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住,别说了。”
小洞鼓动的越聒噪,顾醒反而越冷静——
它那些近乎疯狂的煽动话语,分明是要把顾醒往火坑里推。顾醒通通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怪诞的形象我想好了。该怎么表现?画出来?”
【就在脑袋里想,我会替你画出来】
不一会儿,纸条上绘出了一副新的图案——
一个圆圈,圆圈里面有一只眼睛,带着怜悯的眼神,看向圆圈之外的世界。
【这个形象有点意思。不过,我要提醒你,你此时描绘的眼神,未必能保得住】
“什么意思?”
【因为代理人的心境迟早会发生变化,你总不会悲天悯人下去,下一个环节……】
“嗯?”
【请描述者为怪诞命名】
顾醒早已想好:“叫【路西法的交易】吧。”
【路西法】
【怎么会想起这种名字】
【哈哈,路西法,我明白了,化蛇潜进伊甸园的那个堕天使路西法,对不对?引诱夏娃吃了禁断的知识之树果实的那个】
【我知道你在暗示什么——神话里,路西法诱惑神的新受造物吃掉果实,一同堕落,同时也为魔鬼们开启了通往新世界的大门,自此罪、病、死一切苦难终于遍布世间】
【你是想通过这种方法,告诉那些触发者,他们是在和魔鬼做交易?没用的,我告诉你没用】
【知道为什么吗?凡是触发了这个怪诞的人,心中的执念都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只要能收容怪诞获得力量,就算是坠入地狱又如何?】
顾醒沉默了。
许久,忽然说道:“你想多了……就算坠入地狱又能如何?
充满怪诞的人世间,本来就是地狱了。想要在地狱里存活下去,和魔鬼做交易再正常不过。或者,干脆变成魔鬼也无所谓。我理解他们,或者,某种意义上而言,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能有这种觉悟,了不起】
【再提醒顾醒君一句——魔鬼的交易,一旦开始就无法中止,直到有人坠入地狱】
【不是他们,就是你。可别太心慈手软了】
听它的话音,仿佛顾醒已经被绑到了极速行驶的高铁上,没有回头路可言。
“你也别把话说的太满了。”
现在的确是顾醒主动坐上了这趟通往地狱的魔鬼列车。
但顾醒暗下决心,终有一天,等他厌倦这一切的时候,一定要在小洞的注视之下,平安从容地走下列车。然后,挥一挥手,不带走丝毫遗憾和留恋。
【请描述者确认怪诞生成。一旦生成,“路西法的交易将成为这个世界上真实存在的怪诞”。一个个充满执念的灵魂将前赴后继奔向交易的恶魔场,祈祷代理人睁开眼睛、投下目光、赐予力量】
【没有人能够收容他,除非他自己选择坠入地狱】
【他虽然只是个中间商,但丰厚的差价将使他盆满钵满】
【鉴于路西法只是怪诞交易者在此世界的代理人,怪诞本就真实存在,此次描述将无需描述者支付任何寿命】
“确认生成!”
下一刻,纸条飞起钻入小洞之中。
同一时间,一张巨大的卷纸从中央公园上方的巨大黑洞落下,在脱离黑洞的一瞬间又消失不见了。
凌晨时分,万籁俱寂。
黑洞下方临时实验室里,东都警视厅派驻黎都市怪诞调查员冷鹤从梦中惊醒。
她匆忙穿上白大褂,走出实验室,目睹了卷纸消失的最后一瞬。
摆在实验室外面里,常态化监测的摄像机记录下了这一切。
一会儿,助理跑了出来,“大人,有情况?”
“看监控吧,”冷鹤说:“情况尽快报到东都警视厅。”
“好的!”
助理连忙走到摄像机旁,按下回放键,稍许,他脸色骤变,
“咦,这洞里面……刚才好像有只眼睛啊……”
两人同时往头顶的黑洞瞧去,此刻只剩一片漆黑。
……
奈良公寓地下室。
卷纸消失于小洞的光亮处。
顾醒收回视线。
他的手里又多出了一张纸条:
【要不要看乌鸦的直播】
“直接开播。”
【入夜已深,到处漆黑一片。乌鸦坐上了出租车,车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司机打开收音机,放起了《长崎今天又是雨》
頬にこぼれるなみだの雨に,
脸颊挂满了雨珠泪,
命も恋も舍てたのに,
生命爱情都放弃吧……】
乌鸦在新干线车站下车的时候,车外的雨刚停。
她把车门关上。
司机转过头来,透过雨水浇湿的玻璃,颇有些幽怨地看了她一眼,驾车飞速离去。
回想刚才这一路,车窗外的光线忽明忽暗,道路忽宽忽窄,景色变换不停,仿佛走进了一条时空隧道。
司机也不大对劲,好像一直在同一股无形的力量较着劲儿,方向盘忽左忽右,车头不时钻进大道旁的小巷,最终又很不甘心的钻了出来。
总之,算是一次莫名其妙的打车之旅。
但什么都不会比乌鸦此刻的状态还要莫名其妙——
她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而身体则自作主张展开了一场目标未知的旅行。
她冷眼旁观沿途的风景,成了这场旅行的看客。
度过了一开始的慌乱阶段,她反而放松下来。
既然事情的走向已然失控,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不如抛下所有的担虑和烦恼,好好享受这场生命之中罕见的旅程。
它会带着自己走向何处?多多少少有些期待吧。
乌鸦坐上了新干线,点了一杯咖啡,去了一趟洗手间,发现前排对面座位有个男生样貌英俊的实在过份。于是,全程盯着对方看……她只是想确认,样貌英俊到这种非人类的地步,有没有可能是个怪诞。
说不准,她接下来要容纳的就是这种人形怪诞呢。
她在东都火车站下车,在附近吃了一碗味增拉面……
然后,毫无由头地在火车站附近的电子商店里,买了一个声量可以调到很大的耳机……
她坐上了公交车,晃了不知多久,来到长途巴士车站……
她坐上了巴士,朝着东都以西的方向进发了。她想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带着这样一切都无所谓的心态,离开熟悉的环境。从失去家人的那一刻起,消灭那个敲门种怪诞就成为了她生命中的主旋律。
途中,有个坐在后排、脸上有道斜疤的中年男人油腔滑调地过来搭讪,被她用冰冷的眼神拒绝了。
她坐着巴士,往西走了八十多公里,在一个名叫福生的村落下了车。
中年男子也跟着她下了车,一路不知死活地尾随。
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巷子里,中年男子朝她扑了上来,被她一巴掌拍在墙上,晕倒过去。男子身上的衣服被扒光,人挂在了树上。
接着,她一路往西走,走到村子最西头,又往西走了十多里地,看到了一株树冠巨大的榕树,枝叶繁茂,气生根条条垂下,整体看起来像一个绿色的巨型蘑菇。
微风拂过,榕树的气生根轻轻摇摆,树叶发出沙沙沙的响声,轻快的很。
时间正是中午刚过不久,日头略微西斜,阳光明媚,照在身上暖烘烘的。
乌鸦躺在榕树旁的草坪上,任由阳光洒下来。她想到今天没做防晒,多半要被晒黑的。
听说人的肌肤有记忆,被晒黑的部分就算以后会白回来,等到了年老色衰的时候,也会变成老年斑。
那就晒黑吧,反正要注定孤独一生,白给谁看呢。
草地翠绿翠绿的,天很蓝,云很白,像用清水洗过,东都昨夜也下过雨了么?
草皮却不是湿漉漉的,干燥而温暖,触感也是茸茸的。
她耳边响起了昨天晚上出租车司机播放的那首《长崎今天又有雨》的旋律——
頬にこぼれるなみだの雨に,
脸颊挂满了雨珠泪,
命も恋も舍てたのに,
生命爱情都放弃吧……
四周伴着清脆的鸟鸣声,看不见它们在哪里藏着,但叫的很响亮,很快活。
不远处,小溪轻快流过。
溪上架着一座青石桥,桥的那边有几户白墙青瓦的人家。一户人家屋顶升起淡淡袅袅的青烟。
乌鸦闭上了眼睛,一夜未眠的困倦强烈的很罕见。
她很快睡着了,做了一场好梦,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姐姐,还有年幼的她,一起去福生村附近的温泉泡澡,姐姐献歌一曲,欢快的歌声和笑声一直传到很远的榕树那边。
一股阴嗖嗖的冷风刮过。
乌鸦猛然从梦境中醒过来,睁开眼睛——
已是深夜,天空中挂着一轮红月。
她拿出耳机,把线插在手机上,把耳麦塞进了耳朵眼里,播放金属摇滚,声音调到最大,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站起身来,看向那株巨大的榕树——茂密的树叶消失不见了,只剩下密密麻麻、阴森森的干枯枝条,像长长的手指甲在冷风中摆动。
树干上缠着一根粗大的枯藤,像皮肤干燥的巨蟒。
远处,一个人影向这边走了过来。
他的脚步缓慢而沉重,身上散发着阵阵死气。
越来越近,血色的月光照在了他的脸上,五官的轮廓清晰起来——
正是乌鸦白天打晕的中年男子。
他整个眼球都是白色的,直勾勾望着乌鸦,目光里透着森诡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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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友……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