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静静的等待下,车帘被掀开,一抹惹眼金黄弯身而出。
数道视线集聚,感受到外头飘到脸上有些冰冷的雨丝,若汐微微蹙眉,她从来都不喜欢下雨。潮潮湿湿,无端给人一种拖沓的感觉。轻移莲步,无视周遭所有的视线,若汐缓缓迈步向前,身后潇潇等人赶紧一同随上。
一阵阵血腥味混着泥土青草的清香扑鼻而来,在潮湿的雨丝中感受的尤为真切。一路向前,走至慕容寒语与紫煜身侧,两人早已自骏马上翻身下来,视线寸步不离跟随着,两人的眸中此刻除了讶异还有微微的担忧。
淡淡一笑,莲步没有停留,身影与两人擦身而过,在两旁士兵默契让出的道路中一路向前。清雅的声音随后响起,“所有青卫精兵都到前面去。”
话音刚落,队伍前后所有的青卫精兵一语不发默默的向前走。
身后,慕容寒语一身金黄色的铠甲因移动而发出响声,身子刚前倾就被身侧的紫煜伸手拦住了。默然回首望向紫煜,紫煜只是微微摇首示意慕容寒语看前面。
顺着紫煜的视线,慕容寒语回首看去,白皙手掌紧握着的一把淡紫色匕首刺痛双眸。紧紧咬牙,慕容寒语停下动作,只能跟着一道紧紧盯着那道还在不断向前的身影。
眼看着若汐步伐不停,就要超过在最前面防守的赤月族的士兵,潇潇不得不伸手,“皇后。”
身前的若汐没有回头,伸手缓缓拿开潇潇抓住自己的手,“你们就呆在这里,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要动。”
“皇后。”
“当我是主子就听话。”说完再也不停留,脚下坚定的跨步便上前。
两侧,所有的青卫精兵有素的排成队列,身上的甲胄与兵器全部卸下,没有任何人指挥,跨着统一的步伐,跟着一道跨出了安全界限,向着那道城墙前进。
此刻,对面城墙上所有的士兵以及将领,大家的面上唯有一种表情,那便是不敢置信。除了第五睿,面上除了不敢置信外更多的便是担忧,一种带着恐慌的担忧。
大家只看到,几十米开外,一个身着金黄色曳地纱裙、臂挽红绸的女子正带着成千上万的青卫精兵朝着他们的城墙缓缓迈步而来。他们手中没有任何武器,他们不带任何防护,有的只有那不堪一击的肉体与坚定的步伐。
那城墙下的每一步都深深的烙刻在城墙上每一个士兵的心中,那走在最前面的是他们启云国的未来皇后,是司徒氏,所有的人都看清楚了,看清楚了那个神秘女子的真面目。青卫军的视线不禁侧向站在城墙正中央一直指挥战争的大将军,他们眼里的司徒子洛,此刻的他是如何的表情,如何的想法。
细细的雨丝笼罩着一片朦胧,那身影好似被黄金镀了淡淡一层光晕,美轮美奂。蛾眉淡扫,一双漆黑的眼瞳,深邃如渊。唇角微扬,淡淡梨涡浅露、颦笑倾城。
所有人正沉醉讶异之际,忽听天际一声骤响,随而不知出处的一只银色箭羽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叮”一声,稳稳插入地面,就在若汐脚下咫尺之间!
视线触及那还有些微微晃动的箭支,缓缓抬起螓首,墨玉般的青丝随着拂过臂间的红绸,冷艳绝美。美眸顾盼间华彩流溢,红唇间漾着清淡浅笑,望向城墙之上那个不知何时出现的明黄身影。
城墙之上,裴逸轩亦是含着笑意望去,那个女子以及身后那一排排青
卫精兵,“就是用这种方法过了护池的?”
淡淡一笑,若汐不置可否。
城墙之上的明黄身影随而冷眼环视周围一圈,一股淡淡的寒意无形中散开,所有人都低垂下头,承受着那股无形的压力。
不甚在意的收回视线,裴逸轩柔柔一笑道,“汐儿,若是你再跨前一步,下一箭就不是在地上,而是在你身上了。”
“是吗?”讶异出声,若汐看向裴逸轩,水眸中满是假意的惊讶,“我本以为这一箭就该在我身上的,如此说来,我要试一下了。”
话音落,若汐毅然迈开步子,缓缓抬步向前一步,沉沉落下!
紧紧抿唇,敛去所有假装的笑意,裴逸轩看着城墙下那个不知畏惧向前跨步的身影,凤眸中的怒火一览无余。一步,两步,三步……
下一瞬,手中紧握的弓箭“呼”一下抬起至胸前,大手猛的拉开,箭支在两指之间徘徊。
所有人的心都此刻吊在了嗓子眼,那紧绷的弦就好似他们紧揪着的心,视线紧紧追随那银色的箭支,缓缓上移,缓缓下滑……
弦松开,弓落下,箭支在手中微晃。包着手中沁出的层层冷汗,裴逸轩只能沉声下令,“青卫军听令,全力防守,除了司徒若汐,全部杀无赦!”
“是。”洪亮的声音响起,所有的青卫军面面相觑却还是拉起了手中的弓箭,朝向城墙下那不断前进的身影。
“唰唰唰”,漫天箭支飞舞,说是在飞舞,却真是在飞舞……
所有的箭支飞出不到十几米便呈抛物线落下,没有任何杀伤力,那一道道无力的抛物线好像只是在应付裴逸轩发出的那个指令一般。
起落、起落……
看着那些几乎射不到一半远的默契的箭雨,裴逸轩不可避免的怒了,手下微转,“砰”一声,一旁的石柱就这么在瞬间爆破。一颗颗迸出的小石子打在青卫军身上,所有人都忍不住一个哆嗦,好像下一个被爆破的即将是自己一般。
满意的看着青卫军眸中流露出的惶恐,裴逸轩缓缓收手,冷声道,“再射不中一个,就自觉从这里跳下去,朕不想亲自动手。”
自上而下俯视,十几米的高度让人望而生畏,手中弓箭微微抬高,他们却还在犹豫。
就在这时,城墙下的身影蓦地停住,包括身后所有沉默淡然的青卫精兵。缓缓抬首,若汐看向高耸的城墙,轻声嗤笑,“裴逸轩,方才你不是也没有射中我吗,为何你不从那里跳下来呢?”
俊脸微沉,裴逸轩凝眸睨视着若汐,不作声响。
“天子犯法不是应该与庶民同罪吗?”
“司徒若汐!”
“你还记得我叫司徒若汐,那他们是否也该记得?”勾唇冷笑,眉眼轻挑,若汐冷声道,“记得我司徒若汐,记得我身后这些青卫精兵,禳城我们为何进不得?”
近乎无理的质问在清冷的空中回荡,这字字句句声声有力敲击着城墙之上士兵们的心房。
裴逸轩并不动怒,微微侧目,眸中渐起一抹玩味,“汐儿问朕为何进不得吗,那朕是否该问一问汐儿为何带着这么以锦国的人一起进来?”
“是谁当初将我赶出去的,是谁当初要将他们一并诛杀的?”柔荑指向身后面无表情的青卫精兵,若汐恸声道,“裴逸轩你舍得我不舍得,他们为启云国出生入死,日夜守护边疆,让启云国得一方安宁。可是如此这般最终得到的却是被乱箭射死,让他们如何甘心?”
紧紧抿唇,裴逸轩玩味的笑意固执的挂在嘴角,这些虽是事实,却极度扭曲。
“为了不连累你们,不连累剩下的兄弟们,他们即便是死也心甘情愿。”珠泪无声滑落,这样的情绪里半分是做戏,半分是真情,“即便到了如厮田地,他们依旧选择轻装上阵,因为青卫军之间绝不能互相残杀,他们说这是司徒宇大将军说的。”
众人神情大变,司徒宇名号一出,所有青卫军心绪再不似之前。
意识到士兵们情绪的变化,身后第五睿收到裴逸轩暗中指令,悄然离开。
身影微微上前,裴逸轩面带笑意好生问道,“那司徒宇大将军可有说过即便是面对国破家亡,也要弃盔卸甲,决不能互相残杀呢?”
众人神情一滞,国破家亡四个字重重的敲击他们的心房,孰轻孰重究竟要如何抉择?
粲然一笑,若汐忽而柔声道,“爹爹自然不会这么说,所以我身后三万五千青卫精兵宁死不战,你们放手杀便是,他们绝不还手,包括我司徒若汐!”
所有细微的情绪在顷刻间被挑起,不只是城墙上的裴逸轩,还有这厢几欲要冲上前去的慕容寒语。无形中一条隐形的线被互相拉扯着,最终会倾向哪一边无人知晓。
深邃的黑瞳始终紧紧盯着城墙下那个让自己魂牵梦萦的身影,心下由赤热到寒凉不过一瞬之事,那个女子好似不认识了……
裴逸轩这么看着,若汐与身后的众青卫精兵也没有了再近一步的动作。如今,两军就这么僵持着,一方不往前,一方不退后,两方就这么干耗着。
纵观此刻的形势,三十万青卫军守城可谓是相当不利。现在三十万青卫军几乎可以说没有了任何的战斗力,所以发动攻城应该是很好的契机,只是若汐却没有丝毫动作。
眉峰微皱,裴逸轩暗暗沉吟。如今这般到底是要攻城还是要攻心呢,若是攻心,这一番说辞可谓是非常成功,若要继续攻城,为何不立即动手?还是……
脸色渐渐转冷,裴逸轩眸中一片清明,唤来身边的近身,裴逸轩冷声道,“赶紧去通知大将军,让他派军去支援两翼的军队。”
“是。”那近身刚应声回头,便看到第五睿急匆匆赶来的步伐。
没有一丝停歇,第五睿直接走到裴逸轩身边,附到他耳边道,“皇上,后方大军遭人暗算,中毒人数不明还在统计中。”
脸色一沉,裴逸轩问道,“单风与莫翰那边如何?”
“就在方才,两侧接连受到敌军猛力攻击,原是叫人来请求支援的,此刻……”
眸中一暗,此刻如何也就无需再往下说了,两翼裴逸轩特意放了单风与莫翰驻守。羽堂暗中分散暗卫在两翼帮忙,如此部署竟是会被人攻击的来请求支援?
见裴逸轩沉默不语,第五睿才缓缓道,“是赤月族的人。”
赤月族,是啊,他竟是忘了赤月族了!
好一招声东击西打的他措手不及,如今看来城门被破,敌军长驱直入是迟早之事。青卫军已经失去战斗力,后方大军竟是悄声无息的被人下了毒,再加上两翼近十几万的战斗力此刻也已危在旦夕。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压在这个女人身上,这个女人能号令赤月族,能激发青卫军的战斗力,能让慕容寒语不战而退,所以……
嘴角邪肆的笑意一闪而逝,飞身而下,自十几米高的城墙上纵身跃下。
所有人警铃大作,看着裴逸轩在瞬
间靠近若汐的身影,神情一下子慌乱。在所有人都慌神之际,唯有若汐,含着媚然的笑意依旧面色淡然。
裴逸轩早一步下了城墙,飞向若汐,另一侧慕容寒语与紫煜虽然使劲全身气力,却还是比裴逸轩晚了一步。一来裴逸轩的确脚程较快离的又近,二来若汐根本就没有要躲避的意思。
毫无意外,裴逸轩翩然落身至若汐身后,一把将若汐揽入怀中。大手轻轻抬起,扼住若汐白皙的脖颈,对上那媚然的笑意,视线片刻不离却还是对着不远处的身影道,“不要过来。”
几道身影的步伐生生止住,虽然知晓裴逸轩不会对若汐做出什么,但是他们还是不得不停住,视线一瞬不瞬盯着相拥的两道身影。
对面,慕容寒语怒极,怒声吼道,“裴逸轩,用这种方法不觉得可耻吗?”
“可耻?”裴逸轩忽的大笑出声,声音虽冷,笑的却酣畅淋漓。大笑过后,垂首埋进若汐的颈窝,裴逸轩柔声道,“汐儿觉得我可耻吗?”
“怎会呢?”嫣然一笑,若汐呢喃道,“我也不希望他们过来。”
笑意在嘴角凝结不愿散去,手下松开,踉跄几步,裴逸轩低头望向腹部。大手覆上那染红了明黄龙袍的鲜血,一阵温热袭来……
被染红的大手移开,负于身后。裴逸轩缓缓抬头,脸色已然变的苍白,额上一层细细的水珠,不知是冷汗还是冷雨。
“汐儿……”
“裴逸轩,我等你下来很久了。”安静的看着笔直俊挺的身影,若汐摩挲着手下的匕首,那一刀不致命!
轻轻甩手,自袖口滑落一个东西,置于手中,白皙的手掌缓缓伸向裴逸轩。掌中安静的躺着一块血玉兵符,多少帝王梦寐以求的东西,多少帝王穷尽一生追求的东西,如今就在眼前。
看了良久,裴逸轩负于背后的手还是有如被召唤一般的伸出。方要触及,只听“呲”的一声,声音轻微却极其刺耳。
大手还伸在半空,视线却不受控制的望向插在胸口的匕首,还有紧握着匕首的柔荑。
雨丝轻抚,和着微风,春日里的雨水竟是让人感觉分外寒凉。清风拂面也能让人感觉到一阵阵刺痛,到底痛的是身还是心……
顿在半空的大手缓缓收回,包裹住紧握着匕首的柔荑。
“汐儿的手好凉。”
“裴逸轩,你该死!”
“汐儿可曾想过我也好累,我一直在想若是能好好生活,若是没有什么兵符,没有什么皇宫,我们会如何的幸福。”裴逸轩沉重的呼吸着,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剧痛,嘴角醒目的血迹流淌,他却依旧执着的继续要说,“没有猜忌,没有利用,我也只有你一个妻子,还有两个孩子。我会宠你,宠着孩子,就这样生生世世。”
“汐儿,可以吗?”
斩钉截铁,毫无半分犹豫,若汐脱口便道,“不可以!”
“为什么,汐儿,为什么不可以?”
“裴逸轩,你问我为什么?”若汐嗤笑一声,冷声道,“因为那莫名其妙被你杀死的哥哥,因为被你陷害入狱,受尽酷刑含冤而死的爹娘,因为被你利用杀死腹中胎儿却只得一尺白绫的妹妹,因为那上万的青卫亡灵,还有那未曾出生便死去的两个孩子……”
若汐冷声嘶吼着,握着匕首的柔荑更是用力几分。
不躲不惧,大手仍旧覆着柔荑,紧紧包裹着不舍松开,“汐儿,我一直以为我还能将你带回去,我一直在奢望着
,也一直在自欺着。”
喘了口气,裴逸轩接着道,“我打猎时猎了好多的银狐做成裘绒毯子,裘绒被子,裘绒披风,都放在你成为皇后之后入住的宫殿里。我本想将你带回去之后好好哄你,为你解散后宫,让你做我唯一的妻。只是我好像太过天真了,汐儿被我伤的太深了。”
吃力的自语着,裴逸轩没有采用任何自救的方法,就这么让鲜血一直流淌,让伤口愈加便大。抬眸,唇角一抹温暖的笑意突兀却应景,“汐儿,我是时候说下辈子了吧!”
微微一怔,若汐猛的抽回手,满是鲜血的手垂于身侧。
裴逸轩身子微微踉跄,暖暖的笑意在下一瞬变的苦涩。上一刻他还在想着兵符,却不知当冰冷的匕首插入时,所有混沌的思绪在顷刻间变的如此清醒。
他突然意识到若是没有了这个女人,即使得了天下好似也没有什么意思,若是有了这个女人就好像拥有了天下一样。
原来他的天下就是她,临死,他终于明白了!
“砰”的沉声响,身影笔直的倒地,倒在混着鲜红的嫩绿中。
漫天无声的雨滴落下,清风伴随着狂舞,天地一片安宁。
眼前开始环绕起身前的一幕幕,近三十年的点点滴滴都在这一刻重现。那个在漫天花雨下对他微笑的女子,那个倒下前对他放狠话的女子,那个腻在他怀里撒娇的女子,那个将匕首果断的插入他心脏的女子……
缓缓合眼,嘴角驻留一抹宁谧的笑意,死在她手里,足矣!
若汐静静的站着,不带一丝表情,眸中一片清亮。两侧的士兵已经开始发动攻击,因狂跑而掀起阵阵狂风,伴随着雨丝一起侵袭,吹起垂落的发丝,打湿无泪的眼眶……
高耸的城墙,终于登上。
放眼望去,满是盎然的春色却诡异的融合着萧索,蔓延的灰白与天际相连,雨色连天让那春意都失了颜色。
此刻无声的风,迷了谁的眼,乱了谁的心。
掌心还紧紧的攥着血玉兵符,都说愈是美丽的东西就愈是碰不得,真理也!
“啪”一声脆响,手中的兵符被狠狠拍在暗灰的石墙上,粉碎……
她就是因为这个而来的吧,如今血玉都碎了,她就没有任何理由再留下了。待大仇得报,那匕首定是插入那颗跳动的心脏,她曾经承诺过的,就必然做到。
“若汐……”
“皇后……”
“主子……”
伴随着恸声大叫,只见城墙之上一道金黄色的身影犹如一只折翼的蝴蝶,翩然落下。
胸口,匕首狠狠刺入心脏。嘴角,依旧一抹淡笑,一如第一次来到这片大地一般,悄无声息却又轰轰烈烈!
西元九九八年五月二十日,禳城沦陷,启云国皇帝薨!
以锦国挥兵直上,同年六月占领启云城,至此,启云国正式宣告灭亡。以锦国皇帝慕容寒语接手启云国所有土地,牵都城至禳城,那个曾被誉为启云国最难攻下的城池。
西元九九九年,以锦国一度成为四国之首,但是却从未做过欺凌小国之事。在这片西元大地上,四国和平相处,再无发生过任何战事。
一直在皇室之间与民间流传的神族在真正意义上消失,断了所有人的念想,消了所有人的野心。
西元千年,以锦国皇帝下旨动工为以锦国已故皇后司徒若汐建造豪华陵墓,那个神秘的两国皇后再度成为西元大地上为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有人说……
有人说……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