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誉猜到他们可能有点什么,却怎么都没有想到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饶是裴誉都有些不淡定。
夏芷歆又微笑说一遍:“我说,你觉得我嫁给太子殿下做他的太子妃怎么样?”
裴誉呆呆看着他们:“等等等等,你们先让我缓缓。”
“你们这也太突然了吧,什么时候的事啊,我怎么不知道?”
夏芷歆却不打算多说,只是笑笑。
她不说,萧旭尧更不可能多说。
他侧过头问夏芷歆:“饿吗,要不要让人送点饭菜上来?”
是茶楼不假,但若客人有需要也不是不能提供饭菜。
“不饿。”夏芷歆摇摇头,扫一眼尸体刚被拖走的刑场,“再说这里也不是什么吃饭的好地方。”
她说不饿,萧旭尧便没有再坚持,只轻轻“嗯”了一声。
“太子殿下这些天总外出,身体没关系吗?”夏芷歆望着他略显苍白的面容,微微皱了皱眉。
“无妨。”
两人眉来眼去顾自说话,仿佛忘了还有他这么个人在这里,裴誉:“……”
“诶诶诶,我说你们也稍微理一下我吧,我还在这里呢。”
忽见两人动作整齐划一朝他看过来,裴誉整个人都不好了。
分明不久前这两个人还不熟悉,他与他们各自是自己人,他们彼此才是外人,怎么现在反倒是他变成了那个外人啊。
“看你们这样,是不打算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了是吧?”
萧旭尧没应声。
淡定喝他的茶。
夏芷歆轻轻一笑:“不是不告诉你,是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你只需要知道我想嫁给太子殿下做他的太子妃就行。”
对上萧旭尧侧眸看过来的目光,夏芷歆笑得很甜很无辜:“可惜太子殿下好像不太乐意娶我,裴书翰,你可是我朋友,你得帮我啊。”
裴誉:“……”
他是眼瞎了吗,太子表哥这哪里像是不乐意娶她的样子。
不乐意娶,太子表哥会对夏芷歆这么不一样?都主动关心她饿不饿了,与太子表哥相识这么多年,太子表哥从来没有关心过他饿不饿。
真不乐意娶,太子表哥会容她这样乱说话?
怕是早在她开口时就不悦打断了。
两人调情调到他面前来,可真是让他大开眼界!
“你们的事与我无关,你们想怎样怎样,我懒得管!”
气归气,惊讶也是真惊讶。
这两人怎么……
之前分明没有一点征兆。
不对,不能说没有一点征兆。
那日在皇宫太子表哥反常的帮夏芷歆,夏芷歆对太子表哥又是一副极其信赖的模样,这怎么看都不像没有问题的样子。
可叹他当时还自作多情以为太子表哥对夏芷歆照顾是看在他这个表弟的面上。
嘁。
他那天脑子也是犯了蠢,竟主动给夏芷歆对太子表哥过分信赖的表现找理由让其合理化,而不是往其他方向去想。
都怪他对这两人实在是太信任了啊!
“我还以为你会和陆凛有点什么呢,搞半天你看上的是我们太子殿下。”
裴誉的话说完,夏芷歆还没什么反应,萧旭尧端着茶盏的手就已经顿住,抬眸看裴誉:“陆凛?”
视线转向夏芷歆。
眸中无波无澜,只静静看着。
分明吃味,却还在这里强装镇定,看得夏芷歆忍不住笑:“是裴誉误会了,我与陆大人只有过几面之缘,并不熟识。”
原还想看看裴誉知道她和太子的事会有多震惊呢,以为还有些时日裴誉才会知晓,倒是她藏不住事了。
好吧,她也确实不太想藏。
本来她与太子有交集暂时不能让其他人知晓便已经是一件让人不太愉快的事了,她不想在裴誉面前也遮遮掩掩。
一则,裴誉与她和太子都走得近,会经常一起碰面,总是遮遮掩掩会很费劲;
二则,裴誉真心将她当朋友,她瞒着裴誉此事总不太好;
三则,她想要嫁给太子,并不是太子点头同意便能成的。
当然,单单是嫁很容易,太子开口陛下一定会同意。
但这样一来关注她和太子的目光就会变多,他们会猜沉寂了五年的太子是不是将有什么动作,觉得太子是不是在打勇诚侯府兵权的主意;会猜是不是勇诚侯府与太子达成了什么协议……
总之,这不是她想看到的局面。
她要嫁,却不能是太子去陛下面前开口求娶,得是因其他缘故才嫁,最好是太子和她都是被人“逼着”“不得不”接受这桩婚事。
想要做到如此,少不得需要裴誉的帮忙。
笑瞪裴誉:“没根没据的事,别瞎说。”
没根没据,她也好意思说?
陆凛这个总是独来独往从不与人有私交的人昨天都特地去勇诚侯府探望她了,还有陆凛看她的眼神古怪难道是假的?
“我瞎说?那你倒是解释解释你头上那个丑木簪是谁送的啊。”
“说起这木簪,朝阳,我就忍不住想多说两句了。我不是说这木簪很丑不配你,让你收藏起来便好莫要戴出来吗。”
丑、丑木簪?
夏芷歆嘴角微抽。
且不说她一点都不觉得这木簪丑,甚至可以说非常得她心意,便是真丑,裴誉就这么当着做这个簪子的主人面前说它丑,真的好吗?
萧旭尧没有说话,只凉凉看裴誉一眼。
看着他们,裴誉突然福至心灵。
震惊、意外,以及尴尬。
哈哈干笑:“这、这簪子不会是太子表哥你送的吧?”
萧旭尧的眼神给了他答案。
裴誉又干笑了好几声:“那个,哈哈,其实也没那么丑,想不到太子表哥你还有这样心灵手巧的一面啊。我、我突然想起我母亲叫我回家吃饭,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溜得那叫一个快。
裴誉从来都是自信又张扬的,极少见他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夏芷歆忍不住笑出声,裴誉走远都还能听到她的笑声。
气得牙痒痒。
好个夏芷歆,瞒着他这么大的事他都还没有找她算账呢,她居然敢嘲笑他!
她笑,萧旭尧没有出声打扰。
近来压在她身上的事太多,她看似洒脱不在意,实则事情都被她压在了心底,便是笑着也感觉不到她的喜悦。
难得见她这样发自内心的笑出来。
见她笑得差不多了,萧旭尧才开口:“很丑?”
“啊?什么?”夏芷歆掏出手帕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
萧旭尧看到了,她拿着的手帕是墨色,不是女儿家惯用的样式。
是他当初用来给她包扎伤口的那一方手帕。
她居然随身带着。
反应过来,夏芷歆抬手摸摸头上戴着的木簪:“你是说簪子吗?”
“嗐,你别听裴誉瞎说,这一点都不丑。不仅不丑,还特别好看,甚是得我心,我喜欢极了。”
她将手帕叠好又收回袖中。
坐靠过来离他更近了些。
萧旭尧本就比她高出许多,这般坐着自是比她高很多,她需得微仰着头才能与他对视。
眨巴着眼睛,夏芷歆眉眼间都带着笑意:“太子殿下,这簪子是你亲手做的吗?”
因离得近,她又是倾靠过来,她下巴差一点就靠在他手臂上。
姿态亲昵。
萧旭尧有点受不住她这样直白的目光,微别过脸。
“……不是。”
“骗人,明明就是你亲手做的。”夏芷歆直接抬起双手抱住她的手臂将下巴完全靠在他手臂上,脸颊蹭蹭。
“太子殿下,怎么会想着给我做这样一支簪子?”
萧旭尧不说话。
夏芷歆晃晃他手臂:“太子殿下,告诉我嘛,你怎么会想着给我做这样一支簪子?”
萧旭尧被她闹得没法,只能应:“及笄礼物。”
“所以这真是你亲手做的咯。”
萧旭尧:“……”
心知肚明的事,作何还要一再说出来。
手滑下,夏芷歆握着他的手与他掌心相贴。
萧旭尧只垂眸看着,没有要挣脱的意思。
直到夏芷歆的手指一根一根挤进他手指间与他十指相扣,萧旭尧才终于有点反应。
“别闹。”
却是没有将手收回。
夏芷歆见此,笑得更欢实了。
“太子殿下,你是第一次亲手做簪子吗?”
“不然呢。”
“第一次做就做的这么好,裴誉说得没错,你果然很心灵手巧。”
萧旭尧沉默,萧旭尧不想说话。
夏芷歆又问:“太子殿下,你怎么会想着给我做杏花簪子?”
“你不是喜欢杏花吗。”
觉察失言,萧旭尧有点不自在。
夏芷歆却不愿放过他,抓住他问:“太子殿下,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杏花啊?你一直在关注我吗?”
萧旭尧:“……”
没有否认她这番他一直在关注她的话。
未必就是一直关注,只是因着对她本就印象不错,在有她出现的场合总止不住多看她几眼。
一直关注她是从一年前开始。
自那日城郊杏花林偶遇,忽觉她长成大姑娘了开始。
至于是怎么知道她喜欢杏花……
是听说萧旭谦为她在府中亲手种下满院杏树方得知。
萧旭尧垂眸看一眼两人还十指相扣的手,目光落在夏芷歆清丽的面庞上,突然问:“世间的花千千万,比杏花明艳好看的不知凡几,你为何独喜杏花?”
“这个啊。”夏芷歆将头靠在他肩头,“这要追溯到很久以前了。”
“小时候我其实并不喜欢杏花这种没有多少特色的花,我更喜欢冬日里顶着严寒独自盛放的红梅。是六岁那年发生了一些事,我才对杏花格外钟爱。”
抬头,“太子殿下还记得那一年你在乞丐堆里救下我将我顺利带回盛京的事吗?”
“嗯。”忘不了。
一个六岁的小丫头独自从绑匪手中逃脱,为隐藏行踪自保不惜藏身在乞丐堆假装乞丐一个月,期间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完美地融入了那群小乞丐中。
遇见他认出他,求救也毫不犹豫。
甚至怕他不帮她,搬出勇诚侯府来谈条件。
胆大、机灵又果敢。
可没几个六岁没吃过苦的高门闺阁小千金能做到像她这样。
“你不好奇我是怎么从那群掳走我的人手中逃脱的吗?”
萧旭尧道:“你说过是对方看你年纪小看守不严,只留下两人看守你,你假装肚子疼将其中一人喊进来,趁着对方不注意拿着捡到的锋利石头杀了对方,又夺过对方的武器趁着门外听到动静的人冲进来将其一刀毙命,以此得以脱身。”
当年萧旭尧答应带夏芷歆回盛京时便问过她是如何脱身,夏芷歆就是这么与他说的。
十六岁的太子殿下还是意气风发的模样,不似如今话少。
“是这样没错,可对方费这么大的工夫抓到我,得知我逃脱又怎么可能不派人来追呢。”
“我那时才六岁,武功不比现在,只有一点三脚猫功夫。想要逃过十几个高手的追踪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
“要不是有那片杏花林,我早就没命了。”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天气很好,我慌乱跑进一片杏花林里,杏花林很大,一望无际。杏花开得很好,地上积了厚厚一层掉落的杏花花瓣。我当时走投无路,直接扒开花瓣躺在地上又把花瓣盖在身上。”
“刚把自己盖好没多久我就听到脚步声,追踪我的人就在距离我几步远的地方,我差一点就被发现了。”
“现在想来可真是惊险。”
她失笑:“也是我那时个子小才能单靠地上的花瓣就可以藏身。”
“后来我又在那里躺着一动不动两天两夜,确定追踪我的人都离开了才敢起身。可我那时太饿了,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周围又没有吃的,我就捧着地上掉落的干净花瓣往嘴里塞,这才有力气走出去装作乞丐讨到吃食得以活命。”
“无论藏身还是饱腹,都是杏花给予我的。那可是救了我命的东西,我怎么可能不喜欢。”
萧旭尧不知还有这样一段往事。
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摸摸夏芷歆的脸。
是无声的安抚。
夏芷歆笑笑:“我没事,事情都过去多少年了,若不是你问起,我都想不起来。”
这是真的。
前世今生发生太多让她刻骨铭心的事,六岁时发生的这一件她确实都快要忘了。
“太子殿下,关于杏花救命这件事,我可只告诉了你一人哦。当年我顺利回到家,并未将我是如何从绑匪手中逃脱细致告知我家里人。”当时她是怕家里人听了心里会更难受会更自责。
“萧旭谦也不知道?”
对上他的视线,夏芷歆突然有点想笑。
好在忍住了。
“嗯,他也不知道,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
六岁的她和萧旭谦顶多算认识,可没有那么多牵扯,她没事与一个只是认识的人说那么多做什么。
至于后来,萧旭谦没有问过。
没有缘由,她顾自说来不是自说自话吗。
松开萧旭尧的手,坐回去。
紧扣的手突然被松开,肩头也空了,他适才抚在她脸上的手也随着她的远离落了空,这让萧旭尧心下略失落。
不待他多失落,夏芷歆就出了声:“太子殿下,既是你送给我的及笄礼物,你是不是要亲自给我簪上才更显诚意?”
目光落在她摘下递过来的杏花木簪上。
萧旭尧转而对上她带笑的眸光。
静默对视片刻。
接过簪子,亲自给她簪上。
动作轻柔。
待他把簪子簪好,夏芷歆抬手抚着簪子,眉眼含笑问他:“太子殿下,好看吗?”
“好看。”
簪子不好看,戴着簪子的人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