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凌云第一次这么痛恨自己没有更好的练武,如果她的内力再强劲一些,就可以将颜安予推上地面,可是她的内力不如颜安予,还是被颜安予紧紧的抓住了手。
两人跌落悬崖的那个瞬间,颜凌云几乎在心里把老天爷骂了个狗血淋头,她实在是想不通,老天爷为什么要她再死一次,她颜凌云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让她这么的不可饶恕吗?
忽然一个猛冲,颜凌云只觉得胸腔和后脑勺一痛,她的头发被悬崖上生出的灌木缠上,在头发剧烈的拉扯下,颜凌云几乎是下意识的,猛的抬手抓住了从自己身边落下的颜安予:“五哥!”
巨大的冲击力几乎在瞬间就将颜凌云的右手拉扯脱臼,骨骼脱落的声音无比的清晰,可颜凌云硬是一声都没吭一下,只是紧紧地抓住颜安予的手:“五哥,你抓紧,你一定要抓紧!”
颜安予清晰的听到了那一声骨骼脱节的声音,他看着眼前的颜凌云,瞪大了眼:“夏夏,你松手,你松手,你的手会被我撕裂的,你快松手!”
“我不要,五哥,你得活下去啊,五哥!”颜凌云紧紧地抓住颜安予的手,伸出左手,想要拉扯颜安予。
颜安予又听到了一声骨骼脱节的声音,他看着颜凌云,伸出手,握住了颜凌云的右手,一节一节的掰开她的手指:“夏夏,就算你拉我上去,这棵树也坚持不了多久,你生的瘦小,你待在那里,肯定会有人经过的,我们颜家,得有一个人活下去啊!”
“我不要,五哥,我不要!”眼泪顺着风,落在了颜安予的脸上。
颜安予看着颜凌云,露出一个微笑:“颜凌云,我告诉你,不管你有多绝望,你都得好好的活下去!”
“我不要,颜安予,我不要一个人,颜安予……”
最后一根手指被掰开的时候,颜凌云的左手,只抓到了颜安予的衣袖,除了一片衣角,她什么都没有抓住。
“颜安予!”
“你混蛋,颜安予!”
“五哥……五哥!”
山谷里,除了偶尔的飞鸟,一无所有,颜凌云挂在那里,身体渐渐的下坠,她后背上的衣服已经被树杈穿透,挂住她的,只有她那一头乌黑的长发,而此时此刻,缠绕住她头发的树杈一点一点的撕扯着她的头皮。
黑色长发,一根一根的从发根上崩断,头皮上渗出的血流在了她的脸上,大概是鲜血的味道,吸引了秃鹫,颜凌云没有办法抬头,但是她听到了秃鹫的声音,以及它羽翼拍打的声音。
“……颜安予,你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你明明可以活下去的,老天爷让我回来,不就是想要让你活下去嘛……”
颜凌云终究还是从那一刻横生的树杈上落下,落下的那个瞬间,颜凌云终于还是看到了那棵树杈的样子,手臂粗细的小树苗,却也是坚挺的,扯断了她所有的头发。
颜凌云终究还是活了下来,她在悬崖底下躺了三天,被打猎的人发现,并且带回了家。
猎人发现她的时候,她的身边已经站了好几头野狼,猎人再晚来一步,她就会被野狼分食,猎人带她回了家,却发现自己根本救不了她,只能将她装在背篓里,背上了附近的道馆。
十岁的小姑娘,从悬崖上摔下来,浑身上下的骨头,没一块是好的,道馆上的道长将她固定在木板上,就这么硬生生的绑了三个月,等她可以从床上下来的时候,她已经不会走路了,只能在旁人的搀扶下,晃晃悠悠的走几步。
颜凌云的母亲,是大燕出了名的美人,她唯有颜凌云这一个女儿,千娇万宠的放在掌心上宝贝着,每一次颜凌云洗头的时候,都是她细细照顾着的,帮着洗出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可因为拉扯,她的头皮受了很严重的伤,没办法,道长只能将她的头发剃光。
颜凌云昏睡了三个月才醒过来,醒过来的那一天,道长正在给他拆木板,因为这些日子,颜凌云一直恍恍惚惚的,偶尔吃些米汤,人已经瘦的脱了相,道长至今都还记得,颜凌云睁开眼睛说的那句话:“为什么,只有我活了下来。”
这一日,颜凌云被扶着起来,蹒跚着走到静心堂,连走路都很困难的孩子,匍匐跪在三清祖师前,虔诚的跪着。
道长站在她身后许久,只依稀听到她说:“……爹,娘,大哥,二哥……为什么,只有我……你们不是说要护着我的吗……不是你们说的吗?”
颜凌云就这么跪着,喃喃的说着话。
道长看着面前的香火渐渐燃尽,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走到颜凌云身边,伸出手将她扶起来:“颜家的五子颜安予携颜家幼女颜凌云出逃,被追至悬崖,惊马坠崖,于悬崖之下发现尸骨,你五哥的尸骨,已经被发现,运回了京城,我恐他们寻你,寻了一具孤女的尸骨,将你的衣服给她套上,放在了山谷。”
“……为什么救我?”颜凌云抬头,看着自己面前的道长,“你明知我是颜家人,颜家人通敌叛国,你只要将我送上去,你就是功臣,你的道馆就会被皇家重用,就能,就能香火鼎盛,你为什么救我?”
“你相信你父亲颜长庚通敌叛国吗?”道长看着颜凌云,轻声问道。
颜凌云垂下眼:“信或者不信,有用吗?我父亲会被挫骨扬灰,我哥哥们也会曝尸荒野……”
“我不信!”道长看着颜凌云,开口道。
颜凌云茫然的抬头,看着道长:“什么?”
“即便铁证如山,我也不相信保卫大燕数十年的颜长庚,颜大将军,会阵前叛国!如果不是你身上那块颜家的玉佩,我也不会相信,如今,这么颓废的一个孩子,竟然是颜长庚那个家伙的掌上明珠,颜凌云!”道长看着颜凌云,一字一句的说道。
颜凌云看着道长,眼中满满的不可置信:“你……”。
“我曾与你父亲曾有过几次交谈,称的上一句知心,能救她女儿一命,或许就是我与他的缘分,颜长庚那样骄傲的人,谈及她那个三岁会射箭,五岁会骑马的宝贝女儿是多么乖巧可爱,是多么多么的让她骄傲!”道长看着颜凌云,“难道,颜长庚引以为傲的女儿,就是这幅样子的吗?”
颜凌云看着道长,眼眶渐渐泛红:“我……我什么都做不了……道长,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明明知道那里有悬崖,我明明知道马会受惊吓,我明明知道我们会掉下去……我分明已经抓住了五哥的手,可是,我没有办法把他拉回来,我没有办法……”
道长看着颜凌云,看着这个小姑娘那么的无助,斟酌再三,他还是伸出手,将颜凌云抱紧怀里:“虽然于理不合,但是就这么一小会儿,你可以将我当做你父亲,好好哭一场!”
颜凌云抓着道长的衣角,泣不成声:“……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活了下来,为什么……我明明什么都做不到,我什么都做不到……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只有我……”
“因为他们想守护你,因为要守护的是你,所以即便不在你的身边,他们也用尽全力的去守护你!”道长摸了摸颜凌云长了些头发出来的脑袋。
不知道颜凌云哭了多久,直到她哭的累了,睡着了,道长才将她抱回了房间。
道长从颜凌云屋里走出来的时候,正巧是道馆里练武的时候,清一色的男道士,女子可修道,可颜凌云一人在此却不大方便,她身份特殊,如果以小道士的身份在道馆生活下去,可以避免搜查,男扮女装是个办法,但在这道馆生活,只有她一个女子,总是不便。
道长冥思苦想,最后去山下很远的一个村庄里,接了一个无父无母吃百家饭长大的小姑娘上山。
小姑娘叫九儿,因为她九月出生,出生没多久,他爹就被拖去边关修筑边防,死在了那里,母亲病重撒手人寰,留下她一个人在这山野乞食。
道长带九儿回来的时候,只告诉她:“你跟我走,就有饭吃。”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九儿跟着道长回了道馆,看到了那个骨瘦如柴却依旧很漂亮的颜凌云。
道长姓张,将颜凌云和九儿收为俗家弟子,颜凌云取道号夏玄机,九儿取道号徽然子,两人在长清观住下。
九儿初见颜凌云,只觉得她羸弱,尤其那双眸子里,毫无光亮,就像她娘去世前的模样,一双眸子空洞无光,好似对这个世间无半点留恋了一般。
九儿自幼乞食照顾自己,照顾自己都照顾的不大好,别说照顾颜凌云了,时常将屋子里的锅碗瓢盆打的稀巴烂,最后还是颜凌云拄着拐杖来收拾。
九儿觉得颜凌云像个木头,颜凌云觉得九儿吵闹,两个人虽在一个院子里住着,可一日到头,却都是说不上一句话的,九儿是开朗活泼的性子,就时长和邻院的师兄弟一起玩。
这一日天气不错,这些日子调养下来,颜凌云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一双腿已经可以丢掉拐杖走的顺畅了,她想着难得天气不错,就抱着被子出来晾晒,以前在将军府里,只要天气好,她都会让下人把被褥衣服晾晒一下,这样子盖起来才舒服些。
颜凌云虚弱,抱着被子走了没几步就有些喘,便坐着歇一会儿,然后就听到了隔壁院的吵闹。
“那就是病秧子,来这儿都快大半年的了,都没见他出过院子!”
“可不是,不学道不练武,可偏生师傅宝贝着,除了你,谁也不让见。”
“可不是,好吃的,好用的,都紧着他,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师傅的亲戚儿子呢!”
听声音,应该是隔壁院住着的几个俗家弟子,都是山下来的,来道馆上学道法,学功法,一般长大些,就会回去,说起话来就不大好听。
“呸呸呸,哪里由得你们这么说!”九儿大叫道,“师兄可都说了,师傅从不收俗家弟子,是因为玄机与道有缘,师傅才救了玄机,为了行善道,才收了我们这几个俗家弟子,有的吃有的喝,还教我们读书认字!若不是夏玄机,你们这会儿还在山下的牛粪里刨吃食呢!”
“谁在牛粪里刨吃食了!”
“你个小乞丐会不会说话了,什么叫做没有夏玄机,难不成没有那个病秧子,师傅就不收我们了?”
“就是,一个病秧子罢了,你当真以为师傅有多紧张她不成!”
“我看你就是找打!”
“打她!”
颜凌云咳嗽了两声,站起身,慢悠悠的走到一旁,拿起放在一旁的扫帚,慢慢悠悠的走到门口,看着院子里扭打的几个人,轻声说道:“住手!”
大抵是颜凌云的声音太轻了,没人搭理她。
颜凌云看着被压在底下打的九儿,轻轻的叹息了一声,然后喊了一声:“我让你们住手!”
这一次,好几个人都抬头看她了,显然是听到了,但是对方似乎并没有要搭理她的样子,瞥了她一眼,还顺便吐了一口痰在地上。
颜凌云看着地上那口浓痰,觉着恶心,也就不想再浪费力气说话,几个跃步上前,手中的扫帚东一下西一下的打在了他们的头上,脸上,背上,看着轻飘飘的几下,却将人打的爬不起来。
领头的小子小名叫狗蛋,颜凌云嫌弃这个名字低俗,不大乐意叫,指着他好半天,最后还是趴在地上的九儿轻声说了一声:“狗蛋!”
“对,你,下次说我坏话滚远点,在我院门口说我坏话,难不成你以为我是聋的?”颜凌云看着那几个小子,他们被打的这会儿已经躺地上哼哼了,颜凌云觉得自己说什么也没用,就把扫帚丢给一旁的九儿,“我要晒被子,抱不动,你帮我一起晒!”
九儿愣了一下,抱着扫帚快步走到颜凌云边上,一脸的不解:“你打架这么厉害,怎么连被子都抱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