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号,去到张医生的办公室时,他正在吃午餐,很简单的盒饭。
钟意有些不好意思:“张医生,会不会打扰到您?”
张医生见钟意来了,赶忙放下了筷子,又抽了纸巾擦嘴。
他将眼镜架在鼻梁上,淡淡的回应说:“不打扰,医生嘛,就是为病人服务的。”
钟意十分歉疚:“真是抱歉,这个点来打扰您。”
张医生说:“不要紧的,你坐下吧,给我说说你的情况怎么样?”
钟意坐下后,对着张医生很仔细的说着自己的病症:“最近胃口不大好,呕血的次数倒是不多,但还是会有,大便也呈暗红色了。”
张医生听着钟意的话,表情凝重起来,他蹙眉问说:“还是不考虑手术或者化疗吗?”
钟意微笑着问说:“手术或者化疗能百分之百救我的命吗?”
张医生摇摇头,神情肃然,他说:“但能延长你的寿命。”
钟意笑意更浓了一些,她好像对生活失去了信心,她声音沉沉的,淡淡的说:“我倒是想早点解脱了。”
张医生还是劝解:“世界很美好的,你还这么年轻,还没出过国吧?”
钟意点点头说:“是,还没出过国呢。”
她挪开视线往窗户外面看,狭小的窗户口,却能看到外头繁华的街道。
人群熙攘,高楼大厦,车子川流不息的。
今天降温了,外面在下雪,听说晚上还会堆起来。
钟意不由的想,她还能看到明年的冬天吗?
大概没有那个机会了吧。
那时候,哥哥会结婚吗?
爸爸应该也已经出院了吧。
而顾时宴,他应该不会为她的离世落一滴眼泪吧。
想起相处这么多年的时间,钟意确实还没有见过顾时宴为谁流过眼泪。
张医生看钟意惆怅的样子,不由的关切道:“怎么了?遇到不高兴的事情了?”
钟意回过头来,看到张医生递过来的一张纸巾。
她伸手接过,浅浅的说一声:“谢谢。”
她边擦眼泪边回答张医生的话说:“死了其实挺好的,就不用这么累了。”
对顾时宴,钟意早已经应对得太疲惫了。
张医生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病人,查出肿瘤的那一刻,求生的人是多过求死的人的。
像钟意这样年轻,还这么漂亮却主动求死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打击,能让这样一个正值青春美好年华的人产生了这样消极的想法。
本着医生职责的原因,张医生还是不停的告诫钟意:“手术成功的话,你至少还能再有个两三年的时间,不手术的话,一旦发病,时间会很快的。”
钟意的想法一直就没有动摇过,她摇摇头说:“谢谢张医生,手术就不做了,没什么意义的。”
剃光头发化疗,做了手术后养病。
她想,还不如现在这样呢。
反正,早晚都是一死的。
张医生还是劝慰了钟意很多,让她多做一些高兴的事情,多出去透透风,别碰酒和辣食。
钟意一一记下后,就起身说着不打扰张医生用餐的话,然后离开了办公室。
刚从办公室出来,钟意竟然看到了在不远处站着的顾时宴。
他一身黑色西服,外面套了一件大衣,他站在人流中,和形色匆匆的路人看上去大不相同。
他很独特,站在人群中,视线一眼就能找到他。
顾时宴在接电话,不知道说了什么,声音压得低低的。
钟意不想被他看到,转过身就走。
可没多久,她的手被人从后面拉住。
钟意急匆匆的脚步顿住,回头时,看到了顾时宴那张充满玩味、狐疑的面庞。
他站在灯下,肌肤泛着蜜色的光泽。
人流在两人身旁来来往往,只有他们站在中间不为所动。
顾时宴倏地弯腰,视线和钟意的齐平,他盯着她黝黑的瞳眸,语气带着点探究的意思:“来医院做什么了?”
甚至说,还有种深深的不悦藏在字里行间里。
钟意大概猜到顾时宴在想什么,他应该是误会自己是来找陆允洲的了。
可从那天顾时宴在陆允洲的车子里亲过她之后,她就再没联系过陆允洲了。
钟意的眼睛毫不避讳的凝睇在顾时宴的脸上,她声音轻轻的说:“最近有些失眠,过来买点安眠药。”
顾时宴抬头往钟意的身后看去,或许是距离太远,他没有看清她出来的那个办公室门口上面是贴着什么专科。
他垂首,视线又凝在钟意脸上,同时他伸出手问说:“那药呢?”
钟意面不改色,无波无澜的回他说:“正要去拿。”
顾时宴又往钟意身后看去,随即挑了挑眉峰好笑说道:“可药房不是在那边吗?”
钟意心中怔忡,但还是淡淡笑说:“脑子糊涂了。”
郎才女貌的一对人,在过路人看来是何等的般配,引得不少人侧首、哗然。
可这些声音,顾时宴听得太多了,他自动就给屏蔽了。
只有钟意,她觉得很不舒服,她往后退,拉远和顾时宴之间的距离。
可顾时宴却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拉着她的手臂说:“走,我陪你去拿药。”
钟意心中大震,后背冷汗直冒。
过去药房了,她就真的要穿帮了。
钟意反应很快,她淡淡笑着说:“不劳烦顾总费心了,就是小事情而已。”
顾时宴眉眼弯弯看着她说:“你是我的秘书,健康可是大事,怎么会是小事情呢?”
钟意心里犹如鼓捣,心知顾时宴不会轻易放她一个人离开。
正心急如焚时,顾时宴手机响了,有人给他打了电话。
趁着这个间隙,钟意匆匆给张主任发了一条消息:“麻烦张医生在我的就诊卡上帮我开一盒安眠药。”
顾时宴转过头接电话,手却没松开钟意。
发出去的消息,是钟意单手完成的。
好在,一切都刚刚好。
顾时宴接完电话,钟意的消息也发出去了。
钟意来到药房,发现明明是午休时间,可医院还是很多人。
她在队伍里排队,顾时宴竟难得的站在她身后,没有说一句不耐烦的话,静静的陪着她。
或许,他也只是想看看,她到底有没有说谎而已。
轮到钟意时,她忐忑的将就诊卡的码给出去,药房里的人扫了下,皱眉说:“小姑娘,你还没付钱呢?”
这时,顾时宴在身后忽然问一句说:“是不是一盒安眠药?”
高大的人影挡住窗口的光,即便里面是一个年过四十岁的工作人员,可看到顾时宴,她眼神还是放出了光芒。
或许是被眼前人的英俊折服,药房的人纷纷惊叹出声来。
顾时宴颦眉,隐隐的不耐烦,但还是压着声音问说:“是一盒安眠药吗?”
工作人员回过神,赶忙看一眼电脑屏幕,随即点头说:“是,但是还没缴费,要先去缴费窗口缴费,然后再过来拿药。”
工作人员话落,顾时宴就一言不发离开了长队伍。
钟意站在原地,不由的冷嗤了一声。
果然,他只是在试探她。
钟意还是缴了费,然后回来重新排队拿药。
她想,安眠药应该会有用上的时候吧。
顾时宴来医院是为了给奶奶开药,原本这点小事情不用他亲自跑这一趟的,佣人就能来,可他听楚尧说,钟意来医院了,他就接下了给奶奶拿药的活。
只是没想到,她真的是来拿药的,而不是来见陆允洲的。
顾时宴原路返回后,在路过一排排门诊专科办公室时,他还是情不自禁停在了钟意刚刚出来的那道门口。
他抬头看到门框上方的几个字——肿瘤门诊。
肿瘤?
癌症?
他心中疑惑,正准备推门进去问医生点什么的时候,他的手机铃声又响了。
这一次,是视频通话,不是电话。
顾时宴看一眼屏幕,看是苏云禾,就脚步匆匆往外面走。
这里太吵闹,他想在安静的地方接这个视频。
苏云禾在视频那边展示裙子,说顾时宴眼光好,她很喜欢。
这一接视频,顾时宴就把肿瘤门诊的事情抛诸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