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个晚上的考虑,李佳佳决定离婚。
她先是和陈佐锋聊了这事,虽然没签协议,但家里的店面、房产都归她,孩子自然也跟她,陈佐锋分到了一辆车,两人约定共同抚养孩子。
到这一步,陈佐锋才真切地感受到她的决心,从前不能说以为她是在耍脾气,但每每都觉得还有挽回余地,也许自己说两句软话,也许回家拖个地洗个碗,事儿就过去了。
毕竟,从世俗角度看,两人有房有车有店铺有正式工作,还有孩子,就应该是幸福美满的婚姻。
没有任何原则性的矛盾就要离婚,双方家长的阻力都会非常大。
“我还是想问一下,为什么?”陈佐锋拉着李佳佳的手,褪下结婚戒指放在她手心:“你给我一句实话。”
“你认为的实话,是想听我说我忘不了顾璇。除了这句,其它的你都不会相信。这就是我们之间存在的问题。”
李佳佳也褪下结婚戒指,用一根发绳拴住两枚戒指,抛进大海。
她抱着孩子去樟宜机场,坐小火车,去儿童游戏区玩,自己比小宝玩得还开心。
登机还剩半个小时,她拨通了顾璇的电话。
“我走了。”
“你不……”顾璇正准备去她和老陈的套房,脚步缓缓停下,回头看着梁时雨,口型示意。
梁时雨忙问“小宝”,顾璇摇摇头,示意她别出声。
“好吧,你想开些,回去如果父母责怪,就全推到老陈身上。”
李佳佳笑了笑。
“其实,我是想过好好和他过日子的。他人不错,工作是忙,但也顾家,不是无情无义的人。可是,我每每觉得很幸福的时候,总会想起你。”
顾璇拧紧了眉头。
“没有必要吧?”
“不是那个意思,你听我说,这话我憋在心里很久了。”李佳佳换了手抱孩子,轻吻小宝的发顶,声音不自觉放柔:“我觉得,我不配拥有幸福。我的快乐是践踏了你,而我的本意是想拯救你,结果我却成了你的一道伤疤。我总会想你,你在干什么呢?是不是一个人偷偷抹眼泪,有没有被人欺负?”
碍于身份限制,她不能联系顾璇,要彻底退出他的生活。
然而陈佐锋又和顾璇在一起工作,于是夫妻俩的愧疚感由陈佐锋一个人弥补,他对顾璇超出同事的关心,李佳佳也是默许的。
可是渐渐的,夫妻俩的共同话题就只剩一个顾璇,陈佐锋下班回来就在说顾璇顾璇,李佳佳表示关心也不对,不搭茬也不对,怎么都别扭。
“我们现在离婚了,有些事情我就可以毫无负疚感地说出来,其实,老陈来到你身边,是有人安排的。”
顾璇笑起来。
“不可能,你别多想。”
“你去新加坡后,一天晚上,有人给老陈打电话,他称呼对方 ‘领导’ 。”
对方质问陈佐锋为什么让顾璇走了,要他追去新加坡。陈佐锋解释当前局面,对方丝毫听不进去。
“你别忘了谁把你从一个愣头青提拔到今日的!”
李佳佳说,陈佐锋藏了一张银行卡,隔段时间都去查余额。有一次李佳佳偷偷拿着卡去查,发现账户里是一笔巨款,每个月都有钱打进来,少则几万,多则几十万。
“我不是故意来给你添堵的,我也想看看你和梁医生在一起好不好。对不起。”李佳佳似乎是哭了,却装着笑意:“你也别怪老陈,他毕竟也救过你那么多回。”
“我知道了,你不要跟其他人说。”
顾璇默默挂断电话。
空荡荡的酒店长廊里似乎弥漫着冷气云团,顾璇惯性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回头。
梁时雨的目光与他隔空一撞!
毫不掩饰的担忧。
顾璇忽然情绪抽离,想到自己同样的错误不能再犯两次,于是深呼吸,抓了一把头发丢到脑后。
“你先回家,我找老陈谈谈。”
梁时雨摇头:“我不说话,我就陪你。”
顾璇心里一热,有点回到人间,说实话这个提议非常动心。
但是,这样难看的场面还是算了。
他拍拍手,展开手臂。
“来。”
梁时雨小心走过去,抱住他。
“她跟你说了什么?”
顾璇轻轻亲吻她的侧脸:“没事,你男人谁也抢不走。”
他说罢,拍了拍梁时雨的腰际,推着她转身。
“走吧,我看着你走。”
梁时雨近乎一步一回头地走进电梯。
酒店的长廊隔两米一个射灯,顾璇就站在光圈与光圈中间,孤单的像一只鬼魂……
套房里收拾得很干净,甚至被子都折成了豆腐块。空气中飘着的烟雾浓到可以触发报警器,昭示着一场离别。
陈佐锋招呼顾璇去窗边沙发,急忙调空调新风,又拉开窗子,还要去泡两杯咖啡。
顾璇拉住他:“你先别忙,坐下咱们聊聊。”
“佳佳走了。我俩其实不应该在一起,过去吵过很多次,就应该在某一次下定决心分开,也就不会有小宝。”
吵了那么多次都没分开,俩人都以为这是感情稳固的另一种体现,商量着要了孩子,相信孩子能发挥情感纽带的作用,让他俩住的房子更像一个家。
但实际上,他们都错了,随着孩子的出生,从前尚且不稳固的家庭秩序被彻底打乱,原本就没解决的问题更尖锐更突出。
顾璇微微低着头,拇指抿着下唇,眉心一点点收紧。
陈佐锋说着说着,留意到他的动作,看到他唇角破了一块,起身去自己包里翻出了一管润唇膏。
凡士林唇膏,樱桃红色。
顾璇接过来,忍不住想叹气,你对媳妇要这么用心,哪还有今日烦恼?真的是不言不语的人最吃亏,你早晚得有一个像我这样的人,寻死觅活天天闹,那时你就满意了。
他捏着唇膏旋转。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涂口红吗?”
谁不好奇?我好奇死了。
陈佐锋第一天去调度中心上班,桑主任领着他去工位最后一排,指了指两边靠墙的那个位置,昏暗逼仄的小空间里坐着一个很漂亮的男孩,随着他一抬头,好像灯光打亮了似的。
陈佐锋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白净秀气的男孩。
“介绍一下,这是新来的小陈,给你带。”
“啊我?”顾璇站起来,脸色更白了,琥珀色的眼仁左转转右转转,眼神飘飘忽忽,怎么看怎么像心里有鬼似的。
陈佐锋不是很能接受这种腼腆风格,但领导安排了,只能忍着。
第一天上班,就看见他桌上放着一管润唇膏,他每次接完电话都会涂一下,居然是粉红色的,真够让人闹心的。
“我一度怀疑你是个穿衣风格比较中性的女孩,直到亲眼看见你进男厕。”
陈佐锋说着笑起来,当时的自己,一想到自己今后要跟着这么一位娇客,简直像捧着一块豆腐走钢丝。
“你知道为什么吗?是因为桑主任,这老头胆儿小。”
顾璇大声叹了口气:“当时你还没来,我也刚上班,每天魂不守舍的,有天下雨忘记打伞,浑身水淋淋地走进行政办公楼,那时候长廊比较暗,桑主任迎面过来,猛然看见我,还当是看见水鬼了,吓得哆里哆嗦地过来拧我,怪我太惨白。”
“哈哈哈,这老头有点意思。”陈佐锋笑起来,想起中秋节去看望桑主任,他已经有点糊涂了。
陈佐锋说:“主任过节好啊。”
“好好好,小顾你咋胖成这样?”
“我不是小顾,我是小陈。”
“啊小陈咋样了?好久没看见他了。”
顾璇笑着摇头:“八十多岁的人了,糊涂点就糊涂点吧。”
他笑着笑着,忽然定定地看着陈佐锋:“你对领导用心,领导也肯提拔你,所以你升官,我当上副主任还是靠你举荐呢。”
“嗐,说这个,你做什么岗位也就是过渡,自家买卖。”陈佐锋错开目光,摸出一支烟,点燃。
顾璇把烟接过去,夹在指尖,看着烟头火星明明灭灭,眼神一黯。
“所以,你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空气忽然凝固!
陈佐锋刚刚擦燃打火机,还未凑近嘴里叼着的那支烟,又合上金属盖。
他放下打火机,掰了烟丢进烟缸里,坐正了身子,看正前方。
“我曾经给段景兰的母亲做警卫员,是老太太让我来的。”
他从胸前口袋里摸出一张银行卡,拍在桌上,推给顾璇。
“她叫我保护你,每个月都会往这张卡里打钱。我动过几次,给你办事请客送礼打点什么的。”
顾璇感觉自己漂浮在半空,像是神魂想逃离这个房间,而拖不动沉重的身体。
“当年段景兰想把我伪装成女孩藏起来,是这位老太太冲进家中找到我,当着所有人让我说出我是谁。我一度很感激她。”
他头疼欲裂,咬着腮肉,狠狠用力。
“她有亲外孙,而我只不过是个没有顾氏血脉的私生子,顾长河都不在了,光熙是段家的天下,她有什么理由庇护我?我被藏在深宅大院里,股东怎么知道我还活着?还不是我哥哥告诉他们的?她看见事情捂不住,索性由她戳破,给她女儿留个好名声。她派你来,是要你来保护我吗?是你想保护我!”
你带着任务来,没多久就抢了我的女朋友,你心中愧疚,所以你更觉得对我有责任。
“别太天真,我和段景兰真的闹起来,你的“领导”难道会由着你成为我的帮手?”
“领导、领导是个正派的人,她始终是关心你的,其实内心里不认为你是私生子,只是没证据……”
“她母女俩要是真想澄清玉宇,可以压着哥哥跟我验DNA。一边含糊事实,一边又说自己委屈,老太君深明大义,嫡夫人宽容大度,包容我这个来路不明的家族耻辱。她当然要关心我,我可是个很重要的道具呢,她母女俩的贞节牌坊!”
陈佐锋不敢多争辩,劝顾璇别生气。
“你先别急。”
顾璇笑着起身,身子摇摇晃晃的,走到陈佐锋面前,拉住他的领子,猛然一扬手!
陈佐锋没躲,眼睛都没闭,直直地看着他,满眼愧疚。
顾璇的手落下去,没有真打,只是拍了拍陈佐锋的脸颊。他心想,我对那么多人心慈手软,对自己兄弟反倒铁面无情起来,那才是真的有病。
“陈佐锋,过去那么多年,我把你当兄弟,当成最信任的人。你有多少次机会可以跟我说?为什么到现在,我来问你,你才告诉我?就为了这个,你和佳佳离婚,犯得上吗?小宝招谁惹谁了?他做错了什么?将来有一天他问你:爸爸你为什么和妈妈离婚,你怎么说?”
“我……”陈佐锋拖了个长音,不敢去看顾璇,喉咙一阵发紧,下意识想去拉他的手。
顾璇退后一步,微微摇头。
“你在新加坡玩几天,完了事回北京,该干什么干什么。’领导’关心我的行踪,你让她直接来问我!”
陈佐锋无声站起,手掌还保持着抓握姿态,却也明白,他和顾璇之间产生了裂痕。也许自己演得太投入,忘了原本就是虚伪假象。
多年前的大院里,陈佐锋拎着礼物见领导,求领导帮忙安排一份体面的工作。
“你也没什么文化,脾气又冲,让你出去做事,连我都不放心。”
彼时年轻的陈佐锋急得满头大汗,练习好的漂亮话忘得一干二净。
领导看着他抓耳挠腮的样子,推了推老花眼镜。
“这样吧,你帮我盯着那个私生子,他若是肯安分,也就罢了,若起了坏心思,可要及时报告给我。”
“我?我行吗?”
领导从勾花的茶几桌垫上拿起一只信封,递了过来。
“接着,我不会亏待你。”
她看着陈佐锋的眼睛,眼神威严。
“这是你最好的机会!”
时光匆匆而过,一晃几千个日夜,究竟是我会错了意,还是领导看顾圻没指望了,也想给段景兰留条后路?
陈佐锋抱着头跌坐在地,想不出答案。
顾璇走出房间,脚步像踩在棉花上,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实地活着,更像死了很久,从停尸房刚拿出来。
他忽然看向右手边。
梁时雨靠在墙上,双眼闭着,好像已经睡着了。蓝色长裙的薄纱抵不过冷气的侵袭,她紧紧抱着双臂。
忍了很久的眼泪突然奔涌。
顾璇脱了外套,抱住她给她穿上,握着她的手帮她暖着。
“你傻不傻?让你回家,你怎么在这里?”
梁时雨随意呼噜呼噜留海,想装作只是路过,然而一开口,鼻音浓重。
“你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她捏着袖子去擦顾璇的眼泪,反被抓住手,顾璇埋头在她颈侧,紧紧抱着她。
刚刚被全世界抛弃,却忽然拥有了自己的世界,你就是我的全部,是我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