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邸镇范围内,远离人烟之北,山脉连绵,层峦叠嶂,其中有一座山,名曰望月,它隐于众山之中,山势挺拔,其间悬崖峭壁,草木倒生,曲径荒芜复杂,上山去的路虽有千条万绪,但都十分凶险。
高山之巅,便是那传闻中的归鹤剑庄了,它究竟是什么时候坐落于此?历经多少个春秋,江湖传言不一,但它的威名可是四海皆知。
归鹤剑庄乃八大剑庄之首,无论其他七家如何显贵,如何孤僻,又如何嚣张,见了归鹤的人,那一定会随和得多,礼貌得多,重情义得多……归鹤的名气和人缘,与一个人的作为是密切不可分的,那便是他们的庄主,李玉如。
此时正值暮春时节。
在剑庄正堂,有一间屋子,干净,整洁,虽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但给人一种清雅之趣。
屋角摆着几盆花,其中一盆开着粉红色的不知什么花,十分艳丽,花朵还多,几乎看不到叶子,但花枝的形状怪异,花盆里的土也被落叶,细草覆盖着,一看这花的主人便很久没有修剪和整理过,因为她已经半年没有下地了,靠墙炕上躺着一个老妇人便是了。
她盖着被子,手臂和肩膀露在外面,她穿着一件贴身的衣服,脸色蜡黄,脖子和手也是蜡黄,两只眼睛连同眼球也是蜡黄蜡黄的。
妇人已年至古稀,头发黑多白少,她圆溜溜的眼睛,一直盯着门口。进进出出的,是她的儿子儿媳,可她的目光没有落在他们身上。她始终望着门,偶尔眼中蓄满了水,流下来。
有谁会想到,这是归鹤剑庄庄主李玉如的晚景。
不用说想当年如何如何,就是在半年之前,她还统领归鹤剑庄,可随意决定每个人的去留,连她的儿子儿媳也怕她敬她。
如今,不过是一个将死之人,想说一句话,底气不足,舌头不听使唤,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可怜修习几十年的内功心法就这样也不翼而飞了。她的眼珠混浊,望着二儿子和他的媳妇从她的屋子出去了。
窗外传来几个亲人商量她后事的悄悄话,她虽然动不得,但耳朵很灵,听得自然清楚。
“衣服备齐了么?棺木订好了么?”这个是剑庄里最懂红白事的王通的声音。
“衣服早就备了,棺木定制了最好的。”这个是二儿子的声音。
“需要通知的人,应该备一份名单,现在可以通知一部分人,等人没了,再去通知那另一部分。”王通道。
“是,王叔。”二儿子道。
他们平静的对话,好像在讨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冯舟,你看看你娘,整日盯着门,还是在想你大哥……你大哥他,可赶得回来?”忽然,她老妹子啜泣的声音,问。
“二姨,您放心,半月前便已经派人去了南乡,消息应该早就送到了,只是大哥回来也需要几天时间。”二儿子叹道。
屋外的人讨论着人的身后事。
屋里的李玉如却心如刀绞,眼里又蓄满了水。也许,她真的要离开了。她经历过多少危险的事,都能逢凶化吉,可是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病症,却连再高明的医者也束手无策,她第一次懂得,生命有的时候,不由自己说的算,她也第一次知道,命运已经挣脱自己的操控……这一生,她没有害怕过什么,最近一段时间她常常想起死这个字,忍不住心里打个寒颤,如果死需要提前半年让人去准备,而且一天接近一天,那真是一种煎熬。而此时,命悬一线的她,心里却连一丝一毫也不糊涂,最是这过人的清醒才令她辛苦。
初夏,连日来有些闷热,忽然今夜就迎着一场雨来。
子夜时分,庄主屋里却传来一阵哭声,和着窗外的噼啪雨声,显得凄冷又凄清。
李玉如带着对归鹤剑庄的不舍,离开了人世。
三日后,差不多整个江湖都知道了这件事,各个剑庄都收到了信息,相继赶往归鹤剑庄去吊唁。
此后归鹤剑庄大势已去,几十年间,在江湖上,少有提起,已经远远不及李玉如在时那么声名鹊起,它逐渐的在八大剑庄中隐退,只是一个普通之所罢了。
在赶去吊唁的这波人之中,有一个人,他背着一个布袋,里面大概装着的是一把剑。他身形魁梧,步伐匆忙,脸色看不出悲喜,年纪在四十开外,样貌方正,眼神炯炯。他一个人,从遥远的南乡出发,风餐露宿,一路朝归鹤而来。
且说,一里庄的一个小人物,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一辈弟子的外孙女,名叫香草,此刻正忙着争取这个名额。
香草只有十六七岁,身高已经够用了,她身材瘦弱,穿着淡绿色的衣服,衣服质地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布料子,她穿着很得体,但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袖口、领口、裙摆都有磨损的痕迹,使这淡绿看起来是好几种的淡,好几种的绿,听到她的名字,再看到这么一件衣服,总能让人想起来,满山坡长着的,最常见最廉价的那种浅浅淡淡香草来。
然而香草姑娘虽然看起来比较穷,但是却并不丑,乍一看有些朴素美,如同民妇绣的香荷包,虽然没有好布料,没有好穗子,用的丝线可能也差些个颜色,但拿在手里,翻过来倒过去看仔细,却精致得很咧。
一里庄的人都知道,她没有爹娘,只有外祖母,她的外祖母很喜欢说话,但她一点儿不像她的外祖母。这个香草话不多,一双眼睛看月,看云,看鸟,看山,却很少看人,你和她说话吧,十回有九回不答应,就是看你一眼也未必,她也不知是害羞不敢回答还是骄傲懒得回答,按说,她的家在一里庄来说,还没有什么骄傲的资本,不过不管为什么,时长日久,人们都不爱和她说话了。
一里庄地处兰谷涧边,香草十六年来没有出过谷,此次,是归鹤的消息一传来,庄主石边云便下令让长松带领几个弟子代表庄主前去归鹤剑庄吊唁,然而,长松做农事的时候,钉子扎透了脚板,去不了,几个本打算同去的弟子,各有原因,不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