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对着欧阳大夫,他还是很敬重的,只拱手告饶道:“是是是,我下回不敢了。让您操心了!”
欧阳大夫一顿,慢慢道:“你今日是怎么回事?如何就”
周子瑜的命令很快就被一道道地发了下去。
大家这阵子一直都沉浸在惶恐的厮杀里,每个人都是紧绷着神经的,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陡然被告知要开个热闹的庆祝会,众人都云里雾里,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但既然是周子瑜开的口,众人还是很听话地去做了。
毕竟现在开个聚会,也可以凝聚下动力,兴许是要跟官兵们同归于尽呢!
既然如此,那就更该好好吃一顿,才不枉费活一场!
只有周羡的脸色全程很凝重。
回来的途中,他碰到了邹先生,对方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酸儒打扮,他站在不远处的屋檐下,见到周羡,他走了出来。
“三当家。”
“邹先生。”周羡很有礼貌地跟他拱手一礼。“你找我何事?”
虽然邹先生是跟着江魁的,但周子瑜对读书人敬重,故而周羡也愿意给他几分好脸子。
邹先生叹了口气,道:“你们已经跟官兵谈好了条件了?”
周羡抿唇,“邹先生不该来问我的。”
邹先生一愣。
这就是让他去问寨主了。
“寨主看上去状态并不好……”他踌躇地说道。
他的确去跟周子瑜打探过消息,但周子瑜的嘴很严,不想说的根本他探不到半点。
反倒是周羡比较年轻,兴许能漏出点消息。
“邹先生想知道什么,晚点我大哥都会说的。邹先生别忘了来参加夜宴就是!”周羡也不想多言,他没心思跟人去吐槽埋怨。
事已成定局,他现在最应该做的是让事情都顺顺当当地发展下去。
如此才能不辜负大哥的这番牺牲。
其实归根结底,也是因为他自己太过弱小,才让事情走到了这一步。
周羡心情很差,自是也懒得跟邹先生去纠缠。
他越过邹先生就快步离开了,途中也有不少人来跟他打探情况,他一概都没多言,只让晚间夜宴再就知晓了。
晚间的黑山寨很热闹,妇人们虽然心中藏着事,但都来来回回地帮着打理着宴席的事宜,洗菜、切菜、做饭等忙得不亦乐乎。
至于年富力壮的则是帮着抗桌子凳子,一一摆开。
篝火在秋日夜里熊熊燃烧着,偶尔会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橘色的火焰染红了半边夜空。
饭菜香和酒香都在空气中弥散开来,明明处处都洋溢着喧嚣热闹,却总令人感到几分寂寥。
周子瑜靠在主楼的栏杆处,手里拎着小酒壶,望着下面络绎不绝的寨民,无知的孩童们正追逐打闹着,围着篝火绕圈,为今日的盛宴而开心。
欧阳大夫找上来时,看到他正在喝酒,不由皱紧了眉头,“大当家,你是真不要命了啊!你这病还敢在这喝酒,生怕死得不够快吗?”
说着,他快步上前,一把夺过周子瑜手里的酒壶,晃了晃,见里面所剩无几,不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周子瑜苦涩一笑。
他哪里还有什么以后啊!
但对着欧阳大夫,他还是很敬重的,只拱手告饶道:“是是是,我下回不敢了。让您操心了!”
欧阳大夫一顿,慢慢道:“你今日是怎么回事?如何突然就要开什么夜宴了?难道你真有本事跟那些官兵谈和了?还是能打得那些官兵节节败退,再不敢进犯了?”
“你知道你一张嘴,要吃掉多少粮食和酒吗?那些酒可是我留着给病人们消毒用的,鬼知道后面还要打多久仗!”
要不是他拦不住周羡那家伙带人搬酒,他何至于气呼呼的跑来找周子瑜。
周子瑜:“……以后用不着了。”
“什么用不着?你什么意思?”欧阳大夫皱眉,“你给我仔细说清楚。”
微风拂面而过,周子瑜的俊脸浮着一坨绯红,他略略抬头,望着头顶的夜空,慢慢道:“这场仗已经结束了。”
“以后不会有人死了。”
欧阳大夫怔愣,“真的?”
可惊喜过后,他又感觉到不对劲,“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呐!前面还打得不可开交,怎么突然就结束了?你和三当家这两天就怪怪的,到底是什么情况?”
“你别拿些瞎话搪塞我。你就说,这对咱们寨子有什么影响吧!”
从前欧阳大夫是被掳上山的,只是后来时间长了,他也就在山上安定了下来。
这些年,他跟寨子里的大家都相处得很融洽,至少这寨里也只有他敢这么对周子瑜说话。
周子瑜:“……大家需要换个地方生活。”
“这么简单?”欧阳大夫不信,“那些官兵能那么好糊弄?咱们黑山寨可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
周子瑜苦笑一声,“那是我们,跟你们又有什么关系。再说,欧阳大夫您不是早就想着下山看看了吗?现在可是好机会。”
“以后啊,你就能实现悬壶济世的愿望了。而不是拘泥于这小小的黑山寨了。”
“我一个赤脚大夫哪里有什么悬壶济世的……你别给我打岔,”欧阳大夫差点被他糊弄过去,连忙扯回话题,“什么叫你们我们的,不都是黑山寨的一份子吗?”
“虽然很高兴听到您这话。”周子瑜笑道,“但是,您本身就是被迫上山的,是我们胁迫所为的。我们才是黑山贼,你们只是良民而已。”
“宴席结束后,您就收拾收拾行囊,可能接下来要劳累您长途跋涉了!您喜欢云城吗?听说那里四季如春,鸟语花香,是个养老的好地方呢!”
“怎么突然又讲到了云城了?”欧阳大夫被他弄得一头雾水。
周子瑜也没打算跟他解释,视线往下落,“宴席好像准备得差不多了。走吧,欧阳大夫,我们可以过去开席了。”
他主动先下了楼,走了两步后,他回头看了眼欧阳大夫,笑盈盈道:“今夜好歹让我放纵下喝两杯酒吧!”
“往后不喝了就是。”
说完,他不等欧阳大夫反应,就慢慢吞吞地踱步下了楼。
欧阳大夫愣在原地,他总觉得周子瑜的每句话都透着一股子不祥,而且还字字句句都避开自己的问题。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追问,周子瑜已到了楼下,他只能又紧赶慢赶地追上去。
周羡专门盯着人做的,几乎是把寨子里现有的好肉好菜都给用上了,阿贵嫂也在帮忙的范畴内。
她看着这架势,忍不住嘀咕:“连下蛋的鸡都吃了,仿佛这是最后一顿一般,你们男人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周羡绷着脸,没有理会,“既是大哥开口开宴席庆贺,总得有个样子,也能振奋士气。哪里能随意对付!”
阿贵嫂还想再说话,却被其他人给拉扯开。
“好好好,我们保证做得大当家满意的……”
另外那个妇人附和了一声,将阿贵嫂拉到一旁,小声道:“你没看三当家表情不对吗?少说两句,免得惹得三当家不高兴,更别扫了大当家的兴致。”
“最近天天打仗,他们男人们性子燥,而且三当家前头才被人抓了,今天好不容易回了寨子,咱们就别触霉头了。不就是吃了点子东西吗?回头咱们少吃点,去后头山上多摘点野菜就是……”
“关键是打胜仗。”
闻言,阿贵嫂住了嘴,可心底也是隐隐不安。
而所有的不安,在晚宴后终于是得到了证实。
黑山寨的妇人们很是能干,哪怕是用着匮乏的材料,依旧做出了丰盛的晚餐,不说色香味俱全,却也占了个份量足。
大家提了大半个月的心,此刻似乎都得到了释放,众人敞开肚皮吃,男人推杯问盏,好不热闹。
对比起来,周子瑜和周羡这一桌就显得冷清很多。
周子瑜全程扬着温和的笑脸,平日里大家都知道大当家身体不大好,不擅饮酒,又喜静,所以来敬酒起哄的并不多。
至于周羡,他的脸色很冷,倒是也将平日里跟他勾肩搭背的那些人都给震慑住了,不敢来捣乱。
周子瑜看了看周羡的脸色,举起酒盏,无奈地笑道:“阿羡,难得的好日子,好歹笑一笑。莫要吓着人了!”
周羡抿了抿唇,勉强挤出一抹笑,看起来不像是微笑,反而更显得凶恶。
至少,刚才蹦蹦跶跶穿过桌子的一个小孩儿,一抬头看到他的表情就吓得白了脸,憋着泪跑去找父母了。
周子瑜:“……你吓到人了。”
“大哥,我笑不出来。”周羡敛了表情,冷冷淡淡道。
虽然萧疏隐给出的条件已经很好了,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大哥的牺牲上,这让他如何能高兴得起来?
周子瑜笑了笑:“好好好,你不乐意就不笑。咱们主要还是得自己开心的。”
欧阳大夫和邹先生也坐在这一桌,邹先生看了眼欧阳大夫,见他只蹙眉不出声,他清了清嗓子,“大当家……”
“邹先生,不必着急。你牵引着这一切,而今不是都如今所愿的去发展了嘛?何必非要这般着急晓得结果呢?”周子瑜打断了他的话,慢悠悠道。
邹先生一愣,“大当家何意?”
周子瑜抬眸望来,眼眸深邃而锐利,仿似能一眼看穿人的心底,“邹先生多年怀才不遇,未曾高中,想必心中很是郁结烦闷的。”
“邹先生自诩奇才,却被我二弟擒掳上山,错过了秋闱,此后多年,再无机会一战,甚是可惜啊!”
邹先生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就听周子瑜继续道:“我也不否认,邹先生确有其才,但这天下有才者,如星奇罗布,大才者也是数不枚举。”
“邹先生此次怂恿我二弟下山劫杀乡试学子,说来是因为朝廷欲要对我们黑山动手,想先下手为强,劫掠学子上山为质子。”
“但真正为了什么,想必您心中是清楚的吧!”
邹先生冷笑,“我能是为了什么?我既入了黑山,自是为你们黑山考虑的。我不过是一说,采不采纳还不是你们做决定吗?”
“就是大当家不也是听从我的建议,将人都留下了吗?”
周子瑜轻轻笑了笑,“是的。因为邹先生的建议虽险却有用,所以我做主应下了,今日的结果,也是我所能预料到的。”
“这也是邹先生你的高明之处,让人明知道是陷阱,还是不得不往下跳!”
闻言,周羡不由蹙眉,凝眸望来。
他显然没想那么多,此时听周子瑜拆破,他才恍然感觉出不对劲。
先前邹先生身为江魁的门客,他跟其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多。
而且,江魁尊敬读书人,连着周子瑜和周羡对邹先生也是礼遇有加的。
但他没料到,邹先生竟是存了恶意的。
邹先生没想着此时撕破脸,他挺起腰杆,硬着头皮道,“我不知道大当家在说什么!”
周子瑜也不生气,他继续慢条斯理道:“邹先生很嫉妒那些学子吧?您本已是秀才,要是再参加乡试,就是举人老爷了,若是再寒窗几年,兴许还能中个进士,光宗耀祖……”
邹先生的脸皮抖了抖,没有接话。
“那些学子都很年轻,都颇为年少有为呐!”
顿了顿,他叹了口气道,“你被我二弟劫持上山为门客,心中是不忿着恼的。我当时也是想过放您走的,但是你不曾走,而是选择留了下来。”
“我本以为你在山上落定安家,这一颗心总也是落在黑山了的。果真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没想到您竟是等在了此刻……”
“你得知了朝廷欲要围剿黑山,所以你重新选了一条路,你接受了来自官方的招揽,欲要把我黑山上下都送给官方,换取功劳。”
“你看,我二弟鲁莽,就应了你的话,送了卿卿性命。而我也听了你的建议,如今整个黑山上下,都也要被朝廷收拢而去了。”
“邹先生生,你很聪明,手段虽然不高明,却也是很有用的。这一次,你赢了的。”
闻言,邹先生的表情终于变了,他拍案而起,“我赢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