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回到院子里时,姥姥正在屋檐下的阴凉处坐着,见香草前襟衣服都湿透了,脸上脖子上都是汗,忙道:“香草,水缸里有一个西瓜,已经冰得很凉了,快点切开吃去,再回屋洗个澡去,瞧把你热的。”
香草热得头晕脑涨的,从水缸里抱起西瓜,在四角小桌上这么一切,挑了一块切得最好的,给姥姥递过去,姥姥摇了摇手,躺在摇椅上,边摇边道:“请你吃的什么呀?”
香草边吃西瓜边道:“有排骨,用草药炖得,火候很足,虽说没有您炖得好吃,但还可以,我不挑食的。”
“哼”赵青禾道:“吃什么不打紧,只是那李渔把我外孙女儿请去了,却没有亲自送回来,难不成有什么重要的事是抽不出身了吗?”
香草被这西瓜的冰冷给折服了,比起来刚才在路上时的炙热,她感觉舒服多了,对姥姥道:“没有,姥姥,吃过饭,我看他在亭子里睡着了,所以没有叫醒他。”
“他娘也没有叫他起来送送你吗?”赵表禾冷声道。
香草生怕姥姥会因为这么一件小事而生李渔的气,她忙道:“姥姥,他娘说,知道我们家离得不远,还说让我活动活动。”
“哼……”老人家没有说什么,只是一声哼字宣泄了一丝不满。
香草的心里知道,确实两家离得不远,而且天气这么热,也用不着让李渔陪着她晒上一路,他要是来送,过会儿还得自己回去,虽说不远吧,但也要在山路上走一个多时辰。这些香草都能够理解,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也感觉一丝丝的失落,只是她不是用姥姥那样的不满来表现出来。她从矮墙上望去,望着一起一伏的玉米地,心想,这世界恐怕只有一个外婆是每时每秒都愿意与她在一块了吧。成亲又如何,许多事,做丈夫也许也只是一旁观者吧。
傍晚,香草终于忙完手里的活,洗了一个温水澡,穿着一件灰色的有些年头的丝制长裙,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在屋檐下摘芸豆。
姥姥坐在摇椅上,看着她,道:“这件裙子可有些年头了,不过,你别看它有些年头了,但却是没有上过身的,而且面料也是上好的。”
香草摸了摸袖子,刚才她照过镜子,这衣服虽然颜色素了些,样式也很普通,但不知道为什么,穿在身上却觉得十分好看飘逸,是香草觉得自己的衣服里没有一件有这一件好看的。她这时抬头道:“我说这么好看呢,原来是料子特殊,姥姥,当年你一定花了很多钱买的吧,可是为何却没有上身呢?”
赵青禾望着这裙子,思想仿佛回到了过去,道:“这裙子是我四十岁时做的,所以颜色素了些,样式也中规中矩的。”她笑了,道:“不想,我外孙儿,穿着,还挺好看的。”
香草边摘着芸豆边道:“姥姥今年六十出头了,这衣服有二十多年了耶。要不是好料子,恐怕早就变了颜色,破了洞了。”
赵青禾道:“我把它包起来,珍藏着呢。外孙女,你好好穿。”
“嗯!”香草还是想知道为什么姥姥没有上过身。她道:“姥姥,你为何没有穿过呢?”
赵青禾道:“哼,本来我不愿意回忆那段往事,所以也一直不想看到这件衣服,扔掉我觉得可惜,不扔掉它又总让我想起那件事。如今,时过境迁啊,我把它拿出来给你穿了,我忽然觉得一切都是那么遥远,不值一提了。”
香草似乎感觉到姥姥的一丝伤感,她点头望着姥姥,并没有急着再往下问,如果有些事让姥姥伤心,那么她宁愿不去提起。
但赵青禾还是继续说了下去,道:“那一年,我四十岁,我听说你姥爷从南方回来了,你知道吗,我与他分开有一年多了,我日夜盼着他早日回来,特意做了这件衣服等他回来时,我穿上这件衣服去山下接他。可是,他……”
香草睁大了眼睛看着姥姥,她从未听过关于姥爷的事,这是这二十年以来,姥姥第一次与她提起姥爷的事。“他怎么了?”她轻声带着惊讶地问。
赵青禾道:“我等来的是一纸休书,他没有回来,只是派了人来给我送那休书……”
半晌祖孙二人都没有说话,仿佛时间静止了一样,那么不同寻常的郑重落在了香草的脸上,姥姥那么好,为何?姥姥得有多伤心……
赵青禾停了好一会儿,她躺在摇椅上继续摇着,摇到,香草以为她不会再说下去时,她悠悠道:“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我能把这件衣服拿出来,就证明我都已经看开了。后来我曾经让人打听过,他,你的姥爷那时已经娶了别人,而且有了定居在南方的心思。我听说南方气候温暖,山水皆有灵性,美则美矣,可是我竟然没有想到他的心那么狠,此去经年,他再也没有回来过,哪怕是来看看孩子,你娘都是二十岁,像你现在这么大的姑娘了,就这么地,没有爹爹了。”
“我娘!”香草几乎不敢呼吸,这么些年,她一问起这些人这些事,姥姥总会说,他们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孩子。不要提起,就是最大的仁慈了。所以她不敢再提。如今,姥姥亲口提起了娘?她不敢接话,也不敢打断,心里巴不得姥姥能说得再多一些。
只听赵青禾道:“可怜,你娘结了婚,还没能过上几天幸福的生活,就在第二年生完了你之后,忽然……就失踪了。”
“什么?”香草一直以为她的娘应该是不在人世了,如今听到失踪这个词,忍不住多了几分希冀,失踪不代表死去,我娘她也许还活着。想到这里,她傻傻地望着姥姥的摇椅。
赵青禾缓缓道:“是失踪,不是死了,我多希望她还活着,在我有生之年还能再看到她。”姥姥无意中说出的也是香草的心里话。
她道:“你的爹爹,早就成了家,娶了别的女人。”
香草简直不敢相信二十年都不能得知的真相,今天这个偶然的机会,姥姥都说与她听了,连爹爹,她也提起了,正当她还沉浸在这些不可思议中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