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姜映梨也愿意顺势说些好听的宽慰。
果然,刘秋梅眉眼间的愁绪都舒展开了,好似身为大夫的姜映梨都这般说了,就吃了定心丸一般。
“听说沈公子这回中了榜首!”刘秋梅笑眯眯道,“沈公子年轻有为,又英俊隽秀,今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你们何时打算要个孩子啊?”
这世上的女子大多时候都是一样,每日里围绕着都是灶台和家庭,故而每每提及的话题,也多数跟此有关。
姜映梨其实不大爱跟人讲自己的私事,但如今桌上只有她跟刘秋梅是女子。
她弯起唇角,淡淡道:“这个不着急的。而且,阿隽还得参加会试,哪里有恐考虑这些。”
“对了,听说史公子不打算去会试了?会试三年一期,这般好的机会,为何放弃?”
一提到这个,刘秋梅脸上都是愁容,笑容也变得勉强,“哎,实是家中艰难。”
“相公读书多年,家中早已负担重重,这些年家中地都卖了两亩了。如今我们成了家,又有了孩子,相公又远赴幽州赶考,都是借的银子。”
“幽州尚且还好,但京都山长水远的,听说京都繁华富贵,一碗面都抵得上咱们这一餐饭。”
“更不用提住宿这些……相公琢磨来琢磨去,就说不愿意去了。还说是因为自己功底不扎实,怕去了京都也考不上,没得浪费这么多的钱财。”
说到此,刘秋梅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我也劝过相公。寒窗苦读多年,不就盼着能中个进士嘛,这样以后也能谋个好官差。咱们也能苦尽甘来……”
“但家中再卖地,就连饭都吃不上了。我爹娘上回已经援助过我们银子,家中两个嫂子也有孩子,又怀了孕,我总不能让爹娘再替我负累。”
“至于我婆婆……罢了,不提也罢。”
姜映梨静静地听着。
其实说来说去,也就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事。
最后,她抬手安抚地拍了拍刘秋梅的肩膀。
男人这边也在讨论这件事,史霜客神色有些惆怅,边喝酒边小声道:“没办法,孩子呱呱落地后,就得费心花钱。倒不如节俭着给孩子多做几件衣裳。”
“我已经因为读书花费了很多钱财,家中已是举债。我爹更是因为为了让我读书,连病了都舍不得去看,最后积劳成疾去世了。”
“说真的,我初始的确以为我能金榜题名,游街打马,成为肱股之臣。”
“但这些年我连童生试都考得磕磕巴巴的,我就想我是不是不适合读书。可我也不服气,家里已经为我破釜沉舟,我如何能退缩。”
“所以,我咬牙一直坚持,没想到竟是能到举人。”
“我已是觉得像是做梦了。”他叹气道,“这些天也的确是有人捧着钱来资助我。”
“但这年头哪里有无缘无故的好,多数是想我再纳个……但秋梅一直陪伴我身侧,如今又有我的孩儿,我如何能做那等忘恩负义之事。”
“再加上我娘……我是怕我一走,秋梅会吃苦。”
郁齐光深深叹了口气,“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不过,我还是建议,史兄你好好考虑考虑。”
“一来时间不等人,三年可不短。二来,也是一鼓作气,一而衰,再而竭。”
“不如趁着现在运势好,咱们一鼓作气。”
至于钱财,郁齐光自己都是磕磕巴巴的筹算,还真是帮不上忙。
“先吃饭吧!”
沈隽意低头喝着茶水,示意两人。
“是是是,吃饭吃饭。”郁齐光也抛开情绪,“咱们不谈这些不高兴的事情。”
正说着,门口又传来动静,是姜青檀回来了。
他还不只是自己来的,身边还跟着一大一小。
崔岸雪高大挺拔,眼眸烁烁含光,打眼一看,就令人印象深刻,感觉非同寻常。
特别是他那高塔般的个头,就极具压迫感。
这就愈发衬托得他身边的金小光矮小可爱。
姜青檀扭头跟他们说话,视线在看到姜映梨等人时,忍不住一亮,朝着他们这桌挥了挥手。
“姐,姐夫!我们来了!”
姜映梨朝着崔岸雪点了点头,又对金小光招了招手,“小光。”
金小光一看到,顿时就眼眸弯弯的跑了过来。
“姐姐。”
姜青檀听到他这称呼就不高兴了,他抬起下巴,故意逗他,“小光,这是我姐姐,你不能这么喊她。”
金小光有些茫然,“可东家姐姐就是姐姐啊!”
姜映梨瞪了眼姜青檀,无语道:“你别逗他。回头哭了,看谁找你算账!”
姜青檀一侧头,对上崔岸雪微冷的目光,顿时缩了缩脖子,忙道,“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那什么,恩人,你这边请。来坐,我给你介绍介绍。”
崔岸雪目光转回,落到沈隽意几人身上,目光着重在沈隽意身上停留了一瞬。
虽然当时没有什么神智,但他对沈隽意还是有印象的。
是跟着姜映梨来过的人。
还有就是沈隽意的外貌太打眼了,哪怕是小孩子见了,都会记忆深刻。
他顺势在姜青檀身侧坐下,淡淡颔首,以作招呼。
沈隽意见到他,果然气质大不同前,整个人都焕然一新,眉眼间再不见从前的傻气,眸光明亮,饱含精光。
气势更是凛然。
他弯起眉眼,给崔岸雪倒了杯酒水,推到他跟前,“崔将军,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不知可能饮酒?”
崔岸雪望着面前的杯盏,明明没有什么记忆,但身体却自发的有了反应,喉头滚动。
心底深处都仿佛有了感应。
“可。”
“在下沈隽意。”沈隽意自我介绍完毕,又指着旁边另外两人道,“这是我们的同窗,郁齐光和史霜客。”
史霜客对崔岸雪不了解,但听沈隽意唤他将军,也很是恭恭敬敬地起身作揖行礼,道了声将军。
倒是郁齐光瞪圆了眼,惊愕地看着崔岸雪,大声道:“诶,这不是从前的大黑豚吗?”
“怎么,他恢复记忆了?还有将军,又是怎么回事?”
崔岸雪表情淡然,举杯喝了一口,“不必唤我将军,我还不是。”
他现在还没恢复记忆,所以对于这些称呼,并不适应。
甚至他觉得就是因为这个身份,才导致如今金嫂子都对他不同以往了。
他心中很是怅然。
不然,他也不至于跟着姜青檀出门来。
当然,他主要是来想找姜映梨。
沈隽意从善如流,“崔公子。”
“不必这般客气,你们救了我,又替我解决了生计,喊我名字就好。”崔岸雪并不在意这些虚的。
姜青檀笑呵呵道:“姐夫,崔大哥人可好了,他比咱们都大,你跟我一样喊他崔大哥就行。”
他性子豁达开朗,所以在得知崔岸雪的情况后,颠颠儿过去,自说自话的,竟是轻而易举地就跟人混熟了。
崔岸雪没有反驳。
沈隽意:“……崔大哥。”
“你们都没人回答我一下吗?”郁齐光发问。
“崔大哥就是崔岸雪啊!你没听说过他的名字吗?”姜青檀扭头问道。
郁齐光:“……”
“如雷贯耳!”
兴许从前是没听过的,但自从北地开战后,流民一窝蜂南下,柳城就被分配了不少。
所以云麓书院就着这些政治问题也没少讨论过,有些夫子性子暴烈的,更是会当堂痛骂如今朝廷的腐败,武将的无用。
其中崔岸雪就是毁誉参半的。
有说他没用,驻守北地这么多年都没把狄戎给打服气,关键时候又掉链子,把难关都抛给秋家以及其他武将,惹得民不聊生。
还有些则是感慨他的英武神明,他一离开,北地就陷入战乱的……
可以说,各有说法。
但郁齐光对崔岸雪挺推崇的。
所以,贸贸然地得知大黑豚的真实身份,他一时都有些恍惚。
这就导致他后面都安静如鸡,只边低头喝酒,边偷偷摸摸地打量着崔岸雪,连话都没有多余的。
沈隽意跟崔岸雪闲聊了两句,就发现他心不在焉,视线一直往旁边瞟。
他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就见他的注意力一直在跟姜映梨和金小光身上。
他昨晚跟姜映梨讨论过大黑豚的情况,此时心里就有了底,他笑道:“崔大哥有话跟我娘子说?”
“啊……嗯。”崔岸雪也没藏着掖着,直白地颔首,“有些问题想请教她。”
沈隽意扬眉,从容起身走到姜映梨身边,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句话。
姜映梨略显惊讶的抬头望来,对上崔岸雪的目光,她点了点头,也起身走了过来。
“崔大哥,我们出去谈话吧。”
崔岸雪迫不及待地跟着她,绕到了后院。
后院人烟稀少,偶有零星的客人经过,却很是安静。
“崔大哥看起来很苦恼的样子,有什么事是我能帮的?尽管开口就是。”
当然,她心中也有猜测。
果然,崔岸雪抿了抿唇,吐露心中烦闷,“她不肯跟我走。明明小光都愿意跟着离开了,我也愿意倾尽能力培育小光,我也会出钱雇佣她,让他们母子过上好日子。”
“可为何她肯在你手下做事,却不肯在我身边呢?明明做的是一样的事,甚至会比以前更轻省。”
他很是疑惑。
姜映梨听完后,一脸地无语。
“您这些事情是随便找个小厮丫鬟都能做的吧?那你为何一定要金嫂子?”她不答反问道。
这个问题崔岸雪也想过,他迟疑着回答道,“她照顾得很好,而且她为人细致善良……”
“这世上并不缺善良细致的人,也不缺周到体贴的人。”姜映梨打断他,“您现在之所以会这般想,是因为你还没回到熟悉的环境,没有过往的记忆。”
“以你的身份,身边定是不缺用顺手的人。等到回去,他们都会回到你的身边的。”
“你现在不过是雏鸟情节。”她继续道,“但金嫂子不同,柳城是她的故乡,是她熟悉的地方。”
“她为何一定要跟着你前往举目无亲的陌生地方呢?”
崔岸雪一愣,一时抿住了唇,陷入了沉思。
“你为何一定要非她不可呢?”姜映梨又问道。
半晌,崔岸雪才慢慢吞吞回道:“因为我不想见不到她。”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以后见不到她,我心里就空落落的,总觉得做什么都不得劲儿。”
“我希望她和小光能够陪在我身边,就跟现在一样,每天醒来都能看到他们的笑脸,吃着熟悉的饭菜,说着习以为常的话……”
说着说着,他看向姜映梨,“所以,你的意思是,应该娶她?”
姜映梨:“……”
“您这思维真跳脱。”
她都有些无力吐槽了。
虽然她的确是想崔岸雪看清自己的内心,可完全没想过他居然跳过所有过程,直接谈到了嫁娶问题。
“您可别忘了,您是有未婚妻的人。而金嫂子还是带着个孩子的寡妇。”
崔岸雪忙道,“我不在……”
“这话暂时还是别说为好。”姜映梨挥手打断,“任何承诺在你没回恢复记忆前,都是空话。”
“你现在无非是因为要离开熟悉的地方,重新适应新环境而产生的忐忑而已。”
“但同样的,你位高权重,有足够多的选择权。你现在心中舍不得她们,自然可以轻而易举的说出照顾他们的话。”
“但等你厌弃了呢?崔大哥,在做任何事情前,都得深思熟虑。”
“就跟你上战场,任何一个决策都会影响到士兵的生死一样。你现在的任何一句话,也承载着金嫂子和金小光的一生。”
“你若是真的心存感激,倒不如让他们好好过自己选择的人生。”
姜映梨讲这些话,最重要的原因是,不希望他因为不理智而跟萧疏隐倔,最后给金嫂子他们造成麻烦。
毕竟,萧疏隐是势必要将人带走的。
而崔岸雪虽然打交道时间段,却也看得出是个很有注意的人。
两个人一旦着恼,打起擂台,受伤的也只会是无辜的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