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九十章 生离 死别

    酒店套房的会客室里,赵惠宜哭得全身瘫软,她万万没想到,舅舅的死因居然过了这么多年终于真相大白,可却是这样不堪的真相。

    最开始顾璇也有疑问,赵惠宜的舅舅是段景兰的代理律师,给段景兰干过不少脏活,说抛弃就抛弃了?

    但王歆总的意思不是这样。

    他听齐若愚说了一些,他自己当年也听到过一些风声。

    顾圻这个人行为放荡不羁,他想做事,从没人能猜透他的思路,他表面上说和欧阳如何情深意切,如何白首不相离,但实际,他流连于不同人的床上,其中也包括那位小赵律师。

    这话,王歆只跟顾璇说。

    他提醒顾璇,和赵惠宜做个DNA匹配。

    如今结果出来了。

    走进会客厅,顾璇拿出了一份薄薄的报告。

    顾璇和赵惠宜有亲缘关系!

    “你应该很明白,赵家和顾家没有亲戚关系。这份报告是不会骗人的,你这么聪明,能想到吧?”

    赵惠宜完全崩溃了,她宁愿自己想不到。

    酒店的包房拉着窗帘,没有开主灯,房间昏暗,一如当年的某个黄昏。

    二环的四合院,舅舅去见他的客户,自己按惯例去小跨院给顾璇辅导功课,等待他工作结束带自己去吃麦当劳。

    辅导功课这项工作让她无比火大,但是多说几句,顾璇就泫然欲泣,又让她满满的负罪感,实在憋不住,她走出院子,看满池子乱游的小白鱼。

    段景兰突然出现,捧着一罐鱼食颗粒交给她。

    “喂喂小鱼吧,小鱼饿了。”

    赵惠宜知道这位珠光宝气的女士是舅舅的客户,不敢怠慢,接过鱼食抓了一小把,洒金池子里。

    白色金鱼拖着美丽的尾鳍聚拢过来,纷纷抢食,优雅的姿态一去不复返,个个像小猪。

    赵惠宜笑了起来,口不择言地道:“顾璇太笨了,我不想教他。”

    话说出口,她开始后悔,可是已经收不回来了,站在原地踌躇无措。

    段景兰却没说什么,只是抬手,捏住赵惠宜鬓边的一缕碎发,掖到耳后。

    “你考试排第几?”

    “年级第一名啊。”赵惠宜见她没生气,赶紧转移话题:“我从上小学一年级就是第一名,第二名经常换,我的宝座永远不变!”

    “噗嗤”一声笑,眼前这位优雅富贵的女士没有形象地笑喷了。

    “你能不能稍微谦虚一点?”

    赵惠宜得意:“我也想谦虚,可是实力不允许啊。就算他们有本事考双百,他们也没本事打奥数竞赛,这不怪我啊。”

    “是不怪你。”段景兰笑得更开心了,低头看着她,看了好半天,忽然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你过得好吗?”

    “好啊,怎么不好?”赵惠宜不明白,我已经是年级第一了,怎么能不好呢?

    要说有什么不好……

    “我妈不让我吃麦当劳,说那是洋垃圾。但是舅舅带我吃,我不告诉她。”

    “你妈妈是为你好,要听妈妈的话,当一个乖顺的孩子。”段景兰沉默了一会儿,转身要走,脚步稍微停了停:“我给你舅舅涨工资,你想吃什么让他请你。”

    赵惠宜瞬间开心起来。

    “嗯,我一定狠狠宰他!”

    “好好过吧,孩子。”

    “好嘞,谢谢阿姨。”

    这是,赵惠宜和段景兰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二十年过去,赵惠宜不能接受这个真相,颤抖着手给母亲打去电话。

    “妞儿,我还想给你打电话呢,就怕你忙。那个啥,邻居家你王大伯的小儿子马上毕业了,他上学还是你推荐的专业,还没毕业就有一个很好的公司签下了他,说话马上就要去实习了。他想好好谢谢你。啥时候回来,他请大董。”

    “真的?这么大方啊?”赵惠宜笑起来,眼泪却流了下来。

    “我不让老王头儿出点血,我就不姓赵……”电话那头哈哈大笑:“说真的,你有空没空?哎,你要是有空,带着顾璇一块回来。”

    “我带他干什么?人家现在是老板了,我就是个臭打工的。”

    “那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不想着你们是发小儿,壮壮声势嘛。你爸老想给你介绍他单位同事的孩子,一个个歪瓜裂枣的,脾气倒不小。好歹顾璇好看,大小也是个老板,也说得过去。你就别吱声,就当是你俩有啥,顾璇往那儿一站,谁敢跟他竞争?你爸也就没话说了,我是这个意思。当然看你啊,我不勉强。”

    “妈。”赵惠宜声音颤抖:“我是你的孩子吗?我是你亲生的吗?”

    顾璇心里一颤,紧张地看着那小小的手机。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赵惠宜哭出声。

    “你说实话,我是不是你生的?”

    “这……你咋知道的呀?”

    电话那头的赵阿姨也哭了:“ 你爸身体不好,我俩生不了孩子,你舅舅抱你回来,那时你才出生十几天,他说是捡的,医院里没人要的。我没跟你说,怕你觉得自己不是亲生的,你自卑。可我和你爸从没有一天不疼你啊。”

    赵惠宜身子摇晃。

    顾璇迎上去,扶住她。

    “我知道,妈,我就是……就是问问。”赵惠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还是顾璇接过了电话。

    “阿姨,我是顾璇。没事的,惠宜在我这儿,就是偶然听人说起问一问,知道了也没什么的,是吧?”

    “是……”对面赵阿姨哭得不行:“那……那可别跟他爸说啊,他爸最怕人说这个。”

    “知道知道,一定不说。”

    当年的小赵律师攀上了个大客户,一心想拿下大单,大客户却看上了他本人。

    算算时间,那应该是段景兰离婚之前,她和顾长河两地分居,顾长河冷漠无情,彻底伤透了她的心,她也琵琶别抱,生下了一个女儿,不敢带在身边,由赵律师带走了。

    按齐若愚的说法,顾圻知道了这件事情,并以此为要挟,逼赵律师为他做事。

    段景兰没有手软,直接了当选择干掉这个背叛她的男人。

    现在,齐若愚承担了杀人的罪名,命悬一线,但主谋并不是他。

    顾璇把他和王歆的通话录音录在U盘里,交给赵惠宜。

    “惠宜,我需要你帮我。”

    赵惠宜哭声止歇,渐渐停下抽噎,看着那个小小的U盘,下定决心,拿过来,放进手包里。

    “我走了。”

    她理理鬓发,迈着和段景兰如出一辙的自信步伐,走出酒店包房。

    不管人是如何苦难,时间分秒不等人,指针飞速转动,春去秋来,光熙虽然是苟延残喘,却还支棱着,业内人提起来都觉得是个奇迹。

    赵惠宜去了一趟法国,摇身一变成了千金小姐,据说段景兰特地带她给段老太太视频通话。老太太很是开心,把手上的翡翠镯子摘下来,托人带给她。

    有关赵惠宜舅舅的死因,顾璇得到了新的线索,下手的不是齐若愚本人,是段景兰的打手。

    而那个打手,就叫里桑。

    顾璇呼叫邘剑,这么长时间的等待,终于可以收网了。

    邘剑奔赴海外,捉住了里桑,同时在海岛的地下室里找到了一具枯萎的尸首,是罗飞。

    据海岛的拥有者—顾璇朋友说,他们每天三次来送饭,其余一概不管。一个月前,有个自称是顾璇助理的年轻人上岛,探望里桑和罗飞,给两人做医疗检查。这人走了之后,就只见里桑一个人了,罗飞不知下落,整个岛臭气熏天,闹了瘟疫,马匹都死了好几只。

    问起那个年轻人的模样,朋友看中国人都长一个样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反正不是他认识的Mico,拎着医疗箱,穿着白大褂。

    当然,这事是没有证据的,也不排除是他们在甩脱责任。

    邘剑说,罗飞早年在金三角也是一方恶霸,丧良心的事干得多了去了,也有可能是谁报仇。

    罗飞就这样死了,顾璇知道之后,良心不安,去庙里给他供奉了一盏大大的油灯,祈祷他来生仍能做个眼光独到的珠宝专家。

    顾璇从前不是很信奉玄学,几乎没怎么去过寺庙道观,当然这主要是顾圻不允许。按顾圻的说法:问神佛,神佛不会开口讲话,其实是在问自己的心。

    如今劲敌在侧,内部乱得一塌糊涂,暂时的保存未必是赢,很可能会有一场大战在等着他。

    对着大佛,顾璇虔诚叩拜。

    我能不能给自己一个答案?我能不能走到最后?我能不能赢?

    望着佛像庄严的面容,他静默了良久。

    陈佐锋突然跪倒,咣咣咣三叩头,双手合十。

    “菩萨,保佑顾璇岁岁安康。”

    毫无征兆的,顾璇流出眼泪,他知道陈佐锋已经尽力了。

    他拉起陈佐锋,缓缓走出大殿。

    院子里有一株菩提树,遒劲硕大,翠绿如盖,结了很多果实,有人去捡,回去打磨了穿成手串。

    陈佐锋拉着顾璇的手,歉疚不已。

    顾璇摇摇头,拍拍他的手,止住他的话。

    算了,我是不配拥有的。

    亲情也好,爱情也罢,都随风去吧。

    韩国的金萝莉在沉寂了半年之后突然迎来转机,经纪公司让她绑定的男艺人出了事,口碑一落千丈,她的合约即将到期,就此提前解约。

    付成华在通州那块地卖了个好价钱,到底还是和光熙合作,开了个经纪公司。金萝莉是第一个被签下来的艺人,她从前的老板示好,把许多母带授权寄了过来,过去被一剪没的女团舞被重新剪辑放了出来,粉丝重拾信心。光熙大力宣传,澄清了她的谣言,又给她和她母校的校友办了好几场国风演唱会。

    金萝莉彻底翻红,用所有的钱买了一些股份,又提携了几位有实力的后辈,从艺人变成经纪人,也是有点话语权了。

    光熙整形的生意稳步上升,和GK集团的纠纷却迟迟没有下文。

    顾璇咬紧覃教授和孟河,认定他们是主动给欧阳卖数据,而欧阳在得知满儿被段景兰抢走之后,改了口供,指认是段景兰派杀手协助自己除掉青寰健康的严庭月和梁时雨。

    不过可惜,他没有可靠证据。

    顾璇几次去找段景兰的母亲,索性赖在人家不走了,哭诉满儿如何的病重,抱怨段景兰不会带孩子。

    老太太不胜其烦,说段景兰再怎么不好,毕竟也抚养你长大,你不能没有良心。

    顾璇不听,依旧每天去报到。

    老太太的一位部将齐锐来到,捉了顾璇丢去门厅。

    齐锐是齐若愚的堂叔,但其实年纪比顾璇大不了几岁,但一身威严正气,和齐若愚他们不是一路人。

    “你无论有多么大的冤仇,你去找段景兰自行解决,老人家一百多岁了,还要为你们这些小事烦心,你问问自己也配吗?”

    顾璇去过法国,但在段景兰的大宅门外即遭到了保镖威胁,几次不得其门而入。

    他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来烦老太太。

    “我不为自己辩解,我也不是要把满儿夺回来,我只是想看看他过得好不好,如果他一切都好,段景兰为什么不敢让我看?这个孩子身体有很严重的疾病,她强行把人抢走,却连药片都没给他带,怎么能让人放心?老太太一生正直,为女儿包庇要包庇到几时?”

    陈佐锋也帮腔,劝领导多考虑考虑,也许有些事情她是不知情的。

    “我不是向着谁说话,但这么多年我亲眼看着,您也曾说过,段景兰不会带孩子,更何况是一个生病的孩子?满儿是顾圻名正言顺的儿子,是顾家的血脉,如果段景兰将他养得很好,大家都可以放心啊。如果有个万一,段景兰是在做什么?他是恨透了顾长河,要顾家断子绝孙她才满意吗?”

    这句话一出口,两人同时被赶出来。

    顾璇看着陈佐锋,陈佐锋也看着他。

    两人的眼神都是无奈,这样的骚扰是无用的,但如果能够通过老太太给段景兰施压,至少可以让她对满儿好一些,也算是达到目的了。

    齐锐掀开窗帘一角,看见两人杵在院子里,回身看老太太。

    “领导,不能让顾璇再这么闹下去,如今外面的风声瞬息万变,很多事情不好说。”

    老太太年纪大了,实力不如从前,许多事情力不从心,而且心中有疑惑,便做了个决定。

    阴历十月初八,老太太的生日,段景兰回国。

    顾璇早早就来了,帮忙布置了生日宴会的会场,眼睛始终看着大门的方向。

    上午十点多,段景兰声势浩大地出现,怀抱着一个襁褓。

    她先看见了顾璇,招呼他过来。

    “孩子长胖了些,来给你抱抱,省得你说我虐待了他。”

    顾璇拔步就走,却被拉住胳膊。

    他猛然回头,发现是赵惠宜。

    赵惠宜频频摇头,硬拉着他往后退。

    老太太在簇拥下坐着轮椅出来,远远和段景兰对望了一眼,目光投向她怀抱的襁褓。

    “抱过来,我看。”

    来了不少达官贵人,纷纷附和,说漂亮吉祥话,说老太太喜得重孙,真是可喜可贺。

    段景兰却始终看着顾璇。

    “你怎么不过来?你过来抱着孩子,给你曾祖母看。”

    “他算什么?”赵惠宜突然开口:“他就是个私生子,上不得台面,别让他丢人了。”

    段景兰的眼神猛地凝固住了。

    而赵惠宜眼神含笑,似乎若无其事。

    老太太心里越发不安,催护工推着她上前。

    段景兰没办法,抱着孩子往老太太的方向稍微倾了倾。

    “孩子睡着了,让他好好去睡吧,否则哭闹不休,扫大家的兴。”

    老太太只看了一眼就抬头望向段景兰,那一瞬间满眼的失望。

    陈佐锋突然冲出来,一把掀开襁褓!

    顾璇推开赵惠宜,几步跑过来!

    襁褓中的确有个孩子,的确是满儿,可是脸颊青紫,嘴唇乌黑,已经没有了呼吸……

    一场寿宴变成了一场惊吓,老太太一病不起,病床上死死拉着段景兰的手,让她给个说法。

    段景兰无奈之下说了实话,这孩子自从去了法国就开始生病,法国的医生否定了国内的疗法,说栓塞肿瘤治疗术是伪科学,给孩子动了手术,摘除了一侧肾脏,但随即孩子的心脏出了问题,又动了第二次手术,修补心脏瓣膜。

    回国的飞机上,孩子因为疼痛而大哭起来,随行医生立即将他抱走。可是私人飞机空间有限,哭声如魔音穿脑,是无法隔绝的。

    段景兰彻底失去耐心,命令医生给他用最强力的镇定剂。

    “段女士,镇定剂可能会影响他的呼吸系统,不建议使用。”

    “你们想办法,总之别让他嚎了。”段景兰气得发疯,看着孩子如同看见仇人:”和顾璇小时候一个样,真让人讨厌!”

    一针止痛剂下去,孩子是安静了,静悄悄的停止了呼吸。

    段景兰拉着老太太的手。

    “两次手术间隔时间太短了,还需要好好休养。您一定要让我带他回国,我没办法,只好给他用止痛药,出了问题您不能怪我呀。”

    老太太颓然松手。

    “怪我,都怪我,怪我怎么不早点死……”

    病房外,顾璇呆呆地站着,看着素色的房门,眼睛里居然没有一滴泪水,只有恨!

    陈佐锋和赵惠宜还有杨舟都在旁守着,时刻准备接受他彻底精神崩溃的命运。

    然而顾璇没有崩溃,他转过身,拒绝所有人跟随,独自回到光熙医院,去加护病房,顾圻的床前,站在上次他抱着满儿所站的位置。

    “现在你舒坦了,你做的恶事,你的孩子?帮你承担了。你母子真够让人恶心的! 你早点不死,做尽坏事之后往这儿一趟,当没事人了。你的鬼魂到底在哪里飘着呢?!”

    心电监护仪的鸣音突然急促。

    “哥……”顾璇一下没了力气,抓着顾圻干枯的手搁在自己后颈上,再也控制不住,崩溃大哭:“是我没用……我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