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寒烟心想,既然独眼人不算太坏,又救了她和华年,是不是该说声谢谢。
想着,她就开了口:“那个,谢谢你救了我们。”
虽然前世见过不少世面,但这被马蜂追还是头一回,身体本能的恐惧追不上冷静下来的大脑,故而她的声音细听之下还有些颤抖。
独眼人不说话,只伸出一只指甲里满是泥巴的手:“谢礼。”
他声音是一种干涩的嘶哑,就像多年干旱,得不到一滴甘霖的皲裂土地,光是听着就刺人的耳膜。
但姜寒烟一听,就知道这是伤寒反复,病入肺腑的症状。
她愣住,这偷鸡贼还挺上道,竟然知道要谢礼,好在她身上还有些银子。
“啪嗒——”
姜寒烟抛出一袋银子:“我身上只有这些了。”
这些银子是以备不时之需的,大概有十两银子,这在上京不算什么,但在庄子上也算一笔巨款了。
想来偷鸡贼应该心满意足了。
却不想独眼人看都不看银子一眼,把手指向底下的山坡。
姜寒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山坡下草药散了一地,黑黝黝的马蜂大半钻进了蜂窝里,可这跟谢礼有什么关系?
这时,她又听到沙哑的声音:“草药。”
“你要草药?”
姜寒烟恍然,卸下背后的背篓,愣了一会又道:“可这没有能治你的草药。”
职业习惯占据上风,她的眼神飞快地从偷鸡贼身上扫过。
偷鸡贼最可怖的就是脸上那道刀疤,结了痂的刀疤像颜色恶心的大虫子趴在他的脸上,不过好在血痂长势良好,没有溃烂的痕迹。
一旦溃烂,这个偷鸡贼肯定要感染,发高热。
除了这个,他伸出的手上和褴褛的袖子底下露出颜色不均匀,凌乱的癞疤。
光是这些,并不能使偷鸡贼伤寒反复。
所以姜寒烟猜测,偷鸡贼身上一定还有更多的伤疤。
听到没有可以治自己病的药材,独眼人眼中闪过一道失望,伸出的手悻悻的收回,他转身要走。
“等等!”
一条生命正在溃烂,自己可以不知道,但是让她看见了,她就没理由听之任之。
姜寒烟壮着胆子把人叫住:“我会诊脉,让我看看你生了什么病,我可以给你配药。”
刚说完,她的袖子就被身旁的华年扯了一下。
“小姐……”
华年脸色有些苍白,光是偷鸡贼她是不怕的。
她怕的是像庄子里的人说的那样,这偷鸡贼还有可能是个杀人犯!
姜寒烟看一眼华年,就知道她在害怕什么,忙声安慰。
“没事,别怕!”
偷鸡贼脸上的刀疤一看就是被人劈头盖脸砍的,这个架势,谁是杀人犯还不一定呢!
独眼人怔了怔,似乎在犹豫,最后是求生的欲望压过了一切,他向着不远处的小姑娘,撩起自己破烂成一条一条的袖子。
姜寒烟径直走上前去。
华年眼见着劝不住,虽然害怕,却也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这个病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偷鸡贼脉象时断时续,已经不能用虚弱来形容了,简直就是一口气吊着命!
姜寒烟顿时感到棘手:“你身上受过很重的外伤,伤口在哪里?”
独眼人伸出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看到这,姜寒烟差点两眼一黑。
她这是捡到比越辞这个人形牛体质还要猛的人了呀,能活到现在,偷鸡贼简直就是人形蟑螂,命真硬!
“什么时候受的伤,多久了?”
独眼人摇摇头,眼底闪过的呆滞让他这张可怖的脸看起来多了几分憨实,他很多时候都是浑浑噩噩,有时连冷热都不知,更别说过去了多少个日夜。
“你身上还有外伤没好对吗?”
姜寒烟问道,心里已经想好了对策。
独眼人点点头。
她就把手一拍,当机立断:“你跟我来,我带你认一些草药,往后你就自己找药敷在伤口上,听懂了吗!”
找好治外伤的草药,天边金红色的晚霞像是天空烧了起来,霞光像是一道绚烂的披帛,重重叠叠的云又好似金箔破碎贴在了大红的嫁衣上,余晖是天神瞥向人间的一道华光。
姜寒烟给了他一些银子:“想活命,就想办法去找郎中吧!”
尽管独眼人允许自己为他看病,可其实他的防备心还是很重。
她明白这一点,所以不干涉独眼人自己的选择。
“华年,我们快下山吧!”
一个背篓而已,丢在坡底下就丢了,至少人是安然无恙的。
姜寒烟拉上华年的手快步离开。
这个时候正是炊烟袅袅,佃户们从地里上来,赶回家吃饭的时候。
两人出发时是干干净净的糯米团子,回来却灰扑扑的,乍看之下有些狼狈,还丢了一个背篓。
田埂上遇见不少扛着锄头回家的人,他们出于好心的问了几句。
姜寒烟笑眯眯的答复,只说自己被马蜂追的事,对于遇见的偷鸡贼一个字也没提。
听到这的佃户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可是马蜂,主家来的远房小姐可真厉害,这都能跑掉!
回到院子,姜寒烟这才松了口气,却不知道自己的解释传着传着就变了味。
“什么被蚂蜂追,骗谁呢她?”
刘青花站在自家的院子狠狠揪刘大山的耳朵,嚷嚷的声音响亮到隔壁几户人家都听清。
“不是说小姐身子不好来庄子休养吗,她怎么连马蜂都跑得过,你眼睛瞎了,没看到她回来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山上跟哪个野男人滚到一块了呢!”
“还说什么摘果子,谁摘果子能从晌午摘到晚上?”
“我早说她不是什么正经小姐,瞧瞧她那狐媚子的样,刘大山,你还敢想她莫不是想被她勾了去?”
很快又传来刘大山的哀嚎。
“啊疼疼疼,娘救我——”
刘家的院子一片鸡飞狗跳,天色渐渐暗了,家家户户的声音被几声静谧中的犬吠替代。
而后山上。
独眼人脱掉褴褛的衣裳,笼罩在夜里肌肉虬结的胸膛上,皮开肉绽的刀疤凌乱,最深刻的那一道从心口剌到腰腹,伤口的边缘泛红流脓。
他把石头上捣烂的草药堆在掌心,一点点敷在伤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