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桡自然没有反对。
他也看开了,带一个孩子是带,两个孩子也是带,让他们兄弟二人一起待着,还相互有些照应。
总归在大营里,两个小男孩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得到父母的首肯,阿志迫不及待地要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二表哥,当即从炕上跳下来,穿上鞋子跟姚殊和林桡招呼一声,就要往姚晁家跑。
姚殊忙喊住他:“你二表哥去叫大夫了,如今不在家。”
阿志满不在乎:“我去二舅舅家等!”
一听要去舅舅家,阿思也急急忙忙地插嘴:“哥哥,我也去!”
她看向林桡,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阿爹,我也去看二舅舅。”
阿思最是喜欢姚晁,听说他受伤,早在家里已经难过的哭了一场。
若不是姚殊拦着,她肯定是第一个往姚晁家里去的。
如今小扭虫一般在林桡怀里扭来扭去,好像别人拦着不许去似的,林桡只好放开了她。
姚殊见状,不由笑道:“你们两个去便去了,要帮着舅妈干活呢。”
两个孩子应了一声,等阿思穿好鞋子,兄妹两个便蹬蹬地跑出了家门。
身边一下子清静下来,三宝换过尿布以后,也乖乖地坐在炕上,自顾自玩着手里的小玩具。
姚殊端起一旁的木盆,正打算起身,却被林桡拦下:“我来。”
他不由分说地接过姚殊手里的棉布和水盆,出门倒了水,还顺便把三宝脏了的尿布给洗了,晾在院子里的晾衣绳上。
一回头,便瞧见姚殊正笑意盈盈地站在门前,看着他不说话。
林桡突然站住了,不知怎么地,便想起昨日姚晁穿着红色嫁衣的模样。
兄妹两个本就生的相似,只是姚殊脸上的线条更加柔和,眼睛也更圆些。
他努力去回想姚殊嫁给他那日的模样,却仿佛发生在上辈子一样。
新婚之夜,红盖头下的她脸上的表情与现在的柔和全然不同。
而且那时她年岁还小,脸还没有全长开,与现在相比,简
直像是两个人。
鲜少见过林桡站着不动发呆的样子,姚殊笑着问他:“你不进屋来,自己一个人在发什么愣?是觉睡少了,迷糊着?”
别说一夜不睡,便是在战场上埋伏三天三夜,不睡一个囫囵觉,林桡都能撑着让自己思绪清晰,头脑清明。
只是如今,他在的地方不是战场,面对的人也不是敌人。
林桡放任疲劳感游走在身体的每一寸,放任紧绷了许久的精神被一种暖洋洋的状态包裹,脸上的神情也带了些出来:“阿殊,你站过来些。”
男人脸上从来都是没有表情,如今站在太阳底下,偏冷的五官被罩上一层暖光,竟有些懒洋洋的。
姚殊看了好笑,却没有办法抵挡他专注的目光,只一边朝他走过去,一边好奇:“怎么了?”
谁曾想,林桡等姚殊走近了,竟一头扎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又是好笑,又是不解:“你这是做什么?”
男人的声音从她肩膀上传出,低低的,带着些沙哑:“累了。”
越是同林桡相处久了,姚殊越是察觉到,他其实并不像自己表现出的那样,冷冰冰的没有感情。
相反,林桡的心思其实是很细腻的。
他可以体察到身边之人最微妙的情绪。
而只有善于理解之人,才能共情。
想到这里,姚殊不由放柔了声音:“已经到家了,累了的话,不如脱了衣裳去歇一会儿?”
林桡没有说话,明明靠在姚殊身上,却没有让她感觉到多少重量。
姚殊无声地笑了笑,伸出手来,覆在了林桡漆黑如墨的头发上:“我都闻到了你身上的血腥味儿,去泡个热水澡,睡一觉吧。”
林桡直起身子来,眉头轻轻皱着,下意识在自己身上闻了闻。
“有血腥味?”
他明明在巡捕府已经清理过一遍,难道还是有味道?
她与他凑得极近,自然是闻得到的。
这种味道不会有哪个女子喜欢,只是如今沾了的是林桡,姚殊心里竟连一点反感都
没有。
她轻笑道:“许是头发上沾了,等会儿好好洗一洗。”
林桡知道姚殊喜洁,从前生活在林家没有条件,如今可以自己烧热水,姚殊恨不得天天沐浴,带着孩子们也喜欢上了洗澡。
听她说自己身上有味道,林桡也顾不得温存,只道:“我去沐浴。”
他洗头洗澡都快得很,三下五除二就能搞定,到时候还能同姚殊多说几句话。
不料姚殊却抓住了他的手腕,不让他走:“你急什么?今日还要出门不成?”
男人愣了愣神:“不用,巡捕大人让我回家,休息一日。”
姚殊温声道:“阿志方才烧了热水,还剩下不少,你再去取些冷水过来。现下阳光正好,院子里也不冷,先在院子里把头发洗了吧。”
林桡自是没有异议,他按着姚殊平日的习惯,将冷水和热水分别倒在两个木盆中,端到院子里来。
却见姚殊取了几块干燥的布巾,还有清洁头发用的皂角粉,放在身边,正坐在凳子上等他。
“过来坐下吧。”他听到她这样招呼自己。
林桡一手端着一个盛水木盆,像是感觉不到重量一般,走的很稳。
他坐在了另一个木凳上,迟疑道:“阿殊,你……”
姚殊虽和他坐在同样高的凳子上,却要微微仰起头来才能对上他的视线。
她秀美的鹅蛋脸在阳光之下,像是无瑕的玉璧,散发出莹白的光来。
她看向林桡,脸上露出些不解:“还愣着做什么?你要自己洗?”
林桡想起,他见过一次姚殊给阿志和阿思洗头发时的情景。
一般都是阳光很好的午后,两个孩子排坐在边上,解了头发等着阿娘调水温。
他当时是回家取东西,却站在院门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给两个孩子洗完,才发出声响。
两个孩子头上都裹着吸水的布巾,听见动静后满脸惊喜地喊阿爹,林桡记得,姚殊当时的神色,与现在的温柔格外相似。
他毫不犹豫地解开发带,任漆黑
如墨的长发披散下来,一副把自己交给姚殊处置的模样。
只见她用瓢把热水和冷水舀到一边的空盆里,同时伸手试着水温,直到感觉差不多了,才对林桡道:“好了。过来吧,头低些。”
林桡顺从着姚殊的力道,把头低了下去。她舀起些水来,一点点打湿了林桡的头发,沾到头皮之前,对他道:“水若冷了或是热了,记得告诉我。”
林桡低低地“嗯”了一声。
温热的水流慢慢浸湿了头皮,他闭上眼睛,感受着姚殊的手指穿插在头发之间,竟比这温水的触感还要鲜明。
又听姚殊嘴里说着:“阿志告诉我你平日里爱用冷水沐浴,这怎么行?现在年轻身体好不觉得,等日后老了,有你的罪受。其实不单单是为了身体考虑,热水冲过头皮和身体,还能缓解疲劳。”
若是平日里姚殊说他,林桡只会答应。
可今日也不知为了什么,许是姚殊的语调过于温软,他想多听她说几句,便为自己辩解道:“烧热水费柴,不如冷水方便。”
姚殊声音一下子高了些,不可置信道:“费柴?咱们家是吃不到嘴里饭了不成,还缺那几根柴火?”
又听男人道:“勤俭持家总没错。”
在姚家村确实有人家为了节省木柴,能一整个冬日不洗澡。
只等着夏日中午太阳烈,便把盛了水的木盆摆在院子里,等水被太阳晒热了再洗。
可姚殊从来不会在这方面委屈,家里的柴也从来都是满满的。
她伸手在林桡脑袋上一拍,不满道:“平日里没见你多么节省过,怎么到了这时候开始省了?我看你就是嫌麻烦,不想烧水。”
林桡突然笑了笑。
许是从军以后的毛病,他从来不会让自己的要害暴露在人前,更别说这样整个把脑袋放在姚殊手中,任她施为。
可是如今,林桡竟觉得还不错。
见他没有吭声,姚殊又拍了一下林桡的后脑,笑骂道:“听见没有?若你再这么懒下去
,我便带着三个孩子,全家一起抵制你。”
林桡见姚殊这样说,便低低“嗯”了一声,又担心她觉得自己敷衍,补了一句:“知道了。”
等头发全部打湿以后,姚殊开始给他的黑发抹上皂角粉,轻轻揉搓。
她揉了一会儿,点头评价道:“你的发质不错,也很黑。”
姚殊一直以为,依照林桡这样的性格,头发肯定是硬硬的。
可没想到真的上手去摸,才发现其实林桡的发丝并不硬,反而又细又软。
若头发是按照主人的性格来生长,是不是意味着,其实男人的内心也是柔软的?
这样想着,她不由问出声来:“阿桡,你的头发怎么这么软?”
林桡不明白姚殊的好奇的点在哪里,只好道:“许是天生的,我也不知。”
在热水的冲刷下,林桡的黑发愈发显得柔顺细软。
姚殊心想,若是在现代,这样的头发剪短了,再烫个小卷毛,手感一定特别好。
林桡见她不说话,便开口问:“头发软些不好么?”
长发就长发,毕竟金毛摸起来的手感也不亚于卷毛的小型犬。
她一边洗一边摸着,想到这里不由笑了:“软些好啊,摸起来很舒服。”
林桡又“嗯”了一声,难得的乖顺模样,任由姚殊摆弄。
她用皂角粉将林桡的头发细细揉搓过一遍后,让他自己捧着头发,又换了一盆冷热适宜的清水,开始冲洗他头上的泡沫。
一边洗着,姚殊还在想林桡发型的事。
若是林桡生在现代,他最适合的发型还是板寸。
他鼻梁高挺,眼窝深邃,就连额头都十分能打,再加上线条分明的脸型,若是真的剪了板寸,只怕一个眼神就勾走一众小迷妹的心。
只可惜如今再好看的五官,扎下头去也只能让人瞧见他黑黢黢的后脑勺。
姚殊突然有点想念林桡那张脸了,便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林桡与她的想法正好相反——
若是可以,他宁可让姚殊给他洗一上午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