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宴躺在病床上,被揍肿了的眼皮很沉,钟意在视线里,却仍旧很清晰。
他好像听到她的声音在发抖,也看到了她脸上的嘲弄和鄙夷。
他明明赢了,可却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
这并不是他顾时宴的处事风格。
为了让钟意能回来做他的秘书,他竟然卑鄙到主动去找钟祈年,主动挑起他的怒意。
等钟祈年动了手时,他更是连手也不还。
今天这顿打,也是为钟意捱的。
顾时宴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就觉得莫名其妙,他索性别开了脸,声音冷冷的说:“说来说去,你还不是为了你哥哥才妥协的。”
钟意看着他别过去的脸,放在膝盖上的手收得很紧很紧,恨不得要把手指给扼断一样。
直到半天了,钟意才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说:“那你就当是吧。”
话落,她松开了手,面色苍白的坐在椅子上。
此刻的她不是钟意,是一具行尸走肉。
顾时宴蓦地转过头,他眼皮肿得很高,只有一只眼睛冷冷的凝着钟意问说:“我伤成这样,你觉得我会好心到不计较吗?”
钟意回来了,他却还是想要惩处钟祈年。
不为别的,只因为他下手太重了。
要不是顾时宴到了后面还手,钟祈年的那股莽夫劲,还真的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所以此刻,他的心里是带着一些怨气的。
钟意静静注视顾时宴的眼睛,她的脸上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她声音挺淡的说:“不会。”
顾时宴怔忡了下,随即开口说道:“你知道就好。”
言下之意,就算钟意回来,钟祈年也必须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
钟意没接后话,只是在冗长的一阵沉默之后,轻声开口问说:“你饿不饿?”
忽如其来的关心,更叫顾时宴恍惚。
就好像回到了当初,钟意总是会先关心他的身体、情绪。
她终于有那么一点点像当初的样子了。
顾时宴心里也憋着一口气,但此刻,他竟然乖乖的点了点头说:“嗯,饿了。”
钟意的脸色很白,她淡笑着靠近床头柜,从上面拿过来一个保温盒,打开盖子后,她用勺子搅动着里面的东西。
她边搅动边说:“以前你喝醉了就喜欢喝点清粥,医生说你今晚大概会醒,连续三天没进食,你的胃里是空的,但也不适宜暴饮暴食,医生嘱托我,让我给你喂点白粥就好,这粥是我晚上去买的,我尝过了,味道挺香的,你也试试吧。”
闲话家常的口吻,一点儿也没提及别的事情。
隐隐约约中,甚至还有讨好的意思。
顾时宴自然明白钟意的用意,还是要为钟祈年求情。
他并没有戳破,别扭的“嗯”了一声。
钟意细心的吹冷了粥,才就着勺子喂到顾时宴的唇边,他张唇抿进去,味道确实不错。
空荡的胃里填了白粥,他觉得舒服多了。
钟意垂着头,并不正眼和顾时宴对视,她动作轻柔、仔细,更是小心翼翼。
顾时宴抬眼看了看她,她更瘦了,脸颊边垂下来两缕碎发,衬得她的脸更小,不知道是不是几天都没睡,她眼下一片青紫,眼里也是红的。
粥吃了大半,顾时宴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哪根筋抽疯了,忽然问一句说:“陆允洲没把你照顾好吗?”
一开口,他就后悔了。
他关心钟意干什么?
钟意听到这话,捏着勺子的指尖微微颤了颤,她轻轻的笑了一声,回话说:“陆医生是个很贴心,很温柔的男人,他照顾人很细心的。”
她刻意喊了陆医生,没喊允洲哥哥。
顾时宴望着钟意,她的脸上明明没有波澜,可他就是感觉到了她提起陆允洲时,似乎是在笑。
他鬼使神差的又追问一句说:“那跟我相比呢?”
问完,他又后悔了。
钟意嘴角的笑容更是一滞,随即才淡声开口说道:“自然没法比的。”
这话模棱两可,顾时宴不知道钟意将谁放在了没法比的那个位置上。
只是下一刻,钟意就抬起了头,她黝黑、湿润的眸子对上顾时宴的瞳眸,她低哑着声音说:“毕竟顾总从来都没有照顾过我。”
这句话,一下子就将顾时宴的位置给打了下去。
顾时宴当即怔住,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他以为钟意会为了钟祈年的事情说两句好听的话来诓他的。
没想到,她竟然实话实说。
顾时宴并不生气,反而还笑了起来:“听你的意思,在怪我?”
钟意感觉到了顾时宴的不一样,但她并不觉得他是好心,只是轻声说:“不敢。”
这两个字,却瞬间点燃了顾时宴心口的火气,他怒气冲冲瞪着钟意,大声说道:“既然不高兴回来,没人逼着你。”
钟意听到这话,也一下子暴走了,她将喂饭的勺子和饭盒通通丢到了地上,冲着顾时宴吼说:“不是你逼我得吗?”
她怒目圆睁,满眼的怨恨。
顾时宴对视着她,失去了跟她争辩的想法,只是牵了牵唇角,半带警告的意思说道:“你别忘了你做回我秘书的原因。”
钟意一下子就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她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将这口气给吞了下去。
等到再睁开眼时,她又是刚刚那副乖巧、讨好的样子。
她并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站起身往地上的狼藉走去,她弯腰捡着碎裂的勺子碎片,又把饭盒拾起来。
拿来扫帚扫干净地面,又用拖帕拖干净地面。
弄完了,她又安安静静的坐回椅子中。
她再一次看向顾时宴,微笑着开口说道:“我没有不高兴,能回顾总您的身边,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我命好,才有这个福气。”
这话说完,她自己都不自觉的想吐,但她忍住了。
顾时宴闻言冷笑一声说:“这话,你自己听得不虚伪吗?”
钟意知道顾时宴是存了心的为难。
他故意提起她做回秘书的原因,又故意拆穿她说假话的讨好。
他想要的,不就是想看她低他一等,将尊严踩进地面的样子吗?
钟意都明白,她不做犹豫,直接就站了起来,她的膝盖擦着病床,直接就弯了下去。
“嗵”的一声,她跪在了病床旁。
她忽如其来的反应,弄得顾时宴也是一怔,他下意识的想出声说点什么,可钟意已经开口了:“顾总,我是真的愿意回来继续做您的秘书,不是假话。”
就算是假的,她也要尽可能的装得像一点。
只有这样,她才能有机会救哥哥。
顾时宴看她明明不愿意,却非要装出一副很高兴的样子就莫名的来气,他闭上眼睛,努力的想要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可想到钟意的不情不愿,他又十分的气愤。
他转过身,背对着钟意轻声说:“滚。”
钟意站起身,低头在床边说:“顾总,是我惹您不高兴了,您先好好休息,晚点我再来看您。”
说完,她离开了。
站在病房外,钟意背靠墙壁长吁了一口气。
这条路的艰辛,恐怕远不止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