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陵很久没有说过“皇弟”这个称呼了,自从于雅正当面讽刺了“皇弟”与“皇帝”之后,拓跋陵即刻将称呼换成了“连城”。
是以当拓跋陵又重新拾起这个称呼后,两人甚至还有些怔愣,一个微妙的想法不由自主绕着脑子盘旋。
莫不是拓跋陵知道自己处境不妙,开始用“皇弟”笼络人心了?
但当然出现在两人面前后,显然又并非如此,他依旧装腔作势笑吟吟,也依旧眼藏倨傲与讽刺。
兄友弟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拓跋陵说出的第一句话带有攻击性,苏莞然甚至已经觉得他放弃了兄友弟恭,那种虚情假意的东西成了被他鄙弃的垃圾,浮于表面是显而易见的玩味。
他的身后还跟真苏子默,一脸苍白眼底青黑的苏子默,可见其必定是一夜未眠。
苏子默正要说话,想要找个方法将昨夜发生的事情告诉苏莞然,他回到画阁后想了很多,越想越觉得拓跋陵问出的几句话让人心惊胆战,里头肯定藏着什么。
尤其是那一句皇帝与天下为敌的言论,来得毫无逻辑,结束得也很莫名其妙。
他居然问他:皇帝好玩吗?
这听起来就像是在质问他:欺骗我拓跋陵好玩吗?
怎么想怎么带着让人岌岌可危的杀气,没准那个瞬间,拓跋陵心平气和的表情下面,早就已经磨刀霍霍,准备将他千刀万剐了。
危险,太危险了。
“姐……”可他才开口,拓跋陵一个冷眼便瞪了过来,“朕和南王说话,谁准你插嘴?还有没有规矩!”
苏子默愣了,苏莞然也愣住了。
怎么今日拓跋陵好像事故意挑事来的?
拓跋陵不语,忽转而看向拓跋连城,面上又是笑盈盈的,嘴角微微一条,带着似是而非的嘲讽,“听闻皇弟家中不睦,南王妃还带伤入宫,一不小心将芸娘打死了,
怎么,皇弟入宫,莫非是来觉得南王妃身家清白,要接人出去?”
不知为何,苏莞然心中咯噔了一声,她觉得哪里不太对,今日的拓跋陵浑身上下连头发丝都透露着怪异。
拓跋连城自然也察觉到了怪异,但却纹风不动,甚至还长叹一身,露出几分惭愧,“皇兄见笑,臣弟自然相信莞儿是清白的,太后也是受到了蒙骗,毕竟芸娘乃是于阗七公主奶娘之事,太后与莞儿皆不知情。”
拓跋陵似笑非笑道:“哦?没准有人知情呢?”
拓跋连城目光微变,拓跋陵扯了下嘴角,“当初给芸娘签发文牒的人便是其一,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是否还活着。”
心下陡松,拓跋连城抬头细看两眼拓跋陵,拓跋陵与寻常不同,或可追究于昨日之冲突,今日心情不好也情有可原。
况且,他们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更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皇兄若是想查,臣弟愿为代劳。”拓跋连城说得斩钉截铁。
拓跋陵眯了下眼睛,定定看他两眼,末了,却突然笑出声来,他摇摇头,道:“连城可注意到了御花园里开的冬梅?这冬梅耐寒,能折腾到来年立春,凋谢的时候一夜就没了,干脆得很。”
拓跋连城眉间又蹙了起来,“臣弟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听不明白吗?”拓跋陵看向苏莞然,“南王妃可明白?”
怎么话题又到了她身上了?苏莞然还蒙着,口中下意识道:“夫君都不明白,莞儿怎么明白呢?”
拓跋陵饶有兴趣地看着夫唱妇随的两人,忽道:“你们二人关系倒是真好。”
他顿了顿,又道:“红梅漂亮,开得尽兴就散了,不过如此。赏梅的宫女却总是扭扭捏捏常喊惋惜,也不知是惋惜自己的见识短浅,还是在惋惜红梅特立独行,不去附和他们。”
说到这
里,他却又话锋一转,“不过红梅若有灵,头上覆的雪不见了,说不准看人也挺有趣的,看花下百态,就跟唱戏似的。”
苏子默白了脸,但大约是天雨雪而万里云,或是他本身便时常面露白色,旁人竟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苏莞然满头雾水,这说得什么东西?
正不正邪不邪的,听不明白。
拓跋连城总觉得这话别有所指,但又摸不清到底是指得什么,便问道:“皇兄何做此想?”
“没什么,就是觉得那些宫女为了赏梅成群结队,到了梅树下分明想伸手摘花,又介意宫规不敢动手,累。”拓跋陵似笑非笑道,“若是朕,必然将整颗梅花树都挖了。”
拓跋连城心中咯噔一声,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突然冒了出来,可他还没有确认,拓跋陵却再次出乎意料道:“对了,南王妃既然有伤,便先在宫中养着,年后再和苏子默出去吧,时间也只七八日了。”
出去?
不是留着?
拓跋连城又看不懂了,想了想,还是将心里的想法按下。但恐怕出宫的时候,得提醒穆青松加强防备,凡是宫里出去的人,每一个都要查清楚去哪儿,决不能放出京城。
这厢打定主意,拓跋连城又看向苏莞然,“王妃,要年后才出去吗?”
拓跋陵挑眉,旋即转身,冰冷地扫了眼苏子默,“朕还有事,就不打扰你夫妻二人和好了,高士,去备马,朕想骑马玩。苏子默,过来给朕作画。”
苏莞然脸色奇怪,“朕想骑马玩”这句话,怎么听怎么不想成年人的语气,还有,怎么又把她弟弟带走了?这一句话还没说上呢。
不管两人如何反应,拓跋陵却已经自顾自地离开了。
偏要在这大雪天里策马逍遥,皇家宫廷马场虽然大,可四处都是围墙,真不知道有什么可逍遥的。
拓跋连城若
有所思,“看他的态度,似乎没有强留你们的意思。”
“可他刚才还吼了小默呢!”苏莞然翻了个白眼,低声道:“我都没吼过他。”
“我说你啊。”拓跋连城猝然失笑,“你该不会是真把他当儿子养吧?他已经大了,该有自己的生活,你真正的儿子,还没出生呢。”
苏莞然忙捂住他的嘴巴,紧张道:“行了,别乱说,我今日如慈宁宫请安的时候,还总是担心被人发现呢,你倒好,光明正大给我说出来了。”
“怕什么,没有人。”拓跋连城信誓旦旦。
苏莞然嘴角一扬,“嘚瑟。对了,昨夜……”
“她安全了。”拓跋连城微微点头,“放心,她没事。”
“那就好,”视线在苏子默离去的方向上停了停,苏莞然又沉吟道:“子默在想什么,我明白。如今也就罢了,来日他真的要走,我也没法留。”
拓跋连城却叹道:“你以为来日,只有他一人要走?”
“啊?”苏莞然愣住。
“蓝玉不适合官场,他是江湖人。,”拓跋连城压低声音,“年后若……成,蓝玉也会什么都不要,子默想要游历天下,蓝玉也许可以当个伴,我自会另派人跟着他们,你暂且不必为他们操心。”
苏莞然倒没想到蓝玉,毕竟蓝玉几乎被顾闲静当成了亲生儿子,将来拓跋连城若是事成,蓝玉少说也能封个外姓王。
可细想蓝玉行事,放诞不羁、不拘一格,说话做事也极没有规矩,在王府里还好,每每入宫都连话都不想说。
想到此处,苏莞然倒是有几分明白了,她笑了笑,感叹道:“这样也好。”
语气被权贵束缚,倒不如去追寻海阔天空,有当朝皇帝给他们当后盾,他们的安全也当无虞。
拓跋连城见她放下心,眼中带笑,握住她的手,却又担忧道:“我现下不得在
宫里久待,你自己小心,若是出了什么事,便去找禁军,他们会帮你。”
“我知道。”苏莞然算算时间,“你该走了,我昨儿才和太后说你介在我和母妃身边不好受,赶紧回去吧。”
拓跋连城入宫只为确定苏莞然的消息,见她安然过关,目光在那面颊红印上停了停,道:“我明日再来看你。”
拓跋连城没走多久,琴丫头便带着人走了过来,“王妃,外面风雪太大,咱们现在是回宫,还是去慈宁宫坐坐?”
“去慈宁宫干什么?”苏莞然瞥她一眼,“你知道皇室马场在哪里吗?我们去那里看看,总不能不行吧?”
虽说苏子默也算是个大人了,但天朝十六才正是冠礼,这还差着好几个月呢,她对亡母发过誓,一定要将弟弟养到成人,决不能半途而废。
“可是王妃,奴婢跟几位宫女打听,说皇上这些日子都不怎么召见宫妃了,说是喜欢清静,不许女子靠近,王妃现在去怕是不妥吧?”
“我就远远看两眼。”苏莞然不以为意,“方才见过面了,看得出来他心情不爽利,我何必去逮这个麻烦?只是担心子默不会骑马,别摔了。”
琴丫头点头,“王妃说的是,奴婢这就带您过去。”
皇家马场设在宫里,工部划出一大片地方,中间本是沙场,可下着雪呢,那校场四周种的树虽然耐寒,冬日也还是从常青的,可地面的沙子都黏在一起。
马蹄高扬,直接溅旁人一身泥。
苏莞然到时,见苏子默没有骑马,大松口气,然后才见那校场当中是扬鞭策马的皇帝拓跋陵。
拓跋陵的速度很快,身后还跟着十来个大太监,就为了防止皇帝不幸落马及时救援。
今日不知怎地,拓跋陵突然想起来骑马,后面跟着大群人边跑边吼。
“皇上慢点,当心摔着!地上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