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殊的脑子白了一下,怒火也不知不觉消失了。
可在她的害怕情绪到来之前,林桡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的,用他一贯低沉的嗓音道:“阿殊,我这么做,是要让所有欺负你的人后悔。我想让所有试图伤害你的人恐惧。”
姚殊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林桡是这样一个人吗?这些天的朝夕相处,他沉默寡言,却格外体贴,总在姚殊不经意间猜到她的想法;他不苟言笑,对待孩子们却格外有耐心,从来没有发过脾气……
可是今天,她仿佛见到了另外一个他。
阴沉、冷漠,带着血气,视人命如草芥,仿佛从地底爬出来的一个魔鬼,动动手指便能折断人的脖颈。
姚殊迷惑了。
她该感到恐惧?还是应该因为被欺骗感到愤怒?
不料,林桡又接着说‘我想让别人恐惧的原因是我害怕,我怕他们会伤害到你’
姚殊下意识地回他:“不会有人伤害我……”
林桡站了起来。
高大的男人走到姚殊的身边,她只能抬起头来仰视他的脸,可他很快便在她的面前蹲下了。
“阿殊,你看上去那么软,谁都可以欺负的样子……”
看着林桡认真的表情,姚殊有些哭笑不得——
她的身高在女人中算是高挑的,怎么就谁都可以欺负了?林桡怕不是对她有什么误会?
“从前我把保护你当作自己的责任,可是现在,现在不一样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想到你在林家被折磨,被强迫做活,吃不饱也穿不暖,还受流言蜚语的侵扰,我……我心里很难受,像是被人狠狠锤在后脑上的难受……
”
说到这里,林桡已经不仅仅是想要哄姚殊高兴了,不知不觉中,他翻出了自己最隐秘的心事,毫不设防地摊开来给面前的人看。
“我不知道……我若早一天体会到这种感觉,就不会留下你和孩子,一个人去战场。阿殊,我后悔了。”
姚殊心里复杂极了。
男人蹲在她的面前,一贯冷漠的眸子里被挣扎和懊悔的情绪缠绕,他们之间几乎没有空隙,只要姚殊伸出手,便能触碰到他的头顶。
而她也真的那么做了。
“你……不要想那么多了,”
姚殊的右手袖子上沾着点点血迹,与她皓白的手腕相映,“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男人的头发粗硬而坚韧,一如他坚不可摧的外表。
可是相处不过短短几日,姚殊却仿佛触碰到了他的内心。
他深邃的五官依然以最锋利的姿态呈现在姚殊面前,面部的线条还是刀刻一样冷硬,可是林桡用微微颤抖的嗓音说出的话,让她的心跟着颤了一颤:“阿殊,我不想失去你。”
姚殊是一个本性温柔的人。
她从小缺少亲情,长大了也从未遇到过与自己相爱的人,可她恰恰拥有一颗最温暖而敏感的心。
她了解林桡从小生活在不幸的
家庭,只能用坚强和冷漠来武装自己;一年的战场生涯,也迅速地使他变得强大——可是再怎么说,林桡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他会因为父母的冷漠和敌意而伤心,会因为战争的残酷危险而恐惧……
如今所拥有的家,恐怕是二十几年来他从未体验过的温暖和惬意。
他自然会害怕失去。
姚殊叹了一口气
,向前动了动身子,让林桡把头枕在了自己的膝上。
她像往日安抚孩子们一样,轻声安慰道:“别怕。你看大宝和二宝,他们都已经变得那么勇敢了,你是孩子们的父亲,又这么强大,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男人闷闷的声音响起:“阿志和阿思都比我幸运。”
他们有真心疼爱他们、呵护他们的人。
姚殊听出了林桡话里的含义,好笑之余,却是心疼了起来,不由轻轻抚摸着他的头,柔声道:“可是你比他们厉害呀。你比世上大多数人都厉害。而且我相信,即便日后孩子们长大了,你也是他们无法超越的父亲。”
林桡没有说话。
猜不透男人此时心里的想法,姚殊只好说些别的,让他高兴起来:“孟子都说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如今你心志、筋骨、体肤都被命运折磨过了,证明将有大任降在你头上呢!等你日后飞黄腾达,会带着我和孩子们享福。”
她语气轻快,带着些俏皮和期待,仿佛真的相信男人是世上最厉害的人一般。
林桡忍不住低低笑了,那一声“嗯”掩埋在他带着沙哑的笑里。
他闭上了眼睛,黑暗间其他感官灵敏了起来。他感受到皮肤下的温暖,鼻尖传来的浅淡香气,还有自己胸腔里那强有力跳动着的心。
若是这一刻,能成为永恒就好了……
两人正在享受这难得的片刻温存,却听到厢房的门突然被重重地推开。
“哎!止血的药拿来了!”
刘掌柜气喘吁吁地推开门,手里捧着刚刚从医馆带回来的金疮药,还
有一卷白色的纱布,用另外一只手擦着汗。
“我刚刚吩咐了伙计去取热水……”
他的视线刚一落在两人身上,话音戛然而止,惊得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
只见姚殊用手一下一下地缓缓抚摸着男人的头顶,原本高高大大的男人蹲在姚殊身前,把脸埋在她的膝盖上,仿佛一只大型犬,格外温顺地享受主人的爱抚。
见到刘掌柜,姚殊的手仿佛被按了暂停键,一下子顿住了。
“刘掌柜……”
留着山羊胡的刘掌柜已经四十多岁了,活了这么久,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间也不知是尴尬多些,还是惊诧多些。
“小,小姐,这……咳,我先把药放下。”
他并不知道林桡的身份,只当男人是姚殊的相好。
大燕的男女之防并不严格,可终归还是谨遵老祖宗的戒律,“男女授受不亲”。
夫妻之间尚且不会在白日做什么亲密的举动,更何况旁人?
姚殊原本并不觉得有什么,可看见刘掌柜干巴巴的仿佛树皮一样的笑容,顿时浑身别扭起来,她自己也尴尬极了。
“刘掌柜,还是劳烦您把热水也送过来吧。”
如蒙大赦般,刘掌柜“哎”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出了厢房,出去的时候还不忘了把门关的严严实实。
姚殊见林桡还赖在她的膝盖上不肯动弹,用力揪了一下他的右耳,气道:“还不起来?”
他把头抬了起来。
她第一次注意到,男人的睫毛十分浓密,他从下往上看着姚殊时,眼神显得格外无害:“不。”
“快起来,等会儿又有人来呢……”姚殊像哄孩子一样轻声哄
他。
想来是与孩子们相处久了,姚殊如今“哄人”的举动做的越来越得心应手,只是林桡到底不是小孩,十分难缠。
他随便寻了个借口:“头晕,不想起来。”
说着依旧把脸埋在姚殊的腿上,趴着不动了。
姚殊气笑了,又揪了揪男人另外一只耳朵:“还头晕?倒不如说你手疼!快点起来,还要给伤口上药呢!”
见姚殊态度强硬,林桡不得不直起了身子,不情不愿地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沉默着不说话了。
姚殊检查了他的右手,见包裹着的布已经不再往外渗血,心里松了一口气。又见男人一声不吭的模样,知道他是想让她哄,可姚殊偏偏不趁他的意。
方才的亲近已经超出了姚殊为自己画下的界限,她一再告诫自己,要与男人保持距离,可是每次都会不知不觉越界……
“唉。”
她叹了一口气。
林桡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问:“怎么了?”
他察觉到姚殊似乎有退缩之意,微微向前动了动,靠的她更近了。
姚殊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她原本打算今日来镇上,打探打探情况,回去便开始做新的生意。
而做生意也是为了有更多的银钱傍身,日后与林桡疏远,自己也好有些底气。
可是从今日她和林桡一起来镇上起,丢钱袋、进茶馆等林桡、被县令调戏、林桡伤到手……这一幕幕发展的太快,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把林桡当作了自己亲近的人,让他进入了自己的安全范围之内,甚至因为他受伤而难过,为他的心思而感动。
若是这样下去,她还怎么跟他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