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正月,阳气复苏,气温回升。
“今早奴去了趟西市,原就想过了雨水,清明也就不远了,就惦记着提前给干爹备点儿东西。到了之后,瞧着铺子倒比去年还多不少。那油伞都挂在头顶上,花花绿绿的一层又一层的,好看得紧。这时节原就多雨,不少人为避雨进了门头下,生意自然就跟着来,都可高兴了。路过望乡台的时候瞅了一眼,供品堆得小山似的,难得闵孝太子也有这样多人记挂。”
小冬瓜絮絮叨叨地说着,是非嫌他话多,扑上来迎面给了一套肘击。
小冬瓜好不容易将它扒拉下来,是非一个旋身又跳回郡主怀中,叫他不敢贸然上前。
“嘿,你这小畜生。”小冬瓜气得直骂。
正在此时,碧圆站在门口:“郡主,姚玉环来了,您见是不见?”
萧扶光放下猫,接过清清递来的热帕子擦擦手,道:“叫她进来吧。”
姚玉环是同崔之瀚一起来的,经过几日的情绪沉淀,显然释怀了许多。
她进来时也不跪下行礼,只是直勾勾地看着萧扶光。
萧扶光清退了身边人,连崔之瀚都退去门外。
这时姚玉环才开口:“我原该恨你的,可他害死这样多人,还害死了你娘,也正因这个,我能体谅你,因为当初我也恨不得剥了他的皮,或者说,若我是你,我可能做得更狠,恨不得将他片成一片片的…你有什么错呢?即便不是我,你去喂他,
他也未必不会吃。只是你害苦了我,叫我余生有愧,说到诛心,你诛的其实是我的心…”
她伸出手,用手背拂去面上的泪。因不再是檀家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连手指上的蔻丹都脱落未补。
萧扶光开口:“倘若我直接杀了他,你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他究竟是谁。他是个硬骨头,早晚都要死,与其死在我手上,不如换你来,如此他便心甘情愿赴死,你余生也不必像从前一样被蒙在鼓里。在我看来,愧一辈子比恨一辈子的好。”
“我知道,你不是坏心。”姚玉环擦干净了脸,抬头道,“所以我这次来不是兴师问罪,我是来同你告别的——你知道,在帝京里,我没什么朋友。”
萧扶光有些好奇:“你要去哪儿?”
“廷玉说,阁老要和沈夫人在河内办酒。”
“你是打算去…”萧扶光看了眼花窗后的崔之瀚,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可不是从前那个不识大体的人了,我舅舅他…还是教会了不少东西的。趁着这个由头去河内,是打算拜阁老,感激他对我多年的照顾。”姚玉环笑了下,指着崔之瀚的身影道,“我们商量好了,他会陪我一块儿去。”
“有人陪着你就好。”萧扶光说罢,想了想,唤来清清,让她去内室取了一个小盒子出来。
萧扶光打开后推到姚玉环跟前。
姚玉环一瞧,正是檀沐庭拇指上常戴的那枚金蜃龙。
“这个东西,他们废
了好大劲才取下来。原本想砸了烧了,可惜看似纯金,却不似纯金那般好重铸。陛下还在,我不能留这种逾制的东西在身边,思来想去,还是将它交给你,也算是个念想。”
姚玉环接过来看了好几眼,最后小心收好,说:“老见他戴着这么个东西,没事儿转上一转,刺得人眼疼。我从前还想偷走,好叫他不痛快,如今…算了不提这了,总之,谢谢你。”
姚玉环说罢便欲离开,萧扶光又唤住了她:“见过阁老之后,你有什么打算?你可是想去白龙珠城?”
姚玉环摇头说没有:“我本该去白龙珠城看看,可想想,那是他和我娘拼命想要逃出来的地方,没什么值得去的,且听说白龙珠城近年有暴乱…话说回来,济南也是个伤心地,我不会再回去了…我跟之瀚说好了,从河内回来之后,先到处走走,看看什么地方有人情味儿,因为他说我看上阁老是因为从前没人对我好过,所以我想去个有人情味儿的地方,用心过往后的日子。”
萧扶光没再留她,目送崔之瀚同她一起离开。他们共撑起一把新伞,伞面是当下正流行的蛟龙闹海。
清清担忧地问:“不是说檀沐庭兴许将一部分珍宝藏起来,而那戒指中有便是开启珍宝的机关,您就这么给她了?”
“在两年之前,我的确是心有戒备。但这两年中发生太多事。”萧扶光道,“未见檀沐庭
之前,我并没有把握能扳倒他,这让我觉得越是未知的东西越是可怕,反而亲手埋下的陷阱更让我安心。倘若真有那一日,今日的我也能应付得来,又何况是未来之我?”
哪怕反叛临阵如今的她也不会害怕一分,更最重要的是,她不认为一个期待被爱的人会亲手颠覆自己安稳的余生。
送走姚玉环后,小冬瓜几人也跟着进了来。
萧扶光想了想,对他们道:“殿下总不能一直托藏锋照顾,现今内忧外患扫除,择日不如撞日,现在便将殿下迎回来吧。”
小冬瓜说好,赶紧去同裘大使商议办事。
碧圆道:“雨天路滑,就怕咱们的人毛毛躁躁,再颠着殿下怎好?郡主不妨派人知会小阁老一声,小阁老做事稳妥,这次又立了大功,又是殿下爱婿,让小阁老去接岂不好?”
碧圆说这话时,清清一直在冲她使眼色。可惜碧圆性子直,就算看懂清清挤眉弄眼也还是说下去了——毕竟不知为何,自打檀沐庭死了之后,郡主同小阁老便没有再见面了。俩人就像商量好了似的,你不找我,我也不找你,好端端的正该是如胶似漆的时候,这又是在闹什么性儿?
然而郡主却没有发落她,反而仔细思考后居然同意了:“那便让廷玉同我一起吧。”
碧圆说好,高高兴兴地出了门去寻小冬瓜和裘大使。
清清却有些担忧地问:“郡主如今不与小阁老常来往,
是因为檀大人的缘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