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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不去 回不来(0019)

    黄莲村真的很远,山椿和夏老师八点半出发,到村上见到石庆位时,都快十一点了。听到了乡上广播通知,今天乡上要下乡检查困难户和干旱情况,九支书和村里的团支部书记兼民兵连长在家等着,村长有事外出了。

    村部没办公室,是直接来到九支书家的。

    “山椿,你来了?”九支书看到山椿就笑着招呼。

    “曾乡长说是有事,叫我和夏老师来。”山椿回答。

    “他曾乡长,来不来都没事儿。你来了最好。中午我们喝几口。”九支书因为那天的事,心里很是佩服山椿这个娃娃官。

    “可能以后还要麻烦你啊,九支书。”山椿说。

    “有什么麻烦的。有事就吱一声。我这人性格就那样,不喜欢绞来绞去,喜欢直来。”九支书还真是个直性子。

    “曾乡长说他当了副乡长,事儿多了,叫我驻你们村。”山椿想起那天曾乡长的话。

    “哦,那好。欢迎。”九支书满脸笑容。

    “乡党委决定没有?”夏老师问。

    “没有吧,只是曾乡长给我说了,其他没人说。”山椿说。

    “哦,那还不一定。”夏老师说。

    “说实话,我俩接触不多,就那天一次,但我俩投味。你来我们村驻村,我很希望,但这个村实在太远了,又怕你太累。”九支书说。

    “这个听从领导安排吧。今天的事儿先落实一下。”山椿言归正转。

    “好的,你看怎么进行。”九支书也许想考一下山椿。

    “我们分两个组去组里落实一下困难户和干旱的情况。把去年的表册拿上,把你们村上掌握的新变化新情况重点核实一下,再听一下村民的意见,有不有情况不实的,如有,核实一下。”山椿说。

    “那好,我和老夏一路,你和陈天安一路。我们一路走四个组,争取三个小时完成,中午在我家吃饭。就是,你怕不怕饿?我们这里一般都是下午两三点吃午饭,今天这时间又晚了,做完这些,也就快三点了,我们跑快点,抓紧点。”九支书觉得以往的调查统计不都是在屋里听我们村上说吗,今天这个山椿要动真格的?心想着,却心里喜欢这实诚,就安排了分工线路。

    老夏在傍边欲言又止。

    “好的。我们一路走过去,同时要把干旱情况统计出来。我觉得在乡上统计情况表上内容之外,还要把我们各组的水源情况做个了解并记载,弄明有不有水源,水源在什么地方,有多少,用什么办法可以把水用于灌溉,能解决多少问题。”山椿又说道。

    “这娃不错,有思想。”夏老师望了望山椿,想着秀儿也在应该在做这些工作吧,她如何做?

    “这样好,我怎么没想到呢。”九支书说。

    “乡上肯定会有一些办法要出来,解决不解决得到问题我们先不管,先做好准备,到时才不慌。”山椿说。

    黄莲乡与罗汉乡一样,也是甜城市和铜永市交界的一个乡,黄莲村又是离乡政府最远,是与铜永相连的一个村,山势相对的比其他是方要高,沟要深。从把手岩上来,前面经过的石龙村和铁碑村相对平坦,黄莲村却依势连接重庆深丘地带,确实是一个较为贫困的村。全村的经济状况相对其他几个村要落后许多,从黄莲村出发到普滋是七十六公里路,而到相临的铜永的一个县城只有三十二公里,比到普慈县城近多了,只是到铜永这边的县城没有公路可通。

    四个组走下来,山椿专注于情况的调查统计,还顺路去查看了两处取水源。走到最远处的三组,那是团支部书记兼民兵连长陈天安住家队,看到陈天安家中有一个瘫痪的母亲,父亲过世十多年了,他是家中独子一个,家中十分困难。

    “你多大了?”在回九支书家的路上,山椿问,他觉得应该关心一下这个自己的下属,村团支部书记。

    “我今年二十八岁。”陈天安回答。

    “哦,结婚了吗?”山椿问。

    “结啥婚哦。你看我那个家谁愿意嫁给我?”陈天安有些落漠。

    “不会吧。”山椿不信。

    “真的。当兵那阵,别人给介绍了几个,听说我在当兵,都说行,见了面,也说好。我这样样儿,还是看得吧。”陈天安冲山椿笑笑。

    “帅哥一个啊。”山椿确实认为这陈天安长得还可以。

    “可人家一看家屋,呵呵,整死人不干了。本想还在部队上多呆几年,一是好找个婆娘,二是当时有提干的希望。可我妈突然生病瘫了,没法,只好回来照顾我妈了。这下,脱了军装,更没人看得起我这个人了。”陈天安两手一摊。

    “这可不行啊,团支部书记兼民兵连长连老婆都找不到,那哪儿行呢。”山椿心里感到戚戚,嘴里却开着玩笑。

    一个穷字,压死多少英雄汉呢。

    “你家不是困难户吧?”山椿在名册上没看到陈天安的名字。

    “不是,每个组就一个名额,我评了,人家就评不上。”陈的也是事实。

    “我看刚才那家,比你家条件好多了吧。”山椿觉得陈天安虽然是村干部,可按困难的程度,也是应该评困难户的。

    “应该是吧,可我在村里当干部,评我不评他,搁不平的。”陈天安无奈地说。

    “哦,是这样啊。那家单身汉一个,才五十二岁,养不活自己一人?”山椿又看着花名册问。

    “他啥活儿都不干,田地不好好的种,鸡鸭牲畜不养,就望到政府救济,不穷才怪。他是远近闻名的陈家沟二癞子。”陈天安知道全村人都不满意这事儿,可没办法,这就是个无赖。

    “看他不是癞子啊。”山椿疑问。

    “我们这里都把好吃懒做,不贪干活,到处欠帐蹭吃喝的人叫癞子。”陈开安解释道,其实农村里都是这样称那类人。

    “那不成了政府把他给养起了?”山椿问。

    “政府那点救济款也养不活他,他到处还赊点欠点,到处还蹭点吃点,地里也总能出产点,这样子混日子。”陈天安进一步说出了这个二癞子的情况。

    “这样的懒人怎么办,救济得了吗?”山椿觉得这样子对这些懒汉是不行的。

    “我也不晓得不行,也许我老了,单身汉一个,到时也是这个样子吧。”陈天安苦笑着。

    “你,绝对不能成那样的人。”山椿厉声说道。

    陈天安听了一怔,没说话,两人默默地走着。

    “情况咋样?”饭桌上,山椿问。

    “还行,该核实的核实了,干旱和水源的情况也做了了解,都统计了。”夏老师说。

    “来,喝一下。”九支书端着酒碗,到了满满的一碗,喝起了转转酒。

    “就这一碗,转完就算了,我们还要赶回乡上去。”山椿接过酒喝了一口递给夏老师。

    “回去啥哟,这阵都三点了,就在我这里住,明天回去。”九支书说。

    “哦,不了。要回去,明天上午要汇报。”山椿说。

    “不是那个人,我还不留他,我俩投得起味,才留你。”九支书对山椿说。

    “谢谢九支书看得起我山椿,可这次不行。下次有时间到你这儿来呆几天。”山椿想起魏大爷和李大爷说的乡干部下乡不吃晚饭都是和村干部处不好关系,没人请吃的,心中感激九支书的盛情。

    “那就说定了哈,今天就不留你。老夏,你也一样的。我这个人你晓得,性子就这样。”九支书也不再留。

    “晓得,晓得。”老夏笑笑。

    “老夏,你虽然只是个广播员,但你的本事和能力,没几个干部能超过你。你可是我们乡的名人哦。一手好字,一手好文章。你女子这次也考上干部了,分在观音?”九支书又问。

    “秀儿,是分在丰高,妇女主任。”老夏一脸的自豪。

    “哦,祝贺哈。”山椿在县上考试的时候是听说过这个名字,但这次的分配文件山椿没有看,不知道这些人的具体分配地点,昨天电话里才知道夏廷秀分在丰高乡。

    “有啥祝贺的,就是个千天干部,还不是农村户口。”老夏有些不爽。

    “唉,这年月,一个户口把人分成两个等级,真是把我们农村人限制了。天安娃也是受害者。”九支书说。

    “什么意思?”山椿问。

    “他娃当兵,各方面都优秀,最后准备提干,两个人中提一个,说是那娃也不错。但比起天安来,就差了些,可人家是城里人,最后提了,当官去了。天安回来了,穷得叮当响,一个妈瘫了几年了,他娃二十八了连个婆娘都结不到。我们这儿,他这年龄的人,娃娃都读小学了。你说,这不是户口把他娃害了吗?”九支书有些愤恨不平。

    “莫说我哦,人都是命。”陈天安笑呵呵地喝了一口酒,把碗传给九支书。

    “也是,人呢,还得认命,可又不甘心认命,矛盾,痛苦。管球他的,千天就千天,我不相信这个户口就还能把你卡回农村去修地球。”九支书喝了一大口,把酒碗传在山椿面前。

    “我到没想那么多,走一步看一步吧。”山椿端起酒碗抿了一口。

    “朝战村长去哪儿了?”老夏看几个人有激动,就想把话题扯开。

    “哦,王村长去清流了。”陈。

    “干吗?”老夏问。

    “他小女儿不是去年高中毕业了吗,回来在我们村上代课,这里考干部又没听到消息,没考到。有人给她说了门亲,是县城清流街上的人,今天去对象去了。”九支书说。

    “哦,嫁街上,那是好事。”老夏说。

    “好事?我听说那娃儿是劳改出来的,在街上修锁配钥匙,还有一个眼睛是过去打架弄爆了一个,现在是个狗眼晴珠子。”陈天安笑得有些鬼。

    “就你娃话多,老王回来听你这么说,不骂死你。”九支招呼道。

    “这年月,农村漂亮姑娘嫁城里残疾人,劳改犯和老单身汉的还少哇,何止她一个哟,可多了。这个王廷梅,多好的一个小姑娘哦,可惜了。”老夏一声叹息。

    “王廷梅?我同学?”山椿喊出来。

    “你同学?”九支书问。

    “是啊,我去年在南津中学毕业的。班上有个女同学就叫王廷梅。”山椿说。

    “那应该是,她也是去年南津中学毕业的。”九支书肯定道。

    “哦。”山椿心中一阵酸楚,是为这个王廷梅同学还是为这些农村的姐妹?那王廷梅人也漂亮哈,文大她们那伙人给她可是打了三分的。

    “不说这些,喝酒。”九支书招呼大家。

    “我看你们这山上没什么树啊。”和九支书告辞时山椿想起硬扎木。

    “我们人多地少,还加上到处都是石头,那来好多树呢。”九支书回答。

    “全乡都这样子吗?”山椿再问。

    “全乡只有画梁村和水竹村那边树多一点。”夏老师说。

    “都是些什么树,有硬扎木吗?”山椿继续问。

    “大部分是柏树,还有部分楠木树。其他硬扎木也有,但总的量不大。”夏老师回答。

    “现在这些树贵不?老百姓卖吗?”山椿问。

    “树贵哦,前几十年,到处砍树,整得光秃秃的,这些树除了画梁村和水竹村那里的国有林外,其他地方的树都还小,有的刚成林,砍来卖还有些心痛,再说这几年林业上管得紧,也不准砍,要砍伐证才行。”陈天安回答。

    “哦。”这样啊。

    山椿心里觉得抬杠厂要黄。

    “刘姐,有吃的没有哦?”回到乡里,食堂已关门,李大爷回家去了,没饭吃,山椿来到刘姐小厨房。

    “你没吃饭?”刘姐从厨房里出来。

    “没吃。”山椿说。

    “九支书没招待饭?”刘姐又问。

    “不是,我们把工作做完,晚了,吃完饭都三点过了,赶回来就晚了,李大爷又不在。”山椿说。

    “你还认真呢,那个搞得到这么久?”刘姐不信,觉得一般乡干部下村做这些事儿,都是坐在屋里估计加统计,那里用得了那么多时间。

    “我们八点半出发,到村里都快十一点了,一点也没耽搁。”山椿解释道。

    “哦,你一个一个组去走的?”刘雪梅心中猜测正确。

    “是的。”山椿说。

    “难怪搞这么久。”刘姐明白了。

    “不一个一个的走,怎么办?”山椿问,自己的办法真的是太笨了?

    “不晓得,反正别个是坐到村办公室就把工作做完了。”刘雪梅也不想把话讲透。

    “哦,那他们工作经验足,我才摸到这些工作,只有用笨办法。以后多向他们学习。”山椿老实地说。

    “笨办法?多向他们学习?这个办法笨不笨,不好说,要看领导怎么看。多向他们学习是对的,和不和他们一样的去做你自己拿捏。”刘姐边说边拿着鸡蛋和挂面出来。

    黄莲村的路那么远那么难走,可能改变吗?好吃懒做的困难户到底该不该救济?村干部确实贫困,该不该评困难户?陈天安真的要打一辈子光棍?王廷梅那将要嫁的老公真的那么不堪?秀儿的父亲夏老师内心也真的瞧不起招聘干部,那他为什么要让秀儿去考呢,看他说起秀儿当了干部脸上为什么又那么嘚瑟呢?

    今天走了六十多里山路,累了,山椿想着想着进入了梦乡。在梦里,山椿又看到了君姐,君姐的老公怎么也是一个瞎着眼睛的瘸子呢。

    山椿在梦里流泪了。

    “刘姐,今天的工作汇报会不开了?”九点了,山椿见没人喊开会,就来到办公室问。

    “还有些人没回来,书记乡长也没回来,要等他们回来才开。”刘姐回答。

    “那要什么时候开?”山椿又问。

    “上午怕是开不成了,看下午吧。”刘姐边忙着整理文件边说。

    山椿把工作笔记本放回寝室,从大门出来,站在街口食品站房前的大黄桷树下,这树有些历史了,华冠云盖,阴泽上百平方米,在乡政府这条长一百五十米的街道上,很是一道风景。树下是新修的食品站的二层砖木结构的小楼。食品站是现在的叫法,以前叫做杀行,就是宰杀猪儿的地方。杀行的肉是九角一分钱一斤,有肉票的七角一分钱一斤,一天杀一个猪,这阵儿肉早已卖完了。

    杀行往上走,是一字排开十二间供销社的二层楼房,全新的,在这街上很亮丽很突兀。楼上是职工宿舍,这年月能有这样的职工宿舍,也是让整个乡场包括政府、学校在内的所有工作人员羡慕不已的。底层十二间全是门面房,供销社的百货经营全在里面,门面房是一扇扇红漆木门,白天,所有的门扇都抽下来,放在门内一边,这样门面内的百货玻璃柜台内的各色商品一览无余。烟、酒、鞋、袿、衣、裤、毛巾、牙刷、豆油、醋、都在其中。只有农药、肥料、煤油等在上面公路边的一排四四幺条石砌成的青瓦房内。

    农资门市对面是乡卫生院,一色的四四幺条石砌成的七间小青瓦屋。政府大门出来的右边,是一排三开间的小青瓦房,那是畜牧站。政府街面正对的上方,高出十多米的山边是乡粮站,有圆形仓方形粮库,全都是四四幺条石砌成的青瓦建筑。政府街面的下方,低出十来米是一条老街,除街口一座四四幺条石砌成的青瓦屋面楼房是合作店以外,全是青一色的木质结构的青瓦屋,街不足二百米长。乡小学,设有小学和初中,座落在离乡场一千米左右的乡场外田坝对门的山边。

    黄莲乡场整个建筑就如魏大爷所说,尿脬大点,撒脬尿能走通街,一点不假。

    这黄莲乡多石头,不然这政府,供销社,合作店及周边零星的百姓家的房屋怎么会全都是用四四幺条石砌成?

    今天上午没事,山椿在几个单位间转了转,最后站在畜牧站房前那棵碗口粗的榆树下天马行空。

    山高石头多,兔子不砌窝。这是在群众中流传的,山椿耳熟能详的一句话。这说明黄莲乡的自然条件在这个农耕几乎为全部产业的时代,是相当差的,石头上种不出庄稼,也长不出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