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宴会刚刚开始,顾璇姗姗来迟。
满桌的宾客都是能源集团的股东和大供应商,从全球各国家赶来,就等顾璇给个说法。见他到来,人们没有一点犹豫地迎上来,就连坐在轮椅里的薛有方也冲在前头。
顾璇摆了摆手,推却众多热情的握手,专门接过薛有方的轮椅,将他推回属于他的位子。
顾璇施施然落座,薛有方第一个开口。
“我已经查明了,王歆利用职务之便,打压集团各分部股东,以低价收购股份,高价卖出给荷兰医药旗下的子公司,牺牲集团利益牟取暴利。这是其一;其二,他采取暴力行为,强行逼迫能源集团的股东和高管投他的票,他想当能源集团的老大。”
薛有方看着所有人:“最重要的是,王歆和荷兰公司的代表姜织雨过从亲密,我这里有许多照片,是两人同进同出,深夜私会。荷兰公司在全球收购和入股私人医疗企业,利用管制药品牟利,也多次和韩国光熙整形公司的代表接洽,意图收购。而王歆也有推波助澜之嫌,他这么做,是要把我们推往火坑。老板,你不管吗?”
顾璇自己带了一个保温杯,拧开,缓慢地吹吹凉,喝了一口,仍有些烫。
“大家稍安勿躁,我在商业经营方面确实不太擅长,过去也三灾两病的,很多事情一股脑推给王总去做。他原本只是汽车事业部的负责人,忽然间统管全盘,这赶鸭子上架,许多事情,难免毛躁些。大家有事慢慢说。”
能源集团的股东陆纯站了起来,目光扫过众人,微笑着看向顾璇:“我们也明白,集团遇到了难处,需要勠力同心,共克时艰。但王歆的所作所为有点太过了,他打着你的名号征战杀伐,刀子却总是对准自己人,不论是谁,只要他说这人和段景兰有牵连,就必要打压,赶出光熙才肯罢休。你不信,你看看薛总手里的资料,过去的仅仅三个月,王歆赶走了多少股东?而那些股份最终流向了光熙基金会,但王歆就是基金会的总负责人,等于说空手套白狼,这些人几十年甚至几代人的努力都让他平白拿走了。”
能源集团的另一位股东姜浩忿忿不平。
“我们老大齐若愚到现在还不自由,是死是活,也没个定论,我们群龙无首,从天而降一个王歆想说了算,把老大的心腹都赶走了。在墨尔本谈的合作,他拿了多少好处,我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信。”
“他无利不起早,不然怎么那么积极?”陆纯打断姜浩的话,继续道:“老板,基金会确实不妥,国内外已经有很多暴雷的例子了。股东想走,股份要留下,是为了不削弱集团的力量,勉强也可以理解。但是加入到基金会里,是完全绕过了总部监管的,说白了,王歆怎么操作都行。财报由他随便编,分红是多少由他说了算,而本金居然要在股东身亡之后作为遗产给子女。几十年之后的事谁能说得准?那要是没有子女呢?他这就是霸王条款,打着你的旗号巧取豪夺!!!”
“你先坐下。”顾璇按了按手掌,看向众人:“还有谁有意见,这次一并说了。”
大家都憋着一肚子气,却都看向薛有方。
薛有方示意一下,身后助理将一沓资料铺开在顾璇面前。
全都是王歆的罪状。
排除异己,里通外敌,这如果放在古代,足以满门抄斩。
然而顾璇温温笑着,推开了那些资料。
“我身体不好,大家多体谅,这些事情确实我也没想到,我会好好考虑,必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裁决。至于目前,我们还需要一体同心。”
圆桌很多人投来失望的目光,更有些三两交汇的暗流。
“这段时间,我可能需要出国疗养,国内的一部分事务就交给薛总,大家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去找他。”
薛有方从轮椅上挺了挺身子,举起酒杯。
“好多小股东意志不坚定,你也没有多怪罪,自掏腰包让他们离场,也是因为你体谅他们创业艰辛。比之从前的顾圻,或者段景兰,你更明白底层股东的生存艰难,是想拉着大伙走向光明,而不是把人当做筹码工具。守业不易,光熙积弊已久,你身上的担子,我们都明白,都理解的。这次疗养,您安心地去,最好能养出一个小宝宝来,那样光熙的下一代就有希望了。”
全场静默,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顾璇。
顾璇温温凉凉的神情中突然透出一丝羞赧,他别过了头,笑了笑,捏着酒杯站起身。
除薛有方之外,所有人都跟着站了起来。
“你们也别太丧气了,齐总也不是一定不能回来的。”顾璇目光清明,扫视众人:“但无论如何,这一年多的坚持,是我们共同的努力,未来不久,我们即将迎来决战。在此之前,如果有谁有什么想法,尽可以找薛总谈谈。但我在此保证,谁陪我走到最后,我一定不辜负他!”
光熙招牌之下,医疗、地产、能源是三大支柱产业,如今医疗地产尽归顾璇一人负责,他能说了算,他也敢说了算,只有能源还漂流在外,这群人像没有家的孤儿,战战兢兢,看不到未来。
今天的聚会,就是给他们一个暗示,能明白就明白,不能明白,非我族类。
一直喝到凌晨五点半,众人散去,顾璇满身酒气倒在梁时雨怀里。
梁时雨在套房的里间已经睡了一觉,醒来把顾璇拖进浴室洗洗涮涮,开开心心地丢在床上。
其实大家不敢让他喝酒,怕他发疯,但他自己喝,人家也不敢狠拦着,推来让去的,还是喝了个高。
他靠在梁时雨肩膀上,一口一口地饮下醒酒汤,含在嘴里,缓缓咽下,不敢睁眼,一睁眼就是天旋地转。他搂着梁时雨的腰,哼哼唧唧的。
“媳妇儿,我好难受,我们回家了吗?”
“你不是不想回家吗?”
“家里没有人,就只我一个人,空的,像坟墓。”
梁时雨抱着顾璇冰凉凉的身躯,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能把他捂热,一点点恶作剧的心思变成了心疼。
从前怎么相处不记得了,自从重逢,就知道他是光熙的主人,是自己的竞争对手,看他每天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香喷喷的,还以为他很有办法。
但世事逃不过既定规律,他也有他的难处。
有个一脑袋粉毛的小伙子敲门,说自己叫Mico,目前负责韩国医美业务。
“您就是老板娘吧?”Mico笑嘻嘻地:“我是老板在新加坡的助理,以前给您办过一次海岛生日宴会,打印了好多好多您的照片,有易拉宝,也有人形立牌,还有大背景板,这次总算见到真人了。”
梁时雨点点头,知道那次自己缺席了。
“你的头发好漂亮,像美人鱼。”
Mico笑起来,看一眼昏睡的顾璇,悄悄上前,告诉梁时雨。
“有一个叫付成华的等在会客室,他的身份我给您补充一下……”
韩国光熙娱乐公司的负责人,从前梁时雨的旧相识。
“有事?”梁时雨捂着顾璇的耳朵,小声道:“我对他没印象了,我这个……最近脑子不太好。”
Mico点头。
“听说了听说了,但不要紧的,他就是回国见老板汇报工作。我想着老板明天就走了,现在又睡着,老板娘主持一下大局。您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可别一口一个老板娘的,我跟你老板又没结婚。”
“那你也是啊。”Mico指指门外:“要不,我先撤了?老板估计也没空搭理我。老板的秘书在外头,一会儿上来。”
梁时雨点头,不清楚这个“秘书”又是哪位。
Mico出门,而就在转身关门的间隙,一个年轻人突然扶住了门把手,猛地一把将门推开。
梁时雨看他身量挺高,肩膀宽阔,五官端正,眉毛很粗很浓,眼神凶凶的,脸颊却还残留一点婴儿肥,和方才外面宴会厅那些人气质有点类似,想这应该就是付成华了。
她把顾璇的被子往上提了提,盖住胸口,起身走来。
“有话外面说。”
“我没话跟你说。”
Mico赶紧来拦。
付成华一把扭住他的胳膊,按在身后,绕过梁时雨,去看顾璇。
“人说祸害遗千年,你果然没死!”
“不是说只打个招呼的吗?你好好说话。”Mico两面为难,生怕付成华闹事,急得直跳。
刚才补充的信息显然不够,这小伙如此嚣张,显然从前的关系不止是熟人。
梁时雨有点好笑,看阁下这风格,不太可能是我前男友,莫非是顾璇的前男友?
“还成,还活着。”她笑着说:“你几岁了?”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付成华瞪着梁时雨,说罢转身,摔门就走!
梁时雨几步抢上前,在门摔在门框前一秒推住,稍稍感受到一些拉力,透过门缝,外面Mico也在拉着门把手。
“真对不起,老板娘,这个……付成华从前是个少爷,现在我也还是不敢惹他。”
梁时雨在门缝这边轻声问出她的疑问。
“啊,不是吧?老板一直是异性恋啊。”Mico抓抓头发:“我只是听说付少的弟弟付成茵是你的病人,付少和家里闹翻,是你给出的主意。”
我还干过这种事?
梁时雨把手机调出二维码,伸出门缝:“加个微信吧,美人鱼。”
付成华走去偏厅,愣了半天神,忽然听到一声笑,缓慢回头,看见身后站立着的姜织雨,她剪短了头发,美甲也卸了,一身运动休闲,就连妆容都很简单。
这副打扮,和房内的梁时雨一模一样。
但那又如何呢?
“美女,不是我不帮你,你来晚了。”
人家失踪了一年多,你有充分的时间可以努力,但都没有成功,现在人家回来了,你还说什么?
姜织雨认真打量他,足有半分钟。
“我是有心理准备的,但你好像很失落的样子。见到他们两个和好,你也应该死心了吧?”
付成华站在门口,神情中有些东西即将冲出来。
而就在此时,Mico推门而出,看到两人,习惯自然地挽上付成华的手臂。
“老板醉了,有事情再约吧。”
姜织雨转身离开,忽而回头,给付成华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付成华点点头,没有推开Mico。
天亮的时候,程颐心打来电话。
看着顾璇的手机屏幕明明灭灭,梁时雨思量再三,没有接。
然而,一分钟后,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您好,是梁医生吗?我是程颐心,顾璇的秘书。”
“原来是程主任啊?有什么要紧事?”
“也不算太要紧,但比较赶时间,您现在和老板在一起吗?”
“是。”
“哦,那好,我安排车子去接您二位,去机场。”
梁时雨脑子打了个结。
“什么,机场?”
“首都国际机场,是私人飞机,去新西兰。老板前几天安排的行程。”
梁时雨默默放下手机,拍拍顾璇的脸。
“你醒了吗?”
顾璇虽然闭着眼,却应了一声。
“看你几分钟内能把我从床上挖起来吧,我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梁时雨又好笑又心疼。
“那你干嘛喝那么多酒?”
“我再也不喝酒了,我发誓……”顾璇勉强睁眼:“我真的再也不喝了。”
梁时雨拿了一杯蜂蜜水给他,一点点灌下。
“你也不容易,别强撑着。”
“我不撑着怎么着?人人都把我当枪使,你也把我当工具。如果那时你不走,哪有这么多事?”
顾璇一阵胃里翻腾,又闭上眼睛,眉头拧紧。
梁时雨心底一片酸楚,揽着顾璇的肩膀让他坐起来,再喂一口温水。
她想起了老师的话,如果那时让人知道我怀着孩子,你必死无疑,可能那就是我非走不可的理由吧?
“我不惹你生气了,你再喝一点。”
去新西兰的航班准时起飞,顾璇继续睡,因为气流颠簸,睡得不安稳,紧紧拉着梁时雨的手。
梁时雨也很困倦,虽然对私人飞机很好奇,但抵不过睡意,挨着顾璇躺下,任由自己陷入睡眠。
他不知道顾璇去新西兰要做什么,但如果你想,我陪你就是了。
三环的公寓里,何一晓难得赖床了。
张冲惊恐地看着时钟的指针,每隔五分钟叫醒服务,都失败了。
“何主任,你要旷工吗?”他蹲在床边,手指头戳何一晓的脸颊。
何一晓脸上发痒,躲了躲。
“我今天休息,晚上八点飞法兰克福,你让我多睡一会儿吧。”
篮球明星辛普森因为手腕受伤,回了德国家乡休养,新闻报道,他已经预约了医生,准备接受治疗。
张冲好一阵激动,出去客厅转了个圈再回来,把何一晓摊平在床上。
“我偶像请的名医,该不会就是你吧?”
我知道你厉害,我不知道你这么厉害!
何一晓困倦疲惫,睁不开眼,但笑了起来。
“你想不想要他的签名?”
“想要!但是,他手腕伤成那样,也没法签吧?”张冲一阵真实地惆怅。
“你可真会心疼人啊。”何一晓翻了个身,拍拍自己的后腰:“我是他的主刀医生,按着他的手让他签,他敢说不吗?”
“你好厉害呀。”
张冲跨坐在他身上,轻柔地帮他按腰,一边按压一边赞美,把他知道的所有的溢美之词全部排列组合,丢给何一晓。
核桃跳上床,钻到被子里,又觉得太热,躺在枕头旁,眼珠子叽里咕噜转,看看张冲,看看何一晓。
“你看什么?”张冲摸摸他毛绒绒的脑袋:“以后你要跟着我过日子了,我不会打针,就只好每天带你去看医生了,你要乖一点啊。爸爸出门给咱俩挣钱,回来给你买冻干,给我买棒棒糖。”
核桃没听懂,或者说根本没听,嘴巴凑近何一晓的鼻尖,带着软刺的舌头卷过他的嘴唇。
何一晓躲了躲,没躲过,迷迷糊糊地笑起来。
“啊,你违规!”
张冲一把挡住核桃:“你不许这样……”
何一晓一把搂住核桃,一把搂住张冲,翻了个身,全部埋在被子里。
“都给我安静睡觉。”
核桃从臂弯里钻出来,跳下床,去客厅抓猫抓板。
张冲老实不动,亲亲何一晓的脸颊。
中央空调带来恒定的低温,两人身体紧紧贴着,干燥的皮肤因微凉的风而进一步贴紧。
天光乍亮,一场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