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椿在场头放肥料那家熟人那里借了一挑箩筐,把八十斤一包的鱼蛋肥分成两包,挑着回到家。
妈妈和哥哥正在平整水田,见山椿回来,十分高兴,从田里起来,收工回家。
“妈妈,我买了一包尿素肥,”山椿对妈妈说。
“鱼蛋肥,一包,你怎么买到的?”妈妈看到山椿挑回来的鱼蛋肥,知道这是紧俏货。
“找我们黄莲乡供销社的熟人弄的。”山椿很得意。
“我还给二爷买了一条烟,精装红梅,也是要开后门才买得到的。”山椿从草绿挎包里拿出一条烟。
“哦,这是好东西,你二爷该高兴了。就是还有乐队长他们,还有这些邻居本家怎么办。我看你拿五包给你二爷,其他的,有人来耍时敬给他们吸吧。”妈妈想得周到。
“工作怎么样?”午饭时妈妈问。
“挺好的。”山椿回答。
“哦,没人欺负你吧。”妈妈问。
“没有,我也是干部哈。”山椿在妈妈面前也是很得意的。
“不是说招聘干部没人看得起吗?”妈妈可能也听到了些对招聘干部的说法。
“哪能呢,招聘干部也是干部嘛,也是在乡政府上班,出了政府门,也是一匹官哈。”山椿嘻皮笑脸地说。
“伙食好不好?”妈妈又问。
“好啊,天天白米饭,有肉吃。”山椿在家里是少有白米饭吃,很久都不见肉。
“贵不贵啊。”妈妈关心了伙食,又关心着钱了。
“一角三分八的米,有好贵?”山椿说。
“你不是没一角三分八吗?”妈妈有些疑惑。
“我没有乡上有啊,也按一角三分八算我的钱。”山椿笑得很惬意。
“哦,这样好。”妈妈心里高兴。
“妈,你放心,饿不到我的。你拿的粮票和钱也没用脱。”山椿想起去上班时妈妈给自己的粮票和钱。
山椿把三十斤全国粮票拿出来还给妈妈。
“你没用?”妈妈问,这娃咋没用呢。
“没有啊,下村吃饭给钱他们不收,伙食团吃一个月结账,也没要粮票。钱吗,我已发了一个月的工资,一共四十一块。”山椿说。
“半个月就四十一块?”妈妈想起山椿只上了半个月的班。
“政府规定十五号前上班的都发一个月的工资,三十七,加四块下村补助。我这里用了点。我下午把这四十块钱给胡仁昌拿过去,他说要去打工,可能是缺路费的。妈,钱我就不给你了哈。”山椿说。
“不用给,以后你的钱自己安排,家里不要。你工作了,不支出你那生活费用学习费用就给家里节省了。”妈妈笑呵呵地说。
石龙村是黄莲乡比较富足的一个村,前次山椿去黄莲村时从把手岩上去,就是石龙村村部。从这里可以通向铁碑村黄莲村,是一个中心村子。
这村子也出人材,乡长朱万山的家就在村部前面的一个大院子里,朱万山的哥哥朱万刃在县政府里上班,现在弟弟朱万水也考上了乡干部,一家三兄弟都是政府官员了。唯一遗憾的是朱万水是招聘干部,没有跳出农门,不过这样的一门三兄弟在当地也算得上是体面风光了。
朱万山的父亲是黄莲乡的老干部,退休在家,母亲是地道的农妇。
在朱万山的队上,还出了三个教师,两个乡上的五员,一个信用社的主任。广播员夏老师就是其中之一,所以,大家都说这石龙村人杰地灵出人材。
石龙村的小学校傍边有座石龙庙,也是香火旺盛,除“四旧”中损毁不少,如今又重修重塑,小具规模。
今年的清明节,天气清明,风和日丽,凉爽宜人。在朱万山竹林掩映的小院里,坝子中间摆了桌子放了茶水和瓜子糖果,朱万刃、朱万山、龚同庚、夏老师在一起打长牌。乡广播员夏老师是朱家的姑爷,所以在座。
朱万水在忙前忙后端茶递水。朱家老爷子在坝子边的桂花树下躺椅上养着神。老太婆带着朱万山的妻子和小女儿朱春霞在厨房里忙着茶饭。
鸡和狗在戏耍追逐,鸭和鹅在院坝外的池塘里游弋。好一派怡然自得的田园风光。
“呵呵,老龚啊,这次小弟的事多亏了你帮忙哦。中午得好好敬你两杯。”朱万刃出着牌对龚同庚说。
“哪里,哪里,那是他自己考得好,运气也好。”朱万刃说话很诚恳,让龚同庚很感动。
“运气是好,就是考差了那么一点点,要不是龚委员你出手,肯定没戏,是得好好喝一杯。”朱万山也笑着说。
“这些不提了,本来没得多大的事儿,就是那仇部长和田良硬是要那么认真。”龚同庚到没忘了给别人上眼药。
“哦,他们也是按政策办事嘛,没事儿。”朱万刃嘴里说着心里却记下了。
“唉,这个事儿,还得罪了王干精哦。”龚同庚一幅苦大仇深。
“怎么得罪他了?”王干精是罗汉乡的书记王同龙的外号,朱万刃是知道的,但不知道与弟弟这事中间还有什么关连,就抬起头问。
“哦,是这样的,他家今年有弟弟,儿子,侄女三个人参考。只有弟弟上了线。儿子考团委书记差两个排名,侄女考妇女主任差一个排名,他硬要刷脱两个在校复读的上了线的复习生,人家不干。他又在政审中想审下一两个人,把他儿子弄上来。结果,只政审脱了一个。区委定人时,他们又要拉通分数看,依分数高低递补,我顶着没同意。如果按拉通递补他儿子就上了,万水就恼火了。”龚同庚认真地回答,一副真有其事的样子。
“哦,还有这档子事儿?”朱万刃眯着眼,似在看牌又似在看龚同庚。
“这事是有的,当时争得很凶的。”朱万山对着哥说。
“那就是拉通算也不应该是他儿子吧,不是差了两个名次吗?那他前面那个肯定比他分数高呀。”朱万刃的头脑十分清晰。
“哦,是这样的,王干精很有本事,他儿子前面那个,是他罗汉乡的,他去做了工作,人家答应自己主动退出。”龚同庚得到了朱万山的支持,声音也高了许多。
“这样啊。真是难为他了。”朱万刃似有所思。
“也是,要不是他想上他儿子,他就不会把那个胡仁昌审下去了。他也出了力,就是没看看自己怎么和朱部长争。”龚同庚不失时机地恭维道。
“哦,那人是啥原因政审脱了?”朱万刃又问。
“是他老汉参加过梅花党。”龚同庚说。
“哦。”这次的政审政策是只看本人现实表,只要本人没有现实政治问题,没违法乱纪行为都可以通过,家庭出生和家庭成份,父母的问题都不算问题。再说这梅花党是因刘少奇案而起,现在刘少奇都平反两年了,虽然这梅花党案没有结论,可也没人追查,应该是不了了之吧。朱万刃心里思考着久久没有出牌。
“不错,不错。你多大了?”朱万刃思忖一阵看着龚同庚问。
“我今年三十六了。年岁大了哦。”龚同庚心中一阵窃喜,朱部长说不错,又问年龄,看来是有想法了。
“哦。好,好。”朱万刃说着好,没了下文。
“这次分配地方的时候到是没费多少力,我把方案做好,交给区委讨论,只有田良提出让罗汉乡考上那几个不回罗汉乡去工作。但王干精找我说了,一定要本乡那五个考上的回罗汉乡去。我和田良争执不下,孙书记就说为了方便开展工作,所有人都不回本乡工作。但没影响到万水到南津乡。”龚同庚又表功道。
“南津好,南津好。老龚,你还要多指点和帮助万水啊,他什么都不懂。”朱万刃放下牌点了支烟。
“那是一定的,那是一定的。万水人年轻,又是高中生,人又聪明,有机会一定能大展宏图。”龚同庚一脸堆笑。
“这批招聘干部的水平如何?”朱万刃是组织部的副部长,分管干部这块,龚同庚是他的直接下级,便问。
“总体说来不错,培养培养还是能用。有个别的水平就差一点了。但目前才上班十多天,也看不出多少好坏来,慢慢了解吧。”龚同庚回答。
“不是了解哦,老龚,是要认真培养认真煅炼,尽快让他们成熟,目前我们干部队伍是严重缺人,缺能干事儿的人。”朱万刃说。
“就是就是,我们乡分来的那个年轻人还真的不错,能做事,有思想,办起事来一套一套的,大家都觉得不错,可就是是个招聘的,大家不太理他。”朱万山说。
“不理他?这些人,年轻,有能力,你要尽可能的把他为你所用,有能力的人你是压不住的。前几年这些顶班上来的小娃儿,真的水平差,扶不起的阿斗。”朱万刃不愧是组织部的领导,看事儿远。
“唉,说到这里,前几年那批人里还真是宝器多。你那老领导那儿子,就宝得出奇,全乡人人都叫他曾宝儿,他还以为是对他的夸赞。前几天出个事,更是臭名远扬了。不是看到他老汉和你是那种关系,老子真不想替他出头,开除算球了。”朱万水想起曾正贵扯不脱的事儿,难平心中的愤恨。
“啥事?”朱万刃听得朱万山的话,问题有些大,就问。
“老子出差一回来说遇上他这档子事,影响极坏,全乡,不,全区十多个乡都传遍了。好在这回秦朝亮还像个人,当晚封了口,不然,我这个乡长脸都没处放。整得党委会上本来要讨论我们考察办企业的事,也被黎相元拿这事冲脱了,拖了几天了都还没时间定。”朱万山把事情说了,又发了一阵牢骚。
“这事儿是有点出格了。”龚同庚不知朱万刃是什么意思,就不痛不痒的说了一句。
“你们怎么处理的?”朱万刃问。
“乡党委一班人三分之二的主张重处,开除党籍开除工作,以前也有先例的,人家影响还没他大都开了。可我想到他老汉是你的老领导,就压下了。可能黎相元也考虑到影响不好,就支持了我的观点。真鸡/巴窝火,替这种宝脚擦这种屁股。”朱万山还是气不平。
“区委当时也是争论很大,但当时我们不晓得影响这么宽这么大,只是从你们的报告中看到是未婚同居,就同意了你们的处理意见。”龚同庚说。
“处都处理了,就这样吧。改天我和他老汉说一声,养子不教啊。”朱万刃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那曾宝儿和那章山椿比起来,差了十万八千里。当时,你怎么不给我多分两个招聘的来?”朱万山问龚同庚。
“你们乡只差一个职数啊。我原计划是把他娃分回罗汉去让王干精夹磨他一下的,没想到田良他们维护他,最后没回成罗汉乡,分你这来,你好生夹磨一下嘛。”龚同庚说。
“对年轻人,要好点。说私,以后你我都要在年轻人手里拿工资的,人都要老嘛,你能保证他们这批人不干大事?从公说,都是政府干部,我们招一个干部不容易,培养一个干部更不容易。”朱万刃说。
“哥,吃饭了。”朱春霞来叫他哥吃饭。
这朱春霞正在乡小学上初中,也是美人胚子一个,加之家庭条件优越,穿着打扮时髦,是这十里八乡的一枝花。
“朱部长,你这屋基好啊。”龚同庚站起来,看着小院前面水塘碧绿,两傍山势合围包抄,正对面一座笔架山秀气如黛,便赞了起来。
“哦,你还懂这个。”朱万刃也伸着懒腰看着自家屋基的地形,心中很是惬意。
“我不懂,但看着爽心悦目啊。”龚庚笑得很灿烂。
“好到是好,就是没条好的路,回趟家很难。”朱万刃说道。
“这到是,农村就是这交通不方便。”龚同庚附和。
“今年我们乡里准备拿点资金修通一两个村的公路,也要农民集点资。可钱太少,争的村多。还没定下来。”朱万山说。
“哦,这到是好事,老二,你一定要争一争。”朱万刃来了兴趣。
“其他都不怕,就是黎相元的意思要先修通往铜永地区边界的路,他的理由也正当,那边的市场活跃,经济比我们这边好,先修对我们乡的经济发展是有好处的。”朱万山实话实说。
“那就多修一条路嘛,尽快把我们村这条路解决了。到时我也找找人。”朱万刃对修路是志在必得。
“好的,好的,到时我也在区公所吹吹。”龚同庚急忙说。
“那就谢了哦。”朱万山说。
大家便入席欢饮,笑声远扬。
胡仁昌的家在坛壦村小学傍边,一字排开的三间茅草土墙房,中间一间是堂屋,做了饭堂,两边的房是父母和两个妹妹的房间,外面院坝里新搭了一间木柱竹篾墙的小屋,是做厨房用。
胡仁昌的爸妈和妹妹还有一个胖胖的女人正在堂屋里吃午饭,这午饭也太晚了点,山椿看了看手腕上的电子表,已下午三点了。
“山椿,你来了?”胡道学坐在上席,正对着门外,看见有人在院坝里打望,仔细一看认得儿子的同学章山椿,便起身招呼。
“叔,我来看看胡仁昌。”山椿急忙进屋。
“哦,你坐,来吃饭。”胡道学把山椿让进了屋,便往桌子边引。
“我已经吃过了,你吃,别管我。”山椿看见桌上有一碗水煮嫩胡豆,几个苕粑粑,每人面前一碗能照见人影的稀饭。
胡仁昌的妈妈和两个妹妹还有那个胖女人也停下筷子看着山椿。
“大娃没在家,出去了。”胡道学说。
“哦,去哪儿了?”山椿问。
“没办法,说是去广州那边找活儿做去了。”胡道学回答。
“去广州了,好久走的?”山椿没想到胡仁昌已经踏上了外出的路,这年月要想出去找活儿做可是要有勇气的,毕竟才改革开放,在农村还有些不敢外出找活儿做,还有就是从未离开过家乡的人,要出去也需要胆量和勇气。
“唉,没办法,家里太穷了,开不起锅了。大娃一直想出去,都没走成。这次是实在逼得没办法了。加之这次考干部,受我的牵连,没去成。伤心了,就结了婆娘,刚三天就走了。”胡道学泪水流下来了。
“结了婚了?”山椿想起胡仁昌说过的想结个女人料理家里,然后出去打工,没想到这么快就实行了。难怪堂屋的角落里也架上了铺板放上了被子。
“哦,结了。这是他婆娘。”胡道学指了指那胖女人,确实如胡仁昌所说,长相不好看,身体却很健壮。
“你好。”山椿冲她点点并头。
那胖女人笑笑。
“叫啥名字?”山椿问。
“她叫石素碧。”女人没吱声,胡道学代为回答。
“哦,好,你要辛苦了,好好照顾家里。”山椿点点头。
“这闺女好,勤快,孝心也好。”胡仁昌的妈妈说了一句。
“大娃结婚三天就出去了,出去的路费还是素碧家拿的。”胡道学说。
“哦,他说两三个月后出去,我叫他出去前来找我一趟,结果才十多天就出去了。我这里有四十块钱,本来是打算给仁昌做路费的,他走了,就你们家用吧。”山椿拿出了四十元钱递给胡道学。
“不要,不要。我们天天在家里也不用钱的。”胡道学推辞坚拒。
“拿着吧,我也就这么点钱,才上班。帮不上什么忙,这点钱也不顶事儿,先拿去应个急吧。”山椿把钱放在饭桌上。
胡道学俩口子眼泪又出来了。石素碧和两个妹妹悄无声息的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