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真回到府里,立刻打发人去梁家把方才的事情告诉梁郴,听到回话时才知道,原来梁郴也把护卫梁亭埋伏在了禇家,所以方才的事情他竟都已知情。
如此一来便好办了。
梁郴便去兼顾大理寺那边的情况,傅真仍盯着徐胤,禇钰那边则暂且养伤,等到他真有机会回到荣王妃身边也不急。
傅真让人在自己的床与裴瞻的榻中间竖了一道屏风,要不是自己从小就不习惯丫环陪夜,那少不得得让紫嫣她们守在身边不可。
好在这一夜无话。
裴瞻那边还算老实,躺下之后就没什么动静了。三更时才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这是早起去上朝了。
傅真五更时分起来,郭颂已经在院门外等候。
傅真走出去:“有什么消息?”
郭颂道:“大理寺那刺客被灭口了。”
“真得手了?”
傅真一面捋着袖子,一面问道。
郭颂“嗯”了一声,“但没有死透。”
刚要抡起棍棒来走两下的傅真又把棍子停下来:“你说话能不能别大喘气?”
郭颂便道:“咱们提醒大理寺那边去的及时,埋伏好了,他们杀过来的时候武器走偏了,本来要正中心脏的,结果偏了两寸。人重伤,但还没死。”
傅真道:“那医治没呢?”
“现在由大理寺那边接手了,只要能救活,应该不会让他死。但也要看他命大不大。”
傅真吸气想了想,又道:“徐胤那边又如何?”
“昨夜前来刺杀的共有四个人,撤退的时候是全身而退。但在半道上却被梁亭截住了,其中两个被击伤。不过他们的身手很厉害,听梁亭描述,应该比大理寺内那个刺客身手更高强。”
傅真皱紧了眉头。“这姓徐的到底上哪儿找来的这么些高手?”
郭颂道:“一般像这种武功路数较为统一的护卫,绝不是短时间内凑成的,必须得长时间豢养。”
傅真认同。
这些她可太懂了。
然而徐胤身边的护卫一个比一个厉害,这就是他身上的疑点也越发突出了。
仅仅只是一个朝廷大员,完全用不着豢养这么厉害的侍卫。这种一看就是需要替豢养的主人办一些特别任务的。
而徐胤豢养他们,又是为了达成什么任务呢?
“章氏呢?”她忽然想起来。
“自从昨天夜里审讯无果之后,章氏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什么动静。”
傅真沉吟片刻,然后舞动了一下手里的棒子:“徐胤接连碰壁,接下来一定不会再贸然出手了。我猜他会转为暗中调查禇钰口中的那个蒙面人。你让人盯紧连冗,去办这件事的人一定是这个姓连的。适当的时候不妨给点线索引诱引诱他,看看能不能让他们露出些马脚?”
郭颂垂首:“是!”
傅真抡起棍子来又要舞上几招,一抬头看到远处的裴睦一身戎装穿过小花园,猛的想起他将要南下路过徽州,便连忙架好了棍子,跑回屋里道:“快传早饭!吃完了我要找母亲!”
……
宁夫人上晌都在万宾楼。
裴夫人原要一起来的,皇后突然来人把她请进了宫中,便打发傅真一个人先来。
翻看账簿的时候,宁夫人听傅真说了来意,果然就动了心思:“那敢情好,你外祖父还有不少故交在徽州,这些年并没有来得及遣人前去一一探望,裴小将军这一去,倒是可以帮上我这个大忙了。”
傅真道:“可惜他公务在身,停留的时间不多,只怕也是无法一一前往。”
“那不怕。”宁夫人道,“徽州有个三河镇,镇上有个冯员外,他是你外祖父的结拜兄弟。裴小将军只消去冯家拜望一番就好了。”
傅真道:“我琢磨着去个两三家都不成问题,倒也不见得只一个冯家。”
“不,”宁夫人摇头,“别人倒罢,这冯家万万不可等闲视之。”
“莫非这冯员外也家财万贯,与我们家生意息息相关?”
“非也,”宁夫人说到这里把笔搁下来,正色道:“这冯家自然也是家底雄厚的富贾,可他除了是你外祖父的结拜兄弟之外,还于我们家有恩。
“六年前你外祖父突然病倒,是冯叔帮忙把宁家上下那么多铺子给稳住的,最后那些家产传到我的手上时,竟是一笔差错都没有。
“你要知道在那种情况下,哪怕咱们的掌柜忠诚,却也难防有心人暗中觑觎。他们想使个什么绊子,也是很简单的。”
傅真赞同:“能在那种时刻一心替我们着想的,果然是称得上有恩。”
宁夫人点头。
傅真想了想,忽又道:“是了,外祖父也是六年前过世的。”
宁夫人张嘴刚要回话,话到嘴边时她顿了一下,又点点头说道:“正是,那一年,对你我来说,真是发生了不少的事情。”
傅真留存的记忆里对宁泊池老爷子过世的时间较为深刻。他是在那一年的六月走的。那一年他也不过五旬出头,向来身强体健的他却在那年的四月突然之间病倒了。
“外祖父是什么病?”
老爷子的后事全都是宁夫人和掌柜们安排的。傅真对这些并不很清楚。
何况原先她身子不好,老爷子不肯让自己去看他,不愿过了病气。
宁夫人凝眉:“他是在码头接货的时候,遭遇了一场意外后落下的病。大夫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就是常常突然晕倒,然后总是呕吐,十里八乡的大夫都请过了,各种药方都试过,但是都没有用。”
“呕吐?”傅真支起了身子,“会不会是中了毒?”
“怎么会是中毒呢?”宁夫人望着她,“也不是没有人怀疑过这点,但如果是投毒,不应该拖上两月之久。如果有人投毒谋杀,一定会讲究速战速决,你说是不是?”
傅真对此无法反驳。
的确,没有人投毒会如此拖泥带水。
再说了,投入这么多时间投毒害他又是图的什么呢?
到最后宁家的家产一分没少的都又传到了宁夫人的手上。
而宁家除了家产,还能有别的什么可图呢?
“大当家的,苏掌柜说今日有贵人宴请,想要一坛青玉酿待客……”
门口有帐房先生举着一张条子在叩门。
宁夫人招呼让他进来。
傅真便止住了话头,端起茶来喝。
目光不经意地飘向楼下,很快却被一个熟悉的身影吸引住了。
她放下茶杯,扶上窗台往下看了片刻,然后就转身走出了门去。
宁夫人在身后道:“哎,你去哪儿?”
“去去就来!”
傅真头也不回地答了话,接而就飞快的下了楼梯。
守在下方的杨彤见状,连忙赶上来,刚要问她可要备车,却见她出了院门后脚尖一拐,就往东侧二层楼的包厢去了。
杨彤问:“少夫人,出什么事了?”
傅真停在罗汉松下,指着前方一间包厢:“你猜我刚才看到谁进去了?”
杨彤有点摸不着头脑:“谁呀?”
“何群英。”
“噢。”
杨彤恍然。
这个人倒是很久没被提起过了,自从徐胤背地里操控了禇钰被谋杀事件之后,当年暴打致死发妻的何群英就得到了重新被启用的机会。
后来倒了霉的章士诚纠缠了他一阵,最终以章士诚落败告终,何群英也消停了下来。最近的消息,听说他和他老子何焕与徐胤已然往来密切。
他想了一下说道:“小的去听听他跟谁见面?”
傅真环起双臂说道:“不用去了,我知道他跟谁见面。”
杨彤讶了讶:“谁呀?”
傅真睨他:“你家男主子!”
杨彤嘴巴又张大了一点:“是将军?”
裴瞻怎么会跟何群英私聚?
上回他老子何焕请裴瞻,裴瞻都不大爱给面子呢!
傅真又哼哼了两声:“不光有‘将军’,还有‘小姐’呢!”
“少夫人您这话什么意思?属下怎么听不懂?”杨彤挠起了头来。
傅真便冲着庑廊那头仰起了下巴:“你瞧瞧,那不是‘小姐’是什么?”
杨彤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家丁模样的人正领着两个抱着琵琶玉箫的歌姬走过来了,而他们行走的目的地,正是傅真所盯的这间包厢方向!
杨彤惊讶道:“将军与何群英这种人私聚,而且还叫上了伶人?”
他难道不想要媳妇了吗他?!
傅真虽然处处都透露着最憎恨的人是徐胤,可是对于何群英这种杀妻的禽兽,她却也是从来没有给过一个好评价的。
一个大男人,竟然会冲着自己的妻子行使暴力,并且殴打致死,这能是什么好人?
裴瞻可是到现在连傅真的床都还没混上去,他竟然还敢叫伶人!
瑄哥儿还说他十年都混不出头,就这么样下去,怕是一辈子都出不了头了!
杨彤忍不了:“少夫人,你待我进去探探!”
“慢着!”
傅真一把拉住他,杏眼一横:“去给我找套衣裳来,我要亲自去看看将军大人是怎么喝酒赏曲的!”
……
在自己家的地盘,乔装个打杂的那还不容易?傅真乔装个男人够呛,乔装成温酒端菜的娘子那还是不成问题的!
中年妇人的发髻一挽,灰帕子把头一包,脸上脂粉什么的全抹去,怎么素净怎么来,再把粗布衣裳一换上,谁能认得出她来?
厢房里道:“酒怎么还没来?”
傅真端上托盘就入了门:“酒来了!”
进门这一抬眼的当口,她就把屋里情形睃了个遍,当中摆着的八仙桌两旁,裴瞻和何群英对坐着,岸上已经摆着茶点,刚刚抬上来的菜肴正一道道地摆上另一端的圆桌。
才进来的两个伶人正在朝这二人行礼。
不愧是靠这个吃饭的,那小身板儿款款下拜,婀娜得就跟春天的细柳似的。
拜完之后,二人就开始抚弄起了乐器。
何群英问裴瞻:“敏之觉得这二人音色如何?”
裴瞻把目光从背对着这边的温酒娘子身上收回,一路绷着的脸忽而就松缓了下来。他挑眉道:“这些东西我不懂,但我相信你的眼光。”
何群英低哂一声:“我能有什么眼光?我又不常入风月场。不过跟他们学了些玩意儿罢了。”
说完他跟门下的家丁摆手:“裴将军没意见,留下来吧。”
旁侧的伶人听到这里,脸上顿时飞起了红霞,二人皆朝着裴瞻方向盈盈一拜:“奴家谢过裴将军恩典。”
何群英笑起来:“你瞅瞅,表子也是见人下菜碟的,你生的比我好,他们这一拜都拜得比方才养眼。”
伶人们的脸更红了。
何群英道:“行了。裴将军不是你们见过的那些烂人,好好奏你们的曲儿。”
说完他执起傅真递来的酒壶,给裴瞻斟了一杯。
傅真才不会傻到老在他们面前晃悠,以至于被留意到。递上酒壶之后她就退到帘栊外头站定,侧耳听着那边传来的声音。
“曲儿我听不懂,倒不如说说你今日把我哄到这里来到底有什么事?”
裴瞻端起了杯子,不动声色地嗅了一下杯壁上残余的胭脂香。
他记得梁宁身上鲜少有这样的香味,听老七他们说,倒并不是她不喜欢,而是从前她不会弄这些。被那些所谓的大家闺秀取笑过两回之后,她就懒得捯饬了。
原先的傅真是个地道的深闺小姐,对胭脂花粉自然精通,如何描绘妆容也甚有心得,因而如今的她操弄起这些也是得心应手。
今日这胭脂带着些许荷花的味道,原来她喜欢这个味道。也不知道宫里头的花儿粉儿有没有带着荷花味的?
“我要不哄你,你怎么会赏这个面子?”何群英说道,“我痴长你几岁,少时虽然不曾一处玩耍,我与你哥哥确实相熟的,如今你哥哥没了,我总归还是把你当弟弟的。
“只是你与我们何家这些子弟却生疏了,我知我不配,今日却也斗胆要求你一事。”
裴瞻道:“你我两家不分伯仲,我能办到的事情,如何就能难得到你?你这话让何世伯听见,怕是要不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