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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卷一:且试天下(15)

    三天的时间倏忽而过,在第三天的傍晚,守在长留城西门外的家丁便传回了景玗和休留如期归来的消息。

    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再没有耽搁的必要。在回府简单休整了两三天以后,景玗便正式打点起进京人马,准备奔赴今年的“天下会”比武擂台。

    出发前一日,景玗亲自去拜会了长留城外两万朝廷驻军主将刘敕齐,呈交了作为“白帝”身份证明的铜虎符——昆吾国自建立“四圣御疆”制度以来,便有了两套虎符制度:各地边关守将及戍外诸侯用的是白玉虎符,而作为武林统率的“四圣”手中的则是青铜制的铜符以示区别。玉符调拨的自然是朝廷军队,而铜符依照昆吾国律法,则能够征发天下江湖义士、庄园私兵、宗门弟子……是“四圣”足以号令一方的权力所在。

    从将军府回来后,景玗将家中一应事务交付于老太太及景家长房长子景合珙后,便回到院中,与休留一起最后检查了一遍行装。翌日一早,景府大门洞开,进京的车队缓缓驶入长留城主道,向城门蜿蜒而去。景家是长留城世家望族,“白帝”在市井民间又颇有人望,一路上城内百姓夹道欢送,掷果盈车绝缨挂辔,好不热闹。

    玉羊蜷缩在最末一辆装载粮草的马车车厢里打着呵欠,对窗外跳脚欢呼的人群置若罔闻。景玗对随车的家丁和扈从做了最精简的安排,因此这辆车里目前就只有玉羊和另外一个帮佣丫头灵芝,而两人却需要负责车队所有几十号人的日常膳食……这让申诉无果的玉羊感到有些前途渺茫。

    车队按照早已预定好的路线井然有序地行进着,在城里的一路上虽然人多拥挤,但并没有出现任何事故。唯一出乎玉羊意料的,是刚才上车的时候,她居然在车马队伍里看到了景合月、景合琪姐弟的身影。问了灵芝才知道原来昨日里景玗不知怎地忽然松了口,答应带着二人一同赶赴“天下会”,但只允许二人观战,绝不可上场比试。

    颠簸狭窄的车厢内,无精打采的玉羊倒是与对面雀跃不已的灵芝形成了鲜明对比——灵芝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此刻正对着窗外热闹非凡的景象兴奋地两颊飞红,不住地喟叹着:

    “真厉害啊,没想到少爷居然有这么高的人望!”望着窗外络绎不绝的人群,灵芝由衷地感叹道,“平日里只觉得玗少爷治家甚严,没想到就连这长留城里也有那么多百姓拥护他……哪怕是作为下人,也感到与有荣焉啊!”

    “你想多了,不过都是些肤浅的

    颜粉而已。”玉羊瞥一眼车窗外一个个激动地不能自已的各年龄段女子,内心十分平静,“原本以为古人会比较矜持有内涵,这么看起来全世界的迷妹都是一个样呢,呵呵。”

    “颜粉?迷妹?”灵芝闻言转过头来,不解地望向玉羊道,“玉羊姐姐,你说的这些都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我都听不懂呢?”

    “我是在夸我们少爷人品过硬有实力,是长留城万千民众心中的优质偶像。”玉羊眉头都没皱一下地信口胡诌道,不曾想却惹来灵芝一番真诚的钦羡:“好棒哦!玉羊姐姐真不愧是能折服老太太的人!院里其他姐姐们都说你不仅做菜好吃,懂的也是最多。一开始我还不太相信,现在看来……她们说的一点都没错呢!”

    “哈哈哈,没什么啦没什么啦……诶你快看外边儿,我们就要出城了。”被灵芝诚挚的目光盯得有些不好意思,玉羊一边打着哈哈一边将话题岔开。车队出了城门后便加快了行进速度,玉羊正颠地有些犯困,忽然听见身边的灵芝“咦”了一声,诧异道:“奇怪,怎么走的是这个方向?”

    “怎么了?”玉羊揉揉眼睛,从车窗里探出头,打望了眼看起来都差不多的周围景色,迷糊道,“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么?”

    “我、我虽出城不多,但是大致的方向还是认得清的。”灵芝望着车队行进的方向,有些犹豫,“一般来说去京城的话,从东门出去过了驿亭就是官道,接下来只需沿着大路径直往东走就行了,可是现在,车队却是在往南走的。这是……车夫赶错路了吗?”

    “哪儿能呢,我们家玗少爷可是骑着马在最前面领着路呢……嗳哟!”玉羊话未说完,马车猛一颠簸停了下来,险些让毫无防备的玉羊滚下座椅。好容易站稳脚跟,玉羊跟着灵芝一起掀开车帘,从马车上下来望向前方,“什么情况?”

    不看不打紧,一看车队前的阵仗,玉羊却是不由自主地浑身打了个哆嗦——只见景家车队前方不远处,正停着另外一路车队,车厢一应皆是青黑色油布覆盖,赶车的把式扈从们也都身穿一身藏青色紧身短衣,背配双剑,斗笠低低地掩着眉目,看不清楚面容。为首的是个身材挺拔的青年男子,没戴斗笠,一头惹眼的灰白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正靠在车厢旁用布帛细细擦拭着手中的长剑。

    “不勒个是吧……”眼前的场景让玉羊瞬间想起了小时候看的古惑仔电影,她曾经听休留说过,每届“天下会”赴京的路途上往往也并不太平,总会

    有旨在问鼎“四圣”的武林世家买通各路豪强,埋伏在必经之路上伺机而动;也有自诩身手不凡的江湖高手,想趁着正式比武前向“四圣”讨教一二……眼下这阵势,说“讨教”实在是有些瞧不起人,难不成是哪个仇家知道了景玗预定的路线,提前埋伏好准备在这儿劫道的?

    还没等玉羊想好是该躲还是该撤,一直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景玗已经催着马迎了上去。灰发男子见状也收剑回鞘,站在车前与景玗说了几句话,随后便从树荫后牵出马来,与景玗并驾齐驱,两人一同往前带路去了。看着领头的上路,前面待命的那些青衣男子们也纷纷动作起来,驱赶车马让过景家车队,随后便慢悠悠地跟在了后面。

    “呼,虚惊一场。”眼瞅着景玗似乎与对方相熟,玉羊顿时长出了一口气,拉着灵芝回到了车厢内。在马车经过对方停下的车马时,玉羊好奇地往外瞅了一眼——对方的车仗没有任何旗号标志,只是在所有车厢的醒目位置上,都插着一根孔雀尾翎。

    “诶,刚才没吓着你们吧?”玉羊正狐疑地探头张望着身后跟随的车队,不曾想休留却勒住马凑近她们的车厢,对玉羊招呼道。

    “咳,吓着倒不至于,只是……他们是什么人呐?”玉羊强作镇定,回头望了眼那些闷头赶路的青衣男子,确定对方都没有在注意他们后才向休留询问道。见玉羊小心翼翼的模样,休留却是笑得更加轻松:“师父的熟人,也是‘天下会’的老搭档——巴蜀唐家的人。带队的是唐家现任当家的养子,江湖人称‘雀翎公子’的唐无枭。”

    “咦?”现世里玉羊也没少玩过武侠类网游,一听“巴蜀唐家”四个字顿时来了精神,“难不成是善用暗器机关,以走镖暗杀出名的巴蜀唐家?”

    “嗯,你居然知道?我还以为你除了做菜,对整个昆吾国都一无所知呢。”休留笑着揶揄道,但随即便换上了往日的正经神色,跟玉羊娓娓道来,“唐家也是盘踞昆吾西南边境百年的武林望族,只不过因为家族生意原因,他们并不图谋‘四圣’之位,但是需要西境有个强有力的武林宗主,以收拢约束境内的各个武学宗派,方便他们行商走镖……如此一来我们景家与他们的目的倒是正好互补,所以自师父接手‘白帝’一职以来,我们两家一直保持着合作关系。”

    从休留的话语中,玉羊渐渐明白了景家与唐家两个武林世家间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如同原来世界武侠游戏里时常设定的一样,昆吾

    国的巴蜀唐家也是以暗杀术和机关术起家,并最终奠定在西南境武林中的一席之地。

    虽然因为擅长的诡道之术与累世蓄积的杀业而被其他武林正派所忌惮,可实际上近十几年来,唐家如今的当家人正有意摆脱“暗杀世家”的恶名,不仅不再接取明面上的刺杀生意,于行动上更是开办镖局、笼络商户、听从朝廷及地方官员调遣……俨然是一副谨慎克己的生意人模样。

    然而百年的树大招风,如今想要洗脱他人的仇忌罅隙,却不是那么容易——自打“四圣御疆”制度奠定以来,唐家一直是西境钦点必须参与比武的世家之一。历代“四圣”家族的武学技艺都会被天下高手争相研习破招,唐家不愿与其他世家竞争交恶,也不愿泄漏自家安身立命的武学秘技,但同时也希望保证自家在西境的地位和生意能够得到有力支持,不至于被仇家联手排挤出局……在这样的目的驱使下,唐家自然而然地选择了与蝉联“白帝”六十余年的景家联手,在历届“天下会”上暗保景家守擂成功,而报酬则是景家需以“白帝”之名庇护唐家在西境的生意和地位。

    “‘天下会’的比赛流程分成两大部分,第一部分是所有挑战者之间的选拔赛,无论每年有多少人报名参加,每个选区都只选出四组给予挑战本选区‘四圣’的资格。”见玉羊和灵芝都对即将到来的“天下会”赛程一无所知,休留便自然而然地保持着马速,担任起了解说一职,“比如说师父统帅的西境,包括唐家在内,所有出身于西山道范围内的武林人士都要先行经过选拔赛,以淘汰赛的模式最终选出四组,唯有通过了西山道选拔赛的人,才有资格挑战师父……其余三个选区也是一样。”

    “选拔赛结束以后,就是‘四圣’的守擂战——‘四圣’作为擂主,可以自主选择派出自家门派中的子弟,或是由‘四圣’亲自上场守擂,来应对四组选拔赛胜者的挑战……四场中若‘四圣’方面三胜一败,则胜出那场的挑战者将成为‘准四圣’接受余下三组挑战者及原‘四圣’本人的挑战,若‘准四圣’守擂成功,则卫冕成为新‘四圣’,反之则由胜方挑战者接任‘准四圣’,再进行下一轮的挑战赛,直到决出唯一的全胜者为止……若是第二轮及之后的挑战中,准‘四圣’战胜其余挑战者却负于原‘四圣’,则加赛一场‘二圣对决’,胜者即为当年的‘四圣’之一……”

    “……若是原‘四圣’方在首轮挑战中战成二

    胜二负,则战胜原‘四圣’的两方需先行对决,由胜方继续挑战原‘四圣’……如果首轮中守擂的原‘四圣’方战成三负一胜……有史以来好像还没有哪家‘四圣’的成绩会这么丢人,所以也就没有相应的规则可以参考。”

    “哦,我听明白了。”听完了休留冗长的解释,玉羊在脑中梳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拍着巴掌反问道,“这么说来作为守擂方还是比较有优势的……而且是不是第一轮输个一两场也没关系,关键是要能打嬴第二、第三轮的守擂战?”

    “没错,守擂战第一轮输个一两场也并无大碍,关键的是要看怎么输,输给谁。”休留说完,用眼色示意跟在马车后面的唐家车马,对玉羊道,“现在你知道,师父跟唐家的互惠联盟关系,是有多重要了吧?”

    “好像……有点明白了。”玉羊一边笑着回答一边在心中默默翻着白眼儿,心道也只有你们这帮江湖人会把放水作弊说的那么冠冕堂皇。

    三人正相谈甚欢,不曾想前面的车马却忽然又停了下来,见车队停下,休留立即双脚一夹马腹,迅速赶回到队伍前沿景玗身边,只见山道两边蹿出一队人马,个个手持森白兵刃,为首的是个一脸龙套相的秃头汉子,一个鹞子翻身拔刀下马,手中大刀直指景玗道:“钱来山谭家刀掌门谭大力,特意前来领教‘白帝’的……”

    他的话还未说完,只见三道乌光“唰”地掠过身边直钉入地,随之传来一声脆响——那是三枚铁莲子,其中一枚擦着秃头汉子的头顶击中了他的头巾,直接将头巾打散,露出了原本半遮半掩下的一片不毛之地;另一枚瞄准的则是秃头汉子脚踝上的草鞋系带,乌光掠过后草屑纷飞,汉子的脚上却丝毫无伤;居中一枚打的却是秃头汉子手中的大刀,只听刀鸣悠扬,细看刀尖顶上却是被铁莲子崩了个一指大小的缺口,足见这三枚铁莲子的力道之强。

    “滚。”还没等景玗说话,位于他身侧的唐无枭已经不耐烦地丢下一字。尝到厉害的秃头汉子连头巾都没顾得上捡,提拉着草鞋狼狈上马,领着手下众人落荒而逃。

    车队缓缓起步,很快便又恢复了先前的行进速度,目睹了一场好戏的玉羊和灵芝不由得都张大了嘴巴,定定望着位于队伍最前头的那个灰色人影,良久无语。

    “……这大概就是特意选择跟他们一起走的好处之一吧。”望着沉默行进的队伍,玉羊拍了拍灵芝的肩膀道,“这一路上遇到的小喽罗,应该都用不着我们家少爷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