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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章 岁岁今朝

    作为交换,戚韫希望若有朝一日,温越夙愿得偿,可以饶恕他祖父、爹娘等人的性命。

    温越死死捏着那玉佩:“戚韫人呢!”

    手下跪地禀道:“他……自戕了。”

    一刹那,周围仿佛静寂下来。

    赶到宫里的思过室的时候,仰山卫已经围住了四周。

    正是九月晴空下,久暗的思过室难得门户全开,澄明的日光披撒而下,晃得人眼晕。

    温越慢慢地走了进去,一抬头便看到了趴在桌子上的身影。

    若不是脚下的血已经流成一摊泊,看上去倒是安谧地如在睡梦之中。

    温越看着他,万千感慨,却连一声叹息都没能发出。

    他了解自己的善意,但还是执拗地、骄矜地拒绝。

    从前他不愿接受自己祖父的“取舍”,现在他也不愿接受温越“施舍”的新生。

    这就是戚韫啊。

    明明痛恨温越,可到了最后,反而把自己未了的憾恨忧虑,托付给他这个宿敌。

    仿佛是相信,他能完成他做不到的这些似的。

    温越走近了他,才发现他是用那根一直戴在头上的春带彩,捅入了胸膛,了却了性命。

    “……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了,你就不怕我拿了东西,却不守信用?”

    温越腹诽。

    他不由得庆幸,有杨甫忱这个心机叵测的,拉着太子,拖累了戚韫。否则若任凭戚韫再酝酿两年,只怕他真能成功。

    也提醒了温越,汴州军权的重要性。

    “殿下,陛下吩咐我等处置了罪人的尸首。”

    “……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仰山卫面面相觑:“焚尸挫骨。”

    温越垂眸:“斯人已逝,何必如此?”

    “罪人温祈,皇子出身,尚且受极刑而死;戚韫幽闭思过,却不悔改,反而自戕,更为可恨。”仰山卫转达了皇帝的意思。

    “什么‘戚韫’,早就没有‘戚韫’了。一个无功无过、无名无姓的凡俗平民,后事哪里担得起陛下这样的殚精竭虑?”

    仰山卫将戚韫的尸首抬起,动作间,一个小小物事,从尸体的掌心落了下来。

    落进了血泊之中。

    温越俯身捡起来,却发现那是一对璎珞的耳坠子,有些年岁了,似乎常被主子拿出来抚摩,所以表面颜色都没那么鲜艳。

    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千金之宝。

    “找个安静隐秘的地方,和这耳坠一起葬了吧。”

    由于绍永帝的铁令,自朝中往下,人们都开始对戚韫讳莫若深,也包括戚府内部。

    大夫人在得知前因后果之后,小死了一场,但在看到女儿哭红的双眼,最终还是振作起来。而退位许久的戚慎,再一次回到了凤阁,重掌右相权柄,继续支撑着这个家族。

    他不会因为一个孙子的死而停下,两个孙子自然也如此,甚至比其他人,更决然地毁灭了关于戚韫的东西,严禁所有人提起。

    一个人的所有,这样轻易地被权力和时间抹去。

    京中风云变迁,并不会因为一个“无名氏”的消失而停止。

    山登绝顶我为峰,权势的争斗,从开始的那一瞬间,便永远不会真正结束,不过是从几方,转向另外几方罢了。

    绍永十八年,帝封皇五子宜王温禧为太子,并遣姚九思亲自将宜王府诸人接回京城。

    十九年秋,帝薨于汴州行宫,温禧继承大统,改年号为正熙,封嫡长子温越为恪亲王。

    正熙元年的新年,是大梁这近二十年来百姓们过的最有盼头的一年。经历了夺嫡、战乱、饥荒、雪灾种种劫难,而奄奄一息的王朝,终于迎来了新的生机。

    新帝仁善宽和,继位便大赦天下,减免杂税。四方安乐,加上以恪王和广陵侯为首的一干人推行的新法,各地都欣欣向荣起来。

    广陵侯府。

    晏崇钧一进院子,便听到了娘的笑声。

    一定又在和丈母娘,说京城里的什么轶闻乐事了。

    “二公子今年不回来过年吗?”

    “那个臭小子,迟来的叛逆躲不掉,去年非要辞了禁军的职务,去西宁军吃沙子,八只小白都咬不回来。急着建功立业呢,便没回了。”

    问话的不是阮青月,而是戚宁雪。

    从温祈伏诛开始,郑子佩见京城中人早已忘记薛鸣佩之事,便慢慢和戚宁雪那边又来往起来。

    这几年,她修心念佛,身子倒是慢慢好起来。

    如今,残暴多疑的绍永帝薨逝,侯府又有恪亲王这个靠山,郑子佩便把这来往转向明面,反正戚宁雪只是个寡居修行的老妇人。

    “儿女们大了,主意也大。像我家那对冤家,呵,抛下了还不会走路的儿子,就又跑到外地拉生意了!”阮青月拍拍老侯夫人,“由他们去吧。”

    郑子佩半眯着眼,昏昏欲睡。

    晏崇钧蹑手蹑脚走到身后,捏捏她的脸:“困了?怎么不回房睡?”

    “……啊。”她回过神来,打了个呵欠,“不知为什么,最近困得厉害。”

    “大概是年尾太忙了,困就睡吧,娘她们都不在意。”

    郑子佩靠着他,慢慢站起,忽而觉得五脏六腑里一阵酸水上涌,不由得“呕”了一声,忙推开他俯身吐起来。

    “佩娘,你怎么了!”

    晏崇钧吓得手忙脚乱,其他人也赶过来,一叠声喊府医。

    等到侯府府医把脉一搭,却露出喜色:“恭喜侯爷!侯夫人这是有喜了,算起来将将两月!”

    诸人闻言喜不自胜,晏崇钧则是双眼恍惚,仿佛被这消息彻底砸傻了。

    成亲五年了,其实他早已不抱希望,甚至常常劝慰佩娘。

    谁知道,这意外之喜又从天而降?

    明天他就去把辛夷大夫供起来!

    侯府的这个新年,比天上的烟花还炸得绚烂欢喜。

    郑子佩被侯爷伺候着回房好好休息,直睡到大半夜,才悠悠醒来。

    却发现夫君不在身边。

    她走出房,见小侯爷放着热乎乎的被窝不睡,正月里坐在廊下吹冷风。

    “阿钧,你这是什么毛病?”

    晏崇钧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将手里什么东西往怀里藏:“那个——太激动了,冷静一下。你出来作什么,快进去,别冻着!”

    郑子佩被他推进屋子,将手一伸,“偷偷摸摸藏什么呢?”

    “……”他无可奈何地把东西放到她掌心,耳朵竟然有点红。

    郑子佩定睛一看,发现是一根短小的银簪,其貌不扬。

    “哪儿来的?”她皮笑肉不笑。

    见夫人误会,本不好意思的晏崇钧连忙道:“没有别人!这是——你的。”

    她的?

    郑子佩错愕,她怎么不记得了?

    “当年梅园宴上,我中了药,为了保持清醒,便拔了你的簪子放血。”晏崇钧垂眸,“就是那个时候,偷偷藏起来的。”

    此后一直贴身带着,每次有什么心愿,就拿出来对着叨咕,一直到成亲后,也没扔掉,就是不好意思让她知道。

    “……”

    郑子佩恍惚回忆起来。

    那时候她意外失明,根本没在意少了这么一根簪子,没想到被他藏了这么多年。

    “那个……不许笑话我。”

    她“噗嗤”一声笑了,搂住他的腰。

    “不笑话,真是出息……送你一根更贵的?”

    “那我将这个留给女儿。”

    “你又知道是女儿了?”

    “不是女儿,就留给未来儿媳妇。”

    “堂堂侯府,送给儿媳妇这簪子,也不怕被笑话寒酸!侯爷自个儿好好收着吧。”

    “……嗯,收一辈子。”晏崇钧在她耳边道,“这个也是。”

    窗影映出一对难分彼此的影子。

    今年,来年,一定都是很好的一年吧。

    与君相见欢,便求岁月长。

    (第四卷《料应重发隔年花》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