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怎么才来。”
刑场对面某个视野比较好的楼阁,夏芷歆推开某个包间的门进去,裴誉已经先到有一会儿。
“本相就知道你会来凑这个热闹。”
“所以你才特地派你身边的小厮去侯府门口堵我的马车?”夏芷歆笑着走进来。
包间里不止裴誉一人,夏芷歆目光落在裴誉身侧的人身上。
那人也抬头朝她看过来。
夏芷歆不动声色地见礼:“见过太子殿下。”
“不是想着这里人多你若是要来凑热闹寻不到好位置嘛,既然本相早就在这里预订好包间,又怎么好看着你去底下和其他人挤。”
“不必多礼。”这是萧旭尧的话。
他今日依旧是一身月白色锦袍,相较一身张扬红衣的裴誉,他显得低调许多。
但也只是在衣着上瞧着低调。
他顶着那样一张脸,又有着一身尊贵无双的气质,往那里一坐即便什么都不做也无法让人忽视。
至少这里共五人,夏芷歆最先看到的就是他。
是的,共五人,除却萧旭尧和裴誉,萧旭然、萧旭谦和萧旭纶都在。包间自然是裴誉订的,原本萧旭然三人是在隔壁,是见萧旭尧来了才往这边来。
裴誉没有就着萧旭尧的话与夏芷歆说这里没有外人不用拘礼的话。太子是君,关系再好也是君,礼不可废。
夏芷歆又向萧旭然三人行了礼。
没有出声,只是行了个无声的礼。
却没人敢说她什么。
萧旭谦是愧对于她,萧旭然是萧旭谦的亲兄长,在她面前也算理亏,怎么说都是他弟弟对不住她。
至于萧旭纶,他一直是对夏芷歆这个表妹比较好的表哥,面对夏芷歆他端的始终是一张和煦的笑脸,更不会与夏芷歆计较这等小事。
萧旭然温润笑道:“这里没有外人,朝阳郡主不必多礼。”
裴誉道:“别傻站着,过来坐吧,那边快开始了。”
“歆歆,来这边坐。”萧旭谦招呼她。
见夏芷歆出现在这里,萧旭谦先是意外,而后就是惊喜。
他不掩欣喜地盯着夏芷歆,像是完全忘了此前发生的事。
夏芷歆抬眸,视线却是先与萧旭尧撞上。
一眼的对视,里头蕴着只有他们能懂的情绪。
转而看向萧旭谦:“眼下婚约已解除,致郡王还是别如此称呼臣女为好,臣女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早知你这里还有别的客人,我就不来了。”夏芷歆这话是对裴誉说的,不算生气,责怪裴誉没有提前告知的意味还是有一些。
“我也不知道还会有别人来啊,我可是只邀请了你和太子表哥。”
“是我们不请自来。”
萧旭然笑说:“本王与三皇弟五皇弟原是在隔壁,见太子皇兄在此才过来打声招呼,想着这些年太子皇兄总是闭门不见客,我们几兄弟也有许久没有好好坐下来说话了,便厚着脸皮留了下来。”
“二皇兄这话说得不全啊,适才在隔壁的可只有本王和五皇弟,二皇兄分明是在门口瞧见我们要来寻太子皇兄才跟着一道来的。”萧旭纶道。
萧旭然哈哈笑:“是是,是本王不够严谨。”
“总归不管怎么样,我们这会儿都沾裴相的光一起坐在了这间环境清雅的包间。都是熟悉的人,朝阳郡主随意些便是,不必拘谨。”
裴誉侧头朝萧旭然看去:“这里可不只是环境清雅,视野也尤其好,能很清晰地看到刑场。承王与致郡王在这里能好好送一送你们的二表弟一程。”
一句话让萧旭然和萧旭谦的表情都淡下来。
裴誉像是没察觉一样,继续道:“谁能想到呢,周家这般得陛下重用,却不好好规劝底下子弟以身作则,如此纵容子孙目无法纪的行事,真是有负浩荡皇恩。便是这样,陛下也未重罚周家,陛下真是个宽仁的君主。”
他们说着话,没有注意萧旭尧手指轻扣桌面看了看夏芷歆。
夏芷歆眼睛一亮,忙悄悄挪到他旁边坐下。
这里环境是清雅,却更多是为方便看到刑场所设的包间,座上布置自也是照着方便观刑而设。
一张长桌,两列座次。
夏芷歆进来时,萧旭尧与裴誉坐在一侧,萧旭然三人坐于另一侧。
萧旭尧的位置无疑是最佳的,夏芷歆走过去他便挪开一些让夏芷歆坐在离窗户最近的位置。
萧旭然和萧旭谦正因裴誉的话心里不痛快,无暇关注她,萧旭纶瞧见她落座在太子身侧,倒是略微意外地挑了挑眉。
不过想想他也能理解,发生这么多事,夏芷歆估计恨不得离萧旭谦远远的。这么看,太子皇兄身侧的位置恰在萧旭谦斜对面,确实是距离萧旭谦最远。
觉察到萧旭纶的视线,夏芷歆抬头看过去,没有多余的反应,只是冲他微微颔首致意。
萧旭尧拿起面前茶壶倒茶。先给自己倒一杯,又翻开一个干净的杯子倒了一杯推到夏芷歆面前。
动作不大,正气头上的萧旭然和萧旭谦没有看到,并排专注给两人找不痛快的裴誉也没有看到,但萧旭纶看到了。
萧旭纶很诧异。
目光在萧旭尧和夏芷歆之间打转,突然对上萧旭尧抬眸看过来的视线,听到他淡淡道:“三皇弟也要添茶?”
提着茶壶作势要给他倒。
可把萧旭纶惊得不轻,忙接过茶壶:“臣弟自己来臣弟自己来,哪敢劳烦太子皇兄。”
太子皇兄这样坦荡,难道是他想多了?
萧旭纶想了一下,若是夏芷歆坐在他旁边,他给自己添茶的时候会不会顺手也给她倒一杯茶,得到的答案是会。
心中怀疑瞬间打消大半。
看来太子皇兄适才那般应就只是顺手而已,他可从未听说太子皇兄与夏芷歆有什么过密的交集。
这番举动将另外三人的注意力也引了过来。
他们这才发现夏芷歆落座在了萧旭尧身侧。
对面的萧旭然和萧旭谦两人可没有多想,只以为像萧旭纶猜想的那样,觉得夏芷歆是不乐意靠近萧旭谦。
萧旭谦的脸更沉了。
直直盯着夏芷歆看。
夏芷歆将他当空气,没有给一个眼神。
捧着茶轻饮一口,想着适才被萧旭纶发现她和萧旭尧的小动作惊诧看着他们,萧旭尧不仅没有半点遮掩,还作势要给萧旭纶添茶,萧旭纶被吓得一脸惶恐的样子,夏芷歆心情就极好,其他的人和事这会儿可轻易影响不到她。
“朝阳,你怎么坐那边去了?”
裴誉打量的目光落在她和萧旭尧身上。
不过并不明显。
这里有外人在,不适宜做得太明显。
夏芷歆神色如常:“我个子比较矮,坐这里看得更清楚。”
这倒是。虽然坐别的地方她也能清楚看到刑场,却到底不似坐在她现在的地儿视野开阔。
“近来发生许多事,我无心关注其他,都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夏芷歆往刑场看一眼,周家二公子周星灿已经被押到刑场跪好,只等监斩官陆凛到时辰宣布斩首。
周星灿这个人夏芷歆有些印象,是个风流纨绔,总是穿得花枝招展。此番再也瞧不出半点风流纨绔模样,一身囚服,囚服上都是受过刑的痕迹,被血和尘土染得满身脏污。头发凌乱,把整张脸都遮住,一路走来都是百姓砸的烂菜叶和臭鸡蛋。
很是狼狈。
“可能与我说说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周家二公子就被判斩首了?”
她视线收回来看着对面的萧旭然和萧旭谦,神情无辜:“我记得承王殿下和致郡王与周二公子关系都不错,他犯事二位没有为他求情吗?不是大罪的话,凭着两位王爷在陛下面前的脸面与周家的权势,保住周二公子的命应该不难吧,何至于到斩首的地步。”
萧旭尧侧眸看她一眼。
裴誉:“……”
别人的闺阁女子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他信,夏芷歆说不清楚,打死他都不会信。她都来凑热闹了,哪会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裴誉心里明白归明白,面上还是要配合夏芷歆的。
夏芷歆要装无知故意扎对面两个人的心,他当然要配合。
轻咳一声,裴誉开口:“朝阳,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周星灿犯的可不是什么小事,是陆凛陆大人查了几年才查清的大案。承王和致郡王可不是不想为他求情,是这事触到了陛下的底线,谁求情谁倒霉。”
又将案件详情大概与夏芷歆说了说。
“啊?这么严重的吗?”夏芷歆故作惊讶。
“我对周二公子有些印象,他人瞧着虽然不太正经,却如何也不像是会犯这种大案的人啊,事情真是他做下的吗,他有这么大的能耐?会不会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指使他做的啊?”
“朝阳郡主,慎言!”萧旭然冷声。
夏芷歆还没什么反应,萧旭尧便已先出声:“承王,小姑娘只是好奇心重一些将心中疑惑说出来,你何必如此大的反应,瞧她都被你吓着了。”
夏芷歆:“……”
只能快速配合作出一副被吓到却还要强撑微笑的模样,“抱、抱歉承王殿下,我只是有点好奇,若是所言不妥,我不说便是。”
萧旭谦和夏芷歆认识这么多年,从来没见夏芷歆被什么吓到过,纵然是面对抱错以及目睹他与夏欢言私会这样的大事,她都是一派镇定。骤然见她被吓到,萧旭谦有点急了。
“这有什么不妥的,周星灿犯下的到底不是小案,你会有这般猜想也正常。但确实是你想多了,陆凛亲自去查,所有证据都是指向周星灿,事情确实是周星灿一人所为,没有任何人指使。”
夏芷歆没接他的话。
顾自端起茶盏喝茶。
已然恢复冷静,对萧旭然歉意一笑:“是臣女失言,承王殿下勿怪。只是承王殿下反应着实大了些,也就是臣女清楚您是心念百姓的好王爷,断然做不出这等鱼肉百姓的事,不然瞧见你这般反应,臣女都要怀疑你就是那个指使周二公子的人了。”
“你——”
萧旭然在暴怒的边缘及时止住。
“朝阳郡主,你是在迁怒本王?”
“你从前可不会说话这样夹枪带棒,你是因着五皇弟与你妹妹的事迁怒本王才故意这么说话的?”
他显然误会了,但夏芷歆没有解释。
她要怎么解释?说她上辈子被他们害得很惨,她对萧旭然也是恶意满满?反正萧旭谦背叛她已是众所周知,她现在是弱势方,便是明着找点茬他们也不能奈她何。
她要是没点反应,在他们面前依旧保持冷静理智,以萧旭然的多疑才是该提防她了。
越是无脑越是能让萧旭然不将目光放在她身上。
“承王殿下多虑了。”
她这反应在萧旭然看来就是默认。
“看来还真是。”萧旭然一笑,像是被气笑了,又像是无奈,“对不住你的是他们,你心中有气自去找他们发泄,迁怒本王做什么。”
“承王殿下多虑,臣女并未迁怒你。事已至此,臣女不怪任何人,臣女只愿往后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干。若是可以,在外面遇到,臣女希望能当陌生人对待,如无必要,招呼都不必打。”
这显然是气话。
谁也没有当真。
包括萧旭尧。
正这么想着,萧旭尧垂在身侧的手就被人碰到。
摸摸手背勾勾手指挠挠手心。
萧旭尧微侧眸扫一眼,倒是没有将手拿开。
由着她闹。
因着夏芷歆的安抚小动作,萧旭尧被她适才气话稍稍影响的情绪尽数消弭,唇角甚至还止不住微微扬起一瞬。
“歆歆……”
对上夏芷歆看过来的冰冷视线,萧旭谦忙改口:“朝阳郡主,何至于此。”
“致郡王可别告诉我你后悔了。”夏芷歆冷笑,“怎么,所爱之人心中之人不是你,将要嫁的人也不是你,你就想要倒回来找我了?”
“我、本王不是……”
“不管你是不是,都彼此留着最后一点体面吧。那日在御书房,敢作敢当的是你,希望你能继续保持,别让我瞧不起。”
“我……”
夏芷歆直接打断他:“言归正传,说回周二公子斩首的事吧。”
问裴誉:“周家也没有为周二公子求情吗,周大都督权倾朝野,他若求情,陛下应该会给几分薄面吧。”
裴誉睨她:“瞎说什么呢,我们陛下可是圣明之君,这等大罪谁来求情都是没用的。”
看出她是故意说来扎某些人的心,裴誉配合得很好:“你以为周大都督没有求情吗,这一求情,兵权没了还被陛下给了半年假在家中好好教导家中小辈呢。”
“啊?周大都督的兵权没了?此话怎讲?”
不等裴誉回答,她就与对面的萧旭然说:“承王殿下,臣女就是有点好奇随口一问,如有冒犯便当臣女没有问过。”
萧旭然被气得差不多了。
心中十分后悔来这个包间。
他原本是看到萧旭尧,想要过来刷刷存在感,如果能借机损萧旭尧几句将萧旭尧激怒,再好不过。
明明权几乎都被夺了,人也没多久可活,萧旭尧却整日里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仿佛什么都影响不到他,不见半点狼狈。
他最是看不得萧旭尧这副沉着冷静的样子。
他想看到萧旭尧痛苦,想看到萧旭尧狼狈挣扎。
没想到不仅没能激怒萧旭尧,反倒是他惹得一身不痛快。
皮笑肉不笑:“朝阳郡主问周家的事,要冒犯也是冒犯周家,与本王可没有干系。”
“没有干系吗?周家是皇后娘娘的娘家,周大都督是承王殿下的亲外祖,大家都知道承王殿下与周家是一体,臣女还以为臣女适才的话对承王殿下算是冒犯呢。既然承王殿下说不是,臣女便放心问了。”
“……”
她是懂得怎么气人的。
这是好几个人的心声。
“这事你想知道问本王便好,本王可以告诉你,便别去麻烦裴相了。”萧旭纶道。
像是不想挑起太子党与承王党的争端故意把裴誉的活接去。
萧旭纶到底是夏芷歆名义上的表哥,尽管如今被证实不是亲生,从前的情谊却还是在的。
明面上,他是这里与夏芷歆最亲的人。
夏芷歆想知道什么,由他来解释告知确实更为合适一些。
当然萧旭纶可不是这么好心的人。
别说现在夏芷歆已经不是他的亲表妹,便是从前夏芷歆还是他亲表妹的时候,他对夏芷歆的好也多是为讨好勇诚侯府伪装出来。
他会搭这个话只是因为他也很乐意看到萧旭然吃瘪。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
裴誉想说话,突然接到夏芷歆的眼神示意,要出口的话便收了回去,安静吃点心看戏。
“好啊,那表哥便与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吧,什么叫大都督兵权没了?兵权没了的意思是他的兵权也被陛下收回移交给了别人吗?”
这个“也”字用得就很灵性。
所有人都下意识朝太子看去。
萧旭尧没有一点反应。
神色如常。
只有勾着他小手指不放的夏芷歆感觉到他有片刻的僵硬。
他是在乎此事的,这是夏芷歆最直观的感受。
夏芷歆是故意说的这话,她知晓这话说出来是在往萧旭尧伤口上扎,他听了可能会心里不舒服,但她还是说了。
她想知道萧旭尧到底在不在意。
他是否在意,将决定往后她要如何行事。
她是要和萧旭然萧旭谦斗到底的,这一点不会变。放在从前,她不介意利用萧旭尧达到目的,可是现在……
她当然也是要利用萧旭尧的,只是利用的时候清楚他心里大概是什么想法,她行事便会尽量多顾及着他的感受来。
他在意,那这些事更要提了。
尽管会戳他伤疤,可这些事若大家都默契地缄口不提,时日久了,大家便会慢慢忘记他的功绩以及他所受的委屈。
这可不行。
“表哥怎么不说话,这事……是不方便多言吗?”
“这、这倒不是。”萧旭纶松了口气。
这口气是瞧见萧旭尧没有在意夏芷歆的话不自觉松的。
不管过去多久,不管如今的萧旭尧是不是早已不似当初风光,他在萧家几兄弟心中的形象都很难抹去。
很多人下意识都很怕他。
看不自觉松口气的不止萧旭纶,还有萧旭然两兄弟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