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西塘已是三日后。虽说只是西北边陲的小镇,但因威武将军镇守此地,也显出几分太平安乐的繁华来。
黄土堆的屋子,灰蒙蒙光秃秃,刚入秋便已让人觉得透骨的寒。
不同于江南,这里连风都是凛冽带着风沙的。
泽荷公子更加愧疚,更加确信秦楚人的话了。
娇生惯养的圣女,在族中连风沙都少见,却因他一己私欲,跑到了这种地方来吃沙子。
“我在西塘有位好友,是前些年来百越游玩时认识的。梦儿便托付在他那里。咱们先进城找家客栈安置下,我再传消息与他。”
自不会有人有异议。
西塘地接西北,异族商客络绎不绝,他们一行人进得城来倒也不引人耳目。几个孩童吹着风车,嬉笑着自身边跑过。
京城的繁华,是人来人往,擦肩而过。而西塘这里有着京城没有的烟火味,人情味。
秦楚人新奇的和那些小孩儿打招呼,颇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太子殿下则是观察着此处的民生相关。
看得出来,周将军治理地方颇有心得,此地长年战火连绵,百姓却过得安乐。
实在是个人才,这人才若是不能为他所用,该
有多可惜。
孟衍不知何时与她并肩走在一起,玉树临风,颀长如竹。不管在哪,都是惹人注目的一道风景。
“永乐三十年,突厥联合镇边将军大破西北关,西塘首当其冲,成了人间地狱。易子相食是常有的事,走在街上,像这般大的稚童,朝你笑着,手中可能拿着匕首,等着插入你的腹中。”
秦楚人:“……”她不负众望的被吓到了,苦哈哈道:“是,是吗,那西塘能有如今的风光,真是不容易啊,辛苦了周将军了呢。”
默默的离那些小孩儿远了一些。
“那时的镇边将军,也姓周。”
这个也字用的微妙,秦楚人识趣的闭了嘴。
久养深宫的舞姬,对于一些个年代久远的传闻,也是颇有涉猎。
归功于摄政王殿下风采照人魅力四射,那时滕元阁八卦王爷的话不要太多。
一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会被挖出来好生咀嚼一番,然后姐妹们一块儿西子捧心。
王爷好帅,王爷好生重情重义,王爷是全天底下最好的男人。
云云。
不可避免的,其中就有关于这位传闻中和王爷关系好到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威武将军的。
周家世
代英烈,可惨,周平将军他爹,投了个敌。内情如何,世人不知,亦不想知,反正逮着个罪名能把人往死里骂了,又不得罪人,何乐而不为?
威武将军就在这风雨飘零之际接手了周家,在京城时何等不受待见,何等受人欺负,且不去说。
人家也争气得很,隐忍十几年,一朝向皇帝求了御令,往这旮旯角一待又是个十几年。
硬生生将父亲败掉的名声又赚回来了。
哪怕朝中嘀嘀咕咕的声音仍不少,但谁还敢到威武将军面前多言一句?
昔日稚儿持刀杀人,与如今黄发垂髫怡然自得的场景,周家两代人,于西塘而言,可谓意义非凡。
孟衍似只是有感而发,没打算与她深究这些往事,一转头看到了小孩儿们玩的竹蜻蜓,玩心大起,拉着秦楚人便溜了。
太子殿下真个儿是在微服私访,体察民情,都没注意到他们两个不见了。
于是片刻后,摄政王殿下与秦楚人,人手一只竹蜻蜓,一根糖葫芦,悠悠然的在这塞北大街上闲逛了起来。
糖葫芦浆裹得十足,一口咬下去,酸软可口,秦楚人塞了一嘴的吃食儿,早忘了什么身份尊卑,两眼
放光:“王,王公子,咱们现在去哪玩?”
摄政王斜睨了她一眼,素来冰冷的面孔,似乎也被这烟火气渲染,有了温度颜色。
“我说过什么?要唤兄长。”
秦楚人心想,叫王爷您兄长?我可没那大逆不道的胆子,按那辈份儿来算,太子殿下不都得叫她长辈了?
奈何天高皇帝远,摄政王殿下却近在眼前,秦楚人也没那胆子忤逆王爷。便折中了一番,选择了沉默。
孟衍沉吟片刻,淡淡道:“去摘星楼吧,听说那里的咸水鸭乃是漠北一绝。”
日理万机的摄政王殿下竟然用了这么多时间陪她吃喝,秦楚人心底感动不已。
却是不知孟衍自由考量。
说来可悲,他那太子侄儿近来私底下的动作越来越多,亦愈发明目张胆。
几个幕僚心寒,逼他反击,摄政王殿下却觉兴致缺缺。
自己养大的狼崽子,要恩将仇报,也是怪丢人的一件事罢?
待百越臣服之后,盛世太平河清海晏,他这太子侄儿要杀要剐,便随他去吧。
连他最亲近的幕僚大抵都不知道,摄政王殿下的心,早在朱妃死时,便冷冰冰的成了死水。
权利财富,于他而言,
比过眼云烟还不如。
这会子,太子该是偷偷的去将军府拜访周平了罢?
周平与他私交甚好,从来是帝王家心里的一根刺,太子和他父亲从脾性上来看,简直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得出来,他定是去对威武将军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了。
不禁失笑,其实不管是世人还是皇帝太子,都把他和周平的关系想的太好了。
当初镇边将军获罪后,周平和没了母妃的孟衍境遇差不多。若有交情,也只能是那时候养出来的交情了罢。
这几年来,两人的通信也都是公事公办,点到为止。至多,周平会与他多说几句,这漠北的风光,讲一讲这西塘城里让他留恋的一切。
有时候孟衍挺羡慕周平的,远离京城,在这个地方,没有战火的时候,过着跟普通老百姓一般无二的日子。
“客,里边请!”
摘星楼的伙计热情的吆喝着,里边这个点吃饭的人并不多,零零碎碎的几个胡商。
但伙计的笑容并不因此懈怠。
摄政王殿下颇为亲民的跟着坐到了一张靠窗的小桌子上,大抵因为店铺年代久远,那张小桌子瞧着很是油光水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