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丞相命不好。
倘若能再给他一些时间,他便能亲眼看到宁王登上皇位,看到奸逆小人被追窜的满京城乱逃,便能知道洛将军还活着,知道陈国依旧被阻拦在边关之处。
就能知道,祁国,还是那个祁国,未曾千疮百孔。
“父亲!”
随着一道喊声,一个陌生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众人的眼中。
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震惊的看着那个人——那个穿着单衣,满身雪沫,头发乱糟糟,就连发梢上都结着冰晶的人。
他奔到大堂中,一眼看到了正中央的棺材。
和灵堂上的排位。
先夫方仁之位。
门外的风忽然听了。
不远处的一株曾经由年少的方卓涛和方仁一起种下的梅花树,忽然轻轻一颤,无声无息的凋落了最后一朵花骨朵。
他终于停滞了动作,咚的一声跌倒在地!
丞相夫人一怔,就这么默默地看着他,想着对方到底是自己的哪一个儿子,当看到自己的两个儿子都在堂中时,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是你!”
她凄厉的叫着,忽然扑上去,狠狠地扭打起方卓涛。
“你居然还有脸回来!你害死了你父亲,你还有脸回来
……”
“母亲!”
丞相府的两位公子见此,脸上的眼泪还来不及擦,便急急忙忙的将丞相夫人拉住:“母亲,你不要打了,哥哥难得回来!”
“你让开,我要打死他,我要打死这个不孝子!”
丞相夫人骂着喊着,忽然就蹲了下来,捂着脸不断的抽泣:“要不是他去端王府当什么谋士,帮着端王助纣为虐,老爷又怎么会死……这个不孝子害死了他爹,,居然还有脸回来!我……我一定要打死他!”
话虽这般说,可是她却没有任何的动作了,只是靠在自己儿子的身边,不断地哭泣着。
方卓涛低头,乱糟糟布满冰柱的头发遮住他的面容,只让人看到他被冻的通红的下巴,和他从衣袖里露出来的一双惨白的手。
他沉默的从跌倒的地上爬起来,重重的跪倒在地。
“不孝子方淮……拜见……父亲……母亲……”
丞相夫人的抽泣声停了一会儿,忽然放声大哭。
年少时她多么期待着方淮这个不是自己所生的孩子,能够叫自己一声母亲,直到自己已经暮年都没有听到。
而如今听到了,却是在这种情况下!
她……恨呀!
其他臣子都
震惊不已,盯着那个满身是雪看不清面目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丞相府不是只有两位公子吗?这两位公子现在都在这里呢,那地上跪着的这个是谁?
只有太守,心中微微一动,看着底下的男子,眼中露出惊讶。
他想起这个人是谁了。
方淮。
昔日丞相府的二公子。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年幼的时候,自己抱过他,他年少的时候,自己教过他读书,后来他再大一点了,忽然突发疾病去世,那时候自己还为此伤心了好一段日子……却原来,这孩子没有死!可这是为什么?
方卓涛跪在灵堂前,噗通磕了三个头,声音嘶哑难听:“父亲,方淮来晚了。”
“从十多年前,方淮从这里离开起,您就将我的名字从族谱里除去,这么多年来,我费尽心思,争名逐利,只是想得到父亲您一句承认,顺便问您——”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当年,您可曾后悔?”
“你给我滚!”
听到这里,丞相夫人终于忍不住,她狠狠一巴掌拍在他的手上,哆哆嗦嗦:“你还有脸提当年的事情,当年要不是你自己心术不正,老爷怎么可能将你赶出去?你
被赶出去之后就心怀怨念,一直到如今?啊?”
“现在你如意了?老爷他被你气死了,你如意了?”
“你跟我滚,滚出去,我这辈子不想再看到你!”
“丞相夫人,你冷静一下!”太守拦住失去理智的妇人,转头对着方卓涛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先出去?”
他这是为方淮好,如果方淮继续留在这里,丞相夫人就会继续失去理智。
说不定,就会将当年的事情抖落出来。
而当年的那个事情……若真抖出来了,那可是一桩丑事啊!
方卓涛没有听太守的话。
他苍白着一张脸,慢慢的朝着棺材走近,一步接着一步,最后在棺材前立定,瞧着还未关拢的棺材里躺着的一身华服的苍老男子,忽然笑出了声。
他的笑声苍苍然,像是夜半风声的呼啸,凄厉无比,令人心中生颤。
就连丞相夫人,哭泣的声音也是一顿。
“你果然死了……”
他喃喃自语,忽然又大笑起来:“死得好啊,死得好,如你这般薄情寡义,偏心自私的人,早就该死了,可怜我今早没来,白白错过看你咽气的机会!”
“方淮!”
到得现在,就连丞相府的大
公子也忍耐不了了。
他看着方卓涛,一张脸涨得通红,怒气冲冲道:“如果你今日来此不是为了给父亲戴孝的话,那么你现在可以走了!”
“戴孝?”
方卓涛冷笑:“我可没有那样的闲心,为我的仇人来披麻戴孝,你们自己在这里玩吧,在下就不奉陪了!”
“方淮!”
丞相府最小的公子也忍不住怒喊。
方卓涛却没有看他:“在下却是姓方,但是却不叫方淮,更不是你们的兄弟,在下近日来这丞相府,不过是想看看大名鼎鼎的丞相死后的可怜样子罢了!”
“现在既然看到了,我也不愿意和你们多废话,告辞!”
他再也没看大堂中的其他人一眼,掀起袍子,大步走出了丞相府。
丞相夫人愣了半晌,忽然胸膛剧烈起伏,看着方卓涛的背影,不断的痛骂着不孝子,最后竟然眼皮一翻,昏了过去!
“母亲!”
丞相府乱作一团。
而方卓涛却已经离了相府,漫天的大雪倾盆而下,他一身单衣,迎着风雪,越走越远,身后,相府门口的石狮子沉默的瞧着他,不发一言。
今年的雪……下的……可真大啊。
风……也是……这般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