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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你杀了我吧。”

    “胡说八道。”

    沈季无奈地往柳素衣脑门一戳,将药碗往她嘴边又递了递。

    柳素衣不过十五六岁,正是抽条的年纪,她在同龄同门中本就属于身材瘦小的一挂,如今一场病下来,更是一阵风就能吹跑。

    她惨白着嘴唇,咬紧牙关不肯张嘴。病容之下大得骇人的乌黑眸子死死盯着沈季。

    “喝完给你买酱猪肘子。”

    柳素衣长睫抖了抖,眉毛耷拉着,“我看到师父你剖灵髓了。”

    沈季不以为然,挑了挑眉:

    “真没规矩,师父不是不让你进去吗?”

    柳素衣拧了拧衣角,瘪了瘪嘴。

    沈季又缓缓抬手,往柳素衣面上探去,柳素衣以为他又要弹她脑袋,紧紧闭上眼——

    这老不死的玩意儿一把揪住她的鼻子,逼得她下意识地张开嘴来喘气,混着血腥味儿的灵药被顺势灌了进去。

    她大口喘着气,瞪视着控诉。

    沈季强硬地给她往被褥里一塞,絮叨道:

    “凶兽卵、风落菩提、金人参,哪样都不便宜,你师父虽不少你一口药吃,可这钱拿来买肘子点心能买半个金殿那么多,何必遭这罪。”

    柳素衣见他绝口不提那对修行之人身子损害极大的剖灵髓,眼神暗了暗。

    沈季见她这副模样,叹了口气,坐在她病床边,替她捋了捋散乱的发丝。

    “我记得你小时候特别怕死。”

    “那样很好,胆小才能活得久。”

    “小柳儿,师父希望你好好的。”

    他磨蹭了一下柳素衣的鬓角,凉飕飕的灵力便传进柳素衣的灵海。

    “我的心魔破了,会给师父惹麻烦吗?”

    沈季哂笑一声:“就算你把天捅了个窟窿,师父也至少能护住你一命。”

    柳素衣定定地看着他,心下涩然。

    不会的。

    那些有悖于正道的事,如果我做了。

    你会是第一个杀我的人。

    沈季希望柳素衣只做个凡人,只有她是个凡人,他才能保证护得下她。

    所以他起初不肯教给她任何东西,甚至一年都见不上一面。

    即便如此,她还是破了心魔,逼得他不得不教她。

    所以在东宫事发后,他第一反应便是将她扣在沧浪山,不让任何人接触她。

    自在峰下千丈冰泉,几乎活生生将她的周身灵力洗尽。

    即便如此,她还是藏下了东宫遗孤,义无反顾地走上了不同于他的那条路。

    每一次,她都以为沈季这次定然要杀她。

    可他没有。

    那么这次呢?

    柳素衣将手放在刀柄之上,柳叶银刀并未出鞘。她苦涩地扬了扬唇:

    “师父。”

    “你要杀我吗?”

    沈季轻飘飘地扫了眼小山似的棺木,像是见到什么灰尘一般,又漫不经心地移开了视线。

    他平静地看着柳素衣的眼睛,淡淡地说:

    “如今我要杀你,没那么容易了。”

    柳素衣握在刀上的手紧了紧。

    玉珠儿见沈季缓缓抬起拿着剑的那只手,一个快步走上前来,拦在二人之间。

    沈季低眸俯视着她,只是呼吸之间便将她摔在十丈开外。

    “还轮不到你们这些小辈。”

    他轻飘飘地说,眼中没有半分犹疑。

    “你可知错?”

    灵压之下,柳素衣紧咬牙关:

    “我不知。”

    “还请师父赐教。”

    沈季脚步顿了顿,柳素衣林间的微风送来一声叹息。

    她还没来得及听清,长剑穿心而过。

    “师父!”

    “前辈!”

    殷缺万般没有想到,沈仙首下手如此狠厉,而柳素衣竟然是半分防备也无。

    柳素衣的眼神始终是平静无波的,连半分痛色也无。在沈季的长剑刺破心脏之时,她的身躯陡然一震,愕然地抬头看着这个如兄如父的男人。

    清清凉凉的灵力自心口处漾开,顺着血液流转至四肢百骸。

    柳素衣身上的一道禁锢被解开了。

    沈季冷漠的神情像是温泉上的薄冰,被暖流融化破碎,露出底下温暖的泉水。

    “小柳儿。”

    柳素衣一怔,这是她那蹩脚的读心术。

    “五年授业之恩,七天七夜的冰泉洗灵已然还清。”

    “三十三碗灵髓供养,今日用你一剑心头血来换。”

    “师父虚长你不少,其余种种因果,便由师父来担。”

    他冲着柳素衣眨眨眼,又露出那副玩世不恭的世外高人的神情。

    “你已有翻云覆雨之能、纵横捭阖之智,我取下你半副灵骨上的符文,从此以后,你便是天地间最自由的人,若想掀翻这天地,便去吧。”

    “累了,就带着你那小丫头回沧浪山。”

    “师父照样护得住你。”

    他心声极轻,几近呢喃。柳素衣轻轻仰头,似乎碰触到他虚抚发顶的手。

    沈季消失了。

    柳素衣捂着心口的血洞,在瘫倒在玉珠儿怀里前一刻不停地想着沈季今日的异状。

    沈季是天生地养的半仙,柳素衣的读心术向来是对他无效的。

    除非他自己想让她听到。

    柳素衣咽下喉间血丝,呼吸都带着刺痛。玉珠儿虚控着她的背,手忙脚乱地往她心口那个血洞倒灵药。

    她皱着眉,意识有些昏沉。

    他若是想说什么,用传音术就好,为什么要反过来,让她自己主动听?甚至于她今日虽然闹得大,却远不及三羊关整出的动静,沈季又是为什么选在这个时候、在大庭广众之下演一场师徒决裂?

    她侧身,吐出一口浊血来,强悍的自愈能力快速填起那个血洞,她脑中灵光一闪。

    有人在监视沈季。

    不,没有人能够监视半仙。

    是天上客。

    这个念头一起,柳素衣已然完全清醒,靠着玉珠儿同殷缺的搀扶站起身。

    她此刻五感灵敏到极点,往生寺简直吵闹得令她头疼。

    “殷缺,你去前殿看看,他们在吵什么?”

    殷缺不敢耽搁,匆匆往前殿赶去,不过一会儿便又跑回来,脸色铁青。

    “金陵卫已经控制住宋家的家将了,还有…”

    他顿了顿,有些晦气地啧了一声。

    “被火烧的佛像金身融化后,露出了底下的真身。”

    “那是一尊死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