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世宝剑》 第1章 陨落的掌门 君邸镇范围内,远离人烟之北,山脉连绵,层峦叠嶂,其中有一座山,名曰望月,它隐于众山之中,山势挺拔,其间悬崖峭壁,草木倒生,曲径荒芜复杂,上山去的路虽有千条万绪,但都十分凶险。 高山之巅,便是那传闻中的归鹤剑庄了,它究竟是什么时候坐落于此?历经多少个春秋,江湖传言不一,但它的威名可是四海皆知。 归鹤剑庄乃八大剑庄之首,无论其他七家如何显贵,如何孤僻,又如何嚣张,见了归鹤的人,那一定会随和得多,礼貌得多,重情义得多……归鹤的名气和人缘,与一个人的作为是密切不可分的,那便是他们的庄主,李玉如。 此时正值暮春时节。 在剑庄正堂,有一间屋子,干净,整洁,虽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但给人一种清雅之趣。 屋角摆着几盆花,其中一盆开着粉红色的不知什么花,十分艳丽,花朵还多,几乎看不到叶子,但花枝的形状怪异,花盆里的土也被落叶,细草覆盖着,一看这花的主人便很久没有修剪和整理过,因为她已经半年没有下地了,靠墙炕上躺着一个老妇人便是了。 她盖着被子,手臂和肩膀露在外面,她穿着一件贴身的衣服,脸色蜡黄,脖子和手也是蜡黄,两只眼睛连同眼球也是蜡黄蜡黄的。 妇人已年至古稀,头发黑多白少,她圆溜溜的眼睛,一直盯着门口。进进出出的,是她的儿子儿媳,可她的目光没有落在他们身上。她始终望着门,偶尔眼中蓄满了水,流下来。 有谁会想到,这是归鹤剑庄庄主李玉如的晚景。 不用说想当年如何如何,就是在半年之前,她还统领归鹤剑庄,可随意决定每个人的去留,连她的儿子儿媳也怕她敬她。 如今,不过是一个将死之人,想说一句话,底气不足,舌头不听使唤,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可怜修习几十年的内功心法就这样也不翼而飞了。她的眼珠混浊,望着二儿子和他的媳妇从她的屋子出去了。 窗外传来几个亲人商量她后事的悄悄话,她虽然动不得,但耳朵很灵,听得自然清楚。 “衣服备齐了么?棺木订好了么?”这个是剑庄里最懂红白事的王通的声音。 “衣服早就备了,棺木定制了最好的。”这个是二儿子的声音。 “需要通知的人,应该备一份名单,现在可以通知一部分人,等人没了,再去通知那另一部分。”王通道。 “是,王叔。”二儿子道。 他们平静的对话,好像在讨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冯舟,你看看你娘,整日盯着门,还是在想你大哥……你大哥他,可赶得回来?”忽然,她老妹子啜泣的声音,问。 “二姨,您放心,半月前便已经派人去了南乡,消息应该早就送到了,只是大哥回来也需要几天时间。”二儿子叹道。 屋外的人讨论着人的身后事。 屋里的李玉如却心如刀绞,眼里又蓄满了水。也许,她真的要离开了。她经历过多少危险的事,都能逢凶化吉,可是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病症,却连再高明的医者也束手无策,她第一次懂得,生命有的时候,不由自己说的算,她也第一次知道,命运已经挣脱自己的操控……这一生,她没有害怕过什么,最近一段时间她常常想起死这个字,忍不住心里打个寒颤,如果死需要提前半年让人去准备,而且一天接近一天,那真是一种煎熬。而此时,命悬一线的她,心里却连一丝一毫也不糊涂,最是这过人的清醒才令她辛苦。 初夏,连日来有些闷热,忽然今夜就迎着一场雨来。 子夜时分,庄主屋里却传来一阵哭声,和着窗外的噼啪雨声,显得凄冷又凄清。 李玉如带着对归鹤剑庄的不舍,离开了人世。 三日后,差不多整个江湖都知道了这件事,各个剑庄都收到了信息,相继赶往归鹤剑庄去吊唁。 此后归鹤剑庄大势已去,几十年间,在江湖上,少有提起,已经远远不及李玉如在时那么声名鹊起,它逐渐的在八大剑庄中隐退,只是一个普通之所罢了。 在赶去吊唁的这波人之中,有一个人,他背着一个布袋,里面大概装着的是一把剑。他身形魁梧,步伐匆忙,脸色看不出悲喜,年纪在四十开外,样貌方正,眼神炯炯。他一个人,从遥远的南乡出发,风餐露宿,一路朝归鹤而来。 且说,一里庄的一个小人物,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一辈弟子的外孙女,名叫香草,此刻正忙着争取这个名额。 香草只有十六七岁,身高已经够用了,她身材瘦弱,穿着淡绿色的衣服,衣服质地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布料子,她穿着很得体,但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袖口、领口、裙摆都有磨损的痕迹,使这淡绿看起来是好几种的淡,好几种的绿,听到她的名字,再看到这么一件衣服,总能让人想起来,满山坡长着的,最常见最廉价的那种浅浅淡淡香草来。 然而香草姑娘虽然看起来比较穷,但是却并不丑,乍一看有些朴素美,如同民妇绣的香荷包,虽然没有好布料,没有好穗子,用的丝线可能也差些个颜色,但拿在手里,翻过来倒过去看仔细,却精致得很咧。 一里庄的人都知道,她没有爹娘,只有外祖母,她的外祖母很喜欢说话,但她一点儿不像她的外祖母。这个香草话不多,一双眼睛看月,看云,看鸟,看山,却很少看人,你和她说话吧,十回有九回不答应,就是看你一眼也未必,她也不知是害羞不敢回答还是骄傲懒得回答,按说,她的家在一里庄来说,还没有什么骄傲的资本,不过不管为什么,时长日久,人们都不爱和她说话了。 一里庄地处兰谷涧边,香草十六年来没有出过谷,此次,是归鹤的消息一传来,庄主石边云便下令让长松带领几个弟子代表庄主前去归鹤剑庄吊唁,然而,长松做农事的时候,钉子扎透了脚板,去不了,几个本打算同去的弟子,各有原因,不想去。 第2章 想去吊唁 这个时候,香草忽然求见庄主,恭敬道:“庄主,香草愿代替长松师叔去归鹤剑庄走一趟。” 庄主石边云坐在舒适宽阔的木椅上,显然有些吃惊,忙道:“你可与几位管事商谈过?” 香草一顿,道:“回庄主,香草以为此事,庄主说了算。” 石边云听此话,明显有些不悦,道:唉?此言差矣,不是谁说了算的事,我虽是庄主不假,但这些小事,我一向都交由三位管事做主,香草,你看看,还是去与他们商量商量如何?” 香草虽低眉顺眼,心里却十分委屈,那三个女人,嘴唇薄得就快只剩下两层皮了,能说会道,巧言令色,还不是顺着庄主的意思说?他如今推说他不能做主,实际便是拒绝的意思。 十六年来,一次都没有出过谷,而庄里凡事都看江湖经验,无论做什么,她便是最没有经验,最没有资格的弟子,平日里活儿干得最多,月钱却领的最少,她和外祖母眼看就是这庄子里最贫困潦倒的人了。 香草从来不敢想为了一件好事能够争得出谷的机会,所以,这次前去归鹤剑庄吊唁,她觉得机会可能来了。这样大不吉利的事,也许那些风光的人物不愿意去。得知,长松师叔伤了脚,其他师叔也不想前去。她便异想天开的来拜见庄主了。原来……还是没有奇迹。 庄主的屋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又进来几个人,庄主看了看香草,有些不耐烦道:“香草!” 香草从思绪里恍然抬头,庄主看着她不太机灵的样子,道:“你看看,我这里,实在是有些忙,不如你先出去?” 香草急忙行了一礼,转身出了屋子。 正午,阳光普照大地,从庄主的院子里走出来,感觉风暖洋洋的,她绕过一片习武的小竹林,踏着吊桥的木板,望着澄澈的湖水,唉声叹气。 迎面走来了几个人,一男两女,都挑着担子,在窄窄的吊桥上遇到了,香草的视线缓缓移开,平静的看向一旁,对方走在前面的是一个少年,他笑吟吟跟香草打招呼,道:“香草?去哪里了?这么不紧不慢的?” 香草用余光早认出这说话的是宋开,她转头向着他的方向,然而不看他,微微低了一下头,回说道:“没去哪里,随便走走而已。”说着话,两人都没有停住脚步,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两个人的脑袋都别向一旁。香草看见他们三个都挑着担子,担子里像是鸡蛋。 等过了吊桥,那后面的两个女子跟上来,一个与宋开低声道:“你真行,宋开,她回答了你的问话。” 宋开笑了笑,脸上有些骄傲。另一个女子笑道:“宋开,她喜欢你!” 宋开冷笑了一下,道:“我有喜欢的人,可不是她。” 那女子道:“那你为何跟她说话?” 宋开道:“桑宁,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愿意理她似的!我们平时在一起练功,见了面,你们俩又不吱声,她也不说话,我们就好像陌生人,显得气氛多么尴尬,我一个男子,怎么能没有这等胸怀,我与她说话,是待人以礼字,至于她答不答话,我并不在意。” 两个女子听了他的话,都竖起大拇指…… 香草走在吊桥上,回想自己与姥姥已经有很久没有吃鸡蛋了。记得最后一次吃鸡蛋,还是过年的时候。最近,他们常吃的是山菜。 早晨她兴高采烈的与姥姥说起自己要向庄主请求前去吊唁的任务,成功的几率很大……姥姥含着笑看着她,还说:“江湖险恶,出了谷,你要处处小心。” 她拉着姥姥的手臂说:“姥姥也和我一起去,听说外面的世界很大很大,也很有趣。” 姥姥笑弯了眼睛,说:“我已经六十多岁了,前年伤了腰骨,至今时常还疼,走路又慢,你要是带上了姥姥,我们何年何月能到得了呢?” 她还不认输,道:“我们,可以租一辆马车,姥姥,那样,你就可以不害怕路途遥远了。” 姥姥道:“香草啊,归鹤剑庄在望月山上,马车可能上得去?再说,咱们这个兰谷涧方圆几十里都是山路,马车是不能行走的,你姥姥我,年纪大了,哪都去不了喽。” 她于是觉得深深地遗憾。 姥姥劝她说:“姥姥年轻的时候,去过很多地方,现在也不遗憾了。倒是你,香草,能够出谷去历练历练是件好事。但你记得不要轻信人心。” 这一点,香草懂得太多,一里庄这个地方,在她很小时,便给她上了一课,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想,外面的人,再奸诈狡猾,也未必会比一里庄的人更厉害吧。她信心满满道:“姥姥,您放心,我有武功,不好热闹,低调行事,一定平平安安。” 姥姥笑了。 如今想起来上午说的话,她仿佛又看见外祖母那双失落的眼睛,还有那佝偻着腰背正在劈柴的样子,她不觉站住了,站在吊桥的中心,听着绳索微微摆动的声音,眼泪噼里啪啦的掉落,穿过脚下木板的空隙,落在了湖水里,无声无息。 晚饭时,赵青禾炒了一盘山菜,炖了一只山鸡,等着外孙女回来吃饭。 快日暮的时候,总算看她进了院子,低着头,慢悠悠,像是做了什么错事一样。赵青禾记得,上午的时候,外孙女说想去找庄主,至于找庄主说什么,她也告诉了她。 赵青禾当然希望自己的外孙女能够得偿所愿,但是,在一里庄,恐怕没有这个奇迹。她不忍心阻拦她,可也知道,去了,大概也是失望而归。她不声不响把锅里热着的山菜和山鸡端了上来,香气顿时充满了小小的房间。 香草进了屋子,还没站稳脚跟,就闻到香味儿,她抬头习惯的朝桌子望去,热气腾腾,紧走了几步,走近了,一看,是山菜绿油油的看起来下饭,还有一大盘子干炖鸡肉,她咂了咂舌。 赵青禾盛了两碗饭,过来道:“快去洗手!” 香草转身,小辫子一甩,蹦蹦跳跳去洗手。 回来时,碗里已经多了一块鸡腿,她撸起袖子,拿起鸡腿,边咬,边道:“姥姥,这山鸡,真香!” 第3章 兰谷涧的生活 赵青禾啃着鸡肋道:“这文火炖的久嘞,从上午就下了锅,一直炖到现在。” 香草歪着脑袋,嘴边油光一片,很郑重地道:“姥,这山鸡哪来的?” 赵青禾用油花花的手指了指外面,道:“一早,你刚出了院子,就有一只山鸡走进院子来。” 香草边吃得香,边想了想,半晌,狠吃了几口,才道:“姥,这也太好吃了。” 赵青禾的手微微一顿,道:“看把孩子馋的,咱们有半年没吃肉了……” 香草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道:“姥!……这是一个好主意,以后,我去打山鸡卖钱……” 赵青禾道:“别怪我没告诉你呀,这附近山上的猎物除了庄子里固定的那几个猎户之外,别人打了,是要接受挑战的,到时候你难免会挨打的。” 香草皱了皱眉,继续低头啃骨头,半晌,又道:“姥姥,咱们以后馋肉了,我就去打一只,就只打一只咱们自己吃,还不行?” 赵青禾笑了,道:“那你可得小心点,不能被别人发现。” 香草重重点了点头。 月初升起,香草点了灯,手忙脚乱的收拾桌子。自打记事以来,她便知道,干活趁早,还要快,不然姥姥全干完,累的半宿睡不着。两个人抢着夺着总算是收拾干净,洗完了碗筷。 把骨头扔给院角的乐乐时,香草回头问:“姥姥,你总说鸡腿上的肉太多,太硬,不好吃,可为什么人家都爱吃呢?” 赵青禾边进了屋子,边道:“谁呀?人家是谁呀?都爱吃,我也不爱吃。自家人不外道,你姥姥我,打小就不爱吃那肉偏多的鸡腿子。” 香草看着乐乐摇着尾巴,吃得津津有味,又抬头,看着弯月挂在树梢上。 看来,想去争取这个名额的人有很多。 兰谷涧边,香草边打着衣服边道:“姥,山菜是不是太老了?别回去下锅炒了咬不动,您不是白费了力气。” 赵青禾用指甲掐了掐野菜的茎,只采了上面的一段,道:“这野菜的尖儿,还能吃,再过几日,就不行了。” 祖孙两个,一个在捣衣,一个在采菜,兰谷涧边的一大片黄花,随着风起,摇动着,像是一大片涛涛的波浪翻滚而来,香草抬头用袖口擦着额头的汗水,只见从这摇荡的黄花丛里忽然窜出一只小兔子,它雪白雪白的,如同一团毛茸茸的球,像是太胖了些,绕过香草的脚边去河边喝水竟在动作上显得极富从容不迫的张力。 香草拿起捣衣棒,悄悄起身,谁想,它前一秒还慢悠悠喝水,后一秒钟,竟陡然间,扭头,向着附近的草丛纵身一跃…… 香草是习武之人,一只兔子的速度都未必有她快,可是看见它这么急着去逃生的样子,她不觉立在那,一直看完了这只兔子逃生的伎俩,它雪白雪白的身躯在花草间跳跃,毛茸茸的球状身躯看起来真的如同滚动着的绒线球,很不容易,她算是逃脱了,那应该是它平生最快的速度了,香草蹲回去继续打着衣服,笑着摇了摇头。 这才初夏,今年的天气却似乎提前进入了雨季,没有什么征兆,天边忽然刮过来一片黑云,顷刻间就下起了雨来,雨滴很大颗,砸在头上,又湿又麻,香草快速把衣服都收在干爽的盆里,拉着外祖母紧走了几步,穿过半亩黄花地,向南一拐,那里有一个天然的山洞,里面很宽敞,祖孙两个朝着洞口走过去。 等进了山洞时,两个人的衣服也都全湿了。正在香草抱怨这雨下得不给人留时间,下得太快时,赵青禾已将外衣脱下来,蹲在洞口挑野菜去了。她把篮子里的野菜倒出来,一根一根的把野菜不好的叶子去掉,把菜里伴着的几根细草挑去。 香草走了过来也帮着摘。 赵青禾看着外孙女,她娇嫩的小脸上湿漉漉的,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呆呆望着手里的山菜,睫毛上还沾着水,为何人们常把美人比做初出水面的芙蓉?想来,有几分懂了。 看着这么标致的外孙女,赵青禾忽然道:“外孙女,你真的想借着这次吊唁的机会出谷去见一见世面?” 香草怕外祖母替她伤感,眼睛瞅着外祖母道:“姥姥,我不去也可,我想过了,能去就去,去不得,就不去。在家里陪着姥姥也很好。” 赵青禾笑了,道:“你能这么想,姥姥我很高兴。” 好是好得很,但同是这庄子里的老人儿,姥姥每月领到的月钱,还不如其他同龄人的一半儿,她这么多年养活自己,连难受的时候都不舍得钱去医馆看一看,如今自己虽然长大,但每个月领到的月钱也是比其他十六七岁的弟子们少上半数,月月祖孙俩的钱放到一块儿,少之又少,连吃炖肉也要节省,按说不是买不起,是外祖母非要给自己攒什么嫁妆,再这样下去,恐怕嫁妆没攒够,人先饿瘦了,前些年外祖母还显些富态,这两年差不多和自己一样瘦,自己是正在长身体,吃多少也不胖,可外祖母的的确确是营养不够造成的。 香草心里有许多不甘,她不单单执拗在意月钱的多少,她在意的是,“凭什么?”她和外祖母任劳任怨,农事做得不比人少,可为何不如那整日闲着的人的收入? 于是,她愤愤地把自己的不甘告诉了外婆。 外婆说:“孩子,你没有到外面去过,竟不知这里的好处。你不知道,一里庄让我们有了一个家。我们生活得还算幸福,不是么?” 香草定定的看着外婆,她眼角的皱纹荡开,笑起来很美,她道:“姥姥,你的眼睛真美,您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美人。” 外婆却道:“你这孩子,人老了,还有什么美不美的,但姥姥告诉你,人不管什么时候,都要表现的干净文雅,那是一种生活态度,懂么?” “奥。”香草明白了,外婆身上,这种干净文雅,使得她看起来气度不凡的。不过,她的确是美丽的,这点毋庸置疑。 赵青禾,望着洞外的雨丝,心里充满矛盾。 第4章 只有一个名额 香草这孩子从来没有离开她的身边,对江湖事知之甚少,独自去吊唁的路上真怕她出什么意外,如果与其他弟子同去,又晓得她的性格,与别人相处不欢,一路上闷闷不乐,也不是让她出谷的初衷。自己身体有伤,又难陪伴……如果放弃了这次机会,如她说的一样,恐怕再等几年,也机会难求。 唉!她叹了一口气,香草扭头看着外婆。只听她道:“香草啊,你要懂得竞争,你不争不抢,再优秀也难出息,你要知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的道理。” 香草点了点头,可是想起了庄主的话,她又摇了摇头,道:“没用的,姥姥,去吊唁的人选已经内定了,不然庄主不会那么说。” 昨日晚饭后,香草已经把去找庄主的事,前前后后跟外婆讲得很清楚了。 赵青禾道:“此事还有转机,我听说,争取这个任务的,开始不下五十人,但一听说有桑宁的加入,其中四十多人就都撤出了。” 香草眨着一双靓丽的眼睛看着外婆,这些自己都不知道,外婆又是怎么知道的,她不由得问起:“姥姥,您听谁说的?消息可靠么?” 赵青禾微微哼了一声道:“听谁说的?你想做什么,不去打听打听,怎么能成功?有价值的消息又哪里会主动送上门?”她见孙女儿有些怯弱的看着她,又好言相劝道:“孙女儿,如果这次你想赢,就要参加他们的游戏。” 也不知这孩子懂不懂这话里的意思,香草只是重重点点头,代表自己的想法。 果然,如外婆所料,雨还未停,一里庄的召集令就到了,只是晚一些,她们回到家时才看到。只见桌上平放一卷丝帛,淡墨色,打开来,祖孙二人凑近了一看,只见上书:速回凝碧楼,今晚之前确定前去望月山吊唁的人选,连夜出发。下面有庄主的印鉴。 香草的心一紧,赵青禾放下丝帛,缓缓坐在椅子上。 香草若有所思地道:“这么快?” 赵青禾则道:“哼,现在的一里庄干什么总是拖泥带水,一个吊唁的人选,竟然闷着两天都不出结果,再迟一些恐怕连头七都赶不上了,好在我们兰谷涧与望月山离得不远。”待她解开了湿衣服的扣子,脱了一脚的泥鞋子,还想再抱怨几句的时候,只见香草已经换完了一套干爽的衣服,正在用手巾擦着发稍,她淡淡道:“姥姥,您放心,此去我会尽力而为。”好像是因为着急和紧张的缘故,她的脸颊微红,睫毛轻颤,脸上露出了一种超出年纪的郑重来,令赵青禾想要抱怨的话头止住了,她略显吃惊。 香草快速搭好了手巾,转身就走,她跳出门槛的一瞬间,轻轻对外婆喊了一声:“姥姥,您等我的好消息吧。” 赵青禾立在门口看着孙女儿的背影,出了大门,消失在门口,良久,她叹息着,摇了摇头。 香草的家距离凝碧楼有七十里路,现在,天已经将近中午,刚下过一场大雨,路滑水涨,赵青禾的心一下子紧张起来,香草徒步而行,就算她轻功很好,这么远的路恐怕也要几个时辰,那时天已经深夜了,若是成功入选,那她今晚就会离开一里庄,若是落选,今晚恐怕也不能回来了,要留宿凝碧楼一夜。横竖等她得到消息,那也一定是明日了。 且说香草对这件事是万分紧张,她自是施展出了上层轻功,在了无人烟的旷野上飞奔,如同一只轻灵的水燕子。 与此同时,和香草一样疾速赶去凝碧楼的还有五个人,她们分别是丁莺、丹芝、彦林、云溪、刘意。她们之中除了丁莺和云溪的家与香草差不多远之外,其他三人的家就在凝碧楼的附近,所以等香草到了凝碧楼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到了。这里是他们六个人平日里修习武功的地方,此六人分到一起习武已经三年有余,互相都有了解。 他们之中,丹芝的年纪最大,她今年三十八岁,为人朴素,不苟言笑,说话向来一针见血,行事果断,不愿与人深交,与其他五人包括香草,关系都很一般。 彦林比丹芝小五岁,今年三十有三,他是凝碧楼里唯一的男弟子,写得一手好字,喜好饮酒,为人博学多才,且相貌堂堂,言语幽默。 刘意三十七岁,她身材高挑,比一般女子都要高半头,略胖,显得有些魁梧,方形的脸,白里透红的皮肤,看起来远比实际年龄要小上几岁。 云溪是凝碧楼里最小的弟子,她只有十四岁,长得纤瘦白晰,自带一种娇弱文雅之气,凝碧楼里的人,无论男女,都很喜欢她。 丁莺只比云溪大了一岁,是一个比较有锋芒的姑娘。 想是因为香草来凝碧楼的时间比较晚,远在他们之间成了朋友之后吧,他们对待香草都显得很客气,也很和善。起初香草就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孤独。不是他们不好,也许是自己太过孤僻了。 现在屋子里的气氛仍旧是有些怪异,丁莺在桌前照着镜子,丹芝在练一套拳法,彦林与云溪在交谈着一些琐事,刘意自顾自的啃着一个苹果,清脆的响声令香草的心里一片烦闷,她忐忑不安坐在那里等着下一步事态的发展。 时已深夜,天边悬着月色。 几个人匆匆来到了凝碧楼,凝碧楼中的六个人,看似云淡风轻的交谈着,但一见来人,都纷纷起身行礼,脸上都露出了严肃神情。 来人是桑宁、文雪、宋开还有一个程薇。这里面要属程薇的身份最特别,她是一里庄新晋的武学奇才,是庄主最器重的弟子之一。这四个人年纪都在十三四岁。且桑宁长得最美,文雪颇具文采,宋开是典型的文弱书生,程薇看起来很严肃,很有礼貌。只听她道:“庄主有令,凝碧楼六人中只有一个名额前去吊唁。” 第5章 下次,选你 此话一出,几个年轻的,顿时有些失措惊慌。到底是丹芝年长一些,笑道:“那怎么选择,还请姑娘明示。”她的声音有女子的大度,还有男子的豪爽。 程薇忙微带了几分笑容道:“丹姐,这个好办,你们六人,六张纸条,每人一张,上面,只能写一个名字,交上来,人选不就定了?” 香草有些迷惘,丹芝却笑道:“原来如此。”她朝向其他五人道:“听明白了吧,现在我们每个人写一个名字,交给程姑娘。” 于是,六个人纷纷拿了一张空白的纸条,低头一挥而就,又都合上了,先后交到了程薇的手里。 香草有些落寞,她想,那一定不会是自己,连眼神都有些发呆了。 别看程薇年纪小,办起事来却想得十分周到,她让与她同来的其他三人帮她把纸条打开,四个人一一过目,最后,又将纸条叠好放在一个小盒子里。 答案即将揭晓。 香草全神贯注地望着她的嘴唇,只见她轻启那浅红色的两片薄嘴唇,吐出了两个字,当然如她所想,那两个字不是“香草”二字,而是,“丁莺”二字。 紧接着,程薇道:“你是凝碧楼票数最多的一位,马上与我们前去与李管事会合,一起动身去望月山的归鹤剑庄吊唁。” 丁莺露出一抹灿烂的笑,道:“好!” 香草痴痴的望着她,又望了望同是凝碧楼的其他几人,心里有些许不甘,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郁郁难欢。 她又看看这几个已经确定下来的人物,凌霜阁的弟子较多,有二十几人,所以他们的人选有三个,分别是桑宁、文雪、程薇,她们三个无论哪个都很不一般,至于珍水崖选出只有一个,那便是宋开无二了,如今再加上丁莺,这真是最佳五人组了。 在程薇拿了盒子将要转身离开的时候,香草忍不住说道:“请等等!” 程薇回过头来,看着香草,很好奇她为何叫住自己,只见香草脸色微红,有些尴尬地道:“我……可不可以看看这些不记名的选票?”她以为她会拒绝,但没有想到,她把盒子递到了自己面前,虽然没有回答,但正在等待她来拿。香草一抬手,接过了盒子。 只听程薇道:“事不宜迟,我们赶快上路。”说罢转身就走,其他四人便纷纷跟着出了凝碧楼。丁莺临走时,还回头带着极具亲和力的微笑看着他们五个,纷纷向他们抱拳告别,大有感谢之意。像是她知道了自己的票数多,但又不晓得都有谁投了她的票,所以连香草都在感谢的范围内。 香草手里拿着盒子,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失落。等她想起应该把盒子归还,举了举还没有说出半句话,人家已经腾身下了楼去,想是这选票已出,盒子便不再重要了吧。 于是,她独自打开盒子,去一一打开那六张小纸条……如果她现在还没有注意到其他四人的表情,那么在她看完之后,便注意到了。那六张小纸条上,只有一张上面端端正正写着“香草”两个字,那是她自己写的,其他五张出奇的一致,不同笔体,写的却是同一个名字,都是“丁莺”二字。不知为什么,这一瞬间,香草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就那么没出息的落了下来,她迅速地伸手抹掉了。 再一抬头间,她发现屋子里空无一人,只剩下她一个。也许,这样最好,她正不知以后将如何面对他们时,他们便走了,想是也觉得无法面对她?他们心里会有一些不自在么?会觉得对不起她么?不知不觉,眼泪就像珠子一样掉落下来,扑呲呲落到前襟上,湿了一片。 天太晚了,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今晚便只能留宿凝碧楼,她翻着一本剑谱,忽然垂着的珠帘子动了一下,她转过头去,只见丹芝走过来,笑道:“还没睡呢,香草?” 香草收回目光到剑谱上来,浅浅道:“还没。” 丹芝走至跟前,在桌上拿起了自己的一个杯子,像是深夜还不睡单是为了来取这只杯子,却又像极了是很随意的说了一句话:“你,别伤心,这次大家都选丁莺,让她去,下次,大家就都选你,让你去。”香草没有答话,珠帘响动,丹芝离开屋子……香草捂着嘴,泪如雨下。 这一夜,眼泪湿透了枕头,香草感到痛心,这选票使她受到的伤害远远比不能够去吊唁还要疼痛,后来她回到家,关于此事,她对她的外婆只字未提。 此后大概半个月的时间里,在凝碧楼,香草都是独来独往。第二天的时候,一个偶然的机会,彦林看着正在看书的香草,对她说道:“对不起了,香草。丁莺,我们一起在凝碧楼有三年多了,你才来几个月,所以我们只能选她。下次,机会应该就轮到你了。” 香草看着那么骄傲的彦林在和她说话的时候也表现了一些尴尬和为难的神色,她想笑一下回答他没关系,但是,她没有笑出来,她抬头看了一眼彦林,道:“没事。”然后就迅速地低下了头,好像自己很忙的样子。彦林那么乐观的人不会知道,他转身出去的时候,香草已经泪眼模糊。 她并不是觉得他们做的不对,因为他们与她的感情的确太过普通,她只是觉得孤独,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孤独。骨子里,她不甘心,凭什么,我的命运要抓在他们的手里? 在丁莺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她努力的修习着各种剑术,凝碧楼,整座楼的剑谱,她都要看完,练完,记熟,背会,练全,练强。她默默地认为,她没有朋友,没有伙伴,也不需要关心。不知不觉,这种消极的心情,使她整日里没有一张笑脸。偶尔,她与外婆在一起,变得比以前更懂事。 她以前常说外婆的脚太臭了,外婆一脱鞋子,她便会笑着捏着鼻子躲开来,现在却不这样了,她时常主动端来一盆水,给外婆洗脚,还给她按摩脚心、脚背,道:“姥姥,其实您常洗一洗脚,多舒服呀。” 第6章 裂石穿云 外婆便会哼了一声道:“你现在没事,想起来给我洗脚,将来你忙的时候,就想不起来了。” 香草笑道:“那等我不忙的时候,多给您洗几次吧!” 外婆没有应话,只是默默笑望着她。 香草说:“姥姥,我一辈子陪着你,您也一辈子陪着我,洗脚这件事太简单了,你不愿意洗,我给您洗。”然后便唱起了小时候外婆教给她的“洗山溪”。 一阵轻柔的声音透过窗子,伴着月色,淡淡如同月光:溪水在溪石上流,穿过了山谷,清澈得如同一条碧绿的丝带;溪水在丛林间流,度过了千年,沉静得如同船尾的一只翠鸟。我站在溪桥上眺望,看远山和落霞…… 凝碧楼有一千册剑谱,是一里庄祖辈所传。剑乃兵器之首,双面开印,勾、扫、刺、划、劈,样样兼具。自古凡修剑术至高者,令人向往。一里庄的弟子不止会剑这一种兵刃,只是颇喜佩剑。在凝碧楼的藏书阁里,除了剑谱,当然是十八般武器都有其功法绘图以及详细的讲解,但香草却只看剑谱,她相信术业有专攻这一点,其实,也是她觉得时间有限,不能全部用来修习功法这一件事上的一种说辞罢了。 香草的剑法在招式上,力度上,掌握得很好,用外婆的话来说,唯一不足便是缺少实战,徏有虚表。香草一边练剑,一边郁郁寡欢,三百式剑招一气呵成,如同行云流水,娴熟畅快。她却独自坐在桥边,望着淙淙的水流,发呆发傻。 凝碧楼与凌霜阁之间隔着这一条小河,河水的上流很浅,可见水底的石子。这一日,她低头偶见水下一条肥鱼,随手在空中挽起一个剑花,一道剑影朝河中而去,落地收剑,她看着那条鱼悠闲得游过,尾巴一摆,居然钻出水面露了个头,又很快的缩了回去,香草不觉吃惊得笑了,这时,她注意到在这条鱼游过的地方,下面的一块石头忽然在中间齐齐得裂开了两半,她顿时一惊,一抹微笑在嘴角缓缓消逝。她伸手一捞,袖口碰到了水面,也没有捞到石头,这才发现,此处水太清澈了,以为很浅呢,实则这河水应该有一人多深,甚至更深。 她侧头抽出佩剑的一截,看着这雪亮的一段剑刃,回想刚才的情景:她正在练剑,忽然看见这水中的一条鱼,心生喜欢,凌空随意用剑一指,间隔数丈,剑影却忽然拉长,她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没有在意,不想蹲身看鱼的当儿,这鱼自是活泼可爱,但它身下的石块却徒然裂开,想必定是被刚才那拉长的剑影振裂。香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难道是练成了那十年无一例的裂石穿云剑?她缓缓起身,右手紧握剑柄,一念之后拔剑快如雷电,将这些天,这些年她所修习的剑谱,一招一拭,由初时的慢渐到中时的快,再到近几日修习的狠、准,招招拭拭如同秋雨过竹林,剑气发出莎莎的寒意来,本是宁静得没有一丝风的午后,卷着剑来,却缕缕生风,而且,这风带着一股很强的力道,助长着每一次出剑的力道,香草不觉得有些痴了,她专心在所有的剑拭之中,举手投足却更随意了许多,这剑随心动,竟然挥洒自如……她沉醉在这招招的剑拭之中,不能自拔,直到月已西沉,天边映出一道鱼肚白,她才停下来,这才恍然自己从昨天下午一直不停不歇,不知疲倦地练剑练到了现在。 她疾步离开这破晓前的河边,匆匆向凝碧楼自己的住处而去,她忽然觉得一身轻松,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勤学苦练终于修成正果,她练成了裂石穿云剑。似乎这份喜悦来得有些迟,她虽然感到一丝轻松,可是却未感到太多喜悦。 回到房间,她和衣而卧,只稍一瞬,便沉沉睡去,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傍晚才醒。 香草起来胡乱的吃了一口饭,又来到昨日练功的地方,她背朝青山,面朝落日,眼前绿树成荫,溪水如常,四周传来青草的芳香。 昨天她所练的招式历历在目,那剑,力道的给出,恰好能够隔着一条鱼而划破它身下的一块石头,原因是她不想伤害那条鱼,剑气便绝不伤它,而是越过了它,而后才发力,这与传统的隔山打牛有异曲同功之妙,也便是一里庄的一项剑之绝学,十年来,甚至更早,推算至香草出生以来,均未有记载有关裂石穿云剑的痕迹。听外婆说起过,这项剑法,似乎已经失传,所谓的失传并不是指没有剑谱,只是几十年来,没有人能够修成,也就是说,单修习了完整的剑招,却并没有实质性的飞跃,裂石穿云根本无人做到,连香草之前都以为不过是剑招的一个讨喜的名称而已,取其运势轻巧,力达千钧之意吧,这个名字无疑是很好听的,直到昨天,她才知道,这剑法的确是剑如其名。 她缓缓拔出宝剑,这柄剑是外婆送给她的,比起大众所用显得有些小众,青色雕花剑鞘,剑身略窄,剑刃出鞘,似乎更薄更锋利,很适合少女所用。 香草握着剑柄,轻轻一振,剑刃发出嗡嗡响声,她歪着头斜睨一眼,侧头一摆,一式指月弹风,徐徐风意略起衣袖,此剑式有九招,先缓后疾,最后三招快如疾风,一闪而过,剑尖斜指,腰弯一个弧度,眼睛正好望见天空的一弯月牙儿。 一式飞星纵海,身体轻若浮云,又如展翅鹰隼,翱翔在丛林之上,脚在树尖微荡,自由在上空飞走,滑翔,这一式需要极高的轻功造诣,在凝碧楼无人及她。她像一只鸟,在霞光中,一个翻身,纵上数丈,如同从天而降的仙子般,几次借力崖壁,她循序渐进,不一刻,便飞身于几十丈的高山之巅,竟然稳稳的落在山头,向下俯瞰。 第7章 昆吾的密信 额头汗津津的,她站在一里庄的一处高峰之上,勉强能够看到最后一抹晚霞,红红的,弥漫在西方的山间……她想:望月山的晚霞也便如此吧?随即她哼了一声,想:从兰谷涧到望月山往返的脚程难道十五天还不够?就算在归鹤剑庄耽误了两日,也早就该回来了吧!难道是,路上发生了什么不测!想到这里,她又冷冷地哼了一声,嘴角略带着苦意。 天边最后的一抹晚霞渐渐散尽,香草收回目光,缓缓低头,抬手看了看剑,自言自语道:今日只能练到这里了。 趁着夜色,她原路返回,从山上下来时,就更容易了,她双手抱肩,向下一跳,如同一根定海神针,向下扎去。 这一幕正巧被一个赶夜路的人看见,只见一女子,秀发飘逸,衣袖纷飞,双手抱肩,剑卧怀中,自百丈高山之巅徐徐落下……那姿容惊为天人,此人看得呆了。 香草于半空之中,也看到山下站着一人。此人年纪不大,是个少年,一袭蓝色长衫,带着一顶帽子,身材修长瘦弱。待她站定,向他走了过来。不知为何,这夜色很暗,但这少年的眼里似乎像是装满了星星,令人心头一亮。 “你是?”少年问道。 香草微微哼了一声,笑道:“这是我一里庄境地,我,当然是一里庄的人。”言罢拿眼看他,言外之意是,该有此一问不应该是我么。 兰谷涧的夜一向沉寂,但今晚那此起彼伏的蛙声,还的确显得不够宁静。 少年脸色由痴转省,道:“原来如此,那便请姑娘带路,我要见你们庄主。” 他样貌端正,穿戴讲究,腰间佩剑,虽然看不出是何门派,但看起来却不普通。香草打量了一下这个人,又抬头看了看乌漆麻黑的天色,转而继续看着此人,没有说话。 少年笑了笑,道:“我乃昆吾派弟子,奉师傅竹影谪仙之命,前来一里庄送一份密信,我要亲自见到你们庄主才能呈上此信。” 香草微微颌首,心想,昆吾派是八大剑庄之一,也算是兄弟门派,若非急事也不会入夜来访,便道:“好,你随我来。” 于是少年跟着香草走了一段路。一路无话,只有二人的脚步声,显得有些沉寂。香草想,一会儿,他进了庄主的屋子,恐怕密信的事,便没有机会知道,便透露他的口风,有些打破这宁静道:“奥,那个,我的名字,叫香草。” 少年也像是在等她讲话,忙应声道:“奥,香草姑娘,好名字,对了,我听说你们兰谷涧盛产香草,这个季节,可能采到一些?” 香草见此人关注的重点似乎有些偏移,道:“诺,你脚下就有一丛。” 少年忙低头看,果然,绿油油的一片,他蹲身闻了闻,道:“真的!有种特别的草木香。” 香草抱肩看他,此人笑得一脸单纯,看来也是一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弟子,不由得心里想道,这货色也能代表昆吾派独立出来完成重任,昆吾还真是“人才济济”呀。 只听少年道:“这香草可有名字?” 香草索性俯身告诉他道:“这种香草在一里庄随处可见,是再不普通不过的一种,所以,还没有人给它取名字。” 少年听了,眼神中带着几分惋惜之色,他拔了一些,团在一起放进了自己腰间的一个精致的荷包里面,还不忘在鼻间嗅了嗅,然后起身用那双一无所知的漂亮眼睛望着香草道:“这一种不知名的香草,味道我很喜欢,采一些留作纪念,你不会介意吧?” 香草心里觉得此少年真是有些幼稚,表面上却郑重其事,道:“其实这种香草,虽然在我们庄上见得多,外面却也稀少,你采这些先留着,等过几天干枯了,那味道便会有一些新的改变。” 少年道:“是么?”眼里似乎掠过一丝期待。 香草趁势问道:“你送的信,可与一里庄派出去吊唁的弟子有关?” 少年一顿,想来是,没有想到她会有此一问,随即眼神流转,似乎在想如何回答。香草此时才发现这少年生得如此俊美的一双眼睛,狭长的双眼皮儿,眼皮儿薄薄的,向下看时,才能看全双处,抬眼时,眼角微翘出一个缓缓的弧度,看着好似丹凤眼。虽然他的眼神有些尽显温柔,但香草见他,眼仁晶亮,有种骄贵之态,看人时又自带一种抹也抹不去的疏离感。不知为何,香草却觉得,这是一个很难接近的人…… 少年的眸子转向香草,道:“要说没有关系,那便是在骗你,可要说有关系,关系却也不大。” 香草睁大了眼睛,直到听完了,才觉得自己是白白努力听了个通透,见他摆弄着荷包,不觉出言讽刺了两句,道:“你的荷包绣工一流,难不成是你亲手所做?” 显然,少年一顿,抬眼看他,又看了看荷包,道:“这,这是我娘给我绣的。并非……”说罢眼神流转在她的脸上,似乎听出了什么。 香草哼了一声道:“走吧,耽误了太久,庄主睡熟了,便不会接见你了。” 说罢,她前面带路,少年跟在后面。 翻过了一个山头。香草侧头看那少年,只见他没有半分疲倦,蓝色的长衫一尘不染,心下,灵机一动,有了一个法子,便引着他朝北准备涉过一条河,本来是可以绕过去的,但是,她偏要他吃吃苦头。 少年似乎也是一个话少的人,他跟着香草来到一条很浅的河流前,只见河水浅能没马蹄,宽却有几十丈。夜色中,河水泛着白光。 少年忽道:“敢问香草姑娘,河对岸,还有多远才到?” 香草只淡然回了两字。道:“快了。”她便低头脱下了鞋子,挽起裤脚,用手提着鞋子,边下了河,边回头看,只见那少年果然一脸雾水看着她,她便解释道:“这是我们一里庄的圣地,祖辈留下禁令,禁止用轻功度过,今日水排不在,咱们只能赤脚趟过去了。”说罢转身边趟水而去,边道:“不好意思,让阁下趟水过河,实在是,怕耽搁你的要事。”然后,头也不回的向前带路而去。 第8章 误入寒潭 河水并非一直这么浅,越往里走,越深些,约莫到了河中间的时候,水深没过了膝盖,身后传来少年的声音,香草故意放慢脚步,等他跟上来,侧头一看,他提着一双鞋,裤腿挽在膝盖上,半面长衫掖在腰间,她回头故意向他踉跄一下,似乎是脚下拌了石块,少年猝不及防,被她借力一推……这便要看看他的狼狈。 没想到,最是没想到,这少年功夫不错,只见他被推得向后仰去,眼见着全身都要重重跌在水里头,忽然身体微侧,单手伸进水里支撑住了身体,只侧面衣服有些许弄得湿了。 香草眉头微蹙,忙上前伸手道:“硌不硌手?不好意思,快起来。”脸上微微带着关切之意。 少年另一只手拎着两只鞋子向她抬起来,她只能过去握住了他的手腕往上拉,少年正准备起来,谁知,半路,香草的手却力气全无,脚下似乎又是一滑,身体前倾,这要是跌下来,定然把少年压在水里。不想这少年的腰功甚好,他硬是接住了她而没有仰面朝天,脚下换了一个步子,将香草推起,两个人又都稳稳站在了水里。 这一瞬间,香草对此人有了几分敬意,刚才这一招,要放在她手里,恐怕做不到这么漂亮。 两人无话。好在,夏夜的水并不冰脚,两人继续趟水前行。 香草想,就算是再迟钝的人,刚才那一次,也便会对我有几分提防了吧。何况这个人,样子便生得不笨。 再走一段,接近河对岸的地方,大概这个位置有一个深水区,水深两丈有余,若他不慎掉了进去,衣服湿透了,那他身上的那封密信也一定被水泡了,这么重要的的东西,他上了岸,一定会第一时间拿出来检查,若是我抢过来看上一看,日后难免招人口舌,可如果他呛了水,晕倒的话,我便在救他之前可以去看,等他醒来,我便佯装没有动过他的东西。她侧头,几不可察的看了看后面少年的裤管,心里打定了主意。 算着距离,她提前运足内力,为了防止他生疑,她没有放慢脚步,提前进入深水区,施展了轻功,运足于水上,没露丝毫的马脚,只听少年噗通!一声,果然中计,他整个人都沉进了水里…… 香草几乎要拍掌叫好,不觉伸出手指,一,二,三,四,五……数到了五,水面一片安静,旁边只飘着两只鞋子是那少年人的,而那少年还没有浮上来,香草挂在嘴边的笑意僵住了,按说他不可能不会游水吧,就算不会,那轻功也该会些的。此时的位置离对岸不远了,她把自己的一双干鞋子扔到了岸上,又捡起少年的鞋子也扔到了岸上。 望着微微起了波纹的水面,她看起来更加谨慎起来,尽量放慢语速继续数着:六,七,八,九,十……水面仍旧没有动静,少年还是没有浮上来。 香草顿觉情况不妙,情急之下,她伸手运力,手掌横在腰间朝着水面由内向外缓缓旋转,依照裂石穿云剑的剑诀,一瞬间水面水波盘旋,越来越快,忽就成了一个漩涡,漩涡由浅极深地飞速运转,水声哗啦啦!响动,水里似乎要钻出个什么东西一样,香草感觉两丈多深不会太费力气,但按照掌力所及的时间来算,水下远远不及两丈之深,但不管多深,好在已经碰到了水下之人,依照他的体重,应该不难,想到这,她飞身而起,身形跃起数丈,借着这一跃而起的力道,驱动掌力,隔空硬生生将水里的人拽了一把,在她身后,水面哗啦!一声巨响,那少年的身体犹如一道惊鸿从水下被一股隔空的力道拉了出来,随着香草的身影悄然落在彼岸,少年也从空而降,浑身带着水花。 香草不知他是晕是醒,恐他在那么高处摔下来,摔个半死,只能伸起双臂,脚尖一点,飞身迎了过来,一把将他抱住,“哇!好冷。”这人的身子为何如此,冷得如同一块千年老冰。她看到他微睁着眼,本来就水灵灵的眼睛似乎被水洗的更加清透明亮了,借着一个旋转,她在他的昏睡穴上点了一下,轻飘飘落了地,随即赶紧把他放下,“好冷,奇怪,是掉进了河里,又不是掉进了冰窖。” 是夜,她的衣服也在那一抱之中湿了大半,贴在身上异常冰冷,尽管是夏日,仍旧觉得七分寒意。更别提这少年湿得有多透了。看着他昏睡在地上,她开始有些懊悔,刚才有些仓促,都怪他那双仿佛能洞察先机的双眼,她还不是怕失去这次机会,竟然忘了,应等到他把信拿出来查看时,再点他的穴位,如今,便只得自己动手搜一搜了。 香草双手抱拳,低声道:“抱歉,得罪了。”说罢,她伸手去他的袖口,领口和胸口,所有可能有口袋的地方去找,除了一个钱袋,其他一无所获。这个人,口袋还真是够干净的,不过奇怪,他的衣服冷得不像是从这个河里出来的,以至于她翻找时都感到冰手。她不觉朝河里他掉下去的地方望了一阵。 她又在他的腰间摸索了一阵,除了一把佩剑,一个荷包,还有一块佩玉,其他什么都没有,她越发觉得他身上寒气逼人。她不觉有些迷惘。难道?这里真的藏了一个冰窖? 这时才想起来他没有穿鞋子,而他的鞋子?她转头朝旁边一看,跑过去将鞋子检查了一遍,仍旧是毫无收获。 她心中难掩一种失望,这小子该不是骗人吧,压根儿就没什么密信,是不是昆吾派的人也还不好说,自己这样贸然带着他在夜里去拜见庄主?他身份真实,说的都是真话,还没什么关系,若他来路不明,也无甚要紧事的话,那我便是费力不讨好了。 她摸着下巴,咂了咂嘴,虽说,要是现在脱了他的衣服,也没人知道,但……毕竟男女有别,何况那样做实在不太礼貌。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活该自己白白陪着他浪费了半天时间。 第9章 好奇心差点害死人 她顿了顿,解开了他的穴位,然后佯装着晃了晃他的身体,之后缓缓掰开他的嘴,自己像模像样的吸了一口气准备往他的嘴里吹去,看到他睁开的眼睛,她又现出吃惊的神态,停了下来,道:“唉,你终于是醒了。” 少年根本没有呛水,只是不明所以的晕倒,所以穴位一解,立刻就坐起身来。 香草还在耳边唠叨着:“实在抱歉啊,你没有跟住我,你走得方向有些偏差,那里有一个深水区域,说也奇怪,这些年我都没有发现,今天却被你给碰到了。你说,你到底是幸运呢?还是?”她边说话,边观察着少年,只见他对自己的话充耳不闻,只从腰间抽出了一块玉来,定定的看着。 香草的眼光也便被这佩玉吸引住了,刚才她也看过的,这玉是半截竹子的圆柱形,很小巧精致。她的眼睛在玉与人之间看了几个来回,忽然便明白了,索性便想一把抢了过来,但理智告诉她,还不行。 “难道?你把密信藏在了这玉竹子里?这倒是聪明之举。”香草试探道。 面对着少年望过来的眼光有些冰冷,她解释道:“你大可以拆开来看看,有没有弄湿,如果弄湿得不太严重的话,你还可以补救。不然,从昆吾到兰谷,可是隔着一千多里路呢,你岂不是白来了一趟。送信此等小事,你都办不好,回去定会被你师傅责罚的。” 没想到她的好言相劝,却得到少年十分冷淡的回应,只听他哼了一声,道:“我要见你们庄主,你居然百般阻挠,想窥探这密信,骗我掉进寒潭,险些害我性命。你真以为我还能一无所知?”香草微微吃惊,看他说话时嘴里冒出寒气。说完,便闭上了眼睛,端坐调息。 香草一顿,如今看他脸色发白,不单额头冒着气儿,浑身都冒着寒气,心下狐疑,难道真的掉进了寒潭?她回头向那片深水区看了又看,她在一里庄生活了十六年,无数次经过这条河流,从未发觉有寒潭,也没听任何人说起这河里有寒潭。可是这少年的样子,分明是刚刚掉进了特别寒冷的水中。 不是冰窖,是寒潭?……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他身上异常冰冷了。 这个她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无数次经过的河流,却藏着一个寒潭。她较疑惑道:“你竟误打误撞掉进了寒潭?真乃有缘人,我在这里生活十六年,每每酷暑无处乘凉,早知道这儿有寒潭可就好了。不过以后便知道了,我还要谢谢你呢。” 那少年闭了嘴巴,浑身瑟瑟发抖,没有接话。 香草看了忍不住嘲讽道:“昆吾的弟子内力居然这么弱么?连寒潭的寒气都抵不过,竟然冻成这个样子。” 少年闭着眼睛,低声缓缓道:“你大可以,也跳下去试一试。若不是我内力深厚,恐怕掉下去的一瞬间,便已经被冻住了。这,绝不是普通的寒潭。” 香草还要说他几句,可是,她发觉他的睫毛上结了一层白霜,不觉一惊,将要出口的话一下子咽了下去。 只见他脸色苍白,连嘴唇都失了颜色,这下她才知道厉害。 传说,世间有一种寒潭,能瞬间将人冻成冰块,即使内力深厚,也难逃寒气袭体。难道?真有此等寒潭? 她转身看着这条河流的深水区域,神色凝重了许多。 她来到他近前仔细观察,他正端坐,面无表情,像是在运功驱散体内寒气。可是,她接近他身边,感觉他周身的空气也凝结起寒意,看来,没起什么作用。 索性她准备帮他一把,她一抬手,掌力在他的前心形成一个光圈,好厉害的寒气!她将她的内力输进他的体内,帮他驱散寒气,可是她的内力正在与那寒气对峙,互不相让。 僵局了半晌,像是输进去了一些,可不知为何,她周身越来越冷,不觉打了一个寒颤。这时她才意识到,寒气已经袭体,令她想不到的是,这寒气竟然非比寻常,固执得想要连她也吞噬掉。 香草闭了眼睛,缓缓调息,忽然她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掌心一股寒意透骨而来,顺着血脉蔓延。 糟糕,如果收手的话,或许能够保住自己性命,但这少年必死无疑。 她沉了沉心。缓缓输送内力,调息……这少年无辜跌入寒潭,自己有错在先,岂能自顾保命? 她深吸一口气,感觉呼出的气体带着些许寒意。这初夏的夜,还哪里来的闷热。 不想,今日这好奇心起,居然是害人害己。于是她将仅剩的内力输给了他,一瞬间,她觉得寒气已经逼近心脏。她睁开眼看着眼前端坐的少年,现在对于他落去寒潭的感受,自己是感同身受了,冷,刻骨铭心的冷。 她上牙打下牙,浑身瑟瑟发抖,掌心最后的内力正点点滴滴都输给他了……少年眼睫上的白霜似乎凝结成了水珠,他的唇色微微发红。 好在,他已无碍了。 想是内功驱散了至高寒气,少年的里外三层湿淋淋的衣服到现在都已经干了一半。 香草像是看到一丝希望,一丝护住自己心脉的希望。 只见少年虽然依旧紧闭着双眼,脸色却恢复了许多。 香草手掌一缩,收回了仅剩的一丝力气,握拳的一瞬,不想胸口一阵剧痛,咽喉里涌出一股寒流,她俯身,吐了出来,那落地的鲜血呈黑红色,且冒着冷烟,这是……连血都冷了么?她不敢耽搁,立刻端坐调息,面色全无。 这盛夏的夜,感觉不到一丝丝的温暖,连日来她叫着热,热,酷暑难当,如今却冷得彻骨,又令她思念起那热,哪怕只给她一半,也好过这么熬着。 她体内仅剩的一点功力对抗着无边无际的寒意,这恐怕比四两拨千斤还要比例失调。但她沉住气,静默的调息。 不知何时,那少年醒了过来,如同睡了一觉,他感觉神清气爽,低头看衣服已经干透了,只有发梢和鞋子是湿的。 第10章 半截竹子 他看向这条河,回想他掉下去的一瞬间:先是水没过了膝盖,他并没有多想,因为前面那女孩没有异常,可是突然他便一脚踩空,如同身在悬崖之上不慎失足,他掉了下去,他当然吓了一跳,不过马上他便恢复心境了,他不到十岁就会游泳,在昆吾湖里面,他能游上两个时辰也没问题,所以即便没有轻功,他一样不惧怕深水。 他一来是要看看那女孩究竟要怎样?二来也觉得这突如其来的深水有些奇怪,往下一看,却似乎里面有什么东西发出亮光,他屏住呼吸潜了下去,这样一来,更令他惊讶,这水下不知有多深,自己似乎已经下到几丈之深,仍然看不清楚是什么东西在发光,本来准备回去,可是好奇心令他又下了两丈,结果就是这两丈的距离差点要了他的命,突如其来的寒意直渗骨髓,他立刻终止向下潜入,仅有的意识告诉他必须马上离开,他可能涉入了寒潭。 他发力向上游去,却觉得身体难以控制,骨骼僵硬艰难,连心跳都慢了拍节,这寒潭非比寻常,然而两丈而已,对于他来说,无论如何艰难,也应该能够做到,他摆动双臂努力向上穿出,当他确定已经脱离那危险的深度时,四周的水明明应该是温暖的,可是身体根本缓不过来,依然寒意难当。来不及多想,他想马上浮出水面,可是他发觉四肢逐渐麻木,还有一段距离,可惜再也使不出力气,他才恍然:原来这上面的水是被他刚才带出的寒气而变冷的,他忽然感觉,发自肺腑的寒冷,这寒冷无边无际,见水冻水,见人冻人。他的身体又要落下去时,他显得有气无力,像是躺平了,只等着一个结果。然而,关键时刻,忽觉从水上有一股力量透水而来,拉了他一把,那力度很大,令他浮出水面,冲上半空……结果他看到的是那个女孩,是她救了他。 少年这才回转脑袋看着正在端坐调息的香草。 只见她脸色苍白,眼睛紧闭。刚才他虽然几度昏厥,但是他并不是完全失去知觉,他很清楚一点,这女孩给他输了内力,帮了他克服了寒气。 看她现在的样子,多半也被那寒气所伤。不过,伤势如何,不得而知。他略微倾身,拉起她的手腕,将右手食指和中指搭在了她的手腕上,只稍片刻,他便微微蹙眉。 眼中带着诸多不解望着这个女孩,他自诩内功深厚,也难敌这寒潭的寒气,但是这个女孩,在他丝毫动用不了内功的情况之下,竟然凭借一己之力将他体内的寒气全部逼散,且还护住了她自己的心脉。她的心脉完全没有受损,内力正在逐渐恢复。 他无意中侧头看见她身边的一摊黑血……依照她的脉象,那一定也是冒了险的,她为了救自己,受到寒气的反噬已经很深,但还是没有收手,直到将他体内的寒气逼散,体力不支,才收手去护住她自己的心脉。 他的眼神深邃而犀利,完全没有了之前的那种单纯和无知。 夜色渐淡,东方微白。 少年侧头看了一眼香草,只见她面色虽然略显憔悴但已经较之前恢复了许多,他还有要事在身,已经不能耽搁,然而他在这里实在耽搁的也太久了。他匆匆穿了鞋子,虽然鞋子仍旧潮湿,但不碍事,如今起身,匆匆朝着前面而去。 兰谷涧,方圆百里,听说一里庄的弟子各自为户,但他们有几处日常习武的分坛,分别位于兰谷涧的东西两侧。如今失了向导,在这结成片的山区,林木叠嶂,实难找寻。 但这少年是昆吾弟子,世人皆知昆吾弟子善法术,的确,只见少年立于一片林前,他默念一个法诀,然后手掌在空中一擦,如同擦镜子一样,眼前便出现一幅地图,地图是图文并茂,上有东西跨越的兰谷深涧,东北有凌霜阁,东南是珊瑚岛,西北乃珍水崖,西南是凝碧楼。而兰谷涧边有一处蝴蝶形状的水域被称为蝴蝶泉,在蝴蝶泉畔便是一里庄了,那便是一里庄的总舵,石边云就在那里。 根据地图的提示,少年看懂了路线,只见他单手一挥,那地图便无影无踪,然后径直朝着东面而去。 东边霞光一片。 预计那少年走得远得不能再远的时候,香草缓缓睁开眼睛,伸手,半截竹子形状的一块佩玉正躺在她的掌心,她虽唇色土白,但仍旧忍不住唇角上翘,费了一夜时间,为了什么?她还险些搭上了一条命。 她双手转动这枚佩玉,如今虽然身体已无大碍,但真正能恢复如初,少说也需月余,她现在依旧乏力得很,只见这佩玉十分小巧,她双手用不上力气,只能用双手的拇指和食指拧动,拧了半天,没什么玄机,仔细冲着朝霞看了又看,玉竹上面光滑细腻,没有一点切口,她便奇怪,他或者他的师傅是如何将密信装进去的呢? 看了一眼旁边的溪石,她真想砸碎了再说,不过转念一想,这个莫不是人家的传家之宝吧,人家身上什么都不带,除了钱袋,荷包,佩剑,就只带了这块玉,也许是他们昆吾派的弟子令牌,也未可知,看起来,价值不菲,别回头让自己赔给人家,可拿什么当钱呢?顿了顿,还是断了砸碎它的想法。 于是,叹了一口气,耷拉着双手,呆呆地坐着。 同样是这个令人失望的早晨,香草不知道的是,程薇他们五个人一个不少的回来了。 等香草拖着沉重的身子回到凝碧楼的时候,已经将近中午,她腹中空空,于是来到了饭堂,还好饭时还没过,今日齐全得很,除了她,其他五人也都在。大概是前段时间,总舵派来的管事严查了此事,作为凝碧楼的管事,丹芝便不再随意给假。 香草刚迈入饭堂的门,就听到丁莺的声音,她诧异的回头观看,的确是五人,她一眼就看到了丁莺的背影,正在品酒的彦林,托着腮帮的云溪,满嘴流油的刘意,拿着筷子头也不抬的丹芝,他们都围着一张桌子,都在留心倾听丁莺在给他们讲话呢。 第11章 丁莺回来了 香草在做饭师傅手里接过她的那份餐品,一个馒头,半碗土豆汤,汤面还飘着些许油珠儿。心想:今天的馒头雪白雪白,应是上等的面粉。 这饭堂设置简单,屋里就两张桌子,平时也不过是他们六人吃饭,足够了。香草此时端着吃食便坐在了另一张桌前。 要问,别人都坐那一张桌子,而且,丁莺与大家分开半个月了,今日回来,尤显团聚之欢,她为何不与他们坐在一处? 其实细细想想,香草便已经认命,自己人缘不好,怨不得别人,丁莺性格开朗,活泼爱笑,对待身边的人又都热情,当然好过她这般冷淡。大家不选她,自有不选她的道理。 但话虽如此,香草的脚尖却始终不愿朝向他们,有些道理能想得通,但心却执拗得很。 她咬了一口馒头,忽听身后桌上的丁莺向她说话:“香草!快过来,我回来了。上午你干什么去了,没瞧见你人。” 香草咬着半块馒头,回头看她,只见她眼神诚挚,这倒显得她有些别扭,“奥,我有点事。”嘴里边嚼着馒头,她边低声回说,然后低头喝了一碗汤,不再说话。 丁莺习惯了香草的个性,她笑了笑,没说什么。 这时候云溪娇滴滴的声音响起来:“丁莺,你说的那吊唁的场景还真是宏大。这次你可真是长了见识。以后要是再见到八大剑庄中有头有脸的人,你可能够叫出他们的名字?” 丁莺笑着,一脸骄傲道:“我自然记得住,但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啊,他们是否知道了一里庄弟子丁莺也不是个善茬儿。”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 丁莺道:“我本以为,江湖之大,八大剑庄能人辈出,在望月山上吊唁之后,少庄主冯舟在小雁台设宴,我们匆匆一聚,正逢昆吾派管事也在,他题意让几派的小辈弟子比试比试,他们四个扭扭捏捏,我不怕,便做了咱一里庄的代表。你们猜怎么着?” 几个人睁大了眼睛道:“怎么着?” 香草也支棱着耳朵在一边听。 只听丁莺笑道:“看起来,各派的小辈弟子聚在一起有百十来人,我被分到其中一组,大概有十几个人吧。” 大家听得很感兴趣,连厨房的师傅也侧头来听。 丁莺道:“年龄不一,像咱们这个岁数的,比较多,年长一些的也有,男女都有。我看他们都是一副高傲的样子,正发愁呢,自己平时练功不勤,最好不给庄里丢脸才好。结果,这一组的比试成绩出来之后,哈哈!” 她笑了,站起身来,双臂展开,双掌缓缓下压,道:“都还可以,他们,都还可以。” 在大家一脸惊讶的情况下,丁莺缓缓道:“我拿的第一,不信,你们可以去问李管事。” 看着一脸骄傲的丁莺,云溪羡慕道:“丁莺姐,你可真厉害。” 刘意也竖起拇指,摇了摇。 彦林看来喝的有点多了,红着脸道:“还是你这丫头厉害,凝碧楼派你代表,出去一趟,没……没有丢脸。” 丹芝也笑了道:“丁莺身上就是有一股子闯劲儿,实际,你不怕他们,他们反而都不如你呢。” 说着,大家又都笑了。 香草本来吃得起劲儿,忽然便饱了,不知为何,剩下小块馒头,说什么也难以下咽。正巧,丁莺还在给他们讲着自己都用了什么剑招,人们也听得正认真,她便悄悄起身,出了饭堂。 一切的光鲜都是人家的,而我,只是墙角默默葱绿的一棵香草。她哼起一首歌,没什么调子,也无甚歌词,脸朝向阳光,用一只手挡着强烈的光线。一转头,她看向水旁一群水鸟悠闲自得地漫步,便行慢了几步,放下手来,到底,她还是叹了一口气,收了声,回去自己的房间了。 好在,凝碧楼里,每个人都有单独的居室。 时当午后,太阳很晒,凝碧楼四周郁郁葱葱,苍翠欲滴,被这么一晒,植物发出草本之味,浓郁得将这一方檐角尖翘的凝碧楼掩映其中。 在距离凝碧楼几十里地的蝴蝶泉畔,有一个少年正缓缓敲响一里庄的大门。 重重的铁环连声扣响了三下,显然少年很知礼数,便停下来等待,不一会儿,门内传来脚步声,咯吱!一声门开了,却不是他叩响的大门,而是旁边的角门,从门里挤出半个身子,是一个年长的仆人,他侧身望着少年,眼神有些呆滞。 少年微微抱拳一礼,道:“麻烦老丈代以通传贵庄庄主,就说,昆吾弟子奉竹影谪仙之命,前来拜访。” 看门老丈略微俯身,缓缓移动眼珠,上下打量了一下少年,道:敢问小哥名姓? 少年刚直起身来,又忙行了一礼,应道:“弟子李长生。”紧接着门声轻掩,老丈去了。 一墙之隔,少年人根本想不到,如此木讷的老丈正以被狗追咬的速度,向内院飞奔…… 内院正堂,石边云已经半个月未睡一个踏实觉了,如今正坐在桌前按着太阳穴,皱眉闲歇。 老丈气喘吁吁进了门。 石边云听到声音抬头看见是看门的老丈张九,见他满头大汗,面带喜色,道:“张九啊,门口不是给你配了帮手了么?他们年轻腿儿快,何必要你亲自通传。” 老丈道:“谢庄主体谅我年纪大了腿脚不便,但今儿这事,我必须亲自通传。” 石边云道:“奥?”他略有所思,道:“昔日,圣上派王爷亲临,也未见你如此谨小慎微。今日是怎么了?”说罢他抬头看着老丈。 老丈点头擦汗道:“嘿,庄主,那会儿张九不是年轻么,想得不够周到,还请庄主海涵。”他想着,庄主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十年前的事还拿出来说,不过他此时却看见了庄主多日来忧心忡忡的神色得以缓解,他脸上有了一丝笑意。于是他黑硬的脸上也露出笑容来,虽然整张脸被笑容硬生生折出深而乱的皱纹来,但看起来柔和多了。 第12章 拜访与召回 石边云哼了一声道:“我知道,你不想人提起这件事情,但我不提,可不代表我忘记了。” 张九挠了挠头道:“嘿嘿,忘了倒好,看您的好记性。您也不问问我,外面来人到底是谁?昆吾派那弟子还杵在门外等信儿呢。” 石边云脸色顿时一变,他侧头道:“你说,是谁?” 张九见主子神色郑重,忙回道:“昆吾弟子,名叫……李长生的,说是……奉了竹影谪仙之命……前来拜访。”随着他吐出的话语,他眼见着庄主的神情有些错愕,他每说几个字,都好像字字穿透空气,庄主比听他汇报任何事时都要听得仔细,听得清楚。 他心里暗道:看来庄主等的不是昆吾派。 话说完了,他见庄主还望着他,且神情中似乎有一些无奈。 半年来,张九虽然不知怎么回事,但他直觉告诉他,庄主在等人,等一个很重要的人,现在看来,他等的人又绝非是昆吾派弟子。 于是张九的声音也由开始的兴奋变成了有些落寞,道:“庄主,我听您的吩咐。” 石边云有一搭没一搭道:“吩咐什么?” 张九道:“这些年张九跟着您,什么世面没见过?但我来一里庄这四十年,从来没有见过昆吾派的弟子,本以为您最近忧心忡忡,是在等待什么人,可如今从未登门的昆吾派弟子来访,您看起来也并不高兴……您若不想见此人,我便让他打道回府吧。” 石边云忙道:“不可。”顿了顿,他像是下定了决心,吩咐道:“让他进来。” 张九没有忙着去通传,他顿了顿,见庄主神情肃然,道:“庄主,张九跟了您四十年了,我只问您……危不危险?” 那么既然不是庄主要等的人,那便是个不速之客。昆吾派自来神秘莫测,十数年与一里庄没有走动,如今忽然造访,实乃令人寻味。 石边云听此一问,微微一笑,但不知为何,张九觉得这笑也带了七分苦意。只听他道:“张九,今日这人就是来解我烦忧的,快快请他进来。” 张九觉得是,但又觉得不是,可主子让他把人请进来,便只得去请吧,一个十六七的毛孩子,又能如何。他想着,便领命去了。 门外的少年还是如此恭恭敬敬,随着张九迈入门槛进了庄里。 一里庄的内院风景别致,时当盛夏,花团锦簇,青石铺就甬道,经由湖水莹莹一池……要说兰谷涧地界宽阔,蝴蝶泉方圆几里,可相比较来说,一里庄总舵却不甚宽阔,即便如此,也是寻常府邸所无法比拟的。 少年一路走来,四处张望,张九看他较同龄人来讲,要稳重、谦和、有礼貌,且举止温文尔雅,又样貌清俊。观他佩剑,平平无奇,一只手搭在剑柄上,指骨修长瘦弱。他看起来身材颀长,又具有弱不禁风的体质,这孩子不像什么使剑的高手,倒单像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徒,干一些送送信笺的小活儿。 待二人来到正堂近前,张九忽然停下,回身,道:“李少侠,庄主就在里面,请少侠交出兵器才可入内,这是一里庄的规矩。”说着他瞥了一眼少年腰间佩剑。 少年一听,很爽快的解剑交到了张九的手上,朗声道:“老丈小心,这剑一离身,恐怕它自生意念,若对付不了,要速速唤我。” 张九一呆,他垂眼看着这把平平常常的剑,这要是别人说出此话,他大概要嘲笑一番,但这少年是昆吾弟子可就不一样了,昆吾派善法术,世人谁人不知? 这时正巧长松自院心走了过来,少年一眼看了便向张九指了指,道:“老丈若多了帮手,便好办多了。”说罢,笑着向正堂走去。 堂中高雅,一尘不染。暗灰木地板彰显华丽,舒适。厅室虽宽阔,摆设装饰却甚少,正因如此,屋子里显得异常干净,清冷。正中高台横放一张长桌。一个五十出头的男人正端坐桌前,看着来人。 石边云只见这少年十六七岁,身着一袭蓝色长衫,头顶蓝色帽子,一张脸生得十分清秀,个子虽然不矮,却略显瘦弱,给人一种文弱书生之态。 少年上前几步,止步于宾客的位置,他虽未见过石边云,如今一见,却略感有些许意外,此人即便五十多岁,样貌依旧堂堂,眼中闪烁傲然之态,看起来清冷高贵。少年随即较正统的向他行礼,声音不卑不亢,道:“晚辈参见石庄主。” 石边云看完他行的礼乃是昆吾派的礼数,嘴角微挑,勾出一抹嘲讽之态,道:“李长生?今年十七岁,竹影谪仙的首徒。年纪轻轻,你好生厉害!” 少年很认真的听着石边云讲话。他完全听出来这似夸赞的语意带着绝非夸赞的语气,但他得脸上仍旧带着几分敬意,道:“石庄主言重了。”淡淡一语,便无话了。留却两人四目相望。 午后的空气,一点风丝没有,闷热得令人窒息。 石边云伸手示意李长生坐到旁边的椅子上。而李长生却没有长留的意思。他摇了摇头道:“石庄主,师傅给您准备一封密信,要我亲自呈给您看。” 石边云道:“奥?” 这时李长生的手搭在腰间一摸,才发觉那玉竹不见了,索性两只手在腰间摸遍了,未见踪影,他这才恍惚回忆起,昨夜他在一里庄境地里遇到的女孩,她眼中闪光看着那玉竹,虽然他中寒气之时,没有发现,那个帮他逼出体内寒气的少女,有所作为,但既然找不见了,多半便在她的手里。想到这里,他微微哼了一声,随即低声念了一个口诀,手掌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快速念了一个词“回来。”…… 且说,香草此时满肚子的不如意,带着昨夜一夜未睡的困倦,躺在床上,手里把玩着那枚玉竹,忽然那东西寒光一显,便凭空不见了,她前后看了看刚还托着那块玉的手,又摇了摇脑袋,以为是自己乏了,所以出现了幻觉…… 第13章 玉障之李岳比武 与此同时,李长生再展开手掌时,那枚玉竹便躺在他的手心儿里了。他把它扔到空中,奇怪的是那玉竹便悬于空中,发出一道寒光,直通屋顶,徐徐的铺开形成一道透明的屏障,而屏障之上竟然出现了人像,四周幽暗,那人像却越来越清楚…… 石边云一惊,他看到了那张脸,那分明是十二年前的他,而那四周幽暗偶尔升腾起的火花,他清楚的记得那一晚所发生的事情。他脸上沾着血滴,眼神中充满着愧疚,他的剑已经入鞘,背对着一场厮杀。那几十个黑衣人,挥刀屠杀的是一个姓李的府邸。可惜李卓约早就死在了血泊里,他看不到,他带给了家人多大的灾难。“哼,若论天下不平事,五千万两算得了什么?若论能人能将,你一个李卓约又算得了什么?”他回头看了一眼,还未等到收尾,便转身离开了,黑色的披风卷住整个屏障…… 转而那屏障之上显现一个情景,于是令石边云又一次回到了那个时候,十七年前,墨轩王府,厅堂里富丽堂皇,一场酒宴,几曲歌舞。菜品极尽色香味,能有多好便有多好,琉璃杯,琥珀酒,世间难寻的百年陈酿,想喝多少就有多少,十杯下肚,心神俱醉。朝廷里的权臣,武将,无论地位多高,在这里,身份都一样,都是王爷请来的座上宾。那时的石边云三十出头,相貌和气色不知好过现在多少倍。 画风一转,墨轩王接见他一人,那是王爷的书房,他一袭居家的便装,亲切地让他坐下,于是有些拘束的他便只得落坐。那时的王爷只有二十几岁,眼神中充满着雄心壮志,他道:“石庄主,本王需要人手,本王的身边尤其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文韬武略,市井朝政,样样精通。” 石边云忙就这个话题,道:“但凭王爷差遣,石边云在所不辞。” 墨轩王道:“依石庄主看,这上好的人选,可容易多得?” 石边云道:“回王爷的话,天下之大,才人辈出,别的不说,想要为王爷当差的,那岂止千万,然千万人之中,还要择优而录,请王爷放心,此事交由属下去办,必当尽心尽职,为王爷征得一个强大的暗卫营。” “好!”墨轩王脱口而出的一个好字,令石边云的心微微颤抖,吃再多的苦便也是值得了。 第三个画面,便是一场比武,白玉般的比武台,两个人身手矫健的在较量拳脚,台下只有一人观看,那便是他,石边云,此时面对这台上的两个人来说,他只手风云,想如何选择都可以。比如说,两个人一出场,就可以看得出来,李卓约的武功远远高过岳清辉。但如果,你觉得岳清辉的动作更加谨慎,周全也可以,毕竟他打出的那套拳法,是他的师兄所没有修习过的,而他师兄用的招式那都太过常见。所以说,如何选择,未必在见了输赢之后来定夺。 然而在他品了一杯美酒,尝了几颗葡萄之后,那原本在这台上的两个人一来一回,一时半会儿还打不出个胜负的情况下,竟然有了陡然的转变。 岳清辉拍出一掌是假,他袖中的一个东西却忽然飞出,那是一条蛇,翠绿色头顶带着一抹红的,长度大概有成人的手臂长,纤细得比拇指粗一点儿,吐着信子飞过来。李卓约一惊,来不及细想,他袖口一卷便将那蛇缠在了袖边里,抬手一掌再不论分寸,便把他打下了擂台。实际他若是愿意,三招之内,他便早就掉下去了。 石边云却不知道岳清辉是怎么样就忽然地坠下了擂台,本来他不知逊色他的师兄有多少倍,掉下来原本就合情合理。但,石边云还是要让他知道,没有他石边云,他岳清辉便什么都不是。 与此同时,岳清辉脸铁青,指着李卓约向他道:“石庄主,你可看到,他,他出暗招,他袖中有一毒物,竟陡然显现。” 只见李卓约背着双手,面对岳清辉的话没有回应,眼神中却带着一种诧异之色。若不是今天的比武,他永远不会知道这个平时有好吃食都留给他,愿意陪着他练功,说话的好师弟,会做出这样的事。此时,那蛇就被他紧紧的束缚在袖中。 “奥?拿来我看。”石边云略带玩味的向李卓约伸出手来。 李卓约刚要放出那蛇,并说清缘由,却听石边云道:“我早看见你袖中有个活物,却不知是何物。比武场中,你带它来,是想出奇制胜?你很聪明,可惜,你扰乱了我这比武的规矩!” 李卓约似乎是要做解释。 但石边云并未多说,只是将手向他一摆,道:“下去吧” 李卓约怎能咽得下这口气,碍于身份低微,他无法与石边云争辩,但对着他的师弟,他实在忍不住要质问,道:“师弟,你怎能诬陷于我?……啊!”他微微叹了一声,原来他一时放松警惕,袖中的蛇咬了他一口,只见他袖口下沉,那条小蛇便掉了出来,在地上直起半截身子看看,就爬到了岳清辉的跟前,还待更近,却被岳清辉一脚踢在了头上,晃了晃,“啪嗒”倒在了一旁。 李卓约拉开袖口,只见手臂上两个血洞,他急忙用另一只手逼出毒血,然后依旧是那质问的神情望着岳清辉。 岳清辉并没有竭尽一个表演者的本分,他定定的回望着李卓约,然后,轻描淡写的望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石边云,令李卓约看不到的是,他们那心照不宣的眼神交流。 只见石边云上前来,饶有兴趣的看了看那条死蛇,道:“原来是一条小蛇,绿色的身子,红色的冠子。”看了一阵,忽道:“这蛇有剧毒,北方的人都叫它’野鸡脖子’。”李卓约听此话后,又不自觉的看了看伤口,果然伤口血流不止。 石边云马上朝他道:“年轻人,这蛇是世间很少见的一种毒蛇,我刚才见你封住了手臂上的血脉,这么做没有错,你现在拿着它的尸体赶快去附近找个医馆,先解了毒再说吧。” 第14章 玉障之承诺 “这蛇,不是我的,石庄主现在可相信了?”李卓约脸色苍白按着伤口道。 石边云见他如此性命垂危还关心这一件事,便冷笑道:“你可知我要征用的是什么人?” 李卓约道:“是墨轩王爷的亲兵!” 石边云点头道:“不错。”他当然不会否认。 李卓约道:“我苦练二十年,就是想要出人头地,石庄主,我李卓约想加入王爷的亲兵营。”他带着热切的希望,望着石边云。 按理说,这个暗卫组织,多一个或者少一个李卓约这样的人,根本不算什么,但当着岳清辉的面,他便不能答应。他冷笑道:“你师兄弟二人,我只留一个。” 李卓约立刻看了一眼师弟,道:“那么,今日,输赢已定,请庄主定夺吧。”说罢,他的眼神依旧热切的看着石边云。 石边云见他手臂流血不断,却依旧固执地等他一个答案,便索性直说道:“你师弟,用毒蛇害你,可见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李卓约面色一缓,他似乎刚为石边云的公平话而动容,却紧接着又被浇了一盆冷水。石边云道:“这次,我需要的人,就是像你师弟这样的人,他不需要武功有多高,他只需要够狠,做事够果断就可以了。所以,李卓约,你可以等待下一次参加比试。”顿了顿,它道:“你下去吧。” 李卓约听到最后,眼神中掠过一丝不解,石边云便笑得有些不屑,此人还真是榆木脑袋。紧接着他收了笑意,转身而去。 擂台下,李卓约看到的是岳清辉脸上若有似无的歉意。他低头捡起那条死蛇,连头也不抬,便下去了。随着他转身离开,此时屏障中映出了他的脸,恐怕要不是这个屏障再现他的脸,石边云永远都不会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于是关于这个人的片段便接二连三的出现了:他九岁开始,无论酷暑严寒在太行山修习功法二十载,对于武学的痴迷,使他练就了一身好本领。除此之外,他还识文断字,他写的文章,字体娟秀,行意流畅,是个才思敏捷之人。可是,二十年的努力,一朝出得太行来,想谋得一个官职,却失之交臂。他木讷地走出比武场,来到街市,慨然朝天一叹。这一幕,令石边云此时看来,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然后此人淡出,在李长生手里的寒光投射之中,他再次看到自己,那是在一里庄,就是这个厅室,时间却是那次比武竞技之前。面前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富家公子,他眼神聪慧,语色精明,那分明就是岳清辉,只听他道:“石庄主,我乃太行山中,一个游历的小派弟子,我师出云锦派,您可能没有听说过。这次,我与我的师兄同台比武,我们在武功上相差不多,师兄虽略胜我一筹,但他喜欢从简单的打起,一时半刻,还看不出火候……庄主,便可以时间切定,随意抽取一人。”说罢他递过来一个长条布袋,经由管事之手送到石边云的手中时,带着几分神秘。 这一幕在石边云这里经历了太多了,他漫不经心揭开布袋,结果他顿时愣住了,只见他缓缓打开布袋,一把长剑现于桌上,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岳清辉原本是站着的,石边云是坐着的,摘了布袋,石边云便也恭敬地站了起来。 然而,石边云伸手抚摸那剑,剑鞘有纹路如同冰川飞雪,他手指微微发抖,声音压得很低,故作镇静道:“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石边云道:“这是凝霜剑,是一把寒冷的剑,传说,可瞬间将人冻住。” 岳清辉接道:“在下,愿用此剑换个前程,还请石庄主笑纳。”他试探的看着石边云。 石边云眼睛从来没有离开过那把剑,听此话一出,他抬头看着岳清辉,非常笃定地道:“岳公子,以你的条件,就算我把这暗卫统领的位置让给你,也绝无怨言。你意下如何?” 岳清辉被他给说笑了,道:“哪里,石庄主言重了,我只想赢过我师兄,被暗卫营选中,就这么简单。” 石边云笑了,摇了摇头道:“就这么简单?” 岳清辉应道:“对。” 石边云又道:“那么,我再赠送你一个筹码,我石边云,可以答应你的一个条件。一个,你无法办得到,而我却可以的条件。” 岳清辉的脸色忽然就从正微笑着转变的有些严肃了。 石边云道:“你想清楚的时候,再来找我吧。“ 岳清辉道:“那明日的比武?” “哈哈哈。”石边云笑了,他道:“明日就算你不来,亦或者来了而输掉了机会,我仍然要你胜券在握。至于你说你的师兄,你是要让他和你一起同时被选中,也可以。” “不,”岳清辉斩钉截铁地道。“我要让他知难而退。” 石边云点了点头,自是不愿评说人家师门的情谊。 看着屏障上的一幕幕,李长生忽然摇了摇头,师傅这密信的内容也太长了,难怪他不以笔墨书写。于是甩开长衫坐了下来,吃一盏茶来,慢慢观看吧。他侧眼看了下石边云,只见他神色认真,痴痴盯着那法术支撑起来的幻象,好似看的不是自己的人生,倒像是沉浸在了戏曲之中,不能自拔。 这一幕应该是第七八幕吧,这是十二年前,一里庄的仓库。满是装满金子的箱子,叠的老高,莫大的仓库都是。 石边云与岳清辉站在那里,与这些高高的箱子比起来,他们显得十分渺小。 岳清辉道:“庄主,这些都是圣上赏赐的么?” 石边云冷笑道:“不错,这些都是圣上赏赐给你太行山云锦派的。” 岳清辉有些错愣道:“庄主,莫不是在开玩笑?” 石边云道:“圣上已知百年前云锦派掌门岳青怀有一把凝霜宝剑,想必这赏赐是为了那把宝剑。” 岳清辉一惊,顿时退后一步。 第15章 玉障之为敌 他定了定神,道:“云锦派百年衰落,如今……我在您的麾下,宝剑也早在五年前晋献给了庄主。这赏赐,与我云锦派无缘了。” 石边云笑了,这笑中还带着狠戾,道:“五千万两黄金,圣上赏赐你岂敢不收?” 五千万两!岳清辉只知道这祖师爷留下的宝剑历经几代,在派中如同至宝,却不知在圣上的眼里,竟然值得五千万两。他早知道,云锦派没落,派中已经解体,就剩他师兄弟二人。这把凝霜宝剑是先辈传下来的,早就有一些江湖人士不知从哪里得知此事,他们觊觎这把剑,虽然没有明目张胆来抢,但已经多人询问此剑,如果一朝来夺,他与师兄恐怕难以应对。 岳清辉是岳家的单传,他不愿连累师兄,这才决定好了,由他以比武夺魁的方式,将剑暂时晋献给石边云。其实当日他与师兄比武是早就算计好,一箭双雕,一来与师兄决裂,二来进入暗卫营。 那么剑借着这个机会给出去了,接下来,因五年前那场比武师兄弟也真正分道扬镳,据他所知,此后他们两个都没有再回太行。而且如今的师兄也成家立业,经了商,现在有了自己的府邸,而且娶妻生子,一大家子的生活过得还算阔绰。然而他呢,他是云绵派的当家人,自然要继续守护这把祖太爷爷留下的宝剑,虽然给了石边云,但他根本驾驭不了那把剑,那把剑,始终还是他岳清辉的。 岳清辉很清楚,这五千万两黄金,石边云是不会给他的。他便试探道:“庄主,如今这宝剑在您的手里,这五千万两黄金,是去是留还不是您说的算。我云锦派已经散了,世间再没有这个门派。” 石边云看着他,他一向知道这个姓岳的很聪明,如今他说的话,的确也带着智慧。可是他根本不会想到接下来石边云的话令他多么震惊。 石边云道:“可是圣上,他认定那把剑在岳青怀的传人手里。” 岳清辉笑了,但显然,他笑得有些不自然,他道:“庄主,这么许多年过去了,岳青怀的传人即便有,那也无从找寻了。” 石边云道:“不,凝霜剑已经出世,我们总要为它找一个主人,否则,无法交代。圣上肯出五千万两黄金来换取此剑,可见这件事马虎不得。” 岳清辉如此聪明,听他这么说,当然是明白了一个大概,但仍然问了一句,道:“那庄主,想如何是好?” 此时仓库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石边云也不卖官司,他侧身对着岳清辉,道:“我还忘记告诉你一件事,圣上已经查明这凝霜的现任主人乃是岳青怀的重孙岳清辉,而且,给我的密令是……” 随着岳清辉眉头紧皱,石边云说出了最残酷的密令:剑的主人不能留活口,金子留给他的后人。 话一说完,岳清辉惊得退后了一步,道:“那庄主的意思是?” 石边云面对岳清辉惨白的脸,道:“清辉,你当年自愿把剑赠于我,又跟随我做了五年的暗卫。我思来想去,你没有什么亲人,只有一个师兄……” 岳清辉道:“庄主,李卓约,不算我的亲人,他不过是云锦派长辈收的一个弟子罢了,如今那个长辈已经仙故,他也早在五年前便与我分道扬镳。我岳清辉孑然一身,早就无亲无故。如果说有几分交情的,那便只有庄主你了。” 石边云听他这么一说,就笑了起来,道:“本庄主与你有什么交情?人之将死,还要反咬一口,这么多年在暗卫,你真是学到了不少。” 此话一出,岳清辉也便更清楚的知道了,石边云的意思,看来今日自己要难免九死一生。道:“原来,庄主是想献剑得金,还要搭上我的这条命。” 石边云道:“没有办法,这是圣上的意思。” 岳清辉道:“庄主可以放我一条生路,此后我隐姓埋名,再也不会出现。” 石边云摇了摇头道:“欺君之罪,如何犯得!” 岳清辉哈哈笑了,这是他五年来最畅快的一笑,他道:“我看你真是卑鄙。” 石边云道:“那你看错了,我不过是一个忠臣。” 岳清辉道:“那你忠的是谁?是圣上,是墨轩王,还是你自己的私心?” “大胆!”石边云忽然道,走过来就是一拳怼向他的脸部,这一拳来势很猛,没有两下子的根本就躲不过去,只能硬生生的挨一下子,不死也是半残。岳清辉侧头,拳头擦过他的耳朵,与此同时,他的一掌已经拍在了石边云的肋边,疼得他“啊!”一声闷哼。石边云来不及顾及,他只眼怒视岳清辉,将伸出的手臂一抡,然而下一秒,他的腋下一阵疼痛,岳清辉已经跳出了他攻击的范围。 “哼”石边云看着岳清辉,就像是只猫在看着一只老鼠,虽然自己吃了亏,但眼神中仍然带着几分玩味。“我记得你的武功很差,你只是会一些下三流的手段罢了。” 岳清辉与石边云的年纪大概差了十岁左右,在身高和体重上差不多,他便道:“石兄,这么多年我尊称你一句庄主,你还真以为高人一等了。我今日便让你认识认识我。” 石边云道:“好啊,你放马过来,大可不必再掖着藏着,将你本来的武功亮出来,看看,能不能逃过这一劫。” 岳清辉见他没有叫来手下,便知道,他不想别人知道这些事,还记得当年自己进献宝剑的时候,他身旁也没有别人,如今也依旧是他自己,便清楚,此事他想一个人解决。于是他又道:“石兄该不会是用不了那把剑,想将他献给圣上,才故意透露我的信息的吧?而且,真正让我死的人,也不是圣上。我看……便就是你的意思。” 石边云像听了一件玩笑事一样,道:“岳清辉,你废话还真多,不如打赢我,再来问吧。” 第16章 玉障之凝霜 还未等岳清辉出手,石边云已经出剑,他一向雷厉风行,出招也绝不拖泥带水,他的剑出鞘后微微一颤,然后直指岳清辉的咽喉,这剑式带着千钧杀意,岳清辉后退几步,借着身旁的一根梁柱,弯身躲过,然而他的肩膀忽然一阵刺痛,他不觉一惊道:“裂石穿云剑?” 他手搭在腰间的剑柄之上,还未及拔剑,石边云的又一剑绕着梁柱向他点来,即便他快速跳开,腰带却被挑断,他趁机拔出佩剑,剑鞘已经“咣当!”落地,他的衣衫散开,没了腰带的束缚。 于是,两个人开始比起剑术。仓库摆满箱子,两个人在跳纵之间,一来一回,石边云实在难以想象,岳清辉这小子居然这么高的功力,好在起初他受了一处肩伤,而且正好是右肩,如今使起剑来必定是害怕硬拼,所以他出剑便更加狠绝,果然,岳清辉放弃硬拼,百般躲闪。 躲了一个空闲,石边云道:“岳清辉,我的裂石穿云剑只用到三层,不然早就将你的一条膀子卸了下来。” “哼,三层而已,我早知道是三层,而且多年没有长进。”岳清辉讽刺道。 石边云似乎是真的动怒了,剑气破空而来,岳清辉无奈挥剑相抵,铛!铛铛!铛铛铛铛铛!数下碰撞,岳清辉一侧身,只见他宽松的长衫在腰间开了一条缝隙,他的腹部被划开一条巴掌长的口子,要是再慢一点儿,再深一点儿,恐怕他便无药可救了。他退后几步,望了一眼掉落的腰带和剑鞘还躺在石边云身后的地上,他只得快速撕下衫角紧紧裹住腹部。好在石边云只是看着,并没有立刻攻上来。 岳清辉抬眼,额头浸着汗珠,道:“石兄,当年我赠你宝剑,你说要还我一个筹码,可还说话算话?” 石边云见他穷途末路,居然提起这茬儿,笑道:“你是想让我放你一条生路?” 岳清辉尽量振作,腹部疼痛,他硬是不动声色,道:“石兄,何必赶尽杀绝,如今剑你可上交圣上,金子,我没有家人,自然是分文不取,你可以找个由头私吞了这笔,没有人跟你计较。” 石边云像是听到一个笑话道:“岳清辉,亏你在暗卫营待了五年,难道还不了解这暗卫营的规矩。” 岳清辉赔了一个笑,道:“事在人为,而规矩也不都是人定的?” 石边云道:“的确,暗卫营的规矩就是我定的,而我,绝不可能为了一个人而打破这个规矩。何况,岳清辉,你如今还有什么可以交换你的性命?” 岳清辉的脸上顿时少了笑意,与此同时,石边云没有动,只是那剑举起运了一个剑式……岳清辉看得出他要用那裂石穿云,此时他重伤在身,恐怕难以躲过,只能做好了挥剑相迎的姿势。 岳清辉以前常听说,一里庄的裂石穿云已经成了绝技,自二十年前老庄主临死前,运了一式裂石穿云,境界可达十成功力,击败了化云山的李岱之后,一里庄再无人练成裂石穿云剑。不过这五年他跟着墨轩王的暗卫营里头浑,他听说一个极为隐秘的事,那便是石庄主也练成了裂石穿云剑,然而却只有三成,始难突破。如今,他挥剑的一瞬,那剑却忽然一荡,而剑身弯曲的弧度却大大超越了它的能力范围,只听“砰!”那把手中长剑居然拦腰断裂,不,不是断裂,是碎裂,而且碎裂成好多片,岳清辉想腾起躲过这碎片,然而石边云的剑气压制,他动弹不得,只能用手指弹飞那碎裂的剑身,纵然是这样,仍旧有一块碎片划伤了他的左脸,另一片刺入他的左肩,稍偏一点儿,便是心脏。在身体上其他一些划伤刺伤还有多处。好厉害的三层剑气,隔空震碎而不是震断一把长剑。如果他再来一剑,那么今日自己便命丧于此。 看来,石边云是绝对不想留下他这条命,只见他捻了一式剑诀,第二剑呼之欲出。岳清辉此时赤手空拳,浑身是伤,在石边云眼里不过是待宰的羔羊。 岳清辉站在那,忽觉满室乘风,他的袍袖飞舞起来,忽听石边云哈哈笑道:“好小子,你助我突破了第三层,这从来没有试过的第四层剑式,就让你来见识一下吧!” 岳清辉闭住双眼,任由头发散落向后飞舞,酝酿了很久,关键时刻他口中默念了一个名字“凝霜!”挂在石边云密室里的那把凝霜剑距离这个仓库有几里地那么远,可是得到了这个轻声的召唤居然涌动起来,随着岳清辉的忽然睁眼,一道寒光突破暗室,一跃腾空冲来,所到之处雪花漫天。 传说,这把凝霜剑是至寒之剑,与之对敌,如果没有极高的修为,不出三招,便会被冻成冰块。 它在石边云手里这几年,便跟其他的普通剑一样,石边云曾认为世人不过是危言耸听罢了,这把剑除了无比锋利之外,它根本没有什么特别。 然而今日一见,它从头顶穿过,他使出的一式裂石穿云刚刚熬费心力,一阵寒气趁虚而入,他不觉猛然一个趔趄,吐出一口鲜血。即便如此狼狈,他仍然吟道:“凝霜剑?果然,名不虚传。” 岳清辉凝霜入手,竟然如同归家的孩子,在岳清辉的手中发出嗡嗡的低鸣。他侧头看着石边云,石边云清楚他的眼神,他便要向他下杀手了。 情急之下,他退出三丈,在凝霜冲破的屋顶飞了出去。他今日才知道,这把剑的价值。然而,为何在他手中五年居然一点威力全无?他来不及细想。然而他很清楚一点,岳清辉现在重伤在身,强行驱动内力才能控制凝霜剑,如果再有一件事触动他的内息,那便是时候到了。 他武功高强,再加上那把剑的力量,日后想动他,恐怕很难。今日便一不做二不休,结果了他,永除后患。他想到此处,飞身而去的方向正是他早就清清楚楚的一处宅院,那在南城的一个比较热闹的街巷。 皇都,他太过熟悉了。 第17章 玉障之师兄 岳清辉深知,今夜,必定两败俱伤,如若自己还有力气,那便一定要杀了石边云,否则,他一有喘息的机会,是绝不会手软的,在暗卫营,他太了解这个人了。 他支撑着,那刚要追过去的身躯忽然不听使唤,只走了几步,就停住了,紧接着头一低,一口鲜血喷在了地上,一个趔趄,他倒了下来…… 而此时石边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想,那便是,凝霜剑在岳清辉的手里,不管他交不交出剑来,那么圣上的口谕都是格杀勿论,至于那五千万两金子是圣上对他的补偿,可他没有家人,只有一个师兄……石边云,他怎么能眼看着这一切从自己眼前溜走,“五千万两可以重修一里庄。”他忍不住默念出声。 于是便有了玉障显现之初的那一幕,他启动了暗卫营。 暗卫营是石边云一手建成的,然而它是为了墨轩王卖命的,五年来石边云没有用它为自己干过任何一件事。但是,十二年前的那个晚上,暗卫营为了他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毫无理由的屠杀李卓约一家。按说,暗卫营做事不需要理由,但不管找上谁,对方也都知道个一二。可当他们找到李府的时候,李卓约本来应该是一头雾水。可是,他却异常的平静,平静得像是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而且从开始到死,他只说了一句话,那就是:“我师弟岳清辉可还活着?” 没有人回答,有的只是无情的厮杀。他眼神慌乱,以一己之力护住整个院子里的人,要是遇到普通的习武之人,他还可以。但这些是暗卫营的人,而且有二十几人之多,他们杀人的手法太快了,令李卓约猝不及防。 深夜里,这些专业的杀手,只在围攻李卓约的时候稍微浪费了一点时间,他一死,石边云收剑,李府其他的人早就没有了活口。 看起来李卓约在不明所以中便把性命丢在了这群冰冷的黑衣人手中。然而他的镇静,却好似早有一丝预感。毕竟凝霜剑是他云锦派的剑,这把剑也许早早晚晚会给云锦派的人带来些什么意想不到的东西。 两个时辰之后,那座原本密不透风的仓库,如今屋顶破了一个窟窿,涌进来黎明前的冷风,入秋的天带着一股子肃杀。岳清辉缓缓醒来,他一旦有了意识,便猛地将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他几乎是在血泊之中苏醒,他带着一身的疼痛,来不及打坐调息,甚至还没有站起来,他便双手扶地冲上房顶…… 然而落在仓库的屋脊上,他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壮观的场面,这座仓库已经被包围了,他们穿的衣服是统一的颜色,黑中带红,红中带黑,不是暗卫营又会是谁?他环顾这一幕,手里的剑又一阵微鸣,他侧头寻找,根本没有石边云的影子,这只狐狸,他不是想要自己的命么?难道单凭这些人就可以拿下他?未必也太猖狂了。 暗卫绝对是要讲时间效应的,他们从不喜欢浪费时间,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任务便就是他们的职责。所以,果然,他们蠢蠢欲动起来,有一个头领,当然对于岳清辉来说,这都不陌生。他用手势分配进攻的方向,这手势应该是他们临时改变的一种新的玩意儿。岳清辉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们的动作,心里却异常的不安起来,不是为了这眼前的阵势,虽然这场景有些难缠,但另一件事才是他真正关心的,他,石边云究竟去了哪里?耳朵里回响他晕倒之前与石边云的一段对话: “清辉,你当年自愿把剑赠于我,又跟随我做了五年的暗卫。我思来想去,你没有什么亲人,只有一个师兄……” “庄主,李卓约,不算我的亲人,他不过是云锦派长辈收的一个弟子罢了,如今那个长辈已经仙故,他也早在五年前便与我分道扬镳。我岳清辉孑然一身,早就无亲无故。如果说有几分交情的,那便只有庄主你了。” …… 岳清辉想要做的,是马上解决掉现在的麻烦,找到石边云之前,要务必去一个地方。 岳清辉缓缓抬起右手,东方晨光微现,他快速地将剑移到左手,紧接着,用右手拔出了剑,映着晨起的微光,只见这把剑发出皓然澄澈的清光,随着岳清辉从房顶一跃而下,那剑光仿佛千里一泄的瀑布一样,通体如水,哗然而来。 那做了剑下亡魂的暗卫还没有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只在看到这剑气的一瞬便没有了知觉,四周传来人们的惊骇之语: “凝霜剑!” “快看,凝霜剑!” “好一把剑!” “快看,下雪了!“ 只见这一方天地,秋日的天儿,尽管不温暖了,但也还不至于下雪,然而,人们真真切切地看见那雪花席卷而来。 冷,仿佛入了寒冬,而人们身上的衣服却还是秋装。 岳清辉迎着漫天飞雪,回过头来,看着他身后的这些亡命徒,手里的剑缓缓抬起,道:“我无意杀光你们,但你们若阻我去路,那便是自寻死路。” 到底是暗卫,经过专业的训练,他们虽然眼中含着惊恐,但是,却没有一个逃走的。那名头领,早在刚刚的那一剑里失去了性命,可其他人也没有溃散。岳清辉等了一个瞬间,这个当儿,他们几百人忽然有了共性,他们忽然举剑一齐向岳清辉刺来。这是暗卫中最高端的刺杀方式,不管遇到高过自己多少倍的敌手,他们都不会应用这个最有效,而又相当于同归于尽的刺杀方法。 而岳清辉也再没有了犹豫的余地,这是一个你死我活的战位,不管你想不想杀人,你若不出手,那便是坐以待毙。 如今这第二波暗卫,数以百计的高手,持着长剑向他刺来,空气中似乎满满的都是一股血腥味。那柄柄长剑不知沾染多少人的鲜血,他岳清辉又算得了什么? 第18章 玉障之李长生 岳清辉手握长剑,挥出了第二剑式,如同涨潮的江面,一道奔腾的浪花于东像千军万马一样,铺着地面,向西而去。先是一道白线,然后是水波,最后是冰刃。这是一把至寒之剑,普通的剑和人根本无法化解它的寒气,在如此强势的剑气之下,使尽力气也是徒劳。 围攻他的暗卫有千人之多,石边云真的是下了本钱。 哪怕再多的人,仍旧无法避免。山洪来了,那再坚固的山体也会被冲刷得石块和树木纷纷随波逐流。凝霜剑,如同千古被遗忘在冰泉中的剑,重现时不但不带有一丝一毫的人间味道,反而染尽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寒气。 千余人,都死在了这次围攻之中。它不留活口。 岳清辉虽然只用了两剑便让围攻他的暗卫全军覆没,但,对于从血泊中起来的他来说,也动用了太多力气,他摇摇欲坠,还未站稳身形,便飞身而去。 当然,他脚不停歇,飞速赶去的方向正是那南城最热闹的街市。他师兄李卓约的府邸就在那里。 可当他立在了张府的屋脊上,刚喘了一口长气时,眼前的一切,令他悲痛欲绝。他踉跄地飞下屋顶,找寻着李卓约。 在屋檐下,他的尸体靠着墙,四周都是血,应该是腹背受敌,身上都是刺透的剑伤。 岳清辉跑了过去蹲在他身旁,三十出头的人,这些年他过的并不快乐,他似乎没有感受到太多孩童的天真,便步入了看透了算计的他的青春,然而还没有享受青春给他带来的青涩时光,就懂事得承担起云锦派的全部声誉,自从守护凝霜剑他便就成熟得如同一位苍老的人,摒弃了兄弟感情,放弃了重振门派的决心,只默默的如同一个乞丐,守住那只破碗就已经足够。这个比例似乎不够贴切,凝霜剑太过贵重。但对于云锦派来说,对于岳清辉来讲,它甚至没有一只破碗的作用大,它不能盛饭也不能盛钱,它就好比乞丐对面卖字画的柜上摆的一幅名画…… 如今,岳清辉望着师兄,泪如雨下,他说了一句:“师兄,我来晚了。”然后哭得像一个小孩子,声泪俱下。 晨光大开,岳清辉看见师兄那张脸没有半分生气,苍白得如同白纸,他万般无奈,低声哽咽道:“师兄,我……我想帮你避开这云锦派的厄运,但……还是害了你。这么多年,我装作与你决裂,从来不与你往来,可惜……你还是……” 也许乌云涌动了片刻,风也灌了满院,但这些,岳清辉都浑然不觉,就这样,晨起的天儿忽然下起雨来,没有任何小雨滴的铺垫,哗哗哗!如盆倒入水泼,张府地上的血顷刻间汇聚成了河。 雨水淋湿了岳清辉,他蹲在那把手放在李卓约的肩膀上,良久,他侧头看着他的剑,凝霜剑鸣,似乎感受到他满腔怨怒与杀气。 那紧闭的宅门,忽然打开,两列人跑了进来,身着蓑衣箬帽。待他们分列两旁,石边云走了进来,他有一个身份是一里剑庄的庄主,还有另一个身份,是墨轩王的属下,这层身份拿不到台面来,他即非统领也非权臣,他只不过是墨轩王的一个打手头目罢了。 岳清辉猛然跳了起来,从牙缝里挤出七个字:“你竟敢送上门来。”说罢,他走了过来。两边穿蓑衣戴蓑帽的当然也是暗卫营的人,他们此时却没有拦住岳清辉的样子。 岳清辉的脚步承载了多少仇恨?他要不将他碎尸万段,绝难平此恨。此时什么话都不想说,只想一剑泯恩仇。 他当然清楚,石边云不会坐以待毙,他善于使用手段,但,今天无论他怎么使用手段,都恐怕难逃一死。岳清辉的剑,将要出鞘。 忽见两人抬来一把椅子,石边云坐下去,紧接着他伸手将一个孩童抱在怀里,笑望着他。这孩子是后面的属下送过来。 岳清辉看到这一幕,却忽然踟蹰了脚步。 五年了,他与师兄不相往来,可是他无数次在夜里去过张府,他看到过这个孩子,今年他应该是四岁,穿着蓝色的短衣短裤,一张小脸仰着头看人,因为他的眼皮儿不会像常人那样用力,所以他只用半个眼珠观察这个世界。岳清辉还知道他是师兄唯一的儿子。记得孩子出生时,他还想过派人送去一份薄礼,可是思来想去,还是没有。他还曾经想过,如果这孩子的名字由他来取,那么也不会就叫长生这么随便了吧。对了,这孩子的名字就叫李长生。他记得这满院子的尸首中,没有这个孩子的,他原来在这……幸好……他还活着。 岳清辉看着石边云怀里的孩子,嘴唇颤动,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石边云冷笑道:“岳清辉,你看这孩子像不像李卓约?” 岳清辉看着他道:“你不会丧心病狂的要杀了他吧?” 石边云笑了笑道:“很多人只知道我是暗卫营统领,他们眼中的暗卫营如同暗夜鬼魅,杀人于无形,无情,狠毒,滥杀无辜,这便是暗卫营的可怕。姓岳的,但是你应该知道,本统领杀人,也是会三思的。必须死的人要杀,没有必要死的人,我也会放。” 岳清辉道:“哼哼,真要如此,你便放了这个孩子。” 石边云摇了摇手指,一派悠闲自得的神情,坐着竹椅发出咯吱!的声音,他将长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把孩子放在腿上。这孩子只有四岁,口角还流着口水,却不哭不闹,仰着头看着这些大人剑拔弩张的样子…… 忽然玉障闪烁,收了光掉落下来,“时候应该是到了。”李长生自斟自酌了三杯茶后,恰巧伸手收了玉竹,玉障消失。看来师父这信虽然颇长,却没有说出关键的问题,还是要自己代为解释。 石边云看着李长生,似乎也正询问这密信何意。 李长生便道:“石庄主,对于这陈年旧事,你可完全记起来了?” 石边云一笑,这笑在他脸上停留的时间好比一叶扁舟转瞬即逝。 第19章 悉数交给我 只听石边云,云淡风轻地道:“我向来听说,昆吾派善法术,还有人说昆吾掌门人竹影是犯了天条的神仙下凡,所以被世人称为谪仙。今日见你这代为转交的密信,我倒确实信了几分。这镜像里的人,真真切切,但那一些事情,便有真有假,我自己做过的事,怎么会不记得?我,没有杀李卓约,这是关键,其他也有一些不符合实际,我便不一一订正了。说到底,请问李少侠,这密信究竟何意啊?”他伸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这是他这半天刚刚喝的一口。 李长生微微一笑道:“这玉竹是昆吾法器,上百年来,追踪溯源,不会有错。石庄主,你杀没杀人,此事不归我管。但有一件事,当务之急,必须马上解决。” 石边云“奥?”了一声。 李长生道:“诺,十二年前你抱着的那个孩子,现在哪里?” 石边云又喝了一口茶,水从咽喉间滑过,道:“说来话长,李卓约一家虽非我所杀,但那个孩子却跟我有缘,他如今就在我的身边,个子和你差不多高了,今年十六岁。” 李长生见他没有回避那孩子的问题,没有接话,他只是等着这个聪明人想如何解决问题。 石边云顿了顿,也略有疑惑的看着李长生,这个少言寡语,说话完全需要别人去猜的少年,看起来有几分深沉和睿智,道:“如何呢?竹影谪仙只是让你来问这一件事?” 李长生微笑,道:“我此来,一入池昕镇,便陷入追杀,若只是来问问,又何必非来不可呢?” 石边云放下茶杯,眼中那冷然的神情能够压住任何氛围,道:“奥?那你可曾看清,是什么人所为?” 李长生道:“都是一袭黑衣,藏头露尾,故弄玄虚,看倒还看不真切。” 石边云挑了挑眉,道:“那抓住几个,问问清楚不就得了!” 李长生像是觉得他的话可行,点了点头道:“不瞒石庄主,常人有一百种方法,我就有一千种方法,对待如何撬开一个人的嘴,还不算难。”停了一会儿,他又说完了。只拿眼望着石边云。 石边云看这少年面无惧色,说话坦然,不觉发笑道:“奥?那是何人所为呢?” 李长生看着这个明知故问,老奸巨猾的石边云,他的眼中忽然略带了几分怒意,嘴角的笑意也淡去了,这一路上,截杀他的人,都是高手,而且三两成群,一波多过一波,那些人,人狠话不多,想从他们嘴里撬出什么话,那简直不可能,他们都是经过训练的杀人的机器,不问别的,就是找一个带路的向导也根本不可能。因为截杀失败,不是逃掉,就是死掉,没有意外。 李长生道:“你我心知肚明,何必发问?” 石边云摇了摇头道:“李少侠,当真厉害!”他还伸出了拇指表达一下自己的赞叹。道:“我一里庄与昆吾派素无往来,不过一个月前,我听闻昆吾派换了掌门,新任掌门继位三天便风风光光办了一场婚事。” 李长生听他如此说,点了点头。道:“石庄主收了喜帖,却没有亲自前来,我们掌门人还多少有一些遗憾。” 石边云道:“我虽没亲自前去,可却派了人的。回来的消息,真是令人吃惊,还好我派去的是一个老人儿,否则还认不出,贵派掌门的新婚丈夫居然是那个姓岳的。” 李长生冷冷一笑道:“恐怕石庄主吃惊得还早了些。我此次前来,任务很重。”他说到后面的时候,甚至有些懒得说了。 石边云如今真是讨厌这少年不问不答的性格,居然站在这里,想要磨灭他的威风,道:“说说看,也许,我都能够答应。” 李长生道:“当年那孩子,还有,圣上赏赐的五千万两,你悉数交给我便罢。” “哼!”石边云有些怒不可遏,强力支撑着,微微冷笑道:“凭什么?就凭你单枪匹马?”他言外之意是透露,昆吾派的决心。 但李长生只淡淡道:“对。”没有下文。 石边云道:“真是痴人说梦?”一句话未了,他手中的茶碗稳稳带着劲风朝李长生飞来,李长生手指微动,然而那只茶碗忽然一栽,到中途,便碗碎,水泼。声音一起,门外瞬间涌进来两个人,正是张九和长松,两个人满脸通红,汗津津的,正一人扯着剑柄,一人扯着剑尾,忽然一个趔趄,仓啷!一声,长松握着剑,张九手里只剩下剑鞘。只见李长生把手一伸,长松“哎呀!”一声,剑从他手里脱出,划空一道寒光,剑柄落在了李长生的手里。不想,还未等二人明白过来,李长生手握一把长剑已经飞到石边云身前,不论分说,一剑狠唳,石边云早有防备,勉强躲过,他起身还待出手,却已经晚了。那一剑透心,还好穿过的是他的肩胛骨,他痛的,一瞬间眉毛深皱,啊!了一声。如此快的剑,他还未来得及动手。 长松见此情况不妙,刚要上前,只见那少年的剑已经抽出,带着血,抵在了石边云的脖子上,并且侧目正看着他,忽然,他手上一动,血从石边云脖子上流出来,他不敢上前半步,忙举了双手按抚道:“少侠!有话好说,只要您肯放过我们庄主,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李长生轻笑,尽管他刚才刺入石边云的那一剑,刺透了没有出血,但他拔剑时太快,即使他侧头躲过,仍然有半边脸上沾了血。他面色如玉,鲜血暗红,一瞬间衬得他的笑,格外诡异。 他冲着张九道“老丈,十二年前的那个雨夜,你们的庄主可带回来一个四岁不到的孩子?他现在在哪,半个时辰之内,我见不到他,你们庄主必死无疑。” 张九先是一愣,继而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兴许远一些,找的久一些,但不会超过一个时辰,我定把他带来,小哥好等,千万不要伤了庄主。” 第20章 发焰筒 时已傍晚,庄主的厅堂里除了石边云,李长生,那便是刚刚得令涌进来的黑压压的暗卫们。长松站在众人之前,他旁边还站着他的师弟长林,他们互相交换了眼神,便都关注着李长生的言行举止。 张九带了一些人已经出了庄子,不顾一切的朝着凌霜阁而去。跟着他的弟子从外堂出发,不知道屋子发生了什么,一个弟子问道:“张叔,我们这是去哪?” 张九道:“接公子回来。” 弟子问:“奥,那张叔何必亲往,我们几个过去通传一下不就行了?” 张九道:“此事,事关重大。” 弟子还道:“张叔,平时,只需通传一下,公子便隔几个时辰就到了,最迟不过第二天,今日这是怎么了?” 张九道:“废话少说,今日有大事发生。必须立刻请到公子。” 又一个弟子忽然发了疑问,道:“张叔,那是什么大事?我们刚才出来,我看长林他们带着暗卫营的人进了院子。” 张九六十多岁的人,急得满头大汗,跑的上气不接下气,道:“嗨,你们得兵分几路,分别通知分舵的人都来最好。今日,我们一里庄是遇到了大麻烦了。” “啊!”众弟子一下子停下来,几个人几乎同时喊道:“那用发焰筒呀!”不是谁说的“用响箭也行。” 张九这才停下来,他也猛然间想起来还有这些东西可用,忽见身后天空升腾起一缕绿色的烟火,直通云霄,弥漫开的烟雾遮住了高山。 众弟子道:“是庄里放的,应该是长松师叔。” 的确,在一里庄界地,掌握着发焰筒的,只有五个人。 此时,凌霜阁,珊瑚岛,珍水崖,凝碧楼,这四个分舵的弟子都瞧见了信号焰。 不说别处,单说凝碧楼,丹芝一眼望去,瞬间集结大家,六个人都聚在了一起。 时当入夜。 香草看着,丹芝和彦霖商量着什么,然后,彦霖道:“赶紧出发,去一里庄,大家做好准备,可能,遇上了劲敌。” 云溪娇滴滴道:“什么?好端端的,哪里来的敌人?” 彦霖一向很纵容云溪,道:“云溪,这一里庄的发焰筒自打建庄以来,就用过一次,那是……”他没有说下去。 丁莺耸了耸肩道:“我知道,那是上一任庄主击败化云山李岱的时候,应该是二十年前,那一次,李岱死了,老庄主也没能活成。” 彦霖对丁莺的博学,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云溪见他没有否认。便道:“丁莺姐,你什么都知道呢!” 丁莺道:“我听说的。” 云溪道:“又是吊唁的时候听说的?” 丁莺故作神秘道:“不,非也,我听说的地方很广,小云溪,你可不要把我的格局估计得太小啦!” 丹芝道:“当务之急,我们赶快上路,从凝碧楼到一里庄,最快也要两刻钟,到了,看情况行事,都机灵点儿。” 其他五人纷纷拱手道:“是。” 凝碧楼六人便都出发了,哪里还敢走路,都腾起身形飞奔而去。彦霖带着云溪准备抄近道越过前面的山野,丹芝与刘意准备从小路走,还说:“翻山不容易,我算过的,路途一样,不差多少。” 这下剩下香草一个人站在原位,看看那边的彦霖与云溪已经没进了树林,这边的丹芝与刘意也掩入小路的尽头。丁莺从身后赶来,道:“小路最是弯儿多,香草,咱们开辟一个第三条路如何?” 香草只淡淡看了丁莺一眼,一肚子的委屈正无处消化,她知道她不喜欢与丹芝和刘意一起,总嫌她们年纪大,所以,她头也不回的上了小路,而且没有半分要等待丁莺的架势。 丁莺一看,耸了耸肩,转身果然追随彦霖与云溪去了。 四个分舵,只有凝碧楼距离一里庄最远,等到了的时候,发现一里庄里面,里三层外三层围得都是人,最外层是凌霜阁的人。 虽然被前面的人挡得死死的,但是程薇仍然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她身旁自然是少不了那两个小跟班,一个是桑宁,一个是文雪。香草偷偷来到他们后面以他们的视角一看,虽然,香草的个子比格外高的程薇矮一些,但与桑宁,文雪比起来不相上下。不知道的以为她们三个在看什么,实际上,他们的位置根本什么也看不到。 香草不是一个很有耐性的人,她在外围转了一圈又一圈,急得恨不得找个人缝钻进去。她真想问问前面的人,里面发生了什么,或者叫他们让一让,她进去一下,但是,不善于与人沟通的她还是选择放弃了。这时,她忽然听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不觉吃了一惊。只见大公子石远由珍水崖的人簇拥着来了,她急忙让到一旁,于是人群忽然就裂开一条口子,让他们进去。香草见机会难得,也急忙紧跟其后跟了进去,“呼啦!”一声,里面的人都在给这几个人让路,香草低着头,只顾紧紧得跟着。身后又传来重新聚拢的脚步声。不曾想,今日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居然静得,除了这躲让的脚步声之外,什么声音都没有。她只管低着头,却忽觉前面有些异样,前面的人站站停停,还稍微有了一点窃窃私语:哎呀,这,这该如何…… 且说,殿堂宽阔,众黑衣人都止步于客位,香草却随着这几个人来到了最前面,随着他们停住了身形,香草也偷偷半抬起头来,观望。哎呀,她几乎吓了一跳,前面有个男子太高,有些遮挡她的视线,她忙着错开身体,移步一旁,这下可以清楚的看清楚眼前的场景。她张大了眼睛,庄主正站在桌旁,没有往日的威严,神情也少了往日的不屑,就连往日的体面也没有了,他一动不动,他的咽喉处抵着一把剑,那剑尖已经深入几许,血正顺着剑尖往下流,地上已经流了有一盆的血了……然而那个持剑的人,正坐在庄主身前的桌子上,他的手稳稳的抬起着,手肘抵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按着桌面。定睛一看:哦!她不觉又是吃了一惊。 第21章 那个送密信的 香草的眼睛又睁大了几分,那个不是昆吾派弟子,叫什么来着?昨天,自己是自报了门户,可是却一直不知这少年的名姓。就是掉进寒潭,险些让自己搭上性命相救的,那个送密信的人。她的眼睛快速扫了一遍面前的事物,桌子,地面,都没有什么密信。“咦!他腰间的那块玉,不正是那半截竹子。”她揉了揉眼睛,简直不敢相信。 李长生看到有几个人簇拥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走至跟前,眼神一瞥,自然也看到那一旁的香草。只见那少年的身高和年纪都与他相仿,脸色也较常人略白,睫毛很长,很浓密,可惜却始终向下垂着,眼皮不抬,只抬头看人。他的五官端正,如果不是这个缺陷,他应该长得也还不错。这应该就是十二年前的那个孩子,李卓约的独子了。 他也看出李长生对他很感兴趣,抬着头,半颗眼珠藏在睫毛之下,看得却异常清楚。“爹!”他这才看到此时场景,急忙上前。然而,下一秒,李长生的剑微微一划……新鲜的血滴滴嗒嗒。 少年忙止步,道:“不!你不要紧张,不要伤了我爹。” 李长生一副坦然自若的神情,他缓缓起身,从桌子上跳下来,剑尖从始至终不离石边云的咽喉,而且抵得很紧,令石边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是何人?”李长生问。他挟持一里庄庄主暗卫营统领石边云,惹得全庄上下,连同暗卫营的人都聚到此处,能够挤到前面来的每一个人只要看到这一幕的,都整装戒备,别看他们只是站着,手却都紧紧握着剑柄,腿都绷住一个架势,只要他稍有松懈,这些人便会拔剑相向,到时候,他将以一敌百。在这些人专注而阴冷的目光中,李长生歪着头,似乎根本不把这群高手看在眼里。 少年拱手,有些颤抖,道:“我……我是石远。”他见眼前这少年与自己年龄相仿,气势逼人。“你是谁?为何挟持我父亲?你要见我,我来了,你,放了我父亲”他指着他的剑,道:“我替我父亲受过。” 李长生颇为诧异,点了点头,回头意味深长地看着石边云,道:“石庄主,下得一手好棋啊。” 石边云说不出话,他眼神游移,虽然他受制于人,但仍旧是腰板挺得很直,一派凛然正义的样子。 石远上前一步,对李长生与石边云说的话置若罔闻,道:“你放了我爹。”他拳头握紧,眼睛虽然被睫毛遮住,仍旧能看到一丝敌意。 李长生摇了摇头,道:“你不叫石远,你真正的名字其实叫做,李长生。”石远还未及答话。 忽有一个声音低沉质问,道:“那少侠你的名字呢?”李长生侧头一看,原来是看门的那个老丈。 李长生笑了,道:“我乃昆吾弟子,奉掌门之命跑了这趟差事。我的名字,不劳各位铭记。” “哼,什么藏头露尾的鼠辈,再不把剑放下,休怪我立刻让你人头落地。”这说话的人,乃长林,暗卫营的副统领。 “哈哈哈哈!”这个根本就不叫李长生的少年笑得十分轻狂,他伸手招呼长林,道:“好,你出招来。” 长林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看不了这狂态,他拔剑上前,却被张九在后面一扯,将他的剑又推回了剑鞘,低声道:“不要冲动,庄主性命攸关。” 少年见他被拉住,便转而冲着石远,道:“李长生,不好意思,我刚才进入这大门,用了你的名字。”他看着石远,笑意谦和。 若不是他这么看着石远,他还当真不知道,他是在和自己说话。他犹疑了一下,想来还是应该把话说清楚,道:“你是在和我说话?” 少年笑了道:“不然呢?你是叫惯了石远,觉得石远这个名字更好些么?” 石远摇头,心想,这都哪儿跟哪儿啊,道:“你,你可是认错了人,我乃一里庄的少庄主石远,根本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什么李长生的。” 少年微微诧异,他回头看了石边云一眼,又较有耐心道:“李长生才是你的真名,名字虽然比较土,不过是取个长生的好兆头罢了。事实证明,你的确人如其名,活得够久。” 石远听了不住地摇头。他看这少年言之凿凿,自己又不认识,关键的一点是他的剑一直戳着石边云的咽喉,血还在顺着剑尖向下滴着,当务之急,是从他剑下,救出父亲。 少年此时雪亮的眼睛正看着他,忽然就招手道:“李公子,请近一步说话。” 石远见他让自己过去,便不再争辩自己是不是李公子的事,准备走过去,然后伺机救出父亲。他便朝着他,向前走去,原本他就没想过有人会阻拦,他刚走出几步,却忽然后背一紧,被人拉住,他回头一看,竟然不是珍水崖的人拉他,而是,一个姑娘,草绿色衫裙,样貌清秀,这个姑娘他认识,有过几面之缘,她是凝碧楼的香草。他不明白这个关键时刻她为何拉住他。她向她使了一个眼色,意思是放开我,我自有打算。然而香草并不放手,见他停下来,拉他后心衣衫的手,就松开来,然后拉着他的手臂。她比他要矮半头还多,她抬眼看了一眼少年,近而看着石远,石远垂着眼正好与她对视,只听她低声道:“大公子,你不能过去。庄主已经被他挟持,现在还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目的,你先托他一托,我们知道得越多,胜算越大。” 石远听了她的话,便站定了,略微低头道:“你可愿意帮我?” 香草道:“让我来试一试。” 石远道:“好。” 两人这么一商定,香草便走上前去……后面有几个人低声道:“那不是凝碧楼的香草?”“嗯,的确,她做的对,不能让大公子涉险。““快看!” 只见香草很有分寸,离得近了些,便站定了,她在自己的这么个距离,尽量仔仔细细得观察着石边云半晌,她确信他除了肩胛骨处有剑伤,其他的地方应该没有受伤,咽喉之处,也只是皮外伤,但若惹怒这少年,便不好说了,毕竟,他的剑抵得太紧了,武功再高强的人也不敢在这种情况之下贸然救人。 第22章 我有一个决定 香草向庄主行了一礼,先道了声:“参见庄主!”。石边云面无表情,眼神在香草与石远之间流动一下,香草倒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庄主,他一向高高在上,穿着华丽,而且特别爱干净,如今这些看起来都不一样了,他的衣襟上沾满了血,脸色苍白,眼神疲倦。看着地上的血,香草感觉庄主就快要昏厥了。她侧头看着少年,只见那少年斜眼看她一眼,低声道:“退下,让你们少庄主过来换人。”香草一愣,她向来与人沟通不多,不善言谈,本来,她过来,就只准备了一句话,他这么一说,她显些忘记了,定定的看着她,少年却不拿正眼看她,只冲着石远,道:“李少侠,当年你全家被石边云杀光,你只有四岁,他为了得到圣上赏赐的五千万两黄金,抚养你长大,如今我受一位故人所托,带你回去见他。从此真相大白,你便也会知道你的身世。你意下如何?” 石远当然早就知道,他并不是石边云的亲生儿子,他也尝试询问过自己的身世,但石边云只告诉他,十几年前的事了,一切都过去了,什么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不是生活得很好。石远的头脑里也残存着一些可怕的画面,但是断断续续,根本没有头绪,似乎他的命运很悲伤,然后,他被救了。十几年来,他一直生活在一里庄的珍水崖,从来没有出过兰谷涧,他时而在涧边走走,去过凌霜阁,珊瑚岛,凝碧楼,在得到召见的时候也会来一里庄。但他大多时候都待在珍水崖。他十几年的人生,就是在这方圆百里的地方辗转,石边云对待他绝对不能说不好,但他又很疏远他。 珍水崖里的人,包括洗衣做饭的,最年长的也不过二十左右,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石远是大公子,是一里庄的少庄主,因为他的吃穿用度堪称太子王爷,石庄主对他这个儿子的宠爱,庄里的人谁人不知? 如今,少年说出这番惊人的话,令石远一惊,他多想从父亲那里听到什么反驳的话语,但是如今父亲被他控制着,一动不能动。他只能道:“好,我跟你走,你先放了我父亲。” 少年见她如此冥顽不化,摇了摇头,道:“没有人怪你认贼做父,要怪只能怪他。”说罢他回头看着石边云,道:“石庄主你这血断断续续流了大概有两刻钟了吧?没事,慢慢来,反正有的是时间。” 石远实在受不了,走了过来道:“你要怎样,我都说了,我可以跟你走。” 少年很满意的点了点头。接下来,厅堂里静得可怕,所有人都知道,他也许会放了庄主,也许也会杀掉,这个满脸稚气的少年,看起来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听说,昆吾派的弟子,行事向来特别,众人也都是捏着一把汗,再晚一会,庄主流血过多,还不知道能不能救得过来呢。 这时张九实在看不下去,上前道:“少侠,少庄主已经同意与你同去,你为何还不放了庄主,我看他,再这样下去,恐怕撑不住了。” 少年道:“在他的血流干之前,我还有一个决定,要让他知道,也要让你们一里庄的人都知道。” 张九急得满头大汗,忙道:“那你但说无妨。” 少年道:“老丈,您看起来,在一里庄很多年了吧?” 张九道:“对,大概有十年了。” 少年笑道:“十年,那么说,十二年前,你们庄主残杀李卓约一家的时候,你还没有来到这里。” 张九本来想着,让这少年无迹可寻。可惜,他忘记了一个人,那就是石远,他早就听说,张九在一里庄已经生活了半辈子了,少说也要几十年了,可是如今他这么回答这少年,他是在回避什么。石远垂下眼睫,若有所思。 张九道:“这,唉,年轻人,十二年前,你也不过是个孩子,如何得知这些,道听途说可不能信以为真。我虽然来庄子的时间只有十年,但是庄主他为人宽厚,待人和善,这些我是亲眼所见呀。” 少年笑笑,道:“你能这样说话,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倒也不冤。” 张九听不懂他的话,也不想听懂,道:“少侠,放人吧。”他的声音像是在哄一个不懂事正在胡闹的孩子。 少侠的剑很快,快得令人眼花,只见你的剑在石边云的脖子上居然挽起了一个剑花,剑柄在手心里转了一圈,那剑尖就泛着冷光划过了石边云的脖子不知道有多少下,他的头动了几动,满脸带着鲜血倒了下去。没有人会想到是这样一个结局,也没有人能够阻拦,因为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一众人,只是这样伸直了脖子干看着,到最后,都是“哎呀!”一声,始料未及。 张九大喊了一声,“不!” 香草倒抽了一口凉气。 石远的头“嗡嗡”直响,心剧烈的一痛,一口气半天喘不匀实。 后面的暗卫营一拥而上。少年忽然伸手做了一个漂亮的手势,紧接着,香草似乎感觉四周垂下了透明的帘幔,只把大公子罩在了里头。香草感觉奇怪,她走了过来,用手触碰,那帘幔居然硬得如同墙壁,她试着运掌力一击,却反被弹出一丈多远,奇怪,难道这东西就是传说中的结界么?她见里面的大公子也是十分困扰,想出而出不来。 香草无奈,她转而去看庄主,看看还有没有救,等她走过去时,只见张九蹲在他身旁,他脖子处伤得不轻,根本无法补救,看来这少年,是定要他死,不然不会下这么狠的手。 一里庄驻守的暗卫虽然只有整个暗卫营的三分之一人马,但都是绝顶高手,这些高手,只派出去一名,就可以破坏掉一个庞大的体系,但今日,他们是遇到了劲敌了。五百人持剑与这一人相向,而且外面还有那么多庄内的弟子,没有用武之地。 第23章 两件事 香草站在那里,看看地上躺着的石庄主,又看看蹲在一边不断抹眼泪的张九,继而看着结界里的石远,正在运力想出来,可是一次又一次的被弹了回去,最后一次,他吐了一口鲜血,瘫倒在地。 如今,这平日里庄严不可侵犯的庄主内院,竟然,沦为了一片战场。这厅室,做一个厅室要大得很,但做为战场,却略显小了一些。 香草先是看不到那少年,只看到暗卫将他重重包围,可是一眨眼的工夫,那一袭蓝袍却越来越醒目起来,大概一刻钟,刀光剑影之中,那少年拼杀得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成百人倒卧一地,他屹立于中央,一袭蓝袍,一把长剑,他脸上似乎还带那一点懵懵懂懂的神色。香草真是有想过,将来收徒弟,可一定要在他懂事之后,再传授高强的武艺,不然如此杀人胡闹,岂不是师父的过错? 终于轮到庄里的人进来了,他们一字排开,一个个看清了场面,都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这些弟子,包括香草,有许多人根本就没有出去兰谷涧一步,虽学了武艺,日常除了互相切磋之外,没有真正用过去杀人或者自保,如今这些人都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很快,他们就愤怒了,因为庄主已经死了,少庄主也被他困在了结界之中,昆吾善用法术,一看便知是这少年搞得鬼。 少年把长剑背在身后,走了过来,若不亲眼所见,谁会相信这样一个文弱的少年,竟然凭借一己之力,把半个暗卫营给挑了。此时,派中最高辈份的当家人便只剩下长松一人了,他持剑走了过去,同时,凌霜阁的李管事李青梅,珊瑚岛的陈管事陈星辰,珍水崖的程管事程丽,凝碧楼的管事丹芝,都跟了上去。 香草的双手垂着,紧紧地握成拳头,眼睛盯着那少年。再没有人敢掉以轻心,这少年太危险了。忽然,张九站了起来,他的声音不大,但足够大家都能听清楚。他道:“长松!退下。” 长松一顿,他现在是这一里庄的最高辈分的管事人,但张九比他大了二十多岁,他虽然只是一个下人,但他陪着庄主照顾庄主四十多年,除了庄主,向来在庄子里他说了最算。如今他一发话,长松便停住了。 张九走过来,站在少年面前,有一瞬间,他气势汹汹,好像就要出手袭击的样子,但最终他也只是那么礼貌地站着。 张九压了压悲伤和愤慨之情,看了一眼被困住的石远,道:“小子,如今,庄主已经被你杀死,前尘旧事一笔勾销,你可以回去复命了。”长松与四个管事不觉齐齐的看向张九。 连少年也有些诧异,像是生怕事情闹得不够大,他那双无知的眼睛略带着笑意,道:“老丈,你不替你的庄主报仇么?” 张九叹了一口气,道:“小子,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一个下人,主子都没了,在高人面前还呈什么能?这些小辈弟子对当年的事知之甚少,祸不及他人,都是庄主所为,如今他已就地伏法,你看,事情是不是也该有个了结了?”。 长松实在忍不住了,他一字一板对着张九道:“九叔,庄主的仇怎能不报?”一句话,令张九侧目,少年也饶有兴趣的看了过来。“九叔,长松实在心痛,庄主这么些年来对您如同家人,您居然要这么就放过了凶手。” 张九叹了一口气,眼光在满地的尸身之上。还是李青梅离长松最近,她低声道:“长松,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听九叔的,先过了这一阵子再说。”长松猛然回头对李青梅道:“你也怕了?哼!亏的庄主对你那么信任。”一句话令李青梅的脸色发红,连同耳朵也都红了。 少年向结界里面的人看了一眼,意味深长地道:“我还要带走你们的少庄主,老丈可舍得?”他根本没有拿盛怒之下的长松当回事。 张九道:“小子,你可以带走他,他原本就不属于这里。”只见那少年微微扬眉,把眼光在他们一众人身上挨个扫过,语言犀利道:“噢?我可以走么?而且我还要带上你们的少庄主。”他询问的目光再次扫向人群。 没有人说话,他们面面相觑。因为先前张九的承诺,没有人敢违背他的想法。但就这么放走,也实在太过软弱。一些较有骨气的便攥紧了拳头,心里不服,嘴上却不敢说。因为长松也还没有发话。 少年看着众人神情,没有违逆张九的。他点点头,道:“他是李长生,李卓约的独子,当年,圣上赏赐李家五千万两黄金,如今我也要替他拿回去。” 一句话未了,听得张九一愣。长松接话道:“九叔,你现在知道,什么叫做得寸进尺了吧。” 张九道:“这……那些钱,庄主早就用来修建这一里庄了,剩下少许,可以如数给少庄主带着。” 长松插话,质问少年道:“你算什么?挟持少庄主,还想掌管少庄主的钱财。你敢报上名来么?” 少年道:“我说过,我是奉我师傅竹影谪仙之命前来办事。我师傅他,也是受人所托。这个人,老丈也应该认识,他的名字叫做岳清辉。” 张九早就有些预料,如今说破了,他点头道:“是了,原来是他。” 长松却哼了一声,道:“岳清辉又是谁?” 张九忙制止他道:“长松,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凝霜剑是认主的,他的主人,如今我告诉你,是岳清辉。” 一句话令长松一惊,早年间的事,张九只与长松说过一些,如今他明白了,是人家的师叔没有死,派人来接了,杀死庄主,带走属于李家的赏赐,这些似乎都能够理解了。 少年抬手收了剑。却听张九道:“一里庄向来与昆吾派没有往来,以后还请贵派永不踏入我们兰谷涧半步。” 少年道:“老丈这可说不定的,我师傅要是不派我来,我便不会再来。现在,我便可以走了么?”他拱了拱手。 第24章 蛟龙剑 张九道:“小子,你现在便可以离开,没有人拦你。我张九担保今日你在兰谷涧内,如覆平地。”说罢,回头道:“长松,你去带这小子去银庄支取所有银两。” 长松将头别向一旁,有气无力的哼了一声。 与此同时少年才会意了刚刚张九的话,他没有动,却底气十足道:“我要的是五千万两黄金一两也少不得。” 张九一顿,带着三分无奈道:“小子,十二年过去了,你也知道,一里庄需要用钱的地方很多,整个四个分舵都是这十二年里建起来的,包括一里庄的此处,这个院落。除此之外,暗卫营的花销也在其中………” 少年道:“老丈,暗卫营不是墨轩王爷的亲兵么?花销要一里庄来出,你莫不是当我是傻子么?” 张九愣了片刻,道:“如今你能拿走的不会超过五百两黄金,不信,你可以亲自去银庄查看账目。” 少年轻狂地笑了起来,他像是听到了一个很有趣的笑话,站在满地尸骨与鲜血之中,他竟然笑得如此开心。香草不觉微微皱眉,这人的年纪与自己相仿,只不过十六七岁,可是,他的心理素质居然如此好,他杀了这么多人,没有一点愧疚,竟然笑得如此没心没肺,真是坏透了。她猜他不会走,不管要干什么,他是轻易不会放过一里庄的人的。 果然,这少年笑过了之后,正色中带着几分倦怠,道:“老丈,你不记得我刚才说过的话么?” 张九想不起是哪句话,别人也没有记得的,都只等着他自己来说。 少年道:“我说在他的血流干之前,我还有一个决定,要让他知道,也要让你们一里庄的人都知道。但是,可惜了,你刚才的话让我很生气,所以手上一用力,便杀了他。” 张九看着倒在地上的石边云,略带不解与敌意的眼神瞅着少年,他不想再说什么,只想明白,这少年究竟是何用意。 没有人询问,少年便自说自话起来,“张九?” 张九抬头,对于这少年为何知道他的名字,他不感到奇怪,因为在一里庄,他张九绝对不是一个无名之辈,他虽然只是一个管事,可是却是一里庄最大的管事,除了庄主,他便是天。出了一里庄,在外界知道他的名字的也不在少数。这少年远从昆吾而来,来之前,也一定是调查过这里。 少年道:“你说你来一里庄只有十年。”他笑了,摇了摇头,“当真如此么?”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忽然冷声道:“石边云都做过什么,我想你比谁都知道。那些杀人放火,陷害忠良的事,你一个都没有错过。包括十二年前,这位你口口声声尊他一声少庄主的人,”他向那石远的方向示意了一下,接道:“他一家的灭门惨案,不就是你一手绘就的么?” 张九听完少年的话,不动声色,他心里也在暗暗地在计算自己胜算的机率。 少年道:“不瞒各位,”他向着满堂弟子,道:“我今日来,要办两件事。第一,带走李长生。第二,解散一里庄。”此话一出,满堂惊异。长松看了一眼张九,张九见他的眼神就知道,他不会再冷眼旁观了。长松看着少年,道:“你凭什么?”他的话压得很低,像是千钧之力,就要爆发。 少年道:“除了这两件事,其他的事,那都要看我的心情,我若高兴,放你们一条生路,若不高兴,就全杀了。你问我凭什么,我告诉你,就凭我手中这把剑。”他低头用手指指背轻轻弹了一下手中的剑,笑道:“我刚才把它交给了张九,你也在其中,难道,你们还不知道它的厉害?”一句话出,他拔剑抬手,一剑剑气犹如惊龙,盘旋而来…… “啊!蛟龙剑!”不知是谁低声喊了一句,就在身后不远,香草一听,立刻转身,只见姥姥站在后面的人群里,见她回头,不住朝她招手,她便后退几步,贴了过去。 长松仓促拔剑相抵,虽然刚好来得及,但是,那剑气来势凶猛,仿佛从远古高山中带来一种经久之力,浩然没有边际。“砰!”长松的剑断开两段,那剑气顿时贯穿他的胸口,他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下了。 少年收剑入鞘,道:“诺,可看清楚了。不过,你看清楚了,也便是你的死期。” 长松已经倒下,全场弟子大惊失色。要说他的辈分是一里庄内除了庄主石边云之外最高的了,他是石边云的师弟,论武功,他也应该是最高。如今他一倒下,众人互相交换眼神,也只剩下一条出路,那就是群起攻之。 然而石庄主倒下,还有张九上前哭泣,长松倒下,却像一个炸弹,没有人敢接近他的尸体半步。这少年喜怒无常,杀人不加考虑,谁都拿不准,他是否会向上前来的人出手。 李青梅脸色铁青,立刻退回到凌霜阁的弟子那边。陈星辰一看,也退至珊瑚岛弟子一侧。少年的跟前,这样,就只剩下张九还有程丽与丹芝三人了。 丁莺脑子最活,一看形势,低声喊道:“丹芝,丹芝!丹芝姐……” 丹芝略一回头,她便拼命的招手,示意她退到他们跟前来,丹芝一看她旁边有云溪,刘意,还有彦霖,她的眼光定在彦霖身上,只见彦霖给她一个眼神,她这才打定主意,也退了过来。 张九看了一眼地上的长松,他头颅低垂,胸口一剑穿心,血流得不多。多少个春秋,他陪伴着庄主,也亲眼看着长松长大,他今年只有四十几岁。他抬眼,眼中满含哀怨与愤恨,他真想冲上去,与眼前高高在上的这个年轻人拼了,即使他知道他拿着的是蛟龙剑。但是,他不能,如果他也死了,那么一里庄的这些弟子该怎么办?这年轻人的武力值,连身经百战的暗卫营都奈何不了,何况他们一里庄的弟子加起来也不过几百人,没有暗卫营的人数多,也不及暗卫营的招数狠。他可以挑了暗卫营,同样,挑了一里庄对于他来说,更加简单。 第25章 参见新庄主 张九思绪万千,他抬起头,正好遇到少年似乎能洞察他心思的目光,他皱了皱眉。 果然,少年道:“怎么样?张九,你不想为你的主子报仇雪恨么?” 张九知道他在激自己,如果动手正中下怀。不等他答话,少年长剑一指,向着堂中众人道:“谁还想来质问一句凭什么?尽快出来。”他的话响彻殿堂,没有回音。 “哈哈哈,没有人问,但我依然要告诉你们。”说罢,他拿出腰间那块半截竹子的佩玉,施法让他结成玉障,于是先前他呈给石边云看的一幕幕,便又一次将往事重演。在一片唏嘘声中,大家逐渐关注起这发生的一切…… 所有人,有生以来第一次用实际经历,验证了传闻非假,昆吾派懂法术,对于逆时间追踪的能力居然达到如此境地。 随着少年伸手接住玉竹,玉障消失。香草的眼睛一直盯到他的手心,这实在出乎她的预料。一来,玉太神奇,密信竟然如此离谱,难怪她无法破获。二来,一里庄的一切,原来都是当年庄主杀了李家,抚养了他们的孩子,利用孩子的无知和年幼,他独自侵吞圣上的赏赐,才得以重建一里庄,有了今天的规模。 那么再说,结界里的石远,也终于安静下来,透过结界,他清楚的看完了那玉障里的经过,一瞬间,乏力,恐惧,沉闷,痛苦。在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的时候,他才明白,石边云抚养他完全是为了那五万两黄金,他的一家,以及他的师叔都被这个人所害,他的死,真的是罪有应得。可是当他抬起头颅,看向他的尸体,他仍旧忍不住一阵心痛…… 庄主的厅里,安静得很,没有人说话。张九看了看这些人,他原本以为一向与一里庄不相往来的昆吾派,远在千里之外,忽然造访,就很不正常。可他真的没有想到,他昆吾竟然是如此的来意,这个少年,一个人居然能够杀庄主,杀暗卫营,杀长松,如今更是把整个一里庄弟子都压制住了,使得这里有几百人呼吸的地方,显得如此沉寂。 只听少年收玉之后,斜坐在了庄主的那把椅子之上,单手按着太阳穴,毫不戒备地道:“各位,我刚才说过了,我师傅受人所托,让我来办了这份差事。托人办事的那位,名叫岳清辉,刚才大家也已经看到了,他是你们少庄主的师叔。掀过别的恩怨不说,这一里庄所有的布置和翻新,用的银子可都是你们这位少庄主出的。所以他说解散一里庄,便就是解散……”顿了顿,他道:“如果,他不想解散,那便也应该听他的。众位可给我听好了,他的名字不叫石远,从今日起,他叫做李长生。”这后半句话一出,大家悬着的心忽然有所松动,眼下,大多数人在意的是,解散不解散和自身的去留。可这变来变去的形势,这杀人不眨眼的少年。令大家不敢互相交谈,只是做了一阵神态和眼神的交流。 张九见时机已到,忙上前道:“谢少侠开恩。”随即他回头号召众人道:“所有庄内弟子,我们求少庄主继任庄主之位,即日起,一里庄所有弟子听令于新庄主。”大家不约而同点头,有的应和道:“好!” 张九率众人向着结界里的李长生跪了下来,屋里黑压压跪倒一片,赵青禾拉了一把外孙女,香草便也识趣得跟着姥姥跪在了人群里,齐声喊道:“参见新庄主!参见新庄主!参见新庄主!”连喊三声。 少年看在眼里,不得不对这个张九的表现,鼓了鼓掌。本来他也难逃一死,但此时的少年却并不想杀他。于是他起身,右手在空中一摆,困住李长生的结界便消失不见。与此同时,张九却忽然面露凶光,飞身一掌,向着李长生劈头盖脸的打去,掌风隔空而来,李长生的头发纷纷向后飞舞,他垂着眼,那么浑然不觉危险的来临,一派文雅的大公子之气质。像是机缘巧合,此时刚刚参拜完新庄主,香草刚一站起来就被人挤了一下,她一个趔趄就离张九不远了。 如今见他忽然飞身向新庄主而去,不觉奇怪,只见他与新庄主交了手,不出三招,新庄主挨了他一掌,一口鲜血吐了出来,而张九最后使出的那一掌,夹着劲风,直击新庄主的脑门,眼看被他打中,香草,脚上忽然像抹了油一样飞奔而去,她想是要帮他一次,她不想看着新庄主,一里庄的唯一一个希望就这么死了。可当她赶到的时候,她确信,要不是他顿了一下身形,她是无论如何也来不及救人的。 然而,张九就在那一次短暂的停顿之后,他脸上惊现痛苦神色,最后一僵,便倒下了。可香草看到了,是那少年,他离这里不近,但他的剑却自行出入剑鞘,好比小时候听到的聊斋故事,故事中有一把剑,一遇到妖魔,不等主人拔剑,那剑便自行出鞘,斩妖除魔之后,又回到剑鞘,道行再深的人都无法让他在妖魔面前坦然自若。这难道就是那把剑,只是它杀的是该杀的人,救的是该救的人么? 香草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地上躺着的张九,六十多岁的管事了,如今为何要杀死他看着长大的少庄主石……李……唉,以后便只称呼他为新庄主好一些,越过了诸多不习惯啊。 那边坐着的少年,若无其事的抬头,看了看这满屋子的人,最后将眼光放在了李长生的身上,整个过程,他的目光没有分给香草半分。他的注视,自带几分关切,道:“你现在明白了,我为何要把你罩起来吧。” 李长生,呆了片刻,他没有回话,突如其来的变故,使他无法面对眼前这个,既替他报了血仇,又杀死了他最亲养父的少年。他没有蹲身,但是垂着眼睫,微微伸手,手指在空中微微发抖,他嘴里发出一声低吟:“九叔……”这个十二年来,对他疼爱又尊重的管事,他虽然是父亲的管事,但寒来暑往,无数次奔忙于一里庄与珍水崖之间,只为给他送去一件狐裘或是几件稀罕物。 第26章 江湖事江湖了 香草简直陷入他那把神奇的剑的世界了,瞠目结舌,望着那少年的剑,心想:这便是蛟龙剑,看来还是姥姥的见识多。忽然她像是魂归附体一样,打了一个寒颤,姥姥呢? 他侧头一看,新庄主的神情有些痛苦,顺着他的目光,她也看着躺着的张九,眉心微微一蹙,低身去检查他的呼吸,已经没有任何生气了。她放眼看去,找寻那个瘦弱的有些弓身的姥姥,忽然发现她不在人群里,香草瞬间乱了分寸,如今这个时候,什么事都是始料未及,姥姥去了哪里?慌乱的眼神一瞥,却陡然发现,那少年坐着庄主的椅子,下面不远处有一个台阶,一个瘦弱的老人就坐在台阶上呢,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姥姥。 香草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多危险的狼崽子,她姥姥居然就坐在那里,与他距离那么那么的近。 她猫着腰,尽管没有任何遮挡物,但她仍像是最不想惹人注目,而又目标准确的人,她跑得很快,很轻,跑到姥姥跟前,二话来不及说,拉起老人家就走,姥姥被她拽着很不情愿,低声咕噜道:“哎呦,大老外孙女,你可让老人家坐一会儿,又如何?” 香草直把姥姥拉到丹芝他们这边,在丹芝他们的注视下,堂而皇之地凑合凑合,凑到这一伙的最后面,只见大家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新庄主与那少年的身上,真还没有人太在意她祖孙俩。才低声道:“姥姥,好险。”赵青禾不以为然道:“你以为他会杀我?”香草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是姥姥,从现在开始你别离开我。” 安静了少许的厅子,忽然传来少年悠然的声音,“李长生,你可愿意即刻随我回昆吾派去见你的师叔?” 只见此时的新庄主他将头抬得略高,向庄主的那把椅子望去,少年的语气温和中带着几分不近人情。他拿起茶壶对着壶口喝了一口茶,好像是茶凉了亦或者是那味道他不喜欢,忽然他皱了皱眉,肆意得将茶壶撇下台阶。所有人都盯着他的举动,即便如此听到这清脆的声音,心都不自觉得一紧。 新庄主在众人瞩目的时刻,说话了,只听他道:“我,现在就可以和你走。” 少年立即道:“好,我们马上动身。” 只见新庄主回身,对着满堂弟子,深深一揖。道:“四位管事。” 李青梅,陈星辰,程丽,丹芝,分别上前一步,齐声道:“请庄主吩咐。” 新庄主道:“我要出去一段时间,此后四个分舵由你们四人分管。若有什么要紧事,你们四人商量行事。” “是。”四人应声回道。 他忽然又道:“宋开。” 珍水崖的宋开站了出来,他与新庄主同年,这些年新庄主住在珍水崖,身边陪伴侍候的就只有他。所以点他的名字有交代,不足为奇。 只听新庄主道:“一里庄的事务由你打理,若是他们四位管事起了争执,你行庄主令,随意处置!” 宋开低头道:“是!” 一瞬间四位管事都有些不服,毕竟宋开还太年轻,单凭十几年与新庄主的交情便统领四个分舵,实在是不合理,他比他们中最小的还要小上二十多岁呢。 然而此时,闹成这样,他们也不敢节外生枝,毕竟那位还在上面冷冷地观望这一切,好在,他没有制止新庄主的话,也没有反对他的做法。看来,一里庄的弟子是否被赶出一里庄,真的全凭新庄主的意愿,他不再过问。 于是,在这一点上,四位管事做到了认清形势。 新庄主又道:“宋开听令!”宋开连忙跪下行礼,道:“请庄主吩咐。”新庄主道:“即日起,本庄主任命你为本庄副庄主,我不在的这段时间,由你全权负责本庄事务,四位管事唯你马首是瞻。” “是。”宋开道。 其他四位也拱手道:“是,谨遵庄主吩咐。” 新庄主井然有序的布置着这些,他虽然只有十六岁,却在离开之前,懂得安排妥当。令众人佩服。 此时,那少年提剑走了下来,众人不觉向后退了一步。他从新庄主身边经过,人群为他躲开一条路,他向外走去。 新庄主这时双手扶起宋开,道:“你带人把尸体掩埋掉,暗卫营那边要是追问,你如实相告,他跟他互换了眼神。”宋开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他道:“那庄主,长松师叔,还有九叔的尸体?” 他面对宋开的询问,顿了顿,脸色有些憔悴的样子,这是他最不想费心思去解决,可又害怕别人擅自做主的一件事。良久,他还是说了,“这件事,你,看着办吧。”一句话说完,好似很不负责任,他又道:“将他们葬得近一些吧。”说罢,他转身向外走去。身旁传来呼声:“恭送庄主!恭送庄主!恭送庄主!” 出了门,他见少年抱着肩膀在门口等他,见他出来,便头也不回向前走了,他便在后面跟了过去。出了一里庄,两人一前一后,开始了去昆吾的长途跋涉。 且说,等他们走后,一里庄便就发生了变化。 满地的尸体,整整收拾三天,在一片山地里埋下了他们的尸体。中间是石庄主,一左一右是张九和长松的墓。暗卫营是石边云一手培养起来,如今大半成了他的陪葬。江湖事江湖了,一切又归于平静,仿佛这些人根本没有来过,这些事也根本没有发生过。 自从宋开担任副庄主以来,他便从珍水崖搬到了蝴蝶泉畔的一里庄总舵。他把庄中事务打理井井有条。每十天半月,各个分舵都会有人来庄中办事,他亲力亲为,了解分舵诸事。 起初四个分舵还像以前一样与一里庄总舵保持着密切的关系,虽然四位管事都有一些怨言,但依旧如同往常一样。只是时长日久,越来越懈怠了。 那日新庄主与那少年走后,特地去了一里庄的银库,剩余一千多两黄金全部被那少年收走。 且说一里庄更没有了物资去供应四个分舵,宋开只能命令他们收些弟子,分舵的财务由分舵自行解决。 从那时起,四个分舵算是与总舵割断了脐带。 转眼四年过去,相安无事。 这一日,凌霜阁的文雪来报账,宋开也在账房。 文雪也十八岁了,长得略微胖,皮肤雪白,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她把账本子递给徐先生,道:“我们账房的老张头,他这几日头晕,请着假呢,所以管事的派我来。只有这个本子,徐先生你看看,要是看不懂也甭问我,等哪日看到老张头,你再问他吧。” 第27章 动筷子吧 徐先生接过账本,道:“上个月,贵阁的花销不少啊,是采买了什么物件儿?” 文雪笑道:“是的,李管事采买了新鲜果蔬,和两头肥羊,说是给阁中弟子改善一下。这些在账上都有记录。” 虽然自食其力,但每月要向总舵报账的规矩还是没有变? 徐先生听罢,没有接话,将账本翻来,找了一遍,指着一处,让宋开看,并扶着眼镜,看着宋开。宋开用眼睛一扫,点了点头。 文雪的眼睛在两人脸上过了两遍,最后停在宋开的脸上。她见徐先生开始正儿八经的看账本了,便对宋开笑了笑,一口小白牙整齐光洁,眼角微翘,圆嘟嘟的脸呈现出格外的甜美。宋开一向儒雅,脸上渐渐也露出了笑意。道:“快中午了,吃过了饭,再回去吧。” 文雪高兴的道:“谢谢副庄主。那我可以找文燕玩儿么?”宋开点点头,她起身蹦蹦跳跳的出去了。在庄里找了一圈,这庄子大得哩,进了后院儿有丫头打理花草,洒水,她打听道:“文燕管事在哪里?”丫头摇了摇头道:“今儿,还没有见到。” 文雪穿过这片花坛,绕过鱼塘,见下人在水里清理水面的落叶,道:“唉,见了文燕么?”下人摇头道:“没有。”文雪奇怪,忽听一阵琴声悠悠而起,她听了听道:“这不是那曲天涯客么?是文燕。”向前面看见亭子里头,有一个人在弹奏。她跑了过去。 亭色崭新,朱红透着亮光,文燕穿一袭暗红色长裙,正在拨弄一把古琴。 文雪听着她弹的虽然连贯,却少了许多韵味,她看着文燕陶醉的样子,不觉嘴角带笑,这笑却带着几分玩味。她看了看四周,桂花开的灿烂,她便想过去摘一些。 白粉色的小花,闻起来很好,她折了一枝,忽听里面微微有人的声音,走近几步,果然三五棵树的后面,是一山空地,几个人在挖土种着什么。 是几个闲话的苦力人,有男有女。 文雪刚要离开,忽听其中一人道:“唉,饿死了,该吃饭的点儿了吧?” 一个声音道:“快了,挖完这一片,就回去。” 又有一个声音道:“到底还是这儿好,食堂的饭菜香啊。不像凌霜阁,真是没法比。” 文雪听到这,她便停了下来,嘴角的笑意也消失了。 先前说话的一人道:“呵呵,你以为,凌霜阁的厨房就是对待外人那么小气?错!我亲眼看到他们自己吃的也是如此,咸菜馒头,一个月不带重样的。” 先前的另一人道:“一里庄的分舵,就属凌霜阁最穷了。” 一人道:“看来你说的是对的,前些天,我去过凝碧楼,他们那的伙食是家常便饭,说不上丰盛,但多少还像个样子。” 文雪听到此处,不动声色,出了林子,忽见文艳就站在面前,她虽还是那副长相,但打扮很艳丽,薄薄的嘴唇红润得如同蔷薇,她眼中荡着清波,一笑起来有几分妩媚,道:“文雪,我见你就在亭边听我弹琴,可是一转眼就不见了,我找了你半天,看到这边桂花开得好,一想你准是贪玩来了这边。果然如此。”说着她拉着文雪的手。 文雪乌溜溜的眼睛笑弯了,一手拿着折回来的桂花,一手牵着文艳的手,边走边道:“文燕,我看你的琴弹得可是越来越好了。” 于是文燕高兴地道:“是不是?我一猜你准会夸奖我,我弹得这首曲子叫做天涯客,现在很流行的一首曲子。我学了很久了。” 文雪当然知道是天涯客,可她还是笑道:“原来是这样,我从没听过这么好听的曲子,文燕姐,你可真了不起了。” 文燕比文雪大了十岁,但和文雪在一起,总是觉得很舒服。文雪不像别的小孩儿,她比较稳重,与比她年长的人在一起,总是有很多话题,她每次来,都找文燕玩儿,时间一长,文燕便很喜欢她,她虽然比文燕小了十岁,可是却愿意倾听文燕的心事,帮她出谋划策,最重要的是她崇拜文燕,而文燕喜欢被崇拜。 文雪道:“文燕姐,你真厉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武功也练得好,我们阁里的人都喜欢你,但是他们都说你长得美,嘴又厉害,不敢接近你。可是我知道,文燕姐那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你对庄里的弟子,一视同仁,很有责任心。” 文燕听着她说话,心就喜滋滋的,她明白文雪会说话,也知道自己二十几岁的人了,还是喜欢被奉承,但文雪一说话,她便忍不住笑。 她们走了一段路,文雪又说:“文燕姐,这后园,你管理得太好了。一里庄少了谁,可真是不能少了你。你看看,干什么的就干什么,没有偷懒的,个人分管的地方,都会做得很好,比如那水面儿上一片叶子都没有,干净得像一面镜子,要是镜子还有脏了的时候,你这水塘就是没有。” 文燕喜上眉梢,道:“你的大眼睛没白长,副庄主也夸了这一点呢。” 文雪一路走一路夸,临进食堂还说:“文燕姐,你知道的,我们管事很爱干净的,甚至有些偏执,她平时去哪里办事都不吃饭,就吃自己带的食物。可是她每次来庄里,都来食堂吃饭,她说:’庄里的食堂由燕儿管着,在干净这方面,我是最信得过了。’”说着,她还学着她们管事的语气说起来。 文燕笑着拉着文雪道:“好了,走吧!一会儿,还得多吃点。” 文雪与文燕进了食堂,看见副庄主也在,桌上的饭菜虽然与别人一样,可是却是自己一张桌子,别人都是三三两两一桌儿,屋子里坐得很满,文燕与文雪站在那。文雪低声道:“没有位置了,不如我们坐到副庄主那张桌子去?” 文燕摇头道:“那怎么行,还是和别人挤一挤算了。” 厨房的伙计把饭菜摆了上来。只见两菜一汤,白米饭。 文燕道:“别只看着,动筷子吧。” 第28章 异动 文雪拿起筷子就尝了一口烧菠菜,不觉大眼睛一亮,道:“嗯,这味道太好了。” 文燕笑了,也拿起筷子吃饭。 文雪见一里庄的饭菜看起来一般,吃起来却非常美味,原因很简单,就是这做菜肯花本钱,菜品新鲜,佐料齐全,油放的自然也不吝啬。 她又吃了一口青椒炒肉,很平常的菜,吃起来味道有一点辣,肉有点干,就着米饭,却味道好得出奇。她想起来桂花林里听到的话,道:“文燕姐,桂花林子里,你种了什么?” 文燕挑了挑眉道:“没有什么,春起的时候,种了一片土豆,现在让人去挖了。” 文雪道:“奥,那可太好了,我就喜欢吃新起的土豆。” 文燕道:“那我给你拿一些,你回去吃。” 文雪开玩笑道:“我是走路来的,背着一袋子土豆,那东西沉的很哩,我可不要。” 文燕笑道:“我以为你馋的,是可以受这一点累的。” 文雪也笑了。 吃完了饭,文雪又与文燕闲聊一阵。道:“文燕姐,我们李管事前些时候,买了两只肥羊,一车新鲜果蔬给我们改善伙食,我那时真想让你去,也尝尝鲜,但是,管事不让。” 文燕哼了一声道:“你叫了,我也未必去,我们庄里什么没有,还巴巴的去你们阁里混口吃食?” 文雪急忙道:“也是,倒是我,就希望你去一趟。” 文燕点了点头,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心想这丫头的前途一定很光明,长了一张好嘴。别管真假,说的话烫心啊。 日头偏西,文雪要告辞回去了。临走的时候对文燕道:“文燕姐,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讲。” 文燕自然是让她说,她挑了挑下巴道:“说,怕什么!” 文雪道:“我听庄里的人在议论副庄主,说……” 文燕道:“你尽管说,我倒是要听听,议论了些什么。” 文雪道:“他们说,副庄主与……她向四周看看,大家都在专心吃饭,她道:“与文燕姐的关系不一般。” 文燕的眉头一拧,眼中满是凝重道:“如何不一般。”不觉之下,声音也降低了许多。 文雪大眼睛仿佛一汪湖水动人明艳,道:“我听到他们说,亲眼看见副庄主与文燕姐……”她的脸颊一下子有些微红,扑闪的睫毛垂下,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嘴里,小声呼噜道:“已经住在了一起。” 文燕的筷子一下子落在桌上,声音不大,但她仍旧心惊地回头看了看,随即起身道:“你出来一下。” 文雪跟着文燕一路走出很远,确定了这附近碧草幽幽,没有别人,文燕依旧拧着眉,诚恳道:“文雪,这些,你都是听谁说的?” 文雪道:“那桂树林子里挖土豆的几个下人说的,他们,太坏了,我觉得。” 文燕忽然想起那几个苦力,他们来府上有一段时日了,好吃好喝招待,却……难道让他们看到了什么?如果没有,那么眼前的这个文雪便太不简单了。 文雪看着文艳充满猜度的眼神,单纯的笑了,道:“文燕姐,你不用生气,可是我听到了,不告诉你,就觉得对不起你,现在你知道了,我也就轻松了。” 送走文雪之后,文燕便派账房结了工钱,让那几位苦力远远的离开了兰谷涧地界儿。 也许,他们成日里起早贪黑,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但是,难道,她与副庄主的事就真的怕被别人议论么?她一咬牙一跺脚,她恨就是这层关系不能被公开。 夜里,副庄主的寝殿里,文燕穿着红色裙子,柔柔得枕着宋开的胸膛。她虽然二十几岁,但与仅仅二十岁的宋开在一起十分般配,也显得更加娇媚动人。 宋开单手环着文燕。文燕忽然道:“宋开,有人议论我们的事,我把他们赶出了庄子。” 宋开微闭了眼睛,道:“随你吧!” 文燕的心有点痛,无数次,她不觉得她真正拥有了宋开,可她自认为全心全意爱着他。但是,宋开就是这样的人,许多事,他不想说破。 “你,打算怎么办?我和你永远就这么相处么?”文燕忽然鼓起勇气道。 宋开垂眼看着文燕,她这样抬头,下巴尖尖的,看起来很精致,他摸了摸她的脸。 文燕的眼泪就流在了他的手心里,宋开感觉掌心湿润,他张开手看了看,道:“你怎么了?” 文燕道:“我,不喜欢被别人议论,即使是出苦力的人,我也不希望。宋开,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要娶我?” 宋开的手一顿,他看着她,似乎多了一丝意味:你是认真的么? 文燕的眼角还有泪痕,她期待的神情凝在了宋开的眉眼间,她从未这么爱过一个人。 宋开挑了一下眉梢,笑了,他的笑一向无害而可爱,可是现在在她眼里是那么令人心痛。 “我们的事,整个庄子的人哪个还不知晓?我从来没有否认过。那几个苦力又知道多少?”他顿了顿,道:“文雪,是凌霜阁李管事贴身的人,她不过是要找个油头赶人罢了。” “什么?”文燕道。 “那几个苦力道听途说了一些关于凌霜阁的事,他们,正在筹集物资,准备退出一里庄。最近我得到消息,李青梅有立阁主之心。”宋开的话刚说完。 文燕怒火中烧,忽然坐起来道:“当真?” 宋开哼了一声,道:“不但是她,连珍水崖,珊瑚岛都有异动。” 文燕也哼了一声,道:“他们敢,等新庄主回来……”说到一半,他没有再说下去。 像是底气不足吧,一来新庄主能不能回来还是未知,二来,他回来了,就凭借他那么儒雅的性情,和整日里待在珍水崖不出大门一步的品性,他又能奈何?除非那个昆吾的弟子也回来,不过,一想到那少年,文燕不觉有点冷,她缩在宋开的怀里,道:“那怎么办?我们就看着他们这样下去,一点一点将其他的分舵残食掉么?” 第29章 这夜月有多美 宋开的眼神透过屏风似乎看着更悠远的地方,良久道:“我要给新庄主写一封信,只是这送信的人选还在考虑之中。”他的声音悠悠的,似乎这对于他来说,并不是很重要。 文燕道:“凝碧楼!你刚才没有提到凝碧楼,我想那个丹芝她看起来比较木讷,应该不会有其他心思。此去昆吾派送信,千里迢迢,不如让他们去。” 宋开道:“不能声张,否则……” 文燕恍然,道:“是,我明白了,此事我去做,明日我亲自去一趟凝碧楼。”宋开微微发出一个嗯字。含着几分睡意,他搂了搂紧她的腰。文燕有时害怕有一天会失去宋开,可是从几个月前,他忽然接近她,之后给她的都是无尽的温柔,他从来没有用过命令的口吻与她说话,虽然她什么都愿意为他去做。但文燕的内心深处,就总是想永远永远这样下去,得到宋开对她的爱,这对于她来说太完美,太骄傲。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即便这个人就在身边,就这样紧紧的搂着自己,有时她仍然觉得他似乎距离自己很远很远,远得自己是那么想念他,就像现在这样,她明明一抬头就可以看到他的下巴,可她仍然不觉得太近,于是她也紧紧地抱着他。 良久…… 宋开的手搭在了文燕的头上,缓缓揉着她的头发,道:“啊燕,你要小心文雪,那丫头很不本分。” 文燕笑了,一个小丫头而已,有什么心思还能逃过她的眼睛。不过,这一次,她做的事,也让她重新认识了一下她。 于是,她又想到这件事,道:“宋开,你不在意别人议论我们的关系么?” 宋开的嘴角微扯,道:“文燕,我未娶,你未嫁,我们的关系……现在就只差一个环节。” 文燕听到这里,她的心就猛然的跳了起来,屏住了呼吸,轻扇着睫毛。 只听宋开松松软软的声音自头上传来,道:“新庄主远赴昆吾,临行前将庄中要务都交于我来管理,我本应接受磨砺,任重道远,不能贪图享乐。你我的婚事,我会等过了这段时日,找个合适的机会向新庄主秉明,届时我相信他也会送来祝福的。” 文燕不傻,她明白,此时分舵要独立为庄,这等时候传出他们的婚事,要是惹怒了新庄主,恐怕,宋开的副庄主之位不保,再要是惊动昆吾的那位高人,那么一里庄恐怕真的要树倒猢狲散了。她靠着宋开,经过紧张的心绪,如今平静下来。宋开说的这些话里,只有一句,一个词她听得仔细,那就是婚事,看来,宋开他心里有数,他想与她长相厮守。那么就只有这一点就足够了。不过,她还是忍不住娇声责备道:“亏你心里有数,不然,真让人家捉摸不透。” 夜,透着近秋的凉意,庄主寝殿最后的一盏灯也熄了。 月幽幽地挂在漆黑无底的天上,淡淡洒下幽暗幽暗的光,照得蝴蝶泉的泉水清亮跨过山坡,千年浓郁的森林暗绿铺遍山野。 这夜,有一个人却还没有睡。 她一袭长长的暗色花裙,坐在房檐上看着那淡淡的月色。数着年岁,她缓缓念给自己听:四十有二。她略显失望,大概普通人这个年岁孩子也要快二十了吧。她自嘲地笑笑,背地里,她也听说别人评价她的容貌,那语言多少是有些犀利的。她有些落寞的神情,重新看着那融融的月色,她想那月的皎洁竟然仿佛能浸透一个人的内心,看着看着,她又笑了。这一笑却是释怀的笑。她与自己和解了,不再苦恼这普通与平凡的容貌。这些年所有的愁绪似乎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这么晚了,还没睡呢?”一个低沉的声音自房下传来,不用看,那自然是彦林。 丹芝把暗色花裙抬了抬,站了起来,这花裙是她最近新做的一件,算来自己好像已经有三年没有穿过新衣了,想是年龄的原因,以前最不喜欢的暗色,最近却越来越喜欢了。随意回了彦林一句:“噢,这便回去了。” “且慢,我正好找你有事。”彦林道。 还未等丹芝说不,彦林已经攀上房顶来,丹芝本来有些困意,这下只得看着他轻叹了一口气。 彦林一上来,就像上了自己家的床一样,悠闲地斜坐在了房脊上,夜风拂过彦林白色的长衫能闻到了些酒气,不知为何今日的彦林在酒后没有那么多的话说,他也只是抬头望月亮。丹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这月是如何看也看不够的。 忽然彦林伸了一个懒腰,道:“丹芝,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丹芝被这没来由的一句话问得微微一呆,想了想,她是个聪明人,便道:“怎么?彦林,你又听到了什么消息?” 彦林道:“哼!哪有取之不尽的金库?一里庄自从新庄主走后,早就入不敷出了。与其这样耗下去,还不如……”她探寻的目光看着丹芝的眼睛,这个样貌丑陋的女人,心思却比常人多上一窍,有时候连足智多谋的他也自愧不如。 丹芝怎么会听不懂他的话,她马上道:“还不如自己说了算?”彦林的眉毛一挑,心想:果然聪明。“但是彦林,如果我想自立为凝碧楼的楼主,你同意吗?” 彦林却不曾想她会如此一问,顿时显得有些局促,眼睛转了转,道:“我?我当然是……第一个同意。” 丹芝见状笑了笑,道:“凝碧楼只有我们六个人,而这六人中只有你一个是男子,难道,彦林你就没想过要当一当这楼主?连宋开那个才华和武功都不怎么样的小子都能当庄主,你彦林自然不能跟他同日而语,若你当上这凝碧楼的楼主,我们的风光恐怕是会压过他们。” 彦林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兴致,但他又岂会不知她的意思,笑道:“你这么说,就不怕我与你争?” 第30章 离开是好事 丹芝道:“你想与我争,其他五人也想与我争,没等到当上这楼主,恐怕凝碧楼的弟子们就都打翻了,闹掰了。这凝碧楼便是谁也别想待下去了。” 彦林忙摇了摇手道:“不会的,不会的,丹芝你多虑了。” 丹芝实在没有心思与一个酒鬼说上半夜的话,何况彦林的妻子,还是好吃醋的主儿,而她丹芝虽然不是美丽的女子,但毕竟还没有出阁,深夜里在这儿交谈,谈得又不是什么正事,让人家误会了,可就得不偿失了。于是,丹芝道:“彦林,你想想,应该事情就像是我说的这个理儿。快点回去睡吧。”说着跳下了房檐,那么轻松一跃,竟然有几分男子的潇洒之态,一甩裙角,径直朝着自己的寝居而去。留下彦林,大声呼喊还怕惊动了已经睡下的人,只瞪着眼睛朝着她的背影不停的挥手,奈何她就是不回头,“咣啷!”她背着手,轻声关门,完全将彦林的招呼隔绝在外了。 彦林一顿,像个木头人似的。半晌,缓缓倒下去,这一夜,他躺在屋脊上一直到天明。 入秋夜,风微冷。一只猫儿一样的小东西轻轻落在了彦林的身边,他睁开眼,见皮肤雪白的一个女孩在晨光下显得轻盈姣好。他看着她,他一脸严肃,她笑靥如花。 屋檐下,挎着一只小框的一个女孩子,刚刚关了门,回身走了几步,便抬头看着对面屋脊上的两个人影,她微微有些惊讶这么早,居然还有人起的更早,竟然闲情逸致地跑在屋脊上去,但很快她又被另一件事惊讶到了。那一袭白衣的男子,他伸手帮女孩捋了两下头发,然后他起身竟然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是彦林和云溪!她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又偏头看向他们身后的朝霞,凝碧楼的这一栋是坐东朝西的房子,站在上面看日出日落,最合适。因为凝碧楼是建在山崖之上,在一里庄境地,它是最高的一处,遥看远方,那场景,是壮观的。不过,今日,这朝霞远不及这两个人好看,他们竟然相依相伴在一起,遮住了半边红霞。这女孩子向四周望了望,然后蹑手蹑脚悄悄绕开了此处风景。 从东南门出来,香草舒了一口气,看看筐子里盖着一条巾子的小花狗,还在眯着眼睡着,她脸上带着几分宠爱。 今日她休假,赶在清晨回去,不消两个时辰赶在姥姥喂鸡之前,便就到家了。一路上,秋风清露,虽有些凉意,却十分惬意。 赵青禾刚起来喂鸡的时候,想起来什么,忽然加快了手里的动作,然后去了厨房。 她削着斑驳的冬瓜皮,里面露出白绿色,切了片准备煮汤。她团了面,烧了柴,手脚麻利地把蒸屉入了热气腾腾的大锅里。 香草走进院子里,便闻到香味儿,她放下筐子,跑来厨房一看,一锅青绿色的汤上面飘着香菜沫,雪白的馒头也出了锅。 晨起的太阳上了半杆了,香草与姥姥在小桌前吃饭。汤很热,冬瓜入口即化,满嘴满腹的清香,从鼻子呼出来。香草的鼻尖冒了汗。 “四年了,新庄主去了四年了,如今一里庄是内忧外患。香草,这几日,你便向管事说,你需要回家照顾姥姥,以后便不去楼里习武了。”赵青禾道。 香草见姥姥说的认真,点头咽下一口汤,道:“嗯,他们巴不得我离开呢,姥姥。” 赵青禾道:“哼,那更好,以后呀,咱们就守在家里,做些活计,也省的把时间都搭在楼里头,还不招人待见。” 香草重重点了点头。 于是,香草与姥姥商量,出庄去游历的事情,姥姥依然以年纪大了行动不便拒绝了香草,而且还说,你也不许去,外面的世界很凶险。 香草只得耸耸肩膀。 四年来,她的裂石穿云剑已经练成,凝碧楼再没有什么高深的武艺是她所不知道的,再去也没有什么大事,看着那几个同门,似假非真的言语和笑容,她的心总是无处安放,她在凝碧楼感觉到六个人的存在往往比一个人独行还要孤单寂寞。学成了剑术,她其实早就想要离开了。 她无需请假,也无需特意告知,她便决定这样悄悄然不再去了,那管事查清了天数,自然主动就取消了她来凝碧楼学艺的资格,对于其他五个一起同门将近十年的人来说,这也无关痛痒。对于一里庄副庄主,以及其他分舵弟子,甚至对于凝碧楼的厨子下人来说,香草这个人也是可有可无,不伤大雅,无伤大碍的一个人吧。 人们常说,你就如同野地里遍开的野花,即使无人注意,但还独自开得那么艳丽。香草便是这样的一个人吧,她与姥姥在深山里,准备就这样过起了,悠闲自在的生活。 这整日干完了活,就倒在姥姥的摇椅上面,将一大片玉米叶盖在眼睛上,嘴里叼着一根香草,摇呀摇。那原本还有些吱呀作响的摇椅,也被她摇惯了,反而更加地好用起来。 姥姥的活计少了大半,她时常看着香草,道:“外孙女,你已经20岁了吧?待有媒人来问,可该活动活动了。你心里有点数,姑娘大了,不中留。” 香草闭着眼,微微一笑。她清楚得很,姥姥说这话也是下过狠心的,不能驳了她的面子,但是,她自有定论,这辈子陪着姥姥吧,除非有个人能够愿意与她一起照顾姥姥。 隔壁一里地以外的李家孙子可巧又来了,一进院子就听到了这话,悄悄走过来,向赵青禾点了点头,赵青禾侧身离开,脸色却不太好看。 “唉,醒醒了。”他拉了拉香草的袖子。轻轻把香草眼睛上的叶子挪开,那一双眼美丽如同幽深的夜晚中闪耀的星星,正看着他,仿佛在叶子下面便就那么睁开着,透过叶子也能把世界看得澄清。 李渔看着看着,便笑了,道:“香草,我娘做了好吃的,叫你晚饭过去吃。” 第31章 算起来比较合适 看着李渔憨憨的笑意,香草也露出了笑容。 其实她吃惯了外婆的手艺,即便是馒头就开水,也还是顺口的。李渔家的饭菜当然也是她娘亲精心制作的,但味道上,却总好像缺了哪味重要的调料一样,吃起来寡淡无味。 看着李渔的娘不苟言笑的模样,香草要比之前拘束得多了。她小口小口的咬着排骨,夹排骨的手酸酸的,瞧着他娘一个转身去取勺子的时候,她大口将肉咬了个干净,总算打发了这根骨头。 李渔的娘看见香草的嘴角满是油渍,眼神中流露出的是一些久违了的不屑。 即便香草低着头,也是能感觉到到的一种尴尬。“嗯,真好吃,这排骨做的真好吃。”即便是味道差那么许多,但毕竟是排骨啊,总是有些香味的,香草还不忘记吃了人家的,不感谢也要夸奖。 “哼,是啊,我在这道菜里面加了一种草药,那味道应该是不错的。”李渔的娘道。 香草早就吃出来有一种药味儿,要知道食物里面加了一些草药,且不去问别人吃起来如何,香草是不喜欢的,而且很不喜欢,但此时她忽然变得乖巧了许多,道:“噢,是么?姨,您放了什么草药,怪不得我吃着,有种植物的芳香呢。您快告诉我,回家去,我也做给姥姥尝尝。” 李渔的娘于是就把何首乌还有马齿尖这两种草药说出来了,香草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住的点头,道:“原来是这两味草药,说起来,我也懂得一些药效,都是对人身体有好处的草药。姨,您真是费心,一盘排骨,您做得可真是用心。这真令我们值得学习。李渔有您这样的娘,他可真是幸福。”说到这,嘴里还含着米饭,眼圈居然就红了起来。 李渔的娘听李渔说起过,香草她没有娘亲也没爹,从小就跟着姥姥生活的。见些情景,李渔的娘便多少同情起这个女孩来,她收起了先前有些高傲的姿态,似笑非笑道:“唉,香草,我们李渔以后吃什么,你就跟着吃什么,常来家里坐坐,姨给你们做好吃的。我不但做这个排骨拿手,我还会做鱼,我做的鱼,那可是一绝,改日请你来吃。” 香草抹了抹眼角,笑了道:“谢谢姨!”然后低头继续吃起来。香草的姥姥极其会做饭,无论做什么都好吃,香草是被姥姥养得嘴刁了些,吃一般饭菜都觉得很一般,但好在她并不挑食,只要能填饱肚子,她的吃相都很积极。 李渔的娘一向不喜欢李渔吃饭的样儿,挑挑拣拣的,这不吃那也不吃,今日看见这么下饭的香草,心里也难掩一种喜爱之情。家虽然贫了一些,长相虽然算不得出众,也还算清秀得很,家里人口少,以后嫁过来,就会全心全意的照顾儿子和这个家,让她分心的事也就少了许多。最重要的是,她没有爹娘,以后还不是一门心思的孝顺这边的父母,其实这一点对于她李家是一件好事的,娘家有事牵扯她会少许多。李渔的娘想到这里,暗暗点了点头。 饭吃过了,香草帮助李渔的娘收拾妥当之后,就要回家了。李渔靠在房前的亭子里,懒得动一动,日头偏西,香草告别李渔的娘,要回去了。她朝亭子里望了望,见李渔的背影在阴凉处,李渔的娘也看见了,道:“香草,回去路上慢些走,听李渔讲,不到一个时辰就能到你家了,正好吃完了饭活动活动。” “哎!”香草客气的答应着,又朝亭子望了几眼,这才恋恋不舍得往回走。 等她出了院子,李渔的娘对李渔道:“儿呀,累了,就回屋里休息去,别在这里靠着。” “香草走了吗?娘。”李渔眯着眼睛问他娘。 “走了。”李渔的娘道。 “怎么样?她。”李渔又问。 “又不是没有见过,还能怎么样?”李渔的娘道。 “你不喜欢?娘,你要是不喜欢她,我以后就不叫她来家里了。”李渔道。 “你那么懂事?”李渔的娘嘴角挂着真诚的笑意了,她很少是发自内心的笑。 “那当然,娘您生我养我,我娶媳妇,当然是要娘喜欢的才行,您若不喜欢香草,我以后就不找她玩儿了。”李渔道。 “还可以吧,勉强吧。”李渔的娘道。 经不住李渔的再三追问,李渔的娘便和他说了“这个香草论长相论家世她都配不上你,但是有一点很关键,那就是她没有父母需要照顾,以后结了婚还不是可着咱们这边,而且咱们也少了不少的麻烦,你也不用去孝顺什么老丈人和丈母娘的,这样看来,咱们是合适的。还有一个关键的点,那就是她还是凝碧楼的弟子,是个练家子儿,这个儿媳妇拿出去,多少我们是有门面的。所以,你要是喜欢她,娘便应了你了,可以与她相处。相处得好了,年底,我和你爹便把你们的喜事给办了。” 李渔听了半晌,竖起了拇指道:“娘,你考虑得可真周全,经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她不错了。”说罢,笑着准备回去睡上一觉。李渔的娘道:“怎么?那你倒是说说,你看上她哪一点了?” 李渔道:“她没有李娜长得高,也没有李娜长得漂亮,家世也跟人家没法比。儿子我也不知道看上她哪点了,可能是,因为她比较喜欢我对我比较好吧。”说着他一脸无奈的表情。 “嘿,何是你并不太看好这个丫头呢。”李渔的娘道,“李娜是谁呀?”在儿子口中得到这么高的评价,她也对这个人感兴趣起来。 “她那时和我一起同上一个学堂的,现在已经嫁人了,前些天办得喜事,那叫一个隆重。” 李渔的娘一听说已经嫁人便不作他想,道:“儿子,等你的亲事的时候,我和你爹都商量好了,一定要多风光有多风光。” 李渔“噢,谢谢娘。”他一边应着,一边回屋子里去了。 晌午的太阳很浓,虽然是秋天,但艳阳高照,天儿这会也还是会热得人满头大汗。 第32章 往事如梦 香草回到院子里时,姥姥正在屋檐下的阴凉处坐着,见香草前襟衣服都湿透了,脸上脖子上都是汗,忙道:“香草,水缸里有一个西瓜,已经冰得很凉了,快点切开吃去,再回屋洗个澡去,瞧把你热的。” 香草热得头晕脑涨的,从水缸里抱起西瓜,在四角小桌上这么一切,挑了一块切得最好的,给姥姥递过去,姥姥摇了摇手,躺在摇椅上,边摇边道:“请你吃的什么呀?” 香草边吃西瓜边道:“有排骨,用草药炖得,火候很足,虽说没有您炖得好吃,但还可以,我不挑食的。” “哼”赵青禾道:“吃什么不打紧,只是那李渔把我外孙女儿请去了,却没有亲自送回来,难不成有什么重要的事是抽不出身了吗?” 香草被这西瓜的冰冷给折服了,比起来刚才在路上时的炙热,她感觉舒服多了,对姥姥道:“没有,姥姥,吃过饭,我看他在亭子里睡着了,所以没有叫醒他。” “他娘也没有叫他起来送送你吗?”赵表禾冷声道。 香草生怕姥姥会因为这么一件小事而生李渔的气,她忙道:“姥姥,他娘说,知道我们家离得不远,还说让我活动活动。” “哼……”老人家没有说什么,只是一声哼字宣泄了一丝不满。 香草的心里知道,确实两家离得不远,而且天气这么热,也用不着让李渔陪着她晒上一路,他要是来送,过会儿还得自己回去,虽说不远吧,但也要在山路上走一个多时辰。这些香草都能够理解,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也感觉一丝丝的失落,只是她不是用姥姥那样的不满来表现出来。她从矮墙上望去,望着一起一伏的玉米地,心想,这世界恐怕只有一个外婆是每时每秒都愿意与她在一块了吧。成亲又如何,许多事,做丈夫也许也只是一旁观者吧。 傍晚,香草终于忙完手里的活,洗了一个温水澡,穿着一件灰色的有些年头的丝制长裙,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在屋檐下摘芸豆。 姥姥坐在摇椅上,看着她,道:“这件裙子可有些年头了,不过,你别看它有些年头了,但却是没有上过身的,而且面料也是上好的。” 香草摸了摸袖子,刚才她照过镜子,这衣服虽然颜色素了些,样式也很普通,但不知道为什么,穿在身上却觉得十分好看飘逸,是香草觉得自己的衣服里没有一件有这一件好看的。她这时抬头道:“我说这么好看呢,原来是料子特殊,姥姥,当年你一定花了很多钱买的吧,可是为何却没有上身呢?” 赵青禾望着这裙子,思想仿佛回到了过去,道:“这裙子是我四十岁时做的,所以颜色素了些,样式也中规中矩的。”她笑了,道:“不想,我外孙儿,穿着,还挺好看的。” 香草边摘着芸豆边道:“姥姥今年六十出头了,这衣服有二十多年了耶。要不是好料子,恐怕早就变了颜色,破了洞了。” 赵青禾道:“我把它包起来,珍藏着呢。外孙女,你好好穿。” “嗯!”香草还是想知道为什么姥姥没有上过身。她道:“姥姥,你为何没有穿过呢?” 赵青禾道:“哼,本来我不愿意回忆那段往事,所以也一直不想看到这件衣服,扔掉我觉得可惜,不扔掉它又总让我想起那件事。如今,时过境迁啊,我把它拿出来给你穿了,我忽然觉得一切都是那么遥远,不值一提了。” 香草似乎感觉到姥姥的一丝伤感,她点头望着姥姥,并没有急着再往下问,如果有些事让姥姥伤心,那么她宁愿不去提起。 但赵青禾还是继续说了下去,道:“那一年,我四十岁,我听说你姥爷从南方回来了,你知道吗,我与他分开有一年多了,我日夜盼着他早日回来,特意做了这件衣服等他回来时,我穿上这件衣服去山下接他。可是,他……” 香草睁大了眼睛看着姥姥,她从未听过关于姥爷的事,这是这二十年以来,姥姥第一次与她提起姥爷的事。“他怎么了?”她轻声带着惊讶地问。 赵青禾道:“我等来的是一纸休书,他没有回来,只是派了人来给我送那休书……” 半晌祖孙二人都没有说话,仿佛时间静止了一样,那么不同寻常的郑重落在了香草的脸上,姥姥那么好,为何?姥姥得有多伤心…… 赵青禾停了好一会儿,她躺在摇椅上继续摇着,摇到,香草以为她不会再说下去时,她悠悠道:“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我能把这件衣服拿出来,就证明我都已经看开了。后来我曾经让人打听过,他,你的姥爷那时已经娶了别人,而且有了定居在南方的心思。我听说南方气候温暖,山水皆有灵性,美则美矣,可是我竟然没有想到他的心那么狠,此去经年,他再也没有回来过,哪怕是来看看孩子,你娘都是二十岁,像你现在这么大的姑娘了,就这么地,没有爹爹了。” “我娘!”香草几乎不敢呼吸,这么些年,她一问起这些人这些事,姥姥总会说,他们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孩子。不要提起,就是最大的仁慈了。所以她不敢再提。如今,姥姥亲口提起了娘?她不敢接话,也不敢打断,心里巴不得姥姥能说得再多一些。 只听赵青禾道:“可怜,你娘结了婚,还没能过上几天幸福的生活,就在第二年生完了你之后,忽然……就失踪了。” “什么?”香草一直以为她的娘应该是不在人世了,如今听到失踪这个词,忍不住多了几分希冀,失踪不代表死去,我娘她也许还活着。想到这里,她傻傻地望着姥姥的摇椅。 赵青禾缓缓道:“是失踪,不是死了,我多希望她还活着,在我有生之年还能再看到她。”姥姥无意中说出的也是香草的心里话。 她道:“你的爹爹,早就成了家,娶了别的女人。” 香草简直不敢相信二十年都不能得知的真相,今天这个偶然的机会,姥姥都说与她听了,连爹爹,她也提起了,正当她还沉浸在这些不可思议中时。 第33章 不喜欢 赵青禾又道:“你娘把你生下来,就送到我这来了,然后才走的,不知去向。你爹曾经来这里看过你两次,后来成了家就再也没有来过。我便不想提起那个人,这么些年我们一直没有搬家,他若是念着父女之情,是经常可以来看你的,可是他没有,也不曾提及将你接回去住的事。我老太婆想明白了,我外孙儿这样的爹爹,薄情寡义,不认也罢。换句话说,不是我们不认他,而是他不想再与咱扯上什么关系。唉,可怜我们香草与姥姥相依相伴这二十年。虽然你没有爹娘的疼爱,但是姥姥不让你亏太多,姥姥疼爱你啊。” 听到这,香草忍不住哭了,道:“姥,我什么都不缺,只要有姥姥陪着我,我就是世界上最最快乐的那个人。”说完,她的嘴角又带着笑意。毕竟姥姥口中的那些人,香草一个都没有见过,虽然他们都是自己的至亲,但是,记事以来她都没有见过他们,更没有什么感情而言。 赵青禾道:“姥姥不想和你提起这些人还有这些事,但是如今你长大了,也是时候让你知道了,姥年纪大了,如果哪一天闭了眼睛,害怕我外孙儿还糊里糊涂的,连爹娘的事都不晓得,到了那个时候,又让我外孙儿去问谁呢。” 她这一番感慨令香草一阵心痛,道:“姥,您是怎么了,今天怎么说起这些事来,您不会闭了眼睛不睁开的,因为您还放心不下我,我断定了,您呀,能活到一百岁的,还要陪我几十年呢。以后不许你再说这样的话,很不吉利的。” 赵青禾笑了,本来想要反驳几句,抬眼却看见外孙女儿红着眼睛看着她,她便没有多说什么,把话拉回来道:“谁说不是呢,你姥我呀,身体硬朗得很呢,一百岁哪够呀,说不定能活到一百五十岁,到时候连皇帝都会来看我,想要得那长生的秘诀呢。”此话一出,祖孙二人都笑了。 赵青禾笑罢说道:“我看那个李渔,他不行。” 香草一愣,弱弱道:“姥,你不喜欢他?” 赵青禾道:“不喜欢。”她平静地道。仿佛在评价一块糕点,显得十分轻而易举。 香草皱起了眉头,她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赵青禾看着外孙女儿那样为难,道:“香草,他不关心你,这还没有成亲呢,他就这么不重视你,等真的成亲了,那还了得么?” 香草不知该如何说,但她还是想争取一下,道:“姥姥,李渔那个人,有许多地方与我很像,比如他不会说话,也不喜欢说话,就像他见到您的时候总是很害羞的样子,他应该是不知道如何与您说话。” “那最起码的一声姥姥,也叫不出口么?你不说这荐儿,我还没想起来呢,他这个小子很没有礼貌,这一点,也不招人待见。我不喜欢。”赵青禾抓住一点不放松。 香草道:“也许,我在别人的眼里就是这样的,姥姥,我在一里庄没有朋友,在凝碧楼也没有,可能他们都觉得我没有礼貌,可其实我并不是那样,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要和他们怎么相处。” 赵青禾道:“香草,并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的,你有没有想过,这也许就是,他根本就不尊重我们的表现?” 香草道:“姥姥,那应该不会的,李渔这个人心地很善良的,他为人有些害羞,并不是看不起人的那种。” “你怎么知道善良的人就不骄傲的?”赵青禾道,“香草,慢慢你就会了解他对你的心意,鞋子合适不合适,只有脚知道。姥姥也不想多说什么,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姥姥当然都是支持你的。但我把话说到前面,李渔的家境看起来要比咱们强许多,这一点他不在意才是最好,但如果他总是高高在上的,香草,那你得需要多大的勇气低三下四的与他生活一生一世,你又凭什么要嫁给他?” 香草的心突突地跳着,她与李渔认识很久了,虽然最近一年来,他说过几次想要娶自己的话,但是听起来不知为何总是觉得很遥远。当她知道了李渔的心意的时候,她当然是有些窃喜,还伴随着如梦如幻的感觉。她这几日也幻想着,与李渔成亲的样子,忍不住她会笑出来,如果能够嫁给李渔原来也是很不错的一件事,她不反感,甚至有些期待了,这些都先是源于李渔对她的告白,但渐渐地,香草也发现自己很喜欢李渔的。 李渔他长得好看,个子也高,他平时很温和甚至有些温柔,香草喜欢他那种儒雅的气质。她也常常审视自己,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与那种雅字靠不上边,所以,她时常觉得自己配不上李渔。在李渔面前,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说话更加小心,动作也更加拘束起来,她正在研究如何将最好和最美展示出来,或者她是害怕让李渔看到一个不完美的香草。 如今听着姥姥这样去评价李渔,香草大吃一惊,她还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些,她只是知道李渔对她说过喜欢她,想要与她共度一生与她成亲这类的话,她便想着,全心全意的去对他好。 这一夜,香草第一次失眠了,她望着天花板,想着从小到大除了姥姥一个人对她好,还没有其他人与她走近,她渴望有一个朋友,但是始终没有。直到三年前认识李渔,他时常来找她说话,他不会武功,但是他读过不少的书,总与香草说一些有趣的故事。几个月前,他忽然盯着她的眼睛说,香草,我喜欢你,嫁给我好不好? 香草呆住了,隔了几天,他又来找她,她便多了几分羞涩啦。 想到这儿,香草在深夜里,亮晶晶的眼睛里又多了几分笑意了。 这秋夜,风扇动着树枝,影子倒落在窗上,香草盯着看了许久许久,半点睡意也没有。人便是如此奇怪,忽然天亮了似的,香草睁开眼睛,看着床帐轻飘,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是何时放下的,又是何时睡着了的。 第34章 来访 一大早的,门忽然就被推开了,带进来一丝秋风,有点凉意,香草裹了裹被子,倦怠的双眼睁开来,看见姥姥走了进来,她虽强制睁开着眼睛,眼仁却好像蒙上了一层薄纱,定定的那么望着,半晌垂下了眼睫,留下了一句话道:“姥姥,一层秋风一层凉,一层落叶一层霜。”然后便睡了过去。 赵青禾本来不想这么早就叫醒香草,无奈今日一早院中便来了两位贵客,现在正在堂中等候着呢,不来叫醒外孙女儿,实在显得有失礼数。她走过来,站在香草的床头,俯身朝她说道:“是啊,清早外面冷得紧。香草,需起个大早了,你们凝碧楼的管事来了。”两句话,声音也不大,到却顿时撬开了香草的眼睫,她眼皮儿睁开了一条缝儿看着赵青禾,眼仁仍然像是蒙了一层雾。 “看起来是急事,也是大事。”赵青禾一本正经地看着她道。 香草呼噜道:“是一个女的一个男的么?” 赵青禾点头道:“对,女的看起来严肃得很,男的一身酒气。” 听完这句话,香草闭了一刻眼睛,再睁开眼睛时,虽然仍旧显得眼神空洞,但她睁全了眼睛,乌溜溜的眸子带着一点疲倦,人却慢悠悠坐了起来,低声道:“姥姥,我这就去……”说着,她开始穿衣服。 赵青禾点头道:“收拾整齐再去见人。”于是转身出了门,将房门又严严实实得掩住了。 回到了堂中时,小小的屋里头,坐北朝南是主位,摆着一张四角方形桌子,两边各摆一把太师椅,在东西两侧各摆有同样的一张桌子两把太师椅。单是这样,堂室便满满登登的了。 这从凝碧楼来的客人现在就坐在东侧,赵青禾已为其奉茶,她不认识丹芝和彦林,但看着两个人都有四十出头的模样,女的比男的略微年长。且女的长相较平常同龄的女人要差一些,但通体的一种不容忽略的气势,让人刮目相看。男的长得也说不上文雅亦说不上英俊,甚至端正也达不到,有些痞里痞气,眼角微微向下,但不知怎的很讨喜的一副模样。 女的没说什么话,男的却不停的说话,“哈哈,您是香草的姥姥?哎,看起来身子骨还行,比我们大不了几岁的吧?” 赵青禾摇手道:“我今年六十二了,能和你们四十出头的人比?” 男的道:“不像,不像。您六十出头,看着可真不像。不过您的年纪正好,外孙女儿能孝敬您啦!” 一句话说得赵青禾顿时眉开眼笑了。“是奥,你也知道我有一个好外孙女儿?这是让你说着了。” 清晨的茶再香,对于饿着肚子的两个人来说,也是解了渴解不了饿。 两碗茶下肚,更令人觉得饿。 这时香草梳洗整齐进了堂间,她先是向两位行了礼,那两位受了礼也便双双站了起来。 香草对姥姥道:“姥姥,这位是凝碧楼的管事丹芝,这位是副管事彦林。”她又对二位道:“这是我姥姥。”两人向赵青禾行了礼,赵青禾请他们坐下。 丹芝严肃的脸上露出了和善的笑意,在香草的记忆里,她很少笑,但逢一笑便是带着几分和善的。她说话了,这是赵青禾听到的第一句话,道:“香草,多日不见,最近你在忙什么?” 香草显得有点尴尬道:“我……我帮外婆看着玉米,快要收割啦。”一句话令丹芝与彦林互看了一眼。 丹芝道:“怎么,你要等秋收过了,再来楼里习武么?” 彦林道:“我们习武之人,最忌讳的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香草,你应该把武功学成。从被一里庄收为弟子,再到把你分到凝碧楼,少说,你也努力了十来年了吧!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呢。” 香草的头从丹芝再偏到彦林,她不知他俩何意。 赵青禾喝着茶,做旁观者观察着二人的言行。 丹芝见香草不说话,那个老人家又做定了局外人的模样。她道:“香草,你知道,这次我与彦林来找你,所为何事么?” 一句话说到了点子上,正是祖孙两个想知道的一件事。 香草懵懵懂懂的摇了摇头。 彦林笑着道:“你看,我还是昨日傍晚喝的酒呢,今天一早就被你丹芝姐拉着来寻你的家。从五更天出来,走到天亮,现在还没吃早饭……” 香草再笨的脑袋,这下也开窍了,她忽地站了起来,看了一眼姥姥,道:“姥姥我要去做早饭,你陪我们管事聊聊天吧。” 赵青禾点了点头。 香草自去厨房准备早饭,边走边想不明白,丹芝都快说出来意,彦林却想着吃饭,唉,真煞风景啊。 丹芝见香草出了门,便不怎么说话了,拿眼角看了一眼赵青禾,低头喝茶。换彦林道:“哎,老人家,其实我们这次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想交给香草。但是,她只有二十岁,所以,我们想,这件事应该先争得您的同意,方才能告知香草吧?您是长辈,您便替她抉择一下,也好。” 丹芝回眸看着彦林,无疑,她很佩服彦林在为人处世上的睿智。 赵青禾颌首,将茶碗放下,道:“远道而来,有什么吩咐就开门见山一点。” 彦林看了一眼丹芝,丹芝的眼神像触电一样收回来,却若有所思的盯着手里的茶碗,喝了一口又一口,好像正在琢磨这茶是上中下哪个等级。 彦林只得道:“是这样,老人家,昨日我们接到一个手令,有一封副庄主的密信需要凝碧楼弟子送出去。” 赵青禾面色一凛道:“奥?是……送去哪里?” “昆吾派,密信是呈给新庄主亲启的。”彦林道,“老人家,不瞒您说,楼里面除了我二人,其余三人都想争得这次机会,出山,远涉千里,借着这送信的机会,见一见世面。” 他见赵青禾并不是满脸喜色,而是略显不安。他便清楚了,这青草的外婆应该是一个极为聪明的人。 第35章 两个管事 丹芝虽然在喝茶,但眼睛却有意无意的看向赵青禾。 屋子里忽然出现了少许的安静。不过,彦林没有让这份安静持续太久,他道:“其实,我和管事,我们想给香草一次机会,她来一里庄这么多年,在凝碧楼也好几年了,我们听说,她一直没有出过兰谷涧,如今凝碧楼里除了比她小一点的云溪之外,都已经出过山了。老人家,您可能也知道,在一里庄,没有江湖经验的弟子是永无出头之日的。我相信,您也不想她就这样一直是个普通修习的弟子吧?”彦林说话的时候,始终观察赵青禾的神色,只见她神色仍旧凝重。 彦林道:“我没记错的话,香草今年二十岁了吧?” 赵青禾见他问自己,便略点了一下头。 彦林道:“一里庄二十岁还没有江湖经验的弟子,屈指可数了,这月钱要比别的弟子少了许多,日后在庄里得到重任的机会也不多啊。许多比她年纪小的,如今都是三等弟子了,香草还是个七等身份。其实她武功修习得也不错了。是不是,丹芝?”他看似轻松和带着几分好意的话,越说,却越觉着赵青禾的脸色不但不领情,而且有些躲闪。 丹芝放下茶碗,她观察了一阵子了,这老人家似乎是不舍得外孙女儿出去,她整理了一下矛盾的心情,道:“伯母,您看,副管事已将我们的来意告知,若您不想外孙女儿涉险,那我们便告辞了。”她试探的道。 彦林啧了一下,眼神中大概是指着她用的那个词“涉险”。 赵青禾便冲着丹芝说话了,道:“不愧为管事,我见你诚恳许多。”一句话,令彦林诧异地看了看她。她接着道:“一里庄也好,凝碧楼也罢,凡有出去的机会,又怎么会落在我们这样的人家?” 这话说得丹芝与彦林都是语塞。 赵青禾道:“香草从十三岁开始就找机会申请初入江湖去历练历练,那时候要是可以,我老太婆也可以陪她转转。可惜,一连七八年过去了,比她资质浅的,比她年纪小的,都有机会出去,她便是等到了二十岁也没有机会,如今的我已经得了风湿症,腰酸腿疼的,走不了远路了。她……唉,既然没有前途,我们便也不做他想,昨日一早她回来说了,以后不回楼里了,其实她已经有一个月没有怎么去楼里了,意思很清楚,她决定做个普通人,陪着我过生活了。她那么久没有去了,没有人过问此事,前几日她说放心不下一只狗,这才回去取了回来,我这外孙女儿我最清楚,她在外头不被人重视。如今,你们又来派任务,我便知道,即便有些差的差事也轮不到她,恐怕这次的任务是危险重重吧?或者是九死一生?”她看似玩笑的话。彦林的笑意带着点肌肉的明显不自然的抽动。丹芝没有笑,她和彦林来之前,都不曾想,香草有一个这么厉害的外婆。 丹芝微微冷哼一声道:“便是如此,您看……” 赵青禾也微微冷哼道:“以后,她决定都不去楼里修习了,这样一个心灰意冷的人,还要替你们去出什么任务?我看谢谢你们这些,有好事就上,遇到不好的事就推给最老实的人的管事们吧。” 彦林本来还要争取一下,一听这话,便欲言又止了。 丹芝一下子站了起来,道:“彦林,我们走。”彦林磨磨蹭蹭站了起来。 厨房里,香草越来越觉得这事情有些奇怪,饭下了锅,菜准备饭好了再下锅,忙里得了一个偷闲的当儿,她想来堂中听听或者问问,两位管事的来意。但脚刚出了厨房,往堂中来,就看到丹芝与彦林已经接近院门了,正在离开。赵青禾朝她走来,香草忙问:“外婆,管事他们……”话还没有说完。赵青禾大声训斥道:“什么管事?六个人里面有两个管事,我看只不过是两个多余的人罢了。”这句话刚好被丹芝与彦林听到,丹芝离开的步伐更快了。而彦林先前还慢慢腾腾落在丹芝后面,显得他的离开不情不愿,如今听了这话,也加快了离开的步伐。 出了二里地。 彦林终于道:“看来,丹芝,你得亲自跑一趟了。” 丹芝驻足回看彦林,道:“为何?”她语声清冷。 彦林也显得很郑重道:“你看,这是文燕交待的差事,是副庄主的大事,别人去,要是有什么闪失?” 丹芝道:“彦林,我去,你去,都会万无一失。” 彦林道:“本来作为副管事,我责无旁贷,但是,你知道的,我好喝酒,恐耽误正事。当然你若让我去,我高兴还来不及。” 丹芝瞪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身后传来彦林的声音道,“你看看,你若不让我去,便只能亲自跑这一趟。” 丹芝回道,“云溪已经十八岁了,该出去历练历练了。” 一句话果然惹毛了彦林,他急匆匆追上丹芝,挡住她的去路,一反往常那爱笑的品性,很严肃很严肃地道:“丹芝,此去是有多危险,你我心里都清楚,我劝你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云溪去?你是想要她的命么?” 丹芝道:“哼,那香草呢?” 彦林不解道:“香草怎么样?” 丹芝冷笑道:“香草怎么样,你说呢?为何她去的,云溪去不得?” 彦林道:“云溪只有十八岁。” 丹芝道:“丁莺比她这个年纪还小时,不是去了归鹤吊唁……” 彦林道:“那是好事……” 丹芝道:“好事?你居然把吊唁说成是好事?” 彦林道:“那有分舵弟子陪同,还有庄里管事跟着,那是多好的历练机会。” 丹芝道:“总归都是下山去历练历练,这次机会也难得……” “够了,你把千里迢迢的昆吾与近在几十里的归鹤相比,那还不是因为,你器重丁莺,我告诉你,这次云溪的事,我明确告诉你,别想打她的主意。”彦林有些气急败坏。 丹芝道:“彦林,你至于么?”看着嘴型都变得有些不可理喻的彦林,丹芝道:“如今,凝碧楼只有香草与云溪没有下过山,香草,你也看到了,人家外婆说了,不干了,以后不来修习了。那么云溪难道也……”话没说完。 第36章 姥姥同意 彦林道:“丹芝,你不要太过分!她只有十八岁,一个人去连路都……” 丹芝道:“谁说,我让她一个人去?我是让你带着她去。一来她小,你指点她,二来,你贪酒,她管着你些。一路谈天谈地,见见市井风情,顺便把信送去。我听说昆吾是个恢宏门派,你们也好去观赏一下。 彦林笑得有些怒意,道:“丹芝,你以为我是傻子么?哼,文燕让我们呈给新庄主的信,虽然封了腊印,但我断定,那是一封告状的信。一定有关其他三舵,人心不稳,伺机独立为派的异动之事。我想整个一里庄,除了凝碧楼之外,无人会接这个任务。我们凝碧楼向来不参与分舵争权,这送信的事自然找了来。看起来,文燕深夜造访,布置给我们这项差事,好像是极为隐秘。但实际,别的分舵早就虎视眈眈的在监视我们。此去送信,这送信人,能不能活着回来不用说,就是能不能活着下山,我看都是一个大问题。丹芝,你不就是等着出了人命之后,再有理有据的前去拒绝么?” 丹芝听完彦林这一套长篇大论,她歪了一下头,道:“彦林,你当你是副管事,便可以这样与我说话?” 彦林道:“丹芝,这些年我给你面子,可别不识好歹。” 丹芝道:“哼,彦林,话既然说到这一部,我便告诉你,昆吾送信这趟差,必须要有人去,凝碧楼从你与云溪开始,若是途中失败,我便派丁莺与刘意前去,若是她们也失败,我便亲自去,凝碧楼一息尚存,就必须完成副庄主的命令。你现在如果不去,便与香草一样,退出凝碧楼。以后凝碧楼的人,生死与你无关。” 彦林一怔,看着丹芝,丹芝是一个从不开玩笑的人,她也用事实证明了,她的确如此善待退出凝碧楼的人。 彦林皱了皱眉,执拗地道:“凭什么不让丁莺与刘意先去?” 丹芝的头从歪着到正过来,她看着彦林,头一次,彦林感觉她的眼神中带着些许不屑,只听她道:“彦林,你不要太过分,谁去谁留,有我在,就容不得你说了算。”说罢,她径直朝前去,逼得彦林不得不让到一旁。 小小的院子里,此时,赵青禾已将这事情的经过告诉了香草,香草听得明白。她虽然一言不发,却有点热血沸腾的心情,然后脸也红通通的,连早起锈答答的眼睛也晶亮了起来,眼珠流转,带着几分喜意,不住的看向院门外,院门儿敞开着,虽然从这个角度已经看不到丹芝与彦林的身影,她依然张望着,然后用有些焦急的眼光看着赵青禾。 赵青禾明白外孙女儿的心意,道:“孩子,你想替他们去卖命?” 成分厉害,她已经给她讲得很清楚。 香草看着她的眼神似乎多了一丝迷惘。 “嗯。”赵青禾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向她摆了摆手,示意她想去便去争取。 香草的眉梢缓解了,眼角微微上翘,像是得到了一个最好的礼物,她转身跑出了院子。 唉,俗话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一里庄其他分舵之间早年里便明和暗不和,与总舵之间也保持着近乎平等的关系。当年石边云给予分舵财务支持,从修建到管理安排最得力的亲信来督办。整个一里庄又在暗卫营的笼罩之下,没有敢违令的人。 而这四年多,新庄主与昆吾弟子走后,曾多次派人来支取银票,一里庄如今只是一个空壳子,各分舵靠的是自力更生。而副庄主还想要一个臣服,渐渐的,这最起码的要求也便成了奢望。 如今,是时候,将这些与新庄主商议,如果他还念及这里,也许能够阻止一些纷争。如果他撒手不管,那么副庄主便会实施另一套方案,属于他自己的意愿必须形成。然后看一里庄局势,势必要迎来一场争权夺势的战斗。 赵青禾明白,那个时候,即使中立的凝碧楼也不可能偏安一隅,香草就算退出了凝碧楼,她也始终是一里庄弟子,十年授艺,她怎么会忍心做一个旁观者。且赵青禾在一里庄的日子,更要多上许多年,她也不忍看到纷争的战局。而这些,她没有与香草讲,这个孩子,从小被她照顾大,她清楚得很,香草她的头脑不是很聪明,有些事理解不透,这些也并不是你讲得再多,可以改变的。想到这,赵青禾深深叹了一口气。 香草施展追人的绝技,那轻身功夫快得很,连丹芝和彦林都不觉一惊。 远远的看见一人飞快跑来,彦林道:“咦,是香草。” 果然,话音一落,人也便到了。 丹芝缓和了情绪道:“香草?” 香草站住身形,喜出望外,道:“好在,你们走得不快,不然就追不到了。” 丹芝与彦林互看了一眼。转而较有耐心地道:“香草,你为何追来?” 香草一时语塞,想了想道:“奥,我做了早饭,请你们吃。” 彦林忍不住笑了道:“香草,你既然不想去送信,我们也没有耽搁的道理,回去吧。” 香草忙摇了摇头,道:“我愿意去。” 丹芝有些疑惑,道:“你愿意去?” 香草点头肯定道:“对,丹芝姐,我愿意去昆吾送信。” 丹芝再次与彦林互相看了一眼。 香草道:“姥姥同意。”她也清楚他们的意思,所以说出了这关键的一件事。 丹芝于是点点头,道:“机会难得,香草,此去不是你一个人,我让彦林跟你一起去,路上有个照应。”此话一出,彦林眼光如电,急不可耐的望着丹芝。丹芝急于交待一些事,香草也关注着她的交待,两个人都没有看向彦林的目光。 丹芝道:“本来,我们都觉得对不起你,香草,上一次投票,我们都选了丁莺。所以,我说到做到,这一次,机会给你,让你下山去历练历练。顺便去观赏一下大门派昆吾的风光。还好,你追来,不然,我便想让彦林带着云溪去见见世面了。如今除了你,就剩下云溪没有下山办差去了。还是那句话,你要是想去,我便让彦林带着你去吧。” 听到云溪的名字,彦林的目光总算收起了一半的锐利。 第37章 商议 “我去。”香草清晰的回答,生怕丹芝改变想法。而且她还加了一句话,“不用彦林去,危险,我一个人去。” 丹芝看了一眼彦林刚要说话。 彦林笑道:“你这丫头,快人快语,当真一个人去可以?” 香草点点头,又伸出手道:“把信给我。” 丹芝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香草,香草双手接过来,俯首行了一礼,问:“几时动身?可有地图” 丹芝温和道:“越快动身越好,至于地图,你下山后去集市买一张,我还没有来得及绘制。” 然后,正当香草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又忽然正色道:“凝碧楼弟子香草听令。” 香草急忙俯身跪下拱手道:“香草听令。” 丹芝道:“凝碧楼堪此重任,奉副庄主之命,将密信务必呈给远在千里之外的新庄主亲启,此事重大,香草,你必须立下重誓,不可私自拆开信来观看,亦不可将此令半途而废。” 香草立刻道:“香草立誓,一定克服艰难险阻,信送不到,绝不回一里庄。” 丹芝看了一眼彦林,彦林不客气白了她一眼。无奈,她道:“香草,一个人,路上小心。” 凝碧楼如今,两位管事都不在,刘意,丁莺还有云溪聚在了一起。关于送信的事,除了香草是最后得知,其他五人在昨晚便已经知道。 昨夜文燕的意思很清楚,这件事最好只有丹芝一人知道就好,但丹芝也要派人做事,于是她便把这趟差派给彦林,彦林当然知道这任务危险,不同于往常,他便推说应该多给年轻人一些机会,丹芝自然是直来直去告诉彦林,“这是件掉脑袋的大事,你忍心让年轻人去?他们武功稀松,又没有多少实打经验,回头丢了性命,你要知道,那都是你的责任。” 彦林哼道:“怎么,年轻人,头脑灵活,身法矫捷,有力气,不派他们去,反而派这一身酒气的我去,我送了命的话,丹芝,你心能安?” 丹芝道:“凝碧楼,谁出了事我都不会善罢甘休,我定然让那些人付出同样的代价。” 彦林回身不到半柱香的时间竟然召集其他三人,基于自己对于密信的推测与实际情况的分析,他便把这任务抛了出去,然后向云溪使了一个眼色,云溪顶聪明的,她悄悄会意。 再看刘意,她伸了一个懒腰道:“深夜把大家叫起来,就是为了这事?哼哼,你们研究一下,我得回去睡了。” 彦林拦住道:“慢着,刘意,你若现在退出凝碧楼,不做一里庄弟子,你便马上离开。”一句话令刘意有些生气,却不得不坐了下来,困意也少了大半。 丁莺揉了揉眼睛道:“这是大事呦,别说丹芝姐就派了你一个人去,就算让我们四个人,不,再加上丹芝姐,咱们五个都去,恐怕也未必送得出去。” “那是为何?”云溪兴奋地道。 丁莺道:“听姐姐告诉你,咱们一里庄要出大事了,这四年来,自从石庄主故去,四个分舵便有了些不同,原来,分舵管事时常去一里庄上议事,但现在,已经两年不相往来了。” 云溪道:“那倒是,我们丹芝姐作为凝碧楼的管事,这几年很少与他们其他三位碰头。” 丁莺道:“云溪,你说对了,我们凝碧楼还是遵从庄上的安排,但听说其他三舵都有了独立为派的心思。” 云溪点点头,这些,对于一里庄上下的人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丁莺道:“所以,这次彦林分析的很对,密信是副庄主呈给新庄主的。内容应该就是这件事。前段时间,我听说凌霜阁管事李青梅缩减了伙食费用,瞒着里庄,两年来省下来一大笔钱,不知用来干了什么。最近副庄主可能也有所耳闻。不单凌霜阁,还有珍水崖,自从宋开来里庄做了副庄主,珍水崖便再不出一个弟子,里庄也是见不到人,派去议事的,管账的,人家一律不准入内。再说珊瑚岛吧,那三个食古不化的老人物,更是不会把宋开撑起来的一里庄当作一回事。那么问题来了。这些事如果传到新庄主的耳朵里也许也不打紧,但是昆吾会坐视不理么?也未可知。如果昆吾派了人来接管分舵管事,那么,一里庄从此以后也就近乎改头换面了。分舵的掌事岂会坐以待毙?为今之计,只得先拦下,封锁消息,让那边山高皇帝远的,永无详细消息的途径。现在,我们凝碧楼属于中立一股,既不想独立为派,也不想唯命是从。文燕那厮,是宋开的……未婚妻,那女人专挑软的捏,便从我们这边开始,唉,我们凝碧楼只有六个弟子,不能堪当大任的,早在石庄主还在时,便是最不器重我们的,凝碧楼的位置也是形同弃子,与那几个分舵的环境没得比,起码人家还有院子,有亭台,有湖泊,有水山……而我们有什么?就这一方楼宇而已。如今这么大,这么危险的,也是这么重要的事竟然落在咱们凝碧楼,这真是服了。” 彦林看着丁莺讲完,不觉赞叹道:“你们几个人中,就属丁莺你最聪明。”他头一次没有顾及云溪的眼光,接着道:“到什么时候,我都承认,凝碧楼除了我之外,就你一个人是聪明人。” 云溪的一张小小的白白的脸上,顿时写满了不悦。丁莺却挺起来胸膛道:“彦林,你这话,我比较爱听,话说回来,你的想法是不会错的。” 于是,二人相视一笑。云溪别过头去。 刘意稀里糊涂的听了一阵子道:“丹芝既派了彦林你去,你便先打个头阵,让他们知道知道,我们凝碧楼弟子的厉害。“ 彦林冲她道:“刘意,你可真会说话,十数个高手围攻堵截我一个人,你不为我的安危着想,居然还说起了风凉话。” 刘意白白胖胖的圆脸上顿时升腾起一片红云,道:“凝碧楼,你的武功最好,干啥说这丧气话。” 第38章 出动 彦林讥笑道:“哼,我的武功高?这么些年了,我都无所进益,整日里与酒为伴,虽说在凝碧楼里勉强担得第一,但双拳敌众掌,而且都是高手,我自己都没有把握。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此次我面对的都是躲在暗处的敌人,虽然知道是同门,但利益纠葛形势严峻,他们岂会手下留情?” 刘意听了半天,只听到一处关键,道:“你自己都说了是凝碧楼第一,丹芝派你去错不了,好了,没有我什么事,我去睡了,这大半夜的,真是闹腾。”彦林皱眉还要说话,丁莺露出看客的坏笑,云溪狠狠瞪了刘意一眼。 刘意看着彦林将要说话,便急着拦住他的话头,道:“彦林,别太过分奥,管事让谁去,谁就去,不许耍赖。你别指望我能代替你去奥。其他人,我管不着,你,别再打扰我。”此话声音有些不对,夹杂着些许怒意。彦林知道自己理亏,便不再阻拦。 刘意便带着红扑扑的脸颊出了房门,回自己屋子睡觉去了。 她刚走,丁莺就拍了几下手,笑道:“彦林,怎么样?刘意姐看起来憨厚可欺,其实,厉害的很嘞!” 云溪小声道:“哼,什么东西?像个傻瓜,又粗又胖的,整日里就知道一个吃,一个睡。其他一概不知也不管。” 丁莺笑着对云溪道:“哎,云溪妹妹,这你还不了解?刘意姐一派福相,胖是胖了点,但是长得白呀,这个白字,连咱们俩都被人家比下去了。” 彦林接话道:“丁莺,是你皮肤黑,被她比下去了,云溪的肤色可不比她差。”这话虽然是真话,但由彦林说出来,多少有些偏向的意味。果然,丁莺道:“哎?彦林,别在我面前,显示你们两个关系好奥。” 于是云溪刚刚笑靥如花的脸,一下子有些羞涩。 彦林也略显正色,改了话头道:“丁莺,你聪明,你帮彦哥想想办法。” 云溪的内心其实也一直认可丁莺的聪明好变通的头脑,她此时便也与彦林一起盯着她看。 丁莺笑了,轻描淡写的道:“嗨,我刚才说起了我们凝碧楼是六个人的,对不对。” 云溪点头道:“对啊,怎么了?” 彦林却恍然道:“还有一个人,香草。” 丁莺向他竖起了大拇指,意思是你答对了。 彦林脑海里出现了香草那个默默无闻的孩子,她虽然比丁莺年长一岁,比云溪年长两岁,但却看起来比她们两个都要小,不单容貌单纯,而且头脑也特别简单。一想起来,几年前去归鹤吊唁的事,楼里选票都给了丁莺,她那伤心的神情,强忍着,又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儿。彦林忽然记起来,她好像有一段时间没有来楼里了。 他不由得暗暗佩服丁莺,别看她年纪小,心思却鬼得很。 于是,彦林找了丹芝,带着她回忆起当年那一幕,那时,丹芝很器重丁莺,所以跟其他几个人说了,“此次人选从丁莺与香草中选择一个,那么,我们一致选票,就选丁莺好了。香草,她去的话,实在令人不放心。” 彦林把丹芝的原话儿学了一遍,道:“当年有凌霜阁的李管事领着,还有几个小辈弟子,那是出去历练的绝佳机会,既没有危险跟着,又热热闹闹的见了世面。哼,你还不是,在这两个丫头之间,比较喜欢丁莺一些,所以才统一了选票,让香草至今都迈不过那个心结。你看看,她一直以来与我们的关系,如今更是严重,看样子,是想退出凝碧楼,不再习武艺了。” 不知为何,也许是愧疚,丹芝同意与彦林即刻出发,去香草的家,这就有了清晨拜访,遭到赵青禾的拒绝这些事了。 彦林与丹芝回到凝碧楼之后,丁莺,云溪,刘意正在切磋武艺。三个人用的剑式出自三套剑法,各有独特之处,丹芝点了点头,这样点评:丁莺的剑带着一点刁钻,专挑别人的软肋出手,是比较有实战经验的。刘意凭着绝佳的气力,主要是狠,要是再能敏捷一些,做到一个快字,那就能更上一层楼。云溪,身体很轻,像燕子过江一样,最大的优势就是轻灵,但要是能多一些主动的攻击力的话……力气和准头却有……,好在都有进步。 三个人都是洗耳恭听的样子,只有彦林说了一句实话:说白了,你们三个如果行走江湖,活得久一点的那个就一定是丁莺。 云溪不乐意了,道:“要说活得久,我轻功最好,逃的最快,也就活得最久。” 彦林宠溺地一笑,道:“云溪,制敌最好的方法就是破其招数,要是逃能逃得过的话,也便少了许多生死。”顿了顿,又道:“不过,云溪,你年纪小,关键时候,跑得了,就得跑。” 丁莺看了看彦林,又瞧了瞧丹芝,一向比较有洞察力的她,忽然道:“怎么?丹芝姐,此去昆吾送信,不止要派一个人去?”她见丹芝与彦林对于她的问话都波澜不惊,恍然道:“难道,我们凝碧楼的人要倾巢而出?分头去送信。” 云溪的小脑袋立刻跟着丁莺的问话,转向丹芝和彦林。 丹芝终于说话了,道:“凝碧楼弟子听令。”随着她的一声令下,屋子里的其他四人都俯身拱手听令,连一向几乎与丹芝平起平坐的彦林也俯身恭敬行礼等待命令。 丹芝道:“即日起,凝碧楼所有人都要送出一封密信,信的内容相同,都有副庄主的印鉴。你们四人,分头出发,向昆吾而去,香草已经得令。路上可能遇到多路截杀,各位自求多福。切记不可相伴而行,你们五人只要有一人将信送到,那便是完成了副庄主的任务。”最后一句话,她的声音低沉了许多。然后,她又道:“我作为凝碧楼的管事理应和你们一样,出去送信,但,如今凝碧楼内忧外患,如果我不坐镇的话,恐怕等你们回来凝碧楼被夷为平地也未可知。” 丁莺猛然间抬头看着丹芝,是的,聪明如她,凝碧楼面临的不只是送信这一件难事。“遵命。丁莺—听令。” 彦林即刻道:“彦林听令。” 刘意与云溪也同时道:“云溪,刘意听令。” 第39章 炉火纯青的武学造诣 且说,香草把那封从丹芝手里接过来的信攥的死死的,走到家时,看见姥姥正在串豆角。 香草凑过去,坐下来,将信恭恭敬敬放到桌子上。 赵青禾没有说话,她深知这个孩子,如果自己不放话,她绝不会走,这二十年来,她从来不违逆她这唯一的亲人。 果然,等了一会儿,香草说话了,语声有些哽咽,道:“姥,我很想下山一次,在一里庄要是没有江湖经验,日子过得清苦我不怕,可是我不甘心,我武功不比他们差,可领的月钱这么少,姥姥我想让你过好日子。” 赵青禾放下针线,道:“香草,姥姥也不怕清苦,姥姥是害怕你陷入危险。” 香草摇了摇头道:“不会的,姥姥。” 赵青禾当然也知道这孩子,心思单纯,根本不懂的这事情的复杂性。她叹了一口气,道:“香草,姥知道,你一直有一个心愿,就是能出了这兰谷涧,去江湖上走一走,看一看。你今年二十了,好不容易盼到这个机会,你不愿意放弃。” 香草听姥姥说中了心事,不住地点头,道:“对,姥,我能去么?” 赵青禾苦笑了一声,道:“香草,你要是有什么闪失,姥姥可怎么办呵!” 香草摇了摇头,道:“我不会有事的,姥。” 赵青禾宠爱这个外孙女儿,达到了根本不想过多约束她的地步,但这件事,却让她不敢撒手,道:“你的裂石穿云剑,练给我看看。” 香草听话的站了起来,去房里取了剑出来,站到院子里,运了两剑之后,才拔出剑来,剑鞘随手一甩,疏!插在了花池旁的沙地上。 第一式,指月弹风,九式剑招,招招好看,有力度,有韧性,一把长剑舞得出神入化,取剑双刃的长处,这指月弹风多是横扫向内或者向外,角度不同,杀伤力也不同,最后一式用了剑尖之力,这一式是弹风之外最具杀伤力的指月。赵青禾是一里庄老一辈的弟子,她也是一个练家子,这指月弹风她也练过,知道其中的奥妙,自己练得也很好,只是今日瞧见外孙女儿练得似乎与自己练得有些细微的不同,然后,她忽然想起那剑式中经常提到的,发剑和落剑的位置,她是一个不喜欢死教条的人,所以关于这位置的问题,她时常根据自己发力的程度随意改动一下,这样练起来很顺手,也不失威力。但是……她今日看见香草练习的指月弹风,却发觉她的招式中起剑,运剑,落剑的位置都是严格按照武学秘籍上的而来,这似乎比随意为之更加有难度,但是一气呵成,自有一番境地,看完之后,她微微有些呆住了。 香草收剑,第二式飞星纵海,这是她最喜欢的,背负双手,剑尖立于脑后,腾身飞起,在空中挥剑,一剑飞出数丈的剑气,剑气呈青铜色,二剑如同天降神刀破空劈开一道缝隙,长而直。第三剑虽然推出一剑向前,然而途中变换几次角度,那剑气居然如同青龙游天。 赵青禾看得呆住了,这段时间,她没有陪她练剑,竟然进步了许多,如果之前还需要她什么指导的话,那么现在完全用不着了。 看着香草背负青铜窄剑飘飘然落在面前时,赵青禾忍不住为她鼓掌,而且露出了笑容,但眼神里还带着激动的泪花。 香草跑过来,蹲身搂着外婆的腿,道:“姥姥,您怎么哭了?我练得不好么?” “好,好,你就是练得太好了,姥姥高兴。”赵青禾流着眼泪道。 香草趴在姥姥腿上道:“那到底能不能保护自己了?” “能。”赵青禾道。 “那……能不能下山去昆吾派送那封信?”香草歪着脑袋问。 “去吧。”赵青禾没有犹豫地答。 香草抬头看着姥姥的脸,生怕她会反悔。只见赵青禾擦了擦眼泪,道:“把剑拿来。” 香草急忙捡起身旁的宝剑,回身伸手向后一缩,那远在花池旁的剑鞘居然嗖!地一声朝她飞来,她拿过来合了剑柄,将剑递给赵青禾。 赵青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外孙女儿行云流水般的一番操作,漂亮极了。她还是高兴多于惊奇,扬眉笑道:“那剑鞘?你是用了破石穿云之法?” 香草一愣,想了想,这才点头道:“对,其实姥姥,我后来知道,原来破石穿云不单单用于剑,还可以用手掌,而且不单单是送出剑式,还可以是取回一件东西,至于这功法的实用距离却与人的内功深厚有关系。” 赵青禾欣慰,道:“香草啊香草,姥姥以为你是与同门相处不来才要回来,再也不去凝碧楼了,原来,你是将那里的绝学学到了精髓,所以不想再去了。” “虽然是这样。”香草边想边道:“我只是不想再去那里练功,但我始终都是凝碧楼弟子,是一里庄弟子。” “嗯。”赵青禾道:“你有这样的想法很好,做人不能忘本,一入师门,便承恩于此。” 香草点头,道:“姥,我下山去之前,要把您送去凝碧楼里,我不在的时候,我怕姥姥会有危险。” 赵青禾不敢置信地道:“什么?你,还知道姥姥也有危险。” 香草道:“丹芝姐说的,姥姥,丹芝姐是个最聪明的人,她的话认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较郑重地劝着姥姥。 “好,等你走了,我自己就去。”赵青禾道。 “不行,姥,我要把您送去,才能离开。”香草忽然比较固执地道。 “今日不想动了,明日看心情吧。”赵青禾一句话,足足困住香草三天没有出门。 最后,赵青禾总算答应由她把她送到凝碧楼门口,可是到了门口,香草又必须送她进门。拗不过她软磨硬泡,赵青禾被她带到了丹芝跟前。 楼里清静得很,祖孙俩问了才知,原来,凝碧楼里只剩下丹芝一人,其他四人,都在三日前上路去昆吾了。 第40章 位列第六 赵青禾这才知道原来此次去昆吾,凝碧楼几乎是倾巢而出。 香草本来要把姥姥留在此处,道:“我放心不下姥姥,要把她留在凝碧楼让大家保护,可是现在就只剩下了丹芝姐。” 丹芝向赵青禾行了一礼,道:“那就请老人家暂住香草的房间吧。” 香草与姥姥相视而笑。这才恋恋不舍的准备下山,赵青禾放心不下,嘱咐了一箩筐的话,还嫌太少,于是又嘱咐了一马车的话,时间已经接近晌午,她还要让香草吃完午饭再走,香草心急如焚,其他四个同门已经上路三天了,而她还没有出门,虽然没有下过山,从小就在这片山里活动,她舍不得姥姥,但是她不停的摸着怀里硬邦邦的那封印鉴,最后是说服了姥姥,自己去食堂里取一些带着上路。 出了食堂,姥姥又给她送来一些银两,说是,丹芝给的盘缠,里面还有姥姥的一对玉镯,香草眼睛都红了,姥姥和自己过得多艰苦,那玉镯多少年了,一直戴在她的手上,如今不是送给自己戴上,而是让自己钱不够花的时候把它典当。香草忍不住,终究是忍不住大哭了起来,抱住了姥姥。 路上,一步三回头,丹芝也来送她,不住的告诉她,“放心香草,我会照顾老人家的。”香草瘪着嘴,眼泪汪汪的走了,直到互相看不见,她才边走边用袖子擦着眼泪。 丹芝忽然自嘲似的一笑,可怜凝碧楼无人,这样一个涉世未深,从未离开大山的孩子也要派出去执行那九死一生的任务,她叹了一口气,这使赵青禾回头看她,那眼神中也似乎带着一些不屑和嘲讽。 不知走了多久,香草才从悲伤里渐渐平静下来,她发现她走在林深处,下山的陡峭还在,眼前是无边无际的落叶,树干林立,树枝迎着风,一起发出哗哗的声音,这秋的肃杀与傍晚结合,令人更加惆怅。 脚下的山势挺拔陡峭,山石凸翘难行,香草奔了两下脚,她停住了,双手在胸前缓缓向下压,慢慢提起一缕真气,然后腾起身来,飞星纵海本就是她在高山峻岭,林地崖边练成的,此时用来,不局限于习武的一方土地,放开手脚,她的轻功得以充分展示,真气在起中生,落中浮,循序渐进,源源滋生。她像一只大雁,双手时而打开,单手时而落下,她的淡灰色的衣裙猎猎作响,在空中飘逸如同又薄又轻的淡灰色水草,香草转身,可以完全没有顾虑的背着向前掠过,她看着衣衫在眼前飘动,说不出的美丽,想着这是姥姥唯一的新衣,给了自己,嘴角又撇了撇。 忽然她拔剑,看着那窄而长的剑身,缓缓在眼前一抡,借着出去的剑气的反推力,她在空中倒着快速滑行百丈,几乎掠过了一整个小的山头。 兰谷涧内的山太多了。她转身继续朝前飞去。这剑也是姥姥的,轻巧锋利,通体雕花细纹,美而带着一股子狠绝的凌厉。她看着看着,她的嘴角又撇了撇。 那剑气在百丈之外缓缓游窜…… 在她身后早就有几个人穷追不舍,其中一个打头的,边施展轻功狠追道:“他妈的,刚才趁她还没飞起来就动手好了,这么一耽误如何追的上?” 他身后的一个较接近他的,道:“凝碧楼还有这等伸手的人,如此年轻,轻功就达到这种境界。这人是谁啊?” 前面的那个道:“一共就六个人,管事的留在楼里头,其他四人,我们都交过手,这个丫头应该是在凝碧楼位列第六的香草。” 紧跟其后的这个人道:“什么?这还位居第六呢?” 前面的道:“也许只是轻身功夫好吧。凝碧楼的人深居简出,各怀绝技,慢慢来,我们逐个击破……”话音一顿,他忽然“啊”了一声,急忙抬手挥剑挡过,一缕青铜色的剑气与他的剑柄交应,铛!他被逼退一步,他身后的人见势不妙,飞身于空中翻转身躯,用剑试图切断那一缕剑气,铛!又是一声,两人被震得各吐一口鲜血侧身躲过,只见剑气慢移,后面的几个人跟上来时,他们两个同时喊了一声:“小心,躲过剑气。”后面的五个人追随而来,速度太快,来不及歇脚,其中四人向旁躲过,中间一人正巧与那剑气相遇,听他二人一说,抬起手中武器在胸口阻截,只见他飞速而来的身形顿时被外力喊停,他的身体在空中震颤,脸色顿时因为内力的高速提升而红了起来,他已将所有内力提起,奈何,那剑气之力看似随意,一旦遇到阻力居然如此固执,根本无法撼动,如今他想脱手避开也不可能,因为只要稍一歇力,便会被生生振飞出去。然而继续这样相抵也免不了这个结果。正当他难以做出决定之际,他的内力被搏得快速下降,眼看进退两难,就要死于这剑气之下。 忽然,一个人影晃动,来不及看清楚,那人已经一跃跳到他的身前,他身体摇动一下,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连连后退数步,才站定身形。抬头一看,一个白衣人的背影立在前面。 众人纷纷看来,只见一白衣少年赤手空拳,用双手掌力抵住那青铜色的剑气,剑气长而直,破空一条缝隙。两股力道抵在一起,方向相反,既不相容便就相斥,堆积起来的力道,忽然随着那少年双掌的一个有力的拉伸,渐渐弱了下去,少年从空中落下…… 众人均抬头看那剑气,想是飘的太远,如今又受了撞击,渐渐弥漫开来,随着一缕风消失殆尽。 白衣人轻声道:“好强的剑气。” 众人这才跑过来俯身行礼道:“参见少爷!” 这人一袭黑衣,身材挺拔,年纪有二十左右,黑发油亮极具营养,在阳光下微微一动,闪闪发光,这人的脸也很有营养,皮肤光洁白皙,眼睛很黑,很亮。 第41章 一个人住 他的头发全部束起,绾一个白玉簪子,通体的雕花白衫,腰间佩玉,挂长剑,脚底一双如意纹白色短靴。打扮干净整洁,却看起来充满贵气,只一只簪,一块腰间玉,便让人觉得这两样东西价格不菲。 他的眼神中有一丝威严,道:“前面是什么人?” “奥,回少爷,是凝碧楼的弟子,名叫香草。”那领头人俯身道。 少爷点了点头,略有些不耐道:“凝碧楼已经下山了四个人,你们是一个也没有拦住,如今这一个,你们可拦得住?” 那领头人回头看了看手下,只刚才那一道剑气就令一众人束手无策,领头人心想,拦不住也得拦啊,却硬着头皮道:“回少爷,我们全力已付,想那一个二十左右的小丫头,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身侧的一个手下却提醒道:“师兄,那剑气应该就是那丫头所为,我看她用的就是一把青铜剑……”领头人正要侧头说那人几句,他却已经把话说完。 只见少爷摆了摆手道:“罢了,你们下山去,与山下的同门汇合,无论如何要拦住那四个,赶在今日我闲来无事,前面那个,我去对付。” “是!”领头人急忙答应,遂带着手下匆匆离去。 那少爷也是快人快语,说罢便腾起身,向前追去。 且说香草的轻功与剑术已经被赵青禾认可,才肯于这么危险的形势下同意她下山。赵青禾是什么人?一里庄除了已故去的石边云之外,再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厉害。 所以,即便这少年的轻功也不错,但是直追了三天也没有追到人,这不吃不喝也不停下来休息的尽头,倒令这少年有些吃惊,“哼,我就不信你能一股气跑到昆吾去,只要你停一下,稍稍停一阵子,我便让你画地为牢。” 香草这一顿疾驰,简直就是一种享受,她越跑越快,飞身腾空,将飞星纵海真正的体现在时间和路途中,她发现,飞纵在广阔天地,心里自由自在,虽然有时想念外婆,觉着山路荒芜,但那轻巧的飞纵,仍能够减轻心里的沉重感。她在空中,不断的找力度,找角度,找分寸,快最好不过,还要想停便停,这样便练起停来,但即刻就停在一点,有些困难,除非提前就看好这个点。香草对于武学有一种痴迷的劲头,她开始也许是为了什么而去习武,习武久了,她却渐入其道,有时钻研武学秘籍,她几天都不合眼,要是练习招数,也多数不分昼夜,连饿了倦了也不知道,直到修习到了一个足够疲倦的程度,她才缓手。如今在路上,她又与这早就习成上等层次的飞星纵海较起劲来。 第四日,她寻得一处山口,下山去了,本来可以直接下山,但听姥姥说这条路更好,只是多行几天山路。 下山以后,再行十里路,到了一个镇子,名曰:浩曲镇。站在镇口,香草挠着脑袋驻足看着这三个字半天。浩曲镇,这个名字头一次听说啊!唉,毕竟除了一里庄以外的地界儿,她知之甚少。从家里就近下山的话,十里外的甘镇,她最熟悉,因为总和姥姥去那里采买东西。但细想一想,除了那里,便真的一概不知了,何况这是走了那么远山路,才下山来看到的镇子。 怀着好奇,香草慢下步伐,朝镇子里走去,时已近傍晚,镇子的集市快散了,小贩们手脚麻利,不一刻就收拾完毕,街市安静了许多。 香草走到镇子的中心,用了将近两刻钟的时间,她边走边看,看镇子的房屋,街道,看行人,马车,再到看宁和安静的日暮下的街角,店面。终于,她来到一家客栈门口,这是她走入小镇,看到的第三家客栈,也许也是最后一个,较之前看到过的两家都要大一些,干净一些,而且出来迎客的小二很热心肠,身子低的不能再低,手一直往里面让,还不住地道:“客官里面请,客官里面请,客官里面请。” 香草看得呆了,人家这么热心,那就住在这家吧,于是她二话不说,盯着这个不住行礼的小二进了屋子。 这小二大概有十五六岁,长得又瘦又小,面色白净,嘴唇很薄,眼神灵活,一看就是一个机灵鬼。 小二见这女孩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一袭灰色长衫,虽说样式有些过时,但衣料飘动,有些仙感,这女孩生得不算漂亮,却怎么看怎么顺眼,最重要的,她看起来笨手笨脚,呆头呆脑的,连话也说不出来半句,多半都是点头摇头,可是腰间却佩着一把很考究的青铜古剑。 “您住店?还是,打尖?”小二的话一连问了三遍,以至于最后一遍,他说得既慢而且很清晰,几乎是一词一顿。然后他耐心的等这女孩回答。明明这是一个生面孔,可是小二差一点就觉得,她的回答会是“我想找一个人。” 香草回答了,不是找人,而是道“住店!”两个字,像是斟酌了半天,终于说了出来。她的内心里觉得“打尖”这个词不理解,实在不理解,便也不能问,问了便是让对方知道了自己没有见过世面了,姥姥说过了,这一点至关重要,隐藏,尽量不能让人知道这一点。她也说不明白那是为什么,但她却认可姥姥的意思是对的。 除了那个词,最起码“住店”这个词是再好理解不过了,还好,他们的方言,虽然不懂,但除了方言之外,还是能够理解的。香草为了自己的谨慎,暗暗高兴。 “奥,那楼上请。”小二道。说着他在前面引路,香草跟在后面。 “客官,您是一个人住店么?”小二边走边问道。 香草想都没想,答道:“是啊,就我一个人住。”说完,可她忽然就后悔了,糟了,姥姥说了,凡事学会半真半假,怎么能这么回答这个问题。可是她自己嘴快,话都说完了,不好改变。 “那住这间。”上了二楼,小二把她让到里面第三间屋子,门开了,里面的摆设简陋极了,一张床也是又窄又低。 第42章 住店 “多少钱?我只住一晚。”她说完,又暗自慨叹,不应该说实话。 小二道:“这间两文钱。是本店里最便宜的一间,还有三文钱,五文钱,十文钱,五十文钱的,您想住哪一间?” 香草想了想,道:“就住这间吧。” 小二又问晚上吃什么,香草想,对啊,现在肚子饿得很,道:“吃什么都行,只要管饱。” 小二道:“饭菜钱也是不同,有……” 香草急忙道:“吃钱最少的那款……”店小二停住了话头,香草又道:“谢谢” “奥,不客气”小二道,“客官先休息,晚些把饭菜给您送上来。” 香草忙问:“送上来收钱么?” 小二道:“客官,饭菜送上来和在楼下堂中吃,都是一样的价钱。” 香草点了点头,道:“好。” 小二下楼了,香草进房间回手关了门,此时确实有些乏了,她来到窗前,打开窗子向外一望,看到的不是街道,而是这客栈的后院儿,这间原来是一间朝阴的客房,怪不得是最便宜的一间。 后院儿也挺好,与自己家不一样,他们这个后院挺大的,最西边靠墙有一列马厩,最东边厢房挺长是独立出去的,烟筒冒着烟,门口有菜车,应该是厨房,运菜的人往里面搬菜,还有一个背柴的也进去了。 院墙靠南,有两辆马车,样式不同,不像是客栈的,像是来自不同地域的客人的停放。一个是黑木的,木质晶亮,车帘是红色,看起来大气华贵。另一个是普通圆木所制,小巧一些,车帘是白色的,看起来精致干净。就是不知道拉这两辆车的马匹是什么颜色。香草想,黑色这辆用黑马拉,那多漂亮。白色这辆用白马来拉,颜色吸睛,有气场了就。只是,还有一个不知道,那便是,这两辆车不知道哪辆坐起来更舒服些。 院子的西南和西北角各有一个月亮门,应该是通出去的,多半是茅房一类。 香草好奇的看着这个院子,忍不住眼皮打架,就算再不舍得睡上一觉,也还是拗不过身体发来的信号。 落日余晖洒满小镇,店小二敲了三次房门,都没有回应,只得摇了摇头下楼去了。 今日客多,店小二去招呼堂里吃饭的客人去了,这一忙便黑了天,堂里人陆陆续续吃完了饭走了,店小二一个人忙得不可开交,他人小,手脚又麻利,来回能跑的绝不走着,即便这样也在客人散尽了,又忙了两个时辰。 厨房里头自然有人洗碗洗酒盏和茶具,洗盘子筷子还有锅,稀里哗啦,好不热闹。 前堂里小二抹桌子,扫地,擦地板。对于店小二来说,老板去收租带走了一个伙计,这几天这客栈的前堂除了账房里的那个管账人,这整个前堂就是他一个人的江湖。累虽然累了些,但是没说没管的,倒觉得好不自在,活一样不少干,可是却干着开心。 忙了一阵子,坐下来喝口水的时候已经是亥时了。还没来得及起身去自己房间休息一下,门前就又走进来一个人来。 这人一袭白色雕花长衫,腰间佩剑,年龄在二十左右,看起来是一个贵公子,可是额角的头发散落,显得有几分凌乱,像是赶了远路,风吹散的,而且他脸上和嘴唇上都有些被风吹过的痕迹,显得有些尘土而且皮肤发干。这副样子倒是与傍晚入店的那位姑娘有些相似。 小二笑着上前道:“客官里面请,里面请。” 少年只站在门口,没有动。 小二道:“客官是住店还是打尖?” 少年斜眼看向小二,道:“难说,办成了事便住店,办不成事便打个尖。” 小二听得清楚,道:“奥,敢问是什么事,小的能帮忙么?” 少年道:“我找一个人。” 小二道:“客官是要找人么?那便先去找人,找到了,再来不迟。我们这客栈整夜不打烊的。”说罢便要去忙别的。 少年伸手拦住他,道:“你带着我挨间挨间的找。” 八面玲珑的店小二忙道:“客官,这是亥时,人家都睡了,等明日一早,都下来吃饭……不如您先住下?”他赔着笑脸。 少年道:“若我找的人不在你这间客栈,我岂不是要在这里浪费一个晚上?” 小二道:“这……客官,你说的不无道理,那小店有小店的规矩,一间一间查,您一无官职二无官府搜查的文书,恐怕是行不通的,也实在没有道理呀。” 少年眼见耐力全无,小二忙道:“好,好,您说说看,您要找的人,是男是女,多大年纪?” 少年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我要亲自查房。”他声音不大,但明确表达了态度。 小二的眉毛紧了又紧,道:“您跟我说说他的样貌,岂不更省事呢?这住店的客人都是小的安排的房间,我直接告诉您他住哪一间不就行了。” 少年想了想,忽然松开了这个小二,因为他终于想起来,他只认识凝碧楼的彦林,其他的五个,他没有见过。至于这香草的样貌特征,穿着打扮,他一概不知。 小二退了两步,察言观色地摸着下巴,少年道:“昨日傍晚可有入住的客人?” 小二立刻回说:“没有,昨日打尖的多,早起时入住了两位。” 少年想了想,即便她身法再快,也不可能在早晨就到了这里。他斜眼看着店小二,小二赔笑道:“您看,本镇中的客栈一共五家,要是傍晚时入住,那可能他住的是别家。” 少年不语,他抬眼,目光在二楼环视了一圈。 入了镇子,他见了两家客栈,可是他都没有进去,他感觉,要是他自己的话,应该会进的是这一家。所以他便进来了,小二这么说不无道理。但无论去哪一家找,香草这个人对于他来说都很陌生。所以他决定住店。 小二乐的介绍那最贵的房间,“客官,这间五十文,算是本小店的天字一号房了,您看看,敞亮不?干净不?您就看舒服不舒服吧?这桌子,这床……” 少年挥了挥手指,小二乖乖出去把门帮忙带上了,出了门,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老板出门前交代了,天字一号卖出去一天给他五文钱的回扣。 第43章 遇上对手 咱说这个店小二还不只是很认钱,他忽然想起来,傍晚入住的那唯一一位客官还没有吃饭,于是他去厨房拿了几样糕点,来到二楼那间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无应。 这搁往日,也没有什么,但眼下,刚又来了一位冷脸的少年,不知为何要找人,找到了是如何处置,看那女客有些痴呆的样子,店小二便想问问她,若是敌非友,那便从后门赶快溜之大吉吧。可是敲了几次门,不敢再敲了,生怕让天字一号那位听见了。正当他转身要离开时,胳膊肘碰了一下门,“咦”那门居然轻巧的开了一条缝隙,好家伙,一个姑娘家睡觉居然不插门闩?他想了想,悄悄进了屋子,手里的油灯昏暗极了,他先看到干净的黑红色小桌上摆着不多不少两文钱,然后,床上,被褥叠的整齐,没有动过的痕迹,屋子里照了一圈,不见那女客,像是根本没有住进过人一样儿。 小二侧头想了想,那阵子在楼下忙着,还真没有注意,那女客是否下过楼。也许她早就下楼,有什么急事已经离开了。一定是了,他捡起桌上的钱币,扔在空中又接住了,收了房钱出去了。 他没有忘记把这些吃的送去了天字一号。 还好,这便不会有什么矛盾发生了,他便放心的回房去睡了。 第二日一早,他醒时,堂中已经有人喊门了,他出来一看,昨夜入住那少年已经坐在楼梯的对面了。他忙着接待客人,半晌过来才问:“客官,昨夜休息可好?” 少年侧头看他,他忽然想起来什么道:“客官要找的人,是男是女?多大年纪了?” 少年道:“女的,年纪不好说。”毕竟要是能使出那种剑气来,少说也得十几年功底,而且她的轻身功夫在自己之上,应该要年长一些。不过也不是绝对。 小二心道,年纪不好说,样貌也便不好说了,看来这人要找的不是熟人,或者是一个他根本没有见过的人。小二赔笑道:“慢慢来,总会找到的。”聪明如他,他单单不问他为何找那人,找那人干什么。 不一刻,少年的牛肉,酒都端上来了。楼上的住客也陆续下来吃饭,厨房里头的伙计也出来帮着忙活。堂中坐得渐渐满了起来。 少年坐的位置,正对楼梯,他将住客都看在眼里,男客略过,女客看得仔细,没有一个是佩剑的,而且看起来都不像。 店小二来填酒的时候,他低声问道:“都下来了么?” 小二爽快道:“都下来了,就这么多住客,给您盯着呢。” 少年忽然暗了暗脸色道:“你要是敢诓骗于我,我定不饶你。” 小二一听,顿时紧张起来,站在那也不干活了,用眼睛朝四周一遍又一遍的查看,不消一会功夫,他满头流汗,回身看着少年道:“客官,我……小的看得仔细啊,如果您不相信……”他压低了声音道:“您可以趁着现在的机会去楼上挨间的看一看去。” 话音刚落,那少年便放下筷子,向着楼梯而去,果然上了楼去。 小二当然知道那傍晚入住的客人昨夜已经走了,但他究竟找谁,还不知道,若他找的是那两位中的一个,那便有好戏看了。 果然,店小二还在迎来送往,就听到楼上打了起来,他站在那里,心下想,糟了,可一回头,却没了声音,他赶紧趴在后面的窗子去看,果然,从楼上跳出窗子,在后院儿,打呢。 正是那两位中的一位,那个男的。他弹了弹身上的菜叶,嘀咕道:“好吧,遇到对手喽。”说完,他又去忙他的事了。 可巧阴面客房里还有一个人没有去吃饭,是一个二十左右的姑娘,听到声音开窗来看,好家伙,一黑一白,两个少年人打在一起,这两个人先是以掌击掌,不消一刻,其中那黑衣的便怒了,当即拔出了腰间佩剑,只见那白衣的不慌不忙,应对自如,也不拔剑,姿势潇洒,出招快绝。 这姑娘饶有兴趣,她便托腮倚在了窗台前,看着这一幕。 不一刻,白衣的用手指夹住黑衣的剑尖,只稍一弹开,那剑便断作两截飞了出去,其中一段划过那黑衣少年的左脸,很快,他的左脸便出现一道血痕。他立刻变了脸色,抬手劈头盖脸就是一拳,只见那白衣少年抬手以拳击拳,只听得清脆一响,顿时黑衣少年退后一步,半点声音未出,只是抱着右拳,低着头直打哆嗦。握紧的拳头从掌心滴下血来。 那窗台前的姑娘见了,忍不住直起腰来,从窗口腾身跳了出来。这一出来,那白衣少年的目光顿时被其吸引。 这女子二十左右,一袭红衣,头发全都绾起来系着丝带垂肩,脑袋圆溜溜的,耳边垂着少许发丝,显得脸也有些圆,她的眼睛很大,睫毛很长,嘴唇肉嘟嘟的。最重要她腰间佩剑,而且还会轻功,但只这么一落地,白衣少年便已经断定,她不是香草。 “唉,你为何伤他?”这女子趾高气昂的样子像是被娇纵惯了。 白衣少年懒得回答,转身要走,那姑娘伸手想要拉他,他的身法岂能被她拦住,轻而易举便躲过了,径直走了。 “哎~~”留下那姑娘有些惊讶的呼声。 “算了,由他去吧。”黑衣少年道。 那姑娘道:“怎么样?骨头有没有事?” 那少年摇了摇头。 姑娘道:“哼,哪里来的愣头青,竟然敢动手伤你。我看他要倒霉了。” 黑衣少年疼得不愿意多说什么。 那姑娘道:“亦寒,你主子能不能替你出气?” 黑衣少年的名字叫做亦寒。 只见亦寒额头上都是汗水,道:“不知道。” 姑娘道:“你不告诉他的话,当然不知道了,你放心,我去告诉他。”她一个转身,手臂却被拽住,回头只见少年脸色苍白,道:“铭心,谢谢你。” 姑娘的名字叫做铭心。 铭心看着亦寒道:“我还没去呢,你谢什么?” 亦寒道:“谢谢你刚才跳出来替我解围。” 第44章 一切便已明了 铭心“奥”了一声。她的手臂被抓的更紧,只听他道:“铭心,若刚才那人再出一招,我恐怕性命不保。”他语声真诚。 铭心微微扬眉,看着亦寒疼痛的样子,有些呆了。 她帮他点住了穴位,从怀里掏出手帕给他擦着手上的血。“看你还气不气我?现在知道人家关心你了吧。” 亦寒虽手疼,却看着铭心的额头多了一份笑意。 “还疼不?”铭心道。 “不疼。”亦寒答。 “你得为了昨天跟我抢房间的事跟我道歉。”铭心拧着眉头看着他。 亦寒笑出了声,道:“好,我道歉,我不应该跟你抢房间。” “你说说,要不是你和我打起来,怎么能把天字一号空了出来?如今便宜了别人。”铭心道。 亦寒苦笑道:“小傻瓜,你没发现我是让着你的么?” 铭心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脸都红了。她把手帕给他包在了手上系了一个节,然后起身道:“我该回去了,一会小姐要叫我的。”说着蹦蹦跳跳的走了。 亦寒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屋后,他低头看了看手上系着的手帕,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笑意。 定了定神,这手真疼得可以。今日竟然碰到这等高手,也算是见识了。 “咦”他微微侧头,身后两辆马车斜放着,黑色那辆是自家的,这时里面似乎有细微的声音,像是进了什么人。他忽然起身走了过去,站定马车前果然一听有动静,他等了一会不见有人出来,那黑色的华贵马车,红色的帘子将里面遮得严严实实,可却在这一帘之隔的马车里,的确又响起来稀稀疏疏的声音。他立刻拉开车帘,顿时一惊,里面的一个人正在伸懒腰,看见他,睁大了一双眼睛,还保持着一个伸懒腰的动作,人却清醒地盯着他看。“嗯……你是什么人?”他惊异道。 里面是一个姑娘,睡得头发散落,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三颗露出雪白的脖子一段,腰带解开来撇在一旁,光着脚,那脚圆润小巧……他急忙收回目光,将车帘放下,转过身去,而且还闭上了眼睛。 良久,里面没有动静,他睁开眼睛,略微侧头,忽然,身后的帘子一开一合,由里面跳出一个人来,十分轻灵,他不觉一呆,转身去看,那姑娘已经从后堂进去了,丝毫没有给他一个解释。 亦寒伸出手来指了指,又缩回手来,咬住了食指关节,也许,她是?他的眼睛一亮,难怪主人昨晚不在房里……原来在这马车里与这女子……睡得? 一向不近女色的主人真的开窍了?还是,这女的喜欢偷睡别人的马车。亦寒,顿觉手上的疼痛都消失了,心里感到一阵波澜壮阔,真的是主人开窍了么?等等,这个女子,自己怎么没有见过。 且说,那不是别人,正是香草,她昨夜就睡在马车里头,不是为了躲避什么,只是她没坐过那样的马车,实在好奇,翻身跳进院子,进去看看,里面有床有被子,又十分的干净舒适,她便扯过被子睡下了,一来天太黑了,二来,她太累了,三来,她要躺一躺才知道舒服不舒服。如果是躲避,那便不会大模大样去堂里吃饭去了,结果她从马车下来便就那样去了堂里。 可巧过了早饭的档口,堂中除了她就只有一个白衣少年坐在那里,好像也是等着吃饭的。 再说,店小二报了账,一回头看见她时,顿时吓了一跳,但他心里吓了一跳,脸上却没有过多显现出来。自然而然走过来,对她道:“客官,今天吃点什么?” 香草睡眼惺忪,将佩剑咣当放在了桌上,紧了紧腰带,道:“饿得没有力气了,小孩儿,去,给姐姐来一盘牛肉,再来……”她想着在家时,过年过节时,姥姥喝一点米酒,总给自己倒半杯尝尝,喝完后,总能甜甜睡个大半天。如今没说没管的,虽然不是过节,自己却能说了算了,往常总也喝不够的米酒,今日说什么也要喝个痛快。 她缓缓伸出两根手指,对着店小二,店小二被她的一句“小孩儿”给叫的摸不着头脑,摸爬滚打给别人做伙计有好几年了,自己都忘记了自己还只有十五岁的年纪,他盯着她的手指,不明所以,她斟酌了一下,终于又多伸出一根,道:“三碗米酒,你倒来。” 小二应声而去。 白衣少年一直盯着香草的背影看,香草忽然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回身看了他一眼,少年微微一惊,还没有来得及移开目光,与她来了一个对视,好在只一眼,她便转过身去。 香草想,果然,这里除了小二。就是这么一个文雅的公子,我喝些酒来,不关任何人的事。 于是菜到了,酒上了,香草忍不住捧起一碗,连着几日里未吃未喝,又渴又饿,她一口气喝下一整碗。感觉爽快极了,酒入肠胃,丝丝酸味又化作甜和辣,一时之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举起筷子,挽了袖子,夹着大块的牛肉,大口大口吃起来。她有些兴奋。嚼着嚼着,她感觉头有些沉。 良久,她被人推了一把,抬头模糊可见,是店小二,恍惚听到他说什么“醉不醉的事情。”她便笑着道:“小二,你这酒不好,有些上头了。”小二刚要说话,却被那白衣少年拦住,示意他下去,于是只得不情不愿的走到一边去。 香草看着眼前的白衣人,她两腮微红,笑着冲他道:“姥姥酿的酒,我从来都喝不醉。”说罢,她举起第二碗酒一饮而尽。连那白衣少年都为之一惊。 她的嘴角流出来一些,她伸手接住,流的手指头都是,她把手指放在嘴里含了含,举起筷子吃了几片肉,笑嘻嘻的看着白衣少年,忽然道:“客官是住店呢?还是打尖?” 白衣少年见她两杯米酒居然醉得,脸色涨红,虽然吐字还算清晰,但上下眼皮却打起架来。回道:“我向你打听一个人。” 香草拍了拍胸膛,道:“你问好了,只要我香草知道的,都会告诉你。”妥了,不用问了,一切便已明了。 第45章 凝尘凝霜 “哼,果然是你,受我一剑。”白衣少年的剑腾然间出鞘,带着果决,刺了过来。店小二手中的茶壶“咚!哗啦!”两声掉在了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一枚极细小的东西划破空气,香草纵然是酒醉,仍旧侧头去看,那枚极小的物件很快,从侧面撞了一下少年刺过来的剑,竟然以四两拨千斤之势,将那少年振退了一步,他的剑向旁一划,显些脱手。白衣少年面色一凛,侧头望去,只见楼上,一个人扶着楼梯扶手,也正看着他。这人……尽管他一向觉着自己的外表出众,但如今远远的一看那位公子,却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忽见那刚刚与他打斗伤了右拳的黑衣少年站在那人身侧,猛然间想起一人来,道:“凝尘剑,陆何。” “放肆,你何人呀,竟敢直呼我主人名姓?”黑衣少年道。 “哼,我想起来了,你是亦寒,空有凝尘剑谱,却不能驱动凝尘剑的那一位。”白衣少年道。 “你……”亦寒怒不可遏。 此时,香草,举起第三碗酒,对着众人道:“有幸结识各位,我干了。”说罢她干了这杯酒。原本只是米酒,普通人喝个两三碗没有大碍,店小二却不想,这女客居然醉成这样。 只见香草喝完了酒,指着黑衣少年对白衣少年道:“他不是亦寒,那个也不是凝尘剑主。”然后她把手指放到唇前道:“他刚刚用的是一枚银针,我看得仔细。” 黑衣少年刚说道:“哎,你到底知不知道好歹呀?”转而看到主人的嘴角居然略带着笑意,一惊之下,这却足够让他安静了一阵。 白衣少年看着香草,忽然抬手一剑,刺向她的心窝,他觉得这一剑刺得足够快,连他自己都几乎看不清剑影,然而随着店小二的一声惊呼,定睛一看,香草已经将双手叠加枕在脑后,身子靠着椅背,而他的剑呢,他侧头一看,已经断为三节,钉在旁边的墙壁上,他侧头看向二楼,那扶着楼梯站着的人已经跳了下来。缓缓走近,白衣少年感到一股极强的压力感,随着他越走越近,他的胸口越来越疼,忽然他侧头猛然吐出一口鲜血。他看见来人与自己年龄相仿,但生得却难以用语言形容,这身躯,这相貌,竟然完美到无可挑剔。他见过美艳绝伦的女子,也见过俊朗非凡的男子,但只要你仔细观察,也不难在他们的身上看出缺点,比如他自己,也是有的。但这少年却并不明显,也许他的缺点也只是相对于他个人而言,而他个人又太高过俊朗这个词的体现。 是气质,他的眼睛里含着一股极强的压迫感,令人避之不及,他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香草低头看着这倒地的少年,像是喝的太多,眼睛虽然很亮,却大底看不清稍远一些的东西,然而记忆里飞速运转,她忽然记起来,这个人不是珊瑚岛的少管事陈凡么?为何刚刚没有认出来呢。 然而同时,她也对陈凡的看法保持一致了。不错,那个朝她走来的少年应该就是凝尘剑主,陆何,因为凝尘剑与凝霜剑一样都是至寒之剑,习此剑的人,身带寒气,内力强大,则可利用这寒气对人产生极大的杀伤力。 她眯起眼睛,迷迷糊糊,然而那静默中席卷而来的寒气却被她悄悄化解,她又很倦怠地指了指地上的人对眼前这俊美的少年道:“那个是我一里庄的同门,他想要我的命,但我还想让他活。”说这话时,她说得很慢,强力支撑着双眼,生怕自己睡着,她勉强朝他拱了拱手道:“请小兄弟高抬贵手,放他一命。我……我谢你救命之恩……他日……他日必当涌泉相报,不过现在,我只需要稍睡一会儿……好酒,敬你”说罢,眼皮再也支撑不住,闭上了眼睛,且保持着一种极度的悠闲自得之态,手指且还将空碗向前推了推,便不再动。 亦寒歪着头,脸朝着主人,眼睛却看了一下香草。道:“你,为何救她?” 陆何不答反问道:“你说的,就是他。” 亦寒道:“对。”他还带着几分疑惑看着陆何。 陆何走了过去,从桌子上拿起那把青铜剑,忽觉手上一紧,一只纤细如玉的手攀了上来握住了剑柄,剑在二人手中嗡嗡发出微鸣,一个单手枕在头下单手握着剑柄,一个单手握着剑身单手背在身后。这剑的僵持,就代表着力量的对峙。 亦寒不觉一惊,这天下能与凝尘剑主相抗的除了昆吾的凝霜剑主年龄相仿,其他的,恐怕都是五旬以上的年龄了吧,这女子? “啪!”那柄青铜剑紧紧的挨在了桌子上,恨不得嵌进桌面去,香草没有醒,或者只是懒得睁开眼睛,而她的手掌却按在剑身之上。亦寒真不信这邪,他料定是主人让步了,他便想亲自取了剑试试,却被主人拦住。 陆何一双眼睛狭长而带着些许的神秘莫测。 与此同时那倒下的白衣少年站了起来,他猩红的双眼,看着凝尘剑主,道:“好强的寒气,你经年的寒气袭体,难道就不怕被反噬么?” 说着,他便朝他而来,黑衣人转了出来迎过来,电光火石般的一瞬,两人过了三招,最后一招,白衣少年击中他的右拳,他痛的一顿,他便下了杀手……忽然,白衣少年吸入了一口极寒的空气,与此同时,他的胸口被轻轻一拍,然后,他定在那里,感觉胸口里面暗液涌动,他单膝跪在了地上。 “一里庄的人,如此自不量力么?”一个带着寒意,又悠远深沉的声音像是在耳边响起。 白衣少年抬头,用手擦去嘴角的鲜血,道:“凝尘凝霜都不过如此,我向来看不起以剑为名之人。” “能说出这样的话,你很勇敢。”陆何道,紧接着又是一掌隔空拍来,白衣少年被击中前胸,躺倒在那里。 亦寒上前道:“别逞口舌之快,有本事你起来,接我主人一掌。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可以目空一切。” 白衣少年则嘲讽道:“哼,手下败将,退居三丈以外,下一次,我定杀你。” 亦寒冷笑,道:“主人,这小子煞气太重,放了他恐留后患,说不定什么时候,你属下我的小命,就交待在他的手上了。” “技不如人,空有一身傲骨,不过是自取其辱。”只听陆何道,“你为何要杀这女子?” “哼,这是我本门内部的事,由不得外人插手。”白衣少年道。 “那你是何人?”陆何又道。 “哼,我乃一里庄弟子,奉庄主之命,缉拿凝碧楼弟子。”白衣少年道。 “她是凝碧楼的人?”亦寒插嘴道。 “当然。”白衣少年道。 第46章 惹怒 亦寒笑了道:“她真叫香草?” 白衣少年道:“不错。” 亦寒但笑不语。 此时香草睡得正熟,陆何却转身走了,原来楼上又来了一位,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陆何。亦寒看在眼里,那被他称作铭心的姑娘就跟在其后,此时正羞答答的看着他。 亦寒见主人离开,便放开腔调,道:“原来如此,我们不想插手一里庄的事。不过今日,你私闯我主人的房间,还伤我在后,理应得到教训。如今看来,我伤了手,而你伤的是自尊。我没猜错的话,你是一里庄分舵,陈星辰的儿子,陈凡。” 白衣少年哼了一声道:“行不改名坐不更姓,正是在下。” 亦寒道:“凭你这点本事,初出江湖,就这样横行霸道,你未免有些自不量力。啧啧,我看,你非但打不过我主人。就是连你这同门也打不过。你还想杀她?”他指了指熟睡的香草。“哼,还真是不知羞。” 忽然,他眼前一闪,一物飞来直入胸口,亦寒简直不敢相信他的速度,他睁着眼睛,身子一顿,继而倒了下去。 “亦寒!”楼上一女子的喊声响彻耳骨……他没有了知觉。 香草为之一振,她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幕顿时让她精神了,她坐直了身子,看着那姑娘跳过来,抱起黑衣少年。她也搀扶着桌子站了起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不知该做些什么。 “陈凡,陈大少爷,你惹了祸吧,就自己扛着。”她忽然对着白衣少年道。 他的确是一里庄分舵,珊瑚岛管事陈星辰的儿子陈凡。珊瑚岛方圆百里,是四个分舵中,地形最广,弟子最多的一处,陈星辰若独立为派,称为珊瑚派,那便彻底脱离了一里庄的管辖,成为一派之主,对于有野心的人来说,这有着无限的吸引力。 其实早在四年之前,陈星辰便有这个打算,他是一个好强的人,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比石边云差在哪里,如果真是说差,那也是差在不够狠这一点上,所以,这些年,他苦心经营,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年纪也大了,但他还有一个念想,就是让他唯一的儿子,从小就以少庄主的培养标准来培养,让他将来成为这一庄之主。所以陈凡他得万千宠爱于一身,且刚愎自用,自尊心极强,又颇具野心。 他不认识香草,因为香草是一个默默无闻又地位等级很低的弟子,而香草认识他,那便是因为,在一里庄,分舵的掌事与家人早就成为众人的谈资,她想不认识都难。就他头上戴着的簪子,乃是南冥帝赠与他祖父,传到他这一辈的,据说所用之玉,是南冥之海千年寒石雕刻。而他腰间的那块玉,据说是一块先朝的玉玺所炼,反正这个人,一看就知道,在家里宝贝得很,在珊瑚岛也是足够的尊贵。 “你当我怕了他们,大不了一死,辱我者必杀。”陈凡冷冷道。 香草斜眼看他,道:“还真是自不量力。” 陈凡道:“你别看我重伤在身,今日你也出不了这客栈。” 香草耸了耸肩道:“你放心,我不会跑的,我等凝尘剑主,那个叫陆何的人,他一会儿会来杀你,等他杀了你之后,我再离开。”她说的很轻巧,也很认真,道:“我本来替你求了情,但你伤人随从,你有错在先,我无话可说。” “哼,可笑,我珊瑚岛的人何时求过你们凝碧楼来庇护?”陈凡冷笑道。 香草道:“好,好,好。你死你的,自作孽不可活。”说着提剑起身。陈凡似乎也想起来,可是稍一用力,便吐了一口血。 香草叹了一口气道:“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还天下第一美男子呢,今日见到真的了吧。” 因为在一里庄,大家给陈凡的印象便就是天下第一美男。如今香草拿来说事。这简直就触了陈凡的逆鳞,他道:“住口!”一急之下,吐了一口血来。 香草本来要走,但看他这样,又都是同门,便蹲身道:“这有什么可急的?这回你知道了吧,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比你强的人,也大有人在,那位凝尘剑主,你看看人家,通体的气派,不是穿什么衣服就能决定的。长相呢,确实比你强那么一点点。武功就不知道强多少倍了。你以后呢,也该敛敛锐气,这么些年我一直想告诉你,其实你就是有一个管事的爹爹而已,没什么可骄傲的,唉,只可惜,你一直不认识我,作为同门,我连与你说一句话都没有机会的。”说到这里,香草有些苦口婆心,道:“你们要反叛,要自立为派,你们忙你们的。我们要去送信,把你们的事告诉新庄主来定夺,那我们就忙我们的吧。可是你们为什么耍赖,要拦住我们不让去呢?”说到这里,她摇了摇头道:“你真是有点狠毒,居然还想杀我。你还有点愚蠢,竟然不知道我让了你多少次。用那句话正对。自不量力!哼。”说罢,她起身踹了一脚他雪白的衣服,便扬长而去。 不知为什么,骂了他一顿,香草觉着郁结在胸口好久了的一口气终于喘匀了。 她没有离开客栈,而是去楼上的房间,只见凝尘剑主已经将射入亦寒胸口的一枚铜钱取了出来,他的胸口留下了一个创口。 香草才知道,人如果想杀另一个人,那么万物皆可用来行凶。铜钱而已,他居然一怒之下用来射杀他,好在他被救了回来。 铭心哭成泪人,她的主人也是一位姑娘,穿着打扮自是有着主人的气度,而且她长得,香草不会说,只是觉得像院子里最好看的牡丹一样,可以把旁边的花衬得很憔悴。像牡丹的美貌,不施脂粉的话,更有着一种自然而然的美丽,香草看得呆了,只是这朵牡丹一直盯着那个凝尘剑陆何在看。 香草便也侧头看那陆何,此时清醒着看此人,还是那么有朦胧感和距离感。 第47章 求情 亦寒盖着被子,一直昏睡着,铭心在旁照顾。 陆何出了门,香草紧跟其后,可是那朵牡丹也跟了过来。香草向一旁让让,让她跟在前面,自己跟在后面。二楼客栈的甬道很窄,牡丹花从香草的身边走过时,香草忽然想到一件不太重要的事,那白色的马车里就有她身上的味道,好香,自己昨晚就是因为那车里的香味太浓,所以才睡在了黑色的那辆里。要说外表,香草自然还是喜欢那白色的多一些。不过黑色的那辆车,里面宽敞舒服的。这…… “你是找我么?”那美的不可方物的男子开口,眼睛却越过了牡丹花而瞧向她,她一瞬间有些自惭形秽,这才发现,已经进了人家的房间,这房间……还没有看清楚,她的手臂被碰了碰,这才看到牡丹花正在推她,这么近的距离里,香草抬眼看她眉眼如画,使香草的眼睛也感觉亮了许多。 牡丹花说话了“姑娘,你叫香草对吧?”香草点头。牡丹花道:“我叫岳若溪。”香草点头。 “香草姑娘你找门主是有什么事么?”岳若溪道。 香草想了半天门主是谁,她这是看到,陆何正望着她,心下明白了,这个凝尘剑是萧山派的镇派宝剑,陆何正是萧山派的掌门,据说他十五岁就继任了掌门,武功和其他方面的能力很强。 她俯身行了一礼,道:“一里庄凝碧楼香草见过萧山掌门人。我本来有要事在身需要即刻启程,但是我的同门,他打伤您的随从,我来是……替他道歉,望掌门人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他不死。” “你为他求情?但依我看,他确实想杀你。”这鬼魅一样的男子又开口了,他的声音也很有磁性。 香草道:“刚才还要多谢掌门相救,但他想杀我,我却不想他死。我们是同门,今日我要不替他求情,他便丧命于此,我于心实在难安。” 陆何点了点头,道:“他伤了人,险些害人性命。本尊绝不轻饶。也会让他记得,凡事三思而后行,如此暴躁不通情理,我必派人去珊瑚岛讨要一个说法。” 香草似乎听明白了,道:“那就是说,他现在可以离开,你不会杀他?” 陆何点了点头。 香草恭敬地又行了一礼,道:“多谢掌门。” 下了楼,她单手去扶陈凡,他却无动于衷。关键时期,香草还怕人家反悔,又不放人了,毕竟人家的伤者还昏迷不醒呢。 香草只得点了他的穴位,这样他才乖乖的被她背了起来,已经被人家打的起不来了,还逞得什么能?香草嘀咕着,也并不担心他会听了去,反正没什么威胁,现在这里不是珊瑚岛,而且香草也不在兰谷涧。 出了客栈往东走了一阵子,她便心里有了着落,因为她看见了珊瑚岛的人,鬼鬼祟祟跟在后面,想来是来接应少主人陈凡的,她拐到一个街角,将陈凡放下来,腾身让开了。果然那几个人匆匆过来,查看他的伤势,看起来非常紧张。 于是,香草拍了拍手,像是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活计一样,她跳下来房顶,从另一条路出镇了。浩曲镇,香草记下了,这是自己来到的第一个地方,这里的米酒太醉人了…… 出了镇子,她散着步子在乡野间穿行,偶尔停下来看看这秋天的景象,太阳又渐渐地偏向西山……忽然身后传来了马蹄声和车轮声,香草回头去看,呵!好快呀! 那黑色红帘子的马车飞驰而来,驾车的竟然,竟然是那个客栈的店小二。感情好呵。香草挥一挥手道:“哎,小兄弟!搭个车坐坐,怎么样?”这颠簸的山路,她还真想试一试坐进马车里头,是如何的感觉。 店小二放慢了车速,向她使了一个眼色,香草看到他们后面就是那辆白色的马车,驾车的是那个铭心姑娘。她摇了摇头道:“小兄弟,我给你两文钱如何?” 店小二脸色为难,忽然马车里传出那个低沉的声音,“让她上来!” 店小二马上应了一声,“是,主人。”然后伸手,香草拉着他的手跳上了马车,耷拉着腿脚坐在店小二的身边,侧头冲着里面道:“谢谢陆掌门。” 里面没有声音。 香草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店小二道:“嗯,主人还没有给我取呢。” 香草道:“我们一里庄的香草种类可多了,有一味,叫做泉玥,泉水的泉,玥是月亮的月字旁边多一个王字,我觉着与你很像。” 店小二有些不懂了,他自诩为聪明着呢,可是香草一种植物却能与他相似,他笑了道:“我明白了,姐姐是说我身上总是有草药味道,所以取一个草药的名字。很好,我喜欢。” 香草道:“你原来没有名字么?” 店小二道:“我没有爹娘,太奶奶把我养大,也没取什么名字,平时就叫我大宝儿。我十岁的时候,她过世了,我便靠着给别人打杂活了下来。” 香草道:“奥。”低声道:“你以后就跟着他了”她向后面使了一下眼色。店小二点了点头。 香草道:“那客栈呢?” 店小二道:“交给账房了,过两天老板收账回来,伙计就有了。” 香草道:“那个受了伤的人呢?” 店小二用眼睛示意她在马车里面。 香草道:“他们是缺了一个赶车的人,过两天那人好了,还能用你么?” 店小二道:“不是的,掌门收我为徒了。”他的声音充满了兴奋。 香草点了点头,也替他感到高兴。谁知店小二接下来冒出来的话,令她此后想了许久。他边赶着马车边道:“香草姐,你说,我从小给人打杂,干得活计可多了,我什么都会干,做伙计,做车夫,都行,可就是没有习过武功。如果我以后会了武功,而且我满了二十岁我就可以娶个妻子了。” 香草一听,诧异地看着他,道:“你如今几岁?” 店小二道:“十五岁” 第48章 坐进马车 香草道:“还有五年二十岁了。”她想到了什么,马上道:“二十岁就可以娶妻了?” 店小二有些害羞道:“是啊,我们掌柜的就是二十岁成家的。” 香草也二十岁了,可她还没有想过在这一年嫁人,尽管李渔也是二十岁,照着店小二这么一说,李渔也该娶妻了。又想到自己这么离开兰谷涧,都没有与他告别,他来找我的时候,该有多失望了。 香草“奥”了一声。本来以为这个话题过去了,香草还想问问他们去哪里的事,恍然发觉自己没有买去昆吾的地图。唉,她叹了一口气。 店小二没有发现她的情绪变化,还沉浸在自己的规划里,道:“香草姐,五年后,你要是没有嫁人,就嫁给我好了。” …… 香草侧头看着店小二,他瘦小的脸上带着些汗水,红扑扑的。香草笑了,道:“到了那个时候,我的孩子都能打酱油喽。”说着又咯咯笑了起来。 店小二不淡定了,道:“那香草姐,你有未婚夫了么?” 香草摇了摇头道:“还没有,姥姥不喜欢。” 店小二是个很伶俐的孩子,一听便明白了,道:“那一定不好,所以你姥姥不同意,谁家姥姥不为外孙女儿着想呢?” 香草显得有些为难,道:“他叫李渔,一点都不坏。” 店小二道:“李鱼?好端端的人非要叫个鱼字,一听名字就不好。是不是人傻里傻气的。” 香草一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没有太傻了,和我聊的来。” 店小二虽然喜欢香草,但是他也看出来她不是很聪明的样子,于是他道:“那我和你聊的来么?” 香草点头。 店小二道:“所以啊,香草姐,你比比看,看看是我和你聊的来,还是他和你聊的来。” 两个人伴着车声,聊着天,声音不大,里面的人却听得十分清楚。一路上,却多了不少乐趣。对于车里这位,那远比陈凡要尊贵得多,他所接触的,除了习武练剑,就是管理门内事物,萧山派是一个大门派,不比昆吾派小,五年以来,他接管萧山事物,继任掌门人以来,已将萧山派的名望提的更好,推的更远了。他从未听过这么有趣的对话。二十岁的少年,对于男女的情感还处在青涩的时期。 香草道:“李渔的娘亲很不喜欢聊天,而且,她说她最不喜欢的就是闲聊,有时间还不如多干点儿活。” 店小二道:“那,他娘肯定是不喜欢你,香草姐,婆婆要是不看好媳妇,将来难熬呀。” 香草见他年纪这么小,懂得却特别多,道:“小兄弟,你连这也懂啊。你说的话和我姥姥说的是一样的。” 于是店小二又举了两个例子,最后总结道:“婆婆不爱说话,不是真的,是她不喜欢你。比如,我喜欢你,我就喜欢和你说话。我不喜欢他,我就不想和他说话。你看看,你是不是这样。” 香草想了想道:“小兄弟,你说的是,我就是这样的人。”顿了顿,她道:“那小兄弟,你就不一样,你喜欢的人多。不像我喜欢的人很少。” 店小二马上纠正道:“姐,不是那样的,我喜欢的姑娘就你一个。对于其他人的喜欢是不一样的,而且有的也不喜欢,只是我是伙计,要个好态度不是么。” 香草看着这小孩儿一脸认真的和自己说话,笑道:“小兄弟,你为什么喜欢我呢?” 店小二想了一会儿,没有说话。里面的人也在听,想来他是编不下去了。 香草道:“李渔也说喜欢我,可是我问他为什么喜欢我,他也说不出来。” 店小二道:“那你喜欢他什么?” 香草道:“我喜欢他,想见到他,想让他快乐,想他能够也想见我。” 店小二道:“你说的不是绕口令吧?” 香草笑了,道:“你还是小,不懂。” 店小二急了,道:“我,我喜欢你,就是想和你一起生活,一起照顾你姥姥,一起做你喜欢做的事。” 香草呆住了,这些话,李渔从来没有说过,如今店小二说出来,她才知道她想听什么。于是她连忙点头,道:“李渔,很好相处的,以后如果你见到他,小兄弟,如果你见到他,把这些话教给他说。” 店小二无语了,然而他做的工作,曾经好多年都不允许他无语。他有些生气,却还带着笑意轻声道:“香草姐,这些都是我想跟你说的话,五年后,如果你没有嫁给李渔,我就一定会娶你。”不知道是他太认真了,还是太温柔了,香草没有笑,也没有答应。良久,她道:“哎呦,腿疼得很。” 店小二让她盘着腿坐,忽然里面有了声音,道:“请你的未婚妻进来吧。” 店小二一惊,然后嘴角上扬,道了一声是,对香草道:“进去吧,姐姐,我师傅要把这门婚事给咱们定下来呢。” 香草早就想进去坐坐了,如今人家叫了,就赶紧揭帘子进了马车。 好在还有一个位置,不至于坐在地上,她坐了过去,看着中间的床上躺着那个黑衣少年,没话找话道:“奥,谢谢您,让我搭车。不好意思,我们那位少管家把你的弟弟打伤了。” 陆何微微侧头,道:“你说他是我的弟弟?” 香草点头。 这件事几乎没有人知道,除了亦寒和他自己,目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他即便是处事不惊,但仍然问道:“他叫亦寒,我乃陆何,你觉得他像我的弟弟?” 香草摇了摇头道,“不,不是像。” 陆何看着她想得到一个答复,又不知如何问。 香草道:“他是你的亲弟弟,虽然长得不太像,你更好看些……但是我一看你们就是亲兄弟。” 即便陆何觉得这个理由有些牵强,但还没有什么其他的解释,便不再问了。这女孩,给人一种感觉,她很危险。他从小到大接触过太多太多的人,对于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理解。但像香草这样的人,初来接触,便给他这样的感觉。 第49章 教你一个本领 香草开始问起了一件不太关键的问题,道:“嗯,陆掌门,您这个马车,是在哪里买的?” 陆何看她很欣赏这辆马车,之前还听亦寒说起她住在了这里一夜,他便道:“这马车不是买的,是自己找人按照我画的图纸造的。” 香草眼睛一亮,道:“那你画的就是这样么?” 陆何点头。 紧接着她问道:“这建造下来,得需要多少银钱?” 陆何道:“大概需要五百两,好像还要更多。” 香草耸了耸肩,这些钱,是她一辈子也赚不来的。她显得有些失望。 陆何道:“你手中的剑,可有名字?”这是他问的一个不太关键的问题。 香草看了看自己的剑道:“它叫清风。” 陆何笑了,道:“我可以看看么?” 香草递给了他,奇怪,他看了半天。 香草掀起车窗帘子看了看外面,荒郊野岭,还有蟋蟀的叫声。放下帘子,她道:“这把剑,是我的姥姥祖传的,它没有什么名字,我听说,三月剑庄的宋前辈有一把清风宝剑,而且我见过甘镇的人们佩着的剑都叫清风,所以我便给它取了名字,也叫清风。” 陆何将剑还给香草,道:“这把剑,有些年头了,应该是一把传世宝剑。” 香草开心极了,道:“你也这样说?我也这样和姥姥说过的。我说,也许咱家这把剑与蛟龙剑,凝尘凝霜剑一样,都是传世宝剑呢!”说到这里,她有些失语,道:“不好意思啊,陆掌门,我不该与你们凝尘凝霜相提并论。” 陆何摇了摇头。 香草接着道:“我姥姥说了,人家都是有技能的,我们这把剑,剑随人动,只是用着轻巧些,更适合女眷,防身最是根本,你认为它是传世宝剑,也没有错。”她笑了起来道:“你看看,我姥姥还很幽默呢。” 陆何已看出这把剑可能就是百年前剑库失踪的那把逐风剑,但他没有说破。 香草坐着马车,感觉垫子很软,道:“这马车还挺舒服的,你的属下,他躺在这里,也不会抻动伤口,不过,你们这么急着赶路,要去哪里啊?” 陆何道:“和你一样。” 香草眼睛一亮道:“去昆吾?” 陆何点了点头。 香草立刻停住话头,道:“你怎知我要去昆吾?” 陆何摇头,笑道,“我是猜的,如果你真去那里,可以同行。” 香草戒备之心马上便消除了,道:“我身上有银两,可以付一些车费。” 陆何道:“不用,相逢就是有缘,同行,一路也好有个照应。” 香草点了点头。 “你们……”她想问,你们去昆吾干什么?但一想自己的缘故比较难解释,所以便不想问了。 陆何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感觉她还是与店小二之间说话更显得轻松愉快,便道:“你要是觉得车内闷热,可以出去透透气。” 香草总算有个机会出来又坐到店小二的身边。里面那位看起来十分友好,可是不知为何,却给人一种坐立难安的感觉。 香草舒了一口气。 店小二道:“姐,你会唱歌么?” 香草摇了摇头。 店小二道:“我会唱。” 香草道:“那你唱来,我听听罢。” 于是漫漫前路,和着一曲山歌,响起来,歌声清亮,慢悠悠,轻柔柔,听起来,还不错。 香草也想唱,于是店小二教她唱,一句一句的教,有的时候一句要教个两三遍,最后合起来唱,有时有丢了一句半句的,店小二很要完美,教的十分认真,香草的嗓音有些甘草味,店小二说,一定要放的开,不然唱出来,也不好听。 渐渐地,便唱熟了,香草能够独立地把这首歌唱完了。 店小二道:“我教会了你一首歌,你也要教会我一个本领。” 香草想了想,道:“一里庄的武学是要经过庄主准许才能学的,我不能私自教你。” 店小二道:“我主人日后会教我的。” 香草道:“那么,我也教你一首歌吧。” 店小二道:“不好,不好,姐,你教个别的不行么?” 香草道,“那好,我答应你,教你做一道菜。” 店小二道:“这个好,这个好,你不许赖账,以后一定要教会我。” 香草满口答应写。 里面的人听出了弦外之音,这新收的小徒弟,他的确是喜欢这个香草,而且十五岁的少年,他的聪明劲儿可要超过了这个姑娘。他向她要的承诺,都是可以与她单独接触的机会,而且她教会她唱歌,那是要她记住他。 第50章 草帽 马车行了大半天,午后停在了一处。 半晌那后面的白色马车也跟了过来。倒不如香草所想,这白色和黑色的两辆马车,拉车的马匹都是红棕色的。 那白色轿帘打开,牡丹花缓缓出来了,在铭心那个丫头的搀扶下,她下了车,缓缓走来。 陆何已经坐在了从马车上取下来的一把矮凳上,他穿着淡墨色的长衫,料子一定是上好的,刚好衬着他俊逸的身姿。他的脸上总是带着一种坦然,不畏风雨,他的这个位置,也许根本无所畏惧。 岳若溪看他的眼光宛如初春的阳光,带着暖还带着清亮。 在她看了一眼香草之后,她道:“陆掌门,你们的车行的很快,看来你收的徒弟还是一个技术高的车夫呢。” 陆何道:“如果不是有要事,怕耽搁了时间,也不至于这么赶路,你们跟得辛苦了。” 岳若溪道:“总好过没有同伴。不过,我想,一会儿上路,我与您共乘一辆马车,铭心,她的手也磨破了。” 铭心伸出双手,果然因为不太会驾车,手指被缰绳磨的都破皮流血了。 香草傻傻的看着她的手。 陆何道:“我这辆马车再多两个人也坐不下,而且你们的马车也需要人驾驶,如何是好?” 店小二道:“奥,我?” 话没说完,陆何道:“你是我的徒弟,不可与我分开。” 店小二偷瞄了一眼香草,心道,难道是让她去。 香草似乎也懂了,她没说话就先点了点头,然后笨拙的插话道:“我与铭心换一下,我去给岳小姐驾车。” 店小二忙道:“你?你会驾车?你也不会呀,别回头手指也磨破了,不好办。” 香草还要说什么,又不知如何说。 铭心这是见识了,这世上多笨的人都有,事实很明显,小姐想与掌门坐一辆马车,掌门不懂风情,可是再看这两个人,更加是没有眼力见儿。 铭心道,“这样吧,让小姐与香草姐姐换一下,香草姐姐过来咱们的马车,我坐在旁边教她驾车。小姐与掌门同坐一辆马车,这样就好了。说着也不管别人同不同意,她拉着香草就走了。 香草被她拉到白色的那辆马车上之后,铭心的笑容就消失了,冷冷淡淡地道:“你来驾车,我歇一会儿。”说罢回到马车里躺着去了。 香草坐在车夫的位置。 这样行车人都在此处静静休息了一会儿。香草感到饥肠辘辘,想起来这么一上午闹腾的,饭都没有吃。 只见店小二从前面走了来,递给她一块饼子,道:“先对付吃点,前面十里外有个村子,到了那里再吃饭。”香草接过饼子,咬了起来,道:“你带的?” 店小二点头道:“是啊,我出来时,厨房张师傅现给烙的饼,热乎着的,现在凉了虽然还是劲道的很嘞,但是味道差了许多呢。” 香草道:“是呢,这个饼,油油的,咸滋滋的,还软软的,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饼子了,我姥姥不喜欢烙饼子,但是如果她吃到这么好吃的饼子,她也会烙了。”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好像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直到,那边的陆掌门向他招手,他才回去。 过了一会儿,前面的马车开始走了起来,店小二这回不那么快的赶车了,他想等一等后面那辆。几次回头去看,发现香草单手驾车,另一只手落在腿上,身体斜靠着马车,反而那娴熟的样子连店小二都看得呆了呆,坐回原位,他忍不住笑了,看来香草是早就会驾车,这样的姑娘家,可没有什么是她不会的了吧。 马车的速度渐渐快了起来,可无论前面的跑多快,后面的都是紧跟着。店小二不时的回头看,香草时而向他挥一挥手。 日头渐渐偏西,夕阳洒下正好落在香草的额头上,忽然当空飞过来一顶草帽,想是力度有些小,又被西南风吹了一下,那帽子居然向旁边的草丛里飞去。香草眼尖,看出那帽子是店小二的,只见她放下缰绳,站了起来,脚尖在马车边一点,人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草帽被她伸手薅了过来,顺手戴在了头上,然后一只手按着帽沿儿,像一个螺旋一样,左右旋转回来,那极速飞奔的马车安然把她接住,她曲起一条腿,单手拉住缰绳,帽子刚好遮住照过来的夕阳。 这一套轻功是她随性而发,看得店小二不住拍手叫好。也看得不远处山坡上的一个人眉梢微挑,这的确惊艳他那么一瞬。 “主人,不如我们过去,现在就把她杀了。”一个属下过来道。 “不要轻举妄动,凝尘剑主就在前面。”他吩咐道。 “若是她一直与他们一起,我们该如何?”属下问。 “先放一放吧,其他四个人可有消息?”他问。 “回主人,我们的人只遭遇了一个叫丁莺的女子,她虽然武功不好,但狡猾得很,被她给跑了。”属下道。 “前面是岭水村,我们的人打探到,凌霜阁的人在那里追截彦林。”属下接着道,“日落之前,他们也应该到了,村子不大,势必会遭遇,到时候,我们是要与他们联合么?” “别人先不去管,这个香草,一定要留给我来对付。”他道。 “主人,来的时候,管事再三嘱咐,必要的时候可以配合他们,只要把人拦下来就行,是死是活,不重要。你如今又不管别人,只要与这香草较劲了?我就知道,你是看到她刚才露得那招轻功,感兴趣了。主人,你要以大局为重。”属下跟在后面啰嗦了一阵,前面的少主已经上了马。 这是珍水崖的少管事,程丽的儿子,名字叫李元青。 他是奉母命出来拦截凝碧楼送密信的人的。 “听说,陈凡被打得剩下了半条命?”李元青问。 “是,现在已经回去了,没有个大半年,别想再出来得瑟了。”属下道。 “哼,这江湖早晚让他吃些苦头,平日里,太猖狂了。”李元青道。 第51章 镯子 且说十里路程,真的在天黑之前就到了。 岭水村。 这是一个村落,看起来不太繁华,却淅淅沥沥很大一片的街市。 店小二架着马车,来到一家客栈,院子垮大垮大,屋子不少,却破败不堪。 两辆马车都停住了,里面才出来人迎,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道:“客官里面请。” 香草的眼睛在院子里一扫,好巧不巧,居然看到了一个熟人,个头很高,瘦瘦的腰肢,长挂脸,细眼睛,这不是,凌霜阁的程薇么? 香草压了压帽沿儿,无论是丹芝彦林还是姥姥,他们都已经把这次的任务交待得很清楚了。这一次,凝碧楼是与其他三舵必起冲突的,而且,其他三舵发的应该是诛杀令。 好在她这身衣服是新的,没怎么穿过,帽子也刚好遮住脸,而且她的位置是车夫的位置,应该不容易认出。 可是她想的简单了。 耳朵听到程薇对掌柜的道:“店家让开,我奉命在此迎候,要看看这马车里都是些什么人。” 掌柜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见这女侠如此行事,便退后一步,小声道:“勿惊扰了来客,女侠请便。” 程薇便站在院心。 铭心挑开帘子看了看,跳下了马车,去前面扶她家小姐,店小二下车,双手垂着等着师傅下车。他一侧头,发现后面的香草有些奇怪,怎么摆出了一方侠士的无动于衷?聪明如他,他想起来客栈里那个名叫陈凡的公子,他与香草是同门,却不知为何要对她痛下杀手,如今这个女侠?不对,他敢确定,气氛不对。于是当铭心扶住小姐刚迈下一条腿的时候,他故意撞了一下铭心,铭心身体一晃,小姐便叫了一声。 程薇本来一直在看那白色马车的车夫,一个女子驾车,姿势如此洒脱……听到一声喊叫,她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看着眼前的主仆。 好在小姐平安下车,铭心瞪了一眼店小二,碍于他成了陆掌门的徒弟,她没有说话,眼神中却充满了不屑。 “主人,您自去休息,马车里的人我来照顾。”他故意没有说马车里的师兄,而是说的马车里的人,这样,程薇果然盯着车帘子看,陆何便就此时挑帘出来了。 时当落幕,院子里已经掌灯,借着幽若的灯光,这陆何的出现令程薇的眼睛顿时一亮。她自认为是凌霜阁里最受宠爱的弟子,从小就眼高于顶,如今十九岁,向来喜欢独来独往,无论对什么人,她都是不放在眼里。可是如今,她却不自觉的想多看这男人几眼,他墨色长衫,颀长身躯,浓密的睫毛,在灯影下,缓缓走来,他的一双眼睛在擦肩而过的一瞬瞥了她一眼,那眼神中带着一种威慑,只一眼,便令人难忘。 程薇不觉呆呆回头望着他的背影,这人是谁呀?江湖之大,竟然有此等人物?什么都不用说,单单站在那里,如同从画卷里走出来的绝美世子。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店小二已经跳进了车里,帘子翻动,落下,程薇什么都没有看到,她走近了,想伸手打开帘子,忽然一物从身后飞来,她翻手躲开,那物件钉在了车框上,是一枚小小的银针,后面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似乎是单单传音给她道,“别动,离这辆马车远点。” 她一向好胜心强,这要是再一里庄,她说什么都要挑开轿帘查个仔细,但是,在这里,遇到的这一位,这个人绝对不是一般角色,她的直觉告诉她,少惹事端,还是尽快找到凝碧楼的人再说,如果这轿中人是,我便不信他不出来。 于是她退后一步,侧目看那白色马车,不觉脸色一变,她跑了过去,不论分说,挑开车帘查看。车内,一眼望穿,没有藏人的可能。奇怪,那个女车夫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她抬头向四周查看,微微听到东侧院外有一些风声,她抬脚追去,翻墙而去的速度如同蜻蜓点水,快而飘逸。 店小二把头伸出来,朝着那边望了望。他显得有些失落,如此一别,便不知何时才会再见了。 香草当然就是趁着店小二为她争取的机会,吸引住了程薇,她才悄悄跑掉的。等到程薇去追时,也不过追到的只是风声而已。 香草压了压帽沿儿,她决定不在这里过夜了。深秋,露寒,这岭水村的名字起的不好,没有浩曲镇这个名字特别。 看着村子的石牌,她出了村子,不是从来时路返回,而是,从另一边出了村落。 月落乌啼,香草最不想要的寂静孤单又席卷而来。 她默不作声的走着,山高路远,不知还要走多远才能到达昆吾。现在手上没有地图,但也不算漫无目的的前行,因为之前与店小二聊天,他大概说了一些路况,这才让她知道,出了岭水村,要继续往南走。 也不知道彦林他们怎么样了,是被抓,被杀,还是和自己一样,正在逃命。现在,香草比任何时候都希望他们还活着,似乎以往的一些恩怨都烟消云散了,香草,是真的希望他们四个都和自己一样,在去昆吾的路上。 一路向南,翻了一座山,她走得很轻快,虽说没有吃什么东西,但是一路坐马车,还是比步行要省力了许多,她现在不觉得累。 她时而施展轻功跑上一阵子,时而放慢了速度,悠悠的走着山路,额头不知什么时候多了许多汗水,她用袖口擦拭着。 像是想起了平时这个时候,她都和姥姥睡在炕上,听姥姥与她说着过去从前,她便边走,边把背着的包裹打开来,从里面拿出了姥姥的那副绿色的镯子,她把它们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冲着月色,抬起汗津津的额头,看着这手腕上的镯子,这么好看,这么碧绿,戴起来多么合适。她怎么忍心当掉?她喜欢还来不及,不论多么缺钱,她也会留下它的。 第52章 完不成的任务 夜含着肃杀之气,马车里是店小二与还未苏醒的亦寒。风鼓动着红色的轿帘,帘幔翻飞,时不时露出店小二的鞋子。 房顶卧着一个人,用手拄着头,一直看着这一幕。 岳若溪听着窗外的风声,起身叫来铭心与她同睡。两个女孩子枕着枕头,盖着被子,说起了一些体己的话。 “小姐,陆掌门新收的那个徒弟太粗糙了,回头进了萧山派,有他苦头吃的。”铭心一想到店小二就露出了不屑的神情。 岳若溪道:“那个店小二?他怎能入萧山派,陆掌门现在不过是缺了那么一个车夫罢了。” 铭心点头道:“也不知道亦寒什么时候能醒,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从遇到那个香草开始,就不好了。还有那个珊瑚岛的陈凡,真是,等亦寒苏醒过来,一定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岳若溪道:“嗯。好在,那个香草,她已经离开了。看来,她的仇家挺多的,而且都是同门。” “是啊,小姐,她走了倒好,可是,这个院子里又出现一个女的,我看她见了陆掌门,那双眼睛简直就粘在了人家身上,不知检点!比那个香草还讨厌呢。”铭心道。 岳若溪道:“铭心,陆何他,可能任何女子见了他都会……毕竟他不同于常人,他乃人中龙凤。铭心,我常常想,我喜欢他,太累了。”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忧郁。 铭心马上坐了起来,正色道:“小姐,你多虑了。你,你看看你,你也绝对不是凡品,你的容貌,身段,还有你岳氏长女的身份,只有你才能配得上陆掌门。” 岳若溪用手拄着头,道:“铭心,你说的这些,我听得多了。可是,陆何他,他从来都不喜欢我。” 铭心马上道:“那小姐,你想一想,他喜欢哪个女子?他门派的弟子?各门派喜欢他的女子多了是,他喜欢哪一个?还是今天认识的那个香草让你苦恼了?不过外面那个,又高又细,像根面条的女子,你不会也因为她喜欢陆掌门而苦恼吧。”他的话,令岳若溪忍不住笑了出来。 铭心道:“所以呀,小姐,现在看来,我们这位眼高于顶的陆掌门,他还没有喜欢的女子,无论别人多么喜欢他,他的心上人还没有定下来呢。可以说,万花丛中过,他是那个最不懂风情的人,也许连赏花他都不擅长。所以呀,小姐,你喜欢这样一个男人,就一定要累一些,更要主动一些了。” 岳若溪脸色微红,道:“我,我说服爹爹,不要派人护送我,我还特意不与师姐师妹们一起出发,故意要与他相伴,难道还不够主动?” 铭心笑了,道:“再傻的男人也应该懂一些的,何况陆掌门是什么人,小姐,感情的事是需要慢慢培养的。” 岳若溪这会儿,忽然叹了一口气,躺了下来。 铭心一看好不容易劝好了,如何又不开心呢,道:“小姐?” 小姐背过身去,淡淡道:“睡吧。” 于是铭心只能躺下了。 良久,岳若溪轻声道:“铭心,有的时候,我觉得太主动的话,可能得不到他的尊重,我怕他会讨厌我。”她的声音悠悠的如细雨撒过。铭心没有回答她的忧虑。再回头时,铭心已经沉沉的睡去了。 月色下黑色的马车与白色的马车立在院子里,还真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而那黑色的显得更加神秘,尤其那红色轿帘不住被风掀起的一角打着节拍,马车里的人便更显得神秘莫测。 店小二就坐在亦寒的身边,而这个总是显得狡猾又市侩的店小二此时却很安静,他没有睡觉,而他看着亦寒的神色却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与白天那个十五岁于人前赔笑的样子截然不同。 他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他十岁起就是一个孤儿,五年对于有些人来说,那只是一段美好的回忆,但对于他来说,是一段超速的成长历程。他努力的活下来,一次又一次争得生存下来的机会,没有人比他懂得,活下来,是要付出所有的努力与煎熬,接受无尽的痛苦的。 他不叫店小二,他有名字,他的名字叫王祁。他也并不是从小就生活在浩曲镇,他才在那个小镇不到三个月,像他这样成手的伙计,哪里会找不到活计?而他的目的很明确,他就是为了凝尘剑主而来。 这一次,他的任务难就难在,他不是被派来跟踪,窥探或者重伤对方的,他是被派来要拿凝尘剑主性命的。他当然知道凝尘剑主的厉害,杀他?那无疑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但,他懂得规矩,完不成任务,也同样一个下场。 他清楚得很,被派的任务越来越艰巨,一次又一次挑战他的极限,这或许就是他们想除掉自己的一种手段。但,换句话说,这五年来,他们从来都不顾及自己的死活。 他忽然从袖口里拿出一把匕首,那匕首看起来既不好看,刀刃也不锋利,但是却最是能杀人的武器。 “亦寒,要怪就怪你现在还不醒。”他低声道。说罢,毫不犹豫,他手中的刀倒扣向亦寒的心窝。然而,下一秒,他的刀只是抵在了亦寒的衣襟处,没有深入,他微微一惊,原来他骨瘦如柴的手腕被一双修长的手紧紧握住了,而与此同时,亦寒睁开了黑亮的眸子。 “你是,何时醒的?”他费力的发声,另一只手推着他的手腕,将刀尖狠狠得往前送,他看起来还很虚弱,而且再多出一寸,便能刺进他的胸膛。 亦寒保持着躺着的姿势,单手与他抗衡,道:“半点武功都不会?一点儿内力全无?你还活得真是可怜啊。”说罢,他已将他推开,坐了起来,而王祁却重重的撞在马车上,回过头来时,已经是额角流血。 亦寒的同情心向来不怎么多,他忍不住笑了,“你可真够狼狈的。” 王祁见刀还在自己手里,他握紧了刀柄,却把它放在怀里,这致命的一击,不成功便成仁了。杀人,还要杀一个比自己强的,那么 就得做好同归于尽的准备。 然而他看似拼命的刺出一刀,却被亦寒轻而易举的躲过,如风的拳头打在他的脸上…… 第53章 一步一决定 含着薄荷叶片,望着清亮的天空,太奶奶在采摘红果。他睡了一觉,醒来时,红果篮子摆在眼前,太奶奶却不见了,他一声一声的喊着,声声传遍山谷。他的心撕裂般疼痛,于是一个激灵,他醒了。 屋子里点着昏黄的灯,他的眼睛缓缓在房顶看了一周,然后他坐起来,发现他就坐在地上。 这是一间屋子,很大,里面的床上躺着一个人,他背对着自己。 “你,你是?”他忍不住打破这房间里的安静。 “你要杀的人。”那人没有睡着,随意回了他一句。 王祁顿时灵活地站了起来,他虽然不会武功,但是逃跑的时候,却不比会武功的人差。 “怎么,你跟了我一路,不就是想在背后下手?”那人又说话了。 王祁心想,都什么时候了,这人还存了取笑的心思,我虽然想偷偷杀了你,但此背后非彼背后。他退了一步,道:“凝尘剑在何处?” 床上的人道:“有些事如果可以问得清楚,那还何必要动手呢?” 一句话令王祁恨得牙根直痒,嘴里吐出了一个“好”字,他手里的匕首就朝着床上的人投掷而去。紧接着他转身就跑。 只听身后发出“啪”地一声断裂之声,紧接着敞开的房门“呼答”关上了。他微微一惊,愣不过三秒,他便推门而出,然而还没来得及跑,他却又不动了。 亦寒的黑衣在夜里藏得住他健硕的身材,却藏不住他那张面如冠玉的脸,还有他笑起来露出的两排整齐的白牙。 “进去呀”亦寒嘲讽道。 “不,我为何要进去?”王祁十五岁的倔强也还是有的。 “你不是想杀我主人么?”亦寒抱着肩膀道。 “我没有。”他争辩着。 “你还想杀我。”亦寒道。 “哼……”他直挺挺举着鼻青脸肿的脑袋。 “要不要我把屋子里头你刚扔给主人的匕首拿出来,让你认认凶器。”亦寒道。 他的眼神游移,似乎是想找个机会溜走。 亦寒笑道:“我平生最擅长对付油滑的人,其实他们跟蛇一样,打蛇打七寸,就像这样。”说罢,他抬手在他的肩膀上一推一拖,疼得王祁闷哼了两声。然后他发现他的两条手臂都不能动了,被他给摘下了,也就是脱臼的状态。他恶狠狠看着亦寒,真想一头撞向他,而且他真的那么去做了。 亦寒五根修长的手指抵住他的脑袋,滴溜溜让他转了两圈,晕头转向,差点没摔倒。 “啧啧,我真是不理解,主人为何明知道你这厮来路不明,居然还要收你为徒。”亦寒带着不解,把他带到房间里扔在一张床上,自己便去睡了。 王祁踉跄走了几步,发觉房门已被锁住,想开窗溜走,肩膀疼得厉害,他满头大汗,栽倒在了床上。 夜开始了真正的寂静。 程薇在发觉那辆马车里是一个男人,而且根本不是一里庄的人以后,她便离开了客栈。她的目的,是阻止凝碧楼的人,这次能够送信,下一次就能够绞杀三舵,区区一个小小的分舵,居然如此不把其他分舵当回事。这一次,便就彻底消失吧。 程薇朝南而去,顺着去昆吾的方向,追去,刚才那个车夫,她想了很久,如果她是凝碧楼的人,便绝不会是丁莺,因为丁莺,她最熟悉。而除了丁莺,她记得刘意是略微有些胖的,而这个人身形苗条。云溪,还有一个叫做香草的,她与这两位不熟。丹芝在守楼…… 程薇可以确定,那个人一定是云溪和香草中的一个,不然她为何见了自己要逃? 如今之计,她只盼着这位走累了可以多休息一阵子,最好在这深夜里,能够一下子睡过去,那么自己就一定能追到她。 正如她所料,如果是别人,恐怕一时一刻不敢多留,但是香草也想清楚了一件事,她飞身上了一棵树,然后倚着树杈,微微闭上了疲倦的眼睛,先前,她只想浅睡一会儿,但是顷刻间便沉沉的睡去。 要是她只睡两个时辰,以程薇的脚力都不可能追上她。但是她一直睡到了天亮。 当她醒来时,她朦胧的双眼看见了树下坐着一个人。于是她翻身,稳稳的依旧靠着树杈,抱紧了肩膀,闭上了双眼。 “哎,别装睡了,仇家都找上了门,你还睡得着觉?”树下传来程薇甜甜的语声。 在一里庄,程薇的长相虽然不出色,但是她的声音很特别,那就是特别的好听。 香草没有理会她,程薇可绝不是一个脾气好的姑娘,她今年虽然只有十八岁,但管事能派她出来,那便一定是她够资格。 她皱着眉头抬头看着高高的,忽忽悠悠的树杈间,那随风荡来荡去的人影,道:“你下来,我们打一架,若你能赢了我,我便放你离开,若不能,便乖乖受死。” 香草闭着眼睛,慵懒地道:“我赢,我说了算,你赢,你说了算,再简单不过。何必我赢了你,反而让你放我离开。” 其实程薇打从刚才开始,她一直在下决心,要不要杀了这个女孩?她很难决断,虽然她得到管事亲自下达的诛杀令,但她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好,你下来吧”她大声冲着香草道。 然而香草却含糊不清回道:“是你要找我比试,所以要等我有时间的时候,现在不行,我累了,也困了,你退下。”一席话说的程薇哭笑不得。她飞身一剑,向香草的头颅刺去。 香草的身体忽然从树杈间滑落,程薇刺空,不觉“咦”了一声,只见这女子既躲开了她的一剑,又翩翩落在了地上,她躺在地上,微微侧身,一只手托着下巴,眼睛没有睁开一下。 程薇也落回地面,她看清楚了她的脸,她是香草。道:“香草?果然是你。” 香草松开脑袋,又平躺在了草地上,草还没有黄,草地上的落叶却黄透了。 程薇一步一步地接近她,每走一步路,每下一遍决心。 第54章 落叶纷飞 看似已经睡着的香草,她的确看起来有些疲惫,她的头发被露水弄湿,有一缕搭在脸颊上,衣服也是潮湿的,她脸色因为晨起的空气而显得苍白。嘴唇也因为疲倦而发白。 “哼,我不想杀死一个睡着了的人。”程薇道。 香草睡得很沉,似乎要用行动证明她说的话是否真诚。 程薇举着剑,朝着她,良久,见香草连动也不动,她还是放下了剑。 “你睡太久了吧!”她也是一夜未睡,看着香草这么睡法,她有些不耐烦。 “喂,醒醒!”程薇叫道。 香草的眼皮儿很踏实,睡得很沉。程薇哼了一声,她的耐心也是极其有限的,她走近了两步挑了眉梢声音不大,道:“死到临头,也不亏,睡了一个安稳觉。”说罢她一剑穿心,剑尖向香草的前心挑去,那剑尖挑破香草前襟衣服的瞬间,她忽然睁开了眼睛,连程薇也替她庆幸,她逃脱一劫……香草的剑瞬间握在手里,剑未出鞘直向上冲去,刚好打在程薇的肩膀上,她吃痛收剑,想挑开香草的剑,然而那剑连着剑鞘虽然较常人的剑略窄,却似乎并不轻巧,被她向旁一挑没有挑开,反而又落在了香草的手中,这回她坐了起来。原本披散开的长发沾着落叶草枝,满脸的疲倦以及厌倦,她指着程薇道:“你讨厌!” 程薇感觉这是生死之战,岂是一句讨厌可以定性的。她略微带着嘲讽道:“看招。”她自信于自己的武功,以及对自己手中的剑也很自信,虽然她只有十八岁,但是在凌霜阁,她不是等闲之辈,连年长的老一辈弟子也没有几个不夸她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高。这一招是程薇的看家本领,叫做泰华三式,此是第二式,所用内力远远超出第一式,与第三式只差分毫,可见她从不轻敌,对于香草这样在凝碧楼只排到末尾,整个一里庄根本就没几个人认识的弟子,她也绝对给予她超强的搏击。 剑气释然,地上的落叶纷飞,香草几乎要被埋在下面,只见她略显空洞的眼神忽然一亮,右手抬剑相迎,一瞬间二人之间涌现强烈的空气对流,然后砰然一响,剑剑相迎,即刻分开。 落叶缓缓落下,落得香草满头满身,看起来有些狼狈和好笑。 程薇还是站在发力前的那个位置,剑尖指地。 两个人似乎一直保持着这个距离,然而,程薇忽然微微腰弯,像是低头喘口气似的,可是她再抬头,嘴角却带着一丝浅浅的被擦拭过的血痕。 香草的眼睛看向地面,不错,她吐血了,而且是一大口鲜血。 程薇的眼神中充满着一种不甘,她不信她会败在这样一个人的手里。香草,是一里庄的末等弟子。她的家世也不显赫。她甚至只有一个姥姥,而且她的姥姥也是一里庄的末等弟子…… 香草看着程薇的眼神,里面似乎闪着泪光。她挺了挺胸膛,然而眼睛却不太敢看她,毕竟她伤了凌霜阁最受宠的弟子,身份地位都在她之上。 “你为何不出剑?”程薇忍着眼泪闷声斥道。 香草只得看了看手中的这把剑,道:“我的剑太锋利了,出了剑我反而会畏首畏尾,那样岂不输了。” “你什么意思?”程薇带着怨怒冷冷问。 “意思就是,我本不想杀你,出了剑,你便必死无疑。”香草潦草的回答了她的问话,然后拄着地跳了起来,伸了一个懒腰,她身上的叶子哗啦哗啦落地,她又毛手毛脚的拍了拍摘了摘头上的叶子,然后举步就走,边走边道:“嗯,晨光好舒服,睡了一觉精神好多啦。”走不多远,她忽然停住侧身看着程薇,向她摇了摇手,道:“再见,希望,永远不见。”说完跳着下了土坡。 程薇向前走了一步,顿觉五脏翻腾,她坐下来,运气调息。这香草的厉害程度,对于她来说,便是从此都眼明心亮了。 运了一周,已近中午,她感觉好多了,刚拿起剑准备起身,却见拿剑的手腕抖得厉害,她这才发觉右手从肩膀到手腕一阵阵酥麻,赶紧放下剑,用左手按摩,整条手臂脱力,她又重新运气疏通了一下右臂的筋脉,果然,右臂筋脉受损。这样一来,少说也要百天,这右手手臂才能恢复如常了。 程薇便左手持剑站了起来,看着地上被风刮动的落叶,似乎没有了香草的痕迹,但是如今回忆起她刚才说的话,忍不住后怕起来,“若今日她拔剑了,那我的这条手臂?”她不敢想下去。 程薇是一个心思极其巧慧的人,她立刻在心里默默决断,其实香草这样的人杀伤力不大,即便她武力值高,如果你不主动出击,通常不会有什么危险。所以,再面对这个人时,切记,不能妄动。这个人是应该绝对小心,尽量少去招惹的人。 看来管事交给她的任务,她只能尽可能的去拦截其他四个人,如果成功,那便最后对付香草。 但愿凌霜阁的其他人不要擅动,此时身在荒野,没有办法向他们传递信息,为今之计,快点穿过这片荒野,朝东南,去燕城与他们汇合。 她忍不住冷笑了一下,哼,这根难啃的骨头,就交给珍水崖的那位吧。 于是出了林地,她看了一眼正南方,那边是大路,是去昆吾派的捷径。而东南方的燕城是百里县去往昆吾的必经之路,在那里,应该会收获颇多了吧。 客栈里的那个男子,一身贵气,想必也是去昆吾参加那比武盛宴的,以那人的个性,岂会绕道而行?如果香草与他们事先约好,那一定是走了南面,然后到沉峡,而她知道,李元青应该也会经过那里。 他们三个分舵来阻截凝碧楼的人,虽然没有事先商量一致,也未分配任务。但是,各自的管事,心中都有个安排,尽量做到了分散,也就是说,三个分派的人不会结伴而行,同一个分舵的弟子也尽量分开行事。当然,至于在哪里会合,他们本舵之人必定是会在出发之前商量稳妥了。 第55章 王祁是曼陀山庄的人 岭水村的这一夜,悄然度过。连王祁托着两条软绵绵的手臂,也还算睡了一个安稳觉。 第二日,铭心发现那个盯着陆何看的姑娘好像已经离开了,这么大个院子就只剩下他们这一行人了。老板是个周到人,不但准备了饭菜,临走时还给他们带了一些吃的。 临出发之前,亦寒把王祁的两条手臂拖上去了,他疼了片刻也就恢复如初了。 可怜他刚恢复如初,就要驾车,而且是给岳小姐和铭心这辆马车当车夫。 前面是亦寒驾车。 “主人,你不怕他跑了?”亦寒道。 车里传来陆何的声音,道:“有你在,他跑的了么?” 亦寒笑道:“那倒不至于。”顿了顿他道:“主人,你怎么会猜到他是曼陀山庄的人?” “他身上的味道。”陆何道。 “奥?是什么味道?“亦寒道。 “曼陀山庄的人,都善于隐藏自己,但是他们的身上都有一种气味,迷惑人心。”陆何接着道。 亦寒关心那是一种怎样的味道,为何他没有发现,他真想马上下车去,到店小二的身边去闻一闻。他稍微放慢了车速,然后,人就真的从空中翻了过去,轻飘飘落在了店小二身边,他假意道:“我来,是告诉你,要是存了逃跑的心思,可要注意了,我手重,下次卸不好,也许能把你的胳膊完全拽下来,回头安不上了,别怪我。” 他提醒他不要逃跑,同时也借机在他身边附近闻了又闻。奇怪,除了他衣服上的油味,菜味,甚至还有一点子汗味,他都闻到了,却没有一种能证明他是曼陀山庄的人的气味。 于是,他直接拽过来他的手臂闻了闻,又趴在他的脖颈处闻了闻,搞的店小二用力推开他,眼里充满着一种不可思议。 亦寒心中疑云未散,也不顾及别人的想法,腾起身又在空中翻转,落回了前面那辆马车。 “主人,我刚刚闻过了,他身上的味道有菜味儿,油味儿,还有一点子汗味儿,但这些都不能证明他是曼陀山庄的人啊?”亦寒问。 里面传来一声叹息,陆何幽幽开口,道:“我说的味道,不是让你用鼻子去闻,嘴巴去尝,而是要你用心去感受。” 帘子外的亦寒也叹了口气,心想原来是这样,他道:“那你说明白呀,也省的我去闻了一遍。” 陆何则道:“你不亲自去体验一下,又如何懂得我话里的意思?” “主人,我没有那么笨,好不好。”亦寒板着脸道。 山路坎坷,马车有些颠簸,过了好半天,终于下了山坡。只听轿子里的陆何的声音,道:“有些人,要害人,表现的很明显,说明他胸有成竹。有些人害人,甚至杀人于无形,却最终也不被怀疑。曼陀山庄的人属于后者。” 亦寒道:“您说,那个店小二就是杀人于无形的人?”要不是,陆何早在马车里有交待,让他晚点苏醒,或许能钓到一条肥鱼,那么昨晚他也就不会知道这个店小二的目的。 马车里传来陆何的声音,道:“他不是什么店小二,他是曼陀山庄的布衣人,他的名字叫王祁。” 亦寒侧头,询问的眼神隔着马车车帘。而马车里面,他的主人不再说话。 接下来,马车吱呀吱呀在干土地上留下车辙。亦寒想起来一件事。 三年前,他带着妹妹亦晨跟着主人去奉文县办事,有人竟然在主人和他的眼皮子底下,将妹妹带走了。起初以为是小孩子讨厌,躲到了哪里,但是一连好几个时辰都找不到,他便慌了,连主人都变了脸色。 后来,派人找了三天,正当他绝望的时候,妹妹居然自己回来了。这才从妹妹的口中得知,她被一个姐姐以带她去捉鱼的理由带走了很远,然后她被她拉进一辆马车,马车里有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孩,他的名字叫王祁,是他救了她。 王祁,这个名字从那天起就深深印在了亦寒的心里。“哥哥,我们逃跑的时候,我实在跑不动了,是王祁说,’我来背你’,这样他背着我往回走,走了一天多,夜深的时候,他教我爬树,我们在树上躲避山林里的野兽,天亮了他又带着我走了一段路,她问我’你的家人,可是在那个客栈?’ 我说,是的,他便送我到了门口,我说’我哥哥会报答你的。’他笑着摇头,他说他还得回去。我问他回哪里,他说,曼陀山庄。 这些话,在耳边响起,那时妹妹只有十岁,如今这个店小二三年前也便只有十一二岁,年纪对得上。若他真的是王祁,那便是妹妹的恩人,也是他的恩人。 想起妹妹,他的心便柔软了许多。 记得,后来,萧山派弟子回来报说,曼陀山庄四处寻觅十岁左右的孩子,用同龄孩子哄骗出来,由曼陀山庄的人带走。他们遇到一次,与曼陀山庄的人有交手,孩子救了回来,可是却不知道是哪的,在曼陀山庄那一带打听了许久,才将孩子送回家中。 而那一次,主人去的奉文县就离曼陀山庄不到三十里。 想到这,亦寒又回头看了两眼店小二。 “主人,如果他是王祁,那么想要我命的,就是曼陀山庄的人,他们为何要杀我?”亦寒道。 里面陆何已经微闭了眼睛,听他一问,便睁开眼道:“他们听说,我此去昆吾只带了一个高手,那便是想先除掉你,好让我孤立无援吧。” “主人,您没有得罪过曼陀山庄,他们为何害你?”亦寒道。 “你也没有得罪他们,可是他们不还是差一点携走了你的妹妹?害人的人,大概总有自己的道理,你来问我,却是问错了对象。” 亦寒哼了一声,道:“下次让我见了他们,一定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陆何把这话听成是孩子气的表现,满地找牙,那多少是疼痛难挨的,不知为何,这句话还有点子搞笑的意味。于是他笑了一下,挑开窗帘,望了望外面的秋景。 第56章 刚出太古 在回瑜的南面有一片百里森林,林中树木种类繁多,虫鸣鸟叫,野兽穿行。 人称太古森林,穿过森林,是一片沼泽地,平铺几里路,常人根本无法度过。 沼泽地边沿连着丽青湖,泛舟而过,便到了一处山谷,幽深的山谷狭长黑暗,然而在山谷的尽头,便是一大片山庄,以至尊殿最大,白雪天就坐在大殿里,作为曼陀山庄的庄主,几十年如一日,他深居简出,却又野心勃勃,他计划着的,他不认为是什么千秋伟业,但,他要让死去的父亲在天有灵,也为他能继承遗愿的决心和孝心所感动,更有一点,他要证明给江湖来看,曼陀山庄才是武林盟主。 白头发的贺心长老,正在占卜,一套繁复的操作下来,他拿着龟壳兽骨,面目狰狞道:“回庄主,属下占到的人,还是那个人。” 白雪天凛然站了起来,道:“你可查清此人身世?” 贺心托着长褂,在地上沉重扫过,他俯身道:“属下已经查明,他乃裕都天城的九皇子宋逸寒,天启十二年他出生在瑶光殿。” 白雪天听到瑶光殿这几个字,也略微沉吟半晌,道:“他为何屈尊于凝尘剑主?当了他的随从。宫里面那位,对此事难道也不过问?” 贺心道:“这……还不知道。他的身份极为隐秘,调查的时候大费了周章。” 白雪天道:“三年前你占出了是他,派出去的人没有得手,如今,还是他,又多了这一重身份,看来,卦象十拿九稳。要是如此,我们之前所下得功夫,就白费了。” 贺心道:“庄主,意下如何?” 白雪天道:“加派人手,伺机杀害,一个死人便没有了任何的机会。令右史章刚去办。” 贺心俯首,遵命而去。 半个时辰后,一个红衣男子,腾身在曼陀山庄的半空如同一片红云,浮过数丈,落在了丽青湖上的长筏上…… 曼陀这个神秘莫测,远离尘世的地方,暗藏着一片杀机,正一点一点渗透出来,恐怕有一日那几百里的森林也挡不住,内与外的冲击。 时当正午,艳阳一片。 陆何一行人已经出发了一阵子,一路上,车马不停,速度不慢。 王祁斜眼看向车帘几次,心想,我凭什么给她俩驾车?今日真是拿小爷当了车夫,而且还是不给钱,没回报的那种。他心里诸多不满,可是依旧得紧跟着前面,毕竟那个亦寒真的是阴招太多了。 好不容易,走到了一个比较宽阔的地方,前面的马车停了下来。 铭心正感到闷,亦寒醒来之后,她还没来得及与他多说什么,现在她急着跳下来,跑过来。 亦寒跳下车,他身后一双长手挑开轿帘出来,也跳下了马车,都年轻人,实在是不活动活动筋骨不快活呀。 找了一块石头,亦寒请陆何坐下,然后去车里取水,又在路边用石头搭建灶口,道:“铭心,帮我拾些柴来。” 第57章 星落遇凝尘 “奥”铭心拉着脸去了。 不一刻灶口搭好了,铭心也抱了一捆柴来,散乱的扔在了地上。 亦寒便在灶口引火,他身上有打火石,又捡了一些落叶,等火势稳了,就放些柴进去。 亦寒忙着烧水,要给主人烹茶。 铭心坐在陆何身边看着他忙碌的身影,且说,一个男人如果做起这些细致的侍候人的事,还真挺认真的,尤其这样俊朗的男子,做起这些来,真让人羡慕,他侍候的那个人了。铭心便看了看陆何,那陆何的精致应该是这莫大江湖中独一无二的了,铭心想,绝不会有比他还要精致的人了,虽然她喜欢的是亦寒,但是她仍然这么说。嗯,她不觉点了点头。但凡缺一点架势,那亦寒都跟错了人了。 普天之下也就陆掌门有这份殊荣能令她的心上人这么弓身相随吧。就是等将来自己有幸嫁给了亦寒的话,恐怕还是要她来照顾他的。想到这里,她的脸色变得红润了。 “你们小姐…?”一抬头,对上了陆何询问的眼神。她这才发觉小姐还没有出来。往那边一看,店小二躺在车前,翘个二郎腿。小姐?应该还在马车里。她起身去请小姐了。来到马车前,她先是数落店小二,道:“你傻吧,小姐还没出来,你就躺在这里……规矩还是要有的,虽然你帮忙驾车,但是坏习惯也要收敛一些。” 不知哪里来了一阵风,店小二听了一半铭心的话,本来牙尖嘴利的他岂是能让人的,但他却忽然顾不得铭心后面说的话了。 与此同时,亦寒放下手中的物件,转身刹有戒备地站着。 陆何则是最先看着一处…… 那是一个天外飞仙之客,亦寒紧走几步道:“主人,是一里庄的星落剑主。” “哼,看来是要兴师问罪来了。”陆何冷笑道。 这人的轻功之妙,令人看得呆了,也就是这一次,刚出轿子的岳若溪才真正觉得自己是孤陋寡闻了。她直到这一刻之前,就觉得,这世间绝对不会有像陆何这样外表如此俊逸的男子,起码她至今没有见过。但当她看到眼前这个男子,白衣纷飞,长发飞扬,那冷意透在骨子里,英俊如同冰雕玉琢。她不禁微微感叹了,这江湖之大,竟然有人能与陆何齐肩的俊朗,而且这个人有一种气质,令人觉得似曾相识。 “又见面了,别来无恙啊,陆何,陆掌门。”星落剑主梧桐道。 陆何道:“梧桐,你不在一里庄的珊瑚岛闭关,如今刚一出来,就火急火燎的来到此处,你可是要与我一战?” “哈哈哈哈。”梧桐笑声爽朗,道:“陆何,你说的没错,本剑尊就是要废你一条手臂而来。” 陆何笑道:“堂堂一剑之主,居然替一个分舵的少管事来寻仇报复,你可知他犯了什么错?”他清楚,他差点废了陈凡的一条手臂,但他当时只用了三分力度,应该还不至于。 第58章 分兵两路——逃命 梧桐满不在乎的伸手制止,道:“哎,不用说了,他对了好,错了也罢,你伤他多深,我就要这伤同样长到你身上。”他说的话,丝毫不介意陆何的态度。 殊不知,陆何已经没有了态度,他起身走来,道:“好,星落是以悲起境,我倒要见识一下。”说罢他飞身而起,王祁,亦寒都不明白,他为何不拔剑……等等,拔剑?试问,他的凝尘剑呢?这一直是王祁所关注的。 然而空中忽然惊现两道剑光,一刹那,雪花盘旋而至,落叶席卷而上,漫天飞絮,难辨日月。剑气在空中缭绕,道道清浅,道道如电,剑影交织,如一张巨网扣住这一方天地。 亦寒喊了一声:“到这边来。”王祁拉着铭心和岳若溪像亦寒跑来,四人倒退,迅速撤出,来至路旁草丛中,借着山体躲藏起来。 似乎谁也不想错过这么精彩的对决,连两个女子也缓缓露出脑袋。 再看亦寒与王祁就那样端坐在土坡上,看得那叫一个认真。然而,此时,亦寒心潮澎湃,这动人心魄的力量的搏击,闪电般来去自如的身形,高手与高手对决,他看得不少,但剑主与剑主的较量,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每一次,相触的剑锋都发出短暂有力的声音,他捏着一把汗,看来主人今日遇到了劲敌。 忽然一道淡墨色出现,在白光中穿梭。 岳若溪攥着手指,她忽然发现,就算再有多么出色的人出现,陆何都始终是那个最令她牵肠挂肚的人。不知哪里来的力量,一向文雅羞涩的她,忽然厉声喊道:“陆何!小心!” 亦寒见势不妙,他双掌翻飞,在胸前运了内力,一个飞身,一跃穿进了剑影。 “啊!”铭心捂住了嘴巴,眼中露出担忧的神情。这是剑影,稍有不慎被刮住一处,就是皮开肉绽。而且,剑主过招,岂是凡夫俗子可以参与其中的。她想喊,却又不敢,心中默念,亦寒,小心啊! 王祁虽然不会武功,但是这么多年,他经历的太多了,看得也太多了。所以他很快明白了,之所以说是剑主,原来他以为是运剑的水平最高的境界,今天他重新领悟了剑主的意思。那乃是人剑合一,有时人便是剑,有时剑也是人,说来奇怪,真有这么神,怪不得叫做剑主。剑已经如影随形,幻化了,似有若无。 凝尘的冷,星落的悲,此时此刻,真就谱写了一本惊世骇俗的剑诀。 刹那间,天空阴云密布,电闪雷鸣…… 叮叮当当,开启了一阵猎杀,然后如同一阵霹雳,陆何的淡墨与梧桐的白分开了。 亦寒从始至终根本接近不了,他只在外围紧紧跟着二人,那剑气化成的光团,将他隔在外头,他只能干着急地看着。 顶着纷纷落下的树叶,梧桐的笑意全无。 陆何还不忘耻笑道:“星落以悲化境,我看你今日是得意忘了形。” 梧桐道:“我不过是刚继承了老爷子的剑术,与这把剑还不算太熟罢了。”说着他向前俯身,吐出一口血水。定了定神,道:“陆何,你们陆家的凝尘,我今日算是领教了。技不如人,下次再战,告辞!”说罢,他腾身,飞去。 天空中风声渐止。 亦寒走过来,刚要说话,陆何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然后竟然晕了过去,亦寒扶住了他。 此举,令已经放下心来的王祁,不觉又坐直了身子。岳若溪一急之下,哭出声来。 “主人,受了内伤,我需要即刻帮他疗伤。”亦寒道。 一边的王祁终于说话了,道:“我看,你也不用给他疗伤,还是尽快上路吧。据我所知,还有一个高手,在来的路上。这回是来取你性命的。你主人受了重伤,你再消耗体力,恐怕,你们要全军覆没了。” 亦寒红着眼睛看着店小二,他没有听他的,这个人平日也喜欢乱说,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不过是因为他卸过他的胳膊,而且还威胁他,心里存着仇恨罢了,他的话怎能当真。如今给主人疗伤事大。 王祁一见亦寒没有停下动作,他跳下了马车,跑了过来,道:“亦寒,你不能耽误时间了。我告诉你一件事,这个人,他喜欢男人,他是曼陀山庄的右史,他的名字叫章刚。我听说,他是为你出山的。” “什么?”铭心惊异道。 亦寒却变了脸色,他顿时觉得店小二的话可信多了,因为,这个人,他的确听说过,曼陀山庄的右史,喜欢男人。而且,他曾经……收到过他的一封信…… “曼陀山庄的右史从未出现过江湖,你怎么知道他出山了?你又怎么知道,他会来找我?”亦寒问道。 此时王祁也不淡定了,因为他也是因为要躲这个人,才不敢回去的,如今在这里碰上,那可就凶险了。 “我是曼陀山庄的布衣人,我叫王祁,其实我早就不想干了,可是总是躲不过去。今天实话告诉你,再不跑,我们都得交代了。”王祁道。 一瞬间,王祁招呼两个女子赶快上车,道:“你相信我,三年前他们就准备对你下手,其中原因,你日后便知。相信我,准不会有错。你与岳小姐在车里,铭心驾车朝南,找机会下车逃命。”亦寒一听让他坐岳小姐的马车,当然不愿意。 但,王祁接着道:“章刚对女子不太留意,你可能躲过这劫难。我与主人同乘坐一辆马车,如果他追到我们,我想,那时,陆掌门已经醒了,碍于凝尘剑主的身份,我想他目前还不想与萧山派闹僵。” “哼,我怎可信你?”亦寒道,他不会留下主人与这个身份不明的小子在一块,而且他十分狡猾,也许一切都是他骗他的。 王祁无奈,他袖口一翻,亦寒忽觉翻天覆地的晕沉,然后便不省人事。这是曼陀花粉,王祁惯用的伎俩,今日又得逞了一回。 两个女子见亦寒晕倒,不觉都对王祁起了戒心,尤其是铭心,她道:“王祁是吧?你怎么敢……”话未说完,她忽见岳小姐神志恍惚,自己也觉得眼花缭乱,头晕的紧。 第59章 凝尘御敌 “哎,你可不要晕了,不然没有人驾驶了?”王祁趴在铭心的耳朵边喊道。 然而,铭心的耐药性岂是她自己说了算的,就连岳小姐,她就一个请求,就是她不想扔下陆何,她要和他乘坐一辆马车,但在晕过去之前也都没来得及表达出来。 “唉!”再精明的店小二,也无计可施了。他耸了耸肩膀,自言自语道:“那看来,我可管不了你们了,那章刚实在太讨厌了,我得先走一步了。”说着他起身欲走,却忽然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正看着他,他忙回身,只见陆何不知何时已经从轿子里走了下来。刚才,亦寒已将他抬上马车,正准备自己也上去,却被他下了曼陀花粉。 “你,醒了?”他看起来倒不是害怕会被扣留,反而显得有些喜出望外,我就知道,陆掌门不会晕太久啦!” 陆何提起的真气只有一成,但他道:“我已无大碍,在这里准备会一会章刚。你带他们马上离开。”显然,他们的话,他听到了一些。他的话,气定神闲,根本看不出漏洞。 王祁的眼神在三个人身上一扫,急道:“我如何搬得动三个?” 于是,贵为掌门的陆何竟然亲自动手,将亦寒与岳若溪给抱到了马车里去,剩下一个铭心,陆何在她口中放入一粒药丸,不一刻,她便醒了过来。 王祁虽面上沉静,实则大吃一惊,想来这药丸竟然可破曼陀花粉,他倒是第一次看到。 铭心醒来,道:“陆掌门!” 陆何道:“情况紧急,铭心姑娘,劳烦你来驾车,向南,路程不变,往沉峡而去,马上上路。切记,越快,越好。” 铭心怎能不遵命,她上了马车,挑开车帘一看,只见车里是小姐和亦寒,一时心情大好,她所最在意的,都在里头了。 于是她与陆何告辞,崔马前行。 王祁砸了咂嘴,他不知眼前这位会如何待他。他道:“现在好了,我该怎么办?陆掌门,您该不会只把我留在此处吧?” 陆何道:“我既收你为徒,便不会反悔,更不论你的出身,此后,你有一个新的身份,你再不是什么曼陀山庄的布衣人,你乃萧山凝尘剑主座下首徒。” “首徒!”王祁惊呆了,他听说过,凝尘剑主虽然贵为掌门人,但他门下弟子的武功大多都是他的师兄弟在教,他向来不收徒弟,指点当然会常有发生,但他不亲自带徒弟。 “怎么?我给你的承诺还不够?”陆何问道。 王祁点头,立刻跪下,行徒弟参拜师傅之大礼,扣头三个,拜三次,道:“是,王祁参见师傅,感激师傅知遇之恩。” 陆何收下他与收下一匹马,一辆马车似乎一样轻松,他说完了话,便自顾自上了马车。 王祁起身,跃上马车,挥鞭而去,另一只手还在抹着眼泪。不管怎么样,有他这句话,以后天高地阔,便是他王祁彻底脱离曼陀山庄的日子了,哪怕只给他做一个车夫。 “我们去哪里?师——师傅?”王祁试探道。 “往南向沉峡。”陆何道。 奇怪,既然方向一样,为何还要分开来行?王祁不敢多问,只按着吩咐,挥鞭驾车。 “谨慎慢行,不着急。”陆何道。 王祁便放慢了速度。等过了两个时辰,约莫铭心他们的马车已经出了几十里地。 陆何便吩咐道:“可以稍快一些,天黑之前,找个地方停下休息。 “是”王祁应道。 天黑之前,这拉车的马有些累了,一路由小跑到快步,最后慢悠悠走了起来。 陆何在车上,适时调理内息,他的功力恢复了三成。走至一处岔路口,马儿停了下来。 陆何飞身落地,在草地上运气调息,王祁不出声响,坐在马车上守着。 很快,陆何感到自己已经恢复到了六成功力,还有四成,便需稍加时日了。然而这岔路口忽然八面来风。他虽闭着眼睛依然能感受到很强的冲击力,这来人也是一个心急的人。“进去马车里,不要出来!”他忽然告诫王祁,王祁听完,回身一钻,进了马车。 果然不多一刻,身后有人落地,此人轻功不在自己之下,已经达到来无影去无踪的幻境。在你还认为他在你的身后时,他已经神不知鬼不觉来到了你的面前。 陆何没有睁眼,继续保持着打坐的姿势。 来人一袭红衣,软着腰向前走来,他目光如电看着月色下仿佛罩着一层薄纱的陆何。他忽然兴奋的笑了,道:“我听说,凝尘剑是至寒之物。”他脸上忽然露出一丝浅浅的宠溺,道:“我的心一直热得无法消受,见到你,忽感清爽。”说着,他靠近过来,身体翩然而至。 此时他距离陆何有三丈之远,盯着他的脸看,慢慢接近,忽然他看见陆何的眼睛睁开,那双眼仿佛能使人通向另一个轨道,连陆何自己也不知道,无论对于女人还是男人,无一幸免,没有人会忽略这样一双深邃的眸子。可是眼前这个男人霎时脸红心跳,他一扑而来。 陆何是谁?他是凝尘剑主,只见他手指抬起,在空中一弹,一枚,仅仅一枚银针飞了出去。 红衣攒动,那男子躲了开去,银针飞空,落在一棵树干上,声音细得几不可闻。他拍了拍手,笑得更加灿烂。 陆何见此人年纪在四十左右,身材高大结实,他的脸是方形的,原本看起来应该是谨慎宽厚的模样,然而他的下巴突出的弧度刚好给人另一种感觉,尤其是他那双眼睛,就像是觅食的动物,一个心思写满了在脸上。他的肤色还算白净,说起话来带着一点子伤风的感觉。 他此时弯着腰对陆何道:“好小子,一枚银针逼退我。不忙,我今晚陪着你好好练一练。” 陆何见他说话,意味深长,忽就不客气的抬指又是一弹,看似一个动作,实际一针还未飞远,又是一针,针针相继,一连飞出十数只银针……丝丝划破空气,朝着红衣人飞去。 第60章 沉峡镇(落脚) 伴随着他的一声质问,声音悠远深沉,“章刚,你乃曼陀山庄右史,难道不知道十年之前的飞鱼令?你既然违反曼陀山庄向江湖各大门派许下的诺言,出了万古森林,我便不能让你就这么来去自如。” 章刚仰天大笑,道:“不愧为凝尘剑主,说话就是有底气,小小年纪,居然敢大放豪语,哼哼,我看你,好像是受了内伤。让我来试一试你小子的内力……”说罢,他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飞身而来,软剑对银针,应该有一些胜算,然而,陆何的银针却戛然而止。 忽然,蓝色寒冰般晶莹剔透的一把剑当空飞过来,与章刚的软剑撞在了一起,或缠或绕,这软剑耍了十数个招式,然而,章刚渐渐觉得,力不从心,一向运力自如的随身宝剑,此时却越来越不听使唤,不是他剑法不如人,而是他的这把剑,关键的时候,居然越来越硬。直到他的剑,砰然破碎,他才忽然感觉一股子寒气从头顶渗入,于是他诧异的发现,眼前虽然没有下雪,但飞落的树叶晶莹剔透,连半空飞过的一只燕子,都“扑棱”一声因为停止扇动翅膀而掉了下来。凝尘剑!他的眼神恍惚,在破防的最后一刻,他施展仅剩的轻功躲避开来,回头看,陆何闭着双眼,那白霜凝结了他的眉睫…… 他第一次觉着,遗憾,想着等他死了,可以将他的尸体带回去也是好的,然而,下一秒,他脸上的笑意一顿,到死,他才知道,那所谓的银针,可以是他自己的一根头发,凝结成冰,凝尘便可操控这所有至寒之物…… 马车上,一双眼睛透过红色轿帘,看到了这一幕,不觉睁大了眼睛。 陆何以六成功力强行运转,如今体力消耗殆尽,他乏力的坐在那里。 他侧头看着那红衣男人,若他再多两成功力,恐怕结果都不是这样。曼陀山庄大名鼎鼎的右史章刚,似乎有些差强人意。 此时,王祁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他人小胆子不小,只见他来到红衣人身旁,翻动他的身体,查看,只一眼,他便已经确定,刚才自己看得没错。 “师傅,他不是章刚……至于是谁?我还没有见过。不过,他这一身行头,倒很像。奇怪,此人无故假冒章刚,是何道理?”他查看尸体,同时还不忘记将那人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搜罗出来,放进了口袋里,都忙完了,他侧头看着师傅。 陆何的脸色苍白,道:“他与章刚相比,如何?” 王祁道:“年纪差得多,章刚的年纪有二十七八岁。长相也差得多,章刚这个人虽然讨厌,但是长得嘛,要是好好打扮一下,还算不错,不像这个人这么难看。还有,就是武功,章刚的武功起码比他高一倍。”他说着走了过来。 只见陆何的面色白得冒烟,他连忙后退几步,然后双手抱肩,道:“好冷,师傅,你……不冷吗?” 陆何闭上了眼睛,用传音术告诉他道:“速驾马车往沉峡方向,与亦寒他们会合。快!” “那师傅你?”王祁看出陆何似乎比他自己所说的已无大碍要相差甚远,他好像……好像与梧桐对决的时候,就伤了元气,如今,更加严重。 “我没事,稍微要停留一会儿。当下,你才是关键,天亮之前必须赶到沉峡。”他的声音不容许反驳。 王祁顿了顿,忽见他眉睫都结了寒霜,连头发也渐渐被寒霜覆盖。他上前一步,只觉寒意刺骨,他不得不退后几步,想着虽然留下来也帮不了什么忙,但总好过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要好。当即,他退后几丈远,缩在了马车里,准备闭眼休息一下。 不经意间,耳边响起陆何的声音,声音较之前要浅,十分低沉,“王祁,你敢有违师命?” 王祁一哆嗦,坐直了,他清楚陆何是用了传音术。挑开车帘,迎面看过去,只见他还是那样如同一个冰人一样端坐着。这样一个人,以后将是他的师傅。很久以前,他就听说过凝尘剑的传说,曼陀山庄对于这个人有十二分的忌惮,他因为无法控制自己的命运,所以,曼陀山庄有多忌惮凝尘剑主,王祁就有多崇拜他。 “还不快走?”陆何的声音再次萦绕耳边,他从马车中跳了出来,喊道:“是,徒弟谨遵师命。”说罢,他策马上路,临行前他回头看他,眼中带着无奈,道了一声,师傅保重,四个字,他便挥鞭驾车朝南继续跑去。 一夜微雨,王祁始终没有停,快天亮时,雨停了,前面转出一片人家。王祁眼睛一亮,终于到了。 王祁进来沉峡镇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舟车劳顿,他在一家客栈落脚。 店小二出来招待,王祁斜眼看他,这是一个中年男子,穿着伙计的衣服,睡眼朦胧的问道:“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王祁道。 “那里面请。”店小二道。 “我的马要喂饱,马车停放不要磕碰,要小心。不然,我家主人会怪罪的。”王祁条条是道地吩咐道。 “奥,客官,请您自己赶马车去后院停放。”说罢,他伸手指了指方向。 王祁皱了皱眉,心想:这年头,什么人都能当店小二。”不满归不满,还是牵着马朝他指的方向而去了。 此时,沉峡有一家门户娶妻,鞭炮放得四里皆知。 接亲的花轿由八人抬着,后面还有跟着二十几人的亲戚。 围着看得街坊邻居,看着看着,就都笑了。有的说:“听说,新娘的家很远,接亲的队伍昨日上午就去了,今儿这时辰才回来。” “呦,是么?这附近,离咱们沉峡镇最远的村子,就是董庄了,难不成新娘子的家是董庄的?”一个人道。 说话间,轿子抬进了院子,这人群里一个穿着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姑娘也尾随着进了院子。 这户人家想来也是沉峡镇的大户。 第61章 新娘子是故人 新人的轿子被抬进了院心,女子从轿子中缓缓而出,由两个下人扶着走,她头上的盖头带着一圈沉甸甸的穗子。 “新郎官呢?”不知谁问了一句,接下来是几个人七上八下的跑着,脚步声穿进了后堂。 这院子里他家的亲戚朋友很多,各色服装,满满登登站了一院子的人。灰衣姑娘猫腰看了看新娘盖头上穗子,又朝屋子里望望。院子里的人,说着话,唠着嗑,只有司仪忙着不住的往屋子里看,他推了一下旁边的一个半大孩子,道:“去,快去看看,怎么了,能不能出来了,人家新娘子在这等着接呢。”那孩子急匆匆跑了去。良久,那孩子,连同先前跑屋里去的人,都不见出来。 灰衣姑娘感到奇怪,溜溜哒哒,沿着人群,她往屋里凑去,才刚走到门口。忽见几个小厮抱着一个人,跌跌撞撞迈出了门槛,来到窗前,“咣当!”一声将人放到地上,然后都哆哆嗦嗦站在原处,神情中带着脆弱和恐惧。 “啊~~”有一个女子最先喊了出来,紧接着,其他人“唰!”都向另一边跑去。 灰衣姑娘也早已看清楚,那小厮们放在地上的人,正是新郎,一袭红衣破破烂烂,遮不住肩膀,肚皮,还有手臂。 一阵沉着有力的脚步声朝这边疾步走来,有人喊了一声“让开”,灰衣姑娘来不及躲闪,竟然被一个男子抓住肩膀向旁边一推,想是因为着急,那力气很大。 众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上,没有人发现,那灰衣姑娘向旁边倒去时,刚好那旁边有一棵李子树,树干很粗,那姑娘的身体居然借着这一推之力,像水蛇一样盘过树干九十度,然后脚在树干上一点,身体轻飘飘穿过人群,落在了,那刚推过她的那人的身后。 这回看清楚了,新郎没有死,只是一时半会醒不来。 灰衣姑娘摇了摇头。 一阵商议声,请医生的请医生,抬人的抬人,吃席的客人还得请上席间。众人,有议论的,有告辞的,有留下吃席的,外面好不热闹。 而灰衣姑娘已经潜入了新房。只见新娘子端坐在炕边,红盖头严严实实得,根本看不见脸。 香草刚要走过去,忽然从房梁上落下一个人,犹如燕子落地,声音不大,但也沉甸甸的。灰衣姑娘闪身退到了柜子后面。 只听,一个声音响起,似乎是掀了新娘的盖头,带穗子的红盖头被周翻在地。 “哈哈哈,”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想不到,你穿上嫁衣比那新娘子还要美上三分。” 掌风响起,灰衣姑娘侧耳,这屋子很简易大方,除了这个柜子之外,再不能找到什么可以隐藏的地方。而且,只要一探头出去,就会被发现,除非那炕沿儿上人眼睛不好使。 掌风一强一弱,互相来往了十招,显然,强的压住了弱的。 “别脑呀,大好的日子,你高兴一点嘛。”那爽朗的男声又响了起来。 紧接着,又是掌风,一把被另一人接住。“哈哈哈,你打不过我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调戏,还是先前那个男子。“有谁会知道,这新人的洞房原来是给你我准备的。当真是天意呀。” 灰衣女子听到那另一人被制住的双手还在反抗。她皱了皱眉头,奇怪,没有那新娘的声音,但似乎是不情愿。 两个人力道的一来一回,似乎始终,那新娘都不是对手,那先前的男子宠溺地一笑,没有说话,忽然一个声音响起,“滚开!你这个臭男人。”像极了怒极而发的声音。 灰衣女子一颤,她也不管是否被发现,忍不住探出脑袋去看。 “找死!”一个声音刚落,两支飞镖就盘旋飞来,灰衣女子即刻将脑袋缩了回去。 炕沿儿那边传来那爽朗的声音,“又来一个?”他像是询问旁边的女子,然后冲着柜子,道:“出来吧。” 灰衣姑娘跳了出来,她的眼睛立刻在两个人之间看了一个来回。眼神落在了那女子的身上,女子遮脸的盖头不见了,她一向喜盈盈的脸如今跟个苦瓜似的,正看着灰衣女子,嘴一撇,差点哭出来,喊了一声:“香草,怎么是你呀?能救得了我么?”便呜呜哭了起来。 灰衣女子正是香草,她今日换了衣服,是外婆的旧衣改成的,看起来不但旧,而且有些怪怪的。 香草歪着头,她还真没有看过云溪哭起来的样子,她被彦林照顾的太好啦。如今她一袭红衣,虽然没有妆容,但白皙的皮肤由这红衣衬托着,显得格外娇嫩。 “云溪?”香草也很吃惊,“怎么是你啊。”说着她走过来。 那炕沿上的另一个人伸手向前,也不知是要推还是要拉,却被香草抬手迎来,看似不经意的握住他的手臂,轻轻往旁边一带,那男子忽然感到一股很大的力气,眼前一花,竟然身子下了地来。再看香草,她已经坐在他的位置,抬起袖子给云溪擦眼泪去了。 “咦!”男子微微吃惊,道:“我还不信了。”说着上前去拉香草,却赶上香草另一只手迎来,三拳两掌,男子向后一仰,“咕咚!”一声,摔在了地上。 香草见这两个人都穿着红衣,道:“云溪,他是谁呀?怎么你跟他都穿成这样?” 云溪擦了眼泪,怒道:“他你也不认识?” 一句话令香草一愣,她这才仔仔细细看看眼前这男子,他缓缓站了起来,揉着摔疼的地方,道:“香草,是吧?行,我认识你了。” 香草挠了挠头,想了一阵,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她忍不住,嘴角带了笑意,道:“难不成,你是珍水崖的李元青?” 那红衣少年道:“哼,怎么?你是新来的么,连我也认不好?我李元青,可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人呢。” 香草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红衣少年道:“怎么?沉峡镇,只许你们来得,就不许我来得?” 香草摇了摇头。 第62章 认识李元青 香草依稀记得李元青,那还是十年八年前的事,他喜欢玩水,经常在湖畔趟水游泳。有一次,香草遇到他,互相报过了名字。 “你叫什么?”他问 “我叫香草,你呢?”她问 “我叫李元青。”他道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问。 “我洗衣服呀。”她答 “你这么小就会洗衣服了?”他问。 “我今年十二了,两年前,我就会洗了。怎么,你不会?”她问。 “我?那都是女人的活儿,我,用不着会。”他道。 香草皱了皱眉。 “你会游泳么?”他问。 “当然了。”她答 “那你下来,我们比赛。”他道。 “我不,深秋的天儿,多冷啊。”她道。 “我看你就是不会,女人家,会游水的可不多见。”他道。 “那就让你见识一下。”说着,她脱去了外衣,跳下水来。 他笑得明朗,很少见这么有趣的女孩子。 两个人比试了两次,他都要比她慢一些。他还要比,可是父亲来催他,他不离开,父亲让几个人下水来捉住他往岸上拉,他挣扎着,跑了一会,最终被抓住,被拉上岸的时候,他哭了,他回头看着碧绿的湖水,香草脸上亮晶晶的,看着他,向他做了一个鬼脸。他伸手一抹,脸上多了五道泥手印,香草一看,笑弯了腰。 如今这么些年过去了,香草仔细看他时,仍觉得他没有变化太多,还是那副样子,于是她想起来那个狼狈的小孩儿。 香草与李元青互相对视,往事便一点点想了起来,却不知道这个李元青还记不记得这些。他摆了摆手道:“让开。” “不让。”香草道。 “她是我的娘子,你让开。”李元青道。 说罢,他伸手一掌,这样,香草又单手陪他过了几招,最后向前一掌,李元青被逼得退后数十步。 香草笑道,“李元清,你可真没有出息,别人都是为了截信而来,你是为了抢亲而来。” 李元清笑了。关于香草这个人,他当然也是记得的。那日在旷野看到她飞身去捡草帽。一时间想起她小时候的样子。她还是那样活泼好动。而且在活泼好动上表现的十分出众。当年无论如何,他也在游水上胜不过她。如今只稍微看一下她的武功。就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 他道,“香草,你也不想一想,我为什么要抢你们凝碧楼的人当媳妇。你动动脑筋想一想。难道只是因为这个丫头长得好看?多年不见,我看你还是那个只知道在水里嬉戏的小孩儿。” “你还记得当年的事?”香草略微吃惊。 “当然了,我记得你看到我被大人抓走,那笑得呀,差一点没趴下!”他有些生气道。 香草笑了,摇了摇手道:“没有,没有,只是你当时的样子,实在……有些可笑。“ 李元青想起这么多年。父母限制他的自由,从来都不让他肆意玩耍,凡所有时间都被练武和读书安排的妥妥的,只有他偷偷跑出去一会儿,才能得空干点自己喜欢的事。那一次,是父亲带他去办事,在附近的友人家住了小半年,他也就常常偷跑出去,那附近有一片湖,湖水碧绿,他非常喜欢。他看见那女孩来水边好几次了,最后一次,他们说话了。也就有了后面相识的事。 他听见香草把他小时候被父亲抓走这样痛苦的事说成是可笑,他脸色有些变了。道:“你那时候,大概十一二岁吧,长得还可以的,怎么现在长成这样?” 香草摸摸自己的脸,疑惑道:“现在?奥,现在也还可以了。” 李元青扬着道:“我爹说,我可以在凝碧楼选一个女人做我的妻子,这样,凝碧楼的弟子就又少了一个,只剩下五个了。本来我想起你来,不过……” “不过,你现在喜欢我们云溪了。”香草笑着接话。 他看了看云溪,又急忙把眼光收回,道:“是,但我爹说了,我选谁,就是谁的造化,她可以免于死在当下。” 香草显得有些失望,道:“李元青,你也是来截杀凝碧楼弟子的?” 李元青摇了摇头道:“我是来选妻的。” 香草有些匪夷所思,有一些事,她觉得有些不对,但还说不明白。 她道,“李元青,珍水崖,就派了你一个人来吗?” “对,就我一个。”李元青道。 “云溪,你喜欢他么?”香草忽然问。 云溪一向觉得香草不太聪明,而且傻里傻气,这时听她问,心中窝着火呢,道:“你不傻么?香草,我今天头一次见他,怎么可能喜欢他?” 香草一顿,眼神中有些尴尬,她低声道:“其实,他总好过彦林的。” “还说彦林?香草,不是我说你。这么些年,只要你在,就会破坏我和彦林之间的关系。”云溪一想这事,忍不住,道:“每次,我们单独在一起,你就站在一边。有多少次,彦林来我房里,你都来敲门,不是借针就是借茶。” 香草被她说中了,她眼神却笃定了,道:“云溪,彦林有妻子,而且他三十八岁,你只有十八岁。” 云溪哼了一声道:“少管闲事吧,你!” 香草被她凶到了,她皱着眉头。云溪还不解恨,道:“总算这段时间你不在了,可是彦林的妻子却住进楼里来了,你知道,我和彦林连好好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都怪你,香草,我都知道,你跟曹慧昕都说了些什么,她才整天看着我。” 李元青饶有兴趣地看着香草,香草此时一派做贼心虚的样子。 云溪忽然哭了,道:“我从小到大没有亲人,不像你还有一个姥姥,我呢?我四岁被送到一里庄,被师姐们拉扯大。来到凝碧楼,那年我十岁,整日练功,见了谁都怕,十四岁时,彦林从外面回来,从那以后,他对我最好。” 香草想了想,正是那一年,她被分到凝碧楼来的。她挠了挠脑袋。 云溪道:“你是不是也喜欢彦林?可我替你问过了,彦林说,他根本就不喜欢你。香草,彦林说,你看起来又笨又傻,长得虽然不难看,但女人字气质降人,你的气质就是……总之,他不喜欢你这类型的女孩子。” 香草被她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她捋了捋刘海,看起来有些尴尬。 “哦,我听说,彦林才华横溢,倒还不以为然,如今在你们两个身上看到了。”李元青像是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一样,惊喜道。 “你?看到了什么?”香草眨着一双有些凹陷的大眼睛道。 “从你们两个都喜欢彦林这件事看出了他可能的确很优秀。”李元青道,“听说,他写的一手好字,如游龙惊凤,人长得也是相貌堂堂。” 香草点了点头。 “所以,你喜欢他?”李元青不知何时凑过来,香草一抬头,他就在身前,低头看着她的眼睛,正色问。 香草皱着眉头,看进李元青的眼睛,李元青见她像是蒙了一层轻纱的眼睛里,闪了些许失望和落寞,他不觉心中一紧。 然而她道:“彦林是凝碧楼的副管事,我是凝碧楼的弟子。我们是同门之情。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她说完,移开了目光,看着云溪。 李元青像是舒了一口气,顿了顿,她道:“香草,我们后会有期。”他伸手拉起云溪……奇怪,云溪没有躲闪,再一看应该是不知什么时候被点了穴位。 香草起身拉住云溪的另一只手臂。两个人对视一眼,各不相让。 “看招。”香草一拳打去。李元青慌忙躲闪不及,被打中前胸,他哎呦一声弓身,另一只手却还是不放开云溪,满脸疼痛地看着香草。 “还不放手?”香草皱了皱眉头,抬手又是一拳,这一下,由上向下压来,打在李元青的肩膀上。他吃痛坐在了地上。这下放手了,香草挑眉笑道:“李元青,你多保重吧。”然后,也没想给云溪解开穴位,她被点中的是上半身的软麻穴和哑穴。香草拉着她往外走。 “好,香草,你真行,你至于下这么狠的手吗?我何时对你出过这么狠的手?”李元青忽然责怪道,他的神情有点儿认真。香草看他时为之一顿。他的眼睛红了,好像肩膀疼得厉害,也很伤心的样子。 香草停住了脚步,看着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他还像当年那个样子,像个十二岁的小孩儿。 她看了他半晌,又瞧了瞧云溪,总算弄明白一件事,要是把云溪留给他做媳妇,他就高兴了,可是云溪不愿意。想明白了这一点,香草看着李元青,忽然想起了姥姥小时候经常给她念的一句儿歌,她不觉念了出来:小胖墩,坐门墩,哭着喊着要媳妇。 此句话一出来,李元青顿时不闹了,他缓缓站了起来。香草也不去管他,虽然他不是小胖墩,但是此情此景却很入境。 香草拉着云溪准备踏出房门了。 “慢着,就这么走吧。你们也得出的去?”身后传来李元青的话。 “怎么样?你还要来?”香草回头对着他,故意抱着拳头,将关节按的咯吱咯吱响,然后摆了一个出拳的花架子,十分好看,道:“来啊,我让你三式。” 李元青忙,摇了摇手,道:“哼哼,你把新娘子带走,你倒要看看这家人,让是不让?” 香草这时候,想起一件事来,那就是那个新郎。是怎么个情况?而真正的新娘又哪里去了?云溪为什么穿着喜服?她看了看李元青,他穿着一件青色衣衫,忽然问道:“你既然要娶香草,为何你没有穿喜服?” 李元青也是败了,他没想到她在这个关键时候能问出这么不关键的问题。 “奥,那是因为,我还没有准备完,料子没有买,喜服还没有裁剪。”他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香草立刻指了指云溪身上的喜服,道:“这件,哪来的?” 他摸了摸鼻子,道:“这个,是她穿了别人的。” 香草十分不解,她看了看云溪,又看了看李元青,脑子里一片浆糊,不知道先问什么好。 李元青坐在椅子上,端起一杯茶来喝了一口,斜眼看了她一眼,道:“你看见那真正的新郎了么?他的喜服被抓破了,浑身是伤……” “对,对的。”香草立刻举起一根食指道:“你说那新郎是被谁所伤,新娘又哪里去了?你和云溪如何在新房里?” 云溪这时候不能说话,她不屑地看了一眼香草,又狠狠瞪了一眼李元青。 “是不是我告诉了你,你就可以把云溪交给我?”李元青道。 香草看了一眼云溪,又看着李元青似乎打趣她的神色,道:“你不说,就算了。”它转身欲走。 “这样好不好,云溪实在不同意,就换成你好了,反正我父亲让我在凝碧楼里娶个女子,是谁,对于我来说,无所谓。” 香草想了想,又是摇了摇头,她想起来李渔,有些想念,还有些难过。她低头摸了摸腰间的一枚玉佩,握在手心里是凉的,过了一会儿又是温润的,她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这块玉。谁知她不经意的这些表情和小动作都令李元青尽收眼底。 他道:“算了,算了。我告诉你吧,也好让你知难而退。” 香草想不到他会这么爽快,急忙抬头听他说话。 只听他道:“这户人家姓张,派去董家接亲的队伍,半路就被人截胡了,把新娘子愣是扔下去,诺,把她塞到了轿子里。”他向云溪努努嘴。 香草有些担忧那个被半路扔下去的新娘子。 李元青胡忽道:“你放心,那新娘子哭的死去活来,她根本不想嫁到这家来。彦林也正是成全了她。” “啊?彦林?”此时香草的眼里只有李元青,李元青被这样注视着,反而有些不自在,他的脸有些红了。 “彦林现在在哪里?”香草没有留意他神色的变化,急着问。 第63章 我帮你一件事 李元青道:“这个……这次你们凝碧楼与其他分派的恩怨,我们珍水崖是回避三舍的。彦林的事,我也不能帮忙。”说着,他较诚恳地看着香草。 香草看着李元青,脸上充满着不可思议,道:“彦林的事?”她仿佛想在他的脸上看出彦林到底有什么事。 窗外忽然安静下来,大概是看客、吃客都离开了,但细听听,这安静得也有些不同寻常,最起码,还应该有些收拾桌子,扫院子的声音,这总该有的吧,但是没有。李元青最先发现了这一点,他侧头看着窗户,于是香草也发现,这院子忽然安静下来了。然后,她看着李元青很神秘冲着她,在嘴边竖起了一根食指。 于是香草很想打开门来看看,她一伸手,却被李元青拦住了。这时院子里忽然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李元青,选好了夫人就马上离开吧。” 屋子里的李元青一顿,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香草。香草白了他一眼,意思是,你看吧,还有什么可藏的。 新房的门开了,香草带着无限的好奇打开了房门,后面跟着的是李元青,再后面是云溪,她虽然被点了穴位,但也只是上半身动不了,不耽误走路。 好家伙,院子里站满了人,领头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桑宁,只见她穿着一身桃粉色的长裙,长发束在脑后,鬓边垂着的少量头发,被编成了细细的辫子,要是别的姑娘这样梳起来,恐怕会显得有些傻气,但是桑宁梳这个头发,就显得既精神,又俊俏。要知道,在凌霜阁,桑宁是出了名的美貌的,早在四年前,她才只有十三岁时,这个名头就在一里庄是公认的了。香草也是有一段时间没有看到她了,如今看到,感觉她的容貌更加清闲脱俗了。 “桑宁?”香草小声说了一句,站在那里发呆。桑宁在凌霜阁也是很吃香的,所以像香草这样的人,平时是很难接触到她的,虽然,她们互相也认识,但平时几乎是没有交集的。如今见面,桑宁的眼神一直在李元青的身上,没有看香草和云溪一眼。 “哼哼,你选谁了?是不是有些为难?”桑宁笑着道。看来,她对李元青比较特别,在香草的眼睛里,这位姑娘可是眼高于顶,一般人都不放在眼里,与那个程薇是差不多的高冷。 李元青应她这么一说,她挠了挠头,露出了有些为难的神色。 “哈哈哈哈”桑宁居然笑了,而她身后,跟随她而来的有十几个凌霜阁的弟子,居然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准备随时听令,那这个发令人当然就是桑宁了。四年不见,只有十七岁的少女桑宁,竟然已经有了管事的风度和气场。风吹起她的同样是桃粉色的斗篷,背着手笑道:“李元青,那你倒是选不选呢,我来时,我家主人可是说了,你李元青选走的人儿,我们凌霜阁的人绝不为难。”说罢,她的眼神在香草和云溪的身上一扫,寻问的眼光又落在李元青的脸上。也不知她是看谁都是这一种眼神,还是单看李元青是这样,香草迎面看过来,她的眼神中充满着一种快乐,虽然此时她没有笑,但是她的眼睛在笑,而那笑意是要马上溢出来的。让人有些羡慕被这样一双漂亮的而又如此温柔的眼睛看着的人。于是香草,她侧头看着李元青。 李元青看了一眼那双美丽的眼睛,忽然发觉香草在看她,他便马上收回了目光看着香草,他走近了一步,低声问香草道:“香草,你听我说,站在你面前的,算是凌霜阁里顶极团队中的之一,你我再加上她,”他侧头,眼睛扫了一下云溪,道:“我们三个合力,未必是他们的对手。而且我不能帮你们。” 香草皱了皱眉头,也低声道:“有你,没你,都一样。”她眨着那双人畜无伤的亮眼睛,说完,她伸手准备推开李元青,手刚碰在他的脑口上。李元青道:“且慢,香草,你先听我说。彦林在他们手上,他武功高强,也不是对手,就连他都不是对手,又何况你们两个。云溪,她连我都打不过。所以,我有一个办法,我用我的方式帮你救下云溪,然后,你找机会马上逃走。你放心,彦林不会有事的。只要信送不出去,他们不会杀人。”他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香草听得十分认真,连推在他身上的手都忘记拿回来了。 桑宁的眼睛尽量避开香草的那只手,却时不时的还是看向她的手。 最后,李元青忽然抬手抓住了香草的这只手,桑宁的眉头微皱,香草也是有些吃惊。只听李元青大声道:“香草,我如果帮了你,可是要回报的。” 香草一下子抽出手来。 只听李元青对着桑宁,轻轻一笑道:“我选好了的,桑宁姑娘。”说罢,他拉起了云溪的手,大摇大摆的从他们之间通过,有一个属下上前一步像是想要阻拦,被桑宁拉住。 李元青就是这样带着云溪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了院子。留下渐渐消失了笑容的桑宁。香草是看在眼里,从满脸笑容,连眼神里都溢出笑意来,到笑容渐渐消失,直到最后,脸色冰冷,香草觉得那么美丽的桑宁,现在看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就这样把最不美好的一面展现在香草的面前。 她看着香草,道:“出招吧!” 香草以为自己是听错了,道:“啊?” 这样更令桑宁厌烦,她道:“我说,出招呀。你以为,不动干戈,你还能离得开吗?香草,我料定你们凝碧楼的人难堪大任,你更是不行。” 香草听着她渐说渐快的语速,心想,看起来,她还是小时候那个样子,没有什么耐性,说话都要比正常人快三分的性格。而且,似乎任何时候,她都以为她自己很棒,别人都不怎么样,香草没有看到过她对谁有过什么崇敬之态,连对待她的师傅也是这样。 见她还是站在那里没有动,桑宁哼了一声,她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一个黑衣女子 第64章 又见桑宁 黑衣女子会意,她向前走到香草的面前,站住了。她一双冷酷无情的眼睛看着香草,还带着一些敌意,见香草只是看着她,并没有动手的意思,她向前走了两步,不想香草居然向后退了两步,黑衣女子又快步向前跟两步,这回她的速度更加轻快,结果香草还是准备退,黑衣女子这次不再给她机会,她套拳法使了出来,这套拳看起来生硬,实则很有实战效果,起初十几招,她占尽上风。 桑宁嘴角带着一丝不屑不笑。 结果第二十招之后,那黑衣女子就节节败退下来,香草只用三招,出奇制胜。那黑衣女子被她侧身后滑,用肘关节顶在她的腰上的一招,给彻底击败,她脸色发白,一直用两只手掐着腰,似乎是伤了骨头,她的额头渗出汗珠来。 桑宁看在眼里,低声吩咐旁边的一个属下几句,那手下走了过去,扶起那黑衣女子退了下去。 香草没有说话,这个时候她还真不知道说些什么。 桑宁哼了一声,道:“香草,几年不见,当刮目相看,你长进了不少呀。” 香草睁大了眼睛道:“你怎么知道?” 桑宁不喜欢和这个人说话的原因就是麻烦,她的脑袋不太够用,与她对话也会十分费力,她只是扬了扬眉毛,并不准备回答香草。 可是香草却不放弃,道:“你和我从来就没有交过手,你怎么会知道,我现在比以前要强了呢?” 桑宁敷衍道:“我看出来的,看出来的,行了吧。” 香草不明白她是怎么看出来,要说自己的武功确实是现在要比四年之前强了一些,但不是太多,这个除了姥姥之外,一般人,是看不出的。 桑宁道:“出招吧,我让你三招,三招之后,我便抓你回凌霜阁听候管事的发落。” 香草听她这样明确目的的说法,不觉用眼睛将院子里的人都扫视了一遍,并没有彦林的踪迹。 “怎么,你是想让我先出招?”桑宁见她散漫的眼神道。 香草光想着他们会把彦林关在哪里,听人问她,也没听清楚问的是什么,她应付着点了点头。 “好,你够胆量。”伴随着香草的一声怒斥,她抬手一掌,别看她只是信手捏来的一套掌法,实则内含玄机,每一招每一式,在落掌处都有一个很妙的制敌点,要是普通人,自然连一掌都躲不过,就算是成名的一些武学家也未必是她的对手,但她今日遇到的是凝碧楼的香草。 要说香草练的那一套裂石穿云剑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要知道,在一里庄,历年的弟子们修炼的剑术之中,尤其属这套剑法招式最简,然练成最难,多少人已经放弃了修习这套剑法,因为你如果一起直练下去,始终不能参透其中奥妙,那还不如修习其他的成名剑术,裂石穿云剑的效果达不到的话,那么这每一式每一招都是漏洞百出的。 所以在一里庄除了几个非常执着的弟子还在修习这套剑术的,其他绝大多数弟子都不再修习这套剑法。当年老掌门修成了裂石穿云,后来的石边云多年卡在了第三层,仍然不愿意放弃,这些都证明了,在一里庄,裂石穿云剑是最上等的剑法,一旦练成,那将是统领一里庄武学所有世家的一个特殊的所在,就算新庄主也应礼让三分的。而一直以来,除了赵青禾之外没有人知道,香草就是这个所在。香草当然也不知道这层关系。 而此时桑宁的掌法在遇到香草之后,就奇怪的少了许多威力,她所有的掌力似乎都被聚拢在了一起,使她根本就发不出来,她当然想找一个出口,将这恢弘剑气一举形成,但是却没有任何机会,直到与香草交手十几个回合之后,她才彻底明白,想打赢她,可不是一时半会儿的时间,原来这个香草看起来有些木那,一打起架来,那可不是一般的灵活,先前,桑宁只是以为香草的轻巧高过自己,所以她占了身体轻盈这个优势,虽然自己还要比她略瘦一些,但是却不及她动作快。 但打到第五十招的时候,桑宁忽然不清楚,问题出在哪里,之所以会打到五十多招,那完全是香草她每到关键的时候就让她一步,让了第七招之后,桑宁死的心都有了,今日若是在同门面前败在了香草的手,那么日后势必会成为别人的谈资,她心里正在盘算如何下了这个台阶,手上自然打得就慢了。香草原本就觉得桑宁的手上功夫可远不及她的嘴上功夫,也就是说桑宁她的动作可没有她说话的速度快。如今,她不得不多看桑宁几眼了,因为她实在是越打越慢。 香草再看这架真的是实在没有打下去的必要了,于是她跳退了几步,挠着头看着桑宁。 桑宁一个漂亮的收手,道:“香草,你长进了不少,但是我实在是厌了。”说着她退后了两步,又起了一个很漂亮的手势,正当香草对她的手势很感兴趣的时候,站在桑宁身后原本一动不动的六七个人,这时候一起向她走来,而且那个架势,应该是运招之前的一点点礼让,果然,片刻之后,她们都拔出冰冷的刀剑,一起各运奇招,向香草攻来。 香草在下山之前从来没有打过架,说也奇怪,那么从来没有打过,怎么就被排到末等弟子,这一点也实在令人懊恼。 也正是从来没有打过架的人,香草如今真正打起架来,才收不住火候,只见她人如一条鲤鱼在江河湖海里面任意翻腾,留下的是那些个属下噼里啪啦倒了一片,而且再没有一个能够站起来的。 香草拍了拍双手,看着桑宁,直到这一刻起,香草心里才明白,这个外表光鲜亮丽的姑娘桑宁,一里庄把她传得太神奇了,她美确实是很美,可武功就有点儿……她原来不是我的对手!香草心里慢慢踏实下来。 第65章 废话 香草向桑宁拱了拱手,对这毫无悬念的结果,她感到略微诧异,桑宁忽然笑了,她走近来,这一次她的眼神完全被香草所吸引,她从未发现,香草居然是一个长相还不错的女子,她的眉很细淡淡的形如柳叶,眼睛不是很大但清澄明亮很是好看。 桑宁道:“呦,香草姐,你不但武功高,长得也很美,我竟然才发现呢。”她的声音清脆中带着丝丝甜。 香草不理解她这话的意思,她看着院子里唯一还站着的桑宁,她不是要抓自己么?为何不急着出手?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 “咳~~”香草咳嗽了一下,道:“桑宁,我问你,彦林在哪?” 桑宁道:“在万家客栈后院的马车里,我们准备把你带上,与他一起送回凌霜阁。”她依旧笑着,好像刚刚动手,占了上风的人是她一样。 香草一听,道:“奥?万家客栈。”她脑子里迅速的回想这沉峡镇的街市,这两天,沉峡的街市被她跑了不知多少遍,好吃又不贵的东西,她吃了一个遍,这一日她是好奇这沉峡的婚礼风俗,又想着混进去吃点好东西,这才进了这个院子,不想,居然在这里遇到了云溪,还有李元青。如今桑宁一说出彦林的所在,瞬间想起来万家客栈的位置,当时她没有入住那家,是因为那店钱实在是有些贵。香草一想到那门面阔气的客栈,立刻向桑宁道:“多谢,告辞!”说罢,腾起身,速度极快出了院子。 桑宁回身望着她走的方向,微微风动,身形就那么划过,如同水面上划过的落叶,她的轻功居然这么好。 等余下的弟子都带伤起来的时候,桑宁已经走了。张府的人等在院边,他们一走,才敢活动,张老爷子哼了一声,道:“真是晦气,大喜的日子,新娘子被掉了包,玉儿又被人伤成那个样子。如今这些个江湖人物,我们又是一个也不敢惹。”旁边的家丁道:“老爷,好在,少爷已经醒来,身体也并无大碍。” 这时夫人挤上前来,道:“老爷,玉儿就这么被人给无端打了一顿,还不报官么?” “哼,夫人没看见刚才那些人的本事么?既然玉儿没有什么事,这事就翻过去了吧。明日派人去董庄悄悄把少夫人接回来。”张老爷道。 夫人点头应是。 张府立刻关了大门,府内整顿一番。 且说,香草来到万家客栈,腾起身来进了后院,轻飘飘落地,只见院内果然停着一辆马车,这马车黑木所制,比较正常的马车尺寸大了一些,看起来坚固异常,且那赫然垂下的红色轿帘彰显马车华贵的气场,香草不觉微微一惊,这马车不是陆何掌门的那辆马车么?她不觉抬眼环视,楼下,楼上,未见一人。 难道,陆何在此处?既然桑宁说彦林在马车里,她上前轻声喊了一句“彦林!” 马车里没有回应。 香草紧走了几步来至马车前,抬剑挑开车帘,只见彦林一袭白衣,斜靠在马车上,前襟连着整个右臂的衣衫都被鲜血染红了……香草一惊,钻进马车拍了拍彦林,彦林已经晕了过去,没有任何反应,她刚捻了真气将手掌抵在了彦林的肩膀,可是那输出的内力只行经彦林的浅穴,有一只暗器便从车帘处钻了进来,香草左手收了暗器,右手在彦林的肩上旋了半周,那内力增加了一倍,彦林周身的内力自然运作起来,他忽然睁开了眼睛。与此同时,香草跳出了马车,双臂于前胸向前一扫,双手中多了十几枚飞镖。她双手一招又将手中飞镖赠了出去。只听暗器噗噗作响,有打在门窗上的,有打在远处房梁上的,不知何时这客栈的后院房上房下多了二十几个人,一红衣女子立在前面……香草出手的暗器,居然没有一人接住,也没有一人受伤。 李青梅环视一周,笑道:“好手法!竟能避开活口。”她的声音很细,慢悠悠的。 香草上前一步,行礼道:“凝碧楼香草参见李管事。” 李青梅道:“免礼吧,香草,如今彦林就在马车里,我带他回凌霜阁,他看起来伤的不轻,不如你一路照顾他可好?” 香草摇头道:“我不去凌霜阁,彦林也不想去,你何不放了他,我在此处照顾他就好。” 李青梅哼了一声看了看旁边的文雪,文雪于是道:“哎?香草,管事请你们来阁中做客,机会难得,你可不能拒绝。”她的声音清亮傲慢带着喜色。 香草低头想了想,忽然抬眼道:“既然是请,为何要伤了彦林,还要把他绑起来?” 文雪道:“当然是,他太不听话,也实在是不知好歹。你就不同了,香草,若能主动与我们同行,我们管事必以同门之礼待你。” 香草摇头道:“不行,我们要去昆吾送一封密信,不能与你们去贵阁做客。” 此时马车里的彦林已经清醒,听到香草这么诚恳的对话,他不觉闭了闭眼睛,勉强说话,只传音给香草一人道:“香草,少与他们废话,赶快离开这里,你救不了我,且重任在身,若再迟疑,连你也要折在这里。” 香草侧头瞥了一眼马车,只听彦林又道:“放心,他们不会杀我。送信要紧。他们人多,你不是对手。” 文雪见香草如此坦白,她与李青梅相视一笑。道:“奥?是一封什么样的密信呢?香草,你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可好?” 耳边响起彦林的声音道:“快走!”然而香草气定神闲,一挑长裙,坐在了马车边上,道:“既然是密信,就是封了印的,连我送信人都不曾看过信的内容,又岂能给别人看呢?文雪,你该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文雪笑了,笑得很甜,道:“这么说,你是不与我们同行,还要救下彦林喽?” 没想到一向唯唯诺诺的香草,此时只用了两个字来回答她,道:“废话!”然后眼睛看着李青梅。 第66章 阻我者死 “你们之中是谁伤了彦林?”香草忽然道。 文雪哼了一声笑道:“怎么?我告诉你是我,你又能怎样?” 香草看向文雪,她的一双大眼睛正挑衅地看着香草,眼中还带着骄傲、不屑。香草眉头微皱,她将右手的剑换到了左手之中,起身向着文雪走来,边走边道:“文雪,彦林是我凝碧楼的副管事,平时我们敬之尊之,今日你既然敢伤他,真当我们凝碧楼无人了吗?”说罢,出手就是一拳头,尽管文雪抬手极制巧的一掌试图化解掉香草的这一硬拳头,然而辗转三招五式,她的右臂就挨了一下,这一下犹如被马蜂蛰的一样,火辣辣的,尖锐的疼了起来,文雪面部神情痛苦,虽疼痛难当,但是她还强忍着没有哼一声。好在香草点到即止,并没有趁势继续出手。文雪速速退回到李青梅的身后,那神情好比受惊的孩子躲在了长辈的身后,等待长辈给她出气。 香草道:“李管事,你的属下实在是太不懂事,彦林好歹也是凝碧楼的副管事,就算要动手,也是您亲自动手,怎么轮到她随意处置?” 李青梅的眼睛从绐至终都在看着香草,令她不可思议的是,这一个七等身份的弟子,居然能三招五式就打中了一个三等弟子的手臂,而且文雪既然退回来,那便说明她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一日前,可正是文雪亲自把彦林打伤抓获的,正当她认为他们的副管事武功如此稀松平常,更何况别人,却没想到,今日就遇到了一个,远在副管事彦林之上的人。李青梅饶有兴趣地看着香草,凌霜阁向来不缺少美女,而眼前这一个却别具一种风格,像是牡丹芍药见得多了,偶尔遇到这不知名的一朵,虽然算不得什么倾国倾城,但却又无人能及,无人能比,也算得上是万花丛中一朵最特别的美丽。“噢,的确,不应该是不应该。”她嘴上说着的话很谦和,然而她的表情却似乎含着的轻视更多一些。 香草道:“你也不必多说,现在我要带着我们副管事离开此处,挡我者……”她向四周扫了一眼院内的众人,有二十几人,都身怀绝技,接着道:“死!” 李青梅听此话一出,脸色顿时变了,冷声道:“哼,好大的口气。”说罢,只见她向这二十几人发了一个手势,迅速地,二十几人同时向香草而来,随着他们飞身围过,香草长剑当空,剑鞘飞出,一场以多战少的小型战场很快就在这家客栈的后院展开了。 李青梅退后一步,文雪低头查看自己的右臂,发现并没有伤及骨头,也没有流血破口,只是小手臂的皮肤好像是被什么刮了一下似的,而且肿胀起来,她哪吃过这样的苦头,立刻抬头,眼神毒辣地看着香草。 李青梅发现,香草的剑快得令人根本就看不清来处,更无从看清去处,她的动作是习成了本门的飞星纵海,虽然本门弟子皆通此轻功心法,但却未有一人有她这样的身手。见香草很快就将所有院内阻她去路的弟子都打倒在地,李青梅低头一看,原来是身上通通都带了剑伤,有的在肩膀,有的在手臂,看起都不致命。却见香草将剑按在一人身上擦拭鲜血,道:“你们不要逼我,同门弟子,我不想赶尽杀绝。”说这话的时候,她看着李青梅。 李青梅是个聪明人,她笑了,道:“丫头,你真以为打伤了他们,你能离开此处?” 香草剑身一指,道:“出招,李管事。” 李青梅上前,道:“你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说罢,她的一把袖剑飞出,与香草的青铜剑撞在了一起,唰!闪电般的交接,李青梅不觉发出了“咦!”地一声,紧接着,叮叮叮叮叮,又是几声交接之声,声音极其细密,但却不大,好似两个人都没有太过出力,很有分寸的较量一番,但很快的,李青梅忽然低呼一声,退后三步。 她略微侧了一下头,随之而来的是,在她的右耳前面脸颊处,出现了一条细细的红纹,她用左手食指自上而下轻轻一刮,红色被抹掉了,脸上什么都没有,但是很快地,那条红纹又出现了……文雪大叫了一声,“管事,你的脸!”她走近来,仔细看了又看,忽然带着惊讶道:“管事,你的脸被……”她指了指香草道:“被她的剑所伤,足有两寸长的一条口子,深浅不知。”即使如此慌张,但是她仍然很注意自己的喊声要动听,的确,文雪的音质很清亮,很甜。 李青梅再看向香草的眼神有几分怨怒,香草并不是有意伤她的脸,只是刚才交手的时候,她的剑尖正向香草的脸颊划来,所以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与她同样的招式,只是她更快一些,这便伤到了李青梅的脸了,但好在她及时收剑,她脸上的伤才不至于太深。 香草道:“李管事,你再不放我们走,可别怪我让你难堪。” 李青梅虽然如今年纪已经过了四十,但是一向好胜心强的她,如何肯善罢甘休。她什么都没有说,剑就握在手里,出剑便就在一念之间,苦练四十载,她的剑在一里庄来比,她觉得应该位列第一。 虽然同门弟子可能所在的分舵不同,但是每个分舵的武学经典,武功书籍却都是相同的,都是当年石边云分发到各分舵,令弟子修炼的。只是,习得的高度不同罢了。也就是说,李青梅会的,香草习过。那么香草会的,李青梅也习过。然后,各自有所重点,李青梅选择的是一套中规中矩的寒梅十三式,而香草选择的是裂石穿云剑。 双方也早就洞察了互相的路数,但是除了快这一诀,李青梅一直没有看出香草的裂石穿云剑到底练就了几成。开始,她大底是轻敌了,想来裂石穿云在石边云的手里也就练成了四层,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又能如何?但是,毫无防备,她的脸就多了一条血痕,她便开始谨慎起来。 第67章 不一样的睿智 李青梅飞了起来,在空中以一个跳跃的姿态,一剑以封喉之势而来,这是她很少用的一招,其实根本也是她从来没有用过的一招,这式的狠辣程度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其效果,但是她就是不计后果地使了出来,临近香草的时候,院子里的所有人都认为这次她必死无疑。然而,空中一划,一道青铜之色,李青梅扬剑相迎,金铁交鸣之音过后,十分短促,可是李青梅向前迈出一步,却悄然一顿,“这是什么?我与她三步之遥,可剑气却隔空而来,这是?”她立刻清醒了,猛然向后退了一步,暗自呼出了一句:裂石穿云,起码也要五成以上! 这时先前负伤的弟子本来就伤口不深,经过一小会儿的休整,现在也都站了起来,见管事退后,他们便一拥而上,准备一起围攻香草,只听李青梅低声道:“退下!让她走。”弟子们不明所以,但是管事已经下话,无不退后待立。但心里都有些许不解,连文雪也偏头看着李青梅道:“李管事,这……让我再试一试。” 李青梅迅速给了她一个眼神,意思是:怎么,我留不住的人,你还能够留住。文雪急忙不敢多语。 香草没有急着走,她指了指马车问李青梅道:“萧山派的掌门陆何在哪里?” 李青梅道:“萧山派掌门?哼,我如何知道?” 香草道:“这马车分明就是他的,为何到了你们的手中?李管事,你拦我为了密信,那是门内的矛盾,但你若对陆何不利,那可是与整个萧山为敌了。你何苦呢?” 李青梅道:“我既然放你走,你便赶快离开,自身难保,居然还想着别人的事。” 香草看了看四周,仍然没有看到有陆何的影子,而且那辆白色的马车也不在。她上前一步大声喊道:“陆何,陆掌门可在此家客栈?”一连喊了三声,无人应答。院子里的人面面相觑,连李青梅也在静候她叫完之后的情况,然而,没有人应声而出,要说她的声音不小了,要是客栈里有这个人,当是出来回应了。 “香草?姐”一个声音从二楼的窗子里传了出来,香草一惊,不多一时,那二楼说话的人一阵疾驰,下了楼,从后门跑了出来。香草定睛一看,果不其然,正是那个店小二,前日傍晚刚刚分开,如今在这里又相见,香草感到十分高兴,然而店小二却一脸的忧虑。香草道:“巧了,店小二,你真的在这里。”她向他的身后瞧了瞧,道:“哎?陆掌门和铭心他们呢?” 店小二道:“他们?哎,一言难尽呀。” 香草急着走过来问:“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吗?”她看了看那辆马车又看了看店小二。 趁着两个人说话,李青梅一挥手,所有凌霜阁的人竟然如同一缕青烟般散尽了,转眼撤出了客栈。 大街上,李青梅在前走着,后面跟着一众弟子,在沉峡,这样的大的镇子里,有钱有权的人真还不少,所以像他们这么招摇的人,尽管也引起很多人的注意,但都不是大惊小怪。 李青梅一句话都没有说,她不曾想,在凝碧楼,竟然有人将裂石穿云练就了五成以上,她不敢想究竟是几成,凝碧楼,究竟有几人是这样的成就。彦林,当然不堪一击,但是其他人,凌霜阁至今还没有遭遇,这个香草简直还令人震撼。 店小二苦着脸把那日所经历的事说了一遍,道:“本来陆掌门让我先行与亦寒他们会合,但是我还没有找到他们。” 香草道:“那马车是怎么回事,为何彦林在马车里面?” 店小二道:“这……我便不知了,刚刚听见你喊陆掌门,我才出来的,这些人,应该是想抢用我的马车。” 香草道:“你一个人驾着这么名贵的马车,可要小心了……”叮嘱了一番,她道:“小兄弟,你在此处等着与亦寒他们会合吧。我必须马上离开此处。”说罢她去背彦林出来。 店小二道:“香草姐,你背着他走去哪里?” 香草道:“先去医馆,等治好了彦林的伤,我们便马上离开这里。” 店小二追着问道:“他,是你的同门?” 香草边走边道:“对,他是我们的副管事。”说完这话,人已经出了院子。 彦林的伤虽然没有伤及骨头但是肺腑也受了重创。医馆给开了几日的药。 香草租了马车便拉上他上路了。 彦林此时虽然不能动用功力,但静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了一会儿,觉着身体已经并无大碍,只是右臂肿胀,敷了药也还是疼痛,但较之前好了许多。 赶车的香草,忽然听到马车里传出彦林的声音,道:“有吃的吗?” 香草的一颗心便也放了下来,急忙递给彦林一块热的熏饼。 彦林在马车里边吃边道:“真是想不到,我彦林也有受伤的时候。”顿了顿又道:“更是想不到,救我的人会是你……谢谢奥。” 香草面对彦林的感谢不知道说什么好,便没有接话。 马车里安静了良久。 像是吃完了食物,彦林这才说话,道:“香草,你刚才说,云溪被李元青带走了,是因为,李元青选中她做他的夫人?这听起来有些奇怪啊。”说完了话,他急忙侧耳倾听,不知道这个丫头这回会不会回答他。 车帘外传来香草的声音道:“珍水崖管事特令李元青在凝碧楼女子中选择一个女子,明着是给李元青做媳妇,暗地里,她是想保住一个人,而不被其他分舵诟病。李元青说,成亲是保护的一种方式。” 车帘内,彦林哼了一声,道:“那么,他为何不保护丁莺,或者保护你?” 香草一想这么简单的问题还要问么?但鉴于彦林受伤不轻,也许帽子也收到了影响。她道:“丁莺不但武功高而且冰雪聪明,至于我……应该还不需要被保护。” 彦林当然知道云溪是最弱的那个,但他仍旧哼了一声道:“我可以保护云溪!咱们凝碧楼自己的同门,为何让别人保护?” 香草不觉笑了一下,道:“你不是晕倒了被关在马车里?” 彦林顿觉自尊受损,但又无力反驳,道:“那,那后来你不也到了这里?你可以保护云溪。” 香草道:“我保护云溪,谁来救你?李元青可不会救个男人。” 彦林立刻道:“我不用你救!”一句话呛得香草别过头去。 “你可知道,李元青带着云溪去了哪里?”彦林忽然道。 好在,香草并没有负气不答,道:“当然是往回走。” 彦林忽然挑开车帘道:“香草,我们是有任务的,云溪随着他往回走,那怎么行?” 香草侧头看着彦林,道:“云溪她,完不成任务,眼下保住性命才是关键。” 彦林冷笑道:“香草,你竟然看着李元青把云溪强行带走?” 香草回身认真驾车,嘴里嘟囔道:“你怎知是强行带走。” 彦林一个箭步从马车里出来,扯动了伤口,他疼得闷哼一声。香草急忙侧身伸手想要扶他,却被他倔强躲过。他坐了下来,道:“云溪她一定惦念着我,她怎么会同意和那个李元青回去?而且她也不会同意嫁给他的。” 香草想了想,默默道:“那也未必。” 彦林真的是怒不可遏,道:“香草,难道你看不出,这么多年我与云溪的感情?”他终于说破。 香草侧头,略带惊讶看着彦林。正是这份惊讶令彦林直皱眉头,不会这个丫头是个榆木脑袋吧?她竟然半分看不出他与云溪几乎已经公开了的那份感情。 香草终于在皱完了眉头,说道:“彦林,你家嫂子为人那么温柔,你居然说出这么让她伤心的话。” 彦林哼了一声,道:“香草,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你嫂子是我的结发妻子,但是这也不妨碍我喜欢云溪。” 香草看着彦林,他一袭白衣带血,如今三十七岁的他,看起来多了几分岁月的沉淀,沉着多了,但眼睛里好像有一团火,使他略带少年感,然而这一团火是在提起云溪的时候才旺起来些。而对着香草,他显得很真实,也很不客气。 香草顿了顿,把自己想说的话,整理了一下,半晌,在彦林以为她只知道专心驾车的时候,她悠悠地说了出来,“彦林,你已经娶妻生子,如今接近了四十岁的年纪,虽然你看起来还是很不一般,但是……云溪今年只有十八岁。她好像很依赖你,可你不该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有意接近她,她很可怜,你不是单纯想帮她,你是一直就喜欢她。彦林,我觉着,其实李元青很适合云溪。” “你住口!”彦林怒视香草,“你有什么资格决定云溪的人生。” 香草道:“那你有么?你既不想当他的父亲,也不想当她的兄长,还不想当她的朋友,她十岁入凝碧楼,我来凝碧楼那一年她才十三岁,我便看到你对她用心不纯。” 彦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重复她的话,“父亲?”他哼了一声,道“香草,我认识云溪我才二十九岁……” 香草道:“应该是吧,我记得你比云溪要大十九岁。” 彦林对于香草的话觉得简直就是不可思议,他大声地带着几分嫌弃道:“对,我不用你提醒我这一点。你不就是想说,我年纪大,配不上云溪吗?” 香草这次回头很郑重地看了看彦林,道:“彦林,你与你家嫂子很般配,嫂子温柔美丽,你呢,气宇轩昂……但云溪,她更适合与李元青那个年纪的少年去谈情说爱,这与配不配的上没有关系。就像是我的这把剑如果配上凝尘剑的剑鞘,那也不应该吧。”说罢她挑了挑眉,像是在安慰彦林。 彦林道:“香草,之前你几次三番在我与云溪之间毫不合时宜的出现,难道也是存了这个心意?” 香草道:“云溪年幼,身边没有亲人,她不懂的事有很多。我相信要是她的父母在身边,早就把你远远的赶出了云溪的视线。” “你!……”彦林指着香草,不知该说些什么,良久,他指着她道:“你还真是多管闲事,你以为你这么做,云溪就会感谢你?不,她会恨你。” 香草摇了摇头,她丝毫不明白两个人为何会针对这个话题聊了这么久。她道:“那是我的事,彦林,你回去马车好好休息,也许下一站,我们还要碰上分舵的人,你现在应该养精蓄锐。” 彦林简直不想多看香草一眼,他边进了马车,边道:“香草,你救了我一回,算我欠下你的一个人情,迟早是会还给你的。”语声中没有感谢之意,有的反而是冰冷的怒意。 香草不以为意,她驾着马车稍微快了一些,一路上,她以为他伤的不轻所以尽量少些颠簸,缓慢了步伐,如今看他吵架时的态势,还有那么一些精力,便就地加快了驾车的速度。 前路叵测,本来她一个人,一脚深一脚浅的躺过来,不知会怎样。如今又多了一个重伤的彦林,香草的心更没有底了。 彦林很执着于香草那不同凡响的想法,一路上,他不再与她多说一句话。 香草知道他生气,彦林就是这样的性格,他很骄傲,因为他的兄弟,父母,他的妻子,他的妻子的兄弟,父母,都是一里庄的三阶弟子,连他自己也是三阶弟子,在一里庄,这是少有的世家子弟。当年他风华正茂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女子愿意嫁给他,而他最终选择的金华那也是当时美貌与身材最是翘楚的女子。所以他常以为,只要他喜欢的女子,那一定也会喜欢他。 香草就不喜欢他,最是不喜欢他带着无限风情去讨好一个小女孩,她非要破坏,即便当年还是小女孩的云溪先入为主地把彦林当做了靠山,而不喜欢新来的香草。但香草觉得对的事,她也不太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