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春》 第1章 楔子 第1章 楔子 “太平,”被长明灯照得通亮的白鹤寺西南角佛堂里,徐胤稳坐于椅上,垂眸唤着地下喘息着的梁宁的乳名,“那把匕首,到底在哪里?” 梁宁趴伏在地下,勉力地抬起头,右脸一道狭长疤痕赫然显露在灯光里。 她咬牙稳住气息:“你要它,到底是要做什么?” 她视线的前方,是悬挂在前方墙上的两幅画像。画像上的武将威猛魁梧,细看之下与梁宁有几分相像,这是她浴血挣下了抚国大将军之世袭爵位的大哥梁钦,和身为昭毅将军的二哥梁钧,他们都已相继在西北牺牲。 那把匕首,就在画像下方的砖缝里藏着。 但梁宁从未打算把匕首给出去,因为它是三日前的夜里,她从暗巷中的血泊里捡来的。 当天夜里徐胤就见过它,他并没有要它,但昨日,他却突然找她要这把刀子。 从事发到今日,这么多天了,城中没有关于这件事的丝毫传闻,仿佛根本不曾发生过。这样蹊跷,怎么可能会是什么好事!梁宁当然没给他。 是以徐胤并没得手。只是最后他走的时候,神色颇有些异常。 没想到他今夜又找到山上来了,而且趁着她哄睡小侄孙的当口,往她的茶里下了软筋散,使得她一身武功完全无法施展! 那可是她从前给他防身的武器,如今他却为了一把凶器,不惜用她给他的武器,如此卑鄙地来对付她! “我拿它,自然有我的用处。”徐胤喝了口茶,又放下杯子。 他这样漠然的态度,让梁宁牙关再次咬紧。也让她不自觉地想到了近来的一些传闻。 传闻中说,荣王府的永平郡主常与新科探花郎一道出入。 永平郡主是当朝唯一的皇叔荣王的嫡长女,也是荣王妃年逾三旬才生下来的掌上明珠。 盛宠的郡主配惊才绝艳的探花郎,不可谓不是天作之合。 可是徐胤与她早已有婚约。 梁宁十岁那年跟着梁钦去打扫战场,发现了死人堆里的徐胤,彼时徐胤才十二岁,快死了手边还护着一卷书。她把他扒拉出来,右脸上的伤疤,正是她背着奄奄一息的他回营地时不慎栽倒,被地上遗落的兵刃所伤! 救下他之后,她就留了他在身边,替他求身为军师的大才子授课,又看他身子骨不好,缠着二哥教他武功。 从前老被她揪胡子的军医小老头成了她的座上宾,那五年里,她硬是哄着那小老头把豆芽菜般的徐胤调理得葱葱秀秀。 两年前在西北,徐胤曾向梁钦提亲求娶她,可梁钦觉得徐胤再如何敏慧,也还是配不上他疼成了眼珠子的妹子,于是几厢约定,待徐胤今届如若考取功名,便再行议婚之事。 到了去年冬天,梁宁带着梁钦遗骨归京,徐胤也跟随同行。梁宁又替徐府在梁府附近置了间小宅院,又想尽办法给他找名师点拨文章。 终于助他高中探花,又经由梁宁替他请的老师力举,成功进入翰林院任了编修。 “我徐胤的妻子,除你梁宁之外再无二人。” 这样的话,他已说过整整三年。 梁宁也早已认定了他。 然而最近,已该履行婚约的时候,他们见面的次数却变少了。 这当然有梁宁需要忙着打理将军府事务的原因,另一边却也是因为徐胤极少主动来找她了。 他的事情,她已渐渐不那么清楚。 不管是与永平的传闻,还是这把刀子背后的秘密,他不说,她就完全无从猜测。 “如果我不给你呢?”她咬牙问。 这个白眼狼! 六年的情分,结果落得被他这样对待!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只等她出了这屋子,等她恢复了武功,她绝对不会放过他! 徐胤望着她,忽然走到她面前蹲下:“其实无所谓。伱给不给,都只有一个结果。” 他的双眸依然那么好看,可他眼底却翻滚着梁宁完全陌生的情绪。 一股彻骨的冷意忽然从梁宁脚底蹿上了四肢! “什么结果?” “你猜?” “……你要杀我?” “你总是这么聪明。”徐胤扬起唇来,捏住了她的下巴,目光骤然变冷:“难道你不好奇,为什么今夜外头如此安静吗?我花了一整日的时间打点,就是为了得到这个结果。” 梁宁一阵齿寒:“为什么!” 徐胤低哂着,眼中闪过一道精锐的光:“因为我想拥有左右朝堂的权力,我想要位极人臣!” 梁宁屏住呼吸,良久才咽下一口唾液。 他们朝夕相处六年,过去的他无时无刻不是温和友善,让人如沐春风的,他说他力求功名,为的是将来让她安享诰命,在他的宠护下风风光光的当大臣夫人。她从来没有想到过在他和善温柔的面具之下,竟然还有如此阴鸷的一面隐藏着! “这跟我的生死有什么关系?!” “有大关系!”徐胤道,“从前的梁家身份显赫,是皇上信赖加倚重的重臣,但是现在,他都死了。 “梁家已然式微,如今只有个乳臭未干的梁郴支撑将军府,况且,他还选在大周连吃败仗的时候不自量力地去西北挂帅—— “以过往的战报来看,他注定凶多吉少。他要是死了,你们梁家就快没人了!你说,这样的梁家对我来说还有多少用处? “你死了,我们的婚姻就自动无效,我就能摆脱梁家恩情桎梏,追寻更高的踏板。” 梁宁难以置信,勉力按捺住喉头血涌:“这么多年,你就是这么衡量梁家的?一路帮扶你走上如今地位的我们,在你眼里只是被利用来往上攀爬的工具?” “不然呢?”徐胤手下略微用力,“难道我还是打心底里喜欢梁家,喜欢被毁容了的你?” “徐胤!”梁宁怒火中烧,“你别忘了,我毁容也是因为你!” 她和梁家待她的一番真心实意,结果却成了他一块用完即弃的过桥板! 而她对他的付出,也成了他嫌弃她的理由! 梁宁咬牙:“如若你不想成亲,退婚便是,何必定要杀我?” 徐胤轻哂:“因为跟了你们六年,我早就知晓对待敌人要斩草除根的道理,你不可能真的答应我退婚,也不可能真的能保证不报复我。 “就算你能保证,梁家也不会的。作为施恩者,你们总是可以有无数的办法来打压我。 “所以只有你死了,我才能放心。现在,你可明白?” 徐胤垂眸望着她,拇指摩挲着她的下巴。 “可惜,你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傻到无条件对我好的人,如果没有婚约,其实我根本不用杀你。 “可是现在满朝那么多权贵都盯着我这探花郎,我明明有更多更好的机会,有更广阔的前途,我会有锦绣前程,娇妻美妾。 “你对我确实情深意重,但正是因为这份恩情太厚重了,我还不起,也不想还了,所以干脆就杀了你。” 他的声音又轻又慢,但每一个字都剐得梁宁体无完肤! 这就是她倾注了全部真心对待了整整六年的人。 即使她不是他所爱之人,她也是他的救命恩人! 如今她却成为了他谋取前程的垫脚石,又即将成为他的刀下鬼! “你们进来!” 他突然一句话,窗外便立刻跃进来几个黑衣人。 他们手上各自拎着一个木桶,灯油的味道扑入梁宁鼻腔,瞬间就布满了整间屋子! 还没等梁宁反应过来,那一桶桶的灯油便泼向了屋里的帘幔,桌布,还有悬挂的两副画像! 火苗从最远处的角落升起来了,布料燃烧的味道随着晚风一波接一波地飘过来! 梁宁难以置信地望着在她全力相助之下才有资格身着锦袍立在此处的徐胤。 他是真的想杀她…… 他是真的要杀六年里无时无刻不为他着想的她! “畜生!” 她拼尽全力朝他扑过去! 但软筋散的药效太强,还没扑出去,她人就已经滚落到了地上! 满地的灯油瞬间湿透了她的衣裳,头发,她颤抖着抬起头,双眼瞪得太用力,已然睚眦欲裂! “你是有备而来,所以一开始就是想要我死!” “是。”徐胤点头,举起一盏长明灯,毫不犹豫丢在满地灯油里。 火苗腾地一下蹿起来! 梁宁惨白着脸望着愈来愈大的火势,朝他发出了一字一句切齿的怒吼:“徐胤!我梁家满门英烈,我梁宁保家卫国无愧天地!今日惨死于你手,来日我化成厉鬼,老天爷也定会保我报得这血海深仇!让你落得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徐胤腾大步退出门槛,厉声喝道:“把灯油全倒到她身上!点火!堵住她的嘴!” 成桶的灯油瞬间淹没了梁宁! 烈火从四面熊熊地扑向她,沿着地上的灯油,快速爬上了她的身躯! 烈焰烧着了她的衣服与头发,而后又卷起了她的皮肤。 她整个人被这咆嘟着的烈火所吞噬,而蚀骨的灼痛很快就拖着她一起坠下了无底的炼狱之中!…… 新书小苗苗! 求关照,求爱护,求票票! 第2章 厉鬼 第2章 厉鬼 盛元二十二年春天的京城,比往年犹为热闹。 去年秋天,多年的边关战乱终于宣告大捷,护国大将军次子裴瞻接任因伤退阵的大周主帅梁郴,直击敌军三百里,收复大周九城,并活捉敌军君主和首领,押解回了京城斩首。 大周立国二十余年,自此方河清海晏,国泰民安,迎来盛世之象。 三月里,白鹤寺后山坡上的桃花漫山遍野竞相开放,借着方丈大开祈福经场,达官显贵在寺中云集,各府官眷们也纷纷乘兴前来赏花。 桃花开得最美最盛的要数寺里西北角上的几棵老桃树。 这几棵树据说已有上百年的树龄,每年就数它们花开得最多,最红,以及最大朵。 然而花开得再美,此处也还是人迹罕至。 只因老桃树旁边有一片烧焦的废墟,这里原是寺里供香客暂居礼佛的一座佛堂,却在六年前的一个秋夜被意外焚毁了,且有某位住在寺中替家中阵亡亲人祈福的小姐也被烧死在其中。 “……听说是个厉鬼,生前还上战场杀过人的,长得奇丑!”隔着中间的龟池,还是能看到这几树花,以及花树旁边焦黑的残垣的,此时便有人议论起了这桩旧事。 当然也有人忌惮故事背后牵扯的人,及时地压声阻止:“死的这位是梁家的姑小姐,你是多硬的后台,敢这么说?” 议论的人纷纷散去。 这时稍远处站着相望的一个少女仰首问起了身边的妇人:“母亲,梁家死去的姑小姐,死后真的会化成厉鬼吗?” “别听他们胡说,”妇人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发顶,“我与梁家这位姑小姐有过一面之缘,她一点也不可怕,一点也不丑,相反她还很勇敢,也很正直。相信她就算遭遇过不幸后,也绝对不会伤害好人。” 想到那个至今让人后怕的夜晚,妇人仍不觉心下凛然。 “母亲说不可怕,那她肯定不可怕。要说可怕,谁还能比我们傅家那些人更可怕呢?” 少女的声音有些低落。 她面容生得极美,眉目鼻唇都像是经过精心构思后下笔绘就的,该浓的眉目如漆似黑,而该白的皮肤则无一丝瘕疵,只是她的皮肤与双唇却也似画纸裁就,显得过份的白。 这样的一张脸落在同样纤瘦的身段上,便透出几分病态。 妇人叹气牵着她往前:“走吧,真儿。我们已经约了成空大师,不要误时了。回头下山晚了,你父亲又该数落我们。” 她的真儿出生时便有神医看过,说她活不过十六岁。可巧还有十日便是她十六岁生日,提心吊胆十五年,时日越发临近,当母亲的也越发不知所措,不知噩运什么时候降临。 成空是有名的高僧,今天趁着这机缘,她想请他再替她算一算。 可惜身在礼部任主事的丈夫,今日却是揣着攀求升迁机缘的心思来的,不会让她们待太久。 远处曲径上一个六七岁的白衣孩童,望着他们母女渐渐远离后,飞快地跑过来。 到了树后头,他左顾右盼,只见四下无人,便走到那残垣前方,扑通一下跪倒。 “小姑奶奶,你最疼爱的小瑄瑄又来看伱了。你别听那些爱嚼舌根的人瞎说哦,刚才那位太太说的对,你又善良又勇敢,是瑄儿的榜样,也是我们梁家的骄傲!” 他端端正正磕了两个头,然后又从怀里掏出来几块丝帕包着的点心。 “母亲说你最喜欢吃她做的枣泥糕,今天她又做了,我特地留下来给你的,一定要吃哦。” 丝帕被平整地铺在泥土地上。 三块点心也规规矩矩地摆在上方。 “啊,瑄哥儿果然在这里!” 这时柳树后头又冒出来三个小脑袋,一溜儿看着跪在地下的小胖墩。 小胖墩朝他们招手,然后又示意他们跪下:“快点给小姑奶奶磕头,小姑奶奶最疼我,她一定会保佑我们的功课都过的……” 大家纷纷撅着小屁股,端端正正叩起头来。 “哎哟喂!我的祖宗们哎,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这时候一串脚步声着急忙慌地到了他们身后,掰着他们的脸,挤眉弄眼地冲他们打眼色,“大殿里开坛了,几位爷怎么还在这儿?还不赶紧回去,仔细你们爹知道!” 白衣男孩顺着家丁的指引往后一瞧,立刻吓得眉眼都跳起来了。 只见方才已空无一人的龟池畔,此时又站着个英挺而冷硬的男子,正以淡漠的眼神扫视着他们。 他身形高大威猛,即使穿着绣金织锦袍服,也压不住一身肃杀之气,以玉带相束的腰腹之下,肌肉饱满地支撑着衣料,使人决不会怀疑他哪怕把这几个胖墩儿全都拎起来打一顿屁股都是轻而易举。 他只是随意立在那里而已,便已威武如天神。 梁瑄快速躲到递眼神的家丁身后,递出小狗狗眼神冲着这人告饶:“五叔五叔!求你不要跟父亲告状哦,我们不是偷懒,我们是来给姑奶奶送好吃的!” “是啊是啊,我们还求梁家小姑奶奶保佑功课!” 党羽们你一言我一言,抢着保他。 但“天神”并不说话。 他只是望向他们身后焦黑的废墟。 清风拂过他如峭石般刚硬利落的脸庞,吹起了他眼底一片浮光。 他走到废墟前方,蹲下来,微垂向下的眼帘又把这抹浮光掩去。 落花在半空成雨。 他拈住衣袖上的一朵,用粗糙的指尖将它放置在枣泥糕上。 …… 清风一拨接一拨,很快落花就在残垣上铺就厚厚的一层。 残垣之下,梁宁正裹着怒火在无边的黑暗里沉沦。 周身的灼痛越重一分,她心中的愤怒与仇恨就加深一寸。 她想挣破这无形的牢笼,打破这困顿塔已久的混沌! 但是她总也使不上劲,冲不出去! “……傅家的一切都是我的!傅家大小姐的身份也应该是我的,傅家所有的一切都应该是我和阿娘的!还有与杜家的联姻,也应该是我去!傅真,你早就应该去死了!” 这突来的恶毒的语言是如此刺耳,并且它又是如此之近! 有人在说话! 是谁呢? 长久的孤独中,突然出现这样的意外,使梁宁一时忽略了所受的痛苦。 她放弃了挣扎,倾听着所能获取的一切动静,她闻到了草木的味道,感受到了山风的清凉。 突然间身子一轻,整个人又陡然失重! 她眼前闪过一道强烈的白光,刺得她飞快闭上了眼睛! 等她睁开眼,视线上方就赫然出现了一张正恶目瞪向她的狰狞的脸庞,而对方所处之处,却是陡峭的悬崖边缘之上! …… 她坠崖了? 看着身旁匆匆蹿过的山石草木,她心口骤然发紧! ——他奶奶的! 前一遍还没死明白呢,她这是又要死一遍不成?! 第3章 妹妹 第3章 妹妹 身体快速的下坠激发了梁宁的本能。 在意识到自己正处在被推坠崖的险势之中,她果断伸展四肢够着了飞速下坠途中的一棵树。 也就是接触到的那一瞬间,她借着树枝起弹的力道如同一只鹞鹰般跃上了高空,而后又看准悬崖边的峭石,脚一点后就朝着崖上地面掠去! “什么东西!也敢谋害我!” 此时的她被怒火裹挟,人未落地,右手便已精准地掐住了那凶手的脖颈! 而后她的左手便如铁钳般制住了对方右肩——虽然软筋散的药效或许还未曾退去,落地时她不如从前平稳,出手也不如从前那般有力,但压制住眼前此人却也绰绰有余! 凶手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 自梁宁跃树腾空时起这少女便已经睁大双眼,脸上的恶毒和怨恨全化成了不知所措。 但那又如何? 梁宁绝未手下留情,错眼之间,那凶手已然瘫软在地,震惊得连呼救都已经忘却! 谁能想到刚才能被轻轻松松一推就掉落崖下的人,会转瞬之间就变得如此之矫健强悍呢? “畜生!你在干什么?” 恰在此时,前方远处传来了一道厉喝,紧接着,一串脚步声纷至沓来,快速到达了她身侧。 梁宁自出生起便受尽各方宠爱,就连她的小名太平,都是皇后娘娘亲自赐的,身为大将军府的姑小姐,辈分都高出了常人一轮,背后怎么议论她不管,当着她的面,谁会不对他客客气气的? 眼下却被人以如此粗鄙的语言相称,她忿而扭头,却看到一个中年男子毫不客气地抓住了她的胳膊,咬牙切齿的怒骂声也灌进了她的耳中:“反了天了么!竟敢如此对你妹妹!” 男人身着锦服,文士气质,装扮讲究。此时却不分青红皂白地冲梁宁训斥,且还胡言乱语,说她手下这凶手是梁宁的妹妹! 梁宁气极反笑。 她当下松了手,也挣开了这上赶来攀亲的狗东西,昂立于原地怒视着他。 她待要看看,此人还有些什么疯话要说? 这时在她手下重获自由的少女趁此机会爬开,尖叫着扑上去抱住了这男人,眼泪如溅珠似的落下,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父亲快救我!姐姐她要杀我!她要杀我!” 原本山崖边没人的,这时凄厉的声音引得周围人都靠近了几步,好奇地朝这边张望。 看着这四处的景象,梁宁渐渐地皱起了眉头。 所望之处一切都很真实,也很熟悉。出事之前她为了张罗两位哥哥的颂经会,没少在白鹤寺穿梭,当下这处乃是白鹤寺后山上的山崖,她岂会不认得? 她蓦地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只见她亲眼看着自己被烈火烧出油的皮肤,此时竟然完好无损,甚至她昔年因为打架和打架而落下的那些伤疤也荡然无存! 她再迅速地抬手抚摸右脸——右脸平整无比,虽然瘦削了点,但却可以说十分细嫩! 她难道没死么? 徐胤那狗贼竟然没得逞? 还是说,那场火只是她的一场噩梦? 看着山下的古寺,她紧走几步,来到通往下山的小径口。 从这儿下去就到了寺中,途中往左一条岔道,就是她之前所住过的禅院了,她去看看便知! “你上哪儿去?!” 她正要举步下山,又有人钳住了她的胳膊。 回头一看,还是那个男的。 她皱眉道:“伱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男人气得脸色铁青,“你都要杀你妹妹了,你还问我想干什么?!” 梁宁真的非常生气。 这混帐男人,不分青红皂白就诬蔑她!就算他看到自己下手,那也不问问他为什么下手吗? 算了! 懒得搭理他! 此刻她只想下山! 但是她走不成,因为这男人却挡住了去路。并且还在居高凌下地怒斥她:“原来柔姐儿和你姨娘平日所说无假,你跟你母亲平日背人处尽给她们小鞋穿!让我抓了个正着你还想一走了之?你想走哪里去?!” 柔姐儿、姨娘…… 这些字眼忽然像鼓槌一样锤打着她的脑袋。 疼。 她情不自禁地扶起额角。 “父亲,父亲!” 凶手哭着扑向了男人,“您不能让她走了,您要给女儿做主!” 男人看着她,又看着浑然不理会他们的梁宁,咬牙道:“你们又如何会跑来此处?!” 说是山腰,但因为白鹤寺本就很高,这断崖之下又是石头沟,一般人失足坠崖,怎么着也得送掉半条命。 按说她们赏花也赏不来此处。 男人到底做着官,还是有些许理智的。 凶手抽抽答答地道:“女儿方才见姐姐被太太撇下去了佛堂,想她幼时多病,又性情孤僻,都无人与她为伴,好生可怜。故而就带她上山赏花。 “哪知道到了山上,姐姐忽然走到崖边,说下面有光景可看。柔儿不疑有他上前,她忽就变了脸色,一股脑地骂我,骂阿娘。 “还说些编排阿娘和父亲的不堪入耳的话,柔儿听不得她侮辱你们,就争辩了几句,哪知她就扑上来掐我……” 梁宁一时被这恶女撒谎的本事所震惊。 就算她说的都是真的,那她推她下崖的那段呢? 不存在了? 梁宁醒后乍逢此变依然满脑子混沌,也还捋出了头绪。 眼前这俩是父女,但,自己为什么成为了这恶女口中的姐姐? 她明明被烈火烧死在佛堂,为何又出现在这悬崖边? 梁宁被少女哭得心烦,遂又一手拎住了她的衣襟:“哭什么丧?姑奶奶我还活着呢!” 少女瞬间被吓得止住了哭声。 梁宁想问她几句话,但看着她这张脸又觉得有些厌恶。 远处林荫下传来了女眷们的说笑声,她这才注意到,今日这山上游客众多,而且草木葳蕤,繁花盛开,与她死时的萧瑟寒秋大不相同。 她心下突震,又问这少女:“今日什么日子?” 那少女满目恨意,却不敢不答:“姐姐是痴傻了吗?今日白鹤寺方丈大开颂经法场祈福,朝中权贵高官都来了,太太不是也特意带着你上山来的吗?” 少女这言语之中似乎还有点别的挤兑的意味,但梁宁此刻根本无暇深究! ——太太又是谁?! 她即问道:“抚国大将军梁家今日也来了吗?还有徐——” 说到这里,她竟不知该如何称呼徐胤? 眼前明明还是她生前那个世界,可看上去又有很多事情不同了,那么徐胤还是原来那个徐胤吗? “你打听梁家干什么?” 少女疑惑的看向她,又含着几分讽刺:“就凭你,还想高攀梁家不成?” 梁宁只是冷冷地扫视着她,然后越过他们,经由旁边的草丛大步走向山下。 历经大难之后,终于重见天日的她,此刻只想回到梁家,回到家人的身边,解开心中一切疑团! 求票票(`)** 第4章 是你啊夫人! 第4章 是你啊夫人! “你给我站住!” 男人犹在身后威吓。 只是,他又岂能留得住梁宁? “真儿!” 这时身后又传来带着喘息的担心的声音,却是道隐约有些熟悉的女声。 “真儿你要去哪儿?” 梁宁确定这个声音,是在她出事之前曾在哪里听到过的。 未等她回头,一串细碎的脚步声已经追到了跟前。 来者是个三旬左右的妇人,也穿戴不俗,五官轮廓十分秀美,让人轻易就能想象到她年轻时生得该有多么出众。但她面容憔悴,身材也十分瘦削,却不像是养尊处优的大户人家太太该有的模样。 梁宁不自觉地冒出来一个念头,她只觉这张脸应该更圆润,更饱满,她的眼神也应该更温和更淡定,应该充满了一种深厚而温柔的力量。 她仔细地看着她,随后怔了怔,再接着她就蓦地托住了对方的手臂:“是您!” 妇人正紧张注意着追过来的男人和少女,并没有留意她的神情。 猛听到这句,她讶异地回头:“是我,真儿,你怎么了?” 不知是她原本就气色不佳,还是梁宁的错觉,总觉这一来一回的话语之下,妇人脸色渐渐有些发白。 不过梁宁正沉浸在惊喜里,以至于妇人口中的“真儿”是谁,也被她自动忽略了过去。 “夫人!那天晚上我们见过的,您不记得我了?” 她心情激荡,既因为那个夜晚本身就让人无从忘却,也因为在这个满脑子混沌的当口,终于出现了一个她曾经有过交集的大活人! 捡到那把匕首的当天夜里,她见过这位夫人。 当初为了方便照应,她为徐胤挑选的宅子特地选在离梁家隔着一条胡同的清泉坊。 因为近,所以她即使白天要帮着两位寡嫂和大侄媳妇苏杏儿料理连番遭遇变故的将军府,夜晚也还是能抽时间去见他。 可是那天晚上她才刚进入两家中间的那条栀子胡同,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多年在西北生活已练就她防范的本能,她遁着血腥味悄悄摸索过去,只见胡同当中安静异常,而侧巷里血流遍地,地上躺着一动不动的两个人,鲜血正从他们身上潺潺地流出来。 彼时是立国第十六年,虽然说边关不稳,国中百废待兴,可因为开国的天子是不满前朝暴政才颠覆政权建立的新朝,所以定国之后君臣同心,朝野上下十分安定。像这种暗夜凶杀之事,也算得上惊动全京城的奇闻了。 死的是一名中年男子和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孩子的前方跌落着一根还剩大半的糖葫芦,男子面容残留着恐惧,一条胳膊还拢着孩子半边身体,他的手掌较为细嫩,可见不是练家子。 他们穿着上好质地的衣衫,腰间的羊脂玉佩和孩子颈中的金项圈还在,这也能笃定凶手不会是谋财。 男人怀里又有大周的路引,虽被血污去了大半,名姓已不可见,但能拿到路引,以及能公然走在京城街头买糖葫芦,也应该不会是身份诡谲之人。 在西北见多了惨死的将士,梁宁对生命十分敬畏,心中常怀悲悯,她把男人睁着的两眼抹合,又把糖葫芦放回了孩子的手中。 而后她就意外发现了他们身下那把雕刻着繁复纹路的短匕。匕首在雨后的微弱月光下也呈现出熠熠的寒光,明显不是寻常之物。 刚拿在手上,胡同两端就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又轻又急促! 这种是非时刻,当然是不能暴露的。 她唯一的出路却只有跃上两畔民宅高高的阁楼窗口。可她突然的闯入,十有八九也会引起惊慌,到时同样露马脚。 就在这情急时刻,就近的一家窗口上却突然开了扇窗户,有人急切地探出半个上身冲她招着手,微光之下一张圆润而又满布着紧张的面孔就像此刻这样,突然地出现在视线里! 没有别的选择了。梁宁手执匕首,不假思索跃了上去。 在她落地的同一时刻窗户就关了,下方的胡同里,脚步声都在对面的侧巷停了下来! 室内的人一直引她到屏风之内才虚脱地瘫坐在椅子里,梁宁就着灯光看清楚了她的脸,后来自然也有交谈。于是即使面前妇人的面容已并不丰润,神态也不再如那时一般踏实,她也认出来她们的的确确就是同一个人! 从那之后街头并没有任何关于那桩血案的传闻,以及徐胤几番执意问她要那把匕首来看,那夜的事情一定关乎着不同寻常的人。 而那种情况下,身为弱质女流的这位夫人却能冒着风险让陌生的梁宁入内避险,实在是难能可贵的善举。 说这是梁宁的救命恩人或许言重了些,但如果没有她的拔刀相助,梁宁必然已经卷入了那场血案之中,这却是毫无疑问的。因此这也是她的恩人! 此时梁宁心中戾气不觉平复了大半,她甚至还露出了笑容。 “那天为怕连累夫人,走得太急,因此都忘了询问夫人尊姓,没想到到底有缘,此刻伱我又相见了。” 当时她们都没有打听对方的身份,只因心中都有同样的顾忌。但梁宁心存感念,却将她深深的记住了。 然而妇人听到此处,神色却越发惊愕了,她的脸已变得跟纸一样白! “真儿,我是母亲啊!你,你莫非已不认得我?!” 傅夫人死死攥着她的手,眩晕感一波一波的涌上来! 两刻钟之前,她才从成空那里得了噩耗出来,佛堂连求了三次签,她都被告知傅真已经活不过三日! “她命格注定如此,施主节哀。” 成空这句话险些使她昏死过去! 至于后来还成空叹着气说:“夫人宅心仁厚,此路虽绝,但或许天命另有安排,亦未可知啊。”都只能说是身为出家人有慈悲之心,怜悯之下赠给她的劝慰了! ——另有安排?! 他一介能够测国运的高僧都说此路已绝,她女儿已无活路!那天命还能有别的什么安排?! 她跌跌撞撞出了佛堂,没想到被她嘱咐在外等候的傅真,在短短片刻未见之后,竟然就变成了这等模样! 她不但眼神冷漠睥睨着一切,而且浑身布满了戾气,如同杀神临世! 虽对她这个母亲还有亲昵和欢喜,但却已不认识她了! 她连自己的亲娘都不认识了! 她早就听说人死之前会有些异常之象,难道厄运说来就来,傅真这是大限已至了吗? “都是你生出来的好女儿!” 正当傅夫人心中翻腾着无边的哀恸,已经追过来的傅筠突然一巴掌甩到她脸上,怒骂声也咆哮而至:“是你纵容她,庇护她,才使得她如此不懂尊长! “是你惯的她仗着自己体弱身残,以至今日竟敢光天化日之下杀害自己的亲妹妹!还敢对我这个父亲的话置若罔闻,对我视而不见! “教出来这样的不孝女,宁氏,你配当什么嫡母?!” 第5章 新的征途 第5章 新的征途 傅夫人猝不及防打了个踉跄! 正处在偶遇恩人的欢喜心之中的梁宁下意识将她扶住,而后猛地看向傅筠—— 醒来后她所面对的一切都很糟心,只有这位温柔善良的夫人的出现让她感到心中舒适。 却没有料到她会突然挨上这一巴掌,更没想到这个巴掌和这番怒斥是出于刚才的男人! 他是她丈夫,他居然打她?! 如果说先前梁宁还碍着不明内情,不愿搭理他下去,此刻他一巴掌甩过,便犹如打在她自己脸上一般让她震怒! 她飞起一脚,朝着男人当胸踹了过去! ——什么东西呢?也敢在她面前行凶! 没有人能预料到这一幕,于是,男人在一声错愕中又夹杂着恐慌的惊叫声之后,就这么飞出了三五步! 仆从们的惊呼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来,并一窝蜂涌上去搀扶。 “真儿!” “哇哦!这个姐姐好厉害!” 傅夫人才刚惊讶得出了声,不远处的树后头就钻出来几颗小脑袋,一溜三四个六七岁的孩子使劲地鼓掌疾呼,声音都盖过了她的惊呼声和傅柔的尖叫声。 梁宁这才看到不知何时,竟已有那么三三两两的几个人在远处观望起了这一幕。其中还有两道目光格外锐利,只是相隔太远,看不清楚其真容。 “你这逆女!” 已经坐起来的男人颤抖地指着她大骂,梁宁听得这声称呼,已经由不得她不正视起来了。 他们都不像是胡说八道,而是真的把他当成了“女儿”和“姐姐”! 怎么会这样? 她脑袋之中咚咚咚擂鼓似地响起来! 眼望着山下古寺,她突然拔腿朝着山下冲去! “真儿!” 傅夫人哑声喊了一句,也旋即追了上去。 而远处那些的目光也渐渐收回,低低的议论声之中,一道淡漠的声音转向了树后的小脑袋们:“好了,该走了。” 梁宁认得这山崖,自然也熟知寺中地貌。 她下山进了寺中,便径直冲到了她原先住过的禅院! 禅院大门已锁,门窗上皆是灰,屋角瓦楞里,已然积了好些尘土,新发的矛草扎根在其中,正绿油油地在风中摇晃。 她狂咽了下唾液,又抬步往前,终至到了那夜她等候徐胤时所处的佛堂所在处。 穿过繁花间隙照下来的阳光,像针芒一样刺痛了她的眼。 一排三间的屋子,原本供奉着菩萨,摆放着桌案,床榻,还悬挂着梁家英烈的画像,可如今此地,已经只剩一片焦土,不,连焦土的原貌都已被尘沙所模糊! 梁宁抬起双脚,刚踏上从前的门槛,就听见傅夫人后方凄厉的喊声:“真儿停下来!——” 梁宁没有停。 她沿着当初的屋子,一圈圈地走着。回忆随着脚步,一寸寸地重现于眼前。 拂过脸庞的风,变成了那夜的烈火。 山间林木的窸窣,则是游荡在耳边那一句句寒凉透骨的话语。 原来不是做梦,不是幻觉,她的的确确已经被烧过一遍,如今的她阴差阳错地成为了傅家的小姐! “你出来!你跟我回去!” 傅夫人冲进来,用力地把她往外拽。 这种地方终归不是可以随意走动之处,尤其她一个被断定了死期的人,更是不祥啊! 但傅夫人拽不动一个能抬脚就踹飞盛年男人的人的,最终她无力又无助地哭了起来。 梁宁双手下意识架住她,看着她脸上红红的掌印,喃喃说道:“这火里的人,烧成什么样子了?” 傅夫人抬起泪眼,半晌后才勉力压下心中的惊涛:“那夜大火漫天,她半边身子都成了焦尸……只有趴伏向下的脸部与前胸,紧贴着地的正面才得以保持原貌。 “……真儿,伱突然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呀?” 梁宁没有说话。 她死了之后只有正面保持了原貌,也就是说正好据此辨认出了真身。如此,她的身体被烧毁在那场火里,灵魂却进驻了傅真的身体。 即使没有死,她也回不去梁家了。 她已经成为了傅家可以随便让人杀、让人骂的大小姐,而就在前一刻,她还亲自把她的亲爹给踹飞了! 梁宁抱起了脑袋,那里头堵着一大团麻。 先前那头痛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不是我的错……” 当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从她的嘴里吐出来,当她惊觉到还是自己说的,梁宁惊愕得睁大了眼睛! 她的脑海里,此时已突然喷涌出了许多画面! 这些画面居然都很熟悉,仿佛深嵌在她灵魂深处…… 它们从“傅真”记事起,到她坠崖前的那一刻,数不清的人和事,都变成了走马灯,一轮轮浮现于眼前! 梁宁双手扶头,震惊到失语。 在极度的悲伤之下,这具已经入主了梁宁灵魂的身体竟然释放出了傅真的记忆,此刻的梁宁对于傅真的生平已然了如指掌! “母亲!” 她抬头看着傅夫人,心情难以自抑。 难以想象她竟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借着傅真的五感,她拥有了一个闺阁千金所掌握着的对当下处境的认知。 她知道了这还是大周开国皇帝的江山,是盛元二十二年,正是她死后的第六年。 也知道延续了多年的北疆战争已经于去年冬月停止,朝廷胜了,眼下四海皆安。 她看到了过去母女们所经历的一切,她也懂得了傅夫人的全部愁苦!知晓了傅家门楣包裹之下所有丑陋的现状! 她也知道了原主胎中带病,从小就被断定活不久。她的庶妹欺她身弱体残,常常暗地里欺负她。 刚才一切奇怪的冲突全部都有了解释…… 她的“父亲”傅筠,只差没把宠妾灭妻和狼心狗肺八个字挂在脑门上了! 不被烧死一次她还不知道,原来世上的渣男竟有这么多!…… “真儿,”傅夫人拭去眼泪,脸上有惊惶,“我们该回去了,你刚才……他是你亲爹,无论如何你刚才也不该冲动,要知道光是一个孝字压下来,就足够要你性命了! “再不走,只怕更加收不了场了!” 她不知道柔弱的傅真为什么突然有力气打倒身强力壮的傅筠?又哪来的底气敢打自己的亲爹? 可眼下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她得赶紧善后,以免更加激怒傅筠,给傅真招来更大的麻烦! 梁宁看到如此惶恐的她,心中陡生不忍。 她想说那是因为狗男人打你在先,就算他是爹,她也不怕他!是他不对,她就算打断了他两条腿也不怕! 可她张了张嘴,到底没有说出来。 如果她还是梁宁,她完全可以将傅柔收拾得再也出来做不了恶,再将傅筠暴打一顿,甚至再禀知御史参他一道治家不严之罪,让他在朝堂上也受点教训,这都没什么大不了。 可她已经不是梁宁了。 她没有了梁家姑小姐的身份,没有了在西北立下的那些虽然不算很了不起、可也依旧能在宫中与朝中占有几句好评的功绩,她已经没有了嚣张狂妄的资本。 同样,她也不能再像过去一样随心所欲地凭着一腔意气去收拾恶人。 如今她只有一身尚存的武功可以倚仗,自然她可以一走了之,远离傅家这趟浑水,她就算回不了梁家,未来的日子也绝对不会过得很坏。 可她离开了,傅夫人怎么办? 那场大火,已经把梁宁的身体烧成了灰,“梁宁”再也活不回去了。 还要多亏了傅真这具肉身,才使她不甘的灵魂得以栖息,得以不变成孤魂野鬼。 傅夫人是这具肉身的母亲,此后也是她的生身之母了,她能撇下母亲不顾吗? 而傅夫人力量是如此之微薄,当初她却偏还曾在那般凶险的夜里,勇敢地掩护了素昧平生的梁宁!…… 这不仅仅是个需要她保护的人,这是两世都于她有恩的人。 梁宁抬起手臂,回抱住了身旁如同风中飘零叶一般的凄楚的傅夫人。 “别难过了,母亲!此事我自有对策,就算他是亲爹,我也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 从这一刻起,她是真正的傅真。 她会担起长女和长姐的责任,照顾起深陷在泥沼中的母亲和幼弟。 当然也会全力保护好自己,不让渣男贱女占得半点便宜! 她更会完成梁宁的遗愿,誓向徐胤那狗贼讨债复仇!她会拭去覆盖在正义和善良之上的厚厚尘埃,让它们重新散发出光芒! 梁宁已身死,但她不屈的灵魂是不会逝灭的!即使换了一条征途,她也照样会坚定无畏地走下去。 第6章 这是唱的哪出? 第6章 这是唱的哪出? 傅筠这一摔实在不怎么体面,崖边地面没什么树木,全是山石泥土,先前还人模狗样的他此刻发髻也歪了,衣襟也散了,一边脸上还蹭了大片黄泥。 他气得颤抖,颤着声音打发人去追傅真,可哪里追得上? 下人们做了个样子,远远地看到了那片残垣,也不敢再去。 傅筠活到三十五,还没有人动过他一根手指!便是他儿时不好好读书,父亲操起了鸡毛掸子,母亲也总是会在鸡毛掸子落到他身上之前及时赶过来,替他挡住责罚。 没想到他如今当了爹,竟然还被自己的亲生女儿给揍了! 他气傅真的胆大妄为,气她的不孝。又恼他这么个体面人,竟然出了这桩子糗,还让外人看了笑话!再者还忿他今日上山原是来偶遇贵人的,事没办成就算了,衣裳也污了,头发也乱了,必定是不能再可能有机会去碰运气的了。 如果不是这个无法无天的不孝女,他怎么会落得这般境况? 不过除去气恨,傅筠心里也十分惊疑。 他这个女儿,从小到大就是个药罐子,可方才的傅真气势强得让人害怕,且她竟然有一脚把他踹翻的力气,以及先前竟然还死死地掐住傅柔,傅柔都动弹不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 明明先前上山时她还一步三喘的,怎么突然之间就像变了个人? “父亲……真,真姐儿她们,回来了。” 这时傅柔战战兢兢地指着不远处走来的傅真和傅夫人,脸上还有残留的恐惧。 傅真奔走之后她才得以喘下口气,此时见她回来,一颗心便又提起来了。 今日的傅真像疯了一样! 一个还要仰仗家中父辈护佑的弱质千金,竟然会一言不合连自己的亲爹都踹翻,这种事说出去谁敢相信呢? 再想想先前被她掐得自己几乎都一脚踏上了鬼门关,她又打起了寒颤! 她怕死了! 一想到日后还要和这样的疯子继续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她更害怕了! 眼看着傅真越走越近,她的双手也越攥越紧—— “父亲。” 就在父女二人俱都紧张不已的时候,傅真到了跟前,竟然和善有礼地行起了礼来! 正咬牙切齿提防着她的傅柔差点没一个倒仰栽过去! 眼前的她神态自如,淡定从容,之前的那股无边的戾气和怒意此刻都已荡然无存,也许仔细看,她的眼底还是浮现着一层怪异的冷硬,但跟方才比起来,眼下实在可以算得上春风满面了! ——这又是唱的哪出? 傅筠呆住了。 “女儿方才因惊吓而失态,冲撞了父亲,给您赔罪了。” 更让他惊讶到失语的是,接下来她竟然还向自己赔罪了! 傅筠睁大了眼睛仔细看她——没错,此时的傅真说话中气十足,身姿摆得笔笔正正。 不但比过去更为端庄大方,俨然一个见惯了大世面的名门世家大小姐,而且连体态都很好,完全不是过去那样,走几步路就要气喘的病秧子的模样了! “父亲可是原谅我?” 此时傅真觑着他,又说起话来。 傅筠心下定了定,再看着她这云淡风轻的模样,再有轻描淡写的口吻,气又不打一处来! “逆女!你犯下这大逆不道的罪行,还敢让我原谅你?你给我跪下!” 她终于知道自己犯了大错? 知道来赔罪了? 知道伦理纲常不可乱了?! 他若今日不就地打死她,出了心中这口恶气,他就枉为人父! 傅真叹了口气:“父亲,我都已经赔罪了。” 傅筠瞪大了眼睛,她这话什么意思? 是说光天化日之下踹翻了他这当爹的,如今给他赔个罪,已经是给了极大的面子? 只当她是知错了,没想到她竟依然如此狂妄! 傅筠气得浑身发颤,当下他扬起巴掌:“畜生!” 傅真闪开了身子,说道:“父亲,这里是外头,伱难道要在此行凶不成?” “什么行凶!父亲这是行家法!” 旁观了许久的傅柔看到这里,忍不住上前帮腔。 今日她在傅真面前受了奇耻大辱,如今唯一能够镇压得住她的只有纲常伦理四字,她必须得让傅筠往死里惩罚她,才能使她出得今日险些死于她傅真手下的这口恶气! “你住嘴!” 傅真异于往常的精神气,不由也给了傅夫人力量,她驳斥了傅柔,也抢身上前:“老爷!有什么事,还是回府再说罢!” “你还敢替她说情?”傅筠怒骂,“她今日敢顶撞我,敢动手打我,都是你所纵容!我是谁?我是她亲爹!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饶不了她!你给我闪开,等收拾了她,必连你也一并罚了!” “父亲威武!”傅柔说道,“太太,上个月您还教训我,说无规矩不成方圆呢,怎么轮到姐姐头上,您就换了个说法了?合着只是我要守规矩,姐姐就不必守规矩了?都是傅家人呢,这是哪门子道理?” 她从旁观察了傅真这么久,已经没那么怕了。之前的傅真如同有着睥睨全天下的底气,那股嚣张和狂妄是她压根不想掩饰的。眼下虽然还是隐隐有种让人不敢轻易造次的威慑在,但是她有顾忌了! 不管她是顾忌着伦理纲常,还是顾忌着自己的母亲和幼弟,只要她心存忌惮,她傅柔就不怕她! 傅真之所以选择息事宁人,是因为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傅家丢了脸,对她和傅夫人都没有好处。 不想这傅柔蠢得,竟然还在此刻不依不饶! 就这样烂成渣的家风,难怪傅家在京城这么多年都没什么出息了! 她便依旧和善有礼地笑着问傅筠:“那父亲觉得呢?” 傅筠竟从她眼中看到了一股只要他认同傅柔、那她就立马开干的架势,一口牙咬了又咬,最后忿而拂袖:“回府!” “父亲!” 傅柔可不想有这样的结果,拽着傅筠的袖子不肯他走。 傅筠回头,看了四下,咬牙压下声音来:“别忘了杜家今日也在,不要任性!” 傅柔闻言当下把手松开,下意识环顾一圈,然后捋捋衣服头发站直。 杜家可是她势在必得的,若这副情形让他们家人看见,实在是得不偿失。 傅允和傅筠容易弄错,所以傅允改成傅柔了 第7章 长江后浪推前浪 第7章 长江后浪推前浪 傅筠兀自怒气冲冲地下了山。 傅柔岂敢落单?自然立刻跟了上去。 父女俩离开得气势汹汹,仿佛刚才的闹剧压根不关他们的事。 傅真看着先前那些远远围观的人,问傅夫人:“今日外头必会有流言,母亲可有应对之策?” 傅夫人横了心下来:“他们今日不依不饶,无非是撕破脸罢了。” 傅真未置可否。 傅筠待她们不好是事实,但此前倒也未曾落下过话柄在外,在傅真记忆里,傅柔如此丧心病狂要杀她,也是头一遭。 今日他们不要脸,傅夫人和儿女却是要脸的。 傅夫人往日忍气吞声也是为了一双儿女着想,毕竟幼子傅嘉已然启蒙,对待课业十分认真,将来多半是要走科举入仕之路,贸然撕破脸,对傅真,对傅嘉都会有影响。 想到这里她问道:“我们跟杜家有何渊源?” 傅夫人怔住:“哪个杜家?” 傅真纳闷:“先前傅柔说过,她想要和杜家的婚约,难道母亲不知道?” 傅柔先前那番话的意思很明显,那婚约是傅真的,但傅柔想要,结合前后不难明白,傅柔今日所有的怪异之处都是因为杜家,既然是傅真的婚约,傅夫人没理由不知道。 果然,傅夫人的眼神开始有些闪躲,她掐了一会儿手心,回应道:“她道听途说罢了,你不要理会她。” 婚约还有道听途说呢? 傅真看出来傅夫人不想说,便也不与她深究,眼下她待解决的麻烦够多了,并不想再多一个莫名其妙的婚约。 “这善后之事,就交由父亲吧。” “他?” “傅家家主是他,当众不依不饶的人也是他,此事可不得由他去善后么?” 傅真笑了下跨上马车。 傅夫人半信半疑,随后也登了车。 大殿里梵音清朗。 后房禅院里贵眷们正坐着吃茶,一会儿有婆子小碎步地到了其中一位贵妇人跟前。 “傅家人都已经下山了。奴婢仔细跟了一段,发现傅家那位大姑娘确实瞧着与当年不同了,虽说看着瘦弱,但举手投足间神气十足,不像是病入膏肓的模样。” 妇人凝眉:“你可瞧仔细了?” “奴婢瞧得千真万确,她上马车的时候,不但是自己上的,没让人搀扶,甚至还伸手带了她母亲一把。” 妇人脸上浮出了莫测的神情,对座的贵妇跟她说话她都没听见。 紧靠着她座位的一位高贵少妇见状笑言:“杜三太太莫非有要事待处理?” 妇人回神,忙笑着把茶放下:“无妨,小事而已。刚才说到哪儿了?徐侍郎近日又有什么好的建言?……” 下山路上,母女俩都没再展开新话题。 傅夫人心底还是担忧着回府后傅筠发难,但见傅真坐在榻上,安然如老僧入定,一时间又不由看出了神。 傅夫人没有亲眼见到傅柔是如何欺负傅真的,事出突然,也还没来得及问丫鬟,但她却毫不怀疑是傅柔先作的恶,可是从前傅真都是默默忍受,从不发作,当然凭真儿那般孱弱的身子骨,上个寺来半路都要停好几回,她也拿身强体健的傅柔毫无办法。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这个当娘的不够硬气,才使得傅真今日被逼急了,用这样不计后果的方式来保护她自己。 可她实在也是身不由己…… 她愧疚地叹着气,傅真一只手却把她搁在膝上的右手给握住了:“母亲叹气作甚?” 傅夫人涩然摇头,反抓起她的手放在掌心里:“总觉得像现在这般,就很好,很好很好。”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如今的傅真充满了鲜活的气息,她的双手温暖而有力量,像是无形在给予她力量。 傅真确实变了,起初她也非常不安,但如今她并不想去追究为什么变了。 左右都是这般了,比起失去生命而言,性情大变,变成什么模样,算得了什么? 起码女儿还在身边啊! 自从柳氏带着那双在外所生的儿女进了傅家门,她何曾有过看恶人有恶报的时刻? 放在以往,她们母女已然被傅筠折磨成个半死了。 就算是事后外头要议论傅家嫡庶不正,傅筠听了闲话,回到家里也是要怪罪于她们头上的。 然而今日,她的真儿竟如此冷静地挽救了自己和她,避免了一场皮肉之苦,而且还让那父女俩一个赛一个灰头土脸地离去! 六年了,她从未有方才那般的气顺啊! 她有什么不满足的? 只是……她却不知道能拥有这样的她多久。 三日期限,已然过去大半日了!该不会三日一到,真的有场生死决别等着她吧? “这胡同尽头,可就到护国大将军府了!” 傅真突然一声低呼,打断了傅夫人心里的七上八下。 她讶道:“是啊。我们去庙里上香,经过多次的。” 傅真放开手,落在了窗户上。 面前胡同里占了快半条街的大宅是亡朝太傅傅子钰的旧宅,也是如今的傅家所在。 在亡国之君自刎禁宫时,傅子钰也带着家人殉国了。曾经位列京城一等之列的傅府大宅便自此清寂下来。 梁宁幼时在京生活到八岁,这些事自然听说过,便连这傅宅,她也曾与玩伴们好奇张望过的,因为这条胡同的尽头,就是同为开国功臣的护国大将军府裴家,她经常打这儿路过,只不过那时还是荒草遍地,时有蛇虫出没。 裴大将军裴翌与梁钦岁数差不多,跟梁宁同辈,两家往来很密切,梁宁常常率领着小伙伴穿过这里去裴家玩。 那会儿裴家全是子弟,没小姐,故而只有一个大花园,小花园就辟成了校场,可以射箭。 梁宁唤大了他足足二十岁的裴翌为哥哥,于是他那一大串的儿子侄子,就都得叫她姑姑。 不过裴家那个比她小两岁的次子裴瞻却不太听话,从来不叫她姑姑,只跟他爹娘一样“太平太平”地叫她。 梁宁就常常端出长辈的架子教育他,裴瞻还不服气。梁宁就跟他爹娘告状,后来他就连她名字也不叫了,见了她直接别道,要是不巧迎面撞上了还掉头! 梁宁那时候多快乐啊,身边全是拥趸,拥有大片森林,自然不少他一棵小树苗。 八岁后她去了西北,再也没见过这小子,如今对他的印象,还不及傅家这院子深刻。 但一晃多年过去,如今他竟然成为了大周的英雄,打跑了强敌,还收复了大周丢失的那么多城池……她这个当姑姑的,心里也老怀甚慰啊,到底长江后浪推前浪,子弟们有出息,她们老一辈也是欢喜的。 第8章 她的东西迟早得是我的 第8章 她的东西迟早得是我的 傅柔没追上怒气冲冲的傅筠,进府之后便往东边走去了绮罗轩。 还没跨门,柳氏屋里的丫鬟明珠迎上来:“二姑娘回来了?铺子里刚送来一批绸缎,姨娘正好在挑料子呢,姑娘快去罢。” 傅柔加快脚步进了屋。 东首耳室里正或坐或立着几个人,簇拥着一堆华光四溢的绸料,花色都是往常少见的。傅柔纵使揣着事回来,也不由先上去问了一句:“今年的春裳早做了,还没到要换夏裳的时候,怎地忽有衣料子送来?” “你怎回得这么早?”榻沿上坐着的妇人拉起她的手让她近前,“你管这么多做什么?正等着你回来呢,既到了,便快地快挑几匹中意的。如今天下已太平,各府宴会也多起来了,到时候有伱用得着的时候。” 傅柔翻了几下,说道:“我们往常可难得这样好的料子,是安庆堂那边的吧?阿娘给截了?” “嚷嚷什么?”柳氏嗔怪地瞥她一眼,“你看看这些,全都是适合小姑娘们穿的色儿,安庆堂那边是用不着的,就真姐儿那个要死的丫头,拿了也白拿。我截几匹料子又怎么了?来日啊,她宁氏的东西,全都得变成我的!” 她得意地撇着嘴,而后挑了一匹玫红的织绵缎子披到了傅柔身上,左右比看起来。一面又问她:“今日可曾见到杜家的人?可曾见到杜公子?” “那杜家和别家贵眷一道都在大殿后方的禅房喝茶,几曾有出来露面?山上行走的子弟倒是多,我却也不知道哪一位是杜公子,其中有没有杜公子?我原想拉着傅真去找找的,可谁知道——” 傅柔戛然而止,咬唇不说了。 柳氏望着她,正要说话又看到了她弄脏了的衣衫,当下吃惊:“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衣裳,怎么弄得这么脏?” 傅柔闻言,便扑到她身上哭起来:“阿娘,女儿今日差点就没法活着回来见您了!” 柳氏更是吓了一大跳! “女儿,女儿差点,差点被傅真给掐死了!”傅柔伏在她膝上,号啕大哭起来。说罢便把先前山崖上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她先前趁着傅真落单原是想借她的名义去接近杜家人,可哪知道傅真竟装糊涂,说她也不认识什么杜家人,傅柔恼怒,这才一不做二不休,把她引到悬崖边下死手的。 从来她还想着傅真反正活不长,等着她死就是。可如今她等不得了,杜家上个月回京了,他们家与傅真多年前曾有过婚约的,杜家可是五大将军府之一的那个杜家的旁支啊,哪怕他们家远远不如大将军府威高势重,那也不是一般人家高攀得起的! 这样好的姻缘,怎么能便宜了傅真那个病秧子? 只要她死了,傅筠一定能想到办法让她代替傅真履行这桩婚约,让她嫁去杜家的。 可傅真竟然没死成! 柳氏又惊又疑:“这怎么可能?她傅真又不是神仙,还能在摔下去半道上再跃回来?” “千真万确!不止如此,后来父亲训斥她,她还踹翻了父亲呢!”傅柔一骨碌爬起来,“父亲被气得要死,回得早就是为了要惩治她!我看这回连太太也逃不过去的。阿娘,这次是咱们极好的机会,借着这个,说不定能把安庆堂给彻底收拾一番! “不是早就看不惯宁氏占着主母的位置,掌着傅家的中馈了吗?这一次,咱们一定不能放过她们!” 她自小到大,受着傅筠万般宠爱,哪受过多少委屈? 可先前傅夫人竟然还当着傅筠的面喝斥她,让她在人前丢了脸,这口气她也得出! 柳氏腾地站起来,鬓边一串步摇被震得稀里哗啦作响。 她瞪着两眼不住地冷笑:“好啊!她们如今竟这么大胆了,敢公然这么欺负人了?这么多年他们严防死守,我还正愁没有把柄收拾他们呢!这倒好,自己把脑袋给架刀刃上来了!她难道不知道,当年你爹生死关头,是你的降生才让他转危为安的吗? “你可是你父亲的福星!换句话说,也是傅家的福星!她们竟敢动你?!” 傅柔走上前:“这是因为她们仗着他们是原配嫡出的身份啊阿娘!要不是因为当年老太爷阻止,后来让宁氏占了便宜,否则原配傅夫人的位置就是您的!而真正的嫡出大小姐就是我!” 柳氏胸口气息乱蹿,一方全新的丝帕被她攥成了一团糟! 傅柔道:“您说这回咱们该叫傅真吃点什么苦头好呢?就她那身子骨,挨不了几下就得散架了吧?正好,她死了,跟杜家的婚约也履行不了了!只要我嫁入杜家为少奶奶,那么跟镇国大将军府就是一家了!到那时,阿娘和颉哥儿的地位,也能跟着水涨船高!傅家的中馈让阿娘来掌,那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从前杜家不在京城,加之傅真那身子骨,这婚约也无人提起,可此番杜家任了京职,他们低头不见抬头见,这事儿总是绕不过去了!她一定要在杜家登门来提亲之前先把傅真给除了! “宁氏一个商家女,哪来的资格跟高门结亲?” 柳氏深吸气,说罢在门下站了站,她跨门走了出去:“你随我来!” …… 傅真与母亲进了府,果见这从前一派残败的宅院已大不同。 立国之初前朝许多名臣世家虽未归附,大周天子也未曾多有为难,他们的祖产多数归还了回去。 尤其在攻破皇宫,看到随君赴死的傅太傅的遗体时,大周天子还感慨了一句“前秦自上至下,至忠君者,傅公也”。是以不得皇帝的圣谕,傅宅也无人敢轻易占据。 这宅子空寂了那么多年之后,却还是回到了傅家人手里,而且,还是偏偏落在了傅筠这支的傅家旁支头上,这却无论如何却是绕不过傅夫人的父亲宁老爷子了。 因为当初有很多傅家旁支的子弟都想得到这宅子,虽说亲缘关系都没什么远近之分,但傅筠各方面都并不突出,实在难以平等竞争。宁老爷子是前朝的皇商,大周打西北那几年,他又帮着朝廷筹措军粮,在新朝堂里也挣得了几分体面,于是就替傅筠把这宅子要了下来。 第9章 刁仆 第9章 刁仆 刚过了如意门,便听东路那边庭院深处已传来断断续续的哭诉声:“……这家里是没我们娘几个的容身之处了!你看看她这脖子,竟然是当亲姐姐的给亲手掐出来的,老爷!你要容不下我们了,觉得我们碍眼了,你倒是说呀!妾身定然这就带孩子们离开,断不给伱添堵了!” 傅夫人蓦地停住了脚步。 傅真道:“母亲不必烦忧,您且告诉我,今早我们和父亲入寺究竟是为什么?” 傅夫人沉气:“我带你入寺是为了去向成空大师求签。至于你父亲,他是去寺中求见贵人的。 “他在六部主事的位置上已经呆了十年,从前边关未平,文武大臣们都少于出府走动,去年冬天不是打胜仗了么?边关定了,朝下也松了,今日寺中大开祈福经场,权贵云集,他听说吏部侍郎涂大人也来了,便想去求见求见。 “不过说是求见,归根结底还不是拿我的钱去铺路?” 傅夫人说到这里时指甲都掐进了手心。 傅真了然。再问道:“那他今日见到了吗?” 傅夫人琢磨:“应是未曾。不然也不会有工夫来纠缠咱们了。不但没见着,只怕还碰了一鼻子灰!” “您怎么才到家呢?老爷在书房候您和大姑娘多时了呢!” 刚说到此处,一个尖眉利眼的婆子就蹿到了傅夫人跟前,那着急忙乎的样子,倒不像是来见主母,而像是来催当差的下人。 傅真站住脚:“你是哪屋的?” 从前的傅真多数呆在正院和自己的院子,傅夫人防着不测,不让她接触府里别的下人,是以眼下她觉得这婆子面熟,但却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婆子觑着她,皮笑肉不笑:“奴婢是柳姨娘屋里掌事的,大姑娘真贵人多忘事,连我都不认得了。” 傅真眼底有冷意划过。 她回望着傅夫人:“既然父亲催得急,那母亲先过去,我缓缓脚就来。” 傅夫人深吸气,看她一眼后,跨门走了。 傅真收回目光,看着这婆子:“你叫什么名字?” 婆子胸膛挺得笔直,因着个头比发育不良的傅真还要高出半头,故而眼皮也是向下耷着的:“他们都叫我胡嬷嬷,大姑娘你是真不认得我?” “现在认得了。”傅真点点头,又道:“你在主子面前口口声声以我自称,这不是身为下人该有的规矩罢?你见了我们,既不唤太太,也不行礼,柳姨娘平日也不管教管教你?” 婆子顿了下,哂笑了下:“大姑娘真是说笑了。奴婢听老家的人说,小孩子家家多病多灾就得贱养,柳姨娘不拘我,这也是为了姑娘您好,您看您这身子骨,对您太恭敬,怕是更要折了您的福——” “啪”地一声,婆子话没说完,脸上便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傅真拍了拍巴掌,撩起唇角:“现在你睁大狗眼再次看清楚,姑奶奶我的身子是好还是不好?” 婆子面红耳赤,此着牙想要理论,傅真这只手又扇了一巴掌过去! 这下她愣在那里,却是连气息都忘了怎么喘了! 傅真站直了身子,斜眼睥睨她,漫声说道:“你们老家的人说什么我不懂,不过我们傅家的规矩是奴大欺主轻则调教,重则发卖。你要是不服呢,可以再来试试。我身子骨或许不好,但打起人来却有的是劲儿!” 婆子连挨了两巴掌,就是有怨气也只能把头低了下去。 傅真下了台阶,停在她身侧:“仔细想想,往后见了我与母亲该怎么说话,柳姨娘没教会你的规矩,以后我不介意见一次就教一次! “滚!” 傅真斥走她,又环视了一圈远处皆看了过来的下人,冷着脸踏上了庑廊。 这他奶奶的叫什么事儿? 连个下人都敢在傅夫人这原配主母跟前耀武扬威,若说不是傅筠这两面三刀狼心狗肺的狗男人撑腰纵容的,她这就把自己脑袋给拧下来! 傅家原先住在江陵祖籍,祖上也是大族,傅筠的堂叔傅子钰这支是嫡支,也是他们家最有成就的一支。后来因为周皇覆了亡朝,江陵那边的傅家也经历了一番波折,总之本来傅筠这一支就建树平平,再因为家族里没有了主心骨,便沦落到靠着家里几间米铺过活。 而傅夫人娘家是皇商,可惜父亲子嗣凋零,长子夭折后,便只剩下她一个女儿。 傅家因与宁家存着几分生意伙伴的情份,傅筠少时就常在宁家来往,起初宁父看不上傅筠,那会儿盯着宁家家产的子弟多如过江之鲫,尤其这女儿还生得极之貌美,性情也是一等一的好,哪愁找不到金龟婿? 世事难料,那年因为战乱,宁父负伤在榻,皇商的买卖也无奈卸了,原先那么多上门献殷勤的子弟,却只有傅筠一人在跟前忙前忙后。宁父一声叹喟,只觉傅筠其心可无嘉,便结了这连理。 宁父后来病好,又逢朝代更迭,撑了十来年。因着坐拥万贯家财,将来都是女儿的,他便花钱给进士名次并不高、在朝堂又没有任何根基的傅筠推上京城,当了京官。还想方设法让傅筠继承了傅子钰这座已然荒废的、座落在京城里的大宅。 在宁父病故前,傅筠就已经是礼部衙门的主事了。 到底时间是试金石! 这不,没了岳父的提携,十年后的他如今还在那礼部主事的位置上趴着呢! 合着没了岳父的钱,他傅筠啥也不是! 傅真寒着脸到了傅筠书房所在地,门下两个丫鬟看到她后,均快速走过来:“大姑娘,您,您要不还是回房去罢?老爷正发大怒,怕是姑娘去了要顶不住!” 傅真倒认得这是书房里当差的丫鬟,她们都有家人在傅夫人身边当差,算是当下的傅家里头少数还能站在傅夫人及子女一边的仆人。 “……你还想倒打一耙?我亲眼瞧见的她掐住柔姐儿,你说那只是意外?” 傅真还没说话,里头果然已经传出了傅筠的咆哮,一旁还有细碎的女子的哭声和说话声,竟是柳氏与傅柔无疑。 傅真抬脚走了进去。 第10章 保准让她活不了! 第10章 保准让她活不了! 书房是一排三间屋,当中是会客厅,西侧为傅筠素日读书阅卷之地,而东侧的房间则是傅筠的卧房。 平素傅筠多是在柳氏的绮罗院歇宿,有时会睡在书房,还有些时候,他也会回正房,歇在傅夫人屋里。 傅真记忆里傅夫人对傅筠的恐惧和厌恶,却有一大半是源自每次他的留宿。 六年前宁老爷子死于为朝廷筹集西北抗敌所需粮草而染上的一场大病,他还没落葬,傅筠就露出了真面目。 那时傅夫人带着儿女在灵前照应,而傅筠就公然地带着养了多年的外室回了傅家,也就是那时一直深信丈夫是正人君子的傅夫人,才知道他一直在欺骗自己。 这还得庆幸傅夫人生得那样一副好容貌,使得傅筠头两年对她也算有几分真心,她怀着傅真时十分受罪,傅筠也常常半夜爬起来替她按摩酸疼处,替她下替取吃食。 但从小把这独子捧在手心里的傅家老夫人看不得儿子如此殷勤,只是碍着宁家那大笔家产,明面上不好说,私下里却捧着笑脸给傅夫人心里喂刀子。 从家世而言,宁家虽有钱,但傅家却是耕读之家,书香门第,祖上屡出大官,哪怕傅筠只是中了个末流进士,趁着改朝换代朝廷急需人才,后来才提拔当了个县令,可在常人眼里,这桩姻亲却是不对等的。 狗屁的不对等! 除了个进士身份,傅筠无论人品相貌家底,哪一点及得上傅夫人?! 他能当这官还是靠的宁老爷子! 可傅夫人自知这条沟横在前头,明知婆母不好,心中只想着夫妻恩爱,也就罢了,私下里伤心难过也不与人说。 怄多了气,后来生傅真之时就险些一尸两命。 生产后坐月子那三个月,傅筠在身边的日子逐渐地减少。 傅夫人起初还以为是她因生产姿容不复以往之故,后来才知道,其实那时他已经与柳氏勾搭上,在她一心一意照顾多病的女儿时,他却在外头置起了二房,而且还在傅夫人生下儿女时,柳氏也先后生下了一子一女! 更令人发指的是,狗男人一面宠恋着他尚且年轻的侍妾,一面却又舍不得实则还风韵尚存的发妻,一面嘴里斥骂嫌弃发妻没有风情,一面又为了哄骗发妻拿出私产来供养他们全家,而时不时留宿在她屋里! 可又能如何呢? 傅夫人还要顾着一双子女,且傅筠毕竟是男人,她又拗不过他,每每只得忍气吞声。 好在宁父在世时还是留下了好些忠诚下属的,至少保得绝大部分家产还在傅夫人手上。傅筠想过多少坏主意想算计,也不过捞得点皮毛,大头还是傅夫人掌着。这也是傅夫人至今还能在狗男女手下安然无恙,并且能够担着原配夫人名头下去的原因。 傅筠与柳氏的狼子野心已如司马昭之心,先前傅柔推傅真下崖的时候,就曾亲口说了的,她说傅家所有一切都会他们的! 此时傅真站在门槛下,不由就望着正互揽在一起抽答答哭泣的柳氏母女冷笑。 一个个长得不怎么样,想得倒是挺美哩! “父亲都叫嚷了一上晌了,不累么?” 她径直走进去,就这么会儿的工夫,傅夫人已经被痛斥过一轮,正悲愤立在堂下与傅筠据理力争,只是,她又岂能争得那三张嘴? 傅真扫了一圈屋里,她目光就落在了傅柔脸上。 傅柔正跟柳氏在这儿唱戏,看到她来,闪着身子往傅筠身后躲:“父亲救我!”冷不丁被傅真目光捉住,又打了个寒颤。 “来人!把她给我按趴下!”早已被柳氏拱火拱得怒火焚身的傅筠旋即怒吼发令,“上棍棒!给我狠狠地打这个无法无天的逆女!” 傅真扯扯嘴角。 一个千金大小姐,犯了错是要受下人棍棒责打的,这就是傅家稀烂的家风! 她走到屋中央:“父亲,你看看我这身子骨,能挨几棍棒?” “便是打死你,那也是你罪有应得!伱欺凌幼妹,就该知道要承受什么样的惩罚!” 傅筠手指到了她鼻子尖前。 实在是太猖狂了! 从前他怎么没看出来她竟然有这样大的胆子? 等他一步步来,先治了她欺凌幼妹之罪再治她不孝之罪! 今日不给宁氏母女一点厉害瞧瞧,岂有天理! “都说虎毒不食子,我是您亲生的,您要这么说的话,那我可就得去报官了。” 傅真看了眼已经持着棍棒进来的婆子们,眼神凉凉地又看回傅筠,“父亲可知,在我掐傅柔之前,她把我骗到了山上,还亲手把我推下去,杀我未遂。悬崖边还留有痕迹呢,今日寺里那么多人,也未必没有人证。 “我这就找人去喊顺天府来人,请他们查查真相。看看到底是我发疯要杀人,还是傅柔揣着祸心谋杀长姐?今日寺里的可都是咱们傅家都高攀不起的贵人啊。想必他们若是看到了我受害,也没那个必要包庇凶手,而一定会如实向府尹大人陈述实情的。 “如果判定没我说的这回事,我都不必父亲动手,我一定自己撞死在这门墙上,但如果官府查得傅柔害我属实,那么我绝对不会接受和解,不知父亲意下如何?” 傅筠不料这死丫头竟然这么狠,一时间竟哑口无言! 他口说要打死她,怎可能是真打死?真打死了,宁氏绝对跟他鱼死网破不说,官府还得找上门来,他能落得什么好处? 不过她这一说也确实让他犯起了疑心,往日胆小怕事的傅真戾气大得似乎要见一个杀一个,确实不正常,如果说是因为被傅柔给吓破了胆子才发疯,那也说得过去。 可素日跟她娘一样善解人意,又总是温言软语待人的傅柔当真要推傅真下崖? 她才十四岁呀! “真姐儿,你还能编得再像些么?”察觉到傅筠神色不对的柳氏抬起头来,冷笑着打量傅真,“打从进门来你就这么气势汹汹地,柔儿向来温柔好善好说话,她会去推你?她能害得了你?——我说你们这些奴才,老爷的话你们都不见么?都是聋子么?发话让你们打,你们还不动?!” 傅柔先前没说错,这死丫头好像长了点本事,都敢反过来威胁他们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就此打死她,便一了百了!这些婆子都是她来之前打点好了的,不消几棍棒下去,保准让她活不了! 第11章 别怕我手疼 第11章 别怕我手疼 婆子们操着棍棒上前,见傅筠没催促,却不敢真伸手。 傅柔见状立刻指着傅真道:“你血口喷人!分明是你先惹我!你嫉妒父亲爱护我,可是那不也是我平日在父亲面前孝顺听话,他才多疼了我一些么?我受不得姐姐那般刻薄,才回了伱几句,结果你打我,完了还要诬蔑我!如今父亲不过是要罚你几下,你竟还对他那么不敬,你不想活了么你!” 傅真循声看去,此时她两眼红肿,歪伏在柳氏怀里,一身用银丝线绣着缠枝西蕃莲花边的织锦春裳让她揉搓得皱巴巴,满眼的阴毒倒是不见消退。 她身上这银丝线得十两银子一扎,身着的织锦料子少说也得五十两一匹。 而一脸凄怨怒目相视她的柳氏,头上插着金步摇,耳上戴着镶宝的赤金耳铛,腕上还有两只碧玉镯子,身上和足下皆为不亚于傅柔身上的锦缎! 傅筠当初把柳氏母子仨接进门后,傅夫人曾私下去打听过柳氏来历,她只不过是从前战乱时傅老爷子领回来的一个丫鬟!那时就跟傅筠勾勾搭搭,后来傅老爷子为了让傅筠能安心考取功名,便把她发卖了出去,可到了别人家不过两年,又被发卖出来! 原因是什么呢?是爬家主的床,让当家太太捉到了! 许是柳氏着实有几分姿色,那家主竟是动了真心,将她偷偷安置起来。 可巧在当年那小地方,傅筠与那人又是相识的,于是一来二去傅筠又与柳氏勾搭上了! 后来东窗事发,那家老爷也毫无办法,一来柳氏总归是回不去了,二来傅筠那日已中了头届恩科的进士,三来他又有了宁家做靠山,实在出手阔绰,于是便只得接了傅筠的银子,自此放手。 后来傅夫人的人寻上门去,花了更多的银子,他闷了十来年的那肚子气,才当着来人倒了出来! 所以,一个被卖来卖去的丫鬟,哪来的钱给自己添置这些头面和衣装? 就是傅筠,他自己靠那几间米铺,一份俸禄,供养得起他们? 这都是傅夫人的钱!她们吃的穿的用的全部都是傅夫人的嫁妆和傅真的外祖父留给他们傍身的遗产! 现在,这个私生女出身的庶女竟然有脸说她这个嫡长女嫉妒她? “你刚才说我嫉妒你被父亲偏心,所以要掐死你。”傅真上首找了张椅子坐下,眼角斜斜地漏出了光:“我没听错吧?” “难道不是?”傅柔目光阴狠,“你掐我那可是父亲亲眼看到的!” “那你是在指控父亲偏心庶女,行事不顾体统,使得我这个嫡长女备受冷落得都不能不出此下策背后出气。是不是?” 傅柔愣住。随后她一骨碌坐起来:“我不是——” “怎么不是呢?屋里屋外这么多人,都不是聋子,这话可是你亲口说。” 傅真瞥她一眼又转向傅筠,“父亲,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都是你的女儿,我还是你三书六聘明媒正娶的原配夫人所生,傅柔不说我还不知道你竟然还这么偏心呢,害我以为读圣贤书长大的你,一定知道嫡庶有别,尤其我还是你的嫡长女! “难道你不是应该对我多些关心爱护才是么,怎么反倒还偏心着一个庶女? “这是哪门子的家法规矩规定可以这么做的?就算庶女再讨你喜爱,你公然偏心她,罔顾嫡庶有别的法则,这不是明摆着不把祖宗家法放在眼里吗?不是明摆着不把当年宁傅两家结秦晋之好的盟约当回事吗?” “胡说八道!” 傅筠不知她竟有这副伶牙俐齿,但却知这话压下来对他没有半点好处! 他怎么能承认自己偏心庶女呢?要是这话传出去,他名声还要不要?搞不好连弹劾的奏本都要递上去了! “没错!”傅真接着他的话站起来,走到柳氏和傅柔身前:“我也觉得父亲不会这么糊涂。宠妾灭妻可是要入刑的,父亲得来这个官身可不容易,总不可能为个庶女连自己前途都不顾了吧?” 说完她右手一抬,啪地一下就扇到了傅柔脸上!直把她扇得母女俩俱都惨叫起来,才拍拍手继续往下道:“所以说傅柔刚才公然指控父亲偏心,这是在指父亲的脊梁骨!说你无视纲常伦理,德不配位,是要连累你的前程! “这样居心叵测的不孝女,在家里张嘴就这么胡说八道,在外头指定也管不住嘴,要是传出一句宠妾灭妻的话去,那可怎么得了?如今朝廷大局初定,要的是人才开创盛世,不知有多少人盯着父亲这个位子。 “若这还不打她,是要留着她把你的前途给祸害没了?” 傅真说到这里转身面向了傅筠:“我替你教训过了,您要是不满意,我可以再来,您千万别怕我手疼。” 傅筠一口气提到了喉咙口,瞪大双眼站了起来! 就连傅夫人望着哭倒在地的傅柔和又惊又怒的柳氏而倒吸了一口气! 她知道傅真今日很是不同了,却没有想到她竟然变得如此手段强硬!这一掌下去,竟然足足让傅柔从椅子上滚到地下,又在地上滚了半个圈才停下来!这力道之大,简直让人坚信她这股怒意是从山上一直忍到了现在! “真儿!”她担心地唤出了一句。 不过很快她又怀疑自己的担心或许多余,因为就在此时,原本下意识要冲过去察看傅柔的傅筠竟然半途又止了步! 这个狗男人,到底还是最为看重自己的利益,傅真那番话十足十地说到了他心里去,击中了他的软肋,虽说“宠妾灭妻”在傅家内宅里已是事实,但是傅筠又岂敢任凭这风声传到外头?! 傅柔素日受柳氏言行耳濡目染,小小年纪便学会察言观色,当面纯良无害,背后心狠如蛇蝎,平日里自然掩饰不得万般完美,只不过从来没有人像今日的傅真这般将那母女的言行跟傅筠的利益扯上关系,故而他就是看见听见也不以为然。 此时傅真当面给他上了眼药,他便是还偏心着她们,又怎么会当真毫无所动呢? 他必定也怕傅柔在外口无遮拦让人抓了话柄,给他闯祸啊! 第12章 该滚的不是我 第12章 该滚的不是我 傅夫人心下激动难言,本来还想着该如何化解这场祸事,如今看来,傅真压根就不必她出手! “真姐儿真是好尖利一把嘴,你眼里还有老爷的存在么?柔儿是老爷的女儿,也是傅家的小姐,几时论到你来打!” 柳氏气得尖声尖气站起来! 她傅真以为她是谁呢? 她竟敢打人? 竟然当众撒泼? “老爷,您要是连这都能忍得下,那傅家可真是没家法可言了!” “我有什么打不得?”傅真睨着她,“我不但是嫡长女,还是长姐,别说打一巴掌,她不好好做人,专做那有损门风之事,那我十巴掌二十巴掌都打得! “反倒是你,柳氏,伱一个侍妾,哪来的资格在主母面前大呼小叫? “你不过是纳进门来传宗接代的,你生的子女都是我母亲的子女,我母亲不说我,你越趄代疱,是想干什么?是想爬到原配夫人的头上吗? “按我们大周王法,家母身为主母,可是拥有发卖妾侍的权力的。别人不懂,你应该很清楚才是啊!” 傅真字字说的轻慢又清晰,又字字如刀子,刮着柳氏的脸皮,捅着她的心! 她死命瞪过来,一口钢牙都几乎咬碎! “当着老爷的面,你竟敢这般放肆!” 傅真笑一下,一脚抬起踏上她身旁的椅子:“不敢。” 说完她却冷冷睃一下地上的傅柔,又冷冷地勾起了唇。 柳氏脸色发白,后退了半步。 这死蹄子说着不敢,却分明是以傅柔挨的那一巴掌在威胁她,她就是敢! 不但敢,而且还敢得无所顾忌! 可偏偏柳氏又无法辩驳,论理就是这么个理啊,当侍妾的本就是有钱有势的人的玩物,别的人家连自己抚养自己的孩子都不能,当妾是没有地位的! 要不然她早先年被发卖的那两次又算什么?她这么些年苦心经营,不停地生孩子固宠又是为的什么! 宁氏但凡娘家还有人,都由不得她走到今天这地位。 哪料到她没了娘家人,如今却有了个这般不按常理来的傅真! 她看一眼傅筠,突然间身子一软哭倒在地上:“老爷!妾身侍奉您这么多年,也为您生下了三个儿女,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曾向我起誓绝不负我,今日莫非看我年老色衰,便要任由我受这等羞辱不成? “倘若傅家无我容身之处,妾身这便去投了护城河,也免得脏了太太和大姑娘的眼!碍了老爷您的锦绣前程!” 傅筠咬牙把柳氏给扶坐了回去,又冲着傅真怒道:“你有完没完?真想挨打不成?!” “那你倒是叫人来打!”她眼瞪着还没退下去的婆子们,一字一顿道,“我倒要看看,谁敢打傅家的脸! “谁敢让父亲走出去,让人指责傅家没规矩没体统,连原该万般娇养的大小姐都竟然可以如此不顾体面地遭仆人责打! “要是够胆的,直管上来,我要是拦你们一下,就算我输!只是回头别等我告去了官府,官老爷要拿那个谋害嫡姐的凶手的时候,你们被当做了出气筒,到时候连哭都没地儿哭去!” 傅家上下,谁几时见过她这般阵仗呢?往常风都能吹到的她,方才竟然把傅筠平日百般宠护的傅柔说打就打了!此刻就连她吐出来的语声也直震房梁,浑似变了个人,不,变成了个罗刹也似! 让傅筠在外头遭议论遭斥责,败坏家声这样的罪名,她们可是有三个脑袋也不敢顶啊! 且她真告去了官府,让柳氏母女吃了苦头,遭罪的还是她们! 婆子们当即吓得退出了门槛,一个个放下棍棒,纷纷看起了傅筠。 傅筠脸都被气得黑成了锅底,却也着实没有把她们再喊进来打人的道理! 他没见过别家大户小姐是怎么养的,但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傅真这套说辞在所有高门大户里都行得通,甚至平民百姓都知道大户人家的小姐挨罚都不能遭打,只能抄抄写写禁禁足什么的,傅家嫡长女犯错被仆人打的事情传出去,肯定是要连累傅家被人瞧不起的! 他知道传出去不好听,可就是也没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好! 毕竟也没有人敢传出去不是?! 他咽下这口窝囊气,想自己找个台阶下,可是一转头竟又看到傅真不知几时已堂而皇之把他下首的椅子给坐了,他顿时又气不打一处来! “滚开!” ——谁他娘的准她坐了? 可是傅真却不但没动,反而还怡然自得地抬起下巴,指着对面座上的柳氏:“父亲又错了。该滚开的是那位! “那是上首右侧,是该与你平起平坐的主母的位子。 “我没坐错,我是嫡长女,是你所有子女中排行最大的,就该坐在这里! “柳姨娘,难为你霸着位子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我母亲来了,你就赶紧让开吧! “家母不在的时候,你爱怎么闹腾没关系,但凡家母在场,还得请你谨记着自己的身份啊!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只会让自己变得一无所有。” 柳氏被傅筠扶了那一把,就知道傅筠心里还是站在她这边的。这里刚安生下来,傅真就又开始了! 往常她只管拱火,剩下的就交给傅筠,因为知道他就是这种耳根子软的性子,方才她就任由傅筠发落她,等着婆子们先把傅真按趴了,再进一步拱火,让她们执棍子上来! 没想到这些她特地吩咐候在门外的婆子,平日里惯会下狠手的,竟然会被傅真给喝退! 她更没想到的是,这死丫头好比死猪不怕开水烫,傅筠怎么喝斥她她都不理会,只顾着揪住自己不放了! 反了天了! 她气得浑身发颤:“真姐儿,你父亲都没教训我,你是要越过他吗?” 第13章 奴大欺主 第13章 奴大欺主 “你要这么认为当然也没问题,没规矩就得教规矩,刚才来的路上你房里的婆子不敬我母亲,我已经替你教训过了。现在伱要是不按规矩来,那我当然不介意顺便也教教你!省得你带出些不长眼的奴才!” 傅真侧眼回瞪过去,随后端起了手畔傅筠没来得及喝的一杯茶,抿了一口润喉。 柳氏气得两眼发黑,身子一歪就跌回椅背里哭起来! 傅柔连忙唤着“阿娘”,替她抚着胸,又替她揉太阳穴! 母女俩一个遭打,一个遭斥,竟哭作了一堆! 傅筠再也坐不住了,跳起来指着傅真,另一手夺过了婆子手上的棍子:“你这个目无尊长的混帐东西!真当老子不敢治你么?!她们打不得你,老子还打不得你!” “你敢!” 此时由着傅真骂了他们许久的傅夫人箭步冲到前面,隔开了他与傅真:“你今日若敢动她一根指头,我便豁出去什么也让你们得不到!” 傅筠纵然那棒子已举到了傅真头顶,到底是不曾落下来。 他把傅夫人一推,傅真在后方稳稳地将傅夫人抵住,冷笑一声道:“父亲!当着我的面伤害发妻这种事,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事不过三,要是再有这样的情况,我也不会介意去都察院击登闻鼓的。 “你都不怕丢脸的话,我自然是不怕!” “好了!”傅夫人望着她,“真儿你回房罢。” 狗逼急了也会跳墙,虽然姓傅的和柳氏再怎么收拾也不为过,但是他到底是爹啊,万一他真不要命了要行使父权,真儿这身子骨,哪里顶得住啊! 再说了,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小姐,哪摸得着都察院的大门呢? 傅夫人觉得,傅真虽有一腔勇气,却也不过是意气用事罢了。 傅真自然是不怕的。 衙门里那些门道,她哪里有不懂的?既然敢屡次放狠话,自然也有她这么做的道理。 傅筠与柳氏母女着实过份,她不给他们个下马威,日后难做事。 不过傅夫人的担忧她也明白,傅家这摊子烂事实乃沉疴,并非抓着手头这点事就能根治。 如此她听话地退后半步,免得傅夫人为难,选择了息事宁人。 “谁许她走?谁敢让她走?她今日屡次挑衅于我,还没个说法!” 只是傅真愿意罢休,傅筠却还没打算放过。看到傅真意欲出门,他又在后头咆哮起来。 傅真听闻此言,扯了扯嘴角后便又转回身来。 “听说父亲今日上山,是为了谋求前程,我听说涂大人的夫人跟定国大将军程家是表亲,两家来往很是密切。 “可巧,上个月我和母亲在街头抓药的时候,正好碰上定国大将军的夫人在胡太医的亲侄儿医馆里,父亲要不猜猜,她跟小胡大夫说过什么?” 仍在气怒中的傅筠听到此处时忽然顿了顿,随后他眼中有锐光闪过。 “她说了什么?!” 胡家是世代太医,小胡大夫虽然只是太医的侄子,但是却在京城开了间店堂不大名气却很大的医馆,时有达官贵人不但传医登门时,会亲自前往求医。 他连个涂骏都求见无门,像定国大将军这样的门第,更是他傅筠无从高攀的。 二十多年前,当今天子平定天下后荣封了多年来伴他出生入死的文臣武将。 文臣以军师顾家为最,得封太子太傅,官拜正一品,执掌内阁。 武将则以裴、梁、程、杜、何五位大将军府为最,分别赐以护国、抚国、定国镇国、卫国五个大将军之世袭三代之爵位。 在这六位之上,就是皇上],就算是身为皇上唯一血亲的荣王,当朝仅有一位的皇叔,也不及战功赫赫的他们权势之重。 即使二十多年下来,这些元老们大多已经逝去,家业大多传到了他们的子弟手上,可提到朝堂,这五府仍然是让人敬畏的存在。 去年冬天才自西北挂帅,取得决定性胜利而大捷凯旋的裴家是何等的荣宠,自不消说。 原本连失两位战功赫赫的父辈,眼看着有式微之象的梁家,因为二代抚国大将军梁郴孝中挂帅逆转了战局,还夺回了失去的大周几座城池。 虽然因伤退阵不曾获得首功、但也仍然有加官晋爵的梁家,如今又恢复了昔日七八成的荣耀。 另外三家的老将军们也是故去的故去,年迈的年迈。 但虎死不倒威,再怎么样,他们也比他们傅家要门槛高多了! 定国大将军府的程老将军已于四年前在西北殉国,如今掌家的是他的儿子程谓,这程谓将军也是戍边过的,如今担任着京畿十三营的都督,他们家中子弟也都在营中为将。 吏部侍郎涂骏的夫人是程夫人的表妹,而在打算找涂骏觅求升迁机会的傅筠自然早就打听过了。如果能请到程家搭线,那他升迁之事自然是十拿九稳! 但傅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竟猜不到! 傅真冷笑了一声,木然扫视着柳氏坐处:“母亲这些年操劳家务,十分辛劳,今儿却在个妾侍面前站了这么久!父亲,此事当真没个说法吗?!” 傅筠面肌颤动。 他看一眼傅夫人,再看向还在哼唧之中的柳氏,随后说道:“晴娘,你挪个位置。” 不过是挪个位子而已,对他来说没什么损失。 “什么?!” 方才还半死活的柳氏一骨碌支愣了起来。 傅筠有些不耐烦:“让你挪你就挪!” 柳氏不敢置信的望着他。 傅真淡淡瞥过去:“你不把当家主母放在眼里,该不会连当家的也不放眼里吧? “那可就不是宠妾灭妻了,该叫奴大欺主了! “眼里没主子的奴才,轻则才是发卖,重则必须打死!柳氏,你有几条命?” 柳氏身子一晃,又栽了下去! 她自打跟了傅筠,还从来没受过这种气! 想她当初带着儿女进门时,就连傅夫人这个原配也在老太太镇压下不敢对她说什么,今日一个区区傅真,居然敢如此对待她?! 而傅筠居然还真听了她的话,让她起身给宁氏让位! “老爷!我可是给傅家生过三个儿女的,难道我连把椅子我都坐不得了吗?!太太自诩大度,却连这也要跟我抢?!” 柳氏颤着声坐回去,还哭着伏上了桌子。 傅夫人忍无可忍想上前,傅真却拦住她:“母亲是高贵的当家主母,何必自降身份跟个侍妾争论这些?” 说完她看回傅筠:“父亲,程夫人是程将军的表妹,从小青梅竹马,程将军十分爱护夫人,但程夫人为何不在家中请医,却要亲自出府,去小胡大夫的医馆,你不好奇为什么吗?” 傅筠捏紧了双拳,沉声看向傅柔:“把你姨娘搀起来!” 加更了哦,求票票,求支持~ 第14章 不孝之罪 第14章 不孝之罪 他这边动了真怒,柳氏随即就收住了哭声。 傅柔赶紧上前搀扶。 待她们起来,傅真便也扶着傅夫人上去坐下来,而后冷眼看着傅筠:“父亲,柳姨娘见了主母,不用请安的么?还有,她身为侍妾,怎么能在了主母还没落座的情况下就落座?她如此猖狂,应该不是你纵容的吧?” 傅筠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已经不知第几次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柳氏死扣着扶手,全身都开始颤抖了! 她今日在这小贱人手下,竟然没有占到丝毫便宜,还几次三番由她戏弄羞辱!…… “晴娘!” 柳氏尚未开口,便又得了傅筠的沉声示意,她死命咬着下唇站起来,看着上方端坐的傅夫人,胸脯起伏着走到她面前,躬身行起了妾礼。 “妹妹方才实在是情急失态,还请姐姐看在妹妹心疼女儿的份上,勿要相怪。” 说完她也端起了先前自己未曾喝过的茶,呈给了傅夫人。 那水抖得都洒出来了半碗,浇得她手背一片濡湿! 傅夫人接了茶放在案上,并未曾看她一眼,却也未曾趁机为难。 柳氏背转身,一口牙都快要咬碎! 傅真盯着她回了座,不忘敲打:“姨娘可得记住今儿的规矩,日后就照这么样来。要是不记事,你也不要怪我不客气。就算傅家没有家法,朝廷也是有王法的!” 说完也懒得再看她五彩斑烂的脸色,转向傅筠道:“那日程夫人跟小胡大夫说,她近半个月里已经咳过两次血,之所以不在家中请医,是为了不让程将军忧心。小胡大夫给她诊断后给出的结论,是程夫人脾肺有结,好在尚不严重。如果能取得百年以上的滇丹参为药引,服上两三个月必好。 “只可惜,由于近些年战乱不停,丹参也卖不得好价钱。云贵等地年头久的野丹参又极难采摘,当今市面上竟是难觅其踪。程夫人这样的权贵夫人,一时之间也难以遂愿。” 傅真上个月的确在小胡大夫的医馆见过程夫人,那时对方虽说脂粉敷面,但也藏不住面黄肌瘦的真容。 那样的贵夫人,即使是出来求医,也定不会让人知晓内幕,傅真自然不会知道她得的什么病,又跟小胡大夫说的什么话。 可是架不住如今傅真体内住的是梁宁的魂魄! 开国五将早就在征战中结下了深厚情谊,立国后彼此都论了结拜的排行,随着老一辈继续故去,如今几家什么情况傅真不知道,但六年前他们隔三差五地串门,她是亲口听程夫人说过她有咳嗽的顽疾。 如果不是因为咳症发展到了一定地步,她怎么会在六年后变成那副病弱模样?且还特地出府求诊? 至于百年滇丹参,那则是在程夫人走后,她亲耳听到小胡大夫跟医馆弟子讲述此物为药引,可治久咳肺痨等症,但可惜如今千金难求这番话而联想到的。 “你的意思是,我需要去弄一枝足够好的百年丹参?” 傅筠不觉坐直了身躯。 “涂大人为人耿直严肃,父亲不取取巧,怕是难以遂愿。” 作为熟知程家情况的傅真,自然有把握,一枝滇丹参能为傅筠叩开程家的大门。 而只要程夫人领了他的情,去涂家替他递个话,这升迁之事断不会成问题。 这么大的诱惑,怎么可能打不到动傅筠呢? 傅筠怒意不见了踪影,此时浮现出来的,满是权欲。 他原以为傅真一个闺阁小姐断断提供不了什么了不起的线索,不过是抱着姑且一听的想法,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有点东西! 不但她说的这件事情确实有用,就连她提供的点子也很在理…… 只是连大将军夫人都搞不到的药引,他难道能搞到吗? 想到这里他就把目光投向了傅夫人。 傅夫人也正朝他看了过来,只是她的双眼里却有些鄙夷。 傅筠愠意又起。 宁家曾是皇商,宁父一力为前朝皇帝搜集过多少珍藏,在经营道上人脉之广,可想而知。 一枝百年的丹参而已,宁家自然有门路。 而宁父即使过世,傅筠也知道他却是还留下了不少可靠之人在各地铺子里替傅夫人掌管收支,这也是他和柳氏可以如此不把她放在眼里,却依然拿她没办法,依然只能让她安坐着傅夫人之正位的缘故。 由于宁父的遗嘱有交代,傅夫人一旦出了意外,所有宁家的财产包括傅夫人的嫁妆将一件都到不了傅筠手上。 而她人好好地活在这里,反而还能被压榨不少出来。 总而言之,就算他们对傅夫人在傅家的处境无能为力,但帮她寻点东西却是不难,丹参这种东西,毕竟不算奇珍异宝,还是能在市面流通的。 但她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傅筠暗自气恨,却有了顾忌而不敢造次。他掂量了半晌,然后说道:“今日在山上,真姐儿先是欺负幼妹,后是忤逆不孝,冲撞为父,实在是行止放浪,罪不可恕。只不过念在她身虚体弱的份上,欺负妹妹一事,我且可饶恕。” “老爷!” 柳氏还等着他发难呢,谁知等来这么个结果! 搞半天柔姐儿白受委屈了? “伱们先回房去。”傅筠看了眼她们母女。 柳氏气得手上帕子都快徒手绞碎! 但多年来揣摩出来的经验,也让她清醒地知道,眼下不是纠缠的好时机了。 她咬着牙瞪向傅真,而后收回目光转身,气恨地拖着傅柔走了出去。 傅筠继续看向傅真:“你欺负你妹妹,我可饶你。但是,正如你所说,傅家家声为重。你光天化日之下忤逆不孝殴打生父之事,便是我能饶你,外头人也饶不了我!” 傅真冷笑,果然该来的它还是来了。 “傅筠!”傅夫人腾地站起来,“你若是想让真儿死,倒不如直说!她打你是事实,可那是傅柔害她在先!而你不分青红皂白还要打她!我且问你,她傅柔受不得的委屈,真儿如何就要承受? “你说真儿打你不应该,那你责打发妻就是应该的吗?我也不愿与你争论了,这么多年我也早知你本性! “你无非是拿这话来压我,逼迫我和利用我帮你升官发财罢了!也不是不行,只要你立誓不再拿今日之事作文章,不伤害我的女儿,我可以帮你!” “你所言当真?”傅筠眼里有忿恨也有诡计得逞的得意。 傅真却拦住了傅夫人:“母亲不必委屈求全,您就让他发落!——只是不知父亲打算怎么发落我这不孝之罪?” 第15章 哪有让原配掏钱养偏房的道理? 第15章 哪有让原配掏钱养偏房的道理? 傅筠眼冒怒火:“像你这种忤逆不孝的逆女,我自当将你交由官府处置!索性今日有人目睹了你的逆行,让官府依法严惩于伱,也能堵住攸攸之口,省得如你所说,败坏了我傅的名声,说傅家家风不严!” “那极好!”傅真道,“不如我们这就去官府,你告你的状!而我会当着顺天府尹的面,把父亲当初如何因为觑觎宁家家产从而欺婚,如何欺负外祖父过世后母亲无所倚仗,再如何在岳父葬礼期间把外室及庶出子女公然接进府来打击孝中的发妻,以及这些年里你又是如何以弟弟为要挟,逼得母亲不得和离,同时又如何宠妾灭妻,在母亲伤口撒盐的种种过往,一五一十摆在府尹面前。 “我会请府尹评理,我那一脚究竟踹得对不对?他要是依然要杖责我——父亲,你应该也知道就我这种病体残躯,不是长寿之人吧?那我可会不惜一死,再写封状子告去都察院!都察院御史们的铜齿铁牙,想必对待你一个小小的主事,是不必要留情的。要不,现在我就去给父亲备轿?” 先前他总不提这事,傅真就防着他有阴招。 可她压根就没有怕过他拿纲常两字相压,想必是淫威施久了,坏事做多了,往日原主和母亲忍他忍惯了,他都忘了自己犯的那些事儿了!从她说的这些里头拎出哪一道来,都够他一个没根基的小主事在顺天府和御史面前喝一壶! 他竟还有胆子说去告她? 当她就不知道朝廷衙门怎么管事的么? 她闯衙门跟官老爷们扯皮的时候,他姓傅的还不知道在哪个夹缝里钻营呢! 要让他在官府里占了便宜,她今儿把名字倒过来写! 高堂之上全无回音,瞪着她的傅筠,已然只剩下进气快没了出气! 这个不孝之罪,是他手上最大的恃仗了,也是他信心满满要敲她们一笔的筹码,而他才刚发威,这个不孝女的声威竟然比他还要厉害!…… 这不是傅真,这不是那个傅真! 他瞪大眼看着面前的少女,气息早在胸腔里乱成了一团,堵住了喉咙口! 他知道她在威胁他,但眼前她昂然挺立的身姿,稳如磐石的气势,却无一不令他打心底里相信她真的说得出就做得出! 当今皇上是对官员私行管得极为严格,皇后娘娘也是个有名的贤后,她要是当真在府尹面前胡说八道,把这些内宅之事抖落出来,哪怕是没有实际证据,府尹也肯定会派人调查,哪怕调查不出什么,也肯定会各打三十板,让他讨不着好果子吃! 只怕到时候还轮不到傅真去都察院,府尹自己就先把这事转去给御史了! 她确实把他给压住了。 可是,她生来带病,从小不曾正经读书,连门都鲜少出去,她是怎么知道这些门道的? 她怎么知道这样能够反击到他? 而她又是哪来的这股子底气,这么一股只要她气不顺,都不惜翻天覆地也要搞到自己气顺下来的霸气?! “到底要不要备轿?父亲您倒是给句话。” 傅真漫声追了一句,“这会儿天色不早了,您要是去的话,可得赶紧,不然衙门里可得下差了。” 傅筠接连深吸着气,直恨不得将她乱棍打死算数,却又因为连番过招处处受阻,而无奈何偃旗息鼓。 “这就是你养的好女儿!”他咬牙瞪着傅夫人。 傅夫人抿紧唇,无形间却挺了挺胸脯。“子不教,父之过。倘若女儿有过失,你当爹的要占大半责任!” “你!” 傅筠气噎,只是此时却再也发作不起来。 傅真玩味地勾了下唇角,随后又敛住了神色。 傅筠当初能骗过宁父娶到傅夫人,又能在外头养外室生庶子女这么多年不让原配察觉,他必定对这些早就做过周密的打点,不会再有什么了不起的把柄留下来。 如何欺骗宁父的,没人有证明,而宁父也过世了。 他是怎么宠妾灭妻的?傅夫人如今仍然掌着府里中馈,还是当家主母,关起门来她怎么吃亏受欺,外人看不到。走出去她衣着体面,傅筠能随行的都随行,也不会傻到把柳氏带身边,那么外人根本看不出什么不妥。 至于养外室,凭这点完全不足将傅筠彻底拿捏住,朝廷再严,也没说不准纳妾,最多不过落几句斥责,伤不了他根本。 退一万步讲,就算能借此事一举和离,把所有钱财全部带走,傅筠可是个男人啊,到嘴的鸭子飞了,过后他会善罢甘休?再有傅夫人已然全无倚仗,她一个单身女子,还带着稚儿弱女,能不引来麻烦? 终究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再说了,要不要和离,还没跟傅夫人通过气,傅真岂能擅作主张? 不管怎么看,眼下都不是真正撕破脸的好时机,傅真心知胆明。 只是傅筠现在妄想着拿孝道来压她们就范,这又岂能容得他乱来? 怎么着也得让他看看清楚,如今的傅真,可不是能任他随便捏圆搓扁的! 想要拿捏他,那他就得冒着鱼死网破的风险。 她这里冷眼立着纹丝不动,浑身上下连头发丝都透着毫不退让,傅筠咬咬牙,到底是败下阵来。 他看着向傅真:“我跟你母亲有话说,你下去!” 傅夫人道:“真儿是你我的嫡长女,她有何话听不得?” 傅筠这么多年头一次被发妻这么怼得无嘴回击,无奈还得求着她帮忙,便不能不把这窝囊气忍下。他说道:“这些年科举涌现了不少人才,大多年轻有为,朝中职缺已然僧多粥少。 “户部这员外郎的缺儿,是我好不容易打听到的,也是近期唯一有希望争取到的缺儿了,等我升了上去,于你也是光荣。你父亲当初属意我这个堂堂进士,不就是希望你跟着当个诰命夫人吗?所以这件事,不单是我的事,也是你的事。” 脸皮可真是厚啊! 宁父要是在天有灵,只怕要一道雷给劈了他,他倒是有脸给自己添金!在正需要人才复兴国家的大周,一个没了岳父花钱打点就没法升迁的人,竟好意思说“堂堂进士”! 傅真看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瞎说着,都替他感到丢脸。 察觉到傅夫人有意无意地在看自己,她便说道:“父亲还没说怎么发落我呢。” 傅筠又怒了:“那你要我怎么说?” “当然是发话下去,跟人解释我今日打你乃是因为受了刺激失手所致,不至于落罚。今日过后,再不许人以此事为由作文章。哦,对了,先前既是也有人亲眼看到我出手,那想必风声已经传开了,还要请父亲派几个人在外头也这套说辞散播一下,也免得外人不知真相,看低了我们傅家。如此这般,父亲才算是答应不为难我了呀!” 傅筠已然懒得与她纠缠,朝门外管家刘颂一挥手,刘颂便躬了身子,前去照做了。 傅真一直听到院中传来刘颂依言敲打下人的声音,才回到椅子上坐下。 “这下你们满意了吗?”傅筠阴冷地看着她们母女。 傅真笑道:“虽然不是十分满意,但也可得见父亲的诚意了。既然母亲帮得上父亲,也愿意帮这个忙,那女儿认为自然得帮,我们毕竟是一家人,哪里有不愿父亲仕途顺利的道理呢?只不过既然是为了大家好,那买参的这笔钱,也应该从傅家公中出,父亲你说呢?” “混账!一家人用得着分这么清楚么?”傅筠七窍都快生烟了。 “话不是这么说。毕竟您赚的俸禄,也不是尽给了母亲和我们姐弟。将来父亲飞黄腾达,不是还有柳姨娘他们的份么?那又岂有让母亲掏嫁妆钱帮你养偏房的道理!” 傅筠腾地站起来,负着手连吸了几口气,最后手指着傅夫人,只可惜傅真挡在了傅夫人前方,令他根本就威慑不到傅夫人! “公中就公中出!来日公中的钱,你们也休想分得多少!” 傅筠负气怒吼。 傅真毫不以为然。他这话说的,好像她不这么做,傅家还真能有几个钱分给他们似的! 傅夫人深吸一口气,站了起身:“你也不用放狠话了。只要你说话算数,明日早饭前能取来三百两银子予我手上,我自会交代人下去,最快三日,最慢不过十天,替你办来!” 傅筠怒瞪了她们许久,最后重重拍了一桌在桌面上,背转身子,甩了个后脑勺给过来。 傅夫人便也不理会他了,牵着傅真便走出了书房。 傅真才跟随她走到院门口下,身后就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碎瓷哗啦四溅的声音也跟着响起来。 她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先前在山上那个盛气凌人对发妻说打就打的无能男人,此刻已经暴怒如同狂狮,而他脚下摊着一地碎瓷—— 真糟蹋了那只大白玉瓷。 少说也得好几十两银子呢! 第16章 你能相信我吗? 第16章 你能相信我吗? 傅真住的拢翠斋就在傅夫人住的正院后方,正方便从前傅夫人照顾她。 母女俩先回了正院,进了房,傅夫人就拉着傅真坐下来,仔仔细细地盯着傅真瞧。 事情到了这一步,傅真肯定也知道她心里有话想说,于是就任她抚弄发丝,又看着她红着眼眶垂泪。 “你今儿在山上,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傅夫人小心翼翼地,声音又轻又柔,好像生怕惊扰了什么。 傅真说道:“本来不想说,省得母亲担心,不过柳氏母女着实嚣张,说给母亲听听也好。 “今日在山上,母亲去佛堂寻成空大师,我便在外头等着,丫鬟替我去取衣,傅柔就在那时走来,她说父亲传我有事交代,我不疑有它,就跟着她到了悬崖边。 “可是那里哪有父亲?她冲我咒骂了几句,就趁无人时推我下崖。多亏得有树枝拦着我,我才没能掉下去。 “只是我十分气愤,断断没想到她竟有这么大的胆子,一时未曾控制住,就,就掐了她的脖子,吓唬了她一下。” 当知道傅夫人如此忍气吞声皆是因为一双儿女,她哪里还敢让她知道原来的傅真已经不在了,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这具身体,已经进驻了另外一个灵魂? 就算她先前那般打人骂人的事情,她也得慢慢想辙给圆过去。 “她傅柔竟然敢动杀心?”傅夫人又惊又怒,“她真的推你下崖了?” “是真的。不过母亲放心,既然今日我未死成,将来也定不会让她有机会再伤害我。您看,反过来这不也是好事吗?她要不把事情做得这么绝,我还硬气不起来呢。” 也许傅夫人还是想要原来的傅真,但眼下她也只能这般说服她了。 今日事出突然,实在让人措手不及,也没时间思虑谋划,谋求更多。 好在最后傅筠和柳氏他们还是没占得便宜,傅真已不想傅夫人因为傅柔的恶行再次掀起波澜,徒生枝节。 “母亲,”傅真喝了口水,开启了新的话题:“有件事我想问您,这傅——父亲他到底是如何与柳氏爬到您头上来的?他们敛了您多少财?您可有数?” 过去的傅真虽说看着母亲受了不少欺负,可因为傅夫人对女儿保护得太好了,对于傅筠在背后具体做了些什么却不是很清楚。 傅夫人沉沉叹气:“柳氏自然是仗着有你父亲撑腰,才敢如此放肆,加上老太太——”说到这里约摸是因为背后数落长辈不是什么好教养,故而停住了,转而道:“他这些年,家中打点,府第翻修,总之公中所出皆是我的。 “原先伱外祖父在世时,我看他对我像是一心一意,但凡有花销,我都不计较,往往他只要提个钱字,我就给他办了。 “可就是这样,不知不觉我的付出成了习惯,他要用钱,已经不必向我开口,竟是问我的管事娘子直取,娘子暗地里告诉我该问问钱的去向,我也问了,都是他与同僚结交的花销。 “我想着男人在外总不能太寒酸,何况他还是我们宁家的姑爷,太小气岂不让人议论? “再者,一家人嘛,怎么会还想着要分彼此呢? “谁知道就是我对他这般信任,致使他胆子越来越大,你外祖父过世后他把柳氏他们领回来,我才恍然醒悟立刻去查帐,发现他这些年不光是在家中挪用了大把钱财,就是帐上也挪用了不少。 “掌柜的原先只当是我默许的,到彼时才知我被糊弄。好在田产铺子这些他弄不走,损失的也不过是些银钱。 “待我回来与他摊牌,他却反过来拿你们威胁我!他说,倘若我不好好地把这个傅夫人当下去,他便不惜你们,反正他与柳氏已有子女!” 傅夫人说到此处拭起泪来。 傅真听得星火一窝窝的往上冒,但处在傅夫人的角度想想,傅筠的威胁竟不全是虚话。 他能接受那样出身的柳氏,而且还能与她接连生下三个子女,铁定是有几分情意的,那么嫡出的子女一个随时要丧命,剩下一个孤家寡人,再矜贵也比不过那边四个人。 由此看来,今日傅筠说要打死她,也不算全是威吓了。 这个嫡长女死不死,对他来说没差别。 傅真暗地里一口牙快磨去了半截,而后望着傅夫人:“母亲嫁过来之前,傅家有多少家产,您可知道?” 傅夫人冷哂了一下:“我们成亲是在江陵,我过门时,他们傅家只有三间米铺,一座三进的宅子,外加一座三百亩的田庄,此外金银玉器以及票号里的银子加起来,总共价值不过七八千两,不过是一个书香世家的名头值钱。 “我之所以晓得,是因为那年我们进京前,一起盘点过家中产业的。” 傅真深吸了一口气。 原主从来没伸手管过家,因此记忆中对于傅家产业这块没有一点数,但却也清楚的记得如今的傅家名下已经有好几座田庄,在京城也开了几间铺子,其余必定还有。 这些光靠他们自己能成就吗? 都是这么多年来吸了傅夫人和宁家的血才壮大的! 她问:“母亲心里可有什么打算?咱们可不能总这么下去吧?” “真儿,你怎么想?” 出乎意料的是,傅夫人竟然反问起了她。 傅真道:“要我说,自当该把属于我们的全都拿回来,且还要让坏人全都接受严惩!” 傅夫人微怔,随后喃喃道:“你说的我又何尝不想?只不过谈何容易?” 谁不想惩罚渣男贱女,可也得她有那个本事,她不但自己孤苦无依,还要顾着两个孩子。她要是出点岔子,傅筠和柳氏还能容得下她一双儿女吗?怎么着,她也得忍辱负重到他们有了自保的能力呀。 “所以,母亲可以把这件事交给我来做。”傅真紧紧握住她的手,“你能相信我吗?” 傅夫人望着她,下意识地又想阻止,可不知是否因为攥住自己的这双手有着异于往常的温暖,她竟不自觉地发现,眼前的女儿,其实已经不需要她再像从前那样处处呵护了。反而,她能倒过来保护她了。 她今日所作所为,哪点不胜于自己? 也许,形成如今这样的困局也有她的成因在,是她过去太过小心,太过隐忍,才使得那负心汉的野心一发不可收拾。 从前的自己,不是也更欣赏眼前真儿这样有着爽利性格的女子吗? 她柔弱的女儿能有这样充满生气的一面,无论如何她都应该高兴! 她心潮翻涌,点了点头:“好。我都听你的!就算闯了祸,大不了母亲跟你一起扛着!” “谢谢母亲!”傅真如释重负,伸开双臂抱了她一下,而后坐起道:“您放心,我也不会乱来的。我自有分寸。” 傅夫人爱惜地轻抚着她的脸,笑了一笑。 她既然都打定主意豁出去了,那么就是招来了麻烦,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而现在看着这样充满了活力的女儿,她也渐渐有些怀疑,成空说的那句“天命有变”,会不会真有可能存在呢…… 第17章 内宅妇人的用处 第17章 内宅妇人的用处 柳氏气冲冲地回了房,一看傅真在胡嬷嬷脸上留下的那么明显的五个手指印,气得砸了一只坛子。 后来听说傅真不但掐了傅柔的事儿被抹过去了,就连她打了傅筠这个亲爹的事也不作数了,最终和傅夫人安然无恙地出了书房,更是气得在屋里摔了好几只坛子来。 傅筠进来时,看着满地瓷碎,因着自己也满腹的怨气,便没说什么,摆摆手让丫鬟退了。 “老爷!”柳氏眼泪汪汪依过来,“你真就打算放过真姐儿了?” “行了!这事就不说了。”傅筠摆摆手坐下来,“你把柔姐儿叫来,我问问她山上的事。” 柳氏又激动起来:“还有什么好问的,难不成你不罚真姐儿,反要罚柔姐儿?” 但被傅筠扫了一眼,她又还是起身去了。 傅柔提心吊胆的来了。 傅筠问道:“今日在山上,当真是伱推了真姐儿下悬崖?” 傅柔看了眼柳氏,抿了抿唇:“父亲明鉴,女儿哪有那么大的胆子?” “那真姐儿若真去官府告你谋杀呢?” 傅柔瞬间慌了神。 柳氏出声解围:“老爷……” “让她说!” 傅筠神情严肃地阻止了她。 傅柔终于害怕地跪下:“父亲恕罪,女儿只是不小心,不小心碰到了姐姐而已……是她自己失足坠落的……我没有推她!我真的没有推她!” 傅筠盯着她慌乱的脸色看了片刻,心里渐渐有了谱。 看来傅真没说谎,不管傅柔是真心还是无意,总之她今日突然间性情大变,起因就是傅柔。 无论他平日有多么偏心,他也着实没有想到,才满了十四岁不久的傅柔竟然有胆子杀人,而且还杀的是她的亲姐姐! 倘若傅真当真去报官,那么直接影响的就是他的仕途,一个还没及笄的小姑娘,心肠竟然就已如此恶毒…… “父亲,父亲,柔儿纵然有些许错,一切也是为了父亲考虑,您能不能原谅我?” 傅柔在扯他的袖子。 他端起茶来:“你杀人是为了我,这我可不敢当!” “父亲!” 傅柔立知被窥破了真相,哭了起来。 “老爷……”这当口柳氏也不敢放肆了,软着声音道:“你想想杜家,再想想真姐儿那个身子骨,难道您真觉得他有那个福气消受杜家这样的好姻缘吗? “柔姐儿今日没有照顾好姐姐,她是有错处,可是,如果傅家真的把这样的小姐嫁过去,将来傅必定是要落杜家的埋怨的呀!” 傅筠捧着茶没说话。 柳氏见他没阻止,便往下说起来:“也不是我咒他,那真姐儿打一出生就被神医断定活不长,傅家硬要把她嫁过去,杜家就会为难,毕竟她可占着嫡长女的身份,可娶过去的话,那就委屈他们大公子了。 “您想想,万一他嫁过去没多久就扛不住这福份归了西,让他们杜家劳民伤财,好好的长子成了鳏夫,他们心里能舒坦吗? “咱们结这门亲,是要给老爷拉助力的,这样一来杜家不怨上您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还会带契您呢? “妾身说这么多,也不是非要侵占这门婚约,实在是,妾身也想替老爷分忧解难啊。 “柔姐儿别的不说,起码有个健康的身子骨,她作为傅家小姐嫁过去履行这个婚约,百利无一害。 “可是有真姐儿拦在前面,妾身就是想帮老爷也帮不上呀!所以妾身觉得……真姐儿就是出了什么意外,对老爷来说,恐怕反倒是好事。” 柳氏越说声音越低,但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的传到了傅筠耳里。 他转过脸来看向她。 柳氏连忙提起裙子来跪下:“妾身对老爷全心全意,所谓忠言逆耳,妾身一番苦心,还请老爷明察!” 傅筠收回目光。 良久之后他把茶盏放下,站了起来。 “今日你们也看到了,真姐儿并不像你我看到的那样可以随便拿捏,你们好自为之。” 说完这句话,他抬脚走了出去。 柳氏原地顿了半刻,蓦地抬起了身子,看向他背影的双眼发出了亮光! “恭送老爷!” 傅筠头也没回。 傅真坠崖之事他其实倒并不想追究,毕竟傅真没死。 打知道杜家回京任职那天起,他就在琢磨这桩婚事。按照柳氏的说法,也没什么不对,傅真这病体残躯是无福消受这么好的姻缘的,嫁人之前死了,就彻底没了与杜家这门姻亲,在嫁人之后死了,杜家指不定还要埋怨傅家。 关键是,傅真嫁人之后,宁家那些财产,是有一半要当作她的陪嫁的。她有这么多钱傍身,哪里还会顾及他这个当爹的什么处境?她们母女,这些年跟他已越来越离心! 于是他总觉得这婚事落在病弱的傅真身上,真是糟踏了。 傅柔就不同,她健康,又机灵,因为是庶女,所以还只能依靠着他这个当爹的。 如果她能当杜家少奶奶,不但能长久地维系这段姻亲关系,必须靠娘家撑腰的她,肯定还能替他从杜家捞取不少便利,怎么说这么做都是划算的。 但是这种事想起来容易,做起来可不简单。 既然柳氏她们愿意筹谋,那就让她们去试试。就算失败了他也不吃亏,反正他没有授意她们什么。 内宅妇人,不就是用来干这些的吗? “去小胡大夫那儿打听打听,程夫人前几日是不是真的去过他医馆求诊? “还有立刻去城中最好的武馆,找找看有没有武艺高强的弟子肯为护院的?有的话尽快带回来见我,不惜重金!” 出了院门后他吩咐随从。 傅真说的话他一个字也不愿相信,可不管怎么说,程家这边他还是想试一试。 如果真的能搭上定国大将军府这根线,那他得到的可不仅仅只是官升一两级而已了!与杜家联姻的事,也会因此存在更多的可能。 至于傅真的狂妄,难道只有她会打人,他就没有办法制服他吗? 这世上比她更懂得怎么动粗的人,多的是! 第18章 太平 第18章 太平 月上中天,床上的傅真两眼还睁得圆碌碌,无比精神。 醒来之前在黑暗里呆得太久,如今一闭眼就觉得心浮气躁。 傅家这大宅子到了夜里十分安静,不像梁家那么热闹——梁家人丁兴旺,有规矩,却又并不死板,自然热闹。可是后来也不热闹了,两个哥哥牺牲后,明明他们平时也不在京城,可就是觉得家里空了一大块。 也就是因为如此,两个嫂嫂才会想着她赶紧与徐胤完婚,好冲冲那股凄清感,以及,让她赶紧去开启属于她的新的日子。 傅真头枕两手叹了口气,一看窗外明月已然悬空,她便忍不住下了床,推窗看了看,守夜的婆子正在打盹。 西边略有些动静传来,不知道是柳氏还是傅筠,今日他们始料未及地栽在了自己这个“病秧子”手上,必然会思谋应对之策,傅筠这么多年能从傅夫人手中如愿索取那么多钱财,定然有几分下作本事,今夜一过,他们多半不会像日间那般蠢得将把柄送到她手上了。 傅真退身回来,前方镜子里映出了她绝美的脸,她抚着平滑到犹如凝脂的脸庞,精致到无以复加的眉眼,忍不住呲牙咧嘴,对镜扯出几个不可思议的表情,直到确认这张脸是完全凭自己支配的,才善罢甘休。 真是稀奇,“借尸还魂”这种事,竟然是真实发生在她身上的…… 借着月光,她打开衣橱,从一堆粉嫩颜色的衣衫里翻了件相对深色的换上,而后轻悄悄地推门走出庑廊。 “姑娘!” 她的贴身丫鬟碧玺提着灯笼从耳房那边走来,看到她后不由惊呼:“您怎么起来了?” 傅夫人身边使唤的人不见得全部忠心,因为掌家权在她手上,宁家财产也在她手上,傅筠会挖空心思在她身边塞人,而她还无法杜绝。 但傅真和弟弟傅嘉身边的下人几乎都是傅夫人亲自挑选的,好些人的父母还是傅夫人带来的陪嫁。 这是因为姐弟俩无甚要紧之处,傅筠也没有在这些事上浪费精力。好在如此,傅真才得以拥有了相对自由。 傅真没有刻意瞒她:“我睡不着,出去转转,你帮我把个门,别让太太知道。” 碧玺紧张得不行:“大半夜的,您去哪儿转悠啊?奴婢陪姑娘去罢?” “不用。回头让人知道倒不好了,你就听我的,在这儿等着我。” 碧玺还想说什么,傅真却已撇下她,快步地出院门了。 碧玺还从来没见过自家姑娘腿脚如此利索过!…… 傅家防卫不算严,从前梁宁连梁家的护卫们都能躲过去,这几个粗把式自然不在话下。 出了傅家,她沿着胡同徒步前行。 她的武功虽然带来了,但傅真的体质太弱,从前的功夫其实只能施展出三四成。当日在崖下之所以能绝处逢生,纯粹是求生欲过于强烈罢了。坠崖那一瞬间她都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怒意,恨不能立刻将同样恶毒心肠的傅柔给杀死。 只是再后来她向傅筠出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力度虚了不少,直到末了发现换了具躯体,才恍然大悟。要不然先前她又岂能只把傅柔打翻而已?少说得打落她几颗牙,让她去做爬到嫡长女头上来的春秋大梦。 她得赶紧把这副身体养起来。 这么多年其实原主到底得的什么病,也没个准确的说法,统一的认知便是她自胎里受了亏损,导致先天体弱。梁家人最会养娃的,她不信这个躯壳落在她的手上,还会早早消亡。 月下的街道安静得连脚步声都很清晰。 不知不觉走到了拐弯处,抬头一望,护国大将军裴家后花园的角哨就在前方。 她凝望了两眼,加快了些脚步往前。 裴家那一边就是燕子坊,燕子坊里住着抚国大将军府梁家。 周皇当年杀入京城,梁钦是围攻四大城门的主帅之一,他负责的西城门为最先攻破的缺口,皇帝后来便指了西城门内的燕子坊一块地给梁家敕建府第。 因为当时梁老爷子也一身功勋,虽然长子梁钦功勋更重,但宅子还是算在了老父亲头上,左右将来也是传给梁钦,反倒显得梁家几代英名赫赫。 归家的路刻在了灵魂深处,傅真几乎是一路飞奔着到了燕子坊,当看到熟悉的“抚国大将军府”的匾额赫然出现在眼前,她满眶热泪也不由夺眶而出。 这就是她的家! 她父亲母亲的牌位都还在西边的祠堂里供着,她灵魂在世,身体却回不去了。 她靠着门前大香樟树下一块石头坐下来,看着不远处紧闭的朱漆大门,高悬的灯笼,想想从前无数次曾在这里踏着满地的落叶晚归,然后经常被大嫂逮到臭骂,然后又被大侄儿梁郴护短。 那时候还没过门的大侄儿媳妇苏幸儿是她的手帕交,苏伯父是常年驻扎在北地的边将,苏幸儿有一年生病总也不好,就被梁宁大嫂接到了梁家帮忙抚养了三年,养到白白胖胖才送回去。 后来苏幸儿和梁郴的婚事还是她这个小姑姑促成的。 她怀抱着石头,想着过去这些零零碎碎,手指轻车熟路地摩挲着上头刻着的几个字。 她出生那日,刚好赶上圣上举行登基大典。 因她是所有老将的子女里头唯一一个出生在建国元年的,皇后便抱着襁褓里的她赐了乳名为“太平”。后来她的老父亲在建造完毕的将军府前立了这块大石头,刻了“太平宅”三字,这三个字,还是两个哥哥拿刀子亲手刻的。 而怀中这块大石头,小时候是梁宁攀爬玩耍之处,后来就成了梁宁的拴马石。 没想到如今,却成了她此刻唯一能触摸到的东西。 “吱呀——” 正当她沉浸在往事里,这时东南角上传来了门开的声音。 几束灯笼光自门内泄出来,照亮了跨步走出来的几个人。 傅真迅速收敛神思,藏身在石头后方,小心地露出了一线目光,朝着那方打量。 求走过路过的友友多给新书热热身,推动推动数据(`) 第19章 嘁,牛得咧! 第19章 嘁,牛得咧! 是郴儿! 傅真一眼认出来,身着青袍的高壮男子,正是她的侄儿梁郴!而在他身边的端庄少妇,则是她的侄儿媳妇、也是她的挚友苏幸儿! 她心潮翻涌,手指紧紧抠住面前石头。 他们夫妻是出来送客的。 来客是个与梁郴不相上下身材的锦袍男子,看身姿十分年轻,且因为过于挺拔,跨门时都不自觉地低了一下头。逆光的缘故,看不清他的脸,但那浑身的肃杀之气,却是傅真最为熟悉不过的。 这是一种独属于沙场金戈铁马浴血奋战练就的威慑之气,他一经出现,仿佛就坐拥了千军万马。 难道这也是从前的熟人? 可朝中良将名将傅真俱都认识,这年轻的武将的身影,她却没有印象。 “……这小子实在太淘气了,今儿要不是婶母拦着,我非狠狠揍他一顿不可!看他搞得你这一身乌糟,对不住啊,改明儿我一定让人重新做身新的给你来!” 梁郴打着哈哈的声音随着夜风传来。 他口中的“小子”,想必是傅真那小侄孙梁瑄。 她默默算了算,六年过去,瑄哥儿得有七岁了,的确是猫嫌狗厌的年纪啊! “你说的这话,伱自己信吗?” 客人接住了侍从递上来的马缰,声音清越,但懒洋洋的,“上个月那小子祸祸了我一树的桃花,你就说过要把你那两坛藏了十几年的酒赔给我,一个月过去了,酒呢?” “啊?哈哈哈……你看我这记性!” 梁郴一拍脑门,声音更响亮了:“这回你放心,半个月后你们老太太的寿宴上,我一定带几身锦服来给你!” 就是绝口不再提那两坛酒。 “德行!” 男人似乎是给了他一个白眼,然后跨身上马,掉转马头后朝着傅真的方向走来。 傅真纹丝不敢动。 即便如此,嗒嗒的马蹄声却还是在她身旁放慢了速度。 她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石头很大,足够挡住她身子,且有树荫遮罩,她对于匿身又有经验,按理说是绝不可能露出马脚的。 果然,那马蹄声只停顿了片刻,便又恢复速度驶向了街头。 傅真重新露出面目,只见门下的梁郴摸着下巴上的胡茬儿嘟囔:“这家伙,倒是会算计我,他那劳什子桃花树,长得都快有瑄哥儿儿那么粗了,瑄哥儿一小屁孩能祸祸得了吗?还能给他祸祸完了? “分明就是栽赃。他就是惦记我那两坛酒!” 苏幸嗔怪道:“那酒还不是你自己捅出去的?你不说他怎么知道你有?” “嗐!当年我也不过随口一说……” 梁郴一面念叨,一面揽着妻子,转身进了门中。 门庭前很快恢复了寂静。 傅真走出石头,来到院墙下,侧耳听了听风声,而后掏出一块深色布料蒙住了脸,攀爬上了香樟树,站在树顶府瞰着她的家。 没有了好的体魄,爬这棵树都只能用小时候的笨法子了。好在视线所及,能见到府里大半个前院,跟从前也没什么两样,只除了前院里没了那匹时时等待着她的小红马,也没有了那盏为了她晚归而随时亮着的灯。 如意门内里有灯光向府宅深处移动,应该是梁郴和苏幸儿正回房。 两个哥哥牺牲后嫂子们就都退居了后宅,将军府正院由梁郴夫妻当家,因此便由他们住了。 此时府内多已熄灯,只有大嫂所住的荣福堂方向还有光亮,不知何故还没睡。 一时间不知哪处院子又传来了稚童啼哭,又有灯火移动,想必是她哪个侄儿又添了子嗣,正处在难搞之时。 一切物是人非。 傅真内心像晚风下广阔的湖面,涟漪一波接一波地生起。 过了许久,直到所有移动的光亮全都静止,熄灭,她才摘下了手边几片香樟树叶,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 只要知道家里都还安好,她也就踏实了。 换个角度说,总有一日她会死去,只不过早死了一些,可如今却还能借着傅真的双眼看到他们的安好,也算是不幸中之大幸。 她起身下树,计划下一步行程。 当抱着树干往下滑,却在还离地三尺的地方,她蓦地停住了…… 树下不知几时站着一个人,正双手负在身后,微微昂首,冷冷地瞪向她…… 傅真此时四肢并上全抱着树干,加上扭着发呆的脸,活脱脱一只壁虎。 她眼没瞎,第一眼就从衣着认出了他就是先前跟梁郴他们寒喧的那人!——他原来长着这样一张冷硬又利落的脸。 但他刚才明明走了,怎么又回来了?! 傅真本能地想蹿回树上溜走。 她当下干的勾当,可是宵小们的勾当! 要想解除误会,只能表明她是梁家姑小姐的身份! 可她现在顶着傅家大小姐的脸,认亲是绝对不可能认亲的,谁会相信世上真有借尸还魂这种闻所未闻之事呢? 认不了亲,那她就只能被扭送回傅家,说实话,自打日间拿程夫人的名号整治了一番傅筠和柳氏,她还打着日后继续借着从前在京中权贵圈里混得倍儿熟的便利占点便宜,这要是被当场抓住暴露了身份,还怎么行事? “你不跑?” 男人懒洋洋地挑高了尾音。 傅真当然想跑,可也她跑得了不是吗?! “阁下,怎么称呼?” 反正走不了,索性她定住了心神。 男人几不可闻地低哂了一声,吐出来的话语跟寒冰也似:“倒有几分胆色!” 当下很明显双方实力悬殊,傅真觉得,他想抓就抓,想拿就拿,摆出这么一副冷冰冰的面孔看着她玩儿,跟猫儿戏鼠似的,她不太高兴。 “还不下来?” 傅真手指甲正扣着树皮的时候,他冷冰冰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要她还是梁宁,她就偏不下!她浑身上下就没有哪根骨头不是反骨。 但下一瞬,她乖乖把脚一伸,踩在石头上,然后从树上滑下,坐到了石头顶上。一面觑着他,不停想着心思的她手指一面不自觉地扣起了最上方“太”字的笔划。 男人忽然沉脸:“把手挪开!” 挪开? 他奶奶的,她摸摸自己的名字怎么了?犯天条了? 她以不太高的语声分辩:“这也没竖牌子说不许碰……” 男人寒声:“滚下来!” 傅真瞥了眼他铁塔般的身躯——行,打不过,下来就下来。 她跳下地。下来的当口双手不忘把上面几个字顺势全给摸上一遍。 男人脸色顿时寒得像千年冰窟…… “自己把面巾摘了,报上来历!” 嘁,牛得咧! 傅真一面觑他,余光不忘打量四处:“不然呢?” 第20章 看走眼了! 第20章 看走眼了! 她话音还没落定,男人一只手突然就拎起了她的左肩! “你说呢?” 他轻轻松松拿捏着她,话语的尾音压下来,那般轻飘的语气,仿佛傅真就是一只可以任他捏来捏去把玩的螳螂! 男人出手之快,超乎了傅真想象。而她体重如此之轻,似乎也出乎了男人的意料…… 接下来他皱着的眉头夹上一些嫌弃:“原来是个废物。” ——只有废物才会偷不着东西,赚不到饭吃。吃不到饭,自然也就长不了什么肉。 难怪刚才下树不是跳下来,而是学猴子那般爬下来。 傅真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这种欠扁的话竟然有一日会用来形容她? 她刚才的确没有打算抵抗,只因为她习的是梁家的功夫,此人跟梁家这么熟,她若跟他过招指不定得让他认出来,如此定会横生枝节。眼下她的处境已经够复杂,她不想变得更乱。 她奋力扭头,想要看清楚他到底有多牛掰的来头? 正好月光照在他脸上——第一眼她只觉得此人气质凌厉冷硬得有些过分,第二眼隐约觉得他这副五官有些熟悉,只是死活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到第三眼——她才刚想凑近看清楚些,对方却十分嫌弃地往后仰了仰,一副极力回避她靠近的模样。 ——有趣! 长着一张挺会惹祸的脸,还有一身挺能招桃花的肌肉,没想到还这么守男德。 她谑道:“阁下家里管教挺严啊。” 挺大个老爷们儿了,孩子不小了吧? 看多了渣男,成亲生子后还能知道避嫌的,除了梁家男人外他能算一个。 但他有本事倒是放开她,连她衣角都别碰啊! 想到这里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沾上了胭脂的右手二话不说就擦上了他的衣襟! 一股浅香就这么飘入了男人的鼻腔,男人果然后退!抓着她肩膀的手也松了一松!但转眼之后,他就收得更紧了! “你干什么?!” “让你回去后,被伱家母老虎也这么对待对待!” 男人瞥她一眼,傅真莫名觉得他其实是想翻白眼。 “男女授受不亲,你快放开我。” 男人纹丝未动,双眼睨下来:“老实交代,盯着梁家做什么?” 大将军府朱门贵户,高墙大院,一般人翻不过去,她看起来就更加没有这个本事了! 没有本事,却还在这里鬼鬼祟祟,要么是不自量力,要么,就是怀着更加阴险的目的。 傅真觉得他很难缠。 就凭他抓她的力道,明显比现在的她厉害得多。不但身形孔武有力,就连反应也很敏捷,傅真顶着这副残躯,不会是他的对手。 那身经百战过的她,当然就只好另辟蹊径走人咯! 她觑着他:“你应该认识梁宁吧?” 男人身子果然顿住,先前冰湖般的眼神也隐隐有了波涌。但下一刻,他五指却似要嵌进她的肩膀:“你是谁?!” 傅真吃痛:“我是她朋友!” 要死啊! 欺负一个病秧子,算什么大丈夫? “闭嘴!她已经死了六年!六年前,你才多大?!” 他说闭嘴的时候,傅真竟觉得有些发冷。 他到底谁呀? 对梁家人反应这么大,很亲近吗? “六年前她活着的时候,我们成为了忘年交,不可以吗?她耳后有个红色的胎记,是朵桃花的形状!一般人看不到的。所以她最喜欢桃花,她在白鹤寺里遇难之前,就是因为喜欢那几棵老桃花树,才住的佛堂旁边的禅院!……” 她一股脑地证明着,这些话自然能证明她是梁宁的“朋友”,但对这个天杀的男人有没有效果,她不敢肯定。 因为她真的想不起来他是谁,连她记都不记得的人,能指望他跟梁家有多熟么?他认识梁宁么?更别提梁宁的这些讯息了。 但她还没说完,肩膀就松了。 男人把手收了回去,在月下定定看着她,逆光下的双眸幽深似海。 傅真伸出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眼神没有反应,手倒是伸得快,啪的把她的爪子给拍开了。 “说,来梁家做什么?” 不说信,也不说不信,还是抓着她的目的不放。 “我想她了,来看看她生活过的地方,以解思念之情。” 也不算说谎,对吧?可听上去还是有些别扭。 要不然呢? 谁让她没还魂在个男的身上,那她就可以说是仰慕梁宁,思念梁宁,爱乌及屋,难以忘怀——好像更扯了,连她掏心窝子对待着的徐胤都对她不存一丝情意,宁愿杀死她也不愿履行婚约,更不会再有梁家以外的男人惦记她的。 “是么。” 男人好像正在看她,但是又更像是透过她在看别的地方,表情实在品不出来什么意味。 傅真斟酌着此时窜逃而去的可能性,他却突然垂了垂眼皮,同时伸手来揭她的面巾! 傅真心下一抖,脱口道:“阿照快来!” 阿照是梁郴的乳名,打他成亲后就没几个人这么叫过他了,他又成为了威武的抚国大将军,自然就更少人知道他这个小名,也更不会有人这样称呼。 此刻这个一般人须得避讳的名字,却居然如此流畅地出现在她口中,理论上是属于绝不可能发生的事! 男人双目倏睁,目光定住在她身上,随后又下意识看向了梁家的角门! 傅真也被她自己的喊声弄怔住了! 但看到面前人此时震惊的模样,她立刻瞅准这个机会,倏地一个旋身,飞步朝着远处夜色里的街头狂奔而去!…… 男人出于本能调转了脚尖,却还是在半途停了下来。 闻声后瞬间已赶至的护卫请示:“将军,可要去追?”说完他眉头一皱,鼻子不自觉的往男人衣襟处凑了凑。 梁家的门房也走出来张望,看到他们,快步走了过来:“裴将军?敢问发生何事?小的方才怎么隐约听到有人在高唤吾家老爷太太的名讳?” 男人凝眉遥望着远处,随后收回目光,走到香樟树下,执起衣袖擦拭了几下石头上深刻的“太平”二字。淡漠的声音再度响起:“此人不但身手不错,又擅伪装,且似对梁家上下仔细打听过,必定大有来头。 “去禀明你们老爷太太,让他们下令加强防卫。” 一个那般瘦弱的女子是个练家子,而且还身怀不错的武功,他倒是看走眼了! 第21章 晦气 第21章 晦气 藏在小胡同内屋檐下的傅真一直听到马蹄声彻底远去,才从屋檐上下来。 燕子坊又变得无比安静,安静得似乎连她的心跳声都能听见。 从树上下来时,原本她打算接下来要去城中几个消息流通之处逛逛,搜集搜集当下朝局,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徐胤那厮如今的情况。 打从接受了自己还魂的事实,她就有了两件必做之事,一是确定梁家的现状,二是徐胤。后来因为这一日她全部时间都花在了傅家乱七八糟的事上,因此又添了一件,那就是她当下必须提高在傅家的防守能力。 到目前为止,梁家的情况算是大概确定了,可徐胤的任何消息她还都还不知道。 他是死是活,是风光是倒霉,杀了她之后,他是算盘成空,反倒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还是如愿以偿,正在朝堂上平步青云,她一概未知。乃至于当年那场火后,他是怎么应对的,她也无从知晓。 本想过跟傅夫人打听打听,但自己今日的表现已经够让他们震惊的了,再关心这些与他们生活完全无关的人和事,势必会遭到质疑,从而反过来给自己带来坏的影响。 她今夜出来这趟,是打算把这三件事都给办一办的。 谁知头件事上就遭遇这么个意外,她不敢冒险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夜风里站了片刻,然后掉转方向,朝着傅府方向而去。 “姑娘!……” 她刚推开院门,被吩咐留下来看门的碧玺立刻低呼了一声,然后就在门里头昏倒了。 傅真叹着气,一手捞起她,不由分说回了房。 都昏过去了身子还绷着,可想而知自己出门这片刻里,她果真一直都在这儿守着哩。 …… 柳氏得了傅筠那句“好自为之”,是夜便紧锣密鼓地盘算起来。 傅筠早上在她房里用饭,厨院里熬的鸡汤竟然是咸的,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宰后已经放两天的腌过的鸡肉。 早已经被养刁了胃口的傅筠自然不爽,当即就要发落厨房的人。 柳氏劝住他:“下人们也不过是奉命做事罢了,若是上头舍得花钱备菜,他们敢如此么?” 厨房这样的要紧之地,自然在掌管中馈的主母手上掌着。 傅筠沉下脸。 却在这时,后花园里管花木的下人进来向柳氏禀事:“自打姨娘接收了后花园,这一年零三个月里,每个月不但比起以往省下了二十两银子的支出,花匠们还听了姨娘的吩咐,将兰圃里一批名贵的兰种新苗分盆卖给了有需求的官户,赚回了四百二十两银子。两厢相抵,竟还剩下来一十二十两。这是账本,请老爷和姨娘过目。” 听到花园子反而赚了钱,刚刚还在怒气中的傅筠讶异地翻着账本,又看向柳氏。“看不出来,你打理家务竟有一套。” 柳氏垂首笑道:“说起这个,妾身哪里比得上姐姐?只不过是妾身心里时刻想着老爷撑着这个家十分不易,姐姐不能替老爷分忧,妾身怎么着也不能干吃白饭。 “因而就绞尽脑汁想了些主意减轻负累。也不知如此合不合规矩,还求老爷明示。” 傅筠笑了下,合起账本放置案上:“你有这份心,不妄我疼你。” 柳氏借机道:“那厨院这事,老爷就饶了他们吧。大不了,妾身拿园子里回拢的这些银子,去贴补厨院好了。” 傅筠敛住笑容,眉头紧皱起来:“身为一家主母,连厨院每日菜食都管不好,岂还有拆东墙补西墙的道理?!” 柳氏则不再作声,小意温柔地给他添了碗汤。 …… 昨夜的意外让傅真彻底冷静下来。 她花了大半个晚上捋了捋思绪,早起后就在院子里伸起了胳膊腿。 每日清晨练上半个时辰,这是她多年来每日必有的功课,如今她还不能明目张胆展开拳脚只是瞅着无人才做点幅度大点的动作。 可即使如此,一夜过去,这四肢使唤起来还是不够得心应手,看看自己还不及擀面杖粗的手臂,她叹了口气。 完全养好这身子少说得一年半载。 这就让人有点头疼,她肯定不能花一年一半载来摆平傅家内宅。若是急于行动,就算傅筠柳氏不找她麻烦,她直接去寻拼命徐胤,也必然是有去无回。 傅夫人打一开始就在傅真的院里设了小厨房,单独做食,既干净又方便。趁碧玺去和厨娘准备早饭,傅真把屋里原主的一切全都检阅了一遍。 起初还有些触碰他人物品的忌讳感,后来翻着翻着记忆越发清晰,也就无所顾忌了。 她院里一共有八个当差的,大丫鬟紫嫣管着房里头的大小事,碧玺也是大丫鬟,负责给傅真陪床梳头,她主要任务是陪伴。 另有两个丫鬟管端茶倒水浣洗这些活儿,一个厨娘,另有两个粗使丫头,还一个看院门的婆子。 房里四处到时收拾得挺齐整,大件的昂贵的摆件也有着,但就是不见小的东西。 平时姑娘家房里的什么文房四宝,折扇,古籍,玉盏之类,一件也没有。打开镜前的妆奁,也只有些胭脂水粉,头面首饰什么的,不见踪影。 她回想了下,记得不知什么时候起,屋里就没摆过这些玩意了。 便唤了负责端茶的丫鬟进来:“屋里何时变得这么素净?我前番才戴过的那些耳铛,珠花,都上哪里去了?” 丫鬟回道:“东西都是紫嫣姐姐收的,姑娘得问她。不过,二姑娘每回来咱们这儿,总要顺走几样东西,慢慢地屋里也不摆这些了。姑娘可是有急用?奴婢去找紫嫣姐姐来。” “不用。” 紫嫣这两日去傅嘉屋里照应了,傅嘉每天要去书院读书,平日照顾他的乳母这几日又病了,紫嫣细心又性子沉稳,于是临时去顶替几日。 ——原来又是因为傅柔。 傅真心道了一声晦气。 桩桩件件,太晦气了! 原主被傅夫人娇生惯养,财物从来不上心,丢几件东西从来没放到心上过,又或者是因为无可奈何,只能吃哑巴亏。丫鬟们见她如此,自然只能默默收起来。 而那个傅柔,何曾安分过? 她要的也不仅仅是傅真的婚事,而是想要傅真的一切! 第22章 菩萨显灵 第22章 菩萨显灵 碧玺端了早膳进来时,傅真已经在桌旁闷头坐了很久。 碧玺一进来就打量她。 傅真一开始没在意,喝完一碗鸡丝粥,余光见她双眼睁得更大了,这也躲不过去。便放下碗道:“我脸上长了花?” 碧玺连忙摇头。“没有花,不过姑娘脸上有别的东西。” “哦?”傅真饶有兴味地拿起一只山药饼,“说说看,有什么?” 碧玺看着被她两口就吃下肚的其实已并不见踪影的山药饼,两眼不觉地睁大了些。“有,有过年时候张帖的百神像里的那个,那个头大大的,嘴巴也大大的,眼睛长在胳肢窝里的那个东西!” 傅真停下手,想了下:“饕餮?” “对对对!就是饕餮!”碧玺击掌,“那字儿笔画太多,奴婢瞅都没瞅清楚过,还是姑娘厉害。那个什么甜,听说很有福气,现在的姑娘看起来就很有福。” 能吃是福! 天知道这些年为了让她能多吃下些东西,太太和身边人想了多少办法。 这山药饼往日她能吃下大半块就不错了,就这么会儿的工夫,她一口气已吃了三块! 傅真笑了下。 “姑娘,”碧玺又盯上了她的脸,“其实除了那个桃啊甜的,姑娘脸上,不,是身上,全身!全身都多了好多东西,那都是奴婢从前没见过的。听说白鹤寺里的菩萨很灵的,您昨日去寺里,肯定是菩萨显灵了吧?” 傅真深沉地点点头:“就是菩萨显灵。前儿夜里,我都梦见傅家老叔公亲口说话呢!” “真的?”碧玺惊讶道,“您梦见老太傅他老人家了?他说什么了?” “他说啊,真姐儿,菩萨不忍你和你母亲被坏人欺负,所以免了你的死期,伱可以长命百岁了。 “但从今日起,你一定要好好地替你母亲打理内宅,拨乱反正,管束好所有不规矩的人,以保我们傅家祖上积下的名声不朽。不然的话,就对不住菩萨了!” 碧玺整个人都绷了起来:“老太傅他真的这么跟姑娘说么?” “那还有假?”傅真一本正经,“你没听说我昨日把二姑娘给打了吗?要不是奉了老太傅之命,你看为啥我昨日敢打她们?我又哪来的力气打他们? “这宅子可是一代忠臣贤臣的故居,我们住在这里,不想着怎么把家宅经营红火,不想着怎么稳定内宅好为朝廷和百姓作出点贡献,一门心思只想着如何牟利,算计,甚至搞出些颠倒黑白,无视规矩王法的事情,对得起老太傅吗?对得起傅家列祖列宗吗?” 碧玺打小就是个死心眼儿,本来是傅夫人专门派来当傅真的玩伴的。可是当着当着,原来的大丫鬟都嫁人了,反正这院里也没有什么事儿,就把她拉上来顶了另一个大丫鬟的位子,主要陪玩,闲时才帮着紫嫣管点屋里事。 像这么着的小丫头,能长出多少心眼儿? 听傅真说得有鼻子有眼儿,她当下信以为真。 缓了会儿神,随后她猛地挺起了胸膛:“老太傅英明了,难怪能当太傅!他老人家在天有灵,竟把咱们府上的事看得一清二楚! “那些一门心思的算计别人,专搞些歪门邪道欺负人——姑娘,您说得对,就得狠狠地治她们!咱们不能住着老太傅的宅子,还由着他们作恶,令他老人家脸上蒙羞!” “你被欺负过么?”傅真问她。 “当然!”碧玺浑身都在激动,“咱们院里的人,都被欺负过呀!上个月二姑娘身边的彩霞把大厨院送来咱们这儿的蔬菜给踹了,奴婢去捡,她还踩了奴婢的手指头!紫嫣还挨过二姑娘的巴掌。” 傅真停止了嚼咀。 “绮罗院那边的下人,不归母亲调遣么?” “太太哪有这个权力?花名册在老太太手上!” 老太太! 傅真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一段不那么愉快的记忆。 两个月前的元宵节上,一家子人都去给傅老夫人请安,并吃团圆宴。按惯例,家中子弟姑娘们都会准备些诗文或者亲制的馔食奉上,以示孝心。 傅真蒸了一笼做成了玉兔和牡丹等式样的花式点心,谁知还没散宴,老夫人就掐着喉咙喘不了气了,事后一查,竟然是傅真蒸的那笼点心里有老太太绝对不碰的花生仁! 傅柔当即就尖声控诉她好狠的心,竟然给祖母吃花生想害她的性命。 老夫人罚她彻夜跪在佛堂里,那么冷的天啊!傅夫人磕破了额头,又在傅老夫人明里暗里的要挟之下,掏出六千两给他们买下了南郊一座旁人急转出手的三百亩地田庄才把傅真带了回房。 后来傅真病了许多日,一提到去上房,她就吓得直发抖。 也就是这场病令傅夫人感到心力交瘁,带她去了白鹤寺求签。 傅真从小到大都不受老夫人待见,这次是抱着极大的诚心想修复关系,替母亲在上房示个好的,怎么可能会放花生仁去害她呢?而且每一道配料都是她亲自经过,亲自守着做的,也不可能出差错。 如今时过境迁,也没办法查到线索揪出真凶了。 但是那座价值五千两的田庄呢? 傅真手指头叩了叩桌面,而后端起碗来喝汤。 一看碧玺还在眼冒红光地望过来,傅真便道:“以后,吃了亏要诉我,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不许瞒着我,还有,咱们这院儿只怕会时常有人来,你须得好好替我管着下面人,把好这道口子。 “咱们院里,从前没立过的规矩,从今往后却不能不立了,知道吗?” “奴婢知道!”碧玺重重点头,“奴婢绝对不会违背姑娘的!就像昨天晚上那样,奴婢一定死守着咱们这道门!不瞒姑娘说,奴婢早就想像老太傅说的那样去做了!就是不敢……” “打住!” 她话没说完傅真就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最重要的就是这件,像昨晚上那样的事情,你绝对绝对不可以让第三个人知道。 “但凡我交代的事,不经我的允许,一个字也不许往外说,包括母亲,因为免得她担心,你可记住了?” 第23章 被她耍了? 第23章 被她耍了? 碧玺眨巴着双眼连点了几下头,傅真才把她放开。 碧玺从小跟她吃在一处,玩在一处,她有多忠心,傅真是有数的。 但若不按规矩办事,却反倒会害了她。 从前的傅真在这方面有心无力,而如今亡羊补牢犹算未晚。 “姑娘,”这时候门帘被掀开,小丫鬟如意面带惶色地走进来:“老太太那边来人了!” 屋里的主仆同时往窗外看去,果然对面的院门下,已经走来了个尖脸的嬷嬷。 如意赶紧迎过去,那嬷嬷迎面就是一巴掌,清脆的声音及那粗嗓子传到了屋里:“没眼力劲儿的东西!跑什么跑?可是躲起来偷懒了?没点规矩!欺负大姑娘身子不好,素日就如此放纵?” 碧玺不自觉地绷直了身子,站在了傅真前方:“是齐嬷嬷!她素日都不亲自上咱们这儿来的,倒是与柳姨娘那边走得亲近,此番她来者不善,姑娘您快躺床上去罢!” 齐嬷嬷是傅老夫人的陪嫁丫鬟,也是她身边的心腹。 在傅家,她的话就是傅老夫人的话,就连傅筠平日也得对她客客气气。 傅真因为体弱,也不担着什么事,一般都入不了傅老夫人的眼,矛头都指向傅夫人去了,自然不值得齐嬷嬷跨门。 但眼下她一来就拿傅真屋里的丫鬟开刀了! 傻子才看不出来她这是冲着傅真来的呢! 傅真收回目光,却泰然自若地端起汤,凑到唇边喝了一口,而后道:“你怕什么?现在听我吩咐,你差如意到前院,即刻打发顺儿去南郊,打听打听府里新买的那个庄子,都是谁在管事?有哪些人?要快。 “然后,你把齐嬷嬷请进来。” 说完她又凑近碧玺耳畔,细声交代了几句。 顺儿是傅夫人带来的陪嫁下人之一,眼下除了傅夫人从宁家带来的人,傅真谁都信不过。 昨日到现在,傅真对抗傅筠及柳氏母女之事早就传遍傅家内外,傅老夫人所居的荣福堂那边却一直没有过动静。这在傅老夫人多年来一直威压在傅夫人头顶的历史里,显然是不多见的。 隔了一夜齐嬷嬷终于来了,可她一来就拿如意开刀逞威风,这不正是拿昨日傅真拿捏柳氏的那套,反过来给傅真下马威么? 就像碧玺说的,齐嬷嬷素日与柳氏那边亲近,这趟威风,多半也是有柳氏母女的手脚在内。 换成昨日,傅真或许就上手了,但是今日她已另有筹谋,并不想跟她硬碰硬。 碧玺战战兢兢地依言照办,打了帘子请齐嬷嬷进来。 对方进屋后扫视了一眼屋内,便朝着歪在榻上的傅真走来:“奴婢给大姑娘请安。” 说是请安,不过是点了点头,腰都没弯下去。 傅真撑着身子坐起来,帕子掩唇咳嗽了两声:“这可使不得,嬷嬷快请坐。” 碧玺搬了坐,傅真又道:“嬷嬷是贵客,快把前些日子母亲给我的那罐二百两银子一罐的顶级瓜片给嬷嬷沏上。” 说完她又微笑冲齐嬷嬷道:“上回我在荣福堂挨罚,多亏了嬷嬷求情,我都记在心里了,这茶叶,还是我特地留给嬷嬷的。” 就原主在荣福堂罚跪那回,这齐嬷嬷跟傅柔互唱着黑白脸,明面上求情,暗地儿一个劲儿地拱火,原主挨的那些板子,少说有一半是这齐嬷嬷撺掇的功劳! 齐嬷嬷缓和些许:“姑娘还记得老奴,也不枉我素日怜惜姑娘。 “我是奉老太太之命探望大姑娘的,听说大姑娘昨日在山上受了些惊吓,不知现下如何?可需老奴请个大夫回来瞧瞧?” 说完她便就着天光打量起了傅真脸色。 傅真歪在枕上叹气,无论是身材还是面容都呈现着一派憔悴,这恹恹之状,与往常的她有什么两样? 实在与他们口中说的“昨日变成了罗刹”的说法划不上等号。 “我这身子,不过是有一日拖一日罢了,倒难为老太太费心惦记,还让嬷嬷特地走一趟。——碧玺,再把前儿那四百两银子一包的燕窝取来,请齐嬷嬷带给老太太,再把我那把象牙扇拿来,给嬷嬷拿着玩儿。” 齐嬷嬷笑道:“老奴倒罢了,不敢劳大姑费心。只是大姑娘有这份孝心,老太太对姑娘一番疼爱之心也算值得了!” 这大姑娘往日就是个木头,哪里懂得什么人情世故?打她懂事到现在,几时主动打点过她们?就连老太太那里也是避猫鼠儿似的,闻声就发抖,明明手上钱多到发烂,也不知道手松点儿,孝敬孝敬! 让她说,过去挨的那些罚,可一点都不冤! 要早有这么乖觉,哪至于如此啊? 昨日山上怎么回事,她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了,没想到被傅柔那么一吓,倒是学乖了,也知道怎么做了。 傅真笑微微,端茶喝了一口。 忽而道:“怎么还没上茶?” “姑娘!”碧玺闻声匆匆走了进来,“您特留给嬷嬷的那罐茶……没了。” “没了?”傅真扬高声音,“好好的怎么没了?” 碧玺道:“前日二姑娘来,说是屋里正巧没了茶,便说要拿去喝。” 傅真喘着气骂起来:“混帐东西!伱没说那是特意留着孝敬嬷嬷的?” “奴婢说了的,二姑娘说,嬷嬷最疼她,不会计较她的,还说再怎么样,她也是府里的主子,嬷嬷只是个奴才。奴婢也拦不住……” 傅真气得倒在了枕上。 碧玺连忙上前抚背。 齐嬷嬷也坐不住了,站起来:“不过一罐子茶,大姑娘倒不必如此!” 傅真喘着气,告罪道:“嬷嬷见谅,都怪我,这院门看得也太松了。您多少天才来一趟,是我们这儿请也请不来的贵客,那样好的茶,还是今年新出的,母亲也只得了三罐呢,正该是拿来好好招待您的,结果这——” 齐嬷嬷绷着脸,不说话。 傅真说的话,她自然是不信的。 在这之前,她可从来没从傅真这儿得过丁点好处,方才她道出这样那样的时候,还当她转了性,合着她竟让她给耍了! 她压根就没想给她! 是她大意了,竟然信了这死妮子!这死妮子也够胆大,手段竟然玩到了她的头上! 她冷哼了一声,说道:“茶不茶的,也不要紧,老奴是什么人?岂敢贪图姑娘的东西?不过姑娘既然说了有孝心要给老太太,那就拿出来吧,老奴拿回去复命!” 第24章 下血本请来的护卫 第24章 下血本请来的护卫 傅真扭头:“还不去把燕窝和折扇取来?” “姑娘,燕窝和折扇……也没了!”碧玺回身指着光秃秃的桌柜,走过去把柜门和抽屉哐哐全打开,“燕窝是上个月被二姑娘拿走的,还有折扇是月初拿走的。不止这些,二姑娘拿的还有今年头茬的龙井,多宝斋的簪花,脂禾堂的胭脂……” 碧玺一口气数了一长串,这些提及的店铺没有一件不是京城之中有名的贵价货。 齐嬷嬷的脸色眼见着泛了青,合着不光是她连茶都落不着一口,先前说好的燕窝和象牙扇也没了?这是彻头彻尾拿她寻了场开心? 齐嬷嬷岂受得了这种奇耻大辱! 她沉下脸怒道:“姑娘欺负老奴不要紧,却连老太太都敢连带上,你这是想干什么?!” 傅真叹了口气:“嬷嬷何必动肝火?您是最聪明最能干的人,不妨想想,您轻易不入我这里一步,我也非未卜先知的神仙,哪里知道您今儿会来?难道这些光秃秃的桌面,空荡荡的柜子,还是我早就预备好了的么? “碧玺方才说的是不是真的,给老太太和嬷嬷准备的东西是不是柔姐儿拿走了,你只管去打听打听,岂非一问就知?” 一席话说得齐嬷嬷没了言语。 她直觉这死妮子肯定没安什么好心,但是她却又挑不出她什么不是来! 自己平日不怎么来,今儿过来也没有提前打招呼,傅真断不可能提前知道,还提前作准备。 再说了,平日傅真不给她塞钱,她也从来没伸手要过,她也没道理做这些防着她呀! 反倒是傅柔,她平日那阔绰的作派…… “真是可惜了那些好东西,柔姐儿才多大的人?用不上那上好的燕窝补身,也不缺吃的用的,她偏生把这些给捎走了!嬷嬷也知道,我这病体残躯,也管不住她,不然的话,那些东西留着给老太太,或者孝敬嬷嬷您,该多好呀! “她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哪里用得着这些?” 听着傅真叨叨,齐嬷嬷咬紧牙关,深吸气后瞪她一眼,随后哼着气拂袖离而去! 傅真伸长脖子看了一眼,扬声又道:“嬷嬷有空常来坐!” 坐,坐你个头! 来这一趟连口水都没捞着喝,反倒还憋了一肚子气! 齐嬷嬷两脚迈得更快了。 一直到迈出月洞门后她才恨恨停下来,一屁股坐在廊栏上。 这个死妮子!竟敢把她当猴儿耍! 别说她不知道茶叶没了燕窝也没了,就算她不是提前做好的准备,东西没了她肯定是知道的! 她就是故意的! 她个黄毛丫头,竟然骑到她齐嬷嬷头上来了,反了天了! 她翻来覆去的暗骂着,心里对傅真的心思琢磨得门儿清,可是那“二百两银子一罐”的茶叶,还有碧玺方才数过的一串串名儿,又总是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可是值足足二百两的茶叶!换成别人她绝对不信,可这话是傅真说的,她不能不信! 当年傅夫人嫁入傅家来时那场面齐嬷嬷是亲眼看到的,抬过来的嫁妆足足摆满了一整座偏院,更别说后来还有宁老爷子留给她的家产,二百两银子对他们母子仨儿来说算什么? 可是对傅家其余人,哪怕就是对傅老夫人而言,都是一笔不小的银子,又何况她一个月才那么点儿月例银的嬷嬷呢? 柔姐儿那死丫头,难道真仗着平日自己疼她,就这么不把她放在眼里了吗? 齐嬷嬷越想心里越是不甘,目光忍不住频频地瞟向了傅柔住的听雪院方向。 下一刻她就抬起脚,朝着听雪院而去了。 ——不管傅真多么猖狂,她都要去探探,傅柔到底在傅真那里拿走了多少东西! 齐嬷嬷前脚进了傅柔的院门,后脚碧玺就把消息传给了傅真。 等到她把齐嬷嬷在听雪院呆了好一阵,然后臭着脸回了荣福堂的消息也送进来时,顺儿也把打听到的田庄上的事情送进来了。 “庄子上管事的是郑安夫妻,郑安是齐嬷嬷的儿子,还有齐嬷嬷的娘家侄儿齐全也在那儿。” “管的怎么样?” “可不怎么样!”顺儿撇嘴,“那郑安跟他娘一个德性,专事欺软怕硬,捧高踩低。 “加上那齐全是个好吃懒做的,全仗着他老子娘就他一根独苗,齐嬷嬷也惯着他,原先在府里时就时常惹事,后来才被齐嬷嬷弄去的庄子上。 “如今在那里,三天两头与人打架,佃户都拿他们表兄弟叫苦不迭。” 傅真道:“他为什么打架?” “要么是与人赌钱输了,要么就是吃酒闹事,总不过是这些。” 傅真沉吟点头。 未及有下一步,前面院里传来了说话声。 碧玺出去探了一眼,回来道:“是老爷!姑娘您猜怎么着?老爷新雇了两个护卫,牛高马大的,还挎着刀!” 护卫? 傅真身随心动,走到了通往正院的宝瓶门下,只见门前果然立着两个身形十分高大,浑身肌肉突起,一看就是练家子的护卫。 傅夫人的丫鬟金珠走过来给她使眼色,提醒她傅筠在里头,又悄声地告诉她:“这俩人是老爷才请来的护院,听说昨夜连夜,何管事就从城中几家武馆分别请了几个身手顶厉害的护院回来,老爷最后留下了这两个,许了他们十两银子一月。” 十两银子一月的护院? 狗男人对付起她来,倒是不惜血本! 傅真上下地睃着两个壮汉,许是目光太过赤赤裸,汉子们脸上都有些不太自然,纷纷别开了脸。 屋里傅筠的声音传出来: “……我知道伱还是不忿我纳了晴娘,可是男人三妻四妾,这不是很正常吗?何况我除了晴娘以外,都没别的人了。 “再说晴娘如此能干,你平日又要照顾真姐儿,我这不也是体贴你操持内宅太过劳累,才给你寻了个帮手么? “你看她自从掌管了后花园的差事后,一草一木照管得井井有条,没让你再操过半分心,有她在侧协理家务,你应该高兴才是!” 隔着墙壁,都压不住这份厚颜无耻! 傅真走到汉子们面前,目光由下往上,最后瞥进他们双眼里:“哪家武馆的?师傅叫什么名字?” 第25章 干票大的 第25章 干票大的 护卫垂下头:“回姑娘的话,小的们师从南城泰山馆。我们的师父是‘开山腿’李老爷子的长子。” 傅真听闻,点了点头。又问:“那你们师祖李老爷子身子可康健?” 护卫们互视了一眼,毕竟眼前这娇滴滴的大小姐一看就像是风都能吹倒,她居然一副跟他们武艺高强的师祖很熟悉的样子,还打听起来? 但是也不能不能回答,他们道:“师祖他老人家极好,身子康健,一顿能吃三碗饭。” 看来这是真好。 当年周皇打入京城时,城中不少仁人义士助攻了城门。登基大典之后皇帝就着兵部为首,率领武将们,于每年冬至日特设盛宴,招待这些民间的义士,一直持续到西北生乱之前。 泰山馆李家就在这批人当中。 他们本来是江湖人,帮义军是因为痛恨腐朽的前朝,得到朝廷尊重,自然也就归顺了朝廷。 后来如李家这般一些武艺高强,且德高望重的武人就开设起了武馆,传承武艺,协助顺天府维护民治,同时也为各家权贵府中输送护院教头等等,可谓朝廷这个做法,对彼此有好处。 每年举办的冬至宴,五大将军府与兵部算是代表朝廷的东道主。 傅真跟着两个哥哥,没少去蹭吃蹭喝,当年她还跟李老爷子李仪他们这些人同过席,还吃过他特意让出来的野鸡腿,那会儿他们那些武人,个个都是每顿两斤肉,三斤酒起步。 李仪比梁钦大十好几岁,但他自然不会以长辈自居,见面时都论平辈。 这么说起来,傅真也跟李仪平辈,而面前这俩,那还是她的侄孙辈呢! 傅姑奶奶当下啥也没多说,又回到了宝瓶门内。 她让顺儿先等着,自己回屋刷刷写起了信来。 碧玺跟进来:“姑娘!这十两银子咱们也不是出不起,要不,咱们把那俩护卫给策反过来?” “花钱请护卫还不容易?但你是不是忘了,府里下人的管治权在老太太手上,没有花名册,拿不到卖身契,就是能请来,也不能任我使唤?” 碧玺恍然,下一瞬立刻着急了:“那怎么办?!” 以后打不着老爷了,好可惜! 傅真将笔一甩,把写好的信装了个信封,又在信封上画了只大鸡腿,边拿着出门边说道:“咱们这回先不逞拳脚之能,干票大的再说!” 说完她到了门下,将信递给顺儿:“我这封信,你送去给南城泰山馆给李老爷子。信送上去后先别走,李老爷子会见伱。到时你再把他的回话,一字不落带回来告诉我。” 顺儿明显不信:“听说这位李老爷子乃是各大官员的座上宾,跟好多权贵们都有些交情的,如今他已经隐退,一般人求见无门,就是咱们老爷亲自去也未必能见得到。那老爷子能见小的?” 傅真抬手在信封上才画的大鸡腿上点了点:“行不行,去去不就知道了?” 顺儿便不再多言,掉头去了。 打发顺儿走后,傅真把全院的丫鬟都喊来见了一遍,又传人去荣福堂那边探了探。 正听到回话说齐嬷嬷如何沉着脸回了荣福堂,随后傅柔又提着大纸包追过去时,如意就说顺儿回来了。 傅老夫人并未见得多喜欢柳氏,她对傅夫人的这份不喜是独立的,没柳氏时起,她就看傅夫人不顺眼,因为这个儿媳妇家底比傅家厚实,比她的娘家更厚实。傅夫人那么丰厚的嫁妆,对比自己的那么点儿,她怎么会高兴呢? 婚后傅筠对傅夫人又还算体贴了两年,那更是让她心里不痛快了。 傅老爷子是个读书人,信奉圣贤之道,只可惜终其一生也只考得个举人。 在埋头功名的那些年里,空余的时间他还要经营家里那几间米铺,哪有多少工夫跟傅筠细言细语?教育傅筠,他只是责骂罢了。 傅老夫人就不同,她只生了这一个儿子,哪里舍得打骂? 连老爷子管教起来她都要阻拦,一个商人出身的儿媳妇,居然敢使唤她的宝贝儿子,那不是明摆着给她添不痛快么? 是以后来傅筠带回了柳氏母子仨,她虽然觉得离谱,她的宝贝儿子竟然对个破落户钟情如此!但是一则木已成舟,不可能把育了几个儿女的柳氏赶出去,二是正好她看着傅夫人不爽,柳氏进门给儿媳添添堵,她也觉得舒坦。 而柳氏侍候人多年,早学会一手察言观色的本事,在荣福堂处处卑微,全看老夫人的脸色行事,又知道傅老夫人看不上她,她也鲜少去荣福堂,只是打发傅柔这个孙女去侍奉,如此会来事,傅老夫人也没道理不容她。 齐嬷嬷自然跟着傅老夫人一个路数,傅柔平时要在荣福堂讨巧卖乖,少不了贿赂齐嬷嬷,齐嬷嬷伸手伸惯了,就算猜到今儿傅真耍她,她一面气恼着,一面又真会原谅傅柔不成? 不过傅真也没打算这就把她们挑拨成功,齐嬷嬷今儿是送上门来的,她也就顺手为之。 比起她们这茬儿,倒是南郊那个六千两的庄子更让她耿耿于怀。 她叫了顺儿进来,还没问他怎么样个情形,顺儿却冲进花厅就跪倒了! “今儿小的赖着姑奶奶您,可得了大体面了!” 碧玺吓了一跳:“这话怎么说?” 顺儿激动得还在喘气,手抚着胸口道:“李老爷子看了信,不但见了小的,还让人给小的上了茶! “他问小的这信是谁写的?问了些关于姑娘的话后,他就让小的来回话,说欢迎请姑娘光临武馆,走时还给了小的一串赏钱!” 话说到这儿,那串赏钱也被他摸出来了,他犹望着傅真啧啧称奇:“我的姑娘哎!您到底是怎么认得李家老爷子的?又是怎么能得他这般郑重对待的?” 傅真只是问:“他还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方便?” “他只是说随时恭候您大驾!” 傅真扭头看了眼尚早的天色,不假思索地站起来:“那还等什么?快去备车!” 明天取双倍月票,求票票哦~ 还有,10月1日上架,求支持,求关注~ 第26章 一肚子坏水的丫头 第26章 一肚子坏水的丫头 傅府到泰山馆,不过一两刻钟工夫。 武馆占了一排五间的临街位置,门下早有弟子,把傅真迎到了馆堂后面的小花园。 门槛下,未等抬脚,里头已经传来了中气十足的说话声:“……磨磨唧唧的,麻溜点不行么!” 傅真听到这声音,微笑已到了脸上,她跨步进门,扬声道:“老掌门好!” 便见石榴树后的话语声停了停,接着一个着布衣的老头儿自树后绕了过来,躬着身自树枝下往这边张望。 待看清楚傅真,他浑浊的双眼微愣,随后快速地钻到了石榴树这边,上下打量着她,然后满脸狐疑:“就是你这女娃儿要寻老头儿我?” 傅真挥手让碧玺和顺儿退下,而后端端正正拱手行了个礼:“晚辈傅真,经梁家姑小姐引荐,前来拜会老掌门。” “呔!你这娃儿,乱说话!梁家那小丫头都走了六年了,她怎么引见你?伱到底哪里打听来的我跟她的交情?” 傅真说道:“老掌门且听晚辈道来,梁小姐与家母有一面之缘,并且,还欠了家母一个小人情,所以她当年就留下了这么个话给,说是她与老掌门有交情,我若有求,老掌门您一定会看在梁家的面上助我一臂之力。” “是么?”李仪狐疑地望着他。 “自然不敢欺骗老掌门您。梁小姐还告诉我们,说您在十年前朝廷的宴会上让过一个鸡腿给她,还说之所以让出那个鸡腿,是因为——” “行了行了行了!”听到这里的李仪连忙地阻止了她,口里嘟囔:“那丫头,怎么什么事儿都给我抖露出去?老头儿我还要脸不要!” 完了重新打量傅真:“你这娃儿也是,瞧着豆芽菜似的,怎么一张嘴这么能说?别站着了,进去坐吧!” 傅真会心一笑:“老掌门您先请。” 这老头儿就是个老顽童,当年在酒宴上,他不服气别的义士,私下里联合别人给对方灌酒,让梁宁逮住了,为了贿赂她,老头儿把鸡腿给她吃,后来还弄来了好几篓螃蟹堵她的嘴。 这是属于少有外人知的事情,虽不重要,但已足能够证明傅家母女对于梁宁来说不是外人。 宾主双方在花厅里坐下,李仪就叹了口长气:“那丫头真是让人想不到啊。虽然淘气了点儿,但人品多好的一个娃!” 傅真道:“是啊,数年前一面之缘之而已,没想到竟成就了晚辈与老掌门的一段善缘。” 李仪摆摆手,品茶道:“你有什么事,说来听听吧。” 傅真颌首:“晚辈想跟老掌门要两个得意门生,以为一用。” 李仪端住茶盏,看她一眼:“我们武馆素来便有专人经管此事,若只是要人,你并不须来寻老夫。” “却是因为此事涉及到晚辈家中一些私事,才不得已求助老掌门。” 因为深知老头儿的为人,说到这里傅真也没有遮掩:“您老人家想必也听说过我们傅家,祖上名声虽说风光,但实不相瞒,家父对内行事实在有失风度。 “自晚辈外祖父过世之后,家母及晚辈姐弟度日艰难。如今傅家内宅——说句不该我道的,就如晚辈自己这条性命,都不见得安稳。” 李仪听闻,便探究地看过来:“这就是你昨日在白鹤寺后山张狂的理由?” 身为京城里一介地头蛇,耳目消息自是灵通。 傅真却微有讶异:“您老人家也知道这事?” “怎么会不知道?”李仪颇有些神秘,“好多人都知道了,我猜接下来你爹只怕还有一些麻烦。” 傅真笑了一下:“这些事自有家父处理,晚辈也不敢插手。昨日之事细节虽不便与人道,但确实如您老人家所猜,山上发生了一些事情,晚辈忍无可忍,才会那般张狂。 “也正因被逼到了绝路上,才不得不动用梁小姐的恩惠,冒昧来拜见老掌门您。” 李仪手指头叩着扶手,沉吟了起来。 傅真也未紧着他催,执杯喝茶。 他们江湖人最讲究一个义字,就凭梁宁与老头儿那一个鸡腿的交情,跟他是两个人是绰绰有余的。 但这个情面由梁宁转到了傅真身上,他却不能不客气点。 “你想要谁?”李仪手指停下,问道。 傅真也把茶放下:“今日一早,家父已经在贵馆聘去了两位弟子,晚辈便想请老掌门您拨两个亲传弟子予我。” 李仪身子后仰:“你这丫头!老头儿我的亲传弟子都能自己开武馆了,便是年轻的,他们也在我馆中教习子弟,他们如何能给予你?” 傅真以袖掩唇,笑起来:“您老人家智慧无双,我原也想着求老掌门您拨两个徒孙予我,可是这么一来,回了傅家少不得他们会与家父身边的护卫起干戈,因着我,回头坏了他们师兄弟的情谊,岂不倒成了我的罪过?” 李仪瞪圆了眼:“所以你是要搬辈份去压你爹?” 傅真道:“您老人家的亲传弟子,便是那两位的师叔,我知道您这里辈份最是严格,一点乱不得的,如此,便是万一有了冲突,师叔们打了师侄,那又怎么能说是打得不对呢?您说是不是?” “嘿!你这臭丫头!这一肚子坏水跟梁家那丫头倒是如出一辙!老头儿我竟小看你了!” 李仪拍着扶手,声音也震响了花厅。 傅真嘿嘿笑着,索性挪到了他下首坐下,又道:“您放心,您老人家的亲传弟子,酬金方面我绝不会少给,每人每月,二十两银,您看如何?” 李仪捋起须来:“皇商的外孙女,出手果然阔绰,只是你舍下这样的血本,莫不是还有什么坑吧?” “您老人家多虑了。”傅真重新端起茶,“我须得通过梁小姐那样大的面子才能得见您老人家,自然是不惜重金。没有二十两银的酬金,如何能衬得上您的高徒的身份呢?” 李仪扬眉,显然颇为受用。 傅真微微一笑,将带来的银票与雇请的文书置于桌上,接着又道:“当然了,倘若老掌门您觉得晚辈诚意还成,那眼下晚辈还有件急事待办,老掌门若能再指派两个可靠之人听我几日吩咐,我则感激不尽了。” 银票与文书都明明白白地摆在眼前。 李仪挑了一下眉头,问道:“是何等样的急事?” 傅真便将身子凑前,压低声与他细说了几句。 第27章 您得去找老太太! 第27章 您得去找老太太! 李仪听完,先是皱眉生出些义愤,而后神情变得冷肃,说道:“我等行武之人最是见不得这等龌龊之事,既是如此,我便增派两个人予你。” 傅真敛色挺身:“晚辈以名誉担保,断不会累及贵馆及老掌门之英名!” 李仪点头,便朝外扬声道:“把你们九师叔、十师叔、十四师叔、十七师叔全请到此处来!” 不一会儿,门外便陆陆续续有了脚步声。 及至入了门下,一字排开站了四个汉子,个个威武雄壮,比起傅筠请去的那两个只有过之而无不足!也并非傅真想象的那般年长,而都是些二十多岁的青年! “这位是傅府的大姑娘,是为师的小友,现要雇两个护卫回府,——丫头,这几个都是老夫现在武馆内当教头的弟子,功夫人品全都是过硬的,你想哪两个?伱自己挑!”李仪大手一挥,下了指示。 傅真笑道:“晚辈还能信不过老掌门您?您安排哪两位,晚辈就要哪两位。” 李仪捋须点头,指着当中间年纪居中的两个青年:“张成,杨彤,你们跟傅姑娘去!胡义、胡智,你们替傅姑娘去办件事——”说到这儿他向傅真道:“这是俩兄弟,他们家正好住在南郊,想必更利于你处理‘急事’。” 傅真立刻起身致谢:“这二位义士,我予每位三十两银的酬金!” 李仪却负手笑道:“梁家丫头在老头儿我这,这点面子还是有的。张成杨彤的酬金就按你说的给,他们俩都还未成亲,我也不跟你客气了。但胡义胡智这笔酬金就免了。他们给你办完事,老夫我还另有差遣给他们。” 傅真看他爽朗面容下隐有忧色,心知此言不假,当下也不便多问,便就领了这份人情,请了胡义胡智二人到旁侧,细声交代了一番。 胡义胡智得到授意后出了门,这边厢傅真便与李仪立文书,办交接,末了又吩咐了张成杨彤一些事,而后回府。 傅真回府时,另一边的礼部衙门里,傅筠正急得在廊下徘徊不停。 今日一早他到达衙门,他的上司、礼部郎中余定就已经在公事房等他了。 接下来余定一番话竟让他如芒在背,冷汗直冒! “明惕啊,昨日在白鹤寺后山上,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今日街头巷尾传得沸沸扬扬,都说你与你的家眷不顾体面,当众起冲突。你可知道这样的传言落到言官耳里,对你是十分不利的?” 傅筠自知事情瞒不住,须得花些心思周全。因回道:“回大人的话,此事着实是场误会,昨日在山上,小女因游玩时受了些惊吓,情绪失控,有所失态。下官为了尽快带她下山,故而喝斥了几句,让大人见笑了。此事虽说突然,但着实也是有失体面,是下官的过错。小女自幼体弱多病,昨日我们带她上寺里,就是为给她祈福,哪曾想一时疏忽,险些酿出祸来。” 余定随后却道:“你也知道,如今朝堂正值用人之际,六部衙门的官缺都香饽饽,稍有差错,恐怕就连累了官身。此事徐侍郎竟也有所耳闻,昨日在问起此事,若事实如你所说倒好,若非如此,你可就要当心了。” 傅筠万没想到徐侍郎会关注此事,当下心就悬了:“不知侍郎大人如何会亲自过问此等小事?” 余定望着他:“你还不知道徐侍郎与白鹤寺的瓜葛?” 傅筠懵然:“请恕下官愚钝。” 余定叹道:“徐侍郎有位极要紧的故人,在白鹤寺意外故去。昨日他也在寺里祈福,这些传闻,他岂有不知之理?据说昨日你们在山上闹腾时,大殿正在给徐侍郎那位故人颂经,侍郎听说闹事的是你们家,当时脸色就不那么好看。 “明惕啊明惕,看在素日你与我亲近的份上,我才提醒你到这儿。徐侍郎这边,你自行想办法看如何交代过去吧……” 这“交代”就此压在了傅筠身上,使他整日都魂不守舍。 直待他把徐侍郎过去那点往事打听清楚,便更是坐不住了! 此番他在徐侍郎的公事房外徘徊了小半日,竟连侍郎大人的影子都未曾见到! 眼看着到了下衙时分,还未见其人影,他一腔意念也渐渐消沉,自知今日是没办法等到他了,便咬牙跺脚,掉头出了衙门。 傅真回府后先把雇人的事情跟傅夫人一说,再把府里头的事情打点好,一晃也太阳下山了,拿捏了一下胡家兄弟那边的进展,便就往自己房里走去。 刚跨入通往小院的庑廊,便与傅筠撞个正着! 傅筠指着她劈头大骂:“你干的好事!” 傅真下意识抬起脚,想踹出去,抬到半路一看是她“爹”,当下两只手又连忙拖了他回来! 傅筠火冒三丈:“你还敢打老子?刘威,刘武!给我打趴这孽女!” 两个护卫一下蹿入门槛,伸手就要来押傅真。 “老爷!” 傅真还没来得及发挥呢,恰在此时家丁从门外进来了,神色张惶地禀道:“南郊那边庄子上出事了!” 傅筠停住:“什么事?” 来人上气不接下气:“郑安和齐全与人打架,惹了祸事,把对方的人打得不省人事,他们闹去了顺天府,现如今,正在府衙内吵着要把人送入牢!郑安和齐全便说是他们是傅府的下人,要请老爷过去作主呢!” “什么?” 傅筠当即便立定在庑廊下,“是什么人,竟如此猖狂?” “是隔壁庄子里的人,齐全往常都在他们庄子里捕鱼,从来没被阻拦过,这回来了俩人,把他们给拦住了,齐全不干,就动了手,哪知道对方竟然不服输,也还了手,打着打着就把人打伤了!” 本来就焦燥的傅筠闻言更加焦头烂额了,郑安他们怎么专找这时候给他添堵呢? 昨儿的事情还没有摆平,这不是又现成来了一桩罪,坐实他不但治家不严,驭下也不严吗?! 打的哪门子架! “混帐!”他骂起来,“跑来寻我做甚?去找太太拿钱,赔给他们息事宁人!” 傅真闻言捏着嗓子高声道:“父亲,这怎么能找母亲拿钱呢?庄子是傅家的,管庄子的人是老太太的人,庄里下人调遣管教可全在老太太手里掌着呢,这钱再怎么也轮不到找母亲出啊! “找‘太太’没用,您得去找老太太!” 第28章 妾身不可越权 第28章 妾身不可越权 傅筠被堵得无言以对,庄子是前段时间老夫人拿了傅夫人自动给出的六千两银子买的,当时为了避免拉扯不清,连庄子地契都在老太太手上,且管事的人也全是傅老夫人安排的,府里下人的调遣没她的允许谁也没资格动。 这么着一来,可以说这庄子不但跟傅夫人没关系,简直跟傅家公中关系都不大了,也确实没有由头去找傅夫人! 但那又如何? 对方都要告到郑安他们下狱了,没一笔钱必然摆平不了。 老太太那边自然是掏不出钱来的,难道还能让他出吗? 傅筠如此想着,就理直气壮地抬脚往正院去。 傅真脚步一错挡在他前面:“父亲想干什么?” 傅筠怒道:“你让开!” 傅真冷笑:“让开可以,但若你要寻我母亲当这个冤大头,我可由不得你!” 傅筠当下回头,冲着两个护卫道:“把她拖开!” 傅真顺手操起旁侧的门栓,咚地往门框上扑了一棍:“我倒要今儿看看谁敢动!姑娘我打不死他!” 这阵仗把护卫也给吓住了! 而随着她的话音,张成与杨彤此时也自身后闪出,二人如同两尊门神般气势震天立在门槛下,怒视起了呆立在台阶下的两个护卫! “师叔?!” 两个护卫认出人来,当下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 傅筠被这阵仗给弄懵,反应过来后立刻怒指着傅真:“他们是谁?!” 傅真冷笑:“伱没听见吗?是他们的师叔啊!” 傅筠暴怒:“他们怎么会在这儿?!” 傅真哈地一声:“傅真既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又不是什么皇宫大内,我下帖子请来的,莫非来不得?” 傅筠被堵得脸色铁青! “老爷!” 恰在此时外头又跑来了个家丁:“顺天府丞,顺天府丞来府了!还带着一帮人,郑安和齐全也在里头!……” 傅筠浑身一震:“登门来了?” “正是,都已经入前院了!老爷还是快去迎迎吧!” 傅筠牙关咬了又咬,回头狠瞪一眼傅真,而后一跺脚,奔着前院而去。 傅真踮脚看了看,也跟了上去。 而身后的张成杨彤则喝住了两个小护卫,开始进行一场身为师叔对师侄的关怀和爱护…… 顺天府丞身着官服严肃地站在照壁之下,身后是一群衙役,而左侧是郑安与齐全,右侧则是上晌才在泰山馆内见过的胡义胡智兄弟,只是此时的他们一瘸一拐,丝毫看不出来身负武功的模样。 傅筠快步的走到府丞面前行礼:“不知大人驾到——” “少他娘废话!你身为朝廷命官知法犯法,纵容家奴欺压百姓,看在府丞大人极力调解的份上我等才肯过来这一趟,赶紧给我们个交代!不然我们就一级一级往上告!拼着挨板子,也要讨回个公道!” 他才刚开了个口,按着膝盖不停痛呼的这二人就开始叫嚣起来。 傅筠面肌颤动,一口气还没咽下去,郑安和齐全就张口疾呼道:“老爷!老爷救我!” 傅筠顿时一阵窒息。 府丞看到这里遂指着他们问起来:“傅大人,想必这二人就是贵府的下人无疑了?” 傅筠喉头连吞了几下:“是。不知——” “傅大人,你这两个家仆仗势行凶,不但跑到别人的地盘上撒野,而且还把人给打伤了。如今对方不肯和解,执意要求将他们下狱,本官因想着大人或许不愿闹得人尽皆知,故而把他们都带过来了。傅大人,此事该如何解决?还请给个示下。” 府丞这话看似客气,实则句句话都带着棱角。 傅筠周身气血乱窜,连吸了好几口气才强自镇定下来,躬着腰伸手相请道:“不如大人入内坐下说——” 一面赶紧地吩咐人前去花厅备茶! 府丞皱了下眉头,到底没有反对,一挥手,遂率着人浩浩荡荡的进了府中。 宾主双方很快在花厅就坐,郑安二人与胡家兄弟也被带到堂下。 傅真跟到花厅之外,堂中声音传出来。 傅筠低声下气地说软话:“下人不懂事,确实该罚。不过,这当中会不会还有别的误会?在下这两个家仆,数日循规蹈矩,并未有出格之处。还请大人明察才是。” 府丞沉哼:“傅大人,你当我们顺天府是吃干饭的吗?我们若未经调查,会贸然找上门来?别怪我没有提醒你,昨日你们家在白鹤寺里的传闻,知道的不在少数。以大人的行事作风,傅家的家仆是什么样的操守,本官实在不敢恭维! “何况,这二人平素在南郊如何惹事生非,举证的可不是一个两个。你说当中有误会,可是想说我们顺天府连这点事情都查不清楚么?!” 傅筠被他一阵好怼,脸上已热辣难耐。扫一眼下方的郑安他们,他已然攥住了两只拳头! 可无论此时他有多么想要收拾他们,却也不能真的任他们下狱,因为他们知道的傅家的事太多了,一旦他放任不管,这二人必定会给他扯出不少麻烦来! 他深吸一口气,使眼色给旁边家丁:“去请夫人!” 官司闹到了家里,这是属于家务事了! 宁氏作为当家主母,无论如何她都推脱不掉! 她要是还不来,那她大厨房的掌事权也别想要了! 门外傅真早就打发碧玺去正院。 傅筠在厅中陪着说了几句话,家丁果然就吧傅夫人请来了。 傅筠忙与傅夫人使眼色:“郑安他们在外闯祸,对方执意不肯调解,还连累了府丞大人专程跑这一趟,你看如何是好?” 傅夫人坐下来,端庄大方地看着他们:“此事该当禀过母亲才是。——来人!去荣福堂请老太太过来。” 傅筠忙瞪眼:“你去惊扰母亲做什么?此事你我二人处理即可!” 傅夫人愈加温顺地看着他:“好啊,那么此事便就由老爷来处理,妾身绝不敢有任何意见。” 傅筠背朝着府丞,急得冲她频咬牙:“郑安打伤了人家,如何处理他回头再说。当下你先拿出笔钱来,赔偿给人家,把人打发走了才是正理!” 傅夫人颌首:“是。” 随后她调转头道:“金珠,去请示老太太,看赔多少钱合适?回头你就拿钥匙去公中帐上取钱赔给人家。要快!” 傅筠闻言,一口气堵上了喉头,再也忍不住地起身扯了她到旁侧,压低的声音自齿缝里飙出来:“都说了不要惊扰母亲,你还打发她去做甚!至多不过几百两银子的事,你莫非拿不出来?!” 傅夫人扯一扯嘴角:“老爷糊涂!我何止拿得出来?便是十倍,百倍这么多的银子,我也拿得出来。但这跟此事有关系吗? “府里所有下人的卖身契乃至花名册都由母亲掌着,她老人家早就有言在先,她是有规矩的读书人家出身,不像我这商户女,是不知规矩的,调教不好下人。有她在一日,这上上下下的家仆都得由她来调遣。 “所以此事若是不禀过她,由她来定夺,妾身岂非是越权了?岂非是不孝? “妾身倒罢了。老爷你可是个大孝子,这有违孝道,且还坏了咱们傅家书香门第规矩的事,你怎么能做呢?又怎么能挑唆妾身去做呢?” 亲爱的朋友们~~明天入V,求大家正版订阅!!!! 求月票!!! 第29章 老太太不好了! 第29章 老太太不好了! 傅筠当即被傅夫人这话噎了个半死! 要知道打从傅夫人嫁入傅家,一路温婉贤淑,虽不至于软弱到彻头彻尾是个受气软包子,但大体上也没有跟他硬碰硬到底,平日便是寻她要些支出为公中所用,她也不曾多话,谁能想到这节骨眼上她会摆出这么一番态度? 他当即发狠:“宁氏!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是傅家人,此事岂会与你无关?!” 傅夫人看他一眼:“伱要这么说的话,那我倒也可以不做这傅家人。不但我可以不做,真儿嘉儿他们都可以不做,随我姓。” 傅筠气得七窍生烟,只恨此刻当着府丞在此,他不能立刻狠扇她几巴掌解气! 犹是如此,他双拳也已攥得出油:“我让你当着傅家主母,风风光光地做着诰命夫人,你当知以大局为重,不要不识好歹!” “怎是我不识好歹?”傅夫人认真道,“你不妨仔细想想,我方才的话可有半句为假?母亲为了治家之事责难我也非一次两次,我若还不懂得如何按她的意思行事,岂非这么多年诰命夫人白当了? “这些都不说也罢。 “当下此事是非曲直都未审明白,郑安如何会跑去别的村庄捕鱼都未曾问清楚,倘或是对方撩拨在先,郑安他们回击在后呢?几百两银子自是小事,可若我擅自作主赔了钱,岂非坐实了母亲和你驭下不严?回头母亲能不生气?傅家名声能不会受损? “再者,郑安他们向来受母亲调遣,此事母亲知不知情,你心中有数吗?你问都不去问过她老人家怎么处理,就急着赔钱,就不怕坏了母亲的盘算? “你平日是个顶聪明的人,今日怎么这么糊涂呢?” 这话怎么听怎么语重心长,把个躁怒不堪的傅筠说得也立刻呆住了。 傅夫人会全心全意为他着想,这是不可能的,他也不会傻到作此打算。 可她纵然有七分假,这番话里也有三分真! 郑安是傅老夫人的人,这是不争的事实,傅老夫人虽说退居后院,但年纪也才不过五旬出头,精力是极好的,早早地交出中馈予儿媳她实属不甘,平日里家务她没少插手,南郊的庄子也由她自己掌着,此事不禀她,确实不够慎重! 这“治家不严,驭下不严”几个字弄得他焦头烂额,塞钱虽是可以息事宁人,但二话不说就给钱,让他们牵着鼻子走,确实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如此他便迅速冷静了下来,而后瞪了傅夫人一眼,回到原座与府丞道:“此事前因后果在下尚未问询过家奴,还请大人允准在下先问问清楚,以免有所遗漏。” 府丞凝着双眉:“傅大人但问便是。” 这边厢傅夫人走出来,吩咐金珠回正院取柜上才送来的上好的雨前茶招待。 傅筠问郑安:“今日纷争究竟是如何起来的?” “老爷!”郑安迫不及待道:“今日之事实非小的们生起!齐全捕鱼的那条河确不属于我们庄子,但也非属邻村,乃是公用的界河,平素齐全都在那里捕鱼捞虾,今日他连捕鱼都不是,只是小的唤他去给庄子里田地开闸灌水,这二人自称是邻村村民,上来就来阻拦。 “说什么这河乃是他们年年清淤维护的,我们庄子没出过力,不得引水。小的们便与他们理论起来……” 傅筠皱了眉头。 傅夫人竟未料差,此事果然还关系到了庄子,而并非郑安他们意气生事! 傅夫人道:“既是界河,临河两岸的村庄自是有共同维护的,怎么会只有他们维护呢? “老爷,我记得这庄子才买不久,有未维护,去找找上一任便知了。如是前任庄主有派人维护,那这二人就纯属寻衅生事了。” 傅筠看向郑安,郑安慌了:“太太有所不知!前任庄主就是因为搬迁出京才急于出手,如今上哪里去寻人家求证?此事老太太皆是知道的!” 另一边胡义却冷哼出声,自怀里掏出了一张纸:“此是我们里长开具的河道维护的证明文书,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历年来只有我们村在维护那段河道! “府丞大人,这上面可有里长的印鉴,如有作伪,草民甘愿接受惩处!” 一片片毛刺从傅筠背脊上冒出来了。 他直觉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庄子就在河边,前任庄主怎么可能不维护河道呢? 可是眼下已没办法证明他们的庄子维护过河道,而对方却有证明文书,那么郑安他们所做的一切,便确实不占理! 府丞看过了文书后问:“傅大人对此可还有疑义?” 傅筠咬牙深吸气,望向门下家丁:“去荣福堂问问,此事属实不属实?” 门下另一边的傅真立刻举手:“我腿脚快!我去!” 说罢她便飞快地下了庑廊! 傅筠发誓这辈子都没见她动作如此利索过! …… 傅真到了荣福堂,前面的事自然已经传到这里,齐嬷嬷正在门下等候探子回报。 看到傅真,她脸色当即凝住,二话不说就扭头回了屋。 傅真浑不以为意,大步跨入门槛,扬声大喊“老太太不好了!”,而后便不顾廊下丫鬟阻拦,直入了正面三间房。 东厢窗下软榻上歪着的傅老夫人正因为前院之事而感焦灼,听到这声“老太太不好”,便突来一阵心惊肉跳,腾地从榻上坐了起来! “老太太!大事不好了! “你勒索强占儿媳妇的嫁妆购买私产,还有刻薄儿媳和孙子孙女,并纵容父亲宠妾灭妻这等等事,郑安都要供出来了!” 傅真跳入门槛,瞧了眼榻上裹着浑身锦绣,手边还摆着燕窝的她,两手拨开齐嬷嬷,一个箭步就蹿上去! “他跟邻村的人打了起来,还当着府丞的面说庄子是老太太您一手掌管的,他们在庄子里的行事您全都知道! “现在他又不肯入狱,便要把这些龌龊事全部都供出来!老太太,父亲让你赶紧拿个主意!” 这句句声声全都跟雷鸣似的灌入傅老夫人的耳里,使她都顾不上先指责她的行为莽撞,还是先斥责她言语刺耳了! 她又腾地从榻上跳到地下,两眼瞪得如同铜锣般望着傅真:“你再说一遍!” 这时候傅筠派出的家丁也追了上来:“禀老太太!大姑娘所述有误,郑安的原话是说前任庄主因急事离京,查证不到有无维护过河道!” 傅真转身,声音比起先前更为洪亮:“那你说他有没有说过这些事情老太太全都知道?有没有承认他们平日在河道上捕鱼捞虾?有没有承认此番他们有与对方起争执?对方给出的证明文书又是不是真的? “郑安把此事闹到了府里,府丞大人当着父亲的面指责他驭下不严,还威胁他的仕途,如今还逼着父亲作出交代,又是不是真的!” “……” 家丁哑口无言,这回一个字都说不上来了! 今天还有更,求支持!!! 第30章 该当掌嘴! 第30章 该当掌嘴! 傅老夫人险些晕过去! 如果说傅真先前那番话还只是令她气怒,那么后面这番话,尤其是那句“威胁到傅筠仕途”,简直是直接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这辈子只生了这么一个儿子,心肝儿似的疼着,天知道当年他中了进士她有多荣耀,更别说他还入了礼部当了京官! 他们祖籍江陵总共才出过几个进士京官?这可是她这辈子至今为止最为骄傲之事! 如今她还等着傅筠升官呢,眼下这点事竟然危及了他的仕途? 那还得了! “那他们想怎么着?”齐嬷嬷急得从旁问道。 郑安是她的儿子,齐全是她的侄儿,她们老齐家只有齐全这么根独苗,这两个是哪个都不能出事啊! 家丁反应过来,回道:“对方执意要送郑管事他们下狱,老爷想赔点钱息事宁人,但太太说,太太说这事不归她管,不肯出钱,老爷便着小的来请示老太太。” “她不肯出钱?她凭什么不出钱?她是傅家的主母!”傅老夫人尖喝起来,“家中这些麻烦不就是主母该处理的吗?她是不是不想干了?!” 傅真道:“老太太,母亲这话也没错啊,南郊那庄子既不是她的嫁妆,又没入公中家产,它在您的手中掌着,管事的也是您的人,府里所有的家奴,除了宁家带过来的,没一个归母亲管束。 “让母亲掏钱,那也得师出有名啊,不然那不是欺负人了吗?不是成了您当婆婆的从儿媳妇手上抢钱了吗?这话儿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她这话一个字儿的高声也没有,但个个字都啪啪地打着傅老夫人的脸! 傅老夫人气怒交加,却半天也找不到该从何处下口开骂。 她早就听说这死丫头昨日被傅柔激过一回后就变得张狂无比了,今早特遣了齐嬷嬷过去探虚实的,齐嬷嬷回去老半天后回来说心眼儿是多了些,但还是那副病痨鬼的样子,不似他们说的那般张牙舞爪。 这话才过去半日呢,她可不就张牙舞爪到她跟前来了? 齐嬷嬷惯会看眼色行事,此时见她神色不对,再因着此事关乎自己的儿子,傅夫人竟敢不出钱,那不是成心要害他们吗? 她当下斥道:“对老太太这般无礼,该当掌嘴!” 这边厢她话刚说出来,那边厢傅真一巴掌却已劈在了她脸上! 而她打完了之后还扭着齐嬷嬷就往外送:“身为奴才竟敢打主子!当着老太太的面都这般放肆,原来郑安他们这般张狂是因为有这样的人在后挑唆撑腰! “趁着府丞大人在,碧玺,把张成他们喊进来,把这刁婆子拖到花厅去,请府丞大人发落! “就说老太太要整治家风,把这些败坏了主子名声的狗奴才全交由官府!” 齐嬷嬷吓坏了,一面挣扎一面扑倒在傅老夫人面前:“老太太救我!” 傅老夫人完全没见过这等场面,纵然惊怒,眼下连身边最得力的下人都遭了打,她能如何是好? 还没开口,傅真那似能震破屋顶的质问声又响了起来:“都怪这些刁奴欺上瞒下才给傅家带来这等麻烦,还有哪些奴才平日在齐嬷嬷身边为虎作伥,全都给我拖出来,每一个先打十板子起步!” 说完她转向傅老夫人:“看在他们平日伺候老太太有功的份上,只给他们一点小小的颜色瞧瞧,老太太您不会怪我手下留情吧?” 傅老夫人嗓子都破了:“你放肆!” 傅真正色:“老太太如何骂我?此时此刻您不拿出态度来帮助父亲维护声誉,难道还要放纵包庇,任由他们坐实父亲的罪名吗?难道您希望看到父亲得来不易的前程葬送在几个刁奴之手吗?” 这一道道问话声直击傅老夫人肺腑,她不但哑口无言,甚至都还后退了几步! 这死丫头不是十棍子都打不出个闷屁吗? 她怎么一张嘴这么厉害了? 处处堵住她的后路,叫她怎么回答?! “姑娘!张护卫他们来了!” 碧玺走进来通报,紧接着张成杨彤二人就拖着齐嬷嬷往外走。 齐嬷嬷杀猪般叫唤起来。 碧玺顺手扯了块桌布,一股脑塞到她嘴里。 傅老夫人颤着手指向他们:“他们哪来的?!” 傅真好心地搀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这是我拿母亲的嫁妆钱请来的护卫,算是宁家的人,以后他们俩就归我管束,保证不给老太太您添麻烦,您就不必操心了! “张护卫杨护卫,你们务必把这刁奴交与府丞大人,就说我们老太太是个最明事理之人,一定会给受害村民一个满意的交代!” 张成杨彤那样的体格,拿捏一个齐嬷嬷那还不是一句话? 很快齐嬷嬷的呼喊声就远去了。 来传信的家丁目瞪口呆看到这儿,立刻拔腿去花厅报讯! 屋里顿时只剩傅老夫人和一干被吓得呆若木鸡的丫鬟。 傅真坐在先前傅老夫人坐过的软榻上,说道:“老太太快请坐,还站着干什么?” 傅老夫人何止七窍生烟,简直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冒火了! 她指着傅真鼻子:“你胆大包天,竟敢在祖母面前逞凶?! “来人,把这孽障给我押了,一并送去前堂!老身亲自去府丞大人面前告状!” 廊下婆子们一涌而入。 傅真道:“慢着!” 她转向傅老夫人:“老太太这话孙女可担待不起,孙女哪来的胆子逞凶?我是替傅家清除刁奴,维护家声,您不能误会我,反而心疼祸害了傅家的这些驻虫啊! “孙女是认定这些事情都不是您怂恿的,所以才拿了齐嬷嬷,您是读书人家的小姐出身,怎么可能会干出强占儿媳的嫁妆去给自己置私产这样丧尽天良厚颜无耻之事呢?一定都是齐嬷嬷这个刁奴背着您阳奉阴为干的,难道不是吗? “难道您想说这些龌龊事都是伱主使的,你确实就是想强占我母亲的嫁妆还有我外祖父的遗产,所以要把我押了? “要不然我可实在想不出来你有什么理由,要告正在跑来替您想办法解决麻烦的我啊!” 第31章 如果这麻烦变成她的呢? 第31章 如果这麻烦变成她的呢? 傅真一席话说得流畅无比,傅老夫人一屁股跌回榻上,瞪过来的目光不是目光,是源源不断的刀子。 “老太太……” 婆子们试探地提醒着她。 她胸膛连连起伏数下,猛地一挥手:“下去!” 婆子们便刷刷地退了下去。 傅真目光自门下收回来,朝傅老夫人扬唇:“祖母,今日不是我非得拿齐嬷嬷说事,我是傅家的小姐,傅家好,我也好,傅家不好,我肯定也好不了,您说是不是?” 傅老夫人面如寒铁,抿唇望着她,恨不得把她塞进嘴里嚼碎! 傅真笑笑,接着往下说起来:“这个时候我断不会为了私怨而针对她,方才实在是无奈之举。您是傅家辈份最高的主子,郑安他们都是您的人,还是齐嬷嬷的儿子和侄儿,这个时候不给齐嬷嬷立立规矩,如何能让人相信傅家是正经人家呢? “祖母最是英明,定知这当口切不可因小失大。” 说完她往外高声喊了声碧玺,接而张成就又把齐嬷嬷给押了回来。傅真看向傅老夫人:“您看,这是老太太您的人,我哪能当真越过您去治她呀。不过就是告诉告诉她,让她知道谁是主子谁是奴才罢了。” 傅老夫人望着被推进来的齐嬷嬷,被傅真这一出弄得脾气都没了! 这算什么? 打她一巴掌再伸手揉搓两下? 这不比押着齐嬷嬷去告官更恶劣么? 合着她这里的人,她傅真想怎么弄就怎么弄,这是要当着面展示什么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傅老夫人连连地喘着粗气,指着傅真想骂却又不知该骂什么才解恨,末了她把桌上杯盘一扫,怒道:“给我滚出去!” 傅真岿然不动:“父亲让我来请示老太太郑安之事如何示下,是让他下狱,还是赔钱,老太太还没给回复呢!” 傅老夫人咬牙望着一旁狼狈不堪的齐嬷嬷,寒声道:“来人!去花厅问,他们要赔多少!” 碧玺上前:“老太太,奴婢方才顺路去花厅问过太太了,对方提出赔银一千两,不然他们就不接受和解,就是一路告到宫中,也非得把郑安和齐全告到下狱不可。” “多少?” 傅老夫人一下挺直了身子。 “一千两!”碧玺比了个手势,“他们说了,少一文钱也不行!” “他们怎么不去抢!” 傅老夫人站起来,嗓子再一次撕破,“他们当自己是菩萨金身吗?不过挨了几下打,就要千两的赔银?来人!去前面回话,这一千两银子,傅家绝无可能出!” 门外的婆子立刻跑出去了。 傅真也不理会,继续气定神闲地喝茶。 没片刻那婆子就慌慌张张地回来了:“老太太!奴婢把话传到之后,那俩人二话不说掉头就走,老爷着人拦住相问,他们却说是要直去都察院告官! “现如今无论如何也不肯要银子了,说除非老爷当着府丞大人的面打死他们,否则绝对要去把老爷告到底!” “什么?!” 傅老夫人眼前一晕! 傅真伸手将她扶住:“祖母勿忧,他们狮子大开口,府丞大人怎会任他们乱来?” 对呀! 那府丞再怎样,也不能纵容他们敲诈勒索吧? 老夫人忙又吩咐:“快!去看看府丞是如何发话的?” 婆子便又去了。 不过两口水工夫,她又回来了,这次神色更惊惶了:“老太太!府丞大人对这一千两的赔银毫无意见!” “——凭什么!” “因为,因为,先前在府衙里,郑安他们跟对方又起了冲突,郑安把立在旁侧的府尹大人都给撞倒了……虽然没伤着什么,但那是顺天府尹啊! “太太说,就算碰了个衣角也是不应该的。而正是因为如此,府丞大人才会带着他们亲自到府里来讨说法……” 傅老夫人望着她,已然无言以对。 郑安以往行事确实较为张扬,这是因为齐嬷嬷是她的心腹。 她之所以打发郑安和齐全去管庄子,也是看中他这点,乡间地头上那些佃户,刁钻得很,没得几分手段气势,根本管不住。 可她也压根没想到他竟然捅了这么个篓子出来,撞倒了顺天府尹——他哪来的胆子在公堂上行凶? 府丞支持对方那俩人要一千两的赔银,这分明是是要给府尹大人出气的! 现在都不是赔不赔钱的事了,是赔了钱傅筠还得去府衙赔罪吧? 她忽然就觉得手上这庄子是烫手山芋了! 怎么偏生就是她手上这庄子出麻烦呢?偏生就是她特地安排过去照管的郑安他们闯祸呢? 但凡有一点点与傅夫人相干——不,但凡是傅家公中的宅子,但凡管庄子的人里头有她傅夫人的人,又或者这下人的使唤权,卖身契皆在傅夫人手上,她都不至于如此被动! 如今她倒是恨不得像以往那般把责任全推到傅夫人头上去,却找不到任何由头推给她,而那宁氏如今也偏偏懂得咬住这点不放啊! 一千两啊! 当她是善财童子吗? 这笔银子说拿就拿得出来? 就是拿得出来,那不也是她的钱,或者傅筠的钱吗? 想到这里,她目光不自觉地往傅真身上瞟。 傅真站起来:“我话已传到,就不多留了,老太太有了主张,自传人去前院告知便是。” 说完她就掉头往门下走。 “站住!” 傅老夫人奔上前将她拖住,“真姐儿,你是傅家的人!” 傅真回头,眨巴眼道:“是啊,母亲又还没把父亲给甩了,我自然是傅家的人,怎么了?” 傅老夫人把手放下,忍无可忍之下也缓住了神色:“你看,傅家也养你到这么大,将来伱出嫁,家里还得为你准备老大一笔嫁妆。一家人又说什么两家话?这钱,留着让祖母给你将来添箱不好么?” 傅真道:“祖母,您想说什么呀?” 老夫人扯了扯嘴角:“千把两银子,对你母亲来说不算什么,要不,你去跟她说,让她出了?” “祖母,”傅真回转身,正对着她,“您怎么又绕回去了呢?别说这事儿提得没道理,就是有道理,母亲的态度您也看到了,钱在她手上,她不答应,我有什么办法? “这庄子不是她的,下人卖身契也不在她手上,使唤都不归她管,您让她出,不成强盗了么?” 傅老夫人脸上挂不住,她忿然道:“那她又要如何?!” 傅真凝眉想了想,摇头叹息不止。 傅老夫人便催道:“你倒是说!” 傅真便道:“这事没得说!说了母亲也不会答应的!” 说完又往外走! 傅老夫人再把她拖住,这次却没能留得住,只挨了下她衣角,就只见她飞快出了院门! 傅老夫人咬牙:“她倒是精明似鬼!平日吃傅家的穿傅家的,让她们接手点麻烦,她就跑得比兔子还快!” “老太太!” 身后齐嬷嬷扑通跪下来:“郑安他们是为田庄出头才打的架,还求您老人家出手救一救啊!” “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齐嬷嬷倏地抬头:“老太太自然有办法!太太如今不肯接手,不过是仗着此事与她没关系!可如果这庄子成了她的呢?而府里下人的管治权也归她呢?这麻烦是不是也变成她的了?” 第32章 你出钱买的庄子,有麻烦就该你管 第32章 你出钱买的庄子,有麻烦就该你管! “什么!”傅老夫人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齐嬷嬷吞着唾液:“奴婢是说,把庄子交到她手上,再把府里下人的卖身契,花名册,全交给她,她处置起来,那不是名正言顺了么? “不过千把两银子,她随手就能抽出来,只要她拿出银子来,眼前所有难事岂非迎刃而解?” 先前傅真不就是口口声声以傅夫人不管此事为由,在这儿看尽了荣福堂的笑话吗? 那如果这麻烦变成了傅夫人的麻烦,她们还能笑得出来? 想到先前挨上的那一巴掌,齐嬷嬷心底的火直往头上蹿,这个仇不报,她誓不为人! 傅老夫人听完一怔,转而斥道:“混帐!庄子到了她手上,那不成了她的私产?!” “此计不过是权宜之计!只要过了这坎,老太太再寻个名目将它要回来,不就成了吗?” 齐嬷嬷从地上爬起来,到了傅老夫人身侧:“今日大姑娘如此狂妄,老太太难道就不想惩治惩治她吗?大姑娘就是太太的软肋,您只要拿住她,那太太还能拿矫?” 傅老夫人听到这里心思渐渐活了。 这种事多的是先例,就说南郊这庄子么,也是这么得来的。 既然有第一次,自然就能有第二次,第三次。 可是想到先前伶牙俐齿的傅真,傅老夫人又有些犹豫,那死丫头确实变得很不一样了,虽然她能肯定傅真就是再变,也变不出第二个人去,总归她不大像是从前那副随便拿捏的小可怜。 而傅夫人今日态度这般强硬,不也跟过去不同了吗? “老太太,”齐嬷嬷看她迟疑不动,有些心急,“老爷还陪着府丞还在前院,等着您拿主意呢。如今眼目下,除了这个法子,也没其它法子了不是吗?府丞要是等得不耐烦了,回头一生气,怕是都无法挽回了。” 想到先前被拖出去后碧玺那死丫头灌输给她的那席话,她已打了个寒颤! 傅真如何样她都可以先不理会,却是郑安和齐全她不能不保。 傅家若不赔钱,郑安和齐全就得下狱,她是最最不能接受这个结果的! 傅老夫人纵然不情愿,此时却也被这些话架得上不去也下不来。 且不说别的,郑安要是捅出她强占了宁氏的嫁妆钱买田府,又据为私有的事情,她断断是担不起的,傅筠更是担不起,因此下狱是绝对不可能让他们下狱的。 这一千两银子,她自己又拿不出来,从公中出,公中也不宽裕,一下拔出一千两,那可是个大坑!回头宁氏要是不肯拿钱出来贴补,那这坑要怎么填? 看着齐嬷嬷,她牙关咬了又咬,说道:“你可想到了什么好法子治真姐儿?” 就算是要行这权宜之计,她也要有十足的把握将这些地契和卖身契收回来! 齐嬷嬷双眼里冒着阴光:“眼前就有一桩,大姑娘与杜家那门婚事……就凭大姑娘今日如此这般的张狂,老太太您觉得让她嫁过去合适吗?” 傅老夫人那耷拉的三角眼里顿即放出了光芒! 说得对!这么好的一门婚事,宁氏肯定是不会甘心放手的。她越是不甘,拿捏她就越是容易! “去开库房,取地契!” …… 傅真出了荣福堂,便慢吞吞地沿着庑廊去往花厅。 半路上碧玺就追上来了:“姑娘!老太太果然领着齐嬷嬷去开荣福堂小库房了!还抱出一个小匣子!现在,齐嬷嬷已带着那匣子过来了!” 傅真当下回头,一看荣福堂方向果然有人来,遂拉着碧玺退往旁侧花木后,只见果然是齐嬷嬷抱着匣子往花厅方向而去。 待她跨出门槛,傅真便也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花厅这边,傅筠已经如坐针毡,当府丞捅出来郑安与这二人在公堂动手撞到了府尹,他脑袋就已经麻木了! 先前还讶异府丞为何会亲自率着他们来傅家讨公道,这一撞了府尹,理由不就来了么! 他心里头把郑安二人骂了一万遍,又无数次朝傅夫人投去目光,只可惜傅夫人全然不接,他气怒无门,只能派人一次次地往荣福堂催促。 到最后他都快在府丞不耐的目光下装不成死了,打算起身亲自去寻傅老夫人商讨解决之道时,门外家丁却说齐嬷嬷来了! 傅筠立刻起身,走到门外。 齐嬷嬷抱着匣子,跟他说明了来意,而后道:“老太太发话了,权且只能如此,请老爷让太太速速接手解决此事。” 傅筠胸中恼意翻腾,却也没法有别的话说,打开匣子看了看,遂转身朝堂中的傅夫人招了招手。 傅夫人走出来,傅筠便把匣子递给她:“你不是总说南郊这庄子跟你不相干吗?又说什么府里下人伱没有使唤权,也不归你管,如今田庄的地契和下人的卖身契全都交给你,你满意了吗?” 傅夫人看着这匣子却不接:“我手上事情多的很,无端端又给我这些做什么?我可管不过来,你还是给回老太太去吧。” 傅筠沉气:“给你脸你还不要?当初这庄子可是你出钱买的,你敢说跟你没关系?今儿这件事,就该你来处理!” “给我看看!” 傅真这时从后头走出来,接了匣子立刻打开,只见里头地契与订成册的卖身契果然全都在内,她便合上匣子塞给了傅夫人:“既然父亲诚心诚意让母亲当个名副其实的主母,母亲何不就顺了父亲的意呢? “傅家的麻烦也是咱们的麻烦,母亲您就劳驾劳驾,收拾掉这个烂摊子罢了。 “再说父亲说的多有道理,这庄子可是您出钱买的,谁让您出钱呢?当初您不买不就没这回事了嘛,这得怨您啊!” 傅筠难得见她给个台阶,脸色缓下来:“真姐儿说的很是,你见好就收吧!” 傅夫人望着他:“地契给了我有什么用?回头你们还是可以拿回去。” “那你要如何?” 傅夫人道:“你若有诚心交给我打理,就得立张文书,言明这庄子是我出钱买下的,它与府里的下人此后都只由我一人管治,谁也不得插手,也不得收回。 “否则,我出了钱,解决了此事,回头又落下什么首尾,到时你们再来挑我的不是,我岂不成了个冤大头?” 傅筠恨得牙根发痒,却不想再跟她多纠缠,反正有与杜家的婚事在,不怕拿不住她! 便忍了这口气道:“去拿纸笔来!我这就签了文书与你!” 傅夫人道:“那是最好。” 遂让旁边金珠去取来纸墨。 傅筠就着廊栏,刷刷就写好了文书。 他是进士,立份这样的东西那是轻而易举。 傅真上前帮着看过,没有问题,傅夫人这才抱着匣子回到了堂中。 傅筠随在后头,刚把悬着的这颗心给沉下去,就见傅夫人将方才的文书径直呈到了府丞面前: “府丞大人,这是我丈夫方才亲手所立的一份文书,大人位高威重,难得您今日在此,妾身便诚请您在这文书上帮忙留几句话,再落个衙门的印鉴,做个见证。” 第33章 不听话?卖出去! 第33章不听话?卖出去! 傅筠恍若被雷劈! 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你干什么?!” 这文书不过是他私下立给她做安抚之用的,这要是有了外人为见证,而且还有来自府丞的印鉴,那就是皇帝御驾亲临也不能不认! 而且正是为了安抚之用,他这文书还顺着傅夫人的意思写得明明白白,这一见证,这庄子和下人卖身契就全落到她手上了! 而且文书已言明旁人不得插手,还言明庄子是她买的,不就是说,这六千两银子买来的庄子,又还了给她,而且不管如何经营,下人们该如何发落,全都由她一人说了算吗?! 他也顾不得府丞在此了,当下怒声来拖傅夫人:“给我出去!这种家务你也敢拿来打扰府丞大人!” 傅真跨步上前:“当着府丞大人的面,父亲可不能失仪!文书是您立的,母亲一字未改,只不过请府丞大人添笔作个见证,你怎么如此激动?” 这时下方的胡家兄弟立刻叫嚣:“拉扯这么久了,到底怎么着,伱们快给个说法!” 府丞一拍桌子,瞪向傅筠:“傅大人,本官来了也有半日了,你莫非还拿不定主意?” 傅筠不得已收手,咬牙切齿地噤了声。 傅夫人整肃衣襟,望着府丞:“妾身不敢相瞒大人,当初买南郊这庄子的六千两银子,乃是妾身从嫁妆里所出,如今妾身只不过是想收回这笔嫁妆银子罢了。 “这文书里头外子已然亲证这庄子是妾身所买,而妾身这里又有当初买庄子时妾身出钱的凭证,请大人明鉴。 “这庄子如今归属于妾身,那眼前纷争,自然就由妾身来作处理。” 她把凭证呈交于府丞之后,遂又转身面向胡义胡智兄弟:“二位乡民兄弟,今日家奴无理在先,伤及了你二位,是我们的不是。 “你二人提出的千两赔银,回头我照给不误,且再给二人每人五十两银的医治费,今日之纷争便就此作罢。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胡义胡智当即点头:“我等也并非胡搅蛮缠之辈,有如此通情达理的夫人,我们二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耽误了府丞大人这么久工夫,我等心中也很不安,如此,就请大人成全了夫人的提议罢。” 府丞在傅家耗了这半日,见傅筠久久不能定下主意,反倒是一会儿拉着妻子进内说悄悄话,一会儿又打发人去寻他的老母亲,对他的德性也看出了个七八分来,自然心下十分不齿,只是公务在身,无奈须得陪着耗下去罢了。 反倒在这耗的中途,傅夫人一路好茶好水地招待着,此刻这番处理又如此大气,比那抠抠搜搜的傅筠不知强出来多少!因而他对傅夫人的好感已然增添了几分。 如今傅夫人却又出具这样的文书请他见证,关键是还说到南郊这庄子竟然还是拿她嫁妆银子买的,连傅筠自己都立了文书证明,——原来,这傅家竟是这样的人家,这傅筠是什么样的为人,那就自不必说了! 这傅夫人在傅家当着这主母,是如何样的憋屈,他已经能猜出来。只是作个见证,心下又哪有不同意的? 加上胡家兄弟都这么说了,便再是人家的家务事,他也心甘情愿地管上一管! 当下他看完文书,扫了傅筠一眼:“傅大人早请令夫人出来决断,大家不都省事了吗?”说完接了金珠递上的笔,大手一挥就添加了两行字上去,又自荷包里取了印鉴,稳稳地盖在了上方! “多谢府丞大人!” 傅夫人深施礼接了文书。随后便接了后方金珠递来的银票交与胡家兄弟,另封的几锭雪花银也逐一给付。 末了又向府丞施一礼,拿出两罐茶叶来道:“耽误大人这么久,是傅家的罪过,这是先前泡给大人的茶叶,看大人喝得还顺口,便取了些聊表歉意。今日傅家失礼之处,还望府丞大人与二位乡民兄弟多多包涵,对外替我们也周全几句。” 府丞也是见惯世面之人,哪会看不出这茶叶的好坏?又岂会缺两罐茶叶? 只是被傅夫人一番话说得心下极为舒坦,虽觉这傅筠着实不像个男人,就是道不去让人唾骂也活该,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也不便多言。 当下道:“本官不过为公务罢了,夫人不必客气!” 傅夫人执意请他收下,他推辞了几句,也就受了。 这边厢胡家兄弟自然不在话下,受了银子,当即便随府丞出了傅家。 傅筠看着这一切,都快气晕了! 合着这日闹来闹去,傅夫人不过是损失一千一百两的银子,和两罐茶叶,而傅老夫人和他母子俩却损失了一整个值六千两银的田庄,还有府里所有下人的管治权! 落在最后,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竟是宁氏得了大便宜?! 他岂能受得了这等窝囊气? 眼下没了外人,他不由分说就扑上去抢夺傅夫人手里的文书和匣子! 但他忘了旁边有个傅真啊! 他这边厢才起势,那边厢傅真就抬起胳膊挡了他一下,摔了他一个四仰八叉! “老爷!” 家丁们一拥而上,有了昨日山上那番演练,今日涌上去搀扶的速度都利索了很多! 傅筠爬起来,指着傅真嘶声大喊:“给我把她押下去,打死她!” 傅真当下抽出匣子里的卖身契,一脚把面前凳子也给踢飞:“碧玺!把所有往前迈步的人全都记下来!交给牙婆,全给贱卖出去!” 一帮家丁闻声瞬间止步,甚至还往后退了几步,缩在了傅筠后头! 傅家虽说不算顶级权贵,但是胜在家中阔绰,傅夫人这些年虽是被迫为傅家贴补着,可对下人从未刻薄,全都好吃好喝的,逢年过节都有不少赏钱,这要是卖出去,上哪儿再有这么好的东家? “小的不敢!夫人饶命!大姑娘饶命!” 屋里屋外的家奴随后跪了一地,不管是方才涌入的还是呆在外头的。 当初卖身契在老夫人手里掌着时,这些人没少跟着看扁傅夫人,如今突然之间命脉被傅夫人掌着了,他们能不怕吗? 把他们发卖给牙行这种事,傅夫人做不出来,可看如今的大姑娘,她是完完全全能做得出来的呀! 傅真扫了眼满地的人,鼻子里哼了一气,然后与傅夫人对了个眼神,跨出了花厅。 家丁们直到看不到她们人影,这才敢来搀傅筠。 傅筠怒吼着把他们一甩:“滚!——” 第34章 委屈谁也不能委屈女儿 第34章委屈谁也不能委屈女儿 此战大获全胜,傅夫人一路牵着傅真的手,直到回了房坐下才沉沉地吁出一口气,把手放松下来。 “真儿,你到底是怎么计划得如此周密的?这当中每一步都按你预先交代我的进行了,我,我真是从来没想过这个庄子还能自己回到我手上来!” 傅夫人激动得语无伦次。 别看她这半日回应得滴水不漏,却都是在傅真预先交代之下撑住的。 没错,这场纷争其实就是个局,为的就是拿回被明目张胆坑去的这六千两银子的田庄,还有就是对府里下人的管治权。 这些年被傅家母子夺去的财产固然不计其数,但这座田庄是当中数目较大,证据最足,时间也相隔最近的,傅真昨日跟全府的人都干了一轮,正琢磨着怎么收拾这些刁奴,齐嬷嬷一大早跑过来撞她手上,你说,她不拿荣福堂开开刀,又拿谁呢? 还有,府里下人不归傅夫人管,便连柳氏屋里的人都能压傅真一头,一个当家主母连下人都无法震慑,那还如何称得上尊严体面呢?因此傅真说,必须得把这威严给立起来。 傅真有这般计划,连泰山馆的教头都请回来当护卫了,傅夫人没有不答应和支持的道理,唯一令她忐忑的是这事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一直到府丞真的带着人上了门,她也算是赶鸭子上架了。 而她被请入花厅时,她双手还是揪着的。 后来却真如傅真预测的那样,傅筠问她拿钱当赔偿,而当她按照约定的那般拒绝了他之后,傅真在荣福堂一番推波助澜,齐嬷嬷拖出去受了碧玺一番敲打,果然逼得他们把地契和卖身契花名册全交了出来! 那么后面她自然得把这戏好好唱下去! “多亏了母亲今日配合得好,光靠我一人,哪能有这么顺利啊!” 傅真一面清点着匣子的卖身契和花名册等物,一面说道。 前面的筹谋确实出自她手,包括授意胡家兄弟如何把府丞“拐”到傅家来。 但对招待和打点府丞这块,却是傅夫人自己的修养使然。 府丞后来那般痛快地给那份文书添了见证,如何能说没有从小就生活商贾圈中的傅夫人为人处事尽皆得体的功劳呢?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啊! 傅夫人心中感慨又欣慰,看着面前的女儿,疼爱得恨不能把她揉进心窝里! 过去十几年里,全是她在想尽办法保护傅真,如今,却反过来了,这个依然娇小瘦弱的女儿,竟然用自己的行动保护起了身为母亲的她,替她出了气,讨回来了私产,还顺手把恃仗也给她掰了回来—— 当下并非全部人的卖身契都在这册子里头,比如齐嬷嬷,她是老夫人带过来的,就不在此处,之前傅夫人从宁家带过来的人也不在这其中,是一个道理。 但是不能发卖,却可以管治,总之即使管不住齐嬷嬷这一帮,有了手上这些东西,就意味着权力归拢。 此后哪怕还是少不了阴司,办起事来却会顺利得多。 比如之前傅筠安插在傅夫人身边的那些个下人,便可尽数清除了。 想到这里傅真道:“母亲人手可够用?可需要牙行送些新人过来换换血?” “换血自然是要的,只是暂不宜操之过急。府里有些老家仆会有夭蛾子出,待我先捉几个杀鸡儆猴,让余下的人全数老实下来。” 傅夫人有了底气,也已然有了自己的主张。 经过今日这一遭,他们完全能与傅老夫人和傅筠他们分庭抗礼了。 傅真便点头道:“张成和杨彤二人已经归我使唤,回头我再给您和嘉哥儿各寻几个身手好又品性好的护卫。 “只要他们威胁不到我们,也就完全没办法拿捏母亲了。” 傅筠之所以欺负了傅夫人这么多年,无非是拿着一双儿女要挟,如果他连碰都碰不到他们姐弟,他还能拿捏多少? 今日傅筠吃了个大亏,和傅老夫人必定恨不能把她们母女给剁了,虽然他们不一定会如今日犯傻,但小心驶得万年船,总是要防着他们狗急跳墙的。 傅真抽了几张自己院里下人的卖身契看过,忽然想起来:“对了,那拿来买参的三百两银子父亲给了么?” “给了,”说到这时傅夫人眉头又皱起来,“只是这事儿,真的能办成么?” 本来她对傅真那番程夫人要用参的话不以为意,只当她是诳傅筠的。 但是这两日接连几番动作下来,她却不由得正视起了傅真所有的举动。 她觉得,从前病弱的女儿怕事不是因为没脑子,而只是体弱而无能为力。如今去了趟白鹤寺回来,她精力莫名变得好得不得了,那么她说出来的话,也都值得正视了! “八九不离十。”对程夫人那边其实有十足的把握,不过傅真还是给自己留了些余地,“只要昨日山上之事他能摆平,按说是不会有问题的。” 这使得傅夫人不能不问了:“真儿,伱到底是怎么对这些事情胸有成竹的?不光是程家,还是泰山馆李家。” 傅真怎能那么实诚全说实话呀?她笑了笑:“有钱能使鬼推磨,母亲手里掌着偌大笔家产,调动百鬼都不成问题了。您以往只是花在我身上的心思太多,而我和弟弟又是您的软肋,您投鼠忌器才会疏忽了这些。” 这话倒是说进了傅夫人心里。 她出身于皇商之家,不说被调教得威风八面能大杀四方,些许内宅之事她还是不在话下的,倘若傅筠不是这般狼心狗肺,而是好好过日子,与她一意同心,那傅家这点破事,管她是恶婆婆也好,别有企图的狐狸精也好,她也不会放在眼里。 她愈加欣慰地摸了摸傅真的发顶,又顺手把炕桌小抽屉内的几张银票拿出来:“前儿你不是说前门东记的桃酥好吃?让丫鬟小子们去买吧。不够花再找金珠拿。” 三百两银子买桃酥?? 还“不够花”? 傅真前世着实没缺过钱,此刻却也觉得这几张薄纸坠得手疼:“不,这太多了!” “多什么?娘的钱,将来还不都是你们姐弟的?” 傅夫人温柔抚着她的头发,“再说了,这银票也好,庄子也罢,都是你拿回来的,不是你,它们都回不到娘的手上。就当犒赏你的,娘就算过得再委屈,也绝不能委屈了我的女儿。” 第35章 他们就是那两只“鸡” 第35章他们就是那两只“鸡” 傅真听得动容。不由伸臂抱住了她:“母亲。” 前世她一天到晚跟些糙老爷们待在一起,何曾与多少千金小姐接触过? 傅夫人年逾三旬,还这么香香软软,又是这么温柔善良,放在前世,年纪也就是梁宁的一个大姐姐,傅真怎么能不打心眼里地喜爱她,并且想好好保护她呀? 在美人怀抱里腻歪了一会儿后她坐直身:“这些年父亲和老太太坑去的钱财,您都有数么?” “自然有数。我们行商的,记账是习惯。” 傅真便道:“那您便把这些账目给我瞧瞧,我盘算盘算都有哪些?” 傅夫人二话不说让金珠把账本取来,说道:“我未曾细算过,但少说也有几万两,他们精得很,到手的钱财并不存钱庄,而是立刻用来置田产,置家宅,置铺子,是以成亲之后,他们已多了不少这样的产业。 “但多是赁了出去,因为是我掌着中馈,他们担心这赚得的钱又会回流到我手中。而赁钱他们都是有专门的家仆去收取的,连账本都不用。 “这些对咱们来说虽是小钱,但都是宁家的家产,是你外祖父辛苦赚来留给咱们的,从前想着你父亲若是有良心的,这些都不要紧,我不会计较。 “可如今这般,实在是配不上我的一个子儿!我们日后有机会,自是要一一把它们收回来的。” 傅真翻了翻,随后说道:“我也及笄了,也该学学管账了。这些账目,母亲就交与我看看罢。” “你有这个精神学,那自然是应当好。” 倘若没有这身病,傅真早就让她领着学习掌家了,但过去都不知她能不能活到长大,又怎会拘着她学这学那呢? 如今的傅真越发对应了成空说的那句“天命有变”,三日已经过去了两日,明日这一日,应不会出岔子的吧? “伱明儿,就好好呆在府里,千万别出去!” 傅真已知她心思,当下笑道:“母亲放心,我有分寸。明日我只去趟泰山馆谢过李老爷子,张成杨彤他们的身手,你都见过的,有他们在,出不了事。” 今儿事情办得这么顺利,李仪师徒几人要占一半功劳,她必须得去谢上一番。 再者胡家兄弟这般卖力,李仪虽说不必酬劳,她又岂能吝于这点支出呢? 何况,她还想找李老爷子要几个徒弟回来看家护院。 傅夫人深觉有道理,便未曾强拦。 只严格嘱咐了她几句要按时吃养生药,按时作息等事,正好金珠来禀事,就放了傅真回房。 傅真抱着账册出门,只见郑安和齐全正跪在院子里等候发落。 荣福堂的丫鬟在侧边的宝瓶门下探头探脑打听情况。 而她们身后的荣福堂方向,则传来了模糊却尖厉的咒骂声。 柳氏母女住的西跨院则静悄悄,只有镂花窗那头时有人影闪动。 傅真微微一笑,迎着沉重暮色,轻快地抬步走向自己的怡心堂。 接下来傅夫人就该照着家法逐个地收拾府中刁奴,齐嬷嬷是傅老夫人自己的人,郑安和齐全可不算了!他们是傅家的家生子,傅夫人说的杀鸡儆猴,他们俩就是那当中的“鸡”! 傅真不怕傅老夫人他们出幺蛾子,他们只有出来,她才能有机会把这些魑魅魍魉全数打尽! 傅太傅虽然是前朝旧臣,但他的贤名却是流传在世的,傅真敬他。 因此她不能让这些渣滓败坏了这座宅子的名声,傅嘉来日还要考功名的,他要做个清清白白的子弟! 想到这儿她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了傅嘉的脸,在进院门前她停下脚步,从傅夫人给的三百两银子里抽了一张给碧玺:“去看看嘉哥儿这两日怎么样?这给他买零嘴儿。 “然后就说我身子无大碍了,他明日有空可以过来瞧瞧我。” 傅嘉的乳母一病,傅嘉也成了敏感人物,傅夫人怕他间接过了病气给傅真,但凡这种时候都不许他接近傅真。 因此,以往常常都上怡心堂来陪傅真的他,这两日反倒没露面,以至于这这个新来的姐姐都还没跟他说过话。就连临时被派去的紫嫣也没有回来。 如今是时候都来见见了。 碧玺去后傅真就泡了个澡,待她更完衣坐在镜前擦头发,窗户就被叩响了。 扭头看去,一张满带稚气,但是笑容却灿烂得像阳光的脸就出现在窗口。 “姐姐!” 傅嘉欢喜地朝她招着手。 傅真道:“快进来!” 傅嘉答应着,随后飞快地掀开帘子进了屋来。 “你都好了?这两日的事情我全都听说了,早就想来看看你,又怕你扛不住。” 傅嘉每个字里都带着高兴,边说还边从怀里摸出了一个丝帕包着的小包包。“青竹从家里归来,给我带了好吃的酱肉干,我给你留了!” 十二岁的小少年小心地把丝帕打开,拈了一块肉干递到傅真嘴边。 傅真屈膝张嘴,稳稳地咬住它。而后重重点头:“好吃!” 傅嘉满足得双眼亮如晨星,亲昵地拉着她坐下来,仔细地看她,然后学着大人般重重点头:“看起来精神是好了很多,你没有骗我。这太好了!碧玺说是菩萨显灵了,老太傅也显灵了,她也没有骗我。” 傅真摸摸他的头,想起面前这小孩儿,好几次都在傅夫人不在场的情况替姐姐挨罚,便心疼地问他:“这两日母亲都没有时间管你,你可有哪里不妥当?平时药可都吃完了?有没有什么缺的?” 因为傅真的病,傅夫人这些年把大部分精力放在她身上,对傅嘉难免有所疏忽。 但这孩子不但毫不抱怨,相反极为懂事,读书很上进,平日也不与旁人来往,只管埋头于功课,不管对母亲还是对姐姐,都孝顺而敬爱,说句冒犯傅夫人的话,傅筠那种狗男人简直都不配有这么好的儿子。 “我病都好了,药还是在吃,因为想早点来看你。这两日我还是上学放学,做功课,没有出门。什么也不缺。蓝家五公子约了我几次去他家做客,我也没敢答应,怕姐姐找我来着。” 傅真问:“可是隔壁胡同蓝将军家的小孙子?” 第36章 是好主子,跟! 第36章是好主子,跟! “是他。” 傅真便笑了笑:“明儿可答应去了。人家诚心诚意邀你,总是拒绝也不好。再说了,男孩子总要有些交际,蓝将军虽然凶了点,但他们家家风好,你与蓝家小子交往交往,没有坏处的。” 京城里但凡当了有些年头的武将,哪个是傅真心里没数的? 胡同尽头的裴家如今他们高攀不上,但蓝家草根出身,门槛没那么高,蓝家小子又跟傅嘉同个私塾读书,难得他们投契,便大可往来。 更别说,从前蓝家老幺还是她的跟班之一呢。 不过话说回来,蓝老将军从前最是瞧不惯读书人,说他们酸腐,只会误国却不能救国,如今却又打发小孙子来正经读书了,却是新鲜。 姐弟俩这里说了回话,也聊了聊蓝家,紫嫣便也寻过来了。 原本又高兴又期待的紫嫣,看到傅真居然大晚上的洗了头,当即到了嘴边的话也顾不上说了,紧张得立刻喊人薰炉子,关门窗,又把碧玺她们全喊进来责备了一顿。 傅真连忙劝解,紫嫣便满脸严肃地把她也说了两句:“姑娘还帮着她们说话,您可还记得每次风寒吃药,那药有多苦?您这些年吃过了多少碗的药,您为此哭了多少回,抗拒了多少回,您可又记得?” 傅真当下不敢再做声。 紫嫣把她床铺铺好,仔细地熏暖了被子,又训了碧玺几句后便催着傅嘉回去了。没顾上说的话,只好改日再来。 碧玺背地里说道:“姑娘可别怪她,她呀,虽然唠叨了点,却是个操心人。奴婢年年陪她在菩萨面前许愿,听她许的都是盼姑娘这辈子都不要再喝药了,所以您要是有个风吹草动,她只怕是真受不住。” 紫嫣是个孤女,父母是宁家的老仆人,在宁老爷子过世前就去世了。 她对傅真就如同对待自己的亲妹妹,无微不至。 傅真心下十分内疚,赶紧薰干了头发,又服了傅夫人嘱咐的养身药,上床歇了。 纵然身为梁家姑小姐的她对如何养身深有体会,也扛不住这具身子本来的弱,若因自己之故惹得身边这些忠心人折腾不止,便是她的罪过了。 想到这身子骨,她又不由想到了当初能把死到鬼门关了还一力救活回来,并且还将他调养得身体倍儿强壮的军医老头儿。 六年过去了,不知他怎样了?要是还在京城,改日有空倒可去寻寻他,请他来开几副药方…… 他奶奶的! 当年她在军医老头儿身上做出去的人情,结果倒还到了姓徐的身上,便宜了那畜生! …… 这一夜傅家后宅的灯火直到快天明时才灭。 傅筠夜深从荣福堂出来,约是气怒未消,又直奔正院来寻傅夫人,好在傅真早有防备,遣了张成杨彤守在院门外,傅筠竟是连门都未曾入过,就是唤了十两银子请的两个护卫来也没有用,俩人压根就不敢对张杨二人动手。 傅筠气怒不已,又转来怡心堂寻傅真的晦气,只可惜这边他也同样进不来,碧玺带着丫鬟婆子把院子守得如铁桶一般,只以大姑娘养身重要为由,凭他怎么样都不放人。 自然这些都是碧玺和如意她们早上时转述的,丫鬟们一个个说得绘声绘色,又说到自打昨日傅夫人有了驭下之权,她们走出去都要被人高看一眼,在傅家这么多年,终于有了扬眉吐气之感! 傅真见她们高兴,只笑着吃早饭,也不打扰。 饭后便找来了张成杨彤,各拿了个沉甸甸的荷包给他们。 二人面面相觑,并不敢接。 傅真道:“你们拿着吧。老掌门说了,伱俩还没成亲,将来有的是使银子的地方。昨日之事,想必你们对傅家什么情况也看清楚了,实不相瞒,日后我还有重用你们之处,今日只是赏些小钱,将来,我定也不会亏待你们。” 张杨二人都是寻常人家子弟,能在李仪那样忠肝义胆的人膝下为徒,自然也禀承了老爷子几分侠义之气。 昨日随同傅真到府未久,就遇上那等刺激之事,他们心里早就感慨过无数遍了。 一则是为外表风光的傅家内里如此之烂。 二则是为看似柔弱的傅大小姐竟然又是如此行事大气有魄力。 干他们这行的人最怕误认了主子,昨日一路瞧下来,面前这大小姐不但有勇且有谋,还十分体恤下人,关键是,一切行事皆师出有名,将来便不怕有辱师门了。因而他们又岂有不心服之理? 二人对视一眼,杨彤便爽快接了荷包道:“姑娘瞧得起在下二人,那小的就不与姑娘推辞了。此后我二人定当恪尽职守,忠心护主,保护好姑娘安全!但凡有差遣,宁死也绝不敢误姑娘吩咐!” 傅真这里再交代了几句,便就着碧玺拿上了谢礼,套车前往泰山馆。 给傅夫人和傅嘉请护卫之事宜早不宜迟,只有他们俩安全了,傅真才能放开手脚收拾那帮渣滓。 到了武馆前,却见门上挂着把锁,今儿馆内竟然没有人在。 张成道:“师父前些日子出了趟门,回来就时常皱眉发呆,不知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之前问了大师兄,他也不知情。” 傅真打发他们去拍门看看,到底是没有人在。 “怎么办?”碧玺问。 傅真也一时无解。看了看街头,却说道:“出都出来了,干脆逛逛吧。” “那去哪儿呢?” “前面安庆大街上热闹,我们去安庆大街。” 安庆大街是全京城除主道之外最宽阔的街道,因为位于城中靠南的一片地,这里驻扎着许多衙门,乃权贵云集之地。街中酒肆林立,商铺橉次栉比,还有戏社,棋院,馆阁什么的,应有尽有。 人多的地方自然消息也多。 傅真逛了两圈,最后挑了间茶楼,要了张大堂里的中间靠前的台子坐下。 然后招来伙计,选了几样贵的点了,又让上一壶店里最好的龙井茶,随后吩咐伙计把坐在角落里准备上场的说书的老先生也给请过来。 傅真给老人斟了茶,又掏出二两银子放在桌上:“我家长管得甚严,甚少出门,先前听说了些京城里的名人,很感兴趣,故此请先生过来喝杯茶,顺道替我解解惑,权当解个闷。不知先生可否愿意?” 勤勤恳恳更新,兢兢业业求票 第37章 怎么结的亲? 第37章怎么结的亲? 老人打量着她,略有迟疑:“不知小姐想听的是哪位?” “这首要一位,便是六年前白鹤寺里那桩失火案的事主,与其相关之事,不知先生可了解?” 梁宁死在白鹤寺的事不是秘密,六年前出过个才华横溢的探花郎,自然也是人尽皆知。 傅真此刻需要掌握这些身后事,而这种专门以搜罗权贵轶事赚钱的行当,往往消息掌握得最全面。 前天夜里未曾继续之事,正好借今日可以办一办了。 老人闻言松了口气:“我当小姐要打听什么事?原来是这个! “当年这桩事故震惊朝野,在下岂有不知之理?说起这一桩,在下倒要先问问,不知小姐可知朝中鼎鼎有名的抚国大将军梁家?” 傅真道:“这段我知,听说烧死的是梁家的姑小姐。你只管说下去。” 老人点头:“梁家满门英烈,为平定天下和守护西北接连失去了两代共三位英雄,那夜之前不久,如今的这位大将军正好临危受命前往西北挂帅,而皇上为了抚慰阵亡的将领英灵,那年中秋前夕,便特地在白鹤寺设下了祈福经场。” 没错,那天夜里梁宁之所以会在寺中的佛堂里呆着,正是因为要准备翌日的祈福会。 而就在半夜,徐胤恍如从天而降,突然到来。 “梁家姑小姐那夜所在之佛堂,如今还留有残迹。那处本就僻静,一开始失火并无人察觉,而火势又极为凶猛,大火烧到一半僧侣才发现前往救火。然而已经迟了,屋宇被烧没了,那位姑小姐也早被烧焦。” 那天出事时,周围无一人察觉,自然是徐胤早有打点,尽管他一个翰林院编修,为何会有这样的能量办成此事尚属可疑,但火势变大后才惊动僧侣,也符合彼时形势。 傅真道:“那位小姐据说是会武功的,她死在这么一场突然的火势中,事后无人怀疑,并且去报官吗?” “自然报了官的,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到当今礼部衙门那位年轻有为的徐侍郎了!”老人低头抿了口茶。 傅真眉心一跳:“‘徐侍郎’?” “正是,礼部徐侍郎名讳为一个胤字,是事发当年科举的探花郎啊!而这位徐大人,正是死去的那位梁家姑小姐的未婚夫!” 傅真心底血往上涌,徐胤已经成为了徐“侍郎”?! “他中进士不过六年,就升到了正三品的侍郎?” “人家是探花郎,有才啊!”老人似乎不太赞同她这个语气,“他还是当朝大儒的得意门生,不但文章极好,而且才思敏捷,博学多闻。关键为人还十分谦逊好学! “他还在翰林院为编修时,就把曾在西北时耳濡目染的军营乱象整理成册,提出了七条整治方略,皇上采用之后,果然这些乱象就渐渐消失了,后来这批军法被称赞为‘徐七策’,真是难为了他,当年那么小的年纪,竟然花心血深入军营当中考察到了这些真相!” 傅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攥住了拳头。 如果这七策是她当年见过的那七策,那么那些军营里的乱象事例什么的,都是她亲身经历,且亲身下去搜集记录的! 这七策至少有一半的内容是她的付出! 这么说来,徐胤不但杀了她,在她死后还将属于她的那半功劳也据为己有,变成了全都是他自己的经历和心血? 她咽下心头血:“凭着这个,后来他就一路青云?” “那倒不是。”老人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方才我不是说过?这徐侍郎俊美无俦,梁小姐遇难后,他自然还是要继续议婚的。后来他就成了荣王府的东床!你想想,背靠这样的岳家……” 傅真怔道:“他果然娶了永平?” “正是啊!”老人抚案道,“荣王殿下和王妃的掌上明珠,王府的嫡长女,大周当今最尊贵的一位郡主殿下。与满腹经纶的徐侍郎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一对!小姐必定也听说了这桩佳话了吧?” 傅真未语。 她喝了一大口茶。 佳话不佳话她不好说,但她眼下却给永平算了一卦,郡主殿下这辈子要英年守寡已是板上钉钉! 变成傅真后她属实心乱过,因为不知徐胤是死是活,杀她之后是吉是凶? 倘若已死,或是恶人已遭恶报,固然应该,可却未见得十分解气。 如今知他得偿所愿,固然恼恨,但如此她却有机会能够亲手举刀剐了他,让他知道什么叫做恶有恶报,那才是彻底出了心中那口浊气! “……总之有皇上对他才华的肯定,加上有荣王府这样的岳家支持,这样的飞升速度,便很平常了。” 当傅真暗地里咬牙切齿之时,那边厢老人还在接着往下说,“据说去年皇上就想再升他的官,是徐侍郎自己谦虚,认为自己资历尚浅,愿意磨练几年后再承当大任。” 因为被假象蒙蔽的世人对徐胤的诸般称赞显得过于荒谬,傅真原本得靠左手压着右手才能勉强维持茶水平稳,此时却越听越自如,越听脑子越清醒。 那个忘恩负义的杀人凶手,短短六年就已飞黄腾达。 这么看起来,只怕当年她听到传闻时,他就已然起了这条心。 而他口中所谓的比她更好的良配,即使不是永平,也一定是与之不相上下的名门闺秀。 荣王是当今圣上的堂哥,皇帝一场仗打到定国,除了妻儿,家中基本已无亲人,荣王没有参与征战,但他小时候曾经救过皇帝,可以说,没有他的话,多半没有后来的皇帝以及如今的大周。 所以立国后皇帝便封了他为王,一切规制皆按亲王定例来,也给了他参政的权力,荣王是大周皇室中辈份最高的皇族,也是皇帝跟前的忠臣重臣之一。 这门亲事,果然配得上他的野心。 但姓徐的运气未免也太好了点吧? 为什么他想攀,就真的让他给攀上了呢? 她问下去:“这亲是怎么结成的?” 等更的新同学可以看看完结老书《富贵不能吟》《金粉》《锦乡里》等等,还有才完结的《合喜》… 第38章 痴情人啊! 第38章痴情人啊! 老人嘿嘿一笑:“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换过来说也是一样啊,徐侍郎一身才华配上那样的好相貌,自然是吸引了无数佳人青睐的。” 徐胤招姑娘们待见,傅真一直知道。 只是她对此很泰然,她看中的人,自然不差,旁人看上也就不稀奇。只是从小娇生惯养的她,从来没学会要怎么吃醋? 所以当时如果徐胤大大方方提出来退婚,即便她会不齿于他的背信弃义,但也绝不会死缠烂打。 话说回来——抛开徐胤的狼子野心不说,就算他才华横溢,容貌过人,令永平情根深重,可于荣王府而言,也不是没有更好的选择。 朝中有才,且比他徐胤还有家世背景的人多的是,他徐胤,能凭一张脸蛋就成功上位成王府姑爷? 荣王夫妇可不年轻了,儿女婚姻之事,尤其是他们那样的门第,他们难道不会有更全面的考虑? 思及此处时,老头正好又说了下去:“只不过,在下以为真正打动了荣王府的,恐怕还是因为徐侍郎对梁家姑小姐的一片痴情。” “‘痴情’?” 傅真听到这儿,只疑自己的耳朵坏了。 “是啊。”老人笃定地说,“徐侍郎对梁家姑小姐的深情朝野上下谁人不知?他的重情重义,足可称得上感动天地了! “这几年各家戏社,说书,拿徐侍郎对梁家感恩图报的故事不知编了多少个本子,连黄口小儿都知‘嫁人当嫁徐少旸’,这难道还有什么疑问么?” 傅真一个字都说不上来。 在此之前,她以为徐胤谋求富贵到手,对梁家也就放手了。 合着,他亲手杀了她,还伪装成了痴心人,成了对梁家知恩图报的仁义之辈? 她深吸气,挥手道:“你展开说说!” 她就是再被气死一次也得死个明白! 老头便道:“这又得回到白鹤寺失火那事上了。那夜事发后,徐侍郎就冒雨赶到了山上,当场昏过去了。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报官,他怎么也不相信梁小姐是出了意外,他亲自遣使自己的书童请来了大理寺的人。 “但因为那日佛堂里点起了满屋的长明灯,又悬挂着许多经幡和纱幔,还有画像,加上那几日连日阴雨,风一吹,火势就起来了,而满屋的长明灯蓄着不少灯油,那还不得倾刻变成火海?于是大理寺查来查去,也断定为意外。” “可是梁小姐会武功啊,她见失火,怎么可能不逃出去?梁家没在场表示疑问吗?” “在场啊!怎么可能不在场?梁家可是第一时间到的现场,而且全家上下包括部分仆人都去了! “之所以梁小姐没有逃出去,据勘察的人说,是断了的房橼砸上了她的腿,她逃不出去。再说,梁小姐身上有不少旧伤,就算有武功,到底有所限制。” 傅真再次问候了一遍徐胤十八代祖宗。 合着他把这桩谋杀提前安排得明明白白,使现场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了,连大理寺的人都没查出来不妥,这得布局多么严密?又要动用到多少人手? 不过是夜他能瞒过所有人进入佛堂,已经说明了问题。 在那些他们逐渐淡去联络的时间里,徐胤早为自己创造了不少条件。 为了杀她,可谓煞费苦心了! “后来,梁家给梁小姐设立的灵堂里,徐侍郎全程都在旁陪灵,”老头喝茶润喉之后又道:“梁小姐安葬后,不少人开始替其说媒,议婚,他都拒绝了。他执意要为梁小姐守孝一年,而后才同意议婚。即使面对郡主的垂青,他也是对荣王这么说的。 “荣王殿下应是深受感动,总是同意了他,直到他守满这一年孝之后才与之议婚。” 傅真一路听到这里,反而镇定了。 一个处心积虑杀了未婚妻用来攀求富贵的杀人凶手,竟是世人眼里情深意重的楷模! 这不是普天之下最大的笑话么? 他再做些什么欺世盗名之事,也不为奇了。 傅真望着熙攘的店堂,没有说话。 既然经过大理寺勘察后得出的结论是事出意外,凶器就是佛堂里那满屋的灯油,这结果想必梁家也只能接受。 毕竟,她不是个弱女子,不是朝廷正儿八经挂名的女将,也是个有无数应敌经验的老手。 那天夜里她好好的,如果不是意外,那谁还能谋害到她不成?事情若不是发生在她自己身上,她都不会相信。 何况当时梁郴已去了西北,未成年的梁郅都在四处筹粮,家中只剩些妇孺,便是再不信,又能如何? 大理寺已经是最厉害的办案衙门了。 两个嫂嫂还有苏幸儿,不可能有本事自己去查案。 关键是,过后徐胤把戏唱得这般声势浩大,将梁家高高架了起来,退一步步说,梁家纵然福至心灵怀疑有他,此时也不便与之疏远。 否则岂不得让人指着背脊说梁家不识好歹?又或者,引来他的暗中报复? 这畜生有着这样深的城府,的确是小看他了。 杀了梁家的人,再占尽了便宜,卖尽了乖,给他自己打造出那么一副痴情的假象,梁宁生前为他做了那么多,死后还要被他占便宜,这血海深仇搁在这儿,已经够她冷静下来。 这不像傅家,傅筠那点本事,还不值得她严阵以待。 徐胤手段完全超乎了她的想象,本以为她可以三下五除二杀了他,如今知道的他的消息越多,越发觉他的城府之深,她已不能不慎重了。 这六年里,姓徐的以记恩为名,还不知与梁家牵绊已有多深,仇要报,却绝不能影响到梁家。 她看着老人:“徐侍郎对梁小姐如此念念不忘,难道永平郡主就不介意吗?” “丈夫有情有义,这是好事啊!听说徐侍郎本为一介寒士,古往今来寒门子弟一旦上位忘恩负义的多了去了,徐侍郎能铭记着梁小姐,不更说明他人品难得吗?永平郡主若是深明大义,怎么能介意?” 傅真撩了撩唇角,未置可否。 “你还不信呢,前日白鹤寺里开祈福经场,徐侍郎和郡主都去了!听说,徐侍郎还特设了一场给梁小姐的法会,永平郡主还为寺里添了香油钱。” 第39章 谁会记得一个奶娃?! 第39章谁会记得一个奶娃?! 傅真斜眼:“前日?” “正是!” 傅真眯起了朝向窗外的双眼。 日光已近晌午,这春日阳光已然转烈。 楼下街头行走的多是锦衣绣服的官吏,当中也有不少熟悉的面孔,是从前打过交道或是在各种场合上见过的。 他们都认得梁家姑小姐,但他们却统统都不会晓得,此刻坐在地楼上吃烧鸡的她就是白鹤寺里烧成了焦炭的梁宁。 他们行武之人,信奉“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她对徐胤,对当下的朝堂的了解,已然断层。 今日获知的信息固然不少,但对于她该如何实施复仇却并无帮助。 曾处于权贵核心的她深知,眼下别说是复仇,她就是接触到徐胤都很艰难。 “大将军,这边请!” 这时楼梯口出现了一阵骚动,几个茶馆的掌柜全部出动,左右开道引着一行人走入店堂来。 那当中走在最前方的一人身着银线镶边的玄衣,个头高出周边人一截,一头青丝由简单的玉冠束着,衬得他自带威慑四方之意的一张脸越发冷肃。 而自打他出现,原本纷杂的店堂就立刻安静下来。低呼着“大将军”的声音也此起彼伏地响起来了! 傅真不知道这位这么年轻为何会成为“大将军”,但是看到这张脸后,她立刻就背转了身子,藏到了人群后…… 裴瞻上了楼梯,目光环视着满店堂里热切的人们,脚步顿了一顿,便又继续抬腿,步上店堂。 杜明谦在后头咳嗽:“人家这么热情,您老人家也不妨笑笑,打个招呼,会显得您平易近人很多。” 裴瞻面上没有一丝波澜:“不会笑。” 杜明谦无语。看到掌柜的还在侧,便摆手道:“去沏你们最好的茶来,再上几样咸点。” 掌柜们连声称是,这边厢,裴瞻已经走入了靠窗的一张桌子。 人后的傅真已经懵了! 事情发生的再突然,她也已经认出来,这人就是那天晚上在梁府外头把她当肖小逮住了的人! 他怎么在这? 他怎么也来了! 碧玺纳闷地望着她:“姑娘怎么了?” “别说话!” 傅真一把拉了她过来,然后另一手掏出颗碎银子给了老头,拉着碧玺为掩护慢慢往门口走去。 她眼下正值满脑袋浆糊,怎么面对过去人和事,还没有捋出头绪来,可不能让他弄乱了阵脚! 老头一脸懵然,想要道谢,又被傅真摆手瞪眼地制止了,并且还在被催着离开此处! 傅真能不能催他吗? 整个店堂里这么多的食客少说有一半是为了听他的说书来的吧?他在哪儿,哪儿不就变得扎眼起来? 虽说那天夜里没曾被揭开面巾,但傅真绝对相信那人看身形也能认得出她来。因为她自己也是一眼就认出了完全不同于那日装扮的他,他们这些人,早就把一双眼给练毒了!尽管看人品的时候会差点劲,认人方面还是不会有问题的。 眼看着到了门口,外头又进来几个人。 当先这个年纪也轻,但粗壮身材,捧着肚腩,一脸笑眯眯,跟个修身版弥勒佛似的,他一进门就朝着先前入座的那人招呼道:“老裴!你怎么腿脚那么利索?仗着你脚长得比咱们长还是怎么滴?眨眼就不见人了!” “老——裴”?! 傅真闻言被震了震,倏地回头看去,恰好就对上了座中那冷面人投过来的目光! …… 程持礼一进门,裴瞻就看到他了。正要让杜明谦去添杯盏,程持礼身旁一张突然转过来的明艳夺目、且满布震惊的一张脸就顿时赚去了他的视线。 只是那么须臾的工夫,他立刻想到了那天夜里在梁府外头遇到的那个女贼! 他挺直腰身,目光凝驻在她的脸上和身形上,可下一刻,对方突然掉头就往门外跑! 裴瞻也不假思索,将大步来到跟前的程持礼往旁一掀,然后如满弓的箭一般飞蹿了出去! 身后传来杜明谦的呼喊声,程持礼骂娘的声音,还有旁观者们没搞清状况的喝彩声,但裴瞻满脑子里都只有前方那道迅速朝着满街人流而融去的身影—— 即使换过了装束,从那天夜里的黑衣黑裙简单发式,到今日的粉黄的衣裙与娇俏的少女双丫髻。又从黑绸蒙面,到全然显露出来的一张苍白却又精致到如同精心描绘过般的脸,他也依然认了出来! 此人就是那个在梁府外头鬼鬼祟祟偷窥的女贼! 大街是最热闹繁华的大街,大街上的行人是最悠闲拥挤的人群。 傅真有着一颗打小就在京城四处满地跑的灵魂,她对这座城有着刻骨的记忆,知道哪条胡同通往哪条巷子,也知道哪条巷子通往哪座坊,她对如何躲避追踪也早就有着丰富的经验,可是今日她却有些力不从心了! 这人姓裴啊! 是去年冬月挂帅追杀敌军数百里,一直杀入了敌国王宫之中将他们灭了国的裴瞻啊! 傅真可算想起来了,为什么会觉得他眼熟? 是因为长大后的他还挂着小时候三分面相啊! 那为什么又没想起来他是谁? 那是因为打从她八岁去了西北,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呀! 她八岁的时候,他才六岁,谁他奶奶的会老是记着一个奶娃?! 难怪他大晚上地会从梁家出来,还受到梁郴夫妻亲自相送! 又难怪他会走了又倒回去替梁家抓“宵小”,还不让她摸那块石碑! 凭裴家和梁家的交情,他就是替梁家把宵小给剁碎了那也不算地是多管闲事啊! 但傅真不是宵小! 她是堂堂的傅家大小姐! 这要是让他抓到了怎么说得清? 她狂奔中扭头看去,熙熙攘攘的街上,涌动的的人头之中,那家伙已经跟盯着了猎物的鹰一般提着长剑死盯着自己,冲过来了! 裴家这小儿从前就拽得离谱,从来不把她这个世交家的小姑姑放在眼里,长大了还不懂礼貌也就罢了,他竟然还要追杀她! 可恨她先前为了打听消息,特意吩咐张成和杨彤他们去马车上睡觉了。 尽管下楼经过时她招呼了他们一声,但也不知道他们听见没有? 以至于现在能掩护她一把的人都没有,而她越来越气喘,心也越跳越快了!…… 第40章 大英雄就不要脸吗? 第40章大英雄就不要脸吗?(求月票) 原主虚弱了十五年的身子骨,绝对顶不住如今傅真这样不要命地跑下去。 她扭头一看,裴瞻已经距她只有十来步远了! 他的剑都已经往前指了! 他奶奶的,她不想跑了! 反正跑也跑不过了! 于是她就近找了个胡同拐进去,然后猛地一转身,就准备要跟他面对面来个硬杠! 但她还是高估了这具身子的耐力和咚咚跳个不停的小心脏,转身后还没来得及站稳,她就两眼一黑,直愣愣地朝着前方栽了下去…… …… 裴瞻见惯了诡计多端的敌人,当中不乏披着美人皮的高强杀手,看她反应如此之敏捷,也觉察出来她是个有经验的高手! 多年的应敌经历使他本能地拔出了剑,又拿出了捕敌的杀势! 他只要使出七成的力道,手上的剑就能刺中对方的后臂! 但他万万没想到,她拐入胡同后竟突然不跑了! 不但不跑了,竟然还两眼一翻朝着他栽了下来! 七分的力道被他生生地收了回去,身躯也因此退后了两步! 就在这须臾之间,她下落时身势的绵软也落入了他的眼中,他犹疑了那么一刹,最终在她的脸即将贴近地面时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后背! “又玩花招?” 裴瞻阴着脸看着手下的她,吐出来的声音比脸色更为阴沉。 随后他将剑插入剑鞘,将她往地下一扔:“自己站起来!” 可是他扔出去后,她竟然还是直直地跌向了地面,而且趴在地下一动不动了! 裴瞻皱眉。 地上是青石板,坚硬得很,如果诈死来这一出,那她倒也真舍得下血本。 他蹲下去,对着一动不动的她盯了片刻,越发觉得不对劲,便推了推她。可她依旧不动,身子软得跟一滩泥似的。 裴瞻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探出身子去看她偏到旁侧的脸。 这一看他不由怔住,只见她脸色比起先前店堂里时更加苍白,双眼紧闭,眉头也蹙着,以撑地之势按在地面上的双手枯瘦如柴,此刻还在不受控制地颤动! “你怎么了?”裴瞻立刻摇了她的肩膀,又去探她的鼻息,好弱! 这可不像是作假了。 除了诡计多端的敌人,他同样也见过许许多多的病人,和战乱中生死垂危的伤者。 因为他撒手时完全不曾手下留情,此时她左额已经撞出了血迹,且气若游丝,四肢都在抽搐。如果这也是作假,那她也未免伪装得太厉害! 裴瞻只是想捉住她,并不想要她的命。 他只不过是追着她跑了条街而已,并不曾对她如何,她为何会虚弱成这样? “姑娘!” 这时张成杨彤二人已飞奔前来,见状神色顿变。 他们张大眼睛看着地上连头发都跑乱了的昏迷中的傅真,又望着蹲在旁侧、手还搭在傅真头上方的裴瞻,匆忙施了一礼后道:“敢问大将军!您这是把我们姑娘给怎么了?!” ——他把她怎么了? 他能把她怎么了? 裴瞻从小到大从未与任何女子有不该有的沾染,这话在他听来十分刺耳。 他站起来,寒脸道:“她自己摔的。” 虽说是他是扔了她下地,但方才若不是他接了那一把,她跌的会更厉害! 慢着—— 他们叫她“姑娘”,莫非她是京城里哪个大户家的小姐? 想到这里他才扭头去看地上人的装扮,锦衣绣服,穿戴都挺讲究的,脖子上还挂着长命锁,里头只怕还有护身符。果然是个不缺钱、且娇生惯养的主儿。 这么样出身的小姐,又怎么会去梁外头偷窥呢? 他便负起双手,打量起了张成他们:“你们是谁?她又是谁?” 张成杨彤正在心里腹诽! 就算傅真是自己摔昏过去,如果不是他狂追不止,她又怎么会摔呢? 还不是因为他! 但人家来头实在太大,他们又不敢失礼,只得硬着头皮回答:“回大将军的话,我们姑娘是玉玑坊傅大人府上的大小姐!小的们原是泰山馆李老掌门的弟子,如今给姑娘当差。 “大将军,我们姑娘素来身子不好,受不得一点折腾。几番死去活来,险些又跨了鬼门关! “今日之事还请将军告知原委,我们姑娘如何得罪了将军?如何会被将军狂追至此?她又如何会昏倒在地? “若没有个说法,我等回去后万万难以交差啊!” 这才当差一日,就出了这等子事。 他们姑娘是长得美,但你裴大将军这般不要命地追她追了几条街,这也太不合适了吧! 从前只听说他打仗厉害,可从没听说过他是个登徒子!大英雄就不要脸吗? 二人敢怒不敢言,一面想裴瞻给个解释,一面又想要来抱起傅真去找大夫,只是她这个姿势躺着,却也让他们无法下手。 裴瞻脸色越来越寒。 他一根头发丝都没碰过她,哪里知道她身体这么弱?若是知道的话,倒也不必如此费事! 余光扫过地上的女人,他抿紧双唇,然后弯腰拎起她胳膊翻了个边儿,阴着脸将她抱了起来。 “对面就有个医馆,去招呼大夫准备诊病!” 张杨二人愣住。但看了眼他腰上挂着的御赐的青灵剑,还是果断地朝医馆奔了过去。 不管怎么说,在今日之前,裴瞻都是世人公认的如玉君子,是为了大周在西北浴血奋战保家卫国,还一举击破了敌国的大英雄! 据说他在西北时,敌国曾派出许多批美人攻略他,都不曾得过任何机会。 刚才的事情虽然很需要有个合理的说法,但光天化日之下,要说裴大将军会因为他们姑娘美色而当街变成登徒子,那还是不太可能。 所以与其纠结他们姑娘此刻会不会吃亏,当然还是先找大夫救治她更为重要! 裴瞻瞥了眼二人背影,又看了眼臂弯里的人,皱紧双眉举步向前。 被人当登徒子看,这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 被逼着对一个陌生的女人“负责”,这也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 回头等大夫她医醒了过来,他倒要看看,这个诡计多端的女人要怎么开口问他要这个交代! 长假最后一天,求月票~ 第41章 她脸不疼吗? 第41章她脸不疼吗?(二更求月票) 傅真在一阵草药味中醒来。 对着帐顶愣了片刻,她一骨碌坐起,目光与窗下坐着的一人对上后,她又倏地定坐在床沿。 “醒了?” 这话里每个字都透着捕猎者面对笼中猎物时的散漫和慵懒。 天光从他背后的窗后照进来,晕晕地投射在地上,他处在光束中,轮廊明朗利落,看不太清的面容增添了他许多的深沉。 还真是跟小时候一样地拽呢! 屋里只有一门一窗,窗户在他身后,而门在他右侧,傅真确如瓮中——不不不,她才不是鳖,起码也得是个困“兽”吧! 她索性躺回床上,瞪眼瞧了会儿帐顶,又翻转身子单肘支枕,大剌剌地看起了他。 越看越有些不可思议。 她明明记得他小时候奶乎乎的,又白又呆萌,脸蛋儿捏起来十分香软,想不到长大后竟然长得这么高,还这么凶,也越来越没有礼貌,动不动就玩追杀! 裴家大哥大嫂也是挺亲善友爱的人,一个爽朗正直,一个温柔和善,他们怎么把儿子养成了煞神呢? 先前她两眼发黑时,还当自己今日要交代在他剑下,没想到醒来之后还是要被逼着叙个旧。 裴瞻拿出了审军犯的架势,就是为了省点事,趁早把她吓老实了,好方便问话。 不想她不但不怕,还没皮没脸地支着脑袋冲自己身上脸上瞅来瞅去—— 裴家与傅家同住玉玑坊,且还在同一条胡同中,坊内别的人家他不感兴趣,但傅家原先的主人是前朝的名臣傅子钰,对于傅府的继任者他未免也曾经有过好奇。 他知道傅家娶的是有名的大商贾宁泊池的女儿,宁泊池虽非官吏,但身为前朝皇商的他放在过去也算是手眼通天。早些年西北生乱,而国库空虚,还是宁老爷子给出了一大笔银子支援了边防。 既是傅家的大姑娘,那她就是宁泊池的外孙女。 其余种种不合理皆可不理会,可宁家体弱的外孙女,为何会对梁家感兴趣? “再不回话,你夜行偷窥之事,我就得请令尊去朝上交代了。” 裴瞻把声音又压沉了三分,而后侧转脸抿了一口茶。 杀气从他周身四处腾腾地升了起来。 放在以往,再狡猾的敌人看到这儿也要掂量掂量了。裴瞻一向知道怎么拿捏。 这种场面从前梁宁见的多了! 首先,梁家多的是他这样杀气腾腾的人,她爹,她哥,她侄儿,还有西北那些将军,跟这些人她相处得多。 其次,她可是梁宁啊,是他世交之家的姑姑,他的长辈!他就算长得再高,那也是她的侄儿。 小时候她捏他的包子脸时,他也满脸不高兴,但她还不是捏了?捏完了还捧在手心里当面团搓过呢! 德行! 他越这样,她越是不加掩饰地打量起他的胸他的腹他的腰身来。 随着双眼逐渐地适应了屋里光线,现在他的浑身上下她都能看清楚了。 十余年不见,小伙子变化挺大。 除了五官再也不奶了,小时候老穿着布袍、头梳着总角的他,如今也穿上了式样简单,但是做工极其考究的锦袍和鞋履。 那针脚一看就是最有名的绣坊出品的,发冠也不亮眼,但玉的质地十分温润。 他一双长而瘦的手微微地握着,骨节分明得像是竹节。而执着杯子的右手有几道疤痕,无疑是这些年人征战留下的。唉,都不容易。 话说回来,礼数上是差了点儿,但出落得还挺赏心悦目,把他爹娘的优点全给集中了。 可惜了! 梁宁还活着的话如今是二十二岁,那他算起来他得有二十了,寻常人家娃儿都满地跑了,那他多半也已经给她娶了侄媳妇儿,生下了小侄孙。 换成别人傅真还要逗一逗,但放在有妇之夫身上就不太行,这要是逗了,那就不止是不检点,且得是为老不尊了! 傅真在他如刀的目光下清了清嗓子,收手坐直起来。 “你这话好没道理,明明是你当街追我追得无路可逃,以至我犯了旧疾,都险些死了过去,让我都无法为家父家母尽孝了。 “如今好不容易醒来,你不但不向我赔礼道歉,反而还吓唬我,质问我,这么对付一个弱女子,你合适吗?你这不是仗势欺人嘛?” 反手栽赃与颠倒黑白这些事她会啊! 梁宁小时候是京城一霸,同期武将府中的小姐有身份的没她岁数小,岁数小的没她辈份大。她成天领着各家子弟在街头玩耍,她当着头儿,谁闯了祸那都得她来认领啊! 但她拥趸那么多,闯的祸哪里领得过来?那挨板子不得挨到屁股打肿? 自然就得想办法理论不是? 小时候,程家那四小子程持礼——对!就是先前把她堵在了茶馆门口的死胖子! 程持礼跟裴瞻同窗读书,他有一天功课没做,便偷偷把裴瞻的功课撕下来当成自己的交给了夫子。 裴瞻气得找程持礼对质,程持礼慌慌忙忙来找她撑腰,首先——肯定是程持礼做的不对,但裴瞻却也把他的书给撕了! 撕了人家的书,还要找夫子来,那她当然帮着成天懂事地给自己端茶送水的程持礼啊! 那回凭她的三寸不烂之舌,硬是把夫子也给糊弄了过去。 裴瞻不知为何,最后竟气得哇哇大哭,去找他大哥了。 如今梁宁死了,看来程持礼那小子也跟了裴瞻,今儿要不是他来那么巧堵着门,她能被追得快猝死过去? 嗯,竟然她跟裴瞻已经续上了,那改天她也得找程持礼叙叙旧。 “你尽孝?” 对座的裴瞻斜眼睨着她,闻言嗤地一声笑起来。 方才趁着大夫诊治她的时候,他又捉着她那两个护卫问了话。 这一问他也想起来了,前两天在白鹤寺后山上整出那出闹剧的也是傅家。 当时隔得远,他没清楚那踹翻了傅筠的人长什么模样,后来就想,该不会就是她吧? 张杨二人虽然吞吞吐吐,但也等于是默认了。 也就是说,一个险些数次“跨入鬼门关”的弱质千金,被他追了一条街就累得昏迷在眼前,可是却能大半夜里爬上抚国大将军府门前大树上偷窥,还能在白天里二话不说踹翻了她正值盛年的亲爹。 她这样身子骨,怎么学会的武功且不说她。 单说她大庭广众之下打了自己的亲爹,还反过来说要跟爹尽孝? 她脸不疼吗? 第42章 孩子大了,不好对付了 第42章孩子大了,不好对付了 “我有的是时间,这外面,也已经全让我的护卫看守住了。你纵然有武功,也绝不可能逃得出去。倘若你不想说,那我就奉陪到底。” 裴瞻慢吞吞说着,完了又慢吞吞地侧脸喝了口茶。 傅真觉得小时候的他也没那么可爱了。 如果知道他现在这么难缠,小时候她应该日见儿地搓他的包子脸,再在他脸上画十个大乌龟! 不过他既然都这样了,回避也不是办法。 而且他是才在西北立了大功的大英雄,这么位高权重的人,真被他盯上了没好处。 最重要的是,她不愿意为这点事情,在她和梁家之间存下误会。 因此她便说道:“大将军,那天夜里我跟您说的话,都是真的。” 裴瞻皱眉睃着她。 傅真接着道:“我确实与梁姑小姐有些渊源,不过是跟她有直接联系的不是我,是家母。” 裴瞻眯眼。 “没错,”傅真一脸诚恳,“大将军性如美玉有口皆碑,有些事情本不该随口对外说的,但因为跟大将军有了这桩误会,便使我不得不和盘托出。 “您必定不知情,梁家姑小姐在出事之前的某个夜里,曾在梁家隔壁胡同偶遇了一桩诡事,而就在她躲避之时,家母伸手帮助了她。” 裴瞻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他两目灼灼地望着傅真,仿佛要在她的身上烧出两个窟窿,双手也握了起来,而且好像在用力。 傅真没想到他听到这些会如此之郑重,但他接下来的话却使她后悔也没门了。 “哪个夜里?什么诡事?” 他每个字都吐得很轻,像怕惊动了什么。 傅真道:“是发生在胡同里的一桩凶杀案。不过,大将军应该不曾听闻,因为这件事情,除去梁家姑小姐及家母之外,也许就只有凶手自己知道了。事后街头巷尾,也完全没有关于这件凶案的传言。” 这件事情的确隐秘及诡异,绝不可随意宣之于口,但首先,裴家的家风让人信得过,而裴瞻与梁郴从小相识,二人共同在西北浴血奋战多年,如今交情越来越深厚,那么裴瞻的人品也应该是靠得住的。 傅真如果不能给出诚意,来解释她落在他眼里的怪异行为,那么在梁府外头发生的事情没办法结束。 正因为这件事情的诡异,才显出来它的分量。 当然他未必会信,因为连她自己都说外人毫不知情,那就说明此事有可能是她捏造的。 而即便她知道有个徐胤也知道此事,可徐胤屡次问她要那把凶器,背后定然还夹杂着一些事情,就是找上他了,他也不会承认。 关键是,那个时候裴瞻正出征西北,他不知道京城发生的事情。 可除了如实奉告梁宁与傅夫人的渊源,她也没有别的办法解释自己的行为。 “是哪一日?” 裴瞻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傅真顿片刻,说道:“就在她死前的头三日的夜里。” 她没想到他竟真的听进去了。 西北之乱最初,是敌国趁大周开国未久,新老武将青黄不接之时,大举发动的进攻。 那几年里,派去西北抗敌的许多位开国老将都因为早年征战中身负重伤、而战死或战伤在敌国强悍的铁蹄下。这之中就有先后牺牲了的梁宁的两位哥哥。 许多尚未准备好的少年将领临危受命赶赴边关。 裴家也陆续牺牲了几个,裴瞻的大哥就与梁钦在同一场战役里丧生。 所以那一年,年纪轻轻的裴瞻就接棒大哥去了战场,当梁宁护送哥哥的遗体回京时,而裴瞻就正好出京。 傅真之所以肯定裴瞻绝不会知道此事,除去本来此事就极为诡异隐秘之外,还因为梁宁被害之前半个月,朝廷刚刚收到军报,初次挂帅的裴瞻一举就夺回了三城。 当然坏消息是,他也身负重伤,所以才会有梁郴孝中出征接替他帅印的后续,而送走梁郴之后梁宁,则会奉旨在白鹤寺祈福这桩事了。 她以为全然不知京城动向的他,不会那么轻易相信她。 他既然信了,那就好办了。 “是哪条胡同?”裴瞻又问。 傅真道:“礼部那位徐侍郎,发迹之前所住之处,你可知道?” 裴瞻眸色深黯,看不出来内容。 傅真便继续:“就在梁家通往徐家的那条胡同内。” 裴瞻沉默下来。 他侧对着窗外的五官轮廊,显得更加凌厉了。 傅真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到底不曾深交过,对他的心思无从揣测。 她只求吐出这一桩后,他能彻底相信她对梁家没有不良企图就满足了。 “她当晚,看到了什么?” 傅真掂量了一下,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只有梁家姑小姐才会知道吧。家母当时并没有在现场。” 这六年对别人来说是漫长的一段时光,对梁宁来说,却恍如一瞬间,闭眼之前她是梁宁,睁眼之后她就成了死去六年的游魂,她自然还对是夜一切印象深刻。 但若当真就此吐出,反倒十分假了,她自然得装一装。 她当年掏心掏肺对待过很多人,像老军医,像沙场的将士,还有像程持礼他们,只是徐胤在那些人当中经历格外可怜,与她牵绊的时间也格外长。 在几乎日日都要见到生死离别的战场,她无比地敬畏生命,她希望自己微小的力量能改变和拯救一些人。 但她到底在徐胤身上栽了大跟头,如今便不能再凭直觉对一个外人毫无保留地信任了。 即使面前人是裴家人,她的信任也有了底线。 裴瞻也没说什么,垂下眼眸,又慢慢地喝了一口茶。 这令傅真察觉出来有点麻烦。 小时候她哄骗他的时候他就常常就这样眼睛往下看着,闷不吭声,一副“凭你怎么说,我就是不听”的样子,直到她上手捏脸—— 多年过去,孩子长大了,已经不好对付了! 可她不能总耗在这儿,她还要去泰山馆找李老爷子致谢并要人的。 傅夫人和傅嘉身边的护卫一日不到位,她就得一直揪着心啊! 解决了后顾之忧,她才能集中心力搞死姓徐的。冲这也没功夫老陪着小孩子玩不是? 第43章 孤男寡女见面跟你有什么关系? 第43章孤男寡女见面跟你有什么关系? 傅真沉思片刻,就走到条案前拿起纸笔,画了个图走到他身边坐下:“裴将军见多识广,可见过此样图案?” 裴瞻眼角睨过来,看清楚这图时,他接了纸过去。“这是什么?” “那天夜里梁家姑小姐在凶案现场见过这个图腾。” 图是匕首上的,虽然此前没见过,但一看就还挺有来头的样子。那匕首她把玩了几日,自然所有细节都存于脑海。 事发时裴瞻正在边关杀敌,而裴家接连牺牲几人,心思都在战事上,跟这桩凶案的关联应该接近于无。 透露出来虽说冒险,但因为她并未提及匕首本身,风险还在可控范围内。 “既然是她见过的,你为什么会有?” 裴瞻双目中倏然有了锐光,他直直看着傅真,如同寺里的罗汉菩萨,不肯让一切邪祟遁形。 “因为,恰好我母亲也在不远处,她让我母亲看到了这个。” 傅真一边斟酌一边胡扯。 “那天晚上,家母在胡同旁边的阁楼上,而她去寻徐侍郎——当然是她后来跟家母说的,不然我们也不知道她为何经过那儿——” “她大半夜去找徐胤干什么?” 傅真还没说完,裴瞻就吐声打断了她。 她噎了一下,说道:“这我怎么知道?不是传说他们俩有婚约吗?就算大半夜去找他又有什么关系? “大周民风开放,女子也能上战场杀敌,青年男女有所往来,这种情况满大街多的是,旁人也管不着。” 徐胤那厮的真面目除梁宁之外世上再无一人知晓,且他势力已如此之大,还有荣王府为背景,傅家在他面前就是个渣渣。 如今他跟梁家的往来还如往昔一般,那他跟其他四大将军府必然也保持着联系。 在没有万分把握的情况下,她自然不能表露出任何一丁点对他的真实态度。 “没成亲就得保持礼节,孤男寡女半夜相见,自然有关系!”裴瞻“哐当”一声合了杯盏,脸上一派凛然。 傅真猝不及防被他气着了! 他这说的是谁? 说的是她呀! 她都死六年了,还得被他教育该怎么做人? 她说道:“就算跟礼节有关系,跟您有什么关系?人家郎有情妾有意,要是她不死,他们指不定都成亲了,娃都满地跑了!” 她话音刚落,裴瞻就拍起了桌子。 茶几跳起来,上方的杯盏也跳了起来。 他冷口冷面,睨着傅真:“你说完了吗?” 傅真怔住,同时心里狂奔着一万个他太奶奶…… 要不是过去裴大哥裴大嫂对她一直都很好,她得问候他全部祖宗! 试问刚才她说错什么了吗? 不是他先问梁宁找徐胤做什么吗么? 她不过回了他的话而已,怎么成了她说个没完! 她深吸气,点点头:“要不您接着说吧!” 惹不起啊惹不起! 这孩子不但打小就没有礼貌,如今还这么不讲道理,将来有机会,她必须当面向他爹娘提提意见! 裴瞻撇开了眼,看向前方:“方才那些话,你还对谁说过?” “没有了!”傅真直直盯着他,“我没癫,这种事到处跟人说!” “那就好。”他重新端起茶,“以后除了我,谁也不许说。” 呵! 真霸道。 但他知不知道坐在他面前的是谁呀? 把她整恼火了,回头把他整个人搓成包子信不信! 由于他拽得实得太过离谱,傅真什么也没做。她只是斜眼瞅过去,搁在茶几上的手指轻叩起了桌面。 “我要知道你说的那件事全部经过。” 好在他还知道转回正题,此时他双眼如冰,盯着她往下说起来:“是把令堂请出来见面,还是你自己问明白了来回我,你自己选。 “只要你能说得令人信服,那夜梁府外之后,我可以既往不咎。” 傅真停住手指:“这个没问题!只不过有些细节我还不太清楚,你现在就跟我去傅家,我问明白了就出来回您的话!” 他要提别的要求那还真不好说,若只这件,还有什么能比她和傅夫人更清楚的? 梁宁所见所闻她了然于心,但傅夫人还看到了什么她还不清楚,她自然得全盘知晓后再回话才不会露馅。 总之只要他揭过梁府之事不提,信了她与梁宁渊源的解释,她就算把当天夜里的事详说成一本书送给他,她都绝无二话。 傅家小姐的力量太弱了,想掰倒徐胤,还得从长计议。 但发现曾经救过他的傅夫人成为了他的母亲,她就意识到,梁宁生前结下的那么多的善缘仍然可以帮助她。 比如傅夫人成为了她的母亲,以女儿的身躯给还魂的她提供了栖身之所,而李仪老爷子豪爽地给了她护卫。 未来她当然还可以继续寻求这样的机会。 匕首背后的凶案,显然是个重要的节点,哪怕梁宁没死,这件事的真相也值得披露。 裴瞻跟梁宁没有太多牵扯,但他力量够大,就算他不插手,多一个人相信此事真实存在,那自然也是好的。 否则,仅有的两个目击证人中,梁宁已经死了,剩下一个傅夫人,她就算站出来指证,也孤掌难鸣,缺少说服力。 想到此处她记起了那把被她藏在寺中佛堂里的匕首。 自捡到那匕首后她就随身带着,白鹤寺里穿梭人多,她便将之藏到了两个哥哥画像下的地砖底下。 当时倒是藏得十分严密,抠开地砖塞到了地基之下,确保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大理寺的人虽说办案仔细,但既然他们后来也没有传来对此案更多的探讨,关键是梁家人也在场,也没有传出相关的风声来,那多半他们并没有发现地下还有把匕首。 “明日晌午前,我会在玉玑坊内的杨记豆腐铺前等你。倘若过时未至,你知道后果的。” 这时候裴瞻放下了杯盏,站起身来,眼神凉凉地望着她,像极有经验的猎手,盯着手下的猎物。 目光深深停顿之后,他便举步出了门。 傅真转身把头探出窗户,只见外头果有一大群护卫呼啦啦凑了上去,大将军翻身上马,锦袍下摆在半空划了个完美的弧——还真是声势浩荡咧! 第44章 小哭包的大腿粗了 第44章小哭包的大腿粗了 “姑娘!” 碧玺和张成杨彤飞奔进屋,一个个面带惊忧之色。 傅真收势回来,问他们道:“裴家如今什么情况,你们谁知道?” 三个人抢着回答: “裴家现在是武官之首啊!裴将军的父亲护国大将军是京畿营卫的大都督,裴将军自西北凯旋后就钦封了正一品宣威将军,只是碍于他父亲大将军的级别,没有授封大将军罢了,不然的话,大家都说裴家一门将出两位大将军呢!” “碧玺说的没错,尽管如此,皇上还是授了裴将军太子少保的衔儿,又钦命他协助裴大将军管理京畿十三卫。 “大将军本就有旧伤在身,裴将军回来后,于是干脆就退居后方了,如今营中之事务皆是裴将军在管。” 傅真听完了点点头,这跟她想像得差不离儿了。 她又问:“裴大将军的长子牺牲后,裴家还有没有再损失过谁?” 几个人面面相觑,摇头说:“那倒没有了。就连他们家老太君也好好的,过些日子就是老太君的花甲寿宴了呢…… “姑娘,咱们怎么得罪裴将军了呀?” “哪有的事儿?”傅真拍了拍杨彤的肩膀,“我跟他好着呢,日后你们看见他,记得也客气点儿!” 毕竟那小哭包现在都这么牛了,他们可不能影响她抱大腿呀! 聊起八卦来大家连方才的惊险都忘了。傅真顺带又问了问梁家以及其余三家之现状,他们纵然知道的不多,加上梁宁本身对圈子中人家的了解,也能盘出个八九不离十了。 梁府外头认不得裴瞻,才导致今日这桩乌龙。 看来,在摸清楚了徐胤的情况之后,跟她所有有关联的人家的消息,她都得搜罗搜罗了。 她打发张成:“你去跟着裴将军队伍瞧瞧,也不定非要打听什么,只管把看到的回来报报就行了。” 张成愣了:“姑娘要干什么?” “我要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说完她招呼杨彤:“我们还是去泰山馆找老爷子。” 这里各人便分头行事。 路上碧玺和杨彤说及方才,原来先前他们和医馆里的大夫全让裴瞻的人给请了出去,连碧玺都不让进来。 二人轮番跟傅真赔罪,直言不该让她落单,但这事儿还真怨不上他们任何一个,张成杨彤能赶在裴瞻绑了她上梁家之前赶到,其实已经算很快了。 随后到了南城,泰山馆大门上还是一把锁。 傅真打发杨彤去左右商铺打听打听,大伙也都不知所以然。 人去哪儿了呢? 杨彤道:“要不小的先护送姑娘回府,然后再去问问师娘吧?” 泰山馆只是武馆,李仪另有宅第,也在南城,平日爷们儿都在武馆,娘子们就在操持家务。 傅真不需他护送,便让他打这儿去李府,再尽快赶回去。 此时日光偏西,她也惦记着今日正着手处置家仆们的傅夫人。 傅筠昨日吃了那么大个亏,不一定老实,她不能在外呆太久,否则倒可以同去李府拜访拜访。 …… 裴瞻追着傅真满街跑的时候,傅筠又一次在徐胤这边碰壁回来。 昨日原是打算回府后好好思谋一番如何应付过去的,谁知竟碰上了郑安惹事,弄得他整夜里未能腾出心思来顾及这边。 今日待上衙时,他才想起来衙门里这边还有道关在等着他。 果然,当他捧着两块上好鸡血石去示好时,守在门下的徐胤的长随眼角都没往石头上溜一溜,就皮笑肉不笑地说侍郎大人正会客,让他回来好生想想如何把当日之事书写成章交上去,然后把他打发出来了。 书写成章,那就是要进官档入册的。 入了册,来日述职时可就绕不过去了! 傅筠焦头烂额,一想到此事乃因傅真而起,顿觉十分后悔,那日若不答应傅夫人带她进寺,便绝不会有这后头的事情,都是这个祸根孽胎扫把星! 而这个祸根孽胎,又是傅夫人生出来的教出来的。 回到府里他就直往正院去寻傅夫人,只待好好把新账旧账一起算算! 不过跨入正院前,他又还是停下来问了问:“大姑娘何在?” 当后边人答“大姑娘上晌出门了”,他才继续抬步入内。 傅真从未曾只身出过门,今日为何会出去,固然奇怪,但难得她不在家,他得抓紧去寻傅夫人! 傅夫人上晌在正院里设堂,一番举措宛如雷霆,先是把郑安齐打完二十大板发落了出去,而后又把正院里不老实的人全部给撤了! 好几家牙行的牙婆来来往往,差点把门槛都踏破。 但是傅家主母一买十几个人,还只挑好的不挑价钱,又好茶好水地招待着她们,如此大手笔,还是让她们喜笑颜开,并当场就把傅夫人的大气给宣扬了出去。 加之她们在傅家看到这里的下人是如何衣食皆优,个个细皮嫩肉,往外一散播,便使得四处想寻差事的人们皆想到傅家来当差。 傅家内部,原有的下人见得以往忍气吞声的主母如今出手这般果断,不由也惶惶然再不敢造次。 原先老想着捧高踩低的,老老实实过来表忠心了,原先向傅夫人母子仨下过手的,都争先恐后来请罪了。 不过傅夫人还是留了余地。 她只是把那些确实犯了事,留下了把柄的人给发落了。 那些只有歪念,或者犯过错但没有把柄的人,都留下来,给了机会。 傅真还仅只是替她争回了下人的卖身契与管治权,整个傅家还是傅筠的家主,逼得太狠,有些人只怕也会变成咬人的兔子。 晌午过后送走最后一个牙婆,让金珠把新来的下人领下去调教,傅筠就气冲冲地进来了。 “你好得很啊!竟然把老子的人都给发卖了,谁给你的权力?!” 翻着花名册的傅夫人瞄他一眼:“不是你给的吗?你求着我,要我接的。” 傅筠一屁股坐在茶几这边,阴沉着脸道:“你还得意起来了!我看你还得意得了多久?等我丢了官,你也落不着好果子吃! “到时候你我无权无势,你却守着万贯家财,那你们就是匪徒们眼中现成的鱼肉!” 傅夫人凝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第45章 还在想着拔她的毛?!(二更求月 傅筠冷哼:“你还有脸问我?你不去打听打听,那日山上的事,外头都传成什么样了?” 傅夫人合上花名册:“那又如何?我记得真儿早跟你说过,此事得由你善后。你堂堂一个男人,该不会在女儿面前放出了话还要食言吧?” “外头的传闻我可善后,那若礼部左侍郎都过问了此事,并且还要我将此事书写成章供他入册呢?”傅筠咬牙没有好声气,“都说妻贤夫祸少。可你看看你,真姐儿狂妄无礼,丢脸丢到了衙门,这是你教出来的吧?你够得上个贤字吗? “身为妻子,你本该相夫教子,结果你教不好儿女,还连我的前程也给带累了!我若过不了这关,别提升官了,就是现有的京职都十有八九保不住! “眼下朝廷广纳贤才之际,加开的几届恩科已经让升迁变得格外不易了,南北各地人才听闻皇上屡施新政,都纷纷往京城赶,我这眨眼间就能被人挤下去,你不帮忙就算了,竟然还拖我后腿!” 傅夫人原当他放屁,听到这里,倒也愣了愣。 此事惊动了侍郎官,倒是出乎意料了。 官大一级压死人,左侍郎比主事高出多少? 何况这位徐侍郎还是皇帝跟前的宠臣,他真要拿傅筠的罪,也就是一句话的事罢了! 傅筠百无一用,可傅真和傅嘉终究还是他的儿女,她身为母亲吃点苦受点气不要紧,儿女们却不能够。有傅筠的京官身份撑在后头,他们姐弟走出去多少还是有些体面,关键是傅真已经及笄了,她要议婚了,所以傅筠的官途,还真不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事。 但是想到这里,她还是瞥了一眼过去:“要没有我父亲,你连京官都不是。便是真当不成了,你又有什么资格怨我? “你到会给我指责这个那个,你当丈夫和父亲,又尽职尽责了吗? “再说了,古往今来,男主外女主内,都是这么个理儿,你官场上的事,凭什么理直气壮让我帮忙?” “成!那就当此事与你无关!” 傅筠拍桌子站起来,“来日我若被贬官,或是放了外任,那我可带着你去!真姐儿嘉哥儿都留在京师。 “毕竟,你只要一日是我傅筠之妻,你一日就得服从夫纲!我让你跟我去哪儿,你就得去哪儿!” 傅夫人气到齿寒:“便是从夫纲,那也先得讲道理!朝纲王法也不是虚设,你当这是能随便拿来捆绑人的吗?” 傅筠却只是斜睨着眼冷笑,不曾接话。 傅夫人心头火按不下去。 思谋片刻,她把花名册放下来。 “你想要我怎么做?” 傅筠冷声:“事情是你们惹出来的,徐侍郎那边如今需得花钱打点,你知道该怎么做!” 徐侍郎看不上他的鸡血石,也情有可原。那是什么样的人物?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鸡血石不行,他就下更大的本去撬他! 就算万一失败,至少能从傅夫人这里搞到一笔银钱,多少平复几分昨日受的窝囊气! 傅夫人暗地里连连冷哼,面上却未动声色:“你要多少?” 傅筠伸出手指,比了个数字。 傅夫人看得心里冒火。 顿一下她看向门口金珠:“去看看大姑娘回来不曾?我当下手头紧,她若回来了,便让她把昨日我给她的那些银票先挪回给我。” 说话的同时她使了个眼色。 徐侍郎的确是她和傅真惹不起的人物,若能花钱保平安,倒不算什么。 但谁知道狗男人这番话是真是假? 何况,她答应过傅真,这些事让她来应对,那她便不能先慌不迭地把钱给出了! 她也不跟傅筠硬碰硬,就且拖着吧,直到傅真回来,看看她什么主意? 傅筠闻言,却慌了:“你找她作甚?你自己的钱,你还作不了主?!” “父亲这话说的,家里事,多个人出谋划策不是更好?” 傅筠话音未落,门口就传来了令他心惊肉跳的声音。 他转过身,只见傅真正在金珠掀起的帘子下施施然走了进来。老神在在地扫视过他,而后坐在他先前坐过的椅子上:“方才我没听清楚,父亲寻母亲何事来着?” 他们的谈话傅真还确实尚不知情,她刚踏进府顺儿就来告诉她,说傅筠气冲冲地来了正院。 赶到了门下,恰就听到了末尾这两句。 她问:“父亲如何又要银子?” 金珠这时走到她身侧,附在她耳边将来龙去脉讲了个明明白白。 傅真听到半路,目光就嗖地转向了傅筠—— 傅筠没来由一阵心惊肉跳,只因她突然投来的这道目光太过凌厉,凌厉到简直堪称为杀气! 他也不过是想骗点银子,难道就至于让她弑父?!…… “父亲的上司,是徐侍郎徐胤?” 一颗心正七上八下之时,傅真却又开口了,吐出来的话里,每个字都慢得像是有千斤重。 “你才知道?!” 傅筠不忿被这死丫头屡屡压制,自然不会有什么好声气。 傅真扯扯嘴角,侧头看向了旁边,搁在扶手上的双手,已经不自觉地抠起了掌下木头。 她在说书老头儿那里听得徐贼还利用着死后多年的她给自己脸上贴金时,固然愤怒,却也有限。只因道听途说的感觉,终究不如事到临头来得深刻。 但此时傅筠身上的危机,却是摆在眼前的事实,徐贼煞有介事地为了山上的事拿傅筠作文章,不是针对傅筠——他还配不上。是那畜生不曾放过一切能够拔她毛的机会,于是便顺手捉住傅筠利用一遭罢了! 冥冥之中果有安排! 姓徐的岂能想到,死后还在被他利用的人,如今却恰恰成为了傅筠的女儿呢? 她把目光调回来看向傅筠:“徐侍郎既然怪罪下来,父亲有什么主意?” 傅筠正恨得牙痒痒,劈头道:“我能有什么主意?无非是想办法弄点值钱玩意儿去卖个好,让人家消消气!” 傅真背抵着椅背,微笑望着他:“父亲可错了。” 傅筠怒斥:“你晓得什么!” 傅真接了金珠递来的汤喝了一口,抬眼盯着他:“别的不知,但寒门仕子们大多都揣着什么心思,我可太晓得了。比如父亲你,不就是明摆的例子吗?” 傅筠冷不防又被他刺了一下。 不过没等他回应,傅真已经往下说起来:“徐侍郎那样的人,什么样的金银珠宝没见过?你送再贵重的东西,他也未必看得上。” 死丫头虽说混帐,这话却是说中了事实。连徐侍郎的扈从都看不上他的鸡血石呢! “侍郎大人志在仕途,他已经才名在外,几乎人人都在称赞他的品行和才学,虽然成为了荣王府的东床,但世人皆知,那是王府主动求亲。因而他又怎会甘于让人议论他攀龙附凤吃软饭?自然也并不会让人看轻了他,认为他是个贪财之人。 “你说是不是?” 傅筠皱了眉头,不自觉问下去:“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很多亲问为什么叫“姑小姐”?因为女主辈分太大,她的侄孙都已经出生,意味着梁家也会有侄孙女,几代未出阁的小姐用同样的称呼,实在容易混淆。查到一些资料上说这种情况下一般会称为“姑小姐”,因此沿用,如此而已。 第46章 马屁拍到马腿上怎么办? 第46章马屁拍到马腿上怎么办? 本来傅筠觉得傅真不可能什么解决问题的才智,但听着听着,他思绪却情不自禁地跟了下来。 傅真道:“父亲眼前有现成的机会,你何不利用?” 傅筠不耐烦了:“你有话就说!” 傅真凑近他:“我知道父亲手上有老太傅留下的许多手札,当中有许多记载着不少史录,被傅家视为珍藏概不外借。 “对一个正在攀升中的年轻官员来说,其价值比金银珠宝什么的可高多了。 “你若抽取一份送予侍郎大人,一则显得他风雅,重视的是才学,这是肯定他的志向。二则老太傅的亲着,确实也是很有价值的,乃是他一路官至名臣的阅历心得。 “当今皇上对老太傅评价颇高,你说徐侍郎身为御前重臣,能拒绝接受被皇上亲口认定为贤臣的傅太傅之亲着吗?” 傅筠眉心一跳,不由自主地睁大眼正视起面前的死丫头来! 在过去他的心目中,这个女儿就是个符号,是他与原配生下来的一个注定不会有什么出息的傅家的小姐,教养方面自有她的母亲,只是见一次就觉得她比上一次又长大了些,而后每每父女同在的场合,她请完安后就立在旁侧,再也不言语。 这几日她变化固然大,但因为不了解过去的她到底是何脾性,除了恼怒厌憎,却也没别的。 可此番—— 拒绝了被皇帝亲口赞许的“贤臣”之着作,那不是意味着不重视皇上的意见吗? 六年时间能从一介寒士走到侍郎之位,即便是有荣王府助推的功劳,那徐胤能得到荣王府认可也是他的本事! 换言之,他拒绝了傅筠的进献,于他来说没有好处,反倒有坏处,那他又怎么会拒绝呢?他不可能会落下话柄与人的! 只要他不拒绝,这事儿不就成了吗?! 道理傅筠都懂,可傅真不应该懂啊! 她只是个连门都鲜少出的大家闺秀! “你莫不是又在出什么馊主意?”他狐疑地打量她。 傅夫人摔起花名册来:“你爱听听,不听可以滚!” 傅筠气得险些跳起来! 反了天了,连她都敢这么跟他说话了! 但傅真一只手压住了他的胳膊,他跳不起来! “天色已经不早,父亲再不去,怕是赶不上了。” 傅真一语唤醒了他。 无论如何,这确是一条解困之道。 若是成了,这岂不是万事大吉了么? 再瞥面前这母女俩一眼,只见她们一个早就分心去理下人花名册了,而一个则老神在在站在旁侧,看这个样子,他若不依,回头不管徐侍郎拿他如何,她们也是不会搭理的了! 当下便气恼道:“倘若此事不成,你的嫁妆休想从公中拿出一个铜子儿!” 傅真望着他:“放心,此事若不成,我就不嫁!” 傅筠:“……” …… 目送走了傅筠,傅夫人在傅真肩膀上轻拍了一下:“瞎说什么?” 竟连不嫁这样的话也出口了! 傅真只是一笑,而后跟了出去。 傅筠断断不会信傅真不嫁人之类的鬼话! 他也不可能放着她不嫁! 不早日将她送出门,难道留着她在傅家翻天覆地吗? 他一定得把她嫁出去! 而且越快越好! 走出正院后他在廊下反复思量了几遍,到底去了上了大锁的库房,从铜皮箱子装好的一箱老书里,抽出两本傅子钰的亲笔原着,揣入怀里走出了家门。 无论如何,他去碰碰运气也成! 两个月太子生辰即将到来,宫里将会为其举办及冠礼,须得提前筹备,近期徐侍郎忙于此事,下衙时间都不算早。 傅筠回到衙门,果然只见徐府的大马车还在。 他勾头垂首地朝最里头的几间公事房走去,每跨过一道门槛他的心就往上提一分。 虽是硬着头皮来了,终是拿不准,既不知道傅真是不是坑她,又不知道到底会不会把马屁拍到马腿上。 徐侍郎此人他委实不曾打过交道,以往远远地见了,只觉这位天之骄子俊美得过份,又和气得过份。傅筠也是凭本事中的进士,可在这位后辈才子面前,仍然自惭形秽。 故而若真让他去到对方跟前,却又似有一股无形的屏障隔在彼此中间,仿佛这位年轻侍郎的俊美和和气都是镜中花水中月,只有那一双幽深眼眸里那层沉浮不定的疏离感,和隐现的光芒才是真实的。 这个运气能碰成什么样?他心里头着实没底。 “傅大人?您怎么又来了。” 正在庑廊下探头,先前才打发走傅筠的徐侍郎的长随就笑着打起了招呼。 说他是长随,是家丁,可他却活脱脱一个文人模样,身着长衫,气质儒雅。只是他虽笑着,挑高的尾音却显露他真实的情绪——他显然是不欢迎傅筠的。 傅筠几乎打起了退堂鼓。 但退又不合适,而且这时屋里却传来了响动,是椅子挪动的声音。 傅筠只能鼓起勇气,把怀里的两本书拿出来:“连公子,这是鄙家祖上亲笔所着的两本书,因见徐侍郎酷爱书籍,也不知此物能否入侍郎大人的眼?还请公子——” “连冗,是谁来了?” 屋里忽然传来了清越的嗓音,这声音十分浅慢,显露出几分疲惫。 傅筠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儿! 他不但没与徐胤打过交道,连他的声音都未曾如此分明地听过! 惨了惨了,一定是打扰到了他了! 他慌忙地退后了半步,身子也躬了下去。 连冗的目光自书封上苍劲有力的“子钰手写”几个字上移开,深深看了眼他,而后脚尖向内躬身回禀道:“回老爷的话,是前边儿主事傅筠,傅大人,特携前朝太傅傅子钰之亲笔着书求见。” 屋里头静得跟方才的嗓音只是幻觉一般,而庑廊下也安静得像是无人。 傅筠懊悔得不得了,听徐胤的声音,方才应是在小憩。就算不是,也是被公务缠得十分劳累。 他在此时来见,定是要惹他嫌弃了! 他连忙无声地朝连冗拱手作了个揖,准备转身踏上来路。 “请傅大人进来吧。” 这时候屋里头却又再次传来了声音! 第47章 谁给你出的主意? 第47章谁给你出的主意?(二更求票) 傅筠倏地顿住,连冗也跟着说道:“傅大人,侍郎大人有请,您请进吧。” 说完他将房门推开半扇,依旧笑着看过来。 傅筠心跳如擂鼓,嗯哦应下之后,便肃正冠带,随在他身后进了门。 屋里不怎么亮,两边窗户都关着,看起来没有猜错,方才屋里人定然是在小睡中。 傅筠进内之后便慌忙站定在门下,不敢再近前。 一声轻笑自屋中硕大的书案后传过来:“傅大人站那么远作甚?” 另一边,连冗已将窗户打开,天光一经泄入,屋内所有便尽现于眼前。 长案后半倚靠地坐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一身正紫官服十分熨贴,腰间扣着镂花金腰带,左手搭在扶手上,右手随意地置于案头,把玩着一枚扇坠。 他的手旁放着摘下来的乌纱帽,因此,没有妨碍他把头发散下来。 不像过去在外间的任何场合,他无时无刻不是衣冠整洁无可挑剔,此刻他身着官服却又散下了发丝,少了那份精致,却又多出了一种不想费力气去掩饰什么一般的狷狂意味。 傅筠顺从地走上前,揖了一礼,侧耳倾听着他翻书的声音。 “前朝老太傅的着作千金应是傅家的家传至宝,傅大人如何会想到要送给我?” 徐胤声音依然是慵懒的,和气得让人不敢造次。 傅筠迟疑地看了眼旁边的连冗,没有说话。 徐胤便又笑了,将手中扇坠往上翘了翘,连冗便走了出去,还带上了门。 傅筠提起衣摆,扑通一下就跪倒在地:“下官近日于治家上有所疏忽,特来请罪!” 他把头磕到了地板上,顶上却没有任何动静传来。 渐渐地他后背就有刺痒升起,是连呼吸都不再自如的难堪。 过了许久,傅筠背上都有濡湿感了,一道轻浅的“嗯”才自上方姗姗来迟,随着书本落桌的动静响起,傅筠终于也听到了一句完整的回应:“傅大人诚意可嘉。” 傅筠缓慢地抬起头,恰对上徐胤那双幽亮的丹凤眼。对方唇角轻扬:“那就起来吧。” 说完,他也自案后站起来,手捧着那本书,漫步踱行在屋中。“傅大人是傅太傅的堂侄孙?” “回大人的话,下官正是家叔祖的堂侄孙。家祖与傅太傅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那傅大人也是名门之后啊。” 傅筠抹了下额头:“下官愧见叔祖。” 自己也算是官场老油条了,但在这个年轻人面前,他却紧张到每一步都不敢行差踏错。 徐胤立在窗前,轻笑声翻着书页,忽然道:“是谁给大人出的这主意?” 傅筠猛地顿住。只见窗下的他从容自若立着翻书,目光斜都没斜到他这边来,仿如方才的问话不过是他的错觉。 ——完了! 死丫头出的这馊主意,到底让他给看穿了! 他喉头发紧,不知该怎么回答。 “怎么不说话?”徐胤双目还是落在书页上,仿佛刚才的问话再随意不过。 傅筠胸口像被什么勒住,他嗫嚅了两声,垂首道:“是,是下官自己,自己揣测的……” 即便是在怪罪自己,面前的青年人却也还是不动声色,让人看不出半点深浅,捕捉不到半点端倪! 揽下这罪责也不是傅筠想维护傅真,他倒是恨不得把那死丫头给推出来认罪,可她是他女儿,她认这个罪跟他自己认这个罪有什么区别?回头不都得算到他上吗?倒更坐实了他治家不严的罪名! 傅筠心下无比晦气,一面气恼傅真,一面又暗骂自己愚蠢轻信于他。 却也不能干等着被降罪,他当下再度提袍跪下地去:“下官莽撞,请大人恕罪!” 一会儿,窗畔传来疑问:“恕什么罪?” 傅筠顿了下,蓦地抬头,只见徐胤地正挑眉看着自己:“傅太傅贤名远播,他的才德令当今圣上都称赞不已,傅大人肯送名臣的亲着予我,这是一份厚礼,何罪之有?” 傅筠愣住了! 他竟不是生他的气? 是他想多了? 正满脑子念头乱蹿时,徐胤已经缓步走了过来:“傅大人只需如实回答我,这主意,是否当真出自你?” 他目光直直地投下来:“平日衙门里公务甚忙,一直未顾得上与傅大人说话,我想,此刻你应该不会有所保留才是。” 傅筠心在胸腔里乱跳! 他挺直腰道:“是!……正是下官诚心诚意想要献给大人!” 又怕他不信,继而道:“大人有所不知,下官家中无长辈引领,大小事都须亲历亲为,斟酌行之。 “下官因仰慕大人才华已久,自觉不配拥有这些藏书,早就想寻个机会献给大人,故而此番,就斗胆为之了。” 徐胤勾唇,负手走了两步。这短短的两步,让傅筠感觉长久得犹如他走了两里路。 “可些傅大人有这份才智,竟未让我早些发现。” 说到此处他回看他一眼,脸上又有了那浅淡的笑容:“起来吧。” 傅筠顿了半刻,才战战兢兢地起来。 徐胤敛色:“日前之事念在尔乃是初犯,便不予追究。今日之后,还望傅大人能多些心力在内宅之事上,勿要再出类似风波,贻笑了大方才是。” 傅筠慌忙行谢:“多谢侍郎大人不罪之恩!” 徐胤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茶水下喉,杯盏落下,他看过来一眼道:“去忙吧。” 傅筠连声称是,毕恭毕敬地走出房门。 无人处他长吁一口气,抬袖擦擦额角,这才快速地跨步出衙! 庑廊下连冗回到房内,只见徐胤已回到座中,仰靠着椅背,翻阅着手上那本书。 书封上写着《盛世春论集》。 连冗方才在廊下翻过,是傅子钰生前多场位于御内杏花林中讲学的集锦,收集的都是彼时朝中名士之语录,的确是难得的官场宝籍。 斜阳穿过窗户,照在徐胤身影上,把背朝着门口的他的整个脸庞都淹没在阴影里。 那一束束垂落在官服上的乌发,便变成了泼于这紫色衣衫之上的浓重的墨水。 第48章 阁下是谁呀? 第48章阁下是谁呀? 连冗轻步上前:“老爷,这傅筠,说实话了吗?” 片刻的静默后,徐胤发出一声低笑,并未言语。 连冗也跟着默语。 一会儿徐胤才道:“此人才学平常,我若记得没错,他能占据这主事之位,是有赖于他那位前皇商岳父。 “你不是说,他先前还曾拿什么鸡血石来走后门吗?他要有今日这献书的心计,岂会在主事之位上连呆十年之久?” 连冗顿悟:“换句话说,他不会突然想得到这样的主意。仅短短半日间他就换了心思,想来是有人指点。”他上前:“可需要小的遣人去探探?” 屋里又静默了片刻,徐胤才道:“不必了,让他去。总得给底下人一点活路。” 他招了招手,示意连冗梳头,而后闭眼枕在椅背上:“给王爷的酒,备上了吗?” “备上了。小的亲去验过,确是去冬天泉酒庄的头批特酿,必合王爷的口味。因今早听魏嬷嬷说,郡主想念去冬老爷陪她去吃过的西风楼的薄荷酥与炙鹅,小的也一道带回来了。顺给王妃那边也送去了一份,交代了是老爷特吩咐买的,请王妃尝尝。” 徐胤阖眼嗯了一声:“傅家这里既然揭过了,白鹤寺那边,也要记得去把日前之事善个后。对了,”说到这里他睁开眼睛,“梁郅是不是快回京了?” “西北将领调派已经完结,梁小将军押粮任务已经结束,应是下个月归京。” 徐胤对着前方屋顶静默片刻,说道:“天泉山庄的特酿,再去弄两坛来。” “是。” …… 傅筠出家门时,傅真也出来了。 此刻她坐在筒子河这边,正对着大周门的茶棚。 大周门内就是六部衙门所在地,傅筠眉飞色舞地从礼部一出来,就落入了她的视线。 ——不用说,他这个样子,事情肯定是办成了。 她终究没想到徐胤会拿着白鹤寺那件事拿捏傅筠,于是再不情愿,她也终是要回应一番。 不然要靠傅筠自己,最终结果定会越来越不可收拾。 白鹤寺后山的事不能再发酵下去,让这件事就此终止,对傅家,对她和傅夫人,都只有好处而无坏处。 徐胤过去也不曾掩饰自己的志向,故而埋头读书,十分勤勉。 哪个士兵不想当将军,哪个读书人不想金榜题名,继而走上位高权重的道路呢? 于是所有人都以为他有志气,不甘人后,却没想到他竟是权欲薰心罢了。 所以他的喜好与对事的逻辑依然有迹可循,傅真也知道傅筠此去不会失败,可是六年时间到底改变了很多人,她不亲自来印证印证,到底心里不安。 “你先走,让柳姨娘去厨下……” 傅真一口茶下肚,傅筠就已经到了跟前,正交代着随从什么。 傅筠没有看到傅真,自出了徐胤的门槛,他便如同卸去了满身重担,简直脚步都轻飘起来。 瞧着日光不早,半路便打发了随从先回去,让柳氏好好做几个好菜,晚上喝两盅。 只是才刚交代下去,余光就看到前方街头走来了几个人,似是才从前边不远的茶馆里小聚后走出来。 看清楚他们面容后,傅筠旋即下了马。 这是几个中年官员,皆穿着四五品的官服,傅筠在六部多年,自然是见过的,而当中一人面生些,只见其中等身材,留着短须,面泛红光,和气模样,他当下眼眸一亮,看准时机上前拱手打起招呼:“杜大人——” 杜谡停了步,打量他两眼后礼貌地停步回礼:“敢问阁下怎么称呼?……” 这下傅筠尴尬了。 这些人傅真却几乎全都认识,无非是镇国大将军府杜家老三杜谡与几个同有家族背景的官吏。 镇国大将军杜询唯一的亲弟弟早夭了,如今也只剩两个堂弟,且分别出自不同的叔父,小堂弟就是杜家三房的独子杜谡。 将军府建成后,杜家人都进了京,杜谡在京任了几年小官,后来就派了外任。所以小时候她是见过的,她还记得杜三太太一见着她就笑眯眯地唤着她“太平姑娘”,且老喜欢把他们家两个儿子推出来跟她玩。 但他们家不是镇国大将军府的本宗,这位杜三太太总是在他们这些将军府本宗子弟们面前殷勤得过份,当梁宁不习惯。且杜三家里两个儿子不习武,只读书,梁宁跟他们也玩不来,所以也就交情平平。 梁宁生前时,杜谡还挺瘦的,不想如今倒也发福了。而且姿态也比过去高了,放在过去,小跑步赶上来打招呼的那得是他杜谡啊! 傅真本来正要走,又把站起的身子收了回去。 主要是傅筠和杜谡八竿子打不着,就算他想攀附镇国大将军府,那也不该在杜家一个旁支身上下功夫啊! 她环视了一圈周围。 此是通往御内及六大衙门的必经要道,因而满大街都是身着公服的官吏,过去她打这里经过,都能收获一大片恭维,如今别人当然不认得她,但傅筠也没有到见一个官儿就拜一个官儿的地步吧? 被杜谡这么一问,傅筠的确有点下不来台。 好在这个时候旁边官吏忽然指向了街的另一头:“大将军来了!” 然后皆纷纷地迎了上去。一面走一面道:“——大将军!多日不见,不知近来修养得如何?……” 杜谡远眺了一眼,顿时也匆忙地向傅筠拱了拱手,就这么把他撇下,前往了街头。 傅真踮起脚尖看了看—— 这一看口中的茶差点没喷出来! 还当他们捧的是谁的臭脚呢,原来是她的乖乖大侄儿梁郴! 日光下看来,梁郴确实更加魁梧了,很是有了几分当初他父亲梁钦威武英挺的模样。但又长得比他父亲还俊,这不,哪怕是当爹的人了,路边的姑娘婶子们还纷纷侧目呢! 梁郴身旁还有个年岁不相上下的子弟,较之梁郴的霸气外露,他更显得沉稳些,一看也是老熟人了,是程持礼的大哥程持仁! 程持仁为人和善,也是个明白人,小时候梁宁每每给程持礼背锅,程持仁都能敏锐地看出来,私下教训程持礼,所以梁宁背锅也背得情愿。 二人不知从何处而来,也是行着路,各自的马都在身后护卫手上牵着。 程持仁双眉蹙着,面有忧色。梁郴看上去也不很轻松。两人原本边走边交谈,但面对迎上来的这群官吏,梁郴还是很从容地停下脚步,并微笑回应起了他们。程持仁却显得有些勉强。 也不知道他们头疼什么事? 第49章 渣男不配! 第49章渣男不配!(二更求票) 只可惜梁郴他们那边隔得远,人又多,听不见说什么。 再看傅筠,已经看着快步离去的杜谡悻悻地收手,而后上马走了。 被围住的梁郴正好看到傅筠离去,笑着问杜谡:“杜三叔怎么把您的亲家给撇下了?” 杜谡愣了下,回头望了眼道:“方才那位名讳,我都未来及得问,如何成了我亲家?” 梁郴旁边的程持仁听到这里,蓦然也笑了:“这可真是一家人不识一家人。杜三叔,那是前朝皇商宁泊池的女婿,礼部主事傅筠啊! “当初杜爷爷可是费了老大劲才找上宁老爷子出资筹粮的,怎么杜三叔回京这么久,竟然都没有约上傅主事喝喝茶么?” 杜谡一怔,竟不知该如何回话! 梁郴二人笑了笑,也未多话,寒喧了几句便就告别众人。 待上了马,程持仁才道:“这杜三叔行事不如杜伯父甚多。傅家小姐及笄他们装聋作哑,如今回京了,他们又当没定过亲这回事,迎面碰上了,他还不认得人家! “也就傅家无权无势,但凡有点底气的,哪里会惯着他们?” 梁郴道:“傅家小姐及笄他们没送礼,这种消息你居然都知道?” 程持仁轻哂:“礼哥儿说的,他成天跟杜家老四在一块儿,我也知道了。” 梁郴便敛色道:“咱们既然知道,回头便该漏个话给杜伯父,省得到时候闲话传开,连累了他们将军府。再者,人家姑娘都及笄了,他们拖着不提亲,不是害人家么?” 程持仁点头:“这些事儿咱们是该管管。但今儿抓得药来,怕是来不及了。” 梁郴看看天色:“那就改日吧。”又来:“说来也是你这个当儿子的不够细心,竟没有早发现程伯母的病。” “谁说不是啊。”程持仁叹气,“早先母亲还瞒着不说,自行去找了胡太医的侄儿瞧,昨日我媳妇儿才发现告知我,我才请胡太医瞧过。 “胡太医的诊断,却与小胡大夫一样,目前也只能慢慢调理,除非能搞到足够年头的滇丹参为药引。 “只恨放在以往,什么百年老参弄不到?偏生在战乱年代,如今一枝难求。” “尽力而为吧。我也还得去西风楼,咱们一块儿走!” 二人这里边说边向前。 傅真刚刚跟上来就目送了他们远去,望着他们俩这熟悉的背影,她的心潮一波波的涌了上来。 方才她刚好听到程夫人的病情。 却没想到程夫人的病竟有这么重。 程夫人平民出生,朴素亲和,待他们每个人都很好。 她还做得一手好民间菜,那会儿常常给他们这帮隔三差五去蹭饭的小鬼头亲手做好吃的,每个人爱吃什么她都门儿清! 自她醒过来变成傅真之后,她满脑子都是如何复仇,如何对付里里外外的渣男,却没有想到,曾经对待她极好的那些亲人可能也正有各种各样的痛苦和烦恼。 她明明知道程夫人需要滇丹参治病,她却只想到了这是用来摆布傅筠的机会,而不曾想到程夫人正接受着病痛的折磨。 看着远处已经淹没在人海里的梁郴他们的背影,她攥住了双手。 前世遗恨难消,这世醒来她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杀了徐胤报仇血恨。可难道她死而复生,只是为了复仇吗? 老天爷让她再次获得生命,还让她偏偏转生为曾经于险境中向梁宁伸出援手的傅夫人的女儿,只是方便她隐藏吗? “为了全天下的百姓安居乐业,梁家在沙场死再多的男儿也不足惜!” ——她脑海里回响起了大哥梁钦临终前留下的这句话。 是她愧对了梁钦的家训。 身为热血梁家人,有仇一定要报仇,有恩也一定要报恩啊! 既然她回到了这个世界,又遇到了这些人,那她不能光复仇,也要继续爱护这些对她好的人,才不愧为“梁宁”。 她好不容易补回来的人生,不应该被渣男占去全部。 那太不值得了! 她应该努力活得精彩! 让身边的亲人也都活得好好的! 只有这样,对费尽心机杀死她的恶人来说,才会是另一重的暴击! 所以现在,傅筠升官的事情先靠边站吧。 她要先给程家嫂子医病! “赶车,回府!” 她招手唤来马车,披着暮色朝傅府赶去。 傅夫人昨日一早打发了人去买参,她说最多三日就有,眼下第二日的太阳都下了山,多少都会有消息来了! …… 傅真冲进正院时,傅夫人正吩咐下人去看她回来不曾。 这丫头过去十几年跨个门槛都费劲,自打菩萨显灵,她恢复了精神气,却是恨不能把过去没出过的门全给出了,今儿这一日,她就出门了两趟,要知道今儿还是成空说的“活不过三日”当中的第三日啊!她能不担心嘛! 好在看到傅真活蹦乱跳地回来了,她放心之余更是开心:“你慢点儿!磕着绊着怎么是好?” “母亲!让柜上买的滇丹参,可有消息了?” 傅真气没喘匀就问起来。 傅夫人忙拉着她坐下,往她嘴边递水,一面说道:“下晌就来了信,在西边熟识的商贾那儿订到了货,明儿一早就送来。” 傅真心下大定,喝了水道:“那明儿送来了,您把它给我,我来想办法送出去。” 傅夫人讶道:“你怎么送?” “我这不是要想办法么。”傅真放了杯子,没有多说。 等传饭来的丫鬟摆好饭菜,她把她们挥退,举箸又说道:“对了,我还有个事要问母亲。那日在山上时,您曾说过,你与梁家那位姑小姐有过一面之缘,不知这一面,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 傅夫人看她一眼:“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您看我这身子骨也日渐地好了,日后我是不是也该出门交际交际了?朝中这些权贵我一个都不熟,您就快把所知道的都跟我说说吧,省得我出了门,两眼一抹黑,把人给得罪了还不知。” 傅真看着傅夫人的眼睛:“我总觉得,您和她的结识很不寻常。” 第50章 再也等不到的人 第50章再也等不到的人 其实傅真也不想过份地挖掘什么,只是算起来事发之时,正是宁老爷子过世未久,而傅夫人正开启水深火热的生活之时。那时的傅家早就住这宅子来了,那么,大半夜本该在傅府安歇的傅夫人,为何会出现在那座客栈之中呢? 傅夫人果然皱起了眉头,像是沉入了什么心思。 而后她低下头,动作缓慢地喝着汤。随后她停下来,抬眼看向傅真:“真儿,我也问你一句话,你,真的还是我那个真儿吗?” 轮到傅真怔住。 母女俩就这么对视着,似乎谁也不愿意先开口。 但片刻后,还是身为母亲的傅夫人先让了步。 她垂下了眼眸,执起勺子,一下下地舀动着碗里鸡汤。 动作那般缓慢,沉稳得就像是胸膛里堆满了石头。 “如你所说,我跟梁小姐的相见的确很不寻常。”正当傅真咀嚼着她这句话所含的意味时,傅夫人已经开口了,“你外祖父过世之前,曾给我留了话,说是不久或会有他一位故友来寻我求助,让我务必尽其所能相帮。 “还说,来人是极有背景,如我能替他招待好这位故友,将来对我,对你父亲——当时我们都不知道你父亲竟是那样的人—— “总之,你外祖父说,帮助了这个人,这个人将来一定也会回报我们,不管是你父亲的官位,还有你医病,嘉哥儿的学业,乃至是他的前程和整个傅家!统统都有助益。 “我自然奉命照做,于是就在那年的八月初,我收到了一封信。 “对方十分有礼,信中只是请我替他定间客栈,他约摸中秋前会至京来。 “我遇见梁小姐的那夜,是八月十二,就在与那人约定好的客栈里。 “因为那人说那两日就会抵京,我想好好招待他们,而正好你外祖父过世后,江陵那边柜上的大掌柜来京送账本。 “我为避开你父亲和你祖母整理这些账册,免得他们混水摸鱼,便特意带着账册过去,开了间房在隔壁一边看账,一边等候。 “那夜正当我熄灯准备歇息,便听得楼下胡同里忽然传来动静,随后我就看到,梁家那位姑小姐在窗下遇险。而我顺手照应了她一把,让她上了楼,就是这样,与她有了一面之缘。” 傅真道:“母亲怎么知道那是梁家姑小姐?” 傅夫人对着夜空浅浅扬唇:“那位小姐不是寻常人,她可是上阵杀过敌的,放眼满大周,几个女子能如她那般潇洒? “而她平日常常驾着马在街头行走,闪耀得很,我自然是瞧见过的。” 傅真继续道:“既然是深夜,胡同里定然光线微弱,母亲在楼上,却认出了她,那必然是在楼上看了她很久吧?不知当时胡同里是什么样的动静,使得母亲放下账本不看,却看了楼下那么久?” 傅夫人沉吟:“楼下,死人了。” 她端了汤到唇边,却停住未喝,而是直直地看着地下:“我听到楼下有孩童的哭声。初时以为是隔壁民居孩童夜哭,再一听这哭声只响了两下即戛然而止,只觉不对,于是就着半开的窗往下看。 “就正好,看到月光下有人正朝着一大一小的俩人下手。那刀子举得高高的,可是下手又极为娴熟,一动不敢动,只能眼睁睁看着被杀的那俩人倒在地下。 “过去我虽未亲身经历过这种事,但你外祖父走南闯北多年,且家中往来的掌柜们也多在外行走,这种凶杀之事我也听得多,惊虽惊,倒并未曾乱方寸。 “我只想等着凶手走后喊人过来报官,却在那时,我看到下方又来了个人,看模样是个不经意至此的姑娘。 “——正因为看出是个不该深夜独行的姑娘,我才用心看了看,京中这样的女子实在不多,很快我就从利落的身手猜出来她的身份。 “她在那里查看死者,而随后胡同末端又来人了,她仰头四处寻找躲避之处的时候,我看到了她的脸——确认无疑,我就鬼使神差地招手让她上了窗。 “而翌日我以为此事定当传得满城风雨,结果偏偏半点风声也没有,那胡同里的一切,仿佛是我在做梦。 “如果不是三日后就传来梁小姐死于白鹤寺的消息,我,也一定会以为那是一场梦!” 说到这里时傅夫人的声音越来越慢,也越来越低。 夜色下,屋里的气氛也似是回到了那一夜。 傅真默然给她添了一勺汤,再道:“梁小姐走后,母亲是否回府了?” “并没有。”傅夫人凝眉望着她,“后半夜我确实想走,但是,梁小姐躲避着的那帮人,其实跟先前那帮人不是一批人。他们的装束完全不同。 “先前行凶的两人穿着不俗,戴着面巾看不到容貌,但是后来的那批足有十来个人,个个身着黑衣黑裤,也戴着面巾。 “梁小姐只呆了片刻就自客栈前院走了,但那些人迟迟未走。他们清理完了现场,还似在寻找什么东西。一直到天快亮,几乎把整段胡同全搜遍了,才不得已离开。而我也不曾有机会半夜离店。” 傅真那夜上了傅夫人的窗户后她岂还敢露面?自然是从速离开了。 是以傅夫人说的前半段她都差不多知晓,后来这段却是如今才知。 后来的人还在寻物,多半也是找那把匕首。 那么翌日不是黑衣人们来找,却是徐胤找到了她头上—— 这当中的弯弯绕,可就耐人寻味了。 如果那把匕首他们志在必得,那么查到了徐胤当时住的那条胡同,以及因为一一排查而找到了徐胤,这是完全可能的。 而刚好头天夜里徐胤又经由梁宁知道了有这么回事,而且看到了那把匕首,所以也才有了后来他几次三番追问匕首下落之事。 想到这里,她心弦忽然一动:“那母亲等的人,后来还是来了吗?” “没有。”傅夫人目光炯炯地望着她,“他们再也没有来。 “因为,他们已经死在了那天夜里的胡同之中。” “……” 第51章 她不是傅真,谁是呢? 第51章她不是傅真,谁是呢?(二更求票) 傅真怔忡望着傅夫人,惊讶于这个回答,但这个回答,却又对应上了心中隐隐的猜测。 “死的那俩人,就是你外祖父交代会来访的故人。”傅夫人手扶着汤碗,音色低沉,“我给他们定的客房,他们始终没能住上。他们遇害的时候,正等待着他们到来,并满心欢喜想款待他们的我,正在楼上窗户之中看着。 “真儿,你相信人间有报应吗?” 这声音令人听着像是在剐着傅真的肚肠,听来十分难受。 “我很愧疚,我其实并没有很指望那人回报我什么,只是因为那是你外祖父的遗愿,所以我很重视。可当时竟没有能阻止那一切的发生,也辜负了你外祖父的嘱托。 “后来我总是想,如果当时在窗内看到这一切的人是那位梁小姐,她一定会勇敢地上前吧?” “不,”傅真握紧了她的双手,“这件事透着诡异,不是一般人能沾惹的。就算是梁——小姐,她也未必会冲出去。 “您是个弱女子,能够在那种情况下保持冷静,并且保护好自己,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相信有报应,但这个报应不会落在我们身上。不过,”傅真顿了一下,说道:“既然死的是外祖父交代过的故人,那我们或许可以想办法让这个案子真相大白,将凶手绳之以法,如此也可慰外祖父他老人家还有那两位故人在天之灵!” “我不是没想过,但——”傅夫人叹气,“毫无任何线索,谈何容易。就连他们就是我要等的人,也是我在后面那些人清理尸体的时候,从尸体的衣着确定的。 “以咱们这样的人家,哪里能撼动那背后的人啊?” 听到这里傅真也沉默下来。 傅夫人这话可谓说到了关键处。 整死徐胤的关键也许就是这桩案子,可破这桩案子的前提却是需要足够多的线索和足够强的实力,但眼下她们太弱了,并且还连死者的身份来历都全然不知。 现在她唯一能掌握的,只有那把匕首。 梁宁当时之所以会跟徐胤谈及此事,一则是出于信任,二则是事发之地离徐家近,她得提醒他注意安全。 而根据之后来问梁宁要匕首的只有徐胤而无他人,可以断定徐胤并没有将此事泄露出去。 他不泄露,自然是有他的考虑,而对梁宁下杀手,除了他想撇下梁家另攀高枝之外,只怕还有灭口的原因在内。 毕竟,他们找匕首,是为了防止秘密败露,直接把她这个目击者杀了,不更是一了百了吗? 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还有个傅夫人也看到了,也亏得她当时不愿连累傅夫人,而对徐胤隐下了这一段。 如此看来,徐胤当下突然对梁宁痛下杀手,倒未必是早就挑好了那一天下手。 倒有可能是匕首背后的人或者事,推动他最终走向了这一步。 而帮助他在白鹤寺布局杀人,并且事后还能骗过大理寺以及梁家的,肯定也与这匕首主人有关了。 可惜那日乍然醒来,又突逢傅柔谋害傅真,根本就不可能想到要去废墟里寻找匕首是否还在—— “太太,大厨房那边李婶儿来回话。” 这时丫鬟隔着门帘通报起来。 傅真闻声看了一眼傅夫人,起身下榻:“我吃饱了,母亲您忙。” 到了门下她蓦然又停住,回头看着目光一直粘连在她身上的傅夫人,走回来伏到她怀里:“我的身体发肤,皆是母亲十月怀胎以血肉养就。您的恩情已经刻在我的骨肉灵魂里,谁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说完她直起身,行了一礼后才走出去。 傅夫人盘腿坐于榻上,透过开启的窗口,看傅真腰板儿挺得笔直地出门,下廊,再出院子。 她的双臂与怀抱里还留有少女的余温。 听到下人禀事便果断下榻回避,行礼时四平八稳大方又端庄,走路时骄傲得像是一只小孔雀,办起事来又自信得像是一匹毫不惧风浪的小马驹儿。 这是傅夫人做梦都希望傅真呈现出来的样子,却不是过去十五年里的傅真该有的样子。 她手扶着窗棱,眼眶里滚落两行泪。 渐渐的,无声哭泣变成了低声的呜咽,至末了又变成了深陷于袍服之中的号啕。 她抱紧双臂,似乎不肯让那抹余温散去。 闻声进来的金珠默然地望着烛光下抖动着双肩的她,良久才将手掌轻轻地覆在她肩头上。 窗外的夜色,不觉重了。 人世间悲欢,放在时光长河里也不过是一页页书,翻过去就成了过去的篇章。 傅真走在安静庑廊下,看着顶上廊下将她的影子投成了一根竹竿。 过去从这里无数次经过的都是这具身体,她脑海里也有过去十几年里亲历的所有事,她不是傅真,谁是呢? …… 傅筠回了府,先去了趟荣福堂。 日前被傅真摆了一道,傅老夫人气得心窝子疼,但儿媳妇孙女没一个搭理她的,打发人去正院送讯,反倒被傅夫人一顿斥骂,说了些“为母不慈何怪为媳不孝”之类的屁话,下人们不信邪,驳了傅夫人的话,倒还被金珠给赶了出来。 傅老夫人这一来就更气了。 当着傅筠的面说了许多傅夫人母女的坏话,傅筠原本因为徐胤那边的苛责翻篇了,对傅真的怒恨少去了些许。 听得傅老夫人这么一说,他不由把之前挨过了傅真两回打的事也想了起来,便觉得即使傅真给他出了个主意也不值得什么,如何能抵消得掉之前她的狂妄呢? 再加之今日在街头被杜谡当众下了那么大脸,到如今还羞愤难当。 一会儿恨着当初宁老爷子什么眼光,竟然给他们傅家定了这么一门势利的亲事,一会儿又觉得杜家委实太过份,不来提亲就算了,居然还连他这个有着多年婚约的亲家也不认得!还不如不要! 再一会儿回想起先前梁郴被人那般追捧的样子,又止不住地艳羡与感慨,为何他却未能投个好胎,这辈子也成为个达官显贵呢? 这么一回想起与杜家的婚事,他又舍不得放手了! 第52章 看我不打死你! 第52章看我不打死你! 到了饭点柳氏着人来催,他便闷闷地入了柳氏院中。 透过窗户见柳氏跟傅柔正在说话,自己一进去,二人便散开不说了。当下有些生气:“你们嘀嘀咕咕做什么?” 柳氏忙赔笑上前:“不过是说些娘儿们闲话,哪是什么嘀嘀咕咕?——老爷今儿这是遇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大火气?莫非是徐侍郎那边还行不通?” 说着她递眼色让傅柔退下,顺手端了盏晾好的给傅筠,又坐在小杌子上给他捶起了腿,侍候人的活儿一路做下来得心应手,傅筠脸色果然见好了。 “徐侍郎那边倒无妨了。却是我方才路遇了杜三老爷。”傅筠喝了口茶,又叹了口气。 柳氏立时怔住:“杜三老爷?他说什么了?” “就是什么都没说,我这才郁闷啊。”傅筠懒懒说着,便把先前街头之事从细说了。而后道:“我估摸着这婚事,怕是悬。” 自打宁老爷子过世,这桩婚事的主动权就到了杜家手上,杜家不愿提起这事,他傅家总不能上赶着去吧?就今日街头那般,便是他傅筠再低微也丢不起那人了。他好歹也是个进士出身呢! 但杜家不提亲,他着实也没法子。 这婚事必然不能“悬”啊! 又道:“在新的护卫进来之前,你们俩一人守着嘉哥儿,一人守着太太,尤其是晚上,别出事儿。有空就周围巡巡。” 睁开眼后只见似是后窗下有窸窣之声。 傅真道:“离远点!去拿些火把,烧着烟再拿着进来!” “可惜小丫鬟靠近不了里屋,不然倒可好好看看她们吃瘪!” 李家这边应该不会是什么要命的大事,李仪在京城还是有些势力的,不管官场还是民间,多少都给他一点面子。但他们老夫妻行事如此不寻常,怎么说也得是棘手之事了。 迷迷糊糊睡去,却在将天亮时突然被一阵响动扰醒。 “大师兄半个月前就出门巡铺子去了,这阵子都是师父他老人祖守着武馆,不然的话那天您还不一定遇得上他呢。” “是啊父亲!”这时还呆在门外傅柔也进来了,一脸慌色地摇起了傅筠胳膊:“明明白白订下的婚约,他们却要退,父亲可以去告他们呀!” 她是不想傅真嫁入杜家,却不是希望杜家退婚! 杜家要是退了婚,傅柔那还有什么希望代替傅真嫁过去? 傅真听完,问杨彤:“李家那边呢?” “姑娘,您说怪不怪?今儿师娘竟然也出门了。”杨彤搔着脑袋说,“师娘平日可是不怎么出门的,小的问了左邻右舍,都说她老人家是大早上出门的,师父来接的她,二人乘着马车往南边道上去了,却不知去了何方。” “谁为这种事去告啊?再说了那是杜家人,我们惹得起吗?告了他们就能乖乖听你的?”傅筠声色沉了下来,“你们还吃不吃饭?!” 张成早就回来了:“小的跟了裴将军一路,只见他回了先前的茶馆,会合了杜公子和程小将军后即在座吃茶,约摸小半个时辰后,杜公子因事先回府,随后裴将军也走了。他也是直接回的府。” 傅真觉得这委实奇怪了。李家到底出啥事了? “那你们的大师兄呢?” 她按下心绪:“明儿再继续去问问,你们师兄弟他们总有知道的吧?问到了来回我。” 难道那日见到李仪时,似觉得他爽郎面容背后藏着隐忧。 随着她推窗的动作,月光之下,不远处几颗物事被惊得啪啪掉落在地,随时一大群黄蜂嗡嗡地涌入了进来! 虽是急着问他要护卫,却也不能对他的难处等闲视之,急也是没办法了。 碧玺叉着腰说。 碧玺的声音自外响起来。 柳氏那边下人还没有换过,但是那碧玺这妮子却已经在那里招安了两个小丫鬟,于是傅筠今儿在柳氏屋里生气的事儿竟然传到了怡心堂来。 别的武馆虽然也不乏有可靠之人,可要重新启动梁宁的交情去达成这件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再说,傅真之前病弱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动作过多,容易引起注意。如果李仪能早日回来,她自然还是想用泰山馆的人。 这些小东西虽然奈何不了傅真,但如果此刻身在屋里还是从前的傅真,那今夜之后她会变成什么样可想而知! 好在她反应得快,蜂群进屋前她已经到了门边!身为女将的素养使她半路不忘抄了件衣服罩住头脸作为防护! 尽管如此,倾刻之间蜂群还是占据了整间屋子! “姑娘!” 柳氏不能淡定了:“他怎么能不认得您呢?这婚事怎么能‘悬’呢?!” 她立刻下床来到后窗下,侧耳听了片刻,遂陡然推了窗! 傅真笑着不出声,倒是又想起日间交代张成杨彤的事,着人传了他们二人到外间。 早前她们母女寻思着傅柔来代替傅真嫁去杜家,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看能不能折腾出什么来。可今儿杜谡那态度,他觉得人家连你傅家嫡出的大小姐都不想娶,还想把庶女塞过去,也太异想天开了! 且明明都这样了,怎么就一点不懂事呢? 傅柔如丧考妣,一张脸哐地垮了下来。 傅真加深了方才的猜想。 …… 傅真洗漱出来,碧玺就来吹耳边风了。 张杨二人领命下去,傅真回屋躺下,盯着帐顶,却是许久才合上眼。 他很烦。 傅真迅速从开启的后窗跃出去,穿过落在地上的几颗蜂窝,随后抬目扫视四周! 她动作实在太快,虽然力道远远不如昔年在沙场冲杀,冲出这些小玩意的阵地却也绰绰有余! 不过瞅了半圈,她就立刻锁定了前侧树后的一个人影。三步并俩,她冲过去一把揪住对方后心,而后重重擎起往地上一摔! 惨叫声震天价响起,这时候碧玺和丫鬟们的火把也举了进来,见状她尖叫了一声“姑娘”,随后也立刻举着火把跳出了窗户! “这是大爷屋里的李全!——这混蛋,敢害我们姑娘,看我不打死你!” 碧玺怒上心头,扯下头上的罩布,然后举起手里的火把,照着李全头上身上就奋力地扑打过去! 第53章 不听话就给我滚! 李全方才那一摔已经摔断了脚骨,再经这一扑打,立刻求爷爷告奶奶:“别打了别打了!大姑娘饶命!是,是二姑娘让小的干的!……” 傅真眯眼看向西边的傅柔的畅心堂,当下面色寒沉,接了碧玺手上打灭了的火把,跨上回廊,一路向西! 畅心堂内傅柔正坐在床上听动静,透过窗户看到东边那头有了灯火,她心下窃喜,刚下地拨亮了灯,就听啪地一声,房门就被踹开成两半! 一人提着拇指大小柴枝扎就的火把冲进来,照着她便劈头盖脸地打下来! 傅柔一面惨叫一面沿着四壁蹿逃,又哪里躲得过傅真的追捕? 她逃了一路,就挨打了一路! “天啊!你这是干什么?!” 这时候院里涌入了灯火,柳氏的尖叫声抢先传入了屋里,紧接着傅筠的怒吼声也传了进来:“大半夜的你这是发什么疯?!” “老爷!您要不要听听二姑娘都干了些什么?!” 碧玺堪堪率领如意玲珑她们押着李全赶到,她把李全往傅筠与柳氏跟前一推:“是他亲口交代的,二姑娘指使他逮了许多黄蜂窝投到我们姑娘后院,如今那边满院子都是黄蜂! “还问我们姑娘要干什么,二姑娘这是要害死我们姑娘啊!” 她叉着腰大声地说着,气愤得不得了! 这个二姑娘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过去那么多年她坏事做尽,但每次都让她狡猾地逃脱了,这次终于让她们姑娘逮了个人正着,不把这坏心眼的东西锤死,她都不配为怡心堂的大丫鬟! 傅筠目瞪口呆地望着地下断了腿又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李全,再看看旁边脸肿得更是连他这个亲爹都快认不出来了的傅柔,便是有话也说不出来了…… 柳氏看着披头散发哭得眼泪鼻涕还有血全混成一处的傅柔,却是不管不顾地扑上去打傅真:“这是你妹妹你怎么下得了手……” 傅真怎么可能任她近身? 回府那日忍着没发作的窝囊气,全化作了脚上的力道,她照着柳氏心口一踹,后者便随着一声比方才更为尖厉的惨叫声飞到了墙壁上!接而又被墙壁推着滚落回了傅真脚前! “若彼此井水不犯河水,那我尚且可看在儿女份上与你保留这层夫妻关系,当着这主母!倘若你再纵容你的妾室及庶子女作妖,那也别怪我不留情! “真儿已经脱胎换骨,不是那个时刻需要我操心她身子的弱女了! “我宁远慧坐拥万贯家财,加上我父亲生前结下的许多交情,我在京城有些人面前总还有几分薄面在! 傅真也忍不住眼眶酸涩,一头扑入了她的怀中! 傅夫人颤手抚着傅真的后背,和她未曾来得及梳起的发丝,就像是抚摸着一件绝世的珍宝。 傅真此时反倒一路忐忑,跟着大步往前的傅夫人一直走到正院,才壮起胆子出声:“母亲……” 傅真提着火把再走到傅柔面前,猛地一棍敲在她右膝盖! 在随即响彻屋顶的傅柔的惨叫声里,她蹲在了扑过来的柳氏面前,捏住她惨白的下巴发话:“有些东西,不是你们的,永远都不要肖想!要是再管不好她,我不介意亲自送你上百花楼!” “我今日能帮你过了徐侍郎那关,那明日我也能让你从官位上滚下来! “你给我掂量清楚,是她们重要,还是你的官身重要! “这宅子虽是傅家叔祖的,却是我外祖父出力争取到的!要是再让我逮到她们不老实,你就带着你老母给我滚回你江陵老家去!” “你给我记住,我母亲认你,那你就是我爹!她不认你,你什么都不是! “老娘我的宗旨是,人敬我一尺,我便敬人一丈!人若不敬我,那我让她三更死,老天爷都不能保证她能不能留到天亮才发丧!” 傅筠箭步冲上来,却还没到得跟前,就已经被矮了他大半个头的傅真揪住了衣襟:“你也是! 一句话铿锵得如同在战场上喝令千军,立刻震得所有人都不再动弹! 谁曾见过她这般威武霸道的样子? 说完她又侧转头,双目如刀瞪向欲上前来的傅筠:“你若敢上前半步,那下一步便来给她收尸!” “日后你和柳氏过你们的日子,我带着真儿嘉儿过我们的日子! 碧玺此刻就是将军座下的小兵,此刻浑身热血压不住!一声得令,立刻与已然赶到的张成杨彤将人拖了出去! 身后的院子里是长久的静默。 “打断他两条腿,丢出去!”傅真看了眼脚下的李全,示意碧玺。 “天还早着,我先让下人把你屋里收拾停当,你到我屋里补个眠。” 谁又曾在这宅子里被人如此的威慑? 就算是那日从山上回来于前堂算账,她的狂妄也不及当下一半! 这是一种非生即死、非死即生的破釜沉舟的气魄,只懂于内宅里玩些小花招小阴司的柳氏母女,只会关起门来窝里横,成日里欺负妻儿,在外却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的傅筠,何曾敢在这样的阵仗下造次? 傅真一脚猛踏上她的后背:“你问我怎么下得了手?那你听着! 傅夫人温柔地抚着她的脸庞,她的鬓发,声音柔软得像是温暖的水,又像是冬天里的太阳。“等回头啊,回头我把手里账目理清楚了,再带你去白鹤寺里上香还愿。” 傅夫人撂下这席话,即目光灼灼地看向傅真,而后牵着她朝院外走去! 说完她将他往前一推,这个挺大的老爷们就被她推了几个踉跄,撞到了后方墙壁上! 傅真横眼扫着地下,余光却在此时瞧见了门下静立中的傅夫人! 她呆了一下快步走去,搀住了她之后,心虚地柔下声音:“女儿罪过,惊扰了母亲安歇,女儿送您回房。” “真把我逼急了,我便是倾尽家财也要让你一无所有!” 只有远处的前院传来暴打李全时碧玺她们的怒骂声,和李全的惨呼声。 傅夫人却蓦地反手紧握住她,立定望了她片刻,而后转身朝着傅筠:“傅筠你听着!真儿方才的话,就是我的话! “我已经忍了你多年!我与你倘若也曾有那么几分夫妻情份在,也早就被你的凉薄消磨得一干二净! 话说到这里,泪水已从她泛红的眼眶里滚落下来,止也止不住了。 不管她多么不愿相信,她的女儿啊,都已经脱胎换骨了。 她变得强大又有魄力,变得鲜活而具有生命力。 但不管怎么换,她还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又一点点亲手养大的骨肉。 她什么都还记得,谁又能说,她不是那个她? 第54章 成功招安! 长久的静默的畅心堂里,昏死过去的傅柔醒过来,呻吟声惊醒了柳氏。 柳氏爬起过来将傅柔抱起来,哭着喊“柔儿”,又转过头,嘶哑着声音朝另一边的傅筠爬过去:“老爷!老爷!……” 傅筠望着她,良久才将目光对焦。 眼前的女子披头散发,蓬发下露出的双眼因哭泣而红肿。 他抬手把她的乱发拨开,她的脸饱满而精致,皮肤白皙而丰润,跟宁氏那张近年因愈来愈瘦而显得苍白憔悴的脸是完全不同的。 以至于面前这张脸上的五官虽然不见得及宁氏的五官一半美丽,却因为长年的养尊处优而显得富态悦目甚多,再加上她天生的一副媚骨,确确实实在傅筠的心里,柳氏是有着几分份量的。 可是刚才傅真说,如果柳氏和傅柔再不老实,她就要搞得他官身都没了呀!…… 一个黄毛丫头说的话,他也不想相信,可是他是亲眼看到了傅真释放出来的那满身煞气! 那完全不像是个闺阁小姐,活脱脱就是个有着一锤定音的本事的掌权者…… 他真的万般不愿相信自己有个这样的女儿,可又不能不信! 她还说他要不老实,便要赶他和傅老夫人回江陵老家呢! 他听着就来火,可她是真敢啊! 因为这宅子的确如她所说,是宁老爷子争取下来的呀! 再加上后来亲眼见着傅筠当着府丞及傅夫人母女的那副嘴脸,更是懊悔跟错了主子。 过去她退让,确实是因为傅真就是她的软肋,可如今傅真比她还强,不,是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强,她自然不需退让! 就像日间,她不是就朝他摔簿子让她滚吗?! 照这几日的作派,她们是真干的出来啊! 想到这里,傅筠手蓦地一抖,把撩开了的柳氏的蓬发立刻又放了下来! 这话真是听得他心口发紧。 刚听完这些,碧玺却又风风火火地拉了两个脸生的丫鬟前来报告了! “我说二姑娘怎么穿的衣料子都快比我们姑娘穿的还要好了,原来柜上送来的衣料,竟让柳氏半路拦截了一大半! 事实证明她的行动还是有用的。 当下吩咐碧玺:“你带着张成杨彤,还有咱们院里的人,这几日趁热打铁,从速把柳氏过往干过的勾当给盘一盘,想办法拿到证据,最好是能抓到给她办事的人,不得有误!” 甚至怕掩盖得不够严实,他还顺手揉了几下! ——这脸蛋依然还白嫩细腻柔软丰软,但再看起来,好像也没那么可爱了! 他也不是啥圣人,冲冠一怒为红颜不是不行,让他爱美人不要江山,那可做不到啊! 他是个读书人啊!也算是年纪轻轻就考上进士的小地方的才子,寒窗苦读当上京官,是多么不容易! 他他他,他再喜欢这个妾,也不能没了底线呀! 而且宁氏后来不也说了吗? 她说,她就是倾尽家财也要搞得他一无所有…… 柳氏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老爷难道就这么算了吗?您不打算管我们了吗?!” 傅夫人把傅真带回房后,便去怡心堂张罗下人们驱蜂了。 待碧玺得令,她又定定看向傅筠花重金请来的两个护卫。 傅真听她说完经过,又喊来杨彤,让他把傅筠身边的那两个新请来的泰山馆弟子带过来,一道前去傅夫人及傅嘉日常所居之处全部彻查一番,看是否有何漏洞? 今夜里傅柔还能让李全爬进她的后院,虽说是因为她把张成杨彤派去分管了傅夫人母子,怡心堂这边留了可乘之机,但终是这两日还没曾做过全盘的筛查。 “她一个内宅妇人,要是没有人给她跑腿干活,这些事哪能办到啊!” “我要不管你们,现在就把你们送庄子上去!”傅筠怒道,“上次在山下推真姐儿落崖我未再追究,今夜里她再施毒手,我若真放任你们下去,都不必她们赶我,衙门里先要将我踢回江陵去! “我要是什么都没了,你们都休想好过!” …… 本来就无主的宅子,凭什么宁家拿下的宅子不能让他们娘仨住? 二人名唤罗勇常威。打从那日上晌被傅真问过话,下晌他们就被傅真带回来的两个师叔拎着耳朵训斥了一通,这几日压根就不敢再有任何助纣为虐的念头了。 可喜可贺的是,傅夫人今夜硬气地向傅筠撂了狠话,但凡他还没蠢到无药可救,便该知道日后该怎么做了,不过总归小心驶得万年船,除了敲打,更重要的还有防范,倘若真出了事,事后就是把她们打死,又能挽回什么损失呢? 正吃着早饭,杨彤就带着师侄们来报,说傅嘉素日乘的马车,有根辕松了。 他把柳氏的手从袖子上扯开,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傅柔说:“去请个大夫吧!赶紧让人来兴许还能把腿保住!” “真亏她一个姨娘能把手伸得这么远,合着这些年老爷从太太这里坑走的钱,都落到柳氏口袋里用来养办事的狗腿子了! 好在傅真有经验,下令又快速,院子里烟雾起来后,蜂群便撤得差不多了。只是终究要将它们捕住,省得给府里其他人造成伤害。 傅真虽入了房,但又哪里闲得下来? 随后不久碧玺他们一众人就回来了,李全已经打完了,也让张成将他赶出去了,碧玺如同打扫完战场的先锋小将,两脚生风地大步跨进屋里,身后是一群怡心堂的丫鬟,威风凛凛的样子,只差她脖子上没挂上一席鲜艳的红披风了! 而傅夫人掌管的大厨房,柳氏近来动作频频,不是把傅夫人交代查验过的优质食材偷换成了劣质的食材,还把后园子里花木都搬出去私卖。 碧玺气得不得了,自打确定傅真不再惯着傅筠,她就一点也不想给他脸面了! 傅真纵然知道柳氏过往不老实,也没曾亲耳听见,亲眼看见,此刻碧玺这么一禀,顿时觉得打她还打轻了。 今夜傅真暴打柳氏母女,又跟傅筠撂狠话,他俩就悄悄骑在墙头看了个一清二楚。 二人乃是五大三粗的小爷们,竟不觉被那样娇小的傅真一身磅礴的气势所震撼,他们从来没见过这般女子,心底里涌现了万分的钦佩。 后来两个师叔找到他们,说是大姑娘有调遣,他们二话不说就跟上了! 此刻当傅真目光终于落到了他们身上,两人便齐齐撩袍跪下地道:“小的不才,从此往后愿追随姑娘!但凭姑娘调遣!” 第55章 你可真能吃啊! 傅真满意地点头:“二位好汉痛快!那么今后你二人就随我帐下听令!老爷许你们十两银子,我许你们十五两! “只是你们今夜仍需回老爷身边去,随后从速于暗中将他宠妾灭妻的证据,侵占岳父与发妻私产的罪证,以及他与老太太手上所掌的全部私产账目,都给我搜罗到手。 “倘或还有其它的,那自然是愈多愈好!” “小的定不辱命!” 二人旋即退出偏厅,朝着傅筠居处去了。 这里安排妥当,天色也已经大亮。 傅真伸了个懒腰走出门槛,傅嘉就一面喊着姐姐一面飞奔着过来。 昨夜之事自然把他也给惊动了,只是紫嫣怕他出去反倒节外生枝,便生生将他劝了回房。 到天亮,他终于没按捺住,跑过来找傅真了。 少年往傅真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傅真笑望着他,掖了掖左手腕处的袖口:“放心吧,我一点事都没有。” 傅嘉也确实没看到她哪里有不妥,遂重重地点了头,哼地一声道:“姐姐,倘若他们再敢作妖,你一定要告诉我,我跟你一起去打他们!” 昨夜里虽未能出门,但下人却把起因经过结果全都跟他说了,少年热血沸腾,又汗颜不已。 只觉自己身为男儿却还不及姐姐一个弱女子来得有魄力,这一整夜他竟是再未曾入眠。 傅真抚着他的头,拉他坐下来,问起他功课,又问他与蓝家小五交往如何? 傅嘉答说,已经答应了对方前往做客,顺道又问起傅真,他该带着什么礼物前往? 傅真出了主意,这边厢正好傅夫人回来了,身后还跟着柜上的掌柜,原来日前交代下去让买的参,当真一大早他们就送过来了! 傅夫人让掌柜的把参交给傅真,自己带着傅嘉去准备去蓝家的手信。 掌柜把参交了之后,又目含欣慰地看起了傅真:“大姑娘看起来可大好了。府上之事,小的们都听说了,很是为大姑娘高兴。咱们总管京畿这片的苏大掌柜,来前让小的给带话,让小的问问姑娘何时得闲?大掌柜预备开桌席面,请主母及大姑娘二公子赴宴一叙。” 宁家在每个地块都有个总管的大掌柜,苏大掌柜是跟了宁老爷子半辈子的心腹之一,于傅夫人及傅真姐弟来说也有如长辈,这次的滇丹参,也是苏掌柜给买到手的,傅真当然要给这个面子。 她道:“代我谢谢苏爷爷,我这两日还有些事忙,待过了这阵,我着人来告知。” 掌柜领了此话,告退出去。 怡心堂这边已经料理妥当,傅真捧着参回房,匆匆换了衣裳,便唤来张成,出门去往玉玑坊内的豆腐铺子。 …… 裴瞻年前还朝后休整了几个月,西北的黄沙才刚刚自他脑海里淡淡去,上个月皇帝就终于没忍住,给了他京畿十三营副指挥使的差事。 说是“副”指挥使,可由于指挥使就是他爹,所以他其实跟正指挥使有什么区别? 天晴时,他爹说要陪他娘赏花,天雨时,他爹说要给陪他娘解闷。天不晴不雨时——难得这么好天气,他爹则要陪他娘去狂街吃馆子。 所以他每日都得依时依刻地前往城外驻军营帐点卯练兵,直到太阳下山结束事务才下营。 上晌守着将士们例行操练完毕,他回房喝了两口茶,杜明谦就抱着头鍪进来了:“老五,下晌没什么事了,咱们去探望探望程伯母吧?持礼今儿都告了假,程伯母不定什么情况呢。” 裴瞻放了茶壶,动手解盔甲:“我昨夜里去过了,因为缺药引,确实比较麻烦。” 杜明谦愣了下:“那你解盔甲作甚?” “我还有事。”裴瞻一丝不苟地扣着袍子,“你自己去,晚些我再过来。” 杜明谦道:“你一个单身汉,除了差事,还能有什么事?” 裴瞻白了他一眼。 原本有话到了嘴边,也不说了,挂上剑就出了门。 豆腐铺在坊门口临大街的位置,开了许多年了,裴瞻小时候常去光顾。 铺子老板是对中年夫妇,生有两个小儿女,铺子里卖着豆腐,豆干,还有豆腐脑。 豆腐脑也有多种口味,因为可以加不同的佐料。于是铺子前面还搭了个茅棚,摆了桌椅。 老板一家人靠着铺子平静地过日子,拮据但又温馨。 过去这些年,裴瞻往返西北与京城,在京中街巷里停留的时间少之又少。 每每想到敌军寸寸占去的国土,想到铁蹄之下流离失所的百姓,他就觉得身为武将,不配享受这番繁华,没有资格在边关大乱之时来感受这份温情。 去年回来,他才终于又找到了这个铺子,并重新隔三差五地光顾。 裴瞻打马进了城,轻车熟路地在铺子不远处的胡同口停了马。 茅棚里已经坐了两桌客人,其中一桌,非常惹眼,正是昨日被他约在此地见面的傅家大小姐。 裴瞻看了眼天色,离午时还早,还以为凭她那般奸诈狡猾,还不一定真的会来,没想到她反倒来的比他还早。 他翻身下马,走了过去。 傅真早膳没怎么吃,到了豆腐铺子后立刻让店家上了碗麻油豆腐脑。 可她连吃了四碗,裴瞻还没有来。 正当她扭头喊店家上第五碗时,余光里就多了个人,定睛望去,只见正是穿着身精纹云纹锦袍的裴瞻就跟座铁塔似的杵在了跟前,他左手扶剑,两眼下垂,正盯着自己面前一字儿排开四个空碗。 “看不出来,你还挺能吃。” 堆着满脸欢喜正要打招呼的傅真闻言噎住—— 这破孩子! 都二十了,怎么还这么不会说话呢? 四碗豆腐脑能叫多? 就算再多,她这么瘦,吃多点又怎么了?她家又不是养不起她! 她拉下脸:“我知道裴将军这么说是心疼您的钱。放心吧,想吃什么?今儿这顿我请!” 说完她解下荷包,啪地放在了桌子上! 裴瞻瞥她一眼,脚尖勾开板凳,坐下来后他稍稍侧首:“店家,按老规矩上。” “好嘞,将军!” 店家麻溜地上了碗麻油豆腐。 第56章 人长得周正,话却不正经 第56章人长得周正,话却不正经 傅真吃不得一点亏,本要再刺他两句的,一见这碗铺着厚厚核桃碎和干桂花的麻油豆腐脑,她顿了一下:“你也喜欢吃这个?” 裴瞻一手端碗,一手执勺,慢吞吞吃了两口,然后撩眼:“‘也’?” 旁边店家好像早就忍不住想说了:“将军,裴小姐方才已经吃的四碗豆腐脑,都是麻油味的!” 裴瞻睃着对面,掏出帕子轻拭了一下唇角:“是么,那可真巧。店家,给我身后护卫每个人都来三碗,不够再添。傅小姐会付账的。” 傅真顺眼看去——好家伙! 他身后不远处站了成排的牛高马壮的汉子,一个个手臂比寻常人的大腿还粗,而且目不斜视,一张脸绷得跟他们主子似的,仿佛当个称职的人桩就是他们的使命! 这样的队伍傅真见过呀! 这是将军府特训出来的专职护卫,张成他们身手也很不弱,是她目前能找到的最好的人选了,他们没有受过这等高级的训练,替她干活也已经绰绰有余。 可是傅真眼下正缺护卫啊,这么优质且成熟的护卫,裴瞻竟然拥有这么多! 不公平! “傅,傅小姐……” 店家显然看出来这也是位不好惹的主儿,得了裴瞻的令,却还是怯懦地问起她来。 傅真目光凝住在裴家护卫们身上,想都没想地摆手道:“听将军的!管饱!再问问他们还想吃什么?管他们是要山珍还是要海味,都给我弄过去!” 裴瞻不过顺她的话挤兑挤兑她,坑她几碗豆腐罢了。 不想她此刻却瞄着他的护卫们,变成了一只盯上了咸鱼的馋猫。 当下哂道:“傅小姐还真是不拘小节。” 傅真对这评价不以为意。又不是不认识,打小就知道他什么德行,对身为姑姑的梁宁他都不放在眼里,怎么可能会对她傅真有礼貌嘛! 再说了,她是来拉他入伙查胡同凶杀案的,自己在他眼里什么形象,他又怎么认为她,她可不在乎! 她收势回来,扬声喊老板再上一碗麻油豆腐,而后套近乎:“方才将军说得对,还真是巧呢,我和将军连吃豆腐的口味竟都有相同之处,有缘,有缘。” 她还是梁宁的时候,几乎天天都来这儿吃豆腐,且只吃铺着厚厚核桃碎和干桂花的麻油豆腐,那会儿她也没见这家伙跑来吃! 从小就清高得不得了的他会来这种地方吃豆腐已经很让人诧异了,他竟然还点了一碗跟她同样的豆腐脑,不借机发挥一下都说不过去。 裴瞻听到“吃豆腐的口味相同”几个字,顿时被正送入口的豆腐呛了一下。 面前此人长得周周正正,说起话来怎么透着点不正经…… “将军慢点儿!”傅真起身想替他抚背,被他瞪了一下又生生收回手。 她清了下嗓子,一面接了店家上来的豆腐,拿勺伴着核桃碎,一面看看空落落的四边,接入了正题:“裴将军,我是来回你的话的,你不会忘记了吧?” 裴瞻怎么可能忘? 不说他还没察觉,这趟已经被她浪费那么多时间。他冷住脸:“说。” 远处护卫在他落座时已迅速分散退开,将这茅棚团团围住,无形中给他们的叙话留足了安全的空间。 而傅真在店家上豆腐,也给了手势不让他们靠前,她选的最偏的角落,确保没人刻意过来便听不到的。 傅真道了声“好”,便把傅夫人身在客栈是为了等宁父交代的故人一事隐去,只说傅夫人是在客栈里对账本,随后又将傅夫人如何发现楼下的凶案,以及梁宁怎样入胡同,发现了尸体,再又将黑衣人们如何清理血案现场,并且寻找物事这一连串原原本本地交代了出来。 “梁小姐上了楼之后,底下人就开始清理现场,家母说,梁小姐当时也躲避着那些人,看起来那是她也不敢随便招惹的。 “一件血案,下手那么快速,而且撤退的也很果断,包括清理现场也做得那般彻底。 “再加上事后居然没有传出任何风声——裴将军,此事真的很奇怪呀!你知道那有可能是什么人吗?” 裴瞻当然不会知道。 那几年他人都不在京城,怎么可能知道。 但傅真却要装得像是个道听途说来此事的不相干之人。 她想过了,只有裴瞻这样的人,才有实力破了此案,从而揭开徐胤与那把匕首,或者说与此案背后的人的关系。 关于向徐胤复仇这件事,傅真其实并不想拉任何不相干的人下水。 裴瞻跟她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她更是无权利让他为自己做些什么。 但是那桩案子关系到两个至今不知名姓的死者,哪怕他们不是宁老爷子的故人,那也是两个堂堂正正的大周子民——他们身上有大周的路引,不就正说明了他们的身份清白吗? 就算为了给两个冤死的百姓平反,那也是行善做好事。 他们这几家人,这些年死的几乎都是为了天下百姓,她有绝对把握,裴家不会有任何一个认为这种事可以袖手不理。 再者,杀害那双父子的凶手明显也不会是一般人,像这种暗中屠害人的人,也同样应该揪出来! 拉裴瞻下水查这个案子,不算亏心。 傅真在述说这些的时候,裴瞻一直定定地坐着,两眼看着前方。 而她说完好一阵后,他也还是没有反应。 正当傅真要伸手晃晃他两眼时,他才终于缓缓地把目光对准了她:“上次你画的图,是哪来的?” “那是梁小姐在现场捡到的一把匕首。” “那匕首呢?” “梁小姐带走了呗,现在它的下落就只有地下的梁小姐才知道了。” 由于傅真还没有拿回匕首,关于此事她还需谨慎。毕竟她总不能直说梁宁把匕首放在了佛堂地底下吧? 裴瞻垂下双眸,还是极为缓慢地端起碗。只是凑到唇边,他却又不再动。 他的眉眼深邃又深黯——孩子真的长大了,他有了城府,傅真已经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第57章 你就是想骗我的参! 第57章你就是想骗我的参!(二更求票) 很久之后他从碗后看过来,双目寒凉盯着傅真:“此事这般隐秘,你为何随意宣之于口?” “我并不随意,我是只对将军讲而已。”傅真一本正经。 裴瞻微眯眼:“那你又为何只对我讲?” 傅真气定神闲:“当然是为了解除那天夜里在梁府外头的误会。我述说过此事后,想必已足够证明我对梁府没有不良企图。 “家母只是一介弱女子,当天夜里还向梁小姐伸出援手,掩护了她,从这点上说,梁家还欠着家母一份人情呢。 “那么我做为家母这样心地善良的女子的女儿,心疼着那位勇敢却遭遇不幸的梁小姐,替她去看望看望她的家人,也算是说得过去吧?” 这熊孩子,还真不好糊弄呢。 一个不好就能让他看出破绽来。 “傅小姐师从何人?几岁学的武功?” 傅真刚应付完上一句,裴瞻下一句又接过来了。 她梗起了脖子:“裴将军,这就不关你的事了吧?方才我的话,您爱信就信,不爱信就别信。 “你要真为那天夜里的事为难我,我也没办法。但你打听我一个闺阁小姐的私事做甚?这么关注我一个黄花大姑娘,也不符合你的身份吧? “告诉你,我可是有婚约的!” 傅真还不知道自己到底许给了谁,问了傅夫人但她回避不说,不过傅柔那天发过的狠话里提到过这事,总归是不会有假。拿来吓唬吓唬他也没事儿。 裴瞻瞥她:“我只不过是好奇傅家怎么会让一个打胎里就带着病、且鬼门关里闯过两三回的小姐去习武?当然,你不说,我也不会追问,你倒不必如此大反应。” 傅真哼哼不语。 他这是还记着上回她昏倒后张成他们的话呢! 还说她反应大? 要她是梁宁的话—— 想到梁宁,她心思一动,又看向了对面。 裴瞻皱眉:“瞅什么瞅?” 傅真道:“裴将军,你相信人死后灵魂会再次投生吗?” 这个事情是匪夷所思了点,但不问问又怎么知道别人怎么想呢? 万一他信了呢? 但裴瞻盯着她,就像盯傻子似的。 “我给傅小姐一个忠告,如果你平日要是实在闲得慌,就去学堂上上学,读读书。再不济,就是多腾点时间练练武功也不错。夜探他人府邸这种行为,不是什么好的行为,像个江湖道士似的神神叨叨,也不是什么好习惯。” 说完他站起来,掸掸袍子上几颗灰尘,走出茅棚。 傅真一腔希翼被他浇了个透心凉! 但他不信就不信,干嘛说她像江湖道士? “对了,”茅棚下的裴瞻又回过头,“在你说的匕首没有找到之前,我对你还是有怀疑的。 “所以接下来,希望你还是管好自己的双脚,不要再去梁家。你要是老实,此事就过了。要是再被我逮到,我就不会放过你。” 说完他冷冷一瞥,丢下满眼满脸的警告,举步前行。 傅真攥住双拳,余光瞧见侧前方立着的张成,想起了自己还有目的,便当即朝他挥了挥手! 张成连忙抱着匣子跑过来,照着裴瞻迎面一撞—— 就听“哐啷”一声响后,匣子掉在地上,里头一枝肥胖的滇丹参顿时跳出来一半! 裴瞻看到这枝参,立刻停在当场。 傅真“哎呀”一声跑过去:“张成你怎么搞的?这么毛手毛脚!我花了几百两银子好不容易才搞到的这枝深山百年老滇丹参,不但贵重而且保真,它可是有大用处的,被你摔坏了怎么办?” “滇丹参?” 裴瞻上前两步,抢在他们前头把这匣子给捡了起来。 匣中的参平躺在红绸之上,着实是又肥又大,参须密布,一看就是极有年头的老参了。 裴瞻生于定国之后,从小养尊处优,好东西见过何止一二? 这确实是能治咳血之症的滇丹参! “你哪里弄来的?”他抬头看向傅真。 傅真不由分说把匣子夺回来:“关将军什么事? “我能买到这一枝,是不惜动用了我外祖父生前交情才好不容易弄到手的。 “我是将军眼里对梁家怀着不良企图的人,我就是告诉你,你也不会相信啊!” 傅真也没有给他好脸色。 想到程家为了一枝参,已经愁到一家子上下都不安宁,裴瞻沉住气:“你多少银子买的?把它让给我,我有急用。” “凭什么?”傅真眨巴眼睛,“我也有急用。而且急得不得了!” “我要它是为了救命,你拿它何用?有难处我可以给你解决。” “我用来给家父送礼用啊。这参送出去,他升官就有望了。你看,我又不缺钱,缺的是身份地位,我也想当高贵的高官小姐啊!对我来说这也跟救命一样,怎么可能让给您呢?” 裴瞻眯眼:“你爹想买官?” “话别说这么难听!他也是正经的进士出身,虽然说没有什么突出的建树,可他在任上兢兢业业干了十年,也没出过什么差错。就算熬也该把升迁的资历给熬够了吧?我就算是送枝参打点打点,也不算什么大事。” 裴瞻点点头,睃她两眼,挑眉道:“那他想升什么官?” “你这话说的,怎么跟朝廷什么官随咱们挑似的呢?能升什么官,那也不是我们能作主的,只要能升,那就是好的。 “不过你也知道,我们家人少,我又多病,他要是离了京,家里可没了顶梁柱。所以当然还是要求个京官的。” 傅真抱着匣子的手,顺势在匣盖上轻叩,一双黑白分明的水灵的大眼,则在裴瞻的脸上转悠。 裴瞻负起手,眯眼望着前方:“你要是把参给我,我自然可以让他升官。” “我不信!”傅真道,“外人都说您是正直的将军,绝对不可能为人徇私。我知道,你就是想骗我的参!” 裴瞻寒脸睨她:“那你可错了。很多时候我也不那么正直。非但有不正直的时候,还有不那么磊落的时候——” 话说到这里,他蓦地伸手钳住她左腕!而后一个错眼间,那只匣子就到了他的手上。 他掂掂匣子,好整以暇:“参我要定了,你想给你爹升什么官,可以告诉我。” 第58章 大将军可不能始乱终弃! 傅真看他一眼,然后突然握住手腕:“啊,好痛!” 说完她好似顶不住这股痛苦,还佝偻起了身子。 裴瞻皱眉:“你又怎么了?” “将军!”旁边的张成见状,痛心疾首拍起了大腿,“我们姑娘是个娇弱的千金小姐啊!她就算会武功,那也是细皮嫩肉!她平日里连针线都不曾拿过,可她每次跟您见面—— “上回您对她穷追不舍,把她追昏在街头,这次您又不由分说掐她——将军! “您看看我们姑娘这小身板儿,比您一条腿粗得了多少?小的知道你们行军打仗没那么多讲究,可您这也太不讲究了吧! “您怎么能老是欺负她呢?” 裴瞻越听越不像话,沉下脸来:“我不过就是碰了她一下!” 他们行武之人,怎么可能少得了肢体接触?他也是看在她是练家子的份上,才没去顾忌。 平常她闹腾得跟只马驹儿似的,怎么这个时候就碰都碰不得了? 什么对她穷追不舍?还老是欺负她? 说得他跟个登徒子似的! 张成手指头一伸:“对您来说只是碰了下,对我们姑娘来说可不是!您看看,她刚刚被您抓过的地方,都成什么样了?” 裴瞻顺着朝傅真左腕看去,竟果然见她袖口下确实有一块红肿。 他拧着眉,拔了剑,倒提着剑柄将她袖子拨开,只见一小截干藕似的白而瘦的手臂上,赫然肿起了鸡蛋大的一坨! 他蓦地道:“这怎么回事?” 他下手又不是没分寸,虽说出手快了点,怎么可能会严重成这个样子? “将军,我命苦啊!” 傅真未言先哭:“张成,你把昨夜里我是怎么受庶妹欺负的,跟将军说说。” 家丑不可外扬什么的,在眼前这家伙面前根本没必要了! 她敢肯定他昨天走后,就算没有立刻让人把傅家情况查个遍,今日回去,他也绝对会去查。 那么但凡外人能知道的消息,他都会知道,傅筠带着侍妾欺压傅夫人那点事,纵然不知全貌,他也能猜得几分。 腕上这坨是昨夜里不小心被蜇到的,她本没当回事,早上傅嘉来看她时她还藏住了。 没想到这小子竟然会来钳她的手—— 疼是真疼啊! 那她可不能白疼! 他刚才说她江湖道士呢! 还说她能吃! 太可恶了! 她要碰瓷! 要让他知道知道,到底谁是姑姑谁是侄儿! 张成这边立刻把傅柔如何使人半夜暗袭傅真的事,竹筒倒豆子都给说了。早见识过傅真手段的他,当然只字不会把后来她暴打柳氏母女那一段给捅出来。 裴家是没有这些阴私的,梁家也没有,其余几家基本上都很干净,大家都把保家护国当成第一要务,配偶都是患难夫妻,没有那些心思。 裴瞻盯着傅真,片刻后才直起身来。 昨天自医馆离开后,他的确让人去查过傅家,回话里确实说过傅家一妻一妾,妾室所生的子女比起正室还多。傅筠若是好色之人,便不该只有一个妾。他还让侍妾连生三个儿女,对她的偏爱可见一斑。 所以说,这丫头在傅家确实可能被欺负。 但是,她也哭得太假了吧? “……要不是我偷偷练了些拳脚,以护身之用,只怕早就死在了那深宅之中。不然将军以为,为何我会这么瘦,需要花这么多的钱给我父亲升官呢?” 此刻她哭腔浓得都化不开了。 可你看看,哪里有人嚎这么会儿工夫下来,却连眼圈儿都没能打湿? 裴瞻望着她:“你爹既然这么偏心,你还出钱给他升官,这说不过去吧?那天在白鹤寺后山上,我还亲眼见你踹过他呢。” 傅真顿了下,站直身:“那天是我庶妹生事,我无奈自卫,才误伤了家父。 “我是个孝顺的姑娘,你去傅家随便打听打听都知道! “裴将军,你要是有诚意要跟我做交易,就拿出行动来。要是没诚意,就别问这问那的,耽误了我在父亲面前争宠,博他的关爱!” 说完她又要伸手来拿匣子。 裴瞻将匣子转到身后:“我可没说不答应。参我留下了,明日我会找令尊说话。” 说完他一顿,又垂眼看着面前矮了大半个头的她:“傅小姐还请退后。” ——啊呸! 傅真寒脸凑近了一步,举起她肿大的手腕:“参可以给你,但我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家,你上回害我昏倒在街头,差点犯了旧疾死过去,我还没跟你算账,这次你又伤了我的手,你怎么着也得对我有个交代吧?” 少女的脂粉香扑入鼻腔,让裴瞻后退了两步。 站稳后他掸了掸衣襟,皱着眉头,一脸不容侵犯之色:“方才的事,我向你道歉,回头我让人送点伤药给你。” 傅真退回身势:“伤药有什么用?我乃前皇商的外孙女,缺那点伤药吗?我缺的是靠山,是保护! “纵然因我之故,你给我父亲升了官,回头他怎么也得照顾照顾我,可他也不能时时在家护着我! “都说明枪易挡,暗箭难防,要是再遇上一两回昨夜之事,我小命迟早得给交代没了。 “裴将军见我一回便欺负我一回,你可不能不负责啊!” 远处的护卫纷纷朝这边投来目光。 裴瞻睃向了傅真:“你想如何?” 傅真抬起下巴颌儿,指着远处的护卫:“我想的很简单,就那些人,您拨两个给我呗!” 原来竟是等在这里敲他的竹杠! 裴瞻撩眼:“他们是大将军府编制兵,怎能给你?” “给不了我,那就借我几个月也行。”傅真比出了一个手掌,“你放心,酬劳我来发!” 裴瞻点点头:“听起来不是什么大事。” “对大将军您来说那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嘛!”傅真打蛇随棍上,“他们只需要在出借给我期间,全程听我号令就行了! “然后顺便就把我的几个护卫全部调教调教,——也不用太强,只要调教过后能达到大将军府在编护卫同样的本事就行了!” 达到大将军府在编护卫同样的本事“就行了”? 还真是会提要求呢! 裴瞻把手中匣子递给了就近的护卫,负手道:“还有什么要求?” 第59章 什么风刮昏了将军头 “你要是答应的话,那就没有要求了!”傅真笑眯眯。 裴瞻挑眉:“那我答应了。明日,我会派两个护卫去你府上。以三月为期。” “那三个月没教会的话,可得延期哦!” 裴瞻瞅她一眼:“只要你的人吃得了这份苦,三个月包教包会!” 傅真击掌成交! 一看他朝着马走去,她又追上去:“裴将军既说这参是要给人救命的,比我求官还重要,那不知我能不能亲自去见证一下?” 遭到裴瞻瞥眼,她又说道:“只有亲眼看到裴将军是真的拿去救人,我才能放心。毕竟这参难得,能用到实处,我也算是行善积德了。” 裴瞻望向天边,随后翻身上马:“走吧!” “将军痛快!” 傅真立时招呼张成拉车。 …… 程家受封大将军之位的是程夫人的公公程老爷子,老爷子绿林出身,义军打到江南时他带着儿子程少驰毅然从了军。 盛元八年老爷子过世后,程少驰就接位成为定国大将军。 程家长子在西北之乱中牺牲后,就只剩下次子程持仁与幺子程持礼,兄弟俩如今一个是锦吾卫的副指挥使,一个在京畿十三营任百夫长,也正是在裴瞻帐下。 这些消息当然是这两日让张成他们打听到的。 傅真假意求官,把参借裴瞻之手送出去,到底还是想亲自探望探望程夫人。 哪怕在程夫人的眼里自己只是个不相干的陌生的小姐,也不会知道这枝参其实并不是裴瞻用手段得来,而是傅真费了番心机想医治好她的病的,都没有关系! 傅真只求能帮到这些故人就好。 就在跟着裴瞻踏上去往程家这条熟悉的道路时,程府这里正沉浸在一派忧急之中。 由于程夫人历来有咳喘旧疾,以往犯病吃些汤药也就过了,就连程夫人自己都未曾重视。直到咳血她才想到去小胡大夫的诊所求医,却被告知这旧疾已经进展成了重疾,后来胡太医也同意小胡大夫的诊断,必须找到一枝老滇丹参为药引才可救。 程少驰立刻求助皇帝,可是战乱才过,宫中虽然不缺药材,但一时半会儿难以到手。 病情拖下去便会一日重似一日,程夫人伴随丈南征北战,为其生儿育女,又操持将军府,刚刚过上太平日子,却得了这重病,压根就没有想到丈夫和儿女什么福,这一家老小又如何不急呢? 程夫人倒是个豪爽人,她冲着默坐在跟前的丈夫与子媳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都活过四十五了,比我爹娘都活得长!我满足了! “我死后就让仁哥儿媳妇掌家,她是个清白人,又读过书,比我强多了!咱们程家没了我,照样红火!” 一席话说得儿媳贺氏哇地一声扑到她锦被上痛哭起来。 一屋老爷们儿也跟着哭。 程持礼扑通跪地:“娘要走了儿子也跟着去!反正我还无家无室,也不拖累谁!” 程夫人照着他后脑就是一巴掌:“蠢货!活着都娶不上老婆,要这么窝囊死了更娶不上!鬼都会看不上你! “难道你还指望老娘去了地底下,还为你腆着脸跟别的鬼去求亲么?!” 程持礼无语。 这时候丫鬟进来:“老爷,裴将军来了。” 裴家现有两个将军,要是护国大将军裴绍来了,下人会报“护国大将军”,既是“裴将军”,那就肯定是裴瞻。 程少驰正怪程持礼惹夫人生气,听到这里便踹了一脚他屁股:“肯定是来找你的,还不滚!” 程持礼搓着屁股出去。 丫鬟却又道:“老爷,裴将军是来见您的。” 程少驰正要端药来安慰夫人,听到这里愣了下,顿时把药碗给了贺氏,而后招呼程持仁一起出去。 裴瞻除了是程持礼的长官,还是大周如今最有能力、地位也至高的武将。 他指明要见程少驰,那多半是朝中又出了什么事情,程少驰自得将儿子带去一道应对商议。 父子二人匆匆到了花厅,一句“敏之”刚唤出口,就愣在了门槛下! 花厅里客首坐着裴瞻不假,但他下首竟然还坐了个美得不像真人的年轻柔弱的姑娘! 这特么破天荒第一回啊! 什么风把这位冷面将军给刮昏头了? 他竟然带着位美貌姑娘来他们家做客? 当年在西北,敌国变着花样送美人到他账内诱惑他,都没有把他给拿下来,他今儿倒是破例了! 老裴夫妻知道这事吗? 不过门槛下呆的不止他们父子,还有个捧着屁股先来一步的程持礼。 程持礼样子更呆! 他指着从容坐在椅子上喝茶的傅真问裴瞻:“她不是昨日你追了三四条街的那个姑娘吗?!她怎么会来这里!” 傅真暗暗甩过去两记眼刀:蠢货!她当然是走来的!…… 裴瞻也白了他一眼,起身向程少驰行了个晚辈礼,便不曾废话地接过护卫手里的参匣,递给程少驰道:“程伯父,这枝滇丹参我已看过,乃年数够老的野山参,必然能解伯父之急忧——” “什么?!” 裴瞻话没说完,程少驰就失声截断了他:“滇丹参?!” “正是,”裴瞻说着把匣子打开,将参放到他手上:“这是货真价实的百年老参,是胡太医说过可医治程伯母之咳症的灵药!” 程少驰拿着参,双手都在颤抖!方才他们一家人还在悲悲戚戚之中,眼下这救命的灵药就到了他的手上,他娘的也太不真实了吧?! 他忍不住把参送到嘴里咬了一口—— 呸! 他吐了口渣。 ——是真的! 这位行军几十年从未打过颤的汉子,这下全身都颤起来了! 他不用失去媳妇了! 太好了! “老天有眼啊!”他高呼一声后看向裴瞻:“这参哪里弄来的?你怎么弄到手的?” 裴瞻回头看向傅真:“这参是这位傅小姐让出来的。傅小姐,这位便是程大将军。” 傅真没想到这小子竟然会这么痛快把功劳给了她,微讶过后,她来到他们中间,朝程少驰深施礼:“晚辈傅真见过大将军,二位程小将军!” 第60章 那丫头精着咧! 裴瞻当然不至于贪这个功。他怎么对这丫头的另说,这参总归是她花钱买来的,又是她同意让出来的,程家过得此关,必定得想方设法的回报。 看到这丫头在傅家过得确实艰难的份上,也看在她外祖父当年出资筹粮支援军饷的义举份上,他就领她来这一趟,让程家记得她这份人情。 此时程少驰望着傅真,这才反应过来为何裴瞻会带着她登门了!原来这才是他们程家的救命恩人啊! “恩人在上,请受我老程一拜!” 程少驰袍子一撩就要拜下去。 傅真吓得不轻!连忙跳开:“大将军使不得!” 换成前世她也勉勉强强吧,毕竟论的是同辈,这是她喊了十几年的驰三哥,若是梁宁给的参,他实在要拜也不算折她寿! 可眼前这是平定天下有功的功勋武将,要是没他们这批人救百姓于水火,如今能不能有这具身体都不好说呢!如此傅真哪能受得?! 程少驰见状,便喊两个儿子来跪,话音没落呢,程持礼已抢先趴倒在地:“恩人在上!请受在下叩拜!姑娘救了我娘,那今后姑娘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程持礼永世难忘您的恩德!” 算你小子有良心! 傅真笑眯眯将他扶起:“小将军言重。今日能识得将军,深感荣幸,能让那枝参为将军府排忧解难,这是小女子的福气,岂敢受将军此等膜拜?倘若小将军实在心下难安,日后见了便称一声小友,小女子便心满意足。” 等程夫人身子好了后,敢不来听候差遣就打死你! 说完见程持仁也要拜,她连忙架住:“指挥使大人,您就莫折煞小女子了!” 仁哥儿挺厚道一人,可不能真让他拜。 大家伙看她客客气气,虽不是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言谈却挥洒自如,且并不居功自傲,除了裴瞻外心里各都暗赞不止。 程少驰更是道:“傅小姐虽说长得瘦弱,但举止大方洒脱,颇有几分我等行武之人的风采。好女子,好女子!” 连赞了两声后他又道:“令尊在哪里供职啊?看看我老程认得不认得!” 傅真道:“回大将军,家父乃礼部主事傅筠。” 裴瞻也道:“傅小姐的外祖父便是前朝皇商宁泊池老先生。宁老爷子过世后,便将宁家家产交由了傅夫人继承。今日傅小姐拿着这枝参去办事,正好,让我碰到了。傅小姐深明大义,愿意把参让出来给伯母医病。” 说到“深明大义”几个字,裴瞻深深地朝傅真瞥去一眼。 倒是看不出来,几句话的工夫,她就把这定国大将军府一府的老爷们儿给收服了。 “原来是宁家的外孙女!”程持礼道,“令外祖父我听说过!” “听说过就听说过!指着人家干什么?对恩人没点礼貌!” 程少驰拍了下他脑袋,转头又笑呵呵地:“傅小姐,你坐着!先等我处理完手头这事,再来陪你吃茶!眼下就让——” 说到这里他看了圈四周,却都是些老爷们,也没个合适的人,便又指回程持礼:“在你嫂子出来之前,你好生招待傅小姐!” 傅真其实本想见见程夫人的,但这么一来,也知道施救程夫人之事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事,便顺路告辞:“还是夫人身子要紧,大将军只管去忙,晚辈不打扰了。” 程少驰有心好好招待,可眼下心已经飞到了内宅中,只恨不得立刻绑来太医给程夫人治病,实在无法抽身,便也点了头:“今日招待不周,还请谅解。等过几日,我再登门致谢!” 又着人去取银子,这枝参定要算买的,被傅真坚辞不受。只好让了另备了份礼,再招呼程持礼:“好生送小姐出府,不得有误!” 这边厢裴瞻却道:“我也走了。傅小姐就与我同出去罢。” …… 出到程家外头,宫里胡太医已经赶到了。可见先前滇丹参露面时,程家已经有人进了宫。 傅真看着这熟悉的府邸与高墙,又看着还是被他老子赶了出来、此时憨头憨脑站在面前,双手下垂恭送自己的程持礼,她只觉又变回了梁宁。 再进程家已然如此,真不知将来去了梁府又将如何心境? 想到这里她心头热血一阵狂涌。再瞄一眼裴瞻,对方却也在睨着她—— 罢了。 这家伙对自己还抱着满肚子戒心,如今连她踏足梁家都要盯着,回梁家的事切不可操之过急。 这里就此道别。 傅家马车走后,程持礼还送了两步,被裴瞻一把拽回来:“看什么呢?人家有婚约的。” 程持礼挠头:“这位傅小姐还怪好看的咧!” 裴瞻睨他一眼,上了马:“皮囊再好看有什么用?还得心地美。” 程持礼不服:“傅小姐心地也美啊!” 这么贵重的滇丹参,她竟然送来救了他娘,还不“美”? 裴瞻不以为然地轻哂,目向远方:“还有更美的,比她强出一万倍。” 说完他又敛色:“别被美色弄昏了头,我只是偶然识得了她,对她为人和禀性并不清楚,你记恩归记恩,多少也要留个心眼。” 程持礼又挠头:“你这话我听不懂。啥意思啊?” 裴瞻顿了下,说道:“她好像对梁家挺感兴趣。” 因为那枝参是实打实的深山老参,裴瞻便选择了忽略过程里的某些巧合,到底没有什么比救命更重要。 可是事情过去了,该警惕的还是得警惕。 她对梁家感兴趣的背后,倘若有不可告人的企图,那她对程家没准也会不怀好意。 这么一来,提醒眼前这呆子就显得十分必要。 毕竟程少驰不可能长久与一个低了一辈的官户千金直接打交道,就算有必要他也会找上傅筠。 而程持仁已有妻室,他自也不可能与她多有接触。 程夫人目前抱病,也不可能有这份心力。只有程持礼这个呆子,会拥有许多跟傅真接触的机会。 “那丫头精着呢,你别到时候被她卖了都不知道。” 说完裴瞻就打马走了。 三月的风迎面吹来,面上温暖,心底里却有某处仍裹着秋的寒凉。 第61章 好日子到头了?! 傅真回到府里,碧玺便把两本册子呈到了烛光底下。 “这是先找到的两本账,柳氏屋里的,上面记录了这么多年来,包括他们在外居住时他们全部所有进账! “本来应该是按月领取的月例银子,但是近几年,隔段时间这账上就会多出些财物,有些是银子,有些是首饰头面,有些是绸缎衣料,诸如此类!” 碧玺将账本摊开拍在桌上,还啪啪拍了两下:“这还只是一部分呢!老爷那边老太太那边都还没弄到手,杨彤正在努力,姑娘先看着!奴婢继续去办事!” 说完又旋风似的转了出去。 傅真拿着簿子翻看几眼,交给如意收起来。 她不必知道柳氏具体贪了多少,贪多贪少有分别吗?贪一个子儿也是贪! 她要的是证据! 不过凭碧玺杨彤他们如此高效的手段,应该要不了几日就能凑齐了。 程家这边她已经搭上了交情,程持礼过不多久应该会来找她,但裴瞻这家伙太难搞,他竟在要看到那把匕首才相信她对梁家没企图?他难道是对她所述的胡同凶案抱有怀疑? 重新回想几遍,傅真又觉得情有可原,傅夫人出现在客栈之中的原因,凭靠一个彻夜对账来解释未免有些牵强。 可是两位死者又是宁老爷子着重强调过要好生接待的故人,且对方还有着能提携傅家的能力,肯定不是一般人。既非一般人,又悄然死去多年都未曾有风声出来,其身份之微妙就可想而知。 傅真对裴瞻是相信的,可涉及到傅夫人的安全,她又不能把这些隐秘之事都告诉他。她复仇的事不能扯裴家下手,也更不能连累上无辜的傅夫人。 如果她的心愿需要以旁人的安危来交换达成,那她是万般不愿意的。 如此,岂不是只有找回那把匕首不可了? 该死的! 她难道不是只需要对付姓徐的就行了吗? 现在怎么还得跟裴家小子斗智斗勇? 傅真拳头锤了下桌子,忍不住走到了门边。 门外是深重的夜色,那东西自然不能光天化日之下去找,只能趁着夜晚。可是白鹤寺在城外,此刻城门已关,她如何出得去? 再说这身体尚不能发挥出她的全部武功,她能否进得了白鹤寺的寺墙都未可知。 不过昨夜傅夫人说过要带她去寺中还愿…… 想到这里傅真心下一动,跨出了门槛。 …… 柳氏打从跟了傅筠后没受过这等委屈,更是没遭遇过傅筠事后那般的态度! 她为傅筠生了三个儿女,长女傅柔十四了,长子傅靖也十三了,就连进府才生的次子都四岁了,无论放在哪家,她有这样的恃仗,都不能不说这辈子不必愁了。 哪怕她当不了正房夫人,也必然是仅次于正房的第一人! 尤其是在傅家这样的情况下呀,傅筠只有一妻一妾,对妻子又早已失去了兴趣,有赖他年少时待自己的几分心悦,她柳氏志得意满走到了今日。除了不是正房,她柳氏傅家可以说是能拥有的都拥有了! 可是自打傅真变了之后,她的日子就不太平起来! 那个死丫头,痨病鬼,她竟然敢对她们母女动手! 她怎么敢的? 昨天夜里,傅柔不过是放了几只黄蜂吓唬吓唬她,她就提着棍棒打上门来! 还连她柳氏一并打了! 傅筠个老爷们儿,竟然还真让那娘俩几句话给吓住了! 没出息的家伙! 傅真能把他怎么样?她们有什么本事让他做不了官?又有什么本事将他赶回江陵? 他竟真的信了! 还让她管好傅柔,不然他要一起罚? 柳氏不敢相信她的好日子到头了,等了一日不见傅筠,好不容易得到傅筠下衙归府的消息,傅筠却又直接回了书房。 柳氏赶紧让厨下把熬好的汤送来,她要给傅筠送去,才到书房院外,就被告知傅筠困了,睡觉了,还留下话让她们这几日好好呆在房里,不要出门。 柳氏气得回房就把碗摔了! 老娘跟着你是冲着过好日子来的,不是冲着受气来的! 撒完火看傅柔也在旁边哭,一张被打坏的脸青一块紫一块,丑得跟掉了漆的猪食盘子似的,当下气又不打一处来:“哭哭哭!哭什么哭?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傅柔哭得更大声了,当中夹杂着委屈:“阿娘只怪我!怎么不怪自己没劝得父亲早日跟杜家议婚?要是早日议成婚了,女儿成了杜家未过门的少奶奶,傅真哪敢动我?她但凡动我一根头发丝,我都要叫杜家给她好看!” 柳氏听到这里,倒恍然想起杜家的婚约才是昨夜之事的导火索! 她当下喊了自己从当外室时就养在身边的人进来:“立刻塞些钱,找人打听打听杜家现在什么情况!” 大将军府里头的消息她打听不到,作为大将军府旁支的杜家三房,打听点边角料她还是有办法活动活动的。 毕竟从知道有这桩婚约起,她就没放松过对杜家三房的关注!昨日杜谡在街头路遇了傅筠却不认识,她就不信到今日此时杜谡还能不知道那是他的亲家! …… 诚如柳氏所猜,杜家三房里此时正一派默然。 但柳氏没想到的是,杜谡不但已知道他没认出亲家,随后还让梁郴及程持仁给当面揶揄了! 梁郴是才从西北立了功回来的抚国大将军啊,他虽然因为半途受伤,战功不及裴瞻,但依然是满朝首屈一指的人物。他连结下了多年亲的亲家都没认出来,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他杜谡不想结这门亲,打算背信弃义吗? “都怪你!”杜谡气恼地埋怨,“我就说这门亲事躲不掉的,你偏拖着不去提亲,说什么打听过傅家小姐活不了多久,等她夭折了这亲事就自动取消。现在好了!人家没出什么问题,我杜谡的名声倒出问题了!昨日那么多人当场听见,如今只怕暗地里都在鄙视我!” 杜三太太又悔又恼:“我可是从他们傅家内宅处打听到的消息,都说他们家大姑娘神医两道都断过的,算定她活不过今年。我这不是就信了么!谁知道先让人拿住了话柄。” 第62章 将军说他好奇一个女子! “傅家内宅人说的?”杜谡道:“你听谁说的?” 杜三夫人瞄他一眼,小声道:“傅筠不是有个偏房么?是我打发出去的人,经他们家偏房屋里人口中得来的消息。” “出息!”杜谡瞪眼骂她,“你堂堂一个京官夫人,威名显赫的杜家的三太太!竟然去跟个偏房侍妾身边的人打听消息!要让大嫂知道,骂不死你!” 杜三夫人六神无主地站了起来,声音也不觉拔高:“不过是打听打听消息,又如何了?怎么就丢了将军的脸?再说,这又是我想要的么?我还不是为了诚哥儿的终生着想! “傅家身份地位差咱们一大截,咱们且不说了,至少他们也得嫁个健康好生养的过门吧?可他们大姑娘,进京这么久,我打听了数不清的人家,竟没有几家人见过她!仅有那么几个见过的人,无不说她多么孱弱,多么不堪一击! “这样的女子不说生养了,也不说帮着咱们持家了,就是活命都成问题!难道我是要娶个祖宗回来吗?更不用说,她随时都有可能死去,才过门不久,喜事变丧事,到时候不明真相的外人如何看我们? “而丧妻再娶的诚哥儿,又能找着什么出身好的千金小姐? “我们如今可就两个儿子! “这么一来,到时候咱们三房别说跟二房别高低了,平白就矮了二哥二嫂他们一头!” 这么一大通话下,杜谡也沉默了。 杜家这三房都不是同胞的兄弟,但却又是整个家族里最为紧密的堂兄弟了。所以即使只是堂兄弟,杜谡与二堂兄杜谚还是傍着大堂兄镇国大将军杜询的府邸置宅安了家。 一直以来,二房就比三房经营得好些,也更受大堂兄杜询的器重,于是这堂兄弟俩暗暗较劲。可前些年杜谡被放了外任,留在京中的杜谚与大将军府关系更加亲密了。杜谡这便费了老大劲请杜询将自己调回京城,为的就是不脱离将军府。 跟傅家的婚约确实也成为了杜谡一桩心病。 按照夫人的说法,三房的前途的确堪忧。 “那如今怎么办?”杜谡摊手,“眼下我总不能再装傻了。再装下去,恐怕将军府那边都要过问了。” 杜三太太坐回原处,叹气支额:“待我探探傅家的消息再定夺吧。也不差这两日。” …… 傅真当场就跟傅夫人定下了去白鹤寺还愿的时间,为三日后的三月十四。 一来这两日母女俩各自有事待处理,早前傅筠意图从傅夫人手上夺走大厨房管治权,提醒了傅夫人,大厨房里头恐怕柳氏早就插手了不少人,此处她需得着手整顿,免得存留祸患。 而傅真这里则要等裴瞻的护卫,还有李家的消息,至于傅筠升官之事,她倒不是很挂心。裴瞻既然答应了她,此事必然会办妥。 二来十五为望日,是正经进香的日子,对着这一日去更显虔诚。倘若提前一日上山,便能避免摸黑早起误了时辰,于傅夫人来说,她可拥有充足的时间去见见成空,于傅真来说,则可以趁着夜宿寺中之机,去探探那片废墟。 裴瞻既说要拿到那把匕首才相信傅真的话,那取回匕首就显得刻不容缓。 而裴家这边,傍晚时程家向裴瞻传来了好消息,那枝滇丹参经胡太医验过,品质极佳,于是如今熬制了汤药正在服用。 裴瞻趁夜选出了两个护卫,将傅真提的要求说了,吩咐二人天亮便去傅家上差。 打发他们出门前,他默吟半刻又将他们唤了回来:“去了傅家后除了听从傅小姐的差遣,再深入探一探傅家内部的情况,尤其是有关傅小姐的事,并尽快报我。” 护卫抬头:“爷,这位傅小姐,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裴瞻面色不动:“没有。我只是好奇而已。” 到底他为什么会对一个尚未出阁的千金大小姐产生好奇?护卫们既不敢多说也不敢多问,当下各自咳嗽低头,退出门去。 裴瞻执起酒壶,给自己斟了杯酒,就着杯中的灯火倒影喝了下肚。 这二人都是他挑出来的机灵强干的扈从,胜任过多次比此番还重大得多的任务。这种小事,其实用不着他们去。 但裴瞻还是选了他们。 傅家这位外表瘦弱苍白得不像话的小姐,实在是充满了可疑之处。 不管是裴瞻自己看到的,还是打听来的,这个叫傅真的女子都是个性命岌岌垂危的弱女子。 傅家也不是什么复杂的人家,他们家家世清白,往上查到五六代都不成问题。 按说确定了他是傅家的小姐,已没有什么不能放心的。 但她饱满的精神与她虚弱的外表又那么的不符合,一个人但凡体弱,精气神必定好不到哪里去,若精气神好,那体质也不会太弱。 两种极端就这样同时呈现在她的身上,裴瞻可算是阅人无数,却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奇怪的人。 如果那天夜里,她偷窥的是别的人家,裴瞻肯定不会盯她这么久。 可她爬的是梁家的墙头啊! 他怎么能让人在眼皮子底下盯着梁家? 她说的那些话,起初他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就算是今日说的凶杀案,听起来细节满满,真实得就像是发生在她的眼前,裴瞻也没法全信。 空口无凭。不是吗? 再说了,傅夫人为何就刚好出现在那里? “爷。” 护卫尹颂走进来,“梁府那边大将军遣人来了,邀请爷过府一叙。” 裴瞻抬眼。 尹颂又道:“据说是徐侍郎带了两坛天泉山庄的美酒去了,大将军嫌他们俩人喝酒不过瘾,特来请爷您去的。” 裴瞻又垂眼:“我不去。让他们自己喝。” 尹颂上前:“爷,有徐侍郎在的场合,您都拒绝三回了。要是再不去,怕是要产生什么误会。大将军和王爷最近也有公务联络呢。” 裴瞻横他一眼,又坐了片刻,说道:“半个时辰后,再备马。” 半个时辰之后再过去,想必他们也喝的差不多了。 第63章 荣王府的姑爷干嘛上梁家? 裴瞻进了梁家,梁郴徐胤果然已经喝完了。 梁郴正在前院里送徐胤登车。 裴瞻主动向徐胤打拱:“实在抱歉,因近日营中事务繁忙,直到方才才腾出空当,怎么,徐侍郎这就要走?来来来,你我须喝上两盅,方不负我奔忙赶来这趟。” 徐胤笑望着他:“裴将军受累。今夜就罢了,在下明日尚须早起,再喝就要误事了。” 裴瞻道:“那真遗憾。” 徐胤又笑:“如今边疆大定,算起来阿郅也将抵京,我今儿过来是为问问少旸,届时给他接风洗尘,看是设在徐府好,还是在西风楼好?又或者,另有地方可选择?届时定郑重邀请裴将军为座上宾,相聚畅饮。” 裴瞻道:“徐侍郎处处周到,果然是个细心人。” 徐胤笑着摇头:“不敢当,不过是理当如此。” 说完他又转向梁郴:“明日老夫人入寺小住之事,你执意不让我去送,那我就从命了,近日衙门里着实也事务繁忙。 “侍她老人家回来,我再来探望。” 梁郴笑道:“你自由你的事情要忙,倒不必如此面面俱到。” 裴瞻问:“怎么,伯母她要出府小住?” “母亲说,近日老是梦见小姑姑,便想去寺中住一住,为她诵诵经。我今日便跟白鹤寺的方丈说好了,腾了间禅院出来。” 徐胤也道:“正好前番我和郡主给太平设的经场做的也不十分完美,我已打发人趁着十五上香之机,补上几卷经文送去。届时路上正好可以照应照应老夫人。” 裴瞻“喔”了一声。目光正好找到前方,柱子后头一个胖头胖脑的小身影,他招手道:“瑄哥儿,这么晚了,你在这做什么?” 梁瑄走过来,依次给三个人行了礼,然后摇着梁郴的袖子:“父亲,我也要随祖母去寺里小住。给姑奶奶抄经。” 梁郴板脸:“你就你写的那鬼画符的字,也好说抄经?我看你不想去读书就是真!” 徐胤笑道:“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笔都抓不好。他将来也不考功名,你何必这般拘着他?” 梁郴就笑起来。 这里叙了一轮,裴梁二人便送了徐胤登车,又送了他到门外。 徐胤临走前撩了帘子,露出一张月下看来近乎妖孽的脸:“今日不巧。敏之,改日我提前约你,你我三人再好好聚聚。” 裴瞻扯开嘴角,目送他上了街头。 带着街头静下来,梁郴先收了目光,上下打量裴瞻:“营中近日哪有什么事务?你又扯谎。” “谁说没有?”裴瞻面不改色,转身进屋,“大小事都得我管,程老三又告假,事情更多。” 梁郴牵着梁瑄,鼻孔里哼道:“你就扯吧。你当我看不出来你是故意的。” 裴瞻没接话,迈了门槛,像是进了自家门,他轻车熟路地往素日二人常待的抱厦走去。 梁郴走在旁侧,说道:“你为何似对徐胤有所不满?” “都不熟。如何谈得上不满?” 裴瞻提袍在屋里坐下,空气里还有酒菜的味道,想必先前的酒宴正设在此处。 他环视一圈又看回在主位落座的梁郴:“我不像你们,我去年率领大军回京之后才认识他,金銮殿上那是第一次见面,此前连见都没见过。从那次到如今,统共不过三四个月,统共见过两三回,如何谈得上喜恶?” 梁郴让人上了茶,瞄他道:“你这闷葫芦,不说话则罢,一说便让人说不过你。 “不过也是。我此番回来,也觉得他较之从前更为老成淡定,不是从前满满的少年气了。” 裴瞻喝了口茶,又放下来:“他到底是荣王府的姑爷了。” 话说到这里,屋里就沉默下来。 一旁吃着花生的梁瑄看着他们,说道:“荣王府的姑爷,为什么老上我们梁家来?” 二人便齐齐望着他,皆不知该如何解释。 梁瑄便缠住了裴瞻:“五叔五叔,我想随祖母去寺里给小姑奶奶诵经,你快帮我求求情。” 裴瞻望着他的大脸盘子,说道:“我也觉得,荣王府的姑爷不能老是上梁家来。” 一席话说得梁郴沉默。他随后道:“你别跟着胡闹。徐胤做的已很够仁义。梁家若不接纳他,那是不识相了。” 裴瞻不说话了。转了几下手上的杯子,他打发梁瑄:“你回房去,我来劝你父亲。” 梁瑄高兴地抱了他一下:“谢谢五叔!” 待他出去后,裴瞻看向梁郴:“六年前,太平还在世时,伯母和嫂子她们可曾听她提到过一把匕首?” “匕首?” 梁郴讷然抬头。 …… 早上傅真还在梳头,如意就来禀了两件事。 一是傅嘉的乳娘回来了,紫嫣可以搬回来了。 一是门外来了两个人,说是傅真请的护卫。 傅真立刻趿着鞋子就到了前院,——果然是裴瞻派来的两个护卫! “叫什么名字?”她问。 二人俯首:“黎江、黎淮!” 傅真点头:“你们俩该干什么,来之前你们将军应该已经交代好了。日后你们就听命行事,黎江去负责家母的安全,黎淮你去负责舍弟的安全,记住定要随时护得他们的安全,还有,不要提及自己的来历。 “酬劳方面,我也给你们每人每月二十两银。教张成他们的本事,这份酬劳会另算。 “总而言之,只要你们好好给我干,你们将军能给你们的钱,在我这儿绝对少不了。” 二人来之前经受过裴瞻叮嘱,本以为这位傅大小姐是什么口蜜腹剑之人,没想到竟是这副作派,愣了一下才想起朗声领命,然后由张成领了他们下去。 傅真看他们走后,又招来丫鬟们:“这二人虽然可靠,到底不是会在此处长久停留之人,母亲与嘉哥儿的安全不必担心,但是,你们平日也当注意,收敛些,别闹出什么笑话给人看。” 裴瞻不信她,傅真也还不信他咧! 如今迫于无奈要用他的人,而他答应的那么痛快,她当然也得留点心眼,别让他瞧了个底儿穿,那就太被动了! 不过总归是承了他的情,傅真既然打算巴结巴结他,当然不能少了礼数。 她让张成包了两盒茶叶,另加两包花胶,两包燕窝,送去给裴瞻。 裴家大嫂子长得美,也臭美! 花胶和燕窝傅真都是挑得最好的,裴瞻当然不吃这些,他拿给他母亲,他母亲肯定喜欢! 不行他拿给他媳妇儿吃也行,没有女人不爱的。 第64章 凶器! 傅夫人既打算进寺还愿,自然需提前打点。 府里这边安排金珠及其余几个大丫鬟留下看家,然后打发人去把马车铺上软垫,以便傅真坐得能舒坦些。 再又让人去寺里约好夜宿的禅房,原本白鹤寺是不留女客的,但近年因为前往进香祈福的贵眷往返城中实在不便,便另僻了专门的禅院用以女客留宿。 这么一番动静下来,正存了心打探傅家消息的杜家三房就知晓了。 杜三夫人被杜谡一通数落,也觉如今骑虎难下,按说既被人挑明了这桩婚约,那他们是该有所行动,可是她内心里又万般不情愿结这门亲。退一万步说,哪怕傅家小姐将来能好起来,能生养,她也不看好这个未来儿媳妇! 因听说傅夫人不日便有入寺进香的打算,便心生一计,也打发人去寺中要了间禅房,去住上一晚。 柳氏这边刚听说傅夫人母女要上山,又听说杜家那边三夫人也打发人去了寺里,哪能放过这机会? 她心知杜三夫人只怕也在盯着傅夫人母女,这趟上山,定然会与傅夫人她们有所交集,而她就算是替傅柔争不来这门婚事,也绝对不会让傅夫人得逞!让傅真如愿嫁去杜家! 傅真已经如此蛮横,如若她成了杜家三房的少奶奶,那她尾巴岂不得摇到天上去? 不能!绝对不能! 于是,她也找了人来,附耳交代了一番。 浑然不知暗中几方势力正因为她一桩不知所谓的婚约而较着劲的傅真,直到十四日傍晚临出发前,还在关注李家那边的消息。 好在李家已有回音,李仪与夫人已经回来了!并且安然无恙。 怒意和恨意促使她加快了速度,很快草根被铲断,刨开之后就露出了下方的地砖。 所以有可能出于徐胤的干扰,勘察的人才没有发现到这里。 傅真沿着旨废墟原址的石阶步入,来到生前所呆的禅室,目光丈量了一圈残垣,便锁定了大致范围。 傅夫人道:“我去了,你呢?” 傅真答应着,而后便侍候她披上披风,送她出门。 傅真拍拍他肩膀:“怕啥?她要还在,这会儿八成也在念经。” 说完她就在张成惊呆的目光里跨上了小石桥。 不过即便如此,今夜山上之人多还是出乎了傅真意料。如此就更得小心些了。 月光笼罩着这座千年古刹,视野里似蒙着一片昏白的纱。傅真于庭院里站了站,估摸着观音殿的经场已经开了,便回房更衣,又扯了块面巾覆上,招呼张成往西北角去。 晚饭时她搭讪:“观音殿晚间应有晚课,母亲可要去听听经?” ——没错,还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这地砖铺成的模样,她还记忆犹新呢! 三月的晚风依然有些凉,四处有梵音缭绕,不过越往西北走,就越近山岗,也就越发安静了。除了庭院里零星几座石灯,余则便只有月光洒下,而靠北边的几座禅院都亮着灯,偶有防孩童的声音传来,想必也是赶着上香,而提前住进来的香客。 看来这里的确是没有被发现! 唯一的问题是山上地方有限,因为许多女眷都会赶在初一十五上山进香,禅院都住满了。 大哥梁钦只留下梁郴一个儿子,二哥梁钧也只有独子梁郅。 “我就在屋里呆着吧,让我去听经我也坐不住那么长时间。” 傅夫人放碗道:“那让张成在门外守着,不要出门。” 一个“死人”重回丧命之所,是什么样复杂诡异的感受,想必只有她懂得了。 过了桥,如雨般的桃花就随着晚风扑到脸上来了。 于是傅真与傅夫人只能同屋而住,她要换夜行衣出门便十分不方便。 禅房仍在东边,去往佛堂废墟需得横跨中路的佛殿,不过中间没有高墙,寺中也没有什么森严的防守,问题不大。 这里的草木长得这么好,老桃树花开得那么盛,该不是梁宁的尸骨化成肥了吧? 原先砖石铺就的地面已经积下了六年的尘砂,并长出了深的浅的杂草,草根盘根错结,还不太好对付。不过来之前她自然做好了充份准备,她掏出一把从小厨房带来的火钳,撬动着面层厚厚的尘埃。而后又掏出把小铲子,一下下地铲起了杂草来。 傅真早已在脑海里温习过一遍寺中布局,到了废墟外的龟池这边,她嘱咐张成:“这是外人进内的主路,你仔细守住这里就行。” 西北角上,已只听得见松林的窸窣声。 那两幅画像还是皇帝命宫廷画师画就的,最为栩栩如生,贴近两个哥哥生前的模样。可是最后也都焚毁在徐胤那个畜生烧出的一场火里。 傅真想起那时候悬在这上方的就是她两个哥哥的画像。 傍晚前傅真与傅夫人到了山上。 傅真一阵激动,三两下刨开了土,而后又撬开几块地砖! 张成道:“听说梁家那位姑小姐至今还在里面,您不怕么?” 站在徐胤的角度,当时喊大理寺衙门来人勘察,这是必须的,但是衙门里必须尽快结案对他来说也是必须的。 想到这里傅真不服气——就知道鬼鬼鬼,殊不知好多人比鬼还可怕呢! 这地面如此完整,反为一件好事,这就说明,只要灭火后没有人发现那把匕首,那后来就更不曾有人发现,并且动过这地砖了。 铲草的声音有点响,她抬头看了看,好在这一片没有人,加上这里又闹“鬼”,就算是住在附近的人,也不大可能寻过来的。 他们二老不曾有事,傅真且放了一半心,余事便等明日下山之后再议也不迟。 少去了日光的照射,月下的废墟显得更加瑟索和沉默,就连旁边的老树上的桃花也显得格外苍白。 当然,一般人也绝对不会想到地下还埋着一把这样的匕首…… 土挖到地砖以下尺余,铲尖就碰到了硬物! 傅真激动地加快了速度,没一会儿她就取出了一支尺来长的小盒子。 就这明晃晃的白月光,狭长的盒子四面凹凸的镂花眼呈现了出来! 第65章 你是人是鬼?! 这是从前她用来装过象牙扇的盒子,上山之后,实在无暇寻找更合适的器具埋藏,于是她顺手就拿来了它。 盒子上甚至连搭扣都没有,她凭两根手指头就把盒子给开了—— 幽淡的月光之下,盒中一把五六寸长的寒刃顿时显露在眼前! 即使在地下埋了六年,它的光芒不负当初耀眼,却也依然满布着凶光! 傅真将它拿在手上,胸脯剧烈的起伏。 这就是杀死了胡同里那对父子的凶器! 是那件血案的见证! 当初她就认为这东西不详,后来果然应验了,只不过对应的不是别人,而正是她自己! 所以,它是梁宁被谋杀的一个重要的引子! 当年徐胤对这个刀子穷追不舍,更不惜杀她以灭口,不知六年后倘若他知道这刀子还在世,又会如何反应? 傅真咬紧后槽牙,攥着刀子定定的看了半晌,而后迅速地装回盒子,再塞入袖中。 不管那场凶案背后到底掩盖着什么样的秘密,只要东西还在,而且回到了她手上就好办了! 傅真仔细地把土和地砖拨回原处,又重新铺了一层沙石杂草,尽量的使其外表看不出异样,这才快步地步下石阶。 刚转到一堵断墙前,墙那头一道游动的黑影顿时就阻住了她的脚步! ——有人?! 她的心一下提到喉咙口! 眼下这个时候,这个地方怎么会有人? 这只是一片荒地,除了她,此地绝不值得人趁夜踏入! 想到此行之机密,傅真迅速绷紧了全部的神经! 这把匕首是她唯一可掌控的先机,她既不可以失去它,也绝不能让人知道它! 她闻了闻心神,决定掉头往另一个方向逃跑! 就算刚才她的行动让人瞧见了,她穿着夜行衣,也不可能让人看出来了她是谁! 只要她的身份没有泄露,那她就还可以保全自己! 傅真果断调转了方向。 可就在她转头的瞬间,墙那边的影子却好像在哆嗦…… 傅真停住,默吟片刻后朝着墙走过去。 “什么人?!” 她猛的一声大喊。 接着墙下就响起了稚嫩的惊叫声! 一个小不点儿抱着脑袋缩成一团,滚在了杂草里,浑身跟筛糠似的! ——竟然是个孩子? 傅真愣住了! 接而她走上前,猫着腰,双手撑膝把脸凑近了点:“你是人是鬼?” 是人的话她不怕! 面前看起来顶多就是个六七岁孩子,而且还是个小胖子!一看就没她利索!她随便就能拿捏住他! 是鬼的话她就更不怕了! 谁还没死过呀? 她要不是托了傅真的福得以还魂,那此刻大家都是鬼呀! “你又是人是鬼?!” 小胖子还在双手抱着头,团成一团。嗓子也还在打着哆嗦,但是却大声地回起了傅真的话。 不像是鬼呀。 傅真掏了掏耳朵,索性又凑近了一点,打量了两眼他乌黑浓密的头发,还有他身上精致讲究的小袍子,——家境不错! 她来了兴趣,贴近他耳边,往他耳朵上吹了口气说:“你觉得我是人还是鬼?” 这小子八成是哪家贪玩的子弟,不知怎么偷跑到这儿来了。 小胖子大叫了一声“当然是鬼啊!”然后哆嗦打的更厉害了,小身子也团得更圆,活脱脱一只丸子。 傅真半蹲在他身旁,好整以暇望着他:“你是小鬼,我是大鬼。我这个大鬼是好人,只要你拜一拜我,我就不吃你。” 小胖子听到这里,从指缝里露出来一线目光,盯着她看了片刻,他就把手放下来了:“你是人!” 傅真扬眉:“你怎么知道我是人?” “你穿的这种衣服,我父亲也穿过,我家护卫也穿过。鬼才不穿这种衣裳呢!” 小胖子嘴里说着,绷着的身子也散开了。他爬起来,也蹲在傅真面前,两只乌溜溜的眼睛不住的盯着她瞧。 傅真倒有点刮目相看,想不到他这么一点点大的年纪,此时此刻遇到这种事情,竟然还能如此冷静镇定,不多见。 她问:“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小胖子哼了一声:“我才不告诉你。我母亲说,在外面不要乱相信陌生人。” 傅真点头:“那你叫什么呀?” “我也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小胖子瞄着她说:“你穿着这种衣服,肯定会武功。我要是把名字告诉你,回头你抓走我,然后去勒索我父亲怎么办?” 嘿,小兔崽子心眼还不少! 傅真得知道刚才他看到了多少? 听他说话,不会是一般子弟,可要是他回去捅给了他家里人,那也麻烦。 今夜能住在山上的人都是有名有姓的,非富即贵,到时候倘若有心要查,总归可以弄出一个范围来。 于是她又问:“那你大晚上地在这干什么呀?这总可以说吧?” 小胖子眉毛拧成了两条胖蚯蚓,抿唇磨牙地纠结了片刻,他说道:“我就是路过这里。” 鬼才信! 不,梁宁是鬼,她也不信啊! 傅真睃了一眼那片废墟:“我跟你说,这里可是真闹鬼的。你要是不说实话,小心你睡觉的时候鬼挠你胳肢窝!” “才不会!”小胖子白了她一眼,“就算这里闹鬼,那也是好鬼!要不然刚才你在那里走来走去,怎么她没把你抓去?” 傅真立刻顿住:“你看到我走来走去?还看到什么?” 说完她两眼开始睃他。 绑架这种事她不是没干过,在西北的时候为了打探消息经常把敌人的兵绑过来,她可太有经验了! 也不知道绑了这小子到山下圈起来喂养几个月,直到她破了案之后再放人,会不会有什么不良后果? 小胖子又哼了一声:“我才没那么傻,现在就告诉你。” “那你要怎么才说?” 小胖子横眼瞅她:“你帮我个忙,我就告诉你。” 傅真觉得更有趣了。 这小子到底谁家的? 这种时候还能沉得住气已经不容易了,他居然还会反过来占他的便宜,让他给她跑腿办事? 这不是她小时候常干的事吗?! 算了,小不忍乱大谋。先听听再说。 “你想要我帮你什么?” “喏,”他下巴抬了抬,指着远处一座院子:“那里头住着个女人,你帮我去打她一顿!” 第66章 女人打女人不埋汰! 第66章女人打女人不埋汰! 院子与这片废墟只隔着一道墙,这下傅真约么猜出来他为什么会在这儿了。 傅真深深望着他:“你身为男子汉大丈夫,打女人可不对。” “所以我不是让你去打嘛!”小胖子理直气壮,“你也是女人,女人打女人不埋汰!” 嘿!这小兔崽子! 傅真道:“那你为什么要打她?要是说不出理由,或者理由不正当,我可不帮你。” 小胖子鼻子里头哼哼出气:“那个女人,她暗中骂了我家长辈!她说我长辈长相丑!” “……” 傅她再次打量他,按辈份来算,这臭小子的长辈也不年轻了吧? 人上了年纪那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了啊! 这小鬼心眼儿可真小! 说两句长得丑又不会少块肉! 不过,背后骂人也的确不对,而且还骂人长辈,那确实该打! “你怎么不喊你家护卫打呢?” “唉,我娘不许护卫帮我闯祸,我让护卫来,他肯定告诉我祖母,祖母就会告诉我娘……唉。” 傅真大概懂了。她又问:“那女人是什么人?” 小胖子说:“这你就不必知道了!” 傅真站起身来,双手环起了胸:“那我还就必须知道。” 她一个这么大岁数的人,哪能让个熊孩子牵着鼻子走?谁知道那禅院里的人什么来头呢! 小胖子抿着嘴,权衡半晌后说道:“是一个三品官家里的下人。一个三品官而已,你不会也害怕吧?” 真是好大的口气呢! 傅真斜着眼睨他。 放在从前的话,别说三品官,二品官一品官,梁宁也是不怕的。只要是坏官,她照样打! 但她现在只是个六品官家的小姐!这小屁孩竟然对着她说“三品官而已”? “那你得先回答我的问题。把你刚才看到的说出来。” 小胖子急了:“我就听到那里头传来声音,跑过来瞧了瞧,结果就看到你在那忙来忙去的,一会儿飘到这边,一会儿飘到那边,我也不知道你是人是鬼,也不敢出声。” 傅真琢磨了一下这可能性,觉得靠谱。此处离那边却有一段距离,这小子还没墙头高,不可能越过墙头看到全部。 只要没看到她取匕首,基本上安全。 再睃了他一眼,她说道:“你想怎么打?” “你就跳窗进去,啪啪啪啪打她几巴掌就行了!” 小胖子比划起来。 傅真望着远处,抬脚走去:“你给我打掩护。” 虽然危险解除,但她堂堂一个大人,也不能失信于一个小屁孩。 到底是不是像他说的这样,她先去看看情况再说。 小胖子屁颠屁颠跟在她后方,竟然还很体贴:“刚才我都没注意看,原来你这么瘦。他们有好几个人的,你要是实在打不过可以跑。这帮人可坏了,我怕他们反过来打你……” 傅真嗯嗯声回应,也不答话。 眨眼间到了院子外头,踮脚一看,屋里亮着灯,不过院子里却没有下人站岗,看起来果然不是什么大人物。 翻墙是翻不过去的,就算翻过去也会有响动。 傅真看了看周围,目光锁定墙下一张看起来是丢弃了的破凳子,搬过来放在墙下,指挥这小子:“你先爬过去,给我开院门。” 小胖子瞪大眼指着自己的鼻子:“还要让我爬?” “那当然!”傅真老神在在地抱着胳膊,“你只是让我帮你打人,又没有说让我爬墙打人。” 小子这么有来头,而且他还是主谋,打头阵他不上谁上?反正回头捅了篓子就他顶上呗。 小胖子目瞪口呆。 “我还以为你武功很好,没想到你连这么矮的墙都翻不过!” 傅真道:“你到底要不要打?” 他垂着头,无可奈何地踩着凳子爬上了墙。 傅真给他助了一把力,带头横躺在墙头时推了他一把。 就听他低喊了一声“哎哟”,随后落到了地上,落地声音比想象中轻——看来也是练过些基本功的,就不知道是哪个武将家的熊孩子? 很快院门打开了,熊孩子揉着一边屁股,指着里头其中一间房道:“就是那间屋!你快点去,别让人发现了!” 傅真跨步进院,来到了他所指的房间窗户下,听了听里头动静,随后就动作娴熟地开启了一线窗。眯眼确定屋里的人已睡着,她翻身入内,把房门打开,让小胖子进去,然后二人来到了床前。 屋里摆设较为简陋,床上人是个三十出头的妇人,看穿着虽然也不算特别讲究,但也不是一般人用得起的。 她的枕畔还放着几卷经,看起来是睡前读过。 傅真拿起来这经书,本打算随意瞅瞅,这一瞅却看到了题头上“梁宁”两个字…… “就是她!”小胖子悄声地吐语,然后挥舞着小手示意她开打。 凝着眉的傅真顿片刻,摆手让他出去,然后轻拍了几下妇人的脸,把她喊醒起来。 妇人迷蒙中看到面前竟然多了个黑衣人,吓得立刻坐起! 傅真道:“你是什么人? 妇人呆了。大概没想到被人找上门,对方还不知道自己是谁! 她只往床里头缩,还张嘴想叫人,傅真却早已经利索地捂住了她的嘴:“你试试叫人?看看是他们来得快,还是我的手快!” 妇人顿时不敢动了。 等傅真手放下来,她哆嗦着,却又咬着牙:“我是,我是礼部侍郎徐大人府上的管事嬷嬷!我家主上是永平郡主!你敢对我无礼,回头我就让你好看!” 徐家的人…… 永平的嬷嬷? 傅真一路上都没有正经过的脸色,蓦然凝重。 小胖子说的三品官,合着是徐胤! 她凝眉:“你主子呢?” “我们主子自然是在侍郎府中!” “那你手里怎么会有写给梁家人的经卷?” 妇人浑身绷得紧紧的:“前番寺里举办的诵经大会让人惊扰了,我奉我们郡主之命前来补上几卷经!” 傅真一听,心里有数了。 徐胤拿梁宁还魂那日之事问罪傅筠,后来事情过了,徐胤总得为自己的“问罪”收尾。在不打算处置傅筠之后,看来他选择了补经卷的方式来圆场。 第67章 后会无期! “你,你到底是谁?”妇人抖抖瑟瑟地问。 傅真凝目,随后在床沿上坐下来:“我知道侍郎大人最喜欢喝南城桂花胡同里一家潭州人制的油茶,我还知道他后背左侧有个铜钱大小的蚕豆形状红色胎记,你猜我是谁?” 妇人显示惊悚的望着她,后来一骨碌爬起来,鞋子都顾不上穿,赤着脚下了地。 “您是,您是侍郎大人派来的?” 傅真望着她,环着胸不说话。 妇人连忙又跪下了:“近卫大人!老爷交代的事情不敢有误!给梁姑小姐的经奴婢都照管好了的!” 傅真捏起一卷经,指着上面两道几乎看不见的微痕:“这叫照管好了?” 妇人无言以对…… 傅真道:“我受大人指派前来抽查,虽然你做的不是很好,但你这个样子,搞得好像侍郎大人很可怕。难道大人平日待你们很严厉吗?” 妇人迟疑:“严厉倒不严厉,但就是连郡主都对大人言听计从啊。我们怎敢不怕?” 傅真睃着她:“你胡说,大人和郡主那般恩爱,被你说的郡主怎么像个怨妇似的?” “我可没胡说!你看这次大人让我们给梁家那死了的姑小姐送经卷,郡主不是也没推脱得成?” 傅真挑眉:“郡主推脱过?” 妇人心知失言,抿唇不言了。 傅真环视屋中,再道:“我知道了。难怪侍郎大人要派我来监督你,原来你们早就在阳奉阴违。郡主背后没少说梁姑小姐坏话吧?你们是不是早就很不满侍郎大人怀念前未婚妻?” “什么前未婚妻,他们没有正经婚约!”妇人目光里的恶意藏不住了,“梁家也不想想,就他们姑小姐那个样子,配得上侍郎大人吗?那是大人心善!” 傅真脸一寒:“大人费尽心思在外营造口碑,你们却私下里骂人,拆他的台?” 她一把抓住妇人的衣襟,啪啪啪扇了她几个响亮的耳光! “下次记住了!再敢对梁小姐不敬,打死你!” 这下她可相信小胖子没说谎了!就这妇人的德行,背后诋毁人长辈难道会是什么奇怪的事吗? 本来还想替小胖子嘴上教训她几句算了,冲她这样的,挨打是活该! 徐胤那畜生还拿傅家说事呢,他咋不先管好她媳妇的人?! 说完她又补了几巴掌过去:“这是教训你管好自己的嘴的!下次再在背后骂人家长辈,饶不了你!” 说完她把妇人一推,而后大步走了出去! 门外的小胖子看呆了,直到傅真走到了跟前,他才使劲鼓起了掌! 傅真一把捞起他奔出院子,直到回到龟池这边她才放开手! 小胖子两眼亮晶晶,仰起大脸盘子望着她左耳鬓角处一颗米粒大小的痣:“姐姐,你好厉害!那巴掌啪啪响!” 傅真低哂一声,整理好脸上的面巾:“小子,人我帮你打了,咱俩互不相欠!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说完她就拔腿朝着来路奔去…… 小胖子追上去:“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哎,你等等我啊!……” 傅真已然飞步远去,半路一面招呼了闻声迎上来的张成,一面趴下罩在外层的夜行衣,循着原路,奔向所居的禅院! …… 月下又安静了。 风声更加清晰。 小胖子望着远去的背影,心里莫名有些失落。 他拈起袖子上一朵桃花,转身朝着寺中东北角的禅院跑去。 这寺里他太熟悉了,因为每年他都要来小住几次,他闭着眼都能找到住处! “瑄哥儿!你怎么还在这儿?!” 冷厉严肃的声音自庑廊另一边传过来。 梁瑄惊讶地捂住嘴:“五叔?!” 裴瞻走过来,看了看四下,眉头皱得生紧:“跟你的人呢?你怎么一个人?” 说着他从梁瑄衣服上拈下一根草屑,又从他头顶拈了片花瓣:“你上哪儿去了?” 梁瑄支支吾吾,左顾右盼后道:“我,我去追,追一只小猫……” “猫?” “是的!”梁瑄重重点头:“就是一只猫!” 刚才那个姐姐帮他打了人,他可不能那么不讲义气把她招出来!连五叔也不可以告诉! “是么?” 裴瞻扫眼望着他。 但盯着一脸紧绷的梁瑄看了片刻,终是没再说什么,牵着他进屋:“我送你回屋睡觉。” 梁瑄肩膀无声地松了下来,太好了!把五叔骗过去了。他可是最不好骗的。 跨门时他问:“五叔怎么来了?” “我也来散散心。对了,你父来也来了……” 裴瞻慢吞吞说着,迈步进了屋。 他当然不会信这臭小子是去捉猫,因为他一撒谎就爱东张西望。不过也因为他向来就淘气,这种事他懒得追究。 毕竟他此行并不是真的为了散心。 昨夜里他问梁郴知不知道那把匕首,结果不但梁郴全然不知,梁老夫人及苏幸儿都没见过。 如果梁宁真得了这样一把匕首,为什么梁家别的人没见过呢? 他觉得傅真在说谎。 寻思了一夜,他下了衙打发人到傅家找她。谁知被派给傅嘉的黎淮回话说,傅真来了白鹤寺! 裴瞻索性叫上梁郴,以散心为名,一道上山来了。 …… 傅真跨门时,傅夫人已经回来了,她站在月光下的庭院里,面容如同这月色一样沉静。 “……母亲!”傅真心漏了一拍。 “你去哪儿了?”傅夫人平静的望着她。 傅真强自镇定:“对不起……我让张成陪着去散了散步。” 傅夫人点点头:“散步就散步,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以后不要这么生分。” “……好。” 傅夫人笑了下,上前牵着她进屋。 傅夫人此番上山有两个目的,其一自然是还愿,其二则是要再去见见成空。 佛殿里听了会儿经,她就找到了成空。成空只给了她四个字:因祸得福。 如同上次一般,成空还是没有多做解释。 但傅夫人的心中却已经没有了上次彷徨,得到了确切的答案,她反而踏实了。 哪怕回来一看傅真居然不在屋里,她也没有很失措。 以后,她会加快速度适应这种变化的。 第68章 她的婚约?! 这一夜便风平浪静,只除了徐家下人所住的院子。 根据张成打探到的消息,那边院子确是吵闹了一阵,但是很快声音就停止下来,一直到今儿大早上,他们早早地送了经卷给庙里的僧人处,而后就下山了。 傅真猜想昨夜那妇人彻底信了她是徐胤近卫令,故而慌里慌张地离去。 梁宁跟永平打小认识,但是永平从小拈轻怕重,自诩高贵的郡主,要仪态大方,故而也跟拉帮结派翻墙爬树的梁宁玩不到一处,不过彼此之间井水不犯河水,也没什么了不得的过节。 傅真复仇不打算祸及永平,就更不可能祸及永平的下人了,只是她又觉得能提拔这么一个嘴上不积德的下人当管事嬷嬷,永平这主母管家的本事也不咋地,那几个巴掌就当看在以往点头之交的份上给她提个醒吧。 话说回来,从昨夜妇人的态度里可看出,永平以及府里人还是较为忌惮徐胤的,这却有点出乎傅真意料。 她原以为他这个寒门姑爷在永平面前要矮一个头,没想到他要给梁宁抄经祈福,永平竟然也不能推脱…… 如此看来,渣男道行着实有些深厚。 傅真又想到那小胖子,也不知道他回到住处了没有? 这小家伙深更半夜一个人在那种地方闯荡也不害怕,反而还在想法子打人,想必对这寺里也是熟悉的很,也许不必担心。 听这意思方才她们不是在辩公理,而是要撺掇杜老三媳妇悔婚啊! 只是这种事放在这种地方说,她们是不是也太不讲究了? 杜老三家跟她们有什么关系? …… ——好家伙! 这话也太恶毒了吧! 傅夫人无异议:“我们总归我们得用完午间斋饭才会下山,方才我也遇见了几位熟悉的官眷,正好要去前面莲池那边打个招呼。你抄完经,来莲池边与我们会合便是。” 这声音又高又尖,一字不落地飘进傅真耳里。 傅真转头来拉傅夫人掉头,却发现拉不动傅夫人,与此此时那边厢杜老三媳妇又开口了: 母女俩分花拂柳,顺着池畔的石板路往前,走至一株桃树后,忽听前面传来了声音:“……这婚姻之事乃人生大事,指腹为婚什么的,孩子都没生出来,空口定亲,哪算得数?提出了指腹为婚的人脑子也是糊涂,要是万一哪一方孩子生下来后不周整,难道也要履行婚约吗?那不是害了对方?” 路上她跟傅夫人商议:“我还想去西面那边佛堂抄几卷经。” 傅真知道自己占据了这具身子乃是原身寿数已到,原身的灵魂返归天界。但毕竟是梁宁得了便宜,而且梁宁还拥有傅真的记忆,这些记忆终日陪伴着她,使她觉得,原身就好比她的姐妹一样可亲了。 虽说傅真跟杜家三房往来不多,但到底一笔也不出两个杜字,她正要提议傅夫人过去打个招呼,因为说不定将来什么时候她就有机会直接跟杜家嫂子串上话了,但这时坐在杜三夫人下首的另一张熟面孔——兵部主事刘家的媳妇儿说话了: 即便是住在寺中,佛前香火也已很旺。 傅真听着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只是不知为何声音却要如此刺耳? 她拨开柳丝探头望去,只见桃树那边石栏上坐着几个贵妇,看模样正在闲唠磕。说话的穿着一身湖蓝色的锦衣,容长脸,模样周正,只是边说边撇着嘴,如此看来变有几分刻薄。 妇人这一撇嘴,傅真竟认出她来了! 这不是昭勇将军周家的少奶奶么?! 周家原先在梁家老爷子麾下为将,他们家的人梁宁都认得!这周少奶奶排行第四,打一过门就跟上头三个妯娌吵了个遍!这尖利的嗓子看来是改不掉了。 这时傅夫人突然用力拉了一下她的衣袖,声音也十分愤怒。 “只可惜了我们诚哥儿,国子监的老师们都说,他下届高中甚有希望……我们当父母的,也没别的指望,只盼着儿女得遇良缘相携到老,哪里有还没成过婚,就得防备着什么时候又得续弦的?唉,我们诚哥儿命苦哇!” “你们都别说了,再怎么着,这也是当年长辈订下的婚约,人家咬着这个不松口,我们除了照做,还能如何呢? 什么叫还没成过婚就得防备要续?这不是明摆着咒女方去死吗? 不过这种事也不该是她们傅家人有资格掺和的,还是且绕道吧。 这不是巧了吗?前几天她在路上巧遇了杜谡,今儿在这里又巧遇了他媳妇! “周大奶奶说的不错,好好的两个人硬绑到一起成了怨偶,那害得可是一大家子的人啊!三夫人,此事您当慎重!总不能因为一句口头之约就害了孩子一辈子吧?” 傅真再看向她身旁另外几个——哎!这一看,傅真就又看到了老熟人,杜谡的夫人竟然也在座! 这杜老三媳妇不想履行婚约就罢了,她居然还把这种事摆到大庭广众下来说,她脑子有病吧?! 想害谁家姑娘呢? “真儿,我们走!” 如此胡思乱想睡去,天朦朦亮时寺里大钟敲响,她便又随傅夫人起来,前往殿里上香。 莲池里传说是几百年前就留下来的古老的莲种,如今虽非赏玩之季,但因近年扩大了地盘,沿湖又种了不少桃树柳树,很是有一番看头。 傅真这才发现,听完了杜老三媳妇的话之后,傅夫人身子绷得更僵了,她的脸上也因气怒而胀红! 咋回事儿? 按照顺序拜完所有菩萨,天色就大亮了,山下的香客也已一拨拨地进寺来,多是城中官眷。 傅真便先伴她往莲池走去。 那么她眼下能为这位妹妹所做的,就是为她诵经超度,并希望她泉下安宁,早日投个好胎开始新的人生。 只不过又想到到底只是个孩子,放他四处乱走,他这家里人这心也太大了! 不对! 当她思绪自“杜家”二字上掠过,脑袋里有根弦突然就颤抖起来! ——婚约? 杜家?! 特么的傅柔那死丫头不是也说过傅真和杜家有桩婚约的?! 她倏地定住,瞬间好比被雷劈! 难道她摊上的那劳什子婚约,竟然是跟杜老三家儿子杜明诚?! 今天在外学习,耽误了一整个白天。今天还是两更。 第69章 谁会变态到嫁给侄儿辈? “母亲……这怎么回事?!” 傅真觉得自己要炸了。 傅夫人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杜老三媳妇说的那番话,明显针对的就是跟他们家杜明诚有婚约的女方身体不好,很可能过不了多久就要一命归西,而他们家杜明诚因而就要续弦! 对应得上这个特征的只有傅真啊!也只有傅真被针对时,傅夫人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他奶奶的! 什么都罢,要命的是杜老三家的儿子比她还低了一辈啊! 从前她就没把他们那批子弟当平辈看过的,而且他们家那俩儿子每次见她面都规规矩矩叫她姑姑!还给她行大礼!让她嫁给他、不,是嫁给他们当中任何一家子弟,打死她都没法下嘴啊! 谁能变态到会对一个过去见面就以“姑姑”相称、并时时注意躬身行礼让行的子侄辈改称夫君? 那不乱套了吗! “母亲!”她一把抓住傅夫人的袖子:“这亲不能结啊!” 她万万没想到傅家竟然会跟镇国大将军府那个杜家有渊源! 天下姓杜的那么多,怎么偏偏就跟杜老三的儿子拉上了红线? 她想不通啊! “如何不能结?”往常对傅真千依百顺的傅夫人,此时却不由分说拂开了她的手,朗声说道:“不结可以,那得有个说法!当初立约是他们,如今毁约又是他们,岂有这样欺负人的道理?!——你在这儿等我,不要过来!” 正在羞愤交加之时,这时候另一头忽然传来了孩童的说话声。 让傅夫人给劈头盖脸数脸了一通,她虽然落了下风,却无论如何都得下决心撕破脸了! 不是她想退婚,是傅家得理不饶人,是还没正式定亲就想骑在他们头上! 杜三夫人顿时一怔,弯腰朝另一头看去,只见柳丝遮挡的湖堤上,竟然坐着正在垂钓的一大一小!她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在此的?! 她连忙拨开柳丝看去! “夫人不愿结亲,妾身自然不会死缠烂打。只不过既然夫人有这个断交的意思,还请痛痛快快,择日登我傅家之门来作个了断。 说完她转过身,拨开柳丝大步朝着那一头走去! 傅真拖都没能拖住她! 傅夫人走到杜三夫人面前,施一礼道:“妾身乃昔年杜老将军亲自登门求见的宁泊池之女傅宁氏,如今为礼部主事傅筠之妻,见过三夫人。” 可如今不但是有人听到了,且还是让这个谁都惹不起、连皇帝都要敬他三分的征西将军给听到了! 裴瞻或许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可要命的是,五大将军府关系匪浅啊! “夫人说的是!端底是高看他们了!正好她听到了,如此,夫人回去便可与大人商议退婚之事了!就说凭傅家这样的家教,如此对待 “亲家的态度,足可以毁去这婚约了!不就说了两句嘛,傅家这是得理不饶人啊!就这样的人家,能教出什么好女儿来?” 这一看立刻对上了正侧过脸来的大人的目光—— 她强自压下心下忿意站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白着脸嗫嚅:“裴,裴将军,何时在此处的?” 旁边的官眷纷纷附和劝说。 看清了这个人,杜三夫人一阵胆寒,脸都吓得煞白了! 她虽然恨傅夫人恨得理直气壮,却心知自家要退婚这事做的不地道,是以特意算好了傅家母女路过时在此以言语相激的,这种事她们交好的几个知道便罢,但凡传出去让人知道,杜谡和她哪还有脸在? “正如夫人所听到的,家父当年看在杜老将军铮铮铁骨上,才许下了这门亲事,如今老将军虽身故,妾身却也希望杜大人及杜夫人能传得老将军几分磊落,也免得老将军与家父在九泉之下碰了面,不好交代!” 杜家虽说威重,可悔婚之事到底是属他们这边无礼,傅家若较起真来,也不好应付。 杜三夫人今日召集这么多杜家部属的家眷在此,就是为着要给傅夫人一记闷棍,让她知晓他们杜家的心意,知难而退。方才下人说傅夫人携女而来,她自是知道的,因此那些话也是成心说给傅家母女听。 她指着傅夫人背影咬牙:“这就是我们老爷子给我们找的亲家?给我们诚哥儿寻的丈母娘!这宁家和傅家有何教养可言?!” 杜三夫人本来就是抱着让傅家知难而退的心思!整这么一出就是为了让傅家知道这婚事就算是结了他们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裴将军!” 他到底在这儿待了多久?听到了多少? “毕竟当初提出订婚约的是你们杜家,如今想悔婚也是你们杜家,总不能连背信弃义这口锅,杜家还要我们傅家人和宁家人来背着!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傅夫人见得此状后会有些什么样的反应,都在杜三夫人的预料之中,但方才乍然听到那边厢传来傅夫人如此铿锵的话语,杜三夫人还是顿了一顿,下人们探听给她的消息,都说傅夫人性子软,好拿捏,可听这话却不大像是这么回事儿? 她挺挺胸膛看向傅夫人,端出笑容:“原来是傅夫人。你有什么事?” 傅夫人面如沉水:“杜夫人,方才您的话妾身已经听到了,既然提及是令郎诚公子的婚约,那么想必夫人应该不会一郎二许,在与小女尚有婚约的情况下,还给令郎许下第二户人家。所以,方才夫人所言,定然就是针对令郎与小女这桩婚约了。 傅夫人说完之后,即俯身又施一礼,而后冷着脸盯她一瞬,就这么拂袖而去。 杜三夫人气得肝颤! 她儿子怎么能娶这样人家的女儿?她怎么能跟这样的人成亲家! “五叔五叔,这鱼怎么这么不要脸啊?” 杜三夫人在这席话下立刻面红耳赤! 于是傅夫人如眼前这般当面锣对面鼓地找上门来,杜三夫人虽不曾失措,却也尴尬了那么一瞬。 裴瞻慢慢地把脸收回去,没有搭理她。 倒是他旁边的梁瑄声音响亮地道:“在你和她们商量着怎么能让傅夫人知难而退主动退婚如此这般你们就可以不用被世人骂背信弃义紧接着就可以给你儿子取一门门当户对的小姐的时候,我们就在这儿了呀! “杜三奶奶,你想好哪天去傅家退亲了没有?记得告诉我一声哦,到时我要去镇国大将军府给杜爷爷贺喜!我要祝杜爷爷的侄儿这辈子定的所有婚退起来都很顺利!” 什么婚不婚的,杜三夫人听完这些话,她倒是快昏过去了! 虽晚但到!!! 第70章 她一定很满意这个未婚夫! 这破孩子说的什么话? 什么叫做祝杜明诚这辈子定的婚都退得顺利? 这么不是咒他们家诚哥儿一世婚姻不顺遂吗? 杜三夫人真是欲哭无泪,她怎么偏偏就撞到了这叔侄俩的手上?!他们俩一个应该在营中上差,一个应该在书塾里上学,就是不应该会在这里! 这一大一小,大的她惹不起,小的她同样也惹不起! 这是梁家的小祖宗啊! 梁郴二十好几了,连年在西北打仗,到如今也才就这么根独苗,这可是他们梁家全府的宝贝疙瘩! 而且京城人都知道,裴瞻因为跟梁家兄弟交情甚笃,对这个小子也护得跟亲儿子一样!这特么得罪了这小子就等于得罪梁家全家和裴瞻! 所以她能训斥这小子吗? 她不能啊! 杜三夫人在袖子底下用力地攥着双手,硬着头皮道:“瑄哥儿这说的哪里话?方才我们不过是在此话家常,分明是傅夫人恰好听到后多心,冲着我一番大呼小叫……小瑄儿,你想不想吃酥糖啊?来,三奶奶带你上屋里去吃糖!” 梁瑄扒着两边脸蛋露出一口小白牙:“三奶奶,我牙不好,不能吃糖!” 杜三夫人脸上更挂不住了,一看裴瞻定坐着一言不发,只得又强笑道:“不吃糖可以,刚才那番话可别乱说了,这家里老爷子定下的婚约,怎么可能说退就退呀?我方才也没说要退婚不是?就算要退,那方才也是傅家先提出来的呀……” “瑄哥儿,收鱼竿。” 杜三夫人话没说完,裴瞻便提着鱼竿,站起来。 他这人口冷面的样子让杜三夫人更加不能冷静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这是什么态度? 梁瑄叹了口气。 傅夫人怒气冲冲地向杜三夫人撂下话后,紧接着就又怒气冲冲地牵着她大步走出湖畔,来到了这里。 他要的就是杜三夫人害怕,然后老老实实地履行起这桩婚约,去傅家提亲,三媒六聘礼数齐全地把人家娶回去! 杜三夫人这一回去,要是三日之内没有行动,他担保第四日就会让镇国大将军府知道这件事! 梁瑄说的没错,杜三夫人她们来之前,他们叔侄就已经在这儿。她们商量的那些个事儿,一字不漏地落进了裴瞻耳里。起初他还不知道杜明诚许的是谁家姑娘——不管谁家姑娘,杜家这么做都不地道吧? 而那丫头既然把婚约二字挂在嘴上,想必是很满意这桩婚事吧?也一定是很满意杜明诚这个未婚夫吧? 梁郴那日已经与程持仁在街头话里话外地挤兑过杜谡,今日碰上他裴瞻又在此,那么就凭他们这几家的交情,她和杜谡想与傅家悔婚这事肯定他们会传给镇国大将军府,这个后果她可承担不起啊! 不行,她还是赶快下山吧! 当下一跺脚,她撒腿就朝着山下去了! 当然,他是不想管闲事的。 他是真没有想到。 所以梁瑄说话的时候,他压根就没阻止。 “她是跟丈夫过一辈子,又不是跟婆婆。”裴瞻牵起他的手,朝远处龙柏树下、正满脸震惊的那丫头看去一眼。 裴瞻把钓具给了护卫,说道:“因为再不走快些,他们三房就要遭殃了。” 不但没阻止,他还帮了把腔。 “没错!”傅夫人气犹未尽,眼圈发红地说,“那会儿西北才起战事,国库也没有多少余粮给西北增兵买马,于是负责筹措粮饷的镇国大将军愁眉不展,而他的祖父也是一位将领,我们称他杜老将军! “杜老将军因与你外祖父有过一面之缘,也算是忘年交吧,当时就找到了你外祖父。 ——就那丫头的本事,天底下也没哪个婆婆能欺负得了她吧? …… 龙柏树下傅真听完这句,已经傻了。 而远处树后两个人看完此状后,也飞快地朝着山下撤退了。 只是没想到她们说着说着傅筠的夫人竟然就冲了出来! “真的是指腹为婚?!” 余下几个官眷纷纷追喊,却又哪能唤得停她的脚步? 她心头一阵抽搐,眼睁睁看着这叔侄二人拎着钓竿自面前过去,连口声气也不能出来! 就连梁瑄在她面前做了个鬼脸,她也没能顾得上理会!…… 但反过来,裴瞻也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她在撒谎。 “可是我觉得,有三奶奶这样的婆婆也不算什么好事哎!” 裴瞻面不改色心不跳,望着前方不远处正听傅夫人说话的傅真:“当然不会了。” “你外祖父听说国家有难,二话没说就捐了两万两白银,解了杜老将军的燃眉之急! “杜老将军心怀感激,总想着回报点什么,可宁家什么都不缺,正好他看到在娘家省亲的我身怀六甲,于是就想到要结下两姓之好。 看裴瞻抬脚步走了,他又好奇地问:“那他们真的会去傅家退婚吗?” “啊?”梁瑄张大嘴。 杜家既然与人家有婚约,而且还是主动提出结下盟约的,那杜家无论如何都对得此事有个说法。 “三夫人!” 那日那丫头是说过她已有婚约,原来她婚约的对象竟然是杜家的小子! 说实话,他确实怀疑那丫头在夜窥梁家的事上骗了他,甚至怀疑她所说的胡同凶杀案都是谎言,他查过了大理寺中那几年里所有的刑犯存档,像她说的那种程度的凶案,从未曾发生过,更别提凶案之后至今没有发生过任何风声。 看在她解了程家燃眉之急的份上,他不介意帮她一把。 梁瑄一步三回头,远远地见一众妇人做鸟兽散,仰头问裴瞻:“五叔,她怎么跑那么快呀?” 罢了! “宁家没别的孩子,老将军就让我肚里的你,和正好也有孕在身的他的孙媳妇、也就是方才那位杜三夫人腹中的孩子缔结一段缘份! “后来杜三夫人生的是男儿,而你是姑娘,这缘份就定成了姻缘。 “当时我们在江陵,他们在京城,后来我们进了京,他们又赴了外任,因而一直缘悭一面。 “虽未见面,但那些年双方书信是一直有的!那些书信你外祖父都留给我了,都能够证明这桩婚约是存在的!我真没想到他们这么卑鄙!” 傅夫人说到这里,眼眶越发红了! 第71章 我是他儿子! 第71章我是他儿子!(二更求票) 傅夫人是气得眼发红。 傅真却是急睁圆了眼! 杜家因功受封大将军的是杜询,杜询的祖父,恰巧也是杜谡的祖父,老将军确是有资格给杜三夫人肚里的孩儿指定婚约的,但是这事真该死落到了傅真的头上啊! “按说有了婚约的双方,四时八节还是双方子女的生辰,对方都得有所表示,可二老离世后杜家就不怎么来信了,当时我和你外祖父就觉得杜家是不是有反悔之意?但你外祖父却坚信杜家不会有这样不讲信用的后辈! “因为这婚约是他们家老将军主动提及的,怎么能够把说出来的话往回吞呢?因而我也就不曾往这方面想了。 “可是后来,你外祖父过世后,杜家竟再也没有过来音讯了,平素你生辰不来点表示也倒罢了,连你及笄这样的大日子,杜家都没有丝毫表示!” 傅夫人说到此处已经怒不可遏:“我也不是非得让你去攀这根高枝,是他们太没个磊落的态度了! “你的生辰是十月,而杜三大人调职,应该是去年年末述职评定后的事情,也就是说,杜家冷漠到连你的及笄礼都不曾有所表示之后的短短两个月里,他们就接到了回京的调令! “回京之后到如今,他们始终没有登过门,也未曾遣媒人来提过此事。之前我不愿向你说起此事,也是因为身子尚虚,实在我也不抱什么希望,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不知此事,反正少了个遗憾。 “他们回京后这等态度,我就更不愿跟你说及了,他们摆明了就是不想结亲!不想履行婚约!我倒也不强求,只是他们想退婚,那也得有个堂堂正正的做法,怎么能这么阴损,还想着逼咱们主动提出悔婚呢? “我倒不要紧,你怎么能吃这种亏呢?你是个正儿八经的小姐,不嫁他们杜家,将来也是要嫁别家的,岂能平白让他们污了名声去!” 傅夫人气得垂起泪来。 傅真知道她这些年为傅真操碎了心,傅筠柳氏欺她压她她不在乎,傅嘉是她唯一的儿子她将来还得依靠他,她也不在意,可以说全身心都放在了傅真身上,此番杜家所作所为,的确是碰触到了她的底线。 余小姐呆了! 这边厢的傅真也被口水呛了一口! 小胖子竟然是裴瞻的儿子? 他不才二十岁吗?! 傅真忙点头:“我不要紧的。您快去吧!” “真儿,胡伯母她们来邀我了,我得去了。你不是要去抄经吗?也快去吧。方才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有母亲在呢。” 裴瞻还是没有印象。不过姓余的将领倒是有一个,是营中的千夫长。 “什么?!” 这时前方一声“嘤咛”,吸引了她的视线。 杜老三两口子还是得谴责的! 这俩做人也太不厚道了! 按说她应该像收拾柳氏傅筠一样对杜老三夫妇立刻也展开不留情面的教训,但关键是她也不想结这个亲啊! 她也不能结这亲啊! 傅真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了…… 要是把杜老三两口子收拾狠了,他们反过来铁了心地要提亲怎么办? 那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眼下他们想退婚,那傅真当然只能顺着他们的意思来啊! 于是此时此刻,她竟无法与傅夫人同仇敌慨…… 但她却是半天还没能回过神来! 小胖子叫裴瞻爹,看他的反应,他是默认而不是驳斥,那这俩还真是父子! 这声“爹”把树后的傅真和这边厢的少女还有裴瞻都给炸了一下! 以至于裴瞻都忽略了他话里这声“叔”! 少女道:“……小公子是?” 唯一镇定自若的是梁瑄,他摇了摇裴瞻的袖子:“我是他儿子啊。” 这特么怎么可能呀? 她颤声向裴瞻求证。 “姐姐,”这时旁边梁瑄开口了,“我爹大你这么多,你叫哥不合适,得叫叔。” 这时候傅夫人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她视线远处正有几位熟悉的官眷。 “您,您不是没成亲吗?!” 余小姐震惊到说话都结巴了! 只见围挡着龙柏树四面的石栏那一头,一个穿鹅黄衫子的少女如同一只黄蝴蝶飘到了一大一小两个人面前,她冲着大的那个娇滴滴地就是一声:“裴大哥……” 就是不认识啊! 梁瑄歪着脑袋一脸出来的话却响亮得跟巴掌似的! 如果这具身体里不是梁宁的灵魂作主,而是原主,那小姑娘不是白白让他俩老奸巨滑的给欺负了吗? “裴大哥”什么玩意儿? 是裴瞻! 小的那个她也认识啊,那是昨夜里的那个小胖子! 他们俩竟然在一起! 这特么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组合?! …… 这声音之甜腻,乃为傅真这个钢铁罗刹闻所未闻! “当然是真的!”梁瑄牵住裴瞻的手,“我爹可是平定了西北之乱的大将军!难道还会骗你吗?——爹,这位姐姐是谁呀?我娘认不认识呀?” 裴瞻瞥他一眼,淡声道:“不认识。” 能干上天了都! 当然! 傅真也收回了身势。 当场打了个激灵,她扶着石栏探头看去——啊!接下来无数个激灵就像洪水一样袭卷了她! 大的那个她认识啊! 余小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随后她咬着下唇,再也忍不住地捂着脸落荒而逃了。 苏幸儿是堂堂大将军夫人,她怎么可能会认识一个千夫长的女儿? 至于这声“爹”,回头梁郴自然会代替自己狠狠地抽他的屁股的。 他正色:“那姑娘就该称我裴将军。或者称副指挥使大人。” 少女看他一眼,更加娇羞地低垂下了臻首:“裴大哥贵人多忘事,小女子姓余,上个月家兄带着我前往京畿营给家父送兵器,曾在营中见过裴大哥的。” 裴瞻望着面前的少女,皱起眉头:“你是?” 要不要脸嘞! 傅真一拳砸向了手心。 “裴大哥……” 满京城的人都说他没成亲的,她都是特地打听过才会让她哥哥带到营中去的呀!现在怎么冒出个这么大的儿子来了!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位姐姐,你怎么还不改称呼呀,我娘说了,纠缠可是有失体面的哟!” “这不可能!裴大哥……” 她料想裴瞻是应该有妻有子了,但也不应该有这么大的儿子啊! 二十岁的他竟然悄没声地有了个六七岁的儿子,还胖的跟颗丸子似的,他咋这么能干啊? 目送傅夫人远去后,傅真这边厢便也揣着汹涌的心绪掉转了方向。 但还没抬步就被人挡住了去向,抬头一看,噢,巧了么这不是! 面前堪堪横栏在小径当中的,正是裴瞻父子俩! 第72章 这个梁子结定了! 第72章这个梁子结定了! 傅真愣了一下,立刻热情地打起招呼来:“裴将军,今儿特地带着令郎上香来了?” 裴瞻本来就是在这儿堵她来着,听她这么说话,脸就沉了下来:“你敢盯我的梢?” “哪敢呢?我就是刚刚坐在那儿跟我母亲说话,正好听见了!”傅真笑眯眯的,转头又去跟小胖子说话:“裴公子,您好啊!” 昨夜她可是做好了防护措施的,敢肯定这小胖子肯定认不出她来! 梁瑄歪头望着她,然后道:“姐姐,你也好啊!”说完他又转向裴瞻:“你们认识?” 不等裴瞻说话,傅真已先回应道:“裴将军是大英雄,大名鼎鼎,满京城的人谁不认识他?裴公子你可千万别误会!” 其实先前第一眼看到裴瞻也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傅真立刻就想到了昨夜拿到手的匕首。 但听这小子先前的语气,还有他昨夜那般鬼灵精,他娘怕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傅真必须严格注意保持距离,免得惹起什么麻烦上身! 至于匕首,她还是回头避开这小子的时候再跟裴瞻说吧。 当下冲二人颌了颌首,就要绕路别过。 哪知道刚转身,袖子就被扯住了,裴瞻道:“这么急着走,莫不是因为心虚?” 傅真张大了嘴…… “我要是没记错,那胡同血案发生之后,梁宁带走了一把匕首。” 此刻的他统帅万军的大将威仪已显露了十成十! 裴瞻这边随意摆了摆手,不远处的护卫就守住了路口,确保隔出一块方便说话的地方来。 她还要去给原身小妹妹抄经,更重要的是还要静下心来思考跟杜家那门婚事该怎么处理! 裴瞻冷笑:“没看出来你有这么矜持,上回你不是还扯过我的袖子,让我对你负责?” “你是把我当傻子,还是把我当三岁孩子?” 当年的肉包子敢威胁她了?! 裴瞻道:“瑄儿,你先一边玩去。” 可事实上,梁宁当天夜里回府之后整夜没睡,之后那三天里皆在忙碌白鹤寺的诵经大会,在为两个哥哥祈福超度的大事面前,一件与梁家毫不相干的凶杀案并不值得特意分出时间和精力来提起。 即使是见过了世面的傅真,即使是曾经把他当包子一样搓圆捏扁的她,此刻竟然也不敢跟他硬碰硬! 即使现在她都知道这一切,可她现在已是傅真,又如何跟裴瞻解释?如果她能解释得出来,那她和梁家的渊源岂非又更说不清楚了? “裴将军,”闷头沉默了片刻之后,她叹了口气,“如果我跟你说,我是梁宁,你相信吗?” “从现在开始我数到三,”裴瞻负手望着天边,“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为什么要撒谎,说胡同里有凶案发生? “我警告你,要是再拿梁宁编造些不着调的话语,我会让你永生永世都后悔遇见我!” 他话音刚落,旁边梁瑄已倒吸一口冷气,睁大的眼睛里盛满了八卦,他捂住自己的嘴,来回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看来看去!“你们两个人,发生过什么?” 不过她又不是被吓大的。 裴瞻的声音冷得像冰:“傅小姐,你我见面几次,每一次你都花招耍尽。 傅真慌不迭地回答,然后立刻瞪向裴瞻:“裴将军说话可得想好了再说,有时候就是想跟你开个玩笑话,你不会也当真吧?” 冷眼瞧了裴瞻两轮,她道:“裴将军有话就说吧,我还有急事,等着要去办呢。” 梁瑄叹了口气,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啊——” 既然是梁宁带走的匕首,那就应该由梁宁交出来才是! 可现在问题是,这破孩子根本就不相信她是梁宁!更不相信世上有什么灵魂重生之说! 她敢保证她再多说一句,这家伙一定会立刻把她押去大理寺,然后告她心怀不轨偷窥梁家! 傅真顿时卡壳。 他长这么大,别说看到裴瞻开玩笑了,就是笑都没看他笑过!就他这个样子,别人也不敢跟他开玩笑啊! 傅真立刻觉得名声被毁! “若答不出来,你我先大理寺衙门见!” 傅真猛地抬头…… “什么也没发生!” 傅真比窦娥冤,她急着走还不是为了避嫌吗?还有,这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 她不由分说拍开他的爪子,正色道:“裴将军还请自重,随便拉姑娘家的袖子,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硬把她留在这儿,该不会是为了跟她磨嘴皮子? 但事实是他奶奶的她不能抽啊! 她抽不了啊! 她根本没办法解释这把匕首从何而来? 只要他有三分信,她便保证眼下绝对把所有的事情都向他和盘托出! 裴瞻冷眉冷眼地望着她:“我信。” 从外人的角度来看,这件事的确难以解释,因为梁宁和家人的关系那么亲密,按说这种事情一定会告诉他们的。 “啊,你们之间竟然还开玩笑?”梁瑄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到底是有多熟啊?” 傅真第一次被气到内伤,但还没法把火发出来! ——这死小子! 打了几年仗,竟然连长辈都认不出来了! 竟然还敢在她面前耍威风! 照她的脾气,就该立刻抽出怀里的匕首拍上他的脸蛋,让他睁开他的狗眼看清楚,她到底有没有撒谎! 毕竟那个时候,梁宁根本没想到自己会死。而她的两位大嫂,又都沉浸在丧夫之痛中。 “没错啊!”傅真听到这儿,只差没激动地拍打起大腿来! 裴瞻睨她:“但我问过了梁家人,他们没有一个人知道这把匕首。也没有一个人听说过这桩血案。你解释一下这是为什么?” 拼命咽下了涌上来的心头血后,她抢在他的“三”字之前咬牙道:“你给我三日时间,让我去找找那把匕首。三日一到,如果我给不了你交代,我就任你处置!” 说完她又狠狠地瞪了过去:“此事与将军的故人十分相关,想必区区三日时间,您还是等得起的吧!” 死小子,等着瞧吧! 这个梁子结定了! 三日一到,待她拿出匕首,看她到时候不削死他! 第73章 快去提亲吧! 第73章快去提亲吧!(二更求票) 也不知道是傅真的神情太狠,还是因为她这番话太过铿锵有力,原本一副老鹰面对天敌一般神情的裴瞻,在睨视了她片刻过后,冷冷的把目光收了回去。 “那我就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三日一到你若给不了我交代,傅小姐,你可要做好准备。” 裴瞻淡淡丢下一个眼,举步越过她身边,离开了小径。 傅真望着他背影,猛地踢了颗石子过去!恰恰好打中了他的后脚跟—— 裴瞻回头。 傅真立刻站直,敛去脸上的忿意,用力扯出了一个笑容来! “将军慢走!” ——没事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她傅真能屈能伸! 反正有朝一日,她一定会让他恭恭敬敬地跪下来叫她姑奶奶的! 裴瞻望着顶着一脸假笑的那人,已然没脾气了。 听她在莲池畔遇到裴瞻叔侄的事情一说,杜谡也急得跳脚了:“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让他们给听了去,这不是捅了大篓子了嘛?!” 杜三夫人六神无主:“我也不是贸贸然这么做的,都是早就打听好了那傅夫人软弱可欺,算定她会知难而退,这才走了这一步! “谁想到她竟然会突然这么硬气?谁又会想到裴将军和梁家那小鬼会在那里呢?——唉,你现在数落我也没有用了,还是赶紧想想该怎么办吧!” 毕竟这把匕首这么重要,她可不能轻易交出来,怎么着也得薅他几根毛。 听完他们把话一说,柳氏立刻道:“你亲耳听到杜三夫人是那么说的?又是亲眼看到太太直接跟他硬碰硬对上的?” “你五叔?……跟个‘姐姐’?” “小的全是亲耳听到,亲眼所见!” 梁瑄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他爹,立刻比了根手指,示意他噤声,然后小声地道:“五叔在那边遇到个长得像画上的天仙一样的姐姐!” “不知道,五叔没说!但他刚才拉那个姐姐袖子来着,还说上回那姐姐让他负责来着呢!” 梁宁带走的匕首,就算要被她找到,也一定要费一番周折,那就肯定得花上十天半个月才说得过去。 梁瑄在龙柏树的那头,探着脑袋往路上的两人处打量。 “怎么可能?!”梁郴不信,“他怎么可能跟个姑娘拉拉扯扯?” 裴瞻这一突然出现,就把傅真的计划给打乱了。 三天就得交出去,她又该找个怎么样合适的借口呢? 如此一来山上她也呆不住了。 柳氏看着傅柔那张布满了希翼,但是依然布满了伤痕的脸,把一口牙咬得死紧:“当然是有机会的!你就算是当不了主母,那也可当个姨娘!这么好的婚事,凭什么让她傅真一个人独占?咱们就是豁出去,也不能让她得逞!” 抄完经之后,她就匆匆与傅夫人以及熟悉的那几位官眷下了山,连与杜家的婚事也暂且顾不上了。 傅柔顿时捂着脸说不出话来! 柳氏缓下脸色:“我又岂能不知你心中所想?只是如今你爹已经不肯帮咱们了,你还想当主母,已是不可能了! 与此同时傅家这边,柳氏派出去的人也已经回来了。 说完他又指着杜三夫人:“你这两日准备准备,然后找个时间先上傅家登个门,修复修复关系。省得到时候贸贸然登门,还要受他们冷脸!” 杜三夫人已经完全丧失了说不的立场,听到这里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梁郴张了张嘴,再看过去,裴瞻竟然拉着个脸走过来了! “你也不要小瞧了‘姨娘’,你若能当杜家的姨娘,那也是不错的。 ——有趣! …… “还能怎么办?!”杜谡拍桌子道,“事情都让你搞砸了,现在除了乖乖上门提亲,还有什么办法?难道我还等着他们去大哥大嫂面前告状,再等着吃排头吗?!” 而他后面那姑娘确实美如天仙,只是看起来脾气不大好,她竟然在踢石子打裴瞻! 照裴瞻往常的脾气,他竟然也没有二话不说捏碎她! 柳氏阴沉脸:“你别以为你是官家小姐,就高我一头,就算你当了皇后娘娘,我也依然是你娘!” 把人打发出去之后,就在屋里转起了圈:“杜家铁了心要悔婚,但此事却让裴将军给撞见了!这婚肯定是退不成了!” “太好了!阿娘,我是不是还是有机会的?” 杜三夫人比她先一步回到府里,人还没坐稳,就火急火燎的把杜谡从衙门里请了回来。 杜谡气哼哼地徘徊了两转,说着,说道:“现在完全不由咱们说了算,自然宜早不宜迟!管他日后什么情况,先堵住攸攸之口再说吧!” “千真万确!” 她说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提?” 柳氏脸上顿时有了光彩! “那你又是亲眼看到裴将军看到了这一幕?” “当姨娘?”傅柔张大嘴,“凭什么我当姨娘?我是正经的官家小姐,我才不当偏房!” 柳氏一听,一巴掌扇过去:“你瞧不起谁呢?”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呐!…… 但谁想到她还没有想好这毛怎么薅,他就出现了呢? 梁瑄绷紧了小脸:“我要是瞎说,那老天爷就罚我一个月都吃不到糖!” 杜三夫人心里万般不愿意,但张了张嘴后,到底还是没有反驳出声。 梁郴好奇极了,拨开树叶看了看,却只看到了对面那少女的背影。他说道:“是哪家的小姐?怎么认识的?” 梁郴到了他身后,跟着瞅了几眼,说道:“你瞧什么呢?” 傅柔哭着扑进她怀里:“女儿不敢!女儿只是害怕,若不能当一家之主母,将来便没办法回报阿娘和弟弟!阿娘的养育之恩,女儿怎么敢忘?” “将来如阿娘这般给夫家多生几个儿女,自然你的好处也不会少。 “况且,你跟阿娘不同。像真姐儿那样的身子骨,她能生得出来吗? “她生不出来,杜家就得靠你的肚子延续香火,到时你虽无主母之名,却有主母之实!你还怕要什么到不了手?” 柳氏把她扶起来:“我猜杜家不日就得登门提亲,能不能进杜家的门,如今得靠咱们自己,你自己也得多争气!” 第74章 倒是便宜他了! 傅真与傅夫人方进门,傅筠就自院里奔出来了。 “你们怎么才回来?!” 傅真当他又要找不痛快,待要呸他两句,一看他脸上竟不是怒色,反而是一脸喜不自胜,呸也没呸出来,却是猜到了某件事:“父亲这是有喜事?” “当然是有喜事!”傅筠昂首捋着胡须,“告诉你们,我升迁的事已经定了!我已经被提升为礼部主事,下月初一开始正式上任!” 傅夫人疑惑:“真的假的?” “今日吏部侍郎亲自找到了我,给我下发了这委任令,难道还有假么?!” 傅筠说着从怀里抖出来一张文书,得意地展示在她们眼前:“你们仔细瞧瞧!” 傅真接在手上,瞧过之后淡定的给了傅夫人。然后望着傅筠:“吏部侍郎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傅筠瞄她一眼,袖起双手,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说了。你不是已经把那枝参给了程家吗?这事儿不知怎么让裴将军知道了,裴将军去跟吏部侍郎打的招呼!” 说到这里他更加得意了:“真没想到,我竟有这么大的面子,连赫赫有名的裴将军都会亲自为我出马!这个人情我得记着呀,你们回头得备上一份厚礼,我拿着登门重谢于他!” 傅筠恨恨道:“你还想我谢你?你屡次冒犯于我,我不惩治你就不错了!” 傅真却笑道:“放心吧,我从来不做蚀本买卖!” 按说这事儿跟柳氏母女没什么关系,但她俩如今肯定憋着口恶气,就说不好会干点什么了,还是让张成盯着点为好。 傅真坐了来,端起了茶说:“她们还没有动作,但她们可能会有的。” 只是既然事情到了这步,她大可顺其自然。 碧玺如今连说话都威风凛凛了。 “那今夜继续。”傅真把凭证全部收好后又望着他们几个,略为沉吟,她看向杨彤:“裴将军打发过来的那两个护卫怎么样?” 碧玺早就在院门下等待了,见她回来即与杨彤迎上。 傅真嗯了一声,又沉吟片刻,然后站起来在屋里头转了两圈。最后他停在帘栊之下,打发他们道:“让张成从现在开始盯着柳氏那边,不管他们有什么动作,都及时来告诉我。” 跟杜家这婚事,她倒真没太放在心上,别的不说,就冲着他如今跟程家已经结下的交情,要毁这个婚轻而易举。 窗外月光如水,将院子里两缸种着莲藕的水照射得灼灼发亮。 杨彤愣了一下,赶紧转身提剑,随在她身后出了门。 “挺尽职的。”杨彤眼里发光,“而且一看就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人从这里走过去,四面八方的动静都收在他们眼里了!” 傅筠满肚子不服气。但得偿所愿的喜悦,很快就驱散了这份不服。随后他就欢天喜地地奔向了书房! 傅夫人对这个结果同样感到惊奇,她一直以为傅真只是在戏耍傅筠,合着那日她拿到了那支参之后,就是去办这件事了? 上晌在寺里,她还没来得及多思考,就让裴瞻给打了岔,后来也没有顾上这事。 这么说来,那天夜里她威胁傅筠的那句话,也不全是气糊涂了放大话了,她既然有办法这么顺利地让傅筠升官,自然也是有办法让他丢官的! 想到这里傅夫人攥住傅真的手,轻哂说道:“还真是便宜他了!” 原来这一日依旧潜伏在傅筠身边的罗勇常威有了大收获,上晌傅筠拿到了委任令后,晌午就在外宴请同僚,罗威趁机潜到他书房,盗取了一大沓他之前趁着傅夫人全心照顾傅真之机而侵占走的私产凭证。 她虽然争取了三日时间,可实际上她从眼下就得开始铺垫,不然的话她总不能三日一到就直接把匕首拍在他面前吧? 傅真捉着茶杯,凝眉对着窗外的夜色深思。 傅真站在窗外,跟他打了个手势:“跟我出去一趟!” 张成和杨彤都住在怡心堂通往外院的一间小偏院内。张成奉命去盯柳氏了,杨彤吃过晚饭,正准备歇会儿,然后去探傅老夫人的小金库,刚枕着双手躺下来,院里就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还没来得及坐起,窗户就被叩响了。 忽然她站起来,喝完杯中的茶,然后回到里屋,换了身装束走出来。 但经过傅夫人露面回怼之后,杜家肯定是装不成王八了,杜老三媳妇儿本来就不想结这门亲,被傅夫人一说,她正好就坡下驴,肯定得登门退婚了! “还有柳姨娘那边的,和老太太手上一部分,杨彤他们三个打算今儿夜里行动!” 当下最要紧的反而是如何让那把匕首自然而然地出现在裴瞻面前? 当然这些还不是全部,但光凭这些罪证,已经足够压得傅筠翻不了身! 碧玺等他们出去后,留下来问道:“姑娘,柳姨娘那边是还没吸取教训吗?挨打还没挨够吗?他们要是再敢不老实,奴婢第一个削了他!” “还有吗?”迅速看完一遍后傅真问道。 傅真扯扯嘴角:“参是我送给程家的,这消息也是我提供给你的,你怎么不重谢我呀?” 傅夫人轻捏了一下她的鼻子,随后母女二人便说笑着回了房。 这次升官的事情办得这么顺利,他就更加不敢乱来了! 话说回来,死丫头片子还真有几分运气,这升官的事当初他也不过抱着几分希望,没想到最后还真让她办成了! 哼!也不过是运气而已! 撂完狠话之后他哼了一声,拂袖离去了。 杨彤领命。 “为什么?” “因为杜家很可能来退婚。” 这死丫头片子对他下手一次比一次狠,他现在也就嘴上发发狠,真跟她硬碰硬,他敢吗? 开玩笑! 白月如练,照得街头被磨得光滑无比的青石板砖也有了反光。 路上尚有行人,远处繁华的街口传来笙歌之声,夜风之中夹杂着的除去草木新发的味道,还偶有食物的香味。 杨彤跟着她走了一步,忍不住问道:“姑娘,我们去哪儿?” 傅真脚步未停:“梭子坊外,护城河。” 第75章 万成之一的可能性 第75章万成之一的可能性(二更求票) 梭子坊位于西城门内,它的东边是梁家所在的燕子坊,西边就是护城河。 从梁家出坊前往护城河,沿途住的都是权贵与富户,胡同又宽又直,是梁宁生前走过的最多的道路之一。 胡同尽头那一段的护城河畔,修建了一个沧浪亭,说是亭子,实则却是一座子弟们时常光顾的园林。其中亭台楼阁皆有,也有射道,配有十八般般兵器,因此除去文官子弟,也是将门子弟热衷的去处。 梁宁从小就跟着在此处玩耍,梁郴他们聚在园林之中谈地的时候,她则与梁郅、程持礼等人在护城河里扎猛子。 这里是她儿时的乐园,她第一次跟裴瞻杠上,就是发生在这里。 “你从这棵树往下看,合体壁上应该有几个石坑,可以落脚。” 到了河边,她挨个儿的数着沿岸的柳树,到了其中一棵歪脖子树下,她招呼杨彤往下看。 护城河很宽,也很深,此刻月光虽亮,但柳树的冠幅很大,人站在树下,根本引不起对面宫墙下将士的注意。 杨彤弯腰探头看了看,点头道:“确实有坑,如果有绳子拉住,可以落脚。” 那会的他虽然长得没有他儿子现在这么胖,但是也圆圆润润,软乎乎的,怪可爱。 梁宁想到他从来没有叫过自己姑姑,闲着也是闲着,她举高了糖葫芦,跟他说:“叫姑姑,叫姑姑就给你。” 石阶对他来说有点高,他磕了一下,糖葫芦险些掉在地上。得亏梁宁眼疾手快,在它落地之前接住了。 直到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响起来,他才缓缓沉下一口气,说道:“继续仔细打探。还有,这几日着重盯着她,留意她是否提到一把匕首。若有的话,随时来禀我!” 那是一个初春的下午,天还冷,但天上有白云,柳树也吐出了新芽,她坐在亭子下的石阶上等小伙伴,裴瞻手里拿着串糖葫芦,迈着小短腿过来了。 她真的把那串糖葫芦吃了。 那小子从小就倔。 梁宁正视到他的存在约摸是七岁左右,裴瞻那会儿五岁。 毫无意外,裴瞻坐在石阶上哇哇大哭,从此之后他对梁宁就没了好脸色。无论梁宁怎么逗他哄他,或者摆长辈架子,他也真的没有叫过梁宁一声姑姑。 她打从记事起就开始在这一带玩儿,五岁开始下水,练水练到了八岁。 那小子却不肯叫,脸憋得通红,说:“你又不姓裴,我不叫你姑姑。” 可是,她做的再假,也有万成之一的可能是真的。 傅真从袖子里掏出一小捆绳索,摘出一头来丢给他:“你绑着腰,下河去。看看水面之下,约摸第九个坑处,是不是有一个宽大的壁坑,足够放得下一只尺来长的盒子?” 吧唧吧唧的,最后连棍子上的糖她都当着他的面给舔了。 一时间车内车外俱都转为安静。 杨彤依言照做,沉入水面后没多久,他便又无声的探出头来:“确有一个坑!原是砌石时留下来的!” 傅真当即点头,随后将绳子另一头绑在树上,不顾杨彤焦急的劝阻,自己跟着下了河。 “……傅筠道貌岸然,对侍妾柳氏纵容无度,傅老太太对这个仅有的儿子又纵容无度,傅小姐的强悍,目前看起来也是被逼无奈下成就,也亏得如此,才替傅夫人及其幼弟守住了目前基业。傅家的情况就是如此,但凭将军定夺。” 裴瞻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们退去。 他扭头看着窗外月光下马车的投影,忽觉自己有几分走火入魔。 当傅夫人及傅嘉已入梦乡后,悄悄出来了的黎江黎淮正在马车里面见裴瞻。 既然跟自己说了无数遍,那丫头就是个骗子,那他就不应该一直纠结此事之真伪,更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让步…… 傅真潜到水下,掏出袖子里装着匕首的盒子,塞到了石坑的最里处。 梁宁说:“你哥都叫我姑,你凭什么不叫?你不叫我就把你糖葫芦吃了!” 梁宁带走的匕首,凭什么三日之交就会回到她的手上? 她又哪来的把握,三日时间就真的能找到这样的一把匕首? 他不该由她牵着鼻子走的。 他知道大理寺办案能力过硬,也知道皇帝绝不会允许他们在此等事之上玩花招,可依然还是太巧了,不是吗? “爷,我们回府吗?” 他实在也想不通,为何早上在寺中明明他都要拿捏住她了,最终却又还是鬼使神差的答应了再给她三日时间。 对梁家来说,从小练习水性是必须的。水性又不像武功,即使换了具身体,只要记得要领,那也没问题。 裴瞻凝眉坐于锦榻之上,半晌都没有吭声。 傅真披着一身湿漉漉的衣裳回到岸上,趁着夜色从西北角上的小门又潜回了府中。 裴瞻有时候也会跟着裴眈来,但那个时候他太小了,在众人眼里是不起眼的。 裴瞻的大哥裴眈跟梁郴同岁,由于他们俩一起长大,梁宁和裴眈更熟悉。 裴眈每次看到梁宁都会笑微微的喊她小姑姑,然后跟她唠会儿嗑。 护卫在车头问。 他看着她把糖葫芦送到嘴里,眼泪都飙出来了,嘴上却硬得跟鸭子嘴似的:“我不叫,我就是不叫!” 梁宁是个说到做到的好女子。 时隔多年,这个倔疙瘩既然还记得梁宁,并且还对傅真随口说出的一桩案子纠缠不放,那么必然也对这件往事记忆犹深。 而傅家南门外硕大的梧桐树下,此刻正停住着一辆硕大的马车。 “属下遵命!” 如果真相正是那万成之中的其一,那梁宁的死,岂不是显得太巧合了吗? 为什么凶案发生之后,仅仅三日她就死了? 裴瞻遥望着夜空,凝思半日后说道:“徐侍郎发迹之前所居之处,如今做什么用了?” 护卫默了默:“那宅子是梁姑小姐买的,徐侍郎搬出去之后,就归还了梁府。” 裴瞻放下车帘:“去梁府与那宅子之间的胡同里走走。” 第76章 姑小姐的信 第76章姑小姐的信 傅真早饭后就到了正院,正好柜上送账过来,还捎来了许多吃的用的,光绸缎衣料就摆了一堆,都是南边今年新出的料子。 傅夫人忙着听来人回话,一面让傅真自己挑绸缎。 前两日碧玺才拿到了柳氏截取他们这边财物的证据,傅真难免就仔细看了看。这一对单子,就发现果然好些衣料都对不上,不是少的数量就是漏掉了花色。 她使了个眼色给门下的碧玺。没一会儿,碧玺就绷着个脸回来了。 “没错!就是姑娘猜的那样,柳姨娘和二姑娘正在屋里试料子呢!” 傅真猛地拍了下桌子:“她倒真敢作死!”把旁边这回话的二掌柜吓了一跳。 到底谁也没想到过去柔柔弱弱的大小姐,如今病好得这么快,身子骨还瘦得跟干柴似的,竟然就能把一张鸡翅木茶几拍得跳起来了! 傅夫人立刻眼神安抚:“坐你的吧。” 说完又看向傅真:“快传早饭进来吧,看把肝火都饿上来了!” 傅真道:“我吃过了……” “那就再吃一顿!” “……” 二掌柜走后早饭也传进来了。 傅真觑着对面傅夫人:“母亲这几日手头事情处理的怎么样?可有什么难处?父亲和老太太那边可还有给母亲添堵?” “一切顺利。”傅夫人看了她一眼,“府里没那么多妖蛾子,我也能腾出更多的心力管管铺子里里的生意。 “柳氏那边我暂且不打算管她,买卖上的事我疏忽了很久,当务之急是先把它好好掌管起来。那点小钱不要紧。 “方才我正考虑苏掌柜的提议,过阵子去巡巡铺呢。到时候啊,你跟我一块儿去!” 傅真看她神态放松,果然气色比起初见时好了三倍还不止,便就说道:“母亲,我这有个事,跟您通通气。” “何事?” 傅真挥手让丫鬟们出去,然后说:“我认得裴将军。” 傅夫人吃了一惊:“你是说,护国大将军府那个裴家?” 傅真点头:“这满天下除了裴大将军府上,别的裴家也不值得我这么郑重其事。” 随后她解释道:“那天裴将军在街头撞翻了我的参盒,后来他主动说帮父亲提职。后来,我跟他聊了聊,就聊到了您跟梁小姐认识的那事儿,这不,再后来就问起了您。” 傅夫人屏息凝望她有半晌,才放下举着的筷子:“那枝参,是你故意让他撞到的吧?” 傅真嘿嘿干笑:“您英明。” 傅夫人食指戳了下她的额尖:“你这个鬼灵精啊。”说完沉思不语,片刻后她才道:“你有何事,要与我通气?” 傅真原还以为她必然震惊不已,得费好一番功夫才能说服她。没想到她竟这般淡定。 当然傅真也不会傻到自己去挑破这层纸,随后她说道:“是这么回事,自打我把胡同血案告诉裴将军后,他就上心了,还非得让我拿出个证据证明我不是编造的。 “我哪有什么证据,不过话都已经说出口了,为了不引起误会,我就编了个谎言,说是梁小姐留了个线索给你,咱们有办法可以找找那匕首……” 傅真说着便贴到了傅夫人耳朵边。完了她又自袖子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了傅夫人。 裴瞻这关,她少不得要拉上傅夫人配合唱戏,不然以裴瞻之精明,十有八九会想办法从傅夫人这里直接求证,到时就要出大事了! 傅夫人看着她递过来的信,脸色忽明忽暗,半晌后她才叹息般说道:“罢了,我知道了。” 说完她轻睨了一眼傅真,又点了一下傅真额头:“把心揣回肚里吧,断断不会坏你的事。” “多谢母亲!” 这边打点好了,傅真高兴回了房。 碧玺正在门下听候差遣呢。傅真进门与她一阵耳语,碧玺就接了她这封信轻快地走了出去。 …… 黎江自从入了府,便与黎淮各自负责傅嘉与傅夫人的安全,傅嘉一个半大孩子,实在没什么可操心的,故而二人剩余的时间就暗中关注着傅家内宅,尤其是傅真所居的怡心堂那边的情况。 晌午刚伴着傅嘉自学堂回来,打算回房里吃个午饭,途经前院小花园时紫藤架那头就传来了低低的说话声。 黎江可是背负着裴瞻交予的使命的人啊! 他怎么可能错过这样的场面? 一个错步他就到了紫藤架后,借着竹丛遮挡,把架子下的两个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这不正是怡心堂的碧玺,和傅真的近卫张成吗?! 他们俩在这儿做什么? 黎江再仔细一看,立刻又发现了碧玺手里拿着一封信件。 “……姑娘再三交代的,你千万仔细些!” 碧玺的叮嘱声飘了过来,黎江目光便锁定那封信再不放松。 张成凝重接了信后,便扭转身朝着门外大步而去! 黎江不曾犹豫,跟了上去。 玉玑坊临近市集,出了坊门就是人群熙攘之地。 裴家的护卫许多都把军营里的本事学透了的,近身取物是小意思。 黎江亦步亦趋随在张成身后,到了集市最拥挤之处,借着汹涌的人流碰撞,他神不知鬼不觉就把张成怀里那封信给抽了出来,随后一转身就隐没在人海里! 等到张成毫无所觉得地远去,黎江也在巷子口打量起了手里封信 “梁,梁……宁?!” 目光刚瞅到信封上的字眼,黎江这一下就差点没栽倒! …… 仲春的艳阳将军营照得暖洋洋,校场上裴瞻扶剑而立,脸上却覆了冷霜。 昨夜里他往傅真所说的那条胡同里来回走了两遍,里头有多少户民宅,几家商铺,具体到究竟有几间客栈,他都摸清楚了。 而且还真让他发现了一间极其符合她口中所述的傅夫人当夜所在的客栈的客房,他甚至实地还验证了一番——那窗户的高度,的确是梁宁可以跃得上的。 如果那丫头是说谎,那这个谎未必也扯得太逼真了。 “将军!” 远处的营门口传来了疾声高呼,随后一道人影也飞快地朝着他跑过来。 “将军快看!” 黎江箭一般冲到他面前,便将手里的信递了过去:“傅小姐手上,有梁家姑小姐的信!” 第77章 光棍娶媳妇多不容易 第77章光棍娶媳妇多不容易(二更求票) 裴瞻身子蓦地一僵,对着怼到了眼前的信定睛片刻,突然就一把接过来! “夫人惠存”“梁宁” 封面上就是这六个字,但其威力已堪比雷霆,将裴瞻震得纹丝不能动弹。 “哪来的?” 他厉声问。 “是从傅家得来的。”黎江岂敢绕弯子,当下把来龙去脉全给说了出来。“小的方才甄别过了,从信封上看,的确是有些年头的!” 裴瞻在大将军府出生,在大将军府长大,又岂能看不出来纸张的新旧? 他以更快的速度抽出里面的信纸,——信纸上只有短短三四句话,但已经足够使他失神了。 “将军!傅小姐手上怎么会有梁姑小姐的亲笔?这信是真的吗?” 不管处在什么立场,有关梁宁的事总是值得重视的。梁宁的亲笔信会出现在傅真的手上,就更让人匪夷所思了。 傅家和梁家门第悬殊,是根本不可能有交集,坊间也从未流传过这两家有所交集的。 裴瞻紧紧攥着这封信,目光来回巡视着上方无比熟悉的字迹,突然他猛地抬起了头:“备马!去梁家!去打听大将军在哪儿?!” …… 梁郴正在后院里劝架。 苏幸儿挽起了袖子,高高抡起了手里的鸡毛掸子,照着梁瑄屁股上一顿猛揍:“我就知你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叫你乱认爹,叫你乱认爹!” 梁瑄趴在长凳上哇哇大叫:“干爹也是爹呀!我又没说我是五叔生的!是那个余小姐自己想多了,这也怪我咯?” 苏幸儿加重了三分力气,抽上他的肥屁股:“你五叔到现在还是个光棍儿!满城还没订婚的小姐都比他小出一大截,如今肯有适龄姑娘找上门,你们就偷着乐吧! “你倒好!二话不说让他多了个儿子!——还有你!”苏幸儿收一抬,鸡毛掸子又指向了时刻准备着讨保的梁郴:“你居然也不管管他!竟然还跟他躲起来讨论老五该娶什么样的媳妇儿! “也不想想,就他成日里摆出那副臭脸,有他挑人家姑娘的余地吗? “你们不帮他撮合撮合就算了,还整这一出!裴伯母都叮嘱我好几次了,让我赶紧给他说个媳妇儿,好不容易有自动上门的,都让你们给吓跑了!” 梁郴本来因为没有参与帮裴瞻退敌,还有三分底气,被这一骂,立刻垂头丧气站到了一边:“不是有老话说嘛,是他的躲不掉,不是他的留也留不住!” “就是就是!我们这是在帮五叔呢!那余小姐明明知道五叔未婚,可连五叔到底有没有儿子?心里都没谱,说明对五叔的人品是不相信的。 “而且,事后她居然还拐着弯儿到你面前求证此事,根本就没顾及我会得到什么样的后果,她这个出世的手段不行啊,也不配当我五婶! “父亲,你说是不是?” 梁郴瞅了眼媳妇儿,哼唧道:“你娘手里有武器呢,你让我说我也不敢说呀。” 苏幸儿气噎,鸡毛掸子又指上了他的鼻尖:“慈父多败儿!你就纵着他吧!” 说完她把鸡毛掸子关在地下,怒气冲冲的走了。 梁瑄抬起头,等到她母亲背影消失在院门那边,他便也揉了揉屁股,然后挪着两条小胖腿下了地。 “唉,真是越来越像个母老虎了。” 梁郴闻言瞪他:“你还好意思说呢,你娘从前多温柔婉约的一个人呢,就是因为你! “我去打了几年仗,结果你小子就硬生生把她逼成了一个炮仗,一点就着。” “咱俩谁也别说谁,”梁瑄老神在在,“您这落了一身伤回来,还让她急出白头发了呢!” 梁郴一阵叹息。 忽一看他挨了那么多下,却还好端端的站在面前,便疑道:“你屁股不疼?” “小事儿!”梁瑄从裤子里抽出来两块紧紧实实的棉垫子,“我有这个!” 梁郴顿住,随后瞥他:“你还真是有本事啊!” “艺多不压身嘛!”梁瑄满不在乎,“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这么多年挨打过来,我早就有经验了!” “嗬,还会用典了?”梁郴哂他。“看来都是挺用功嘛。回头等我把你这身本事告诉你娘!” “别别别!”梁瑄连忙捂他的嘴。一会儿把手放下来,他又说道:“父亲,你什么时候去徐家串门啊?” “去他们家干嘛?”梁郴皱了一下眉头,走到旁边兵器架上抽了根长枪出来。 梁瑄跟过去:“你不是说不跟徐家来往,就是不‘识相’吗?那咱们得礼尚往来呀!那个徐侍郎老是到我们家来喝茶吃酒,咱们也上他们家吃一顿!” “那不一样。”梁郴懒懒答着,一面把手里的长枪照着前方草人刺了过去:“我管不住他的脚,却能管住我们自己的脚。” 说完他又朝梁瑄睨了过去:“你怎么突然想去徐家?” 梁瑄眼珠儿转了一下:“去蹭饭啊。” “老爷,裴将军有急事求见!” 梁郴刚要表达自己的不信,府里管事就匆匆走了进来禀报。 梁郴把枪抛给梁瑄:“谁家的饭都可以蹭,徐家的不许去!而且不许想歪主意,不听话,我就把你作弊的事情告诉你娘!” 梁瑄张大嘴看着他出去,半天才垂下肩膀叹起了气。 梁郴刚跨入花厅,就看到穿着一身盔甲在屋中央来回转圈的裴瞻了。 “你这是有什么急事,连衣裳都来不及换,就找到我这儿来了?” “你看看这个!”裴瞻二话不说把手上的信递给他,“你看看这上面的字,是不是她的亲笔?!” 梁郴一头雾水,待看到封面上的名字才倏然瞪大了眼睛:“姑姑?!” 裴瞻催促:“快看里面!” 梁郴迅速抽出里面的信打开来!目光才落到信中的字眼上,他就已经禁不住双手发抖了! “这哪来的?!” “意外得来的。”裴瞻双眉紧拧,再次踱步:“来的路上我连打了几个喷嚏,总觉得是冥冥之中有所指引,——你先别问了,快先看看到底是不是她的字迹?!” 哈哈,二更来了,还是赶上了 第78章 一手带大的姑姑写的字 梁郴凝默未动。 裴瞻停步:“你怎么不看?” 梁郴道:“从前她所有批注过的兵书你全都借过去了,一直到现在都没还呢。她的字你不是都认识吗?” 还说什么打喷嚏是冥冥之中有人指引,真的不是因为方才幸儿在数落他是娶不到媳妇儿的光棍,他才打喷嚏? 裴瞻一时无语,他别开脸道:“那都多久之前的事儿了,谁还记得?那些书都不知道被我塞哪里去了!” 好吧。 梁郴低头看信,刚两眼他就抬起头来:“是她!是她的笔迹!” 嗖嗖地看完,他又说道:“这上面所有属于她的笔划特征全部都有,不可能是伪造的,没有人能够伪造的出如此逼真的笔迹来!” “你看仔细点儿!” “这是我一手带大的我姑姑!我能看不仔细吗?”梁郴都不自觉地扬高了声音,“她小的时候就是我带着练字的,为了替她抄功课,我没少模仿她的字。 “如今我的案头还有厚厚一沓她当年自西北写回京师的家书。难道我能这点把握都没有? “不是,我说就算这封信是我姑姑写的,它有那么重要吗?她在世的时候与女眷们通通信,这是多正常的事情。” 梁郴虽说激动,但裴瞻连差事都不顾了,着急忙乎地给他送这封信,也是有点让人费解。 他问:“这到底是哪来的?为什么会提到沧浪亭?这上面的夫人指的又是谁?” 世上只有三行字和一小幅图画。图上画的是护城河畔的沧浪亭,周边有路有树,也有房子。旁人看着只会当成一幅风景小记,但在他的眼里,这却是他们儿时常去的护城河畔的一些标志物,如果较真,那这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路线图! 只是,他们儿时玩耍的路线图,如何会被梁宁用来画给别人? 裴瞻瞅他一眼,端起杯子来喝了一大口茶:“如果你能相信六年前的白玉胡同里发生过一桩不为人知的血案,那么这里面的内容,应该就跟一把血案的凶器有关。” “凶器?”梁郴凝眸,“血案?” “对,”裴瞻道:“凶器也就是那天夜里我向你打听过的匕首。” 梁郴恍然。 那天夜里裴瞻只是画了一张匕首图样给他,问他们家有没有人见过?却并没有说匕首的来历。 “什么样的血案?这个血案,跟我小姑姑又有什么关系?这案子,又是发生在什么时候?” 与裴瞻沙场出生入死数年,梁郴对他十分了解,如果两者之间没有联系,他不会如此郑重。 “据口述的人说,这案子就是在她遇难之前的第三日夜里发生的,她的母亲是目击证人,并且与太平有过交集。这封信,就是取自于她的手上。” 裴瞻接着便把从傅真那里听来的与这案子有关的始末说了出来。“这三日的期限是她主动提出来的,如今看来,她倒像是有恃无恐。 “既然信是真的,那匕首也至少有一半是真的,血案的真实性也差不多有了。” “可是如果这案子是真的,一定会有风声传出来,凶手怎么有能力做的这么干净?”梁郴眼中满是疑云。 裴瞻点头:“这也正是我一直不肯相信她的理由。但是黎江却从她的护卫身上取得了这封信,方才你也已经笃定这封信确实出自太平之手,那无论如何,太平曾跟她母亲曾经有过交集,这点是毋庸置疑了。 “老大,”裴瞻说到这里,目光深深地看了过去,“眼下我们最要紧的是去求证是否真有这把匕首。 “此事梁家人只字未曾听说,不光是太平不曾跟你们讲过,白玉胡同就在梁府隔壁,梁府上下这么多人,也都不曾听说,实在是透着诡异。” “没错。”梁郴沉吟:“——来人!去备马,多调几个人,跟五城兵马司的人打声招呼,将梭子坊外护城河畔沧浪亭一带看守住!” 裴瞻立刻道:“人就不用多带了,来之前我已经让人过去守住了。眼下你我过去便是。 “如果那把匕首真的存在,我想咱们俩一定能猜出她会藏在哪里!” 梁郴听完已经跨了门:“那还啰嗦什么?赶紧走!” …… 张成兜了个圈回到府里,傅真正在怡心堂吃燕窝。他家姑娘胃口好,一得空就往嘴里塞东西,这不,这才几天的功夫,眼瞧着就比刚见面那会儿脸色红润了,也不像枯柴似的皮包骨了。 “姑娘,这是顺路给您捎回来的烧鹅,还不错,好多人排着队买!” 傅真就着他的手深吸了一口鹅的香气,然后就打开纸包,撕下了一条鹅腿来:“多少钱?——紫嫣!” “小钱小钱!”张成连连摆手,“姑娘给的酬劳太多了,一两只烧鹅算得了什么?您要觉得好吃,小的下回再买!” 傅真点头:“你跟到哪里才回来的?” “小的可是一直远远地尾随着黎江去往军营,然后又看着裴将军入了梁府大门,这才回来的!姑娘,您可真是神机妙算啊!” 张成就等着说这茬了,此时不由自主地竖起了大拇指。 傅真一脸老谋深算:“这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给你们的那几本兵法,你们好好学!” 模仿别人很难,模仿她自己还不容易吗? 首先她找到了一张年数符合的信纸,然后亲笔写下了那封信,而且专挑了她以往的书画特征落笔,就算这封信交到大理寺去,只要不鉴定墨水,都绝不会查出破绽! 而黎江偷到信之后肯定会拿给裴瞻,裴瞻拿到了“梁宁”的信,又十成十会拿到梁家求证。 这世上有两个人对梁宁的字迹烂熟于心,一个是徐胤,另一个就是梁郴。 有梁宁的亲笔字迹为证,别的还重要吗?谁还会拿着它正儿八经地去做鉴定? 何况,就算是伪造的,裴瞻必然能想到,短短两天时间里,傅真也不可能伪造得了一份如此逼真的信件,也没有任何理由去伪造。 只要他们信了,那就一定会去河畔验证真伪! ——说起来这两个小子长大之后,她还没跟他们过过招呢,没想到阴差阳错地对上了!倒要看看此局谁赢谁输? “时间差不多了,去备车吧!”她把最后一口燕窝喝完,举着鹅腿站起来,“这个时候我已经从你这里得到了信件丢失的消息,那么为了避免中途出意外,我就应该火急火燎去往护城河边赶了! “等姑奶奶我去收个网,说不定还能赶回来吃晚饭!” “好嘞!” 张成一个旋风就出了门! 今天真的只能一章了,这两天忙于考试,见谅 第79章 大将军我认得你! 裴瞻与梁郴来到沧浪亭时,护卫郭颂已经带领人手把梁宁信上所画的位置全都圈了起来,并且郭颂已经在领人搜查亭子里头。 “有收获吗?”裴瞻问。 “还没有,”郭颂神情一点也不轻松,“园子范围不小,属下正在竭力搜查!” 裴瞻示意他退下继续。完了看向梁郴:“我觉得答案不会在园子里。如果是,那她一定不会多此一举再画上别的东西,光是这个园子,就已经够藏好百十把匕首了。” 梁郴打量着周围:“从前她都是随我而来的,只要想想她最喜欢去的几个地方,大概也就差不离了。” 裴瞻道:“她不爱跟你们在一起谈天论地,却喜欢与郅儿和持礼他们在河畔玩耍。” “没错。”梁郴点头,猛一下又看着他:“你怎么知道?你小时候跟她都不说话的!” 裴瞻睨他一眼:“我有眼睛,会看。” 说完他走到河边,张望着沿岸成排的柳树。 几丈开外的梭子坊外茶馆里,傅真趴在二楼包间的窗户上,紧紧地盯着河畔的两人。 裴瞻简短地回答着,然后从他手上取过这把匕首,反复看着刀柄上的花纹,神色渐渐阴沉如云:“这匕首上的纹路,跟那丫头画给我的一模一样,她没有说谎。可如今一来,我心头反而更不能轻松了。” 那么傅家这位小姐和她的母亲,对他心中升起来的巨大的疑云而言就极为重要了! “线上画的那幅小图,偏偏也标记了这个地方。 “没错,”裴瞻低头看着手上还在泛着寒光的刀子,“案子本身透着奇怪,而三日之后白鹤寺又出了一场大火,偏偏死的又是路遇了这场凶案的她,若说这两件事情之间没有任何关系,让人如何相信?” 这个人梁郴没听说过。眼下他当然更关心这把匕首:“既然这把匕首是真实存在的,而且的确是姑姑经过手的,那就说明胡同血案十有八九也是真的。 不过无所谓,早找出来她就早收工,反正她此番过来也不是为了给他们当绊子。 梁郴讷然:“‘那丫头’?你说的是什么人?” “……让我过去!” “郴儿帮我剥橘子!” 这还不要紧,要紧的是他下水的地方,竟然堪堪正是她藏匕首的那株柳树下! 这就奇怪了,他为什么会这么快猜到那里? 不,猜到了那里的为何会是裴瞻,而不是更了解她的梁郴?! 傅真直起身,把茶壶放下,而后下楼。 回头看去,只见远处的护卫正与一个少女发生了争执。他目光立刻定住:“她来了。” 他知道梁宁从前最喜欢在这玩水,可连他都不知道这水面之下还可以藏东西。 “她从前最爱在这里玩水,因为你都忘了吗?这里石壁上有几个坑,正方便他们上下落脚,所以每次下水也都固定在这里。 “水下藏物是最隐蔽的,下面有个小石坑,是他们从前用来比赛水性时放置奖励用的。我只不过是来碰了碰运气。” 打从她记事起认得的第一个小伙伴,就是梁郴。 裴瞻看过来:“你认识?” 梁郴飞速开了盒子,这一看震惊了,一盒子水里泡着的,竟然真的是一把匕首! 再看这盒子十分眼熟,他更是一惊:“这是小姑姑的扇盒!我曾见过的!——真的是她放在这里的!” 梁郴来到她面前施了个礼。 “啊,将军!” 在匕首出现之前,他没有怀疑过梁宁的时间,首先因为事发时他不在京城,其次有官府为结论,再不敢相信这个结果也没有办法。 …… 梁郴更加觉得不可思议:“你怎么知道水下能藏物?又是怎么知道他们只见这些秘密?” “是礼部主事——不,是很快就将成为礼部郎中的傅筠的女儿。” “不认识。”梁郴缓缓的沉下一口气,“我只是刚刚知道你认识。” 他声带紧缩,嗓音哑得都不像他自己的了! 按照裴瞻对傅家这位小姐所说之言的转述,梁宁死后,裴夫人就是这件疑案目前可知的唯一证人,甚至还可能是梁宁死之前遇到的唯一一个有共同交集的外人。 他忽然转向裴瞻:“你怎么知道她会把东西存在这里?” 梁郴凝眸:“他就是你说的那位傅家小姐?” ——他下水了?! “你说这个案子发生在姑姑死前第三日夜里,为什么会偏偏发生在这个时间?” 但这把匕首偏偏伴随着梁宁的遗物出现了,而且他的背后还牵扯着一桩充满了疑点的杀人案。 裴瞻为什么这么快就能锁定这儿? 他一个从来没有打入过梁宁那个圈子的人,他居然知道的这么清楚! “事在人为。” 梁郴也没想到裴瞻会二话不说落水,当然也就更没想他在水下捣鼓了半晌之后,竟真的拿出来一只盒子…… 有梁宁的信,还有她的扇盒,别的还用得着多说吗? 不可能会有人同时掌有这些东西! 傅真一路都在目光炯炯地望着他,也回了他一个礼:“我是傅真。——大将军,我认得你!” “快打开看看!”裴瞻把盒子给他,然后到了岸上,挥手示意护卫们守住四面。 虽然说她那个图基本上就差没直接写明白了,但他们如此快速地锁定了河畔,还是快出了她的想像。 说完他立刻举步:“走吧!如今我也必须得去认识认识这位傅小姐了。” “这是什么?!” 低头喝茶的当口忽听得那边传来惊呼声,而她这一定睛看去,只见有人陆续赶往河边,一看衣着还是裴家人的装束,而裴瞻已经不在树下了! “敢问可是傅姑娘?” 裴瞻话刚说到这里,身后某处忽然就传来了骚动。 “郴儿帮我抄功课!” “这个马步扎得我腿都要废了,我要坐会儿!郴儿快帮我放个哨,看你爹来没来?……” 如果说程持礼礼和梁郅他们是她顽皮捣蛋的绝世好拥趸,那么梁郴就是她顽皮捣蛋之余的绝世好依靠。 这个从小到大就差把她拴裤腰带上看护着的大侄儿,她又怎么会不认得?! 上次只是远远地看着她就已经心潮澎湃,此时他就站在自己的跟前,她看得见也摸得着!天知道她多想不顾后果地立刻扑到他肩膀上大哭一场! 今日一章。明天还不确定能不能赶出两章,但后天起肯定会有了。 第80章 该不是个花痴吧? 裴瞻见傅真双目湿润地望着梁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傅小姐。” 傅真理也不理他,仍望着梁郴。小子打了几年仗回来,身子粗壮了不少,脸皮也黑了,是个家里的顶梁柱了。只是这么粗壮的他,十成十也不能接受得了他姑姑死后复生还变成了别人家小姐这种事的。 “傅小姐?”梁郴这时候也略为错愕地唤起她来。 傅真笑了一下:“大将军是盖世英雄,对您的大名我可是如雷贯耳了,没想到今日能见着真人,难怪家母当年与梁小姐一见如故,这全是因为梁家几代英雄威名远播啊!方才控制不住有些失仪,请您见谅。” 不管怎么说,眼下彼此还是陌生人。她可不能忘了身份,搞得他和苏幸儿吵架。 苏幸儿的父亲是个军师,她其实是文官的女儿,所以从小说读书习画做女红,温柔得像团水,根本不可能会什么御夫的手段。梁宁也没御过夫,但她却“御”过不少小跟班,于是她活着的时候就没少跟苏幸儿吹耳边风。 话说回来,六年过去了,也不知道这个侄媳妇儿有没有点长进。 “原来如此。”梁郴立刻松了口气。 这个长得像“画上仙女”似的小姐刚才那么样盯着他,的确让他心惊肉跳。既然是把他当英雄,那便安全了,至少回去不用挨鸡毛掸子了。他虽然长得还可以,当年瑄哥儿他娘就被他迷得不要不要的,可他毕竟成亲了! 再说,他也没有瑄哥儿那么丰富的经验,给自己早早准备好棉垫子,回头鸡毛掸子直接落在身上还是怪疼的。如此他才放心寒暄起来:“傅小姐过奖。咱们当武将的,保家卫国都是应当的。” 傅真但笑不语。 这边厢裴瞻道:“你手脚倒是快,这么会儿工夫,就奔过来了。方才这样的马屁,还是留着以后跟大将军夫人说吧。” 这丫头连他有没有成亲,有没有生儿子都不知道,八成连梁郴有没有成亲也不清楚。 上次她趁夜爬梁家的墙头,这次一看见梁郴就两眼泪汪汪,该不会是个花痴吧? 他得趁早让她死了这份心。 傅真听到这话,眼睛嗖地一下转了过去:“裴将军这话,莫不是说要为我引荐大将军夫人?” 黎江偷走了信之后,她知道无论如何裴瞻都会把匕首找到的。 她来不来,事实都能证明她的清白。 但当张成跟她说裴瞻拿着信去了梁家时,她就知道这趟必须来不可了! 她要见梁郴啊! 或者说,她必须要与梁家人重新建立起联系! 如果徐胤不曾与梁家往来了,那还没有如此急迫,可不管是说书先生还是寺中永平的下人都证明了徐胤还把羊皮披在身上,那他这么做就是给梁家看的,梁家确实在朝的人不多了,势力不像从前那么强大了,可梁郴活着回来了,而且他同样也建了功立了业,那么按照徐胤的贪婪,他是不会白白放弃掉这个现成的垫脚石的! 也就是说,徐胤一定还在想着捞梁家的好处。 那这个时候,哪怕她不能让梁家人相信她就是梁宁,以傅真的身份成为梁家的朋友,成为梁郴所信任的人也是必须的了! 只有为他们所信任,她的话才能起作用! 否则她就是把心剖开来给他们看,也证明不了自己。 即使傅真知道裴瞻不是这个意思,她也还是透露出了这个愿望,如果她真能借着今日之故与苏幸儿结交上,那倒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裴瞻听到她这话就拉下了脸来。 他就是委婉地提醒她,梁郴已经有妻室了而已,她倒是会顺杆子往上爬! 她难道是想把梁家男女老少一网打尽吗? “不可能。”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为什么不可能?” 傅真与梁郴同声问。 梁郴看了眼傅真:“老五你注意一下态度,傅小姐是我们的朋友。” 朋友? 裴瞻忍不住轻哂,然后示意他:“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梁郴在他们两个人之间来回打量几轮,跟着他走到了远处的柳树底下:“你在搞什么鬼?你跟傅小姐难道不是老相识吗?” “谁说跟她是老相识?” “瑄哥儿说的呀!她说你做过让傅小姐追着让你负责的事,还说你亲口说的,他还亲眼看到你扯她的袖子。” 裴瞻一张脸拉得比鞋拔子还长:“那小子一天到晚脑袋里都不知道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他的话你也信?” “可是那天我也确实看到,你对傅小姐非常纵容,包括方才,你也一点都不计较他的无礼。” 梁郴也不想信啊,可他真的看到了。 裴瞻十分无语。 昂首深吸了一口气,他咬了咬牙道:“我之所以几次三番跟她有牵扯,纯是因为这把匕首! “我老实跟你说了吧,我觉得这丫头对梁家怀有某种目的,你最好跟她保持点适当的距离。”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梁郴听到这话可就不高兴了,这位傅小姐的母亲可是跟他姑姑有很深渊源的,而且据她的说法,他小姑姑疑似还被傅夫人救于危难之中,裴瞻这话,不是亵渎他梁家的恩人嘛! 他深气:“虽然我和傅小姐这是第一次见面,但她这份豪爽却很对我的脾气,也让我觉得很亲切! “刚才匕首是你亲自捞上来的,小姑姑留下来的信你也鉴定过,确属她的真迹。她的话都已经得到了证实,你为什么要疑神疑鬼? “就算她对我梁家有目的,大不了是想要攀交攀交,可这又有什么了不得的呢? “我们又不是生来富贵,傅家就算有这个想法也是能够理解的。你平时也不这样,为什么单对傅小姐这么小人之心呢?” “我小人之心?”裴瞻哼道:“那若我说,她爬过你们家墙头呢?” “爬我家墙?”梁郴几疑听错,“她为什么爬我们家墙?” “我要是知道还用跟你说这么多?”裴瞻说着便把那天夜里逮住傅真爬墙的事说了一遍,末了道,“你说她一个千金小姐,大晚上不睡觉,趴在你墙头,这仅仅是为了巴结你们?” 第81章 我只希望梁家太平 第81章我只希望梁家太平(二更求票) 梁郴愣住了。 看了眼远处正在张望着他们俩的傅真,他还是难以相信:“你说瘦得像根枯柴一样的她,大半夜来爬我们家的墙?” 裴瞻抻了抻身子,慢条斯理说道:“可不止呢!这个瘦得像枯柴一样的千金小姐,她还会武功,而且出招还很老练,现在,你是不是更惊讶了?” 梁郴不知说什么好了。 裴瞻从小到大都属一个萝卜一个坑,肯定是不会胡说八道的。 没错,那位傅小姐的确豪爽,但无论怎么看她都不像会武功,哪个会武功的人会瘦成像她这个样子?又有哪一个像她这样孱弱的千金小姐会去学武功? 可是,一个官家小姐,她对梁家能有什么企图呢? 傅真瞅着那俩在那边嘀嘀咕咕,一猜就是裴瞻在背后嚼她的舌根。 抱着胳膊等了会儿,看他们过来了,便咧嘴打招呼:“二位将军说完话了?” 梁郴看着笑眯眯的她,实在不能相信她会大半夜爬他家墙头…… 他打了声咳嗽:“傅小姐,我方才从裴将军口中听说了令堂与家姑还有那么一段不为人知的缘份,我们来说说正事吧。我想请问你,不知当初令堂见到的那把匕首,可就是如今我手上的这一把?” 说着他便把装着匕首的扇盒打开。 傅真扫了一眼:“就是它。那刀柄上的花纹我记得清清楚楚。”说完她伸手:“这是梁小姐留了信给家母,特意交代不让对外吐露的。当年梁小姐之所以没有放到梁家,皆因它是不祥之物,如今既然不得已露面了,还请大将军将它归还我,以免梁小姐泉下不安。” 裴瞻神色淡淡:“这是梁小姐的东西,自然得归还梁家。你拿来做什么?” 傅真盘起双手:“东西是梁小姐的不错,但是她托付给了家母,我还没说你呢裴将军!你堂堂我朝元帅,顶天立地的汉子,今日却以这种卑鄙的行为从我手上拿到了它,该不会到现在还想耍赖皮吧? “你要是不尊重她的遗愿,仔细梁小姐泉下有知,半夜来爬你的窗户!” 裴瞻瞥她:“少操这份心,她可不像你!” 他只是懒得跟她扯皮而已。 此事可不是没有疑点的,这盒子在水里放了六年之久,竟然没有河沙漫进去,不奇怪吗? 只不过扇盒和那封信的确都是梁宁的,这个证据实在太有力度,剩下这些疑虑,也就显得无足轻重罢了。 “老五,对傅小姐客气一点。”梁郴说着,对傅真温声道,“傅小姐,多谢你为梁家保守这个秘密。可恨六年过去,我直到今日才知有此事。” 傅真笑眯眯:“大将军在边关打仗,怪不得您。再说这个案子跟梁家又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只不过令姑刚好路过成了证人。家母虽然知道可能有这个证物,却也不能贸然捅出来让您分心啊! “如今您回来了,这阴差阳错的,让您知道了倒也无妨。” “傅夫人真是用心良苦。”梁郴感慨了一句,随即道:“话说回来,也不知道傅小姐与令堂对这个案子有什么看法?” 傅真佯装惊讶:“大将军为何要关心这案子?” “此案关系到两条人命,且还发生在梁府附近,我身为梁家家主,正视此事义不容辞!” “大将军威武!”傅真拍了个马屁,而后道:“我觉得很明显,凶手不简单,被杀害的人也不简单。大将军要不还是算了,免得惹了麻烦上身。” 梁郴看了眼裴瞻,说道:“越是有麻烦,不就越是得弄清楚么?就算死者只是寻常的百姓,也不应该悄无声息地横死街头,连尸首都没有下落。我与裴将军还有诸多将士洒血沙场,可不是为了让拼死护住的老百姓让奸人这般草菅人命的。” 一席话说得傅真也露出了欣悦之色:“大将军果然不愧为忠义之士。” 梁郴笑道:“说起来令堂是此案的唯一证人了,也不知道傅小姐愿不愿意替在下说服令堂配合查案?” 傅真扬唇:“大将军都这么说了,小女子又岂有不配合之理?” “痛快!”梁郴点头,“那这把匕首我就留下了。”说完他又意味深长地看过来:“也不知道傅小姐可有意参与此案?” 傅真顿了下,然后深施了一个礼:“大将军说笑,我一闺阁女子,何德何能参与大将军和裴将军办案?此事自然得仰仗二位将军。” 裴瞻刚才肯定已经把她扒梁家墙头的事儿说出来了,眼下她要是答应参与办案,那不就更加增添了她身上的可疑? 再说了,她跟朝中两大鼎极勋贵时常往来,一定会引起旁人注意的,她可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没举刀子就被徐胤给盯上。 这小子是给她挖坑呢。 梁郴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安排人送姑娘回府。天色也不早了,恐怕姑娘的家人等得急。”说完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方才傅小姐也说过此事隐秘,在时机未到之前,便还要请傅姑娘同令堂仍然对此事保持守口如瓶。 “如果事后有需要令堂出面参与之处,也请见谅。当然,我们也绝对会避免让二位沾染麻烦。” 傅真摆手:“这个您放心。实不相瞒,家母多年来一直因此事耿耿于怀。如今想解开她的心结,也只能破解此案了。该配合的地方,我们义不容辞。只是也敬请将军多加留心,尤其是身边人。有些人表面上道貌岸然,内里不定包藏着什么祸心。” 说完这里她对着怔愣中的梁郴又是一笑:“我知将军阅历丰富,见多识广,这些话不该我来说,只不过我外祖父在外做生意的缘故,见过的形形色色之人委实太多,故而在此我多句嘴,如有冒犯,便请将军见谅。” 说完之后她便施了一礼,登上了张成驾过来的马车。 梁郴站在原地望着她远去,半天也没有发出声来。 回头一看裴瞻,方才口口声声数落着傅真心眼儿太多的他,此刻居然也正目光深深地望着远去的马车…… 第82章 退婚就退婚,看什么戏? 傅真归家的时候天已全黑,傅夫人打发人来了几次看她回没回?直到看到她全须全尾地露了面,丫鬟才捧着一颗落定的心去回话。 紫嫣给她传了饭,又给她拧了水温刚刚好的帕子,碧玺叽叽喳喳地说着府内的事,四面的人与物都真实得不能再真实。 今日与梁郴初重逢,有点出乎意料之外。 的确,把梁家攻略下来,一直是她复仇计划当中的重要一步,但梁郴并不是她攻略梁家最好的人选。 梁家上下都很爱护她,可是因为身份和性格的差异,必定不是每个人和她的相处都是一样的。 比如她的大嫂,如今梁家的老夫人,她承担着教养梁宁的职责,对她为人处世上便管束较严。 二嫂因为是女将,性子豪爽,就不同意大嫂拘她太紧,但对她的武艺方面绝不放松。 两个哥哥就只管宠,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好的但是底线却十分严明。 能与梁宁像朋友一样亲密无间相处的自然就只有梁郴梁郅苏幸儿这几个同龄的晚辈。 但苏幸儿只在梁家住了短短一两年就回了西北,而梁郴是梁家的宗子,他肩膀上负有重责,他虽说不会对梁宁太过严厉,却也不是个并肩作战的好伙伴。 只有二哥的独子梁郅,她那个小她两岁的侄儿梁郅,是她绝无仅有的好伙伴。 她小时候在京时梁郅是她的跟屁虫,跟程持礼为她的左膀右臂,她八岁去了西北,没两年二嫂也带着梁郅前去了。 姑侄俩在西北继续横行,足足在一起呆了四年,直到那年二哥梁钧牺牺牲,大哥梁钦勒令手下把死也不肯离开沙场、誓要为亡夫报仇雪恨的二嫂劝下阵地,而后将他们一并送回了京城。因为梁钧只有梁郅一个独子,他们都不能让二嫂母子有闪失。 梁宁后来给梁钦扶灵回京,十三岁的梁郅又成日里跟随着她,不是处理外务,就是帮着料理府内事。 当梁郴挂帅出征,梁郅这个弟弟更是义不容辞地四处为他筹粮。 如果不是因为不在京城,那把匕首梁宁多半交给了他。至少,也会让他知道这件事。 而若梁郅在京,白鹤寺那场大火,还真就不一定能烧得死她! 很显然,梁宁若要打入梁家,最适合先拿下的人选就是梁郅。 但可惜,无论是傅真原身留下来的记忆,还是这些日子她在外获知的讯息,都是梁郅押送最后一趟粮草前往西北,同时受梁郴之命留在那里整顿战后军务——换句话说,梁郅眼下不在京城。 人不在眼前,说啥都是白费劲! “姑娘,您叹什么气呀?” 碧玺添汤的时候问道。 当然是感到遗憾,今日出现的是梁郴而不是梁郅啊! 郅儿可不像他哥那样难搞,只要他出现,傅真保证有办法让他在她和裴瞻之间选择相信她傅真!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拍了下桌子:“你赶紧让张成去打听打听,抚国大将军的弟弟梁小将军,他什么时候回京!” 仗打完这么久了,应该也快回来了吧?还不回来她就写封信过去,让梁宁的魂魄催他回来! 碧玺瞥她好几眼:“姑娘,您跟杜家公子还有婚约呢。” 这么明目张胆地去打听另一位大将军府的子弟,这不太合适吧? “放心!杜家马上就要退婚了。” 傅真听到说杜家的事儿立刻就回应道。 说完她才明白过来碧玺在暗示什么,被汤呛了一口,敲了一下她脑门儿:“想哪儿去了你?” 碧玺抿唇偷笑。 不过想到杜家这事儿,傅真算了算日子,都过去两三日了,杜家怎么还没上门退婚? 正纳着闷,紫嫣进来了:“太太那边传话来,说是明日杜三夫人请上洪云社吃茶听戏,问姑娘去不去?” 傅真愣了下:“退婚就退婚,还听什么戏?” 紫嫣把烘得暖暖的手炉递给她:“不清楚,太太也很纳闷,送帖子的人是杜三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而且下晌来的时候客气得紧,见了太太就笑眯眯的,还打听姑娘来着,顺道又递了许多绸缎燕窝什么的,说是给姑娘的。 “按说日前在寺里那么一闹,怎么这婚事也是要散了,杜家也不知唱的哪出。” 傅真道:“那太太收了东西么?” “太太执意不受,但那嬷嬷放下东西就走了,走时说,太太要退,那就退给她们夫人去,要是这点事她们都办不好,回去要挨训的。太太不好为难下人,便打算明日去赴这场约,顺道把东西还回去,也正好借这个机会把话说明白呢。” 杜老三这个做派就把傅真弄糊涂了。 这人向来鬼心眼子多,她莫不是还是舍不得那张脸,又想了什么馊主意坑傅夫人吧? 傅真怎么能看着傅夫人吃亏呢? 她当下道:“跟太太说我去。只不过我不与太太同去,你让她在他们戏台隔壁给我弄张桌子就行。” 杜老三媳妇还没见过傅真的,她坐在旁边穿不了帮,倒要亲眼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 这一夜无话。 早起朝阳洒遍京城,坐在轿子里的杜三夫人心里头却是如同堵了满胸膛的麻团。 那天夜里受了杜谡一顿数落,她再不情愿也只能硬着头皮着手去傅家提亲。 打听了些这两年婚嫁的行情,又斟酌罗列了三书六聘相关之礼数,眼看着这就过了两日,再拖着不行动怕是不成,昨夜便下了帖子给傅夫人,约她见个面缓和缓和关系,再就是打听打听他们傅家的态度。 事到如今这个儿媳妇必须娶,她也认命了,但在接下来的诸事之上,她可不能任傅家得寸进尺。 总而言之人能娶,但要想他们娶得多么风光,那是不用肖想。 她杜三夫人咽不下这口气! 难道傅家硬塞个病痨子儿媳妇给她,还指望她多欢喜? 那她在外人眼里得有多贱啊! “太太,洪云社到了。” 正感到气郁之时,丫鬟隔着帘子禀道。 杜三夫人坐着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努力调整出一副表情来,下了轿。 第83章 今日她自身难保 位子是杜三夫人订的,选在楼上偏角落的位置。 不是她出不起钱,是角落里好说话! 到了地方,只见位子还空着,傅夫人还没来,隔壁座倒是坐了人,是个清清瘦瘦但是姿容极出色的少女。 见杜三夫人在打量自己,少女冲她笑了笑。 杜三夫人便也回了一笑,雍容落座。 他们杜家乃堂堂镇国大将军府,当朝一等一的勋贵之家!到哪里不是成群的追捧奉迎的人?上哪儿又少得了恭维?他们家的子弟,想娶什么样的小姐娶不到? 眼前这少女也不知是谁家的?姿容生得如此之好,又这般落落大方,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大家闺秀。再加之身上穿戴极为不俗,家中必定也是累世的世族。 ——你瞧瞧,就连这样出色的姑娘见了她也会主动打招呼!他们诚哥儿到底是造得哪门子孽哟,竟然摊上傅家那病痨鬼! 杜三夫人对今日这场约会的耐性自然就更降低了。 “去门口瞧瞧,都说了约在辰时末刻,怎么还没来?这是故意跟我拿架子,还是他们家就这点教养呢?” 真是。 傅真去的比她还积极,这是让她没想到的。 这节骨眼上心口痛? 傅夫人转身望着她,然后打发金珠:“东西都备好了吗?我们该出门了。” 而此时底下人已多了,台上台下锣鼓声也时不时地敲起来,傅真已经闭紧了嘴巴。 杜三夫人笑道:“正是,我约的那位女客,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会儿还没到。” 这边厢话音刚落,门外就有丫鬟匆匆地走进来:“太太!老太太突然不好了,她说心口痛!” 傅筠母子一直都在做梦想攀附杜家辉煌腾达,这也是傅夫人多年来一直不愿意把这桩婚约挂在嘴上的原因之一。 但那天杜三夫人在寺里使出那样的手段,未免就有些欺负人。 而傅夫人对待杜家人的态度,必然也已经传开。 傅夫人的确是得处理完手头事才能出门,但是她也有把握绝对不会误了时辰。 “夫人好眼力。”傅真笑了。 “太太!” 到底什么样的人家才有底气这样养女儿啊! 但对方对身份避而不答,杜三夫人也不好追问。 跟傅家这门婚事她其实并不是非接不可,她是个视女如命的母亲不假,可正因为如此,她才更能够将心比心,体会另一个母亲的心。 杜夫人迟迟不肯上门提亲,她她能够理解,谁愿意自己的儿女结上这么一门看不到未来的亲呢? 所以过去她一直也没有跟傅真提起此事。过去这几年杜家没有尽到礼数,她也没有拿在嘴上说。 傅夫人心头不觉升起一片阴霾,如果说她和傅真在傅家还有一点价值的话,那么除去她的万贯家财,就只剩下这一桩和杜家的婚约了。 要不是碍着将军府那边,她真是早八百年就退了这劳什子婚了! “这位夫人,您是在等人?” 杜三夫人端茶尝了一口,暗暗一惊,这茶她竟未曾喝过。当下抬头再打量傅真,只见她装扮其实十分素淡,身上饰物也不多,但衣料却是云锦质地,腕上一双羊脂玉镯子与耳朵上的耳铛,还有腰下的璎珞,竟都是一套的! 就凭方才那几句牢骚,杜老三媳妇儿这次要是怀着友善来的,傅真就把手上的杯子吃下去! 不过她既然不想议亲,巴巴地来这一遭倒也奇怪! 这边厢杜三夫人对她有了些好奇:“姑娘怎么称呼?你是独自一个人前来听戏?” “请了大夫,大夫还没来呢!” “那也不关我的事,不是吗?” …… 傅真自动跳过前半句,只道:“我随家母来。只是家母还有些事情耽搁。我与夫人一样,来早了。”说着她翻过桌上一只杯子,斟满茶推了过去,“夫人不嫌弃,可愿意尝尝我这茶?” 昨日杜三夫人的管事嬷嬷拎着东西大张旗鼓地登门,府里人必然全都知道了。 傅夫人一面梳妆,一面交代。 当然——不管杜夫人那边想说什么,她近日此去的目的,也是要和和气气地解除这个婚约。 “眼下才辰时初刻,夫人想是记错时辰了。”少女冲她笑笑,又移开目光看向下方的戏台。 杜三夫人待要推辞,却被她这茶夺去了注意力,只见这茶汤色澄澈,状如琥珀,尚未近前,一股幽香就扑鼻而来,使人如同立足于山林,清香无比。 她的手指抚着手上的杯子,心里明镜似的。 “可是太太,老爷去了衙门里上差……” 傅夫人凝眉转头:“请大夫了没有?” 拿杯茶堵住她的嘴吧! 傅真一点也不想跟她说话。 她也是识货的,当下道:“这是今春头茬的瓜片吧?戏社里可备不起这样的茶,是姑娘自带的?” 傅夫人心里就算再惭愧,那也不能任由他们作践傅真。跟杜家这么亲事结不下去,难道傅真以后就不嫁人了吗? 是以杜三夫人下帖子来说见面,她觉得就这个机会把话挑开来说也好,两家和和气气的解除婚约,她绝对不会不同意。 那么此刻老太太突然作妖,为的是什么,傅夫人又岂有察觉不到的? 他们就是想阻止她去退掉这门婚事,还在打着从中捞一笔的主意呢! 傅夫人当下站起来:“那就去催大夫,禀老爷!我早就有言在先,我只管大姑娘与二爷的事情,其余之人我一概不理。” “记得把她们昨日送过来的东西都带上,再另备上两支老参,就当是我给杜夫人的回礼。” 于是把事情张罗下去,她就匆匆更衣梳妆,吩咐出门。 她话音没落,傅夫人伸手就一巴掌打了下去:“谁给你的资格来教训我?就凭你的卖身契不在我手上吗?!” 这时候,隔壁的小姐主动搭起话来。 丫鬟捂着脸退后。 报讯的丫鬟抢前一步挡住了她的去路:“老太太是您的婆母,若是您不去侍疾,那可就犯了七出!……” “凭她一个丫鬟不够,那若凭老爷的话呢?” 这时院门口又有尖锐的声音响起来,柳氏一个箭步冲到了她的面前: “宁氏!只要你一日还在这个家里当着主母,你一日就是咱们老太太的儿媳妇! “管你说过什么,老太太有疾,你就该前往侍奉! “你可别想有人会来帮你,告诉你,今日她傅真自身都难保!” 第84章 看,银票在此! 傅夫人听到柳氏直呼她为“宁氏”的时候,脸色就沉了下来,但听得柳氏末尾提到傅真,却又把这股被冒犯的怒气也甩到了一边:“你说什么?什么叫真儿自身难保?你们把她怎么了?” 柳氏冷笑着说道:“自身难保的意思当然就是不但顾不了你,连她自己都要过不了!前几日你们倒是猖狂,在我们面前耍尽了威风,连老爷老太太都不放在眼里。我倒要看看那丫头发不成疯了,你还能不能蹦哒得起来? “——还不给我把太太请到荣福堂去给老太太侍疾?!” 柳氏尖锐的声音直破屋宇,这些日子憋在心里的窝囊气,把她的面孔都给扭曲了。 她为傅家生了三个儿女,个个健健康康,把傅筠伺候得妥妥帖帖,她宁氏除了有几个钱,还有什么?这么多年她又为丈夫做过什么?全都是她柳氏代劳了!难道宁氏不应该记着她这份好吗?就算得了她点东西又算得了什么?她不有的是钱吗? 宁氏母女竟然还敢数落她的不是!傅真那小贱人竟然还敢动手打她! 更重要的是,由于宁氏她们的狂妄,就连傅筠现在也不帮着她们了——这才是令柳氏感到恐惧的事情。如今她已经人老珠黄,不可能再有别的出路了。失去了傅筠的欢心,她后半辈子怎么办? 她又没有嫁妆。这些年之所以能够吃香的喝辣的以及穿金戴银,全都是因为傅筠帮着他从宁氏那边捞钱,加上傅筠的俸禄也大半都到了她的手上,去了傅筠的心,她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而那时就算傅筠不会回到宁氏身边,他保不准也会再纳妾,然后她的对手可就不只是宁氏一人了! 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宁氏,都是傅真! 昨日杜家来人,她就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 天知道她等这个机会等了多久? 不会让她们母女得逞的,绝对不会! 傅夫人望着面前疯子一样的柳氏,一股磅礴的怒意在他心底腾地升了起来! 他目光如电,倏地伸手抓住柳氏的衣襟:“你当真动了我女儿?” 自打柳氏带着儿女进府见到傅夫人的第一面起,至今已整整六年,过去在这个正房夫人面前大呼小叫也不是一次两次,可宁氏的反应要不是视若无睹就是妥协忍让,从来没有任何一次像这样的强硬。就算是上次傅真大半夜的闯到傅柔屋里,宁氏临走前撂下那番话时也不如眼下这般凌厉! “是又怎么样?你还有闲心管她?你难道以为今日逃得了吗?”柳氏按下心头那丝惶恐,强自镇定,“今日可不是我要对付你,是老太太——” 她话没说完,傅夫人啪地一巴掌扇得脑袋撇到了一边! “杨彤!立刻带人去洪云社找姑娘!” 傅夫人厉声喝道,而后怒目望着柳氏,一把将她拖到了跟前:“看来过去这些年,我着实是太过纵容你了,你倒知道只要我一日是傅夫人,一日就得尽孝,那你可知道,只要我一日是主母,你就一日是主母的奴婢? “方才你在我面前无礼,我那一巴掌就当是略施薄惩。但我真儿若有任何闪失,柳氏你跟我听好,哪怕是缺个指甲盖,我都会让你加倍偿还!你不是也有三个儿女吗?我一个个地当着你的面剁了他们,让你们瞧瞧,过去到底是我让着你们,还是我真的拿你们无可奈何!” 说着她一挥手,身后那帮汉了立刻分左右涌了上来,不由分说包抄了傅夫人! 金珠立刻挡在傅夫人前面,怒斥起了齐嬷嬷:“贱妇以下犯上,是不怕下狱么?!” 齐嬷嬷一声冷哼:“我这是奉老太太之命,谁敢不从?!” 傅夫人才跨门,迎面就来了一群手持棍棒的护院,足有一二十人之多,而顶头的正是上回在傅真手里吃过大亏的荣福堂的齐嬷嬷! “老太太正染疾在身,吉凶未卜,太太身为儿媳,当下正该即刻前往侍疾,你怎么能出去?谁准许你出去?!” 傅夫人说着撒手一推,柳氏踉跄着倒退了几步! 这个过去面对怎样的无礼都不会动手的女人,她现在变得跟傅真一样可怕了! “请谁都没用!院门都关了!”齐嬷嬷尖着嗓子,“看到老奴身后这些人了吗?这是府里雇请的护院,是傅家公中的钱请的!不归你太太管!现在,请太太随老奴去荣福堂!如若不从,那老奴就要来硬的了!” 傅夫人看到这阵仗,神色也不禁变了! 她竟然也会拿傅柔他们来威胁她柳氏了! 柳氏在这一瞬间,好像看到了多年前还在那个富户人家里当丫鬟时,把她从主子床上拖起来暴打的富户太太! 齐嬷嬷是傅老夫人的人,卖身契不在傅夫人手上。上次傅真三下五除二把齐全和郑安给收拾了,还让自己给发卖了出去,齐嬷嬷心里头有多恨,可想而知。而傅老夫人让她们母女忽悠走了那座庄子,也必定是怀恨在心! 傅家虽说没规矩,但如柳氏及齐嬷嬷这般狂妄的行为还是从未有过,表面上的恭谨都还是有的! 今日这主主仆仆竟然全都出动了,合府上下所有与她们母女有过节的都来齐了,她们这分明就是要撕破脸了! 看到齐嬷嬷他们后方冷笑着离去的柳氏,傅夫人迅速转身:“赶紧去外院把黎江黎淮二位请过来!要快!” 合着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那个主母眼里的蝼蚁! “金珠,快去备车!我们也去洪云社!” 傅夫人撇下柳氏,疾步往前院走。 “谁许太太出去?!” 傅夫人听到此处,忽然从袖子里抽出来几张银票:“谁能给我拿下这刁奴,这三百两银子就是他的!若是打断她两条腿,再加两百!” 太阳光照在高举着的银票上,几乎晃瞎了大伙的眼睛! 护院们面面相觑,紧抓着的棍棒眼见着放了下来。 齐嬷嬷惊道:“你们干什么?这是老太太的命令,快拿住她!你们是傅家请的护院!” 傅夫人一声冷笑,高声道:“这一个月二两银子的差事不要又如何?有这五百两,够你们三五年的了!你们谁先动手,我额外再加每棍一两银子的报酬!金珠你给我计数!” 第85章 这老娘们到底得罪了谁? 第85章这老娘们到底得罪了谁?(二更求票) 傅夫人话音落下,方才气势汹汹围上来的二十来个护院立刻将灼灼目光投向了齐嬷嬷。 齐嬷嬷不由自主发虚:“你们干什么?!” 傅家给护院里的酬劳是二两一月,这是行情,也说明干这行的都是些家底不厚的人,前阵子傅真新请的护卫动不动就是十两二十两的月俸,傅夫人又提拔了几个身家清白的管事娘子和大丫鬟,开出的酬劳也不低,早就让府里上下得了眼红病! 此时傅夫人一甩就是五百两!在这个基础上还有得加! 这谁不动心? 顿时不光眼前的这些汉子,就连旁边的家丁婆子也都朝齐嬷嬷看了过来!如同一群饿狼般盯着她这块肥肉! “齐嬷嬷!对不住了,我们都上有老下有小要养!” 人群里这时走出来个五短身材的中年汉子,说完这句后就朝着齐嬷嬷臂上扑了一棍! 他这还是留了情面,没有直接照她腿上来! 但这也够齐嬷嬷喝一壶的了,她惨叫一声退了几步,捂着胳膊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傅夫人抽出二十两银子给这汉子:“这是奖你的!我要看到她断腿!” 二十两银子由金珠塞到了汉子手上,也就是一瞬过后,四方的护院顿时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地将齐嬷嬷押住在地,而后另有人举起棍棒朝着齐嬷嬷腿上扑来! 惨叫声响彻云宵! 而此时黎江黎淮已经破门而入,傅夫人连忙将银票转到金珠手上:“黎江,你留下来跟金珠善后,以及保护好嘉哥儿! “黎淮,我们去洪云社!家奴们已然猖狂至此,这是未给我们留余地了!他们定然会对真儿下毒手,我须速速前往救救她!” “夫人且慢,我等二人之所以此刻才来,正是因为从杨彤那里得知了消息,方才我们往四处看过,府上出去的门全部锁住了! 好端端的,这光天化日的,怎么有人敢当众劫人?如今世道这么太平,这不是开玩笑吧? 碧玺把她的手拿开,压低声音急急说道:“杜三夫人下楼后就去隔壁的绸缎铺子,还没到铺子跟前呢,一架停在了胡同口的马车里就突然伸出一双手,把她给拖了上去!速度之快,就连她身后跟着的丫鬟都没反应过来! “现在丫鬟已经哭着喊着朝马车追去了!楼下等候的家丁也追上去了!” 黎淮这里抱了拳,便就跃上了墙头。 一看正是先前侍奉在杜三夫人身边的人,便当即抓住他问道:“你们太太呢?!” “可是——” 碧玺拍起了大腿! 引得四周的人纷纷看过来。 “她被人劫走了!” 二人对视一眼,重重点头:“我等拿性命跟您担保,真姑娘不好好的回来,那我等一定前来负荆请罪!只是我们离去后,您身边就没有人可防卫了,安全起见,还是让黎江留下来,真姑娘那边我去即可。” 这是不耐烦了。 听到黎淮如此说,傅夫人也就横了横心:“好!你们是真儿请过来的,我相信他,自然也信你们。那么现在,我就留在府中善后,你赶紧去吧!” 虽说她接连几次把傅家那些夭蛾子给镇下来不少,但到底大局未定,照柳氏的嚣张,未必不会再挑事。 傅真立刻起身捂住她的嘴:“别嚷嚷!到底怎么回事儿?” 再者傅柔不是还盯着她这门婚约么?谁又知道她们会不会有什么动作? 此刻最令她放不下的就是傅夫人,还是去看看为好。 “什么?” 傅真听闻,立刻拖着她往楼下去:“马车去的哪个方向?快指路!” 裴瞻交待他们到傅家只须埋头听候傅真差遣,不要暴露身份。 傅真想了下,跟碧玺使了个眼色,同时又打发了张成回府。 “太太若信我,就听我的!” 傅真举着核桃仁,一时没回过神来:“杜夫人怎么了?” 傅真渐渐地也感到奇怪,傅夫人既然答应了会来,那她就肯定会来,那她又为什么没来? 异常的变化给她的心头也增添了一丝阴霾,正打算让张成回府看看,却听杜夫人道:“我下去走走!” 杜三夫人心里的不悦一层层加深,打发人下去探了几回,还是没有等到人来。 戏开场了。 刚拿了颗核桃仁吃进嘴里,却听身后脚步声跟雨点似的冲过来,紧接着碧玺惊慌失措的呼喊声也响起来:“姑娘!不好了!方才杜夫人刚下楼,就被人捂住口鼻拖进马车里了!” 当小妾的能指着正室夫人的鼻子大呼小叫,当家奴的更是敢带着棍棒和打手来威吓当家夫人,方知自己竟是见的世面少了! 裴瞻怎么提防傅真的先不说,他们却的的确确是裴瞻安排过来给傅真当护卫的,那他们就无论如何对得起这份信任。 丫鬟脸白如纸,颤手指着前方:“往前面走了!” “他们竟把门都锁了?”傅夫人咬紧了牙关,“好得很!这是吃定我任他们宰割了!但是,真儿也不安全,柳氏方才溜走了,我怀疑这件事她是主谋,原本我是要去找她的,但现在——现在我能把她交给你们吗?” …… 故而傅夫人只知他们厉害,却不知其来头有多大。 黎江黎淮这些日子过得风平浪静,便以为早前搜集到的那些关于傅家内宅不宁的消息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哪知道今日竟然看到了这等怪事—— 到了楼下,出事的胡同就在戏社与绸缎铺之间,傅真朝着胡同里狂奔追去,没多久就追上了跌跌撞撞哭喊前行的一个丫鬟。 “我们出去不成问题,但太太要出去,却还要费些周折!不如太太留在府中,待我再找些人来援助!” 戏子们披挂上台,杜三夫人的茶点已经上来了,甚至她都已经喝过了三盏。 辰时末刻过去很久了,傅夫人还是没有到来。 她目光深深地望着二人。 傅真扔开她:“赶紧回去向你们老爷报讯!” 说完她拔腿朝着胡同奔去! 大街上人来人往,根本就不可能会有漫无目的的劫匪出现! 那马车竟能够在闹市中如此精准地把人抓走,必定是极有经验的匪徒,而且是冲着杜老三媳妇儿来的匪徒! 这老娘们到底得罪了什么人?竟然引得对方等在闹市里绑人! 可恨今日她偏要与傅夫人相约在此,如今出了事,回头可别在杜家面前落下什么嫌疑才好! 傅真心头恼火,顾不上碧玺在后头追喊,更加加快了脚步! 第86章 原来是她! 傅真这半个月用心调养,除了那天被裴瞻追得昏过去一回,再没犯过病,而且身上长肉之后,手脚更利索有劲了,追了大半条胡同下来,她没那么费劲,但是却压根没有看到疑似绑架着人的马车! 胡同出来就是热闹的南市,不远处就是南城门,来来往往的人与车多不胜数! 每一架马车都有人,每一架马车都差不多! 这让人哪里知道人在哪儿呢?! 傅真站在街头,逐渐心焦,脚步也情不自禁地走到了城门下。 匪徒既然是绑人,没有直接动手,必然目的不在人命,而是另有所求,那么下手如此老道的他们必定不会选择继续留在城里,等着杜家和衙门的人来搜捕,他们过了胡同,肯定就是要通过城门出城去的! 但出城的车辆这么多,究竟哪辆才是呢? 凭眼力找出匪徒几乎不可能,却也得尽可能地把范围缩小才能增加成算! 傅真飞速地扫视着扎堆的马车,忽然她余光里扫到了一抹从车窗里探出来的身影,定睛望去,那人撩开了帘子正望向她,半个上身露了出来,虽然在对上傅真目光后她立刻将帘子放下,傅真多年练就的锐目也还是从这须臾的对视里认出了她! “傅柔?!” 在此时此地看到自己的对头让傅真愣了一下,但下一秒看到傅柔的马车加快速度冲出了城门,她还是不假思索地夺过了身旁马贩子手里一匹马跨上去,然后扯下荷包塞给城门下的将士:“里头有银子!帮我付个马钱,然后再帮我送个讯去玉玑坊礼部主事傅筠的家中转告傅夫人,就说她女儿追着二小姐出城了!” 说完后她狠踢了一下马腹,旋即就追出了城门! 她不知道将士们会不会去传话,但她没有时间做再多的安排了。 傅柔此时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更不应该鬼鬼祟祟地慌张出城,她一定有鬼! 傅真灵魂醒来第一时间就听到了傅柔的企图,当时不知她的婚约对象是谁,傅真也就不曾理会。 后来当知道原来是杜明诚,她就立刻悟透了! 杜家三房虽然只是镇国大将军府的旁支,单看起来根本算不上权贵,但这样的人家对柳氏她们来说已经是顶天的好人选,所以傅柔嫉妒到都不惜杀了傅真! 柳氏母女虽属痴心妄想,但一个掉进了欲望深坑里的人,哪还有什么理智可言? 杜家之前那么久没有联系傅夫人,她们因而沉得住气,昨日杜家来人了,而且还又送礼又邀约,她们能坐得住吗? 杜家上门提亲,傅柔便再也没有了机会。杜家上门退亲,那她就更不可能有机会。 今日首先是傅夫人迟迟未赴约,之后是杜三夫人被绑,此刻傅柔出现在此处,还仓惶出城,她一定跟杜三夫人被绑脱不了干系! ——这个坏心眼儿的东西! 杜老三是镇国大将国杜询的弟弟!她们捅下这篓子,是要把整个傅家都给祸祸了!祸害别的人无所谓,别祸害她和傅夫人母子啊!她好不容易才跟梁家程家打上交道,这边厢却要得罪了杜家么?! 傅真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追出几里路,她加了些速度,已然看到了傅柔的马车已就在前方! 马车里的傅柔紧绷着心口频频往后看,一面不停地打发陈贵地加速:“你快点儿!她追上来了!” 陈贵纳闷:“姑娘出门前不是交代了要慢些么?就怕大姑娘追不上,怎么又要快些了?!” “那是因为出门前我不知道她还会骑马!” 傅柔几乎是撕扯着嗓子说出这句! 没错!她知道傅真现在竟然腿脚很利索,打起人来很厉害,但她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还会骑马! 傅柔的脑子里塞满了乱麻,她六年前跟随柳氏进府后,几乎日日与傅真同住一个屋檐下,从不知道傅真什么时候去学了骑马?又怎么会习得出这样一手好的骑术!傅真是什么样的体格她傅柔还不知道吗?别说骑成这么好的技术了,就是上个马走两步她都要躺下来歇三天! 眼前她伏在马背上紧赶过来的样子,像极了冲锋杀敌的将士,她是怎么做到的! 傅柔转过身望着车头坐着的四个从傅家带出来的护院,原本稳稳当当的心情,已然七上八下了! “还有多远?!” 她忍不住大声道。 “拐过前方的弯就上山了!” 陈贵他们同样也紧张起来,明明后头的大姑娘是单兵匹马追来,可他们就是没来由的有些发怵!于是不等傅柔催促,他们也已经自动加起速来。 “哐当!” 马头刚刚拐弯,这时候就听车后传来一声巨响,随之车身急剧地抖动,车跑不动了! 马蹄高高扬起来,车厢随之翘起。 傅柔翻滚尖叫,几个护院立刻下车护卫,但这时候从后而至一道身影却跃到了马车之上,一拳捅破车顶蓬布,然后将跌落在地的傅柔直直从车厢里拎着拖了出来! 二两银子一月请来的护院哪会习得出什么过人的身手? 傅真体力虽未全然恢复,但一招一式足够老练,且因为经验丰富又知怎么取巧,一举占下先机,这气势便镇得四人立刻不敢上前! “畜生!”傅真素来不以这样的恶语骂女子的,此番是着实忍不住了,连甩了几个巴掌过后她将傅柔又拎到了眼前:“你要想死就直说,别拖着姑奶奶我给你垫背!现在我数到三,你把杜三夫人下落交代出来,我饶你不死!” 傅柔两边脸瞬间被打肿了,但她却咬牙望着傅真:“你不过单枪匹马,难道我会怕你——” “带路!” 她话音未落,傅真已二话不说扼住了她的脖子。 但她刚想推着傅柔往前,一把刀子就抵在了在她腰眼上! 陈贵狠声:“大姑娘,对不住了!” 傅真着实没想到陈贵会冲她送刀子! 能给他们这样的人家看家护院的都是身家清白之人,换句话说是上有老下有小,只有这样的人才让雇主放得了心,陈贵不是丧心病狂的江湖人,他知道伤了傅真会有什么后果,他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第87章 挡路者死! “你想干什么?”傅真沉声道。 陈贵把刀子往前伸了伸:“把二姑娘放开!” 傅真看着手下的傅柔,说道:“傅柔给了你什么?陈贵,她给你多少,我可以加倍给你!” “我陈贵岂是那贪财忘义之人?”陈贵咬牙,“大姑娘,柳姨娘于我有再生之恩,她曾救我的老母亲于病危之中,这份恩义我是无法不顾及的!——你快放开她!” 傅真深吸气,缓缓把手松开。 傅柔脱困,立刻跑出去,然后捂着脖子回过头来,怒瞪着傅真:“把她杀了!快把她杀了!” 傅真咬牙:“那你可得快跑!不然要是杀不死我,我就将你剁成肉泥!” 傅柔抖瑟了一下,随即指着其中两个护院:“你们跟我走!陈贵你们留下收拾她!” 说完她便飞奔上被扶起来了的马车,让人重新赶着车上了山。 走了两个人,就好办了! 傅真猛地一弯腰,陈贵刀子落空,趁着这一刹那,她飞速一个回旋踢,正中陈贵手腕,刀子飞了! 余下的那个护院见状也立刻攻了上来!只是他们碰见的却是有着丰富对战经验的傅真,区区两个人而已,她怎么会奈何不了呢? 对打打不过她可以巧攻! 陈贵二人扑上来的当口,傅真踢飞一个,借势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刀子! “刀剑不长眼,你们谁过来我都不会手软!” 傅真利落的身手加上她沉着的气势,使得她这句话又增添了三分威力。 陈贵二人驻足不前,傅真可没就此罢休,在他们怔愣的当口她已快速将刀子架住了陈贵脖子! “杜夫人在哪儿?你们劫她做什么?!” 不过是几个交手的工夫,被挟持的人已经变成了陈贵! 直到冰冷的刀刃贴紧了皮肤,他才反应过来张口大喊:“大姑娘饶命!大姑娘饶命!二姑娘不会伤害杜夫人的,她的目的是大姑娘您——” 陈贵吓得腿软,他们都是在傅家干了多年的,几时见过这位大姑娘这么能打?要早知如此他们也不会压根不做准备! “目的是我?”傅真目光陡然变利,“她想害我,又抓杜夫人作甚?” 傅柔想害她这一点儿也不让人意外,但杜夫人卷进来又能发挥什么用处? 想到先前傅柔逃走的方向,她倏然间又一惊——傅真方才是往山上走的,而不是回城的方向,她已经被傅真抓到,还往山上跑干什么? “二,二姑娘她,她,她要去救杜夫人……” 在傅真越紧的刀刃下,陈贵已然呼吸困难。 傅真咬紧牙关望着山路,心下顿时已如明镜! 她们炮制了这场劫案,不是真的要劫杜夫人,而是以杜夫人为引来杀她傅真! 与此同时傅柔却扮演着施手相救的路人,要以这份恩情来套杜三夫人的近乎! 如果这阴谋成功了,那么傅真会成为被劫匪失手杀掉的冤种,而傅柔则可以让傅筠出面,以相救杜夫人于危难之中的这份恩情,作为与杜家修改婚约对象的筹码! 傅筠白白多了个在杜家面前长脸的机会,他一定会同意的!因为即便是最终这个婚约谈不成,这个人情杜家也欠定了! 如此,他对柳氏母女只怕又要多几分爱惜,好处又回到了她们母女身上! 倒是一条一箭三雕的好毒计! 傅真一口牙几乎咬碎,她厉声问:“眼下傅柔她们在哪儿!” 陈贵指着那条山道:“就在,就在那半山腰,有个,有个废弃的山神庙……” “绑匪是什么人?!” 傅家的护院绝对干不成这样的事! “是……是原先霸着这山头的草莽,前几年被官兵端了,不知柳姨娘怎么找到的他们……” 傅真一把将他推开,随后毫不留情地往他右臂上砍下一刀! “瞎了眼的东西,明知道她们干的是掉脑袋的事,你也敢助纣为虐!今日给你点教训,再有下回,姑奶奶废了你再送你去衙门!” 陈贵捂着胳膊疼翻在地,另一个也立刻抛了刀子,跪在地下磕起头来! 傅真已没空理他们,当即难翻身上马,撒蹄子顺着山路闯了上去! …… 傅柔到了山神庙,跟守在门口的两个汉子打了招呼,便就整了整被傅真打乱了的衣裳头发,又抚了抚又红又烫的脸,走进里头去。 这破庙有前后两进,杜三夫人被蒙住眼睛塞住嘴巴绑在最里侧的角落里。 傅柔到了门外,先假意惊惶地吩咐带来的两个护院:“你们去外边守着,仔细那些人回来!” 而后快步来到杜夫人身边,手忙脚乱地扯掉她嘴里的布团,一面问着:“夫人,您没事吧?”一面去解她眼上蒙着的帕子。 杜三夫人路上已害怕得晕过去两回! 她只当今日就要交代在这里,没想到突然来了个人给她松绑,听着还是个柔弱少女! 当下便激动得热泪盈眶! 待看清楚对方面容,只见是个陌生的少女,十四五岁模样,生得标标致致,看衣着竟是不俗,当下脱口道:“姑娘是谁?怎么会在此处?” 傅柔听她这口吻便知计谋得逞,当下忍住心头狂涌,依着柳氏交代的话回道:“我是路过山下偶然发现有人被劫而跟着潜上山的,方才我趁守门人没发觉就带着我的护卫走了进来,没想到我猜的没错,真的有人被绑。 “我给您松了绳子,您这就跟着我们走罢?” 杜三夫人听闻此言,一汪眼泪便滚了出来,她实在没想到自己还能得救,而且还能碰上如此善良好心的少女! 她立刻抹着眼泪,由傅柔搀着站起来,这一擦眼后,就看到对方发衫微乱,面颊红肿,不由关心道:“姑娘这脸是怎么了?” 傅柔慌乱地把脸捂住:“方才上山没留意,摔了一跤,不妨事的。时间紧迫,夫人快下山吧!” 夜长梦多! 她本打算引着傅真出了城门就把她给收拾了的,没想到她竟然追着她们到了山脚下!如今也不知她会不会引来外人,所以现在得赶紧把杜夫人带走! 杜三夫人听说她还为自己遭了罪,心下更是过意过去,便一定要问清楚她来历:“姑娘贵姓?令尊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傅柔必然也是要告诉她的,遂顺水推舟道:“小女子姓傅,家父乃是礼部主事傅筠。” 杜三夫人一惊:“你是傅小姐?!” 傅柔施礼:“正是傅家排行第二,小字一个柔字,夫人,您怎么称呼?怎么会认得我?” 杜三夫人此时的震惊莫过于被雷劈! 她正为着跟傅大小姐的婚约骑虎难下,没想到救她的竟然是傅家的小姐,只是却不是那位嫡出的随时都会送命的大小姐傅真!而是他们家庶出的、但却健康有力而又有胆识魄力的二小姐傅柔! “……挡路者死!” 这时庙门外陡然传来一道杀气腾腾的女声,紧接着又是一阵骚乱传进来! 傅柔听到这声音脸上倏地退去了血色! 杜三夫人见状惊问道:“这来的又是何人?!” 第88章 姑奶奶前面十几年是白混的吗? 傅柔连忙拖着杜三夫人往庙后走:“是绑匪……我们快走吧!” “往哪里走?!” 这时厉喝声竟然传了进来,随后一道纤细的身影提刀而至,如同天降罗刹一般,快速跃到了二人跟前! 杜三夫人还没缓过气上来,那把刀就已经砍到了傅柔的腿上! 一道血柱喷向半空,方才从天而降救了她的富家二小姐惨叫着倒在地上,一条断腿折向了杜三夫人! 杜三夫人紧跟着也放出一声惨叫,两眼一翻,一个倒栽葱仰倒在地! …… 傅柔昨夜与柳氏盘算了一宿,最终确定了这个一箭三雕的计谋,借着劫走杜三夫人,弄死傅真,然后顶着个相救之情,去达成让杜家接受由傅柔替代傅真完成这门婚约的目的,顺道又以利益关系牢牢地牵制住傅筠。 整个计划每一步都在他们掌握之中! 傅真得知杜夫人被劫,肯定不愿意沾染是非,一定会插手。于是傅柔在城门下特意露了脸,引她出城。 她知道傅真一定不会放过她,也一定会怀疑她,傅真要是不追,杜三夫人出了什么事,她们母女是担当不起的。 而且,傅真那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绑架之事是她们的主谋,也不知道杜三夫人究竟会不会真的有人身之危,傅真就算猜到不对劲也只能跟上去。 出城之后,陈贵他们就会下手了。 假称绑匪之名弄死傅真,简直太合适不过! 找来的两个绑匪本来就是街头的混混,事成后就会拿着她们给的钱远走高飞! 而傅筠对他这个嫡长女也没有什么感情,他不会报官的,只要他当爹的不死缠到底,那么仅凭一个傅夫人也是奈何不了她们的。 更何况傅夫人今日也在劫难逃,她们彼此都顾不上对方! 但傅柔万万没想到傅真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 昨夜里她们为保计划万无一失,反复剖析过傅真近来几次的表现,——没错,傅真厉害是厉害,猖狂是猖狂,但她打起人来也无非是踢踹加棍棒,但凡一个人都能做到。陈贵也认为傅真根本就谈不上、也不可能会有武功! 可她竟然会骑马! 她还有那么敏捷的身手! 她一拳能捅破马车的篷顶,还能拖傅柔出去暴打! 她竟然面对陈贵他们四个人的包围都能不慌不乱,还一点不怯场地威胁着自己! 而且,在陈贵用刀子制住她以后,她竟然还能逃出来,还能追到庙里?! 傅柔胆破了! 这特么哪里还是从前那个傅真? 她压根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糟糕,她也压根没打算弄出这么大阵仗! 她只想假装绑走杜三夫人然后露面卖个人情,再不声不响地把傅真杀死,所以陈贵四人加上两个绑匪总共才六个人! 现在,傅真竟然冲破了这六个人的阻拦,直接杀来了! 她看着自己血流如柱的断腿,几次要昏死过去,可心底的震惊与不甘却又一次接一次地将她拉扯了回来! 她不敢置信地望着傅真,厉声尖叫:“你怎么做到的?你怎么做到的!” 眼前的傅真提刀而立,刀尖滴血,她的身上也洒着星星点点的血渍,虽然头发乱了,衣裳也污糟了,但也徒增了她无尽的杀气! 平日比她健壮比她有活力的傅柔在她面前,如同一只蝼蚁! 傅真反转了刀子,刀背向下,猛一下又敲在她另一条腿上! “喀嚓”声清晰地响起来! 傅柔颤拌地蜷缩在地上,睁大到极限的双眼里满布着恐惧! 此时原本守在门口的两个绑匪以及傅柔带上山的两个护院都追了进来,当看到眼前的场面,他们都像是看到了魔鬼一般,不禁提着刀后退了几步! “你以为姑奶奶我前十几年是白混过来的?谁说杀人一定要高强的武功?没有武功我照样能捏死你!” 傅真一脚踩在傅柔断腿上,吐出来的字一个比一个冰冷! 她梁家能伴随皇帝东征西伐挣下那显赫功勋,是全凭肌肉上位的吗? 兵家最厉害的是谋略,其次才是武艺! 如果与人交手一定要靠拳脚才能赢,那历代抓笔杆子的奸臣是怎么干倒那些武将的? 如果只要有武功就好,那两军对垒,是不是双方主帅比拼一场就能定胜负? 愚蠢! 她的兵法可不是白学的! 徐胤用来上位的那治兵七策剽窃了她一半心血! 没有三两三,她敢上梁山? 绑杜夫人的只有一辆车,一辆车坐了杜三夫人,最多再坐下两个男人!而且对付一个养尊处优的官太太,有两个男人也绰绰有余! 再加上傅柔带在身边的护院只有陈贵四人,就在她被傅真挟持时也没有多余的人跳出来营救,甚至她逃跑上山的时候还带走两人。 傅柔怎么着也是个弱女子,柳氏既然放心让她出来干这事,难道能不考虑她的安全? 以此推断,绑杜三夫人的人加起来一定打不过陈贵四人,不然的话傅柔的安全就无法保证! 傅真赤手空拳连陈贵二人都收拾了,又得了武器,难道还会怕剩下那几个? 当然她不打没把握的仗。 兵不厌诈,上了庙下的小道,她将马绑上松枝石头,让它先在树林里奔跑嘶鸣,带出一路尘土造了个假势,自己再悄悄潜到了庙侧。 庙里头的绑匪和傅家的护卫听到山道上的动静全都跑了出来,都以为山下来了许多人! 傅真确定他们只有四个人,而后就攻其不备,立刻趁着他们忙于猜测形势思虑应对之策时杀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她虽然已没有恢复银面罗刹的实力,可怎么装成一个杀伐果断的罗刹,没有谁比她更会! 只要不逼她出招对决,表面看她就还是那个纵马飞踏西北疆场的梁宁! 傅家两个护院加上两个绑匪,威力比她大,做不到一网打尽,她就先挑弱的来! 率先捅了其中一个绑匪,拖住他为盾,再将血淋淋的刀尖指向其余三人,那般气势之下局面他就已占得了四五分的先机! 擒贼先擒王,这个时候当然不能落下傅柔,趁热打铁砍下傅柔一条腿,随着断腿处鲜血四散飞溅,追上来的傅家两个护院,此时见状已情不自禁地抛刀跪了下来!…… “我自小接受的训导,是永不把拳脚对向弱者,之前姑奶奶几次没动你,是看在你不配为对手的份上!你既有如此之贱,那我自当斩草除根!” 傅真踢走护院们面前的刀后,便就抬高右腿往傅柔右肩处猛地踏了下去—— 一声扯破嗓子的尖叫过后,傅柔全身四肢便已废了有三!(11月求票!) 新的一个月了,求票求票 第89章 再喊,我也打你! 傅柔痛得在地上死去活来! 傅真提着刀指向护院们:“把外衣脱了!” 抖瑟着的护院连忙照做。 傅真三下五除二将他们衣裳撕碎成布条,抛给其中一个,刀尖指着另一个道:“把他双手反剪给我绑好!” 待一个绑好,她又上前踩翻这一个,亲手将他绑严实,再将方才那个加绑了三圈。手势之娴熟,令被绑的人都瞠目结舌! 搞完这两个,傅真又快速走到外头将受伤倒地的两个劫匪也绑住,这才急急地提着刀回屋来查看杜三夫人。 这些人包括傅柔在内都是小事,最要紧的是杜三夫人! 而傅真一进门,却正好对上了双眼睁圆成了鸡蛋的杜三夫人的目光—— “……是你!” 杜三夫人不知几时醒过来了,在目睹到这一切后她歇斯底里地指着傅真:“你就是傅真!你们傅家人是绑匪!是你们绑了我!是你们绑了我!……” 傅真停在门下,皱紧了双眉。 不管她动作有多么快,有多么不顾一切想阻止事情恶化,竟然还是没逃过这个结果! 对傅真来说,柳氏母女的伎俩都不是最可怕的,她曾经遇见过多少次凶险的场面?柳氏母女不过是内宅妇人,她们的手段再恶劣,跟两国交战的比拼相比,算得了什么! 她恨的是他们竟然敢对杜三夫人下手,恨的是她们不干人事,还拖着她和傅夫人下水! 傅真的目标从来不在傅家内部,她要收拾徐胤,那么不说联合起五大将军府全部人,至少也不能在这五家里头种下什么矛盾祸根。她的身份不够高,这五家之中但凡有一个跟她种下过节,都有可能成为她将来复仇路上的隐患! 这也是她那日在寺中并没有立刻出面向杜三夫人反击的原因,也是为何她今日会早早地来到戏社围观傅夫人与杜三夫人的约会,她不想事情闹得太僵。 她是要退婚不错,但闹得跟杜谡夫妇反目成仇绝不是明智之举。 杜三夫人突然被劫,她就知道这事儿麻烦,再后来知道是柳氏母女干的,她就无论如保也不能袖手旁观了! 别说她有能力摆平这区区几个人,就是没有这能力,今日她也得想办法上山追这一趟! 傅家人干的事,必然也会算上她和傅夫人一份,她们摘不清的! 她只有尽力挽回局面,阻止它形成更大的恶果,才有可能挣得一点出声的余地。 但她竭尽全力,还是没能赶在杜三夫人醒过来之前收拾好这烂摊子! “你们太坏了!我们老太爷真是瞎了眼了!为我们定了这么一门亲家!我要退婚!我要退婚!我要去告你们!……” 她抱着头尖叫起来,一副癫狂模样。 傅真忍不住抓住她肩膀:“你听我说,人是他们绑的,跟我和家母没关系!” “就是你们!就是你们!你们是一丘之貉!你们都是傅家人,都姓傅!” 杜三夫人拼命地挣扎退后,双眼里迸发出灼人的怒火! 极度的恐惧使她陷入了崩溃。 她前半辈子没吃过苦,丈夫是读书人,没跟着杜询去打仗,故此她遭过最大的罪也就是跟着一家老小四处流离了几年。 先前遭绑架时她神经已绷紧到了极致,傅柔的出现使她误以为自己遇到了救星,结果却不是! 然后傅真来了! 她一来就劈断了傅柔一条腿,更要命的是,杜三夫人认出来,她竟然就是先前戏社里的少女!那个她一看就心生喜欢的大户小姐! 她真是瞎了眼! 先把傅真当好人,后把傅柔当好人! 结果她们俩一个杀人不眨眼,一个贼喊捉贼,设下这圈套! 他们傅家全都不是好人!是贼窝! “我要去告你们!去大理寺,去宫里,要把你们傅家往死里告!……” 尖利的声音刺痛了傅真耳膜,她暮然间一声大吼:“你冷静点好不好!再叫喊我就打你!” 杜三夫人被吓住,满身煞气的傅真使她把将出口的声音咽回了肚子里。 傅真咬牙,瞪了一眼不远处痛喊呻吟的傅柔,恨声说道:“你听着,绑人的是她,跟我没关系!今日她绑你是假,要杀我是真! “你回去之后要怎么告傅家,我也拦不着你!但我请你搞清楚事实! “你在我眼里没那么重要!我上山是来收拾残局的,不是为了看你发疯,让你把我当成同伙! “我可以带你悄悄的回城,保全力的名声! “但你要是愿意弄得满城风雨,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这个朝廷命妇,堂堂官眷被劫匪劫走,在一起待了半日,那我也由得你!” 杜三夫人懵了。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她说话,可她有再多的气,也不敢不冷静下来。 官夫人的名声重要啊! 傅真看她不作声了,也缓下了声气,看了看四下说道:“我先带你下山。” 说完她伸手来搀扶。 杜三夫人咬牙望着她不动。“你为什么要相信你?我已经上过那小贱人一回当,难道还会上你的当,相信你的好心? “你该不是不想放弃这婚约,还想嫁到我们杜家呢?你做梦!今日过后,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们妄想得逞!” 方才她晕倒后很快就醒了过来,也从她和护院们的对话里猜出了傅真的身份。 她怎么可能还会相信她们? 她们都是有目的的! 傅真蹲下来,深深望着她:“杜三夫人,你听好了,我傅真从来就没想过嫁到你们杜家,更没想过嫁给你们家杜明诚。 “婚约是当初两位老人家定下的,事实证明两家没有这缘份,也没有这意愿,那我傅真比任何人都期盼跟你们早日解除婚约。 “那日在寺中,你整了那么一出,后来直接到傅家来退婚不就完了吗?非得拉拉扯扯。 “现在若有纸笔,我可立刻与你立下文书,商定两家各自婚娶,两不相干!你们家杜明诚就算是全天下女子眼里的香饽饽,说真的,我傅真还真看不上!” 杜三夫人被她这么一怼,当下臊得面红耳赤。 她兀自嘴硬:“我才不信!你们傅家跟我们家地位差上老大一截,你不抓着这婚约不放,还上哪儿找这么好的人家去嫁?” 傅真闻言,随即唇角噙出满满的讥讽:“那你觉得我,凭什么会嫁不出去?” 第90章 人美性子躁 杜三夫人怔住,看着眼前满身尘土血污,但是却身手利索双目炯迥的她,倒是无言以对了。 原先她一直听人说傅家大小姐疾病缠身命不长久,可眼前的她瘦虽瘦,脸色也欠红润了点,但哪里看起来像是随时要送命的样子? 哪个随时要送命的人,能追出这么老远路,提着刀上山对打四个汉子? 她压根就不弱啊! 不但不弱,而且看上去生上三个五个孩子也不成问题! 而且她还有钱!她母亲是天下大富贾的独生女!而她是是她母亲的心肝肉! 她还长得美!美得惊人!美得像天仙一样! 是啊……除了太暴躁了点,其余凭哪点她嫁不出去? 像她这样的,嫁到宫里都是妥妥当贵人的人选!傅筠官位再上挪一点,满城权贵看不上她的也不会太多吧? 杜三夫人感到无措了。 她竟然有了些心虚,吐出口来的话也就显得有些气息不稳。“那你倒跟我解释解释这怎么回事?她是你妹妹!她为什么要杀你?你母亲今日又为什么没来?不解释清楚我是绝对不会跟你走的!” 不然谁知道她是不是又有什么诡计? 傅真磨起了后槽牙,但日色已然偏西,却又不能不带她下去,否则天晚路就不好走了。便耐着性子道:“傅柔是庶女!我不想嫁给你儿子,她却想得很!听说昨日你派人去见我母亲,就施下这毒计要除了我,然后假意救下你用来达成目的! “我母亲没来,一定是让柳氏给绊住了,后宅这样的破事儿难道很少见吗?如果不是因为我也是这个圈套中一环,如果我是她的同伙,我与她是同伙,我为什么要断她的手脚?难道是为了合伙跟你演苦肉计吗?” 她的语声里满是讥讽,听得杜三夫人想反击却是又反击不出来! 当姐姐的为了唱戏,把妹妹的手脚断了确实代价大了点儿。哪怕是同伙,也干不出来这种事儿。 可杜三夫人想到自己平白遭受这场无妄之灾,还被连环算计,心下的怒恨还是消不下去。 “能养出这样的庶女,能纵出这样的侍妾,你们傅家也不是好人家!完全没有体统可言!你们上下都烂透了!” 傅真听到这里,索性懒得说了,往后一退坐了下来。 杜三夫人其实没说错,傅家的确从上到下烂透了。傅老夫人偏心儿子,一辈子把儿子当长不大的孩子,觉得世上所有人都得围着傅筠转,为他付出。傅筠被她纵得不知规矩是何物?眼里只有升官发财两件事。 柳氏那一堆就是掉进了欲望的深渊里,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敢伸手。 傅夫人自然是好的,但她这六年来的忍让,却也使得傅筠他们变本加厉。不过傅真是万万没资格批评她,因为若不是她多年的呵护,原身只怕早就死了,梁宁的魂魄都不会有栖存之处。谁都能说她,就傅真不能。 所以,过去的一切都不说了,只是从今往后,像今日这样的事情,不但断断不能再有,更是连苗头也不能让冒出来。 傅家除了有爱她的母亲和弟弟,还有未来的路她也需要傅家这个招牌。 “今日之事,待下山之后我会给你个交代的。”傅真转过头,“虽然这件事确实跟我半文钱干系也没有,而且我才是他们要下毒手的真正对象,但我既然身为傅家人,我不会推脱。回去之后,我会立刻请母亲与你商议退婚之事。” 不管杜谡夫妻在婚约之事上多么不上道,此番她到底是无辜的。 傅家毕竟不只有傅筠柳氏那堆渣滓,还有她和傅夫人及纯良的傅嘉。 他们三个人的名声,可不能让傅筠柳氏那帮渣滓给败坏下去。 事情到了这步,不可能还想跟杜谡夫妇维持和气了,退婚的事就由她傅真来作主吧。 杜三夫人听闻如此,脸色方稍稍转好。她恨声道:“你可要说话算话!否则我仍不会放过你们!” 真去告的话,弄得满城风雨,她被劫的事自也瞒不住。 没办法,只能私下里算账了。 傅真看着黯下来的天色,站起身:“走吧!再不走便要摸黑夜行了。” 方才放马的时候她就发现山上林子茂密,有树荫遮顶,太阳光更是要打折扣的。 她扶着杜三夫人起来,还没站稳,杜三夫人身子一歪又倒了下去! “怎么了?” 杜三夫人捂着右腿脚踝,脸色发白:“我脚伤了,方才来的路上,他们绑我的时候我挣扎,把脚扭到了。” 说完她试着再走了一下,立刻又疼得弯下腰来。 这可麻烦了。 走不了路,那就只能背着或抬着下去,傅真看看四面,人倒是有,绑住的两个护院还可以用,但是傅真这么折腾完下来,体力已经亏了大半,这俩人若半路起歹心,她可奈何不了他们了。 这个险是绝不能冒的。 她咬咬牙,蹲在了杜三夫人面前:“来吧,我背你。” “你?” 杜三夫人愕然望着她,打量她比自己瘦了几圈的身材,“开玩笑!你怎么背得动我?” “那怎么办?!”傅真被她磨磨蹭蹭弄得有点火大,“再不下去等着被虎狼吃啊?!” 杜三夫人被吼得又气又臊,死妮子年岁不大脾气倒不小! 可她却没底气吼回去。迟疑片刻,只能趴在她窄小的后背上。 傅真咬牙试了试重量。 确实有点沉,不知道她没事吃这么多做什么! 但也还算能撑得住,毕竟比起打架还是轻松多了。 她出城之前已经留了话,就算城门下的将士没有给她把话带到,这大半天功夫,张成他们也应该能追到山下大路上了。 只要能把人背出山路就好办。 傅柔看着她们出门,急得扑上去:“……你们带我走,带我走!” 傅真冷冷丢下一眼:“带不了你,你自求多福吧!我的人若来得快,你就死回傅家!你运气不好,他们来得不快,你的命就只好算到劫匪头上了!” 说完她便走出了庙门。 身后是傅柔的哭喊声,和被绑住的那几人慌张的呼喊声。 但谁能管得了他们呢? 当初他们设下这阴谋的时候,可压根没有想过她傅真被他们这么多人合起伙来欺负,以及被柳氏母女几次三番地设计毒杀,是有多么可怜,又有多么惨? 第91章 不听话就抓他当上门女婿! 梁郴身子才刚大好,裴瞻便主动提出他先来负责查访白玉胡同的住户,今日因而早早地回了府。 刚把人安排下去,坐在案后拿起了匕首,黎淮就不顾门下郭颂的阻拦进来了! “将军!傅家出了大事!” 裴瞻凝眉抬头。“何事?” “今日杜家三夫人约了傅夫人在洪云社看戏,傅小姐先去了。结果傅家那个侍妾柳氏与她的女儿傅柔联合傅家老太太一起设下圈套,在府里先是要锁住傅夫人,后来傅夫人摆平后就打发属下去寻真姑娘。 “可等属下跑到洪云社时,才从真姑娘的丫鬟口中得知杜三夫人突然被劫走了,而且出了城!真姑娘追了上去,可属下到了城门底下,才听到城门将士说有个姑娘是傅家的小姐,留了银子让去传话,说她也出了城!” “劫匪?”裴瞻放下匕首,“他们劫杜三夫人干什么?” “不清楚!杜大人说没有仇家,不应该是寻仇。他已经前往城门了,眼下为防止外间传谣,已打发人秘密追出城去!属下也与真姑娘身边的张成杨彤他们跟着追了一段,除了路上有打斗的痕迹,还没有发现他们到底去了哪儿! “不过,方才属下回了趟傅家,听傅夫人说,傅家那个二小姐也不见了!据说早早就带着护院出了府!” “那这十成十是那柳氏那伙人所为!她一个偏房,怎么如此对正室母女过不去?傅真她怎么自己也追上去了?” 裴瞻说着站起来,走出书案:“他们往哪个城门走的?” “南城门!” “多调些人去,沿着城外村庄及山岗仔细搜寻!”裴瞻说完又凝眉:“天都快黑了,怎么没早来报?” “因是他府之事,属下不敢轻易相扰……” 黎淮垂了下头。 裴瞻看他一眼,沉下气来:“杜三夫人是镇国大将军府的女眷,怎可让她有闪失?去备马吧,把人调集,我去瞧瞧!” …… 山路弯弯曲曲,傅真背着杜三夫人,走了约摸半个时辰之久才走出一小半。 她本沿途想寻找着那匹马的踪迹,让马来驮人,马却是也早就不知去了哪里。 今日之事弄得如此之大,越晚下山越难收拾,而这一路下来,傅真的体力也耗的差不多了。 杜三夫人心里跟滚油烫着似的没个安宁,到了山腰开阔地,便说道:“你放我下来,我慢慢走!” 省得像是她成心欺负人似的! 傅真也没客气,放她下地让她抬步。 杜三夫人咬牙跨到第二步,她就走不动了。 傅真索性坐下来,望着她:“干嘛逞强?有这份赌气的心,还不如好好想想回去后怎么加强健体呢。你们家虽是读书人,可父辈也是行武,怎么着也不能忘了本吧?一个堂堂大将军的堂弟媳妇,随便遇点事儿就毫无招架之力,说出去可让人笑话。” 杜三夫人瞪她一眼:“要你管!没大没小!” 自己年纪比她长出一截,就算不论官位,也算是她长辈,哪有这样说话的? 傅真也不与她说话了。 她掂量着最坏的后果,如果张成他们找不到这里,那她到底有没有办法把杜三夫人给弄回城去? “你流血了!” 杜三夫人折了根树枝,原要扶着树干坐,弯腰的档口看到了她手臂后侧的伤,不由惊呼了出来。 傅真看了一眼,没在意。 杜三夫人却是移不开目光了,面前这个丫头,先前在戏社时是精致讲究的大小姐,如今浑身血污,她竟然也不计较,流血的伤口随手一抹就不管它,在这天地之中一派安然自在,着实清奇。 她忍不住道:“你们家倒是世代的读书人,你怎么又如此潦草?” 傅真脑子里想着事,答得心不在焉:“你我两家马上要退婚,你还问这么多干什么?” 杜三夫人噎住。 看她毫无所谓地拿衣袖拭血,当真是没半点在意自己这个曾为未来婆婆的模样,心下有些不是滋味。 今日自己遭这灾,自是要算到傅家的头上,她傅真作为傅家大小姐,休想摘出去。 可事实也摆在眼前,她一路背着自己到这儿,明明那么瘦,走得那么吃力,却路上连哼都没哼过一声,这份举止,倒颇显出几分傲骨。 傅家虽然算计了她,但今日若非她傅真冒险上来,自己便不免要再次承受傅柔的蒙骗,回头又还不知要被她们如何愚弄。 凭这一点,这个“潦草”的傅家大小姐,比起那油嘴滑舌的傅家庶女,又高出了不止一截。 一番心思在肚肠里翻来滚去,她不甘心让傅真低看了自己,便忿气道:“你莫当我是看不上你们家才不想议这门亲,我是个母亲,我是为我家诚儿! “打从小时候起,外人就传你身子不好,养不活,传到今日还在传,包括我打发人到你们家打听,得来的消息也是如此。 “你还年轻,没为人父母,不懂有了儿女就如何不自觉地为他们操心,你若是身子康健,哪怕只是偶尔服个药什么的,我也认了! “偏生都说你连十六岁都活不过,这我怎么甘心让诚哥儿取你呢?来日你若过门就遭了病,他如何是好?就算能保你无恙,你不能生养,那就得纳妾! “就算纳了妾生了子,孩子给你养了,终归他的生母也不会是好教养出来的女子,带出去也低人一头! “你说,这婚事我怎么可能赞成?” 杜三夫人说着说着就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 这些话她憋了十几年,都说她不该言而无信,不该只顾着自己,不为人家姑娘考虑,可她真的没有那么伟大,要她欢欢喜喜牺牲亲生儿子的一生幸福去成全别人家孩子,她真的做不到! 傅真望着她,半晌后噗地一声笑出来。 杜三夫人愠恼:“你笑什么?!” 傅真道:“你这个争强好胜的性子,还真是一点没变。” 杜三夫人顿住。 傅真挪挪身子,蹲到她面前:“歇够了没?快点上来,下山后还得梳洗梳洗才好进城。” 实在不行,到山下找个农户先安顿下来。 杜三夫人犹豫没动。 她没想到自己那么一通牢骚之下,傅真不但没生气,而且还要继续背她! 傅真回头:“再磨蹭,我就把你儿子绑来当上门女婿!” “!……” 第92章 早知道当年就不逼着他喊姑姑了 马车载着杜三夫人出城,除了她的下人以及傅真身边的人之外,也算是没有闹出不该有的动静。 但是消息传到了两府,随着杜谡出动,以及傅夫人掌控住傅家,又从张成和碧玺口中得知了此等事之后,立刻让人把衙门里的傅筠给架了回来。 随后几乎被吓破了胆的傅筠也带着人出城,以及这边厢裴瞻又率了人赶到以后,这动静怎么样也小不了了。 出城这一路上人马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傅夫人府里这边走不开,只能连连地打发杨彤他们前来打探。 可是由于始终不见杜三夫人他们的踪影,也没有任何消息回传,大家也完全猜不到究竟这半日里已发生了什么。 裴瞻领着人沿着大路搜寻了十来里路,黎淮就匆匆来报告:“真姑娘的护卫抓到了两个逃蹿的傅家护院!正是傅家庶女带出来的四个护院其中之二! “据他们口供,杜三夫人被押去了前方山上山神庙,真姑娘把他们打翻后,也上山了!” 裴瞻勒住马:“她打翻了两个护院?” “正是!还夺了他们的刀,驾马上山的!” 裴瞻定了半刻,立刻打马往前。 他早看出来傅真会武功,但他无论如何想象不出来被他追了一条街就倒地不起的傅真,竟然能打翻两个护院,还有胆子敢闯进匪窝救人! 她只是个有些许手段的大户千金,她不要命了吗?…… 快到山下时,太阳已经下山,林子里只依稀看得见路了。 头顶不时有飞鸟掠过,路两旁的草丛里又不断有奇怪的物事蹿来蹿去,杜三夫人紧紧地抠着傅真的肩膀,既怕有野兽来,又怕傅真背不动她滚到林子里去! 于是最后的这段路,竟变得前所未有的难熬。 就在她浑身绷得跟弓弦一样时,傅真突然停了步:“山下有人!” 杜三夫人立刻支起耳朵,果然就听到静谧的山林之下传来了隐约的呼喊声,而且这一抬头,她竟也看到了林子外的天光正透过林子缝隙照了进来! “太好了!” 她溃散的精神顿时恢复了大半! 傅真高喊了几句,只听下方有人高呼应声,随后马蹄声纷至沓来! 裴瞻的马自然比所有人都快,拐上山道后,只见林子里跌跌撞撞地走出了一道人影,薄暮之下,她纤细的身躯之上还背着个人,他凛目望了望,旋即下马迎了上去! “姑娘!” 先一步进了山道的张成杨彤箭步冲上前,手忙脚乱地将她背上的杜三夫人扶下地,而后紧张地打量一身血污的傅真:“姑娘您伤得重吗?可用小的命轿子来抬?” 这时候山下的傅筠和杜谡等人也陆续到场了,杜三夫人哇地一声哭倒在杜谡怀里,弄得原本一脸焦急的杜谡老脸尴尬得不行,却也还是伸出两手将她环住了。 傅真遇到了他们已觉得松了一半,此时卸去背上的重量,就更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了。 这里回复了张成他们,又问了几句傅夫人的情况,忽然就发现了人群里的裴瞻。 裴瞻走向她,意味深长道:“傅小姐好胆量。” 傅真活动着酸胀的胳膊,扯了扯嘴角:“裴将军来得可真不是时候,您看我都把人救出来了,您才来,早些来我不就不用遭这罪了么?” 特么的,谁来不好,竟是他来了! 她拼了老命就是想把这事儿大事化小,他这一来,那还捂得住么?这小子本来就对她疑东疑西的,如今知道他们傅家竟然干出了绑票的事儿,还不得往死里硌应她? 早知道她当年就不追着他让他喊姑姑了,这一定是报应! “我要是来早了,傅小姐岂不是就逞不了英雄了?” 裴瞻淡淡应道,目光在她已经被尘土和血迹污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身上停留下来,然后他侧首:“把黎淮叫过来,让他护送傅小姐回府。” 傅真道:“我还没——” “傅小姐,”裴瞻垂眼睨着她,“从现在开始,你最好乖乖听从安排,立刻回府呆着,哪里也不要去。 “就算杜家不告官,镇国大将军府稍后也定会要寻你问话,要是不听劝,回头吃亏可不止是你。” 傅真屏息望着他,真是好大的官威呢! 她特么只是想跟杜三夫人就地立个退婚的文书啊! 但她还是妥协了:“好吧。” 然后她指着后面的山上:“绑匪都被我绑在了山上的山神庙,裴将军想去的话我可以带你去!” 反正都已经瞒不住了,还不如乖乖卖个好。都是柳氏和傅柔惹的祸,竟然把他给惊动来了,还不知道他打算怎么着?她还得顺路找机会游说游说。 只是她一抬头就对上了裴瞻看不出意味来的目光…… “你把绑匪绑了?” 裴瞻说这句话的时候已没有了方才的揶揄。他再次扫视着傅真身上的血污,神情让人看不懂。 傅真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避免说多错多,她俯身道:“那我去跟杜三夫人打个招呼,这就回府。 “还请裴将军高抬贵手,有什么事你回头随时来找我,只是请千万别将此事捅出去,就当是为了杜三夫人的名声着想。” 方才她看了看,来的只是傅杜两家的人和裴瞻的人,那么就算城里有议论,呆会儿杜三夫人好端端回了府,也不会生出什么谣言来,要相信杜家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只要裴瞻不节外生枝,这件事情基本上就可控了。 傅真说完之后就走到杜家车驾跟前,朝刚刚哭完一轮,被丫鬟扶上了马车的杜三夫人施了一礼:“让夫人受苦了。夫人休整好后,可随时来信告知傅家退婚事宜。傅真必当第一时间到场。暂且就先告辞。” 杜三夫人望着她的背影,半日都怔怔地没有出声。 杜谡纳闷:“那是谁?” 杜三夫人瞅着他:“是傅家的大小姐,诚儿的未婚妻……” 杜谡顿了下之后立刻暴起:“是她?!原来真是这个祸水!回府我就写状子!必当告得他们傅家永世不得翻身!……” “你还回不回?!” 没等杜谡把话说完,杜三夫人就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车帘一拉,把他隔在外头一愣一愣地。 第93章 原来还是个行家呀! 直到傅真的马车上了回城的大道,裴瞻才收回目光,看向前方的山头:“上山!” 山道崎岖,夹在密林之间,几乎只容一人进出。 裴瞻驾着马行走其间,想到杜三夫人向丈夫哭诉的时候就表示在上山前就扭伤了脚,那就是说,这整个下山一路上都是傅真背着她的。杜三夫人体型不说多胖,比起傅真那身子骨宽出了也将近一倍,她是怎么做到? 在他花费了两三刻钟才纵马到达山神庙前后,他的眉头就皱得更紧了。 驾马上山尚且需要这么久,徒步所花费的时间显然更长,那这个过程不就更艰难? “将军!”打前站的郭颂从庙里探过一番后快速出来,“里面果然绑着四个匪徒,当中两个还受了伤,另有一女子断了条腿,看模样颇为危险,应该正是傅家那位二小姐!据他们所述,的确是傅家大小姐绑的他们,而且除她之外没有帮手!” 裴瞻旋即下马,大步走进庙中。 护卫们点起的火把照亮了地上的几个人,裴瞻逐一看着他们,而后在他们惊恐的目光里,打量他们的伤势,又察看他们身上的绳结。最后他来到奄奄一息的傅柔面前,蹲下来看起了她的那条断腿。 伤口在膝关节处,没有全断,却因为下刀太精准,废肯定是废了。 再看她另一条腿,是被击伤的,没有伤口,可是伤处已经肿成了老大一截。比起砍断的那条报的,更是纹丝都不能动——不用说,股骨肯定折了。就算是能医治,日后也顶多是站立,定然走不了路。 还有她的手臂,是从肩膀处脱落的,关节碎了。 这些伤处都没有重复的印迹,显然是一招之后的结果。 对外行人来说,这是做不到的。 但若是行家,这些都不是什么问题,只要找准下手的那个点,不需要太大力气。 如此利索的出手,可见傅真果然是个老练的行家。她虽然没有强劲的力道,可是在应敌之上,她却有极为丰富的经验。而她只身一人勇闯险地,也足够说明了她具备沉着冷静的武者修养。 可是那么瘦弱的她,连翻个墙的轻功都不俱备的她,是怎么练出这么娴熟的身手的? 一般女子看到这情况都会心怵,传闻中足不出户的她,怎么会斯空见惯般淡定地应对这些?她这份胆量和见识是怎么练出来的? 她如此果断地阻止了事件恶化,这份敏捷的反应力又是怎么练的? 事情是傅家弄出来的,她作为傅家人出手善后合情合理,可却不是理当如此,没有人会要求一个体弱多病的小姐承担这份责任。 裴瞻也不是没见过厉害的女子,可傅真身型实在太瘦弱了,她竟然能够从六个人的手上——哪怕这些人的功夫都不够瞧,那也是实打实的六条汉子,她能从他们手上救下杜三夫人,还背她下山,如果不是有着极其强韧的意志,她如何能够单枪匹马完成这一切? 他捡起地上一枝发钗,看着上头一个“真”字,凝眸看了片刻,站起了身来。 “带他们下山。路上让他们把事情经过都招出来,任何细节都不许隐去。” …… 傅夫人打发黎淮出去后,立刻让黎江把傅嘉接到身边,这边厢趁着手头银子好使,让收服了的那些护院把齐嬷嬷押到了荣福堂,然后将荣福堂大门一锁,自己掌着钥匙,找了金珠亲自看住! 等傅嘉到了身边,便让他寸步不离自己,这时张成与碧玺回来报讯,傅夫人如遭五雷轰顶,一面怒骂柳氏不干人事,一面担心傅真出事。 好在张成想到了那两个被傅真策反了的师侄尚有一个在府里,便传了他过来,让他即刻回师门找些人听候傅夫人差遣。 有人手就好办了! 傅夫人先安排人去衙门里通知了傅筠。 傅筠回来路上连摔了好几跤,知道他的小妾闯了大祸,此时此刻在傅夫人面前半点底气也没有,立刻带人出去去柳氏抓了回来,紧接着又出城去寻杜三夫人与傅真。 傅夫人留在府时里,把柳氏打了个皮开肉绽,让她在供辞上按下手印画了押,然后将她锁着,又打发人把柳氏的住处搜了个底朝天! 这一搜别说那些被截去的绸缎财物了,就是她跟了傅筠之后还与昔年当外室时认得的男人勾扯的证据都找了出来。 傅真马不停蹄地回了府,傅夫人早就迎出门来了,母女俩早上才相见,如今不过短短一日,便皆不由得相扑入怀,劫后余生般痛哭了一场。 尤其是傅夫人,她才从前番的悲苦中抽离出来,今日又遭了这一惊吓,整个人绷了一日的弦彻底松散,抓着傅真的手再也不敢放开。直到再三问过确实没有落下什么了不得的伤,傅夫人才放下心来。 傅真将已经答应了杜三夫人退婚之事告之,傅夫人也没有丝毫迟疑就点了头:“我原本就没有拿这婚约要挟杜家之意,只不过盼着他们有点担当。 “如今弄成了这样,高低都无所谓了,改日我便亲自登门,把这事给做个了结。” 傅真道:“多谢母亲不怪我擅作主张。” “说什么傻话?”傅夫人抚着她的脸叹气,眼泪又出来了,“比起你的安危,别的什么都不重要。就算真找不到好夫婿,我就金屋银屋养你一辈子,又有何妨?!” 傅真抹着眼泪笑了:“正是,好日子还等着咱们呢!” 这里说了一回话,外头来人说傅筠已经在山下接到了傅柔,正已经往回赶了,傅夫人便催促傅真:“先去梳洗梳洗,然后吃点东西,然后好好睡一觉。整日都没进食,还受了这么一番折腾,身子可扛不住。 “等他们到家,这次我得好好跟他们算个总账,就先不陪你去了,我让金珠跟着你。” 傅夫人说着唤来金珠,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去侍候。 随后一面打发人去请大夫回来给傅真看看伤病,和探傅筠他们几时到府。一面回访打开箱笼,将当初接手这宅子的所有文书,全部都拿了出来。 第94章 我可是你的衣食父母 傅真虽然精神还很充沛,但体力却着实有些撑不住了。 趁着傅筠他们还没到府,她得赶紧先养养神。 回到怡心堂,迎面就见碧玺哭得泪人似的跪在地上,两边脸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 她围着转了半圈,弯腰哟了一声:“这是谁打的?这下手可比我还狠。” 碧玺哇地一声哭起来:“姑娘!奴婢有罪!奴婢不该把杜三夫人出事的消息告诉您!要是不说您就不会下去,您不下去,就不会上二姑娘的当,不上二姑娘的当,就不会吃这些苦头! “奴婢方才赏了自己十个巴掌,先给您出出气!您先吃饭,吃了饭再接着打!” 傅真扬唇半蹲在旁边,瞅着她说:“我得谢谢你及时告诉我,你要是不告诉我,那他们的诡计就得逞了。他们会把这事栽赃到母亲和我的头上,因为母亲没去,那杜家一定会怀疑母亲有诈。 “哪怕我们没有任何理由绑人,这也会成为杜家心里一根拔不去的刺。就算最后傅柔嫁不成杜家,我们在官眷圈子里也成了异类。虽然吃了些苦,但我倒宁愿这么当面捅破,至少不会存有误会了。” 碧玺怔怔地抬起头:“那姑娘不怪我吗?” “这件事不怪,要怪的是另一件事。”傅真站起来,接了紫嫣匆匆传上来的乳羹喝了一口,说道:“你心眼儿还是太浅,像今儿这样的事,在禀报我之前,应该把马车的特点都记下来,同时让人立刻追上去,掌握住路线,然后再来禀我。 “你该知道,人不出事才是最重要的,如此我就是慢了一步,却缩小了追踪范围,能够更准确的把人找到。” 碧玺面红耳赤:“奴婢知错了。” 傅真睨她:“起来吧。以后要长进。” 碧玺万没想到她会如此宽容,当下热泪夺眶而出,伏倒在地:“奴婢谢姑娘不罚之恩!奴婢晓得了,以后定会长脑子的!” 傅真步入里屋沐浴:“把日前你们查到的所有证据都找出来放到桌上,我出来后要看。” 傅家的下人当然达不到为梁宁所用的标准,碧玺胜在忠心,即使应对世事稚嫩了点,也情有可原,可以调教的。 裴瞻率人拿了傅柔他们下山,半道上就遇见了傅筠与杜谡。 傅筠被杜谡一路骂得跟孙子似的,却纹丝不敢吭声。 自打知道柳氏和傅柔闯下这么大个祸,他先是在傅夫人面前跟孙子似的,又在杜谡面前跟孙子似的,第一次见到像裴瞻这样的大人物,竟然还是在这样的场合下。 面对裴瞻冷到透骨的鄙夷的眼,傅筠后槽牙已近磨碎,一路上不知怎么过来的,直到进了城门,看到杜家人马在前方停下来,他才回过神来。 杜谡阴寒着脸坐在马上:“傅大人,今夜我无暇深究此事,待明日我再登门贵府,还望傅大人届时给我个合理的说法!” 说完他掉转马头,二话不说率人远去。 傅筠一张脸连番被踩,早就麻了,待人走后,也自率着人马回府。 半路上他打发人去请大夫,以便能赶来看看傅柔这伤——总不能让她就这么死了吧! 进家门的时候天已大黑,往常这个时候前院都没什么动静了,今夜却是灯火通明,门下站着的护院都是些生面孔,傅筠已经来不及过问这些是哪来的人了,让人把傅柔他们抬入屋后,便就入了二门。 门下却有黎淮在此等待:“老爷,太太在正堂里等候。” 傅筠喉头发紧,回道:“我先去荣福堂看看老太太。” “老爷,老太太就在正堂。还有,柳姨娘也在。老爷还有什么人想见,在下可以一并请过去。” 傅筠一阵肝颤:“她们为何会在在那里?!” 黎淮直视着他:“自然是太太请去的。老爷,你也请吧。” 说完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他把挎在腰上的剑挪了挪。 傅筠膝盖骨发软,不知怎么就跨过了门槛…… 到了正堂,傅夫人面沉如水坐在上首,她的左下首坐着脸色青寒的傅老夫人。 傅筠才出现在门口,傅老夫人就腾地蹿上来:“你可回来了!你看看她,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婆母?竟然自个儿堂而皇之坐在上首,让我坐下首!” 傅筠看她一眼,咬牙拂袖,来到堂中,声音发虚地问傅夫人:“你这是干什么?” 傅夫人一个字废话没说,只将手上当初办理这宅子的文书扔到他脚下:“老太太年纪大了,记性不行了,你帮她看看,这宅子是谁办下来的?上头落款写的谁的名字?” 傅筠噎住。 傅老夫人还精神得很呢,一听这话便蹿上去:“写谁的名字有何相干?你可是我们傅家的人!就算写了你们的名字,那也是我们傅家的!你还想爬到我头上不成?!” 傅老夫人早恨着傅夫人与傅真,而苦无机会发作,昨夜被柳氏傅柔伙同齐嬷嬷挑拨成功,于早上对傅夫人来了那么一出,她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哪怕是听说柳氏二人的真正目的是要谋害傅真,还绑了杜三夫人,她也觉得没什么! 因为她是傅家辈份最高的人,而且傅筠是她儿子,这府里上下谁敢不听她儿子的?她儿子又岂敢不听她的?她才不怕! “你也别动不动就把傅家人的牌子抬出来,”傅老夫人话音刚落,傅夫人目光就睃了过去,“你活了五十岁,当中就有十六年是靠我这个儿媳妇养的。 “这十几年你吃我的穿我的,住我的用我的,花我的钱花习惯了,都忘了自己是谁了吗?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指手画脚? “张口闭口我是你们傅家人,傅家有什么了不起?这个傅家人,我稀罕过吗?我当了你十六年的衣食父母,就算爬到你头上,又有什么爬不得? “今夜把你们叫到这里来,你莫非以为我是要对你三跪九叩继续孝敬你?” 傅夫人一声冷笑,把手畔一张文书又丢到了傅筠脚下:“签了这张和离书,我再与你算剩下的账!” 一般周末更新会晚一点 第95章 忘了我跟你交手六年了? 第95章忘了我跟你交手六年了?(二更求票) 傅筠有点慌了。 他下意识捡起了地上的文书,脱口说道:“你简直胡闹!你我有儿有女,你不在傅家相夫教子,去往何处?” 纸上白纸黑字,把断绝夫妻关系的意愿写得清清楚楚,这么多年来,傅家怎么对待傅夫人的,傅筠心里门清,可傅夫人从未提过合离之事,这也助长了他的胆量,认为她绝对不会想离开傅家,也认为她一个弱女子不敢走出傅家。 但如果这次她也只是虚张声势,怎么会写出如此决绝的文书来? 而且她还拿出了这样一番阵仗! 傅筠抬眼看着端坐在上首的傅夫人,只见她完全不同平日的温婉顺从,此刻俨然是个手腕老练的当家夫人,坐在上方,周身皆是威严。 傅筠心里愈加惶恐,其实早在回来的路上,他就预料到会有一番风雨,这次柳氏她们实在是干的太过分了,上次他就警告过她们,没想到才过了几天,她不但又冲傅真下手,而且还把杜三夫人也拖下了水来! 她们要是不想活了,尽管去死,别拖着他呀! 因此傅柔即便伤成那样,他也只是回府后才让人去请大夫,保住她不死而已。 今日他亲眼看到杜三夫人是傅真救下来的,那么这件事情他无论如何还得联合傅夫人母女才能摆平杜家,所以他也没打算替柳氏他们求情。 可他万万没想到,傅夫人竟然劈头就给他了一份合离书! 他怎么能和离? 他们要是和离了,傅家怎么办? 他的前程怎么办?! 想到这里,他不由分说扑了上去:“你撒火也得有个度!夫妻这么多年了,说散就能散吗?!……” “傅大人止步!要是敢冲撞我们太太,我们可不客气!” 傅筠还没到达傅夫人座前,站在傅夫人身后的张成杨彤已经嗖地蹿出来挡在了他身前。 两个人如同一座山,瞬间将近在咫尺的傅夫人,如隔在了山海之外。 “你这个贱人!” 傅老夫人尖着嗓子上去,指着傅夫人鼻子:“你一个商家女嫁到我们傅家,是修了八辈子的福!要不是凭那点家底,你哪来的福气当官太太? “如今倒跟我们算起账来了!你要滚便滚,别挡着我儿子另娶个大家闺秀!” 傅夫人当即一声冷笑。 傅筠则气得冲他老娘一声大吼:“您给我闭嘴!一边儿呆着去!” 傅老夫人愣了! 她养了三十多年的儿子,从来没有对她大声说过一句,也没有违逆过她一次! 他竟然让她闭嘴?! “你这个不孝子!你要反吗?!” 傅老夫人甩了傅筠一句响亮的耳光,以更尖锐的声音指着傅夫人骂起来:“你这个扫把星,你这个祸水!你搞得我们母子反目,我傅家真是,真是家门不幸!” 傅夫人双目如电:“的确是家门不幸,但傅家的不幸是从你开始! “如果不是你上梁不正,又岂会养出这么个下梁歪的儿子?! “哪个顾体面的婆婆,会容许儿子在外头养外室?生一堆庶子庶女?哪一个知廉耻的婆婆,会接受一个柳氏这样的破烂货进门?又有哪一个有脑子清白的祖母,会放着嫡出的孙女不管不顾,却把那来路不正的庶女当正统?! “你还有脸动辄就拿‘傅家人’来拿捏我,殊不知这个傅家人,我不想当了! “傅筠,这些年我为你们傅家,为你,都忍的够多了,你若还是个人,便痛快地了结了此事!” 说到末尾她啪的拍起了桌子,桌上杯盏跳起来,傅筠母子也跟着震跳了一下。 傅筠咬牙:“我知今日柳氏她们惹怒了你,你是打是罚,我也由你便!你却拿着和离二字来要挟我做甚?!” “听你这个意思,我要打罚柳氏,还得经理同意?”傅夫人冷笑,“既然不肯和离,那来人啊!即刻把柳氏拖去万花楼给卖了!” “你——” “我可是当家主母,难道卖一个侍妾还做不得主?”傅筠才开了个口,傅夫人的眼刀已经射了过去。而与此同时,原先由傅筠花十两银子请回来的泰山馆的两个徒孙应声走进来,拖着一早就被丢在角落里的柳氏往外走。 柳氏尖声大喊:“老爷救我!” 傅筠急得转圈,连自己请来的两个护卫如何竟听了傅夫人的使唤也顾不上管了,只管冲上前:“家丑不可外扬,杜佳还在等着给说法呢!柳氏是有罪,你打也打了,还要罚便罚,她已经为我们傅家生了三个儿女,你若将她送去万花楼,将来那三个儿女就不要名声了吗?!” “那三个儿女关我何事?”傅夫人冷笑着,望着他又道:“他们又关你何事?” 傅筠听到这里倏然一顿:“你这话什么意思?!” 傅夫人便又从茶几上那一大堆的纸张中间抽出了几张丢给他,顺带还有两个男人用的荷包扇套之类,也丢到了他脚下! “这是今日从柳氏屋里搜出来的,你看看这些可是你的东西?如果不是你的,那我就劝你好好想想,一个为你生过了三个儿女的女人,为什么手头会有这些东西? “它们是哪来的?何时来的?又是怎么来的?以及,为什么到现在还留在她的身边?” 傅筠在这一串的问话里,脸皮一点点变白了,又变紫了,他缓慢的转向地下,身子渐渐开始颤抖! 这些话每一句都像刀子一样在刮着他的脸,那纸张上的字迹,还有荷包套套的款式花纹,每一个都是那么陌生,却每一个都能看出来跟它完全不相干的使用痕迹! 傅夫人什么意思,他还能听不出来吗?! 他突然间转向柳氏:“她说的都是真的?这些东西是你的?” 柳氏打从看到傅夫人丢出这堆东西时起,就已晒糠似地在颤抖,她拼命的摇着头:“不是,不是……” “那为什么这上面有你常用的胭脂香?” “是她陷害我!” 柳氏嘶哑着嗓子指向傅夫人:“是她栽赃!” 傅夫人朝着门外击了两下巴掌:“把人带进来!” 说完她又看向柳氏冷笑:“你怕是忘了我已经跟你交手六年,怎么会猜不到你会抵赖? “趁着人手足够,我就以这荷包上的绣工,还要你留下的那个不明不白的地址为线索,找到了这么个人。” 说完她转向傅筠:“人早就已经在外头等待了,也已经招过供了。现在,我让他们当着你的面,好好地叙叙旧!” 求票票哈 第96章 他们真的是你的孩子! 傅筠倏地掉转身子,只见随着傅夫人话音落下,门外的两名护院便押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一对上傅筠的目光,他就立刻低下了头! 傅夫人道:“让他抬起头来!给傅大人和柳姨娘看看,都认不认识?” 男人略高身材,被揪起来的脸倒是浓眉大眼,只是带着浑身猥亵之气,让人看了皱眉。 他听到这声“柳氏”即朝着地上的柳氏看去,而后就又下意识地低下头来。 傅夫人道:“十年前就在江陵认得的老相好了,四年前到京师来做买卖,又在南城重续了前缘,不会不认识吧?这么久的情份了,今日得见,不好好说说话?” 男人身子一滑,当即跪倒在地! 傅筠箭步冲上去抓起他的衣襟,当下嗓门都扯破了:“原来是你!” 接而他猛扇了一巴掌给他,又转向地下全然瘫软了的柳氏:“你竟然跟他有勾扯?!你这个贱人!” 柳氏惨叫着扑在地上:“我仅与他见过几面,没你想的那种事!” “没我想的那种事,那你为什么会收到他的东西?为什么会背着我私下与他见面?!” 柳氏答不上话来,捂着脸看看他,忽然呜呜的哭了,伸手去拽他的衣角:“老爷!我们都十几年的情分了,你难道还不相信我?我一心一意全都是你,你怎么反而信宁氏而不信我?” “当然是因为我有证据啊。”傅夫人又甩出来几页纸,“这是他刚刚招出的供词,还画了押,你要不要当场对对质?要是冤枉了你,咱们就去衙门告他,一定给你洗清冤屈可好?” 柳氏夺过地上的供辞就要撕,被傅筠一把推开她抢过来了。怒目扫视了几眼,他蓦地转身对向那男人:“这可是你写的字,画的押?!” 男人连连磕了几个头:“傅兄饶命,傅兄饶命!看在你我相识了多年的份上,饶了我这一回!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傅筠气得一脚踹在他当胸:“你还有脸跟我提相识多年?相识多年就是让你来撬我的墙角!来人,给我打死这对奸夫淫妇!” 他声音几乎震破屋顶,屋里屋外却没有一个人应声。 他这才意识到,这里所有人竟然都只听傅夫人一人使唤! 但这不是眼下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怎么能承受这样的背叛?柳氏说跟了他十几年,难道他不是对柳氏专宠了十几年吗? 他为了这个贱人,放弃了原配妻子,罔顾了嫡出的儿女,结果他却还是没改风骚的本性,竟然跟他从前在江陵时米铺的生意伙伴勾搭上了! 那可是十几年前的事情啊! 而且中间还分隔两地! 他们竟然到如今还有联络! “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分,使你这么忘不掉他,是不是柔姐儿他们,根本就不是我的种?!” 傅筠扣着柳氏的肩膀,撕破了喉咙般的在她耳边怒吼! “不是!根本没有这回事!”如果说刚才柳氏还有心思想着怎么狡辩,听到这句话,她整个人都慌了! 她十指颤抖地抓着傅筠的胳膊:“他们都是你的儿女!绝对不可能是别人的!你不要听她挑拨!她们真的是你的!……” “你还在狡辩!”傅筠伸手就是一巴掌扇过去,直打得她口鼻流血,“你敢说他的话是假的吗?敢跟我去告他吗?” 柳氏眼泪一汪一汪地流出来。 傅筠直起身,踉跄着走到屋中,扬声朝着门外喊道:“外头还有我的人吗?有的话给我进来!” 门廊下一片安静,片刻之后,才有府里的管事郑福畏畏怯怯地走进来:“老爷,小的在!” 傅筠指着外头:“去把柳氏生的那几个杂种,都给我拖出去!还有这个贱人——”他指着柳氏和那个男人:“帮我打断他们两腿,也拖出去!” “老爷!” 柳氏凄厉地爬到他脚下:“老爷!老爷,他们真的是您的孩子!” “你觉得我会信吗?” 傅筠踹开她,又冲着呆愣在一旁的郑福:“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郑福连忙称是,走到庑廊下招来了几个人,一波人去拖柳氏的三个儿女,一拨人走进来左右架住了柳氏。 柳氏死命地挣扎,口中叫喊着:“他们真的是您的儿女!妾身不敢说谎啊老爷! “你说过无数次,妾身所生的儿女才是你真正的儿女!没有了他们,将来谁还会孝敬你?!……” 她怎么也敌不过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很快就被拖出了门槛。 凄厉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除了柳氏的,还有她那三个儿女,包括才刚刚接受了大夫诊治的手脚已断的傅柔。 直到这些声音都渐渐地隐在夜色里,傅筠才从门下转身,看着端坐在上首,一直满眼旁观着这一切的傅夫人。 那是他当初明媒正娶娶回来的妻子,无数个夜晚,他与她近在咫尺,但眼下这一刻,傅筠却觉得与她相隔着千万里。 他咬牙道:“柳氏已经让我给收拾了,你应该能消消气了吧?” “谁告诉你,这就算是收拾了她?”傅夫人寒下脸来,“她是今日这起绑架案的罪魁祸首!她胆大包天,竟然敢朝朝廷命妇下手,你傅筠有几个胆子?竟然敢把她放走?你是打算让整个傅家都陪你遭殃吗?!” 傅筠怔住,还没待他反应过来,傅夫人当即下令:“去看柳氏的腿按老爷的吩咐给打断了没有?若是已经打断了,就把柳氏给我拖回来!先绑到柴房,待明日在押去杜府请赔罪! “杜家要是愿意饶她,那我就放她走,要是不愿意饶她,我就等杜家收拾完他再交给老爷。杜家若是要她的命,那我绝不会说半个不字! “你想被她拖入泥沼,那是你的事!休想把我们娘仨给拖下去! “不但是柳氏,还有她——” 傅夫人说到这里又指向了下方的傅老夫人:“她也是合谋者之一,她也得去!” “什么?!” 正因为这番变故而胆战心惊的傅老夫人跳了起来,“你还要拿我的罪?!” 第97章 原来有钱真的行! “你和柳氏同流合污,不拿你拿谁?今夜请你来此,难道你以为我是叫你过来喝茶的?” 傅夫人将手中的杯子放下,目光扫向傅筠:“官场之间的规矩,你比我还明白,你这个礼部主事之位,还是真儿帮你求到手的,你好好想想,是要保住这官位前途,还是要成全你这份孝心?!” 傅老夫人一下子懵了! 她这个意思可再明白不过了! 她是在让傅筠从官位前途和他的老母亲之间做选择啊! 她气得扑了上去:“你这个心肠歹毒的妇人!你好毒辣的手段,竟然如此挑拨我们母子的关系!” “老太太!” 傅老夫人的举动自然有张成杨彤在前应对,傅夫人纹丝不动坐在远处,将手边的账簿啪地摔到傅老夫人的怀里:“十六年前我嫁到傅家来的嫁妆单子还在此,这么些年你们从我手上占去的财物我也都一笔笔地记着,皆有存根。 “你要是没有别的事做,眼下,就先把这笔账给我平了!别耽误我断绝与你们的关系之后,还要多忍耐你们再此留上几刻!” 傅老夫人尖叫:“你娘家都死绝了,离开傅家你能去哪儿?!你还想走?你哪儿都别想去!” 傅夫人眼一横:“老太太一定是失心疯了!来人,把她给我按回座上!” 她话音还没落下,张成杨彤就一左一右押着傅老夫人坐回了椅子上! 傅老夫人纵然气得大骂,但二人身形如此之魁梧高壮,她又焉能奈何得了? 傅筠又急又怒,蹿上前道:“你有话好好说不行吗?在这里逞什么威风?!” “过去你们在我面前逞了那么多年威风,我才逞这么一次,你们就受不了了?” 傅夫人沉着脸站起来:“过去我不计较,是想着牺牲点钱财就能落个安宁,也没什么大不了。 “什么烂人破事儿比得上我女儿的命重要?我做善事施舍叫花子,不也要散财么? “我早就说过,你们不要打我女儿的主意,不要动她!上次傅柔动歪心思我也警告过你傅筠,但你不听,就只能承受所有的后果! “这些废话我也懒得跟你说了。账目我已经清清白白的记着,你是自己对呢?还是我上交给衙门,请衙门的人来帮我对? “你要是自己对我给你一个时辰,要是我上交给衙门,那就天亮后顺天府衙门见!” 傅夫人这番话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巨大的石头,沉沉地压在傅家母子的身上! 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不,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被他们以儿女为要挟死死拿捏住的傅夫人,竟有一天会如此不慌不忙地将他们一步步往泥沼里面踩! 这所有的账目,加起来可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如果他们能够掏钱出来平了这笔账,当然是不算什么大事。 可若不掏或者掏不出来,让她给闹到顺天府去,那绝对也会判他们赔钱!而且很可能还要当场判离,那这笑话可就闹出全京城了! 傅筠后槽牙都快磨碎了,一双眼睛如同刀子般的扎向了傅夫人:“你够狠!夫妻一场,你竟然如此不留余地!” “你还记得我与你是夫妻?”傅夫人笑出了声来,齿缝里吐出来的话语带着彻骨冷意,“原来在你们傅家,妻子是应该被那样对待的!在你们傅真,做人是有两套不标准的!傅筠,你到底是有多厚颜无耻,才能在今时今日,还能跟我吐出夫妻一场四个字?!” 傅筠再也说不出话来,他突然想起了多年之前,在江陵的大街上见到傅夫人的时候。 江陵最出名的小姐,就是皇商宁泊池的独生女儿。她不但长得美若天仙,而且从小就跟着父母亲,执掌家业,打理生意。 傅筠第一次见到她时,是在他们家的绸缎铺门前,当时他们家遇到了一起纠纷,对方欺负宁泊池不在家中,登门闹事。正是当时身为宁家少当家的她出面,凭着一身胆识和气魄把一众财大气粗的商贾成功拿捏住了。 傅家家底当时和宁家相比天差地别,他承认当时百般的奉承宁泊池,是觊觎他的家业,但也至少有一半的因由,是因为宁家小姐本身。 自从嫁到傅家之后,她温婉贤淑,从来不摆架子,在公婆面前谦恭温顺,就连傅老夫人想尽办法给她小鞋穿,她也从来不说什么。 再后来生下傅真,竟然是个那样的病躯,她全副精力都放在女儿身上,为了不让他们母子嫌弃傅真,她更是处处隐忍,就为了顺着他们的意,好让女儿在这个家里过得舒坦一点。 如此时日一久,都让人忘记了她曾经是能独挡一面的宁家少当家! 柳氏临走前那番话还回荡在傅筠的耳边,他忽然间打了个哆嗦! 柳氏说的没错,他嫡出的两个儿女,根本就不可能会孝敬他! 因为他们的母亲是如此出众,她能为了自己的女儿而将偌大的家业放在一旁置之不理,这本身就需一份果敢的心肠!更何况与此同时,她也并没有忘记照管它的家产! 你看他们姐弟这些年没有他这个父亲过问,他们不也都过得好好的吗?! 都说傅真早就要死了,结果他还是活到了现在!而且还越活越精神!…… “你真的,真的要和离?” 问出了这句话后,他自己也是一惊!这么多年他都吃定傅夫人没有胆量离开他,离开傅家,可如今他竟然开始害怕起了这个结果。 傅夫人没有了他,他还是可以过得很好的,本来他觉得他的身边没有男人,一定会受欺负,她会扛不住外边那么多人觊觎他的家产! 可是如今事实就摆在眼前,他身边围绕着那么多为她效劳的护卫——他完全忘记了!她有那么多的钱财,只要有钱,她什么样身手高强的人找不到? “当然。”傅夫人冷冷的扬起唇角,“看到这个阵仗,我相信你心里头应该已经有答案了。” 傅筠脸色煞白,屏息瞪了傅夫人半晌,才退后跌坐在椅子上…… 第98章 他是我的血脉! 前面傅夫人对抗着傅家母子的时候,傅真已经用过饭,正在整理着这些日子碧玺他们所收集到的证据。 前堂里的动静,自然也有人一字不落地传禀到她的耳里。 “姑娘,太太这次看来是铁了心了。” 最后一次递消息进来的金珠眼里有着浓浓的担忧。 傅真合上账册,叹了一口气。 其实傅真并不太希望得来这个结果。 不和离,傅真也不是没有办法将傅筠拿捏得老老实实。 何况这次过后,傅筠就算再糊涂,也该有几分清醒了,柳氏母女竟然与傅老夫人一道合谋,这已经不只是内宅争斗这么简单,再放任她们下去,傅筠的官途岌岌可危。 他再无能也是个进士出身,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也不可能不会取舍。 和离虽说可以杜绝过往所有麻烦,可这个世道终究是强者的天下,傅夫人没有了官眷身份加持,以商户女在世间立足,必然要受不少冷眼。 再有,按世情,夫妻和离后,子女是要跟随父亲的,也就是说,如果傅筠不放手,那傅真和傅嘉就无法跟着傅夫人一起生活,傅夫人既然力求断绝关系,自然不可能放着他们姐弟跟随傅筠而去。但如此一来,傅嘉的前途就要受些影响了。 作为官家子弟,傅嘉凭这份天姿将来入国子监不会有太大问题,可作为商户之子,他首先就失去了入门的资格。少了当官的父亲的提携,将来的仕途,也会要打些折扣。 但是! 傅夫人自从嫁到傅家,从未曾被尊重过,她前十年生活在婆婆的打压和丈夫的欺骗里,后来六年则被丈夫和侍妾联手踩压,就连傅柔那样一个庶女竟然都可以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对于一个曾经也是被父母视为掌上明珠的富贾千金来说,也是该摆脱所有的束缚,活回她自己了。 傅真将面前所有的文书账簿往金珠面前一推:“你把这些给母亲送去,她会用得着。——碧玺,你去把嘉哥儿叫过来。” …… 前堂这里,傅筠坐了半晌已经缓过来了。 他捡起了地上的和离书,看了两遍后说道:“你父亲临终时还曾嘱你我相扶终老,不想还是走到了这地步。也罢,你既执意如此,这宅子是你父亲当初求下来的,我也不与你争。 “——郑福!你来对对这些账目,如无错漏,便该补的补给太太,补不上的,便立下欠条,来日再还。 “我们位于西城庆安坊的宅子,收拾出来,天亮后我们就搬过去。别忘了通知大姑娘和二爷——不,大爷,让他们都收拾好行李,一道搬过去。” “且慢!”听到此处的傅夫人出声,“谁说过真姐儿和嘉哥儿要随你去的?” 傅筠抬头:“他们是我傅家的儿女,自然随我同去!” 傅夫人站起来:“他们也是我的儿女!而且,这些年都是我在一力抚养教育他们,你这个当爹的根本就没有尽到过责任,他们必须跟我!” “任你说再多,也抹不去他们是我傅家血脉的事实!”傅筠也怒了,“余事我皆可不计较,我们傅家的血脉怎可流落在外?这是天经地义之事! “你若不依,我倒愿奉陪你前往衙门听候公断!” 傅夫人沉脸不语。 僵持片刻,傅筠说道:“我知道你舍不下真姐儿,你要是乐意,真姐儿可随在你身边,不过作为补偿,你给出的这笔账,须得抹去一半! “至于嘉哥儿,他是我傅家的嫡长子,他是一定要随我走的!” 她想什么都要,怎么可能呢? “对!嘉哥儿无论如何得姓傅!” 傅老夫人此时又插起嘴来。 傅夫人睃她一眼,沉声道:“嘉哥儿我一手带大,他品性纯良,绝不能受你们的薰染。你们占去了我足有逾八万两银子之多的家产,看在你痛快的份上,我可以把账抹去一半,但嘉哥儿也必须留下! “你要是不答应,那我们就耗下去。你要是能把人从我这宅子里抢出去,那算你有本事!” 傅筠道:“他乃为男子,怎可由你妇人教养?你简直是痴心妄想!” “谁说男子不能由妇人教养?你不也是你母亲教出来的吗?” 傅夫人满含讽刺地睃视着他们母子。 傅筠咬牙:“我不与你这妇人争长短!不如你把他叫过来,我来问问他到底想跟谁?!” “我为何要叫他出来?你我之间的事情,不要牵扯到孩子!” 傅夫人当然不会理会他这混账话,他打的什么主意她还不知道吗?无非是要以利益相诱! 若是扯上利益,那嘉哥儿会跟谁,她真不好说了,傅嘉到时候是要走科举入仕的,有个当官的父亲,无论如何对他来说,都有大大的好处! 傅嘉已经十二岁了,一直都很用功读书,他的目标就是考取功名,前途上的助力,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诱惑还是很大的! 可是留在傅筠身边,傅嘉得到的坏处却要多得多,傅夫人绝不会放弃傅嘉,她不能叫他过来,冒这个险! 看到傅夫人的急切,傅筠更加不肯放过了! “郑福!去把嘉哥儿带过来!” “父亲。” 傅筠话音刚落,门口便响起了少年的声音。 屋中三人同时看去,只见傅嘉站在门下,来了不知已有多久。 “嘉哥儿!” 傅夫人当下朝他走了过去!“你来干什么?谁让你来的?你快给我回去!” “你休想打这个主意!”傅筠一把抓住傅嘉的胳膊,沉脸看向傅夫人:“他是我的血脉!你怕了吗?” 傅夫人胸脯起伏,也抓住了傅嘉的另一边胳膊! 傅筠道:“嘉哥儿,我问你,你寒窗苦读是为了什么?” 傅嘉看了他一眼:“当然是为了考取功名,来日好为官一方,造福百姓。” “那我再问你!你想不想去国子监读书?想不想有学问更好的先生教你?想不想结识更多书香世家子弟?你想不想来日瞻仰到朝中鸿儒,且得到他们的点拨?!” 第99章 他的路,他自己闯 傅嘉静静的望着他。 傅筠道:“你怎么不说话?这些你都想不想?” 傅嘉收回目光:“我当然想。” 傅筠喜道:“那你便回房收拾收拾,明日便跟我走!” 傅嘉看了他一眼,却是撩起衣袍,跪下地去,朝他磕起了头来! “你这是干什么?!” 傅筠倏然大震。 “父亲,”傅筠叩完三个头,并未起身,而是跪地抬头,“这是儿子最后一次向您行礼,多谢父亲赐我骨血肉身。今日之后,儿子就将只奉孝于母亲膝下,你我父子一场的份上,请你保重。” 傅筠肝都裂了:“你这说的什么话?你是我傅家的子孙!” 傅嘉目光定定地看向他:“我是做了傅家十二年的子孙,可是父亲却从未曾关注过我,我的衣食住行,皆是来自母亲,此为为父不慈。 “母亲是父亲的结发之妻,父亲却宠妾灭妻,纵容柳氏傅柔践踏母亲的尊严,此为为夫不义。 “姐姐为父亲的亲生骨肉,父亲却又放任自己的母亲及侍妾庶女,屡次合谋杀害姐姐,此为为父不仁! “凭这不慈不义不仁之名,今傅嘉特来堂前敬告天地,我傅嘉此后不再为傅家子弟,自甘放弃傅家一切祖业传承,日后父亲与我各自为安,永不相扰! “叩请天地明鉴!” “嘉哥儿!” 屋里的三人望着身量未足的他伏地叩拜的身影,俱都震惊了! 他才十二岁! 谁也没有想到他会有这样一番举动! 傅老夫人尖叫起来:“你这个小白眼狼!忤逆不孝的子孙!你父亲养你这么大,你竟然要为了你母亲的几个臭钱连祖宗亲爹都不要!你不当傅家人,将来可别想有机会入朝为官!” “祖母!”傅嘉抬头,“这是我最后一次称你为祖母,过去你只想拿我当筹码,要挟我母亲,如今你竟还这般看低我!也罢!”他转向傅夫人,“母亲,儿子对天发誓——” “不许发!” 傅夫人猛地捂住他的嘴,咬牙瞪视着傅老夫人,一字一句说道:“我的儿子,我心里知道!用不着旁人多嘴,你也不必存心在此刻来挑拨离间! “不管他愿不愿跟我,我的家产将来都有一半是他的! “我不是你们,从来不为他着想,只会用这些那些枷锁来捆绑他,左右他!就凭这点,你们就不配当爹,当祖母!” 傅嘉拿开傅夫人的手,恨恨地看向面如土色的傅筠:“你看到了,这就是身为嫡长子的我在你们傅家的待遇! “傅家就是这么对待嫡出子弟的!母亲没说错,上梁不正下梁歪! “我不跟随你,不当傅家子弟,跟傅家的祖上没关系!我只是不愿与你们同流合污,不愿跟伤害母亲和姐姐的仇人和凶手生活在一起! “你们以为你们过去怎么对待母亲和姐姐的,我不知道吗? “你那么相信柳氏,那么宠着她和她的儿女,你就应该跟着他们去!而不是还在这里拉拉扯扯! “我绝不会贪图母亲的家产,她给我,我受着,若不给我,我也绝不会心存怨怼!因为姐姐,她比我更需要母亲的保护! “我也绝不稀罕你给我的那点所谓的帮助,你问我从小我就用功读书是为什么?我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摆脱你们!能够保护她们,与你抗衡! “所以将来的路,我会自己走!不管是得取功名入朝为官,还是时运不济沦为贩夫走卒,我都绝对不会来求你帮我!” 傅嘉一口气说出来,小脸儿因为愤慨而胀红。 十二岁的少年,此刻气势却足得像二十二岁。 傅筠颓败地立在灯下,张着嘴,长久地无言。 这个儿子,平日里温顺沉默,比起同龄的孩子显得更为老成,自然也不会有讨好他的举动。傅筠自然而然就被柳氏生的庶子给吸引去了注意力。 由于傅嘉又用功,先生总夸他天姿好,又勤奋,故而傅筠正好也省去了督促他读书的那份心。 可是现在,他却是这样陌生! 他的眼里满满地都是冰雪,就像他的母亲,决绝而冷酷! 他是有多么恨着自己这个爹,才会说了这样一番扎心的话? 连他一个才十二的孩子,竟然都这么恨着自己! 傅筠怀疑,他真的知道有个当官的爹,意味着什么吗? 他道:“你真的不在乎你的前途你的身份吗?你要是跟着你母亲,你可就只是个商贾子弟了!” 傅嘉听完,竟是一个字都没有多说,转身就看向他的母亲:“母亲,外祖父只有您一个女儿,若我想承继宁家香火,您愿意让我改姓宁,成为外祖父的孙儿吗?” 傅夫人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眼泪迸出了眶:“我当然愿意!你,你一直都是你外祖父的骄傲!” 她难以相信傅嘉这么大的孩子能如此清醒地作出这样的决定,他再老成,眼前他面对的也是他的亲爹和他的家族啊! 傅嘉跟着她有跟她的好处,跟傅筠,那也有跟傅筠的好处! 眼下这关键时刻,这孩子却做出了这样的决择,而且还如此坚定不移,这无疑是今夜此番最令她感到欣喜的结果了! “我想好了,母亲。” 傅嘉重重地点头,声音又响又亮,如同无形中打在傅老夫人和傅筠脸上的巴掌声。 傅夫人深吸气,拉他站起来,而后朝傅家这对母子道:“傅筠,你听见了。这是嘉儿自己的选择,他不稀罕你所谓的帮扶,他要自己闯,这就是我的儿子给你的答案! “是你之前十几年不要他,才引来了今日他抛弃你,这使你自食恶果! “我有真儿和嘉儿已经心满意足了,如今,哪怕你一定要告到衙门去,那我也奉陪到底! “来人!给傅大人上笔墨! “待明日将绑架杜三夫人的主谋押去杜家结案之后,就把傅大人和他老母亲以及他爱妾住过的地方全都给我清扫干净!” 傅夫人清亮的声音响彻正堂内外,早就捧着文房四宝在旁候着的下人应声上前。 傅筠咬牙瞪着他们母子,颤手指着他们,却是半日也吐不出一个字来了! …… 第100章 这婚也不是非退不可吧? 傅真一壶茶喝到见底的时候,傅嘉回来了。 “姐姐。”他走到傅真面前坐下,两手自然地搭在膝上,温顺得如同一只小猫。但他挺得笔直的脊梁骨,和他清澈如幽泉般的眼神,却让人无法小看他。 “都搞掂了?”傅真把茶递给他。 傅嘉点头:“父亲,不,傅筠已经签下和离书,已经去收拾家当了。母亲也让人看好了柳氏,傅柔也截回来了,天亮就会下帖子去杜家,约定时间登门赔罪。” 傅真笑看着他:“以后家里可就是你来当顶梁柱了。可要辛苦了。” “我可不怕。只要我们在一起,比什么都好。”傅嘉脸绷得紧紧的,“姐,日后我们三个,就安安生生地过日子。” 傅真摸摸他的头。 这个多出来的弟弟,可真是给了她一个大惊喜。其实傅嘉回来之前下人就把前堂情况先禀给傅真了。先前让人把傅嘉传到房里来,只是预料到傅筠会拿傅嘉的归属拉扯不休,而当下最能够推动事情早些落定的就只有傅嘉了。 傅嘉说大不大,但十二岁的年纪说小也不小。他有资格代表他自己的说话。当听到傅嘉果断表明自己对傅筠及柳氏等人行径的不齿与愤慨后,傅真就主张他去前堂当着傅筠的面摆出态度。 他的表现比傅真想象的还要好,任何一个当爹的,都不可能在亲生儿子那么一番痛斥之下全身而退,可以说,傅筠最后放弃挣扎,签下和离书,也有傅嘉三分功劳。 “回房歇着吧,我去看看母亲。” 让紫嫣送走傅嘉后,傅真来到了傅夫人房中。 傅夫人如今已可称宁夫人了,她坐在桌畔,尚未梳洗,正静静地望着地下。 傅真唤了声母亲,在她身旁落座,打量她一会儿她说道:“想当初母亲也是满怀着希翼来到傅家的,如今这般模样收场,此时心有怅惘也在所难免。” 一个人能理智地处理事情,不代表她不应该有感情。 理智上宁夫人做到了果断利落,但她也只是有着凡人,也有七情六欲。 宁夫人抬头望着她,微微一笑:“你可见过背着东西走远路的人?” 傅真顿住。 宁夫人接着道:“我眼下就是那个走了十几年远路,终于到了目的地,卸去了满身负载的人。我实在是走得太累了,但是又终于实现了一身轻松的夙愿,于是我现在,觉得很幸福。你能明白吗?” 傅真沉默片刻道:“我明白。” 被傅筠辜负了十几年,当初的那点希翼和欣喜哪里还有痕迹?早就被负心人的薄情消磨得干干净净!傅家就是捆绑在宁夫人腿上的负累,如今终于摆脱,她当然只有轻松和幸福! “就是委屈了你们,”宁夫人道,“此后,你们可都只能算是商户子弟及商户女了。但是我经仔细权衡,还是认定只有彻底摆脱傅筠他们这一堆,你们才真正称得上安生。 “我想过分居另过,两不相干,勉强保持一个表面完整。可事实上很难办到,首先我对傅筠实在放心不过。还有他母亲,此番她这般狠毒,我绝不会放过她,我必须得让她去杜家赔罪!这一来她就更加恨上我了,如此下去便将陷入纠缠不休的境地。而事实证明,我们防范得再严实,只要这祸患存在于身边,就总有防不着的时候。 “若是将他们赶回江陵,他们又势必不甘心,届时再放出什么不利于你我的谣言,往我们身上泼脏水,却是不值。我是不打紧,但你们姐弟尚有大好前途,如何能遭这种人诋毁?但凡留个污点,将来你们就洗刷不清了! “所以我作出了这样的决定,真儿,你们可莫怪我才是。” “我要是怪您,那我可真不配当您的女儿!”傅真挨近了她,“嘉哥儿先前那番话说得不够明白吗?对于傅筠那样的人渣,您早就该甩掉他了!你作出这样的决定,我只会由衷地高兴!” “那就好。” 宁夫人笑着揽住她,轻拍着她的肩膀道:“未来再艰难,我也会努力护着你们走下去的。” 傅真也张开双臂抱住了宁夫人。 灯光洒在她们身上,投在地下的,是一道密不可分的影子。 …… 傅家这边一夜未眠,杜家这边又何尝不是? 杜谡把杜三夫人接回府后,大将军府和二房那边都过来了。 杜谡激动得就要把整件事情前因后果细细道来,可是在杜三夫人几度眼神和咳嗽声干扰下,他最后也只能草草收场,大致表达了一下有惊无险的意思,然后就把众人给送走了。 夜里躺在床上,杜谡还忿忿然说着翌日要如何去声讨傅家,这边厢杜三夫人却已经在床上辗转反侧好几回了。 杜谡被闹腾得歇不下来,不由问她:“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吓出魂来了?要不要明日我带你去庙里上个香?” “上什么香啊?”杜三夫人白眼看着他,“我是在想跟傅家那婚约的事儿。” “这还有什么好想的?”杜谡一骨碌坐起来,“当然是明日一定去把它给办妥了,管他们有什么要求——他们还能有什么要求?敢有什么要求!” 杜三夫人也坐了起来,抱着脚脖子,寻思了半日后说道:“照你的意思,这婚是非退不可吗?” “那要不然呢?”杜谡瞪大了眼睛,“都这样了还不退婚?你莫不是被吓傻了吧?” 杜谡说着把手覆到了她额头上,一脸的震惊。 杜三夫人把他的手拍开,没好气地道:“我好的很!” 杜谡道:“那你刚才这话什么意思?” 杜三夫人没说话。 杜谡震惊:“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不想退婚了?” “也没有……” 杜三夫人脱口回了他一句,接而嗫嚅了半天,却也没有说出句像样的来,末了她便一扯被子又躺了下去:“睡吧,睡吧!跟你也说不清楚!” 杜谡看了她后背半日,随后才也揣着满肚子疑惑躺了下去。 第101章 家宅大定 杜三夫人瞪眼望着漆黑的屋里,怎么也睡不着。 经过了这一天的惊恐和折腾,最后深深留在她脑海里的竟然不是被绑架时的那些场面,反而是那个从天而降跳出来,以一己之力打翻了绑匪,又一路把她背下了山的傅真。 她一定是魔怔了。 明明那个丫头就是一切祸事的根源——不,准确的说是跟那个丫头的婚约才是起因,如果不是这桩身份不对等的婚约,她不会被傅家那个庶女给惦记上,算计她的是他们傅家,她应该恨他才是呀! 就算是她把自己救下山来,那不也是应该的吗?身为傅家人,她也应该为这个事情当负起责任啊!袖手旁观总是不对的吧?所以她傅真只是做了份内事。 可偏偏是,傅家上下那么多人,不说别的,傅筠作为家主,他应该首当其冲吧?事情发生后他一个大老爷们在哪儿?担当起这件事的却是那么瘦弱的一个小丫头! 她真的好勇敢,好有胆识和魄力。她对于傅家人犯下的错一点也不推诿。 杜三夫人知道她那么拼命的赶上山,其实只是为了尽可能的减轻后果,可也得让她有勇气去拼这个命啊! 关键是她还做到了! 她除了有胆识魄力,还很有能力! 她眼都不眨,就把那个庶女的手脚给废了,这样的行为放在别的人家看来,可能有残暴之嫌。可他们杜家是武将之家,他们杜三虽然是读书人,却从小也受着武风熏陶,这般杀伐果断,正是他们行武之人的习性! 没想到他们心心念念想要退婚的对象,竟然是如此强悍的一个女子! 她不弱啊! 从心智到手段,没有一处是弱的!就算她的身子看起来有点瘦,但是补一补不就好了嘛! 他家杜明城从小就读书,也不是专门习武的,身材也没那么强壮,对吧? 那他们又有什么不般配的呢? 这个婚…… 就算这次是傅家算计了她,伤害了她,可这是他们家庶女干的,又不关她这位嫡出大小姐的事! 这个婚,万一傅家不想退,那,那也不是没得商量的嘛,对吧?…… 杜三夫人望着黑夜,不但睡不着,两只眼睛还越发亮晶晶的了。 …… 傅家的灯火一直持续到天亮才熄。 这一夜没有一个人安睡。 主要是太忙了。 郑福那边三更天就把账对好了。宁夫人给出的账目一点错误都没有。傅老夫人原来还打算扯点皮,只可惜每一笔账目都有对应的存根,实在是无处下手,最后便只好让傅筠签字画了押,先吐出了三个庄子,五间铺子,其余还有将近三万两银子,实在拿不出来,就先欠着。 宁夫人也知道这欠条未必就有的兑现,但比起就此痛痛快快的一刀两断,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 这里收拾妥当之后,傅老夫人见机就想出府,好逃避前去杜家赔罪。门口却是有张成杨彤率人牢牢的把控着,根本走不掉。 好在没有等多久,早饭后去杜家送帖子的人就回来了,说是杜大人和杜三夫人在府里静候宁夫人带人登门。 宁夫人立刻着人将柳氏押上,然后拿着她画了押的供词,再催傅筠带着傅老夫人也上车。 傅筠却不让老夫人去,他表示所有该承担的罪责由他一人承担即可,他身为儿子,没有押着老母亲前去赔罪的道理。 有孝道压着,宁夫人也没有做无谓的坚持。 傅真准备一起去,宁夫人却因为此去还要商议退婚之事,倘若傅真在场则徒生尴尬,因此让她留下来料理府内之事。 傅筠母子的家当全都已经收拾好,运往西城的小宅子,东西并不算多,就算还有没用完的,也都堆在前院。 傅真带着张成他们逐间逐间的检视着院子的时候,正好在从前傅筠的书房里遇见了他。 父女俩隔着院子对视了片刻,傅真率先走了过去,向他施了一礼:“傅大人,今后多保重。” 虽然才做了不到一个月的父女,但傅真永远都记得面对傅柔三番四次地谋害自己,她这个生身之父是如何偏心又眼瞎的。 像他这种自私又无耻的狗男人,当然应该要注意点,不然哪天一不留神就被雷劈了不是?! 傅筠眼中迸射着怒火:“一切都是因为你!是你拆散了这个家,是你让我落到这个境地!” “时至今日,你竟然还觉得是外人造就了你的下场!”傅真冷笑,“傅大人这个进士,真不知道是怎么考中的! “你站在老太傅的旧居上说出这种话来,真的不害臊吗?你素日总自诩有傅家的傲然风骨,敢问你这番风骨?究竟体现在何处?” 傅筠瞬间僵住。 傅真看一眼门楣上的匾额,又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一言不发地调转了脚尖,走出了院门。 傅筠沿着她的视线转身望去,在匾额上的“松古有劲风”,握拳垂下了头来。 片刻后他深吸了一口气,重又抬起头,再次看了这匾额一眼,大步走出了院门。 他再理直气壮,心中纵有再多的不甘,也抵不住自己的亲生儿女连番指责和奚落…… 罢了! 他虽败了,也不见得他们日后就会好过! …… 偌大一座宅子从此只住母子三人,少不得要多添些人来守宅。 随着傅真送走了跟随宁夫人一到出门的傅家母子,家宅自此大定! 想到李仪回来了,傅真还没来得及去拜访,便打发了常勇送了道帖子过去,约了个时间在他的武馆见面。 家庭的变故对傅真来说没什么影响。但对其他人来说显然还是有点不适应。首先傅嘉得接受自己变成了家里的男主人,然后就是留下来的所有下人,究竟有多少还能用? 傅真可还要仔细斟酌,必须提防傅老夫人以及柳氏还留着什么眼线在这里。 这边厢刚把宅子巡视完,前院里就来人递话了:“姑娘,裴将军约您在街口的茶棚相见。” 裴瞻么? 傅真正忙得跳脚,不知道他这个时候前来凑什么热闹。 但昨日他却也去了现场,不知道到底心存着什么观感,傅真不去见这一面,到底不能踏实。 第102章 来都来了 裴瞻坐在茶棚里,手里拿着那支钗在指间转着。 这支钗是赤金镶蓝宝的钗子,一端有流苏,除了上面的“真”字表明了它的来历,以及从用料上证明了其主人的富有阔气之外,跟别的大家闺秀戴的钗没有什么不同。 昨夜回府路上,裴瞻从押送的几个绑匪口中,将傅真如何孤身入虎穴,一力把他们几个制住,又打伤了傅柔的事问了个明明白白。不管他信还是不信,傅家那个庶女以及绑匪们都是傅真打伤的,杜三夫人是傅真一力背下山的,这是事实。 裴瞻对整件事关注的重点当然还是傅真作为一个文官家小姐的各种奇怪之处,但在奇怪完了之后,他的思绪又情不自禁地飘到了她这些行为以外的地方。 根据事后他们所述,昨日那是个圈套,傅真应该是一早看出来了的,裴瞻不明白,她怎么会有勇气明知山有虎还偏向虎山行?就算程三夫人是她未来的婆婆,她也不用这么拼命吧? 既然半路上就已知道傅柔安排了那个局只是为了向杜三夫人卖个好,那傅真在夺了刀之后,自然可以立刻回城喊人。她迟几步,杜三夫人也不会真的有危险。 何况,裴瞻其实并不觉得傅真需要那样去讨杜家的欢心,傅家实力虽然不如杜家,可凭傅真自己的本事——就凭她单枪匹马去闯匪窝的这份本事,她用得着嫁人抬身份吗?她又用得着去稀罕一个杜明诚? 她孤身闯上山,难道是为了斩杀她的庶妹? 那女子尚未及笄,却有如此歹毒的心肠,几次三番谋害自己的亲姐,倒也该杀。 可她却又还是没有直接下杀手。只是断手脚,那回去后不也一样可废吗? 如果说昨夜之前的裴瞻,因为当初撞破傅真窥视梁家而对傅真是带着些不以为然,又带着些偏见的,那么这一趟回来,他不自觉地开始正视起这个富家千金了。 “一样的!”傅真接着便道:“就是我父亲升任礼部主事那事儿,我还没来得及多谢将军。” 裴瞻无眼地抬头看了看天:“收起你那心思吧!我对你这号不感兴趣。” 他居然还会关心她的家事? 不过傅真也没有瞒他:“我父母亲已经和离了。昨夜里分割了一夜的家产,今儿早上又送我父亲他们出府,我都还没歇脚呢,没想到裴将军您这儿又有急召。” 她还没成婚,这没了当官的爹,杜家那边会不会又变卦?…… 听到这里的傅真就更觉得稀奇了!她脑子里飞速转了两个弯,问道:“裴将军是不是有什么求我?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只要是正经事,看在你派来的两个护卫昨日帮了我母亲大忙的份上,我绝不会推辞!” 傅真停住倒茶的手,看向对面,——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我的钗怎么会在你这儿?”傅真惊讶地拿起钗,一眼就认出来就是自己昨日戴在头上的那支。 裴瞻打量了她好几眼,才说道:“你家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裴瞻好好的心情,让她一句话给弄没了。他目光斜射过去:“我寻你,能有什么不正经的事?” “那可没准儿。”傅真手托下巴,搁在桌上眨巴眨巴两眼,“毕竟我地长得可不赖。” 丢没丢,她自己其实也不知道,想想一回府就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她哪顾得上理会这些?但落在裴瞻手上,她却也是万万没想到的。 那她之前又是在顾忌什么? 裴瞻脑海里纠这些事情,不知不觉到了拂晓。 傅真的手指尖在脸蛋上弹起来:“那你找我干什么?” 傅真随便擦了把手,在他对面坐下:“不知裴将军找我有什么要紧事?” 傅真笑嘻嘻道:“裴将军方才不是想帮我?我这里正有件事!” “帮忙?” “我路过。”裴瞻掏出那支钗,抛向她面前:“顺道把这个还给你。” 可还没等他把以上这些想明白,半夜里他又收到了黎江黎淮传过来的消息,傅筠夫妇和离了! 他人内闱之事本不关他的事,但傅夫人为何受夫家欺压多年都不曾提出和离,这次却一反常态,铁了心要和傅筠分道扬镳? 若说是傅筠柳氏触犯了她的底线,图谋傅真的性命,可这种事之前也不是没有过,为何之前她又不曾暴怒? 她是无所顾忌了吗? 果然傅家人进进出出,全然不是往日安宁的模样,一夜之间,那丫头的父母双亲竟然就各奔东西了! 早起时看到他昨夜顺手放在案上的金钗,索性他连营里都不曾去,而是进直接到了傅家外头。 她对自己这副皮相可是打心底里满意的,奶奶的,前世她可是做梦都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以这么美的面貌面世。 裴瞻竟没能奈何她,没好气地瞅她一眼:“你还有什么事?” 傅真伸手把他扯坐下:“急什么!来都来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 “我在山神庙里捡的。”裴瞻睨她,“傅小姐果然阔绰,这支钗少说值二三百两银子,你就这么任它落在荒地里。莫非你没听说过财不露白的道理?下回再追贼,可记得把东西收好,免得招来更多的祸事。” 傅真到达茶棚里,只见裴瞻占了个角落,护卫则把周围几张桌子全占了。旁人别说想靠近,就是要搭个讪还得配喇叭! 傅真顺手将钗插回头上,笑道:“裴将军今日话不少。” 死丫头跟初见面时相比,脸上倒是多了点肉。 裴瞻重新端了茶,说道:“我只是问你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并没有说要帮你。” 不像她意料之中的,裴瞻听完竟然没有落井下石奚落她几句,而是问道:“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但还是瘦,干巴巴地没看头。 裴瞻顿住,随后他站起来:“走了!” 裴瞻喝茶:“不必,你我只是交易罢了。” “那这个交易现如今还能变动吗?” 裴瞻停住:“变动?” 她又耍什么花招? 这本书不请假的情况下都是每天两更,甚至我都在标题里写上了,可竟然还有人说我两天才更一章,如果不是成心的话,那就请看清楚再说话哦 第103章 她像谁? “对,”傅真点头,“我想让我父亲离开京师。一事不烦二主,裴将军能不能帮忙让他赴个外任?” 裴瞻保持着持杯的姿势,半天没动弹。“为什么?” 傅真叹了口气,坐直身道:“当然是为了杜绝后患。昨夜之事,我相信黎江黎淮已经全部跟您禀报过了,傅家到底怎么样的情况,相信将军也全都清楚了。 “我父亲此番被我母亲这般拿捏,被迫签了和离书,搬离了傅家,可他们还住在京城,就不会消停。 “尤其他是官,我母亲是商,他是男子,而家母是女子,他想暗地里使点什么绊子,给我们一家三口添添堵,简直不要太容易。 “若是他人……他是我父亲,我总归不能对他如何,同样是做官,让他离开京城去做官,对他没有坏处,对我们来说则有大大的好处。也只有这样,才能够杜绝来自傅家的麻烦。” 傅家怎么可能甘心这个结果? ——就算傅筠有了那么几分自省之意,傅家那老太婆可没有啊!她过了十几年的富贵日子,几乎都以为宁夫人的家产都是她老太婆一个人的了,突然之间就这么没了,她能适应? 她能不想出点馊主意来祸祸人,傅真就改姓! 此外还有,傅家这次的和离必然也会引起许多传言,哪怕大周民风开放,夫妻和离这样的事情也不是处处都有,此番还是个朝廷官员,很快街头肯定会有风言风语。 傅筠留在京师,彼此都尴尬,到时宁夫人还要打理买卖,要出门巡铺,那还不一出门就让人指指点点? 再加上柳氏母子四人,知道他们和离了,柳氏多半会想方设法去挽回傅筠——毕竟都十几年的情份了,她跟人勾搭这种事,对傅筠来说应该也不会造成致命打击吧?当初她是什么样的人,他又不是不知道。 裴瞻看了傅真半晌,说道:“若他不是你父亲,你又待如何?” 傅真移开目光,摸了一下鼻子。 傅筠已经失去了傅真和傅嘉,他再生也是将来的事了,眼下柳氏那里还有他的亲骨肉,他岂有不心软的道理。 “那你是想说啥!” “他若不是,那我肯定就——” 一个名字即将脱口而出! 那三个儿女,也不一定就是别人的种,纵然不全是傅筠的,也总有那么一两个吧? 住在深宅内院之中的女人,哪里有那么容易隔三差五出门勾搭?能有个三五几回就不错了。 傅真看他不说话,又追问了一句。 “说起来我很不理解。”这时候裴瞻继续往下说起来,“你在傅家长到了十五岁,为何你的反抗全是发生在最近这大半个月,过去的十五年,你难道从没想到过抗争?” 这小子最近看来真的没少做功课,一下就击中了她的痛点。 她说道:“过去那些年我身体很不好,这你也知道,但是大半个月前,老天保佑我,让我换了个魂魄—— 裴瞻信她的话才有鬼! 你看看她这个狡猾的样子,眉飞色舞的,还有她穿得像个淑女,钗环罗裙,可行动姿态就宛如穿着劲装武服,没点含蓄,看起来真就像,就像—— “你应该时时很欢快,而不是心里藏着仇恨。” 她嘿嘿一笑:“那我肯定就不管了,我就报官!” 裴瞻哼道:“那跟你志同道合的人是谁?” 他的眼前忽然闪过去一张脸,他双手蓦的一颤抖,话就在他舌底打住了。 这下轮到傅真怔住,换成她死之前可不就是他说的这样么!她也和睦的家庭,顺遂的成长经历,只除了徐胤带给他的仇恨。 就麻袋套了他,刀子割了他,种种都行! 但当着这位正气冲天的朝廷命官,傅真是嫌日子太好过了才会把这些说出口! 怎么不神奇?神奇极了! 她怎么不直接说她换了个瓤呢? 裴瞻心里缓慢地吸着气,直到那一阵沉甸甸的感觉滑过去之后,他才说道:“我还以为你想替你弟弟求点什么,没想到你竟是为了赶你父亲出京,你竟如此恨你的父亲。” “那老天爷怎么偏偏选中你的魂换来换去?”裴瞻咚地放了杯子,“你怎么那么喜欢这些神神叨叨的?能不能正常一点?” 裴瞻望着前方,幽声道:“只是总觉得你像你这样的性子,背后应该有一个和睦的家庭才对。 裴瞻盯着她看了半晌:“换魂?” “我现在脱胎换骨了,我有劲了!能抗争了!所以就抗争了。” “对啊!”傅真摊开了双手,“我做梦都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人的魂魄竟然还可以换来换去,而且换了魂之后连体质都变好了,你说神奇不神奇?!” “裴将军可愿帮我?” 这话傅真不爱听:“我难道不应该恨?” 裴瞻顿了一下:“没有说你不应该。” 总而言之,只有傅筠离开了京城,傅老夫人和柳氏这一大堆的祸根才会跟着离去,既然裴瞻有这份心伸手帮忙,那傅真还不如干脆请他好人做到底。 裴瞻没说话。 他甩了甩头,立刻又往对面看去——她还是那样两眼亮晶晶地坐在那里,瘦巴巴的,眉眼精致,跟脑海里那个人,是纹丝都无相像之处。 傅真望着他叹气:“我就知道会这样,我说真话你根本就不会听。本来咱俩也不是一路人,又是换成——换成跟我志同道合的人,他们肯定会信。” 说到这里,傅真倒突然想了起来,上回碧玺说梁郅快回京了,就不知道这个“快”到底是有多快? 她便转了个弯说道:“这大好日光下,还是别瞎扯了,说说上回那匕首的事儿吧。 “梁家那边怎么样了呀?大将军可有什么头绪?要是梁小将军在京就好了,当年他和梁小姐最常玩到一处,说不定他会有什么线索!” 裴瞻道:“你怎么知道他们俩常玩在一处?” 梁家的事情她到底知道多少?!就算当初梁宁信任她母亲,也不至于短短一面中就把这些事情也告诉她吧? 第104章 你牵挂的那个人死了? 第104章你牵挂的那个人死了? 傅真撩眼瞄他:“我都是个能把魂魄换来换去的人了,打听这点小事还能难得倒我?” 反正她说什么他都不信呗! 裴瞻一眼就看出来她在糊弄他。但他又指不出来她这么说,能有哪里不对!这倒搞得他不知怎么接话了。 傅真接连瞄了他几眼,说道:“你也不用这么草木皆兵的,其实你看我,再能耐也就那样,对付对付内宅这些人还行,放在外头就不够瞧了。就算对梁家有企图,还能把他们家咋地? “我想算计点啥,那也得有那个实力呀,就我这样的,在大将军手下随便就给捏死了。 “与其如此,我还不如跟大将军和裴将军您套套近乎,您看您随便动个嘴皮子,就把我父亲官位提上去了,我又不傻,犯得着跟你们作对么?您说是不是?” “伱爹的可不是我动动嘴皮子提上去的,他要是没功名没资历,谁来也没用。” 裴瞻一点不含糊地纠正她。 不过经她这么一说,裴瞻又觉得释然了几分。 追根溯源,裴瞻对她的提防就是始于那天夜里她对梁家的窥视,而后来接触多次的结果,包括黎江黎淮从傅家打听来的消息,都只说明了傅真只是举止出现了反常,并没有任何事件证明她心术不正。 对梁家这边,她也不断地拿出了证据来证明自己,面对他的质疑,她不是想办法逃避和弄虚作假,而是一直在举证。裴瞻不是凭感觉行事之人,同样也不是纠结之人,一个从来没有出过京的大家闺秀,就算是对梁家抱有什么想象,也确实不值得他裴瞻草木皆兵。 如此一想他便也放松了些许,说道:“那你们姐弟日后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店家上了两碟枣泥糕,傅真拿起一块尝起来。东西做得粗糙,但是味道竟还不错。 裴瞻望着她:“你们跟着你母亲,那籍类就变成了商户,对你们没有困扰吗?” “当然有,”傅真吃了枣泥糕,掏帕子擦手,“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 傅嘉读书科举难度增大了不少,但只要他努力,将来也不是没有出头的机会。而她从今以后就是商户女,别的都不要紧,唯独她距离徐胤更远了,从前想过要借着傅筠的官位打回那个圈子,如今计划成空,可是反过来想想,照傅筠那副德行,官位也不可能再上升多少,而一个当礼部主事的父亲也给不了她多少便利,也没有什么好可惜的。 裴瞻倒有些欣赏她这份豁达。士农工商,这得是向下多大的跨越?一般人可做不到这么泰然。 想了下他说道:“调任的事我得去问问,这得吏部和礼部两方说了算。” 傅真当下拱手:“多谢将军!将军能帮忙去问我就很感激了。” 裴瞻正准备喝完最后那口茶,一看她这姿态他又停住了:“你这个拱倒是打得挺顺溜。老天爷换魂还管换仪态举止么?” 傅真愣了下,嘿嘿一声干笑把手收了:“佛光普照,无所不能,无所不能!” 裴瞻瞥她一眼,懒得出声了。 不知怎么,看到眼前她这副样子,他又想到了昨日在山下时,一眼看到瘦弱的她背着杜三夫人跌跌撞撞地下山来。 做成那件事已不容易,好不容易看到了援手,没有人不会放任情绪激动难已吧? 可她却偏偏像是历经了多遭这样的情境一般,淡定若素,甚至身上还留着一身血污也不去理会,却是也像这样一般浑不以为然地笑笑,跟他斗着嘴。 她真像是那个人,那个他没有亲眼见到从黄沙漫天的沙场走来,但想象中却应该是差不多同样潇洒姿态的人。 也不知道完全不搭干的两个人,为什么会带他同样的感受? 他同样也不知道,面前的她明明是个足不出户的文官千金,却偏偏有着武将一般潇洒而豁达的灵魂? 可惜世上不会有换魂这种事,要是有,倒好了。这样的话,那他是不是可以想想办法,让那个人的魂魄也…… “裴将军?” 来自对面的呼唤挽回了裴瞻的神思,他下意识看过去,只见她一脸灿容,正给他添茶。 裴瞻看着又添满了的杯子,缓声道:“听黎淮说,令堂过去常带你上寺中祈福,看你如今这般鲜活,神佛是不是真的有灵?” 傅真没提防他会扯到这些,回道:“那必然是有灵的,要不白鹤寺香火那么旺呢?” 从前她也不是那么信,可是但凡初一十五上香叩拜,她又总是恭恭敬敬地。 此番她死去六年后又得重新回到了世上,这就更由不得她不信了。 “有人见过神么?”裴瞻问。 傅真真是被傻孩子给问住了:“见没见过咱也不知道,可我说我见过,你也不会信啊!” 裴瞻抿唇。一会儿道:“我确实不信。” 傅真挑眉。 他接着说:“我们在沙场打仗,那凭的可是真刀实枪的真本事,不管多难,都没有人想过去求神拜佛,我们只相信一切掌握在人手上。神佛太虚无了,求他们倒不如求己。” “我理解。”傅真点头,“绝大多数情况下,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有在我办不到的时候——比方说我牵挂着谁的时候,会去求神佛保佑。因为除了神灵之外,很多灾难是没有人能预估到的。” 当初她的哥哥们还有侄儿们在外打仗,她去佛堂里上香比往脸上上粉还勤。 “你那是为活着的人,不一样。” 傅真闻言抬头:“裴将军是有牵挂的人去世了?” 说完她立刻又觉得此事对于一个武将来说多么正常,那么多年仗下来,牺牲了不知多少将士,他缅怀着昔日同袍,也是再合情不过的事了。 她也算是过来人,只要不质疑她对梁家有图谋,真的,她发现他们之间还是能有共同话题的! 傅真便劝他道:“人死不能复生,将军想开点。这样的人往往功德圆满,说不定早就投胎转世,去开启他的新生了。他一定会有个好命,有个美貌的配偶,生一大堆孩子,然后福寿绵延,寿终正寝。” 第105章 你喜欢她? 裴瞻听完有一会儿没说话。 正当傅真觉得自己说到了他心窝里,马上要收获一波和言善语时,他忽然一声冷笑,说出来的话也带着几分阴凉:“别的不说,找个美貌配偶,还真是她能干得出来的事。” 顿一下,他又道:“照她那德性,搞不好根本就不用等投胎转世,她在地府里头就已经瞄上哪个美貌的鬼了!” 傅真一口茶险些没喷出来。 她呆望着这倒霉孩子:“人家都死了,找个伴儿过日子也没犯天条啊,你那朋友,是男的女的呀?” 多大怨气?还管人家找的是美人还是美鬼? 就说这小子打小就心眼儿小! 管得太宽了吧也! 不过傅真着实没想到从小就跟块木头似的的裴瞻竟然有朝一日会为另一个人牵动心绪,这意外程度好比发现了一块千年不动的石头竟然是个活物。 八卦之心实在难耐,她趴桌上再道:“那你对他到底是牵挂还是怨恨啊?” 凭她敏锐的嗅觉,搞不好这得是一手消息!她敢肯定大将军圈里肯定知道这事儿的人不多! 对方若是女的那可是劲爆消息。 当然,若是个男的,那可就加倍劲爆了! “我怎么会牵挂她?她又不在乎我,我自然也不会在乎她。”裴瞻眼望前方,口吻里的怨气比先前更浓了。 傅真没弄明白:“那你又惦记着拜人家干嘛?” 方才跟她打听神啊佛的,难道不是想去缅怀?还问得那么认真,搞得好像回头真的就要去摆个香坛跪上三天的样子。 裴瞻没说话。一会儿才侧转回身子来看着她:“你们女人,是不是都喜欢长得好看的?” 傅真傻了。“单纯来讲,不喜欢好看的难道还喜欢丑的?没这么跟自己过不去的。当然最重要的前提是得看人品!” 说到此处她脑袋里突然轰地一声炸开了花,她脱口道:“你惦记的这人,是位女子?” 裴瞻目光往下,垂了双眸,脸又转向了大街。 “是男是女有什么分别?佛不是说众生无相么?只要是那个人,那不管她以什么模样于世,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老是少,是美是丑,应该都无区别才是。一个人的灵魂,才是贵比金玉的东西。” 傅真半日不曾说话。 ——瞧瞧,他默认了,他承认了他说的那个人是个女子! 他不但惦记着一个女子,扫平西北威震天下冷面残暴极致难缠的裴将军,他竟然还在惦记着一个死去的女人,这真是——不太合适吧? 傅真要是没记错的话,他儿子都大到能够一个人趁夜在白鹤寺闯来闯去,还能顺手捉打手帮他打人了! 他还记得他是有妻室的人吗? 看在小胖子跟徐家人也不对付的份上,傅真忍不住说起了公道话:“裴将军,既然那位女子都不在乎你,你又何必放不下呢? “你要是真牵挂她,为她好,就该把这份心从此打住,放她往生。 “有个那么可爱的儿子,想必也有个同样可亲可敬的妻子,你该惜取眼前人啊。” 裴瞻睨她:“我没成亲。” “什么?”傅真一时没反应过来。 裴瞻收回目光:“那小胖子不是我儿子。” 傅真懵了:“那他是谁?” 裴瞻啜一口茶:“梁家的。” 梁家的! 那不就是梁郴的儿子,是梁瑄?! 搞了半天,找她当打手打人的是她的侄孙?是当年天天夜里缠着她,让她哄睡的那个小兔崽子?…… 傅真屏住了呼吸。 “你为什么这么惊讶?”裴瞻倒好奇了。刚刚还叽里呱啦的,听到那胖子是梁家的,她有这么吃惊吗? 傅真清了一下嗓子,又伸手揉了揉僵住的脸。 着力拉回神思后,又痴怔了半晌,她才看向裴瞻——他刚刚说什么来着? 哦,他说他还没成亲。 啊,他都二十了,还没成亲! 真是三岁看到大,老话没错,小时候就不讨喜,长大了依然不讨喜,好不容易惦记上个姑娘,还是个单相思……关键是人还没了! 算了,看在他这么惨的份上,傅真就不落井下石了:“不管怎么说,人都去世了,将军还是放宽心吧。既然你都说她不在乎你,那说明她也没有什么眼力劲儿,不值得。” 世上眼瞎的人多了去,她自己就是一个。何必一棵树上吊死! 裴瞻点点头,若有所思:“罗嗦了半日,你总算说了句对的话。她确实没什么眼光。像那种连两个将士都掀不翻的男人,出点大小事情保护她都费力,就只会逢人就笑嘻嘻的,到底有什么魅力可言?” 傅真凑近过去:“看来将军是喜欢那女子啊?” “不喜欢。” “那你刚才说这一大堆是啥意思?” 裴瞻瞥她:“不是你在问来问去吗?” 傅真讷然。 裴瞻放下茶杯站起来:“走了。”又瞥她:“下回不许再问。” 说完他举步离开茶棚,真的是一点拖泥带水都没有地走了! 傅真一直看着他消失在街头才收回目光—— 时间真是一座山啊,隔着中间许多年,她已经完全看不懂这小子了! …… 裴瞻驾马慢步在街头,神思恍惚得没个去向。 都怪那个丫头,瞎说什么换魂不换魂的,也不知道哪里听来的这些稀奇古怪的词,勾得他平白吐露了那么多话。 难道这些年他背地里上的香还少吗?在菩萨面前磕的头还少吗? 要是求神拜佛有用的话,那个人早就应该活蹦乱跳的出现在眼前了。 “将军,这不是去军营的路。” 郭颂在他旁边勒马提醒。 裴瞻举目一望,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到了城门下,出城之后往前走不远就是白鹤寺。 白鹤寺……倒是都说那寺里的菩萨挺灵的。 “敏之?” 裴瞻正在怔忡,旁边就是传来的打招呼的声音。 他侧首望去,只见旁侧一架华丽的大马车内,徐胤正撩开车帘,目带讶色地微笑看着自己。 “这么巧?”徐胤下了车,“竟会在这里遇见你。” 第106章 徐侍郎真有手腕 裴瞻坐在马上,并没有下来。 “是啊,很巧。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裴瞻本来心情就不怎么好,看到徐胤之后好像心情更加沉闷了一点。 很多年前,徐胤还在西北的时候,裴瞻就知道他的存在了。而且还知道他是怎么留在军营,又是怎么拜了在西北的军师为师的。 沙场上死去亲人的人那么多,死里逃生的人也那么多,没谁像他一样当真就留了下来,而且从此顺风顺水,升官发财,最后还当了荣王府的女婿。 裴瞻不知道他怎么偏偏有那个脸皮留在军营里?但也不能不承认,他的运气的确太好了一点。 梁郴有时候会说裴瞻对徐胤的态度过于淡漠,裴瞻反倒觉得他有点煞有介事。他对谁都是这样。且徐胤又是什么了不起的人?难道值得他特地摆出一副热情的模样来吗? “我是去西湖楼买点心的。你可得闲?有空的话不如我们去喝杯茶?” 徐胤指了指前方说。 裴瞻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这帮人平常最喜欢去的西湖楼就在前方。 他问道:“徐侍郎如今还用亲自出来买点心?” 徐胤笑着摇了摇头:“是郡主嘛。她喜欢吃那儿的核桃酥,正好出来,我便给她带些回去。” 裴瞻心头笼起来一层阴霾。“我记得郡主从前并不爱光顾这样的地方。” 按理说,永平应该跟他们是一个圈子的。她出身是京城里身份最高的皇亲,在开国之初,功勋武将的地位总是格外高出一等,加上南征北战那些年,荣王又曾与他们一起同甘共苦过一段岁月,虽然不曾同袍,但总归也结下了一段交情。 所以有些场合他们也难免会聚在一起。永平是与他们这些人气场最不相合的一个。 裴瞻记得她和梁宁差不多大。她的性格和梁宁却天差地别。 永平好像时时刻刻都不肯忘记自己的郡主身份。也生怕别人忘记了她是郡主。所以她时时刻刻矜持含蓄,礼仪规矩全挂在嘴上。 西湖楼是城中老字号酒楼,也是数一数二的兴旺场所。那时候他们最喜欢凑热闹,哪里人多就往哪里去。 荣王曾经看到他们这些子弟成群结队的玩耍,便说让他们也带一带永平玩儿,大一些的孩子不好抹他的面子,叫过几次,但永平不来。 因为她觉得那些地方是三教九流之所,往来之人鱼龙混杂,可能觉得配不上她的身份。 当然她也因此看不上那里的吃食。那年梁郴过生日,请了他们圈子里的子弟小姐吃饭,裴瞻记得永平去了,席上她各种挑剔,最后还跟梁宁拌起了嘴。 “此一时彼一时,她呀,现在就好这口。”徐胤嘴上抱怨,话语里却听不出来丁点不耐烦,反倒像是乐在其中。 裴瞻道:“徐侍郎与永平郡主伉俪情深,我却有一事不解。” “何事?你说。” 裴瞻抬首望着前方:“既然你已经有了新人,为何又还是对旧人念念不忘?” 徐胤微微敛色。 裴瞻看回他:“徐侍郎处事圆滑,凡事滴水不漏。 “当年和梁家姑小姐在一起时,你能赢得她对你的死心塌地。与永平郡主成了夫妻,你又能从容坦然与之琴瑟和鸣。 “徐侍郎处世很有手腕,为我辈楷模。只不过我想,死去的人泉下有知,怕是不会同意你这般左右逢源。” 徐胤深深地望着马上的人,慢慢将双手负在身后。 “敏之今日,似乎心情不太好。不知是什么事,可方便与我吐露吐露?” 裴瞻微哂一声,勾起唇角:“我与徐侍郎相识不过三月,原本也没建立过什么交情,彼此还是以职位相称吧。 “营中还有事,借过。” 他轻颌了颌首,调转马头,驶回了大街上。 徐胤望着即使投入了人群之中,也依然鹤立鸡群的那一人一马,眉头逐渐地皱紧。 “裴将军每次遇见爷,好像都不怎么友善。” 连冗走到他身后,同望着街头的人群。“这可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难道是因为年少得志,容不得同样优秀的老爷您?” “肤浅。”徐胤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抬步回到马车上。“一个能够在那样的逆境之中反败为胜、并且一举灭了敌国的将才,怎么会连这点肚量都没有?” 连冗随后在他下手落座:“那依老爷的高见,裴将军又是为何?” 徐胤端起了手畔茶几上的一杯茶,拇指摩挲着杯子上的缠枝纹,若有所思道:“我也不知道。” 连冗微怔。 徐胤瞅他一眼,并没有再说什么,而是低头喝起茶来。 连身边人都能看出来裴瞻对自己态度不友善,徐胤当然早就察觉了出来,只不过就如裴瞻所说,他们早前并不认识,彼此也没有过任何间接的交集,早年在西北的时候,他只知道裴家有两个儿子,却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 所以他实在找不到裴瞻针对他的理由,便一直都当成是错觉。 如今连冗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徐胤也不能再自欺欺人。 他沉吟了半日,说道:“他不好得罪。 “既然你也觉得不对,回头倒是可以找人去查一查,或许我有什么得罪他的地方,又或是有得罪他家里人的地方?甚至是——” 连冗静等了半刻后,问道:“还有什么?” 徐胤缓缓深吸着气,把茶杯放下,说道:“还可以去查一查,他与梁宁的交集。” “此话怎讲?” 徐胤抬眼:“你不觉得刚才他与我说的那几句话,似意有所指吗?” 连冗闻言恍然。“当时听他说话的时候,像是正生着什么气而迁怒于老爷,如今回过头想想,倒像是早就对老爷跟梁家姑小姐的关系不满意了。” 徐胤道:“你觉得他是为什么不满意?” “这就不清楚了。”连冗挑眉,“他们之间差着辈分,总不可能是暗藏着什么情愫罢?” 徐胤默凝片刻,而后眸光渐渐沉了下去。“最好不是。要是的话,那这层关系就不好缓和了。” 第107章 绝对是个狐狸精 六年前白鹤寺那场暗杀,至今没有任何人怀疑到徐胤,包括梁家。 梁郴是个笑面虎,别看他脸上和和气气,徐胤见过他杀人,上一秒他还笑嘻嘻的跟敌人说话,下一秒刀子已经刺穿了对方的胸膛。 当年徐胤还是看走了眼,以为梁钦兄弟死后,梁家就此没落了,没想到梁郴那小子竟还有力挽狂澜的本事,硬是凭自己一己之力,把梁家又拉回了一等重臣之列。 有了前车之鉴,他当然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面对裴瞻,他怎么可能给予轻视? 话说回来,去年冬天,大军凯旋那段时间,徐胤确确实实担心了一阵子,因为他实在不知道,梁郴回来后究竟会如何? 不过他是带着重伤回来的,回来后就一直在休养,想来也无暇再去管六年前的这桩“意外”,何况,六年了,梁宁尸骨的化成灰了!还能怎么查呢? 梁宁的死,可以说直到如今眼目下才算真正过去,这块大石头压在心头六年,好不容易挪走,又出现个态度暧昧不明的裴瞻,徐胤心头便没来由地多了几分阴郁。 垂眉思索一阵,他说道:“你去买些糕点,送回府去。梁郅后日抵京,我去趟梁家。” 连冗道:“可郡主气性上来了,小的回去怕是压不住。” 徐胤不自觉地捏了捏眉心:“那就再去前面的玉器铺子,挑个什么送给他。” 连冗想了想早上那情景,点点头不再吭声。 …… 徐府就建在荣王府隔壁。 一座四进的大宅子,凭寒门出身的徐胤无论如何是买不起的,可他却偏偏又有着能够买得起它的本事! 所以即使是傍着荣王府,徐胤也还是把日子过得理直气壮,看不到一点卑躬屈膝。 永平在露台上坐了一上晌了,还是不能接受一大早意外听来的消息。 徐胤这几天打算新招几个护卫,这些事一直都是永平帮着张罗的,毕竟她可以动用荣王府的便利。 而她房里头的管事嬷嬷今早亲自伺候她早饭,然后吞吞吐吐,说到了前几日奉她的命令前往白鹤寺送经其间的一桩怪事! “……她会武功,话里话外让奴婢误会她是老爷的护卫,后来奴婢才看出来根本就不是! “可关键她却知道老爷一些独有的特征!那是个顶年轻的女子!身段也极为苗条,她怎么会知道老爷那些事呢? “郡主,也许奴婢不该多嘴,但奴婢憋了好多日,还是觉得应该给郡主提个醒! “老爷仕途通达,又有那样过人的好相貌,他虽然是出了名的重情重义,却也保不住他还年轻,而且外头不知有多少人明知他有妻室,还想尽办法往他身上扑!万一,万一……” “万一”还没有个着落,永平的早饭就已经吃不下去了。 徐胤有多招人稀罕,她怎么会不知道?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啊!不说别人,就说梁宁—— 当年那丫头是多么眼高于顶,是多么的威武跋扈,可她偏偏为着徐胤打破了一切原则! 连她都如此,更何况别的人呢? 于是她放下碗筷就在前院里拦住了将要出门的徐胤。 “你是不是外头有人了?” 她一向是很含蓄的,可是在徐胤面前,有时候她也实在没办法含蓄。 这可是她的丈夫! 是她含着一肚子不甘,足足等了他两年,直到他替梁宁守孝完毕,才最终嫁得的如意郎君! 要问她这辈子最满意的事情,那么其一是她的皇亲出身,其二便是这桩姻缘! 在她之前,他已经拥有过一个梁宁了,梁宁都已经死了六年,如今还在占据他的时间和精力,这已经让他无可奈何,她又怎么能容许他身边还有第二个女人呢?! “你在说什么?”听到她的问话后,他还是在笑,笑得有些莫名其妙,“我不是日日和你在一起么?还能有什么人?” “那你可曾让人看到过你后背上的胎记?还有,除了我之外,还有谁知道你喜欢喝那家谭州人制的茶?” “自然不可能有。你听谁胡说?” 徐胤仍然很和煦。 他总是对她耐心十足,可是这反而滋长了永平的任性,她大声道:“没有人胡说!说的都是有根有据的!我对你一心一意,你怎可在外乱来,对不起我?!” “你真的搞错了。” 后来,他就一再地说着这样的话,说她多心了。又说了许多温柔的话来哄她。 永平渐渐地相信了他。 可是这样一来管事嬷嬷的话显然就不可信了。于是她又把人叫过来,严厉的质问了一通。 没料到管事嬷嬷跪地发誓,还拿她的两个小孙子发誓,再三保证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永平搞不懂了。 他们两个中间必然有一个的话不可信。那到底是谁在说谎? “郡主,奴婢说这些,只是希望能给郡主提个醒,您可以不信奴婢,有些事却不能不提防! “老爷毕竟人中龙凤,他也不是全靠着荣王府才高升的,他如今可是很得皇上的器重! “换句话说,他如果想在外面养几个人,那是轻而易举!也不算坏规矩! “您可千万不能让外头的小狐狸精占了便宜!” 管事嬷嬷仍然跪在地上,苦口婆心地劝说。 永平看了她一眼,缓慢地收回目光。 “起来吧。” 待她撑着地,艰难地爬起来,永平又说道:“你没有看到那女子的脸,总看到了她的眉眼吧?她长着什么模样?” 嬷嬷垂头凝思,随后道:“她隐藏的很严实,仅仅露出了一双眼睛,奴婢所看到的,是极为标致的一双杏眼。 “当时光线很暗,也记不太清楚了,印象中只觉得她那双眼睛很亮,哪怕在黑夜里看着也像天上的星星,又闪又有活力。 “总之,奴婢凭感觉,她应该长得还是有几分姿色的,凭她那狡猾的做派,十成十是个狐狸精!” 永平抿紧双唇,摆摆手让她下去。 待人走了,她又把露台之下的挎刀侍女唤上来:“从今天开始,你找几个身手好的跟在老爷身后。好好盯着,看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第108章 你怎么稀罕一个商户女? 傅真和裴瞻分别之后,直接回了府。 宁夫人竟然已经回来了,气呼呼的坐在屋里头,一看到傅真进来就说道:“这个杜三夫人真是不靠谱,早就已经说好的事情,她竟然反悔了!” 傅真一愣:“她不肯和解?” “那倒不是。”宁夫人道,“出乎我的意料,在这件事上,杜家竟然很好说话,我说明了来意,你父亲向他们致了歉,赔了罪,又把柳氏带了进去,他们并没有刁难。因为他们也不想大肆声张,因此也不存在把柳氏送入狱。他们怒斥了柳氏之后就跟你父亲商议了赔偿之事。” “既然不是这个,那又是什么?” “退婚啊!” 宁夫人挺直身:“赔罪之事完了,我就提起了退婚,谁知道杜三夫人东拉西扯,不是打听你喜欢吃什么,就是打听你喜欢穿什么玩什么,我几次委婉催促他把这事儿给办了,她都说不急不急,你说她这什么意思呀?” 傅真一听到这儿也愣了,这没道理呀! 那杜老三媳妇儿本来就不想跟她结亲了,昨日无辜摊上这么一遭,她可是咬牙切齿地要断了这桩婚约,此番她们如此爽快且主动地找上门去提出此事,他们应该麻溜的答应才是啊! 这东拉西扯的是想干嘛? 她问道:“那最后是怎么说的?” “最后我就直接挑明了,说索性咱们就请个证人来,把这个事办了吧,那杜三夫人就说,她还得好好想想请谁来做证人,说等她想好了,再来说此事。” “这怎么成呢?” 傅真当下就拍了桌。她好不容易才走到了这步,怎么到杜家这边又出岔子了? “张成,帮我送张帖子去杜家!我请杜三夫人到西湖楼喝茶!” …… 张成这边麻溜把帖子送到杜家,杜三夫人立刻美滋滋地跟杜谡说:“你看,我说的没错吧?我就知道宁夫人这一回去,傅小姐肯定会找我。” 杜谡满脸疑惑:“这傅筠与夫人合离了,付小姐跟着他母亲,日后还不知是姓傅还是姓宁,如果姓宁,她就是彻头彻尾的商户女了,你怎么反倒稀罕起她来了?” “你不懂!”杜三夫人瞥他一眼,“这女人看女人,向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跟你说也说不明白!” 杜谡嘿地一声站起来:“行吧,反正不结亲也是你,想结亲也是你,只是这会儿子上杆子舔人家,回头让人下了脸面,可别又整出什么花样来!” “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 杜三夫人没好气的送走他,转而想了想,又美滋滋地唤了丫鬟过来,说道:“去回个话给傅小姐,就说这两日我身子还不妥,得先养一养,后日我再应她的约。” 丫鬟不解:“太太不是就盼着傅小姐找上门吗?这会儿怎么又要拖到后日?” “你也是个不懂的!”杜三夫人白眼,“那傅小姐心思缜密,倘若一切事情都如她的步骤来,那我只有被她牵着鼻子走的份,我就要先拖两日,当她等不及了,我才好跟她掰扯!” 杜三夫人的脑袋可不是摆设,她又不是看不出来傅真是个有主意的,昨天她做这么多事情,还不就是为了给自己争取一点话语权? 这桩婚约,其实结亲由不得他们结,想悔也没那么容易悔得干净,但她昨日那么一做,多少是给出了诚意,末了临走时重提退婚之事,无非也是在表明她的心意。 杜三夫人虽然不愿承认自家儿子差在哪儿,但内心里却也相信傅真那样的姑娘,不是会为一桩婚约而处心积虑的。 一旦她现在就应约而去,傅真一定会快刀斩乱麻立刻把婚给退了,杜三夫人毫不怀疑她有这个能力和魄力。 傅真得到了杜三夫人的回信,只觉这婆娘真是难缠,要不是她直接找上门去后果影响太大,她就不惯着了! 索性家里也还有很多事情亟待处理,便先由得她去。 当日下晌麻溜地把傅筠母子搬家之事料理妥当,随后便与宁夫人一道把府里所有下人传到了跟前,过细筛选了一遍,把上回的人牙子喊过来,卖出去一批,又买进来一批,等于全部过了一遍水。 翌日宁夫人又把掌管京城内外宁家产业的苏掌柜和几位主要的二掌柜喊过来,正式让他们拜见了傅真这位少当家。 傅真没说别的,只拜托他们两件事,一是帮忙盯着点儿傅筠,二是帮着留意朝中的动向。宁家手下都是老字号大铺子,跟城中权贵们多有交集,可以说是个消息集散地。 苏掌柜不愧是眼明心静,当下就嗅出傅真想要搜集消息的意愿,便提议在京城开个食肆,如此听取消息更加容易,二来回馈给省时省力。 宁夫人一听就同意了:“这主意与我不谋而合,我多年前就有这个心思,只是没顾得上。 “我们虽说在京铺子不少,却多数都是买卖货物,并没有一个固定的据点。南边的人进京回话,也没有一个落脚处。 “索性便开家酒楼,同时兼顾客栈生意。日后我等对账或是会谈买卖,便选定在此间。” 主雇双方一拍即合,当即变着手筹划起来。 到第三日早上,傅真就拿到了苏掌柜让人送进来的一大叠新店的选址。 她翻过了两遍之后,就让张成又送了帖子去杜家。 杜三夫人这次没敢推辞,当即回话,约定一个时辰之后在西湖楼见面。 傅真让杨彤去定好了包间,而后就收拾收拾出门了。 就在她跨进西湖楼大门时,梁家这边,梁郴已经穿戴完整坐在马车之上,第三次打发人入内去催梁郅了。 “约定的时间都已经到了,他还要磨蹭多久?!一个老爷们儿婆婆妈妈的!” “来了来了!” 随着梁郴抱怨声落下,身量颀长的少年郎腰挎长剑,大步流星地走出来了。 他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说话带笑,脸颊两旁的酒窝盛满了狡黠:“这能怪我?还不是你儿子太缠人,总算我才把他哄去掏鸟窝了,要不然还脱不了身!” 第109章 拼命是为了平等对话 梁郴哼了一声,看了一眼他身后说道:“就你?能哄到他?” 梁郅闻言,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身后传来了奶音:“二叔二叔!你不是说跟我去掏鸟窝?怎么还换衣服跑这里来了?” 话还没说完,一个沉甸甸的团子就直接撞到了正好转过身的梁郅怀里! 梁郅一脸绝望:“你怎么追过来了?!” 梁郴又哼哼了三声:“没点自知之明。就凭你?这世上除了他小姑奶奶,怕是找不出第二个能哄得过他的人来了。” 梁郅无语:“可是我们大人聚会,他去那儿能干嘛?我可不想给你带儿子!我还没成亲呢,带个拖油瓶,会影响我姻缘!” 梁轩听到这里摇起了他的衣袖:“不会的二叔,上次我给五叔当儿子,也不影响他跟漂亮姐姐拉拉扯扯,姻缘这种事嘛,还不是看你的本事?” 梁郅道:“你五叔?他跟漂亮姐姐拉拉扯扯?……什么时候的事?!” “啰嗦什么?!再不上车,人家都等急了!” 梁郴冲他们一瞪眼,唰的放下车帘,率先走了。 梁郅梁瑄面面相觑,随后抢着爬上了后面的马车。 …… 傅真喝了半盏茶,楼下人语声多了起来。 让杨彤去打听了一轮,他回来说:“今儿那些权贵们不知道有什么好事,东头那间足可以摆两三桌的大包间让他们给订下来了。还特地从他们府里调了下人过来伺候。对了,小的刚才看到程家也有两位爷过来了。” 听到“程家”,傅真不自觉地透过半开的门口往东边看了看,程家的两位爷当中,多半有程持礼,自从她送参给程夫人,过去也有好多天了,不知程夫人好些了没? 后来程家倒是遣人来送了重礼,只是程持礼那小子还说要来报恩,到现在也没看到他来登门,不过瞅他竟然有心思来凑这种热闹,想必程夫人情况还算不错。 想到这儿,她就给杨彤使了个眼色:“看着点儿,程持礼小将军要是有落单的时候,来吱个声。” 竟然这么巧遇上了,那她当然得抓住机会制造一下偶遇,提醒提醒他,建立交情的事儿该有后续了。 杜三夫人进来的时候,恰与杨彤打了照面,一看他站在了两间包厢的中间廊下,进门就跟傅真道:“不好意思,我来晚了,方才在楼下遇见了我们初哥儿,他媳妇儿有了身孕,我问了他两句家常。” 傅真嘴角含笑:“夫人何必这客气?便是再晚了一会儿,我自然也是会等下去的。” 杜三夫人好像被窥破了心思,脸上有些讪讪。她说道:“前几日你母亲到我家来,你怎么没一道上门做客?” 傅真给她沏了杯茶:“我若是料到夫人在退婚之事上有所犹豫,那自然是会登门相扰的。明人不说暗话,原本那日已经口头有过约定的事情,夫人为何改变了主意?” 杜三夫人掠了一下鬓边发:“那日气头之上说了不该说的话,当不得真。婚姻之事该当郑重,我思来想去,当年两家的老爷子定下这门婚约,必定也是有他们的考虑。——傅小姐,你应该还没有见过我们家诚哥儿吧?他虽然不说有多出色,却也一表人才……” “杜夫人!”傅真听到这里不对劲,“你该不会不想退婚了吧?” 杜三夫人戛然止住,伸手掠了另一边的耳发:“傅小姐,我听说你父母亲和离了,你难道不想有一门靠谱一点的婚事吗?” 傅真望着他,嘴边的微笑变成了讥讽:“当初你们拖着不议婚,又在白鹤寺里整了那么一出,就是觉得我舍不得放弃你所谓的这门靠谱的婚事吧?” 杜三夫人呆住。 傅真继续道:“杜夫人真的是好算计!原先把我当甩也甩不掉的麻烦,如今又找尽各种理由不愿退婚,不就是看中我有几分志气,或许可以给你们三房撑门脸吗? “昨日在山上,你脱口而出的那些话,倒还能让我敬你几分。如今你这般反反复复,跟小人刁民有何区别? “你已经见过了我的手段,知道我不是吃素的人。我不想废话,今日请夫人过来,就是为了退婚。 “拿我家父家母和离之事作文章这样的事情,你既不要再提,也不要再想!” 杜三夫人被她这一骂,脸上顿时火辣辣。 照她往日的脾气,此时不得掀桌才怪! 可她不敢啊! 倒不是觉得杜家奈何不了她,主要是莫名就觉得,哪怕自己掀了桌,这姑娘也一定有办法应对! 明白了这份差异,杜三夫人的气势就顺理成章地下来了。 她说道:“我也没说不退,不就是让你想想清楚嘛!难道我说的不对?没有了当官的父亲,往后的路肯定没那么好走啊! “你也别把我想那么坏,我还不是看在你昨日拼着命把我背下山的份上才……” “杜夫人,”傅真打断了她,“我之所以那么拼命,就是为了挣得和你们平等对话的权利,可不是为了改变你的意愿。 “退婚的契约文书我都带来了,印油我也带上了,还有笔墨纸砚,这里全部都有,还请你痛快一点。” 傅真说着不客气地把写好的文书推过去,另一边紫嫣则把文房四宝什么的都给拿了过来。 杜三夫人望着她这番作派,半晌之后叹了口气,她提起笔来望着对面:“我本来还想,至少说服你跟我们家诚哥儿见个面,不要那么急着下决断。 “所以今日他是和我一道出门的,如今就在东头那间包厢给梁家老二接风,你要是答应,我就能随时把他叫过来。 “要是实在没看上也就罢了,可就说万一能有缘呢?那就没必要非得退了这婚不是? “如今既然你态度如此坚决,便罢了。” 她提笔蘸墨,便在落款处写字。 傅真听到这里却突然把目光射向了她:“你方才说给谁接风?梁家老二?” “是啊,”杜三夫人抬头,“抚国大将军的弟弟,梁郅梁小将军今日凌晨到府,几家子弟便约好了今日午间在此地给他接风。 “这不,正好大家都来了嘛……” 第110章 这位小姐好生面熟 杜三夫人说到这里,立刻被突然拍桌子的傅真吓了一跳。 看着陡然起身的她,杜三夫人签字的手都抖了一抖! “你怎么了?” 难不成她哪里又说错了?! “你说的有道理啊!”傅真目光炯炯望着她,“今日的确是个好日子!” 他奶奶的,没想到揣着一肚子火出来,结果却收获了这么一通惊喜! 她盼了多日的梁郅竟然回来了!而且此时此刻近在咫尺,就在她隔壁屋的位置! 这要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这个躯壳里头住着的灵魂就不是梁宁了! 杜三夫人看到她这个样子却是心一提:“那你的意思是?” 傅真脸上冰雪消融,春花盛开:“这么好的日子,当然带我去见见你们家杜明诚啊!” 说着她把签好字的契约拿起来,朝着上方墨渍吹了口气,朗声道:“虽然没有当夫妻的缘份,可凭你我前几日那番交情,我跟他认个兄妹也是够够的! “杜夫人你又没生女儿,肯定不介意认个侄女儿的对不对?” “不是啊,我——” “不用解释了,你肯定是!”傅真一伸手拉了她起来,“儿媳妇还得跟你勾心斗角,侄女可是只会帮你排忧解难当你的小棉袄! “我的本事你见过了,别的不说,你看谁不顺眼,帮你收拾收拾那是决不在话下! “退了婚你又白得一个大侄女,多好的事儿?快点吧,你这就带我去见我大哥!” 听到这声大哥,杜三夫人下巴骨都要掉下来了! 刚才还把她这个准婆婆嫌得跟什么似的,拍桌摔凳地要退婚! 这才眨眼的工夫,他们家杜明诚就成香饽饽了? 这快得连大哥都已经叫上了! “我不去!” 她又不傻,这里头肯定有猫腻! “那若我说回头有办法让你风头强过你们二房,你去还是不去?!” 傅真向来懒得理别人家的家事,可不代表这些人家内部里那些弯弯绕! 杜老三夫妇为何当初不肯娶傅真?因为傅真体弱多病,随时要挂,而他们杜家二房儿媳妇不但强势能掌家,而且进门第一年就生了个龙凤胎!第三年又生了个大胖小子! 杜老三媳妇跟二房妯娌明斗暗争了十几年,怎么可能甘心在娶儿媳妇的事上吃亏? 所以归根结底她是为了出风头啊,是要把二房给比下去啊! 眼下没个由头,傅真再有本事也到不了隔壁,见不到梁郅! 杜家这婆娘就是现成的梯子,那她不给这婆娘点甜头必然不行啊! “你,你有什么办法?” 杜三夫人听到这里果然动容。 天知道她从进了杜家门起就被二房压了一头,这十几年里过得有多憋屈!可是二房本来就心眼儿多,如今又娶了个笑面虎般的儿媳妇,婆媳两个简直是一个鼻孔出气,杜三夫人根本就没有占过丁点儿俩便宜! 于是她就想着能给杜明诚找个同样厉害的媳妇儿回来,好同心一气地跟二房抗衡。 眼前倒是有一个,这条件太优越了,只可惜她早前看走了眼,错失了先机,如今已然回天无力! 可傅真却又说有办法帮她! “你看我自从跟你打交道到现在,可曾与你说过一字虚言?你们家二房不是什么好人,你要是带我去,我铁定帮你!” 杜三夫人见过她虐渣的手段,自然对她有信心,在听得她也说杜家的二房不是好人,当下更加增长了信心! 但她仍有疑惑:“你为何对那个局这般感兴趣?你难道……” 但她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傅真拉了出门:“我这小门小户出身没见过世面,如今认了你家诚哥儿为义兄,当然想要趁机去开开眼!” 杜三夫人会信她这番鬼话才怪!她连自己一个四品官眷都没放在眼里,动辙呼来喝去的,这个样子像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吗?! 但她压根就反抗不过来,一眨眼的工夫,傅真已经拉着她到了东边的包厢外! 各家子弟的护卫都聚集在门外,门下还有他们调来的服侍的下人,在这样的阵仗之下,作为长辈的杜三夫人都情不自禁的变得凝重—— 人都到了这里,骑虎难下!她只能硬着头皮闯一闯了:“进去通报一声,我要去跟梁小将军打个招呼!” 下人们都是认得她的,虽然好奇她一个女性长辈为何会来凑这种热闹,但也还是不动声色地进内通报了。 屋里满满两大桌人,正喝酒吃肉聊的不亦乐乎,这话递到了梁郅面前,声音就渐渐消下来了。众人皆把目光投向了下桌坐着的杜明诚。 杜明诚发囧,扭头跟身后小厮道:“母亲必定是来找我的,去跟她说,有话回去再讲。” 梁郴却道:“三夫人是长辈,在座大家又不是不认识,诚哥儿此举不妥。 “——请三夫人进来。” 杜三夫人牵着傅真举步跨入,一看梁郴也在,头皮已经麻了。 正要上前打招呼,梁郴却先惊讶起来:“傅小姐?” 听到他这声称呼,两桌人纷纷朝着杜三夫人身后看去——一屋子的糙老爷们这才发现,杜三夫人不但真的来了,而且身后还跟着个如日月星光般夺目的少女! 一屋一二十个人当中,至少有一半人还是光棍! 这一看到了傅真,所有单着的人便立刻挺直了腰身,两眼发直的冲她看了过去! “三夫人,敢问这位姑娘是?” 何家的二郎当先问出来! 随着他的话音立刻从凳子上弹起来的是程持礼:“傅小姐?我的恩人哪!您怎么会在这儿?!” 说完他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伸出一双手就要来与傅真相握! 就近的梁郅却抢在他前面半道截住了他,而后以单身二十年的手速一掌把他的爪子拍开!“这是位小姐,怎么能这样唐突?你太粗鲁了,真给咱们丢人!” 说完之后他笑眯眯地朝向傅真:“刚才那小子真不懂规矩,小姐别理他! “小姓梁,叫梁郅,这位小姐好生面熟,敢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第111章 妹妹! 傅真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她八岁去西北,由二哥二嫂负责照顾她,没多久梁郅也缠着跟来了。 他们姑侄加上后来的程持礼,在西北军营成为了有名的三霸。 十岁时相救徐胤时不慎毁了脸,擅制兵器的二嫂就亲手给她打了副银面具,营中人因此送她个外号银面罗刹。 梁宁觉得这名号不错,索性又封了梁郅是左护法,程持礼为右护法,后来人又称他们为漠北三雄。 只是程持礼只在西北呆了一年就让他爹送回京了,又过了两年梁郅也先回去了,梁宁护送梁钦的遗体回京时,梁郅已经回京一年。 那年梁郴临危受命挂帅西征,才十四岁的梁郅替他奔走筹饷,从小到大在大人们眼里都是个不着调的小伙儿的他,临走前来她房里辞行:“梁家只有我和大哥两个男儿了,姑姑,我一定要活得像个爷们儿。” 梁宁出事时,他离家不过三日。 那时的他身材瘦得像根竹竿,六年过去,已然强壮得跟他爹在世时不相上下了! 傅真永远记得他来辞行时那双坚定而清澈的眼睛,如今这双眼睛依然清澈,甚至比以前更加坚定,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子汉了,同样也变成了梁家的骄傲! 但谁特么能想到,除了身材,六年时间也让这小子长出了一颗这么大的胆,——她的亲侄子,如今现在眼目下,竟然在撩她?! 傅真笑眯眯地不动声色:“梁小将军果然如传闻所说,孔武有力,一表人才。” “那当然。”傅真笑着扫视在座所有人的脸,“这里头的各位小将军,小女子不但听说过,且都还见过。各位都是为大周真刀实枪的拼过的,满城之中,谁不为你们的英姿而倾倒?” 她伸出手来点着他们一个两个:“这会儿知道叫伯母了,早干什么去了?告诉你们,这是我侄女!真儿啊,我们走,不掺和他们这些糙爷们儿的局!” 就在自己几番折腾之下,这么抢手的儿媳妇就这么没了! 这里头没成亲的都是些大龄青年,西北打了那么多年的仗,各武将子弟能上场的都上场了,因而许多人的婚事也耽搁了下来。 她这才起了个头,那边厢早就已经自动分成了几队,一队人堵住了门口,一队人腾出了太师椅,再有一队人倒来了茶,最后一队人则左右掺着杜三夫人坐到了太师椅上! 大周武将们的为将之素养简直体现得淋漓尽致! 像这般十来个有着正经将衔的青年武将齐齐上阵,他奶奶的怕是皇上都没有享受过! 如今天下太平,这些早就盼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光棍儿,哪里有不急着成亲的? 可惜那些官户家的千金都养在深闺而娇滴滴的,就算是将门家的小姐,也因为开朝多年,没有经历过最初定国后朝中那股自由奔放的氛围,而大多衿持含蓄,武将们跟她们相处起来,难免束手束脚放不开。 大家这才想起了旁边还有个杜三夫人,立刻收敛,齐刷刷冲着杜三夫人弯腰:“杜三伯母好!侄儿们给您请安!” 杜三夫人发誓认识他们这帮兔崽子到现在,还从来没有受过他们如此规矩的大礼!今日为着个小姑娘,他们倒是舍得纾尊降贵了! 恨的牙都痒痒了,这要不拿捏他们一下,哪里说得过去? 接而他们都站了起来,好像生怕面前这位美如天仙又磊落大方的小姐看不到自己有多么威武英挺,争着抢着回话:“哪里哪里!都是小姐过奖!傅小姐是杜家的亲戚么?那也可以算是自家人了!快喊来人单来一桌!请傅小姐入座……” 傅真骨子里还是梁宁,举手投足之间那股洒脱的劲儿自然是掩藏不住,看到她这股浑然天成的落落大方,怎么会不生出亲近之感?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程持礼急得不得了,拦得住这个又拦不住那个,口里也不闲着:“你们干什么呢?干什么呢?傅小姐是我的恩人,你们谁要是再上前一步唐突了她,那就是跟我过不去!” 这屋里头随便拎一个出来都够百十个人瞧的了,这她哪走得了啊? 梁郴他们几个已婚的坐在旁边先是没有出声,后来看着不像话,出声道:“都给我坐下!还有长辈在这呢,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专门闹笑话!” 大伙才不管这些呢,先前那何家二郎说道:“三伯母,敢问傅小姐是否订婚?她尊上怎么称呼?您就赶紧告诉我们吧!回头我们天天轮流请你出来吃席!连吃一个月都不在话下!” 人群里的杜明诚忍不住走上来:“母亲,我怎么没有见过这位小姐?!” 气死她了! 杜三夫人生气之余又悔的心窝子,一肚子窝囊气没地儿出,只得朝着自己亲儿子放去:“你天天只知道埋头读书读书,哪里个个人都是你见过的?!——还不过来叫妹妹!” 大家伙正为让梁郅抢走了风头而扼腕,一听这话,顿时又如同喝饱了水的小树苗一样挺直了身板! 见到此状,杜三夫人就更气了!天知道眼前这么抢手的香饽饽,一刻钟之前还是跟他们家杜明诚有婚约的杜家未来少奶奶呀! 杜三夫人越看他们越气:“你们这是请我落座吗?还不如说是押着我坐下!” 她倒是一百个想要再争取争取,却又一万个明白傅真绝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惹恼了这位姑奶奶,搞不好自己还要吃不了兜着走! ——罢了! 侄女就侄女吧! “是么?”梁郅喜出望外,扭头看了看左边,又扭头看右边:“傅小姐当真听说过我?” 虽然这小棉袄是荆棘织的,也好过没有吧!就凭自己,还真能指望这位姑奶奶给自己暖心啊? 杜明诚望着眼前言笑自若的少女,再联想到她的姓氏,恍惚间猜到了怎么回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知道自己有婚约,也知道这位未婚妻是个病弱之躯,不是能与他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的对象,因此从未曾插手过,由得父母做主。 此刻纵然是第一次看到傅真,他却禁不住生出了几分失落之感! 没想到他第一次看到这位“未婚妻”,她就已经成了自己的妹妹! 而他认定了无法匹配自己的女方,竟然身在人群之中——不,是身在一群天之骄子之中,也是如此之夺目! 第112章 他翘你五叔的墙角去了 “阿诚还愣着干什么呀?快叫妹妹呀!” 大家伙立刻都怂恿着杜明诚上前。 在场的人又没有傻子! 当中也有不少人知道杜家有桩婚约,女方家正好是姓傅,比如说梁郴和在座的程持仁、杜明谦,此刻杜三夫人这般懊悔不已的神情,加上她不住地让杜明诚上前叫“妹妹”,还能猜不到出了什么事儿吗? 至少说明杜明诚和傅真是无缘无份了。 ——这婚约竟给退了! 傅真竟然还从容自若,显得无比云淡风轻!反过来又悔又气的竟然是杜三夫人,这可太奇怪了不是?! 梁郴到底与傅真有过正式接触,便先问道:“傅小姐,你们……这是怎么一回事?” 傅真可不就是要当着大家的面把这事儿给公布了嘛!她说道:“大将军,今日我已自愿解除与杜公子的婚约,从今往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蒙杜三夫人不弃,我就认杜公子为义兄了。 “三夫人这是特地带我过来拜见兄长的。兴许打扰了各位雅兴,还请见谅。” 梁郴对傅真磊落豁达的性情早已见识过,却也压根没想到,她竟然会如此痛快地放弃掉在世人看来很是不错的一桩婚姻! 裴瞻上回说她对梁家有所企图,并且否定了她攀附梁家,杜老三家里虽说不地道,但她连这门婚约可以说放弃就放弃,看来的确是没有什么攀附的心思……没想到老五对这个姑娘还真挺了解的。 梁郴想到这里就不由深深地看向了面前这群躁动的光棍儿们,——连老五都没啃下来的姑娘,这群家伙想啥呢? 想到这里他也安定下来了,索性还倒了一杯酒,看起了猴儿们唱戏。 傅真坐在太师椅上,笑眯眯地看他们一个个地自报家门,当年他在京城横着走的时候,这些家伙还拖着鼻涕排队给她行大礼叫姑姑,现在,都出息了!都排着队地等小姑姑她抛绣球了! 看过瘾之后她把目光投向了叫得最起劲的梁郅:“梁小将军,有个事情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梁郅一轱辘挺直了身子,胸脯拍的梆梆响:“我跟阿诚是哥们儿!他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傅小姐你但说便是!” 傅真扬唇:“我知道护城河畔的沧浪亭,是个会客的好去处。可是我们家没有资格动用那里,而我今夜刚好想要宴请一位贵客,不知道梁小将军能不能帮忙通融通融,把沧浪亭腾出来借我一夜?” “这种小事情傅小姐只要随便说一声,我们这里的人都能办到!何必单单找少渊?我贺家随时能帮你……” “去去去!”梁郅把身旁的少年郎赶开,“有你什么事儿?” 说完他转回来面向傅真:“这件事就交给我了!晌午之后,我保证傅小姐有地方用!” “那就多谢了!” 傅真向他行了个礼。“那么太阳下山之前,我定会到达,当面向将军致谢。” 说完转向了大伙:“打扰了各位将军,十分过意不去,今日这一顿,原该由我来全数结账以为致歉才对,只是抢了东道主的面子十分不敬,因而今日的酒水,就由我来结账罢,还请各位将军尽兴。也当是我替大周的百姓敬了保家护国的各位将军的酒!” “这怎么使得……” 刚才还争先恐后献殷勤的大家伙,立刻不好意思起来。他们谁都不差这点酒钱,却没想到这位傅小姐除了美丽大方,而且还这么大气!这也太合他们的脾气了,因而反而觉得方才那番举动有失敬意,一个个的都收敛了起来! 杜三夫人站起来,手指头又一个个的点起了他们的脑袋:“小鬼头们,日后见了三伯母我,可记得客气点儿!——我们走了!” 说完她拉着傅真向梁郴他们几个官位最高的打了招呼,而后就走了出去。 身后传来了潮水般的议论声,没有一句与傅真不相干。 ——这叫什么事儿? 白白的好儿媳妇让自己给拱手送了出去! 傅真与杜三夫人在酒楼下道别,随即快马加鞭的回了宁家。 进门之后她即把怀里的退婚文书递给紫嫣:“拿去给夫人过目!请她与杜家那边商议余下事宜!” 随后她又吩咐张成:“把罗威他们俩给我叫到前厅来,我有要事吩咐!——你们俩也过来!” 杨彤看她说得郑重,遂问道:“可要避开黎江黎淮?” “无需刻意,反正他们也进不去的!” 傅真丢下这句话之后,就快步回了怡心堂! 跨门时她又吩咐碧玺:“帮我弄条绳索来!越结实越好!再准上一套文房四宝,包袱包好!” 碧玺愣道:“姑娘又要对付谁?” 傅真扯了扯桌上的马鞭,两眼里冷光一睃,鼻子里哼出气来:“这回来头大了!姑奶奶今儿晚上得动真格的!” 先前那趟她冲着谁去的? 梁郅啊! 她的好大侄儿啊! 分开整整六年了,她这个当姑姑的,得好好关爱关爱这个侄儿啊! 还想着娶媳妇儿?! 沧浪亭里头大着呢,任他喊破喉咙都不会有人听得见! …… 西湖楼这场局,后半程就有些不受控制了,本来大家还顾及着几分武将的面子,说着说着就完全放开了,一个个唉声叹气的,不是羡慕已婚的想到了天伦之乐,就是哀叹着讨姑娘欢心怎么那么难? 梁郅是那么多人里头独独受到美丽的傅小姐青睐的一个,满心以为家人对自己有所不同,席间打听了不少傅家的消息,又扒着程持礼让他交代跟傅真的交情,最后确认这位傅小姐身家清白,而且还很善良,就更加踌躇满志了! 这一定是上天赐给他的好机会啊! 因此还没等到散场,就着急忙活的先退席了。佳人有差遣,他可绝不能误事啊! 他一定要成为他们这群光棍当中最先退团的那个! 在楼下玩耍回来的梁瑄刚好跨进门,就看到梁郅匆匆离去的背影,他扭着脖子问他爹:“二叔干嘛去了?” 他爹鼻子里哼哼:“如果你的八卦属实的话,那他就是撬你五叔的墙角去了!” 梁瑄顿片刻,而后嘴巴惊讶成了一个圆:“是那个漂亮姐姐?!” 第113章 梁家军听令! 梁郅一下晌指挥人把沧浪亭里里外外收拾得妥妥当当,这些事情对训练有素的梁家人来说不在话下,不过为了使佳人开心,他还体贴地搞来了许多花花草草,把园子里用来会客的抱厦妆点得富丽堂皇。 看着天色还早,他找了几个在梁家的家生子来打听傅真与杜明诚那婚约的事儿。 他虽然急着找老婆,但也不是没原则,这位傅小姐是因为跟着杜三夫人进来的,他才放心接触的。又因为傅家的家世很好打听,她那位皇商外祖父曾经也是顶顶有名的人物,还有她的那位叔曾祖父,还贵为前朝太傅! 这样的家世,有什么不能放心交往的? 但是她跟杜家有过婚约,这个事还是得弄弄清楚。 于是家丁很快就把杜谡夫妇早前如何不愿结这门亲的事详详细细跟他说了。加之杜三夫人那日被绑,虽说外头不知道,他们几家还是有耳闻的,私下里自然也去人问候过,家丁便又把这桩子公案跟梁郅说了。 梁郅听完总算是明白为何傅真退完婚后还能如此淡定地与杜三夫人母子相处了。但他仍然大感惊异:“她一位官户千金,如何能有这等魄力?” “这就不清楚了。不过,这就更显得这位傅小姐很是了不起不是吗?老奴还听人说,傅家因为这事也生出了家变,傅小姐的父亲及祖母好像都已经从傅家那宅子里搬出来了。甚至还有人说,傅府已经换了匾额,改成了宁府。” 梁郅对他人家事不那么感兴趣,倒是越发觉得傅真这个作派对他的脾气。 因为他小姑姑行事也是这般杀伐果断,说一不二,可自她出意外后,他就再也没见过这般雷霆手段的女子了。 以至于这些年,除了家里女眷,他都不知道怎么跟外边的女子相处。 好在老天爷待他不错,竟然把一点也不拘小节的傅小姐推到了他的面前—— 虽然他更羡慕他哥有苏幸儿那么温柔贤惠的媳妇儿,可是傅小姐的性情这样洒脱豁达,也很难得啊!当时他们那批子弟,谁不喜欢跟他小姑姑在一起? 那个时候,好像每个人都在被她保护着,不管捅多大篓子,她都会帮着你一起收拾。虽然也少不了要挨她的骂,可是相处起来还是很温暖。 他知道傅小姐不是他姑姑,按小姑姑的标准去期待她,对对方也很不公平。 可是听完了她这些轶事,梁郅就是有种能跟她聊得很来的感觉。 搞不好……是他爹地下有灵,不忍看他光棍下去,特地送了个绝世佳人让他认识吧? 嗯,一定是! 傅真到来的时候,梁郅正在一院子花花草草间摩拳擦掌。那副亲历亲为的样子好像不是给她傅真准备会客地,而是给他自己准备升官宴! 傅真笑眯眯夸奖他:“梁将军好能干,没想到押粮押得好,收拾院子也这么在行。” “哪里哪里?小事而已!”梁郅好像得到夸奖的小孩,心花怒放。 傅真走到屋里坐下,抬手示意碧玺去沏茶。 梁郅忙道:“我已经备了茶,傅小姐只管取用即可!人我也留在这儿了,听候傅小姐差遣。” 说着他把人叫过来,然后道:“我就不阻傅小姐会客了,先告辞!有何事情,找他们几个处理即可。” 傅真胳膊肘支在桌案上,气定神闲看他:“梁将军何必着急,即见上了,不如喝杯我的茶再走。” 她话音落下,碧玺就把茶递上来了。 梁郅觉得盛情难却,便在客座坐了下来,接了这茶一看,竟然是今春极好的雨前茶,而且还是他最最喜欢喝的龙井,心下更加舒畅了。再一看这杯盏,不算是顶顶好的瓷,但上头画着的却是柿柿如意的图案—— 他可是最喜欢吃柿子的,因此便也很喜欢柿子图案。就连柿红的衣裳,他都有好几件。 他忍不住朝傅真看去,先前在酒楼里没敢仔细看,眼下这一留神,才发现她这自由散漫的坐姿,和端茶时尾指微微搭着无名指的手势,竟跟他小姑姑如出一辙,他不由好奇:“为何我看傅小姐,确实有几分熟悉之感?” 傅真道:“梁将军这种搭讪的方式,太老套了。” “我不是搭讪,是真的。” 傅真望着他:“大将军有没有跟你讲过,家母与令姑的渊源?” “没有,”梁郅摇头,“我凌晨才到府,或许他还未来得及与我说。敢问这又是什么渊源?” 傅真却把他放下的茶又递到他手上:“梁将军尝尝,这茶喝着顺不顺口?” 梁郅急于听到下文,二话没说喝了一口。 喝完后他立刻皱了眉头! “这茶里放了什么?!” 傅真冷笑:“还不算太笨,喝出来了。可是你这兔崽子也跟老娘我当年一样,是个没脑子的,也就合该今日要被收拾一番了!” 梁郅当下暴起:“来人!” 屋外瞬间有了响动,五六个护卫瞬间涌入进来! 而梁郅却就在此刻倒下了! 护卫们喊着“将军”,随后目光一凛,便朝傅真杀来! 这应敌的速度不可谓不快,张成杨彤他们四人闪身对上,也仅仅只能将他们与傅真隔开! 傅真退到后方,而后一跃上桌,唰地抖开袖中抽出的一幅锦帛:“梁家军给我听令!” 正不由分说朝着张成四个猛下杀手的梁家护卫猛地听到这声喝令,立刻朝那锦帛望去! 锦帛没什么特别的,但要命的是那上头的两行字! 在看清楚这两行字的第一眼,六个人已同时面色雪白! “这是大将军留下的虎贲令!——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这个!” 傅真厉喝:“十年前你们过世了的老将军梁钦,在攻战潜龙观一役之时遭遇危急,他特设下这道令,号召身前仅剩的十二名梁家军破釜沉舟攻关克难,并立下军令,绝不许外传,且见此令如见大将军本人! “你们既然是梁将军的亲随,那当中定然亦有人的父辈曾是这十二人当中的吧?眼下你们是要听令行事放下武器,还是罔顾主上遗命甘愿回头接受军法处置!” 第114章 姑奶奶的手段 护卫们齐刷刷往后退了一步! 不光是这道军令,同时也因为面前少女这骇人的气势! 这一步已经是他们最后的倔强了,因为按当年梁钦所定下的军令,但见此令,是必当即刻弃械,并听从持令之人调派的! 他们全都是梁家的忠勇,自打接棒了父辈的职位,自然这些规矩也接手了下来。他们也知道如若违令,上头便有军法等着他们! 眼前这年轻的小姑娘,她是绝对不可能会知道这段过往的! 除了梁郴梁郅,以及当年那十几个人,也根本不可能知道这道密令! 所以如果不是梁家人告知了她,如若不是她是被梁家深深信任的人,是绝不可能拥有这个! 按理说,他们得立刻弃掉武器跪下听令,可是,可她放倒了梁郅啊! 从未有过的艰难选择摆在了他们面前。 “你到底想干什么?” 为首的护卫长手下寒光一闪,刀尖又指向了傅真。 这虎贲令或许还有意外泄露的可能,但梁郅却是实实在在地让她给放倒了。 凭这点,他们也不能轻易撒手! 傅真收了锦帛,跳下桌子:“你们都是梁家的忠诚勇士,现在令在我手,我要你们把武器收起来,退到门外!我不是为了伤害你们将军而来,而是有绝密之事向他透露,你们都有脑子,如果我真要伤害他,怎么可能光天化日之下行事? “也就更不可能在西湖楼当着那么多武将的面请他到这儿来跳坑吧! “只要天亮之前无论发生什么,你们都不进来干扰,也不向外透露消息!天亮之后,我以人头担保,他会完好无损地回到你们面前。” “这不可能——” “肖驷!”傅真猛地拍响了桌子,冷眼扫向他:“八年前你爹在西北受了腿伤,是梁宁步行二十里,替他连夜回营去传的军医!你娘生你妹妹难产的时候,也是她传了人日夜守在门外护着! “我今日如此这般待他,皆与梁宁有关!我傅真家住何处,家有何人,你们心知肚明!倘若天亮之前他不曾完好归去,你们杀去傅家又如何?看在梁宁的份上,莫非你真就要寸步不让?!” 肖驷刀尖一抖,垂向了地下,声音也颤抖了:“你!你——” 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又怎么会认得他? 疑问充斥了肖驷整个脑袋,同样也震住了其他人。 他们不知道这位傅小姐究竟还有什么来头,但是如果不是与梁家极其深交之人,是绝对无法知道这么多事情的! 看着地上呼吸均匀的梁郅,他们相视了一眼,默默将武器插回了鞘中。 如果真想杀梁郅,的确是不必这么做的。 肖驷道:“我们可以答应不干扰,但有一件,我们必须守候在五十步之内。” “随你们便!” 傅真也知道这是他们的最大让步了,于是招呼人把梁郅搀起来。看了眼外头暮色,并道:“让他上车!” 肖驷又是一惊:“你们要去哪里?!” 傅真定定望着他:“白鹤寺。你们想跟的话可以跟着来。” 肖驷不明白他们去白鹤寺干什么,但她这不是废话么? 他们当然得跟着去! 傅真白他们一眼,随后即率先登上了马车。 沧浪亭只是个幌子,她真正要办事的地方肯定得有讲究。之所以绕这个弯子,不过是不想引来太多人,打扰到她的计划罢了。 暮色四合。 傅真带着人马出城而去,另一边,裴瞻则正好从顾太傅的家中出来。 裴瞻昨夜就知道梁郅回来了,因为营里今日有例行的大操,故而赶早到了梁家,一起吃了早饭。 梁郅让他去参加午间的局,因当中有一半人曾是他和梁郴的手下,有梁郴在他们已经会感到拘束,若再加上向来严肃的他——那场面大约不能看,裴瞻有这份自知之明,就不去扫他们的兴了。 下晌自营里回来,他就驾马到了太傅顾修的府邸。 匕首上的图纹他研究了多日,琢磨着不像是寻常之物,但他查阅了大周各大世族,又找了包括前朝皇族遗留的纹样,都没有关于此物的记载。如果不是来自朝中,那就只能是来自异域了。 前朝国力鼎盛时有不少外邦进贡物品,国史馆里特设有间罗列这些图腾文样的藏馆,而顾修不但是前朝的名士,大周国史馆的罗列还是他一手负责的,且如今还正在领着翰林院一帮学士修史。 如果说国史馆是放史的地方,那顾老爷子就是本活着的史书。 裴瞻运气不错,顾修正好在府里,接过了裴瞻拓下来的图纹,老爷子端详了几轮后说:“这是弯月纹,是大月国的世族图腾,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它应该为大月国开国国主第三支子孙所有。 “可是,大月国这第三支皇族,早在大周立国之前就因为皇室内斗而被他们的同胞灭族,按说他们的图腾也不会再流传于世。这个图纹,敏之你是自哪里得来的?” 大月国便是被裴瞻和梁郴一举灭了的敌国。裴瞻未动声色:“晚辈在攻入大月国都城时,偶然看到了他们有件器皿上刻有这个,当时便描了下来。”他顿一顿,“那以太傅之见,此物当为敌国皇族所有?” 顾修捋须踱了几步,说道:“那倒也未必。这支皇族已经灭于皇权政斗,而且被灭了都有七八十年了。不可能还会容许流通。你说出现在大月都城之中,实属奇怪。但如果是出现于我大周京城,倒不算稀奇事了。” “这是为何?” 顾修驻足望着他:“因为史书有记载,大月那场斗争波及颇大,且持续了有十余年之久,那时他们几支派系皆有向前朝示好,想借前朝的兵力替他们打赢那场仗。因此,他们进贡了无数宝物。 “当年大周定国,老夫率人找开宫中地库时,曾发现了二十余箱大月的贡品,当中就有好几箱来自这支皇族。所以这个图样,老夫很是眼熟。” 裴瞻遂问:“不知那几箱物事中都有些什么?它们如今下落呢?” 今天还有一更 第115章 别在老娘坟前哭! “多是些金银珠宝,皮毛之类,也有些马鞍武器,不过都没有了实物,只记载于礼簿之上。” 裴瞻端起了手畔的茶,从容品了一口后他道:“大月虽然已灭,未来三十年边境可保无忧,可到底大周深受其害,一打便打了这么多年,还损失了不少了良将,晚辈时刻提醒自己,万万不可放松警惕。 “既是宫中也有刻着此等图样的进贡武器,晚辈便想拿到这份礼薄看看,不知道太傅能不能替晚辈行个方便?” 顾修略为思索:“问题不大,但此事不能急,宫中正在筹备太子及冠礼,事务繁多。不过礼部也正好说要开馆取些典籍,以为大典所用,是个契机。等确定了日子,我便让人请你过来,如此便省事。” “多谢太傅!” 帝后是患难夫妻,起事之前就相互扶持,如今宫中也只有两位皇子,一位便是太子,另一位方得十一岁,却生来体弱。皇嗣尚薄,国本不可谓无忧,又恰值边境大定之后,太子及冠之礼便显得尤其郑重。 辞谢了老爷子亲自相送,裴瞻兀自走到顾家前院,一道女声便从身后响起来:“裴大哥。” 裴瞻驻足:“顾小姐。” 顾缨缨拿着个小盒子走上来:“我这里有才做好的抹额,是照裴伯母的尺寸做的,裴大哥可是回家去?” 裴瞻道:“不回。” 顾缨缨顿了下,便哦了一声:“还以为你能带回去。” 裴瞻颌颌首算是回应,越过她出了门。哪知道前脚刚跨下石阶,后脚没抬起就撞过来了个圆滚滚子的肉团子! “五叔你让我好找!”梁瑄从他腰腹前抬起头,眼睛眨巴眨巴的,“原来你和顾家姐姐在这里唠嗑,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顾缨缨走过来:“你这小鬼头,怎么大晚上的在这儿也不进去?又为何你五叔与我在一起唠嗑,你就不来了呀?” 梁瑄道:“因为你也是美人啊,我要找五叔,也是让他去看美人!” 顾缨缨倒好奇了:“哪来的美人?” “你听他瞎说!”裴瞻一把挟起梁瑄在胳膊窝里,上马道:“走了!” 梁瑄一路杀猪:“我说真的!你这么对我你会后悔的!……” 裴瞻当然不可能听他糊弄,一路把他按在马背上到了梁家。 进了门一问给花浇水的梁郴:“阿郅呢?” 梁郴道:“没回来呀!” “去哪儿了?” 梁郴瞅了眼他胳膊里的梁瑄:“他没跟你说?” 裴瞻低头,梁瑄大呼道:“父亲说的,二叔去撬你的墙角了!他去沧浪亭给上回你扯袖子的那个美人姐姐当跑腿了!我去过了,可我进不去!我好心告诉你,你不让我说,还那样对我,气死我了!现在天都黑了,你墙角都被撬完了!” 裴瞻脱口道:“傅真?” 梁郴瞄他:“哟,还挺不见外嘛,都直名直姓地称呼了。” 裴瞻顿了下,立刻转出门! 梁瑄又追上去:“五叔等我!……” …… 一道凉感落在梁郅脸上,他伸手一抹,睁开了眼睛。 山风刚好刮过来,带来草木的清香。他坐起来,又有一片叶子飘过来,他拈起它,然后看到了叶子背后浓重的夜色。 天这么黑了? 看看周围,只隐约有些轮廓,而远处有依稀的梵音。 他脑子里还是糊涂的,明明之前他不是在沧浪亭吗?跟那位莫名熟悉的傅小姐说话…… 是了! 他就是在和她说话的时候栽了跟头! 他竟然让那个女人给放倒了? 他竟然阴沟里翻了船?! 他立刻检查身上四处,是完好的。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妥。 他站起来,团团观望着四处,看情形这是山里,可他怎么会在山里?肖驷他们怎么没有护住他吗?就连曾跟着梁郴和他上战场出生入死过的肖驷他们居然都没有能护住他?! 山风让他的神思瞬间恢复清明。 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朝着黯淡的天光之下,不远处的几道残墙望去,这几道墙倒有点眼熟。他走近了几步,直到残墙所在的一整片光景全部都显露出来,他才停下。残墙看起来曾是一和房子,不知经过何事已变成了一片废墟。旁边几株老桃树长满虬结,在黯光下显得张牙舞爪,无比诡异。 ——不,不对! 废墟?老桃树? 梁郅脑子里某根弦突然绷紧起来! 他再度定睛看起四周,这是白鹤寺啊! 这是白鹤寺西北角上,是他小姑姑出意外的那处佛堂旧址! 他心绪翻绪,情不自禁地冲上前——没错! 就是这里! 六年前他最爱的小姑姑就是丧生在这里的火海之中! “小姑姑!” 他情不自禁地跪下来,先前把胸口堵得满满的惶惑,瞬间一扫而空! 这里是他姑姑的家呀,原来他到了这儿……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但只要是这里,那有什么问题?!他还有什么好不安的? 因为他的小姑姑生前是那样疼他护他,既是他的长辈,又是他的朋友,不管她在哪儿,也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他都相信,她都绝不会不管他! “姑姑,”他在长满荒草的石阶上跪坐下来,“仗打完了,我表现的不错,也立了几个小功,皇上封我为昭毅将军,是正三品的官哎!我走的时候跟您说,我要像个真正的爷们儿,我做到了。要是你能看到就好了。” 他落寞地望着面前的荒地,折了三根草插在面前。 他的整个童年,少年,都是和姑姑在一起度过的,她是他们里头辈份最高的,也是最有头脑,最冷静,同时最果敢的一个。她不止是他们的姑姑,也是他们的偶像。 当初那些个跟在她身后的小屁孩如今都各有成就,即将接棒朝中父老,撑起大周的天。 可是那时带领他们四处铲奸锄恶的那个她,那个早早地带领他们认识人间险恶的她,却以那样让人瞠目的方式死去了。 梁郅哽咽:“姑姑……” 他把头紧紧地贴着地面,仿佛如此便能离她更近一些。 “郅儿。” 风里夹着轻轻的声音,梁郅闭上眼睛,生怕一睁眼一抬头,这股幻觉就会消失。 听,姑姑在喊他。她此刻应该正在天上看着吧? 对姑姑的死,梁郅心里不甘。梁家上下所有人都不甘。 可是偏偏那个时候,他们肩上还有国家,有身为武将的责任。在国事与家事之间,他与梁郴都只能选择将全副精力放在战事上,而她的死,只能交由大理寺处理。 这也是这么多年来,他们心中最大的愧疚。 梁郴的母亲孙夫人,自那以后就信了佛,他的母亲戚夫人,到如今也不曾催他成亲,因为小姑姑正是死于议婚之时。府里的喜事,好像都带着点灰色的气息。 “别在老娘坟前哭!把头给我抬起来!” 一句话清晰地落入梁郅耳中。他耳膜震动,而后身子也蓦地一僵! 不,这不像是幻觉! 他倏然睁开眼,而后抬起头! 只见方才空寂无人的空地上,此时竟已多出来一道纤细的身影! “……姑姑!” 梁郅睁大双眼,嗓子破了! 三更送上。感谢大家送上那么多的祝福,也祝你们天天开心。同时感谢iampetty同学打赏的10000币,月底我尽量再加更一章。 第116章 你还能笃定我是她吗? 深色的苍穹之下,除去草木残墙之外,便只有这道身影。天光勾出她的轮廓,她是如此瘦削,可是那腰板挺得笔直的气势,却又如同身后还有千军万马。 梁郅跌跌撞撞地站起来,踩在石砬地上,踉跄前行:“姑姑,是你吗?” “当然是我。”梁宁站在佛堂荒草当中,“如果不是我,谁还会大半夜的出现在这里?” “那我,我为什么看不到你的脸?” 她浑身素黑,包括头脸。 梁宁坐在断墙上,屈起一腿来望着他:“我被那么大的火烧过,不让你看到脸,不是很正常吗?” 也对。据说他们发现姑姑的时候,她浑身上下没有几处完好的皮肤。 他姑姑从前长得多标致啊! 哪怕脸上落了道疤,眉眼还是好看的。 梁郅再度打量她,然后走到她面前,她脸上蒙着布,长发披散,只余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这一定是为了遮盖伤疤。 他心里更痛苦了。 虽然不知道鬼魂会不会有伤痕什么的,可是,女孩子家哪怕死了也在意容貌,也不奇怪。 他说道:“姑姑,你瘦了。明儿,我一定给你多烧点纸!还给你供上许多好吃的!你在地下,想吃什么,想买什么,千万别省!没钱了我就给您烧!” 梁宁睃了他一眼。“你就这么肯定我是鬼?” 梁郅道:“当然不是。” 梁宁挑眉。 梁郅眼中一片赤诚:“姑姑在郅儿心里,永远是最好的姑姑!不管天上地下,你都是我的亲人!” 废话。这不还是鬼? 梁宁把手伸出来:“你摸摸我。” 别的姑娘的手梁郅打死不会摸,但这是姑姑啊,梁郅毫无疑虑地把她的手握住,而且还顺势数起了她那些支棱起来的骨头。 姑姑就是厉害,哪怕只是魂魄,触感也这么实在。 “姑姑,你真的要多吃点,这样才能有力气打死那些坏鬼……不对,怎么是热的?!” 他不敢置信地低头,掌心这只手又细又瘦,还没他的一半大!可是却温热有力,好像随时能拎起他的耳朵来! “姑姑!”他震惊地抬头…… 梁宁抱起胳膊:“是不是没见过像我这么有人气的鬼?” “这不可能!”梁郅声音变成了尖哨! 姑姑的尸骨是大伯母和母亲亲自收殓的呀,是验明正身了的! 怎么可能她还在人世? 梁宁射去一眼刀:“小子,你这是不想让老娘活着?” “当然不是!”梁郅脱口而出。 怎么可能不盼她活着?是太想她重回人世了,却心知这绝无可能,而害怕承受不住希望落空后的那股无边的失望啊! “姑姑,你这是真活着?还是说,你,你根本就不是我姑姑,而是来哄我的?!” 梁宁道:“若我是来哄你的,你待如何?” 梁郅沉默。 他抬头看着山岗,山风推着松林涌动,你说它带来了什么,好像什么也看不到,你说它无痕无痕来了一遭,眼前的林涛与风声却又是切切实实的。 他收回目光,重又坐回墙头。 “若你是哄我的,我也不怪你。你这么做肯定是有求于我,你有什么要求可以说。看到你装得这么像的份上,我不是不可以满足你。”顿一下他又道,“当然,你若想嫁给我,那还是不成的。” 梁宁伸手拎住他的耳朵:“你三岁时尿床把你祖母费老鼻子劲绣好的半幅寿字图尿坏了,是我给你顶的缸! “你五岁时把你大伯那只会说话的鹦鹉拿去兑零嘴儿了,也是老娘掏钱给你赎回来才免了你一顿打!还有你七岁时跟荣王世子打架……” 她这边厢掰着手指头一路数下来,那边厢被拎住了耳朵的梁郅却是越听越颤抖! 最后他一把抓住了梁宁:“姑姑!真的是你?!” 他所有的小秘密她全部都知道,而且数落他的口吻还有拎他耳朵的手势是如此熟悉,她不是他姑姑是谁?不是梁宁又会是谁?! 梁宁定定地望着他,半晌后又缓声道:“你十一岁那年,二哥牺牲,你在他灵前烧了一百零一张纸,每张纸上都是你写下的保证,你说你一定会做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十四岁那年,郴儿孝中挂帅,你不甘其后,偷偷地盗了郴儿手上一枚通行令,去给他当押粮官。 “你说,上阵亲兄弟,你绝对不会任凭他去杀敌而安守在后方,你一定要让他绝不为粮饷发愁……” “姑姑!” 梁郅再也控制不住,往前一扑投进了梁宁怀里! 嚎啕的哭声盖过了风声,梁宁抚着他的头发,语声艰涩:“臭小子,我是姑姑。” 健壮英挺的少年,不,他已是个及冠的青年,此刻投靠在瘦削的她肩膀上,哭得像个孩子。 “我以为你真的死了!我们都以为你回不来了!……走!我们回家!我带你回家!” 他拖着梁宁往阶下走,那样迫切的动作,抓得那样紧的双手,仿佛再慢一步她就要消失! “先不急着回去,我还有很多话,等我跟你说明白了,我们再来商量回去的事。” 梁郅对上她灼灼的双眼,终于渐渐平静。 他道:“姑姑,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些年你去哪儿了?为何不来找我们?” 梁宁拉着他坐下来,缓声道:“在我回答你这些话之前,我先问你,你当真认定我就是梁宁吗?” “当然!”梁郅再度激动,“你不是她又会是谁?只有姑姑你才会知道我那么多的事情,我只跟你分享过!你的口吻你的动作,你所有的一切,都与姑姑如出一辙! “我也不是没有阅历,这些年我见的人和事都多了去了! “我万分笃定就是你!就算是有人成心学你,能学出你的腔调,也绝对学不出这番气势!” 梁宁再道:“那我要是换了容貌,甚至连躯壳也换了呢?你还能相信是我?” “当然相信!”梁郅挺直身,“我们的姑侄情份是在心里,又不是在外表上!” 梁宁点点头,道:“好。” 她摘下脸上的面巾,抬起头来:“现在你再回答我一遍,看到这张脸之后,你心中还笃定吗?” 第117章 姑姑的小身板儿 即使夜色深重,天光微弱,可看清楚近在咫尺的一张脸也足够了。 梁郅目光落到这张脸上,随后便浑身如遭雷击,猛然一震后退了两步:“……傅小姐!” 面巾下的脸精致绝伦,无懈可击。 她美得惊心动魄,却绝对不是他心目中小姑姑那般的美! “你,你在搞什么名堂?!” 他瞬间记起了自己是怎么被眼前人骗到沧浪亭的,又是怎么被她一杯茶放倒的! 原来是她?! 可是她怎么会那么像梁宁,像他的姑姑?!…… 傅真静静望着他,说道:“你为什么要叫我傅小姐,而不叫我姑姑?你刚才不是说,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都是姑姑吗?” 梁郅脑袋都要炸裂了! 这目光这神态这口吻,确实是他的姑姑!他与她朝夕相伴十余年,她每一句呼唤里的吐气声他都早已烂熟于心! 可是,可是,她为什么会变成傅小姐? 她为什么长得一点都不像梁宁了? 她又为什么会这么年轻? …… 她为什么会除了口吻、脾性还有与他共同的记性之外,活脱脱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梁郅脑袋里塞满了无数的疑团,他茫然地看着四面。 他是在做梦吧? 先前他不是昏倒在了沧浪亭吗? 就算他倒了,肖驷他们也绝不会放任她将自己搬来搬去的,所以他肯定不会真的大半夜出现在姑姑出事的地方。 傅小姐也绝不可能有本事把他弄来这里。 每次回京他都会来这里看望姑姑,一定是姑姑想念他了,所以才会进入他的梦,将他召唤到这里来! ……一定是。 “傅小姐,”他用力的咽了咽喉头,重新面向傅真,“我知道是你。哪怕这是个梦,我也不许你变成她,不许任何人亵渎我姑姑!” 傅真瞅他一眼,走到他身前,来抽他腰间的剑。 梁郅本能阻挡,但傅真却更快一步地以手刀劈向了他的右臂! 这点手段当然不可能击得倒梁郅,何况他今日已经栽了一回,更加不会大意。 可是他快如闪电地出手之后,却还是在半途硬生生地把手收了回来! “梁家拳!” 梁郅震惊地望着面前有着陌生面孔的人!“你会我们梁家的武功招式!” 是的! 她看不出来有浑厚的劲道,可是她的招式却是再正确不过!她的出手也再精准老练不过! 这绝对是下过苦功夫练过的! 一个外人,怎么可能会苦练过梁家的武功?! 而且她这么年轻,如果不是从小练习,且得到他们正经嫡传的指点,怎么可能练得如此正宗?! 一口腥甜涌上梁郅喉头,他看着面前这个明明不是他熟悉的模样,却又明明是他姑姑的少女,几度张嘴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语声嘶哑,内心里一万个确认这就是他姑姑,可是这张脸,这张脸…… 如果这是梦,那也太残忍了。 当年得知噩耗时他已经伤心过一遍,倘若如今给他惊喜,却又让他发现只是一场虚空,那不比从未有过这份惊喜更残酷吗? 傅真并没有回答他,而是扬声唤道:“肖驷,你们过来!” 一直在远处观望着的肖驷等人,闻声立刻涌了上来! 先前看到梁郅扑到傅真肩膀上痛哭时,他们便已十分震惊,只可惜听不到他们说什么。 后来又见傅真使出了眼熟的招式,梁郅明明要擒拿住她时又生生住手,更是疑惑! 此时到了梁郅身边,他们便担忧地围住了他! “主上!” 梁郅惊道:“你们怎么都在这儿?” 肖驷看了眼傅真:“傅小姐暗算了主上之后,我们双方打了一架,但是,但是傅小姐竟然拿出了当年大将军在潜龙观一役时给梁家军下的军令喝退我们! “她说有绝密之事要与主上讲,要把主上带到此处,还不许我等近前。因而我等一路只能与主上保持距离……” 梁郅再一惊:“是那道绝不许外传的密令?” “正是!” 梁郅带着余惊转向傅真,血液在身体里流蹿的速度过快,顿时使他四肢有些发麻。 离谱且清晰到了这种地步,就绝不可能是梦了! “退回去吧。” 傅真仍令肖驷他们下去。 待他们退走后,她看向梁郅:“你现在想说什么?” “你真的是我姑姑?!” 梁郅急不可待地问出了这一声,又以更迫切地脚步向她迈近了一步! 傅真沉气,这次很顺利伸手将他腰间长剑抽了出来。 她看着夜色里闪熠的寒刃,说道:“你十岁生日,我送了你一把剑,剑鞘里头藏着三颗药,一颗是我们家的软筋散,一颗是军医熊老头儿秘制的金创丹,还有一颗是老参丸。 “这三颗药,一颗能助你脱困,一颗能救你性命,还有一颗能助你危困之时保持体力。” 说着她拇指食指娴熟地捏住剑鞘一转,那鞘间暗扣便啪嗒一声弹开,露出暗格里的三颗大小不一蜡丸! “它们还在。很好,这说明你这几年并没有遇到生死攸关的时刻。” “姑姑!” 梁郅再也忍不住,两膝一屈跪倒在地上! 这是如假包换的梁家人,是所有人都以为早已死在了那场大火里的梁家姑小姐! 梁郅抬起泪眼,身子颤抖得如同筛糠一样。 他小姑姑真的死而复生了,就如同他们全家人每次在佛前希翼的那样,那个突然间离开了他们的小姑姑,她真的回来了! 他忽一把又扎进了傅真怀里头! 打从七岁后他就没抱过她了,可是此刻他实是忍不住,他就想感受一下死而复生的亲人活生生的真实和温热! 傅真由着他趴了一阵,随后拍着他的背叹气:“起来吧。” “我不!” 傅真道:“你再不起来,你姑姑我如今这身板儿,你觉得能顶住你多久?” 梁郅一顿,抽噎着抬起身子,一看面前人都驮他驮得往后折出了弯月腰,连忙站直了。 “姑姑,对不住!” 他把傅真扶直,又重新打量她,气息仍有浮动:“姑姑,你怎么会变成傅小姐?” 傅真坐回矮墙上,继续翘上二郎腿:“我不变成傅小姐,还真不知道小子你这么出息!从前见了姑娘话都不会说,如今见了你姑姑我,倒反而屁颠屁颠地就往上凑?” 第118章 你打得过他吗? 梁郅听到这里,脸颊顿时红了。好在夜色深,看不见。 他几乎无地自容:“我,我那会儿没认出来……” “没认出来就能这么不要脸地追姑娘?” “那还不是因为,因为我从来都没见过像姑姑你这么好看的姑娘!……” 梁郅说着说着自己都听不下去了。 可他真的死都没想到他亲姑会变得这么美!…… 日间喝了几杯酒,加上大家伙见面开心,而她一出场就那么大方亲和,还特地对他显露出了几分青睐,他一个没忍住,就飘飘然了。 ——果然即使换了个身体,他姑还是他姑啊! 小时候他就没少被她捉弄,如今回头一想就知道她今日是故意的! 然后再一想傅小姐竟然是他亲姑,而之前他那番作派,放出的那些话……老天爷快给他个地缝吧! “没见过世面的家伙!”傅真睨他,却也忍不住扬唇,“不过这样好听的话以后可以多说点。我爱听!” 毕竟她现在确实有本钱了,恭维话谁不爱? 梁郅坐在她旁边,目不转睛看着她,越看他心里就越踏实。看看这举手投足,语气神态,遮住这张脸,活脱脱就是梁宁啊!是那个对他打骂起来一点不含糊,可是对她好起来又从来不掺半点假的姑姑! 这太离奇了! 好好的一个人竟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倘若她浑身伤疤,那他会以为或许是她从火海里死里逃生又回来了,那具尸首也可认为是大理寺认错了人,可是她偏偏完好无损,肌肤细腻得像是在奶罐子里泡着长大的,浑身上下没有一丁点火烧过的痕迹! 这也罢了,他也可以认为梁宁也许压根就没有在那场火里,可也不可能完全身材面容全变了! “姑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快跟我说说。” 梁郅立刻像从前一样,扯着傅真的袖子追问起来。 傅真望着他:“你还记得小时候你祖母哄咱们俩的时候,说过一些民间怪谈吗?当中就有一桩,唤作借尸还魂。” 梁郅怔住:“我记得!说的是人死后魂魄会寄生在另一个人刚死还热乎的身体上!姑姑,难道你也是——” “对,”傅真点头,“不管多么离谱,事情就是这样。” 梁郅忍不住挨她近了点:“你是说,你确实在那场大火里死去了,只是死的是你的肉身,而你的魂魄就变成为了傅家的小姐?” 傅真望着他:“你是不是也觉得是我编的?” “当然不!”梁郅猛地直身,“我承认这是我未曾想过的变化,所以也确实还需要时间来完全消化,但是就算再离谱,也绝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我们全部的过往!再编,也编不出来一个我姑姑的灵魂!” 从情感上而言,他确实还得一阵子才能适应梁宁变出了这样一张新面孔,可是理智却使他认定,这具身体里,住的就是他姑姑的灵魂,这是梁宁,是勿庸置疑的! 她要是壳子还在,却换了瓤,他会难以亲近,可她只是换了壳子,瓤还是那个瓤,这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他问道:“既然姑姑又复活了,那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你也不来找我们?你为什么不回家呀?” 傅真叹气:“这就说来话长了。” “再长我也要听!” 傅真道:“我之所以没找你们,是因为我活回来还不满一个月。而我之所以要用这种方式来袒露身份,则是因为我已经先在瞻儿身上碰过壁。” 说到这里她看过去,“借尸还魂这种事情,真不是谁都能一下相信的。情份至深如你我,不是也要费上方才这样一番周折吗?” 梁郅怔了怔,想到方才几经波折,心底涌上来几分惭愧。 但也因此更为理解她了。 “我不得不考虑周全点,此地已经传过闹鬼的谣言,倘若我贸然以梁宁露面,就算梁家的人相信我,谁又知道外人怎么看呢? “梁家如今因为郴儿平乱有功又处在了勋贵前列,树大招风,谁又知道暗地里会不会有人以此为由,给梁家不痛快? “不说别的,只说他们若把我当妖孽拿了,朝局才刚大定,梁家出个死而复生的妖孽,有人要杀我以正道,梁家待如何?是保我还是不保我? “不保我,梁家人此后如何自处?保我,那若万一再往梁家头上泼脏水,说梁家是祸国妖孽,又待如何? “皇上纵然是仁义之君,纵然凭血肉之躯打天下的他不信这些,可他终是一国之君,他有他的责任,当舆论逼迫到了朝纲,他是保梁家而后与天下舆论作对,还是杀梁家以定国体?” 梁郅怔怔说不出话来。 傅真看着前方:“打从我借了傅小姐的躯壳复活那刻起,我就知道回家这条路没那么容易,我甚至想过,回不了就不回了,暗中看着你们安安稳稳地过一生,也是幸福的。 “可是——世事难料,我还是被推动着走到了与你相认的这一步。” 如果不是傅家内宅烂成那样,如果傅筠人品端正一点,她都能把他发展为自己的后盾。 只要她是官户小姐,只要是官眷,只要她有机会回到从前的圈子,她就有办法复仇。 可是傅筠实在烂透了! 宁夫人只能甩了他。 傅真同样也只能甩了他! 没有官眷身份,她不得不为自己找寻助力,而除了梁家,除了她自己的家人,还有什么人更合适,更值得她信任呢? 她不奢求能与梁家所有人相认,目前有梁郅知道她,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姑姑!” 梁郅心头一阵酸楚。 他只怪她不曾回去,却不想她竟处处在为梁家考虑! 他握紧双拳,抬起头来:“老五不信你,回头我就把他给打一顿!” 傅真斜眼:“你打得过他吗?” 梁郅愣住…… 傅真拈住飘落眼前的一片树叶:“他不信我,是多么正常的事情。 “我与他本就没有多少交集,我与他再次见面时,尚且都不认得他,那会儿他年岁更小,他还能记得有梁家有梁宁这么个人就不错了,能指望他认得出壳子里的我来?” 第119章 她到底是什么来头呢? 傅真每次都会被裴瞻那小子气得牙痒痒,可话说回来,她还得感谢他并没有真拿她当奸贼,一刀收拾掉她。 换个角度来看,当一个陌生人大半夜出现在梁家墙头,又掏出了梁宁的扇盒装着的匕首——这可不是掏出了花啊粉的,是武器! 他能忍住没当场审问她,也算他仁慈。 “那,”梁郅回了回神,又好奇道:“姑姑你又是什么时候成为傅小姐的?大哥又是何时认识你的?我听他今日唤你傅小姐,还有,老五他又怎么会遇上姑姑?” “你这一口气问得太多了。” 傅真瞥他一眼,然后深吸气望着对面山岗的松涛:“这得从前阵子白鹤寺方丈办的那场诵经大会说起……” …… 夜空黯淡无光,整个京城只有灯火照出些轮廓。 裴瞻趁着夜色赶到沧浪亭,门下梁家的家丁迎出来:“裴将军!”又向随后的梁瑄行礼:“公子。” 裴瞻抬步往内:“你们二老爷呢?” 梁家惨烈牺牲掉了两位正值盛年的男主人之后,年轻轻的梁郴和梁郅就成了他们各自那一支的老爷。 家丁跟进来:“裴将军!我们老爷和傅小姐不在这儿,他们出去了!” “出去了?”裴瞻停步,“去哪儿了?” 家丁躬身:“小的不知道。是马车驶进里头,他们乘车走的。肖护卫他们都跟在旁侧,小的也就不敢多言。” 裴瞻望着空落落的园子,一时不知是进是退了。 梁瑄摇着他袖子:“五叔,我们去找找吧!他们会不会是去看星星看月亮了?” 裴瞻抬头看了眼乌漆嘛黑的天空,抿唇未语。 自从傅真第一次出现,裴瞻就觉得她身上透着股奇怪。 一个官户千金会爬墙偷窥,这是其一。她明明瘦削不堪,苍白虚弱,却又会武功,这是其二。 她竟然会在危急之时唤出抚国大将军梁郴的乳名,且唤得那样自然,这是其三。 再后来,她跟他讲述胡同里那个血案时,绘声绘色,即使那案子是真的,她却说得如同身临其境,这是其四。她说那把匕首有多么神秘,不日她却当真拿出了地匕首以证其言,其神通广大为其五。 还有她凭借瘦小身材背着杜三夫人下山时的那股毅力,二话不说打断傅柔手脚时那股果断狠厉,她处理这样的事情时那股冷静与老练,与她官户千金的身份格格不入这是其六!…… 今日她让梁郅帮她借沧浪亭一用,这是其七! 她与沧浪亭的关联,这是第二次了。 上次是梁宁留下的匕首藏在园子外护城河里,她来了。 这次她又来了! 为什么她要沧浪亭会客? 按理说她对这地方是不熟悉的,不可能知道里面合不合她请客,她家财万贯,有的是讲究的待客之地,她怎么偏偏想要选择这里? 而最关键的是,梁郅和她竟然在梁家下人们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而且,她不是说借这里待客吗? 客呢? 人呢? 这当中的古怪,不是显而易见吗? 他们去哪儿了? 今夜没有月光,也没有星星。对于将入四月的,甚至有些清凉。 她的目的倒是始终如一,没有一次露面不与梁家相关。 不,这次更为直接,她竟然直接冲梁郅下手,把他拐走了! 他对梁家人的人品太有数了,梁郅虽然口花花,看着不着调,却不是未经世事的小孩子了,他是能够独当一面的朝廷的正三品将军,他怎么会跟着一个才认识一天的女子跑? 那个傅真,她到底是什么人? 她到底有什么来头? 裴瞻定站了片刻,倏然掉转方向,往街头奔去! “五叔,你去哪儿!” “我去找他们,让郭颂先送你回去!” “我不!” 梁瑄又跟上了。 …… 山风伴奏,傅真说到口干舌燥,总算把醒来后大小事全讲明白了。 不管是傅家,还是给程家送参,又或是那把匕首,那个案子。 梁郅听后一直在沉默。 直到傅直招手让碧玺端来了茶壶茶水润了喉,他才抬起头来:“这么说,姑姑遭遇的那场大火,也不简单啊。” 傅真隔着茶杯深深看他:“何以见得?” 他凝眉分析:“你看,胡同里的父子居然会被手段那么狠厉的人所杀,可见他们也不是一般人。事后他们铺天盖地地搜查那把匕首,而匕首却刚好在姑姑手上。 “再有姑姑出事之后,不但此事丝毫未曾外传,就连关于有人搜查那把匕首的风声也没有。 “换句话说,姑姑出事后,那些人彻底消停了。匕首也不要了。这难道不是因为知道持有匕首的姑姑,也就是说当夜目击过血案的证人已经被铲除?那么,姑姑的死不就和他们很有关系了吗? “……姑姑是被谋杀的?是那伙凶手杀了姑姑?!” 梁郅剖析到此处,已经忍不住站了起来! 他不像梁郴,整整六年里梁郴都在西北为帅,而梁郅不是,他作为押粮官,六年间多次往返京城与战地,梁宁出事后不久他急奔回来过一趟,那一次他呆了有三个月之久。 他记得清清楚楚,街头没有发生过任何凶杀案,也没有人在梁家周围和白玉胡同丢失或者在搜查什么。 因为他是多么不相信既是他姑姑又是他发小的梁宁会就那么没了,他打听过梁宁出事前所有的细节的。 只不过那会儿重点放在了她是否留下有未了的心愿之类罢了。 梁郅从前只觉得这场火来得太意外,他姑姑身手那么好,又机智又果断,临危经验又相当丰富,她不可能连逃出火场的本事都没有,却万万没想过她竟然真的有可能死于谋杀! 毕竟大理寺实地查证过,再者梁宁既是个姑娘又不在朝中担实职,她的身上能有什么值得谋杀的点呢? 可联系起她说的这桩案子,那她被谋杀理由就十足充分了! 傅真对着夜空点点头:“你说的很对。” 梁郅顿时握紧了双拳:“那姑姑可还曾记得哪些可疑之处,或能够让我们尽快找到凶手的线索?” 傅真目光愈加深沉:“我当然记得。我不但全部都记得,甚至还可以直接告诉你,杀我的人是谁。” “……是谁?” “徐胤。” 第120章 情份也应该有先来后到 梁郅能够如此迅速地把胡同血案与脚底下发生过的这场大火联系起来,傅真是感到欣慰的。 他是傅真深思熟虑后认为最适合先露身份的梁家人。其一他少时与她相处时间最多,其二他在这六年间返家多次,对京城的状况比梁郴更了解和熟悉。而其三,则是因为傅真在西北那几年的时光,是与梁郅和徐胤都有重叠的。 换句话说,如果梁家除了梁宁之外还有一个称是上对徐胤熟识的人,就是梁郅了。 傅真下了墙头,走到原本的门槛处,“是他亲手放的火,他从石阶处走上来,先用梁家的软筋散暗算了我,然后逼问我要那把匕首。最后趁着那天夜里的佛堂点满了长明灯,有着满屋子的灯油,而后制造了一场‘意外’。” 梁郅在仲春的晚风里打了个寒噤! 他望着眼前残存的佛堂地基,门槛石,石阶,还有石廊,如同背负着一座巨山一样,憋闷得透不过气! “为什么是他?”他说道,“姑姑对他那么好,梁家对他也那么好,他为什么要下这种毒手?他是畜生吗?!” 他一拳头砸中了手下的残墙,一声哗啦声之下,本就残破的墙头顿时垮塌了。 而飘浮着悲伤气息的废墟,在这一声响之后,也似乎更加寂静。 梁郅嘶哑着声音道:“他是怎么动手的,姑姑,全部的经过是怎样的?……” …… 裴瞻出了沧浪亭便沿着护城河游走搜寻。 护卫们紧跟在后,不曾有丝毫怠慢。 梁瑄童言无忌,在顾家时说的话,和在梁家时说的话,郭颂他们都听在耳里,并不相信裴瞻当真是因为那句“被撬墙角”而如此一反常态。 傅家小姐的美大伙有目共睹,可裴瞻阅历丰富,这些年送上门来的美人,除去容貌学识,且不乏媚态的又何止几人? 他心如磐石般坚定,从不曾为美色所惑。 他与傅小姐相识短暂,每次交集都不曾有甚特别之处,他怎么可能会为她乱了方寸? 但护卫们却也不敢问裴瞻是何故,他们这位主上,年岁极轻,但胸中谋略甚深。他们只能相信,裴瞻如此游走追寻,定然有他的道理。 这一寻便寻完了整座城。 不但没有看到梁郅他们,更连肖驷他们这些近卫也没有看到。 裴瞻望着乌幽幽的天,停在了城门前。 所有人都认为他少年老成,胸有丘壑,可今夜这一遭,他着实是茫然的。 他不知道傅真会把梁郅带去哪里,也说不出来为什么要出来这一遭,只知道这是本能。 就如同当初抓到傅真爬梁家墙头,他本能地就留意她,提防她。 事关梁家,他从来就做不到心平气和。 梁郅十四岁从军,比他裴瞻还大了十个月,这六年虽未冲锋陷阵,却也阅历颇丰。 这样的他原不该由裴瞻来担心,可是裴瞻自从知道傅真找上了他,这颗心就没法定下来。 “打发人去傅家看看。” 他想到了这个最不可能但是也最应该去找找的去处。 郭颂上前:“主上,一刻钟前属下就遣人去傅家问过黎淮,他说傅小姐下晌出门后就再也没回去。” 裴瞻听着远处传来的梆子声,——天色不早了,都子夜了,一个千金小姐竟然还没有回去! “主上,”郭颂目中带着迟疑,“属下听说傅筠与夫人和离了,傅小姐和其弟竟然是随了她的母亲。如此一来,傅小姐就成为了商户女。而且今日傅小姐还亲自出面与杜三夫人签定了退婚书。 “傅小姐此举,也不知是不是,是不是算计梁将军?” 商户女与官家女差着好几层呢,若是嫁入梁家这样的人家,那好比是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郭颂也不愿这么揣测,可是,这大半夜的……除了这个猜想,他实在不知这二人能去做什么? 裴瞻听到“退婚”二字颇为意外地看向了郭颂,随后他猛地一声冷斥:“她不是那样的人!” 郭颂忍不住道:“那以主上之见,傅小姐是哪样人?” 裴瞻抿唇看着前方,没有言语。 傅真会亲自出面与杜家退婚? 他还以为,那天夜里她费那么大劲把杜三夫人背下来,是为了取悦她,是为了那桩婚姻能持续! 杜家少奶奶的身份对她来说是难以企及的了,而她竟然,那么不在意? 裴瞻心中再一次升起了迷茫,好像听到她的事情越多一点,他就越发现自己看不透她。 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并不知道。 可此时此刻却更加有了把握,有着那样豁达而坚韧的性情的她,可以有任何算计,却绝不会算计梁郅的身子,不会算计一个将军夫人的身份! 否则,她为何要放弃找上门去的杜三夫人? 他有这份自信。 因为他曾经见过同样豁达而坚韧的女子。能有几分像那个人,傅真就坏不到哪里去。 可她到底图梁家什么? 他垂头看着灯火下落在地上的自己的影子,当发现梁瑄的影子也在一旁时,他不由道:“你为什么要特地告诉我,她和你二叔在一起?” “因为母亲说,做人做事,都有先来后到啊!”梁瑄明亮的眼睛像星辰,“傅家姐姐是五叔先认识的,二叔在后,我当然要帮着五叔你啊!” 先来后到? 裴瞻抬了抬头,嘴角有苦笑。 连个孩子都知道有先来后到之说,那个人,那个人却终其一生都不知道! 他和徐胤,明明是他先认识她呀! “五叔,你别难过,该是你的,一定就会是你的。二叔他太心急了,傅小姐不适合他。” 梁瑄轻轻摇着他的袖子。 “郭颂,”裴瞻往夜色里跨出了一步,“送瑄哥儿回去。” 梁瑄急了:“那你呢?” “我自有去处。” 裴瞻打起马,掉头驶入夜色。 又不由分说向城门将士亮出身份,飞马出了城。 往白鹤寺去的路他走过无数遍,不止他熟悉,他的马儿也熟悉。 梁郅他是找不到了。 他满脑袋的浆糊。 他想静一静。 一口气驶到了寺门下,叩开门后像往常一样径直去往了古寺的西北角。 第121章 她换了谁的魂?! 子夜来临了。 远处的梵音也逐渐淡去。 傅真坐在废墟的石阶上,将茶壶里最后一杯茶灌入喉底。她吁出了一口气:“就是这样,我被烧死了。再后来的事情我也是听说的,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 梁郅坐在她旁侧,面前的泥土地已被他捶出了一个大坑。 “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我会亲手剥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的!” 青年人的低吼如狮吼,被山风卷成了浪涛。 “我最初也是这么想的,”傅真眼望着的幽幽夜空,“我沉溺在那股无边的黑暗里时,心里只有这个念头。但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因为我已经从仇恨里冷静下来,徐胤杀我,固然可恨,可是仅仅杀了他,就能挽回所有损失么?” 梁郅扭头:“姑姑有别的想法?” “我是想,光杀他还不够。倘若只为杀他,我凭个人之力,也不是完全找不到法子。但总归他在这六年里苦心经营,在朝野上下盘根错结,只以杀他为目的,不光会带来不少后患,而最重要的是,不够解恨。” 梁郅沉吟:“也对。他享受了我们梁家,还有姑姑给予的那么多好处,之后害死了姑姑,却还在利用梁家和你,若只是要他的命,该多么便宜了他!我们该让他如何样风光,便如何样落魄!他得到过什么,便让他再一样样地失去!” “得一步步来,”傅真深吸气,“你该知道,我是不能以梁宁的身份直接指控他的。首先我们得先破了白玉胡同这案子。这案子不破,便没办法撕破他假面。而他与匕首的主人究竟怎么达成的协议,也无法暴露。 “我急着跟你相见,自然也是希望你能推动郴儿瞻儿他们快些破案,二则是需要你来替梁家提防徐贼。他如今仍在打梁家的主意,倘若我不说这些,梁家是万万不会想到他的狼子野心。” “我知道。”梁郅点点头,“我回去后就会全部告诉大哥!” “这倒不必急。”傅真说,“郴儿让裴瞻吹了耳边风,如今只怕对我尚有提防,你操之过急,反倒坏事。” 梁郅扯她的衣袖:“可是我好想让你回家去!母亲和大伯母大嫂她们一定会高兴得不得了!” “顺其自然吧。” 傅真哪能不知道啊,但眼下最要紧的并非她回不回梁家,而是梁家的安危。“现在你要担起守护好梁家防范徐贼的担子来。凡事务必多留心眼。并且尽快想办法让家里所有人都防范他,哪怕是对他起疑心都好。” 梁郅深思点头:“此事确实要紧。” 说完他又道:“那姑姑你呢?你仍要留在宁家么?” 傅真望着他:“宁夫人如今乃为我的生身之母啊。现在我不仅是梁宁,也是傅真,我有双重的责任。再者,宁夫人也是血案当晚的目击证人之一,更是如今现存于世的唯一证人,哪怕从这点上说我也要保护好她。” 梁郅动容:“姑姑至仁至义,乃吾辈楷模。” 傅真笑笑,拍了拍他肩膀:“你也是大丈夫了,梁家你要守护好。” 家人才是最重要的,如今对她来说,梁家和宁家俱都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好。 晚风撩起了梁郅的发,傅真替他抚了抚:“天不早了,回去吧。你先走。” …… 山风拂来,吹在草木之上是清风,吹在人心之上,就成了汹涌的波涛。 裴瞻站在龟池这边,遥望着那边荒草之中的两个人影,垂在身侧的两手,不自觉的握成了双拳。 最不敢相信的事情成为了事实。 而最最让人没有想到的是,找了一夜没有找到的梁郅和傅真,竟然会在这里! 他认识梁郅那么多年,当然不会认错他。 即使对他旁边那道身影不算熟悉,可此刻她会是谁,也自然用不着多说了。 裴瞻垂在身侧的两手握起了拳。 他跨步越过了小桥! 他想问傅真究竟有什么企图? 大晚上的把梁郅拐出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六年前噩耗传到西北他的耳里时,他就发誓,他一定会代替她继续守护好梁家! 可是不管他怎么提防,她竟然还是没有停止对梁家的想法! 他要揭露她! 他要将她赶出去…… 赶? 看着姿态自如得就像是行走在自己的地盘里,所有的传言和眼前的诡秘都不算什么似的的傅真,裴瞻再走几步就要到达不停游走在夜色中的几个护卫面前,但他停了下来。 这是那个人从生跨越到死的地方。 是在世人看来有鬼魅出没的诡异之地。 梁郅在这里还不算不奇怪,她却为何也在?! 她身份只是一个低阶官户的女儿而已,可自打认识她以来,她的一切言行举止都那么不符合她的身份! 而今夜她竟怪异到了如此地步! “你相信人死后灵魂会再次投生吗?” “如果我说我已经换魂,你信吗?……” 这些被他轻而易举忽略过的话,忽然从他的脑海深处跳了出来! 他喉头发紧,冷汗一颗颗从他背脊,从他的额角往外冒! 换魂? 她换了谁的魂! 神神叨叨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为何她的性情举止与那个人都有难以言说的相似之处? 如今的傅真,到底是谁?! 他心口掀起了巨浪,他想再抬脚,却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了!甚至他还往回退了几步! “……老五?” 梁郅跨过了小石桥:“你怎么会在这里?” 裴瞻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远处那道人影,艰涩出声道:“刚来。” 说完顿一顿,他又缓声给了个借口:“我和少旸在查个案子,今日刚好有点收获,我便来找成空大师,打算再问点线索。” “这么晚来问?”梁郅很是意外。“况且,你找成空大师怎么找到这边来了?这一大片压根就没人住啊!” 裴瞻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了。索性回避:“我已经约好了他,我该过去了。” 说完他转过身,大步踏上了前往大殿的庑廊。 他走得无比之快,因为他怕再慢一步,那颗狂跳的心也许就要从胸膛里直接跳出来!(二更求票) 周末,明天的更新会晚一点哦 第122章 我也不是什么打击都承受得住 裴瞻一口气走到大殿外才停下来。 空气里有香烛的味道,不远处有守夜的小沙弥清咳。 廊下的灯火虽不旺,比起那废墟之上却是明亮了许多。 他在台阶上坐下,门角下小沙弥躬着身来询问可有吩咐,他摆摆手,一言不发地看起了地下自己的影子。 孤零零的。 像多年前的小时候。 母亲生他的时候是早产,一开始家里老人说他养不活,母亲便日夜的哭,父亲怕他也哭坏了身子,于是请了三个奶娘照顾他。 主家煞有介事,奶娘们自然不敢大意,大哥说,他长到三岁还没有自己走过路。他这个当哥哥的,想见弟弟也不是说见就能见的。 即便是三岁以后,父亲也不许他蹦蹦跳跳,每三日大夫必请一次平安脉。 那个时候裴瞻最最羡慕的,就是大哥裴眈可以想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想去谁家就去谁家,他见过最多的人就是家里的仆人,他们大多老气沉沉,即使有那么几个活泼的,却也只懂得大将军府宅内的事情,外面的天空有多大?他们不晓得。 他认识的第一个同龄人,就是梁郴,可梁郴跟他的大哥裴眈同岁,比他大了五岁之多,实在也称不上同龄。 那应该是他三岁时的事情,到他四五岁时,他发现梁郴身后多了个小跟班,是个眼睛又大又明亮的小姑娘,她爱穿鲜红的衣服,走起路来动作又快又灵敏,就像一团火焰一样在眼前飘来飘去。 来他们家做客的那么多子弟和小姐,她是最特别的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耀眼的小姑娘,无论她身在何处,无论她身在什么场合,她就像小太阳,永远是人群的中心。 他以为那是梁郴的妹妹,他想,梁家妹妹哪怕比自己也大一点,总归比梁郴小,他们更加算是名副其实的同龄人。 后来再见到她,裴瞻就忍不住主动凑了上去。可是还没有等他把怀里揣着的糖拿出来向她示好,她就歪着头问起他的名字,然后不由分说让他行礼,还让叫“姑姑”! 裴瞻从小跟那些老气横秋的人在一起,天知道他的生活有多闷,他想要的是一个烈焰般热情的小伙伴,而不想要一个在她面前还需要谨言慎行的“姑姑”! 于是裴瞻无论如何也不肯认她做姑姑。 他怎么能认呢? 一认,她就永远不可能做他的小伙伴了。 他才不要像程持礼他们那样,成为她的跟班,永远都随在她的身后。 他想像她那样恣意张扬,跟她一样鲜衣怒马,做一个正常的将门子弟。 他太渴望接近她了。 后来裴眈和梁郴在一起,他就总缠着要去,可是每次见面她都要他叫姑姑,他不叫,她就不带他玩。 他只能远远地看着,像这样坐在一旁,在心里纠结着,到底是妥协当他的侄儿,还是坚持着自己的原则。 可是就连这样纠结的时间也没能持续多久,她就去了西北。 可原来她去了西北也不曾消停,从父亲捎回来的书信里,还有两地往返的将领和护卫的口耳相传里,他知道她已变得更加强悍,还知道她带着一帮子弟立下了许多功劳。 那颗小太阳照到了边关,她鲜衣怒马的身影驰骋在漫天黄沙之中,疾恶如仇的她,胸中又有了家国大义。 梁钦牺牲的噩耗传回京中之时,裴瞻刚满十三岁。那夜他在梁府门口的太平宅石碑处立了很久,彼时梁钧已然牺牲两年,梁钦又遭遇了不测,他们俩虽是她的哥哥,却与她情深如父女,如今都去了,他想,她该多伤心? 回来后他就缠上了回京养伤的父亲,他要去边关从军。 梁郴重孝在身,他要替她帮他的大哥报仇。 父亲母亲都不答应。因为就在三个月前,他的大哥裴眈已经负了一次重伤。 他们虽有三个儿子,虽也铁骨铮铮,但作为父母,那当口却也冒不起这个风险。 他跪求了大半夜。 父亲终于答应了。 他出征的半途,正好遇上她扶灵归来。 那夜他悄悄奔赴三十里路,到达她落脚的驿站。 他看到了分别数年的她的身影,然而同时他却也看到了陪伴在她身侧的徐胤。 原来她从来都不寂寞。 孤单的只是他而已。 他没有进去。 他以为自己寒了这条心,但一年后在沙场遇见杀死梁钦的敌方将领时,他还是奋不顾身地提着长枪,一气追出去百余里,亲手割下了他的首级才罢休。 她在白鹤寺出意外的消息传到西北时,他正准备展开一场突袭。从来不曾含糊的他那一天上马连试了两次才爬上马背。 那一战他连破两城,但也险些丢掉了一条命。 伤好后他向已挂了帅印的梁郴告假回京,连夜就奔到了白鹤寺。他装了一抔焦土回到西北,此后直到打完了这场仗才回来。 当年回京的那一趟,所有人和事都在无声地告诉他,她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可是就在前不久,却有一个脾气秉性都像极了她的女子突然出现了! 她告诉他,她和梁家关系匪浅!还告诉他世上有死后的灵魂还能重新投身这回事!而今夜她又偏偏出现在那个人烧死之后的废墟之上! “将军今夜看起来忧思颇重。” 身后突然传来了缓慢的声音。 裴瞻站起来,转身望着不知何时站在廊下的成空:“大师,世间可真有轮回之说?人身若死,灵魂可还能寄生?” 成空道了声法号,说道:“宇宙浩瀚,佛海无边,世间多玄妙。身死魂在之事,或有,或无,皆应以平常心论之。” 裴瞻沉默。一会儿他道:“可我始终无法相信,她真的还能回来。我害怕弄错,害怕希望落空后又陷入失望的深渊。 “我也不过是个肉体凡胎,不是何等样的打击全都承受得住。” 成空步下石阶,目光与他齐平:“若所得乃为心之所望,患得患失终无助益。老衲深信,智者如将军,心中定当已有抉择。” 裴瞻望着夜空未语。 第123章 万一那小子非卿不娶 傅真目送走梁郅,还在原处坐了一会儿才离开。 胸中这番话终于得以说出来,她好像卸下了千斤重担。向徐胤复仇有的是时间,要防备他算计梁家却是刻不容缓。 梁郅此去该如何行动,她不想多加干涉,徐胤受了他梁家多年的恩,最后却还是向她动了杀心,此事虽然说明了徐贼的狼心狗肺,却同时也暴露了梁家在待人处事上的一些薄弱之处。 如果当初她和梁家所有人不是那般纯良,对待徐胤不是那般掏心掏肺,那么最终的结果也许大有不同。 随着西北战事平定,大周朝局也算是定下来了,从各朝史书积累的经验来看,日后朝堂之上,承担治理国家重任的文官必将崛起,而武将在朝堂上地位也必将逐渐减弱。 而随着世事变幻,包括梁家在内的功勋满身的五大将军府,日后该如何才能使各自家族世代平安繁盛,是他们从如今开始都该认真思虑的事情。 简单而言,他们梁家首当其冲就得提升提升这防范之心,朝堂上人心诡谲,在思谋如何向徐胤复仇之余,还得思考如何才能避免重蹈覆辙才是。 所以梁郅来担纲处理这件事情,是最合适而且最有必要的。他们所有人都得从这里开始,学会如何应对太平时期的朝堂上无形的人心之战。 死去的梁宁也是给了如今的傅真一记猛棍,她从前借着家族的宠爱误以为无往不利,如今失去了家族的庇佑,还需要反过来维护现有的家族,从这一方面说,她也在重新开始。 回到府里时,天色已蒙蒙亮了。 她才跨入房门,宁夫人就从她的桌子后抬起头,然后聚拢涣散的目光站了起来。 “你终于回来了?” “母亲……” 傅真怔立在门槛下,回想起这漫长的一日下来,她竟忽略了还有一位母亲在等着她的女儿平安归来。 “回来了就好。”枯坐了快一整夜的宁夫人声音有些嘶哑,但她还是噙上笑容,走了过来:“吃东西了吗?饿不饿?我让她们给你炖了燕窝粥,一直在热着,现在要吃一碗吗?” 傅真喉头有些发紧。她点点头:“还真有些饿了。我想吃两碗!” “好!” 宁夫人笑着抚她的发,然后向门下的丫鬟摆了摆手。 转瞬燕窝粥和另外几样吃食就端了上来,俱都热腾腾的散发着香气。 “快吃吧。吃完了早些睡。”宁夫人亲手把盘碟一样样摆在她面前,“和杜家的退婚书我已经拿到了。杜家那边也已经来人了,剩下的事情我会处理好。明日,我就去看看我们将要新开的铺子选址。你就哪儿也别去了。” 傅真望着她:“母亲……不问问我去哪儿了吗?” 宁夫人眼神幽幽:“不用问。我只关心你平不平安,其余的,一切都不重要。” 傅真眼眶酸涩,连忙低头喝了一大口粥。 她何德何能?从前有梁家那么好的家人,如今又有宁家这么好的家人…… …… 梁郅回到府,梁郴竟然也还没睡。 梁郅问:“大哥难道在等我?” 梁郴点点头:“你和那位傅小姐,相处的怎么样?” 一句话问得梁郅心血翻涌。想到傅真之前说裴瞻曾经在梁郴面前吹过耳边风,他坐下来,问道:“听说大哥之前已经认识了傅小姐,不知你对她观感如何?” 梁郴端起杯子,斜睨着他:“我的观感就是她是傅家的小姐,除此之外,你希望我对她有什么观感? “难道你以为我会像你一样,才见第一次面,就被人家几句话哄得找不着北了?” 梁郅讷然:“你想哪儿去了?她是我——” 说到一半他突然想起来傅真对他“不要操之过急”的叮嘱,又把嘴抿了起来。 “她是你什么?”梁郴目光更加不善了。甚至他还哼了两声:“我提醒你,我们梁家可不兴无媒无聘私相授受那一套,你跟她今夜干什么了?去哪儿了?老实招来!” 梁郅无语:“我能跟她有什么私相授受?我们就去了白鹤寺!” “大半夜的,去白鹤寺做什么?不是说她在沧浪亭要会客吗?” “那本来是要会客,后来出了点意外……总之,我们就去寺里求神拜佛了!” 梁郴又冷哼了几声。“你最好说了实话,是不是去了白鹤寺,半个时辰之后我就能拿到实据!你要是说了谎,那就家法处置!” “那你尽管去问!”梁郅扬扬袖子站起来,“你要是查出来我们没到过那里,别说家法,军法都行!” 说完后他就施施然离开了厅堂,轻快的朝着自己屋里走去。 虽然说姑姑的死因让他此刻的心里充满了愤怒,但与此同时他重新能够与姑姑相聚,这一份喜悦又使得他浑身上下充满了鲜活的力量! 他明日就要去拜访姑姑! 一定要与她重新保持密切联络。 他已经想好了。 哪怕她现在已经换了一副容貌,他就当做她还是那个她,只是毁容之后通过医治又得到了一副新面孔吧! 只要认定了这点,她傅家小姐的身份完全不会成为他们姑侄之间回到从前那样亲密相处的阻隔! 啊,对了,迟一点他还要介绍母亲和姑姑认识。 他要让姑姑和家里人先接触起来!哪怕她不能回来住,也要让她能够想回来,就随时能回来! 梁郴在厅堂里看见他这般欢喜雀跃地离去,却是忧愁地皱起了眉头。 他从来没见过这小子为哪个姑娘这般失态过,这回难道是真的动了春心了? 动了倒也无所谓。男未婚,女未嫁,他们两家也不计较什么商户不商户的,关键是才见第一面这小子就这么疯狂,日后那还理智得起来吗? 譬如今夜这样的事情,这要是传了出去,那不是成了莫大的笑话?! 不成。 赶明儿他得让幸儿找机会去宁家拜访拜访,宁夫人不正好还是白玉胡同血案的目击证人吗?去宁家走动,这是迟早的事情。 趁此机会也加深一下对他们家的了解。 万一到时候那小子情根深种非卿不娶,那就娶吧! 第124章 救急 第124章救急 杜谡那边倒是爽快,翌日上晌就遣人来府对接退婚之事。来人许是受过杜三夫人嘱咐,倒是好言好语的,还问候了傅真几句。伸手不打笑脸人,宁夫人自当没有上赶着结怨的道理,向来者道了谢,又给了赏钱。 至此这桩麻烦事彻底了结,傅家家变后的余波也算是已经平息。 只是宁夫人看向傅真时眼中仍有愧疚之意,傅真知道她是担忧自己将来嫁不出去,便转移话题到新铺子的选址上,果然巨贾家的小姐天生对买卖感兴趣,提到这里坐不住了,当下套车出了府。 傅真送她到前院,回身一看门下的护院,略站之后便也唤上杨彤张成,前往泰山馆。 李仪早就回京了,原本早就该去拜访,谁料半路跳出个柳氏母女,这一来便拖到了今日。 这宅子变成了富贾之宅,当家的由朝廷命官变成了坐拥万贯家财的女当家,这首要该注重的就是家宅防护的事儿。傅真早前还只想向李仪要几个人罢了,如今这一来,怕是不跟他要上一支队伍,起码也要他派出几个得力精干之人来领这个头儿。 泰山馆倒是一切如常,只是李仪不似从前那般有着好精神头,傅真进去的时候他负手对着院子里两株杏树发呆。 傅真走到他身侧他也没发觉,她便凑了头上前:“您看什么呢?” 老爷子吓了一跳,看清是她后当即竖起了眉毛:“你这丫头,吓唬我老头儿!” 傅真嘿嘿两声,虚扶了他一把:“我唤您您没听见,还以为这儿有什么宝贝,哪曾想什么都没有。” 李仪佯恼:“再宝贝还能有你们家宝贝多呀?你这丫头不跟伱母亲去打理买卖,跑我这儿来干什么?” “打理买卖也得有人帮忙看家呀,我来当然是找您老人家要人来的。”傅真跟着他走入厅中,一点儿也没有拐弯抹角的说明了来意。 就这么两日的功夫,连这老爷子都知道了他们家的事儿,足见宁夫人和傅筠和离的事儿已经传开了,那么加强护院就更加显得迫不及待起来。 “这个忙,我怕是帮不了你了。” 傅真信心满满的事情,没想到从李仪嘴中吐出来的却是这句话! 她当下把茶杯放下:“这话怎么说?老爷子您该不会是瞧不起丫头我这商户出身了吧?” “你这是哪里话?!”李仪眉毛又竖了起来,“我老头儿岂是那种势利之徒?” “那您倒是说说您这怎么回事儿?” “唉,”李仪竟然长叹了一口气,“不是我不愿意给人你,而是眼目下我实在是腾不出人来。 “不瞒你说,李家最近也招了些事儿,我这焦头烂额都好一阵子了。我们家在沧州、湖州还有乾阳的十几家铺子,都遭人洗了。杨彤他们那些师兄弟,前些日子都随我儿前去善后了。如今武馆里头仅留下老头儿我两个弟子,并几个徒孙,以撑着门面罢了。 “你倒是说说,我哪里还有人拨给你?” 傅真闻言讶道:“是什么人干的?竟然三地的铺子全给洗了,那老爷子您是与人结了仇?” “倒也称不上。”李仪凝着眉头说,“只因我前些年接了个寻人的活儿,这事儿办到半路捅了些篓子,虽说我撤得快,但还是留下了些首尾,让人找上门来了。” 李仪本就是江湖中人,除了开武馆外,平时也会视情形接些押镖、寻人等私活儿,也算是给弟子们一个历练的机会,这倒不是怪事。只是傅真没想到连他竟然也踢到了铁板,当下关心道:“敢情上回您出京就是因为这事?那如今铺子里都怎么样了?” “铺子里的货全给糟踏了!损失可不得好几万两银子?”李仪胡子都翘起来了,“如今连掌柜的都跑了,剩下一堆烂账不知要怎么收拾!这帮畜生!真如阴沟里的蛆虫似的,明的不敢来,偏跟老头儿我来阴的!” 傅真沉默片刻,觑了他两眼,问道:“老爷子,这回你惹的到底是何人?怎么连你都摆不平?” 早前表述过李仪在京城的地位,虽属三教九流,却也是沐过皇恩的,按理说他们泰山馆李家的名号放哪儿都还会算好使,起码不会让人一上来就敢踩两脚,再加上他是行武之人啊,就是寻上门来不也得掂量掂量?李仪气成这般,却未曾率领徒儿浩浩荡荡杀过去,又或者干脆求助官府将之镇压住,真是奇了。 李仪不说话。 傅真心里有数了。 他这是碰了不该碰的人。 放在从前傅真定要追问一番,能不能帮都得想尽办法帮一帮,可如今她这个身份,问了也只是一句空谈,白白揭人家疮疤,给人徒添烦恼而已。 便说道:“别的忙丫头我帮不上,您要是用得着的话,得用的掌柜我倒是不缺,回头我请家母挑两个经验丰富的掌柜替您解解燃眉之急,您倒是别急坏了身子。” 李仪听到这里不由支楞了起来:“你们家的掌柜?……你当真?” 她们家的掌柜他李仪还能不晓得? 那可是曾经的天下巨贾宁泊池的手下呀! 纵然不见得宁夫人会把宁泊池亲自调教的人借给他,就算是他们的二掌柜三掌柜,对他们李家这点家业来说也是如有神助了!那可是替皇商打理过产业的人! 请他们家的掌柜替他收拾铺子,那不就等于是请了朝中五位大将军出头去村头打群架吗? “自然当真。”傅真正色,“老爷子,钱财乃身外之物,只要家宅安宁,比什么都重要,您别着急上火了。” 李仪哈哈两声捋起了胡子,哪里还有半点忧色?! 随后他道:“你方才说什么来着?想找护院?——成!我这就给你找人去!我老头儿手上暂且没人,但我上别处也给你拉上一批来!这城里城外,我那些老兄弟也都弟子成群了,你就说你什么时候要吧!我一个个地亲自替你把关,保准不出岔子!” 傅真笑道:“那自然是越快越好!” 说完她一顿,也立刻打发张成:“你去看看太太在何处?把我的意思说给她听,然后请她帮忙,这就安排两个掌柜予老掌门救急!” 第125章 小心姑姑挠你 宁夫人正与苏掌柜在看铺子,张成把话一带到,她就扭头向苏掌柜交代了下去。 张成把话带回武馆,李仪感激得亲自把傅真送出了大门,并说了许多谢辞。 这对傅真来说委实算不得难事,但老头儿前后神态之变化却耐人寻味。傅真不知他明明只是去替人寻人罢了,如何又会惹上惹不得的人?她倒不是想刺探人生意内幕,不过是揣度着这番波折过了之后,李家这边是否就能恢复太平? 老爷子古道热肠,上回若不是慷慨给了她杨彤与张成,后来这些事哪能办得如此顺利?倘若有她能搭把手的地方,她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宁夫人如今没有了内宅羁绊,行起事来当真雷厉风行,晌午后由苏掌柜挑出来的两名经验丰富的中年掌柜就送到了泰山馆,而与此同时李仪也亲自带着二十个彪形汉子到了宁家,随后即又领着两名掌柜奔赴沧州湖州等地料理家事不提。 却说梁郅一早起来,就被蜂拥而至的程持礼他们缠着讲述昨夜与傅家小姐相处之经过。 梁郅岂容得他们亵渎梁宁?当即义正词严地表示傅家小姐高贵贞洁,昨日虽与她有了接触,但双方举止皆有分寸,他们若要乱说话,他可不会含糊! 大家伙也不过是开开他的玩笑,见他严肃认真,立刻就收敛起来。 苏幸儿留他们吃午饭。 饭后梁郅正要把程持礼留下来,提点提点他日后见了傅真得客气点,免得这小子七不懂七不懂,得罪了傅真之后让她给惦记上,回头得吃亏! 却恰在此时徐府有人来了,而且来的还是徐胤身边最得力的心腹常随连冗。 连冗跟他家主子一样,见人就笑眯眯,他向梁郅拱手:“我家主上听闻将军归来,早早的就预备了酒宴,特为将军接风。还请将军,今晚赏面赴宴。” 说完就掏出了一封请帖来。 放在从前梁郅当然会答应,毕竟梁郴交代过他,如今天下大定,接下来将会是文官们纷纷上阵,他们这些将门之家也当学学为官之道了。 可是昨夜里听到了梁宁被谋害致死的真相后,他如何还能去赴杀姑仇人的宴会?如何还能去端他的碗筷吃他的酒?! 他帖子也没接,一把搂过了程持礼的肩膀:“徐侍郎竟有这份美意,只是不巧了,小程将军已经先请了我,实在是对不住!” 程持礼一脸懵,刚开了个口,嘴巴就让梁郅给捂住了,到底是没能说出来。 连冗颇为意外地望着他们俩:“那真是不巧了。我家主上原本昨夜里就要设宴的,却不料将军,竟不在府上……” “替我回去多谢你们侍郎大人,就说他的心意我已经心领了!” 梁郅扯了扯嘴角,不动声色地下起了逐客令。 连冗略顿,而后微微一笑,也就告了辞。 等他出了门槛,程持礼立刻嚷嚷起来:“我啥时候又要请你一顿?昨儿午间那顿我不是有凑份子吗?你还想吃我几顿啊你!” 梁郅横他一眼:“瞧你这出息样!我且问你,你可还记得我小姑姑?” “这不废话吗?我忘了谁也不能忘了她老人家呀!但这跟你讹我请吃饭有什么关系?” “傻帽,以后你就懂了!”梁郅胳膊一伸又勾上他肩膀,“以后看到这位徐侍郎,千万别再没事就往前凑!现在已经是别家女人的男人了,你还巴巴的凑上去,仔细小姑姑知道了以后挠你!” 傅真吃完午饭后连打了三个喷嚏,还没想好吃紫嫣递过来的一堆治伤风的药里头的哪一种,碧玺就匆匆的进来了! “姑娘,那个梁小将军又来了!” 昨夜她跟随傅真旁观了整个过程,虽然并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可是对那位从未谋面的梁小将军却毫不设防,而且后来还密谈了半夜,实在能够说明此人对傅真来说很不一般,她怎么能不快点来禀报?! 傅真倒没想到这小子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把药放下来她就走了出去。 梁郅架着一辆宽大的马车停在角门外,看到门开了,老远就冲她招手打起了招呼。 傅真上了车,一看这车还挺熟悉。 梁郅道:“眼熟吧?这就是姑姑您从前乘的车!一直放在偏院里没用呢。一大早我让人把它给收拾出来了,就等您什么时候回家后可以用回它!” 傅真抚摸着车壁,纳闷地看着他:“你就是特意送这个过来给我瞧?你这才刚回京,差事交代妥当了吗?去兵部报过到了吗?咋还有功夫来我这献宝?” “兵部那边说好了,明儿去!差事昨日一早就交代过了,那还用等到现在?我就是不来您这儿,也是去徐贼那里赴宴,今儿不忙的!” “徐贼的宴?”傅真接过他递来的一大包各式各样的点心,疑惑道:“那你怎么没去?” 梁郅咬牙冷哼:“我如今恨不得剥他皮,抽他筋,食他骨肉,怎么可能还会去赴他的宴?让他如愿做出一副有情有意的假模样?” “想啥呢?”傅真直腰,“你是生怕他看不出来你在提防他?你这该去而突然间不去,不是成心让他生疑吗?” 梁郅愣道:“那您的意思是,我还得配合他逢场作戏?那我做不到!我听到他名字,都恨不得冲过去杀了他!” “做不到也得做到!”傅真拎他的耳朵,“你想给我报仇,那第一步就是学会与他像从前一样相处!要让他看不出来半点破绽!别忘了我是怎么死的,你要是不从现在开始养出几分城府来,你也得被他玩死!” 梁郅被拎得呲牙咧嘴:“那我已经拿礼哥儿为由拒绝他了,怎么办啊?总不能又改口说想去吧?” 真是的,她不是说现在这个身体病了多年,没有什么力气吗?怎么拎起耳朵来还是这么疼? “当然得去!”傅真松开手,斜眼道,“他人精似鬼,你若不及时修正你的行为,那他一定会起疑的! “哪怕你和礼儿去西湖楼订桌酒席,反过来向他下个帖子,请他赴宴,这顿饭也得吃!” 第126章 不会是被撺掇了什么吧? 梁郅道:“那我就为了吃这顿饭啊?” “有饭吃还不好?”傅真撒手,捏了颗茶果子吃了,然后道:“你要是不想吃干饭,那也可以干点别的,比如说,你可以想办法把他当初呈给皇上那篇兵营七策先拿来给我看看。” “兵营七策?”梁郅愣了下,“那是他得遇圣宠的敲门砖,您拿它做什么?” 傅真冷笑:“他这块敲门砖,有一半的坯子是我的呢!” 她得承认,徐胤还是有几分真才气的,当年营里的老军师就夸过他天资过人。 这句天资过人也就成为了梁宁下决心帮助他的原因之一,毕竟作为一个贵胄小姐,她这点格局还是有的,大周能建立他们梁家也有大功劳,她当然希望能替朝廷培养些好人才。 只不过她一番好心喂了狼,这个有才气的孤儿竟然把她掀进了阴沟里! 他一个连她都打不过的人,又未曾深入过军营,在西北那五年要不是跟着她,他连大营的门都进不去,他对军营的真实状况能了解多少? 再有才,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是将门出身的她在营中多年耳濡目染,亲历亲为参与营中将士的生活,跟着两个哥哥,还有那些世伯世兄内内外外地出入,亦步亦趋地随着他们处理各种纷争与困境,这才有了她记载下来的厚厚一大沓资料,继而才有了她当年想要写篇国策进言的想法! 如今她倒要看看,这块他拿来当敲开绣前程的敲门砖,里头到底被他写了些什么东西? “他奶奶的!”梁郅一听就拍起了车辕,“您等着,我这就去!” 傅真又一把扯住起势下车的他:“慢着!” 梁郅扭头。 傅真下巴一扬:“把这车弄回去!你这着急忙火地跑过来找我,还送我车,啥意思?我是不在乎别人说我什么,但我不想我母亲为我操心!” 梁郅当下想到了上晌打趣他的那些个家伙们,一阵恍然。 傅真步下车,然后举高手里的点心:“老陈的厨艺退步了,这玫瑰糕太甜!” 梁郅从窗户里探出头来:“老陈腰闪了,这是老陈他儿子做的!” 说完他冲着傅真笑起来,一口白牙在阳光下亮晶晶。 如果说昨夜里的真相来得太突然,还有那么些不真实,那么眼前这一刻则像是中间这六年根本就不存在,他和梁宁就在梁家门口这般轻松随意地唠着家常,真实到让人浑身都放松了下来。 …… 徐胤书房里有来客,连冗在外头等了等。 直到他们谈完话,礼部郎中刘询出来,连冗才向他拱了拱手,道了声“刘大人”,而后迈步入内。 屋里满是墨汁的味道,徐胤正在伏案写字,连冗把几案上一盏茶给他递上去:“郡主特意给老爷熬的汤,老爷怎么都忘了喝了?” 徐胤头也没抬:“放着吧。” 连冗道:“刘大人不是去东宫了么?怎么却来寻老爷了?可是宫里差事办得不妥当?” 徐胤凝着眉头,一口气写完手下那页纸,才搁笔道:“太子想得紫英璧作为及冠大典的礼器,皇后娘娘没答应。按规矩,紫英璧是只有长房长子才能使用,太子身为皇次子,原不该用。刘询让皇后给骂出来了,太子那边不知怎么去交代。” 连冗道:“虽是如此,可太子殿下毕竟已为太子,破例使用也无不可。” 徐胤闻言瞅了他一眼,把写好的折子合上递给他:“天黑前差人送去给宫内黄门郎。” 连冗看了眼封皮:“这趟浑水,不太好趟啊。老爷何必掺和进去?” 徐胤眉眼深深:“皇上无庶子,三皇子体弱,来日必定不会成为太子威胁,皇后娘娘是开国元后,有功有德,且也是二位皇子的生母,来日定当一力辅佐太子,给他不少助力。若因为一件礼器伤了母子感情,得不偿失。如此一来,对刚刚稳下来的朝局也是不利的。” 说到这里他看向连冗:“我能明白的道理,太子必定也明白。” 连冗恍然:“送上门来的顺水人情,却是不要白不要。” 徐胤沉下气靠入椅背:“什么靠山都是虚的,只有皇权才是实打实的。” 说完他端起茶盏来抿了口茶,又道:“人都请好了吗?” “小的正要说这个。”连冗躬身,“梁将军他不来。” “不来?”徐胤看他一眼,“为何?” “梁将军说,程将军先行下了请帖,遗憾不能赴约。” 徐胤皱眉:“他搞什么名堂?我不是早就跟梁家打过招呼了吗?” “不清楚。不过,梁将军在拒绝的时候,好像神色有些不太对。” 徐胤深吸气,沉吟起来:“不应该呀,前番我去梁家,一切都还正常。——梁郴近来有什么动向?” “大将军一切照旧。目前尚在休养,虽然挂着近卫营的职,事务却由杜将军在代领,每日就是陪陪家人,或者出门应酬应酬。” 徐胤想起来:“他跟裴瞻有见过面吗?” “昨日一大早,裴将军就去了梁家,在梁家和梁将军一起吃的早饭。” 徐胤起身走出书案,开始负手:“裴瞻和梁宁,可曾查到有过什么交集?” “没有。”连冗利落摇头,“梁小姐当年八岁就去了西北,在那之前她与裴将军几乎没有什么交往。 “后来她十五岁与老爷回到京城,那个时候裴将军又刚好去了西北,所以长大之后也没有往来。” 徐胤眉尾微挑,往前走了两步:“那他对我的那番态度,就耐人寻味了。梁郅突然不来赴我的宴,会不会跟他有关系?” 连冗未话说话,这时候门外就有人来:“禀老爷,梁将军差人来传话,今日晚上程小将军做东,特邀老爷一同赴宴。” 他旋即与徐胤相视一眼,问来人:“是谁来传的话?” “是肖驷肖护卫。” 连冗看向徐胤:“那看来没问题了。肖驷一般不离他身的。特让他来传话,已很郑重。” 徐胤深吸气:“你去安排安排吧。” 第127章 匕首是被赐出去的 永平郡主从花园走出来,看着徐胤衣冠华丽地出去,问道:“老爷去哪儿?” 手下人道:“梁将军前日归京了,老爷前去为梁将军接风。” 永平眼眸里顿时浮上了一层寒霜:“又是梁家!” 回话的丫鬟看了一眼她的神色,附和道:“是啊,梁姑小姐都已经死去六年了,这层羁绊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斩断? “世人都知老爷是重情重义之人,自然做不出来要疏远梁家的事。 “梁家也该知趣,不要再扒着当年那点恩情捆绑着老爷才是。这牵牵扯扯的,又把郡主置于何地呢?” 永平往前走了几步,望住院门口道:“这些年都是他在往梁家跑,梁家人何曾上门来拉扯过他?这只能说明,梁宁在他心目中,的确有着不可动摇的位置!” 丫鬟马屁拍在马腿上,顿时低头不敢再说话。 永平收回目光,转身往另一头走:“去王府。” …… 宴席就设在梁家位于南城门内的别院里,一座四进带跨院的院子,因为不怎么住人,所以大部分院落用来做宴厅和客厅,以及拥有大小各一座花园。 徐胤到了地方,梁郅和程持礼已经在花园抱厦里喝上茶了。一看到他程持礼就招呼起来:“侍郎大人果然来了,我还说少渊先前驳了大人的面子,这回肯定不会来了!少渊却说你肯定会来,因为你大人有大量!这可还真是!” 徐胤笑笑地坐下,看着他们:“难不成今儿就咱们三个?” 梁郅道:“我倒是想多喊点人,但是一想到我们这帮人都是些糙爷们儿,且你又不熟,索性就不好了,清静点,吃个饭唠唠嗑,你看如何?” 徐胤道:“别人都可算了,敏之怎可不喊?上回我可还跟他说好了的,要好好与他叙一叙。” 梁郅看一眼程持礼:“那就把老五给叫上。顺便,让他把他们家那个湖湘厨子给带过来,那厨子做的一手好泉水活鱼。” 程持礼点头:“正好,听说徐侍郎祖籍也是潭州人,正合你口味!” …… 裴瞻接到梁郅他们的邀约时,正在前往国史馆寻顾修的路上。 礼部今日正好去国史馆取典籍,顾修一早就让人传话给了裴瞻。 自从白鹤寺回来,裴瞻这两日皆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听到邀约后沉默了有一会儿才应承下来。 到了国史馆,顾修在门下迎他,又把早就准备在一旁的录簿交到他手上: “此物不得外借,将军就在此看吧。老夫还得引领礼部官员领取典籍,就不相陪了。” 裴瞻深谢,拿着足足三大本录簿走到僻静的角落里翻看。 三本录簿记载的全部都是昔年大月国进贡的财物。裴瞻跳过当中的绫罗绸缎珠宝玉器,锁定在武器之上。 为了对照出入,这些武器每一项都配有图样,裴瞻把匕首掏出来,一件件的翻找匕首上的图腾。 大月国的皇族姓段,他们原本是北方的游牧民族,后来因为仰慕中原文化,请了不少汉人教师,于是沿用了汉人的文字,服饰,就连朝廷制度也多有参照,大月国人原来又长又累赘的姓氏,都改成了汉人的百家姓。 第二本录簿快翻完的时候,匕首上的图腾赫然在列了! 它所属的贡品占据了十页纸之多,而且多为精巧的武器!而且裴瞻手上这把匕首还当真就在其列! 也就是说,出现在京城街头的凶手这把匕首,其实是来自于宫中的贡品? 裴瞻锁紧了双眉。 沉思片刻后,他拿着录簿又找到了顾修。 “太傅大人可否将这些贡品的下落明示给晚辈?” 这些录簿上的贡品全部都是大月国进贡给前朝君王的。宫中之物,尤其是涉及入了皇库的供品,哪怕小到一包绣花针,都得记录在案。 所以如果这些账簿还存在的话,那么匕首的去向就定然有答案了! 顾修想了一下,绕过了三个层架,在靠近最角落的位置,翻出来了几本簿子。 抹去了上层的灰尘之后,他说到:“这些全都是当年留在皇库里的,应该有你要找的东西。” 裴瞻连忙称谢。 顾修从旁看着他翻查,一面说道:“你要找的那个图腾,是大月亡国之君的堂叔之子,是他们的最后一代翼王,也就是说他们俩乃属同一个祖父。 “老夫要是没记错的话,翼王名叫段徊,此人很有才气,只可惜浸淫风花雪月太深,毫无理政之能。 “当年他的祖父原本想立他为皇孙,可惜他谋略不及他堂叔,即使拉拢中原帝王也未能成事,后来惨死于皇权斗争之中,皇位最终也落到了他的堂兄手上。 “老夫曾经见过他亲手所绘的几副丹青,确属功力深厚,如今在大周境内还有流通,只是市面上也算是奇货可居。” 裴瞻目光紧盯着其中一页,随后抬头:“这上面记录着,翼王府进贡的武器全都赏了出去,晚辈数了一下,武器一共是十三件,赏赐的人一共是九人。 “这九个人的下场,不知太傅可知道?” 十三件武器赏下的九个人,自然全部都是前朝朝廷里的官员,并非无名之辈。倘若要找,肯定是能找得到,就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活过朝代更迭这一关。 顾修接过簿子看了几眼,随后提笔在旁边白纸上写了两个名字:“这是前朝宫中的两位史官,如今被我朝沿用为官吏。没有人会比他们更关注曾经的同僚,也没有人会比他们更熟悉。你要找的人,不管是什么结局,他们定然知晓!” 裴瞻接过纸条,顿时拱手道谢:“多谢太傅!” 能够找到线索就好办了! 簿子上记录着匕首的名字,叫“寒泉”。寒泉匕被前朝皇帝赐予了一个叫做沈驿的武官,大周满朝文武皆没有这个名字,足见这个沈绎已淹没在人海里,或者已有另外的结局。 作为前朝的官吏,他拥有一些暗中杀人的势力也不算太奇怪。 那么,在白玉胡同里行凶杀人的凶手,会是这个姓沈的吗? 第128章 不要乱点鸳鸯谱 裴瞻原打算先见过梁郴之后再去赴梁郅他们的约,不料到梁府一问,才知梁郴也往别院去了。 自从上次街头与徐胤偶遇撂了几句不客气的话,裴瞻是越发不想与这人维持表面和谐。按说徐胤也没做出什么扎眼的举动可让人诟病,他裴瞻也不是三岁孩子,在外历练多年,也不至于连这份起码的稳重都没有,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对这个人亲近不起来。 所以这个约他打心底里不想去掺和,但他要寻梁郴,便少不得要去上一遭。 别院这里,梁郅奉了傅真之命要从徐胤手上取到那篇“七策”,也是不能不逢场作戏一番。 好在提前跟程持礼打了招呼,加上他这刚好才从西北回来,两厢配合,很快就进入了正题。 他说道:“驻扎西北的杜伯父在我回来之前曾与我聊了一番营中现况,他想到早前徐大人呈献给皇上的那篇兵营七策,觉得意义深远,可惜当年没能上兵部借来一阅,今日徐大人正好在此,我想这事来,不知大人能不能将这篇文再抄上一份予我,我给杜伯父送去?” 这治军策不是什么要紧机密,当年皇帝得到之后还曾着黄门郎在殿上宣读过的。 只不过之后就送去了兵部,不曾广而告之,使得人人皆得罢了。 徐胤笑道:“这个容易。这会儿我便可写予你。只是,记得少渊从前总唤我徐叔,怎地这次这般见外,竟唤起了徐‘大人’?” 梁郅打了个哈哈,先叫人取来笔墨,而后道:“大人如今是郡马爷,自然只能从荣王这一辈论起。荣王与先父同辈论之,我岂还能尊大人为叔?那不是乱套了么!——纸笔在此,请。” 从前姓徐的跟梁宁有婚约,梁郴梁郅的确唤姓徐的为叔,梁郴因为与徐胤见面不多,又袭了大将军之位,尚且罢了,梁郅年纪小,又是梁宁跟班,怎可能逃得过?硬生生叫了他几年的叔。 但如今他已知这是梁郅的杀姑仇人,从傅真口中得到了全部经过后,他怎么可能还会认贼为叔?逢场作戏就算了,还让他尊称,那还不如杀了他。 程持礼附和:“对,再叫叔,荣王叔得不高兴了!因为这么着一来我们得叫他爷爷才对!” 徐胤闻言挑眉,倒也不曾执着。 这边提起笔来,外头就说裴瞻来了。 彼此见面打了招呼,裴瞻在梁郴下首落座,一看徐胤手上的笔,便说道:“徐侍郎这是要露一手?” 徐胤不慌不忙:“哪里?是少渊说问我要那篇兵营七策,我这不是现写给他?” 裴瞻原是随口一问,一听是这个,便扫了眼梁郅。 梁郅生怕他乱了计划,忙打岔:“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来?” 裴瞻收回目光,面不改色扯谎:“顾太傅在国史馆忙太子及冠的差事,正好我闲,便请我去帮了点小忙。” 程持礼道:“宫里那么多人,为什么劳驾你呀?再不济找我们也成啊。” 梁郅凉凉睃他一眼:“这你就不懂了吧?顾爷爷的宝贝孙女儿上个月已经出孝了!而且她已经及笄了,但还没有议婚呢!” 程持礼搔着脑袋问:“你是说缨姐儿?她出孝了关五哥什么事呀?” 梁家俩兄弟便皆笑起来。 裴瞻白了梁郅一眼:“不会说话把嘴闭上,没人会当你是哑巴。” 说完他手指头轻叩了三下桌子站起来:“我先去净个手。” 说完就步出抱厦,沿着游廊走向月洞门后的小花园。 梁郴也放了茶:“人都齐了,我去厨下催催菜。” 说完也起了身,朝着厨院方向走去。 只是厨院门下他拐了个弯,又绕道后院,拐到了小花园。 一看裴瞻果然在牡丹丛旁边遛达,便走过去道:“你有什么事找我?” 裴瞻回头:“你怎么知道我找你?” 梁郴嘿了一声,双手背在身后:“咱俩同袍多年,会连这一点默契都没有? “当年攻打回阳关那一战,咱们不就是靠叩那三下桌子,达成了唱黑白脸的默契,说服了一众反对的将领么?还真当我忘了不成!” 说起来这叩桌子的动作,还是他小姑姑常有的习惯,那次不知怎么,他一看裴瞻叩桌子,竟然心领神会,隔着满桌子将领就跟他一唱一和起来,竟然还真就配合上了!至今想来还让人不可思议。 “确实有事。”裴瞻没绕弯子,“刚才我去国史馆,找到了一点线索,匕首的来历我大致摸清楚了,但是它的主人还需要进一步确认。” 说完他就把如何从顾修那边查到的消息说了一遍。然后道:“人是锁定了,但却不能大张旗鼓地找上门了,一旦声张,恐怕连这点线索都要断了。” 梁郴听到牵扯到大月皇族时已然神色凝重了:“那翼王段徊因为母族出身高贵,原先在朝中呼声很高,有很多拥趸。所以当时夺权失败被灭族时,死伤也非常惨重。 “有关翼王府的一切都被他们大月视为不祥之物,那匕首虽然还算锻造的不错,却也不算什么一等一的宝刀,大月国中人一般不会持有它,除非是王府的遗臣。 “这沈绎是什么人?” “前朝留下来的赏赐录簿上,没有说明他的来历。还待我们去查问太傅给我们的那两个史官。” 梁郴沉吟:“那两个人叫什么名字?我近来差事不多,五花八门的应酬也不少,你不要出面了,待我去查问。” 裴瞻把顾修留下的纸条交给他,还附了另一张纸:“另外这张纸上是我凭记忆写下来的所有关于这把匕首的信息,你拿着斟酌。” 梁郴凝眉看了一眼,收入怀中:“可惜唯一的证人宁夫人只是远远的看见他们,否则的话,倒可以请她说说凶手的面容。” 裴瞻听到这里,目光忽然凝驻在他的脸上。 “你近来可见过那个人?” 梁郴纳闷:“哪个人?” “……傅真。” 梁郴更纳闷了:“没见过啊,我一有妇之夫,见一个闺阁小姐作甚?” “那老二也没提出来让你见见她?” “没有啊,”梁郴大震,“你知道了些什么?” 难不成梁郅那晚和傅小姐发生了什么必须得让他这个当家大哥知道的事情! 裴瞻当下默语。“你想多了。” 梁郴看他半晌,然后道:“老五,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裴瞻别开脸:“没有。” 他自己脑袋里还满是浆糊呢,他能瞒什么呢? 想到这里,他忽而又朝梁郴瞅去一眼:“那你,想不想见她?” “啊呸!”梁郴啐道,“老五!你是不是想害我?!” 裴瞻却是罕见地扯了扯嘴角,噙出一丝莫测的笑:“你上次不是说,她还挺你的脾气么?要不咱们把她找出来,喝喝茶吃吃饭。她还会骑马,会武功,你是嫌喝茶吃饭无聊,也可以跟她赛赛马,或者干脆比比拳脚……” “你给我闭嘴!”梁郴不能淡定,“你是不是疯了!我是有老婆孩子的,你想拆散我的家吗?你想让瑄哥儿好不容易看到了父亲又变成孤儿吗?你脑袋里想啥呢我?” 居然撺掇他跟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吃饭喝酒赛马比武,是成心跟他过不去吗? 他媳妇儿知道了那鸡毛掸子能直接把他给废了! 第129章 你是不是真想报答呀? 裴瞻却一副不顾梁郴死活的模样。 他眼里游动着光芒:“你要是怕你媳妇儿误会,可以把她也叫上。乃至大伯母二伯母,瑄哥儿,你们全家人,还有你们家那些忠心耿耿的老家仆,老护卫,一起叫出来也无妨!” 梁郴睁大眼睛望着他:“你是不是真的疯了?” 那个时时刻刻冷若冰山,但小小年纪稳如泰山的裴将军去哪儿了? 这特么眼前竟然是个眼中游弋着几分奸诈的少年郎…… 梁郴颤手拍上裴瞻肩膀:“老五,你听我一句劝,你和太傅家那丫头——能成就成了吧!你们男未婚女未嫁,而且你和缨姐儿打小相识,也算青梅竹马了,能结成连理也算是佳话一桩!…… “你都满二十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轩哥已经满地爬了!从前还好说,忙着战事无暇顾及自身之事,如今仗都打完快半年了,你赶紧的吧你!要说媒的话你就吱一声,哪怕大半夜,我也立刻爬起来给你当跑腿!” 光棍打久了多少是会有点不正常吧? 这么发疯谁受得了! 裴瞻斜眼:“你有完没完?” “我认真的……” “我看你是认真可以转行当媒婆!” 裴瞻瞥他一眼,走了。 …… 昨夜从白鹤寺回来,裴瞻彻夜未眠。 这一整日直到此刻,他也仅在顾太傅寻他那一段保持了几分清醒。 白鹤寺里看到的那一幕,还有成空模棱两可的那番回应,都轮番在他脑海里打滚。 没错,他曾经嗤之以鼻的“神神叨叨”,如今也降临到了他的头上。 傅真所有的不合理之处都在催使他正视起她的话,“换魂”之说,已经在他脑海里生了根。 可他到底不能笃定此事,如何求证,便像烙铁似的烫得他心里头没个安宁。 他自不能直接跑去问她,在过去的那几次接触里,她暗示过他不少次,他都当她是胡说八道。直接去问,那是等于打他自己的脸。 若问梁郅,然后此事他连梁郴都没提,怎么可能告诉他裴瞻呢? 他想告诉自己那些说法都是不可能存在的,可无论如何却撇弃不了这个念头。 当梁郴和傅真仅仅只是第一次接触时,梁郴就觉察出了熟悉感,倘若她真是那个人,真是裴瞻所猜想的那么回事,那么最能够印证他猜想的就只有梁家人! 他们一定能认出她来! 哪怕是隔着一具陌生的身体! 只可惜梁郴那脑子…… 算了。 他得体谅一个守了六年活寡,终于能活着回来见媳妇儿的男人,如今除了帮着他媳妇儿给人说媒,讨她的欢心,他还能想到点啥呀? 席散后裴瞻与程持礼顺了一段路。 路上他道:“伯母身子可大好了?” 提到这个程持礼可就来劲了! 他边说边比划:“都好八九分了!小胡大夫和胡太医都来瞧过,说无大碍了!再配合些药物吃上两三个月,便可根治!昨儿个的午饭,我听我哥说,这么碗大的馒头她一口头吃了仨儿!” 裴瞻点点头,又问:“早前傅小姐慷慨送了一枝参,后来你可曾去过傅家?” 程持礼搔着脑袋:“家里倒是安排去了,如今我们家吃的喝的用的都是宁夫人的铺子里采买,虽然他们家也看不上这点买卖,我们也就聊表心意吧! “只是我还没去呢。 “我倒是想去来着,可傅小姐是个大姑娘,我登门不知道怎么说话呀!我害怕人家觉得我有什么企图。” 裴瞻白眼:“借口!” 程持礼脸臊了,梗起脖子来:“你要这么说的话,那我,那我明儿就去拜会拜会!” 裴瞻睨道:“晚了。傅筠已与夫人和离,如今傅府变成了宁宅,他们家没有成年的男子当家,你去了不是给人招闲话?” 程持礼道:“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那我能怎么办啊?” 裴瞻道:“伯母贵体康愈,你难道不应该把恩人请到家里喝喝茶,吃吃饭?再请上几个亲近的女眷一起陪座陪座?建立建立交情?” 程持礼一听,顿时击掌道:“对呀,我怎么没想到?那我回去就请我嫂子张罗起来!” 说完他却又犯愁了:“前番我父亲备了好些谢礼送去,可傅小姐一概不收,我这么正儿八经地请,她怕是不一定会来呀。” “这容易。”裴瞻抬抬眼看看前方,“眼下就有一个很好的机会。 “你如今已经知道他的父亲傅筠是个宠妾灭妻的渣滓,可惜他为官没什么可指摘之处,否则我也定要依法论处他。 “他被迫与宁夫人和离出府,没有了锦衣玉食,他家老母亲和那个小妾心中多半十分不甘,日后对傅小姐及其母其弟来也说是个隐患。 “吏部侍郎涂骏的夫人是你的表姨,跟程伯母素来亲近。宁家坐拥万贯家财,自然不会稀罕你的财物。你若是真心想报答,那不如何去寻你表姨父涂大人帮个忙,替宁家把傅筠调出京师为官,省去宁家一桩隐患?” 程持礼茅塞顿开:“这倒是个好主意!我怎么没想到?!” 说完他又道:“不过傅筠不是才提了礼部主事?还没正式上任吧,这又要调动,怕是不容易啊!” “这不就看你的本事了吗?” 裴瞻望着他:“你要是真有心报答,那替宁家把这事办成了,便等于还了傅小姐人情。再请她和宁夫人还有宁公子登门作客,她们则必定不会推辞。” 程持礼听到此处已对他佩服得不行了:“还得是你啊五哥!让我杀敌可以,让我想这种招,我死活也想不出来!” 裴瞻挑眉看向夜空:“到时你就把梁老大他们两口子叫上做陪客吧。噢,你定好时间也告诉我,我若有空,也来替你陪陪宁家小公子。” 程持礼激动得不行:“五哥你太够义气了!平日我邀你十回你能有半次答应我来露个脸就不错了,没想到这回这么仗义!你放心,等我定了日子,我亲自给你送帖子!” 裴瞻面如平湖:“那你得早点给信儿,不然到时候腾不出时间,我可就不来了。” “你放心,绝对误不了事儿!” …… 上一章做了一些修改,倒回去看看吧 第130章 问题出现了就要解决 傅真早前拜托过裴瞻的事情,裴瞻倒是没忘,本来调走傅筠也是要去找掌管这项事务的吏部侍郎涂骏的,如今顺手交给了程持礼,倒是省事了。 宁家这边,自从宁夫人正式成了当家人,傅真就开始掉进了福坑。家里家外的人一概不必她操心,她只需要在家吃好喝好睡好,把这副身子骨养好就成。 用宁夫人的话说,她这和离甩掉狗男人的福份是傅真挣来的,她值得当掌心宝! 早饭后正看着黎江黎淮教杨彤他们斥候学,紫嫣强自平静地送了个消息进来:“梁家那位小将军,又来了!” 如今的宁家是市井百姓,可最近跟他们家姑娘来往的人竟然一个赛一个身份高贵,这样的福气也不知到底为何! 傅真只瞥了他一眼就到了门外,梁郅还在昨日的角门外等她。 上了车后傅真还没坐下,梁郅就塞了几页纸过来:“您要的赋我搞来了!这是他亲笔写的!” 傅真立刻接在手上翻看起来。 徐胤的笔迹,傅真再熟悉不过,等把纸上内容看完,她脸上却不由浮出了一层疑色。 “怎么了?”梁郅问,“难道他写的不对?” 傅真把纸放下:“没有不对。相反,这篇内容流畅,条理严密的文章,一定是他递到宫里的真迹。因为如果他是临时挥就,一定会有些卡顿滞涩。” “他确实是在我们面前一气呵成,我亲眼所见。”梁郅拍胸脯保证,但他又道:“既然内容无误,那姑姑如何脸色不妥?那莫非是他全部剽窃了姑姑昔年心血?” “不是。”傅真道:“这里头他所提及的东西,只有一半用了我的。” 梁郅愣道:“还有一半呢?” “我也不知道。”傅真抬起头,“这另一半,的确不是我搞到的,但是又很符合实情。” 梁郅失语:“在西北那会儿他只能跟着你才进得去大营,平日都只能在营外和军属住所活动,如果不是窃取了你的,他怎么能接触得了营内之事?” 何况边防军营何等要紧之地,就算他再神通,凭他当时一个梁宁的跟班,是绝不可能有机会单独靠近的。 傅真凝紧双眉将那份文章收起来:“这只能说明,我对他或许了解得还不够深刻。” 这话梁郅倒还是赞同:“怪只怪他藏得太深,若非如此,姑姑当初也不会着了他的道啊。” 梁郅的话自然在理,但问题既然出现了,就得解决。 徐胤有着连傅真也看不透的一面,这必然是个不利消息。 可惜如今宁家这商户身份,她根本就无法回到官户圈子里,从而无法近距离接近他。 “姑姑,”这时候梁郅道,“要不然,咱们还是想办法尽快回到梁家吧?这样你就有了明正言顺的身份。” 傅真望向他:“那你觉得,我该以什么身份回去呢?” 梁郅被问住。 傅真凝紧眉头,看起了窗外。 这个她不是没想过,而且很认真的深想过。想要手刃仇人,她就必须得拥有足够的身份,至少也不能低于徐胤太多,如此方能有打入敌人内部的机会。 可是她却摊上这么个渣爹,不弃之不足以平心头之忿。 她顶着傅真的容貌身躯回到梁家,于外人而言,依然是个外姓人。 哪怕是认为亲戚,梁家也终究不能给她个官眷身份。 梁郅回京后第一时间先拿下他,也是应急之举。总归这个时候能多个人帮手便有多个人的力量。 这些日子,其实她已经在为这身份之事已经伤脑筋。 不过梁郅方才这个的提议倒是值得认真考虑了。 有了梁郅后她办事已顺利很多,如若梁家上下都已认出了她,那有整个大将军府为后援,纵然比不上亲自挂帅,至少也要好很多了。 她道:“你有什么好法子?” 梁郅:“您就照怎么拿我的法子,再让家里人看一遍呗!” 傅真当下翻了个白眼:“你当家里其他人都跟你一样傻?” “……” 梁郅无语,他这不正出主意呢么,咋还招骂了呢? “这事儿我先想想。咱们谋定而后动。” 傅真说完把那文章收了,再道:“不过你可以预先探探大嫂二嫂她们的口风,如此我行事也好有个底。 “还有,我看上回程伯母吃了那滇丹参不错,便又让人找了两枝,虽然小些,但给大嫂养身倒是够了。 “我还给二嫂和幸儿也备了些好燕窝,你明儿来,替我带回去给她们,然后自己找个合适的理由。” 梁郅道:“那我呢?您有什么给我的?” 傅真拍他一下头:“你就自个儿挣去吧!……” …… 下朝后徐胤坐在公事房内出神。 连冗进门时都不觉放轻了手脚。 “老爷,太子那边有回音了。殿下听从了老爷的建议,放弃了紫英璧为大典礼器。” 徐胤垂眸将面前几本卷宗挪开:“传话给刘询了吗?” “传了。不过,刘大人这几日实在是忙,看模样有点手忙脚乱了。” 徐胤闻言,将手上摊开的卷宗又合上:“大典之事容不得半点疏漏,腾几个得力的人出来帮帮他。”说到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靠入椅背又道:“梁家那边——近日真没有什么不妥?” 连冗颌首:“确实没有。老爷莫非觉察出什么?” 徐胤捏着眉心:“兴许只是我想多了。” 梁郅突然间对他改了称呼,还有突然问他要那篇文章,虽然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也确实有理有据,可他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连冗上前:“梁家那边,不可能出问题的。” 徐胤双目轻阖,没有回应。 “老爷,”这边厢连冗正斟酌着言语,门外又有人进来:“王妃那边传话,请老爷午间去王府用膳。轿子都已经抬到衙门外来了。” 徐胤睁开眼,眸光划了他一下:“郡主呢?” “郡主已先去了。” 连冗望着徐胤:“王妃不知突然有何事?” 徐胤略为不耐,站起来道:“把事情安排下去,回头到王府来吧。” 第131章 看她到时有多后悔! 荣王夫妇只有永平一个女儿,当初将徐胤招纳为东床快婿之后,荣王就买下了王府西侧的一座宅子为徐胤安家。 不过徐胤执意不肯接受王府的馈赠,而是自己出的钱。 高中探花郎后他得了皇帝不少赏赐,后来入了翰林院,成了清贵的翰林院编修,再后来又因为进献治军七策大获封赏,可谓名利双收,家底还是有些的。 是以这个姑爷虽是寒门,可他在朝中的地位是自己挣下来的,荣王府也得给他相应的体面,而不能将他当“赘婿”般看待。 徐胤进了荣王府,门下便早有人在此迎接。 解下披风给他,徐胤边朝内走去,边问候了几句王府近况,而后先到了荣王妃此刻所在的恩荣堂。 荣王年轻时有过一任妻室,是与他同乡的秀才家小姐。那些年世道不太平,这位秀才娘子怀着身孕回娘家途中,让匪徒给杀了。同路的荣王眼睁睁看着妻子与腹中孩子死去却无能为力。 历尽艰险逃出生天后,荣王找到了幼时曾得他救过一命的堂弟,也就是当今皇帝替他报了这仇。 皇帝当时在营中为小将,也正是因为这一遭,后来皇帝当年决定起义时,荣王拼死协助,纵然不会武功,也几次涉险替他周旋。几次三番舍身掩护前朝官兵的追杀,护得皇帝化险为夷。 荣王妃的父亲也是起义军中的一名将领,祖上都是官吏,只是荣王妃的父亲在征战中早早牺牲,后来队伍扩大后,起义军有了足够与官兵抗衡的力量,后方也稍稍安定下来,皇帝便作主替这位堂兄向荣王妃提了亲,让他们成就了缘姻。 荣王妃婚后生了一子一女,世子杨煦为长,永平为次,此外荣王封王之后立了两个侧妃,又得了两个庶子女,都还年幼。 永平面容长得与荣王妃年轻时十分相似,又因为是荣王封王后出生的,因此甚得荣王夫妇宠爱,如今为人妻为人母,也还是时不时地回王府来撒娇。 徐胤到了恩荣堂,已透过开启的院门看到花园露台上对座说话的母女了。 待走进后,保养甚好的荣王妃就扬开唇角,露出了例常的得体的微笑:“子修来了。那就传饭吧。” 旁侧的丫鬟下去,荣王妃也跟下首的永平道:“你不是还在厨下给子修炖着汤么?也去瞧瞧吧,别误了火候。” 永平遂称是起身,看了眼徐胤后退下了。 荣王妃和颜悦色地指着下首另一边:“先坐下喝口茶。今日你父王不在府,就咱们仨用膳。永平担心下人手脚粗鲁,特地早早地过来张罗菜式了。” 徐胤颌首:“郡主委实不必如此操劳。小婿出身寒微,什么样的糙食没吃过?让郡主累着,小婿心疼。” 荣王妃闻言缓慢地笑了一声,执壶给他添了点茶,说道:“她近来瞧着气色是不怎么好。我听说,为了太子的及冠大典,你也没有少忙。但是再忙,也不能忘了体贴身边人。 “永平这孩子实心眼,当初认准了你,便满心满眼都是你,子修啊,你可不能辜负了她。” 徐胤望着面前的茶,扬眉道:“郡主可是跟王妃说了什么?” 荣王妃道:“她倒没说什么。只不过我听说,近来你这么忙,却还是频频地往梁家去,我知你惦记着梁家的知遇之恩,可是,你如今已是我荣王府的姑爷,有些事情,你也得顾及些分寸方好。 “那梁家过得好好的,如今梁郴又已功勋卓着,你还担心什么呢? “那梁家小子回京了,倒也不必巴巴地往那儿跑。多关心关心自己媳妇儿才是正事。 “要说恩情,我荣王府对你徐子修可也不差。你徐家无人可扶持于你,来日你要在大周朝堂扬眉吐气,要倚靠的可是我荣王府,而不是梁家。 “你是个读了不少书的大才子,我说的这些道理,想必你早能领会才是。” 徐胤垂眸听完,片刻后深垂首:“是小婿的疏忽,母妃教训得是。” 荣王妃精致的下巴往庑廊下一扬:“你看永平正为你洗手作羹汤呢,我这个女儿,可是半点苦都没吃过,从小到大我和她父王也连重话都没向她说过,这一世你能得她这般待你,也该好好珍惜这福气。 “从今往后,我可不希望我女儿再受这样的委屈了。” 徐胤抻了抻身,点头道:“但遵王妃吩咐。小婿回去就好好慰劳郡主。” 荣王妃这才满意地挑眉:“这就对了。” …… 徐胤步出花园,到了石阶之下脚步就慢了。 他微抬眼看向前方,双眸里一半倒映着草木春色,一半还凝着积在树根处的旧年秋色。 缓吸了两口气之后,他才重新举步跨出长廊。 …… 连冗奉徐胤的命到了礼部郎中刘询处,拿衙门里花名册来点人。看到傅筠的名字排在前列,便想起上回他送的那本傅老太傅的典籍,如今还被徐胤摆在案头翻看,便问:“傅大人的上任章程还未曾办妥么?” 刘询道:“按规矩须得满一个月。便是傅大人情况特殊,少说也得有半个月。” 连冗便勾了几个名字,并将傅筠排在前列,呈给了刘询。 刘询照办不提,差事在即,自然也不敢久拖,即刻便着人将徐胤的指示传达了下去。 傅筠自打搬离宁宅,在那三进的小宅子住下,各种不惯便都包围了他。 从前在大宅里住着,不光是吃穿用住全皆一等一的优渥,就是连屋里大小事务都有宁夫人给管着,如今不但嚼用紧迫,小宅子住他们母子虽不费劲,可一无花园二无独立的院子作为书房,再者又没个闲坐消遣的去处,处处瞧着逼窄。 再者日常吃食也不过是裹腹罢了,厨子也不过家生的那个,口味早吃腻了。 如此方觉当初负气答应和离时到底还是有些冲动,当初以为宁夫人不过是仗着几分家产罢了,和离后倒要看他们沦落为商户后又将如何举步维艰?不想分开后自己的日子才是艰难,这才几日?他竟有了难以为继之感。 唯一能作宽慰之想的只有他即将走马上任礼部郎中一职了,升官后他的俸禄也定然会涨,想必会宽裕些许。 晌午接到了刘询着人传来的话,得知竟是徐胤身边那位连公子特地点的他,他更是大受鼓舞! 只觉得暂且虽苦,但梅花香自苦寒来,连徐侍郎那里都记下了他傅筠的名,那他还愁什么? 来日借着徐侍郎的东风,再凭他进士出身的才学,将来再往上升一升,哼,总归有她宁氏后悔的一日! 到时候便看在外受尽了冷眼与折辱的她,待如何匍伏在他面前求他回头! 第132章 反正她又没男人撑腰 傅筠踌蹰满志,翌日便早早地到了衙门,找到刘询。 “刘大人,敢问有何差事下官可以效力?” “傅大人,对不住了,”埋首在满桌文书中的刘询却出人意料地道起了歉,并且还从身后的桌案上抽出了一道盖着吏部大印的公函来:“这是吏部一早送来的函件,傅大人,恭喜你调任端州知府!” “知府?!” 傅筠听懵了,他一把扯过那函件在手上,还没看完他整个人就摇晃起来! 函件盖着明明白白吏部大印,也明明白白写着他傅筠被委任为端州知府! “怎么会这样?!”他失声望着刘询,“我明明接的是礼部郎中的委任令,是即将成为刘大人您的同僚的,昨日你不是还着人传话,说是徐侍郎身边的连公子特意指定我来协助大人你么?这怎么又成了要调任去端州?!” 刘询安抚他道:“傅大人你先别激动,此事我也是才知晓。按说吏部下过的调任令,不会再做别的安排,何况你这当时还是上头有人打过招呼的,突然有了变卦,傅大人,你这,你这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啊?” 得罪了人? 傅筠蓦地打了个激灵! 他礼部郎中的官职是傅真拿滇丹参求来的,如今他已跟宁氏和离,突然间这官职又泡了汤…… 如果非要说“得罪”,那他“得罪”的只有宁氏娘俩,难道是,难道是她们干的?! 那天夜里傅柔拿黄蜂谋害傅真时,傅真就指着他鼻子骂过,说她能让他往上升官,就有本事让他什么官也做不成!他虽然打死也不会相信她有那样的本事,可眼前他这到嘴的鸭子真就飞了! 还有宁氏,她也跟着撂过狠话,说若是管不住柳氏母女,她就是倾尽家财也要报复他!…… 傅筠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宁氏她们竟然有如此通天的本事,已经板上钉钉的委任令还能更改! 端州知府是正四品,论起来比礼部郎中还高了两级,可那是端州啊! 是岭南最南边的不毛之地! 距京十万八千里! 这不等于是发配吗?! 这个狠毒的女人! 一定是她花钱贿赂了别人,就为了报复他! 傅筠气得发抖,转身就冲了出去! …… 苏掌柜虽然年纪大了,但姜还是老的辣,不过几日功夫,他就帮着宁夫人拟定了酒楼的店址,又与原先的店主议定了出让价格以及签立了契约。 宁夫人是要将此处作为宁家商号在京的总号的,故而首求一个稳字,铺子是买的,地也买了下来,前面一溜儿的铺面店堂,后头两进,一进作为会客之用,再一进则作为商号的理事之地。 这边厢刚安排好人手整顿装潢,筹备开业,另一边宁夫人就与各大掌柜紧锣密鼓地商议起了店堂管事等事务。 晌午随便吃了顿饭,大伙就坐在店堂里商讨店名,刚摆出来五六个名字,突然店门外就传来了怒声:“宁氏!你这个毒妇,你给我出来!” 紧接着一个人在护院伴随下径直就闯进了店堂里! 宁夫人一看竟然是怒气冲冲的傅筠,她当下沉脸起身:“你发什么疯?我跟你早已一刀两断,你给我出去!” “我真是看错了你!当初和离的时候说得好好的,此后各不相干,你倒好!一双儿女我都让给了你,结果你却背后给我来了这么一招!你这个阴险的毒妇,今日我若不好好收拾你一顿,难平我心头之恨!” 傅筠怒骂着,又指着身后带来的几个护院:“你们给我上!现在她是个商户女,不是你们的太太!你们把这店也给我砸了!砸它个稀巴烂!” 傅筠气得发疯,傅真不过是被柳氏算计了两遭罢了,又没有真伤到哪里,而他丢的可是他的前途啊! 何况傅真被傅柔谋害他又未曾参与,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和离就和离,她至于这么赶尽杀绝?! 他带来的四个护院乃是带着棍棒来的,得到命令立刻就四面开砸! 宁夫人怒而拍桌:“傅筠,你若不住手,我就让你好看!” 傅筠冷哼:“我可是朝廷命官!你敢动我?你若不怕下狱你就来!我闪一下都算我怕你!” 国有律法,民告官都得公堂先挨上几板子,就别提民打官了! 宁夫人咬牙望着他,一时间却是不敢贸然再动。 这时里屋帮着检查门墙的黎江黎淮听到动静走出来,一看这阵状立刻上前,三下五除二便把砸店的几个护院给掀翻在地! “有人寻衅滋事,太太如何不曾唤我们?” 宁夫人望着他们一阵失语,要说动手,她一万个恨不得亲自动手,可傅筠的官身还真就是压住了她! 黎江黎淮是傅真不知从哪里找回来的,他们二人厉害虽是厉害,在哪里惹得起朝廷命官呢? 这下可捅娄子了! 宁夫人不想连累他们,当下挡在他们身前,怒视着已经捡了根棍子冲过来的傅筠:“你给我站住!他们俩是我的人,你若想动手,先得从我这里过!” 这些日子以来的窘迫早就让傅筠积了一肚子怨气,纵然他嘴上没说出来,心里却下意识的认定这是宁夫人和离的错。 今日官职又有调动,体面的礼部郎中做不成了,他还要奔赴千里迢迢之外的南蛮之地! 这口气他焉还能忍得? 宁夫人这么一说,他当下就抡起了棍子,照着她身上就要扑过去! 索性如今他是官而她是民,宁家又没有人了,连半个可为她撑腰的男人都没有,便是真打了她又如何?! “你还当我不敢打是么?今日我便给你点颜色瞧瞧!” “大当家的小心!” 苏掌柜他们几个虽然不敢动手对抗,但此时也立刻涌上来相护。 而与此同时,门外却也传来了一道浑厚的男声:“住手!” 紧接着傅筠被撞倒在一旁,几个粗壮的护卫当下将他押住,两位文士模样的男子前后脚踏进了店堂。 而走在前方的那位身着锦衣,面噙寒霜,竟挟着一身浓浓的官威! 他看清了傅筠的模样之后,立刻皱紧了眉头,深眸之中露出几分嫌弃之意:“傅大人?怎么又是你!” 第133章 姑息坏人对不住乌纱帽 宁夫人看到来人,顿时讶了下:“府丞大人!” 来的这位锦衣男子,竟然是当初给他们判郑安齐全二人在庄子里打架那桩案子的顺天府府丞! 宁夫人再往门外看去,这才留意到经傅筠这么一闹,店门口已经被围观的路人堵得水泄不通。 这新铺子还没开张呢,倒叫傅筠来了这么一出,宁夫人气上心头,忍耐着先向府丞行了个礼,而后朗声道:“府丞大人,我已与傅筠和离,也是衙门里盖过印的,可他今日在此无理取闹,还请大人为民妇作主!” 府丞愣了下。 旁边文士上前:“这位夫人,谢大人已经调离顺天府,如今升任都察院为右副都御史了。不过您有何怨屈,也可以向我们大人道来。” 都察院有监管天下官吏之职,且右副都御史为正三品,那已是实打实的三品大员! 比起傅筠的官级更高了去! 而且都察院御史管的恰好就是官吏的品行啊,这不更好?! 宁夫人忙道:“民妇有眼不识泰山,请御史大人恕罪。” 说完她便将来龙去脉细数起来。 这边厢傅筠看到谢彰来时已经发怵,再听他如今升了御史,手里棍棒更是丢都丢不及! 还没等宁夫人把话说完他就忙声打断:“大人休听她胡说,下官今日此举实乃事出有因! “前些日子下官本已接到了吏部的委任令,不日就将走马上任礼部郎中之职,可这毒妇,她竟然仗着家财,暗中使鬼,将这事给搅黄了!还把下官调去了那千里之外的端州! “下官并非要为难她,她若不起这坏心思,我定然也不会找上门!” 宁夫人听到他的官职有变,怒容中添了丝讶异。 和傅筠闹成那样的结局收场,要说不提防是假的,毕竟他有官身,而自己归为平民,就好比眼下这般,他说来闹事就来闹事,何曾有顾忌? 就算是不这么大张旗鼓地找上门,暗中使点绊子,她也是吃不消! 盼着他离开京城,这种想法不是没有过,只是想到他才得了吏部下发的委任令不久,想再挪动他恐怕十分不易,却没想到这变故来得这样快! 她脑海里瞬间划过傅真的身影,还有她说一不二的作派…… “朝中官吏调动,岂是寻常人能轻易使之?你有疑虑可以向吏部问询,若有证据,也可向都察院递状。若无证据,如此不由分说打砸一通,那就是诽谤同僚,是寻衅滋事,是欺压百姓! “傅大人该不会以为御史言官都是位同虚设吧?你捕风捉影,乱扣帽子,是想被记上一笔吗?!” 上次在傅家看到过傅家母子那个作派,和傅筠那个德性,谢彰当时就十分不齿。 反倒是宁夫人,不卑不亢,有礼有度有分寸,她一个被欺压了多年都未曾发过狠的妇人家,且还有共同的孩子在,怎么可能会去搅黄他的官身? 简直是胡说八道! 这番撞在他这御史手上,他谢彰若不申斥几句,哪里对得住他头顶那乌纱帽? “大人……” 傅筠下意识想要申辩,可在宁夫人满脸嫌恶与谢彰的一派严肃之下,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证据他自然是没有的,但除了她们母女,还能有谁? 宁氏也就罢了,她不过是个薄情妇人,可傅真是他的亲生女儿啊,她竟然也下得了这样的手,如此背刺她的亲生父亲? 她就不想想,没了他这个有官身的父亲为倚靠,她将来的归宿会比她母亲还不如吗?哪个大户高官肯娶个商户女! “傅大人有证据没有?没有证据,那我们兄弟可就要来硬的了!” 这时候抱着胳膊站在后方黎江黎淮二人也撂起了狠话。 这二人虽是护卫,一身气势却似比傅筠这个朝廷命官还要强,也不知他们是哪来的底气! 傅筠自知今日不可能再拿捏得住宁夫人了,当下咬牙,朝谢彰拱手:“下官一时竟忘了与宁氏已然分道扬镳,故而没忍住有所失态,在此下官向娘子赔个罪,也请谢大人看在下官初犯的份上,宽恕则个。” 也是他倒霉,怎地偏偏就撞在御史手上,且这御史还是曾经让宁氏收买过的谢彰! 谢彰沉声道:“你走吧!” 傅筠当下谢过,而后招呼起护院们,掉头出了门。 谢彰待他背影消失在围观人群之后,凝眉看回了宁夫人:“傅筠此举实在是为朝官抹黑。方才我为免他更加记恨夫人,故而且饶恕了他。 “夫人若是想要告他,回头可拟个状子送到都察院来,届时本官会替夫人主持公道。” 宁夫人朝谢彰深施一礼:“大人所虑甚是,傅筠此人心胸狭隘,逼急了他定然暗中报复。方才多亏大人来得及时,替民妇解了围,民妇感激不尽。 “原本是不该姑息他,只是今日之事我看着应还有误会在其中。 “既然他将要调离京城,也为了我一双儿女体面,今日之事便就此作罢吧。 “民妇再次拜谢大人。” 谢彰闻言眸光忽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说完他又道:“日后他若是再行骚扰,夫人则应即时上告才是。监察百官是言官之责任,夫人不必顾忌。” “民妇遵命。”宁夫人颌首,而后道:“大人请入内喝杯茶吧,——苏掌柜,让人沏最好的茶来!” 谢彰连忙推辞:“我乃是替小女前去拜访女师,恰好路过此处,听到有争执而进来的。你们忙!” 说完他便示意身旁文士,领着护卫走了。 苏掌柜等人伴着宁夫人相送到门外,看着坐在马车中腰背挺得笔直的谢彰,当中一名掌柜道:“奇怪,这谢家小姐要请女师,怎么不是由谢大人的夫人出马,却是由谢大人亲自来?” 围观的人群尚未散尽,当中有人嗐了一声道: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这位前任府丞大人的夫人过世多年了,一直没有再娶。 “听说他们谢家是湖州的大族,但不知为何却没有将谢小姐放在家中教养,这些年他辗转各地为官,都是把女儿带在身边的……” 宁夫人收回目光,转身走了进去。 第134章 我也想知道这是什么“鬼”? 宁夫人被傅筠寻晦气的事儿传到府里时,傅真正在清点明儿要让梁郅带回府去的东西。 刚把东西分类打包好,那边厢就有人把宁夫人在铺子里遭到傅筠欺负的事传了进来。 傅真那个暴脾气…… 她只当傅筠是不甘心和离成心惹事,当下便就提了条门栓出了门。 才刚跨出前院,门外进来的黎江却一个箭步奔向她:“姑娘别慌!傅筠已经走了!” 傅真立时道:“是你们打走的?怎么不等我去?!” “是他自己走的。”黎江把来龙去脉说了,末了又道:“姑娘可知傅筠今日何故滋事么?” “卖什么关子!” 黎江忙道:“吏部给傅筠重新下了调令,要调他去端州了!” 傅真随时准备开骂的嘴顿时张了张,随后才出声:“什么时候的事?消息可属实?” “就今儿早上!千真万确,属下已向我们将军求证过了,而且将军说,此事还是程小将军亲自找到涂大人办妥的!” 傅真一腔怒意退去大半:“这么快?!” 她明明记得让裴瞻给她办这事还只是前几日,这才多久工夫,他就搞掂了? 之前没觉得他这么听话呀? 黎江点头:“我们将军一诺千金,但凡应承的事,一定会办到办好。” 傅真立刻道:“你们将军真的好有本事!傅筠这种人渣哪里还配当什么知府!” 黎江闻言讶了讶:“姑娘的意思是,傅筠这知府没有必要当吗?” “聪明!”傅真丢下了门栓,斜睨他一眼,“怪不得你们主子器重你,这么会举一反三,小子你挺有前途!” 黎江笑了下。 傅真抬起一腿踏上门蹾儿,懒声又道:“我是觉得这种人配不上这么高的职位,只是嘉哥儿将来要考科举,过份赶尽杀绝,来日怕是要留个不孝的案底在此,于他十分不利。 “而且,我也不知道你们将军愿不愿意再帮我呀,你看老是要麻烦他,还怪不好意思的。” 黎江便又笑了一下,而后拱手:“姑娘的意思,在下知道了。那在下先告退。” 傅真摆了摆手,瞅着他往街头奔去。 天子以孝治天下,读书人尤其注重孝道伦理,傅嘉虽立志随母姓,也逃不过傅筠是生父的事实。若沾上点孝道方面的是非,那就成了洗不去的污点,若有人想生事,总会从中挑出毛病来的。 但这点小事对裴瞻这样的人来说压根就不是事儿啊! 他要是能答应,傅嘉的名声妥妥的,损不了! 可就是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呀!冲他过往那态度,还真不见得给她面子! 傅真打算随缘。 转头她就打发人去把宁夫人接回来。 傅筠会来找茬儿,这是傅真意料之中的事,如果不放他离京,那今日之事还仅只是开始。 只是她以最快的速度防患未然,却还是让他登门了一遭,不狠狠收拾他一番实在难平心头之忿! 话又说回来,傅筠敢寻衅,无非是仗着他是官而宁家是民,他只要想做,那有的是办法给她们小鞋穿。 阶级身份就是如此之现实,脱离了官籍,她们凡事就失去了底气。更加上旁人不知她傅真神鬼不忌,只知他们家如今还没有成年男子可顶门户,关键是还拥有那么多的家产,那么平白地总会多出许多麻烦。 今日傅筠敢如此,他日别的官吏或许也能如此,又或者别的阶层的人也敢如此,甚至三教九流也敢上。 如果他们能有官身,或者拥有官籍,那这一切都不是问题。 可是靠傅嘉入仕为官少说还得十来年,他入仕之后再到把官做成气候,又得不少年头!家里哪能等得起呢? 再加上,她还有徐胤那个渣滓要对付。 傅真一点也不想见到徐胤,可如今绕不开的一点是,不管徐胤城府有多深,有多么会骗人,所有人里也只有她梁宁最为了解他,所以哪怕她再不想再见,为了早日拿到他把柄揭穿他,她终究还是得上阵搏一搏。 而搏的前提是,她得拥有接近他的机会。说白了,如果她不能做回官眷,恐怕永远也不能接近到他。 而且这官眷身份还得有份量,徐胤已经属于权贵阶层,也不是随便什么样的官眷都有机会接近他的。 梁郅的提议,本来就在她心里留了个影子。 宁夫人今日的遭遇,使得这影子就在她心底生根发芽起来。 如果实在没有办法可想,那从梁家入手,让梁家来抬抬她们的身份就是目前最靠谱最合适的一条、也是唯一的一条路子了。 虽然最多也只能作为梁家的亲戚搭上关系,也好过如今这般谁都可以上门来踩一脚,不是吗? 不管怎么说,先借一借梁家的威风,替宁家隔绝掉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总归能少去一层后顾之忧。 就是眼下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出手…… 却说黎江告退之后,直接到营内去裴瞻。 裴瞻这边则刚好拿到程持礼毕恭毕敬送来的请客帖子。 大约是他这尊菩萨太难请出山,程持礼这帖子第一个送的竟然不是梁家也不是宁家,用程持礼的话说:“五哥您腾不出来的时间,那就不是黄道吉日!得您腾得出空来,这宴请才算是我老程家给出了诚意!” 杜明谦旁边瞅着他拿着帖子翻来覆去看了半天,便道:“你去不去,倒是说句话!人家也怪难等的。” 裴瞻把帖子合上:“营里还怪忙的,但看在程伯母的面上,只能勉为其难抽空去坐坐。” 杜明谦听到他这声“怪忙的”,看看他,再看看他面前一堆瓜子壳儿…… 特么的这就叫“怪忙的”?! 黎江正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先是唤了一声将军,然后把今日傅筠寻衅的事说了一遍,最后道:“傅小姐说,傅筠不配当知府。” 裴瞻目光在他脸上定了片刻,随后道:“那就不要当。去跟程小将军说一声,我会准时赴宴。同时让他在我赴宴之前,把这个事情办妥。” “是。” 杜明谦等黎江离去,即目瞪口呆看向了裴瞻:“你,你在帮那位傅小姐做事?” 裴瞻睨他:“不能做?” 杜明谦眼睛睁得更大了:“你从前从来不会管这些!而且,你居然承认在帮她做事——你在承认帮一个小姑娘做事,这是什么鬼?!” 裴瞻气定神闲地站起来,走到窗户底下,嘴角勾勾的望着天边流云:“巧了,我也想知道到底是什么‘鬼’。” 第135章 天啊,她好像我老大! 当程持礼亲手把帖子送到傅真手上时,傅真还有一些不敢置信。 “梁家大将军真的会去?” “是的!您放心,我绝不会跟恩人撒谎的!”程持礼拍着胸脯保证,“不但大将军会去,大将军夫人也会去! “她还说,明日她会提前去的,要替家母好好招待傅小姐您这位贵人!” 傅真飞快收了帖子:“明日上晌是吧?我保证到!” 正愁不知怎么明正言顺地出现在梁郴他们面前,程家竟然就安排了这么场宴会,这不是现成的机会么?! 这回有了梁郅为内应,她怎么着也得放开手脚,争取在梁郴他们两口子面前露一手了! 程持礼看她答应得这么干脆,立刻也放了心,咧嘴道:“那明日在下就在府里恭候宁夫人和傅小姐宁公子! “此外还请恩人放心,傅筠那厮从今往后扰不到您了,方才我特意去了趟吏部,求到吏部侍郎涂大人,把傅筠给贬到福建当县令去了,没个三五几年根本不可能挪窝!而且,吏部让他速速前去上任,就算这几日他还在京城,也没时间给您添堵了!” “他又要去福建了?” 傅真听到这个消息不可谓不吃惊,短短时间内吏部连下三道调令,开国以来傅筠得算头一个吧? 而且这事儿不是裴瞻在办吗? “是裴将军让你办的?” “对!”这傻子乐呵呵的,“我五哥晌午把这任务交给了我,我马不停蹄地就去给办了!傅小姐,您看我这差事办的可还成?” “成啊,简直太成了!”傅真说到这儿嘶了一口气,“你是怎么办到的?纯属开的后门吗?” “那当然不是!我老程家可不会拿章程当儿戏!”程持礼高高的挺起胸脯,“之前那次把他调到岭南,也是正好端州那边有个缺儿,那边有个案子,前任知府办不下来,给问罪了。 “他过去后要是能给办了,那要么升官,要么调回京职,都少不了他的好处! “可没想到他居然二话不说就跑到宁夫人的铺子里寻衅滋事,这就是他的不对了! “我听说当时新任的右副都御使谢大人也在场,于是上都察院一求证,谢大人不但出面作证,而且还只认傅筠想打人,这还能了得? “我都没开口呢,涂大人就生气了,当场就去请示了吏部尚书,给他贬去了福建当县令!以示惩戒!” 傅真这才安下心来。 她虽然恨不得把傅筠一撸到底,可也得遵照朝廷律法行事。早前请程家帮忙升傅筠的官,是因为他资历足够。请裴瞻调他出京城,也只是想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进行斡旋。 如果动用私情去对付他,那不就成了他们玩弄权术了吗?反倒名不正言不顺了。 而且那样还要拖累裴瞻和程家的名声,实在是不应该。 她遂冲程持礼道:“那就多谢了。”说完她想了下,又打量他道:“你也别傻乎乎地跟在老五身后跑,那人心眼多的像马蜂窝,小心被他卖了都不知道!” 程持礼张嘴便回道:“哪能呢?我五哥挺好一人……” 话说到一半他两眼一瞪,浑身一阵抖瑟:“您,您刚才说什么?” 傅真眨巴眼道:“我叫你别什么都听他的呀!” “不是!您,您把刚才那句话再说一遍?就用刚才同样的语气口吻!” 程持礼把手指到了她鼻子尖前,两只眼珠子好像粘住了她的脸上! 傅真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你啊,不能光长岁数不长心眼儿,要知道如今闯了祸,可没有人帮你顶缸了!” 比傅真还高出一个头的程持礼听到这里胸脯起伏,他一把抓住了傅真的双手:“你,你真的好像!太像了!……” 傅真把手抽回去:“程小将军冷静。” 梁宁的音容笑貌全都刻在了程持礼的骨子里啊! 那可是他从记事起就认定了的头儿! 他前十四年的生命,至少有一半以上是跟梁宁联系在一起的! 那是他老大啊! 是他笨笨拙拙地每次犯错闯祸,却都能够有办法使他安然脱身的梁家小姑姑啊! 面前这位傅小姐,他刚才说话的口吻神态竟然和小姑姑一模一样! 这特么能让他冷静得起来么?! 那声“你啊”,乍一听就是“礼儿”啊! 老天爷呀,她真的好像他老大! 要不是这副容貌和身材和梁姑姑八竿子打不到一起,他一定会忍不住软下膝盖跪着叫她姑姑! 傅真望着他这副傻样咳嗽起来:“程小将军,大恩不言谢。您的美意我收下了,明日上晌我全家肯定登门拜访,到时候见。” 这傻子肯定半天还转不过来弯,得了,先放他回去慢慢琢磨去吧。 程持礼艰难回神,拱手的时候眼神中都莫名带上了几分敬意:“在下定当净水泼地,恭候您大驾!” 说完他就退后几步转身走了。 只是一步三回头,眼神里还带着浓浓的震惊和疑问…… 裴瞻认不出傅真来是因为小时候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少,程持礼可就不同了! 他几乎跟梁郅一样见天儿地跟在梁宁身后啊! 方才傅真都那样了,他要是还没点反应,傅真明儿就不去做客了,非得先套他个麻袋把他揍出几分回忆来不可! …… 傅筠那么一搞,铺子里又得重新拾掇。 宁夫人便就回得晚了些。 傅真亲自伺候了晚饭,期间问了她日间之经过,又把程持礼带来的傅筠被贬官的消息说了。 宁夫人听闻后长叹了一口气:“这真是恶人得恶报了。” 待听说程家那边盛情相邀,她又升起了几分不安:“不过就是一枝参罢了,不值什么,何况人家也帮了大忙,哪里还好意思举家去叨扰?”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傅真替她剥着桂圆壳,从从容容道:“又不是我们找上去的,是他们主动请,咱们不去,反倒驳了他们的面子。 “再说嘉哥儿作为商户子弟,入不了国子监,前途要大打折扣。如今有这样的机会带他去见识见识,开开眼界,有什么不好?” 第136章 我能摸你的脸吗? 宁嘉这孩子又纯良又懂事,读书又知道用功,难得的是还有这份天资,虽然没有了官户子弟的身份,傅真也绝不会浪费了这棵苗子。 不过如今他还小,科举入仕什么的还在后,眼下倒是先想办法让他拥有入国子监的资格最要紧。 提到宁嘉,宁夫人的语气就软了:“那咱们过去,总不能空着手吧?你让金珠带着你去库房,挑几样称手的伴手礼,明儿带过去。 “对了,既然还有梁大将军和夫人同在,你也别忘了算上一份。” 傅真笑着起身:“行!母亲既然信任我,女儿肯定不会让母亲失了体面!” …… 梁郴一大早站在院子里,对着空荡荡的门口吸气又吸气。 苏幸儿在屋里一面给梁瑄穿衣服,一面喊他:“你在那里杵着做甚?我可答应了程家早些过去的,你快点收拾吧!” 梁郴转身回屋:“我在瞅老二那小子,他先前一大早的又出去了! “你知道他这两日急匆匆往外跑是去哪儿了吗?” “去哪儿了?”苏幸儿瞟他一眼又给梁瑄梳起了头发。 梁郴手指着外头:“护卫说,他去找那位傅小姐了!打从那日他跟傅小姐见面晚归回来,这几日他天天往那跑!” “跑就跑呗!男未婚女未嫁,皇上都不管这档子事儿,娘娘也主张民间男女要少些盲婚哑嫁,见个面又怎么了?” 梁郴一愣:“这么说,你其实也知道?” 苏幸儿三两下就给梁瑄梳好了总角:“你忘了我是主母?又忘了之前这六年家里里里外外的事情都是我做主? “你才回来多久?下面人什么事儿会不告诉我呀!” 梁郴当下憨笑:“是了,您是大当家,我是二当家。不过听大当家的这意思,你是赞成这么婚事?” “婚事不婚事的,现在说可早了。宁家虽然是商户,那宁夫人甩掉狗男人的那番魄力,也是很让人佩服的。 “还有那傅小姐竟然一点都不把和杜明诚的婚约放在眼里,也不在乎自己是官户还是商户,她和老二结交,如何见得就是为了嫁到梁家来?” 梁郴却不是很赞同:“我们老二也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如果不是男有情妾有意,傅小姐干嘛老是答应跟他见面?” “大哥大嫂!” 梁郴话说到这里,梁郅的声音就在外头响起来了。 待梁郴迎出去,梁郅已经到了门下,手里还提着几只大纸包:“大嫂,这里是极品的燕窝和花胶,你快拿着!” 苏幸儿好奇接了:“你突然买这些干什么?” “不是我买的,是小……啊,傅小姐给的!” 听到这里,夫妻俩顿时对视了一眼。苏幸儿道:“傅小姐为何突然送我这个?” “因为,”梁郅清了一下嗓子,“大哥和老五不是还有案子在办嘛,这个案子也和宁家惜惜相关,傅小姐也是迫切的希望这案子快点办出来。” 这借口当然是他临时想出来的。没办法,傅真交代过的事儿他不敢有误。想来这个说法是很合理的。 但是梁郴听到这里却更加不能淡定了。“她连这件事情都跟你说了?!” 想当初他们在找匕首的时候是多么警惕,彼此都无比郑重地交代对方此事绝不可外泄,因此他连幸儿都没有说过。 可傅真才认识梁郅几天,她竟然就把这事儿都跟他说了? “说了呀!”梁郅点头,完了道:“我还要去大伯母那儿,先走了!” 梁郴对着他的背影屏息半日,然后看向同样讷然的苏幸儿:“你近日有大任务了!这位傅小姐我很是猜不透,回头你好好接触接触。” 他倒要看看,梁郅和傅真到底在搞什么鬼? …… 傅真赶早跟梁郅合计了一番,然后就回屋收拾齐整,带着宁夫人和宁嘉出门了。 对傅真来说这就是串个门,可对宁夫人母子来说,去登这样的权贵之家的大门却是有史以来第一次。 宁嘉一路上都没说话,搁在膝盖上的双手紧张地握成了拳头。 快到程家时傅真摸摸他的头:“待会儿进去后,梁家的小将军梁郅,他已是姐姐的朋友,他会带领你的。你什么都不用怕,只要听他的就好。遇到任何事情也只管找他。 “大家都是好人,也都好相处,你放松一点,只需大大方方的应答就好。 “再说了,不是还有黎淮在你身边吗?他也很懂的。” 宁嘉一双拳头这才松了开来。 到了程家门前,程持礼昨日说净水泼地竟然不是随口说说,且竟然还开了大门…… 这就有点过了。 就算勉勉强强算个恩人,也用不着开大门这样的礼节呀! 八成是程持礼这小子的主意。 还好傅真有准备,不至于失礼。 下了马车之后,专门等在此地迎门的是程持仁夫妇和程持礼。 彼此见过后宁夫人就提出来先入正院拜见程夫人。 程持仁的妻子贺氏就笑道:“那正好,大将军夫人才来不久,正好也在母亲屋里吃茶。我们就先去那儿坐。” 傅真走在宁夫人身后,看到程持礼老盯着她,便停下脚步来:“礼将军老是看着我,莫非我脸上有花?” 程持礼摇拨浪鼓似的摇头:“您比花儿还好看!” 傅真笑了:“将军眼光不错,我也这么觉得。” 她对这张脸,的确是很满意的。 程持礼一听这话,立刻又支楞起了身子望着她! “礼将军怎么了?” “我,我,我能不能摸摸你的脸?” 傅真挑眉:“为何?” “我想知道你,你是不是戴着面具!” 程持礼说出了心中这个大胆的想法! 太像了! 尤其她这样说话,真的太像了! 他只要摸一摸就能知道,到底是不是他老大戴着面具在逗他! “好啊!”傅真把脸凑到他面前,“你摸。” 程持礼便伸出右手,探向了这张他熟悉又不熟悉的脸。 可他还没有碰到,身后的大门口就传来了一道淡漠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程持礼吓了一跳。 转过身一看,只见穿着一身宝蓝色织锦绣袍、平日简单梳着的发髻、今日却溜光水滑还配着一支亮晶晶闪耀耀金冠的裴瞻,正站在五步外定眼望着自己…… 第137章 满朝最佳身材奖 “五哥?” 程持礼顿时愣住了。然后一双眼在他身上来来去去地打量:“你怎么今天穿这么稀罕?” 真的,裴瞻平时虽然也不算不修边幅,哪怕在野外连打几天仗,他都要把饮用水省下来洗把脸.可是穿着上总是简简单单,只讲究质地与舒适度,但今日,瞎子都看得出来他特地打扮过! 假若说他平日八九分相貌,那今日这么一看就是十成十了! 这剑眉星目加上猿背蜂腰,连他一个爷们儿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裴瞻目光划了道弧,从傅真脸上掠过后才落到程持礼脸上:“稀罕什么?我不天天都这样?” 少见多怪! 他走到他们面前,揪着眉头在靠得贼近的他们俩之间扫来扫去:“倒是你们俩,刚才凑那么近做什么?” 程持礼看着自己还停顿在傅真眼前的右手,连忙退开两步:“没干什么!” 傅真也被裴瞻吸引住了目光,印象中总觉得他还是小时候那个肉乎乎的奶娃,平日他又穿着宽松的袍服,并不显眼。 今日这身织锦绣袍裁剪得十分到位,那布料简直增一分嫌多,减一分嫌少,腰间一根玉带,把他英挺颀长的身躯完美地作了分割,毫无保留地凸显出他上身胸腹紧实,下身腰腿健壮有力。 以梁宁沙场多年阅男无数的经验来看,朝中要评最健壮最英挺身材奖,非他莫属了! 点评完毕余光扫到旁边的程持礼,刚提上的一口气陡然一岔,她立刻呛得咳嗽起来! ——要老命。 她怎么还是改不了这毛病? 刚才是对着谁在睃来睃去呢?是她的世侄儿啊! 她叫了他亲爹裴大将军整整十六年的哥! 傅真赶紧清清嗓子,找回神思:“裴将军今天也来了?” 她目光扫在裴瞻身上的时候,裴瞻纹丝都没有放过她的表情变化,此时他道:“你不欢迎我?” 傅真当即干笑:“这是哪里话?今天是程将军请客,哪里轮得到我说不欢迎?” 别看这小子人模狗样,可他简直就是她认亲路上的拦路虎,别的时候还好说,今儿这种场合怎么可能欢迎得了他? 得赶紧把他甩开,待会儿行事还得提防着点儿,别让他给搅和了才是。 “那就好!”裴瞻挑了挑眉毛,望着她裙幅之下不自觉翘起来的脚尖,“不然我这个当陪客的,怕不是要打道回府了。” 陪客? 程持礼这小子竟是请他来当陪客的? 她立刻道:“舍弟不过一个孩子,哪里够资格惊动裴将军来做陪客?” “十二岁也不小了。再说,连梁大将军都做了陪客,我怎么不能陪?何况,我和傅小姐又不是第一次见面,是老熟人了。我不光要陪令弟,也还要陪你。” 傅真闭上嘴巴,斜射一眼看向程持礼。 程持礼蓦地打了个激灵! 好在这个时候程家的家丁快步跑过来:“二爷,梁小将军在永盛堂有请!” 程持礼立刻回道:“知道了!我这就去!” 说完他忙地向裴瞻打拱:“五哥!傅小姐就烦请你招待一下,我先进去看看怎么回事儿!” 撂下这句话,他就三步并两跨进了门! 进门之后他脚步一顿,捂着尚且咚咚直跳的心口,忽又倒回来趴在墙头的镂花窗上,屏气凝神地往外边看去。 外边裴瞻已经引领着傅真往程夫人所在的院落走去,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程持礼一眨不眨地盯着傅真的背影,看着她走路时一点也不像平常千金小姐矜持、而是有着极度松弛的姿态,再看着她在面对一般人连看都不敢多看的裴瞻时,那是完全无惧他威武气势的从容坦然! 他一直平息不下来的心口,跳得更加厉害了! 这是他跟傅真第四次见面,第一次她是裴瞻带过来的,当时家里为着程夫人的病情正一派愁云惨雾,他没来得及怎么观察。 第二次是在西湖楼,当时那么多将门子弟们围着她,她从头至尾都是笑眯眯的,程持礼只觉得她分外和气。 第三次就是昨天,他被她吓了一大跳! 她叫裴瞻为老五,还说他心眼儿多,这就算了,裴瞻手下的人谁不知道他满肚子黑水?关键是她的口气!活脱脱就是梁宁! 再看看眼前的她!刚才虽然没有真摸到她脸上,但他已经看得很清楚了,她的脸是真的! 他要疯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七!”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了梁郅的声音。 梁郅拍着他的肩膀勾住他就往东跨院那边走:“你还在这干什么?你倒是快点去跟我陪客! “小爷我长这么大都没跟这么斯文的小孩打过交道,你他娘的也不快点来帮个手!” 程持礼一把抓住他胳膊:“二哥!我问你一句话,你老实告诉我!” 梁郅立刻被拽停在门廊下! 程持礼颤着声音问道:“咱们老大她,她是不是还活着?!” 梁郅神色一顿,立刻捂住了他的嘴:“你嚷嚷什么?!” 程持礼一双眼睛顿时瞪得比铜锣还大! 他猛的把梁郅的手扒下来:“那你意思是我说对了?那位傅小姐,那位傅小姐她就是——” 程持礼的小心脏都快要跳出喉咙口了! 梁郅看了看左右,然后深深望着他:“想知道是吧?先找个没人的地儿!……” …… 程持礼虽然离开了,可还有好些仆人在旁边等着侍候,根本不怕没人领路。傅真一路上想甩开裴瞻,可他竟然不走! 一路到了程夫人她们所在的海晏堂,裴瞻停下脚步。 傅真松了口气,正等着他道别,谁知道他手一伸:“傅小姐,请吧。园子里还设了茶局,回头咱们就茶局上见。” 得,这口气还没落下地呢,又让他给提上来了。 她说道:“裴将军,舍弟今天也来了。你也知道自从我父母亲和离之后,他学业受阻。 “上次有劳裴将军帮忙搞定了家父调任之事,一事不烦二主,索性请裴将军再帮我弟弟想办法入国子监呗?” 这么想做陪客,那就整点活呗!别干坐着。 裴瞻道:“虽然国子监门槛高,管的也严,但也不是没有办法可想。” 傅真愣住:“你这是准备答应我?” 她当然知道他能办到,可他凭什么答应她这种无理的要求? “也不算。”裴瞻垂眼望着她,“还要看看我的心情。” “……” 傅真没顾上回应,裴瞻已经丢下一个眼神,掉头走了。 第138章 大侄媳妇儿 屋里头已经聊了会儿了。 上方座中坐着程夫人,左首坐着宁夫人,宁夫人的下方是程持仁的媳妇儿贺氏。 右手这边就坐着苏幸儿。 六年不见,当年瘦削的程夫人已稍稍发福了,鬓边也有了薄霜,不过精神却是极好的,即使病后初愈,一双眼眸却仍是有着熠熠神采。 贺氏历来是个温吞性子,心眼儿实得能当秤砣。这不,一看到傅真进来,她白嫩嫩的鹅蛋脸上就放出了光彩,人也跟着站起来:“傅家妹妹生得可真是标致!” 贺氏跟程持仁成亲的时候,梁宁随在梁钦后头给新人送贺仪,这个世侄媳妇还给梁宁磕过头的,如今物是人非,换了壳的梁宁已成了她口中的“妹妹”了! 话说回来,大将军府的少奶奶这般不见外以妹妹相见,这是真实诚! 傅真二话不说向她们一一屈膝行礼。 程夫人声若洪钟:“快免礼!快上坐!” 这病看起来是真好了! 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次尝到她做的民间菜…… “这丫头落落大方,我一看就喜欢!” 程夫人看起来与宁夫人较为投契,就着傅真为话题,两个人又热络地交谈起来。 苏幸儿拉着傅真坐在自己的旁侧:“方才听宁夫人说傅小姐有不足之症,贺大奶奶就特地嘱人备了姜枣茶,回头你尝尝看,是不是合口?” 六年不见的手帕交加亲亲大侄媳妇儿,比六年前瘦了,也黑了,光看面容就想象得出来梁郴不在京的这几年里,她操持着家里家外的事务,还要一手管教着梁瑄那个混世小魔王,该有多么幸劳! 苏幸儿性情与梁宁南辕北辙,但她却是梁宁最好的姐妹,从前的她温柔又美丽,成了亲之后,生生让梁郴和梁瑄两个男的给磨成了这副模样! 想到这里她问道:“早上托梁郅小将军捎过去的东西不知大将军夫人收到不曾?” 苏幸儿奉夫之命今日要好好地与这位傅小姐接触,心里头还琢磨着该怎么来打开这话匣子,没想到她倒磊磊落落地主动提到了梁郅! 这让她顿了一下之后才回应:“收到了,多谢傅小姐惦记!我们家老二粗枝大叶的,没想到能与傅小姐成为朋友……” 傅真知道她在试探,笑了笑,接过丫鬟递来的一盏香喷喷的养生茶,然后揭开旁边的小罐儿,拿小银勺挑出几颗黑糖投进茶盏里。 这才说道:“梁小将军有副火热心肠,我相信谁都会愿意与他成为朋友的。” 苏幸儿两眼一眨不眨盯着她的动作,看到她挑出来不多不少三颗黑糖投入茶盏,而后极其熟手地端杯喝茶,这才抬起讶异的双眼:“傅小姐喝养生茶也是要加黑糖的?” 傅真坦然回应:“是,而且不多不少,恰恰三颗。” 苏幸儿神情渐滞:“这么巧。” 傅真道:“大将军夫人莫非还见过谁有民女这样的喝茶习惯?” 苏幸儿缓缓点头:“是有见过。” 说完她又朝傅真看过来。 傅真余光留意着,只当不在意,慢吞吞喝着茶。 一旁贺氏提议:“何必在这枯坐呢?园子里茶都煮上了,倒不如我们趁着天晴日好,一路走走逛逛过去,赏花吃茶倒好。” “说的是!”程夫人一击掌,“我虽然是个生病的废物,但也好的七七八八了,我早就在屋里呆腻了!走,我来给你们带路!” 说着她就站起身来,由贺氏搀着,招呼大家走向门口。 苏幸儿好像才回过神,伸手来牵傅真,走在队伍最后。 出门上了庑廊,没多远就入了园子。 进了园门之后,傅真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沿途景致,遇到廊下挂着的鹦鹉她还嘬嘴逗一逗。 苏幸儿神思都在她身上,走着走着她的脚步就缓下来了。 “傅小姐的性情,真是出人意料。” 傅真停步:“夫人这话怎么说?” 苏幸儿道:“你比我所见过的所有大家闺秀都要洒脱。” 傅真闻言笑道:“不瞒夫人,我其实会武功,娇滴滴的千金小姐,那是外人对我的误会。就在不久之前,我还曾亲身背着杜三夫人下山,走了一段不短的山路。” 苏幸儿动容:“这件事情我也听说了。还包括……贵府的部分家事传言。当然传的挺离谱的,我自然不会当真。” “如果是关于之前家父宠妾灭妻之事,那么传言都是真的。”傅真深深望着她,“家母忍辱负重多年,是我的出现推动了这个结果。” 苏幸儿一时讷然:“你的出现?是什么意思?” 傅真慢声道:“就是说,从前的傅真跟现在的傅真是不一样的,从前的傅真的确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在一个多月之前,我就成为了你现在看到的我。” 苏幸儿有点快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意思是说,一个多月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改变了你?” “正是。”傅真深深的点头,然后冲着满脸愕然的她一笑:“我们掉队了,先跟上吧。” 说完她自然自如地伸出右手,拢上苏幸儿的右肩,护着她迈下脚下石阶。 苏幸儿是小时候学骑马摔伤过右腿,走平路能够健步如飞,但是上下坡或者走阶梯,曾经的旧伤处就会感到不适。 所以每一次跟她同行,梁宁都会像这样拢住她的肩膀,让她借一点力。 傅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刚才喝茶已经牵动了她的思绪,眼下人多嘴杂,还是先让她消化消化。 苏幸儿被傅真这一拢肩,却不由自主地就绷紧了上身,并转过头朝她看去…… 这动作这手势让苏幸儿浑身发麻! 全天下会这般护着她走路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她丈夫梁郴! 还有一个就是她丈夫的小姑姑,同时也是她的手帕交梁宁! “你怎么……” 作为一个刚刚认识的外人,而且还是一个身份不对等的人,她这么亲密地搂住自己这个大将军夫人,是绝对不符礼数的! 当然苏幸儿绝对不是要计较这个,而是傅真不但这样做了,还做得如此理直气壮,如此老练娴熟! 就好像同样的事情,她曾经做过无数次! 可她怎么会知道自己下阶梯时腿上的难处?! 第139章 死鬼! “傅小姐,我们是不是见过?”苏幸儿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傅真道:“夫人何出此言?” “我觉得你很像我的……”苏幸儿话到嘴边戛然止住,虽然心中疑云甚浓,但直接将一个大好青春的姑娘去比做过世的亲人,显得有些冒犯。 她改口道:“我觉得你很像我的一个朋友。” “不知夫人这位朋友何在?” 苏幸儿顿了下,到底叹了一口气说道:“她已经不在人世。” 傅真笑了一下。 “我与大将军早前见过面,不知这件事大将军可曾告诉过夫人?” “他说过。莫非有什么不妥?” “那大将军必定也说过,他觉得我身上有许多疑点咯?” 这就让苏幸儿不知如何开口了。 这些事情梁郴的确跟她说过,但她总不好意思当着人家的面承认这回事吧? 那不是显得他们很没有教养? 一看傅真还在等着她的回答,她便强笑着扯了扯嘴角:“外子对傅小姐的评价还是很高的,他说你豪爽豁达,虽然是个文官家的小姐,可一点也不扭捏,唯独就是不明白傅小姐怎么会武功?” 傅真道:“那夫人想知道吗?” 苏幸儿当然想。她还背负着梁郴的嘱托呢,但她可不能直接承认。 “我倒是觉得傅小姐与我们梁家颇为有缘,感觉就像我们家一位老朋友。” 傅真又笑了下。 苏幸儿道:“你笑什么?” 傅真忽然望着她道:“我听说当年梁家姑小姐遇难的时候浑身都烧焦了,我也听说为她收尸的正是大将军夫人你。你当时害怕吗?” 傅真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完全没有丝毫收敛,活脱脱就是当年与苏幸儿儿日常聊天的模样。 她从小到大不拘小节,骨子里早养就了几分男儿气,因而哪怕就是随意聊天,一般人也能感觉到无形压迫感。 以她如今的身份如此跟苏幸儿说话,当然是很不敬的。 但此时此刻这份不敬反而成为最不值得在意的一点!因为她提到了梁宁,还因为她用的是这样的语气! “那是我的亲人,我怎么可能害怕?但你突然提这个做什么?”苏幸儿睁大了眼睛,“傅小姐跟我家小姑姑,莫非有什么关系?!” 傅真又笑了一下,闲闲地一转身,朝前方走去。 到了院中的石桌那边,她突然停下来,然后转身比出了四根指头:“四只王八!” 苏幸儿先是一愣,随后瞪大眼:“八只乌鸦?!” 傅真脚踏着面前石凳,再比出两个手指头来:“两个黄鹂鸣翠柳!” 苏幸儿眼睛嘴巴全都睁大了! 满身珠翠的她竟然跳了起来!一个箭步冲到了石桌这边,两手压在了桌沿上:“一蓑烟雨任平生?!” 傅真再道:“瞎子摸象!” “永平装蒜!” 苏幸儿浑身颤抖,然后快速绕过石桌,一把抓住了傅真两只胳膊! 她两只眼睛像是雷电一般扫射在傅真的脸上身上,然后颤声道:“我要是生个女儿该叫什么?!……” 傅真道:“‘梁缨’啊!簪缨世族的缨。” “那我小姑姑常年压在枕头底下的是什么?” 傅真忽然揪紧了眼睛鼻子嘴。 苏幸儿两只手越掐越紧:“你快说啊!” 傅真道:“我说不出口……” “你还有什么说不出口的?!”苏幸儿忽然跳起来捶了一下她的胳膊,“那平阳笑笑生写的话本子就数你收集得最全! “我及笄那时盼星星,盼月亮,天天猜想你会送我什么,结果没有钗环首饰,也没有琴棋书画,你就送了我一整套《西厢夜话》!……” 苏幸儿说到这里,忽地笑了一下,然后眼泪已经飙了出来。 刚才她们所说的每一句都是只有她和梁宁彼此才懂得的暗号,乌龟和乌鸦是苏幸儿才住到梁家来那会儿,梁宁带她干过的第一件“坏事儿”。 学堂里的夫子是个势利眼,梁宁趁他睡着后,偷偷在他背上画了八只乌鸦,苏幸儿则跟在她后头画了四只乌龟。 乱七八糟的诗句是他们在课堂上应付夫子的功课。 说“永平装蒜”,则是她们俩小时候智斗永平时的其中一个典故!…… 这里头每一桩每一件都是无可替代的回忆,也都是她们誓死不会跟第二个人说出来的秘密!…… “死鬼,你还知道回来啊!”苏幸儿淌着眼泪又锤了她一拳:“当初说好了,我生孩子你来带!结果却把瑄哥儿丢给我一个人!” 傅真捂住被锤的肩膀,心里也是气血翻腾。但如今她却更加感到吃惊:“你怎么这么彪悍了?” 当年苏幸儿多么温婉贤淑,在梁家住的那段时间,简直就是梁家用来挽回形象的门面啊! 这母老虎是咋回事? “换成你一个人带六年熊孩子你试试看?!” 苏幸儿一点不留情的怼着她,擦了把眼睛。 待看清眼前完全不同容貌的傅真,她这才收回理智,迟疑道:“你,你真是她?” 傅真摸了摸自己的脸,问她道:“你说呢?” 苏幸儿摇头:“这没有道理……” “那你信我是个好人吗?”傅真深深道,“面对一个被自己丈夫质疑的人,你能给予我几分信任?” 苏幸儿攥住双手,心里头跟烙饼似的。 闭上眼睛她能有十成十的信任!可是一看到这张陌生的脸,她就迷糊了! 傅真叹气:“说来话长。我本来是想借这个机会对你和盘托出的,但我没想到裴家小五也会来! “那小子早前已经挑拨了我和你丈夫,我怕他坏事,不得不防着他点儿。若你信我,那眼下且不要声张。 “有什么想知道的,回去后可以去找郅儿。” 在梁郅回京之前,傅真的确很希望裴瞻能相信她就是梁宁,但这家伙油盐不进,死活不信她。 如今她已经拿下了梁郅,苏幸儿也已经见到了,那她就根本没必要再让裴瞻知道她是谁! 不但不能让他知道,最好还捂着! 苏幸儿听到这声“郅儿”,面肌又是一抖…… 但她们掉队这么久,院门外已经有程家的下人找过来了。 这本我想开心地写。如果恰巧你看的也很开心,那真是太好了,感谢支持。 第140章 你真聪明! 梁郅把程持礼拖到了没人的去处,然后招呼下人守住四面出入口,这才把程持礼给放下来,说道:“你刚才嚷嚷什么?” 程持礼两手拍着大腿:“你快点告诉我,那傅小姐怎么回事儿?!” “你觉得是怎么回事儿?”梁郅抱起了胳膊。 程持礼愣了下,说道:“老大她是没死吧?当年那场火里头死的不是她吧?” “聪明!”梁郅重重地一拍他肩膀,“大伙都说你是个憨子,我从来不相信!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 程持礼搔脑袋:“那当年是怎么回事?死的是谁呀?” “是一个被害死的陌生姑娘。这当中涉及了一个很大的阴谋。” 程持礼立刻瞪大眼:“什么阴谋?!难道那场火是有人蓄意放的?” “没错!”梁郅把手收回去,“当所有人都认为那场火是意外的时候,其实是有人处心积虑设的局!他的目的就是为了害死小姑姑!” “妈了个巴子!”程持礼攥拳拳怒骂起来,“那人是谁?!小爷我这就去劈了他!剥了他的皮去小姑姑坟头做幡!” “你先别激动,凶手还没露面,不过小姑姑可能有线索了,回头得问她。” 这憨子脾气像个炮仗,梁郅不想一下子透露给他太多,省得他按耐不住露了马脚。 但仅仅是这些,程持礼浑身血液也沸腾起来了!“那小姑姑遭遇了什么?这几年她去哪了?” 梁郅重新环胸:“那场火本来是冲着小姑姑来的,但是小姑姑提前察觉,千钧一发之际从火里逃了出来,度过了一场劫难。 “只是凶手实在太狠毒了,倒下了满屋子的灯油,火苗把小姑姑浑身都给卷了。 “所以虽然她逃了出去,但还是受了很重的伤,脸上身上都毁了,险些死在路边!” “那后来是怎么搞的?!”程持礼担心的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是谁救了她?!” 梁郅望着他:“你应该听说过傅小姐的外祖父吧?” “知道啊,宁老先生是前朝的皇商,还是位很有胸怀的义士!”说到这里程持礼一击手掌,“该不会是宁老爷子救了小姑姑吧?!” “猜对了!”梁郅眸光闪烁,“宁老爷子豪气干云,交结遍天下,认识很多奇人异士! “正好本来的傅小姐身子骨不好,大家都说她养不活,宁老爷子救下了小姑姑之后,就找到了他认识的一个江湖神医,把小姑姑改容换貌,变成了傅小姐的样子! “所以这些年他一直在京城外养伤。 “这件事情除了宁夫人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前些日子傅小姐寿数已到,离开了人世,我们小姑姑就这样顶替她到了傅家,成为了宁夫人的女儿。” 程持礼目瞪口呆,心中一半错愕,一半庆幸,轮番纠缠打滚。“怪不得!我第一次看到傅小姐的时候,就觉得她不像是文官家的小姐!……原来真的是她!……那他为什么非要等到六年之后才来看我们?” 梁郅啧地一声:“刚说你聪明,怎么一下又变傻了?京城里要是出现了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傅小姐,那不得出乱子?当然得有一个没了,另一个才能出现啊! “再说了,那凶手厉害的很,当年连大理寺的人竟然都没有从那场火里找到疑点,可见他手段有多厉害!她当然得蛰伏!” 程持礼被说服,但他又道:“可小姑姑从前也没这么瘦啊!改头换面还能把身材也给变了?” “亏你在战场上待了那么多年,你没见过断骨重接的?”梁郅睨他,“当时她可是烧的快死了,承受着我们无法想象的伤痛,你所看到的一切不正常,都是小姑姑咬着牙齿挺过来的见证!你作为她的左膀右臂之一,不但不心疼她,竟然还质疑她!你就不感到惭愧吗?!” 一席话说的程持礼愧疚的都快哭了! “我要去找小姑姑磕头!我对不起她!” “磕头就算了!”梁郅插腰,“这事我只告诉了你,其余任何人都没说,包括老五! “你也不要声张!要是心里还认她这个老大,那就从现在起,闭紧你的嘴,睁大你的眼!” “那我也不能去找她?” “找当然可以找,今日之后,你再寻个时机去见她吧,暂且就当做没有这回事!” 程持礼攥紧着拳头,咬牙咬得额角青筋都爆起来了:“回头等她出府了,我就跟过去!我一定要知道那凶手是谁,我要帮她报仇!要报答她当年对我那么好,替我顶过的那么多缸! “我现在已经恨不得马上见到她了,不行,哪怕不能磕头,我也得去敬她一杯茶! 梁郅又拍起他肩膀:“小姑姑知道你这么护着她,一定会感到很欣慰的。——走吧!” 半路上他又叮嘱道:“老五那家伙从小就不喜欢小姑姑,为免节外生枝,记得在他面前,你的嘴一定要把严一点……” …… 裴瞻问了引路的下人,来到了宁嘉所在的养心斋。 一看院子里空荡荡,只剩下早前摆在书桌上的茶水茶点,便问:“梁小将军和你们二爷呢?” 下人躬身:“梁小将军久等二爷不至,方才出去寻他去了。” 裴瞻扫他一眼,又问:“那宁公子呢?” “宁公子在屋里,梁小将军走之前找了许多书出来给公子解闷,现下宁公子正在屋里翻书呢。” 裴瞻瞅了一眼半掩着的那扇门,信步走了过去。 屋里头堆着好几箱笼书,一个身量未足的白衣少年正捧着一本书侧身站在窗前,借着天光翻阅。 他面前的书案上还放着几本翻开的书,看起来都是他感兴趣的,剧俱都插上了书签。 裴瞻清咳一声,那少年没反应。 他再咳,对方才茫然抬头,然后下意识看过来。 目光停顿在裴瞻身上,他面容一顿,立刻把书放下,退后半步,拱手深施了一礼。 “小生宁嘉,失礼了。” 裴瞻走进去,拿起他放下的书一看:“沈侍尧沈学士的书,你看得懂?” 第141章 大英雄真难相处 宁嘉脸上红了红,垂首道:“沈学士学识过人,见解独到,他的着作乍看似浅显易懂,实则内涵深奥,每读一次都能让人有所得。小生其实也不是全能看懂,只是常看常新,欲罢不能。” 少年虽说有些紧张,可是并不唯唯喏喏,目光坦然,并不躲闪,回话也有条有理。 虽然才十一二岁的年纪,却颇有几分稳重温润的气质。 他面相肖母,因而与他那个姐姐也有七分相似,只是眉眼更为开阔,少了姐姐的妩媚,而添了几分男儿的俊气。 裴瞻向来对相貌好的读书人没什么好感。 他坐下来,目光淡漠地道:“你父母双亲分离,你选择跟随家财雄厚的母亲,而撇弃了家底薄弱的父亲,心下是何考量?” 这话来的太犀利了。 宁嘉诧然抬头,当下抿紧了双唇,沉下气道:“宁嘉从小到大皆是由母亲一手教养成长,我是体恤母亲的不易,才选择了跟随母亲,并非对母亲的家财有所图。” 裴瞻垂眸端茶:“那可不一定。宁老先生只有令堂一个女儿,此外再无后人。你如今已改姓宁,将来宁家的一切自当由你继承。换句话说,你就算不图,那也会是你的。” 宁嘉脸颊胀红,他深吸气道:“家母不但有我,还有我的姐姐,就算将来家产要做分配,也绝不会是我一个人的。难道只有我是母亲生的,姐姐就不是? “我宁嘉会发奋读书,力求功名,靠自己立身于世。改姓宁,只是表达了我反对家父的人品,不愿与傅家同流合污的决心,并非图财!还望将军不要看低了我。 “作出这个抉择,我也很清楚会引来世人诸多猜测,可我并不后悔,因为时间一定会证明我宁嘉的为人。” 说完之后他就抿紧了双唇。 那天夜里家中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宁夫人与傅筠又在前堂摊牌,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睡得着? 当傅真喊人传他,他立刻一路小跑冲到了怡心堂。 傅真没有让他做任何选择,她只把当夜之事来龙去脉给说了,然后把母亲这些年来所承受的一切,傅筠如何放任纵容柳氏母女所作所为的证据摆在他面前,又把傅筠将会如何拿前途来要挟他,提前在他面前摆了一遍。 宁嘉只是隐忍不发,并不是傻。如果说傅真所述的还只是母亲和姐姐所承受的,那这些年傅筠忽略他,偏心庶子女,却是他切身所感受的。十二年的心灰意冷,对父爱的求而不得,还不够他心中失衡吗? 他知道姐姐提前向他说明这些,是想抢在傅筠之前,让他能拥有更充裕的时间思考清楚,想明白如何选择,免得将来后悔。 他也怕自己会不坚定,所以当时在姐姐面前沉默思考了很久。但是越到最后,他的思绪就越清晰。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从来没有选择过傅筠,哪怕他将因此失去一条通往锦绣前程的捷径。 他宁愿前路艰难,也要走得磊落。 但这些话没必要向每个人宣示,即使他早就预料过会面临这些误解。 裴瞻本意不是为难他,不过傅真既然求他办事,他自然要了解了解对方的人品,毕竟他有傅筠那样的一个父亲,不找几个痛点聊一聊,谁知道这孩子品性如何呢? 没想到他的这番考验,得到的是少年这样一番铿锵的回应,他侧转了脸来,开始正眼看他。 “你怎么知道我是‘将军’?” 宁嘉心里还有气,他闷声道:“先前梁小将军说过今儿来做客的有他和梁大将军,还有裴将军。 “我听说梁大将军已然有二十五六岁,可是将军您看起来才二十出头,既然年岁对不上,那你肯定就是裴将军。” 裴瞻斜支着手肘:“那我也不一定姓裴,万一是程将军呢?” 宁嘉又闷闷地瞅他:“程家的几将军都是今天的主人,他们绝不会问我刚才那样的话。 “而且您的穿着和气势,是生活在京城十二年的宁嘉见所未见,因此也不难判断您是一位在沙场上足够威武霸气的功勋贵胄。” 世人都说裴将军打起仗来如何如何英勇,对将士如何如何体恤,是一等一的英雄良臣,如今人就坐在眼前,所有的赞誉宁嘉都不反对,可却没有人告诉过他这个大英雄有多么难相处。 怪不得姐姐先前特意交代他,只要跟着梁小将军就好——还是梁家的小将军好,没有架子,和善可亲,还会给他找这么多好书来看。 裴瞻看这孩子却有点顺眼了。 别的不说,至少他这份眼力劲儿还是可以的。 喝了口茶,他道:“既然你已经知道我是谁,那想不想习武从军?要是愿意,我可以保你前程似锦,荣华富贵。” 宁嘉怔住。 眼前这位是大周朝堂一等的贵胄,和自己身份相差十万八千里,别说现在的他高攀不起,就是从前——想想傅筠想升个一两级是何等艰难,宁嘉能受到他裴将军的青睐,这对如今的他来说无疑是实打实泼天的富贵! 如果宁嘉答应了,那别说傅筠奈何不了他们,这京城里敢动他们的人也不多。 宁嘉眼中有火花闪耀,但片刻后他还是沉气低下了头:“多谢将军厚爱。宁嘉是家中唯一的男儿,如若从军,母亲和姐姐便无人照拂。 “再者,宁嘉自小习读诗书,总该来日学成之后下考场试试深浅,才不负自幼立下的这番志向。 “拜谢将军!望将军海涵!” 说完他深施了一礼。 大英雄看起来不像是打诳语,可宁嘉终究不想妥协,他读书是因为立了志向,不是为了荣华富贵。 裴瞻目光渐深。 这小子不但有眼力劲儿,还挺有主见,他并没有因为唾手可得的前程而轻易改变自己的选择,这份坚定倒不是人人都有。 他说道:“你如今入不了国子监,将来可要走不少弯路,你确定自己能走下去?” 宁嘉利落点头:“这点我心中早已有数,不管前路如何,总归我埋头向前就是了!” 裴瞻点点头,眯眼看着被阳光洒的金黄的门口:“想求功名,靠毅力可不行。眼下默出一篇过往你写过的最好的文章来,能做到吗?” 宁嘉沉吟半刻,点点头,然后走到旁边的桌案后,铺开文房四宝,提笔沾墨,落起笔来。 (总说我更的少,难得今天时间比较充裕,你们多给我投点月票吧,再打个高分,评论区互动互动,我加更起来更有劲了~) 第142章 我要把你二叔打败 裴瞻慢吞吞起身,也负手走到案前看宁嘉写字。 “老五!” 门外这时候响起了梁郴的声音。 随着脚步声,梁郴跨门走了进来。“大伙都已经去园子里吃茶了,快请宁公子也过去吧。” 宁嘉抬头,正要搁笔行礼,裴瞻手一伸阻止他:“你写你的。” 直到他满满两页纸的文章写完,裴瞻才摆了摆手,然后拿起了他的文章。 梁郴虚扶了一把弯身下拜的宁嘉,然后道:“你这个舞刀枪的人怎么也管起写字的活来了?” 说完又咦了一声:“宁公子这笔字写的不错,这文章也是你写的么?” 宁嘉颌首:“小民不才。” 梁郴欣赏地打量他:“小小年纪,知书识礼,有乃祖之风!你们两姐弟,真是各有各的风采。” 宁嘉谦词。 裴瞻听到这里,忽然抬头:“傅小姐呢?” “幸儿与她在一起啊。” 梁郴回答的很愉快。 媳妇儿办事就是妥当,这才刚一见面的功夫,就把人傅小姐给粘上了,想来摸底之事一定也能办得妥妥的! “就她们俩在一起?”裴瞻绷住了神色,“没有别的人?” “她们俩不能在一起么?”梁郴纳闷了,“她们两个女眷,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两个女眷当然可以在一起! 但她们偏偏一个是曾经和梁宁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过一段时间的苏幸儿,另一个却是疑似的梁宁! 裴瞻搞出这一场局来是为什么? 是为了把他们两方聚在一起,让傅真在梁家人面前露馅,他则好借机印证自己心中的猜想啊! 她们俩竟然私下在一起,这还让他怎么印证? 裴瞻迅速把宁嘉的文章折好收入怀里,大步往门外迈去:“找她们去!” “……” 梁郴想不明白这裴老五为什么要这么风风火火地去找他媳妇儿?他难道不知道女人说话时男人最好别挨边吗?他为什么要去上赶着挨白眼? 但他脚步可没停,裴瞻走了之后,他立刻也拖着宁嘉赶上了! 宁嘉这辈子还没跟武将实打实打过交流,就算是去他的同窗好友蓝小五家,也只是和蓝小五的兄弟姐妹接触接触,并没见过他的父兄! 今日见到了这两位传说中的大将军,心里头便和藏了好几颗皮球一样跳来跳去!然一面是面对大人物时的胆战心惊,另一面则是在这般不拘小节之下,油然而生出了几分仰慕亲近之感! 如此这般马不停蹄地到了园子里,便听语声渐近,前方湖中心的水榭里已经衣香鬓影,笑语嫣然,苏幸儿和傅真显然是刚刚到达,正和程家梁家的女眷站在西头的茶桌旁说话。 当中另有几位威武英挺的男子,一看年长的正是程大将军,另一位是程持仁,二人与裴瞻另开了一桌坐在东头这边。 裴瞻嘴上在和程家父子说话,目光却是投向了那边厢刚刚落座的苏幸儿和傅真。 贺氏在问傅真:“……喜欢什么曲子?” 而苏幸儿则背对着这边面朝程夫人,都看不出来什么! 梁郴径直走入屋中,环视了一遍说道:“老二老七他们去哪了?” “来了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梁郅和程持礼一前一后自门外走进来,打了个哈哈说道:“刚才去遛了个弯儿,来晚了!” 说完走到宁嘉面前,到了声“怠慢”,然后陪着唠起嗑来。 程持礼却满脑子想着向傅真敬茶,他到了桌子旁边斟了一杯茶,然后颠颠地就走到了傅真面前:“傅小姐,我敬您一杯!” 大伙停止了说话,程夫人道:“臭小子!回你那桌去!” 程持礼不走,目光只定定地盯着傅真,目光里满是热切。 傅真看向梁郅,梁郅隔桌朝她比了个手势,她遂了然,站起来道:“不知道这杯茶有何因由?” 这憨子,这么多年了还一点城府都没有,没看到那边厢有人正虎视眈眈?也不好好想个理由再出来。 程持礼支吾了一下,看到他母亲,立刻道:“您是我们家的恩人啊,我这杯茶就是敬恩人!” 算你有救。 傅真笑微微点头,双手接了他的茶:“小将军客气。请入座去吧。” 说完她浅抿了一口。 垂眸的当口无形中又给程持礼使了个眼色,予以安抚。 程持礼这边是她一大早就跟梁郅合计好了的,作为最熟悉梁宁的人之一,傅真毫无把握完全不在程持礼面前露出马脚。 与其让这憨子意外发现而坏事,倒不如提前把这隐患给消除了,所以在梁郅没有回来之前,她就有了这个想法。 放下茶杯她又看向旁边的苏幸儿。程持礼搞掂了,她还得确定苏幸儿与她的默契还在不在—— 苏幸儿刚才过来的这一路上,心里头没有一刻是消停的! 平常人丢颗金子失而复得都能激动半天,何况眼前这是个大活人! 眼下看到傅真跟程持礼这般眉来眼去的,——程持礼可是梁宁的心腹!她回来了绝不可能不告诉他! 所以,哪怕眼下还不清楚这个死鬼到底是怎么回来的,总归她已经回来了已是事实! 她深吸了一口气,转头跟傅真对视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在她旁侧坐下。 方才傅真嘱咐过她不要让旁人知晓此事,那此刻她便当像过去一样,担当起这掩护之责来才是。 傅真收回目光。 ——太好了! 虽然过程曲折,但初步目的还是达成了。 接下来她只要好好喝完这顿茶,再吃完一顿饭,就可以打道回府,应付接下来的形势。 裴瞻望着对面轮番打哑谜的三个人,双眉紧皱起来。 苏幸儿和程持礼对傅真这般亲昵绝不正常,已经能疑似为佐证了。 但他到底没有亲眼确认。 当年那场火他错过了,这才导致了他之前的盲信,认为梁宁绝对不可能还存在于这世上。 这一次,除了他自己的心和眼,他什么也不信!他一定要看到足够多的证据。 扫视了一下周围,他眼神示意远处的郭颂过来:“瑄哥儿呢?把他找过来。” 梁瑄自然有跟他一辈的一帮小伙伴。 郭颂在花丛后找到他,将钻了一半狗洞的他刨出来,拍拍尘土后带到了裴瞻跟前。 裴瞻剥开一颗酥糖堵住梁瑄哇哇大叫的嘴,在他耳边道:“从现在开始我说你听,配合好了明日我带你出城吃烤鸭。” 梁瑄立刻把嘴闭上。 裴瞻眼神示意对面:“你上回不是跟我说,儿女之情该有先来后到吗? “我觉得你说的对。 “傅小姐明明是我先认识的。所以我不能那么窝囊,现在开始我要把你二叔打败。你是帮我还是帮他?” 得到了赏识的梁瑄挺起了胸脯:“当然帮你……” “那你现在坐到傅小姐身边去,如此这般按我说的做。”耳语完毕,裴瞻直腰又道:“这件事情办好了,以后你就是我的先锋小将。” 梁瑄立刻把冬瓜腰挺得笔直,小肉拳捶得胸口咚咚响:“你看我的!” 说完撒开脚丫子往西头跑去。 (今天还有一更) 第143章 谁倒霉她都乐意 女眷这边聊得热络极了,加之程家请的戏子又来了,男女桌中间原本摆放屏风的位置,已经成了唱曲的地儿。 一个伶儿抚琵琶,另一个唱着曲,气氛比起先前更为放松融洽。 程家的点心还挺好吃的,厨娘也不知道是不是经过陈家嫂子的点拨,很有几分熟悉的味道。傅真在不失礼的前提下,一点没拘束。 苏幸儿被贺氏邀去张罗午宴。 她们走后,傅真拿起一块玫瑰酥要递到嘴边,一颗软乎乎的团子就冲到了跟前:“傅家姐姐,你还记得我么?” 傅真望着这张大脸盘子,手上的玫瑰酥差点没掉下来! “你怎么也来了?!” 这小子上回骗了她,说裴瞻是他爹,他还敢跑过来? “姐姐,坐这里多闷啊,要不要我陪你去逛个园子?” 姐你个头! 不过逛园子是个好主意。正好可以把他收拾一顿! 但傅真上回公然见到他的时候,他是和裴瞻在一起的,这俩家伙似乎经常在一块,眼下突然冒出来邀她逛园子,为什么她觉得会有猫腻呢? 傅真抬头往对面看去,只见裴瞻一双眼睛放在唱曲儿的伶人身上,并没有看这边。 她坐直身。 管他有没有猫腻,只剩一顿饭了,总归不要节外生枝! “不去。”她道。 梁瑄顿了下:“那你要去找我母亲吗?我可以带你去哦。” 傅真睨他一眼,心里已门儿清。这点骗人的伎俩都是她小时候玩剩下的。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但肯定是憋着坏水? 她说:“也不去。” 梁瑄没想到傅真这么厉害,一点机会也不给他。他可是在五叔面前夸过海口的,这可怎么办呢? 他着急得抓耳挠腮。 一会儿看看对面的裴瞻,一会儿看看旁边的傅真。 忽然他目光一闪,盯住了傅真鬓角绒发下一颗小小的红痣,然后跳起来指着她道:“我知道了!原来你是帮我打人的那个姐姐!” 傅真本一门心思不搭理他。猛的听到这句话,她倏地转头! “原来那个姐姐就是你!那天晚上分开后我一直想找你!”梁瑄一下抓住了她的胳膊! 傅真心下一阵慌张,遥望着扫视过来的几双眼睛,她颤抖着双手牵住他站起来:“不是要逛园子吗?走我带你去!……” 裴瞻看到他们离开,随即起身。 梁郴也站起来:“他们在干什么?” 说完他已经拔开腿追上去! 这迈腿的动作,倒是比裴瞻还快! 傅真差点都忘了还有被这小子指使着去打徐家下人的那桩事儿,她可没忘了当时是在佛堂废墟上遇见他的,这要是让他当众嚷嚷出去,该怎么解释? 关键是翌日她还让裴瞻和梁郴把匕首给找到了!裴瞻那家伙一天到晚疑神疑鬼,听到之后一定又会从中找出些疑点来! 强自镇定地拽着梁瑄出了众人视线,到了没人的当口,傅真立刻轻车熟路地找了个平日无人的角落,然后将梁瑄堵在墙角里! “小子,你瞎嚷嚷什么?谁是你姐姐?谁认识你?!” “就是你呀,我认得的。你这里有颗痣,那天夜里我看的清清楚楚!” 梁瑄一点也不害怕凶巴巴的她,手指头还指着她的鬓角,一脸的笃定。 傅真不自觉摸上脸庞,心底下道了声“糟”,当时对这张脸的熟悉程度还不够,所以并没有防备到这颗痣会成为把柄,竟然被这小子给拿住了! 她眉毛一竖,又瞪过去:“就算我这里有颗痣,那也不见得就是你认识的那个姐姐,你不要瞎说!你要是再瞎说,我就让你娘回去抽你!” 梁瑄无所谓:“我娘来来去去不过就那几下子,我早就摸透了。” 傅真愣住:“你皮成这样?” 怪不得苏幸儿变得这么暴躁。换谁谁不疯? 打量他两眼,傅真又道:“那天夜里的事情,我已经跟你了结了,你怎么不守信用,又把见过我的事儿嚷出来呢?你这小子办事不行啊。” “我那是一时激动,没控制住!” “那就是你修为不行。” 傅真环胸,又道:“你把我骗到这里来,有什么目的?” 梁瑄正因被她质疑人品而焦躁,闻言睁大眼:“你怎么知道我在骗你?” 傅真环胸冷笑:“你说呢?” 虽然他刚才那招的确来得猛,使她不得不上当,但还是没能掩盖住他的小心思! 梁瑄垂下肩膀:“好吧,又让你看穿了!其实,是五叔让我来的。” 傅真眯眼:“真是他?” “你猜到了?” “除了他还能有谁!” 梁瑄重重点头:“五叔怀疑二叔喜欢姐姐你,他让我哄你到这儿来试探试探,姐姐,我可是向着你的哦。” 傅真皱眉:“这家伙一天到晚想些啥呢?” 梁瑄望着她:“你是不是也觉得应该教训他一下?” 傅真睨他:“你又想什么馊主意?” 梁瑄道:“五叔肯定会跟过来的,要不我们在这下个绊子,绊他一跤吧。” 傅真眯眼:“他得罪过你吧?” “你就说你干不干吧!” 傅真不想干。 太幼稚了! 但是她想看梁瑄干。 这么幼稚的事情,熊孩子来做最合适了。她这个当姑奶奶的又不动手,只是从旁看个热闹,不过分吧? 再说这小子铁定失败。 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大将军呀!怎么可能会被个小屁孩给算计到? 她倒要看看,等这小家伙落到裴瞻手里,屁股要怎么个开花法? 两全其美。 反正谁倒霉她都乐意! 梁郴追到园子,四处不见傅真他们的人影。 见裴瞻已赶上来,他问道:“这傅小姐人生地不熟的,能带着瑄哥儿去哪儿?” 裴瞻环视四处,碰巧前方传来了鸟叫声,他声色不动直指前方:“这声音不对,你去那边看看。” 说完后,他也回了一声猫叫。 梁郴担心儿子,拔腿就冲上了林荫道。 傅真老神在在站在梁瑄后方的树丛下,看着他一顿忙活,先牵了个绳子拦住了林荫道,然后又学起了鸟叫。 很快园门口就有猫叫声回应,这都是他们小时候常用的暗号,看来裴瞻已经来了。 果然不多会儿,小路上就传来了脚步声。 傅真挑开树枝望着,很快一道高大身影就出现在视野里,再一看,她立刻用力扒开了树枝! ——不是裴瞻,是梁郴! 眼看着他着急忙活的,马上就要到达绳子跟前,傅真脸色一变,口里大喊:“你快站住!”然后身子就已经冲了出去! 梁郴才刚重伤初愈,被这一绊搞不好要摔到旧伤! 大哥只有这个儿子,哪怕他身经百战,作为傅真,也绝不能够眼睁睁看着这一切而无动于衷! …… 梁郴是应敌经验丰富的大将,听到鸟叫声,怎么可能不知道是梁瑄在捣鬼?何况裴瞻还提醒了他鸟叫声不对。 之所以还是这么急切,一是因为傅真至今意图不明,总归有些防备。二是刚才她突然抓走了梁瑄,他必须确保儿子的安全! 纵然如此急切,他也没忘记留神周围,所以那个绳子他是看到了的,并不会算计到他。 可谁能想到当他到了绳子跟前,却有一道身影突然自旁侧冲了出来! 多年应敌的本能使梁郴立刻出招应对! 傅真只想阻止梁郴中了熊孩子的招,压根没有防备他会向自己出手!不得已之下她也只有本能出招躲避。 当她原地一个回旋稳稳避开了迎面而来的掌风,身后却陡然传来了梁郴的惊呼:“梁家拳!……” 傅真心下大震,旋即扭头! 只见梁郴停在原地,还保持着出招的姿势,却是一脸震惊地望着自己…… 梁瑄见此状,一蹦一跳地冲到园门口,扑进正在树后凝望着这一幕的裴瞻怀里:“五叔——” 没等他把话说出来,裴瞻已蓦地捂住他的嘴,屏息望起了林荫道上的两人! 他的眼里有噌噌火光,这火光不但使他一双眼睛亮得灼人,更烧得他铁塔一般的身躯也轻轻颤抖起来…… (三更送到,多投票票哈~) 第144章 你怎么翻脸不认人呢? 傅真只等着用完接下来的一顿饭,就全身而退。 回不回梁家,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因为她知道,不管她在哪儿,爱她的人仍然会爱她,她爱的人也仍然会爱下去。 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梁家绝对不能再被徐胤蒙蔽利用。 往小了说,这对梁家不利。 往大了说,梁郴是功勋卓着的大将军,在朝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但凡徐胤利用梁家做点什么,那牵一发动全身,影响的很可能是大周好不容易稳下来的朝局! 如果徐胤已经远离梁家,那傅真的确等得起,等到梁郴他们借着胡同血案,一步步抽丝剥茧去发现真相。 可徐胤仍与梁家往来密切,梁郅回京第一时间,他就安排了接风宴。 姓徐的已经织下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意图将重新拥有强大势力的梁家套在其中,而他就如同一只吸血虫,随时等着吸梁家的血。 那傅真便等不起了,死去的梁宁直接现身说法,无疑是比等破案更直接更有效的路子。 当然这么做是有风险的,知道的人越多,就越容易出意外。 可是权衡再三,她依然决定这么做。 一来,再有风险,也不会比梁家的安全更为重要。 前世就是因为梁宁错把贼子当君子,才会使得她两个哥哥也对白眼狼付出了那么多,才会引来那场火。她即使豁出去再死上一遍,也不能让梁家再度将真心喂狗。 二来,对于她的死,梁家上下依旧沉浸在悲痛中。从梁郅的口中也得知,他们甚至至今都在愧疚自责。梁宁明明已回到了人世,那她如何能一面看着他们怀着对自己枉死的愧疚,一面却隐藏身份而心安理得呢? 于情,她无法不相认。 三来,她需要梁家来庇佑她和宁夫人母子。 身份的下跌,是很现实的问题。傅真自保当然没有问题,但如何来保证宁夫人母子的安全? 傅筠上门闹事,自还有黎江黎淮在,又碰巧有谢彰路见不平,可黎江黎淮不是傅真的人,很快他们就得回到裴瞻身边。宁夫人也不会时时有那样的好运气,可以每次都有贵人相助。 于理,她也没办法放着梁家的力量不用。 思考清楚了这些,那么这风险不冒也得冒。 只要梁家不公然认她是梁宁,她也不会傻到跑去每个人面前证明自己。 所以在拿下苏幸儿和程持礼后,梁郅会负责余下的事情,酌情应对。 可谁能想到,眼看着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中时,梁郴会突然闯进这个局? 她定定地看着梁郴,梁郴却瞪大眼睛地看她。 “你怎么会梁家拳?!” 傅真飞快向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环视四面,很好,连瑄哥儿那小兔崽子也不见了! 就是这一刹那的动作,梁郴堂堂大将,面对此时双目如电的她,惊愕到连气息都忘了吐…… …… 天已交四月了。 吹过脸畔的风已经很暖和。 阳光照着园子,夹杂在一众绿树中的几棵石榴树,冒出了红艳而鲜亮的花骨朵。 柳丝垂在湖畔,远远看去如云似雾,跟天边柔软的团团浮云相映成趣。 裴瞻直到林荫道下已然空无一人,才把梁瑄放开。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气血翻腾得太厉害,五指好像还有些发麻。 或许不止是手,连双脚都有些僵硬了。 来之前为了防止再有人打扰他的计划,他已经着郭颂看住四面,如今这周围静得跟空山一样,傅真和梁郴早就走了,只有梁瑄在哼哧哼哧呼气:“五叔,你都快捂死我了!” 裴瞻没有理会,他抬起双眼,目光又投向林荫道。 他没有信心躲过梁郴的眼耳,为防让他发现这是个坑,裴瞻距离的位置稍远。 他看到了傅真的挺身而出,也听到了梁郴脱口而出的“梁家拳”三字。 有耳闻目睹的这一切,已经足够了,不是吗? 自从白鹤寺回来,他悬吊了几日的心终于落下。 看着眼前景色,他忽然回想起六年前,他拖着大病初愈的身子请旨回到京城,于某一天夜里在白鹤寺的废墟上枯坐的景象。 那是萧瑟的隆冬,山下只有如野兽蛰伏一样的寺庙,和不时飞过的乌鸦。 他生为贵胄,养尊处优,经历过战场厮杀的艰难,也经历过跨上鬼门关的艰险,那是他第一次经历失去在乎的人,第一次知道“永远不再见”五个字意味着什么。 他自幼老成寡言,却也曾因为那个热情活泼的少女,悄悄练习过释放少年郎特有的活力。很多次离开她的视线后,他在郊外高山上高声地畅笑,在西北无垠的黄沙里纵马横行,举杯高歌,昂首横行。 于是也有不少人赞他少年飞扬。 但她当然不知道。 她已经有了徐胤,便再也看不到其他人了。 他也羞于被人窥见。 但他总希望,未来有一日她能够看到他的变化,她的双眼能因为他而露出一些欣喜。 可她死了。 他找不到了榜样,他的少年气,再也不知该展现给谁看。 因为那个晚上,他后来是那么地厌憎冬天。以至于他去年也赶在了隆冬来临之前,平息了战事。 谁也没有算到,在隆冬过去之后,他迎来了这样明媚的暖春,同时也等到了她的回归。 清风撩起他的衣袂,他再低首看了看蜷曲的手指,而后转眸望向身旁的梁瑄:“你刚才,说什么?” 梁瑄道:“我说你都快捂死我了呀!” 说完他又好奇:“五叔,你干嘛让我设那个绊子绊父亲?这跟你和二叔争傅姐姐也没关系啊! “而且这要是让我娘知道了,全家都得上阵打我一顿!回头事发了,你必须得帮我说情!” 裴瞻哦了一声,转身遥望着远处的水榭:“刚才我们的契约里,可没有包括事后说情这一条。” 梁瑄急了:“你怎么翻脸不认人呢?!” “那是你傻。”裴瞻瞥他一眼,踱上了来路:“谁让你不问是非闷头就干?今日我能支使你干坏事,来日他人也能指使你干坏事。 “而且我就算答应你会让你当先锋小将,也只是嘴上一说,你连个证明都没要,白给人当枪使,你说你该不该打?” 第145章 最难的一场仗 梁瑄睁大眼,哇地一声哭起来:“五叔你太坏了!” 裴瞻遥望了一眼远处的水榭,停步道:“人间险恶,你醒悟得太迟了。” 说完他又瞥向下方:“犯错不要紧,要紧的是吸取教训。还有,危机来临,要学会把损失降到最低。 “我要是你的话,现在就赶紧收声。你动静越大,提前露馅挨打的可能性就越大。 “敌人都杀过来了你还只顾着哭,要换在两军对阵之时,你会被虐得连渣都不剩,还要连累你的同袍一道赴死。” 梁瑄立刻不哭了。 裴瞻又道:“这回我且饶了你,权当给你个教训。你若不想后果不可收拾,方才之事你便须守口如瓶。 “自然,你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在此地看到了方才那一幕,包括你父亲母亲你二叔,尤其还有,你的傅姐姐。” 梁瑄听到后半截他又好奇:“为什么呀?” “因为你要是说了,后果就是打你的人里还要加上一个我。” 梁瑄:“……” 他没死心:“那我还能当你的先锋将吗?” “鉴于你的表现,先当斥候吧。从现在起你帮我留意你七叔,他何时去见你傅姐姐,你立刻遣人来告诉我。” “……不是防二叔吗?你怎么连七叔那样的都防备上了?” “你就说干不干?” “可这也不是斥候,这是细作啊!” 裴瞻睨他:“先当细作,再当斥候。” “……” 梁瑄道:“五叔,你说你费这劲!你就直捣黄龙,直接上傅家提亲不好吗?” 裴瞻深深望着湖心水榭:“在你是轻飘飘一句不用费劲,在我,这却很可能是最不好攻下的一场仗了。” …… 隔墙有耳,傅真什么也没有跟梁郴说,她只是抬出了苏幸儿。 梁郴早前已知道她和苏幸儿在一起呆过,他便也未曾追问。 活到这年岁,有了那些阅历,他什么没见过?不至于如此沉不住气。 即使脑子里滑过了很多个画面,有关于她的,有关于梁郅的,还有关于梁宁的,以及那把匕首。他想不出来这些本不应该有关系的人和物,为什么偏会串联在一起? 可他知道,苏幸儿会给他答案,梁郅也是。 回到水榭后,正好一曲已终,程家已经相邀前去入席。 傅真恢复了镇定,并且接受了事实,忙着闷头暗思接下来会有哪些事情发生。 打从傅真和梁郴一道回来,宁夫人目光就凝聚在她身上。 程家给足了他们一家人体面,程夫人作为堂堂大将军夫人,对自己礼遇有加,一直陪伴着看戏叙话。这样的贵胄相处起来,是让人极度舒适的。 可是在看到和梁郴同归的傅真时,宁夫人的神色还是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 梁家当然也是急不可耐地想早些结束这顿饭回家。 就连程持礼也是吃得心不在焉。 唯一镇定的反而成了裴瞻,他如常举箸言谈,连眼角余光都没朝傅真溜过去一丢丢,令原本还防备着梁瑄那番举动当真是他在背后指使的傅真,看到这里都减去了几分疑心。 傅真且也管不着他了,这里按程序吃完饭又喝完一轮茶,便就与宁夫人起身告辞。 程夫人和贺氏还留一留,程持礼这里却已立刻弹起来:“我送恩人出府!” 梁郴在程家没找到机会与苏幸儿说话,路上他骑马,而苏幸儿带着梁瑄乘车,索性双方都赶着找对方交换消息,便一路滔滔地到了家。 进了家门后苏幸儿看到刚下马的梁郅,朝梁郴使了使眼色。 梁郴立刻眼到心到手到,当苏幸儿一把将身后的梁瑄挡在院门外,梁郴这边已扯着梁郅入了房! 夫妻俩其速度之快,把个哇哇叫着爹娘的梁瑄鼻子都快碰歪了…… …… 梁家这日便大门紧闭,再飞不进去哪怕一只鸟。 宁家的马车到府后,傅真先打发人带宁嘉回房,而后寻了杨彤过来:“你去前院候着,若有人寻我,不用问谁,直接带他来见我便是。” 杨彤走后,她端起桌上的茶,灌了两口,又对着窗外一树繁花静默片刻,跨门去往了宁夫人所居的正院。 宁夫人褪下了钗环,正素衣坐在窗前出神。 即使已三旬出头,如此妆扮的她依然看起来美得惊人,摆脱了傅家负累后,她气色更好了些,也更添了几分雍容。 傅真隔着炕桌与她相对坐下,目光扫一眼桌上几本账目,当中还有几张宁嘉的功课,便笑笑道:“说起来嘉哥儿都改了姓氏了,我还姓着傅呢,母亲何时有空?带我去府衙里将文书给弄了吧。” 宁夫人却把目光垂下,给自己斟了杯茶,浅抿起来:“何苦换来换去呢?将来再改,也挺麻烦。” 傅真顿住。 一会儿她又笑了下:“母亲这话说的,我怎么可能还改?我是宁真,往后这辈子自然都是宁真了。” “‘这辈子’?”宁夫人望着她,“傻孩子,你才十五岁,剩下的路太长太长了,不要轻易就说一辈子。” 她语声像怕惊碎了什么一样轻柔,傅真别开了目光。 最锥心莫过温柔刀,傅真来之前鼓起勇气想说的话,皆被拦在了肚肠里。 门外丫鬟来禀报:“姑娘,杨护卫说程府的小将军着急求见!” 傅真蓦地看向对面。 宁夫人目如深湖:“去吧。不要怠慢了将军。” 傅真艰难地把腿放下地,起身时又回看了她一眼,随后深吸气才步出门槛。 宁嘉迎面走过来,手里抱着好几本书,脸上有少见的兴奋:“姐姐!方才梁家小将军送了我整整两箱书!他还特地让人把书送到家里来了! “这里头还有几本兵器谱,我看姐姐有时候会跟黎江黎淮学武功,也许你用得着!” 傅真深吸气,压住心头翻涌:“多谢。” “姐——” 宁嘉不赞成地拖长了尾音。这些日子,这少年也渐渐活泛了,不像过去那么隐忍沉默。 傅真接了书,摸摸他的头,快步出去了。 瞧瞧,她是那样倒霉,死在白眼狼手下,却又是如此幸运,醒过来还多了两个血脉相连的家人。 向梁家袒露身份是复仇的第一步,此时她走在去见程持礼的路上,恍惚间像掀开了一场风雨帏幕。 (还有票吗?求!!!并预求12月的月票!) 第146章 我把风险断在自己这儿 程持礼在宁家前厅里站着,打量这座宅子。 这宅院一看就有些年头,虽然很气派,收拾得也很整洁,可终究是民宅。 他想到梁家那门庭,虽然主宅的门庭跟这宅子也差不多大小,但是朱漆大门,府墙高耸,五间九架,阶高二尺,处处皆显露富贵威武之气。 宁家这房子,除去占地与装潢,谈不上任何规制,不及梁家十成之一。 想不到当初在梁家住着满府最精致院落的梁宁,在家享用着最讲究的用具,在外虽非朝廷正式武官,却也是为国立过功劳,得过帝后嘉奖的一代人物,鲜衣怒马纵横山河,总归有她一份,而她如今竟蜗居在这等寓所。 程持礼禁不住一阵鼻酸,不由替梁宁委屈起来。 又想到自己少时父兄在外征战,母亲良善,却是个粗枝大叶之人,育儿上十分狂放,梁宁身为长辈,自认有责任处处照拂,又因年岁相差不大,又少了长辈的架子,少时梁宁言行中带给他的影响,少说占了一半。 如今他与其余一干曾受她诸多关照的子弟皆小有成就,行走在外无不受人敬称一句“小将军”,而本该依旧位居他们之上,受他们所有人恭恭敬敬道一声“姑姑”的梁宁,反倒却成了身份卑微的商户女。 上番在酒楼里重逢,还要承受酒兴上来的大家伙玩笑调侃,心中更是发酸,忍不住伏在桌上哭了。 傅真跨入门,将一干人全皆挥退,只余杨彤张成远远地守住门口。 她道:“礼儿。” 程持礼当下立身,退后两步,扑通跪下磕了个响头:“姑姑请受侄儿一拜!” 傅真虽是与他见过多次,见他这般也是忍不住心绪涌动。 双手扶他直身,沉息道:“今非昔比,如今我是宁家的傅真,你何必执着于过去的礼数?” 程持礼泪眼望她:“在西北时,我在沙丘中迷路,是你半夜纵马来寻我,才使我免于被狼群围攻。我跟随父亲出阵,伤了手脚,又是你日夜在榻前替我喂药上药。 “你若真是意外故去,我便也只得惋惜一句与您姑侄缘浅。 “偏生你是受奸人所害,想我受姑姑那么多恩泽,却未曾替姑姑承受分毫,这一拜,又如何能免得?” 梁宁少时仗着家世显赫,立志跟着哥哥们兼济天下,但凡能帮的忙她绝不曾吝啬,真心以待之人又何止徐胤? 程持礼与梁郅同岁,两家大人原是让他们俩成为玩伴,相互帮扶,不料梁郅那时只跟着梁宁走,程持礼便也跟在了身后。故而傅真知他天生一副实心肠,也待他如亲侄无二。 同样受过她恩泽的程持礼如今已有成就、却仍将过往情谊铭记于心,而她施过恩泽的那么多人里,只有一个徐胤下得了狠手杀她,可见她并非错在以诚待人。 她说道:“你来这么快?可有留意后头?” “您放心,礼儿断不敢疏忽,我围着这胡同绕了几个圈,才进来的。” 傅真点头,这才仔细将他打量,而后笑说道:“早前几次人多,也不敢将你多看,如今才发现你又高又壮,越发英武了。想必今后再遇狼群,定不必等姑姑率人相救脱困。” 程持礼赧然:“哪里,侄儿不过痴长了一副个头,脑子还是不灵光,哪有姑姑从旁指引来得可靠? “姑姑,日后你可不能再离开了,待逮住凶手,我定要净水泼街,亲自率队和老二恭迎你回梁家!” 傅真道:“郅儿都跟你说了?” 程持礼点头:“他跟我讲,白鹤寺里那场火,是奸人蓄意为之。姑姑你好容易才躲过此劫,但仇人是谁却尚无证据。因此暂且不能将姑姑身份泄露出去,以免打草惊蛇。 “——姑姑,能够把事情办得那样严密的人,一定不是等闲之辈,且姑姑身手本就不错,对方却能够使姑姑中招,一定也不会是陌生人!” 傅真望着他:“你这些年在营中,果然没有白待。” 程持礼在意的却不是她的肯定,他腾地站起来:“他是谁?求姑姑告之!” 傅真抬首凝视于他:“你若是如此沉不住气,我便一个字也说不得。” 程持礼攥紧双拳瞪眼而立,片刻之后他心气到底渐渐平息,咬牙垂下肩膀:“好,那就先不说。 “我虽然自认绝不会泄密,但姑姑的安危却容不得丁点差池。我纵然无用,至少替姑姑把安危风险先断在自己这儿,是务必要做到的!” 傅真看他片刻,笑着道:“我听说你这几年在北边建功立业,很是英勇。试想胸中若无几分丘壑,建功立业哪有那么容易?你回头若是猜到了,也无妨来向我求证。” 向梁家和盘托出是必须,程家却不曾入局,程持礼若是留心,日后多半能猜出个一二。若是猜不出,那么告知他也无益。 她端起茶来:“你我多年不见,我对朝中营中之事也生疏了许多,你今日便留下来晚饭,好好跟我叙一叙。我若料得不错,只怕迟些郅儿也要过来的。 “我记得你是喜欢吃蜀中菜的,我早上还特意吩咐人去铺子里请了个蜀中厨子来。” 程持礼听她转口说及家常,心下顿感亲切,不免也关心起她:“姑姑在这儿住的可惯?有什么可以让小侄效劳的?礼儿我定当赴汤蹈火办到!” 傅真闻言噗哧笑了:“还没有到蹈火的时候。不过眼下我倒真有个事发愁。” 程持礼挺胸:“您直管吩咐!” “我日日暗中调息,外加食补锻炼,体力与体质都恢复了不少,少不得会有动用武力的时候。 “却因为原来的傅小姐体弱又不会武功,我总归得寻个由头使我这身武功有个来处。 “你若有合适的教头,替我找个来,一来我让他带我切磋切磋,二来将来外人问起,也有说辞。” “这没问题!”程持礼道,“这我自己来不就行了么?本来二哥更合适,但他得对外避嫌,而我正好有你送参救母这事摆着,外人问起我就说是报恩!” 傅真想了下:“也行。” 有堂堂京畿大营的将军当教官,她武功长得快点儿,对用兵之术和军营了解那么些,也很说得过去了。 程持礼有了用武之地,当下恢复了劲头:“那我明儿晌午就过来!反正五哥他最近也走得早,日日急匆匆地也不知去干嘛……” (有票么?!还有票么?!月票,潇湘票…各种票票,加上高分!有的话,下午我就不出去玩了,加更!) 第147章 她需要我们 梁瑄被他爹他娘关在外头,嚎了半天也不见开门,不知出了什么大事,便想去寻裴瞻,又想起他还交代自己盯着程持礼呢,便立刻着人去跟踪。 倒是晚了一步,去的人说程持礼早就出门了。 但是裴瞻曾提醒过他,说程持礼会去寻傅真,于是便又让人去傅家外头盯着。 有了确切目标,这就容易多了。 很快程持礼快马闪入宁家的消息就飞到了梁瑄手上。 当梁瑄刚把消息送去给裴瞻,暮色渐渐笼罩下来的正院里,依旧紧闭着门的屋里头,梁郅终于被拷问完了。 “真相就是这么个真相,过程就是这么个过程,还有什么想问的,放马过来吧。” 梁郅说得口干舌燥,抓起桌上的茶壶就往嘴里灌。 梁郴站在帘栊下,如同被雷劈过了一般,半天没能挪窝。 他愣愣地望着前方,突然间,只听啪啪两声,他扬手扇了自己两个巴掌! 同样愣神中的苏幸儿被他吓了一跳! 下意识来捉他的手,却听他道:“我糊涂啊!早先在河边看到那把匕首的时候,就该对‘傅小姐’的来历多探究几句的! “我如何就那样错过了与小姑姑重逢的第一面?偏我只想着老五是兄弟不会骗我,而提防着她是对梁家有什么目的!却不想想我为何会对她感到亲切?我的亲姑姑她如何会害我?! “我真该死!” 随着这句话,他又扇了自己两巴掌。 这下苏幸儿倒是手都没伸了。 自己耳朵根子软,怪谁呢? 还魂这种事听起来匪夷所思,可如果对象是自己的至亲,那谁又不会情愿它是真的?谁又不会宁可信其有! “你说老五?”梁郅听到这里抬头,“他到底给你说什么了?小姑姑也说这家伙给你吹耳边风来着!” 梁郴便把傅真来爬梁家墙头,结果让裴瞻逮个正着的事情给说了。 “如今我倒是知道为何会有爬墙头这一说了!她那是回自己家啊!爬的是自家的墙头啊! “从前她在的时候爬的墙还少么?哪回不是我在下方一逮一个准?我更该死了!听到爬墙头,我就该疑心来着!” 梁郴说到这里,一双眼眶也红了。 梁郅翻了个白眼:“那家伙一天到晚板着个脸,没想到还揣着一肚子疑心!” 梁郴心潮澎湃,来来回回在屋里踱了两圈,当下就招呼苏幸儿:“你快些让人去把她那院子收拾好,你这就跟我去宁家,把她接回来! “瞧她瘦成那个皮包骨,父亲若在世,知道我们放她流落在外,怕不是要打断我两腿来! “再有,赶紧把这消息告诉给母亲和二婶,让她们也高兴高兴!” 说完他就要往外走。 梁郅赶忙冲上前把他拦住:“你可别了吧! “你这么大张旗鼓地接回来,是生怕徐贼不知道吗?姑姑如今在宁家还有母亲和弟弟,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为人,她如何肯撇下他们? “就算她肯回,徐贼若拿她的家人下手逼迫,他还顶着宁家小姐的身子呢,又该如何是好? “那匕首案还一点眉目都没有,我们能对徐胤做什么?还有,你又要将她如何安置?对外如何称呼?” “那我该怎么办?你就忍心任她一个人在外头住着么?你大伯母要是知道,怕是也要往我背上落棍棒!” 梁郴气急,两眼便更红了。 苏幸儿走过来:“先前姑姑都跟我有过交代了,此事切不宜声张,再不忍都好,此事你我几个知晓内情即可。 “何况此等怪力乱神,简直无法解释。母亲和二婶年纪大了,万一受不了这冲击呢?你这么做,姑姑是不会答应的。” 梁郴立时顿住。 苏幸儿再道:“当下最紧迫的是该如何应付徐胤那厮!我们眼下不便与他翻脸,但是,与他之间的往来却是得立刻想办法断了!我绝不能再让这贼子继续恶心我们!” 梁郅看了一眼他们,却道:“本来我也是像你们这么想的,但后来姑姑把我骂了。 “所以现在我不觉得应该斩断往来,反而深入敌营,与他保持这份密切反倒有利于知己知彼。 “非但不要斩断,最好,我们还要主动接触他!摸不清楚他的底线,看他到底有多深的手腕,以及背后到底有多深的实力!” 苏幸儿望着梁郴,等他拿主意。 梁郴眼望前方,眸光里有着极力压抑的怒火与恨意。 他一字一句道:“只要对报仇有利,便是虚与委蛇也无不可!” “那好吧。”苏幸儿深吸气,“不过暂且不认可以,却不能不往来。 “宁家如今成了商户,听说宁夫人早前还被那个姓傅的登门闹事,这太窝囊了。 “咱们首先得给她撑撑腰,杜绝这些麻烦。先想个办法,把这份交情给结起来!” “大嫂说的是!咱们不能不与姑姑往来,她需要我们,需要梁家!所以必须得想个合适的理由,与宁家结交上,而且还必须不能让徐贼发现破绽!” 梁郴垂下的双手紧握成拳,他深吸气道:“可恨的是那傅筠如此不成器,若他人品尚可,便是愚钝些,我也定要推他上去!让姑姑他们在贵眷之中能够拥有一席之地,也可放心与我们往来。” 梁郅道:“姑姑那个弟弟,宁公子,我看他才学不错,且也人品端方,大可栽培栽培。只是年岁尚幼,离顶门立户还早了些。” 梁郴点头:“一步步来吧。” 说到这里他看向梁郅,又忍不住拍了一下他后脑勺:“死小子!当日你既已知道真相,竟还敢瞒着不由我们说!” 梁郅抱头哀呼。 梁郴骂完又朝苏幸儿道:“媳妇儿你明日便且上宁家一趟,或者把宁夫人和姑姑约出来,找个地方先商议一番此事吧。” 苏幸儿点头:“放心,你就是不说,这一趟我也得去的,交给我便是!” 梁家这边拿出了主意,总算是恢复了几分安心,便决定由梁郅先趁夜去宁家与傅真通通气气。 裴瞻把营中事务交代完毕,紧赶慢赶到达宁家府外时,刚好看到梁郅快马入了宁府。 (晚上有加更哈,手上还有票的,可以开始投了嗷~) 第148章 你只是我哥,而她是我姑 梁郅到宁家时,天色不早了,进门见傅真和程持礼已经吃过饭在等他,知道这一下晌该说的已经说了,省了他许多话,当下便也把梁郴所交代的事情说了一遍。 傅真沉吟了一下:“自然是该见面的,不过先等我的消息吧。” 梁郅听说程持礼要给她当教头,不甘落后:“要不我从梁家调一批护卫过来吧?” 程持礼睨他:“二哥也太莽撞了,梁家的护卫怎么能出现在宁家?” 梁郅倒没料被这憨子教训了一顿…… 不过既然程持礼每日会过来“教”武功,那暂且倒无需担心。 这边厢合计了几句,为免引人注意,程持礼先撤,梁郅正好还有几句话想说,便稍后再走。 天色已经大黑,还是交四月的当口,天上无月,独有几颗星子在闪烁。宁家所在的整个玉玑坊都被夜色所笼罩。 护卫先打前站,探听外面动静,程持礼再后出来,府门外翻身上马,回头借着门下灯笼再看看这平平无奇的宅子,此时心情却有着说不出的畅快了! 他老大不但回来了,而且从明日起,他还要天天来这个宅子里给她当“教头”! 多开心的事啊! 打马上了街头,没走几步,却看到前方路中央正杵着一人一马,马高大,人也高大,一身锦衣绣服,玉带金簪,下凡的天神也似。 程持礼愣住,然后失声:“五哥你在这干嘛呢?” 裴瞻手持马缰,动也不动,睨着他:“等你。” 程持礼心下没来由的打鼓,他强自镇定:“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啊?哦,日间宁夫人落了点东西在我府上,是母亲,母亲打发我送过来。” 裴瞻眉眼不动:“送好了吗?” “送好了。” “那我请你喝杯酒。” “……啥?” 程持礼吓了一跳,“为啥呀?” 裴瞻虽然也喝酒,但很少聚酒,更是没有无缘无故的喊人喝过酒。 此时为什么会像是来者不善? “喝酒就是喝酒,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程持礼站在这四月温暖的晚风里,突然觉得有点冷。 但他还没有下一步动作,裴瞻就已经调转了马头,朝着街头走去。 “走。” 程持礼只能跟上,毕竟没有人惹得起这个杀神。 只不过他一路上动用了这辈子最快的脑速,也没能思考出来最近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 很快走到了燕子坊,坊门口的豆腐脑铺,平日好像生意都不错,今日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在,店家两口子守着一炉火,正在烤红薯。 裴瞻挑了张桌子坐下,右手一挥,店家娘子上了两壶酒和一盘烤好的红薯,就与她丈夫退到了屋里头。 这是特意腾出地来要说话的情形了。 毕竟越空旷的地方,说话越安全。 红薯的香气扑入鼻腔,程持礼浑身上下不自在:“这铺子可有趣……他竟然不卖豆腐,改卖酒了……” 说完一觑对面,只见裴瞻低头给彼此斟酒,然后拿起一颗红薯来,垂着眼慢慢的剥皮。 他便又道:“五哥……裴将军……大帅!您找我到底,有什么吩咐啊?” 裴瞻手眼都没停:“你刚刚去宁家,是见谁?” 程持礼心头猛跳,裴瞻在军中说一不二,积威甚重,没有人敢在他这句话下不老实。 没想到下晌他才在傅真面前咬牙发誓表过决心,如此之快他就要遭受严峻考验。 他深吸气,咬牙道:“见宁夫人!” 就算拼着被他打死的风险,也坚决不说! “啪”的一声。 剥了一半的红薯掉在盘子里。 裴瞻微微抬起的双目之下目光如刀。 程持礼立刻跟着跳了一下! “再跟我兜圈子,便去西北扫扫马粪,我让你再也回不来。” 看他噤声,裴瞻再度垂眼,继续剥红薯:“白鹤寺那场火,是怎么回事?” “……我,我哪知道怎么回事?你别这样吓唬我!你再吓唬我,我叫我爹!我叫我爹去找你爹!” 程持礼站了起来! 他就不信天底下还没人管得了他了! “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又是怎么回来的?” 裴瞻瞥着他,好像完全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她是被人害死的,对吗?那场火是有人蓄意点的,是不是?” 程持礼愣住,并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退。 裴瞻再道:“她身手不错,在西北历练多年,应敌经验那么丰富,可还是被暗算了。 “而且直到现在也没有人怀疑过那场火。 “如果不是她出现,这个秘密很可能将一辈子都埋在那片废墟底下。 “背后凶手之阴险狡诈,其思虑周密,布局之周全,事后善后的能力如此之强大。 “你觉得,是你更有能力找出凶手来,还是我更有能力?” 程持礼跌坐在椅子上。 他这是废话了! 傻子都知道彼此能力悬殊! “你是怎么知道的?” 此时再否认已经毫无意义了。 裴瞻眼望着夜色:“先告诉我,那天晚上她遭遇了什么,还有,后来她又经历了什么。” 程持礼定坐半晌,再次跳起来,很想高声指控,却又不得不压着嗓声:“你想干什么?你竟然这样套我的话!你知道这些后想对她做什么? “我知道你从小就不喜欢她!你从小到大连声姑姑都不称她! “她好不容易活着回来,你是不是要逼得她无处可藏,连活路都没有! “我知道你这个人冷心冷面,对谁都不热络!虽然你是我敬重的五哥,但我也要告诉你,你休想打小姑姑的主意! “你是我哥,一辈子都不会变!她是我姑姑,也一辈子都不会变!长辈比平辈更重要!” 程持礼太气愤了! 难道就因为老五没有入过他们这个圈子,所以就对梁宁所遭遇的一切无动于衷吗? 他明明能猜到她现在有多难的! 他为什么在察觉了端倪之后,不看在世交的份上装作不知,却反倒还要来打探她?来揭她的伤疤?! 裴瞻凝视他许久,突然将手里的杯子往地下一掼! 刺耳的声音把远处的护卫都惊得僵立在当场。 程持礼也吓了一跳! 他咬紧牙关,被裴瞻气得胸脯一起一伏,却又懂得这样的抵抗已然无用,他裴瞻想知道的事情,回头他总有办法知道。 他沉下了肩膀,片刻后恨声端起杯子:“我他娘的也不知道凶手是谁!姑姑只告诉我,那场火的确是有人借着佛堂里满屋子灯油而蓄意放的! “我若是知道他是谁,眼下你怎还能看得到我?我早已经奔去剥他的皮了!”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看了眼桌上那只被剥了皮的红薯。那皮已剥完,露出了丝丝经络。 头顶的油灯照着裴瞻,从上而下的光线使他双眼看上去异常的幽黯。 “灯油?” (三更送到) 三更了。不算太晚吧? 第149章 是他! 夜色下的裴瞻深沉到可怕,偏油灯又染亮了他那双眸子,便如同雪夜里的两点星光,冷也冷得要死,亮也亮得灼人。 “对,灯油。”程持礼咽了下喉头,“那天夜里姑姑正准备着翌日梁家大伯二伯的祈福,佛堂里点了满屋子的灯,凶手把灯油泼在屋里,点起了大火。因为灯油是现成的,所以就被人认为是灯台打翻引起的意外。” 裴瞻从头至尾都在平视前方,谁也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又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很久之后地上传来重物碾压的声音,原来是他脚踩在方才的碎瓷上,脚尖已将之研磨入地。 “这么说来是熟人作案。” 裴瞻目光移到了程持礼脸上:“如果不是熟人,那么在凶手倾注灯油的时候,她有足够的时间离开,甚至是将其制服。 “她从来就不是那么容易中招的人,是不是?” 程持礼不自觉地点头。 裴瞻再望着夜色:“她回来之后,除了和你们相见,还去见过谁?” 程持礼怔然,然后果断摇头:“没有了!姑姑十分谨慎,只让我们几个知道她还在世。” 裴瞻眼眸里忽然浮出一抹痛苦之色,他脸色发白,身子开始轻颤,随后他眼眸之中又迸出了熊熊怒火,搁在桌面上的右手被他攥成了铁拳。 “我知道了。” 他似无意识地拿起面前的酒壶,那酒壶在不受控制地晃荡,里面还剩下的大半酒水发出了哗哗碰撞声。 程持礼闻言怔住,随后他也似从梦中醒来,陡然之间睁大了眼,又往后退了半步:“是他!” 少年的嗓子因为猜到的答案而撕裂,以至于接下来他已不知该说什么,方能表达此刻的心情! 没错,和姑姑亲密无间的不光有他和梁郅,还有一个她曾全心全意相待的徐胤! 她回来了,怎么可能不去找徐胤? 那可是她曾经有过婚约的未婚夫啊! 就算徐胤已婚,这么多年里,他也一直在公然与梁家往来,而且还时常公然祭拜,姑姑回来了,她没死,于情于理,她至少应该会让他知道!她做事从来不拖泥带水,如果知道徐胤婚后还在惦记他,她一定会露面阻止。 可她没有! 她甚至一再交代他们不能透露半点消息,她也从头至尾都没有提到徐胤,没有问过他半个字! 她在防着徐胤! 刚才裴瞻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只有熟人才会让她放下提防,那徐胤便具备充分的条件! 姑姑对他的信任有目共睹,只有他才能够做到那一切! “五哥……” 程持礼把手探向了腰间的剑:“杀个朝廷狗官,也不过是赔上一条命吧?够不上株连家人吧?” 裴瞻把酒壶放下,许久后道:“不会。” 程持礼咬紧牙关,倏地转身! “但他是荣王府的女婿。荣王父子会有办法让你们程家以另外的方式被株连。” 程持礼骤然止步,对着幽深的街头,发出了一声困顿的怒吼! 随后他突然又转身,一个箭步冲了回来! “五哥,你会帮姑姑的对吧?看在大哥二哥他们的份上,你也不会对此事袖手旁观的对吧?!” 他琢磨了大半天都没有得到的答案,裴瞻只是问了他几句话就已心中了然……他的确比自己更有资格! 裴瞻抬手压了压自己的心口,说道:“你该回去了。” “五哥!” “不要告诉任何人,你来见过我。” 程持礼抿唇望他半晌,最后在他的目光里沉气垂头,一跺脚翻身走了! 街头恢复了寂静,铺子茅棚下的灯光晃晃悠悠的。 裴瞻压住心口的手放下来,拿起酒壶,仰脖将酒猛灌入喉。 他平静的抹了一把嘴角流下来的酒液,站起身来,爬到马背上,拍一拍马脖子说道:“走,去白鹤寺。” …… 四月初一。 朝中休沐。 徐胤赤足盘腿坐在窗下锦榻之上,单手支颐,双目微合,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根乌木发簪。 阳光穿过敞开的窗户,照在他披散的长发之上,耀出一片莹莹的光泽。 一会儿隔墙传来了孩童的嬉闹声,他凝起双眉,脸上浮出不悦:“不觉得吵吗?” 帘栊外静立着等待伺候的丫鬟旋即提气,轻手轻脚的走到外头,压声跟廊下人道:“让人把濂哥儿带远些吧。” 连冗正好走进来,见状道:“怎么了?” 丫鬟回话:“老爷情绪不佳。” 连冗探头看了眼窗内,遂摆摆手,轻身走了进去。 徐胤并没有睁眼,甚至连脸上那一丝不耐烦都未隐去。“何事?” 连冗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早前曾来见过老爷的那个礼部主事傅筠,原本被提拔为礼部郎中了。前些天却又突然被调去了端州当知府。” 徐胤没有什么反应。 直到连冗把目光收回去了,以为他不感兴趣,正要禀下一桩事时,他又缓慢地睁开了眼,放下支颐的手望着他:“怎么回事?” “小的查得,早前将他提拔为礼部郎中,是裴瞻做的人情。而将他调去端州,也是裴瞻做的。不过当中又还加了一个程家,确切的说是程家老二程持礼。” 徐胤凝思:“傅家跟他们两个有何相关? 连冗道:“裴瞻之所以提携傅筠,是因为傅家送了支不易求得的参给程夫人治病,又刚好是裴瞻引荐的。 “突然又将他调走,好像是得罪了裴瞻,因为傅筠得知被外调之后,前往其前妻处纠缠,随后就被贬为了福建知县!” “他哪来的资格入裴瞻的眼?”徐胤眼中有些嫌弃,“查过内因吗?” “查不到。不过,”连冗一顿之后又望着他,“傅筠有个嫡长女,近期与裴瞻联络颇多。当初那枝参就是傅家这位小姐献上去的。 “而且,因为这段缘份,程家前几日还特地邀请宁家一家、也就是傅筠的前妻和子女过府做客,裴瞻和梁家都作为陪客存在。” “这么礼遇?” 徐胤停住了手中的把玩,“那傅家小姐莫非有什么过人之处?” “传说傅家这位小姐体弱多病,连家门都极少出。只是近来听说身子好些了,常常在外走动。” “那就怪了。”徐胤下了地,赤脚踱到帘栊之下,“裴瞻可没那么好说话,他还特地去给一个商户当陪客?” (周末反而事情比较多,一般会晚更。除非接下来有时间存稿…期待!今天也会有两更的,大家有票还是给我投点吧~) 第150章 你怎么瘦了? 连冗沉吟:“但事实就是如此。” 徐胤瞅了他一眼:“还有什么事?” 连冗把手上的折子递上:“上回递上去的折子,太子殿下已经批复了。” 徐胤接在手上看了看:“让李侧妃出席?这不是胡闹吗?圣上与娘娘都出生草根,早就立过训言,官户女子不得立为中宫。 “此次出席的妃嫔,来日若无意外便要立为储妃的。这李侧妃的哥哥是地方知州,她怎么能出席如此盛重的大典?皇上和皇后看到这折子会高兴才怪!” “谁在老爷屋里呢?” 院门口传来了轻轻说话声。 连冗往外看了一眼,又看向徐胤:“郡主来了。” 徐胤没有半丝多余的反应,直到脚步声都已经传进来了,他才将仔细看完的折子合上塞回去:“再上道折子,提议余侧妃。” 说完他又道:“有空去探探那傅家小姐的底细即可,不要有过多动作。我们暂时不要惹裴瞻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且把心思重点放在宫里边。” 连冗称是,接了折子出去,门下道了声“郡主”。 永平走进屋里,看着背对着门口,正在浏览书架的那道背影,提气说道:“看你早上也没吃什么,快把这汤喝了吧。” 说着她把托盘放在炕桌上,又走到徐胤身后,忍着心头乱跳,伸手去替他轻拢发丝。 成亲已经快五年了,即使他已经实实在在地成为了自己的丈夫,每次看到他,永平都还是忍不住脸红心跳。 天知道当年放榜时,她看到这位探花郎,有多么移不开眼,她想,人间佳偶也不过如此了。 后来却听说她是梁宁的未婚夫,她又有多么的忿恨与不甘! 梁宁那个野丫头,要规矩没规矩,要学识没学识,本来一张还算看得过去的脸都被毁了。她哪里配这样的男子? 好在她如愿以偿,老天还是有眼的,兜兜转转,他最终还是成为了她的丈夫! 徐胤侧转身,脸上眼中已经很平静,他伸手掠了掠她的鬓发,看她垂下头去,又把她下巴给抬起来。 “今日怎么没回去陪你母亲?” 他吐气轻柔,配着这样懒懒的腔调,实在也太勾人。 永平脸红了,微微把脸侧开,轻嗔道:“哪能日日去?今日你休沐在府,我自然更不能出门了。” 说完她转身把汤端起来,双手递给他。 徐胤一手把汤接在手,另一手环住她的腰,先喝了汤入口,然后就俯身朝她嘴上灌了过去。 永平身段眼见得软了下来。 她羞臊难当地去挡他的手:“大白天的,为何……” 徐胤一把将她带到榻上,动作一气呵成,却不见得多么温柔。 他从前在梁家习了些武功,身手自然不能与梁家那些将军相比,因为一直保持着有时间就练一练的习惯,因此虽是文官,体魄却并不文弱。 他趋身而上:“你母亲让我好好待你,我怎敢不听?只是我人愚笨,不知该如何取悦尊贵的郡主殿下,思来想去,大约只有在床榻之上略尽绵薄之力了!” 窗户还大开着,房门也敞着。 他一点也不在意。 永平不知所措。 她感觉到有点屈辱。 但目光旁落到侧面墙壁上挂着的一副斑驳的头鍪上时,这点屈辱又被莫名的满足和骄傲取而代之了。 她已经得到的男人,可曾经是梁宁的未婚夫啊! …… “呕!” 傅真在房里吐了一地。 丫鬟们在后头围了一圈,紫嫣递帕子,碧玺端着茶,一个个着急得不行:“还在吃药,大夫都交代了不能沾酒,怎么就忘了呢?如意这蹄子也是,怎么由着姑娘胡来!” 小丫鬟在旁边瑟瑟发抖。 傅真等气息稍平,漱完口后坐直:“我哪知道这么厉害?我不过昨夜里吃了碗酒酿丸子,又没喝酒,竟也这样了! “你们都别骂她,她也不知道!” “姑娘就会开脱!也不想想,前面可都病了十几年呢,这身子哪扛得住?——快喝点粥垫垫胃,然后换衣裳吧,不是说还约了人在咱们铺子里说事么,时辰已经不早了。” 紫嫣一面拿过梳子来给她梳头,一面交代碧玺去给她备衣裳。 天色已交午时。 这几日程持礼光明正大在宁家出入了,可宁家没有成年男子,像程持礼这样的少年长来长往,总归引人注目,暂且不过是权宜之计,还得思谋个良策解决才好。 好在宁夫人并不反对,每次程持礼来了,她甚至都还会亲自交代厨下如何备菜。 那日母女俩中断了的话题一直都没有再继续,但宁夫人好像忘记了这回事,每天早上一起早饭时,她的情绪一如既往。 关于傅真改姓,一直也没法落实。 昨夜傅真与苏幸儿已经悄悄见了一面,苏幸儿的意思是要赶紧想个正当的理由,让宁梁两家光明正大的往来。 傅真回来想了大半夜,也没有想到好的办法,半夜让守夜的小丫鬟煮了碗酒酿丸子当夜宵,反倒暴露了自己这沾不得酒的体质。 今日约的是梁郴梁郅,说好在宁夫人的玉器铺见面。 因为昨夜听苏幸儿说裴瞻查出了一点匕首的线索,梁郴正准备接手去探访那两个前朝的史官,傅真却想先见一见梁郴。 自他知情后姑侄俩之间还没正式见过面的。 她这边预备赴约的时候,裴瞻却到了梁家。 兄弟俩开门一见他杵在门口,不约而同地愣了愣:“这么巧?” 裴瞻道:“你们是不是去见她?” 兄弟俩心里有鬼,当下警惕:“不知你说的是哪个她?” 裴瞻斜眼:“傅小姐。傅真。难道,还有别的人?” 梁郅暗地里松了口气:“是是是!我们就是去见傅小姐! “不过你眼圈怎么这么重?嗓子为什么这么哑?…… “还有,怎么看着你好像还瘦了点?你这几天干嘛去了?” 裴瞻收回目光望着街头:“你们走不走?” 傅真今日并没有邀他,这种情况下,她当然不可能会邀一个不知情的裴瞻,但此时他竟然提出要去,好像也没什么理由拒绝。 因为这个案子本来就是梁郴和他裴瞻在负责的。 “走吧!” 梁郴没再说二话,拍了拍梁郅的肩膀就上了马。 第151章 一个都不放过! 宁夫人在院门口看到傅真带着杨彤张成出门,立在了门槛下。 “姑娘去哪儿?” 金珠道:“听说是去咱们在南城的拢绣阁。” 宁夫人默吟半刻,说道:“去交代拢绣阁的掌柜,把来来往往的人都看好一点,也交代好铺子里的伙计,不要去打扰姑娘。” 想了一下她又说道:“算了,你还是亲自去一趟吧,不必跟我去新铺子了。” 金珠会意,立刻出门。 拢绣阁专卖上等衣料,因此门前衣香鬓影,贵客云集。 傅真绕到铺子后门,直到进了院子才下马车。 杨彤他们先到,已经跟把后院说话的地方隔出来了。 张成凑过来禀道:“二位梁将军已经到了。裴将军也来了!” 傅真本来还打算直接冲进去就喊“郴儿”来个姑侄大相会的,听到这里当下就止了脚步! “他怎么来了?” 张成摊手:“这可不是小的能管得了的事情。” 张成一路把自家小姐与裴将军一路交往的过程看下来,早对傅真这副态度见怪不怪。 也早就明白除了他们家小姐,没谁能有那个本事跟裴将军周旋的来。 傅真想起上次程家宴请,裴瞻居然去做了陪客。 后来当她提出无理的要求,说请他帮忙让宁嘉入国子监读书,他居然都没有一口拒绝,也没有骂她蹬鼻子上脸! 再加上今儿不请自来,她怎么觉得这孩子最近出现的次数有点密集呢? 不过来都来了,管他呢! 傅真推开门,茶汽氤氲中,只见三个人围着桌子正襟危坐,竟然一点说话的声音都没有! 她走进去:“你们在干嘛?” 知道的人眼里他们是在喝茶,在不知道的看来还以为他们在打坐呢。 梁郴率先第一个站起来:“……傅,傅小姐。” 那天知道真相后,扇上脸的四个巴掌,在他再次亲眼看到瘦巴巴的傅真时,好像又回到了脸上来! 这就是他鬼门关里待了六年又回来了的亲姑姑啊!是他一手带大的亲姑姑啊! 小时候梁郴给她喂饭,带她学走路,教她学武功,处处小心,就怕她磕着绊着,没想到最后却让姓徐的那个人面兽心的家伙杀了她! 梁郴只有紧紧攥着袖子里的双拳,才能勉强忍住不在此时潸然泪下。 傅真看了他一眼,又看了裴瞻一眼,站在了小桌子空出来的这一方,执起茶壶,礼节性地先给他们都添了点水,然后给自己斟上:“让几位将军久等了。大将军快请坐吧,大家都已经这么熟了,而且近日要谈正事,我提议大家就随意一些,不要拘束,将军们看可好?” “我同意!” 梁郅当下拍桌,“咱们几个都是粗人,傅小姐也是豪爽洒脱之人,文绉绉的别扭死了,倒不如从今往后,怎么自在怎么来! “老五,你说呢?” 裴瞻面上淡漠,平静得跟平日一般无二:“我又没要你们拘礼。” 说完他又看向傅真:“她看见我,也从来没有守过什么礼。” “……” 梁郅看向傅真。 这倒搞得傅真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她咳嗽道:“咱们还是说正事吧。我听说裴将军已经探听到那把匕首是大月国翼王府的贡品,而且还从顾太傅那里得到了两个史官的下落。不知道这二人现于何处供职?” 裴瞻道:“一个叫孙洛,在国子监任典簿。一个叫刘容,在翰林院任待诏。 “翰林院这边,我去找吧。正好我下晌要去办点事。” 梁郴点头:“那就我去国子监,那日我看宁公子文采不错,正好年岁也到了,我看看有没有办法找点门路,送他进去求学。” 找点门路这个当然是场面话了,他堂堂大将军,不可能在翰林院,连这点面子都没有。 傅真喜出望外:“那太好了!多谢大将军!” 裴瞻正准备喝茶,听到他们这么说,便看了他们一眼。 倒会演戏。 梁郴从小到大只得傅真纠缠,几时见她这般正儿八经道过谢?当下抿紧双唇,生怕忍不住漏了马脚,连忙端起茶来假装喝。 只是那端茶的手又不稳,因心里万般思绪难以压制,手上便抖抖瑟瑟的。 裴瞻站起来:“我去吩咐郭颂几句话。” 说完走出门口。 梁郴等到他把门带上,当下就走出桌子跪下来:“姑姑!” 裴瞻站在门外,听到屋里紧接着就传来的扑通声,他抿住双唇,走出屋檐,一脚接一脚地踢动着脚前的石子。 傅真拉梁郴起来:“不都说了不拘礼了吗?怎么还来这套?” 梁郴起身,擦了把红通通的眼睛:“我就是觉得对不住您……” “得了吧!”傅真坐下,“如今还能见面,已经是不幸中之万幸,你已经是梁家的顶梁柱了,少跟我这婆婆妈妈的!” 梁郴深吸气,边擦干眼坐回原处:“我着实不曾想到姓徐的贼子竟如此心狠手辣,他应该没有这个本事,做得如此周全才对! “就算他脑子够用,心肠够阴险,他也需要那么多的人手实施,可他当时仅仅是翰林院的一个编修而已!” “这件事我也是琢磨了很久,”傅真凝眉,“由于姓徐的是因为那把匕首才动的杀念,我总觉得这案子背后应该还有我所不知道的一些东西。 “所以我回来之后,没有直接开杀。” 梁郴点头:“你是梁家人,而梁家又是五大将军府之一,是朝廷的股肱,偏偏是你出事,再结合白月胡同的血案,此事的确该慎重。 “姓徐的只是露面行凶的凶手而已,没有露面的凶手是谁?我们还不知道。 “这些恶贼,都该一个个地找出来,逐一算账!” “对!”梁郅拍桌,“那天夜里帮着徐胤倒灯油的人,至少就是幕后凶手的人! “姓徐的有同伙!这个同伙一定就是血案的凶手!是他们联手起来杀死了姑姑! “既然要报此仇,那这当中所有参与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两个经历过无数次生死之战的男儿此刻浑身被愤怒包围,身为武者,嫉恶如仇四个字已然刻在他们骨子里。 推荐好友寻找失落的爱情新书《度韶华》,乱世建基业争霸天下大女主爽文,欢迎书友们跳坑。 第152章 我有一个绝妙的主意 傅真看着他们兄弟半晌,吸了口气说道:“我现在对徐贼和永平成亲的始末不太清楚。郅儿你了解吗?” 梁郴一直在西北,显然是不知道的。 梁郅挠头:“这个事我也没怎么关注。” 傅真道:“在我出事之前,我已经听到过不少关于永平和徐贼频频接触的传闻。” 梁郅怒起:“他们两个早就勾搭上了?……是永平干的?!” 傅真斜眼:“你太高估她了。” 梁郴道:“那样的手腕,不会是一个内宅女子可以做到的。不过,荣王府的确值得关注。 “徐贼行凶之后就成了荣王府的女婿,不管他做了多少假惺惺的事情掩饰,都盖不住他是获益者的事实。 “何况,荣王的确有能力提携他。 “当然,后来的事实证明,姓徐的的确也有几分本事。 “但从这点上说,荣王的确值得怀疑。荣王府也够资格让徐胤下那样的手。” 傅真凝思片刻道:“可是如果凶手是荣王,徐胤只是帮凶,那徐胤何来的胆子如此明目张胆地与梁家来往?还假惺惺的给我诵经祈福?……” “对了,”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上回瑄哥儿那臭小子在白鹤寺里支使我去给他打人,打的就是永平的下人。那下人还是徐胤差遣过去送经文的。 “这都不能算是大胆了,简直可以说是狂妄了!如果荣王是主使,那他应该能完全掌控得了徐胤才是——” “等等!”梁郴听到中途伸手阻止,“你说瑄哥儿支使你打人?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你拿到匕首之前的那个晚上啊。” 傅真眨巴眨巴眼,“我从那堆废土里把匕首刨出来,让他看到了,然后他要挟我给他当打手。” “这小兔崽子……” 梁郴气得挺直了腰,瞪圆了眼,“他竟然……皮的没边儿了他都!难怪他第二天还闹着说去徐家,合着是要去验收的?回去看我不把他屁股抽肿!” 傅真道:“打之前记得把他裤子里的棉垫子抽出来。” 梁郴瞅他,又小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傅真长吐一口气:“他把他娘能气成那样,挨打也无所谓,我难道猜不到他会想些什么鬼主意?” 都是她玩剩下的! 当年伺候过她的那些人,还全部都在梁家好好的呆着呢,这些优良传统哪愁没人口耳相传下去! 梁郴无语了。 梁郅也没说话,只以拳掩口,咳嗽了两下以表敬意。 裴瞻脚步声再在门外响起来时,屋里已经叙起了家常。 他推门入内,只见他们姑侄仨已经喝完了一轮茶。 裴瞻坐回原处,脸上依旧平静淡漠:“你们说到哪儿了?” 梁郅道:“说到上回徐胤要给我接风,让我给推了,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打算登门去做个客。老五,你要不要同去?” 裴瞻瞄他一眼,没吭声。 傅真知道他这个人跟谁都不能热络,怎么可能纾尊降贵去拜见一个侍郎? 见状清嗓子说:“说到吃饭,也到饭点了,我特地让人备了酒菜,我们边吃边聊。” 说完她拍拍手掌,没多会儿,张成杨彤就把酒菜端了上来。 傅真给他们斟酒,一面道:“这是千泉山庄的白玉酿,配置炙羊肉好吃。你们在西北想必吃牛羊肉吃惯了,看看合不合胃口。” 说完拿了干净的牙箸给他们夹炙羊肉。因为梁郴不吃胡椒,便挑了没胡椒的给他。梁郅不爱吃肥,又拣了瘦的给他。 到裴瞻这儿,傅真不知他喜欢什么样的口味,手便顿住了,端出一脸笑:“裴将军请随意。” 裴瞻没说什么,自行进食。 席间交流了一些京城八卦,又从史官切入,说了说前朝旧事,一顿饭也很快吃完了。 张成又上了茶。 茶当然是好茶,是杭州的掌柜才送进京来的雨前龙井。 裴瞻闻了一闻,便不由得挑了挑眉。随后轻抿了两口。 傅真因坐他下首,便把他这点小表情给收在了眼里。 她想到自己这案子,跟裴瞻一点关系都没有,却让他卷了进来,平日斗嘴归斗嘴,终还是有点过意不去。 便吩咐张成再取了两罐茶叶过来,给裴瞻道:“给裴将军带回去解个口渴。” 裴瞻瞅了一眼,道:“是只有我有,还是大家都有?” 梁郴梁郅正喝茶呢,闻言看了过来。 傅真也愣了下,看了眼那两兄弟,好像明白点什么了,她当下道:“是单单给将军的!” 裴瞻斜眼瞅过去:“这又是为何?” 傅真道:“裴将军给民女帮了不少忙,给家父升礼部郎中,是您给办的;调家父去端州,也是您让人办的;再调家父去福建当县令,还是您让人办的。 “我还从来都没有好好谢过将军,这两罐茶叶,就当聊表心意。” 真没看出来呢,小子还挺爱计较! 不就没给他布菜吗? 膈应成这样! 但凡他小时候懂事点儿,多出来玩玩儿,她也不至于对他啥都不了解啊! “不用客气。” 裴瞻面上无波,慢吞吞把茶叶拨到自己跟前。 “其实以后还有什么事要办,都可以找我的。” 他这么一说,傅真竟生出了几分“受宠若惊”…… 这小子平日心思密不透风,哪有这么好说话?她就请吃了一顿饭而已,这顿饭就这么好使? “对了,”裴瞻好像心情还不错,又说起来,“以后咱们见面的日子多的很,老这么偷偷摸摸的不是办法。 “你们有没有想到什么法子解决?” 听到这里,傅真和梁郴梁郅身躯同时一震,这特么不是把话说到了他们心里吗? 正愁呢! 只可惜没办法直接向他倒出来! 傅真小心试探:“不知将军你有什么好办法?” 裴瞻道:“我有一个绝妙的主意。” “说来听听!” “傅小姐找个夫婿吧,我在朝中给你物色个合适的子弟。”裴瞻真诚地望着她,“你有了夫婿,咱们与你往来就不必顾忌。你的夫婿是官户子弟,那你跟我们几家相处起来又顺理成章。” 傅真听完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这他娘的就是他平西将军想出来的绝妙主意啊?! 还真是颗机灵的小脑袋瓜呢! 合着她好不容易才摆脱杜家那桩婚事,转头又得给自己上个套? 她深吸气:“裴将军,我倒觉得你可以先考虑考虑你自己,我的事儿不用你操心!” 都二十的人了! 梁郴在他这个年纪,瑄哥儿都满地爬了! 他倒有心思给人家做媒! 边疆战事平了就没别的事儿干了吗? (求月票咯~) 第153章 得手! 裴瞻盯着傅真看了半晌,转向梁郴:“你觉得呢?” 梁郴话都懒得说,丢给他一个大白眼。 他姑姑才被个男人害死后活回来,他还没捂热呢,这小子就想着把她给嫁出去? 还物色个“合适子弟”呢,哪有合适的? 满朝子弟他谁不认识?文官子弟他是看不上了,他娘的那些读书人十个有九个一肚子坏水! 武官子弟,现有排得上号的都是小姑姑的侄儿辈——首先,他们当中功绩高的,那些当了三四品将军的,几乎都成家了。 然后,没成家的,便是年岁小的,年岁小的自然身份低。别跟他抬家世,说什么家里父辈位高权重的,那些吃祖荫的他梁郴看不上的,因为那样的子弟上有长辈,在家里没啥话语权,小姑姑嫁过去还得跟着丈夫伏低做小。 他姑姑当了那么多年的长辈,如今为了报仇,却要屈嫁给小辈相夫教子,不憋屈吗? 姑姑前世已经那么惨了,她难道这辈子为了报仇还要去给人家当贤媳?那不还是憋屈吗? 她是那种性子的人吗? 就算她是,他梁郴也做不出这种事来! 六年前是梁家没守护她,她好容易回来了,他做为梁家的当家人,不得让她这一世活得更加风光荣耀,才抚平得了他心中的那份愧疚?才对得起她所受的那番苦?以及才能平下被渣男斩断的一世人生的那股子窝囊气? 姑姑的婚事将来他是会考虑,但这关系着梁宁好不容易重活一世的终生幸福! 他不得慎重? 不得好好考察? 考察得时间啊! 人徐胤在他们身边六年都没暴露出来呢,知人知面不知心! 你说就他脑袋一拍想出的这个主意,让人能赞成么? 还“绝妙”呢! 得亏他是不知傅真身份,要是知道,兄弟不兄弟的,梁郴今儿也得骂上几句! 裴瞻便又看向梁郅:“你呢?” 梁郅也木着脸:“傅小姐要是有了婚约,咱们几个再跟她接触,不就更不方便了?我听说,她跟杜家还没退婚那会儿,还让老五你当面批评过要自重?怎么,你做人还有两套标准呢?” 哼。 如今的梁郅,看不得小姑姑受一点委屈。 裴瞻顿一下,再看回傅真:“那你,是为什么不同意?” 傅真一路看下来十分欣慰。 果然还是亲侄儿靠谱! 她看裴瞻一眼,说道:“裴将军,我知道这件事跟你是没有关系的,要说有责任查它,只有我和梁将军们有那么些许责任。你之所以想出这个主意,也是为了帮助我们,我很感谢。 “但是既然我们都知道凶手来头大,又为何要多拖一个人下水呢? “再说了,我并不认为用订亲的方式寻求掩护,是个好主意。 “其一,既然只是权宜之计,那就是利用,这对男方不公平,这种损人利己之事,我是决然不会做的。 “其二,我已经历过一次退婚,知道退起婚来并没有那么容易,不会给自己招麻烦。” 当时还是杜家有理亏之处,她退婚都尚且经历了诸多波折,要换成再来一个出于相助而结成的对象,将来岂不是更棘手? 再说了,她当下目的是复仇,哪有心思跟男人周旋? 裴瞻把茶放回桌上,说道:“我知道了。是我考虑不周。” 梁郴打圆场:“老五你也是好意,也不怪你。”毕竟这家伙还什么都不知道! 梁郴接着道:“那此事就容后再议吧,当下还是先办正事。我去国子监找孙洛,老五你要不要一同走?” 裴瞻起身:“走吧。” 说着他拿起那两罐茶叶,率先出了门。 郭颂在车下等候,瞅了眼尚在傅真相送之下慢吞吞走来的梁家兄弟,凑上来问裴瞻:“将军探得了么?结果如何?” 裴瞻微微挺胸稳如泰山:“得手。” 郭颂忙道:“那是如何情形?” 说着他伸手来接茶叶。 裴瞻却没给他,自己抱着上了车,进马车坐下。他伸出一根手指挑开车帘,再看了眼一门心思跟梁家兄弟说话的某人:“前方有一大堆拦路虎。她又担心有后患。” 郭颂闻言愣了下,也回头看了眼:“果如将军所料。” “先回府,再去探沈学士在何处?递个帖子去我要拜访他。” 裴瞻说完放下帘子,而后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茶叶,打开一罐茶来深嗅了一口,直到茶叶的清香直冲心怀,他才心满意足地将它举高,对着光细看。 茶叶罐是白玉瓷,瓷面浮游着莹润的光泽。 这光泽也染到了裴瞻的眼眸里,无人可见的车厢之中,他一贯冷凝的双眼像晨星一样闪亮。 …… 马车进了护国大将军府,裴瞻下地还没站稳就问:“老爷太太呢?” “……老爷陪太太在花园里赏花!” 自打裴瞻凯旋,这个家的家主简直就成了裴瞻。 他们曾经威名赫赫伴随周皇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将军裴昱立刻当上了甩手掌柜,不但趁病把京畿营的事务交给了裴瞻,连将军府的事一概不理会,问就是去找二爷。 每日里大将军阁下就只管陪着夫人看戏赏花,花式马屁吹得一个月下来不带重样。 你要问他那病是怎么回事? 裴瞻回府第二个月的某日早上,大将军阁下忽然说扭脖子,急需休养。 可如今四个月都过去了他还在休养! 催他回营他就说脖子没好,但转眼你就能在府里头的花园,抱厦,琴台,剑台,以及府外的戏社,酒肆,茶楼……等等地方不定时地看到他。 总之除了“老迈病弱”不能理正事,其余啥都能! 这病是咋回事儿,大伙就自个儿琢磨呗! 家里下人都看着裴瞻真忙啊! 可他将来是大将军府的继承人哎,去年冬皇上大行封赏,是要加封裴瞻位列一等武将,成为开国以来第六位大将军的。 后来是裴瞻万般推辞才没封成。 总之,除了他自身的荣耀和职务,将来这将军府也本来就是他的,他不揽上肩又有什么办法? 裴瞻跨进花园门,一眼就看到他爹正在往他娘头上簪花,口里话不停:“娘子花容月貌,这石榴花哪及娘子一半之美?真是平白便宜了它!让它有这等福份落在夫人发间,蹭得了一些荣光。” 裴瞻听不下去,侧转身待裴昱把这波马屁拍完,才让人通报。 (我觉得此时需要点月票给瞻儿加加油~) 第154章 我只是羡慕你们 “瞻儿来了?快进!” 裴瞻在听到裴夫人欣喜爱惜的呼声,方转身走过去。 裴夫人出身湖州贵族,打小就是娇娇小姐,裴昱当年在金陵为将,跟着周皇起义后打到了湖州,对裴夫人一见钟情,最后各种波折,还是成了夫妻。 裴昱对娇妻呵护备至,当年死活不让裴夫人随军,让她留娘家避祸,谁知她大半夜包袱款款就追上来了! 裴昱感动得眼泪哗哗,当场就发誓这辈子绝不辜负夫人。 这不,同样是经历过了多少年的动乱,有的人早已憔悴沧桑,而裴夫人直到如今,都快四旬有余的人了,还肤白貌美,保养得比同龄人年轻了至少十岁。 裴瞻坐在裴夫人让他坐的椅子上,目光轮流地看着他俩,然后缓缓地沉下一口气。 夫妻俩面面相觑,然后裴夫人道:“瞻儿你这是怎么了?遇上什么难事了?” 裴瞻凝眉:“儿子只是觉得好累。” 裴夫人一愣,看着丈夫,裴昱忙道:“你累你就休息啊!营中事务不是还有礼哥儿谦哥儿他们那帮子弟么?你干嘛凡事亲历亲为?” “身子累倒好说,可要是心累,又该如何是好呢?”裴瞻左肘支在膝上,上身微倾地看着他们,“我每次看到父亲母亲如此恩爱,心中就感到无比的孤独。” 裴夫人心一提:“儿啊,这是为何?!” 裴瞻目光深深:“我小时候,父亲为怕我养不活,成天让仆人们围着我,致使我连一个玩伴都没有。 “长大了,我又去了西北,代父从军,代兄从军,征战的途中,大家都顾虑着第二天还能不能活下去,哪有什么心思相伴消遣。 “因而在西北除了打仗,我只能与黄沙与星河为伴。无一双为我补战衣的手,病中也喝不上一口温热的汤。 “算一算,我竟然孤苦零仃都二十年整了,在边疆度过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回来又还要代父履职,掌管这偌大的将军府。 “一众同袍大都成家立业,而我功成名就,却依旧夜夜衾寒枕冷。 “——父亲,我真羡慕您啊,您可真有福气,有母亲这般温柔体贴一心一意相伴左右的伴侣。 “儿子从来都不敢奢望这种福份,不敢想将来也会有人像母亲陪在父亲身边这样,也跟儿子相濡以沫,荣辱与共。” 说完他端起手边的茶,悠悠地喝了一口。 裴昱与裴夫人针扎似的坐不住了! 裴夫人红着眼眶:“我儿好苦!” 这还是她那个一看到他们夫妻腻在一起就翻白眼的儿子吗? 原来他心中是这么的缺爱! 裴昱张嘴愣片刻,蓦地拍起了大腿:“你想娶媳妇你倒是直说啊!绕这么大个圈子你不嫌罗嗦? “当初你刚回京,你娘不就跟你提过了么?是你说不要啊! “你看你都这岁数了,合婚龄的小姐嫁的嫁,订亲的订亲! “原本暗暗等着你回来好跟你凑一对的那些个小姐,见着你这儿没希望,也都转头另找人家了! “现有的官户里,没成婚的怕只有那些十来岁的小丫头了,人家还是小孩儿,谁肯嫁给你这一大把年纪的?过门后磕头叫你叔么?!” 裴昱挺来气的,贱不贱呐? 当初排着队的媒人登门他不搭理,如今没人搭理他了,他倒又怨上了! 他跟媳妇儿恩爱情深那是他知道该出手时就出手,哪像他这个闷葫芦? 长这么大没见跟哪个姑娘亲近过! 如今找不到媳妇了,怪谁呢? “没关系,”裴瞻转动着杯子,“父亲批评的对,我也知道自己不配。 “我只是欣慰,由衷地欣慰!儿子孤苦零仃二十年,算得什么?替父亲担下所有差事,劳心劳力,让您腾出时间来风花雪月,又算得什么? “只要能换来父亲母亲安享太平,能日日看着你们这般恩爱甜蜜,儿子就是把光棍两个字熬出浆来也值。” 裴夫人听到这里,忍不住掩面一声哭:“我儿太惨了!”说完又捶丈夫:“都怪你!他都这么可怜了,你还批评他!” 她的幸福生活都是靠儿子熬光棍换来的耶! 裴昱好无语啊! 他胸脯起伏得老高,继而拍桌:“臭小子!你少在这儿含沙射影的,你想找啥样的,你说! “你老子我就是绑也给你绑一个来,这总行了吧?!” “父亲言重。我这老大不小的了,哪有什么要求?” 裴瞻边说边望着裴夫人:“我既不敢要求人长得像母亲这般美貌,又不敢要求人像当初母亲义无反顾跟随父亲出征那样胆大。 “我一身的责任,也没什么时间精力来思考这些。还不是由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男儿志在天下,要不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不能有违孝道,不然压根就不想被婚姻所捆绑。 “所以您二位实在要逼着我说亲,那迫于无奈,我也只能勉为其难顺从。” 裴夫人听闻,立刻激动地梆梆拍起了裴昱胳膊:“听到没?要长得好看的!还要有胆识的!” 太长了,不耐烦听! 她捡重点就行! 裴昱深吸气:“你小子可以啊!” 他去西北那么多年,孤苦伶仃地对着黄沙和星河的时候,不是顾影自怜,是在修炼将来怎么跟他爹玩心术吧? “多谢父亲鼓励。” 裴瞻把茶放下,站起来:“儿子还有一堆的事,实在忙不过来,就不多陪父亲母亲说话了,祝愿父亲母亲恩爱万年,儿子告退。 “对了,”走出两步他又回头,“夜里睡着太冷了,还要劳驾母亲吩咐人给我换床厚点儿的被子。” 裴夫人与丈夫目送他离去,随后对视一眼,同时拍了桌:“来人!……” 他奶奶的,光棍男惹不起! 这夹枪带棒的要是隔三差五就来上一通,谁受得了?! 大四月的天了,他居然说加被子? 十年的陈茶也没他这口茶来得浓啊! 这要不赶紧把招媳的风声放出去,岂不是晚一步都有被怨男逼到吐血的风险? …… 裴瞻心满意足出得门庭,郭颂正好来了。 “沈学士正在翰林院,他说恭候将军您前往。” 裴瞻点头,接了马缰上马:“梁大将军他去国子监情形如何了?” “大将军先去寻了孙洛,还不知情形如何。” 裴瞻便又道:“留点神,大将军那边但凡有消息,即刻来告诉我。另外,老爷太太这边一旦有动静出来,便把这风声扬大点。” (对,想掏你们的口袋,看还有没有票~) 第155章 缺个治内之人 傅真送走梁郴他们后,也打算回府。 刚掀了帘子,却见金珠立在外头。 她惊道:“你怎么在这儿?” 金珠笑着福身:“正好奉太太的命过来取些料子,就替姑娘看了会儿门。” 傅真闻言看了看外头,这才发现,整个后院干干净净的,从头至尾也没有个伙计来打扰过。 虽然她早就跟铺子掌柜打了招呼,也张成他们看好了,可是她过去毕竟没来过家中铺子,好多人都不认得她,她出面,又岂有金珠这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出面来得好使? 傅真不免有些愧意。 自己的事情,倒老是要劳驾宁夫人替她操心了。 她问:“母亲何在?” “在万宾楼呢。” 新铺子的名字已拟好了,叫万宾楼,也快开张了,可傅真却直到如今都没去正经帮过忙。 听到这儿傅真便就往万宾楼去。 酒楼里几乎都准备妥当了,掌柜的正在指挥伙计调整细节。宁夫人则由苏掌柜等几个掌柜伴着巡视四处。 “四月十二就要开张,开张前一日,多放些赏钱,招引些人气。对了,邀请的那些贵宾的请柬,都准备好了吗?” “一切准备就绪。” 苏掌柜说着,顺手取了张请柬过来呈上。 宁夫人刚接到手上,门口就有二掌柜拿着一封信快步的走过来:“大当家的,这里有封都察院送过来的信件,请大当家过目。” 听到“都察院”宁夫人立刻看得过来,接到手上一看,果然是都察院的文书封皮,连忙打开! 旁边苏掌柜瞧着也不由的提起了心,平民百姓最害怕的就是官府,而且此番来的还是都察院,怎能不让人提心吊胆? “是好事!”宁夫人看完之后却露出了笑容,“是谢大人着人送过来的告知书,傅筠已经于今日早上举家离开京城去履职了。” “太好了!” 掌柜们听到之后俱都欢呼起来。 “什么事情这么高兴呢?” 人群外忽然响起了傅真的声音。 宁夫人抬起头:“真儿快过来!有好消息!”说完她把文书递过去。 傅真接过来一看,可不是喜事儿吗? 她笑道:“心腹大患除了,这不得庆祝庆祝?” “说的是!” 宁夫人立刻吩咐:“苏叔,你让人去后院备几桌吧,最近大家也都辛苦了,开业在即,咱们先热热灶头,也犒劳犒劳大伙。” 苏掌柜立刻下去安排。 傅真瞅完文书道:“说起来。谢大人也颇为关照我们了,我们还没有郑重谢过呢。” 宁夫人闻言点头:“你说的是。论理,我很该亲自登门重谢一番,只是,听说这位谢大人鳏居,我去多有不便。真儿,天色还早,你就代我去一趟吧。” 傅真当下领命。 谢彰在京为官多年,加之祖上本就富裕,因此在京中置了府邸,就在顺天府不远的如意坊。 傅真携礼到了门前,差人叩了门,说了来意,门房客气地引她到前厅吃茶,原来谢彰刚好在家,才从衙门归来未久。 此时谢府的书房里,谢彰正与幕僚说话。 “李幸翰林出身,升任詹事府少詹事资历已够,既然礼部侍郎徐大人举荐了他,在下以为大人就不必反对了。 “如今徐侍郎仕途正得意,入阁为相指日可待。大人何必去对他的锋芒呢?” 谢彰道:“你此言差矣。若我谢彰畏惧权势之人,岂非辜负了皇上此番金口玉言提拔之恩?我既为御史,怎能罔顾御史之职? “当年我在祖父面前撂下重话,只身赴京就职,若不能秉持初心,岂非也要落得族中人耻笑? “这李幸被人弹劾私行不检已经不止一次,这样的人,如何能前往东宫担任辅助之职? 幕僚沉吟,点头道:“大人言之有理。皇上龙体染恙多年,直到去年西北战事平息,才有几分好转。 “此番及冠大典之后,宫中怕是也会让东宫立起威来,好为将来做准备。 “储君身侧,的确容不得马虎。 “在下这就前去拟好折子,代大人送去宫中。” 话到这里,门外有人禀道:“老爷,有位姓傅的小姐求见。” 谢彰纳闷了一下,立刻猜到是宁夫人的女儿,那个凭一己之力,和她母亲联手甩掉了渣男的小姑娘。 当下走了出去。 傅真坐在厅堂等待的时间里,顺眼打量着谢家这庭院。 这宅子倒算是建的不错,门庭宽阔,用料讲究,只是收拾的却不算十分整洁。 门窗多有斑驳之处,院中墙角处还有杂草和没扫净的落叶。 若说其主人拮据倒不至于,谢彰听说是他们大家族中的嫡支,家底肯定是厚的。 且看他们仆人穿戴也不粗朴。 那就是谢彰治内这方面有所欠缺了。 正想到听人说过谢彰的夫人已逝,后来又无续弦,谢彰自己又身居要职,管家之事只怕交给了下人。 正自暗忖着,谢彰就走了进来:“傅小姐久等。” 傅真连忙起身行礼:“见过谢大人!” 谢彰笑道:“你寻我有何事?” 傅真将带来的礼物送上:“几次三番蒙受大人关照,一直未曾致谢,民女特地登门拜访。些许心意,还请大人不要推却。” 谢彰看了眼面前沉甸甸的包裹,微笑着捋须坐下:“傅小姐可知本官已是都察院的御史?” “知道啊!”傅真便再拜了一下,“倒忘了祝贺大人!” 谢彰道:“既然知道在下已是有着监察百官言行举止之责的御史,那这些东西,想必不用多说,傅小姐也定然会带回去的了。” 傅真知他性子耿直,也没料到他这般直接,再看他虽有微笑,但面色坚毅,定是有原则的人了,便也不再废话,起身道:“大人风骨让人钦佩,是傅真唐突了。 “民女告辞。” 傅真回到万宾楼,把情况跟宁夫人禀了,宁夫人颇有些过意不去:“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是几方砚台加石头,收了又能如何?” 傅真瞅她一眼没吭声。 对她宁夫人来说,这些不值钱,认真算起来,那两方端砚就值两三百两银子,更别说那三颗鸡血石,放在外头谁不想争抢? 寻思了一下,她倒是想起来:“谢大人忙于公务,我看他家里挺潦草,似乎缺个治内之人。 “母亲真心想回报,倒不如看能不能帮他解决这个问题。” 宁夫人道:“这我能怎么帮?” 第156章 将来去挖他十八代祖宗的坟(二 “他家不是有位小姐吗?我还听苏掌柜说,上回他还亲自给他们家小姐请女师来着。我估摸着那女师不怎么样,不然他唯一的女儿不可能不会管家。” 不管怎么说,一个管得了内宅的大户人家小姐,一定不会容忍自家门庭还有扫不干净的落叶和杂草。 宁夫人悟了:“你是让我教谢小姐治家?” “母亲治家理财都是好手,我觉得谢大人应该会需要这个。” 虽然之前丈夫婆婆小妾骑在了头上撒野,但那是事出有因,而且后来事实也证明宁夫人是没有决心管,而不是没能力管。 “这也太唐突了。人家官宦之家,要什么能人没有?还需要我一个商妇去毛遂自荐?” 宁夫人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傅真也就是顺口说说,她不同意,也就罢了。 偏这时程持礼跳进来:“老……傅小姐!西湖楼里我包了房,咱们吃饭去吧!” 说完他挤了挤眼。 连冗眼望着马车消失在车水马龙的街头,才又接了已然走到身后的护卫递上的马缰道:“回府。” 张成也不认识,武将他差不多都认得,文官他是真不熟。他道:“小的这就去问问!” 这是徐胤自己的字。 “就二哥了!梁大哥和五哥他们都有事,来不了!” 梁郴去了国子监,而裴瞻去了翰林院,都不会那么快回来。 “他什么来历?” 那么先前那个人,很可能就是徐家的人。 他一个人满肚子权欲的人,却没有请出当朝几位大学士给他题字,而是自己出手,倒也符合他给自己设立的清高假面了! 傅真走向树下马车,被路过的麻糖摊贩抢了路,侧身避让的时候不妨踩了身旁人的脚。 对方点点头:“小姐多礼。” 跟不远处的荣王府相比,这宅子不算豪阔,但门楣上徐府二字,还有左右楹联,却写得气势磅礴。 他正捡起傅真掉落在地的荷包,微笑着递过来。 他还曾说过,将来要带她回潭州祭祖。 当下日落西山,街头人群正涌动不歇,此处本就是四岔交合地,终日人多,方才程持礼的来往倒是没有引来什么人注意。 待他径直朝着徐府走去,半路上已经拐到了胡同里的傅真摆手:“跟上!” 梁宁还在的时候,徐胤身边所有人都是她安排的,当然总共也就不过是一个小厮,一个做粗活的婆子,两个浆洗丫鬟。 说到潭州,傅真倒是想起来,徐胤是潭州人,他对梁宁所述,家人早已经全死在逃亡战乱中了。 “听说是潭州人。他跟随徐侍郎少说有五六年了,是他的同乡。” 那人的折扇扇骨上是徐胤的题字! 那厮的字迹,傅真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傅真曾在脑海里想象过很多次,她会如何靠近这里,到底是提着长剑,杀出一条血路,直接冲进去割他的脖子? 待她回头去挖他十八代祖宗的坟头还差不多! ……可话又说回来,刚才那个姓连的的口音,跟梁宁刚认识徐胤时的他的口音确实相似。 那个姓连的刚才面对她的时候有几分从容淡定,而且眼神深邃,是个有城府的人。 对方倒是好脾气:“不妨事。”又道:“小姐当心。” 还是干脆以牙还牙,同样也放一把火烧了他这畜生? 万宾楼距离徐府也就小半个城,连冗前脚进了角门,后脚傅真就停在了徐家府门外不远处的胡同口。 却没想到,第一次却是在这样一个巧合之下。 她拍拍车壁:“刚才那是谁?” 竟是跟徐贼同流合污的,她倒要看看是个什么货色?! 等待的当口,傅真望起了眼前这座府邸。 张成飞奔回来:“打听了一圈,刚才那人应该是徐侍郎的随从,姓连,唤作连冗。具体什么差事不清楚。” 傅真再不说二话,转身就上了马车,并且未作停顿地驶上街头。 ——祭他奶奶个头! 傅真忍不住在心里头骂。 面前是个二十多岁文士模样的人。 她歉声道:“对不住。” 但是,六年! 那不正合了梁宁死去的时间? 她遥望着门楣上斗大的徐府二字,禁不住一声冷笑:“果然!” 从前他们几个呼朋喝友的时候,几乎都在西湖楼,傅真一看就知道,这小子是想忆当初了。 她便道:“你先走,我后走,别赶一块引人注意。” 这么说来,这个姓连的和徐胤确实来自同一个地方。 宁夫人却说道:“难得小将军盛情,你就去吧,这里有我。只记得早些回。”说完又取了几张银票,塞进小荷包里递给她。 傅真猜想正是如此。 傅真满腹感激,重重点了头。然后问程持礼:“还有谁?” 傅真当然不会相信只是随从。只是随从,不会具备那番阅历丰富的气质的。 而徐胤如今虽然仕途正得意,却也还没到到处都有人以持有他笔迹为荣的地步。 这些人后来必然都被徐胤打发了。 “主子!” 不过有了前番的走动,加之程持礼又公然成为了她的教头,如今与程家人往来倒是问题不大。 当时军营里也有潭州的将士,他们曾用过方言交流。 待程持礼驾马上街入了人海,傅真这边才走出门,习惯地看了看四面。 傅真接过荷包,不动声色将他怀中露出来的半截折扇打量一番,而后垂首福礼:“多谢先生。” 但先前宁夫人说铺子里已开了几桌,傅真怎方便走? 那这个看起来读过书的、而且还有着和徐胤一样的口音的连冗,是自梁宁死后就到徐胤身边来了。 可六年前,徐胤才只是翰林院的一个编修,作为一个年轻的官员,纵然再有才,又如何能招揽到这样的“随从”? 他们还是同乡,那就更不应该了。 是同乡,没有家族作为倚仗的徐胤,就更应该把读过书的同乡推向朝堂,将来作为相互扶助的力量才是。 她瞅了一眼徐家门户,说道:“等天黑透了之后,去守住他们下人出入的门口,逮个他们家的下人过来问话!” 第157章 暗巷! 连冗进了府后,到了徐胤书房。 先把文书给了:“东宫里来人说,殿下接了老爷的折子,随后就去娘娘宫里请安,并当场改换余侧妃出席大典。” 案后的徐胤看了他一眼,合上书页道:“娘娘如何说?” “据闻,娘娘凤心大悦,赞殿下明理,还赏了殿下两斛珍珠,一柄如意。 “殿下回宫后,便将珍珠转赐予了李侧妃,而如意则赐予了余侧妃。” 徐胤向后靠入椅背,手指头轻叩着扶手:“李侧妃出身比余侧妃高,也得太子宠,余侧妃无势,却已诞下皇长孙。 “二妃到底谁更适合当储妃,朝臣不知,太子或许也不知,但娘娘心中定知。 “如今圣上龙体尚虚,许多国事却是娘娘从旁辅佐圣上,朝中老臣也多信服娘娘,将来若皇上大行,新君上位,娘娘还是有稳定军心的作用。如今虽是她不曾直接插手东宫事务,可太子也不能不顾及呀。 “东宫这边到此为止,不必再干涉。 “都察院新近换了批人,都是皇上钦点的,还有些是皇后举荐的,都是些不要命敢往死里谏的硬骨头。 “不要让他们逮住了把柄,到时参一本我徐胤私谒太子。” 连冗颌首:“只要大典能顺利举行,老爷差事圆满,一切都值了。” 徐胤摆了摆手,端茶润喉。 连冗却未走:“还有件事,小的须禀一禀。小的方才已经见过那位傅小姐了。” “如何?”徐胤头未抬,放了杯子,又顺手拿起了旁侧的《金刚经》来翻。 “先前正好路过宁氏新开的那家万宾楼,我便起意站了站,而后就等到了那傅真出来。出乎我的意料,这个姑娘竟然十分美貌。虽然身形纤弱,看得出身具不足之症,但却未能丝毫掩盖住她的风华。” 徐胤撩眼看他,笑了一下又低头:“皮相出色,又算不得什么。还须得腹内有看头。” “除了皮相,那姑娘却还有着一双极为清亮的眼睛,明明看着是个弱女子,可那眼神——” 连冗回忆了一下先前路遇傅真时,她转过身与他对视上时的那个眼神:“太凌厉了。只是一闪而过,但还是没藏住。” 徐胤凝默片刻:“傅筠为父不慈,她久处于压迫之下,有几分锋芒却也正常。” “此言虽然不差……” 连冗说到此处,想想却又不再反驳:“也许老爷说的有道理。按照傅家当初的情况,宁氏母女要么逆来顺受,要么奋起反抗。 “后来既已反抗,那这位傅小姐想必也是有几分刚性的。” 徐胤眼望着前方,未曾接话。 连冗又道:“对了,尚没发现裴瞻待傅真有特殊之处,反而傅真如今与程家小将军已走得颇近。 “程持礼近日还新任了傅真的教头,因为宁夫人从程家听说习武有利体质,程小将军便自告奋勇了。” 徐胤想了下:“听起来却也合情合理。” 刚起身,门外下人的声音传入屋里:“禀老爷,王府那边世子妃派人送喜饼,小世孙十岁,后日会有宴席。郡主让小的转给老爷,请老爷定夺。” 徐胤止步,看向连冗。 连冗便走出来,接了贴着红纸的食盒:“告诉来人,回去禀世子夫人,就说郡主和老爷都知道了,届时定会同来赴宴。” 家丁颌首,穿过门庭,到了外院,与领着两个侍女的中年嬷嬷道:“郡主和老爷都知道了,不会有误。” 嬷嬷闻言:“这是郡主说的,还是侍郎大人说的?” 家丁道:“这是我家二位主子的意思。” 嬷嬷眉头微拧,不过她也没说什么,转身就往外走。 这里门开,她们便就踏上了徐府连接王府中间的小巷。 小巷一头通向王府后街,一头通往外大街,平日无人行走,只为两府而设,因而便连车轿都免了。 身后一侍女道:“方才的回话肯定是徐侍郎说的,郡主见了世子妃连个笑脸都没有,怎么可能还会说出如此客气的话来?” “是啊,徐侍郎温文有礼,哪次不是他给的体面?……” “没规矩!”嬷嬷转身斥道,“背后议论主子,可知让王妃的人听到,定要掌你们的嘴?” 丫鬟们噤声,但很快一个又道:“此处无人,自不会有人听见。何况,咱们都是世子妃的人,自然是帮着世子妃说话,嬷嬷如何却要罚我们?” 嬷嬷瞪着她俩,却是也未曾说话了。 三人默声往前,前方忽然一只野猫窜过,丫鬟们吓了一跳,灯笼甩到墙上被打灭了。 此起彼伏的咒骂声又响起来,没走几步,前方又传来野猫的怒嘶,听起来是在打架。 嬷嬷深吸气:“绕去前门走吧。” 刚转身,一只毛茸茸的物事夹杂着尖锐的叫声擦脸飞过! 接而她眼前一黑,眼前火光都被扑灭了! 随后尖叫声频起,三个人你撞我,我撞你,谁也不知谁碰到了谁,谁打到了谁,只觉得后颈处传来一阵痛感,接而便都倒在了地上! 巷子高处两道人影同时掠下,合力扛起了三人,顺道把打翻的灯笼也一并顺走,然后飞步蹿出了巷子口! 树下马车配合默契的打开车门,错眼之间几个人蹿入车厢,迅速拐出了胡同。 后面巷子里,徐府守门的下人听到动静打开后门张眼一望,只见巷子里空空如也,便又迷惑地把门关上了。 车厢里杨彤扯下面巾:“我们去哪儿?” 同样已经换上了夜行衣的傅真不假思索:“出去左拐一直走到头就是护城河,再往前半里路有个破庙!就去那儿!” 出来之前宁夫人给的银票派上了用场,等天黑的那当口,张成迅速买来了夜行衣,而兵家出身的傅真对京城地形了如指掌,就在他们方才行事的时候,她已经锁定了去处! 马车顺着人流往前,不过片刻功夫就到了地方。 护城河畔到了晚上没有人走,有人走也不至于会有断了香火的河神庙了! 进了庙后,傅真打发杨彤守住门外,打亮火折子后吩咐张成:“搬出个老的下来即可!另两个保持原貌,不要动!” (头痛ing…要不是有人投票,今天怕是要请假了) 第158章 打个劫! 这是间只有前后两进的小庙,前面供着河神,后堂供着观世音菩萨。 张成把那婆子扛进后堂,而后放在地上。 二人通身黑衣,黑巾覆面,只余一双眼睛露在外头。 傅真蹲身捏住婆子颈脖处两个穴道,揉捏三两下,那婆子便悠悠醒了过来。 其手法之娴熟老练,令张成看得忍不住露出了钦佩的目光。 不过他家主子,让人瞠目结舌的本事何止一二?经历过上次单枪匹马闯山头之后,之后再露出什么来都是小意思了。 婆子睁开眼睛,视线慢慢聚焦,看到蹲在面前目光阴冷的傅真,她一个抖瑟立刻爬了起来。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傅真冷笑:“我先问你几句话,你回答我之后再问这个问题也不迟。” 婆子双手揪住衣襟:“你要问什么?!” 傅真道:“你们徐府库房的钥匙放在哪?” 婆子闻言,当下怔住:“你们要劫徐府?!” “什么‘劫’?”傅真看着手上一把杀猪刀,“小爷们最近手紧,传说郡主嫁妆丰厚,借点钱使使怎么了?” 婆子整个人都僵住:“天子脚下,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干打家劫舍这样的勾当!而且还把主意打到了郡主头上,就不怕被官府抓住法办吗?!” “少啰嗦!回我们当家的话!” 张成抽刀抵在她后心:“看你穿的这么讲究,一定是郡主身边要紧的人吧?你一定知道!” 婆子都快吓尿了! 她身为王府下人多年,何曾受过这种搓磨? “我也不知道!我是王府的下人,不是徐府的人!” “瞎说!你明明是从徐府走出来的,怎么就成了王府的人?再骗我就剁了你的爪子!” 傅真猛的将刀插在地上。 婆子快昏过去了。忙不迭地道:“我真的是王府的人!我只是奉世子妃的命令去徐府传话!” “你不是啊?”傅真把刀子拔出来,“那徐府私库的钥匙掌握在谁手里?是不是徐侍郎身边那个姓连的?” “连冗?”婆子摇头,“他只是徐侍郎的人,又不是郡主的人!郡主的嫁妆怎么可能掌在他的手上?” “怎么还分谁的人?他们不是两夫妻吗?” “两夫妻也得分彼此!何况这个连公子,只负责徐侍郎对外的事务。” “一个下人还有这等能耐?” “连公子可不是下人,他读过书的。而且画的一手好丹青,都快赶上徐侍郎的功底了。” 傅真望着她:“他是什么时候到徐家的?” 婆子略算了下:“不清楚。但是徐侍郎和郡主成亲的时候,他已经在徐侍郎身边了。当时他们的婚礼还是连冗操办的。” “他们俩什么时候成亲?” “……盛元十七年腊月初六。” 傅真心里默算,梁宁死于盛元十六年八月,徐胤在盛元十七年成亲,也就是说,这个姓连的确实是在梁宁死后不久就到了徐胤身边。 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是绝对不可能短短几个月就得到徐胤完全信任,并且委以重任操办婚事的。 所以,这个姓连的一定是徐胤从前就认识的人。 她死之后,徐胤认识的人就出现了,可真巧。 傅真拔出刀来再插一次地:“王府跟徐府是一家,你怎么会不知道徐家谁管事?谁不知道王爷王妃最疼郡主,世子妃和郡主也是打小就相识,你肯定知道!” 婆子不晓得这是什么逻辑,但这个刀子太吓人了! 她立刻申辩:“我们世子妃和郡主不亲的!她们已经存下嫌隙好多年了!他们府中的事情,我们是真的不知情!” “我不信。一家人怎么会存下嫌隙?” 婆子迟疑着,显然是不肯说。 傅真拔刀,婆子就道:“六年前,原本给王妃的侄儿的一个升迁的机会,临到头却突然被世子妃的哥哥抢了去!” “具体怎么回事?”傅真凝眉,“说来听听,就当解个闷儿!” “……就是,就是西北边防最艰难的那年,抚国大将军梁郴挂帅前夕,京畿营许多职位有了变动,王妃的侄儿禇将军原在营中担任千夫长,那年荣王本都已经跟兵部打好了招呼,要他补上守备之职。 “就差临门一脚的功夫,这个守备的职位却让世子妃的哥哥章将军补上了! “王妃,王妃一直觉得是世子妃在背后撺掇世子抢了这个职,这些年耿耿于怀。 “连带着郡主对我们世子妃也不再亲近了。 “——几位爷!我真的不是徐家的人,求你们饶了我吧!” 婆子飙着眼泪,磕了几个头。 傅真眼盯着婆子,攥紧刀把。 片刻后她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这趟白逮你了?你什么也不能给我?咱们道上的规矩,出了来可不能空着手回去!要么得财,要么见血!” 婆子吓得肝颤。她忙道:“几位爷若真的只是求财,我可以指个路! “后日是我们小世孙的十岁生辰,按惯例,几日后的四月十五,王府会拨出一笔银子,送往白鹤寺作为香油钱。这笔银子数额不会小!” “当真?” “绝不敢欺骗几位爷!只不过那日正值休沐之日,王府所有人都会去上香,包括郡主,届时能不能拿到就看几位爷的本事了!” 婆子边说边偷觑着他们。 反正线索她是给了,到时候他们得手了,也不算骗了他们。要是没得手,那下场就是让王府近卫给杀了,那就更好了! 张成不爱瞧她那奸猾的模样的样,叫了声“当家的”,并以眼神询问。 傅真手起刀落,刀背子后颈上,婆子当下又被拍晕在地! “不要节外生枝,王府死个下人在外,绝不会不当回事。你和杨彤驾马车把她们送回去,只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给收了!” “主子你呢?” “我去西湖楼找程将军他们。你们好好善后,做的像样点!然后过来接我!” 张成这边不说二话,立刻扛着婆子出去,与杨彤驾车离开。 傅真等到四面安静,才剥下身上的夜行衣丢进河里,掉头奔入夜色。 (有票么?打个劫!) 第159章 废物怎么爬上去了呢? 傅真迎风走在街道上,连冗的来历被她暂且抛开,如今缠绕住她思绪的,却是婆子口中所说的永平和世子妃张氏的矛盾。 世子妃章氏是荣王妃亲自选定的儿媳妇。 永平虽然跟哪家小姐都不热络,可荣王妃亲自选定的世子妃,永平都得给面子。 所以章氏与永平关系算得上是融洽的,过去二人同上香,同看戏,同赴宴会,有说有笑。 那婆子说,她们关系破裂的原因,是荣王父子竟然把原本要给荣王妃娘家人的职位给了章氏的哥哥。 换句话说,是章氏的哥哥抢走了她婆婆留给自己娘家侄儿的官职。 这种情况下,别说永平跟章氏的关系会破裂,她们婆媳之间也不可能好得起来了。 但是,荣王父子却为何甘愿被荣王妃怨恨,也要把这甜头给章氏的哥哥呢? 傅真赶到西湖楼,梁郅和程持礼立刻就从板凳上跳起来了。 他们已经派人去万宾楼问过三次,沿途一路派人在找,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要不是怕她回头来了找不着人,这会儿他们便已亲自去寻了!已经丢失过她一次,毕竟再也丢失不起了。 而他们还没有开口询问,傅真就先问起他们来:“荣王府的情况,你们如今掌握多少?” 二人面面相觑,梁郅道:“自从徐胤成了荣王府的女婿,梁家跟他们就没主动来往过了。也没听说他们家发生过什么大事。” 傅真看向程持礼,程持礼挠了挠头:“我除了听说他们家那个小世孙要做十岁小寿了,也没听说什么。” 梁郅忍不住:“到底怎么了?” 傅真便把刚才打探来的情况全都说了。 “我想知道章大麻子是怎么抢到这官位的。” 章士诚脸上长满了大麻子。 章父原是皇帝起义前手下的副将,后来护驾落过重伤,于是也安了京职,授了正三品的定远将军。官位不算太高,但是章家在宫中还是有体面的。这也是荣王妃属意章家女儿为世子妃的原因之一。 但章士诚不成器,从小不学无术,为人处事连其妹章氏也不如,小时候时常集结一帮同样废物的子弟祸害乡里,便是受梁宁他们重点打击的对象之一。 当然梁宁去西北后,这层敌对关系也就解除了,再回来后也没了交集,更不可能如儿时般动辄干架。 但是对章士诚的实力,傅真是知根知底的。 恰恰,荣王妃那个侄儿禇钰,他们也认识。 荣王妃娘家已经没人了。早前说过的,是皇帝把成了孤女的荣王妃牵线给了死去原配的荣王。 荣王妃也没有想到她这一生还真有当王妃的福分吧? 这么天赐的福气白白浪费掉真是可惜了,她也需要衣锦还乡啊,需要光宗耀祖啊,需要娘家有人把她这位开国第一王妃的荣誉流传下去啊,以及,荣王后来又有了侧妃和庶子,那么她的儿子杨蘸,也会需要母族的力量支持。 所以当年连忙让人从娘家家族中挑了个远房的子侄出来栽培扶持。 这个人就是禇钰。 一个据说跟荣王妃的父族隔了十万八千里的族侄。 禇钰七岁到了王府,跟着世子杨蘸一起读书习武,梁宁从西北回京时,听说他去了京畿营。 坦白说荣王府跟朝中文武功臣关系相处的还不错,毕竟也曾经同生共死,所以这些事情梁宁都知道。 被荣王妃严加栽培出来的禇钰的实力,毋庸置疑要比章士诚强出许多。 但这个职位却被章士诚抢走了。 连荣王妃都没能保住它。 荣王府是徐胤的岳家,是他成功摆脱梁宁之后,攀附的高枝。 那么,荣王府的可疑之处,不值得深究吗? “章大麻子那个废物,能够让荣王把这官职给了他,一定是问题。等我去查查他和荣王之间的交集就知道了。” 梁郅当下领会了傅真的意思。 虽然那两家是亲戚,但是二者之间却没有直接关系,以荣王身份之重,也看不上一个纨绔,他们之间的交集一定有迹可循。 程持礼道:“我记得何家老三跟他关系好,他们俩好像还有着什么姻亲,明儿一早我去找何老三问问。” 何家便是五大将军中的卫国大将军府。 何家情况略有些复杂,与梁家交集较少,故而也未曾出现在傅真的联络目标之中。 这边说定,恰好饭菜已传了上来,阴阳相隔六年,好不容易聚首吃上了一顿饭,大家伙便都且放下了心思。 同一轮月牙映照的京城另一个角落,裴瞻和梁郴正站在一座破落的小院门前。 院子里头黑漆漆的,只有月光照出了朦胧的影子。 护卫叩门许久,里头才开始亮灯,伴随着骂骂咧咧的声音,有人把门打开了。 门内人一看院外这景象,吓得立刻又把门给关上了! 护卫们眼疾手快,顶住了门板,于是门又很快打开,裴瞻梁郴齐步走了进去。 “二位官爷!……不知下官犯了什么罪?” 那人扑通跪到地下,十分熟练的求饶磕头。 裴瞻挑眉:“刘容?” 对方闻言抬头,看了一眼之后,却又瑟索地把头低下:“下官,下官正是刘容……不知二位大将军,何以突然驾临至此?” “起来说话吧。”梁郴抬了抬下巴,“回屋去把灯点了,问你几句话。” 不多时,茅屋里的灯点了起来。 二府护卫全数退到了院子之外,裴瞻梁郴和刘容分坐木桌的两侧。 裴瞻道:“你的同僚孙洛,是怎么死的?” 本就浑身绷得死紧的刘容听到这里,立刻从板凳上跳了起来! “下官跟他没关系!朝堂更迭之后,我与他就几乎没有来往了!” “这话可不老实啊。” 梁郴从袖口里掏出了几张信件摆在桌上,“这都是你跟他通的信。最后一封的日期,却就在六年之前的七月。 “两个月后的九月,他就死了。明明来往密切,你怎么能说跟他是‘几乎没来往’呢?” 刘容脸色雪白,看着面前随意坐着,但是威势丝毫不减的他们二人,他突然膝盖一软又跪到了地上! “大将军饶命!” 第160章 果然有勾结! 前朝当初赏赐匕首的对象,不一定就是血案凶手。 但它出现在现场,那究竟谁持有它,总归有迹可循。 晌午后兵分两路,梁郴去了国子监,而裴瞻到了翰林院,通过沈侍尧了解了一番刘容,却不巧他当日已下衙,便就在翰林院要到了刘容的住所。 刚出门就碰到了匆匆来寻他的梁郴。 原来梁郴才到国子监一打听孙洛这个人,却发现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再一打听,发现他竟然是六年前死的,梁郴立刻找到孙洛的家中,从他的寡妻处问到孙洛的死因。 又从孙妻手上查看到了孙洛部分遗物,从中带出了这几封刘容的通信。 信的内容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说明了他和刘容这两个旧朝同僚之间的确还有联系。 特别的只是孙洛死亡的时间和他的死因。 六年前的那个九月,他竟然死于一场溺水! 裴瞻目光凉凉的望着地下:“你觉得孙洛的死正常吗?不要尝试兜圈子,你没有那个本钱。” 刘容顿即瘫坐在地上,额间冷汗直冒。 他摇了摇头:“不,不正常。” “为什么?” “因为,因为,他曾经说过,陈都尉死了。” “陈都尉是谁?” “就是,前朝的一个将领,周军攻破京城之时,他是守城将士之一。 “城破之后他成了俘虏,后在太仆寺养马。” “那他是怎么死的?” “中毒……” 裴瞻目光深望了他片刻:“是谁杀的他?” “不知道!” “那他为什么会死?” “下官也不知道!”刘容慌乱地摇着头,“但是孙洛在得知陈都尉死后去吊唁了,回来后他说,他恐怕也要倒霉了!” “这话从何说起?” “……陈都尉,他生前有一把刀,是立了功之后,前朝旧主恩赐的!他成了俘虏之后,那把刀也被人夺走了!” “是什么样的刀?!”梁郴神色陡然凌厉。 “是,是大月国翼王府进贡的一把短匕!” 裴瞻听到此处,在怀里掏出了那把匕首:“是它吗?” 刘容骤惊:“就是它!当年恩赏之时,我和孙洛因为是史官,就在当场!” 梁郴右手攥成了拳头,他与裴瞻对视了一眼,再道:“是谁拿走了陈都尉的刀?为什么孙洛会觉得自己要出事?” “因为陈都尉是八月死的,但他那把刀是几个月前被人看到后夺走的,他出事之前,突然有人去警告陈都尉,不要把刀的下落说出去。 “但没过几日他还是死了。” 裴瞻把刀收入怀里:“所以你的意思是说,陈都尉是被夺走他刀的人灭口的?” 刘容重重点头。 “他死在八月哪日?” 刘容略想,说道:“八月十四!我记得很清楚,第二天就是中秋节,孙洛匆匆忙忙的来找我,说他才吊唁陈都尉回来,说陈都尉是被毒死的!所以他搞不好也要出事了,因为,孙洛也知道是谁夺走那把匕首的!关键是,陈都尉和他交好!” 屋里忽然沉默。 片刻后裴瞻缓声:“夺刀的那个人,是谁?” “他没有告诉我!”刘容抱起了脑袋,“他真的没有说!但是,这把刀是在街头夺走的!陈都尉会武功,能够从他手上夺刀的,我想要么有权,要么有势,要么有本事!无论哪一个我都惹不起! “我本来就胆小怕事,孙洛平时还跟从前的同僚保持往来,我却只与他接触过!所以这种凶险之事,我一概不敢打听!” 他整个人缩成一团,被微弱的油灯一照,更显得卑微可怜了。 裴瞻与梁郴相视后站起来,转身走出了门去。 到了院门外,他们把守住的护卫也给挥退了。 然后却又突然转身,并且极有默契的翻上墙头,悄无声息的来到了先前的屋外。 屋里的刘容在他们走后已经舒展了身体,正坐在地上大喘着气,抹着额上的汗水。 片刻后他从地上站起来,捡起掉落在地的衣服披在身上,对着灯光长吁了一口气,他又变回了正常神色。 他拿起桌上遗落下来的几封信件,逐一的翻开看过之后,凑近火苗将之烧了。 “孙兄弟,你太大意了……” 低念完这句之后他转身,当即又吓的跌坐在地上! 方才明明离去了的两尊高大威武到如同天神般的身影,竟不知何时又回到了眼前! “你知道杀孙洛的凶手是谁。” 裴瞻嘴里吐出的话不是疑问,而是笃定,甚至还带着三分讥诮:“你要真有那么胆小,怎么会还留下这几封信在孙家?”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匕首:“说吧,匕首最终到了谁手上?你知道我们手里已经沾过万千人的血。” 刘容面如白纸,颤抖了好几次,也没能凑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 傅真早前琢磨过很多次荣王府。 在她死前,永平就盯上徐胤了,而且他的目的就是要身居高位。通过这桩婚姻他置换了多少好处傅真虽不清楚,但荣王府是他前进的一大平台,这是勿庸置疑的。 换句话说,通过荣王府得到的东西,也值得满眼权利的徐胤舍弃梁宁和当时的梁家。 从王府婆子那里意外听到的消息,又把她这层疑虑反复地勾了出来。 由梁郅二人送回宁家已经是深夜,辗转反侧良久,便直到快天亮才入睡。 梦里头万千画面如走马灯似的掠过,紫嫣就把她给推醒了:“姑娘,程小将军来了!” 傅真睁眼看到窗外的亮光,一骨碌爬起来:“什么时辰了?” “已经辰时了!” 紫嫣边说边拿了衣服来给她换上:“还有梁小将军也来了,他们好像有什么急事,一来就催着我们赶紧喊姑娘起来!——哎,您慢点儿,别磕着了!” 傅真哪里慢得起来? 她一边穿衣一边趿着鞋到了前厅:“怎么样?!” “果然有大问题!”梁程二人迎住她:“章士诚在提为守备之前,是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 “而白玉胡同血案发生那几日,正是章士诚带队夜值!” 第161章 除了徐胤,她眼里还看得见谁? 傅真听到五城兵马司几个字,目光就冷了下来。 “原来如此!” 白玉胡同的血案能处理得那么干净,不论官府还是民间都未有流言,连巡城的士兵都没惊动,如果有五城兵马司插手,那就没有什么不可能了! 五城兵马司管着巡城之事。章士诚既然正好那几夜轮值,那就有很大可能接触到这个案子。 后来都没有血案的风声出来,那要么是运气好没让五城营的人碰到,要么,就是把目击者的嘴堵住了! “老大,”程持礼咬牙,“凶手定然就是荣王!” “没错!”梁郅说,“荣王府有这个本事,让一切销声匿迹!如果当时在五城兵马司担任要职的章士诚参与了那桩案子,协助了凶手善后,那么章士诚升官,也就顺理成章! “章家不是轻易能拿捏的,何况章士诚还是章家仅存的嫡子。所以凶手要稳住他,只能给予其好处。 “而把不学无术的章士诚提为一个有实权的中等将领,这难道不是对章家来说最好的回报吗? “有了这个回报,章士诚自然也就会心甘情愿地保住这秘密了! “所以荣王府争取到了的守备之职,就是堵住章士诚那张嘴的布团! “姑姑,徐胤与荣王府是一丘之貉,她一定就是害死你的帮凶!” 梁郅他们都已经不是冲动的黄口小儿,有了先后探到的线索,凶手是不是荣王,或者跟荣王府有没有关系,答案其实已经呼之欲出。 没有道理身为荣王府女婿的徐胤是杀人灭口的凶手,身为荣王府姻亲的章士诚刚好在事发当夜于五城兵马司轮值,后又经荣王提拔成了守备,他荣王却是清白无辜的! “急什么?” 傅真心里何尝不是揣着满肚子火,可她沉得住气,“六年都过去了,不赶这一时。该是他们的,他们逃不掉,但若不是他们,自然也不能让他们当了替死鬼。否则咱们有理倒成了没理! “郴儿和瞻儿他们昨日去打听史官,也不知道有没有眉目了?先打发人去问问他们情况!” 梁郅闻言一击掌:“大哥昨夜好像很晚才回来,我打发人去问。” 说完他掉头往外跑。 却差点与跑进来的张成撞个满怀! 张成来不及打招呼,避开一步后冲进屋里: “姑娘!梁大将军和裴将军在茶馆里等您,说请您这就赶过去呢!” 傅真闻言立刻起身:“真是说曹操曹操到!——那还等什么?快去备车。” 裴瞻他们就在裴家与宁家中间的一座茶馆——毕竟两家就隔条胡同。 傅真他们到达时,屋里二人对坐着,已经吃上了。 傅真找了凳子坐下:“你们是不是探得什么了?” 裴瞻拿了个杯子,斟满茶朝她这边推了推:“确实。” “那快说呀!” “孙洛六年前被灭口了。”梁郴把昨日探的情况说了说,然后道:“夺走那把匕首的,是荣王府侍卫长周焘的弟弟周彪。” “果然又是荣王府!” 还没等傅真接话,梁郅已经拍起了桌案!“我就知道跟他们脱不了干系!” 傅真啧地一声把他扯坐下来。 裴瞻看过去:“这话什么意思?” “……傅小姐昨夜也探到了线索!” 梁郅说着便也把傅真拷问王府下人的经过说了出来。 裴瞻立刻与梁郴交换了一个眼神:“荣王府的确可疑。” 梁郴凝眉:“这么多的巧合都集中在荣王府,想替他们开脱都难了。 “陈都尉是八月十四死的,小姑姑是八月十六出的事,根据傅小姐提供的案发时间,陈都尉便是死在血案发生之后不久。 “孙洛虽晚一些,但的确也应该是被灭口。 “这么说来,如果灭口的凶手是持刀人,那姓周的没有这么大的本事连杀几个人。” 裴瞻接道:“徐胤既然都下了那么重的毒手灭口你小姑姑,那必然也不是姓周的能支使得动的。” 梁郴打心底里赞成。但他听完突然抬头:“你怎么知道小姑姑是被徐胤那狗贼下的毒手?!” 一屋人跟着屏息…… 裴瞻面如平湖,波澜不惊:“猜的。” 他端起杯子的手,稳得如同端着帅印! 三道几不可闻的吁气声又游动在屋里。 梁郅小心翼翼:“你是怎么猜的?” 裴瞻瞥他:“匕首不是你小姑姑拿走了吗?除了徐胤,她眼里还有过谁?不是徐胤靠近她放的那场火,还有谁能做到?” 说到半路他目光滑向了傅真,停顿了两息才收回来。 傅真接触到他目光时莫名一阵心虚,怎么突然有种瞎了眼救下渣男结果被渣男害了这件丢人丢到姥姥家的事情竟被他看穿了的感觉? 她清了下嗓子:“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嘛,听说梁姑小姐施过那么多恩泽出去,也就翻了这么一条船。 “少不经事,裴将军也要理解一下!” 裴瞻瞄她,不再作声。 旁边梁家兄弟四只眼在他们俩中间瞅来瞅去。 程持礼心虚,赶紧说了句:“五哥英明!傅小姐威武!……要不我们快来说下一步吧?线索有了,死者却不见踪影,咱们拿荣王府怎么办?” 几个人收回目光。 傅真道:“接下来就求证荣王府到底是不是凶手。 “如果是的话,那他便也跟白鹤寺那场火脱不了干系。徐胤是纵火者,而荣王府就是背后帮凶。” 程持礼眉有凝色:“求证倒不难,要借王法来惩治他们却不容易了。时过境迁,即使找到那两个死者,也没办法验伤。何况他们肯定不会让我们找到。 “找不到尸首,那胡同血案便无法证实存在,不存在,自然就不能指控。” “那就不告。”傅真道,“不管是不是主凶,只要他们参与了案子,明面上指控不了的,那干就完了。王法治不了的,自有天道遣之!我来当那个天道!” “没错!” 一席话听得梁郅和程持礼热血沸腾,双双拍桌起身:“只要他们是凶手,那咱们就替天行道!” 梁郴望着他们:“这事儿查清楚之后,我来动手就行了。这是私仇,不必牵涉他人。” “那可不一定。” 裴瞻道:“值得荣王府如此大开杀戒,杀了两个朝廷命官灭口,又杀一个功勋贵眷,还不惜扶持一个窝囊废当守备,那么死掉的那双父子,会是一般人吗? “简而言之,被火烧死的太平,不过如陈都尉和孙洛一样,只是他们意图掩盖整个案子,包藏祸心的其中一环罢了。 “以荣王府身份之贵之尊,牵一发便动全身,这不是梁家的私事,是关乎朝纲之事。” 第162章 是你们非要劝我成亲 “便是朝堂之事,由我梁家担着也够了。”梁郴凝重地说,“荣王府也就那样,我梁家够了。” 程持礼闻言不干:“五哥说的没错!这事小不了,死了那么多人,关乎朝纲啊!匹夫有责!” 梁郴不赞成地看向裴瞻:“敏之!” 裴瞻挑眉,手指尖叩了叩扶手,目光转向傅真:“那若傅小姐退出,我就退出。” 裴瞻所分析的傅真焉有不明白? 如今皇帝之下便以荣王府为尊,小打小闹杀死两个人,虽然也可能被言官抓住,可他们还是有能力脱身的,不至于动摇根本。 可目前种种迹象都指向他们在极力掩饰,连徐胤都不惜杀了梁宁来抓住这份机遇,再加上宁老爷子在给宁夫人的信中所述,这死的两个人,必非等闲。 一旦真相大白天下,十有八九会有番风波。 可是大家都不容易,先是改朝换代,后又平定西北,各家都有不少伤亡。 好不容易迎来了太平,该让他们安享盛世的。 傅真跟梁郴意见一致,她当然不想拖这么多人下水。 梁家是摊上了这事没办法,此仇不报,姑息奸佞,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而且梁宁是事主,这一层面,傅真虽为宁氏女,却也撇不了。 她咳嗽道:“我觉得大将军说的有道理,我打算把荣王府这边弄清楚后,也退出。所以裴将军你还是听大将军的吧。” 反正不让他裴瞻看到就完了,到时候他们私下往来谁知道呢? 不过这却又忽然勾起了她的心事,眼看着案子逐步进展,她这里却还没想好怎么跟梁家的关系见明路…… 这时梁郅一声惊呼:“老五你方才唤我姑姑什么?‘太平’?!” 众人闻言齐刷刷转头! 傅真一顿,是啊,方才这小子可不是叫她乳名来着? 她立时瞪眼盯住了裴瞻,这小子!谁准的他这么叫?! “她不是叫太平吗?”裴瞻轮流地看着他们,“为什么我不能叫?” “……” 这一下让大家伙都说不上话来。 毕竟都知道他从小到大不认姑,过去没咋混一处,不叫就不叫吧。 如今话题绕不开梁宁,不总得有个称呼?突然让他改口称姑姑……显然也不可能! “那你也不能这么叫,”梁郅咕囔,“那是我姑!你叫‘太平’,那不显得我还低了一辈?” 说完他默默瞅了眼傅真。 傅真认同! 都叫上她乳名了,那她不就降辈了吗? 那不行! 她道:“我看叫梁小姐也成。” 裴瞻看向程持礼:“你说呢?” 这里头可就程持礼一个明白人啊! 他一个激灵坐直身,看看裴瞻又看看傅真,却是哪个都得罪不起! 他渐渐感到如芒在背,反复掂量,脱口道:“我,我觉得,一个称呼也没什么大不了……就听,就听傅小姐的也是可以的!” 反正他认准了老大! 他已经背叛过她一次了,这次他冒死也不让步! 裴瞻甩过去一记眼刀,杯子放下来。 这边厢程持礼打着哆嗦,那边厢梁郅道:“老五,你今儿怎么老绷着个脸?” 先前划分责任的时候出现了分歧,此时梁郴便有心缓和气氛,便说道:“你们还没听说么?裴伯母又在着急给他说亲了。 “既然话说到了这儿,不是我说你啊老五,你也确实该上心了。” 裴瞻眉眼淡淡,似有烦意。“这有什么好着急的?大月虽亡,但还有别的小国也有纷乱,谁知道会不会祸及我边疆? “男儿志在四方,我只想为国效力,做个保家卫国的忠臣良将。到时候要是有妻有儿,还得多落个牵绊!” “你还真是为这事儿啊!” 梁郅凑过来:“你要是不想成亲,那让裴伯母给我牵牵线呗?把她看中的姑娘许给我,我要!我不烦!” 梁郴拍他后脑勺:“你要成亲,老五也要成亲!谁都别想跑!” 说完他看向裴瞻:“去年刚回京那会儿你说不想议婚,看不上,这回呢?今年你都二十一了,成亲跟履职尽忠可不矛盾!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呀!” 他为早前误会过这小子和他姑姑而道歉! 傅真觉得她乖乖大侄儿说的对。 当下这年头的武将,哪个家里没个牺牲的男丁? 谁不想家里快快开枝散叶,人丁兴旺起来?如果能够抚慰到一个缺损的家庭,那也没什么。成就成呗! 裴瞻却道:“你们一个个怎么婆婆妈妈的?咱们当下该说的是正事。” 傅真好奇:“你都有主意了,那不成就不成,还烦什么呀?” 裴瞻扭头望着她:“‘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呀。” 傅真:“……” 裴瞻:“父母年事已高,我现为宗子,负有传宗接代之责。 “且我在外征战多年,未能侍奉双亲,又焉能屡次三番对高堂的要求置若罔闻? “不像傅小姐,有一位年轻又开明的母亲,又身无负累,十分自由,你是不会懂我的。” 傅真惊愕了。 不过让他成个亲,既然道理都懂,他还扯出这么一串来,至于吗? 而且他爹娘才四十多!虽说不年轻吧,但这是“年事已高”? 裴大哥就算了,裴大嫂知道她儿子这么说她吗?! 梁郴摆手:“那就别废话了,你从了吧!” “也不是没动摇过。”裴瞻说:“可是很难找到合适的。”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你说!”梁郴看不惯他这磨磨叽叽样儿。平时也不这样,打起仗来更叫一个潇洒利落!怎么成个亲跟割他的肉似的? 裴瞻道:“我只想找个人凑对就成。平日她不要来管我,更不要干涉我。当然我也不会干涉她,她爱跟谁来往跟谁来往。” 傅真一听,不由自主挺起了腰来…… 梁郴却骂道:“老五!我可真没看出来你这么渣!你跟人成亲不对人负责么?成了亲那就得同舟共济,相濡以沫,难道搭伙生孩子么?你这是把人女方当什么了?” “我知道啊。”裴瞻靠在椅背里,静静地看着他,“我说了不愿成亲,是你们非要一直劝我。” 第163章 我就是卑鄙了,又如何? 梁郴被裴瞻一席话堵住,竟是不知如何回应了。 转头看看脸呆呆的其余几个,他一挥手道:“说正事!” 爱成亲不成亲,再跟他提这个他就是狗! 这边厢大伙捋起了血案的大致经过:周彪夺走了前朝皇帝赐给陈都尉的匕首后,周彪——或者是荣王府的谁,八月十三日夜里持刀在胡同里杀了那双不知来历的父子。 而后于八月十四,凶手找不到匕首于是杀了陈都尉灭口,徐胤于八月十六杀了梁宁,再于不久后的九月孙洛也被杀,至此,即使匕首下落不明,但是得知匕首下落的几个知情人也都死了。 如果梁宁没有还魂,那么这件事做得可谓完美。 这也是徐胤在屡次追问梁宁匕首下落无果后,也不担心的原因。 因为世上不会再有人留意这么一把匕首,更不会知道白玉胡同发生过这件案子。 梁郴提出了问题:“目前还有两个疑点,一是那把匕首到底最终属谁持有?也就是说,凶手到底是周彪还是荣王? “二是章大麻子到底是无意路过,还是事发后凶手求助他出面帮忙善后? “我们要动手,但不能无的放矢,一定要弄清楚这个始末。” 傅真道:“如今什么证据也没有,想知道凶手是不是荣王,或者荣王是不是主使,只能直接下手套取信息。” 程持礼道:“怎么下手?” 傅真沉吟:“我没有具体计划。 “但王府婆子说,四月十五荣王府的人会齐往白鹤寺上香,给世子杨蘸和章氏的儿子添香油钱。 “如果荣王同往,那咱们也去,届时你们谁把章士诚给拐上山,等他们同在一个场合,或许我们可见机行事。” 梁郴沉吟:“荣王妃极为重视这个嫡长孙,他们每年的四月十五,似乎都会举家去上香。关键是,徐胤行事因为向来滴水不漏,所以他也会去,趁他们都在场,试试也好。” 梁郅算了下日子:“那我这几日就去探听探听荣王行程,免得有误!” “章大麻子交给我!”程持礼拍胸脯,“我知道怎么拐他!” 这里接下来讨论了些荣王府与章家之近况,日已近午,正好梁郴有人寻,便就此散了。 傅真赶去万宾楼筹备开张,走的时候回头瞅了眼裴瞻的车驾。 张成看到了:“主子还要寻裴将军说话?” 傅真摇了摇头。 她只是没想到裴瞻这小子竟然不是战事耽误了成亲,而是压根不想成亲。 为了保家卫国那话听听就算了,自然是托辞,他不成亲,肯定是有别的缘由。 傅真解决身份之愁迫在眉睫,如今还加了个荣王府,这件事情就更显出解决的必要了。 裴家少夫人,平西将军的妻子,这身份足可以解决她一切困扰,别说跟荣王府和徐府打交道,就是进宫面圣的资格也是绰绰有余了。 而傅真正好又只需要借这个身份复仇,并非真要与裴瞻产生什么瓜葛,他说的只是凑个对,互不干涉,简直就是说到了她的心坎里。 所以,她当时的确想到了某个可能性。 乍一看,也叫做各取所需是不是?她“嫁”给他,他对上也有交代了,不用烦了。 但婚姻之事岂能儿戏? 她只是为了复仇,并不能真的做他裴瞻的夫人,报完仇后,这婚姻又该如何是好? 如若仇还没报完,他就遇到了心仪之人,她又如何是好? 总不能阻挠他的幸福吧?也不能成为他们之间的障碍吧? 所以也并非万全之策。 再者,拖累无辜,非她本意。跟他成亲,那不还是会拖裴家下水? 再一想想,此事虽说互利,到底利她多一点。 这么明显占人便宜的事,她身为…… 嗐! 算了,还是想想就好。 她顿时止了这心思,一心一意前往万宾楼。 程持礼出得门来,跟梁郅同了段路,半道说要去营里,二人便分了道。 走出一段他掉转头追上裴瞻,下马进了他的马车,面上挂着迟疑坐在他下首:“五哥,我有话想跟你说。” 裴瞻道:“说。” 程持礼便深沉下一口气来,说道:“你,你是不是在肖想小姑姑?” 裴瞻皱眉:“怎么说话的?” 程持礼因勇气不足,脸颊胀红:“我老七虽说笨,脑子不如五哥你灵活,却也长了眼,会看的。你要不是肖想姑姑,怎么会那么关注她?为什么会去宁家外头堵我?为什么会摆出那么大阵仗找我说话?为什么会在猜出徐胤害死她后,又那样痛心?” 裴瞻平淡面容有了丝波纹。 他移目看着窗外街景:“你瞎说什么?” “我有没有瞎说,你自己心里清楚!”程持礼攥着双拳,“你从来没对人这样紧张过,你要不是,我把头砍下来!” “随便你怎么想!” “五哥!”程持礼痛心地凑到他面前,“那是我们的姑姑啊,你怎么能存有这样的心思?你伦理都不要了吗?这要是让梁家老大老二他们知道,不得见你一次揍你一次?你这是想干嘛?你想跳辈啊?!” 裴瞻道:“你说够了没有?” “我还没说完!”程持礼气道,“你肖想姑姑就算了,你好歹像个男人啊,你干嘛不堂堂正正上门提亲?干嘛不告诉她你的心意?却反而玩这把戏,你不是男人!” “你闭嘴!” 裴瞻猛地一声吼。 程持礼被震了回去。 裴瞻咬牙:“我问你,她现在缺的是儿女情长,还是一个合适的名份?!” 程持礼噎住。 裴瞻冷哂:“那姓徐的坑了她,你觉得她面上笑嘻嘻,心里肯定也没当回事? “我不知道你想过没有,过去那么多年你为什么会觉得她好?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追随她?为什么会铁了心认她做老大? “难道不是因为,她处处都在关照你们,爱护你们,为你们着想,真心把你们当亲人?难道不是她的仁义,使你们死心踏地? “她对过去的伤痛只字不提,不过是因为怕你们心疼,怕你们冲动引来不好的后果! “那是她的一条命!活活被烧死一遍,被那么信任的人害死,她面上不显,心里真的不在乎吗? “在徐胤身上栽的跟头,她有那么容易跨得过来? “你让我跟她明说?我跟她说什么? “说我对她有非分之想? “说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做是姑姑? “你是想看到她如何对我退避三舍?还是看她如何与我划清界限,把我彻底推开? “我裴瞻不才,至少可以给他们凑个人头吧? “只要能帮得上她,那我裴瞻今日便是卑鄙了,又如何?” 第164章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喜欢我?(二 程持礼哭了出来:“五哥!……” 他果然是猪脑子,总觉得裴瞻不够大丈夫,却不曾设身处地想想,傅真此刻的心境! 这时候别说是身为世侄的裴瞻,换成任何一个人,她也不会搭理啊! 裴瞻看着窗外街景,眉眼深深。 如今的她虽与印象里的她看起来变化不大,性格依旧豁达爽朗,依然洒脱不羁,可是她的眼神过去是清澈纯净,热烈如火,如今更加沉稳,锐利。 热烈也热烈,却是烈火锻烧后的痕迹。 “五哥,”哭了一通的程持礼抹掉眼泪,吸了吸鼻子,恍然道:“那你今儿说的那一通,纯属就是为了引姑姑上当?你为什么不去提亲?你跟她说明白啊,就说你可以给她掩护!她将来知道了,错怪你怎么办呀?” 裴瞻睨他:“她要错怪我,不是有你吗?你得负责解释!” 程持礼:“……” 裴瞻移开目光,继续望着外头:“他们梁家人都是些倔骨头!就没有一个想拖累旁人的。 “我连执意参与这案子,他们都不愿意。 “当初她宁愿去爬梁家的墙头,偷偷看她的家人,也不去与少旸和幸儿相认,是因为她知道徐胤背后还有人。她宁愿自己扛着,肯定是因为她觉得那是她的过失。 “直到后来傅家出了傅筠这事,她失去了官户女的身份,这才不得已跟少渊相认。 “她连自己的家人都不想连累,我堂而皇之去提亲,我说我来给她这个身份,让她嫁给我,她根本就不可能答应!” 程持礼说不上话来。 没错,傅真的确不是那样的人!她怎么会同意拉扯裴家完成她的复仇啊! 想帮她,那不是只能靠策略的? 他真是妄为姑姑的拥趸多年,竟还不如一个几乎没有什么交集的裴瞻了解她! 再看裴瞻一眼,程持礼又好奇:“那解了燃眉之急后,你还要跟姑姑过下去吗?要真成了,那不还是你得偿所愿,占了便宜?姑姑除了个平西将军夫人的名份,她什么也得不着啊?” 虽然知道这是帮忙,但老五心里头还是在肖想姑姑啊,他对姑姑有企图!所以还是替不知情的姑姑感到不公平呢。 如今看姑姑的表现,可没对一个侄儿辈的他产生兴趣,她嫁的不是自己喜欢的人,那不得亏啊? 前世她被渣男害了,没有幸福,这辈子怎么着也得嫁个良人,生窝白白胖胖的孩子白头偕老寿终正寝吧? 可他裴瞻到时候倒得偿所愿了! 裴瞻冷脸:“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 “那她日后遇到了喜欢的人呢?” 裴瞻脸色更不好看了:“你怎么知道她喜欢的不会正好是我?” 程持礼对他实在没什么信心:“你小时候对她不搭不理,也不肯叫她姑姑,而且呆呆的,她一直觉得你没礼貌,又不可爱。 “还有,咱们终归是她世侄,差着辈儿,最关键的是,她喜欢的是徐胤那种——”程持礼说着扭了两下身段,比了个手势,“特会来事儿的!可你也不会来事儿。” 裴瞻来了脾气:“你到地儿了吗? “还没有!” “停车!让他给我下去!” 程持礼话还没说完! 他明明还有话想说! 裴瞻面色如冰看着他被郭颂“请”下车,等落地了,他却忽又伸手将门打开,探出身子:“你给我回来!” 程持礼不乐意:“刚叫我走,又叫我回去,欺负人啊你这是!” 裴瞻懒得跟他废话,拽着他后领子将他拽回车上:“你刚才说什么?她说过我什么?都怎么评价我的?提过我多少次?是什么情况下提的?都给我说说!” 程持礼梗脖子:“你刚才还赶我!” 裴瞻抻身坐直:“你要是说了,那我跟她成亲的时候,让你坐上席!我给你敬酒!” “得了吧!” 程持礼呵呵一声摊开两手:“十万八千里外的事儿!我家老大根本不可能跟你成亲!她可没有那么好糊弄,你根本就骗不到她的!” 裴瞻脸色阴阴:“你再啰嗦,那我就把你背叛了她的事告诉她!” 程持礼跳起来:“好你个老五!你不讲武德!” …… 说是去帮忙,谁又真会让傅真帮手? 不过是在万宾楼凑了几日热闹罢了。 开业前夕,梁郅和程持礼来铺子里晃了一圈,为免翌日人多不便,因而提前送上了贺礼。 到了晚上,宁家竟然收到了一份意外的“礼物”,来自翰林院学士沈侍尧的一份书信:在朝中以学问着称的沈学士看了他的文章,竟然想见宁嘉! 这个消息把宁家三个人都给震惊了! “沈学士怎么会知道嘉哥儿?” 这无疑是个大好消息,可这样的荣幸怎么会突然降临呢? 宁嘉又喜又慌,团团转起圈来:“只有那天在程府,裴将军考验过我的功课,他还问了我对沈学士的着作的看法,不可能会是他吧?” 傅真一听这个心里就有谱了! 这十成十就是裴瞻的功劳呀! 难怪那日他主动说他去翰林院找刘容,因为还有别的事情,合着就是这个事儿! 本还以为他不会答应,没想到不声不响就办了,这不又欠了他个人情么! 宁夫人这边立刻交代宁嘉:“这是裴将军给的面子,你是家里的男孩儿,去谢谢将军。” 宁嘉连忙地去了! 这里还没收拾出门呢,转头梁郴又来了一封信,原来他那天去国子监也同样跟祭酒打了招呼,让他秋日新生入学的时候多开个名额。 没想到裴瞻这边捷足先登,就让沈学士先收了宁嘉当学生! 成了沈学士的学生,那不但去国子监妥妥的,成了名师子弟,这条路就越走越宽了呀! 梁郴不服气的是好不容易有件事情可以帮姑姑去做,结果却让老五给抢了! 不过他发了上半页纸的牢骚,下半页纸里却满是欣慰,总归这是好事,宁嘉出头了,傅真自然也好啊! 宁夫人对这连番的“礼遇”感到惊讶,沈学士要见宁嘉就算了,原来还有想收他为徒的意思! 这是她和离之后想都不敢想的好事呀! 宁夫人叹道:“原来我们真儿跟裴将军也有交情。” (求月票~) 第165章 就算她活着,你也不会娶她 开业这日,梁郅和程持礼招呼了一大帮子弟来订酒席了,裴瞻和梁郴都来了,因为是杜明谦组的局,也不知道梁郴他们是怎么忽悠谦哥儿出面的。 因他们这一来,许多权贵官户便闻风而动,不单是晌午两层楼面皆包房全订满,就连晚上的也预订了出去。 如此一来,几乎全城都知道京城新开了一座气派的大酒楼,连朝中一等一的权贵子弟都趋之若鹜。 都察院几位御史是饕客,言及万宾楼请的是前朝御厨世家的后人掌厨,便起了前往尝鲜之心,只是派人去订位却落了个空。 有眼尖的人看到从公事房出来的谢彰,立刻上前拱手:“谢大人与宁家有些交情,前番谢大人还帮他们仗义执言,咱们请谢大人前去订位,只怕成!” 几个人拦住了谢彰,便是一顿恭维。 谢彰想到那日宁夫人还派傅真专程登门致谢,此去也算是替他们新铺子添人气,也不是什么坏事,想来去碰碰运气也无不可。 当下丑话说在前头,若是订不到,便另寻去处,不可纠缠。这边厢无人不赞成,便就成了行。 宁夫人在楼上账房,听到掌柜的说谢彰来问包房,当下就搁笔迎出来:“谢大人大驾光临,为我万宾楼增光,岂能让您白跑一趟?苏掌柜,你去把咱们后院里的宴厅打开,恭请谢大人及这么多位大人入席!” 说完她笑道:“民妇来为诸位大人引路。” 一行人心中疑惑,为何有房,先前却不肯开放? 直到跟着宁夫人穿过前面两层的酒楼来到后堂,又穿过一进直达内院,这才发现此地与外间截然不同。 这内院不光宽敞安静,而且雅致讲究,院中还仿江南园林修了流水小桥,假山竹丛,曲栏环绕。 再于小桥上通过,便又到了座小楼。楼上有护卫守着岗哨,门窗紧闭,看起来应是库房账房一类的要紧之处。 而入了楼下西侧一间厢房,才发现竟是间敞亮的宴厅! 屋内屏风帘栊一应设施俱全,布置的物事也很考究,众人方才悟过来,并非宁夫人有意扣着房不放,而是这间房乃是他们商号内部的宴厅! 谢彰心中暗暗咂舌,想宁夫人一届女流,竟能将偌大一间酒楼经营的如此出色,皇商独女果然不同凡响。 谢彰只知宁夫人是个磊落女子,之前几次也不过是碰巧遇上了说了说公道话,不想却让她这么记在心上。 此时同僚们又因为得到这番礼遇,而对自己不断的恭维,心下也是惭愧。 自己离开家族多年,所见之人何其多?固然也有不少知恩图报的,像宁夫人这样谨记于心的却并不多。 席间喝了两杯,便特意到了院中,路过伙计瞧见,便去禀了宁夫人。 宁夫人只道有招待不周之处,于是赶了过来。 谢彰见状连连摆手:“夫人多虑了,处处周到。给你添了麻烦,我是特意出来向你致谢的。” 又道:“你们近日可好?” “极好。可巧今日遇见了大人,民妇便在此拜谢大人。” 宁夫人福身。 随后看一眼他,又缓声道:“受了大人之恩,我原打算交代账房今日这顿免单。又想到大人两袖清风,没的反过来污了大人的清名,所以……” “理当如此!”谢彰正色。 宁夫人便笑道:“记得上次听大人说正在为令嫒寻女师,不知女师可还称心?” 听到这里谢彰不觉凝眉:“我一个大男人,总不便与女子多接触。故而找了好几位,都因了解不深,总是未能称心。” “这样啊。”宁夫人略有踟蹰。 谢彰自会察言观色:“夫人莫非是有可相荐的良师?” “非也。”宁夫人垂首,“实则是民妇厚颜,想着倘若谢小姐有心学学持家理财之道,或可传授一二。” 谢彰闻言,甚觉意外:“夫人此言当真?” 宁夫人点头:“若大人不弃。” 谢彰开怀:“能得夫人传授持家理财之道,那是小女的荣幸!” 宁夫人持家理财的本事已然摆在眼前,满京城有几个能像他这样能干的女子? 谢彰都不指望女儿能学成打理这么大一座酒楼的本事,但凡能学到几分皮毛,他也心满意足了! 宁夫人含笑:“能为大人分忧解劳,民妇也能得稍许心安。过两日,大人便可着谢小姐到宁家来寻我。 “现下就不耽误大人,民妇告退。” 说完她转身跨下小木桥。 谢彰对着她利落的身影立了会儿,随后便也脚步轻快地回了房! …… 宁夫人在万宾楼接连坐镇了几日。 傅真无所事事,倒是跟着在那里吃了几日馆子。 到四月十三这日,程持礼和梁郅来找她了。原来这日下晌荣王府就在准备出行轿辇,荣王的驾辇也被抬了出来,可见荣王此番如同往年一般,并不会缺席。 而章士诚那边程持礼已通过何家老三约好了行程,到时候程持礼会同章士诚一道入寺。 裴瞻和梁郴已经商量好了,打发了他们俩来联络傅真。 傅真立刻回府准备。 太子及冠大典在五月初三,徐胤连日晚归,永平心神不宁地坐在窗户内张望。 月色当顶时,院门口终于有了脚步,永平连忙迎上去,接过了徐胤的披风:“你回来了。” 徐胤脚步未停:“你怎么还没睡?” “我等你。”永平跟在他后头,“母妃让我来问你,明日可会随我们同去白鹤寺?” 徐胤在门槛下转身,月光将他一身官服照成了幽紫色,更反衬出他一张脸眉目如画:“怎么,岳母大人这么惦记我?” 永平咬了咬下唇,再出声就有些气息不稳:“你别这么说话,母妃上次……她也只是关心我。何况她也没说错,你就不能,不能为我想想?为我担待点?” “担待?”徐胤对月笑了笑,“你动不动跟你娘家告状,隔三差五让你母亲来压我,还要我担待你们?” 他横扫了永平一眼,跨门进屋。 永平咬紧了一口下唇,说道:“可我才是你的妻子!她梁宁已经死了! “你留着她的头鍪留着她的发簪,你去梁家次数再多,也不会变成梁家的小姑父! “就算她活着你也不会娶她! “因为只有荣王府能助你平步青云,难道不是吗?” 徐胤停在门下,一双眼眯了起来:“你再说一遍?” (啊啊啊啊啊今天只能一更) 第166章 我绝不会后悔 永平抿紧双唇,却是不曾再说。 徐胤走至她面前:“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不过既然认定我跟你成亲是看中了荣王府,而不是因为你,那你当初在我尚有婚约之时还一再靠近我,一再在我面前数落我未婚妻的不是,一再地暗示荣王府能给我一切梁家不能给予的一切,是不是贱?” 永平脸色发白:“你竟这么说我!” “这不是你自己讨来的吗?” 徐胤目色寒凉,“我跟你成亲是图荣王府的好处,那你哪里还有什么价值?是你自己把自己当成了工具,自甘认定是我谋求仕途的踏板,我又有什么不可说的? “她是死了,她永远不会再知道,你曾是怎么背着她,在她的未婚夫面前诋毁她,说她粗鲁暴躁,不识规矩,仪态容貌处处不如你。 “她也不会知道,你为了抢走她的未婚夫,不惜向梁家下手。在明知道她痛失两个亲哥哥,梁家只剩下两个年少的子弟的时候,你还哭求你父亲去宫中力荐梁郴挂帅出征。 “你知道西北战事凶险,已经死了那么多老将,梁郴去那趟,定然凶多吉少。 “你知道不管梁郴是死是伤,梁家都再也没办法与荣王府一较高低。 “她梁宁再也没办法怼你,反击你。即使被你横刀夺爱,还要顾及整个家族的她,也无法做些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我娶你。 “从一开始你就在跟我炫耀显示荣王府的价值。你看看你多么成功,你难道不应该高兴? 徐胤望着前方:“就算是,也有使起小性子来聪明洒脱的。” 他目光落处正是墙上那具斑驳的头鍪。 连冗回屋:“那看来是典礼防卫上的事务。” 连冗深颌首。 连冗点头:“前两次皇上动心思想提携老爷的时候,或还担心朝中有人质疑老爷资历尚浅,上位有荣王府助推之功,这两年接连主持了几场举国大庆,又于参政上提出了不少良策,同时更又华章频出,老爷之才干已然有目共睹。 永平哭着大喊,可声音再大,又哪里唤得回他的人? 恰这时外头有人禀道:“衙门里来人传话,皇上有旨,大典在即,宣老爷下晌进宫议事。” “来人没说。不过说了王爷和几位大将军都会去。” 一大早苏幸儿就遣人来了,说太子冠礼在即,皇帝下晌要留梁郴和裴瞻议事,且荣王也会去,因而他们最早也需晚间才能进山,于是苏幸儿和傅真他们先进寺去。 连冗在门下停立片刻,而后轻手轻脚上前,替他盖了件衣裳。 徐胤凝眉沉吟。 徐胤目光深幽:“如今想来,当时还是急了,我竟低估了梁家子弟的血性。 徐胤深吸气,缓声道:“你不觉得她越来越蠢吗?” “现在看来,你除了有个好娘家之外,余则还真一无是处!又想拿权势地位来压制我,又想得到我,哪有那么好的事?” “是,自从上回打死了发妻之后,就被从参将贬成了百夫长,还在京畿大营里练兵。” “一旦与王府牵连过密,这条路就难走了。” “你不会以为,当你机关算尽,让一个人的弱点实实在在成为了落在你手上的把柄之后,他还会爱上你吧?” 连冗轻叹:“妇人女子,都是有几分小性儿的。” 连冗默凝:“当夜之事,老爷莫非后悔了?” “徐胤!” 进香的行程在十四日下晌,宁夫人不得空,塞了银票让傅真自己去。 连冗称是。 “徐胤!” 徐胤对这番吹捧并未动容,他说道:“这要紧时刻,切记与荣王府切断一切公务上不该有的牵连。 徐胤目中又有凛色:“她让你来问的?” “梁家到现在为止,可都不曾对我咄咄逼人过。” 徐胤面色不豫,接了他递来的茶漱了口,漠声道:“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徐胤醒了,皱眉一看是他,即捏着眉心坐起来:“什么时辰了?” “我只是荣王府的女婿,不是王府的附庸,平日礼节上如何亲近都可以,别忘了我的目标是詹事府。 因为徐胤刚好在礼部任侍郎,如今的礼部尚书因兼任詹事府,礼部事务便由徐胤这左侍郎主理,太子冠礼,徐胤必然是要挑大梁的,傅真想知道此次典礼事宜,便回话让苏幸儿到时候在城门外等她,傅真跟她坐一车。 徐胤再道:“等太子冠礼一过,林尚书便会致仕退位,那礼部尚书之位,就该到我了。我这六年一路走来都很顺利,我为什么要后悔?” 徐胤默坐片刻,收回目光:“不。我决不会后悔。我虽然要了她一条命,但我也得到了我想得到的,不是吗?” 晨光照进院子的时候,连冗端着茶入了书房。 连冗道:“郡主临走之前给了小的命令,小的不敢有违主母之命。” “谁能想到,梁郴后来竟真的回来了?而且还打了那么多胜仗,夺回那么多城池,硬生生凭着血肉之躯又回到了一等勋贵之列。 徐胤凝眉:“此为宗室典礼,王爷作为宗人府宗正,定然会被授以防卫总指挥使。趁这个机会,我们拉何群英一把。 永平嘶声怒吼,睁大了双眼! 徐胤略想,即道:“何群英近来是否还在营中操练士兵?” “交辰时了。”连冗端了茶过去,又打量他神色:“老爷昨夜又与郡主拌嘴了?” 徐胤冷笑一声,随后夺过她手上的披风,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 徐胤还和衣在榻上靠睡着。 “你所做的这些,不就是为了让我成为那个投机取巧的人吗?你做这些不就是为了得到我的人吗? “难道还是为了得到我的心? 朝中每三日一朝。 “是她就不会。她从来不会做这些愚蠢的事,说这些愚蠢的话。她做的最蠢的,只有全心全意相信我这一件事了。” …… “——你去交代吧,夜里进山。” 连冗挑开帘子:“可有说议什么事?” “小的断不误事。”连冗领命,又道:“那此番进寺上香之事,老爷如何决断?” “当下正值朝堂用人之时,担这礼部尚书之位,足以服天下人之心了。” 连冗微颌首:“郡主的脾气其来有自,老爷往常都能坦然待之,最近这几日,像是有些浮躁了。” 徐胤喝了口茶,忽又把到了门下的他唤住:“听人说傅筠的前妻在京城新开了间酒楼?” “正是。且口碑还不错。毕竟是前皇商的独女。经营上有几把刷子。” 徐胤挑眉:“你去买几样他们的招牌,再去玉器铺子挑个什么镯子玉佩的,到时候带到山上去。” 第167章 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永平两眼红肿,敷了厚厚的粉也没掩住。 荣王妃忍了一阵,登车前实在没忍住:“你这是又怎么了?” 永平眼包泪:“母妃就别问了。” 荣王妃火大:“不想让我问就别做出这个样子!徐胤又做什么了?他这官是不想当了吗?” “母妃!”永平连忙道,“您就别掺和了。他没做什么!” “他没做什么,你哭得眼肿成这样,你闲得慌啊?” 荣王妃恨铁不成钢。 永平深吸气,目光看到远处已走出来的世子妃章氏,当下又抿紧了双唇,没吭声。 章氏走到二人面前,先跟荣王妃行礼。荣王妃沉脸:“就你派头最大,倒让我这个婆婆等你。” 章氏低眉顺眼地把身后的世孙拉到跟前来:“母妃恕罪,并非儿媳刻意来迟,实在是家父家母惦记外孙,着家兄捎来了好些吃的玩的,慎儿一时放不开,这才耽搁了下来。” 众所周知荣王妃没有娘家人,章氏这一口一句娘家人,也不知是真心往婆婆心口捅刀子还是无意。 荣王妃沉声:“上辇!” 章氏与永平弯腰恭候她登了辇,章氏又拉了世孙出来唤“姑母”,而后“哟”地一声,又在永平两眼上睃来睃去:“妹妹这是怎么了?肿成这样,怕不是哭了一晚上吧?” 永平怒道:“关你什么事!” 章氏笑了笑:“生这么大气干什么。我这也是关心你。对了,怎么不见你们家侍郎大人?别不是两口子吵架了吧? “不是当嫂子的说你,费尽心思找到了如意郎君,就别摆什么郡主架子了,真当人家是凭裙带关系上位的呀?” “你给我闭嘴!” 永平肿着一双眼的脸上,已然遍布阴寒:“别以为你有章家为后台,我就不敢动你!你所倚赖的男人,那是我嫡亲的哥哥! “你既知道徐胤自有本事立足朝堂,那当也明白将来哥哥还得倚仗于他。你有我这样的好运气,嫁得了一个好丈夫,可惜却没有我这样的好福气,没得个好哥哥! “看看你哥哥算什么?不学无术的废物一个!抢了一个守备又如何?你们章家往下,这辈子也就守备的份上到头了! 永平说罢狠瞪她一眼,转身上了自己的驾辇。 章氏气得胸脯起伏不止,随后出来了的世子杨蘸见状道:“你们在说什么?” 章氏转身,脸上温顺和婉:“我问永平咱们妹夫怎么没来,她好像有些情绪,不知是不是与妹夫拌嘴了。” 杨蘸闻言略有不耐:“她呀,从小就是这个性子,人人都得围着她转才好。子修如今负责太子大典,哪有那个时间?” 章氏扬唇:“你这么一说,妹夫还真不容易。” 杨蘸牵上了杨慎:“走吧!同爹爹坐一处。” 章氏这里上了辇,脸上即遍布了寒霜。 跟随进来的嬷嬷道:“世子妃怎么跟郡主吵上了?” 章氏咬牙恨道:“往日她们合着伙来挤兑我的次数还少吗?就为了当初哥哥领了守备之职,从此以后她们就把我视为仇敌,也不想想,老爷们儿的事,我一个妇人家插得上手吗? “一个禇钰罢了,他们老禇家哪门子的子侄?当我不知道,她永平不知足,吃着碗里还要看着锅里,等着瞧吧,早晚这事落徐胤手里,把他们给收拾了!” 嬷嬷听着又是担心又紧张。却问:“那徐侍郎和和气气,连下人都不曾得罪,他有这么大的气性?” 章氏瞅她一眼,抿唇紧,良久后才道:“我也不知道,我哪里看得出来?我只是听哥哥说,他为人骄傲,行事又很果断的。 “而且,他为官这几年,已经在朝上有他的势力了。哥哥让我就算为了慎儿,也不要得罪了这个人。” 一个骄傲的人,当然不会容许别人对不住他,碰上他又很果断的话,那自然他会有几分气性。 章士诚的确不学无术,但他是个资深纨绔,当官办正事他办不好,可参研旁门左道却是个好手。他既然这么提醒了,章氏自然要听。 王府车辇队伍出城上驿道的时候,傅真正好在城门下的马车里歪着。 四月里春风暖,车帘子都是半开的,她看到了荣王妃,也看到了章氏和永平。 苏幸儿在她们过去不久后到来了,瞅着四下无人,她钻进了傅真的马车。 “我来晚了!瑄哥儿那小子想跟着来,我为了摆脱他,很是费了一番工夫!” 傅真道:“你怎么不让他来?让他来啊,我还有账跟他算。” 苏幸儿翻了个白眼:“我怕他来了,上回的账没算清,又要添新账!上回的事下回再说吧,这次咱们办正事,不让他掺和!” 看来梁郴是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了。 傅真先问:“让你给我带的东西带了吗?” “带了!”苏幸儿随即把带来的一个小包袱给了她,“软筋散,匕首,笊篱,都在里头。匕首是找的现成的,也不知道你拿着顺不顺手,先顶着吧。 “对了,还给你带了一些点心。” 傅真吃着点心,把匕首拿出来,在手上掂了掂,再看了看当初被徐胤拿来拿捏住自己的软筋散,然后问她:“皇上留郴儿他们可是为了冠礼防卫之事?” 苏幸儿便说起来:“可不是这事儿?荣王是宗人府宗正,他手上又有些兵,这临时总指挥使便任命了他。 “说起来皇上还真是重情重义,为了当年那一救之情,这些年对荣王府不但不曾离心,还时不时地予以重任,硬生生把个才读过三年书的村汉拉拔成了贵戚重臣。” 傅真道:“太子妃是哪个?” “眼下没有太子妃。”苏幸儿道,“三年前倒是娶了顾太傅的侄孙女,可惜还没成婚就没了。后来一直就没再娶。 “东宫倒是有两个侧妃,余侧妃生下了皇长孙,父亲只是个秀才。李侧妃父兄都是官身,较为得太子的宠。” 傅真问:“娘娘喜欢哪个?” “你也知道娘娘行事大气,东宫事务她不会插手太多的。一定要说的话,可能是余侧妃吧,毕竟是皇长孙的生母……” 第168章 动了她的利益,能放过我? 姑侄二人边说边赶路,日暮时分到了山脚,苏幸儿回了自己的马车,先进寺。 傅真在下方镇子上转了两圈,买了些东西,直到看见梁郅和程持礼等人都驾着马来了,她才不紧不慢地入得寺门。 暮色拢罩了大地,眨眼功夫,天色已大黯。 一行人自宫中出来,荣王与徐胤要进寺,荣王先走了,徐胤随口问了一句:“少旸和敏之你们可是回府?” 梁郴笑道:“明儿十五,幸儿去了白鹤寺上香,我这也得过去。” 徐胤讶了下:“这么巧。”说完他又看向裴瞻:“敏之也同行?” 裴瞻面不改色心不跳:“家母听说少旸要去上香,便着我也同去给我大哥进些香油钱。” 说完他上马:“走吧,正好山上再议议先前皇上交代的事情。大典在即,莫要出了差错。” 裴瞻一提正事,徐胤便不再多说,三个人乘车的乘车,驾马的驾马,踏上了出城的路。 入了山傅真跟苏幸儿他们就没往来了,既然还没想好交往的理由,那就先保持距离,那天晚上在万宾楼外遇见的连冗,她还不知道对方是否有意,总归小心驶得万年船。反正有程持礼从中穿梭递话,不见面也没啥。 天黑后程持礼先去找章士诚,傅真刚准备瞎逛逛,张成忽然来报:“荣王府的人用晚膳,小的算了人数,荣王和徐侍郎还没来,明明应该是五个人用饭的,不知为何,却只传了四道。” 杨彤在旁察看门窗,闻言道:“这又没什么大不了的,别大惊小怪,赶紧去整点有用的来。” 张成却道:“不是啊,先前他们世子妃安顿后就去灵泉阁面见荣王妃的,但去了不到片刻就转回来了,好像是吃了闭门羹。” 听到这里,杨彤才看了眼傅真,随她一道走到了门下:“你是说,她们婆媳在闹口角?” 张成犯难:“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妇人家的事情,我又不懂。只是觉得有问题,就来报一报主子。” 傅真只一顿,便跨了门:“去瞧瞧。” 白鹤寺历经千年,自山腰往下层层叠叠,全是房屋,除去供奉着不同的菩萨,也陆续修建了不少院落,更有几处为历代皇族所建。 荣王府的人来了便固定住在山腰上两座小院子,叫灵泉阁。 灵泉阁往上走是十八罗汉殿,往下走是个小山坡,其实也是座花园子,当初桃花盛开时这里是最热闹的地方之一。 就算是当下桃花谢了,却有几畦牡丹傍着亭子与假山石含苞待放,引得香客们在此流连。 杨蘸和章氏带着孩子住着灵泉阁的偏院。因为院落小,不比王府,游人的声音都能隐约传到屋内来。 此时杨蘸早就不知上哪儿逛了,章氏望着斜对角的主院,眉头紧锁了起来。 嬷嬷道:“没想到郡主竟把这些话也一五一十跟王妃说了,这可怎么好?这当口恼上了,王妃回头若再传到王爷耳中,这差事怕是要不下来了。” 章氏语声恨恨:“都怪哥哥,偏生这会儿才来张口,早些说,先前路上我便也要忍一忍了。她们定然是猜到哥哥想近水楼台先得月,从王爷手上揽得这大典防卫的差事,故而刻意不让我进去。” 嬷嬷道:“这也怨不得舅老爷,这不舅老爷也是才知道么。若下晌没有皇上留着王爷和几位大将军入宫说话这遭,不是也没有后来的事?谁也不知道正好就撞上了。” “不过,”说到这里,嬷嬷话声里又添了一丝疑惑:“那禇将军毕竟是王妃的人,上番王爷已将守备一职给了舅老爷,这次怕是没那么容易驳王妃的面子了。老奴觉得,世子妃倒不必为此事过于焦虑了。” “你知道什么?”章氏没好气,“你当我不争,她们就会放过我么?打从那守备的军职落到哥哥头上,不,是打从章家争赢了禇钰,我就没退路了。 “王妃若是那等仁慈之人,怎么会想尽办法找个禇钰回来? “她有儿有女的还不够,就是想培植势力将来分权的,王府毕竟有庶子啊! “章家动了她的利益,她焉能放过我?她母族只有一个禇钰,一个世子妃没了,还可以再续,不是吗? “所以我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这次哪怕没有胜算,我也不能退却!” 嬷嬷叹起了气。收拾完地上的碎瓷,她起身道:“老奴让人再去传份斋饭来。” 说完她走出口。却只是一顿,就又转过身来:“王爷来了!” 章氏闻言,也立刻走到窗下,只见一路灯笼往上,果然将走在最前方的一人面目照得如同白日般清晰,浓眉环眼自带威风,一身蟒袍金光闪闪,与腰间的美玉及头顶的金冠交相辉映,却不是荣王又是谁? 章氏连忙收拾表情出门,然而下阶梯,后方又来了一路灯笼,那人一声不急不徐的“王爷”,就把章氏的脚步拴在原地了。 徐胤走到停步等待的荣王面前:“原来您也才刚到……” 二人都没有看到章氏,边说话边入了主院大门。 章氏的眉头这下拧得比方才更紧了:“他怎么来了?” 嬷嬷有些失语:“徐侍郎……倒也没说不来。” 章氏掐起了手心:“我还以为他跟永平吵架了,因而先前才针刺了永平几句,合着他们倒没事…… “那哥哥这事,岂不是更难办了?她永平惯常可都得理不饶人的!” 说完她一跺脚,甩了帘子进屋。 下一瞬却又掀帘探出头来:“去看看世子去哪儿了?快请他回来!” “是!” 嬷嬷连忙下去。 章氏坐立不安地走到窗前,又看了看,才一屁股坐到榻上。 荣王和徐胤前脚进屋,傅真后脚就到了牡丹丛旁,一看院子外头密密麻麻的护卫,她扭头道:“荣王世子去哪了?” 张成想了下:“好像是去镜台听高僧讲经。” 傅真便道:“你去看看。” 随后她招呼杨彤:“园子后面有条小路,可以透过窗户看到屋里,你去看看能不能探到点什么?” 第169章 好好的铺子掉价了 主院里,荣王府的母女俩神色都不好看。 “不知高低的东西!”荣王妃冷斥道,“见缝插针似的往前钻,生怕人不知她小人得志!”又道:“你也是,夫家拿捏不住,娘家也拿捏不住,真是越活越窝囊了!” 永平倒非有意告状,只是昨夜吵了那么一场,弄得她心力全无,荣王妃一再问起,她便只好拿了章氏挑衅之事来搪塞。谁料中间又插了荣王被授予大典防卫指挥使这一事,荣王妃便又想到了章家夺了禇钰的职,这一来就收不住了。 这边厢就说王爷来了,荣王妃连忙起身。 永平松了口气,她惯常在父母面前随意,况且昨夜与徐胤一番吵闹,今日又让章氏往心里扎了刀子,实在不痛快,便仍坐着喝茶。 谁知下人又说“徐侍郎也来了”,永平手一抖,倏然看向门口,只见徐胤面色如常,正与荣王有说有笑的进来,当下手忙脚乱放了杯子,站了起来! “哟,我们姑爷来了?”荣王妃笑微微地望着徐胤。 徐胤淡定地举了举从连冗手上接过来的食盒:“公务事忙,冷落了郡主,是小婿的不是。方才特地前去京城新开的酒楼买了几样他们的招牌,带来给郡主赔罪。还请郡主原谅为夫则个。” 永平昨夜由着他刺了那么多话,一颗心早就碎成了渣,只当日后夫妻俩就要从此行同陌路了,哪想到那么骄傲的他还会提着东西来低声下气地赔罪? 看着他把食盒提到面前案上,她满腹的担心就全都化成了委屈,一时间心里翻江倒海,无所适从。 荣王看着她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惊道:“你这是何故?” 荣王妃早就猜到他们俩又吵架了,看到女儿那不争气的样子,也只能摇摇头,跟荣王道:“让他们俩说说话吧,我们先去镜台听经。” 他们二人这里走了,徐胤就坐在了永平旁侧,笑笑地拉起她的手来:“是我不好。气头上说了重话。” 永平想甩手没甩开,反倒还被他一把拉到了怀里,当下惊得挣扎起来:“佛门净地,你可不要造次!” 徐胤无所谓的箍住她:“我知道。但你我是经天地神明见证过的夫妻,你这般疾言厉色做什么?” 永平忍不住又哭:“你既知是夫妻,昨夜还那样辱我!” 徐胤笑了下:“是我的错。不过我恼的却是你那般看轻自己。你说我是冲着荣王府的地位权势而来,那你自己成什么了?” 永平止泪。 徐胤又道:“斯人已逝,万般皆是浮云,你我拜过堂,成过亲,生了孩子,这才是实实在在的。 “说什么荣华富贵,我只知嫁鸡随鸡,你我天定姻缘,我自然得奋发向上,于朝堂之上争得一席之地,方对得住你一片深情。” 永平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往下掉,越听他这么说,心里越是委屈。越是委屈,便又越觉得一切都还是值得。 杨彤回到假山石下,傅真已经扯碎了三朵花骨朵儿。 等他把看到的一幕幕都说完,傅真扯起了第四朵花。 “你说他提的是我万宾楼的食盒?” 前面唧唧歪歪的她都没放在心上,姓徐的不就是长着把好嘴吗?哄个永平那样的傻妞简直是手到擒来。 她在乎的是点心! 真特么贱啊!竟然拿她万宾楼的点心当人情! 好好的一个铺子,突然就掉价了! “不管拿谁的点心,至少证明了一件事啊,那婆子说的没错,荣王府这对姑嫂不和!婆媳之间也不和!” 先前屋里的对话杨彤没听个十成也听了个六七成,就荣王妃那模样,还用得着多说吗? 傅真捏着下巴沉吟:“既然矛盾属实,那章士诚这官就来得更可疑了。不知道大将军他们上山了不曾?” 杨彤道:“我去探探!” 说完就掠出了花径。 傅真随后正要离去,身后却传来了声音:“……此番王爷荣任总指挥使,想必总有几个职缺是要用人的。禇钰都在营里呆六年了,您看——” 这声音不算特别熟悉,但也绝对不会陌生,足够使傅真一下听出来正是荣王妃。 她一个闪身藏在假山后,耳听着脚步声渐渐接近,一动也不曾动。 荣王妃伴着荣王走上花径:“那孩子勤恳踏实,是王爷看着长大的,多想得到王爷您的赏识,这次有这么好的机会,不如就考虑考虑他吧。” 荣王漫声回应:“禇钰是不错。” 荣王妃声音里带上了笑意:“你呀,有时间也要多指点指点他。他五岁就跟了咱们,你这个姑父对他来说,便如同父亲,多鼓励鼓励,必定还会有更大的成就。” 荣王呵呵轻笑:“倒是什么都好,就是性子闷了点。” “性子闷怕什么?裴家老二还不够闷?也不耽误人家横扫大月国,建立丰功伟业。” “父王,母妃。” 荣王妃话音刚落,便又有声音追了上来,傅真竖起耳朵,又小心的拨开眼前枝叶看去,只见花丛旁,身着世子服饰的杨蘸以及世子妃章氏正轻步赶了上来。 “您二位这是要去散步?” 荣王妃目光在章氏脸上停落了一瞬,先前的轻松已经消失不见了。“我与你父亲去听经。如何?” 杨蘸打拱道:“镜台讲经已经算了,儿子在房里煮了茶,这大好月色,不如你我一家人坐下来赏月品茶?” 荣王妃正要拒绝,荣王却道:“正要与你说说今日皇上交代之事,走罢。” 父子二人前行,章氏落后少许,微笑朝荣王妃福礼:“母妃请。” 荣王妃深吸气,扫她一眼后,跟上了。 章氏待她走远,即小声吩咐侍卫:“去请章将军过来。” 傅真待路上全部安静,这才放开呼吸,看了看四面之后,飞速把夜行衣套上,再以黑巾覆面,轻巧地潜行进了花丛下。 两个月过去,她体力追到了梁宁的四五分,肌肉也长了,离真正的武者当然距离还不短,但丰富的经验还在,应付眼前的问题,不在话下。 再者,程持礼眼下正和章士诚在一起,章士诚若来了此处,程持礼够聪明的话,则一定会尾随。 第170章 这么瘦的女贼 大典正礼虽然只有一日,但实则前一日各司就开始履职,而防卫则始于前十日。 皇家大典不管多么隆重,防卫都是一等要务,这就注定了需要调动大批兵将。 其任务之重,自然也会换来高回报,每一次大典落成之后,皇帝都会对负责各个区域的将领进行封赏。 那么荣王妃先前几句话已经露出了端倪,荣王下晌那趟进宫,得授大典防卫指挥使之职,立刻已成了这对婆媳争夺的对象。 章氏和杨蘸把荣王截去了他们院中,除去想从中牟利还能是什么呢? 按理说,荣王妃与杨蘸是亲母子,该当同声一气,没想到因为个章家,竟然都有了分庭抗礼的迹象。 王府之人住处自然不是随意可接近的,傅真到了灵泉阁外围已经没有办法再往前。 但傅真仍有办法,她备有笊篱,可以就近找棵树爬上去观望。虽然效果不怎么样,也了胜于无吧。 刚要去找树,后领子就被人拽住了! 她转过身就要开打,一道声音却自上方不咸不淡地响起来:“干嘛去?” 傅真抬头,随后刷地拉下面巾:“你怎么知道是我?” 裴瞻好整以暇:“像你这么瘦的女贼也不多。” 傅真总觉得被嘲笑了,但她又想到:“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裴瞻伏在石上眯眼张望远处:“我听说章士诚往这边来了,也想去听听他们在说什么?而这里只有这么个藏身之处。” 和徐胤进了寺中,一路走上来时说了几句正事,可巧徐胤急着去寻永平献殷勤,裴瞻与梁郴便正好脱身。 还没到禅院就遇见了程持礼,一听他要来寻傅真,裴瞻便找了过来。 傅真眼神一亮,这里还没开口呢,裴瞻就抬脚往树丛下走了:“跟我来!” 傅真心中大喜! 她如今这点身手要想当斥候还真勉强,正愁没人当梯子呢,这梯子不就来了? 连忙跟上,神不知鬼不觉到了院墙下,傅真才抬头,裴瞻就道:“在这儿等我。” 傅真不愿当跟班,看他打算翻墙,忙道:“我也去,带上我!” 说完她比了个手势,示意他挟上自己。 裴瞻掉头过去沉思了半刻,而后一伸手,箍住了她的腰。 彼此都是将门儿女,没那么多讲究,裴瞻一只手却似挟住了火炭,热辣得不行。 荣王府的人都没个正经习武的人,侍卫都在外围,看守的几个人挡不住裴瞻。 裴瞻把人放下,即头也不回的走在了前面。 俩人顺利接近了露台,屏息的话,不但能看到台上情形,说话的声音也能收入耳中了。 露台上煮了一炉茶,荣王夫妇与儿子儿媳坐在茶桌四面,开始寒暄起一些家常,夹杂着今日在宫中领的差事。都是荣王父子俩在说,荣王妃看起来还是心不甘情不愿。 裴瞻这是第一次与傅真共事——如果把这称作为一桩任务的话。他双眼虽然望着露台,余光和神思却都缠绕在身边人身上。 只见她极其熟练地以倾听的姿势紧贴着树干,神情凝重得像是连头发丝都在配合她。 从前认识的人都说她本事不亚于男儿,他自然是信的,却远不如亲眼所见来的感受深刻。 过去也曾听从长辈之命照顾过亲戚家的小姐,每一个都娇弱的像是除了会走路吃饭之外,什么都不会干,以至于他行动起来都须得小心翼翼。 她却不同——她果然不同。 两人从来没一起共过事,但却又默契得像是同袍已久,该怎么做,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已完成交流。 裴瞻凛冽的薄唇微微地扬起,此刻倒不介意台上几个人多聊一会儿,只可惜他刚有了这个念头,就听杨蘸说道:“传闻这次大典将参照赐封三公九卿时的朝天大典仪制,这么说来,至少宫城四面都将各有一名将领作为护卫统领,这四卫必当有御林军指挥使担任,另外还将有三位副指挥使协助父王行事,不知这三位,父王可已有人选?” 荣王妃一听这话就把腰身直起来了:“这种要紧的关头,副指挥使自然不能随便交与人。 “此番大典防卫,实际上统领权在裴梁二家手上,你父亲不过是因为仗着宗人府宗正,才挂了个总指挥使的名。 “所以他们就占了两个,剩下那个,你父亲已经允诺了给禇钰。” 杨蘸看向荣王,道了声“是么”,便低头喝起茶来。 傅真看了一眼裴瞻。 裴瞻点了点头。 荣王实际上不管统领之事,实际事务乃是由他和梁郴共同执行,也就是说,荣王能够任命的副指挥使职位的确只有一个。 “禇钰是不错,但此事还未决定,待明日回府再说。” 荣王缓慢的吐出了这一句话。 荣王妃立时道:“王爷……” “行了。”荣王道,“咱们是来祈福的,不是来论政事,喝茶就喝茶!” 平日看似和蔼的他此时竟有些疾言厉色。 傅真皱了眉头。示意裴瞻退到稍远处。 裴瞻引她到了角落里:“如何?” “这老头跟我印象中的他不一样了。” 傅真皱眉:“从前他没这么大威风。” 裴瞻比她小两岁,对荣王的印象稍微淡点,却也没反对她。“他不答应给禇钰,好像是有什么想法。” 傅真吸气:“别管了!趁他们爷俩都在,咱们先弄清楚胡同血案跟他们到底有没有关系!” 裴瞻望她:“你想怎么做?” 傅真伸出一只手掌:“那把匕首呢?” 裴瞻掏出来给她。 傅真拿着在掌间翻了两个刀花,然后道:“我来让荣王父子见见。” 说完她扭转身回到了墙下,又偏头示意裴瞻带她出去。 裴瞻走回来,原样又将她带出了墙外。 傅真落地就朝着两座院落中间的通道走去,然后寻了个隐蔽的花丛埋伏下来。 说道:“待会儿刀子到了他们父子手上,等他们看过之后,我会立刻把附近的宫灯都打灭,然后你就趁黑把刀子夺回来!得手之后我们分别撤走,禅院里见!” 裴瞻抬眼看看四面,二话没说,就照着她的吩咐埋伏在对面了。 第171章 你是谁? 傅真全副心神都在思考如何实施接下来的计划,压根没去想今日的裴瞻为何如此听话。 等彼此都掩护好身形之后,露台那边,这个茶局也正好散了。 荣王说完那句话,露台上就沉默了下来。 荣王妃是一个也坐不下去了,率先起身下的台阶。 章氏望着杨蘸,杨蘸冲她使了个眼色,她便追了上去。 荣王跟着起身,杨蘸跟随在他身后:“父王,关于副指挥使,儿子还有几句话想说。” 荣王在台阶下停下脚步,看看左右说道:“是章家找过你了吗?” 杨蘸望着他,缓缓点了点头。 荣王沉气负手:“竟让我给猜到了。” “父王,”杨蘸目光深深,“此事怕是只能答应啊。” 荣王眼望着月色没有说话。 杨蘸再道:“横竖只等宫里太平了,也就安心了。” 荣王话里带着焦躁之意:“可你母亲一再逼迫我栽培禇钰,她也是为你们好,我竟再也想不出理由来搪塞她了!” 杨蘸黯然:“父亲母亲伉俪情深,让人动容。可章家毕竟也不能得罪……孰轻孰重,父王还需深思啊。 “母妃这些年来不停针对慎哥儿母亲,她们之间关系越来越僵,慎哥儿母亲……也挺不容易的。” 荣王长叹气。 “……啊!” 这当口前方却传来了章氏的惊呼,同时还伴随着一道巴掌声! 父子俩一惊,同时往前方望去,只见荣王妃满面怒容,而章氏捂着脸,垂首望着地下,似乎正在赔罪。 杨蘸连忙上前:“这是何故?你……又因何事冲撞了母妃?” 章氏低声啜泣:“妾身只是禀告母妃,我哥哥也在山上,正过来看慎儿,母妃就……是妾身的错,妾身不该在母妃面前提及娘家人!” 荣王一听这话也恼了,怒视荣王妃:“你干什么?你没娘家,旁人就提不得娘家?” 正怒着的荣王妃被斥后一惊:“王爷!” 当丈夫的怎么能当着小辈的面斥自己的妻子?! 荣王在他们婆媳之间来回望了两遭,想起了方才杨蘸的话,顿时又道:“一天到晚摆这婆婆的款,你是有很多个儿媳妇可以收拾吗?!” 说完后他气哼一声,甩着袖子往前走了。 荣王妃气的脸色都青了,她没有想到,自己相濡以沫了那么多年的丈夫,竟然会为了儿媳妇而罔顾她的脸面! 杨蘸连忙扯开章氏:“还不滚回去!” 说完朝荣王妃一打拱,说了句母亲息怒,就朝着荣王追去了! “父王!” 这里眼看着就要追上了,脚尖处一撞,忽听一道“哐啷”声响,一具什么物事在脚尖前被踢出了两尺远。 杨蘸当即蹲身,荣王也转过身来。 “……是把匕首!” 杨蘸惊异地捡起了它。 就着石灯笼的灯一照,还是把泛着寒光的,一看用料就不错的匕首。 “这是谁落在这里?” 他凝着眉头,再灯下反复看了两遍,当目光落到剑柄上的花纹,他突然停住了,然后他两手就像被开水烫到一样散开来! 荣王大惊:“你怎么了?!” 说完弯腰把他丢掉了的刀子捡起来。 这一看他脸色也发白了! 他迅速的抬头看向杨蘸,壮硕的腰身像秋风里的枝叶一样抖瑟起来。 荣王妃冲过来:“怎么回事?” 原本走出了一段距离的章氏也飞奔了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杨蘸再次夺过那把匕首,瞪大着双眼望着它的每一寸! 他没有说一个字,一句话,但每一个人都看出来他的双眼里盛满了恐惧! 章氏张了张嘴,而就在这刹那间,只听耳畔噗噗噗噗传来几声破空音,四周的石灯笼突然全灭了! 方才还十分亮堂的树下顿时满眼乌黑! 一道身影如同魅影般闪过来,又消失在眼前,快得让人几乎以为是幻觉! “快来人!” 荣王的呼喊声响起来。 但这声音还没落下,他就发现掌间已经落了空! 就方才刹那之间,匕首竟已经没了! “来人!有刺客,快来人!” 荣王妃尖利的声音划破长空,四面的侍卫纷纷闯入进来! 傅真收回了寒凉的双目,返身踏上早就算计好的退路! 计划成功了,但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她的胸口里怒火在翻涌,恨意在疯长! 当天晚上大肆翻找这把匕首的人肯定是主凶,不管有没有亲自动手,他肯定见过,不然就不必去找了。 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虽然隔了六年,但这把匕首已挂了好几条人命,别人都可以不认得,犯事的主凶却绝不能不认得! 验证荣王到底有没有参与血案,眼下还有什么比直接让他面对这把匕首更好的办法呢? 所以她在这儿埋伏了一晚上。 然后,让荣王父子看到了匕首。 他们认识它! 他们在害怕! 傅真喉头像被人掐住了似的,无比的紧绷。 答案果然就是如此! 胡同血案的主谋荣王府这父子。 连帮凶也不是! 不会还有谁指使的了身份如此之尊贵的他们去杀人! 周身血液窜动的速度之快使她全身都在发麻。 直到眼前出现了一堵墙,她才瞬间回神,猛的转身看起了四周——她走岔道了,这不是她要离开灵泉阁的路! “快点!四处搜!每个地方都不要放过!” 不远处传来了侍卫搜查的声音。 她旋即躲在墙角,抬头看了看这高度,抛出笊篱抓住墙头,手脚并用就翻了进去! 落地的瞬间,墙那边就传来了脚步声! 墙内倒是挺安静。 她蹲在墙角倾听了一会儿,然后迅速把身上的夜行衣剥下来,塞进了墙角缝里。 这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故。 蹲一会儿,他们找不到人自然散。 “吱呀。” 这时候前方院门开了,来了几个人,傅真当下瞅准一个窗口,翻身进了屋。 那几个人停在门外不曾进来,低语了几句什么就又离开了。 傅真打量屋里,屋里点着灯,这当然也是一间禅房,只是陈设却比一般的屋子要讲究许多,屋里还有书案,有文房四宝,还有许多经书。 灵泉阁并不是荣王府的专属,傅真也曾经进来住过,她要没记错的话,这里一般都是当书房或会客用的,不会有人住。 “你是谁?” 刚准备找个地方坐下,身后帘栊处就传来了缓慢的疑问声。 傅真听到这声音,身子忽然间往前栽去…… (月中了,求月票~) 第172章 连冗诚不欺我 第172章连冗诚不欺我 傅真醒来后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及过那场火烧起来后的细节,包括梁郅。 主要是火焰裹身的感受太过于深刻,只要她一想到那场火,仿佛就能随时重燃在眼前。 谁能反复经受得了这样的苦呢? 所以无论她有多么恨徐胤,也没有起过去见他的念头。 这白鹤寺她熟悉得紧,走岔了路,她也有很多个法子脱身,她并不急。 但谁也没有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与徐胤碰上面! 眼前光影在移动,脚步声也响起来了。 傅真指甲抠进椅背,转过身来。 那白眼狼他正举着灯站在三尺外,披散着袍子,眯着双眼,将她打量! 六年前,他也是举着灯,点燃了她身上的灯油! 傅真扯了扯嘴角。 没想到六年前分别时是在这古寺里,再相见时也是在此处! 眼前哪里是漂浮着檀香的禅室?分明是燃起了熊熊大火的佛堂! 六年不见,那个满眼凶光的寒门士子,倒是摇身一变成了雍容深沉的左侍郎大人! “还是个姑娘?” 徐胤打量完了她,把灯放下,不慌不忙系好袍子:“你怎么会在我这儿?” 傅真侧转身子,右手拢在左袖中。 她指尖下就是苏幸儿带来的那把匕首,眼下她只要把它掏出来,刺出去,就有一半的机会可以一雪六年前的杀身之仇! “怎么不说话?”豺狼的脚步在朝她靠近,“害怕吗?” 徐胤眯眼望着屋角落里那道瘦小的身影,半途停下了脚步。 傅真在袖子里紧攥着刀子,花了足有三息的功夫,才逐渐把手松开。 她道:“侍郎大人是好人,自然不会伤害我。” 徐胤眼中有了兴味:“你认得我?” “大人才名冠绝天下,我如何不认得。” 徐胤就着灯光,细细将她打量,而后道:“倒是生得一副好相貌。姓什么?家里做什么的?” 傅真把身子转过来:“家里行商,小门小户,就不说出来污大人的耳了。” 徐胤顺手拿起来一份经文,挑眉道:“一个商户女,却有如此镇定自若的心性,倒是难得。” 说完他歪靠在椅背中,眼望着经文,话里的温度却是冷了下来:“说,为什么在这儿?” 傅真坦然道:“这园子好看,不知不觉靠得近了,却突然又听到有人喊抓刺客,不想被抓到产生误会,就躲进来了。” 一个畜牲而已,有什么好值得她紧张的? 是他欠了她一条命。 她不欠他任何! 他如今的姿态,倒有一大半是梁宁给的! 莫说坦然待之,便是受他一辈子三跪九叩也受得! 徐胤抬起头,与她目光在灯火里相遇。 “听起来合情合理。”他合上经文,“那我如何能确定你不会是刺客?” 傅真咧嘴:“大人聪明绝顶,见多识广,见过像我这么瘦弱的刺客吗?” 徐胤目光落在她纤弱的身躯上,挑眉道:“你虽然瘦弱,胆子却很大。一个胆大的人,自然什么冒险的事情,都有可能敢去做的。” “大人不信我,也可将我押去王爷那儿,王爷既然遭遇了刺客,想必能辨认出来究竟是不是我。” 徐胤道:“即便不是你,你出现在这儿也是蛮凑巧的,那么谁知道你会不会是同伙?” 傅真没做声。 徐胤看向她:“怎么不辩解了?” “辩不过,无话可说。” “这么老实?” 傅真道:“我无论地位实力,还是自身力量,全部都不如大人,不老实,只会带来更加惨痛的后果。” 徐胤逐步敛色:“有这番见识,可不像是一般女子。你姓什么?不要再兜圈子。” “傅。”傅真望着他,“我的生父傅筠,不久之前还在大人手下当属官。” 徐胤微顿:“你是傅真?” 傅真道:“大人还知道区区我的名字?” 能够与这贼子保持平静对话已是她的极限,让她再使用敬语,是万万做不到的! 徐胤举灯走到了她身前,灯光打在她的脸上,将她精致到极致的面庞五官尽都显露出来。 “连冗诚不欺我,傅小姐,果然好相貌。” 这重复的话语,炸起了胸膛里的火药! 去他爷爷的! 那姓连的果然是故意接近她! “侍郎大人这话我可承不起,要论相貌,谁还敢与侍郎大人一较高低呢?” 这话说出来,大约是不怎么悦耳的,徐胤挑起了双眉。但下一瞬他却笑了:“说你长得好,你怎么还生气了?” 六年前的火,此刻全都燃烧在傅真的肚子里! 她深吸气:“大人竟然知道我,当相信我没那个能力做刺客。咱们小门小户的,也绝对没有那个胆子打王府人的主意。 “所以大人能不能高抬贵手,让我告退?” 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再说下去,她怕真会忍不住掏出刀子,去拼那一半的可能! “有人在里面吗?!” 门外突然有声音响起来,傅真心头一震,这声音两刻钟之前她还曾听到过,竟是章氏! 徐胤望向她:“怕了?” 怕你个祖宗奶奶! 傅真心头火又窜高了两丈。 她怕什么? 荣王府是胡同血案的凶手,也是他推动了徐胤放火杀梁宁,别的人她不敢说,但荣王父子,已经明摆着是徐胤的帮凶! 她会怕一个伤了自己的仇人吗? 那章氏的确不是省油的灯,但此刻,却有比她更应该紧张的人在这里! 她看向徐胤:“大人光风霁月,和大人在一起,我有什么好怕的? “只是侍郎大人与郡主伉俪情深,要是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我而产生误会,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这个趋炎附势的畜生! 傅真不信,他会不知道永平与章氏之间的矛盾? 此时要是让章氏看到他们俩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必定会捅到永平那儿,到时候她自然会倒霉,但他徐胤就能独善其身? 傅真自己不过是惹身骚罢了,永平不高兴,那影响的可是他徐胤的前途啊! 徐胤却没有动:“既是伉俪情深,又怎么会因为一点点事情而——” 只是话音未落,门外章氏的声音却又传了进来:“把门打开!给我好好的搜!” 第173章 拉个帘子都磨磨蹭蹭! 第173章拉个帘子都磨磨蹭蹭!(二更求票) 章氏也是将门女,这关头也拿出了几份虎女的魄力。 便听得有人开始推门,火把光都透过门缝照进来了! 傅真立定不动,望着徐胤。 徐胤站立片刻,深吸气着:“好吧,你赢了。” 他伸手将连帘栊下的纱帘扯下来,堪堪将傅真挡在里面。 帘子下摆还在晃动,门就被推开了,章氏带着一队侍卫走进来,看到徐胤时立时怔住:“徐侍郎?” 徐胤负手:“大嫂这是何故?” 章氏眼波流转,从他身后晃动的帘子一路打量到他的身上:“妹夫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应该和妹妹在一处吗?” “大嫂消息看来有点不灵通,郡主为了让我安下心来处理公务,方才已去母妃那边了。” 章氏笑了下:“原来如此。平日你们俩在一处时,总是如胶似漆,方才我因侍奉与父王母妃,竟没有听说你们才见面就分开了。” 徐胤道:“你是在找人?” 章氏正色:“父王方才在园子里遭遇刺客突袭,受惊不小,我正带人四处搜查。 “此处危险,妹夫还是赶紧去主院吧。” 说完她一扬手:“四处找找!不要放过每一个角落!” “慢着!” 章氏话音落下,里外两道声音就同时响了起来。 刚刚张嘴阻止的徐胤闻声往门口看去,只见裴瞻正率领大批护卫走了进来! “裴将军?!” 章氏接连变换了几个神色,然后望向徐胤。 徐胤目光看不出深浅:“裴将军怎么也来了?” “我当是谁?原来是徐侍郎在此。”裴瞻惯常一脸淡漠,“王爷与世子路遇刺客,方才着人来请我。 “我虽然不信会有人刺杀贤名在外的王爷,但既然连王府的女眷都亲自出动了,又怎能不来看一看?” 随后进来的连冗快步走到徐胤身侧低语了几句,徐胤脸色便缓了下来:“原来如此。我说将军怎么来的这么巧,原来是王爷请的。” 裴瞻道:“发生这种事,王府女眷必定惊慌不已,徐侍郎还是先去安抚永平郡主吧,此处交给我就好。” 徐胤瞅了一眼盖下来的帘子,未置可否。 裴瞻又睃向章氏:“世子妃觉得呢?” 平西将军声势正如日中天,荣王尊贵,也要避其锋芒,遇事去“请”其过来,章氏又怎敢在他的面前摆架子? 她道:“将军言之有理。永平从小到大娇生惯养,哪里遭受过这种惊吓?此刻必定六神无主,盼着妹夫赶紧过去。 “妹夫还是赶紧过去吧,这里由我来伴着裴将军搜查就好。” 徐胤笑了下:“世子妃乃一介女流,连你都不惧危险,我徐胤堂堂六尺男儿,难道还要示弱不成? “郡主深明大义,便是等不到我回去,也一定会体谅我。” 一时之间,竟没有一个人肯离去。 章氏咯咯笑起来:“既然如此,那就谁也不要走了,有英武盖世的裴将军在此,那刺客便是再厉害又算什么? “来人!开始搜!先给我把这帘子掀开!” 章氏看热闹不嫌事大! 徐胤这里头明显有人。 当然她不认为会是那刺客,徐胤没有任何道理窝藏一个刺杀荣王的刺客在此。 他翅膀还没那么硬,他还需要荣王府,怎么可能去刺杀荣王? 就算他翅膀硬了,也没必要做这种事! 那他藏着谁呢? 方才他在门外问话的时候,他没有回答,他是在做什么? 屋里除了他之外,一个下人都没有! 而他的衣袍却是散乱的,只是胡乱地束了一下。 京城人谁不知道徐胤惊才绝艳,追捧他的人又何止一二?可这些年他却被永平箍的死死的,内宅之中连个通房都没有。 眼下他这番做派,不明摆着就是有问题吗? 一个衣冠不整的男人,闷不吭声的关门在屋里,帘子后头还藏着人不让看,他在干什么,还用得着多说吗? 永平可是个醋坛子! 下晌出来之前,被永平挤兑的那番话,章氏还清清楚楚地记在心里呢,她倒要看看撕破这张帘子之后,永平那张脸从此之后要往哪里搁? 处心积虑嫁得的如意郎君,却在她眼皮子底下干这些勾当,她日后还有什么脸在她章氏面前趾高气扬? 抓不抓刺客的,章氏此时压根就不在意了,能看永平的笑话,能怎么把她的脸皮踩在脚底下,才是她当下最想做的事情! “这屋子是王爷临时腾出来给我处理公务的,给了我徐胤,那就是我徐胤的地方! “世子妃,你这是要打我徐胤的脸?” 眼看着侍卫冲向了帘子,徐胤也不曾挪步,但他突然间放缓了的声音,却还是无形中带给了侍卫们压力,他们停下脚步,回望起了章氏。 徐胤并非为着护那丫头,只不过章氏明显有企图,他又如何能任她得逞? 章氏与永平姑嫂之间的争斗他从未插手,但是章氏想要波及他,那就得看看他徐胤答不答应了! 徐胤平日鲜少动怒,在王府人面前更是从始至终地和气。 章氏听他这么回应,立刻想到了章士诚对她的嘱咐,不要得罪这个人,当下她闭上了嘴。 “二位这是打的什么哑谜?” 此时裴瞻说起了话,“不就一个帘子?既然是来抓刺客的,那自然是该查就查! “把它给我拉开!” 裴瞻一声令下,立刻就有护卫响应。 徐胤闻言,眼眸里忽有光芒闪过。 这次他并未阻止,相反他还负起了双手,静等起了裴瞻的护卫扯住帘子。 帘子哗啦一下扬开,挡住了的半间屋顿时露出来,窗户旁侧仅有的两张凳子,其中一张半躺着一个人。 “……哥哥!” 章氏骤然失声,一个健步冲到前面,扶起那满身酒气的人一看,可不正就是她的哥哥章士诚?! “你怎么会在这儿?……怎么会是你!” 章氏拼命地摇起了醉过去的章士诚,明明在刺客出来之前,她曾让人去请章士诚过来,他一直没有来,章氏也只以为是因为突发意外,他在避嫌罢了! 没想到他却醉倒在徐胤的屋里! 没想到被徐胤藏住的,竟然不是哪家的女子,而是她的哥哥! (最近好累,来点票刺激一下吧~) 第174章 小心有鬼! 第174章小心有鬼! 徐胤脸上也有着浓浓的错愕,他屏息了半晌,随后才把目光对向了裴瞻。 章氏进来之前,他帮着掩护傅真,不过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永平如今在他面前闹脾气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这占据了他大量的时间精力,再一闹,他还得花心思收拾,他不想跟自己过不去。 章氏进来后发现了端倪,想要跟他较劲,他当然也不可能让她抓住把柄兴风作浪。 可是裴瞻居然也要掀帘子—— 连冗最早提到傅真的时候,说的就是裴瞻与她有接触。 以裴瞻身份之尊,与一个身份低微的商户女频频接触,这是可疑的。 今夜这么巧,傅真突然出现在他的屋里,紧接着裴瞻就来了。 徐胤承认看到裴瞻踏进门的那一刻,他有了疑心,不过紧接着连冗就来证明了的确是荣王王主动去请的裴瞻,他的疑心也就去了。 “你可算回来了!” 章氏闻言大震,这顶帽子扣下来,谁受得了? 她忙道:“哥哥不是与程家老三在一处吗?如何又落了单?” 裴瞻有绝对的实力做到这一切! 要这是裴瞻干的,那“刺客”是谁?也就不必多说了。傅真悄然藏在他的房间里,不会有那么多巧合! “章将军怎么回事,这不得问徐侍郎你?” 说完这句,他就扑通跪了下来! 徐胤也让裴瞻那句话压的做不了声。 裴瞻转过身:“几位还是早些回房吧,这白鹤寺里闹鬼的传闻由来已久,章将军进屋这一趟没法说清,那突然冒出来的刺客又如此诡异,到底是刺客还是别的什么,毕竟谁也不知道。” 傅真出了灵泉阁,飞步回到了禅院。 傅真道:“我也不知道。要么还是因为我和你们走的太近了,引起了他的注意。毕竟他时时刻刻都想把梁家掌控在手里!” 裴瞻在问他,语气不是很和善。 “还在荣王那边做样子呢!你是怎么脱身的?姓徐的那狗贼没有为难你吧?” “敏之你也信这个?” 徐胤望着他背影,许久之后收回目光,面上仍阴晴不定。 “敏之,劳烦你了。 梁郅苏幸儿他们并护卫们一窝蜂地涌出来: 罢了,只要刺客不是他们,究竟是谁把傅真救走了,又有什么关系? 他当下就放缓了语气:“看来章将军是醉酒误事,才闯入了这里。 傅真显然也不可能,凭她的身材,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力气。 但谁能料到帘子里头坐着的竟然是章士诚?! “……将军明鉴!我们真的没有密谋什么!” “谁知道突然碰见有人喊抓刺客,到处有人乱走,我看到好些人往这边来,我便也跟着来了,转着转着,不知怎么就到了这儿! “进来时,我好像还听到徐侍郎跟人说话来着! 他若不拉,那就是有鬼。 “鬼神之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然世上哪来那么多枉死鬼寻仇的传闻?” 梁郅拳头几乎攥出了油! 程持礼呢? 帘子后头藏的可是傅真,哪怕章氏还在场,他倒也想看看裴瞻到底会不会真把帘子拉开? 倒是听说他最近与宁家打的火热,甚至还当起了傅真的师傅。 可是既然裴瞻是被请来的,那就说明他来的这趟不是预谋。 章士诚也连连地咽喉头,眼神乱飞,不知在想什么。 裴瞻丢下来一个眼神:“王爷既有所托,我便不能耽搁了。诸位保重。” 打从那一次在街头偶遇,被他纠正过称呼后,接下来的每一次见面,裴瞻都不怎么和善。 徐胤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但他并没打算与裴瞻交恶。 他这一番话下来,章士诚立刻打了个激灵! 就连徐胤脸色都有些不自然了。 “裴将军,这章将军——” 他虽然自认清白,但若让人抓住这把柄作了文章,总归是个污点。 他若拉了,那这二人相见的情形,他倒也很有兴趣瞧瞧。 徐胤望着裴瞻:“既然你有要务在身,敏之,那我就不耽误你了。就请你快展开搜查吧。” 不管这章大麻子是谁弄进来的,既然是荣王让人去请的裴瞻,且章大麻子还听到了他和傅真说话,那从时间判断,就不可能会是裴瞻了。 裴瞻望他一眼,又看向已经被弄醒了的章士诚:“二位身为朝廷要员,关着门在此处,我还想知道怎么回事呢!” 因为他还要与梁家保持来往。 “他盯你干什么?八竿子打不着,没理由怀疑上你呀!”苏幸儿不明白。 “——章将军,佛门禁地醉成这般,你可仔细,好在这是裴将军,若让言官抓住参你一本,你可吃不消!” 直到裴瞻下令要掀帘子—— 他绝不相信那么瘦弱的傅真能够把一个高大的汉子扛进屋来,还能不发出动静! 傅真推了他们回屋,把门插上之后才说道:“瞻儿呢?” “徐侍郎,章将军这番话,你怎么看?” 但章士诚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章士诚立刻站起来,忍住摇摇晃晃,回答道:“卑职,卑职方才与程将军一起喝酒,佛门禁地,没喝多少!就喝了半斤! “程将军突然被梁大将军叫走了,正好我妹子也请人来叫我,我就往灵泉阁这边走。 只有章氏目光在徐胤脸上留连了片刻,率先走出了屋去。 那丫头已经走了。 僵持了这么长时间,傻子才不会走。 他倏地看向窗口,窗门是闭着的,如同先前一样。 章士诚看到这么多人早就醒了,再一看冷着脸的徐胤,与杀气腾腾的裴瞻,他吓得立刻就跳了起来! “裴,裴将军,怎会,怎会在此?” 章士诚在这两位面前,紧绷成了一张弓:“卑职再也不敢!” “没有。”傅真深吸气,“但他之前果然盯上过我,跟那姓连的在街头偶遇那次,根本就不是意外!” “这正是我要问你的话。”裴瞻道,“我是奉命来抓刺客的,这是徐侍郎的屋,你藏在徐侍郎拉下来的帘子之后是为何?” 苏幸儿很忧愁:“这可怎么办?往后咱们可是会越来越密切的!得赶紧想个招!” 程持礼听到这儿,便望着傅真,眼珠儿便骨碌碌地转起来。 傅真道:“你瞅啥?” 第175章 不会有错,就是它! 第175章不会有错,就是它!(二更求票) 程持礼挺直腰:“没啥!” 梁郅提高音量:“有屁就放!吞吞吐吐的干嘛呢?” 程持礼塌下肩膀:“我就是想说,五哥最近被裴伯父裴伯母催婚,催得烦的很,要不小姑姑就……” “打住!”梁郅道,“你这是出的什么馊主意?有侄儿娶姑姑的吗?” “那小姑姑她现在不是宁家的小姐嘛,反正外人也不知道……” “那也不行!”梁郅道,“不管是哪家的小姐,辈分也摆在这儿啊! “再说了,就算抛弃这一层不说,老五从来就不喜欢小姑姑,小姑姑嫁给他能幸福吗?” “不是这样的!五哥他——” 程持礼急得就要脱口而出,一眼看到面前齐齐投过来的六只眼睛,他又戛然而止。 “他怎么了?”苏幸儿满脸的好奇,“你快说呀!” 程持礼脸都憋红了,他说不出来! 五哥让他帮忙,可涉及的对象却是他老大,这让他怎么下得了手,出得了口? “姑姑!” 正在这时候,梁郴的声音从院里传了进来! “梁老大回来了!”程持礼如释重负,腾地站了起来! 梁郴大步走进屋里,上下打量了傅真一轮后方问道:“章士诚是怎么进徐胤屋里的?” “礼儿引他到了那儿,然后郭颂搬进去的。” “他们没起疑吗?” “徐胤有没有起疑不知道,章大麻子可没有。护卫们装作惊慌四散的香客裹狭着他逃窜时,几次让他绕回了原地,他以为遇见了鬼打墙,后面都有些胡言乱语了。” 程持礼说道。 “那行。”梁郴道,“我们就趁热打铁,去拿住章士诚,从他那里直接下手破案!” 傅真道:“你们有主意了?” “先前荣王府的人惊慌失措之时,老五安排了人在周围,诱导荣王请他出面去搜寻刺客,一面接应你,一面又布下暗哨,散布了寺中闹鬼的风声出去。 “章士诚看来已经中招了,老五方才从那里出来,隐在暗处之后,就看到章士诚慌不迭往他的禅院去了。 “回去之后你猜他怎么着?他跪在菩萨面前诵经!” 这一席话毕,再坐几个人便立刻相视起来! “这章大麻子如此心虚必定有鬼!” 梁郅当先跳起来! 程持礼道:“怎么行动?” “这就得让姑姑来唱重头戏了!”梁郴望着外头,“老七先去把门给关上!” …… 荣王府全都聚在了主院,徐胤到来时,屋里正一派沉默。 “夫君!” 永平看到他之后,第一个站起来! 徐胤望着屋里,径直走到荣王面前:“敢问王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在园子里捡到一把匕首,刚刚看清楚它,然后就被人夺走了!” 荣王妃语声急促,搭在扶手上的两只手,骨节都变成了青白色! “匕首?” 徐胤脸色变幻,目光落定在了荣王父子脸上。“是什么样的匕首?” 荣王缓缓抬起头,脸色比起荣王妃的骨节好不了多少,往日沉静的双眼此刻忽而竟变得有些混浊:“你跟我来。” 说完他起身,走向了内院。 徐胤连忙跟上。 永平和章氏也想跟上去,被杨蘸挡住在门口:“爷们儿的事,你们不要插手!” 说完他自己也大步地往屋里走去了。 侍卫守住了门口,内院安静得连心跳声都隐约可闻。 荣王负手立在屋中央,直到徐胤和杨蘸相继到了身后停下,他才转过身来。 “当年遗失在白玉胡同的那把刀子,我们找了好几条胡同都不曾见,我记得你说,它永远都不会再出现了。” 他脸是对向徐胤的,说出来的话,一个字比一个字沉。 徐胤失语半晌:“王爷的意思是,方才你们在园子里捡到的,是当初的那把匕首?” “那是大月国翼王敬献给前朝皇帝的贡品,天底下除它之外再无二把!就算有相似之物,也绝不会一模一样,我与世子看得清清楚楚!” 荣王的声音已经不能说是沉了,而是变得阴寒起来! 徐胤看向杨蘸,杨蘸脸色能以惊怖形容:“不会有错,就是它! “我想知道,你说过它不会再出现,它为什么还是出现了?而且他为什么,偏偏出现在我们父子的面前? “除去我们父子之外,你是第三个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你是不是走漏了消息出去?!” 徐胤饶是再镇定,听到这里也忍不住神色紧绷:“这不可能!” 匕首是在梁宁手上的,全天下只有梁宁知道那把刀子的下落! 梁宁已经死了六年,匕首根本不知道被生前的她藏去了哪里,所以世上也不可能有人会知道这把刀子! 包括梁家! 他们连梁宁的死都没有怀疑,怎么可能会知道这把刀子?如果知道,他们首先绝对会重新启动对梁宁死因的审查! 他们根本就没有! “你说不可能就不可能吗?” 杨蘸咬着牙齿,焦躁使他已经有几分面目狰狞了:“我们亲眼所见,亲身所遇,难道还会有假吗?难道我还需要捏造一件事情来骗你?!” 自从荣王主动提出与徐胤议婚,这六年的时间里,荣王府父子对他不可谓不尊重,像此刻这样的言辞态度,是绝未有过的! 徐胤岂是甘愿受气的人? 可此时他已完全无暇顾及这些! ——刀子真的露面了,它是怎么露面的?它还被人夺走了,又是被谁夺走的?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王爷和世子可曾看清楚?” “哪里看得清楚?那人身手快的就跟鬼似的,眼睛晃了一下就不见了!” 杨蘸说着打了个激灵,那匕首陡然间出现,那“刺客”的身手又是那般之快,在这深山古寺之中,如何让人不起鸡皮疙瘩! 徐胤听到这个“鬼”字,也是忍不住面肌一抖——今天夜里,他可是第二次听到这个字了! “这世上哪里有什么鬼?” 像是为了驱散心中的魔影,他快速地说道,“必定是有人在故弄玄虚,只不过他恰好从哪里听到了一点风声,又恰好身手不错,所以装神弄鬼把你们给唬住了! “你们慌什么?不要慌,沉住气!” 第176章 她好像是有一点特别 第176章她好像是有一点特别 “哪里有那么多恰巧?!” 杨蘸驳斥道,“就算有人只是听到风声,他又为何要来我们面前故弄玄虚?他哪来的胆子招惹荣王府! “难道不是只有当事人,或者是知情人,才会精准地找上门吗?!” 他话语越说越快,以至到后来都有些指责的意味了。 徐胤望着他,脸色虽然不豫,却也未再做声。 谁能说杨蘸讲的没道理呢? 今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诡异了。 荣王父子在园子里突然踢到了那把匕首,匕首又被不知来历的人突然夺走,而随后傅真就闯到了他的屋里,明明他拉下的帘子挡住的是她,结果却变成了章士诚。 傅真跟那把匕首有什么关系? 这是突然从他脑海里跳出来的念头。 那个明明很瘦弱苍白的女子,好像是有一点特别。 他见过那么多官户女子,没有一个像她那样处在完全被动的场景里还能那般从容自若,就连以尊贵大气自诩的永平也不能! 她是谁? 当发现这个问题钻入了他的脑海,他情不自禁地怔了一怔,她的来历就摆在那里,显然已经没有疑问。可徐胤又总觉得,她似乎又应该有另外一种面貌。 “不可能的,”听他们争论了半天的荣王摇头喃喃地道,“那件事情做得无比隐秘,六年了,从来没有传出任何一点风声,不可能还让人抓住把柄!” 徐胤缓缓吸气,说道:“所以先前那把匕首只怕是为了试探。要不然,不会那么巧,突然来人把它夺走。” 荣王看过来:“你的意思是,试探我们认不认识那刀子?” 徐胤点头:“六年过去,所有的证人都已经不在了,那把刀子是目前所知的唯一证物。他们也许是有了猜测,所以布局了这么一出。而王爷和世子方才的表现,他们应该心中有谱了。” 荣王情不自禁坐直了身子:“他们会是什么人?!” 徐胤沉气,摇摇头道:“猜不出来。” 荣王扶案起身,双手握成拳头,目光缓慢的投向了杨蘸。 杨蘸抿紧双唇。 荣王咬紧牙关,又缓慢地把目光收回去。 “不管他们是什么人,他们都没有证据。光有那把匕首,又如何?所有见过那把匕首的人都死了,就算现在他们拿着,又能说明什么?!” “这么说也没错。”徐胤颌首,“总之眼下只能以不变应万变,越是慌张,就越是着了他们的道。 “不过,”说到这里,他往外看了一眼,“章士诚那边我只怕会有点不妥当。” 荣王闻言肃容:“章士诚?!他们能有这么厉害,会想到他?” 徐胤沉下声音:“匕首已直接扔到了王爷你们面前,那么就一切都有可能!” 荣王咬牙,看向杨蘸:“你去!务必把他给稳住!” …… 章士诚从灵泉阁出来,酒已经被冷风吹醒了大半。 月光下的山冈到处看去都恍恍惚惚的,虽然能零星看到几盏灯光,但是月亮的颜色太惨白了,无形中也增添了几分诡秘恐怖之意。 他记得自己是被程持礼邀上山的,晌午程持礼问他,知不知道荣王揽下了太子及冠大典总指挥使的差事? 他说不知。 程持礼就一五一十跟他说了说,又问他,知不知道荣王府今日都上白鹤寺来了? 这一层他当然知道。 荣王府的事情,就是他妹子的事情,他妹子的事情,也关乎他章家的事情,他平素怎么会不留意? 他当下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于是跟程持礼上了山。 程持礼之所以跟他提这个,是因为他也想从中捞个差事,赚点皇上嘉奖。 他心里想什么章士诚都明白。 像他们这些大将子弟,和平年代没机会建大功勋了,只能到处找机会蹭功劳,如此镀金一番,好为将来升官进爵添砖加瓦。 程家那样的人家,按理说是不必如此的,程持礼也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的事,可将来大将军位由程持仁接任,他们兄弟情分向来不错,不过一旦涉及到个人利益,谁知道他们亲兄弟关起门来是不是真有那么好呢? 这些权贵,表面体面,内里一塌糊涂的他见的多了! 所以程持礼一提这事,他丝毫都没有觉得意外。 谁知道这混蛋竟然还带了酒上来,而且还是他最喜欢喝的青玉酿,一坛子酒下去,他就有七八分醉意了。 程持礼这混蛋半路还跑了! 要不是他跑了,他怎么会一个人在这山上乱窜?竟然窜到了徐胤的房里?要命的是竟然还让裴瞻给抓到,差点就让他扣了个密谋的帽子!…… 这也就算了。 就在他吓得半死的当口,裴瞻竟然还说什么寺里闹鬼!说什么冤鬼寻仇!…… 笑话! 这天子脚下,这,这菩萨眼前,哪,哪来的什么鬼?! 简直一派胡言! “啊……” 刚愤愤的想到这里,忽然吹来一阵晚风,风里夹杂着一道若有若无的呻吟。 章士诚突然打了个寒颤! 他蓦地转身,眼前只有风,一个人影子都没有! 肯定是错觉。 他继续往下面走。 只要跨过两座禅院,他就到自己住的地方了! 他住的地方旁边就是大雄宝殿,殿里头供着许多尊菩萨,什么妖魔鬼怪在那里都无所遁形! “章将军……” 一道女声又在身后响了起来。 “章将军要去哪儿?” 声音更加清晰了! 好像就在耳畔! 章士诚两腿如同筛糠一般抖瑟,完全不能动弹了! “你,你是谁?你是人,还是鬼?!” 那声音变成了低哂,一股凉风吹向了他的后颈窝,他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女菩萨饶命,女菩萨饶命!” 章士诚普通一声跪下,早被酒色掏空了的身子,此刻瘫软成了泥! “你做了什么坏事,要我饶你?” 那声音来到了他的前面。 章士诚抬起头,只见前方屋檐下,正立着一道黑影,披散的长发和漆黑的衣袂随风飘荡,看着就是十足的一个鬼魅!…… 关键是,他竟然还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烧焦的味道! 第177章 是那个烧死的女鬼! 第177章是那个烧死的女鬼!(二更求票) 古寺里闹鬼的事已经传了六年,整个京城的人都已听说过! 而这鬼就是被烧死在佛堂里的梁家的那个女鬼! 此刻这“鬼”黑衣黑发,岂不就是烧焦之后该有的模样吗?更别说这该死的焦糊味! 章士诚吓得胆都破了! 他连磕了七八个头:“梁姑奶奶饶命!你的死跟我没关系!冤有头,债有主,求求你去找真凶!” 傅真冷笑:“这么说,你知道我是被杀死的。” 章士诚愣住。 他再度抬头看向对面:“你,你真的是梁家姑小姐?” “不然呢?”傅真挑高声音,“章大麻子,小时候你在路上堵李家小姑娘,让我给打了一顿的事儿,你不记得了?” 章士诚张大双眼,抱着脑袋想尖叫,却发现自己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杀我?” “我没有杀你,我没有杀你!真的不是我干的!” “那你这么害怕干什么?不是说,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我都没去敲你的门,不过找你说几句话,你就怕成了这样,就算没杀我,肯定也杀过别人吧?” 章士诚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像被掐住了脖子,被她这话问得立刻窒息起来! “我想起来了,我死之前,有人来找我要过一把匕首,那把匕首是我在两具尸体旁边捡到的,那两具尸体,该不会就是你杀的吧?” “不!” 女鬼的话音刚落下,章士诚就激烈地否认起来! “我没有杀人!我真的没有杀人!” “那为什么那两个人死了之后,你就从五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升任了大营守备?难道不是因为你给人当了刽子手换来的吗?” “不是!人不是我杀的!我只是替他们看住了胡同!然后带人清扫了街道!……他们的死跟我没关系!” 章士诚死命地吞着唾液,一下又一下。 屋檐下沉默片刻,又道:“就算你没有亲手杀人,至少你也知道是谁动的手。那是谁杀的?” “是,是世子!……” “杨蘸?” “……大周到如今也只有一个世子!” “他们怎么动手的?为什么杀他们?那两个人是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这些我通通都不知道!王府的人向来都看不上我,但那天夜里我在衙门里当值,突然王府的人就来找我,说让我带几个亲近的人去白云胡同! “我就去了! “刚进胡同就迎面撞上了一身血污的世子,他惊慌的不得了!口中喃喃的说他们死了,他们死了,我问他是谁死了?他却死也不说! “然后王府的长史就叫我把尸体拖走,把胡同全部清理干净!我不敢不遵守,叫衙门里的兄弟守住两边胡同,然后带着自己的亲信吧,胡同清理干净了!” “那尸体呢?” “我早就,早就处理了!” “怎么处理的?” “烧,烧了!” 屋檐下传来一声冷笑:“烧在哪儿?” “城外乱葬岗!” “快点!到处找找!……” 章士诚刚说完,下方就传来了嘈杂的声音,紧接着许多火把灯笼也都照了上来! 他心神一震! 才去看屋檐下,那黑影竟然不见了! “章将军!……” 章士诚一骨碌爬起来!连滚带爬的迎着灯笼走去,扯裂了嗓子喊道:“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分成两条道的徐胤和杨蘸闻声立刻奔向他! “你怎么这个样子?你从哪儿来?” “我,我就从灵泉阁出来!我遇到鬼了!” 徐胤声线一紧:“什么鬼?哪来的鬼?!” “就是,就是梁家那个被烧死了的女鬼!” 徐胤心头大震:“你瞎说什么?!” “是真的!就是她!绝对就是她!” 章士诚已然崩溃了,一遍遍的重复这几句话。 杨蘸看了眼僵立的徐胤,然后也忍着牙齿打战,问道:“她怎么你了?你怎么吓成这样?!” “她问我白玉胡同的事儿,还说那把匕首是她从白玉胡同捡走的……” 他话没说完,徐胤手中的灯笼已经掉落在地上! “这不可能!你在瞎说!” 徐胤呲牙瞪视着他,狠厉的声音自齿缝里挤出来! “我没有瞎说!她就是这么说的!她还知道胡同里死的是两个人,知道我也参与了! “如果她不是鬼,如果她不是梁宁,她怎么可能知道!” 徐胤望着他,没有话出口,只有胸膛在剧烈的起伏。 章士诚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无法反驳,没错,只有梁宁才知道那把匕首的下落,且她也是胡同血案的唯一目击证人,如果不是梁宁出现,怎么可能还会有人知道这些? 他抬起头,怔怔地看向佛堂方向,他从来不相信鬼神,所以六年前他敢在菩萨眼皮底下放那一把火,这六年里,他也从来无惧踏入这座古寺! 当闹鬼之说传遍了京城,他也从来没有害怕过,当年下手它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自然也有勇气面对一切后果,哪怕她是鬼,哪怕她真的找上门来,他也不怕! 可她真的出现了,却是找上了章士诚! “他疯了!” 杨蘸连连退后,指着章士诚道:“他疯了!把他给我捆起来!带回去!” 说完他急速转身:“下山!去禀王爷!我们这就下山!急速下山!” 他边说边大步朝着山下奔去,如同身后真的有鬼在追! 侍卫押着章士诚,随即也呼啦啦跟着远去了。 徐胤望着他们背影,孑然立在风里,半晌才又转身朝着西北角上佛堂的方向望去。 “真的,是你?” …… 傅真和梁郴梁郅快步回到禅房,裴瞻已经和程持礼迎出来了! “结果如何?” “果然不出所料,人是杨蘸杀的,现场是章士诚带人清理的,王府的长史也在场,那就是说,荣王也知道此事!他们父子就是主凶!” 梁郴磨着后槽牙说完这席话,手盘一张,茶几也让他给拍碎了! 裴瞻看向傅真:“你可还好?” 傅真点头:“我没事。不过王府的人方才四处在找章士诚,看来这池水已经搅混了!” 赶上了! 第178章 听说他被催婚? “章士诚呢?”苏幸儿问。 “被杨蘸的人带走了。”傅真道,“现在这情况,跟我预想的差不多,章士诚的官职就是凭借着替杨蘸善后得来的,因为章家如今仍得皇上宠信,荣王就算能杀了章士诚,也杀不完章家所有人。荣王父子出于无奈,才不得已拢络了章家。 “如今章家,荣王府,还有徐胤,都成了一根线上的蚂蚱,反过来说,他们是一丘之貉,都是在掩盖杀害白玉胡同那对父子的事实!” 苏幸儿道:“那我们要先揭发这个案子吗?” “揭发不了。”傅真摇头,“他们有恃无恐的原因就在于早已毁尸灭迹,就算我们有再多的证据,没有了死者,就是告也告不出什么结果。” “那就任他们逍遥法外?”苏幸儿拔高了声音。 “当然不。”梁郴看她一眼,“死者身份显然只有荣王父子知晓,章士诚没这个资格,徐胤知不知道,还未可知,但这厮两面三刀包藏祸心是事实。 “都不是好东西,犹以徐胤为甚!既然这样,那我们还要放任他们留在朝中么?” “没错!”苏幸儿愤声道,“今夜这一趟也算是敌我分明了,该算的账要算,该打的敌人也得打了! “真是过去枉费了我还把荣王府当成世交!原来我家小姑姑真的是死在他们的手上!他们欠我们梁家一条命!” 梁家所有人此时脸色都阴寒起来。 程持礼道:“章大麻子已经被他们拉走了,接下来他们肯定也会想办法应对,并且也会暗中查探今夜的事情。 “我们虽然不怕他们查到,但是也没必要自己暴露。我看今夜咱们还是在山里歇下来算了吧?就当不知道这回事。” “荣王还要我抓刺客呢,我还得过去交个差。”裴瞻看一下傅真,“徐胤此刻应该已对傅小姐有所怀疑,为了她的安全着想,我们应该先增强她身边的防卫。 “至于怎么下手,等今日过后,看看他们那边的动静如何,我们再做决策不迟。” 梁郴点头:“老二,你来安排人手!” 裴瞻又道:“梁家的护卫,徐胤应该全都认识,你们到时要怎么解释梁家的护卫在保护宁家人这件事?” 梁郴梁郅面面相觑:“也对,姓徐的心眼儿多的很,在他面前得尽量不露出疑点。” 傅真看看外面:“天色也不早了,荣王府那边今夜怕是睡不着的,免得让他们盯上,先散了吧。” 梁郴点头:“那今夜里就让老七的护卫在外头守一守,回头想到了办法,我再调护卫过来。” 大家这么说定,便就各自回房。 裴瞻走在最后,傅真若有所思地望了会儿他背影,直到他们全部散尽,她才坐了下来。 空气里漂浮着檀香的味道,远处不知哪个角落又传来隐隐的梵音,这景象跟六年前的那个晚上真是太相似了。 今夜猝不及防见到了徐胤,傅真纵然早就做好了万分准备,也还是给她心里头带来了不小冲击。 过去那些年她对徐胤的情份是实打实,她如今的恨意也是实打实。 刚才她起过无数次立刻将他斩杀于手下的念头,可杀当然是不能那样杀的,而且凭她现在的体力也未必杀得了。 六年都过去了,不在乎忍这一时。 但忍下的这一时,将来却须得想办法加倍还回去,不是吗? 坐了片刻,她从凳子上站起来,走向门口。 程持礼还在门外交代护卫们,见状走进院里:“还有什么事儿吗老大?” 傅真顿了半日,说道:“没什么。” 说完她又返身回到屋里。 和衣躺在床上,望着帐顶,呼了几口胸中郁气,到底还是走到了窗前,把已经走出门口的程持礼给唤了回来。 “听说你五哥,最近被催婚催的厉害?” 程持礼顿住:“您问这个干啥?” “睡不着,随便聊聊。” 程持礼哦了一声:“可不是嘛!裴伯父裴伯母这几日天天找媒人上门,城里适婚的小姐名号都快在裴家汇总了!” “那他心里有数了没?” “不知道啊!”程持礼望着她,忽然有些紧张:“姑姑,你怎么突然这么关心他的婚事?” 傅真道:“我都说了,就是随便问问。” “那就好!”程持礼松了一口气,咕哝道:“不然要真着了那小子的道可不值啊……” 傅真凑耳:“你说什么?” “没什么!”程持礼赶紧直身,“我就是说,五哥这婚事没那么好议的!就他那德行,根本就不可能有人看得上!” “那倒也不至于。”傅真在门槛上坐下来,“他有这么高的身份,嫁过去那就是一品将军夫人,还是很有诱惑力的。” 至少对她来说就很稀罕! 平西将军夫人的身份,多耀眼啊!多有份量! 她眼下就很需要成为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官夫人。 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需要靠嫁人来抬高身份,但事急从权,较那个真就没意思了。 难题就摆在眼前,梁家连给她安排护卫都没办法,更别说光明正大地往来。 只要能解决问题,采用什么样的办法重要吗? “他可不光是性子不讨喜!他还阴险!”程持礼在吐槽,“谁嫁给他谁倒霉!老大,你是不是也想议婚了呀?你放心,我肯定给你找个好的,比他强一百倍!” 一想到被裴瞻拎来拎去的他心里就有气。 哪里像是有求于人的样子嘛! 活该他娶不到媳妇儿,打一辈子光棍! 傅真没有接话。 如果说眼下成为官眷是最快达到目的的办法,显然没有什么人选比裴瞻更合适。 虽然是她的晚辈,可又不是当真夫妻,那就算成婚也只想成就一桩井水不犯河水的婚姻……听着是有点离谱。 但万一这话是真的,那岂不是挺好? 早前犹豫不决,直接否定了嫁人这个提议,其中之一的原因是不想拖累旁人,可是眼下不管他们怎么拒绝,裴瞻都已经插手进来了,而且看情况压根就不想退出,那么还以不想拖累人为理由,不就显得有些矫情了吗? 第179章 你不是怕梁宁找上门吧? 傅真觉得在这个问题上耗费太多的精力纠结实为不智。 一切都是为了复仇,为了杀掉奸贼,过程其实不重要,想法也不如大胆一点。 如果大家能够达成共识,把彼此当成联手对敌的同袍,那也没有什么不好,对不对? 就是不知道裴瞻接不接受这个提议。 那小子向来古板,还真不一定能接受和自己兄弟的姑姑结为假夫妻这种事呢! 算了,还是先找个机会探探他口风再说。 傅真拍拍程持礼肩膀起身:“折腾这一夜也累了,去睡吧。” 程持礼却忽道:“老大,你知道我方才在门外听护卫们说什么么?” “什么?” “他们说,荣王府那世子妃,方才在着人打听今夜里上香的所有香客,尤其,是年轻的女香客。” 傅真凝眉:“什么意思?” 荣王父子先前吓成那样,他们府里女眷目前看起来是不知白玉胡同那案子的,可这会儿怎么着也得安安份份留在房里应付这一波,章氏还有心思打听别人? 程持礼道:“她只找年轻女香客,我就是想到,会不会是冲着老大你来的?毕竟像梁大嫂她也认识啊!” 傅真略一琢磨,回过神来:“你是说,我先前在徐胤房里的事,让她惦记上了?” 程持礼点头:“徐胤先前挡了老大你在帘子后头,本来就不正常,加上帘子拉开后又是章大麻子出现在那里,章氏只怕心里过不去这坎。” 这话不可谓没道理。 傅真回想了下先前章氏气势汹汹闯入屋里的情形,说道:“她不是冲着我来,应该是冲着徐胤来的才是。” 章氏与荣王妃母女已势同水火,隔着章士诚在,她们之间几乎没有冰释前嫌的可能。 王府婆媳之间的矛盾实则是两个派系的斗争,先前她藏在徐胤屋里的情形,的确很容易引起误会,章氏那般精明,自然会对徐胤的举动有番猜想。 打听上山的女香客,当然是为了寻找可能的目标。 徐贼生了那样一副皮囊,又是个高官,总归有些像梁宁一样瞎眼的女子愿意亲近。 她说道:“凭章氏的手腕,肯定会查到我头上,躲总是躲不过的,你想办法让徐胤知道这件事,让他去处理。” 程持礼不太敢相信:“他会这么听话?” “会。因为他先前真的把我藏起来了。”傅真目光深深,“我傅真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重要,他的举动足以说明,但他不会想这种瓜田李下之事让永平知道的。 “这么多年他身边干干净净,你以为真是永平御夫有方吗?只不过是他太懂得怎么规避麻烦。 “章氏这么做就是捣他的乱,他当然不会答应。” 白玉胡同血案将他与荣王府捆绑在一起,他不会容许永平和他之间有裂痕的。 “那行,”程持礼一击掌,“我这就让人把消息散播给徐贼,反正那章家也没什么好人!” …… 章士诚被杨蘸押回来后,禀了声荣王后就匆匆带着他下了山。 章氏追着问因由也没曾问出什么来,一万分想跟着下山,却因荣王夫妇还在山上,此番又是特地为杨慎来进香的,香还没进便且下山,总归不好,无奈只能留下来,权且着人不停去打听裴瞻那边可有结果。 可裴瞻带人搜了半晚上,并没有收获。 他堂堂平西将军,是朝中一等一的重臣,又不是荣王府的臣子,又不是顺天府的捕快,能应荣王之召前来搜这一通已是给了天大的面子,荣王哪好意思一再地请他查下去? 子夜时分裴瞻的人就歇了。 荣王府这边闹腾了半夜,势必把全寺的人都给惊动了,寺里闹鬼之说也不胫而走。 如此一来王府这些人哪里还睡得着? 荣王妃焦躁不安地踱来踱去,不时看一看荣王和徐胤紧闭起了的房门。 永平只懂得缩起来发抖,催着人去请和尚来作法念经驱鬼。 章氏被她们母女弄得心烦,忍不住冷笑:“妹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如此害怕作甚?哦,差点忘了,妹夫那位前任未婚妻刚好是在这白鹤寺给烧死的,本来应该成就的一桩好姻缘,结果坐在徐夫人位置上的却成了你,你莫不是怕她找上门吧?” 永平当初确实是背着梁宁动过些手脚的,此事只她知荣王夫妇知,那日被徐胤出言挑破她已然难堪万分,心下有了心结,今夜陡生此事,她怎么会不瞎想? 如今再被章氏这么一刺,她顿时又惊又怒:“章氏,你不要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 章氏撩撩唇角:“我哪有什么证据?就是有证据,咱们都是一家子人,我还能把你告到梁家么?” 永平面红耳赤。 “你给我闭嘴!”荣王妃听到争吵声走过来,“章氏,我想你应该记清楚,你是我们荣王府的人,你还有个儿子姓杨!这当口你要给我兴风作浪,我会让你好看!” 章氏张嘴想说话,荣王妃却又道:“章士诚干了什么,我还不清楚。但我总会知道的。既然今日世子能拿下他,那将来我自然也能拿下他。 “你可只有这么个哥哥了,等你老父亲一走,要是这个哥哥都没了,我看你还能如何嚣张!” 章氏把头垂下:“儿媳不敢!” “滚出去!” 荣王妃一声怒斥,章氏退出了房。 门下灯光一照,只见她一只左手,早被地右手指甲掐出了血印子! “世子妃!” 嬷嬷立刻跟上。 章氏寒着脸出了庑廊,猛地在院门下停步:“让你打听的事,打听到了吗?” 嬷嬷道:“已经去了,但由于先前闹刺客的消息传开了,寺中和尚不敢全把名单给咱们看,只能待回头再继续查。” 白鹤寺是皇家寺庙,他们不见得会忌惮荣王府。 不给名单,也不能强抢。 章氏咬紧后槽牙:“那就继续盯着!领到他们肯放出名单为止!” 章氏心头有把担心章士诚的急火在烧,又有一把被荣王妃重重压在头顶的怒火在烧! 徐胤藏住的人一定是个女子,是个男的徐胤没必要藏! 此人必须找到,只有找到她,才能解释章士诚为什么会出现在徐胤的屋里! 她得救她的哥哥! 第180章 梁宁是你杀的? 杨蘸下山后,徐胤就被荣王传进了屋。 听完了拿下章士诚的经过,荣王便负手立在窗前,背对着门口沉默。 徐胤垂眼候立了会儿,便说道:“此事虽说来得突然,让人失了防备,但终归王爷当年思虑周密,没有留下后患。即便是让人探出了眉目,也无甚大碍。王爷无须如此忧虑。郡主今夜受惊不小,小婿先告退。” “等等。” 刚转身,荣王就说话了。“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徐胤立定:“王爷但说便是。” 荣王转身走出帘栊,灯火之下目光深深:“梁宁,是不是你杀的?” 案上灯花啪地炸开,带出一串火星子。 徐胤面上没有一丝波纹,定立片刻道:“您何出此言?” 荣王缓步向前,停在他两尺之外。“我至今记得那个晚上,章士诚带人在白玉胡同四面搜寻匕首,叩开了你的门,说盘查时你只字未曾透露,但后来你却主动来求见我。跟我说,你有办法帮我找到它。 “你让我给你三日时间。恰恰第三日,梁家那个活蹦乱跳的女娃儿就死在了火里。 “随后你就,来跟我说,再也不会有人找到那把匕首。 “我当然不相信,那种情况下,看不到刀子,肯定是要杀了你的。 “但这个时候,本王的宝贝女儿却提着刀子闯了进来,她说她已经有了你的骨肉,如果不容你,她就要死在本王面前。” 荣王目光炯炯,涌动着的是隐隐的怒火。 稍顿之后,他继续看向窗外夜色:“当然,后来事实证明她是在骗我。 “老夫后来这几年仔细琢磨,徐胤,我这么猜测吧,当时刀子落到了梁宁手上,你见到了,所以你才主动来求见我,并保证能把刀子要到手。 “可是结果出乎你意料,梁宁没把刀子给你,而你已经在本王面前夸下了海口,此时你必须对我有个交代。 “于是,你就杀了梁宁。这样,刀子确实不会再露面了。 “可你仍然是知情人,知道我还是不会容你。 “所以你就在来向我复命之前先找到了永平。那傻孩子早就对你有意,你那么聪明,当然心里有数。 “你让她知道梁宁死了,你恢复了自由身,让她知道跟你长相厮守成为了可能,你又向她展示出了你的惶恐,担忧,于是那傻孩子就提着刀来逼她的父亲。 “对我而言,让一个人保守住秘密,一是让他变成死人,二是让他变成家人,你成功了。不但摆脱了毁了容的梁宁,还算计到了永平。” 荣王话语声落下后,室内的安静使沙漏声忽然变得清晰。 徐胤渐渐凝眉。 “小婿对王爷的一派钦慕,对郡主的一番爱慕,没想到在王爷的心里却是如此不堪。” “本王难道说错了?!”荣王沉声,“徐胤,你杀死了梁宁,怎么还能做出如此深情厚义的模样骗永平?怎么还能继续心安理得地上这白鹤寺? “你杀了梁家的人,那么荣王府势必被你连累!” 徐胤抿着双唇,并不说话。他走到门边,把门打开,朝门外斥走了章氏、正在说话的母女一拱手:“有请郡主入内浅叙几句。” 永平一脸懵然,看了眼荣王妃后走进屋里。 徐胤把门关上:“郡主可还记得,盛元十六年八月十六的夜里,在做什么?” 永平稍一回顾,两颊立时胀得通红:“你提这个做什么?” 徐胤面如平湖:“岳父大人对在下的人品有所质疑,为了自证清白,还请郡主帮忙做个证。” 荣王听到这里也愣了:“她能帮你做什么证?!” “那天夜里,郡主整夜都跟小婿在一起。我有没有时间做案,郡主最清楚!” 徐胤面向永平:“那天傍晚,因为梁小姐上山为其兄长祈福,而我因为公务之故未能伴随同往,与同僚准备前往酒肆小聚之时,途中遇到了郡主。 “随后我受郡主之邀,陪她看戏,又陪她吃茶,那天很晚了,我说送郡主回去,郡主说不回去,后来就……” 剩下的话他没再说。 也完全不必再说了! 荣王咬牙别开了脸,而永平则臊得完全抬不起头来。 “有郡主彻夜为证,我说的话,王爷或许可信得几分?”徐胤缓声,“我徐子修是有赖王爷才能走得如此顺利,旁人骂我一句贪图王府富贵我也忍得,偏是这忘恩负义四字,我却万万不能忍! “我若犯下此事,岂非成了个见利忘义的虚伪小人?而王爷疼爱郡主,却还选我这样的人为婿,岂非成了引狼入室? “那您这份父爱,究竟是真还是假?” 荣王无言以对。 徐胤将永平推送出了房。 把门关好,屋里比先前更加静默。 良久后荣王道:“既然梁宁不是你杀的,那你解释解释,你当夜为何会来求见我,说你会找到刀子?!” “刀子确实在梁宁手上。她答应过会给我,只是谁也没想到她会突然横死。而且还是在我与郡主在一起的那个晚上。 “我与梁宁相守八年,情深似海,她又待我真心实意,我唯一一次对不起她,谁知她就送了命,至今我还都过不去心里这坎。 “我总想着如果那天夜里我陪她上了山就好了,所以至今为止,仍然舍不得置梁家不顾。 “当然我也知道这样做对郡主不公平,可是,那天夜里她与我在一起时,是明知道我与梁宁已有婚约的。所以,小婿觉得,哪怕是我惦记梁家的次数有些过多,她也该体谅体谅我。 “毕竟我若在这种情况下尚能心安理得,又哪里配当王府的女婿呢?” 荣王脸色虽仍不好,却也未曾再做声。 徐胤将双手拢在身前,又道:“话说回来,胡同里被大哥所杀的那二人,究竟是何来历?还请王爷给个明示。” 荣王凝眉:“你问来作甚?” 徐胤抻身:“小婿只是觉得您在朝中的体面,此事就算张扬出去也不见得动摇得了王府根基,原本没放在心上,但今夜一见王爷与世子如此放不下,便想了起来。 “到底我也是半个王府人,王府有事,我岂能不闻不问?” “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荣王深吸气,抬步走了出去。 第181章 有我在,你不用向任何人下跪 徐胤出门来时,连冗已等在廊下。 荣王妃和永平都不在了,想必荣王一出来,母女俩便都被叫去了。 徐胤道:“什么事?” 连冗凑近他:“世子妃正暗中着人打听今夜宿在山上的女香客。” 徐胤倏然停步:“女香客?” 连冗点头:“还特意交代,是年轻的女香客。” 徐胤凝眉片刻,眸底滑过一丝凛光:“这个搅屎棍!安排人了吗?” “安排了,”连冗点头,“早就让人跟管名单的僧人通过气,让他们把名单收起来了。” 徐胤长吁气,望着天边晨曦,说道:“今夜诸事不吉,凡事当小心。” “方才和王爷谈的也不愉快么?” “他在怀疑我了。”徐胤眉头拧得生紧,“虽然我拉了永平作证,却也不知他心里作何想。 “总之近来须得收敛些,王府这边关系要稳定,永平那边也要注意,别让她被人挑拨了。” 连冗点头:“我近来多想些法子替老爷安抚郡主。” 徐胤深吸气,举步迈入夜色。 …… 傅真虽然只睡了半夜,但精神头不错。 下地后张成杨彤就来报告昨夜后续。荣王府那边也没打听到多少,荣王这个当年的村夫,当了二十来年王爷,城府也深起来了,手腕也有些看头了,章士诚被拉走的后半夜,灵泉阁一派安静。 外间的议论肯定是有的,好些人天亮后赶早拜完菩萨就匆匆下山了,毕竟生怕被梁宁这个罗刹鬼给缠上了嘛! 斋堂里用早饭的时候,傅真前后左右全都是讨论生前的她的奇闻轶事的。 有的说她长相奇丑,性情奇烈,有的说她杀人如麻,是魔星转世,在西北时隔天就提个人头回来祭旗。 真是不换个面孔活在世上,她都不知道自己原来有那么传奇! 章氏进来的时候她的素包子刚上来,由于对方一双眼肿得实在太过突兀,傅真难免多看了两眼。 都这副模样了不呆在房里吃饭,巴巴跑来这里,指不定跟荣王妃闹成什么样了。 冤有头债有主,王府这几个女的目前还没招惹过自己,傅真不搭理她们。 哪怕种种迹象指向永平婚前跟徐胤也有染,傅真也不想再理会这些烂账,祝狗男女长长久久就好了。 到底一个巴掌拍不响,徐胤不给机会,永平也粘不上来,她梁宁也要为当年的眼瞎付出点代价。 世子妃排场有点大,所有人都站起来请安打招呼了,就算是不认识的,也都怀着敬畏退到了稍远处。 傅真本来就坐在角落,不起身也没人注意。 一个包子吃下肚,门口又来了一人,这回着实怨家路窄,想谁来谁,永平一身珠翠地走了进来。 与章氏憔悴的模样大不同,她倒是很镇定很松驰的样子,脸上洋溢着欢欣。 她一出现,之前的那些女香客们又纷纷上前。 这次永平坐在了章氏旁侧的桌子,正好侧对着傅真这边。 傅真没了食欲,正琢磨着撤退,这时候永平道:“郡马怎么还没来?去迎迎。” 这一愣神的工夫,门口来了几个人,一看,可不是徐胤那厮! 傅真肚量大,不计较这对狗男女婚前背着她勾勾搭搭,可不代表她作兴跟他们呆在一块儿! 她不想给狗男女们行礼! 梁宁从来没跟荣王府的人行过礼,皇帝当初给五大将军府全都免去了给皇室族人的礼,所以除去帝后及太子皇子之外,她没给长辈以外的人行过大礼。 就连进宫见了帝后,还常常被免礼了。 她能与永平井水不犯河水,却无法接受还要去叩拜一个算计过,还抢她未婚夫的人。 徐胤渣是另外一回事,他再渣,渣成渣滓,只要梁宁没丢,永平就不能伸手,是不是这个理儿? 傅真深吸气,吩咐碧玺:“打包,带回房里吃!” 她们从后门走,有人群遮挡,并不显眼。 刚转身,后方就传来了永平娇昵的声音:“你知道我吃不惯这些粗食的,我喝碗粥就好了。” 徐胤的叹气声也传来:“都当母亲的人了,还这么不听话……” 傅真加快了速度出门。 狗男女的对话她一句也听不下去。 姓徐的曾这般温言软语对待她八年,当初她也觉悦耳非常,如今却都变成了一个个响亮的耳光,扇在她脸上! “走这么快干什么?” 刚拐上庑廊就撞上一具坚硬胸腹。 她连忙抬头,愣了下然后放下肩膀:“是你啊。” 裴瞻抬头扫了眼斋堂门口王府的扈从,又看了眼她身后碧玺手上的包子馒头,然后伸手将她身子转过去,带着她往前走:“吃这些哪能养身子?我记得斋堂里还有很多好吃的,我给你点。” 傅真不肯走:“我不去,我今儿膝盖疼,我不想下跪!” 裴瞻眉眼淡淡:“跪什么跪?跟在我身边,只要不是见帝后,你谁也不用跪。” 傅真讷然。 这须臾间,裴瞻已经轻推着她往前走了。 斋堂里已经以永平夫妇及章氏两张桌子为中心划定了上下席。 裴瞻甫出现在门口,先前纷纷迎接过那双姑嫂的人们立刻又肃然起身,俯身下拜:“见过将军!” 王府那三人都待与他打招呼,却在看到他身边的傅真时讶然没了声音。 “徐侍郎也在?” 裴瞻目光自动略过永平和章氏,看了眼徐胤后,这就算是打了招呼。 然后他挑了张与他们夫妇并排的空桌坐下来。落坐的同时不忘顺手给傅真挪开了凳子。 裴瞻这人是出了名的难相处,也是出了名的议婚困难户。 那六年间,关于他与大月交战时各种被敌国美人套路,但却从未中招的传说,早就在各大酒楼的说书先生嘴里讲烂了,京城里应是从未有人见过他与哪个姑娘同行过。 但今日,他不但与姑娘同行,而且他居然还在照顾着女方! 他一个能顶大周半壁江山的悍将,竟然在照顾一个小姑娘! 且这小姑娘还生得尤其美貌脱俗,纤弱的如同被风都能吹倒!完全都不是他往日会多看一眼的类型! 这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章氏满肚子烦恼心思,此时也忍不住问道:“裴将军,这位姑娘好面生,不知是哪家的闺秀?” (补更。其实知道大家都在攒票应对月底双倍,但还是希望票多的小伙伴能适当先投一点,维持维持热度,因为数据好点儿,更新动力也会足一点儿,谢谢啦) 第182章 小朋友害羞 裴瞻说道:“这是我的朋友。” 能跟他坐一起,章氏当然知道这不是他的亲戚就是他的朋友,她想知道的是这小姑娘的来历啊! 她笑了下:“将军不介绍一下吗?” 裴瞻道:“我这位朋友害羞,不爱见生人,就不耽误世子妃进膳了。”说完他对早就候在旁侧的小沙弥道:“看看世子妃与郡主吃的什么?照样上一套。再添一份核桃糕,一份薏仁糕,一道素羹。” 章氏吃了个闭门羹,心下有气,但裴瞻是帝后跟前炙手可热的大红人,又是朝中中流砥柱,关键他是掌有实权的重臣,她却也不能如何。便自寻台阶笑道:“真是看不出来裴将军也是如此心细之人,这位姑娘也真是生得好相貌,值得将军这般对待。” 掐头去尾,中间这句她却是实打实的真心话。 小姑娘虽然看着年纪不大,生的也瘦弱,因此少了些丰润雍容之美,但她眉眼间的大方坦然,却又给了她一股超然的精气神,这使得她就像一株喝饱了仙露的兰草一样灵动而夺目。 交代扈嬷嬷去查昨夜在山上留宿的年轻女香客还没查出来,如果不是跟裴瞻在一起,她立刻就要联想到昨夜里徐胤的举动,毕竟这样的相貌气质,无论如何也值得探花郎出身的侍郎大人为之破例了。 想到这里她仍是睃了一眼徐胤。 不过徐胤正在给永平添粥,似乎压根没在意方才这一幕。 章氏心下忿气。这俩口子倒是会做戏,背地里怄气是家常便饭,偏人前装得这般蜜里调油。 傅真其实挺感激裴瞻替她挡了章氏的。 她如今恨不得一口气吃成胖子,赶紧把身体养壮,一顿少吃一口都不安生,所以方才裴瞻拉她回来她也没有很拒绝。 只要不让她给狗男女下跪行礼,有吃好的机会她为什么不抓住? 可章氏这话她听得不太高兴。 裴瞻明明只是为了实现承诺不让她去行礼,所以才刻意抬举了点,怎么倒被她说成好像俩人有啥瓜葛似的? 但吃饭事大,她没吭声,充耳不闻。 裴瞻看她这着急忙乎的,便道:“慢点吃。” 说完又把搅凉了的素羹推给她。 他这么一来,便连徐胤也忍不住看过来了。 昨夜里帘子后傅真突变成了章士诚,这事还没完。不过那时有更要紧应对的事,因此就算疑心,徐胤也未纠缠。 此时他们俩竟如此大喇喇地出现,而且裴瞻还如此细心周到,便令他不觉又把昨夜搁置之事又重新捡了起来。 照眼下这一看,傅真与裴瞻是同伙,倒有九成可能了,假设,裴瞻夺刀之时,身为同伙的傅真逃走无门,因而误入了他的房中,不是不可能。 倘若这点成立,那么夺走匕首的“刺客”必定就是裴瞻。让荣王主动去请,也不是没办法做到。他露面“缉凶”,同时又安排人把章士诚挪来堵住章氏的嘴,同样不是问题。 而之后章士诚的“遇鬼”,自然也就是裴瞻背后主导的成份居多。 但如此一来,却有着更多无法解释之处。 首先,刺客若是裴瞻,为何还需要一个傅真为同谋?莫说办成这点事对他来说毫无难度,就算是有,那与他同上山的梁郴不比傅真强上一万倍?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需要傅真为同谋,凭他挂帅多年的经验,不可能不预先安排好同伴的退场。那么为何又会漏下傅真?反而需要用那样的方子事后补救,把她救走? 而最为重要的一点,如果章士诚“遇鬼”是人为,那这个“鬼”是谁? 她为何会知道那么多根本不可能为外人知的事情? 而若一切都是裴瞻所主导,那裴瞻又是如何得到的那把匕首?他是如何知道的胡同血案? 徐胤思绪万千,再看那边厢不紧不慢地给傅真添汤的裴瞻,把碗放下来。 裴瞻如此堂而皇之,到底是觉得这些手段不会被戳破,还是因为确实不是他做的,他才有恃无恐呢? “你怎么不吃?” 永平望着他。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裴瞻对面坐着的小姑娘。 今日特地来斋堂用饭,是因为听说章氏在此。 昨日她几番被章氏讽刺自己不得徐胤宠爱,本郁结在心,以为徐胤在府里撂下那番狠话后确实会与她生份了,没想到他竟然又回来了!而且还软言软语地哄了她! 夜里与章氏吵完嘴后,徐胤又来到她房里陪伴了她好一阵,碍于身处佛门中才分房另睡。 这令永平觉得她与徐胤之间的情份还是牢固的,即使有些小矛盾,也不过是夫妻间常有之事,吵过之后他还能回头哄她,这不更说明他们的情份是经得起考验的吗? 因此早起后特地缠了徐胤要来章氏面前现一现,狠狠打打她的脸,让她好好看看,她的婚姻,不是章氏那种小人可以挑拨得了的! 那小姑娘一进门她就瞧见了。 虽然裴瞻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很耀眼的男子,可是对一个女人来说,尤其是丈夫正坐在旁边的女人来说,这个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但一双眼眸却亮得跟星星的一样小姑娘,却更能吸引她的目光。 “你怎么不吃?”说完这句她又道,“那位姑娘还真是出色,是不是?” 徐胤先前确实未曾表露出对这姑娘有兴趣的样子,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是这样的,对除她之外的所有女子皆目不斜视。 可他也是个凡夫俗子,面对这样漂亮的姑娘,而且还是裴瞻带进来的,他也这般淡漠,会不会显得刻意了? 徐胤收回目光,正好接住了她眼里的探究。 他扬唇:“乍看是不错。但气韵又哪及你?” 永平也扬唇道:“你与裴将军不是也挺熟络?我想请这位姑娘过来说说话。” 等那姑娘就近了,她就能看出来他是真不为所动还是故作淡然了。 徐胤望着她,随后点头:“好啊,你平日也没什么朋友,想来能入敏之眼的,必定也有些过人之处。若是投缘,那或还可多个手帕交。” 他不想招惹裴瞻。但傅真到了永平身边,他就可以有大把机会从她身上验证猜测。 第183章 她不敬,快打她! 第183章她不敬,快打她!(二更求票) 永平听到这声“敏之”,顿了一下。 裴瞻的确不好惹,若他不高兴,倒划不来。 但看到徐胤目光还在瞅着那姑娘,她深一吸气,就跟身边的嬷嬷使了个眼色。 嬷嬷走到裴瞻身边:“将军。我家郡主有心与这位姑娘结交,想请过去说说话。” 傅真猛地听到这里,咬下半块核桃糕抬起头来。 面前的嬷嬷皮上笑着,底下肉一丝不动。 这人她倒也认识,是永平打小就用着的婆子,姓扈。 她看向对面,裴瞻右手执勺,轻搅着碗里的汤,看也没看那婆子。 扈嬷嬷知道这位将军不好说话,却没想到这么不给面子! 他们郡主可是皇上唯一的嫡亲侄女,也是大周唯一的郡主啊! 吃饭有那么重要吗? 这小姑娘她没见过,应该不是什么权贵之家出来的,平常人哪来那么多面见皇亲的机会? 她再道:“将军,郡主也停下了进膳,特意等着呢。” 王府的人今儿要的膳食是斋堂里最好吃的几样,一般人要不着,傅真不想错过,抬头望着她时嘴还未停。 这婆子说话有点搞笑。她这意思是郡主大人都特地停下筷子了,赏了天大的面子,这面子她不接住就是不识抬举咯? 一看裴瞻半垂双眼,玩着勺子,没有吭声。傅真便忍不住:“她跟你说话呢,你怎么不回应?” 这家伙平时就怪毒舌的,这会儿不出声太可惜了! 当然要不是怕亲自上阵回头永平掀桌没人给自己兜底,这种嘴仗是轮不到他的! 裴瞻放下勺子:“你来。” 傅真咳嗽:“我可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裴瞻轻瞥她,“既不造反又不谋逆,你怕什么?” 傅真闻言抻身:“你真的假的?” 他竟然还敢撺掇她去? 从前梁宁之所以敢横扫京城行侠仗义,就是因为她爹和她那两双哥嫂说了同样的话给她撑腰,使得她天不怕地不怕! 这不她都死六年了,方才还听人说她的坏话呢! 要不是家人纵着,她也嚣张不成这样。怎么如今到了裴瞻这里,她又得被纵一轮不成? “当然是真的。”裴瞻对着满桌子好吃的凝眉,“我请你吃了这么多回东西,难道你帮我一回也不成?” 这能有不成的么? 简直太特么成了! 天知道她忍这对狗男女忍多久了?就是如今因为没个可光明正大容她撒野的家世,她才一再劝自己大度,这才一忍再忍。 不主动动手已是她君子之道的极限,这都被找上门来了,她不回应,那她还是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梁宁嘛?! 当下她直身,朝门外的郭颂招手。 郭颂到了跟前:“姑娘有何吩咐?” 傅真道:“你扇这婆子两巴掌,教教她规矩!堂堂平西将军,在宫里觐见皇上,皇上都赐座的,一个下人,哪来的资格直接跟将军说话? “把我们浴血奋战收复疆土的至功之臣当什么了?难不成是当成了跟她一样的下人看待? “她若懂事,就该通过你来往上递话,现在她竟然直接凑过来,这就明摆着是欺负你家主子! “你是个忠心耿耿的下属啊,还不快上!” 郭颂被她这张口就来的本事吓得一惊,朝裴瞻看去。 裴瞻撩眼看他:“不动?” 郭颂更惊了! 但容不得他多想,因为他的职责就是护主! 当下他照着扈嬷嬷脸上啪啪就是两巴掌。 傅真那话出来的时候,小姑娘嗓音清亮得满堂人都听见了,而且他们听呆了! 没人想到这小姑娘瘦瘦小小,不吭不声,竟然张口就是这么要命的话! 扈嬷嬷也呆了,她当然不觉得裴瞻会同意打人,可哪怕就是放出这种话,那也是不给他们郡主面子! 直到左右两耳光实打实拍到了脸上,人群里有惊呼声四起,扈嬷嬷才捂脸指着傅真惊叫起来:“你敢打我?!” 傅真笑眯眯:“你可是糊涂了,这巴掌都上脸了,怎么还问敢不敢呢?失礼的是你,现下领了罚就赶紧走吧,再磨蹭就失体面了。” 想让她过去受磋磨? 想得美! 打不着狗男女,还打不着狗男女的奴才? “裴瞻!”永平怒而起身,大步走到他们面前,怒视着傅真问道:“她是谁?!” 裴瞻背抵着椅背,撩起眼来:“永平郡主,你这是在质问本将吗?” 裴瞻本身自带威慑之气已够吓人,因此平日极少释放官威,此刻这话一出,那统帅万军的虎将气势便立刻遍布了全身,凉凉目光扫向永平,便似大漠狂风卷起了万里黄沙,永平立刻也已失语! “我裴瞻护国保疆,皇上已恩赐臣以表字,不知我何处得罪了你,令你不惜指着我鼻子直呼我名讳?” 裴瞻是年轻将领,但他立下的战功不亚于任何一位开国武将,宫里许他乘大将军驾辇,给他配大将军的黄金马鞍,赏他御前免跪拜,还亲赐他表字“敏之”,给他的体面是有目共睹的。 相对于他的地位,被人直呼名讳属实冒犯,永平平日在家里如此惯了,压根没想到裴瞻会如此不客气! 她不得已软了三分力道:“我只是想问你,这姑娘是谁? “扈嬷嬷再不济也是我的人,我父王与你父亲也常在一处叙茶喝酒,你怎么却听信旁人的挑拨,对我的人说打就打!” 从前也没听说裴瞻身边有女子相随,他们相识肯定不久!怎么比得上他们两家几十年的交情呢? “永平郡主看来还是没搞明白。”裴瞻淡漠道,“方才你应该已经听得很清楚,你的人行事没规矩,所以郭颂才打了她。 “这是身为主子的你失职,出了这种丑,你不赶紧把人喊回去好好教训,反倒在此强词夺理,看来实在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永平的下人,挨打不是没道理。” 永平气极:“都说打狗都得看主人,我的人再不是,也该由我教训,轮不到她——” “砰!” 她话音未落,面前桌上的杯盘都跳了起来,裴瞻抚着桌,正朝她抬起了双眼:“永平郡主,我劝你慎言。” 第184章 来,大家都不要讲道理! 永平好好地站着,竟被裴瞻这股气势震慑得后退了半步! 裴瞻身势未动,一字一句重如千斤:“我裴瞻朋友不多,但凡是谁,我都不许她受一丝不公。我这位朋友未曾招你惹你,永平郡主口口声声指责加针对,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说,我裴瞻的朋友,还比不上你一个下人?” 永平何曾见过这种阵仗?! 从小到大她都高高在上,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当众对她说话。 就算是有,大家也都让着她,不舍得这样对她! 这个裴瞻—— 永平抿紧双唇,不再言语,转而看向傅真。 方才自己与裴瞻的这番争论,这丫头竟一点没害怕! 她此刻支着额角,两眼定定地看着裴瞻,不知道在想什么,但脸上绝没有一丝慌乱。 她这样有恃无恐! 永平向来讨厌这般嚣张狂妄的人。 但她竟然是裴瞻的人! 她深吸气,抿了抿唇道:“裴将军这话好没道理。 “既然是将军的朋友,那她是什么来历,为何你总是避而不说? “皇上只允五大将军府的人见了皇亲可以不下跪,她是谁?若是五大将军府的人,我怎么没见过? “她若不是,那就该报上名,依礼跪下来!倘若她合了礼数,又何曾会有后面这一遭? “难道我好心好意想见见她,反倒成了针对她?” 傅真听到这里方把脸转向她,然后又看向裴瞻。 裴瞻道:“汤冷了,快吃你的饭。” 说完竟是连瞄都不曾瞄永平了,一心一意地斟茶端茶,喝起他的茶来。 仿佛永平那番话就是放了个屁。 永平何曾受过这等冷遇? 她放重了声音:“裴将军这是不把皇威放在眼里么?还是仗着打了场胜仗就开始居功自傲了?你连皇家的人都不放在眼里了吗?” 裴瞻侧首:“郭颂,去看看今日山上可刚好有言官在?请他过来,永平郡主用得着,她大约要参我一本,免得等我走了没人给她作证,让她白生气了。” 郭颂瞅了眼永平,俯身称是。 远处的章氏以及徐胤一直都在冷眼瞧着。 徐胤的注意力放在傅真身上,出人意料的是,这个小姑娘竟然十分冷静与镇定,不管永平怎么耍威风,她始终都没有直接接招,以至永平招招都似打在了棉花上。 像这么年轻的姑娘,几乎不可能拥有这等稳定成熟的心智,这让徐胤想到了昨夜的情景。 那个时候,她竟也是这样的镇定,仿佛她十几年的人生里,已然见过了太多的风浪,也仿佛有着足以独挡一面的实力与魄力。 方才分明是她想教训扈嬷嬷,也让人看得出来她对扈嬷嬷的傲慢有多反感,可她却并未冲动地自己动手,而是唤了郭颂进来护主。 这样做的好处是,她没有自己动手,避免了永平直接拿捏她,永平气不过,只能去找裴瞻。 找傅真问罪,自然是没道理的,人家有理有据,而且也没亲自动手。郭颂打的人,也经过了裴瞻允准。 于是后果已经出现了,永平直接撞到了裴瞻枪口上! 永平这蠢货,怎么可能玩得过裴瞻? 王法确是规定臣民须当向皇亲跪地行礼,那得分什么时候! 连帝后及太子都时常免去臣子的礼,从前朝局稳定时甚至常入民间与平民坐一起闲聊,而她永平区区一个郡主,竟然仗着皇亲身份在此耍上了威风! 关键她也不想想,这场风波是谁先掀起来的? 她又不瞧瞧,她这是在跟谁斗气?! 这是于国家存亡之时力挽狂澜保卫了大周国运的裴瞻啊! 她还以此指责裴瞻居功自傲? 跟护国功臣比起来,一个郡主算得了什么?! 傅真下不下跪只有她永平在乎。而她驭下不严,这番高高在上的作派,却会让励精图治中的帝后生怒! 喝完了杯里的茶,徐胤起身走过去:“裴将军息怒。内子失仪,还请高抬贵手,大事化小。” 说完他又示意永平:“郡主,咱们失礼在先,快向裴将军赔礼。” “赔礼?”永平闻言冷笑,“明明是他们打了我的人,是他们不合礼数,却让我赔礼?!” 她满心以为徐胤是过来给她撑腰,没想到他过来一张嘴就让她赔礼! 他竟然帮着外人说话! “就凭扈嬷嬷确实失了礼数。” 徐胤最烦的就是她这点!油盐不进,傲慢又自以为是。“扈嬷嬷不过是个下人,哪来的体面直接向将军说话?裴将军提醒得没错,咱们应该立刻把扈嬷嬷带回去好好管教,再说下去,就有失大方了。” 说到末尾他放慢了声音,目光也带上了一些警告意味。 永平下唇都快被她咬出了血来! 眼下这么多人瞧着,还有章氏在! 她此番本就是出来显摆给章氏看的,谁知竟被架到了台子上下不来,还让徐胤压着低头道歉! 她蓦地转身,对向傅真冷笑起来:“一个刁女,却也值得你们这些朝中股肱一个两个地出面相护,本事倒不小!” 傅真坐在凳子上,皱眉抬起了脸。 她想起当初柳氏母女一再算计她,她也是到最后才痛下杀手。追踪傅柔的路上逮到成为帮凶的护卫,她也只是痛惩一番饶了他们性命。可见她并非冷血无情之人。 眼下看到永平如此,她却是半点容忍之心都没有了! 梁宁的账还没算清呢,傅真这里又来? 先前喊来郭颂打人,而没有亲自打,是因为她不想搞过份。 眼下她非要这样的话—— 她看向裴瞻:“她骂我了。我能回话吗?” 裴瞻瞅她:“你不累着就行。” “那我随便怎么回都可以?” “当然。”裴瞻敛色,“但凡让你有一丝瞻前顾后,都是我裴瞻没本事。” “好!”傅真扬开一张明媚的脸,抚桌站起来! 她转身面对永平:“永平郡主,我是个平民。我虽然只是个平民,不及你高贵,但我没招你没惹你,如今得来你这一句‘刁女’,不知我刁在哪里?” 她这一起身,无形之中竟然也有一股威严气势,令永平不觉肃容:“论身份,我贵为郡主,论年岁我比你大,便是骂了你一句又如何?!” 傅真冷笑:“那你就是不讲道理了!既然你不讲道理,那就也别怪我不讲道理!” 随着她话音落下,一记巴掌已干脆利落地落到了永平脸上! 第185章 女人的事,男人插什么手?(二 第185章女人的事,男人插什么手?(二更求票) 这一巴掌,可真是出乎了所有人意料! 要知道这可是荣王府的郡主! 她的丈夫还是朝中宠臣! 傅真是谁,没有人认得,但谁都不认得,就可以猜出来不是什么有背景的女子! 但凡她回句嘴都算是捅了大篓子,她这里竟然直接上手打了!而且还是照着永平脸上打的! 她怎么敢?! 座中人皆都站了起来! 章氏也站了起来! 徐胤走出席位,看向傅真,双眸之中有惊怔,却也有火花闪烁! “郡主!” 扈从们立刻围到了永平身旁! 永平咬牙颤抖,指着傅真:“上去给我打死她!” 王府的侍卫身手倒也不是盖的,当下就分开两路,一路围住永平,一路伸手就来捉拿傅真! 然他们人还没碰到傅真,便先有裴瞻身旁的护卫隔在了他们与傅真之间! 永平厉声道:“裴瞻!你敢护她,是不是想跟我荣王府作对!” 永平这一闹,脸是丢了,但他却也因此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女子。 “永平!” “若是旁人,冲撞了郡主当然不可饶恕。但既是裴将军的朋友,便是有所失礼,总归要担待几分。 傅真也同样捡了个石子丢过去,娴熟地打出个五连漂来。 “你拦住我干什么?”永平气道,“你们一个两个竟然全帮着外人说话,今日这一巴掌我若不讨回来,我就妄受了头顶这个郡主称号!” 她堂堂郡主挨了打,就让她这般轻描淡写的算了? “你可以担待,我不能!回头我便入宫请皇上评理!我倒要看看,我们的平西将军,到底威武到了什么地步!” 说完了她就提提裙子,准备下跪。 徐胤低声喝止。 说完他又朝傅真望去。 裴瞻想了想,在湖边柳堤上停步等她:“你吃饱了吗?” “人都打了,什么来历,现在可以说说了吧?” 永平咬牙不肯动。 裴瞻凝眉:“永平郡主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原来是为了替荣王府跟我宣战。” 裴瞻笑道:“我不是说你吃饱了撑的,只是想着你还饿不饿?吃没吃好?” 她这里一去,众人便也就算了。 话让他这么说出来,问题就大了! 徐胤冲连冗使眼色,连冗退下,随后便来了几个婆子,半拥着永平回到了原座。可她却是瞪完了傅真又瞪向了章氏,明显是在责怪章氏影响她发威。 永平怔住! “吃饱了,但没撑着。” 她不肯向永平下跪,却二话不说向章氏下跪。 傅真便也笑:“我也很喜欢世子妃殿下。殿下英明。” 世间绝大多数的女子,有潇洒的,有豁达的,有机敏的,有擅时度势的,有行事果断的,有豪迈的,而集齐这所有于一身的,则若凤毛麟角。 裴瞻弯唇:“得了世子妃的夸赞,也是我的荣幸。” 傅真俯身相送。 “阿真,这位便是王府的世子妃。” 一边是总跟婆婆沆瀣一气,想把她踩在脚底下的小姑子,一边是重权在握的将军,怎么做选择还用多想吗? 除非她脑子坏了才会帮永平! 傅真道:“民女诚惶诚恐。方才一时冲动,伤到了郡主殿下,还连累世子妃替我担罪,我如今十分后悔。” 章氏瞥了一眼面如土色的永平,转而朝傅真伸出双手,及时拦住了将要跪下的她:“小姑娘还小着呢,长着这样一副姿容,必定从小娇生惯养,被人欺负,有几分脾气也是正常。 裴瞻看向傅真,得她不着痕迹的一点头,遂道:“这位是傅小姐,她的外祖父,是当年为朝堂危难之时雪中送炭过的义商宁泊池老先生。 永平万般无奈,一拂袖,走出了斋堂。 蠢货永平,把她也拖了下来,作为王府宗妇,如今被裴瞻一点名,已不得不揽起这档子事了! 婆子们便又立刻拥住永平。 “剩下的事情我自己来应付。” 他捡了个石子丢入湖面,打出个水漂。 独徐胤还坐在原处,手持杯盏,不知在想什么。 傅真跟着裴瞻走出斋堂,一路无话。 有她这番话,哪里还有旁人置喙余地?何况她说的这么大气,把荣王府的脸面都给圆回来了! 她又不傻! “将来倘若她再闹将起来,只请你回头帮我争取一个面见皇上或娘娘的机会就好。 章氏不动声色,看向傅真:“不过将军的这位朋友,气性也不小啊。 她明明打的是永平,如今却又偏偏来求章氏宽恕! 这不是把章氏这个世子妃的地位给抬起来了吗?! 章氏跟永平势同水火,怎么可能当真会替她出头?或者说,永平挨打她私下里再高兴不过,她又怎么可能会为她去得罪裴瞻? “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可记着了?” “是民女的无上荣幸。” 章氏笑了:“你很聪明。我很喜欢你的性子。” 章氏拉住她的手,朝裴瞻道:“裴将军,你可真是有眼光,朋友不多,却很会挑。” …… 如今裴瞻扫尽了永平的脸,转而授意这傅真来拜见她,这明摆着是请她从中斡旋,请她这世子妃出面罚酒三杯算了! 跟旁边的永平相比,傅真少了她的满头珠翠,却多了无数个永平也不曾拥有的一些东西。 既然是“朋友”,当然不能再称呼傅小姐。 傅真大方上前,先说道:“民女傅真,拜见世子妃。民女没见过世面,方才一气之下冲撞了郡主,还请世子妃宽恕。” “不过可惜,郡主殿下已经嫁为人妇,做不了荣王府的主了。世子妃,你说呢?” 远处静坐的章氏闻言,看了眼永平后说道:“来人,请郡主回座。” 裴瞻移开眼:“这有什么好谢的。” 傅真愣了下,然后摇头:“吃了那么多,哪还能饿呢?多谢你了,裴将军。” “来人!”章氏沉下脸,“把郡主请回房去!将方才之事,如实禀报给王爷,如若王爷要问罪傅小姐,就说回头我会替傅小姐来向郡主赔罪!” “现下我该回房了。”章氏拍拍她的手站起来,“改日我请你到王府来喝茶。” 这边厢永平气的已经快晕过去了! 裴瞻道:“你把我看成这种胆小怕事之人?” “当然不是。我是狐假虎威,但出手之前我是想过了的。万一我顶不住,再烦你帮我求求情呗! “当然,”说到这里,傅真眯眼望着湖面,“现在看来已不用走到那一步。得亏你谋算的好,把章氏拉出来了。” 第186章 以后要她给你生孩子吗? 第186章以后要她给你生孩子吗? 章氏与永平不和,根源是利益有冲突,放着裴瞻这么大一个将军在这里,章氏不会不想拉拢的。 章家也没什么好人,眼下却可一用。 按照傅真所了解的永平,挨打这口气她咽不下去,可她又奈何不了裴瞻,那么一定会去宫里跟帝后告状。 梁宁和宫中关系亲密,她的乳名太平,是娘娘赐的。她去西北,也是得了宫里恩准的。她在西北立的那些小功劳,也在宫中留下了名号。 永宁告状,是一个傅真得以面见帝后的机会。 想见皇后,是萦绕在脑海里许久的想法。只是因身份所阻,便只能想想而已。 打出的那一巴掌,傅真不说有信心在宫里全身而退,至少有把握伤不到筋骨。 没想到裴瞻却瞄上了章氏! 这显然是更有利的,把章氏拖下水,让她庇护傅真,永平与章氏的矛盾必然加深。换句话说,章氏此后必定需要加大力度对付徐胤和永平。 再领会到裴瞻有了借力打力的念头时,傅真便就立刻配合了! 她说道:“没想到第一次跟裴将军你合作,配合的还不错!当然主要还是因为裴将军高瞻远瞩,运筹帷幄,才得此成就!” 裴瞻浅哼:“我可不听马屁!” “我说认真的。” 裴瞻看她一眼,又往湖面丢了颗石子,平静水面立刻荡起了浅浅波纹。 几只仙鹤扑腾飞了起来。 两双鸳鸯直接钻入了水草。 他站起来:“走吧,该下山了。” 傅真跟上他的脚步:“梁将军他们去哪儿了?怎么一早上也不见他们?” 不但梁郴他们没露面,程持礼也不见。 “你跟永平对上,他们也不好出面,再说也用不着那么多人。” 这一说倒勾起了傅真的心事,她连连瞅了裴瞻两眼。 “你看什么?”裴瞻问。 傅真干笑了两声:“也没什么。” 裴瞻瞥过来:“有话就说。吞吞吐吐地可不像你。” “那我就说了。”傅真道,“我听程小将军说,最近令尊令堂催婚,让你很是烦恼。” 裴瞻听到这里又看了她一眼:“是啊。怎么了?” “那你最近有目标了吗?你在议婚了吗?” 裴瞻在柳树底下停住脚步,把双手背在身后:“那倒还没有。要是有目标了,我肯定就不烦了。” “那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这就不好说了。”裴瞻皱着眉头,“无非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人品过得去,我其实没有别的要求。” 傅真点点头:“那倒也是。” 裴瞻望着她侧对着自己的发鬓上,一朵在风中微微颤动着的绒花,“你打听我这个,不会是想为我说媒吧?” 傅真想要否认,转念一想她又问道:“既然你对女方没有什么要求,只是为了给父母一个交代,那你,你会要她跟你生孩子吗?” 一阵风吹过裴瞻的耳畔,给他的耳朵尖染上了一抹绯色。 傅真看他定立良久也未曾说话,遂赧然道:“是我唐突了。走吧,我们去找梁将军他们!” 说完她拔腿就往前面走了。 裴瞻站在风里,耳朵尖上更加热辣了。 …… 傅真其实不是那扭扭捏捏的人,男女之间那点事吧,她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但也不是不懂。 军营里那些汉子,没事就凑在一起说荤话,虽然会背着她,却总也有不留神的时候。 还有,在京城的时候,各大书坊里偷着卖的话本子,她不说全看过,也至少看了有六七成,生孩子这种话对她来说早就不算什么。 但她说完了才想起来裴瞻从小到大就是个古板的人,搞不好,到如今二十岁了还是个雏儿…… 跟他说那种话,实在是有些不妥。 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还好她跑得快。 自从服了梁家的养生药之后,她体力越来越好了。 只要她跑得够快,尴尬就追不上她。 “老大!” 刚刚跑出湖畔,迎面就走来了程持礼和梁郅,两个人脸上一脸担忧。 “听说永平找你的麻烦了?” “没事。她没占着便宜,反而被我打了。” 傅真三下五除二把方才经过大致说了一遍,二人这才放了心。跟着骂了徐胤和永平几句,这边厢裴瞻也来了,几个人便又分批回房,准备下山。 梁郴他们担心荣王府还要找傅真的麻烦,便让程持礼伴着傅真先下山,他们断后。 傅真临下山前拿着三串手串请成空开了光,进了城之后就直奔万宾楼。 宁夫人连日都待在铺子里。 功夫不负有心人,万宾楼在京城的名声打响了,算是一炮而红,越来越多的高官权贵前来光顾。 下晌人少些,她留在店堂里没走。大掌柜姓冯,给她沏了一壶茶,问她:“楼里的事务都进展平稳,大当家的可回去休息了。” 宁夫人摆摆手:“我等会儿再走,等个人。你把今日的账簿拿来给我看看吧。” 程持礼把傅真送到店门口,因为还要去打听昨夜先回来的杨蘸和章士诚,因此先走了。 傅真到了店门下,刚要跨进门,便见侧边的窗户下,正趴着个小姑娘,她让身后的小丫鬟帮忙抱着腰,使劲地往窗户内看。 傅真走到身后将她一打量,只见是个十四五岁的姑娘,穿着织锦的衣裳,头上钗饰不多,质地却不俗。 从后面看不到她面容,声音却挺清脆:“你再使点劲儿,我还没看清楚!” 那丫鬟比她年岁还小,抱着她往上怼,脸蛋憋得通红。 傅真凑头到她们身后,跟着往里面看,这会儿已经过了饭点,殿堂里没几个人,却是宁夫人正坐在她们视线前方看账簿。 她不由好奇:“你们看什么呢?” 主仆俩都吓了一大跳,旋即跌下来,滚成一堆。 这下傅真就看到这姑娘的脸了,长得白白嫩嫩,肌肤丰润,圆脸盘子,一双眼睛乌黑乌黑的。 她明显受了不小的惊吓,但是看到傅真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惊讶起来。 傅真环起了双手:“你谁呀?小小年纪,怎么就学人偷窥?” 第187章 她连生孩子都想到了! 小姑娘的脸立刻涨得通红:“我又不是坏人,我就是来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 就这种一掐就出水的小嫩苗,当然肯定不会是哪方敌人派来的细作。 但鬼鬼祟祟趴人家窗户边,这种行径终归不可取吧? “我在看她。”少女指了指屋里头的宁夫人,“我真的没做什么,就是,想看看她长什么模样。” 这就让傅真看不懂了。“大街上那么多人你不去看,为什么偏偏看她呀?” “因为她很可能就是我将来的继母啊。”少女说着脸垮了下来。 傅真差点没被口水呛到! 她怎么不知道宁夫人马上要迎来第二春?! “你哪听说的?你父亲是谁呀?!”居然在这里乱碰瓷! “不用别人说,我自己猜出来的。”少女脸绷得紧紧的,十分认真,“这些年给我父亲说媒的不知有多少,他从来都没有正式回应过。 “可是这一次,父亲居然打发我过来跟这位娘子学持家理财! “我已经打听过了,这位宁夫人也是独居的。这不就有谱了吗? “如果我父亲不是中意她未来做我继母,怎么会让我来跟她学持家呢?” 傅真愣住,重新将她打量:“你是谢大人的女儿?!” “咦,”少女把凝重的脸转过来,“您认识我?” 屏住了呼吸足足有片刻钟的傅真点头:“现在认识了!” 宁夫人要教谢彰的女儿持家理财,傅真是早就听说了的,但宁夫人要成为她未来继母的事儿,她特么的是真没听说过啊! 她才离家一个晚上,进展能这么神速吗?! 傅真吸气:“那你看完了之后,觉得人咋样?” 小姑娘耸肩:“我看没戏。” “为什么?” “我爹配不上她。” “……” “你看她,”小姑娘朝窗户里边递了个眼神,“听说都生了两个孩子了,可是还又苗条又美貌。我父亲呢,才三十五,就开始发福了,长相么,放平常人里也算出色,可跟她在一起,这不就被比下去好远了吗?” 傅真回想了一下谢彰,虽然他那身材是不算瘦了,但也没发福的很厉害,的确称不上多英俊,可是浓眉深眼相貌堂堂,是很多人眼里忠正可靠的长相啊。 她道:“那你这持家理财的课还上不上?” “上啊。”少女道,“我来只是想看看她凶不凶,她是大财主嘛,都说财大气粗。如果是要当继母的人,那我不得小心点,学乖点儿? “现在一看她是这样的,我也就放心了,她看不上我爹的。” 傅真真佩服她这副弯七拐八的心思。 她算是知道他们家为什么请那么多个女师都不成功了,就这丫头满脑袋天马行空,没几个人顶得住吧! “对了,”少女又抬头,“姐姐你怎么称呼呀?” “噢,”傅真吸气挑了一下眉头,“我姓傅,叫傅真。” “傅小姐,您怎么也在这儿?” “我么,是这里的少当家,”傅真笑眯眯指着屋里头,“就是里头那个大财主的女儿。” “!” 谢愉倏地一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 杨蘸连夜把章士诚押下山之后竟是直接带回来荣王府的,一直没放出来,也没有什么消息出来。 程持礼守到荣王他们全部都回府了,交代几个人下来盯着,也就走了。 刚进家门,裴瞻就到了门外。 程持礼钻进他的马车:“章氏和永平,在荣王那边后续如何?” 裴瞻道:“永平和徐胤是最后走的,没有和荣王他们一道。但章氏却伴在荣王左右,荣王妃脸色瞧着也很难看,应该章氏是已经说通了荣王。” “那就好。”程持礼点头,“要真闹到宫里去,咱们谁还怕她不成?永平虽然没有犯过什么大错留下话柄,可她身边的下人一向狂妄,常仗着她的威风在外横行,这种过错一抓一大把,抵消姑姑的过失绰绰有余!” 裴瞻望着她:“她私下里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程持礼没回过神:“说什么?” “我在议婚的事。” 一听到这个程持礼脸就臭了:“没说!” “你再说一遍?” 程持礼扭头回来,脸上恨恨:“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姑姑嫁给你太亏了!” “那可不一定。”裴瞻气定神闲,扬起的嘴角压也压不下去:“她连生孩子的事都想到了。” 程持礼差点往前栽倒! “如此深谋远虑,果然很符合她的性格。”裴瞻扬唇垂首,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 “我不信!”程持礼看不得他这得意的样子! “信不信由你。”裴瞻道,“找你来是有任务给你,你找个时间把她约出来,我有话要说。” “你们都谈上生孩子了,约会为什么还要找我!” “谈是谈了,可还没等我回答,她就跑了。”裴瞻得意之中又添了一丝惆怅。 程持礼想打他! “你又让我背叛姑姑,我不去!” “那今日在斋堂里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出现?”裴瞻睨他,“你怎么不出面来护着她?” 程持礼噎住…… “如果你不帮,那下回再遇到这样的事情,她就只能忍气吞声。”裴瞻接着道:“永平支使下人喊她过去,她就得过去。喊她跪下,她就得跪下。说她跪的不好,巴掌就会落在她的脸上。 “如果我不能成为她的丈夫,那么没有一个人能够名正言顺地站在她旁侧,包括梁家。” 傅真和永平最初起纷争的时候程持礼就知道了,他没露面的确就是因为有裴瞻在那里,并且相信有他在那里就够了! 那个时候多一个人插手,反而事情会变得更复杂,就是因为他们没一个人能理直气壮地替傅真去指责永平! “那你自己怎么不去说?姑姑都有这心思了,你直接跟她说明白不就完了?” 程持礼还是不服气。 “那怎么可以?” 裴瞻深深望着窗外的街景:“那样就是我逼她做决定了。 “她从来不喜欢被动地选择,不喜欢被推着走。 “她想要一切都掌控在自己的手上。 “所以,哪怕我耍了心眼,引诱她开始考虑我,但这条路到底值不值得她走,我到底值不值得她选择,我想要让她自己主掌。 “我要是开了口,就不对等了。” 第188章 再像也不会是同一个人 第188章再像也不会是同一个人 程持礼看着裴瞻,不知道该说他聪明还是说他傻。 明明心里藏都快藏不住了,又总是顾这顾那,想追求人家吧,却还生怕对方不舒服不痛快。 他也懒得理了,直接走了。 傅真把谢愉带到宁夫人跟前,小姑娘老实得跟霜打的茄子一样,再也不敢多吭声了,除去回话,一句多余的声音也没有。 傅真还算厚道,没把她那些话捅给宁夫人。把手串套了一串在宁夫人腕上,便就回了府。 张成杨彤跟了进来:“荣王府那边,章士诚刚回去了。鼻青脸肿的,是章氏让人送回去的。” 傅真道:“徐府这边有动静吗?” “永平郡主和徐侍郎没跟荣王府同路,他们自行回了府,现下还没什么消息出来。” 傅真想了下,便打发他们去盯盯章家看。 这三家里章家相对容易掌握。 永平没跟荣王府一道,而章氏回去后,章士诚立刻就出来了,可见裴瞻的地位还是从中起了大作用。 荣王疼女儿是不假,知道永平被个商户出身的傅真打了,也肯定生气,荣王妃就更不用说了。可是要为这点事跟裴瞻死磕,也就划不来了。 荣王父子跟章士诚是一根线上的蚂蚱,章氏卖了这个面子给裴瞻,王府得以拉拢裴瞻,对他们来说也有好处。 综上种种,可以判断出章氏已把事态控制了下来。 如今胡同血案的凶手已经查出,荣王府是主凶,章士诚和徐胤目前看起来是帮凶,接下来他们只有两条路走,一是找到凶手,走告状的路子把告倒荣王府。 可是死者尸身都没了,家属也不知在哪儿,这条路显然是走不通了。 荣王也不是一般的皇亲国戚,他是皇帝在这个世上唯一的族亲了,且还曾于危难之中救下过皇帝,能不能凭一个杀人案告倒他实在是悬。 不过因为这个案子枉死的人里偏还有个梁宁又活回来了,那傅真担负起所有冤死之人来报了这个仇,就很顺理成章。 告不了,那也得偿命。 徐胤,荣王父子,一个个都别想跑。 傅真把手串自己留了一串,而后拿了另一串给宁嘉。 宁嘉已经去见过沈学士,见面的时候他十分紧张,也说不清楚沈学士对他满不满意,这两日便加倍努力地用心功课起来。 写着写着字他想起来:“姐姐,裴将军是个怎样的人?” 傅真道:“突然提他干嘛?” “母亲那日让我去向裴将军道谢,可我已经去过两遭了,他都没在府。他会不会是不想见我?” “他最近忙,在府的时间确实很少吧。”傅真略略回想,他这个平西将军,京畿大营的佥事,这段日子跟自己在一起的时间倒不少。再加上他家里催婚,估摸着也是能避则避。 不过认真说来,裴瞻这岁数了却说自己还无心婚姻,怎么着都不太合符情理。 就算是没遇上心仪之人,怎么着也没道理排斥,这小子瞧着也不像什么会在儿女情长上有所执念的人。 这阵子他老把这话挂在嘴上,从前却也只字没听他提过,他莫不是有什么猫腻吧? 正想到这儿呢,碧玺来说:“程小将军来了。” 傅真和宁嘉走出院子,程持礼就说:“五哥那家伙,他说坊门口的豆腐铺子出了新制的卤味,他正好有话跟您说,问您今儿晚上有空没空?” 傅真纳闷:“这不才分开吗?” 有什么话这么急着找他? “他没说什么事啊,”程持礼摊手,“就说有正事。” 傅真猜想是白天的事。 她那一巴掌落在永平脸上,的确还得提防提防。 她便道:“行了,晚饭后我就过去。” 程持礼屁颠屁颠回去复命。 徐家这边,永平回府后便是一顿乱砸,骂完了章氏又骂傅真,骂完了傅真又骂裴瞻。 徐胤在旁边坐着,永平又哭着把拳头砸到了他身上: “我是你妻子啊,今日我被人这般欺负,你明明可以替我出头,却为我曾为我说过一句话,你为何这么狠的心?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徐胤由着她的拳头雨点般落到身上,却纹丝未动,上次即便才起了几句口角,他已疾言厉色斥责,今日却未曾吐出一声。 永平哭倒在他膝上,最后终于哭累了,由下人们扶了回房。 徐胤还在原地坐着,双目望着地下,连冗走进来拾起地上的碎瓷,捡了一手后他抬起头来:“老爷可是累了?天也黑了,要不回房歇着吧?” 徐胤恍若未闻。 连冗未得到回应,继续清理,头顶却忽然传来了低幽的声音:“你今日,看到了那位傅小姐吗?” 连冗抬头,被他眼底浮出的一抹萧瑟之色弄得怔住,“老爷?” 徐胤望着他:“你应该看到了。” 连冗默了下:“是,看到了。实在出人意料。” 徐胤缓声:“我早前听你说及她多么特别,尚且不以为意。昨夜里我见到那样的她,也还好。 “但是今日,我竟看到她有着与太平如出一辙的表现。 “我竟然在她身上,看到了太平的影子,你说奇不奇怪?” 徐胤声音低微,有如梦呓。 连冗双唇微翕,不知该说什么。 “六年了,我刻意不去回忆那些,所以这些年能够心安理得地在白鹤寺出入。 “可今日看到她打永平,那样无惧无畏,我就觉得这六年好像根本没有过去,我好像又看到她活生生站在眼前。” “老爷……” “连冗,”徐胤望着他,“你是见过太平的,你觉得像吗?” 连冗深呼吸,点点头:“是很像。梁小姐也是这样嫉恶如仇,是这样眼里揉不进一点沙子,那一瞬间,小的也觉得傅小姐好像就是梁小姐。 “她们的骄傲,她们的无畏,是一样一样的。 “可是老爷,梁小姐她,已经死了。就算再像,那也绝不会是同一个人。” 徐胤吐出一声缓长的叹息,目光越过满地狼藉,望向庭院,“我知道。” 说完一会儿,他站起来,又道:“我知道。” 第189章 塞外曲 第189章塞外曲(二更求票) 傅真晚饭是宁夫人和宁嘉一起吃的。 宁夫人回得早,原来谢愉今日过来,谢彰已提前跟宁夫人打了招呼,所以宁夫人下晌才在那里等。 从明日起,宁夫人上晌去铺子,下晌就在家教谢愉了。 傅真想起谢愉瞎想的那回事儿,连连瞄了宁夫人几眼。 宁夫人道:“你瞧什么呀?” 傅真抿嘴摇头。一会儿又道:“母亲考虑过再嫁吗?” 宁夫人一脸震惊:“你胡说什么呢?” 傅真嘿嘿声:“就是胡说的。不过您要是有这个想法,我也不反对。——嘉哥儿,你说呢?” 宁嘉夹了块鱼,头也没抬:“姐姐说什么,我就是什么。你觉得好,我肯定也觉得好。” 在舌尖练习过无数次的称呼就这样从他嘴里脱口而出。 在饱受傅筠一家多年摧残之后好不容易拥有了自由,几个人还能够对婚姻生出期待呢? 就好像她,掏心掏肺对个男人,结果被他杀了,虽然说世间男子不全是坏的,总归她这个人识人不清,在挑男人这方面眼光实在不行,还是省省吧。 “是你吹的曲子。” 裴瞻转过身,仰头看了看天上月,踏入了来时的夜色。 但三日之后,他就拉着她又爬上了沙丘,完整地吹出了一曲。 她到了宁府的另一侧,她看到了徐胤,裴瞻也看到了徐胤。 在西北那些年,几乎把耳朵听出茧子来的曲目。 傅真没有就这个话题再说下去。 好的是她还是也没听见,没有穿帮。 豆腐铺子就在坊门口,傅真没乘车,由脚步声伴着前行。 徐胤是读书人家子弟,家破之前是潭州治内的乡绅。 徐胤低声道。 傅真揉他的脑袋:“你倒机灵了。” 傅真朝他走近,隔着他当年泼灯油时的那个距离,停下来。 她必须争取这个合作,即与裴瞻谈谈议婚的事儿。思来想去几日,此事若成,于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有也可以忽略不计,反倒是裴瞻从中占不到什么便宜,她得想想如何能将他说服。 那是塞外曲。 胡同里是那样安宁,让人清晰地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裴瞻紧盯着傅真背影,他听到傅真说:“你该不会是在等我?” 街头已经没有人走动了。 这声音轻的好像是跟自己打招呼。 坊间里都是大宅,到了夜里行走的人少,胡同里像子夜一样安静。 没走几步,却不知哪里传来一阵笛声,悠扬绵长,又带着些许幽婉,像月下于大漠黄沙里漫步。 坏的也是她没有听见。这笛声对她来说,好像比一切人和事都更重要。 隔着两丈远的距离,分明是两世的距离啊。 吃完饭她换了衣裳,去见裴瞻。 宁夫人是坚定独身下去还是选择再嫁,傅真都支持,只要那是宁夫人想要的。 “傅小姐。” 梁宁把他捡回来的时候,他身上只有十来个铜板,后来他的钱,都是在军营里刷马,挑水,帮人写家信等等,一点点赚回来的。 徐胤虽然不曾严辞拒绝,但也并不要,每次拿到手之后都会拿来给梁宁买这个那个,西北荒凉,物资也不丰富,常有钱花不出去的时候,他便干脆投到她的储钱罐里。 她定定站在月光下,整个人是失神的,好像化身成了石像。 徐胤声音依然轻微,因为尾音往下,更不似平日那般倨傲。 西北的月光总是格外清亮,梁宁常常坐在沙丘上,听他吹曲子。 可他已经吃了两碗豆腐,傅真还没有来。 他说,反正我的就是你的,你帮我存着,我更放心。 初夏的风越来越宜人,头顶月光还很明亮。 他张了张双唇,却又不知为何,把它合上了。 原来她在听笛子。 店家夫妻茶水也已经烧了三轮。 梁宁并不吝啬钱财,两个哥哥给零花钱的时候,也总是会给徐胤一份。 晚风将他的袍袖高高地扬起,地上的落影便也如烟一般游来荡去。 “太平……” 这是塞北的曲子,京城里极少有人吹奏。 裴瞻站起来,让郭颂在这里守着,而后起身踏上了前往宁府的那条胡同。 刚刚走进来,他就看到了傅真。 穿着宝蓝色袍服的男子坐在车头,正吹奏着那首塞外曲。 傅真抬头望望天上的月,调转脚步,朝着笛声来处走去。 她的左手臂里,苏幸儿给她带的匕首,依旧在。 傅真脚步渐沉,停了下来。 梁宁问他怎么学会的? 他说找了进出关的商队。商队里有塞外的歌姬,他出了二两银子,请人教会的。 日间在寺中湖畔才尴尬过一回,这一趟却是非去不可的。 裴瞻早早坐在了豆腐铺子里。 宁夫人却敲起了他脑门儿。 “吵到你了?” 他这样的语声,不像是高高在上的侍郎,倒像是她的熟人。 那是谁在这个时候,吹了这样的一首曲子? 裴瞻还没有来得及琢磨出来,傅真就已经转身了。 他说不会。 梁宁捡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读过几年书,能写一笔极好的字,也会抚琴,军师老头儿挂在墙上的笛子,他拿在手上就能吹。 他左膝屈起,拿着笛子的左手顺势搭在膝上,一双乌幽的眼眸染上了月光的颜色。 湖湘之地的乐曲,他能一首接一首的吹奏出来。 后来梁宁生日,军师问她想要什么礼物?梁宁问他讨了那支笛子,转手就送给了徐胤。 胡同的另一端,宁府的另一侧,有棵古老的香樟树,树下此刻停着一驾乌蓬大马车。 傅真双手交握在小腹前,这模样看上去,会比白日里多出几分矜持,但袖子覆盖之下的双手,却是攥进了皮肉里的。 徐胤看着手上的笛子:“我要说是的话,你又会怎么样呢?” 一曲终了。 他扭过头来,目光在傅真脸上停了一停,身子也慢慢地转了过来。 他喊了她一句,她竟然没有听到! 倒是有笛声忽然传进了他的耳里。 “你来了。” 她问他会不会吹塞外曲? “徐侍郎是有妇之夫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就成了登徒子。你往日攒下的那些口碑,岂不反倒使你成了沽名钓誉之徒? “我觉得,你不会这么傻。” 徐胤扬唇笑了笑:“这么有见识。可真不像个商户女。” 第190章 老套的桥段之下 “侍郎大人这话我就不爱听了。” 傅真道:“首先,我本来就不是商户女。我的外祖父是前朝皇商,他不是一般的商人,我的父亲更是堂堂的进士,曾为朝中四品官员。 “其次,商户女并不见得就没见识。家母打理偌大家业,游刃有余。徐侍郎纵然才高八斗,让您来坐上这位置,也未必能做到这样好吧? “为什么徐侍郎会认为我连这点见识都没有?” 徐胤扬眉点头:“那你为什么会认为我是在等你?” “这也不难分辨。”傅真抻了抻身,“您就在我墙根底下吹曲,墙那边一点儿就是我的院子。您这不明摆着吹给我听吗?” “那你为什么还出来?” “饭点已过,这个时候我也该回房了。听到有人在墙外吹曲,还吹得这么好,一听就不像是随便在这溜达。我要是没有点动静,徐侍郎只怕也会觉得奇怪。 “就算我不亲自出来,也得打发人来看看。而恰恰我那时又出了门,自然此时徐侍郎看到的就是我。” 徐胤扭头看了看旁边的院墙,沉眸道:“为什么不能是巧合?也许我路过这儿,刚好就来了兴致。” 傅真轻扬唇角:“若是别人,那自然是巧合。 “可昨天夜里,我闯进了您的屋里,今日上晌,我冲动之下又把郡主打了。 “这种情况下是您出现在这儿吹笛,怎么都不会是巧合。 “弄清楚我住的院子的朝向,对别人来说很难,对徐侍郎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毕竟家父在礼部衙门供职了十年,交好的同僚数不胜数,也很容易打听到。” 徐胤凝眸注视她:“裴将军引你为朋友,果然有道理。” 傅真颌首:“是我高攀罢了。” 垂首瞬间,她余光拢入了远处的阴影。 远处阴影里有人站着。 那是两个矫健的武者,腰间有武器,穿着徐府下人的衣着。 永平的侍卫当然不可能陪他出来干这种事。 以徐府的门第,明面上当然也不用请到这样的护卫。 当年往梁宁身上泼灯油的那几个黑衣人,恰恰也有这样的身材和身手。 “擦”的一声。 徐胤擦亮了一只火折子,走下地来,已来到她跟前。 火光照进了她的眼,也照亮了她的脸。 徐胤紧盯着这双眼睛,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变化。 它里头盛满了迷惑。 只是没有恐惧。 一个被火烧过的人,应该不可能对靠近的火没有一点感触。尤其当这火苗还再次攥在他徐胤的手里。 火光又将她的皮肤照的清晰极了,连细微的绒毛和毛孔都看得见。 这是一具没有一丝疤痕的身体——至少露出来的这些皮肤是如此。 徐胤将火打灭。 他又回到车前:“傅筠那样的人,为什么会有个像你这样的女儿?” “大人见笑。家父之于我,说白了不过挂个名而已。全是由家母教养我。” 徐胤坐回原处,又问:“你方才说,我那曲子吹奏的不错?” “大人惊才绝艳,音律自然是好的。” “那我教教你?” 傅真摇头。 徐胤:“为什么?” 傅真语声低沉:“我自幼多病,体力难支,而学这东西需要力气的。” “你自幼是官家小姐,难道一点才艺也不曾学?” “当然不。”傅真抬头,“我会女红,还会丹青,不过我的丹青功力自然是没办法入侍郎大人的眼的。” 梁宁不会女红,也不会丹青。 徐胤目光定定:“你丹青师傅是谁?” “原先城北丹青大师易老先生的长子,便是我的师父。” 徐胤缓声:“易先生的弟子,那功底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惭愧。不过我养病多年,这一手丹青的确算是我最大成就了。” 夜色里有人奔过来,附在徐胤耳边说起了话。 不是阴影里的那两个。 而是凭空出现的。 徐胤挥手让人退下,皱起了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退下去的人又隐没在夜色里。 如果此刻的傅真不是梁宁,她不会察觉到任何不妥。 一个高官养有几个影卫,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 可偏偏谁也不知道她就是梁宁。 徐胤身边这些人,最早要追溯到他烧死梁宁之时。 那时他还只是个翰林院的编修。 他身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 曾经傅真认为那是荣王府的人。 直到她看到了连冗。 今日永平挨打的时候,徐胤并不曾出面维护,可见这么多年下来,永平没能奈他何,荣王也不在他忌惮的范围内。 梁瑄在指使傅真打永平身边的婆子的时候,傅真故意误导自己是徐胤的身边人,那婆子都一度信以为真。 由此可见,徐胤多半是有自己私下的一股势力可与王府抗衡。 这股势力,荣王多半没有察觉。而连冗的来历,荣王和永平也都没有怀疑过吧? 的确,一介寒士被荣王府相中,成为王府郡马,此后又一路平步青云,是老套的攀龙附凤的桥段。 最老套的桥段,却也可以成为最安全的掩饰。 永平他们怎么会知道,连冗从前没有出现过?怎么会知道,他们主仆会有着同样一块玉? 关外的胡姬,极少数会说中原话。 两军交战,关卡极严,西北哪有那么多商队出入。 短短三日,他是如何能够迅速找到一支有着胡姬的商队、这位胡姬还会说中原话,且他同时还能将这首曲子学会的? 他很聪明,这不假。 但能在三日内完成这些,他运气未免也太好。 荣王作为胡同血案的主凶已经确定,那徐胤身边这些人呢? “你走吧。” 沉默了许久后的徐胤说道。 傅真却道:“您不为早上寺里的事惩责我?” 他睨过来。 傅真一脸疑惑:“那此番您是过来找我——毕竟我冲动之下打了郡主,难道您不是来为她出头的么?” 徐胤看着手上的笛子。 傅真再道:“我们宁家的金铺新出了几款赤金头面,不若我让铺子里打上一副整的,请侍郎大人代为送给郡主殿下赔罪?” 徐胤漫声道:“我记得你好像已经投靠了世子妃。” “可昨夜我闯入侍郎屋中,得了侍郎大人之庇佑,这个人情我总得还。” 徐胤只是抚着笛子,没曾吭声。 傅真凝眉再语:“到底我也不配与郡主为敌,侍郎大人也不必说是我送的,只要大人能拿回去让郡主把气消了,我便心满意足。您看我这份赔礼诚意可够?” 徐胤坐片刻,懒懒一声道:“随你。” 傅真垂首:“那不日做好之后,我就交给您。” “不用。我会让连冗去找你。”徐胤望着她,“你应该认识他?” “认识。”傅真弯唇,“上次在路边,还蒙他帮忙捡过荷包。” 第191章 方才的笛子不好听吗? 第191章方才的笛子不好听吗?(二更求票) 傅真朝着豆腐铺子走去。 街头已经很安静了。 茅棚之下挂着的灯笼照亮了一大块地面,灯下桌旁,幸好裴瞻还没走。 她加快了脚步到桌子跟前,还没张嘴招呼却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味。 原本应该摆着豆腐脑的桌子上,放着一坛酒,裴瞻定定地扶着杯子,仿佛化成了石像。 豆腐铺子什么时候卖起了酒?她竟不知道。 郭颂他们不在身边,不知道去哪了。 傅真在桌旁坐下来,看裴瞻一会儿,摇了摇他肩膀。 裴瞻抬头:“摇我干什么?” “我看你醉没醉。” “没醉。” 傅真望着地下的空酒坛子:“我就算不来,也不值得你喝这么多酒。” “你想多了。”裴瞻道,“我并不是为你。” 他又喝起来。 傅真闻言看了他一会儿,转头给自己也拿了个杯子,倒了一杯。 街头空寂,只有月光和茅棚下的灯光为伴。 她把酒喝了,熟练的又给自己斟上。 这下换成了裴瞻打量她。 傅真道:“你瞅什么?” 裴瞻垂眸:“本来想幸灾乐祸,但发现看你的笑话也没那么开心。” 傅真斜眼:“什么笑话?” 裴瞻沉默片刻,再道:“我瞎说的。你随便听听就好。” 傅真略无语。 “我刚才好像听到了有人吹笛子。”裴瞻又问她,“你听到了吗? “那是塞上求爱的曲子。倒是许久没听到过了。你觉得那曲子吹的怎么样?” 裴瞻双眼看着比平时幽沉。 傅真转头看了他好一会儿,说道:“我没听过塞上的曲子。” 在西北后来的那六年时光,与徐胤密不可分。 那首塞外曲,的确承载了梁宁一段深刻的记忆,可徐胤作为行凶的一方,他到底是错了。 没被伤害和背叛过的人不会知道,过往的柔情越是刻骨铭心,那么过后的背叛也就越发痛彻骨髓。 徐胤没有被背叛过,所以他以为,只要勾勾手指头,曾经对他掏心掏肺的梁宁就会和永平一样被勾回去。 可她不是永平。 她是梁宁。 那些点滴,她不忘,是因为那都是一笔笔血泪写就的账。忘了一件,当来日手刃他时,都有可能漏掉一刀。 负心的是他徐胤,处心积虑的也是他,下毒手的更是他。她既有勇气面对过去,自然就有足够的底气抵御引诱。 凑到眼前来的火光算什么? 是他徐胤抓着的火,又算什么? 她就一定要害怕吗? 曲子她记得,情意什么的,都在火里了。 “是么。”裴瞻道,“那真可惜。” 傅真注视了他一会儿:“你喝酒既然不是为了迟到的我,那又是为什么?” 裴瞻望着杯子里的倒影:“我为了心中的那个人。” “心中的人?” 裴瞻把倒影干了:“上次你我在这里吃豆腐脑的时候,我记得你问过我是不是有心仪之人。 “而我当时承认了。你却忘了吗?” 傅真还真的差点忘了。 上次他们在这里吃豆腐脑,还是裴瞻疑惑地打听换魂之事的时候。 傅真记得。 她还记得他说那人已经死了。 她垂下眼眸,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可是你当时说,虽然你心仪她,但她心里却有了别的人。我也记得你当时是很愤恨的,你其实也并没有正面承认这份情意。现在,你怎么又想起她来了?” “不是忽然想起,而是从来没有忘记。”裴瞻额头抵上酒坛。 傅真定定望他许久,说道:“那你不成亲,是因为她?” “是。”裴瞻点头,“我母亲说,倘若婚姻不能成就彼此,不能爱有所得,那便是在一起也白搭。 “这么多年她一直无惧无畏的跟着父亲,从来没有因为父亲而不快乐,我想她是对的。” 傅真沉默下来。 她缓声道:“可这一路走来,我却发现这世上要成就一桩你情我愿,两心相印的姻缘,实在太难了。 “我相信肯定有,可人这一生,总不能把寻觅一个最佳伴侣当成唯一的目标吧? “所以我觉得有些时候,退而求其次,维护好一段稳定的关系,也没什么不好。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她在徐胤手上栽了坑,在这方面已实在没有什么信心。 但裴瞻不一样,他还可以有很美好的未来。还是得鼓励他。 “那你可真迂腐。”裴瞻毫不客气的说。 傅真不以为意。 小孩子们都会听不进过来人的话。 喝了酒后,她道:“你还没说找我什么事。” “本来有事,但现在没有了。”裴瞻长吁了一口气,“我发现自己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是对的。 “但老七说的对,如果一条路一开始就是错误的,那埋头走到底也不会是正确的路。” 傅真不知道怎么接话。 沉默了一会儿,只好道:“既然这样,那我有事情要请你帮忙,不知道你能不能考虑一下。” “说吧。” 裴瞻垂着脑袋倒酒。 “我想,不知你是否能帮忙和我成个亲……” 酒杯“哐啷”,翻倒在桌面上,来回地打起了旋儿。 裴瞻手持着酒坛子望着她,好像突然被定身。 傅真平静地把那只杯子扶好,说道:“既然是请你帮忙,当然得先要和你说实话。 “礼部侍郎徐胤,是我的仇人。这个仇已深到我必须将他千刀万剐的地步才解恨。 “可你很清楚我如今的身份,莫说报仇,就连平等过招也没有可能。 “刚才他都已经盯到我家门外来了,本来我还想缓一缓的,但又总觉得眼下已刻不容缓。 “裴将军夫人的身份,完全可以帮到我。 “但是这样一来,又势必会给你带来许多麻烦,我思来想去,并没有什么可与你等价交换的。 “所以,你完全可以拒绝,甚至也可以骂我一句痴心妄想,那我再想其他办法……” “你说什么?”裴瞻嗓子忽然哑了,“再说一遍?” 傅真略沉吟,重复道:“我说,既然裴将军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不肯成亲,那么,不知你是否可以帮个忙,与我成亲?让我借用你将军夫人的身份一段时间,使我得以报仇?” 裴瞻掰着酒坛子的口,头搭在手背上方,扭转脸看向街头。 郭颂他们已经回来了,正远远的站着。 街头有风,一波波地吹动他心底万幅旗帜。 他咽了一口唾液,把头转回来,声音软成了杯里的酒:“原来,原来不是没听过那样的笛子,是,是方才的笛子……不好听吗?” 第192章 姑娘,将军杀上门来了! 傅真凝视他片刻,叹气道:“算了,你喝醉了,等明天你醒过来再说。” “我没醉!” 裴瞻把身子坐直,徒手抹了一把脸。 然后看一眼傅真,他又朝屋里招起手来:“店家!来两碗豆腐脑!” 说完他也把傅真手里的酒杯拿走了,桌上的坛坛罐罐杯杯盏盏全部让他给挪到了地下。 豆腐脑上来,他还推了一碗给傅真。 面上厚厚一层核桃碎,果然看着比酒诱人多了。 “我刚才就是,就是等得无聊,喝了两杯。这点酒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一顿几斤都不在话下,只是我平日很少喝。” 裴瞻两手搭在膝上,腰身挺得笔直:“你放心,我肯定不是酒鬼,因酒误事更是从来没有过。” 傅真等他这一系列全做完,才点了点头。“那就好。” 裴瞻道:“你,你怎么,怎么这么平静?” 好歹是求婚,就不能激动一点吗? 就像他…… 他头垂下去看着自己,可垂着垂着就倒向了桌子…… 傅真望着整个人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的他叹了口气,朝远处的郭颂招了招手。 …… 徐胤到府时,连冗还在屋里等着。 “老爷这是去哪儿了?” 徐胤将竹笛递给他,脱下袍子道:“傅真不是梁宁。” 连冗怔住:“您去见她了?” 徐胤走到案后坐下,双眸深如幽潭。 连冗跟上来:“当年您是亲自下的手,那么大的火不可能她不可能逃出去。再者您又亲眼见到了她的尸体,而且梁家所有人全都鉴定过,她当然不可能再生。老爷怎么会怀疑傅真会是她呢?” “话是这么说,可她有些时候实在是太像了。就算你说的这一切都是事实,我也得亲自验证过才放心。”徐胤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仰脖喝了下去。 茶是冷的,顺便把五脏六腑也给冷下来了。 连冗默然片刻,说道:“那老爷是怎么确认的?” 徐胤目光深深:“我在她院墙外吹了首曲子,她来了。虽然我也知道梁宁不可能还活着,但她出现的那刹那,我却恍惚真以为是她。 “不过她太平静了,从头至尾她都很平静,思路也很清晰。 “诚然大多数时候她是个极为理智之人,可在经历了那样的痛苦和背叛之后,我不相信她还会那么冷静。 “她一定恨透了我,恨不能将我剥骨抽筋。又怎么可能还会那样从容自如地回我的话?她心思向来就不如我。 “如果是她,看到我的时候,她一定会恨不能立刻捅了我。怎么可能会容许我靠她那么近,还对我手持火种无动于衷?” 连冗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老爷倒不必挂怀。这些年给梁小姐的经文老爷都是亲笔写的,祈福超度从未落过,她泉下有知,也该安心了。” 徐胤静默了会儿。 然后道:“算了,此事就此揭过吧。既然她不是梁宁,那关于那匕首出现的缘故,便须重新推测。 “裴瞻是否是刺客,嫌疑尚未完全去除,但只要不是梁宁把刀子给他的,那梁宁的死因,便不会有人知道。 “如果刺客真是裴瞻,那么他们当下一定已确定荣王父子是主凶。 “总之这把火还不会烧到咱们头上来,先筹备太子冠礼要紧。对了,王府那边情况如何?王爷已经确定把那副指挥使之职给禇钰吗?” “世子妃他们去晚了一步,此事怕是难以挽回了。禇钰拿下此职的可能居多。” 徐胤沉气片刻,说道:“还有几日时,且盯盯看还有没有机会。” …… 裴瞻有几斤的酒量或许不假。 但地上的空坛子算起来却不止两三斤。 当然,郭颂他们将裴瞻扶上马车后,如今已然不能沾酒的傅真自己也吐了,找店家要水漱了口,吃了桌上两碗豆腐脑,这才回府。 她以前是能喝酒的,一顿两斤,不在话下。 今夜是实在忍不住,气氛都到那儿了,不举个杯子好像都对不住说出口的那些话。 可惜还是来晚了一步,裴瞻这家伙也太心急了,就那么会儿的功夫喝了那么多,这一来合着她的求婚是白求了。 裴家这边,郭颂在门外守到日上三竿,忽听得屋里边传来裴瞻一声大叫! 他立刻推门走进去,只见裴瞻赤脚站在地下,寒着一张脸看着自己:“我怎么会在这里?!” 郭颂着实愣了半晌:“您醉成那样,这是您自己的屋,您不在这里,该在哪里?” 裴瞻表情难以形容,他像根柱子一样站了片刻,旋即打开衣橱找衣更衣! 手忙脚乱的同时,他问郭颂:“你昨夜可曾看到傅小姐?我是从哪里回来的?傅小姐走前说过什么?” 他记得傅真昨天夜里来了豆腐铺子,他们还说了许多话,关键是他记得傅真向他求婚…… 这特么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竟然不能确定! 后面的事情他都不记得了! 那应该不会是他做梦吧? 裴瞻悔青了肠子,想他活了二十年没有一次误过事,此番却在至为关键时掉了链子! 她昨夜跟着笛声前去会了徐胤,也不见得就是余情未了,他如何就那么快灰心丧气,要了几坛酒喝? 她若是当真有留恋之心,又如何还会跑过来见他呢? 真有留恋之心,也不用等到今时今日才流露了!在白鹤寺里误入徐贼房里时,她不就该动情了吗? 郭颂看他这般失措,便挑了最末尾的答:“没说什么,只让属下好生护送! “将军,这是出什么事了呀?” 一面他又赶紧喊人打水进来,让裴瞻梳洗。 裴瞻利索的把衣服穿好,说道:“你让老爷太太今日不要出门,等我回来有话说!” 他不管那么多了! 哪怕昨夜里一切都是他的幻觉,是他做的梦,他今日也要把这个梦变成现实! 傅真天亮后照常起来,听见黎江黎淮教张成他们本事的声音,闲来无事便趿着鞋子跑过去看。 宁家现在地盘不小,辟出个院子来当校场不是问题,傅真每日也在此跟程持礼训练筋骨。 才在门槛上坐下没一会儿,碧玺惊慌地奔来:“姑娘!裴将军不知怎么了,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了!” 第193章 我做了一个决定 傅真到了府门外,一眼见到裴瞻昂首坐于马上,马后还有郭颂他们这一大批服色一致并腰配长剑的护卫。乍一看,倒确实像来抄家的。 她一出现,威风凛凛的裴瞻立刻翻身下马:“……你来了!” 傅真放眼将他打量:“裴将军昨夜睡得好?” 裴瞻素日不算是很爱打扮的人,不过人家身量气质摆在那儿,哪怕穿件素衣也自带几分矜贵。 然而今日这袭杜若色织锦绣银丝云纹的袍子,被他随意套在身上,腰间没挂玉,头发只拿木簪随意绾着,足上云履还有些许没来得及理平的褶痕,一看就是匆忙之下出来的。 裴瞻脸上火辣。但他仍很镇定:“昨天晚上我们还有话没说完,找个地方坐下继续说吧。” 傅真指着不远处:“我让人开了临街的小院儿,去那儿坐。” 前方的小角门走进去,进了门,左拐就是座小偏院儿,倒是干净清幽。 院里的石榴树下有石桌石椅,碧玺上了茶,一干人就在傅真手势下全退走了。 裴瞻目光划过这院落,然后清起了嗓子:“昨夜我喝多了点,最后也没把话说完就醉倒了,十分对不住。但我是特意为了这事来的,我们现在重新起头说一遍。我记得你说,你想,想跟我成亲,也不知我听错了没有?” 傅真捏了核桃仁,正要张嘴,却听他又立刻道:“我肯定没有听错,我打仗的时候须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对自己的耳力我是有信心的。就是你说完之后,还说了什么,我记得不是十分清楚。 “你后来还说什么了?” 傅真沉了沉气:“我……” 但她这才刚起了个头,裴瞻就又给她截断了:“虽然你后来说了什么我不记得了,但也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你确实向我提出了这个事情。 “我对我的记性同样也很有信心。当年我对西北驻地与大月的舆图能了如指掌,小到一个村镇的位置都记得十分准确,所以,不管后来说了什么,你肯定没有否认这个提议,是不是?” 傅真望着他,点点头:“是这样。难为你记得这么清楚。” 裴瞻双手置于石桌之下的两膝之上,一张脸郑重沉稳如同深山平湖:“我觉得你的提议,倒是很值得考虑。毕竟我也老大不小,这婚姻之事也令我十分头疼。我身为家中老大,婚事迟早也是要解决的。” 傅真望着他:“但这莫大的便宜却是由我白占了,你不用再仔细想想然后回答我?” 裴瞻肃声道:“男人大丈夫,合适就做,不合适就不做,哪有那么多可琢磨的?再说这反倒是解决了我的后顾之忧,你我成了亲,家父家母便不会再念叨我,我从此可以安心地保家卫国,为国效力。” 傅真听完沉吟。 裴瞻瞅她:“你,该不会反悔了吧?” 傅真把核桃仁放回去:“那倒没有。你这么想,我自然就更轻松了。只是有个问题还是得想想,万一令尊令堂要是盼你生孩子……” “这个你放心。他们要是问起来,你大可以把责任推给我。” 傅真瞥了他一眼。 今儿他这外袍没系,里头的袍子又较贴身,那腰腹轮廓便豁然显露了出来。 这么大个体格,说子嗣艰难,也得有人信。 裴瞻眼珠儿一错不错地望着她,屏息等了会儿便往前探了探身子:“你不信我?” 傅真道:“信。” 都说到这地步了,还有什么可纠结的? 裴瞻置于膝上的双拳便松开了。他道:“那你还有什么顾虑?可以一并说来。” 傅真喝了口水:“没有了。” “那成!”裴瞻点头,“那我回去后,就禀告父母,请他们安排提亲。你这边,可千万别中途变卦,也免得,免得到时候半路撤回又怪麻烦的。” 傅真瞅他:“我傅真虽为女流之辈,却也一向言出必行,行必有果。这层请将军大可放心。” “那就好。” 裴瞻心里头落下了一座大山。 …… 裴瞻走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下。 好在他身手好,下盘稳,没至于失态。但还是让郭颂看出了一点端倪来。 他们二人走后,傅真也迅速回房,途中交代碧玺:“递个话去梁家,请二位梁将军还有大将军夫人午间到万宾楼来喝茶。然后去备车,我们这就往万宾楼去!” 一个时辰的工夫,梁郅和苏幸儿就齐聚在万宾楼内宁夫人特意给他们安排好的内宴厅里了。 梁郴因接旨担任了冠礼防卫事务,稍忙了些,但也不过一盏茶时分,也赶到了。 “什么要事?怎么大白天的就聚上了?” 傅真道:“昨天夜里,徐胤到我家门外试探我来了。” “什么?!”梁郴刚坐下就站了起来,“他干了什么?!” 傅真便把来龙去脉说了出来。“他向来疑心重,经过了寺里那一番,对我有所怀疑这是肯定的。事实上,我们的计划,也不可能完全让我避开与他碰面。那么在他面前流露出一些习惯便在所难免,他一定也会从我身上发现梁宁的影子,他的试探,其实是迟早的事。 “所以,我就去见了他,让他亲眼确认了如今的我,并非他杀掉的梁宁。他再精明,也不可能会把我现有的面目与身体与火烧过的梁宁联系到一起。” “这个畜生!”苏幸儿骂道,“得亏这具身子骨是换了的,要不然他是不是又要下一次毒手?” “这一点勿庸置疑!”梁郅面色沉凝,“如今血案主凶已然确定,不能直接上告,那我们就将他们的势力逐步瓦解。 “瓦解了他们,他们的罪行自然可以大白于天下!” “没错!”苏幸儿赞同,“一旦失势,掌控权就在我们手上了。” 梁郴凝眉:“瓦解势力势在必行,但当下徐贼是大权在握的高官,小姑姑则无权也无势。虽是他已确信了小姑姑身份无疑,可依然得防着他因为别的事情出手。 “当务之急,还是应想办法做好防范!” “我也是这么想的。” 傅真听到这里把身子坐直了:“所以这几日我思来想去,就有了一个决定。” 三人异口同声:“什么决定?” “跟瞻儿成亲。” 第194章 谁知道他会是姑父呢? “啥?!” 就听面前噌噌噌几声,三个人不约而同自椅子上跳起来,然后他们仨就成了三根石柱子。 “这不可能!”梁郴往右看着梁郅,“我一定是听错了!” “对!”梁郅拍桌子,“我绝不可能会在这个时候听到老五的名字!姑姑,你再说一遍!你跟谁求婚来着?” 主动不主动的不重要,反正他姑姑从小到大就是这样。 重要的是人,是对象! 苏幸儿等不及了,箭步冲到傅真身边:“你快说呀!到底是要跟谁成亲?是不是老五?!” 傅真望着他们:“你们没听错啊,一个时辰前,我向瞻儿求婚了。” 她话音落地,面前便又是哐哐两声,两条汉子又齐齐跌坐回椅子上,从石柱子变成了石墩子! 就近的苏幸儿虽然没跌,但她目瞪口呆,一双眼珠子愣得像是粘到了傅真脸上! 忽然梁郅一声怪叫,抱着脑袋哀嚎起来:“我不信,这不是真的!老五比我排行还低,他怎么可以当我姑父!我绝对不要见了他的面要向他行礼还要给他磕头!” 梁郴紧跟着猛灌了一杯茶,等茶下肚,望着傅真,也道:“你——您这也太冲动了!” 从小带大的姑姑也是姑姑,挂过帅的侄子发起威来,没有掀桌子,多少克制了一下。 苏幸儿瞪他们俩:“你们干什么呀?听姑姑说!”说完她猛摇着傅真:“你什么时候盯上老五的?我怎么不知道!” 那可是侄儿啊,她也太不讲究了! 好吧,不讲究就不讲究,关键是这么劲爆的事情她竟然也没让自己第一时间知道! 傅真给自己沏了杯茶:“你们都操心早了,我做这个决定,是为了解决危机。早前咱们为我的身份伤透了脑筋,现下如通过成亲获取身份是最快捷的办法,那么为什么不找个足够强势的呢? “朝中年轻一辈里符合这个条件且还没有成亲的,也就只有他了。既然他也有这方面的苦恼,那双方顺势而为不是很好的办法吗?等到事情了结,自然我与他这段关系也会有个说法。” 几个人面面相觑,随后梁郅又哀嚎起来:“那不还是要当姑父!” 苏幸儿朝他俩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 傅真道:“他问过你们,我是不是梁宁了吗?” “那倒没有。”这让梁郴恢复了几分理智,他凝眉道:“咱们在一起时已经很随意,很熟稔,老五向来心细如发,可他却始终没有表露过他的怀疑。” 傅真望过去:“如果你们只是膈应辈分,那只要他没有强按着你们脖子,让你们叫姑父不就成了?” “对啊!”苏幸儿赞成,“不管老五那家伙有没有疑心,只要你们不把话挑明白,谁知道姑姑嫁了个小辈? “话说回来,老五虽然性子讨厌了点儿,但凭他的样貌,身材,能力,满京城里,不,整个大周,比得上他的小伙子我可数不出来还有谁,这么说来你也有得赚的!” “幸儿……” 梁郴十分无语,眼下说正事儿,她都在关注些啥? 他沉沉气,再看向傅真:“你,那你跟他说了之后,他什么态度?” “他说这提议不错。” “他当然觉得不错!”梁郅跳起来,“他一个臭光棍,一把年纪了!我们姑姑又年轻又貌美,哪怕就是当个门面,那也是一等一的门面!这便宜全让他占了,换谁不得关起门来偷着乐?他还想挑挑拣拣怎地!” 梁郴深吸气,再问道:“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跟他说了是权宜之计?” “自然,”傅真道,“我是请他帮忙。” 梁郴垮着肩膀坐了会儿,抹了一把脸道:“行吧,——不行!” 他刚放弃又撑桌站起来:“那我不得去盯着老五?就算是帮忙才成的亲,也不能让那小子白当了姑父!这婚事我必须得去盯着他办妥当点儿,不能让他给敷衍过去了!” “那你是认同了呀?”尚在挣扎反抗中的梁郅哭丧脸道,“你怎么能这么快就弃阵?” “行了!”傅真道,“别嚎了,成亲事小,除奸事大。此举不过是为了方便复仇除奸,不值得多做纠缠。亲事一办,我就是在梁家过夜都不成问题了,这对我们来说只有好处。还是来说说昨夜里我从徐胤那里掌握到的情况吧。” 听到说成了亲便能回梁家过夜,兄弟俩精神头好歹是恢复了几分。 傅真遂道:“徐胤身边那个叫连冗的,你们熟悉吗?” 几个人轮番对视后,一直居在京城里,与徐胤打交道最多的苏幸儿道:“不熟。我知道他是徐贼的心腹,此人读过书,通文墨,常替徐胤与衙门中人打交道,可以算是他的幕僚。只是徐胤每每到梁家来,身边只带个长随,并没有带连冗,所以对此人知晓的不多。” 傅真道:“昨夜徐胤带出来的护卫,明显不是普通护卫,我怀疑这些人跟连冗一起,都是六年前放火烧我的帮凶。或者说,是协助徐胤完美的掩护烧死我这件事的手下。” 梁郅凝眉:“徐家护卫我见过多次,倒没觉得有何特别的。要么姑姑看到的这些人是徐胤另行豢养的,要么,就是平日徐胤来梁家,刻意没有带他们。” 说到这儿他道:“我让人去盯盯那个姓连的!” “不要莽撞!”梁郴道,“还没有到盯的时候。徐胤这厮心思深沉如斯,明明姑姑是他亲手杀死的,他还在现场检验过姑姑遗体,这种笃定到不能再笃定之事,他都要亲自找姑姑确认一番,疑心之重可见一斑。 “姑姑才刚与老五说好婚事,离成亲还有段时间,若是这期间让徐胤察觉点什么,恐怕又要节外生枝。” 梁郅道:“那暗中查查也不行?” 傅真想了一下,说道:“昨夜我借口还他在寺中掩护我的人情,提出以一整副头面相赠给永平赔罪,他没有拒绝。 “不出我所料,这种事情他侍郎大人果然是不屑亲自交接的,他交给了连冗,所以接下来我打算跟此人正面接触接触。” 第195章 京城从此没有傅小姐 裴昱本来打算带裴夫人去新开的那家万宾楼尝鲜,谁知道裴瞻一早让人传话过来让他俩别出去。 也不知道他有什么事,无奈活儿人家都帮着干完了,他的话裴昱也不能不听,闲着无聊于是就与裴夫人在后花园荷池畔钓起了鱼。 裴瞻一到府,径直来到荷池畔,捡了块石子丢进池塘,鱼没跳,他爹跳起来了! “干什么呢你?你娘晌午要吃糖醋鱼呢!” 裴瞻道:“郭颂,去买十条鱼回来,给太太做糖醋鱼!” 裴昱鼻子都气歪了:“你娘缺的是鱼吗?她缺的是你老子我亲手钓的鱼!” 裴瞻望着他们俩:“我看父亲母亲真的是把我忘到后脑勺了。母亲只是缺条鱼而已,二老日子过得蜜里调油,你儿子还打着光棍这事,你们怕不是早就忘到爪哇国去了吧?” 裴夫人听到这里立刻坐不住了:“没忘没忘!就是京城里的冰人我们都找遍了,所有官户里适婚的还能达到你要求的小姐实在没有,我们这也是没辙了这才歇了两天!” 裴昱哼道:“当初媒人排着队求上门的时候你不理不睬,如今没人搭理你了你又上赶着要,还怪我们不上心,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怎么这么贱皮子呢?但凡你懂事点儿也不会有今日!” 裴夫人拍拍裴瞻手背:“儿啊,你放心,我就歇两日!实在不行我就把招亲帖发出京城,普天之下广而告之,让天下人都知道我们裴家要招平西将军夫人!我就不信大江南北还找不出个姑娘当你媳妇儿!” 裴瞻道:“二位说完了吗?” 裴昱横眼:“干嘛?” “说完了我来说。”裴瞻道,“前朝皇商宁泊池宁老先生,二位还记得吗?” “记得啊,怎么了?” “我要求娶宁老先生的外孙女为妻。并且,计划在三日之内完成提亲,一个月之内走完三媒六聘,一个月一到,我要把人娶进门。” “啥?” 夫妻二人同时呆了! 他已经相中了? 不是,三日提亲一个月完婚?! 他这是娶媳妇儿还是行军作战?? “你把话说清楚!宁家外孙女?你什么时候相中的?你这么着急,怎么不直接上门去把人抢回来呢?!” “就今日相中的。”裴瞻望着他们:“反正三日内一定要完成提亲,不然我就把大营里的职务给卸下来,请父亲您自己去担着,那本来就是你的差事。 “我话说完了,儿子还有事,就不多打扰了。” 说完后他就跟来的时候一样,又大步地走了。 裴昱望着他那快被他踢到天上去的衣摆,当场丢了鱼竿:“这臭小子!” 说完他一转头,刚要喊“夫人”,裴夫人却已经火急火燎地拖着他往外走了:“你还愣着干什么!快点去给其余几府递帖子!……” …… 裴瞻走出了后花园,立刻吩咐郭颂:“李先生,刘先生,吴先生他们都在京城吗?在的话请他们全部都过来议事!” 郭颂惊道:“三位军师都喊上?” “只要他们身在百里以内,都把他们给叫来!” 这三位乃是梁郴及裴瞻挂帅时期身边的军师谋臣,一旦他们几个人齐聚一堂,一定是有等同于倾城之战的重要战事相商。 自打战事平息后,裴瞻可从来没有再像这般郑重其事! 郭颂忍住心中的惊涛:“将军,您今日醒来之后到如今一直心绪不宁,莫非是昨天夜里傅小姐与你——” “闭嘴!”郭颂话没说完就让裴瞻给打断了,“你们记住,从此以后京城没有傅小姐,只有平西将军夫人!” “……!” 裴瞻与傅真每一次接触和谈话,都不曾让身边人靠近,是以他们俩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郭颂一无所知!只能凭着多年练就的察言观色的本事看出一点端倪。 但裴瞻如此直白有力的一句话,着实把他给震傻了! 营救杜三夫人那回,还是裴瞻嘴里来历不明的傅小姐呢,这特么才两个月,就成了限定的平西将军夫人了?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 裴瞻脚步未停地往书房走去:“天黑之前我要见到他们!一个月内必须把将军夫人迎娶进门!整个婚事下来,每个细节都不许有任何差池! “对了,”走到半路他停下,“对外收敛着点,切记尤其是在梁大将军面前!” 郭颂不知道这是为何,但他却知道自己必须立刻马上去召集军师团为他的婚礼出谋划策! 他这边闪了之后,裴瞻回到房里,又把将军府的十个管事全都传过来训话: “老爷太太只负责礼仪方面,婚礼所有具体事宜都由你们来负责安排。无论是新房布置,还是少夫人日常起居要使唤的人,提亲之后,你们就可立即前往宁家问询。 “你们的少夫人是个爱自由之人。总之不许让她在这里住的有任何不适。” 管事们好在是见过风浪的,当场就各自商议好了分工,更是“主动”立下了军令状。 裴瞻安排完他们,又盯向了随后被抓进来的十六岁的弟弟裴睦。 “你嫂子又善良又和气,她对每个人都好的不得了。你一定要尊敬她。 “她身体不好,必须吃得好,睡得好,休息得好。等她过了门,你要给我老实点。 “要是让我知道你惹她生气,那二十年后我再去西北把你接回来!” 裴睦二话不说趴地下来了个五体投地:“等我嫂子过了门,她说东我绝不往西,说西我绝不往东! “她站着我绝不坐着,她坐着我绝不躺着,她一声咳嗽我就立马滚蛋!绝不在她跟前碍她的眼!” 裴瞻满意地挥手让他出去。 喝了口茶后他也拿着马鞭准备出门。 走到角门下他看到了墙角蹲着打盹的大黄,马鞭又指过去:“它毛太奓,先让它住马棚里去,大黑毛色乌亮,把它搬这儿来。 “少夫人喜欢长得好看的,家里的猫啊狗啊,鸟儿雀儿的,你们都赶紧检查检查,模样不俊的都给换了!” 第196章 我与将军有默契 梁家人在万宾楼吃的午饭,宁夫人特地安排的菜式。 苏幸儿留宁夫人一起吃,宁夫人却只留下陪着说了几句话,就请他们随意了。 临走前她说了许多感谢关照,并请包涵傅真怠慢之处等等的话。 走了后苏幸儿就冲傅真说:“姑姑的确受了很多苦,要是没有那徐贼,如今该多好,只怕大周第一位女将军的名号都拿下了。 “好在老天爷不算全瞎,竟能让姑姑遇到宁夫人这样好的母亲,这或许就是常言所道,是前世修来的缘份了。” 谁说不是呢? 就傅真如今这爆脾气,谁她都能横得起来,唯独在宁夫人跟前她是一句重话也不肯说。 大伙一散就是太阳偏西时分了。 傅真回到府里,宁夫人正在领着谢愉坐在院子里看账。 傅真站廊下看了几眼,小姑娘态度还挺认真,教到哪里跟到哪里。没看到傅真的时候叽叽喳喳话还挺多,一抬头看到了,立刻就抿紧唇不作声。 宁夫人嗔怪地瞅过来一眼,傅真便就乖乖回了房。 晚饭后,傅真又摸到了宁夫人房里。 宁夫人正在卸妆,乌丝垂地,铜镜里映出她一张美丽的鹅蛋脸。 傅真上前帮她梳头:“母亲的发丝可真柔顺。” 宁夫人从镜子里看她:“再柔顺,也没有真儿的头发柔顺,母亲都老了。” “您一点儿也不老,看上去就跟二十出头似的。” 宁夫人但笑不语。 傅真又说道:“母亲,您现在,还操心我的婚事吗?” “操心啊,怎么不操心?”宁夫人轻叹道,“我虽然养你十辈子都不成问题,嘉哥儿也疼姐姐,可终究还是盼着你能遇上知心人,生下自己的孩子,体会体会我拥有你们的幸福。 “要知道这些年如果不是你和嘉哥儿陪着我,我哪里有底气撑过来?早就跟傅家鱼死网破了。” 说着她把耳铛取下,又看向傅真:“你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傅真便在她旁边坐下来,斟酌道:“裴将军这几日,或许会登门提亲。” “裴将军么?”宁夫人闻言把身子转了过来,“你说的是,是那位扫平大月收复了疆土的平西将军?” “正是他。” 宁夫人怔怔看了她一会儿,拉起她的手道:“裴将军怎么会向咱们家提亲?” “裴将军老大不小,家里催婚催得紧,或许恰巧觉得我合适,就有了这念头。”傅真打量她,“母亲,您同意这门婚事吗?” 宁夫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沉气道:“如若裴将军真心实意求娶,那么凭他们裴家的门第,凭他裴将军本身的实力,轮不到我来说同不同意。 “不过他是大英雄,我们现在这样的家世,两家门第实在悬殊。 “真儿,齐大非偶。 “母亲当然希望你嫁得好,可裴家这家世,也太好了!这比杜家三房那次好出不止一星半点,我们有过前车之鉴,我担心这门婚事会让你受委屈。” 傅真心窝里暖融融地,她反过来握住了宁夫人的手。 宁夫人问:“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傅真温声道:“我听说裴家上下都很和睦,倒不担心受委屈。况且,裴将军人虽威严,却非不讲道理之人。不论家世,他也的确是个不错的人。” 她了解裴家,她跟裴瞻成亲,家宅矛盾什么的从来没有在她的设想范围内。 裴瞻这个人么,别的不说,光是人品这一点,已强过世间许多人。 宁夫人闷头想了会儿,又问道:“那你,和裴将军是两情相悦吗?” 傅真思忖着说道:“我如今认为婚姻一事,却也不必非得执着于两情相悦。很多两情相悦的人,到最后反成了怨偶。因为用情过甚,故而总容易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我与裴将军相互生出这份结合之心,虽非出于两情相悦,但我与将军却是有些默契的。” 宁夫人沉思良久,叹道:“能有默契,也是极为难得的。” 说完她把傅真拢入怀里:“你既然有主意了,那就从心吧。 “我盼着你成婚生子,白首到老,一生顺遂,都盼了十几年了,临到如今,自然也是盼着你好。 “你呀,也不必担心我。我收回方才的话,我还不老呢,有的是精力照顾自己和抚养嘉哥儿。” “母亲!” 傅真脸蛋蹭着她的衣襟:“你怎么会这么好。” 虽然不见得是当真嫁成为外姓人,此时此刻听到这样的肺腑之言,谁能不动容。 宁夫人道:“既然选择了成亲,那也当一门心思与夫婿把日子过好。当年你外祖父也是这么教导我,后来我与你父亲落得这般下场,并不是他教导有错,错的是傅家无良。 “你看我,听了他的话,一心一意地养儿育女,不是也得到了你们姐弟这么贴心的一双儿女么? “人哪,一生那么漫长,总归免不了犯错,有得就有失嘛,跌倒了就爬起来,爬起来继续走。” 傅真点点头:“母亲说的是。” 哪怕脚下眼前满是泥泞,可谁又知道前程不是铺满了锦绣呢? 宁夫人某种程度上说与梁宁的经历有相似之处。 冥冥之中她们俩竟然又成为了母女,这便使得傅真在原主遗留下来的情份之余,对母亲又增添了许多共鸣,这是原来的傅真所无法感同身受的。 而如今傅真每每恰到好处的体恤,又何尝不使宁夫人也生出了许多慰藉? 丫鬟送走了傅真之后,宁夫人不由望着门口叹息。 金珠道:“多好的事情啊,和杜家退了婚之后,姑娘却又得到了如此无可挑剔的夫家,在人看来,这是再痛快又称心不过的结果了。” “家世不家世的,我如今哪有那么在乎啊?”宁夫人又叹息了一声。收回目光,“终是有些遗憾,如若前来提亲的是心悦于真儿的人,那又该有多好呢?” 金珠劝道:“我们姑娘自然是一等一的好,只是世间之事,难得两全,如今这般已然极好了。” 宁夫人闻言点点头,不再作声。 第197章 裴扒皮啊他! 裴家的帖子一发到各大将军府,下晌他们家厅堂里就坐满了人。 裴夫人的本意是要宣告各府,他们家的老大难终于迎来了美好的春天,他们家的燃眉之急将要解决了! 然后么,再顺带从中请个媒人。 谁知道聊着聊着裴家在京的七大姑八大姨们全都来了,把他们家前院快挤了个满! 一问,原来是裴瞻给他们下的帖子,挨个儿地跟他们说他要娶媳妇儿了! 他让所有亲戚婚礼上全程不要为难新媳妇,不许闹洞房,婚后也不许挑新媳妇的礼,不然的话他就去两边老族长那儿喝茶。 跟老族长喝茶是啥意思? 妥妥的威胁呀! 他裴瞻是两族共同的骄傲啊! 这家伙,一帮人不得赶紧过来瞧瞧? 裴昱与夫人噎得半日无语! 谁特么能想到那臭小子成个亲能折腾成这样呢? 提前嘱告裴昱能理解! 当初把裴夫人带回族人跟前之前他也干过类似的事,但这个小兔崽子好歹也提前跟家里吱个声啊! 一下子来这么多人,这不得开好多席?厨房里忙得过来嘛?! 可是一想到遂了这小兔崽子的心意,将来他就能够和娘子顺顺当当风花雪月安度晚年下去,一腔恼恨便立刻又化成美滋滋,愉快地接了这甩过来的摊子,就地就把这事儿说了开来。 另一边,裴瞻派完所有帖子回到府里,三位军师也已经齐聚议事厅了。 军师们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先生了,好容易战事平息放马南山安享晚年。 正逗孙子呢,突然被召集于此,三个人寻思半日,对着两国舆图研究了很久,也摸不透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见裴瞻进门,齐齐拱手道:“敢问大帅,可是大月亡国之臣有死灰复燃之势?” 裴瞻稳稳坐于案后:“非也。但对我来说也差不太多。此事关乎我裴瞻一生定数,容不得丁点马虎。” 当初大周几乎到了国将不保的境地,全赖梁郴和裴瞻力挽狂澜,如今他们就是大周的盾牌,居然关系到一生定数……这当然不能马虎! “还请大帅明示!” 裴瞻让人给三位老先生上茶,然后道:“不要慌,此战不动刀枪。 “请诸位先生齐聚一堂,是因为我要成亲了,只是这门亲事却关系到梁大将军。” 大家听到前面便把心放回了肚里,听到后面又有点懵:“大帅您娶亲,与梁大将军何干?” “基于某些原因,梁大将军内心里百般不乐意我成这个亲,所以我料定他会无所不用其极地挑剔我的婚礼,——俗话说就是鸡蛋里挑骨头。 “又出于某些原因,我不能正面处理这些事。 “你们几位也曾在大将军帅帐之下行走多年,对他的行事策略比我更了解,因而我聘三位为我的说客,替我去梁家,全程化解这桩潜在危机,以此保证我娶亲之路顺畅无阻。 “此为军机,切记不可泄露。” 原以为两军要打仗,原来是铁树开了花! 三位军师从前只知大帅打起仗来雷霆手段,却不想他连成个亲都要将兵法给用上! 好吧,婚事也是大事,事关梁大将军那更是不可小觑。 两位都是朝中股肱,他们之间有争端,也足以撼动朝堂。 裴家这边热火朝天地行动起来,风声终于传到了程持礼耳里。 翌日一大早,本该下晌才到宁家来的程持礼连大营都未去,直接闯了进来! 傅真在园子里练拳脚,看到他来便得意地舞了几招给他看:“怎么样?你看我练成有几分了?” 程持礼这会儿哪有心思跟她说这个?看看左右把她扯到了无人处:“姑姑!你真的要跟五哥成亲了?” 傅真眨巴眼:“你这么快知道了?” “哎呀!我母亲和嫂子昨儿被裴伯母请去喝茶,直到晚上才回来,一回来就兴高采烈的说老五要娶媳妇儿了,而且娶的还是你! “她还被请来当中间媒人了呢! “还说昨儿几大将军府,包括梁家嫂子,她们全过去了,你说这阵仗我能不知道么?!” 傅真“噢”了一声。“那他行动速度还挺快。” “姑姑!”程持礼跺起脚来,“您怎么当真答应他了呀?” 傅真抽了一杆枪在手上看着:“这个问题悬而不决太久了,我必须对徐贼做好一切防范。瞻儿不挺合适的么?我要找你的话,你也不会答应啊。” “呸!”程持礼啐道,“我才不会像他那么没脸!” “那不就得了?眼下也只有他肯啊。” “可是姑姑,您可知道他——” “礼儿!” 程持礼话到嘴边又止住。 傅真也正好举枪指向了屋角樟树顶上:“你看,那有个鸟窝!等我把拳脚练好,我就来练习射箭,一定把它射下来!” 程持礼顺着她目光投去一眼,对着那鸟窝抿紧嘴,然后恨恨一跺脚,掉头走了! 傅真把枪收回来,接着娴熟地舞了个枪花。 …… 经过一番紧锣密鼓的筹划,当天半日的时间裴家不但拟定了可保一个月能成亲的初步章程,且还确定好了中间媒人。 中间媒人人选自然以已与宁家有了交情的程家当仁不让。 接下来就当斟酌男方这边的媒人了。 管事们还在请示裴瞻,程持礼就冲进来了,将管事们轰了出去,他把门一关,挤着一口钢牙说道:“老五!你怎么敢真的娶姑姑!” 裴瞻稳坐在案后:“我与她成亲,乃你情我愿,怎么不能娶?” “你让她以为你不知道她是姑姑,要是她知道你已经知道,她才不会答应你!你是在装糊涂诱拐她!” 裴瞻目光定定:“如若她知道了会难过,那我也可以一辈子都不告诉她。” 程持礼一语噎住。 “好了,”裴瞻倒了杯茶塞给他,“喝了茶,赶紧去大营,这个月我必定没有多少时间过去,你和兄弟们得把差事当好。 “成亲那日,我允你去宁家送嫁。” 程持礼一杯茶都送到嘴边了,听到这儿差点把茶泼回他脸上! 他爷爷的,合着他眼睁睁地看着姑姑被他拐走了,到头来还得亲自把姑姑送到他手上是吧? 程持礼扔了杯子,连告辞都不想了,直接拔腿狂奔! 等着吧! 他将来要告诉所有人,不要跟裴老五结交!最好是连说话也不要跟他说! 简直是裴扒皮啊他! …… 第198章 还好没有打脸! 第198章还好没有打脸!(三更求票) 梁郴梁郅被傅真一通话安抚,接是接受了这个事,心里总归是不服的。 苏幸儿面上帮着傅真打圆场,在万宾楼哄好了兄弟俩,私下却当然站在夫君这边。 当日下晌被请到裴家宣告婚讯,看到裴昱夫妇那喜气洋洋的,她满身就透着不自在。 辗转了一夜后还是跟梁郴吐起糟来:“裴家速度那么快,说一个月成亲呢,跟生怕煮熟的鸭子飞了似的,谁家还没娶过媳妇儿么?就他们家急。” 梁郴听闻,一个鲤鱼打挺从榻上坐起来:“什么?一个月?!” “是啊?你说离不离谱?” 苏幸儿打着手掌心,“他老五都单了二十年了,再单几个月又能怎么地?我是不方便暴露,不然坐在那里看他们高兴成那样,哪忍得下去?” “这个老五!” 梁郴跳下地。 “我跟你一起对过敌,拼过命,你脑子里想什么,就跟我脑子里想什么一样,彼此迟早都会有数的。” 梁郴单手撑膝,鹰目直视过去:“老五,你要是个男人,就把话给我说明白,是不是从一开始,这门婚事就是你的阴谋?” 可他还想当裴瞻的斥候呢! 梁瑄就在旁边院里拔草过家家呢,拎过来时两手还各抓着一团泥。 “不管是姓徐的还是姓什么的,但凡参与伤害过她的人——从她前夜自徐胤的曲子里回头,赶过来豆腐铺子找我那一刻起,我已经没有遗憾了,那些人全部也都成为了我的仇人。” 梁瑄万万没想到这事儿过去这么久了还有被追责的一天。 梁郴一拍桌子:“还撒谎呢?你五叔全都告诉我了!我就看你老不老实!” 门下寻思片刻后他又回头:“媳妇儿,我觉得老五好像知道姑姑身份了。” “我问你,那日在程家,就程家宴请你傅家姐姐那回,我们和你五叔都在。你在后院把我给绊倒了,是谁给你出的主意?” “我不会让你如愿的!”裴瞻道,“我一定会事无巨细,面面俱到,绝不会让你有机会殴打自己的亲姑父。” 裴瞻在园中喝茶,看到大步而至的梁郴,便把人挥退,再将多出的一杯茶推过去:“这是新茶,等你很久了。” “如今总归是遂了你的心愿。 说完他一口气干完杯里的茶,咚地放下后大步走了。 苏幸儿:“这下怎么搞?老五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要不要我即刻去告诉小姑姑?” 裴瞻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沉气揉了揉肩膀,唤来郭颂:“去知会军师们,请他们去大将军府,大将军心里若不痛快,就让他们好好劝劝。无论大将军说什么,有什么要求想法,都请他们照办。” 梁郴凝眉半晌,忽然道:“你赶紧把瑄哥儿叫过来!我有话问他!” 梁郴气得揪起他的衣襟:“你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又如何?”裴瞻没有闪避,且捂着被捶的地方笑起来,“只要她不姓裴,哪怕她是姑祖母,姑太祖母,我也一样认准了她! “我就是喜欢她,就是想让她做我一个人的太平,我就是个混蛋!” 苏幸儿被茶呛到:“不会吧?你怎么看出来的?我看他对小姑姑还是那么不冷不热的呀!” “我就想让她开开心心,毫无负担地住进来。万一将来她觉得这样不好,想走了,那便也能毫无负担地走。 随后他又瞥眼:“饶是你如此说,也不过嘴上功夫,到底如何,还当看日后! “就算给她打一辈子掩护,我也心满意足的。” “咱们就这样心照不宣吧,把这一场婚事划定成一桩只是权衡之下的亲事。 苏幸儿当下就抓住梁瑄后领子,压在了板凳上! “这不算什么,他从前对小姑姑也这样不冷不热。”梁郴在她对面坐下,“你没见他一面不冷不热,一面又不拒绝和小姑姑共事了么?他已经很久没跟我说过要提防她了。 “我想她那么好的一个人,当年却被徐胤背叛了,不知过后该有多么难过。那已经够了,要是再让她知道我也骗了她,她只更会难过。 苏幸儿当下也觉得有问题了:“这家伙向来心眼儿多,怎么可能不怀疑?肯定有鬼!可他如果知道了,为什么不向我们求证?” 半晌后他将裴瞻放开,却又捅了他一拳! “我该打你三拳,方才那一拳是捅给算计了姑姑的你的,这一拳是给狂妄的你的,姑姑还没回我梁家,却让你先拐进了裴家!这非得打你不可! “还有一拳,是给占了我们兄弟便宜的你的,但我会留待你们成婚那日! “你小子给我记着,从现在起,我会时刻盯着你们办事,但凡有一丝不过关,你就等着挨我这一拳吧!” 梁郴瞪着他。 “既娶,那全程就不得有丝毫差池!如有误事,管你是谁,那也得挨上我一顿好揍!” 他就像是在挑衅,但是这么和煦灿烂的笑容,却是梁郴识得他二十年以来,从未曾在他脸上见过的…… 梁郴一拳捅到他肩膀上! “那是我姑姑!你也得叫姑姑!你小子想娶媳妇儿也不能这么丧心病狂吧?明知道不应该你还下这样的手!你这混蛋!” 便说道:“就我绊的,没有谁!” 梁郴把手放了下来。 梁郴再问:“细节交代清楚,可以减刑!” 裴瞻却在拳头之下灿然笑了。 “别怀疑我。 今儿可没来得及放棉花垫子嘞,巴掌全落屁股肉上了。 梁郴听得再度扬起了拳头。 “你一定要说是阴谋的话,我也不否认,但其实自从我确认之后,就再没想过掩饰,是你们都不相信——”裴瞻把茶壶放下,以同样姿态注目回视,“不相信我会喜欢她。” 裴瞻扯了扯衣襟:“其实你打我多少拳都可以。但你不要让她知道这件事,礼儿说,她知道了会难过的。 一个人,一颗心,寡漠了二十年,此刻因为娶得了心上人而终于有了颜色。 一会儿后,得知了全部经过的夫妻俩把梁瑄往门外一扔,重新关上门来。 “还有,咱们平日与姑姑说话行事,他竟然从始至终都没有怀疑。” “从小就是。”裴瞻凝视他双眼,“具体什么时候,我也记不起来了,只知道从她跟我说第一句话起,我的心里就总有她的影子。 梁郴咬紧牙关,盯住他看了半晌后,站起来。 梁瑄大脸盘子一僵,当下哭了:“五叔这个坏蛋!他怎么这么坏,老是忽悠我!他明明说过不告状的!” …… 梁郴朝苏幸儿一挥手:“行了,开打吧!” 梁郴凝眉坐下:“你知道我会来?” “不必!”梁郴深吸气,站起来:“我去会会老五!” 郭颂赶紧答应。 又来替他验伤,一看挨打的地方已经青肿了,不由一声庆幸: “还好没有打脸!” “……” (三更) 第199章 看他怎么拿下丈母娘! 梁郴回到府里,苏幸儿和梁郅连忙迎上来。 “怎么样?” 梁郴垂头丧气地坐下:“拉倒吧。” 叔嫂俩急得不行:“到底怎么样啊?” 他抬起头来:“我本来想狠狠揍他一顿的,可我一看到笑成那么没皮没脸的模样,我就想到了我自己……我一想到我自己,这拳头就下不去了!” “……” 梁郅气道:“你傻啊你!想到你自己怎么了?想到你自己就下不去手!你可知道今儿不打,日后就没机会了?!” “哎哎哎,”苏幸儿上前护老公,“你个没媳妇儿的光棍儿知道什么?等你将来有了意中人再来说话!” 梁郅被他俩气得倒仰! 全家一定只有他一个人爱姑姑!! “我已经想好了,”梁郴凝重地道,“此事已成定局,但却不得马虎。我们不能让姑姑从我梁家出阁,最起码也要替她好好把关。 “裴家那边有什么问题,宁夫人恐怕不好回话,别的人也没咱们合适,那么女方这边的媒人,就咱们来当吧! “都这会儿了,不必计较那么多了。媳妇儿,你毛遂自荐吧,去趟宁家,就说咱们是老五特意荐过来当媒人的,与宁夫人商议如何行事。 “对付老五那小子,咱们还得亲自上阵才能放心。如此作为,谅那小子也不敢说什么。” 梁郅觉得这还差不多。 …… 裴家着着实实准备了两日,宁夫人从傅真这里得知裴家将来提亲,便也默默开始预备起来。 嫁衣,嫁妆,陪嫁下人,等等这些都着手梳理了。于是连日也没去铺子里。 到第二日下晌,程夫人与儿媳贺氏就亲自登门,说明了要为裴瞻与傅真牵线的意思。宁夫人自是认同,于是双方议定翌日前来提亲。 男方那边媒人请的是杜家,宁夫人正琢磨着女方媒人,苏幸儿随后就差人送来了帖子,自荐与梁郴来当宁家这边的媒人。 宁夫人岂有不依之礼?回话道:“若有大将军夫人掌事,自当一万个放心。” 到了这日,梁郴与苏幸儿就提前来了宁府。约摸辰时上下,裴昱夫妇领着裴瞻,再有程夫人及杜明谦的父母双亲镇国大将军杜询及夫人一道前来了。 梁郴及苏幸儿俩人把双眼睁得滚圆来回打量裴家送来的提亲礼,又轮番将裴瞻下马开始到进门见礼,再到他落座一切行止全扫视了一个遍,可惜楞是没发现丁点儿不合宜之处! 正有些不服气时,忽听宁夫人那边讶声道:“一个月成亲?这不可能!” 两口子立刻看了过去! 只见宁夫人敛色望着裴家人:“我知大将军盼子成婚心切,原本有门第悬殊齐大非偶之忧,因着大将军府贤名在外,也就放弃了顾虑,同意了提亲。 “可再急,又如何能急成这般呢? “我宁家小门小户,小女却得我一手养大,百般宠护。 “想来大将军登门提亲,也是知晓小女身子病弱,不堪受累的。这婚事若要行得这般随意急促,那民妇便要再考虑考虑了。” 说完,宁夫人便把裴家带来的礼往前推了推。 方才还和乐融融的气氛,顿时就冷却下来。 梁郴俩口子却立刻眼神一亮,挺直了腰身! 既然决定成亲,早成晚成都不在话下,他们当然不会再横加阻拦。 只是这一成亲,就得让这小子占一辈子的便宜,心里能服气吗? 梁郴比他还大几岁呢!你看这事儿弄的。 如今他是拿这小子没辙了,但这不是还有个宁夫人吗? 这可是小姑姑妥妥的生身之母!是他裴瞻的丈母娘! 作为生养傅真长大的宁夫人,自然不希望婚事随意,眼下宁夫人对婚期有意见,现在倒要看看这小子在丈母娘面前又能怎么狂?! 同作为娘家人,他们就是看着裴瞻被未来丈母娘刁难也解气! 苏幸儿咳嗽:“是啊,傅小姐娇弱,是宁夫人的掌上明珠,裴家是大将军府,门第高,行事就更不能太随意了。既然裴家提出这样的请求,那不如请你们把诚意摆一摆,也让我们斟酌斟酌,到底值不值得这样赶?” 另一边身为中间人的程夫人也觉得有理:“老裴,你们想抱孙子也不能指着这一个月吧?” 裴昱夫妻面面相觑,这特么他们俩哪知道啊? 还不都是那臭小子的主意? 但一家人也没有相互拆台的道理。 正要赔笑说合,这边厢裴瞻却站起来,朝宁夫人深施礼道:“不知夫人可否赏面,另寻个去处移步说话?” 这当然不合礼数! 梁郴哪能干呢? 他说道:“有什么话,在这儿说吧,让我们女方媒人也听听!” 臭小子心眼儿那么多,宁夫人看着就良善,可别让他给忽悠过去了。 裴瞻却只定定候着宁夫人。 宁夫人叹息一声,起身道:“裴将军请随我来。” 裴瞻从郭颂手上接过一个檀木盒子,到了内进一座静幽小偏院内。 宁夫人道:“裴将军请坐。” 裴瞻却站立着将盒子打开,将面前许多样物事一样样摆在几案上。有串糖葫芦的竹签,有只剩半片的绒花,有撕成两半又仔细粘贴好的功课,有剑翎,有甲胄上的贴片…… 每一件看上去都很陈旧,都很……不值钱,跟裴瞻的身份地位完全不对等。 宁夫人讶道:“这是?” 裴瞻垂首:“请夫人到此,是想跟夫人表露几句肺腑之言。我从小就喜欢上一个姑娘,可惜直到最终也无缘无份。 “年少时我不知自己的心意,直到她离开,我才知道原来我前面过去的那十几年,她竟占了我大半的心思。 “这些全都是我儿时跟在她身后默默收集起来的物件儿,每一件都与我和她有关。我将它保存了许多年,本来,打算将来带进棺椁里的。 “但我万万没想到,我还有机会在活着的时候成全自己。 “夫人,”说到这里他灼灼目光投进了宁夫人眼底,“我相信,我说的这一切,您都懂的,是吗?” 第200章 我也想成为你们的亲人 第200章我也想成为你们的亲人 宁夫人身形顿僵! “将军这是何意?!” “我只将一片痴情展露于夫人面前,如若夫人认为这般的我值得将傅小姐托付,便请您答应我的请求。如若你认为不值得,那在下便等到您认为值得之时。” 宁夫人十指紧攥,胸中似有惊涛骇浪,冲击得她气息起伏不定。 半晌,她望着那个盒子:“你的猜测,可是她告知你的?” “没有任何人告知。只是心藏着一个人,那么哪怕身处万千人之中,也总会一眼就看到她的。我只是想,夫人深爱着傅小姐,想必会有些同感。” 宁夫人眼眶泛红,落坐在椅上。 怔怔坐了会儿,她深吸气,拭了拭眼角:“坐下说吧。” 裴瞻便在她下首位子上坐下来。 宁夫人道:“那你又是如何会又如此大胆的猜测?” 裴瞻垂首:“不瞒夫人,黎江黎淮,是我的人。” “……” “白玉胡同那桩血案,夫人也是目击证人之一。傅小姐向夫人打听血案之细节经过,又与在下及梁家大将军他们频频接触,夫人从未生疑以及阻止,甚至,还屡次派遣心腹加以掩护。 “傅小姐这几个月来的反差变化,再有夫人与傅小姐相处情形,通过黎江黎淮,我心下都有数。 “那么除了夫人兰心蕙质,早有洞察,还能是什么呢? “毕竟,最能看出端倪来的,就是身边至亲之人。” 宁夫人眼泪终于落下。 裴瞻望着地下,缓声又道:“夫人胸怀大爱,为世间所罕见。请夫人移步在此说这番话,并非要挟,而是想请夫人因此信赖我,并给予我一个资格,让我因为她,也早日成为您和嘉哥儿的亲人。 “夫人若能成全于在下……” 听到此处,宁夫人吸气:“将军明察秋毫,让人钦佩。” 裴瞻站起来施礼:“在下表字敏之,夫人直呼我字即可。” 宁夫人沉吟片刻:“话既说到这份上,那我再无不答应之理。 “只是,真儿是我怀胎十月历尽艰难生下来的,也是我忍辱负重将她一手拉扯大的。不管她性情变成如何,她都是我的女儿。 “如今将军诚意迎娶,那我作为母亲,到底有几句话想托付给将军。” “夫人请讲!” “其一,真儿体弱,子嗣事上,还请将军暂且莫要强求。其二……”说到这里宁夫人缓缓吸了口气,语声又低沉下来:“罢了,除此之外只要她一生平安高兴,将军不离不弃,从一而终,莫要予她罪受,我就心满意足了。” …… 梁郴在前堂等了许久,好容易见到裴瞻与宁夫人出来,连忙站起来。 “夫人,敏之他没有对您言语过分吧?” 宁夫人一笑:“劳大将军记挂,裴将军他——鉴于敏之诚意十足,这一个月左右过门的请求,我没有意见了。 “小女自幼被我娇惯,恐不懂事,若有失礼之处,但望裴大将军与大将军夫人能多多包容。” 裴昱与裴夫人悬着一颗心在这儿坐了这半日,翻来覆去的再三思量都觉得人家怎么会肯把宝贝女儿这么轻易嫁给大女儿那么多岁数的臭小子? 非得提出来这么刁钻的请求! 可哪料到这事儿竟然还真让臭小子给办成了! 他不但把他亲爹亲娘都拿捏得死死的,如今连丈母娘都没能逃得过他的手掌心,他竟然能耐成了这样! 当下难抑狂喜,夫妻俩双双起身给宁夫人弯腰施起礼来:“亲家母!你可是帮了大忙啊! “——来人!赶紧去少夫人家的万宾楼开桌酒席!裴家有办喜事,今儿这顿,必须我老裴来作东!” 作为另一派娘家人的梁郴夫妻望着眼前满堂欢声笑语,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成了?!” …… 裴家提亲大功告成,这顿饭吃下来,也等于之后所有的章程都不再成问题。 是日起,裴昱夫妇立刻调动三姑六婆们入府筹备新婚大礼,管事们受裴瞻的指派隔三差五前往宁家询问各种妥不妥?宫里知道了消息,也屡次派遣人来过问。 对宁家这边来说,一个月时间打造嫁妆家具是唯一的难点,但宁夫人豪掷千金下去,哪里有办不成和办不好的事? 何况之前为了和杜家的婚约,宁夫人早就有了安排,如今只需在其中增添部分就成。 傅真有点被他们这阵仗吓到了。 关键就连倚借“女方媒人”上了宁家的梁家人,如今都天天跑过来了,说一定要如何如何要求裴瞻那小子,不能便宜了他。 就连原本满心忿懑的程持礼,也整日地自宁家裴家两边跑,当成了跑腿。 傅真觉得不必如此隆重。 毕竟她以为大家走个过场就行了! 宁家的家世也摆在这儿,就算是简单点外人也不会说什么。 她向宁夫人提出精简章程,包括嫁妆。 宁夫人笑道:“人生大事,岂可马虎?裴家有权势,咱们家有财力,嫁妆当然得多,总不能让人看轻了。 “而且,咱们家家底丰厚的名声在外,要是寒酸了,生意场上的伙伴们不得多想?以为咱们家只是空壳子?实在无益。” 傅真拗不过。 于是最闲的这个人反成了傅真。 她除了得空在绣好了九成的喜服上扎两针,就是被宁夫人捉着跟谢愉一道学习持家理财。 傅真知道这是门好本事,宁夫人给她那么多嫁妆,她怎么也不能败在手上,于是也正儿八经学起来。 谢愉跟她同窗几日,渐渐放开。 这日俩人奉宁夫人的命令在太阳底下看账,见傅真对着账簿眼神泛散,谢愉便道:“打瞌睡了吧?” 傅真嗯了一声,抱着双臂,枕在椅背上眯起眼来。 谢愉凑到她耳边说:“想出去玩吗?” 小姑娘气息又香又软。傅真撩起一只眼来:“去哪儿?” 谢愉比了个手指示意她放小声:“太子及冠大典快到了,今儿东华门外有操演。” 傅真道:“操演有什么好看的?” 谢愉把声音放得更小了:“有很多年轻将军,还有很多到时在大典上执礼的官员也在,听说长得都很俊。” 她脸上有了点小粉红。 傅真笑了。“你听谁说的?” “我父亲早上跟幕僚们说话时,我听到了。” 傅真又笑了。她坐起来:“走吧。” 俊俏少年郎谁不爱看? 陪她去凑凑热闹也好。 (明天应该是双倍月票了) 第201章 这我媳妇儿! 傅真与裴瞻的婚礼定在五月十八。 太子及冠大典在五月初九。 当下已是五月初三,也就是说距离大典不过区区几日,宫门下也是时候开始操演了。 宫门四面,各有大将执守,荣王虽任总指挥使,不过是挂个名号。 裴瞻和梁郴因为各担着一道宫门的防守差事,这几日也没空在宁家露面,想必也是在忙着连日操演。 今日操演集中在东华门,但相关的武将文官都在场。 朝廷经过多年战征下来,老将所剩不多,皇帝也有意栽培年轻将领,故而今日到场的几乎都是各将军府的年轻子弟,老将们不过坐在高台上观望参谋,阵营前方,是以裴瞻梁郴等有功的青年武将统领操演。 城门外的演习事实上没有多大看头,要紧的是内防,外防就算也有要紧之处,却不会如此大张旗鼓展露于人前。 但护城河这边还是围得水泄不通,只因像这样养眼的场面,还是去年平西将军率领大军凯旋时有过,可那场历经数年之久的仗打得太过惨烈,老百姓们也没那份心情看热闹。 如今就不同了,战事已定,国中也有精力筹备这样一场大典,顺道展现国威,大家又是兴奋又是期待,姑娘小姐们都出动了,对着那边厢高头大马上的将领们议论纷纷。 防卫沿着护城河一路摆开,距离堤畔街道不过数丈,故而站在最前排,能把每个将领的面目都看清楚。 最显眼的当然是裴瞻与梁郴了,但梁郴已经老婆孩子热炕头,大家不想浪费口舌。 而裴瞻这位神奇的平西将军,凭借单身多年占据了京城茶楼酒肆八成的话题量,如今终于花落宁家,大家当然要对他的婚事品论一番。 自然多数都是认为这桩婚事门不当户不对,这个大便宜竟让宁家那病秧子给占走了。 傅真带着谢愉挤在人群里,远远看着那边厢的威武少年郎们,旁边是黎江黎淮与张成杨彤四面护驾。 谢愉贴着她耳朵说:“他们都尽瞎说,平西将军夫人就好好地在这里嘞。” 傅真笑而不语,打量着眼前阵容。 四门统领皆聚集于此,傅真知道裴瞻是负责东华门的,梁郴是玄武门,按顺序下来另两位应该就是西华门与午门。 傅真认真看着这两位,一位也是老将子弟,面熟,但叫不出名字来了,他正在聆听梁郴说话,那有可能会是梁宁老爹当年征天下时的部下子弟。 再一位,也就是应该负责午门阵营的这位,虽与印象中面容有所变化,但却仍令她一眼认出正是荣王妃提拔上来的族侄禇钰! 程持礼当夜哄骗章士诚上白鹤寺,就是以荣王府手上有美差为由引诱。 自然这美差荣王妃会是第一个知道,并且也会第一时间设法捷足先登的。 章家与荣王父子因为那桩血案而结成了同盟,按说凭章氏的手段,要从中截胡也不是不能办到的。 但偏偏那天夜里章士诚被“鬼”吓到,让杨蘸一怒之下带下了山,后来虽然章氏下山后力挽狂澜,到底这差事也没抢到手。 想到这里她趁谢愉看少年郎看得津津有味而偏头问黎江:“荣王世子或世子妃后来可曾与将军接触过?” 黎江道:“将军婚讯传出后,世子妃已派人送来了一道屏风为贺礼。” “什么屏风?” “一座嵌玉镶金裱着前朝柳大家全诗字画的折叠大屏风。” 这特么一听这么长的名号就不是等闲物。 傅真道:“那将军怎么处理的?” “将军收下了,但是因为又要备演防卫事务,又要筹备婚事而未曾见面。” 傅真点点头不再做声。 那日在斋堂,她与裴瞻主动示好,章氏自然会抓住机会与裴瞻保持联络。这戏既然唱了起来,裴瞻当然也不能这么快翻脸不认人。 前方高头大马上坐着的裴瞻早就看到了人群前排中的傅真,接下来便忍不住频频地投眼过来。 梁郴察觉到,顺眼一看,立刻把脸拉长:“瞅什么瞅?当差呢!” 裴瞻扬唇一笑:“我看我媳妇儿,你管我!” 说完安排郭颂遣人去文官们那一侧,腾出两个角落里的位置,引傅真她们过去坐着。 梁郴补充:“天热,再备点茶水过去。” 裴瞻瞅他一眼。 梁郴梗脖子:“怎么?就你小子心细啊?!” 裴瞻笑了。 底下人看到裴瞻这一笑,频频睁大眼睛瞅来,这边厢被梁郴一瞪,又连忙低下头。 谢愉没想到跟着傅真蹭到了这样的好处,高兴得不行,傅真瞅瞅安排的位置,却指了个靠近禇钰所立之处的一个角落坐下来。 禇钰二十三四岁,也算高大威武,相貌堂堂,只可惜眉头总蹙着,时刻总笼着几分郁色。 从前永平出现,禇钰总跟随在她身后护驾,也不怎么吭声。永平与人玩耍时,他就不远不近地呆着。 梁宁对他无感,偶尔看他形单影只,也会叫梁郅他们去叫他一起,他总不来,要么就是玩一会儿便又站了回去。 永平对他从无好脸,却也没见他有过不服。 “换阵!” 下方传来了号令,各阵营之间进行对抗演练了。 恰在这时一旁也传来了浑厚的男音:“愉姐儿!” 原来是同样也在不远处坐着的谢彰过来了。 傅真起身道了声“谢大人”。 谢愉吓了一跳:“父亲怎么也在这儿?!” 谢彰板着脸:“你怎么又淘气?! 傅真笑道:“是我犯困了,想出来溜溜,就邀阿愉一起,大人不要怪罪。” 谢彰瞅了眼谢愉,叹道:“我这丫头平日就顽劣淘气,定然是她撺掇的,傅小姐就不必替她遮瞒了罢。”不过他却也未较真,看到郭颂他们在,叮嘱了她们几句后就回到座位上。 在座的文官跟操演无关,不过是来看看,心里有个数,到时相互配合。 “当心!” 郭颂刚把茶水点心弄了过来,傅真执了茶,便听场下一阵惊呼! 场地之中,这时候已经起了骚乱,几匹马乱跑,驾着马匹带队驰聘的禇钰此时则突然往前栽去!…… (今天三更,求月票) 第202章 出鬼了! 第202章出鬼了! 场下一片哗然,四面人群里都响起了惊呼! 几乎是同一时刻,傅真跃步赶到了看台最前方的围栏处! 操演过程中一定难免意外,让问题提前暴露,这就是提前预演的目的,但出事的却偏偏是身份微妙的禇钰! 傅真定睛朝骚乱中心看去,只见栽倒在地的禇钰却也勇猛,眼看着身子将贴地面,错眼之间他却又单脚点地跃身而上,回到了马背上! 傅真紧抓着扶栏,盯紧场下,这才发现受惊的应该本来只有禇钰左路的一匹马。 但那匹马却乱蹄狂奔,冲向了包括禇钰在内的旁边多匹马,导致身为统领的禇钰成为了被冲撞的中心,如此之下他才会落马栽倒! 远处的裴瞻与梁郴扫眼望着此处,依旧沉着立于马上,褚钰负责的阵营不关他们俩的事,二人派遣了一名副将前来察看,接着便指挥周围将领换阵。 这点小风波,对于一场人数众多的防卫操演来讲,自然不足以成为干扰。 傅真再将目光回到禇钰身上。 这位算得上骁勇的年轻将领坚守阵地,目光沉凝,显然是在极力维持阵营秩序。 但却在他扬手挥枪的瞬间,傅真却一眼看到了他左胁下前后两心盔甲连接之处的布料上,赫然露出的一小片猩红! 被马匹冲撞几乎不可能会落下这样的外伤,而且还专伤在胁下薄弱之处! 这么一会儿功夫,血就染透了衣衫,足见凶器之利,伤口之深! 傅真情不自禁抻直身躯。 “有人使鬼!” 郭颂在身后低呼。 这自是明摆着的! 但为什么偏偏是在此刻?又为何偏偏是身为荣王妃侄儿、同时又与章家有利益之争的禇钰? 旁人不知荣王府也有派系之争,傅真却深知底细,此刻如何能不心生警惕? 她立刻放眼在人群里睃巡,此时人群经过短暂的骚乱后,动静稍稍回落,但仍有不少人在围栏处叫唤与议论。 伤在禇钰胁下,他们操练时舞动刀枪动作又快,不是处在特定的角度,以及不是像傅真这样紧紧盯着他一举一动的人,是不会轻易发现他的伤的。 人们都以为这只是一场意外,还在为他喝彩。 傅真回想着先前禇钰倒地经过,同时往他伤口先前对向的看台方向迅速望去,却就在此时,四面又是一声惊呼! 原来方才已然回到了马上的禇钰,此刻竟轰然翻落! 而这次再也没有容他翻身来过的机会,随着一声沉重的闷响,他倒在马腹之下,蜷缩着打了几个滚! “不好!” 傅真有经验,像这样倒下来,绝对不是一般的伤势! 关键是他这一落马,方才受惊的马又蹦跳起来,场下一时乱得如同煮开的粥! 这绝对是中了暗算没假了! 傅真紧盯着人群,此时夹杂在人群中的一名布衣汉子赫然进入她的视野! 此人虽着平民布衣,但目光锐利,行止机敏,就在禇钰倒地之时,他立刻从看台人群之中穿梭远去!…… 傅真立刻吩咐郭颂:“传张成留下守着谢小姐,杨彤去禀大将军他们,你和黎江黎淮赶紧随我来!” 话音刚落,便有几个裴瞻身边的护卫已然到来:“将军担心少夫人安全,特遣使属下们过来随护!” 傅真往裴瞻处看一眼,只见他正快速朝这边挥了个手势,便与梁郴分别喝令起了自己属下的将士。 她不做耽搁,吩咐留下几个人在人群里再行寻觅,而后自己跨过围栏,借着纷乱的人群为掩护,几个纵跃便跟了上去! 任命权在荣王手上,外人是插不进来的。禇钰一倒,谁能捡得这便宜显而易见,除了章氏或者章家的人,不会有别人! 后方坐着的谢愉见状大惊,连忙追喊:“姐姐别去!” 四面的人开始走的走,喊的喊,涌上来围观的围观,周围负责岗哨几个将领立刻率兵前来维持秩序。 梁郅指挥人马刚刚到达,看到谢愉在人群里乱跑,当下吼道:“哪来的小丫头!快把她拖到一边儿去!” 说完便将她往人少处一拉,让人挡住她去路,便占据了高处控制起场面来! 穿出看台后人群较为稀松,前方逃蹿之人这时却也发觉了后方有人追踪,走得愈发快了! 傅真途径人群时顺手牵羊,扯了件路人的布衣,又抽了条妇人的发带,再顺手扯走少女的头巾边追边将布衣披上,又将长发全数梳拢于头顶成髻,再将头巾遮住面目,即放开脚步追上去。 郭颂他们比她更快,汉子进入一条胡同之后,他们兵分两路已经超近道窜向前方进行围堵。 等傅真带人赶入胡同,那汉子已经走投无路了! “押住他!” “少……主!” 傅真刚刚下令,郭颂就从身后追了上来,机灵地喊了她一声:“操演场上有怪事!” 傅真刚停住,他就走到身边说道:“禇钰因伤退下,按顺序顶替上来的正是章士诚!” “章士诚?!” 傅真讶声。 而这时另一边被逮住的汉子也露出了惊异之色! “你确定是他?”她问。 “确定!”郭颂点头,“荣王已经到了,他虽然读了花名册,上面列着按顺序替补的就是章士诚!” 傅真望着面前的汉子,反倒有了狐疑。 禇钰受伤,自然需要有人替补。 而这个人就算本来不是章士诚,章氏也一定会把章士诚顶上去。 但是章氏怎么会如此不讲究? 以这种方式抢夺,不等于是直接跟荣王妃撕破脸吗? 禇钰是荣王妃好不容易培植起来的亲信,章氏敢如此下手,荣王妃能善罢甘休? 章氏再厉害,她也是个儿媳,只是个世子妃,哪里比得上世子的亲娘荣王妃呢? 章氏不可能不懂这些道理! 换句话说,她不应该做的这么明目张胆,在伤了禇钰之后,立刻把章士诚推到荣王跟前! “报!” 正思付之间,后头忽又有护卫快步追上来:“有人追踪来了!看不出来历,但却是跟随此人追过来的!” 傅真当机立断:“快把他嘴堵上!找个地方押住躲起来!” (二更) 第203章 姑奶奶问你想见谁? 第203章姑奶奶问你想见谁?(三更求票) 裴瞻的人都训练有素,傅真又是在战场上历练过的,大家行事路数有相通之处,配合的倒也还算默契。 打前站的护卫找到了两墙之间一道夹壁缝作为隐藏口,一行人便迅速钻了进去,只留下两人在胡同里慢走作为引诱。 不多时,果然有一队四人追了上来,着一色蓝衣黑裤,头戴笠帽,黑巾覆面。 于胡同之中稍顿之后,他们随即朝着远处的两名护卫追了上去! 随着脚步声远去,有护卫待出夹壁,傅真眼疾手快按住他肩膀,竖指使他噤声! 如此安静了没一会儿,胡同外头又传来了脚步声,只见方才那四人当中竟有两人倒转了回来,沿着胡同四处细细的查看。 傅真屏气凝神,透过挡在前方的枯柴往前打量,这一看,她目光立刻就盯住了他们腰间露出来的武器!…… 那是一个圆筒状的东西,约摸三寸长,笔筒粗细,一端有着一寸来长的一只细竿,另一端则有个比铜钱略大的孔。 这东西她不是第一次见,就在不久之前的夜里,她刚好见过! “走!” 俩人搜寻一阵毫无所获之后,终于快速离开。 傅真再等了一下,示意郭颂带人出去察看。等到召唤之后才与众人陆续走出来。 “接下来该如何?咱们可要追上去?” 郭颂请示。 “不必!”傅真抬手。 她深望着胡同尽头,锁紧了双眉。 那夜徐胤坐于马车之上,而他身后不远处的夜色里,站着的护卫腰间,就各有一个这样的圆筒。 当时天色不亮,傅真看的不如今日仔细,但以她的目力,却仍然记住了它的形状。 这两者如出一辙,方才汉子腰间的圆筒,分明就是徐胤那些不知来历的护卫所使的武器。 她站立片刻,忽然一掌劈在汉子背上,在他一声痛苦之中厉声问他:“你是想去见荣王妃?还是想见世子妃?” 汉子瞪大眼,眼里有惊惧。 护卫扯了他嘴里的布头。 傅真再问:“你想去见荣王妃,我立刻带你去见!要是想见世子妃,就得回答我的话!” 汉子咬紧后槽牙瞪着她,胸脯起伏说道:“你送便送!爷岂会怕你?!” 傅真二话不说,招手让护卫把他拿下:“送去荣王府”,然后示意郭颂跟她走。 汉子挣扎:“你们是什么人?!” 傅真一脚踹向他胸口:“你姑奶奶!” 汉子倒地,呸出一口土来:“我的人就在附近,你敢动我?可是不知死活了?!” 傅真本急着走,一听这话倒回来:“给我打!” 十来个大将军府里从小精训的护卫顿时你一脚我一拳的过去,没一会儿汉子就口鼻流血,奄奄一息! 傅真抽出刀子拍拍他的脸:“姑奶奶没空招呼你,最后再问你一句,到底想见谁!” 汉子咬牙:“你想知道什么?!” 傅真道:“刚才操演场上哪些手脚是你做的?” 汉子沉气:“他不是我伤的!” “那是谁?” “不知道!” “那你又做了什么?你出现在那里又是为什么?” 汉子咬紧后槽牙:“最先受惊的那匹马是我下的手,禇将军的马我也弹了点东西过去。 “但他的伤不是我弄的! “花名册上替补禇将军的人名变成了章将军,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不知道是谁干的!” 傅真掌间匕首一番,刀刃便抵住了他的喉头:“说完了?” 刀尖已经刺破了皮肉,汉子顿时脸色转青,无奈再道:“我击中的是禇将军的后背!但我的武器只是一颗鸽卵大小的铁珠,绝对不可能使他倒地不起! “你若再不信,托我去见荣王妃,我也只能这般了!但你若能放我回去,我定记住你这份人情!” 傅真收刀子,把人推给护卫:“把人看好!郭颂跟我走!” 郭颂带上几个人追着她出了胡同:“我们去哪里?” “先让人去看禇钰在哪里!” …… 操演场地这边,方才动乱已被控制。禇钰被抬去旁侧,而他所率的队伍群龙无首,暂且停留原地待命。 负责总领的荣王已然到来,掌事官正将花名册递与他翻阅。 当台上念出接任者章士诚的名字,马上的裴瞻也立时皱了眉头。“把花名册拿来瞧瞧!” 花名册立刻取来,俩人看过,便立刻对视了一眼。 花名册上,白纸黑字写着候选接替的将领就是章士诚! 梁郴遥望着禇钰所处之地,凝紧双眉:“章氏与荣王妃一直在争夺这个位子,如今禇钰一下,章家必然捡漏子这是意料中事。但章氏背后还有古怪!” 裴瞻抬头朝傅真先前追踪的方向望去,随后撇下他跨步走了:“我去去就来!” 傅真带领郭颂回到操演场,先行打探禇钰去处的护卫已经回来了:“人在前方的草棚里,伤势很重,正在等待军医到来!” “太……傅小姐!” 护卫话音落下,傅真身后就响起了裴瞻的声音。 傅真眼前一亮,抓住他胳膊:“你来得正好!快带我去见禇钰!我一定要在军医到来之前见到他,你掩护我!” 纵然裴瞻全然不知方才他们经历了什么,闻言他也点点头,引着她大步朝临时搭就的草棚里走去:“跟在我身后!” 草棚之下已聚集了不少将官,多是在此守护兼等待荣王府来人的。 看到裴瞻一行到来,众人连忙迎上:“参见将军!” 裴瞻立在草棚下:“禇将军如何?” “流了许多血,卑职们不敢擅动,正在急召军医赶来!” 裴瞻便朝身后挥手:“进去看看!” 傅真低眉垂首称了一声是,旋即与郭颂去往棚内。 裴瞻这边厢也朝着不远处卧倒的受伤马匹走去:“马是怎么回事?查清楚了吗?……” 草棚之内,禇钰身侧只有两个士兵在替其解盔甲。 盔甲之下,左胁被血染红了一大片,傅真蹲下来:“禇将军?” 禇钰面皮青白,眉头锁成了一个梆硬的结,似昏未昏之状。 傅真看看左右,便以极快速度伸手探到他胁下伤口处,手指快速探入他的伤口之中…… 第204章 这只毒狼! 第204章这只毒狼! 这伤不宽,但十分深,傅真先是探到了断骨,在禇钰随之而来的一阵痛苦抽搐之下,再进去两分,便触到了一枚硬物! 郭颂紧张的望着蜷缩起来的禇钰,问道:“如何?!” 傅真点头,继而便屈指往外一抠! 就在此时,禇钰一声痛喝,他竟睁开眼来,怒目瞪向了傅真! “禇将军!” 傅真忙将那枚血淋淋的尖利小刀举到他眼前:“你记住,伤你的武器是这样一枚刀子!它是冲着取你性命来的,但今日我且将它带走了。 “回头你若还活着,我自然会带着它来见你! “若你死了,终有一日我也会将它带到荣王妃面前,让她为你报仇雪恨!” 说完她将这枚小刀收入袖中,快速转身出了草棚! 禇钰张大双眼望着她背影,齿缝里挤出个“你”字,而后便口漫鲜血,仰倒在草榻上! …… 卧倒的马匹伤在左前肢,与禇钰的伤口是在同个方向。 傅真与郭颂走出草棚,慌里慌张喊道:“我们刚进去,才喊了两句禇将军,他就昏过去了,赶紧传大夫吧,不然将有不测了!” 说完他俩就快步朝着草棚外面跑去,让等候在眼下的众人压根来不及看清楚她的面目! 裴瞻断后:“还愣着干什么?!我那边有军医随侍,快去把他们传过来,救命要紧!” 所有人都知道禇钰是荣王府的人,压根就没有人敢怠慢! 听说昏迷过去,都已经慌了,这边又有裴瞻伸出援手,哪里还顾得上多想?立刻便跑去裴瞻阵营叫军医! 走出草棚视野,裴瞻赶上傅真:“怎么样?” 傅真立刻将袖中的小刀给他看:“见过这东西吗?” 裴瞻凝眉接在手上:“这是袖弩,也算是暗器,但没有江湖人使的暗器那般精巧。南边军营里有过这种武器,不过使用者不多,一般在斥候追踪时会用到。” 傅真道:“那天夜里我在徐胤身边的护卫身上见到过这东西。” “徐胤?” 傅真点头。“方才我已经捉到了章氏的人,就在我捉到他时,有人追上来了,腰间所携的武器,与那天夜里我在徐胤身边护卫身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裴瞻眉眼转深:“原来他想做黄雀!” 傅真环起了双臂:“章氏想通过这场操演作点文章,但她并不想杀禇钰,不过是想借机让禇钰因过失被换下来,而让章士诚顶替上去。如此荣王妃也无话可说。 “但却让徐胤逮住了机会,徐胤暗中向禇钰下了毒手,嫁祸给了章氏。 “有这么一出,荣王妃绝对把章氏视为眼中钉了。” 裴瞻皱眉打量这支小刀:“徐胤与荣王府应是一体的。按理说,当下割裂章家出去对他来说没有好处。” “将军!” 话刚说到这里,郭颂快步朝这边来了,“章士诚被人弹劾,指控他买通造册之人,篡改花名册序目,方才相关之人已被抓到,指认了事实!” 裴瞻闻言吸气,攥起了这刀子:“原来他的目标是章士诚!” 遂又问郭颂:“徐胤露面了吗?弹劾的人是谁?跟徐胤可有联系?” “徐胤没来,弹劾的人是副都御史谢彰。” “谢大人?”傅真失声 “如何?” 傅真缓声道:“我想谢大人不会为徐胤做事的。” 裴瞻道:“这就是了。连你都认为谢彰不会跟徐胤有关系,对外就更不会有人怀疑是徐胤下的手,而他就更加能摘出自己来。” 郭颂听到这里也道:“禇钰受伤之后,就有许多人指出背后有鬼,加上紧接着兵部就递上了花名册,道出该轮到章士诚接替,那会儿王府长史就提出看看花名册。 “结果发现册子上有篡改的痕迹,而谢彰正好被都察院派遣在此观阵,如此,章士诚便被撤下了,如今还背了官司。 “荣王妃已经派了人来,要告章士诚谋杀禇钰。从头至尾都没有人提过徐胤,徐胤的人也从头至尾都没有出现过。” “这只毒狼!”傅真骂道。 裴瞻道:“他这么一来,章氏和荣王妃之间的矛盾就彻底被激化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看来他是不甘心做荣王府的爪牙的。 想到这里他又看向郭颂:“章士诚被撤,那接下来补上的又是谁?” 郭颂道:“那倒跟荣王府没关系了,是卫国大将军府的人!” “何家?”傅真闻言顿住。“何家的谁?” “何大将军的长子,何群英。” “已经上了?” “上了!已经经过荣王与兵部共同确认,披挂上阵了。荣王妃的人对此也没有异议。” 傅真哼道:“他们当然不会有异议,何家庶出的那个三郎跟章士诚交好,但何群英是嫡长子,跟庶出的两个弟弟素来不睦的。” 卫国大将军府何焕,少时受妻族救济,虽非赘婿,却也好不了多少。 后来他加入义军,妻子一直跟随在侧,途中还一连为他生了三个儿女,只是最后只留下长子何群英与次子何奇英。 何焕建功立业后,连纳了两房妾室,又续生了多个庶子女。 何夫人这个发妻全成为了摆设,自然不甘,何家后宅可谓鸡飞狗跳,闹出许多纷争,并不太平。 其余四个大将军,虽不见得个个与夫人情深似海,如胶似膝,却也相濡以沫,相互体恤,十分珍惜彼此。 当年梁钦和裴昱他们这些人没少规劝何焕,却也因此沾上了许多灰,落下些矛盾。 故而如今何家与大伙往来较少,只是子弟们看在父辈情谊份上,总还维持着礼数往来。 何家庶出的子弟就没有成器的,何群英这个嫡长子,因着父母亲不睦,自小脾气暴躁,前两年为着点小事把发妻都给打死了。 庶出的老三跟章士诚交好,何群英自然与章家不会有牵扯。 只要不与章家有牵扯,荣王妃自也没理由再阻拦。 裴瞻打发郭颂:“去查查何群英跟徐胤是否有过联络。” 完了他看向傅真:“我先让人查一查何家,晚些等郭颂查得端倪,我再去找你。” 第205章 我又不是伺候不起 傅真看了眼“行”,然后接过他手里的小刀:“这个我先拿着。章氏派出的人我已让你的护卫拿着,就交给你了。” 如果何群英是徐胤的人,那今日之事就可谓一箭三雕,既把禇钰干了,又把荣王妃与章氏推到了水火不容的境地,而这边厢何群英上位,他那个杀妻被惩的罪多半要因功赦免。 但不管何群英与徐胤有无瓜葛,以当下这个时机,城门指挥使的职位上都不可能再换人了。 而章氏和徐胤既然分别有把柄落在她手上,又何必着急?总要搅他一把浑水才不妄此番出手。 裴瞻看她二话不说往胡同外走去,便跟上道:“马上都要举办婚礼了,你今儿怎么还出来了?” 傅真睨他:“那你还不是出来当差?” 裴瞻道:“我是没办法。”说到这儿他道:“我们家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你要不要哪天过来走走?对新房提点意见?免得到时候来不及改。” “我没空!我得在家绣喜服,不然都赶不上穿了。”” 裴瞻瞅她两眼:“反正只是权宜成婚,喜服多几针少几针都不要紧,不过就穿半天,也没有人仔细看。反倒是新房是要天天住的,布置得不合你意,才叫麻烦。显得我这个人办事不牢靠。” 傅真睃他:“我可没有那么难伺候。平民家的草棚我都住得下。” 裴瞻道:“你住过?” “没有。” 裴瞻又道:“我是不会让你有机会住的。” 傅真瞅他:“开个玩笑,这么认真干嘛?” 裴瞻低头走路。 随后在喉咙里咕噜:“难伺候也没什么,又不是伺候不起……” “什么?”傅真凑到他面前。 裴瞻停步:“没什么。” 傅真抬头,只见他双唇紧抿,似有无比认真,便笑着站直:“我要是没记错,你还在当差。这么磨磨蹭蹭,可别让人给弹劾了。” 裴瞻瞥她:“你放心,再弹劾,平西将军夫人的诰命也一定保住给你。” …… 徐胤从宫里出来,径直回到了礼部公事房,刚把帽子卸下,连冗就匆匆进来了。 “老爷,事已成了!何群英顶上禇钰,成为宫门下防卫指挥使。” 徐胤立于案后:“这么说事情很顺利。” “何群英这边很顺利,但是,世子妃的人没有抓到。” “没抓到?”徐胤凝眉定住,“还让他跑了?” 连冗神色一点都不轻松:“禇钰倒下来后,世子妃的人就察觉不对开始逃离现场,我们的人立刻跟了上去。但是却发现有人抢在了我们前头!” “什么人?!” “尚不清楚!他们动作很快,而且夹杂在人群里,让人捕捉不到身影。” 徐胤大步走出书案,眉目深凝:“一点端倪都查不到吗?” 连冗摇头:“这波人完全出乎意料,不知道他们怎么会抢先出现的。” “会是世子妃的人吗?” “应该不是。如果是世子妃的人,不应该那样迂回,关键是,如果他们是一伙的,那世子妃指使下手的人不应该逃走才是。” 徐胤手抚在桌缘上,缓声道:“安排人继续去找了吗?” “一直都没有放弃,如今还在东华门外扩大范围搜寻。只是,完全没有结果就是了。” 徐胤深吸气,徘徊了两圈后道:“禇钰那边呢?” “让王妃接走了,如今在他自己家里,据说奏请了太医在医治。” 徐胤瞅过来:“会送命吗?” 连冗沉吟:“袖弩正中了要害,据说抬出来后不多久就已经昏迷了,应该是凶多吉少。” 徐胤缓吸气:“凶多吉少,那也还是有吉。” 连冗称是。又道:“虽然世子妃的人已经跑掉了,但好消息是,王府现在已经闹开了,王妃从禇家回到王府之后,直接找上了世子妃,闹腾一番之后又带着人去了章家。据说让人把章家给砸了。章士诚如今还在被扣押中。” “王爷什么态度?” “王爷没有发话。” 徐胤沉气:“这个时候他也没什么话好说。除非禇钰真的死了。” 说到这里他忽又问道:“郡主呢?” “郡主先前跟随王妃去了禇家,一直等到太医诊治出来,不过眼下想必已经回府了。” 徐胤眼底闪过一丝冷光,拿起乌纱帽道:“回府!” …… 永平刚坐下,门就被推开了,徐胤阔步走了进来。 永平又站起来,还没说话,徐胤已到了她跟前,同在榻沿上坐下,一双凤眸斜睨着她:“去看过禇钰了?” 永平深吸气:“是母妃唤我同去的,先前我刚好在王府,禇钰受伤的消息传来,母妃就喊上我一道去了。” 她伸手端了茶给他。 徐胤接在手里,喝了一口,垂眸道:“你们俩青梅竹马,情深意笃,听说他快死了,你去看看也是应该的。” 永平皱眉:“他只是我表哥,我岂有与他青梅竹马?” “我知道是你表哥。”徐胤抬眼,“但他从小与你形影不离,对你很不一般,这莫非不是青梅竹马?我说你应该去看看他,想来不应该有错。” 永平脸皮涨红:“你这话什么意思?!” 徐胤往后仰靠在迎枕上,两腿交叠在一起,双眼睥睨着她:“你说我能有什么意思?” 说完之后他双眼轻阖,竟是不再搭理她了。 永平原地咬牙立了片刻,忽而上前去,坐在他身旁,轻摇了一下他胳膊:“你可是生气了?” 徐胤没搭理她。 永平又把声音放软一点:“你可是在吃他的醋?” 徐胤翻转了身子,背对起了她。 永平咬着下唇,坐了一会儿后站起来,走出门口。 出了院门后,她立住在廊下,转身说道:“去跟王妃说,禇钰没那么严重,根本死不了,不用请太医了!” 丫鬟怔住:“郡主!” 永平瞪向她:“老爷是正经的郡马,生病都没请过太医呢,他禇钰一点小伤请的哪门子太医? “他死不了的,我知道! “小时候他从四层高的佛塔顶上帮我抓猫,掉下来都没死成!如今不过受了点外伤,哪有那么容易死?……” …… (月票好难,1号再继续吧) 第206章 东坡肘子和桂花酒 傅真与裴瞻分别之后即去寻谢愉,路上遇到梁郅,才知道张成杨彤把她先给护送回了谢家,知她无恙便且放下心来。 接下来几日因着太子冠礼临近,裴瞻都没有消息来。 傅真也不再分心,一心一意地按照章程开始筹备成婚之事。 到底对方的是朝中大将军府的继承人,又是战功赫赫的平西将军,这桩婚姻再是权宜之计,也关系到两家颜面,以及还有从中为媒的程家杜家,礼数上的事情总是不容半点马虎。 荣王府里头那堆破事,终究也只有等到身份到手之后,她才能更名正言顺地捡起来。如今再关注,也不过是干着急。 一晃多日过去,太子冠礼翌日,朝中也传来了礼部尚书即将致仕的消息。 连冗在书房里向徐胤道贺:“恭贺老爷,何将军如愿以偿上位,大将军定然全力举荐老爷替补礼部尚书!” 徐胤摩挲着手间乌木簪:“八字才刚一撇,就道什么贺?” 他凝眉道:“听说裴瞻与傅真快成婚了?” 连冗略沉吟:“据闻在五月十八,尚余四五日而已。” 徐胤眼眸之中波涌复杂:“裴瞻多年来从未为谁动心,如何这么短的时间,就娶了傅真?” 连冗道:“傅真有过人的姿容,一般人难以抵挡。” “可裴瞻并非一般人。” 连冗斟酌:“老爷的意思是?” 徐胤深吸气,收了簪子:“记得提前备上一份厚礼,不可怠慢。” …… 傅真刚刚试完喜服,黎江就送消息进来了。 “永平郡主要辞了给禇钰的太医,不过让荣王妃给拒绝了。方才永平郡主气冲冲地从王府出来,回徐府了。” 傅真着实想不出来永平为何要撤太医,荣王妃花那么大力气栽培禇钰,为的是她自己不至于势力单薄,却也对杨蘸和永平兄妹有好处。 禇钰生死未卜,永平不花大力气帮忙施救,反而还在这关键时刻把太医给辞了? 她难道是想要禇钰死吗? 她打发黎江:“你们将军怎么说?” 禇钰既然还没死,那就最好不要死,这场阴谋虽然目的旨在荣王府内部,可如今她既已发现徐胤背后还有秘密,那么自然不能让徐胤轻易遂了心愿。 永平撤不走太医,难保徐胤不会暗中向禇钰再下手。 “我们将军都已经安排人去盯着禇家了,属下特地传个消息。” 傅真放了心。 距离婚期还有三日,不见了多日的裴瞻终于约她在豆腐铺子见面。 原来何群英和徐胤的确有勾连,何群英杀妻犯罪,原本是要按律重惩的,却是徐胤在朝堂力保,以何家为大周立下赫赫战功,何群英乃为嫡子,终于求得网开一面,最后是连贬了好几级,去了大军当低阶的军官。 冠礼之后,各处宫门下的防卫统领都获了嘉奖,何群英被提了三级,如今又成为了京畿大营里的副将。 傅真道:“何家到底与你们家是有情份在的,何群英虽然杀妻之罪让人难以容忍,却仍不如徐胤阴险毒辣,还是得想办法断了他与徐胤的联系。 “不然的话,何群英绝对会深受其害,何家赚下的功业也会被他毁掉的。 “等办完了眼前的事,就赶紧着手吧。” 当年梁钦去何家劝和时,被何焕撂过几句重话,虽然是在气头上,但也弄得梁钦郁闷了很久。 梁宁因此不喜欢去何家。 可到底从前彼此相互扶持才撑到了立国,是生死之交,若为几句气话就置何家安危不顾,委实有失气量。 再者,何家到底是大将军府,实力不可小觑,若为徐胤利用,那真是百害无一利。 事情一来,傅真反倒有些急于成婚了。 赶紧把事办了,也好放开手脚来。 …… 总算到了成婚这日。 隆重得不得了。 傅真估摸婚礼上整个朝堂的人都来了。 不过有梁郴他们保驾护航,婚礼出奇的顺利。不但没有刁难裴瞻的,也没有来闹洞房的。 夜里紫嫣随侍在侧,见傅真扯下盖头,给自己沏了杯茶喝下肚,慌慌张张地把她的手压下:“姑娘还须等到将军回来才离床方可。” 傅真把她的手轻拂开:“将军不会计较的。你和碧玺去吃饭,不必管我。” 紫嫣替她整理衣裳:“这种时刻,奴婢们怎么能走开呢?您饿不饿?奴婢去弄点吃的来,裴府的人倒是嘱咐过,说姑娘不必拘着,吃什么喝什么只管喊人送来便是。” 说完,一向稳重的她也不由笑了:“裴将军虽说让人觉得严肃难相处,但看起来裴夫人还不错,并不苛刻。” 傅真笑着拿起桌上一只沙漏:“她的确不错。你呀,平日见了她,多夸夸她,拍拍她马屁就成了。” 紫嫣竖指嘘声:“姑娘怎么能这么说太太呢?还是收敛着些罢。这里不比咱们家。”说完她道:“奴婢去让碧玺送吃的来。” 宁夫人把她和碧玺以及张成杨彤都给了傅真,相应的,裴瞻也把黎江黎淮留给了宁夫人。 紫嫣出去后,傅真沿着屋子踱起步来。 屋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她的嫁妆,但仍能看出来这屋子重新修缮过。各色家具器皿摆设的位置,竟与她在梁家的闺房十分相似。 把沙漏放下,她又推开窗户,晚风吹拂着廊下的红灯笼,院里两株结上了果实的桃树赫然在目。 裴瞻今夜决计是不喝酒的。 席上他以水代酒草草敬过一轮,就把摊子撂给了梁郅和程持礼,毅然坦然地回了房。 一进门就见傅真头顶着珠冠坐在窗户边,对着院里的桃树,磕着手里一把桂圆。 他走过去,看看桃树又看看她:“侍候的人呢?” “去拿吃的了。” 裴瞻把带来的小食盒举给她:“拿去吧。” 傅真轻嗅了嗅:“东坡肘子?” “还有桂花酒。” (前面的都是字数很多的书,又逢年榜,咱们比不过,情有可原的~没入榜单前十,也还是很感谢大家了,真的很给力。还有一更,给大家贺个新年) 第207章 你真死心眼儿! 傅真把食盒打开,果然是色香味俱全的一份东坡肘子。还有两碟小菜,一份阳春面,以及一壶酒。 傅真望着已经从房门绕进来的裴瞻:“你倒是回的早,听说宫里也来了人,怎么跑过来哄新娘喝酒了?” 她是听说太子奉帝后之命来了的。 裴瞻在桌旁坐下,睨她说:“我岳母大人说你不能喝酒,我就是拿来给你闻闻的。我守身如玉,自然也不会随便让你有机会占我的便宜,玷污了我的清誉。” 傅真坐下来,笑道:“那是我小看你了。不过今儿我累得贼死,你就是希望我打你的主意,我也是有那份心没那个胆。” 裴瞻说道:“你可是后悔了?” “那倒不至于。就是总觉得有点隆重过头,我这心里头不知为什么总是有点不安。” 裴瞻没有接她的话茬。 这算什么隆重?要不是得赶着一个月的婚期,他可以搞得比这个还周到。 喝了一口茶,他看过去道:“看你珠冠挺碍事的,吃东西不方便?要不要帮你摘了?” 傅真无所谓。 裴瞻便走到她身后,拔下两边的钗簪,扶着珠冠两边,小心翼翼地取了下来。 珠冠还在手上,他又瞅向了一边的喜烛:“今儿晚上我怎么着也得在这里睡,不然说不过去。 “我可以睡榻。但我睡觉不喜欢吹灯,这烛就让它留着,你不会介意吧?” 傅真瞅他一眼,也没有反对。 裴瞻唇角便不动声色的勾起了一点。 全福娘子指点他说,新婚夜盖头珠冠都得他来取,喜烛也不能灭,不然不能白头到老。 虽然还是晚了一步,盖头让她给扯了,可好歹珠冠是他取的,今儿夜里这对喜烛,他也保定了。 紫嫣在外边叩门:“少夫人在吃了吗?奴婢拿来了羹汤,您和将军可还需要再喝一些?” 傅真让她进来。 紫嫣把羹汤放下,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喜床。 按规矩,这个时候还有一些礼数要完成的。但她们家姑娘和将军好像都没有把这些当回事——这两个人,简直随意的就像是过家家,到底要不要提醒?她不敢确定。 傅真这个时候看了她一眼:“将军不拘这些小节,你先下去,打点热水进来给我们洗漱,然后有事我们再喊你。” 紫嫣闻言见裴瞻也无异议,这才放心下去。 傅真吃了小半个肘子,漱了口,正好热水也送进来了,紫嫣伺候她洗脸漱口。 出来时见裴瞻还在桌畔喝茶,便放下铜盆,先把喜床上的桂圆红枣收拾干净,然后铺好了被褥,再走过去扯起他喜服上的衣结。 裴瞻身子猛地一僵,右胳膊一伸,下意识就将她的手隔挡开了!…… 紫嫣吓得呆立在原地。 傅真噗嗤一声笑起来。 挥手打发紫嫣出去,然后拢了拢自己的袍子说道:“你刚才说守身如玉,原来不是假的。这么多年,难道真的从来没近过女色?” 裴瞻脸上忽热:“我又不像你!” 梁宁从前在军营里,一天到晚和将士们接触,怎么可能像深闺小姐一样坚持含蓄? 男女之间保持什么样的距离,她心中自有分寸,何况裴瞻也不知道她曾和徐胤那段,所以就算这么说话,她也不以为意,笑了笑就歪到了床上。 但裴瞻话出口后就十分后悔。 他默默跟随在梁宁身后那么多年,她什么样的做派他能不知道吗? 她逛过窑子,救过妓女,调戏过少年,京城书房里的话本子,她一摞摞地往家里搬。 论起作派之开放,跟她一比,他就是比不了! 可是一想到她平日里油嘴滑舌,没个正经,一旦认真起来,却绝不会行差踏错。只有徐胤是她心里的结。方才他这句话,也不知他会不会觉得是在影射她和徐胤。 他沉了口气,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傅真心里头想着别的事,听到这里头一偏:“那你是什么意思?” 裴瞻一听愈发觉得她像是在生气。走到床前道:“我是说,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随便,你以后也别让人随便动我的衣裳!” 傅真这才反应过来,他还在计较方才的事情。 便侧转了身子,手支着额头说道:“你说到这里我倒想起来,日后你的起居怎么办?谁来伺候你,你可想好了?” 像他们这些人家的子弟,一般婚前就有小厮伺候,婚后小厮就不方便入后宅了,通常由丫鬟接手。 可他却又不让紫嫣碰…… 哪怕他们俩今夜过后就要分房睡,总归身边也得有人不是? “我又不是不会更衣,”裴瞻轻描淡写道,“只要不近我的身,其余随你的便,你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傅真扬眉:“其实我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又舍不得让紫嫣她们给你当通房,将来我还要正经给她们嫁人的呢。” 裴瞻被茶水呛了一口。投过来的眼神就有一点扎人了:“那我谢谢你这么体谅我!” 傅真摆摆手:“不用客气。既然你不要人伺候,时候不早了,你快自己洗漱吧。” 裴瞻白了她一眼,绕到里间去更衣。 傅真听着胭脂纱橱里传来的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忽然又缓慢地说道:“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儿?” 裴瞻从纱橱里探头:“谁死心眼儿?” “你呗。就算你为那个人守身如玉,就算你对她情深似海,她也不知道了啊。” 裴瞻把衣更完,才走出来瞥着她:“你哪里懂?” 说完自行洗漱完毕,走到榻上,枕着双手躺下,双眼幽幽望着那对红烛说:“只要她在我心里,我就一点都不觉得寂寞。” 傅真翻了个白眼:“傻帽。” 裴瞻抓了个枕头丢到她床上。 傅真翻转身把被子拉上,又把帐子放下来,把傻帽隔在了外头。 喜烛照出了一室红光,也照亮了裴瞻怎么压也压不下去的唇角。 他爬起来把烛蕊剪了一点,这烛火便更加茁壮而亮堂了。 (新年快乐!请大家继续帮投1月的票票哈) 第208章 不管真假都是夫妻! 裴家这场婚礼,上到宫中,下到京畿大营的下属将领,都来了。 除了正宴之外,其余开的流水席。可即便如此,也还是持续到深夜才散。 翌日喜庆的气息还未全消,每个人脸上都喜洋洋的。傅真对裴家人的性情不说了如指掌,心里也有七八分底。敬茶的时候该怎么打交道,不在话下。 裴昱夫妇最近筹备婚事和宁夫人打交道,很是愉快,因此对待傅真这个新媳妇也有着莫大包容。 裴夫人有心跟儿媳好好建立关系,于是给了傅真一双玉如意,又把家里的中馈交给她了。 傅真觉得有点烫手:“这怎么使得?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还是母亲执掌得好。” 裴瞻却在旁边咳嗽:“母亲给的,却之不恭,收下来才是孝敬。” 裴昱也说道:“丫头啊,你可千万别把自己当外人,我们老裴家从我太爷爷那辈起,就都是媳妇儿做主,公婆拿捏儿媳什么,没这个先例!” 裴夫人频点头:“没错!要是瞻儿对你不好,你也可以告诉我们!” 这两口子平日并不是这么细心的人,傅真猜想他们是因为宁夫人之前在傅家的遭遇,特意说出来让他安心,虽然她用不着,但心里也挺温暖的,便拜了一拜道:“那儿媳就收下了,日后还请父亲母亲多多指点。” 这声“儿媳”和“父亲母亲”说出来,立刻觉得别扭,毕竟之前叫了他们十多年的大哥大嫂啊!这摇身一变就降辈了! 不过总得习惯的,慢慢适应吧。 之后又与裴睦相互见礼。 傅真记得这小子六年前皮得跟只猴儿似的,没想到如今不但长的又高又大,而且十分有礼貌,恭恭敬敬的叫完嫂子,然后就垂手立在旁边,仿佛大气也不敢吭一声…… 出了厅堂,傅真满肚子疑惑:“睦哥儿他是怎么了?好像很怕我似的。” 裴瞻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一手摸着自己的鼻子:“你是长嫂,他敬重你是应该的。” “那也太敬重了。”傅真瞥他,“我看他下台阶的时候都同手同脚了。” 裴瞻想了下:“长嫂如母。你要是觉得他哪里不好,完全可以调教他的。” 傅真无语。她是这个意思吗? 算了。她扬起手上的花名册,换了个话题:“这东西给我管真的合适吗?” “挺合适的呀。”裴瞻停步在廊下,“你是宗妇,你不管谁管?虽然咱俩成亲是有前提的,可是你该担起的责任,你该不会不想担吧?” “……” “我就实话跟你说吧,”裴瞻打断了她,“你没过门之前,家里所有的事情已经都是我在掌管的。 “这个中馈,我母亲她也就是这个样子。你要是不接,事情就还得回到我手上。 “现在我俩成了亲了,不管真的假的都是夫妻,那你能不能看在我帮了你的份上,你也帮帮我?” 傅真望着他半日无语。 这话一说出来,这特么她哪还能拒绝? 再说一个不字,头顶都要飘起“忘恩负义”四个字来了! 裴瞻把花名册往她怀里一塞,她瞪过去一眼,拿着头也不回走掉了。 裴睦刚好抱着傅真送给她的见面礼走到这儿,看到笑得嘴角都快翘到眉毛尖上去的裴瞻,不由道:“哥你怎么了?脸抽筋了吗?” 裴瞻瞪他,然后目光下滑,落到他怀抱着的大大小小一堆盒子上,抽出了其中的两盒茶叶来:“你喝不惯这个,给我。” 说完他就拿着走了。 裴睦一口气提在喉咙口:“都是同一个爹娘生的,凭什么你能喝,我就喝不惯?!……” 傅真花了一日时间把中馈捋了一遍,由于裴家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裴瞻手下那些管事又十分得力,事实上要操心的事情并不多。 关于理财管账,能捋得清的,她就自己捋了,拿不准的她就记了下来。到了归宁之日,当面向宁夫人请教。 宁夫人看她气色红润,神色安然,仅有的那点担心也抹去了。比起出阁那日依依不舍,今日的相聚竟然称得上欢喜。 宁嘉几乎从傅真一进门起就跟在她旁侧,不住地打量着她,时而闷头思虑,时而叹气,时而又喊一声姐姐。 这一日宁家也大开了几席,在京畿的铺子里的大小掌柜们全都来了,梁家和程家也请了,此外还有谢彰和谢愉。 谢愉一见梁郅就开始呲牙,一张粉红的圆脸蛋子气成了通红,只是傅真那会儿正忙着揪梁瑄,没顾得上过问他们之间落下了什么官司。 裴瞻跟梁郅程持礼他们一桌,被一杯接一杯地敬酒,终于醉倒。 梁郅程持礼架起他,宁夫人不慌不忙引路,到了从前傅真住的一心堂,说道:“往后,这就是真儿夫妇的院子。我都收拾好了,准备等这两日过去,就再开一道通往府外的角门。 “如此往后,他们俩在这里小住,几位小将军也可以随时串门。” 傅真大喜过望。对宁夫人的贴心无以言说。 席散后,宁夫人又指了三个二十年以上资历的中年掌柜给傅真打理铺子田产,从中指定了一个大掌柜。 母女俩这里说完话,到了外间,大家也准备散了。 宁夫人送客的当口,傅真见梁郅和程持礼频频回头,知道有事,便挽留道:“我们得吃完晚饭才回裴府,要不你们俩也留下来一起吃吧。” 梁郅立刻道:“好啊!就是不知道会不会给宁伯母添麻烦?” 宁夫人笑道:“寒舍冷清,将军们都是我的贵客,不嫌招待不周的话,盼望你们常来常往才好。我这就吩咐下去,你们去园子里坐着说话吧。” 傅真立刻领着二人,前往园子里。 才进了敞轩之中,梁郅就说道:“这个婚总算结完了!姑姑你可知,那日你们喜宴上,出了点风波!” 傅真就知道有事:“是谁?” “何群英跟章士诚对上了!要不是我们就在隔桌,只怕就打起来了!” (婚结完了!求月票!) 第209章 啧,真结实! 傅真闻言顿住:“他们怎么对上的?” 裴瞻作为满朝身份地位最高的武将,他娶妻,肯定章家和何家都会来人。 前些日子在操演场上,章氏向禇钰下手,章士诚被弹劾,何群英顺位顶上,后续如何傅真了解的也不多,但却知道此事被徐胤一顿操作,还没有传来更大的动静。 没想到倒是这两人先在他的婚宴上对上了。 梁郅便将此事从细道来:“那日操演场上突发事故之后,章士诚买通人员篡改花名册得到了查证,不过荣王妃指控他谋算禇钰,这个倒是没有被证实,总之章士诚因此被罚俸半年。 “而何群英却因此受到嘉奖而又官复了三级。 “两个人原本没坐在一处,但同桌的不知是谁激了章士诚几句,章士诚喝了几口闷酒,就拎着酒壶跑去跟何群英敬酒。 “何群英起初不想理他,但章大麻子却因此更加来劲了,非拉着他喝几口不可,还阴阳怪气的讽刺他,说何群英复职他章大麻子是大功臣,没有他章大麻子,何群英也复不了这职。 “二人便就此争执起来,何群英砸碎了两只杯子,得亏我们反应的快,没让他们打起来。” 傅真一听道:“这章大麻子是不是发现何群英和徐胤有勾连?” “不可能。”梁郅笃定的摇头,“出事之后都很安静,章家那边也没什么动静出来。徐胤就更不可能冒头了。 “再说,如果章大麻子知道何群英是徐胤推上去的,他更是不会敢当众捅出来,因为章家和徐胤都是属于荣王府一派,荣王不会容许他把矛盾暴露出去。” 傅真点头:“有道理。” 随后她又问道:“那事后呢?” “我要说的就是事后之事了。”梁郅喝了口茶润喉,即道:“前夜章大麻子回府的路上,喝的醉醺醺的他被人打了一顿,鼻青脸肿的回到家。 “他觉得是何群英下的手,于是昨日便把何群英才纳的一个妾给欺负了。” “……” 这特么叫什么事?! 傅真立刻问:“那何群英呢?!” “何群英那是什么性子?自然吃不了这个亏,昨日他直接带人闯到章家,把章士诚一条腿给打断了! “原本是扬言要杀了章士诚的,跟随而去的护卫好劝歹劝,才把他给劝住了。 “今日早上,章大麻子他爹章常林进宫告状去了,皇上把何群英他爹传到了宫中,何二伯倒也不是吃素的,当庭把章常林给骂了一顿,让章家拿证据。 “章家自然是拿不出来,让皇上痛斥了一顿。得知章士诚欺负了何群英的侍妾,还把他降为千户了!” 傅真愣了:“两日功夫,就唱了这么大一台戏呢?章士诚费了老鼻子劲当上的守备,这就没了?” “可不是?”梁郅哼哼声,“现在章家正跳脚呢。据说章氏今日也回娘家去了,只是不知后事如何。” “查清楚章士诚是谁下的手了吗?” 话正说到这里,裴瞻带着点微哑的声音慵懒的传了过来。 三人同时看去,只见裴瞻散着个袍子,正慢吞吞走进。不知过来得有多急,头发半散着,衣襟也歪歪斜斜,一面走着,两只手还在一面把它拢整齐。 傅真瞧着他内袍下东凸起一块又西拱出一坨的胸膛:“你酒醒了?睡得好吗?” 裴瞻唔了一声,在她旁边坐下来,和他们一样席地盘着腿:“睡得沉,所以醒得快。” 又望着她:“你房间里点的什么香?倒挺好闻。” 傅真朝他身上闻了闻:“是母亲给的,我也记不住叫什么名字,似乎是西域来的。 “你喜欢的话我回头再跟她讨一些,给你熏衣服被褥用。” 裴瞻一脸温顺:“好。” 梁郅瞅着他们,拍起桌子来:“有完没完?说正事呢,唠什么嗑!” 裴瞻看他一眼,撸起一只手的袖子,执起茶壶来给自己斟茶,又给傅真也添满:“你们刚才说到章大麻子和何群英?” 傅真低头扶杯,目光又移到了他露出来的前臂上。 入夏了,衣裳单薄,他这一撸,手臂就裸露了一截出来,偏深的肤色,全是肌肉。 傅真是好武之人,对矫健有力的身材一向具备鉴赏力,光看这手臂,就知道他凯旋归来这小半年,功夫也没落下。 这肌肉臂给她沏满了茶,又给她把稍远处的红枣糕挪到了眼前。 正好碧玺端来了羊乳羹,他又捋着袖子替她拿了一碗,送到她的手上来:“温热的,趁热吃吧。” 傅真“噢”了一声,接在手上。中途手指不小心擦过他袖下,啧,真结实。 裴瞻自己也端了一碗羊乳羹,尝了一口,放下来,这才彻底把衣襟束好。“荣王妃那边对此没动静吗?” “没有,”梁郅三两下把乳羹吃了,哐啷放了碗说道,“禇钰时昏时醒,还不知怎么样呢。那时我去看过,人都瘦了一大圈。荣王妃的势力除了徐胤也就指着他了,近来怕是没工夫管别的。” 程持礼道:“章大麻子肯定是徐胤打的!他目的就是要挑起章家和何家的矛盾!” 傅真闻言沉吟。 梁郅摸着下巴:“我觉得老七这个猜测靠谱。操演场的事情,看得出来徐胤心怀鬼胎,谁知道他是不是想除了章士诚? “真是他的话,那我肯定去告诉章大麻子!先让他们自己斗个你死我活!” “有线索查证吗?”裴瞻问。 “我还在找。”程持礼说道,“何群英与章士诚不和,但他们家老三何其英却跟章士诚交情颇深,我已经约好了何其英,明儿去章家看看章士诚,顺道打探一些线索。” 傅真想到这里,看向裴瞻:“说起来,从白鹤寺回来这么久了,咱们也该去荣王府拜访拜访章氏了。” 在白鹤寺斋堂里因为打永平那一巴掌,而与章氏结下的“交情”可不能浪费掉,如今他们已经成亲,很是去“重续前缘”的时候了。 裴瞻道:“是啊,前番操演场上她指使暗算禇钰的人,是我给她还过去的,这个人情也得去讨一讨。” 梁郅遂道:“那明日我们俩便去章家,你俩去荣王府。回来之后咱们再碰个头。” (听说1号到7号月票都是双倍) 第210章 原来是急色呀! “倒也不用这么急,”裴瞻道,“你是堂堂平西将军夫人,我裴瞻不止有功勋,且有重权。旁人来邀请你,要不要赏面去,你还得看心情,岂有你自己寻上去串门的道理?” 傅真道:“这个不重要,我也不在乎……” “可我在乎。”裴瞻道,“你我拜过堂,成了亲,敬告了天地,那我与你便荣辱与共。我在外若有十分体面,定也不能让你少了丝毫,我岂能让人看轻了你。” 傅真哑口无言。 她向来不拘小节,这些繁文缛节什么的,她从来就没放在眼里过,从前永平老拿这些来挤兑她,她从来都不放在心上。怎么这小子也这么婆婆妈妈的? “老五说的也有道理。”梁郅道,“你身份已经不同从前,肯定得拿捏拿捏。这样好了,回去后我请大嫂出面,明儿一早就放个风声出去,就说咱们家准备宴请新上任的平西将军夫人。 “荣王府里头都各怀鬼胎,章氏如今直接拿绳子把老五给套上了,听到这风声一定会有反应。 “到时候小……五弟妹你就顺水推舟好了。” “五弟妹”三个字让梁郅囫囵吐了出来,吐完之后他头顶仿佛刮过一阵凉风——梁家祖宗八代估计都在排着队要抽他吧! 瞧瞧他爹和他大伯才死了几年,好好一个姑姑就让他们给变成了弟媳妇! 程持礼看看梁郅又看看傅真,一口接一口的吃起了羊乳羹。 奶奶的如今每次跟他们坐在一起,他都得提起一百二十万个心来!生怕哪个时候说漏了嘴,就惹了麻烦! “那就照这个主意办。” 傅真也没意见了。一来,可以以此探探章氏的态度。 二来,梁家放这个消息出来,也为她将来去梁家做了准备。万一章氏没有反应,那傅真就受邀去梁家,裴瞻单独去荣王府串门。 那日被傅真在胡同里逮到的汉子,后来交给了裴瞻。 郭颂将汉子关了多日,选在裴瞻他们婚礼之前那一夜,让看守的人假装漏了个篓子,使他逃了出去。 而后郭颂半路堵住了他,再假装将他当成了宵小,如此这般逼问出他是章氏的人,才将他私下押解给了章氏。 这个人情做的十分完整,面上看去,裴瞻他们完全不知道汉子也是那日在操演场上像禇钰下手暗算的人,自然看上去更加没有疑心到章氏,章氏无论如何得记住这个人情。 后来他们成婚那日,荣王府这边是荣王夫妇亲自出席,原本章氏和杨蘸可以不来的,但那日这二人还是来了,只不过章氏没有找到机会与裴瞻说上话罢了。 这个时候去荣王府串个门,送出去的人情才不算浪费。总之傅真不去,裴瞻也是一定要去的。 夜里就在宁府吃饭,饭后几个人便各回各家,街头分了道。 宁家离裴府不过相距一条胡同,路上随便说了几句话就到家了。 傅真刚进房门,紫嫣就来了:“太太那边来人问,城里几家亲戚昨儿就都派了人过来,要请少奶奶登门做客,少奶奶可得空去?” 那岂不是没空也得抽空去? 傅真大致问了问哪些人,大部分都有印象。便先挑了当中辈分最长的裴瞻的三叔公家,约定三日后先去拜访。 打发紫嫣出去,回来一看,裴瞻倒是挺自觉地打发人收拾铺盖搬去隔壁书房住。 她说道:“你这一搬走,老爷太太知道了,会不会说什么?” “当然不会。”裴瞻一点儿没犹豫,“你身子娇弱,在你养好身子之前我暂不求子嗣,合情合理。 “而事实上,跟一个女子睡在同一个屋子,我也睡不好。” 这话真是一点毛病都没有…… 苏幸儿办事就是靠谱。 翌日傅真刚起来,紫嫣碧玺就说抚国大将军府的苏夫人早早的送来了帖子,要邀请傅真过府做客,还已经跟程夫人杜夫人他们都打好了招呼,还把裴夫人也给请上了,就看傅真什么时候有空。 苏幸儿往各大将军府这样一散播,荣王府听不到消息才怪。 果然刚用了午膳,章氏的帖子就送到傅真手上来了。 按理,荣王府向傅真下帖子,应该由荣王妃来下才对,但荣王与裴昱论了同辈,那章氏出面宴请也是没错的。 傅真遣了张成去大营里问过裴瞻的日程之后,让人回了话,约定翌日上晌定然到访。 章氏得到了裴家这边的回话,确实坐在榻上好一阵没说话。 身边嬷嬷问她:“世子妃等了好久都不得机会与裴将军夫妇说上话,如今好不容易定下来,您怎么神思恍惚起来?” 章氏长吐了一口气:“在白鹤寺见到宁家那女娃时,她虽然和裴将军在一起,但两人之间身份悬殊宛如隔着鸿沟,不想仅仅一个多月过去,这个商户女竟真的摇身一变,当上了平西将军夫人。 “如今连我这个堂堂的王府世子妃,都需要闻风而动,下帖邀请,这丫头的本事,还真是让人不可小觑啊。” 嬷嬷打量着她的神色:“记得当日在白鹤寺斋堂,世子妃还慷慨维护了平西将军夫人,莫非您其实……” 章氏冷哂了一声:“我不过是看在她打了永平,心里觉得痛快。再加上他是裴瞻的人,我怎么着都得给他平西将军这个面子。不然他一个商户女,有什么值得我去维护她的?” 嬷嬷了然默语。 章氏喝了茶,又道:“到底她男人来头大,不可怠慢了。你去禀一声王妃,就说明日平西将军夫妇到府做客,要按什么规矩招待?” 嬷嬷称着是,走出了门去。 章氏这边又转头跟旁边整理头面首饰的丫鬟着道:“去一趟徐府,就说明日我请裴将军和夫人做客,请郡主回来做个陪。” 丫鬟称是。 这时候杨蘸正好走了进来。 听到这里他说道:“你也是多事。裴瞻那个人素来不爱亲近谁,前番你送了那么重的厚礼给他当新婚贺礼,他都没看在眼里。如今好不容易把人请到府上,你还把永平叫回来。 “她来了能干什么? “上回被宁家丫头打了,咱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她摁住,这才消停多久?你还敢让她们俩见面? “她来了,不但帮不上咱们的忙,多半还要帮倒忙。这又是何必?” 章氏站起来:“爷也是糊涂。 “上回是上回,这回是这回。上回是被不知来历的女子打了,这回登门的是位高权重的平西将军的夫人,怎能一样? “王府宴请这样的贵客,这平西将军夫人还是第一次登门,真有心结交的话,就连父王和母妃最好都得在府里才叫体面。永平住这么近,不到场作陪,岂不惹人猜想? “王府内里不合的风声若传了出去,皇上娘娘迟早知晓。这对咱们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所以这个样子我得做,母妃得做,她也得做。” 要不然她为什么巴巴的让人去请示荣王妃怎么招待呢?她荣王世子妃是请不起一顿饭,还是没那个待客的本事? 杨蘸闻言有些了悟。“你这么一说,却也有些道理。”说完他又道:“那你不得把子修也请上?” 章氏叹气坐下:“你这个妹夫是个大忙人,此番太子及冠大典办得如此成功,听说在皇上面前脸面又长了。就是请他,也得他赏面!” 杨蘸皱眉:“你何苦这么说他?他和永平那个糊涂虫又不同。到底他是我亲妹夫,他们和我才是一家人。” 章氏一听这话,脸色就变了。“爷说这话什么意思?永平他们和你一家人,合着我不是? “我们章家,我哥哥!这些年让你们随传随到,合着还被你当成了外人?” “你们章家自然也办了不少事,可你哥哥就算了!”杨蘸顺势靠在枕头上,慢条斯理说道,“简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他给我办的那点事,还不够我倒过来给他擦屁股的!” 章氏深吸气:“他又怎么你们了?!” 杨蘸冷哼:“你看他操演场上干的那事儿?好端端的他去惹禇钰干什么! “禇钰是母妃的人,来日也是我的人,便是这次让他统领了宫门,莫非这职位他就当不得? “他倒好!背地里还来这一出,竟然朝禇钰下手! “他还有点去搞人家何群英?他们老何家虽然不招其他那几家待见,人家何家的威风一点不小,他也不想想他配吗? “还把人家的侍妾给撸去奸了,他可真不要脸!” 章氏指甲攥进了肉里:“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个纨绔!如今在这说这些有什么意思?禇钰受伤你有什么证据说是他干的?!” “不是他干的,他怎么会知道去改花名册?合着他未卜先知?知道禇钰会下来?” 杨蘸说到这里又站了起来。“要我说,你们行事也要有点分寸!还真以为有那个能耐,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禇钰这回要是没保住,在母妃那边,你们定然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也别指望我。 “我素日怎么偏帮你,偏帮章家都可以。可母妃是我的亲生母亲,他终归是维护我的,我不能连这都拎不清!” 说完他就又拂袖跨出了门。 “你!……” 章氏憋了一肚子的气,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出来。 …… 章氏邀请了傅真,也邀请了裴夫人。 傅真用过早饭就去寻裴夫人,准备等她一起出门。 裴夫人却不去。“我就不耐烦跟荣王妃那娘们打交道。以前打仗路上,瞧着说话还像个人。自从当了王妃,嘿!她对着头猪都数落人家肥。 “她高贵什么呀? “就她鼻孔能翻上天!有本事她倒是下雨天也翻着俩鼻窦眼儿往外走走?” 傅真抿着嘴唇坐旁边没说话。 这老嫂子让裴昱给宠坏了,从来就不懂说什么客气话。关键吧,这么多年来也没谁能占着她什么便宜,毕竟她有个毫无原则给他撑腰的夫君。 傅真吸气:“既然她这么厉害,那回头她要挑剔我点什么,您可得给我撑腰。” “去吧去吧,”裴夫人摆手,“他们不敢的。她可就怕荣王那老头儿甩了她。” “好吧。”傅真挑眉,然后从袖子里抽出了一张菜单递过去,“这是万宾楼里做的特别好吃的菜和点心,给母亲收着,您可以让父亲带着您慢慢尝过来。” 裴夫人看了一眼,高兴的收了。然后又打量她,问道:“你这两日怎么样?我看你还活蹦乱跳的,瞻儿那小子还算怜惜你吧?” 傅真差点被茶呛到。 现在都时兴婆婆这么直接的打听儿媳妇新婚生活的吗? 想到昨日裴瞻才睡醒之后那副德行,她硬着头皮道:“还行。属实强壮,但我还扛得住。” “那可真不容易。” 裴夫人也点了点头。 眼前滑过了早前裴瞻着急忙活催着成婚的情形,原先她还纳闷他为什么那么着急?后来总算知道了,合着那小子是摊上了这么个绝色媳妇,这是急色呀! 想到这里,她转头喊来了丫鬟,让取了些活血化瘀的药膏过来,目光深深地送了给傅真:“拿着。你会用得着。” 这么娇弱,真可怜见儿! 摊上瞻儿那么个从小到大都不解风情又粗鲁的家伙,十成十是要受苦的。 傅真捧着一包袱沉甸甸的坛坛罐罐,铺天盖地地无语…… 裴瞻夫妇到达荣王府外的消息传进内宅时,是辰时末刻,章氏坐在荣王妃屋里,刚好迎来面色阴沉的永平之时。 “妹妹来的正好,我们一块和你哥哥去迎接平西将军和夫人吧。” 章氏露出无懈可击的微笑,站在门槛之下,等着永平站起来。 永平咬着牙根坐着不动。 荣王妃不动声色:“你嫂子叫你去迎客,你如何不去?” 永平腾地站起来,走到章氏面前站定:“真没看出来我们荣王府的世子妃这么不值钱,如今连一个商户女的臭脚都要捧!” 说完她也不等章氏了,自行大步走了出去。 第211章 你改就是了! 才入了王府门内,杨蘸就迎出来了,随后章氏与永平也出来了。 傅真一眼就看到眉眼带笑的章氏后方永平那张拉长的脸。 但她今日不想与永平闹出什么风波。 梁宁活着时永平勾扯她的未婚夫,此事着实恶心,但上回她已给过永平一巴掌,也算是扯平了。 为了个徐胤而没完没了,着实也不值得。 当然,永平要是再来挑衅,那就另算。 反正宁家金楼里打造的那幅头面已经好了,忙完这几日,她也要去会会连冗了。 傅真与她们分别打招呼:“世子妃,永平郡主,多日未见,二位可安好?” “都好。”章氏笑道:“当时在白鹤寺里,竟不知道少夫人与裴将军好事将近,你二位口风可真紧。” 傅真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之事,还不是由父母做主?我们宁家虽然没地位没身份,但却是规矩人家,容不得子女乱来的。” 章氏邀请他们俩,看的是裴瞻的面子又不是她傅真,因此确是有几分揶揄之意,没想到这竟不是个会收敛的货,愣是把这话给还了回来! 他们荣王府面上是尊贵,可她世子妃的娘家哥哥才跟何群英起冲突,把人家侍妾给欺负了,他们宁家是规矩人家,合着这是说他们章家不规矩呗! 章氏气郁,但也不能说什么,笑了下便往殿里引了。 后方的永平听得傅真这话嘴角也是一抽一抽! 她在梁宁死前就跟徐胤私相授受,虽然外人不知,可话从傅真嘴里出来,怎么就有点像是照着她永平脸上抽呢?…… 殿内荣王夫妇已经在坐了,荣王跟荣王妃还是有所不同,荣王妃一上位就瞧不起人,荣王草根出身,又与朝中将领很是吃过一番苦头的,平日与众将也都保持着一些往来,故而态度看着要谦和不少。 不过,光看他眼下这笑微微的模样,谁又能想到这富贵老头儿会是悄然杀害一双父子还毁尸灭迹的主凶,而梁宁的一条性命,又至少有一半是记挂在他的身上呢? 裴瞻跟荣王父子对着话。 傅真只等着回头跟章氏他们说话,打探些章士诚被打的消息,她这不言不语的模样,落在荣王妃母女眼里,就成了小气拘谨。 上次傅真把永平给打了,荣王妃气的不行,不过是碍着立刻传来了她与裴瞻的婚讯,她这才没办法,只得按耐下来。 加上今日又是章氏请来的他们,她又怎么甘心章氏得到裴瞻这么强的助力? 从旁打量了傅真良久,只见他虽然沉默,却也瞧不出一丝一毫的拘谨,荣王妃就说道:“将军夫人年纪轻,是不是不习惯这场面?不用害怕,我们王府也没那么多规矩。” 连永平和章氏都狗眼看人低,荣王妃怎么可能好到哪里去? 可傅真今日来的目标不是她,她说什么,傅真也不想放在心上。 正要回个话,荣王妃却又接着道:“你母亲有福气,女儿成了平西将军夫人,她的身份自然也水涨船高了。 “对了,她如今还日日往铺子里去吗?” 说完便往傅真腕上一双价值连城的羊脂玉镯子睃去了一眼。 傅真真没想到特么这么快就开始亮招子! 还要拿她身份说话? 可说她就说她,为什么要扯到宁夫人?! 为什么要嘲笑一个善良正直勤勉持家的女子?! 傅真瞥过去:“王妃也不必羡慕家母。家母虽然好福气,从小就习得一手持家理财的管家好本事,是人见人称颂的贤淑女子。 “可王妃您既然已经察觉到王府没规矩,改就是了。 “假以时日,一定也能向家母一样管理好家宅的。” 荣王妃噎住,腰背都不自觉的僵直了起来。 但她这边还没接话,傅真又往下说道:“我听我婆婆说,皇后娘娘是最重规矩之人,王妃你放心,王府没规矩的事,我绝不会说出去,传到娘娘耳里的。” 傅真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这三人,私下里斗得那样你死我活,面上看去却没事人一般,明显还是有所顾忌的。 除了宫里,就不做第二人想了!她不得把皇后娘娘抬出来压压她? 永平绷紧了脸。“你这般牙尖嘴利,如此无礼,也不怕伤了裴将军的体面么?” 傅真转脸望着她:“郡主这话让人费解,王妃问我的话,是不是我不回答她,才叫有礼? “长辈问话我不回,那才叫维护了裴将军的体面? “再说了,男人的体面若是有这么容易被伤,须得女人时时刻刻小心翼翼的维护,那只能说明他也太没本事了! “徐侍郎平日该不会需要永平郡主这么维护吧?” 永平辩她不过,气得抿紧双唇,胸脯也起伏起来,憋了很久一只巴掌差点就要扇过去了! 章氏掩唇清了一下嗓子。 傅真倒是挺自在地把玩起了面前几案上一颗黄蜡石,仿佛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话杀伤力有多大。 裴瞻目光往她这边转了两眼,就说道:“我家夫人不太喜欢出来做客,喝了这杯茶,我裴瞻改日再来拜访。” 那父子俩正打算好好的说话呢,怎么能突然走呢? 荣王来回一打量,心下有些了然,说道:“哪里有才来就走的道理?今儿必须得留下来用午膳。 “儿媳妇,你和永平陪着将军夫人上园子里走走。 “我去让人预备酒席,你们年轻人先聚一聚。” 说完他便招呼荣王妃起身。 永平见荣王妃起身,她也起来:“我替父王母妃去厨下看看。” 荣王妃看了她一眼:“我去就行了,跟你嫂子陪着将军夫人吧。” 永平道:“我帮着布置宴厅也是一样。” 荣王妃便不再说什么。 等他们仨撤了,章氏遂与傅真打趣道:“我可真喜欢你这等爽利人儿!裴将军也是,怎么没早带出来让我们认识认识? “我已经让人在园子里摆上茶点了,去园子里说话吧?!” 傅真今日来也是有目的的,好不容易永平他们走开了,当下自然顺水推舟:“请世子妃先行。” 第212章 要不咱们姐妹相称? 章氏和杨蘸夫妻俩早就有默契,一个陪着傅真,一个陪着裴瞻,分开了两条道进的园子。 一路上章氏时不时介绍一些园子里的景致,倒也还正常。入了园之后,渐渐步入湖边的林荫小径,章氏便使了个眼色让下人退下,然后指着湖边的一副石桌椅道:“我们在这歇一歇。” 傅真由着她安排,她让坐下就坐下。 章氏余光觑了她两眼,就说道:“永平郡主先前她那般对少夫人说话,你没放在心上吧?” 傅真道:“世子妃哪里话。我也不觉得郡主有何失礼之处。” 章氏扯了扯嘴角,就说道:“永平这个人,自小娇生惯养,难免有几分傲气,宫中皇后娘娘拿她也无可奈何。 “由于皇上和娘娘没有生下公主,我们荣王府里也只有这么一位郡主,她乃是实打实的天之骄女。 “出阁之前,她一年十二个月到有三四个月是在宫里住着的,娘娘待她十分不一般。” 傅真望着她,扯了旁边一根草尖在手上把玩。 章氏接着道:“我说这些话的意思是想告诉你,上次在白鹤寺,你的确不该打她。 “她在记恨你。 “当然,这件事落到谁的头上不会怀恨? “那日在寺中,她就向我们王爷和王妃告状了,此事是我回府之后一力压了下来。 “不然让皇上娘娘知道,一个商户出身的你,把他们的宝贝侄女儿打了——将军夫人,别说裴将军能不能保住你,就是你和裴将军的这门婚姻,只怕也没有成的机会。” 她这番话,傅真真是一个字没落下! 毕竟要扯的这么真,也不容易呀! 谁还不了解皇帝皇后对待永平的态度呢? 就永平那德行,一门心思想着怎么治理天下的帝后看得惯她才怪! 皇帝后来这些年忧心国事,身子并不大好,很多事务都要倚仗皇后处理,皇后又哪里来的那么多时间每年花上三四个月教养永平? 要真有这么一段,永平又哪来的时间隔三差五在梁宁眼前晃?要是当时没有拖章氏下水,永平的确是有可能闹到宫里去,到底伤了皇家颜面,帝后也肯定会过问,但那日却是永平先行撩拨,她怎么着也得占上一半错,就是要挨板子,也绝不可能她傅真一个人挨不是? 傅真看明白了。 章氏这是当上回她打永平的那一巴掌,全是仗着有裴瞻在旁撑腰。特意把她拐到这里来敲打,也不过是认准她小门小户,必定鲁莽无脑,好拿捏了。 她说道:“真是多亏了世子妃关照!” 章氏道:“因为这件事情,王爷王妃还有永平至今对我还有意见,怪我偏帮着外人。说真的,要不是看在裴将军的份上,我真不一定顶得住这压力。” 傅真忙道:“回头得好好感谢世子妃才是。” “谢就不必了。”章氏扬唇看过来,“我长将军夫人你这么多,就是关照关照也没什么。而若将军夫人回头能在裴将军面前替我章家美言几句,那我便是被埋怨也值当了。” 傅真道:“你让我跟他说什么?” 章氏道:“家兄日前为奸人所害,无辜被贬了官。裴将军掌管着京畿大营,我想请将军夫人替我向裴将军带个话,让家兄去裴将军麾下任职。” 傅真定望她片刻:“此事为何不让世子直接跟裴将军说?” 章氏道:“一则我与将军夫人有着这么一段前缘,二则此为我章家事,自然由我来说更好。” 说到这里她笑了一下:“你初入咱们这圈子,想来平日也是无聊,我痴长你几岁,可以与你认个姐妹,素日里出外应酬,多少可以帮你引引路。” 傅真手里的草尖被她掐了又掐。 这娘们套路可真多! 先是吓唬她,完了又来诱惑她,真当她是三岁小孩呢?给颗糖就巴巴的粘上去?他们家瑄哥儿都没这么好骗! 要人引路,她还不会去找自己的婆婆吗?还有苏幸儿呢! 她拿着草尖在手指上绕起了圈,然后道:“说起来,章将军的事儿我也听说了些,他最近是怎么了?先是在操演场上被告,后来又跟何群英打架,再后来又被人下黑手打了,还被皇上训斥,有点倒霉啊! “他到底是被谁给打的?” 章氏心里头满不痛快,她是来找她还人情的,怎么反倒还被奚落上了呢? 她道:“这些事就不必深究了,我相信只要妹妹你在裴将军面前一句话,此事定然解决。 “咱们这圈子里结交,讲究的就是一个礼尚往来,昨儿我帮你,今儿你帮我,来日我定然还会帮你。多个人,就多条路啊,你说是不是?” “你说的有道理。可这事你不跟我说清楚,我也不好怎么跟裴将军说呀,你觉得他是那种会稀里糊涂调个人到自己手下的人吗?” 章氏望着她,抿起了双唇。 裴瞻还真不是,他要真有那么好说话,今日也用不着特地把他们俩请到府上来了。更不用通过她傅真了! 她说道:“如今也不知下手的人是谁。但十有八九就是何群英!” “那是怎么下的手?用的什么武器?” “棍棒。”章氏皱着眉头,“是打的黑棍,他平时都不走那条道的,那日夜里是临时去买一些东西,所以才抄的近道。哪知道如此竟也中了人家的埋伏!” 傅真道:“他去买什么?” 章氏睨着她:“这个有必要知道吗?” 傅真摆手:“你当然也可以不说。” 章氏缓吸气,遂道:“他新纳了个姨娘,半夜里想吃什么酥饼,让他去买,他向来是个体贴人,就真的去了!” 傅真以一种匪夷所思的目光望着他。 这特么真是自己家里一坨屎都是香的! 他章大麻子彻头彻尾就是个破烂货,十二三岁就在胡同口堵人家小姑娘,如今府里头来来去去不知多少个侍妾了,连欺负人家的侍妾这种龌龊事都做得出来,还说他是“体贴人”? 她章氏倒也说得出口! 不过话说回来,章大麻子挨的那顿打,竟然使的是棍棒? 第213章 你要给我做媒? 梁郅早前猜测,向章士诚下手的会是徐胤。 章士诚挨了打,的确第一个有嫌疑的就会是何群英。徐胤这么做,可以激化二者之间的矛盾,章家虽得皇帝恩宠,但跟何家大将军府的权势比起来还远不够瞧,何群英要收拾一个章大麻子这样的纨绔,也不用费什么力气。 但是,徐胤有那么多可使用的人,他为什么要采用棍棒殴打这种方式? 凭他的性子,做这些事一定势必十分隐秘,所以他一定会动用自己的人,而不会是明面上徐家请的那些护卫。 那日在胡同里见到的四个人,身手极好,要打章士诚,拳脚也就够了,还用得着棍棒? 用棍棒的,那都不是专业干黑活的! “他们已经过来了。”章氏望着远处已经跨进圆门的杨蘸和裴瞻,“刚才说的事,还望妹妹你上点心。” 傅真笑了下:“此事恕我无能为力。” 章氏脸色一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傅真深深望着她:“世子妃可听过清官难断家务事?” 章氏顿住:“……‘家务事’?” 傅真道:“我这么跟你说吧,打你哥哥的不是何群英。” 章氏凝眉:“你怎么知道?” “何群英是大将军府的嫡长子,他武艺超群,是凭本事当上的将军。 “他来日也是要继承大将军之位的。身边所有的护卫全都受过极严格的训练。 “别说是打一个日夜酒色财气的章士诚,就算是打一个像禇钰那样的青年将领,都用不着使棍棒。 “章士诚又何德何能配他们这样动手呢?” 何家虽然跟梁家往来不那么密切了,可他们家的事情梁宁还是很清楚的。 何焕能挣得大将军身份,不是个糊涂人,对未来要继承家业的嫡长子一定会用心栽培。 她也不否认何群英的确会打章士诚,这狗男人虽然杀妻手段不如徐胤恶劣,心思不如徐胤阴险,其心肠却是一样的歹毒,打个章士诚他不会顾忌,何况当众都打过了。 但是就跟徐胤下手不会这么低劣一样,何群英也不会!难道他打都打了,还用得着特意做这样一番掩饰? “那又会是谁?!” 章氏脱口而出。 傅真道:“世子妃不妨想想,如今眼目下,谁更希望章士诚与何群英这个矛盾进一步被激化?就凭何群英那么暴躁的一个人,谁最希望章家去招惹他? “而按照如今这态势,你们认定了何群英就是凶手,会不会想尽办法去出这口气? “当你们去撩拨了何群英,何群英明明没下过手,却被你们缠着不放,是不是极有可能会向你们痛下杀手? “到时候你们章家是不是就直接成了炮灰?” 章氏攥住双手,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我要是记得没错,方才世子妃说过,为了帮我抹平永平被打这件事,王妃也对世子妃你颇有微词。 “这似乎说明你们婆媳之间还是有矛盾存在的。 “我觉得,向令兄下手的人是谁,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说到这里傅真站起来,“我能帮世子妃的也就到此为止了,章将军想复官,不看我,也不看裴将军,而看世子妃你的手段。” 说完她拂了拂裙摆,抬脚离开了原地。 章家子孙不肖,可章父凭着在皇帝跟前的体面,不会有人轻易动得了章士诚。 如今最希望章士诚与何群英对起来的,徐胤算一个,但荣王妃难道不是更符合嫌疑吗? 荣王妃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章士诚篡改了替补将领的花名册是事实,他们图谋过禇钰的位置是事实,如今禇钰生死未卜,可荣王妃对章家这边,仅仅只是事发当日告了章士诚一回,事后再无动作,这正常吗? 章家竟然当真全部盯上了何群英! 章氏想拿捏傅真,想让她去裴瞻面前给章士诚求调任,先不说章氏求人办事的态度对不对,只说章士诚如果真的调到了裴瞻手下,那裴瞻就得跟她章氏还有章家绑在一起了。 她倒是打的好算盘! 三言两语就想利用她傅真把章士诚的官职解决了,又利用她傅真把裴瞻甚至是裴家给勾到手,也真是太看得起她傅真了! 章氏是觉得她这个虚假的平西将军夫人,在平西将军的心目中会有多重要不成? 笑死! 章氏站在原地半日未动。 原来她一直被章士诚与何群英最近的梁子蒙蔽了,满心以为是何群英暗中报复,却着实没想到这当中还可能插进第三人! “来人!去查查舅老爷被人下黑手的那天夜里,王妃那边的动静!” …… 杨蘸陪着裴瞻进了园子,路上也东拉西扯了一阵。 裴瞻目光只往前搜寻着那道熟悉的影子,杨蘸说什么他都心不在焉,毕竟他今儿就是来当陪衬的。 可是那个讨厌的章氏,她竟然要单独把傅真带走,害他不能跟她在一起——夫妻就是要形影不离,怎么能分开! “敏之好福气呀,娶到了一位如此年轻美貌的娘子,连我也不禁想到了自己年少的时候!” 杨蘸望着远处沿着湖畔迤逦而行的傅真的身影,开启了男人之间的话题。 裴瞻一听这话,觉得他比章氏更讨厌了! 年不年轻貌不貌美,关他什么事? 又不锻炼,一身肥肉! 癞蛤蟆似的! “原先看你好比柳下惠,一直也未曾议婚,直至今日我才知道,原来是自古英雄爱美人啊!” 杨蘸说着,又哈哈笑起来。 裴瞻面无波澜:“我听闻世子身边美人无数,怎的像是今日才明白这道理?” 杨蘸浅笑:“你呀,还年轻,时间一长你就知道了,世间美人,皆各有各的千秋,自然多多益善!” 说着,他目光往侧面投去一眼,“前方那位,你瞧着如何?” 裴瞻却转头看向了他:“我这才刚成亲,世子又要给我做媒?” 杨蘸笑了下:“你常年在外打仗,这京师的繁华,也该品味品味了。 “原先你未成亲,也不好拿来糟蹋你。如今你已有正妻,身边多收两个伺候的人,也是应该。 “我听说弟妹体弱,这是下边的人才从江南送上京来的美人,很是知情识趣,你带回去当个下人使唤,也替弟妹分分忧。” 说完他招手,让远处的女子走过来:“好好来见过裴将军!” 第214章 夫人,他要送美人给我 那女子一袭素衣,薄施脂粉,清丽绝尘。 到了裴瞻跟前便轻轻巧巧屈膝福礼:“奴家见过将军。” 裴瞻扫了她一眼,看回杨蘸:“你来真格的?” 杨蘸碰了下他胳膊,一脸推心置腹:“你是重权在握的裴将军,何必拘泥小节?我也不是那不会办事的人,你与弟妹先好好在王府里玩玩儿,回头等你到府了,我再将人送过去。怎么安排名目,都凭老弟你的心意来。” 裴瞻嘴角轻扯:“送给我了,那就是我的人了,是不是这个理儿?” “那是自然。” 裴瞻伸手:“身契呢?” 杨蘸精神头一震,立刻从怀里掏出份文书来:“身契在此。早就已经给老弟写好了!” 裴瞻打开看了两眼,折起来夹在指间,背起双手看着这女子:“你现在给我扇他几嘴巴!打不出血来,不许停!” 女子顿住,杨蘸也顿住:“老弟,你这是——” 裴瞻只望着那女子:“你是不是不动手?” 那女子乃是从小被买来调教服侍这些权贵的,什么活儿都会,什么套路都懂,却何曾见过这阵仗? 瞅了两眼杨蘸,她立刻跟被抽去了筋骨似的,凄凄怨怨匍匐到裴瞻脚下:“奴家已生是将军的人,死是将军的鬼了,将军让奴家往东,奴家岂敢往西? “只是将军何必辜负了世子的美意?人不风流枉少年,奴家自知比不上将军夫人姿容绝色,却什么苦也吃得,定会尽心尽力服侍得将军如意……” 裴瞻抬头:“郭颂!” 远处树下站着的郭颂早就忍不住了,箭步过来:“将军!” “不听使唤的奴才,要来何用?什么货色,竟敢自比夫人,罪加一等!你拿着身契,把她卖到勾栏里去!” 郭颂响亮地称了个是,接了卖身契,便招呼了两个护卫进来拖人。 郭颂他们身为大将军府的护卫本就威势过人,加上又是跟着裴瞻在西北呆过多年的,此时这气势一出来,女子哪里顶得住? 立刻浑身筛糠:“将军饶命!将军饶命!”一面来扯裴瞻的袍子,堂堂平西将军,自然是不可能让她扯得到的!她又一面冲着拽住了她胳膊的郭颂他们斥道:“我是世子赠与将军的,你们敢动我?!” 裴瞻听到此处,转身面朝杨蘸:“如此狂妄的奴才,你竟也敢送给我?合着今日你请我来,不是为着两家交情,而是为了恶心我。” 杨蘸正色:“裴老弟!你这就过份了,眉娘可是京中权贵子弟争着抢着要的人,你不领情就罢了,何必这般羞辱——” 他话还没说完,裴瞻便挥起拳头照着他面门砸了过去! “我不能羞辱她?我特么还羞辱你!” 这一拳的速度真可谓电光火石! 杨蘸哪料到能挨上这么一拳? 当下他翻倒在地上,随后捂着脸爬起来又道:“裴瞻!你疯了?!” 这一声还在半路,裴瞻第二拳三拳又挥了过来:“谁特么是你老弟?! “老子单身寡到二十岁,好容易娶了亲,夫人又年轻又貌美!你却巴巴挑这个时候凑上来拆我的台,专来给我添这堵?还说我羞辱她?你们这对狗男女!她不够资格让我动手,我还打不死你?!” 杨蘸就是个富贵闲人,纵然少时也练过几年功夫,这些年早因为当着养尊处优的亲王世子而荒废了,别说动手的是金戈铁马踏平大月的裴瞻,就算是郭颂他们当中任何一个护卫上来,他都顶不住!挨了这几拳下来,他就只剩倒地呜呜的份了! 旁边的女子吓得尖叫连连,郭颂将她嘴捂住,这会儿也不急着走了,就押着她在旁边看!一面问:“我们将军夫人比将军还凶,你还敢去将军府吗?” 她哪里答得上话? 偏在这时候护卫道:“少夫人来了!” 郭颂扭头一瞧,果然见着傅真朝着这边走来,他连忙招呼裴瞻:“将军快住手!……” 裴瞻不想住手! 他想打给傅真看! 但郭颂道:“您衣裳乱了!” 裴瞻这才把手停住,甩了甩手站起来。 傅真撇下章氏先走就是不想再跟她纠缠,她的目的已达到,打章士诚的人基本排除何群英,锁定荣王妃,究竟是不是,章氏自然会去求证,接下来看她们婆媳大乱斗就是了! 离园门口还有几丈远,她就听见了痛呼声,还有拳头呼呼作响的声音。 想到先前看到裴瞻他们已走进来,此事却不见人影,她便加快了脚步走过去! 绕过一丛翠竹之后,眼前场景尽显于前,只见先前还人模狗样的杨蘸此时被揍得鼻青脸肿倒在地上,而裴瞻站在旁侧正在整理稍显凌乱的衣裳,他们俩中间地上还趴坐着一个妙龄女子,王府的下人围了一圈,却个个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傅真三步并俩到了跟前:“这怎么回事?你们俩怎么这副模样?——将军,你怎么动手了呢?” 虽然荣王府里头没一个让人看着顺眼的,打了也没啥,但也不至于忍无可忍到在人家的地盘就动手把人给打了吧? 还有这个女子是怎么回事? 裴瞻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拳头,抬起头来:“夫人,方才荣王世子说要送这个女人给我。没经过你的同意,我怎么能要呢?可他执意要给我,还怪我不识抬举,我一时没忍住,就动手了。” “……啥?” 傅真愣住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杨蘸,最后看向了地上怯怯望过来的女子! 随后她无名火起。 这种渣滓之间以女子当货物相送的事她听的多了,但闹到她眼前来还是头一桩! 但杨蘸的心思明显不止于讨好裴瞻,他与章氏拼命地想拉拢裴家,这明摆着是要往裴瞻家塞眼线! 难怪刚才他们两口子要把她和裴瞻分开拉着走了! 合着背地里藏的竟是这龌龊心思!想拉拢人也没什么可说的,但他竟是这样的拉拢法? 这他奶奶的怎么能忍得住不打?! 得亏裴瞻是个心思坚定又有主意的,要是换了个稍微抹不下脸的在这儿,回头不还得让他们逮着机会,然后中了他们奸计? 傅真怒从心中起,一把将裴瞻拽到了身后,寒脸走到了杨蘸面前:“你刚才背着我要做什么?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 第215章 别找我,我惧内! 杨蘸才被裴瞻打了还没缓过气来,又被傅真劈头盖脸这一骂,顿时跳脚:“裴瞻!你们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话没说完呢,胸口便已经挨了傅真一脚踹! 待他应声倒地,傅真又抢身上前,揪住他的衣襟:“你还敬酒罚酒呢,花样倒挺多!你听好了,除了你的送殡酒,老娘什么酒都不吃!” 说完她就照着他脸上左右开弓扇起了巴掌! 王府护卫一拥而上,但郭颂又岂能容他们上前?他们四个拔剑的那股气势,就足够形成人形盾牌了! 杨蘸起先还想骂几句,后来被打懵了,骂都骂不出来! 此时落后的章氏已经赶到,见状她尖叫了一声,赶紧走了过来,口里大喊着“住手”,一面使唤人来拖傅真! 可惜想的挺美,只是压根近不了身啊! 裴瞻动手打人的时候,也早就有人去禀报荣王,此时他与荣王妃也已经匆匆赶到。一来到就见傅真屈着一膝抵在杨蘸胸腹上,抡高的右手扇在杨蘸脸上啪啪直响,这气势立刻震得他们睁大了双眼! 荣王妃指着傅真连道了几个“你”字,然后就气得眩晕起来! 荣王咬牙怒目指着傅真问裴瞻:“裴家小子!这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解释清楚!” 傅真嗓音响亮:“不用他说,我来给你说!” 说完她停手起身,两手插腰:“荣王!我问你,我跟将军与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我俩成亲不过几日,你们家如何要打着请我们登门作客的旗号,让你儿子背着我给我丈夫送女人? “你俩有儿有女有孙子,如何这么不要脸,竟然算计我个小辈? “你们到底是看我好欺负,还是看我们将军好欺负?抑或是看我们裴家好欺负!” 荣王被这话弄懵了!“谁背着你送女人?你胡说什么?!” “你还装糊涂呢!”傅真一把从郭颂手里把那卖身契抽出来,怼到了荣王眼前,“这卖身契可是写得清清楚楚,你脚跟底下这女子是送了给我们将军的!你好歹是个王爷,不会连字都不认得吧?!” 荣王看完契书,已经说不上话来了! 荣王妃气不过,怒骂道:“男人三妻四妾乃人之常情!就算是送了个女子于他,又有什么不妥?我们有心交好,你不领情还在此撒泼,当我们王府是什么地方?!” 傅真闻言,顿时将正准备起来的杨蘸再次重重踏在了脚下! 她呲牙望着荣王妃:“我算知道什么叫上梁不正下梁歪了!你养出这种龌龊的儿子来倒还有理?! “三妻四妾是常情?行,这女子我现作主转送给王爷了! “我傅真有的是钱,我能找得到无数美人!日后我每个月给王爷身边送一个,往后她们每半年给你添个庶子女! “我这一片好心,你可千万得领情! “要是不收,那可别怪我说你死不要脸,反复无常老不羞!” 荣王妃气得快晕过去! 从旁扶着她的永平也气得脸发白! 可她们没话反驳啊! 荣王难堪又气愤:“丫头!你也不要太过份!裴家小子你赶紧让你媳妇儿把世子放开!否则我也要不客气了!” 裴瞻袖手立在傅真身后,冷眼道:“我惧内,不敢。”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不过,你想如何不客气,也可以试试。 “我知道你们都很想见识见识我是如何踏平大月的,没关系,只要你敢出手,我可以原样将荣王府再踏上一遍。” 荣王顿时被呛得倒仰…… 傅真轮流扫视着他们,冷笑道:“我傅真从来就不是吃素的! “今儿我把话撂在这儿,我傅真的男人,谁要敢盯着,日后谁敢再来打他的主意,再敢背着我给他送什么女人,搞什么下流勾当! “那我就算不就地戗死他,横竖也都要卸掉他几条胳膊腿! “不怕事的,那就继续放马过来!” 说完她照着杨蘸身上又踹过去一脚! 直到他翻了好几个滚,她才拍拍两手,抓住裴瞻手腕:“我公公婆婆打从我出门起就千叮咛万嘱咐我,说他们和荣王荣王妃是多年的交情,让我们务必尊敬你们。 “亏他们这么看中这份交情!如今你们却这样折辱他们的儿子儿媳,简直让人寒心透了! “此事我必当如实禀告二老,该怎么处置,由他们定夺! “毕竟我们辈分低,又怎么好意思当面向你们请教,是怎么教出这种满肚子龌龊的子女来的呢?” 说完她把手一扯,拉着裴瞻跨门:“我们走!回家!” 裴瞻将亮晶晶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回头将荣王府的人横眼一扫,一个字儿没吭地跟着她走了出去。 荣王妃脸皮紫胀,气到喉咙都破了:“你给我站住!” 可谁搭理她呢? 人家早已经在护卫簇拥之下大步出了门! 荣王无辜被骂的狗血淋头,浑身都在颤抖!他吹胡子瞪眼指着杨蘸与章氏厉喝:“畜生!你们随我来!” 地上的女子慌忙爬向杨蘸:“世子,那奴家呢?” 杨蘸气得发出了怪叫:“你滚!” …… 傅真一路滔滔带着裴瞻出门,王府纵然仆从如云,又何人敢拦? 上了马车,傅真犹自板着脸。 裴瞻一双眼却如春水流波,不住地流到她的脸上:“夫人今日威武。” 傅真气怒未歇:“他们不会甘心跟咱们划断关系的,但以后咱们再也不要跟他来往了! “本来我还想耐着性子跟他们接触接触,他奶奶的,渣滓就是渣滓,一刻也让人忍不下去!” “夫人言之有理。” 傅真气稍平,又想起来:“你下手重吗?回头不会出人命吧?” “不会。”裴瞻道,“我没挑要命的地方打。”只是让那王八十天半个月下不来床罢了。不过后来又傅真又加了火候,那半个月能不能下地,实在不好说了。 这时,他又道:“他们竟然这样恶心我,还好你来的及时,为我出了气。” 傅真却听得耳朵刺挠:“你说话怎么突然娘们唧唧的?” 平日那身钢筋铁骨呢? 当初对她横眉冷对时那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呢? 都跑哪儿去了? 裴瞻漫不经心地道:“娘们唧唧有什么不好?我觉得挺好的。你不喜欢吗?” 傅真翻了个白眼。 裴瞻心情颇好地举起自己的右手:“只可惜这么暖的春风,怎么也融不进我的手心里。” 傅真瞅他:“说人话!” 裴瞻把手举了举:“略疼。” 第216章 男人嘛! 第216章男人嘛! 傅真梗直脖子将他从头看到脚:“打个渣渣能把你手打疼?” 裴瞻拉长声:“他骨头软,但嘴硬!” 那倒也是!…… 傅真瞄着这只手,随后抓起来:“那让我好好瞅瞅,伤哪儿了?” 小伙子的手可不像小姑娘那般白嫩啊!这手虎口处还有薄茧,但却五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也修剪得十分整齐干净,品相还不赖! 傅真揉了两下,放回去:“没事了,真疼的话回去再擦点药吧。” 伤个屁啊! 连点油皮都没蹭掉,十来个杨蘸都不能让他揍得伤了自己的毫毛,这能把手打疼? 她要真信就有鬼了。 不过傅真也懂!男人嘛,打了渣渣当然觉得自己表现好,想找个人显摆显摆。 小样儿! 看在认识他这么久,最近终于有了点笑容的份上,傅真配合配合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毕竟像如今这样,比起小时候那么沉闷古板可有趣多了,值得鼓励。要不然傅真可真不爱带他玩儿! 裴瞻抚着被摸过的右手,说道:“谁帮我擦?” 傅真斜眼睨他:“从前谁帮你擦?” 裴瞻绷了会儿,“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傅真收回目光。 还顺杆子往上爬,想让她亲自上手给他擦药? 惯的他咧…… …… 两口子进了大将军府,傅真提醒裴瞻:“你快打发人去看看阿礼他们去章家如何了?回头让他们来家一趟。” 说完她就直接进门,边走边问前来迎门的紫嫣:“老爷太太在哪儿呢?” 裴瞻留下来打发完了郭颂,又吩咐他:“去把荣王世子挨了打的事往外宣扬宣扬。” 郭颂瞄了眼他,称是。 裴夫人在做点心。 最近她去万宾楼吃了几次饭,被那里淮扬厨子所惊艳,于是从宁夫人那儿得了几份菜谱,回来研究起了美食。 裴昱为了支持她发展厨艺,还亲手给她砌了个小灶。 当然此事让裴瞻知道后,必不可少被丢下了几声冷笑。 不过谁在乎呢?他就是嫉妒! 这边厢正一个搓面团一个烧着火,恩恩爱爱郎情妾意,丫鬟就奔进来了:“老爷,太太!少夫人和将军回来了,正往这边来呢!”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听到裴瞻出现裴昱就头疼。“那荣王府邀请人作客,难道连饭都不管吗?!” “那没准儿。”裴夫人道:“他们家人多啊,荣王光侧妃和庶子女就一大堆!拢吧收吧到一起,都够占领个山头的了,荣王那不得算计着过日子?” 说完她把面团放下,迎出去两步。 这还没到门口呢,傅真就箭一般冲了进来:“母亲,父亲!大事不好,我闯祸了!” 裴夫人愣道:“闯啥祸啊?吓成这样。” “我把荣王世子给打了!” 夫妻俩相觑一眼,同时道:“伱打那傻子干嘛?” “我忍不住啊,他要给将军枕头边塞美人!” “什么?!” 夫妻俩顿时都支楞了起来!“给谁塞人?” “给将军啊!您儿子,我才成亲几天的丈夫!”傅真从灶台下拖了张板凳坐下,顺手从簸箕里捞了个热乎乎的肉馅饼,“我们去了荣王府后,没说几句话那世子妃就把我支开,然后荣王世子趁机塞了个女子给将军! “他还给将军出馊主意,说不让我知道,回头悄悄给将军把人送到府来! “他连那女子的卖身契都改好了,就在这儿!您二位瞧瞧,这可不是我瞎说!” 说着她把卖身契塞到他们俩手上。 临出荣王府前放的话她可不是随便说说! 荣王父子为了掩盖白玉胡同的杀人案,杀了那么多人灭口,面上却装得人畜无害,关键是这些事情,至今没有一个人晓得! 裴昱他们也都还蒙在鼓里! 而荣王隔三差五还拉扯着裴昱吃饭喝酒,谁知道他们背地里安的什么心? 这帮渣滓,没一个好东西! 从前傅真还是宁家女,裴瞻也算是局外人,也就不必惊动裴昱他们。 可如今向荣王府下手已势在必行,那么就算拿不到他杀人犯案的证据,也无论如何不能让裴昱他们有机会被蒙蔽! 今儿杨蘸自己找上门来,倒省得她另外再挑时间找理由了,正好可以把荣王父子的假面撕破让他们俩瞧瞧! 裴夫人望着这卖身契,气的花枝乱颤:“瞻儿呢?人他要了?!” “那倒没有!”傅真道,“将军把荣王世子给打了,我气不过,也把他给打了。 “可是荣王妃倒生气了,她说男人三妻四妾没什么大不了,是人之常情,她还怪我不识好歹不领情,把我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我觉着我身为大将军府的少夫人,那怎么着也不能犯怂,丢了咱们老裴家的脸面啊! “于是我也骂了回去。 “可荣王他护短,他觉得我不该骂,还逼着将军收拾我! “我怕得不得了,就赶紧跑回来了。” 裴昱提着火钳一蹿而起:“这个老混账!他妄想搅和我们老裴家,老子不去找他算账就不错了,他哪来的道理护短!” 说完他冲傅真道:“打了就打了,怕什么?咱们老裴家没怕过事儿! “就你这般瘦得跟豆芽菜似的,就是打他几拳,不跟挠痒痒似的?又伤得了哪里? “他个窝囊废,倒还矫情上了!” “母亲,那世子妃还威胁我!”傅真咬了一口饼,又转向裴夫人,“她把我支开之后,就让我好好巴结她,帮她把他哥哥章士诚弄到咱们裴家手下任职,要不然以后有应酬什么的,她就不带我玩儿!” 傅真话刚说完,就听咚地一声,裴夫人一记小粉拳把手下面团砸了个稀扁:“他们要上天了是不是?咱们老裴家的人,稀罕她带着玩儿?她失心疯了吧!” 裴昱也手指发颤地指上了傅真:“丫头,你告诉爹,你说的这些可都属实?!” “当然属实!”这时裴瞻从门外走进来接住了话头,“她还没说全呢!一进门,荣王妃就话里话外的挤兑她,瞧不起她!她都忍了。 “也就是看她这么好欺负,后面才敢干出这不要脸的事儿来!” 裴瞻说着,斜眼把他们一瞧,鼻子里冷哼:“看你们以后还跟他们家来往!” 第217章 反正臭不要脸! 裴昱无语了一下下! 这回特么不是他们俩自己的应酬么?这怎么还扯上了他了?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荣王府的人居然差点把他才刚刚完婚的宗子宗妇给拆散了! 他这儿媳妇是什么样的人? 他亲家母又是什么样的人?! 她们那可是二话不说,宁可当商户,也要把傅筠那个渣男给踢飞的主儿! 这家伙,要是裴瞻真被算计上了,儿媳妇跑了,他们老裴家也别想消停了! 不过他还未得及发话让人备马,裴夫人这边已经气得脸上的粉都炸开了! “天呐! “她禇氏凭什么瞧不起我们家的人?要论身份,她也不过是个小将领的女儿! “朝中这些开国之臣,有几个是风光家世出身? “她有那好家世,好出身,有那傲骨,她会给大她十来岁的荣王那老头当续弦? “当初放着那么多未婚的将领她不嫁,偏偏挑中个鳏夫,还不是因为荣王是皇上的堂兄? “她连原配都不是! “她凭什么瞧不起我三媒六聘风光大娶进来的儿媳妇? “这臭不要脸的! “既然男人三妻四妾是人之常情,那她从娘家费劲巴拉的找个禇钰回来养着干什么? “她既然容得下三妻四妾庶子女,她还用得着争什么宠?! “来人! “摆轿! “我要去荣王府!” 说罢她将围裙扯下,气冲冲地走出门。 裴昱追上她:“些许小事,何须夫人出手?待为夫出马,去砸了他们家便是!” 说完他便将火钳一丢,龙形虎步地出去了! …… 荣王府这边,杨蘸先被裴瞻揍了个半死,后来傅真又补了一顿,他就彻底趴地下不能动了! 章氏赶紧喊人来把他抬回屋,又喊人来治,整个东路这边便闹腾起来。 这么多年来,荣王虽然确实是有意跟几大将军府维系着交情,所以平日不但刻意放下架子,而且还总让儿女与各家多多往来。 可今日万没想到杨蘸两夫妻会将他带入这等难堪的境地,他贵为大周唯一的亲王,却被傅真一个小辈指着鼻子臭骂,心里头这口气如何能消? 都是这逆子! 本是要拉杨蘸他们俩去书房训话的,看杨蘸被打成这样,一腔怒气又化成了恨铁不成钢的怨气! 怕宫里问起来,自然也不敢请太医,外头找来的大夫。 等大夫一走,他刚要去床前将训斥二人,这边厢却又说护国大将军来了! “大将军领着一大路人马朝着咱们王府这边冲过来了!看那架势好像是要踏平了我们王府!” 守门的侍卫吓得气都喘不匀了! 荣王少不得又得先撇下这边,喊上荣王妃一道前去应对。 荣王妃被傅真那样一顿劈脸臭骂,人都快气昏厥过去! 方才她对她傅真做什么了?她何曾做过了什么?! 她竟然如此不把自己这堂堂王妃放在眼里! 照她的脾气当场就该让人将她捉住押进宫狠狠告上裴家一状的,却架不住这是裴瞻的媳妇! 而且裴瞻竟然还那么护着她! 她都不明白裴瞻一个平西将军为何要稀罕这么个毫无教养的死丫头! 荣王叫她同去接待找上门来的裴昱,她就咬牙冲着章氏吼道:“你也给我出来!” 她气恨的是傅真,当然也不会忘了这是谁给她招来的破事儿! 这个篓子是章氏他们捅的,绝不能放过! 章氏心里头也气呢。 她气谁? 气杨蘸啊! 什么废物? 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察言观色都不会!好赖话都听不出来! 人家没说要人就先给了卖身契,这不落下了活把柄在人手上了? 这不就让他们逮着机会借题发挥了? 小的打完人跑了,老的又寻上门来了! 合着车轮战啊他们这是! 加上经过傅真的提点,荣王妃是暗中打章士诚的人嫌疑最大,章氏此刻便也没咽下这口气去:“母妃也不必冲着我撒火,我们这么着不也是为了王府? “咱们家空有这亲王的名头,挂着朝中几个看似风光的官职,却又没有掌到什么有用的实权。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我不拉拢几个大权在握的重臣,来日宫里嫌我们碍眼,降个什么罪下来,不是连个替我们说话的人都没有? “难道你们往日跟裴家往来,父王时不时以叙旧为名寻几位大将军小聚,不都是这个原因? “事办好了也不曾见母妃赞上几句,办砸了便全成我们的不是了!” 荣王妃咬牙瞪眼,啪地一个巴掌过去:“如今是凭谁都能在我面前这么放肆了吗?!” 旁边荣王听得章氏这句“最是无情帝王家”却是不由恍惚了一下,直到荣王妃拍出去的巴掌声才把他唤回神来! 他喝道:“还吵什么?都随我出去!” 说完拂袖走了。 荣王妃瞪完章氏,也出去了。 章氏捂着脸,气得咬着后槽牙,只恨不得把荣王妃后背瞪出两个窟窿才甘休! …… 荣王刚出前门,就差点被一路滔滔而来的马蹄声震聋了耳朵! 承运门一开,只见他们王府门前的偌大前坪里,护国大将军裴昱刚刚好率着一队青衣护卫跨马而到! 那家伙! 嗒嗒的铁蹄声简直把他们家琉璃瓦上的灰土都给震落了不少! “裴老弟……” “你给我闭嘴!谁是你老弟?!” 四旬出头的裴昱一袭玄衣手提长戟,寒霜覆面高坐于马上,不像是造访王府,倒像是杀到了敌将的巢穴! 他怒眼一瞪就朝荣王冷哼了出来:“你父子今日欺我子媳,妄图毁了我裴家,怕是欺我裴家无人?!” 这些年裴昱天天围着媳妇儿转,荣王都快忘了他特么还能提枪! 他勉力将蹿到了喉咙口的心而咽下去:“你有话好好说!不过是个误会,又不是说不清楚,你这是干什么?” “谁有那功夫耐烦跟你好好说?” 裴昱说着枪尖一挑,立刻便将他门墙之上的琉璃瓦打落了一片! “你个老混帐!我儿媳才过门几天?你家那小混帐就专干这缺德带冒烟的事儿来祸害我裴家! “来人,给我把他们家这大门给砸了!叫他们干这丢人现眼的事儿,还要什么门楣?!” 第218章 说话别大喘气! 身后一众青衣护卫得令,当即就冲上去砸起了王府门墙! 王府侍卫一拥而上,但他们也得有本事抵挡得住…… 随后赶到的荣王妃看到这阵仗脸都青了! 仓惶大叫道:“快来人!裴家要造反了!快进宫禀报皇上!快!” 裴昱提枪望着她冷笑:“你们家不过一个亲王,是臣子!砸你们家的门墙算的哪门子造反? “若我是造反,那你们是什么?!” 荣王妃噎得回不上话! 荣王后悔死了让她跟出来! 当下怒斥:“你们回去!” 说完大步走到裴昱马下,铁青脸道:“你们也闹腾够了吧?!些许小事,便在此大做文章,你是想跟本王断交不成?!” “你说对了!” 裴昱白眼翻到了天上!“我裴昱今日就是来断交的!你给我听好了,我老裴家不与这种心术不正,无故祸害他人的人家结交!日后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我与你谁也不认识谁!” 荣王气到牙齿咬的咯咯响! 而裴昱说完话后,王府门墙就传来哐哐几声巨响,只见护卫们已经轻车熟路地把墙捅出了一个大窟窿来! 这帮人从前攻城掠地的事儿干的多了!捅个墙而已,确实费不了多少功夫…… 傅真和裴瞻送走裴昱之后,正好就迎来了梁郅和程持礼。 两个人气喘吁吁冲进他们屋:“你们俩,在王府里头把杨蘸给打了?” 傅真满心等着他们去章家的消息,却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知道这事儿了! 她道:“你们哪听说的?” 梁郅立刻连珠炮似的说起来:“外头街上都传得沸沸扬扬了,现如今到处都在说姓杨的不干人事儿,特意把你们俩诳到王府去羞辱了一顿! “如今连街头乞儿都知道我们的大英雄被欺负了,个个把荣王府骂得要死,还问我们哪听说的?这我们还能不知道嘛!” 傅真哑口无言。 她是知道事情迟早会传开,但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就传开! 她不禁问:“外面还说什么?” “还说裴叔气得不得了,带着人去把王府的门都给拆了!荣王气得要死呢,刚才叫王府侍卫跟裴叔的人打起来了! “不过王府的人打不过,裴叔也没打算跟他们打,所以手下的护卫只守未攻,正一门心思的拆门墙!” 傅真暗道了一声佩服!老将出马,还真是一个顶俩! 程持礼实在忍不住:“到底怎么回事儿?之前也没说还有这一出啊!杨蘸那混帐干啥了?” 傅真摩拳擦掌,便就把来龙去脉给说了。 梁郅还没听完就跳了起来:“这个混账东西!你们等着,我这就去帮裴叔一把!姓杨的混账王八蛋,他这是没把你平西将军夫人放在眼里!” 傅真赶忙拉住他:“行了行了,有你裴叔去就得了!再去人就过火了,让他们得了把柄,外头人也会说我们得理不饶人,反倒弄巧成拙。” 梁郅不得已坐下。 傅真给他添了茶,说道:“其实给将军枕边塞人倒还事小,要紧的是,他们其实是想把那女子安插到裴家当眼线!” “……眼线?”梁郅来回的看起了他们俩。 “没错。”裴瞻点头,“我看了那卖身契,原先杨蘸买她的时候,是一年以前,也就是说他在荣王府待了有一年了。 “一年时间足够她被驯化。” 梁郅拍桌子:“他还真敢想!” 傅真道:“有什么不敢想的?那女子姿容其实十分不错,梨花带雨地瞅着将军,我见犹怜,还挺会来事儿。” 梁郅和程持礼听到这儿不约而同竖眉朝裴瞻瞅去。 裴瞻深吸气:“她哪里有瞅着我?你别胡说!” “我就是在夸你做的好!” 傅真安抚的拍拍他的胳膊,然后道:“卖身契我也看到了,就是这么回事。姓杨的和章氏居心叵测! “杨蘸之所以来这一出,肯定是之前成功过许多次,有经验了,他以为将军就算推辞,于他来说也没有什么损失。 “但如果将军接受了,那于他就有了大大的好处! “眼线进了裴家,之后就一定会让杨蘸和章氏找到机会攻入,别的不说,我和将军是假夫妻这事还会瞒得住吗?” 傅真绝不会容忍他们存着这样的心思,好在裴瞻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俩人就顺势推动了裴家彻底与荣王府断掉往来。 裴昱跟荣王一翻脸,荣王府的人就别想有机会钻裴家的空子了! “怪不得!”程持礼道,“我说怎么这半日的功夫就闹出这么大动静来了!这换成谁谁不恼?” “但这个女子还是得要回来。” 傅真一句话差点没闪了裴瞻的腰! 他说道:“你想干什么?” “让你负责啊!”傅真抻身,“卖身契在咱们手上,那已经是你的人,留到他们手上也会有后患的! “若是他们指使这人干点什么坏事,到时候让我们裴家背锅怎么办? “所以不能让她留在荣王府。 “再怎么着,这卖身契上的主家也得改掉!” 裴瞻望她良久,沉气道:“以后说话,别大喘气。” 吓死他了都。 瞅见对面二人正两眼碌碌地盯着他瞧,他就道:“既然你们来了,那这事交给你们去办。” 梁程二人梗起脖子:“是你的人,凭什么让我们去办?!” “因为接下来就是你们的任务了。”裴瞻睨着他们,“裴家与荣王府已经断交了,难道你们几家还要跟他们来往?你们不趁此机会都跟家里提个醒?” 程持礼嘶了一声:“说的对呀!跟他们维持和气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既然已经撕开了口子,那倒不如从现在起,想办法把他们的假面撕破给世人看!” 傅真点头:“何家就是个现成的例子。不逼着他们现出原形,他们还会在暗中图谋的。 “何家再不好,实力也摆在那,绝不能任他们为徐胤所用。 “他们想拉拢大臣,我们就是不要让他们如愿!” 听到这里,梁郅忽道:“你们知道我俩今儿这趟差事办的怎么样吗?” 傅真正想知道这个呢!“快说,章士诚如何?” 第219章 不能让白眼狼占便宜! 梁郅道:“我估摸着,那天夜里打章士诚的不是徐胤的人。” 傅真虽有推论,但还是问:“这话怎么说?” “首先,打他的人抡的是棍棒,徐胤真要打他不会使这种招数吧?然后,你知道章士诚跟何群英的矛盾是为什么越来越深的吗?” 梁郅便清了下嗓子,接着往下:“章士诚前段时间新纳了房小妾,出事那天夜里,他是听从这小妾的撺掇出门的,而且那天的路线也是小妾提议给他的,后来就偏偏在那里出了事。 “章大麻子还没觉出问题,我们当时就问了问那小妾的来历,出了章家顺藤摸瓜一查,发现那小妾的娘家母亲,跟永平府上一个婆子结了干亲!” 章大麻子遇险这段来由傅真已从章氏那里听过,但听到末尾她也不禁顿住:“你的意思是,那小妾是永平的人?” “不,这个婆子原先是荣王妃身边的人。”梁郅深深望着她。“你觉得徐胤会用荣王府的人来办这种事吗?所以,下手的人是荣王妃才对。” 徐胤当然不会用荣王府的人来办事。 从目前迹象看来,徐胤在荣王府人面前也还在维持着他重情重义的假面,这种祸害章氏亲哥哥的事他怎么会用荣王妃出来的人? 再者还是那句话,他要行事,完全不必如此迂回。 “所以说,其实是荣王妃藏在背后激化了章士诚与何群英的矛盾。而且,章大麻子去欺负何群英的侍妾,也是他新纳的这个妾挑唆的。 “当然这都是章大麻子自己说出来的,但他如今被这个妾迷得鬼迷心窍,至今没有怀疑她。” 就章士诚那脑子,看不出来也不奇怪。 这家伙对下三滥的玩意儿驾轻就熟,但一遇到女人投怀送抱,就走不动道,多少年了都没变。 傅真琢磨了一会儿,说道:“我猜也是荣王妃,所以先前章氏想拿捏我的时候,我就直接跟她挑明了,她只怕也摸到了几分,接下来就让她自己去闹吧。 “现在是何家这边,既然何群英没有疯到逮着章大麻子死咬不放,那我们就得赶紧想个什么办法让何群英他爹看清楚徐胤的为人。 “能够阻止何群英与徐胤来往的,只有他爹何焕。” 徐胤送了这么大个人情给何群英,这如何能令傅真安心? 何焕如今掌着京畿大营三个卫所,这要是何家彻底倒向了徐胤,那就麻烦大了。 她得赶紧杜绝这个隐患,不能让白眼狼还当着梁宁的面,占到何家这个便宜! 但这显然有难度…… 程持礼道:“何家如今跟我们这几家来往都不多,何焕更是与我父亲以及裴叔他们都不曾往来了,顶多他们家几个子弟偶尔在一起碰个面。碰面也不曾建立深交。 “而徐胤身为朝中重臣,又受皇上所宠信,这种情况下跟他说姓徐的是个居心叵测之人,根本就不可能。” 谁说不是呢? 要不是这般棘手,傅真何须拖到今日还不去办? 她抬头深吸气,这时候瞧见郭颂在前方庑廊下踱来踱去,便喊了他过来:“你是不是有事?” 郭颂颌首:“回少夫人,老爷回来了。” 傅真“噢”了一声,这才想起她这位“公公”去替她讨公道砸人门墙,如今凯旋,她不得赶紧过去卖个乖递杯茶什么的? 当下嘱梁郅他们先坐着,自己麻溜起身。 郭颂却又赶上她脚步道:“少夫人不急着去,老爷一回来就直接去寻太太了,这会儿太太正给老爷温汤沏茶呢。” 噢。 那她确实是多余了。 傅真脚步一折,又问道:“那老爷此去什么情形,你知道吗?” “属下正有话要禀少夫人,”郭颂抱了个拳,接着道:“老爷把王府门墙砸了个洞就回来了,荣王很跳脚——” “真砸了?”程持礼讶。 梁郅拍他:“你别打岔!”说完问:“然后呢?他教子无方他还有意见,裴叔把他削了吗?” “那不能!”郭颂道,“老爷把墙砸出洞来,不知是谁传进了宫中。近来春暖花开的,皇上龙体不是好多了么,听说正与娘娘在御花园考察惠王的功课,接到奏报后就下旨传了荣王进宫。 “如今眼目下,荣王只怕进午门了。” 在座几个人互视起来,傅真道:“皇上没传咱们?” “眼下还不曾。”郭颂上前了一步,“荣王府如今可热闹了,老爷走后,据说荣王妃气得找上了世子妃,打没打,没人看着,但是世子妃的人却是当场把章父请过去了。 “永平郡主随后也让人去请徐侍郎,但徐侍郎明明在家呆着,有人亲眼看到他下了朝就回府了的,他却没去。 “后来荣王进了宫,就剩荣王妃与永平郡主对付章家父女了。 “只怕闹得挺凶,因为连他们家世孙都由人给带出门玩了。” 傅真听着疑惑:“这么大好的给自己挣脸面的机会,徐胤为何不去?” 郭颂摇头:“属下不知。” 这种内幕,他身为外人当然不会知道,能打听到这么些消息已经算不错了。 傅真便不再问。 正要让他去宫门口打听打听荣王进宫情况,他却又说道:“属下虽然不知徐侍郎为何没去,但却听到了这么一件事儿,说是前番永平郡主要撤掉禇钰那边的太医,是因为徐侍郎吃醋,怪永平郡主跟禇钰走得太近。” “他吃醋?”傅真真是听到了再好笑不过的笑话。“他一个满脑子权欲算计的人,怎么可能会为了永平拈酸吃醋? “对他来说,天下女人只分两种,一种对他来说有助益的,一种是没助益的,永平也信了啊?” 郭颂点头:“她信了。那日他们似乎吵了一架,然后永平郡主就立刻让人把太医请走了。” 傅真疑惑:“这消息你怎么知道的?可靠吗?” 郭颂琢磨了一下:“属下认为是可靠的。因为这是给褚钰医伤的林太医亲口说的。 “林太医上回被永平郡主的人赶走,今日刚好又被得知了消息的皇上派遣去王府给世子看伤。可林太医不太愿意办这趟差,在王府外头磨蹭的时候,他背着人在那发牢骚,让属下听到了。 “他说那些皇亲贵戚一天到晚没事干,因为拈酸吃醋就把他喊过来赶过去的,连个传话的下人都能对他颐指气使,他不忿!” 第220章 姑姑想吃哪号的? 既然是太医的话,那当然是可信的。 梁郅听完骂起来:“姓徐的肯定是想要禇钰死,禇钰一死,荣王妃与章氏之间就完全成死对头了。” “所以说禇钰不能死啊,”傅真拧紧眉头说。她又问:“他还是没有清醒过来吗?” “还是醒一阵昏一阵,人都瘦脱形了。” “荣王妃不是又派了太医过去吗?” “有什么用?伤那么重,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见好的。再说如果徐胤当真要他死,背地里肯定还是做了一些手脚。太医再努力,身边伺候的人不得用,不也是白搭?” 傅真沉气不语。 她其实并不想要荣王妃婆媳斗得不可开交,因为这样会遂了徐胤的意。但凡徐胤想办的事情她都不想让他如愿。 而禇钰一死,伤害他的真凶是谁?他也永远不会知道了。 因而眼下比起如何提醒何焕,反倒是禇钰的病情更急迫。 梁程二人还要去京畿大营,坐着说了会儿话之后,他们就撤了。 裴瞻举步去书房,傅真跟了上去。 “西北原先有个老军医,姓鲁,叫鲁柏意,他们家世代行医,治金创是一等一的好手,但是七八年前他从西北回了洛阳祖籍,你能不能帮我去洛阳把他找回来?我想让他去医治禇钰。” 裴瞻沿着庑廊漫步:“你怎么会认识西北的军医?” “我听梁大将军夫人说的。”傅真撒谎张口就来。“听说这个人很有名,好多将领受伤都是他操的刀。” 裴瞻瞅了她一眼。“梁大将军夫人多少年没回过西北了,她又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肯定是听大将军说的呗。”傅真不想跟他纠缠这个,谎言说的越多,往往越容易穿帮。“你就说你帮不帮?” 裴瞻脚进门,坐在书案后,举起自己的右手反复地看:“可以是可以,但是得等我擦完药。” 傅真目光下移落在他手上,随后又上移盯住了他的脸:“啥意思?” 裴瞻胳膊肘支着书案,往前倾了一点身子:“意思是,如果眼下有人愿意给我擦药的话,那肯定我下命令也会快一点。” 傅真冷哼:“那你且等着吧!” 说完她掉头就出门槛。 狗男人! 没伤擦什么药? 竟然敢故意拿捏她! 还以为她没办法不成? 她叫张成去! 傅真噔噔地跑出院子。 路过小花园,前方传来了裴昱和裴夫人的身影。 夫妻两个人正坐在树下喝茶,不知道在说什么,裴夫人眉飞色舞的,裴昱就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好像在欣赏着什么画作。 傅真望了几眼,低头想了下,又转身跑回了裴瞻的书房。 裴瞻站在帘栊那边,低头背对着门口,不知道在干什么。 傅真走过去,踮起脚来探头一看,他竟然真的在擦药…… 她伸出手,一把将他的手腕抓过来,只见他右手骨节处竟然青了一块。 做个戏也不用这么真吧?! 傅真瞄了他一眼,然后拇指在淤青的那一块上压了压。 这一压明显感觉到他手臂肌肉绷了起来! “还真伤了?” 淤青下面竟然肿了…… “这怎么可能?这都能受伤?” “我拳头再硬,也扛不住意外。”裴瞻继续往伤处涂着药膏,略略有点没好气。“有一拳打在他腰间的玉佩上,那玉都让我打碎了。” 傅真立刻为刚才误会他做戏而有些过意不去。 她缓下声音:“那你怎么不早说啊?害我误会你。” 说着她右手接了药膏,左手拉住他的手,帮他涂起药来。 不过铜钱大小的一块青肿,但是正好在骨节上,属于擦药也可,但是不擦药,肯定得有好些天用手不利索。 “我刚才不是说了要擦药吗?可你满脑子只想着怎么去医治禇钰,压根没想到我也是个血肉之躯,也会受伤。” 得!倒是她的不是了。 傅真十分无语。 但就算是真的伤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吧?至于怨气这么重吗? 太矫情了! 但是看在刚才疏忽了他的份上,她就不点破了。 仔细的帮他揉了揉,然后把药膏盖子合上:“行了,连续擦几回,就没事了。” 裴瞻看着自己飘满着药膏芬芳的手背,轻快地“嗯”了一声。 傅真道:“现在该说我的事了吧?” 裴瞻回到书案后坐下,拿起桌上不知什么时候写好的一张纸:“待会儿你拿去给郭颂,让他安排人去洛阳。” 傅真把纸接了,又说道:“那我还有件事儿,你干脆也帮帮我。” 她伏在桌子上道:“今儿晚上,我想去看禇钰。” 裴瞻满脸不乐意:“他有什么好看的?光棍一个,胡子拉扎,还缺心眼儿。” 傅真啧地一声:“我想去看看他的伤情。” “老二不是去看过了吗?” “我想亲眼去看看!” 裴瞻便把涂过药的手伸到她眼前:“你看我手受伤了,多有不便,你这几日能不能跟随我,做我几日贴身的下属?” 傅真直起身子:“你不要得寸进尺,我跟你可是假夫妻,不要对我提这种无理的要求!” 裴瞻身子靠进了椅背:“我只是让你贴身跟随我,万一需要处理一些事务,就有你在身边帮帮忙。 “而且,老二老七他们都在大营里,你难道不想了解了解京畿大营是何状况吗?” 这话倒是说进了傅真的心坎里,她将门出身,对军营的情分还是很深厚的。 但她想了一下,却没把握:“我能帮你做什么?” “什么都可以,反正又不会让你更衣什么的。” 说到这里,裴瞻瞥了一眼过来:“你想帮我更衣,我也得考虑考虑。” 傅真拉长脸:“得了吧,我可不吃你这号。” “那你想吃哪号?” 傅真端起茶,刚喝了两口茶下肚,冷不防裴瞻就在对面转着杯子,慢吞吞问起来…… 她擦了一下嘴角的茶渍,郑重道:“近来食欲不佳,哪号都没有胃口!” 说完站起来:“你要是不去,我就自己去。” 本来也没打算一定让他跟着,不过就是知会他一声,不去拉倒! 裴瞻望着她风一般掠走的身影,轻扬了一下眉头。 第221章 难得裴将军有个软肋 这些年荣王低调为人,加上前些年西北不稳,纵然朝中谁家有点什么坏事儿传出来,在两国交战之时也不值一提,所以在京城里,荣王府的名声相对还算不错。 可是荣王府门墙被裴昱一捅,城里舆论就炸锅了。正因为荣王过往名声不错,突然爆出杨蘸竟然妄图搅散裴瞻这位平西将军的新婚这种行为,大伙议论的劲头当然也就比平日大了。 尤其郭颂还奉了裴瞻的命令往外宣扬此事,于是,整件事情就如同实实在在发生在众人面前一般,就连杨蘸是如何调教扬州瘦马,打算送到裴家当眼线的事情都被直接抖露了出来。 永平打发人回徐府请过来徐胤的时候,徐胤的确已经回到家了。而他也正是因为听到了裴家兴师问罪这个消息,才匆匆回府的。 “这个杨蘸可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们这一直接把裴家开罪了,日后我跟裴家也更加不好交往了!” 徐胤阴沉脸在书房里来回走着,“他就不长一点脑子吗?六年前是这样,六年后的如今还是这样! “当年要不是他连那点事情都办不好,怎么可能会有后来这些麻烦??” 在他的怒气之下,连冗吐气都不如平日自如。 他说道:“但小的却觉得这件事情,裴家有小题大做之嫌。事实上就凭世子的行为,提出送个女子给裴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他不同意,完全可以直言拒绝,没有到必须动手的地步。他们在借题发挥。” 徐胤看了他一眼:“要不然呢?” 连冗默语。 徐胤冷声道:“我很早之前就发现裴瞻对我有敌意,第一次他打招呼的时候,他目光就说不出的冷漠。 “后来是几次去梁家的时候,梁郴正好喊他作陪,才正式有了接触。而那根本也谈不上热络。 “早前我还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后来在街头偶遇,他朝我撂下了那番毫不客气的话,我才知道,我根本没有误会。 “他就是不喜与我结交。 “那今日这事发生之后,我便又可以断定一件事,他不但讨厌我,也讨厌荣王府。” 连冗静默片刻:“他也不过二十来岁,或许是年轻气盛,容不得老爷比他出色。” “这种理由说出来,谁会信呢?”徐胤瞥了他一眼,“如果他连与朝臣结交不能任性这种道理都不懂,那我就实在要怀疑他这六年仗是怎么打下来的了。 “你自信一点,他就是打心底里不想与我结交,连敷衍也不愿意。 “与其反复猜测这一点,倒不如好好想想,他为何会如此排斥我? “难道我这些年在人前的表现不够好吗?我的举止还有令他感到不配与他结交的地方?” 徐胤说到这里摊开双手,挑高了尾音,话语里的冷笑藏也藏不住。 连冗垂头:“老爷在外口碑有目共睹,不可能有和不周到的地方。但凡有,梁家都不会与老爷保持联系了。” “所以说,他到底是为什么如此排斥我呢?”徐胤眯起了双眼,“我徐胤在朝堂上从上至下,与人交往游刃有余,拿捏人心我还是有几分自信的。 “我又与他一个文官一个武将,平日公务毫无交集,谈不上利益冲突。” 连冗垂首:“属下愚钝。实在也不知这是为何?” 徐胤哂道:“你不觉得,他与傅真这桩婚姻透着奇怪吗?” 连冗抬起头来:“老爷的意思是?” 徐胤望着墙上的头鏊,目光深深:“除了朝堂之上的利益,或许也还有别的。比如说,梁家。” 连冗目光里有着迷惑:“这与梁家何干?” 徐胤伸手把头鏊取下来,捧在手上:“我这么多年煞费苦心维系着与梁家的往来,一是借着梁家与程家和杜家结交。一是为情势所推,不得不这么做。 “梁宁当年有许多拥趸,当中也不乏她的追求者,我不知道裴瞻算不算其中一个。” 连冗有些失语:“那不能吧?那几家家主都相互拜过把子,等于是异姓兄弟,论理,裴瞻也得唤梁小姐为姑姑。” “那算什么?”徐胤哂道,“若是真喜欢一个人,还何须管这些?就是嫁了人,也照样要夺过来的。” 连冗眉头紧皱:“可是之前老爷让小的去打听过裴瞻与梁小姐的过往,小的并没有听说他们之间曾经有交集。” “这点我也知道。” 徐胤说完凝默片刻,才缓缓往下说起来:“可是他却娶了傅真。” “……” “傅真与她,实在太像了。”徐胤手指在头熬上摩挲,语声极缓,“我每次看到她,总会不自觉地想到另外一个。” 连冗深吸气:“老爷是不是还觉得,傅真或许就是梁小姐?” 徐胤没有言语,只是微微的摇了摇头。 连冗便上前半步:“我只问老爷一句,倘若傅真真的是她,老爷该当如何?” 徐胤手指停住在头鍪的边缘处。 “这种假设没有意义。” 他把头鍪放下来。“我只是想说,裴瞻娶了一个与梁宁极为相似的女子,而且他们的议婚之期如此短促,身份还如此悬殊,难道不能说明一些问题吗? “就算你没有听说任何他们之间的交集,就凭裴瞻与梁家来往如此之密切,他又怎么可能避免得了与梁宁的接触? “而如果他心悦梁宁,对我这个梁宁的前未婚夫怀有敌意,不也很正常吗?” 连冗听完沉吟,“那我们该如何应对眼下?” 徐胤道:“就算傅真不可能会是梁宁,裴瞻如此急迫的把她娶进门,至少说明了看重她。 “今日之事实则因傅真而起,裴家父子闹出这么大动静来,哪怕有一半是为了对付荣王府,也有另一半是为了安抚她。 “你再去好好摸摸她的底细,我听说最近他和程持礼以及梁郴夫妇往来都很密切,最好是把她和这些人的交往都摸清楚。 说到这里,他沉下一口气:“她突然冒出来,前后不过三四个月而已,这动静就一波接一波,让人实在无法小觑。” 连冗点头,问道:“如果她对裴瞻来说属实要紧,又当如何?” 徐胤瞥他一眼:“倘若属实要紧,那不就是好事吗?难得无懈可击的裴将军有个软肋。” 第222章 不许看!他没穿衣裳 连冗未再多说,称是告退。 假设徐胤的推测成立,裴瞻暗地里也喜欢过梁宁,那与梁宁相似的傅真便只是一个替身。 如此看来,在傅真身上下功夫,就有些不值得。 又不是梁宁本人。 如果是梁宁本人,那么用不着徐胤交代,连冗自己都会思谋着如何将她永远地打入地狱里,再也出不了声。 不过徐胤说的对,难得裴瞻有个软肋,是值得他们好好关注关注。 …… 禇家在荣王府西侧的平安胡同里,这当然也是荣王妃特意安排的,为的就是上王府来走动方便。 傅真下晌打发人去褚家外头探了探情况,等到夜深人静,便喊上几个人,换上装束,驾上马车到了平安胡同。 那日亲手从禇钰伤口里抠出小刀时,傅真没想过要插手他的医治,因为想过荣王妃一定会尽全力救他。 荣王妃救不活的,她傅真肯定也没辙。 但谁也没想到中间会有永平来插这一杠子! 禇钰死了,就不会有人知道是徐胤杀了他,傅真就算跳出来指证,又哪里有禇钰自己活着指控他来的更好呢? 从某种程度上说,徐胤也算是禇钰和梁宁共同的仇人了。当然,还得看这傻子能不能从永平这碗迷魂汤里清醒过来。 话说回来,徐胤竟然杀人杀的这么溜,令傅真有些五味杂陈。 真不知道他是原来就有这样杀人不眨眼的本事,还是说在亲手杀死梁宁之后,他在这方面的修为日益精进,已经就跟斩根路边的草一样,可以信手拈来了。 “禇家有大夫日夜看护,是荣王妃从外边找来的,太医每日上晌前来诊脉和换药。 “禇家内外三进,禇钰住在正院正房,夜里轮值的有两班人,每一班为三人,为长随外加一个丫鬟。 “禇家人不多,前后内外所有的下人加起来才十个,他自己就是练家子,又没有家眷,防卫并不严。” 路上杨彤把探来的情况细细说给傅真听过,恰好就已经到了禇家附近。 傅真交代下去:“你们把他屋里的人引开,回头我进屋瞧瞧,用不了多久就出来。” 说完她把面巾罩上,轻轻悄悄地借着马车遮蔽,然后就翻上了墙头。 落地时旁边却多了个人…… “你怎么来了?”傅真讶然望着同样一身夜行衣的裴瞻,“你不是不来吗?” 裴瞻道:“我可没说不来。” “那你唧唧歪歪的,不就是不想来吗?” “当然不是。”裴瞻说完就沿着墙根下的暗处,抬步朝宅子深处走去。 傅真望着他的背影,赶紧跟了上去。 宅子不大,很快就到了正院正房的后窗之下。 空气里漂浮着浓浓的草药的味道,屋里点着灯,略微有些动静传出来。 傅真蹲在墙根底下,扯了扯裴瞻的衣角,比了个手势让他蹲下,等杨彤的信号。 院子里传来几道蟋蟀的叫声,接而房门开了,细微的脚步声传过来,没一会儿又传来了几道猫叫声。 傅真碰了碰身旁的裴瞻,旋即打开后窗,一跃入内。 屋里点着调暗了的油灯,纱帐之内,有沉重呼吸声。 傅真来到床前,拨开纱帘一看,只见禇钰紧闭着双眼躺在床上,脸上苍白,果然已经瘦脱了形,光着的膀子看上去肉都松了不少。 傅真轻唤了一声“禇将军”,他没有动弹。傅真便伸手去揭他的被子,打算看看他的伤势。 一只手从侧方伸过来,把她的手又挡了回去。 裴瞻道:“他衣裳都没穿,你也看?” 傅真啧地一声:“这有什么?他伤在右胁之下,又不是私处,我就看看伤!” 裴瞻不由分说指着外边:“你去那边,我来揭。” 说完把被子掀了起来。 只见那日傅真看过的伤口处,此时已包扎起来,但是仍看得出来伤口周围是肿起来的,红肿的范围都扩大到了腋窝之下,以及胸膛处。 傅真探头看了两眼,不由皱眉:“这都多少天了,怎么看上去都越发严重了?” 说完她凑近了些,又仔细打量床上。床上倒还算干净,只是禇钰微翕的双唇已经干起了皮,再看床头茶几上,一碗茶只剩了一些茶底,却也不曾另有茶水备着。 “果然是这样!”傅真端起茶杯,“他这个状态,吃饭都成问题,如今却连水都喝不着,这伤怎么会好得起来? “但凡身边人用心几分,他也不至于如此了。” 裴瞻道:“荣王妃亲自下令医治,不会有人敢不遵从。一定要说有的话,那只能是徐胤或永平了。” “真应了那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两人可真不是东西!” 傅真愤愤说着,将杯子凑到禇钰唇边,将那点茶底喂到他嘴里。 那细小的水流刚流入唇舌,昏睡中的他立刻极速地吞咽起来。 可是茶水并不多,也就两三口的量,全数倒入之后,他喝不到更多,便忽然一把攥住了傅真的手腕! 傅真愣住,连忙把杯子交给裴瞻:“你快去找点水来!” 裴瞻瞅了她一眼,并没有动。 傅真道:“快去呀!他都快渴死了!” 裴瞻方才黑着个脸站起来。 但他并没有立刻走,而是蓦地抓住禇钰那只手腕,用力一扯,直到将这只手扯开老远,他才顶着满脸寒霜走到屋角去倒茶。而刚拿起壶,他就被桌旁一支药罐子引去了目光。 傅真咽下满腔的无语,将目光调回禇钰脸上。后者显然是极为饥渴,呼吸紊乱了,嘴里也含糊地发出了声音。 傅真深吸气,把面巾拉上,又叫道:“禇将军?禇将军?” “别叫了,他听不见!” 裴瞻端着碗水走回床前,吐出来这几个字里没有半分好气,“水里有安神药,他醒不来的!” 说完他递了个药罐子过来。 罐子里头还有药渣,散发出来的味道,很容易让他们这些经常与草药打交道的人闻出来。 傅真简直不能相信,禇钰都已经这样了,居然还有人给他喂安神药?这是生怕他醒过来吗?! 第223章 我们家都是媳妇儿做主 这时候门外又传来了蟋蟀声。 傅真扭头一看,杨彤正在窗户处探头。她走过去,杨彤便压低了声音说道:“禇家这些下人不干净。刚才属下在四面走了一圈,其中两间丫鬟住的房间里找到了这几样东西。” 傅真定睛一看,却是几件金灿灿的钗环手镯什么的,在他掌心之中闪闪发光。 在宁夫人身边住了这几个月,傅真一眼就看出来这些东西成色都很不错,不是一个下人应该拥有的。 她想了下:“禇钰几个丫鬟?” “替禇钰打理起居的是三个。” “去查查她们怎么进来的?” 杨彤领命离去,傅真又回到床前。 裴瞻喂了几口水之后,禇钰已经安静下来了。 傅真道:“此去洛阳来回少说也得半个月。连茶水都供应不上,药材必定不可能会有好的。 “照这个状况下去,半个月足够要他的命了。必须得想办法,让他尽快醒过来。” 裴瞻站起来,方才沏茶的圆桌旁边,捡起掉在地上的一张药方:“是太医开的方子没错。他能挺过这么多日,也算厉害。 “只要药材能跟上,醒过来应该不成问题。 “回头我让郭颂从府里拿些好的伤药过来给他换上。 “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傅真瞅了两眼那方子,转头找来纸笔,对着那方子抄写起来:“我们家有药铺,我拿回去让掌柜的给他拣上最好的药,熬好之后带过来喂给他。 “我不要他当死马,我要他当活马,而且还是持枪操刀直接冲向徐贼的那一匹!”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处处防备着身份暴露后引来徐胤关注的傅小姐了,她现在已经是平西将军夫人,可以动手的空间大多了! 姓徐的作恶多端,害过的人可不只有梁宁一个,别的她先不说,眼前禇钰就摆在这里,仅仅因为徐胤想要陷害章氏,意图挑起荣王府婆媳之间的斗争,他就对一个无辜之人下这样的毒手!这怎么能放过他? 她得好好利用起来! 把抄好的方子揣进袖子里,确定禇钰呼吸平稳,二人便出了房间。 后院里亮着灯,正有动静,进门一瞧,果然是杨彤带着两个护卫把三个丫鬟押跪在地下。 傅真问:“怎么样?” 杨彤立刻上前,压声道:“三个人里有两个被买通,刚才已经盘问过一番,左边这两个正是搜出了首饰的两人。右边这个是粗使丫鬟,平日不怎么进禇钰的房里。 “她们来历都没有问题,都是附近的乡民,正常牙行采买进来的。 “只是他们也不知道买通给首饰的人是谁,只知道是个年轻男子,拿的荣王府的牌子,说是奉的荣王妃的命令。” 这话也就骗骗丫鬟了。 荣王妃要害禇钰还用得着如此大费周章? 当然是有别的身份! 不过“年轻男子”几个字自耳畔掠过,傅真目光立刻闪烁了一下。 她走到左边那两个丫鬟面前,扫她们几眼后蹲下来:“那男人,是不是年不过三旬,举止斯文,而且穿着不俗?” 丫鬟们早就吓趴了,听到问话哪里还敢玩心眼儿?俩人抢着道:“正是正是!容长脸儿,比我们将军略矮一头,说话,说话倒是怪招人待见的。” 俩人说到末尾又把头低了下去。 傅真冷笑:“我说什么你们就应什么,我就是王府的人,你还存心糊弄我?来人,割了她们的舌头!” 二人快吓破了胆:“好汉们饶命!我们绝没有那个胆子!” 傅真站起来:“要让我相信也可以,从现在起,我留下个兄弟在禇家,日夜盯着你们。 “要是你们老老实实听他的话,没出什么别的差错。那我就信,要是不听话,我立刻把你们押到王府去! “王府近日被人上门闹事,王妃娘娘正在气头上呢,我拖你们去给她撒气!” 丫鬟们完全不能再有回话的胆子了。 傅真调头出了院子,一直走出禇家,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护卫们,跟裴瞻道:“挑个兄弟留下来看着点吧,那两个丫鬟不老实,暂且不能让她们把我们来过的消息走漏出去。 “二来禇钰那边也需要好生伺候,没人看着她们一定不会听话。” 裴瞻道:“陈顺听少夫人的吩咐。” 身后便有个瘦高个的护卫走出来领命。 傅真叮嘱道:“你这几日藏身在禇家之内,安全起见,最好不要露面。只要好好的盯着里头的动静,还有监督好方才那两个丫鬟,让他们好好服侍禇钰就行了。” 陈顺称是,矫捷地翻过墙,消失在禇家院墙之内。 傅真望着杨彤他们:“我们来这一趟,首尾都消除干净了吗?会不会引起他们警觉?” 杨彤思索道:“本来难免会留下些痕迹,但主子既然安排陈顺兄弟留了下来,那就不会有一点问题了。” 傅真点头:“那就好,你们现在就去给我盯着连冗,根据方才丫鬟们的交代,怀着害人之心买通两个丫鬟的人就是他! “这个姓连的是个毒瘤,但凡他有什么动静,记得来回话,千万不要让他和徐胤再拿到机会加害禇钰!” “得令!” 杨彤即刻带着人下去了。 傅真信步走了一段路,才想起来裴瞻应该还在身后。一转身,他果然就站在眼前。 她说道:“你怎么一直都不说话?” 裴瞻不慌不忙扯下脸上的黑巾:“我听你的命令行事就行了。” 这倒搞得傅真有些不好意思。“是我喧宾夺主了,把你的护卫使唤来使唤去的,回头你来当头儿。” “夫人何出此言?咱们不都是为了替大周朝堂铲奸除恶吗?还分什么主次? “再说我们老裴家,都是媳妇儿当家作主。” 傅真讷然。 裴瞻抓住她的手腕,朝着停在前方树下的马车走去:“夫人素日潇洒利落,气概不输男儿,让人钦佩。今日怎地倒是拘泥了?……” 傅真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被他拖进了马车。 同声共气铲奸除恶的道理她都懂啊,只是才几天的功夫,他这一口一个夫人就越叫越顺口了,还“媳妇儿”都出来了,是怎么回事? 第224章 翅膀硬了! 如果说荣王府是徐胤的帮凶,那连冗就实实在在是徐胤的爪牙,要救禇钰,就不得不盯紧了他。 翌日早起之后,裴瞻去了京畿大营,傅真则回宁家寻宁夫人。 马车到了宁家门口,只见门前的大树之下还停着一辆马车,傅真瞅了两眼,认出来撩开的车窗里是谢彰,连忙下车。 “谢大人?” 谢彰看到她之后也立刻下了车:“将军夫人。” 傅真咧嘴:“您客气了。”又道:“您怎么不进去?可是母亲不在府里?” “不是……” 谢彰不知怎的脸上划过一丝不自在,他道:“我只是路过这儿……那个,我是想找令堂送份束修,小女承蒙令堂细心教授,我一直都未曾正式致谢,心里……” “大人这话可就见外了。”傅真道,“母亲教谢小姐持家理财这些本事都是她自愿的,都是因为谢大人对我们关照颇多,母亲才想要回报大人,您怎么反倒还要谢回来呢?” 谢彰一个言官,竟有些语无伦次:“我就是,就是,过意不去,她,她太细心了,阿愉她,她天天回去在我面前念叨着你母亲的好,这也太,太难为令堂了。” 傅真在他微红的脸盘上停留片刻,忽然笑了:“既然下车了,大人不如随我进去喝杯茶吧?有什么话你们可以当面说。” 谢彰看样子还想推辞,但这边厢傅真已经打发人把门叩开了。 宁夫人在指挥人拾掇院子,偌大一个宅院,她单薄的身子立于当中,着实显出几分孑然。 看到他们俩同时出现,宁夫人也愣了愣。 傅真道:“谢大人找母亲有点事情要谈,我在门口刚好遇见,就一起进来了。 “大人请厅堂上座,我先失陪。” 说完她便径直回了自己的怡心堂。 宁夫人上次说要在这个院子开个临街门口,已经开出来了,傅真正好打发人去就近的宁家药铺里传了个掌柜过来。 如今京畿所有铺子里的大掌柜,二掌柜,全都在宁夫人和苏掌柜的带领下见过傅真,少去了许多废话。 交代下去之后,傅真就在这里等着掌柜把抓好的药再送过来。看到书案上还有他之前用过的文房四宝,便铺开纸笔,开始画起了画。 宁夫人回来时,一幅画像她已经画好了。 “这人是谁?瞧着好像在哪里见过。” 傅真从小体弱,干不了别的,宁夫人纵有把她栽培成才女的条件,却也缺少这份体力。于是就选了相对轻松的丹青,拜了京郊的丹青名家为师,多少也学出了几分功力。 如今这具身子由梁宁主掌,学过的本事却还牢牢附着在身体与记忆里。 傅真道:“母亲见过倒也不算奇怪。此人是礼部侍郎徐胤的心腹,叫连冗。” 放在从前,怕是没有什么机会见,但如今的万宾楼早已经成为京畿权贵的宴会新宠,上回徐胤还买了万宾楼的点心带上白鹤寺取悦永平,足见徐胤已经成为万宾楼的客人。 “是徐家的人?”宁夫人凝眉,“难怪我不是很熟,这位徐侍郎光顾万宾楼的次数并不多。应该算是他们这群人当中较为罕见的。 “楼里的掌柜们平日会密切留意同行们的消息,听说他爱去西湖楼。” “是么,”傅真想起了那座从前他们几乎隔三差五就去光顾的老牌酒楼。 西湖楼的确不错,但像徐胤那样恨不得实时往高官堆里扎堆的人,竟然没有上万宾楼凑这个热闹,而是专注跑去西湖楼,实在也有点奇怪。 “你画这个人做什么?”这时候宁夫人又问起来。 傅真便把这画推给她:“咱们万宾楼每日人客众多,烦母亲交代给苏掌柜,让他发话下去,平日留意下这个人有没有上咱们铺子,如果来了便盯住他,看他都干些什么。以及与徐家和荣王府有关的消息,听到了什么也来告诉我。” 茶楼酒肆是消息流通最为迅速之处,傅真怎么可能放过眼皮底下的机会。 宁夫人自然已经听说了裴家与荣王府那场纠纷,便把画收下,也没有多问。 正好药铺掌柜也亲自拿着药送回来了,宁嘉也放学回家了,一家三口坐着唠起了家常。 傅真一直留到快晚饭才回裴家。 裴家吃饭是各房吃各房的,傅真把药拿给紫嫣,让她去守着煎好。 这边厢吃完晚饭,她就与裴瞻抱着装好汤药的药罐子,又趁夜来到禇家。 这次有陈顺在里头接应,更加顺畅了。 经过昨夜对丫鬟的敲打,禇钰看起来状态又好些了,至少嘴唇看上去没那么干。 傅真将药一口口给他喂下去,又将裴瞻带过来的伤药替他换了,伤口已经化脓,惨不忍睹。换药的时候禇钰又开始痛苦的扭动,但当把新药涂上边缘,他便逐渐的安静下来。 “你白天多找找机会,给他伤口边缘多擦一擦。” 傅真把药给了陈顺,然后与裴瞻又退出了禇家。 这么做到底有效没效,坚持三五日就能看出来了。 就在傅真暗中救治禇钰的同时,荣王府被砸了门墙的传闻余波未退。 事出当日,皇帝把荣王传进宫中问清事由之后,即将荣王给训斥了一顿。 荣王灰头土脸回了府,皇帝又把裴昱传进了宫。不知道骂没骂,反正裴昱回来没说,他理直气壮地去,又理直气壮的回,回来还干了三碗饭。 不过荣王府镇压不住的是街头巷尾的议论,朝中百官还是颇为有眼色,不曾公然说什么。 只是荣王喊人修着修着门墙,看到了不远处的徐家,想到事情发生后,徐胤从头至尾都未曾来过问,却是气不过,打发人去把他传过来。 去的人却很快回来了:“徐侍郎被皇上召进宫中为三皇子讲学,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荣王眼底划过微愕,片刻后他负手沉气:“他如今倒是翅膀硬了。有皇上当靠山了!” 底下人闻言道:“小的还听说,卫国大将军何焕,要力举徐侍郎接任即将致仕的林尚书为詹事府詹事。” 第225章 他竟然画了她的画像 本朝的詹事府詹事都是由六部尚书兼任,礼部林尚书兼着詹事的职,他致仕后自然詹事的职位也空了出来。 徐胤前两年就有人推他接任礼部尚书,他推辞不受,此番林尚书下了,他就算不任尚书,詹事府詹事之职却是绰绰有余。 只是荣王一听更是愕然:“何焕都在为他说话?” “父王。卫国大将军都在为郡马说话,这不是好事吗?” 这时候永平到了跟前,撅起了嘴说,“裴家这么一闹,那几家肯定也会与我们王府慢慢疏远。何家与其余四家这些年交情不如从前,和梁家更是结过梁子的。 “咱们可不能放着这么好一股势力不去拉拢啊! “况且,父亲难道不想将来有机会好好教训裴瞻和傅真一番,给哥哥出口气么? “咱们拉拢了何焕,还怕他们做甚?” 荣王冷哼:“我怕的是他给自己赚势力!” “父王!”永平拉长声音,“子修这些年在外替王府结交了许多人脉,父王应该对他拥有百般信任才是。您怎么还这么说他呢?” 荣王冷哼:“你的意思是,我待他还不够好?我把自己的女儿都嫁给他了,还算不上信任他?倒是你,傻不楞登,他说什么你信什么,回头让他给卖了你只怕还乐呵呵!” 说完他一拂袖,大步回府里去了。 被撇下的永平一跺脚,也不进去了,转身回了自己家。 前脚刚进门,后脚家丁就说老爷回来了。 永平便要迎到门口,却见徐胤阴沉着一张脸下了轿子。 她顿了下,走上前:“这是怎么了?竟这样神色?” 徐胤将乌纱帽摔给连冗:“你哥哥干的好事,连累我今日也被皇上敲打了一通!” 永平愣住,随后跟着他进门:“皇上说什么了?” “皇上说,如今朝上推我上任礼部尚书的呼声极高,让我不要只顾着自己,也多劝诫你父亲好好做人,为人臣之表率!这话下之意,岂不是对我也有了不满?我告诉你,若我仕途受阻,荣王府也不会得到什么好处!” 永平胸脯起伏:“这件事怎么能怪父亲?这分明就是裴瞻和傅真欺人太甚!” 徐胤冷笑,扯开袍服:“你哥哥不让人抓住把柄,人家怎么会欺到头上来呢?上回在白鹤寺斋堂,人家傅真就已经伸手打过你了,你嫂子还护着人家。知道傅真嫁给了裴瞻,还跟你哥哥巴巴地把人家请到府上来。你们不是明摆着有求于他们,不敢得罪,宁愿吃这个哑巴亏?既是如此,那人家又有什么好顾忌的?自然是逮什么上什么!” 永平哑口无言。 她竟不能否认徐胤说的是事实。 当日她挨了傅真巴掌后本是咬牙发誓要收拾傅真的,可是荣王与杨蘸章氏都压着她,不想让她得罪了裴瞻。后来章氏邀请裴瞻傅真登门,还让她去当陪客,天知道她有多憋屈?但荣王和杨蘸还是不让她发作! 这下好了,忍气吞声的后果就是继续受气还丢脸!而且明明是裴家理亏,皇上还只训斥他们荣王府,跟这件事完全无关的徐胤,也被敲打了! 这几日因为徐胤政务平顺,本来在家里也和气了许多,没想到因为裴家一闹,他回到家里又冲她横眉冷眼了! “郡主,王妃差人来问,何以郡主还未曾过府去?” 面前丫鬟的声音唤回了满腔郁忿的永平的神思,她定眼一看屋里,这才发现徐胤竟然已经离开了。 “老爷呢?” “去……去赴何将军的宴了。何将军还请了裴将军……” 请了裴瞻? 这个时候他还与裴瞻往来?! 永平心中无名火起,一脚踢翻了面前一只半人高的大梅瓶! “他眼里哪有我?谁跟我作对,他就跟谁好!他眼里何曾有我?!” “……郡主!” 门下小厮吓得脸都失色了! “滚出去!” 小厮忙不迭地跑了。 永平阴寒着脸抬脚跨门。 却在就将跨出门的当口她又倒了回来—— 只见被她踢开的头鍪撞翻了帘栊下装着许多画卷的瓷樽,那些卷轴震出了瓶口,其中两卷翻开了半幅,露出半张女子的面容。 永平猛地蹲下去,把这卷画打开,却见上方女子明眸善睐,绝艳无双…… 这根本就不是她永平! 不但不是她,而且也不是梁宁! 她是傅真! 永平浑身血往上涌,把这幅画给丢了,把另一副又打开,看完之后,她把剩下那十来卷画全部翻开了! “把他给我喊回来!” 小厮又被喊了回来。 永平举着这些摊开了的画像问他:“这些什么时候画的?” 小厮哪里还敢不老实?连忙磕头道:“都是最近画的,上回从白鹤寺,从白鹤寺回来,老爷就开始画了!……” 永平牙一咬,齿缝之间便有血丝溢出来! 徐胤是才子,是朝中的探花郎!他书画上的修为绝对可以跻身满朝丹青大手前十之列! 所以这画绝不可能让人认错,他画的就是傅真,他竟然画了傅真!还一连画了这么多幅! 他是个有妇之夫,竟然画了这么多另外一个女子的画像,而且还一个有夫之妇! 他这是揣着什么心思?? “为什么我不知道这件事?”她声音嘶哑,怒睁着的双眼里已经浮现出了血丝。“你跟在他身边,他做这样的事情,你都不来禀报我吗?” 她以为徐胤心中只惦记着梁宁,惦记着梁宁就已经让人受不了了!他如今为什么还惦记上了傅真? 别告诉她这是误会! 没有哪个男人会私下里偷偷画另一个女子的画像而不带猫腻! 小厮哑口无言,身子害怕地后缩了回去。 “郡主!” 这时连冗走进屋里,望着眼前满地狼藉惊呆了!“您这是?您怎么把老爷画的画给动了?” “我不能动吗?”永平双眼阴冷地望着他,“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这个家里所有的一切我都有主掌权,这几幅破画我不能动吗? “你是说我不能动自己丈夫的东西吗?!” 第226章 这是谁的错? “小的岂敢?” 连冗连忙放下手上的东西,忙不迭地蹲到地下收拾散开的画卷。 “不许碰!” 永平扑上去把他推倒在地,然后把这些画揉拢来,瞪着血红的眼看过去:“他们什么时候认识的!不说我就杀了你!” 连冗跌坐在地上,停下手来望着她。 “一共十三卷画,就有五张是她!为什么?!” 永平怒声问:“我与他成亲五年,他也不过是婚前为我画过一幅而已!他什么时候跟那个贱人勾搭上的?!” 连冗咽了一下喉头,缓声道:“郡主,你冷静些,这不是老爷的错……” “那是谁的错?”永平大吼起来,“难道是我的错吗!难道这些年我对他还不够好吗?我做的还不够称职吗?他为什么要在外面勾三搭四!” 整个朝堂上像徐胤一样耀眼的男子实在不多,永平知道这些年一直有人向他投怀送抱,她暗中也考验过徐胤很多次,可他从来没有动过心! 可他如今竟然给傅真画像了,这是他第一次给人画像!而且画了这么多幅! 如果不是打翻了瓶子,她竟然还不知道! 门口守着的丫鬟婆子都惊惶地站远了。 连冗抿了一下唇,说道:“当然不会是郡主的错……郡主处处袒护老爷,为老爷着想,这当中岂有您的不是?” “那你倒是跟我说说,到底是谁的错!” 连冗沉气:“小的是说,是那傅真的错。其实,其实是她对老爷怀有觊觎之心……” “她觊觎老爷?” “正是。”连冗点头,“她就是一个削尖脑袋往上爬的女子。不然的话郡主想想,她一个商户女出身,怎么会认识得了裴将军?又怎会摇身一变,成功变成平西将军夫人? “郡主难道不疑惑,她是怎么做到的吗?” 永平咬牙瞪着他:“你最好把话跟我说清楚!” 连冗望着地下:“白鹤寺里王爷遇到刺客的那天夜里,傅真就趁夜主动闯到了老爷屋中…… “那天夜里不是喝醉的章士诚吗?!” “根本就不是,本来是傅真,世子妃带人过来的时候,老爷担心世子妃从中作梗挑拨郡主,于是就让她躲在了帘子后,后来她就逃走了,不知怎么又让章士诚闯了进来。” 永平脸上浮出了疑色。 “她对老爷做什么了?” “根本没来得及做什么。在那之前老爷根本不认识她,是她思慕老爷的才华与地位,或许不计身份,肖想成为老爷的人。但是老爷并没有给她机会。” 永平脸上残余的怒色变成了寒色,她从地上站起来:“你说的是真的?” “小的怎敢欺瞒郡主?”连冗也站起来,“那刺客出现的那么突然,小的甚至怀疑那是她使的奸计,以刺客为名引开所有人的注意,而后就潜入老爷房中,意图凭借美貌算计老爷……” 永平看着手上的画像,又胸脯起伏:“那他为什么还会画她!” “郡主,”连冗咽了一下喉头,“老爷是个正常男子,那傅真姿容确实出色,对她心动的又何止一二人? “您看看像裴将军那样的铮铮铁骨,不也一样被他迷的五迷三道的?此番他们父子俩都冲着荣王府动起手来,你想想,他们裴家从前可有这么霸道过? “老爷不过是不过画几幅画而已,君子在迹不在心啊,他赞赏傅真的美貌是人之常情。可他依旧对郡主一心一意,倘若当真受到了蛊惑,还轮得到傅真去勾引裴将军吗?” 永平紧咬牙关,目光锐利得像是要把他戳出两个洞来。 “你最好说的是真的。否则的话,我一定会亲手打断你所有骨头!” 连冗把头深深垂下去:“郡主明鉴。” “滚!” 连冗抱着满地揉皱了的画像退出了门。 永平将目光恨恨投向手上的画像。 “天下怎么那么多讨人厌的贱人,竟然都让我给遇上了!” 她忽而收紧五指,将画像揉成了一团。接而又把它扯开,奋力将它撕得稀碎! “一个低贱商户女,竟然也敢肖想我的男人。我还当她有多大本事?原来也只会这些下作的手段! “来人!” 闻声走进来的丫鬟看到她阴寒的目光,都禁不住打了个激灵。“奴婢在!” “去给我找几个人!” 极度的怨恨,竟使她完全没留意到那些揉皱了的画连冗也带走了。 …… 裴瞻婚假已经没了,这几日已经正式复差,于是白天都不在家,不过他指派了郭颂等几个经验丰富的护卫给傅真用。 这个安排令傅真感到很受用,裴瞻和梁郴他们都不是吃闲饭的,各有各的差事,在朝中又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把所有精力都投注在这件事上是不明智的。而梁家和裴家给予傅真的已经够多,暂且就由她来。 连续给禇钰喂了四日药,虽然后来这两日傅真将药交给了杨彤张成去喂,但却不断有好消息传来。 陈顺说禇钰从日间到夜里苏醒了几次,每次都持续了一刻钟的样子,且伤口处红肿也消退了些许,虽然一时半会儿肯定愈合不了,禇钰的求生欲却支撑他迎来了转机。 禇钰于荣王府来说身份微妙,这么多年他默默跟在永平身后,而永平却完全不在乎他的生死……他是值得争取一下的! 下晌护卫来报,说裴瞻被何焕给邀走了,她便仍打发紫嫣去熬药。晚饭后,带上郭颂他们,亲自来到了禇家。 才进了禇钰的院子,就听到了屋里传来的咳嗽声。 傅真加快脚步走到门下,陈顺引了出来:“下晌的时候醒了,持续了快两个时辰,后来吃了些粥食,又睡下了。” 傅真边说边进门:“睡多久了?太医怎么说?” “这几日因为病情变化太明显,太医都觉得十分奇怪,不过仍在持续诊治。先前说,只要伤口能不再恶化,性命便无忧。日后也能重新提枪作战。” 说话间已经到了病榻前。 陈顺撩开帐子,将灯火凑近。 傅真仔细瞧着禇钰脸色,看上去果然好了些许。 她唤道:“禇钰?禇将军?” 如此唤了两三声,禇钰眉心动了动,随后双睫微翕,那眼帘便就缓慢的睁开了一线。 傅真心喜:“听得到我说话吗?” 禇钰瞳孔紧缩,喉头滚动:“你,你是谁?!” 傅真扯下面巾:“你还认得我吗?” 第227章 你是在诬陷他! 禇钰目光逐渐在她脸上聚焦:“你,你是,你是那天……” “没错,”傅真点头,“我就是在你受伤之后,来到你身边取走你伤口内暗器的那个人。” “是你。” 禇钰低声地回应,气息微弱到仿佛是在叹息。 他脑子如此清晰,竟然在这个时候能够立刻想起来傅真是谁,这令她提起的心也安下了三分。 傅真道:“你现在感觉如何?” 禇钰重新把目光对到她脸上,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几个人,说道:“比原先那几天好多了。该不会是你们救了我吧?” “原来那几天的事你也清楚?” “不清楚。”禇钰摇了摇头,“但是身上痛苦的感觉却是抹不去的。” 傅真点点头。 禇钰又问:“你为什么会在这儿?真的是你救了我?” 傅真如实道来:“我一直在打听将军的消息。前些日子将军的确受了一些苦,你家中几个丫鬟并不尽心。我发现之后,替将军教训了一下她们,然后每天差人来给将军换药,怕别人不牢靠,又亲自熬药送过来喂将军,终于等到将军醒来,真是可喜可贺。” 禇钰望着她:“你对我这般又是为何?” “你还记得那是我从你伤口里取走的东西吗?” “记得。如何?” “你不好奇那场事故吗?” 禇钰望着帐顶,缓缓吸气:“我只知道,是有人想杀死我。” “那你能猜到是谁吗?” 他摇摇头:“我禇钰未曾得罪过任何人,也未曾伤害过任何人,我也不知为何会引来这等杀身之祸。一定要说的话,只能是我挡住了谁的道。” “可是禇将军向来不争不抢,又会挡住谁的道呢?” 禇钰听到这里,又把幽深的目光转向她:“你到底是什么人?此事与你何干?你打听这么多,有什么目的?” 傅真道:“因为我想告诉你是谁下的手。哪怕所有的人都猜不到凶手,我也不愿禇将军蒙在鼓里。这也是我极力想把你救醒的原因。” “……是谁?” 傅真将那把小刀拿出来:“你以前见过这个吗?” 禇钰眼神迷离:“没见过。” “那这个呢?”傅真掏出来一把和徐胤那些护卫所持一模一样的武器。 “这是袖弩。”禇钰皱眉,“我在兵器谱上见过。但这种不适合大规模对敌,所以没有多少人使用。” 说到这里他双目灼亮:“伤我的是它?” “对。”傅真从袖弩里取出一把小刀,和自己带来的那把放在一起,两把只有些许不同的小刀在灯光之下同时泛出了寒光。 禇钰面肌颤抖:“如此尖细的刀子,经袖弩弹射出去,可以穿透人身,凶手果然是想取我的命!——他是谁?!” 傅真收了刀子,眼神玩味:“你跟徐胤关系如何?” 禇钰皱眉不语。 “你是荣王妃的侄儿,他是荣王妃的女婿,你们俩可算是一家人,关系按说不错。但是据我所知,永平郡主嫁给他五年,你与他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每一次还都是在不得不出现的场合。” 禇钰气息有些浮动:“那又如何?他是高洁如松的谦谦君子,我只是个粗人,我自然不配与他同在一处。” “将军也太小看自己了。”傅真漫声道,“若当真如此,你又怎么值得他如此处心积虑的下杀手?” “……” 禇钰定定地望着她:“你说什么?” 傅真再度把那把小刀夹在指间:“下手杀你的人就是徐胤。” “不可能!” “那日我在去见你之前,亲眼看到徐胤的护卫腰上都绑着袖弩。” “他一个文官,怎么可能会有使袖弩的护卫?而且他是郡主的夫君,他怎么会杀我?!” 禇钰脸上浮起了一层不正常的红色,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你是在诬陷他!你在挑拨我和他的关系!” 傅真放缓声音:“你为什么这么相信他?” “因为他的人品有目共睹!他对梁家那位姑小姐都有情有义,怎么可能做出来这种恶毒之事?他是郡主亲自挑中的人,怎么可能是个坏人?!” 傅真被他气笑了:“永平挑中的人就不会是坏人?” “当然!……”禇钰深吸气,气蹿的太厉害,他又咳嗽起来。 陈顺上前替他抚胸顺气。 还没等气息彻底平下,禇钰就急不可耐地接着道说:“她是很挑剔的,从来就不愿意将就,她认可的人,当然一定是无可挑剔的。” 傅真眼一横:“那你就没想过万一永平也眼瞎?” “你闭嘴!”禇钰瞪向她,“不许你亵渎她!她那么高贵纯洁,聪敏优雅,她做的事情从来都是对的,怎么可能会认错人?! “你是哪里来的,竟跑来我这里胡说八道,诋毁她的名声?我此刻若非伤重,定饶不了你!” “你不觉得你很盲目吗?”傅真沉下声音,“就算永平值得你相信,徐胤又凭什么让你坚信无疑?就因为她是永平看中的,哪怕他是从垃圾堆里出来的也是香的?” “就算是垃圾堆里出来的,那也比我强!” 禇钰脱口而出。 说完之后他自己也愣了,脸上的激动逐渐转为灰败。 他把脸转向了里边,恨声道:“你走吧。不管你是什么目的,都不要来了。他没有任何理由杀我。就算他想杀,郡主又怎会允许?我绝对不会相信你的话!” 傅真盯着他看了半日,一言未发地走出了门。 夜色浓重,像厚重的锅盖一样压在头顶。 知道禇钰打小就对永平死心塌地,却万万没想到事到如今他竟然还这样死心眼儿! 永平成亲五六年,禇钰还在为她守身就已经很离谱了,而他竟然对徐胤也跟着仰望起来了! 如果说永平眼瞎,那这个姓褚的眼瞎程度岂非有过之而无不及? “少夫人,禇钰这边怎么安排?” 陈顺他们一路跟着到了禇钰家门外。 傅真进了马车,把面巾扯下摔在车上:“照样看着!” 说完之后她又问道:“他醒过来的消息,已经传到荣王府了吗?” “迟早会传过去的。按例,明日一早荣王府那边就会有人前来过问了。” 傅真深吸气,摆手道:“接下来怕是会有更多人造访。再多派两个人进来埋伏着,不要出岔子!” 第228章 该给她点教训了! 马车悄无声息驶出胡同,半路在傅真自己的一间铺子里换回裴家的马车,如此再回到裴府便未曾露出任何痕迹。 禇钰这边未如意料之中顺利,傅真一时郁闷,看天色尚早,便让人去打听裴瞻在哪里吃饭?她顺道去接。 刚把人打发走,打发去的人却又飞快奔了回来,一上车就压低声音说道:“有人盯梢!” 傅真顿住,当下撩开了一丝车帘缝往外看去,街头还有少许人在行走,故而有几个人鬼鬼祟祟藏在马车后方不远处的石狮子后,也并不引人注目。 “不要管他,我们按回府的路线走。” 张成道:“要不小的留下看看吧?” “不用!”傅真睨他,“谁知道他们是不是用的调虎离山之计?你们此时走了,就有漏洞可钻了。” 张成恍然,立刻交代车夫赶紧驾马。 走出半里路,到了信任相对拥挤处,傅真才向郭颂打手势。 郭颂与另一个护卫分左右下了马车,很快消失在人群里。 傅真让车夫放慢速度,走完了这条大街,眼看着人又少起来,郭颂他们也回来了。 “是什么人?” “是几个练家子!属下逮住两个打过了,不像是正经人家的护卫,但确实是冲着少夫人来的。” 傅真目光转冷:“他们没说是奉谁的令过来的?” “死活没说。属下担心少夫人这边安全,就没纠缠,卸了他们俩的胳膊,回来了。” 傅真点点头:“我们宁家有句古训,瞻前顾后赚不了大钱!你们回去,把那几个人全部敲打一遍!要还是说不出背后主使,那就腿骨全都打断!” 她倒不怕伏击,天子脚下,要向如今的她下手,那得掂量掂量,却是她在禇钰这边剩下了埋伏的事情,绝不能走漏了消息出去。 既然已经踩到了她尾巴上,不来记狠的震一震,回头岂不是谁都能跟上来薅她的毛? …… 裴瞻平日极少应邀赴饭局,但今日是何焕邀请,他给了这个面子。 去了才知道徐胤也在,立刻猜到何焕组这个局,乃是想要说和早前几日裴家与荣王府的矛盾。就连这个饭局,只怕也是徐胤的主意。 左右平日他话也不多,不咸不淡的说了些朝上朝下之事,何焕末了再提到荣王府,裴瞻就只扯扯嘴角,与他共饮了几杯。 回府后他直去了傅真屋里,傅真还没更衣,看起来应该是在等他。他把脸凑过去:“你怎么不高兴?” 傅真叹气:“禇钰不相信徐胤是杀他的凶手。他简直把永平当成了菩萨!而永平嫁的男人,那就是菩萨座下的罗汉!” 说完便把去褚家的经过告诉了他。 然后幽幽抱着胳膊:“你说当年梁宁是不是就像禇钰一样眼瞎?” 裴瞻看她片刻,伸手抚了抚她的头顶:“不是眼瞎。她是赤诚。” …… 永平正嘴角抽搐地听下面人回话,徐胤就回来了。 她连忙调整表情迎上去:“喝酒了吗?我让人给你备了醒酒汤。” “不用。” 徐胤丢下两个字,就转身更衣去了书房。 永平咬着下唇,把刚挥退出去的人又喊了回来:“你继续说!” 下人战战兢兢道:“小的们跟出了一路,伺机待动,却压根没找到机会。反而,反而还让裴家的护卫打了一顿! “由于小的没告诉他们是郡主下的命令,他们说不出背后主使,就全部都被打断腿了! “他们还说,还说,将军夫人的人丢下了话,让回来带话给背后主使的人,倘若还有下次,将军夫人就要亲自下手,把主使之人揪出来剁了喂狗!” 永平气得颤抖:“她竟然下手这么狠?一个商户女,她到底哪来这么嚣张的作派?! “不过盯了她个梢而已,她就把人腿骨都打折了! “如此心狠手辣,她也配当一品将军夫人?简直就是给朝廷命妇丢脸!” 骂完她又把眼一瞪:“废物!你上哪里找的这么一群废物?!” 下人声音越说越小:“郡主先前吩咐过不要让人看出是徐府的人,小的只好临时在外找了几个……” “滚出去!” 永平骂走了下人,屋里来回踱起了圈。 一眼看到徐胤换下来的衣服,她又想到他先前回来竟然那样冷漠,明明在不久之前他还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只要自己有丁点不高兴,徐胤都会使出浑身解数来讨她欢心,直到把她哄好为止! 可如今,他不但对她的情绪视而不见,反而还隔三差五对她撂重话! 这不明摆着就是对她厌倦了吗? 永平心头发寒,一转身,举步就朝着徐胤的书房走去! 她一定要当面问问他,他对傅真到底是什么态度? …… 徐胤前脚进了书房,还没打发人去叫连冗,连冗就疾步赶到了。 “老爷,差点出事了!” “又什么事?”徐胤掐着眉心。 连冗将那堆破损了的画卷放到他眼前:“老爷画的这些画像,全让郡主给看到了!” 徐胤倏然睁眼,目露精光,从连冗脸上移到画上:“她怎么发现的?” “应该是意外。” 徐胤沉脸,对着破损的画像看了一会儿后他又放下来:“她怎么着?” “小的去的及时,赶在郡主发怒前把画保住了。但郡主怀疑老爷被傅真所惑,怨气很大。小的别无它法,只好把责任推给了傅真。” 徐胤凝眉:“那你这不是荒唐吗?我才让何焕出面组这个局,为的就是缓和与裴瞻的关系,你这一拱火,她不得直接找上傅真?裴瞻知道了,不也得寻上我?” “小的知道,但实在是情急无奈,才出次下策,不然的话郡主直接找上老爷,会更麻烦。” 徐胤凝眉瞅他,抿紧双唇。 “老爷,”连冗觑着他神色,“裴将军再看重傅真,他们相识也不过三四个月,情份能深到哪里去?怎至于就舍得因为她而一再得罪朝中权贵,影响了们老裴家凭着血肉拼下来的一身功勋仕途?难得荣华富贵不比一个女人重要吗? “而且这傅真实在奇怪,四处惹祸,也是该给她点教训了。借这个机会让郡主去治治她,不是正好吗?” 第229章 没了王府你还有什么? 徐胤瞥她:“永平那个蠢货,你指望她?!” 连冗顿了下,随后望着他:“老爷究竟是觉得郡主对付不了,还是不想让她去对付?” 徐胤凝目:“你在说什么?” 连冗缓声道:“老爷当年,终究还是对梁宁有几分真情吧?前后五六年朝夕相处,老爷若不给出几分真心,就算骗得过梁宁,也骗不过梁家其他的人。 “老爷不止一次地说过傅真与梁宁很像,画这些画,难道不是在透过这些画像画梁宁吗? “傅真打郡主的时候,老爷没有出手。那天夜里郡主寻老爷大闹之后,老爷又拿着那只梁宁送的笛子前往傅家墙下吹奏。 “我知道老爷是在试探傅真,可是,如果老爷对梁宁已毫无情分,您根本用不着去试探她。 “梁宁根本不可能还存活在世上。死后复生这种事情,更是无稽之谈。 “可老爷还是要去试探,这岂不是说明,老爷心中保存着一份梁宁还能活回来的希望吗?” 他话说完了,徐胤还定定地在望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连冗道:“小的想说,傅真不是梁宁,老爷切莫认错。” 徐胤目光在他脸上落了良久,嗤道:“我几时给了你这样的错觉?几幅画能算得了什么?我今日可以画傅真,明日也可以画别的女人。难道你也觉得我画这几幅画,就是个不忠的男人了?” “老爷……” “行了!”徐胤沉声,眼里有着浓浓的不悦,“闲得慌的话,可以好好想想怎么把裴瞻这边稳住,今日这餐饭,可是一点都不顺利! “还有禇钰那边,他为什么还活着?!” 连冗把头深深地勾下去:“裴家这边我会想办法。禇钰身边的人我已经打点好了,拖不了太久的。 “小的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请老爷千万不要放任自己爱屋及乌,对傅真有所宽容,她是我们的敌人……” “老爷,郡主来了!” 刚说到此处,门外响起了小厮的声音。 屋里二人顿时停住话头。 连冗看了一眼徐胤之后走出门外,朝刚好来到了门下的永平深施一礼:“郡主。” 永平瞅都没瞅他,阴沉着脸跨进了屋里。 “我有话要问你!” 徐胤凝起了双眉。“你是在训斥我还是在命令我?” 永平扫视着他书案上的画像,抓起来打开了一幅,怼在他的面前:“你为什么会画她?!” “连冗不是都已经告诉你了吗?你都知道了还来找我,难道是不满意,想听我说另外一个答案?” 永平咬牙:“真的是她觊觎你,你没有回应过?” 徐胤拿走她手里的画像,几下就在手里撕的稀碎!桌上剩下那几幅,也被他一把全拂在地上! “不然呢?” 他目光炯炯,里面似乎全是刀子,“现在你满意了吗?” 永平原本气势汹汹而来,见他这般陡然有些失措。 徐胤道:“成亲几年了,我在私行上怎么样你心里没数吗?就凭几张画,你就敢在我面前耍威风?” 永平气得涨红了脸:“这能怪我吗?你都是有妇之夫了,还给别的女子画像!” “有妇之夫又怎么了?”徐胤冷笑,“当年你勾搭我的时候,我也可以算是有妇之夫!你找尽一切机会来勾搭我的时候,太平——她可从来没像你这样泼妇似的质问我!” 永平立刻面红如血,尖叫起来:“你还叫她太平?她都死了!” “死了又如何?她就是化成土,我也记得她!她除了梁家姑小姐的身份,她还有自己的名字!在西北她是响当当的女英豪,是能够在战场上跟男人一样拼命厮杀的女子! “你呢?天天就只知道盯着我!只知道端着你那郡主身份作威作福!你自己想想,要是没了王府,你还有什么?你又有什么资格限制我怎么呼唤她?!” “徐胤!” 永平撕破了喉咙。 可是徐胤冷眼撇下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永平一口气奔到院子里,目光也只抓到了消失在院门口的一角衣袂。 “郡主!” 贴身的丫鬟快步走过来扶住她。 眼泪像泉水一样从永平的眼窝里涌出来。 “老爷也太过分了!郡主,我们去王府禀报王妃吧?” 永平转身一巴掌摔过去,朝她怒吼:“上回我去告了母妃,他就记恨上了我,你还想让我去告,是想看到他跟我彻底决裂吗!” 丫鬟捂着脸,顿时不敢再言语。 永平望着空荡荡的门口,猛地抬手把眼泪擦掉。 “让人去请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娄照,让他明日一大早请到府里来见我!” …… 果然不出傅真所料,荣王妃翌日就知道了禇钰已经苏醒的消息,禇家这一日登门的人明显增多了。 但这并不代表禇钰就已经脱离了危险。不过郭颂派去洛阳接老军医的人已经在回京的路上,只要他这十来日不出意外,活命应该问题不大了。 宫里太医毕竟以调理帝后康养为主,金创之伤上的经验远远不如营中军医丰富,此事只能交给老军医最为妥当。 为了不刺激禇钰,傅真这两日便没有过去,她也因为这榆木疙瘩而生着气,先晾他一晾。 一大早上宁夫人差人来信,让傅真晚上与裴瞻去万宾楼吃饭,底下人弄来了一小筐鲜美的河豚,个顶个的鲜活。 这个季节河豚难搞,宁夫人舍不得卖,要留给傅真吃,索性她把梁将军他们也请上了,让他们大家一起聚聚。 万宾楼有专门做河鲜的淮扬厨子,都是宁家商号里的老人,对于处理河豚经验老道,河豚上市的季节傅真他们已经吃过好几次,大家都赞不绝口。 傅真欣然答应。 下晌练完拳脚回来,正打发人去挑些宫制的胭脂纸墨什么的包上,准备晚上带过去给宁夫人,紫嫣忽然把黎江带了进来。 “少夫人!万宾楼出大事了!” 也不知道是以多快的速度跑过来的,黎江一个大将军府里操练出来的护卫,此时才说上一句话,竟然就已经喘的说不上话来了! 第230章 讹,使劲讹! 傅真顺手递了杯茶给他:“出什么事?” “章士诚的表弟刘砚,午间在万宾楼吃饭,中毒身亡了!” 傅真顿住:“章士诚的表弟?” “对!就是他舅舅的儿子,叫刘砚!他们一行四个人,要了一桌菜。 “中途看到后厨有河豚,强行要点河豚吃,苏掌柜不肯卖的,说是留着东家要待客,结果那几个人耍横,扬言要是不卖就砸了店! “如此没招,太太只好让人掌柜的分出一份给他们做了,结果一顿饭没吃完,那刘观就死了!” 傅真听懵了:“当真死了?” “死了!死得透透的了!他们午时来的,午时二刻上菜,午时末刻刘观发作,太太立刻传人宣大夫,但大夫来了也没救回来,约摸未时中就死了! “后来章家和刘家都来人了,官府衙门也都来人了,仵作已经验过尸,证实是中毒而死。 “现在章家发威,非要把太太押到衙门里去!” 傅真二话不说往外走:“出事的有几个人?” “一共四个人吃饭,只死了姓刘的!” 傅真猛地顿步:“四个人一起吃饭,偏偏就只死了这个姓刘的?” “……是!” 傅真双目微闪,随后即道:“多带上几个人!再去传个话给将军!然后即刻去查查这刘家的什么家底!同行的人又是什么来头?……” …… 万宾楼这里,门口已经围的水泄不通了。 傅真挤进屋里,只见果然顺天府的人还有五城兵马司的人都在了,此外还有章士诚的父亲、定远将军章烽。 宁夫人由苏掌柜等人簇拥着立在店堂一侧,此时的店堂之中,自然没有一个食客了,只有被这几方围着的屋中央地上,躺着一个面皮发紫的男人。 而在他的旁侧,另站着三个二十多岁的男人。 真是乌泱泱满满一大屋子! “真儿!” 原本镇定站立的宁夫人看到傅真,立刻迎了过来,屋里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聚焦在了傅真身上。 没有人主动来见礼,傅真也没有理会他们,唤了声母亲:“这是怎么回事?您先详细跟我说说。” 宁夫人道:“南边的掌柜特地随车送来一筐河豚,不太多,我想着就留着给你们吃。 “午前厨下正拿出来清理,谁知道这几位当中的两位不知怎么遛达到后厨来了,说是想要入内瞧瞧,厨下当然不让,他们就指着正在清理的河豚非要点这道菜。 “铺子里今日当值的是林掌柜,林掌柜再三跟他们解释河豚是自留的,他们不答应,后来苏掌柜也去解释了,他们还是执意要吃,并说我们有菜不卖就是看不起他们,威胁我们说不卖就砸店。 “我为了息事宁人,就让林掌柜分出来一份。 “谁知道菜上桌不久就出事了!同行的几位开始大闹,说我们万宾楼菜食不干净,拿毒物杀人! “出事后我命人传来了四位附近的大夫共同医治,但均无良策。” 宁夫人说着朝身旁几位年长的大夫看去。几位大夫也均朝着傅真俯身:“回禀将军夫人,小民接到消息后随即赶来,前后不过一刻钟时分。” 傅真凝眉望着地上的尸体,蹲下后揭开白布,只见死者口眼大睁,面皮发紫,的确是典型的中毒之状。 自从和裴家结了亲,宁夫人对傅真所处圈子里的暗涌,也与日俱增地生出了提防之心,此刻知道傅真想听些什么,便只拣要紧的都说了出来: “这河豚我们每日不知销出多少,店里的厨子也都是有着几十年经验的大厨,每道食材我们都有专人检查,也有专人清理,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这些事情哪里会不知道提防? “可偏偏就是他们这一桌出事了。而且还是出的这么大的事! “我敢担保责任不在我这里,但是看在刘公子惨遭横祸的份上,仍然愿意给出一部分赔偿,他们不愿意,非要得公堂!” 傅真把白布盖上,站了起来,目光扫向与刘砚同行的那三人。 “去往后厨的是哪两个?” 林掌柜连忙指着其中穿蓝衣的高个儿与穿月白色的五短个儿:“便是这位卢允卢公子,和这位齐盛齐公子。” 卢齐二人立刻撩着眼皮不住地打量起了傅真。 傅真不认得他们,但看皮相,也不是街头临时找来的混混。 谁家酒楼都不会让人闯去后厨,他们被阻拦之后就以河豚相要挟,这不明摆着就是上门讹人的路数么? 可是讹人直接讹出人命来,这背后的古怪就不可能只是冲着万宾楼来了! 要换作平时,傅真早就让人三拳两脚逼供了,不信他们扛得住。 但他们已经把官府的人喊了过来,章家的人也来了,这条法子却是不行。 傅真转头,把目光扫向了顺天府人,今日来的也是顺天府的府丞,是谢彰的下一任。 她问道:“大人怎么称呼?” “下官姓李,名扬松,见过将军夫人。” 对方利落地行了一礼,看起来也是个精干之人,只是这个礼行的却是迟了些。 傅真且不管他,正事要紧:“李大人眼下想如何断这个案子?” “人命关天,事出在万宾楼,自当由万宾楼承担起责任,想必将军夫人会体谅下官。” 傅真扬唇:“如果是万宾楼的责任,那自然是该承担起来的。只是我怎么觉得反倒是我们万宾楼被当成了冤大头呢? “不知李大人可曾仔细查过整件事情的经过?又是否确认过万宾楼的厨房有什么疏漏? “如果没有,那便不足以证明死者是因为这道河豚而死的,这你应该知道。” 李扬松转身唤了两个仵作上来,又指着旁边一桌残菜说道:“所以在夫人来之前这段时间里,下官已经让这两位在顺天府衙当了二十六年差的仵作仔细检验了尸首和菜肴,他们能证明这碗河豚里确实有毒。 “宁夫人请来的这四位大夫,也能佐证刘砚之死乃是食用了有毒河豚。” “我知道他是被毒死的,我是说,大人凭什么认定这就是河豚的毒,而不是有人故意在菜里另行下毒栽赃陷害我们万宾楼?” 傅真扬首,“大夫和仵作都只鉴定中毒,却鉴定不出是何等毒,你们以何为证,笃定死者一定是中的河豚的毒?” 第231章 真是个阴险的主意 这话倒是把李扬松给问住了。 古往今来,验毒不难,可是要确定中毒的种类及成份,却不容易。 衙司里目前只能凭借死者的症状推断大致属于哪个大类。 有些毒尸首上是看不出伤的,也不会流血,譬如河豚。 而有些毒,比如砒霜,常会七窍流血,明显就不属于刘砚的死法。 “只凭河豚有毒,就认定罪责在万宾楼,这案子是不是断得有些草率?李大人是新官上任还不适合这官位么?还没学会怎么断案?”傅真毫不客气地瞥眼过去。 李扬松被斥问得面红耳赤:“将军夫人的话有些道理。” “岂止有些道理?”傅真道,“我们宁家做人是有底线的。既然开门迎客,就绝不会容许有意外发生,更难道做了这单生意日后就不做了吗? “大人若不公正审理此案,还我宁家清誉,那你们可就成了欺压平民百姓了!” 这个姓李的还知道脸红,至少是还有道理可讲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说谁来谁,章烽闻言蹿上来,怒视傅真:“你就是裴家新娶的儿媳妇?” 裴瞻虽未列大将军,但赦封的平西将军却也是正儿八经的从一品,傅真也是正儿八经的从一品诰命夫人。 章烽才几品?他才三品! 放在往常,这个头要是让他开了,那不是打裴瞻的脸? 但眼下傅真不能与他起冲突。 她道:“本夫人是。不知你是?” “我是定远将军章烽!曾为御前副将,替皇上立下汗马功劳!你个小辈真是张口就来,事出在你们万宾楼,这河豚也是你们厨子做的,如今人死了,你却说人栽赃,敢情是要推卸责任?” 傅真本是不想计较他的无礼的,但他居然叫自己小辈?! 傅真道:“原来你是章士诚的父亲!说起来荣王世子妃日前还曾求我替你家章士诚在裴将军面前谋个职,不知道章士诚的差事有着落了吗?” 章烽不料她牙口如此犀利,当下如被扇了巴掌,面色紫赤。 傅真冷笑:“看在无缘替她如愿的份上,章老将军在我面前失礼我也不计较了。 “不过你既说得出此话,那看来是能拿出铁证证明刘砚是中的河豚之毒? “你要是拿不出来,空口无凭就指责我万宾楼害死了刘砚,那我可就要怀疑这件事情是你章家故意来针对我万宾楼的了! “那我岂能不反告你寻衅滋事,仗势欺人!” 章烽平日自恃着与皇帝的旧情,又是荣王世子的岳丈,十分自傲,岂能料到眼前这小小身材的傅真竟有如此慑人气势,且句句不让人,句句都戳到了点子上? 章烽按耐不住:“你个小辈竟敢……” “章烽!”傅真猛地一拍桌子,放沉声音望向他,“你是来以下犯上教训我的,还是来说正事的? “刘公子是你的侄儿,如今他命都没了,你是来找出真凶替他报仇的,还是来压我一头在我跟前耍威风的?!” 傅真素来知道外人对她这个平西将军夫人不以为然,不过她志不在此,外人如何看待这桩婚姻她从未理会。 但欺到跟前来她就不能忍了! 其余人见到傅真此状都不由自主把头低了一低。 章烽愣住。 他心下本来并不服。 杨蘸被裴瞻一打,章氏又被荣王妃训斥,荣王府后宅如今硝烟四起,这样一来对章氏处境不利。章氏不利,又直接影响到章家,这所有的事情,还不都是因为杨蘸被打引起的? 而打杨蘸的不又正是傅真和裴瞻? 故而今日一听刘家登门求助,他立刻就带着人前来替他们出头了! 刘砚虽非他章家的人,却也是他们章家的亲戚,是夫人刘氏的娘家。 刘砚吃了万宾楼的东西死去,那他岂不正是要借这个机会替女儿女婿好好跟傅真讨个公道? 方才傅真进来时他是没把她放在眼里的,这么点大的女子,出身又不高,她能有多大能耐? 却没想到她言语之间这般气焰十足! 他怒道:“那你倒是给出不是河豚有毒的证据!若你能自证清白,我自然会撤诉!” 傅真冷笑:“谁质疑谁举证,要是都像章将军这般,谁上来诬我一口我都要自证一番,那我们岂不是忙死了?” 章烽被噎住。 这时郭颂匆匆进来,在人群外向傅真招手。 傅真向宁夫人以眼色打了声招呼,然后走到角落处。 郭颂道:“已经着人去请将军了,今日兵部有人去巡察,回头将军就会过来。 “另刘砚这几人的情况也都打听到了。 “刘砚的父亲是章夫人的亲哥哥,在鸿胪寺任了个闲职,刘砚只有两兄弟,他哥哥腿有残疾,因而一直未曾娶亲,刘家就指着刘砚撑起家面了,章夫人对刘砚也颇为关照,可这次偏偏死的是他。 “至于另外三个,都是本地富商之子。” “跟荣王府或徐家有往来吗?” “没有。”郭颂笃定地摇头,“他们的财力远不足以与荣王府和徐家扯上关系。就连刘家这样的人家,他们也是要巴结的。” 傅真皱紧眉头。 刘家这情况,刘砚是要接香火,眼下他死了,刘家那还能松得了口?肯定是要纠缠到底。 这案子虽然症结在河豚上,但依然疑点重重。 目前几乎可以推测,凶手一定就在与他同行的三人之间,又以溜达到厨下的卢齐二人嫌疑最大。但他们竟然挑在万宾楼下手,闹出这么大动静,那杀刘砚就不会是他们自己的主意。 背后真凶绝不会单纯为一个商贾,卢齐周三人一定是受人指使。 而且,这矛头只怕还是冲着她傅真而来。 指使他们的人知道刘砚死在万宾楼,章家绝不会善罢甘休,宁夫人虽然是裴瞻的岳母,牵扯到人命裴家也没有道理强行包庇。 若宁夫人入狱,傅真这个“高嫁”的将军夫人将更加跌份了! 按很多人的想法,如此一来裴昱夫妇和裴瞻走出去也要被人指点,合家上下也得对傅真生出不满?傅真娘家本就无可依靠,公婆丈夫再离心,那日后不得寸步难行? 真是个阴险的主意! 第232章 勾结! “他们是要借刘砚的死把我母亲送入狱,所以先前章家刘家才会执意送官。 但章刘二家多半也是被推着走的,章家视我为敌,先入为主认定刘砚是死在宁家手上,章烽是在借机泄愤。眼下首先得让他明白刘砚的死的确是有人投毒,而非意外。” 说到这里傅真交代张成:“你去递话给太太,咱们不去公堂了,哪里也不去,今儿就在这里审!直到审出来真凶还我万宾楼声誉为止!” 眼下想要扭转局面,就得先把章家给稳住。 至于真凶是谁,不用猜,闭眼都知道是荣王府那几个以及徐家。 不过死的既是章家的亲戚,那么章氏首先可以摘出来了。 徐胤是个阴险的东西,但他日前才请了何焕出面想缓和与裴瞻的关系,那也不太可能是他。荣王才被皇帝骂过,就是怀恨在心,应该也不大可能急在这时候下手。 此外还剩下荣王妃和永平。 这母女俩还真是都有可能。 荣王妃当然对傅真大闹王府之事怀恨在心。 至于永平,还真不好说。 上回挨了傅真一巴掌,她肯定恨。 不过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当时她还没嫁进裴家时永平没下手,偏等到这时候她有权有势了才来报那一掌之仇? 若她没发疯,此事便不至于。 傅真扫视着场内人群,当目光划过一直未曾出声的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娄照,她忽然心下一动:“既然顺天府来人了,娄照怎么会在这儿?” 旁边的黎江道:“先前刘砚发作后,同行的三个人在此大喊大叫,殿堂里一片混乱,那姓卢的就打发人去告五城兵马司,紧接着娄照就过来了!” 傅真想了想:“我记得姓娄的岳父是漕运上的巡漕御史,这姓卢的家里做何买卖?” 黎江顿住,立刻道:“卢家和其余的齐家和周家都是开米铺的,他们家在江西淮扬等地有许多田庄!”说到这里他道:“小的知道了!这几家与娄家肯定有勾结,我这就去查查他们!” 卢齐周这三家既然做着米粮生意,那必定要跟粮道打交道。 而他们三家刚好又在京城,那么巴结巡漕御史的姑爷、且掌管着五城官马司指挥使之职的娄照是必不可少的。 “你还是先让人去打听娄照近日有无与荣王妃或永平接触过?我好心里有数。 “然后再遣人去查娄家近来是不是太平,没有出什么事?比如说有需要求助到荣王府的。你多遣几个人,速度快点儿,实在不行去请老爷搭把手,请他派些人给你!” 郭颂立刻领命离去。 涉及人命的阴谋,绝不可能让人传个话就行,这种事情不当面密谋,怎么能放心? 所以只要查出了娄照接触过荣王府当中的哪一个,基本上是谁在背后捣鬼就有谱了。 这时候张成回来了:“太太说,她晓得了,不会害怕也不会退让,让少夫人不要着急上火。” 眼下无凭无据,要想扭转局势不容易,傅真的确需要时间操作。 她打发黎江黎淮:“趁着人多,你去把卢齐周三人的荷包弄过来瞧瞧!” 这对黎江他们来说是小意思。 一会儿功夫俩人就拿着三个荷包来了。 傅真逐一翻看,不过些碎银槟榔等随身小玩意儿。翻着翻着,一块铜钱大小的玉佩跳入她眼帘。 这是尊质地不算很好的玉佛,但玉佛的背面却刻着“吾儿平安”四个字。 看起来是块开过光的长生符。 “这是谁的?” 黎江辩认了一下,说道:“是那卢允的。” 傅真想了下:“卢家远吗?” “两条街!” “去打听看看,卢允与其母关系如何?” “这个属下知道!”这时旁边一个护卫闻言走过来,“方才郭老大让去打听这几个人时,就是属下去打听的卢家。 “这卢允的生母是个侍妾,姓杨,在卢家不受大夫人待见,所幸大夫人没有子嗣,卢允才得以被好生教养。 “但母子二人终究在卢家过得很不容易,尤其是卢允儿时吃了不少苦,母子算是相依为命。” 傅真听后遂把这玉给他:“你带着杨彤一起去,你拿着这玉去寻卢允的生母,就说卢允犯了命案,被官府拿住了。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连许诺过他的人也保不了他。她如今还可以赶过来见卢允一面,迟了就见不到了。 “杨彤去寻卢允的父亲与嫡母,把他们俩都带到我跟前来!” 护卫立刻领命前去。 店堂这边,面对裴家章家两大巨头,李扬松已经沦为了陪衬,章家他得罪不起,裴家更得罪不起,事态该如何往下走,已经不由他掌控了。 所以傅真说就地设公堂,他完全没有异议! 但此时娄照却说道:“李大人,万宾楼对食客不负责这是事实,总不能因为将军夫人不认账,这事儿就不办了吧? “这可是活生生一条人命,刘大人夫妻还指着刘公子生儿育女承继香火,这突然没了,你让人家夫妇俩后半辈子指望谁?总得有个交代! “既然请了我过来,那我当然要为刘家说几句公道话。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纵然这万宾楼的少当家是贵眷,也不能置人命于不顾! “刘将军,章将军,你们二位说是不是?” 一番话又把刘与章的心头火给拨旺了! 刘夫人哀声痛哭,好几个人拖着她,才没有扑到刘砚尸身上去。 刘父也怒声冲着宁夫人撒火:“你们行商之人个个唯利是图,何曾有什么良心?人是在你这里没的,这笔帐你休想赖!” 店堂里动静一拔拔传到门外,傅真却面沉如水,未发一言。 反倒是黎江黎淮跟了宁夫人许多日子,早已为宁夫人的为人所折服,此时见她遭受这般欺负,早就按不住这怒火了! 他们道:“少夫人……” 正要开口请求入内帮忙回击一番,这时门前忽然又传来了马蹄声,却是杨彤回来了,他下了马便飞奔傅真至跟前:“少夫人,卢允的父亲和嫡母都带来了!” 第233章 攻心 傅真当即起身,便见一对中年夫妇随在杨彤身后,神色仓惶地到了跟前。 “这便是卢允的父亲卢倡,他的妻子何氏!” 这二人早已经害怕得哆嗦不止,到了跟前也不敢抬头多看,提着衣袍就趴地跪下来。 傅真却笑了:“卢倡,你儿子卢允背着你们勾结外人,要夺了卢家家产,将你们扫地出门之事,你可知晓?” 卢倡惊讶抬头:“小民不知……” 傅真将手上一只荷包丢到他面前:“此物你可认得?” 卢倡麻溜捡在手里尚未说话,他身后的何氏已脱口道:“是他的!这正是他的东西!是容氏那个贱人的女红,我一眼就认得!” 傅真又将手里一张带着折痕的纸也递了过去:“这是从荷包里搜出来的,这纸上是他勾结齐盛周谊二人里应外合篡夺家产再挪为私有的证据,你们仔细看看,仔细想想,最近他是不是行动挺古怪的?” 何氏认字不多,但也看出了个大概,她当下尖叫道:“我说他最近怎么跟周齐二人打的那么火热,竟然还跟刘家也结交上了,合着都是为了算计家里! “这个畜生!他竟然存着这样歹毒的心思!他是个庶子,他爹还活着呢,他就想夺家产?他把家产夺走我怎么办?莲姐儿怎么办?这个杀千刀的!” 卢倡看完脸色也青了:“这个不肖子!” 傅真继续道:“不但如此,他为了争取靠山,还勾结周齐二人听人唆使杀了官户子弟刘砚。这事你们听说了吧? “这个罪名可不小,关键刘公子的姑父还是定远将军章烽,章将军是皇上的近臣,他的女儿是荣王府世子妃,章家肯定是饶不了他的,到时候,你们卢家就完了。 “我听说,何氏你只有两个女儿,而且正待字闺中?那可惨了,章家回头下起手来,卢小姐的婚事这辈子都别想有着落了,你又没有儿子依靠,这下怎么得了? “再者章家下了手,就算不找个由头把你们全家送进狱中,怎么说你们家也别说做什么买卖了。日后怎么过日子?” 卢倡倒罢,何氏却是心惊肉跳,待傅真话音刚落她便揪住卢倡扑打起来:“都是你养的好东西!他竟干出这要命的事,你们想死不要紧,不要连累我们娘仨!” 卢倡狠狠挨了几拳,更是又躁又怒!他问傅真:“敢问夫人,这逆子何在?草民要去宰了他!” “你宰他有什么用?宰了他也还是你儿子,是你卢家的人。章家和刘家难道就会放过你们?” 卢倡怔住。 何氏顿时嚎啕痛哭:“老天爷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竟摊上这么个不消停的东西!” 说完她继续撕扯卢倡:“你若不与他断绝关系,我便自行去顺天府告发!我要与你卢家断绝关系!” 傅真道:“他既然是受人指使,争取保全家平安是对的,但到底是卢家的子弟,卢倡你这把年纪才得了这个庶子,怎么着也是亲骨肉,真舍得不要?” 一丝惶然从卢倡震怒的面容下浮现出来。 傅真再道:“既然他是受人指使,只要卢允能把主使者交代出来,他罪责不就没那么重了么? “章家再有权势行事也会分主次的,知道你们家只是听人指使,冤有头债有主,当然只会去寻那主谋拼命。毕竟就你们家的身份,人家都不稀得对付你。” 这时她又转向何氏:“卢允的确该治,但老卢家这根独苗要是断在你手上,你丈夫将来心里总是有根刺。 “你还有大半辈子呢,还有女儿!何必非做这么绝呢?只要赶紧把卢允从这件事里摘出来,卢家不就安全了么? “你宽容些许,你丈夫也会记得你这份好。日后你想怎么管教庶子,难道卢倡还能拦着?他要再拦着,你都可以来找我,我给你撑腰!” 二人虽在来的路上对卢允参与了多少其实已经有了些猜测,就算不信卢允会亲手杀人,也抹不去他们三个就是同刘砚在一起,此时傅真这番话太戳他们的心肺了! 不管日后怎么着,只要他不是主谋,那无论如何先脱罪,保住卢家才最要紧啊! 于是不光是何氏呆不住了,就连卢倡也呼吸急促起来:“恳请夫人指条活路!……” …… 傅真在外边行事的当口,店堂里宁夫人与章刘二家也交上锋了。 宁夫人道:“当着李大人在此,民妇只说事实,一桌四人吃饭,偏死了个刘公子,要索命可以,得理清事情真相。 “我且问刘大人与刘夫人,刘公子与这三人结交,你们都知道么?” 刘夫人原本又要怒骂出口,听到这里她顿住,然后看了眼身旁的刘参。 宁夫人一瞧这么模样就明白了,接而道:“这几位家中行商,照先前刘大人痛斥民妇的时候所说,行商之人都是唯利是图,刘公子怎么会跟他们结交上的?那他们又想从刘公子身上谋取什么利益?” 这一下说得刘父面色也凝住了。 旁边的章烽也露出了疑惑之色。原本种种原因驱使他闷头咬着宁家不放,可是宁夫人这一问,——刘家夫妇竟然对他们之间怎么结交的真的不知情! 如果他们交情甚笃,刘家一点消息不知就有问题,如果交情泛泛,而四人同行又偏死了刘砚一人,那不就更佐证了今日刘砚之死的可疑了么? 他看向卢齐周三人:“你们几个与刘砚是怎么认识的?” “畜生!” 章烽刚刚说毕,门口这时就传来了一道怒骂! 紧接着一双中年夫妇怒容满面闯了进来,直奔三人当中的卢允,那妇人蒲扇般大的巴掌扇到卢允脸上,立刻就将他的脸扇到了一边: “畜生!你给卢家惹下这么大的祸事,还敢在此地装蒜?你想死没人拦着你,别拉着老娘一起死!” 卢允当下慌了:“你胡说什么?你们怎么来了?” 何氏又是一巴掌过去:“你背地里不忿我已非一日两日,你当我不知你心里头抱着些什么龌龊心思么? “自打你接手了家里几个铺子,便开始与人四处往来结交,如今闯下这么大祸事,卢家十八辈祖宗都不会放过你!” 第234章 我数到三 在场人一片哗然! 章烽和刘家夫妇都站了起来,娄照尚且没动,但神色也变了变。 李扬松道:“何人咆哮公堂?!” 傅真走进门来:“这是卢允的父亲与嫡母,李大人,你不想听听他们说什么吗?” 卢倡立刻跪地:“大人明鉴!犬子一时糊涂,全因受了他人唆使犯下大错,恳请给个减轻罪行的机会!” 竟然是卢允的家人出堂指证! 这下连娄照也坐不住了,握着腰间剑柄站了起来。 “你们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把他们给我拖出去!” 傅真拍桌:“顺天府主持此案,你有什么资格把人往外拖?!” 娄照噎住。 这边厢卢倡又扇了卢允一巴掌:“孽子!当着章将军的面,你还不把来龙去脉说出来!” 卢允两腿打颤:“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什么祸事?我又没有做什么?!……父亲,你怎么也来了!” 卢倡青寒着脸:“你要是不快说出来受谁指使,我这就去顺天府告你吃里扒外私瞒家产!你想要钱,我就将你逐出卢家,让你一个子儿也得不到!” 卢允要是自行起心杀人就罢了,卢倡怎么着也得帮他开脱开脱,可架不住人家将军夫人都明说了只是想找背后之人,他几个胆子敢与这样的权贵作对? 不打骂得卢允这个蠢货开窍,卢家怎么办? 卢家上下这么多人怎么办? 他是不知道神仙们为什么打架,但他知道遭殃的一定是小鬼! 章家他们惹不起,裴家他们更惹不起! 卢允被打得连连后退,也不知道是因为面前的人还是因为耳畔的话。 娄照见状道:“卢允为了刘公子如此不顾一切冲在前头,这般重情重义来日定然大有前途,岂是你们听人挑唆几句能够中计的?” 说完他深深朝卢允投去一眼。 卢允打了个激灵,立刻把捂脸的手放了下来:“没错!……父亲不要听人挑唆!儿子根本没闯祸,刘公子不是我杀的!” 傅真冷笑:“方才可有人说过是你杀的刘公子?压根没人说过,你怎么自己都承认起来了?” 说完她又拍桌:“来人!去搜卢家,把卢允的住处里里外外全搜上一遍! “他一个不受待见的庶子,竟然连被逐出家门放弃继承家产都不怕,肯定是有人给了他不少好处! “我倒要看看这好处是谁给他的!” 郭颂:“得令!” 章烽听到这里,立刻也吩咐身边人:“随他们同去!” 于是两帮人呼啦啦地涌上了街头! 卢允两腿一软,立刻倒在地下! 傅真转向他:“你现在说出来我还能开恩算你自首,若是待我的人搜出了证据,你就是再说也无用了!” 何氏闻言又撕扯着卢允扑头盖脸打起来:“你有种!敢这么犟!拼着卢家不要你也要顽抗到底,你可别忘了,容氏那个贱人还在卢家呢!” 卢允听到这里,额间顿时暴起了青筋,眼神也飘乎起来! 这时旁边的周齐二人也慌了张,趁人不注意便要往人群里退,黎淮喝道:“往哪里逃?!” 娄照走出来指向傅真:“你这是在仗势欺人!” 他话音没落,旁边黎江斜插过来将他伸出的胳膊挑开老远!“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我们将军夫人如此无礼?!” 傅真扭:“娄指挥使如此狂妄,自打卢家夫妇出现,你可是越来越坐不住了!你是卢允请来的,卢允被其父母指认受人唆使给刘砚下毒,你又百般跳出来阻拦,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听到这里,刘家夫妇与章烽都情不自禁往前迈了一步! 刘家死了传香火的儿子,当然一门心思是要抓到真凶报仇的,方才也不过是先入为主认定宁家人为敌人。 章烽虽然恨着傅真,可眼前卢家夫妇的主动出现,卢允的惊慌失措,还有娄照的反常,都是明摆着的! 先不说傅真到底有没有撺掇卢家人,只说卢允如果不是凶手,他为什么这么害怕? 卢家主母这般粗鲁跋扈,很明显他这个庶子在卢家呆得不舒坦,他必然不可能有许多钱财,一个缺钱又没地位的人的确更容易走上歪路,反过来说也更容易被诱使,这就是他有了犯罪动机。 听到要去搜他的住处,他就彻底吓趴了,这不就露出猫腻来了吗? 傅真没说错,这姓卢的有问题,这姓娄的也有大问题! 他是恨傅真,但他却也不能被人当傻子耍呀! 这特么如果真是个阴谋,那他如果真中了计,把宁氏抓入狱了,不说裴家会如何,光这傅真,她能与他善罢甘休? 退一万步说,就算她当不成了裴夫人,凭她这尖牙利嘴泼辣手段,还有宁家那万贯家财,她只怕也会拼了命地盯上他章家吧?! 想到这里他再也按捺不住了,立刻走向卢允,揪住他衣襟道:“给老子说,是不是你下的毒?!” 傅真是新上任的将军夫人,又是个女子,卢允他们或许还看不出来她的厉害。 章烽就不同了!打从开国起他就是将军!年岁又摆在这里,这魁梧的身躯就让人够瞧的了! 卢允吓破了胆,两腿打战,喉咙都撕裂:“不,不是……” 章烽二话不说掐住他脖子:“我数到三!一,二——” “我招!我招!”卢允翻着白眼,两腿乱蹬下,终于挤出几个字来! 章烽手一松,他啪嗒掉落在地上,接而就伏地哭了起来,哭得撕心裂肺。 “我鬼迷心窍……在河豚里下了,下了,马钱子粉……” 娄照咬紧牙关,攥住剑柄的左手已经快出油了。 傅真上前:“你装过马钱子的容器在何处?!” 卢允瑟缩不答,黎江便将他提起来,他立刻道:“在,你们铺子后头的太湖石石缝里!” 他话音落下,李扬松顿时遣了捕快过去。 黎江也跟了过去。 只消片刻,捕快便拿着个寸来长的小瓷瓶给李扬松。 仵作接来看了看,点头道:“的确是马钱子的味道!” “这就对了!”旁边大夫激动接话,“一小撮晒干的马钱子粉便已能致命!” 章节名错了…是233 第235章 往哪儿跑! “你还我儿的命来!” 刘夫人凄厉地一声痛哭,扑向了卢允,刘父也冲了过去,揪着卢允的衣襟就开起打来。夫妻俩一个文人一个内宅妇人,此刻的悲伤愤怒却使他们化身成为铜筋铁骨,连捕快们上前都未能阻止得住。 杨彤从外走进来,附在傅真耳边说了几句。 傅真沉吟片刻便问李扬松:“李大人,你怎么看这个结果?” 李扬松沉声击桌:“卢允自认毒杀刘砚,物证在此,无有疑虑。另有周齐二人,拿下来!先行押回府衙审讯!”说完他朝傅真拱手:“是下官思虑不周,险些让万宾楼及宁夫人背负了骂名,还请恕罪。” 傅真道:“先别忙着押人回去。这案子才刚审出个头来! “我宁家平白无故被人指责,让人围观这许久,外头不定把我们宁家传成什么样,又把万宾楼给传成了什么样,李大人,我宁家行商为生,断我财路那不等于掐住我宁家脖子要我的命么? “凶手专挑我万宾楼下手实乃居心叵测,虽是杀的刘公子,但矛头却是冲着我宁家来,是冲着我傅真来! “今日我定当将此案来龙去脉审清楚,找出那背后主使之人来不可!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看我这位平西将军夫人、护国大将军府的少夫人不顺眼!是谁又这么瞧不起我们将军,对付不了他,就挑他的岳母下手!” 李扬松额角猛冒汗:“事关人命,确该慎重为之。来人!把卢允带上前来!” 刘家夫妇被请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卢允被带上来。 不远处的娄照开始不停地咽唾液,他朝李扬松道:“李大人,既然此案已了,那下官就带人撤了。” 他才刚抬步,门下站着的裴家护卫就把他挡住了! 傅真冷笑:“娄照,你走这么快,可是想去拿卢允的生母容氏要挟他?” 娄照面肌颤抖:“将军夫人这是什么意思?他们与我有何干?我为何拿容氏相要挟?” “因为我的人去卢家的时候,刚刚好也碰见了两个人。——把人带上来!” 门外踏着傅真的声音走进来两个护卫,二人手下各押着个汉子。 娄照当下瞪圆了双眼,气息都屏住了! “这两个人是谁?我相信大家方才都见过的吧?”傅真环视着屋里,“这可是在娄将军身后站了半日的他的扈从。——章将军,我的人在拿住这二人时,你的人也刚好在场!” “老爷!” 傅真刚说毕,章家派出去的两个护卫撒丫子闯了进来,将带回来的一个匣子呈上来:“从卢允屋里搜到银票一千两!” 厚厚一沓的银票被章烽拿在手上,这哪是银票,分明就是往他脸上啪啪扇过来的巴掌! 他活了半辈子,竟然差点就让人给愚弄过去了! 他怒道:“再带人去周家齐家搜!” 于是周齐二人也都吓趴在地。 傅真撇下他们,转头问卢允:“我知道你不是主使,如果你把真相说出来,能证明你非主谋,别的我不敢说,至少我这边可以不追究你的责任。而你就算不说,我凭着这些银票,假以时日一定也能追溯到原主,你要赌一赌吗?” 卢允汗如雨下,身子摇摇晃晃,随时都要崩溃的模样。 他抬头看了眼娄照方向,又把下唇紧咬停顿住了。 章烽等不及,又要上前打,傅真道:“请容氏进来。” 卢允倏地朝门口看去,只见此时正已走进来了个怯怯懦懦的妇人,他张嘴唤了声“姨娘”,而后便跪爬过去:“您怎么来了!” 傅真道:“容氏,说说你刚才经历了什么?” 容氏跪在地下,颤声说:“妾身,妾身约摸两刻钟前,被这二人威胁!……” 卢允双眼顿时快瞪出了血来! 傅真道:“这就是你替人卖命的下场,你以为这是巴结,在他们看来只不过是个工具。一把刀要是反噬主人,当然就要把这刀斩断。怎么能留着威胁到自己呢?——你说是不是?娄将军?” “我跟你拼了!” 卢照朝着他扑去,那边厢娄照却正好拔剑! 这时门恰来一人,抬脚便将卢允踹飞! 娄照那一剑便顿时刺了个空,只是看他那剑刺出的距离,却让人忍不住脖子发凉! 那剑出去至少四五尺,如果卢允没被踹开,那必然被刺个对穿! “儿啊!” 容氏扑过去。 门下裴瞻还穿着营中盔甲,寒气凛凛睨视着娄照:“还想杀谁?” 娄照一个哆嗦,手中剑竟差点掉落在地上! “瞻……将军!” 傅真迎上去,欣喜地望着他:“你忙完了?” 裴瞻轻拢了一下她的肩膀:“早就来了,中途又去办了点事。”说完他看回娄照:“把卢允拖过来!” 护卫立刻将踹飞了的卢允拖过来。裴瞻道:“说!” “是他!就是他指使的我!” 死里逃生的卢允像疯了一般地指向娄照,“我们几家因为经营米行,素来要注意跟漕运上的官员素来要打好交道,他岳父就是巡漕御史!所以我们连带着逢年过节也要孝敬他!但他几乎不曾正眼瞧过我们! “可前两日他突然找上我,让我帮他设下这么一个局!说日后定然关照我们几家,我们犹豫,他就拿了三千两银子出来给我们分!还额外答应我,来日等我把卢家家产腾挪上手了,便帮我把我姨娘接出来,让我们自立门户!我被他说动了!” “你闭嘴!” 娄照狠声厉喝。 卢允叫嚷:“你还要我闭嘴!我只是鬼迷心窍,你却是真心实意想杀我!所有人都看到了,刚刚我差点就死在你手下!你想杀我灭口!” 娄照瞪着他,随后他忽然笑起来。“你口口声声说我指使你,那我为何要指使你?我与刘家无怨无仇,与宁家也无怨无仇,你听听你说的这些,有人信吗?” 卢允怔住! 傅真踹他一脚:“你们见面难道没有证人吗?” 卢允被提醒,立刻道:“你找我们的时候是在北里胡同的刘记茶馆,两日前,那儿的掌柜见过我们在一起!” 第236章 蠢货!被人骗了还不自知! 李扬松抻腰:“去刘记茶馆带人来!” “不用了,人来了!” 李扬松刚拍了桌,郭颂就大步进来了!“禀将军,少夫人,差事已办妥!小的去娄家抓到了娄家下人,他能证明娄照与卢齐周三人有勾结!还通过他招供把刘记的掌柜也请来当人证了!更重要的是——” 说到这儿他看向娄照:“还有件跟娄将军相关的一些事,属下刚好也打听到了。” 章烽道:“他还有什么事?!” 郭颂目光请示傅真,傅真道:“就把你打听到的来龙去脉,都说给章将军听!” 郭颂点头:“娄照前日大清早去过徐家,见过永平郡主!” “徐家?”章烽愣了下,“他去徐家见永平郡主,如何了?” 郭颂望着他:“娄夫人的妹妹在东宫,已被太子殿下临幸,但迟迟未晋位份,娄家便想要给娄夫人妹妹求一求。荣王是宗人府令,皇室内务都归他管,荣王府是皇上的自家人,在宫中说点公道话还是有分量的,章将军这你应该知道吧?” 章烽听到这里不由变了神色。 郭颂继续道:“宗人府实则由礼部管辖,如今林尚书将要致仕,而接任的十有八九就是徐侍郎,这一层,章将军也应该早有耳闻才是。” 章烽怒目:“你到底想说什么?!” “章将军!”傅真道,“娄照去徐家是在去见卢齐周三人之前,你自己想想,这里头会有什么猫腻?” 这里头有什么猫腻,到了这会儿的章烽焉能不晓得?! 娄照要求人办事,刚刚好永平是荣王的女儿,又是徐胤的妻子,如果说东宫外头还有人能够帮助娄氏进位分,那怎么能绕得过永平? 娄照直接去求荣王和徐胤,未必能得偿所愿,但如果能够说动永平吹吹耳边风,甚至直接进宫去找皇后提两嘴,成事的几率不就大大增高了吗?那如果能与永平互换利益,办成此事绝对就是板上钉钉,毕竟永平绝对有这个身份优势帮他办到! 永平和章氏早已经是死对头,案子破到如今,已经明摆着了,娄照就是想要借用刘砚的死,激化章家与宁家的矛盾,又或者说,想激化章氏与傅真、裴家的矛盾! 娄照与章家裴家都无冤无仇,如果这件事情不是永平的背后主谋,还会是谁呢?又还会有哪种可能呢? 查来查去,原来始作俑者是永平? 章烽气得两手紧攥,额上青筋暴露:“你说的这些话,可全部都是真的?” “他所说的这些,如有半字虚言,我来担保!”傅真走到他们面前,“事到如今,案子虽然不说水落石出,但跟我们万宾楼已经没有关系了。 “但我仍然愿意陪章将军查下去,我一定要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蓄谋害死了刘公子,意图挑起你我两家的矛盾! “我宁家蒙冤事小,刘公子活生生一条性命,就被人这样当成了工具害死,凶手是害群之马,如不查出来承担起这份罪责,王法岂非形同虚设?” 郭颂其实早就回来了,早在卢允承认杀人时,杨彤就走进来告知了她。 从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凶手是永平没跑了! 娄照跟宁家,乃至是裴家和傅真都未曾有过任何冲突,他身为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参与此案,或者说他恰恰好出现在这里,只能说明他的背后也有人指使! 而当下把傅真视作了眼中钉的人只有那么几个,排除不可能的,剩下的荣王妃和永平,都恨不能将傅真置于死地! 但她们又杀不了她,于是只好设下这样的损招! 这母女俩遣使娄照行凶问题都不大。尤其永平这边,近来徐胤在朝中升迁的呼声很高,连何家都让他给拢络过了,何况娄照? 娄照想要姨妹在东宫晋位,求荣王和徐胤是最直接的路子,而这条路恰恰永平能够帮他打通! 走了永平的路子,那日后就是她的人,既是这样,娄照帮她处理些麻烦,就顺理成章了! 章家虽然也讨厌,但整个案子中,他也是被愚弄的一方,傅真必须把他争取过来成为同盟,如此才能给予永平和娄照致命的一击,章家不用忌惮永平,那他就绝对不会甘心被愚弄! 傅真的突破口就是那张呈现给卢家夫妇看的捏造的证据,那是以齐盛和周谊的名义写给卢允的,内容是他们承诺帮助如愿篡夺家财,这伤及了卢家夫妇的根本利益,他们当然会不遗余力的帮忙逼迫卢允交出真相。 只要卢允认了罪,娄照是跑不了的。 如今娄照罪行败露,自然就轮到了永平! “你血口喷人!”娄照提剑指着她怒道,“就凭我去了趟徐家,永平郡主就成了指使我的人?你未免也太会诬陷人!” 傅真冷声:“死到临头了你还替她遮瞒,你怕是被她骗了还不自知! “永平让你杀人嫁祸,无非就是为了对付我和章家,可夫妻一体,倘若她在徐胤面前真有那么重的分量,又何须找到你来行使这个阴谋? “你是觉得徐侍郎有哪点不如你?你有的脑子他没有?你还说她不是元凶,如今徐胤升迁在即,你却间接给他捅了这么大的篓子,你倒是扒开你的脑袋瓜子好好想想,他是会感谢你还是会收拾你?!” 傅真这话当头落下来,如同雷霆劈过娄照,威力比方才任何一个转折都强悍,倾刻间让他已动弹不得! ……没错,要论聪明才智,当朝文武中徐胤必须算得上前几号之一,他的脑子当然比他娄照够用! 可永平没让徐胤帮她出手,却找上了他娄照!这不明摆着是徐胤不想这么干吗? 永平和徐胤,到底谁更得罪不起? 到底谁对他的仕途来说更重要? 毫无疑问是徐胤啊! 娄照冒出一背脊冷汗,情不自禁的往后退了两步,手里的剑终于也哐当掉落在地上! 早已经浑身崩的如同一张弦的章烽看到这里,蓦地一声怒吼:“去备马!把娄照押上,去徐府!” 傅真转向李扬松:“李大人,恐怕也要麻烦你走一趟了!” 李扬松一万个不想卷入他们这场漩涡中,可此时又岂能容得他回绝? 傅真打发走他后又问裴瞻:“你还没有说,刚才去办什么事了?” 裴瞻拉着她往外走:“回头到了徐家你就知道了!” 第237章 谁都不能少! 傅真扭头跟宁夫人打招呼:“母亲别急,我先去看看!” 章烽此去不知结果如何,但这案子跟万宾楼的干系已经扯开了,没有人还能指责宁家的不是。只是经此一闹,已然遭受了损失,自然该将这些人先挪走,容宁夫人和苏掌柜他们赶紧收拾善后才是。 到达徐家门前,先到的刘章两家人并押着娄照的顺天府人已经在喊门了。 但永平怎么可能会立马给他们开门?这会儿工夫竟是连个冒头的人都没有。 傅真刚要喊驾着马的裴瞻到车上等,这时裴瞻却来到了车窗下:“我先进趟宫,办完事再回来。” 傅真问:“什么事啊?” 裴瞻翻身上马:“这不是有些人还没到场么?” 说完他挑挑眉头,然后招呼两个近卫就上了街。 傅真目送他离去,招手让郭颂近前:“将军什么时候回来的?” 郭颂回道:“先前属下前去查娄照的时候,将军就赶来了,他对娄照和永平郡主的勾结清楚得很,不然属下不会这么快拿到那些人证。” 傅真这就心里有数了,章家已经不可能后撤了,这要是撤了外人不得指着章烽脊梁骨骂他一句软骨头?所以这才哪到哪儿?刘砚一条人命牵动的是各家之间的利益矛盾,一时半会儿完不了呢。 望着徐家门楣,她又吩咐郭颂:“章将军也是糊涂了,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也没去把世子妃请来?死的可是她的亲表弟,她父亲在此讨公道,她怎么能不来看看!这也太不近人情了吧?难道当了世子妃就不认亲戚了吗?” 郭颂忙道:“少夫人说的是!属下这就去提醒章将军!” 傅真放了帘子,靠在车壁。 永平到底是当朝郡主,哪怕她什么也不做,也自有个身份撑着她。就是荣王夫妇也不能对此袖手旁观不是? 章氏跟永平暗斗了这么多年,按章氏的精明,且能一人对斗荣王妃母女这么多年不落下风,她岂是好相与的? 章氏手里要是没点永平的把柄,都不是那个白鹤寺里敢带着人强闯徐胤屋子的世子妃了! 今儿这事闹得这么凶,她就不信章氏会不知情,她这是把章烽顶在了前头,自己在后方坐镇呢。 可是就算没有刘砚的死,永平倒了霉章氏也会受益,傅真怎么能让她白得这好处? 要干,那也必须大家一起干! 郭颂自去人堆里拱火了,而徐府里头,永平已经在院子里转了不知多少圈。 万宾楼那边传来刘砚中毒发作的消息时,她就第一时间收到了。但随后传来的消息却让她逐渐坐不住,到底是娄照太蠢,连几个商户子弟都拿捏不住?还是傅真太奸诈,同样是商户出身,她却能这么快速抓住姓卢的的命脉?! 哪知道派出去的人还没打听明白,这边厢就有人连滚带爬冲进来报讯了,说娄照也被抓住了!他被傅真激得向卢允拔剑,想杀人灭口没杀成,反而还让裴瞻给逮住了!而傅真又怂恿着章烽带着刘家和官府的人往徐家来了! 永平肝都要被气炸,问道:“娄照他招了吗?” “……那倒不曾!” “他倒还识相!”永平咬牙说完又道:“既没招,你吓成这样是为何?我是当朝郡主!谁敢拿我如何?!” 下人连忙把身子舒展开了:“郡主训斥的是!”又道:“那小的,小的可要去开门?” “为什么不开?难道你觉得我应该怕他们吗?!” 下人被吼得立刻转出去传话。 门口全被堵住了,下人们当中有机灵的早就去各方通风报讯。 荣王府这里,章氏也转悠大半天了。 万宾楼的动静她都知道。最初她也疑惑过刘砚为何偏偏会死在宁家的万宾楼?因为傅真之故,宁家跟章家也可算是仇家,宁夫人再怎么傻也不会让刘砚死在她的地盘吧? 故而她没有轻举妄动,只让人去探着消息。 直到后来水落石出,真凶冒头后竟然又拖出来个娄照!这不事情就大发了吗? 没等她琢磨出味来,这边厢又来人说章烽他们大批人马又赶往了徐府! ——这就对了! 娄照跟章宁两家八竿子打不着,跟裴家更是没干系,他没理由下这手,可永平跟他们有仇啊! 合着这是永平在借着刘砚想把傅真和他们章家结个死仇?! 章氏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抬脚就要出门,到了门外她又停住:“傅真来了吗?裴家来了吗?” “来了的,平西将军夫人就在徐家外面呢!” 章氏便把脚收回门槛内:“傅真可不是盏省油的灯,先让她跟永平撕着吧!” “世子妃!” 章氏话音刚落下,外头就有人匆匆跑了进来:“世子妃,门口各家下人都在嚷嚷着请世子妃出去替刘家出头呢!还说什么章老将军都亲自出马了,今日这案子都闹半天了,满城都知道了,世子妃近在咫尺却始终连面都不露,也太薄情了!……说得可难听了!” 章氏听得心浮气躁,她还想先看傅真和永平互撕呢,这俩人谁都是她的眼中沙,谁倒霉她都乐意,可这话一撂出来,她这壁上观哪还能作得下去? 她咬咬牙,只能跨步出门:“备轿!” 徐家门前闹得声势浩大,好在这片不是闹市之中,胡同也还开阔,容纳这一大帮人还不成问题,也没有引来过多的人群围观。但正因如此,门外的叫嚣听起来就更激烈了! 徐府里的门房开了门,管家出来拱手:“各位这是在吵什么?我们郡主近来抱恙,得静养,要是吵闹到了郡主,各位可得担负起责任才是!” “少跟我装腔作势!”章烽怒道,“我要见你们郡主!请她出来!” 刘家自然也跟着嚷嚷。 管家的声音很快就淹没在这股声潮里。 二门内的永平见状,连忙打发人:“把门关上!” 章家的怒意竟然比她想象的要汹涌得多的多,这哪是她一个妇道人家能顶得住的?! 就算是娄照没交代她来,她也保不准自己能扛多久! 她转身道:“去传话给老爷!请他回来!” 下人刚转身她又唤住:“还是先把王爷王妃请过来吧!” 家里出这么大的事,不告诉徐胤是不可能的,只有他回来才能镇得住这些人了! 可是照徐胤如今对她的态度,回来后究竟会帮她多少,她又实在没底,她不知自己怎么会越来越害怕徐胤?明明她有那么好的身世,那么强硬的后台,可就是会在每次徐胤冲自己发火时,冲她撂下那些狠话时,不由自主地紧张,惶惑! 私下传见娄照,徐胤是不知情的,她根本没想过会穿帮,因而也就完全没去想徐胤知道了会怎么办? 知会肯定是要知会他,就算不主动告诉,他也会知道,眼下只有把荣王夫妇请过来坐镇,恐怕才能护得她对付得了眼前的困局了! 章氏的轿辇来到跟前时,她一眼就瞧见了不远处停着的裴家的马车,深吸气之下她下了轿,沉声喝道:“让开!” 围堵在门前的人群便分出一条路来,章烽道:“你可算来了!” 章氏唤了声“父亲”,然后让人敲门,对着门缝里她说道:“案子都闹到家里来了,到底怎么回事,可得有个说法,不能当缩头乌龟。你要再不开门,我可就当你心虚了。你心虚,那我就直接入宫禀告娘娘!” 永平满脑子防着傅真和裴家,倒没想到章氏此刻竟然也来了!她觉得章氏不能来,来了不就多了个麻烦吗?可又意识到章氏迟早会来,躲也没法躲过的! 在门下来回急走了两圈,永平甩袖:“让他们进来!我在前厅等着!” 她怕什么? 反正父亲母亲会给她撑腰的! 还有徐胤,就算再恼她,他也不可能任由章家在此撒泼吧? 下人们也已经架不住这阵势了,待她刚转身便把门启开了。 一行人悉数涌入内,傅真见状也下了马车,率着郭颂他们踏进门。 徐家下人哪能不知道她与永平的过节?当下要阻拦,傅真给他一巴掌:“你主子满腹鬼胎,指使人在我们宁家杀了人还嫁祸宁家,导致我万宾楼背负杀人罪名,险些还要遭受牢狱之灾,我也是来讨债的,你主子都让我们进,你敢拦我?” 傅真如今手劲不小,一掌扇过去,下人纵然仗着永平的威势素来跋扈,此时也立刻缩到了一边! 郭颂忙道:“下回这样的事,少夫人放着让属下来!” 傅真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还是自己伸手解气!” 径直入了院子,这便是徐胤那恶贼在甩脱梁家之后创建的新居所,入门一道大影璧,用料上乘,过了影壁,前厅那边就传来了争执声,听起来是章烽正在拉着娄照出去对质。 能不能对出东西来其实已无所谓,如今大家对此事都心里有数,永平就算不认,这个仇也结定了。 何况章氏已经来了。 她既来了,又怎么会空手回去?那日支开傅真想给裴瞻送美人,章氏还要抓着机会让傅真给章士诚谋职呢,她章氏就是个有雁过拔毛的狠角色! 永平气怒的声音传了过来:“李大人,你可要想好了,要是没有我指使他杀人的证据,回头我可是会一个一个地告过去,包括你李大人,身为府丞却听风就是雨,随意被人左右,你这可是渎职!” 在场人里唯独李扬松与众人无利益关系,永平自然只能先拿他开刀,将他镇住再说。 岂料李扬松道:“下官并非纵容闹事,却是来徐府这一路上,娄将军虽未亲口交代出郡主,却也未曾否认。 “下官也想知道娄将军是怎么想的。既然郡主大度,把门打开了,容我们入内来,那么便请郡主也帮忙审个案,做个见证,一起看看娄将军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这背后主凶定然来头不小,其行止如此恶劣,郡主身份尊贵,能直达天听,待案情水落石出,届时便请郡主替刘公子申个冤,去皇上娘娘面前求个严惩!” 改完了。 第238章 我让她死个明白! 李扬松一席话堵得永平半晌没缓过气来。 元凶就是她自己,回头万一当真被查出来了,那这话岂不是逼着她去帝后面前领罪? 娄照是没松口,但这夹枪带棒的也够让她受的了! 傅真刚好走到这里,见状便就说道:“李大人没看到世子妃在这里吗?永平郡主虽然是世子妃的亲戚,但刘公子也是世子妃的亲表弟,这碗水她无论如何是要端平的,你为何不让世子妃主审此案呢?” 李扬松总算拿出了眼力劲儿,配合地朝客首的张氏拱手拜了一拜:“请世子妃示下。” 章氏既然来到了这里,还能如何推脱? 再推脱就要落人话柄了,会说她为了稳固在荣王府的地位,连自己的亲戚都不顾了。 但这些话是怎么来的,她难道会猜不出来吗? 她傅真可是明晃晃的站在旁侧呢!人都到徐家来了,她还能什么都不干? 这个死丫头哪里是什么省油的灯! 方才要不是她在暗中拱火,放出那些话来激她出去,她章氏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章氏连番被傅真推着往前走,只觉得终年打雁,今却被小雁儿鸽了眼睛! 她深吸气,说道:“让无关人员都退下!李大人,你也让仵作和捕快们都带着这姓卢的几个下去吧!” 李扬松一看,知道她这是打算开始了,也没有意见,挥手让跟随的人都退了出去。 于是屋里只剩下章家父女,刘家夫妻,还有傅真,永平,以及李扬松。 章氏道:“娄照,我问你,为何要杀刘砚?” 多年世子妃当下来,章氏也有积威,在她冷冷面容下,娄照目光开始闪烁,但就是不说话。 章氏突然砰地一下拍起了桌子,娄照便膝盖一抖,跪到了地下! 他一个正儿八经的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岂需要跪一个宗室女眷?但此刻他膝盖却像再也抬不起来。 “娄照!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没办法让你说吗?”章氏冷声,“就算顺天府拿不住你,你别忘了上面还有个大理寺!你觉得你的骨头扛得住大理寺的严刑吗?” 楼照开始牙齿打颤,他双手抓着膝盖,咬着牙根说:“下官不知世子妃在说什么,刘公子是我让人杀死的,这个罪我来认便是!” 章氏冷笑:“你还真瞧得起你自己!那你先说说,你为什么要杀他?你又为何要设计出这样的诡计,来挑起宁家与章家的仇恨?” “因为……宁家得罪过我!刚好下官日前又听说了将军夫人与裴将军大闹荣王府之事,于是就选中了刘公子下手!没有人指使我,跟任何人无关!” 上首的永平冷眼扫视着堂下:“你们可都听清楚了,这是他亲口说的。” 说完她端起茶来,再看向娄照:“你可想清楚了再说,这里可没有任何人逼你这么说。” 娄照食指扣进了膝盖肉里:“下官绝无虚言!” “你还我儿命来!” 刘夫人闻言便又喊叫着寻他拼命。 章氏抬手阻止了她,然后问傅真:“他说和宁家有仇,将军夫人对这番话有什么意见?” “我意见大的很!”傅真斜眼睃着娄照,“我们宁家在今日之前连他是谁都不认识,他说有仇就有仇? “真有仇的话,他连官户子弟都敢杀,还能拿捏不了我们家一个商户?他这当然是把咱们俩当傻子耍!” 章氏收回目光:“将军夫人言之有理,不知道郡主意下如何?” 永平把杯子放下,绷着脸看向娄照:“他都已经认罪了,还问什么问?找到凶手不就成了吗?!” “那当然不成!元凶不抓出来,那就还有后患,万一她过两天又找第二个娄照再向章家下手呢?斩草要除根,郡主你说是不是?” 傅真紧盯着永平。 永平气得胸脯又起伏起来,她道:“那你们就审!审得出来算你们有本事!” “那这就看世子妃的了,”傅真看了眼章氏,“刘公子是刘家的香火,当着刘大人刘夫人的面,端看世子妃怎么想。” 说完她又面向了双眼早已哭肿的刘夫人。这个本来就不算强壮的妇人,这一日的打击下来,仿佛变成了一个破碎的泥偶。 而她旁边萎顿彷徨的刘父也好不到哪里去,中年丧子,刘砚才能或许不是那么出色,终归也是他们一手养大的亲骨肉,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是这般被人冤杀,他们千辛万苦拉扯大的儿子就成了他人手上用来博弈的一个工具,这样的打击,就算是钢筋铁骨,只怕也要被催折。 章氏咬着牙把目光从他们脸上移开。 这是她母亲章夫人唯一的兄嫂。 荣王府里刀光剑影,她身后必须要有一个有势力的娘家撑着! 哪怕刘家发挥的作用不大,此番永平也是直接撩拨到了她的面前,巴掌扇到了她的脸上! 作为章家的女儿,也作为荣王府的宗妇,她没有任何理由放过永平的嚣张! 她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咬牙道:“娄照,有些人是你罩不住的,你没那个本事! “我知道你姨妹在东宫,也知道她已经承宠。你想帮她晋位的想法没错,但是你找错人了! “你知道支使你那个人为什么会答应帮你吗?你又知道他为什么会直接找上你吗?” 娄照顿了下,抬起头来。 永平也蓦地看向了章氏。 “我再问你,你知道当有人把手伸进了皇宫,左右起了宫嫔位次,她的下场会是什么吗?” 永平猛的挺直了腰椎,同时脸色也绷住了起来。 娄照嘴唇开始颤抖,开开合合半天不知道想说什么。 傅真见状扬唇:“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天子家事,岂容臣子伸手?插手宫闱位次,她是不想活了!” “你在这胡言乱语什么?”永平拍着扶手站起来,“你这是在威吓他吗?!” “你这么急做什么?”傅真冷眼道,“又没有人点名说你插手宫闱。你心虚了?” 章氏也站起来:“来人!回府把我斗橱里那只楠木盒子取过来!既然有人死到临头还想挣扎,那我就让他死个明白!” 第239章 你看我差点沦为下堂妇 门外侍女飞快出了庭院。 这边厢永平已经气得脸色霜白。 她跟章氏已经互动了多年,岂能不知道章氏是什么人?此刻她这个举动又是什么意思? 她颤着牙齿说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章氏冷笑:“不算太多,但也足够使皇上下旨命三司查办你!你以为只要娄照不说你就能逃脱?信不信只要我那些东西交到宫里,不出一刻钟,皇上必定下旨严查你?! “只要圣旨一出,你到了三司手上,别说一个刘砚的案子,就是你过往所有的事情,能全给你审个底朝天! “你觉得她姓娄的顶得住吗?!” 傅真听到这儿也坐不住了! 她就知道章氏手上有筹码,这家伙虽说雁过拔毛,但对付她这小姑子还得她这当嫂子的来呀! 她说道:“娄照!如果世子妃把证据传到了宫中,皇上下旨交由三司处置支使你的那个人,那你可就成了从犯! “你想想是得罪你身后那个人要紧,还是包庇这个人,跟着她一道领下那祸乱宫闱的罪名要紧? “一旦祸乱宫闱的罪名成立,人家倒有的是人帮她求情,你不过是个小喽啰,按古往今来的惯例,极有可能你就要顶罪成为主犯! “如此一来你即便不株连九族,你自家几口人的性命,可是万万保不了的了! “你当真宁愿拼上全家人的性命也要包庇她吗?!” 娄照汗如雨下。 他在朝为官多年,对王法岂有不知! 原先以为杀人事大,得罪永平以及徐家和荣王府事更大,可谁能想到还有这么大个罪名在等着他?! 当臣子的胆子再大,几个人又敢把手伸向宫闱?他一个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而已,还能操纵得了宫闱之事?还有那本事顶得住皇帝问责? “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永平几步冲到了傅真面前,扬起手来就要打她! “住手!” 郭颂刚刚好把他的胳膊架开,门外就传来了急促的怒声。 荣王和荣王妃大步走进屋里,面带惊怒之色环视着屋里每个人:“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傅真跟随大家朝他们俩行了个礼,然后道:“王爷应该说,郡主在干什么?不过您刚才应该已经看到了,她想打我来着。” 荣王尚且罢了,荣王妃。早多少天以前就已经恨不得把傅真给生吃活吞了! 她怒道:“又是你!” 傅真哂道:“抱歉王妃,我也不想踏这个门,可是没办法,谁让人家欺负到了我的头上,差一点点我母亲就要被硬拖入狱,我宁家还要被章家视为仇敌。 “还有啊,我好不容易嫁了个高门贵婿,差一点点就要因为娘家母亲害死了刘公子而下狱,被公婆丈夫嫌弃沦为下堂妇! “我商户出身,如今攀上高枝成凤凰,这才当了几天将军夫人,这是我十辈子修来的福分,你说突然当不成了,我甘心吗我? “今日若不把这事查的水落石出,让我得以把元凶锤个透死,怎消得我心头之恨?” 荣王妃被她噎得半死,合着她这句句话都是在拿自己当日挤兑他的那些话在反击呢! 这个伶牙俐齿的贱人! 她又怒道:“你要找凶手去别处找,谁告诉你凶手在这里?” 傅真笑了下:“王妃你也别来问我,我是跟着顺天府的李大人和章将军来的,今日登门查凶的是章将军,我不过是跟着来讨个公道罢了!” 荣王妃险些被她气的背过气去! 她活了快五十岁,竟然说不过一个黄毛丫头! 她把目光转向了章氏,又看了一眼永平,咬牙道:“你们跟我来!” 章氏抿唇瞅她两眼,与永平跟了上去。 傅真眉头皱起。荣王妃此举看起来有些不妙。 章氏虽说被永平这么一使手段,已然结下死仇,可到底都属荣王府的人,荣王妃此是有备而来,事情还得有变。这婆媳双方都是博弈惯了的,万一荣王妃给章氏一点什么甜头,那章氏回头不是没有和稀泥的可能! 看一眼荣王,这老头已经与章烽和李扬松搭上了话。 傅真把郭颂招过来:“即刻去都察院找谢御史告状,就说娄照已承认杀了官户子弟,这是朝廷官员之间的案子,都察院必须管!” 永平插手宫闱的证据在章氏手上,傅真虽然没办法求到皇帝谕旨即刻捉拿永平,但把三司拖下水来审这个案子倒是不难。 傅真绝不会让他们这帮人有机会和这把稀泥! 郭颂刚出去,傅真目光扫过了墙上挂着的字画,又把杨彤喊了过来:“徐胤还没回来?” 杨彤摇头:“没看到他人影。先前倒是看到那连冗的马车到了门外,但远远的停着看了看就又走了。” 傅真冷笑了一声,心下了然。 永平干的这事十有八九姓徐的不知道,如今徐胤这是也不想趟这趟浑水了! 不回就不回,傅真且不着急,等她且把荣王府这姑嫂两个的关系彻底撕裂了再说! 隔壁耳房里,荣王妃等永平一进屋,便甩手给了她一巴掌! “还不给你嫂子跪下!” 永平猜到荣王妃这是已经看出来了,她咬咬牙跪下来。 章氏面覆寒霜,侧转身道:“王妃这是要做什么?我可受不起!” 荣王妃道:“你父王跟你说过无数次,不管你们俩私下怎么样闹腾都好,对外我们都是一家人! “今日这件事,由我做主,你们私下和解了吧!” 章氏气得尖声笑起来:“和解?!她今日用我表弟一条命,想让我们跟裴家干上,现在瞒不过去了,你跟我说让我和解?你怎么不让她先死一遍再来跟我提和解?!” 荣王妃深吸气:“人都死了,你还想怎么着?!你舅舅不是还有个儿子吗?就算是生不了子嗣也可以从旁支里抚一个! “作为补偿,回头王爷可以让你舅舅调入六部为官!再给他官升两级!” 章氏咬牙不语。 荣王妃再道:“你若不满意,我们也可以让你哥哥转去通州大营里任个文职。” “文职有何用?又无实权!” “那你还想要什么?!” 章氏咬着下唇思量,但还没等他思量出来,外头就传来了下人声音:“禀郡主!宫中派人来监审娄照遣凶杀人一案了!而且,不知谁去告了都察院,都察院的御史已经和宫里人一道来了……” 第240章 父王不要我了吗?! 第240章父王不要我了吗?! 屋里三人全皆怔住。 章氏蓦地一声尖笑:“这下好了!这下可不是我不肯让步,是人家把你的退路给做绝了!” 她瞪着永平:“你自作孽不可活,连老天爷都不帮你!伱这猪油蒙了心的东西,看谁不顺眼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顿下手! “一家人?谁跟你一家人?你如今是徐家人! “你有求我了就说是一家人,无利可图你就六亲不认! “你我身为姑嫂,为了攻击宁家,刀子动到了我的头上,妄想让章家与宁家火拼,让我自顾无暇你从旁看好戏!如今却还高高在上要我来放过你? “现在好了,你的好戏来了,看去吧!你就是该死!” 说完她一摔帘子,大步走了出去。 永平眼前一阵眩晕,瘫软在地上,扯住了荣王妃的衣袍:“母妃救我……” 方才章氏那一番话,指桑骂槐地把荣王妃也给骂进去了,荣王妃自己也气的不行,她冲出去:“你给我回来!” 但谁又能拦得住章氏眼下的脚步呢? 宫里来人的消息传到徐家前厅时,傅真才把人打发出去没多久,听到这消息也不由意外。 “何公公!” 皇帝派来的是乾清宫掌印太监何渠,他这一进门,在场人便全都站起来了。 虽然梁宁从前还缠着何渠抓过宫里头的御猫崽儿,知道这是个惯会看眼色的主儿,对几大将军府的人向来客客气气,可人家到底是皇帝的亲信,如今自己身份今非昔比,傅真宁可得罪阎王,也绝不会得罪小鬼,同样上前打了招呼。 何渠笑微微地跟她拱手:“难怪将军夫人能得裴将军与大将军夫妇这般尊重,这一身飒爽英姿,果然一看就得是大将军府上出来的人!” 傅真口道着哪里哪里,拣他喜欢听的说了两句,就趁他去跟荣王等人对话时,走到谢彰身边:“谢大人,您怎么来的这么快?是见到我们裴将军了吗?!” 谢彰点头:“正是!” 说完他又道:“发生在万宾楼的事情,我已经都知道了,只是无人告状,也没有由头参与。 “正好将军夫人与章家带着人前来徐家之后,裴将军就一纸状子将娄照告到了都察院,我也就名正言顺地向宫里递了弹劾折子。 “裴将军后来又亲自入宫,碰上皇上正拿了我的折子,讲述了几句实情,皇上遂命何公公与下官带着人过来了。” 话刚说到这里,正好章氏跨进了门槛,两厢便止住了话头。 荣王妃追上来,极力压住气息跟何渠道:“何公公,你怎么来了?” 屋里头所有的交谈声全都止住。 何渠行了个礼:“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娄照照知法犯法,残害人命,皇上知道后震怒,特命小的出宫,与谢御史前来监审此案。” 荣王妃脸上抽搐:“皇上正在静养,怎么把皇上都给惊动了?是谁这么大胆!” “王妃慎言。”何渠直起腰来,“皇上一贯爱民如子,人命关天的大事,皇上如何过问不得?” 何渠惯会做人,向来不会当面给人难堪,荣王妃贵为皇亲,更是不曾受过他半点怠慢,何曾像今日这般被他劈面教训? 何渠的态度直接代表了皇帝的态度,如果不是皇帝盛怒,并且对这案子背后的原因已经了然于心,何渠怎么敢对她们这样说话? 荣王妃一颗心不断往下沉,身后的永平也打了个踉跄! 可永平终究是荣王府的郡主,荣王妃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担上罪责?事情要真大白于天下,永平还能有好果子吃么? 荣王妃看向了荣王。 荣王已不知深吸了多少口气,却还是没能把胸中气涌完全压下去。他看向章氏:“娄照认了罪便罢了,你也当劝劝你父亲。” 章氏岂会看不出来荣王仍想包庇永平? 正好她遣回王府取证的人已回来多时。 章氏接了侍女手里的匣子道:“案子进了三司,可就不是寻常的查法了。我这里有些东西,先呈给父王看过,父王再做决定却也不迟。” 说完她把匣子递上去。 荣王凝着眉头把匣子里的东西翻了翻,紧接着脸色就说不上是惊恐还是惊惶了! “这都是——” “没错,都是实证。” 章氏斩钉截铁地道。 事情发生后,章氏一直都在反复权衡对自己最有利的做法。 她难道不恨永平吗?人家就是冲着章家来的,是冲着她章氏来的,永平已经是敌人,章氏怎么可能不恨? 但当荣王妃提出跟她利益交换时,她也是有考虑的,就像荣王妃说的,刘砚已经死了,就算再闹他的命也回不来了。 平日要想从荣王妃这里抠出点好处简直难出登天,难得她服了软,肯交涉,那么就帮刘家争取点利益也行,反正日后收拾永平,还有的是机会。如此,刘家日后还能记着自己这份好。 可是皇帝和都察院都已经插手这个案子了,这把稀泥她和不成了!她也没那个胆子和下去了! 永平她是在唆使朝廷命官替他杀人! 一个皇亲竟然能够支使得动朝官给她当杀手,这代表着什么? 章氏要是敢和这把泥,那将来清算起来,她也会变成永平的共犯! 如今眼目下,谁还敢包庇永平? 眼前的案子,三司一定会查个底朝天,娄照逃不过去的,他迟早会供出永平。 永平若不服软,那三司就会从各个方位下手把她查到底!人家衙门吃这行饭的,有的是办法对付一个永平这样的角色! 一查,永平干过的那些破事全部都会暴露出来,她敢答应娄照关照她姨妹,就是因为她跟宫里余侧妃有勾结。 如此,永平插手东宫宫闱,也成了一个现成的靶子! 荣王要是眼下敢包庇,那皇帝查完永平一定也会查到荣王府头上来!荣王府担得起这个嫌疑吗?有这个能耐在这趟浑水里脱身吗? “真是好大的胆子……” 看完了匣子里东西的荣王眼望着永平,喃喃地说道。 这个养尊处优多年的汉子,此刻似手脚发寒般行动僵硬起来。 人常说子女不肖乃家门不幸,过去他不觉得,这么多年他以为永平只是骄纵些而已,却没想到她骄纵的表皮之下竟生出了这样一颗不计后果的恶胆! 她平日如何嚣张跋扈都罢了,怎却么能以帮娄照的姨妹晋位这种事作为条件去支使一个当朝官员杀人?怎么能明目张胆地使唤一个朝臣杀官户子弟? 他指着永平:“把这个罪魁祸首押起来!把她绑上!” 永平大惊:“父王!” “你还有脸叫我!”荣王咬牙,“你为一己之私,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伤害了刘家一条活生生的性命,你犯下这大罪,有辱门风,你妄为我的女儿!” 永平大恸:“父王!您不要女儿了吗?!……” 她扑倒在荣王脚下:“我是你的女儿啊!你怎么能不管我?!” 荣王咬牙背转了身子,一双眼已经通红。 自己的女儿他怎么能不疼?可如果自己不替她张口认下这个罪,三司接手之后就会挖出来更多,她的下场会更惨! 傅真看向谢彰:“谢御史,王爷都已经替永平郡主认罪了,这可是事关朝廷官员私德,是不是该由三司接手审理了?” 谢彰点头:“既然王爷已经证明元凶就是永平郡主,那便应该是由三法司接手。来人,将永平郡主请去大理寺受审!” “我不去!”永平扯开嗓子怒吼,“我堂堂郡主,谁敢动我?!” 谢彰看向何渠:“何公公意下如何?” 何渠深深地看了眼永平后,招手唤来门下的小太监:“将实情一五一十禀报皇上,请皇上定夺!” 小太监出了徐家直奔皇宫。 皇帝在南书房里。听完了小太监奏报,他当下就把面前的炕桌拍得跳了起来! “她简直是胆大包天!她眼里还有王法吗?!” 这一动作把他的咳嗽又招了出来。 裴瞻赶紧上前替他抚胸:“皇上息怒,龙体要紧。” 皇帝待这口气抚下去之后,才抬头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一切都是她背地里干下的?” “臣不敢!” 皇帝哼道:“你不敢?你连一个大月国都给灭了,区区一个永平的城府,能有多深?你竟然说你不敢?” 裴瞻凝色:“皇上明鉴,臣是真不知道。臣就是觉得那娄照太不把臣放在眼里了,他竟然把阴谋诡计使到了臣的岳母头上,这口气臣可咽不下去。 “想来想去,就仗着皇上您平日疼我,进宫来求您帮忙讨个公道了。臣真的不是来告永平郡主的状的,臣完全没有想到元凶竟然是她!” 皇帝接了太监递来的汤药喝了两口。然后道:“永平是怎么跟娄道夸下这海口的?娄照又是如何相信她能办到的?” 裴瞻道:“皇上,这无凭无据的,臣真的不知……” 皇帝瞅了他一眼,把药碗放下来:“来人,传旨下去,将永平郡主降为县主!另禁足三月!娄照该如何处罚,交由三司处理便是。” 说完他看向裴瞻:“朕如此决断,你觉得如何?” 裴瞻看了他片刻,慢慢把脸垂下去:“皇上英明。” 皇帝轻哂了下,重新把药端起来:“没有意见,那就下去吧。” 裴瞻称是,退出了门槛。 踏上庑廊之后,他脚步却越走越慢,后槽牙也越咬越紧。 最后他停下步,喊住路过的一个太监:“你帮我去宫门外找到我的护卫,让他去找梁大将军,就说娄照杀人案已经水落石出,元凶就是永平郡主,皇上已经将郡主降回了县主作为处罚,你让我的护卫去问梁大将军,徐侍郎知不知道这件事?” 小太监连忙答应。 裴瞻又让他复述了一遍,确定无误,这才放他离开,然后自己折了回去,又回到了南书房。 “你怎么又回来了?” 皇帝刚好喝完药,正接过丝帕拭唇。话虽是这样问,但他眼底却没有一丝惊讶的意思。 裴瞻麻溜从旁边斗柜上抱过来两缸棋子,摆在了炕桌上说道:“臣今日已经下差,皇上也不宜劳累,好久没陪皇上下棋了,臣今日便陪皇上走几局,消遣消遣。” 皇帝睨他:“你这是无事献殷勤。” 裴瞻两手摆开了棋盘,嘴上回道:“服侍皇上也是为臣之本分。” 皇帝捏起一颗子来:“没想到你去打了几年仗,倒混成了兵油子。小时候一棍子也打不出个闷屁,如今却是油嘴滑舌的。” “全赖皇上调教的好。” 皇帝伸手敲了一下他脑门儿:“怎么说话呢?” 裴瞻俯身:“臣有罪!” 皇帝睨他,又指着桌子对面:“坐吧。你这体格太高了,仰头仰得朕脖子疼。” “谢皇上!” …… 万宾楼出了这么大个事儿,梁家这边自然早就知道了,梁郴和梁郅刚好在大营里,听到消息就不约而同地找到了裴瞻。只是裴瞻却不让他们过去,只说这件事交给他和傅真,大伙也只好先按捺住。 好在后来的消息一件好过一件,一直到听说何渠带着人直奔了徐府,大家才总算吐出口恶气! 一家子人正在府里头讨论着何渠与傅真赶去徐家监审之事,这边皇帝下旨降永平为县主的消息就传来了! 梁郅完全不能接受:“永平犯了这么大的罪,她可不单单是杀人而已,她是在挑起朝臣之间的矛盾,意图嫁祸! “她还想伸手搅乱宫闱! “这种行为皇上怎么能容忍?怎么还能允许她拥有爵位? “难道皇上是舍不得罚她吗?” 梁郴转了两圈后停下步来:“不对,敏之还在宫里,皇上既然允许他赖着不走,那这事儿就还没完!” 他这里话音刚落,裴瞻的护卫就在家丁的带领之下进来了: “大将军,我们将军差小的来递话,问大将军今日之事,徐侍郎可曾知情?” 梁郴闻言点头:“果然如此!” 梁郅忙问:“什么意思?!” “帝王心术而已。不是舍不得罚,老爷子这是怪咱们把他当枪使,不肯便宜咱们,想让咱们再上点‘供’呢!” 梁郴说完后即吩咐家丁:“去看徐侍郎在哪里?我去‘拜访’他。他这个郡马爷,也该上上场了!” 第241章 让我当恶人? 第241章让我当恶人? “大将军不忙!在下这里还有消息!” 梁郴刚要走出去,裴瞻派来传话的护卫就把他留住了:“方才在下前来的路上正好碰见我们郭统领,他原是要奉我们将军夫人的命令去传话给我们将军。 “如今徐府那边,官府的人和宫里以及都察院正在审娄照和卢齐周三人,由于还牵扯到永平郡主身边的下人,谢御史便把徐胤也给参了。” 梁郴听到此处不由击掌:“将军夫人果然手段不减当年!这样一来,我也根本不用费什么周折!” 当下问到了徐胤去处,跨马上了街头。 打从章烽这一路人到达徐府时起,就有人把这消息告诉给了徐胤。 林尚书致仕的流程已经走到了乾清宫,如今就等皇帝批复。 批复之后,按惯例,继任的礼部尚书也将会接手兼任詹事府詹事之职,如此一肩挑上两副重任,便是真正执掌大权的重臣。 两三年前林尚书接任之前的那一任礼部尚书调走时,皇帝曾提出想让徐胤来接职,但那个时候他为官才仅仅五年,朝中有不少质疑的声音,徐胤也就主动向皇帝推辞了。 他称自己阅历尚浅,还需历练。此举后来也为他赢回了几分口碑。 如今他为官近八载,人脉口碑都经营得差不多,当然也就是时候了。 上个月太子冠礼经过周密筹备,举办得如同预期中一般完美。典礼之后帝后全皆对他下旨嘉奖。所以也如同预期中一般,任命他接任礼部尚书和詹事的风声也就出来了。 朝中陆续有人上了折子,皇帝也召他入宫喝过两回茶了,每一次都对他有赞许,当中还提到了几次太子。 这些迹象,傻子都能看出来皇帝已经认可他徐胤。 东宫那边,甚至已有人规则允许的范围内与徐胤提触了,毕竟如果突然接手,到时候许多琐事都会凑成一堆。 一切都在朝着徐胤想要的方向进行。 可是就在这时候,万宾楼出现的被谋杀的人命案竟然闹到他徐家去了! 永平竟然在这个时候给他捅出这么大个篓子! “这就是你说的让她去对付傅真,这就是她的能耐!” 公事房里,刚刚收到永平已经被娄照指认为杀人元凶,从而被皇帝下旨降爵的消息的徐胤咬牙切齿指着连冗,“她是什么人你不清楚?你竟然相信她能对付得了傅真! “这下好了,她指使朝廷命官谋杀官户子弟,而且还是因为那么个荒谬的理由! “她身为皇亲不为维护朝堂做努力,竟然还草菅人命,拿人无辜的刘砚去挑拨章家与傅真成仇! “宫里不办她办谁?!” 连冗把头深深垂下:“小的该死,误判了形势。小的着实也没想到郡主此番竟然会找上娄照,是小的疏忽了。自那日老爷与郡主争吵之后,便该让人多看着些才是。” 徐胤立在窗下,深吸气,咬紧牙:“我还是太仁慈了,按说早就甩了这条烂尾才是!她根本就帮不了我什么!” 连冗抬头,接而道:“老爷慎重。此番虽说出人意料,可到底皇上只降了郡主的爵位,并未有更严厉的惩罚。 “老爷今日未曾露面,荣王那边肯定心里有意见了,若是在此时还冲着郡主撒火,荣王府那边定然不会答应的。” 徐胤阴沉脸望着窗外,未曾言语。 长随在外禀道:“老爷,梁大将军来了。” 徐胤至此才面色一动,看向连冗。 连冗走出去:“大将军如何会来?” “伱们侍郎大人呢?!” 连冗话音刚落,梁郴的声音就自门外传了进来,连冗忙躬身:“大将军!” 梁郴扫了眼房门,门便开了,徐胤自屋里走了出来:“少旸。” “你怎么还在这里呆着?”梁郴来到他面前,“你们家出了大事,你莫非不知道?” 徐胤抿了抿唇:“刚刚听说,正要回去。郡主这回实在任性,竟然闹到了敏之媳妇儿娘家,敏之只怕连带着我也要恼上了。” 说完他转而问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是来告诉你,都察院御史谢彰把你给告了,折子都直接递到皇上手里了。” 徐胤眉心一拧:“谢彰?” “永平闹出这么大个事情,皇上却还是法外开恩,只给她降了爵位,章家那边不依不饶,正好顺天府又审出了你们家下人也跟着干了不少坏事,谢彰遂把你也给参了,怪你御下不严。” 梁郴说到这里沉了沉脸色:“你历来办事稳当,从未行差踏错,怎么自己的内宅偏偏留这么大个漏洞?” 徐胤能说什么呢? 他这一日根本不去露面,本就是不愿跟永平干的这蠢事扯上关系。 早前因为给太子筹备冠礼的事,徐胤往东宫里多去了几趟,当时就让谢彰给盯上了,险些被冠上一个私谒太子的帽子。 谁知道后来余侧妃倒又与永平给勾搭上了…… 这一日下来徐胤只顾着永平给她闯祸,却忘了永平办这些事儿必定绕不过他身边那些奴才。 他徐胤是徐家的家主,永平的奴才也是他徐家的奴才,如今那些下人被曝有参于其中,可不就让谢彰抓住了把柄?! 徐胤怒火攻心,脑袋里也嗡嗡地没个消停! 谢彰这一告,皇帝或许不会真治他的罪,但是他擢升的事会不会有波折,就极其难说了! 他将握成拳的双手背在身后,与梁郴道:“难为少旸你特意为此来一趟,郡主一时糊涂犯下大错,但他始终是我的结发之妻,此刻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梁郴道:“你不回去?” 徐胤道:“既然都已经告了,那就等他们审完再说吧。” 梁郴望着他:“那可是你的结发妻子。” “那又如何?”徐胤凝眉,“她犯了事,就该承受后果,即便我是丈夫,也不能不顾原则包庇她。” “可是你曾经差一点点就成了我的姑父。”梁郴直视他,“姑姑死后这些年,即使你已成婚生子,可你还是与梁家保持密切往来。 “你总说自己是半个梁家人,如今天下人也都知道徐侍郎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哪怕成了荣王府的骏马也依旧不忘前任未婚妻。 “如果你对永平不闻不问,那世人必定会认为你的心还在姑姑身上,梁家也会因为你而背上一些骂名。” 徐胤蹙眉。 眼前的梁郴神色已经有些紧绷,他的眼里也有了一些不悦。 徐胤一颗心忽而下沉。 梁郴所言没有一句是虚的。 这些年徐胤蓄意保持与梁家的往来,就是为了让世人看到他的重情重义,但现在他却不得已地要去维护这份“情义”。 他可以放任永平自生自灭,也可以不在乎荣王府,这两者对他来说,目前用处已经不大了。 可他绝不能不在意梁家。 梁郴是当朝大将军! 而他身旁还有一个裴瞻! 这两人的力量加起来足可以撼动天下! 此番永平作死,已经让裴瞻视他们为仇敌了,如果他不行动,背地里的确会有人质疑他的“重情重义”是不是真的,从而做出一些猜测,并且将矛头指向梁宁,甚至梁家。 他放低姿态跟梁家交往,梁家一直回应的不算热络,如果此番让梁家听了闲话,那梁郴绝对会二话不说和裴瞻站在一处,与他断了往来。 他何德何能,有本事成为当朝合力灭掉了大月国的两位悍将的敌人? 何况眼目下他还只是个侍郎! 而这一切,都是永平带给他的! “我知道了。”徐胤点点头,“我收拾收拾,这就处理。” 梁郴道:“这么多年你对姑姑、对梁家念念不忘,我们都记在心里。也一直把你当成我们自家人。 “我说句老实话,你跟谁成仇我内心里都站你,但你偏偏是跟敏之——要是这回这个结解不了,你们两方成了仇,那最头疼的就成了我。 “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便是。” 说完他就调头走了。 徐胤站在门下,脸色迅速转为阴寒。“去备车!” 连冗上前:“老爷,此时回去是捞不着什么好的,纵然梁大将军说的有道理,索性谢彰的折子已经递上去了,我们等全部审完再回去也无妨。 “反正……郡主迟早都会让老爷哄好的。” 徐胤转身进屋,拿起桌上的乌纱帽:“你当我是为她?错,我是为我自己!” 说完头把帽子戴上,眸光深深:“永平跟余侧妃的事儿,证据都还在章氏手上吧?” 连冗顿住。 徐胤整整衣袍:“进宫!” …… 徐家这里审案已经到了尾声。 自从何渠来了之后,接下来的过程就十分顺利了。 谢彰走后,大理寺和刑部也都来人了,真真正正三堂会审。 小太监带来皇帝处罚永平的圣旨,傅真当然不满意,刘家和章家也当然不满意,章氏同样不满意。 永平和荣王妃恶心了章氏这么多年,早就积怨在心,虽然永平干不成什么大事儿,隔三差五出点幺蛾子也挺膈应人。 事情到了眼下这份上,章氏当然是想彻底镇住她,难道她们之间还会有和解的可能吗? 降为县主能顶什么用? 禁足出来,还是可以兴风作浪。 只是这是皇帝下的圣旨,章氏也无可奈何。她不停地瞟向手畔自己那只匣子,只恨不得这就送进宫中呈交给皇帝! 然而,如此虽然可以把永平推上绝路,帝后却也不会乐意看到一个落井下石的侄媳妇。到头来永平是垮了,自己却要在帝后心里记上一笔,实在得不偿失。 正在心里头反复衡量之时,门外有人走进来了,压低了声音跟旁边的荣王道:“王,王爷,侍郎大人进宫了!” 荣王一脸晦气:“他进宫做什么?” “侍郎大人去给郡主求情了!” “……求情?” 几个人都露出了讶异的目光。 傅真就在旁边。 她以为梁郴去找过徐胤之后,姓徐的多半要回来做个样子,没想到他竟然是直接进宫了!而且还是去替永平求情? 这个时候跑去求情…… 真不愧是个毒的! 她蓦地看向一旁脸上露出了复杂之色的永平,不过很快又转为平静。 章氏看一眼傅真,说道:“将军夫人今日倒好性儿,坐了这么久也没看到你暴跳如雷捉人来打。徐胤进宫求情,你难道不担心吗?” 傅真扬唇:“真正的事主是世子妃的娘家舅舅,你们都不担心,我担心什么?” “真是好定力。”章氏轻哂,“不过,你不好奇永平是怎么支使得了娄照一个堂堂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吗?” “好奇又如何?永平郡主又不会跟我交代。” 章氏把面前的匣子往前推了推:“倘若由我来告诉你呢?” 傅真睨她:“把话说明白。” “将军夫人冰雪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我的意思?”章氏正色,“难道将军夫人不想痛击对手吗?致命的武器就在此,你要不要?” 傅真定睛望了她片刻,忽然笑了:“世子妃怎么专挑恶人给我做?” “这话就见外了。”章氏望着那头的永平,缓声道:“只要能掰倒共同的敌人,谁来做这个恶人,重要吗? “将军夫人在这里坐了大半日了还没走,至少也有一半原因是在我这匣子上吧? “事情到这份上,谁都不会希望有变数。你只要把这个送进宫,永平必定再无翻身之机。你难道不想斩草除根?” 傅真垂眼在那匣子上看了一阵,把盖子打开翻了翻,又把它盖上。 “世子妃让我做恶人,却又不把东西给全,你这是想让皇上回头追问起来,你再拿着剩下的那些东西去拿捏你的公公婆婆?还是等着将来我来求你,然后拿捏我? “这里只有余侧妃给永平送银子的记录,永平主动跟余侧妃往来的证据呢?” 她冷笑:“若把我当傻子,那你就找错人了!” 说完她把匣子又推了回去。 章氏深吸气,片刻之后,她在荣王夫妇看不见的角度,使了个眼色给门下侍女。 第242章 恭祝将军夫人出了恶气 第242章恭祝将军夫人出了恶气 一盏茶的功夫,章氏的侍女回来了,不动声色地交了一卷东西给章氏。 章氏看过之后,放入匣子里,再次推到了傅真面前。 …… 乾清宫内,徐胤跪在地下,言辞恳切。 “郡主自幼勤读诗书,深明大义,这些年来私下布施,积善行德,处处有迹可循,一直以来都堪称世间淑女之典范。 “此番虽一时糊涂,犯下大错,但郡主的本意并非想要杀害刘公子,臣请皇上念在郡主过往的德行份上,饶恕则个。” 连栊下站着的裴瞻,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到了上首的皇帝身上。 皇帝面沉如水:“你还给她求情?” 徐胤把头再低下去一点:“臣身为臣子,心知朝堂律法不可亵渎,可臣身为郡主的丈夫,却做不到对此无动于衷。 “郡主的为人,臣再清楚不过,此番伤害刘公子一定不是她的主意,她平日连下人都不舍得责罚,臣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她会杀人!” “那你的意思是,顺天府和朝堂三法司都是吃干饭的吗?!”皇帝沉下声音,“徐胤,永平身为你的妻子犯下杀人案,伱也要担些干系,你还为她求情?就不怕朕连你一并罚了吗?” “混账!”皇帝拍案怒斥,“身为朕的近臣,竟然如此不知轻重!出去外面跪着,没有朕的旨意不许起来!” 门下小太监,进来把徐胤“请”了出去。 皇帝深吸气望着他的背影,扭头看向帘栊下的裴瞻:“他倒果然是情深义重,对太平如此,对永平也如此!” 裴瞻颌首:“徐侍郎或许也有苦衷。臣听岳母说,徐侍郎时常差人上城中各大馆子买点心回去哄永平,想来再有才的寒门士子,一旦高娶,总归要放下些傲气。” 皇上撩眼望着他:“你的意思是,朕所器重的臣子,在永平面前还是要低声下气维护她的骄傲。” “徐侍郎的内宅事,臣可就不那么清楚了。臣只是说了些所见所闻。” 皇帝脸色又沉下去两分。目光投向了另一边帘栊下站着的太监。 太监连忙走上来:“永平郡主以及王府内但凡大小事务,皆对徐侍郎要求随传随到,小的过去确有耳闻。” 皇帝道:“徐胤身为当朝正三品,是朝廷要员,是要为朝廷出力的,不是身负闲职的王府郡马,也不是他荣王府的属臣!他们何来的资格要求他随传随到? “合着他今日若不来求这个情,回了王府之后便将无法交代?” 殿堂之中无一人敢言语。 正在这当口,却有黄门郎快步走进:“禀皇上,谢御史状告永平县主勾搭东宫余侧妃!” 皇帝眯起了双眼:“传!” 不多时谢彰抱着匣子走入殿中。 皇帝道:“你状告永平县主勾搭东宫内命妇,可有证据?” 谢彰将手中木匣子呈上:“皇上!铁证在此,请皇上明鉴!” 木匣子送到了皇帝手上,他打开之后一件件翻过,还未全部看完便将之一把打落在地上! “裴瞻跪下!” 一旁的裴瞻连忙跪地:“臣不知所犯何罪?求皇上明示!” 皇帝下榻,走到他面前:“这些证据是哪来的?如有半字虚言,朕定将你官职一撸到底!” 皇帝只是病了,他不是瞎了。 裴瞻是一手平了大月国的平西将军,他不可能看不透一个永平,可他偏偏要进宫来告状,扯自己下水,派遣何渠和谢彰前去监审此案,他只能是有更大的谋算。 但永平有多大本事,皇帝是清楚的,他也想看看此番到底永平涉水多深?犯了多大的事儿?竟把他堂堂的平西将军都给激怒得跟自己玩起了心术。 所以先前皇帝故意轻饶了永平,裴瞻赖在面前不走,皇帝也由得他去。 他万万没想到等到最后,等来的竟然是永平和东宫内命妇勾结的证据! 这两厢勾结上,所图谋之事必定牵涉朝堂,这是任何一个制度都不能容忍的。 而这也是朝廷王法白纸黑字列出来的。 谢彰在此时得到了永平勾结东宫的证据,皇帝怎么可能会相信这与裴瞻无关? 这些证据怎么得来的不要紧,帝王有心术,做臣子的自然也有他们的生存之道,无可厚非。 最要紧的是,这证据它有多可靠? 皇帝已经把话挑明到这个份上,深知他秉性的裴瞻也就不绕弯子了。 他说道:“这些证据得来不易,皇上如若怀疑,那最好的办法,便是传余侧妃前来问询。” 皇帝深吸气,指着门外:“传太子!传余侧妃!” …… 宫里前来传旨的太监到达徐府时,傅真刚好走出徐家前院。 直到听完身后宣旨的声音,傅真才满意地跨出徐家大门。 章氏在别的事上让人一言难尽,但在打击对手的事上,的确够得上狠辣。 那一匣子的证据,几乎从永平最初与余侧妃接触时起,一直到最近一次为止,全部痕迹都捕捉了下来。 余侧妃寒门出身,娘家没有任何恃仗,但她却为帝后生下了皇长孙,加上她素日低调,便得到了皇后的青睐。 可正是这样一份青睐,使得余侧妃不甘于默默无闻,她想替皇长孙争取势力,然而没有一个人可以依靠。 太子举行冠礼之前,需要携一位妃嫔出席大典,正好礼部从皇长孙的角度推选了余侧妃出席,使余侧妃着实风光荣耀了一回,后又成为了继任太子妃的热门人选。 余侧妃为了感谢徐胤,几度派人私下联络,可惜徐胤脑子清醒,并未接受她的示好。 于是余侧妃转而找上了永平,送了大量的银子首饰,永平不缺钱,但是正好娄照的姨妹在此期间被太子临幸,正想方设法找到荣王想寻求机会晋位。 荣王或许是懒得搭理这种小事情,因此娄家没有找到机会,但这个消息让永平知道了。 永平为了报复傅真和章家,于是就主动找到了娄照,以答应帮娄照的姨妹晋位为条件,驱使他谋划了整个阴谋。 余侧妃极力想要拉拢徐胤,永平的背后又还有一个荣王府,她当然可以替永平办成这件事——她自己在太子面前荣宠不够,但太子目前尚未有正妃,而且总共才有一个皇长孙,她身为皇长孙的生母,为了皇家绵延子嗣着想,去皇后面前想想办法却是不难。 永平一门心思只想打击对手,却根本不去防备着对斗了多年并且还最熟悉自己的章氏,终于等来了多行不义必自毙的结局。 最终,皇帝下旨褫夺了永平爵位,并下旨在府圈禁三年。 按理其实是要押去宗人府圈禁的,但她托了年幼孩子的福,可以不必离家。 傅真上了马车,章氏也刚好出来,对方在门下停了停步,就朝傅真走过来。 “恭祝将军夫人终于出了口恶气,今夜可睡个好觉了。” 傅真在车窗之内扬唇:“那我也恭祝世子妃得偿所愿,终于除掉了一根眼中钉。” 章氏吸气扬眉:“没想到跟将军夫人一起共事还挺痛快。改日我再邀将军夫人来府喝茶?” 傅真哂道:“谢了。” 她放下帘子,让车夫赶起了车。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但胡同两畔的灯笼仍将前路照得一片明亮。 其实永平从来不是傅真复仇之路上的目标。她太傻了,比起从前的梁宁更傻。 梁宁为徐胤掏心掏肺,至少那个时候的徐胤表面上无懈可击,没有丝毫不尊重梁宁和梁家的表现。 可是在永平面前,连不怎么熟悉他们相处内情的傅真都能够感觉出来徐胤对她的不在乎,永平却还是坚定留守在徐胤身边。 这份傻气让傅真都不知道拿永平怎么办才好?直接下手痛击都显得有些欺负人。 这回她自己作死,也算是给了机会让傅真把从前被撬墙角的那笔陈年老仇给报了。 章氏功不可没。 可傅真依旧不能与章氏成为盟友。 因为荣王父子也是间接杀死了梁宁的凶手,傅真与荣王府必定尚有一搏,章氏的利益之源在荣光府,所以她们必定是对立的存在。 “……将军?” 马车行走到中途忽然停了下来。 旁边马上的护卫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傅真顿一顿,刚要掀帘,车门就从外开了,裴瞻弯着腰从外进来,先看她一眼,然后在她旁侧落座。 “你怎么会在这里?”傅真想了想,这里并不是从宫中回裴府的路。 裴瞻道:“我岳母大人听说我们还没吃饭,先前打发人送了一大桌菜来给我们,我等你回去吃。” 傅真闻言看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夜色,叹道:“这一日可真漫长。” 说完她吸了吸鼻子,看向他身上:“你什么时候回去的?都已经更衣沐浴过了?” 裴瞻低头嗅了嗅袖子:“在宫里头待了许久,还拉了一把徐胤,回去当然要沐浴。” 傅真挑眉:“你还拉了他?” 裴瞻懒声道:“我还帮他在皇上面前说话了呢!” 就凭永平那性子,如果帝后都是老子糊涂之人,她尾巴早就已经翘上天去了,而她行为之所以还需要顾忌,正是因为知道越了线,帝后都不会饶她。 此番她竟然指使朝廷命官去杀害别人,皇帝怎么可能会容忍这种事情呢? 徐胤进宫之后,张嘴一求情,裴瞻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了。 这个人除了他自己,其余谁都不重要。 从前他能杀梁宁,如今为何不能甩永平? 这个时候他去求情,只会加重皇帝对永平的怒意。 但是永平罪有应得。 裴瞻从来不拿道德二字捆绑自己,永平自打行使这阴谋开始,她就已经有资格承受一切恶果。 所以裴瞻知道徐胤想干什么,他也没有拆徐胤的台。既然大家目标一致,就不必拘泥这些小节了。 皇帝审完余侧妃,又处置完永平之后,赦免了徐胤的罚跪。 裴瞻奉旨去宣旨的时候,徐胤膝盖都跪僵硬了,险些栽倒在裴瞻身上,裴瞻因此拉了他一把。 “后来皇上有没有对徐胤说什么?” “暂未。”裴瞻靠在车壁之上,伸长的两腿交叠起来:“不过,他这一求情后,他擢升之事想必就困难起来了。” 傅真沉吟,随后道:“即便升迁不了,他也不算完全没有收获。这个结果一定是他权衡过的。” 永平这一闹,徐胤本来就不可能不受牵连,就算皇帝不计较,朝臣也会有意见。 他对这结果心里有数。 一整日都没有露面,怕也是克制不住了,不想再回去做戏。 梁郴去了那一趟,以言语相激,使徐胤也不能不顾及梁家,所以徐胤就豁了出去,索性进宫替永平求情,换得了皇帝一步步加深对永平的厌恶,最终也推动了永平的恶果。 徐胤虽然升迁可能受阻,但是却借皇上的手彻底遏制住了永平,让荣王府也少了几分底气。 他以荣王府教女无方为把柄,从此倒是不必再像从前那般在荣王府里低声下气了。 养出个这样又傻又爱作妖的女儿,甚至还连累了风光无限的女婿,毕竟哪个当岳丈岳母娘的还好意思对女婿摆出高姿态来呢? 傅真把身子歪在枕上:“接下来就看一看,他和荣王府这场戏如何唱下去吧!” 禇家还有个刚刚醒过来的、一门心思惦记着永平的禇钰呢,那傻子至今不相信他梦中情人选中的丈夫竟然会是杀自己的凶手,荣王府这边,且不着急! …… 徐家这边彻底安静下来已经将近子夜,圈禁永平的地方位于徐府西北角的一处院子,即使圣旨才刚刚传下来,负责看管永平的太监也已经到位。 他们把整个院子的门户都设定了轮值看守的人员,徐胤来到院门外时,太监沉思了片刻才让步放他走进去。 “侍郎大人进去不要待太久了,否则小的们也无法向上头交差。” 徐胤道了声谢,伸手把门推开,缓步走了进去。 院子里黑压压的,四面廊下只各点了一盏灯,正对着院门的正房里,却点着有三四盏油灯,将匍匐在地下的永平身影清晰地勾勒了出来。 这几天虽然是单更,但却是两章合作了一章,是4000 大章 第243章 你杀了她?! 第243章你杀了她?! 徐胤站在门槛内,将门掩上。 听到了动静的永平回过头来,目光在他脸上停驻一瞬,然后迅速翻身坐起。 “是你!你终于舍得出现了?” 徐胤走到她面前停下:“就冲你这番口气,伱落得这个下场还真是不冤。” 说完,他在她旁边坐下来:“这全都是你自己做的孽,你捅出了大篓子,难道我活该出现替你收拾善后?你真以为,身边所有人都得围着你转?” 永平咬牙切齿支楞起来:“可我是你的妻子!你维护我天经地义!” 徐胤冷冷勾唇:“这会儿想起来你是我妻子?那你筹划这些可曾告诉过我?你设下这些阴谋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损害到我的前途?” “你的前途?”永平冷笑,“你的前途不都是我们荣王府给的吗?就算被我损害了,那又怎么样?我就是有资格! “要是没有我们荣王府,要是你不是王府的郡马,那你如今还在翰林院苦苦地当你的小编修! “梁宁死了,你当不成梁家的姑爷,梁家也不可能倾尽全力帮助你,你是因为娶了我才飞黄腾达的,你有什么理由不出面维护我!” 如果说今日落到被褫夺爵位沦为庶民的下场是她最大的失败,那么徐胤始终未曾出现给她撑腰,而等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他才回来,则是永平这一日下来最大的心伤。 她完全没想到他们五年夫妻,六年情份,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弃自己于不顾! 过去夫妻俩吵过不少回架,永平从小到大也是不服输的,故而在徐胤面前也撂过不少狠话,但像方才那样的话却是第一回! 她太恨了! 太失望了! 他怎么能做到这样绝情冷血? 这一次她一定不会罢休! 徐胤冷漠地睥睨着面前人:“我有时候真佩服你,这样自大且愚蠢,竟然还能活到现在。 “你自诩高贵,看身边所有人不顺眼,却斗不过她们任何一个! “结果竟然还让章氏和傅真联起了手来对付你,将你踩到一无所有的境地! “你还怪着我没出现给你撑腰,你配吗?你只配一根绳索,了结此生算数!省得给皇家丢脸,给你父母丢脸,给孩子丢脸!” 永平怒吼:“徐胤!” 徐胤面寒如铁:“你今日能背着我做出跟东宫内命妇私下勾结的蠢事!明日只怕就要勾结人谋反! “这次不狠狠给你们点教训,让你们撞个头破血流,我只怕我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地位身份,全都要化为东流水!” 永平满脸不敢置信:“你就是这么看待我们荣王府的?在你眼里真的就只有身份地位?” “不然呢?”徐胤满脸讥诮,“这些不都是你拿来诱惑我的吗?不就是当初你拿来引诱我,逼我就犯的吗? “只有你才会觉得一个手无寸功不掌实权的王府有什么了不起!” 永平气的脸都裂了:“你忘了当时我父王是如何为你的仕途铺路的吗?又是如何帮你拓宽人脉的吗?你竟如此忘恩负义?!” 徐胤嗤笑起来:“忘恩负义算什么?这种事我又不是没做过,我是真不介意对你再做一次! “从你拿这些引诱我开始,就该知道在我眼里,荣王府不过是个跳板而已!” 永平惊怔难言:“能够说出这番话来的你,就是世人眼里重情重义的徐侍郎?!” “这你也信?”徐胤轻慢地瞄着她。 永平脸色煞白:“难道你一直是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是你自己骗自己。”徐胤把手收了回去,“你也不好好想想,我要是真有那么情深义重,知恩图报,当初怎么可能会背着梁宁跟你在一起? “你还真以为那天夜里,我对你是情难自禁?” 永平踉跄了两步。她嘶声道:“你说的,是你我……你我在别院的那个夜里?” “当然就是那一晚。”徐胤道。“你一有机会就在我面前丢帕子,抛媚眼儿,恨不得把倒贴两个字挂在自己脸上,也恨不得把自己明码标价摆出来请我利用,花样十足,我要是不来点反应,岂不是辜负了你?” 永平难堪到无地自容。他竟然这样说她,说自己的妻子! “我不信!你就是拿这些话来故意气我!”永平扯着嗓子喊道。 徐胤倒是越来越从容:“你太高看你自己了。就算我想要气你,也犯不着花心思去撒谎。 “我想要气你,那不是信手拈来? “梁宁出事的那天夜里,你以为在街头我是偶遇了你,而我不过是早就打听到了你的行踪,赶到那个时候与你偶遇。 “那夜月色撩人,你和你嫂子出去湖畔赏月,特意打扮了一番,我知道,我只要多看你两眼,你必定心猿意马,主动上钩。 “不出所料你就在我面前崴了脚,而我则半推半就。 “拿捏你就跟拿捏一只蚂蚁一样简单,连你爹都对我有了疑心,却只有你还抢在我前头,拼命地护着我,为我说话。 “其实我觉得你对我有几分真心,也愿意做戏陪你,但后来我发现我错了,你虽然是几年如一日的心悦于我,却只不过想让我成为你的掌中物。 “你一面想让我对你死心塌地,从一而终,一面又高高在上以贵人自诩。 “你心悦于我的才华,却又想方设法禁锢我,想要我一辈子匍匐在你的脚下。 “你想的太美。” 他这一番话说的不紧不慢,尽管永平觉得他是故意说气话,但这每一个字却还是像刀子一样插进了永平心里。 她浑身颤抖地往后退,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似的看着徐胤,看着这个她成亲五年并且已经育有一子的丈夫! “我绝对不会相信!你一定是在骗我!这些都不是真的!” 让她怎么相信呢? 她竟然被骗了这么久,六年之久! 都怪傅真,她实在是太狠了! 娄照不过是栽赃万宾楼拿有毒的河豚意外杀人,又没有告他们谋杀! 傅真竟然不依不饶,死咬不放,以至于把事情搞到这个境地,她永平郡主的爵位没了,徐胤升迁的事又要生波折了! 如果不是连累到他的仕途,自己怎么会被他撂这样的狠话? “夫君……”永平放软了身段,颤着手去扯他的袖子,“我知道错了,我下次再也不会了!” “下次?你觉得还有下次?”徐胤猛的把袖子扯回来,在这夏夜里,他的目光冷得像寒冰。 永平怔怔地望着他,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变成了巨石压在了永平的心头,让永平窒息! 她再次去扯他的袖子:“我知道你喜欢梁宁,可你当初既然选择了我,足见前程在你心中比梁宁更重要! “她为你做的,我也都为你做了,她是怎么对你好的,我也不比她输! “既然如此,你可以喜欢她,也同样可以喜欢我,为什么你却要如此的糟践我!” “因为你终究不是她。” 徐胤眼眸如同窗外夜色一样漆黑,“你算什么?!” “可你还是因为荣华富贵和前程抛弃了她!”永平嘶声吼道,她的双眼瞪得血红,“你一面享受着她对你的好,一面背信弃义,你有什么脸在这里怀念她? “你有什么脸在这里装深情? “你只是运气好,正好碰上她死了,要不然当初你已经跟我在一起,而你又背叛了她,我倒要看看那种情况下的你,该如何抉择!……” 话说到这里,永平突然顿了一顿,然后又瞪大了双眼看了:“你刚才说她出事的那天夜里,你是故意去偶遇我的,你为什么偏偏会在那天晚上来偶遇我?” 徐胤半垂眼看向她不语。 永平猛吞了一口唾液:“不对,就是那个时候你想另攀高枝,梁家也不是你随便招惹得起的。 “梁宁更加不会允许你背叛,你是怎么敢的? “难道,难道那个时候你就知道她会出事? “……难道她出事和你有关?!” 永平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她一骨碌站直了身子,惊恐地瞪圆双眼,在这之前这些事情她从来没有去想过,因为她根本不相信徐胤竟然会骗她! 当初他竟然是故意上钩的? 他是在利用自己么? 永平觉得吐出口的声音都不像自己发出来的了,看着他平静的面容,她情不自禁的后退了两步:“她,她不是出意外?” “你觉得呢?”徐胤道。 永平脑子里轰隆隆的,完全不知该怎么思考! 她的确很嫉妒梁宁,她也讨厌她,甚至恨她!当初对于梁宁的死,她暗地里不知多高兴!她觉得连老天爷都帮她,都在促成她和如意郎君共结连理! 可是梁宁竟然是徐胤杀死的! 这怎么可能? 他怎么能做出来这种事? 她再嫉恨梁宁,也不能不承认梁宁对徐胤太好了,好到她永平努力了五年,自己也还是有些事情做不到的地步! 可徐胤却没有否认她的猜测! “为什么?” 刺骨的寒意像蛇一样从永平的脚底爬上了心头。 “关于这件事,你应该去问你父亲,你哥哥。”徐胤望着她,“你知道章士诚那个废物为什么会得到你父亲和你哥哥的偏宠吗?” 永平不知道。 徐胤低哂了一声:“因为你父亲和你哥哥有一个巨大的秘密,这个秘密足以让你们荣王府遭受灭顶之灾,当时是章士诚帮他们善了后。梁宁不经意卷进了这个秘密当中。而因为梁宁,我也被卷进来了。” 说到这里他扯了扯嘴角,“只有你才会相信,你父亲为我铺路是因为我是你的丈夫,孰不知他只是也在利用我,在以这些利益稳住我。” 永平震惊:“是什么秘密?他们犯了什么事?” “这个你就不用打听了。知道这么多已经足够。” 永平连张了几次嘴,才发出声音来:“那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你是准备要杀了我吗?” 如果他连梁宁都能杀,当然也能杀她永平! “我不会杀你。”徐胤捋了捋袖子,“你大可放心,我无意再娶,有你在,也省得我还要花心思去续弦。” 永平咬牙:“你这么对我,就不怕父王知道吗?!” “你以为他不知道吗?”徐胤扬唇,“他应该也提醒过你吧?只是我想你也不可能听得进去!” “那你到底是想干什么?!”永平要疯了! 她竟然完全琢磨不透这个人,她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他! 他说的话到底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她都已经分不清楚! 徐胤蹲下来,望着她:“你我只要一日还是夫妻,那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得学会处处为我着想,何况,我们之间还有个孩子。” “你是孩子的母亲,你也得为他考虑。如今你没有了皇亲身份,他能依靠的只有我。总之只要我好了,你们都好。如果我倒了,不光你好不了,他也会活不成,必定会有人将他生吞活剥。 “比如,你我的仇人。” 永平想到了今日傅真让她承受的这一切,蓦地打了个激灵。她恢复了些许理智:“你想要我干什么?” 徐胤眯眼道:“你父亲有把碧玉骨的扇子,你见过吗?” 永平凝眉摇头。 “我见过。我知道他有。你帮我把那把扇子要到手,我来亲自管教孩子。” 永平胸脯起伏:“你索求的岂是寻常之物?他怎么可能给我!” 徐胤站起来:“他不给你,不是还有你母亲吗? “章氏与你成了死仇,你哥哥是个没用的,而且还有那种谋杀案背在身上,他必须得选择章家。 “禇钰现在还在重伤之中,你母亲无人可依靠。 “而你只是圈禁三年而已,三年后还是自由身。且你还是我徐胤的妻子,你我之间还有孩子,在她看来,这桩婚姻关系十分稳定。 “她不会放弃你的。” 永平咬着下唇:“那扇子是何物?她能给你带来什么?” “你不用知道那么多。只要把它给我弄到手就行了。” 永平咬牙:“那又是什么样的玉骨扇子?” “玉骨上刻着凤栖梧的图案。当中有一根骨上还有断裂的痕迹。” 徐胤把衣裳抚平,缓声道:“把它弄过来。等我上了位,你就还是会有机会重得荣耀,不是么?” …… 字词句修了一下,把后面剧情提前了 第244章 风言风语挺多的 第244章风言风语挺多的 徐胤走之后,房门又被关上。 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那是负责看守永平的太监们回来了。 未来三年,她就将被圈禁在这个院子里。除了她的父母以及徐胤,孩子,任何人不得见。 即便是他们来见,也不是想来就能来的,他们得按章程奏报。 永平跌坐到椅子上,将身旁茶几上的杯盘器皿全都拂落在地下。 她的心里又沉重又空洞,本来当她听说徐胤进宫求情,她还是抱着一丝希翼的,她想,也许自己误会了他,他没出现,只是没有找到更好的挽救的办法。 可是在他求情之后,皇帝第二道圣旨却紧跟着传了下来,她看不懂了,徐胤到底是想救她还是害他? 直到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原来他过往说的每一句伤人的话都是发自肺腑的,他是真的从来没有看上过自己。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禽兽? 永平打心底里发寒。 她不知道梁宁是不是他亲手杀死的,但梁宁的死跟他有关,却是无疑了。 他虽然没有对自己动杀心,但他说出来的那些话,比直接杀了他更为诛心! 他到底为什么会有这样大的本事? 他不是个没有任何势力的寒门士子吗? 他哪来这么深的城府,能做到杀人不眨眼,还能做到压根不把荣王府放在眼里?! 她突然站起来,快步走到门下,拍起门来:“我要见母妃!我要见母妃!” 门外太监回应:“徐夫人安静些。” 永平道:“是田福吗?田福,看在我父王氏宗人府令的份上,他会关照你的,你帮我去送个信给母妃,我要见她!” 门外良久无语。 永平又道:“田福!我哪怕什么身份也没有,也还是荣王唯一的女儿!我有父亲,有母亲,还有哥哥!” 话音落下,田福才回道:“徐夫人,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小的要是让人拿住了把柄,下场也会很惨的。” “知道了,你快去!” 永平话语里有了掩饰不住的急切。 徐胤让她拿到那把扇子。 徐胤还说荣王父子有足可给荣王府带来灭顶之灾的大秘密。 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些,而且她敢肯定荣王妃也没有听说过! 徐胤先前没有否认梁宁的死和他有关,他竟然把这样的事情也说出来了,那么,那把扇子肯定也是涉及到这个秘密的。 既然荣王父子不得不偏帮章士诚,如今荣王妃孤立无援,那永平就一定要让荣王妃知道这个秘密! 她绝不能让荣王妃还蒙在鼓里! 她没有见过那把扇子,拿不到扇子,但荣王妃肯定能办到的! 连此时此刻的徐胤都想要得到的扇子,也一定能够为她争取到一些东西! …… 万宾楼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当天消息就炸了锅,不过傅真出手迅速,赶在大家还在热烈讨论之时就把真凶抓了出来,及时地挽回了宁家的声誉,因此损失还不算大。 而没两日章烽又亲自在万宾楼订了桌酒宴,食客们见状一传十十传百,就更加相信了宁家的为人,和万宾楼的无辜。 章烽去吃饭,也没有别的风波,他只是像正常食客一般订桌点菜结帐,完了跟正好去铺子里的宁夫人深施了一礼,余则再未有什么。可他这番看着平常的动作,傅真也能猜得出来章氏在背后授意。 章烽过往虽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劣迹,可也算不得什么大善人,刘砚这事章家如果不在乎,完全可以置之不理,哪还用得着煞有介事来这么一遭?不过是想修复关系罢了。毕竟放着偌大个裴家在这儿,谁不稀罕啊? 不过傅真也真佩服章氏,之前都闹那么僵了,她竟然还没放弃拉拢裴家的想法,真是个心肠过硬的奇女子。 章氏既有亲近的意思,至少暂时不会作妖。 荣王府教出了个这样的郡主,也被宫里传去了,多半也要消停一阵。 尚有动静的却是徐胤这里。 刘砚被杀一案水落石出后,都察院这边以谢彰为头的几个御史都上朝递了折子,将永平历年来各项出格之举均给汇了总。另一边徐胤也挨了两道折子,是弹劾他治家不严,纵容家奴助纣为虐的。 不过徐胤认罪态度佳,皇帝便未曾严惩,只命他反省思过,另外罚了半年的薪俸。 这可是皎皎如月的徐侍郎第一次面临,打从六年前他荣中探花郎接而入仕以来,他先是高娶了当朝唯一的金枝玉叶永平郡主,后又凭治军七策得到了皇上青睐,再后来入六部,为侍郎,主持太子及冠大典,他风光无俩,至今科举中都无一人能与之比拟,谁能想到他竟然会在自己高娶的妻子身上栽一跟头? 人性向来如此,一个人口碑越好,身上的黑点就越会被无限放大,因此朝野上下对徐胤生起了许多不同的看法,当然最突出的就是关于那日徐家被闹得这么凶,徐胤竟然从始至终都未曾回府应对这件事。 过往徐侍郎重情重义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他的冷漠当然与这份口碑是背道而驰的。 紧接着不知怎么,关于徐侍郎婚前就与永平勾勾搭搭的消息也被挖了出来。 当中甚至不少曾经目睹过永平向徐侍郎抛媚眼儿的太太小姐都现身说法了,毕竟当初徐侍郎还是徐编修,哪里的资格步入能有郡主出席的场合?还不是由梁家姑小姐带着,或是梁家的男子带着? 于是同样出席了这样场合的太太小姐——当年自然都还是姑娘,便都回想起这茬来了。 大家恍然大悟,原来从那个时候起,永平和徐侍郎的“缘分”就结下来了呢! 这么样一来,关于徐胤怎么成为荣王府姑爷的就众说纷纭了。 当然个中免不了扯到梁家,也有跟梁家有往来的人,登门去了。 只是梁家自那日起就开始闭门谢客,竟是谁都没能探得了梁家态度。 傅真和苏幸儿在裴府花园里喝茶的时候,就问她:“徐贼跟永平早年的破事儿,都是伱们散播出去的吧?” “这你可找错人了。”苏幸儿美美地吸溜着裴夫人精心研制的果饮说,“我们确实是想好趁这个机会狠狠地翻上一笔旧帐,可是却有人抢在了我们前头。我们也就是推波助澜了一把,把有些世人都快忘了的东西帮他们回忆了回忆罢了。” 傅真手指轻叩着桌面:“就是不知道何焕对此什么态度?” “何家没消息。不过,这才刚开始呢,怕什么?日后每逮着一次机会我们就把他往死里扒皮,定将他狼心狗肺的真面目尽显于世人眼前不可!” “没错!”梁郅从旁附和,“虽然是收拾永平,但一点也不影响扒皮徐贼!” 程持礼喝了一大口杨梅露说:“今儿五哥去哪儿了?怎么还没回来?” “他进宫了。”傅真道,“余侧妃被圈禁了,娄照那个姨妹是万万不可能出头的了,皇长孙现由李侧妃照顾。 “李侧妃早前在求娘娘,想给皇长孙找个好的武师父。 “难得她有这份欢喜心,娘娘便想到了我们大将军,可是我们大将军么,每日忙得很,哪里有空?这差事便又落到了将军身上。” 这份差事傅真倒是赞成的,连永平都已经打入了东宫,他们至少也要具备这个渠道。李侧妃明显也是在向裴家示好,既然帝后不反对,那裴家当然可以放心担下来。 苏幸儿道:“你现在还称呼老五为将军?” “不然呢?” 总不能叫夫君吧! 苏幸儿抿着嘴,两眼骨碌碌地转了两圈,没吭声。 宫里头,帝后二人正与裴瞻说话。 皇帝把差事给裴瞻安排了,然后道:“你呀,摊上这么个爹,也是够难为了。他最近都忙些啥?还天天陪着你娘赏花下馆子呢?” 裴瞻道:“最近忙着做酸菜。” 皇帝失声哂起来。 “是了瞻儿,”这时皇后一手端着针线笸箩,一手撩着帘子走了出来,浑身上下只那么两三件首饰的她看上去又亲和又爽利,“你那位新媳妇,还没有带来我见见。我听说她很是能干,刘砚这案子她三下五除二就查到了娄照手上,她娘家父母祖上是做什么来着?” 裴瞻颌首:“回娘娘,臣的夫人是前朝皇商宁泊池的外孙女。” “宁泊池?” 帝后二人相视一眼,皇帝遂道:“原来是他的后人!” 皇后点头,捋了捋针线说:“宁家虽然是前朝的皇商,但也是我朝的义士,当年没有他慷慨筹资,西北抗敌之事还张罗不起来呢。” 说到这里,皇后又问:“那他父族呢?” “臣夫人的父亲傅筠,原先在礼部任职,却因治家不严,屡屡纵容侧室犯事,臣岳母已经与傅筠和离。 “而傅筠则是前朝太傅傅子钰的族侄孙。” “哦?” 听到这里,帝后二人又是一怔,“原来是傅家的女子!” 皇后道:“宁泊池的女儿竟有这等魄力,倒堪为我朝女子的榜样。这么说来你媳妇儿能干也是有渊源的了。” 裴瞻扬唇垂首:“娘娘谬赞。不过,臣对夫人,倒是从头到脚无一丝不赞赏。” 皇后啧啧几声:“瞧你那小样儿,得了,这是又一个裴昱来了!” 说完她眯着眼睛往手上的鞋面上扎了几针,又道:“赶明儿带来我瞧瞧,等我赏点什么给她,以后就没人敢拿她商户的身份说事了。” 裴瞻连忙道:“臣叩谢娘娘大恩!” 皇后笑了:“你赶紧起来吧!好好带着皇长孙习武。别管外头说什么仗打完了就用不着武将了,朝廷不管什么时候,良臣良将都是要重用的。哪一边也少不了!” “臣遵旨!” “皇上,徐侍郎因礼部事务求见。” 黄门郎这时候在门下禀道。 皇帝点点头,道:“进来吧。” 裴瞻告退出来时刚好遇到徐胤。 徐胤停步唤了声“裴将军”,然后道:“多谢将军上次相扶之恩。” 裴瞻漫声道:“谢就不必了,最近外头风言风语挺多的,传的可不怎么好听,梁大将军似乎心情不太好,徐侍郎保重就好。” …… 徐胤回到府里时已经暮色四合。 连冗给他递上了茶。 “老爷此番进宫,皇上可曾又说什么?” 徐胤望着杯中茶叶:“他没说什么,但近来我这耳朵根子又何曾清静过?我真是纳了闷,到底是谁在背后挑起我跟永平当初那档子事儿?竟然连宫里都听说了! “我跟她婚前有牵扯,唯一也就伤害了梁宁和梁家,唯一知道真相的梁宁已经死了,梁家一直不知道背后那些事,他们又有什么理由突然跑出来翻旧账?” 连冗道:“田福今日悄悄地去了荣王府。想来老爷的计策奏效了,倘若这次办的顺利,外头的风言风语也就不值得理会了。” 徐胤拧眉:“真是一步错步步错,那个蠢女人捅的篓子,难道仅仅只是影响我的仕途吗? “我经营了多年的口碑都被她摧毁了,现在连梁家的态度也奇奇怪怪。我连约了梁郴两次,他都推了。 “就算永平拿不回来那把扇子,等她把我告诉的这些事情转告给荣王妃,我也要拼尽全力把荣王府给灭了!” “老爷决胜千里,让人佩服。” 徐胤猛地把手上的茶给灌入喉,然后望着他:“禇钰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他已经醒了。” “这也是个隐患。”徐胤不耐地扯开袍子,“不能让他好起来。一旦他好了,荣王妃一定会开始彻查他遇害之事,而且他也会再次成为荣王妃的刀,一旦有了禇钰,王府之中的形式就会变。” 连冗闻言,点点头道:“懂了。” 徐胤深吸着气,靠入椅背中:“不过是亡羊补牢而已,倘若永平不作此死,礼部尚书与詹事府詹事之位我便已唾手可得。这样一搞,便是宫里不记怪,我也是要避避风头的了。” “老爷当机立断,从此束缚了太太也是好事。等到那扇子到手,老爷便可彻底将太太与外界的联系给斩断了。她将再也不会影响到老爷。也不会给老爷惹麻烦了。” “她不重要,重要的是荣王府。”徐胤眉头紧皱,“荣王府始终是悬在我头顶的一根绳索,这件事不能再等下去了。 “再等,怕是又要出意外。” 他话音刚刚落下,隔墙那边的前院便传来了动静。 徐胤凝眉抬头,院子里守着的护卫便走进来道:“是荣王妃来了。往太太那边去了。” 徐胤眸光闪烁,起身走到门下站了站,然后就跟护卫使了个眼色。 …… 上章末尾加了点内容,是把后面的一点剧情提前了 第245章 你要拐我? 第245章你要拐我? 洛阳的老军医明日到京,傅真连夜让郭颂去把禇钰最近的药方取过来。 禇钰醒了之后,禇家现在也不是那么好进了,好在之前傅真收拾了两个丫鬟,当夜她下的力道不小,到如今那丫鬟还老老实实,取个药方,打听一下病情什么的,不难。 这边厢药方刚拿到手,正准备去找裴瞻商量商量怎么带老军医上门,杨彤和张成就从前院里走进来了。 一看到傅真就加快了脚步:“少夫人!徐家那边的消息对咱们还要不要紧?” 傅真道:“当然要紧。你们听到什么了?” 杨彤便道:“方才我们俩看到荣王妃只带着个丫鬟匆匆地往徐家去了。” “这个时候去徐家?”傅真看了一眼漆黑如墨的天色,“这都戌时末刻了,她鬼鬼祟祟的去干嘛?” “何止鬼鬼祟祟?她连衣裳都穿的比平日简朴。” 傅真一听就更疑惑了。 徐胤在永平事上的表现,肯定是让荣王府不满意的,荣王妃又格外疼永平这个女儿,要不是皇帝皇后态度上压着,只怕也是要寻徐胤的晦气,这大晚上的,她这么样去徐家干什么呢? “干嘛站在院子里说话?” 这时候书房里的裴瞻把虚掩的窗户推开了,胳膊肘支着窗户望着他们。 傅真提着裙子小跑过去:“你有空没有?” 裴瞻隔着窗户望着她:“你要干什么?” “如此良辰美景,要不然咱们俩出去遛一圈?” 裴瞻看了一眼乌压压的天色,目光再落回她脸上:“伱倒是好兴致。” 傅真一拍窗台:“你去不去嘛!” 裴瞻直接翻窗出来:“你带路。” …… 如果是别的人家,傅真自己带着护卫去就可以了,哪怕是朝中正三品的侍郎府,也不见得能挡得住他们的脚步。 但徐胤身边那些护卫的身手,傅真是见过的,这就不得不拉上裴瞻了。 到了徐家门外,裴瞻先命几个护卫入内踩点,果然不出所料,看似平静普通的侍郎府里头,就连响出一声猫叫,都立刻有反应。 不过这些对于裴瞻他们来说都是小意思,当中自有一批人引开对方注意力,就趁着这刹那的当口,裴瞻就带着傅真悄无声息地闪身入了内。 那日跟着章烽他们进到徐家来的时候,傅真就留心过徐府内部格局,不过是个三进带跨院的宅子而已,大致方位能摸透。 前面西跨院里一灯如豆,看起来应该是书房等场所,正院里倒是灯火通明,但是却没有多少人语声。 不过,前院里也是防卫最为森严之处。 后院西北角也有所院子亮着灯光,还有太监走动,傅真道:“那里必定是圈禁永平的去处。我们去瞧瞧!” 夫妻二人刚接近院墙,院子里头就传来了一道尖锐的声音: “你在胡说什么?!” 傅真纤腰一挺:“是荣王妃!” 裴瞻侧耳辨了辨四处,又跟远处的护卫交换了眼色,然后指了指屋角:“去那里!” 傅真却想去屋顶。裴瞻已经携着她往屋角去了:“今儿夜里前来造访的不止我俩,那边已经有人!” 傅真:“……” 屋顶下方,荣王妃正震惊地望着面前的永平。 “你父王他们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大秘密?他们有秘密,怎么可能不告诉我?!” “可是徐胤就是这么说的!”永平紧绷着一张脸,“他说父王他们之间有很大的秘密,就是因为这个秘密,所以他们才一直偏帮着章士诚和章氏! “母妃,你为什么觉得父王不会骗你?以前我也觉得徐胤不会骗我,可他终究还是骗了!他让我深深误以为他是个情深义重之人,结果他不是!他彻彻底底就是在利用我!那么父王为什么不可以瞒骗你呢?” 永平的双眼里过去全都是骄傲,可眼下却是心伤,不甘,委屈还有怨恨。 荣王妃皱起了眉头,她拂袖侧转了身子:“我与你父王几十年夫妻,对他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你父王对我是没有企图的。 “不像你和徐胤,徐胤从一开始就是冲着你的身份和你背后的荣王府而来。 “如果不是因为他确有几分才气,我们荣王府也需要这么一个能在朝堂上走出名堂的人,当年我们也不会妥协的。 “你父王,一直以来对皇上忠心耿耿,而且对这个王位也十分满足并且感激,他还能藏着别的什么秘密? “他又能够生出什么大秘密来?” “母妃了解他,可他也已有两个侧妃!而且也还有他的庶子女!”永平尖锐的撕破了这层布,“母妃倾尽全力的培养禇钰,不就是为了防止荣王府的家底被两个侧妃掏空了吗? “可见您对父王也不是那么信任,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徐胤的话?我知道他不是好人,可他也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突然编造这些谎言来骗我!” 荣王妃瞅了她一眼,眉头又皱紧了一点。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自然有道理!”永平走到她面前,“最近这些日子母妃太不顺了,自从禇钰重伤,我又被圈禁了,母亲势单力薄。而章氏的气焰却越来越高涨! “我落得如此境地,全是因为他和傅真沆瀣一气,她们俩连起手来,就等于章氏有了裴家为后盾,母亲前路可太艰难了! “您需要有个助力,我也需要!您如今为何不争取一下徐胤呢?” “他?”荣王妃目光转冷,“你别跟我提他,我从来就瞧不起他!一个寒门出身的士子,能够娶到你这个郡主就该感恩戴德了,他竟然还跟梁家藕断丝连,这是从来没有把我们荣王府放在眼里!你竟然还让我去争取他?” “可是他却是眼下我们最容易争取到的人,而且他也是最有实力成为母妃助力的人!” “你觉得可能吗?”荣王妃哂道,“如果他真的能臣服于我,他早就这么做了,还用等到现在?” “可是他现在却有求于我们!” “什么意思?”荣王妃疑惑地眯了眯眼。 永平抓住了她的手臂:“他说父王手上有一把碧玉扇子,他现在很想要得到它,这是我们的机会!” “碧玉扇子?”荣王妃把眉头拧得紧紧的,“什么样的碧玉扇子?他拿来干什么?” “他说是一把扇骨上雕着凤栖梧桐图案的扇子,当中有一根扇骨还有折损的痕迹!我不知道他拿来干什么,但是那天夜里,他却拿濂儿来要挟我! “成亲这么多年,他根本没有威胁过我,前几年他就是劝哄,这半年来,他就直接跟我争吵,何曾需要要挟? “可此番他竟然在动用孩子要挟我,那就说明这个东西对他来说一定很重要! “越是重要,咱们不就越可以拿它当筹码吗?” 荣王妃抿唇不语,开始沉思。 永平等了一会儿等不下去,摇着荣王妃的胳膊又道:“母妃!咱们要逆转局势,肯定需要徐胤这样的人! “他现在也没有完全臣服父王,如果能凭这把扇子说服他帮助您,那您还担心什么呢? “这样一来对于我,也是有大大的好处啊!” 荣王妃深吸气,在椅子上坐下来:“你说的都很有道理,但问题是,你觉得徐胤会受我们的牵制吗? “我觉得他很狡猾,按人世间绝大多数的例子,他早就该在荣王府当个乖乖顺顺的姑爷,可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低下他的头。 “你们成亲才多久?他就立刻引起了皇上的注意,争取了皇上的恩宠,使得我们王府根本没办法完全将他掌控在手心里。 “而且他如今这身官身,可以说都是他自己挣来的,所以他能够挺起腰在王府走动。 “就算你说的这把扇子对他来说很重要,我怕我们也掌控不住他。” “那你为什么不试试呢?”永平急切地说道,“不管怎么样,我们先去找到这把扇子! “只要找到了这把扇子,起码能证明父王他们真的有秘密!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竟然连母妃你也要瞒着呢? “还说是什么能给王府带来灭顶之灾的秘密,母妃你也是王府中人啊!这也关系到您的安危,同样也关系到我!王府被灭顶,我绝对是逃不过的!” 荣王妃被她扰得气息也开始乱了。 “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把扇子,你要我上哪里去找?” “父王与你这么多年夫妻,这些肯定有迹可循,您只要仔细想想,肯定能想到的! “还有,哥哥肯定也知道这件事!他是您的亲儿子啊,您拿他总有办法吧? “他身边的章氏是条凶猛的毒蛇,您千万不能让哥哥任由章氏牵着鼻子走!所以这件事您一定要知道,您不能被他们蒙在鼓里!” 说到章氏,荣王妃的神色逐渐冷凝。 “你说的有道理!丈夫要纳妾娶侧妃,我拦不住,那我的亲儿子,总不能让别的女人给拐上歪路了!” “所以说!母亲一定要找到这把扇子,挖出这个秘密,然后我们再想办法,怎么去跟徐胤谈条件,让他成为你的助力!” 荣王妃深深沉下一口气,将搁在茶几上的双手紧紧攥了起来。 屋角上的傅真与裴瞻就像两只脊兽,定定地坐在夜幕下的瓦楞上,透过一小方缝隙,凝神望着下方。 屋里的母女俩偎依在一起,乍看这十分和谐温馨,谁能想到他们俩讨论的却是如何与自己的父母家人斗智斗勇? 傅真扭转头,跟裴瞻使了个眼色,两人又循原路退出了徐家。 马车里两人同时扯下面巾:“姓徐的又想玩手段了!” 话音落下,两人又同时静默了一瞬,然后裴瞻才说道:“你听说过那把什么碧玉扇子吗?” 先前屋里的对话,声音不算特别大,但前前后后话语连接起来也能摸出个大概,原以为徐胤栽了个跟头之后又得消停一阵,没想到他竟然从永平这里又找到了突破口,他突然又要从荣王那里找什么扇子! “我没有听说过。”傅真皱紧了双眉,“我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刻着凤栖梧桐的扇子。” “凶手咱们已经知道了就是荣王父子,难道这把扇子,关系的是那两个死者的身份?” “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傅真瞅了他一眼,“那件案子我们查得已经差不多,唯一的疑点就在于死者的身份。 “既然那把扇子对于徐胤来说那么重要,那就很有可能指向死者了。 “看来徐胤应该是想要凭借这件东西,从荣王府这边占得些便宜。永平被他利用了,这次荣王妃也被拖下水了!” 裴瞻凝眉看着车窗外划过的街景,然后跟暗影处的护卫招了招手:“明日去探探荣王府,看看他们最近有什么动静?” 护卫领命,又隐入了黑暗里。 此时月光已经出来,幽幽地照着路两旁的房屋,投下来的影子有着混沌的分界。 裴瞻长吁一口气:“又被你骗了。” 正整理着装束的傅真抬头。裴瞻睨着她:“你说出来遛弯儿的,结果被你拐出来爬墙。” 傅真恍然。想了一下,然后她笑起来:“天色也还不晚,现在也可以去遛弯。” 裴瞻满脸不信任:“又骗我?” 傅真便叫了一声“停车”,又咧嘴冲他说道“你跟我来”,然后就拖着他跳下了马车,轻快地奔走在月光底下! “你要拐我去哪儿?” 裴瞻任她拖着,脚步却一点都没放松。 看着前面比自己矮了大半个头的她,裴瞻嘴角像月牙一样地翘了起来。 “豆腐铺子肯定还没关!我请你吃麻油豆腐!” “就这儿?” “然后我再给你遛弯走回来!” 傅真可愿意舍命陪君子。 谁让她找的这个帮手又能干又强大,而且任劳任怨,一点不乐意的情绪都没有? 这还不值得她好好慰劳慰劳么! “那我可要吃两碗!” 裴瞻的声音也像他的脚步一样轻快起来了! 此刻晚风拂面,月色朦胧,真是个美好的夜晚! 第246章 给我的就是我的! 第246章给我的就是我的! 护卫进来的时候,徐胤正沐浴出来。他大步走出帘子:“王妃走了?” “走了。”护卫上前,附耳说了起来。 徐胤听完目光微闪,踱了两步道:“很好。盯着荣王府,有消息来告诉我。” 把护卫打发走,徐胤又喊来连冗:“皇长孙的先生定的谁?” 连冗道:“是翰林院学士邹逸生。” 徐胤点头:“找找缺口,打点打点。半个月之内,我要有进展。” “是!” …… 夜晚的京城,安宁又和谐。 傅真陪裴瞻吃了豆腐花,又沿着胡同走回来,脚步格外轻快。 心情一好,话就有点多。 路过通往宁家的胡同口时,傅真指着宁府院墙:“你看,我跟你求婚的那天夜里,徐胤在那墙下吹笛子。” 裴瞻道:“我知道!我看到了。” 傅真望着他:“那你知道他为什么会来吗?” 裴瞻背着手往前走:“我不想知道。” “伱不好奇吗?” “不好奇。我为什么要好奇一个渣滓?” 傅真便没吭声了。 裴瞻又停下来:“你怎么不说话了?” 傅真道:“你都说你不好奇了,那我还说什么?” 裴瞻一时失语。 傅真咧嘴一笑,抱起了胳膊,手指头还在胳膊肘上轻敲:“你好像从来没有问过我为什么恨徐胤。 “当时在游说你成亲的时候,我就明确说过,我跟徐胤有仇,但成婚后直到现在,你一个字都没有问过。这可一点都不符合你裴将军的个性。” 裴瞻目光闪了闪,避开他看向了夜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我只要知道你恨他就行了,为什么一定要问缘由?” “这个理由一点都不充分。” 傅真说着又往前走。 月光将他们俩的影子拉的老长,又时而叠加在一起,时而又分开。 裴瞻心里头忽然生出了一阵彷徨,他气息虚浮地说:“你,突然提起这个干嘛?你该不会心里头在想着徐胤吧?” 傅真望着地下:“我确实在想。” 裴瞻满腹心肠又提了起来:“为什么?” “因为忘不掉。” “你——” 提起的心肠咚得又坠了下去,砸得裴瞻脑袋发晕。他怔怔地望着面前停下了脚步的这人,双唇张了好几次都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傅真转过身,笑眯眯:“逗你玩儿的。” 裴瞻怨念的轻瞪了她一眼。 傅真正色:“我和徐胤很久之前是认识的,但可惜,他违背了我们之间的一个约定,后来他还想取我的命。 “我在想他,是因为我在想着怎么样报这个仇。” 裴瞻脸上忽然有点发热:“我知道他很坏,也知道他对不住你,但,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你不想说,其实可以不说的。” 傅真笑望着他衣襟上的刺绣:“因为我很感激你,请你帮忙也得让你帮个明白。” 不等裴瞻说话,傅真抬脚缓步的往前走,又说道:“从前觉得你这个人又严肃又刻板还黑心,真是从头到脚一点都不可爱。 “但是现在我发现,我这双眼睛看人真真是不行。明明你古道热肠,我需要借你的将军夫人身份一用,你毫不犹豫的答应了我。 “每次我需要你给我撑腰帮忙,你也从来没有掉过链子。 “你如此真心实意,我不想欺骗你。尤其是关于我和徐胤为什么结仇,我又为什么会出现。我觉得即使我和你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你也算是拔刀相助的我的贵人,有些事情——” 没等她话音落下,裴瞻已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你不用说!” 四目相对之下,裴瞻仿佛沾到了开水一样又把手蓦地抽了回来。 他把手背到身后,木着一张脸说道:“这些事情并不重要。我不需要你的感激!” 傅真静默了一下,然后把头探到他的眼前:“真的不要?” 裴瞻深吸气:“不要!” 傅真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白玉簪子,长叹了一口气道:“那看来我是自作多情了,这簪子我可是亲自挑的玉料,自己画的图样,研究了很久你喜欢的样式,请我们家铺子里的工匠精心雕刻成的。 “既然你不要我感激,那我只好去送给梁将军或者是程将军咯。” 傅真这边厢话没说完,裴瞻已经把身子转过来了! 他脸憋得通红,一伸手把白玉簪子给抢过来了:“你想的美,给我的当然就是我的!” 傅真道:“你说不要!” “谁说不要?我可没说!” 裴瞻把簪子捂在怀里,拔腿就往前走了! 傅真提着裙子跟上去:“刚刚我还夸奖你来呢,翻脸就霸道起来了,真是个反复无常的男人!……” …… 郭颂在书房里等的都快打瞌睡了。 院门口传来动静,他就立刻支楞了起来! 抬眼一望只见正是裴瞻意气风发的回来了! ——这大半夜的,居然还能让他用上“意气风发”四个字形容,着实让郭颂自己都不可思议! 可是眼前的裴瞻看上去一身牛犊子劲,的确像是捡到了一座金山一样,喜色都从眉眼里蹦出来了! 他们俩不是只是去吃碗豆腐吗?怎么搞得像是和情人花前月下,变得情窦初开的少年郎似的? “将军!”郭颂走上前去,“梁将军来信,说他和程小将军在一起喝酒,问您去不去?” 以往这种时候,裴瞻是必定去的,何况今天夜里他们还看到了徐家那么重大的消息,肯定有些线索需要议论议论。 没想到裴瞻一口回绝:“不去!” 说完他就大步地进了房间。 郭颂愣了一下跟进去:“梁小将军说,是在万宾楼喝酒来着,亲家太太特地准备了好吃的炙羊肉!” “回个话给岳母大人,就说我赶明儿和少夫人一块回去,今儿就让他们俩自己喝!” 裴瞻把房门一拍,将郭颂关在了外头。 郭颂还在外头说什么,他压根没去听了。两只手火速掏出怀里头的簪子,坐在烛光下,将它翻来覆去地细看。 屋里烛影摇曳,跟此刻摇来晃去的心情有什么两样?簪子都被他沤出了体温,上乘的材质在烛光之下泛着微微的莹亮,没有花哨的图样,只刻着小小的飞燕,宁家铺子的工匠出手,精巧自不必言。这是她亲自挑选的玉料,亲自绘制的图样,这么用心弄了一根簪子,是为了送给他! 裴瞻唇角情不自禁的扬起来,他攥紧在手中,挪到锦榻上躺下,再把这簪子横在眼前。 小时候他跟在她身后,默默收集了许多她不要的小玩意,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得到她亲手送的礼物。 看了片刻他便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手脚麻利的把铺盖卷成一团,挟在怀里打开门,大步地朝着正房里走去。 傅真早前在找金铺的工匠打造头面的时候,叫工匠打造了这样一根簪子。 簪子拿过来其实有几天,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把它送出去,于是一直揣在身上。 先前半路上挑起了话头,没想到簪子倒是送出去了,想说的话却还是没有说明白。 回房之后刚更衣沐浴,紫嫣正帮她擦着头发,碧玺就神色凝重地进来了:“少夫人,将军他卷着铺盖回来了!” “铺盖?” 傅真也觉得挺奇怪的,信步走到门槛下,果然见到裴瞻几乎是一路小跑地到了门下:“从今儿开始,我在这屋里睡!” 傅真愣道:“你不是睡不着吗?” 其实他在哪睡觉傅真都不介意,要是对他的人品这点把握都没有,又何必结下这亲门事? 关键是他这般风风火火的跑进来—— “我觉得你说的对。”裴瞻不由分说自己往榻上铺床褥,“我每日事情多的很,还是需要有人打理房中事的,郭颂他们那帮糙老爷们儿也太糙了,办事不行,老是丢三落四的,不像你们女子细心。我希望你能看在我每天这么忙的份上,包容包容我,让我蹭蹭你的好处。” 傅真听到他说“郭颂不行”四个字,忍不住道:“这话郭颂他知道吗?” “他如果不知道,那说明他没有自知之明。”裴瞻说完又扭头看一眼她:“你放心,我肯定不给你添麻烦!而且我睡觉也不打呼噜。而且我也挺爱干净的,我天天沐浴!对了,紫嫣,你快给我备热水!” 傅真道:“……” 这家伙,当初说要搬走的是他,如今正火急火燎要搬回来的也是他,抽啥疯呢? 裴瞻可没管那么多,那边厢热水备好了,他立刻过去洗漱干净,袍子束的紧紧的走了回来。 只是束的这么紧,穿的又是贴身的袍子…… 傅真端起手畔的半盏冷茶来喝了下去,然后睨他道:“把衣裳松一松!” 裴瞻低头看了一下自己,摇头道:“不松。松了可就冒犯了。” 傅真道:“你这样更冒犯。” 你看看他这么穿着像什么样子? 贴身的袍子腰带一束,猿背蜂腰一下就勾了出来,再加上这长手长腿的,湿漉漉的发丝贴着一侧脸畔,无形中将他冷硬的气势减弱了许多,而浑身是满满的少年气,——这是勾引谁呢? 难怪苏幸儿都说傅真找他成亲是占了便宜,这家伙,就算吃不着,光是看看也够饱眼福的! 裴瞻没听他的话松袍子。 他坐了下来:“顶着湿头发睡觉容易生病,要不咱们先说会话吧。” 傅真不反对。 她道:“郭颂他们怎么就办事不牢了?” 裴瞻就道:“这只是其一,其二是我母亲她老是催我给他生孙子,我要是一直睡书房,他就会一直念叨我,我还是搬回来好些,起码可以让她消停消停!” 说完他岔了个话题:“你看我明天要不要让人抬扇屏风过来挡一挡?” 傅真对他避重就轻的本事只能说佩服。她坐在榻下椅子上:“不用了。明日我让人把东厢房收拾出来,你住进去就行了。” 裴瞻想了下:“也行。” 她没有反对他搬回来就很好了。 说完他就掏出簪子来挽自己半干的头发。 傅真瞥见这簪子,正是方才自己送出去的那一支,便道:“看起来你还挺满意的。” 裴瞻慢慢的挽好头发,又慢慢的把手放下来:“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有姑娘为了感激我而送我的礼物,我当然很重视。” 傅真好奇:“从前有没有过姑娘送你礼物?” 裴瞻瞥她:“没有。” 傅真笑道:“我不信。” “你不信算了。”裴瞻盘腿坐在了榻上,“反正礼物没到我手上,就算我没收。” 傅真又笑,随后她又凝眉。 裴瞻道:“怎么了?” “我忽然想起来,徐胤手上应该还有一些我的东西。什么时候我得弄回来全部销毁。” “什么东西?”裴瞻望着她,“哪些东西?” 她竟然还有东西在徐贼手上?这怎么能忍得?! 傅真目光凝在他脸上,支肘托住了下巴:“你居然在乎的是这个。你为什么不问我,是什么时候和徐胤有交集的?当我说到这里的时候,你不应该疑惑为什么我有东西在他的手上吗?” 裴瞻清了下嗓子,别开目光:“那你,为什么有些东西在他手上?” “因为我认识他很多年了。”傅真把上身又往前探了一点,“而且曾经和他交情匪浅,机智如平西将军你,这个时候不应该问我,凭我的年纪,怎么可能会与他认识很多年么?” 裴瞻定坐了会儿,把盘起的腿放下来,踱到桌旁,端起茶喝了一口道:“人海茫茫,你就算与他认识,也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我问那么多做什么?” 傅真扬眉:“可我当初说我认识梁宁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当时说凭我的年纪,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会和梁宁有交集。” “此一时彼一时嘛。”裴瞻背对着他,一口接一口的啜着茶,“事实证明你确实和她有交集,而且这段缘分还不浅,我自然也就开了眼界,不会再那么死心眼儿了。” “是么。”傅真把手放下来,斜睨他:“那你不问我,徐胤是什么时候想杀我的?” 字词句明天再润色 第247章 包治病还包生崽! 第247章包治病还包生崽! “你怎么那么多问题?” 裴瞻把身子转过来,拿起搭在踏上的外袍系上,“刚才郭颂跟我说,老二和老七找我,也不知道他们找我什么事?我去看看,你先睡。” 说完他边系着腰带边往门外走。 脚步迈得那么快,活像傅真拿着棍子在身后撵他似的。 “现在才想起来要去找老二老七,不是太晚了吗?” 傅真望着他一溜烟往门外去的背影,挑了挑眉之后也站起来,躺回了床上。 郭颂正打算下差,一看裴瞻又慌慌张张的出来了,头发随意缚着,袍子也系得乱七八糟,他脱口道:“将军,少夫人把你给赶出来了吗?” 他就知道! 新婚头一夜新郎官就抱着铺盖搬出来了,如今想回去哪有那么容易? 裴瞻满脸不高兴地瞪他:“瞎说什么?” 不等郭颂开口,他又说道:“我们去梁家!” 郭颂道:“这个时候去梁家干什么?” 裴瞻脚不停地往外走:“少夫人还有一些东西要收回来,我去打听打听到底有些什么东西!” “……” …… 裴瞻什么时候回来的,傅真压根不知道,她如今身子骨越来越好,夜里几乎都能安睡到天亮。 以至于早起后,她都差点忘了裴瞻还在这屋里,掀开帐子后看到对面窗户下的锦榻上,坐着衣冠整齐的男人,她还愣了一愣。 裴瞻起身说:“军医老头儿已经到京了,我把他安置在离禇家不远的别院里,回头郭颂带伱去见他便是。” 傅真道:“你不去吗?” “我还有事。办完再来找你们。” 说完他就出门了。 傅真满脑子想要保住禇钰的命,且不去管他了,匆匆吃完早饭便与郭颂去寻军医。 刚走到前院,一颗肉蛋就直投过来,精准的抱住她的双腿喊道:“五婶五婶,你要去哪里?” 傅真这身子骨,哪里经得住这么一撞,她两眼发花地拎住梁瑄后衣领子:“撒手!” 梁瑄把手撒开,傅真同时也把手撒了,下一瞬便捏住了他的脸蛋:“叫你撞我!” 梁瑄道:“疼!” “还知道疼?”傅真哼了一声,“你怎么来了?这么快你禁足的时限就到了?” 前阵子傅真跟裴瞻成亲的时候,这小子在背后捣了不少蛋,让他娘给关了禁闭,这么一算,还真是有些日子没见到他了。 梁瑄揉搓着脸蛋说:“我娘打发我来请客,她说荣王府那个郡主已经给收拾了,五婶现在得空了,五婶你该去我们家做客了。” 傅真斜眼:“你们家那么多会办事的人,怎么就特地打发你来呀?肯定是你自己想趁机跑出来玩儿吧?” 梁瑄摊手:“反正也两不耽误。” 傅真道:“那你去找你睦叔玩儿,我有事要出门!回头你告诉你娘,就说我明儿就去你家。” 说完她朝着马车走。 梁瑄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你这是去哪儿啊?远不远?” “不远也不近,反正不会带你。” 傅真上了车,在车窗里头睨着他。 梁瑄便就扒着车窗:“你带上我呗,我又不讨厌。” “本来就是不讨厌,但是你要跟着我去,说不定就会变得讨厌。” 傅真才不会让这颗牛皮糖给粘上,她可是要去办正事的,怎么能带上这个闯祸精? 梁瑄咬着嘴唇想了一下,说道:“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能不能带我去?” 傅真斜眼:“我对你的秘密不感兴趣哦。” “不是我的秘密,是五叔的秘密。”梁瑄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声音。 傅真顿了一下,又睨他:“他怎么了?” “你让我去我就说。” 傅真胳膊肘搭着车窗想了一下,扬了扬下巴:“上来吧。” 梁瑄麻溜地爬上来。 进了车之后找了位置乖乖坐好,两只大眼睛骨碌碌地环视了一圈四周,然后望着傅真:“五婶,你这个马车好像我小姑奶奶的马车。” 傅真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随后睁眼:“你坐过你小姑奶奶的马车?” “没坐过。但是昨天夜里,五叔到我们家来了,他和父亲去了小姑奶奶原先住的院子,然后我也溜了进去,看到了停在她院子里的一驾马车。” 当初梁郅刚刚与傅真相认的时候,曾经把梁宁从前驶过的马车给赶过来了,也是那一次傅真才知道,原来她过去所使用的东西,梁家都给她留着,就连梁宁从前的马车都搬到了她的院子里放着。 但傅真的注意力在另外一件事上:“你五叔到你小姑奶奶院子里去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听到他在问我父亲,我小姑奶奶,有哪些东西不见了?有哪些东西在那个徐侍郎手上?” 傅真眸光闪烁:“他真是这么问的?” “千真万确!”梁瑄拍起了他厚实的胸脯,“我要是说错了一个字,老天爷就罚我这辈子都没有烤鸡腿吃!” 这个誓言发的还挺毒的。 那看来他说的是真的了! 老五昨天夜里逃避了她的问话之后,居然直接去了梁家…… “你还听到他们说什么?” 傅真从小抽屉里拿出一个梅子饼给他。 梁瑄接了饼,称谢后先咬了一口,然后道:“我没听到他们说很多话,但五叔好像很生气,父亲说着说着也有点生气,我怕他们发现我之后捉住我来撒火,就走了。” 傅真听完没说话。 车厢里一时间只有梁瑄轻轻吃饼的声音,窗外的车轱辘声和街头车水马龙的声音都好像隔得十分遥远了。 …… 荣王府坐落的位置自然是极好的,禇家就在附近,五大将军府自然也都建了宅子在这一块,裴家这座别院不大,但位置极佳,出入都很私密。 军医老头儿姓鲁,叫鲁重阳,世代为军户,他打小就在军营里混,算是个老兵油子,但他医术也极为不错,那会儿梁宁他们那帮人隔三差五就带点伤回来,于是跟鲁重阳混的跟哥们儿一样熟。 西北战事平定之后,鲁家随军有功,如今被改为了官户,定居在洛阳祖籍。 来的路上郭颂说,老头儿满肚子不乐意进京,一路上骂骂咧咧。看谁谁不顺眼,可裴瞻当初到底是元帅,老头儿直到如今也不敢造次,到底没敢骂到裴瞻头上。 傅真带来了两坛酒,一下马车就让人把酒坛子抱着,跟她一道进门。 果然郭颂半个字都没说话,这边才跨了门槛,里头的叫骂声就传出来了:“老头儿我在西北咽了十几年的黄沙,好不容易回去等着抱孙子了,好好的又把我叫到这地儿来! “我可丑话说在前头,我最多留半个月,半个月一到我就要走的!就是裴将军来了也不成!” 话音落下傅真也跨进了院门槛,只见院子里站着十来个丫鬟家丁,一个个手里捧着茶水点心,帕子扇子什么的,而且一个个还规规矩矩,一副生怕怠慢了他的样子。 傅真见状扑哧一笑。 院子里的人转头看到她,顿时如释重负:“少夫人来了!太好了!” 傅真牵着梁瑄走上前,看了看正张眼打量自己的鲁重阳,又看了看面前这一溜人:“你们这么样,他当然得骂人。你们都撤了,去了将军府里头换两个在西北呆过的老家丁过来,最好是懂得做一手好西北菜的,你看他还骂不骂?” 他这话说完,鲁重阳的双眼就亮了:“你就是我们主帅的夫人?” 傅真道:“你看我够格吗?” 鲁重阳定睛将她上下打量,说道:“就凭您这副样貌,那肯定是够的!就是不知道够不够气魄。我们主帅那可不是一般人!” 傅真笑道:“我也不是一般人!” 说完她往后伸手:“拿酒来!” 户卫们把两坛酒摆上石桌,傅真就拍了拍坛子说道:“原封不动送过来的西北烈酒,有没有兴趣?” 屁股刚粘了凳子的鲁重阳立刻又站了起来,一双眼,简直亮出了电光:“可是乌家堡的烧酒?!” “正是!” “拿碗来!” 鲁重阳一掌拍开了酒封,生嗅了一大口气之后,望着傅真:“少夫人不厚道,大白天的给老头子我送酒,又没有人陪我喝,纯属是拿来馋我的!” “谁说没人陪你喝?”傅真扭头,“拿两个碗!” 说完他在石桌这边坐下来:“我来陪你喝!” 鲁重阳疑惑地望着她这瘦弱的小身板:“你?” 傅真扬唇,接了护卫递来的碗,自行倒满。 正要喝,鲁重阳就伸手把她给挡住了:“你不能喝酒!” 傅真道:“你怎么知道?” 鲁重阳哼了一声后开始捋须:“你脾虚胃寒,哪堪烈酒刺激?之前病了不少年吧?” 傅真道:“你问这个做什么?你又救不了我。” 鲁重阳哼的声音更重了:“这算什么?有老头儿我给你调养半年,包你生龙活虎!” 梁瑄道:“那能包生崽吗?” 傅真拍了下他脑袋。 鲁重阳道:“别说能生,一口气养上七八个都没问题!” “哇!” 梁瑄露出了崇拜的目光。 傅真道:“有什么用?你说半个月死活就要离开京城,我看你就是夸海口。我这身子根本就没有人能完全医好。” “你可别激我!”鲁重阳拍桌,“半年算什么?一年之内我不让你怀上个小将军,老头我这辈子就再也不碰岐黄!” 傅真笑了:“既然决定留下来,那我就正式聘用你了。以后你就是我大将军府的府医,如何?” “没什么不可以啊!” “那好,”傅真敛色,“今夜你随我去救个人。救好了,我每天都给你一坛子乌家堡的烈酒。” 鲁重阳顿了下:“是什么人?” “一个被袖弩伤到的人。” …… 出了别院的时候,梁瑄围着傅真蹦蹦跳跳:“五婶你好厉害,三言两语就把那老头儿给套住了!难怪五叔会被你迷住,我觉得能够对付得了他的就只有你了!” 傅真睃着他:“这么卖力的拍我马屁,是在打什么主意?” 梁瑄跟着她上了车:“五婶,我今晚可不可以在你们家住?” “你为什么要在我们家住?” “因为我喜欢五婶。” 小家伙的脸蛋红扑扑的,也不知道心里头在想什么主意,但是这却让傅真想到了小时候的他,那时候这小子一天到晚就缠着梁宁,夜里还得梁宁哄着睡。 如今傅真还能清楚的记得他那时一天到晚地用奶音唤着小姑奶奶,也是像如今这样,成天迈着小胖腿,一头往她怀里扎。 傅真道:“你住就住呗。” “太好了!” 梁瑄拍着掌跳起来。 傅真又嘱咐:“不过我今天晚上有事要出去,你得在屋里乖乖的呆着。” “我肯定乖乖的!” 傅真揉了他一把脑袋,便不再说话了。 禇钰虽然醒了,但伤口情况却不太好。 一旦伤口不愈合,很容易感染到全身血肉,说他一句,生死未卜也是不算夸张。 裴瞻入夜还没有回来,但他早上走之前说过会来找他们,傅真索性等他一等。 带着梁瑄在灯下做了会儿功课,戌时初刻就让他睡了。 正在灯下对着他睡颜出神,郭颂就来拍响了房门:“少夫人!禇家那边出事了!” 傅真心头一跳,立刻开门:“什么事?” “刚才有人刺杀禇钰!” “刺客呢?!” “刺客已经跑了一个,不过少夫人早前吩咐了我们的人在那儿埋伏着,对方没有刺杀成功!并且有一个刺客已经受伤拿下来了! “刚才那边来讯,为了防止荣王妃那边来人干扰,弟兄们已经把徐家给控制起来了,就等着少夫人过去!” 傅真连忙踏出门槛:“弟兄们太能干了!刺客一定是徐胤指使的,快去把鲁重阳叫上,即刻去禇家!” “没错!”郭颂一面伴着她往外走,一面验证了她的猜测,“受伤的那个刺客腰间正是那日我们都已见过的袖弩!” 傅真抿紧双唇,上车后立刻扯出夜行衣穿上。 眼下最想要禇钰死的只有早前谋杀他的真正凶手,既然凶手就是徐胤,那么此番动手的除了他还会有谁? 除了他这个真凶之外,绝不会还有人把个在鬼门关门口游荡的禇钰放在眼里! 这个恶贼! 第248章 你可真让我开了眼界! 第248章你可真让我开了眼界! 不过片刻到了禇家,马车停在角门下,郭颂拍门唤了声“陈顺”,门就开了,陈顺出现在门内,待他们全入内后便引路往禇钰住处而去。 那刺客被缚在后院里,身上中了一剑,正靠着墙角坐着,嘴里塞着为防服毒的布团。 傅真走过去伸手往他腰身上一摸,顿时将他腰间的袖弩扯下来。 此物跟上回傅真拿给禇钰看的那只相比,只有些微的不同,却与上回在操演场外的胡同里他们看到的别无二致。 傅真攥在手上,再捏着他下巴转到光亮处,这面容陌生,竟还不是她所曾在徐胤身边见过的那些护卫。 可想而知,姓徐的藏在身边的暗卫却不知有多少了。 刺客虽然不能说话,但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在抵触,一双眼睛更是恨不得把傅真扎出满身的窟窿来。 傅真站起来,朝禇钰的房里走去。边走边吩咐道:“刺客漏下了一个在这里,徐胤必定不会坐视不理,把各处门户全部看守好,再各派一人去徐家和荣王府外头守着,一旦有车马出来立刻来告诉我!” “是!” 护卫们出了门,傅真也到了禇钰房内。 鲁重阳已经先进来了,正在与床上的禇钰大眼瞪小眼。 “您来的真好,这病也看不下去呀,你看他都快一头扎进鬼门关了,还不让我近身!” 傅真走上前,看了一眼瞪圆了双眼的禇钰,问鲁重阳道:“能给他喂颗药,先稳稳他的精神吗?” 鲁重阳从袖子里掏出两颗药丸递给她:“你来!” 傅真素来知道他的倔脾气,摆摆手让他先出去,然后拖了张凳子在床前坐下来。 禇钰瞪她:“你想干什么!” 傅真滚动着手里两颗药丸:“不干什么,就和伱聊聊天。你最近感觉如何?” 禇钰咬牙,没有回答她的话,却问道:“你怎么又在这儿?” 傅真挑眉:“我要是不在这儿,今夜你就去见阎王爷了。莫非你到现在为止还执迷不悟,觉得我是在危言耸听?” 禇钰忿忿:“我这个家,倒成了菜市了,任你们来去自如,没有半点顾忌!” 傅真扬唇:“但是禇将军也还是没有把我来过这件事告诉荣王妃,看来你其实也不那么抗拒我。” 禇钰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告诉?” “这还不简单?”傅真望了一眼窗外,“自我走之后,你这个宅子里防卫并未增强,如果你告诉荣王妃了,或者说你把我来过的事情说了出去,这宅子里的防卫必定会有所改变。” 禇钰目光深凝:“看不出来你心思倒是跟男人一般缜密。” 他吸了吸气,又道:“你是为今夜里我被人刺杀之事来的。这么快得到了消息,是早就埋伏了人在我这宅子里吧?” 傅真笑道:“看来你还没有病糊涂。” 禇钰道:“你为什么要总是盯着我?” “因为我为了你好啊!”傅真说着把刚才扯下来的袖弩放在他面前,“今夜刺杀你的刺客,其中一个已经被我们拿住了,这是从他们身上搜出来的袖弩,里头的飞箭,和当日我从你伤口里抠出来的飞剑如出一辙。” 禇钰紧盯着那只袖弩,目光逐渐炽热,“下手的人在哪里?” “你可是要见见?我可以当着你的面审问他,让他招出背后的主使。还可以让他亲口告诉你,徐胤当日是怎么指使他们谋害你的。” 禇钰拧着双眉望着帐顶:“这又能说明什么?人是你抓住的,又由你来审问,谁能保证这不是你们合伙在唱双簧?” 傅真被他气笑。 “见过不开窍的,还真没见过你这样不开窍的!你知道永平的近况吗?” 禇钰不悦:“你该称她为郡主!” “难道没有人告诉你,她已经不是了吗?!”傅真道,“她为了报复别人,挑唆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娄照谋杀官户子弟,草菅人命,意图挑起朝中两大重臣家族之间的矛盾,前些日子已经被皇上亲自下旨夺去了爵位,如今正在被圈禁之中。” “这不可能!” 禇钰双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你在污蔑她!她那么单纯,怎么可能会是这种人?!” 傅真冷眼道:“你觉得这种天下人都知道,你只要随随便便找一个人来问就能验证真假的事情,我会拿来作为谎言吗?” 禇钰勉力抬起来的头咚地倒回了枕头上,他瞪大着双眼看了她一会儿,仍说道:“这不可能,一定是他们搞错了!……她现在在哪里?!” “圈禁在徐家。”傅真环起了双臂,继续道,“都察院和大理寺都审过了,连荣王都亲自指控了她的罪名,对了,就连荣王世子妃都确认她与东宫内命妇相勾连,还提交了真凭实据到皇上面前。 “皇上一怒之下将她爵位一撸到底,她现在已经是个庶人。 “如今全天下人都知道大周唯一的金枝玉叶原来是条美人蛇,表面上端庄高贵,实际上阴狠毒辣……”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禇钰又咬着牙,奋力想支起上身,“她才不是这种人!” “可惜她就是!”傅真道,“她不但不把别的人性命放在眼里,她连你也没放在心上,早前荣王妃给你请了太医诊治,可是徐胤不想你活着,故意在永平面前吃醋,永平二话不说,就让人把太医给辞了。 “如果不是荣王妃还需要你,把太医又给请了回来,这个时候你早就去见阎王爷了!” 禇钰怒视她,信手抓起一只枕头朝她丢过去! “你给我滚出去!” 傅真趁着他激动难抑的当口,却将手上两颗药啪地塞进了他的喉咙里! “我可不是来跟你吵架的!”傅真飞快捏住他的下巴,往他喉咙里灌了半杯水,“刺客都让我抓住了,你觉得离真凶露面还远吗?” …… 徐胤大步跨进书房,看着独自一人跪在地下的护卫,咬牙怒斥: “禇家什么时候请了暗卫?我如何不知道!你们又如何不知道!” 连冗额角冒汗,把头深深低了下去:“这个变故着实出人意料,小的派人盯住禇家这么长时间,从来不知道褚家什么时候埋伏了暗卫!小的也完全想不到王妃私下里还有这么一招……” 徐胤一把揪住护卫的衣襟:“王爷王妃身边的近卫你应该全部都见过,埋伏的到底是谁的人?!” 护卫仰头:“老爷恕罪,王府之中几个主子身边的近乎小的们的确全都认得,可出手的人属下没见过!” “怎么会没见过?身手那么好,如果不是贴身跟随他们的近卫,怎么可能会有将你们击败的本事?!” 徐胤语声阴寒,手下更加用力了。 “属下发誓,出手的人身手极好,比王府里那些近卫身手还要好,但手下真的不认识他!” 护卫整个上身都快被提起来了,却还是斩钉截铁地说。 徐胤紧紧盯着他,半晌后松手站起来。 “难道不是王府的人?” 连冗忙道:“如果不是王府的人,那便是万幸了,蒋尚落到他们手上,一定会被严审,到时候禇钰是怎么受伤的就藏不住了。那扇子还没到手,王妃要是知道禇钰是咱们下的手,必定不会听从太太安排了!” 这个时候去杀禇钰就是为免节外生枝,万一禇钰受伤的原因暴露出来,必定影响他们针对荣王府的计划。 也正因如此,派出去的两个护卫竟然被扣留住了一个,就等于留下了天大的漏洞! 禇家竟然暗中隐藏着高手,这是让人万万没有想到的! 而这个高手竟然还很可能不是荣王府的人,就更加出乎人意料了! “不是王府的人,那又会是谁的人?” 徐胤的神色半点都不见轻松。那埋伏的人不是王府的人就万事大吉了吗?暗杀禇钰的秘密不暴露给荣王府,他就没有隐患了吗? 如果是王府的人,他至少还知道对手是谁,应该如何做出补救。如今连对方是什么来路都不知道,他连补救的法子都没有! 谋杀禇钰的主凶就是他徐胤,暴露给外人,不也就等于暴露给了荣王妃吗? 这有什么区别? 反而让人心底更加没有着落了! “禇家那边现在什么情况?荣王府呢?王妃现如今又知不知情?!” “禇家那边没有一点动静传出来,荣王府这里也没看到有什么动静!” 连冗连忙做出奏报。 徐胤对着窗外深沉夜色看了片刻,说道:“去把太太身边最亲近的两个人找过来!” …… 鲁重阳给的那两颗药,是平常刮骨疗伤时给病人喂服做镇定之用的,一入禇钰的肚肠,没多久他就安定下来了。 傅真由着他圆睁双眼默躺了片刻,直到他自己把脸转了过来,她才也侧转头对向他的目光。 “是谁得罪了她?她是堂堂郡主,又是圣恩正隆的徐侍郎的夫人,她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手段报复?” “因为她坏。”傅真一点也不想跟他拐弯抹角。像这样的猪脑子,不使几块硬石头砸砸他,怎么可能开窍? “照你这么说,他们夫妻都是坏人,就你是好人!”禇钰又不乐意了。 傅真冷眼睃他。“我是不是好人不重要,不过永平被章家找上门来闹腾了一整日,徐胤可从头到尾没回来露面给她撑腰。” 禇钰凝眉:“他们那么恩爱,那都是我亲眼见过的!而你说的这些我从来没有见过!” “主子!” 这时候郭颂走进来。“徐胤来了!” 禇钰闻言,立刻看向了门口。 傅真嗯了一声,摆摆手让他退下,然后看回床上的禇钰:“这半夜时分,你说他为什么会突然跑过来?” 禇钰凝眉沉默了半晌,说道:“我跟他也是亲戚,我伤了这么久,他还从来没有登过门,眼下来走动走动也是尽礼数而已。” 傅真冷哼:“很好!你可真是让我开了眼界。” 禇钰张嘴想说话,傅真这时候却站了起来,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上次来的时候我就明白告诉过你,谋杀你的人就是徐胤! “今夜他来杀你灭口,还留下了人证物证在此,我又一次指证他,你还是不信! “如今他又一反常态亲自登门,明明就是前来探听虚实,甚至就是亲自前来补刀,你却还是认为他是前来走动的亲戚! “多的话我不想再说,两次救你就当做是我多管闲事!我的人我会带走,再登你禇钰的家门,我就打断自己的腿!从今以后你好自为之,告辞!” 说完她利落转身,不带丝毫犹豫地朝着门口走去。 “等一下!” 身后的禇钰却在此时突然唤出了声音。 傅真在门下回头,只见灯下的他此时双目幽深如渊。 …… 徐胤跨进禇家大门,只见前来迎门的还是从前的门房。进入前院之后,二门下前来恭迎的也还是从前的管家。 他心思便定了定,边往内走边说道:“你们将军病情如何了?这些日子我事情太忙,一直没顾得上来看看,正逢内子惦记着此事,我索性便趁夜带着他们过来看看。” 禇家他从前来过两三回,都是随荣王府的人一道过来的,因此对这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下人都眼熟。 管家道:“难为侍郎大人惦记,我们将军——情况属实不怎么好。” “怎么个不好法?” “伤口一直没愈好,太医说,要是再拖下去,只怕过不了这个夏天。” 夏日炎热,汗液容易致使伤口恶化,对于创伤病人来说确实难熬。 徐胤边走边不动声色的查看着内院,一面走到了禇钰的住处。“禇将军睡了吗?” 管家正要答言,屋里就传来了咳嗽声,以及禇钰虚弱的话语声:“又是谁来了?又是谁来了?!” 徐胤在门下停步。 管家慌忙应了一句:“将军,不是刺客,是徐侍郎来了!” “刺客?”徐胤眯眼。 管家立刻仓皇的说道:“侍郎大人不知!就在一个时辰之前,居然有刺客行凶,前来行刺我们大人!” 第249章 恋爱脑有时也挺机敏的嘛! 第249章恋爱脑有时也挺机敏的嘛! 徐胤目光停驻在管家脸上,片刻后他环视四处:“刺客呢?” “回侍郎大人的话,两个刺客跑了一个,另有一个被击中,但还没等抓住,他也跑了,万幸的是我们将军没受到伤害,不然的话如今只怕——” 管家说到这里,长长地哀叹了一声,拍起了大腿。 徐胤眉心抽动:“是什么人击中的?” “小的也不知道!”管家抬起了头说,“事发的时候小的还在料理外间事务,陡然听得我们将军房里传来了动静,连忙跑过来,就发现有人正企图向我们将军下手!小的与府中下人吓得手脚发软,哪里还管得上其他?等到回过神来,人都已经不见了!” “击中刺客的人也不见了?”徐胤挑了挑眉头。 “正是!”管家深颌首,“那人是谁,小的们都没看清楚,他们就都走了!” 徐胤望着面前一脸卑颜的禇家下人,良久之后才收回目光,抬步跨进房门。 屋里还有些凌乱,两个丫鬟正在床榻之前收拾地上破碎的瓷器。 瘦脱了形的禇钰平躺在床上,睁眼望着进来的他们。 “禇将军可还好?”徐胤走到床前,看了一圈屋里光景之后,目光回到他脸上。 禇钰道:“这么晚了,侍郎大人怎么还来了?” 徐胤在管家搬给他的椅子上坐下来:“一直想过来看看你的伤,可惜你也知道,前阵子太子冠礼我脱不开身,直到今天夜里才有些空。” 禇钰道:“难为侍郎大人挂记。” 徐胤扬唇:“何必这么见外?你我都是亲戚,本就该常来常往才是。” 说到这里他伸手来揭开禇钰的被褥:“我来看看伱的伤好的如何了?” 禇钰下意识想要阻止,只是皮肉牵扯,伤口之上的这只手臂又如何能动弹? 徐胤在他发红溃烂的伤口上凝视半刻,然后将被褥盖好,说道:“你此番怎么受的伤,你心里可有数?” “我脑子浑浑沌沌,当日的情况都已经记不清楚了。” “那太医对你的伤口是怎么描述的?” “他说是有人用利器射伤的。” 徐胤顿了下,又看看四面:“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所以引得人前来行刺?” 禇钰摇头:“我平生谨小慎微,怎会得罪什么人?此番无辜遭此劫难,若我伤情还有好转之日,定要禀报姑母查个水落石出,问问那凶手我到底与他有何怨仇不可!” 徐胤屏息片刻,道:“我听说你刚刚又遇刺了,怎么这么巧,竟然另外还有人替你击退了刺客?” 禇钰望着他:“侍郎大人既然是来探病的,我以为你该关心的是我的伤势。没想到你关心的竟然是刺客。” “你多虑了,我只是感到有些好奇,你这院子看起来风平浪静,不像是有人行刺的样子。” 禇钰唤声道:“我这小门小户的,人手也不多,到底是什么状况,他们也不清楚。” 徐胤听到这里站起来:“既然如此,我便帮你巡查巡查,省得处还藏着什么危险。” 说完他便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禇钰一直盯着他的背影,一直到看不见他了,才把目光收回来。 徐胤出了院子,旋即与跟随而来的几个护卫使了眼色,护卫们随即相互吆喝:“四处走走看看!替褚将军好好查查,看有无危险!” 八个护卫顿时四散走开,奔向了这座院子的四面八方。 徐胤立在院中,夜晚的风从他的耳畔掠过,轻微的风声在极度静谧的环境里被放大,恍惚之间轰隆如雷声。 禇钰目前的职位,严格来说还算不上将军,不过是个中级将领,他这座宅子一个人住着尚算宽阔,放在京城官宅之中却算不得什么,作为主人的他如果不是还有一层与荣王妃相关联的身份,身边这为数不多的几个下人,只怕都要走光了。 这样的情况下,闯进几个有心人实在算不得什么怪事,他徐胤的护卫能进得,别家的高手自然也能进得。 回去了的护卫说受伤的同伴被扣押下来了,但是禇家的下人却说,击中他的人和受伤的护卫都离开了。 禇家下人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那暗中出手的人其身份就十分重要。 如果是假的,那禇家就有问题! “老爷!四面全都查看过,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前去巡查的几个人陆续到齐了,回话的人目光深凝,明显是在告诉他,禇家并没有发现受伤掉队的同伴。 就这么几间屋子而已,如果人还在,那还能藏在哪儿? 徐胤再看了一圈四周,末了将目光在禇钰房间停留片刻,转身道:“走。” 管家将他们所有人送上街头,转身将门掩上,径直前往禇钰房中。 “老爷……” “熄灯。我累了。” 禇钰没有等他说完,便虚弱而快速地如此吩咐。 管家顿了一顿,点点头,上前把灯熄了,然后走出门去。 屋里一片漆黑。 除了床上人的呼吸声,没有任何的动静。 但很快窗户上就落下了一道人影,他紧贴着窗门,直到半盏茶时分过去,他才退开些距离,轻手轻脚的消失在外头。 墙头忽而有蟋蟀鸣叫,一声接一声,长长短短,直到这波声音逐渐停止,屋里的灯才又重新亮起来。 傅真从里屋走出来,再度在先前的椅子上坐下:“禇将军心思缜密,让人刮目相看。” 徐胤一共带来了八个护卫,方才跟随他一起离开的却只有七个,傅真对他的心思之复杂早有领略,却没想到躺在床上的禇钰竟然也留心到了。 禇钰道:“我自幼寄人篱下,不长点眼力劲儿,如何能活到现在?” 傅真挑眉未语。 荣王妃那人什么德性她又不是不知道,当初把禇钰带到王府,纯纯就是把他当工具养的,自然不可能给他多少真心爱护,禇钰能够全心全意的活到现在,的确是需要有几分机敏。 “他们,是不是全部都走了?” 傅真点头:“刚才窗户外的人没有发现异常之后,徐胤带来的所有人就都已经全部离开了。” “那你们抓住的那个刺客呢?他没有发现什么痕迹吗?” 傅真环住胳膊:“当然不可能让他发现痕迹,早在我进你这个屋子之前,他们就已经把人带出褚家了。 “所以方才管家的回话也不算撒谎,因为下手的人和受伤的人的确都不在这儿了。 “而且,徐胤带来的那几个人,巡查过程中一定还会发现打斗和逃走的痕迹。” 禇钰深深地看向她:“你处事这般老练,到底是什么人?朝中各将门中的小姐我几乎都见过,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等你好起来,你很快就能见到我,并且知道我是谁了。”傅真扬唇。 “好起来?”禇钰苦笑,“我还能有好的那一天吗?” “为什么不能?” 傅真头朝外叫了声“鲁大夫”,鲁重阳便立刻拎着药箱进来,掌着灯凑近看了看禇钰的脸色,随即取出银针,在灯苗上烧了起来。 禇钰满脸迷惑:“这是谁?你让他做什么?” 傅真道:“这是在西北随军多年的军医,他们家世代行医,尤其擅长医治金创之伤,这半个月我没露面,就是为了等这位鲁大夫进京。 “鲁大夫,你来告诉他,他能不能好得起来?” 鲁重阳冷哼了几声,将炙烧好的银针收回来,走到床榻跟前说道:“只要你不诚心作死,那就死不了!” 说完他仔细辨了辨他头颈部几处穴位,然后先扎了三支针下去。 禇钰久病在床,早已失去了反抗之力,又或者,此时此刻他也并没有想要反抗。 他茫然地看着鲁重阳在自己身上连连施针,神色里有着掩饰不住的紧张。 但也就是傅真坐在旁侧喝了一盏茶的功夫,他竟觉得气息顺畅了许多。 傅真道:“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禇钰深吸气,他无法忽视身体上明显的变化,也许这个转变只是暂时的,也或许是带有欺骗性的,并不表示他真的就迎来了生机,可也还是让他心底里生出了一丝希望。 他还这么年轻,换成谁又会想要死呢? 哪怕只有这么一线线的希望,也让很多事情再次有了可能。 他勉力调整气息,直到完全匀下来之后,方望着傅真道:“请,把你所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诉我!包括徐家,徐家近来发生的所有事情!” …… 徐胤回到府里,连冗匆匆地迎到了前门:“怎么样?!” 徐胤眉心揪的跟铁锁一样紧:“人不见了!” “不见了?!” 连冗愣住。 徐胤望着他:“禇家的人说咱们的人的确被击中,但是后面又逃走了。而击中他的人,也走了。” “怎么会这么巧?一点线索都没留下?”连冗也皱了眉头,“禇家会不会有诈?” 说完他也觉得这话有些冒失,就凭禇钰现在的样子,还难让人相信他还能使诈。 徐胤凝眉望着夜空,半晌没说话。末了他才缓声道:“看来明日,我得去趟荣王府瞧瞧了。” 第250章 五叔你混的太惨了! 第250章五叔你混的太惨了! 徐胤说完进屋,将要坐下时看到墙上挂着的头鍪,他走过去把它取下来。 随后进来的连冗见状,说道:“老爷近来倒是常把此物取下来赏玩。” 徐胤道:“你知道我今日下晌去赴谁的约了么?” 连冗顿住:“还请老爷明示。” 徐胤扬唇:“梁郴。” 连冗蹙了蹙眉:“自从太太犯下那大错之后,梁家可再不曾登门,而且事后不管是老爷亲自登门求见还是打发人前往赔礼,梁家均不曾露面相见,再加上街头如今众说纷纭,可以说老爷如今正处在风口浪尖上,梁大将军此时寻老爷,是为何事?” “他问我要这个。” 连冗愣住:“这么多年了,他突然要这个作甚?而且,他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来?” “你也觉得奇怪是吗?”徐胤对光看着手上的头鍪,“他说太平已经离去多年,我与梁家也早就没有了羁绊,太平的东西不应该再留在我这儿,传出去有损太平的清誉。他让我,把她的东西全都收拾收拾,明日他着人来取。” 连冗凝默片刻,说道:“看来梁家是受到了外间风言风语的影响。太太这桩罪过真是祸害不浅,不光阻挠了老爷升迁的脚步,还把和梁家的关系也影响到了。” 徐胤走出帘栊:“梁家倒罢,永平跟傅真这么一闹,跟裴家是再无修复关系的可能了。裴家如此,梁家跟我划清界线还远吗?我只是不明白,梁家为何会突然想起我这儿还有这些东西?他又为何非得将它们讨回去? “倘若只是为了断交,梁郴大可以直接了当行事,根本就不必在意这种小事。” 连冗凝眉:“关于这些物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小的绝对不会透露出去,就是太太——她是有可能,但若是她透露的,梁家早就该寻上门了才是。” “所以我觉得很奇怪。”徐胤在帘栊下回头,“而且奇怪的事情好像越来越多了。” 屋里气氛凝重下来。 “如今外头对我的风评急转直下,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我徐胤沽名钓誉,虚伪不堪,还有当年我与永平那点私事都被翻了出来,这些真的是偶然吗?” 连冗提起一口气来:“小的立刻让人去查,背后究竟是谁在兴风作浪!” 徐胤目光深黯:“找到人之后,交给我来亲手处置。” 连冗深颌首,退出门来。 院子里,一众护卫还在等待。 连冗问他们:“禇家那边到底什么情况?” 护卫遂把来龙去脉一五一十讲了。连冗凝眉听完,沉默片刻后道:“立刻去诸家四面打听,看看到底有没有线索?眼下须当竭尽全力将我们走失的人找回来!” 不管禇家那边说他们的护卫已经逃走究竟是不是真的,他们都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而如今护卫不知下落,这件事情暴露之后带来的最直接的后果,就是荣王妃一定会将徐胤视为仇敌。 徐胤与荣王府决裂是迟早的事,但眼下还不能。徐胤在荣王府这边,还通过永平下了一招棋。 因为永平这一犯蠢,徐胤作下的很多计划都被打破了,也难怪他气怒了。 …… 傅真将禇钰受伤那日开始,与徐家所有有关的事情全部说给了禇钰听之后,禇钰喉头滚了又滚,一个人闷头抽了半天气才用嘶哑的声音说道:“你刚才说,永平她也曾想撤走给我医治的太医?” “据我所知,太医每隔三日还是会来给伱诊治,你若不信,待他来了你一问便知。” 禇钰一只手攥着被褥:“徐胤他为何要挑起王妃与世子妃之间的矛盾?他为何要分裂荣王府?除了王府,难道他还能找到更大的倚仗吗?” “他也许并不想要任何倚仗,尤其是像荣王府这样明摆着想要操纵他的人家。”傅真道,“他要的是独揽大权,自然容不得荣王府把他当傀儡。” 禇钰紧紧拧眉:“那他怎么会成为你的仇人?他又对你做了些什么?” 傅真眯眼望着窗外:“我跟你差不多。只不过他对我做的,比起你来更狠毒十倍而已。” 禇钰怔然。 但傅真没有跟他细说下去的意思,她收回目光道:“我之所以救你,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觉得这世上能够少一个人被徐胤所欺骗和毒害,就是多积一分德行。 “宫中的太医虽然还是按时前来诊治换药,但此前经过永平辞医那件事,太医明面上不敢推却,实际上有没有尽心医治你,你自己应该也心知肚明。 “我既然把鲁大夫带来了,那他便全程医治你的病。有他在,你死不了的。 “如今你已经完全恢复了思考的能力,之后该怎么选择,你就自己琢磨。” 说到这里她站起来,重新把面巾带上。 当日在操演场上种下的因至此已经可以结果了。一个人到底得有多深情,才能对摆在眼前的事实视而不见? 永平不是个很善于掩饰自己的人,她只是爱装腔作势,她的出身,是根本就用不着让她有必要去装好人的。 可是每个人都能看透永平的为人,可一路跟在永平身后二十几年之久的禇钰却还是一头扎进了这张网里。 二十几年的执迷不悟,能否在傅真摆出的这些事实面前消退?谁特么知道! 如果他还是不肯醒悟,那傅真也只能把当初的那场意外当成纯粹的意外了。 毕竟她也不能把所有的精力和希翼都投注在他禇钰的身上。 房门开了又关,方才还飘荡着她轻缓声音的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禇钰张嘴想要唤一唤,只是他声音还没有吐出来,门外连脚步声都已经远去了。 “来吧!老夫来给你换药!” 鲁重阳从旁边走过来,举着已经清洗过的双手到他跟前。 禇钰望着他:“她,究竟是谁?” 鲁重阳瞄了他一眼。“先前她不是说了吗?等你好了自然会知道她是谁,还问?!” 禇钰抿住双唇,隔了许久之后才喃喃道:“我只是想不到如今这世间,竟还有这样飒爽果敢的女子。” …… 裴瞻将近戌时才回到府里。一进门他就问起了傅真,护卫们将禇家之事禀报了他,他便连房门都没来得及跨进,转身就往外走:“去多久了?” 这边厢刚抬了一只脚,就听身后传来“啊”地一声惊呼! 于是他就在抬腿的中途把身子转了过来:“哪来的孩子?!” 他们还连房都没有圆,这不见鬼了吗不是?! 护卫忙道:“将军冷静,是瑄哥儿来了!” 裴瞻愣住:“他来干什么?不对,大晚上的他怎么会在我们房里?!” 护卫们都在外头当差,哪里会知道里头的事? 裴瞻立刻把他们撇下,大步走进了房中! 紫嫣和碧玺比他前一步进门,正站在屋里不知所措地望着榻前的梁瑄! “五叔!你好惨,五婶竟然不让你和她一起睡!”梁瑄一只手拿起了裴瞻的枕头,一只手提起了他的被子。 “将军……” 紫嫣她们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看看这瑄哥儿说的! 这种话怎么可以宣扬出口啊?站在他们面前的可是威震天下的平西将军! 这要是传出去,这么威猛的将军居然连媳妇儿的床都上不了,这平西将军的脸面何在? 刚才傅真走之前,明明亲自把他给哄睡了呀,他怎么又醒了?而且醒了,他竟然还跑过来了! “你怎么在这儿?” 裴瞻摆摆手让丫鬟们退下,然后停步在梁瑄跟前,“你是不是又闯了什么祸?” “才不是!我本来是过来请五婶去我家做客的!但是五婶没空,她说明天才能去。” 梁瑄说完爬上榻,滑进他的被窝,眨巴眨巴眼睛望着他:“五叔,你这混的不行啊,怎么连五婶的床都分不到?不像我,五婶为了哄我睡觉,还唱童谣给我听。” 裴瞻道:“来人。” 门外护卫刷的进来了两个。 “把他给我扛回他屋里去。他要是不肯,就直接扛回梁家。” 护卫们对视了一眼,旋即走上来扛人。 梁瑄紧紧地抱住了被褥:“我不回去!我就要在这儿!” 裴瞻扬手。 护卫们便来掀被。 梁瑄顿了一下,抢先爬下地:“不用你们扛,我自己回房去!” 说完趿着鞋,一溜烟的跑了。 裴瞻睨着他背影,打发人道:“明儿去梁家问问,看他闯了什么祸没有?” 护卫称是。 裴瞻捋了捋袖口再往外走,前方院门外就走进来一个人,却正是去了禇家的傅真回来了! 裴瞻方才的一脸冷硬悉数退下,两条长腿不自觉地加快了速度迎上去:“你回来了?” 傅真还在打发身后的护卫办事,看到他来后哦了一声,便就打发了人下去。然后目光在他身上停了会儿,点头道:“你也回来了?” 说完她就朝着房里走去。 裴瞻脚步顿了顿,随后跟上:“禇钰那边怎么样?没出什么大事吧?我正要过去,你就回来了。” “没出大事,幸亏有陈顺埋伏在那里,让禇钰有惊无险,还抓到了一个刺客。哦,对了,我已经让鲁重阳过去了,看他的意思,不出意外的话,医好禇钰应该问题不大。” 傅真边说边吩咐紫烟去备热水,这边箱碧玺正好也把换洗的衣裳给取来了,傅真便径直朝着里屋走去。 裴瞻望着她消失在帘栊之内,满肚子话都被留在了喉咙底下。 而屋里头的傅真却泡在浴桶里出神,碧玺在后方给她绾发,好奇问她:“少夫人在想什么?” 傅真深吸气:“想一些很久以前的事情。” “很久以前?”碧玺好奇,“少夫人很久以前的事情奴婢都知道,您想的是哪一桩?” 傅真摇摇头。 她想的当然不是碧玺知道的这些,而是梁宁所知道的那一些。 本来因为禇钰的事情一闹,她都差点快忘了梁瑄先前跟他说过的话,直到刚才进门时看到了裴瞻她才想起来。 这小半天功夫,她满脑子就在那些久远的时光里打转。 可她无论怎么想,怎么挖掘,都找不到印象中有多少跟裴瞻的交集。 裴瞻和衣躺在榻上,也在望着屋顶出神。 她今天有点反常,禇家那边发生这么大的意外,她不光没有像往常一样找护卫去寻自己,回来的时候神态也很是不同。 她看自己的目光……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她鲜衣怒马横行街头,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是带着高出一个辈分的威严。 发生什么事了? 裴瞻心里头像长了草,毛毛躁躁的。 躺着躺着他躺不下去了,站起来叉腰踱了几步,只觉得今夜她沐浴的时间也特别久。 看到桌上有茶,他端起来一口灌入喉。茶水还没下肚,门开了,她的身影猝不及防出现在眼神余光里。 裴瞻呛了一口,捂着胸口咳嗽起来。 傅真原本是要朝着梳妆台走去,半路被他激烈的咳嗽声引着走了过来。 “这是怎么了?” 她弯着腰凑到他面前看了看,看着他憋红了的脸,又看看他手里见底的茶杯,缓缓直起腰道:“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喝个茶都这么不小心?” 说完她侧身唤来紫嫣:“给将军抚抚背,顺顺气。” 紫嫣连忙走了过来,伸出一只手,想抚又不敢抚的。 裴瞻勉力的把一口气压下去,说道:“你为什么不给我抚?” 傅真瞅他:“这种事情难道还要我亲自来?” 这种事情难道不应该她当“妻子”的来? 但裴瞻又不敢说什么,她真的好奇怪,为什么突然这么严肃? 不知道从何而来一股心虚,他没话找话:“瑄哥儿也过来了,他硬是要赖到我榻上睡,我怕穿帮,把他赶走了。” 傅真“嗯”了一声,对着镜子梳头发。 裴瞻走到她身侧,看看她脸色,又看着镜子里的她:“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又有人惹你了吗?是谁?你告诉我。” 傅真一面往脸上抹膏脂,一面在镜子里回望:“没有啊,你不惹我就好,哪有人惹我?” 裴瞻语噎。 “对了,”傅真剜了一坨膏脂揩到脸上,再望向镜中,“我已经让人把厢房收拾出来了,你今夜就搬过去住吧。” “……” 第251章 孽缘!绝对是孽缘! 第251章孽缘!绝对是孽缘! 裴瞻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这么晚了,还让我卷铺盖出去?” “就在隔壁,又不远,你要是嫌累,就让丫鬟们帮你搬。”傅真抹完了脸又抹手,口气自然得跟早就想好了一样。 裴瞻也不是想要赖在这儿。 主要是他觉得他们的关系已经不知不觉往前进步了。 昨儿夜里她请他吃豆腐脑,还愿意陪他花前月下,关键是!她还送了他一根簪子!而且还是她亲手准备的玉料,亲自画的图样!还说看到了他的诚心!这难道不能说明自己在她眼里已经变成了一个值得结交的人了吗? 就凭这些,最初相遇时产生的那些误会,怎么着也看得出来翻篇了吧? 既然他们能进展到这一步,那未必不能再进一步——对,他承认自己有点得寸进尺,可谁的欲望是那么容易被满足的?再说他也没想别的,他只不过是想跟她真正地朝夕相处,晚上入睡前看着她,早上醒来第一眼瞧见她…… 虽然她早就说过会收拾厢房出来给他住,但他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快! 刚成亲那几天她不是还挽留他来着? 这才几天?! 她竟然就这么毫不留情地直接就把他往外赶了? 昨儿夜里还说他是个好人,说他掏心掏肺地帮她复仇,这才一夜过去,她就变了? “对了!” 裴瞻这边厢满脑子没理清的官司,傅真那边又开口了:“我这屋里伱日后可不能想来就来了,男女授受不亲,你我须当保持些距离。” 裴瞻再也坐不住了…… 听听!她说的这是人话吗? 男女授受不亲?那过去屡次三番盯着他身上挪不开眼的是谁?每次他收拾齐整点儿就两眼放凶光的是谁?还有每次看到他一露脖子手臂就逮着机会来上手的又是谁?!她是怎么把这种三贞九烈的话给说出口的? 裴瞻心不甘:“那天你在荣王府打杨蘸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我是你男人!” 当初可是那么多人,亲眼看见亲耳听见的,现在她竟然说什么男女大防? 从前怎么没发现她是这种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之人? “那怎么能作数?你我大家都知道咱们是假夫妻,那些都不过是场面话罢了。”说到这里傅真站起来,探头到他跟前,深深地望着他:“裴将军比我年纪大出老长一截,你该不会想浑水摸鱼,假戏真做,占我的便宜吧?” 裴瞻噎住。 “紫嫣,”傅真说着把身子收回去,施施然指着榻上与进来的紫嫣道:“把将军的被褥搬去厢房,时候不早了,侍候将军早点歇息。 “以后将军要进我这个门,务!必!通!报!” 傅真说完,便进了拔步床,拉了帘子。 裴瞻被噎得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绷着脸站了站,就转身跑了出去。 傅真从帘子里头露出脸来,瞅见他出了门槛,立马钻出来走到窗边。 直到看到他气乎乎地奔出了院子,她才退身坐回椅子上,轻哼了一声后,回到床头。 裴瞻出了院子,直奔梁瑄住处。 梁瑄想赖皮没赖成,睡又睡不着,正两眼滴溜溜地望着帐底,忽然房门一开,裴瞻几个大步就到了他床前,将他从被窝里给提溜了出来。 “五叔你干嘛?” 裴瞻黑着脸:“我问你,你跟你五婶说什么了?” 梁瑄原本在半空蹬着两腿,一听这话他停止了:“五婶她削你了?” 裴瞻冷哼:“你最好老实回答我,否则我立刻将你送回梁家!我还要告诉你娘,说你大半夜闯到我房里,害得我们夫妻不得不分床睡!” 梁瑄愣住,然后叹气:“你看看你,一天到晚只知道吓唬人,五婶看你不讨厌才怪! “我跟你说,凡事你应该多反省自己,不要动不动就怪到别人头上,你看看我,五婶喜欢我,还不是因为我又热情又可爱?” 裴瞻手一松,这肉团子便啪嗒一声掉到了床上。 他冷脸道:“我数到三!一——” “别!” “二!” 梁瑄麻溜从被褥上爬起来:“你把你刚刚问我的话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楚!” 裴瞻比出三个手指头! “我说!” 梁瑄再也不敢废话了:“我今儿跟五婶说的话可多了,你到底想听哪一句?” 裴瞻睨他:“你说了什么,让你五婶不待见我?” 梁瑄顿一下,好奇的趴到他肩膀上:“五婶她真的不待见你了?她终于不待见你了?” 裴瞻眯眼:“‘终于’?” 梁瑄讷然,干笑道:“我的意思是,五婶那人不好惹……” 裴瞻捏住他脸蛋:“不说?” 梁瑄歪着脑袋,哇哇叫起来:“我就说嘛!五婶长得跟天仙似的,眼神也一定差不了!你老是坑我,她怎么可能会看不出来你是个大坏蛋?我才几岁,你竟然这样欺负我?算什么大英雄?活该她不待见你!” 裴瞻呲牙:“果然你今儿赖在我这里睡,是有目的的!拿个鸡毛掸子来!” 梁瑄小身板支棱起来:“你怎么能怪我? “你比我大这么多,还长了我一辈,可你老是坑我,害我被我娘打屁股,一想起来我这心里还抽抽的疼! “我打又打不过你,斗也斗不过你!我听母亲说这世上只有五婶能治住你,我当然只有想办法讨好五婶! “我想着怎么着先住进来,寻思实在没办法,就把你家吃垮也行!然后我就让五婶改嫁! “让她嫁个比你长得好看,又比你脾气好的玉面郎君!” “谁知道五婶她竟然也不肯留我,我为了达成目的,不得不出使下策!……” “下策是什么?” “就是,就是把你的秘密告诉给五婶!”裴瑄气呼呼的觑着他,“你们大人最喜欢听秘密了!我就知道我的办法有效!” 裴瞻又道:“什么秘密?” 他是有秘密,可是他不觉得这小子会知道! 他要是敢撒谎骗人,那正好可以丢回去给他娘揍一顿! “就是,你昨夜和父亲去过我小姑奶奶的院子,你们俩还一起把徐侍郎给臭骂了一顿的事儿,我告诉给五婶了!” “……什么?!” 熊孩子口齿利索地说毕,准备下一瞬就捉他回府交给他娘管教的裴瞻就再次把他揪起来了! “你说什么?” 因为实在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以至于他声线都拉细了,显得格外地高而尖,从而听起来就像是在怪叫!“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你们说话的时候,我就在外面院子里呀!” 裴瞻瞪大双眼望着他,呼吸都不能顺畅了! 昨夜傅真提出一连串能把他逼到地缝里的问题,他为免再呆下去穿帮,又因为她说还有东西留在徐胤手上,心里头实在不舒坦,于是索性就匆匆出了门,直奔梁家找梁郴! 当初梁宁出事后,梁宁两个嫂子就让徐胤把当初与梁宁相互间留下的书信和互赠之物送了回来,包括立下婚约时的信物。但他们在一起数年之久,并非件件物事家里人都记录在册,故而徐胤瞒几件下来也容易。 梁家当时对此也有猜想,只是没有确切的物事作为由头讨要,又想到徐胤也不至于拿着这些东西出来招摇,做这让两厢都难堪的事,加之徐胤当初一通动作下来,让人也无法施压相逼。 但是如今梁宁自己提起来了,那徐胤手上自然就是还有她的东西! 而眼下唯一能出面要回这些的,便只有梁郴。 他与梁郴前往梁宁房内一阵清理排查,便发现昔年梁宁有只旧头鍪不见了。 二人禁不住在屋里一阵痛骂,骂徐胤伪君子,当年梁家要求他全数归还旧物他却私下藏匿,又骂他人面兽心,对梁宁作下那等丧尽天良之事还能心安理得留着梁宁的旧物,梁郴当场就打发人去给徐胤下帖,让他今日出来见面。 而谁能想到这事儿竟然让这浑小子给撞见了,还好死不死地告诉了傅真?! 他伸手抓住梁轩的胳膊:“从今而起,三年之内你都不要上我家来了!” “……五叔你干什么?!” 梁瑄一声惊呼,随后就被裴瞻捞起往门外抛去! “送他回去!立刻!马上!” 门外郭颂等几个护卫立刻配合极其默契地接住了飞过来的肉弹! “五叔!你干嘛呀……你们放我下来!” 裴瞻对他的叫嚣充耳不闻,三步并两冲进屋里,把床头几件小衣裳抡巴抡巴滚作一团,走出门外又丢了出来! “跟他爹讲!三年之内——在我嫡长子出生之前,不许放他进我家来!” 护卫们怀里的梁瑄惊呆了:“你的嫡长子子出生?那你还不如说让我这十年都别来了!” 郭颂闻言立刻把他嘴捂住:“我的祖宗,你少说两句!” 说完众人一窝蜂便把梁瑄抬出去了。 裴瞻插腰立在屋檐下,一脸晦气! 傅真她可不傻呀! 当初成亲的时候她没看出来他早就知道她是梁宁,是因为她心思完全没在他裴瞻身上。 在她看来,他裴瞻可能也就跟个趁手的兵器差不多!她觉得他合适就用了!她难道还需要去思考这把兵器是不是对她有所企图吗?! 而如今他们之间相处越来越融洽,越来越有默契,她都能陪他月下漫步了! 她已经接受了他! 就算还是兵器,那也是经过磨合了的兵器!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换的,是伙伴!那她无论如何也会几个正眼给他,这么一来,她听到梁瑄那么一说,她还能猜不到发生了什么吗? 她那么机敏! 绝对是猜到了这门婚事从一开始就是他下的套! 所以她先前才会那样一副神态,毫不留情把他给轰了出来,没像当初踹傅筠那个渣男亲爹一样把自己给一脚踹出来,这对她来说可能都很仁慈了! 裴瞻当然没想过这事要瞒上一辈子,他不过想着走一步算一步,可下一步还没有算好,她竟然就已经知道了!他穿帮了! 这下怎么办? 他下意识朝着傅真房间的方向看去,那屋里已经熄灯了——就算没熄灯,他现在闯过去,也只会把事情变得更糟! “将军!瑄哥儿他说还要去向少夫人道个别……他非说这是礼数!” 有个护卫又跑了回来,裴瞻深吸气,跨步走了出去。 梁瑄坐在前院影壁底下,一点悔过之心都没有地跟郭松他们唠着嗑。 一看裴瞻出来,他立刻飞奔上前,四脚张开趴在了裴瞻身上:“五叔五叔,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会帮你哄好五婶,你让我留下来好不好?” 护卫们瞅着裴瞻脸色,连忙上前:“瑄公子……” 但裴瞻这回竟然没有把他给扒拉下来,而只是垂着双眼道:“就你?” 梁瑄一听,立刻攀着他腰腹往上爬了爬:“我要是哄不好,就不回去!保证一直到哄好为止!” 裴瞻嗤笑:“这算盘倒是打的梆梆响。不回去,你要吃垮我,也不知道是谁占了便宜?” 梁瑄道:“当然是你呀!五婶要是一直不让你睡她的床,你的嫡长子根本就生不出来。” 裴瞻睨他:“岁数不大,懂得倒挺多!” “那当然!” “你五婶那么精明的人,你能哄得过她?” “你不信?” “不信。” “那你等着。”梁瑄从他身上滑下来,梆梆又拍起了胸脯:“我马上就让你看到成效!” 说完他撒腿就往宅子里跑。 护卫们面面相觑:“将军?” 裴瞻摆摆手,也抬腿往里头走去。 傅真虽然熄了灯,但压根没睡意。 处心积虑成了个假亲,结果半途发现对方竟然是半推半就,不,很可能还是请君入瓮,这特么谁还能睡得着? 当初选择裴瞻这家伙就是冲着跟他之间绝无可能会发展出结果来的。 他是从小就认识梁宁的世侄! 他们中间那么多年连见都没见过! 可现在却有了这出“请君入瓮”! 这小子面上清心寡欲,难道私下里却已经肖想了自己这个世交姑姑很多年? 这是什么狗屁倒灶的孽缘! 这老天爷真跟玩儿似的! 第252章 脸红心跳 第252章脸红心跳 其实当天夜里看到苦等自己不至而后醉倒在豆腐铺子里的裴瞻,傅真就猜想过这小子是不是对自己有那么点意思? 毕竟她今非昔比,顶着这么张祸国殃民的脸蛋,当初差点把梁郅都给迷倒了,裴瞻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大小伙,一时为她这张脸所惑不也正常? 但她心知肚明,光凭脸蛋是无法长久的。总有一日看中她脸来的这些个小伙儿都会在退去新鲜感后幡然醒悟,明白他们自己有多么肤浅。 再加上裴瞻确实那么多年没见对谁动过心,也没见跟谁有过什么传闻,小时候的他木讷沉闷,长大后的他古板又无趣,傅真便深信他这么多年没成亲,确实是心有所属。一个心里头藏着多年深情的人,更是不可能会因为她这张脸蛋而轻易变心。 所以她就放心地跟他提出了求亲,并且一直走到现在。 然而这些日子她也觉察出了这小子对自己好像有点不同寻常,说白了她就是觉得他的所作所为,不太像是一个热心帮助的朋友应该有的态度,于是她就怀疑是不是自己就是梁宁的身份给暴露了? 其实也不能说是“暴露”。 因为最初被他当歹人盯着的时候傅真就暗示过他很多次。 只是这小子他不信! 后来跟梁家坦白并相认之后,他信不信,也就不重要了。而且为免旁生枝节,大家还都默契地刻意作了隐瞒。 他知道了,也没什么。 所以昨夜傅真就打算挑破这事儿,可没想到他还是在回避! 而且一避还避到了梁家! 他与梁郴在梁宁的院子里破口大骂徐胤——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的的确确知道了她是谁,而且和梁郴也早就通过气了。 最要命的是,他竟然会为了梁宁还有东西留在徐胤手上而生气,那不就妥妥说明他对梁宁早有企图了吗? 这种情况下,傅真不得赶紧跟他划清界线? 她上一段情仇还搁在眼前没报完,她哪里还敢招惹别人? 她没那个心劲! 对从小就当成侄儿辈看的小伙儿,她也下不了手。 这里翻来覆去的滚着,也不晓得瞌睡为何总也不来? 就听院子里传来了梁瑄的声音:“五婶!五婶!快开门!” 话音还没落下,只听房门就被拍响了。 傅真到底惦记这小子,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地。 “你大半夜的嚷什么?”开了门,只见熊孩子正站在门下,气喘吁吁地望着自己。 梁瑄道:“五婶,我头晕!” 说完他就往地下一倒,堪堪趴倒在她脚背上! 傅真愣住,连忙弯腰来抱他,可这特么沉得跟冬瓜似的,她哪里抱得动? 紫嫣她们闻声都过来了,而这时外围也传来了裴瞻声音:“别动!等我来!” 说完他跻身上前,弯腰将紧闭着眼的梁瑄一抱,径直走进了屋中! 傅真吩咐紫嫣:“去请大夫!” “不用请!”裴瞻把梁瑄放到了榻上,“他这是老毛病了。” “老毛病?”傅真闻言立刻上前:“什么时候开始的老毛病?” 这熊孩子她可是一直带到了快一岁,从小到大身子健壮得小牛犊子似的,她怎么没听说他有什么老毛病? 狐疑地凑近瞅了梁瑄两眼,傅真便伸手来捏他的眼皮。 裴瞻将她挡住:“他这个毛病是突然发现的,前两年才发病,上回也是在我们家,被只猫吓了,他就这么倒在地上。大夫说没事儿,就是惊厥,睡一觉就好了。” “被猫吓?”傅真道,“那方才又是被什么吓?” 裴瞻顿一顿,说道:“可能是做恶梦。你也知道,小孩子嘛,胆子小。” 傅真盯住一动不动的梁瑄,一会儿后掌灯凑到跟前看起来。小屁孩的脸蛋可真是吹弹可破,让人想捏一把。你再看那长睫毛都跟扇子似的——噗噗地扇着风。 傅真直腰:“那伱这意思是,今儿就让他睡这儿?” “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只能作此下策了。毕竟他太沉了,换个地儿也怕招来他别的不适。” 裴瞻满脸诚恳地说道。 傅真两眼睨着他,心底下冷哼声已经起来了。 “那接下来你是不是想说,你得留下来照顾他?” “毕竟我与他爹是同生共死的兄弟,这种事情也不放心交给旁人,还是我亲自来比较好。”裴瞻说着在榻旁坐下。 然后他打发门口的丫鬟:“去把我的被子抱过来,别把瑄哥儿给冻着了。” 丫鬟是陪嫁的丫鬟,听到这里立刻去了。 傅真不动声色:“那你呢?你睡哪儿?” “我无妨,在这里坐上一整夜也可。但如果你可怜我,愿意分我一个脚榻睡睡,我也很感激。” 傅真睃他:“我卧榻之侧不睡人!” 说完她就转身回了自己的拔步床。 死样! 果然在跟她玩花招,而且还把瑄哥儿这捣蛋精也给拉扯上了,得!她且等着看他们唱哪出! 裴瞻想拦住她,可他又哪里能拦得住一个成心不亲近他的人呢? 傅真这边帐子刚放下,梁瑄就把眼睛睁开了,他压低声音道:“五叔你怎么不进去?” 裴瞻瞪他:“我要是进去,她能立刻跑回娘家!而且再也不来了!” 梁瑄愣住:“我穿帮了?” 裴瞻冷哼:“就你这点小伎俩,能瞒得过谁?” 梁瑄垮了脸。完了他又摇起裴瞻胳膊:“那怎么办?要是我父亲母亲知道是我导致五婶把你给休了,一定会把我屁股打烂!五叔你争气点,你可不能被休啊!” “闭上你的鸟嘴!” 裴瞻这个时候怎么听得了这种晦气话? 他看了眼那边厢被放下来的帐子,起身走过去,双唇试启了几次,才唤道:“你,你睡了吗?” 傅真看着落在帐子上的人影,没吭声。 裴瞻清了下嗓子,又说道:“……夫人?” “谁是你夫人?” 傅真明显是没好气的。 裴瞻噎了一下,继续道:“孩子在呢。” 傅真隔着帐子瞪他:“你到底有什么事?” “你让我进去行不行?我有话想跟你说。” 傅真翻了个白眼。什么话非得到她床上说? 她将被子蒙上头:“不行。我要睡了!” 有什么好说的? 不就是她又被男人给算计了一回呗? 她其实无所谓,反正她求仁得仁,想得到的平西将军夫人身份已经得到了,他不算食言。她除了被当了回傻子,余则也没有什么损失,她恨的是徐胤那种彻头彻尾的坏人,因为她是被骗了感情的。 裴瞻说白了也没骗到她什么。 她又没为裴瞻做过什么,就算是个圈套,她也不想纠结这事。 她更在意的是,这层窗户纸要捅破了,她以后还怎么在裴家混? 正房里还住着她叫了十多年的裴大哥裴大嫂,之前以为裴瞻不知道她是梁宁还可以装糊涂,这都知道了,她还怎么装? 装不了她也舍不得走啊,成个亲劳师动众的,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说聚就聚,说散就散,她还得指望着这个将军夫人报仇呢! 所以就不能给她留点面子,让她先把仇给报了再说吗? 到那个时候再来找她坦白,他这个当侄子的肖想了她这个姑姑那么多年,她也能顺理成章拍拍屁股走人不是? 大家都体面! 裴瞻听不到里面的动静,不得已回到原处坐下。 梁瑄亲眼瞅见他铩羽,都开始替他担心了:“五婶她是不是根本就不喜欢你呀?” 裴瞻一听这话心里更加不痛快了。他眼刀射过去:“你给我闭嘴!”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要是喜欢自己,他还用得着整这么多戏吗? 那不就是直接一通表白的事儿? 关键如今除了傅真不喜欢他,他早前骗婚的事也穿帮了,看她今夜这个态度,一定是在恼他吧? 毕竟上一个骗她的徐胤,还在她的刀口下蹦哒…… 裴瞻很焦躁。 早知道这事有这么快穿帮,他还不如早早赶在她发现之前自己交代呢! 梁瑄急道:“她不喜欢你,那你赶紧想办法让她喜欢呀!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多投其所好,她肯定慢慢就动心了呀!你赶紧去弄点好吃的哄哄五婶!” “就你话多!”裴瞻瞥他,“全是花架子,一句实用的都没有!” 傅真那是一般人吗? 吃的喝的能打动她? 肤浅! 梁瑄是真急啊,他是想搞搞事,让五叔在五婶手下吃点苦头没错,可他没想让他们俩闹掰啊!而且他只不过把昨夜五叔去过小姑奶奶院子里的事给说了,哪知道会带来这么严重的后果? “五叔……” “睡觉!” 裴瞻把他推到了床里边,没好气地躺了上去。 一夜无话。 裴瞻没怎么睡,醒得也早,起来率先走到帐子下,轻轻撩了一线缝看了看里头。只见帐内夜明珠的光晕幽幽地照着四壁,床上人侧身向外躺着,一只手轻压在脸下,另一手搭在锦被上,安静得像个玉人。 世人都说傅家小姐长得绝美如仙,他没否认过,但过去对此感受也不是特别深刻,只因梁宁的影子在他心里烙刻得太深,她如火般热烈的性情更为耀眼,此时这一瞥,却让他脸红心跳起来。 若她不知他心里头那些算计,那心里的爱慕再炽热也是他一个人的事情。因为知道反正她不会有回应,所以能放开手脚筹谋布署,就当作攻城掠地一样。 如今她猜到了,就是双方的事了,他就有了几分情怯。 害怕自己这些年的成长仍不能入她的眼,嗤笑他还是小时候木讷蠢笨的裴家老二,又害怕自己这些年暗中的思慕对曾经众星捧月的她来说不值一提。 她从来都是个掌控着选择权的,并不稀罕被选择,哪怕死后重来她成了世人眼里低微的商户女,她也从未妥协于命运。 裴瞻倒是不介意被选择,但前提是也得她会选择。 他勾着帐子,屏住气息,慢慢地走进去,伸手把她露出来的手臂悄悄放回被褥。过去有几次也曾拉过她的手,有过肌肤接触,可那都是在办正事的中途,哪能生出多少旖旎心思?即便有些心旌摇曳,也一晃就过了。 眼下四面昏暗,稀薄晨光透过纱笼照进来就更弱了,只有夜明珠恰恰照亮着她,那轻缓到几不可闻的呼吸声就在耳畔,画面又陌生又真实,又令人浮想联翩,裴瞻手中柔胰宛若无骨,他连多看上一眼都觉得孟浪。 他掠了掠她的发,站起来。 他好不容易才等到了她,而且还迎娶她成为了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子,他怎么可能放弃? 她听了瑄哥儿的话竟然都不想着来问自己,要么就是生着气,要么就是不想把话说破了。 不说破便不说破! 反正过去的都过去了,不说破更好。 从此他也不必遮遮掩掩,反倒可以堂堂正正亮明自己一颗心。 从今日起,他心悦的就是如今的傅真,面前这个全新的傅真,又如何?! …… 傅真起来时,屋里有均匀的呼吸声,帐子一撩,榻上还呼呼睡着只小猪崽。 傅真走过去把他唤醒:“太阳晒屁股了!” 梁瑄擦着眼睛,看了一圈屋里,最后才将目光落回傅真脸上,一个激灵后道:“五婶!” “见鬼了?”傅真眯眼。 梁瑄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然后抱住她胳膊:“五婶,你好美!你才不是鬼,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大美人!” 傅真将他扒拉开:“少灌我迷魂汤!昨晚帮你五叔骗我的事儿我还得跟你算账。”说完她起开,喊来紫嫣:“把他东西收拾收拾,让杨彤送他回府。” “五婶!我不回去!” “少夫人,”这时碧玺在门外道,“梁家那边来人,问少夫人何时过府?大将军夫人说她好提前出门迎接。” 傅真闻言瞥向梁瑄:“你听到了?你再不听话回去,我就让你娘带着鸡毛掸子亲自来抓你。” 这小兔崽子,倒会跟着旁人合伙给她唱戏了。这不得押回去先好好修理一顿? 梁瑄脸垮了。一会儿他又支棱起来:“那五叔跟你过去吗?” 第253章 你还想让他光下去? “他不去。”傅真睨着他,“他都是梁家常客了,今儿你母亲专请我,他去干什么?” “他是你夫君啊,你俩要妇唱夫随。”梁瑄可没忘了他的任务,他得逮住一切机会帮五叔! 傅真横眼扫着他,一只脚踩上他榻下小杌子:“小子,你五叔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这么死心塌地地对他?” “我是心甘情愿的。五婶,五叔人除了心眼多点儿,坑多点儿,爱忽悠人点儿,凶点儿,其实人挺好的。” 傅真哼道:“听你这口气,看来平日茶楼酒肆没少泡。” 真八卦! 梁郴不在京那些年他一天到晚都跟谁混呢? 该他知道的他知道了,不该他知道的他也知道! 傅真也不跟他磨了,喊了人进来给他梳洗,然后就让人传话给杨彤,让他们把昨夜抓到的刺客弄弄醒,等她过去。 徐胤到达禇家之后,护卫们就把刺客挪到了安置鲁重阳的那座别院,因为太晚了就没赶过去,可不代表她忘了这回事。 徐胤落下的刺客已在手,这回怎么着也得坐实他行凶谋杀了吧?这事儿对她来说不重要,对禇钰来说重要,反正能离间一个是一个! 说真的,徐贼的路数其实有点迷惑,你说他是冲着当位高权重的权臣去吧,他又心心念念的想把荣王府干掉。 有个荣王府那样的岳家确实讨厌,但这种行为不应该是一个功利之人该有的做法。 简单来说,有个当王爷的岳丈总比没有好吧?彼此在朝堂背靠背,那还有谁敢小瞧他徐家没人? 他偏要在荣王府放火。 可如果说他不是冲着当权臣去,那他整这么多花样,下这么大血本杀死未婚妻,舍弃梁家攀附王府,到底是为什么呢? 根据之前匕首带来的线索判断,徐胤和荣王府搭上关系最关键的就是那把匕首,表面上看去他是被情势所推动走到了那一步。 可是一个口口声声说要与你白首偕老的男人却藏着一颗随时可以把你杀死去攀龙附凤的心,他怎么会轻易让自己处于被动? 尤其最近几次交手下来,徐胤看似落入被动,可回回他又从中能寻找到突破之机,傅真便更觉得这恶贼面上还蒙着一层纱。 不过这只是她个人的感觉,究竟是不是,谁知道呢? 收拾出门,刚入马车,她又愣在车头。 梁瑄两手搁在膝上摆得笔正地冲她眯眼:“五婶去哪儿?我陪你一起去。” 傅真道:“护卫!” “您就别叫了,他帮我买羊肉串去了。” 傅真翻了个白眼。 不过来了就来了吧,反正当年梁宁身后从来没少过跟班的,不差他一个。 不多时到了别院,杨彤早在此准备就绪等着他了。人绑在后院里熬过了一夜,气焰已经没那么锋锐,只是一双眼睛里却显露出十二分的警惕。 傅真一走进门,他目光就着落在她身上,直到她的面庞展露在光影里,他才蓦地一惊:“是你?!” 傅真坐下来,望着他,下一瞬却对着杨彤问话:“他还没服毒?” 刺客愣住。 “这不应该啊。”傅真环起双臂,“你主子那么谨慎的人,丢失了你这么个活把柄在外,他怎么放得下心?常理来说,这个时候没堵住你的嘴了,那你就应该去寻死了才是。” 刺客无言以对。 杨彤伸出他的右掌:“少夫人料事如神,这就是从他齿缝里抠出来的。” 傅真瞅了一眼,把上面绿豆大小一颗红珠子拿起来:“什么毒?给鲁大夫看过了吗?” “看过了,是很寻常的一种口藏毒。” 寻常的毒,那就是说看不出来历。 傅真又问:“昨夜里审过了吗?” “审过一轮了,但他不招。” “那就上个刑。” 傅真摆手。 真有不怕死的主,这会儿早就撞墙了。 她倒要看看,姓徐的到底上哪儿找来的这些护卫? 屋里头开始上刑的时候,扒着院门探头看了半天的梁瑄调转头,迈着小胖腿到了前院,抓了个裴家的护卫说道:“快去通知五叔,让他到这儿来!” 裴瞻护卫对他的祸害力个个早就有数,且问他:“是少夫人说的?” “别问那么多,赶紧让他过来就是了!这就是他表现的机会!” 护卫实在是害怕被他忽悠,想想还是没动:“将军去了大营,不能轻易离开。” 梁瑄急了:“你们将军都打了这么多年光棍了,你是不是还想让他光下去啊?” 这话就让护卫承担不起了。 那忽悠就忽悠吧! 还是将军的幸福要紧! 护卫拔腿就往门外走了。 裴瞻大清早到了大营,例行公事之后,就把杜明谦,程持礼他们给叫了过来。 “我最近有点家务事要处理,留在营中的时间不多,你们多上点心。” 一听到家务事,程持礼就竖起了耳朵:“你跟小……五嫂她怎么了?” 成亲这月余以来,就听他们俩跟荣王府闹的热火朝天,傅真就更厉害了,这将军夫人的身份刚到手,她就一举把永平这个当朝第一郡主给打趴下了! 果然身份是个好东西,怪不得她当初一个猛子就扎进了裴老五的坑里头。这事儿不管换成谁,不是这平西将军的身份还真不好使! 如今满京城上下都知道他平西将军娶了个泼辣货,各家权贵府上都在议论,就连茶楼酒肆也没放过这现成的话题,他裴瞻这么多年征战的故事,还有当年宁泊池为了相助朝廷平定西北筹措粮饷的事儿也被翻出来讲了个遍! 如今平西将军夫人的名头响当当的了,不管是傅真,还是宁家,抑或是万宾楼,都成了名人。 程持礼虽然很不忿裴瞻把他最仰慕的世家姑姑给娶走了,可木已成舟,且看在老五多少揣着一份真心的份上,他最近也没去打扰他们的新婚生活。 此刻听说裴瞻要处理家务事,他立刻就警觉起来,莫不是裴老五得寸进尺,令傅真在处心积虑的他手上栽了大跟头?! (2月了,求个月票) 第254章 他是成了亲还是中了邪? “没怎么。”裴瞻睨她,“我们新婚燕尔,伉俪情深,她时常与我花前月下,你侬我侬。只是我还想多腾出点时间陪陪她。” 死老七,安的什么心呢? 敢情好事儿就绝不想,就盼着他们夫妻散伙! 他话说到一半时,旁边的杜明谦就一脸奇怪地看向了他,等他把话说完,杜明谦的问话也出来了:“你说这个话时,心里真的不会作呕吗?” 裴瞻目光又转向了他。 杜明谦道:“这么腻歪的话,如果是你爹我裴叔说的话,我觉得很正常,可你是怎么说出口的? “我可是记得你从小到大一看到你爹跟你娘在一起,你就翻白眼。你说如果有一天,谁要跟你这么腻歪,那还不如杀了你。” “有吗?”裴瞻喝了一口水,又摸了摸后脑勺:“我不记得了,婚后生活实在丰富多彩,谁还记得从前那些事? “不像你们这些没成家的,体会不到红袖添香琴瑟和鸣的幸福。” 杜明谦素日也算好涵养了,所以小时候江湖方士说要改名,他爷爷二话不说,就给他取了个“谦”字,可此刻听完了裴瞻这番不要脸的话,他也实在忍不住脸上抽抽。 就娶个媳妇而已,变化这么大,他真的不是中了邪吗? 程持礼一眼看透本质,却是哼哼地冷笑起来。 就凭他把牛吹这么大,这一个月里,傅真要是真给出了甜头他就像世上有鬼! 这里正准备趁机扎他两句,一报他早前威胁自己之仇,就看到门外有人匆匆跑了进来: “禀将军!大将军府的护卫来传话,少夫人有请将军前往别院相助!” 这里头杜明谦浑然不知他们当中的弯弯绕,程持礼虽然知道别院里肯定有事儿,却也猜不到为何要裴瞻相助! 当下二人跃跃欲试想要帮忙。 裴瞻听到说傅真那边有需要,更加待不住了!“你们留下来,我走了!” 说完就立刻拿起马鞭出了营。 到了营门外,果然素日跟随傅真的一个护卫正等在日头底下,看到自己之后就立刻迎了上来: “将军!少夫人昨夜抓到了禇家的刺客,但是审问得不顺利!” 裴瞻心口微烫:“是少夫人让你来找我的?” 护卫摇头:“是瑄公子让属下来的。” 裴瞻有些失落,但立刻上马:“走!” 一路紧走慢赶的到了别院,梁瑄已经把脖子探的老长了。 “五叔你怎么才回来?” 本来这个时候他应该回了梁家的,可是一想到这小子还挺仁义,知道给他通风报讯,裴瞻就略过了这层,问了几句屋里情形,走了进去。 傅真的确审的不顺利。 本来以为这厮被抠了毒药还活着,只怕是个贪生怕死之辈。没想到上了刑他不说,又加了一番利诱,他也不说。 正在僵持之时,门下说:“将军来了。” 她蓦地一转身,只见裴瞻果然走进了屋里,他身上还披着盔甲,腰间也挂着长剑,看模样应该是直接从营里回来。 他一走进来,原本宽敞的屋子立刻就显得狭小了。 就连地上的刺客,抬头看向他时,双眼也黯沉了几分。 “怎么没等我回来?”裴瞻把头鍪递给身后的郭颂,然后就坐在了傅真身旁,“这种事情应该交给我。” 说完他就看向地上:“来人,把他抬到徐府门前去。” 他这个话一出,屋里双方都愣了愣。 傅真本想拒绝他插手,毕竟身份就只差摊牌了,对付徐胤这事,还是梁宁和梁家来吧。再让他帮忙,她觉得怪没脸。 可他竟然一开口就说把刺客抬回去…… 这一愣之后,她旋即也坐起来了! “关徐家什么事?有什么事冲我来,你们打什么鬼主意?!” 地上的刺客也扯着嘶哑的嗓子出声了。 他慌了! 傅真双目精亮,转向裴瞻,她支起来了的身子又向后在椅背上靠了靠。 没错! 审不出来就直接送到徐家去,到时徐胤是收,还是不收呢? 收,那不明摆着告诉别人有问题? 不收,那这个刺客明摆着就成了弃子。眼下他没求死,难道不是觉得自己还有生机吗?这个生机从何而来?除了徐胤,还有谁能救他? 而若他亲眼看到徐胤放弃了他自己,就算他不会反扑徐胤,至少与徐胤离心离德,之后再寻找机会撬开他的嘴,让他吐出些东西来,也相对容易了! 这下傅真哪里还能拒绝他的帮忙? 果然挂过帅的人还是不同些,是她失敬了! “提到徐家你就这么激动?我甚至都没有说是哪个徐府。”裴瞻余光一丝都没有错过傅真的表情,面上却严肃如冰,“看来你是害怕被当成弃子。” 刺客目光阴狠:“你休想从我这里套出一个字!就算你使诡计把我送出去,我家主子也不会上你的当!” “那如果我再加上一份印上了你手指印的口供呢?”裴瞻从身后郭颂的手中接来了几张纸以及笔墨,“你刺杀朝中将领,罪该万死,犯罪事实我清楚的不得了。我把这些写下来,让你落印之后,连同你一起交给荣王妃,你觉得他有没有办法找出幕后凶手?” 刺客咬牙冷哼:“供辞是你写的,人也在你手上,要作假岂不是轻而易举?谁看不出来? “再者,我家主子岂有那么肤浅?我刺杀未遂,告去荣王妃那里也伤不到他根本。反过头来你们因此暴露了,却必定成为他的眼中钉,对你们来说,难道会是好事?” 傅真听到这里也不由对这厮刮目相看,能有这样缜密的心思,倒也不会为徐胤所用了。 “你不是南边口音?” 这时候裴瞻突然问出这么一句。“你是北地人?” 傅真蓦然回神。 是了,他刚才说了那么多话,虽然打的是官腔,但仍然带着明显的北地口音。 徐胤是潭州人,他豢养的护卫,怎么可能会是北地的? 她看向刺客,只见这刺客紧抿着双唇,盯着裴瞻却不再言语。 “说话!” 裴瞻刷了一下抽出长剑,屋里白光一晃,那剑尖就抵住了刺客喉结! (求月票) 第255章 这次是真回家了 刺客的瞳孔骤缩,身子也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但护卫们哪里容得他有些许退缩?刚刚往后仰,后背就抵住了刀剑。 “你为什么不说话?”傅真紧盯着他,“就算你是北地人,也不是什么掉脑袋的事。你很怕暴露你的来历?” 刺客双目锐利如鹰,越发抿紧了双唇。 傅真冷笑:“看来是这个意思了。” 说完她静默片刻,朝护卫们摆了摆手。 杨彤他们便把这刺客给拖了下去。 裴瞻道:“徐胤说着一口地道的潭州话,作为他的近侍,此人却来自北地。 “到底是他身边的人的身世有问题,还是徐胤自己也有问题?像他这么疑心重的人,如果不是知根知底的人,必定是不会引为心腹的。” 谁说不是呢? 傅真瞅了一眼刺客被拖走的方向,眉头皱得生紧。 本来就觉得徐胤奇奇怪怪,现在更加让人摸不着头脑了,他跟北地最深切的接触,也就是跟着梁宁在西北大营里呆着的那几年,那段时间里他的确接触了不少北地人,可当时他们俩成天都在一起,梁宁怎么不知道这姓徐的竟然还收拢了可以成为他近卫的人呢? 换句话说,他不应该拥有机会收买这样一批人! 而且他身边还有一个姓连的,更是极其古怪。 徐胤他到底是怎么聚集这样一批人的? 这些人又为什么会唯他之命是从? 为什么偏偏这么巧,这些与他自身性命息息相关的近卫,却是北地人? “也不知道徐胤老家是不是真的没人了?” 这时候裴瞻有意无意地朝她看过来。 傅真回瞅他一眼,把踏在了凳子上的脚收回来。站直道:“虽然他自称是没人了,但又何妨去挖掘挖掘呢?” 从前徐胤说他老家已经没人了,全家死在战乱中,他这才随波逐流到了西北。 那个时候他没有表露出半点可疑之处,而且的的确确说着一口潭州话,傅真自然也不会去较真。如今他疑点越来越多,自然很有挖掘的必要了。 “那好。” 裴瞻立刻传了护卫进来,“你去打听徐胤公开记录在册的祖籍,打听到之后立刻前往证实。” 傅真趁着他在交代的时候走出了院子,迎面碰上了坐在门槛下和护卫们吹牛的梁瑄。 她走过去拎起他的耳朵:“小屁崽子都学会当细作了,合着你缠着我、留在我身边是为了给人通风报信的?” 梁瑄捂住耳朵:“你们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捏我的耳朵?我还是个小孩子,你们这么欺负我不亏心吗?” 傅真才懒得跟他啰嗦呢,拽着他就往外面马车上走:“上你家去!今儿不看着你娘把你屁股揍肿,我就不回来!” 裴瞻走到外面的时候,马车刚走。郭颂瞧着也替他急:“将军,咱们追上去吧?咱们要么就干脆把脸皮放厚些!” 裴瞻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却道:“我先回去沐浴更衣。” 他眼下还披着盔甲,阅兵操演的时候还流过汗,这怎么能见人? 傅真抓着梁瑄,这一路就径直朝着梁府走去。 在拐进那一条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胡同时,她的心思已经完全从梁瑄身上挪走了。 上一次来这里,还是梁宁从烈火中醒来,变成傅真的那天晚上。 那天夜里她的心情有多悲恸,此刻她的心情就有多激动。 其实梁郴和苏幸儿早就催过她赶紧回梁家完成表面上的应邀宴,以便日后可以光明正大的自由来往。 在梁家人眼里,傅大小姐也好,平西将军夫人也好,都是虚的,她是梁宁,是真正的梁家人,是梁家失而复得的一份子。 他们期待着早日等待她的回归,哪怕是不能完全像过去一样以梁家姑小姐身份在外走动,起码关起门来就是一家人。 他们甚至已经打算好了,等到这场做给外人看的宴请完毕之后,把她原先住的院子重新收拾出来,让她日后回来小住的时候可以住进去。 可是梁宁迟迟都没有履行这场约会。 说到底还是近乡情怯。 一旦回到梁家,回归梁宁的身份,过往的回忆就会再也止不住,不管好的坏的都会排山倒海地席卷而来。 她自认是个洒脱之人,纵然徐胤如此负她,她也只是认定了复仇为目标,并没有让自己沉浸在仇恨里,也没有让它影响自己前进的步伐。 可终究人非草木,那些以温柔为假象,实则血淋淋的过往再次摆在眼前的时候,她还是有些不忍回首。 今日借着梁瑄为幌子一口气奔入了这条胡同,倒还爽利,可是到得门前,一颗心终究在胸膛里怦怦跳了。 “五婶,你别紧张,我们家的人你都认识。就连我祖母和二祖母也很和善,而且她们还不在家,你只管放轻松就好了。” 梁瑄体贴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这小子倒是忘性大,一点儿也不记得傅真押着他回来是要他娘揍他屁股的了! 看在他这份孝心的份上,等门开了,傅真牵着他下了地。 由于本来约定的是下晌才过来,故而原本备好的迎客之仪几乎都没用上,只有门里门外净水泼过,门下铺着毯子,院子里张灯结彩,一丝不苟。 傅真这里才看了半圈,给他们开门的门房,原本看到他们只有一辆马车,这轻车简随,还以为只是在外头浪了一夜的梁瑄自己回来,结果一看他身旁还有个绝美的贵眷,虽然年岁极轻,但是浑身上下气度非凡,身上服饰规制跟他们家大将军夫人差不多,顿时吓了一跳! 昨夜里梁瑄住在裴家,裴瞻的夫人他们谁都没见过,但是却听得都快耳朵长茧子了! 像这么美又打扮的这么高贵的贵眷,还与梁瑄一道回来,他若不是平西将军夫人还会是谁呢?! 他赶紧奔过来:“小的有罪!不知将军夫人驾到,不曾远迎,更不曾禀报我们大将军和夫人,实在该打!” 傅真看他一眼,笑了起来:“何伯腿脚还好?” 第256章 瞻儿 梁宁死去也不过六年有余,如今在梁府当差的几乎都还是当年的人,像这岁数大的门房,都是梁家老人了,傅真怎么可能会不认得? 这何伯还是梁宁他爹的小厮! 何伯正战战兢兢,不曾想竟从这位来头巨大的将军夫人嘴里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顿时震惊的睁大了眼睛! “……夫人,夫人如何知道小人?” 傅真气定神闲:“我与你家将军夫人交情甚笃,我们之间什么话都说,她常常跟我提到你们府里这些忠心耿耿的老家仆。” 何伯顿时感动莫名! 像他们这种老实了一辈子的家奴,并没有什么野心和欲望,到老了还能得到如今当家夫人这般惦念和肯定,那就是莫名的荣耀了! 他顿时激动起来:“小的愧受!——来人!快来人!快快禀报太太,平西将军夫人已经驾临了!” 他这一吆喝,于是四面八方当差的家人们都听到了,当下立刻都停下手上的活计,火速的展开了迎客事宜! 傅真扯了扯梁瑄的小胳膊:“你家宅子这么大,不要让你母亲跑来跑去了,还是你带我进去吧。” 梁瑄道:“好嘞!” 这时候梁家就在前院附近的管家已经当先迎出来了,一看裴将军的夫人竟然只有梁瑄个小娃儿引着往里头走,顿时跑过来劝阻:“夫人请稍候,您是梁府的贵客,咱们这迎客之谊岂能如此随意?我们大将军和夫人这就出来了!” “小……啊,五弟妹!” 这时候又有一道声音高亢地传了出来,却是梁郅三步并俩地跑过来了:“你怎么一个人来了?老五呢?老七说他早早的就出营了,他竟然不陪你?” 傅真没搭理他的话,倒是环视着渐渐成群的迎接队伍,说道:“我都已经进门来了,你觉得这么兴师动众的还合适吗?” 梁郅一愣,便立刻朝管家他们摆手:“迎客的事情就交给我,你们赶紧去干别的!” 说完他就麻溜引着傅真进了院子。 本来想起来迎客仪式就是为了在大门外做给别人看的,人都进来了,当然也就没这个必要了。 梁家人回自己的家,还要搞什么仪式?论什么礼数? 梁郅可恨不得他像从前那样爬墙进来都好! 下人们传话速度极快,才跨了二道门,梁郴和苏幸儿就都出来了,口里嚷嚷:“不是说下晌吗?怎么提前了?厨房里只怕来不及备宴席呢!” “那就随便吃点吧!”傅真道,“让几个老厨子做一桌从前常做的菜出来就行!” 过了二道门,傅真的脚步已经停不住了! 她抬腿就顺着庑廊往正房走去! 都回家了,谁还惦记着吃啊? 当然是赶紧把这个她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全部都再巡视一遍,六年多前梁宁离家去白鹤寺祈福,走之前可是完全没想过这辈子回不来了,而她死了以后,也完全没想过竟然还能活着再踏上这座宅子! 这一路上她拼命克制着自己才勉强没在下人们面前表现得很奇怪。 不过梁家也准备充分,只留下了少数的几个下人跟随服侍,而这几个人也都是他们身边最为忠心之人。 “早些来也好,这样可以多待会儿。” 进了正厅之后,苏幸儿就把人都挥退了,就留下他们四个人说话。 “吃完饭我再等带你四处走走,咱们再认个姐妹,今儿目的就达成了。” 不过就是走个过场,这些都好说。 傅真面有迟疑:“大嫂二嫂为何不在府中?我其实应该拜见她们的。” 这两个嫂子与她可真情如母女,保险起见,暂时不得不把她重生之事向她们瞒住,但傅真却极想认认真真向她们行个礼。 “思来想去,还是想办法让母亲和婶母避开了。她们两个最了解你,一旦你露点马脚,她们必定认出来,还是先把徐胤这边解决了再说吧。” 傅真猜到如此,也就不再多言。 只是提到徐胤,就刚好有话说了! “我们刚刚才审完昨夜里在禇家抓到的那个刺客。” “审到什么了?” 傅真深深望着他们:“那个刺客,极有可能是北地人。” “北地?” 梁郴作为戍边大将,对地域格外敏感,听到这里他就停住了送到嘴边来的茶。 “这个北地是指大月还是别的国家或部落?” “难以分辨。”傅真道,“只能听出来他是北地口音。” 北地除了大月之外还有几个小国,他们包括大月在内,几个小国家相互联姻,崇尚中原文化,除了各奉其君各自为政之外,民风都差不多,就像是中原的属国一般,所以口音上实在分辨不出具体来历。 “西北大营占地极广,你们当时在那里住,基本上都没有出营地范围。而且大营以外多是荒漠,村镇也少,出关就更加不要想了。所以当时徐胤不可能会结识到这样一批人。” 梁郴放了茶说,“如今人在哪里? 傅真道:“在瞻儿的别院。” 裴瞻回府换了衣裳出来,赶到梁家时就见梁瑄坐在门墩上,歪着脑袋遥遥地望着正厅方向。 裴瞻上前弹了一下他的总角:“你在这干什么?” 梁瑄扭头:“父亲母亲还有二叔他们好奇怪,明明是我把五婶请过来的,他们却不让我进去。” 裴瞻当然知道怎么回事,说道:“大人说话,小孩子去干什么?去写你的功课去。” 说完他就走向了厅堂。 刚到门下就听到傅真口里这声“瞻儿”,他脚步一顿,脑袋里忽而有千百只乌鸦飞过。 “瞻儿”? 合着自己这个比她大出了五六岁的大老爷们儿,在她眼里还是那个可以被他随便搓着脸蛋,捏圆又搓扁的奶娃呗?! 裴瞻低头看着自己健壮的身躯,在下人的通报声里深吸气走进去,径直落坐在傅真的身旁,温柔的凑到了她的耳边: “我不过就是回去更了个衣,你竟然就先来了,怎么也不等我?” 男人的气息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扑在自己脸颊上,傅真打了个激灵,身子后仰! 裴瞻从容扶住她肩膀,使她坐直:“都是自己人,何须见外?” 第257章 干嘛动手动脚? 傅真愣到不能说话,她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这么厚脸皮,当众就开始占她便宜了? 旁边梁家人也不能淡定了,当着他们的面调戏他们姑姑呢,这谁能忍? 梁郅拉长脸:“老五,你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干什么?” 裴瞻从容不迫回望过去:“在‘傅小姐’的眼里,我不过是个小孩子,是跟瑄哥儿差不多的晚辈。 “瑄哥儿还跟她牵手呢,我们好歹也有相扶之谊,我扶一扶她,不算什么大事吧?” “尽瞎扯!你跟瑄哥儿能一样吗?你多大个头了?说这话怎么好意思?” 梁郅坚信他就是得寸进尺,趁机揩油,当他们俩前阵子跟荣王府,跟永平的那些事,谁没听到似的,他敢打赌,老五那么抛头露面替小姑奶奶撑腰,就是在讨好她! 裴瞻却道:“我个儿大又怎么样?我还不是‘瞻儿’?我这一辈子都是瞻儿,哪怕七老八十也是瞻儿。” 大家目瞪口呆。 傅真听到这里也才终于明白,方才他们说的话都让他给听到了。而就是这个称呼,让他浑身上下都刺挠起来! 她清了一下嗓子:“方才一时嘴瓢,你又何必放在心上?” 苏幸儿打圆场:“刚才正等着你呢,你来的正好,你们先坐着说说正事,我带着阿真四处走走。” 说完她扯了一下傅真的袖子,俩人走出了屋。 这一出门就径直朝着傅真从前住的安乐堂走去。 去的路上苏幸儿问起来:“新婚生活怎么样啊?对我们的平西将军可还满意?” 傅真瞥了促狭的她一眼:“你觉得能怎么样?” 苏幸儿道:“我告诉你,满天下像老五这么英雄的未婚男子,可就他一个,你该出手时就出手,别满脑子就惦记着复仇,复仇不过一时,剩下的好日子,你可还有一辈子呢!” “你说的容易!” 傅真翻了个白眼。 她当然清楚知道复仇不是她人生的全部目的,把这辈子过得更好,让梁家稳稳的立足于大周朝堂,这是更为意义深远的事情。 徐胤当初杀她,不管真实意图是什么?最起码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他认为当时的梁家已经走下坡路,并且还会成为他的累赘,所以才毫不犹豫的下了手。 当初的他是如此薄情寡义唯利是图,梁家兴旺起来,就越是能打他的脸。 让失而复得的这一生过得比原来还要好,这不也是报复他的一种方式吗? 傅真如此紧盯着徐胤,才不是因为被仇恨控制,而实在是这一步步走来的过程里,徐胤也在反应迅速地应对。 对付这个恶贼,还真不能掉以轻心。 况且,也只有加快速度把他给干掉,解除这个危机,傅真才有余力顾及别的。 裴瞻是个香饽饽,再不可多得,也是能看不能吃啊! 说话间就到了安乐堂外头。 看着果然如六年前一般无二的院落,傅真忽然停住了脚步:“我以前还有许多零碎的东西,都装在母亲留给我的几只大楠木箱子里,那些东西可都还在?” “都在呢,谁也没动过!”苏幸儿说着让人把门推开,等人下去后才说道:“这院子一直有人定期收拾着,早前服侍过你的红缨和绿珠原先死活不肯离开这里,母亲就允她们在这留了几个月。 “但她们年龄也不小了,母亲怕耽误她们说婆家,就让她们留在自己身边,三年前许给府里的小子们了。 “婚后都生了孩子,如今又回到了母亲身边。这次也是怕生出是枝丫吧,没让她们回来。 “但如果她们都知道你还活着,只怕是要开心疯了!” 红缨和绿珠是打小就跟在梁宁身边的丫鬟,两人还都会武功,把安乐堂的内外事物打理的井井有条。 傅真听到这里心里酸酸的,又暖暖的,不知不觉也开始期盼着早些把仇报完,好早日与她们相见了! 院子很宽敞,纵然父母亲都不在了,哥嫂们都很娇惯她,把她原来的院子扩了又扩,也是个前后两进的小跨院,都快比得上一般小官户的宅子了。 傅真只睃了一眼前院,就抬脚往后院走。院角有一树盛放的石榴花,太阳底下火红而亮眼。树后头的厢房上了锁,傅真问:“钥匙呢?” “在这呢。” 苏幸儿晃了晃手上一串钥匙,把门开了,两人就前后脚走了进去。 这是从前用来摆放杂物的地方,现还垒着大大小小许多个木箱,还有一些散落的兵器盔甲等等。 傅真走到靠窗的三个大箱子跟前,开了一个箱,只见里头物事果然还按照记忆里的顺序摆放着,一点没乱。 她从中翻查了一阵,就拿出了几个起了毛边的本子来。 “这是什么?”苏幸儿好奇的凑上去。 “这是我用来记录起居日常的。”傅真将它们翻开,“我记得中间写了不少关于和徐胤外出的事情。 “盛元十年冬月,他曾消失过三日。那天早上他说去镇子上买一些笔墨,而正好那日我又要随哥哥去大营里,于是他一个人出的门。 “但那日镇子上忽然匪徒闹事,两处商铺失火,突然间兵荒马乱,镇上的百姓都四散离开了,他也直到三日之后才被人送回来。 “我当时只觉得是虚惊一场,但如今想起来,送他回来的那个人自称是路过的客商,因为偶然得知徐胤是潭州人,正巧与他同乡,于是就把他送了回来。 “我记得我向他打听姓名的时候,他是回答过我的。” 这时傅真把手指着的那一页字给她看:“果然。你看,那个客商,叫周谊。他说他是潭州洛口乡人。” 苏幸儿顿住:“潭州与西北相隔十万八千里,这都能遇到同乡?” “可不是么!” 傅真把双眉皱的生紧,深深沉气,“徐胤说他们徐家的人都不在了。所以如果万一查不到,倒还可以查查这个洛口乡的周谊。” 苏幸儿明白了:“你难道怀疑他们之前是认识的?” 傅真深深望着她:“万一呢?” 第258章 我就喜欢姑姑 盛元十年,正是她救下徐胤的那一年。 两个同乡人,在距离家乡数千里之遥的西北骚乱中遇见了,这本身就值得探究一番,不是吗? 而正因为此事过巧,才会令傅真在打开了对徐胤新一重的怀疑之后,立刻想到了印象中的这件事。 “我这就把这个消息去告诉他们!” 苏幸儿立马站起来。 傅真默声望着她离去,开始深思。 如果说这个洛口乡真的有周谊这样的一个人,而他盛元十年冬天也当真去过西北救下了徐胤,那此人便无嫌疑。 但如果没有这个人,又或者信息对不上,那徐胤遭遇的那场骚乱便很可能有问题了! 这个假的周谊是谁? 他为什么会刚好救下徐胤? 跟连冗那批人一样,这些都可以佐证徐胤身上确实有疑点。 放下簿子,她开始环视着这间幽暗的屋子。 这里收藏着梁宁短暂的一生绝大部分的记忆。 东西都很琐碎,值钱的东西也都不会收藏在这里。但每一件都是对她来说有意义的。 可是回想一番下来,还想找到如方才这样直接的线索几乎不能够了,那么多年里,徐胤十分谨慎,几乎不再有什么把柄落在梁宁手上。 绕过屋中间的博古架,走到最里侧的一个架子前,从一堆长长短短的刀剑里取出来一柄尺来长的匕首。 这是当初才去西北时,傅真从俘虏身上得到的战利品,匕首不是顶好的东西,但柄上有颗绿宝石,傅真很喜欢。 后来她用这把刀子把压在徐胤身上的砖土撬开才把他救出来,刀刃因此豁了口,她后来没用了。 眼下她拿着这刀子反复看了看,却倒提在了手上,藏入了袖子里。 厅堂这边,裴瞻和梁郴他们聊完了诸钰,苏幸儿就刚好进来了。 听到了这个线索,裴瞻当下问:“她在那里?” “安乐堂。” 裴瞻便放了杯子,抬步出了门。 到了安乐堂内,四面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裴瞻跨入屋里,就见傅真背对着门口在看一把长枪。 “傅小姐好能耐,短短几个月功夫都能舞枪了。” 傅真隔着博古架看了一眼酸溜溜的他,不为所动道:“你这个口气,就好像我有哪里对不住你似的。男子汉大丈夫,有话就说出来!” 裴瞻背着手走到博古架这边,拿起上方一把铜壶来觑她:“我是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我是‘瞻儿’,比你足足大了五岁三个月的晚辈!” 傅真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将手里长枪往地下一杵:“还有完没完?你想阴阳怪气到什么时候?” 不就叫了声瞻儿吗?看这矫情的。郅儿礼儿他们就从来没有意见!叫他一声是少了他一块肉是怎么滴? 从小就没有礼貌,现在还没有礼貌! 裴瞻哼了一声,把壶放回去:“我倒觉得你不坦诚,你现在都已经堂而皇之的进到这院子里来了,有什么事情不能挑开说的?” 说到这个傅真略有点气虚。 她捋着枪头上的红缨:“我就是养着大将军夫人带我随便看看。” “还装!” 裴瞻看了眼外头,压低声道:“你不说的话,那我就坦白跟你说了吧。 “你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咱们俩成亲,的确也是我的主意,拉了老七帮腔的。 “反正我说不说你都猜到了,我确实盯住你很久了,一直没成亲也是因为你,自我懂事起,我就想跟你在一起! “我情窦初开后,第一个念头就是想娶你做我媳妇儿!再没做过第二人想……” “裴老五!” 没等他话音落下,傅真枪杆子又咚的敲上了地面!接而她踮起脚来揪住了他的衣领: “你疯了!我是你姑姑!” 裴瞻垂眼望着怒气冲冲的她,混不吝的笑容露出来了:“可我就喜欢姑姑!” 傅真怔住…… 他见过不要脸的,实在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这种混账话他是怎么说得出口的? 裴瞻捉住她揪着自己衣领的那只手:“话我已经说了,阿宁,太平,傅小姐,傅真……管你是谁,我就认定了你!如今枪就在你手上,要杀要剐,随你便!反正刚才我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收回!” 傅真气得无语! 她猛的一下把红铁烙过的手抽了出来! 反了反了…… 从前他小时候没礼貌,还仅只是不叫姑姑而已,现在特么的竟直接跟姑姑上起手了! 大英雄就不用讲礼貌吗? 姑姑的手是他个小辈能随便摸的吗? 还离她那么近! 他的衣服上家里惯常用的熏香都扑到她鼻腔里来了! 这个不知人间险恶的家伙,知道再这样靠近来,他后果有多严重吗?! “你敢这么放肆,你爹你娘知道了不打死你才怪!” 裴瞻满不在乎:“别说我不会让他们知道这事,就是知道了,我认定了的事情,断手断脚,我都要做下去!” 傅真无语地眼一横,狠狠瞪起了他:“小子,既然你把话说开了,那我也明白告诉你,姑姑我跟你成亲就是冲着拿你将军夫人的身份来的! “这个话当初咱们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至于别的,你休想!你不要企图靠近我半步,打我半点主意!我是不会有任何机会给你的!我也不会喜欢你这号! “而既然你承认坑了我,那在我达成目的之前,我是不会放弃这个身份的! “你也不能因此生气,马上要求跟我和离什么的!这个就当做你坑我的赔偿好了!我们之前的约定必须继续下去!” 傅真也豁出去了! 他以为摊牌了她就没办法了吗? 不要脸谁不会呀? 她就是赖着这个将军夫人的身份不放手! 但他怎么能打自己的主意? 她傅真怎么能给他希望? 不撂几句狠话,他只怕不会知难而退。 没在儿女情长上栽过跟头的无知小子,岂不知捅人心窝子的事儿,姑姑她最在行了! 裴瞻看了她片刻,说道:“好,既然如此,我也不要分房睡!以后我的起居都要和你在一间房!” (求月票) 第259章 我保证不主动 傅真听到这里,简直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 她要赖着当将军夫人,他就要赖在她房里住? 她宁家世代行商,都没他这么会做生意! “不行!” “为什么不行?”裴瞻道,“我们当初虽说好了暂不圆房,但没说过我不能睡一间房。新婚夜里你还想挽留我在房里睡呢!你这是不讲道理。” “现在不行了。” 傅真怎么还能容他在房里睡?那不是让他有机会越陷越深吗?一个负责任的假媳妇儿,不留给对方丝毫念想是基本操守! 裴瞻睨她一会儿,又顺手拿起了旁边一只箭头在手上把玩:“刚才你说不会喜欢我这号,那我就是一天到晚站在你眼皮子下面晃,必定也撼动不了你那颗钢铁般的心肠。 “你这么推三阻四,倒是让人怀疑你是对自己没信心。莫不是你其实挺喜欢我这号的,只是不好意思承认?” 傅真深深看他一眼,然后扯来条抹布开始擦枪。 “随你怎么说!” 对,她承认自己拒绝与他同室相居有对自己没信心的成分在,但绝对不是他所以为的“喜欢”! 从一开始傅真就没把他当成过平辈的子弟看,这份“喜欢”从何生得起来? 只是没有“喜欢”也不耽误欣赏! 梁宁八岁入军营,军中健硕英勇的好男儿没见过一万也有八千,当初给裴瞻封的那个大周第一好身材称号可不是白封的。 面对这么一个英挺帅气的年轻男子,哪个如狼似虎的大姑娘会没有暗地里两眼发绿光的时候呢? 他可真是不知死活! 还敢激她? 知道一个拥有几百本话本子阅读量同时还拥有武力的少女对一个纯情男子伤害能有多大吗? 要不是道德与法治的绳索紧紧拦住了她,傅真早就近水楼台先得月,把两只手揩的油光水滑了! 如今他亲口承认从小时候就开始肖想起了自己,那个时候还有辈份阻隔,他竟然都不管不顾,还扬言说为了自己不婚到现在…… 天啊! 一个屋子里起居,那就是说更衣梳妆都得在对方眼皮底下进行。 日日对着这样一副身子,万一她要是一个没忍住,不小心挨着碰着呢? 这样情况下,挨着碰着之后万一他误以为自己是在给他念想呢? 那这锅可不小啊! 使不得! 万万使不得! “你不否认,那就是承认。”裴瞻点点头,“我就说么,你就是害羞,生怕别人看出来你喜欢上了自己的世侄。 “姑姑——” “你给我闭嘴!” 傅真打了个激灵,忍不住把他的嘴给捂住了!“不许叫我姑姑!” 从前要他叫他不叫,现在倒是张嘴就来! 但是他前一句才一口咬定自己喜欢他,后一句就叫她姑姑,这让她老脸要往哪搁? 裴瞻一动也不动地望着捂住自己嘴的她。 傅真把手抽回去,深吸气道:“行了!准你回房睡。但你给我记着,没事别靠近我!” 服了他了! 要不是防着他把这些毫无事实根据的话散播出去,她是绝不会让步的! “好。”裴瞻咧嘴,把手上的铜壶放了回去,“我保证不主动靠近你。” …… 梁宁一生虽然短暂,阅历却不可谓不丰富,从记事起就跟着当将军的哥嫂们一起,她也自认待人处事有几分眼力。 可她前世看错了徐胤,如今成为了傅真,又发现那短暂的十几年竟然还有一个不打眼的裴瞻在惦记着自己,便不得不承认自己在看人的眼光上有些缺陷。 天热,午饭在敞轩里吃。 苏幸儿先前看到裴瞻和傅真一前一后自安乐堂走出来,按捺不住八卦之心,饭局中途看傅真起身了,便跟着她离了席。问她: “你们刚刚在安乐堂里头说什么?你回来那院子,老五有没有问你什么?” 傅真无精打采:“该问的都问了,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苏幸儿张了张嘴:“他终于问了?” 傅真瞅了她一眼。 苏幸儿把嘴合上,立刻又问道:“那他跟你说什么了?你又跟他说什么了?” “我就让他死了这条心呗,还能咋滴?” “为什么呀?”苏幸儿愣了,“你难道看不上他?” 傅真低哂了下,继续往前走。 苏幸儿叹气:“看来还真让老七他们说中了,你喜欢的是徐胤那款的。” 傅真啧的一声:“这又哪跟哪儿?世间好男儿我都欣赏,什么时候我还给自己定规矩了?长得好的、心术端正的都是我的菜!” “那你为什么拒绝老五?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爷们儿,长相随了爹娘,五官眉眼处处都没得挑的!” “我跟他压根就还没到那地步!” 傅真觉得她这个脑子想的未免太多了。 才刚刚摊牌呢,当她是花痴么! “那他跟你说那些的时候,你难道不感动?” 苏幸儿实在是好奇极了。 当初梁郴看穿了裴瞻心思后,怒气冲冲的去找他打架,最后听完他说的话,才锤了他两拳就回来了! 傅真翻了个白眼:“你现在好像个媒婆!” 苏幸儿:“……” 傅真弯腰穿过柳荫:“你别问东问西的了,大概我眼瞎,不配跳儿女情长的坑。 “他这样死心眼儿,我又是从徐胤烈火里头捡了条命回来的,自己日子都没过明白呢,哪里还敢随便给他人念想? “老老实实当个假夫妻算了。” 苏幸儿道:“你别泄气啊!你只是运气不好,碰上了姓徐的那奸贼罢了!” “运气不运气的,也不重要,总之在我自己的事情撂明白之前,我谁也不敢招惹!” 傅真也不算什么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就算栽过坑,一时不妨差点丢了性命,那也好比战场打仗,她一时失察,输了罢了。 她可不觉得自己因此就不配再遇良人。 她从小到大受尽了爱护和关注,儿女情长对她来说是锦上添花。 那些年明里暗里向她示过好的男子不在少数,如今又冒出个把两个漏网之鱼,不是什么怪事儿。 只是她绝对没有想到,这漏网之鱼中竟然会包括与她几乎没有什么交集的裴瞻…… 第260章 快看我的簪子! “太太,将军夫人,门外来了一位名为杨彤的护卫,说是将军夫人的近随,有话要禀。” 园门口走来的丫鬟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傅真立刻收敛心思,抬头望园门外望去。 …… 敞轩里头,几个人喝了几杯,梁郅目光就频频地落向了摇着扇子的裴瞻。 “你看起来好像心情挺好?” 这小子,喝了半顿酒,嘴角已经往上抽抽五六回了!这要是放在当年打仗那会儿,就这骚里骚包的样子,镇得住手下那些悍将才怪! 他这是升了官了还是捡到宝了? 裴瞻听了他的问话,依旧只是扬扬唇角,并不言语。 梁郅看不得他这逍遥劲儿。他拿起自己的扇子去拍裴瞻的肩膀:“打什么哑谜呢?” 裴瞻身子一顿,空着的那只手扶了扶头顶的玉簪:“拍什么拍?弄坏了我的簪子。” 梁郅瞄着他头上那根白玉簪子:“不就一根玉嘛,平时也不见你这么抠搜。” 这一看他看到了簪头上宁家铺子的徽记,当下道:“哪来的?!” 裴瞻扇子轻摇:“别人送的。” “谁送的?!” 裴瞻睨着他,并不再说话。 “哟嗬!” 梁郅就怪叫起来,旁边梁郴也抬头看了过来。 梁郅道:“你可别跟我吹牛,姑姑她绝对不可能这么做的!” 傅真怎么会送发簪给裴瞻? 她一直把他当侄儿看呢! 而且她都没有送给自己这个亲侄儿! “太太来了。” 话说到这里,门外下人禀报道。 紧接着苏幸儿和傅真就走了进来。 梁郅还没有张嘴,傅真就说道:“禇钰那边来消息了,陈顺说禇钰一早打发人去了王府,方才荣王妃就往褚家去了。大概两刻钟之前,荣王妃又怒气冲冲的回了王府。 “如今,荣王妃已经派人去传徐胤入府府。” 屋里几个人闻言互视起来,梁郅随即道:“刺客已经被你们带走了,禇钰没有人证,荣王妃会相信他吗?” “这个不成问题。”梁郴道,“荣王妃与禇钰是锁紧在一起的,何况多年以来,禇钰一直牢牢受着荣王妃控制,此番他若指控徐胤,荣王妃一定会宁可信其有,从徐胤这边寻找答案。” “禇钰手里有证据。”傅真说道,“伤害他的袖弩里的小刀我已经给他了,给他医治的太医可以证明他是为那枚袖弩所伤。 “太医是荣王妃请来的,那么荣王妃只要能证明徐胤身边的确有使用袖弩这种武器的护卫,徐胤的嫌疑就洗不脱了。” “太好了!” 梁郅抚桌,“禇钰走出了这一步,也算这段时间的心力没有白费!” “就是不知道能有多大效果?”傅真拧起双眉。 她对事件涉及的三方都没有信心。 禇钰太死心眼,荣王妃唯利是图,而徐胤又奸诈无比,把成算压在他人身上,总归不如自己掌控来的好。 裴瞻道:“荣王府里的情况,可以交给章氏。” 傅真恍然,是了,前阵子把永平扒下来之后,章氏一直在巴结示好,眼下想近距离探知结果,也只有身为王府世子妃的章氏办得到了。 关键是,章家当时因为这个事儿背了个很大的锅! 章士诚更是损失惨重,不但被连累的贬了官,还跟何家结了仇,徐胤这也算是直接害了章家,这事能不告诉章氏吗? 这还不告诉她,那还得什么时候才告诉? 傅真当下道:“待我去见她一见!” “我看不必。”裴瞻望着梁郅,“这个章氏是个牛皮糖,若直接去告诉,到时咱们会甩不掉她。少渊你去告诉章士诚,章士诚则必定会告诉她的。” “有道理!”梁郅当即站了起来,“我这就去!” …… 消息就这样辗转传到了章氏耳里的时候,徐胤已经进了王府。 章氏攥着双手在屋里来来去去地踱步,心思扬得比海浪还高了:“原来是徐胤这条毒蛇在背地里下的手!倒让我们章家给背了锅,还害的哥哥挨了何群英一顿毒打! “果然哥哥说的没错,这个姓徐的才是隐藏在暗处的最大的祸害!” 身边的嬷嬷气愤难言:“世子妃,此事也应该去告诉世子!世子过去可一直是对徐侍郎礼让有加的!” 章氏紧攥着拳头,定站了一会儿后摇摇头道:“不行,咱们手上没有证据,还是先找人去王妃那边盯着到底什么情况再说!” 嬷嬷颌首。立刻打发了人下去。 章氏又把她喊回来:“这种事情外人怎么会轻易知道?哥哥是从哪里得到这个消息的?” 嬷嬷道:“舅爷并没有说。” “去问一问!再让人拎点什么,去禇家走一遭,听听禇家那边怎么说!” 永平落得如此下场,全是她作茧自缚,罪有应得,可是在荣王妃看来并非如此。 严格来说,如果没有章氏那份证据锤死永平的话,永平也不会落得这么惨的境地,所以荣王妃已经恨章氏恨的几乎能直接咬碎她! 章氏虽然不怕她,但也必须得步步谨慎,以免行差踏错,落了把柄在荣王妃的手上。 如果这个消息有差,那回头她可就掉了大坑,搞不好在荣王妃那边要露被动了! 徐胤进了奉恩堂的时候,荣王妃已经在天堂里坐着了。 进门看了一眼她的脸色,徐胤就如常一般深深地施了一礼下去。 “小婿拜见母妃。” “来人!把他给我按趴下!” 他方才把腰弯下去,荣王妃就木地拍响了桌子,厉声喝斥起来! 门外四五个侍卫应声而入,不由分说就把徐胤压跪在地下! 徐胤抬起头来:“敢问母妃,小婿到底犯了什么罪?” “你还有脸问我?!”荣王妃气的脸都变形了,她腾地站起来,大步走到他的身前,“禇钰是我的人,你竟几次三番蓄谋杀害他,是当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是吗?! “给我上棍棒,把他给我往死里打,直到他认罪为止!” 门外瞬间又进来了两个持着小儿手臂粗棍棒的侍卫,分立在了徐胤两侧! (求月票) 第261章 你不心疼? 如此阵仗之下,任谁都会心怵三分,何况徐胤还是个文官。 徐胤却在被按趴之后又抬起头来,面上并不曾露出多少慌色:“我徐胤乃朝廷命官,堂堂礼部侍郎,不知王妃如此作为是何道理?” 荣王妃道:“王子犯法与庶人同罪,就算你是朝廷命官,凭你两次谋杀禇钰的行径,你敢到衙门去告我,你的下场也是个死!” 徐胤哂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禇钰被谋杀?这关我什么事,如果王妃认为我该死,此刻就当直接告去衙门才是,而不是在此仗着岳母的身份对我私设刑堂。” 荣王妃不再回话,指着两边的侍卫厉声又道:“动手!” 于是八个彪悍的侍卫同时朝徐胤下起手来! 徐胤身材不算瘦弱,但他终究是个与笔墨为伍的文士,光论身材,在场任何一个都能直接将他按倒,更别说八个人一起上! 荣王妃这个排场,不是要让他屈服,倒像是要直接置他于死地了! 这边像按倒之后,抡棍的侍卫就将棍子高高举起,眼看着就要照着他的脊梁骨落下去,这时门外斜刺里就突然冲出了两个身着徐家护卫服饰的汉子! “敢动我家主人,杀无赦!” 这两人都是众人瞧着眼熟之人,平日跟在徐胤身后不显山不露水,此刻行动却十分利落,精瘦的身躯带着无穷爆发力,就在这一声厉喝之下,他们已自腰间抽出了一把软剑,雪白刀光已经挥向了持棍的侍卫! 徐胤就地打了个滚,脱困出了包围圈。 却就在他举目四顾寻找护身之物时,却见方才围住自己的八名侍卫竟然齐齐反身攻向了杀进来的两个护卫! 两名护卫即便身手超强,双拳又岂能敌四手?自他们出现之时,那八名侍卫竟然就迅速围成了一个圈,将他们堵在了当中! 而原本身为他们目标的徐胤反倒无人顾及了! “把门关上!” 立于高堂之上的荣王妃再次高喊,这时两扇大门便砰地一声关了起来! 徐胤神色顿变,看向上方的她,只见她安然自若立于高屏之下,从容而凛然地朝自己看过来! 再转向堂下,就在这片刻的当口,徐家两名护卫竟然已经在侍卫们的围攻之下现出败势了! ——这不是王府一般侍卫的水平! 就跟宫里的侍卫一样,王府的侍卫也有三六九等,中下等侍卫负责一般事务,上等侍卫乃为王府各房的近卫,人数不多,但他们的身手却能在关键时刻护主性命! 荣王妃竟然动用这八个人来对付他徐胤? 这绝不可能! 这八个人不是冲着他来的! 徐胤心思一动,再度看向了荣王妃! 荣王妃依旧气定神闲,从两名护卫闯进来起到现在,她一丝慌乱意外的神色都没有! “禀王妃!徐家两名护卫已拿下!” 未等徐胤开口,堂下的打斗已经停止了下来,两名护卫被压倒在地下,王府的侍卫在他们身上摸索,他们却完全无法动弹! 徐胤凝眉:“王妃这究竟是何意?!” 荣王妃冷笑:“徐胤,你竟敢揣着挑拨我荣王府的心思!你如此卑鄙阴险,翅膀刚硬,莫非就想踹了我们荣王府不成?” 徐胤道:“王妃口口声声说我谋杀禇钰,小婿可冤枉的很。也不知道是谁在背地里使坏,挑唆王妃来针对我?” “冤枉?”荣王妃自袖子里掏出一物往他面前一抛,“你自己睁眼看看这是什么!” 一声清脆的当啷之声,闪着寒光的寸来长的小刀,掉在徐胤的脚跟前。 看清楚这刀子,徐胤眉心一动,抬起头来:“这是什么?” “还跟我装蒜?”荣王妃怒道,“这就是暗杀禇钰的武器!这是从袖弩里发射出去的刀子,比寻常的暗器威力更大,能一招致命!徐胤,我看你是不想活了,连我的人你也敢动!” 徐胤垂眼望着地下,片刻后他弯腰把这把小刀捡起来。 “纵然这是杀害褚将军的武器,王妃又怎么认定就是我的?莫非你从前见过我曾使过它?” “你没有使过,你身边的人必定使过!”荣王妃说着冷冷睃向了那边的侍卫们。 徐胤道:“那王妃就仔细搜搜,倘若能从他们身上搜出证据来,我甘愿认罪。” 荣王妃凝眉。 正巧那边的侍卫走过来了,压低了声音禀道:“王妃,没有收获。” 荣王妃咬紧牙关:“徐胤,你果然狡猾!” 徐胤扬唇:“母妃可真是误会小婿了,小婿一直本本分分做人,与禇将军也无冤无仇,如何会去向他下手?母妃可千万不要让坏人给利用了。” 昨夜他失了个护卫在禇家,至今不知下落,事情则必定有变,他必须未雨绸缪! 他原本今日早上就想来王府亡羊补牢,没想到还没来得及登门,荣王妃这边就先行动了! 先前荣王妃声东击西,以打他为幌子,实则为了拿下他身边的护卫取证,这一招确实让他意外。 但当他听说荣王妃在传话给自己之前就已经去过了禇家,他又怎么会傻到还让余下这些护卫把袖弩带在身上? 只要从他们身上找不到袖弩,又只要失踪的那名护卫不承认是他徐胤的人,便没有人能认定凶手就是他! 而荣王妃竟然还需要以这种方式来从他身边寻找证据,足见昨夜埋伏在禇家的人不会是她的人。 可竟然不是她,那背后这人到底是谁? 端底也算厉害,竟然会提前埋伏在禇家,那多半是已知道杀害禇钰的人来自他徐胤了。 此人是荣王妃麻烦,不是荣王妃,也麻烦! “你当我搜不到证据就没办法了是吗?” 正当他心思疾转之时,荣王妃冷冷地瞪着他,接而下令:“把这两个人拖出去打!往死里打,打到他们肯招出来他们主子就是凶手为止!” 说完她又看过来:“我打不了你,又没有证据,打你的下人没人敢拦我吧? “我知道他们不会招的,但是,你身边有这么厉害的护卫,这么多年来我竟还是第一次知道! “为了养这些人,你私下里也是花了不少功夫的吧? “我就不信,今儿我收拾掉两个,你就一点儿也不心疼?” 第262章 但愿你运气不错 对这个女婿荣王妃一直是瞧不上眼的,不是看不起他的才气,而正是知道他有才气,还有傲气,绝不会屈服于自己,她才会气,才会恨! 她不需要一个太有主见的女婿! 她要的是听话,是像禇钰那样的对自己唯命是从! 可这么多年里徐胤不肯臣服于她也就算了,没想到他身边竟然还豢养着身手这般厉害的护卫! 这些护卫看模样永平也是不知道的,因为荣王妃从来没听她说过! 这个孤苦伶仃的穷小子,靠着成为他们王府的郡马才一路青云,如今却敢于在自己面前玩手段,这彻底激起了荣王妃的怒意! 眼看着侍卫已经开了门,正拖着护卫往门外走,徐胤眼底也滑过一丝寒光。 他徐府总共就那么大,能够容下的护卫人数是有限的,他们每一个对徐胤来说都极其有用。 昨天夜里已经失踪一个,眼下倘若又要折损两个在荣王妃手上,那么对他来说的确是个很大的损失。 而他也毫不怀疑,荣王妃是绝对能够说到做到的! 这母女两个全都是疯子! 他深吸气:“母妃如此做为,纯属撒气,你打死了我的护卫,对禇将军被谋杀之事也毫无益处,反倒有损母妃您的口碑。你又何必做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之事? “小婿不才,好歹在朝上同僚面前还有几分脸面,到底是谁在后头拨弄是非,挑拨你我,不如母妃将他告诉我,由我审过之后,再最终给母妃一个交代?” 荣王妃冷笑:“你这是怕了吗?” 徐胤道:“倘若我真是凶手,你拿住的这两个护卫,必定至死缄口不语。 “只要坐实不了我,我就无罪。那我有什么好怕的呢?你觉得我应该怕什么?” 荣王妃阴沉脸望着他,冷哼了一声。 …… 王府侍卫把徐家两个护卫拖出门来的时候,旁人注意不到的角落里,一道身影也飞快地闪到了章氏这边。 此时前往章家和禇家的人已经回来了,已经由禇家下人告知昨夜里有人行刺禇钰之事。 加上荣王妃那边也传来了不小的动静,荣王妃还一度让侍卫把大门给关上了,那个消息就假不了了! 禇钰的确遇刺,而且凶手就是徐胤!章氏了解荣王妃,如今永平被圈禁,往后余生处境如何?全看徐胤怎么的心情了,荣王妃没有几分把握,断不会有如此大的动作,跟徐胤彻底撕破脸! 章氏由此也松了口气,至少消息属实,狠狠摆了章家一道的元凶找到了! 但随后她又火冒三丈,查来查去原来祸害就在身边,她竟完全没有防备到徐胤这匹恶狼! 下面人进来禀报荣王妃那边消息的时候,章氏当下就皱起眉头来了:“这当口还在拿捏,这么说这块骨头还没啃下来?” 下面人道:“徐侍郎还在里头好端端地站着呢!” 这让章氏还怎么呆得住? 荣王妃要是拿不下徐胤,这个罪名指控不成功,那章家岂不白背了这个锅?岂不白吃了这个大亏? 不行! 绝对不能让徐胤糊弄过去! 想到这里,她立刻喊人过来:“即刻去禇家,直接找到禇钰,问他有没有确凿的证据指控徐胤?有的话让他赶紧说!” 下人出去之后,章氏又皱紧眉头坐了下来。 禇钰那边她其实不抱太多指望,因为如果有证据的话,他一定已经交给了荣王妃,轮不到自己插手。眼下不过是做做努力罢了。 另有一层是章家这边,这个消息是有人写了匿名信放在门房手上,交代转交给章士诚的。那这个消息是谁给的呢? 肯定不会是禇钰。 禇钰是个死心眼,打小就让荣王妃给完全驯化了,凡事一板一眼,一辈子就跟着荣王妃母女转。 他还在鬼门关外游荡着,玩不出这种心眼,也没余力玩这心眼。 除此之外还有谁? 此人竟然能够把心深似海的徐胤给揪出来,而且进行得神不知鬼不觉的,能力可见一斑。 倘若能够为她所用,倒不怕掰不回这一局了。 想到这里她忽然问:“禇钰近日恢复的如何?再送些芝参补药过去,好好慰问。” 禇钰一定知道这个人是谁,当下也只能从他这边下手了。 …… 梁郅前往章家传递消息之后,傅真也到了禇家,梁郴和裴瞻原想随他进去,但在节骨眼上,并不是向禇钰暴露身份的好时机,傅真便一个人在陈顺的掩护下潜到了禇钰房中。 刚刚从禇玉口中得知了他向荣王妃告状的经过,紧闭着的门外面丫鬟就说世子妃派人来了,问禇钰还有没有徐胤杀人的确凿证据? 禇钰迟疑了一下,就把目光转向了傅真。 眼下唯一的证据,只有昨天夜里拿住的那个刺客了,他虽然没招,但因为他谋杀事实存在,送到大理寺去他也是罪犯。而大理寺那边,自然有许多方法从他身上撬开口子。 可人在傅真手上,能不能交出去只能傅真决定。 傅真沉思片刻,说道:“要我交人可以,但我却要问你一句话,倘若最终治不了徐胤的罪,你待如何?” 禇钰目光如电:“便是治不了他,我此生与他便也结下了死仇,断无回寰余地!” 傅真凝眉:“那若荣王妃不许你如此呢?” “这亦绝无可能。”禇钰字字如石头般沉甸甸,“我自三岁起,姑母便将我接到身边教养,对她来说,我代表着整个诸家。徐胤暗刺我,便等于与她为敌,你设身处地的想一想,换作是你,你会容忍吗?” 傅真望着半开的窗户:“可是位高权重之人,利益和权势对她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这你放心,”禇钰露出了一抹温软的笑容,“姑母待我,除权势之外还有仁慈。她一定不会容忍徐胤的作为。” 傅真看了他半晌,收回目光:“你倒是挺自信的。” 禇钰点头:“我坚信姑母绝不会姑息。不管是从利益考量,还是从道义上,她都绝无放任的可能!” 傅真站起来,在窗前站了一站,片刻后她转身道:“我可以把人交给你。但愿你运气不错。” 第263章 媳妇儿说的对! “多谢!” 禇钰朝着傅真的方向颌首。 傅真略顿了下:“不过我却有个条件,这个刺客你须当交给世子妃。” “为何?” 傅真望着他:“如果你不想输的一败涂地,那你就听我的。” 禇钰默语,随后道:“人是你抓到的,我自然听你的。” 傅真点头。 …… 梁郴刚在马车上把裴瞻和傅真摊牌的过程问出来,傅真就上来了。 大侄子硬生生地把一腔复杂咽下去,瞅向若有所思的傅真:“情况怎么样?没什么意外吧?” “不算意外。”傅真坐下来将来龙去脉说了,然后道:“差不多跟我们预料的那般一样,章氏行动起来了。” “那你为何锁着眉头,看着一副愁肠百结的样子?” 傅真吸了吸气:“我在想禇钰这个呆子。” 裴瞻撩眼:“想他做什么?” 傅真琢磨了一会儿,摇摇头,到底没说话。 梁郴一听她把刺客交了出去,疑惑起来:“这是好不容易拿到的人证,这么轻易就交了给他?” 一旁斜靠着炕桌的裴瞻说道:“交给他也是为了举证徐胤,只要是用来对付仇敌,给谁有什么要紧?我媳妇儿这么做,必定有她的道理。” 梁郴一下瞪圆了眼睛,看起了这个死不要脸的:“你媳妇儿就是栽个跟头你都要夸她摔得姿势优美是不是?” “当然不是。”裴瞻瞥他,“我根本就不可能让她这辈子再栽跟头。” 梁郴语噎,只觉得这个家伙简直有点走火入魔,遂掉转脑袋不理他了。他问傅真:“你说说你的道理!” 傅真也尽量地不去注意裴瞻这个显眼包:“其实我把人给禇钰,并不指望他真有助荣王妃给徐胤定罪。事情发生在昨夜,刺客没回去,徐胤绝对不会坐以待毙,就是刺客回去了,只要他被我们逮过,徐胤也不会再信任他。 “我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握着什么底牌,可是他敢去荣王府这趟,他至少就有把握从荣王妃手下全身而退。 “一个荣王妃,是奈何不了他的,如果可以,永平不会落得今日这般下场,而徐胤也早就与荣王妃绑在一起了。” 傅真虽然在徐胤手上栽过跟头,可要论对他的了解,却没有人比她更多。 梁郴想想是这么个道理,便沉吟:“那刺客便是不交出去,在我们手里也吐不出什么来。由我们直接呈交衙门,又暴露了形迹。如今由禇钰上交给荣王妃,却也合理。 “大理寺审犯的办法比我们多,他们又能名正言顺联合各个部门查案,或许也真能查出点什么来。 “不过也得这刺客能交得到大理寺才行。” 裴瞻盖上茶盅:“放心,有章氏在,人肯定到得了衙门。” 傅真亦点头:“正是。” 正如梁郴所说,刺客留在手上也榨不出什么来,一个徐胤身边的护卫而已,也没办法撬动更多。眼下荣王妃正在对付他,万一失败,这刺客留在手里,将会一点用处都没有。 唯一的选择就是把他交出去。 当时章家在此案当中背了多大的锅,此时章氏就会有多想锤死徐胤,她一定会想办法添这个堵。 但禇钰这个呆子,却满心眼地相信容王妃这边不会出问题,如果傅真不要求他把刺客交给章氏,那他绝对会交去给荣王妃。 人到了荣王妃手上,那刺客还会不会是“刺客”,可就万分不确定了。 …… 知道了真相的章氏在房里几乎恨得把牙齿咬碎,可她没有任何理由闯到荣王妃那边干预此事,指控徐胤的证据也不在她的手上,她也只能干着急。 当听说王府的侍卫把徐家两个护卫拖出来,刚压跪在院中挨了两棍又被叫停,她就更加坐不住了。 该打的棍子没打下去,这足以说明荣王妃那边出现了变化,徐胤的城府,她是早有领教的,纵然荣王妃来势汹汹,千钧一发时刻让他逮到机会稳住阵脚也不是没有可能。 正气恨得不行,这时候去禇家的下人却飞奔回来了:“禀世子妃!禇家那边昨天夜里抓到了一名刺客!” “……刺客?” 章氏并没有对禇钰那里抱有太多希望,此时陡然听到这两个字便立时顿住了踱步的脚。 “正是!小的奉世子妃的命令前往禇家打听,那禇将军二话没说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小的,并且他还愿意把这个刺客交予世子妃处置!” “他还要交给我?” 章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禇钰那边已经抓到了昨天夜里的刺客,这已经够意外的了,而他竟然早上没有把刺客交给荣王妃,却是在这个时候教给自己,这叫更让人意外且不解了! 甚至让人觉得会不会有诈…… “人在哪里?”她凝眉问。 “就在禇家,禇将军说世子妃如果不信,可以亲自去禇家提人。” 既然如此,章氏还有什么可犹豫的?毕竟禇家不是龙潭虎穴,她去看看又能如何? “备轿!” …… 荣王妃让人把棍子停下,徐胤的目光也从门外转了回来。 “母妃英明。”他拱了拱手。 荣王妃斜睨他:“人我虽然没有打了,但你也相当于是承认禇钰是你下的手了。徐胤,知道你这番作为意味着什么吗?你伤害的不只是禇钰,也不只是我,而是冲着王府来的。你嫁祸章家,目的就是要借我来对付章家,又或者是要我与章家互斗。 “你翅膀是硬了,但也还没有硬到可以与王府抗衡的地步!你可知道这一切让王爷知道,你要承受什么样的后果吗?” “小婿自然知道。其实都用不着王爷出马,光凭母妃一人,就能左右我的生死。” 荣王妃冷笑:“你既然知道,又为何要这么做?” “在我回答之前,我斗胆问王妃,既然你已经猜测是我下的手,那此时为何又不直接去衙门告发我?” 荣王妃沉脸:“我若不是看在永平和年幼的濂哥儿份上,必当即刻将你送往衙门,将你法办不可!” 第264章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非也。”徐胤道,“王妃是觉得我还有用。眼下你的亲儿子跟章家捆绑在一起,你的亲女儿本来就没有什么用处,此刻还被夺了爵,被圈禁,惹恼了帝后。 “你的亲侄儿重伤在床。你的丈夫虽然还敬重你,但他却也另有妾室子女,已然无法与你一条心。你跟众叛亲离也差不多了。 “如今你身边唯一有能力替你逆转局势的只有我,我徐胤不才,却也凭一己之力当上了正三品大员,成为了皇上眼里的能臣。 “永平栽了这个跟头,你失去了一个可以继续蒙受帝后宠爱的闺女,而我失去了一位贵为郡主的妻子,你我都有需要借助对方的力量的地方。 “王妃筹谋在胸,一个呆板且又官位不高的侄儿,与自己身居重位的女婿相比,孰轻孰重,您当然知道怎么权衡。” 这番话让他说的从容不迫,荣王妃却呼吸不定,气息浮动起来。 从前只知他城府深,不好拿捏,却不想他眼光却如此犀利,竟一眼就洞察到了她的本意! 没错,她如今正处在这样的窘境当中。 先是禇钰突然出事,让她如同断了一条手臂。 而后又是永平。 都说永平无用,可她到底顶着当朝第一郡主、大周唯一的金枝玉叶的身份,皇室中许多场合都少不了她的存在。 帝后虽然也常批评她眼界不宽,平常在宫里总还有几分体面在。 如今她犯下这样的大罪,爵位都没了,摊上个庶民身份便也就一点用处都没了! 荣王妃心疼女儿,但失势的后果更让她心焦。 前几日与永平见过面之后,荣王妃就在心里头琢磨她那些话,也许她说的是对的,如今想要逆转局势,只有争取徐胤 徐胤虽然难以被驯服,终究还是她的亲女婿,她女儿还在,她外孙还在,再恨他恨得牙痒痒,荣王妃也不能不权衡。 然而谁知道谋杀禇钰的竟然也是他呢? 于是在接到禇钰告状,并且提交了证据之后,荣王妃的确是想要一举将之痛击下来的。只是没想到终究还是自己的顾虑,让他看出了破绽。 她深吸了几口气,沉息道:“你这么说,难道是想要依附我?” 徐胤扯了扯唇角:“此时说依附,足见王妃还是过于自信了。不知王妃当下手中所有的力量合起来,与小婿相比孰高孰低?” 荣王妃被他的言辞激怒,竖眉拍起了桌子! 她如今除了身边这些侍卫,还有多少力量可使用? 这不是当场打她的脸吗? 徐胤神色不动:“小婿不想兜圈子,若王妃有和谈的诚意,还请先把我那两名护卫给放了。” 昨夜失踪的那名护卫终究是他的心腹大患,当下之急是先摆平此事,方有余力应对无常。 到底背后捉拿那护卫的人是谁?他还需要通过荣王妃把他找出来! 荣王妃道:“让我放人可以,你须得先告诉我,你让永平找的那把扇子,是什么来历?” 禇钰重伤是一大损失,但他终究还没死,争取到徐胤比他重要多了,荣王妃也不想跟自己过不去。 至于禇钰,回头再想办法安抚安抚就是了。 徐胤道:“那只是一把不起眼的扇子。这个对王妃来说其实不重要。” 荣王妃冷笑:“你以为我会相信?” 她话音刚落,门外就突然走进了一个侍卫:“禀王妃!外头出了点状况!” 荣王妃沉脸:“什么事?” “禇将军那边原来昨天夜里抓到了一个刺客,方才由世子妃带走,直接扭送到大理寺去了!” 屋里二人听闻,神色俱是一变。 徐胤冷声:“王妃好手段,一面在此愚弄我,一面却又暗中背刺!既然如此,便当小婿先前那些话是白说了!” 说完他拂袖转身。 “慢着!”荣王妃立刻将他唤住,随后转向侍卫:“这是怎么回事?我先前怎么不知道他还抓到了刺客?你最好说清楚!” 侍卫俯身:“属下也是方才接到的消息,据说两刻钟前,世子妃忽然到了禇家,然后就从禇将军手上带走了一名刺客去了大理寺。” 徐胤听闻,凝眉转向荣王妃:“看来禇将军对王妃你这位姑母,也不是那么信任。他既然抓到了刺客,为何却不直接交给你,而是交给了世子妃?” 荣王妃听到禇钰手上还藏着个刺客没给她时已经怒从心中起,再想到自己跟徐胤谈判到关键时刻,他却把刺客交给章氏来出了这个幺蛾子,更是气得齿寒! 她当即怒道:“走!跟我去禇家!” …… 章氏亲自到来,把刺客带走之后,禇钰自打知晓徐胤是真凶之后就气怒无比的心就渐渐安宁下来了。 早上把荣王妃请到府里来时,他没有将拿下了一个刺客的事情吐露出去,是因为刺客不是他拿下的,要不要交代出来得问过傅真的意见。 而章氏派人来时傅真正好在场,那么只能说章氏有这个运气。 过往那么多年他跟杨蘸都私下往来不密,更何况章氏? 但禇钰相信,人交给章氏也是没有问题的。 因为在这件事上,荣王妃和章氏都应该算是受害者,是徐胤挑拨了他们婆媳的仇怨,荣王妃必定与章氏一样,恨不得立刻将徐胤送往刑堂接受惩处。 纵然他们婆媳也有不合,但荣王妃没有任何理由在此时拒绝章氏的做法。 禇钰对自己存在于荣王府的意义再清楚不过,从他记事时起,荣王妃就时常告诫他,身为禇家人,他的使命就是依附在她的身边,借助她的权势地位振兴这个家族。 而相应的,他也要付出绝对的忠诚和绝对的服从。 从这点上说,荣王妃之于他确实是有利益考量,可是正因为自己是荣王妃唯一选择的人,他也相信荣王妃对他是有情义在的。 如今关于他被徐胤刺杀之事,所有的努力他都做了,人证物证他也全都交给了荣王妃,他坚信荣王妃一定会给他一个交代,替他向徐胤讨回公道。 这份信心促使他无端生出了几份精神气。他撑了撑床铺,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位鲁大夫能药到病除,此时他竟然坐起来了一点。 “阿福……” 刚刚把家丁的名字唤出口,门外就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一串凌乱的脚步匆匆朝着他这房间走过来了,当中还夹杂着一些惊慌的声音。 禇钰惊疑把看向门口,房门却在这时咚地被推开了,荣王妃冷面如霜出现在门下,正气势汹汹朝自己走过来!而她身后还紧随着徐胤! 他讷然:“姑母……” 荣王妃走到他面前,却照着他脸上就是一巴掌:“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求月票) 第265章 让他写! 禇钰纵然是个汉子,此时也未曾料到会挨上这一巴掌,刚刚直着身子坐起来的他,顿时被掀翻在一侧。 他惊愕地抬头:“姑母这是为何?” “我养你多年,你如今倒好,竟瞒着我与他人勾搭!你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一面与我告状,一面又自作主张扯上了旁人,你眼里可有我在?你眼下速速修书,着人送去衙门撤诉!” 禇钰望着面前脸色阴沉的荣王妃,又看了看她身旁一脸漠然的徐夜,勉力又把身子撑起来:“姑母!徐胤谋杀侄儿,意图挑起您与世子妃之间的矛盾,那刺客便是徐胤行使阴谋的证据! “侄儿将他交给世子妃,也是因为世子妃同为受害者,徐胤心机如此深沉,只有将刺客交与大理寺,方能让他服罪! “姑母……” “你给我住嘴!”荣王妃怒道,“我早上我来的时候,你不将刺客交与我,而你却偏偏在我走之后交与章氏,看来你早已经与章氏沆瀣一气!你的话如何信得?” “姑母明鉴!我是禇家人,如何会舍姑母而亲近他人?姑母……” “不要叫我姑母!” 荣王妃一声厉喝,中断了禇钰的话语。 禇钰怔怔望着她,半晌才滚动了一下喉头。 荣王妃从他这里出去之后,怒气冲冲找来了徐胤问罪,如果一切都像他想的那样,那么此刻徐胤就绝不会如此安然的站在她的旁侧,荣王妃也绝不会还让自己撤诉! 可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想岔了? 荣王妃培养他那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让他忠心耿耿地跟着自己,让他能够撑起禇家门楣,在背后支撑着他这位王妃吗? 徐胤屡次要将他置于死地,荣王妃为什么会容忍徐胤折损自己的羽翼? 看来是徐胤的缘故了! 禇钰从来没有想到,徐胤竟有如此深厚的蛊惑人心的本事! 他沉下心绪:“……禇钰生死事小,徐胤包藏祸心,野心勃勃,王妃却不能不看清楚!” “拿纸笔来!” 荣王妃踩着他的话尾又是一声厉喝,仿佛他的话压根就不值一听。接了纸张之后她重重拍在他的床头:“给我写!” 禇钰是事主,章氏把刺客交与大理寺时,自然得用他的名义。而此时要撤诉,自然也得由禇钰亲自出面。 如今人已经到了衙门,还是章氏亲自遣人送过去的,他这边再慢一步,都不知道会再出现什么情况,她又哪里有耐心在这里听废话? 难道这些道理她不知道? 她要的是在荣王府的话语权,即使徐胤是砒霜,当下她也得冒险吞一吞! 禇钰望着面前的纸和笔,胸腔里如有热油翻滚。 怀揣杀心,意图置自己于死地的凶手就在眼前,可是唯一能够替他出头的荣王妃却逼着自己撤诉放过他! 他知道自己是站在利益二字的刀刃上,即使出于利益权衡,可是在禇家这个大家族里,当年并不起眼的自己还是经由荣王妃挑中到了王府,读书习武,入营为将,拥有了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他感激她! 他把她的每一句话都记在了心里! 所以从小她和永平就是自己眼里的神明,只要对他们不利的事情他绝对会阻止,而对他们有利的事情,只会不遗余力的相帮! 可他绝没有想到,他说如此敬重的人,却压根没有把他的性命与尊严放在眼里! 他把脸扭到了一边:“我不写!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您被他糊弄!” “你!——” 荣王妃咬牙切齿,却也不知该如何进行下一步。 太医说禇钰的情况已经好多了,那么将来还是可以替她效劳的,他执意不写,那自己也不可能斩了他双手吧? 徐胤道:“看来禇将军受奸人挑拨,对在下的误会很深。先前王妃的问话你还没有回答,你手中的刺客,为何没有先交给王妃?是谁在背后挑唆你?” 荣王妃眉头一蹙,遂想道:“这刺客是谁拿住的?” 禇钰怒目望着徐胤,片刻将双眼移开:“是我安排了人,拿下的!” 傅真每次来都是悄然潜入,并非堂而皇之地从前门进来,就连他请过来的鲁重阳也是夜晚才来给他医治。 禇钰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最起码他知道是傅真救了他,是因为傅真他才知道了一直被自己所信任的徐胤就是真凶,就冲这点,他也不能把她供出来! “你重伤在床,府中又无护卫,如何有能力擒住那刺客?”徐胤冷哂,“看来禇将军被奸人所害不浅。 “王妃对你有再造之恩,你竟然都为了掩护此人而背叛王妃,你真是罔顾了王妃这么多年以来对你的恩情! “你如此轻而易举就被人挑拨成功,那么王妃又还有什么怜惜你的必要呢!” 荣王妃听到这里脸色又青寒了。 她走到床前:“你三岁丧父,遭母遗弃无人照管,是我把你从冰天雪地里接到繁华的京师城内,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送你读书,教你武艺,一去二十余年,今时今日,你竟敢违逆我! “来人!给我捉住他的手,立下撤诉文书!” 门外立时蹿进了几个侍卫,不由分说将笔塞到了禇钰手中,然后捉住他的手提笔沾上了墨! 禇钰从小习武,为了不负荣王妃的期望刻苦勤奋,早有所得,此时。却全然无力抗拒这番暴力! 他抬起布满了血丝的双眼,咬紧牙根发出质问:“我若撤诉,几度遭人谋杀的冤屈便再也无法申诉!王妃此举,是要取徐胤而舍弃我吗?!” 他字字发自肺腑,个中忿意直击荣王妃胸腔。 到底也是付出过二十多年心血的人,真要做得如此不留情面吗?她有瞬间凝默。 徐胤道:“禇将军这是在要挟王妃吗?你所有的一切都是王妃赐予,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是王妃的半子,你不过是他的族侄,便是取我而舍你,你又当如何?你又能如何?” 一席话将荣王妃的底气又激了上来! 禇钰是他一手打造出来的,除了自己之外,他还有什么?离开了自己,离开了王府,他什么也不是! 所以徐胤说的对,就算她这么做了又怎么样?禇钰有什么资格跟她放这种话? 她沉声道:“让他写!” 第266章 你运气实在不太好 禇钰的手被捉了起来,他圆睁着双眼看向眼前吐出这冰冷三个字的荣王妃! 他身体在下意识的抗拒,但这样引来的却是侍卫们更加暴力的钳制! 他还有伤在身,不过刚刚才从鬼门关回来,而此刻被他仰望敬重了二十多年的荣王妃仿佛丁点都看不到,也完全想不起来他还是个病人! 低头看着紧紧握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掌,忽然不知哪里冒出来一股力气,使他蓦的一下掀翻了钳住了自己的侍卫! “无非是让我屈服,——好,我写!” 因为这剧烈的动作,他腋下伤口处快速晕开了一片殷红。 但他浑然不顾,左手按住面前的纸张,右手则颤抖着写起字来! 这样决绝的禇钰,是荣王妃不曾见过的,她情不自禁皱了皱眉头。 但未等她思考更多,禇钰已经弃了笔,自床上翻爬下地,跪在地上,将快速写好了的文书举高在她面前! “我禇钰受王妃多年栽培,本待肝脑涂地以报恩德,无奈王妃却只稀罕这份文书,既如此,禇钰今日就如王妃所愿!” 说完他将文书拍于面前地上,又照地磕了三个头! 待他抬起头时,一双眼睛已殷红如血。 荣王妃隐约猜到了这三个磕拜意味着什么,她心头一震,上前待要斥责,却见徐胤先行一步拿起这文书来,迅速看了两遍,即唤来侍卫:“即刻送去大理寺!就说是误会一场,让他们把人放了!” 荣王妃抿紧双唇,也想要斥责徐胤僭越,可眼前不受控制的事情那么多,她一时却不知该自哪里下手了,再看了一眼面前被血染红了半边衣裳的禇钰,她狠狠一咬牙,阴沉脸走了出去! 下人跟上来:“敢问王妃,可要为禇将军请太医?” “随他去!” 荣王妃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槛。 不过是让他立张文书撤诉而已,他倒矫情上了!就算徐胤是凶手,不是没被杀死吗? 养他二十年,倒把他养得连点委屈都受不得了!大局为重的道理都不懂,竟专挑这节骨眼上给她添堵! 先给他几分颜色看看,回头他才知道怎么学乖! 她就不信,他禇钰还能硬着起这身骨头,真敢跟她唱反调?! 徐胤待荣王妃走后,站在门下深深看了眼禇钰,使了个颜色给随行之人。 荣王妃与徐胤这一来一去,注意力都在禇钰身上,谁也没有留意到禇家侧巷里停着的这辆马车。 三个人喝了一轮茶,郭颂他们就回来了。 “将军!荣王妃从禇钰手里拿到了撤诉文书,已经有人拿着前往大理寺衙门了!” 傅真抬头:“禇钰呢?” “方才荣王妃吩咐侍卫胁迫他写文书,他已经失血昏过去了!” “荣王妃没管他?” “没有。”郭颂摇头,“连大夫都没请!” 傅真凝默,不过脸上却没有意外。 裴瞻道:“看来这是让你给算到了。” 傅真没接他的话,立刻吩咐下去:“速把鲁大夫带过来。再去禇家探探,没什么异常的话,我们进去看看!” 郭颂退下,她又看向车厢里两人:“你们谁安排人跟章氏报讯?” “让梁亭去!” 梁郴示意车头坐着的护卫。 荣王妃已经被徐胤拿下,大理寺那边只能看章氏的手段了,这件事情梁家和裴家都没有正当理由公开插手。 鲁重阳因为就在附近住着,很快就被带来了,郭颂来禀报:“需要留的人在这家院墙外!” 傅真下车:“几个人?” “就一个!” “从后面进!” 傅真说完回头看了车厢里两个男人一眼,旋即下了车。 而两个男人当下也默契地给了护卫们眼色。 荣王妃浩浩荡荡来过这么一趟之后,禇家气象越发萧条了。为数不多的几个下人正在禇钰房里,围着已经被抬上床的他焦急施救。 傅真带着鲁重阳跨进门内,众人便俱都吓了一跳,还没做出来更多反应,郭颂他们已将所有人都圈在了一处。 “带出去,看守好!” 傅真下令之后,即将鲁重阳带到了禇钰床前。 禇钰胸脯急促起伏,面色潮红,牙关紧咬,双眼大睁地望着到了跟前的傅真,如若一条脱水的鱼。 傅真让鲁重阳先上前施救。直到那风箱般的抽气声渐渐平息下来,郭颂他们也已经从圈住的禇家下人口中得知了全部经过。 傅真听完走到床前:“看来禇将军运气实在不怎么好。” 禇钰双唇咬出血,到底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他本也是条威武的汉子,此刻眼角也盈出了两滴清泪。 傅真没再多说什么。拍了拍鲁重阳的肩膀,示意他用心,而后就走到了门下。 禇钰道:“请留步。” 傅真在门槛下回头,只见他双目幽深如海,喉头滚了又滚:“大恩不言谢。若我禇钰还能活着走到太阳底下,定来寻你报今日之恩。” 傅真顿了下:“你先养伤。” 禇钰咽了咽喉头,又道:“我将来,该如何寻你?” 傅真想了想,从荷包里掏出个宁家铺子出的铸钱:“你若想见我,拿着它上万宾楼找苏掌柜便是。” 从前梁宁就清楚的知道禇钰不是他们这个圈子的,荣王妃一朝为妃,权欲膨胀,竟想出从娘家族亲里找出个隔了不知多少层的禇钰来栽培的主意,这样的禇钰能得到多少尊重?在遇到荣王妃之前他一无所有,到了荣王妃身边之后,这个女人就一手主宰了他的生命。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荣王妃,包括从记事起,跟随在永平身后,成为她割不掉的尾巴。 在禇钰看来,这是他回报恩情的一种方式,可是荣王妃会从利益考量而收养禇钰,那么在利益冲突的时候,舍弃禇钰也是意料中事。 从禇钰说出他对荣王妃有多信任那刻开始,傅真就预料到了这个结局,只是若不亲身经历,禇钰是永远不会清醒的。 这案子是傅真在操演场外偶然撞见,后来助推了一把才有了今日结果,就凭禇钰始终没有把逮住刺客的人是自己向荣王妃交代出来,她伸这一把手,也算值得了。 第267章 你不怕遭报应吗? 傅真回到马车上,梁郴捧茶问了句:“禇钰伤势重不重?” 傅真摇头:“有鲁重阳在,没什么问题。不过心里的伤就难说了。” 禇钰背负的东西,是他们都没办法感同身受的,但背叛的感觉大家这年岁却都懂了。荣王妃认为禇钰只是她的工具,她的所有物,可禇钰到底是人。 裴瞻问:“接下来该如何?” 她看了看逐渐西沉的日光,说道:“回府吧。徐胤那边交给章氏,禇钰这里则交给鲁重阳,我该做的已经做完了。” 禇钰这案子本就是徐胤撬动荣王妃与章氏矛盾的一场局,跟傅真他们都无关,徐胤还留了人下来,便说明随后还要挖掘清算,若他们再停留下去,必将引火烧身。徐胤的伪善面目已经撕开给荣王妃和章氏以及禇钰看过,今日过后,他们各自如何抉择,都将是因果使然。 这二人都没有意见。 梁郴问傅真:“那你还回梁家吗?” 因为突来的这个事情,好好的一个宴请也没尽兴。 傅真当然想回去,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都想呆在梁家住上十天半个月再说。 但裴瞻说道:“我出来前母亲说今日睦哥儿生辰,嘱我们俩尽量回去吃饭。” 傅真闻言,看向梁郴:“索性你也一道罢。” 裴瞻道:“他不去,他说了,还要回去收拾瑄哥儿的。” 梁郴本来就没打算去的,徐胤留了人在禇家,他正琢磨着如何处理此事,一听这话他即指着裴瞻问傅真:“你看看,你看看!他这像是欢迎我去作客的样子吗?” “你也没少来!……” 同生共死过的哥俩开始就地斗嘴…… 梁郴到底回了家,傅真也留了陈顺在禇家这边,回府路上就琢磨好了送什么礼物给裴睦。 梳洗一番,更衣出来的时候,就见裴瞻理所当然地把锦榻又给拾掇齐备了,事已至此,傅真对此已没什么好说……但求接下来相安无事。 裴睦如今也在营中担了个小职位,每日里勤勤恳恳上差。毕竟留在家里风险大,万一哪里惹到了嫂子不高兴,他得被发配到边疆二十年。 今日他满十七,裴夫人亲自下厨,平素各管各的一家人,今日得坐下来吃顿饭。 不过这么大的孩子了,这样的日子必定还有应酬,饭桌上大家吃饭为辅,说话为主。 傅真让人去库房里找了副金镶玉的马鞍给他,他欢喜得不得了,主动说起来:“听说嫂子外祖家在徽州,过几日我要奉命去前军都督府办趟差,途中需在徽州停留一晚,不知嫂子和宁伯母可有什么话要捎的?我可以代劳。” 这话倒是让傅真听进去了。 宁老爷子虽然说没有兄弟家人了,便是有旁支族人关系也远了,却有不少故交还在,好些人在老爷子过世后还关心着宁夫人,时而会捎人来信问问,宁夫人逢年过节也会交代当地的掌柜代为探望。 也许这个机会宁夫人还真用得着。 她说道:“先谢过!我明日去问问母亲再回你。” 裴夫人连忙道:“明日我陪你去,好久没见你母亲了,我去找她唠唠嗑。” 裴家这边其乐融融,大理寺这里则刚刚消停。 章氏把刺客交到大理寺之后,就紧锣密鼓地催促审问起来,还没审出什么眉目,禇钰撤诉的文书就到了。 章氏闻讯之后自然不干,因为章家也是受害者之一,如今案犯在手,如果不查个水落石出,章家便要继续背锅,再无洗清的可能了。 章士诚因此被贬,后又与何家其冲突而上了两腿的事,这口气也没办法出了。 章氏这个理由也算站得住脚,大理寺那边便不得不派人与禇钰交涉。半路上就遇到了从禇家出来的荣王妃。 荣王妃一听气不过,亲自前往大理寺与章氏对峙也是不可能的,便只能先回府,与徐胤一番商议,决定以替章士诚再谋取一个职位为条件,说服章烽,由他出面去大理寺把章氏给拉回来。 章烽自然是与章氏一条心,但是章士诚已经这个模样了,他本来就没什么前途,章家又还指望着他穿这么门楣,倘若不依,那不是从今往后张士诚要想再爬起来,几乎不可能了么? 章氏得到消息后立刻道了声“我爹糊涂”,便把来人打发了回去,仍旧向大理寺施压。 如此,大理寺只得将刺客严刑审问,只是对方咬死不出声,只承认自己与章士诚有私仇,为了嫁祸于他才选择了向禇钰下手。 章氏不信其不怕死,亲自守着审讯,无奈对方昏死过三四次,还是咬定主谋就是他自己。 夜幕降临之后,章氏从刑堂里出来,庑廊之下正好遇到了徐胤,她停步下来,咬牙冷笑了一声:“徐胤你好心计!下手如此之歹毒,就不怕将来遭报应吗?” 徐胤还未来得及回话,她就大步地走了出去。 徐胤凝眉望着她背影,直到她消失之后,他才深吸气转过身来,阴沉脸看了一眼幽深的刑堂之内,而后走下阶梯。 “去禇家!” …… 经鲁重阳医治了几日,其实禇钰感到自己明显在痊愈了,然而荣王妃给他的冲击实在太大,伤口被他扯开之后,还是让鲁重阳费了好一番功夫。 管家来禀报徐胤又来了的时候,禇钰刚刚喝完药,靠在床头出神。 听到徐胤这个名字,他涣散的目光瞬即聚拢。 “让他进来。” “爷……” 管家眼里都露出了不忍。 他是禇玉搬出王府之后就来到禇家掌事的“元老”,对禇钰和荣王府的关系再清楚不过。打从禇钰受伤以来,发生了不少事情,但也没有一件像今日这般锥心。 先前傅真进来的时候,虽然对他们都不很客气,但却也是他带来的鲁重阳救回了禇钰一命,这至少说明傅真不是坏人,而徐胤却绝非好人。 此刻禇钰刚被料理好,徐胤就又来了,这如何能让人安心? 谁知道他又来干什么! “去吧。”禇钰目光炯炯的望着钱。“他迟早都会来的,你也拦不住他。” 第268章 谁给你请的大夫? 徐胤在禇家门下站了没片刻,就让禇家的管家打开门,请了入内。 禇钰的房里充满了浓浓的草药味,日间他们来时被弄得凌乱的房间已经被收拾整齐,禇钰靠在床头,目光平静中带点清冷地望着自己。 徐胤走到床前打量了他两眼,自行拖了一张凳子坐下来。 “认识禇将军这么多年,一直以为你是个本分之人,此番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禇钰道:“既然已经撕破脸,又何必拐弯抹角?你还来做什么,大可直言。” 徐胤扬唇:“你知道因为你这样一番闹腾,我与王妃给你善后,费了多少功夫吗?” 禇钰哂道:“倒成我的罪过了。这不是你一手炮制的吗?你才是罪魁祸首。你对我刮目相看,我倒想问你,徐胤,你是一直以来都这么无耻,还是在成为王府的姑爷之后,才变得无耻?” 徐胤身子微微后仰,轻垂的眼帘底下也透出来一丝凉意:“看来王妃驯服人的本事不行,二十余年了,还是没让你明白什么才是绝对的忠诚。 “知道你为什么会落得今日之境地吗? “是因为你看不清自己的位置,没明白自己的身份,你不过是个工具,连个棋子都算不上。 “即使今日你不被抛弃,将来也总有一日会落到这境地。” 说到这里,徐胤从袖口里掏出一封信,抛到他的被褥上,“这是我截回来的信件。在你重伤生死未卜的那几日,王妃已经着人前往禇家物色新的子弟了。 “你从来就不是不可替代的。” 禇钰望着清晰呈现在面前的字迹,放置在被褥上的双手逐渐蜷了起来。 “那又如何?”他看向徐胤,“你是想说,你比我值钱吗?” “这世上没有什么永恒的关系。今日我是你的敌人,来日未必就不能成为你的朋友。”徐胤眯起双眼,“如果你不再那么死心眼的话,也许我可以让你变得值钱。” 禇钰哂笑:“你觉得我应该相信一匹恶狼的话?” “为什么不能?”徐胤挑眉,“无毒不丈夫,当匹恶狼有什么不好?你可知道,荒漠上的狼群,往往能够所向披靡。像你这样所谓的老实本分,只会像今日这样,有栽不尽的跟头。” 禇钰望着他:“你对荣王府,到底怀着什么目的?为什么要设下这样的阴谋,挑拨他们婆媳的矛盾?” “你为什么不认为我是想除去你?不认为我是冲着你来的?” 禇钰漠然望着前方:“你机关算尽,又岂会把我这样的人放在眼里?我对你来说,又怎会构得成威胁?” 徐胤击掌:“看来我没有看错人。你只是愚忠,并不是愚蠢。” 禇钰凝眉:“还兜什么圈子?你到底来干什么?” 徐胤道:“昨天夜里那个刺客,是谁帮你抓到的?” 禇钰收回目光:“我不是说过了吗?是我早就有安排。” 徐胤低笑了下:“王妃是傻,但我不傻,你应该知道糊弄不了我,又何不把实话说出来呢?” 说到这里他渐渐敛色,站起来走到床前:“昨夜我来这里的时候,是否正有人在你的房里?” 禇钰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难道你是前来自首,承认这一切事情都是你干的?——” 话音刚落,他就猛的一声闷哼! 因为就在这当口,徐胤突然伸手压在了他的伤口处! 禇钰倒吸了一口冷气,死死地把这只手扼住,但奇怪的是,他竟然没办法将这个读书人给一举掀翻! 徐胤目光从禇钰脸上渐渐往下挪到他的伤口处,目色变得阴寒:“最近这段时间,你恢复的倒不错。 “日间流了那么多的血,按理说你此刻应该躺下来,可是就在王妃没有给你请太医的情况下,你不但伤口全部包扎好了,换了药,止了血,而且还能坐起来,看上去精神还不错。 “是谁给你请的大夫?” 禇钰从未与徐胤交过手,从前只觉得他温文和蔼,对永平很细心温柔,又才华横溢,是自己万万比不过的。 直至今日方知他竟是如此人面兽心,恶毒到如同魔鬼! “我为何要告诉你?你莫非能杀了我吗?”禇钰咬牙,“你能哄得了王妃一时,能哄得了她一世?就算我对她再无用,你若再对我下毒手,你说她会不会有唇亡齿寒之感?会不会还肯冒着被反噬的风险容忍你?” “老爷!”这时候门外又传来了管家的声音,“世子妃的人往咱们家这边来了。” 徐胤闻声凝眉。 禇钰看了一眼他:“拜你所赐,我这小屋子,今日可真是热闹。” 徐胤将手收回去。刚才面上的从容不见了。 他说道:“我若要再杀你,根本就不会再亲自来了。我就问你一句话,你还想不想留在荣王府?” 禇钰哂道:“这关你什么事?” “如果你不想留下来,我可以给你铺一条路,让你从此摆脱荣王妃的控制,去过你自己的日子。” 禇钰道:“你会这么好心?” “我当然不会白白帮你。”徐胤道,“只要你告诉我,背地里撺掇你的人是谁,我徐胤说到做到!” 他不知道章氏也跑过来干什么?但是此时此刻徐胤并不想跟她对上。 大理寺那边不会给他带来太多困扰,相反却是躲在禇钰身后操纵着这一切的人,才让他感到不安。 第一次有人让他摸不着头脑,并且还实打实的打到了他的痛处,今日让他一招接一招地应接不暇。 他必须找出这个人来! 哪怕是施舍一点甜头给禇钰! 禇钰紧抿双唇不语。 “你不信我?” “你极度想谋害我的性命,我为什么要信你?” “我方才说过,没有人永远是你的敌人。这一次你可以选择相信我!” 禇钰又哼了一声。 “你能给我的,我相信世子妃也一样能给我。你觉得我是告诉你好些,还是告诉他可靠些?” “禇钰!”徐胤沉脸,“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章氏女流之辈,而我是实权在握的朝廷重臣!” “要我答应你也可以,但我就这么走了却不甘心。”禇钰望着他,“我不甘心被当工具。你应该知道,世间没有一个堂堂男儿,可以像今日这样被羞辱!” 徐胤凝眸片刻,轻挑眉头:“那你想如何?” 第269章 将军欲擒故纵? 禇钰望着他:“我还想留在荣王府,我想缓和与王妃的关系。” 徐胤道:“你还不舍得离开?” 禇钰缓缓沉下一口气来:“我被当了二十多年的工具,不是因为我没有野心,而是因为我不想去争,我情愿被姑母差遣。 “可既然她对我全无情义,那我为何不争?我要留在荣王府,直到得到我应该拥有的一切。” 徐胤听到这里目光微闪,他接连打量了禇钰几眼,缓声道:“这是你的心里话?” 禇钰侧目:“我今日落得这个境地,就算有这样的想法,难道不应该?” 徐胤笑了,他身子后仰:“太应该了!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还没有愚忠到极致。” 说到这里他敛住笑容,深深望过去:“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可以满足你。不管你是想继续留在王妃身边,还是想要升官发财,对我来说都不是难事。 “当年你与章士诚职位之争,王爷把手上之将职给了章家,我知道这一直是你心中一根刺。如今何大将军麾下腾出来一个守备不是问题,等你伤好,我可以担保你能立刻上任。” 禇钰深深望着他:“我想荣王府里每个人,包括永平在内,没有一个人想到你竟然有如此弄权的本事了吧?” 徐胤眉头紧锁:“这些与你不相干。你想要的权和利都少不了你的,如今你只需要告诉我背后那人是谁!” 禇钰笑了:“可惜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徐胤双目陡然变得锐利,他忽一伸手锁住了禇钰咽喉:“你玩我?” 禇钰顿时呼吸不畅,脸色逐渐憋红:“信不信由你!我确实不知道他是谁,他从始至终蒙着面孔,神出鬼没的……” 徐胤凤眼如刀,手下又加了几分力道:“还在跟我兜圈子?你唯一的倚仗不过就是荣王妃,而她如今唯一的助力就有我,你可知就算眼下我杀了你,你这条命也是白送了?!” 禇钰脸皮已经发紫,他紧锁着徐胤的手腕,大口地喘着气:“你就算杀了我也没用!你自己好好想想,换成是你来做这件事,你会露出自己的面容来吗……” 徐胤手指骨节已经掐得泛了白,眼看得禇钰双眼已经上翻了,他才把手松下来。 如果是他,他的确不会轻易暴露自己,因为等他暴露之后,对方已经死了。 但这样事情就更奇怪了,不是吗? 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他问:“他第一次找你是什么时候?” 他眼不错珠地盯着禇钰,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禇钰歪伏在床上,用力地吸着气。直到气息平定,他才撑身坐直,说道:“是我受伤的那一日。” 徐胤眯眼:“受伤那日,你不是很快就被抬了出去吗?我记得,荣王妃当场就给你请了太医,你身边一直有人,而且你很快就昏迷了,他是什么时候接近你的?” 禇钰恨恨地瞪着他:“在我昏迷之前。我受伤被抬出场外,那是兵荒马乱的,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接近的我,总而言之,他从我身上取走了留在伤口里的武器。” 徐胤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下来。 事情发生的当日,徐胤虽然为了避嫌而没出现在现场,但手下的人后来都跟他事无巨细的禀报过了。 禇钰被抬下去后就被停放在操演场不远处的茅棚里等待救治,那是的确谁都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意外,那时确实十分混乱。 也因为这样,他手下四个护卫才会追踪同时伺机下手的章氏的人。 关键奇怪的是,追踪过程中,章氏安排向禇钰下手的人竟然不知所踪,导致禇钰这边他的人无暇顾及。 所以当时有心之人的确有机会去往禇钰身边。 而从太医那边得知的消息,禇钰的伤口里也确实没有了那枚袖弩箭。 凝思片刻,徐胤又看向禇钰:“这么说来,他再次来寻你的时候,是你苏醒之后? “我记得自从永平提出要辞掉太医之后,太医对你的伤就没那么上心了。 “即便如此,你却还是苏醒了过来,并且伤势还在好转。看来这也是他的功劳。” 禇钰后槽牙虽然咬得死紧,心里却不能不佩服他心思之敏捷。但转而他五指又攥紧了手下的被褥,傅真诚不欺他,永平果然辞过太医,果然在她们母女的眼里,他的性命贱如草芥! 心头血往上涌的时候,他的肩膀又被推直起来了,徐胤居高临下望着他:“他拿走的那枚袖弩箭,为什么会出现在王妃的手上?他找到你,做下这一切,是什么目的?” 禇钰问:“你觉得他会告诉我吗?” “那你为什么会听他的安排?” 禇钰更是刺耳的笑起来:“我如今连你都奈何不了,你觉得我有能耐反抗得了一个在暗处死死盯着我的人吗? “是他告诉你,凶手是我?” “不然呢?” 徐胤凝眉望着他,不再言语。 如果禇钰否认,他一定会觉得有鬼,但是这一系列问题回答,他却找不到破绽。 最有力的一点就是,仅凭禇钰自己是完全不可能完成这一切的,他的身后一定有人,而且是很厉害的人。从而他也就完全有能力控制住禇钰。 这次环顾了一圈屋里,他没有再问,走出门来。 禇钰望着的背影消失在窗外黑夜里,而后才将幽深目光投向屋角另一方漆黑而不见五指的角落。 …… 连冗在禇钰房门外等到徐胤出来,一路无话,直到走出禇家后进了马车。 “老爷似乎还没把话问完就出来了。” “因为用不着再问了。”徐胤放下车帘,大半张脸隐在黑暗里,“如果他说的属实,那他不会知道更多了。如果他在撒谎,那他也不会再吐出半句实话。” 说到这里他微微侧脸:“派出去的人已经在禇家四周埋伏好了吗?” 连冗点头:“已然安排妥当。” 徐胤默然望着前方,不再言语。 其实在来之前,事情他已经猜的差不多。唯一的收获是,背后撺掇的人,竟然在事发当日就已经出现了。 这到底是什么人? 如果是不相干之人,不可能会在禇钰身上费这么大力气。 如果是相干之人——那他徐胤自认到目前为止,未曾与任何人结仇,哪怕是荣王府里的人惹出来的麻烦,他也每次都很及时地抽离了出来。 那么到底会是谁,不但会知道他是凶手,而且还在背地里针对他? 事情很明显就是冲着他徐胤来的。 有人想要扒他的皮,想借禇钰的手,把他伪善的面孔撕去,是谁这么恨他? 徐胤想不出来。 这几年他的路走得可谓顺风顺水,每一步稳打稳扎,说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也不算很过分,但禇钰这事却让他忽然有了紧绷之感,抑或说,是有失措之感。 这个隐藏在暗处的人,处处透着把他当仇人的味道,可这些年明明他极力经营口碑,自认没有哪里做的不妥当,哪怕是朝上面临利益之争,他都总是适时退让,连帝后都夸他有风度,那么,他怎么会结仇呢? 这个人为什么会在第一时间知道他是凶手?并且抢在太医给禇钰医治之前把那枚袖弩箭给拿到手? 换句话说,他怎么知道如何弄出伤口里的武器? 徐胤忽然意识到,这个人不但在针对他,而且对自己还有一定的了解,至少他知道使用袖弩的人就是他徐胤的人! 谁能做到这一切呢? 了解他,并且手段还这样厉害。 他眼前不知怎么就划过了前番在白鹤寺夜里出现的、用匕首来试探荣王父子的刺客。 那刺客是谁?至今都没有定论。 但那把匕首本来应该在梁宁手上的。 这件事情很奇怪。 跟禇钰背后这个人同样奇怪。 不是吗? 这层不安感使他心绪浮动: “连冗!” 正在倒茶的连冗被这突来的一声惊得手抖了一下,茶水溅出来,还几滴落在徐胤衣袍上。 徐胤却浑然不顾,如海的目光望着他:“大理寺那边,须想尽一切办法下手!” 连冗微顿:“今夜?” 徐胤双层紧抿:“越快越好。” 他无法想象被逮去的护卫落在对方手里的那一夜发生了什么?虽然这些人每一个他都很放心,不会有任何人将他泄露出去,可这暗中的人他却不能不防。 毕竟,他连死去了六年的梁宁年手上那把匕首都能找出来,那么一切都不好说了! …… 也不是没有同时在一间房里睡过,但今天夜里的傅真看着心安理得坐在灯下看兵书的裴瞻,却尴尬到做什么都觉得刺挠。 她是个血气方刚的大姑娘啊!任谁看到这么个大小伙子大晚上地就坐在自己眼前,披着袍子,露着脖子,都没办法淡定的吧? 宁夫人给她打造的八步床很大,那也大不过一间屋子去,他就坐在帘栊下,这进进出出的,影子老在眼皮底下晃悠,想看不见也不成! 何况傅真当初刚进门的时候,还被他忽悠着接下了这劳什子中馈,白天她都忙自己的事儿,晚上舍不得得负起主母责任。 是两人一东一西,中间只隔着条案,这就更让人坐不住了。 看了几页帐,不知怎么的,纸上的字全都变成了大小伙子的眉毛眼睛嘴,傅真看着烦,啪一下把账册合上,环起了双臂。 “喂。”她道。 裴瞻不为所动,继续慢吞吞翻着他的书页。 傅真便敲了敲桌子。 对方终于撩起了眼皮:“什么事情?姑姑。” 傅真像是踩着了弹簧,立刻跳了起来。 远处正在收拾铜盆的紫嫣原本听到那声姑姑惊讶的抬起了头,待见傅真已到了裴瞻身边,便抿嘴一笑,仿佛心领神会似的端着盆子走了出去。 还贴心地把房门给关上了。 傅真看向旁边,正好对上了一双柔软如月华一般的目光。 她旋即道:“跟你说过了,不要再叫姑姑!” 裴瞻瞄她:“小时候我不肯叫,你心里耿耿于怀到现在。我如今改过自新,你怎么反而不让叫了?” 傅真坐下来:“你心里记着我是长辈就行,用不着挂在嘴上。” “我要心口如一。” 傅真瞥他一眼,端茶道:“专跟我唱反调?” 裴瞻把双唇抿住,不再说话。 他又不傻,调皮也要有分寸的,再不老实点,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傅真见他闷不吭声又翻起书,这才把目光收回来。 余光却瞥见被晚风撩起的他的袍袖,白色的丝袍之下,他麦色的肌肤若隐若现,臂膀胸腹的肌肉起伏连绵,简直宛如广阔无垠的大漠沙丘。 唉。 真无耻。 裴瞻把书合上:“我便是故意叫了你两声姑姑,你也不必为此烦恼。毕竟我内心里,是从来没有把你当姑姑的。 “但是你依然要叫我瞻儿,我也不介意。” 裴瞻看到她在旁边,心里就美滋滋的。瞻儿不瞻儿的,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傅真睨他:“你想多了。我只不过是刚刚想起来,方才敲桌子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 傅真伸手提了提他敞开的衣领:“你这穿了跟没穿有什么区别?要是不想穿,我帮你脱下来。” 她说着就将他衣领子往下撸。 裴瞻身形微滞,双手立刻压住了衣服! “怎么了?”傅真挑眉,“该不会是欲擒故纵吧?” 裴瞻脸颊泛热。 谁跟她欲擒故纵? 他本来赌她纸上谈兵,平日嘴上口花花,但并不会真上手,能够勾引得她多看几眼就很满意了。 哪里会想到她不但上了手,并且扒起他衣服来竟还如此自然自如? 真让人不能淡定! 傅真看着这只烫熟了的虾子,扬着唇,又道:“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还是痛快点,脱吧!” 裴瞻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然后拖来旁边的袍子,老老实实地穿好。 他爷爷的,这局他竟然输了! 傅真一声哼笑,起身大摇大摆走了两步,又回身停到他跟前,弯腰凑近他:“玩不起,今后就好好穿衣服,少整那些没用的!” 裴瞻望着满脸洋洋得意的她,长臂一伸,便迅雷不及掩耳地将她扣进了自己怀里:“好,那我就整点有用的!……” (大家过年好!) 第270章 不生气了好不好? 傅真猝不及防往前栽,猛然间抬头,裴瞻一张脸在眼前放大,他连忙伸出双手撑住他的胸。 “你大胆!” 裴瞻道:“你怎么知道我外号就叫裴大胆?” 说出去的话,气息落在她雪白的额头上,又扑弹了回来,以至于下巴上又热热的,让人一阵酥麻。 本是负气之举,裴瞻此刻箍在她腰上的一双手却收不回来了,他微微抬目,打量着这张近到连细微的绒毛都看得见的脸庞,忽然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劲,推着他俯脸下去,快速地在这光洁而雪白的额头上印下了一吻。 傅真被他的狂妄给惊住了! 他不但敢抱她,竟然还敢亲吻她?! 反了天了! 额头上一片灼热,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给烫过,这怎么使得?这怎么使得! 她浑身大震,下一瞬右膝抬起来,陡然用力,痛击在他的胸腹之上! 裴瞻满腔情意困于胸中,十多年过去,也不过到今日才放任自己沦陷而已,同样不曾提防她会这么快出手,当下还没来得及分辩什么,他就被打得顶着一脸莫名的红晕倒在了榻上! “我让你大胆!让你叫做裴大胆!兔子都不吃窝边草呢,竟敢对姑奶奶我上下其手,看我不打死你个小兔崽子!” 傅真扑上去将他捶打。 她气死了! 真的气死了! 曾经她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没想到今日被鹰啄了眼,鹰沟里翻了船,竟然让这小子给吃了豆腐! 她不打死他才怪! 当下拳头捶得梆梆响,外加巴掌扇在他肩背上的啪啪声。 裴瞻着实挨了几下,一开始还蜷着手脚用于躲避,后来索性翻了个身,趴在榻上,一声不吭地任凭她打。 只是背对着她的脸上,贱贱的笑容越来越明显。 还好,只是打骂而已。 只要并没有拔刀子杀他,那就不怕! “将军,少夫人!” 傅真打累了的时候,翻坐在一旁,手指着裴瞻,气哼哼的要说话,紫嫣就在门外扣起门来了。 傅真以为她是听到了什么动静前来劝架,叫她回去,紫嫣却道:“是陈顺回来了!说是有要紧的事情跟将军和少夫人禀奏!” 听到是陈顺,傅真臊意尽褪,立刻从榻上翻了下地,一面披袍子,一面冲过去开门:“人呢?” 陈顺就站在院子门口,看起来的确挺急的,正踮着脚在门口张望。 傅真跨出门去,裴瞻也跟着出来了。 “禇家又有什么情况?” 傅真绾着头发问道。 陈顺看了一眼他们俩这浑身上下衣衫不整的模样,立刻把头垂下:“徐胤方才去禇家了,禇钰有话跟少夫人说,他让属下来传话!” 傅真顿了下,迅速道:“禇钰是怎么应对徐胤的?” 陈顺遂道:“徐胤逼问禇钰刺客是谁拿到的,禇钰说,是蒙面人!” 接而他便把徐胤到来之始末一五一十全给说了。 傅真看了眼裴瞻,当下招手:“更衣!走!” 裴瞻断后,使了个眼色给陈顺:“外面等着!” …… 徐胤会去禇家这是傅真早就预料到的。今日他被禇钰杀了个措手不及,一定会秋后算账。他也一定能想到禇钰背后还有人。 禇钰如何应对徐胤的就显得十分关键。毕竟他曾经那么信任荣王妃和永平,今日在荣王妃面前伤透了心之后,到底有没有醒悟,傅真还没有看得十分明白。 但他既然在徐胤面前隐瞒了自己,只说是蒙面人,那这一趟就还去得。 “徐胤走了之后,禇家四面都被他设下了埋伏,现在要进去不是那么容易了。 “不过,禇钰给出了一条路。” 到了禇家外头的胡同口时,陈顺指了指禇家东侧的一座院子:“这户人家近期出了远门,他们家的院墙底下跟禇家有道小门相通,可以避开耳目进去。” 傅真和裴瞻跟随陈顺到了院子里,果然院墙旁的石榴树底下有一座门,门是锁着的,陈顺使出工具一撬,锁就开了。 几个人鱼贯入内,到达的地方乃是禇家东院,果然一路十分顺畅。 禇钰房里点着一盏灯,灯光微弱,陈顺打了个信号,屋里的灯光变灭了。 傅真他们趁黑入内,屋内灯光才又亮起来。 裴瞻在门下道:“你进去,我先在这盯一盯。” 傅真点头,绕过屏风到了禇钰床前。 禇钰已经坐了起来,看到她后便迫切地道:“你终于来了!”说完又望着她身后的门口:“还有谁来了?” 傅真道:“我兄弟!” 门口的裴瞻闻言,往里头看了一眼,摸了摸面巾下自己的薄唇。 禇钰哦了一声,没有纠结,直说道:“陈顺都已经跟你说了吧?徐胤先前已经来过了。” 傅真道:“你为什么要这样跟他说呢?” 禇钰眼光灼亮:“我记得你说过,徐胤与你有生死之仇。” 傅真没有吭声。 禇钰往下道:“你的大恩大德,我铭记在心。但恕我直言,你我素昧平生,你肯这般帮我,必然对徐胤也是有所图谋吧?” 傅真挑眉:“你想说什么?” 禇钰沉气:“这个仇,我想报。但我也知道,凭我自己是办不到的。我请你来,是想问你,如果我真的还能回到荣王妃身边,有没有什么事情,是我可以为你办到的?” 傅真望着他:“你为什么会想到问我这个问题?” 此刻的禇钰经过伤病折磨,体魄瘦得已不足从前七八成,但他的眼神却依然闪耀着辉芒。 禇钰缓声说道:“我恨徐胤,是他害了我。我想借你的力量报复他。但我并不愿意白拿你的好处,我想你或许能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这样我们能够做个交易,也算互利互惠。” 傅真望着地下,深吸气道:“那你恨荣王妃吗?” 禇钰眼神便变得暗淡了:“也恨。但不管怎么说,她给了我衣食,使我没能死在三岁的那个冬天,使我能够活到现在,还习得一身武艺,所以我不会报复她。 “前尘往事,就在今日一笔勾销好了。等到事情办完之后,我会远走高飞的,不会再给任何人带来麻烦。” 傅真听到这里,摸起了下巴:“但我也没有信心可以打击到徐胤,此人城府太深,而且我现在怀疑他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 “没关系。”禇钰道,“我也不一定非要取他的性命。我只要让他吃一记败仗,栽个跟头就好了。 “他已经相信了我的说辞,接下来我估计他会思索应对之策。你应该比我了解他,这层就交给你了。 “我所能做的,大概只能是荣王府这边。我毕竟在那里生活过许多年,有些东西我比外人会更了解。” 傅真听到此处,把摸下巴的手放了下来:“鲁大夫说你的伤还要多久能好?” “他说不再出意外的话,好好培养十来日,我便能下地行走。” 傅真点头:“其实徐胤身边那些护卫,都是他豢养的死忠之士,就算了刺客交给荣王妃,短时间内也不一定能审出什么来。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还要花那么大力气说服荣王妃吗?” “为何?” “徐胤想从荣王府得到一把碧玉扇子。这把扇子为荣王所有,只有荣王妃才有可能替他拿到。” “扇子?”禇钰凝眉,“有何特殊之处?” “据说是扇骨上刻着凤起梧桐图案,其中还有一只上古有烧焦痕迹的玉扇子。你可曾见过?” 禇钰眉头紧锁:“这样的扇子我非但没有见过,更是连听都没有听说过。他为什么要这把扇子?” “不清楚。不过,在永平被贬后,徐胤就唆使她把荣王妃找去了徐家,央求荣王妃去办此事。这把扇子对他来说,足见是比较重要的。” 禇钰沉吟:“我虽是禇家的人,但与荣王也有过不少接触。若我能回去,伺机打探的机会还是有的。” 傅真点头:“不错。所以你一定还是要回到荣王府……” “主子!”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了郭颂压低的声音,紧接着裴瞻回应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傅真凝眉:“什么事?” 郭颂便走进来:“徐胤嘱咐埋伏在禇家周围的人,突然撤走了!小的跟随了一段,发现他们去了大理寺!” “大理寺?”禇钰心一提。 “肯定是去灭口了。”裴瞻在门下懒洋洋地回应。 禇钰一听这声音,正想说怎么有点熟悉,傅真便接话说道:“没错,徐胤那般多疑,凡事不肯留破绽,知道了有我这样的人在背后盯着,他肯定睡不着觉,必须把刺客杀死。” 禇钰道:“那你不去阻止?” “留着对我们也没什么用了。他杀就杀呗!”傅真反而坐了下来,“大理寺牢狱岂是随随便便容人闯入的?他此举必定要冒不小风险,就算是得手了,把人杀了,也会留下痕迹,干嘛还要白费工夫去阻止,让大理寺的人去查他不好么?” 禇钰目光里浮现出一丝掩饰不住的钦佩。 但凡发生这样的事,十个有九个都会如他这般,想着立刻去阻止徐胤的恶行才是正经,可原来并不是跟恶人对着干就是好的,有时候一味的阻挠其实无意义。 面前少女年岁如此之轻,行事却又如此老练,思虑如此周全,跟随她去对付徐胤,岂不比他自己单打独斗要明智的多? 想到这里他便又看过来:“那把扇子,交给我。我不敢担保一定能办好,但是目前来说,我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 傅真扬唇:“那就这样说定了。另外,”她看看窗外,“你这院子防卫也太弱了,跟个筛子似的,谁都能来,在你养病期间,我先找几个人来给你看家护院,你看可使得?” 禇钰深深道:“这有何使不得?实不相瞒,我早就有此意。只是过往荣王府那边常有人来往,而我又自恃不曾与人结怨,故而不曾上心。 “自此之后,这院墙自然是得好好看守起来了!” 他能这般爽快,傅真自然是对胃口的。 当下把陈顺换了进来,让他领上三个护卫禇家把禇家看守起来,目的当然是防备徐胤再使坏。 出了院子,裴瞻坐在屋檐下已经顶了快一头露水了。 见傅真出来他起身道:“大姐出来了?” 傅真翻他个白眼,沿来路大步出门。 裴瞻悠哉悠哉在跟在身后:“你既然称我是你的兄弟,那我唤你大姐想来没什么不妥?” “叫姑奶奶!” 傅真瞪他一眼后上马车。 裴瞻跟进来:“姑奶奶。” 傅真背过身去,懒得理他。 一会儿她又把脸侧过来一些:“徐胤的人是真走了还是你使的诈?” “当然是真走了。我又不会骗你。” 傅真便一骨碌坐起来:“那你没有派人去大理寺看看?” 裴瞻睨他:“不是你说死了就死了吗?” 傅真踢了他小腿一脚:“他死了不可惜,你好歹去提醒一下大理寺的人,让他们赶紧去抓凶啊!” 裴瞻缩腿:“去了呀。郭颂带去的人就已经留在那儿了。” 傅真顿住,接而又踢了他一脚:“那你刚才不说?卖什么关子!” 裴瞻笑起来:“你又没问。你多问我两句,我肯定说。” 傅真无语,这下真的面朝窗户,不理他了。 裴瞻从袖子里掏出来两朵蔷薇花,伸到她的面前晃了晃。 傅真脸往后缩,看清楚后道:“哪来的?” 她在里头说正事呢,他倒是有心思风花雪月? “出来的时候在母亲的花盆里顺手摘的。” 傅真翻了个白眼。 裴瞻道:“好看吗?” “好看!” 他母亲种的所有花,都是他父亲亲自跟花匠拜师学艺帮着种好的,能不好看吗?! “太好了。”裴瞻凑过去,“那你能别生气了吗?” 傅真横眼:“你是说哪件事?” “哪件事都是。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先前咱们在房里那件事。” 他不提这茬还好,一提它傅真就没好气了! 她夺过来这两朵花,一把揉进他的嘴巴里:“小子给我听好!只有姑奶奶吃别人豆腐的份,绝没有别人吃姑奶奶豆腐的份,下次再敢乱来,我给你好看!” 裴瞻咬着花,索性将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她笑了。 …… (大章求月票) 第271章 她喜欢的胭脂 傅真回到府里,立刻打发人去梁家把方才的事情告诉梁郴,听到回话时才知道,原来梁郴也把护卫梁亭埋伏在了禇家,所以方才的事情他竟都已知情。 如此一来便好办了。 梁郴便去兼顾大理寺那边的情况,傅真仍盯着徐胤,禇钰那边则暂且养伤,等到他真有机会回到荣王妃身边也不急。 傅真让人在自己的床与裴瞻的榻中间竖了一道屏风,要不是自己从小就不习惯丫环陪夜,那少不得得让紫嫣她们守在身边不可。 好在这一夜无话。 裴瞻那边还算老实,躺下之后就没什么动静了。三更时才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这是早起去上朝了。 傅真五更时分起来,郭颂已经在院门外等候。 傅真走出去:“有什么消息?” 郭颂道:“大理寺那刺客被灭口了。” “真得手了?” 傅真一面捋着袖子,一面问道。 郭颂“嗯”了一声,“但没有死透。” 刚要抡起棍棒来走两下的傅真又把棍子停下来:“你说话能不能别大喘气?” 郭颂便道:“咱们提醒大理寺那边去的及时,埋伏好了,他们杀过来的时候武器走偏了,本来要正中心脏的,结果偏了两寸。人重伤,但还没死。” 傅真道:“那医治没呢?” “现在由大理寺那边接手了,只要能救活,应该不会让他死。但也要看他命大不大。” 傅真吸气想了想,又道:“徐胤那边又如何?” “昨夜前来刺杀的共有四个人,撤退的时候是全身而退。但在半道上却被梁亭截住了,其中两个被击伤。不过他们的身手很厉害,听梁亭描述,应该比大理寺内那个刺客身手更高强。” 傅真皱紧了眉头。“这姓徐的到底上哪儿找来的这么些高手?” 郭颂道:“一般像这种武功路数较为统一的护卫,绝不是短时间内凑成的,必须得长时间豢养。” 傅真认同。 这些她可太懂了。 然而徐胤身边的护卫一个比一个厉害,这就是他身上的疑点也越发突出了。 仅仅只是一个朝廷大员,完全用不着豢养这么厉害的侍卫。这种一看就是需要替豢养的主人办一些特别任务的。 而徐胤豢养他们,又是为了达成什么任务呢? “章氏呢?”她忽然想起来。 “自从昨天夜里审讯无果之后,章氏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什么动静。” 傅真沉吟片刻,然后舞动了一下手里的棒子:“徐胤接连碰壁,接下来一定不会再贸然出手了。我猜他会转为暗中调查禇钰口中的那个蒙面人。你让人盯紧连冗,去办这件事的人一定是这个姓连的。适当的时候不妨给点线索引诱引诱他,看看能不能让他们露出些马脚?” 郭颂垂首:“是!” 傅真抡起棍子来又要舞上几招,一抬头看到远处的裴睦一身戎装穿过小花园,猛的想起他将要南下路过徽州,便连忙架好了棍子,跑回屋里道:“快传早饭!吃完了我要找母亲!” …… 宁夫人上晌都在万宾楼。 裴夫人原要一起来的,皇后突然来人把她请进了宫中,便打发傅真一个人先来。 翻看账簿的时候,宁夫人听傅真说了来意,果然就动了心思:“那敢情好,你外祖父还有不少故交在徽州,这些年并没有来得及遣人前去一一探望,裴小将军这一去,倒是可以帮上我这个大忙了。” 傅真道:“可惜他公务在身,停留的时间不多,只怕也是无法一一前往。” “那不怕。”宁夫人道,“徽州有个三河镇,镇上有个冯员外,他是你外祖父的结拜兄弟。裴小将军只消去冯家拜望一番就好了。” 傅真道:“我琢磨着去个两三家都不成问题,倒也不见得只一个冯家。” “不,”宁夫人摇头,“别人倒罢,这冯家万万不可等闲视之。” “莫非这冯员外也家财万贯,与我们家生意息息相关?” “非也,”宁夫人说到这里把笔搁下来,正色道:“这冯家自然也是家底雄厚的富贾,可他除了是你外祖父的结拜兄弟之外,还于我们家有恩。 “六年前你外祖父突然病倒,是冯叔帮忙把宁家上下那么多铺子给稳住的,最后那些家产传到我的手上时,竟是一笔差错都没有。 “你要知道在那种情况下,哪怕咱们的掌柜忠诚,却也难防有心人暗中觑觎。他们想使个什么绊子,也是很简单的。” 傅真赞同:“能在那种时刻一心替我们着想的,果然是称得上有恩。” 宁夫人点头。 傅真想了想,忽又道:“是了,外祖父也是六年前过世的。” 宁夫人张嘴刚要回话,话到嘴边时她顿了一下,又点点头说道:“正是,那一年,对你我来说,真是发生了不少的事情。” 傅真留存的记忆里对宁泊池老爷子过世的时间较为深刻。他是在那一年的六月走的。那一年他也不过五旬出头,向来身强体健的他却在那年的四月突然之间病倒了。 “外祖父是什么病?” 老爷子的后事全都是宁夫人和掌柜们安排的。傅真对这些并不很清楚。 何况原先她身子不好,老爷子不肯让自己去看他,不愿过了病气。 宁夫人凝眉:“他是在码头接货的时候,遭遇了一场意外后落下的病。大夫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就是常常突然晕倒,然后总是呕吐,十里八乡的大夫都请过了,各种药方都试过,但是都没有用。” “呕吐?”傅真支起了身子,“会不会是中了毒?” “怎么会是中毒呢?”宁夫人望着她,“也不是没有人怀疑过这点,但如果是投毒,不应该拖上两月之久。如果有人投毒谋杀,一定会讲究速战速决,你说是不是?” 傅真对此无法反驳。 的确,没有人投毒会如此拖泥带水。 再说了,投入这么多时间投毒害他又是图的什么呢? 到最后宁家的家产一分没少的都又传到了宁夫人的手上。 而宁家除了家产,还能有别的什么可图呢? “大当家的,苏掌柜说今日有贵人宴请,想要一坛青玉酿待客……” 门口有帐房先生举着一张条子在叩门。 宁夫人招呼让他进来。 傅真便止住了话头,端起茶来喝。 目光不经意地飘向楼下,很快却被一个熟悉的身影吸引住了。 她放下茶杯,扶上窗台往下看了片刻,然后就转身走出了门去。 宁夫人在身后道:“哎,你去哪儿?” “去去就来!” 傅真头也不回地答了话,接而就飞快的下了楼梯。 守在下方的杨彤见状,连忙赶上来,刚要问她可要备车,却见她出了院门后脚尖一拐,就往东侧二层楼的包厢去了。 杨彤问:“少夫人,出什么事了?” 傅真停在罗汉松下,指着前方一间包厢:“你猜我刚才看到谁进去了?” 杨彤有点摸不着头脑:“谁呀?” “何群英。” “噢。” 杨彤恍然。 这个人倒是很久没被提起过了,自从徐胤背地里操控了禇钰被谋杀事件之后,当年暴打致死发妻的何群英就得到了重新被启用的机会。 后来倒了霉的章士诚纠缠了他一阵,最终以章士诚落败告终,何群英也消停了下来。最近的消息,听说他和他老子何焕与徐胤已然往来密切。 他想了一下说道:“小的去听听他跟谁见面?” 傅真环起双臂说道:“不用去了,我知道他跟谁见面。” 杨彤讶了讶:“谁呀?” 傅真睨他:“你家男主子!” 杨彤嘴巴又张大了一点:“是将军?” 裴瞻怎么会跟何群英私聚? 上回他老子何焕请裴瞻,裴瞻都不大爱给面子呢! 傅真又哼哼了两声:“不光有‘将军’,还有‘小姐’呢!” “少夫人您这话什么意思?属下怎么听不懂?”杨彤挠起了头来。 傅真便冲着庑廊那头仰起了下巴:“你瞧瞧,那不是‘小姐’是什么?” 杨彤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家丁模样的人正领着两个抱着琵琶玉箫的歌姬走过来了,而他们行走的目的地,正是傅真所盯的这间包厢方向! 杨彤惊讶道:“将军与何群英这种人私聚,而且还叫上了伶人?” 他难道不想要媳妇了吗他?! 傅真虽然处处都透露着最憎恨的人是徐胤,可是对于何群英这种杀妻的禽兽,她却也是从来没有给过一个好评价的。 一个大男人,竟然会冲着自己的妻子行使暴力,并且殴打致死,这能是什么好人? 裴瞻可是到现在连傅真的床都还没混上去,他竟然还敢叫伶人! 瑄哥儿还说他十年都混不出头,就这么样下去,怕是一辈子都出不了头了! 杨彤忍不了:“少夫人,你待我进去探探!” “慢着!” 傅真一把拉住他,杏眼一横:“去给我找套衣裳来,我要亲自去看看将军大人是怎么喝酒赏曲的!” …… 在自己家的地盘,乔装个打杂的那还不容易?傅真乔装个男人够呛,乔装成温酒端菜的娘子那还是不成问题的! 中年妇人的发髻一挽,灰帕子把头一包,脸上脂粉什么的全抹去,怎么素净怎么来,再把粗布衣裳一换上,谁能认得出她来? 厢房里道:“酒怎么还没来?” 傅真端上托盘就入了门:“酒来了!” 进门这一抬眼的当口,她就把屋里情形睃了个遍,当中摆着的八仙桌两旁,裴瞻和何群英对坐着,岸上已经摆着茶点,刚刚抬上来的菜肴正一道道地摆上另一端的圆桌。 才进来的两个伶人正在朝这二人行礼。 不愧是靠这个吃饭的,那小身板儿款款下拜,婀娜得就跟春天的细柳似的。 拜完之后,二人就开始抚弄起了乐器。 何群英问裴瞻:“敏之觉得这二人音色如何?” 裴瞻把目光从背对着这边的温酒娘子身上收回,一路绷着的脸忽而就松缓了下来。他挑眉道:“这些东西我不懂,但我相信你的眼光。” 何群英低哂一声:“我能有什么眼光?我又不常入风月场。不过跟他们学了些玩意儿罢了。” 说完他跟门下的家丁摆手:“裴将军没意见,留下来吧。” 旁侧的伶人听到这里,脸上顿时飞起了红霞,二人皆朝着裴瞻方向盈盈一拜:“奴家谢过裴将军恩典。” 何群英笑起来:“你瞅瞅,表子也是见人下菜碟的,你生的比我好,他们这一拜都拜得比方才养眼。” 伶人们的脸更红了。 何群英道:“行了。裴将军不是你们见过的那些烂人,好好奏你们的曲儿。” 说完他执起傅真递来的酒壶,给裴瞻斟了一杯。 傅真才不会傻到老在他们面前晃悠,以至于被留意到。递上酒壶之后她就退到帘栊外头站定,侧耳听着那边传来的声音。 “曲儿我听不懂,倒不如说说你今日把我哄到这里来到底有什么事?” 裴瞻端起了杯子,不动声色地嗅了一下杯壁上残余的胭脂香。 他记得梁宁身上鲜少有这样的香味,听老七他们说,倒并不是她不喜欢,而是从前她不会弄这些。被那些所谓的大家闺秀取笑过两回之后,她就懒得捯饬了。 原先的傅真是个地道的深闺小姐,对胭脂花粉自然精通,如何描绘妆容也甚有心得,因而如今的她操弄起这些也是得心应手。 今日这胭脂带着些许荷花的味道,原来她喜欢这个味道。也不知道宫里头的花儿粉儿有没有带着荷花味的? “我要不哄你,你怎么会赏这个面子?”何群英说道,“我痴长你几岁,少时虽然不曾一处玩耍,我与你哥哥确实相熟的,如今你哥哥没了,我总归还是把你当弟弟的。 “只是你与我们何家这些子弟却生疏了,我知我不配,今日却也斗胆要求你一事。” 裴瞻道:“你我两家不分伯仲,我能办到的事情,如何就能难得到你?你这话让何世伯听见,怕是要不高兴了。” 第272章 连打杂娘子的豆腐都吃 “这你就谦虚了。”何群英说道,“如今满朝武将之中,谁的锋芒能与你和少旸匹敌?” “那我的锋芒能帮你什么?” 何群英往前凑了凑:“一点私事。” 裴瞻斜了他一眼,把送到唇边的酒杯放下来:“私事我就不插手了。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干涉别人的私事。” “但这个事情跟你也有关系。”何群英说到这里把身子直起来,“我听说你新娶的夫人是宁泊池的外孙女,也正好是此间大当家的女儿。” 裴瞻扶着酒杯,看了他片刻之后,不动声色道:“那又如何?” “我在南边经营了几个铺子,今年开始转做桑蚕买卖,购置了一些田产,也正经开了工坊,如今第一批货已经出了,正打算走漕运北上,但一时间却找不到可靠又实惠的漕船,想请你和曾夫人求个方便,匀出宁家几条商船予我走一遭。” “你是要船?” 裴瞻挑高了尾音。 帘栊这边的傅真原本没有把何群英的话听得十分清晰,裴瞻这一回话,倒是让她听了个清清楚楚。 何群英仕途之上虽然起起伏伏,但也不是一般的官员可比,他如此郑重在此地设宴款待,傅真满心以为他是为了谋求官职上的利益。 不想他竟然是为了自己的生意! 他堂堂大将军府的嫡长子,哪怕不受宠,这宗子的身份也是摆在那里的,难道他还弄不到几条船吗? “如今这时月,南边的桑蚕茶叶还有粮食全都往北上涌,家家商号的船都是满的。 “我这才开埠,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船,就是找到了,价钱也是高的吓人。 “行商求财,成本过高就划不来了。 “我这不是想着宁家这么大的商号,财大气粗,南北通行,匀两条船舱出来定而轻而易举,再找到你这样的贵人从中说和,想必赁钱还能够再优惠些?” 何群英说着,又给他把酒杯斟满。 裴瞻单边胳膊肘支着桌子,垂眸望着这桌酒菜,没有吭声。 先前他说这一趟是何群英哄他过来的,可是一个字都没说谎。 早朝后他原本与杜明谦还有程持礼一道要往京畿大营走,兵部来了个衙役,说万宾楼这边宁夫人给他传话,请他前来说几句话。 裴瞻知道傅真今日要来见宁夫人,也是很乐意前来的,故而得了讯就往这边来了。 哪知道何群英就在门下等,并且见了面就把他往这边引。 裴瞻知道傅真想要把何家从徐胤身边扯回来,犯不着跟他翻脸,遂就坐了下来。 这桌酒菜不便宜,加上请来的两个名伶,怕是要去掉他何群英半个月的俸禄。 当他开口就是一个求字时,裴瞻就提防了起来,毕竟何家的情况摆在那里,何群英是不受宠的原配夫人所生之子,还占着宗子的身份,内宅之中一定有人看他不顺眼。 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稳固自己大将军府继承人的身份,而实现这一层的前提,就是他拥有一定的官职与权力。 裴瞻虽然与他同辈,年岁甚至比他还小,如今在朝堂的地位,却远非何群英可比,连一个徐胤都可以提携他,裴瞻当然就更有这个实力了。 所以他也和傅真一样,没想到他只是要几条船运货。 “如今我满仓的丝绸都堆在仓房里,老弟你要是帮了我这个忙,回头我定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老弟你如今名震天下,但你忙着保家卫国,效忠朝廷,怕是没那么多时间涉足京外。 “这两年我因种植桑麻之故,在南边却打点了一些关系,多少还是要卖我几分面子。 “倘若日后宁家在那边有什么地方用得着人使唤,只管吱个声,我自然会照应。” 何群英说完喝了一杯酒,然后扫了一眼正唱曲儿的两个伶人。 裴瞻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不过为了几条船,你下这么大本钱来招待我,不嫌铺张么?” 何群英哈哈笑道:“你是什么样的身份?你能坐下来已经给了我天大的面子,便是再铺张,那也是我的荣幸。” 裴瞻扬唇,眼角不着痕迹地溜了一眼帘栊下那道灰扑扑的影子:“但我恐怕帮不了你,我岳母家的事情,我从来不插手。” “老弟高风亮节,自然不会是傅筠那等人。只可惜我素日与商户极少往来,与宁大当家不相识,也没有个靠谱的人引荐,否则的话倒不用惊动老弟。 “不如这样,我也不让老弟为难,你只需帮我引荐认识一下宁大当家,余下的事情我自己来。你看如何?” 何群英这话音一落,帘栊这边的傅真脸上就添了寒色。 姓何的这算盘打的可谓邦邦响! 裴瞻是什么身份? 宁夫人又是什么身份? 纵然是翁婿,可但凡裴瞻当了这个领路人,把何群英引荐给了宁夫人,宁夫人那样通世故之人,还能不答应拨船给何群英? 反过来说,何群英只要把裴瞻给说动了,哪里还需要裴瞻亲自出手?宁夫人不可能不给这个面子! 他倒是知道租外面的船要价不低,别家的船舱都要用自家的货,宁家就不用运货吗? 自家那么多间商铺,就不用做买卖了? 竟然还直接找到了裴瞻,裴瞻一出马,宁夫人不但会给面子拨船,只怕还直接要连赁钱都给免了! 天知道她如今对裴瞻这个女婿有多满意,现在连宁家都隔三差五在他这个姐姐面前抱怨自从姐夫成了姐夫,自己就有多失宠了! 宁夫人一天到晚地夸赞裴瞻如何有勇有谋,又知礼孝顺,张嘴就是“跟你姐夫多学学”“多看看你姐夫怎么做的”,这可是亲亲“女婿”推荐的人哦,她会收钱才怪! 话说回来,何群英这么做不是摆明了想占宁家的便宜吗? 傅真扒着帘子,也顾不得会不会露馅了,一双眼直瞪着正好面朝这边的裴瞻,恨不得立马给他使眼色让他拒绝! 可这家伙,今日却格外没眼力见,那双眼睛看酒看菜看何群英,就是不看到她这边来! 她没办法,只能拿起备用的酒壶,再装了一壶酒走过去,假装给他们添酒。 反正何群英没见过她,不认识她。 裴瞻余光瞧见傅真拿起酒壶,就把眼皮子垂下来了。 “按两家的交情,这个忙,我确实不应该推脱。不过这事我还得回去跟我媳妇商量商量,你只怕也听说了我家那位不好惹,这话要是回的不好,我回去可是要吃排头的。” 何群英笑道:“老弟你堂堂大英雄,莫非还真惧内?偶尔放低身段哄哄女人高兴也就罢了,可别当了真,一旦坏了规矩,她们可就要蹬鼻子上脸了。” 傅真刚好走到旁侧,听到这里照着他后脑勺狠瞪了一眼。她就说当初皇帝才将他连贬三级是轻罚了,冲这个德行,把他发配大西北为奴都不为过! 傅真执壶给他的杯子斟满,又来给裴瞻斟上。倒酒的当口,他伸出尾指轻刮了一下裴瞻的手背,用以示意。 裴瞻却张开了几指,把这根尾指握在掌心。 傅真惊了! 这家伙在干什么? 他竟然连个打杂的娘子的豆腐都吃?! 心思这一转动之际,他的手又挪开了,仿佛刚才那个动作只是无意识为之。 傅真垂眼瞪过去,只见他的手又扶住了刚刚倒满了的杯子,另一只手掏出丝帕,慢条斯理的拭着溅出来的几滴酒水。 何群英皱眉道:“哪来的这般毛手毛脚的婆子?下去!” 裴瞻拦道:“倒是挺有眼力劲儿的,留着在此伺候也罢。” 何群英便把目光朝傅真投来,这一看他便有了些心领神会:“原来是个小嫂子。难得老弟看着顺眼,你随意便是。” 说完他使唤傅真:“好好伺候这位爷!” 傅真暗地里问候了几遍他十八代祖宗,面上不动声色,垂着头退到了裴瞻后方,伸出手,用力地掐了他背脊肉一把。 她就不信这小子不是认出自己来了?! 昨天夜里才警告过他不要吃自己豆腐,今日他就敢当众动起手来,先办正事,待回头看她怎么收拾他! 裴瞻吃了这一记,顶不住一声轻嘶。 看不出来这妮子身娇体弱,练了几个月力气竟然已经这么大了!摸她一下手指头就下这等死手来掐,真要拉住手,怕是要当场谋杀亲夫? “怎么了?”正在吃菜的何群英,听到这道嘶声,不由抬起头来。 “没怎么。”裴瞻面如平湖,“就是觉得咱俩道不同不相与谋,这事我帮不了你。宁家打开大门做生意,你要是诚心求助,他们若觉得可以出手相帮,自然会答应你。若觉得帮不了,这件事我参与也不方便。” 说完他把被子往前面推了推,按着桌子就要起身。 何群英却把他的手按住:“老弟何必如此不留情面?你若真不想让宁家吃亏,那我索性再告诉你一件事,你再斟酌斟酌。” 他把手收回去,深深望着裴瞻:“宁泊池死于六年前,他的死因,不知道宁大当家可曾告诉过你?” 傅真听到这里身子禁不住晃了晃! 就在方才她还因为宁夫人的话而怀疑过宁老爷子的死因,眼下何群英竟然就提到了宁老爷子的死因? 内心的震动使得她也不可能让陪詹离开了。她顺势扯了扯他的袍子,使他坐回了原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裴瞻微微扬眉,“我家老爷子是病逝的,你这突然跟我说他的死因有异——难道还有什么连我岳母他们都不知道的隐情不成?” 何群英说道:“宁家偌大一份家产,那么多年都是宁泊池一个人打理下来的,可见他身子骨有多么康健。 “但就在他死前两个月突然染上了怪病,卧床两月之后无药可医,进而离世。 “那你知道他这个怪病是怎么染上的吗?” 裴瞻情不自禁把目光往傅真的方向侧了一侧,宁泊池的死这一段他还真没去关注过,也没有听傅真说过,眼下看这个模样,他自己也是不知道的了。 他道:“你说。” 何群英看向他身后的傅真:“还是让她出去吧。” “用不着。”裴瞻道,“我习惯有人伺候。我裴家让一个打杂的娘子把嘴闭严,还是不难的。” 何群英笑了下,便往下道:“宁泊池死前两个月的某天夜里,在送货出行的码头上遭遇了一场意外,码头上有两伙人打架,他被波及落水。 “当时他在水里停留了约有半个时辰之久,一度宁家的下人都未曾找寻到他,后来在离出事地点的下游十丈处把他捞上来的。” 裴瞻哦了一声:“是什么人打架?他在水里遇到了什么?” “两伙黑衣人,后来据说是这码头的两帮势力,到底是不是,谁又知道呢? “至于他在水里遇到了什么,那就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他上岸的时候据说是清醒的,但是事后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然而就是自那日起,他就病倒了。接下来如何医病的,宁大当家应该更清楚,你回头可以去问她,我只管提醒你这一层。 “凭你裴将军的本事,相信一定能够查出来到底是意外还是蓄意。” 裴瞻听完之后缓慢地挑起了双眉。 他身后的傅真则紧紧抱住了酒壶。 姓何的所说之事,竟与她从宁夫人那听来的十分相符,难道说老爷子的死因真的有问题? 但这姓何的又是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呢? 或者说,他是怎么会关注到一个与何家全无相干的人的呢? “你是怎么知道的?” 傅真想到这里的时候,裴瞻已经把话问了出来。 “我既然有求于你,自然要多做些功夫。这是我打点南边那些关系的时候,意外听到的。宁家的生意遍布南北,关于他的死,怎么可能会没有人关注?只不过你们长居京城,有些话传不到耳里来罢了。” 何群英说到这里举起了酒杯,目光深深地看着对面:“如果宁家想要彻查此事,我刚才也说过了,需要帮忙,我不会袖手旁观。 “我想宁大当家肯定是想知道的,就看你裴将军肯不肯给她这个机会,让她知道了。” 啊啊啊,差了几分钟。有改,大家刷新 第273章 小嫂子 裴瞻不自觉地往傅真所立之处看了一眼。 傅真也不动声色地回应了他的目光。 不得不说何群英这个理由找的十分正确,他这么一说,不管宁老爷子的死是不是真的有疑,宁家都非得查查不可了。 要查这件事,当然不是非得靠他何群英不可。 裴家梁家没那个野心,故而在京城以外的关系都不会刻意经营,虽说查起来会慢一点,却不必受何群英的制约。 何况傅真和裴瞻都不是那等会让人牵着鼻子走的人。他们都有几两反骨,旁人越是要拿捏,他们就越是不肯让人如愿。 但眼下的傅真却没有立刻唱反调的意思。 她怀抱着酒壶站了片刻,又上前给他们俩的杯子斟满。 在给裴瞻斟酒的时候,她就抬起尾指在杯壁上轻碰了三下,然后又抱着酒壶退回了原处。 裴瞻拿过杯子,拇指轻抚了几下杯沿,说道:“你既有这样的诚意,我又岂有拒绝之理?你要几条船?虽然不保证一定拿得到,总归帮你去想想办法便是。” 何群英眉眼顿时亮了。“两条船足够矣,不过整个船舱须皆为我用。” 裴瞻微微勾唇,点点头。 “那就这么说定了!”何群英抚桌,“我就等老弟你的好消息!——来,吃菜!” 大事说定,彼此双方牙箸就举起来了。 何群英大手一挥,让那两个伶人靠近些奏曲。 傅真借口出来添酒想退出房间,裴瞻却在桌子底下拽住了她的衣裳。 傅真走也走不成,又没有办法挣扎,只能老实站在那里,暗暗瞪着他,又伸手掐他胳膊。 裴瞻唇角始终上扬,何群英在对面还说些什么,他倒是浑然不曾往心里去。 只是发现那两个伶人越走越近,他才正色:“我不喜这些庸脂俗粉,怪吵闹的,今儿就喝到这儿吧。” 说完他站了起来。 何群英还想挽留他,自然是不可能再挽留得住。 他这边一撤退,傅真就跟着出来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庑廊,又绕过了假山,来到了最里面一进,裴瞻这才停住,背着双手往回看了看。 只见那两个伶人抱着乐器退出来了,没一会儿何群英也走了出来,他才说道:“还不算太蠢,没在这儿出幺蛾子。” 傅真挑他胳膊上肉厚的地方狠命一掐:“你想他出什么幺蛾子?准备两个美人投怀送抱?” 裴瞻抚着胳膊:“还掐,胳膊都给你掐肿了!” 傅真道:“叫你在人前还不老实!” 裴瞻瞄她,软声道:“那你还在人前扮小嫂子勾引我?早知道你喜欢这么玩,我就该多带你出来走走。” 傅真拳头捅向他:“你倒是想得美!还勾引?我那是给你对暗号,在暗示你!” “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裴家的传统,媳妇儿说东,我们绝不能往西。” 傅真败得五体投地! 她转身拔腿:“懒得跟你斗嘴皮子!” 说完跑进小楼里去了。 裴瞻跟着进去:“就别跑了。还不快坐下来说说,外祖父他老人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傅真深吸气。 她不是那扭扭捏捏的人,该说正事的时候当然不能含糊。 楼梯下转身,她走了回来,在已经坐下来的裴瞻旁边坐下:“何群英刚刚说的老爷子的事儿,跟母亲与我说的情形一样。” 裴瞻望着她晶亮的眸子:“你是说,老爷子他的确遭遇过那么一场意外,并且确实过后就病倒了?” 傅真点头。“外祖父是在洛阳码头遭遇的意外,他染病之后,母亲就让人接他进京医治了。故而他是在京师过世的。” 宁家在南北各地许多地方都置有房产,进京之后他就在南城别院里养病,后来丧事也是在别院里办的。正因如此,傅筠当时才也有机会一面在宁家帮忙操办丧事,一面还能抽空带柳着氏进傅家。 “那岳母和苏掌柜他们当时都没有对此起疑吗?” 宁夫人和苏掌柜等人都是人精,老爷子这场病来的这么奇怪,他们不可能不追究。 “我也觉得有点疑惑,”傅真说道,“而且这件事情,母亲之前一直都没有告诉我,还是在先前我跟母亲说睦哥儿要去徽州,这才意外得知还有这一段。 “母亲对此的解释是,不可能有人投毒拖上两个月之久才致命。但我仍觉得这个理由不是特别站得住脚。” “所以你就让我答应了何群英?” “我让你答应他,可不全是因为这个。” 说到这里傅真就往前凑了凑,“你不觉得何群英今日使的这股力道有些大吗?” 裴瞻拿了盘子里一块糖核桃吃着:“你说说看。” “他只不过是要两条船,花这么多银子请你吃饭不说,他还特地把我外祖父遇险这事儿打听了一番,这犯得着吗?” 裴瞻挑眉:“是啊,他有这个精力,找什么门道弄船弄不到?怎么就非得弄我们宁家的船?” “就是说!”傅真恨恨,“我觉得他要这两条船有古怪,莫不是要夹带什么私货进京?” 朝中禁止民间流通的有不少物事,比如盐和矿石,这些都是能牟取重利的。像何群英这种人,还真有可能干出这些事儿来。 裴瞻又拿了一块枣泥糕:“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更不应该答应他了,如果他真这么做,那咱们岂不是成了共犯?” “当然不!”傅真道,“他如果真想犯事,咱们不给他船,他肯定得另外找船,那最终还不是坏了朝纲? “咱们给他船,至少就有机会验证他到底是干干净净行商,还是想挟带私货。如果是后者,咱们岂不是就能抓他个现行?” 裴瞻想了一下,瞄着她说:“可真有你的。” 傅真坐直身:“你可别误会,我可不是为着把他送入牢狱,我主要是为了何家。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徐胤对何家手上的权力已是垂涎三尺,如果何群英犯罪,徐胤必定就要往上凑了。 “到时候何家在这个泥坑里越陷越深,更加出不来。” 裴瞻沉吟片刻,点头道:“夫人思虑周密,言之有理。” 傅真闻言瞅了他一眼:“什么夫人?你少跟我耍这些花招,你就是叫一万声夫人也变不成真夫人!” “那,小嫂子言之有理。” 傅真扑上去打他。 “酒楼里人来人往,这打打闹闹的像什么话?有什么话不能回房说?” 她这里刚刚起势,楼梯上就传来了一声佯嗔。 傅真扭头,只见宁夫人正站在楼梯上看着他们俩。 傅真连忙站直:“母亲别误会,我就是看到将军脸上有只蚊子,想给他拍死!” “还在胡说。”宁夫人走过来,上下打量着她这身打扮,“堂堂将军夫人,这成何体统。” “母亲勿怪,真儿调皮可爱,小婿心悦得紧。”裴瞻说着一手勾住傅真的纤腰站起来,“将军夫人不好当,每日里要看账要管家,想来日子是有些枯燥无味。小婿不能时时取悦她,却让她只能自己寻些乐子,实在是小婿的过失。” “你呀!”宁夫人笑叹了一声,然后问傅真:“你方才急匆匆的下楼,合着就是因为敏之来了?” “当然不是,”傅真上前搀着她,“我正有事要禀报母亲,您先坐下来。” …… 何群英出了万宾楼,即径直回了府。 门槛下看看与他老子何焕迎面撞了个正着。 “这个时候你不在大营里呆着,却穿成这样在府里是作甚?” 父子俩见面的刹那间,何焕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大将军的积威使得旁侧一干伺候的下人都顿时屏气凝声,大气也不敢出地待在一旁。 何群英微微垂首:“刚才有事约了人,这才散了饭局回来。” “一天到晚在外结交些狐朋狗友,能有什么长进?!你好不容易官位升了上来,不认真履职,是打算让人弹劾吗?!” 何群英的脸上也聚起了一层霜。他抬头道:“什么样的叫做狐朋狗友?什么样的又叫做良友?我午间是与裴敏之一道吃饭,不知道他算不算狐朋狗友?” 何焕锁眉打量他:“他素来清高自傲,我请他三次他都未必会来两次,你有什么脸面请得动他?你是打量我不常遇见他,问不着底细是么?” “你若不信,也由得你!” 何群英望着前方,脸上薄霜变厚,牙根都似咬了起来。“左右我从小到大,你又认真听过我几句?你又何曾正眼瞧过我几眼?在你眼里,我自然是不配跟人坐在一处的!” “你!” 何焕噎住。下一瞬扬起手来,待要扇到他脸上,他却先一步抬起脚,跨过了门槛。 何焕气得要追上去,旁边几个幕僚连忙拉住他:“大将军息怒!大爷断不至于说这样的谎!” 好歹被他们拉住了,何焕回头却冲他们怒道:“你又知他不会说话?!” 幕僚们道:“大将军英明神武,大爷有没有说谎,您自然清楚。大将军,大爷终究是原配嫡出,天经地义的宗子,大将军不可一味质疑,不利于咱们大将军府的稳定啊。” 何焕恨恨咬牙,一跺脚拂袖而去。 何群英一路冲回自己房里,回头一看院门口并没有来人,他这才沉了口气坐下来。 侍从何泉随后进来:“大爷方才又与大将军起冲突了?” 何群英愤然摔了个杯子。 何泉吓了一跳,连忙退到旁侧。 “把贺先生请过来。” 何泉默然颌首。不多时带了个四旬左右的墨须文士进来。 “贺霖见过将军。” 何群英抬头,深吸气道:“我已经按你说的做了,下一步又该如何?” 贺霖道:“如果裴将军答应了,那接下来将军只需听候佳音便是。” 何群英凝眉望着他:“你就那么有把握,他一定会愿意帮我弄到宁家的船?” “裴将军对新娶的夫人爱慕心喜,宁家的事情他就没有不上心的,事关宁泊池的死因,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无动于衷。” 何群英目光睃巡他:“你对他们的事倒是清楚。” 说完起身走了几步,他又在帘栊下停步回头:“宁泊池的事情,你又是从哪里得知的?” 贺霖垂首:“回将军的话,在下的一个表叔,正好是徽州商人。他跟宁家打过几次交道,还有过一些生意往来。” “他叫什么名字?” “姓俞,叫俞清洲。” “家住何处?” “徽州龙安县人。” 何群英再看了他一眼,不再作声。 …… 宁夫人这边听完了来龙去脉,坐在椅子上半日未语。 傅真等了一会儿忍不住道:“关于外祖父的死,您真的没有认真怀疑过吗?” 宁夫人缓缓吸了一口气,看了她一眼后,又别开了目光。“没有,请了那么多的大夫看过,都没有一个人确诊他是中毒,所以怎么可能真的是中毒呢?别瞎想了。” 傅真道:“那当时的药方可还有留下来的吗?请的哪些大夫,您都跟我说说?” “都过去这么久了,哪里还能记得清啊?药方当然是更加没有了的。” 宁夫人说到这里站起来,看着他们俩道:“我要回府了,呆会儿谢小姐该到了,你们随我回去,还是回裴家?” 傅真还有话没问完呢,哪能就这么结束? 刚要张嘴,裴瞻却一把扯住她的袖子,让她坐下来:“母亲忙了这一上晌也累了,您回去歇息吧,我们俩这就回裴家。” 宁夫人点点头:“向你母亲问好。” 说完便走了出去。 傅真对着她的背影凝眉:“奇怪,走得这么急,今日竟然连留我们一下都不留了。就是让谢家的小姑娘等等又怎么了?” 不但有些急,她甚至觉得宁夫人像是有意在回避这件事情。可先前明明是她自己把这段往事说给傅真听的呀! 裴瞻凑过来:“想不想去探探?” 傅真侧身:“你想干嘛?” 裴瞻捏起她的粗布衣裳:“还跟我装。装上瘾了?” 傅真拍他的手。 裴瞻笑了下:“左右我亦无事,陪‘小嫂子’你上宁家走走如何?” 第274章 家贼难防 傅真瞥了他一眼:“滚。” 说完噔噔地往外走了。 裴瞻看她敏捷地跟着小马驹儿似的,很快也恢复了正经神色,原地寻思了片刻后出门上马。 …… 傅真没有去宁家,而是直接回了裴府。 宁夫人在宁老爷子的事上的确有些不对劲,可是宁夫人不张嘴说,傅真便不想强人所难。 她不说一定有她的道理,宁老爷子的离世对于宁夫人的命运来说是一个很大的转折,好不容易才拨乱反正,傅真不想往她伤口上撒盐。 裴瞻驾马去了宁家。 人前的平西将军又是那样一副冷漠不好亲近的模样,前脚才给宁夫人开了门的门房,后脚又迎了他上门,一颗脑袋都快垂到了地上:“太太才刚回来,怕是要先歇会儿,姑爷且到屋里头坐坐,小的让人去通报。” 裴瞻边走边打发他:“太太若收拾好了,让人到嘉哥儿屋里来寻我便是。” 宁嘉正式拜在了沈学士门下,日日兢兢业业研修功课,学业上大有长进,但是过去多年来,成长在傅家那样的内宅之中,待人接物上仍是显得有些拘谨。 于是裴瞻每次过来,总要抽点时间往他院子里坐坐。 宁夫人进了后院,金珠迎了上来,打量了她两眼说道:“太太脸色有些凝重,莫非是铺子里有什么事?” 宁夫人自行打起了帘子:“无事。” 金珠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接下一句,宁夫人就径自进了屋里,坐在铜镜前卸起钗环来。 金珠跟随进去,待要伸手帮忙,宁夫人却道:“你下去吧,我先歇会儿。” 金珠只好识趣地退下了。 宁夫人盯着她把房门关上,然后收回目光,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片刻,然后起身转入里间,打开了屋角的箱笼。 带着暑意的风扬起了屋里的帘幔,也把她鬓角一只步摇吹得摇来晃去,左右摆动的投影落在她的眉眼上,将她低垂的双眸映得半明半暗。 箱笼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许多账本和信件,她从其中一摞里抽出了一封发黄的信,将磨出了毛边的信纸展开看起来。 少顷,她把信放下,坐在身旁的椅子上,对着窗口出起神来。 “太太,姑爷来了。” 金珠扣门的声音透过外间的房门远远地传了过来。 宁夫人蓦然收敛住幽深的目色,回应了一句:“知道了!”然后重新将信折了起来。 裴瞻跟宁嘉一坐一站的说了几句话,宁夫人房里的丫鬟来请:“太太在花厅,请姑爷前去喝茶。” 宁嘉立刻挺了挺腰身。 裴瞻瞅着他说:“我要走了,你就高兴?” 宁嘉张了张嘴,讷然无语。 裴瞻站起来,背起手来走了两步,又停步回头:“过两日我有个应酬,你随我同去。” 宁嘉身板又绷直起来:“姐夫参与的应酬全都是朝中权贵,我岂可不自量力跟随而去?” “我说让你去,你就跟着我去。” 裴瞻瞄着他,然后撂下这句话就走了。 宁嘉提着一口气望着他背影,直到看不见他了,才吐出口气来。 平西将军的威严实在是太重了,哪怕是成了自己的姐夫,还是让宁嘉觉得自己宛若他麾下的一名小兵。 …… 裴瞻到了花厅,宁夫人已经让人把茶泡上了。 她微笑走出来:“敏之怎么又来家了?真儿她是一个人回去了吗?” “您瞅瞅她方才穿的那一身衣裳,哪里还能出来招摇过市?回去换洗去了。她把我撇下了,我索性就过来坐坐。” 裴瞻说着坐下来,“谢小姐还没来吧?” 宁夫人笑着把茶递给他,“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裴瞻遂也笑了:“我这点小心思,真是瞒不过母亲的慧眼。” 宁夫人道:“说吧,咱们不兴绕弯子。” 裴瞻点点头:“实不相瞒,今日何群英找我来向宁家要船,我原是不想搭理的,但是他提到了外祖父,我便不能不重视。 “外祖父的死,到底有无可疑之处,我想听母亲一句真心话。” 宁夫人道:“我就知道你是为这个而来,真是跟真儿一样,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可哪里有什么可疑之处?家父就是正常的染病过世,你们都不要想多了。要是有问题,我岂不是早就报官了?” 裴瞻凝眉:“母亲是否有什么顾虑?小婿不才,自认护佑宁家上下平安的本事还是有几分的。” 宁夫人微笑摇头:“真没有。” 这话语虽轻,却果断的如同斩钉截铁,裴瞻凝望她片刻,不得已收回目光。 …… 傅真回府换洗完毕,坐厅堂里听管事们都来回了话,又安排了一些事情,裴瞻就踏着暮色回来了。 傅真起先没有理他,后来看他还绷着个脸,而且坐在榻上捧着兵书,半话,便走过去:“你后来去哪儿了?” 裴瞻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哟嗬! 还使起小性子来了。 傅真不惯着他,掐了他胳膊一下。 裴瞻轻嘶了一声,捂着胳膊坐起来:“你今天掐我多少下了?” 傅真道:“就掐两下肉,又不是割你的肉,你难不成是豆腐做的吗?” 裴瞻一听到这里,便又侧歪了下去,一只胳膊肘支起了额头,目含春水的说道:“我要是豆腐做的,你怎么办?” “你要是豆腐做的,我就把你剁成豆腐渣!” 傅真说完鼻子里哼了一声,然后起身挪到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我猜你去宁家了。” “聪明。” 裴瞻把兵书合了,卷起来轻拍起自己的腿。 “但你一个人去宁家,不太可能待上一下午,是我母亲有什么事,还是你又去了别的地方?”裴瞻缓缓吸了一口气,坐起来:“我问了岳母,她真是一个字儿都没有透露出来,一口咬定老爷子就是死于疾病。 “所以后来我又去找了苏掌柜,又透过苏掌柜找到了几个当初给老爷子看过病的大夫。” “结果呢?” “一无所获。”裴瞻摇头,“所有人的说辞都很一致。” 傅真把眉头皱了起来。 所有说辞都一致,这也太滴水不漏了吧? 明明就有很多疑点啊! 晚饭后裴瞻去了书房,傅真一个人带着郭颂和杨彤出了门。 到了宁家角门下,她让杨彤把宁嘉叫出来。 “姐……” “你去把我住的怡心堂的小门开了,我有事要进去一趟,不想让母亲知道。” 还没等宁嘉把招呼打完,傅真就已经阻止他往下说。 宁嘉顿了下当即道:“你是不是跟姐夫吵架了?” 傅真不知怎么解释这趟来意,觉得这个理由也不错,便含糊其辞,催着他赶紧进去。 宁嘉哪里还敢耽搁? 立刻就转身进门了。 与此同时傅真来到怡心堂外,角门一开她就带着两个护卫闪身进内了。 “姐姐,你怎么跟姐夫吵架的?他怎么对你了?” “你小孩子操心这么多干什么?快些回房去吧!我今晚就在这住了,千万别让母亲知道。” 傅真一边催着他出去,一边就进了自己的院子。 从前这院子没有外人来,如今临街开了个门之后,已经成了个独立的院落,杨彤他们都能直出直入了。 宁嘉走了之后,傅真打发杨彤郭颂在此待着,而后自己则打开院门朝着宁夫人所住的正房走去。 进了这宅子,哪里还有人能拦得住她的步伐?但她仍然选择走在阴影里。 本来她是不想在挖掘宁夫人的心思,可是裴瞻那一路打探下来,苏掌柜他们都防的如同铁壁,这不就更显的事情不寻常了吗? 傅真这可就忍不住了。 正房里亮着灯,丫鬟们端着铜盆出来,宁夫人就在窗前坐下了。 夏夜清凉,窗户开了半扇,弯月挂在半空,明晃晃的像把镰刀。 宁夫人远远地眺望了两眼,然后抬起右手,揉起了太阳穴。 一会儿她把手放下来,探入左袖,掏出了日间看过的那封信。 房门吱呀一声,金珠又掌灯走了进来,把灯笼架好之后,她来到了宁夫人身边:“太太又在看这个?这上面的字,您只怕都能背下来了。” “谁说不是呢。”宁夫人长吐了一口气:“但我如今却觉得它越来越棘手,这上面的字迹,仿佛是针尖芒刺,扎的我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金珠望着她幽深的眼眸:“要不,还是跟姑奶奶他们说实话吧,毕竟连何大将军的儿子都把目光投向老太爷的死了,那何家又跟徐家正打的火热。” 宁夫人眉头紧锁:“朝野上下都说当今帝后心怀仁义,至贤至明,我未曾见过,始终不敢断言。 “而裴梁二家位高权重,宛如烈火烹油,是断断沾不得一点这样的是非的……” 傅真贴着墙根,屋里的对话尽收入耳。 她凝眉望着夜空,随后直起一点身子,透过启开的窗缝看向了屋里。 铜镜前的宁夫人脸上是傅真初初醒来时看见她时的那般愁容,可明明自从和离之后,她就诸事太平了,后来又跟裴家结了亲,就更加再也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她这样发愁了。 “太太……” “我先想一想。你去铺床吧。” 宁夫人打发金珠,然后起身将那信纸塞进了妆奁盒子。 傅真藏身在月影里,直到屋里灯光熄灭,而后再也没有动静,她才轻轻地把窗户打开,翻身入内。 妆奁盒子就在妆台上,伸手一拿就到手了。 月光幽幽的照进屋里,实在算不上亮堂,但对于熟门熟路的“家贼”来说,这点光线实在已经足够。何况这些盒子宁夫人从来没有防备过傅真,她历来都知道如何开启上面的暗扣。 暗扣打开,随着熟悉而轻微的一声“啪嗒”,眼前黑暗被驱散,屋里竟然也亮起来了! 傅真蓦然抬头,赫然只见宁夫人手持一颗巨大的夜明珠站在眼前! 她手一松,盒子差点掉在地上! “母,母亲……” 傅真发誓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窘过,经过几个月的刻苦练习,她身手已经恢复了五六分,她可以在白鹤寺自如的应对徐胤和荣王府的人,也可以在禇家来去自如,却没想到在自己亲娘屋里被抓了个现行! 她该怎么解释自己的行为? 看了面前平静的宁夫人一眼,她起身把盒子放回了身旁的茶几上。 “母亲,我就是,就是好奇……” “什么时候回来的?”宁夫人望着她,神色和语气都还是很平静。 “两,两刻钟之前。” 宁夫人闻言,挑了一下眉头:“看来是嘉哥儿给你开的门。” 傅真局促得脚趾头都开始抓起地来了。 不但当起了家贼,而且还蛊惑宁嘉给自己打埋伏,这应该罪加一等了吧? 但傅真又岂是那畏畏缩缩之人? 事已至此,她便心一横,问道:“母亲莫非方才已经知道我来了?特意熄了灯在此等我?您也太厉害了!这都能发现!” “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会知道?” 宁夫人坐了下来,顺手把旁边的灯给点上了,然后静静的望着她:“把盒子拿过来给我。” 傅真纵然再舍不得,也不能不听话。 盒子到了宁夫人手上,她打开看了一眼,把里面那封信取出来,缓身道:“我不知道你来了,但我却觉得你会来。 “敏之从我这里走后,又去找苏掌柜他们,这些事情下晌我就知道了。 “你们俩都很执着,而且很细心,坏就坏在今日上晌我竟然主动跟你提及了外祖父的事,而后紧接着又出现了一个何群英,否则的话,也不会有如今这些事。” “母亲!”傅真上前拉住了她的胳膊,“事到如今,你还要瞒着我吗?外祖父到底是怎么死的?如果他是被害死的,那我们一定要给他报仇啊!” “这个仇,恐怕你们是报不了的。” “为什么?” 宁夫人没有急着回答,他拔下一根银簪,将灯芯挑了挑,然后才看向傅真:“白玉胡同的血案,到如今还只知道凶手是谁,死者是什么身份,目前谁也不知道,是吗?” 烛光下她的目光更加幽深,深得让人猛然想到了那天夜里满布血腥味的白玉胡同。 第275章 找一个人代替你 傅真的脑子咔地停顿了一下。 白玉胡同的血案查到荣王府头上后,基本就停下来了,因为他们查这个案子的主要目的,是为了确定荣王府与这件案子牵连有多深,徐胤和永平的结合到底跟这个案子有没有关系。 目前为止,这些都已经很清楚了,那死者到底是谁,的确还是个谜,但是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下,执着于这一点,无疑是白费力气。 所以后来傅真的主要打击对象就是徐胤和荣王府这一干人。 因为当初梁宁的死,他们一个是主凶,一个是间接推动结果的帮凶。 死者的身份,也只有在将这一帮凶手打击完毕之后,通过他们来找到答案了。 所以后来这些日子,傅真根本没再纠缠过这件事情,眼下突然听宁夫人在这节骨眼上重提此事,她就有一些思路断裂之感。 “外祖父不是在白玉胡同发生血案之前就已经过世了吗?这两件事有何关联呢?” 死去的父子二人虽然不知确切身份,但却是那天夜里宁老爷子提前告知宁夫人要等待的人。 所以傅真没有想到宁老爷子的死会跟这件事情扯上关系,但却知道这两个人跟宁家有关系。 宁夫人说道:“你外祖父给我来信的时候,告诉过我这二人身上有道凤凰印记,巧的是,你外祖父染病之前那次落水,当时在码头打斗的黑衣人,双方都提到了一枚凤凰佩。” “凤凰?!” 傅真脑海里立刻闪过那天夜里在徐家屋檐下,徐胤提到的那把扇子。 “怎么会这么巧,又是凤凰?” “你在哪里见到过?”宁夫人闻声就抬起了头。 傅真深吸气,便将原委告诉了她。“前阵子我没怎么回来,就是在忙着禇家这边的事情。可到如今我也不知道那把扇子到底有什么秘密?只能待禇钰伤好之后回到荣王府才能看能不能探到结果了。” 宁夫人立刻挺起了身子:“是什么样的凤凰?那徐胤可曾说过?” “没有。”傅真摇头,又指着她手上的信,“母亲手上的这封信,可正是外祖父当时托母亲好生接待那二人的信件?” 很久之前傅真其实问过宁夫人这封信的下落,但宁夫人说她早已丢失。 宁夫人深吸气,把展开的信纸递给她,说道:“没错,这封信就是你外祖父临终之前让人送来的。” 傅真连忙接在手上。 信的内容与宁夫人所说相符,的确没有提到那二人的来历,但后面那一段,却大致描摹了他们的年龄长相,还提到那男子耳后有个铜钱大小的红色凤头印记,并绘了个大致图形。 “接到这封信的时候,我还没有想那么多,因为毕竟我未曾见过此人,既然有胎记可以作为确认的标志,那么你外祖父在信中告知于我,是极为合理的。 “但谁知道紧接着那天夜里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发生了那样的事情,由于当时黑灯瞎火,又隔着楼上楼下的距离,我根本没办法确认,他们就是我要等的人,当然,凶手那样的手段,我也根本没有办法前去营救。” “那后来是什么原因导致母亲对此事缄口不言?” “就是日间我跟你提过的那位冯老爷子。”宁夫人深深望着她,“冯老爷子与你外祖父是至交,他在你外祖父病中帮忙打理宁家产业,你外祖父过世之后,他又帮忙清点遗物。 “事情发生约摸三四个月之后,他进了一趟京,向我转交那些账目,我们在白鹤寺里见了面。 “账目理清之后,他就提到了你外祖父遭遇意外的码头。” “他说了什么?” “他说,发生意外的那天夜里,有人在寻找一枚凤佩。他怀疑你外祖父是因为此事而被波及落水,他让我最好查一查此事。” 宁夫人说到这里匀了一口气,继续往下道:“事关父亲生死,我当然不能等闲视之。虽然当时我在傅家水深火热,可这种事情也实在不方便再劳烦冯家。 “于是我就向他打听,是块什么样的凤佩?他当时就拿纸笔画了给我,而我一看,那凤佩的形状竟然与你外祖父信中描绘给我的凤形印记一模一样。” 傅真攥紧了拳头:“这么巧?” “谁说不是呢?”宁夫人语意深深,“你外祖父是何其睿智能干之人,在大江南北,朝野上下,他都有人脉,可这件事情他竟然未曾向我透露出半点,直到最后都一口咬定那只是一场意外,足见他是有忌惮的。” “那冯老爷子是怎么知道那枚凤佩的?” “因为有人在私下里打听它。冯家势力也不弱,下面人都知道他与你外祖父交好,总会有人把这事情传到了他耳里。” 傅真屏息片刻,凝眉道:“那母亲看到了那凤佩的样子之后,可曾去查?” “我当然没有再去查。连你外祖父都不敢轻举妄动,当时自顾都无暇的我,如何敢去触碰此事? “我相信你外祖父不曾告诉我,也定是不想我卷入这漩涡之中。” 傅真望着发黄的信纸上有些潦草的字迹,忍不住喉头发紧。 几个月前她醒来时,宁夫人尚且在傅家举步维艰,当然是没有余力去冒险的。 她把这信纸拿起来,老爷子在信中着重写道,进京而来的此人一定会帮衬宁夫人和傅真姐弟,甚至有可能还会提携傅筠,如今想来,这份好处大约就是他下定决心让宁夫人接触这对父子的理由了。 ?¢〇 可是老爷子也没有想到,他为女儿和外孙外孙女的一番筹谋,后来却是那样的结果。 “这自然也就是我一直瞒着你们的原因了。”宁夫人说道,“裴家和梁家这赫赫功业,是他们用血肉之躯换来的,我不知道那两人的身份是什么,也不知道那凤凰代表着什么,可是我却知道,我宁家富可敌国,虽非官户,在大周朝堂也有几分体面,可你外祖父却宁愿死守着这个秘密也不曾说,那一定是事关重大的。 “裴梁二家若卷入这场是非而蒙受损失,实在是不应该。” 傅真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在这样一番话之下被紧紧收敛。 当初在提到这桩血案的时候,宁夫人就已把这封信的前半段说过,傅真对这二人身份的重要性已有一定认识。 如今再加上这凤形印记和凤佩,事情就更大发了! 虽然一个是胎记,一个是玉佩,可是同时都跟老爷子有交集,那这两个东西也必定都集中在同一个人身上,白玉胡同横死的男子,身份岂不是更加不一般了? 原来在他进京之前,就已经有人在暗中寻找他,如此一来,宁老爷子的一番严密安排,也就能理解了。 如果不是他这般谨慎,对方的姓名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曾告诉,说不定在进京的途中就已经遇害! 而徐胤想从荣王府得到那把扇子,原来也是跟死者有关! 那么死的这个人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宁泊池会对这件事守口如瓶?暗中追查那枚凤佩的到底又是什么人? 她望着宁夫人:“母亲可曾猜测过他是什么人?” 宁夫人缓声道:“总归是逃不出朝堂上这个范围了。” …… 傅真到底没有留在宁家住。 回到府里时,裴瞻已经洗得香喷喷歪在他的榻上了。 还没等傅真先说话,他先斜着眼睛看了过来:“不是吵架了吗?不是还要回娘家住吗?怎么又连夜回来了?” 傅真端起杯子刚递到唇边,听到这话看了看左右:“嘉哥儿来过了?” 裴瞻轻哼了一声:“可真有你的。回自个儿家去当家贼,竟然还要扣个锅到我头上。” 傅真端着杯子走到门边:“他人呢?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满头大汗的跑来找我,问我给了你什么气受。我就纳闷了,平时我跟他说句话,他都绷的跟张弦似的,你就这么扯个谎,回个娘家,他就能立刻跑来找我算账,他这到底是胆大还是胆小?” 傅真歪头想了想,走回来问他:“那你怎么回应的他?” 裴瞻又哼了一声:“我能怎么着?当然跟他说,现在过去已经晚了,就不打扰你休息了,明天再亲自过去给你赔礼道歉。” 说到这里他又坐起来:“怎么样?你有什么收获?” 傅真拖了张椅子坐在他面前。“你怎么知道我去干什么了?” 裴瞻盯着她,一副再了解她不过的表情。 傅真便从怀里掏出那封信拍在他旁边的炕桌上。 “你先看这个。” 裴瞻伸出两根手指头,捏起这封信扫了两眼,随后他就立刻把身子挺直了起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六年前我外祖父给母亲的信。” 傅真望着他,然后把此行来龙去脉都说了。“我跟母亲的想法一样,被杀死的那个人,一定跟朝堂有大关系。他绝对不可能是无名之辈。” 有那么多的线索摆在这儿,死者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了。而宁老爷子宁可把这个秘密带到黄泉之下,也不愿吐露半分,更说明这人在朝堂之上还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现在想知道这个人的身份,只能从荣王这边下手了,但荣王也不是一般人,我们也不能像拿捏长大麻子那般把他给套麻袋!” 傅真攥起了拳头。 “也不一定非得荣王,徐胤既然费那么大功夫要找那把扇子,他一定也知道。”裴瞻望着信纸上的凤凰图案,“我们现在只能从这把扇子入手,挖出真相来了。” “可是还得等禇钰回到荣王妃身边才有机会,不是吗?而今早我才听鲁重阳说,禇钰现在刚能落地站立。离他能够回到荣王府,还得好些天呢。” 裴瞻沉吟:“他回不去,那就不妨让荣王府的人靠近他。” “荣王府的人?”傅真睃他,“你觉得可能吗?禇钰对荣王府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唯一看中他的荣王妃现在都舍弃他了,现在谁还会去接近他?” 这简直是异想天开。 “你是不是忘了,徐胤答应过禇钰,帮他争取到回荣王府的机会?” “我没有忘,但徐胤这货不见兔子不撒鹰,他的目的是想抓到我,禇钰不交代我出去,徐胤岂会帮他?” 傅真把这话说完,自己倒是顿了一顿。随后她腰身一直,环住的胳膊松了开来:“这么说来,只要禇钰把我交待出去,徐胤就能促成禇钰和荣王府的联系,接而我们也就有了机会接触到这把扇子!” “徐胤既然要它,那只要扇子到手,就总会找到认得它的人的。” 裴瞻把信推回给傅真:“匕首在我们手上,我们已经通过他找到了凶手,现在,我们就应该抓住这个线索,破解死者的身份了。” “正是。” 傅真不自觉地站了起来,澎湃的心情促使她快速朝前走了几步。“破解了死者身份,也许徐胤的秘密也能暴露出来了。” 如果徐胤真的只是来自潭州小城的一个没落家族,那他应该正如杀梁宁的时候所说那般汲汲营营谋求仕途,而不应该插手这么多凶险之事。 “我这就去找禇钰吧!”她转身回头。 如果非这样不可,那就豁出去吧。 暴露在徐胤面前,日后直来直往。 裴瞻随之下地:“用不着!你暴露了,那我们岂不是吃了亏?”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 “找一个人代替你!” “代替我?”傅真顿住,“找谁?” “我。” 傅真道:“这怎么可以?而且你上还是我上,有什么分别?” “我早前就已经跟徐胤放过硬话了,跟他根本就不算有什么交情。他也已经盯过我,并且还怀疑过我和梁家姑小姐,这些都是已经存在的事实。跟他维持表面的交情根本没有必要。 “当日他刺杀禇钰的时候我在现场,这点上可以骗得过他,还有你在禇家安排的一切,套在我身上也没什么不妥。 “关键是,禇钰把我交代出去,哪怕徐胤因此把我当成眼中刺,他一时也拿我毫无办法。 “只要我们能抢在他之前拿到那把扇子,一切都不值得忧虑。” 第276章 傅真听完这番话,好半日无语。 裴瞻扬起手来,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傻了?” 傅真把他的手拍开:“你才傻了!” 大傻子! 本来跟他没有半点关系的事,非还要一茬接一茬地往自己身上揽。 她说道:“要不我还是让郴儿或者郅儿上吧。”毕竟是自家人。 裴瞻道:“郴儿和郅儿都可以,瞻儿为什么不可以?” 傅真啧地一声,又不想搭理他了。 裴瞻说:“你让他们上,那不等于直接让徐胤怀疑上梁家?何必拉扯他们下水呢?” 傅真也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就是不想欠他太多人情。 “行了,就这么着吧!”裴瞻撩眼,“你可以找个时间去见禇钰了。” …… 鲁重阳不想让傅真认为自己吹牛,接手禇钰的治疗之后,他一门心思就放在医治之上,一有空就调配更有效果的草药,如此几日过去,禇钰日渐转好,从最初可以坐起,慢慢可以活动手臂,再到可以挪腿下床,进展可谓突飞猛进。 裴家的护卫进驻禇家之后,这宅子的防卫也变得密不透风,不要说徐胤的人大张旗鼓的进入,就算是钻空子也未能找得到。 傅真趁夜到了禇家,一路畅通无阻。 自打有了裴瞻的提议之后,翌日他又找到梁郴梁郅将来龙去脉说了,一起商议后,他们也同意让培詹来顶替傅真,傅真也没跟他们多话了。 “徐胤答应你的事情,最近有什么消息传来吗?” 傅真把所有人挥退之后,直接问起了禇钰。 “没有。”禇钰摇头,“姓徐的心思深沉,他没有从我这里得到你的确切身份,看来是没打算便宜我的。” “那你可有别的办法回到荣王府?” “也没有。”禇钰神情黯淡,“实不相瞒这几日我也冥思苦想,可除了荣王妃之外,我对荣王府里其他人来说,并没有价值,我想不到别的办法。” 说到这里他又抬起头来:“对不住,你容我再想想别的法子。” 环抱着胳膊的傅真挑了挑眉头:“既然你没有别的办法,那就来听听我们的办法。” 禇钰神色微动:“‘你们’?” “没错。”傅真点头道,“你只要把拿住刺客的人交出去,就可以让徐胤把你送回荣王府。” “这怎么可以?”禇钰听到这里不由自主地挺直了上身,“我禇钰虽然无能,却非忘恩负义之辈!这种事情我是绝不会做的。” “倘若是我要你做呢?” 禇钰话音刚落下,屏风后就走出来两道闲庭信步的身影。他们一人身着玄袍,广袖轻拂,伟岸威严之中又透着一股雍容。 另一人穿着月白色织锦修身窄袍,上下皆是银丝锦绣,同样挺拔伟岸,威严之余却含着三分潇洒。 禇钰听到声音,先是露出了惊愕之色,待看清楚对方面容,他神情立刻就炸裂开来! “……裴将军!大将军!” 随着这称呼出来,他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往地下翻,傅真眼疾手快撑住他的肩膀:“慌什么?你没见过他们?” 禇钰死都没有想到,他这屋里竟然还会迎来当朝最英武年轻的两位大将光临! 这是在西北逆转局势反败为胜,一举将与大周缠斗了十余年之久的大月踏平了的平西将军裴瞻和抚国大将军梁郴啊! 禇钰睁大眼,目光凝驻在他们脸上,而后又吊着一口气看向身旁的傅真,发出来的声音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卑职,卑职这是在做梦吗?” 这两位怎么会踏足他这小宅子? 而眼前这位他一直还不知道姓名的女子,跟他们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们看起来如此之熟络? “你不是做梦。”梁郴缓步走到他面前,“你这宅子我虽然是第一次来,但裴将军却来过无数次了。” 再次听到他这清晰的话语,禇钰神情定了定,但很快他又吃惊的看向裴瞻:“裴将军……也来过卑职这里?” “没办法,”裴瞻看向傅真,“我家夫人这么关照你,我不也得常来看看。” 这声夫人差点没让禇钰又栽下地去! “这位,这位,原来是将军夫人?!” 傅真看他都已经在倒吸凉气了,便点头:“是我。如果我没有这个将军夫人的身份,但是也没办法在校演场接触到你。更没有办法办成后来这么多事。” 禇钰怔怔地望着她,好像连呼吸都忘却了。 他早已看出来傅真不是等闲之人,却绝对没有想过她竟然会是裴瞻的夫人…… 她的来头竟然如此之大,难怪她没将徐胤放在眼里,也敢于与章氏较量心眼儿了!因为她的背后是如此强大的一座靠山! 然而震惊完之后,禇钰恍惚之间又觉得理该如此。 也只有像裴瞻这样的英雄,才配得上这般智勇双全的女子。 “在下失敬了!” 回过神来之后,禇钰立刻在床上跪倒,向傅真抱拳施了一礼,“难怪夫人当时说,需待在下伤好之后才能告知身份,在下已全然明白了!” 拜完之后,他又转向了梁郴和裴瞻:“二位将军也请受在下一拜!” “起来吧。”裴瞻道,“知道我们今夜来做什么吗?” 禇钰略凝神,想到了先前傅真的话,动容道:“将军真的是让卑职把夫人交代出去?” 裴瞻撩袍坐下来:“是要交代出去,但不是交代我夫人,而是交代我。” 禇钰愣道:“……将军?” “禇钰,”梁郴也走上来坐下,“徐胤想要的那把扇子,我们也想要。你必须重新取得荣王妃的信任,借由她之手,把那把扇子拿回来。 “目前最快捷的办法,就是利用徐胤的心理,你,有把握办好这件事情吗?” 禇钰对上梁郴投过来的深深目光,屏息了片刻,抿上了双唇。 老实说,到如今为止,他只知道傅真于他有恩,至少不会害自己。所以他打定了主意要帮她完成心愿,当做是回报他的恩情。 但是裴瞻他们竟然主动提出来让他把裴瞻顶替成傅真透露给徐胤,他立刻明白,他们与徐胤之间一定在斗法。 俗话说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禇钰对自己的能力和实力都心知肚明,他没有那个本事去搅动这个漩涡,一旦卷了进去,让徐胤察觉点什么出来,自己十有八九要成炮灰。 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命,他当然不想这么快又死去。 “你不答应也不要紧。这事的确有风险,而且必须得一万个小心。” 裴瞻手指头轻扣着桌面说。 禇钰深吸气看了他一眼,重重点头:“我答应。” “想好了?” “想好了。”禇钰点头,“二位将军必定已经有了主意,卑职该如何做,还请明示,卑职以性命担保,完成任务。” 虽然有犹豫,但犹豫过后却更加清楚,荣王府不是他的归宿,哪怕是冒险,为救过他一命的傅真去冒,也是值得的。 …… 近日暑热,朝中连放了几日假用以消暑。于是除了衙门里轮值的官吏之外,大部分官员们都陆续出城避暑。 往年这个时候徐胤早已陪着永平前往京郊别院小住,然而今年永平爵位一撸到底,徐胤运气似乎也不怎么好,接连好些事情都跳出了计划之外,让这位多年以来光风霁月的徐侍郎心情也变得浮躁起来。 于是直到此时,七日假期已过了两日,府里还没有任何关于他想出行的迹象。 “何群英那边怎么样了。” 下晌暑气热烘烘地扑面而来,徐胤在凉簟上辗转了一阵,到底不曾睡着,把连冗传到了敞轩里叙话。 “事情都办得挺顺利,何群英把宁泊池的事一提,果然裴瞻就改了口风。听说昨日一早,宁家就已经批了两条船给何群英。” 连冗脸上浮现了一丝欣慰之意,“这算是最近最顺利的一步了,只要漕运上不出别的问题,便以万事大吉。” 徐胤盘腿坐在八仙桌后,轻摇着蒲扇:“宁家如今背后有裴家为后盾,漕运之上,谁还敢为难他们?这要是还出问题,那你们就真是一帮饭桶了!” 连冗把头深深垂下:“但不敢有负老爷的期望。” 徐胤深吸气,望着栏外花圃,又问道:“王府那边有什么动静吗?王爷和王妃最近如何?” “王爷在林侧妃那边呆的多,林侧妃的庶子前不久在宗人府领了个差事,林侧妃高兴的紧,百般笼络着王爷,王妃挺生气的,只是无可奈何。 “倒是世子妃这边,大理寺衙门里咱们的弟兄被刺之后,世子妃气的跳脚,把王妃已经恨得牙痒痒了。最近手下的弟兄还来回报,说似乎有王府的人在暗中盯老爷的梢,应该就是世子妃的人。” 徐胤听到这里扇子缓下来,深色也不那么好看了:“替禇钰抓刺客的那个人,莫非还是没有眉目?” “没有任何线索,实在难以锁定目标。”连冗脸上也露出了难色,“只能确定,是暗中有人看不惯老爷了。” 徐胤深吸了一口气,扇子拍在了桌上。“那禇钰现在什么情况,你们可去探过?” “根本进不去。禇钰不知哪里请来了护卫,身手十分高超,咱们的人试过多次想入内都未能成功。” “身手高超?”徐胤斜睨着他,忽然间唇角冷冷一扬,“当日拿下咱们的人,也是身手高超的护卫,你就没想过,如今看守着禇家的人,就是替禇钰抓刺客的人?” 连冗顿住,继而垂首:“属下愚钝。” 徐胤道:“那你还等什么?这不就是现成的线索吗?去抓住他们的护卫,把背后的人找出来!” “是!” 连冗旋即领命,转身走了出去。 徐胤收回目光,摇了几下扇子,把面前半杯茶喝了,又站起身来。 夜色降临大地,裴府所在的胡同渐渐由喧闹转为安宁。 傅真晚饭后便来到了凉亭里吹风,刚刚把宁夫人差人送过来的、要让裴睦带到徽州去的东西清点完毕,杨彤就连蹦带跳地过来了。 “少夫人!来活了!郭师傅说禇家那边来了情况,听从了将军和少夫人安排的护卫兄弟们方才遭到了突袭!” 傅真立刻把身子支了起来:“那现在什么情况了?” “双方交战了一阵,郭师傅手下有个兄弟就假装败退,撤出禇家,朝着咱们大将军府奔过来了!” “那他后面有人追踪吗?” “有!他刚离场,后面就跟上了尾巴!一直追到了咱们府外头!方才将军已经按计划往禇家那边去了,他临走时,让属下来告知一声您!” “太好了!” 傅真轻快地走出亭子:“准备准备,去禇家!” …… 这几日京城有外国使臣,徐胤率领礼部接待得十分周到,受到了皇帝嘉奖,此时这半夜里便还在西湖楼应酬,听一帮官吏变着法子地恭维。 连冗快步走到他身边时,他正做不胜酒力之状,手支着额角漫不经心地应对。 听完连冗在耳边的回禀,徐胤脸上的笑容就渐渐收敛了起来。 “看清楚了?” “再清楚不过!确定就是他!” 琉璃灯影中他目光微闪,把身子坐直了起来。 下首的官吏见状,连忙示意他目光对面执壶的舞姬上前递茶。 只是舞姬到了他面前还未蹲下,他就按着桌子站了起来。 “时候不早了,就到这儿吧。几位大人有轮值的便去轮值,不用轮值的,便早些回府休息。” “大人何必着急……” 官吏们全都起身挽留。 那舞姬留恋不已:“奴家难得有机会侍奉侍郎大人,还请侍郎大人怜惜。” 徐胤淡淡瞥了她一眼,唇角微勾,负手将目光扫向了身后一帮官吏:“我知诸位一片诚心,怜惜我如今孤家寡人,只是我不喜这号软绵绵的,要投我所好,办事也得仔细些才是。” 说完他略过面前女子,大步走了出去。 徐家护卫早在门外等待,看他出来立刻牵着马上前。 徐胤二话不说翻身上马:“走,去禇家!” …… 第277章 他说你沽名钓誉 徐胤到了禇家门前,透过门缝仍能见到院里灯火通明。 斜刺里有人远远的走来唤了一声“老爷”,而后躬身禀道:“打斗已经停止了,对方人已经撤了!” “看清楚往哪里走的吗?” “正是朝着裴府方向去的!” “可曾看到裴瞻?” “他没有露面。方才打斗中途,他们露出了马脚,有人的面巾掉了下来,他们紧急合计了一番,然后就赶紧全部都撤了!” 徐胤深吸气,看向紧闭的大门:“裴家和禇钰是不是已经勾结在一起?” 护卫想了想,摇头道:“不太像。那帮人虽然是埋伏在禇钰的,但禇家上下好像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先前我们的人遭到伏击时,对方都穿着夜行衣,蒙着面巾,禇家几个下人全都吓得四散逃窜。禇钰也拄着拐杖奔闻声出房门了,他尚未病愈,按说是出不来的。” 徐胤眉头皱紧起来。 连冗也跟着起了心思:“如果是早有勾结,禇家不该如此慌乱。而且裴瞻的人都不是好相与的,如果禇钰知情,但不会掉落面巾,露出这样的马脚予人。 “最重要的是,禇钰对裴瞻来说没什么价值,他们潜伏在此,不是为了荣王府的人,就是为了老爷您,只是守株待兔,根本没有必要让禇钰知道身份。” 换句话说,裴瞻要做这点事情,压根就不必要让禇钰知情。 徐胤眉头越拧越紧,沉声道:“去拍门!” 护卫掉头拍门,禇家管事很快就出现在门口,顶着一脸惊色俯身:“侍郎大人!……” 徐胤抬脚便入内,看了一眼院里情形,只见院子里花盆翻倒,瓦片满地,一派狼藉,打斗过的痕迹十分明显。 管家追上来:“不知侍郎大人深夜到访……” 徐胤瞅了他一眼:“你们将军呢?” 管家慌忙指着正房:“将军方才受了不小惊吓,已经回屋里歇着了!大人,您是怎么知道……” 徐胤抬步:“我去探望探望他。” 说完他就朝着禇钰的院子走去。 禇钰坐在床头,屋里头只有几个下人,点的点灯,扫的扫地,理的理被褥。 禇钰听到门口的动静,他抬起头来,脸上也有惊色:“你怎么来了?!” 徐胤走到他床前,摆一摆手,身后护卫便走上前来驱赶在场的下人。 “你又来干什么?” 禇钰坐起来。 徐胤上前半步:“听说今夜你这宅子又出事了,这么不太平,我自然要来关心关心你。” 禇钰绷着脸:“不必你好心!” 徐胤勾了一下唇角,坐下道:“你此番回话的口气倒是硬实了很多,莫不是背后有人撑腰了?” 禇钰冷笑:“我禇家在你眼里如同菜市一般,可以随出随入,我背后还能有什么人?” “跟我打马虎眼儿?”徐胤挑眉,“外头满院子打斗的痕迹,人是哪来的?” 禇钰道:“我怎么知道!” 徐胤冷笑:“上次我问你,给你找大夫的人是谁,你也是这么跟我装糊涂。禇钰,你怎么总是该留心眼的时候不留,不该有心眼的时候全是心眼儿?” 禇钰望着他:“你这话真是莫名其妙,我在床上已躺了快一个月,我家中诸事都不能顾及,如何能知道谁在我院里打架? “我要是能顾及这些,徐胤,你觉得你还有机会在我家中来去自如吗?” 徐胤眯眼:“你真不知道?” 禇钰望着他,恨恨道:“本来不知道,如今你这般对我穷追不舍,我都能猜出来了,那打斗的一方必定是你的人吧?! “前番你逼问我那蒙面人的身份无果,自然不会善罢甘休,所以你一定还会闯进来逼迫于我! “只是谁也没想到,今夜竟有人同样也埋伏在暗处!” 徐胤缓缓吸气,昂起首来:“那他们是谁,现在你知道了吗?” 禇钰抿唇不语。 徐胤冷笑环顾这屋里,慢声道:“这段时间你的宅子布防森严,而且持续了不少时日,这绝不是你能做到的。 “别再回避我的话,说这一切你不知道。他们是谁,我心里已经有数。但你要是不说实话,我一定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禇钰听到这里低下头来。 徐胤寒声:“他们是什么人?你们有没有过勾结?” “我有什么资格跟他们勾结?”禇钰陡然间抬起头来,“我这样的废人,你都看不上,还有谁能看得上我?” 徐胤道:“你的意思是,这些人的来头比我更大,是吗?” 禇钰抿紧双唇,不说话了。 徐胤接着道:“他们埋伏在这里,如果诚心不让你知道,你自然有可能不知道。但先前的打斗,我却听说你是拄着拐杖走出去过的。 “你禇将军也是阅历不浅的将领,方才那番打斗之中,你一定看出来端倪了吧?” 禇钰深吸气:“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听你亲口说,那些人是谁?是不是就是给你请大夫,要替你抓住刺客的人!”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是的话,我就可以开始对你好一点儿,不是的话,接下来你可能就要吃点苦头了。” 徐胤话越说越慢,语气也越来越冷。 禇钰半垂着头颅,仿佛陷入了深思。 片刻之后他把头抬起来:“我也不确定他们两者到底是不是同一人?你就算逼死我,我也给不了你确切答案!” “用不了你告诉我准确答案,你只要告诉我,你所知道的所有事情!” 徐胤站起来,急步走到床前:“抑或是,上次我问你的时候,你就已经在骗我?” “我有什么好骗你的?”禇钰双眼之中似有火苗,“不管你信不信,我依然要说我的确不知道那人是谁。” “如果当时我就已经知道了他是谁,我又何必惧你怕你?你徐胤也不是三头六臂,在朝中也还不算无坚不摧,我有你说的那个强大的后盾,有那个必要怕你吗?” 徐胤在灯光里冷冷地睨着他,缓声道:“不要跟我废话,我只要答案!” 即使是文官,此时的他也隐隐冒出了一股威严。禇钰抿住双唇,胸部起伏几下,脱口说道:“今夜那些人,的确比你的人厉害!他们应该有着正规出身,应敌经验十分丰富。不是一般的人家绝对调教不出来这样的下属。” 徐胤紧盯着他:“比如说呢?” 禇钰胸脯起伏的更厉害了:“比如说,朝中的几大将军府!” “说具体一点!” “我说的是裴家!”禇钰炯炯的目光投向了他,“还要怎么具体?我不过是个废人,能看出多少端倪?捕捉到多少线索?我所知道的事情或许还不如你多!” 徐胤目光微闪。顿了一顿,他道:“那你怎么会认为是裴家?” “我受伤的那天,裴将军正在现场!我想自打上回我跟你说过受伤之后的经过,事后你也一定去打听过现场一部分人的动向了吧?” 禇钰的这番反问,使得徐胤移开了目光。 没错,上次从他这里问得了背后蒙面人的消息之后,他就让人再次去打听了一番。 他记得非常清楚,禇钰受伤之后,由于事出突然,人员变动的很快,当中一个离开了原位的就有裴瞻。 “如果这点还不够的话,那我还可以告诉你,为我医伤的那个大夫,精通金创外伤,明显是个从军已久的军医,裴将军才从战地归来不久,他想使唤个军医,是不是轻而易举?” 徐胤闻言,目光情不自禁的投向了他的伤口处,眸色也更加幽深了。 裴瞻别说使唤一个军医,就是使唤十个来也不在话下。 “你猜测是他,已经有多久了?” “早前只是猜测他是某个高位的将领,猜他是裴将军,确是今天夜里。” “是么?” “不是又是如何?”禇钰眼神一点都不示弱,“如果我早就猜到了他是裴瞻,你觉得我禇钰在目前这样的情况下,不会不主动去联系他,向他投诚吗?” 徐胤挑了挑眉头,未曾言语。 有他这些话,已经可以证明埋伏在这里的人的确就是裴瞻了。 他的护卫没有看错。 他负起双手,继续问了下去:“那他为什么要救下你?事情过去了这么久,又为什么要埋伏在这里?” “这岂不是就要问你了吗?”禇钰望着他,“这应该是你们之间的恩怨,难道你不应该好好想想,你到底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他?” 徐胤听到这里,身子侧了侧,大半张脸都被笼罩在阴影里。 裴瞻为什么要针对他?这正是他长期以来百思不得其解之处。 之前他做过许多假设,比如那句一山不容二虎,功勋卓着的裴瞻难容自己,又比如彼此家世悬殊,大将军府子弟出身的裴瞻,看不起寒门出身的自己,但这些都站不住脚。 裴瞻如果只有这点度量,根本不可能年纪轻轻就当上元帅统领千军,与其说他是个心胸狭隘之人,倒还不如说他,暗地里也曾思慕梁宁,把他当成了情敌来的靠谱。 然而这又让人有了另外一层的费解。 首先裴瞻与梁宁交集不多,其次他如今已然成婚,娶为妻子的傅真秉性与梁宁十分相像,哪怕傅真是个替代品,看上去他也已深陷其中,此时此刻不应该还顾着跟自己吃醋。 他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这般针对自己呢? “他给你请大夫的时候,还有上次他拿住刺客之后,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禇钰瞥他:“我为什么一定要告诉你?” 徐胤道:“因为你要是痛快告诉了我,我多少还会给你点好处。” “比如呢?” “我知道你这一遭十分不甘心,你想回荣王府,想要出人头地,上次我就说过,我完全可以替你做成这一切。 “今夜你把话都跟我说了,我保证明日一早荣王妃就会亲自前来见你。” 禇钰瞥了他一眼,沉吟不语。 徐胤眯眼:“如何?” 禇钰深深望着他:“不够。” “你还要什么?” 禇钰深吸气,一字一句说道:“我想搬去王府内养伤,如果姑母真的来了,那我要随着她一道进入荣王府。 “我今夜里可以先告诉你一部分,等到明日我顺利进入了荣王府,剩下的我自然会告诉你。” 说到这里他向徐胤投了一眼:“去了荣王府,我反而成了瓮中鳖,你想问什么,可以随时来问我。你想做什么,甚至都可以毫无顾忌的对我下手。你该不会对我连这点信心都没有吧?” 徐胤缓缓吸气:“吃了这一遭亏,你倒真是长了不少脑子。如今眼目下,早知道反过来拿捏我了。” “这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我对你并无企图。你若不愿意,自然也可以掉头离去。” “我答应你。”徐胤并不含糊,他冷声望着前方:“我保证明日午时之前,你能进入荣王府住下。” 禇钰点头:“那我也且信你。有什么话你可以开始问了,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只回答刚才你问过的问题!” 徐胤睨他一眼:“他为什么费尽心思地救你?” “当然是看破了你的阴谋,不想让你得逞。” 徐胤扶起了手上的折扇:“你那么听他的话,他肯定跟你说过许多。他说了什么?” 禇钰眼眸之中渐渐又浮起了火苗:“他告诉了我永平因为你而要辞去我的太医,还告诉了我,你是如何沽名钓誉,道貌岸然的。” 徐胤停住双手,片刻道:“这么说来,他挺了解我。” 禇钰讽笑:“不然呢?” 徐胤望着门外夜色,不再言语。 …… 走出禇家大门,潜藏在暗处的十几名护卫就全数回到了徐胤身边。 徐胤弃马而入了马车。 窗外夜色深沉,只有零星星子闪烁。 对着这一幕漆黑如墨的视野默凝片刻后,徐胤说道:“去荣王府送个信,请王妃即刻到徐家来。对王府的人就说,永平想见母亲了。” 护卫领命下去。 连冗看了眼一言不发的徐胤,同样也不再做声。 第278章 不可对姑父无礼 时近子夜,王府后方某个院落里还隐隐传来丝竹之声,已经熄灯了的荣王妃在床榻之上辗转反侧,还没有睡着。 这几日她接连召见了几个平日拥护她的官眷,想打听看将来有没有机会把永平的爵位再讨回来,结果并不理想,几个官眷的丈夫都是朝中要员,据他们说永平此事过后,帝后还下旨给文武百官,让他们自查,可见是气还没消。 于是她又把杨蘸找过来吃了顿饭,母子谈了谈心,大意是要给他收个妾室,可是一探他的口风,他却说身边伺候的人已够,并没有再收新人的意思。 好说歹说他也不接受,荣王妃一颗心便跟滚油似的,更加不消停了。 自打禇钰受伤之后,永平被贬,和章氏的婆媳矛盾也越来越尖锐,从前患难与共的荣王,反倒是过得安生太平,不但与嫡子儿媳相处融洽,在侧妃们那里也春风得意,整个王府好像只有她这个正经的主母干啥啥不顺。 她想给杨蘸收妾室,就是为了往他身边送人,用以帮忙抗衡章氏,章家的气焰太嚣张了,章氏是世子妃,是能够直接影响他在王府地位权力的人,必须得把她打压下去! 谁知道自己平日也没耽误流连风月的亲儿子竟然连这都不答应! 合着这老的小的全让章氏那蹄子给拉拢过去了! 听着那不绝于耳的丝竹之声,荣王妃觉得很晦气。 她掀了帘子,怒斥道:“都什么时辰了,还闹个没完,王爷什么岁数的人了,都不顾他的身子了吗?!” 外头立刻有人称是,快步前去传话了。 “都是些贱货!” 荣王妃咬牙骂着,索性下了地。 端起桌上的玉盏,她又回想起了那些年跟随大军南征北战,日日提心吊胆的日子。 皇帝率领大军打到她的家乡时,她母亲正好被当地草寇折磨而死,父亲便带她投了义军。 随后不久父兄全部战死,她就由帝后做主嫁给了荣王做续弦。 那时候荣王已经快三十岁了,二八年华的她就这样被许了出去。当时军营中那么多年轻将领,她何曾没有属意过的人? 可她最后还是答应嫁给荣王,为什么?因为她没有家了,她也想要有依靠,征战途中谁也说不准能不能活到最后?如果她嫁给别的将领,有很大概率将要做个默默无名的孀妇。 荣王不打仗不领军,他甚至还有点窝囊,可是他有义军首领的哥哥的身份,就算半道上死了,皇帝也一定要给她做出一个妥善的安排。 对于一个一无所有的弱女子来说,拥有权势地位,比拥有一个知心的良人更加诱人! 所以后来那些年她跟随荣王在炮火连天的阵地上出生入死,还有好几次敌人的刀尖都快要插入她的身子,就是将来有机会成为尊贵的亲王妃在支撑着她! 她到底如愿了。 可是后来她发现仅仅拥有这个王妃的身份是不够用的,因为一个又一个的侧妃侍妾被迎进王府来了,一个个的庶子女也出生了,曾经就他们一家四口的家,突然多出了许多原本不相干的人!这些人还能让他的丈夫眉开眼笑! 她也突然发现,原来她跟丈夫生下了儿女,也并不意味着她就能完全拥有这个男人! 他可以拥有很多女人,儿女,哪怕她是王妃,是正妻,也不过是围绕在他身边的众多女人中的一个! 荣王妃永远都记得,当荣王的第一个庶子出生时,他高兴得眼泪都飙出来的模样。 他亲自给孩子赐名,到宗庙里上香,感恩祖宗保佑他子嗣繁盛。 那一刻荣王妃清醒地意识到,她冒着生死危险,陪伴着这个男人一路从落魄走到荣耀,最终得到的王妃身份,也并非如铜墙铁壁般坚固! 她真正要争取的权利权势,原来是在这四面高墙围着的王府当中! 那些没有吃过半点苦头的侧妃姬妾,她们凭什么不费半点力气就能对人世间的滔天富贵唾手可得? 她不甘心! 她必须要在王府里拥有除了荣王之外的绝对权力,她要拥有全部的风光荣耀,不然那些年她吃过的苦头算什么?! 这荣王府一半是荣王的,一半就是她的! 她怎么能眼看着那些幺蛾子坐享其成,怎么能看着她们凭几手伺候人的功夫,就替所生的庶子女讨得了官职财富? 可那些被迎进来的女子个个家世都不弱。 皇帝只有这么个哥哥,大周目前只有这么一个亲王,想把女儿送进来当贵人的官吏多的数也数不清! 荣王妃自己却无父无兄无家族,她势单力薄,且还只有一个资质并不那么出挑儿子,她拿什么跟那些女人抗衡? 能被送进这王府里来为家族求富贵的女人,又有谁是等闲之辈? 当侧妃庶子们如狼似虎,她拿什么去压制? 杨蘸虽然有章家,可章氏也是一头虎! 杨蘸那个窝囊废,如今就已经耳朵根子软了,等到荣王死了,杨蘸掌权,到时候还不得让媳妇儿牵着鼻子走?把好处全给了章家? 到头来她汲汲营营一辈子,什么都没有!那些年的艰苦,全给他们讨好处了! 所以她必须扶持禇钰,她得扶持起一个娘家家族来支撑自己! 古时周女皇还自己当了皇帝呢!她身为亲王妃,不过是比皇后低了一个级别而已,为何不可以效仿窦韦两后,做王府的主掌者? 可谁知道禇钰竟然也不听她的了! 他竟然把抓到的刺客交给了章氏!他还一门心思要在那个时刻对付徐胤?! 这个忘本的东西! 想到这里荣王妃心火又冒了出来,一仰脖把手里的茶灌入了喉里。 “王妃娘娘睡下了么?外头有人前来传话。” 这时候门外有了灯光,有人压着声音问道。 荣王妃没好气:“说!” 来人便把门推开了,快步走到了屋里说道:“徐府有人送信过来,说徐夫人急切求见王妃!” 自打永平不再是郡主,她的称呼也变成了徐夫人。 荣王妃看了看天色:“这个时候?” 来人再把头俯下去:“徐侍郎还派了人抬了轿子在角门外候驾。” 荣王妃眉头微动, …… 一听说是徐胤派人抬来的轿子,荣王妃就猜到这事不简单,她自然也未动声色,悄然出府到了徐家。 “果然是你找我。” 徐胤坐在永平所居之处附近的园子里,面前八仙桌上已经煮上了一壶茶。 荣王妃冷着脸在空着的上位上坐下,垂眼睨他道:“你寻我何事?” 徐胤推了杯茶给她,而后道:“近日公务甚忙,来不及上王府给岳母请安,不知岳母近来如何?” 禇钰被刺之后,徐胤化险为夷,之后未曾与荣王妃碰面。不过近日荣王妃见过的那些官眷,却是经他提议的人选。 荣王妃冷声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拐弯抹角的作甚?” 徐胤把壶放下来:“我刚刚从禇家回来。” “禇家?”荣王妃皱起了眉头,“他怎么样了?”“他恢复的很不错,甚至都已经能下地了。” “是么,”荣王妃的眉头又展开了些许,“最近为何进展这么大?” “因为有人给他特地请来了擅长精创之伤的军医贴身医治。” 荣王妃听到这里又怔住:“谁给他请的?” “裴瞻。” “是他?”荣王妃挺直了身子,“禇钰现在和裴瞻搞在了一起?” “有没有搞在一起还不好说。不过,禇钰受伤之后,岳母与我皆变得如此被动,却全是裴瞻在背后一手操控所致,这点却是无疑的。” “裴瞻为什么要这么做?”荣王妃问完,又打量起了徐胤,“你怎么知道是他?” “他暗中埋伏在禇家的人,和我的人起了冲突。” 荣王妃沉吟,说道:“那你找我来是要做什么?” “裴瞻搅和进来,对岳母和我都很不利,我认为不能再让他有机会利用禇钰了。”徐胤抬头看过来,“也不知道岳母舍不舍得把禇钰给杀了?” 荣王妃心惊:“你怎么动不动就要杀人?” 徐胤扬唇:“拖泥带水怎么办大事?不过看岳母这个意思,显然是不想杀他了。” 荣王妃皱紧眉头,没有说话。 禇钰的确只是她训练出来的一个工具,可这个工具她也是从小到大一路付出过心血的,她还能有几个二十年可以用来栽培一个人? 更何况是眼下她急于用人之际,她当然舍不得杀! “你若不愿意杀,那就还有另一个选择。” “什么选择?” “把他接到王府里住着。” 荣王妃看了他一眼,显然不赞同。 禇钰背叛她,如今还没个说法,她也还没来得及给予他惩罚,这就把他接到王府去,岂不是让他有蹬鼻子上脸的机会? “你觉得这样的人配?”她冷哼。 徐胤道:“禇钰虽然犯了糊涂,却是禇家人。他想往上爬,只能依靠你。就算对裴瞻来说有可利用之处,裴瞻那个人也不可能傻到提携荣王府的人。这么好拿捏的人,岳母为什么舍他而不用?” 荣王妃哼了一声。 徐胤再道:“如今他伤还没全好,此时岳母若把他接到王府,给予一些关照,届时你在软硬兼施一番,他还能不对你死心塌地?无论如何,岳母这份作派,也会让王府里头某些人生出一些忌惮。” 荣王妃望着围栏之下被风摇动的树枝,不得不说她听完这番话,心思也有动摇之状。 前番之事禇钰的所做所为虽然使她恼怒,但比起徐胤,禇钰其实更让她放心。因为对自己一手养大的棋子,她更为了解。若论心思深沉阴险,谁能狠得过他徐胤? 她不知道徐胤这番话里几分真几分假,但事实上,目前的确没有人可以代替禇钰的作用。 只是一想到上次她从禇家离开时,禇钰浪费绝望冷漠的神情,他又心生了一丝犹豫。 “那个蠢货,他真能理解我的一片苦心吗?” “再愚钝的人,也得向现实低头。他也想出人头地,得到高官厚禄,而除了王妃你,还有谁能够给他?” 荣王妃哂道:“他是不是请了你做说客?” “我若认为这条路不可行,那谁请我都没用。实话说,我也希望王妃身边能有个得用之人,以便尽快替我找到那把扇子。” 这还差不多。 荣王妃心下略觉踏实。 姓徐的唯利是图,任何事情若不利他,他不可能去做的。既然他让禇钰进入王府是为了成为她得帮手去取那把扇子,那倒有几分可行了。 不然她还真得提防这是个坑! 拿到扇子之后,她自然也可以拿着它作为筹码和徐胤谈谈条件了。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又岂有反对之理?”睨了对面一眼,她站起来,“明日一早我会过去。” 徐胤举了举茶杯,扬起唇角:“那我就静候岳母佳音。” …… 傅真一直在暗中看到荣王妃的软轿出了徐府,才从阴影之中把身子挺起来。 身后的裴瞻和梁郴相互道:“禇钰身边的人都筛查完了吗?” “筛了三遍,他那个管家是最可靠的,此人往上四代都在京畿居住,父辈都是给前朝的官吏当下人的,跟徐胤没有任何牵扯。禇钰开府之后把他买进来,后来跟荣王府也没有多余的联系。” “那就他了。”裴瞻转头,拉住傅真的手往马车上走:“我们回府,路上说!” 后方的梁郴见状,手一伸扇子便敲上了他的手腕:“大庭广众之下干嘛拉拉扯扯?” 裴瞻并未缩手,反而扭头说道:“郴儿淘气,怎可对姑父无礼?” 梁郴不能淡定:“你叫我什么?” 又瞪圆了双眼看向傅真:“他刚刚叫我什么?!” 裴瞻轻快一笑,在傅真脱口出声之前伸手将她怼上了车,而后对着身后道:“无需大惊小怪,总得慢慢习惯的!” “臭小子,你给我再说一遍?” 梁郴立刻撵在他身后上了车…… 满城深沉的夜色,在一路清脆的车轱辘声里,也变得轻盈起来。 第279章 他是不是有事瞒我? 回到裴府之后,梁郴留下来与傅真他们俩合计了一番才走。到了早上裴瞻照常前往大营,只是他前脚刚走,跟随在他身边的护卫后脚就来告诉傅真,说裴府外面的胡同里有形迹可疑的人来来去去。 傅真趴到墙头看了看,果见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夹杂在穿梭的百姓当中偷窥裴府进出的人。 昨夜里徐胤闯进来质问禇钰的时候,傅真他们并没有靠得太近,姓徐的太过精明,裴瞻的行迹已经暴露,此时若有破绽,那就前功尽弃了。 照徐胤那德行,既然知道了是裴瞻在暗中帮助禇钰,他不盯着裴家才怪。 不过他们只知道有个裴瞻,哪里知道梁郴也在其中呢? 傅真下了墙头,埋伏在禇钰那边的护卫就回来了。 “少夫人,荣王妃派人去了禇家打前站,说是回头荣王妃就要去禇家!” “确定是荣王妃的人?” “确定,小的认得她,就是常跟随在荣王妃身边的人。” “那就好。”傅真点头,又问道:“章氏那边盯住了么?” “盯住了!郭头儿亲自带人看着的呢!” 傅真打发他下去:“盯着点儿,有消息就来报!” …… 挽回一个禇钰,对荣王妃来说不需要太大成本。用过早饭之后她就到了禇家,自然没有人敢阻拦她,所以她很顺利的径直走到了禇钰床前坐下。 “这些日子都不见你有什么消息,你莫非还在因为上次的事情恼恨着我?” 禇钰垂头望着地下:“姑母待侄儿恩重如山,侄儿万死不敢。连日来不曾遣人去向姑母请安,实在是因为上次我糊涂至极,事后愧疚难忍,故而自觉无脸请求姑母原谅。” 荣王妃撩眼:“原来你还知道自己错了?” 禇钰挪动着身子,在床铺之上跪了下来:“禇钰有罪,请姑母责罚。” 荣王妃轻哂:“现在这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 禇钰把头磕在床沿上:“禇钰全赖姑母才有了今日,没有姑母,我什么都不是!” “知道就好。”荣王妃脸色终于缓下,“此番就全当给你个教训。念在你重伤未愈的份上,这个惩罚先记下来,日后若有再犯,你就等着瞧!” “禇钰谢姑母开恩!” 荣王妃站起来,垂眼望着床上的他:“收拾收拾,我让人抬你到荣王府去养伤!” 禇钰猛地抬头:“这是为何?” 荣王妃叹气:“我老禇家就靠你将来撑起来了,我虽然对你严苛些,也不过是恨铁不成钢。何曾是真的舍你不顾? “这些日子我虽然没有亲自过来,但你的处境我都知道,当初你受伤的时候,我本就想让你搬去王府养着,可惜太医说你伤势太重,不宜挪动。 “如今你已经恢复了大半,我问过太医搬去王府已无大碍,那自然是该接你回去好好调养了!” 禇钰看她半晌,垂首道:“禇钰叩谢姑母恩典。” “起来吧。别磨蹭了,软轿我都已经让人抬在门外等着了。” 荣王妃说着环顾着屋里:“我看你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喊两个人进来伺候着,这就出门。” “遵命!” 禇钰抬起头来看着她华丽的背影,喉头滚了滚,看向了门下的管家老吴。 …… 禇钰带着老吴进了荣王府的消息送到傅真这儿,她转头就让人去传郭颂来。 徐胤找到了荣王妃取扇子,那这扇子多半就只有荣王妃知道怎么获取,只有通过荣王妃让扇子出现,禇钰才有可能得手。 荣王妃知道这扇子可以用来牵制徐胤,就算是找到了,只怕也不会急着拿出来。 她不急怎么行呢? 徐胤之所以会在禇钰一番话后说服荣王妃,荣王妃又会被徐胤所说服而把禇钰接进府,都是利益使然,他们没有一个是真心为之,如此禇钰去了荣王府也是有凶险的,所以他们动作必须快。 郭颂到来之后,当即把这两日探得之事禀了上来:“章士诚病已经好了,去上他那窝窝囊囊的差了。章家近来便都忙着替他在营中打点,仍打算找机会提拔他。章氏这几日便也在想办法找相关的官眷应酬。” 傅真点头:“这么说来,荣王妃暗中跟官眷联络,想拉扯永平一把的事,章氏还不知道。” “应该不知道。”郭颂摇头,“荣王妃敢这么干,传到宫里,必遭斥责,她不敢声张。章氏近日心思不在府里,若不格外留心,也是不可能听闻的。” 傅真当下就给了他个眼神:“那还不赶紧吹个风到荣王府去?” 郭颂道了声是,麻溜退下去。 傅真抻抻腰,望着半空中飘飞的纸鸢,想起了几日不见的梁瑄,说道:“去梁家逛逛。” …… 荣王妃这些年的较劲,章氏心知肚明。 这世道里女人家要在一个大家族里立足,没有可靠的势力撑着怎么行?而无论什么样的势力,都不如自己的娘家来得可靠,毕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荣王妃非得骑在她的头上,让她这个王府未来的主母俯首帖耳,还处心积虑想把章家给弄垮,章氏怎么能惯着呢? 她荣王妃想掌权掌势,她章氏难道就想伏低做小不成? 不说后来居上,自己这一亩三分地总得保着吧? 章士诚把荣王妃给禇钰的官职给抢了,这是荣王的决定,又不是他们章家使手段得来的,荣王妃母女针对了她这么多年已经够够的了,永平两口子竟然也不约而同把主意打到了他们章家头上,这岂能忍得? 被何群英打了那一顿之后,章士诚将养了一段日子,近日已经大好,听说这一系列事情都是徐胤在背后主导,章家父子自然火冒三丈,章烽更是坐不住,催着章士诚赶紧复差。 章氏上晌被请了回去,一家人关起门来拿捏了一番,决定还是要想办法把章士诚从校演场那桩案子里给摘清出来,因为只有这样,他日后才能有官位回迁的机会。 章氏回府之后,就去了杨蘸的房里。 上回被裴瞻和傅真两口子暴打了一顿的杨蘸伤也好了,早听章氏说过徐胤如何栽赃章家的事儿,今日在听章氏提起要翻案,他就拢着双手皱起了眉头:“这事儿子修的确是办的不地道,但是裴家那两口子先是打了永平,后来冲我也动了手,子修这一出手,虽说影响了禇钰和章家,到底与我们荣王府关系不大。 “父王最近也被皇上斥责过了,肯定不会答应再掀波澜。就这么着吧,别折腾了!” 章氏自然不答应:“话怎么能这么说?这些年我父兄可都是力撑这里,要不是有我父亲,世子你在这个王府里还能走得这么稳当吗?” 杨蘸虽然窝囊,听着这话也不高兴:“你到底是王府的人,章家只是你的娘家,你到底护哪头?”章氏还要再争辩几句,杨蘸正好看到门外有姬妾前来送汤水,便招手让她进来。 章氏气得咬牙,拂袖走到门下,照着跨门进来的姬妾脸上挥了一巴掌:“没眼力见的东西,我都还没跨门,你敢先抬脚?” 姬妾立刻捂着脸跪下告饶。 杨蘸道:“你也是,触什么不好,触她的霉头……” 章氏不再搭理他们,跨门出了院子。 回到房里,屋里的嬷嬷就迎上来:“世子妃可是才从世子那边过来?” 章氏没好气:“有什么事?” 嬷嬷忙道:“王妃那边的人有话传来,说王妃近日频频接见官眷,乃是为了把徐夫人放出来!” “什么?” 章氏急急往屋里走的脚步听到这里突然停下来:“把她放出来?!” 她蓦地一声冷笑:“不把她送到庙里出家就不错了,还想放出来?他们这是真不把旁人放在眼里了是吗?” 她回头望向身边人:“王妃近日接触的都是哪些人?” 嬷嬷道:“就是张、李、齐等素日拥护着王妃的那几家人。” “好的很!”章氏再一声冷笑,“把这几家的把柄全都找出来给我!我倒要看看谁还敢趟这趟浑水?” “是。” 嬷嬷退下后,章氏一打帘子,进了屋里。 荣王妃让人把禇钰少时住过的院子收拾出来,仍让他住了进去。又传来太医给他换药上药,俨然之前那些透骨凉的狠话从未说过。 禇钰也配合的不错,每每荣王妃到来或者遣人前来,他都比从前更为恭谨。 荣王妃冷眼旁观了几日,逐渐宽心,总归禇钰伤好之后,还能为她所用,只要他能老实下来,别的便可先不管。 这两日徐胤又在重提那把扇子,由于东西总归是要拿到手的,于是荣王妃也认真琢磨了一番,如果真的有这个扇子存在,那么荣王会将它藏在哪里呢?为什么作为伴随他多年的妻子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它,反而徐胤却知道他有? 思忖了几日过后,荣王妃就把杨蘸传到了自己屋里共用午膳。 “身上都大好了吗?”荣王妃和颜悦色地问道。 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儿子,跟章氏是不同的,哪怕气得自己再狠,亲缘也割不断。 “多谢母亲挂记,都已大好了。就是这口气还咽不下。”杨蘸说着还气愤地摇了摇头。 荣王妃说道:“确实欺人太甚。你父王可曾说过什么?” “没有。”杨蘸道,“父王向来坚守规矩,当下这个时候,他更是不会给自己找事。儿子我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荣王妃凝眉:“你父王这个人,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明白了,从前倒还有几分血性,近年怎么越来越成缩头乌龟了? “被人骑到头上来,他都不吭声了!” 杨蘸端起茶来轻吹着,脑袋轻轻晃动,一时也搞不清楚他是在摇头还是在吹茶。 荣王妃就道:“章家有什么事,他也是二话不说就偏帮了。按说这是没道理的,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杨蘸抬起头来:“当然是因为章家是亲家!婚姻不就是结两姓之好吗?章家有事,父王帮帮不是应该?” 荣王妃目有凛色:“原来亲家到重要过妻子的娘家,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杨蘸埋头未语,手指头到玩弄起了枕上的流苏,显然是没打算回答。 荣王妃甚至此刻不便纠结这些,便又耐住性子问道:“你父亲到底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这怎么可能?”杨蘸立刻否认,“父王那么尊重母妃您,什么事儿都与你有商有量的,还能有什么瞒着你?” 荣王妃冷笑:“当年把我留给禇钰的官职抢走给了章士诚,不就没有跟我商量?” “这事儿都过去多久了,你怎么又提它?” “那我不提这个,我就提前番白鹤寺里那桩事儿,你告诉我那把匕首究竟是什么来历?为什么那天夜里你父王和你都害怕成那样?” 杨蘸避开了她的目光,清着嗓子看向了门口。“这天子脚下突然出现刺客,而且又是黑灯瞎火的寺庙里,当然害怕。母亲和妹妹当时不是也害怕来着吗?” “还想糊弄我?我们的怕和你们的怕压根就不同。”荣王妃不想跟他兜圈子,“你直说了吧,你们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这话可不兴说!”杨蘸坐不住了,陡然站起来,“我们,我们行的正做的端,怎么可能做什么亏心事?” 荣王妃凝眉望着他,又将弓起了身子的他上下打量:“我不过就是这么问一句,你这么大反应做什么?这么心虚,莫不是真让我说中了?” 杨蘸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因为否认的越多,就越像是在狡辩。他咽了口吐液说道:“母亲要是想着咱们好,就再也不要提这个事了!你我是亲母子,我才这么说,换成别人,就不是这个说法了!” 荣王妃闻言也站了起来:“你这意思,我是说中了?” “当然不是!”杨蘸深吸气,“您就别问了!总之没你想的那么回事。” 说完他看了看外头,抬脚就走:“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改日再来陪母妃说话!” 荣王妃一把将他拉住:“话没说完,你想去哪?亲娘的话都不听了吗?!” 杨蘸骑虎难下:“除了这个您不要再问,别的还有什么话你想说的?” 荣王妃听到这里,就把手松了,深觑着他道:“你父王平时一个人呆着的时候,都去王府里哪些地方?” 杨蘸微怔:“这您还有不知道的?无非就是几处小书房,藏书阁之类。” “我是说除了这些地方之外。” 杨蘸目光停驻在她的脸上,片刻后道:“您问这个做什么?” 第280章 老夫妻之间的心思 荣王妃又雍容坐下:“最近我与他有些不对盘,这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我想跟他缓和缓和。如此自然得找他独处好说话的时候。” 杨蘸绷着的肩膀微松,说道:“上述这些地方说话不成吗?” “自然不成。”荣王妃瞅他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后面那几位最近缠你父亲缠的凶。” 侧妃所生的庶子已经长大成人,前不久还给荣王添了个小孙子,这庶子又已经入宗人府当了差事,这一步一步的,的确也让杨蘸这个世子烦恼。 他便说道:“那就只有宗庙了。” “宗庙?” “是。”杨蘸点头,“父王是个至孝之人,对祖宗先人十分敬畏,这层您又不是不知道。” 话到这里,他抢在荣王妃再度开口之前说道:“儿子真的还有事,先告退!” 说完跨过门槛匆匆的走了。 荣王妃下意识往前迈了两步,赶到庑廊下时他已经走远了,便对着他的背影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这么着急忙活,没鬼才怪呢! 低头想了想,荣王妃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朝着西边的宗庙方向望去。 宗庙是荣王府供奉祖宗牌位的地方,荣王跟皇帝是堂兄弟,所以王府供奉的是他们这一支的祖先。 荣王在孝道伦理上一点都不含糊这是属实,正因为如此,杨蘸当初封为世子的时候,才没出任何幺蛾子。 果然这些年他们夫妻不像过去那般亲密无间了,荣王妃竟然不知道荣王无事之时竟然还会跑去宗庙里坐着? 她叫来了两个侍卫:“去探探王爷这两日的行程。” 下人们拿着厚厚一摞卷宗送到章氏面前时,章氏刚刚吃过早饭。 飞快地在手上过了两眼,她即冷笑了两声,问他们道:“王爷现在何处?” 当下宗亲人数不多,荣王掌管着宗人府,也没有多少事务,除了必须亲办的公务之外,大部分事情都交给了属下的官吏。 前些日子荣王府接连闹出事故,这么多年来,荣王第一次受到皇帝的问责,面上挂不住,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于是近日便鲜少出府。日日在府内习习丹青,听听乐曲,在与清客门一处吃茶叙话,倒也逍遥。 早饭后几个姬妾下贴邀请他上园子里吃茶赏花,他便想到自打永平被贬之后,王妃连日也闷闷不乐,便让人去把荣王妃请过来,一道前往消遣消遣。 刚把人打发出去,院门外就来人说世子妃求见。 荣王平生最遗憾之事就是未能生出个资质上佳的嫡子,但至为满意之事就是取了个精明能干的儿媳妇。 下人话音刚落他就发话了:“请世子妃入内。” 给廊下鹦鹉投了点食,章氏就走了进来,到跟前一施礼:“儿媳拜见父王。” “免礼。”荣王转身望着她,“有什么事?” 章氏看了看左右。 荣王会意,让所有人退下,然后道:“说吧。” 章氏颌首,打量了他两眼,说道:“听说城里新开了几家戏社,陆续进驻了新班子,父王这几日也不曾出去逛逛?” 荣王又给鹦鹉添起食来:“咱们王府建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凡事当三思而后行。这多事之秋,都需当消停几分。” 章氏便道:“父王这几日,似乎也没怎么往母妃那边去?” 荣王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随后微顿,又看向了她:“你这话是何意?” 章氏便上前了两步:“日前儿媳无意中听得下人在传,说母妃连日以来私下接见了几位要紧的官眷,为的是想要把妹妹放出来。王妃的这番举动,也不知是不是父王的意思?” “你听谁说的?”荣王听到这里,便倏地转过了身子,方才散漫的姿态立刻也变得严肃起来。 “是咱们王府里的下人。父王放心,儿媳已经把他们罚过了。”章氏禀报完后又说道:“可是因为这几位官眷家中都不是那么干净的,儿媳生怕母妃因此沾惹了是非,而父王又不知情,到时候传到皇上耳里,咱们王府又得落入被动,故而赶紧前来问个明白。” “简直胡闹!”荣王拂袖,“永平是皇上皇后亲自下旨查办的,圣旨里下令圈禁三年,便是少一日都不行!这才过了几日?她就想打主意?她这可曾把帝后放在眼里?他这是嫌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吗!” 章氏连忙退后半步躬身:“儿媳也是担心宫里问责,这才不敢大意。妹妹虽说要受些委屈,但王府地位殊然,本就容易被人盯上作文章,此番妹妹犯下草菅人命的大错,乃是犯了一心为民的皇上皇后之大忌,一旦问罪起来,王府上下可不知得有多少人要被牵连了!” 荣王深吸气:“你顾虑的没有错,此事很该来告知我。究竟是哪些人,你心下可曾清楚?” 章氏便将那几家的名头一一说了出来。 荣王凝眉听毕,当下便掷了手上的鸟食坛子,跨步走出了院子。 …… 荣王府的宗庙是单独一个三进院子,正堂供奉着王府的祖先牌位,其余两边厢房有些是用来抄经的禅房,有些是佛堂,还有诵经之处。 王府里若有待行家法之人,此地也会作为圈禁之处。 所以说,荣王如果真有想来宗庙独处的时候,地盘上是完全可以满足他的。 荣王妃与这个男人夫妻多年,对他的秉性总归了解几分,徐胤所说的扇子那般神秘,压根就没有落入过荣王妃的视野,那一定不会藏在她所了解的那些地方。 这就是荣王妃向杨蘸打听荣王行迹的目的。 毫无疑问,荣王如果连她这个妻子都想瞒住,那么东西一定会藏在一个连妻子也不会留意的地方。 王府的宗庙完全符合她的猜测。 打听到荣王这两日都与清客或者姬妾在一处,并没有前往宗庙的打算,她就让侍卫彻夜去宗庙里打探了一番。 但是也差不多如她所料,探了几轮下来毫无收获,偌大个院子,要藏下一把扇子何其容易?完全不知从何下手。 荣王到底有没有把扇子藏在这儿? 如果藏在这儿,他又为何要这般小心翼翼,外加守口如瓶? 若放在征战途中的那些年,荣王妃一定会张嘴问一问他,可如今不同了,经过这些年,本来就不纯粹的夫妻情份,底子里早已稀薄如水。如果她真的能问得出来,荣王又何必背着她藏起来呢? 如此一来,原本不过是想以这个扇子来拿捏徐胤,结果却让人牵肠挂肚起来。 比起徐胤的居心叵测,荣王父子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他,瞒着这个当妻子的,当娘的,就更令她纠结了。 荣王妃冥思苦想半夜未果,趁着暑气未浓,又坐在露台上思索。 蔷薇花那头却传来了一阵骚动,侍女们惊慌的声音传进耳里:“王爷慢行,奴婢这就去禀报王妃……” 荣王妃听到这里,不由自主坐起了身子。 一看那边像果然是荣王走了过来。 但他的步伐却不像平日那样四平八稳,透着亲王的雍容,而是面带不豫,大步朝着露台走来。 荣王妃连忙起身,刚迎到石栏处,荣王就已经上来了,下人们被他一手全挥退在远处。 荣王妃一看这阵仗,心里打鼓:“王爷这急匆匆的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说?” “你近日在干些什么?” 荣王眉眼与皇帝有三分像,怒目而视的样子颇有几分威严。 荣王妃见过丈夫最落魄的模样,本来是不怕他这般,但她此刻心里有打算,未免就多了几分心虚。 她道:“我日日都是这般,还能干什么?你这是怎么了?倒跟我闯了什么祸,前来兴师问罪般似的。” “我问你,你近日是不是传见了张家齐家的人?” 荣王妃语噎片刻,说道:“我与她们素来有交往,是见了两回,这也是常事。” “那你见她们,是想让他们家里帮忙把永平给放出来?” 荣王妃一颗心往下坠:“这是谁告诉你的?” “你别管谁告诉,我就问你是不是!” 荣王说到此处已按捺不住情绪,质问声又沉又重。 荣王妃对丈夫儿子有事隐瞒自己早已有意见,此时被他劈头盖脸这一质问,心里的邪火也就上来了,下人们不在跟前,那还讲什么王爷王妃的体面呢? 她也沉了脸色:“你也是永平的父亲,他是你嫡亲的女儿,她生在建国后,一落地就是金枝玉叶,出阁前是你我的掌上明珠,出阁后还是堂堂的一国郡主,她何曾吃过什么苦?如今一朝从云端跌入泥沼,你难道就不心疼他吗? “皇上皇后罚她也罚过了,我并未指望恢复她的爵位,不过是想把她放出来,当个正经的侍郎夫人也罢了,难道我这样做有什么错? “事后到如今,你不闻不问就算了,不想着怎么把害得她这么惨的章家和裴家吃点苦头就罢了,怎么还能前来怪责我?” “眼下是说这个的时候吗?”荣王斥道,“她自己犯了错,本就该承担后果,你要是心疼他,你怎么不早管着她点儿?错已铸成,你竟然还想走后门护着她,你倒是护着她了!全王府的人都要被你们给拖累了!” 荣王说完,一掌拍在白月栏杆的石兽之上,下令道:“从现在起,不许你见客!就算你要出府应酬,也不得与相关人家往来!若再让我知道你还动这些心思,我定也让你好看!” 荣王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这是在惩治我?我与你几十年的夫妻,如今只不过是想救女儿,你竟然就要惩治我?” “与你几十年夫妻,你什么心思我会不晓得?不如此你定不会收手!” 荣王说完便转身下阶。 荣王妃心一慌,伸手去捞他,人没抓到,却扯住了他腰间的玉佩:“你,你果要如此待我?” 荣王扭头看她一眼,咬牙深吸气,身子又转了回来:“你贵为王妃,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要我王府安然立于世,你终身富贵是跑不了的。你老禇家也断不会势弱到哪里去,你说说你一天到晚折腾个什么?” 荣王妃垂首拭泪:“说的好听,可我终究孤家寡人。” 荣王坐下来,蹙眉觑她:“说这话你也好意思?蘸儿不是你生的?章氏不是你的儿媳妇?” 荣王妃也在对过坐下:“儿大不由娘,我哪还管得了他?再说了,他娶了媳妇就忘了娘,你都是看在眼里的。” 说到这里,她目光又扫向他的腰间:“你荷包也许久没换了,你取下来,我帮你换一个。” 荣王这把年纪,哪里还会像年轻小伙儿那般爱较劲?王府主母的体面还是要有的,见王妃如此,他也就下了台阶,觑她道:“你做的?” 荣王妃道:“你这些年的荷包扇套,不都是我亲手做的?”说到这里她又道:“是了,改日把你收着的扇子都拿来给我,我给他们都换个套儿。” 荣王轻笑:“几十把扇子,全换了扇套,你要做到何年何月?” 荣王妃道:“左右你不让我出门了,又不让见客,我还能作甚?” 荣王捋须:“扇套就不必了,你年纪也不轻了,少做点针线活,这双眼睛也养一养吧。” 荣王妃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两句,打量了两眼荣王神色,却把话头咽了回去,转而指着他的荷包:“那就把它解下来。” 荣王将荷包解下,从中挑出了几样物事,收回怀中之后推了给她:“拿去吧。” 荣王妃眼不错珠地看着他挑拣着那几样物事,随后把荷包接在手里,又道:“我记得下个月来乃为母妃的祭日,王爷不去宗庙亲自抄几份经书么? “近来王府颇不太平,虽说时候尚早,但王爷不如早做准备,届时也请祖宗们看到王爷诚意,多保佑保佑我们王府。” “说的也是。”荣王缓声道,“是该去一遭了。” 荣王妃道:“不如今日下晌,我就让人去把宗庙禅房给打扫出来?” 荣王点点头,站起来:“可。” 荣王妃满意的扬起了唇。 第281章 宗庙 荣王出了园子,脚步越走越慢,拐出院角后他到底停下步来,回头看了一眼。 随后他凝住眉头看向身边扈从,使了个眼色后才继续往前。 彼此为夫妻不是一年两年,妻子当年嫁给自己时正青春美貌,而荣王则已是个年近三十的鳏夫,她当时有多意难平荣王不是不知,是以那些年对她也是千依百顺,十分呵护。 只是好像始终没有感化过她,多年来床笫之间不甚热情,直至封王他们也才要杨蘸一个嫡子,永平还是后来生下的。 荣王也没有强求,多年来彼此相安无事。反正世间夫妻多为如此,相敬如宾也就罢了。 但先前自己向她发那样的脾气,向来气性大的她却耐住了性子反过来取悦他,真是奇怪。 难道从前年轻时看不上他,到老了反而突然转性了么? 荣王妃拿着荣王的荷包回了房,的确找了个新荷包出来替换。 一拔弄荷包里的物事,眼前就不由滑过了被荣王拿走的几样东西。 那是一颗拇指大小的私印,一个他平日用来号令下人做事的牌子,还有一件却是把铜钥匙。 那钥匙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要随身带着,并且为什么要及时拿走,荣王妃同样不清楚。 眼前剩下的不过几块碎银外加几张银票,几颗珍珠。 荣王妃把旧荷包拿起来闻了闻,一股熟悉的檀香味便扑鼻而来。 近日他没有出府,没有去寺庙的机会,那么王府之中除了宗庙之外,没有别的地方点檀香。 就算薰衣服,用的也是沉水香、龙涎香,不会用檀香。 那他宗庙里有猫腻的可能性又增加了几分。 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禀王妃,常嬷嬷回来了。” 侍女打起了帘子,一个花白发丝的嬷嬷碎步走了进来。 “王妃,”这嬷嬷先行了个礼,而后走上前道,“已经探听到了,一个时辰前,世子妃曾到过王爷那边。王爷见了她之后,才怒气冲冲往这边来的。” “果然是她!” 荣王妃沉下了脸。 咬牙思付片刻之后,她说道:“找两个人,今晚趁夜去宗庙里看看。另找两个人,跟一跟王爷。” 如今什么人都敢骑到她的头上来,章氏身为儿媳妇,竟然都敢挑拨公婆的矛盾了!而且荣王竟然还吃她那一套! 她要是再不出手做点什么,只怕过不多久,这王妃的位置都摇摇欲坠了! 杨蘸吞吞吐吐的说荣王一个人的时候会去宗庙里呆着,那不管他去那里干什么,必定是有猫腻的,而且还是有大猫腻! 就冲这一点,她都必须去探探不可!与其坐以待毙,她为什么不主动去掌握他们的动向呢?在这偌大一个王府里,做个又聋又哑的人,对她自己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禇钰的院子就在隔壁不远。 夜幕降临后老吴走进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禇钰听完立刻放下手里的书:“西南角方向?” “正是。” 禇钰站了起来,走到窗前,凝眉朝着西南方向望了望:“西南角上是宗庙,他们去自家的宗庙干什么?” 说到这里他又侧转身:“去了几个人?” “看到的人说是两个人。另有两人,未曾换衣裳,却是朝着荣王所居之处缓行而去。” 禇钰目光变得锐利:“看来她这是有目标了。——盯紧一点,不要错过任何信息。先看看夜里情况,明日一早送个信出去。” 老吴默声退下。 禇钰抬手轻抚着自己腋下,他的伤口已经愈合,只是还不能有任何大幅度的动作,眼下他在王府里起到的作用,只能是监视并传递消息了。 傅真是早饭时收到消息的,看到手上的字条,她连碗筷都来不及放好就读了起来。 好在侧方的裴瞻眼疾手快把碗接住:“什么了不得的消息,饭都不吃了?” “你快看!”傅真把手上的纸条递给他,“荣王府果然已经有动静了,禇钰说,荣王妃昨夜里派了人悄悄去了他们宗庙。另外还派了人去了荣王所居之处,看起来像是在盯梢。” 裴瞻看完道:“宗庙?” “那扇子莫非就藏在宗庙里?”傅真脱口说道,“如果是藏在那地方,倒也是出人意料。” 裴瞻沉吟片刻,把那字条扣在桌上:“不管是不是,总归是有猫腻的。今天夜里去探探。” 傅真眼睃着他:“说的容易。你当王府是禇家呢,还能来去自如?” 荣王府的防卫虽然不比五大将军府厉害,可人家毕竟是堂堂王府,兵不精,却人数众多,凭他们这样的身手,要说闯进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禇钰身边有我们的人。你怕什么?” 裴瞻说到此处淡定地夹起了一个春卷吃起来。 傅真却听愣了:“他不是只带了个老吴进王府吗?哪里会有我们的人?” 裴瞻道:“老吴是跟随他进王府的人,但不代表留在禇家的那些人就不能进去了。禇钰离家这么久,家里头总归会有些事情需要他定夺,只要前去见他的人留在王府里住一晚,自然就是我们的内应了。” 傅真恍然。又道:“你莫非已经找好了人?” 裴瞻边吃边瞅她:“你以为之前每次你去见禇大傻子的时候,我在外头干什么?” 傅真无言以对…… 每次到禇家的时候裴瞻都主动留在外头不曾进去,合着他是在外面敲打并收服禇家的下人!难怪后来那些人一次比一次乖顺,如今连老吴都在给他们办事了! “我先去大营,你在府里盯着,有什么新消息叫人来告诉我,我下晌就会回来。” 裴瞻吃完那个春卷便洗手起身,傅真跟上去:“那我要不要去趟裴家,让禇家的人配合行事?” “不必,你等着禇钰给你传消息就是了。禇家那边郭颂会去办好的。” 说完他一手拿剑,另一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我走了。” 傅真讷然望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胡乱扒了两下头,快速的回屋更衣。 打发去宗庙的侍卫是鸡鸣时分回来的。 荣王妃一直等到他们回来。 把荣王平日可能独处的地方全部搜过,却没有发现任何可能藏匿一把扇子的地方。 “那有什么异常之处没有?” “没有。”两个侍卫同时摇头,“无论是地板墙壁抑或桌椅板凳,都属正常摆放。屋里也没有多余的东西。” 荣王妃听完百思不得其解。 宗庙不是她们妇人可以随意进出的,所以她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前去查看。 平日那里到底是什么模样,她心中也没有什么数。 想了想,她又把派去盯着荣王的人喊了回来:“王爷那边可有什么动静?”“王爷没有再与世子妃接触,昨日至与王妃分开之后,就回了自己院子。” “后来一直都没有出来?” 侍卫想了想,又抬头道:“傍晚时分,传了世子一道用晚膳。后来王爷和世子就去了书房,不过也没待多久,世子就离开了。” 荣王妃眉头皱的生紧。 这一切看上去都再正常不过,那就十分不妙了。让人该从哪里打开口子呢? “再去盯盯吧。” 无奈把人打发下去,她来回再踱了几圈,才又和衣躺下。 这一日依旧风平浪静,只有章氏那边传来章士诚已经复差的消息。下晌章士诚还来府里拜见了荣王,关键是,荣王竟然还真的见了他! 这把章氏给得瑟的! 荣王妃越想越不安生,眼看着天色一点点的又暗了下来,她咬牙横了横心,把昨夜里去探过宗庙的人又喊了进来: “入夜之后在门外听候传唤。” 二人照听不误。 入夜之后荣王妃照常用膳与洗漱,到了平日就寝时分也如常上了床。 将近戌时,荣王那边传来了熄灯的号令,她遂立刻爬起来,穿上衣裳后走出了门口。 一直等候在此处的两个侍卫立刻迎上。 荣王妃不发一言,只顾领着他们朝宗庙的方向行去。 自家的地盘,自己又是女主人,一路上自然畅通无阻。 一直到了宗庙外头,荣王妃才停步示意:“进去把门打开。” 二人中便有一人翻墙入内,悄无声息地开了一线门。 荣王妃闪身入内,四面便又变得如坟墓一般的安静。 黑压压的空气中传来檀香的气息。 宗庙的前院中央摆放着几个焚香的大鼎,即使是在月色不明的夜晚,四面也没有点灯,可那沉默而巨大的身影在微弱天光之下也依旧轮廓可见。 荣王妃攥紧了双手,顺着庑廊跨境二道门。 二道门的正堂供奉着天地五方神明,印象中到处都悬挂着神明的画像,开启的门洞此时便如同神兽的巨喉,让人情不自禁的揪紧了心肠。 不过荣王妃没打算去正堂,因为荣王平日过来,必定不会是为了与神明菩萨长时间相处。 侍卫在前引路,将她引入了三进院。 三进的正堂供奉的是杨家的先祖,包括荣王的父母以及原配王妃。 东西两边的厢房则是抄经坐禅等处。 荣王妃就近陷入了东厢。 这里一入三间,侍卫打着了火折子,眼前一切便渐渐入目。 屋里只有必备的陈设,靠墙用来放置经文的书架,放置部份祭祀礼器的博古架,几张椅子,并两张八仙桌。 连个称得上私密的柜子都没有。 看起来的确不像是有藏东西的地方。 转了一圈之后荣王妃走出来,又去了对面西厢。 西厢也差不多是类似场景,不过这边书多一些,椅子多一些,又多了一张禅床而已。 若是这般看来,哪里有什么猫腻?只怕连白鹤寺用来留宿香客的禅房都比此处更有看头。 “你们还查过哪里?” 此处安静得连他们彼此的心跳都听得见,气氛说不出的诡谲,荣王妃一万个想要即可离去,但来这一趟不查个明白她又万分不甘心。 “除了供奉先王的祠堂未入,其余都去过了。” “祠堂?” 荣王妃听到这里,不由自主的往北面那间漆黑的殿堂看去,那屋里供奉的正是荣王府这一支往上的先人的牌位。 如此摄人的气氛之下,曾经祭祀的时候所见识过的满屋排位的画面又浮现在脑海里,使她情不自禁地攥进了手心。 “走吧。” 她收回目光往来路走。 这时候二道门外却陡然传来空咚一声,在这静谧的夜里震荡开来,荣王妃一颗心险些自喉咙里跳出来,两脚情不自禁的往后退! 她嗓子哑了:“是什么声音?!” 她话音落下,雀鸟嘎嘎的声音又响起来,侍卫明显也松了一口气:“是乌鸦。守夜的人早已经让属下支开了,平日这里无人,他们也并非时时刻刻在此,至少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他们不会回来。” 荣王妃一听是乌鸦,还是紧皱着眉头。 这种不祥之物,怎么偏偏出现在此刻? 让人心里头也罩上了一层阴霾。 “那我们走吧。” 她更加不想待下去了。 然而在跨出门槛的时候,因为走的太急却又被门槛绊了一脚,碰到了门派的铜铃,引得前面远处传来了咳嗽声! 那咳嗽声停止之后又亮起了灯笼,荣王妃立刻屏息凝神,沿着庑廊又往后退! 然而灯笼却朝着这边来了,很显然是察觉了这边的不对劲前来查看。 荣王妃回头看了一眼摆满了排位的祠堂,牙关一咬,提着裙子,朝着祠堂走去! 满屋的排位黑压压的排在眼前,在极其微弱的灯光之下,就像是一个个缩小了的棺材! 荣王妃紧张得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了,她紧紧的抓着侍卫的衣袖,让他们挡在前方,自己藏身在了门后。 外面很快传来了脚步声,灯笼的光影也隐隐约约的漫入了视线,就在这紧张到快让人窒息的当口,那脚步声停了下来,接而又是一声浑沌的咳嗽,那灯光消失了,随着脚步声的离去而彻底不见。 荣王妃吐出一口气,将近虚脱的靠在墙上。 “王妃可还好?” 侍卫低声地询问。 荣王妃点点头,手扶着墙壁站直:“我无妨……” 三个字还没说完,她扶墙的这只手就跟被针扎似的收了回来! 她顿了一顿,随后便自袖中取出了一颗夜明珠,珠光幽幽照耀之下,只见面前哪是什么墙壁,竟然是个嵌入墙里的柜子!…… 第282章 钥匙 “王妃……” 已经跨出门槛的侍卫见荣王妃未动,又回头来顾她。 荣王妃手一伸制止他们说话,而后强自平定跳动的心口,看着眼前。这柜子是嵌在墙壁里的三层抽屉,上层有绣着松鹤延年等吉祥图案的锦缎覆盖,这锦缎与另一边应该是对称的,但柜子却就未必了,因为柜子的表层之上,其实还覆着块雕花的木板,只是方才被荣王妃仓惶按压之下,竟然自动分开了! 而这雕花墙饰之下,就是显露于眼前的这个有着三层抽屉的柜子! 祠堂这样的地方,只是作为祭祀供奉之用,并不需要收藏什么重要物事,为什么此处会有个如此隐蔽的柜子? 荣王妃紧张得心脏擂鼓一般,她咽咽唾液,来抽拉把手。但抽屉却拉不开,凑近一看,原来是锁上了。 她立刻想到荣王放在荷包里的那把铜钥匙,难道,那把钥匙就是用来开这个柜子的? 扭头看了下后方,她把分开的墙饰合上,又将覆盖其上的锦缎抚平。 而后急咽了两口唾液,她转身出了门。 门外静谧依旧,三道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之后,趴伏在墙根之下的两道身影这时渐渐站了起来。 俩人默声对上眼神,而后就一前一后地跃上了庑廊,随后进入祠堂。 荣王妃在此处发现了什么,他们看不到,但方才荣王妃三人的所立之处是落入了他们眼里的,关键是她走了半路又退回去,还拿出了夜明珠照亮,这就等于告诉了旁人具体地点在哪儿。 两人望着覆盖在墙面上的锦缎,然后伸手把它掀开,看到下方的雕花墙饰,伸出手掌在上方按压探查了一番,那机关被触碰到,立刻往两边移开,露出了墙上的柜子! “是它!” 傅真扯下面巾,也掏出了一颗夜明珠来凑近细看,“荣王妃方才就是看到了这个!” 旁边的裴瞻点头,伸手摸索了一阵说道:“但是锁住了,有机关,不能强破。” 傅真赞同:“荣王妃一定会回去找钥匙,看来我们只能等她把钥匙拿到手,才能一探这柜子的究竟了。” 裴瞻直起身来,环顾四处后,沿着四面墙根巡视了一番,确定没有别的猫腻,这才向傅真一挥手,领着她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 荣王妃回到房里,一颗心还在咚咚直跳。 但如今的紧张却不再是为了那静谧的祠堂内满屋的牌位了,她满脑子里都是那个隐蔽的柜子! 如果说早前对荣王父子有事瞒着她还只是猜测的话,那这个柜子的出现,就让他这番猜测落到了实处! 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或者说干了些什么? 为什么要连她都瞒着? 那柜子里头又收着什么东西?那把扇子?还是别的什么? “王妃……” 端茶进来的嬷嬷看到她十指紧抓着椅背,浑身紧绷的模样,连忙走过来搀扶她:“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荣王妃一把反抓住她的手:“王爷在哪里?!” 嬷嬷顿住,随后看了一眼荣王居住的方向:“眼下这个时分,王爷已经回房歇下了。” 荣王妃举步就往门外走去,她受不了了,她一定要当面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父子间又有什么阴谋?! 还没跨门,身后的嬷嬷却一把将她拉住:“王妃冷静!您倘若这么去寻王爷,想说的话又该如何开口?” 荣王妃哑口无言。 嬷嬷再道:“宗庙与祠堂那样的地方,女子不得擅入,王妃不但去了,而且还是趁夜去的,这是违了规矩的! “王爷若追问起来,王妃您该如何回答?” 荣王妃如被一盆冷水当头泼下,顿时冷静下来。 没错,夜闯宗庙这不是一般的事情,荣王如果觉得他的秘密可以告诉她,那根本不可能瞒得这么紧。 自己贸贸然闯过去,不但想问的事情问不到,多半还要被他抓住擅闯宗庙这个把柄,那岂非得不偿失! 她跌坐在椅子上,看着外头深沉的夜色,又咬紧了牙关。 与其直接闯过去问,还不如想办法拿到那把钥匙打开柜子看看! 想到这里她说道:“你明日一早去厨下做几样王爷爱吃的膳食,我亲自送过去。” 嬷嬷听她这么说,这才安下心来:“是。奴婢这就下去安排。” 荣王妃待她离去,长吁一口气扶起了额头。 荣王在朝中不担重职,生活十分规律,每日五更天起来,练练筋骨,然后就回到房中用膳。 荣王妃踏着平日他回房的时机入了他的院子,正好遇到荣王擦着汗从院子里走回来。 “你怎么来了?”荣王停步站在庑廊下。 荣王妃笑着上前:“今日妾身起得早,想到许久不曾亲自为王爷做羹汤,便带着高嬷嬷一道去厨下弄了几样膳食。” 荣王闻言,笑着走进屋里:“有心了。这种事情让他们做就成,你又何必亲自劳动?” “这不是正好给王爷送荷包回来嘛,就赶上一道了。”荣王妃接过高嬷嬷手上的早膳一样样放到桌上,然后又走上来亲自伺候荣王更衣净面。 收拾妥当后,夫妻二人回到桌旁,荣王一看这菜色,当下点起了头:“色香味俱全。还是你们主仆的手艺,才能做出当年的味道来呀!” ?¢ o 荣王妃给他添了一碗汤,又把新荷包拿出来,然后说道:“你把随身之物都拿出来,我帮你放进去,挂到身上。” 荣王顺手自腰上解下现有的荷包,把那日挑拣出去的私印与铜钥匙都取出来:“你也坐下吃。” “帮你挂好就吃。”荣王妃一面说着,一面把私印往新荷包里塞,一面瞅着正在低头喝汤的他,不动声色的把铜钥匙也塞进了荷包,然后再将荷包收紧,弯腰挂在他的身上。 荣王掂了掂荷包,手指头又顺势捻了一下里头的物事,似乎确定无误,这才把手擦了擦,卷了一个薄饼递过来:“高嬷嬷烙的这个饼,我可真是百吃不厌。你也尝尝!” 荣王妃抽出攥在袖子里的双手,接了饼咬下一口,点起头来。 华丽裙摆覆盖之下,没有人能看得到她极力克制着颤抖的双腿。 “喝点汤啊,怎么光吃干的。”荣王望着她,又给她舀了一碗汤过来,目光还落在了她的脸上。 荣王妃险些就要绷不住,好在这时候门外来了人: “禀王爷,宋大人下帖子来,说是宋府别院里的荷池莲花盛开了,特邀王爷前往郊外赏荷。” 荣王转头,接过了他手里的帖子。 荣王妃道:“说起来,王爷也真是有好些日子没出去了。”荣王嗯了一声,把看完了的帖子递回去:“回话给宋大人,天热,本王懒怠出门。” 荣王妃说道:“宋谊当初乃是王爷一手推举上去的,也算是咱们家的半个家臣了,别家可以不去,若连宋家的应酬也推了,恐怕要引外人猜疑咱们家是不是犯什么大事了。”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时间长了那不就跟禁足似的了? 荣王听到这里,神情开始动摇。 荣王妃又叹道:“外人只觉得咱们这些皇亲国戚占了便宜,哪里知道天潢贵胄也不好当,须得处处小心,处处三思,哪有平民百姓那般逍遥自在?” 荣王最近正被身份所扰,听到此处就转向了下人:“让宋大人在城门外等。” “是。” 荣王妃见状,袖子里紧攥的双手方才松了下来。 …… 再度伺候荣王更换了外出的袍服,又送他出了门,荣王妃也立刻回了自己房。 关上门后,她伸手从袖子里取出一把铜钥匙,双手又颤抖起来。 荣王没有想到,就在刚刚换荷包的时候,她拿另外一把铜钥匙将真的钥匙替换了出来,如此瞒天过海,离揭露他的秘密只差前往祠堂开锁那一步。 不过既然是冲着拿钥匙去的,自然她也得安排好后续。所以宋谊也是她用计请出来配合的,荣王既然出了城,那今天夜里自然是会被绊住回不来。 “传侍卫进来见我!” 她打开门吩咐了一声,同时将钥匙又收回了袖子里。 她只有今天夜里一次机会,必须早做准备,一举成功。明日等荣王回来,这钥匙必然还得悄悄送回去的。 侍卫很快来了,还是昨天夜里那两个。她吩咐道:“传令下去,今天夜里我要去佛堂诵经,多叫几个侍卫到佛堂来守着。” 佛堂离宗庙不远,以此为由先去佛堂打点,晚上行动时则会更加便利。 侍卫前往佛堂的一番举动,在王府再正常不过。 然而傍晚时分连冗听到了这消息,还是把他告知给了正在园子里漫步的徐胤。 “你是说,多日不曾出门的王爷今日被宋谊邀走了,而且天黑前还打发人回来说不会回府。 “而这个时候本应该盯着他寻找扇子下落的王妃却趁着他不在,忽然要去佛堂诵经?” 徐胤说到这里负起了双手,凝眉望着薄暮下的一树繁花,“这不年不节的,突然诵什么经?她也不是什么慈悲之人,什么时候倒成了信徒?” “正是因为此举反常,小的才不敢大意,前来禀报。”连冗跟上了他的脚步。 荣王妃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不清楚,他们这些人还能不清楚吗? 她这一辈子何曾虔诚信过佛? 每次去白鹤寺上香,说的好听是去拜菩萨,但却每次都是应付场合,从来没有一次是她主动顺着心意前往。 徐胤停在花树面前,撵下枝头一朵花,寻思片刻道:“先让人跟着去佛堂盯着看看。” “是。” 连冗退下之后,徐胤眉头深凝地站了一会儿,才又把指尖已碾碎的花果断丢掉。 荣王府仆从如云,忠诚者有之,心怀贪欲者也有之,徐胤在荣王府走动多年,收买一两个眼线不足为奇。 徐胤刚用过晚膳,连冗就又进来了。 “王府传来消息,说王妃早早地进驻了佛堂,只带了身边的高嬷嬷一人,余者只有侍卫。禇钰下晌求见王妃,想随她去佛堂为祭日即将到来的亡父焚香祷告,也被拒。” 徐胤听完之后半日未语,再半日,他倏地站起来:“去备轿,我们进王府去串串门。” 连冗问道:“要带多少人手?” 徐胤深望他:“叫冯胜他们四个去便可。人不宜过多,避免打草惊蛇。” 连冗点头。 没有月光的夜里,夜幕完全沉下来之后,天色就尽黑了。 荣王妃坐在蒲团上,心不在焉地敲了一会儿木鱼,在高嬷嬷端茶进来时,总是耐不住性子,放下念珠站了起来。 “四面都太平吗?” “太平。”高嬷嬷点头,“一点声音都没有。值夜的两个下人都离得远远的,而且今夜他们还被安排了更换庙前石灯的差事,至少有半个时辰不会去后堂。” 荣王妃点头,看了一眼桌上漏刻,“那就传话下去,两刻钟之后,亥正时分过去。” 天潢贵胄的确不是自由身,不但处处人言可畏,而且还处处隔墙有耳。 虽然至今为止她没拿到把柄,却也知道,就像她在章氏、荣王以及后头的侧妃们身边都安插了眼线一样,她自己的身边也不是那么干净的。 水至清则无鱼,平日算不得什么,可到了关键时刻,却不能不严加提防。 胡乱再颂了几页经,约定的时辰就到了。 她让高嬷嬷开门,自己避过灯光覆盖范围,从侧门走出了庑廊。 侍卫们就在此处,主仆相互打了个眼色,就轻车熟路朝着祠堂走去。 不多时就又到了黑黝黝的祠堂门口,留下几个侍卫在外看守,她只带了二人入内。 亮起了夜明珠,掏出铜钥匙,激动到颤抖的手试了好几次才插入钥匙孔。 但是这一插入,钥匙与锁孔竟严丝合缝! 荣王妃心头血热乎乎地往喉头涌,她勉力往下咽了一口,稳住双手扭动铜匙,就听啪嗒一声,同时锁住了三个抽屉的铜锁就应声而开了! 她不假思索拉开最上方第一个抽屉,当中存放的几件物事霎时就出现在了珠光之下。 第283章 交出来! 抽屉里摆着一块旧帕子,一份半新半旧的舆图。 舆图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大周定国时期的羊皮版图,只不过在其中几处地点之上画上圆圈做出了标记。从延展的方向来看,像是贯通南北的一份路线图,两端的端点一个是京城,一个则是湖州。 至于那块帕子—— 荣王妃拿起它凑近了夜明珠,这才看清楚它是一方月白丝绸,料子不算顶好,但是有些年头了,翻过面再来看,这一边的帕角上绣着一个“奕”字,而这个字的旁侧,却染上了一块半个手掌大小的硬渍。 再把它凑近些一看,荣王妃就倏的把它放下了! 那发黑的硬渍,竟然是一块陈年的血渍! 荣王妃当然见过血,在跟随义军一路杀进京城的途中,她见过的死伤的人还少吗? 这是血渍,她一眼就能断定! 一块带血的帕子为什么会被秘密收藏在这里? 而这个“奕”字,她却好像记得也曾经在哪里出现过…… 只停顿了片刻,她便立刻拉开了第二个抽屉。 第二个抽屉里只有几张纸,纸上有字,首尾都没有称呼和落款,但是这纸上的字迹——这字迹她却十分眼熟! 再一看这纸上的内容,她顿时惊得倒退了半步! 而这一退,她脚后跟碰到了门槛之下一个铜钮,只见第三个抽屉竟自动弹了出来! 原来这第三个抽屉,竟然自带独立的机括! 荣王妃喘气如同拉风箱,看着平躺在抽屉里的一把扇子,她颤着手把它拿出来。 盛夏天里,碧玉扇骨的冰凉触感竟直入骨髓,侧面雕刻的一只凤凰腾云展翅,栩栩如生,而在展开的扇面之上,又有一根扇骨呈黑黄之色,明显是被灼烧过。 “是它!” 荣王妃喃喃地说着。看着眼前的这些,身体四肢好像已经不由她控制了,她紧抓着这把扇子,努力想要平静下来,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了!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的秘密……原来,原来他是打的这个主意!” …… 徐胤进了荣王府,跟前来迎接的王府管事说前来寻荣王妃有急事,管是知道这个姑爷对于荣王府来说如今多有份量,岂敢阻拦?当下便告诉了他去处。 徐胤停在门下,和颜悦色塞了几张银票给他:“我有些要紧的话要与王妃私下说,不会太久,你再此等等即可。又或者你有别的事要忙,也尽管前去。” 王府里头这几个主子相互之间勾心斗角,外头的人不知道,这王府里头的人还能不知道吗? 永平闯下大祸被撸去了爵位,这等大事不可能没有人不在乎。近来徐胤与荣王妃频频接触,这二人都是永平的至亲,就是有些事情密谋也是正常不过。 管事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抱了抱拳道:“小的手头正好还有些事情待处理,侍郎大人还请自行前往,怠慢之处还请在王妃面前美言几句。” 说完就一点不含糊的离开了。 徐胤待他消失在夜色里,旋即大步前往佛堂。 刚到门下,两旁却闪身走出几个侍卫将他拦住:“徐侍郎止步!” 徐胤沉声:“我有关乎永平的要紧之事禀报王妃,你敢阻拦?!” 侍郎面面相觑,脚步却丝毫没曾让开。 这模样是越来越不对劲了,徐胤抬眼看了看佛堂周围,转身又走了出来。 到了黑暗处,他与跟随进来的护卫使眼色:“看看他们去哪了?” 护卫立刻领命,跃上了围墙。 几口吐息的功夫后他们回来:“老爷!方才的侍卫里有人朝着宗庙方向奔去了!” 徐胤双目如电,炯炯望向了宗庙方向:“果然是那里!” 话音落下,他人也已经大步朝着宗庙走去了! …… 荣王妃看着眼前这些东西,已经把手掌心掐出了血! 她踉跄了两步,望着黝黑的大殿里满堂沉默的牌位,冷汗从她的额角滑落,在银亮的珠光之下发出寒凉的亮光! “王妃!” 守在后方的侍卫见状连忙上前。 “退下!” 她脱口厉斥,然后松开紧攥着的双手,扶住了墙壁。 接而她收回目光,垂头看着手上的物事,然后好像突然烫到了她的手,她一股脑儿就全塞回了抽屉!又七手八脚地把所有柜子都全部锁好! “今天夜里的事情,谁也不许告诉!你们一个字也不许说出去!” 她眼望着眼前的侍卫,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自齿缝里挤出来,因而显得无比阴森又狠厉。 侍卫们个个都是武功高强之人,此刻在她这样一番话之下,也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两步。 “走!” 她抬起了双脚。 但刚走到门槛下,一道黑影却自旁侧堵住了她的前路。 “走哪去?” 荣王妃吓得胆裂,往后一缩脚,险些跌坐在地上! 夜明珠从她手下坠落,向前翻滚到门槛下,来人弯腰捡起了它,珠光顿时照亮了他的脸。 “你怎么会在这儿?” 荣王妃嘶声厉问,“谁许你进来的?!” “这话问的可真多余。”徐胤持着夜明珠往屋里走,“王妃与我早就达成了共识,誓要在荣王府里共进退,你能来的地方,我自然能来得。” “你放肆!”荣王妃的眼里燃起了熊熊火光,“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你满肚子的阴谋诡计,我正要找你算账,而你还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徐胤停步,望着她笑起来:“这话我听不懂了,我处处为着岳母着想,怎么就成了满肚子阴谋诡计?如果不是有我这个好女婿撑着,岳母在这个王府里可就已经是孤家寡人了。” “你给我滚出去!” 荣王妃低声吼叫起来。两个侍卫原先还不敢插手,见状立刻上前挡在了荣王妃前面:“王妃的话没有听到吗?即刻出去!” 但他们俩话音还没落,门外就也闯进来几个徐府的护卫,堪堪好对上了他们俩! 荣王妃神色大惊,立刻瞪向徐胤:“你有备而来?!” 徐胤往旁边挥了挥手,徐家的护卫便冲着王府侍卫道:“我家主子有话与王妃商议,你我还是让出去为好。” 王府侍卫立刻拔刀,徐家四个护卫便立刻将他们俩围在中间! 荣王妃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徐胤!这可是在王府!你胆敢当着王府列祖列宗的面放肆!我门外的人呢?!” 徐胤道:“我知道这是在王府,我也知道我不该出现在这里,但是王妃你敢让其余人知道你出现在这里吗?” 荣王妃咬牙。 徐胤扯了扯嘴角,又道:“你知道我是为什么来,我也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此事知道的人多了,不好。” 荣王妃听到末尾,怨毒地瞪向他,深吸一口气,她看向侍卫们:“你们先出去。” 两个侍卫都是荣王妃的亲随,一时间还有些犹豫,一看荣王妃又皱眉投来了目光,便只好从命。 徐家的护卫也退出去了。 门槛外变得异样的安静。 荣王妃的情绪不再控制,她紧咬着后槽牙走到徐胤面前,抬起手来照着他脸上甩下一巴掌! “畜生!” 这一掌来的猝不及防,徐胤并未防备,脸侧过来时,巴掌已经上了脸。 “我当你是要找什么扇子?原来你是想害我们王府!你想害得我们王府上下所有人万劫不复!你这个恶毒的畜生,你竟然还想要利用我来达成你的阴险目的!” 这一巴掌挥出去,荣王妃的情绪就再也控制不住了,紧接着第二巴掌也挥了过来! 但这一次徐胤却在她胳膊扬起来时就已经擒住了她的手腕! “看来你是已经知道前因后果了。” “我要杀了你!” 荣王妃把手挣扎出来,又揪住他开打。 徐胤一用力,立刻把她掀翻在一边! 他寒目望着地下:“永平的蠢,果然是继承自你!你既然知道了前因后果,那就该知道,给你们王府带来灭顶之灾的,让你们万劫不复的,是你的丈夫和儿子!不是我!是他们作死,这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 “你住嘴!”荣王妃站起来,颤着声一字一句道,“你敢说这些你不是早就知道的?敢说当初迷惑永平不是你别有企图的? “徐胤,你真是狠啊,利用了永平这么多年,到最后她被贬成了庶民,什么都没有了,你还想要把她榨干,你竟然还利用她来问我要这把扇子! “这把扇子,怎么能到你的手上?你就是想利用她的手,来灭了王府!” 那几页纸上的字迹已经刻进了荣王妃的脑海,那里头每一个字都能令她发狂! 她是看不惯章家,看不惯章氏,她也看不上荣王,即使这么多年夫妻下来,即使因为荣王而当上了尊贵的王妃,她也从来没有觉得荣王配得上自己,可他们都是她的家人! 那是她的丈夫! 章氏是杨蘸的妻子,而杨蘸是她荣王妃的亲儿子! 他们犯的事情,与她息息相关! 章家再可恶,章氏再讨厌,也绝不会杀了自己的婆婆! 但这把扇子却会要了她的命! 扇子背后的扇子可以直接将他们荣王府铲除殆尽! 她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引以为傲的荣耀地位,梦想渴望的权势,所有都会毁于一旦! 她知道徐胤不是个善茬,却从来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居心叵测,居然阴险恶毒到想要致他们荣王府于死地! “这么多年了,你总算聪明了一回。” 在荣王妃的厉声质问之下,徐胤凝立了片刻,缓声回应起来,“居然还知道我拿扇子是要对付你们荣王府。不过你就算知道了又如何?今夜,我势必得手。” 荣王妃道:“永平哪点对不住你,我们荣王府又有哪点对不住你!你是觉得你翅膀硬了,再也不需要王府撑腰了吗?” “靠你们撑腰?”徐胤哂道:“你是不是把自己看得太重了点?当荣王府的姑爷,最多就是让我在外多了一层身份,它对我的仕途有什么帮助? “在与永平成婚之前,我就已经被皇上钦点为新科探花,进入翰林院我是凭自己的本事,从翰林院到礼部任重职,也是凭我向皇上献计而得到的青睐,你们为我做了什么? “就算或许也有你们在后推动的功劳,可难道这些年我平步青云,对你们荣王府来说没有带来好处? “你是真想不清楚,自己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高高在上!” 荣王妃咬牙:“合着你就是不想被王府压着,你就是因为王府对你来说没有价值了,所以你才要过河拆桥,把王府给掀掉?” “也有几分道理。”徐胤微微拧眉,“毕竟我也确实忍你很久了。我早就想跟你讲,你一个泥腿子上岸的皇族,没有资格看不起寒门世子。有你这样的岳母,对我来说是一种耻辱。”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生!”荣王妃手指着身旁满堂的祖宗排位怒骂着他,“当初你娶永平的时候也是曾来自焚香祭拜过的,当着杨家先祖的灵位,你竟敢说这种丧尽天良的话,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徐胤听到这里笑了:“要是死人当真有灵,我早就被劈过一万次了!还轮得到杨家人来劈?” 他把手伸出来:“扇子给我。” 荣王妃脸色铁青,咬牙冷笑:“你真是痴人说梦!在我们王府之内,还能容你狂妄到把王府的东西抢走? “——来人!” 她蓦地一声厉喝,嗓音是已经豁出去了的敞亮! 然而她的话音落下,本该立刻闪身进来的王府侍卫却一个都没有出现! 她神色立时变了变,举步走出来两步:“刘胜,江福!” 门外除了风声之外还是没有丝毫动静! 她倏地转身面向徐胤:“你做了什么?!” 这不应该! 就算他带来宗庙的两名侍卫很可能已经被徐胤的人给压住,那么也绝不可能来不及传递消息给留守在佛堂那边的侍卫! “你几时见过我是个草率莽撞之人?”徐胤挡住了她的去路,“就在我来这里的时候,已经有了阻断了你留在佛堂的侍卫。 “托你的福,本来应该留在宗庙轮值的人也被支得远远的了。 “现在,把扇子交出来!” 第284章 真会碰瓷! 祠堂门下剑拔驽张,而排排陈列的牌位后方,一直凝望着这一切的两双眼睛这时候不约而同的收了回来,相互对视了一眼。 荣王被宋谊邀出府后,禇钰就把消息送到了裴家,天黑后荣王妃忙着打点她用来掩人耳目的佛堂,已然跟随禇家的马车潜伏进来的傅真与裴瞻就悄无声息地先进了祠堂。 哪怕他们没证据证明荣王的出府是荣王妃在搞事,可有了前一夜的举动,荣王不在家,荣王妃要是不搞事才怪了! 所以从荣王妃进门开始,到她打开抽屉,随后徐胤来到,这一切都落入了他们眼里。 徐胤的企图心暴露,令荣王妃无比愤怒,这是意料中事,让傅真感到意外的,首先是徐胤竟然会在这关键时刻到来,然后是他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在王府里逼迫荣王妃! 荣王妃就算势力再弱,她也是王府的女主人,若她豁出去不管,不说把徐胤立斩于面前,至少他想脱身也是非常困难。而且就算脱了身,他又能逃得到哪里去呢?他就不管事后了吗? 如此撕破脸皮的行事,要么徐胤就是脑子不够用,犯蠢了,要么就是拿到扇子这件事,比起让荣王府追傅他更重要!或者说,这把扇子重要到可以令他不顾一切! 那么问题来了,这把扇子到底关系着什么秘密? 方才他们确实提到扇子背后牵连着某个案子,那这个案子是不是白玉胡同那桩血案? 如果是,为什么这桩血案能令徐胤不顾一切? 宁夫人给出的消息能得知,那死去的两人确实关系甚大,他们的存在,能令富甲天下的宁老爷子都讳莫如深,可难道他们还是太保守了,那俩人其实比他们想象的还要重要? 比这还重要,那又得是什么身份? 旁边的裴瞻虽然没有表示,但傅真却从这对视的一眼里看到了默契。 荣王妃他们还在僵持,俩人又把目光对向了那边。 徐胤伸出的手执着地停在荣王妃面前,先前荣王妃开柜子时,徐胤没来得及赶到,所以他不知道机关在哪里,只能断定东西一定已经在荣王妃手上。 荣王妃道:“你休想!” 说完她越过徐胤,飞快朝着门上扑去! 但凡权贵宅邸,总设有几套防卫的机括,宗庙这等地方,一般不安置什么要紧的物事,布防的人数不会多,但是机括总是有的! 徐胤看到她这举动,就知她是打算豁出去了,当下面色寒,已腾地跃地追扑了上去! “不好!” 傅真以气音惊呼出声,“徐胤习过武的,荣王妃哪里够他这一击?他这是灭口了!” 荣王妃违背祖制潜行至此,就是死在这里也不算无辜,可这样一来,东西十有八九就要落到姓徐的手上了! 说罢傅真就拿起面前一尊牌位准备掷过去,却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口,门外突然传来了急促的禀报声:“老爷!荣王来了!” 荣王二字一落地,屋里所有人都顿住了! 荣王妃已然将手压在了机括之上,这时她慌张起来了,徐胤当年烧死梁宁时可以不乱半点方寸,此时也不由自主地朝门槛下走了几步,而后紧绷着脸朝着外头张望起来! “把门关上!” 他陡然下令,然后退回屋里,一手擒住了荣王妃的手腕!“扇子在哪里?把它给我!” 原本应该在城外的荣王竟然回来了,这脱离了他的掌控,眼下他必须马上拿到扇子之后撤离! “你想得美!王爷回来了,你受死吧!” 荣王妃看准尚未关上的门缝往外冲,徐胤揪住她胳膊立刻又将她扯了回来! 徐家两个护卫一左一右将大门推上,随着砰的一声,沉重的两扇楠木大门就已关闭得严严实实! 暗处盯着这一切的傅真情不自禁地绷紧了身子,她看了眼裴瞻,把探出去的身子又藏得更隐蔽。 荣王跨进宗庙大门,透过层层大开的门洞看到最里进的祠堂透出来了灯火,立刻沉脸迈步,快速地朝里走去! “里面除了王妃,还有谁在?!” “回王爷,方才徐侍郎进府来寻王妃,现不知去向!” 荣王听到这里顿时又停步看向了回话的人。 不过仅仅一瞬之后,他立刻又报,燃出了火苗的双目投向了祠堂方向。 “调集侍卫,把祠堂包围起来!” 一声令下,四方呼应,王府庞大的侍卫队伍顿时如潮水一般朝着宗庙和祠堂涌上去! “父王!发生什么事了?您怎么突然回来了?” 披着袍子的杨蘸这时候也匆匆赶到了,脸上戴着慌色,发髻只随意挽着,一看就是才从床上爬起来。 荣王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是你把祠堂里的秘密透露给你母亲的?!” 杨蘸一听这话脸都白了:“儿子没有……祠堂里的秘密?您,您难道把那些东西,都藏在这里头?!” 荣王没有直接答他的话,却是在穿梭的侍卫群中更加愤怒地喝问他:“那她是怎么知道的?她是怎么知道偷走我身上的钥匙来开祠堂的暗柜的?”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杨蘸身子都瘫软了下来,他只是告诉荣王妃,荣王平日独处的时候会去哪里? 他不知道东西藏在这里,更加不知道荣王妃打听这个是为了来寻找这些秘密! 荣王瞪大眼睛望着他,呲牙敛目的狰狞神情,仿佛是要活吃了他! 上晌宋谊突然来邀他前往宋家别院消夏,他就觉得有点意外,宋谊是他一手推上去的,算是他的心腹,所以最近他为什么不出门?宋谊理应是心知肚明的。 他却在这个时候发出了这样的邀请!荣王直觉就不应该去。 但是荣王妃却又说了那样一番话来劝说他,使他觉得也有几分道理,于是就成了行。 下晌他在宋家别院里却心神恍惚,什么花鸟虫鱼,琴瑟丝竹,都没心思。晚饭之后他就坐不住了,让人准备了车马回程。 宋谊闻讯之后好说歹说要把他留下来,拉扯的过程中荣王觉得他这副态度不对劲,便施压质问,宋谊架不住,这才招了,原来他这番作为乃是荣王妃授意为之,荣王妃日前暗示宋谊,说荣王这些日子情绪郁闷,让他请出去散散心。宋谊便就照做了。荣王闻言想到了荣王妃日前一番奇怪举动,心下猛惊,立刻把腰间的荷包解下来查看,不出意外,他荷包里这把钥匙竟然被调包了! 如此他岂还能耽搁下去? 立刻快马加鞭的回了王府。 进门就来寻找荣王妃,管事却说她去了佛堂诵经。飞奔到佛堂,却又哪有她的人在?反倒是宗庙这边传来了不寻常的动静! 事已至此,便再清楚不过了。 荣王妃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他的秘密,竟然把他支了出去,前来揭他的老底了! “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去书房!” 荣王冲着杨蘸一声怒吼,然后调转头,飞快朝着祠堂奔去。 潮水般的侍卫早已经把祠堂给包围起来了,祠堂里头,徐胤和荣王妃都已经顾不上争吵,他们一方已经六神无主,另一方则神情变幻莫测,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还能藏着人的牌位后,傅真看着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乱象,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如此骚乱喧闹的情景之下,唯一的好处是他们俩之间的对话不用像之前那般小心翼翼了。 “我们也出不去了!”她说道,“现在要被逼着看完这场戏了!” 他们来的目的不仅仅是要通过荣王妃验证那把扇子的存在与否,更重要的是解开那把扇子的归属之谜。 所以荣王妃在打开抽屉的时候,他们没有急着上前抢夺,为的就是想借此听听来龙去脉,或者补捉几个端倪,谁特么知道后面竟然能发展到这么离谱! “怕什么?只要不放火,总能出去的!”裴瞻目光一直盯着嵌在墙壁里的柜子的方向。 听到放火二字,傅真腰背情不自禁变得僵直。被火烧的触感已经刻进了她的骨髓,光是听到这两个,那火舌席卷全身的感觉就已经爬到她的身躯四肢来了! 裴瞻伸出长臂,将她揽在了胸前:“这屋里全都是荣王的列祖列宗,他不敢放火的。再说,还有我。” 出着神的傅真没提防,歪倒在他的胸膛里。这宽阔的胸怀,倒是让人有一丝恍神。 傅真坚决不为男色所惑,连忙压着他的腿瞪过去一眼:“干嘛呢?兵临城下了,你满脑子想什么!” “想媳妇儿。”裴瞻将下巴搁在她肩膀上,透过排位之间的缝隙,眼望着那边厢猖狂的荣王妃和徐胤,吐出来的声音还真就跟台下看戏似的慵懒,“他们打的再厉害,也不影响我想媳妇儿。” 傅真扭头,像看智障似的望着他:“谁是你媳妇儿?!” 裴瞻目光定在她脸上,再慢慢往下移,定到她撑住了自己大腿的那只手上:“你要不承认是,干嘛摸我?” 傅真这只手立刻弹了起来。 奶奶的,她就为了稳住身子而撑了一下,可真会碰瓷! 裴瞻脸上有着浓浓的满足,继续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嘘。看戏。” 王府的侍卫已经开始撞门。 只是在楠木大门沉重而坚固,又因为殿堂里承受着列祖列宗的牌位,荣王投鼠忌器,而无法迅速撞开。 但是徐胤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了。 护卫已经不止一次的提醒他,这样下去他们顶不了多久了。必须得立刻走! 带来的护卫使命掩护的话,眼下他强闯出去还是有几分胜算的,但就算闯得出王府,出去之后他又顶得了多久呢? 他已经暴露了。 出了这个门,他还得留在京城,留在朝堂,荣王明面上不对他下杀手,私下里也一定会围追堵截,绝不会再给他活路! 他唯一的生机,就是那把扇子了! 看着惊惶不堪的荣王妃,他疾步上前,一手钳住了她的手臂,另一手咻的自腰间扯出一把软剑来:“你若还不交出来,我立刻杀了你!” 荣王妃双眼圆瞪,只顾着喘粗气,已经说不上话来了。 “老爷,门都快被撞开了!” 护卫的语气越来越急。 撞门的声音也越来越震耳欲聋。 “不要放走任何一个人!” 这是荣王的声音! 现在就算荣王妃肯说,也来不及了! 眼下走,至少还能争取一点时间想办法应付后续,现在不走,那就只能死在这里了! 荣王隐藏了多年的秘密,绝对不会允许在他手上毁于一旦!换句话说,只要看见他在这里,荣王一定会当场杀了他! 徐胤把手撒开,环顾了一圈四周,而后猛地抓起荣王妃,奋力丢向了看看撞开了大门的王府侍卫! “啊!” 随着凄厉的惨叫,高举的长剑被飞来的身体阻挡了去路!而屋里仅有的一点灯光在此时应声熄灭! “快掌灯!” 大门口乱成一团! 而四面的窗户也开始了厮杀! 熄灯的刹那漆黑的夜幕伸手不见五指,等到灯笼火把齐齐涌入,成群的侍卫前方,只有珠围翠绕的荣王妃身中数剑,带着浑身数不清的血窟窿滚落在地下! “……王妃!” 不知道谁惊愕的唤了出来,随机侍卫们屏气凝神,都如同石化了,一般退守在旁侧! 荣王大步走进,先是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殿堂里,再低头看着口吐鲜血,瞪圆的双眼看向自己的荣王妃。 “蠢妇,死不足惜!” 怒斥完之后他咬牙蹲下,从她身上一阵摸索,找到那把铜钥匙后,再狠瞪了地上的她一眼,然后迅速转到大门后浮开了表层的锦缎! 但他手才刚刚伸出来,神色就立刻僵凝。短暂的停顿之后,他突然蹲下身子来扒拉锦缎之下的镂花墙饰! 眼前本应该整整齐齐拼接在一起的几块木雕,此刻竟东倒西歪的挂着,而强势之下的三个抽屉,最底下的那个——也就是放置扇子的那个,正大敞于眼前,里头已然空无一物! 而上方放置信件与丝帕的两层,也已经被强行启开,别说里头的东西不见了,就连两层抽屉都已经被毁坏!…… /################################################################################/ 第285章 把他剁了! 荣王定定望着眼前这一幕,片刻之后转过身来,怒目圆睁地望着地上的荣王妃,如同疯了一般地扑过去:“东西呢?我里头的东西何在?!” 然而这般猛烈的摇晃之下,荣王妃只是嘴角喷出一口血,而后便已再无别的回应。 “你说话!” 荣王接而抓着她猛摇,一旁侍卫连忙上前:“王爷!王妃她已经……” 人是死在侍卫剑下的,大家都不知该怎么说下去,弑杀亲王妃,毫无疑问是要下大狱的。 “她怎么能死了?谁杀的她?!”荣王指着地上荣王妃的尸体问他们,这咬牙切齿的模样实在是为众人所罕见。 “王爷饶命!” 侍卫呼啦啦跪了一地。 荣王对准最前方的一个踹下去:“她死了,东西呢?!你们还跪着干什么?还不传令下去,把王府前后左右全部围守起来!去把徐家也围起来!上天入地也把徐胤给我找出来!一定是徐胤拿走了,你们必须把东西给我找回来!” 侍卫们愣了下,随后才反应过来荣王竟然不是在责怪他们,当下立刻起身,飞快安排人手前去追踪徐胤! 荣王转身望着地下一动不动的荣王妃,再度咬起了牙根。 …… 宗庙虽在西边,但这般浩大的动静早就把王府里里外外的人都给惊动了。 禇钰站在窗前,扶着桌的双手几乎将桌角掰碎。他说道:“去守住角门,裴将军他们一到,立刻想尽一切办法掩护他们出去!他们走了,你也走吧!王妃就是不死,也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了。她如此,我定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老吴担忧地道:“主子,咱们现在一起走!” “我这模样,能走得几步?只怕刚跨门就要被人抓住了。你不同,你赶紧去,他们不会注意你!不管怎么说,你先帮着裴将军他们出去再说!” 老吴咬牙点头,掉头走了。 禇钰回到床前,从枕下抽出把匕首,喃喃道:“我三岁时你自雪地里救下我,我终究欠你一份相救之恩。今日我事已成,便将这条命还给你!” 说完他举起刀子,照准自己胸口便扎下去! 刚闭眼,手腕就让人给扼住了! 他倏地又把眼睁开来,只见裴瞻与傅真竟已到了跟前,正扯下面巾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这么着急干什么?”傅真抽走他的刀子,“眼看伤都要好了,你要是死了我不就白救你了?” 禇钰大惊:“你们怎么来我这了?方才荣王调集了王府八成的兵力追捕,你们不赶紧走,是想等他来瓮中捉鳖吗?!” “所以你就打算以死来引开他们的注意力,给我们创造机会?” 禇钰噎住,随后立刻把他们往外推:“我已经让老吴在角门下等着了,你们快去!迟了快捷来不及了!不用管我,我只求你们把老吴带出去,保他一条命!” 裴瞻反手就架起他的胳膊:“什么老吴不老吴?那是你的人,他的命你去保!我裴瞻的宗旨就是不伸手则已,一伸手便一个也不能落下!” 说完他将禇钰往肩上一扛,而后就轻巧地跨过了窗户,那般敏捷的身手,便宛如扛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只病猫一般! 傅真麻利塞了几件衣裳进被窝,又顺手把禇钰放在枕旁的一些随身之物揣上,这才翻窗跟上去! 由于荣王回府时对情形还没摸清楚,只顾着要去宗庙里抓荣王妃和保扇子,因此王府的兵力先前都集中在宗庙,别处自然就薄弱了。 裴瞻和傅真从宗庙出来这一路毫不费力,但是扛着禇钰前往角门时,追兵便上来了!好在主力是从南门出去前往徐府,这里又有熟悉地形的禇钰指路,很快就到达了角门。 角门上已经有重重侍卫把守了! 老吴迎上来道:“出不去了!没办法了!荣王让人发狠追徐胤,每一处都防得如铜墙铁壁!” 裴瞻道:“走远路不行,闯个阵还是没问题的!” 裴瞻点头:“那你跟上!少旸他们就在外头,出去把人交给他们!” 说完他自怀里摸出一颗霹雳弹,照着角门处的侍卫掷去!顿时一声轰隆,硝烟四起,趁着烟雾他冲着门口杀了出去!傅真挟上老吴,拔剑跟上,短兵相接中卷出府门,在裴瞻哨声召唤之下,埋伏在附近的梁郴他们一涌而上,顿时战成一团! 府门下硝烟未散,这二人便已经带着禇钰主仆顺利离开了胡同! 刚刚站定,梁郴就跟上来了:“怎么样?得手没有?” 裴瞻从鼓鼓囊囊的胸前掏出那把扇子:“不虚此行!” 梁郴踏实了,却又问道:“怎么他们都在追徐胤?徐胤怎么了?” 裴瞻把扇子放回去:“他今晚可要有的忙了!——先回去再说!” 说着他一挥手,几个人鱼贯离开了胡同,漆黑的夜色下又恢复了宁静。 …… 徐胤一手把荣王妃推出去之后,随即便在几个护卫的掩护之下,趁着屋里灯熄灭,而侍卫们对着撞上剑来的荣王妃手足无措之时,火速越出窗户杀出了重围! 他带了那么多人,自然里外都有安排,荣王妃的死给他争取了时间,冲出王府时没有太费力气,但到底还是暴露了自己。 “老爷!” 连冗在府门下迎来了匆匆进来的他:“出什么变故了?怎么王府那边传了那么大的动静?” “先别问那么多!让人把各处门户先看好!尤其是永平那边院子,千万不要让宫里的人看出点什么来!” 徐胤丢下这句话之后就冲进了内宅,连冗没想到他竟会如此败退回来,也是失措了片刻才赶紧去行事。 徐胤一路进了书房,把房门关上,扶着桌子在书案之后坐下来。保持这个姿势定坐了片刻,他长吐了一口气,端起面前的茶壶,对着喉咙灌了下去。 清凉的茶水落入肠肚,这才将一身沸腾的血液安抚下来。 他抬头看着窗外乌黑的夜色,毗邻在侧的荣王府那边骚乱的声音不绝于耳。 堂堂王妃死了,或许是够他们上上下下惊慌失措一阵的了。 他的眼前又浮现起了荣王妃被乱剑刺入身体的场景,耳畔仿佛也还萦绕着她的惨呼。 他揉了揉耳朵,然后看着自己的手心,明明没有血,却仿佛满手都是刺鼻的血腥味。 真没想到,时隔六年,他又亲手把自己的丈母娘给杀死了! 他无声的低笑了一下,掏出绢子来拭起了手掌。先前带人闯进荣王府去拦截荣王妃的确是个险招,但他行事向来是有把握的,此举虽险,只要扇子到手,剩下的事情倒没什么好怕的。 所以他不管不顾地冲去了宗庙。 荣王妃在他面前高高在上了许多年,徐胤从来没有搭理过她,不是因为怕她,而是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 这个女人有几斤几两,徐胤再清楚不过。 只是没想到他还是去迟了一步,在他到达之前,荣王妃竟然已经见过了那把扇子,从她的话里听起来,好像还已经知道了来龙去脉! 那扇子至关重要,徐胤心知肚明,倘或与扇子放在一起还有别的什么,让荣王妃看到了,也不足为奇。 可谁能想到那个时候荣王竟然回来了! 他心思快速地转动着,回想先前的一切细节。 先前为了尽快地进入王府,他是以寻荣王妃为名公然进入的,这就使得荣王府里上下都知道他去了,而且还是去找荣王妃,瞒是绝对瞒不住了。 荣王本来就对他已经有怀疑,他今晚这一去,又把荣王妃抓了个正着,哪怕自己逃出了现场,荣王必定也不会放过他了。 不过,那些东西还在宗庙之内,或者说还在荣王手上,没有涉及到荣王的根本利益,那么就算他会盯住自己,也不到跟他死磕的地步。 至少在荣王想要对自己痛下杀手之前,他还有时间思索对策。 “老爷!” 连冗忽然推门进来,反身又把门关上了,“老爷,到底出了什么大事?王府那边来了不少人,好像在包围我们的府邸!” 徐胤看了他一眼:“包围?” “正是!” 连冗脸上掩不住焦急之色,一面看向外头一面说道:“他们一来就把咱们的门户都给堵住了,属下问他们,他们也不说,只问了一句,老爷是否在府?属下想着老爷既然没有特地嘱咐,就跟他们说在府,现在,他们已经派人去请王爷了!” 徐胤站了起来:“他来找我,这是迟早的事,可这般大的阵仗前来包围我又是何故?” 徐胤知道自己逃不掉的,当然他也根本就没有想逃。 他是朝廷要员,礼部重臣,不是荣王府的属臣,就算今夜发生了那么大的事,这也是必须关起门来说的私事! 荣王绝对没有胆子把这件事情公开,更不可能告官,罗织罪名将他法办。 所以他不怕! 使他有恃无恐的就是手上有荣王的把柄! 可他其实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失,就算失去了一个荣王妃,徐胤就不信这对荣王来说是难以忍受之事! 荣王妃多年来一直看不上荣王,荣王心里门儿清,不过是没当回事。 如今他竟然如此气势汹汹的找上门来,这又是为什么? “老爷!老爷!” 护卫气喘吁吁的闯进来:“老爷,荣王来了!王府来了许多人,兄弟们顶不住了!大门已经快撞开了!” 徐胤旋即走到门下,只见前方大门处灯火闪耀,重器撞门的咚咚声起伏不绝! 他眼中的疑色更浓了:“这没有道理!他这到底是为何?” 荣王最看重的不就是藏起来的那些东西吗?既然他回来的那么及时,并没有容他把东西拿走,那现在不应该第一时间处理荣王妃的后事吗?为什么反而先来纠缠他? “老爷!大门被撞开了!” 前方又进来禀报的护卫手持的长剑都已经折了! 徐胤迈下阶梯,透过门洞看向大门处闪耀灯火之下拥挤的人群,还有提着刀率领众人大步走进来的荣王! “把他捆起来!” 荣王进了前庭,猛地就是一声怒喝。 徐家护卫自然迅速上前保护。 徐胤凝眉:“王爷如此兴师动众,是为何故?” 荣王咬牙:“你这厮狼子野心,我认你当女婿,把唯一的女儿嫁给你,可如今眼目下,你这畜生竟夜闯王府宗庙,罪行暴露之后还杀害王妃,你忤逆不道,罪不可恕! “来人,将他两腿打折,再送去大理寺!” 手持刀剑的侍卫迅速把徐胤给包围了起来! 荣王不同荣王妃,上次荣王妃威慑是虚张声势,这次却不同了,荣王妃的确是死在徐胤手上,而且他也的确夜闯了宗庙,这两宗罪,无论哪一种,都没有理由可讲!就是真把他两腿打折,皇帝也不会降罪荣王! 之前徐胤是赌荣王不会扣罪名的。 此时他立刻抬头:“如果只是为了这个,我不信王爷会如此兴师动众,到底是为何?!” “还跟我装糊涂?打!” 侍卫们照着徐胤腿脚便开始落棍! 徐胤岂甘心束手就擒? 他气沉丹田咬牙一挣,跃到了旁侧:“你若要如此待我,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你手上的那些东西,六年前本来就应该销毁,可你一直留到了如今,是为了将来御前自辩吧? “今夜你若能将我杀死在此也罢!若不能,那回头我必定将此事告知那人!” 荣王闻言,眼冒毒光,右手往上抬了抬,便只见四面墙头之上刷刷冒出了无数手持弓弩的王府侍卫! “徐贼果然是想要害我!东西已被你拿去,我若不是为了杀你,你说我来这里做甚? “给我放箭!” “慢着!” 千钧一发之际徐胤倏地望向他:“你说东西在我手上?” “死到临头还想玩花招,你是嫌命太长了!”荣王咬牙:“一起上!把他剁了!明日朝廷上,本王再去负荆请罪!” 墙上的弓箭和地上的长剑一齐向徐胤攻来,徐家所有的护卫全都围在徐胤周围抵挡,不算太大的院子,乱箭齐飞之下顿时变成了修罗场!…… 第286章 写信的人 徐胤被护卫护着倒是一时无恙,只是他已然四肢发冷! 不是因为眼前数不清的刀剑,而是荣王方才竟然一口咬定藏起来的东西在他的手上! 东西丢了,荣王这个反应就对了,他当然会发疯!但那东西徐胤连见都没见到,荣王为什么要说在他的手上? 这背后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徐胤迅速地看向人群那一头满脸杀意的荣王,他每一个眼神都透露出与平日截然不同的狠厉,如此看来,那些东西已然丢失,是不会有假的了! 可又是怎么丢失的呢? 明明在他进去之前,荣王妃才刚刚发现那些东西,那么一会儿的功夫,它们难道能够长翅膀飞了吗? 想到这里,他夺过身旁侍卫手里一柄长剑,一面杀一面大声问道:“王爷是怎么知道东西丢了的?!” 荣王双眼里射出毒光:“钥匙在王妃身上,而那柜子已经毁坏,里头空无一物,这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 柜子已经毁坏…… 他必然就是说藏匿那把扇子的地方了! 徐胤停下打斗,两眼大睁,不可思议的看向了荣王! 他不知道什么柜子! 荣王妃自己有钥匙,也绝对不可能会去毁坏柜子! 那柜子是怎么坏的? 难道说,先前在祠堂里头,除了他和荣王妃之外,其实还隐藏着第三人? “老爷!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您还是先冲出去吧!咱们兵分两路,一半人留下来养护,一半人掩护你逃出去!连冗会在外面接应的!” 身边的护卫捂着胳膊上的伤口焦急地请命。 荣王有备而来,自然是不会给他们留下任何活路的。但是徐胤是朝廷命官,给荣王十个胆子他也不敢直接杀了他! 看了一眼周围已经死伤的七七八八的护卫,徐胤咬牙:“你们都住手,他不过是想拿我而已,都退出去,不要再做无谓的牺牲了!” 身边这些护卫都是经过多年训练的老练的武士,服从命令是他们的天职,也心知徐胤所述不假,便未多做纠缠,陆续往四散拼杀冲去。 也几乎就是一瞬间,王府侍卫便踩着几个因受了重伤而未能逃走的护卫,将徐胤团团围住了。 这些护卫对徐胤来说死一个少一个,眼前倒下的这几个,对他来说已经算得上重创了。 他把目光从护卫们身上收回,紧握着双拳看向荣王:“倘若我说东西并不在我手上,王爷是不是也不会信我?” 荣王负手站在屋檐下望着他,浑身上下阴冷得如同一座石像。 徐胤咬着牙,又说道:“如果是我拿的,此刻我已经在宫里了,怎么可能还会留在府里等着你过来?你该不会认为我有这么蠢吧? “我并非狡辩,也不是想跟你耍什么花招,我徐胤小小一个官吏而已,如何能抵挡得住王爷的威风? “我只是想提醒王爷,先前在祠堂里的还有外人,是他们把东西拿走了! “那东西至关紧要,王爷如果不想事情发展到无可收拾的地步,眼下就该即刻去寻找那真正盗走了东西的人!” 荣王咬牙,接而指着他大喝:“你给我闭嘴!你当王府的祠堂是菜市吗?谁都能进?谁都能藏? “还在这里胡言乱语,我看你真是嫌命太长了!” “摆在眼前的事实如此清楚,王爷却视而不见,你到底是糊涂,还是对我积恨已久,借势打击?!” 荣王听到这里情不自禁朝他奔了几步,两只铁拳攥得紧紧的,忍到发抖才没有朝他揍下去! 他一字一句道:“此物除了你之外,只有蘸儿知道,他不可能前去盗取,如果不是你拿了,又还会有谁知道?!” “王爷忘了白鹤寺里那把匕首吗?”徐胤脱口而出,然后拂开挡在身前的侍卫,也朝前迈了两步。 距离近了,说话的声音也压了下来。 “白鹤寺里那把匕首出现的十分蹊跷,后来那刺客也出现得极为诡异,刺客是什么人,到如今为止,你我都不知道!” 荣王满脸的震怒,此时也僵凝住了。 他怎么能忘记那天夜里因为从天而降的匕首内心生起的冲击? “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说的句句属实,哪怕我没有见到那人,我的推测也是有根据的!眼下王爷该做的是立刻派人四处追寻丢失的东西,而不是在这里针对我! “我徐胤又何曾跑得出王爷的手掌心?你什么时候来寻我晦气都可以,唯独此时你该亡羊补牢!” 荣王盯了他片刻,缓声道:“你诡计多端,你的话未必能全信!” “王爷!”徐迎面撩开袍子,扑通跪了下来,“就算我有再多的诡计,白玉胡同的案子追究起来最终也有我一份责任。 “我是朝廷的官员,就算你走了之后我立刻逃亡,朝廷也饶不了我! “那些东西若是为有心人所利用,那么不单是荣王府要承受灭顶之灾,我也绝对不能活! “我与荣王府休戚与共,此时此刻事关我自己,我还有什么诡计可耍?!” 东西没拿到手,他不害怕,可东西既不在荣王手上,而且还很可能是在刚才他和荣王妃争执的时候丢失的,这却令他打心底里发寒! 敌人在眼皮底下直捣黄龙,把荣王扣留在手上保命的东西给拿走了,而他们却一点都没有察觉,还有比这更可怕更严重的事情吗?! 敌人是谁他们不知道! 在哪里他们也不知道! 甚至连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会针对荣王府和他,同样都不知道! 未知是最恐怖的! 从荣王带人追到徐家来,已经过去多时,敌人多半也早就撤出荣王府了,现在去追很可能已经追不上,但这个时候还是得尽最大的努力不是吗?! 荣王环视了一圈满目狼藉的门庭,最后瞪视了他一眼,发令道:“留一批人下来把徐家给我前后左右看守住!剩下的人随我回府!” 说完他又望着徐胤:“篓子是你捅出来的,我给你三日,抓不到人,拿不回东西,那本王就认定是你拿的。 “到时你且看我会如何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撂下这句话,他转身离去。 满院子侍卫顿时也分出了一批留下来,其余大部分人都跟随他呼啦啦的撤走了。 门外声音消散之后,漆黑如浓墨的夜色顿时又占领了空荡荡的庭院,徐胤跪坐在地上,他咬牙望着飘满了血腥味的庭院,攥紧的双拳指甲都已经抠进了肉里。 连冗走过来搀他:“老爷!……” 幽深的三进门门洞内,一道趴伏在门后许久的人影此时也离开了原地,悄然没入了夜色中。…… 傅真一行直接去了梁家。 梁郅和苏幸儿听到动静立刻迎了出来。 一看到他们身后的侍卫还背着个禇钰,问到嘴边的话立刻咽了下去,不过只愣了一下,他们立刻反应过来: “这是出大事了吧?” 入夜的时候他们前往荣王府前,大家并没有预料到会发生多紧急的情况,事实上就连傅真和裴瞻都没有想到。 几个人快速入了大厅坐下来,梁郅打发人看守住门户不让人进来,顺便带禇钰主仆先下去歇息。 而这边厢茶点也送来了,大家喝了茶润喉,这就开始说起来龙去脉来。 听完了所有经过之后,裴瞻就把拿到的东西摆在了桌上:“一共是三样物事,扇子,带血的丝帕,还有一封未曾署名的信笺。” 梁郴当先看过,说道:“宁老爷子留给宁夫人的信上,也画了一只凤凰,不知道是否就是这扇子上的这只?” “忽略笔触细节的话,那它们一模一样。”傅真从怀里掏出了那封信摆在桌上,“不同的是一个是画的,一个是雕在扇骨上的。” 大家见状都凑上前对比起来,最后不约而同的抬起头:“这么说来,白玉胡同的死者,果然就是宁老爷子交代过宁夫人好生接待的故人。 “而荣王秘密保留了多年的这些东西,也正是那两位死者的!” “好奇怪,”苏幸儿说道,“为什么荣王还要留着这些东西呢?实在要留着也就算了,他为什么还要藏在王府里?他说是放在别处,不是安全得多吗?” “所以说,这些东西对他来说一定很重要。”傅真拿起了那把扇子和帕子,“这两样东西上面都有个‘奕’字,这个字,很有可能就是死者的名字。” “他到底是什么人呢?”梁郅对着丝帕上的字皱眉沉思,“既然这么重要,那应该很有名才是。可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放下帕子他又问在座的人:“你们听说过吗?你们心里头有想到谁吗?” 大家相视了一眼,俱都摇起了头。 如果他们心里有谱,也不用等到他来猜了。 “不管他是什么人,总之荣王是绝不希望暴露的,徐胤拿这把扇子,是想对付荣王府,我有点好奇,他到底能利用这把扇子做什么? “白玉胡同的案子牵涉到梁宁的死,一旦查下去,他必定跑不了。所以他肯定不会是拿去告官。如果不是告官,他还能怎么压制荣王呢?” 傅真的疑问使大家都沉吟起来。 片刻后没有人理出清晰的思路,反倒梁郅拍起了桌子:“管他想做什么?如今东西已经到手了,证据也已经到手了! “想要复仇,现在我们拿着这些东西,已经可以去衙门上告了!只要查到徐胤头上,我们立刻就去提出重茶小姑姑谋杀一案!” “那你打算怎么跟官府说,这些东西的来历呢?”裴瞻望着他,“换句话说,你怎么证明这些东西是从荣王手上拿来的呢?” 梁郅怔住。 “没错,”梁郴点头,“如今死者的尸骨都不知在何处,也不知他的家人是谁?如果不是小姑姑和宁夫人亲眼目睹,都没有人知道世上有这两人存在。 “凭这几样东西,大理寺就算碍于情面立了案,生不见人死不见,他们又该如何往下查?总不能听我们指控荣王,他们就真的把荣王当嫌犯。” 梁郅道:“可荣王不是很怕这个东西暴露吗?我们把它交给官府,荣王肯定会露馅的!” “可是这样一来,他背后的人是谁,我们岂不是就可能永远不会知道了吗?” “……背后的人?” 听到这里的苏杏儿惊讶的张起了嘴,“你说他们背后还有人?” 傅真缓声道:“我只是猜测,并没有证据。” “那你是怎么猜的?” 傅真吸了吸气,说道:“我记得在白鹤寺里堵住章大麻子询问真相的时候,章大麻子说人是杨蘸杀的,而且还是失手杀的。 “如果本来不是要杀人,那他们那天夜里是想要做什么?为什么要拦住那对父子? “杨蘸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是在征战途中出生的,一路北上的时候又不是没见过死尸,不太可能吓成那样,还回去让荣王给他擦屁股。 “他们父子俩干下这种事情之后,不管死者重要还是不重要,他们都没理由自己保留罪证在手。毕竟他们连尸体都已经销毁了,可见他们知道留着这些罪证只会是祸害。 “最关键的是这封信——”她把那几张纸举起来,“信在荣王手上,收信的人自然是他们父子,可写信的人是谁? “信里的口吻,明显是要指派人去做事的,当中除了写到这个‘奕’是个碍事之人以外,再也没有别的称得上明显线索的话语。 “可荣王妃在看到这些之后,立刻就明白了荣王他们做过些什么。她那么愤怒地斥责徐应是要拿这个害荣王府,说会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可见她也是知道厉害的。 “所以杨蘸找上那对父子,不是他自己跟他们过不去,而是给人办事。荣王父子只是充当了个杀手而已。 “荣王冒险收着这些东西,是防备日后有可能罪行暴露,为了应对危机。 “这些东西一旦给了官府,荣王的确会跳脚。可这样不但我们暴露了,这个人也一定都不会再出来了。 “追根究底,此事背后的主凶,更应该是我们要揪出来对付的人,不是吗?” 第287章 原来他就是与之合谋的人 自从宁夫人拿出了老爷子留下来的那封信之后,白玉胡同那两个死者就不是不相干的人了。 那是老爷子托付给宁夫人的故人,却死在了荣王父子的手上,那么哪怕没有徐胤伤害梁宁的事情掺杂在里面,傅真也得替宁老爷子出面算清这笔账。 本来以为抓到荣王就可以了,现在背后还有人,那又怎么能放过呢? “姑姑说的很对。”梁郅道,“后面的人更有来头,此事不可轻率。”说完他问:“那眼下我们拿着这些怎么办?” 傅真道:“禇钰被我们带出来了,荣王妃也死了,如果不是徐胤想要那把扇子,就不会有今天这么多的事情。 “荣王不会放过他的。当然徐胤也不会坐以待毙,先让他们狗咬狗斗一阵再说吧。” 梁郴听到这里,却忽然抬头:“说道禇钰,我想到一件事情。徐胤之前已经知道老五就是帮着禇钰抓刺客的人,此番你们把他带了出来,荣王可能不会怀疑你们,但徐胤知道后一定会想到你。 “这件事情我们得提前做好防范。因为徐胤猜到拿走扇子的可能是你之后,他一定会告诉荣王。到时荣王就会直接盯上你们了。” “很有道理。”苏幸儿点头,“你们一定要多加提防。然后依我看,就先让他们俩住在梁家吧,没有人敢进来搜查。 “只要他们不露面,荣王也只能是怀疑而无法确定,起码能争取到时间。” 在场没有人觉得禇钰不该被救,如果不是他留在王府做内应,事情哪里会办得这么顺利? 人救出来了,好好善后便是。 “不用太着急。”裴瞻缓声说道,“扇子到了我们手上,荣王就算知道是我干的也没办法,他既不可能来抢,也不可能偷得到,就算他想撂倒我,那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办到的事。 “唯一应该加紧的,是赶紧弄清楚这个‘奕’究竟指的是谁?只要把这一点弄清楚了,我们就完全可以拿住荣王了!” “那就兵分几路吧,”梁郴听到这里,把茶放下来,“这个线索你去打听,因为荣王迟早会猜到是你下的手,你出面打听就顺理成章了。 “禇钰这边我就来负责,还有徐胤与荣王府的动向。有消息咱们立刻碰面。” 裴瞻点头,然后对傅真说道:“我们也算是有了新的线索,这个得让岳母知道,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新发现。” “我会的。”傅真道,“我明日一早就去找母亲。” “那我呢?” 梁郅连忙道:“我没有任务吗?” 几个人对视了一眼,裴瞻道:“你明日可以和老七一块去盯盯章家那边,荣王妃已死,王府内部的格局就要有变了。把章家盯住,章氏和杨蘸有什么动作,也能窥探出一二了。” “那哪里还能等到明日?”梁郅立刻挺直了胸脯,“荣王府今夜大变,肯定消停不了,这会儿只怕宫里都收到消息了,我得立刻去呀!” 他边说就边已经出了门! 屋里的大伙又再说了几句,也散了会。 外边大街上有马蹄声跑起来,一些是朝着荣王府那边去的,看来经过了小半夜的失措,荣王府应该些捋出些头绪来了。 毕竟先前弄出来那么大的动静,早已经惊动了大半城的人,若是还不拿出个章程对外公布龙王妃的死讯,就将要说不过去了。 傅真站在马车下,一面等着后方还在跟梁郴说话的裴瞻,一面看向马蹄声消失的方向。 关于白玉胡同血案的线索越来越多,徐胤并非主导,但他却有参与,也不知道他身上的诸多谜团,能不能寄望这个案子解开? “走吧。” 裴瞻与梁郴话别,加快脚步来到她身边。 傅真上车,刚踏入车厢把头一抬,她立刻愣住了! “五婶您好呀!” 梁瑄端端正正坐在软榻上,笑眯眯地冲她招着手,然后又挪了挪小屁股,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快上来坐!” 傅真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梁瑄眨巴着眼睛:“因为我想五婶了呀!上次我要去你们家住,结果你把我给骗回来了。所以你们刚才进门的时候,我就在车上等着。唉,你怎么才来?我都差点等睡着了!” 傅真二话不说,伸手就来抓他,梁瑄连忙抱着车柱子:“我认识荣王府那个小世孙!荣王庶出的两个小孙儿我也认识!荣王府出了事情,你难道不想多一个人帮你打听消息吗?!” 傅真听到这里手停住。 后面的裴瞻把她按到榻上坐下,然后道:“小子,你刚才莫非偷听我们说话?” “嗐,”梁瑄把身子坐直,“哪里用得着刚才听啊,你们跟荣王府不对付的事儿,我早就知道了!” “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认识世孙?” “也没有人问过我呀!”梁瑄摊手。“那个禇钰我认识,他是荣王妃的侄儿,他跟着你们一进来,我就知道王府的事肯定跟你们有关系。 “所以我也就知道,你们接下来肯定有用得着我小瑄瑄的地方咯!” 傅真翻了个白眼:“所以你又是怎么知道王府出事的呢?” “我小瑄爷也是有人的啊!”梁瑄挺直了冬瓜腰,“程家杜家蓝家还有别的很多家,都有我的拥趸! “但凡小爷我有事儿,说句一呼百应,那可不是吹牛!” 多大点人?这都能一呼百应了! 牛皮都快吹破天了,还说没吹牛呢! 傅真跟裴瞻对视了一眼,拍了一下膝盖道:“让他们赶车吧!” 梁瑄双眼立刻亮了:“你答应了?” 傅真挑眉:“答应了。但要是干不成事儿,我就让你五叔天天监督你练武。还让你爹娘罚你三个月不许吃肉。” 梁瑄咧开的嘴巴陡地一收…… …… 徐胤道出的情形何曾不让荣王也感到心惊肉跳? 徐胤是他荣王府的姑爷,也是皇族中人,光是这一点他就逃不掉,东西在他手上,只要他拦截的够快,就不怕他坏事! 可他竟然说他没拿扇子,柜子也不是他弄毁的! 荣王不愿意相信,因为这是最糟糕的状况,如果一定要有个人来拿到这把扇子,他倒宁愿是徐胤! 被别的人拿走了,那到底是谁呢?他应该怎么样去拿回来? 更要命的是,他是否还能拿得回来? 撂下徐胤之后,他火速赶回了王府。 但除了打发人立刻四面八方前去追踪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 事发后那么久他们才对上信息,早已失去了最好的时机,打发出去的人一波接一波回来禀报毫无收获,荣王的情绪也越来越焦灼。 而因为荣王妃的死,王府里掀起了另外一层面的波澜。 无论对于哪个家族来说,当家主母的突然过世,都会影响到许多人,更何况荣王府这样斗争极为尖锐的府宅。 杨蘸先前闻讯奔往宗庙的时候还不知荣王妃已死,后来得知讯息,立刻飞奔过去,伏在其母身上嚎啕大哭。章氏带着幕僚们到来,带着侧妃姬妾们在外头跪了一地。 荣王不得不赶紧下令装殓,又传来杨蘸商议,拟了个王府失盗,误杀了在佛堂颂经的荣王妃的事由,着人告知宫中。 这边则紧锣密鼓地张罗起灵堂,又交由章氏带领长史主理丧事。 才刚刚发令下去,就有人急急来报:“王爷!禇将军不见了!” 禇钰在荣王府从来就不是要紧的存在,因为荣王妃盗走钥匙引出这么大的祸事,荣王今天夜里连荣王妃的死都已经不曾理会,哪里还顾得上一个禇钰? 此时听说他不见了,固然惊讶,却也茫然:“他为何不见了?” “不知何故!不但禇将军不见了,他带进府来的仆人老吴也不见了!” 荣王立刻觉得不对劲:“打发人去禇家看过了吗?” “打发人去了,但禇家那边说他们没回去!小的让人入内看过,也确实没有他们人影!” “那他去哪儿了?!” 下人抿着嘴没有说话。 他们答不上来。 这哪里能答得上来呢? 荣王拍起了桌子:“去找!马上去找!” 下人立刻掉头退去! 荣王也不知道禇钰为什么走,但他再傻也知道这一定跟今天夜里的事情有关! 禇钰是偷走了扇子的人,或是被偷扇子的人所害,此事都必须要追查到底! …… 徐胤在屋里枯坐了一整夜,五更梆子声响起来时,他才从椅子上把头抬起来。 “老爷,”连冗走进来,把紧闭的窗户推开,然后回到书案前说道:“咱们四十八个人,昨夜损失死了十四个,六个重伤。加上前些日子去掉的人,至今为止,我们这批人已经损失过半。” 徐胤声音干涩:“他们的家人,都安排人去安抚了吗?” 连冗点头:“都已经做了安排。” 徐胤按着书桌,缓慢地站起来:“这一次的败仗,实在是出人意料。是谁知道了这一切,又是谁在背后截胡?明明我如此隐蔽,为何暗中却似有人对我的心思了如指掌?一直以来我都是结网者,何故又成了他人的网中客?” 连冗眉目之间也有挥不去的忧心:“这些年里老爷一直都隐藏的很好,待人处事又很有分寸,按理说绝不可能被人盯上的。 “会不会这次只是个意外?对方只是想盯着荣王,这才连带着关注起了老爷?” 徐胤紧抿双唇,咬牙道:“当然不是。盯我的人已经不少了,比如裴瞻就是一个,不是吗?” 连冗顿了下:“话是这么说,但裴瞻如何会对老爷了解这么深?” 徐胤也答不上来。 转而他把目光垂下,往门口迈步:“先去看看弟兄们。” 刚出门口,一人迎面跑来,却正是平日随在身旁的护卫:“老爷,王府那边有个消息!” “什么消息?” 枯坐的这一整夜,荣王府那边如何给荣王妃操办丧事的动静也不时传到他耳里来了,毕竟他是女婿,而且永平还在世,她这个亲生女儿只是后院圈禁,并不是死了,按理说从灵堂开设时起,他们俩就得前往王府尽孝。 当然,真正的形势并不允许。 所以永平还是被关着,而他也必须随时接收王府的传话。 “禇钰不见了!” “什么?” 徐胤本以为这消息又是有关丧事,不料竟是这个! 他几乎停顿了的脑子立刻又飞速转了起来:“他怎么不见的?!”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走的,是事后王妃那边丧事操办起来了,下人前去传话,这才发现他房里根本没人!老吴也不见了!” “他伤还没全好,怎么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的?他最后一次露面是什么时候?” “昨夜用晚膳的时候他还在,饭后半个时辰左右,老吴还去给他打了热水洗漱,当时也有他的声音传出来,至少肯定那个时候是在的! “另外,就在昨夜里荣王回来堵住了祠堂大门之后,荣王立刻把目标对向了老爷您,发动了大批人马包围王府和徐家,可就在那时候,王府东边的小角门上却有人凭借霹雳弹击退侍卫强闯出去,烟雾之中没人看得清楚对方,如今看来,禇钰恐怕就是趁那个时候出去的!” “霹雳弹?!”徐胤暗沉了一整夜的双目又变得犀利,“他重伤初愈,怎么做得了这等要命之事?这么说是有人接应他?……是藏在暗中偷走了扇子的人,顺道把他给带走了?!” 说完这番话后,徐胤也绷不住了,“他跟谁合谋的?他一个无足轻重之人,何曾结交得到如此厉——” 话说到此处,他已经说不下去了! 如此厉害之人,正好他就想到了一个! 而正好在不久之前,也曾经救过禇钰! “是裴瞻……昨夜里藏在暗中的人,是裴瞻!” 这个认知令他浑身都绷直了,他瞬即又问:“禇家去过了吗?” “去过了!禇钰和老吴都没回去!” “那就对了!” 徐胤咬紧了后槽牙:“他投靠的是裴瞻,其余一切还有什么是他不能舍弃的? “果然是他们!” 第288章 帝王家 当日禇钰向徐胤透露出背后给他衣裳的人是裴瞻,虽然说的是事实,原来这纯粹就是个诱饵! 从头到尾这就是个局! 禇钰只是在利用他进入荣王府,以便成为裴瞻进出王府的内应! 他当了多年的猎人,没想到也被鹰啄了眼!可裴瞻——他这到底是为什么?! 徐胤胸膛里头空荡荡的,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没有着落。 从第一次在街头被裴瞻呛话开始,这么久过去,他竟还连对方到底对自己怀着什么样的敌意都不知道! 原地顿了片刻,他蓦然转身看向连冗:“最近没有傅真的消息吗?” 连冗愣了一下后摇头:“自从太太栽了这个大跟头之后,傅真也没有什么别的动静出来。” “那她在裴家过得怎么样?” 连冗沉吟:“裴瞻除去公务之外,几乎上哪儿都带着她,她十次回娘家,十次都是和陪伴,一道回的府。如此看来,她在裴家应该过得不错。” 徐胤眉目幽深:“那这个家世一般的平西将军夫人,值得好好查一查了。” 连冗道:“是。” 回答完这句话后他抬起头来,余光看到院门外探头的下人,便扬声问道:“什么事?” 下人跨过门槛:“禀老爷,王府那边又传话来了,说老爷与太太现如今可以过府进尽孝了。方才宫里也来人前往王府传过旨,说皇上皇后特赦太太在王妃举丧这些日子,可以解禁前往灵前服丧。稍后或许也还会有谕旨传道咱们府上来。” 徐胤皱了眉头:“知道了。” 他交代连冗:“既然禇钰跟他们是一伙的,那如今他必定也被裴瞻藏起来了。无论如何,尽快查证此事!以免无的放矢。” 连冗唱喏。随后略为忧心的抬头:“老爷去王府守灵,怕是也难得清静。” 徐胤深吸气,双眉之间凝满寒霜,往门口走去。 那把扇子是因他之故而丢失的,荣王怎么可能会放他清静? 只是他的前途性命还掌握在荣王手里,只要一日不对外公布荣王妃是死在他的这个女婿的手上,他一日就得履行王府姑爷的职责。 坐上轿子,透过窗户看到沿途插起来的白幡,他凉薄的唇角浮出来一抹冷笑。 就是这么讽刺! 明明他是荣王的杀妻仇人,为了维持这份荣华富贵,却必须还得认下他这个女婿! 这就是盛权之下的王公贵族! 想当初如果不是他们各自心怀鬼胎,他徐胤又怎么会有机可乘呢?也断然不可能会被他利用到这地步了! 都是孽因! …… 荣王妃暴毙的消息是夜就传遍了朝野,除了荣王府的人快马加鞭前往各家亲戚府中报丧,宗人府及礼部等等相关的衙门也依照规制紧锣密鼓地配合起来。 由于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近期各家各户难免生出了许多议论,毫不夸张的说,就连大家相互串门的频率也高了起来。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以往任何一个时候,或许大家的反应还不会这么强烈,却偏偏在这之前荣王府已经传来了一连串的负面事件,本来永平被撸去了爵位贬为庶民就已经够震撼的了,没想到这次更加劲爆,平日一肚子气性,对着团棉花都能挑出几百根刺来的荣王妃竟然死了! 这怎么能不多出许多猜想呢? 荣王府对外的说辞是,有人夜袭王府,误伤了佛堂里礼佛的荣王妃。 且不说荣王妃她居然会礼佛这事究竟有多可信,至少当天夜里王府发生了一场不小的骚乱这是事实。 如此一来至少王府遭人夜袭倒是有几分可信了。 那么到底是谁居然会夜袭荣王府呢? 满天下除了宫里之外,目前也就只有荣王府这一位亲王至为尊贵了。 一般的权贵府上都是高墙大院,哪里是一般毛贼能闯得进去的?王府的防卫之强当然更是不可想象的。那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闯了进去,而且竟然还把人给杀了呢? 由于这个死因实在太过耸人听闻,皇帝当然是气愤的。 天子脚下竟然有人敢在亲王府内伤害宗亲贵眷,此举太过狂妄,是毫未把王法放在眼里! 任何一个制度下,无视法律的人,当然是应该得到严惩的。 朝廷在菜市口发榜悬赏,围观的人聚了一层又一层。 但是人们发现,榜上对疑犯的描述乏善可陈,荣王府对凶手的来历毫无所知,连对方来了多少人,如何下的手都模棱两可。 于是街头巷尾,私底下里的议论就更加热火朝天了。 荣王府到底得罪了什么人,非得把人家的王妃杀了不可? 对方又是如何厉害的身手,不但在王府杀了人,而且还能全身而退? 这些议论之下,当然也有害怕的成分在,只是越是如此,舆论就更加停止不下来。 傅真在园子里坐了一上晌,就听了一上晌梁瑄的转述。 这小子为了赖在裴家住,还真没闲着,一大早起来就发动各家各户的小伙伴四处搜罗消息。 朝中权贵们很多相互之间都是有姻亲,许多人家跟荣王府也有间接的关系,有些是同窗,有些是故交,这关系错综复杂,小家伙们的消息渠道还真就不马虎。 一上晌的时间,傅真几乎把荣王府的情况摸的差不多了。 裴瞻回来的时候,傅真奖励了梁瑄一把银制的弹弓,把他打发走了,然后问裴瞻:“你怎么这么早回来?” 裴瞻顺势在她躺过的摇椅里躺下:“皇上传旨,让我和少旸还有明谦他们下场进宫叙话,我就提前回来了。” 傅真便道:“宫里好像还没有人去王府吊丧,也不知道回头派谁去?” “只能是太子。”裴瞻端起手边的茶,“宫里就那么几个人,嫔妃们都不是正位,派她们去不合礼制。娘娘自然不可纾尊降贵,三皇子有疾,多少年没出过门了,独有太子身份合适,又显体面。” 傅真沉吟:“及冠大典之后不是说要续太子妃吗?还没定好?”说完看到他已经把茶递到嘴边,伸手就拍过去:“这是我喝过的茶!” 裴瞻侧着身子,不管不顾地把茶灌下喉,然后道:“有谱了。是鸿胪寺少卿郭子耀的长女。钦天监才看过黄道吉日,据说大婚之日定在八月初八。”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来:“郭氏你认得吗?” 傅真回想了一下:“可是那个从小会说外族话的郭茴?” “正是她。” 傅真便说了一声“怪不得”。 郭子耀一直在鸿胪寺就职,他的父亲算得上是皇帝的嫡系。 鸿胪寺这个衙门负责与外邦打交道,所以郭子耀会说外邦话,长女小小年纪就伶牙俐齿,聪慧多才,尤其是跟着他父亲学的一口外邦语,在京中颇有名气。 就凭这一点,难怪会被帝后选上了。 东宫有个家世清白又不缺家底的太子妃坐镇,也是一件好事。 不过想到这里她又道:“娘娘从前并不主张从朝中权贵府上挑选妃嫔,此番倒是又改变了主意?” “还不是因为余侧妃那件事?余侧妃是典型的寒门女子,按娘娘的设想她应该是个本分之人,最后却还是按捺不住欲望跟永平勾结在一起。可见家世清贫与否,跟作不作妖是没有必然关系的。” “你们两口子聊什么聊的这么火热呢?” 话刚说到这里,杜明谦的声音就从门外传进来,和他在一起的竟然还有梁郴和程持仁。 除了梁郴,他们都面带着揶揄。 裴瞻道:“不是下晌才进宫吗?你们怎么这就过来了?” “我们听说宁伯母送了两个厨子给你们,我们特地早点过来蹭饭吃!” “还真是不客气!……” 傅真看着他们言语往来了几句,然后说:“我去给你们备茶。”然后跟梁郴使了眼色。 姑侄俩一前一后到了隔壁的院子。傅真问:“徐胤那边有消息吗?” “据说一早徐家的人到过禇家,如今看来他应该已经猜到了。” 傅真冷笑:“徐家的人在我家门外盯了有好几天了呢!姓徐的早已经怀疑上我们了。” 梁郴琢磨:“你说他会不会把这事儿告诉给荣王?” 傅真沉吟,摇了摇头:“不好说。因为我至今不知道他这么努力的往上爬,到底有什么目的。” 梁郴插腰沉气:“宫里也不是很太平。” “宫里怎么了?” “上晌我去了趟顾太傅那里,听他说,皇上身子骨时好时坏,娘娘很着急。” 傅真闻言叹气:“生老病死是必经之事,真到了那一天,又无可奈何。娘娘还是要想开点儿。至少日后还有三皇子陪在她身边呢。” 三皇子杨萧其实已经封了为燕王,只是大家都习惯了像小时候一样这么叫他。 杨萧身子骨不太好,小时候更厉害,也是踏过好几次鬼门关的人了,所以原本年满十六岁就要就藩,皇帝却特赦他留在京师建府。 反正宗室里人也不多,如今太子一辈,就只有他们亲兄弟俩,还有一个荣王府的杨蘸。 这里简短说了几句,梁郴就被叫走了,傅真惦记着荣王府那边的动静,一面打发了人去厨下安排酒菜,一面就去找梁瑄。 到了门下一问,却说梁瑄刚才被程家小子拉着出府了…… 程持仁的儿子程之焕跟梁瑄是同年的,两人平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既然程持仁到裴家来了,那么梁瑄被程之焕给拉走也不奇怪。 反正这些混小子在京城早就已经混惯了,不必担心。 裴瞻他们一起用了午膳,就驾马进宫。为了避开皇帝午歇的时间,他们特地慢吞吞的走,到了干清宫外时,刚刚好午时末刻。 这大热的天,皇帝清瘦的身子还套着春秋的袍服,比起早些年,的确有了些弱不胜衣的味道。 “都坐。”赐了座之后,皇帝道:“传你们过来,是因为荣王府的事。西北战事平定之后,本以为天下大定,没想到京城之中,反倒接二连三的出变故。 “荣王府遭遇夜袭,不能等闲视之。这不是一家之事,行凶之人如此猖狂,关系到京城百姓的安危。容易出乱子。你们几个人都是年轻干将,从今日起,就由敏之和少旸牵头负责,各自调兵守住四道城门。” 众人领旨。 皇帝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掠过,又说道:“事发在荣王府内部,由于荣王妃举丧得有七七四十九日,期中人来人往,难保不会出别的乱子。 “朕打算再调一支人马进驻荣王府,你们谁去?” 程持仁和杜明谦齐齐环视着同伴,随后拱手:“但凭皇上调派!臣遵旨行事,不敢有误!” 皇帝微微点头,目光移向了裴瞻:“那就敏之去。” 裴瞻撩袍跪下:“臣遵旨!” “具体事宜,回头去找黄门郎要。” 裴瞻再次领旨,才站起来。 君臣之间又说了一些话,梁郴见太医已经在门外等候,担心皇帝操劳太久,便主动起身告退。 皇帝挥了挥手允他们出去,便坐在榻上看起了他们的背影来。 皇后自帘子后方走出来,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两眼,然后道:“敏之这孩子谨慎又机敏,应该不会让皇上失望的。” 皇帝微微吸气,又缓慢地把这口气沉下来:“但愿如此。” 皇后又说道:“皇上想开些。倘若连他们几个都办不成的事情,放眼朝堂,怕是也没有人能够办到了。” 皇帝把脸侧转过来,幽幽地望着她说道:“梓童让我想开些,那梓童这些年,自己想开了吗?” 皇后深深望着他,然后低叹了一口气,目光垂下来。“你呀,还是那么厉害,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 皇帝含笑拍了拍她的手背:“都老夫老妻了,我还能不知道你吗?” 皇后张口待言,皇帝又说道:“朕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只是希望有生之年能够看到一个结果。如果尽力之后得非所愿,至少也没那么多的遗憾。” 皇后深吸气:“你这说的是什么傻话?行了,不提这些了,太医在外边等着请平安脉,先叫他进来吧。” 说完她站起来。 背过身的时候,早有了沧桑痕迹的双眼已经掩饰不住发红。 第289章 我不想像她那样不明不白的死去! 裴瞻他们出了干清宫,便折去黄门郎那里领任务。 皇帝显然是早就准备好了,谕旨早就摆在了案上。裴瞻拿在手里看完之后,只见杜明谦他们都在旁侧领他们的任务,便问黄门郎道:“皇上可还有别的话要交代?” 黄门郎恭谨地俯下身子:“皇上暂没有别的旨意。” 裴瞻张了张嘴,本来还想问点什么,想了想又不再说了。 这边梁郴他们也都拿到了谕旨,几个人结伴出宫。 傅真在园子里听梁瑄回话。 “程家小子带你出去干嘛?” “他不知道哪里听来的消息,说荣王府昨天夜里后门内抬进了许多口棺材,然后今天天亮之前又抬了出去,他一个人不敢去验真伪,就把我给拉上了。” “那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是真的。棺材就停在南城八方寺后头,一共十一口,我都数过了。” 傅真琢磨了一下,这么多的死人,也只可能是那天夜里在荣王府里拼杀时战死的人了。便喝着羊乳羹道:“为什么停在八方寺?不抬去埋了?” “不知道哇!”梁瑄在大嚼肉干的空隙里摊手,“负责安排那些棺材的是章士诚,他好像还叫人守着的。不过好像过两天也是要拿去埋了的。” 别的话倒罢了,王府里头战死了这么多人,从今日起,来来往往的人必定多,看到之后八成又要生出不少猜疑。 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背后还有家人父母,荣王府再强悍,也得好生安抚,还没有安排好后事的话先抬出去是对的。 倒是章士诚的消息有些日子没听到了。 “怎么会是他负责?”傅真捧着碗说,“我记得荣王还有几个庶子,他们一点活都不干?” 荣王府里正式册封的侧妃有三位,其中两位各生一位庶子,都已经成年了。其余一位未有所出。 两个庶子年满十岁,宫里就按照规制给他们封了郡王。 早前说过,几位侧妃都是定国之后纳进来的,家世都不弱,在母族辅佐之下,两个郡王当然也不会是泛泛之辈。 只不过荣王妃身居正位,帝后又规矩严明,严格尊重皇室正统,加上荣王也没那么糊涂,这么多年来庶出的两个郡王注定不会有太多存在感。 但是在当下这种事情上,他们出来帮忙料理嫡母的后事,简直天经地义。 而且他们到底是荣王的亲生儿子,一定程度上代表着荣王府的势力,荣王怎么会弃他们不用,反而还是倚重着儿媳妇的娘家人? 傅真知道丧事的主掌着是章氏,也知道章氏是有多么的想要把娘家扶持起来,可正因为知道她不是马虎之人,才更让人不相信这种时候她还会把愚蠢无用的章大麻子拉出来给荣王府办这种事! 再说了,就算是章氏的主意,也得荣王面前过得去。 换句话说,荣王对这个安排是没意见。 那两个郡王,哪个不比章大麻子办事靠谱呢? 荣王竟然偏偏要用章大麻子。 “这你就别提了!”梁瑄嗐了一声,“听说那两个郡王事发之后可活跃了,这几日私下见了不少人呢。尤其他们的舅舅,昨日就差没直接住在王府了!” 镇压在他们头上多年的荣王妃终于倒了,而且还倒下的这么突然,王府里头的势力必将有变动,侧妃身后的娘家当然也会赶紧前来出谋划策,这倒是不意外。 傅真想了想又问他:“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这些内部细节她都不一定打听得到呢! 梁瑄立刻把胸脯挺得高高的,得意的道:“我早就说过我很厉害的!小爷我在王府里头有人!” 人不大,牛皮倒吹的不小! 傅真朝天翻了个白眼:“那你这些消息保不保真?” “如假包换!” 傅真点点头。又道:“再探!探了回来晚上咱们吃万宾楼的水晶肘子去。” 梁瑄顿了下:“真的?” “真的!快去吧!” 打发走了高兴得活蹦乱跳的梁瑄,傅真看了一眼西斜的日光,当真喊人过来去万宾楼传话备席。同时又让捎话给宁夫人,请她晚上也留在万宾楼碰面。 昨夜大家商量好,傅真负责把荣王府的消息传达给宁夫人,一大早上她还没来得及出去,一宁夫人就先听到了街头传闻而派人过来了。 傅真索性就等再掌握一些线索后才去见她。 这个时候估摸着裴瞻他们也该回来了,正好大家夜里坐下来说。 裴瞻回房的时候傅真刚刚好沐浴更衣完毕。 看到他手上拿着的黄帛,她打开看起来:“荣王府有那么强悍的防卫,不至于要特地调你过去增援吧?” 说白了荣王又不是皇帝的儿子,就算荣王府对外公布的荣王妃的死因引人遐想,也不至于让皇帝如此郑重其事吧? 裴瞻可是大将军级别的人了! 让朝中一个一品大将军去带兵护卫亲王府,这要不是皇帝过去那么多年一直都为政圣明,这个做法只怕都要让人怀疑他是在折辱这个立下了赫赫战功的年轻将领了! “我也是这么觉得。”裴瞻一手叉腰,一手摸起了下巴,“但是皇上别的什么都没说,我问了黄门郎,他也说我只需要照旨办事。” 傅真疑惑:“那郴儿他们呢?他们都领了什么任务?” “我们几个分别领兵守护一道城门,而我则还加了个亲自带兵进驻荣王府的任务。” “这事儿荣王知道了吗?” “我这不就正得披甲率军前去王府传旨嘛!” 裴瞻说完就转到里间去穿戴他的盔甲。 傅真再次低头看着皇帛上的文字,百思不得其解。 …… 皇帝的旨意传下之后,领旨的四个人立刻都行动起来。一个时辰后,四大城门下就全部增驻了精兵。 裴瞻由于要亲自去荣王府带队,于是他负责的北城门就安排给了程持礼和梁郅代理。 这四位全都是朝中精干良将,更别说连裴瞻和梁郴这样的大将都亲自出动了,的确荣王府的事情耸人听闻,可这样的阵仗也太过威武了! 傍晚时分荣王正准备用晚膳,听到这个消息,顿时仅有的食欲也没有了。 “为什么突然要命令他们几个守住城门?这几个都是五大将军府的人……除了何家没来人,可算是都来齐了,难道又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宫里有没有传了什么别的消息?” 他一口气发出一连串的疑问,站成了一排的幕僚纷纷摇头:“宫里很正常,皇上今日召见他们几个,也都是于下晌正常传见,据说皇上只是担忧杀害王妃的凶手逃匿后,还会伤及百姓,故而有此举措。” “那也太煞有介事了。”荣王焦躁地把碗盘一推。 “王爷!” 这里还没理得清头绪,外头就有人匆匆禀报:“平西将军裴瞻率军到了王府门口,说是来传旨的!” “率军?!” 荣王没来由地心口一跳,袖子带翻了一只茶杯。 “正是!至少带了五百人,说是奉了皇上旨意,前来增援王府的防卫!请王爷和世子前往大门外接旨!” 五百人! 抄家是差了点,但是围住荣王府是足足够了!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荣王心头七上八下。 可无论如何,这圣旨是容不得半点差池,是必须得去接的了! 他这里收敛心神:“备冠服!” 这边向穿戴整齐匆匆出门,恰好遇见东边同样穿戴整齐走出来的杨蘸和章氏。 父子媳三人匆忙相觑一眼,皆顾不上多话,一起朝着大门外走去。 走出门口一看,果然月色之下,面前黑压压的都是人。 当先一人位居高头大马之上,铁面银甲,煞是威风,正是裴瞻! “荣王接旨!” 裴瞻待他们到齐便展开手上黄帛宣读起旨意来。 照本宣科读完之后,他走上前两步,笑了笑说道:“王爷受惊了。本将这阵仗虽然吓人,但实乃皇上对王爷的一番深情厚爱,近日本将在宫中,皇上言语之中,对王爷都有疼惜,还望王爷铭记圣恩,不忘回报。” 圣旨上白纸黑字写着皇帝对杀害荣王妃的凶手逃匿之后的担忧,末了还唤了一声荣王“哥哥”,关键是裴瞻带来的这五百人,皇帝交代只让其中一百人随裴瞻进驻王府之内,而其余四百人则为每百人一班轮换! 荣王一颗悬在了喉咙口的心终于踏实落到了地上! “臣叩谢皇恩!” 他朝着皇宫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头,这才哽咽着接过圣旨站起来。 然后激动相请:“有劳将军,里面请!备茶!……” 章氏随在后头,全程目睹了荣王父子此行的神情变化。 回到她日常掌事的去处时,她就忍不住留下身边的嬷嬷,道出了心中的疑惑:“奇怪,皇上这么多年对咱们荣王府一直都颇为看重,这次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就是正派些人过来防卫也正常。 “而且这明显是好事! “天知道从今日开始每天登门的宾客有多少?来来往往的,也不担心得出多少乱子?更别说还有后院里那些不消停的! “有裴瞻奉旨前来,起码要镇压掉一大部分的麻烦,为什么他们一开始听说此事就如临大敌?仿佛裴瞻的到来是个天大的祸事?” 嬷嬷道:“会不会是因为前番裴将军和夫人在王府里头滋事打人那次闹的?裴家欺人太甚,王爷心里头肯定还记怪着。” “你当每个人都跟你们一般鼠目寸光?”章氏瞥她一眼,“那事儿都过去多久了?永平差点都把人家傅真一家给害了,人家不提这事就不错了,王爷怎还好记怪?” 说到这里她又沉吟:“打从昨天夜里出事开始,每个人都很奇怪。包括王妃——不,是打从禇家出现了刺客开始,大家就都很奇怪了! “明明就是徐胤下的手行刺,王妃却把他给放了。后来禇钰竟然又被接回来了!再后来,竟然又发生了昨天夜里的事。 “王妃的死肯定跟徐胤脱不了关系。但为什么王爷和世子对此都缄口不言? “死的可是他们的妻子和亲生母亲!他们两个竟然一口咬定是外来的刺客杀的王妃……这太不正常了!你相信吗?” 嬷嬷摇头:“奴婢当然不信!但世子妃也切忌不要对外说了,听说今日早上章将军被王爷传去见过了,如今章将军也是一口咬定王妃是被歹人刺死的。” “我当然不会去说。”章氏深吸气,眉头越发皱紧了,“我只是觉得越来越奇怪,王妃竟然就这么死了……我真的有点害怕,会不会有一天,我也突然这么莫名其妙的死在这里头?” “世子妃!”嬷嬷压低声惊叫起来。 章氏沉气:“他们爷俩好像在害怕什么,不,他们一定是在害怕什么!而且这件事情好像大家都知道,父亲,哥哥,徐胤……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 “为什么昨天夜里,事情是发生在一般没有人去的宗庙里头?王妃大晚上的在那里做什么? “为什么徐胤也会突然出现?王爷不顾一切的杀去徐家,为什么最后又将他放了?” 章氏深吸气,站了起来。 沿着屏风紧走了几步,她在帘栊之下回头:“我一定要知道这些秘密!我还有慎儿要保护,我一定不能像王妃那样不明不白的死去!” “世子妃……” 嬷嬷无端害怕到攥紧了双手。 章氏走到她身边,压声道:“安排几个人,埋伏在裴瞻的身边,先看看他到底是真的只是前来增援防卫,还是揣着别的什么目的?” 嬷嬷点头。 章氏又嘱道:“裴瞻可不是一般的人,他是一举踏平了大月国的人,你们办事可要机灵点儿!” “奴婢绝不误事!” 章氏目送她出去,才坐回了椅子上。 怔然默坐片刻,她又站起身来,朝着灵堂走去。 一日功夫灵堂已经全然布置好了,府里的侧妃郡王等人,都已经披麻戴孝跪坐在蒲团上。 徐胤和久不见的永平跪在另一侧,这俩人是凄色最甚的一对。 第290章 你是个魔鬼! 章氏刚走过去,紧盯着她背影的永平突然就猛扑上前,好在徐胤时刻防止她发疯,这才眼疾手快地将她按下来。 “你干什么?!”徐胤低斥。 永平怒眼望着他,蓦地伸手打了他一巴掌。 这掌声之清脆,将灵堂里大部分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章氏回头,走到他们面前,寒脸看着他们两个道:“平西将军奉旨率军在王府之中增援防卫,王府之中一举一动都有可能通过他传到宫中。 “你如今虽然已经不是王府的郡主,但你依然姓杨,是我们王府嫁出去的姑奶奶,我劝你谨记自己的身份,不要再给大家添麻烦!” 永平指着她厉声道:“章氏,我母妃的死,你有没有份?杀死我母妃的人,是不是你引狼入室?” 章氏沉下脸来,目光扫向徐胤:“徐侍郎该知道怎么做吧?” 徐胤深吸气:“世子妃放心。” 章氏离去。 徐胤转头望着永平,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拖到了门外无人处。 “我警告你,你不要再犯蠢!要是再这样,我会禀告皇上,把你永远关起来!” 永平咬紧牙关,抬起手来又是一巴掌甩过去! 但这次她没得逞,徐胤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你除了撒泼,还会点别的吗?!” 永平咬着牙道:“母妃是你害死的!她是为你找那把扇子,所以才会死的是不是?!” 她喷着火的双眼直直落在徐胤脸上,恨不能吃了他! 徐胤把手放下来:“是。” 在永平有所行动之前,他又接着道:“如果你不想死的话,你就应该从现在开始变聪明点。什么事情该知道,什么事情不该知道,心里要有数。” 永平蓦地打了个寒战,往后退了半步。 “你是个魔鬼,你是个魔鬼!” 她抱着脑袋蹲下来,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叫。 徐胤目光深深:“从一开始你就应该远离我。入了魔窟,这也是你的命数。” 说完他转身看向前方角落里的连冗:“把太太带下去,她悲伤过度,让她好好歇歇。” 待连冗到来,他便抬脚离开了此地。 跨过宝瓶门时一个家丁迎面与他撞了个满怀,对方还没来得及赔不是,脸上就已先得了他一个响亮的巴掌! “不长眼的东西!” 从来没有人见过温润如玉的徐侍郎如此凶神恶煞的一面,家丁慌得连忙跪下来! 徐胤神色没有一丝收敛,顶着满脸的寒霜踏上了庑廊。 有永平在的地方,他就没有省心的时刻! 皇帝派了五大将军府的人守住四道城门的消息已经传到他耳里来了,他自诩精明,却也看不懂皇帝这是想做什么? 但让他更拿捏不住的,则是皇帝还让裴瞻率军进驻了荣王府! 乍一看,这是皇帝对荣王的恩宠,可如果当时潜伏在祠堂之中,拿走扇子的人就是裴瞻,那皇帝此举会不会意味着裴瞻拿走的那把扇子已经到了皇帝手上? 如果是这样,那裴瞻潜伏在祠堂里,又是否出于皇帝授意呢? 徐胤后背冒出了冷汗。 “老爷,”连冗从后面跟上来,“给太太服了安神药,已经让人带下去歇着了。” 徐胤问他:“裴家那边还没定出什么来吗?” “裴家口风一向很紧,恐怕还得花上一些时间。” “多下点功夫!” 徐胤沉声。 随着裴瞻的进驻,这个猜测已经必须尽快弄清楚不可了。 他这里话音刚落,庑廊那头却又匆匆走了一人:“王爷在阁楼,请徐侍郎即刻前往叙话!” 徐胤扭头,目光停驻片刻之后才回应道:“知道了。” …… 王府里的丧事本来就安置在宗庙附近的归元楼进行,恰好荣王妃又是在此处丧命,于是站在归元楼上,恰恰好可以把楼下连同宗庙这一片的情形全都收入眼底。 裴瞻带着人进来之后,立刻让管事拿来了王府西北角这一片的布局图,将带来的一百人马分散在各处要点作为岗哨。 安置好之后,杨蘸就陪同裴瞻去了别处吃茶歇息。 荣王站在阁楼窗内,满腹忧心已经浮现于脸。 徐胤上来的时候,他听到脚步声就转过了身来。 “三日已经过去了一日,你所说的话可能兑现了?” 徐胤垂首:“三日才过去一日,王爷也太心急了。” “我如何不急?”荣王拍响了桌子,“我平生做的最错误的决定,就是将你引狼入室!” 徐胤抬起头来:“眼下说这种话,有何益处?王爷再逼我,我查不出来,也还是查不出来。” “你若查不出来,那就让梁家来办了你吧!”荣王望着窗户底下说道,“京畿大营的兵马都已经进驻进来了,下面率军的可是裴瞻!你想,如果他知道你就是杀了梁宁的真凶,这话会需要多久才能传到梁郴耳里?” 徐胤道:“王爷这是要破罐子破摔了吗?” 荣王抿紧双唇,微眯着双眼看向他,一张脸绷得跟铁板一样。 “话说到了这里,”徐胤又道,“那我斗胆问一句,当年世子为何会去暗杀白玉胡同里那人?” 荣王双目陡然怒睁:“我说过,那是误杀!” “那我换个问法好了,王爷藏着那些证据用来防备的那个人,可是此人?” 徐胤说着在手掌心里写出来一个字。 荣王咬紧牙关,阴沉的看了他片刻,说道:“徐胤,你迟早会聪明反被聪明误。” 徐胤扯了扯嘴角:“我只是觉得此刻我与王爷已经是一条线上的蚂蚱,有些话就没必要再藏着掖着。“反正我有杀害了王妃的命案在王爷手上把着,我已无路可退,你怕什么呢? “因为白玉胡同的血案,你我双方都已经紧紧地绑结在一起,就算我没有杀害王妃,你也绝对不会放我脱身的,不是吗? “当年最后你同意把永平嫁给我,难道不也存着把我和荣王府绑在一起的心思?” 荣王在椅子上坐下来,目光深沉:“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我知你向来巧舌如簧,可你休想在我面前耍什么心眼。你能把王妃耍得团团转,在我这里却绝不可能得逞! “给你的三日期限,不会有一时一刻的松动。时间一到东西不到手,你擅闯宗庙,杀害王妃的事,我必定告去宫中。 “你也休想拿那扇子来要挟我,我虽然一定要拿回那些东西来才能踏实,但反过来看,东西已经不在我手上,谁也不能证明我干了什么。 “就是它被晒到了太阳底下,我也可以跟那人说,这一切跟我不相干。他胆子再大,总归也是不可能在此时明目张胆地动我。 “把你那些心思收起来,想活命,就老实些!” 随着话音落下,荣王再次拍响了桌子。 徐胤望着被他拍的跳起来,又翻滚在桌面上的杯盏,缓缓的咬住了下唇。 …… 徐胤前脚跨出归元楼,后脚连冗就跟得上来。 “王爷可是又向老爷施压了?” 徐胤阴沉着脸不语。 连冗默了下遂道:“老爷如何不把扇子可能落在裴瞻手里这一猜测告知给王爷?” “告诉他后他能如何?”徐胤猛的回头,“他干得倒裴瞻吗?告诉他之后只有两个结果!一个是扛不住后果主动去宫里交代罪行,一个是拖出一个替罪羊来! “这件事情就算他认罪态度再好,王府就算不被灭也绝对会伤筋动骨!他舍得豁出去吗?他如果舍得,就不必战战兢兢隐藏到现在了! “而他如果不这么做,他就必须得想办法防止裴瞻把他给告了,最好的防范策略就是把章家或者我推出来当替罪羊!章家被推出来,梁宁的事就瞒不住!我也同样是个死!” 一席话被他压的极低极低,每个字都仿佛被他从齿缝里挤出来。 连冗脸色顿时凝重:“这么说来,此事不但不能告诉,且还需要瞒下来?” 徐胤深吸气:“永远不要把生机寄托在别人身上。荣王绝对没有能力跟裴瞻斗。” “可如果扇子是在裴瞻手上,此刻他应该交出去了吧?为何没有动静?” “那必定是因为他们还不确定死者的身份。”徐胤咬牙,“这个秘密哪那么容易让他们知道?真有这么容易,荣王父子这些年不是白干了!” 连冗凝眉:“可如果他们不知道死者身份,又如何会知道这把扇子?又如何会得到那把匕首?” 徐胤被问住了。 一会儿他才缓声回应:“这正是我至今百思不得其解之处。 “但你却提醒我了,裴瞻此番进驻王府,只怕也是为了试探摸底。” “这可有点麻烦,”连冗也感到焦灼,“既然不能把这个猜测告诉王爷,咱们也定然无法从裴瞻手上取回扇子,那三日一到,如何向王爷交差呢? “小的看这番情形,王爷说要告老爷擅闯总庙杀害王妃,不像是吓唬人。如此一来就十分被动了。” 徐胤被戳到痛点。 他快速走了两步,又停脚咬牙:“山不转水转!我一个大活人,哪能让尿给憋死?他不给我活路,我便只能自寻活路了!” 连冗抬头:“老爷?……” 深沉的夜色之下,徐胤整个人原本都在黑暗里,顶上的廊灯却恰恰好给了他一束灯光,从他的额发眉眼处照下去,果然使他看起来阴翌得如同地狱魔鬼。 …… 上回杨蘸挨了裴瞻两口子一顿暴打,心里头何尝不恨? 但此番裴瞻乃是奉旨而来,且他又是荣王府的少主,不出面接待不行,于是只好强行把这一桩给先抹去。 把裴瞻让到了临近归元楼的小偏院后,他先把好茶好水的伺候上,然后凄凄然道: “王府突遭巨变,倒劳烦将军亲自率军前来护卫,多有惭愧。这一处景明轩,就腾出来给将军临时处理军务所用,里头厢房也收拾好了,家私用具都齐全,以备将军劳累时歇息。” 裴瞻瞄他一眼:“世子节哀。” 杨蘸垂头拱手,摇头叹气,抹起眼角来。“我母素来乐事好善,仁厚待人,哪知今日却遭此恶报,实乃天爷不公!” 裴瞻道:“我听说那天夜里闹的动静挺大,咱们两家隔的也不远,世子有为难之处,怎么也没往家里来送个讯?裴家别的能耐没有,打架的人却不缺。” 说起来裴瞻和傅真还间接背着锅呢,荣王妃明明就是被徐胤亲手推到王府侍卫的刀剑上,当做盾牌被刺死的,荣王府却对外说荣王妃是被刺客杀死的,这刺客说的是谁? 是徐胤还是他们两夫妻? 哪怕荣王不知道拿走扇子的是他裴瞻,裴瞻也不忿气被拉扯上。 所以虽然不知道皇帝为什么要派他带兵来荣王府,他也还是一个字儿也没多问地来了。 “当时已经乱成一团了,哪里还顾得上这个?” 打架二字顿时刺得杨蘸脸上抽搐…… …… 裴瞻他们都领了差事,所以约好的晚饭结果只有傅真带着梁瑄前往赴万宾楼。 吃了饭傅真打发杨彤带着梁瑄去玩,而后就在楼上把荣王府的事向宁夫人和盘托出了。 “荣王妃真是徐胤杀死的?” 宁夫人难掩心底的震惊。 “千真万确。”傅真缓慢说道,她的语声也无比阴寒,“他只要他要的,他不要的,动起手来向来不会心慈手软。” 宁夫人紧攥着双手,恨声道:“荣王妃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人,可终究是他的岳母,他竟然转念之间就能把她送去赴死,一个人到底是怎么做到表面温润,私下却如此心狠手辣的?” 傅真定坐半晌,说道:“大概,他天生就没有心。” 宁夫人听到这里,心有触动的看向她,片刻后又不忍地把目光转开,问道:“说说你们找到的东西吧。那把扇子呢?” 傅真把扇子拿出来:“您看这扇子上刻着的凤凰,是不是与外祖父留给您的信中那只凤凰一样?” 宁夫人仔细看过,气息就浮动起来:“一样,就是一样的!可这个绣着‘奕’字的帕子,又说明了什么呢?” 第291章 时间总会带来改变的 “我猜测是死者的名字。” 宁夫人沉吟:“既然是他的东西,那不是没有可能。只是我并不知道死者的名字,这点却无从确定了。你们——没有锁定什么范围吗?荣王府如此处心积虑,太不寻常了。有没有想过凭这个字在京城里寻找寻找?” “这个字并不罕见,如果仅仅凭一个字展开搜索,无异于大海捞针。而这把扇子以及这封书信如此重要,显然也是不适合贸然公之于众的。” “那怎么办?” “将军已经去王府了,先看看他这里有没有收获。”傅真望着漆黑夜色,又放缓了声音,“皇上帮了大忙,我们正愁不能接近的时候,宫里就下了旨意让他带兵进驻荣王府。 “我看了圣旨,上面没说进驻多久,这么说来至少在荣王妃出殡之前这一个多月,都要留在那里的了。” 这对他们来说很有好处。 省去了许多四处打探的步骤。 但是瞌睡的时候皇帝这个枕头送的也太及时了,让人总觉得掺上这么一脚,并不像是意外。 “……我怎么就不能进去?你这小丫头还不讲理了?” “姐姐交代我在这里守着,说谁也不能进,那就是谁也不能进!” 这时候楼下隐隐约约的传来了对话声。 傅真闻言走到楼梯处,向下望着楼下的俩人:“你们吵吵什么?” “……五嫂!” “姐姐!” 梁郅和谢愉争先恐后地爬上楼梯来到她面前,相互指着对方,一个道:“我不让她上来,她非要强闯上来!” 另一个不甘示弱:“明明早就说好今天晚上在这见面,他不信,非说我是不守规矩!” 谢愉是个挺聪明的姑娘,到底也是世家出身,学东西很有一套办法,跟着宁夫人学了一段时间持家的本事,就颇有了心得。 宁夫人也爱才,加上这姑娘是个直肠子,没啥心眼儿,宁夫人就索性跟谢彰商量,提出把她带在身边,再教她一些铺面上的事儿。 谢彰生怕给她添麻烦,先还推辞,后来宁夫人又诚意劝说,加上谢愉也缠着想去,谢彰一个人把他带到这么大,倒是从未见过她对哪个“女师”如此依赖信任,心下岂有执意坚持的道理?后头自然是答应了。 为了回报,如今对宁嘉也颇多关照,谢彰与沈学士本来是就是熟识,中间偶尔在一起茶叙,如今为了宁嘉,往沈家去拜访的次数倒是明显变多了。 于是谢愉索性就住在宁家了,傅真知道自己出阁之后,宁夫人私下里实则也孤单,于是也乐见其成,有个谢愉代替自己陪陪她也是好事。 裴家与宁家就在同一条胡同的两端,平日傅真邀宁家过府串门的时候,都会把谢愉邀上。回到宁家这边,也不忘把谢愉叫过来。 先前吃了晚饭,母女俩要说话,傅真怕谢愉无聊,就让她在楼下把把风。 谁知道竟然跟梁郅又给对上了。 这对冤家,自从上回在宫门外的演练场里发生了一场误会之后,相互之间横竖是看不对眼了。 谢愉还差三个月及笄呢,是个半大小孩儿,但梁郅都二十了!比裴瞻还大几个月呢,他怎么能一点不相让? 傅真白了他一眼:“幼稚。” 说完拍拍谢愉的肩膀:“做的好!如此尽忠职守,回头我要奖励你。” 谢愉高兴得学他们武将抱了个拳,然后得意地朝梁郅咧嘴:“听到了没?‘幼稚’将军?” 梁郅插腰翻白眼:“真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话音刚落,后脑勺上就挨了傅真一记:“这里除了你之外全都是女子,你说什么呢?” 梁郅偷觑了辈分最长的宁夫人一眼,搔起头来…… 宁夫人抿唇一笑:“好了!——愉姑娘,烦你帮我去看看瑄哥去哪了?酒楼里人来人往的,可别让他磕着了。” 谢愉可是个机灵姑娘,知道她们这里有话说呢,当下道了声“好嘞”,便像只小蝴蝶一样轻快地下去了。 傅真收回目光,一看梁郅目光定定的看着楼下,又拍起他后脑勺:“瞅什么呢?” 梁郅惊跳起来:“干嘛老打我?” 傅真坐下:“老五不是让你和老七替他守着城门吗?你怎么来了?” 梁郅坐下:“皇上心里没数,咱们心里还没数?又不是真的有刺客,老七在那里就得了。” “那也不能玩忽职守。出点岔子怎么办?” “我知道。”梁郅道,“本来我不会来的,但我看到何群英了。” 傅真抬头:“他怎么了?” 说起来宁老爷子的死因,还是从何群英这里透露出来的。 可自从上次他冒出来问宁家要借船之后,船给了他,就没有后续消息了。 想到这里傅真问宁夫人:“何群英把船借走之后,船上的人有没有捎什么话过来?” “没有。”宁夫人凝眉说,“他老老实实地装了两船丝绸,没发现有别的夹带。码头的人提出,我们帐上的人仍要跟随,他们也没反对。” 这就奇怪了,难道他们当初还误会了何群英不成? 傅真再看向梁郅:“把话说完。” 梁郅就道:“其实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就是看到他快马出城,然后他老爹的护卫统领紧跟着带上一批人追了出去!” 傅真愣了下,何家父子之间有芥蒂不是秘密,但从前也只是关起门来闹闹,这怎么还大街上追起来了? 她道:“你怎么知道是去追何群英?” “到了城门下,那护卫在跟老七的人打听,问何群英是不是出城去了?听说是,立刻就留了两个人回府去回话,剩下的人就追了上去,这还能不清楚?” “这是又闹什么幺蛾子!” 何家的事情梁家人都不想管。 但想到何家父子如今都跟徐胤结成了一派,她又道:“你让人去盯盯不曾?” “城外都没去,一来赶不上了,二来,目标太明显,到时候让他们认出来梁家在盯梢容易起冲突。 “不过我让老七去何家那边打听了,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来。” 梁郅说着喝了口茶。 “大当家,门外有人求见梁将军?” 楼下楼梯处来人通报。 梁郅立刻站起来:“说曹操曹操到!——让他上来!”楼梯一阵咚咚响,他的贴身护卫肖驷上来了。 “爷,打听到了,何家父子闹掰了,好像就是为了何群英在南边开桑麻坊的事儿,何群英竟然是变卖了他们公中的产业换成了自己的私产搞得这门买卖,让何家的姨娘发现了,告给了何焕。 “何焕大怒,何群英不知为何,忍了这么多年没跟他爹当面起冲突,此番竟没有忍住。” 屋里几个人面面相觑,个个都觉得不可思议。 知道何群英不是好东西,真没想到他这么不是东西,这不摆明了是家贼吗? 傅真刚打算把这事儿撂下,又把头抬起来:“既然他开桑蚕坊并不是他自己的私产,那他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力气?” “是啊!”宁夫人说道,“这不可常理,就算他想盈利,也没有理由跑这么远开个工坊。” 梁郅立刻道:“看来何群英这两条船还有的查!” 宁夫人点头:“我这就安排下去!” 这里再叙了些闲话,宁夫人看天色不早,便催着傅真带着瑄哥儿回去,正好有梁郅在,还可以护送一程。 回去的路上梁瑄靠在傅真胳膊弯里睡着了,这让梁郅想起了过去某个时候,梁宁抱着梁瑄的样子。 他问傅真:“姑姑和老五如今怎样了?” 傅真扶着梁瑄的发顶,回得漫不经心:“还不是那样?” 裴瞻天天还是那副没皮没脸的样子,眼前那么多正事要办,傅真也懒得跟他较真了。只要他不违背他们定下的规则,她都已经睁只眼闭只眼了。 “那姑姑到时候还会离开裴家吗?” “不然呢?”傅真抬起头来,“这不都是当时说好了的吗?” 梁郅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当时的确是这么说过的,但时间总会带来改变啊! 幽暗的胡同里只有车轱辘和马蹄声,一时间倒没有人再说话了。 …… 经过一日一夜,京城里的人们对于荣王府的突然变故,逐渐接受了。 各家各户纷纷开始准备去荣王府里吊唁。 裴昱两口子感到有点头疼,发生这么大的事,虽说荣王妃向来为人不咋地,但毕竟是死了,死者为大,两家之间也不算什么深仇大恨,感觉应该去一去。 可是前不久他又把王府的门墙都给拆了,这要真去了,总觉得那道门墙就白拆了。 再说了,裴瞻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别跟荣王府的人一起玩儿,这不就更不能去了? 两人反复拿不定主意,索性当了甩手掌柜,把这事儿推给了傅真。 傅真当然得去。 她约上了苏幸儿,本着捧场的心思,拟在起坛颂经第一日去。 像荣王妃这等身份,一场丧事须做满七七四十九日,起坛颂经首日,算是个大日子。 因而愿意捧场的,或是必须捧场的,都会挑这一日来露个面。日后再来第二遭第三遭都另说。 徐胤这些日子自然免去了早朝,他虽然不必丁忧,但也需得在灵前服重孝,头几日无论如何都得腾出时间来。 裴瞻进驻荣王府的第三日就是开坛之日,也是荣王给徐胤找回扇子的期满之日。 昨日徐胤没出现在荣王府,于是这一大早,荣王便派人来徐家传他了。 “徐侍郎,王爷说今日宫里贵人也会驾临吊唁,让小的传话过来,王爷交代的事情,天黑之前务必给他个交代。” 徐胤却问:“宫里来的哪位贵人?” “是太子殿下。” 徐胤目光在他脸上停留半刻,遂点头道:“知道了。” 传话的人走了之后,连冗就与他擦肩而过走了进来。 看了一下他背影然后说道:“何群英回来了,在胡同口的茶馆里等着与老爷碰面。” 徐胤抬脚往外走:“他回何家了吗?……” …… 太子驾临荣王府吊唁,是帝后共同的旨意。传旨的太监把消息送到之后,荣王府便开始净水泼街。准备起了迎驾事宜。 傅真和苏幸儿到王府时,门口正忙活的热火朝天,二人便免去了特奉章氏之命前来迎接的女史的礼节,直接去了灵堂。 刚刚祭拜完毕,准备去找裴瞻会合,外面就有尖嗓子高喊着“太子殿下驾到”。 傅真多年未见太子,只见大伙都朝着门外走去迎驾,便扯了扯苏幸儿的袖子,也跟着迎了出去。 帝后共生三位嫡子。 嫡长子杨昊在征战途中出了意外夭折,后来又生了次子和三子,一个就是现如今的太子,再一个就是三皇子。 太子才及冠不久,算起来比梁宁小两岁,傅真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梁宁的记忆里。 由于皇长子杨昊已不在人世,故而就把二皇子立为了太子,从小梁宁就知道宫里那个脾气甚好的少年将来是要当皇帝的,看在他爹娘的份上,哪怕小时候见他的次数不多,梁宁也还是恭恭敬敬,不像对别家的任何子弟。 太子看起来倒也还好相处,话不太多,每每遇到,只要不是特别要紧的事,他都会停下来寒暄两句。 问话的内容都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纯粹是礼数而已。 反倒是他当时定下的太子妃,梁宁还较为熟悉些,像永平那样小气的姑娘其实不多,大部分小姐都愿意跟洒脱不爱计较的梁宁玩。 当时梁宁还跟准太子妃约好,然后常常上东宫去陪她,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还没来得及大婚,人就走了。 大门开启王府之内,王府的人和到来的宾客都已经站了一地,只是大家与太子要通过的甬道还是有段距离。 傅真和苏幸儿立在众命官和命妇的前列,一抬头就将华盖之下款款走来的太子瞧了个一清二楚。 “恭迎殿下!” 荣王父子一声高呼,就要下拜。 太子已连忙道:“王叔免礼!众爱卿免礼!” 第292章 太子 傅真和苏幸儿跟着拜完了之后,站起身来,太子就已经在荣王父子的簇拥之下往灵堂去了。 他贴身随侍的两个太监跟在身侧,将一干意欲跟随上前伺候的官吏阻挡在后。 苏幸儿望着那一行人的背影说道:“江河日下呀。” 傅真瞄了她一眼,抬脚往裴瞻所在之处走去:“这话怎么说?” 苏幸儿凑近她耳边道:“这太子德行不如帝后。” 傅真道:“何以见得?” “从前他还小,你是不知道。这几年他成长了,自从后宫里有了几房妃子,倒是隔三差五的有传闻出来。 “皇上虽然后宫也有别的嫔妃,但他事事只尊皇后,后宫事物也全交由皇后一人执掌,多年以来规矩上不曾有半点差错。 “所以后宫嫔妃们十分乖巧,也没那些什么幺蛾子,对皇后倒比在皇上面前还要放松温顺。 “可东宫这边呢?如果不是太子偏宠李侧妃,让生下了皇长孙的余侧妃坐立难安,只怕前番也不太会跟永平勾结。 “当男人的没规矩,后宫里还能安稳的下来吗?换句话说,管不住后宫,别的方面,只怕也马马虎虎。” 她们俩从小说过的大不敬的话题数不胜数,谈论谈论太子的私行压根就不算什么。 傅真好奇:“东宫如今有多少位嫔妃?” “本有四个,两位侧妃,两位美人,之前的余侧妃给关起来了,便只剩三位了。” 傅真想了一下太子的年纪,两个月前已办过及冠大典,宫里只有了三四位妃子,也不算很多。 她道:“皇上是千古圣君,世间岂有人能比得上他老人家的德性?太子还年轻,稍逊于他,也不是不能理解。” 主要是傅真对帝后二人的品德极为钦慕,有这样的父母以身作则,太子德行还有机会锤炼。 到底背地里议论这些容易招人非议,这里扯了一些别的闲话,就到了杨蘸安排给裴瞻处理公务的小院儿。 裴瞻堂堂一个平西将军,竟然来干这禁卫军的活儿,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但来都来了,事情还得做。 昨夜忙着布防巡逻,于是临到子夜才回府。 回去后把睡得香甜的傅真摇醒,扯了些不要紧的话,将几朵院子里掐来的带着露珠的荷花插到她花瓶里,这才心满意足的前去洗漱躺下。 大清早正房那边传来裴夫人怒骂偷花贼的声音,裴瞻徒手掏了掏耳朵就又到了荣王府。 傅真他们到来时,裴瞻正好坐在屋里听护卫们回话。这一日一夜的功夫,竟还没有从王府里搜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先出去吧,看着有熟悉的女眷来了,再来回话。”裴瞻一面打发郭颂,一面看向傅真:“这种场合无聊的很,母亲怎么不自己来?” 傅真笑了下:“家里闹贼,她让父亲在园子门口设机括呢。” 裴瞻顿了下:“至于么!” 就掐了她几朵破花而已…… 苏幸儿觑他:“哟哟哟,合着咱们来你还不高兴了,要不我们走?” 裴瞻心下当然高兴的很。打从决定成婚之后,他时常被揶揄,早就不当回事儿了。 王府这么大的地盘,傅真他们这个角落并未引人注意,而太子到灵堂祭拜过之后,也被请到了王府这边清静宽敞的去处喝茶歇息。 茶叙一轮之后,就有人前来找荣王禀事,看到荣王要把人骂出去,太子说道:“王叔不必拘谨,王府里事情正多,你自去照管便是。” 荣王便哀叹一声,站起来嘱咐杨蘸好生伴驾,随后退下。 屋里只剩下太子和杨蘸,这二人从小就相伴在一起,举止神情便也松弛起来。 太子道:“我听说是在祠堂里出的事,凶手倒也奇怪,好歹进了王府,怎么挑了这样的地方?” 杨蘸摇脑袋:“臣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太子瞄他一眼,低头品茶。 杨蘸搁在两膝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摩擦起来。 胡同外面的茶馆里,徐胤与何群英对坐两厢。 “这一趟行的可顺利?” “一路之上畅通无阻,果然你所言不差,有大将军府撑腰的宁家,如今在大江南北的声誉都提高了不止一个等级,沿途码头例行巡查都没费任何功夫。” 何群英目光深深,脸色确实阴鸷的。 徐胤扬唇:“如此说来,下一步可以着手进行了。你下趟船什么时候上?” 何群英琢磨:“如今正在南下的途中,估摸着还有二十来日会到杭州。再北上的话,应该就是一个月左右。” 徐胤点头:“此地到潭州半个月,潭州再到杭州半个月也差不多了。只不过——你跟你们家这一闹,令尊会不会半路阻挠?” 何群英一声冷哼:“何家的中馈落在了偏房手里,家产还不知被他们私下挪用了多少?我不过卖了几个铺子,如何就伤天害理了?” 徐胤闻言,垂眸笑了笑:“你是大将军府的宗子,何家的家业将来不都是你的?令尊想要偏袒庶子,也须合法合规。不过中馈不在手上,倒也确实防不胜防。我说你也该考虑续弦,正经有个夫人在旁,这大将军府的中馈断不至于落到旁人手上了。” “说的容易,”何群英睨他,“我与原配已有一子一女,哪会有门户相当的女子肯嫁过来当继母?那资质差的,我却也看不上。” 徐胤便不再说话。 喝完茶,这里二人分道,徐胤便前往荣王府。 看到门下的侍卫与太监,徐胤便停步站在门槛内。 连冗远远地看见,快步走过来。 “太子殿下来了,正与世子在琉璃轩说话。” 徐胤便抬头朝着琉璃轩的方向看去一眼。 “来多久了?”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 “还有谁在?” “方才王爷在,后头也出来了。如今只有世子在陪着。” 连冗越说声音越低,末了还意味深长地把目光投向了许胤。 徐胤转过身,背对着庑廊下行走的下人,一双锐利的目光面向了眼前的墙壁。 一会儿他抬手搁在连冗耳畔,细声嘱咐了几句。 连冗点头,随后便消失在了人群里。 灵堂这边梵音已经起来了。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 每个人好像都没有多余的心力顾及他人。 太子品了几口茶,杨蘸就站起来道:“臣去厨下交代预备酒席,殿下久已不出府,恭请殿下今日就在此地用膳。” “不必忙了。” 太子把茶放下来,“这乱糟糟的,连刺客影子你们都没抓着,谁知道藏在哪里?父皇近来抱恙,我可不能再让他为我操心。” 杨蘸陪笑:“殿下是大孝子,您教训的是。不过此番皇上下旨让裴瞻亲自率军再次增援防卫,安危问题殿下大可放心。” 太子说:“平时也不见你这么热情,算算我都有大半年没出宫了,你也不请我来坐坐,今日怎么非留我不可?” 杨蘸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只陪了个笑。 “有话就说。” 到底是储君,即使比杨蘸还年轻了几岁,一股威严就显露了出来。 杨蘸吸气,涎着脸凑近了些:“母妃这么一走,我们家后院那些个人就按捺不住了,虽然说都是您的堂兄弟姐妹,到底臣与殿下自幼相伴,仗着这份情谊,您留下来用个饭,也算帮臣弟撑撑腰……” 太子闻言睃着他:“看看你这没出息的样。这么多年世子你都白当了,一个后宅都压不住!” 杨蘸汗颜:“双拳难敌四手,臣弟又要顾外又要顾内,实在疲于应付。往往受得了此处又失了彼处。” 太子抻起身,没好气地瞅了他两眼,摆手道:“那你就去吧!” 杨蘸立刻谢恩,麻溜的出去了。 太子望着他背影,眸光逐渐转深。 他把门下的太监唤来:“事发那天夜里,王府祠堂发生过什么,可曾打听到了?” 太监弓着身子走上来:“回殿下,打听了两轮,套了好几个人的话,都异口同声地说,是一会儿黑衣人进来盗物,把荣王妃给惊到了,然后就下手灭了口。” “若是盗物,如何会走压根无人的宗庙这边?”太子站起来,在屋里踱步,“灵堂这边当差下人们异口同声,也有可能是被敲打过。你走远一点,找那些偏僻的地方问问看。” “遵旨。” 太监退了出去。 太子转动着手上的扳指,眯起眼来看向了窗外远处来往的行人。 荣王府里的白事,惊动了全京城,前来吊唁的人如同过江之鲫络绎不绝。 c〇 王府辟开了整个西路开起了流水席,时间越近晌午,人就越多了。 权贵府上的女眷可不会凑这种热闹,吊唁完了之后,她们一般都会找一些幽静之处呆着喝茶。 裴瞻怕傅真无聊,所以打发郭颂出来留意有没有相熟的且又与傅真她们脾性投契的女眷,他就是有经验的绕过灵堂,来到了西路的一处小花园子。 果然到了这里外面嘈杂的声音就明显淡去,唯一的声音只有花圃前两三个女眷正在遮阴处吃茶。 郭颂看了看,不是目标人物。便继续顺着庑廊往前走。 刚刚跨过月洞门,便听前方有轻慢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那天夜里,王爷是匆匆回府的?回府就去了佛堂找王妃?” 郭颂一听这声音,当下把脚步停住,收身避在了廊柱之后。 只见前方一丛茂盛的潇湘竹下,正站着两个人。一个拄着扫帚,明显是王府里的粗使婆子。另一个则穿的太监服饰,一看,这太监还并不陌生。郭颂长随裴瞻在宫里行走,竟然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太子身边的太监金宝! “奴婢也不算清楚,不过那天王爷回来,确实直奔佛堂那边去了。” “那是什么时辰?” “时辰?……应该是亥时左右。” “王爷去了佛堂之后,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的事情,奴婢就完全不知道了。公公快饶了我,奴婢只是干粗活的,后院的事压根就轮不到奴婢靠近。” 婆子一味的告饶,金宝也没再问什么。 郭颂听到那边声音消去,这才探头看了看。只见那婆子仍旧在扫地,而金宝却沿着前方快速的朝琉璃轩的方向去了。 郭颂皱了皱眉头,当下也不去找女眷了。掉头就沿着来路快步出去。 傅真和苏幸儿正在屋里听裴瞻说起这一日一夜暗中搜罗消息的结果,门外人影一闪,郭颂就闯进来了。 “将军!属下方才看到太子跟前的人在暗中查探荣王妃的死因!” “太子?!” 傅真下意识的抬头。“这关他什么事?” “属下也觉得奇怪,因为亲耳听到金宝翻来覆去的追问,便就赶紧回来禀报!” 屋里三个人对视了一眼。裴瞻摸起了下巴。 苏幸儿心里头还替傅真惦记着余侧妃跟永平勾结的事儿,翻了个白眼:“太子殿下后宫管的不咋地,这些事上倒是上心!” 傅真道:“太子在哪呢?” “在琉璃轩!” 裴瞻便道:“该是巡逻的时候了,今天人多,扩大一下范围,尤其是太子殿下休憩之地,好生护驾!” 郭颂心领神会:“是!” 屋里三人又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回却俱都默契的低头喝起了茶,未再做声。 荣王妃的事儿,荣王早就跟宫里做了禀报,按理说太子只是来例行公事,没有理由还追究这些,所以他为什么还要私下派人打探? 这到底是皇帝的授意,还是他自己好奇? 联想到皇帝交给裴瞻的差事,还不知道出于何意?此时大家便都想摸一摸底了。 金宝回到了琉璃轩,立刻伏在太子耳边禀报起来。 太子听完之后眉头就皱起来了。“亥时就回来了?” “正是。但是小的从别处打探来的消息,却说是夜的纷争是将近子夜开始的。 “这么一说,时间就对不上。”金宝深深道,“亥时开始就回来了,不至于子夜才打起来。” 太子在屋里踱起了步。 ★¢ o 两圈之后他停在窗户下:“再探。看看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打起来的?” 第293章 记性不好也有好处 徐胤在角落里站了一会,连冗就回来了。 “殿下打发金宝在打听事发当月的事情。” “问到了吗?” “他们找到了后院的粗使婆婆,还有外围守门的门房马夫,问了一些消息,不过只是一些皮毛,关于王爷何时出门何时回来等等,离事情的真相还很远。” 徐胤凝目:“殿下自幼作为储君培养,岂是寻常子弟那般的心智?有点线索就对了,给出的太多反倒是破绽。” 说到这里,他往灵堂处看了一眼:“我先去那边露个脸,你们再去探。见机行事,务必在他回宫之前把事情办完整。” 主仆俩短暂碰面完毕,即分道而行。 杨蘸打发人去厨下备了酒菜,原本应该回去陪伴太子的他却在隔院的门廊之下徘徊起来。 章氏刚好走到这里,疑惑的上前问道:“太子殿下来了,你怎么不去伴驾?” 杨蘸长吐了一口气,看看她,却不曾说话。 章氏疑窦顿生:“你这是怎么了?突然之间又叹什么气?” 杨蘸道:“你这些日子进宫请安了吗?” 章氏道:“家里出事之前那一日,我进过宫,娘娘还赏了我两盒点心。” “你见到皇上了吗?皇上龙体如何?” 章氏凝眉:“没有见到皇上。但娘娘说皇上在召见臣子,应该是打算也要为燕王说亲了,而且当时他们是在御书房里议事,如此看起来应该龙体无恙。” 如今战事平定,满朝上下,最为担心的就是皇帝的健康,虽说储君成年,大周后继有人,可是开国皇帝丰功伟业在身,先是平定了天下建立新朝,后又咬紧牙关一力抗敌,在边疆诸国频繁骚扰侵略的情况下,哪怕几度陷入战败危机,也绝未生出过一丝退让的念头,有这样的能力与魄力,谁不希望由他来长长久久的统领国家下去呢? 往私心里来说,荣王府作为皇帝的堂兄,能够拥有如今堪比同胞兄弟的恩宠,靠的是荣王和皇帝之间的情份,皇帝若不在了,王府与宫里的情分也就注定要淡了。 章家这边也是,章家如今有这般的体面,也是因为有皇帝惦记着章焕这个老下属,皇帝不在了,新君必然要扶持自己的班子,章家子弟不成器,新君便不可能还会顾及父辈的人情。 可以说荣王府和章家都是打心眼儿里的希望皇帝能千秋万岁。 章氏以为这么一说,杨蘸会高兴,没想到他听了之后,眉头反而皱紧了起来。 “这病,怎么反反复复的?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竟也没个痛快。” 章氏心口一提:“你这是什么话?!” 杨蘸似猛然回神,快速的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进了太子所在之处。 直到看不见他的人影,章氏提起来的心还没有放下来。 方才他那样的反应,要是放到有心人眼里,该不知道要生出多大的波澜来!杨蘸虽说平庸,却也没愚钝到这地步,平白落个话柄给人抓! 难道他刚才吐露的话语,竟是他的心里话? 他要什么痛快? 他是想皇帝好还是不好?! “世子妃,该去归元楼那边了。” 身旁嬷嬷一提醒,她才把攥紧的手放开。 五指相碰,才知道一双手已经冰凉。 杨蘸进了屋,太子正在翻一本书。 听到脚步声,他头也没抬:“这书还是小时候就放在这儿的吧?我记得上回来就看到了,为了比赛投壶,还拿来垫过脚来。” 杨蘸瞅了一眼,又瞄着他道:“殿下好记性。上回您来这儿咱们玩投壶,那还是许多年前了吧?” “是啊,那时我才十一岁。”太子把书放回去,转过身来望着他,“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书放在这里都没动过,可见你也是一点都没长进。” 杨蘸缓缓抻身,望着地下:“殿下教训的是。臣愚钝,打小一看到书就想睡觉,殿下天资聪慧,十岁时文章就得到了翰林院学士的赞赏,所以您是君,臣是臣。” 太子踱了两步,说道:“记性不好也有好处。傻人有傻福。” 杨蘸垂首:“是,多年前殿下也对臣说过这句话。” 太子听到这里又扭头看了他一眼,随后抿紧了双唇。 金宝出现在门口,待太子走过去,便伏在他耳边说起话来。 杨蘸面色凝重,眼不错珠地盯着他们俩。 直到太子听完,又挥手让金宝退了下去。 杨蘸忍不住道:“殿下今日没什么别的事吧?” “詹事府有点事,我先回宫。” 杨蘸愣了一下追上去:“臣已经备好了酒菜,殿下不如用完了再回宫?” 太子未发一言,举步出了院门。 杨蘸也只好跟在后头相送。 郭颂再次来到傅真面前时,傅真和苏幸儿已经来到西花园的小楼里由也是刚到的章氏陪着喝茶了。 在座的还有程家和杜家的女眷。巧的是许久不见的杜三太太也在座。 儿媳妇已经娶进门的杜三太太看到傅真还是两眼发光,一个劲儿的跟左右同伴说:“我就说傅小姐出尘脱俗,你们看是不是?是不是?裴家可真是好福气!” 大家都知道她这个人,心眼儿是多了点,却也不算太坏,谁还不知道当初她与宁家退婚这一桩,后来悔成什么样? 只是今日这场合却也不便打趣她,众人便只笑一笑,附和起来。 傅真走到门外,郭颂道:“将军让属下来找少夫人回禀太子身边的人在王府里走动的事。” 傅真示意他说,他便道:“金宝这次没有亲自去探,他打发小太监找到了徐家的人,不出意外的话,那天夜里荣王带人强闯了徐家的事儿,太子已经知道了。 “还有,徐夫人先前还在灵堂里跪着,刚才却不见了,属下打听到,徐胤身边那个姓连的,给她喂服了安神药,让她躺下去了。 “巧的是,金宝方才也打发身边的小太监去徐夫人歇息之处探听虚实了。” 傅真屏息望着他,好一会儿才把目光移开。 荣王府与徐府紧挨在一起,占据了一整条胡同,也就是说,那天夜里荣王哪怕带着人闯到了徐家,知道的人也不多。 事后王府,丢出了那么个原因来掩盖荣王妃的死,自然也要打点下去,把为难过徐胤的事情给压下来。 可是这种事情并不是绝密的,总归会传出风声,太子有心打听,自然是不难。 可是,人死在荣王府里头,作为丈夫和儿子,荣王和杨蘸都没有对此提出异议,并且还认真写了折子向宫里说明缘由,按理说也就过了。何况他已经派了裴瞻率兵进驻。 荣王妃并非荣王,又非朝中担任职务的官员,你们自家人已经自圆其说,宫里犯不着再横插一杠子下去。 朝堂事务已够多,一个臣子的家务事,不应该由一国之君来亲自过问。 同样的道理,太子身为储君,他的精力也应该放在学习理政上,纵然看出来什么疑问,难道不能直接问荣王和杨蘸? 如果是因为问了之后这对父子俩没说,那他就更不应该再浪费精力让人去打听了。他就不怕因为自己的举动,引起荣王父子的猜忌? 总而言之,太子对荣王府这件事,好像格外感兴趣…… “荣王父子什么表现?”她问。 “荣王一直在陪客,太子身边是杨蘸在陪着,杨蘸中途出去了一会儿,等他回来之后,太子正好听到了金宝回话,于是就回宫了。” 这就回宫了? 傅真掐了手下一朵花尖儿,在手指尖揉搓起来。 这边厢,章氏一样心神不宁,不过在众人眼里,她的失神却显得合乎常理。毕竟发生这样的事,对身为儿媳的她来说,应该也有些措手不及。 傅真回到座位上坐下时,章氏目光就情不自禁地投到了她身上,想起来方才这会儿,还没认真跟他说话,便道:“将军夫人好久不见。您可真是大忙人。” 早前章氏下帖子邀过傅真好几次,傅真都给推了,当下便要圆谎:“我是大闲人,只是你也知道我体弱,三天两头的病,麻烦。” 章氏微微一笑,目光投向了座中的杜三太太。 傅真身体弱不弱,别人不知道,在座的她和杜三太太还能不知道吗?她要是再强壮一点,上回王府这门墙,怕是都不用她公公出马了,她傅真自己就能上手拆! 这件事的确提起来就恼火,可裴家这两口子,章氏还是得结交着的,毕竟除了他们的地位身份权力,一时间恐怕也找不到第二个能跟她一起配合的那么好的,三两下就把永平给收拾完了的人了。 但今日不是说这些的好时机,章氏陪着坐了一会儿,就借着下人禀事的当口出来了。 王府开的是流水席,对五大将军府等等这样的当朝一品大官,自然是另设有席面。 不过傅真和苏幸儿都没有打算留下来,大家闲话了一阵,一问竟然都没有入席的打算,大家就相互邀着去万宾楼吃。 这里头程持礼的母亲程夫人和杜明谦的母亲杜夫人年纪最长,没有占小辈们便宜的道理,也不答应让傅真来请,二人共同作东,商量好了便齐齐起身出府去。 王府里的宾客川流不息,隐藏在其中的这些暗流,外人又何曾得知? 徐胤被下属几名年轻官吏缠上叙话,许久才得以脱身。 出来时连冗已经在树荫底下徘徊了许久。 徐胤边说边招手让他跟着往徐家的方向走:“什么情况?” “太子回宫了!” 徐胤迅速看他一眼:“办成了吗?” 连冗深点头:“该透露的消息,确定都已经进入太子身边人的耳朵了。太子殿下也已经回宫了,连世子准备好的午膳也没有用。” “他没有留人下来吗?” “没有。” 连冗摇了摇头。他的脸上又出现了一抹忧色:“老爷此举虽然稳妥,却不一定立马奏效,眼看着这一日又过去了一半,回头王爷在催问起来……” “不是还有半日吗?”徐胤跨进家门便停了下来,眉间微蹙,看起来略有不悦,“你怎么比他还着急?” 连冗连忙垂眸:“属下只是觉得,要不就向王爷挑明,告诉他扇子在裴瞻手上,如此一来,王爷自会盯着裴瞻,老爷便可解燃眉之急。” “我说过这不是个好主意。”徐胤深吸气,“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希望荣王府和裴家斗起来?这对我的计划有什么帮助吗?” 连冗抬头:“裴家是累世功臣,也将成为老爷前进的绊脚石。” “我需要吗?我又不与他们打仗,他功臣不功臣,碍着我什么事?” 徐胤抬脚走进如意门,把连冗抛在了脑后,却叫护卫入内。 连冗立在门下,双唇紧抿成了一条线。 闻声进来了的护卫站在他面前,无声的指了指院子内。 连冗摆了摆手,他们才点点头,抬脚进去。 …… 太子回到东宫,随后便让金宝传了几个侍卫进来。 “去仔细查一查,荣王妃死的那天夜里,王府当中每一个人都在哪里?他们都在干什么?” 把侍卫打发出去,他拿起桌上一只砚台把玩了一会儿,又把金宝唤进来。 “我记得外面人都说,荣王府对徐胤这个女婿十分满意,也很是提携,这些年关系都十分融洽?” 金宝颌首:“确实如此。” 太子把砚台放下:“奉旨在徐家看守永平的太监,你认识吗?” 金宝道:“认识,叫田福,是宗人府里的。” “去找找他,问问徐家跟荣王府到底什么情况。他要是敢撒谎,就让他来见我。” “是。” 人都打发走了。 太子又在殿里踱起了圈。 一会儿他迈步出去,到了坤宁宫。 才到门下屋里头就传出了皇后的声音: “……沈学士是有学之士,你多听听他讲授不会有错。沈家小姐我也见过,是个温文知礼的,尤其是心细,我看与你倒是相配。” “儿臣但听母后旨意行事。” “那倒也不必全听我的,两个人在一起过一辈子,还得你们彼此属意才行。——起来,太阳下山了,陪我去看看你父皇。” 太子听到这儿,连忙上前几步,示意门下太监通报。 第294章 原来大家都不了解他 太监才入内,不多时皇后就走了出来,她旁边还有位十七八岁的少年,脸色苍白,宽大的衣袍套在瘦弱的身躯上,行动之间犹如疾风下的野草。 太子拱手行礼唤了声“母后”,少年则退后一步行礼,换了一声“殿下”。 太子笑道:“三弟可真是个轴性子,你我同胞亲兄弟,关起门来再没有比我们更亲近的人了,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叫殿下,要叫我哥哥,你还是不改。回头母后怕是又要跟我训话了。” 皇后回头看了一下三皇子,没有表态,只是问太子:“你这是才从荣王府回来?” “正是。” “我听詹事府的人说,你把今日事务都给推了,原以为你要留下来好好陪陪你王叔与你堂兄,如何这么快又回来了?” 太子道:“原本正是这样打算,只是想到父皇龙体未愈,儿臣在外竟坐立难安,因而王叔与堂兄执意留下用膳,儿臣也给推辞了。” “你也太小心了些。” 皇后说着迈上庑廊,一路闲唠着往皇帝所在的干清宫而去。 太子一路虚扶着皇后向前,落在后方的三皇子,倒像是成了一道影子。 …… 中午这顿饭吃的挺开心的,主要是同席的人都很可爱,程夫人杜夫人都不拘小节,及使如今她们已经与傅真拉开了辈分,傅真也依然自在而放松。 席间趁机打听了几嘴何家的事儿,但因此又知道了不少小道消息。 这顿饭吃到太阳西斜才散。 傅真饭后等裴瞻,杵着脑袋在灯下竟然睡着了。 被摇醒的时候只见裴瞻就坐在灯光那边,双目亮如星辰地看着自己。光晕像是一层薄纱,将他素来硬朗的脸庞无端柔化了许多。 傅真不由自主卸下了心防:“你回来了。” “怎么不到屋里去睡?”裴瞻少见她这般温柔说话,顺手拈开了她脸畔贴住的碎发。 傅真脸有些热,自己拂了一把,然后道:“反正躺上床也要被你叫醒,还不如在这等着呢,只是我也没提防竟然真的睡着了。” 她看过去,只见他头发放了下来,衣裳也换过了,身上有淡淡的香,可见已经沐浴更衣过了,便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现在什么时辰了?” “子时过了。我子时初刻就回来了。” 傅真想了一下:“今日为何还这么晚才回来?不是都已经统领好了吗?” “荣王府那边又出了点变故,晚饭后我正准备走,东宫里突然来人,把荣王父子召去宫中。荣王临走之前拜托我等他回来再走,我奉旨在身,也不好推脱。” 傅真听到东宫二字,睡意褪去,清醒了几分:“太子怎么突然又招荣王进宫?这档口荣王府那么忙,有什么要紧事非得他们父子俩全去不可?” “说的是宗人府里有些事情要交代,不过,郭颂下晌巡逻了一圈后回来说,太子回宫之后,东宫又有人把徐家看守永平的太监田福传进了宫。 “田福回来之后,东宫传旨的人也已经到了荣王府。” 傅真已经完全清醒了:“太子到底想干什么?” 这很不对劲了,按这个时间脉络,太子在荣王府里打探了一通之后,回宫又让人把在徐家的田福给叫了过去,似乎是从田福这里又得到了什么信息,最后就把荣王父子叫进了宫。 下晌郭颂来找她的时候已经告诉了她,太子的人已经查到了事发当夜荣王曾带着人强闯徐家,如今太子又把田福召进宫,他到底在怀疑什么?他又想查探什么? “看来我们对太子这个人了解都不算深。”傅真看向裴瞻,“坐在那个位置上,他好像的确比一般同龄人要莫测一些。” 梁宁已经死去六年有余,活着的时候又有好多年不在京城,裴瞻差不多同样情况,他少小离家,直到去年冬天才回,也没有什么时间跟太子接触。 在此之前,大家下意识地把才及冠的他忽略了过去,如今想想,倒是他们浅薄了,以帝后那样的才智手段,传承皇位的太子怎么会愚钝到哪里去? 有城府,才配得上他的身份。 裴瞻把灯光拨亮了些,缓声道:“白玉胡同的血案冒出来的线索越来越多,按理说是件好事情,但越到如今,我却越轻松不起来,我怕到最后,哪个角落里会藏着颗大雷在等着我。” 傅真默然。 裴瞻的心情她完全理解。 早前就已经推论过,从荣王那么严密地保存着那些罪证来看,他要防备的人一定是举足轻重之人,天下间他荣王地位已经高高在上,能够让他防备的人还能有多少呢? 燕王虽是皇帝亲子,可他常居宫中,毫无权势可言,身体孱弱,年岁又轻,荣王断没有理由如此防备于他。 剩下的三个人,皇帝,皇后,太子。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帝后如果要杀一两个人,绝对不必绕这么大的弯子。 但凡吱个声,有的是人,有的是办法,将人处理得光明正大。 而如果指使荣王父子杀人的是皇帝皇后,荣王拿着这些罪证也毫无用处,因为不会有人凭着这些为死者平反。 余下就是太子了。 以上这些道理他们每个人都懂,但没有一个人张嘴说过太子有疑。 这是储君,就是怀疑也得有根据。 但是今日太子的表现太奇怪了。 如此频繁地打探荣王妃的死,与其说看起来是在好奇,倒不如说是在紧张。 其实晌午在荣王府里听到郭颂回话之后,傅真就隐隐约约地有些猜想了。 只是她一个人的想法不算数,如今听到裴瞻这样一席话,她便明白大家已经想到一块儿去了。 “此事不能草率,太子身为储君,没有道理随随便便指使荣王世子去杀人,还需找到更多的证据。” “不管怎么说,我已经让郭颂去宫门下打点了,争取拿到更多关于东宫与荣王府接触的消息。另外,扇子上那个凤凰,我还是打算回头找个合适的机会,去找顾太傅侧面问问。” “也好。”傅真点头,“太傅见多识广,或许见过或者听说过也未定。只是必须加倍小心,如今牵扯上了太子,一举一动都如履薄冰了。” 裴瞻点头:“我会选择合适的时机。” 傅真直起茶壶给自己倒了半杯茶,然后又道:“徐胤看起来知道那扇子背后的秘密,不然他不会那么执意要拿到手,可惜他是敌人,不可能把这层消息告诉我。” 说到这里,裴瞻道:“护卫们去潭州已经有些时日,也该有音讯回来了。” “没错。”傅真想起来了。 之前裴瞻已经安排护卫蒋林率人去潭洲查徐胤的老底,还有曾经在西北突然冒出来的徐胤的那个同乡周谊,荣王府这边不能疏忽,徐胤那边也不能松懈。 她望着窗外夜空:“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 潭洲的夏日多雨,上晌还骄阳似火,晌午过后就开始乌云密布,一个午歇的功夫,雷神轰鸣,暴雨便跟竖起的竹竿似的落下来。 蒋林到潭州府已经有三日,这三日里他先是到了府衙,从地方志看起,看到了辖内所有姓徐人家的分布,最后到了这座名为湘潭的县城。 徐胤登记在吏部档案上的籍贯,就是湘潭县云河镇鱼口村,而从府衙里找到的资料,也表明了从此地走出去的盛元十六年高中探花郎的徐胤的家族,在战乱迁徙之前在此地扎根的最久。 种种线索表明,查徐胤就得到湘潭县来。 蒋林推进坐落在湘江边码头的客栈的窗户,随行护卫刘泉就拍打着湿漉漉的身上走进来了:“头儿,已经打听到了,县衙那边说徐胤的确是住在鱼口村,而且早几年他发迹之后,还特地回来把徐家祖屋给修葺了一番,如今在村里很是有名。 “而且他还请了人在照管宅子,村里镇里上到县里,都很重视,逢年过节还会给徐家祖屋打扫祠堂。” “看家的是什么人?” “是个唤周谊的人。” “周谊?”蒋林皱了皱眉头,“你确定是这个名字?” “喏,这是我弄来的徐家下人的花名册,你看看。”刘权从贴身的衣服里掏出一本干爽的簿子递给他,“徐家没住人,徐胤也还从来都没有回来省亲过,所以下人不多,包括看家护院的人在内,总共十二个。” 蒋林翻了翻,目光在管事周谊四个字上停顿了片刻,然后看向窗外灰蒙蒙的雨幕,说道:“先下去歇会儿,雨停了就去看看。” 南方夏天的雨来得快,去的也快,因为暴雨阻碍了行程,江面上停靠的货船渐渐驶拢。 雨势渐小以后,昏黄的江水拍打着堤岸,楼下米铺又开始人来人往。 直到终于有挑着满担米的挑肤走出店门,这时,雨终于已经停了。 蒋林穿着绸衫,带上人马,打扮成米商的样子,驾着马穿过人头涌动的青石码头,朝着五里路外渔口村的徐家大宅赶去。 第295章 家丁? 根据卷宗上显示,徐家世世代代在鱼口村居住,祖上家境不算顶好,直到其太祖父时家中买下了一个小田庄,逐渐发迹,依傍着码头做起了药材买卖,逐渐变得殷实。 因此徐胤的曾祖父进了学堂读书,后来家族中出了好几个秀才。 几代积累下来,徐胤的父亲徐湛在二十岁上考取了举人,只是几次入京参加会试皆落榜,二十七岁这年再次榜上无名,而这时候战争波及到了他的家乡,他的父母族人都举家搬迁,于是他便也直接从京城出发开始四海游历。 那些年里正值义军北上,四处战火纷飞。许多人背井离乡,流离失所,徐湛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 然而后来这么多年里,徐湛并没有回过祖籍,直到六年前,朝廷发榜,公布了会试进士名单,一甲前三里的徐姓探花郎祖籍一栏写着潭州府湘潭县,消息这才不胫而走,京城里来了人,潭州府衙也即刻带领着前往鱼口村来核实情况,大家这才知道,多年以前为了避乱而远走他乡的徐家竟然还出了一个这样的优秀子弟! 潭州府为徐家重修了祠堂,再后来京城又不断传来徐胤平步青云,屡次升迁,同时又成为了荣王府郡马的消息,徐家的名号在当地就更加如雷贯耳了。 这些年潭州府不断去信徐胤,盛情邀请他回乡省亲,皆以公务繁忙抽不开身而推延了。 倒是后来又派了亲信回来修葺祖屋,打理祠堂,支楞起了门楣,一直到如今。 只是徐家当初举家离乡,本地族中人都已不复存在,徐府也就显得冷清了些。 而且主事的管家周谊为人低调,鲜少与人往来,大家慢慢地也就习以为常,只有当人提到在京城当大官的徐胤时,才会忍不住赞上几句。 七月的潭州乡间开满了荷花,雨后的小道布满了泥泞,到了村口举目望去,一座矮山丘下,占地不小的徐家宅子已经赫然在目。 蒋林下了马,在找来引路的米铺掌柜带领之下,边走边问:“徐侍郎这么多年没回来过,他的老父亲也没回来吗?” “一直都没有回来,我还是小时候见过他的,一晃却有快三十年没见了。 “据说他们一家在逃难的路上就遭遇了不测,最后就剩下徐老爷子和徐侍郎父子二人。 “据说当时是因为西北有他们的亲戚,徐侍郎便跟随父亲前往投奔,谁知道那时大周又与大月两国交战,随后徐老爷子便也遇难了。 “——来,蒋老板这边请!” 蒋林操着京师口音,又出手阔绰,言谈举止都不像是小家小户,米铺掌柜因此十分殷勤。 关于徐家的这段,倒是与来之前傅真交代予他的徐胤的背景极为符合。 说话间踏进了徐家宅子前面的宽阔土坪,宅子地基是从前的,院墙和屋子却是新修的,门楣上的匾额,楹联,都是出自徐胤之手。 米铺掌柜叩响了门,门房开了门:“找谁?”语气神态颇有几分傲慢,符合身份。 米铺掌柜把蒋林他们想来买米的来意一说,门房就让开了,扭头喊起周管家来。 徐胤如今在本地已经坐拥上千亩的良田,每年都能收割大量稻米,家里人口少,自然这些米粮需要卖成银两再送往京城。 门房把他们疫情让进了前庭,入内便是一间堂屋,茶水刚端上来,门外便进来了一各四旬左右的中年男子,下巴上蓄着短须,一身长衫,倒有几分翩翩风度。 蒋林立刻在脑海中搜索出傅真画给他的周谊的模样,认定这便是同一人,遂眼观鼻鼻观心,听着米铺掌柜从中说合起来。 徐家这些稻米,往年都有固定的米商前来收购,蒋林之所以插了进来,是因为他能够给出比同行高出不少的价格。 周谊听完了他们的来意,便笑着看向蒋林:“蒋掌柜原来也是京城人,这么说来,应该认得我们老爷才是。” “徐侍郎惊才绝艳,大名鼎鼎,在下岂会不知?只是我乃行商之人,虽然仰慕,却无福识得侍郎大人罢了。 “此番我初来乍到贵宝地,没想到误打误撞竟然到了徐侍郎的家乡,这笔买卖若是不尽心做下来,到实在是辜负了老天爷给我的这段机遇。” 蒋林说着从怀里把路引掏出来放在桌上。这是临走之前傅真给他从衙门里弄来的,上面官府的印章如假包换。 周谊拿在手上仔细看过,然后用手推回来,笑道:“原来蒋老板还跟礼部郎中蒋回蒋大人一个姓,蒋大人与我们老爷共事甚为融洽,这么说来也可以算是半个自己人了。” “周管家抬举。” 周谊摆手:“场面话就不说了。蒋老板是大生意人,理应知道,像徐府这样的人家,每年像蒋老板这样前来求买卖的商贾不会少到哪里去,蒋老板给出的价钱足见诚意,我也没道理替我们老爷把财神爷往外推,就是不知蒋老板打算跟我们做多久的买卖?” “周管家愿意跟在家做多久,那在下就保证能与周管家做多久!” 蒋林给出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 徐胤这些年为了塑造高风亮节的口碑,并没有什么敛财的把柄留在外头。可是看他的吃穿用度却并没差到哪里去,最关键的是,他还要养着身边那么多的护卫,他一定要用钱。 他的钱从哪里来? 或许还有别的渠道,但祖籍这边这么多的田地,他没有理由会浪费。 他朝中权臣的身份,可以为他吸引来许多不走明路的利益,鱼口村傍着码头,这简直是一个现成的好渠道。 蒋林把诱饵抛出来,周谊的神色果然就认真了许多。 “蒋老板要是早来几个月就好了,我便可以将今年的粮食留给你。只可惜,除了已经定给原先米商的那些粮食,所剩已经不多了,蒋老板只怕会看不上。” “这是哪里话?只要周管家肯关照,哪怕就是只有一石米卖出来,我蒋林也要与周管家里结下这份交情!” 来之前蒋林已经做好了谈不成生意的准备,毕竟此是季节不合适了。 周谊这话明显也是个饵,想要吊住他这块肥肉,蒋林又岂会不顺杆子上? “那就好!”周谊笑道,“蒋老板还真是个痛快人!” 蒋林顺势道:“不知眼下周管家可否方便领在下前去仓房验一验米?合适的话,我倒想这两日就拉走!说实话,我也害怕夜长梦多,被人抢走了这份买卖。” 米铺掌柜此番做了引荐,是要有抽成的,闻言也立刻道:“这话说的不错!竟然谈拢了,那就事不宜迟。” 周谊站起来:“那蒋老板就随我来吧。” 粮仓在北面后院,另有小门通往外边,但人既然已经进了宅子里,自然就穿过宅子直接进去了。 进院这一路,蒋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刘泉打听来的徐宅的下人不多,这消息果然不假,一路上也就看到了四五个人。 进了粮仓,例行公事地捧了几把稻米验了验,双方便约定好了一日下赏前来拉米。 “今日天色还早,我看到可以先把契约给定下来。”趁着蒋林在估摸要来多少辆车的当口,米铺掌柜适时拉着周谊走到一旁说道。 蒋林瞅空打亮着四方,只见这是潭州一带典型的宅院,也是几进几出,不过院子比起京城的来要精巧些,许多院子中间都有天井,院落之间弯弯绕绕,屋檐下堆着些柴禾砖瓦等物。 由此看来,徐胤安排人守着的这间宅院,并没有异常。 他收回目光,正准备与周谊说起签契约的事,这时一名佝偻着身子的中年家丁提着两个瓦壶跨门走了进来。 他一张脸倒有七八成的皮肤是烧伤过后落下的疤痕,一只眼睛外形都被变了,疤痕皮肤拉扯的缘故,左眼明显比完好的右眼小出许多,几乎只露出一颗瞳仁来。 由于实在太丑,蒋林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而这人对上了他的目光,却很快就背过身去。 “蒋老板,我这里有现成的契约,要不你先过过目?有不合适的地方,我们再行商议。” “如此甚好,省事儿!就听周管事的。” 蒋林拱了拱手。 这时那弯腰放瓦壶的丑陋家丁听到他说话,又扭头看向了他。 蒋林目光再一次跟他对上,对方立刻转开,将瓦壶里的水倒入院角的水缸中,再提着空壶走了出去。 “蒋老板,走吧?” 米铺掌柜走到他面前,催促起来。 蒋林点头,随他走到了前堂。 拿着签好的文书回到客栈里,蒋林对刘泉他们商议着接下来到底要不要履行这份合约,只字没有听见耳里。 直到刘泉发现了他在对着江面走神,他才说道:“合约的事情放在一边,你们先去打听周谊这个人。还有,方才出现过的那个烧伤了的家丁,是什么来头。” 弟兄们散去之后,蒋林又走下楼梯,走进了一间成衣铺子。 双方又都回到了客栈楼上时,刘泉他们带来了打听到的消息:“周谊平日不怎么跟乡邻接触,大家对他了解也不多。” 蒋林道:“你可记得少夫人说他是洛口镇人?” “洛口镇肯定不是!”刘泉摇起了脑袋,“洛口镇就在隔壁,据此不过十里路,周围人都说周谊自打来到鱼口村,就没有离开过这,也没有他的亲友来访过,他就是孤家寡人在此! “而且,他虽然说的是潭州话,但此地十里不同音,是哪儿哪儿的人,就算不自报家门也听得出来。认识他的乡邻们说,他的话音根本就不是洛口镇的口音! “最关键的是,我们去洛口镇打听过,所有姓周的人,也遇到家中有同名之人,或有同音的名字的人,但却没有一个名字叫做周谊,但却常年在外的人!” 蒋林凝眉:“也就是说,这个周谊至少当年在少夫人面前撒过谎。” 说完他又问道:“那个毁了容的家丁呢?打听到了吗?” 说到这里,刘泉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下去:“那个人叫张福,就是这十二个人当中的一个,他是跟随周谊一起来到此地的,。 “大家都说他是个老实巴交之人,具体就是说他平时不怎么说话,也不跟人接触,只是在宅子里头打打杂,就是个普通的家丁。 “平日只有少数几个周边的顽皮小孩儿会跟他一处待一待,因为他有时候会给他们折纸蜻蜓,还会用丝线作弦,绑在竹筐上,弹一些音律出来。皮猴们当然喜欢这些!” “音律?”蒋林从窗户前走了回来,“一个家丁怎么会懂音律?” 刘泉想了下:“说是音律,不过是有些音色而已,估计只是好玩。” 丝线绑在竹框上,的确不可能会弹出什么好听的音律。 蒋林沉吟片刻,还是把手畔几身黑色衣裳分给了他们:“先前在徐家走的这一遭,大致地形都记清楚了?今天夜里咱们再去探探。” 兄弟们纷纷接过,这时楼下客栈的厨房里传来了辣子炒豆干的香气,大家便又吆喝着上哪里吃饭来。 夏天夜黑得晚。 等到暮色四合,晚饭一桌酒菜已经吃了个底朝天。 为了尽量扮演得像个初来乍到的商贾,几个人凑了两桌麻将,直到子夜,梆子声传来,大家才把麻将牌一推,熄灯换上黑衣,趁着夜色快速的潜向了鱼口村。 夜幕下的徐宅只于宅第两角亮着昏暗的灯光,约摸是门房的去处。 到了宅第外,借着比人还高的荷叶遮挡,刘泉他们先检查起了外围。 一会儿回来道:“有点不对劲,宅子里只有十二个人,但方才他们抬出来的泔水,却有五六桶之多。看了一下他们后院的菜园子,至少有一亩地。菜园子里储粪的粪坑,却有四五个之多,每一个有两张大圆桌拼起来那么大。” 弟兄们道:“才十二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吃喝拉撒?” 蒋林把面巾复上:“老规矩!选有灯的地方潜入,然后在粮仓那里会合。” 说完几个人便如夜行的鹞鹰一般,几个纵跃,来到了点着灯的门房之外,在彼此一个手势的工夫,便又先后跃到了围墙之中。 第296章 又是他?! 蒋林和郭颂一样,是最早跟随裴昱征战天下时的那批亲卫的子弟之二,而他们俩从小就被筛选出来跟随裴瞻。 这一身的本事,自然都是在西北那几年里寸步不离,摸爬滚打练出来的。 徐家这宅子已经有了不对劲,挑着有灯的地方进入,是因为往往没灯的地方更可能隐藏着不测。 夜里的村子比白天更为安静,好在雨后的地面泥土松软,落地时悄然无声。 蒋林带着两个人从东南角门进入,点着油灯的门房内,一个两鬓花白的家丁仰靠在竹躺椅上在打盹,三人从侧墙绕过,凭着白天的记忆,选择从厨房穿过一路向北。 刚出了厨房,临近跨院墙下,忽有狗吠声,屏息片刻,墙那边又传来了脚步声,一会儿过后,便有粗嗓子低声呵斥:“住嘴!”又道:“趴下!” 随后又是几道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最后便又归于平静。 蒋林与身后两个弟兄对视了一眼,都不约而同的把腰中的剑缓慢的拔了出来。 在这寂静的夜里,方才一切动静落在耳里都变得格外清晰,脚步声不止一个人,至少是三个。而且这脚步声音色沉重,起落之间甚为平稳,一听就是体格健壮,并且颇有修为之人才有的。 然而日间他们进入这座宅子时,并没有看到什么身形健硕之人,露过面的护院,都是寻常的体型。 蒋林跃上墙头,目光搜寻到墙角趴着的恶犬,从墙头上掰了一片瓦砾,直中恶犬的后颈,那狗闷哼一声,便就歪倒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几个人沿着墙角暗处飞快越向了北面的粮仓。 刘泉他们也是三个人,碰头之后,刘泉就急急地说:“这院子里的确不止名单上的人数!刚才我们从菜园子里过来,竹竿上晾着十来套一色的短打服!前面狗叫声响起来时,靠水井那边的院子里,就一口气走出来五个人!个个高大健硕!” 蒋林跟同伴对了个眼神:“这就对了!——大家小心点,再探一探,我去周谊的住处,看看有没有什么猫腻!” 大家合计了一番路线,大概确定宅子里隐藏的人数以及身处的地点,便将顺手从库房里找到的一桶灯油倒在了厨房的柴堆上,而后才开始分头行动。 周谊住的地方很好找,除了正院之外,收拾得最齐整的小院就是。 当然,事实上这些下人们都住在同一片区域,只是房间院落有大有小。 过了明路的几个护院也住在附近,这就需要格外小心,但周谊不会武功,这却也有优势。 蒋林摸进门,听到屋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确认没有异常,再到床前,掏出一颗夜明珠来看了看床上,只见正是周谊侧身而躺,便举目查看其四处。 虽然是三品大员的祖宅,这管家的房间比起京城里大户人家管事的排场,还是差上了一截。 屋里不过该有的几件家具,能藏物的不过几个抽屉,每一个抽出来看了看,没有收获。 蒋林又回到床边,仔细扫视了一遍床内,枕头里侧倒是有个盒子,轻手轻脚的打开,不过是本账簿,还有几页往来的文书。 粗略看了两眼,没什么太大用处,但都揣在怀里。 再一看四面,着实没有可藏污的地方了,目光落到搭在床头的几件衣裳,他心念一动,走了过去。 这是一套内外衣裳,外袍眼熟,正是日间周谊穿过的。 蒋林翻找了两下,也没有异常。 却在把衣服换回去之时,眼前银光一闪,一物沉甸甸的往下坠,他连忙伸手,在它落地之前,恰恰好接在了手上! 这是周谊的荷包。 蒋林快速把荷包打开,将里头的物事倒在衣服上,荷包里头当然有钱,但这个管事的随身荷包里钱还不少,好几颗碎银,一小把金瓜子,还有几张卷在一起的银票。 徐胤在京城里是让人趋之若鹜的人物,并不缺钱花,但他平日的吃穿用度并不见得多么奢华。 当主子的不重享受,特地安排过来守祖宅的管家,手头却如此阔绰? 不过山高皇帝远,徐胤购置了大量田产在此,又不曾有亲人在此监督照管,作为一府管事从中贪些油水也不是怪事。 除了这些银钱,荷包里就没别的东西了。 满身都是疑点的徐胤,他亲自安排过来的人身上当真如此干净吗? 蒋林有些迷惑。 这是床上一动,周谊发出一声呓语,开始翻身。 蒋林连忙躲在床栏后。 等到这番动静消停下来,他再探头看去,这时候月光已经照进了屋里,即使没有被直接照到的地方,轮廓也开始显露出来。 翻过了身的周谊,被子也带到了一边,只见他刚刚压住的草席,此时竟翘起了一端,明显是凉席底下有物硌着。 蒋林走上前,左手飞快一掏,一块圆形的雕花铜牌便到了手上。 拿到月光下一照,牌子上的雕花顿时就显露在眼前!…… “……什么人在此?!” 正在惊愕之中,床上就传来了嘶哑的惊喝声! 蒋林迅速扭头,只见这时周谊已经坐了起来,并且飞快打着了手畔的火折子! 蒋林赶紧把牌子掖入怀中,一个腾身翻窗到了院子里! “来人!有歹徒!” 身后是周谊的嘶声大喊,守在院门外的两个弟兄顿时迎上来接应蒋林。 彼此打了个手势后,便齐齐往先前商量好的退路飞奔而去! 厨房这边是最临近出村之路的方向,刘泉他们听到动静早已经朝着这边赶过来! 但就在他们汇合之时,斜刺里突然跃过来几个武士,瞬间阻断了他们的去路。 而刚刚交上手,另一边又来了七八个人,看看好把他们围在了当中! “撤!” 蒋林朝着柴房那边使了个眼色,并同时掏出火折子朝柴房投去! 弟兄们会意,也各自掏出随身带的火折子打着后投向柴房! 柴房四面着火,有先前泼下来的灯油助威,火舌顿时熊熊地蹿起来,将追赶过来的武士阻挡在身后!柴房这边就是平日下人们进出的门口,装粮装菜的车辆都从此地出入,因此门口宽阔,只要闯过这道门,就能成功脱身了! 但是出了火势范围,原本平平无奇的砖墙之下,竟然从地面之下放出了一排比墙头还高的铁栅栏! 栅栏是四面包围的,因此与其说是铁栅栏,倒还不如说是一个没有装顶的铁笼子! “他们竟然还装了机括!” 出乎意料的状况,使得大家咬牙咒骂起来! 若在往常,他们有六个人,也是有办法脱困的,毕竟这样的阵容,就是翻一座城墙也能翻得出去了! 关键是身后柴房里熊熊燃烧的火苗已经蔓延过来了,而他们从铁笼里脱困也是要时间的,这样的后果便是,即使他们可能冲出去,也要背负被火烧身的风险! “怎么办?” 弟兄们齐齐看向了蒋林。这么一会儿的工夫,方才被阻断的武士都已经绕过火场,从另一边追过来了! 蒋林咬牙:“你们先走,我垫后!能走几个是几个!” 说着他把身上揣着的东西,一股脑儿塞给他们:“把这些一件不漏的交给将军和少夫人!不许有半点差错!” “老蒋!” “别废话了!……” “不是!你看那边!” 其中一个弟兄一手拖着他,另一首指着他的侧后方,两只眼睛都睁大了起来! 蒋林迅速转身,只见铁笼的那边,正站着个手持棍棒的汉子,殷红的火光照亮了他遍布着疤痕的脸,在跳跃的光影之下,他看起来就如同地狱魔鬼一样丑陋又恐怖! “是他?!” 蒋林心下震了震。这是白天提着瓦壶的那个丑陋的家丁! 就在他吃惊的这当口,这家丁朝着铁笼走来,到了笼子下,他突然将手上的棍棒通过铁杆缝隙抛向了他! 蒋林下意识接住,却见那家丁指了指铁笼角上的一个铁环,然后深深看他一眼,迅速转身隐没在身后黑夜里! 蒋林旋即走到铁环之下,端详两眼之后,即将棍棒插入铁环—— 就听哐啷一声! 这铁笼又缩回了地底之下,分毫都看不到了! 几个人不假思索,飞快跃上墙头,迎着守在墙下的武士一阵厮杀,丢下两颗霹雳弹之后杀出了重围!…… 跨上藏在荷田之间的马匹之后,蒋林回头望了望那正冒出浓烟的宅子,调转马头朝着县城方向奔去! “老刘带两个人留下继续盯守,其余人随我回京!” …… 一眨眼裴瞻在荣王府驻守了已经有大半个月。 那日荣王父子突然被太子召进宫中,之后王府里的丧事按部就班地进行,每日也依然有不少前来吊唁的宾客。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徐胤如今出现在荣王府的次数减少了,他已经回到了衙门,最近正忙着中秋宫宴。 而在这期间,暂时代替荣王打理宗人府事务的太子召见了他两次。 那天夜里相谈之后,傅真和裴瞻都心照不宣地没再提起太子。后来梁郅过来的时候问过她一次,看起来裴瞻和他们也已经通过气了,不过彼此也没多说什么。 一个皇亲举止不当,都事关国体,更何况是一国储君? 皇帝已经年逾六旬,又时常抱病,也许某个时候大周就要面临皇权更迭,如今的储君,很可能一夜之间就会成为新皇。 目前来讲,太子身上的疑点是有不少,但还没有确凿证据,这种猜疑的话话,但凡往外流出半点,很可能就会引来将来新皇上任之后烧下的第一把火。 皇帝是个仁义之君,皇后也很贤明,登基之后二十多年来功臣们都还活得很滋润,并且依旧被委以重任。 但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大家都懂,就说五大将军府,谁家敢仗着征战立国之功张扬跋扈? 裴昱如今跟裴夫人日日风花雪月,说白了不也是因为裴瞻后来在西北又立下了赫赫战功,裴家的风光实在是太盛了,于是裴昱他这个开国大将军不得不往后退,隐藏锋芒。 人心难测,帝后圣明,也难保朝中有人看不得他们这些功臣享尽权势富贵,在背地里使绊子。当下君臣同心的大周,不是只靠其中某一方铸定的,海清河晏的朝堂,从来都是君臣互相成就。 所以说,本来可以大刀阔斧揪住白玉胡同的血案披荆斩棘查下去,但太子在这当中的身影愈发清晰,大家便不由得都收敛起来。 这段时间因为忙于荣王妃的丧事,王府这边也就没有新的进展。 能够在王府得到的线索都得到的差不多了,除了目前尚不确定皇帝派遣驻军到王府的目的,裴瞻几乎已经进入了例行公事的状态。 禇钰在梁家住了将近两旬,鲁重阳贴身医治,身子倒是全都养好了。 不过如今荣王的人和徐胤的人都在暗中找他,梁郴不让他出去。 对禇钰这样的低阶武将来说,梁郴和裴瞻两位扫平大月国的元帅,简直宛如天神,这二人不管如何交代他,他都绝未有二话。 只是他总想着见一见傅真,这日听梁郅念叨着说想瑄哥儿,因为这小子一去裴家后就赖着不回来,他母亲去接过他几次他都不肯走,梁郅便想去把他给绑回来。 禇钰鼓了几次勇气,说道:“我能否随将军去陪府拜访裴将军夫人?” 梁郅因为早前他失心疯地迷恋过永平那傻妞,对他还存着些偏见,说道:“她有什么好见的?” 禇钰道:“裴将军夫人是我的恩人,承蒙她的关照,如今我伤好了,我想当面向他请个安。” 这边话音刚落,肖驷就进来了,走到梁郅面前一拱手:“裴将军夫人派人前来请爷过府一叙!” 梁郅道:“什么事?” “没说,但是很急,交代让爷立刻过去呢!” 梁郅脚尖一转就往外走。 禇钰道:“将军——” 梁郅头也没回:“下回吧!没看见我这有急事呢!” 第297章 狗贼的歪门邪道 第297章 狗贼的歪门邪道 太子那边郭颂已经让人暗中盯着了,在绝对不暴露踪迹的前提下,尽量收集东宫的动静。 日子就此变得缓慢起来。 于是傅真也已经适应了牛皮糖似的黏在身边的梁瑄。 太阳西斜时暑气没那么重了,她带着熊孩子在湖畔钓鱼,张成和杨彤不顾吓跑他们的鱼,一路小跑到了跟前: “少夫人!蒋林回来了!” 听到这个名字,傅真眼都直了,然后把鱼竿一丢,立刻往门外奔去。 梁瑄刚好钓到一条胖鲤鱼,一时间不知道先抓鱼还是先追上去,最后也把鱼竿一丢,让小厮抓鱼,自己还是追了上去! 蒋林三人风尘仆仆,连日赶路憔悴得眼窝都陷下去了。 见了傅真后先拜倒,傅真将他们架住,先让人端了茶水点心,让他们吃饱喝足,匀下气来再问: “可有收获?” 蒋林点头,将带回来的东西全部掏出来:“收获不小,但少夫人还需听属下细细道来。” “你说!” 傅真当前拿起了那块雕花的铜牌。 这边厢蒋林还没开口,看到这牌子上的雕花,她就已经惊讶起来…… “少夫人想必也是认出来了。”蒋林深深望着她。 “这个,跟我那把手上的雕花是一样的!”傅真抬起头,“这是哪来的?这是怎么得来的?” 蒋林深吸气:“少夫人且待我将来龙去脉从细禀来。这牌子,便是我从少夫人嘱我寻找的那个名叫周谊的人身边得来……” 梁瑄跟到院子门下,还没让守在门下的护卫让路呢,院子里头就冲出了杨彤: “快来人!去送信给梁将军,少夫人请他即刻过府一叙!” 梁瑄看他们这般风风火火的,好奇得不得了,追出去一路,不见了人影,于是又倒回来,这边院门竟然砰地又关上了! 他赶紧拍门,喊着五婶,这下门倒是开了,张成杨彤齐齐走出来,左右架着他便往裴夫人院子里去…… 梁郅到了裴家,傅真这里刚刚好听蒋林讲完来龙去脉。看到了梁郅,便也把那块牌子放在了他的面前: “你认得出来这个吗?” 梁郅看完,立刻也认出来了:“这上面的图案,跟白玉胡同里那把匕首上的图案如出一辙!” 说到这里,他立刻震惊起来:“大月翼王府!徐家跟翼王府有关系?” 当初裴瞻凭着匕首上的图案,从顾太傅那里得到了匕首的来历,正是来自于大月国中因为皇权争夺而被灭掉的翼王府! 如今周谊手持的这块牌子,上方图案与匕首不说一模一样,却该有的都有,该标示的都标示了,这还能说不是来自同一个地方? 然而,周谊是徐胤的人,他怎么会有翼王府的东西? 既然他有,那徐胤会不会有? 换句话说,徐胤知不知道这一切? “这铜牌边缘磨得很亮,一看就是经常摩擦。从下方留着挂璎珞的细孔来看,这应该就是个用来发号施令,或者用来验证身份的牌子。 “这个姓周的当年奇怪地出现在西北小镇子上,还说什么他跟徐胤是意外结识,可在几年之后徐胤当上了命官,他却直接被委派到了潭州,替他打理祖宅! “姓徐的那样疑神疑鬼,既然如此重用他,那他一定是徐胤的心腹! “不管姓徐的是什么身份,首先他肯定知道这块牌子! “而十有八九,这个牌子就是用来他们两地联络或者派遣任务所用!” 梁郅很快说出了他的猜想。 傅真同意他的每一个字,但胸中的波涌推着她一时间说不出合适的话来。 看到这牌子的第一眼,她脑子里就懵了,她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被徐胤杀死的,是在他讨要那把匕首的时候,被他灭口的! 那一夜之前,徐胤死缠烂打问他要那把刀子,梁宁执意不给,最后他也不问了,直接就下了毒手。 如果说周谊手上这块牌子是用来指挥下面人办事的,那只能说明,周谊和徐胤都跟大月国的翼王府有关。 既然是有关的,也就是说,徐胤当初问她要那把刀子的时候,就已经知道那把刀子是什么样的,有什么来历。 那他后来不问了,而是果断下杀手,是因为知道了梁宁不会拿出来所以不再白费功夫,还是因为他知道,那把刀子其实不会坏他很多事? 徐胤身上有这么多的秘密,傅真设想过很多种可能,却没有想过在距离大约千里之外的潭州出生的他,竟然会跟异国有关系! “翼王府不是早在咱们大周立国之前就已经被灭了吗?为什么他们还有人在我们中原?” 和蒋林一起去潭州回来的护卫提出了疑问。“大月那个亡国之君,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当初翼王府与他争夺皇权,他得手之后,可是围着翼王府杀了三天三夜。 “翼王世子的母族带着兵马前来救援,都被他重兵挡在了城门之外。” 傅真与梁郅、蒋林对视了一下,点点头说:“算起来翼王府被灭还是大周立国之前的事情,都已经有二十四五年了。此事的确还需往深处查清楚。” 说到这里,她跟蒋林道:“对了,你说最后帮助你们脱困的,是徐宅里头一个家丁,他为什么会帮助你们?” “属下想破脑袋都想不出原因,那人没有开口跟我们说过一个字,也没有打过任何交道,自然,手下也绝不可能见过他。 “在与周谊接触的时候,没有露出过任何破绽,连周谊都没有怀疑我们的来历,我相信他是绝对看不出来我们是来自护国大将军府的的。” 蒋林他们的眼里充满了浓浓的疑惑,回想到离开之前的那一幕,至今觉得不可思议。 那天夜里如果不是徐家那个家丁出现的及时,就算这些东西送到了傅真手上,他们也必然要有所损失。 “这么巧,也是火烧过啊?” 傅真喃喃地说了这样一句。 蒋林道:“还有谁曾被火烧过?” 傅真深吸气:“我就是感慨一句,不是一定在说谁。” 完了她抬起眼来:“你们这一路辛苦了,先回去好好歇着吧。兴许到了夜里将军回来,还要找你们过来问话。” 三人拜谢下去,梁郅立刻绕到傅真旁边坐下:“姑姑,你怎么看这个事情?姓徐的他怎么会跟大月国的皇族有关?” 傅真定定望着前方,目光深深:“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但有了这块从徐家拿到的牌子,有些事情却能说得通了。” 梁郅顿了下:“比如呢?”傅真吸气:“比如,他明明说他是潭州人,却出现在距离潭州数千里之遥的西北战场。 “又比如,他说着一口潭州话,看上去是货真价实的南边人,却能在短短三天之内,找到关外的胡姬当师父,学会吹笛子。 “这些都能够说明他跟外族有渊源。” 梁郅不由自主的附和点头:“没错,不管他过去装的有多么像,总归还是会留下些破绽。看来姓徐的不但跟翼王府有关,恐怕还跟翼王府关系甚大。 “不然他年纪轻轻,身边怎么会有那么多杀手?有那么多人替他办事? “只是我却仍不明白,如果他是翼王府内重要的人,他又为什么会有个祖籍在南方的父亲?” “如果他们用来暗中联络,或者说用来发号施令的是翼王府的牌子,那他的身世自然还有可疑之处。” “可你说他会说潭州话,”梁郅道,“如果他不是潭州人,没有一个潭州的父亲,他怎么可能会说当地方言呢?关键是,为什么偏偏是潭州?” 这一席话问得傅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梁郅问的每一个问题都值得深究。 她跟徐胤在一起那么多年,徐胤一口潭州方言说的十分地道,这是毋庸置疑的,当时军营中许多潭州籍的将士都可以佐证。 那么他没有在潭州长时间生活的情况下,就必然得有一个说潭州话的亲人长时间影响他,如此才能够做到。 所以,如果徐胤是大月人,跟潭州的渊源又是怎么生起来的? “那个家丁也挺奇怪,蒋林说,徐胤打发周谊带去潭州的人全都是他们信赖之人,既然是信赖之人,怎么又会跳出来解救蒋林他们? “他们回来的太早了,应该继续遵守挖掘才是!” 傅真扭头看了他一眼:“他们还留了人在那里。” “这还差不多!” 梁郅有些摩拳擦掌了。 傅真心思却飞了开去:“我原以为徐家在潭州的祖宅不过是空置而已,没想到暗中还做了这么大的用处。 “如此看来这些年里徐胤暗中的动作挺大,他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这可绝不像是只为了当个高官这么简单了。 “他搞这么多的动作,荣王府一点都不知道?”梁郅又起疑惑:“荣王府会不会是他的帮凶?” 傅真不觉得是。 因为荣王不会甘于当徐胤的副手,再说到目前为止,徐胤并没有拿下荣王。 不过想了想之后,她还是道:“禇王府的事情,禇钰最清楚。你把他叫过来问问。” 梁郅听到这话立刻站起来:“他正想找你呢!早知道你愿意见他,我刚才就把他带过来了!” 傅真收拾着桌上的东西:“他见我干什么?” “他说你是他的恩人,现在他伤好了,他要来见你,要来拜谢。” 傅真闻言笑了一下:“你去接他来吧!就是注意点,别让别人给看见了。” 她一面说一面把蒋林带回来的账册文书迭起来。 这些都是正常的开支记录和生意往来,没有太大的用处,回头给裴瞻看看怎么处理。 可就在她折迭的半途,一张盖着熟悉印记的文书跳入了她的眼帘—— “是宁家商号的印章?” 刚把人吩咐下去的梁郅一回头也正好看到了,如今都快把宁家当成第二个家的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傅真飞快的把这张文书抽出来,这一看之下她脸色就变了:“宁家商船的装货单子?他怎么会有这单子??” 话说完之后的脸色又是一变:“……何群英?!” 她腾地站起来:“何群英要让两条船,是要给徐胤装东西?!” 何群英早已经被徐胤拉拢过去,而徐家和宁家在商船上唯一有交集的就是被何群英借走的那两条船了! 这不是已经明摆着了吗? 那两条船原来真正的雇主是徐胤这狗贼! “船到哪儿了?!” “出发都快二十来日了,算行程只怕已经到通州了,——你快带人去看姓徐的这两天有没有出城?!还没有出城的话,就把他盯死了,船靠岸之后,他一定会去码头!我们必须想办法抢在他前面,把这两条船从头到尾扒干净!” 徐胤七弯八拐地找到宁家要船,要装的肯定不会是寻常之物,这怎么能不赶在半途立即开扒? 梁郅也知情况要紧,当下就飞奔了出去! 傅真拿着手上的文书看了又看,也忍不住咬紧牙关朝桌上捶了一拳。 姓徐的狗贼! 好事不干,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倒是使的怪溜! 宁家船有护国大将军府为靠,哪怕他们比从前更加要求船夫遵纪守法,南北通行也势必要比一般船更容易,他要达成的目的,借用宁家商船是最好不过了! 这么说来,当初何群英使出那套话术来游说裴瞻,也是早有预谋的了! 关于宁老爷子的死因,只怕就是姓徐的支使何群英这么说的,宁老爷子的死背后,关联着白玉湖同血案,只要提到宁老爷子死因有异,裴瞻怎会无动于衷? 只有姓徐的拥有这样的城府! “五婶!……” 硕大一颗肉丸子从门外飞扑进来,投入了傅真怀里:“你为什么不让我进来?我不是你的斥候了吗?” 傅真快速把文书收了,说道:“当然是我的斥候。现在,该你表现的时刻到了!徐胤的儿子你熟吗?” “濂哥儿?”梁瑄抬起头,“熟啊,怎么不熟!从前那个徐侍郎还带他到梁家来玩过呢!自从他娘被关起来之后,他爹现在都不管他了!” 第298章 到底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徐胤这边让人吐槽的事情多不胜数,不管自己的孩子这桩跟傅真这个外人扯不上干系,已经排不上号了。 她说道:“徐胤在外面的事情,我们都不难打听到,但他在家里的事我们却不清楚。你看看能不能找到徐胤的儿子,跟他侧面打听打听徐胤在家里的情况?” 梁瑄一听这话,拍起胸脯:“交给我!” 傅真等他出去,又打发杨彤去找找宁夫人,然后这才安定坐下来等禇钰和梁郅。 何群英当初问宁家要借船的时候,傅真就防着他是要夹带私货,裴瞻一开始不答应借给他,后来傅真将他说服,也是存着事后要从船上拿他把柄的心思。 不过前些日子,宁夫人那边却说这两条船毫无异状,何群英一直在老老实实地装船码货,傅真也就把这份疑问给压下了。 可是现在蒋林却从潭州带回来这张货单—— 徐胤暗度陈仓,推出何群英来借船,实际上是他自己要用,这不算奇怪。奇怪的是,何群英借走的船是从杭州驶出的,货单却出现在徐胤位于潭州的老宅! 这单子是送货到船上时,宁家的船夫开出来的,只会交到送货的本人手上,潭州到杭州少说十天半个月路程,两条船使出来已二十来日,蒋林从潭州到京城也得少说半个月路程。 也就是说,半个月前蒋林从周谊枕头旁边拿到这张单子时,距离这单子开出来的时间,最多只够从杭州到潭州一趟单程,那么,这单子怎么会到周谊手上? 是有人特地送过去的? 还是徐胤藏在船里的东西,就是从潭州这边发过去的? 潭州有水路,徐家的宅子离码头并不远,他们从水路迂回到达杭州,提前在那等待船只靠岸,在以何群英的名义装货上船,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那么,徐胤要运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他偏偏要从潭州这边绕这么大个弯子走水路进京,只能是冲着宁家背后如今有护国大将军府这层关系而来了! 所以说,到底是什么东西如此见不得人? 禇钰比梁郅先到。 听完了傅真大致讲过蒋林在潭州的经历,他脸上也满是震惊:“徐胤是潭州人,当初他中榜以后,朝廷要核对身份祖籍,还有后来他与永平议婚时,荣王妃也是着人去潭州仔仔细细打听过一轮的,探查的结果和蒋林得到的一样,对他的身份并没有什么疑虑。 “他怎么会跟大月的皇族扯上关系?” 徐胤不是好人,大家都已经有了共识。 但是蒋林得到的这条线索,还是显得那样不可思议。大月是大周的手下败将,哪怕他们的翼王府一族和大月皇帝之间有着深仇大恨,毕竟也是敌国的皇族,大周的臣子们与之立场不同。 “所以找你来,就是想让你回忆回忆,徐胤这些事情,荣王府的人知道吗?徐胤身上有巨大秘密这是毋庸置疑的了,我们需要慎重。” 如果荣王府的人知道,那他们就是相互勾结。 如果不知道——他们彼此接触的如此频繁,两府之间又交叉得如此深入,居然连荣王府的人都没一个人知道,那徐胤隐藏的秘密也就更大了! 禇钰垂头沉思了片刻,末了把头摇了起来:“没有,荣王应该不知道。因为荣王连连冗是什么来历都不清楚。徐胤干这些事,连冗应该是最清楚的吧?” “打听到了!” 刚刚说到此处,梁郅便回来了:“不愧是宁家商号的少当家,你算的很准,那两条船明日晚间就会到达通州,由于你们早就跟宁伯母打了招呼,宁家在航道沿途的铺子都在注意这两条船,根据船夫沿途留下的信息,最早明日下晌到岸,最晚明日凌晨!” “那徐胤呢?”傅真问,“他有什么动作?”“他这几日按部就班的上差,没有别的什么动静,倒是何群英今日上晌已经前往通州了。” 傅真想了下,说道:“那你现在把城门下的差事安排一下,也去通州。早做准备,不要让他们钻了空子!” “我就是进来说这个的,”梁郅道,“我刚才已经让肖驷去传话给老七,让他把城门盯住了,我这就出城!” “小心点!” 傅真嘱咐他一句,目送他出了门。 禇钰起身:“不知我能做点什么?” 傅真打量着他:“日后肯定会用得着你,但你先把身子彻底养好吧。荣王和徐胤肯定在四处找你,暂时不要急着出门。” 禇钰张了张嘴,还想说点什么,末了还是打住了,郑重地点了点头。 禇钰是肖驷驾马车来接回去的,彼时日色已经西斜。 而与此同时,一张便笺也送到了徐胤手上。 火红夕阳透过窗棱照在他一边脸庞上,霞光与窗棱的阴影相互衬托,他的脸如同变成了戏台上的脸谱。 “是否何将军来信告诉船的情况?” 屏风下的连冗,见他迟迟未语,不由上前了一步。 “不是。”徐胤把信折起来,“太子宣章士诚进宫了。” 连冗抬头,看他片刻后道:“这不是好事吗?殿下手段了得,短短几日,就已经查到了章家头上。” “但这么查下去,我还没有进得了他的詹事府,他倒要先拿住我的把柄了。”徐胤看了他一眼,“他查到了章家,必定也会查到我和永平,白鹤寺里的那场火,怕是要瞒不过去。如此一来就很被动了。” 连冗道:“看来得尽快想办法达成咱们的目的,才能应对这些隐患。” 徐胤对着屏风,负手站了片刻,忽然道:“永平这几日如何?” 连冗俯身:“太太这几日都在灵前尽孝,一切都很正常。只是一提到老爷就……” 剩下的话也不必说明白了,如今在永平眼里徐胤是什么样,别人不知道,他们主仆却是再清楚不过。 ¤ttk дn ¤¢〇 “那是我不对,没顾上安慰她。”徐胤嘴角又扬起了一丝讥讽,他把便签点火烧了,转身往外走:“去王府。把濂哥儿带上,一道去王妃跟前守灵。” 第299章 竖子! 灵堂前少不了人,杨蘸夫妻还要掌管着府内事务,这些日子便几乎是由永平带着侧妃庶子们守在此处。 下人们去找徐濂,一时不见人影,徐胤便自行到了王府。 他把带来的点心递给永平,被永平一巴掌打翻:“用不着你惺惺作态!” 点心飞到别处,灵堂内外的人全都看了过来。 虽然没有外人在,但侧妃们与王府庶子们目光里都透露出了一样的兴味。 徐胤扫视了他们一圈,仍然柔声跟永平道:“你这是怎么了?这些日子衙门里忙,我实在脱不开身,直到现在才过来,你莫不是生我气了?” 永平早就看透了他的虚情假意,再加上荣王妃又是死在他的手上,他可是杀死了她的亲生母亲!跪在灵堂前的这些日子,永平已然心如槁木,眼下只恨不得杀了他! “你给我滚!” 她冲着他怒吼,因为过于歇斯底里,旁边跪着的人都闪开了。 徐胤抓住她手腕说道:“你看看你,总是不分场合的胡闹,你这个样子,让濂哥儿日后怎么做人?” 永平挣扎不开,一双眼睛瞪得血红。 徐胤把她放了,然后跪在旁边,伸手拿了三炷香,点燃之后高举在额前,插在香炉里。 退出去了的侧妃们,站在门外眼不错珠地看着这一对,一会儿当中就有人给旁边的婆子使了眼色。 婆子不动声色地找到了荣王所在之处。 永平夫妻在亡母的灵前争吵,这总归是不合体统的。何况如今徐胤也成了荣王的一块心病,龙王没有任何理由置若罔闻。 他来到了灵堂,沉下声音:“你们怎么回事?斗气都不看地方吗?你母亲尸骨未寒,你们俩就在他面前撒野?!” 徐胤道:“王爷息怒,小婿与永平并没有斗气,我知道她只是哀伤过度罢了。” “你闭嘴!” 永平看到他这副假面就禁不住手脚发寒,他瘦的凹下去的脸颊,因为牙关紧咬,又鼓了出来,格外的狰狞。 “你也给我闭嘴!” 荣王厌憎地望着她,然后使唤徐胤:“你跟我来!” 他已经够焦头烂额的了,并不想再分出心力去搭理他们的破事儿。 自从出事以来,没有一个好消息传到他耳里。 而这所有的麻烦,却全都是永平带来的! 因为是徐胤搅动了这一切,是他想要得到那把扇子反制王府,才引发了这场祸事! 如果不是他野心勃勃想凌驾于王府之上,荣王妃不会死,他的秘密不会暴露,他也完全不会处在如此被动的境地! 而这所有种种,全都是因为当初永平死活要嫁给这个男人,她这是引狼入室!她自己想要跳火坑,却还拉着娘家一起跳! 荣王一想到这些,心里的怒火就压也压不住,等进了归元楼,回头看到徐胤也进来了,他忍不住把桌子一拍:“你无法无天!竟敢在灵堂前造次!我让你三日内找回扇子,如今已过去多日,你该给我什么交代?!” 徐胤道:“那日太子殿下传王爷进宫说了什么?” “回答我的话!”荣王又拍起了桌子,这一次戾气更重,桌上一只笔洗都跳了起来。 徐胤道:“我没有交代。我找不到人在哪里。与其逼问我,王爷不如想办法找找禇钰的下落?只要禇钰找到了,那个盗走扇子的人,不就出来了吗?” “混帐!”荣王道,“你这是在指使本王做事吗?!” 荣王真是火冒三丈,他没有想到徐胤竟然如此嚣张了,他到底凭什么? 难道自己这些年对他的关照,结果促生的是他的狂妄自大吗? “你可真是个白眼狼!” 他心里发寒,一句话漫过齿缝,连牙齿也冷了! 徐胤笑着拢手:“王爷的气性真是越来越大了,这可不好,你年纪不轻,气性大很容易引发重病。到那会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这满身的富贵荣华,岂不是又便宜了他人?” 说完他取下墙上挂着的配剑,然后伸过去:“王爷要是心里憋得慌,不如拿着这个到后院里去舞上几轮?” 这剑把就递到了荣王面前,荣王岂甘受这轻言之辱?伸手一抓,再握着剑柄将剑一抽,寒光一闪,这长剑就朝着徐胤刺来! 徐胤从前跟着梁宁在西北待过好多年,他曾跟着梁家人习武的事儿不是秘密,虽然说他一心科举,只把习就的那几分武艺当成强心健体的本事,但荣王是一点武功都不会的! 他这一次刺出去,本来就没什么力道,按常理,会些基本武功的徐胤,也应该第一时间躲避他的攻击,但没想到他这一剑刺出来,徐胤压根就没回避! 这一剑堪堪落在他的左臂之上,顿时他的前臂就拉出来一道半尺长的口子,鲜血一下就透过他的薄衫冒了出来! 荣王一下愣了! 他又没疯,当然知道不能杀人,不但不能杀,连伤也不能伤! 他蓦地抬头去看徐胤,这刹那间却从他的双眼里捕捉到了一丝阴寒! 还没来得及回味,虚掩着的门一下就被撞开了,只见连冗带着徐濂出现在门口,他们的身后还有裴瞻带来的部分宫中禁卫! “老爷?!” “父亲!” 连冗和徐濂同时惊叫起来,随后跟在他身后的徐家护卫大声喊道:“不好了!王爷要杀我们老爷!快来人!王爷因为我们老爷太太拌嘴,他要杀我们老爷!” 护卫的声音高亢而洪亮,一下子就传遍了楼上楼下。 人群里许多双眼睛朝着楼上望来,有他们知根知底的,也有他们不曾见过的。 被连冗他们拉上来的几名禁卫军相互觑了一眼,随即眼观鼻鼻观心,只分派出一人快步退了下去。 荣王慌了! 在一切都凌乱如麻的当下,他每天都祈求着不要再出任何风波,没想到他一念之差,竟然就又着了姓徐的道! 徐胤一定是故意的,他在使苦肉计! 他竟然如此豁得出去,宁愿挨上一刀,也要给他头上扣个屎盆子? “你为什么要杀我父亲?!” 孩子冲到了徐胤前面,扬起稚嫩的脸来大声质问他的外公。一双曾经为荣王所深深喜爱的黑白分明的眼睛此时满是怒火和敌意。 荣王心一凉,看一下徐胤时目光里又多了几分震惊与错愕! 永平是他的嫡长女,是他最为疼爱的女儿,哪怕如今他生她的气,厌她,憎她,那也没有一个儿女能够代替她在自己心里的位置! 所以他爱屋及乌,对她生的孩子也视为亲孙子,从小到大百般疼爱,甚至时常因为他姓徐不姓杨,自己无法为他进宫争取家族权益而遗憾! 可是眼下这个他视为心甘的小外孙,却因为徐胤一番心机而把自己认定成为杀父未遂的仇人! “竖子!你够狠!” 他哐啷一下将剑丢在地上,指着他咬牙怒骂了一句,然后便拂袖走出了房门! 他是大周声名赫赫尊贵无出其右的亲王,多年来从来只有被人仰望的份,绝对没有被人玩弄于鼓掌的时候,但如今徐胤已经明摆着没把他放在眼里了,他亲自认下的这个女婿,如今把自己的脸踩在脚底下摩擦! 要说应付眼前的场面,荣王也可以应付得很体面,但此刻的他压根就没有这份心思了,又或者,他已经不想为此费心思! 他忽然觉得累了。被徐胤一同搅和,他的日子已经全部乱套了,而他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 太子坐在长案后写字,金宝小碎步走进来: “殿下,荣王府又出事了。” 太子头抬了起来。 金宝道:“就在方才,荣王把徐胤的手臂给砍伤了。据说只不过是徐胤因为忙于衙门事务,隔了几日没去灵前尽孝,徐夫人便当众向他发难,荣王偏心徐夫人,于是把徐胤叫了出去,把他砍伤了。” 太子把笔搁在了架上,一会儿之后才说道:“当众发难,果然是永平能做出来的事。” 金宝把头低下去:“徐夫人似乎还在因为上回暗算章家和宁家的时候,徐胤没有出面撑腰而记恨于他。” “那他这个王府女婿当的还真不容易。”太子缓声说道,“章士诚那边查出来了吗?” “五城兵马司那边线索断了,不能确定当天夜里章士诚有没有份参与。” “怎么断的?何时断的?” “有关章士诚曾在五城兵马司就职的那本卷宗不见了,问过兵马司里许多人,都没人知道是怎么不见的。” “那真是好极了!”太子的脸色冷了下来,“一个个倒是把嘴封的比石头还严,愣是不让本宫有机会探知到一点是吗?” 金宝屏了屏息,把头垂下了。 太子站了起来,又道:“徐胤伤得重不重?” “皮肉伤,看着厉害,但应该问题不大。” “去把他请到东宫来。就说,宗人府有些事物亟待处理,如今宗正不在,请他徐侍郎进宫来拿拿主意。” “是。” 金宝转身出去。 太子对着窗外斜阳默立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再次提笔写起字来。 东宫里的传话到达徐家时,徐胤刚好在包扎伤口。 听到旨意,夕阳笼罩之下的他的双目就骤然亮了起来。 “成功了。”连冗深深的望着他,“果然一点都没有偏离老爷的计划。” 徐胤催促护卫快速把伤口扎好,起身回望过去:“今日你又自作主张了,我并没有让你把裴瞻的人引过来。” 连冗道:“属下只是为了让老爷的计划能更加成功。有裴瞻的人在旁看着,这动静就更大了。” “你需要做到的只是服从!” 徐胤放下袖子,绷紧的脸上分不清是怒意还是寒意,“我发现你最近自己的主意越来越多,若是再让我知道,或坏了我的事,我可不会留什么情面!” “是。” 连冗垂首。 等到徐胤跨出门,他才直起腰来,一张平淡的脸上渐渐的也有了让人看不透的复杂。 徐胤踏进殿里时,太子笔下的金刚经,刚刚好完工。 “徐胤参见殿下。” 太子眼睛扫过他纱布包起来的左臂:“徐侍郎这是怎么了?” 徐胤望着地下:“回殿下的话,臣不小心,摔了一跤。” “世人都夸你玉树临风,风度卓绝,是少有的如玉君子,你怎么也会摔跤呢?” 徐胤笑了笑:“殿下真是让臣无地自容,外头人没见过世面,几句瞎传的话,殿下可万万莫要当真。臣自幼颠沛流离,食不果腹,能保住一条命已是万幸,哪有余力管什么风度?” 太子坐下来,又指了指下方的凳子:“你是皇上严格栽培的能成,就别瞎谦辞了,坐吧。” 金宝亲自送来了茶水点心。 太子端起茶来抿了一口,说道:“荣王府连番遭遇变故,你怎么样?和永平怎么样?” “回殿下的话,臣依然如是,一日倒有大半时间在衙门,内子早前犯错,正在领皇上的罚,只是最近这几日才奉旨出行。” “永平自幼被骄纵,性格难免刁钻些,好在你是个好脾气的人,容纳得了他。” 徐胤没有吭声。 太子唇角挑了挑,便又道:“只是再好脾气的人,容忍也有限度。谁能受得了天天无理取闹呢?你说是不是?” 徐胤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长叹起来。 太子再道:“说起来,父皇很久之前就属意你为詹事府詹事,只是阴差阳错,这事就被耽搁了。要不是永平胡闹,此刻你已成为了本宫的左膀右臂。” 徐胤拱手:“臣的福分终究差了一些。” “那倒也未必。” 太子说完这句之后就开始低头啜茶。他动作又缓慢又随意,仿佛刚才的话只是随口说出。 徐胤等他喝完了第三口茶,才说道:“殿下高瞻远瞩,定然能看到臣的前程。” 太子把茶盅喝了上来:“既然你说到了前程,那就不兜圈子了。我王叔对你,好像不是那么满意?” 徐胤闻言目光黯然:“或许我徐胤出身寒门,终究难以匹配金枝玉叶。” 太子目光下滑到他伤处:“这伤,是我王叔下的手,还是你下的手?” 明天再润润色。另,我的手因为腱鞘炎,这几个月几乎都在语音码字,尽量避免错别字了,但还是有,感谢大家捉虫。捉到的都会改掉的。 第300章 我是为了冤死的荣王妃! 徐胤定定地望着面前这个年方二十的青年人,而对方也在望着自己。 君臣之间过去也曾打过交道,及冠大典的时候,太子还向徐胤咨询过不少意见,比如大典上最后听从了徐胤的意见,携着余侧妃出席,而不是李侧妃。 那个时候太子是谦逊的,礼让的,可是眼下的他却有了一丝居高临下的气息。 徐胤收回目光,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说道:“看来,什么都瞒不过殿下。怪不得皇上早早就选定殿下为储君,有一双明察秋毫的慧眼,是大周之福。” 太子道:“这么说来,正是荣王弄伤的你。” 徐胤颌首:“不敢欺瞒殿下。先前在灵堂前闹了点小误会,荣王这才失手将臣砍伤了。” 今日这一出,本就是他故意用来进宫见太子的,既然话题已经挑开,他当然没有回避的必要。 “失手?”太子轻觑着他,说道:“他是堂堂王爷,你是堂堂礼部侍郎,走出去都是体面人,而且你们还是翁婿,要说失手,那还真不容易。” 他眼尾一挑,再道:“你不打算跟本宫说实话吗?” 徐胤深吸气,拱起双手:“殿下明鉴,正如殿下方才所说,王爷对臣向来不甚满意,这些年臣在王府谨小慎微,处处周到,无奈还是抵不过家世悬殊。王妃在世时,时长传臣过府耳提面命,教训臣要做个好丈夫,好女婿。王爷虽然好些,但因为此番……总之像这样的事情,即便今日不发生,迟早也都会发生。” “‘此番’?”太子凝目,“此番是哪番?” 徐胤从座上站了起来,走出来两步说道:“殿下目光如炬,既然已经看出来臣的伤来自荣王,必定也已经知道王妃遇害的那天夜里,王府究竟有过一些什么样的动作。” 他这话就相当于直接捅穿了窗户纸。 这些日子顺藤摸瓜查到了章士诚头上的太子听到这里也站了起来,他凝视了徐胤片刻,缓声道:“你知道些什么?” 徐胤把头抬起来:“臣除了荣王父子手上有一把玉骨扇子之外,什么也不知道。” “玉骨扇子?” 太子的眼里蹦出了精光。“把话说清楚!” 徐胤深深望着他:“是一把扇骨之上刻着凤凰的玉扇子。这把扇子臣没有见到过,但是那天夜里荣王妃见到了。” 太子面肌颤动,两脚往后退了半步。“你的意思是说,荣王妃因为见到了这把扇子,所以她死了?” “王妃死的这么突然,殿下一定也感到很奇怪吧?王府虽然对外说是盗匪闯入误杀而死,可是以王府的防卫,怎么会让盗匪轻易闯入?而不一般的盗匪,又怎会贸然闯进去杀了王府的女主人?” 太子脸色难看的像一张漂过了的纸。 徐胤这番话每一个字都杵在他的心上。 的确,荣王妃死的太奇怪了。 别人不起疑是不敢起疑,可他作为一国储君,如何能视而不见?就连皇帝也特地派了裴瞻前往王府驻扎不是吗? 这些天他确实打发人在严加查探荣王府到底在搞什么鬼?而他没想到,荣王妃竟然会死于这把扇子!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他吐出来的话语更缓慢了,“为什么会有这样一把扇子?而你,又为什么知道这一切?” 案发当天夜里,荣王放着受伤死去的荣王妃不顾,却带着人闯到徐家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 只是当时他关注的重点还放在荣王府这边,所以即使这是他疑惑之处,他也暂且搁置在了一旁。 但是今日徐胤在荣王面前受伤出府,实在让他绕不过去了。 谁也无法否认,这对翁婿之间绝对有不正常之处! “臣之所以知道有这把扇子,是听荣王妃说的。”徐胤胸有成竹,缓缓道来,“前段时间荣王府发生了许多事,而自打禇钰受伤之后,永平又被贬,想必殿下已经能够猜到荣王妃的处境。这种情况下,臣就顺理成章地被荣王妃划归了麾下。 “前些日子,荣王妃对臣说荣王手上有这样一把扇子,而且将之深藏了起来。她想拿到它。 “那日她忽然找到我,说已经打听到了扇子的下落,但是想让我配合她。 “臣虽然多年以来不被王妃所重视,可他却是永平的亲生母亲,也是濂哥儿的外祖母,所以臣虽然万般不愿意插手她与王爷之间的事,也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她。 “那夜她趁王爷不在府中之时,就开始准备拿取那把扇子。本来臣以为扇子就藏在王府某处,谁知道它竟然藏在祠堂之中,那可是供奉祖先与神明的地方,臣担心王妃捅出篓子来无法收场,于是匆匆赶到了王府,然后在祠堂之中找到了她。 “谁知道王爷突然回来了,将我与王妃堵在了祠堂之中。我不愿王爷见到我之后产生更大的误会,于是极力劝说王妃随我离开。 “然而王妃却不肯,她非要带着那把扇子,臣只好离开。而就在王府侍卫破门之时,他们手上的武器就刺穿了王妃的身躯!” 这一套话术说下来行云流水,处处严丝合缝,因之他始终目光坚定,语速流畅。 太子屏息望着他,几乎像是透过他,正在看着他身后的空气。 徐胤说话的时候,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没有逃过太子的耳朵,而一面听的时候,侍卫们打听来的消息就一面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说荣王妃在王府之中处境变得被动,需要拉拢他徐胤,这是实话;又说荣王妃是在荣王出府后开始实施计划,这也是实话;还说事情发生在祠堂,说他自己趁夜进入王府寻找荣王妃,侍卫们打听到的,也的确是他神色匆匆地闯入,而且一进去就径直问荣王妃在哪里? 最后侍卫们在祠堂暗中观察了一番,也确实在门槛之下发现了残留的血迹。 这些全部都对得上! 容不得他不相信! “你当真没有见过那把扇子?” “臣发誓,如果见过,便让臣死在太子御剑之下!” 太子再问:“荣王妃当真没有告诉过你,那是一把什么扇子?!” “绝没有说过一个字!”徐胤的目光坚定得像是此刻外边照进来的天光,“她不但没有说过一个字关于这把扇子的来历,也没有说过为什么会在荣王手上!臣仅仅知情那把扇子上刻着一只凤凰! “而事实上,臣对于为何荣王会秘藏这把扇子,甚至不惜亲手杀害自己的妻子,臣更是丝毫都不知情!” “那你为何要对本宫说这一切?!”太子放沉了声音,他的双目之中也迸射出了灼人的光,“你又为何要处心积虑设下这苦肉计,千方百计地来见本宫?!” “因为荣王妃是永平的生母!”徐胤脱口说道,“臣如此这般,只不过是想为冤死的荣王妃讨回一个公道!如今她的死因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跪在灵前的永平,至今不知道他的母亲是她父亲亲手杀死的!“她作为女儿,就算是知道了,也不能向她的亲生父亲索命!可她是我的妻子,我必须得替她出头!” “这就是你的理由?” “也不全是。”在他的注视下,徐胤低下了头来,“不瞒殿下说,除此之外,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保命。 “以殿下的睿智,不难猜到荣王那天夜里带人闯到徐家是为什么?没错,他就是想杀我灭口。 “如果臣没有这礼部侍郎的官身,那么早就已经成了他的剑下鬼。即便碍于这层理由,他未曾下手,但他是尊贵的王爷,是皇上敬重的堂兄,他若想要灭了我,何愁找不到机会? “所以,臣辗转反侧数日,不得已出此下策,便是想要得到殿下的庇护。直到荣王恶行暴露,荣王妃的死大白天下那日为止。” 说到这里,他这个堂堂三品大员,一撩袍便跪了下来。 太子望着地下的他,许久才把目光挪开,看着窗外遍地洒地的日光。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原本明朗的面容此刻变得无比阴沉,积蓄在心中多日的疑虑,仿佛全都化成了乌云,沉甸甸的压在他的脸庞之上。 一只雀鸟横飞过窗前,扑腾着翅膀落在前方的屋檐上,那跳跃的身影仿佛是他身躯深处某一根跳动的心弦。 “难为你有这样一份心意,真是让人动容。” 他半转身,伸出左手虚扶了一把徐胤,“徐侍郎果然有情有义,名不虚传。反倒是我王叔,外人都道他谦和友善,没想到私下里却是如此心狠手辣,起来坐吧。” 徐胤谢恩坐下,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又叹息一声:“此事至今我不敢向永平透露出半个字,她一定会受不了的。 “原本此事我应该向皇上和盘托出,只是皇上龙体欠安,若得知此事必然大动肝火,到时引发了旧疾,臣就当罪该万死了。 “思来想去只好想了这笨法子禀明殿下,好请殿下做主。” “徐侍郎思虑周到,此事考虑的正好。”太子点了点头,语气已经放缓和,回归了平日的温和,“如此说来,这把扇子还在我王叔手上?” “臣因为并没有见到那把扇子,所以无法判断。但是那天夜里荣王妃已经把扇子拿到了,然而她却没能走出祠堂的大门,那么即使他曾经拿到过,如今也应该回归到了荣王手上。” 太子再度点头。 默凝了半刻后他说道:“王叔既然对你有戒备之心,那你就很危险了,如果此事你再往外透露半个字,让多一个人知道荣王府那天夜里到底发生过什么,那这份危险还会来得更快。你有什么打算?” “如今情势由不得臣,臣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至于事情的真相,在没有水落石出之前,臣自然会守口如瓶,绝不把这话落到任何一个人的耳里。” “那若这真相永远都不可能水落石出呢?” “那臣就把他烂在肚子里,将来带进棺材里去。” 太子看他一眼,端起茶来,轻啜一口道:“前番你差点就成了我詹事府的詹事,要不是永平闯祸,如今你已经是我的属臣。 “父皇用人向来是不会错的,这说明你能力出众,不过是被家人无辜拖累。 “但本宫窃以为,此举对你却有些不公平。朝廷正在用人之际,本宫正需要徐侍郎你这样的人才辅佐,有机会的话,你应该正式坐上裴瞻的位置才是。” “若臣得入詹事府,有太子殿下的庇佑,那是臣之万幸!” 太子对着地下凝思了一会儿,说道:“先回去吧。” 徐胤站起来:“臣告退!” 曳地的紫袍在地面画了个圈,随后踏着光影离去。 太子坐在原处,久久不曾改变姿势。 金宝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手上的热茶换掉他手上的冷茶,而后微惊:“殿下的手为何如此之凉?” 听到这话的太子如同被沸水烫到,手指一抽缩了回来。 这一惊之下,他的脸色看上去也微微有些泛白。 金宝连忙放下托盘:“殿下?” 太子望着他:“徐胤说,王叔手上留着把雕着凤凰的玉骨扇子。你还记得这个吗?” 金宝脸色跟着变白:“这怎么可能?” “如今就是有可能。”太子移目看着前方,喃喃说道:“如果荣王没有,那绝对不可能有外人知道这个东西。 “而徐胤不但知道,他还说荣王妃就是因为这个而死在荣王手下,所以,一定是有的。” 金宝怔忡着,末了才接上一句:“那怎么办?” “当然是要稳妥的办。”太子缓缓蜷起骨节发白的双手,“徐胤没有那么简单,荣王要杀他灭口,他不可能坐以待毙,所以他找到了我。” 金宝道:“殿下,他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不好判断。”太子眉头深拧,“但现在他与荣王府决裂,已成定局。这个人,现在无论如何得划归过来,不然得出事。” 金宝沉吟:“此人当真心机深沉。竟然跟殿下也玩起了手段!” “无所谓。”太子站起来,扭头看了一眼门下,然后走到门槛前,“母后在何处?” 金宝道:“娘娘方才正与给三皇子请过脉的太医说话。” 太子闻言,忽而发出一声浅哂:“这可真叫做——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第301章 证据来了 梁郅到了通州,先打听何群英落脚之处,得知他果然是住在码头附近,便也在他隔壁订了一间房,然后又联络到了宁家在通州的商号,密切注意两条船抵岸的时间。 码头上风平浪静,商贾船夫们穿行不止,止息了连年的战争之后,倒是有了几分欣欣向荣。 梁郅打点好了这一切,便着人回京禀了傅真。 荣王妃被盗匪刺死的消息被传得沸沸扬扬,并且还衍生了多种猜测。加之皇帝又着人严守着四方城门,还派裴瞻亲自进驻了荣王府,这便又更增添了一丝凝重气息。 最关注此事的当然是朝中官吏,这些日子登门裴府打探消息的人一拨接一拨,裴昱裴夫人本来懒得搭理,但也不能老把人拒之门外,于是府里的客人依然没断过。 好在这都是正院的应酬,跟傅真这边不相干。下晌傅真把蒋林归来之事让人报给裴瞻,日暮时分,他就到家了,从角门入的,恰恰避开了从前门出府的客人。 听完蒋林回话,裴瞻也对着那枚来自大月翼王府的牌子掐起了眉心:“翼王府早在大月国君与大周开战之前就被灭了,也就是说大月国君从那场皇权斗争里取胜后,才向大周开战。翼王府的人据说被他灭了个精光,而且算算,翼王府都已经消失了二十多年,比起徐胤年岁都大,这当中到底有什么瓜葛?” 傅真缓声道:“我如今最纳闷的,是徐胤到底想干什么?” ? ? ¢o 当初杀她的时候口口声声说想要上位,如今他年纪轻轻当了三品大员,郡马本来也当得好好的,可他却非还要钻营拉拢,原先说是要发展他自己的势力与荣王府抗衡,摆脱这层束缚,可他连荣王秘藏的扇子死活想弄到手,连荣王妃也敢下手杀,他的目的岂止荣王府? 裴瞻侧身看着琉璃灯下的她,沉吟着道:“今日在荣王府,又出了风波,荣王把徐胤砍伤了。” 傅真抬头。 裴瞻便把禁卫军们亲眼所见那一幕转述了出来。 傅真听完,立刻道:“太子竟然那么迅速地把徐胤传进宫了?” 裴瞻点头:“皇上近年病重以来,逐渐移交了些政务予太子,宗人府宗正是荣王,而礼部又管着宗人府,据说,当初荣王告假在府操办丧事时,是詹事府少詹事请奏太子来揽下这差事的。” 傅真闻言冷哂:“看来这俩人是都有心了。 “徐胤打从杀死了荣王妃,跟荣王府就再也没有和解的可能。从前杨蘸还站在他这边,如今亲生母亲死在徐胤手上,这个仇是无论如何都得结下了。 “他想要自保,也只能寻求外援,而如今眼目下太子实在是不二人选。 “徐胤想投靠太子怕不是一日两日,如果没有永平杀害刘公子那件事,他如今已经是詹事府的詹事了。 “还有永平之所以会跟余侧妃狼狈为奸,是因为及冠大典时,徐胤曾经插手过东宫一些事项。 “所以今日他被砍伤,一定是预谋。而太子如果盯上了荣王,那么当了荣王府六年郡马的徐胤对他来说,也是很趁手的一把刀了吧?” 裴瞻在她旁边坐下:“不管怎么样,徐胤不是好人,就算胡同血案不是他亲自下的手,他也已经借着这个案子干了很多别的事。 “太子是储君,一旦被徐胤利用,那就不是小事。“此事我必须得禀报皇上,得让他知道徐胤不是那么单纯之人,却又没有证据,没办法堂而皇之弹骇。若不弹骇而私下密禀,却又成了口空无凭拨弄是非。” 傅真跟随他犯起愁来。 涉及君臣之道,就不能不慎之又慎,整个朝堂不止裴家一个大臣,别的官吏为官如何,不是裴家一家说了算。就是密报也得讲证据,否则就成了谗臣,徐胤几条人命在手,先是梁宁后是荣王妃,可是谁能为证呢? “少夫人!梁小将军从码头传消息来了!何群英赁走的两条商船,今夜子时左右将靠岸。” 家丁隔着窗户递了话进来。 傅真神色一振站起身来,双目深深看向裴瞻:“说要证据,又何必非得是他杀人的证据?他如此拐弯抹角地从潭州押送东西进京,必然不会是什么见得了光的东西。但凡有一笔账目跟他的身家对不上,都不算我们进谗了!” 说到底,提醒皇帝防备徐胤这个人才是重要目的,至于从哪个角度提防,有那么重要吗? “还是你有道理。”裴瞻笑着起身,“那就走吧!” …… 徐胤从东宫出来,折去衙门里一趟,回府后连冗就送来了消息: “何群英让人传话,说两条船今夜会靠岸,马车已经准备好了,老爷即刻便可启程。” 徐胤朝荣王府方向看了眼,说道:“王府那边没有别的动静吗?” “尚且没有,自老爷出来后,王爷就回了他自己的院子,今日再未露过面。” 徐胤站了片刻,才抬袖道:“走吧。” 连冗跟着他上了马车,觑了两眼他神色:“老爷莫非进宫这趟不顺利?” “顺利。” “那为何心事重重?” 徐胤抻了抻身,紧拧的眉头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这趟进宫虽然顺利,但回想起来,近期以来这每一步动作我都是在被推着往前走,几乎都未随着我的计划来,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或许有些事情会要失去我的掌控。” 连冗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转向前方,置于膝上的双手往内蜷了蜷。“虽则如此,可老爷却也应对得十分完美,并不曾失控。还是莫要多心了。”余光瞥见早就准备在旁的茶水,他双手递上去:“这茶温得刚刚好入喉,暑天燥热,且润润嗓子。” 徐胤没有说话,接了小茶壶,看他一眼,喝了起来。 哀声不绝的荣王府和静谧的徐府都渐渐被抛在后头。 进入下半月,月光只剩一弯细眉,除了忽然扑腾翅膀从头顶飞过的乌鸦,四面已经幽暗如坟墓了。 第302章 船底的“家奴”? 通州码头是整条运河最为繁荣的几个码头之一。 即便临近子夜,河面上也依旧灯火通明,大多选择日间行船夜间泊船的缘故,甚至上下船的客商与船夫等比起日间来还更密集,沿岸的酒肆茶楼仍然高朋满座,怜香楼的姑娘们个个花枝招展,排排靠在栏杆内摇小手绢儿。 傅真到达码头,梁郅正一副船夫的短打打扮,毫不起眼地坐在摊子边喝茶,护卫们也个个如是装扮,分散在各处,坐的坐,站的站。傅真与裴瞻也同样打扮起来,她成了商号里的伙计,而裴瞻则往脸上抹了两把窑灰,团团或明或暗的光亮底下,他就是个普通的彪悍护院。 此时将近子夜,无月的天幕上缀着数颗星子,傅真坐下时抬头看了两眼,就问梁郅:“何群英呢?” “在屋里,”梁郅目光示意他们看向侧对面的客栈楼上,“那亮灯的数过来第三间就是。半个时辰前,徐家的护卫也来了。如今也在上方。刚才我已经打发人去路上打探,徐胤如果来了,不会逃过我们的眼睛。” 傅真看了眼环着胸的裴瞻:“那我们也不必着急,且等船靠岸之后,他们行动了再说。” 梁志说道:“方才我与宁家商号上的掌柜打过招呼了。待会儿船靠岸之后,他会带我们几个上船,然后你们俩就找机会留在船上便是。 码头上人多眼杂,我没跟他说来的是他们少当家,所以回头你们也不要露馅便是。我会在码头上接应你们,肖驷他们也都在各个要点,回头你让郭颂他们跟着我,我来打点,确保你们上岸的地方都会有人在。” 三人这里商议完毕,就听码头下传来艄公的吆喝,继而便有许多纤夫扛着绳索等工具一窝蜂地下了阶梯,先前安静下来的秦楼姑娘们又站了起来,而江面上号声一片,原来是有船靠岸了! 而派出去的护卫这时也回到了梁郅身边:“徐家马车已经到了通州!……” 徐胤乘车到了通州,即直接驶入何群英所在客栈。 先行到达的两名护卫迎到门口:“老爷来得及时,船已到了,正在轮流靠岸。不多时就能登船了。” 徐胤走进屋里,何群英也站了起来:“你还当真亲自来了?不过就是带个人,你还信不过我?” “怎么会是信不过你?从南到北这么多日,再加上潭州到杭州又耽搁了多日,我这也是等得心焦,实在忍不住就来了。” 徐胤边说边落坐。 刚站上凳子,他又站起来,走到窗前往下看,只见码头下的河面上船只密密麻麻,尾杆上全都挂着各大商号的旗帜,根本看不出来哪两条是他们租借的船。 “你确定今天夜里会到吗?”他扭头看向何群英。 “当然,”何群英道,“一个时辰之前我又接到了消息,一切都很顺利。你所看到的那密集的船只当中,就有咱们的船。” 徐胤深深看了两眼,走回来说道:“一会儿我随你上船。” “这又何必?”何群英看他一眼,“你在这里等着便是,何必露面让人注意?” “无妨,”徐胤摊了摊手,“我特地换了衣裳,只是与你上船而已,不会太引人注意。” 何群英看着他这身普通的绸布袍子,也没说什么。 正好下面来人说船已经抵岸了,二人便不再多话,举步下楼,朝着码头走去。 梁郅早早地把通州这边宁家商号的掌柜请到了码头,有掌柜的出面与船夫打招呼,傅真和裴瞻不费吹灰之力就跟着他们上了船。 船已经借给了何群英,押船的大半都是何群英的人,按理说宁家这边不该再有人登船,但因为掌船的舵手以及部分船夫还是宁家商铺的,所以登船的理由并不难找。 船上灯不亮,掌柜的又带了一大帮人,傅真和裴瞻一晃眼就找了个位置藏下来,并没有引起他人注意。 由于也就是转了半圈,打着找舵手约船捎货的借口说了几句话的功夫,掌柜的就带着人又下了船,何群英这边押船的也没说什么。 人走了之后,船上的人就开始搬货。 傅真二人摸到了船舱,只见果然都堆上了满满的绸缎布匹,滚成一卷一卷地堆放在船板上。 掏出刀子划开几匹,确实都是绸缎。 船有两层,都是装货的,最上面这层才有几间屋子,用来住人。 裴瞻牵着傅真的手,绕过屋子找到进入下方船舱的入口,顺着楼梯潜下去。 昏暗的光线里一声咳嗽,令他们立刻贴着墙壁不再动弹。直到声音静下来,目光也适应了光线,只见角落里坐着个船夫,坎肩后背贴着“宁”字,二人对视了一眼,被蹑手蹑脚的下移到货物后。 刀子再次划开外层的包装,里面还是绸缎。 傅真不甘心,准备每一匹都划开验一验,这时候上方却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楼梯口率先探进来两只灯笼。 “……这楼梯窄,二位当心。” 提着灯笼的船夫,言语之中满是讨好。他落到船板上的功夫,后面的人也跟着下来了,何群英率先出现,而他身后跟着两个寻常打扮的文士,正是徐胤和他身边的连冗! 傅真与裴瞻对了个眼色,屏住气息藏在货堆后。 徐胤落地后环视了一圈满满当当的货物,说道:“你这买卖做的不小,两船这么多的绸缎,找好下家了吗?” “供不应求啊。”何群英说着朝他笑了一下,不用看神情,言语之间的傲慢已经藏也藏不住,“有我大将军府的招牌,怎么会少得了主动找上门的?” 徐胤会心而笑:“也是。” 何群英在前引路:“这边来。” 二人绕过了楼梯,到了另一边的楼梯口,又下到最底层。 傅真想跟上去,裴瞻把她的手一拉:“何群英的武功也不低,不要打草惊蛇,先等等。” 傅真便退回来。 再次环顾四处,依然只看到满满的绸缎。 这时候方才下到底层的护卫陆续上来了,傅真一个个地数过,只见徐胤和何群英带来的人全部都已上来,正在朝着最上面的甲板层走去,而徐胤主仆与何群英却并没有上来。 “走。” 裴瞻轻声地道出这个字,傅真便跟着他的脚步绕到了那边楼梯口。 灯笼留在下方,透过床板的缝隙都可以看到底下被照得通亮的情景。 下面也是满船的货物,不同的是,这一层也隔出来了三个小房间,看起来是船夫们的住处,平时也作为看守货物的岗位。他们带来的人都已经上去,按理说下方便只有徐胤主仆以及何群英这三人。但灯光照耀之下,他们三个人面前却还有一个人! 底下若有船夫在,倒也不为奇怪,但此人蓬头垢面,跪在地下,手脚还以麻绳缚住,绝不可能会是船夫! “看来这就是徐胤的目的了。”裴瞻以目光向傅真传递着信息。 傅真抿紧双唇,两眼一眨不眨的盯着被捆着的那人。 这人是谁?看不出半点端倪来。 但是徐胤的目光紧紧地落在他身上,而且还伸出了他养尊处优的手,抓住这人的头发将他的脸仰起来。 傅真能看到半张脸,但蓬发之下的脸让人完全认不出来。 “我有几句话要先问问他,何兄可否行个方便予我?” 何群英点头:“人是你的,随你处置就好。” 说完他就踏上了楼梯,咚咚的走了上来。 裴瞻一只手捂住傅真的鼻唇,二人便像个影子一样,无声隐没在黑暗里。 何群英的脚步声消失在最顶层。 底下这边,徐胤已经把此人的蓬发给拨开了,并且为了更好的看清楚对方的面容,堵在嘴里的那块破布也被抽了出来。 没有了阻碍,这人立刻像脱水的鱼一般大口地呼吸起来。并且嘴里冒出了一句含糊的话语。 “没错,是他!” 徐胤还在凝视此人的功夫,连冗就接过破布,重新堵回了他的嘴里。 “小的这就把他押上去,带回府里。” “且慢!” 徐胤神色阴寒地把那破布又扯了出来,双眼定定的望着这人:“你姓什么?你去潭州做什么?” 这人呲着牙齿望着他,手脚并用开始争执,无奈毫无用处,反倒使得身子像只虾米一样奋力地弓了起来。 “这厮不听话,小的还是先把他带回去吧?此地人多嘴杂,万一被人看出点什么反倒麻烦。” 连冗再度劝说。 徐胤扯开此人的衣领,看了一眼他后颈下方的刺青,然后又一扯,依旧将衣领盖住刺青的位置,深深望着他道:“带走。” 说完他一拂袍袖,踏上了楼梯。 连冗扯着绳结,将人拖到楼梯下,照呼来两个护卫,一左一右的押着这人,将他推入了一只大木箱,而后抬着往上走去。 傅真眼看着这只箱子从自己眼前路过,不吭一声。在他们即将踏上第二层楼梯时,她问裴瞻:“你识水性吗?” 北地长大的人会水性的不多。 傅真自己会,因为小时候她在护城河里自学成才。 裴瞻道:“你会我就会。” 傅真白他一眼。探长脖子瞅了瞅,然后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裴瞻点头:“遵令。” 说到这里,楼梯上的灯光已经暗下去了,二人趁着夜色掩护到了船板上层。 徐胤和何群英都等在岸上,以及他们各自带来的人都跟随在侧,乌压压地占了一大片地方,都对开始登船卸货的人投注了目光。 装着人的大箱子,就像是装满了上等绸缎的特制货仓一样被抬上了甲板,就在他们准备抬着箱子踏上岸时,这时就听其中一个“啊”地一声往后翻倒,他这一翻自然得丢开箱子这一端,另一端的人猝不及防松了手,这箱子就啪嗒一声没入了水中! 徐胤陡然一惊:“怎么回事?!” 闻声上前的护卫查看了一番后,迅速又倒回来禀报:“老爷!那船板上有油,兄弟们脚底有水,踩上油之后立刻就滑倒了!” “油?!”徐胤挑高了尾音,看向何群英,“船上哪来的油?放着这么多货物,地下怎么会有油?——赶紧把箱子拉起来!快!” 因按捺不住心中的急切,他紧走了几步来到水边,却见方才在水面上晃荡的箱子,此刻竟然已经沉了底!除了湖面上还参与一些涟漪,哪里还看得见什么箱子?! 徐胤的身子立刻就绷直了:“这绝对不是偶然!赶紧下水!把箱子给我找回来!” 何群英也上前来了,一面打发人帮着下水打捞,一面疑惑的看向徐胤:“不是你犯了事的家奴吗?沉底就沉底,死了也没什么要紧,你如此紧张作甚?” 火光之下徐胤脸色忽明忽暗,让人看不出来内容,但无法掩饰的却是他浑身绷紧的肌肉,他直勾勾望着水面的双眼! 何群英只觉有异:“此人到底是什么人?他不是你的家奴?” 水下已扑通扑通下去七八个人,到如今还没有上来,徐胤咬紧牙根抬头道:“的确不是我的家奴,但却与你我也息息相关!” 一句话说得何群英也变了脸色…… 箱子落下来的瞬间,裴瞻就凭着极出色的臂力拉着它游开了一二十丈远,等到徐家护卫反应过来,再跳下水寻找时,裴瞻已经拖着箱子到了岸边! 傅真冒出水面,回头瞅了一眼码头往东去五十来步的那边岸上,然后帮着拉住箱子的另一端,奋力将他拖到了岸上! 一声暗哨之后,梁郅早就打点在沿线的护卫立刻冒头,看到此情此景并不多问,几个人配合默契,默不作声地抬着箱子到了远处的马车上,这才在随后赶到的傅真裴瞻招呼之下把箱子打开,再将已经被漫入的江水浸湿了半边身躯的人拉出来! “留个人下来传话给你们主子,其余人不要耽搁,即刻随我们回城!” 裴瞻下令之后,负责赶车的护卫,下一瞬就打码前行起来! 傅真不顾身上水淋淋,趴在后窗之上扭头朝着码头看去,直接那边灯火通明,骚乱声已经如潮水般一波波的传过来了…… 第303章 漏网之鱼? 回城的耗时只占了出城时的七成,守住四面城门的正是皇帝最近安排的梁郴杜明谦程持礼等,通过时不要更顺利。 马车到达安置鲁重阳的裴家小院儿,提前赶来打前站的郭颂已经带领鲁重阳迎出来了。 裴瞻先行下车,将从箱子里带回来的人交给他们:“方才他反应甚大,我已经将他击晕了,他身上有伤,手筋似被挑断,你们先把他安置下来,看看他有没有别的危险,最好能在一个时辰内把他弄醒!” 郭颂他们立刻把人带下去,鲁重阳已撸起袖子,打发人去备热水及医具。 人刚安排下去,杜明谦就赶来了:“老五!出什么事了?” 他们回来时正好处过的是杜明谦守住的北城门,大晚上的夫妻俩一身湿漉漉地这般匆忙地进出城门,杜明谦怎么可能不去关注?因此等他们进城后关注了一阵城门外的动静就立刻交代好差事赶了过来。 这几个月以来,裴瞻他们频频跟荣王府和徐家起摩擦,连过去和荣王称兄道弟的裴昱都提着枪去王府把荣王府门墙给拆了,这是难以想象的事,杜明谦他们从前也表示过疑惑,但裴瞻打了马虎眼,他们也就不曾追问。毕竟大家兄弟,能说的时候自然会说,还能信不过么? 可是荣王妃突然死亡,本身还有着那么多的疑点,让人琢磨不透,今夜他们两夫妻奇奇怪怪的行为又刚好撞到了他手上,他还能不来问问么? 这要再不问,便也不算兄弟了! 裴瞻看向傅真,傅真点了点头。 裴瞻便道:“你快去洗洗,换好衣裳再出来。” 而后示意杜明谦:“你跟我来吧。” 杜明谦目光避开浑身湿淋淋的傅真,快步跟上了。 傅真也看了眼自己,这时紫嫣碧玺飞快从里屋出来:“少夫人!” 她们小喘着到了跟前,也不知出来得多急,但脸上一点惊讶错愕的表情都没有,一看就知道是早就怎么回事,早早在这里等着她了。 “少夫人,热水备好了,衣裳也带来了,先进屋洗洗吧!” 傅真这几个月勤加锻炼,又加上梁家祖传养生的方子和宁夫人一筐筐从不间断送过来的滋补之物用心调养,身子骨大有长进,也胖了,应付这些行动不成问题。 但也不敢逞强,一身湿衣沾了这么久,确实急需收拾。 便跟着紫嫣她们入了后面腾出来的偏院厢房。 一进门只见果然一切准备就绪,连热腾腾的夜宵都端上来了,便尝了一口道:“是将军安排你们来的?” 紫嫣点头,上来给她更衣:“出去之前,将军就交代奴婢们务必等到少夫人回来再睡,两刻钟前,护卫回府突然让我们带上少夫人的衣裳前往别院来,我们就赶紧来了。后来郭颂又回来了,招呼我们赶紧备热水,说少夫人您回来就要用,这不,才都赶上了呢。” 说到这里紫嫣歪头觑了傅真一眼,抿嘴一笑:“从前奴婢还以为将军是个粗枝大叶的人,眼里只有外头的事,没想到奴婢竟错了,将军在少夫人身上,才是最用心的。就是将军可以表现的机会太少了,要不然,将军还不知会成什么样子。” “就是。”碧玺这时也抱着衣裳上来了,“正房那边吟霜她们天天八卦大将军怎么怎么宠妻,一见着奴婢就往奴婢手里塞瓜子儿,问咱们将军跟少夫人咋样?啥时候她们大将军和夫人能抱上小长孙? “啥长孙啊!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么?天知道咱们将军和少夫人还连枕头都没放一块儿呢,搞得奴婢每次心虚得瓜子儿都不敢接……” 傅真不过顺口问了一句,瞧这一个个地轮番上阵,对傅真何以弄得这般湿漉漉,却是司空见惯地毫不在意了。 裴瞻领着杜明谦进了屋后,也花了两口茶工夫先换了身干爽衣裳。 等他出来,杜明谦站起来:“你们去哪儿了?带回来的是什么人?另外,你可知两个时辰前,徐胤也乘着马车出了城?” 去通州码头必经他守着的那道城门,徐胤出城的时候他当然知道。只不过夜里偶尔要出城的官吏也不是没有,如果不是碰上这两口子这模样回来,杜明谦也不会在意。 裴瞻给他沏了杯茶:“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想不想听听荣王妃是怎么死的?” “……你知道?” 杜明谦愣了。 裴瞻把茶推给他,在他停住呼吸的错愕神情下道:“我不但知道,而且还亲眼看见。杀死荣王妃的人,是徐胤。” …… 通州码头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忙乱。 原本有序靠岸进行上下货的船只,全部都在卫国大将军府的船只需要立刻打捞一件极为要紧的物事之后强行暂停。但却不知为何,沉水之物明明应该在沉水之处寻找,可那位何将军的护卫却把进出码头的车辆都给拦住了,正在逐一排查? 所有船只都点起了灯火远远观望,而漆黑夜幕下的码头依旧只看得见影影绰绰的人影在移动,而看不见他们的人脸。 何群英伴随徐胤立在阶梯上,眼看着彼此双方的护卫轮番下水毫无收获,又看向因为排查马车而拥堵得越发严重的街道,忍不住道:“此人到底是什么要紧人物,值得你这样紧张?沉水这么久,就是捞到也死定了!” “就是死了也要找到他,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徐胤沉声,他倏一转身又道:“不是嘱你仔细行事了吗?怎么临了反正出了这么大的篓子?这一丢,那么这一两个月所做的功夫便都等于白费了!” 何群英凝眉:“我若是不曾仔细,断不会人到了通州才出篓子。你也看到了,方才还差一步就上岸了,偏偏就是这节骨眼上出的事。你真的断定不会是你这边走漏了风声?” “除了连冗,谁也不知道,你是说连冗也不能相信吗?”徐胤说着看了眼旁侧的连冗。 连冗神色一顿:“小的万死不敢!” 何群英深吸气:“那就不存在有别人了。除了船上的人,外人也不知船上藏着此人。要出问题早就出了!” 徐胤往下走了两步,看着灯影下粼粼泛光的江水,斩钉截铁道:“都不曾有疏漏,那就只能是被人盯上了。” 何群英跟上来:“会是谁?” 徐胤目光深深:“裴瞻从来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何群英目光闪动:“是他?!” 随后他立刻又道:“可是那日我按你的话把宁泊池的死因作为烟雾,他并没有怀疑。且你我就算有往来,他又怎么猜到这条船上一定有你参与?你并不止与我一个人往来,我也不止只认得一个你。何以见得我要船就是为你打掩护?” 旁边连冗看向抿紧唇的徐胤:“的确不合情理。此时我们做得隐蔽,除了今夜这一趟外,没有留下过任何与这两条船牵涉到的痕迹,裴瞻与何将军之间没有别的瓜葛,他为什么会分出如此大的精力将这两条船上?”徐胤面对江水,凝默未语。良久后他才一字一顿地吩咐:“落水处找不到,那就沿着河岸找。再把排查的范围扩大些,水下若没有,那便一定是被人劫走了!而若是被劫走,那就一定是裴瞻干的!” 连冗弯腰称是,即刻下阶传话。 徐胤转身朝堤上走。 何群英跟随他进了马车,追问:“这丢失的人,到底是何身份?你若再遮遮掩掩,可就是把我何某人当傻子耍了!” 话说完,何群英的脸也沉了下来。 徐胤望着他:“他后颈处有个刺青,你先前看到了吗?” 何群英凝眉:“那是什么刺青?” 徐胤自怀里掏出一张纸来,展开后铺在他面前:“是这个。你们卫国大将军府,也是有份参与征战大月的,这个你应该认得?” 何群英望着纸上的图案,神色忽变:“大月?!” 他倏地挺直了脊背:“你藏在船上的人,是大月人?” “没错。”徐胤目光沉郁,“他是大月人。而且,还是大月皇室中人。” 何群英神色剧变,如果不是身处马车之中,此时此刻他已然要惊跳起来! “你身为大周重臣,何以会私下与大月皇室接触?而且大月皇室不是全都在裴瞻杀入宫城之时自戕的自戕,斩杀的斩杀了么?怎么还会有他们的人在?” “对此我也很惊讶。”徐胤把纸折起来又放回怀里,“当我接到潭州祖籍来信的时候,就意识到只能把他弄到京城来当面审问才能找到答案。” “可他为何又会去潭州?”何群英望着他,“为何他会去你的祖籍?” 徐胤望着前方,抿唇轻啜了口,缓声道:“这个,我当然也同样不清楚。” “老爷!” 马车之外传来了徐家护卫的声音。徐胤如同被突然击打了的炭火炉,沉暗双眸里迸出一簇花火,转瞬消失在黑暗中。他回应道:“什么事?!” “弟兄们沿着河道搜寻了一里远,均不见箱子踪迹!却在离落水处不远发现了很大一片水渍,以及被打开了又藏在树后的木箱!” 一听此言,徐胤与何群英同时站起来,相继下车,跟随护卫朝木箱发现地赶去! 树下已经围了不少护卫,徐胤上前一看,果然正是打上了宁家商号的一只木箱,而此时却人去箱空! 徐胤面肌抽动,两眼炯炯地望着京城方向:“除了裴瞻,还有谁有本事把这件事办得如此利落?!” 何群英弯腰看了看木箱破损的情况,又看了看地上水渍的范围,却不像徐胤这般紧张,他只道了声晦气,而后道:“不过此人既然只是来历不明的外族人,就算落在裴瞻手上,也不过是替他干了场活,最多就是让他去邀功了,于我们来说倒谈不上特别大的损失。” 跟宁家借这两条船,一是他自己的确挪用何家公中家产干了点私活,二是徐胤要避免途中节外生枝而暗中押送这个人进京,如今目的之一已经达到,目的之二出了点岔子,固然可惜,但也不要命。 何群英作为大周武将,打心底里也不愿意与战败的外帮人有牵扯。 但徐胤听完他这话,神情却更加意味不明了,他默不作声地站起来,离开了树下。 “来人,去打听裴瞻今夜行踪!” …… 杜明谦端着茶,望着灯火那头的裴瞻,恍惚神思早就不在躯壳里了。 “你是说,荣王父子费尽力气,或者是忍气吐声任凭徐胤无法无天,是因为要死死地隐藏起那桩我都是第一次听说的血案?以及他死死地藏着自己的杀人罪证不让人知道?” 裴瞻把一口气喝完的茶放下来,点头道:“没错。” 省去了梁宁变成傅真的这一段,余下这一路不断发生的风波他全都和盘托出了。 从着手调查白玉胡同血案以来,哪怕是刻意隐瞒,也已经有不少端倪露在了面上。 不说别的,光是裴家这两口子与荣王府及永平磕碰不断,这事儿就透着不寻常。 杜程两家与何家不同,除去何家外,五大将军府里剩下四家依旧关系紧密,肝胆相照,血案真相虽然还有最关键的一步未曾确认,可是荣王父子杀人的背后隐藏的巨大秘密是已板上钉钉,他们连自己的妻子、自己的母亲因此而被徐胤杀死都不敢往外一吭声,裴瞻他们已经再没有理由不拉上大家一起关注。 程家虽然只有程持礼一人知道,却程持礼从旁看护着,也够了。 杜家却还蒙在鼓里,裴瞻至少不能让杜家如同何家一样让徐胤钻了空子。 “难怪了,”杜明谦喃喃感叹,“难怪你们几个时常神神秘秘的,原来是因为这个!” 感慨完他又抬起头来:“那宁夫人作为唯一的目击证人,这就是五弟妹会成为你妻子的原因?” 裴瞻就知道绕不开这儿,这几家子弟有出息的脑子都没有白长的。但眼下不是细说这些的时候,他道:“这就说来话长了。不过也差不多就是这般。” “将军!” 话说到这里,郭颂恰好就进来了:“那人醒了!” 裴瞻瞳孔一缩,方才还缓和着的神色顿时阴冷下来:“极好!” 他站起来,看向杜明谦:“刚才不是还问我带回来的是什么人吗?跟我走吧,应该会让你吃上一惊的。” 第304章 大月 第304章 大月 宅子靠西的厢房,鲁重阳跨门出屋,就遇上了到来的裴瞻杜明谦以及从另一边过来的傅真。 不等他们开口,鲁重阳就指着身后:“人醒来了,除了手筋断了,没什么大碍。但还挺凶,你们注意。” 三人相视一眼即跨门入内,一眼便见到了正被护卫们押着趴在地下的人。 此刻他手脚又被缚起来了,听到声音他把头扭过来,蓬发下一双眼睛有警惕,有恐惧,还有疑惑。 “这是?”杜明谦不明地看向裴瞻,“他怎么也是湿漉漉的?你们到底从哪儿把他弄来的?” “通州码头。”裴瞻说着挥手,“把他上衣扒下来。” 护卫们依言照做。 男人毫无反抗之力,失去了衣物的遮蔽,他后颈下的刺青赫然出现在灯光之下。 杜明谦望着这刺青,先是凝眉细看,随后他双眼蓦地睁大,脱口道:“他是大月人?!” 他迅速扭头看着面前这对神奇的夫妻:“这个刺青,不是大月皇室里的侍卫才有的么?你们怎么会捉到这样的人?他又怎么会出现在通州?” 虽然裴瞻之前已经卖了关子,可他实在按捺不住心下的震惊了。 大月被裴瞻所灭,那是真正意义上的灭,攻入都城活捉国君的那种。当时跟随裴瞻进大月都城的是杜明谦的大哥,杜明谦虽然没去,却也从他大哥的口中将破城的前后经过听了个滚瓜烂熟,大周被大月骚扰多年,几度到了生死存亡关头,戍边的将帅几家没有伤亡在西北战场的亲人?一举攻下了敌国都城,怎么可能会不尽全力斩草除根? 大月皇室被灭之后,宗室里的侍卫宫人,不至于被全部屠杀,但他们的主子一死,剩下的自然都成了乌合之众。即便是在大战之中有幸存下来的侍卫,也早已经四处奔命。 战争结束将近一年之时,却又有一个侍卫出现在大周京畿,且在通州码头落到了裴瞻手上,这难道不让人诧异吗? “没错,他身上的刺青就是大院宗室护卫的刺青。他出现在通州码头,是因为徐胤让何群英出面,租借了宁家商号的两条船,悄悄地把他送往京城。” 杜明谦立刻明白了先前徐胤为何也会出城,他当下道:“漕运是从杭州北上,徐胤跟杭州又有什么瓜葛?” 裴瞻望着地上的男人:“徐胤跟杭州没有瓜葛,但是这个人,却是从他的祖籍潭州送去杭州的。也就是说,这个有着大月宗室侍卫刺青的人,他不远万里寻到了徐胤的祖籍!” 带兵打仗的人思绪总是格外灵敏,杜明谦很快领悟到了当中的关键:“徐胤跟大月有什么关系?”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立刻转向地上这个人:“你为什么会寻到徐胤的祖籍?徐胤又为何如此辗转把你运送到京城?!” 徐胤是朝中重臣,他必然明白两国终战还不到一年,这样身份敏感的人出现在大周国境之内,最正常的做法就是立刻将他拿住送入官府进行审问核实,而他却是让人私下里把人带到京城来,他想干什么? 男人却把双唇闭得紧紧的,一副抗拒到底的模样。 杜明谦抬起头来,又看向裴瞻和傅真:“你们又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你们怎么知道他是从潭州送过来的?” 傅真道:“因为我们上个月就打发人去了潭州,而就在昨日,去的人已经回来了。” 说着她把正好揣在身上的那枚翼王府的铜牌递到他手上:“这个东西,是从徐胤打发去潭州看守徐家祖宅的管事身边拿到的。” 杜明谦在西北多年,自然对大月国内皇权争夺的历史早有掌握,一看到这个牌子,他就再次愕然了。 但还没等他惊讶出声,地上的男人率先起开了嘶哑的嗓子:“飞马令!” 三个人齐齐看向他,傅真道:“终于舍得开口了?” 男人咬起了牙根,目光大睁望着前方,不知正想着什么,双眼之内似翻动着汹涌波涛。 杜明谦道:“你去往潭州,难道是为了找这个牌子?” 男人看他们一眼,深吸一口气后,又把牙关紧咬了起来。 傅真三人对视,随后她说道:“你一个亡国宗室的侍卫,找这个牌子做什么?你是翼王府的人,还是大月皇宫的人?” 男人用怨毒的目光回视她:“你是我们大月的仇人,我就算告诉你们了又怎样?结局还不是一个死?” “可是你还是想要找机会活下去呀,”傅真挑眉,“如果你真的觉得你已经必死无疑,那么从扯掉你嘴里的布开始,你有足够多的时间咬舌自尽,而且我要是没猜错的话,你们口中也还藏着有毒药。 “——总之,你要是想死的话,没有人能拦得住你。可是你没有这么做,不就是觉得还有机会活下去吗?” 男人被她说的一愣一愣的,眼中的怨毒都凝固了。 傅真接着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把你从徐胤的手里救出来,最起码不会像徐胤那样对待你。” 男人嗤笑道:“难道你还会放了我?” “如果你能好好配合我们,这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就凭你轻飘飘几句话,我就相信你?”男人鼻子里哼着气,把头扭开了。 裴瞻道:“徐胤已经知道你的身份,却还如此待你,你们不是一路的。既然如此,你何不选择跟我们合作? “把你所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我们,大周皇帝至仁至义,就算你们皇室还有漏网之鱼,只要你们能安分守己,也不是没有机会网开一面,让你们在北地生活下去。”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斜眼看着他:“你们是什么人?” 裴瞻蹲下来,抓起他被挑断了筋的右手,在他手背上写了一个字。 男人看清楚之后,浑身突然抖动了起来,脸色刷白地看向他,干涩的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也不成句了:“你,你就是大周的征西元帅,裴瞻?……” “大胆!”护卫们上前,“你个亡国贱虏,竟敢直呼我家将军的名讳!” 护卫如此厉声痛斥之下,男人有未曾有半点对抗之意,他双眼定定的停住在裴瞻脸上,身子不自觉的往下垂: “我早就看出来你们不是一般人,却没有想到你就是,你就是……” 他喃喃的自语着,然后挪动着尚且能够动弹的双臂,做出了一个打拱的手势:“你虽然灭了我的国家,但我仍然敬佩你的英勇,这个礼,是我身为一个武者对你的敬意。” 护卫们面面相觑,不自觉的退开了。 裴瞻望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铁,叫铁英。” “铁?那你的父亲是不是大月国君的侍卫长?”“那是我的叔父。” “你服侍的是谁?” 铁英垂头望着地下,喉结滚动了一下后说道:“我不能说。” 裴瞻缓声道:“我们对你大月的战争,不是侵略,也不存在谋夺,我们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国家和人民,是扞卫我们的疆土。 “错的是你们的国君,你们的朝廷,是你们无德,引来了亡国的恶果。 “如果大周真的要赶尽杀绝,你们的百姓绝不可能还有机会留在原地生活。 “也绝不可能有你们这些底层之人活命的机会。更不可能不派驻军队,直接接收你们的国土。” 攻入大月之后,裴瞻率人把大月皇室给灭了,所有提前打探好的皇室成员,不管是自戕还是斩杀,凡在名单上的一个都没有活下来——当然到底是不是真的一个没留,目前看起来还有待确认。 但大月军队基本上全军覆灭,剩下的兵丁因为群龙无首而完全溃不成军。而他们经过这一战之后,恢复国力都至少需要五十年。 事后裴瞻率领残兵回归了关内,由于大周经过连年抗战,军队已经受过连番重创,能够打赢这场战斗十分艰难,哪里还会有多余的兵力留在大月驻扎? 因此大月百姓仍然在原地生活,而他们如今的君主,则是新扶立起来的。据说是他们亡国之君的一个分得极远了的旁支,在大周攻入大月之时,曾经向周军提供过些许帮助。 也等于说,如今的大月新君,乃是由大周选立的。 “所以你应该明白,如果大周要出兵,随时可以再起兵,你们这些前朝的残兵余将,根本没有任何战斗力。而眼下你已经落在我手上,作为大月赫赫有名的铁家人,你应该不会不识时务。” 铁英气血涌动,咬了一下下嘴唇之后望着他:“看在你是裴瞻的份上,我且信你的话。 “大约被你那样一打,的确已经满目疮痍,就算我家主子侥幸存世,终其一生,也绝不可能还有能力与大周为敌。 “你能手下留情,自然是最好的。” 裴瞻凝眉:“你家主子是谁?他为什么能躲过去?” “他姓连,叫连旸,之所以能躲过去,是因为他根本就不在宫里,也根本就不在宗室名单之列。他是我们君主的私生子——”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眼前三人,自嘲道:“这种皇室秘辛对历史悠久的你们中原人来说,都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吧? “帝王风流又无情,总是有那么一两个沧海遗珠的。 “他养在大臣家里,君臣之间都心照不宣,当然,他自己也知道。不然的话也就不会有如今这一出了。” 裴瞻与傅真以及杜明谦交换了一个眼神,再道:“你说他姓连?” “对。”铁英点头,“明面上他是威武大将军连庆的养子。实际上是我们国君的皇子。” “那连冗是连庆的什么人?” “连冗?”铁英眼里露出了一丝迷茫,“我不认得这个人。有没有听说过。” 傅真问:“你都找到了徐胤,竟然不知道连冗?” “我委实不知道。”铁英道,“在我们大月,姓连的人有不少,光是威武大将军连庆一族,就有成百上千的族人。” 傅真抿紧唇,不再言语了。 杜明谦疑惑:“你既然有皇宫里的刺青,那就只能是皇室侍卫,是怎么会在这个连旸身边的?” 铁英望着地下:“本来我只是宫中一个二等侍卫,并没有固定的主子,你们率军破城之时,我们连大将军在宫城下被你们杀了,当时我正好在国君身边,国君突然问我是铁家那一支的人?得知我是嫡支,就把我们主子的身世告诉了我,然后指定我去连家,带着我们主子逃走。 “连家只是臣子,而且我们主子当时还只是连家一个养子,避开你们逃走相对容易。” 杜明谦看向裴瞻。 裴瞻站起来:“你是大月皇室的人,那么徐胤,跟翼王府有什么关系?” 男人审视着他们:“你们为什么会怀疑徐胤?又怎么会派人去潭州查他?” “因为我们跟你一样,也想知道他到底是谁。” 男人眼里忽又有了讥讽。“他不是你们大周的礼部侍郎吗?我听说还是你们荣王府的郡马? “真没想到,他在你们朝堂待了这么多年,你裴瞻竟然现在才怀疑他!” 裴瞻抠了抠鼻梁:“老实说,我认识他也才几个月。” 铁英咬牙:“我怀疑徐胤是翼王府的人。” “翼王府不是早就被你们国君灭了吗?” “并没有。”铁英道,“我们国君与翼王府争夺皇权那么多年,双方岂会没有准备? “正如我们国君留下个皇子在连家,翼王也早早地把他其中一个儿子放了出去。 “只不过那个儿子是他有名有册的次子,当时是以他犯事为名驱逐了的,因为是次子,而且当时还被打的遍体鳞伤出府,尤其又因为那时候才刚开始争夺皇权,于是没有什么人在意这件事。 “可是后来清查翼王府的时候才发现,王府大半资产和兵力都在翼王与国君搏弈落败前转给了他! “而多年追查下来发现,翼王次子疑似离开王府后就进入了中原,并且一直隐匿了下来!” 第305章 一把皇权局 铁英的话说完,傅真三人都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早前傅真反复思量过徐胤的各种不合理之处,已经觉察到他当年出现在西北战场并不简单,再加上过后出现的周谊,以及从周谊身边得到的这枚飞马令牌——没错,这牌子和铁英身上的刺青一样,他们都认得,有了以上这些佐证,纵然不能确定徐胤到底是不是翼王府的子嗣,他大月人的身份也呼之欲出。 如今意外从徐胤手下劫到了一个铁英,没想到竟然对徐胤还有了更深一层的怀疑。 傅真问道:“你们国君与翼王的皇权之争,是大周定国之前两年结束的,照你的话说,他们双方搏弈之初就做好了两手准备,那就还得把这个时间往前移。徐胤今年二十四岁,大周定国二十二年,那徐胤的出生时间应是在你们国君胜出皇权之争的那一年,他怎么又会是翼王府的后裔?翼王驱逐出去的那个次子,出府时年岁多大?” 梁宁遇见徐胤的时候是十二岁,他自己是这么承认的,梁宁和周围所有人这般目测他的年龄,也是十一二岁,就算有作假余地,也不过一两岁。不像成人,十岁之内都有瞎扯的可能。 再把话说回来,哪怕徐胤真把年龄作假了那么一两岁,也远远改变不了事情本质! 他就算再年轻五岁,也不可能符合被翼王驱逐出府的次子的年纪! “将军,梁大将军他们来了!” 傅真刚把心里的疑惑问出来,郭颂就来禀道。 屋里齐齐回首,还未出声,梁郴梁郅已经大步跨进来,随着脚步声一道传进来的还有他们急速的问话:“拿住的人呢?都醒过来了吗?!” 话音落下时他们也已经到了屋里,一看到这满屋人,他们立刻怔了怔,随后很快发现了地上的铁英,便不约而同地急步上前:“就是他么?徐胤费尽心思带进京城来的人就是他?” 裴瞻顺着他的目光也看过去:“正是他。他是大月国铁家的人,方才他说,徐胤有可能是翼王府被假意驱逐出府,实际上是用以保存实力的王府后人。” 不出意外,梁郴二人也立刻惊愕及凝重起来。 铁英打量他:“你,就是梁郴?救下了徐胤的梁家?” 梁郴和梁郅的父亲分别都牺牲在西北,面对大月人,尤其是曾经大月国君身边的人,实在不能生出友善之心。可比起这些,显然眼下让他肚子里藏着的秘密尽快吐出来更为重要。 梁郴道:“你们问到哪儿了?” 傅真接话:“说到徐胤被怀疑是翼王府的后人,但是他的年龄和翼王次子段绵年龄对不上。”说到这儿她示意铁英:“你回答吧。” 铁英说道:“翼王逐出次子的年份是在二十八年前。那个时候,翼王次子段绵十五岁。徐胤不是翼王次子,但是,他却极有可能是段绵的儿子,翼王的孙子。” 傅真深吸气,默凝了片刻又道:“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八年,这二十多年前你们国君都有精力来寻衅大周,如何不曾着人追踪段绵?” “因为原先并不知道此人存在,更不知道翼王还会在败阵之前将隐藏的兵力和精卫都留给了段绵。” “那是何时知道的?又是怎么知道的?” 铁英想了一下:“按你们的年号,应该是在盛元八年。” 傅真凝眉:“盛元八年,你们都已经在大周边境扰事了。” 确切地说,两国第一场战争开打时,是盛元六年。 “就是那个时候。”铁英侧首看着地下,“巧的是,发现翼王府暗中还有人,也是因为我们两国的战争。关外食物缺乏,大月经过长达十余年的皇权争夺之战,当中各个支派都在往外输送财物寻求外援,等到国君登基之时,国内已然虚空。” 傅真漫声道:“所以你们就开始和中原动手。” 这是什么鬼破理由? 不过他这番话却未有虚,因为早前裴瞻拿着那把匕首去向顾太傅求证时,顾太傅就说过,当年大周立国,他负责清理国库,就发现了许多外帮进贡的宝物,当中大部分都是大月来的,而那把名为寒月的匕首,还只是翼王府进贡给前朝皇室的一把罢了。 她说道:“你接着说,为什么发现段绵的存在,跟你们骚扰大周有关?” “盛元八年,打了两年仗,大月并没有占到多少便宜,国君便开始在国内筹措军饷,但更重要的是寻找擅武之人,毕竟只有加强兵力尽快打入中原,才能得到无尽的食物和良田沃土。朝廷四处搜罗人才,过程中抓到了翼王府幸存的属官。而在发现他们的同时,还发现了曾经接受过翼王恩惠的几名清客。在清客没有来得及送出去的书信中,就有段绵隐藏在中原的痕迹。” 铁英说到这里咳嗽了起来。 裴瞻让护卫端了杯茶给他,而后看向傅真:“你比我先去西北,盛元八年到十五年间的事情,比我清楚。” 傅真深吸气:“是这样。大月在向大周作战这方面,他没有撒谎。” 盛元八年她年满八岁,正好是那一年,她去往西北。 她看向喝完了茶,已经止住咳喘的铁英:“当时你们发现段绵在哪儿?” “当时只知道在中原,具体位置并不清楚。不过,他们似乎也没有固定所处。” “那翼王府幸存的属官和清客,为何一直留在大月?” “因为他们并没有放弃争夺皇权,留在大月,是准备与段绵里应外合,趁着大周攻打大月时伺机反扑!” 傅真眼里不自觉流露出一些讥诮。但她很快她接着往下问起来:“段绵现在何在?你们抓到他了吗?” “他死了。两年后,国君派人埋伏在西北一个小镇子上,等到了前来与王府属官们会合的他,将他和他后来娶的妻子死后,同时将尸首带回了大月。” 傅真皱眉:“几月杀的?” “七月。” 傅真情不自禁看向了梁郴兄弟。 铁英所说的两年后就是盛元十年,那一年她正好捡到了徐胤,而且,那正好也是在不久之后的十月! 无怪乎大月国君会认定徐胤,这些线索每一处都对得上了! 她按捺住心头的澎湃,再问:“你们怎么会觉得段绵还有孩子在世?并且他就是徐胤?” “段绵妻子身上有块随身携带的玉,是两枚扣在一起的子母玉,看上去一样,但实则反面是有嵌合处的。而段绵妻子这块玉是母玉。子玉不见了。而她在受死之时,手边还有件孩童的罩衫。 “那是七月,西北也天热,自己的孩子耐不住暑意脱下外裳交给母亲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傅真听到这里已经屏住了呼吸。 她曾经的确在徐胤身上看到过一块玉,而且后来还在连冗身上也看到一块极为相似的玉! 她问:“那块玉呢!” 铁英摇头:“我不知道。它或许并不重要。当时对我们国君来说,最为重要的是,到底有没有这个孩子?如果有,那他在哪里?” “你们后来找到了吗?” 铁英再次摇头:“没有。后来战争就愈演愈烈,不容我们国君有丝毫放松。或者说,在面对强劲的大周将士时,翼王府到底还有没有这个孩子留下,也不重要了。于是我也是直到不久之前,才从我们主子口中得知这些内幕。” “你们主子?”众人又回想起来,“是你们皇帝放在威武大将军连庆府上的皇子连旸。那你们国破时,逃去了哪里?” “无非是东躲西藏罢了。连将军是个忠臣,主子从小就受到连家各种保护,就算城破时,他身边也有文武扈从数十人。我赶到连家将他带走,后来就在榆城安顿下来。” 裴瞻皱了皱眉:“你们还有多少兵力?” 铁英下意识抿紧双唇,抬头时目光落到面前一个赛一个彪悍的大将身上,便又不自觉地把头垂了下去:“连将军牺牲后,他手下那些将士都被当成俘虏归降。但是,却还有远在北方的一部份禁卫军被我们联系上了。” “你们集结这些人,是想复国?” 铁英咬紧牙根:“复不复国,应该与你们不相干了吧?只要我们大月不再向大周动兵,你们也不应该插手我邦之事!” 连旸纵然作为大月皇室唯一血脉被护下来,自然是被寄予了复国希望的。 但按如今大月的情况,的确复不复国与大周都关系不大,换句话说,大周没有余力接手他们的国土的情况下,大月总要有个皇帝。当初发动战争的罪魁祸首们已经死了,哪怕就是他的继承人登基称帝延续国祚,也不会再影响到大局。 到底两国稳定,靠的是谁强谁说了算,而不是靠无休止的屠戮。 当然动不动兵,也不是眼下彼此磨磨嘴皮子的事。 裴瞻再道:“照你如今的处境,便是该护着连旸才是,如何不远万里跑去了潭州?你们是怎么找到徐胤的?” 兴许是也感觉到了先前回话的态度过于强硬,这对于当下的自己十分不利,铁英放缓语气,再度拿出了配合的姿态:“去年冬战事止息之后,关口又能够进出了。有消息传到了榆城,说大周的礼部侍郎徐胤,与死去的翼王十分相像。 “翼王当时与我们国君是争皇位争得最为凶狠的一支,而且彼此之间还有些旧仇存在,我们主子就打发我查查他底细。这一查,就发现他许多地方与翼王次子段绵有瓜葛。无论是他被梁家救下的时间,或是地点。 “而最要紧的,却是我一番顺藤摸瓜下来,又查到大月如今的国君头上。” 裴瞻眯眼:“他如何?” 铁英望着他:“你可记得当初在你攻入大月都城时,如今的国君段洪曾经提供过你们一份皇城舆图?” 裴瞻道:“记得。” 铁英冷哼:“段洪是个离皇室嫡支隔了七八代远的宗室后裔,他们这一支没落到只剩个空壳子了,可以说是排不上号的。可他突然跳了出来,而且还给了你一份详尽的舆图,这怎么可能做到?” 裴瞻望着他:“当然。不过他说那是祖传的。” 朝代更迭,皇宫的格局又不会大动,祖传的说法也是可信的。反正那图跟他让人打探到的也大差不差,于是当时裴瞻也就凭着段宏这份态度给他记了一功,使他成功坐上了大月皇帝宝座。 “祖传?”铁英道,“他可真会扯。那舆图,我要是没猜错,便是徐胤偷偷传递给他的!” “你是说徐胤跟段宏已经勾结起来了?” “我不知道。”铁英眼里也有点迷茫,“但是前两个月,先后有两拨人在打听连家。” “两拨人?” “没错。”铁英抬头,“就是两拨,不是同一路的人。而且都是在打听威武大将军连庆的养子去向。我们主子听闻消息,立刻派遣我来摸徐胤的底细,就这样,我到了潭州。结果,我还没正式探入,我的北地口音就出卖了我,那个叫周谊的,派了大批武士将我绑了起来。” 众人齐齐沉默。一会儿傅真道:“你只有一个人吗?” “还有一个,他脱身了。” 屋里再次沉默。 直到铁英突然起了身寒战,又咳嗽起来,裴瞻才站起来,挥手示意护卫传鲁重阳进来诊治,而后带领大伙走出院门。 天边已有了一线鱼肚白,梆子声远远地传了过来。 梁郅道:“照铁英的话来判断,徐胤的身份几乎可以确认了,他只能是段绵的儿子,才有可能具备那么多行事的条件!而且眼目下他明显还另有所图,连旸心里头想着复国,他翼王府的人十成十也是这么想的!但徐贼更为可恶,他竟然还拉扯着大周!” 大家望着他,皆没有说话。 迄今为止,徐胤所有的疑点全都与铁英口中的段绵的儿子能对上。 只要铁英没有撒谎,关于徐胤的所有企图就已等同实证。 而铁英被徐胤以这等方式押送进京,反倒是大周于他们主仆来说不再是威胁,他有什么理由撒下这个谎? 只是陡然间揭开了这层纱,大家心头却又蒙上了一层纱。 “这个狼子野心的狗东西!他在我大周杀人如麻,白受我梁家那么多年恩惠,原来心里头还另有它图!” 梁郴遏止不住怒意,一掌击在身旁树干上。 树叶纷纷飘落,无端让人想起了白鹤寺西北角上于暗夜里飘落的桃花。 裴瞻心思一动,转头来看傅真,却只见她方才竟然并没有跟上来…… 第306章 你叫我阿娘啊? 人走空了的屋里,傅真等铁英把药喝完,问他:“我还有些问题。” 铁英审视着她:“你说。” “徐胤为什么姓徐?” 铁英蓦地皱了皱眉头:“这层,我也不知道。我找到潭州,只是因为他太惹眼了,而从他的祖籍开始查,无疑是最容易发现破绽的。” 傅真道:“翼王府现有些什么人,换句话说,如今还有哪些人在徐胤身边,你们摸清楚了吗?” 铁英摇头:“我们主子本来也不知道有个他。是因为接连来查连家的两拨人十分可疑,这才从国君当初留给主子的那些人口中得知段绵很可能还有个儿子在世的。如今我们只知道徐胤手里有翼王府留下来的大半经过严格训练的暗卫,按他们正经的配备数量,段绵当初身边就有四十八名暗卫。而翼王却是将他作为继承人隐藏起来的,这个数目起码得翻两倍。” “也就是说原本至少该有一百多名暗卫。” “没错。”铁英点头,“潭州擒拿我的,就是这些暗卫。而除去暗卫外,我估摸着他应该还藏有一批兵马,翼王府当初的私兵是两万人,当初折损许多,而留给段绵的自然也不会有这么多,千把人恐怕是有的。但我却不知道这支兵马会藏在何处,又由何人执掌?” 毫无疑问,从暗杀梁宁时起,出现在徐胤身边的那些身手高强的护卫就是翼王府留存下来的暗卫,按照铁英说的数量,那么尽管中间折损了些,比如说荣王妃死的那一晚,留下来的也依然是批不小的数量。 但是,在徐府出现的却并没有百余人之多。 由此可见铁英推测的也是有道理的,从盛元十年被梁宁所救时起,徐胤在大周隐藏已有十二年,哪怕在他中榜为官之前无法布局,那也有后来这六年时间暗中筹谋,所以他在别处还有打点,是不奇怪的。就比如潭州他的祖宅。 傅真看了一眼已经被挪到床上的铁英,在鲁重阳的诊治下,他露出瘦骨遴峋的上身,新旧参半的许多伤疤,可想而知落到周谊他们手上之后,他吃了多少苦头。就说他被塞到船底不见天日的这些日子,他能熬住到出船就不错了。 徐胤在潭州祖宅的布置,原本听蒋林说还觉疑惑,如今倒是全有了答案。 周谊早年会突然出现在西北,并且送徐胤回到梁宁身边,明摆着他们就是一场别后重聚。 事情即便不完全符合她所想的,也一定八九不离十: 盛元十年,大月国君遣人在西北诱使前来与关外的翼王府残余势力联络的段绵露面,将他们夫妻及从属全数捉拿杀害,徐胤不知何故侥幸逃脱,后来东躲西藏,或许又与身边人走散,最后昏倒在两国交战的城池里,为跟随哥哥们去检阅战况的梁宁所救。 徐胤走投无路,又身无长物,被救后只能暂居在周军大营中。 不久之后周谊找来了,周谊必然就是徐胤走散了的扈从之一,刚好那日徐胤去镇子上买笔墨——提前与周谊早有联络的可能不大,周军大营防卫严密,如果能容外边人随意递消息入内,且还能精准投递给徐胤不被发现,那么这样的治军纪律根本无法最终打败大月。 总之,那日徐胤在镇子上与周谊见上面了,他们商量了一番,原本徐胤可以直接跟随周谊走的,可他们或许觉得留在周军大营更为安全,于是周谊又把徐胤小心翼翼地送了回来。可是他们却没想到,就是周谊的这一次看似不经意的露面,导致了后来傅真会直接杀去潭州揭他们的老底,从而最终截胡了铁英。 自那一次见了面,徐胤便借着周军以及梁家的庇护,安安稳稳地隐藏自己。 大月人就算怀疑段绵还有个孩子在世,也绝对不会想到他竟然在周军大营里呆着。 意外的是盛元十五年梁钦战死,梁宁必须扶灵归京,徐胤跟随到了京城。 自此他在西北潜心苦读的满腹文章有了用武之地,他参加科举,中了探花,一举进入翰林院。事后这六年——不,已经是七年了,这七年里他步步为营,杀梁宁,娶永平,投靠荣王府,终至一步步按照计划进入了大周朝堂的核心圈中。 本来傅真以为当初他高中探花后与自己聚少离多,乃是因为他移情别恋,或者心存攀附,如今看来,这厮倒不是那等鼠目寸光之辈,聚少离多的背后,也许正是他借着有了官身,从梁家独立出去后,终于可以有自由与周谊他们这伙人重新联络,密谋着他心中的企图。 而永平,也纯属只是他拉出来掩饰自己行动的一个幌子。 永平脑子这么不灵光,徐胤为什么还要娶她? 其一,他需要荣王府,娶永平是他最快向荣王府投诚的法子。 其二,他需要永平这样糊涂的女人为妻子,糊涂到为了占有他而可以自动忽略掉所有他的不正常之处。 可是他机关算尽,也终食了恶果,永平受他蛊惑越深,越容易因为他发疯。当永平杀了刘家公子,又与余侧妃勾连,终于他也觉得被受反噬了,他要摆脱荣王府。 不管是处心积虑地想得到那把扇子,还是杀掉荣王妃,他的果断都说明这些人,全部都在他随时可丢弃的棋子之列。 如同当年的梁宁。 傅真走出门,只见裴瞻背对着这边站在树下,风吹落几片叶子,贴在他的肩膀上。 她走过去:“还有几个疑处,第一,潭州徐湛的祖宅怎么成了徐胤的祖宅?徐湛怎么就成了他的父亲?徐胤是大月人,为什么会说潭州话?第二,铁英方才说,战争打完后,也就是几个月前,分别有两拨人去大月暗中打探连家,这两拨人假设有一拨是徐胤的人,那另一拨人是谁?第三,那把扇子,或者说白玉胡同的死者父子,跟大月这场皇权争夺有没有关系?” 裴瞻望着天边:“来不及查这些了,现在,立刻向皇上揭发徐胤才是最为迫切之事。” 傅真点头:“没错,以他的狡诈,不会坐以待毙的。——你这就与郴犯他们进宫去吧!” 裴瞻看着她,却伸出大掌包住她的手:“一起。” “这是朝堂之事,我不出这风头。” “国之安危不分内外,每一个大周人民都有责任,除奸岂是出风头?何况当年若不是为了给你大哥扶灵回京,留在西北,你也迟早会是我大周一位骁勇的女将。” 傅真满腹心绪,忽像眼前这落叶一样晃了一晃。 裴瞻微笑:“走吧!” 傅真却还是摇了摇头:“我接受你的劝说,但此番我不能随你去面圣,徐胤竹篮打水一场空,必定在何群英面前露馅,他怎么跟何群英解释这一切,何家是什么反应,我不能疏忽。” 裴瞻想了下,这才同意了:“也好。” ……皇帝在养病,这段时间都不怎么早朝。 大开的窗户外,天边鱼肚白近得仿佛就在眼前。 屋里尺高两支蜡烛已燃烧过半,徐胤跨进来,拿起剪刀咔一下剪掉顶端的烛引,那烛光便又亮起来了,盖过了窗外渐亮的天光。 下人们已经起来了,远处传来了清扫庭院的声音。 他扯开身上的湿腻的披风,坐在灯下椅子上。 连冗紧凑的脚步声到达门口时,他把脸转过来了。一双密布着血丝的双眼,加上在码头奔忙了大半夜的装束,使得他绝艳的脸庞有着一种噬骨的风姿。 “方才已经查过了,裴瞻昨日早早就回了府,并且整夜都未曾回过荣王府!而且就在方才,他已经乘着马车赶往宫中了!” 徐胤握着桌角,站起来,阴寒双目如同利刃:“果然是他!我没有猜错,还真的是他!” 连冗凝眉上前:“最坏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连旸的人落在他手上,那老爷身份十有八九就要暴露了!如果不是掌握了一定线索,连旸根本就不会查到潭州来!这个裴瞻,必除不可了!” “难道杀了裴瞻就万事大吉了吗?”徐胤倏地转身,“他是平西将军,是镇国大将军的宗子,我杀他?怎么杀?杀了就跑吗?然后我多年苦心经营的基业全都泡汤?而我又跑到哪里去?” 徐胤双目喷射着怒火:“你也算跟了我六七年了,如何会在这种时刻生出这种愚蠢的主意?” 连冗跪地:“小的六神无主,是小的愚钝!” 徐胤将怒目收回,咬牙又道:“多大点事,你就慌了?你当我这几年在朝中经营是白干了么?他们拿住了连旸的人又怎么样?顶多不过是知道我的身份,余则呢?他们有我杀梁宁的证据吗?有我杀荣王妃的证据吗?能杀我的,无非这几个罪名,可他们没有证据! “你别忘了,白玉胡同死的那两个人与我无关,这桩案子才是翻天覆地的大案!倘若天一定要塌下来的话,那么总有人会顶在我前头的!” 连冗抬头:“老爷所言甚是。是小的糊涂了,咱们身为大月人,也不是什么活该掉脑袋之事,最多就是贬为庶民,不让接近朝堂。真该说大祸当前的,大有人在。小的肤浅,竟未能沉得住气。” 徐胤紧抿双唇,扯下头顶簪子,啪地丢在桌面上道:“递个折子去东宫,我要即刻见太子一面。另外,把裴瞻去宫里的事告知何群英!何家那边,见机下道猛药。” …… 走出宅子的时候,天色已快大亮了。 早起谋生的人们精神抖擞的走在大街上,相互打着招呼,脸上是对接下来的太平世道满怀希翼的神情。 一起进宫面圣的不止裴瞻,还有梁郴梁郅和杜明谦。 傅真和他们道别之后,随即赶往了宁家。 宁夫人亲自来开的门,傅真一看到她,忍不住鼻子一酸,奔上去扑进她的怀里。 宁夫人一阵轻颤:“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傅真埋头在她的肩膀上,摇着头,哽咽说:“没有人欺负我——不,有个狼心狗肺的畜生欺负过我!阿娘,我,我——” “我”什么?傅真最终也没有说出来。 也许她也不知该说什么,说委屈?可她有什么资格委屈。说难过,姓徐的又有什么资格配让她难过? 宁夫人轻轻地抚着她的头发,一言不发地任她抱着,美丽的双眸里也全都装满了酸楚。 “你,你叫我阿娘啊?……” …… 御书房的太监跨出门来时,晨曦刚刚好照进门廊之下。瘦弱苍白的三皇子坐在栏杆上,唇角带着浅浅的微笑,抬头望着天空一只纸鸢。 一行人跟随太监入内,披衣坐在炕上的皇帝便放下奏折抬起头来了:“朕才刚起床,你们就这么齐整进宫来了?” 众人跪地行礼完毕,皇帝一面给他们赐座,一面看向裴瞻:“朕正想找你,你在荣王府驻扎了这些日子,可曾有所收获?” 裴瞻道:“禀皇上,臣有收获。而且有大收获!” “哦?”皇帝露出疑惑之色,“那你便从实道来。” “皇上,”裴瞻抬起头来,“杀害荣王妃的凶手,乃另有其人。但在臣如实禀报之前,还得先向皇上求一道免罪的谕旨。无论臣在述说的过程中涉及到哪些不得已的逾矩之举,恳请皇上都能网开一面。” “你犯了何罪?”皇帝疑色更浓了。 “臣违背了王法,擅自闯入了荣王府的宗庙,并且,还在那里头呆了半晚上,不过臣因此亲眼目睹了荣王妃被害之经过,不但看到了是谁杀的荣王妃,而且还知道其被杀之来龙去脉。” “你说什么?”皇帝微躬着身子立时挺直了,他看向其余几个,而其余几个皆以坚定的目光回应:“臣等以这身官职担保,裴将军接下来所说之言,一字不虚!若有不实,臣等甘愿与裴将军一并受罚!” 皇帝喉头滚动了一下,放置在炕桌上的,右手不自觉的微蜷。 他缓声道:“说。朕,不会罚你。” 第307章 宫闱 “谢皇上。” 裴瞻拜了拜,便说道:“此事须当从太子及冠大典之前,发生在校演场外的一场意外说起——” “且慢!”皇帝听到此处忽然打断他,沉吟道:“此事牵扯如此之深?” 裴瞻斟酌着用词:“确实,起初臣也没有想到结果竟会落到如此境地。” 皇帝微微颔首,吩咐太监:“请娘娘过来,一起听。” “我已经来了。” 皇帝话音才落,门口就传来了皇后温和又不失威严的声音,几个人侧转身子,只见着惯常朴素的她只带着个宫女就走了进来。唤了声“皇上”后,她就朝着裴瞻他们道:“我听说你们几个这么早进宫,就猜想会不会有要紧的事,看来我猜对了。” 裴瞻颌首:“回禀娘娘,臣正要向皇上禀奏荣王妃的死因。”得到了皇帝的点头示意,他往下说起来:“太子及冠大典的校演场上,发生了一场意外,担任统领之职的禇钰突然受伤下阵,随后章焕之子章士诚被指篡改替补花名册被罢职,而禇钰事后则身受重伤几乎当场死去。那日臣的妻子傅真正好也在人群里观看操演,她正好发现禇钰身遭暗算,也就是说,当日的意外,实则是一场预谋。” “是何人为之?” “是礼部侍郎徐胤。” 皇帝神色未动:“为何指控是他?你可有证据?” 梁郴拱手:“禇钰就在臣的府中,皇上如要提审,臣即刻便可将他传来。” “暂且不必。”皇帝道,“你们继续说,徐胤身为礼部侍郎,是朝中重臣,而你说的禇钰官职不高,他们二人不应该存在冲突。徐胤为何要暗算禇钰?” “因为,徐胤想借机栽赃章家,并且挑起荣王府内部的矛盾。” “这个说法仍与徐胤的身份相悖。”皇帝缓声道,“他身为荣王府的女婿,为何要挑起这些矛盾?荣王府变得鸡犬不宁,对他来说并没有好处。” “皇上所言甚是。可如果说徐胤只是把荣王府当成一个揽权的踏板,也许就合理了。” 皇帝道:“你们的意思是,在外口碑甚好的徐胤,他实则表里不一?但即便如此,徐胤也没有非得针对荣王府的理由。而且,他徐胤无家族背靠,单兵独马的,他怎么与荣王府对抗?他就不怕露了破绽,让荣王知道后反过来对付他?” “当日发现暗算禇钰的人竟然是徐胤后,臣也百思不得其解,但后来臣却意外得到了一把匕首,通过追查这把匕首的来历,臣不但发现了荣王与世子合谋连环杀人的一桩奇案,而且还发现徐胤也卷入这件案子当中,荣王与徐胤互相拿捏着把柄,徐胤之所以如此,乃是有恃无恐。” “连环杀人?”皇帝将拿在了手上的折扇又放了下来,“此话从何说起?” “须当从六年前一个平常的夜里说起。” 裴瞻说到这里,将随身带来的照着匕首原模原样画下来的图样呈了上去:“臣不敢罔顾宫规,携带利器面圣,故而将匕首的样子画了下来。 “早前臣已经从顾太傅那里根据匕首上面的刻纹得到他的来历,顾太傅证明,这把匕首乃出自大月国翼王府,应该是当年当做贡品献给前朝君王的,因为顾太傅说,地库中还存有一批匕首与这把十分相似。 “而这一把匕首,被人在六年前那个夜晚的白玉胡同血案现场所发现。” “白玉胡同的血案!” 皇帝仔细看了看这张图,问道:“是什么样的血案?大理寺可以有存档?” “没有。这是一桩几乎没有人知道的血案!” “那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臣的岳母,刚好就是此案的目击证人!” 帝后浑身一震,不约而同的相视一眼,然后看向了裴瞻:“你的岳母,我记得正是宁泊池的女儿!” “正是!案发当晚,臣的岳母刚好在暗中目睹了前因后果!” 一直沉稳端庄坐在旁侧的皇后,此刻忽然按捺不住了:“把案子的过程说出来!荣王他们都干了什么?……” …… 晨光照亮了琉璃瓦,折射出了耀眼的金光。 徐胤站在东宫前殿里,对面琉璃瓦屋顶被照亮了一小半,太子就大步走出来了。 “徐侍郎?” 一国之储君即使被打扰了既定的日程,也依旧冠服齐整,言语泰然。 “参见殿下。” “免礼。”太子摆手,顺眼打量他,然后道:“你怎么这么早?” “臣有要事禀奏殿下。” “何事?”太子在案后坐下来。 “臣已经查到了那把扇子的下落。” 刚刚坐下去的太子,听到这话身子上抬,几乎又站了起来。“在哪里?你拿到手了?” “如果这把扇子仍然还在荣王手上,那臣拿到它或许不成问题。然而它此时已经不在荣王府!殿下,那把扇子已经在裴将军的手上!” “……裴瞻?” 太子终于站了起来,“怎么会到他的手上?” “因为荣王妃出事的那天夜里,裴瞻就埋伏在祠堂之中。臣在荣王闯进来之前已先撤走,所以臣不知情。后来才知道,那把连我也不知道具体藏在何处的扇子竟然就在祠堂里灯光熄灭的那片刻之中,让裴瞻给拿走了!” 太子立于丹墀之上,似乎屏住了呼吸,好一会儿他才说道:“你是怎么知道的?有什么证据?” “臣没有证据,但是殿下已经知道,事发当夜荣王曾经气势汹汹跑到徐家来寻臣,他的目的就是为了问臣要扇子,可是臣的确没拿,而荣王此举也能证明扇子的确已不在荣王手上。“那么短的时间之内,能够悄无声息地做到这一切,满朝指不出几个人。 “而刚好还有一件事情,或许可以为此作证。” “什么事!” “几个月前荣王阖府前往白鹤寺为小世孙祈福,那天夜里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一把匕首突然掉落在荣王父子面前,眨眼之后又来了个神秘之人把匕首给夺走。” “匕首?!” “没错。”徐胤垂眸颌首,“多年以前大月国翼王府敬献给前朝国君的一批贡品中,有一把唤作寒月的匕首,曾经被前朝国君赏赐给了当时一位将军,后来前朝灭亡,这把匕首辗转到了荣王手上。 “但是后来这把匕首却意外丢失了,不知道殿下知不知道此事?” 太子走下丹墀,停在他面前定定地望着他:“往下说。” 徐胤道:“据我所知,那把匕首应该是六七年前丢失的,当时荣王暗中查寻了很久,但苦苦追查却没有踪迹,那天夜里突然从天而降,这一定不是偶然。而就在荣王与世子认出了那把寒月匕之后,那匕首又很快被神秘人夺走这更加不会是偶然。” “你的意思是,这个神秘人就是裴瞻?” “那天晚上,裴瞻正好就在山上。” 太子转身面对着窗口,他的眼里闪烁着莫测的光。 “裴瞻做这些是为什么?” “裴瞻扫平了大月,皇上待其恩宠有加,如今裴家风头盖过了任何一家,连梁家都要略逊三分。 “皇上龙体欠安,举朝上下都在关注着干清宫的动静。恕臣说句大不讳之言,一旦宫中传来噩耗,那么殿下就要即刻登基。新君上位,是权臣最好掌控权力的时机,以裴家如今的处境,未必不想在大周的朝堂地位再进一步。” 太子缓声说道:“你是在暗示孤,裴家有不轨企图。” “功高震主,一向是为臣之大忌。皇上与殿下心怀仁义,自然不会效仿前朝卸磨杀驴,但是保不住裴家会这样想,他们以手足性命换来的荣华富贵地位权势,怎么舍得轻易放手?又怎么会不提防被打压被忌惮? “总而言之,就算殿下能够善待于他,他也未必放不下心。所以又怎么会不未雨绸缪? “一旦他们抓到点把柄,自然不会放手。而荣王手上好像刚好有点什么——比如说这把匕首,还有那把扇子,他裴瞻又怎么会舍得不将它刨根问底?” 太子听到这里,脸上已经阴沉如水。片刻之后眯起双眼,望着窗外缓慢地说道: “你当了荣王的女婿六年,对荣王这些事情又知道多少?” 徐胤拢手站在原处平视着他的背影,一动也未动:“不瞒殿下,该知道的,臣都已经知道了。” 太子倏地转身,双目炯炯如电:“你的意思是,包括这把扇子背后的事情?” 徐胤不慌不忙地点头:“这把扇子臣知道还不久,但扇子背后牵系的事情,臣早在几年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我不知道荣王世子有没有曾对殿下禀奏过,匕首丢失的那天夜里,章士诚就曾经带人来问询过我是否见过这把匕首。” 太子眼里已经有了灼人的毒光,他走到徐胤面前,突然伸手扼住了徐胤脖子:“那你可知道,这样一来你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臣自然知道。”徐胤仍然纹丝未动,“不过臣从一开始就只想做殿下的臣子,多年以来用心履职,就是为了争取替殿下您分忧解劳。 “可惜一直不得机会。也一直不曾得以向殿下表明忠心。今日向殿下坦诚这些,正是因为臣想得到殿下的信任。” “可孤绝对不会留下隐患在身边!”太子从齿缝里吐出来的声音又冷又低沉,“就凭你杀死了荣王妃,孤把你刺死在这大殿里,也是顺理成章!” 他说着让人发寒的话,右手也的确用着力。 从小习武的储君,力量不是徐应这等以读书为主业的文官所能比的。 徐胤极力地稳住气息:“殿下为什么不问问臣,何以有这么大的胆子,前来送死?” 太子没有说话,但也没有放手的意思! 徐胤继续道:“就在半个时辰前,裴瞻和梁郴他们去干清宫面圣了!如果寒月匕和扇子如我所说都在裴瞻手上,那对殿下来说,此刻干清宫内的一切,对殿下来说难道不是更重要的吗?” 扼在他脖子上的那只手,蓦然间就松了一松。 “裴瞻他们现在在干清宫?” “千真万确!天还没亮透,他们就进宫来了!荣王妃死后,皇上立刻派人把持住了城门,然后又派裴瞻率军进驻了荣王府,殿下从来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太子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片刻后突然把手松了。 “你觉得是为什么?” “皇上已经怀疑了荣王!”徐胤抚了抚脖子,急促的吸了几口气,“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荣王那边一定是走漏了消息出去,皇上知道了,他不相信荣王给出的那套说辞,不相信荣王妃是被不明来历的贼人杀死的!” 太子深咽了一口唾液:“来人!去干清宫那边看看!” “回禀殿下!”小碎步到了跟前的金宝俯身道,“方才传早上的宫人从御膳房那边过来,的确听到御膳房的人说,裴将军他们都在皇上那边!如今殿里的宫人都被牵了出来,只有皇上和娘娘在里面!” 太子脸上忽然一阵颤抖。 “殿下,眼下当即刻思谋应对之策!”徐胤走到他面前,“臣意外至死荣王妃,如今也是局中人,臣非但不会成为殿下的隐患,且为了自保,必须与殿下统一阵线! “殿下,臣匆忙进宫,是为了给殿下出谋划策!倘若殿下认为臣尚有一丝可用之处,便请殿下给臣一个效忠的机会!” 太子咬牙望着他:“我现不过是储君,如今天下都是我父皇的,你有这份心计,如何不直接去禀奏皇上揭穿我,换取你的太平?” “殿下此言差矣,”徐胤抬头,“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自有一帮打江山的功臣老臣可用,徐胤纵有几分薄才,在众多功勋之中算得什么? “老臣功臣都是大周的元老,将来殿下上位,他们未必肯听殿下指派,殿下迟早需要扶持自己的力量。 “皇上龙体欠佳已久,殿下接掌大周江山是迟早之事!臣愿意从现在起身先士卒,效忠于殿下,相助殿下守护大周的万里江山!” 第308章 奕儿! 徐胤撩起长袍,深伏在地。 太子目光在他后背上停驻了许久,移到窗外:“难得徐侍郎有这番诚心。” 徐胤抬头:“为殿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太子抬抬手,示意他起来,而后踱出帘栊来道:“你肯如此待孤,孤甚感欣慰。你也知道,当年的事情并非孤有意为之,实在是荣王世子办事不牢靠。导致事后生出这些麻烦,孤也曾头疼不已。” 徐胤深揖:“幸亏殿下英明,及时出手压制了下来,以至于后来不曾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可是,却还是让裴瞻知道了。”太子望着他,“而且方才你还说,皇上安排裴瞻去荣王府驻守,是因为皇上也开始怀疑了。” 徐胤垂首。 “所以,这件事情荣王府办得很不地道。”太子坐下来,“当年孤出于对杨蘸的信任,交代他去办好此事,结果他不但把事情办砸了,而且还留了把柄在手,荣王藏着那把扇子,是想干什么?” 徐胤拱手:“荣王城府如此深沉,委实不应该。” “既然你也觉得不应该,那你知道该怎么做?” 徐胤抬头,堪堪对上他微凉的目光。 这双目光,竟赫然显露出不同于过去任何时候出现在他身上的谦和,浮躁,一个受文韬武略治世经国的开国皇帝悉心栽培出来的储君,陡现了端倪。 徐胤垂目望着地下:“臣遵旨。” 太子负手,脸转向窗户,朝阳照进来,他脸上忽现明朗:“孤素闻徐侍郎才学渊博,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近来与你深谈这两次,方知外人所言不虚。事情交给你,孤是放心的。日前我已向母后请奏由你来东宫兼任詹事一职,三日之内,望你带着佳音来孤这里领委任令。” “臣不敢有误。”徐胤再俯身。 直起身后,他看一眼太子,再行揖:“臣告退。” 太子点点头,一路目送他出门。 随着身影远去,太子神色也一点点地阴沉下来。 “殿下!” 金宝见状担忧地到了跟前。 “传几个人,跟随徐胤,看看他是否老实。” 金宝道:“若他不照做,那待如何?” “他若不做,那就替他做。”太子睃他一眼,“他既选择来淌这趟水,那无论他做不做,这件事他都做定了。” 金宝意会,垂首领旨。“干清宫这边待如何应对?” 太子理了理袍服,缓声道:“慌什么?早在六年前,孤不是就已经做好两手准备了吗?” …… 白玉胡同的案子,经过身为目击者的梁宁和宁夫人口述,再加上章士诚在白鹤寺里的招供,从头至尾已经很清楚了。 裴瞻陈述完毕,帝后俱皆凝默以对。 直到屋里空气似是已经凝固下来,皇后才缓缓站起来:“你让人回去,把那把沾过血的匕首拿来给我瞧瞧?” 裴瞻垂首:“臣已经让护卫将匕首带在身上,此刻他们正在宫外等候。娘娘想见,还须请娘娘派人去宫门口向护卫取来。” “来人!去宫门!” 皇后厉声打发人下去,又走到裴瞻他们面前:“荣王妃的死,你们还没说!” “是!”裴瞻俯首,便又从禇钰受伤时起,一直到他假意和解回到荣王府,再后来荣王妃被害当夜之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荣王妃之所以会落得如此下场,全是因为被徐胤挑唆着去寻找那把扇子。 “而这把扇子,臣猜想与白玉胡同的血案息息相关,所以在得知徐胤有这个企图的时候就密切关注着。 “当天夜里在荣王府的祠堂内,曾亲眼看到徐胤将荣王妃推向侍卫的剑阵以此脱身,而臣就在闯进来的王府侍卫灯笼被打灭之时,抢夺到了这把扇子!” 裴瞻说到此处,便将那把玉骨扇从怀中取出来呈了上去。 皇后接在手里,目光刚一触及扇子上的凤凰刻纹,她沧桑的脸庞唰地一白,接而哗地打开了扇子—— 帝后是少年夫妻,大半辈子患难与共,皇帝从一介军中统领,到揭杆起义,再到集结各地义军,征战南北,皇后不曾有一日不曾伴随左右。 除了不曾随皇帝一样亲自下阵杀伐敌君,其余所有艰难险阻,她没有不曾面对过的。 满朝文武对皇后的敬仰,也是来源于他的这份巾帼不让须眉的英勇和胆识。 但是此刻她在看到这把扇子时,却呈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惊惶! “三郎!” 她颤着双手把扇子递向了皇帝,随着她目光上抬,大家也才发现,皇帝此时双眼之中也已然精光迸射! “这扇子,这扇子确定是在荣王手上藏着的?!” “臣不敢有半字虚言。” 白玉胡同的血案追查到现在,裴瞻他们每个人心中都意识到不是一件寻常的案子,今日进宫陈述这前后一切的目的,主要还是为了揭发徐胤,这一路下来帝后的反应尚算平静,没想到看到这把扇子时,他们却全都不淡定起来! “果然线索在他这里!” 皇后的声音也颤抖起来,她一把抓住了皇帝的手,“他们追踪的消息没有弄错,这么多年奕儿隐隐现现,至今不知身在何方,荣王府的确有插手!” 皇帝回握住了皇后枯瘦的手,这个面对艰险从未曾退缩过,面对大月千军万马也坚决不曾认输投降的汉子,眼里此刻竟有了泪光。在场的几个人里,裴瞻和梁家兄弟都尚且大感疑惑,直到今日才知晓全部经过的杜明谦就更是震惊得难以形容了! “敢问娘娘,不知您说的‘奕儿’是何许人也?” 裴瞻与梁郴听到这儿,也蓦然间对视了一眼。 皇后站起来,瘦削的身躯向前佝偻起来了:“奕儿,是皇长子!” “皇长子”三个字,像一声惊雷一样在几个人头顶炸开! 裴瞻感觉自己的声音漂浮得像从天边游过来:“皇长子他——他不是已经消失很多年了吗?” 说消失多年已经是较为客气的说法,因为这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 事实上,在场这些人没有一个人见过皇长子,这么多年以来,大家只知道帝后共生三子,打天下之前所生的长子在征战途中失散,后来再也没有寻找到过,而帝后也不曾提起。 所以满朝文武都以为皇长子已经不在人世,或者说帝后已经放弃寻找,而皇长子在所有知道有这回事的人的脑海里,只是一个模糊的符号而已。 谁能想到,在他们揭发徐胤的这节骨眼上,从来不曾被提及的皇长子会从皇后口中吐出来呢? 而且,皇长子的小名,竟是“奕”儿! “他只是与我们失散了,他不是消失了!” 皇后迈下脚榻,素日从容不迫仪态万方的她竟然在迈步的同时被自己绊了一脚。 裴瞻与梁郴双双上前,将她搀扶住,她却把他们两个人拂开,说道:“和他分开以后,我们还打了两年仗。两年后定国了,我们立刻派人沿着当年的线索四处搜寻,战乱年代,找人不好找,可是当年分别的时候我是留了心的,我是发了誓日后母子还要相见的!所以派出去的人并不算无头苍蝇。 “那些年里,进展虽然缓慢,但是也持续发现了他停留过的地方。 “但就在数年之前,忽然没有他的消息了!” 裴瞻也忍不住心绪浮动:“不知这个数年,究竟是几年?” 皇帝这时候也站了起来:“六年!确切的说,应该是将近七年了!” 这个年数,掀起了裴瞻与梁郴心中巨大的波涛! 裴瞻从袖子里掏出一物:“臣这里还有两件物事,乃是事发当夜,臣一并从荣王藏扇子的暗格里取出来的,还请皇上和娘娘看看认不认得!” 帝后顺眼看过去,只见却是一张折在一起的书信,以及一块沾血的手帕。 一看那手帕上绣着的字,还有那信纸里书写的内容,皇后又立刻抬起头来:“这正是我留给奕儿的帕子!这上面的字,还是我亲自绣的,我绝不可能认错!” 皇帝点头,再三看完了信纸的内容,他缓声道:“刚才为什么没有一起拿出来?” “是臣之过!臣知道扇子的重要,方才拿出来,便是想请皇上和娘娘鉴定,此物到底可能为何人所有?没想到……” 当所有的证据都在推动大家确信白玉胡同的死者身份殊然的时候,大家心中隐约已经有了猜想,此人就算不是皇室中人,也一定对宗室来说十分重要! 因为只有这样,才值得荣王父子那般胆战心惊拼死隐瞒,以至于连对方失手都已经销毁了,却还要保留这几份罪证在手,用于将来事发时自保! 谁又没有想到,死者竟然重要到是帝后的长子! 皇帝将信放在炕桌上,本来就有些喑哑的嗓子,此刻说起话来仿佛更加艰涩了。 “这封信,分明就是一份暗中授意他人针对奕儿的信件,既然都在荣王手上,那你的意思是,荣王曾经被人授意向奕儿下过手?他们在白玉胡同杀死的人,就是我的奕儿?” 贵为天子,此刻在提及自己的孩子时,竟然也摒去了一切彰显身份的称谓,人间天伦,显然并没有因为身份的不同而有所不同。 裴瞻俯身:“据目击者臣的岳母亲眼所见,当时在白月胡同内被杀害的是一双父子,却不知皇长子殿下年岁几何?是否已有子嗣?” 帝后所说的皇长子彻底失去消息的最后时间恰恰能与白玉胡同血案发生的时间对上,死者就是皇长子几乎可以确定。 但事关皇室血脉,却又当慎之又慎,容不得半点错处。 “他与我们失散的时候已经十岁了,那是在我们北上的途中,确切地说是在湖州境内,那时我们正好在湖州城驻扎,那天夜里遇到敌军突袭,他原本跟随他父亲在军营里——他很勇敢,也很聪明,从小就习武,看兵书,大家商议作战策略之时,他就在旁边静静听着,不懂的时候再问,所以大家都很喜欢教他,他父亲也最疼爱他! “那天夜里打起来了,他也在场,提着一柄短剑,冲进来要保护我,可是我们人太多了,他却只带着几个护卫,最终跟敌人打了起来。 “我想到了最坏的结果,于是留了一把扇子给他,就是这一把!想着兵分几路躲开敌兵,日后我若死了,这把扇子就留给他当念想。我要是还活着,那就凭这扇子再相见! “我记得很清楚,看到我作出生死离别的决断时,他只是安静地从袖子里掏出我绣给他的手帕,给我拭去眼泪,然后坚定地跟我说,我们一定会再相见的,他说我们谁也不会死!” “后来,皇上他们最重把敌人打败驱散了,而等我们清点人数之时,才发现他不见了! “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我们连找了三天三夜,几乎把城内每一寸土都翻了过来,最后在城墙脚下守城门的一个老兵说,看到他那天夜里骑着一匹小马驹,带着两个护卫出城了! “我们连忙清点护卫人数,果然有两个护卫也一起失踪了!” 皇后一口气说出来,身子还是佝偻着的。 皇帝伸手搭在他的臂膀上,极力把声音放得温和:“敏之是问奕儿的年岁,你先冷静,我们先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后跌坐在榻沿上,眼泪忽然滚落下来。 “我的奕儿才十岁,就想着要拼死保护他的母亲,结果当他就这么不见了,我身为他的母亲,贵为大周的皇后,已经拥有拥有数不尽的人力和便利,这么多年过去却连他在哪儿都还没有查到! “这么多年,我没有一日不为此而愧疚!要知道,他可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在我们最为艰难的那几年,都是他陪我们度过的!” 皇帝闻言,眼中也闪过了一丝痛楚。 他转向裴瞻:“奕儿失踪那年是十岁,两年之后我们就打入京城,定了天下。 “按照你们说的,白玉胡同的血案发生的时间那么当时他便已有二十八岁。 “这个年纪,若是已经为朕添了皇长孙,也是十分正常! “现在——”他抬起双目,看着面前这几个年轻将领,最后目光落在梁郅身上:“梁郅杜明谦听旨,朕着你二人即刻前往荣王府,将荣王及世子杨蘸,还有章焕,章士诚,全部都带到御前来!不得有误! “再传令大理寺卿,大理寺少卿,都察院御史,副都御史,以及太子——” 说到此处的目光陡然锐利:“让他们全部都到朕的面前来!” 第309章 会下手吗? 皇帝字字句句都透着痛心,还留在大殿里的裴瞻和梁郴,心中也不由跟着沉重起来。 二人道:“请皇上娘娘保重。” 皇帝深吸气,没有说话。 反倒是皇后听到这里,把头抬了起来,看着面前的二人:“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趁他们到来之前,皇上与我应该把所有该知道的事情都知道了才是。” 裴瞻默凝一会儿,便说道:“荣王父子手段固然残忍,却有几处疑点,臣心中的确还有些不解。” “你说。” 裴瞻颌首:“臣感到疑惑,皇长子殿下与皇上和娘娘失散之时已经有十岁,听娘娘方才所说,大殿下年少英武,聪敏异常,按理说他既然已经到了京城,那就应该联系皇上才是,就算无法直接联系,他也可以找到当年跟随皇上南征北战的那些功臣说明身份,请求引荐,他为何会悄然出现在京城呢?” 帝后听到这里,俱为怔忡。 “还有一点,”裴瞻进一步道,“娘娘寻找大殿下多年,既然持续不断地找到了一些他的线索,可以证明他当年并未遇难,那么这么多年以来,他为何都没有主动跟皇上和娘娘联系?” 皇帝是一举颠覆了前朝的新君,不是默默无闻之人,一个转身奔入人海里就找寻不见,他是义军首领,战争打到哪里,他就在哪里,他是让人仰望的存在,根本不存在别人要找他而找不到的可能。 杨奕就算没有皇后所说的那份聪明才智,当年也已经年满十岁,放在军营之中已经是一棵茁壮的苗子了,但凡他没死,他就一定会知道怎么样去寻找皇帝,怎么回到父母身边。 可是二十多年过去了! 他竟然就这样消失不见,皇后查出他当年没死,仍然在人世,线索一直到六七年前才断,他为何不曾来见他的父母呢? 结合宁老爷子死前交代给宁夫人的任务,死者是皇长子杨奕,那很多事情都能解释得通了。 身为帝后的长子,他的确有巨大的能量,能带给当时的傅筠和傅家无尽的恩宠,将傅家和宁夫人母子三人身份往上提一整个台阶。 然而宁老爷子的做法也十分奇怪,宁家虽然是商人,可是在对抗大月的时候为大周朝廷筹措了大量军饷,从皇后几次提到宁泊池的时候也看得出来,老爷子在帝后面前还是有些体面的。 那么,宁泊池当年在接触到皇长子杨奕,并且还认出他身份的时候,为什么也没有直接向宫中送出信息? 他反而是采用这样迂回的方式,让宁夫人暗中接待? 裴瞻的话音落下之后,皇帝开始在殿中踱步,皇后也稳住了心绪,凝眉望着地下深思。 “这些问题提的很对,”皇帝在帘栊下停住了脚步,“不过,别的不说,有一点朕或许可以解释,奕儿对朕与皇后来说是无可替代的,多年以前,我们第一次得到了一些关于他可能还存活于世的消息时,就立刻意识到,此时不宜大张旗鼓的去办。 “正因为他身份特殊,在我们的人真正找到他之前,他都是危险的。何况当时大月已经对大周采取了攻击,如果让敌国知道,我们的皇长子还流落在外,并且我们夫妇是如此重视于他,恐怕最终我们得到的只会是一个无法挽回的结果。 “所以我们决定暗中打探,并且从多个渠道派出人手,你们这么多年从来不曾知道我们在寻找奕儿,正是因为我们刻意为之。 “七年前他暗中进京,也许是知道我们在寻找他,得到消息之后,他也知道不宜大肆声张,所以才没有惊动任何人。” 梁郴听完,朝裴瞻点点头:“如此说来,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中间失散的这十八年,大殿下到底在何处呢?他又在做什么?为何不来寻皇上?” 一句话问得殿内四人都沉默下来。 毫无疑问,最大的症结就在这里。 父子双方彼此再怎么小心谨慎都好,也无法解释中间十八年的失联。 而在裴瞻和梁郴的心中,却又还多出一层疑问,也就是宁老爷子当年到底在顾虑什么?以他在朝廷中的人脉,把杨奕送回皇宫不成问题,他为什么选择如此迂回的方式? 还有,宁老爷子在码头上到底遭遇了什么?码头上打斗的双方到底是什么人? 宁老爷子遇险的事情是何群英告知的,如今看起来十有八九这个线索是徐胤给他的,那么徐胤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就算他是翼王府的后人,有大量可以派遣出去搜索消息的人,那他涉及的范围是不是也太广泛了些? 想到这里裴瞻说道:“皇上,关于徐胤,臣还有要紧的事情要禀奏。” 皇帝自沉思中回神,目光落在他脸上:“是了,你此番进宫,本是来告徐胤的。” 他摆了摆手,走回榻沿上坐下:“你说吧。” 裴瞻道:“前些日子何群英租借了宁家商号两条船,自称是要从杭州运送一批丝绸入京,但是由于何群英这间丝绸坊乃是挪用了何家公中钱财开办的,臣觉得疑惑,就查了查。 “在此过程中,臣发现徐胤与何群英私下有勾连,臣派人前往徐胤位于潭州的祖宅,发现徐胤在其间暗中豢养了大批暗卫,其派过去打理祖宅的管事,身边还藏着一枚大月国翼王府的令牌。 “那名叫做周谊的管事以这令牌发号施令。 “同时,臣在何群英租借的两条商船当中,还劫下了大月皇室的后人派遣而来的探子,据此人所说,徐胤极有可能是大月国翼王的嫡孙。” “什么?!” 帝后同时抬起了头来。 “徐胤竟然是大月国的人?”皇后脱口说道,“他不是太平那丫头当年从战场上救下来的南边人吗?” 梁郴听到这里撩袍跪下:“臣该死!当年梁家识人不清,误将敌国贵族当成我朝百姓救下,以至于引狼入室,致其残害了多条人命! “目前尚不知他目的为何,还有无伤及我大周朝纲之恶行,如有,臣自请皇上发落!” “皇上明鉴!”裴瞻也跪了下来,“我军在西北戍边,挽救落难黎明百姓的将领不止梁家一户,梁家所救下的落难百姓也不止徐胤一人,在所有将士眼里,无辜百姓的人命大于天,见死不救谈何大丈夫? “臣以为错的不是徐胤大月国人身份,梁宁的善心之举也没有错,错的是徐胤心术不正! “我们将门之家南征北战为的是天下太平,而不是独善其身,战场上救人的传统,也是从当年皇上带领大家打天下时流传下来的! “徐胤在大周出生,从来没有在大月生活过,如果不是他有个大月人血统的父亲,那他彻头彻尾就是一个大周子民! “他所说的身世完全都能对上他所说的身份! “所以梁宁分辨不出他的身份何错之有? “不光是她分辨不出来,认识他的人也都没有想到,说着一口流利潭州话的人竟然会是大月的皇族! “就是放到如今,倘若臣不举证,满朝文武何人能猜得到他徐胤会是大月人?” “而拼死救下了徐胤的梁宁,当年也正是死在了徐胤的刀下!”皇后听完这些话连连倒吸气,或许是听到的让人愕然的内容太多,以至于她已经只能对最末尾的这一桩发出震惊的疑问:“你说梁宁是徐胤杀死的?她也不是事出意外?” “正是!”梁郴重重点头,胸脯起伏的他红着双眼说道,“关于这一切,回头荣王来了,皇上自可以从他口中审问真相! “徐胤当初杀我姑姑,就是因为臣的姑姑路过了血案当场,捡走了那把匕首,荣王后来四处搜寻匕首时,让徐胤看到了舍弃梁家攀附荣王府的机会,暗中放火杀害了姑姑!” “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皇后完全不能按捺住自己的震惊了。 皇长子的死对她来说重于一切,但裴瞻此番进来状告的徐胤,竟然辗转也与这桩血案有关,而且他竟然还在当时那样的战局之下杀害了朝中大将军的妹妹! 这于私来说,是忘恩负义之举!这种人不配为探花郎,不配为官! 而于公来说,他杀害将士家属,则是在后方动摇抗敌将领的军心! 这都是为朝廷所不允的! “臣的岳母,刚好全程目睹了血案的经过,由于身份低微,又家事缠身,岳母深藏着这个秘密,不敢表露。 “而之后她却与梁宁有过一面之缘,这把匕首,也是当初梁宁临时请她保管的。她们都没有想到,不久之后梁宁就遇难了。” “禀皇上,匕首取来了。” 话到这里,去宫门口取匕首的太监回来了。 一把寒光熠熠的短匕,被呈交到帝后面前。 皇后一看,眼眶又湿润了,他颤声咬牙:“就是这把凶器,夺去了吾儿吾孙性命?!” 裴瞻微默,点头道:“梁宁从白跃胡同的血泊里带走的就是这把刀子。” 皇后掩面痛哭起来。 门口的宫女连忙进来搀扶。 皇后将他们拂开,竭力地稳住气息:“好!去传徐胤,让他们所有人都进宫来!” …… 徐胤告别太子回到府里,连冗依旧在门下迎接。 徐胤目光在他身上停驻了一瞬,而后大步走进书房。 迎面的玻璃屏风反射出太阳的光芒,日光已经爬得很高了,却又刚刚好找到角度射进屋里,明晃晃地像一把才喂饱了血的剑。 连冗随在身后,等他转过身来后才道:“看来事情不如想象中顺利。” 徐胤把头上的乌纱帽扯脱抛在案上,缓声道:“我竟然看错了他。” 连冗微顿:“看错了谁?” “太子。”徐胤眼中是深不见底的莫测,“我以为他资质平庸,不是什么帝王之才,毕竟之前及冠大礼时他还想要携宠妃出席,没想到他竟不是!” 连冗愣住了。“可是朝中臣子对太子的评价,都是谦和敦厚而已,并没有特别赞许之言。” “显然那只是表象。”徐胤冷笑起来,“他不但不敦厚,城府竟然还不浅!” “那他说什么了?他不接受老爷您的投诚?” “他没有不接受,只不过,他嫌我杀死荣王妃这个把柄作为投名状不够用,他要我除掉荣王父子!” 连冗也禁不住一惊:“这怎么使得?这当口在朝荣王府下手,那不是等着皇上来捉拿?真要是下了手,太子也保不住您吧?” “如果轻而易举能办到,他又何必让我去做呢?”徐胤冷哼了一声,“眼下证据都在裴瞻手上,并且很可能都已经呈交给了皇帝,倘若荣王父子被提审,他们绝对会吐出真相,指控太子。 “但是目前还没有确切证据指向太子才是主谋,除了荣王父子,太子就能脱身。 “所以杀荣王父子已经是必然的了。 “而这个时候我替他杀了人,背着荣王府这几桩命案,随便单拎一个出来我都是死路。 “只有做到这样,他也才能放心我。” 连冗凝眉:“如此看来,帝王之家栽培储君何等用功可见一斑。但老爷当真要去做吗?” 徐胤打开香盒,捻起一根香来,点燃之后插入香插,看着缓缓升起的烟雾说道:“我倒也不是非得投靠他不可,但就算为了我自己,荣王父子也确实不能留了。 “不但能证明太子杀害皇长子的只有荣王父子,能够证明我杀死梁宁的也只有荣王父子了。 “白玉胡同的血案我没有参与,只有荣王妃是真正死在我手上,可是荣王父子又害死了皇长子,如果我想脱身,只要我把这一切反过来告诉皇帝,也可以落个将功补过,起码死不了。但这样一来,我就要失去太子了。如此十分划不来。 “而且,荣王又知道我杀了梁宁,他必然揭发我,那么这个死罪我也确实逃不过的。” 站在帘栊之下的连冗面目晦暗:“那老爷是打算下手了?” 第310章 我要让他受死 徐胤一手撑着桌子,另一手轻拂着眼前飘渺的烟:“如果不杀他们,那我就只剩下最后一条路。” “哪条路?” 徐胤扬起的唇角锋锐如刀:“弃阵。” 连冗目光闪烁:“那怎么可以?” 接触到徐胤投过来的目光,他连忙又说道:“老爷背负血海深仇,忍辱负重潜入大周朝堂,这么多年里几次面临艰险都咬牙挺过来了,如今只差临门一脚,倘若弃阵,那岂非前功尽弃? “如此也大大辜负了老爷多年的心血!” “你慌什么?”徐胤望着他,“你不过只是我的一个奴才,要不要前功尽弃,那是我该决定的事,你怎么激动成这样?” 连冗垂下双眼:“小的并未激动,只是自从七年前来到老爷身边,老爷如何步步为营铺陈计划,小的全都看在眼里,小的是心疼老爷的心血。” “是吗。” “小的甘为老爷肝脑涂地,自然处处替老爷着想!” “你记性不错,”徐胤来到了他的面前,“还记得你来到我身边的时候是七年前。话说到这里,有件事情我倒要向你求证求证。” 连冗把头抬起来,凝视着他看不出深浅的神色:“老爷但问便是。” “你是在哪里出生的?” 连冗顿了一下,拱起手来:“当年小的第一次与老爷见面,小的就说过,我们连家已经在翼王府当了三代的仆从。 “小的是在翼王府出生的。是王府的家生子。” “连家在大月是大姓,就比如大月王的心腹重臣,威武大将军他也姓连。 “为何你们这一支连氏却会沦落到翼王府为奴?” “老爷明鉴,小的的曾祖爷那辈就已经脱离了家族,而且还是老王爷出手相救了在下的曾祖。 “早许多年以前,小的这一支就与威武大将军府那一支没有关系了。 “这一点,周先生是再清楚不过。王府还在的时候,周先生就在王府见过小的以及小的的父亲多次,小的是周先生亲自带到老爷身边来的,你莫非不记得了?” 连冗回答起来从容不迫,目光也不曾有丝毫闪避。 徐胤盯着他看了片刻,移开了目光。 连冗静等了一会儿,终是问道:“老爷何以突然盘问起小的这些?” 徐胤缓缓出声:“我听说大月王还有个皇子活着,而且,他正好是被威武大将军府当养子养大的。 “宁家商船里丢掉的那个人,正是他派过来查探我的侍卫。我在想,我的身世几乎没有露出过任何破绽,连旸究竟是怎么知道我的存在的?” 连冗一顿,立刻撩袍跪下:“老爷明鉴!此事绝对与小的无关!小的就是有十个脑袋,也绝对不敢把老爷透露出去!” 徐胤走到窗户底下,看着远处朝着大门口走去的徐濂的身影,缓声道:“我觉得你也没有理由透露。” “老爷!” 徐胤话音刚落,家丁匆匆的跑过来,隔着窗户冲他禀道:“皇上刚才下旨,派遣杜将军和梁将军前去提审龙王和世子了!” 徐胤目光骤然一凝:“这么快?!” 身后的连冗顿了顿,也站起来走到了窗边:“这么说来,派遣的是杜明谦和梁郅!裴瞻到底掌握了多少真相,皇帝怎么会这么快有这么大的动作?” 徐胤凝眉转身:“既然已经下旨提审荣王府,看来离对我传旨也不远了!” 说到这里他绕出房门问道:“还对其他人有动作吗?” “据说章士诚也被传唤了!另外,似乎东宫那边也有动静!但消息传不出来,只能根据东华门那边风声推测!” “该死!” 徐胤重重拂起了袖子。“看来连三日时间都是奢望,得马上拿出决定来了!” 连冗望着他:“那老爷要怎么做?” 徐胤望着他:“濂哥儿呢?” 连冗咽了一下喉头,转身吩咐家丁:“去把濂哥儿带过来!” 吩咐完了之后他又问徐胤:“现在是骑虎难下了!” “谁说不是?!”徐胤咬牙,“皇帝早就已经吩咐大将军府的人守住四面城门,就是想走也没那么容易! “现在除了硬着头皮往下走,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可行了!” 连冗上前一步:“太子那边还来得及吗?” 徐胤睃他:“他难道会是吃素的吗?他既然还那般大方的给了我三日时间,那一定有所准备。 “先杀了荣王父子再说!” …… 傅真在宁夫人处将裴瞻他们进宫来龙去脉说毕,便嘱咐宁夫人好生留在家中不要外出,除非宫里来人请她入宫,否则哪里也不要去,什么人了也不要见。 然后打发郭颂把铁英和禇钰都接到裴府来。 回到裴府后,傅真又上正房把事情跟裴昱夫妇说了一遍。 在他们俩震惊不已的神情中,她请他们把何焕给请到府中来,直到裴瞻他们出宫为止。 何家是目前徐胤能够利用的最大一股势力,既然选择入宫揭发,那自然要防备徐胤狗急跳墙。徐家那百多号护卫尚且不足为虑,但如果何家也被他拉下水,那朝堂必定要出大乱子,她必须未雨绸缪。 于是当下请裴昱出马是最合适的,一来要向何焕揭穿徐胤的真面目,只有裴昱有这个资格让何焕乖乖坐下来听。二来把何焕请到了裴家,如此便能阻断徐胤拉扯何家下水的可能。 裴昱两口子日日风花雪月,虽然知道这小两口一天到晚也不着家,但也从来没管过他们在忙什么,如今陡然知道竟然是在查着这么大个案子,当然没有道理不答应她! 于是当即派人去找何焕,一面又去程家和杜家把他那两个老兄弟给请了过来,如此重大之事,自然给大家同声共气。 然而去往何家的护卫还是跑了空,原来何家正在内斗,何焕最为喜爱的的庶子死了,种种证据指向凶手正是何群英。 何焕暴跳如雷,当场就要打死何群英,而何群英递交出来的证据,却指向杀人凶手是另一个庶子。 关键是,他的指控竟然没有错,真正的凶手面对何焕的暴怒,不到片刻就两腿发软,跪在地上承认了罪行。 紧接着,两个数字的生母纷纷跳出来号啕大哭,相互指控中无异于狗咬狗,带出了种种彼此双方都曾经栽赃嫁祸过何群英这个嫡长子的罪行。 何焕气得吐了血,对何群英愧悔交加,一怒之下把两个侍妾都给发卖了出去。 至此,何家三个庶子已经去了俩——剩下的那个才五岁。何群英牢牢地掌握住了何家少当家的位置。 裴昱与刚刚好赶到的程、杜二位大将军听闻了这番述说,也是目瞪口呆,随后还是防备徐胤要紧,一起快马加鞭地赶向了何家! 傅真安排完这些事,刚刚好端起茶来喝了两口,梁瑄就迈着小胖腿肉弹似的从外头奔过来了! “五婶五婶!有好戏看了!我二叔和杜家的四叔带着许多人把荣王府给围起来了!” 听到这里傅真茶也顾不上喝就站了起来:“带着许多人是什么人?是禁卫军还是梁家和杜家的人?” “是两家府里的人!但他们俩是奉皇上旨意捉拿荣王父子进宫受审的!” 傅真听到这里精神一振,抬脚就往外走:“看看去!” 到了门槛下,她又跑回屋里拿了把剑提着! 梁瑄连忙跟上她:“好歹我也给你当了耳报神,你倒是带上我呀!……” …… 梁郅和杜明谦出干清宫的时候,皇帝本没有顾上给他们安排禁卫军,但是二人都是极有经验的老手,荣王父子作为受审对象,不一定不会抵抗,出了宫门之后二人一合计,就各自从府里调出了一批护卫,如此浩浩荡荡到了荣王府,而后四面包围了起来。 荣王府里还在办丧事,也有前来吊唁的宾客,突然间到此状,立刻兵荒马乱起来! 宾客们惶惶然四处退避,而荣王府的人不止内幕,尚且仗着身份质问梁杜二人意欲何为? 直到二人明示出皇帝的口谕,门下成群的王府仆从才慌了,一时间他们前去找荣王的找荣王,找杨蘸的找杨蘸,还有稳住宾客的稳住宾客。 梁郅哪还有心情跟他们这般磨蹭? 梁宁的死跟荣王父子谋杀皇长子一案息息相关,如果徐胤是害死梁宁的主凶,荣王父子无论如何也要担个从犯之名! 眼下不赶紧把他们揪住去见皇帝,难道还要客客气气请他上轿吗?! 两人直接进了王府,问到了荣王此刻正在归元楼,便就直接扑了过去! 傅真和梁瑄到达王府外头时,梁郅他们刚刚进入府内。 傅真也跟着到了归元楼外,看着眼前被紧急疏散的人群,她拉住梁郅问道:“宫里什么情况?皇上怎么让你们来这里,而不是先去抓徐胤?” 梁郅正有满肚子话要跟她说,当下就把在干清宫如何禀奏皇帝徐胤杀害荣王妃的罪行,紧跟着却扯出白玉胡同血案的死者就是皇长子杨奕这一段来! “就算这个案子真相还没有彻底显露,可徐贼和荣王父子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 梁郅咬着牙说。 如同先前裴瞻他们在听到死者是皇长子时,立刻涌出了无比的震惊,此时此刻的傅真也同样如是! 他们伤害的竟然是对帝后来说如此重要之人,也就难怪他们处心积虑地掩饰,以及费尽心思要藏匿证据了! 原来皇帝打发裴瞻率军进驻荣王府,还有让梁郴他们守住四面城门,也是对荣王有了疑心! 她问道:“支使荣王父子的人是谁,已经确定了吗?” “虽然还没有完全确定,但是基本上已经有谱不是吗?”梁郅深深地望着她,“能够把荣王府指使得动的,只有宫里人!” 傅真闻言,目光闪动:“这么说太子也已经被传过去了?” 梁郅点头:“我出宫的时候,皇上是这么吩咐的。” 傅真深吸一口气,看着面前高高的三层小楼。 能够把荣王父子指使动的,只能是随时有可能上位的大周的储君。 荣王府靠着皇帝的情谊才有如今的荣华富贵和权势地位,太子可没有承过他们什么情,皇帝一旦驾崩,荣王府的一切就要打折扣了,除非他们对于新君来说同样有价值。 于是这个价值就提前体现在谋杀帝后日夜企盼着早日相见的皇长子了。 太子虽然也是帝后的嫡出,但是在太平年间生下来的他,哪里比得上跟着帝后南征北战,同甘共苦过的皇长子? 何况帝后对这个仁孝又体贴的长子还怀有深深的愧意,一旦杨奕回到帝后身边,太子这个储君之位就十分不安稳了。 而他从小就被当做储君培养,皇权江山唾手可得,他怎么会甘心把皇位拱手相让? 所以当他知道皇长子竟然秘密静静之后,必然就坐不住了,这件事情找别的人都不可靠,但荣王府将来还是要仰仗自己关照的,他们合适。 可是荣王毕竟老练,太子还不敢直接使唤他,而杨蘸从小就跟随在太子身边,既能使唤,又好拿捏,于是这个任务变非他莫属了。 章士诚说杨蘸当夜本没有想杀死杨奕,纯属失手误杀,结合六年前太子的年龄,不是没有可能。 十四岁的年纪,已经足够明白利害相关,但又还硬不起心肠,能够二话不说杀死自己的亲大哥,同时也缺少胆量担负起弑兄事情败露之后的后果,所以只交代杨蘸劝退杨奕。 没想到最后杨蘸这个窝囊废还是把人给杀了!于是引出了后续这么多的事情,还牵连了好几条人命! “……再不下来我们就强闯了!” 傅真出神的这会儿工夫,梁郅朝着楼上沉声大喊起来。 但楼上毫无动静,而楼下则有荣王的大批侍卫守住了四面,王府长史正在耍太极,说荣王抱病在身,正在服药,服完药后就进宫。 傅真皱起眉头,皇帝只是下旨让梁郅和杜明谦把荣王父子带进宫去受审,还没有认定他们的罪责,眼下荣王拖延,也不能强闯,可拖延下去就夜长梦多。 傅真看了看四下,抓住了身边一个侍女:“你们世子妃呢?即刻带我去见她!” 第311章 亲骨肉之手 梁郅扭头扯住傅真袖子:“你去做什么?你还怕我拿不下他们?” “当然不是。”傅真把他的手拂开,“你别管我,只管办你的即可。” 撇下他后,傅真便随着丫鬟去找章氏。 梁瑄从院门外奔进来,直扑到她面前:“五婶,胡同前面徐家那边又来了许多人!” 傅真下意识地朝徐家方向看去:“那徐胤何在?” “徐胤在家呢!他刚才让连冗把濂哥儿都送到王府这边来了。” 梁瑄说着往门口一指,果然门口下来了一行人,正式连冗牵着徐濂走了进来。 徐濂哭哭啼啼地,口中喊着母亲,外公,等看到院子里这阵仗,更是吓得大哭。 “他把人牵这里来干什么?” 傅真皱了眉头,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这句话,连冗抬头对上了她的目光。 远远的拱了拱手,连冗道:“吾家老爷有点要紧事,小公子无人看管,在下便把他带到王府来了。敢问王爷这边是?” 傅真可不相信王府这么大的动静,他居然会不知道在干什么? 目光在徐濂那孩子身上停住了片刻,她又看向了连冗。 不管连冗想出什么幺蛾子,这里有梁郅和杜明谦在,也不可能会让他得逞。 但这种剑拔弩张的当口,他把个孩子往这边带,终归不合适,不是吗? “哎呀,你哭什么呀!”这时梁瑄忽然离开她的身边,直奔着徐濂走过去:“你爹有事儿,你外公也有事儿,眼下都没空理你,走,我带你玩儿去!” 连冗伸手阻拦:“梁公子,两府突遭变故,还请让我们公子上去见见王爷吧!这日后恐怕就……” 皇帝都已经派了两个将军前来捉拿荣王父子,连徐家都去了人,眼下什么情况大家心里都有数了,那么日后祖孙相见的机会,的确不会太多。 荣王夫妻貌和神离,荣王本身也并非表面上看去那般温和敦厚,但他们夫妻宠爱着永平这个女儿,却不应该是假的。 爱屋及乌之下,他们对这唯一的外孙,理应也有几分真心。 傅真想到这里,拍了拍梁郅胳膊:“荣王还好吧?”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姑侄,梁郅一听她这话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点头:“刚才还在窗户里往下看过呢,走进宫里不成问题。对了,杨蘸也在。” 傅真点头。 父子俩都在,那必然是梁郅他们到达王府外边时,听到了风声的他们就开始聚到一起商量对策了。 不过既然出现过,那就说明人还没问题。 既然人没问题,那也就不急在这一时。 她说道:“孩子看着怪可怜的,就让他上去劝劝吧。”说完深深看他一眼,然后冲梁瑄使了个眼色,两人便继续朝侧面的宝瓶门走去。 过了门之后她立刻停下来,透过墙上的镂花窗望向那边。 此时梁郅已经听了她的话,放徐濂进去了。 而连冗目送了几眼,则匆匆地离开了现场。 傅真立刻跟梁瑄道:“安排你个任务,你现在立刻带两个护卫上去把徐濂截住,搜搜他全身上下有没有什么东西?一定要搜干净,连袜子里都不要放过!” 梁瑄重重点头:“我懂了!” 说完他立刻飞奔了出去! 傅真收回目光,略一凝神,又打发方才引路的侍女:“你去找到荣王世子妃,让她立刻来这里见我!” 在王府里跟着主子养尊处优惯了,侍女听到这话已经忍不住反驳:“世子妃是何等身份?岂能受理的召唤?” 不料傅真脸色一沉:“那你是想活命还是不想活命?!” 侍女还没见过有人敢在王府里这般说话,何况这还只是个女眷?但隔墙那边荣王正在遭受围堵,也容不得她接不接受了。 当下便咬着下唇,快步走开。 傅真怕她出岔子,要打发身边侍卫:“你们去个人跟着她!章氏要是不肯来,你就说她要是想被诛九族可以不过来!” 护卫领命,也去了。 傅真深吸一口气,再透过窗户看向那边,荣王的人还在楼下不停跟梁郅和杜明谦交涉。 裴瞻天没亮进宫,事情发生得十分迅急,荣王当然防备不到。 并且梁郅和杜明谦又没有带禁卫军前来,谁能想得到他们是受皇帝指派前来捉拿他的呢?就算明面上没有说“捉拿”,可这般阵仗跟捉拿又有什么分别?! 荣王当然不会那么听话立刻跟着进宫,这一去十有八九是出不来的,他不得给自己做点准备?想办法在皇帝面前挣扎挣扎? 眼下拖延才是正常! 拖延期间有人想干点什么也很正常! “五婶!” 眼前圆滚滚的影子一闪,梁瑄就抓着个小拳头回到了跟前:“五婶你看这个!” 梁瑄把拳头一张,两颗薄壳小药丸出现在他的掌心之中。“这是我在徐濂身上找到的东西!他说这是他爹让他给荣王的!荣王有轻微的心疾,这是荣王平时吃的参茸丸!” 与他同去的两个护卫正好也回来了,听到这里又补充道:“少夫人!这丸子不正常,徐家那孩子方才说,他出来之前,他爹再三嘱咐过他,不要说出这丸子的来历,只交代他务必把丸捏碎投入荣王父子的茶水中让他喝下去。徐胤这是在借孩子的手灭口!” “我果然没猜错!” 傅真咬牙:“让梁将军他们冲上去吧!把孩子一起带上!” “傅真?” 刚把话说毕,她身后就传来了一道不怎么悦耳的声音。 傅真回头,只见章氏喘着粗气到了跟前,她咬着后槽牙,目光瞪视过来,头上的钗环歪了,衣裳也不算特别整齐,无论何时都光洁如新的鞋履此时都染上了尘埃,不难想象方才这半日里,这位荣王世子妃经历了多么慌乱的一段时刻。 “是你们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你们想对荣王府做什么?你们竟然带着兵强闯荣王府,难道是拥兵自重,想要翻天了吗?!” “你还什么都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什么?!” 傅真定定望着她:“你丈夫还有你公公,杀死了,皇上和娘娘寻找了多年的皇长子!” 章氏一脸恨意僵在了脸上:“你说什么?‘皇长子’?!” “看来你是真的都不知道。”傅真冷冷扫她一眼,再道:“不过你至少也应该猜到你们王府有秘密了吧?” “这个我知道!”章氏声音都变形了,她冲上来抓住傅真的手臂:“我知道他们有秘密! “那么这个秘密就是他们暗中杀害了皇长子是吗?王妃也是因为这个而死的是吗?!”“没错!而且就在刚才,徐胤正打发他五岁的儿子拿着毒药准备去杀你的丈夫和公公灭口!”傅真把手里的毒药到她面前,“这是我刚刚让人截下来的。 “因为徐胤已经扒拉上了背后的主凶,现在他们想隐藏自己,现在就赶来朝你们下手。” 章氏睁大眼看着这两颗红豆大小的药丸,她的双眼也变得通红了:“章家也出事了!难道我哥哥也……” 话没说完,她就已经戛然而止。被吞回去的半句话,堵得她面目都扭曲起来! “这不可能!”章氏哑着嗓子低吼,“我哥哥再糊涂也不会做这种事!这不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现在上去问问他们不就知道了?” 章氏冲到院门口,颤抖着看向归元楼的上方,然后跨出门槛,快步朝着那边走过去! 傅真立刻跟上,正准备上楼的梁志看到她们过来,停在了楼梯上。 “你们先在楼下等一等,不要让任何人进来,也不要放任何人出去!我很快就下来!” 说完之后她就跟章氏三步并两的上了楼梯! 楼上不算宽敞的空间里,原本是作为祭祀时休憩之处,近来荣王妃的灵堂设在隔壁,此处就成了临时的休息会客之所。 荣王这两日正因为徐胤的忤逆而大动肝火,先前梁郅他们到来的时候,荣王还以为只是寻常,却没想到很快王府就被他们给包围了! 就算他们猜想不到宫里发生了什么,也知道绝不会是小事了! 而能够让皇帝如此对待他们的大事,除了六年前那一桩之外,还能有什么呢? 父子俩聚在楼上,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遵旨进宫吧,那是绝对不可能还能好好的回来。 抗旨不去吧,哪怕提心吊胆了这么多年,就凭荣王府,也还是没有那个本事跟皇帝对抗! 耳听着楼下脚步声已经上来了,杨蘸慌了:“宫里到底是怎么知道的?这消息怎么传出去的?” 话音刚落,章氏和傅真就一前一后的上来了,看到傅真,杨蘸脸色一白:“你怎么在这儿?!” 傅真沉脸:“当然是来催你们入宫受死的!” 杨蘸待翻脸,章氏抬手一挡,将他拦住:“你们当真把大殿下给杀了?!” 杨蘸手一抖,后退了半步,看一眼荣王,回道:“她们怎么都知道了?” 荣王走向傅真,眼神复杂的扫视了她两轮:“是你们进宫告的状?” 傅真道:“王爷,多行不义必自毙,干过的缺德事儿,迟早有一天会露馅的!” 荣王咬牙:“我与你们有什么仇?!” “这话你说错了,”傅真扬唇,“和你有仇的不是我们,是徐胤。” 她把手中两颗丸子展示出来:“一刻钟之前,你的好女婿哄骗你的外孙,拿了这两颗药过来,要借着你们的血脉之情喂给你们吃。” 两颗猩红的药丸摆在桌面上,瞬间刺痛了人的双目。 荣王面肌颤抖:“他竟然利用一个孩子?……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很简单,他要除掉你们,向支使你们杀人的背后真凶投诚。” 荣王神色也立刻变了:“是太……” 话到嘴边他咬了一下舌头,后面的字眼又吞了回去! 但这些字眼又如同荆棘,一路刮擦着他的喉咙与肚肠,刺挠得他浑身如同被火烧一般难受起来! “果然最坏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喃喃说道,“难怪他之前那般作妖,原来他当真是早就存了毁灭龙王府的心思!” “父王!”杨蘸扯着嗓子道:“反正没有别的路可走,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是谁让我们干的,我们把谁交代出来便是了! “只要我们交代出来,他徐胤也别想独善其身!”” 荣王握紧了双拳,砸在桌面上:“好!既然如此,那大家就进攻斗个鱼死网破!” 说完他就大步要出门。 傅真上前:“慢着!” 荣王咬牙:“你待如何?” 傅真深深望着他们:“你们有证据证明背后还有帮凶吗?” 荣王顿住。 杨蘸道:“早就没有了!都丢失了!” “那就是了!”傅真道,“你们没有证据,就是把真相说出来,也做不得依据。相反还会成为对方的把柄! “徐胤一张嘴惯会颠倒黑白,你们就这么去,是送死!” “那你说该怎么办!” 傅真拿起那两颗药来:“皇上刚才也已经派人去传他进宫了,他在紧要的当口,却还在使唤自己的稚子向你投毒,可见他已经走投无路,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可是又必须这么做。 “世子妃现在倒不如放个假消息出去,就说你们已经服毒了。” 荣王皱眉:“这有何用?况且我为何要听你的?” “徐胤情急之下铤而走险,必定是很需要这个结果,那他得到了这个结果之后又会怎么样?你们不想知道吗? “你当然也可以不听我的,因为我根本也没有想帮你脱罪。你也脱不了罪。 “但是你要是听了我的话,那徐胤与那个人必然会暴露。因为灭了你的口后,理论上,他们就只剩一条路可走了!” 荣王父子面面相觑。 旁边章氏已经忍不住了:“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能够有机会摘脱自己为什么不摘?难道你们真的要为太子掩护到底,情愿被皇上诛九族吗?!” “太子”二字这一出来,等于这层窗户纸彻底捅破了,而诛九族三个字更是让荣王父子浑身大震! 二人刹时就跟扯掉了主心骨的风筝一般,萎靡地佝偻起了身子。 “这怎么还来得及?”椅王跌坐在椅子上,“就算这么做有用处,我也必须得进宫了。再不去就是抗旨了!” “来得及!”傅真目光幽寒的看着楼下,“徐胤真的在乎这个结果是真是假吗?不见得。他要的只是得到这个结果之后的结果。 “方才姓连的匆匆忙忙走了,算算时间,姓徐的这个时候多半已经进了宫。 “你的小外孙我已经截住了,此处也已经封锁,没有人知道你们现在的死活。 “只要把你们服毒的消息赶在你们进宫之前传到他们耳里,就足够发生后续了!” 第312章 太顺利了! 荣王府这边浩浩荡荡一番动静,章家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哪怕皇帝派人传口谕时并没有明言问罪,也耐不住他们做贼心虚,荣王府被传进宫中问话有多种可能,但是连同章士诚一起被传进宫,那就只能有一件事! 这些年荣王对章士诚百般偏袒,甚至都不曾顾及荣王妃,这所有的迹象都说明当年白玉胡同的案子对荣王来说的确很重要! 章士诚哪怕是不知道杨蘸到底杀的什么人,事情临到头上,皇帝都开始直接问罪,这罪名怎么也不可能轻了! 章家上下心中惊惶不安如丧考妣,面上还不能表现出来,让人先抓了把柄。 章士诚这边才出门,消息就已经传到了东宫,金宝来来回回传递消息走得两腿都已经酸软,眼看着给太子传旨的太监都已经等得不耐烦,他也只能进宫催请: “干清宫那边不能再拖延了,殿下还是过去吧。” 已经在大殿里来回踱了许多趟的太子停下脚步:“荣王府那边怎么样?徐胤又什么情况?他们没有消息进来吗?” “徐侍郎已经在路上了,也是耽搁了一阵才出门。章士诚已经到了宫中。大理寺和都察院的人都已经到了,只有荣王府那边还没有启程的消息。 “那边还在拉扯,梁郅他们把守得森严,打探不到消息,但不知道为何,这么久过去了,也还没有把人带出来。” 太子望着窗外凝默不语。 金宝上前:“皇上动作也太快了,几乎让人措手不及。如此看来裴瞻他们必然已经掌握了许多证据,就是不知道徐侍郎办事到底得不得力了? “他要是脑子够精明,手段够狠辣,也还是来得及的。只要荣王父子一死,哪怕能够证明白玉胡同里死的正是大殿下,也没有人能够证明殿下与此案有关。” “可是你却不知道裴瞻到底掌握了什么证据!”太子一掌拍在身旁的桌案上,“你根本就不知道荣王留下了什么!他既然存着保命的心思,必然是有可以指证我的实证!” 金宝听到这里沉默下来。转而他说道:“那殿下有何吩咐?小的遵旨去办,万死不辞!” 太子目中锐光突现,抿紧了双唇。 这时门口道“李侧妃到”,太子转身看向门口,美艳的宫嫔跨入门槛,与太子目光对上之后,顿时屈膝行了个礼,然后快步走进来。 “殿下,到底出什么事了?为何干清宫那边突然要提审荣王?又为何家兄二人方才都收到了殿下您的吩咐?” “没什么大事。” 太子深吸了一口气,双手负起来,“一点小波折罢了。按照我之前教过你的,你带着侍卫把东宫守好便是。尤其保护好太孙,不得有误!” 李侧妃顿了下,立刻俯身:“臣妾遵命!” 太子看向门槛,又道:“我现在要去干清宫,我出门后,你转告你两个哥哥,务必一切都听金宝的吩咐行事!” 说到这里,他睨了一眼过来:“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侧妃抬头,目光深深道:“臣妾明白,除了金宝,以及殿下亲自发话,此外谁的话也不能作数!” 太子轻颌首,整了整衣襟:“前儿御膳房做的那三鲜羹不错,去把汤煲好,等我回来。” 说完他跨了门,大步朝着干清宫的方向走去。 太子走出东宫的时候,徐胤正好已经跨进了宫门。 相比较起太子拖延的时长,徐胤在府中耽搁得并不算久。 因为皇帝第一次吩咐传唤的人并不包括他,等到传旨的人到达徐家时,他已经把连冗和徐濂打发到荣王府去了。 皇帝既然已经提审荣王,要查白玉胡同的血案,那就肯定绕不开荣王妃的死,提到这段,又怎么会绕得开他这个杀人凶手呢? 所以在听闻梁郅他们去往荣王府的时候,徐胤就紧锣密鼓地提前筹谋起了对策。 眼下荣王父子已经在梁郅他们的包围之中,几乎任何人都不可能进入荣王所在之处,但是徐濂是个五岁的孩子,有一半的机会梁郅他们不会阻拦他去见荣王。 在没有别的任何办法的情况下,徐胤值得去拼这一半的可能。 所以他给了两颗药交给徐濂。 拜永平所赐,这个孩子从小就被他母亲灌输他的父亲很厉害的念头,哪怕徐胤亲自教养孩子的次数屈指可数,徐濂也还是无比期盼着跟他亲近的机会。 对徐胤的话,徐濂总是言听计从,所以徐胤有信心,只要徐濂能够到达荣王身边,那么他听从自己的吩咐暗中下药给荣王不成问题。 不会有人怀疑一个孩子! 何况就算怀疑,徐濂也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会知道那是两颗毒药,何况在别人抓到他之前,连冗会让人提前把徐濂给带走的! 荣王父子死于中毒,只会让人认定他们是畏罪自杀。 至于有没有漏洞,漏洞鼬会不会被人抓出来? 这些都是后话了,不是吗? 眼下这一刻,他只需要取得太子的信任! 这六年之中,足够太子给自己积攒抽身活命的本钱,裴瞻手上有足够让太子伏罪的证据,只要太子不甘受死,他徐胤的目的就会达到了! 而太子怎么甘心死呢?! 徐胤走出家门时,就跟平时一样平静。 而等连冗追了上来,彼此之间目光交汇时,徐胤的神色就更加松驰了几分! 宫门下都得下马。 徐胤看了眼太监,拱手道:“我跟我家管事交代几句话,还请公公行个方便。” 太监道:“皇上那边不敢耽误,徐侍郎还请动作快些。” 徐胤谢过,跟连冗走到了旁侧。 连冗当即抓紧时间把来龙去脉说起来:“……过程都算顺利,就是小的看到傅真也在场,莫名有些不踏实。” 徐胤神色也有了一些漾动:“为什么又是她?她到底跟这些事情有什么渊源?” 说到这里她又问道:“交代梁郅放人之后,她真的走开了?” 连冗点头:“确实走了,而且走得很急。小的出来的时候顺路打听了一下,他是去找章氏了。” 徐胤皱眉沉吟:“她总归是个突然冒出来的名不见经传的女子,在于裴瞻认识之前,没有人知道她。也许是我想多了!……你还是去密切注意着荣王府的动静,一旦有消息出来,立刻想办法走东宫的路子把消息传进来!” “老爷!” 徐胤刚把话说完,远处就有护卫飞奔而来。到了近前把马一弃,便大步跑到了跟前:“荣王府出事了!刚才传出了荣王父子畏罪服毒的消息!” 二人同是一惊,连冗道:“消息当真?” “你看!”护卫转身朝着来路上一指,“梁郅的人都已经快马加鞭进宫来报讯了!” 徐胤往前走了两步,果然看到街头飞奔而来几骑,竟真的是梁郅身边的护卫!他们到了宫门前,快速的朝着守城的将士道:“荣王府有急变,荣王父子畏罪服毒,还请即刻进宫禀奏皇上!” 徐胤双目骤然一睁,难掩惊疑地道:“真有这么顺利?” 连冗上前:“老爷事先不是推测过至少有一半的成功机会吗?看来这是押中了那一半了!”徐胤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连冗又道:“老爷,该按商议好的行事吗?” 徐胤摆手:“去吧。” 既然是算准只有一半的机会,那当然就要提前做好两手准备。 如果徐濂没有成功,荣王没死,那徐胤自然有破釜沉舟的对策。 既然如今徐濂已经得手,荣王已经死了,那他就可以向太子复命了。 也就是说,他在大周朝堂上经营了六年多,再一次朝他的目标接近,更甚至是,距离他目标成功,已经只差很小的一步!…… 连冗提醒他要不要按计划行事,这是毋庸置疑的,毕竟事情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可是现在他走在前往干清宫的甬道上,心里却又没有想象中的踏实。 为什么会这样呢? 这么多年他私下经营部署了那么多,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两脚像踩在泥沼里一般虚浮。 他的脑海里有一道纤细的影子,如同粘住了一般拂也拂不去。这影子明明比健康又灵敏的梁宁要瘦弱,可每每看到她,又无时无刻不让他想到梁宁。 她为什么刚好也出现在荣王府? 又为什么偏偏是在徐濂赶过去的当口? 连冗说她急匆匆走出去寻找章氏,所以没有顾得上深究徐濂的出现。 她是当真没有顾得上吗? 她是傅真,或者别的人,徐胤会相信这一点。 但如果是梁宁,她就绝对不会这么草率,越是要紧的关头,她越是机警,否则当年捡到了那把匕首,她根本就不会藏得那么严实…… “徐侍郎,注意门槛。” 太监的提醒将他唤回了神,他定睛一看,跨过这个门槛,就是干清宫了。 他忍不住在心里自嘲了一声。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来他还是会这么轻易就想到她。 那又怎样? 他只能闷头往前走了,不是吗? “太子殿下!” 跨了门槛,前方就传来了太监的声音。 徐胤看过去,只见太子堪堪好从对面走了过来! “殿下!” 徐胤心中一跳,面色未动的朝对面拱手施了个礼,然后望过去。 大步走过来的太子停在面前,神情十分凝重,他深深看过来一眼之后,说道:“徐侍郎动作好快。” 在过来的路上,他就已经收到了荣王父子畏罪服毒的消息! 这是最好的消息了! 没想到徐胤真的得手了! 这件事一办成,他的威胁至少解除了大半! 荣王父子这一双直接受命于他的活人证死了,剩下一个章士诚顶什么用?他又不知道背后的人是自己! 于是他连走过来的步伐都迈大了。看到徐胤之后,心情都激动了三分! 可是眼下众目睽睽,他竟没有与徐胤多说话的机会,而只能这样一语双关地传递信息! 徐胤目光幽深:“事关重要,微臣焉敢怠慢?不知殿下对臣这速度可还满意?” 太子深吸气,看了一眼殿门口说道:“徐侍郎办事,果然是让人放心的。” 徐胤便拱手:“便请殿下多加照拂。” 太子道:“徐侍郎这身才气,换成谁都舍不得不要的。” 徐胤深施礼,伸手道:“殿下请。” 太子目光转深,跨门入内。 大殿里该到的人都已经到了。 帝后分坐在锦榻的两侧,而裴瞻梁郴以及大理寺与都察院的人分立大殿左右。 前来禀报荣王父子畏罪服毒的消息的太监站在下方,因此,此时满殿的人脸上都露出了震惊……或者震怒。 皇帝拍响了桌子:“梁郅他们怎么办事的!堂堂两个将军,竟然连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都捉不回来!” 消息来的太突然,裴瞻与梁郴面对责难也有些难以应对。 梁郅和杜明谦都不是没有任何应敌经验的毛头小子,告状告到了这地步,去的时候就该防着荣王父子会有这一招,他们怎么会没有防范? 怎么会出这么大的篓子? 二人对视了一眼,梁郴就请命道:“请皇上允准臣前往荣王府一查究竟!” 皇后脸色深青不发一言,皇后劝道:“梁郅他们就在现场,也许发现的快,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让少旸带两个太医赶紧过去看看也好!” 皇帝这才咬牙,朝梁郴摆手:“去罢!” 梁郴离场,刚刚已经被带到了章士诚立刻瘫软在地上!就连他老子章焕,平时隔三差五就进宫陪皇帝下棋喝茶,得到了无尽的恩宠,此刻也是两腿发软,普通跪在地上! “你们怕什么?”皇帝望着地下,“荣王父子畏罪自杀跟你有什么关系?为何你们吓成这样?” 皇帝哪怕已经上了年纪,马上得天下的他也早有积威,章士诚哪里顶得住这样的问话?他更加瑟瑟发抖,脑门上冷汗都出来了。 “皇上,太子殿下和徐侍郎到了。” “传进。” 随着话音,太子与徐胤走了进来。 章士诚一见徐胤也来了,更慌了! 皇帝看也没看那两个,目光仍然停驻在战战兢兢的章士诚身上:“盛元十六年八月十二的夜里,正在五城兵马司当差的你,半夜在白玉胡同里做过什么?” 第313章 父皇昏庸! “白玉胡同”四个字一出来,顿时如同响雷一样在章士诚头顶炸开! 他果然没有猜错,果然是为了这个案子! 特么的杨蘸杀的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人?为什么会引来皇帝亲自关注? 章士诚五脏六腑都开始猛撞,忽然间喉头一阵腥甜,他整个人蓦地跳了一下,然后睁大眼觑着上方:“禀,禀皇上,时间,时间太久了,臣已经,记不得了!……” 荣王父子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却剩下他章士诚还活着,他这不就成了独靶了吗? 明明荣王父子才是主凶,如今他们死了,皇帝要问罪,还不得朝着他们一家来? 没想到荣王府竟是个大坑! “你怎么会记不清楚?”裴瞻说道,“上回在白鹤寺里,你被山上的‘鬼’追着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说荣王世子杨蘸在白玉胡同杀死了人,连夜叫你过去收拾善后。于是你乖乖的替他把血案现场清理干净,并且还暗中带着人替他在胡同周围四处寻找杀人凶器。 “这些细节你可是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才过了多久?你就不记得了?到底是不记得,还是成心糊弄皇上?” 章士诚听到这里,整张脸都扭曲变了形,他抬起头来看着裴瞻,哑着嗓子说道:“你怎么知道这件事?……你怎么会知道?!” “大胆!”裴瞻喝道,“还在顾左右而言他,不回皇上的话?!” 章士诚胆颤心惊,掉转目光再看向面沉如水的皇帝,狠咽了一口唾液,磕起头来:“皇上饶命!臣虽然帮着善了后,但臣什么也不知道!荣王让臣干什么臣就干什么,杀人的事臣一点都没有参与!皇上饶命啊!” 身后的章焕也跟着磕头求饶起来:“皇上明鉴,娘娘明鉴!这兔崽子他确实是听荣王使唤干下的这事儿! “是臣没管教好他,回去后臣一定打断他的腿!教他日后再也不敢行差踏错!” 章士诚办的这事儿,章焕当然知道,自己的儿子脑瓜子好不好使,他当爹的能不清楚吗?事出之后不久,他就发现了端倪,不过在他看来,这件事情也够不上要命的大事,杀两个人而已,别说荣王府,就算人是章士诚亲手杀的,他们章家也兜得住。 所以这么多年他并没放在心上。 并且安于享受荣王府给予章家的各种帮衬。 谁能想到时隔数年突然又被皇帝责问起来? 明知道荣王父子杀人,章士诚还帮着善后,包庇隐瞒,从王法上说是要获罪的。 但是那两个人死后多年都没有苦主告官,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吧? 皇帝要为此事提审荣王父子,只不过是抓住了这个把柄想要削弱王府势力吧? 章家权力没大到那个地步,没有理由为此掉脑袋呀! “你还想把人带回去?!” 章焕才把这一席求情的话给说出来,皇帝就拍起了桌子!还装着半碗茶的杯盏哐啷跳了起来,茶水洒了半边炕桌。 “荣王杀害皇长子,你们章家知情不报,还合谋隐瞒,你还指望着把他带回去? “来人!先把章焕父子拖出去,刑二十杖!” 皇帝这几句话一出,满殿除了裴瞻之外都震动了身躯! 不光是因为皇帝这番震怒,更因为他话里那一句“皇长子”! 徐胤飞快与太子对视一眼,随后屏息凝神。 都察院和大理寺的人则像风筝一样瞬间支楞起来了! “皇长子?!” 殿里一时间数不清有几道声音同时吐出口,章士诚直接扯破了喉咙! “皇上您说荣王父子杀的是皇长子?皇长子他……他不是已经不在了吗?!” 章焕作为一个可以在皇帝面前谈笑风生的近臣,此时已经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这是晴天霹雳! 皇长子对帝后来说有多重要,章焕再清楚不过! 当年皇长子在皇帝身边时有多受宠,他可是亲眼看见的! 原来这么多年皇帝还没有放弃寻找他? 不,要命的是,皇帝多年以来还在寻找的皇长子,竟然死在了杨蘸手下,而且还是章士诚给帮忙隐瞒的! 冷汗涔涔地从章焕后背冒出来!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撑着地板的一只手僵硬得都蜷曲不起来了! “把他们拖出去!” 太监指挥着侍卫们,章家父子很快就被拖了出去。 大理寺卿再也忍不住地上前一步:“还请皇上明示,皇长子被杀一事,究竟是何缘故?” 皇帝从身后太监的手上接过那把匕首,咚地拍在桌面上:“盛元十六年八月十二,荣王世子杨蘸用这把刀子密谋在白玉胡同杀死了一对年轻的父子,那对父子,是朕与皇后二十四年前失散的皇长子,和朕那还没有见过面的皇长孙!” 大理寺卿与都察院都御史目瞪口呆,相互对视了一眼之后连忙问道:“敢问皇上,眼下可知荣王父子的杀人动机?” 皇帝作为一国之君,绝不会无的放矢,已经弄出这么大阵仗来了,荣王父子连进宫面圣都不敢,急急地畏罪自杀了,这事情肯定是假不了了! 谋杀皇长子皇长孙,这可是大罪! 但荣王作为皇帝的堂兄,他跟皇长子之间应该不存在利益纠葛,他们为什么要暗中干下这种要灭族的事? 换句话说,皇长子并不碍着他们什么,他们完全没理由这么做! “你问的很好!” 皇帝从太监捧着的托盘里,拿出来一张信纸,“你们是断案的,先看看这张纸。上面的字迹见过吗?能鉴定吗?” 太监因为站在里侧,中间隔着皇帝和皇后,而太子和徐胤站在另外一侧,所以他们并没有看到托盘里到底装着些什么。 方才审讯章家父子的时候,太子眼观鼻鼻观心,打定主意先作壁上观。都御史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心底里甚至已经开始冷笑,当初他只暗中吩咐过杨蘸,此外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他发出过那道授意。 荣王父子一死,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他们杀害杨奕是出于有人指使,也就更没有人能回答都御史这个问题! 他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可是皇帝突然拿出来的这张信纸是什么意思? 他若拿出来的是匕首或扇子,都还罢了,怎么偏偏会是一张写了字的信纸? 这是什么信? 是谁写的? 他心底里仿佛穿了个洞,浮浮沉沉不踏实了。 他看向徐胤,徐胤脸上也多了一丝凝重,很显然他也不知道! “太子怎么一直都不说话?” 这时候皇后突然开口了,她还戴着红红血丝的眼睛看向了太子,“刚才我们说了这么久,谈论的都是你的亲哥哥,你怎么一直都无动于衷? “你平时不是总说应该兄友弟恭吗?每到年节的时候,不是总叹息你大哥不在身边吗? “怎么眼下有他的线索了,你却像个陌生人一般的冷漠安静?” “母后!” 太子拱手上前:“这个消息实在是太意外了,儿臣方才都听懵了,还没有回过神来! “大哥,原来六年前就已经进京来了吗? “而儿臣竟然一点都不知道,竟然让他悄无声息的死在荣王父子手下,儿臣该死,而且没有保护好皇兄!” 太子说着撩袍跪了下来。 皇后走到他面前,牙关紧咬,身子都颤抖起来:“你也知道你该死?” “求母后恕罪!儿臣这就亲自赶往荣王府,死活都让荣王父子到地下去给皇兄赔罪!” “你还给我装!” 皇后怒吼,他从都御史手上把那张信纸摔到他面前:“睁大你的狗眼仔细看!这是你的亲笔迹,从小到大你的字是我守着先生教你写的! “你一笔一画我都认得! “你父皇也认得! “你这个畜生!” 那张信纸堪堪飘落在太子面前,六年时间并不算长,白纸黑字还十分清晰,上面简短而明了的几句话,更是让人无可分辩! 太子心底的那个洞陡然扩大了,大到好像要把他整个人给吞噬掉! 当年为了不留把柄,他特意没有派人口头传话,也没有在纸上落款,更没有用他宫里常用的纸。 按常理来说,杨蘸不会蠢到留下这种破绽,可他们偏偏就留下来了! 他们父子出乎了他的意料! 荣王竟然如此多的心眼,竟然留存了如此重要的证据,眼下破绽不是那把扇子,也不是章士诚,更不是荣王父子本身,而是他的字迹! 旁边的徐胤原本还在猜测信纸来历,此刻听完皇后的指责,他四肢血流也骤然一顿! 他到此刻才知道,原来荣王藏在王府祠堂里的,并不只有那把扇子,还有更要命的这张信纸! “那是你的亲哥哥,你连你的手足都杀!”皇后在稍稍平息了一下喘息之后,再次咬牙怒斥起来:“我和你父亲,自与他分散后再也未与他相见过,你在宫中享受着万丈荣光,而他在外面吃了那么多年的苦,好不容易他进京来了,你居然还要支使杨蘸把他给杀掉! “你不配为人!” 皇后抡高了手臂,啪的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 太子脸被打偏,右手下意识地捂上脸庞。 只顿了一下,他把脸转回来:“就凭这样一张信纸,母后就认定了儿臣的罪责? “就凭跟儿臣相似的一手字迹,儿臣就成了弑兄凶手? “字迹像算什么?儿臣从小到大写过的文章,抄过的书,何止几百几千? “外人倘若有心想要模仿儿臣的字迹,不是不可能!母后如何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相信,却要相信一个臣子的诬陷?!” “诬陷?证据都已经摆在这里,你还说诬陷?如果想要诬陷你,六年前不就该站出来诬陷了吗?为什么会要等到六年之后才被揭露出来?!” 皇后咬着牙,极力隐忍之下,她的眼眶还是湿润了,在这一刻她不是母仪天下威严万分的皇后,她只是一个痛失爱子的母亲! 没有什么比手足相残更能伤害一个母亲的心了,关键是他们期盼了二十多年,最终却等来了这样的一个结果! “来人,搀娘娘坐下来!” 皇帝双手紧握,过于用力使得骨节泛白,他怒瞪着地下的太子,欲将开口,气涌上喉,缺陷引来了一串剧烈的咳嗽! “皇上保重!” 裴瞻连忙俯身。然后面向门口:“去传太医过来!” “不必!” 皇帝摆手,止下喘息后又看向太子:“传黄门郎进来,拟旨,废除太子杨宏,即刻起押入景仁宫圈禁! “东宫上下所有人,全部迁往景仁宫!” 说完他又指针大理寺卿与都御史:“六年前白玉胡同一案,眼下立案,彻查之后诏告天下!与案人员全部押入天牢,待一切水落石出之后递交御前判决!” “臣遵旨!” 二人即刻上前领命。 徐胤紧盯着眼前这一切, 侍卫上前来拖拿太子,太子把捂着脸的手放下,却甩开他们自行站了起来! “父皇如此急促下旨废我,未免有失公允。三司审案也得讲究人证物证俱全,眼下就算有证据,也缺少人证,父皇就这般拿下我,难道就是仁慈明智的做法吗? “如此传至天下,天下人难道不会认为父皇昏庸?” “放肆!”皇帝怒道,“你在朕面前言行无状,该当何罪?到底是天下人骂朕,还是你在骂朕?!” “儿臣不过是陈述事实罢了,大哥已经死了,父皇只剩下而臣与三皇弟了,三皇弟素有顽疾,他难堪大任! “只有儿臣才能把大周江山稳稳接替下来!倘若父皇废了儿臣,那凤凰南征北战平定的天下将来何人来接? “难道要交给朝中这些元老功臣吗?还请父皇三思,千万不要听信了奸臣挑拨你我父子之情!” 太子不但不曾收敛,反而声音越说越大,话到末尾,他狠狠地朝着裴瞻瞪去一眼,“裴家仗着功勋累累,如今竟然凭这几样物事就敢构陷于我,狼子野心可见一斑! “父皇难道不想想,他们当真满足一个大将军的爵位吗?做这一切难道不是为了觊觎我们杨家的江山吗?!” 第314章 祸患 不得不说,太子这番话一出来,大殿里还是静了一静。 帝后一路扶持过来,彼此情深意重,就算是立国后也纳了几个嫔妃,可是一来皇帝只是前往例行公事,二来国事体重,没有多少精力前往后宫。所以只有初初几年皇后生下太子与三皇子,后来皇帝忙于应付大月之战,加上年龄也大了,就再也没有皇嗣诞生。 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有两个嫡出的皇子支撑江山,已经足够。哪怕三皇子体弱,太子却十分健康,并且还有了皇孙,这是能让大周朝堂感到心安的。 可是当太子犯上了弑兄之罪,并且要因此被废—— 太子废了,他的子嗣自然不可能接替上来,那接替的就只剩下三皇子。 可三皇子少时一场大病之后,便缠缠绵绵一直到如今。 按例年满十五就当娶妻纳妃开枝散叶的他,如今十八了才堪堪准备议婚。 关键是据长年专门替他诊病的太医说,即便是议了婚,成了亲,何时能圆房生子都不好说。 大家嘴上不说,可心里都明白,皇帝这身子拖不了多少年的,三皇子能扛得起百废待兴的大周来吗? 他若三天两头地病倒,能镇得住满朝文武吗? 最亲的旁支荣王府也已经倒了,他若迟迟诞不下子嗣,连从宗室之中过继皇储都成问题! 国家王法需要尊重维护,可皇位传承也是半点不能出乱子,就是在朝的这些功臣们,也看不得当年君臣一心呕心泣血建立的功业啊! 太子这番话,是十足的有恃无恐了。 当先怒不可遏的是皇后,她抬手一拂,手畔茶盅飞落于太子脚下:“逆子!你这是在恐吓我们吗? “算盘打得如此明白,想必你早已经过了深思熟虑!我与你父皇从来不是甘心受人胁迫之人!就算你是你我亲生亲养的,那又如何?你就笃定大周非你不可?!” 原先旁侧的都御史和大理寺卿还顾忌着皇后妇道人家,会存着一二丝心软,况且这位也是天下人所敬仰的皇后,事出突然,就算是心有恻然,也能理解,故而他们不忍出声。 此时听得皇后表了态,都御史便忍不住了,他走出来道:“太子先是对皇上言行无状,后又诬告朝中功臣,如此,抛开皇长子被害一案不谈,就凭你这番言论,也不配储君身份! “皇上!臣赞成先将太子押入禁宫,查明真明之后,如果太子弑兄之罪无误,便立行废黜!” 大理寺卿也出列:“皇上娘娘英明!太子罔顾人伦,知法犯法,当以严惩!” 二臣声音一道重过一道,与此同时侍卫听到了皇后的传唤,也已经进来了! 帝后联手创业,当然不是甘于被人牵着鼻子走的,太子这番话虽然戳中了大家痛处,但是此举未免急切,皇权到底还掌握在皇帝手上,太子纵然已经有了防备,要想就此反制皇帝,还是难以做到。 徐胤看了这半日,这时抢在侍卫之前提袍跪倒在了帝后面前:“启禀皇上,太子殿下虽说有嫌疑,但当下事实并未明朗,仓促废储,会引起天下不安,还请皇上三思!” 皇帝将怒目转到他身上:“你还敢上来?” 徐胤抬起头来:“臣不明皇上此言何意,还请皇上明示。” 皇帝道:“六年前荣王父子杀害皇长子,你从中充当了什么角色?你参与了什么? “皇长子遇害之后三日,也就是八月十六的夜里,你干了些什么?你的未婚妻、抚国大将军梁钦的妹妹梁宁是怎么死的? “数日之前荣王妃又是怎么死的?” 徐胤回应道:“皇上明查!以上这些与臣毫无相干!臣一直兢兢业业为国为民,从未有逾矩之举,还请皇上切莫受了奸人挑拨!” “奸人?”皇帝抻身,“你是指谁?” 徐胤一脸正色:“皇上!臣虽然不知裴将军此番到底是想做什么,可听他方才与章家父子的那番话也听出来些许,想来是裴将军查得了荣王父子谋杀皇长子的一些线索,接而上告了皇上。可是皇上,就算荣王父子暗杀了皇长子,也不能证明这些罪行与他人有关,更不能证明这不是荣王父子自己起了杀心,就算裴将军递交了这样一封信,正如殿下所说,信也是可以伪造的,眼下没有人证在此,谁能证明殿下参与其中?更别提裴将军竟然还诬告臣,给臣扣了那么多顶帽子! “臣知裴将军平定西北有功,可他如此行径,难当大英雄之名!他身为重臣却挑拨皇上与殿下父子情份,其意欲何为?究竟是想要替皇长子伸冤,想要破解六年前的疑案,还是不满足于皇上给出的封赏,在借题发挥,妄图动摇江山? “皇上!皇后娘娘!荣王父子死得这般及时,会不会是裴瞻提前下套堵住荣王父子的嘴,以便他能在皇上面前颠倒黑白血口喷人,犹未可知啊! “他裴瞻今日能借皇上娘娘之手废掉皇储,来日便能一手遮天把持朝政,将来生出篡夺江山的野心便不是不可能了!” 如果不是深知徐胤面皮之下的底细,裴瞻简直要对他唱得这出戏而信以为真! 这哪里是背着两条人命的凶手? 这不是赤胆忠心的忠臣在死谏? 裴瞻深望着他,并不在乎他如何声情并茂,只开始思考盘旋在他与傅真脑子里已久的问题,徐胤究竟想干什么? 铁英所猜测的如果都是真的,徐胤作为当年野心勃勃想当大月王的翼王之后,他禀承其祖父之遗愿,那他想搞垮大周也是说得通的,太子失德,就算是当了皇帝也得不了民心,把柄在徐胤手上,将来他时机成熟将这一切抖落出来,太子皇位必定坐不稳当,当时他再暗中操作一番,借大周兵力收复大月,再自己上位也不是不可能。 可关键是徐胤并不蠢,眼下证据都摆在了皇帝面前,纵使帝后不杀太子,疑心也埋下了,亲手打下江山的开国皇帝怎么会甘心把好不容易打来的江山交给一个如此凉薄又心狠手辣之人?无论他们这戏怎么唱,太子肯定是做不成了。 而且徐胤必然也已猜到铁英落在他手上了,他若够机警的话,潭州那边他也应该提防,在眼下几乎稳拿他们二人的情况下,他竟然还坚定地站在太子身边,进宫之前他不忙着找机会逃走,为何反而还进了宫来? 他总不会认为自己这种情况下还能帮助太子坐稳储位,而且他自己的秘密还能保得住吧? 再退一万步而言,徐贼投靠太子的行径若为完成其祖野心,在他大月人身份被揭穿之后,太子又焉能容得下他?太子虽然够阴毒,但也不会白白放着个敌国皇嗣在身边,他根本就不会容得徐胤能走到实现野心那一步! 还有,如果徐胤扎根在大周朝堂是对大月有所图,那他这么多年除了拉拢个何群英,还干了什么? 铁英查了他那么久,也才查到他身边最多几百个人的势力。 就算这几百个人全是精卫,也不够他杀回大月的。就凭大月如今那般衰败的国情,他就是当了王,又如何?那只是被大周铁蹄踏平的一个附属小国! 他老老实实留在大周当权臣,来日受人敬仰名垂青史,不比这个好? 他为什么要捣鼓这些?为什么要上赶着给皇帝上眼药? 这一瞬间,裴瞻撇开了徐胤的诋毁,注意力竟全在他这番话背后的行事逻辑上! 皇后看着裴瞻长大,多少有几分信任,听不得徐胤发癫:“你本也满腹才华,本宫当你能用到正道上,不料竟是如此巧舌如簧,物证摆在眼前你还在颠倒黑白!” 说着,她将太监托盘里的折扇与帕子摆在了案上,“睁大你的双眼仔细看! “这是什么? “你当初唆使永平去荣王府里寻找的,是不是这把扇子?荣王父子死了,永平可还没死! “你要不要解释解释,你为什么会知道荣王手上有这把扇子?又要不要解释解释你为什么费尽心思地想得到它?!” 这还是徐胤第一次看到这把扇子,早前他只是猜测扇子被裴瞻拿走了,眼下它就出现在眼前,有力地印证了他的猜想,便使得他顿了一顿。 他很快再次拱手:“娘娘明鉴,这些物事臣从不曾接触过,荣王府的事情,臣一直以来也参与不深。 “原本家丑不可外扬,但既然裴将军诬告臣,那臣也不得不直言。 “臣以寒门身份被荣王挑为女婿,多年来并不受荣王夫妇尊重,荣王妃私下里更是多方对臣进行言语羞辱,王府的事情,也容不得臣插手。 “前番永平犯事,臣因为避嫌而不曾露面,被永平记恨至今。前几日就在荣王妃的灵堂之上,还被她当众发难。 “她如今对臣怨恨甚深,所述之言不能成为证据! “臣不知裴将军在背后下了多深的功夫,竟然得到了皇长子这些遗物,但既然如此重要的遗物在他身上,足见是他从荣王府取走的,那杀害荣王妃的凶手,岂不是他的嫌疑更大吗? “还请皇上娘娘明查,切勿听信他一面之词,臣再怎么被荣王府看不起,王妃也终是臣的岳母,臣怎么会杀她呢? “梁宁就不可能了,臣对她情深意切,完全没有理由对她下手!” 说完他伏在地上咚咚地磕了几个响头。 如果不是皇帝和皇后的态度摆在这里,他这番自辩,已经足够堵住人的嘴了! 毕竟眼下的状况,就是唯一作为人证的荣王父子已经死了!证据虽然是证据,却只能够证明已经被荣王父子所杀,同时书信的存在,也最多证明荣王父子是受人所使! 至于支使他们的人究竟是谁,并没有有力的证据! 裴瞻听完徐胤的这番反驳,继续抿唇不语。 姓徐的阴险狡诈的程度,他早就已经心知肚明,这也是他选择赶早进宫向皇帝先行陈述经过的原因。 在此之前太子是否就是指使荣王杀人的真凶,他不确定。就算是,皇帝皇后会不会当真废掉太子他也不确定。 但他和傅真的主要目的始终是拔掉徐胤的皮,让阴险狡诈的他在皇帝面前暴露出真面目,接受皇帝的严惩,从而凭借王法这把利刃将他斩于刀下,完成复仇。 在这种情况之下,徐胤和太子能够不慌不忙进行反击,无非是仗着荣王父子已经畏罪自杀! 唯一能够亲口指证太子就是杀人真凶,以及有可能指证徐胤杀害梁宁的,除了荣王父子之外,可以再也没有人了!换句话说,如果作为凶手的荣王父子不能亲自出面指认,就这么拿下太子徐胤,还是显得有些不够让人心服。 证据不全面,这就是他们最大的恃仗! 可是,前去捉拿荣王父子的乃是梁郅和杜明谦,朝中两位正儿八经的将军,不可能办不好这件事! 退一万步说,就算荣王父子提前收到了风声,傅真不是也在宫外吗? 裴瞻记得清清楚楚,他在提出让傅真跟随他一起进宫的时候,傅真拒绝了,她说她留在宫外还有别的事情要办。 她要办的是什么? 她不是一般的女子,她曾是能上阵杀敌的女将,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荣王父子的重要性,她会疏忽掉这一层? 所以,荣王父子到底是真的死了吗? 裴瞻的沉默落在太子眼里就成了有机可乘,他没有给任何人多做考虑的机会,接着徐胤的话直上:“徐侍郎所言甚是! “方才所说的这些都只是裴瞻一面之词,谁能够证明他说的是真的? “父皇,儿臣承不承储位另当别论,朝中留着裴家这样的臣子,是大周的祸患! “尤其当他还连同其余三大将军府合谋陷害儿臣与朝中忠臣,他们这是要翻天了! “难道您不该将他即刻绳之以法吗?如此纵容,会坏了朝纲的!” 太子的声音响彻在大殿里,这与他平日呈现在人前的温和敦厚形象判若两人,皇帝和皇后一道眼神复杂地望着他,不怒自威的神情之下,藏着深不可测的天子之威。 第315章 谁说死无对证? 大理寺卿与都御史已不便轻易出声。 太子眼中已有笃定。 这番拉扯之下,就算他洗不清身上的嫌疑,也不能完全让帝后信任自己,可起码把裴家拉下了水,裴家也别想干净! 皇权利益大于天,就凭皇嗣选择不多,不但皇帝皇后不能轻易抉择,满朝文武也冒不起江山断代的风险,身为太子他有这手底牌,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谁想去撕破这张脸? 要知道就算再有把握,拼到最后怎么着也得剐掉一身皮! 荣王父子死了好啊! 徐胤这事儿办的可真不错! 等眼前这关过了之后,他第一个便要把裴瞻弄下来!裴瞻既然已经将他告了御状,裴家将来也不会忠于自己,这样的臣子留了做甚?! 还有梁家,程家,杜家,这些人全都跟裴家一个鼻孔出气,这些元老功臣本就对天子皇威是个威胁,他们眼下老实,不过是有皇帝在此压着,一旦皇帝不在,他们哪里还会听从自己的?可恨帝后太过心慈手软,竟然立国都这么久了还没有削掉他们收拢权力,也不为他这个继任的新君想想,这是糊涂! 他决不会犯这种错误! 有这么好的机会,他要坐实他们的罪名! 裴瞻望着太子和徐胤一声冷笑。 “皇上,臣手上却还有两个人证,请皇上允准臣把他们传进宫来。” 太子抢话:“此案已死无对证,你还有什么人证?!” “谁说死无对证?!” 太子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了梁郴那宏亮的嗓音!“同臣已携太子授意杀害皇长子的人证入宫,荣王父子皆在此,求皇上传见!” 这声音实在太过洪亮,“荣王父子”四个字,对所有人而言都如同雷霆! “是少旸!”皇后腾地站了起来,“是他回来了!他刚刚说什么?荣王父子?” 皇帝也抻直了身躯,双目迸射着锐光:“宣!” 太子听到这里脸色刷地变了:“这不可能!荣王父子已经畏罪自杀!” “……皇上!臣罪该万死!” 紧接着太子的声音,殿门口传来了荣王的痛呼! 一殿人全数看去,只见在梁郴带领之下,荣王父子发衫凌乱地跪倒在门槛下,而后膝行着到了殿中来! “你们,你们不是死了吗?!”太子指着眼前活生生的他们,睁大眼看向徐胤。 徐胤再镇定,此时脸色也变了。 料想到徐濂只有一半成功的机会,可他也不认为傅真能干扰到什么! 可他真的败了! 傅真把连冗给骗过去了! 她果然怀疑了徐濂! 但她是怎么怀疑的? 她为什么—— 徐胤想到了早前那个念头,梁宁的影子又浮现在了眼前,他心底陡然而来一阵惶恐,曾经被按压下去的那些猜疑全都铺天盖地地袭来!…… “这是怎么回事?”皇帝的声音拉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为什么之前说你们已经畏罪自杀?!” 荣王父子趴在地上,接二连三地磕起头来:“回禀皇上,罪臣不敢逃避罪责,先前梁将军杜将军,到达王府时,罪臣却是拖延了一阵,但就在拖延的当口,徐胤竟然指使他五岁的稚儿前来向罪臣投毒! “罪臣没有自杀,而是徐胤这狗贼妄图杀我灭口!” 皇帝拍案:“徐胤!” 仍然跪在地上的徐胤抬头:“皇上!这是冤枉!” “启禀皇上,徐濂和徐胤的妻子都已经在宫门外候审,若皇上允准,臣即刻便可将他们带来作证!” 梁郴铿锵的声音紧接着徐胤撂出来。皇帝没有再给徐胤任何纠缠的机会,当即道:“传他们进来!” 说完他又道:“还有哪些证人,都一并带进来!包括方才陪伴所说的证人,一个都不要落下!” 梁郴当即领命,又大步转身走出了殿门! 裴瞻来不及问他前因后果,但问荣王父子也是一样。他看了一眼脸色已经紧绷的徐胤,向皇帝道:“皇上,不如就先从荣王父子开始审起吧!” 皇帝把目光投向了荣王:“徐胤差遣徐濂向你投毒,为何没有成功?” 到了这个地步,荣王哪里还有掩饰的胆子?当下就竹筒倒豆子全都招了出来: “梁将军和杜将军率人到达王府时,裴将军的夫人傅真也带着梁大将军的儿子梁瑄来了。 “傅夫人有先见之明,假意避开了徐胤差遣过去的下人的耳目,待其走后,便让梁瑄把徐濂手上的毒药截了下来,然后与罪臣的儿媳章氏一道商议了这个主意,便是先放出罪臣服毒自杀的消息出来,诱使背后真凶信以为真而露出破绽,时机合适的时候罪臣再露面指证。 “罪臣因为想着如此可以让身为真凶的太子自行暴露,于是答应了这条计策。 “没过多久梁大将军就来了,从他口中得知,傅夫人的计策见效了,于是两大将军便将罪臣父子带入了宫中。 “罪臣并非有意欺君,还请皇上恕罪!” “你岂止今日之事欺君!你们父子亲手杀害朕的儿子,你欺瞒了朕六年!你一点风声都没有透露出来!” 皇帝怒吼的声音响彻了大殿,此时此刻没有一个人敢出大气。 杨蘸趴在地上瑟瑟发抖,荣王呜呜的哭了:“罪臣该死!罪臣该死!……” “把前因后果全都给朕招出来!”皇帝指着他,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一个字也不许瞒着,这封信,这把扇子和这方帕子的来历,所有一切朕全都要知道!” 太子脚步已经在缓慢地往后退,目光在与徐胤交汇。徐胤趁着众人不注意之时也站起来了! 可是裴瞻岂能容得他们钻空子? 他陡然间一声大喝:“禁卫军何在?!速来守住门口!” 满腹心神都在等着荣王交代事由的帝后听到这里,立刻也把目光朝着太子二人投去! “把他们拿下!”门口禁卫军顿时冲进来,押住了二人左右! 皇帝收回目光看向荣王:“快招!” 荣王旋即哭道:“皇上饶命!这一切全都是太子支使的,罪臣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杀害皇子!” “那你为什么要听他指使!” 真凶是谁大家已经心知肚明,就算是眼下荣王亲口指控太子,也没有任何人再为此多浪费一点神思。 “因为,因为吾儿糊涂!” 荣王说到这里,抬手就在杨蘸后脑勺上拍下一掌:“你来说!” 杨蘸停住抽咽,说道:“盛元十六年三月的一天夜里,太子突然找到罪臣,是什么让我给他办件事,他说有个心头之患出现了,这个人好像想要进京,但是绝对不能让他进京。 “他让我暗地里去找到这个人,将他弄到西北关外去,让他永远都不能回到大周来,尤其不能让他进入京城。实在不行的话就将他打伤或打残。 “当时太子并没有说此人是谁,罪臣也万万没有想到他会是皇长子。 “因此就听从他的吩咐,按他给出的线索寻找此人的踪迹。但是寻找了几个月下来并没有找到这个人,派出去的人回来说,每每根据线索找到了这个人的所在之地,总是去迟一步。 “后来找着找着,线索竟越来越接近京城了,罪臣不得不禀报太子。 “太子大怒,说我要是办不成这件事,就让我当不成世子!皇上知道罪臣,罪臣窝囊无能,这辈子就靠着这个世子身份过活了,因此不敢不去办,最后打听到确切消息时,他却已经悄悄进京来了! “那的确是八月十二的夜里,傍晚我进了一趟东宫,跟太子确定是否把人弄出关外就成?太子却道人都已经到京城来了,不除不行。他让我就算是杀不了他,至少也得会去手脚割断舌头。 “罪臣历来与太子交往颇深,知道如他这般的身份不会有什么仇人,因此感觉到事关重大,便向太子打听其人身份。 “他起初不说,可他不说,我就推脱不做。最后他就把大殿下的身份告知了我! “我吓得腿颤,但太子跟我剖析了一番利害,罪臣又觉得言之有理……”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来胆战心惊的觑了一眼上方的帝后。 皇帝寒声:“他跟你说什么?!” 杨蘸咽了口唾液,继续道:“他说,我们荣王府全赖皇上念着旧情才有如今的荣华富贵,没有了这份旧情,我们荣王府只不过是个寻常宗室。 “他说就凭他和罪臣打小的情分,将来等他继位成了新君,自然也会对荣王府多加照拂。 “可是大殿下若回来,那就不同了,皇上和娘娘心里惦记了大殿下这么多年,一直都在暗中苦苦寻找,一旦他回来,自己迟早都要被大殿下比下去,这皇储之位岌岌可危。 “而如若大殿下当了太子,他与荣王府毫无情分,绝对不可能还会把荣王府放在眼里。 “他说如果我将来想要当个太平王爷,那么趁着皇上和娘娘还不知道大殿下的下落,先将他弄出关外,再也不可能回到皇室,如此我们彼此才都能够平安。 “我被他说服了,回府之后就开始安排。 “大殿下约摸月上时分进城,我先在他打尖的饭馆里找到他,先是以言语威胁他带着孩子出城,不料他竟对我不理不睬。 “饭馆里人多,我不便用强。于是暗中跟踪着他,夜深时他带着孩子离开饭馆进入了白玉胡同,这时候我就开始动手了。 “到底我心里怵着他的身份,还是不敢一上来就动刀子,仍是恐吓了他一番。 “他反而斥骂我,说我莫名其妙,还要去告官,我拉扯他,他还打我!我怕引起周围人注意,于是就掏出刀子来吓唬他,他挣扎想跑,然后我就,我就——” 话到这里,他已经颤抖得说不下去了,仿佛眼前不是皇宫大殿,而是变成了血泊的深夜胡同! 他惊恐的睁大着眼睛,抱起了自己的脑袋来,然后又把眼睛紧紧的闭上了! 皇后站起来,接连试了好几次才发出声音:“你,你就这样把我的奕儿给杀了!你这个畜生!我与皇上待你们不薄啊!” 她抓起手畔的茶壶朝着他砸过去! 茶壶正中他胸口,他啊的一声歪倒在地,茶壶也紧跟着掉在地上碎成了几大片! 宫女连忙上来搀扶着她坐下。 皇帝把目光从她身上收回,又咬着牙看向荣王:“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你又从中做了些什么?!” 荣王痛哭:“他犯事之后,恐慌的不得了,跑回王府时让我撞了个正着,我知道他犯了这么大的罪,也害怕诛族,只能顺应着太子的意思,连夜找到在五城兵马司当差的章士诚帮忙收拾善后! “我们都以为万无一失,可是最后却发现丢失了那把杀人的匕首! “偏偏那把匕首又太好辨认,而且还颇有来历,我们不能不掘地三尺的寻找它! “章士诚带人搜寻的时候找到了当时徐胤的住所。而我们当时都不知道,匕首让抚国大将军府的梁宁给捡走了,而且还已经给徐胤看过。 “第二天一大早,徐胤通过永平找到我,他毛遂自荐,说可以帮我们弄来这把匕首。 “结果三日后,梁宁就在白鹤寺里被烧死了,而她在被烧死的翌日早上,他来跟我说匕首销毁了,同时也再也不可能有人会知道此案了。” “所以你就让他成了你的女婿?!” “不是!”荣王满眼充满恨意地看血徐胤,“是他算计了永平!他知道自己带不回刀子我也容不下他,所以他在偷偷前往白鹤寺烧死梁宁之前,骗走了永平的身子!梁宁就是他烧死的!他还害了我女儿!永平他母亲也是他杀死的! “这三样证物,的确是我当时从大殿下身上得到的!我害怕太子回过头来翻脸不认人,特意瞒了下来? “我不知道徐胤为什么知道有这把扇子,他唆使永平和他母亲来拿这些东西,妄图拿着它们去投靠他! “然后在王府祠堂里,他把永平的母亲推到了刀尖上!他就是杀人凶手,他害死了活生生的两个人!” 荣王的指控一声高过一声,指向徐胤的手,已经如同是行刑的刺刀了! 第316章 你想死还是想活? 大殿里的空气已经凝重成了一座山! 它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连呼吸都再也不能顺畅! 在今日之前,太子还是所有人眼里那个虽然看不出来有卓越才能、但是性情却温厚谦和的正统皇储,而徐胤也是天下人眼里那个深情厚义又风度翩翩的大周才子,谁能想到他们私下竟会是如此胆大妄为加恶毒? 皇帝走到被押住了的太子和徐胤面前,一字一顿道:“荣王所说的这些,属实吗?” 太子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来,皇帝一个巴掌便啪地扇到了他的脸上! 握过长枪的手掌即使已经苍老,在无穷的丧子之痛下,力道也丝毫不弱,太子被扇得踉跄,捂着脸撞到了琉璃灯柱上,灯被撞倒在地,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取朕的龙泉剑来!朕要亲手杀了这个逆子!” 皇帝手指着太子,怒斥的声音响彻大殿! 太子面肌一阵颤抖,随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喊了一声“父皇”,然后噌噌的膝行到他面前:“父皇饶命!儿臣是一时糊涂,不慎酿下大祸!儿臣并没有想要害死大哥,只是害怕大哥回来父皇母后眼里就没有儿臣了,从小儿臣就听您和母后不停地说大哥有多么出色,儿臣真的是害怕呀父皇! “——母后!母后您救救我!我也是您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骨肉!大哥已经死了,儿臣要为您尽孝啊,我将来会加倍地孝顺父皇和您,母后您快求求父皇,给儿臣一个机会!” “你给我住嘴!” 皇后嘶哑着声音怒吼,她的双眼已经通红,两行清泪顺着脸庞不住地落下来,颤抖的身子被极力地支撑着。“你死到临头,还妄想惯着我与你父亲偏心吗? “你是我们的儿子,我们让你当了太子,期望你能接掌这个国家。 “奕儿也是我们的儿子,难道就因为让你当了储君,所以我们就连思念他的权利也没有了吗?他就不能让我们怀念了吗? “你身为男人大丈夫,这点度量都没有,何况你还是个储君,你连自己的亲哥哥都容不下,你还怎么配接手这万里江山?! “证据都摆在眼前,你还执迷不悟!你还妄图与徐胤栽赃陷害朝中这些功臣良将! “你不想想,如果不是他们,你有资格坐在太子之位上吗?如果不是裴瞻,不是为了稳定西北前赴后继死去的那么多将士,说不定今时今日大周都已经不存在了!还容得你在此玩这些阴谋诡计? “你不配让天下将士俯首称臣!你不配!你被徐胤这种藏头露尾的异国奸贼算计,你不配当我们的儿子!” 皇后的声音从嘶到哑,每一个字都像是鞭笞! 太子反倒愣了:“‘异国’奸贼?”他看了眼徐胤,又看向皇后:“母后这话是什么意思?徐胤不是大周人吗?他祖籍不是潭州吗?” 他又不是毫无城府,自打上回徐胤前来见他之后,他就留了心眼,派人把徐胤能查到的信息都查了个遍。 查的过程里肯定避不开他的祖籍,因为必然要弄清楚他的家族牵连。 所以他记得很清楚,徐胤是潭州人,祖上就是个当地的乡绅,其父充其量是个举人,所以他们才会在战乱之时四处流浪! 这怎么跟异国扯上了? “你这个蠢货!你只顾着施行你自己的阴谋诡计,招惹了一些什么人,你都不曾弄清楚吗?!” 皇帝怒指着一旁的徐胤:“你问问他自己,二十多年前,曾跟大月亡国之君争夺皇权的大月翼王是他的什么人?!” 自从何群英的船在码头上失手之后,徐胤已经猜到铁英落到了裴瞻手上。 可当皇帝这一句话劈面吐出来,他脸上还是多了三分惶惑! 知道铁英会被审出些东西,可连徐胤自己都还不清楚铁英到底掌握了他一些什么,又怎么会想得到他会对裴瞻说些什么? 如果知道,他就不必费尽周折将人弄到京城来亲自审问了! “你是翼王府的人?!” 如果说在荣王出现之前,太子还算是胸有成竹,那么此时此刻徐胤的底细被捅破,他就完全绷不住了! 翼王府可是当初跟大月王有过皇权之争的人! 他和大月王国之君的余孽一样,对两国的关系而言十分特殊! 身为皇储却跟敌国的皇族势力勾连在一起——就算是帝后能够顾虑到皇位继承的难处而对自己有所宽恕,可当有了这一层,这就完全没有饶恕的可能了! 他太了解帝后对这个国家的重视,从平定中原建立大周,再到与大月的多年战争,他们付出了一辈子的心血,至今还是把他们当初起义乃是为了“让天下百姓能安居乐业,真正生活在太平盛世”这句话奉为准则,他们怎么会允许自己与敌国宗室余孽勾连? “你怎么会是翼王府的人?”太子喃喃的看着徐胤,“你为什么会潜藏在大周?!” 徐胤的身份一变,自己对待杨奕的一切也都变了! 就算他本来真的只是不想自己的权利受到威胁,此刻也变成了因为想避免这个威胁,竟然不惜与敌国余孽勾结! “太子殿下冷静!”徐胤咬咬牙,侧首看着他,“您不要失了方寸,我在潭州出生,在大周长大,我连一寸大月国土都未曾踏上过,我怎么可能会是大月人?更不可能会是什么翼王府的人!” 说完他又狠狠地瞪向了裴瞻:“裴将军英武睿智,能够把一桩不为人知的血案查到水落石出,让人佩服! “荣王父子竟然没死,那归我做过的我都认!可那些莫须有之罪名,你却休想往我头上扣! “你为了最大程度地对付我,为梁宁报仇,竟然连我是异国人这样的谎言都能编造出来,我倒要问问你,你可有什么证据?!” 门下太监听他说到这里,看他两眼之后走到了皇帝面前:“启禀皇上,人证都已经奉旨带进宫来了,正在门外候传。” 皇帝道:“让他们都进来!” 太监点头,往外招了招手,不多时外面便响起了脚步声,一行人影到达门下时,永平的声音当先响起来: “皇上,民妇跪求您即刻将徐胤千刀万剐!……” 她闯进来之后立刻扑倒在帝后面前,从前一张收拾到完美无瑕的脸庞,此刻已经扭曲而狰狞,而一副骄傲到在谁面前都不曾弯折的身躯,此刻却因为强烈的恨意而折成了一张弓! “徐胤他不是人!他竟然指使自己的亲儿子去杀人!他把我们的儿子当成了杀人的工具!而我们的儿子才五岁呀!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禽兽!” 永平的嗓子已经喊破了,手指无意识紧扣着地面,食指的骨节全变成青白色! 皇后深吸气:“先把她扶开!”说完她目光落向了抬了进来的铁英身上,这是所有人里面她唯一不认识的面孔,他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 “把你的来历说出来,然后把你所知道的徐胤的一切,都招出来!” 铁英看了一眼裴瞻,说道:“我是大月而来,我的主子是大月王国之君遗落在民间的后人,我从徐胤的家乡潭州而来,是在查探的过程中被他暗中豢养的死士捉住,再暗中辗转送到京城来的。 “是你们的大将军裴瞻把我截下来。 “看在裴将军救我一场的份上,我不说谎,他到底是不是翼王府的后人,是不是段绵的儿子,我不确定。 “但是他与翼王府的幕僚来往密切,他在潭州祖宅的管家,是从前翼王府的清客。 “他在潭州祖宅暗中豢养了百余名身手高强的死士。这些死士行事路数与当初翼王府的人如出一辙! “裴将军动作迅速,不过短短一日之间就已经把徐胤揭穿了,并且锁定在宫中。 “就算他身边的人反应再快速,只要你们动用军中八百里快马,一定能够抢在他们之前赶往潭州验证真假。” 他这些话一出来,殿中所有人看往徐胤的目光再次有了变化。 就算他说不确定徐胤到底是不是翼王府的人,可就凭他说,潭州祖宅的管事竟然是翼王府的清客,以及徐胤一介文官竟然豢养了如此之多如此之厉害的死士,就已经能够说明问题! 除了早已经对此了解够深的裴瞻梁郴等人,剩下的大理寺卿和都御史都已经忘了如何反应! 徐胤在大周朝堂已经做了六年多的官,当初科举时对他的身份来历早有过规范而严密的核查,而且他说着一口流利的中原话,甚至朝中不少潭州籍的人都与他有密切的往来,都能够证明他潭州方言说的十分地道! 他怎么会是大月人呢? 而且还是大月皇室的人! 这个真相太炸裂了! 每个人都需要时间来消化! 太子怒瞪了徐胤片刻,把压住了他的侍卫挣扎开,然后顺手拿起一只尺高的陶瓷急步冲过去:“你这个贼子!——” 可他的手刚刚伸出去,只见同样被压住的徐胤一个旋身。也从侍卫的掌压之下挣脱开了,并且一掌敲在了太子的手腕上! 陶瓷哐啷掉地,徐胤也抓住了太子手臂: “殿下与我已经是一根线上的蚂蚱,我知道殿下来之前早已经做好了准备,你眼下想活吗?!” 太子目光骤然凝住。 来之前他的确已经吩咐好了金宝,也已经让李侧妃在宫中近卫军中负责统领的两个哥哥做好了准备。 人不多,但有这些人马,保住他出干清宫没有问题,本来按他的计划,等他出去后,再行调度一批人出来支撑他跟皇帝留在宫中的兵力相抗衡也不是大事。 但关键是眼下裴瞻和梁郴都在,这二人可是踏平过一整个大月的悍将!如此一来他还能不能如愿就难说了! 还没等太子开口,侍卫已经到了跟前,徐胤抢在最后一刻说道:“太子殿下如果觉得何家够资格,那就该果断行事了!” 这句话虽然混杂在侍卫们的呵斥声里,但太子依然听到了! 前些日子他让人彻查徐胤的时候,许多线索显示他跟何群英以及何焕分别有来往! 何家在京畿大营里执掌了三个卫所的兵力!凭他们保护自己,抵御一阵是完全足够的。可是光凭他们一家,也无法完全对抗其他四大将军府! 既然早就做好了准备,太子怎么会不知道,此刻已经该动手了? 但他没有信心敌得过裴瞻和梁郴! 他抬眼看向目光清寒的帝后,忽然间一个冷颤,他牙关不觉紧咬起来了! 看到这样的目光,他就知道自己必定活不下去了! 徐胤的话未必是真,可是他却也的确不甘心啊! 这江山本来就是他的! 怎么一夕之间就让裴瞻给搅黄了呢? 既然他已经有把握能闯出这干清宫,那为什么要在此坐以待毙呢? 哪怕多活一刻,也多一刻的机会不是吗? 殊死一搏,总比留下来白挨刀子强! 想到这里他呵呵一笑,而后咬牙大喝:“李将军的人何在!” 这声大喝之后,他也突然奋力把压住他的侍卫甩开,而后飞快从靴筒里掏出一把短剑,照着皇帝便扑了过去! 就在徐应被撕破假面之后,裴瞻梁郴一直在关注他们的动作,太子此举一出,二人分别腾身跃起,一个到了皇帝身边,一个到了皇后侧面,同时将帝后护在了身后! 而太子这一招竟然是虚招,帝后位处离门口最远处,裴梁二人上前护驾,就也等于离门口远了! 侍卫们迅速兵分两路,一路来拿他们,一路也前往护驾,可是这时干清宫外却涌来了本不该出现的凌乱脚步声! 原本守候在外面的宫人拔腿闯进:“禁卫军统领李耀李誉带着人闯进来了!” 瞬间,几名架着弓弩的武士便就同时出现在四面窗户,将箭尖对向了帝后身边的裴梁二人! 紧接着门开了,身着近卫统领服饰的两名年轻将领大步踏进来:“裴瞻梁郴二人栽赃嫁祸太子殿下,意图挟持皇上谋反,臣救驾来迟,还请恕罪!” 第317章 生死关头 裴梁二人对视一眼,而后梁郴摊开手掌给裴瞻看了看。 裴瞻目光微闪,如同春风拂过的湖面。 他向梁郴微微点头,梁郴随后便又在皇帝耳畔轻声说了几句。 如此突然变故下,帝后既惊且怒,毕竟谁也没料到自己一手栽培的亲儿子竟然在杀死自己的亲哥哥之后,还会提前有如此险恶的后招! 人间至亲不过如此,翻起脸来所有的情义全成了刀! 只是他们这辈子什么状况不曾见过?便是再也没想到过往史书里才出现过的皇权之争此时出现在自己身上,他们也以极快的速度恢复了镇定。 望着进来的李耀李誉,皇帝面向太子:“这就是你当初宠幸李侧妃的原因?你早早就安排了这么一出?你杀了你的亲兄长,现在是又想要弑父杀母?!” “儿臣冤枉!”太子在门槛下跪下来:“这些都是裴瞻梁郴串通荣王父子诬告于我!父皇母后为奸臣所惑,已然听不进去儿臣的规劝,儿臣为了大周天下着想,为了饱受甘难的黎民百姓不再遭受动乱,不得不出此下策! “还请父皇母后下旨斩杀裴梁二人,儿臣立马吩咐人撤兵!只要威胁解除,儿臣听候父皇母后发落!” 这话说得铿锵有力,仿佛全天下的正义都落在了肩上,哪里还可见方才的惊惶失态? 皇帝看了一圈窗户上的弓弩手,一共八个。殿里除了皇帝以及裴瞻梁郴,其余全是文官。 侍卫们是没有武器的。 以皇帝如今的状况,自保都不容易,更不必提当年的战斗力。 而他们假借护驾除奸之名而来,外围就算还有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八个手持武器的人拿住屋里这几个,的确有很大胜算。 皇帝缓声道:“这么说来一切都在你掌握之中。” 太子从地上站起来,拂了拂袍子:“全赖父皇栽培的好!身为大周储君,我总不能让父皇失望。您看我这一手反应得如何?” “不错。但朕很好奇,回头你怎么出去?”皇帝看了一眼门外,“李家倾尽全力最多能率上一百人。也就是围困这干清宫的力量。 “如果你不能在半个时辰之内拿下朕与你母后,半个时辰后,送茶膳进来的宫人见状不对必定会有措施通知宫外人! “那时朕的各大将军一定会率领京城防卫将你变成一个筛子。你的这一百人,能顶何用?” “半个时辰足够了!”徐胤朝太子拱手,“敢问殿下,东宫是否还有准备?臣愿意前往调度!” 太子对着皇帝凝视片刻,回应道:“去找金宝!”说完他一挥手,李家兄弟便安排了两个人站到了徐胤身侧。 徐胤说中了太子的痛点,这节骨眼上他们就是一根线上的蚂蚱,哪怕姓徐的是大月人,眼下他们的目的也是一致的,就是跨过这个坎,保住这条命!他出来前有交代,外人不得入东宫,徐胤没有他安排的人是见不到金宝的,况且派两个人跟着徐胤,也不怕他耍花招! 徐胤深深看了眼屋里,而后在弓弩手的庇护之下走出了殿门。 殿外艳阳高照,已经接近午时了。 皇帝不愧是皇帝,李家兄弟率来的人已经围住了干清宫所有进出门户,人数确实也就如他预估,不过百人上下。 太子即便有些权力,也大不过皇权,他能够运作的也就这样。 他没有任何一件可以赢得过皇帝的,可他胜在提前有准备。如今太子各种罪行还未曾公布出去,干清宫以外的地方,没有任何人知道皇帝要废太子,更不会有人想到皇帝要杀他。在所有人意识里,他还是大周的储君,而且位子极为稳当。 太子赚到了这个时间差,把百人禁卫调进宫来,就像皇帝所说,只要他能够在半个时辰内控制住局势,他就能活命了。运气格外好的话,说不定还能顺势登基……以皇帝近来的身体状况,他就是突然在这个时候驾崩了,谁又会感到意外呢? 满朝文武,纵然会心怀疑虑,也必须先稳住朝纲,先配合太子行事。 太子控制住了局面,那裴瞻和梁郴以及在场的所有人事后当然也都会活不成,太子以护驾之名调动兵马,对外来说名正言顺,而哪怕在过程之中皇帝驾崩了,那也肯定是被谋反的裴梁二人所杀。 罪名都扣在裴瞻他们头上,将来也不会有人知道里面发生过什么。 抢占时间把小小的干清宫内所有人杀一个措手不及,占据话事权,对一个储君来说,提前安排下来并不难,毕竟除了他自己之外,在今日之前谁都不知道他会被废,还会被杀。 对太子来说这是值得冒险的,反正当年决定杀皇长子之前,他对这一切应该也已经想得很透彻。 你看,他只要有百来人马,外加半个时辰的时间就够困住皇帝了。至于将来会不会有一天真相大白,会不会有人因此质疑太子行事的合理,不是生死关头该考虑的事情。 逼宫有风险,可换成他徐胤,此时也会这么做的。 而且必须这么做! 只不过他若是太子,就决不会像他一样放心一个外人! 就像现在的他—— 徐胤嘴角不着痕迹地抿了抿,然后加快脚步跨过重重长廊,穿过尚且平静的重重殿宇,来到了东宫门外。 他在宫门外头朗声道:“我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见金宝和李侧妃!” 门下的宫人看到了他身后李家兄弟的人,不说二话进入了宫中。 李侧妃正在大殿之中坐立不安,无论她派出多少人前去打探,干清宫那边的消息都没有传出一丝一毫来。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早上接手换班的李家兄弟,已经带着人把干清宫给围住了! 现在的风声是裴瞻梁郴与荣王府合谋串通挟持皇帝加害太子!——这当然是符合他们的期望的。只要坐实了皇帝身边最有力的裴瞻梁郴的罪名,太子行使的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可是没到最后关头,谁又能放得下心来呢? 宫人来说太子派徐胤过来了的时候,金宝和李侧妃对视了一眼,然后快步迈出了门槛。 徐胤为什么会过来他们不知道,他们甚至不知道这当中还有徐胤参与。这一日之间事情发生得太快,变化也太多了,他们根本来不及探究! 但是徐胤身后竟然有李家兄弟的人,那必定得见一见。 二人一眼看见了庑廊之下焦急地来回徘徊的徐胤。 徐胤比他们速度更快的迎到了门槛下。 “干清宫中千钧一发,皇上已经发话了,太子殿下最多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如今已经过去一刻钟,太子殿下剩余的安排,可以即刻启动了,否则就拿不住裴梁两个逆贼了!” 金宝与李侧妃面面相觑,随即看向他身后的那二人。 二人重重点头:“徐侍郎所说无假!皇上娘娘的安危,确实在裴瞻梁郴的掌控之中!” 他们都是李家兄弟以护驾为名调去干清宫的,去到那边之后听到的是太子在控诉裴梁二人,见到的也的确是裴瞻梁郴正立于帝后身侧。太子的地位众所周知,那么这一切难道还会有假么? 李侧妃抿唇。 金宝当即说道:“传命下去,皇上已被裴瞻梁郴所挟持,所有近卫军皆不可轻举妄动!严守各处宫门,静待殿下旨意行事!” 徐胤道:“如此还不够!”说完他立刻转身朝着二人道:“皇上一旦发生意外,殿下便需要即刻接手后事! “方才荣王府出事之时,已经引来了满朝文武旁观,随时都会有朝中重臣进宫探听内情! “眼下你二人速去将詹事府众官召集起来商议应对之策!” 太子身边能够出谋划策的也就只有詹事府了! 而如果太子出事,詹事府的人必定一并问罪,眼下把利益相关的人全都聚集起来当然有必要! 李侧妃道:“你们快去!” 二人想到太子指派他们跟着徐胤的目的,没有立刻行动。 金宝催促:“还磨蹭什么,还不赶紧去?皇上安危要紧,你们有几个脑袋敢拖延!” 二人便立刻转身离去。 徐胤收回目光,朝李侧妃道:“宫中即刻就有动乱,您对殿下而言意义非常。 “倘若一个不慎,落在裴贼手上您变成了现成的活靶子,还会使得太子殿下施展不开,为此,侧妃还得思谋万全之策才好!” 李侧妃只是个年轻的内宫妇人,平生经历过最厉害的斗争就是和东宫嫔妃们的宫斗,听到这里她脸上便闪过了一丝惶惑。她看向金宝:“这边你掌事,我先带着皇长孙回李家为妥!” 金宝为难:“可如此紧要关头,奴才分不出人手来护送侧妃!” 徐胤道:“如今裴瞻二人谋逆之举宫外尚无一人知晓,须得即刻放出这风声出去,方才能够拨乱反正! “不能再拖延了,我即刻就得出宫!侧妃可随我一道出去,我可护送一路到达李家!只不过皇长孙就不必带了,他太年幼,路上不便照拂!” 皇长孙乃是余侧妃所生,李侧妃对待皇长孙哪有多少真情实意? 此刻她是恨不得能快些远离此处! 听到这话她即顺水推舟:“徐侍郎思虑周全!快取太子殿下的玉牌来,我们这便就近从东华门出去!……” …… 傅真站在大周门外,眯眼看着天上明晃晃的太阳,手指一下下地捋着身旁的马鬃。 ?ttkΛ n?co 在荣王府里等到梁郴到来,彼此交换了信息之后,梁郴带着荣王父子以及永平母子、铁英等进宫,她再打点了一番,便寻到裴昱,然后赶到了宫墙之下。 按照梁郴所说的干清宫内的情况,不难猜出太子有恃无恐。而徐胤则已经与太子勾结上了,这二人正妄图联手抵抗。 可是就算荣王父子还有铁英能将太子和徐胤的罪名全都扣死,太子能沉稳应对,徐胤还敢当真进入宫中,他们还有应对之策这是明摆着的。 都到了这会儿了,斩草当然要除根。 所有参与的人,一个也不能漏掉。 那最省力的办法,当然是让他们有机会把底牌全都亮出来。 有裴瞻和梁郴在身边,帝后安危应该不会成问题。 而接下来宫外如何配合,就由裴昱以及杜明谦的父亲杜询、程持礼的父亲程少驰拿主意了。 傅真提出想来看个热闹,裴昱起初不答应,后来在看过她打完一整套拳脚后,没意见了。 如今距离梁郴进宫已过去了大半个时辰,可是宫门之内依然静悄悄。 如果不是被派遣去干清宫打探动静的宫门下禁卫统领回报说,早上换班了的禁卫统领李耀李誉率着两队人马去了干清宫“护驾”,哪里会有人知道此时这跟往常一般无二平静的夏日里,正上演着一场严峻的皇权之争? “护驾”?真亏他们有这么大的胆子! 只是还没有得到裴瞻他们的信号,裴昱他们哪怕恨的牙痒痒,暂且也只能在这里干着急。 “太子这窝囊废,找死都不能痛快点,这大太阳底下忙活了这一圈,害老裴我都快中暑了都!” 裴昱身着金甲腰挎大刀,这时骂骂咧咧地带领着梁郅和杜明谦走过来。 傅真站直身,连忙吩咐身后的郭颂:“打发几个人去抬几桶冰饮来!再弄几张小马扎,几张小桌子!给大将军他们歇歇!” 说完她把头转回来:“城门下都已经安排好了吗?确定不会走露消息进宫,让太子和徐胤他们知道我们有布署吧?” 大家面上看着轻松,可哪里真放得下心? 皇帝一旦出意外,大周就又要经历一番动荡了。 朝野上下企求的盛世,又要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实现。 况且皇嗣里出了太子这么个歪种,总归有损天家威严,四方百姓又得花得精力安抚。 此时此刻,真是容不得半点差错。 “你就放心吧!我裴叔办事儿还不牢靠?”梁郅叉着腰道,“保证只要咱们不答应,这宫里头就是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也飞不出来!” 傅真认同此言。 她想了下又道:“防卫司那边查过了么,李家兄弟是怎么恰巧在差事上的?” 第318章 这个功劳得归我! “问过了,从昨日起,原本值夜岗的李耀就被调到了早上,按规矩他们兄弟不会同时安排值岗,可是今日轮值的统领突发急症,正好李誉值夜岗下差,主动请任接替了下来。” 这便是太子提前筹谋的举措了。他果然是早早就预备了跟自己亲爹兵刃相见的。 傅真看向杜明谦:“你也过来了这里,那何家父子那边呢?” 何焕还好,何群英却是个疯子,为了家产,为了跟他爹斗,他早就已经没了底线。 傅真实在摸不准徐胤在他身上会布下什么局! 杜明谦道:“何焕被裴叔程叔还有家父亲自上门拎了出来,前因后果说毕之后,何焕当场没昏过去! “回去之后就带着自己的护卫追上何群英把他给绑上了!原来何群英早跟徐胤串通好了,徐胤帮何群英出谋划策铲除后宅几个庶子,而何群英就偷拿了何焕的令牌前去京畿三大营里调兵了!” 杜明谦在荣王府这边的事情,完了之后就被调去接受何家之事。所以何家的后续问他最清楚。 如今各营之中仍有不少何家的旧部,如果何群英给出的理由得当——比如说入宫护驾什么的,那临时调出一批兵马来不是不可能。 傅真听完之后仍是感到疑惑:“兵马大营都在城外,就算是何群英调出一批人出大营,他们又如何能够进得城内? “大营中的将士也不会听从他们愚弄,当真闯进城门来吧?” “这也是我的不解之处,”杜明谦说道,“据何群英交代,徐胤竟然只是让他调出人马来守在驿站口,并没有让他们攻入城内的打算。” “不打算进城?” 傅真听得皱了眉头。 从昨夜码头后,徐胤后来就没有了与何群英碰头的机会。 他被皇帝传进宫后,就更不可能还有联系了。 何群英把人调到驿道是意欲何为? 想到这里她问:“何群英要调兵马,就算是算计了他老子,那也不是随时可以成行的吧?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着手的?或者说,徐胤是什么时候授意他行事的?” “当然不能随调随动,”杜明谦想了下:“何家内宅里是今儿凌晨开始的,那最起码徐胤帮何群英筹谋这些是在凌晨以前。 “对了,何群英还交代了,万一他调不成京畿大营的兵,就从何家调出大批护卫去!” 傅真收回目光,凝默无语。 昨夜里徐胤与何群英还在通州码头上呢,也就是说,从码头铁英被截之后徐胤就帮着何群英安排了何家这一出! 何群英不进宫,守在路口,那就是要占据通道。 此时占据通道的目的,那就只能是有人要通过了!而这个人除了徐胤还能有谁? 可凌晨时分裴瞻还没有进宫,那个时候徐胤就已经安排退路了? 也就是说,宫里情况还没到那么严峻的地步,他就打算撤退了? “大将军!” 这时候东边来了两名护卫,快速到达裴昱跟前道:“东宫有动静了,李侧妃拿着太子令牌要出宫,徐胤与她在一起!” “逮住他们!” “且慢!”傅真立刻上前,朝东边看了看后说道:“父亲,看在儿媳追踪了姓徐的这么久的份上,您就把这个功劳赏了我如何?” “你怎么行?”裴昱想也不想地摆手,“你打不过他们,跟着我看看热闹得了,上阵的事儿不用你操心!” 傅真微笑:“父亲这般看不起我们女子,母亲听到了只怕不答应。” 裴昱面上一滞。 傅真抽出郭颂腰间长剑,倏地一下刺入了身旁一株合抱粗的大树,再道:“我有这身武艺,自保完全不成问题。 “另外我还可立下军令状,绝不会误事!若有差池,甘愿受军法处置!” 裴昱向来当她是个弱不禁风惹人爱怜的小丫头,头一次见她小小的身躯竟然释放出如此强劲的力量,却也怔了怔。 傅真恳求:“您就允了我罢?!我立个功,世人就不会瞧不起我是个商户女子了!再说,我还可以让梁将军随同前往,这样就可保万无一失!” 裴昱听她这么说,重新审视了她一番,终于点头:“那少渊你就带着人跟着!切记,事要办好,人也不能有差池!” “裴叔放心!” 梁郅当即朗声应了下来! 二人便立刻准备赶往东华门。 傅真上马的同时跟梁郅道:“徐胤想跑,而且他必定有了周密的安排,你即刻让人去找老七,让他也过来! “有消息让他们即刻来告诉我!” …… 李侧妃有着太子的牌子,具备了正常出宫的条件。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那么他们出宫会非常顺利,而如果他们行动受阻,那当然就说明宫外已经有变! 而他们运气还真的不错,一路到达东华门下都畅通无阻。 宫门下的将士看到他们出来,也只核验了一下令牌,便就拱手让他们出去了。 李侧妃松了一大口气:“太子殿下深谋远虑,看来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了!” 徐胤回头望着远去的宫门,听到这话时看了她一眼,随后凝神坐在马上不再说话。 李侧妃坐在辇内,刚抚了抚鬓角的金钗,就听到身后传了许多脚步声。她疑惑的掀开帘子往后看去,只见不知何时车辇后进多了许多身着布衣的武士相随! 她神色突变,看向旁边马上的徐胤:“这些人从哪里来的?” 东宫人手有限,她只带出了六名侍卫,可是身后此时却有了十几个人!而这些人的面孔她一个都没见过!至于她带出来的六个侍卫,此刻竟已不见了踪影! “我的侍卫呢?!” 她没来由地有些慌神。 马上的徐胤斜睨着她:“侧妃不必紧张,您是宫中贵人,安危容不得马虎。故而徐某安排了一些人护送侧妃。” 都已经出宫来了,马上就要到李家,还需要加派什么护卫护送? 再说这些人为什么身着布衣?一副刻意隐藏行径的样子? 李侧妃心下一沉,待追问自己的侍卫下落,眼神一晃却望见车帘外的街景全然不是前往李家的路途!前方不远处竟然就是城门了! 她浑身都绷紧了! 不管不顾地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你敢对我做什么?!” 徐胤嗤笑一声:“当然是要护送侧妃出城,彻底远离这场战乱!李家已经成为了逆贼,太子也很快就要被诛杀,侧妃这个时候去李家,不是送死吗?” 李侧妃胆都裂了! “原来你不是要替太子殿下做事?你是要借我带你出宫?你在以我为人质?!” “总算明白过来了!” 徐胤说着停下来,回头跟护卫们打了个手势! 后方便有两个护卫飞快钻入了车辇之中,掏出匕首左右抵住了李侧妃的后腰! 李侧妃顿时不敢再动,只是浑身开始筛糠,一张脸也瞬间煞白! 原以为这姓徐的是真心相助太子,没想到他竟然是个奸臣贼子! “出城!” 徐胤低声下令让队伍朝着城门驶去,对李侧妃的反应毫不在乎。 太子怎么可能成功呢? 连太子自己都没有把握自己会成功,这女人倒是信了!真是头发长见识短,旁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太子低估了裴瞻,低估了朝中那一众元老,殊不知同样也低估了他的父皇。 他不知道那些血河横流的战场里走过来的老将,总是使国家的利益高于一切。他也不懂得他的父皇征战天下,早已经明白开创一个盛世绝不能做孤家寡人。 如果不是君臣同心,大周被大月侵扰,前赴后继死了那么多的大将,拖了这么多年下来怎么可能最终还是打赢了? 如果不团结,大周早就亡了。 太子这场逼宫,哪怕发生在十年后,二十年后,情势也会不同些。 偏偏就是刚刚打败了大月,君臣正一气同心踌躇满志之时,怎么可能让他有空子可钻? 今日之举,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自从知道太子有了这个打算开始,徐胤就知道他只要一动,就必定会失败。 但这对他徐胤来说无所谓,这个结果他也是满意的。 当然,他徐胤也低估了裴瞻,要不然的话铁英就不会让裴瞻截走了。 荣王藏在祠堂里的那些证据,也不可能让他截胡! 那样的话,情况对他更为有利! 但他真正低估了的,又或者说,是他错看了的,也许不是裴瞻…… 他所面对的所有人和势力里,最让他总是摸不着底的,却是那个傅真。 一想到她,那股异样的感觉又来了。 到现在为止傅真还没有露面,但徐胤总觉得她离自己并没有太远。 她的气息太熟悉了,熟悉到好像曾经和她朝夕共处过。 “老爷,前面就是城门了!” 身旁的护卫在出声提醒他放慢速度,由此打断了他的深思。 按理说他此刻不应该如此招摇过市,可出城和出宫一样,马车都要被搜索,他就是藏在李侧妃的车里,也会被搜查到。 所以反倒不如大大方方的出行,就像刚才出宫一样,没有人知道宫里头发生过什么,他还是天下人眼里的礼部侍郎。 不出意外的话,城门下的将士还是会像往常一样恭恭敬敬的目送他出城。 就算有意外,前不久皇帝下令增加了人马把守城门,增员的人数他也已经打听清楚了,眼下他身边这么多的人,强闯出去还是有胜算。 更何况城门外,连冗和何群英应该已经在等着接应了! 徐胤内心笃定。 他让马匹在排着队随着人流往前走,可是在将到城下时,他却突然把马彻底给勒住了! 城门之下本就人来人往,摊贩众多,加上增援的将士当然就更多了,而此刻城门下的人看上去却比预料之中还要多! “情况好像有些不对!” 身后的护卫也看出了问题,对着城门之下许多个游走在人群之中、身着布衣但是身形矫健的人凝眸注视起来,“多了很多训练有素的武士!……还有城墙底下也有!” 这个时候多了这样的人说明了什么? 徐胤情不自禁攥紧马缰,原本笃定的心开始晃荡起来。 这绝对不是个好现象! 他回头看了看四处,果断调转马头:“换个城门看看,再调几个人去探路打前站!” “老爷!” 当他刚刚进入旁边胡同,身后就传来了连冗的声音! 连冗从一架普通马车里下来,提着袍子直奔徐胤马下:“老爷!四面城门都已经有京畿大营的人了!而且还是他们四大将军府的人亲自把守!各府护卫全都换上了便衣,在城墙之下四处巡逻!” 徐胤双手一顿,目光就此停在了他的脸上。 “你的意思是,你根本就没有出城?!” “出不去!何家那边已经被裴昱掌控住了!我们城外也没有人接应了!几个大将军都已经出动了!” 连冗的声音干涩得像塞了一把沙子。 徐胤双手攥得更紧了。 “现在怎么办?”连冗急促的喘着气,“想按原计划出去不可能了!但我们还是得赶紧走!” “你急什么?!” 徐胤咬了咬后槽牙,跳下马来。 他走到身后马车处,蓦地把帘子一扯,咬牙望着里面的李侧妃:“你堵住她的嘴,带人押着她去城里头晃一晃!待城门下的人都被引过去的时候,你们再往北边来找我!” 连冗惊讶地看着车里突然露出来的李侧妃,片刻后再转向他,而后低头:“是!” “其余人随我来!” 徐胤钻进连冗带来的马车,然后一声令下,便带着余下的护卫朝着胡同前方而去了! 连冗留在原地,看着马车里惊惶不已的李侧妃,再将目光放远,直到胡同那一头的马车迅速消失,他眼中凛光也露了出来。 哗的一声,他把帘子又扯落下来。 “我们去城门!” 护卫愣住:“老爷不是说……” “闭嘴!” 连冗眼中寒光一闪,随后把方才带来的几个护卫招上前来:“把他给我拖下去!收拾完了之后到城门下来!……” 第319章 老娘是债主! 自从永平被禁足之后,徐家几十个护卫就全换成了徐胤自己的人。 今日一早在进宫之前,他自然把该配备的人手提前安排好了,除了露面的十几个人,剩下的人都在附近暗处。 如今连冗那边去了一批,身边还有四十个人上下,但是这么多人一起行动太惹眼了,于是半道上他把人分成了三批,两批出去打探城门情况,剩下一批跟随在侧,如此仍然不过十余人,大大降低了存在感。 城门下的变故使他的心情变得焦灼。 按照他们本来的计划,此刻何群英应该已经在二十里外等候了!他们将会护送他前往沧州,然后走水路南下。 等他到了南边,周谊会前来相会,到时候再换个身份,辗转北上。 可是现在,计划都泡汤了! 事情都坏在裴瞻他们手上! 何群英已经指望不上了。 事情比他想象的严重,他以为只要自己速度够快,那么就会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一切都会按照他预想的进行。 裴瞻放出了荣王父子成功服毒的假消息,让事情变得复杂多了,也让接下来的事情多了几分不可预测。 当然,更加出乎他意料的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们竟然掌握了这么多的线索和证据! 从什么时候起,那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人不再是他? 又是从什么时候起,从他一手掌控全局到一步步被人推着走? 从他遇见梁宁时起,在大周这么多年,他自认为隐藏的无懈可击,因为他除了身体里流着大月人的血,他没有一个地方能让人把他跟大月联想在一起! 他从来没去过大月,绝对没有关外口音! 他也写的一手极为漂亮的中原字,熟读四书五经,这些没有扎实的功底,绝对无法做到! 他还有一个完美的家世,潭州的徐家,他科举入仕,在朝为官,多次需要被核查祖籍,都没有漏过馅。 那么,到底裴瞻和傅真是怎么会疑心到他的头上来呢? 到底是为什么会盯着他不放呢? “老爷!” 派出去的护卫气喘吁吁地回来了:“其余三道城门全是一样的,都已经被大将军府的人把守住了! “而且现在城门已经关闭,所有人不得通行,我们没有任何闯出城门的可能了!” 没有任何闯出城门的可能,那不就等于根本逃不出去了? 徐胤抬头望着前方,只见自己竟不知不觉来到了燕子坊。 从他所在的这条小胡同走出去,就能看到梁家位于后花园角上的角楼了。 而沿着角楼右侧的胡同绕过去,就到了他从前的宅院——对,就是梁宁曾经买下来,供他在京中居住的宅院。 他说道:“去桂子胡同。” 桂子胡同就是那座宅院所在地。 马车重新往前驶去,路过梁家门前,他掀开车帘,在门前刻着“太平宅”三个字的石柱上凝视了一会儿,然后收回目光,望着马车已经驶入了的白玉胡同。 这几年他没少在梁家走动,这个石柱他也没少观望。但没有任何一次像如今这样,那么有力的勾起那年跟随梁宁回京,第一次来到梁家时,梁宁骄傲地指着石柱上的三个字,跟他介绍来历的模样。 那时候她十五岁,脸上已经留下了疤痕,可是谢天谢地,那道疤并没有伤害她的眼睛。 所以即使她的脸庞不再细嫩,一双如同星星一般明亮的眼睛却依旧让人离不开眼。 平心而论,她长得不算大美人,五官清秀合衬而已,可是她太有活力了,她的生命激扬热烈,所以双眼里的光芒能够抵消所有的平凡。 快七年了。 他已经快不记得她被刀疤伤害过的面容。 但是那双眼睛,他记得很清楚。 马车的车轱辘在胡同的石板上碾压而过。 六年多前杨蘸在这里杀死了皇长子杨奕。 因此梁宁一条命卷了进去。 随后他自己也给卷了进去。 从那个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 徐胤把帘子放下来。 闭上眼睛默默的听着车轱辘的声音,等到他再次把眼睛睁开时,车轱辘也正好停下来了。 曾经住过的宅院还跟过去一模一样。 自从跟永平议婚之后,他就购置了自己的宅子,此后再也没回过这里。 不过关于它的后续徐胤倒是十分清楚,他搬走之后,梁家就把宅子收了回去。 由于梁家并不缺地方住,这宅子也就锁在了这里,不曾再用。 “把门打开。” 护卫翻过墙头,把门开了。 徐胤跨进门,环视着院子里。 这是个二进院子,但比一般的二进要大些,前院里有道影壁,四面墙角种着些花卉树木,靠角落里有口水井,一旁的大梅树下方,置着一套石桌石椅。 梅树的后方是一道月洞门,跨过去便是厨房。 徐胤在椅子上坐下来,翻开了桌面上早就积上了厚厚尘埃的托盘里,一只已经被掩盖了颜色的茶杯。 “让他们拿去洗洗,再煮一壶水来。厨房里有柴,有炉子,还有瓦壶。” 既然他走之后,这宅子没有再使用过,那这些所有的器皿必定都还在。 果然不到片刻,护卫就把炉子支起来,生火烧上了水。 余下的护卫走上前来:“老爷!再不争取时间就来不及了……” 眼下已是生死存亡时刻,眼下他们该做的应该是赶紧思考,撤退的良策,而不是还坐在这里烧水煮茶! 徐胤就像平时坐在自己书房里一样,一手支膝望着他们:“梁家离这里很近。恰恰好梁家兄弟此刻都不在府里。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么?” 护卫顿了下,旋即挺直了身子:“属下明白!梁郴的儿子梁瑄,年幼不会武功,而且是梁家的命根子!” 徐胤目光晦暗:“半个时辰之内,必须得手!” “是!” 面前护卫瞬间退去一半,齐刷刷转身出门! 动作快的前脚刚跨出门槛,整个人就突然顿住在那里! 紧接着,他们一个个地拔刀后退起来! 护卫后退时露出的缺口处,露出了一个人影。 她明明生的娇艳无双,却偏偏阴寒着脸,明明身躯纤弱,却扛着一把长剑,隐隐一股杀气腾腾之象。 “……傅真?!” 徐胤面肌一颤,腰背绷直。 傅真扛着剑,缓步跨过了门槛,目光直直的落在了他身上。“看不出来徐侍郎还挺念旧!”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徐胤说着,站了起来。 他从来没有见过傅真这个样子,也从来没有想象过她也有这样一副样子,但此时一股惶恐不由自主地从他心底那个窟窿处涌了上来!眼前这道影子与他脑海深处的那道影子瞬间重合在了一起! “我以为就凭你机关算尽的这副脑子,不至于想不到你刚才出宫时那么顺利,是我们故意放水!” 徐胤抿住了双唇。 一旁的护卫相互对了眼色,大喝一声“杀!”而后举起长剑就将傅真围住! 可是与此同时,傅真肩膀上的长剑已经点住了地面,就在落地的那个瞬间,她整个人已经腾身跃了起来! “敢欺负我五婶,我一炮轰死你!” 梁瑄大嚷着从外面冲进来,手上两颗霹雳弹堪堪砸向了杀破了的这群护卫当中! 随着轰轰两声大响,二十来个护卫被掀翻了三成!余下那一批迅速持剑朝梁瑄刺来,但才刺到半路,紧跟在梁瑄身后、带着大批将军府护卫的梁郅就挥剑将他们十几把剑全数挑开! “瑄哥儿!这帮兔崽子刚才密谋要劫持你为人质,他们就交给你,你来收拾!” 傅真落到地上,剑指着梁家护卫:“去把这些人全部圈起来!” 不曾被炸伤的这批徐家护卫立刻后退到了院墙上,防卫住了徐胤的左右侧! 梁瑄气的哇哇大叫,把手上还剩下的两颗霹雳弹塞入怀中,然后跺脚:“给小爷拿棍子来!我要一个个打死他们!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小爷的头上,把我当什么了?把我当软柿子吗?!” “拖出去打!” 傅真将剑插入剑鞘,“老娘还有一笔账没了!让你二叔留下,你别在这碍事儿!” 梁瑄立刻吱哇叫唤着梁家护卫们来拖人! 而梁郅则脸色如冰,怀抱着长剑立在门廊下,如同观音座下的一座罗汉! 徐胤听到傅真的话,原本就已经凝住的双眼又是一震! 他目光定住在了傅真的身上,没错,这是他认识的那个傅真,她的生父傅筠,曾经为了求个官职还在他面前俯首帖耳! 几个月前的白鹤寺里,她连应对永平的刁难都还需要裴瞻来护佑! 可是此刻—— 这个仅仅在几个月之前还被传言,几乎要死去的女子,她竟然拥有如此高强的武功,这已经震得他说不出话了!而她竟然还说跟自己有一笔账? 她与他之间能有什么账? 明明在不久之前自己与她还根本不认识! 他重新打量着傅真,他这才发现,与第一次见她时相比,她已经丰润了不少,元气也丰足了不少,不知什么时候起,京城里关于裴瞻娶的这个夫人有不足之症,随时可能死去的传言,已很久没有听到过了! 她虽然还是瘦,但却又显得那么健康有活力! 尤其是她的一双眼睛,满满都是勃勃生机,闪耀的就像是大漠寒夜里,天幕之上最亮的那颗星星! 徐胤突然间呼吸一窒,深嵌在脑海里的疑问情不自禁脱口而出:“你到底是谁?!” “我特么当然是你的债主!” 傅真一声大喝,长剑上扬,就见寒光一闪,身后的护卫才刚刚抬手阻挡,就听唰的一声,徐胤一方衣袂,已经被剑刃割裂了下来! 徐胤面如土色,猛的往后退了两步,栽倒在护卫身上! “是梁家剑法!……你,你,你……” “你”什么? 后面的话他再也说不出来了。 因为每一个字都像是眼前的剑刃,在割他的喉,扎他的舌头!仿佛要将他凌迟处死! 他上一次见到女子使梁家这招剑法是什么时候? 还是在西北。 十四岁的梁宁在战场上剑挑大月一个小将领,当时她就凭着这一招将对方刺了个对穿! 他最喜欢看她在沙场驰骋的样子,虽然比起她哥哥一辈的那些老将来,她还有些稚嫩,可是整个西北大营里,与她同辈的低阶将领,能够像她一样英勇又拼命的却并不多! 而她那般英姿飒爽的样子与方才这一幕一模一样! 只不过十四岁的梁宁杀敌的眼神是热烈的,狠辣的,而眼前的女子眼神是冰冷的,刺骨的! 这不可能! 他早已对傅家的家史了如指掌! 他傅真绝对不可能有机会练得出这样一身武功!同时有条件把这身武功招式又练得如此之熟落! “太……太平?!” 不知道努力了多少次,他终于把这两个字说了出来! 是她! 她是梁宁! 她不是傅真! 她是他在盛元十四年深夜里,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亲手点火烧死了的梁宁! “真是感动,徐侍郎还记得我?”傅真把剑提起来,讥诮地望向他,“还真是令人受宠若惊呢!” “你真的是她?!” 徐胤嗓子裂了! 纵然他有过无数次猜疑,也有无数种迹象成为佐证,实实在在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他还是震惊到脑子一片空白! “这怎么可能?!” 当年那场火那么大,她绝不可能生还的! 何况事后他还亲自给她验过尸,那的确是她,她绝不可能还有活下来的机会! 他忽又看向她身后的梁郅。 梁郅纹丝不动,但是他阴寒的目光以及双拳紧握到骨节发白的姿态,已经足能够说明一切了! 如果这不是梁宁,梁郅绝不可能会在此。 梁宁不但没死,而且梁家人也早就心里有数! 要不然先前在干清宫里,当荣王指控自己就是杀害梁宁的凶手时,梁郴一定会当场失态! 他往后一个踉跄,脸色变成了死灰。 第320章 那我也给你抄经咯!(加更求月 他明白了! 他明白为什么他会输得这么彻底! 除了他死去的父母之外,全天下还有谁能够这般了解他? 梁宁见过他最落魄的时候,最仓皇无助的时候,她掌握了自己足足六年的人生细节! 要想从他身上抓出端倪绝对不是难事! 何况当年她还死在自己手下!而那把匕首就是所有的起因! “不,我不相信!” 他咬着牙摇头。 “你是不相信还是不肯相信?” 傅真双手杵剑支在地上,垂眼睥睨:“现在已经七月,再过一个月就是我死去七年的忌日了。 “七年前你处心积虑把我给杀了,以为一劳永逸,永远也不可能有人在阻挠你的前程还有你的计划。 “可临到最后,却还是我这个死鬼冒出来把你揭穿了个底朝天,你怎么可能会甘心?” 傅真眉目里带着谑意,正如同七年前白鹤寺西北角上的佛堂里,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梁宁的他! 徐胤避开她的目光,看向了地下。 身旁的护卫显然在这番事实之下也开始失措了,他们都不由自主的在向徐胤靠拢。 当年决定杀害梁宁时,这些人当中就有人参与,而他们都是徐胤豢养的死侍,对这些事情自然全都清楚。 每个人都没有想过梁宁还会活着回来,但事情偏偏就这样发生了! 连烧死的人都能活着回来,还有什么事情不会发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徐胤抬起了头,“我到底哪里不曾考虑周到?” 这件他十拿九稳的事情竟然颠覆了,这时的他开始自我怀疑起来。 “你考虑的很周到,你徐侍郎行事缜密,杀害一个从来没有对你存过私心的我,还能有什么差池?要不然,我也就不会等到事隔七年,才能站在你面前了!” 徐胤面肌一抖,又道:“那你为何会变成如此模样?” “当然是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重新赏了我一副好皮囊!”傅真哂道。 徐胤黯然望着地下:“可你原本也很好看。” 傅真瞅着他,嘴角锋锐地勾起来。 徐胤重新抬头:“太平,是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听我解释?!” 傅真眯起双眼,双手杵剑望着他:“当然不行啊!你算什么东西?” 徐胤下唇咬出了血点头:“我知道!你恨我。我那样对你,你就算将我千刀万剐,也是我罪有应得。” 傅真挑眉,漫声道:“你还是不该自作聪明的顺水推舟勾搭上永平。” 徐胤顿住。 她扯动了唇角:“如果你不娶她,我后来也不会想到,你若真是为了攀附,怎么会跟早有暖昧传闻的永平结为夫妻呢?这跟你精心打造出来的口碑可是一点不相符。 “而我要是不从这里开始琢磨你,当然也就不会想到后来那么多的线索,更不会发现你娶永平是别有目的。 “如果我没有回来,或者说我没有发现这些,罪有应得这样的话,就肯定不会从你嘴里说出来了。” 徐胤定视她片刻:“我这几年每逢年节祭日,上山祈福,我都没有落下过你,给你颂经的经文,全部都是我我亲手抄写!虽迫于无奈娶了永平,心里却一直都只有你一个人的位置!” “那就谢谢你咯!”傅真道,“你对我这么好,等你死了,我也请十个人天天给你抄经!” 徐胤噎住。 “太平!”他又往前走了一步:“你何必——” 他也只仅仅迈出一步而已! 抬脚的当口傅真的剑就拔出来了,而且堪堪好抵在他的心窝! “太平两个字可不是你该叫的,不过你要是不服气,也可以再叫一声试试。” 傅真说话的声音很平稳,她的唇角甚至始终保持着上扬的弧度。 当然她手里的剑比她的声音更稳,如果不是知情人,谁能想到她正在面对的是曾经亲手放手烧死她的仇人? 徐胤目光定定落在她脸上,半晌道:“你变了,比从前更沉得住气了。” 傅真语气慵懒,“虽然不想说拜你所赐,但的确是你夺走我的那一条命,是我在你身上栽过的这个大跟头,让我知道原来不是世间所有的男人都像我们梁家男儿那样坦荡无私,在阳光普照的背后,满地都是你这样的阴沟老鼠!” 说着她把手往前伸了伸,剑尖瞬间刺破了他的衣裳,然后又刺破了他的皮肉。 血很快浸染了衣服,晕开一块下坠形状的殷红图案。 徐胤伸手抹了一把,看着指头上温热的血迹,他又抬头看向对面:“这点伤我还死不了。 “如果真的不想让我这么称呼,你为什么不一剑刺穿我?” “问的好。” 傅真把剑收回去:“郅儿,你先把他这些走狗全部都带出去。” 梁郅微愕。 他顿了顿,随后还是散开环抱着的双臂,击掌喊了一批护卫进来。 “老爷!” 徐家护卫都攥紧了手上的武器。 此刻这架势,如果不主动退开的话,那就只有硬上了。 但硬上的话没有一点好处! 他们总共只有这么一点人手,连冗虽然还在后头,稍后会来增援,但想要短兵相接打赢梁家的人是不可能的。 徐胤胸脯起伏了一下,说道:“你们留两个人在屋檐上站着,让我与故人,叙叙旧!” 护卫相互对过了眼色,而后退上屋檐,留下了两个人后,余则散开。 梁郅跟傅真交换了一个眼神,也带着自己的人退出了门。 宅子早就包围了,徐胤的人就是主动退开,也不过是站得稍远些罢了,仍然困在这个圈里。 梁郅跨出大门,门外那些被绑起来的徐家护卫正在接受笞打。 这些人虽然都是受徐胤的指使,但是明明知道徐胤让他们干的是伤天害理之事而自甘助纣为虐,也死不足惜。 “二爷,裴将军来了!” 梁郅刚刚接过水壶仰脖喝了一口水,胡同口就响起了马蹄声。 裴瞻带果然快马加鞭地赶了过来。他的身后跟着一大群护卫。 到了近前下马之后,裴瞻飞奔到了门下:“我媳妇儿呢?!” 第321章 清算的时候来了 裴瞻刚问出来,院子里头就传来了徐胤的声音: “当年我在大帐里醒过来,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他们让我称你,你说,你有名字。你说你叫梁宁,盛世安宁的‘宁’。还说你有小名,小名叫太平,盛世太平的‘太平’……” 裴瞻赶紧走到了门槛下,准备跨门,半路上想了一下,又停下脚步来。 梁郅让护卫送瑄哥儿回去,然后望着裴瞻,把水壶给他递过去。 “宫里事情都料理完了?……” 院子里头,徐胤捂着胸口的伤坐在石凳上,继续道:“当时你穿着寻常的衣裳,手掌也被武器磨出了茧子,你一点也不像现在这样娇美,可是我却从来没有见过那么闪耀的姑娘,你就像一个小太阳,热烘烘地暖着身边所有人。 “昏迷在床那几天里,我睡睡醒醒,一切都那么不真实。我觉得是做梦,可是奇怪的是,每个梦里都是你。伤好之后,能执笔的第一天,我就偷偷写了满满三页纸你的名字。可我又怕你看见,我怕你笑话我,怕你身边的小伙伴耻笑我,于是写了又烧,烧了又写。 “这些你都不知——” 徐胤说的深情并茂时,傅真抬手一挥,他左手的袖子又被挥了下来!剑刃带落了一块皮肉,掉落在他脚尖前。 徐胤惊怔。 傅真把带血的剑杵在地下:“我问,你答。” 此时她脸上已经一点表情都不再有了:“第一,当年就算我把匕首给了你,你还会娶永平吗?” 徐胤没说话。 “你会。”傅真接着道,“你不娶永平,不跟荣王府绑在一起,不加入他们的利益,荣王怎么可能容你? “所有的形势变化都因为那桩血案,可是起因却远早于此。 “你身边那个连冗,应该在你进京之后不久,就出现了吧?” 徐胤抿唇,胸脯缓慢地起伏。 傅真缓慢挪步,又道:“血案发生之前,你们就已经见上了面。我不知你们当时是否已有了别的图谋,但你主动去找荣王,说你能够把匕首带回去,从那个时候起,你就没有打算让我活命了。 “你在知道那桩血案之时就已经做出了决定。而你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当天夜里,你就看破了荣王他们干了什么,你知道他们杀的是谁。 “我不知道这是否因为杨蘸杀人时恰好就引起了住在不远的你的注意,但是你的确从这里看到了一条新的路。 “你拿住了荣王这个把柄,就拥有了可以拿捏他们的筹码。所以你选择杀我,娶永平,成为了荣王府的女婿。 “你用郡马的身份掩盖自己的企图,成为了郡马,就可以随时在荣王府出入,随时掌握荣王父子的动向。当你需要的时候,你就可以随时把这个把柄拿出来,就比如这一次。 “这就是你娶永平、选择当荣王府的女婿的企图。” 徐胤缓慢吸气,脸上有了被扯破脸皮的不自在。 “如果没有这个案子,你的确不会有后来的图谋。”傅真稍稍顿了下,继续说:“哪怕永平那阵子不断接近你,你觉得梁家已不太有前途,却还没有下定决心抽离。 “这是因为荣王府虽然尊贵,却没啥实权。对于一个皇权斗争之中出生并且还在挣扎活命的人来说,因为儿女情长而取舍,就是个笑话吧? “你当个郡马,成为了皇亲国戚,虽说与宫里关系近了,却也没有任何办法能成为宫闱的心腹人物。 “而你娶了我,首先得了个好名声,而后背靠梁家成为大周重臣,文武相携,在朝中权势总归是不愁,那么就此安稳过一生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毕竟就凭你那统共几百个人的势力,你们想干点什么惊天动地之事,还想全身而退简直是痴心妄想。不然的话,你们早就回大月暗中经营了不是吗? “郴儿突然请命去西北,你确实不看好梁家的未来,可是梁家骨架子还在,总归撑上几年是可以的。何况郴儿真出了意外,郅儿一定会破例袭上大将军的爵。梁家再失势,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 “总而言之,其实对于你这样一股亡国小邦支系的残余势力,能够在我泱泱大周当个举足轻重的能臣,已是极好的前程。 “可是那桩血案偏偏发生在你的眼前,这让你眼界全然打开了!也使得荣王府的份量大大提升了! “杀害皇亲是荣王府不堪承受之重,他们背不起这个罪,而你虽然入了局,但通过拿捏荣王府,却能得到更多! “毕竟荣王父子想保全自己,一定会想办法给予你利益。就像后来的章家! “不过当你在朝中走得越来越顺之时,你也逐渐不满足了。尤其当荣王妃始终瞧不上你寒门出身,荣王又因为你终究知晓一些内情,又或者因为你是通过算计他的宝贝女儿上位,你在荣王府并没呆得如想象中安然。 “直到永平开始扯你的后腿,荣王夫妇也开始忌惮上了你,你便觉得尾大不掉,王府是个累赘,必须甩开他们了。 “你诱逼荣王妃去取扇子,是想借此向太子告发荣王有异心。太子看到扇子,必定会想办法除去荣王。 “你是荣王府的女婿,若是投个毒,或者下点别的什么套,都很容易。太子一定会用你。 “坏就坏在荣王妃除了看到了扇子,还看到了别的你所不知道的证据,她看出来了你想干什么,她再与家人离心,也知道这样会毁了整个王府,她好不容易做了尊贵的王妃,临了却要失去所有的荣耀,当然不干!你只好杀了她脱身。 “这个时候你却还想力挽狂澜,想借太子早就做好了的逼宫的准备,怂恿他逼宫上位。 “当太子成为了皇帝,所有的威胁也就不成为威胁了。不光是太子自己,还有你。这样一来,你反而有机会成为太子的心腹。 “后来事情就都偏离了你的预想,你知道我们进宫告状,一切都不能挽回了。于是你直接弃了太子,做了对你有利的选择,你提前给自己准备了退路,然后挑拔太子弑父。太子罪无可恕,从他杀害皇长子开始就注定当不成皇帝了。 “可是皇帝若是亲自杀子,传出去也不好听,所以本来他的下场极有可能就是被废后圈禁终生。 “然而他动手逼宫,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他死了,太子就绝对不可能再为太子。 “当大周将来没有可靠的人接手之后,必将陷入大乱,而无暇顾忌大月,这时你祖父的遗愿也就有机会得以实现了。离开京城后,你会带着你这批人蛰伏下来。大月王那个儿子连旸仍在暗中虎视眈眈,他会趁大周内忧之时,与当今的大月王争夺皇权。 “而你大可任他们两虎相斗,将来寻找到可趁之机,再一举杀回去! “所以,哪怕最开始你不是揣着坏心思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也哪怕到目前为止你还缺少颠覆的能力,但你从决定选择撇去梁家开始,你所走的每一步,都是朝着实现你这个野心去的。” 徐胤眼里的热切退去,逐渐布满血丝。 “你在乎的是我这些?” 从前他们在一起的那些时刻,无一不是亲密的陪伴,快乐的相处,从来没有任何一次是像这样聊着这些冰冷的话语。 哪怕是她两个大哥先后牺牲,她那样哀恸,也是有情绪的! 因为她本身就是个性情热烈的人,喜怒哀乐全摆在脸上! 先前得知傅真就是梁宁的这个事实,他的确惊吓不已,但惊吓是没有用的,他知道她恨自己,今天这关绝对不好过! 可当想到他们曾经还有那么刻骨的六年,他就不信那六年的日日夜夜在她的心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哪怕是自己放火烧过她,可她不是没死成吗? 她活着回来了! 既然她还活着,那就说明他当年下手还没那么残忍,还是留有余地的! 他只要动之以情,说不定还能从她身上找到机会! 却没想到她从出现到现在,不但没有被他的言语所扰乱心绪,而且还如此有条有理地把他的私心给揭露了出来! 如果说梁宁的复活让他有了难以形容的恐惧,那么此刻她的冷漠沉默,更让他透心底的发凉! 因为他太过清楚,一个人能够面对爱恨如此冷静,那就是清算的时候来了! “我是大周平西将军的夫人,我不在乎这些,在乎什么?”傅真轻挪了一下杵在地下的剑尖,“正因为你有野心,太子弑兄之案撞在你手上,就把你对权势的欲望彻底刺激起来了。 “你觉得抓住了一个大把柄,有了弄权的筹码。 “于是就在那天夜里,你推翻了之前的构想,按捺不住了,为自己重新选择了一条路。 “这些你都筹谋得不错,只可惜你运气不怎么好。” 徐胤咬牙:“你怎知我当时就知道了死的是皇长子?” “就凭我死之后你身边就多了个我从未听说过的连冗。” 傅真道:“盛元十年,也就是我救回你不久之后,翼王府的清客周谊出现在西北小镇子上,然后他还以潭州商人为名送你回到我身边,他是来找你的。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父母亲在西北被大月王派出来的人所杀,当时你侥幸逃脱,却与身边人失散。 “周谊在西北打听到了你,找上门来,但当时你父母亲的死,使你们变成了惊弓之鸟,为了活命,当然留在西北大营里更为安全,所以周谊把你送回来之后就又走了。 “那些年里你们都很老实,因为不老实,就会面临全军覆没。你很小心,再也没有与周谊他们联系过,但是大月王的追杀总归是悬在你头上的一把剑。 “你发奋图强,用功读书,为自己赢得了进入京城,成为大周官吏的机会。 “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够替自己积聚保命的力量。 “通过科考,你已经有了渐渐归拢他们这些人的条件。你祖父的那些旧属知道了你的消息,开始来到了你的身边。 “于是周谊就把连冗给你带来了。白玉胡同的案子发生当夜,你一定就曾与连冗有过密谋。 “关于死者的身份,一定也是你的这帮人带给你的。所以你会连宁老爷子曾遭遇过什么都很清楚。在放火烧我的那天夜里,你身边多了这些个护卫为帮手,就足以证明那时候你已经有了些势力。” 傅真缓缓道来,不急不忙,如同讲故事。 徐胤的脸色却不停在青白与死灰之间轮换。 “你们果然已经去过了潭州?” “不然呢?”傅真望着他,“你这个身世编造得如此完美,徐湛的消失,是你干的吧?他或许已经被你杀死了?” 徐胤咽了两下喉咙,未曾言语。 傅真所说的这一切,完整得超乎他的想象,这让他完全想不到她下一步还会做什么! 他转头朝着靠近胡同的院墙看了看,墙外还没有动静,连冗还没有来。 再看了看傅真,对方双眼幽深,完全看不到底。 徐胤咬起了下唇。 无论如何,他得支撑到连冗过来。 只要哪怕有一丝机会,他也绝不会放过! 他说道:“徐湛是翼王府的幕僚。” 傅真挑了下眉头。 徐胤再道:“我祖父把我父亲送出翼王府时,徐师父也跟随我父亲出来了。 “他是我的义父,我一直跟随他长大,也是我的启蒙恩师。我们在外流亡之时,他曾带我去过一次潭州,并且在那里小住过一段日子。 “只不过当时徐家宅子因为战乱而倒塌,无法居住,所以没有人见过我们。 “后来他跟随家父家母一起,被大月王的人抓走了。 “我跟随他学到了一口潭州方言,也使得我有了徐胤这个身份。”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又往墙头看去,连冗应该快来了。 等他一到,就可以集中火力突围了! 傅真刚才只出了不痛不痒的几招,这点伤挡不住他的脚步!他还没有走到绝路的那一刻! 傅真好像的确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既然以上我说的这些全部都是事实,那么,白玉胡同那么隐秘的事情,为什么连冗他们会知道杨蘸杀死的是皇长子?” 傅真深深的望着他,“换句话说,你们为什么会那么早知道皇长子的存在? “你们,是不是曾经与皇长子有过接触?” 徐胤听到这里,眼中忽有锐光闪过。 傅真上前两步,停在他三尺之外,居高临下望着他:“我外祖父,宁老爷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第322章 你也有今日 原先存在于徐胤身上的诸多可疑之处,在他的身份败露那一刻,就不难串联起来得到答案。 傅真在东华门外等待宫中进展的时候就已经捋过一遍,凭借她与徐胤相处的那六年,所有的细节可以证明她对徐胤一党的推测符合事实。 但是混杂在其中的关于皇长子部份,却是仍值得留意的。 徐胤借着翼王府的残余势力,可以很好地隐蔽在大周。可是他们怎么会知道大周的皇长子流落在外?且他们为何会在事发当天夜里就认出死者的身份来?除了他们曾经接触过皇长子,傅真想不到别的可能。 当然,他就是接触过也不算什么,太子弑兄本身与他没关系。 不过,宁老爷子的死,终究有欠分明。而这对宁夫人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 如今可以肯定老爷子和皇长子杨奕有密切联系,但是老爷子既然知道那是流落在外的皇长子,又在暗中护佑皇长子进京,那他为何不直接想办法安排皇长子见皇帝?而是要自己的女儿来暗中接待? 就算是借机让宁夫人落个人情,也不耽误老爷子送皇长子与帝后相见。 “我没有见过杨奕。”徐胤道,“血案发生的当夜,连冗与我在一起。章士诚带人来叩问时,他就在屋内。章士诚也知我身份,他隐晦地问了几句后离去。由于就在附近,连冗在屋内听见后,提议去看看现场。 “我打发护卫隐藏在暗处,看到了杨蘸的人从死者身上取出了几件随身物事,其中就包括那把扇子。当时他们在灯下打开过扇子,所以扇子的特征,我也知道。连冗当时一听那扇子上的凤凰,就说那是大周皇室之物。” 说到这里,他不由皱了皱眉,不知为何,明明只是回答傅真的问话,而他又想到了连冗。 傅真扯扯嘴角:“你是不是想到了你那个心腹?” 徐胤心下一沉,站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这句话刚说完,他膝盖一软,就跌回了石凳上! 他愣了下,又试了一下站起来,哪知道也不过才站了站,他就坐下去了! 他屏息片刻,蓦然抬头:“……你对我做了什么?” 傅真勾唇:“你猜?” 徐胤咬紧牙关,突然间目光一凛,他竟然以极快地速度出手来夺她手上的剑! 可是他两脚才刚使上力气,就栽倒了在了地上! 再来抬脚,等待他的却是又一股酸软! 他瞪大眼望着傅真:“你在剑上淬了毒?!” “也不算毒。”原地纹丝未动的傅真望着他,“就是梁家的软筋散。 “——对!就是当年我拿给你贴身保命,但却被你拿来在佛堂里害我失去武功的软筋散。” 徐胤一身精气神全数溃散! 时隔七年梁宁无力趴伏在地下的一幕瞬间在他眼前重现了! 眼前面色平静的傅真,明明毫无表情,却活脱脱如同索命的恶鬼! “老爷!” 屋顶上观望的两名护卫掠到院中来,他们一人搀住了徐胤,另一人拔剑指向了傅真! “这就是你刚才没有一剑刺死我的原因?这就是你跟我说这么多话的目的?”徐胤喉头抽动,“原来你是在等软筋散发作?!” 傅真冷笑:“现在才回过味来,不是太迟了?今日你所承受的一切,都是你的报应!”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报应!”徐胤脱口而出,“你生下来就是名门贵胄,你出生在天下大定之时,被帝后和家人视为福星!你受尽所有人的宠爱,从来不知道颠沛流离是什么滋味! “你没有经历过冰雪天的晚上需要藏身在山洞里,山洞外面就是杀手追兵!不敢引人注意所以没有炭火,怕为了留下脚印也不敢出去觅食!只能紧紧抱着自己的胳膊取暖,困了只能把手脚全都缩进衣服里,肉挨肉蹭一点温度! “你也不知道好不容易找了个山头落脚,以为可以长久的住下来,但山下官府隔三差五就来搜山核查户籍,为了能够随时躲避收藏,于是每天睡觉起来铺盖就得卷起,也不敢置备多少行李,因为很可能睡到半夜,你就得立刻背上铺盖转移! “纵然我们也有钱财,可是因为总是在路上,所以永远不可能随身携带许多!钱花完了却接济不上的时候是常有之事,没钱的时候为了活命连泔水也得捞! “这些你全都没有经历过!你是天之骄女!你连当朝唯一的金枝玉叶永平郡主都不放在眼里!皇后亲自给你赐名,希望你的降生也寓意着国家的安宁! “你拥有着我根本想都没有想到过的人生! “可我难道天生就该做丧家之犬吗? “并不是! “我本来也是天潢贵胄,我是大月的皇族!我的祖上曾经有一半的机会可以主掌大月! “但是仅仅因为他输了,所以我连家都没有! “你有什么资格嘲笑我?你凭什么讽刺我?你所拥有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你有个权贵家族,而我能够做到如今,却是凭我自己的本事一路走来!” 他深吸气,布满了血线的双眼有着火光,“你说的没错,我只差一步就成功了! “如果不是你活着回来,如果不是你破了这个案子,我会凭借荣王的把柄站到太子身边,我会成为太子的心腹重臣! “太子弑兄的秘密不暴露,他就能顺利即位。就凭他的狭小胸襟,登基之后很快就会把刀子对向你们这些开国功臣! “等他把你们几家都除了,大周还有什么恃仗?而有那几年功夫,我也足够暗中培植自己的力量,到时我不管是留在大周把持朝政,一手遮天,还是干脆杀回大月,让大月江山就成了我徐胤的,又或是借大周的力量把大月收复了,我再成为天下之皇,那都全凭我一己之愿!” 他激昂的声音回荡在院子里,墙内墙外的人听闻,都已经面如寒铁,绷紧了身躯! 傅真一脸寒霜等他说完,垂目道:“你受苦又关我什么事?我投身在一个好家庭里,我家祖宗行善积德,惠及后人,这是家族给我的福泽!你没摊上个好祖宗,那是你的命。” 徐胤牙关咬碎。 傅真道:“如果你的家族当年没有掺和那场皇权之争,没有对权力产生过分的欲望,你也不必承受这番苦难。 “你受再多的苦,不是你家祖宗带给你的吗?你祖父还有你父亲要是老老实实过日子,谁会来逼你们? “又想上位,又不甘心承受后果,你要是觉得不公,大可去大月刨你家祖坟,在此控诉我,委实好笑了。” 徐胤咬牙,不待他开口,傅真又往下说起来: “你妄想我会愧疚,心虚,觉得自己不配拥有这些,遇见我之前,你经历过什么,跟我什么关系都没有,我为什么要因为你承受的苦难而不安? “我对我享受的所有一切,都心安理得。 “我对身边每个人都还不错。救过的人也不只你一个。当时若不是你,或者你没有这身好皮囊,我也同样会救你。 “至于我后来为什么待你特别好,一则你确实蛮会顺从我的心意,二则,你确实也曾有打动我之处。不可否认,你终归是个上进的人。你有你的长处。 “但儿女情长这种事,不是每个人都会拿来当饭吃。比如它对你来说是可以利用上位的工具,对我来说也只是个锦上添花之物。 “你一再地说到将来要和我成亲,那么我认为也不是不行。 “但你方才竟觉得我刚才那一剑没有刺穿你,是因为心有不舍,这又是闹了多大的笑话?” 说到这里傅真又笑起来。 “你还妄想逃跑?软筋散发作到最后,会让你越来越无力,汤水都不能入肚。你将会保持极度的清醒,看着自己如何死去。 “我不放火烧你,也会让你死得罪有应得。” 这笑声极轻,但就像一只极锋利的爪子,将徐胤心底的那点自信击得烟飞云散! 她揭起他的底来思路清晰,提到那场大火也不急不躁! 她说自己对她来说只是锦上添花,原来他徐胤对她来说并非不可或缺,不可替代! 可是那六年的点点滴滴,他确实记得清清楚楚啊!他是杀了她,而且杀的果断而极残忍,可是对他徐胤来说,那个叫“太平”的、像太阳一般光芒四射的女子,却是无可替代的! “你何必自欺欺人?” 他脸皮如被掌掴,从胀红转成青紫色:“你对我付出过那么多,怎舍得如此绝情?!” 世间男女之情向来不大多如此吗?谁投入的多,谁就是最放不下的那个! 譬如赌徒输红了眼,不回本如何甘心? 傅真面目清冷,“情爱非我人生的全部,我就是曾救过你,帮过你,心甘情愿答应嫁给你,我就是曾把真心喂过狗,这些对我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不是因为你去的西北,也不是因为你回的京城。那把匕首我不给你就是不给你! “我从来没有因为你改变过决定,你也从来没有绊住过我的脚步。 “纵观起来,你只不过是我前面十六年人生里的一幅小景而已。你哪来的自信觉得你还值得我犹豫?” 还有什么话比这番话更为冰冷? 还有什么毒药比这样的话语更蚀骨?! 徐胤身子骨被抽去,他背靠在树干上,没了生气。 一墙之隔的裴瞻忽然把早已空了的水壶放下,站起来。 梁郅提心吊胆觑了他这半日,好不容易放下心来,一见他起身又绷直了身子:“你干什么去?” 裴瞻没答他,径直走到带来的马车下,一伸手推开了车门。 七月的暑气不知去哪儿了。 徐胤浑身发寒。 当年他能在梁宁身边安稳度过六年,凭的就是她对自己的一番毫无保留的真心,一直到决定杀她那一刻,他都没有想过,万一有一天失去了这份真心,她眼里不再有自己,又会是怎样一番状况? 原来就是这样的状况! 他从一个被她毫无保留信任的人,变成了一个纯粹的敌人! 所以自己的每一步,都已经在她的预料之中! 原来当她不再有情,竟然如此精明而机警! “老爷!”护卫已经露出了焦灼之色,“我们还有增援,便是逃不出城门,也定可与他们同归于尽!” “增援?” 护卫的狠话刚刚撂下,院门处便就传来了裴瞻的声音。“你是说包括他在内的那些人吗?” 众人目光全数转过来,只见一名被五花大绑的护卫正被丢到了跟前! 而门下除了裴瞻站立着,还有梁郅以及他们各自的大批扈从! 徐胤浑身又是一凛:“你不是,方才跟着连冗了吗?!” 说完他又想起来,突又看向裴瞻:“你不是也应该还在宫里吗?!” “你说呢?” 裴瞻眼望着他,然后示意郭颂上前将绑在地下的护卫嘴里的布扯了。 护卫仓惶地唤了声“老爷”。 徐胤没有说话,极力把气息稳下来! 被绑着的这个护卫原本跟着连冗去行调虎离山之计,眼下他在此处,那连冗呢? 这么说连冗没被抓到? 是的,跟在自己身边多年,连冗办事他是放心的! 他相信这种事情他不会出差错! “老爷!”刚刚咽下两口唾液,地下的护卫就挣扎着爬起来,“连冗叛变了!” 叛变? 徐胤脑子里嗡地响了,“你说什么?” “他叛变了!”护卫急声道,“他与老爷分别之后,根本就没有拿李侧妃去引开城门下的将士!而是直接借着李侧妃为掩护出城去了! “城门下将士只认得您是主凶,并不认识宫里的妃嫔,他们混在百姓里跟着最后一批出城的人出去了!” 徐胤定定望着他,“叛变”两个字就像两颗巨大的石头,轰隆落在他的头顶,砸得他头晕目眩! 傅真哈哈一笑:“你也有今日。被人背叛的滋味如何?” 徐胤定定地望着她,突然间身子向前一躬,一口鲜血噗地喷洒了出来! 剧透如下:太子逼宫失败,死了。徐胤中了软筋散,被拉去大狱了,拖一些日子后会被斩首。 第323章 目标达成 傅真走到徐胤前方,徐胤抬头指了指她,而后膝盖倒地,往前一扑,歪倒在了地上! 旁边的护卫一声尖哨,先前退出去的那拨人应声而至,但门下的梁郅与郭颂他们行动更快,哨声响起时,十数道身影便齐齐迎上将对方全数拦截在了屋檐之下! 梁郅飞奔到徐胤跟前,提着长剑就要往他胸口刺去! “徐贼!我要拿你狗命为我姑姑报仇!” 裴瞻伸手拉住他胳膊:“不值得了!他是纵恿太子谋逆的钦犯,得带回去听凭皇上发落。” 梁郅再往地下瞪了会儿,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剑收了。 徐胤已经昏迷过去,那口血喷得他衣襟上地下全是,软筋散不会直接致人死,但是连冗叛变的消息显然使他彻底绝望,失去了最后的希翼,他也绷不住了,这口血费这么老鼻子劲吐出来,加速了软筋散的效力。 “所有人全都回去受审!” 裴瞻示意郭颂他们善后。 然后来招呼傅真离去。 傅真一直在看着徐胤,这时忽然蹲下身来,在徐胤胸前四处按了按,然后扯开他的衣襟,拿出了一块圆形的玉。 裴瞻看她把玉塞进了袖子,咳嗽道:“终究你们也是旧相识,你要是想留他件什么物事,我也理解。不会告诉皇上。” 傅真望着他笑了,而后没说什么,出了院门。 门外站着裴瞻带来的许多将士,一部分是宫里的禁卫军。 大家虽然正襟危立,却不慌不忙,有条不紊。 这番动静引来了附近许多百姓围观,在确定朝廷捉拿的逆贼竟是当朝那位享誉盛名的徐侍郎,大家议论的声音已一阵高过一阵。 徐家护卫们架着徐胤被押出来时,傅真扫了一眼他们就上了裴瞻带来的马车。 裴瞻后到,坐下后接连觑了她好几眼,最终忍不住:“你可还好?” 傅真环住双臂往后一靠,又笑了:“我可有哪里不好?” 裴瞻便也一笑,抿着唇捋起袖子来。 傅真问他:“宫里后来什么情况?” 裴瞻扯出帕子擦拭臂上几缕血迹:“徐胤离开后,太子久劝皇上不下,便仍要李家兄弟来擒拿我与少旸。起先当然是占不到便宜。但后来詹事府的人来了,太子便准备直接向皇上下手,以皇上旧疾突发之故强行篡位。但是三皇子来了。” “三皇子?” “对,燕王。”裴瞻道,“少旸带着荣王父子进宫时,燕王正好在午门下看侍卫训马,少旸便将干清宫内事由告知燕王,随后托付燕王,若听到干清宫内有尖哨声出,便请他传令给宫门下将士。 “就这样,关键时刻,父亲和程叔杜叔在宫门下听到哨声就进宫救驾了。” “那太子呢?” 裴瞻深吸了一口气,抚膝道:“当场让皇上一剑赐死了。” 傅真点点头。 这个结果在她的预想之中。太子弑兄罪无可恕,但在皇嗣难以为继的情况下,他已诞有皇孙,又或许还能留得一条性命,被圈禁起来。可是谋逆逼宫,这就罪大恶极了。不但皇上身为天子难以容他,就是皇帝身边这些建国有功的功臣也容他不得。 只是如此一来,皇孙也不可能有好结局了,有个这样的父亲,将来上位也难以服众。 傅真道:“燕王身体状况究竟如何?” 这个问题显然也问到了身为臣子的裴瞻的痛处。他深凝眉道:“皇上娘娘对国家的安定看得比什么都重。太子虽说健康,若能安份守己,承接帝位维持几十年安定不成问题。可是宗室单薄,终究也是不利。就算荣王不犯法,他们也非皇室嫡支,所以对燕王的关切,他们绝对不会放松。 “然而这几年燕王连宫都没出过,情况好不好,只怕摆在眼前了。” 简而言之,燕王要是顺利接位没问题,帝后又何至于会容得太子有机会拔剑? 要是连燕王也接不了——最起码,他也得能成亲生子吧?现在从宗室过继孩子都不可能了,怎么着这皇位也得有个杨家人坐着才稳,不然岂不是又得引出大祸?——皇权制度下就是这般,那位子上总得有个人坐镇,否则必定乱成一盘沙。 傅真沉默片刻,掏出徐胤身上得来的那枚玉,凝眸细看。 裴瞻瞥了一眼,没有说话。 傅真握着玉开口了:“你知道吗?连冗身上也有一块这样的玉。” “连冗?”裴瞻眉心微动。 “你还记得铁英说过段绵的夫人有对子母玉佩吗?”傅真望着他,“就是凭段绵妻子身上那块母玉,大月王才怀疑并最后确定他们还有个孩子,然后找到了徐胤。我见过连冗身上那块玉,跟徐胤这块玉极像。 “当时我很疑惑为何他们主仆会挂着相同的玉,但如果徐胤这块玉是子玉的话,连冗那块是不是就是母玉?” 裴瞻顿住了:“他母亲的玉怎么会在连冗身上?” “就是很奇怪。”傅真道,“我能看到那块玉,那徐胤肯定能看到,按说徐胤不应该会容许他戴着。若经徐胤允许,以徐胤的性格,必定是他认为连冗极度可靠。可若他当真可靠,连冗为何会叛变?” 裴瞻想了下,道:“你往下说。” 傅真便道:“先前你在外边,想必也听到了,案发是夜,徐胤之所以能迅速做出决策,是因为连冗告诉了死者的身份。这个连冗,知道的还挺多。”裴瞻不觉支起了身子,摸了摸下巴底说道:“我记得铁英说过,大月王偷偷藏了个皇子在连家。” “可是铁英又说,从来没听说过连冗此人。”傅真看着这块玉,“如果连冗真的是翼王府的人,而他能被委以这样的重任跟随在徐胤身边这么久,铁英他们不应该不知道他吧? “铁英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说谎。 “徐胤挟持李侧妃出逃不是预谋,是顺势而为,连冗不可能提前知晓。总之我觉得,这个连冗能在那种关头迅速做出挟持李侧妃逃走的决定,也不是个简单的人。” 裴瞻点头:“你这么一说,这个连冗是值得追究追究。只是我们原先并未防备他,我们抓到那个护卫之后,连冗已经出城。据他交代,城外还有徐胤的人等待接应。连冗出去后,必定会借着这批人马隐蔽出逃。想要抓回他,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了。” “总归不能不作为。大月那挡子事可以不理会,关于他们如何能确认死者是皇长子,这点却须得弄清楚。” 裴瞻听到这里微嘶一声,坐直身道:“你一说到这个,我又想起来了,皇后娘娘说,皇长子少时习武,颇具胆识,可是岳母目睹的胡同里被杀的皇长子,与荣王父子交代的皇长子的死时状况,这是相符的,却与娘娘所述的皇长子形象似有出入。” “皇长子自幼习武?” 裴瞻点头:“不但习武,而且走时还带着两名护卫。他的失踪自然也可能与这两名护卫相关,但是,如护卫不可靠,以彼时皇长子十岁之龄,不可能从他们手下逃出去。假设这两名护卫忠心无疑,那他过后武艺只有精进之理,而无退步之由。 “他怎么会跟杨蘸几度争执,且又还死于他手下呢?” 傅真听得目瞪口呆:“还有这层?!” 裴瞻便就顺口将皇后先前所述皇长子少时经历皆说了出来。而后道:“一个日夜面临战争的义王之子,哪怕流亡多年,是否也不该这般表现?” 傅真道:“这些你和皇上娘娘说过了吗?” “哪来得及?太子被赐死,我就出宫来了。” 傅真沉吟点头:“皇上经此一事情绪深受重创,此时该立刻审结此案,稳定朝堂为上。这些捕风捉影之事,还是稍后再议为妙。” 皇长子身上的疑点是不能忽视,可是帝后刚刚接受了太子弑兄的事实,再轻易搅动,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折磨。 傅真这便且将此事撂下,这玉也收了起来。举起茶壶给彼此倒了杯茶说:“前面街口放我下来吧,我得去见见母亲,她想必已十分担心我。” 说完她仰脖把茶喝了,而后便让护卫停车,自行下了去。 裴瞻望着她背影想说什么,抬起的手在半窗一顿,又放了下来。 …… 这场持续不够一整日的动乱足够引起全城轰动。 这使得官府不得不调派人手出面维持。 当然裴瞻和梁郴他们作为破案的主力,此时此刻必定事务缠身,傅真当然不能耽误他的时间。 凌晨送走傅真后,宁夫人也没再合过眼。为了不给傅真他们添麻烦,她整日大门未出二门未迈,直到听闻徐胤被围住在了白玉胡同隔壁那间他曾住过的宅子,她才放宽心,按照早前与傅真的约定,从宁家到了万宾楼。 由于满城禁戒,酒楼里今日也是关张的,宁夫人在阁楼上来回踱步,眼看着日光西斜,透过枝叶间隙投进屋里,傅真的脚步声才从下至上嗒嗒地传了上来! 宁夫人不顾仪态,三步并两地下了楼梯,停步看了片刻,才上前抓住傅真双臂道:“你没出什么事吧?” 傅真长吁出一口气,摇了摇头,将她抱住:“我没事。人都抓起来了,尘埃落定了!” “太好了!”宁夫人哽咽着,放开她道:“你谢叔——谢大人他,方才差人送信来,简单说了说宫里的情况,还有说到你亲自带人去追徐胤,我拿到信之后这浑身就没一寸地方舒坦了。那徐贼奸滑无比,我就怕你有什么闪失。” 傅真扶着她上楼坐下,花了两息的工夫稳住气息,才说道:“从今以后,可以放心了。白玉胡同的疑案已经真相大白。太子,徐胤,荣王父子,这些人都归案了。我们可以安安生生地过日子了。” 复仇不是她人生的全部,但却也是她重生之后必须达成的目标。 这半年,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复仇之事上,而从拿下徐胤的那一刻开始,她的人生就拨回了正轨。 大仇得报后,这段过往就成为了真正的过往。 从此以后她是梁宁,还是傅真,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前世她对余生几十年的憧憬,从今开始她还能重新拿起来实现。 宁夫人抚着她微显凌乱的发:“成空大师的话果然灵验,从你自白鹤寺里死里逃生,一切都好转起来。从此往后,自然也会越来越好。” 母女俩相互偎依在温柔斜阳之下,生出了一室的安宁。 金珠的脚步声自楼梯下传上来时,傅真也坐直了身。她接了金珠的茶喝了两口,然后说道:“有件要紧之事我还没来得及告知母亲。您可知道,荣王父子杀死的人是谁么?” 太子弑兄之事,涉及到伦常,宫中自然需要暂时保密,事后才会公布。故而宁夫人目前是不会知道这桩内幕的。 果然,宁夫人愣了愣:“竟然是皇长子么?” “是皇长子,也就合情合理了不是么?”早前说到那把扇子时,彼此心中都曾有了隐隐的猜测,即使不知道是皇长子,也猜到是至为要紧的人物。 傅真将皇长子的那段过往说完,就往下道:“我竟没想到,外祖父会是有着皇长子下落的至关重要之人。那么他交代母亲仔细行事就完全合乎情理了。 “我问过徐胤是否知道外祖父的死因,可是我发现,他连皇长子的信息竟然也是通过他身边那个连冗得知的,那么外祖父之死,他不见得会知情,而就算知道,也属于从连冗口中听来。 “当时我想到的是,皇长子一案与他们大月的皇权之争无关,连冗一党本没有道理关注这些。他又是如何得知的呢?当时他来到徐胤身边还不久,那么之前他应该是不曾接手过徐胤那些护卫的,可这些消息他竟然信手拈来。” 连冗若不是恰巧提供了如此重要的消息,徐胤也就不会做出立刻借着这个案子问梁宁要匕首,从而向荣王府靠拢的决定了。 第324章 她是女英雄 宁老爷子的死因的确还有欠一个明确的交代,但是在傅真说出死者是皇长子后,宁夫人心里便默认是荣王父子下的手。此时她颇觉意外:“荣王父子受命于太子,暗中追踪了皇长子几个月,按理凶手就该是他们,照你这么说,还有隐情?” ott kΛn o¢o “也不见得就一定有隐情。我就是觉得连冗在整个事件里,还挺关键的。” 如果杨蘸在寻找皇长子过程中谋害了宁泊池,那按理说在面对傅真,以及宁家人的时候不会毫无反应。 而且宁老爷子如此暗中庇护皇长子进京,那也应该知道伤害自己的是荣王府,他更应该把庇护的手段做得更周全些才是。 只是这些仅仅是傅真隐隐的感觉,没有真凭实据,暂时就不必说出口了。 宁夫人道:“荣王大罪已交代,杀害你外祖父这种罪过都已不算什么,他不至于再撒谎。” “没错,所以我打算待朝中理出头绪,然后让梁家上大牢里确定一下,如果他们认罪,能交代出外祖父遭遇之事是他们干的,那自然此案也可尘埃落定。” 若不是荣王父子,那连冗这边,就更加有必要追踪到底了。 傅真就是发自内心想给老爷子的死一个清晰的交代,不然担了老爷子的外孙女之名,不能为他做点什么,实在是无法心安。 话说到此处,就已点到为止了,母女俩都端起了茶。 宁夫人杯子递到唇边,还是没有喝,她怜爱地望着傅真:“你外祖父泉下有知,若看到你这般惦念着他,不知该有多欣慰。” 这样一句话,不经意就拨动了傅真心弦。 她放了茶,爱娇地摇摇宁夫人的手:“那如今我这姓氏,该能改过来了吧?” 宁夫人敛容:“你还没放弃?” “怎么可能放弃?”傅真道,“我又不是随口说的,是认认真真说的。 “嘉哥儿早早都改了过来,我若不改,多不像话?外祖父他老人家在泉下有知,也是不能容忍呢。” 宁夫人脱口道:“可是做了宁家女,你可就真的是商户女了呀!” 这句话乍听是十分矛盾的,可是傅真好像并不以为然,她满不在乎说道:“那又如何?不管成为什么样的人,我未必还能比别人逊色?!” 宁夫人的意思她懂。 她早就猜到宁夫人看穿了自己的来历,只是宁夫人不挑破,她也绝不会说出口。因为这对一个母亲来说太残忍了。 过去不提是因为白玉胡同的案子横在前头,让人没办法分出心来。如今大仇得报,她有的是时间了,当然得把这些搁置下来的事情一一处理完。 宁夫人双唇张了几次,都没把话说成功。 自打傅真情性大变以来,这几个月里她都是怀着患得患失的心情。 自己日夜照顾长大的女儿有了变化,别人看不出来,她是绝对不会看不出的! 确定真相的那一刻,她完全无法接受她照顾了十五年的女儿的离去! 可是,傅真说的又是那么有道理,不管性情变成如何,这具身体依旧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亲骨肉!她怎么能排斥,怎么能不接纳? 只是她深知这个女儿不该落在她们这样的门第,她曾经保疆卫国,驰聘沙场,哪怕不用重回战场,她也应该有更好的未来。 她相信强大如梁家,一定是有办法让她堂堂正正回去的,就像梁家能让程持礼相信傅真是易容归来的梁宁一样,他们一定也能给出一个让天下人信服的说法。 改姓什么的,她想,没必要折腾。 岂料今日大事办妥,傅真竟然又提起了此事,而且还这般坚定! “你,你——你可想好了?” “当然想好了!我早就想好了。” 宁夫人望着她一脸的坦然,气息几起几落,最后抬手拍了一下傅真的胳膊:“你这丫头哇!……” 她何德何能,竟然摊上了这样的好福气! 在傅真胳膊上的这一拍,就仿佛把彼此之间最后的那层隔膜给拍去了。 从此以后再也不用说什么,也再不用担心什么! “大当家的!咱们门外来了许多客人,要求咱们今儿开门迎客呢!” 母女俩正自说着这些体己话,楼下忽然就传来了苏掌柜激动的声音。 宁夫人放开傅真走到楼梯口,苏掌柜就带着两个二掌柜快步上来了:“大伙都听说了今日裴将军和咱们二当家联手铲除了奸臣,都想来咱们万宾楼探听探听那徐胤被抓获的细节! “外头还全都是夸赞咱们二当家巾帼不让须眉,有勇有谋,不愧是大将军府的少夫人呢!” 宁夫人正为彻底拥有了傅真这个女儿而激动感怀,听到这里哪有不为傅真骄傲的? 当下她拭了一下通红的眼角,回头看了一眼傅真之后,下令道:“那就把门打开,让客人都进来! “今日所有的客人,有一桌算一桌,全部打对折!” 几个掌柜全都愣住:“全都打对折,那咱们不但没利润,还得蚀本了!” “那算什么!”宁夫人牵着傅真的手朗声道,“你们的二当家当得起这样的排场! “我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过去那个他们全都瞧不起的宁家小姐,是朝廷的功臣!是他们拍马都及不上的女英雄!” 听闻此言,三位掌柜也全都振奋起来:“大当家所言极是!——我们去开门迎客!” …… 万宾楼这一日的气氛空前热烈,宫变的内幕尚未传出来,但是太子被赐死,被所有人看好的能臣徐胤身负数条性命,成为共犯被捉拿,已经足够被当成话题了。 而七年前在白鹤寺里被当成意外烧死的梁家姑小姐,竟然也是死于徐胤之手,这实在是太颠覆人们的认知了! 要知道在梁家姑小姐死后,徐印做足了派头,处处显示出他对梁宁这个未婚妻情深义重,哪怕是成为荣王府的女婿之后,他也依然不管不顾的与梁家往来,而且每逢祭祀或者诵经的场合,都绝不会落下他对梁宁的哀悼。 合着这一切全都是假的!合着他蒙受了梁宁对他一心一意的付出,而后亲手把人给杀死,结果在她死后,还要借着她来给自己打造深情厚义的虚伪表现,在她死去多年,还在压榨他为自己付出? 朝堂上下街头巷尾对徐胤这番作为叹为观止,起初是惊叹,而后就开始唾骂! 哪怕是不识字的市井百姓,也对其大加痛斥起来! 尤其是京城内外的妇人女子,哪个不曾站在梁宁的角度骂他一声中山狼? 这样一来,苏幸儿这些日子可忙了! 借着这股风潮,她不得赶紧把当初梁宁如何全心全意帮扶徐胤出人头地的过往,一桩一桩的抖露给大家? 这狗贼杀害梁宁的前因后果,那不也得仔仔细细的放送出去? 于是满京城里哪哪都是替梁宁打抱不平的人了! 就算从前有些嫉妒梁家在西北立了大功的人,在真相大白之后也平日那些酸溜溜的话给咽回去了。 毕竟换成谁摊上这种事,都不能坦然以对了! 如此之大的动静,以极快的速度在向京城以外的地方传送,终于把远在京郊寺院里吃斋念佛的梁宁的两个大嫂也给惊动了,二人听到消息的当日,连夜就启程回到了府中! 梁郅的母亲曹老夫人一见儿子的面,啪的一下一个老大的巴掌就甩了过去: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你姑姑被死七年,竟然到如今才破案!亏你那些年替你大哥掌着家,合着你是拿屁股腚子掌的家吗?!” 曹老夫人并不老,她才刚刚年至四旬,甚至还风韵犹存。只不过因为丈夫早逝,家业都传给了儿子,她这才升了辈分。 她不但身段依旧矫健,曾经身为女将、伴随丈夫在西北抗敌的她,骂人的嗓音依旧洪亮,出手的巴掌也依旧果断有力! 梁郅捂着脸上通红的五指印,在他一顿能喝三斤酒的老娘面前是屁都不敢放! 二房这边才打完,长房这边也立刻开始了。 梁郴的母亲冯老夫人一声“跪下”,梁郴就赶紧跪倒在地,苏幸儿也跟着跪了下来! “太平自生下来起,就在我跟前的日子多,我没有女儿,你也知道她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当年你父亲一死,拿去了我半条命,她落得那样惨的下场,等于又拿走了我半条命! “你知道她的死因这么久了,也知道徐胤就是真凶,而你竟然瞒着不告诉我! “非但如此,你们打着查案的旗号,竟然还把我和你婶母给骗出去住着! “你们安的什么心呢你们?! “我把她带到八岁,她在我身边足足生活了八年,从她最懵懂无知的襁褓岁月,到她长成活蹦乱跳还提出了武艺,最重要的这几年都在我身边! “合着我不配知道真相? “还有你二婶也是,太平八岁去到西北,到你二叔牺牲,也把你姑姑当女儿足足教养了五年,莫非她也不配知道吗?! “你们这两个混账!” 冯老夫人堪堪才度过四十五岁生辰,她是书香门第出身,不似曹老夫人般还保持着苗条的身段,但素日温厚而雍容,几乎不曾如此震怒过,此时一拍桌子,大将军夫人的威严以及时隔七年又浮现出来的心伤同时展露无遗! 梁郴哪里敢吭一声? 只能与同跪在旁侧的梁郅闷不吭声地领罚。 苏幸儿生怕二老气急伤身,出声打圆场:“彼时夫君身在西北,挂帅应战,二弟又负责筹集粮草,时常不在京中,并非有意疏忽此事。 “反而儿媳才是当时大将军府管家人,竟不曾看出来徐胤此贼的祸心,使得小姑姑泉下含冤,罪该万死! “儿媳愿领罚!” 当时的梁家男丁死的死,出征的出征,冯老夫人与曹老夫人又心怀着丧夫之痛,噩耗接二连三地传来,梁家里里外外都是苏幸儿一力承担!而她当时还要照顾不满一岁的梁瑄!…… 想到这些,二位夫人又如何忍心责怪她? 相顾垂泪一阵,冯老夫人伸手把苏幸儿拉了起来:“你也受苦了,何必替他们开脱?” 说完婆媳三人,竟哭在了一处。 梁郴兄弟见状也不敢多话,只能老老实实跪着等她们止歇。 终于她们停止了抽噎,梁郴这才敢抬头,小心翼翼地递上去一句:“母亲和二婶不必忙着伤心,我这里还有个好消息。” “你给我住嘴!”冯老夫人一看到他就没好气,“你们当时不在家,我不怪你们,但就你们知道真相却瞒骗我俩这一桩,我是定要罚你们的! “来人!上鞭子!老二家的,你来亲自动手!” “大伯母息怒啊!”梁郅吓得赶紧跪爬上前,“我大哥没说错,真的有好事!我小姑姑她,她还活着!” “真是气死我了!”曹老夫人咬牙指着他,一面就脱鞋来揍:“还在这里胡说八道!我先打了你再说!” 梁郅已经是个二十出头的壮小伙,他一伸手就擒住了曹老夫人的手腕:“先过了眼前这些日子!不超半个月,我和大哥带她来见你们!如果带不回来,你就是打断我的腿我也绝无怨言!” 妯娌两个闻言,疑惑地对了一下眼色,然后看向苏幸儿:“丫头,你来说怎么回事儿?我们信你!” 苏幸儿重重点头:“是真的!” 这下妯娌二人就坐不住了,一个比一个动作快的站了起来:“她在哪儿?为何要半个月?” 苏幸儿看了一眼旁边那兄弟俩道:“如今宫里头正焦头烂额的,他俩这些日子都没睡上一个好觉,这当口不如先处理朝中事务罢?母亲和婶母还请先安心。” 二位老夫人都是深明大义之人。一经提醒,心下立刻开阔:“这话也是!七年都过去了,不差这半个月!太平如果真活着,那,那……” 冯老夫人激动得已经说不出话来。 还是曹老夫人有魄力:“人可以先不带回来!他们也可以去忙他们的正事!但幸儿丫头,你却得把你小姑姑还活着的这番来龙去脉,不漏一字给我们说出来!” …… 第325章 傻了吧唧的儿子 就在朝堂上下对太子与徐胤相互勾结谋逆一案议论纷纷的时候,宫中与朝廷也着着实实忙碌了几日。 就像梁家兄弟没有多少时间着家,裴瞻也是早出晚归,案子的进展,傅真都是让护卫们四处打听来的。 太子一案真相大白,而且他也已经死了,没什么好审的,提审参与了这案子的李家兄弟,包括詹事府一干人,还有东宫的宫人,不过是为了完善细节。 徐胤听说也被审了几次,已经招认了杀害梁宁和荣王妃的过程,也提供了荣王父子为了掩盖此案的一些作证,比如因为寻找那把匕首而被灭口的几个人。 如今重点是在荣王父子和章家。 傅真特地早起了一个时辰,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在院子里找到了练功的裴瞻,拖他去大理寺审一审荣王父子,让他交代宁老爷子的死到底是否与他有关? 裴瞻将收回的长枪杵在她面前:“这点小事,还用得着特地提前起床来告诉我?让郭颂吱一声不就行了?” 傅真闻言,跳上廊下的栏杆坐着:“请人办事儿得有请人办事的态度,您是堂堂的平西将军,还是皇上面前的香饽饽儿,那我怎么能这样使唤你?” 裴瞻笑了一下,提起枪来又舞了两招,说道:“几日不见,这么见外了?” 傅真挑了挑眉,托腮望着他魁梧而挺拔的身影。 裴瞻用心舞了一会儿,忽然又把枪停下来,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回到她面前说道:“我听说你要把姓氏改到宁家?” “没错,下个月初一,我就要去祠堂里跪拜宁家祖宗,正式改姓。”傅真点头,“母亲告诉你的?” 裴瞻道:“可是我看少旸他们的意思,是想要把你接回去认祖归宗的。据我所知,你两个嫂嫂已经连夜回来了,这个时候只怕她们已经知道你的存在。你舍得不回去吗?” 就算她舍得,梁家两位夫人,只怕也断断舍不得。 当初不能以梁宁的身份回归,是有着诸多顾忌,现在这些顾忌已经不存在了,梁家只要能对外编造一个得当的说法,使傅真变成梁宁,不会是太难的事情。 毕竟除了他们几个亲近的人之外,也没人有办法举证她的真伪。 “的确不舍得。”梁宁把托腮的手放下来,幽幽望着前方两丛蔷薇,“可是做人总不能光顾着自己呀。我要是回了梁家,母亲怎么办? “如果没有她精心照顾女儿那么多年,我根本不可能有那个契机火回来。她于我有生养之恩。” 她的确舍不得梁家,那里是她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有她前世所有的亲人,而且他们现在依然在关心她。 可是她也得到了宁夫人和宁嘉的爱,于情而言,这份爱意同样使她难以割舍。于理而言,借着宁夫人的爱护她完成了复仇,之后该是她回报的时候了,怎能一走了之? 做出这个选择,她是深思熟虑过的。 说到这里,她又朝裴瞻看过去,俏皮地道:“裴将军要是关心我,回头不如帮我在皇上面前提提我的功劳? “抓到了徐胤,嘉奖榜上多少有我一个名字吧?” 她这一笑,便仿似朝阳提前揭开了晨雾,照的整个园子都明媚起来。 把徐胤一拿下之后,她不需要像之前那般日日忙着筹谋了,心思也完全松快下来,郭颂他们说,她最近每日跟着裴夫人养花弄草做吃的,悠闲的不得了。再过些日子,只怕像前世那般,得闲就上街遛猫打狗也是有的。 如此自由自在洒脱不羁的女子,如何会不让一个从小连说笑都少有的人心动呢? 裴瞻被她撩拨得心绪浮动,脱口咕囔一句:“谁关心你?” 完了又瞅她一眼:“这么大的功劳,还能少得了你的? “皇上和娘娘已经问过你好几次了,说回头朝上颁旨嘉奖的时候,一定要传你前去,当面赏赐。” “那就好!” 傅真笑微微地:“这趟宫我可是非进不可的。” 她不是那种争功夺利之人,裴瞻不知她为何这次如此看重这个功劳,脑海里划过一些那日她与徐胤的对话,有些话到了嘴边,正要说的时候,却瞥见紫嫣自前方长廊下快步走来。 紫嫣远远地停步看了看他俩,然后以更快的步伐到了跟前:“将军,少夫人,梁将军来了!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急匆匆的满头大汗,一来就追着人喊要见少夫人您!” “老五!” 紫嫣刚刚把话说完,她身后不远处就传来了梁郅的呼声! 梁郅三步并俩到了跟前,他乃堂堂一个将军,此时竟在喘息,也不知道他这趟来的到底有多急! “坏事了!坏事了!”他一把抓住了傅真的胳膊,“大伯母和我母亲听说了你的事都回来了!刚才把我和大哥叫回去一顿大骂,怪我们没有早一些把真相告诉她们。 “大哥为了脱身,便把小姑姑还在世的消息说出来了,如今大嫂正被大伯母和我母亲留下问话,说要她把来龙去脉全都说出来! “这可怎么办?” 傅真听完看了一眼紫嫣,先把她打发下去,等人走远了,才说道:“不是早跟你们说过,暂时先不提这事吗?” 如此轰动的消息,怎么可能会瞒得过两位嫂嫂的眼耳? 傅真早就预料到了她们会着急知道真相,但是因为眼下朝上还是一团麻,傅真并不想赶在这节骨眼上处理此事,所以跟梁郴他们说过,半个月后再把两位嫂嫂接回来。 倘若她们万一提前回来了,而且先瞒着自己还活着这件事。 这下倒好,逮着了苏幸儿,这下她哪里还藏得住话? “本来没想说,这不话赶话到了那里,大哥就脱口而出了!谁知道母亲不依不饶,非得要追根问底!”都话赶话了,那还能不追根问底么? 傅真白了他一眼,然后道:“既然如此,那就择日不如撞日吧,我跟你回梁家!” “好好好!”梁郅如释重负,如同请菩萨般地虚搀着她往外走。一扭头看到裴瞻没跟上来,又挥手道:“你也去啊!还愣着干什么?去见你嫂子!” 裴瞻却望着傅真:“你打算跟她们怎么说?” 傅真道:“实话实说,我不可能骗她们。再说了,只能让嫂子们明白我这具身子跟宁夫人的牵扯,才有可能得到她们的理解。” 裴瞻深深吸气,凝视着她的眼睛道:“看来刚才说的那个决定,你是真的已经想好了。” “那当然!”傅真笑道,“我可不惧做商户女!” 说完又朝着他胳膊上捶去一拳:“荣王父子那边就交给你帮忙了,回头我请你吃好吃的!” 随后就招呼梁郅跨了门槛。 裴瞻低头望着被她捶过的胳膊,笑了一下,然后扯帕子擦了身上的汗,又慢条斯理喝了几口水,才拿着帕子离开了花园。 晨雾还没有散尽,秋天已经来了,朝阳像金丝织成的薄纱,又软又轻柔。 刚刚上了长廊,迎面就撞见了怀抱着几只大莲蓬的裴夫人。 她一愣,然后伸长脖子看向孤零零的裴瞻后面。 裴瞻懒洋洋:“没人,不用瞅了。” “可我明明听说你媳妇儿在这里。她去哪了?” 裴瞻没有吭声。 裴夫人便下巴一扬,美滋滋的说道:“看我刚让你父亲从湖里摘来的莲蓬,又鲜又嫩!我送过来给她吃。” 裴瞻从中抽出了一只,顺势在栏杆上坐下,掰出一颗莲子道:“你这个婆婆倒是挺热心。” 裴夫人闻言双眼一瞪:“你以为我像你?成亲这么久了,废物似的,一点进展都没有!我的小孙儿还不知猴年马月才能生出来!” 裴瞻嘎吱嘎吱嚼着莲子,眯眼望着长廊远处:“孙儿我看你是不用等了。你们俩自己倒是可以再追生个老三。” “……” 裴夫人被他噎住,像看傻子似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了声“傻不拉叽的”,然后把那捧莲蓬往他怀里一塞,调头走了。 …… 傅真到达梁家时,苏幸儿刚刚在两位老夫人的威压之下,把梁宁还魂成为傅真的来龙去脉一字不漏地说了个遍! 二位夫人正不知该先冲去天牢里将徐胤千刀万剐为好,还是先将人把梁宁给接回来为好,傅真就堪堪赶到了! 她二话不说跪倒在地,一声“大嫂”“二嫂”喊出口,冯夫人站起来要来拉她,却身子一软,栽倒在了傅真的身上! 于是同样哭肿了眼的曹夫人根本来不及做别的,只能先收了情绪,与傅真一道把冯夫人架了起来。 一场本以为肝肠寸断的相会,就此中断,梁家上下人请的请医,传的传汤水,全都忙碌起来,无形之中倒是把那股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哀伤给冲散了不少。 曹夫人一面拭着眼泪,一面看着傅真有条不紊地忙碌着,从她的举动到她的姿态,再到她说话的口吻,闭上眼睛,这不活脱脱就是她的小姑子吗! 这下子,哪怕就是苏幸儿先前说的话太过离奇,此时她也不知不觉地接受了! 等大夫到来之后,傅真退到了旁侧。 曹夫人再忍不住,紧攥着她的双手,又是哭又是骂:“我早就说过,那些读书人小白脸儿没一个好心眼! “你瞧得顺眼占占便宜也就罢了,怎么能当正经爷们儿看? “我是不是说中了?我是不是说中了? “满西北那么多顶天立地的大小伙儿你不要,偏掉这个火坑!……” 第326章 你媳妇儿要跑咯 裴瞻洗了个澡,径直出门去了大理寺。 如今荣王徐胤他们全都关在天牢里,只不过中间还隔了两条廊道。 荣王头发蓬乱,方才几日功夫就瘦脱了形,一听到外面有动静,他就支楞起了身子。所以当衙役提着的灯笼照到他脸上时,他凌乱的蓬发之下一双眼睛还是映出了亮光。 “是你……” 荣王把头垂了下来,杨蘸缩在角落里,看看他爹又看向裴瞻,牙齿碰牙齿,又往角落里缩了缩。 裴瞻把灯笼递给了衙役,问道:“把心安下来,就算要处斩,也不必由我来亲自传旨。我来是有些话问你们。” 荣王抬起头来,抱住了自己的膝盖。“你要问什么?” 裴瞻道:“宁泊池是我夫人的外祖父,七年前他在码头上遭遇了一场意外,因此而染病,不久之后病逝。 “你们既然奉太子之命追查了皇长子好几个月,那么老先生的死,跟你们有没有关系?” “他怎么会跟我们有关系?”荣王望着他,“至今为止,我都不知道宁家与皇长子一案有何牵连。” 裴瞻把身子蹲下来,认真看着他的眼睛:“你收藏的那些证据里,有一份从湖州到京城的路线图。 “宁老先生的祖籍就在湖州,他正好在那段期间在码头遭遇了一场打斗,他因此落水。 “那份路线图就是你们从胡同死者身上找到的,你们追查的人难道没有到过湖州?” “湖州肯定是去查过,但如何能证明宁泊池的死跟我们也有关系?” 荣王的声音微微紧促。 傅真那丫头对裴瞻来说有多重要,现在他们已经很清楚了。 就算他已经死到临头,也并不像再多摊上一桩宁家的人命官司! 他拽了一把杨蘸:“你有没有?你老实交代!” “当然没有啊!”杨蘸立刻道,“太子再三吩咐我小心行事,我连避开人群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让他们与人打斗? “他们去过的地方,到处都有皇上和娘娘的人,万一让他们察觉,那我的下场要么就是被皇上问罪,要么就是被娘娘问罪,再要么就是被太子问罪! “我只是让他们找人,绝对不可能与人起冲突,这事绝对不是我们干的!” 裴瞻听到这里,眉心动了动:“你说皇上和娘娘的人?他们难道派出去的不是一批人?” “不是!”仿佛生怕他不相信,杨蘸急声道,“皇上的人是皇上的人,娘娘的人是娘娘的人,一开始我也以为他们是一起的,后来下面人才告诉我,皇上的人好像不知道有娘娘的人!” 听到他这番话,裴瞻愣住了,荣王也愣住了。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荣王打了他一下,“难道皇上和娘娘还会分开行动不成?” “我没胡说!”杨蘸躲着他老爹的手,分辩道:“我派出去的人至少有两次碰到了宫中的两批人,他们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裴瞻问:“那这两次是在哪里?” 杨蘸想了下:“一次是在沧州,还有一次是在西北!” “西北?!”荣王脱口而出,“皇长子怎么可能去西北?你们怎么找到西北去了?” “根据线索显示,皇长子的确在西北出现过!不过他曾出现在西北的线索,是好多年前的了。 “当初我也只是让他们去碰碰运气!没想到皇上和娘娘的人竟然也在那里!” 裴瞻凝眉望着他,站了起来。 杨蘸把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你是不是不信我?我真的没说谎!我可以对天发誓!” 裴瞻未置可否,只是再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湖州码头那场打斗,是还有另外的人?”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肯定跟我没关系!”停了一下他又说道,“应该跟宫里的人也没关系。因为当时他们为防消息走漏,也是悄声行事,不太可能跟人打架。” 裴瞻看了他一会儿,转身走出了天牢。 …… 认亲的场景总是这样熟悉而让人心痛,傅真由曹夫人拉着哭诉了一阵,那边厢冯夫人也醒过来了。 冯夫人拉着傅真也是左看右看,问了许多话,问着问着那眼眶就红了,眼泪也滚下来了。 无数道咒骂着徐胤的声音里,夹杂着几声“对不起”,刺痛了傅真的耳膜。 梁郅在与傅真相认的当天夜里就曾经说过,因为梁宁的死,冯夫人和曹夫人大受打击,也怀着深切的愧疚。 这就是傅真选择向两位嫂嫂和盘托出的原因,哪怕是遭受过徐胤的背叛,她依然没有办法否认世间仍有真情,因为她早就见识过人间的至纯至善。 大半日过后,一屋老小总算平静了下来。 二位夫人也终于把思绪调回了现实,反复的念叨着宁夫人多么不容易,打发人去拟个好日子,一定要登门好好致谢。 又仔仔细细地把傅真醒过来之后到如今的点滴问清楚,乍一看天色不早,便打发苏幸儿去安排厨房备饭。 苏幸儿转身就道:“去裴家把裴将军也请过来!” 曹夫人听到这儿脸上终于有了欣慰,在傅真脸蛋上捏了一把:“吃了一回亏,总算长点脑子了!瞻儿这孩子不错,算你捡到宝了!” 冯夫人听着也高兴:“瞻儿又踏实又稳重,还很英勇。他年纪也不小了,裴家如今人丁也单薄,你搬回来住些日子,我给你好好调养调养,也好早些给他生儿育女。” 不等傅真回答,她又叹息道:“你呀,从小就不耐烦女儿家这些事情,裴家大妹子呢,她一天天的跟他爷们儿混一处,也不是个耐烦带孩子的。 “等你生了,就把孩子放这儿来吧,我和你二嫂帮你带。” “正是,”曹夫人听到这儿来劲了,“咱们家这么大院子,正该多几个娃儿才热闹!我俩如今也没什么事做,到时候你教他认字读书,我就来教他武功!” 傅真一听越来越离谱,连忙打住:“八字没一撇,这话快别说了!” “怎么没一撇?你们都成亲了,还见什么外呀?”曹夫人道,“回头等瞻儿过来了,我来跟他说!” 一句“假成亲”滑溜到了嘴边,一看二位嫂嫂依然红肿的双眼,傅真又把这话给咽了回去…… 从大理寺出来之后,裴瞻进了趟宫。 最近朝中忙乱,多少也跟皇帝卧病有关。 当日干清宫里一经解围,皇帝就亲手刺死了太子,随后便以雷霆手段下旨将东宫全部人员羁押了起来。局势控制好之后,皇帝也病倒了。 当年征战天下本就受过不少伤,后来为了对付大月劳心劳力,积劳成疾,拖了这么多年,本来就是大家的心头之忧,这次太子居然出了这么大的乱子,皇帝能够一力稳住局势直到最后就不错了,过后怎么扛得住被亲生儿子逼宫的愤怒和失望? 皇后和太医日夜在旁侧,折子直接由黄门郎递到龙榻之前来,能抉择的都由皇后抉择,不好抉择的才请示皇帝意见。 裴瞻走到干清宫外时,大殿里头正好传来一阵皇帝剧烈的咳嗽声,皇后的身影立刻在敞开的窗户内出现了。 宫人们又进进出出,那忙碌的景象使裴瞻又转过了身子,对着前方的琉璃瓦凝起了双眉。 “五哥?” 程持礼在庑廊之下一声惊讶,然后快步赶了上来:“你站在这里干什么?不去见皇上吗?我正要找你!” 裴瞻迈向了阶梯:“我没什么要事,就是过来瞧瞧。皇上这会儿好像有些不太舒服,我不便入内惊扰。” 说到这儿,他看着程持礼手里的折子:“你找我做什么?这是哪里的?” 程持礼道:“是兵部核查宫内禁卫军之后的回话折子,我爹他们监督查完之后,让我递进来。” 说完他招呼了一句:“你先等等我,我入内交给黄门郎就来!” 说完他跨了门槛。 裴瞻下了阶梯,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在偏僻甬道处的栏杆上坐了下来。 程持礼一路飞奔出来,找到了他后就说道:“你案子都交给了三司审理,负责监审的也是裴叔他们,最近没什么事了吧?” 裴瞻道:“你找我有事?” “我就是关心你,”程持礼看看左右,然后压低声音,“小姑姑她最近这几日跟你说什么了吗?” 裴瞻瞥他:“她要和我说什么?” 程持礼脖子一梗:“你怎么忘了呀?小姑姑之前说,等到把仇一报,她跟你就要散伙,你该不会觉得他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吧?” 裴瞻脸色沉了一点:“记得又如何?她这不是没说吗?她是个最重情义之人,成亲两三个月了,说不定她改变主意了呢?” “两三个月算个球!”程持礼道,“她跟徐胤还有六年情份呢!你这两三个月跟人家比?” 裴瞻脸黑了,站起来往宫门处走。 程持礼追上来,腿又没人家长,一直到出了宫门,才终于在裴瞻上马的时候撵上了他。 “你别走啊!我这给你着急呢!我听说你这些日子天天在外面不回家,你是不是怕一回去,她就要跟你提散伙的事儿?” 裴瞻懒得理他,直接打马上了街头。 程持礼又跟了上去。 这一跟就直接跟到了裴府。 进了裴瞻的院子,程持礼这再也憋不住了,他抢前几步,将他堵在了小花园里头,“你躲什么呀?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堂堂的平西将军,事情来了不去面对,你能躲到哪儿去?” 裴瞻叉腰:“你有完没完?” 程持礼嘿嘿两声,袖着两手将他上下打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当初你拿捏着我,像我搓泥丸似的捏圆又搓扁,现在我不得看看你的好戏?” 裴瞻瞅他一眼,甩开他又往前走去。 程持礼道:“我去告诉小姑姑,说你故意躲着他,就是不想兑现当初的约定! “你想耍赖皮,想悔约! “当时杜三太太想悔婚,你看看小姑姑是怎么应对的? “你要是真敢耍赖皮,你就看看她怎么对你吧!” 眼看着就要走出花园的裴瞻猛地停住脚步,随后倏然转身,几个跨步就上来把见状不好就要往外逃的程持礼给揪住了! “你干什么?” 程持礼扭头望着他,“我告诉你,这次你威胁我也没有用,我绝对不会帮你的,除非你叫我哥!你求我!” 裴瞻双眼一眯,张嘴就要说话,看了他片刻之后,他却又把嘴闭上了。 随后揪住他后领子的那只手也放了开来。 程持礼看着他一言不发的转身走出花园,原本准备好的一些幸灾乐祸的话全咽回了肚子里。 他搔了搔脑袋:“他这不对劲啊!今儿怎么这么怂呢?……” “七叔你说谁怂呢?” 这时候胳肢窝底下又传来了声音。 程持礼低头,只见梁瑄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身旁。 他说道:“没事儿,我就说刚才那只飞过去的大雁。” 他打量着梁瑄:“你怎么在这儿啊?我听说你祖母和二祖母都回来了,你不回去?” “嗐,别提了!”梁瑄摆手,“她们是回来了,可是我母亲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刚给祖母和二祖母磕了头,她就把我打发到这儿来了。 “可我到了才知道,五婶她竟然又去我家了!” 程持礼心下咯噔:“你五婶回去见你祖母他们了?那他们都说了啥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啊!”梁瑄摊手。 程持礼若有所思看了看裴瞻离去的方向,然后立马说道:“我估计你五叔今儿是不会出去了。你也哪都别去了,就留下来盯着点他们俩,看看你五婶会不会跟他说什么?” 梁瑄翻了个白眼:“就我五叔那舔媳妇儿的熊样,他们俩还能说什么?肯定就是躲被窝里说悄悄话呗!” 程持礼把头摇成了拨浪鼓:“那不可能!你五婶根本就还没有让他进被窝!” 梁瑄惊讶的把嘴张圆了:“不可能吧?成了亲不就该睡一个被窝吗?” “他们不一样!”程持礼把嘴凑到他耳边,“他们是假的!” 梁瑄更惊讶了:“当真?” 程持礼把腰挺了起来:“你要是不信,回头就悄悄地留意留意。凭你这脑袋瓜子,还能看不出来?” 第327章 约定到期了 梁家去请裴瞻的人在衙门里和大理寺都扑了个空,后来又追到裴府,正好碰到程持礼,程持礼说他刚刚出去,来人便铩羽而归。 冯夫人略觉遗憾。 侄儿辈的裴瞻竟然娶了姑姑辈的梁宁,冯、曹二夫人心里自然是有些难以接受,但他们都成亲了,再说梁宁如今的身份是宁夫人的女儿,木已成舟,也无须纠缠。 说什么都比不上小妹还活着来得让人心满意足。 但这一来就觉得还是得把当初他们成亲时该说而未说的话给补上,想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敦促裴瞻一番,让他善待梁宁,好好过日子。 哪知道他竟这般忙。 不过来日方长,改日再说也是一样。 晚饭大家围成一桌,其乐融融。 重逢时的话说也说不完,但终究得有个结束。 苏幸儿见婆婆心情大起大落这么一日,生怕伤身,便挑了个缺口插进话来,说时辰不早,要送傅真回府。 二位夫人送傅真到前院,万分不舍,眼眶再度红了,一味地嘱她:“明日再来,还有许多话没来得及说,你认祖归宗之事,还有与瞻儿的婚事,我们还得见见你公公婆婆,最重要的还有宁夫人——你切莫忘了。” 傅真点头,一一应下。 临出门时到底没忍住,又在门槛下跪着拜了拜。 伏地时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梁郴忙上前搀起她,说道:“我与幸儿送小姑姑回府,母亲与婶母劳累了这一整日,快快去歇着。小姑姑身子骨还待养着,便是明日不来,后日来也成,大后日来也成,往后走就是无穷无尽的好日子,不急在这一时。” 如此说罢,二位夫人甚觉在理,而且更萌生了定要为着往后好好筹谋一番的心思,反而来了些精神。 傅真由梁郴夫妻俩陪着上了马车,还沉默了好一阵,末了才抹去眼泪,抬起头来。 却见面前他们俩也是眼圈红红,于是她反倒笑了:“好好的日子,倒一个赛一个地哭起来,像什么话?” 苏幸儿噗哧一声笑,擦了眼,扭头看起了车窗外。 下弦月幽幽照着街道,宵禁的缘故,几乎没有了行人。 夫妻俩把傅真送到裴府就走了,到处是巡逻的将士,即使他们有特权,也不宜放肆。 傅真目送他俩远去,还在门楣下站着。 月光并不亮,隔着薄雾照来,像梦一样。 脚尖转了方向,身后却刚好传来了马蹄声。 裴瞻带着护卫们停在跟前,板得跟冰块一般的脸上绽露出一丝诧异。 “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我刚回来。”傅真打量了一下他,“你不下马吗?” 裴瞻下了马。 走到她跟前,指一指门内道:“进去吧。” 傅真信步跨门,廊下的灯光将他们俩一前一后的影子投射在前方,庑廊下除了门房与值夜的下人之外,已经没有人行走了,本来就不小的将军府此刻显得格外的空旷。 傅真的问话打破了宁静:“你今日去哪儿了?” “哦,大营里临时有事儿,我从宫里出来就出城去了。” “难怪了,大嫂二嫂派出来找你的人到处都找不见。”傅真顺手折了一根花枝,在月下转身望着他。 她脸上挂着微微的笑容,恬淡的就像此刻的月光一样。 裴瞻心绪没来由的浮动。他左手搭在腰间的剑柄上,侧首去看院角搭起来的菊山,“她们怎么样啊?身子骨还好吧?这一日你想必在那里过得很开心?” 梁宁的大嫂二嫂,裴瞻一直是称呼为婶母的,如果他能和傅真过一辈子,那这个称谓就得改改了。 “开心是下次的事吧,今日这一面,实在是悲伤大过喜悦。”傅真继续朝前走,她的话也没停,“我这个人,从来不会轻易改变念头的。 “被徐胤害了之后,我一直觉得自己救他没错,我只是做了一件在当时谁碰到了都会做的事情。 “但今日在梁家看到她们,我却涌上来万般自责。 “不管我有多么充足的理由为自己正名,都抹灭不去因为我而使她们遭受了这样一场悲伤。 “如果我当年没有把徐胤救下来,后来又没有把他留在身边,我不敢说朝堂上这些事情全都不会发生,但至少我的家人不会遭受这样一番痛苦。” 裴瞻配合着她的步伐,缓慢地跟在她的身后:“可是情义都是相互的,你大哥二哥的遗骨,是你亲自护送回来的。 “你没有让他们在半路遭受半点闪失,你的两位嫂嫂,还有少旸少渊都是感激你的。 “你之所以让这么多人喜爱,不正是因为你善良又热情,对身边所有人都可以舍命相待吗? “所以你也不用自责,我相信对他们来说,为你做再多也是值得的。” 傅真略感意外,“你怎么会想得这么细腻?” “你真当我是大老粗啊?”裴瞻将她手上的花插在她的发鬓上,“你的心思,我就算不全知,也知晓个七八分啊。” 傅真笑了,她顺势在花坛边缘上坐下来。“你今日去了天牢?” “去了。”裴瞻在石阶上坐下,“码头上打斗的人不是荣王父子的人。外祖父的死看起来的确跟他们没关系。” “是么。” 这个结果在傅真意料之中。“不是他们,那连冗的问题就更大了。不管怎么说,他能得到那么多的消息就很不简单。” “后来我又去问过一次铁英,他说的确不曾听说过连冗这个人。不能确定他跟连家有没有关系。不过连家家族庞大,而且如今连炀手下的人还有不少,不见得个个他都见过。” 傅真听到这里问道:“如今那个大月王,当真只是碰巧提供破城线索而立功上位的吗?” 裴瞻显然听懂了她的意思。他拧着眉头说:“本来是再三确定无疑的。如今怎么着也该再去查一查。” 傅真点头。 大月那边属实有点奇怪。 亡国是确实亡国了。毕竟都城都攻破了。他们的王和王室都被灭了。 但徐胤和连冗的暴露,却让人觉得战事结束后这半年里,还是显露出了死灰复燃的迹象。 原本就算有些漏网之鱼也不算什么。毕竟那已经是他们关起门来争权夺位的斗争。 但是连冗身上的疑点却与皇长子和宁老爷子联系在一起,这就不能不正视了。 想到这里傅真问了一句:“皇上病情如何?” “暂时应该是稳住了。但是将来谁知道呢?”裴瞻说完,略顿了一下又看向她:“杨蘸今日还交代了一件事。他说根据他们的线索,皇长子多年前曾经去过西北。” 傅真跟着顿了一下:“他怎么会去西北?他去西北做什么?” 杨奕消失在建国之前两年。那个时候还没西北什么事,当时呼应皇帝攻打西北的也是程家,不在义军主力的覆盖范围。 他带着两个护卫出城之后,也没有理由不声不响跑去西北。 “杨蘸说他不但去过西北,而且,他还说了一件十分奇怪的事。他说,皇上和皇后分别派了一批人出去查找皇长子。可是皇上的人却不知道有皇后的人。” 傅真隔着薄雾看过去,脑子里也想塞了一团云雾。“你的意思是,宫中派了两批人出去,皇上那批人是相对公开的,皇后那批则是完全隐蔽的?” “我也觉得匪夷所思。”裴瞻目光深深,“皇上和皇后明明都盼着与皇长子早日重逢,他们是皇长子的亲生父母,按理说他们应该拧成一股绳,可娘娘的举动让人看不懂。” 傅真心思立刻跳到了印象中的帝后身上。 对于开国皇帝和皇后,满朝上下,不管是不是一路跟过来的功臣老臣,没有一个人否认这对伉俪的情份。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每逢皇帝犯病之时,他都会让皇后代他翻折子。 皇后也是。定国之后,她就让家里父兄交了兵权,然后前往广西卫国守边去了。 后宫里事实上还有三位妃嫔,当初皇帝龙体安康之时,皇后都是主动安排妃嫔侍寝。 只是皇帝忙于国事,终究疏忽了后宫,以至于也没有再生下儿女。 如果不是有着相当信任,彼此都做不到这一步。 再者,大周从建国到如今几番波折,又因为大月扰边而再度陷于水火,若他们夫妻不同心,当时一点根基都没建立起来的大周根本就扛不住。 “是不是杨蘸弄错了?”傅真皱眉,“那家伙向来就不靠谱。” “也没准。” 裴瞻这么说。 因为今日在牢里听到的那席话,实在是让人想要当面斥他是不是犯了癫症? 而仅凭他这一两句话,就动摇对帝后情份的信心,也实为不智。 “天色不早了,”傅真站了起来,“回房吧。” 裴瞻抬头,眼底微微地有着星光。“再坐会儿吧。”说完他拍了拍旁边空余的位置。 傅真微讶。 打量两眼之后她走到裴瞻身旁坐下来。 然后看向他:“你是不是有心事?” 她终于发现了,打从他先前一出现,他情绪好像就不怎么高。先前她沉浸在自己的心绪里,倒是不曾留意。 裴瞻沉气侧首:“徐胤被捉之后,你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吧?” 傅真抱着膝盖:“我本来事情也不多。” 裴瞻点头,扯断了身旁一枝菊花。“既然如此,那就来谈谈咱们俩的事儿吧。” 听到这里,傅真身子微顿,缓慢的朝他看去。 “当初你我说好,咱们成亲就是为了帮你报仇,现在仇报完了,你有什么打算?” 傅真一颗心沉了沉。 拖拖拉了这么多日,这个问题到底还是被拎到眼前来了。 怎么说呢,当初制定这个约定的时候,她的确是定得斩钉截铁,一丝一毫的情分都不带——这玩意儿在她和裴瞻之间本来也没有。 但人心也是肉长的,前后这几个月,裴瞻处处帮她,随传随到,毫无怨言。 如果没有他的帮助,她绝对不可能这么快把徐胤拿下马。 如今虽然还是扯不到儿女情长的份上,可是让她还那么斩钉截铁地把白纸黑字的条约说出口,却说不出来了。 当时说是说让她帮着打理裴家的中馈当做回报,可是裴家的管家和下人都很能干,裴瞻也很老练,根本就没有她多少用武之地。 按照约定来说的话,她的付出远远抵不上裴瞻为她所做的。 如果这个时候提出来脱离关系,那她活脱脱就成了过河拆桥。 因此一直拖到今日也没有提过。 此刻裴瞻却主动提起来…… 想想当初他处心积虑地“骗婚”,难道是想要说服她改变主意? 裴瞻做到了当初他答应的一切。成亲到如今,傅真拥有无比的自由,也受尽了不知内情的裴昱和裴夫人的关爱。 在这样的家庭里生活一辈子,傅真十分乐意。 但她不能心安理得地一直占便宜,且一场婚姻里如果只有单恋维持,那对付出的这个人来说多么不公平。 还是该放他去寻找属于他的幸福! 傅真遂道:“我们既有约定在先,那就,那就……总之我有愧于你,还请你原谅我。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只管说就是!” 硬着头皮说出来,她把头埋了下去。 “好。” 哪知道头才刚垂下,裴瞻的回应就痛快地吐出来了。 他把身子往后一靠,两手枕在脑后,懒洋洋抵住了身后的玉栏杆:“既然这样,那我们就照章办事。趁着前往潭州押解余犯的人还未到京,这两日我有空,咱俩就先把这事给办了。 “和离书我会让人写好,明日早上让人送过来给你签字,然后拿去官府里画个押,这事就成了。” 傅真已经不会说话了。“你说什么?” “我说,”裴瞻眯眼仰望着天空,即使夜色朦胧,他的眼底也浮动着一层幽光。“我的打算跟你的打算一样。” 傅真讷然相望,他能这么痛快答应,当然省去了许多麻烦,可他这个速度,却快到让人有点难以想象! 当时他可是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成就这门亲事,还挨了梁郴几拳!现在这么利索答应了? 她的好奇心已经溢出来了:“为什么?” 虽然傅真知道自己没他想的那么好,的确不配他这般相待,但他这变化属实也有点突然。 第328章 这回我要堂堂正正的 “因为我明白了,不管在一起多久,就算一辈子拴在一起永不分开,这桩婚姻都不会如我的意愿。” 裴瞻望着月空,声音一点也没有含糊。 傅真道:“可你当初不是还说,只要在一起就心满意足了吗?现在你不满足了?” 她也不是非得提这些旧话给他添窘,主要是他这态度前后矛盾。 “正是。”裴瞻望着那弯月亮,“当日我乍见你回来,全是欢喜,不惜动用了些手段,让你心甘情愿自投罗网。成亲那夜,我一夜没合眼,满心相信你这一生就是我的。 “哪怕你再三跟我划清界限,我都不以为然,我相信时日一长,你总会看到我的不同,总会发现我不再是当年你看到的那个别扭又呆板的孩子,你总会把我当成一个真正的男子。 “然而这桩婚姻,从一开始就你就给自己画了线。你从来没想过改变心意。 “我低估了你的心性,你在徐胤以笛声引诱你现身时你丝毫不受其乱,在他向你吐露心意时,提及你们过往那么多回忆时,你半点也不受其扰。 “徐胤蛊惑过永平,蛊惑过荣王妃,蛊惑了何群英和太子,诡辩功底不可谓不深。 “当我每次都不由自主担心你在他面前会有所动摇时,你却永远都有着超出我预料的坚定。 “你让我看到了更深一层的你——不瞒你说,这样的你让我陷得更深了,可是另一方面,我却又更为绝望。 “不管身处何等境地,你永远是你自己,你打定的主意,没有人和事可以动摇的。你能对与徐胤的过往斩钉截铁地抛去,那么对于本来就没打算接纳的我,自然也不会接纳。对于这桩你认定为权宜之计的婚姻,同样不会想继续。 “就像你说的,儿女情长之于你,就是锦上添花。我立的那些战功,或许对许多人来说很了不起,可是却仍然打动不了你,因为你看中的根本就不是这些。我就是踏平了整个天下,你看不中我,就还是看不中我。” 这是傅真第一次听到裴瞻说这么长的话,吐露如此之深的心声。 愧疚从她心底涌了上来:“其实这几个月我在裴家过得还挺开心的。” 顿一顿,她又道:“你也不必如此,徐胤怎么能跟你相比?这是不同的情况,不能放在一起比较的。” 她承认自己的确从一开始就没有把这桩婚姻往长久的方向考虑。 可是听完这番话,她不知道自己的心为何开始浮沉,一点也不像当初那样十拿九稳。 “当然可以比。”裴瞻眼中有熠熠光芒,“我问你,如果我不答应合离,那你还会在裴家住下去吗?你会顺从我的意思,继续和我做夫妻吗?” 傅真别开双眼,捡起一片台阶上的落叶,在手里撕扯。 “不会。” 在哪里住,傅真是无所谓的,可裴瞻没必要为了她赔上一辈子。 “那你心里,对我可有一点不同?”裴瞻把她的脸掰过来,“你和徐胤曾经有过那么多难忘的回忆,你很明白什么样是心动,那你对我心动过吗?” 傅真从来没有面对过这样直白的问话。面对他直直的目光,她缓慢的把脸垂下了。 她从始至终都很明白自己成这个亲为的是什么,纵然对他有无尽的感激,却也从未混淆过感激与心动。 裴瞻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收了回来:“你的沉默就是答案。既然你未曾对我有一丝一毫的心动,我执着挽留你又能有什么结果?” 傅真无声张了张嘴。 裴瞻缓声道:“本来我以为哪怕你不喜欢我,能够跟你一辈子在一起,对我来说也足够了。 “可听完你和徐胤说的话后,我发现不是这样。 “比起和你相守,我更想得到你的心意。我自然也有办法做到不和离,可那样的话,就等于是拿着一纸婚书禁锢了你。 “当初娶你的时候,我已经用上了卑鄙的手段,如果我再自私地绑住你,我也会瞧不起我自己。” 说到这里,他缓慢地站了起来,台阶之下的他背光而立,巍峨得如同一座陡峭的山峰。 “所以,明日一早,我们来签文书。” 傅真情不自禁跟着站了起来。 她定定看着近在咫尺的裴瞻,呼吸都屏住了。 今夜的月光实在是太温柔,明明面前是个英挺又霸气的男子,此刻说出来的话却全然不见了素日的凛冽之气。 她所认识的人全部都是将门子弟,就算当中也有许多人曾经读过书,却从未有一人如徐胤那般才华横溢。 在西北大营里,徐胤的才气,的确让人难以忽视。 傅真喜欢听他就书本里的内容侃侃而谈,也喜欢那些与他在黄沙里纵马疾驰以及月下漫步的日子。 战争以外的大多数美好的时刻,都是她在和徐胤一起度过。 她无法否认自己对徐胤上过心,她也的确知道自己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可能会是什么样子。 对于裴瞻——根本谈不上有没有心动,因为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毋庸置疑,裴瞻所建立的赫赫战功,还有这些日子与自己并肩作战,查案破案的表现,足以证明他的出色。 如果说徐胤是读书人中的佼佼者,那么裴瞻绝对是武将之中新一代最瞩目的存在。 除了才干,裴瞻也拥有能够激起少女们春心的先天条件,他高大英武,长相结合了裴昱和裴夫人的优点,五官俊朗而英气勃勃。 关键是,他那样英勇而正直。 所以当初那些排着队想嫁给他的小姐们,并不见得是冲着他的家世和将军夫人的身份而来。 然而傅真最初根本没有把他当成同辈人,后来随着案情的进展,她的心思全放在正事上,也无暇分心去想这些。 此时他把一颗心剖得这样明白,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当初他费尽心机让自己入套,简直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也毫不避讳自己手段“卑鄙”,谁能想到他,如今放手会放得这么干脆呢?“你是说真的?”她问道。 “当然。”裴瞻平静地对上她的目光,“我裴瞻虽然不是什么好人,说出来的话,却还是做得到。 “当初我娶你手段不够光明,但是现在,我要堂堂正正放你走,做件磊落之事,不让你看不起我。” 傅真喉头轻咽。 “天色不早,回房吧。”不等她有所回应,裴瞻就把目光投向了夜色,“我去让人把被褥搬出来,明日一早,你只管等着文书就是了。” 说完这些话他就转身跨过了门槛,将军的步伐迈得如此干脆,如同在战场发号施令,秋风轻拂的庭院里,很快只剩下树叶沙沙的声音……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又要搬出正房,在裴瞻一声令下后,郭颂他们搬被褥的动作还是十分迅速。 傅真跨入房门时,他们刚好抱着被子枕头出门来。 郭颂打发兄弟们先走,停下来说道:“将军从小就不太会说好听话,他小小年纪又去了西北历练,他要是说了什么惹少夫人您不开心,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属下我跟着将军多年,少夫人您是唯一一个能让他牵肠挂肚到茶饭不思的人!” 傅真扯了扯嘴角:“是么。” “属下还能撒谎不成?” 郭颂说着看了一眼外头,“将军还在耳房里等着我,我先过去!” 傅真目送他走了,来到空荡荡的榻前,拿起遗落下来的一把扇子看了看,然后又丢回榻上,走进拔步床里躺了下来。 夜已经很深了,屋里少了一个人,竟然像少了所有人似的,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 …… 裴瞻站在窗前,刚好能看到正房的门庭。 一直到对面灯火全熄,他才离开窗前,和衣倒在床上。 这样的夜里,有谁能够安眠? 傅真在往常起床的时刻下了床,刚刚好用完早饭,郭颂就顶着一张震惊的脸过来了。 “少夫人!” “怎么了?”傅真捧着一杯茶坐在榻上,平静地抬头看向他。 郭颂手里拿着一张纸,平时提着几十斤重的长枪纹丝不慌的双手,此刻如同筛糠似的颤抖起来:“少夫人,将军犯了天大的错,您打他一顿,或者罚他半年不许回屋,再不济赶他出去都行,为何要作此绝情之举?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您何必如此啊!” 傅真接了他手里的纸看过,果然是白纸黑字明明白白的和离书,她说道:“他没有犯错,是我不想过了。大夫说我生不了孩子,我又不想给他纳妾,总不能让他断了香火吧?” 在昨夜之前,对于这桩婚姻最终该如何处置,她从来没有动摇过最初的念头。 不管在此之前裴瞻有多么像个大男人,在傅真脑海里的形象,却还是他小时候为了一串糖葫芦能哇哇大哭的幼稚的样子。 你看他为了拐她成亲,竟然想出了那样的法子,这难道不是幼稚的另一个佐证? 所以长久以来,对他的各种撩拨行为,傅真往往都是一笑了之。 但今天——所愿所想进行得如此顺利的今天,不费丝毫力气就得偿所愿的今天,她却笑不出来。 不但笑不出来,就连手上这张轻飘飘的文书,都好像变成烧红了的石头一样,沉甸甸而又烫手起来! “您说的是真的?”郭颂又怪叫起来,“可是将军说,错的是他,他说他,说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他见异思迁看上了别人,说他对不起您!您怎么说的跟他说的不一样啊!” 傅真把头抬起来,随后斥道:“别瞎说,他何时见异思迁?原因分明在我!你不要信他。” 她岂会不知道裴瞻这是在拿他自己的名声替她开脱? 他想抢着当这个坏人? 这个家伙,真是想得美。 “恐怕已经晚了,”郭颂摊手,“将军已经去见了老爷太太,这个时候说不定都跟他们坦白了。” “什么?”傅真当下站起来,“他这就说了?” 分明铁了心要和离的人是她,这怎么他比自己还着急了呢?最起码也等她把这文书给签了再去吧? “是呢!方才打发属下过来,他自己就往老爷太太那儿去了。” 傅真牙关一咬,抓起那张文书拔腿出了门! …… 正房里裴昱和裴夫人刚接到裴睦即将归府的消息,夫妻俩吃完饭正唠着嗑,裴瞻就来了。 夫妻二人顿时把茶放下,争分夺秒反省最近可有招惹他的地方,哪知道他一进门就说他要跟傅真散伙! 裴昱双手一个不稳,茶盅侧翻了半盏茶出来:“你说什么?!” 裴瞻面不改色心不跳望着他们:“您没听错。和离书我已经让郭颂拿去给她了,这会儿她应该签好了。 “接下来府里要搬送她的嫁妆,多有惊扰,还请您和母亲回避着些。 “此外,我的婚事虽是我一手操办,但就跟当初成亲一样,有些章程马虎不得,我岳母那边,还请您和母亲前去走一遭,把话说开——” “混账!”裴瞻话没说完,裴昱就拍着桌子跳了起来,然后指着他道:“你们是拜过天地的,啥事都没出你敢给我散伙?!” 裴夫人也站了起来:“你这是胡闹什么?老娘老早就把丑话给你说在前头了,咱们家只信奉一生一世一双人,敢给我做那半道撂挑子的事,你就给我滚出家门去!” 裴瞻默了一下,缓声道:“我与她已经达成了共识。她也是这么想的。你们反对也没有用。” “你这个不肖子!” 裴昱二话不说冲了过去:“给你三分颜色你就狂了起来!这儿媳妇智勇双全,满天下能有几个?你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当初你要死要活的娶进门,如今你说不过就不过了,我岂由得你乱来? “我先打断你的腿再说!” 傅真堪堪到了门下,见状一个箭步上去挡住了他俩:“大将军住手!” 裴昱头一低,回头看了眼夫人后又看向她:“你叫我什么?” 第329章 我想反客为主 傅真微顿,回道:“我们先坐下说吧。” 裴昱转头与裴夫人道:“你听到没有?她刚刚没叫我爹,她叫我大将军!” 裴夫人一脸不可思议,看向傅真道:“丫头,难道瞻儿这混账小子说的是真的,你真的要跟他合离?” 傅真回头瞅了眼椅子上四平八稳坐着的裴瞻,扶着裴夫人道:“您先坐下,其实不是二位想的那样,我俩没有闹掰。” “没闹掰?没闹掰你干嘛要抛弃他!”裴昱满脸都是震惊。 傅真不由笑着安抚:“您言重了。不是抛弃。是因为——” 真实的理由到底烫嘴,说不出口。 夫妻二人紧盯着她:“因为什么,你倒是说呀!” “你们逼她干什么?”裴瞻道,“我不早就跟你说了么,我不想过了。刚好她也答应,这就一拍即合了!” “婚姻岂同儿戏,由得你说合就合,说离就离?”裴昱吼起来,“今日你若不把话收回去,给你好好赔不是,就休想出这个门!……” 傅真说道:“这门亲事,实则裴将军是在帮我。他是为了帮我复仇。” 陡然听到这里的裴昱夫妻瞬时安静。 裴瞻也情不自禁地坐直了身子。把事实说出来的确可以作为解释,可是这样的事实,又哪里适合说给身为长辈的他们听呢?不管裴昱夫妻有多么通情达理,他们也难以接受面前站着的这个就是死去六年的梁宁! “复仇?”裴昱道,“什么仇?” “大将军该记得我外祖父吧?”傅真回避了已经紧张得站了起来的裴瞻目光,说道,“关于家母乃是皇长子被杀一案的目击证人,大将军应该已经知道了。不瞒您说,我外祖父的死,跟这案子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宁夫人作为证人,已经被请到三司配合做过好几次审问了,这不是秘密。就算是宁泊池曾给了宁夫人那封书信,裴昱也已经听裴瞻说过,既然白玉胡同里死的就是皇长子,那么宁泊池与皇长子曾经相识那是勿庸置疑的。 裴瞻呆立在原处。 而裴昱夫妻也立时因傅真这话生出了疑问:“老先生据说是病逝的,如何他的死也与死案有关?” “徐胤曾经指使何群英向宁家借船,告知了我们一个线索,说是外祖父的病,是因为在湖州码头遭遇了一桩意外。外祖父遇险后相助于他的挚友也曾佐证,的确是有这样一回事。昨日裴将军帮我去天牢里问过荣王父子,他们却否认参与这件事。” “还有这事?”裴昱怒气转为了疑惑,“之前怎未听你们说?” 傅真微笑:“这是我宁家之事,怎可相扰大将军您?” 到底真正的复仇理由不适合说出来,一说出来,就无比复杂了。 裴昱待要数落她不该见外,一想到他们俩正闹腾,又沉了声音:“丫头东拉西扯,你外祖父的事,与你们小俩口有何相干?我老裴家难道还担不起你宁家的事情不成?你要这样撇清我们!” “请您恕罪,”傅真先行了一礼,而后道,“事情的起因是这般:当初我自母亲处听说了白玉胡同案始末后,发现牵扯到梁家姑小姐,又牵扯到荣王府,于是深感此事非同小可。便决意要查清此案,一来给梁小姐申冤,二来也好让荣王父子伏法,当然最重要的,是因为家母与父亲合离之后,宁家位卑言轻,如果荣王发现世上还有个见证他们犯罪的证人,肯定会对我们施加报复。 “我不愿坐以待毙,看家人日夜担惊受怕,这番心思让裴将军发现了,于是他自告奋勇要与我结亲,成为我的后盾。所以裴将军是仗义相助,并无过错,反倒是我欠了裴将军还有裴府的情。” 裴昱夫妻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看向裴瞻:“是这么回事?” 裴瞻也没料到傅真会这么把事情圆过去,别开脸含糊地清了清嗓子:“就以她说的为准。” 裴昱夫妻俩坐了下来。轮流看了面前这二人几轮,他俩各自交换了一个眼神,重新站了起来,裴昱示意裴瞻:“你跟我来!” 裴夫人也拉起了傅真的手:“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二人就这样被分头扯出了厅堂! 傅真跟着裴夫人过了穿堂,到了东边的敞轩里。 裴夫人把人挥退,然后就拉着傅真坐下,一辈子被丈夫宠在掌心里的她语重心长拍着傅真后背:“丫头啊,你老实告诉我,你跟瞻儿过不下去了,可还有别的原因?” 傅真道:“真没别的。他昨夜里找到我,问我有什么打算?我想着是时候有个说法了,就说咱们照章办事。” 裴夫人道:“那你跟他在一起这么久,也没瞅出他半点好来?” 傅真笑道:“他何止半点好?好处简直是多得数也数不过来。可如今事情有点复杂,我左思右想,眼下只能如此。” “这话怎么说的?”裴夫人道,“当初他为了娶你,可是费尽了心思,他怎么可能铁了心合离?丫头,这事儿肯定你的态度决定了一切。说吧,你到底怎么就非得跟他分开不可?” 傅真望着她:“您不怪我利用裴家,利用裴将军给自己报仇?” “利用什么呀?”裴夫人抻直了身子,“婚事是他自己定的,我们不过就是露了个面,你就是再利用他,那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再说这就算是利用,我们裴家也没损失什么,而且还因为你,朝廷除了个奸臣,往大了说也是好事! “我如今也不想纠结这个,我只知道我和他爹好不容易等到他成亲,了了一桩大事,结果这高兴劲儿还没过去,你们就过不下去了!” 傅真望庭下,静默了半晌之后把身子转过来,面对面地看着裴夫人:“现在我跟您说真话,您愿意听吗?” 裴夫人顿住:“愿意啊,怎么不愿意?你说!” 傅真酝酿了一下,就说道:“不瞒您说,一开始我就是在他主动表明他本来不愿成亲、只想找个人应付您和大将军催婚,觉得这是互利互惠的好事,这才跟他立了这个约。” 裴夫人听到这里要说话,傅真连忙往下道:“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没错,当初我确实不知道他的心思。我想夫人和大将军应该也是被他给忽悠了,不然的话,我们都不可能答应这种事。” 说到这里她停住了。 裴夫人凑近她:“然后呢?” 傅真端着茶杯,顿了片刻后她把茶放下来:“昨天夜里他跟我说,他要做个磊落之人,我突然想到,这未尝不是个好结果。” 裴夫人心口提起来:“这怎么说?!” 傅真道:“夫人是过来人,我斗胆问句得罪的话,我与他成亲之时,他那样的表现,您原先见过么?他少时可是也是这般出格?” 裴夫人愣住了。随后她道:“求娶你的前前后后,那的确是我与他父亲从未见过的他。在此之前,他从未做出过这等有失风度之事。” “这便是了。”傅真抻身,“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只因对我有所抬爱,才轻狂放浪了这一回。诚然我并不觉得这有多么了不得,可是这种话柄让人拿住,终归对他名誉有损,如今他自认‘卑鄙’,又决定要‘磊落’结束,那难道不是好事吗?” 再怎么说,这桩婚姻的起因也有算计的成因在。 堂堂平西将军,让人背后议论算计人家姑娘嫁他,这像什么话? 但若按照最初的约定办事,当初他那些所谓的算计和忽悠,就有了缘故,同时会变得不值一提。 就算外人不会知道,可到如今为止梁郅和程持礼他们还在拿着裴瞻当初的行为说事,就算是打趣,并非恶意,总归硌应。 说白了,傅真不愿意让裴瞻帮了她大忙还承受这些话,那么就这样结束这层关系,是最好的办法。 如此往后,就算是有人挖掘到了这段婚姻的真相,它也彻彻底底变成了裴瞻对她的相助,将再也不会有人,也不可能会有人以此为由笑话裴瞻。 裴夫人好半话。 她和裴昱都是不拘小节之人,在他们看来只有儿女们能寻得良配,其余的都不能算什么。 所以傅真说这桩婚姻只是裴瞻在义气相帮,她也不觉得是了不得的事。 可是事关裴瞻的名誉,她当母亲的的确也不能忽视。 毕竟一个人若能品行口碑都不在乎,那他能算得上什么好人呢? 看了傅真半晌,她说道:“可是你若能留下来,他就是背再多的污点,我相信他也是情愿的。” “我何德何能啊夫人?”傅真笑了一下,“一桩匹配的婚姻,不应该失衡。一方付出太多,牺牲太多,一定走不长久的。” “那你也可以回应他呀,他哪里不够好,你告诉我,我让他改就是!” 傅真闻言又笑:“他怎会不好?您的儿子,是顶呱呱的大英雄!” 裴夫人急了:“既然好,那你倒是别走啊!” “夫人!”傅真叹息了一气,然后深深看过去,“您当我傻么?像这么好的男子居然心悦于我,还对我情有独钟,我竟然会无动于衷?难道我是什么天仙,谁都配不上我?关键是这事儿现在有结,这个结得慢慢解!” 从前也就罢了,她确实没曾把裴瞻放在心上。 可是人心是肉长的,变化都在日夜相处的点滴里,到了直面彼此的一刻,她怎么会依旧波澜不生? 正如裴瞻所说,她知道为一个人心动是什么感觉。 昨夜他那般利落地作出决定时,她突然间看到了他的担当,这是她打心眼里钦佩的男子,而这个男子,不管是当初费尽心思地迎娶,还是事到如今选择放手,都是因为在意她。 心目中那个曾为了一串糖葫芦而不依不饶的孩子不见了,如今在“裴瞻”这个名字之下的,他已是一个成熟而有魅力的灵魂。 也许她还不能肯定,在长久的相处里,自己已悄然对他有了情思,可昨夜那一刻的悸动,以及这几个月与他在一起的默契和愉悦,她无论如何都抹灭不去。 就凭着这些,已足够成为她正视这份感情的理由。 可是这桩婚姻就此延续下去终还有隐患。将来他们结果再圆满,也还是会有人记得裴瞻娶到她,手段曾是多么不光明。 如同昨夜那般骄傲的裴瞻,本不是个惯好算计之人,那谁能保证时日一长,这件事不会成为他心中的一根刺呢? 两个人要在一起,不应该有这些芥蒂。 裴夫人被说服了。她问道:“那你想怎么解?” 傅真望着栏外:“先分开吧。” 裴夫人叹气:“可他方才催着我们回头就去寻你母亲说和离之事,这架势是要立刻办妥不可的。这么一闹腾,不得立刻弄得满城风雨?这对你们的将来都不利。” 傅真道:“来之前我想了想,这和离书只消上官府里盖个印章即可。凭大将军和夫人,此事要镇压下来不让人知,应该并不难。 “至于我的嫁妆,我又不急着用,暂且放在裴府断无不放心之理。将来时机合适再作处置未尝不可。 “如此我搬回娘家,就对外编造个养病的理由,应该不会有人生疑。” 裴夫人深思片刻,点起头来:“这门亲事是瞻儿办得荒唐,既然你们都想好了,如此处置也妥。 “和离书我们会去办,不出三日会到你手上。 “但是,之后又怎么办呢?” 她方才也承认了对裴瞻并非毫无触动,那么不会真的就这么舍得,从此就跟裴瞻井水不犯河水了吧? 这结打开之后,得有后续啊! 谁家当娘的会希望自己儿子没个好结果! 傅真听到这里把茶杯放下来:“接下来,我和他都是自由身,再不存在他算计我什么了。” 裴夫人绷住身子:“再然后呢?” “再然后,”傅真双手迭在桌上,下巴搁在上头,秀美的大眼睛里有温柔的光,“我就要反客为主,重新认识一下裴将军了。” 第330章 还挺会疼人 哪怕再是锦上添花,傅真也没必要给自己的人生留遗憾。 不管她对裴瞻心意究竟如何,重新认识一下这个年少时被欺负过的小世侄,总不会错。 回答完裴夫人之后,紫嫣就来了,原来宁夫人那边刚好派了护卫来传话。 傅真告退先离开,裴夫人看着她的背影,却是一扫方才的凝重,扬起帕子扇子扇了扇风,这才挑眉出了园子。 裴瞻和傅真让她想起了自己和裴昱年轻的时候。 裴昱打仗打到她的家乡时,跟她看对眼了,但他们那段情看起来也是没有结果的,她家世甚好,父兄都是饱读诗书的文人,天下大乱之时,如何会放任她去与一个“乱臣贼子”相恋? 后来战况有变,裴昱不得不提前离开。 作为家中娇小姐,她从未吃过苦,裴昱竟然也问都不问她的意愿,就悄悄离开了,要不是她连夜背上包袱,带着丫鬟追上了大军,哪有后来什么事儿? 自以为是地做着为对方好的“正确”的选择,实际上就是个傻冒。 比如那时裴昱不知道抛下她离去后,她也有可能会被安排嫁给一个貌合神离的人过一辈子。 而她其实也不懂战争的危险,光凭着一腔热血就跟他踏上了征途。 如今的小两口又是这般,裴瞻自认为放傅真离开就是磊落之举,就是为她好,傅真则觉得成亲那件事对裴瞻来说很重要。 可是,婚姻乃是缔结两姓之好,不是比谁更舍得后退啊!…… 裴夫人走出园子,侧对着敞轩的花丛后,这时渐渐升起来了梁瑄的大脸盘子! 他震惊地看着空荡荡的园子,然后就像只兔子一样,飞快地折转身,朝着门外冲去!…… …… 梁家这边正在热火朝天地准备着梁宁回归之事,昨日梁郴夫妇将傅真送回去之后,回来就将傅真不会以梁宁的身份回归梁家的决定给说了。 冯、曹二位夫人大感震惊,但随后也表示了理解,无论如何,宁夫人是生身之母,梁家不能夺走她的闺女。 而往好的方面想想,因为梁宁之故,梁家反而多了一门亲戚,这不是好事吗? 如此想开之后,大家原本低落的心情,立刻高涨起来。 索性也就不急着张罗大张旗鼓的去宁家拜访,首先先由苏幸儿递帖子到宁家,先约好时间,两位夫人前往拜会,听过宁夫人的意思之后再行事不迟。 但是依冯夫人的意思,傅真还是家里的小姐,只是不对外公布,于是家里还是得给傅真腾出住的位置来。 梁瑄驾着马车,一路飞奔冲进府里的时候,大伙正在梁宁从前住过的院子热火朝天地打扫布置。 “出大事了!” 胖墩儿底气十足,一声清亮的嗓子喊出来,原本热热闹闹的屋里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小兔崽子嚷嚷什么?”苏幸儿快步走到他面前,“你不是在裴家住着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五婶要跟我五叔和离了!” 梁瑄张嘴这一喊,屋里头更加安静了! 随后不知谁碰到了屋角的瓷瓶,哐啷一声清脆地响起来。 紧接着此起彼伏的惊叫声也响了起来! “你说什么?!” 能被安排过来,打扫梁宁屋子的下人也都是靠得住的心腹,这个时候就顾不上避着他们了! 一家老少顿时把梁瑄给围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你再说一遍?” “哎呀!我五婶刚才跟裴家奶奶说,她不跟我五叔过下去了!她说我五叔当初算计了她,别人都说他不够磊落!她不跟他过啦!” 梁瑄拍起了大腿。 最先惊叫的是苏幸儿:“她这是什么意思?好端端地怎么来这么一出?!” “不知道哇!”梁瑄摊手,“反正现在裴家正乱着呢。我五婶铁了心要和离,刚才我听裴家奶奶都答应了!” “胡闹!”冯夫人拍桌站起来,“去备轿!我要去裴家!” “您可别去!”梁郴立刻把她拦住,“现在外头还不知道小姑姑的身份呢,您这要是去了,事情不更乱了吗?!” “没错!大伯母您先留下来,我和大哥大嫂过去看看!” 梁郅说着赶紧给梁郴和苏幸儿使了个眼色,然后飞快捞起梁瑄挟在腋下奔出了房门。 几个人前后脚出了院子,先找了一个偏僻之地,打发人守住院门口之后,便围起了梁瑄。 “你刚刚说的是真的?他们真的要和离?” “这我还能撒谎?”梁瑄拔高了声音,“这可是我清清楚楚听见的,我五婶说,这是五叔的决定,五叔想要做个磊落之人,所以他要按照什么约定跟五婶和离。 “五婶也说不能让五叔担这个干系,不能让人家说他算计了她,所以坚决不过了!” 三个大人面面相觑。 当初说裴瞻行事不够磊落的就是他们兄弟俩,而且裴瞻还挨过梁郴几拳呢! 他们心底里的确曾为傅真打抱不平,后来成了亲,的确也隔三差五拿这事当面笑话过裴瞻,可他们也没想过让这俩人散伙呀! 这是怎么弄的? “这不荒唐吗?”梁郴抚了一把后脑勺,“就算说过几句,那也不至于要这样!” “就是,”梁郅也哼唧起来,“我不过开开玩笑,又不是真这么觉得……” “还有脸说?”苏幸儿瞪他们俩,“就是嘴贱!成亲之前说就说了,没完没了的拿这事儿念叨,烦不烦? “这下好了,你们可满意了?” 兄弟俩被训得一声不敢出。 苏幸儿拍了一下梁郴胳膊:“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过去瞧瞧啊!” 二人这才恍然,立刻打发人去取马鞭,匆匆朝着裴家赶去。 裴家这边,傅真只当把话跟裴夫人说明白了,此事就这么处置完了。 宁夫人让人前来传话,却是带来了要紧的消息,几个月前离开京城的李仪李老爷子要回来了! 而且他还提前修了书信,交代人要当面给傅真。送信的人去了宁家,得知如今,傅真已经成为了裴将军的夫人,于是便由宁家的护卫带领到了裴家。 李仪当初离开京城,乃是为了去收拾他在京外的铺子,傅真当时还借了两个掌柜的给他,没想到这一去他们竟这么久才回来! 也是怪高兴的,算算日程,约莫也就三五日便要抵京,想来那个时候,她也已经回到宁家了。 当下便打发宁家的护卫回去,请苏掌柜帮忙准备几坛好酒,到时候她来宴请。 回到院子里时,裴瞻也刚刚回来。 裴昱在破解太子逼宫的时候,对傅真这个儿媳妇已经刮目相看,本来就觉得这孩子跟他们裴家人脾气相投,如今对她是越看越满意。 这个时候当然不会允许裴瞻胡闹。 裴夫人他们走后,裴昱便揪着裴瞻再三追问,无奈裴瞻来来去去就是那两句回话,总之就是已经打定了主意。 裴昱气得痛骂了一通,就撂下他去寻夫人了。 裴瞻这才得以回房。 两个人在门下相见,各自都把脚步顿了下来。 最后还是傅真先咳嗽着打了招呼:“你爹没为难你吧?” 裴瞻满不在乎地把脸撇开:“你就放心好了!对付他们我太有经验。”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来:“其实刚才你没必要把话说的那么明白,你什么都不说也可以——不对,你根本就不应该过去!所有的事情我都能搞定。” 傅真笑了下:“过了这道坎,日后咱们也不一定能有机会一致对外了,这个时候我怎么能缺席?” 裴瞻听到这句话,蓦地把身子转向她,眼底滑过一丝心伤。 傅真把这一幕收进眼底,又笑道:“瞻儿。” 裴瞻身形大动,神情已经不受控。 傅真道:“对不住,忽视了你那么多年,如果时光还能再倒回到小时候,我不会抢你的糖葫芦。我还会买好多好多糖葫芦,请你吃。” 裴瞻双眼浮出了血丝,他像是失了魂一样的盯着她看起来。 傅真走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梁宁错过了这么好的你,是她没有福气。” 说完她把手放下来,越过他走进了房里。 裴瞻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站在原地好像变成了石雕…… 她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将军!将军!” 还没等他回神,郭颂就冲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梁大将军他们来了!他们直接冲进来了!” “老五!” 裴瞻刚刚转过身,梁郴两口子就和梁郅进来了。 三个人风风火火来到他面前,然后看看左右,又齐齐把他卷进了屋里! 刚刚进房的傅真听到动静走出来,一看这个样子,连忙也追了进来! “干什么呢你们?!” “你来得正好!”苏幸儿扭头,“真有话要问你们,如今仇已经报了,你们有什么打算?!” 傅真和裴瞻俱都愣住了,这状况傻子都能看出来,和离的消息是走漏了! 傅真稍稍一顿就立刻道:“糟了!竟然没防住瑄哥儿那小子!” 消息能够走漏的这么快,除了梁瑄还能有谁? “这么说他说的都是真的?”梁郅目瞪口呆,“你们俩真的,真的不过了?就因为,就因为我那几句玩笑话?!” 傅真睃他一眼,然后抱着胳膊退后靠坐在椅子扶手上,轮流的从他们脸上梭巡过去:“玩笑话?当初挤兑人家的时候,也没说是玩笑话呀!” 梁郅百口莫辩:“那也不至于吧?我不管怎么着,这事我不答应!” “我也不答应!”苏幸儿把梁郴也拖出来,“我们都不答应!” “没错,”梁郴沉着脸说,“这不是儿戏,不许胡闹了!朝廷里的事还没完呢,不多想想怎么为国出力,倒为了这么点事情斤斤计较,是不是个男人?!” 裴瞻也没有好气:“这是我们俩的事,这跟你有什么相关?谁跟你说我是为了那几句话?” 梁郴瞥他:“不是为这个,那是为什么?” 裴瞻坐下来,木着脸道:“你不懂。” 梁郴“嘿”地一声插起了腰:“论岁数,我比你大出好几岁,论阅历,我孩子已经满地跑了,你说我不懂?好!你跟我矫情是吧?老二,你把他们俩锁在这屋里,我去见裴叔!” 说完他一个转身走了出去,苏幸儿和梁郅简直就跟他早就商量好了似的,他话音一落,二人就随着他的脚步走出了门外! 而后就听哐啷一声,还真的落了锁! 傅真呆了! 扭头看向裴瞻:“这怎么办?” 裴瞻上前摇了摇房门,怎么可能摇得开? 他走向窗户,还没走到窗底下,窗户上也传来了落锁的声音! 傅真再度环起了胳膊,看起他来。“这是都给锁上了。要不你把门窗砸了?” 这点障碍怎么阻挡得了他平西将军的脚步?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跨出去。 裴瞻绷着脸坐回原处,漠声道:“成亲的时候才上过漆的窗户,踹坏了未免可惜。” 傅真笑了下,别开了脸。 裴瞻看着她:“你要是想出去,我就踹。” 傅真席地坐下来,“算了吧。在别人眼里我都不是什么黄花闺女了,还在乎这个做什么?” 裴瞻无言以对。随后默声把屋里仅有的椅子让给她,“你坐这儿,回头着凉,又该吃药了。” 傅真笑意渐深:“你还挺会疼人。” 裴瞻没好气:“我又不是木头。” 傅真把唇抿住,不说话了。 裴瞻也躺到了榻上,枕着双手看起了屋顶。 裴昱找到夫人,二人正在交换着信息。 一番合计之后,得出了结论:小两口想合离是真的,不是胡闹,但起因是裴瞻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竟然自己先打起了退堂鼓!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这样? 他都提出来了和离,傅真一个女孩子,她还能不答应? 肯定就是这样! 真是的! 这小子怎么一点都没有遗传到他爹? 二人正犯着愁,不知还能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前面就说梁大将军和夫人,还有他们的小梁将军都来了! 夫妻俩意外之余,手脚却不慢,听完之后就到了前堂。 第331章 瞻儿为什么不看我? 事急当前,长话短说。 梁郴先开口:“裴叔!老五他们俩这么闹腾,您和裴婶不会真的答应吧?” 夫妇二人顿时愣住:“这事你们怎么知道了?” “我刚刚来找他们俩说点事,正好看他们俩不对劲,然后就发现了!”梁郴信口扯完谎,赶紧把话题扯回来:“这可不是儿戏呀!现在只有您二位能阻止得了他们,可千万不能让他们乱来!” 夫妻俩对视了一眼,裴夫人道:“你们也不是外人,也没什么好瞒你们的,本来我也不答应,可是我听真儿那么一说,我也觉得有道理。” “她说什么了?” “他说当初瞻儿为了这门亲事,落了算计人的话柄在外头,从长远看对他不好。” 这下轮到梁家三人面面相觑。 裴夫人继续道:“上次你们俩在干清宫里,已经曾被太子当面颇过一回脏水。 “将来这江山谁来坐,我们还都不知道。坐的人是否有容人之量,我们也不知道。 “他们俩是不该把婚姻当儿戏,但真丫头的说辞,也不是没有道理。” 听完这席话,梁家三人更加无言以对了。 皇权是横在头顶的一把刀,如果不是裴家功劳实在太多,正值盛年的裴昱,又何必退居后宅,日夜与夫人风花雪月? 梁郴双掌在膝盖上搓了又搓,说道:“就算有道理,难道就非得和离?我看这几个月他们两口子过得也挺融洽的,怎么就过不下去了?” “谁说不是,”裴夫人道,“可他们俩一个比一个有主意啊!” 大家沉默了。 苏幸儿这时道:“说来说去,就是情份没到位。如果他俩两情相悦,约不约的,根本不是问题!” 梁郅深表认同:“大嫂说的对!倘若两情相悦,就算将来有人知道,又能拿出什么把柄非议老五?裴婶,您这是杞人忧天了。” “我也知道你们说的对,可是人家俩口子却是说得煞有介事啊!”裴夫人耸了耸肩。 她这里话甫说完,丫鬟走进来:“老爷,太太,亲家太太来了!” 满屋人一听,一个个地挺直了腰:“宁夫人来了?” 裴昱望着夫人:“莫非是你派人传了话?” 裴夫人站起来:“先前我听说宁家有人过来,就顺便让他带了个话过去!这种大事,怎么可能不让亲家知道?答应不答应他们分开,可不能咱们一口说了算!” 说完她就眉飞色舞迎出去:“快请亲家太太进来!哎呀呀,我可有些日子没见了呐,没想到这眨眼的工夫人就到了……” 余下一屋人面面相觑,随后同时起身迎到门下,就见宁夫人在裴夫人的相伴下快步朝这边厅堂来了! “宁婶儿!” 梁家三个早就在宁家混熟了,顿时异口同声唤出来。又忙不迭簇拥着她进门,争先恐后把前因后果说了出来。宁夫人听完叹气:“我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不过这事儿却由不得他们。” 梁郅很急:“婶儿您不知道,如今他二人皆都铁了心!只怕您也未必……” 宁夫人道:“他们俩要是同声一气,旁人自然是奈何不得。可他们当初既然是为了复仇这个约定走到一起,那就应该有始有终。 “白玉胡同的案子是他们俩一路跟下来的,在座都是有见识的大将军,如今案子虽破了,凶手已经水落石出了,可是我要问问,大家觉得这案子真的已经完了吗?” 这一来问的大家都哑然了。 案子的确已经明白了,主犯都已经死的死,在天牢在天牢,现在只等着潭州那边徐家下人全部都押送到京,就可以结案了。 但是真要说完全破解,那倒也未必。 那个挟持李侧妃逃出城门的连冗看起来不是个简单角色,而且关于皇长子身上的一些疑问,也没有答案。 这些其实跟裴瞻和傅真已经没什么关系,朝廷自然有专门的衙司来接手。 但如果顺着宁夫人这番话来的话,那当然也可以说很有道理! 案子竟然查了,那所有的事情都应该弄个水落石出,哪怕跟他们没关系,却也可以想办法让他们有关系啊! 只要他们俩松不开手,这还怎么合离?压根就不可能散伙!哪里有散了伙还一天到晚腻在一起的? 要真能够的话,当初他们又成这个亲作甚? 裴夫人当先着:“亲家出马,一个顶俩!果然这事儿还得你来!” 梁郴他们也为之振奋:“照他们俩那性子,日子可以不过,朝廷上的事却不能不管!” 裴昱就催起来:“那还等什么?咱们赶紧给他们下任务去!这俩冤家,可真是闲的!” 宁夫人遂起身:“他们在何处?我们这就过去!” …… 厅堂那边正议得火热,屋里头,这个时候的傅真他们已经没有什么话好说。裴瞻躺上了榻,傅真就在屋里转悠起来。 这整个院子都是裴瞻从小到大住的地方。在成亲之前,傅真现在所居的正房就是他的住处。成亲后他让人把这间耳房给收拾了,作为平日起居之用,不管他有没有在正房留宿,此处都没有被闲置。 但傅真这还是第一次踏入这间屋子,屋里的摆设自然是讲究的,床榻具备,墙上挂着兵器与盔甲,也有两幅字画,绣着松林虎啸的屏风一侧,靠墙摆着两个大大的书架。 傅真走到架子前,细细看了一轮,几乎全都是兵书,还有一些快磨出了毛边的文书卷宗。她抽出几本来翻了翻,只见都是抄录的一些史上经典的用兵之策。当中许多地方都做了批注,字迹工整,不难认出来是裴瞻的笔记。 卷宗插入的时候掉下来一张折起的羊皮舆图。 她信手打开,原来是大月的国境。上面有好几条迂回的路线,仔细看去,原来是将当年如何攻克大月的历程尽显在眼前了。 带着舆图看了半晌,她转过身去看榻上的裴瞻,只见他平躺在榻上,竟然已经睡着了! 傅真走过去,在榻沿上坐下来,打量着此刻的他。 他一只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顺势搭在胸腹上,枕着单手的缘故,他的脸微微向外侧转着,轻闭的双眼由浓密的睫毛勾勒出两道弧线,高挺的鼻梁在脸庞上盖下一片阴影。 在西北历练出来的高大身躯此刻铺陈在花梨木雕刻的精巧锦榻上,更显得挺拔颀长。 如此这般的男子,如若还将他与多年前那个别扭的小男娃相提并论,属实是不应该了。 傅真再次环顾着这陌生的屋里,为这几个月里对他的疏忽而有些惭愧。仅就那个约定而言,在帮她复仇的事上裴瞻掏心掏肺,可她自己却着实未曾想过如何反馈予他。 当她口口声声说复仇不是他的全部时,这些日子对裴瞻的疏忽,倒反而打了她的脸。 如果她不是满心满眼的复仇,对裴瞻起码也该有些不同,哪怕依然当他是侄儿辈,傅真也未曾像对待梁郅和程持礼那般不见外。 裴瞻心有怨怼,倒也合乎情理。 傅真再度深深地看向手上的舆图,又把目光转到他的脸上。 七月底的天还不算太凉,门窗全锁的大白日,屋里密不透风,他的额头与鼻尖都已经有了薄汗。 傅真掏出帕子轻轻帮他拭了拭,还没来得及收回来,裴瞻就睁开了双眼。 傅真的手停在半空,暗地里有被抓包的心虚,面上却不动神色。她把帕子塞回去,说道:“看来你昨晚没睡?” 裴瞻像是没听到这话似的,目光定定的看着她。 傅真扯了扯嘴角,又道:“你接着睡,我去那边翻会儿书。太阳下山前,他们总归会把我们放出去的。” 她果然拿着舆图走向了屏风后的书案。 裴瞻把脸转过来,看着屋顶。 一会儿他又转头,看着已经在凳子上落座的她。 随后他目光往下,对准了余光里脚踏下的一封信。 他坐起来,弯腰要把信捡在手上。看了一眼封皮后说道:“泰山馆的李仪?” 傅真闻言抬头,顿时哦了一声,又走了回来:“李老爷子前几个月出京城料理他的铺子,快回来了,却不知为何特意送封信过来,说是一到京城就要来找我。” 裴瞻望着她:“料理什么铺子?” 傅真谁将当初李家在京外的铺子被人捣乱的事儿说了。“他就干这行的,不过是接了趟镖找个人而已,也不知道得罪了谁?买卖都做不下去。” 傅真随口说着,就找到了一把扇子扇了起来。 “找人?”裴瞻听到此处,却起了双眉,“他是被朝廷赐封了的义士,他找什么人?他接镖为什么还有人跟他过不去?” 傅真听到这句被朝廷赐封的义士,心下忽然一动,把扇子了停下来。 “我不知道!”她目光炯炯,“当时我问过他,但他没说。” 裴瞻抽出了那封信,看了之后又把它放回去。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再做声。 但是傅真已经感觉到,裴瞻应该和她一样,想到了某个点上。 李仪虽然是江湖中人,但他却手持亲赐义士的黄帛圣旨。他接的镖不应该有人轻易敢为难,可不但有人敢,而且被为难了的李仪还不敢作声,这又是为何呢? “算算日程,还得三五日才能到京,提前了这么久打发人过来送信,看来是很急了。” 裴瞻身子一仰又抬起双手枕在脑后,靠在了床头上。 傅真摇着扇子:“潭州那边人应该就是这两日抵京,连冗虽然跑了,但那个姓周的也不简单,他是给徐胤搜罗消息的,或许能审出点什么。” 皇长子竟然去过西北,而且还被连冗他们所掌握过行踪,翼王府这些余孽不得不查。 说完一看,裴瞻额上又有了汗珠,她便伸手给他扇了几下。 裴瞻侧首,一下对上她深潭似的目光,他又把脸转开:“看着我干什么。” 说完又把她手里的扇子拿来,手掌翻动,那蒲扇便生出呼呼的风来,把傅真鬓边的几缕碎发吹得扬起。 她就坐在榻沿上,跟自己不过一两尺的距离,裴瞻想不看她也不得不看。 他觉得他们俩都要分道扬镳了,她不该坐这么近,但这话不该自己来说。要说了就伤了她面子了。 他记得她原来很是注意分寸,很多时候他都壮着胆子想要借着拜过堂的由头亲近亲近她,可总是被她拒之千里。 就算是一个屋里睡着,她也绝不会靠近他三尺以内。 更不要说她那些肢体接触的举动,哪一次不是被她甩开了手? 昨夜里明明在他的问话之下,无声地选择合离,今日她倒万事不计较了,不但在他去父母面前提出主张之时冲了过去,如今这瓜田李下的,她竟然还给自己擦汗。擦过汗的帕子,她竟然还收了回去! 她还给自己扇风! 她还用这样含着千山万水的目光看着自己…… 难道是因为终于要划清界限了,心情太好,以至于都舍得施舍一点温柔给自己了? 他频频地朝傅真看过去。 傅真只是淡定的微笑着,歪伏在茶几上,时而接一下被他吹散了的碎发。 裴瞻心里没底,蒲扇的风并不小,他扇的也很用力,这份清凉足够两个人享用。给他却觉得越来越燥热,两条长腿一会儿伸直,一会儿屈起。 脸上倒是越绷越紧,只是紧得过了头,旁人看着就觉出了他的紧张。 傅真笑着说:“瞻儿,你为什么不看着我。” “瞻儿”两个字像两颗大石头,把裴瞻本来就不平静的心湖顿时激起了波漾。 他倏地朝傅真看去,这一看才回过神来她刚才说的什么话。 脸上忍不住发热:“这么叫我干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 “我们要是真的分开了,那你就得随着郴儿他们叫我姑姑,我可不就得把你当侄儿?” 傅真说着往前挪了挪,用同样的姿势歪在他的旁侧,在不足五寸远的他的耳朵前说话:“你说是不是?‘瞻儿’。” 裴瞻第一次知道姑娘家的气息竟然比三四月的春风还软。他木着一张血红的脸,看着最近在咫尺的她,身子绷成了一张弓。 第332章 买卖不成仁义在 一个在男人扎堆的军营里行军打仗多年的人,可以不近女色,但不能说对男女情事全然不通。 裴瞻被无声的暧昧所包围,心知自己应该抽离,否则昨夜那般斩钉截铁地提出和离就成了笑话,但他身体不能动,手脚也不能动,从来没有感受到过的旖旎风情,使得这一室的空气沉甸甸的,压得他浑身都没了力气。 “你别靠这么近。”他把脸转了过去,微哑的声音听似无力。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就连拒绝她也是这么难。 “你也不要叫我瞻儿,那会让我想起过去,想起那些只能远远地看着你的日子。” 说完沉默了一会儿,他赤脚下榻,走到桌旁倒了杯茶。 待要喝的时候发现才一只杯子。 他犹豫地看了一眼还歪在炕桌上的傅真,末了还是端着茶走过去,放在她手上。 自己热得出了这一身汗,她想必也很热吧? 傅真转动着这支白瓷杯,瓷的质地极好,但朴素到极致,真像他主人的性情。 她喝了一口,放回桌上:“那我应该叫你什么?” 裴瞻没料到她还会问出这个问题,叫什么?他不是没有期待过,可是成亲这几个月,除了叫自己“裴将军”,她几乎没有过别的称呼,也从来没有问过。 现在怎么突然问起来呢? 裴瞻舔了舔唇,仍然木着脸说话:“你叫我表字就行,——傅小姐。” 傅真笑了:“我又不是你的同僚同窗,叫什么表字?你也别叫我傅小姐。” 话说到这里,她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 裴瞻被她扯得一颗心在胸膛里乱撞。他口气愈发生硬:“做什么?” 傅真又扯了扯。 他便满脸不情愿地坐下来,板着一张脸说道:“有什么话……” 话没说完,傅真忽然又凑到他的颈窝处来了:“你有没有乳名?小时候家里人都怎么叫你?” 裴瞻猝不及防,整个颈窝连同耳朵根都被她烙熟了。他把脸扭得开开的:“咱们眼下这情况,你叫我乳名也不合适。”还有,她实在应该保持些距离…… “话不能这么说,买卖不成仁义在。”傅真把他的脸掰过来,“就算分开了,咱们就不能是朋友了?看在同居一室几个月的份上,以后我有什么事情求你,你不得关照关照我?” 裴瞻不想让她掰,可是又拗不过她,于是一张脸在她的掌心之中挤变了形。他满脸嫌弃:“你倒是想得挺美,分开了咱们就井水不犯河水,我是你的下堂夫,你还找我作甚?” “找生不如找熟啊!” 傅真望着他的眼睛。她却也是第一次这么近的看着他,这张脸太英气了,五官俊挺,棱角分明,在她柔软的掌心里太有存在感。 不知道怎么她就回想起来,小时候曾经揉过这张脸,那时候他脸庞丰润,肉嘟嘟的很是趁手。 她情不自禁地又揉了两下。 没有小时候的手感,但是掌心却莫名的发烫。 ——再也不能够将他看成那个孩子了,如今这般健壮英挺的他,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感。 但他又的确还是那个孩子,不管是当初在豆腐铺子里喝醉的模样,还是眼前这就是不肯好好说话的模样,都别扭得如此有趣! 此时裴瞻已经愣了。愣成了傻子,一动也不动。 傅真对上他的目光,拇指食指捏住他的耳垂,十分放浪地捏了捏之后才放下来。 “我还是喜欢这样叫你,瞻儿多好听啊,这能让我想起来原来也有段时光和你重迭。” 她的语气很随和,像聊家常,裴瞻不争气,如此这般的话语之下,他也能被撩拨得心湖荡漾。 “你为何想要重迭?你那么多拥趸,每个人都围着你转,我的出现于你来说,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 “可那么多不起眼的孩子里,我不还是记住了你?”傅真笑道,“你看我连那串糖葫芦都记得。” 裴瞻身形突震,双眼之中浮上了不可思议。“你是真的……” 这不可能吧?她一定是听谁提起,她肯定不可能自己记得! “当然是真的。”傅真道,“我记性好得很。” 裴瞻一身的芒刺逐渐软了。他坐在榻沿,半晌才扭过头来:“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记得自己? 傅真又笑了。笑完又看着他。 裴瞻看着地下。 那串被她抢走了的糖葫芦,他至今每个细节都清楚。不,是所有跟她有关的事情他都记得清楚。但她居然也记得,这太让人意外了。意外之余,又还有一些——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那正是他昨夜里在心里决定要摒弃掉的。 他舔了舔干燥的双唇,重新拿起蒲扇来扇风。风只能解热,不能解渴。他顺手去找水源,手指碰到了桌上的杯子,端起来凑到唇边,喝了一口,又接着一口把它喝光。 “就是这就是这!” 茶水还在喉咙里,方才被锁上的房门就大开了! 天光如银练一般泻进屋里,堪堪好把跨进来的一行人照分明,也堪堪好照亮屋里一坐一站的两个人。 原本话到了嘴边的梁郅,这时话都停在了喉咙口,他张大了嘴巴看着他俩:“你俩在干什么?脸为什么这么红?” 他这话一出,裴瞻更加臊热,本来他肤色就不浅,此时脸上经涨成了紫色。 苏幸儿上前一步拍上了梁郅后脑勺:“毛头小伙子啥也不懂,眼神也不好,哪有红脸?我可没瞧见!” 几个当长辈的纷纷在门槛下清嗓子。 傅真站起来:“母亲?” 宁夫人沉气:“我听说你们俩吵架了,过来看看。” 傅真与裴瞻对上了眼神,摇起头来:“没吵架。就是——” “没吵架为何要分房睡?”宁夫人看着屋里,意味深长:“你的嫁妆可是我亲手置办的,没吵架怎么这屋里怎么你一件物事儿都没有?” “就是就是!”梁郅站到了宁夫人身旁,跟个善财童子似的,“宁婶儿,不但没有五弟妹的东西,这床上也才一个枕头!” 傅真瞪着梁郅。梁郅往宁夫人身后躲了躲,却又探出头来看向裴瞻:“老五!你个老爷们儿,心眼儿就针鼻子大,你没有容人雅量!这点坎都过不去,你让人小瞧了你!” 这乱的! 傅真吸气:“母亲,您先听我说——” “你倒不如先听我说。”宁夫人目光深深看过去,“你们俩都是聪明人,打定了的主意根本容不下旁人插嘴。你们是吵了也好,没吵也好,是想上天也好想入地也好,谁拦得住? “我只关心一件事。押解徐家老宅那批人的人已经在路上,连冗跑了还没抓到,皇长子身上还有疑点,朝中接下来多半是册立三皇子为皇储,可是三皇子体弱多病,还需要文武百官多加扶持。 “你们俩如今既然没有那个意思在一起过下去,也没人能强求,但做人不能不负责任,这个时候朝中大将军和离,是小事吗?这个时候把精力放在内闱事上,合适吗?” 傅真无言以对。 裴夫人也冲着裴瞻说道:“我的意思跟亲家是一样的,你们俩实在过不到一处,我们不拦着。 “但你们俩可想好,接下来这些事是查还是不查?关于宁老爷子的死,你们是追究还是不追究? “要是追究,你们俩总得有一个要退出来,不然和离之后还牵牵扯扯,太没规矩! “不像话! “不是我们两家人的作风!” 裴瞻听到这里下意识的看向傅真,该办的这些事情他们不是不知道,但是从来没有想过合离之后就不继续一起往下查了。 换言之,他们俩都觉得这些对他们来说不成问题。 公是公,私是私,他们心里分得开。 可是这帽子已经明摆着扣下来了,要是执意对着干,就有些不识大体了。 他朝傅真看去一眼,又看去一眼。 梁郴在他们俩之间来回看了几轮,这时候说道:“眉来眼去的干什么?老五,大局为重!世间多少貌合神离的夫妻,不还是凑合过了一辈子!你咬咬牙,怎么就过不了?” 说得裴瞻瞪了他一眼,傅真也瞪了他一眼。 苏幸儿掐了这嘴欠的一把,上前道:“只是说眼下这当口不便离,不是不让你们离!宁婶和裴婶她们的意思就是,这不是事情还没完嘛,完了之后你们爱怎样怎样,管不着你们!日后等你们离了,我再分别给你们另外做个媒!” 傅真被挤兑,眼神阴阴。 这丫头如今跟梁郴早就一个鼻孔出气,看来也早不跟自己是一路人咯。 他们俩不说话,裴昱瞅着恼火,曲起膝盖顶了裴瞻腿后一脚:“你哑巴了?!磨磨唧唧是不是爷们儿?!” 裴瞻打从凯旋接掌大营差事后就没这么窝囊过了,顿时没好气地回头瞅去,然后又看向傅真,闷声道:“我听她的意思!” 苏幸儿两眼骨碌碌地转起来:“她?她是谁呀?” 裴瞻咬牙:“你倒是说句话!” 傅真抬头笑道:“好,瞻儿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他话音落下,屋里刹时静默了下来,仅仅一瞬之后,梁郅的噗嗤一声就打破了这静默! 裴瞻臊得倒吸气,这种称呼私底下叫叫他也就忍了,她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出来? 可是傅真还在往下说:“既然瞻儿现在不想离,那就不离。等到他想离的时候我们再商量。” 在场六个人齐刷刷把目光投向了裴瞻,裴瞻呆不下去了! 他一张脸越绷越紧,喉头连滚了几下,没提防岔了气,引出来一串咳嗽。 梁郅笑眯眯拍起他后背:“瞧你高兴的!别急,好日子还在后头!” 眼看着裴瞻脸全黑了,梁郅又笑嘻嘻地把他按着坐了下来:“好了好了,说正事儿。刚才说到哪儿?徐家下人都押送到哪儿了?……” 徐家人距京已只有百十公里,由于都上了囚车,原本快马一日的路程,延长到了两日。 蒋林当初带人去徐家老宅夜探后,留下了两个人盯着后续。因此后来徐胤被捉之后,朝廷派人前往潭州捉拿余孽,没费什么功夫就得手了。 不过由于当天晚上蒋林他们还是触发了徐家的防禁,使得行踪暴露,周谊和隐藏在老宅之中的护卫还是立刻有了动作。 就在蒋林走后的翌日,大批人撤出了潭州,留下的两名护卫人手不够,只能选择盯住周谊和他们府内的几个下人。 此番押送进京的,就是这几个人。 这件事情朝廷已有衙司在接手,裴瞻他们因为在大营当中担着重职,如今仅仅是参与。 这些消息大家也就是关注而已,日子几乎都已经回到了原来的轨道,有差事的按部就班,没有差事的比如傅真,则在为自己筹谋余生的活法。 自从宫变事后,到如今为止都未曾正儿八经坐下来交换信息。 如今为了拴住这二人,大家不得不重新把这些线索给捡起来。 毕竟如果一定要他们俩接手往下查的话,去宫里求这个恩典,也不是求不到。 再把话往回说,事关宁老爷子的死——不管是多心还是真有疑,也还是得他们自己查出究竟才安心。 这么谈下来就直到晚饭后才散,走的时候,裴瞻和傅真二人同时送他们出来。 透过车窗看着门廊下站在一起的那俩人,苏幸儿收回目光说:“多般配的俩人啊!都怨你们,当初怪人家这个那个,这下好了,真散了看你们上哪儿哭去?天底下能有几个老五这样的英雄汉子?你们还嫌人家不够资格当姑父!” 梁郴点头:“是我们的错。” 苏幸儿又道:“强扭的瓜甜不甜,得先扭了再说,不能还没扭就下定论,日子啊,还长着呢!” 看到她意味深长的目光,梁郴道:“你打算怎么着?” 苏幸儿狡黠地笑了:“你说呢?” 她这样的笑容下,秀美的双眼便勾起来一道细纹。 可是她才二十出头的年纪,那些年因为一力支撑着偌大梁家而操心操劳,以至于在同龄的女子里,竟徒添了风霜。 梁郴痴痴望着,搂着她的肩膀靠入自己怀里:“听你的。我也全都听你的。” 第333章 要成为一个受人钦佩的女子 宁夫人是最早走的,因为苏掌柜那边派人来说有急事,傅真先送了她,又送走了梁家人,就与裴瞻回了院子。 一路上无话,因为裴瞻走得很快,实在是太快了,傅真才过了如意门,他竟然就已经拐弯跑没影了! 已经在门下候了不知多久的紫嫣碧玺连忙迎上来侍候傅真,觑她两眼后又忍不住问她:“奴婢听说,听说少夫人要与将军那什么……不是真的吧?” 今日府里来来往往这么多人,肯定有风声走出去,她们就算听说了也不奇怪。 傅真没有明确回话,碧玺又凑上来看她的脸:“奴婢觉得肯定不是。不然少夫人脸上不会有桃花。” 傅真转脸看着她:“哪有桃花?” 碧玺在她脸上四处都点了点:“这儿这儿,那儿那儿,全都是!” 傅真无言以对。 “碧玺,去打水来给少夫人洗漱。” 紫嫣叫走了碧玺,自己走上来,也对着傅真仔细看了片刻,然后道:“奴婢担心了一整日,就怕您意气用事。还好是虚惊一场。” 说完她拿起梳子给傅真梳头发。 这一夜院子里的灯光又直到快天明才熄。 裴瞻照常上差,傅真早饭后原打算回宁家见见宁夫人。不料才刚打发人出去,这边厢管事就匆匆来禀报: “宫里来了两位公公传旨,皇上和娘娘要在干清宫召见少夫人!” 徐胤被成功捉拿之后,公里就已经传旨下来,要对所有捉拿钦犯的人进行重赏,当中就有傅真的名字。 傅真也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个召见,只是她也知道皇帝这些日子旧疾又犯了,太子被诛之后,要多出许多事来要应对,嘉奖之事定然会往后拖一拖。 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傅真成亲不久就已经有了诰命,此时也不需要多说,连忙喊来丫鬟们帮她梳妆更衣,匆匆前往前院领旨。 裴昱与裴夫人他们已经到了,和干清宫的大太监安亭等二人聊了有一阵。 两人面上喜气洋洋,这也不需要多问,定然是如心中猜测,帝后这是腾出时间来,要当面奖赏她了。 “原来这就是少夫人!” 干清宫里的太监都是人精,上一个在荣王府里见过了傅真的太监如是,如今这个又如是。 傅真应付这种场面话游刃有余,不卑不亢称了谢,打了招呼,就跪地接旨。 圣旨里头只是说召见,没有名言说是要奖赏,但是地点却选在干清宫,这就不言而喻了。 裴夫人听得拉起她的手来:“你这打扮太素净了,怎可这般去见皇上娘娘?快随我来!” 说着拉了她退出正堂,也不入内,就在无人处指点了她一些入宫的礼仪,以傅真前世的经验听来,这个只怕是把裴夫人毕生与宫里贵人打交道的经验都和盘掏出来了。 末了裴夫人才捧着傅真的脸左看右看,赞道:“顶着这样一张脸,就是再素净也谈不上不体面了。” 但她还是把浑身上下今日最贵重的一枝凤钗拔下来插在了傅真的头上:“来不及进屋了,去吧,娘娘问什么就答什么,稍微出点差错,娘娘也不会计较的。” 傅真深深点头,别了他们,上了轿子。 进宫的这条路也是熟悉的紧,入了宫门之后,下了大轿,竟然早已经有小软轿在宫门内迎接,一看还真是皇后宫里的配置。 傅真向着后宫方向遥遥拜了拜,乘轿朝着干清宫方向而去。 昨日裴瞻说过,那日从大理寺见过荣王父子出来之后,他就去干清宫探望皇帝,虽然没有进入宫中,但凭状况判断,皇帝的状况也不算特别好。 那么按理说,仅仅两三日过去,他的身子也不会恢复的那么快。却不知为何要这般急着照见自己? 傅真一面在心里揣摩,一面打量着沿途光景,不多时到了干清宫外,隔着一整重殿宇,她竟然已经闻到了隐隐的草药味道。 门下太监入内禀报,很快就转出来恭请傅真入内。 傅真跨了门槛,殿里头的咳嗽声传了出来,紧接着又有略显沙哑的女声轻轻的响起来:“早上的御神丸吃了吗?” “吃了。哪敢不吃啊?” 这般对话,自然除了帝后之外再无二人。 傅真眼望着脚下,跨门三尺之后就提起袍角跪了下来:“臣妇傅真,叩见皇上、娘娘。” 先前的对话声消了下去,没多会儿便有环佩叮当的声音传来,傅真识得这股淡雅香气,乃是宫女们用的玉兰香。 而在玉兰香之后,是渐渐转浓了的草药,同时与之响起的,是平稳的轻微的脚步声。 “抬起头来吧。”皇后的声音此时就清晰地在面前,沙哑的嗓音听起来满含疲惫,即便如此,从前这位开国皇后让人熟悉的温和柔婉,还是蕴藏在其中。 傅真抬起了头,唤了一身“娘娘”,目光平视过去,正好与凤座上的皇后目光对了个正着。 “果然是个招人疼的丫头,”皇后微笑,朝她伸出来一只手,“起来坐吧。” 傅真谢恩,挨着她下首的一张锦凳坐上了边角。 她虽不能随意与皇后对视,可是这个视线,眼神余光还是能把皇后打量清楚。 六年过去,年近六旬的皇后比当年又憔悴了许多,她仍然穿着简朴的衣裳,头发已经快全白了,用一根玉簪绾着,一只赤金八宝的凤钗勉强可以衬得上她皇后的尊贵。 她顺势交迭在膝上的双手,完全袒露在傅真的视野里,这是一双青筋暴突的手,枯瘦而且有一些深刻的纹路。“喝口茶吧,”皇后这时又温和地开口了,散发着清香的两杯春茗经由宫女正好递到了彼此的手上,“我早就听说你,也跟敏之说过多次,要传你进宫来说说话。未曾想接二连三发生了这些事情,便直到今日,才腾出空来。” “娘娘辅佐皇上,日理万机,凤体劳累,臣妇焉能不知?未曾早日请旨入宫向娘娘请安,还请娘娘恕罪。” 皇后笑道:“你这样小心翼翼,倒不像裴家人了。像你婆婆在我这儿,可没守过什么规矩。” “怪不得母亲常念叨着,说她能有如今这般闲适,全赖娘娘宠着呢。” “小妮子嘴还挺甜!”皇后哈哈笑道,吃了一口茶,她又说道,“你也不必这般恭维我。不要怕,你捉拿朝廷钦犯有功,我是传你进攻来奖赏你的,本还要与你唠唠嗑再告诉你,如今看来还是先说出来让你早些放心的好。” 说到这里,她看向了站在左手的女史,从厚着捧着的托盘上先取出来了一幅黄帛: “这是给你母亲的。你外祖父宁泊迟,原先就有功于朝廷,大周能够最终把大月打下来,他积极为朝廷筹措军饷功不可没。 “再者,他曾经暗中护送皇长子入京,虽然最终结果不如人意,这当中却也有他护送的功劳。 “所以皇上经过再三斟酌,特追封宁泊池为忠显郡侯,享正三品的祭祀。 “这爵位原该降等袭爵,官袭三代,无奈你却无舅父,只能赐予与你弟弟宁嘉袭正五品县侯。 “你母亲宁氏,赐从三品‘纯仪夫人’,想从三品俸仪。 “这是赐奉圣旨。回头会有传旨命官前去送达。” 皇后把黄帛展开给傅真看了看。 傅真连忙跪地:“臣代家主家母叩谢皇恩!愿吾皇万岁!娘娘千岁!” 皇后颔首,将圣旨卷起来放在旁侧,又取过来一份盖了朱印的文书:“这是给你的赏赐。不多,无非是些金银绸缎。如今大周百废待兴,国库并不丰盈,望你知悉。” 傅真又叩首:“臣妇不敢居功。朝中逆贼人人得而诛之,臣妇不过是侥幸将其拿下。能得娘娘亲自召见,已是臣妇万分荣幸,岂敢再向娘娘讨要赏赐?臣妇愧不敢受!” 皇后微笑:“拿着吧。我还有后话。” 傅真只能先收了。 皇后便又取过来一把长剑:“早前我问过敏之,我该赏赐你一点什么好?他跟我说,你会武功,还会一些用兵之术,如果能让你有用武之地,那就是最好的赏赐。 “这把玉泉剑,便是皇上钦赐予你。我们大周平定天下之时就有过好几位女将,比如梁家的曹夫人,原先便是我大周的曹将军。 “我大周已经内外安定,大营将士已到了放马南山之时。但无论何时,我也都望你能巾帼不让须眉,成为一名让后人所仰望的女子。” 皇后双手拿着这把剑,送到了傅真的面前。 傅真接见的手在微抖,她眼眶酸涩,随后逐渐湿润。 她从来没有真正在意过皇后赐赏她什么,她唯一的期待着进宫,是为了见到皇后。 她从前在娘家当大小姐时就已经什么都不缺,成为了宁夫人的女儿后,身家更是雄厚。 所以皇后赐上她的钱财,不管多少,她都是在真心推辞。 可是这把剑,以及这把剑后的皇后这番话语,却瞬间抵过了万金! 梁宁的梦想就是成为女将军,成为一个像梁家所有男儿一样英勇驰骋在战场的护国卫士。 可是长久以来从来没有人正视她的梦想,她的两双哥哥嫂嫂虽然把她带在身边,教她用兵之术,也会让她下战场,可是永远都是看紧她,不让她离开自己视线范围。 他们不愿意让她冒险。 而梁郴这个大侄儿,则觉得梁家有他们这些男儿在,根本用不着让她去杀敌破阵。 梁郅虽然是她的拥趸,却也看不得她受半点伤害。 她在西北几年,真正冲下战场的次数屈指可数,反而是打扫战场的次数多得数也数不清。 她从来没有跟裴瞻说到过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可是他却精准的猜到了,而且还替她转述给了皇后! 裴瞻对他如此之用心,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想到这两日的风波,她双手又更抖起来。 “臣妇誓将铭记娘娘的教训,绝不辜负这番嘱托!” 傅真伏地叩首。 宫女将她搀起来。 待重新落座,皇后也渐渐收去了面上的笑容,转为凝重:“宁先生大义,他的后人当然也是忠义之士。 “今日我传你进宫,却还有几句话想要问问。” “娘娘请说。” 皇后深深看了一眼帘栊那一头皇帝的坐处,然后道:“当年宁先生筹集完了粮饷之后,我与皇上曾经见过他一面。 “后来他回了湖州,也就失去了他的消息。 “前些日子我听说宁先生是因病过世,而且后来他还被你母亲接到了京城医治。” 第334章 她中邪了吧? “正是如此,”傅真一点也没有避讳的点头,“家祖是因为曾经遭遇了一场意外,落水之后染上了病症,由此而不治离世。” “他遭遇了什么意外?” “某天夜里的湖州码头上,他查看完货船,被突然打斗起来的两帮人马误伤落水。” 皇后点点头,稍后再问道:“打斗的双方是什么人,你们知道吗?” 傅真摇头:“臣妇与母亲都不知道,家祖也未曾口述此事。” 皇后轻抿起了双唇,不再说话。 她交迭着的双手,缓慢地握了起来,这一幕堪堪又落入了傅真的双眼。 皇后会找傅真询问宁老爷子的事,这是在傅真意料之中的。 而这个,也正是她这些日子以来期待进宫的主要原因。 当日裴瞻和梁郴将从荣王府得到的那些证据摆在帝后面前,以及太子和荣王父子讲述完在白玉胡同杀害皇长子的经过之后,盼望了失踪的儿子这么多年的皇帝与皇后必然会情绪崩溃,但过后他们一定会冷静下来。 皇长子当年年仅十岁,就已跟随皇帝参与暂时讨论,在敌军突袭之时,他又能够英勇的留下来保护皇后,足见心智过人,也是具备一定应急经验的。 杨蘸在荣王府里被裴瞻傅真连番殴打,他的本事如何已经摆在那里。 就算他当时人手众多,情急之下拿凶器对皇长子下手,皇长子竟然会让他在不惊动两畔民居的情况下得手,这一点并不合理。 而目前为止,各方证据中所显露出来的,曾经与皇长子有过密切接触的只有宁家,这个时候已经成为裴瞻的妻子的傅真就必然会被问上一遭了。 “宁先生是商道奇才,他的仙逝,可真是让人痛心。” 一会儿之后皇后如此说道。 此时她的脸上又已经浮上了和缓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失神并不存在。 帘栊那一端的榻上传来咳嗽声。 皇后站起身来:“你第一次进宫,我送送你。” 傅真何德何能,敢得皇后亲自相送? 只是皇后已经抬步往门槛下走去,她便也不再作声,转身随她走向宫门。 转身那一刹那,她往帘栊那边投去一眼,只见皇帝斜躺在锦榻之上,手捧着一本奏折,只露出隐隐绰绰的身影,看不清楚面容。 出了宫门之后,皇后脚步放慢,路上也温和的唠了几句家常,问了问宁夫人,也问了问如今宁家的买卖。 将要到大周门时,她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望着傅真: “我就不送你了,改日再传你进宫说话。” 傅真退后两步行礼:“叩谢娘娘恩赏。” 皇后扬唇,然后朝已经停在了旁侧的软轿望了一眼:“回去吧。” 傅真再谢,然后才上了轿子。 皇后留在原地目送她远去,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才沿着来路往回走。 只是回去的脚步仿佛有千斤重,坠得她步伐又沉又缓慢。 轿子里的傅真也是直到再也看不清人影才收回目光。 出了宫门之后,换上了自己的轿子,她眉头越皱越紧。半路上向郭颂问明了裴瞻在哪里?打发人去请他回来,结果刚到家门口,裴瞻就已经快马到府了。 原来他听说宫里传了傅真进去,把大营里的事交代下去后,就迅速赶了回来。 “娘娘跟你说什么了?” 裴瞻第一句话就问。 傅真这会子倒不急了:“我先回房换了衣服再告诉你。” 裴瞻跟着她进屋:“那你先告诉我这一趟入宫感受如何?娘娘没把你当外人吧?” 傅真闻言在门槛内停下来:“你在担心什么?” 裴瞻赧然,嘴上不承认:“我怎么会担心?不过就是随便问问。” 傅真扯了扯他汗湿了的衣领:“不担心,那你跑这么快干什么?” 裴瞻斜睨她一眼,把领口扯回来:“昨夜里马儿吃的太饱,蹄子有劲。” 说完他也不等傅真回话,扭头就去了他自己的房间。 傅真低头看了看手上的长剑,眉头一挑之后,轻快地入了门槛。 换了衣裳出来,裴瞻也已经换过衣裳,在院子里等她了。 这家伙现在为了避嫌,连傅真的房间都不肯再入。 傅真朝着他住的耳房走过去:“去你房间说。” 裴瞻跟上来,嘴巴张了张,好像想说什么,却又没来得及,因为傅真的腿脚挺快,眨眼就已经进了他的屋。 非但如此,她还轻车熟路地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并且一手提起了桌上的茶壶,另一手翻开了桌上的杯子,沏了一杯茶之后,自顾自的喝了半杯,然后才放下来,望着他说道: “娘娘传我进宫,是为了赏赐我。” 说着她把赏赐的那些东西一一道来。 裴瞻对这些自然有谱。只是在听到皇后赏赐了她一把剑时,明显顿了一下。 傅真往下说:“娘娘后来就问了我外祖父的事情。” “她问了哪些?” “外祖父的死。死之前遭遇过的意外,娘娘也提到了。” 傅真沉气说,“早前我们提及过的关于皇长子的疑点,看来娘娘果然也注意到了。但却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她还有许多话没有说。” “这话从何说起?” “她问了我几句话之后,就主动提出送我出来。我本以为她是想与我说什么,结果那一路上她什么也没有说,只说了一句,日后还会传我入宫说话。” 作为皇后,就算是要表示恩宠,起身相送最多送出干清宫,已经是莫大的体面,可是她不但送出干清宫,还走出了好长一段路——她可不是每日闲来无事的后妃,一直以来她都有替皇帝分担政事的,再恩宠裴家,又何必恩宠到这个地步呢? 以傅真对皇后的了解,她那样一番举动就是欲言又止。 “这却也奇怪,有什么话非得走出干清宫来说呢?”裴瞻疑惑,“既然都把你传进宫了,又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出来?” “谁说不是?”傅真面色深深,“所以我刚才又回想了一下杨蘸在天牢里对你交代的话,他说宫里先后派出了两批人寻找皇长子,一批是来自皇上,另一批来自皇后,而皇上派出的人却不知道皇后也派了人出去。 “如果杨蘸的确没有胡说八道,那只能说明,皇后对皇上似乎有些不为外人所知的心思。” 在出宫回府这一路上,傅真已经把这些反复捋过几遍,故而她直接就张嘴说了出来。 也因为她这般直接,裴瞻不由自主把腰身挺了挺——满朝文武最不可能相信的事情,也许就是帝后之间也藏有私心,傅真的话来的太直白,以至于有些犀利。 裴瞻沉思了一会儿,却没法反驳:“如此说来,的确是需要个解释。” 皇长子杨奕是皇帝与皇后的亲生子,本来在太子这个凶手露出水面之后,一切就应该有个定论。 如果白玉胡同死的真的是杨奕,那他就不应该在杨蘸的手下没有还手之力;如果死者不是杨奕,那么案发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杨奕怎么着也该出来了。 而最重要的是,杨奕这么多年为何不出现? 明明患难与共一路走来,情比金坚的皇帝与皇后,在朝堂后宫大大小小的事情上都配合的无懈可击,反而在皇长子一事上,却露出了不寻常? “所以还是得像之前一样,所有解释不通的事情,就想办法去把这个解释找出来。”傅真没有半点含糊,“这个任务我如今出不了力,只能交给你了。” 裴瞻态度上也不示弱,他直接端起了桌上的茶壶,对嘴喝了两口:“兵部最新接到了几封军报,不出意外的话,这两日皇上会传我入宫。届时我见机行事。” 傅真往下瞄到他执着茶壶的手上,说道:“紫嫣,把我那一套烟雨青滴翠双盅取过来。” 紫嫣笑道:“是。” 裴瞻睨着她们:“干什么?” 傅真按下他手里的茶壶:“既然咱俩还是得被一纸婚书绑在一起,瞻儿又何必拘泥?为了早日能把所有的疑点查清楚,你这屋子我指不定得日日进来,你连杯子都不给我预备一个,实非待客之道。” 裴瞻的脸上绷住了:“要说话的地方多的是,何必非得上我屋里来?” 原先那么久,连他这屋子一根脚趾头都没伸进来过,如今她说来就来,还这么霸道,中什么邪了? “你要是不要在这里,那就去我屋里也可以。”傅真笑了下,“不过你就得随叫随到。” 她姿态懒散,笑得更懒散,真是邪恶。 裴瞻自打打定主意和离,就做好了断情割爱的准备,她这两日一反常态,屡屡的撩拨,简直像个横在他修行道上的妖魔。 他板起了脸,想一本正经请她“自重”,想起当初也曾经这么着,结果在她手上吃了亏,便觉得如此再来气势输了些,遂睨过去,说道:“傅小姐这是在暗示我什么?” 孰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傅真道:“那你是领会了我的暗示?” 裴瞻脸色更黑了黑。 他堂堂七尺男儿,若是承认,岂非成了她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杯子来了。” 紫嫣回来了。 傅真让她把成套的两只杯子放到桌上,然后站了起来:“睦哥儿明日到京,我先去厨下为他准备接风宴。你这个当哥哥的也别缺席,趁早把明日吃饭的时间腾出来。” 裴瞻难掩惊色地望着走到门口的她,只觉看到了一个陌生人。 在此之前的这几个月里,她虽然也执掌着府里中馈,几乎也就是看看账,发发令牌而已。 府里的管事都还算精明能干,倒也没多少事需要她亲力亲为。 像迎接出远差回府的裴睦这样的事情,她就算不当回事儿,府里人自会安排,也不算她失职。 可是她眼下竟然还要亲自去厨下准备接风宴—— 为什么? 她又不是裴睦真的嫂子! “对了,”堪堪走出了门口的傅真这时候又回头,“娘娘赏赐的那把剑,是我这趟进宫最大的收获。多谢你让我知道在这个世上,还有人在用另外一种方式在乎我。” 裴瞻又自怔忡,恍惚之间她已经走远了也没发觉。 傅真比起来的时候脚步更为轻盈。 在宫里接旨的时候来不及多思多想,但那把沉甸甸的长剑背后,皇后的一席话岂能让人忽视过去。 以往是她错了,总还把裴瞻当成过去那个孩子漫不经心地看待,实则孩子的心,才是最赤诚的。 …… 在劝和了傅真和裴瞻之后,接下来的时间所有人都没有前来打扰,包括老是嚷嚷着要回到裴家来住的梁瑄,都被他娘按回了屋里。 直到暗中观察了一日一夜,听到耳目前来回报说,他们俩照常过起了日子,而且还坐在一起有商有量的,大家才把心放回了肚里。 于是翌日一大早,苏幸儿就对梁瑄耳提面命一番,打发人把他送到了裴家来。 傅真才上园子里练完腿脚回来,就在院门口遇到了挎着包袱,哼哧哼哧爬门槛的他。 “你怎么又来了?!”傅真着实拿这个牛皮糖没办法。 梁瑄理直气壮:“我睦叔今儿回家,我特地来给他接风洗尘。” 傅真瞥着他的包袱:“你是来接风洗尘,不过就吃顿饭而已,挎着个包袱做啥?” “那我顺道住几天啊!上次我本来还要住下去的,结果没住完,这次得补上!” 傅真翻了个白眼。这当口她哪有功夫带小孩?她招手把郭颂换过来:“你送他回去!” 梁瑄哪肯呢? 挎着包袱他拔腿就往院子里跑,跑到半路恰与走出来的裴瞻撞了个满怀,他连忙跳起来抱住了裴瞻的胳膊,压低声急急的说道:“五叔,我是送子观音派来的!你赶紧把我五婶拿下,让我住下来!” 裴瞻伸手就要来扒拉他,可巧傅真到了跟前,他舌头不听使唤,就说道:“他想住就让他住吧。” 说完把梁瑄往屋里一推:“自己去找地儿!” 然后在面不改色心不跳看向傅真:“宫里传口谕来了,皇上让我进宫,我先走了。” 然后他四平八稳地迈出了门槛。 第335章 燕王 兵部收到的军报是西北来的,这个消息当然瞒不过裴瞻这个平西将军。 到了干清宫时,兵部尚书,梁郴,都已经到了。皇帝屈腿坐在榻上,穿着一件宽松常服,面容又瘦了些,但是精神却恢复了几分,至少今日已经不用再卧床了。 皇帝手畔的炕桌上摆着几分军报,看起来他们已经议论过一阵。 “驻守西北的将领日前在关外巡视的时候听说了一场冲突,大月国的官兵与另一拨人开战,另一方没打旗号,来历不明,但是十分骁勇,这军报上说,凭他们的武器装束来看,有些像是东兹国之人。 “这东兹国历年来不是挺安分守己吗?怎么又跟大月对上了?” 皇帝沉着气,把军报递了过来。 “只是,这批人到底是燕王派出去的还是皇后派出去的,却未可知。” 梁郴哈哈地道。 裴瞻昨夜里在傅真面前接了任务,要弄清楚帝后之间是不是真的各存了心思,见状便抢在皇帝发话之前说道:“早前因曾听皇上说过,这么多年一直都派了人在大江南北寻找皇长子的踪迹,白玉胡同学案真相大白后,不知派出去的这些人可曾回来了? “如果已经抵京,关于给徐胤定罪,臣还有些事情想要了解清楚,请皇上允准臣找到他们见上一面。” 燕王道:“二位将军忙于军务,小王岂敢耽搁?两位快请坐。” “参见皇后娘娘,燕王殿下。” “他说宫里先后派出了两批人马去寻找皇长子,一批是皇上的,另一批却是娘娘的。然而皇上派出去的这一批人,并不知道娘娘也派了人出去。” 她脸上还有残存的恍惚,方才琴声响起的时刻,无人知晓她在想什么。 裴瞻谢了恩,这才告退出来。 没走出几步来,身后就掠过了一阵风,然后凌晨箭一般,闪现在他的眼前: “什么秘密?” 皇帝缓慢地踱着步,尽管他衣着整齐,行动无碍,可是这缓慢的动作还是显露出了他的孱弱。 “前往潭州押解余犯的人不日便要抵京,届时审讯完毕之后,太子弑兄一案便要尘埃落定。你们对这个案子,可还有什么想法?” 张统领刚好在带着人练习射箭。热情地上来给裴梁二人招待了茶水,然后就邀请他们提弓给侍卫们演示演示。 张源想了想:“基本上就是听从皇上安排。此外就只有燕王宫中的人需要常出去采办药材之类。” 梁郴还是没理他。 兵部尚书接旨,告退出宫。 少年脸色苍白,一双黑曜眸子却无比清亮,从小到大一直在父母身边的缘故,声音也透着几分乖巧。 皇后既然找到傅真,当着皇帝的面打听起了宁泊池,那么关于白玉胡同死者的疑点,帝后之间肯定已经通过气,并且已经有了共识。 等于说,东兹这些年在两国的战争之中没有什么存在感。 “别的人和事还真膈应不到你,唯独徐胤,跟姑姑在一起的时间那么长,小姑姑一心为了复仇,对你没那个心思,这还不得你胡思乱想?你难道敢说不是?” 梁郴点点头:“我知道了。所以咱们的确该去探望探望燕王。” 店里还留下梁郴和裴瞻,看皇帝下了地,二人上前左右搀扶。皇帝把他们拂开了:“还没到那地步。我大周皇储都尚未册立,朕怎么能倒下?” 到了外头,梁郴就忍不住了:“你到底在搞什么鬼?突然去看燕王干什么?” 梁郴顿住:“娘娘为什么这么做?” 裴瞻也笑了:“多谢娘娘盛赞。不过此番能获得大案,内子确实可当首功。” “这还用说吗?”梁郴鼻子里哼哼,目光斜着投出来,“咱俩在一起出生入死那么多年,你竟然都没有让我看出来你这么多年不成亲,竟然是因为惦记着我姑姑,可见你有多执着? 裴瞻喊道:“你不跟我去禁卫署?” 裴瞻笑道:“跟我去了就知道了!” 二人接了旨,皇帝便打算让他们退下。 裴瞻眯眼看着对面的琉璃瓦,腰杆挺的直直的:“姓徐的算什么?我才不会把他放在眼里。” 皇帝望着他:“你去禁卫署找侍卫统领张源,此事是他负责。” 所以战局扭转之后,大周也未曾伤害东兹分毫。 燕王住在景仁宫,离坤宁宫不远。 两人在太监搬来的凳子上坐下,裴瞻望着焦尾琴:“殿下神采斐然,是朝廷及万民之幸事。” “往往是采药人刚取到手,燕王宫里的兄弟就会立刻将之送回宫中。” “臣回去就把圣谕带到!” “那对于太子指使荣王父子杀害皇长子一事呢?” “臣遵命。” “只能是他们。”裴瞻望着他,“如今后宫之中,除了帝后的人之外,就只有燕王的侍卫能够单独被派出宫。 东兹国也与大周交界,并不骚扰他国。就在大月与大周交战那些年,东兹几次被大月妄图用计激出来参战,他们也不曾中招。 裴瞻便转过身,朝禁卫署方向走。 “尤其如今又卷进了一个东兹国。 裴梁二人对视了一眼,而后裴瞻向前走了一步:“徐胤其罪当诛,证据确凿,臣等已无异议。” 皇帝这时候又说道:“听说徐胤身边那个姓连的心腹钻空子逃了出去,不知道为什么,朕总觉得大月那边还没有真正的太平下来。 裴瞻看到他就想起了前日带着一帮人过来给他添堵,他冷着脸:“说了你也不懂。” 裴瞻凝眉。 裴瞻睨他:“谁告诉你我在吃他的醋?” 况且,帝后之间若还有各自的心思,那事关皇长子,就更加不能乱说了。 “燕王?”裴瞻接了一杯茶,中途又看了他一眼。 这时候梁郴已经射完了三箭走回来。 裴瞻二人顿时俯首退下。 …… 裴瞻抬步:“走吧。” “你们两个是接力踏破大月的主帅,对西北和大约的情况,没有人比你们掌握的更全面,从现在开始,你们先分出些精力来关注关注。把翼王府与连旸这一支的大月皇室恩怨查清楚。” 裴瞻道:“你跟我去,回头我告诉你个秘密。” 皇后笑望着他:“你母亲和二婶可好?听说回来了,也不进宫来看看我。” 皇后也道:“坐吧。没事就好。” 可这话不是那么好接,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杨蘸杀错了人的情况下,说出死者不像是皇长子类似的推测,站不住脚。 裴瞻叉腰望着这重重迭迭的宫宇,拧紧了双眉说道:“前几日我去天牢里向荣王父子打听外祖父一些生前消息的时候,从杨蘸嘴里听到了一件事。 “我要是知道,还用得着拉你来这儿吗?”裴瞻哼道,“娘娘能够调动的人只有宫里的侍卫,可禁卫署的人却说坤宁宫的侍卫没有远离过皇宫。” 燕王腼腆回道:“我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学艺不精,简直丢了太傅的脸面,也让将军笑话了。” “多谢皇上!” 太监上前通报之后,这母子俩便都朝亭下投来了目光。 裴瞻便把杯子放了回去:“说起来好久没有去给燕王殿下请安了,我与大将军去坐坐。” “哦?”皇帝疑惑道,“那她可曾留下儿女?” 禁卫署在皇宫西侧。 张源亲自给他续上一支箭:“那倒也不是,早些年给皇上复命之后,还要去坤宁宫向娘娘复命。后来这些年,娘娘说每次听完了更加失望,就让我们不必去了,直到有确切的消息再去告诉。所以这些年也就不再专程前往。” 这个时候他们为什么会在大月境内跟如今官府的人交战呢? 大周刚刚平定下来,再受不起任何动荡,对这种情况自然也要关注。 出了干清宫之后,梁郴就忍不住把他拉住了:“你还要去找侍卫了解什么?徐胤的事儿不是都已经查清楚了吗?” …… “是啊。”皇帝深吸气,自语般地说道:“除此之外,还会有什么可能呢?” 御花园里已经有了桂花香,各色菊花环绕的八角亭里,燕王正在抚琴,皇后却也在,正坐在旁侧望着琴弦出神。 皇帝点头,示意兵部:“传令给西北戍边的将领,多加关注东兹与大月的关系。” “后宫的嫔妃们远远没有那么大的势力,他们也不会把手伸到皇长子头上。 燕王站起来:“大将军,裴将军。” “皇上传我们俩进宫商议军报,收到了皇长子的案子,我们便又去了趟禁卫署找张统领,想到许久未曾来向燕王殿下请安,就又过来了。” 裴瞻把弓拉满,射出一箭正中靶心,然后在侍卫们的惊呼声里往下问道:“那你们这些年在外往返多次,都只跟皇上复命吗?” 裴瞻二人皆不便接话,便眼观鼻鼻观心的望着地下。 梁郴的冷哼声响亮的如同炮仗似的了。“你就嘴硬吧!” 梁郴没也不回:“懒得理你!” 裴瞻望着他:“坤宁宫的侍卫,一般都做些什么?会不会经常出门?” 二人便又前往御花园。 梁郴笑道:“问你小子话,你还七弯八绕的,没有皇上的允许,我们俩敢来问你这些?” 皇后点点头,正色道:“所以我也重赏了宁家。只可惜了宁泊池,走的早了些。 燕王的病并非胎中带来,儿时也很活泼,中途染病之后,一年当中,却有一大半的时光待在他的景仁宫不能出门,只有春末夏初开始到夏末秋初,才会在出来走动。 梁郴哼着把他的去路拦住了:“你该不是心里还在吃徐胤的醋吧?你是不是老爷们儿?就这么点心眼儿?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从前和小姑姑有过婚约,你到这会儿了才来介意,不晚了吗?你早干什么去了?就因为一个徐胤,你就跟小姑姑赌气要和离,亏你做得出来!” 裴梁二人到达景仁宫外时,燕王身边的太监正好走出门来。裴瞻让他通报,太监道:“燕王殿下在御花园。” 梁郴悟了:“你的意思是,燕王宫里那些每年都要出去几次采办药材的侍卫,实际上就是暗中去寻找皇长子的人?” 说完他就把人撂下来,大步往前走了。 裴瞻再射出一箭,将弓递回了身边的侍卫:“禁卫署里除了皇上身边的侍卫之外,还有哪些人需要常出去?” “娘娘多年不曾出宫,坤宁宫的侍卫自然也只用在宫里防护。” 张源忙道:“属下愚笨,得罪了。”然后道:“咱们是三日前回到京城的,第一时间就去向皇上复了命。当时娘娘也在,就没另外再向娘娘复命了。” 他跟梁郴使了个眼色,梁郴颇有默契地接口说到了燕王最近画的两幅画,就此离开了禁卫署。 “太子派出的是荣王府的人,这批人不可能会瞒住杨蘸,所以可以排除东宫。 张源点头:“燕王常年服用的几味药,乃为珍稀之物,太医院也所储不多。所以每年需要出去几次,一般都是前往云贵川等地等候新采摘的。 “他能笑话什么?他除了舞枪弄棒,诗画不通,五音不全,还能笑话殿下您?当然,臣也不懂,臣比他还不如!” 裴梁二人施了礼,皇后也站了起来,温声道:“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都当爹的人了,还这么皮!”皇后笑骂着,又转向裴瞻,“昨日才见了你媳妇儿,你今日就来了,你眼光不错,那妮子大大方方,沉着冷静,倒与你旗鼓相当。” “不曾。翼王的所有儿女都是续弦所生,包括被送出来的段绵。” 裴瞻接了军报仔细看过,然后抬头:“东兹皇室与大月曾有联姻,东兹王金旭的姐姐宜兰公主,嫁给了翼王。宜兰公主是翼王的原配王妃,但是婚后不到一年她就死了。” 裴瞻从善如流,拿起了弓箭,然后漫不经心说道:“张统领什么时候回来的?去跟娘娘复了命吗?”张源敛住神色:“二位将军是从皇上那里来?” 裴瞻说道:“太子所犯之罪也已经得他亲口招认,再无错处。倘若没有新的证据出现,那此案应该也不会再有转折。” “——吃茶吧。” 裴瞻端起茶,不动声色道:“臣的岳母接掌了宁家的商号,大江南北皆有铺子,也做药材买卖,在前朝担过皇商之职。 “也不知燕王殿下近来的药材是否充足?是否有臣可效劳之处?” 第336章 得的什么病? 燕王听到这里,停下手来看向了皇后。 皇后说道:“知道宁家渠道广,人手多,燕王惯常服的几味药材虽有特定的来路,却也不太易得。回头我让人上太医院问问看,紧缺的都有哪些?你若能替我筹到,自然是好事。” 裴瞻道:“却不知以往燕王所需之药都是从何处得来?” 皇后笑了笑:“无非是云贵川等地。” “臣在西北的时候,倒也得过那边几味珍贵灵药,乃为我们中原不曾有的,娘娘未曾打发人去西北那边搜罗搜罗么?” “也有过。”皇后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不过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良药不易得,得了也不见得合他的病症,也就无谓折腾了。” 随着他端起茶杯来的动作,亭子里一时只听见杯盏交碰之响。 “所以他们不会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全然被牵着鼻子走。他们一定会留下病历来证明自己施药诊治无误。” 裴瞻深吸气:“原先我曾推测过,多年以来他不肯回宫,也不肯露面,是因为废太子已经向他举起了刀。 “在朝臣们的眼里,燕王一直都是那个被帝后所宠爱的幺子,这么多年,他的确也一直生活在帝后的视线之内。 “从头至尾连皇上都不曾知晓还有这样一批人,那么太医这边一定也被收买过。 “母后……”燕王深深的垂下头来,“是儿臣的错,如果儿臣当初,当初……” 这次路上谁也没吭声,一直到出了皇宫范围,走在了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时,彼此才对了一个眼神,然后齐齐打马,朝着距离最近的梁府而去。 柳太医指着方子上的两味药材说道。 李老爷子提前到京,而且还能这么着急忙活的,足见一路平安。傅真心里当然高兴。 就在裴瞻头也不回地进宫去之后,傅真掉头就把梁瑄抓住要送他回去。 燕王欲言又止,目光之中隐隐有痛楚之色流动。 屋里头早已经摆好了茶水,桌子上还摆着一个大大的包袱,另外地上还摊着几个箱笼,这一看就是他窗外带回来的行李。 “可是如今废太子已经死了,帝后这么多年一直都在等待与他相见也不是秘密,他无论如何也该露面了。” 裴瞻停下步伐,咬咬下唇望着他,也是回不上话来。 到底出啥事儿了? 这么想着她就赶紧让张成去套车,二话不说朝着泰山馆赶去。 太医院不在内宫之中,裴瞻走出了御花园之后,一直到出了宫廷,才找了个无人之处停下来。 “但是既然是受惊吓所引起的,按道理说不会导致肝肺损伤,看来这件事情,很可能也是有猫腻的。” “好好好!”李仪连到了几个好字,然后就忙不迭地说道:“多亏了你借给我的那两个能干的掌柜,不出半个月,我那几间铺子,所有的账就理清楚了,而且还重新开张了!如今都开始盈利了!” 燕王点点头,乖顺地回到前台之后坐下,刚拨动了两根弦,他又停住手势抬起头:“不如我给母后换首曲子罢?” 她微微笑了一下,指着他手下的古琴:“继续弹吧。这曲高山流水,是从前我伴随你父皇在军中之时,常听他奏过的。” …… 不过没她用武之地,武馆里一切如常,进出的人跟从前一样多。 “所以到如今为止他还未露面,只有两个可能,一是他已经死了。二是他觉得露面还不安全。” 但是今日武馆门前除了两个守门的弟子之外却没有一个外人。 裴瞻二人便站了起来,施礼告退,随后步出了亭子,又绕过花圃走出了御花园。 傅真问:“您莫非还没有回府里去?老太太可要着急了!” 林太医今日不在,还好柳太医当值。 傅真也加快脚步,堪堪跨入了头一次前来见老爷子时的后院门槛,一声洪亮但是却又带着些嘶哑的声音就响亮的传了出来: …… “皇长子身上最大的疑点就是,这么多年他宁可流落在外也不愿回到皇宫与父母相认,一定要解释的话,皇宫之中有不利他的因素,是说得通的。” 柳太医一面查找着方子一面说道:“裴将军记性甚好。皇上和娘娘原本身子十分康健,因而所生下来的三个皇子体质都不差。 皇后沉下气:“你不懂。我与你父皇携手与共数十年,有些东西,不是那么容易被摧毁的。” 等明日陪睦一回府,她就也去不成了,还得往后拖一日。 傅真咧开了嘴,朝他一施礼:“多日不见了!老爷子这一去时日可不短,这一路上可好?!” 皇后遥遥地望着二人背影,片刻后收回目光时,正好对上了燕王的目光。 梁郴道:“你的意思是,这批人实则是受燕王的调度前去寻找皇长子,而并非杨蘸所说的是受皇后所派。” 裴瞻默算了一下:“殿下十二岁遭遇意外,那也就是在盛元十六年?是六年前?!” “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回到年轻的时候,那时候虽然过得窘迫,但心里头却是轻松的。” “谁料十二岁那年的七夕节,让侍卫带着去京城里逛了一回花市,结果误入了一座破庙,被破损的佛像吓到惊了原神。那一次足足病了三个月之久,后来虽然好了,却也落下了咳喘之症。“一直到现在,下官们想尽了办法,却也还是找不到法子根治。 梁郴的眼前忽然就浮现出了废太子逼宫那日,坐在宫内栏杆上,微笑仰望着天空里纸鸢的燕王的模样。 “也好。”皇后神色自若,“常给燕王诊脉的是林柳两位太医,你自去便是。” 世事总有如此之多的巧合,在血案破解之后的如今,竟然又冒出来一个“六年前”! “正是。”柳太医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那两年真是发生了不少事。还好都过去了。” “其实在殿下过了五六岁之后,体质也逐渐增强,风寒也感染的少了。 刚刚跨了门槛,张成就迎面过来了。 “傻孩子,跟你不相干。”皇后缓缓吸气,“有些事情一旦开始,结局就已经注定了。有没有你,其实都一样。” “这真是让人不解之处。”裴瞻的眉头越发皱紧了,“所以待会儿去太医院,我们还应该弄清楚一个问题,那就是燕王宫中的侍卫,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宫采办药材的。” 他睁大眼睛朝傅真打量了几眼,然后就激动的说道:“可让我老头儿想死你了!” 梁郴凝眉环臂,说完之后又提出了疑问:“可是当年皇长子离开皇后的时候,是在二十四年前,那个时候燕王还未出生,他一直到六年之后的盛元四年才出生,他竟有这么深的城府,当太子这只螳螂背后的黄雀?” 傅真一听惊讶起来:“不是还要两日吗?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他跟梁郴说道:“回头我去太医院找林柳二位太医的时候,你想办法找一找燕王的病例。” 继续打算回宁家去。 这几个月里,傅真偶尔也会绕道从泰山馆门前经过,有意无意替李仪看看铺子。 …… “丫头!你怎么才来?!” “我却不知,他究竟是如何悄然无声的筹谋这一切?” “母后何苦……” 裴瞻缓声说道:“我实在找不出来皇后瞒着皇上暗中寻找皇长子的理由。帝后鹣鲽情深是有目共睹的,反倒阎王我不熟悉。” 梁郴赞同他的说法:“按照整个血案的结果来看,不但荣王府是输家,废太子也是输家,如今唯一得利的就是燕王。 片刻之后出了太医院。 “属下也不知道哇!”张成拍起了大腿,“泰山馆那边小师弟刚刚跑过来送讯,说师祖他老人家是早上到的,刚刚洗漱完吃了茶饭就打发他过来请您!” “——哦,找到了!殿下常服的就是这几味药材,基本上都不成问题。只是其中这一两味,由于每年所得不多,裴将军若有法子,那么让殿下多备下些也好。” 太医院是个单独的衙门。 “可是不管怎么被收买,一旦皇子诊治时出了意外,太医都必须承担责任。 “看来这几个皇子,的确都不简单。” “这还真让你说对了!”李仪,叹了一口气,回头眼神示意弟子们在后看着门口,然后指了指屋里头说道,“我们进去说!” “师祖他老人家已经等候将军夫人多时,此刻正在里头吃茶呢!” 梁瑄死活不干,还一溜烟地跑到裴夫人面前卖乖,裴夫人本就心软,哪里受得了他这一番哄?竟然当下拍板让他住下来,而且祖孙俩还把傅真当成了透明人,当着他的面就有来有去地讨论起了吃的。 “就算燕王殿下生下来以后受了点罪,身子骨从前其实还算结实,无非是偶尔易感风寒而已。 燕王眉头紧拧,抚在琴弦上的双手慢慢蜷起来。蜷到最后就听啪的一声,那琴弦竟然让他给握断了。 裴瞻不便再追问下去,陪着吃了两口茶,于是又说道:“既然如此,又何须再喊人多跑一趟?臣既然来了,便奉娘娘的命,上太医院去问问即可。” 紧接着眼前一阵风过,清瘦的老头立刻出现在了眼前。 裴瞻以高大的身躯挡住了柳太医的视线,里面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唠着嗑。 傅真下车步入,早早看到了他的武馆子弟之刻迎上来引路。 但她这么着急忙活,却让人摸不着头脑了,就算是当初自己大方借了两个掌柜的给他去盘账,肯定帮了他不少忙,可也用不着这么急着找她回复此事。 说完之后便有一人加快脚步入内,边走已边高声通报起来:“将军夫人来了!” 进了府门,梁郴就停在了影壁下说道:“找到了燕王最近的病例,没有写具体的病症名称,但根据上述所列的药材,的确是患有肝肺损伤之症。 “少夫人!我师祖他老人家回来了!” 傅真悻悻回房。 梁郴沉吟点头。随后他拍了拍裴瞻的胳膊:“那就赶紧走吧。速战速决!” “我记得从前我还在京城的时候,燕王殿下身子还没这么弱,后来这些年是怎么搞的?” “不,”皇后抬手,“就听这个。” 也更加说明了老爷子这一趟寻找他是有多么急切。 她沧桑而瘦削的面容看起来与以往无异,可是那双眸子,却明明白白地带着一些伤感。 “怕就怕太医也不会说实话。”裴瞻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张源先前提到燕王宫里的侍卫外出采买药材的时候,并没有说到去过西北,但方才皇后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白,这批侍卫是去过西北的,如果宫里除了皇上派出寻找皇长子的人之外,有且只有燕王身边的侍卫出去过,那么他们去西北必然不会是找什么药材,而是打听皇长子的踪迹。 梁郴趁机到了另外一侧存放病例的书架之下,装作查看架子下的兰花,目光搜寻起病历上的名字来。 裴瞻接过他提笔写下来的两味药材,没有再说话。 裴瞻扶着剑在院子里来回走了几步,然后道:“这实在让人不能理解。帝后都不是胆小懦弱之人。他们所生的皇长子,更是年少英勇。废太子就算品德不行,胆识能力也还是有一斑。偏偏这个三皇子,连破庙里的菩萨都能吓到。” “那就好!这是好事!”傅真随着他往屋里走,一面问道,“既然早就办妥了,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 “难道是那边又遇到了什么别的事情?” 梁郴道:“方才既然皇后已经发了话,那你稍后直接询问太医,应该也可以问到结果。” 裴瞻按照先前在皇后面前的说辞说明了来意,柳太医就连忙起身去翻方子。 “回了回了!”李仪摆手,然后隔着茶几凑过来,压声道:“还记得我走之前,曾跟你说过,我接了一趟找人的镖么?” 傅真心下一动:“当然记得!您找到了?” “没有。”李仪摇头,但他又道:“但也不算完全没找到。” 第337章 这个忙你一定得帮 “不是,要不您先跟我说,您找的人到底是什么人?这趟镖是谁给你的?” 傅真不想听他卖关子,直截了当地探求自己想要的答案。 李仪脸上有被打断了话头的不乐意,他顿了下,睨着她说:“给我这趟镖的人我也不认识,但我知道他是什么人。” “是什么人呢?” “宫里的太监!” 傅真虽有讶异,但没有停顿多久:“是哪个宫里的太监?叫什么?” “我不知道。”李仪摇头,“我说了我不认识他。但老头儿我跟宫里头的人多少打过交道,他是不是太监我还是认得出来的。” 傅真就说道:“他长什么模样?他让你找什么人?是什么时候找到你的?” “是么。”裴瞻更加不自在了,“何必这么急急忙忙的,一顿晚饭又没有什么大不了。” “那你想我如何帮你?”她问道。 李仪点头:“我们是在潭州追踪到的他,当时约摸是五年之前,他在潭州城内的客栈里,手下弟子说发现了他,我急忙赶过去,就清楚看到了他身上的胎记。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七年前在白玉胡同里死去的人身上会有属于他的东西,但那的确不是他! 今日的床睡着不怎么舒服,他连换了几个姿势,也没睡稳当。 一时间听到院子里传来了动静,他一个翻身又坐了起来,走到窗户跟前往外一看——是她回来了。 “慢着!你说胎记?” “那些钱币还不止些许,大大小小的都有,还有几件大月人的服饰。 “给我的报酬定金是三千两的银票,声明找到之后,还会有重谢。” 她从小到大怕是连厨房的门都没踏过,两世里都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她会下厨? 说到这里李仪喝茶润喉,末了沉下气说道:“这次我们不敢轻举妄动,沧州那边我有铺子在,因为打听到他当时在那里暂居,便打算利用铺子徐徐图之。 “那他们最后一次出现是什么时候?” 李仪叹气:“你这一口气这么多问话,我也回不上来,倒不如我把前因后果说给你听,你自己琢磨。” 这批下手的人,无论如何可以排除废太子了,他已经认定六年前杀死了杨奕,凭着死者身上的证据,他压根没有对此产生怀疑。 看到傅真进来,他抬起的双眼里立刻染上了琉璃灯的光。 按照血案目前披露出来的案情,杨奕已经在那次被杀死了。那已经是将近七年前的事,而宫里太监寻找到李仪的时候也是六七年前,从时间算起来,李仪追踪到这个有着凤形胎记的人,怎么着也得是在血案发生之后了! 她连忙道:“你继续往下说!他长什么模样,还有什么特征?你又是什么时候跟丢他的?” “你们发现了什么?”“他的住处有打斗的痕迹,床铺上还有不少血,我们搜查了他的屋子,还发现了一些大月的钱币!” 七年前他本来应该进京的,结果却没有出现,是因为提前发现了太子的阴谋吗? 他就知道紫嫣那丫头是在胡说! 他回到床上躺下,两手枕在脑后,痴痴的望着帐顶出了神。 傅真已经沉入了思绪,没有顾上接话。 “没错,在他的右耳后靠近颈窝处,有一个凤头形状的胎记。” 裴瞻脸上不大自然:“无事。” 拿着回了院子,径直到了裴瞻房里,屋里头灯已点起来了,裴瞻正坐在桌子后头,举着牙箸,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动着盘子里的菜肴。 “于是这些年我就打发门下子弟在外寻觅。不得不说,有了他们提供的胎记,哪怕面容不清,身量不明,最终也还是让我们追踪到了——” “再后来我们又花了好大的功夫,顺着他的活动范围,在沧州找到了他。 “我不知道此人到底跟宫中有何关系?但他屋里那般情形,我是必然要担干系。” 傅真把鱼端到桌上,伸手示意他:“你尝尝。” 那他七年前,又是为什么突然想要进京? 宁老爷子既然给宁夫人的信中说明了此人可以带给傅嘉锦绣前程,那他当时进京就应该是要与帝后相认的,是什么使他改变了主意?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的铺子被毁,我急于应对,等到反应过来再去留意这个人,他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但是这么多路人马都没有确切的线索指向找到过皇长子,李仪说的不是“没找到”,而是“跟丢了”,这岂能不让人意外? “甚好甚好!”李仪连忙扬声,“给我取笔墨来!……” 只有李仪所说的这个身形高大,会武功的,同时有着凤形胎记的人,才符合当年失踪的皇长子杨奕的形象! 但他五年之前为什么会在潭州出现? 后来为什么又到了沧州? 如果让帝后知道皇长子没有死在太子手下,而是在奉命追寻他的李仪眼皮子底下出的事,与此相关的谁能捞得着好? 傅真默凝片刻,问他道:“给你下绊子的那些人到底是谁,你现在知道了吗?” 这丫鬟真是胡说八道! 傅真还会亲自给他做菜? 再说了,既然他们已经找到了杨奕,自然就没有必要还另外派人再追寻了。 剩下的人,理应就只有皇帝的人和皇后的人了,可无论他们哪一方,都不可能会对杨奕下手。 出事的可是皇长子! “这趟镖油水这么丰厚,再说又是宫里头派出来的,我怎么可能不接? 紫嫣暗觑他两眼,笑道:“泰山馆的李老爷子回来了,少夫人方才被请了过去,天色也不早了,估计也该回来了。 所以这下手的人,十有八九是另外一波…… “啊?!”傅真听完之后才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说,你曾经跟到过他?” “虽然随身没看到武器,但他是会武功的,而且十分警觉,察觉到我们之后就立刻离开了。 李仪说到这里,竟然起身向她做了个揖。 裴瞻回到府里时,路过傅真所居的正房,频频往屋里头瞅了两眼,没看到傅真的影子。 傅真道:“跟丢了也可以再找。你们能遇见他两次,足见已经摸索到了一些方法。何不再试试看? “就算万一找不到,我相信宫里也不会为难你。最多你把那三千两银子退回去。” 傅真瞥他:“那你现在怎么又肯说了?” “然后他就说起了此行找我的目的,他让我替他找一个人,此人为三旬出头的男子,身量不知,面容相貌也不能确知。 …… 如果说李仪找的这个才是杨奕,那岂非正好说明,当初死在胡同里的那个并不是杨奕?! “不清楚!” 这一路听下来,从宫里太监的出现,到拿出路线图让李仪寻找三旬出头的男子,傅真都没有觉得太多意外。 裴瞻把撩开的窗帘放下来。 傅真曲起的手指头揉起了太阳穴。 他为什么总是在不同的地方出现? 李仪这些话每一步都在佐证,他所追寻的这个人的确就是杨奕! “现在不说不行啊!”李仪拍起了大腿,“人跟丢了!” “你先将那人形容相貌细细告知于我,我来替你想办法。” 凤头胎记,当初皇后留给皇长子的那把扇子上,也有一只凤凰! 李仪他们借的这趟镖,要找的就是皇长子杨奕,已经确认无疑了! “也就是去年冬月的时候!” 他沧桑的双眼里流露出了惶恐,而这种情绪是不应该在他这个黑白两道都吃得开的老者眼中出现的。 李仪沉下气来:“我思来想去,这是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与其拖着瞒着,倒不如主动将事实说出来。 傅真愣了,杨奕在失踪的这些年里去过西北已经让人意外,他竟然还随身有大月的钱币,那岂非证明他去过大月,甚至还很可能在大月生活过? “大月的钱币?” “太监”和“三旬男子”这两个关键,已经足够证明与宫里寻找皇长子有关了。 “我如今一不敢对外泄露此事,二又不敢再拖,只好找你了。” “可是我却不知让我接镖的这人是谁,你如今已是将军夫人,有上达天听之能,别的我不要你帮,你只要帮我寻出这人来即可。” “哪有这么简单?”李仪脸色更凝重了,“我们在这个人的住处发现了一些东西,现在不知道他是被掳走了还是有了别的危险,不管是怎么样,在我眼皮底下出了事情,这个罪名老头儿我也承担不起呀!” 他把袍子扯下来,拿帕子擦了擦手脸,情不自禁地往窗外看去一眼,然后躺在床上。 哪怕他当时发现了太子的阴谋——不,当时他竟然发现了太子的阴谋,那就更应该进宫揭发,他为什么没这么做? “丫头,不对,将军夫人,”李仪忽然改变了称呼,“老头还真遇到了难处,这个忙你一定得帮我!” 傅真连忙站起来:“老爷子你帮过我不少忙,你怎的如此见外起来? 一进门就跟迎上去的紫嫣交谈着什么,然后进了屋里。 “少夫人走的时候说过,要赶回来与将军一道进晚膳的。” 听到这里,傅真悬起的心蓦地踏实了。 “然后他就给了我一张十分简略的舆图,上面是连接着几个地名的路线,他让我按照最后的地名去寻找。 紫嫣看着他笑道:“奴婢也是这么说呢,可是少夫人说,她前阵子回宁家跟母亲学了做菜,她想亲自下厨给将军尝尝。” 说到这里,他喝了口茶润喉,然后就往下开了口:“约摸是六七年前的冬天,有天夜里武馆将要闭门的时候,突然来了两个人,他们都穿着普通的袍服,披着黑色大氅,雪帽压的低低的,一来就指明要找我接趟镖。 之前留意到裴瞻喜欢吃蒸鳜鱼,这个恰巧简单,她便早早地跟厨房里打了招呼,让他们把鱼杀好,她回来后清理完毕,放上葱姜蒜上锅一蒸,倒是也鲜香扑鼻。 傅真听到这里愣了一下:“这个价钱跟你当初说给我听的那个价钱不一样啊!” 李仪尴尬的一挥手:“此一时彼一时,这么要紧的事情,老头儿我怎么能随意跟你和盘托出?” “正当我要行礼,他阻止了我,说他此番奉命出来不得让任何人知。 “他三旬出头,从这点来说年龄也对得上。长得十分高大,面目冷峻,寡言少语。 “他们都是每隔三五个月来寻我一次,从未曾留下让我找到他的方式。 “等他们到了后院,摘下帽子我就觉得不对劲,打头的这个人四旬上下,面白无须,一开口,声线极细,我立刻就想到了宫里人。 这当然了! 宫里几路人马出来寻找,多一个李仪参与也不稀奇。 “确实跟到过。”李仪这时叹了一口气,“说来话长。 “就是在几个月之前!后来就再没出现过了。” 裴瞻顿时只觉脸上身上有无数蚂蚁在爬,他插着腰咳嗽了两声,然后瞥了一眼紫嫣,头也不回的朝他的屋里冲去了。 “可是最后一次他们来寻我却是半年多以前,也就是说沧州那边出事之后,他们就没再出现过。 “没想到,还没有等我施展开来,我的铺子就被人盯上了!再后来,就轮到我焦头烂额了。 “紧接着他向我展示了宫里的进出令牌,这就确认无疑了。 傅真回房更了衣之后就朝厨房走去,她十指不沾阳春水,可是在宁夫人身边呆的久了,简单的菜肴还是学会了一两道,就是没有多少机会施展。 傅真疑惑:“这些年你难道从未曾联络过他?” 撒谎也不知道找点好些的理由! 他还是先睡一觉,再等着大厨房送饭来吧。 倒是紫嫣看见了,放下正在折迭的衣裳走了出来: “将军回来了?您寻少夫人有事?” 裴瞻看看她,又看看盘子里的鱼,半天没动。 傅真自行拿了一双筷子,夹了块鱼肉放进嘴里,然后睨他:“你还怕我下毒不成?” 裴瞻抿着唇,又看了她半天,这才把牙箸伸进鱼盘里,夹起一块鱼肉在半空看了片刻,看过去道:“这真是,真是你做的?” 第338章 这人有点眼熟 “当然是我做的。”傅真抻起了身躯,指了指盘子,“赶紧尝尝!” 裴瞻把那块鱼肉放进了嘴里。 “怎么样?好吃吗?”傅真把脑袋凑了过来。 裴瞻望着她,把那块鱼肉慢慢吞下去,然后清了一下嗓子,无声的点了点头。 傅真道:“其实你也不用昧着良心说好吃,最多就不难吃。不过你这么给面子,我还是很感激的。” 她给他倒了一点酒:“我听说你也才回来不久,西北送来了什么军报?要不要紧?” 皇后在坤宁宫看书,看的是医书,手旁还有一张纸和笔。 眼看着轿子已经上了街头,踮着脚的冯夫人才放下了脚后跟,咕哝道:“这丫头,还是那么风风火火的……” 傅真从何荣的腰间收回目光,朝何夫人点头:“遵命。” “说了,如何?” 说到这里她示意道:“吃茶吧,别光说话。难得看你进宫一回,不说这些了。” 从胡同血案真相大白到如今,从最开始所有人认定死者就是皇长子杨奕,到如今疑点连连,甚至又出现了李仪这几年几度追踪到了疑似杨奕的人,那么向身为生母的皇后求证死者究竟是不是她的儿子杨奕,已经势在必行。 “也好。”皇后道,“我也要去干清宫服侍皇上入药了,改日再寻你们说话罢。——把方才冯夫人喝的茶叶,给她和小裴夫人各取两罐来。” 冯夫人连忙道:“这着急忙活的是要怎么着?你不回咱家了?上回还答应了我呢!” 话虽如此,她眼里却是满满的欣慰。 傅真点头:“正是从外祖父的遗物之中找到的。”她把身子往前倾了倾:“还请娘娘仔细看过,这画像上的人可是大殿下?” 冯夫人笑道:“有皇上和娘娘的圣明,大周的臣民何愁不能安居乐业?” 接着,又伸出牙箸夹了一口她的鱼。 梁家的女眷是后宫的常客,哪怕是冯夫人这些年甚少出门,宫人们谁又敢怠慢?便是她身旁这位年轻的裴夫人,也没有人敢得罪。 “皇后这些年,多数时间都在陪伴照顾他,按理说,燕王就算有那样深的城府,也不具备这样的条件行事。 冯夫人追了上来,不由得以长辈的身份唤出了这样的称呼。 裴瞻把在干清宫听到的军报内容说了,然后话锋一转,又把和梁郴去寻燕王等事一并说了。 “不敢瞒娘娘。家母日前从外祖父的遗物中翻出来一幅画像,上头也未曾署名,不知是谁,联想到皇长子之事,故而想请娘娘辨一辨,不知这画像有无可能会是皇长子殿下?” 冯夫人会意,放了茶杯道:“娘娘日理万机,臣妇不敢多加打扰。” “我回头再来,我陪您吃晚饭!”傅真撩开轿帘,“眼下还得去办点事儿,午饭您就别等我了!” 冯夫人立时来了精神,借机问了郭颂许多话,得知他们俩一切安好,这才放下心来。 傅真一颗心跳的快从喉咙口越出来了,关于画像上人身份的真相险些就要脱口而出! 说着她立刻离开了凳子:“我这就让人去梁家送个讯儿!” 两位夫人正盼着傅真回来,突然之间听说她和裴瞻又闹什么和离,担心了两日,几度欲亲自到裴家来看看,都被苏幸儿以让他们俩先相处相处为由给劝住了。 冯夫人道:“娘娘不知,请安是其一,真儿这孩子还有件事情想要当面向娘娘求证。” 画像是她自己画的,当年白玉胡同里死去的男子,梁宁曾经见过他的面容。恰恰好这具身体从前又专门研习过丹青之术,把那男子的面貌画下来不算难。 她这里飞快地奔了出去,裴瞻则安然自若地夹起来一大块鱼胸肉,吃了下肚。 一顿饭不吃没有什么要紧。 傅真心底下又跳了跳:“您见过?” 傅真深以为然:“那这是再好不过了!” 皇后觉得脸熟的这个人,正就是死在白玉胡同的人!被废太子和龙王父子当作皇长子的人! “娘娘觉得他脸熟,但还是肯定他不是大殿下吗?” 何荣四旬上下,肤色偏白,不算肥胖,却也绝对不瘦。他让开路退到旁侧,拱手深作揖:“给老夫人请安。” 她看了一眼冯夫人,想了一下后说道: 皇后把画像放下来,黯然道:“不是他。” 宫里有些体面的太监她都认识,像他说的那般年纪的太监却有好几个,可这些线索太少,判断不出来。 下轿的时候傅真问了一嘴。 所以傅真几乎就没有考虑过去寻太监,如今宫里能够指使太监出来办这样的事情的人,无非就是皇后或者燕王,而思来想去之后,首先去找皇后显然是更合理的。 冯夫人:“打从臣妇认得娘娘以来,您可从来没有荒废过一刻的时间。您说是无事,但谁能不知道您替皇上心疼着整个大周天下呢?” 看了两轮之后,她眼中的锐光逐渐消淡,随后再迅速看了几眼,她抬起头来:“这是你母亲给你的?” “娘娘会不会奇怪为何大嫂进宫请安还要带上我?” 听完这样一席话,傅真仿若挣脱了枷锁,浑身都轻松了几分。 皇后重新把画像展开:“奕儿绝不是长画像上这把模样。就算当年他失踪的时候还小,可是十岁的孩子,面部轮廓都已经出来了。就是再变,也不会把一张瘦长脸变成方脸。 “你多礼了。” 傅真特地赶早出来,先到了梁家,然后与冯夫人一道入宫。 她真的回来了! “他的五官像我,但他的脸庞像他父皇。画像上的人是丹凤眼,而他是瑞凤眼。” “当然能肯定。”皇后的回话一点都不含糊,她把画像放下,此时的表情甚至已完全恢复如常,“令祖的遗物之中,与这幅画像放在一处的还有什么?” “真儿!你怎么走这么快?” 刚刚话毕,门外宫女就走进来禀道:“何公公来了,在外头候着娘娘。” 皇后望着她笑道:“冯夫人不是才回京不久吗?你们这一老一少,怎么倒结上伴了?” 翌日一大早,冯夫人就递了请安折子入宫,不出所料,很快宫里就传了口谕出来,让冯夫人与傅真一道入宫觐见。 傅真怕误事,特地打发郭颂去梁家传话。 这话直接得让人险些招架不住,可话到这里也不可能再缩回去了。傅真点头:“我想请问娘娘,皇长子殿下面容生得如何?他的眉眼五官,您可还记得?” 他可真是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还能吃到傅真亲自做的菜! 一点不吹牛地说,味道还挺不错。跟厨子当然没法比,但也超出了预期太多。 冯夫人她们见完礼之后,皇后就笑着把医书合了起来:“皇上和燕王爷俩常年服药,我在旁边跟着,也要久病成医了。今日无事,我就跟方太医在学着拟方子。” “没有了。”傅真摇头,“这画就单独放在一处地方。” “丫鬟们没告诉你,我今日去见李仪了?” 何荣的腰间挂了一个荷包,荷包的底部有一个小孔,坠出来一截青色的穗子。 皇后并不是个糊涂人,傅真怕的就是在她眼前露馅,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此刻听她突然提到这个,心下就忍不住一跳,面上幸亏还能镇定。 傅真心下一动:“真不是吗?” 皇后叹气:“我心疼有什么用?本以为天下太平,好日子要来了,偏生又出了前阵子这档事。” 裴瞻觉得有道理,又夹起一口鱼吃了:“那你就跟你大嫂去,今日我们见皇后的时候,皇后就问起了你大嫂,说许久不见她了。有她罩着你,你也好发挥一些。” 梁家这边,经过了一整日的清扫拾掇,给傅真安排的住处已经完全打点好了。 冯夫人点头致意,然后牵起了傅真:“走吧。你婆婆可再三交代过我,让我好好带着你,不能在宫里头乱走,你可慢点儿。” 宫女退了出去。 “哦?”皇后看向了傅真,“傅真?你直说罢。” 也就是说,何荣的荷包里此时正躺着一块可以随手拿出来的令牌! 出了宫门之后,傅真就立刻上了自己的轿子。 傅真把目光收回来,落回皇后身上,恰恰好看到她交迭在一起的双手正一下下地蜷起又松开,松开又蜷起。 傅真听完之后便发出了如同他们俩先前一样的疑问,“这么说起来,燕王的问题还的确挺大。” 就在跨门的当口,她与一人迎面撞上,彼此再相距三步处都停下了步伐。 “不说别的,他要瞒上这么多年而不露马脚,是相当不容易的。” 傅真收到了她递过来的眼神,不慌不忙把话头接了过来:“这茶叶清香扑鼻,茶汤色泽清澄,端底是好茶。” 为了在宫中行走方便,往往他们会把牌子收在荷包之中,而把这穗子垂下来。 傅真听完他的话想了想,然后道:“明日一早我想进宫见见皇后,你有什么办法帮我找个理由?” 皇后敛色:“让他回头再来。” 皇后点点头,把画像还了给她:“小妮子又聪明又有胆识,未来有这样的主母,这裴家将来不用愁了。” “谁说不是呢?”裴瞻目光幽幽,“可就此推断他操纵了什么,又有一些草率。 茶叶一到,冯夫人便领着傅真谢恩告退。 夜里刚用了茶饭,裴家就来人了,说侍奉傅真的命令前来传话,邀请冯夫人明日想法子带她进宫给皇后请安。 二人见了面,这一路上自然又有许多话要说,自不多提。 傅真笑道:“您要是这么说的话,娘娘还真不会怀疑!” 傅真说完从袖子里拿出来一张小幅的画像,展开呈到了皇后面前。 要紧的是这的的确确是活生生的梁宁! 这穗子是宫人的标识,不同的颜色代表不同的等级,穗子的另一头是接在令牌上的。 她想了下,借着袖子遮挡,扯了扯冯夫人的衣裳。 傅真便道:“不免要提到娘娘伤心之处,还请娘娘恕罪。” 世人谁不知道裴家二老如今逍遥得什么都不想理? 冯夫人也笑:“走吧。” 皇后以极快的速度把画像拿在了手上,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画像上的脸庞。 “跟咱们不相干,不过也不能大意。” “还真是如此?”皇后笑了,“你婆母倒是会偷懒,今日该把他也拉进宫来看看我才是。” 宁夫人开的万宾楼能有那么好的生意,果然不是没道理的。 皇后目光一寸寸的睃巡着画像:“单从这张脸来看,的确是有几分面熟。” “还是你们赤胆忠心难得。” 正当她要往下问的时候,这时候皇后又说起话来:“这张画像虽然不是他,但奇怪的是,画上的人我却也似从哪里见过……” “回娘娘的话,臣妇得伯母怜惜,怕我成日待在府中无聊,与身体无益,又知我与梁府大将军夫人私交甚好,便托了老夫人与大将军夫人多多关照臣妇。” 傅真便就也把去见李仪的经过跟他讲了:“我跟你的想法一样,宫里头还有许多不解之处。皇后那里你们身为外臣到底不便久呆,可我是命妇,只要皇后肯见我,我总有办法赖上一会儿的。” 出了殿门,傅真举目四顾,而后加快了脚步走出了坤宁宫的宫门! 皇后神色敛了敛:“你要打听奕儿之事?” 皇后失神了片刻,才说道:“记得。当然记得。你问来作甚?” 裴瞻把酒喝了,杯子放下来:“你又去见皇后干什么?” 说完她招呼护卫:“去看看你们将军在哪里?然后回去给我换辆马车出来!” 冯夫人来端茶,顺势看了一眼傅真:“娘娘记性好,连老身素日喜爱吃瓜片也放在心里,每次入宫来都能品到这味茶,你也尝尝看。” 如此也不知道傅真到底如何了?既担心她意气用事,又盼着见面商议面见宁夫人之事,真是坐立不安。 皇后笑言道。 冯夫人道:“我在折子里已经打过招呼了,我说是你婆婆拜托我带着你多走动走动。” 话音落下后,她立刻也看到了面前的人,然后放缓了神情道:“何公公。” 李仪昨日提供的线索让傅真思考了半晌,而他拜托傅真寻找的那个太监,更让傅真毫无头绪。 不但回来了,而且还跟过去那样精神头十足,跟一匹小马驹似的又健康又有活力! ……来日方长,从今以后她们还会在一起吃无数顿饭,见无数次面。 她们一家人还有无数的时光可以弥补那中断的六年。 如此,又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第339章 这也是丈母娘家 傅真如今可以肯定,燕王这边的确有问题了,但有问题的不是他一个人,还有皇后。 告别了冯夫人之后,她立刻赶往泰山馆寻找李仪。 运气不错,李仪正好也在武馆里。 省去了所有的寒喧,傅真直接问道:“老爷子你见过那太监几次?” 李仪虽然被她问得没头没脑,但也完全看得出来她问这个问题有多要紧。他想了一下就回道:“总共只有两次。第一次就是来寻我的时候,第二次有那么两三年了,不过两次在我这里待的时间都不长。其余的时候,都是他身边的人来联络我。” “那他把令牌给你看的时候,你可曾看到令牌上缀着的穗子是什么颜色?” “穗子?”李仪顿了一下立刻道,“是青色!是青色的穗子!” 这句话一出,傅真立刻深吸了一口气,她再说道:“他身高约摸六尺,银盆脸,粗长眉,元宝嘴,是也不是?” 李仪再一愣:“差不离儿!他就是长这么个模样!你这么快就找到他了?他到底是哪宫的?” 昨日才拜托她的事情,才一夜过去就有了眉目,着实是快得惊人了! 可他哪里知道,傅真心中早就已经确定了目标?只要对准目标找下去,根本就费不了什么功夫! 傅真握了握双拳,深吸气把心绪平定下来。 何荣是皇后身边的老人了,反过来说,倘若他不是有名有号的人物,也摊不上这样的任务。 他们这一批的太监傅真从小就见过,长相上虽然没有特别之处,不能一眼锁定他,可是先前他求见皇后的时候,皇后竟然因为她和冯夫人在场而打发何荣回避。 她可是堂堂开国皇后啊! 除了皇帝之外,就是她最大了。 甚至在许多一路跟随下来的功臣元老眼里,很多时候她甚至与皇帝有并重的分量。 下面人有话要禀报,皇后用得着回避她们吗?用得着因为她们在场而避讳吗? 在听到皇后那般发话的当口,傅真就在猜想这个何公公到底是不是他想的那一个? 所以她暗中让冯夫人告退,紧赶慢赶的出来果然看到了何荣。 那么现在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杨蘸不是胡说八道,帝后虽然都在盼着杨奕回归,但他们却在各找各的——皇帝或许并没有瞒着皇后,但皇后的行动肯定是瞒着皇帝的。 皇后不但瞒着皇帝行动,而且除了宫里的人,她还调动了宫外的人,比如说李仪。 由此可见,燕王身边每年派出去美其名曰采办药材的侍卫,多半也是受皇后所调派出去寻找杨奕的了。 而燕王身上的问题,其实都来自于皇后。 因为就算他有企图心,也确实没有条件完成这一切! 燕王寻药,只是给皇后当幌子。 那么宫里的问题其实也可以理出那么几分了,彼此之间有问题的还是在皇帝与皇后之间,燕王或许有问题,但他的问题比起帝后之间的矛盾,显然还要靠后。 那么皇帝与皇后之间,到底存在什么矛盾呢? 既然有矛盾,他们为何又还是能携手共进,并肩作战呢? 这个矛盾凸显在寻找杨奕这件事上,这到底是个什么矛盾? 皇后为什么要瞒着皇帝?为何不信任他? “丫头,”李仪看她半日不出声,这时候已经赶紧坐了下来,“你是不是摸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宫里要找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傅真望着,随后摇了摇头:“还不能认定是否就是此人,等我弄清楚之后再来告诉你。” 此事尚不宜声张,自然也不能对他透露太多,他只能先打个马虎眼儿。 离开了泰山馆之后,太阳已经西斜了。 裴瞻奉皇帝的旨意,留意大月与东之国的军情,这几日回来的也不那么早了。 她打定主意上了马车:“去梁府。如果将军回来了,也请他到梁府来吧。” …… 裴瞻与梁郴都在兵部。 这几日来自西北的军报,每隔三日就有一道。 如今在西北戍边的将领是杜家的人,他们知道分寸,大周一日不曾在大月驻兵,大月的动静就一日不能疏忽过去。 “原来自从大月兵败,又改朝换代之后,东兹与他们已经闹了好几场。东兹王金旭正值盛年,看他们这阵仗,恐怕是想坐收渔翁之利。” 兵部侍郎看完军报之后,又就着沙盘分析了一波军情。 梁郴和裴瞻都没有说话。 程持仁摸着下巴说道:“如果东兹对大月有觊觎之心,按理说会大规模发动战争。这么小打小闹的,不合常理。” 兵部尚书道:“在大月兵败于大周之前,大月的国力一直强过东兹,这才有了金旭的姐姐宜兰公主嫁给翼王,婚后一年死去,却也没落得任何说法的结果。 “但西北那边近年传来的消息,都说东兹自从金旭上位以来,这三十年里韬光养晦,休养生息,倘若他要侵占大月,也不是没有实力。” “有实力和有没有这个打算是两回事儿。”梁郴抱着胳膊接话了。说到这里,他把脸转向裴瞻:“金旭与其姐姐宜兰公主情分如何?” 裴瞻缓吸气:“当年探子们在大约搜罗消息的时候,顺道带回来的消息,这位宜兰公主跟金旭是那同母所生的亲姐弟。且公主身为长姐比金旭大了十余岁,姐弟俩幼时在宫中不受待见,都是公主忍气吞声护着弟弟,各种委曲求全才算安稳长大。 “宜兰公主婚后一年死去,没有得到大月这边任何说法,金旭不可能不存怨。 “我曾经推测过,两国交战之时,大月王几次派史臣游说金旭参与战争,金旭都不理不睬,这应该有怀恨大月的成因在。” “可是宜兰公主嫁的不是翼王吗?”兵部侍郎看了过来,“照此说来,他要怀恨也是怀恨翼王。而彼时翼王是大月王皇权之争的刀下鬼,他跟大月王可没有过节。” “人的情感可是说不准的。”裴瞻道,“如果最近动词,对大月的举动没有侵占疆土的迹象,那很可能就是因为宜兰公主的死,金旭趁着大月满目苍夷之时,开始发难了。” “可是翼王府的人都已经死了。”梁郴也不赞同这个说法,“徐胤作为最后一个翼王府的后裔,已经在大理寺天牢里,金旭还能向谁报复?” “有道理。”兵部尚书点起头来,“翼王府的人都已经灭完了,继续要下手的话,早就该下手,既然没有早下手,那此时也没有道理再下手。” 裴瞻没有反驳。 毕竟他一时也找不到理由来反驳。 “徐胤那个姓连的心腹已经逃走了,尚不知去了何方。大月那边还是得派个人过去,一探究竟方才能放心。” 梁郴作出了结论。 裴瞻听到这里把盘着的胳膊散下来。“等我把手头的事情捋清楚,我亲自去一趟。” “你怎么能去?”大家异口同声的反对,“宫里才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京畿这边不能失防。你是京畿大营的主帅,不可轻易离京。” 裴瞻想说出自己的理由,梁郴不由分说阻止了他:“杀鸡焉用牛刀?这个念头你打消吧。” 满屋子人都在点头,裴瞻也不争论了。 出了兵部,杜明谦还有应酬,分道走了,裴瞻在马上与梁郴说道:“昨日太平从泰山馆李仪那里听到的消息,皇长子极有可能真的还活着,而且他还去过大月,并且很可能还生活过一段时间。 “废太子死后,虽然说还有个燕王可作为皇储,可他身上似乎也有疑点。 “再者,他身体状况确实不佳,把大周国祚压在他一人身上,实在让人不能踏实。 “倘若这是万不得已的法子,那你我也只能孤注一掷,硬着头皮撑下去。 “可如今竟然还有皇长子的消息,你我便不能不积极争取。 “立谁做皇储,不是你我能左右,但若能多个备选,朝廷也要免去许多动荡。” 不是不看好燕王,他身上有疑点,可他目前并没有做过任何不义之事——至少还没有把柄,在这种情况下,立他为皇储,并无问题。 可他万一有问题呢? 如果还能多一个选择,那又为何不能把这个选择找出来看看? 以及,皇室血脉流落在外,对于朝廷来讲,长远下去也是有隐患的。 梁郴插腰叹气:“你说的我明白,可你确实不能离开。一定要去,那个人也得是我。” “你——” “好了,”梁郴不让他往下说了,“还没到必去不可的时候,先把眼前这些事情弄清楚再说。” 他扭头看了一眼道:“方才护卫已经传话来了,小姑姑回了家,等咱们回府吃饭,走吧!” 裴瞻点点头,二人便迎着夕阳踏上了街头。 …… 傅真已经在梁府与冯曹二位夫人及苏杏儿喝过一轮茶。 曹夫人心直口快,就傅真要和离的事儿严厉地数落了她一通,勒令她从此好好跟裴瞻一起过日子。除非裴瞻欺负她,否则这两个字再也不许提。 傅真全程笑嘻嘻的,一听一个不搭腔,主打不让她们俩生气。 夫人们拿她这滚刀肉也没办法,来回嘱咐了几遍,看她把一碗羊肉羹吃的精光,又不由得宠溺地看起她来,还情不自禁的掏绢子给她抹嘴,就跟她还是从前那个成天在眼前撒娇耍赖的小泼皮似的。 没办法呀。 妯娌两个都没生女儿的命。 这个小妹是自己看着生下来的,又是妯娌两个手把手接力养育大的。 刨去辈份,这跟自己的女儿有什么区别? 何况现在,真要说的话,连辈份的阻隔都去除了。 这就是他们俩带大的小女儿! 梁郴二人进来时几个人聊吃的聊得正欢。欢快轻松的气氛,填满了整个屋子院子。 两个男人站在远处看了一阵,然后情不自禁的相视而笑,走了上去。 “又说到吃什么呢?再好吃,那还有宁婶的万宾楼厨子做的好吃?” “哎呀,你们都回来了!” 曹夫人拍腿道:“真是会挑时候,正说到吃你们就来了!” 梁郴笑道:“自从小姑姑变成了万宾楼的少当家,我这腰都吃粗了一圈,别的时辰不挑,这个时辰非挑不可!” 冯夫人听到这里看向了苏幸儿:“先前让你去宁家,你可去了不曾?” “去了去了,”苏幸儿迭声道,“宁婶儿听说您二位都知道了真相,第一句话就开始心疼你们了,说不知你们为了小姑姑的事儿受了多少的煎熬。 “她说这都是一家人了,还用得着什么礼数不礼数?原话是这么说的:要是二位将军夫人不嫌弃,等明儿她收拾好了,便下帖子来请您二位过府用茶。关起门来好说话!” 冯夫人闻言,立刻宽了心:“可真是一位仁义的奇女子!既是这般,那就全体宁夫人安排。你回头看那边需要什么?及时打点好。” 曹夫人想起来:“我听说宁家有位哥儿,读书很是用功,资质也好,还成了沈学士的弟子。宁夫人救了咱们娘家的小姐,将来宁家的公子,那边也是我们梁家的人! “我们梁家定然要好生扶持他!郴儿,你和郅儿两个可都得上心!” “婶母就放心好了!”梁郴笑道,“我和我媳妇儿还有老二早就合计过了,我们梁家全是武夫,没出一个读书人! “嘉哥儿有读书的天份,我们自然要将他供出来,回头问问宁婶儿,他要是不介意,咱们两兄弟便与嘉哥儿在祠堂里,祖宗跟前认个兄弟,此后变成真正的一家人!” “如此甚好!” 二位夫人均都赞成。 傅真听到这里道:“母亲那边我去说,保管这事圆圆满满的办成!” “你呀,还是赶紧带你相公回房歇会儿吧,”苏幸儿戳了一下她的额头,然后笑瞅了一眼裴瞻,“老五,从今以后这里也是你的丈母娘家,回头他们认兄弟的时候,你也得去祠堂里磕个头,认认你的老丈人和丈母娘!还有两位大舅哥儿!” 第340章 姑父 下人们早就已经打发得远远的了,苏幸儿这番话说的又清脆又响亮,裴瞻的脸顿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红了。 冯夫人打圆场,笑骂着苏幸儿:“在外面就算了,关起门来也这样没大没小,这是你姑父!” “你小子可真是占了我大便宜!”梁郴听到这里便锤了一下裴瞻的肩膀,“你还愣着干什么?当了姑父,那还不先上去见过大嫂二嫂?” 听到这里的裴瞻嘴角翘的都压不下去了。 他左脚抬出去,右脚还在半空时看到了傅真,忽然又把脚停了下来。 他能不能当梁家的女婿,能不能进祠堂磕那个头,谁说都没用,还得傅真说了算。 “你看她干什么呀?她再好看,回家再看去!”曹夫人看出了端倪,当下斜瞥了傅真一眼,“你来说句话!” 傅真直身,眨巴眼说道:“您不都说完了吗?还让我说什么?” 曹夫人拧她的胳膊,索性不理会他了,跟裴瞻招起手来:“还站着干什么?快过来。” 说完又跟苏幸儿打眼色:“让丫鬟们回趟房里。” 苏幸儿嘻嘻道:“好嘞!” 虽然在认回傅真之后,中间又插了他们闹和离这么一出,但看多了风浪的冯曹二位夫人,怎么可能会镇不住场子? 别人她们不了解,自己家里这丫头她们还能不了解吗? 她要是真不乐意这门婚事,还容得下他们这样来来去去拉拉扯扯的? 怕是早八百年前她就已经给自己留下退路了! 不说别的,就冲她和杜家之前退婚那速度手段,就连她的未来婆婆杜三太太不都被她拿捏的死死的? 合什么离啊! 不过她们都是过来人,心里也明白,小年轻嘛,好不容易看上个对眼的人——咹,对太平来说,已经看走眼一回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要重拾信心再度接纳一个男子,是不容易的。 她必然也会担心,万一又看走眼了呢? 而对裴瞻来说,他想要的当然是一份纯纯粹粹的感情。 他又不是菩萨,当然也会希望得到回应。 那么对他们来说,敏感,多疑,踟蹰,徘徊,都会是正常的。 这个时候,家人朋友存在的意义,不就是要当好这把推手吗? 所以,认亲拜祠堂,这都是早晚的事。 给梁家姑爷的这份见面礼,两位夫人也早就准备好了,只是前两日他们一直都没来,既然苏幸儿说破了,那自然择日不如撞日,先认了再说! 裴瞻已经退无可退了,他把目光从依旧笑嘻嘻的傅真脸上收回,然后硬着头皮上前,撩袍跪地:“大嫂,二嫂。” 他膝盖刚沾了地,冯夫人就伸手将他架住:“还真跪呢?可没有当妹夫的跪拜嫂子的道理。快起来!” 裴瞻却没有动,拂开她的手之后照旧拜了下去:“您二位不同,这个跪拜礼,受得的。” 话说毕,便给两厢都拜过之后他才站起来。 这时候苏幸儿正好也亲自捧着她们俩准备好的见面礼回来了。 两位夫人把礼物送上,梁郴便叉着腰走上前,朝着裴瞻把手伸了过去:“你的见面礼得到了,那我的见面礼呢?当了我的长辈,该不会连这点礼数都没有?” 裴瞻目光越过他的身子,看到此时的傅真依旧稳如泰山笑嘻嘻,翘起的嘴角便压也压不下去了。 “想要见面,你那得先磕头,跪下叫姑父,见面礼自然少不了你!” “嘿!”梁郴梗起了脖子,“你还蹬鼻子上脸了,还真想让我磕头?” “郴儿!”冯夫人笑斥道,“不许胡闹。不管谁大谁小,辈分摆在这里,你们就得认!你们俩都跪下叫姑父吧。” 梁郴真是老大不情愿,但是母亲大人发了话,哪里还敢不遵从?再说他可不敢再作了,万一他们俩又闹一通,这合家上下又得跑过去当说客! 这里朗笑称是,不再多话,拉着苏幸儿跪下来,便朝裴瞻磕起了头。 裴瞻在他们下跪那一刹那就往旁边避了避,但这两口子还真死心眼儿,看他转到哪边,膝盖就跟着拐到哪边,硬是让他受了这个礼。 但裴瞻可没有准备见面礼,正准备打发人回府去取,另一边傅真从腰上解下了一只玉佩,然后又从腕上退下了一只镯子。 把镯子递给了苏幸儿:“这镯子是宁家铺子里出的上等货,总共就出了一对,一只我留着,这一只给你。” 然后把那玉佩给了梁郴:“这玉也值钱,但更值钱的是这上面刻的宁家商号的徽号。 “你什么也不缺,金银珠宝给你,也不过是塞到库房里。倒是这个你可以拿着一用,回头不管去到哪里,但凡有宁家铺子的地方,只要出示它,百里之内定当有互必应。 “这是母亲给我的少当家的信物,你可别丢了。” 这两口子不收:“我们要的是姑父的见面礼,你给的不算!” 傅真漫声道:“怎么不算?既然是一家人,自然我的就是他的,他的就是我的。我说给什么就给什么。” 这话不就等于承认了她跟裴瞻又和好了吗? 梁郴两口子这下高兴了,二话不说把东西收了:“就是这么着,那恭敬不如从命!” 裴瞻站在一旁脸红红的,不知怎么一双眼睛朝着傅真看了又看,瞅了又瞅。 冯夫人把丫鬟们喊进来,给裴瞻搬了座,就此发了话下去:“从今日起,平西将军夫人既是宁家的姑奶奶,也是我们梁家的姑奶奶。 “她就是大将军和二爷的亲妹子,裴将军就是我们梁家的姑爷,你们都记仔细了!” 凭傅真如今的身份,这样的安排显然是最好不过了。 下人们赶紧又朝傅真和裴瞻行礼。 如此这般过后,大伙重新列了座,然后由梁郴引入了正题。 “我听护卫说,妹子今日进了宫,面见了皇后,先前出了宫之后又着急寻找老五,是不是在宫里看到了什么消息?” “我等你们回来就是要说这个。”傅真点头,“泰山馆的李老爷子能够证明,皇长子极有可能在世,而且,暗中派遣他去寻找皇长子的人,正是皇后的人!” 第341章 你猜我带谁回来了? 当着所有人的面,傅真把来龙去脉说毕,大家的心思也终于都聚焦到了皇长子杨奕的生死存亡身上。 在场人里,冯曹二位夫人可以说与此案无关,傅真之所以没有避着她们,是因为二位夫人当初是见过皇长子杨奕的。 果然听完她说的这些之后,曹夫人的神色就变了:“你是说不但帝后这么多年一直在寻找皇长子,而且他真的还活着?” “从目前所知的消息来看,这种可能性极大。您二位当初也是跟着周军主力一路北上的,皇长子消失的时候,大嫂二嫂应该知情。” 二位夫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点头道:“我们的确知情。当时是在湖州,敌军是子时左右攻进来的,所有将士都出去迎敌了,大营里只留下我们老幼妇孺。 “皇长子失踪的消息传来时是天亮时分,皇上亲自带着人出去找寻,但是一年多日都未曾找到任何踪迹。 “就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梁郴点头:“那日在干清宫,皇上和皇后也是这么说的。” “不过说起来,事情都过去二十四年了,就算当父母的心里放不下,这么多年过去,通常也都因为希望渺茫而逐渐放弃了,帝后竟然坚持了这么多年,而且持之不懈,倒也让人意外,倒好像知道当年他一定没死在湖州似的。” 曹夫人说着看向冯夫人。 冯夫人吸气,拿着檀香串儿转了几下,没有说话。 傅真把话题拉了回来:“我不知道皇长子这么多年不肯露面是为什么,不顾他的意愿,一味的寻找他似乎有些强人所难,但是我外祖父的死夹在中间,这些事情又不能不查清楚。 “另外,连冗是见过他的,李仪那边右侧面证实皇长子极有可能到过大月,这当中到底还有什么瓜葛,也是不容疏忽。” 毕竟事关两国,而且还有个大月王国之君的遗逃亡在外,这些都是隐患。 梁郴听到这里就朝傅真看过来:“你是不是有了什么想法?” 傅真沉吟说:“实不相瞒,我希望与皇后开诚布公地交换这些信息。” 梁郴皱起眉头:“可是如今皇后究竟与皇上之间存有什么嫌隙尚未得知,贸然暴露这些信息,也恐徒生枝节。” “所以现在我们就要搞清楚,皇后与皇上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傅真看向他说道。“在这个问题弄清楚之前,你不觉得我们做什么都会畏手畏脚吗?” 梁郴沉气:“昨日我与老五从宫里见过了燕王之后,正是不知该如何往下走。可是宫闱之事,当臣子的也不是那么好插手。” “那我们或许可以借助李老爷子一用。” “他?” 傅真点头:“当初暗中找到李家寻找皇长子的人是何荣,那么我们何不想办法让何荣与李老爷子在这个时候见上一面?” “这也不容易啊!” 梁郴摊起手来。 事关宫廷,做事就得有分寸了。 像原先从荣王府里挖消息时所用的手段,如今是一个都不能用。 比如说当目标是这个何荣,如果他不是宫里的太监,那轻易就可以把他请过来审讯。 宫里的人,谁敢乱动?不要脑袋了吗? 裴瞻在一旁想了下:“何荣既然之前可以私下找到泰山馆,说明他是可以出宫的。 “回头我想办法去尚工局查查他,只要掌握到了他出宫的时机,那就有机会了。” “也好。” 在想到更好的办法之前,只能这样。 丫鬟已经来到了门外,曹夫人看了看天色,站起来道:“下面已经传饭了,先用饭吧。” 大家遂陆续起身。梁郴与裴瞻随曹夫人走在了前方,冯夫人在门下等着傅真。 姑嫂二人垫后,冯夫人脚步不快,傅真也跟随她穿过庑廊庭苑,迤俪而行。沿途看着熟悉的景象,时光犹如回到了多年以前。 眼看着跟前方梁郴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冯夫人在栏杆边停了下来。 她拉起傅真的手问道:“你对瞻儿,到底是何心情?” 傅真看着庭院里的菊花,没有说话。 冯夫人叹道:“这门婚事你要真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你。但你总归得跟我说一句实话。你这磨棱两颗没个态度,我心里不踏实。你要是不答应,自然也不必安排瞻儿去祠堂跪拜了。” 傅真在栏杆上坐下来,敛去了笑容:“没有到生死相许的那一步。” “那是自然。”冯夫人也坐下来,“你才与他接触多久?怎可能就已生死相许?” “所以说,你们让我说已经死心塌地认准了他,这种违心的话我怎么说得出口?”傅真看向她,“那天夜里他说要和离,我也在心里问自己,想是否可以不要走上这一步。 “可惜我当时还没有找到答案,而他一口咬定要这么做,那我也没有理由不答应。” “那现在呢?” “现在不一样了,”傅真半仰头笑起来,“我的想法变了,只觉得他其实也很可爱的。跟他过一辈子,也是个不错的主意。所以我选择了顺其自然。” 冯夫人笑了:“这样我就放心了。” 她拍了拍傅真的手:“细水长流的情份,比起刹那间的电光火石更为长久,也更为珍贵。 “其实我也情愿你慎重一点,对方再好,也要权衡适不适合自己。否则就是苦了两个人。 “当初你和徐胤在一起,差不多都是你在付出,他最多就是陪着你。认真说起来,你们并没有共同经历过多少事情,你对自己在他心目中的轻重无从得知。 “后来出现了变故,就成了惊涛骇浪,让人猝不及防。 “如今你和瞻儿虽然有了一些波折,但却经过了深思熟虑,对日后相处反而有好处。 “总之你有了这份心思,这是再好不过了。” 傅真莞尔:“我也是想到二位嫂嫂和哥哥们并非一见钟情,也是情生于婚后,想来有些事情不能急于下结论。” “当然是如此。你从小就是个聪明孩子。”冯夫人扶着她的头发,欣慰地说,“其实我和你二嫂没那么迂腐,只要你过得好,其余的我们都不会介意。你哥哥若是泉下有知啊,也会为你高兴的。” 听到这里傅真一阵感慨:“当日佛堂里除了我自己以外,还悬挂着大哥二哥的画像,我至今觉得我能够活回来,一定是他们的英灵在护佑我。“大嫂,日后你我对外就称母女吧,让我当你的养女,称你为义母,称大哥为义父。” 冯夫人深吸气:“此事不急,待我和你二嫂与宁夫人碰过面再说。你是宁夫人所生,大小事情必须得先尊重她。她可待你不薄。” 傅真点头:“我知道。” 冯夫人抚着她的头发,又是一笑:“好了,不说这些肉麻的话了。我还有话要说。” ? c〇 傅真认真道:“什么话?您说。” 冯夫人神色逐渐肃重:“你刚才提到湖州变故中皇长子失踪一事。” 傅真也跟着正色:“正是,怎么了?” “我想到了一些事情。”冯夫人松开她的手,攥着绢子看向了面前地下。“不过当时我只是听说了一嘴,也不知道确不确切。” “什么事情?” 冯夫人抬起了深幽的双眼:“周军主力一路征战的途中,我们几家与皇上是紧紧相随的,每到安营扎寨的时候,所住的营房也都会挨在一处。 “所以在湖州也是如此。 “事发的那天夜里,敌军来势汹汹,杀了我们个措手不及。城墙几乎被攻破。 “我记得很清楚,皇长子就是在城破前千钧一发的当口,带着护卫闯出去的。 “当时皇上已经带领众将设了个埋伏,就是把城墙下的防卫拉开了一个口子,要使请君入瓮之计。 “这个计策的确成功了,敌军首领杀了进来,立刻被周军所包围,最终我们反败为胜,而他们全军覆灭。 “可事后就传来了皇长子失踪的消息。 “而就在那日凌晨,你大哥身边的护卫被派来寻找我们,顺口说皇长子出了后宅后直奔了城墙下,并且入了那道口子。” 傅真实习过用兵之术的人,听到这里她已经明白了:“您是说,皇长子当时闯入了皇上他们设下的诱敌之计中?” 冯夫人点头,声音也随之放缓下来:“皇长子出现在空荡荡的城墙之下,意外成为了敌军中计的关键一着。再后来,他失踪的消息就传来了。” 傅真已然失语。 许久之后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个计谋是皇上亲自设下的,皇长子闯入那里,他不知情吗?” 冯夫人看了她一眼:“真要说起来,他是主帅,不曾亲临前线也是正常。” 这话让傅真如何反驳? 她定定看了冯夫人片刻,倾身道:“您不会无缘无故跟我说这些的,你肯定还知道一些什么。” 冯夫人长长叹息:“我一个后宅妇人,能知道多少?只不过护卫告诉我之后,我再去向你大哥求证,你大哥就矢口否认了,此后军营中没有一人承认此事。 “仿佛皇长子离开了皇后之后,直接就凭空消失了。 “最多就是有人说看到他带着两个护卫从城门走出去。 “可再也没有人提及,他是在那等凶险的当口走出城门的。 “这件事情我都准备烂在肚子里了,可是皇后真的很不容易,他是我们大周的贤后,同为妇人母亲,听到说皇长子还活着,这番话我便藏不下去。” 傅真心里仿佛突然浇上辣油,火辣辣的不是滋味。 既然是布下了请君入瓮之阵,阵中那么多人都看到了皇长子出现在城门下,那是他们的少君,怎么可能所有人都不出声阻止? 可偏偏就任由他这么走出去了,又由他成为了敌军眼中份量极其之重的诱饵,如果这不是有人下了命令,谁敢这么做? 梁钦也不会敢! 五大家谁都不会敢! “我知道了,”她喃喃吐语,“皇后定然是从哪里听到了风声。” 布阵那么多人,就算再忠诚,时间一长也总难免会走漏消息。 这消息传到了皇后耳里,饶是情份再深厚的夫妻,心里又如何会不膈应? 打天下的过程里,许多类似的抉择都不好轻易评价对错。可站在皇后的角度,自己患难与共的丈夫,竟然把她在征战之中好不容易留存的长子推向了死路,这与剜心何异? 当皇帝四处派人寻找杨奕的时候,皇后对此表示疑虑,从而暗中用自己的手段找人,已符合情理。 只是按照当时的情况,如果杨奕是被皇帝作为诱饵放任出现在城门下,那他不论生死,当时也一定逃不过搜索范围。 为何敌军全军覆没,可只有他却凭空消失了呢? “您还记得当时是哪个护卫把这个消息告诉您的吗?” “他不在了。”冯夫人一阵惋惜,“他跟你大哥一起牺牲在西北了。” “那当时在湖州城内的将领,还有谁?” “随在皇帝身边的都是屈指可数的大将,而这些大将在打天下的途中还有后来西北戍边之时,都牺牲的差不多了。 “对了,”说到这里冯夫人想起来,“你公公婆婆当时也在湖州城,不过当时因为兵分几路,你公公他们有没有参与城门下布阵就不知道了。” 傅真点点头。 这里刚想要再问问别的,梁郅忽然一路小跑跑过来了:“姑姑!你怎么还在这儿啊?你小叔子回来了!正在到处找你,都找到咱们家来了!” 傅真猛然间被“小叔子”这个称呼弄得愣了一下,随后才想起来那是裴睦! 她当下一拍大腿跳起来:“糟了!我忘了他今儿回府,还说要给他接风洗尘!” 说完她就把腿往外跑去。 把个冯夫人急的一阵乱喊:“你慢点儿!这七弯八拐地仔细摔!” “大嫂大嫂!我找你好苦!” 冯夫人话音还没落下,穿堂那边就又跑过来一个俊脸长腿的大小伙子,风风火火地一路到了傅真面前: “我给你带了个人回来了,你快猜猜是谁?!” 第342章 傅真哪里猜得出来呀? 她催促道:“你就直接说吧!” “是冯掌柜!就是我去徽州之前你让我捎信去的冯掌柜呀!” 说到这儿傅真哪里还能不知道呢? 但她纳闷:“冯掌柜怎么进京来了?” “他是来见宁婶儿的,我到达徽州后很快就找到了他,听说我是受你们的拜托去见他的,第二天他就主动找上了我,说要随我一道进京。 “所以我办完了事情之后,就告知他一起回来了。” “那他现在人呢?” “在万宾楼了,你不用操心了,我已经让他和宁婶儿见上了面。” “那就好。” 傅真也没有见过冯掌柜,想来他进京也是为了见宁夫人的,自己现在赶过去,也显得有些煞有介事,谁把心放回了肚里。 只是他突然之间要进京来见宁夫人,却是让人有些意外。 傅真打定主意明日回宁家走一趟,这里就跟裴睦说道:“你竟然来了,那就一起留下来用饭吧。明日我再为你接风洗尘。” 冯夫人也说道:“都不是外人,饭菜都已经上桌了,走吧。” 裴睦的确没有见外的意思,这里痛快应了声好,然后就轻快地走出去跟梁郴他们碰面了。 晚饭可谓宾主尽欢,无拘无束直到夜深才散。 回去的路上,傅真和裴瞻同坐马车,裴瞻喝了不少酒,路上依然没有多少话说,可是看他的神情却似十分轻松愉快。 回到裴府之后,他还在马车下站着,直到傅真平稳落地,这才与他举步进屋。 这一夜无话。 翌日早上,裴瞻照常去了大营,傅真去往裴夫人屋里,陪着夫妻俩吃了早饭。 吃饭中途向他们打听了一遭湖州皇长子失踪那件事,果然不出冯夫人所料,裴昱当时并不在皇帝身侧,因此对此事并不知情。 傅真也没有深入,喝了茶之后就赶往了宁家。 本来以为宁夫人这个时候还在府中未曾出门,不料才刚进屋,管事就说宁夫人一大早就去万宾楼了,原因是酒楼里来了个徽州进京的故人,她早早的前去打点安排了。 这又再一次让傅真感到了意外,冯掌柜对于宁家来说有着超乎寻常的交情,这点不管宁泊池在不在世都不会改变。 可是在傅真看来,万宾楼上下对宁夫人的命令绝不会有误,就算宁夫人不去,冯掌柜也绝不会被怠慢。 傅真于是又赶到了万宾楼,一问宁夫人果然在这。此时正和冯掌柜在后面阁楼上说话。 傅真不用伙计们带路,自行上了阁楼。 才刚到楼梯下,就听到了楼上的言语声,但这说话声却被压的很低。 傅真停下脚步来咳嗽了一声,扬声道:“母亲可是在上面?” 阁楼上静默了一会儿,宁夫人的声音就在楼梯上方响起来:“真儿上来。” 傅真这才快步走上去,只见偌大的阁楼上,宁夫人正站在楼梯口迎接着,而另有一五旬上下的绸衫男子站在屋中央,目光温厚的看向自己。 “这就是真儿姑娘?” “正是。”宁夫人微笑招呼着傅真,“快来见过冯爷爷。” 傅真行了个礼,也唤了一身冯爷爷,然后道:“昨日已经听我们小裴将军说了,冯爷爷是跟他一起进京来的。 “不知您这一路上可还好?” “好的很。”冯掌柜看起来很和善,他点头笑了笑,然后就夸赞道:“多年不见,真姑娘出落的越发好了,这身子骨看起来也越发健壮。真是可喜可贺。 “再加之如今又觅得良婿,竟然成为了当朝平西将军的贤内助,这就更加了不得了! “令祖泉下有知,还不知有多么高兴!” 傅真也笑着回应:“冯爷爷,您怎么多年都不曾进京来看我们,我应该还是外祖父葬礼上看到您的,这一晃都六七年了。” ?c〇 “谁说不是?”冯掌柜敛色,“方才还跟你母亲在说此事呢。并非我不想来,实在也是身不由己。” 说到这里,他朝宁夫人看去一眼。 宁夫人说道:“宫中之事都是真儿与裴将军一道揭破的,冯叔不必有顾忌,直说便是。” 冯掌柜这才接着往下说道:“实不相瞒,这几年我们冯家的日子也不好过。 “家中铺子接连受到冲击,不是这里遭抢夺,就是那边失火,原先家中的产业,这几年我已经关去了一半。 “每日提心吊胆的,自然也就顾不上别的了。” “怎么会这样呢?” “说来话长。”冯掌柜叹道,“一切还得从令祖那年在湖州码头上遭遇危险时说起,而这也是我此番进京的原因。 “那年里外祖父在码头遇险之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我知道。母亲多次跟我说,那些日子多亏了冯爷爷您陪伴在外祖身边,替他打理宁家的一切,事后又替我们宁家保住了偌大的家产。” “这些都不重要,我与宁兄生死之交,这些都是份内之事。”冯掌柜摆了摆手,“我要说的是另外一件事。 “你外祖父所遭受的那些,我以为纯属意外,后来才知道事出有因。当年在湖州码头上打斗的双方,其中一方竟然正是当时他连我也死死隐瞒住了的皇长子殿下!” “皇长子?!” 在此之前,傅真早有猜测那次宁泊池遇险或许与皇长子有关,因为老爷子遇险的疑点挺多,其次,正是那件事之后,老爷子送了信给宁夫人,过后不久他又去世了。 几个关键的事情凑在一处,就很难不让人把码头之事跟杨奕锁定在一起了。 “你往下说!”“这件事情是我在护送他进京的路上,他告诉我的,不过他没说那就是失踪了的皇长子。只是告诉我那是一个极其要紧的人,他被另一伙人追杀,当时中了淬了毒的剑,掉进了水里。 “偏生当时他就在水岸上,皇长子落水之后,应该是出于本能求生,所以拽住了水边他的袍子,将他也扯下了水。 “后来皇长子的人也到了,将他们俩一起转移了。 “就在消失的那一个时辰里,宁兄从他身边的两个护卫身上得知了皇长子的身份,当下就开始施救。 “他是家财万贯的巨贾,用尽了一切办法找来了大夫给皇长子医伤,可他却疏忽了自己被皇长子伤口上的毒感染。 “在掩护他们离去之后,他才露面,但如此也落下了病根。” “原来是这样!”傅真恍然,果然解开了老爷子受伤之谜,许多疑点也迎刃而解了! 他们也猜到了宁老爷子的病症另有原因,却没有想到原来他是因为救治皇长子而落下了病! 再想到自己与宁夫人在白玉胡同结缘,那桩血案也是与皇长子息息相关,原来他们宁家人与杨奕之间的缘分是如此紧密! 来不及多想下去,她立刻又问道:“当时暗伤皇长子的又是什么人呢?” “按照你外祖父当时跟我所说的,那伙人应该是大月人!” “……皇长子到底怎么会跟大月人纠缠在一起呢?” “这就不得而知了。”冯掌柜凝重的说,“我在护送你外祖父进京的时候,进入城门的前一天夜里,他把我留下来,告诉了我这件事。 “他始终没有告诉我那就是皇长子,所以我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只是觉得他竟然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落得如此境地实在太可惜。 “于是他后来又告诉我,让我从此之后小心谨慎,务必要低调行事,尤其要提防大月人。 “我当时也没有放在心上,一则我们南边距离大月十万八千里,尤其当时两国交战,大月人不会有那个胆子敢跨过几千里来南边作恶。 “二则,我只不过是个商人,当天夜里又未曾去往码头,他们没有理由寻找我。 “可我还是想错了,事后几个月的确风平浪静,可等我进京奔赴你外祖父的葬礼之后回到徽州,就得到了家中产业被冲击的消息。 “第一次可说是偶然,可第二次三次马上就跟着来了。我再也不敢大意,对于你外祖父交代我的事情,我更是一个字也不敢往外说。” “冯叔受苦了。”宁夫人满怀歉疚,“这些年虽说有书信,可你总是报喜不报忧,我对冯家的情况竟然一无所知。” “这跟你不相干。”冯掌柜说道,“我冯某人满身铜臭,可也万万不敢忘信义二字,我此番进京也不是为了诉苦。” 傅真遂道:“冯爷爷莫非是特意挑在这个时候进京?” “正是!”冯掌柜目光炯炯望着她,“前番太子被诛,礼部侍郎徐胤被拿,消息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当初皇长子曾经蒙宁兄所助进京之事也传开了,我立刻就猜到那天夜里他在码头上救过的中毒之人就是皇长子! “小裴将军到达徽州之前,我正好收到消息,当时就想马上进京来告诉你们这件事。 “我想说的是,皇长子应该还活着,而且他和大月那边应该还有着较深的牵连!” 傅真呼吸停住了一瞬,遂道:“你怎么能肯定他还活着?” “你外祖父的棺椁不是暂时正在京郊,还没送回徽州叶落归根吗?徽州那边宁家墓园里暂且建了一座他的衣冠冢,就在不久之前你外祖父的忌日,我去给他上坟的时候,看到他的坟墓上有人去祭拜过,旁边的泥土地上还画了一只凤凰!” 又是凤凰! 傅真听到这里情不自禁深吸了一口气。 杨奕身上有个凤头形状的胎记,这个凤凰几次出现在与他相关的物件之中,宁老爷子是因为救他而身体受损致死,那么在他的忌日,除了他杨奕之外,还有谁会在老爷子的坟墓旁边画这样的印记呢? 老爷子的忌日就在五月,也就是说仅仅就在两三个月之前他还出现过! 这个时间正合了李仪差不多最后见他的时间。 傅真甚至可以猜测,杨奕在李一眼皮子底下离开他暂且的地方之后,接下来就去了徽州祭拜宁老爷子。 杨奕没死。 这个事实绝对没跑了! 认定了这一点之后,傅真对另一个问题也执着起来:“外祖父没跟冯爷爷说过,他是怎么知道对方是大月人的吗?是皇长子说的,还是他发现的?” “是他发现的。我们行商之人走南闯北,见过的人数以万计,关外几个小邦虽然学习我们汉人生活已久,可正确有他们独特的一些特征。他能看出来不奇怪。” “那,他可曾说过,皇长子到底为何会跟大月人有纠葛?” “没说过。我想,皇长子也未必把这件事情告诉他。因为在码头上分别之后,后来皇长子只在徽州他病中时,前来暗中看过他一次。 “也就是那一次,皇长子向宁兄交了底,而宁兄也答应了掩护他进京。” 宁夫人脸上浮现了痛苦之色:“这些事情,父亲他老人家竟然根本没有告诉我真相。” “他也是为了保护你们。”冯掌柜叹息着说。 傅真沉默了一下说道:“冯爷爷进京,莫非是想要见皇上?” “我等小老百姓,岂敢奢望面见天颜?但若能把这个消息递送给帝后,让他们知道此时能多出一个皇储人选,我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冯掌柜舒着长气说道。 傅真听闻皱起了眉头。 这个消息当然是好消息,但此时怎么能随便递进宫中呢? 当然宫闱里头的事情,尤其是涉及到帝后可能不合,同样也不能随意述之于口。 想到这里她就站起来:“此事就交给我办吧,不过冯爷爷也不必着急,您难得进京一趟,就让我们好好招待您。您先安心住些日子。” 冯掌柜欣慰的点头:“我们真姑娘是将军夫人,老头儿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就等你的好消息。” 傅真笑着应下,然后三个人步下楼梯。 楼下正好苏掌柜在等待了,傅真就请苏掌柜引着冯掌柜先去城里转转,四处走走。 然后她转身拜托宁夫人先稳住冯掌柜。 事到如今,捋清楚宫里头这桩旧案已经势在必行。 杨奕失踪这么多年,他如今对于要不要回宫认亲,抱什么想法谁也不清楚。 而究竟要以什么样的态度去找回他? 这已不是他们能决定的。 能决定的只有皇帝与皇后。 第343章 难道他并没有逃走? 冯掌柜提供的消息不能不告诉裴瞻他们。 在万宾楼与宁夫人说了会话之后,傅真就打发郭颂去大营里给裴瞻传话。 话出口后她想了想,又改变了主意:“将军下晌事情多不多?” 郭颂道:“不多,只是近来被皇上授命关注西北情况,所以脱不开身罢了。” 傅真遂让他赶车:“我去大营里找他。” 郭颂先是一愣,然后就欢天喜地的招呼护卫出城去。 这小两口成亲这么久,之前裴瞻明里暗里邀请过傅真好几次,让她去大营探探班,傅真都没有答应过。 郭颂当下就挑了几个对京郊地形熟稔的护卫出来。 “连冗的人还在京城之中活动!” “而在过去那么长时间,徐胤身边这些护卫,全部都是连冗负责发号施令。 裴瞻把头鍪取下来放在公案之上,沉吟道:“距离事发之日过去已经一月有余,李侧妃如何还会在京郊?有没有去营盘镇里四处搜寻?” 傅真刚刚掀开了帘子,郭颂就说到:“铁英和禇钰在前面。” 都在一个屋檐下住着,二人相识也是情理之中。但是没想到他们这么短时间就已经要好到结伴出行。 “怎么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灯下人站起来,拉了拉肩上披着的衣裳,负手走到了他的面前,“铁英只有一个人,你派去的却有两个,竟然还让他走脱了。难道翼王府养出来的死士这么没用?” 傅真看向他们俩:“你们俩有确切的目的地吗?” 豆腐铺子只有一间门面,里外却有三进。 傅真带着三分得意跨进了门槛:“本来我也以为进不来,但没想到你们守营的将军竟然认识我。再加上郭颂跟我在一起,那将军听我说了来意就放我进来了。” 说到这里她又轮流看着裴瞻和程持礼:“你们刚才为什么也说到了连冗?”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来一张纸,展开呈到了傅真面前。 后来案子告破,二人就搬出梁府,去到了鲁重阳所住的裴家小院。 “你怎么来这儿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二人有了援手,精神大增,当下拱手领命,驾上马带着人出城而去。傅真目送他们走后,垂首沉吟了一下,招呼郭颂:“走吧!加快点脚步。” “我哥听到消息之后就已经带人过去了,估计天黑之前能有结果。” “你如何确定盯着你的这些人是连冗带走的人,而不是在潭州逃走的那一批呢?” 程持礼早就已经憋不住话了:“我们在南城门外二十里处的山崖之下发现了李侧妃的尸体! 二人身上都负有不同程度的伤,正好可以让鲁重阳给他们医治,铁英虽然是连旸的人,但他的身份无足轻重,况且也像朝廷提供了要紧的证据,于是皇帝并没有打算为难他。待他伤好之后,还是会放他离去的。 可这样一来,难道说连冗好不容易逃出去之后,竟然还停留在京城附近没走? 此时位于第二进的穿堂里,一头驴正在拉着磨。 最近傅真也没过去,不想却在此处看到了他们。 傅真眼看着他们搭上了话,接下来三个人就一起朝着她的马车走过来。 “怎么了?” “方才大理寺的人已经看过了,人大约是两日之前死的,伤在后颈处,椎骨都断了,应该是一击毙命。” “连冗在逃走之时,没有人知道他背叛了徐胤,他必定也不会傻到自己吐露出来。 灯下的人头也没抬,极轻地回应了一句。 “今早我在街头溜达,去了南城一家茶馆。当时发现有人跟踪,等我出来的时候,人就不见了。随后我就在门口墙角处发现了这个。 郭颂说着就上前了。 傅真顿时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前方城门之下,果然二人结伴同行,正各自牵着一匹马要出城。 “还请将军稍安勿躁,待属下严密盯紧,一旦有消息,则即刻之将军。” 程持礼二话不说跃出了门槛。 “已经禀报了,尸体也送过去了,仵作那边什么结果还不知道,但可以确定的是,尸体的确是李侧妃!” 傅真听到这里不由得把帘子全部拉开了:“你怎么知道的?” “山崖下原本有一个深潭,想来他们本来应该打算将尸体沉入潭中,但此时正是枯水季,没想到投偏了,尸体着陆在石头上。 “……什么?” “我假装香客入内,随后就等到了两个人,从他们的行动举止来看,就是徐家那批死士之二无疑。 “将军夫人!”禇钰在马车下拱手,“你来得正好,铁兄这边正有要事禀报!” “人已经看到了,但可惜被他发现甩脱了。” “所以我立刻回去邀上了禇兄,打算即刻前去追踪。” 傅征陡然间听到李侧妃不由愣了一愣,当日连冗挟持她作为人质逃出城门,大家都已经默认她死了。没想到直到今日才听到她的死讯! 再一回想到先前铁英所说之事,她旋即上前:“那铁英所说十有八九没错了!跟踪他的人,一定就是当初连冗带出去的那些徐家护卫,既然他们在这里,那连冗一定也在!” 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摆放着石磨的那头的屋子里,一灯如豆,一人正披着衣坐在灯下翻阅着书卷。 狗吠声穿过原野远远地传来,一阵脚步声在这个时候,从远而近也响了起来。 连旸深吸气,停在了豆腐架子之下:“另一边呢?杨奕的下落可曾找到?为何几个月过去了,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 “京郊附近我都熟,”禇钰道,“从城门出去,五十里之内只有三个镇子。他们住的地方,绝对不会超出五十里。” 既然是进城跟踪,为了方便行事,自然对方不会离京城太远。 “城门之外就是京郊,他们落脚的地方也只能是在这一带。 傅真在车厢里回顾着这两日所得的信息,就在离城门还有半里路的时候,马车行驶速度竟然又慢了下来。 “他们俩?” 他的身旁放着一柄长剑,身后的床铺之上,还放着一套夜行衣。床头压着几本书,都是读书人常翻阅的诗文经书。 傅真皱紧眉头将这两个图案看了又看,随后道:“当初连冗走的时候,的确带走了一批徐家的护卫,剩下的那批就是在潭州老宅,当时也跑掉了一批。 “同时我发现他们并没有驾马,而且穿的是布鞋宽袍,做商人打扮,一点也不像赶路的模样,可见住的地方并不远。 “他们俩这是上哪儿?” 马车快速地上了街头,朝着城门驶去。 她说道:“那你们眼下出城是想做什么?” 过去几十年里经过了几次三番连年的战争,大周百姓能维持生计已十分不易,鲜少有人舍得买上许多灯油使用。 “什么事情?” “我去问问。” 八月的京城秋高气爽,日落西山之后,夜幕就渐渐笼罩了大地。 他倏地转过身,目光一下就锁定在门口出现的傅真身上: 铁英道:“我在城中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是当初徐胤私下豢养的那些死士,他们在城中留下了这样的印记。” 傅真追随者走到门槛下,对着逐渐暗下来的天色皱起了眉头:“乡野之处,一遇天黑最难寻找,也不知道此刻赶过去来不来得及?” “将军放心,回头我再多派几个人进城,如今他已经可以在京城之中随意走动,一定还会有更好的机会将他拿下。” “根据可靠的消息,半个月之前他的确已经往燕京方向来了。他进京之后必定会露面,而且露面的几个地方,也一定是在我们掌控之中的那几个。 裴瞻在屋里来回踱了几圈:“这一个多月里,西北那边好像也没有传来连冗出没的消息?” 京畿大营里,裴瞻快步从校场里走出来,迎着程持礼一道朝营房走去。 营盘镇上的豆腐铺子,是为数不多需要彻夜点灯的行当,坊主一家靠此为生,不得不赶在天亮之前将豆腐作好,天亮才能挑出去售卖。 原野里的青纱帐阴沉沉地铺陈在暮色之中,山下村庄里散布着的民居只有微弱的几点灯火,绝大多数的人们都已经熄灯安歇。 纸上画着两个奇怪的图案,的确是能够让人一眼就感觉到特别的东西。 “她是这两天死的!” 它越过了穿堂里的石磨,又快又稳的来到了门外。他顿了一顿之后,叩门的剥啄之声就轻轻地响起来。 “我追踪了徐胤那么久,他们这些暗记我都已记得滚瓜烂熟。我猜想他们是已经盯上我了。” “他们找不到我,便离开了城隍庙,而我则跟踪了他们到城门之下。 “所以潭州那批人不出现则已,一旦出现行动,也一定是已经与连冗汇合,并且听从他的指派。否则他们完全可以半道上先把周谊他们给截下来。” 早前在全力应对废太子和徐胤的时候,禇钰和铁英都作为证人留在梁府里。 “禀报大理寺了吗?带仵作去看过了吗?” “我这就去!” “你在哪发现的?” 铁英凝眉:“我发现这两个暗记之后,立刻转头又去了偏僻处的一座城隍庙。 虚掩的房门便就推开了,随着他的走近,微弱的灯光逐渐地照亮了他的脸庞:“将军。” “遵命!” 连冗颌了颌首,叹道:“翼王府的人再厉害,到底这么多年流亡在外,又岂能比得上威武大将军府出来的人?更何况铁英乃为将军亲自调教过的武士,更是不一般了。” “的确很难分辨。但潭州那批人逃走之后群龙无首,一定也会想办法与连冗带走的这批人汇合。 傅真把人指派给铁英他们俩:“你们仔细搜寻,但不要打草惊蛇。这个姓连的狡猾程度不输徐胤,倘若他真的还在附近,在有绝对把握拿下他之前,切忌不要轻举妄动。” 程持礼跟着他进了屋,口中没停:“抛尸的地点在南城门外二十里处的营盘镇,是镇子东面的山崖之下。 傅真不得不承认铁英说的有道理。 …… 傅真点头,安排郭颂道:“人多好办事,你派几个人跟随他们俩前去。” “不要说这些没用的。”连旸转回来,走了两步,“铁英已经不能留了,他知道大将军府许多事情。更知道我的存在。如今我已经进入燕京,就绝不能有任何走漏消息的风险。” 裴瞻听到这里,压住已经扬起来的嘴角,一派镇定道:“那你刚才说的那句话,可是有什么依据吗?” “没有。”程持礼摇头,“不光是西北那边没有消息,我们当天吩咐快马下发的周边几百里以内所有城池关卡,都没有发现此人。” “我觉得你猜的没错。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姓连的的确有可能还在京畿范围内。” …… 裴瞻的疑问才刚刚说出口,门外就传来了傅真那熟悉的清脆的嗓音。 “回来了?”灯下人把书合上,抬起头来,年轻的脸庞也显露在灯光之下,“事情办的怎么样?” “进来。” “城池关卡都没有发现,那他难道一直留在京畿?” 裴瞻听到此处,再不曾犹豫,打发了程持礼道:“你即刻多带些人马,前去与铁英他们会合!将发现李侧妃的镇子与铁英他们追踪之处都围起来!掘地三尺的寻找,家家户户的搜,不要放过一个人!” “当然有。”傅真便将方才来的路上遇见铁英他们的事情给说了,“我已经让郭颂打发人跟着他们一道去了,铁英追踪了翼王府的人这么久,说不定真能发现些什么。” 连旸听到这里转过身来,双眼微眯望着他,眉头锁得紧紧地:“不要出差错。否则的话,我可不会像徐胤那样傻,放过你。” 连冗凛目,正要回话,这时候一阵敲门声却从临街的前院传了进来: “当家的在吗?开门!” 灯光下的两人旋即顿住,对视了一眼之后遂立刻将灯吹灭…… 第344章 端倪已现 “来了!” 禁闭着的大门内传来了声音,程持礼与郭颂对视了一眼。 门开了,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汉子出现在门槛内,看到二人以及身后大批的人马,汉子吓了一跳,连忙躬身做起揖来: “敢问军爷,夜深至此不知有何要事?” 此时街道上已经布满了巡逻的人,全都是京畿大营的将士,但奇怪的是他们行动却并不粗鲁,只是挨家挨户的叩门。 郭颂说道:“不要害怕,这位是程将军。 “没什么大事,就是京畿大营丢失了几件东西,我们过来搜查搜查。” 傅真还没有接上话,护卫就走进来了:“郭老大回来了!” 这时候程持仁的护卫走了进来:“三爷,二爷在前面的绸缎铺子发现了两个异乡人,另外在镇子往东半里处发现了一口井,这是口枯井,二爷差小的来请三爷前去帮忙勘察。” 程持礼刚刚率着人走出街口,裴瞻和傅真他们就到了。 猎户住在村子深处,是一座四合院茅屋。 目前宁老爷子的死因已经没有任何疑问了,他与杨奕的渊源也就是源于码头上那次意外。 郭颂先行礼,然后道:“天黑之前,两位陈小将军就已经将营盘镇周围三十里之内全部圈了起来,镇子以外的地方属下派了几个兄弟跟随禇钰和铁英率兵搜查。“之后属下和程小将军他们把营盘镇从头至尾仔仔细细搜查了一遍,没发现任何可疑之人。 凶手需要一个方便提供衣食嚼用的地方隐匿,最方便的地方当然是百姓聚居的镇上。而此处距离镇子上不过几里路远,那么在此行凶也很方便。 此时已然夜深,天上稀星幽幽照着大地,村里几乎已经没有了灯光,随着马蹄声离村子越来越近,狗吠声也逐渐密集起来。 将领颌首,折身找了一条通往山下村庄的小路走上去。 几十号人呼啦啦出了院子,汉子站在院门口,直到看不到了他们的身影,这才重新把门闭上。 “爷!” 可是他也是第一次知道被人等待的感觉是如此美好。 ——当然,裴瞻绝不是怪她,本来从一开始,自己就答应过她会给予她极度的自由。 裴瞻沉吟点头,打发郭颂:“跟程将军他们说,让他们杀杀回马枪,将营盘镇里里外外再仔细搜寻几遍。 “另外附近那几个镇子都去查一查,也不要只盯着一处。” 裴瞻扭头:“知道他住哪儿吗?” 傅真走到裴瞻旁侧:“我算了算,镇子离这里不过五六里路。” 他颇为讶异:“为什么要等我?” 程持礼顿时噤声。然后立刻安排人打起火把在前引路。 谁不盼着自己的子孙安好呢? 一行人出了镇子直奔山下。 这同样是个卧房。 潭州那边的人不日将要抵京,既然有连冗的下落,自然不能放过。 裴瞻也没有含糊:“李侧妃的尸体在哪儿发现的?带我去看看。” 四面都搜查了一轮之后,程持礼便又带人进入了最里头的三进。 程持礼说着,自己也带着护卫走了进去。 李侧妃的尸体运回大理寺之后,朝中又掀起了波澜,二人还未到府,皇帝就派人来寻裴瞻入宫。 可惜的是因为救治杨奕,导致了他染病过世,如果不是这场意外,宁老爷子还能活到如今,而那样又该有多好啊! 不过对于老爷子来说,或许他也是心甘情愿冒这个风险,因为保住了杨奕的性命,必然能够惠及宁夫人和他的儿女。 “因为你没吃啊,想等你一起吃。”傅真让人把饭菜传上来,然后把牙箸递给他。“你该不会吃了吧?” “好嘞!” 此时才刚入秋,山上树木仍然葱郁,山下居民不多,用柴的人有限,山路掩藏在林荫之中,期间有人行走,确实难以引人注意。 郭颂领命:“属下得令!” “什么事?” 床上的被褥是折好的,屋里有些凌乱,但是却连箱笼也没有。 夫妻俩又双双站了起来,迎到了门下: “可是他们那么多人要吃喝嚼用,想要不引人注意,就不方便藏匿在人烟散居的村庄。” “另外那枯井和地窖,都属于有底洞,没有藏匿过任何人,也没有另外的出口。” 傅真不依:“那你还跟皇后说我会用兵之术,说我不输男儿,合着你都是吹牛。” 说完也带着人在院子四周查看起来。 汉子还想追上去,郭颂上前一挡:“老实跟在后头就是,没有问你就不要插话。” “村子里搜过了吗?” 刚进门,一个妇人左右手各揽着一个孩子缩在西面的房门外角落里,战战兢兢地望着一身戎装的程持礼他们。 郭颂带着两个护卫上前,两招擒拿把狗拿下,顺手拍响了门扉。 夫妻俩双双扭头,果然见到郭颂正从院门那头大步走了过来。 裴瞻举着火把照了照水潭四面,又照了照四面山岗:“那猎户呢?” 片刻过后,茅屋里亮起了灯光,门也打开了,一个精瘦汉子提着灯出现在门口。 怕把灯举起来,凑到眼前看了看,然后伸手摸了摸灯芯。 程持礼恍若未闻,依旧打量着这盏油灯。 连冗虽然在此前的案情之中并未占据多大的份量,可后来多方信息都显示,他并不只是徐胤身边的管事这样简单。 裴瞻瞅她一眼,弯着唇埋头吃饭。 火把光照进来之后,简陋的床铺,桌案,还有靠墙一个放着两簸箕豆腐的架子,全都进入了视野。 坐拥着万贯家财的皇商巨贾,心愿也是如此朴素。 这是一间简陋的屋子,很粗朴的床凳与柜子。打开两只缺了角的箱笼查看过后,余下的地方几乎一览无余,没有任何可以藏匿之处。 程持礼环视四处,最后目光停留在了桌案上的油灯之上。 穿堂下的石磨此时已经停了下来,一头拴在廊柱上的驴正在进食。 裴瞻摇头,缓声道:“没有。” 裴瞻点点头,示意先前那将领:“带路,去村里找猎户。” 汉子走上前:“军爷,这是小人所居之处。小人每日夜里要作豆腐,怕吵着婆娘孩子睡觉,就在此处安歇。” 傅真显然对这个结果感到有点失望:“任何异状都没有吗?” “这怎么会是作践?”傅真直起了腰,“我又不缺吃的,晚点吃也没关系。再说我身体已经好多了,早就没那么弱了。” 程持礼愣住:“这黑灯瞎火的,我老大她……” 裴瞻看向程持礼。 傅真打断他:“你们去得的地方,还能难得倒我不成?” 汉子有着一双锐利的鹰眼,快速地轮番打量了他们几眼之后,警惕地道:“有什么事?” “是又怎么了?”汉子脸上有了不悦,“你们日间不是已经盘问过了吗?我也已经交代过了,你们怎么又来了?” “开门!巡查!” 从前他晚归的次数不计其数,她可从来没有等过他。从成亲之后第一天起,她都是本来怎么过就怎么过,从来没有想过顺应他的节奏。 郭颂查完前院进入院里时,程持礼他们已经在搜查二进的左右两间屋子。 “没有就没有,又不是只差你们一家,家家户户都要查。等我们搜过之后,要是没发现什么,自然会走。” “程将军怕爷等得急,特让属下先来回禀。” “下次不要等我了,”裴瞻给她盛了一碗汤,“你身体又不好,何必为了我作践自己。” 程持礼最后在窗户处看了看,然后带着人出来,又走入了东边的这间屋子。 程持礼听到这里,便将油灯放下来,拎着士兵们走了出去。 这一进只有两间房,一间作为了铺子门面,另一间则是个穿堂,直通到里面的二进三进。 他内心被风掀起了波澜。 可以说比起刚才那间屋子,更加不可能藏人。 “你们呢?打发人来这一片搜过了吗?” “我也去!” 傅真旋即跨出门,麻溜去取自己的家伙什儿! …… “猎户是山下村子里的人。” 辗转了小半个时辰之久来到山下,一座位于断崖之下的深潭赫然映入眼帘。 然后自己带着人进入了妇人身后的房间。 程持礼扫了他们一眼,眼神示意郭颂:“把他们带到旁侧问话。” “看过他们所有人的路引么?” 裴瞻深深望着月色说,“就是不知道为何他和西北那边——不,准确地说是和大月那边,为何会扯上关系?” “你就别去了,”裴瞻往外走,“黑灯瞎火的。再说那里的人手已经足够了。” 裴瞻点头:“没错。” 汉子慌忙说道:“军爷明察,小的安分守己,世世代代靠着这豆腐坊为生,绝不敢作奸犯科!” 回应拍门的是山窝窝里传来的风声。 郭颂沉吟说:“也不是没有任何发现,镇子上也有几个过路的异乡人留宿,另外还发现了一口枯井,以及几个地窖,但是那几个异乡人是商人,可以提供出一路北上所有地方的路引,而且完全不会武功,我们再三确认,应该说他们与连冗那伙人有瓜葛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而如今李侧妃的出现又指向他很可能还在京畿附近,这便将此前缓和下来的气氛重新又凝结了起来。 郭颂问道:“今日山上那具女尸,是你发现的?” 说完他往后一招呼,身后的士兵立刻涌进了屋子里。 裴瞻越过他看着他的茅屋:“我能进去看看你的住处吗?” 日间负责运尸的将士上前指认位置:“李侧妃就落在水潭西面的石滩上,是猎户发现的。” “还没有。正如你所说,入夜之后的乡野最是难找寻,光是圈住范围就得不少时间。” “能够肯定皇长子还活着,这对整个大周来说都是好消息。哪怕在皇上父子之间还有一段公案未接。” 傅真听到这里,脚步已经跨到了他的身边。 时辰的确不早,一口气把饭吃了,傅真就开始问道:“老七他们有消息来了吗?” 接连几日到手的消息甚多,是好事,因为离最后真相大白越来越近,不好的却是线索又多又杂,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揪住哪一条往下捋。 傅真和裴瞻在程持礼走后不久就回到了城里。 所以之前怎么样,都绝对不是她的问题。 裴瞻想了一下,又把他喊住:“算了,去把我的剑取来,我亲自去瞧瞧!” “没有查到他们的踪迹,不知道是我们的猜测有误,他们确实没有藏匿在此地,还是说他们已经闻风而逃。” 两桶磨好的豆浆放在一侧,另有一桶豆渣,还有温度。 裴瞻问道:“那几个异乡人是哪里的?” …… 程持礼道:“自然不会放过此处,不过怎么说也是方圆几十里路的范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搜查完的。” “你怎么回来了?可曾查出些什么来?” 叫的最响亮的两只狗,就在这座茅屋前。 傅真也认可这个说法:“如果他们真有问题,也许不会明目张胆地露面。 “事实上,在卑职赶往此地之后,就当即率人搜查过附近的村庄。不过没有发现异状。” “正是。包括他们所有的下人都盘查过了。” 裴瞻入夜之后才回到府里,进院一看,傅真竟然还在等他吃饭。 裴瞻一听笑了,跟她亮晶晶的双眼对视了片刻,下巴一扬,说道:“那就走吧!我罩着你!” 既然镇子里反复搜过都没找到连冗,那就无谓再折腾一遍,程持礼他们找不到的人,裴瞻去了也不会有结果。 裴瞻与傅真对视了一眼,沉气道:“所有人的路引都没问题,那来历就谈不上可疑了。” “一共有三拨,其中两拨都是与友商结伴同行,一伙来自江西,一伙来自云南,剩下一波是一个人带着下人,是岭南来的。” “知情。”那将领说道,“今日卑职来到此地后,就将该得知的信息先盘查过一遍了。” 程持礼没有绕任何弯子,一见面便把结果说了出来。 汉子把目光又调到了他的脸上:“这有什么好看的?难不成你们怀疑人是我杀的?” 第345章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从古至今官府的人要做事,几曾还需要跟人客客气气? 只是大周从立国时起到如今,皇帝对百姓都很宽厚,朝中文武善待百姓也成了准则,裴瞻这才问了一声。 不料这汉子态度竟如此恶劣,郭颂当下就站了出来:“你这厮!怎么跟我们将军说话?给你不要脸了吗?!” 汉子重新审视裴瞻,没有丝毫被郭颂唬住的意思:“我管你们是谁,大半夜的让人睡不了觉,我就不待见!” 郭颂还要再说话,裴瞻却抢先拦住了他:“行了。既然日间都已经排查过了,那就走吧。” 说完竟然不带丝毫含糊的转了身,并且就这样上了马。仿佛刚才他们特地辗转走来这一路压根都不算什么。 程持礼他们也不敢多问,跟着上了马,又跟着他朝着村口走去。 一直到绕过了村口的山头,裴瞻这才停下马来,转身望着方才猎户家所在的方向。 “老七带几个人倒回去探一探。” 程持礼道:“这又是何道理?” 裴瞻眼神扫过他:“你见过这么底气十足的百姓吗?” 程持礼愣住。 裴瞻道:“那汉子打从开门见到咱们起,就没有流露出丝毫畏惧之意。后来郭颂厉声喝斥,他也不曾害怕,我见过那么多的人,没有一个像他这样。” 程持礼立刻懂了,旋即抽出了几个人,借着树木阴影又潜了回去。 裴瞻这时候又看向先前引路的将领:“这个猎户的祖上,打听过吗?” “打听过,”将领点头说,“他是十多年前迁来此处的,是外乡人,家乡因为打仗早就住不下去了。 “来的时候有老婆孩子,但后来孩子染病死了,他老婆没过几年也走了。如今是孤身一人住在此处。” “外乡人?”傅真听到这里朝裴瞻看了看。 裴瞻以目光回应她,又问道:“那他平日与村里人来往多吗?” “多。村里人对他很熟悉,他平日打猎所获的兔子野鸡什么的,除去卖钱糊口,常常也会送给村里的老人孩子。他平日若是离家,也会拜托左右邻舍帮忙照看房屋。” 将领这番话说毕,傅真把原本想说的话也咽了回去。 本来听到说猎户是十多年前迁来此处,那个这个时间点是可疑的。别说什么他有老婆孩子,如果他真的是连冗那伙人,想要找到两个人作为掩护也实在很容易。 可是此人却又跟村里人往来密切,而且还会拜托乡邻给他看家,这就和她的猜想有冲突了。 如果这人身上有秘密,他就算做得再干净,也难免会露出马脚。这种情况下肯定会与人能保持多远的距离就保持多远距离,怎么还可能会与同村的人密切交往?更别提他不在家的时候,还让人给他看家? “不管怎么说,先让老七他们探探吧。”就像是回答傅真的话,裴瞻这样说起来。 山脚下天光昏暗,只有隐约掠过耳畔的风声,以及随风而没入了夜色里的影子。 猎户家门前又恢复了寂静。 先前亮起来的灯光,此时已经从门口转移到了屋中。 拴在右侧马棚里的一匹老马踹开了围栏,这个精瘦的汉子从屋里走出来,将院角一个水桶那么大的石陀螺放到木栏之下将其抵住,然后才拍拍手回到了屋里。 灯火熄灭,他和衣躺在了床上,侧身向内,不再动了。 直到屋里传来了均匀的鼾声,程持礼才率着人悄无声息地落在院中地面上。 随着他的手势,五个人分成四面散开,悄然查看起了四处。 程持礼环视了一圈之后则来到了马棚下,看了看空荡荡又臭烘烘的棚子,最后看了看这匹马。 马已经很老了,跟它主人一样瘦,皮毛实在谈不上好。 一个打猎出身的平民实在不应该拥有一匹马,可如果是这样的一匹马,又谈不上奇怪,毕竟或许它还值不到一两银子了。 程持礼走出马棚,又来到猎户的窗户下往内望了望,入内查看的护卫已经出来了,无声地向他摇了摇头,二人便又回到了院子里。 等人聚齐之后,又如同来时一般,悄然的跃了出去。 微弱的星光照进窗户,床上的猎户翻了个身,然后坐起来。 他走到窗户前,看着已然空荡荡的院子,皱紧了双眉。 直到院子里再次传来动静,他才立刻肃容,快步走出门来。 院子里这时已经多了个头戴笠帽的人,低压着的帽檐完全挡住了他的面目。 …… 傅真坐在马上,对着幽暗的山野站了不知多久,程持礼他们终于回来了。 “怎么样?”她抢先问出口。 “没有什么异常。”折腾了大半夜,程持礼的声音都不够精神了,“里里外外都看过,那的确就是一个猎户。” 傅真凝眉:“难道我们猜错了?” 程持礼没有答话。经过他们这么搜查过,都没有发现异常,那就只能说明的确是他们想多了。 可他们还是想不通,为什么一个打猎的百姓竟然对他们这么多人丝毫不畏惧? “有件事卑职觉得有些奇怪。”这时候先前引入的将领弱弱地开口了,“按照连冗他们行事之缜密,按理说还有别的很多法子可以处理李侧妃,为什么偏偏要采取把人沉尸水底的法子?” 程持礼正烦着:“你要说就说点有用的!这水潭不是枯水季吗?要不是碰上这时候,他们多半也是得逞了。万一就属于他们运气不好呢?” 被他这么一怼,将领声音更加弱下去了,他挠了挠头说:“卑职就是觉得,李侧妃的尸体被发现的时机也挺微妙,刚刚才死过两日,尸体没有腐烂,也没有来得及被野兽啃食,看得出人脸来,要是再过些日子,就算是没沉底,只怕也认不出来了。” 傅真听到此处,不由出声:“我觉得这话有道理,此事看似是意外,仔细想想又颇多巧合。” 裴瞻抬头看了一眼几里路外的镇子方向,吩咐引路的将领道:“你带一批人负责留下来监视这个村子。其余人随我去镇子上!” 傅真跟着他上了马,此时却不太赞同他了:“此时去镇子上,只怕也搜不出什么来了。他们能在这里潜伏这么多日,那这大半天的功夫,也足够他们隐匿起来。” “我知道今夜找不到了。但找不到,我还可以守株待兔!”裴瞻掉转马头,“如今这方圆几十里,该布的岗哨都已经布下,他们那么多人总得吃喝,我看没人提供粮食,他们要怎么办?” 傅真闻言愣住…… 营盘镇只是一个有着百余户人口的镇子。只是由于位处京畿范围之内,坐拥大片良田,京城之中许多贵胄巨贾皆在此购置田庄,因此在连年的战乱之后,此处也还算是一个相对富裕的地界。周边村里的人哪怕就是佃户,度日也不成问题,缺粮少吃的并不算多。 在这种情况下,连冗所带着那样一批人潜伏在此,吃饭度日不会引人注意。 可当家家户户的粮食被监管起来了呢? 他们那伙人,少说也有十几个吧? 一顿十几张嘴的粮食还能看不出来? 整个镇子里的外地人已经记录在案。 谁家里哪天的粮食用量不对数,那就是现成的监察目标。 京畿大营的人展开大面积搜索之后的第二天早上,镇上包括周边所有村庄里的人以及米铺,但凡家里储备五十斤粮食以上的,皆需要报备。 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方圆几十里内的各个角落。 连冗站在院子里,仰头望着天空飞过的鹞鹰,面色深凝。 “连公子!” 这时有武士飞步走进来,急声说道:“我们连夜抢粮,也只囤到了五到七日的口粮!” 连冗望着他:“他们备案也是需要时间的,多给点银子,让老张再弄点回来!” “是!” 看着人离去之后,连冗绕过磨豆的磨盘,转回了屋里。 一进门他便说道:“将军,我们得加快动作了,这次带头出马的是裴瞻,此人十分难缠,而且他是京畿大营的主帅,发号施令的速度十分之快,拖久了恐生变故!” 连旸一身布衣,目光十分冰冷:“你慌什么?” 连冗敛声。 连旸踱出来:“尸体被送回去之后,大理寺传出什么消息来了吗?” “尚未。”连冗摇头,“没有任何疑似与杨奕有关的消息出来。” 连旸踱了两圈,接着说道:“既然是这样的话,我认为你们可以进城。” “进城?”连冗眉心陡跳。 连旸漫声道:“杨奕一定会进京城的,与其在这里等着,你还不如直接在城内等着他。 “再说眼下情势急迫,裴瞻行动如此迅速,他们的目标是你,只要你在这里,我也会很危险。 “如果你进了城——只要你离开了这里,他们肯定会撤军。我的威胁也就不存在了。同时我们的计划也得以继续。” 连冗目光定定落在他的脸上,半日未曾言语。 连旸扭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将右手搭上他的肩膀:“不管怎么说,你也是连家的人,哪怕不是嫡支,也是连家的血脉。连家如今没人了,以往辉煌的家世,得由你来继承。 “我虽然在连家长大,但我却是段家皇室的后裔,等我将如今王座上那个叛徒赶下去,拿回了皇位,那么连家的所有一切就是你的。 “你祖父蒙受的那些羞辱,将会在你的手上全部被洗去。你不再是奴籍,而是我们大月的世家子弟。 “这些都是你的梦想,难道不值得你去冒险吗?” 连冗双唇紧抿,不曾出声。 连旸继续说道:“我知道这样做对你来说有点危险,可眼下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与其你我都困在此地,为何不兵分两路里应外合呢? “除了你我自己人之外,眼下没有任何人知道我也到了大周的京城,我们的胜算就在这里。” 连冗垂眼看着地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连旸把手收回来:“我记得当初你找到我父王,心甘情愿背弃你的主子,罔顾翼王那老贼对你的恩情,选择向我父王投诚,就是为了回到连家做你的连公子。” 连冗再次咬了咬牙,抬起头道:“将军心思之犀利果然非常人能比,徐胤虽说心狠手辣,于将军相比,却也还是差了几分。” “你竟拿我与他那种人相比?翼王那老贼的后人算什么东西?”连旸眼如寒冰。 连冗深揖:“是属下浅见。” 连旸按捺住不悦:“此番只要我们抓住了杨奕,就大功告成。 “记住,我们不要跟他们起任何正面冲突,我们的目标只是杨奕。 “如今同样没有人知道杨奕很可能已经来到了京城,你深入虎穴,其实很容易得手。 “城内的地形你熟,你这就准备一下,趁他们防备未及,我可以掩护你进入京城。 “但我最多给你五日时间,你速得手,然后我们从速离开。” 连冗胸部起伏了几下,然后点头。 …… 裴瞻连夜下达了清算各家各户粮食的命令,京畿大营里那么多人,同时出手,天亮时分大势就已经控制住了。 傅真陪着他直到天亮,本来以为自己还能做点什么,看这情势她也插不上手了,正好程持礼也要回城,她便找了家馆子用些早点,准备与程持礼吃过之后便赶回城内。 李侧妃的尸体突然现身,已经在朝上掀起了轩然大波,敌国贼寇在京畿范围内如此明目张胆,这简直是不把大周朝廷放在眼里。 宫里不知会出现什么样的状况。 杨奕还活着,这个线索到底该选在什么时候递入宫中?又该不该递入宫中?傅真还拿捏不住。如此一来,她也就更加急着想回去了。 “称两斤包子。” 喝完最后一口粥,正打算站起来时,狭小的馆子门口又走进来一个人,彬彬有礼地朝着店家颌首致意。 他边说边掏出来十几个铜板,当发现自己堵住了傅真他们的去路,又道了声“对不住”,让到了旁侧。 第346章 想逃?! 傅真顺眼打量了他几下,步出了门槛。 马就拴在门外树底下,走到了马下之后傅真扭头,只见先前那人已经带着两个随从进入包子铺里头了。 等程持礼到了身边,她说道:“这几个人是外乡口音,你们昨夜盘查镇子上的人时,可曾见到过这几个人?” 程持礼跟着回头看了看:“客栈那边是我哥带人去的,他们哪里来的这就不清楚了。” 说完他把头扭过来:“你要是不急着回城,我这就把我哥叫过来问问?” 程持仁他们现在必定跟着裴瞻办着要紧的事,傅真觉得,为这点事儿把程持仁叫过来未免小题大做,但还是选择了稳妥的做法: “昨夜谁跟着你哥去查这些外乡人的,你先叫两个人过来看看,我在这等着。” “也成。” 程持礼便吩咐了人下去。然后跟她说道:“在外头乱糟糟,索性我们找个地方等。” 京畿大营这么一番大动作,镇子上人来人往,早就失去了往日的安宁。 傅真虽说体格大有改善,总不能跟他们这些大老粗男人相比,万一磕着碰着如何是好。 傅真从善如流,指了指先前的包子铺:“还有什么比那里更合适?” 说完她就抬脚走了回去。 包子铺老板看到他们又走了回来,十分诧异,但这些明显不是他惹得起的人物,故而他未说多话,飞快抹了张桌子让他们坐。 那三个外乡人就在隔壁桌上。 在傅真落座的同时,他们也看过来了一眼,然后就各坐各的。 店家给傅真和程持礼各自端来了一碗豆浆。 豆浆才刚送到嘴边,街头突然就传来了骚乱,有人在大声叫喊着什么,又开始有人在街头狂奔乱走。 傅真二人腾地站起来:“发生了什么事?” 而先前派出去找程持仁的护卫此时也飞奔回来了:“三爷!村里的米铺失火了!火势已经绵延到左右房屋了!” 傅真当即愣住,然后往外冲去。 街头的人群如潮水般朝着一个方向在流动,本来就不长的镇子,此时因为人流的移动而被拉长了几分。 失火的地方就在镇子东头,依然浓烟滚滚,火舌从门洞里冒出来,已经看到有大批的将士前往救火了。 “果然猫腻已经出来了!”傅真攥紧了手里的剑,“瞻儿的法子已经奏效了!” 跟着出来了的程持礼趁机说道:“他可是踏平了大月,结束了十来年西北战争的平西将军!他肯定有两把刷子!” 傅真瞅了他一眼,又连忙将目光投向了远处。 这种要紧的当口,她远远站着看看就好了,不是她上前凑热闹的时候。 这场火出的如此之巧,绝对是被拿捏住了命脉的连冗那伙人狗急跳墙,想逃跑了! “你留下来帮忙!我一个人回去,这种时候我还是别在这里碍手碍脚了。” 她当下转过身,向着马匹走去。 裴瞻他们有那么多人,每一个都很能耐,他们一定会比自己更知道怎么应对这种局面。 程持礼跟着走上来:“我也得回去啊,我还有差事!再说我怎么可能放你一个人?” 他这里满心里想追上去说服,人还没到达跟前,只见远处就来了一匹快马,疯跑着朝着他们冲来! 程持礼立刻停脚,然后飞快拉着傅真往旁边闪避! 只是他们前后左右都有行人,此时再快,却快不过这匹疯了的马! 一声急促的嘶鸣过后,傅真被马掀翻! 好在她提前有了防备,借着翻倒的势在空中打了个旋儿,然后在程持礼紧急推过来的一张长板凳上借力落到了地上! 那马同时被踹了一脚膝盖,跑了几步后栽倒在地上! 护卫们一拥上前将马制服,再回来看傅真的时候,她已经被周边的百姓围住了。 “你怎么样?伤的重不重?”程持礼急的汗都冒出来了,裴瞻打发他回去的确是有差事,但也至少有一半的原因是让他保护好傅真,没想到如今阵子都还没出,就出了这乱子,回头他该怎么向裴瞻交代? 啊,不对! 就算没有裴瞻,傅真也是他老大啊,他竟然让傅真在自己眼皮底下受了伤! 真该死! “没什么事,就是腿擦伤了点。”傅真的心思压根就没在自己身上,她扶着程持礼肩膀站起来,迅速看向他身后的包子铺:“刚才那几个人呢?!” 刚才那样紧急的关头,谁还有功夫去理会那几个人? 程持礼闻言立刻转头望去,只见那三个人此时已然不见了踪影。 他心下大骇,立刻站了起来:“他们果然有鬼!快去追踪!” 一声令下,护卫们立刻四散追寻。 傅真又站了起来,说道:“他们是有备而来,一时半会哪里追得到?你赶紧让人去告诉瞻儿,把方才那三个人的面貌长相细述给他,然后把昨夜发现了的外乡人全部严加看管!” 程持礼一一照做,末了望着她的伤腿:“那你如今怎么办?眼下可得立刻回府求医才好!” “去找辆马车过来让我呆着,然后你立刻带着人往西边去追踪!他们肯定往西边跑了!” 傅真指着失火米铺的反方向,不假思索地发话。 这一切都不是巧合,先前那三个人出现之后,街头的米铺就开始失火,等她闻讯跑出来,又突然有马匹朝她袭击。 此时往米铺放火,一来可以让他们趁乱搬走粮食,二来可以把裴瞻他们引过去。 傅真出现在营盘镇之后,连冗必定已经知道她跟过来。她之前与徐胤交手了那么久,连冗对她必定有几分了解。 此时但凡有带着外乡口音的人出现在傅真面前,傅真必定会留意。 此时借着她停留的时间将她击伤,又能拖住程持礼以及身边的人。 如此兵荒马乱之下,他们逃跑的机会就来了! 米铺在东头,此时正是最乱的地方,是最容易钻空子的地方,可同时也是京畿大营将士最为集中的地方。 相反另一边,在几乎所有人都忙于救火的同时,此时必定失守,逃跑的机会反而大增! 程持礼看了看左右两方,说道:“西边走是进京城的驿道了,你是说他们难道会进京?” 就近找到的马车已经来了,傅真果断走过去:“他们的目的不还是在京城之中吗?别忘了他们是如何盯着铁英的。既然总归是要进城办事,那么此时进城又有什么不可能?” 程持礼心以为然,忙追上去问道:“那你一个人可以吗?”“我有什么不可以!”傅真嫌他磨蹭,“快点回去追人!要是跟丢了,以后别叫我老大!” 程持礼噤声,旋即上马,带着人朝西边追去! 傅真也不多呆,上了马车之后,立刻也打发护卫赶车,朝西边驶去。 街头骚乱渐渐消散,而此时街对面的这边面馆里,两名猎户装扮的男子还在凝视着这一幕。 左边的高大男人说道:“就是她?” 右手的精瘦汉子点头:“对,就是她。” 左边男人缓缓沉气:“果然不俗。” …… 镇子村庄不同城内,出了乱子,四散逃走的路子多了去了。 可即便如此,在大周大营将士的严密封锁之下,连冗带着六个人,还是费了很大一番功夫才冲出来。 借着村里的河流下了水,潜行了一段之后,眼看着冒着火光的镇子已经被抛在了三里路之外,一些人才陆续从水里冒出来。 在树林里打开油纸包裹着的包袱,从中拿出干爽的衣裳换上,再拿布巾缠住湿发,便与随处可见的大众百姓无异。 “城里四处已经贴了我的画像,你们都机灵些,想办法掩护着我。” 连冗往脸上抹了一些灰,目光一一地扫过面前六个人。 相互合计好之后,便就分成了三路,踏上了驿道。 这当中连冗的口音不成问题,他跟随徐胤在京城住了七年,伪装成当地百姓不在话下。 头疼的是此处距离京城尚有二十余里路,倘若步行,这随时有被追踪上的风险。 所幸旁边就有村庄,临时弄来两三架驴车也不算什么难事。 大白天里进出城门的人有不少,这三辆车拉开距离行走在路上,倒也不曾引人注意。 眼看着城门已经遥遥在目,连冗情不自禁又回想起了当日冲出城门那一幕。 当日如果不是因为他对外的身份仅仅只是徐家的一个下人,那不管他是挟持的李侧妃还是什么侧妃,都万万逃不出去的。 驻守在城门之下的乃是京畿大营的精锐,他们的目的都在捉拿徐胤,对他连冗既不熟悉,也不曾在意,可那般严密的排查程度,还是让他至今回想起来都心惊肉跳。 而他万万没有想到,今时今日他竟然还要再入虎穴! 连旸张口让他进入京城以此来转移裴瞻他们的注意力时,他的心已经寒到了谷底。 当年大月王在追捕段绵时,发现了还留在大月境内的翼王府残部,他未能幸免,被一起带入了大牢。 后来的确是他主动找到了大月王,提出了条件,成为了翼王府的叛徒,趁徐胤在大周中榜为官的契机来到了他身边。 彼时徐胤是后起之秀,在大周朝廷前途无量,大月王想要借徐胤的力量从内部击溃大周,而连冗则要脱离翼王府,洗去自己的奴籍。 那些年他努力想要说服徐胤朝大周的五大将军府下手,可徐胤太有主见,他自知无力与五大将军府对抗,所以选择避其锋芒。 最后大周还是赢了,连冗没有达成许诺给大月王的条件,但他还是借着身份之便,跳动了徐胤的处境,直接导致了太子逼宫。 大周如今已然处于皇嗣难以为继的状态,这对于大月来说不能不是个好消息。 于是连冗就找到了连旸。 可没想到,最终他还是被连旸当成了棋子! 如今他已经是大周朝廷的钦犯,除了依靠连旸,硬着头皮把这条路走到底,他还能有别的什么办法? 所幸大部分消息还掌握在他的手上,他坚信杨奕已经到了京畿,那么只要赶在他进宫与帝后相见之前将他拿下,他们的计划便可以向前迈一大步! 从而他也可以脱离危机。 “已经到城下了,开始要接受盘查,公子小心些。” 贴身跟随着他的两个护卫低声提醒。 连冗聚拢心神,摸了摸左脸之上新落下的一道疤痕,沉气下了驴车。 有了这道疤,他的面目与原先相比已经有了很大不同,这使他多了不少胜算。 应该没问题的。他想。 可他这个念头才刚刚落下,身后的一道上又传来了响彻云霄的马蹄! “公子,好像是程家的那个小将!他们好像追来了!” 护卫说到这里声音都明显紧绷起来。 连冗闻声细看,脸色瞬间就变了。 那高坐于马上的年轻将军不是程持礼又是谁? 可他此时不应该和傅真在一起吗? 他的人不会失手的,街上那么多的人,那匹马冲过去,傅真就算不残也得受伤! 他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将门子弟,怎么可能会为了躲避危险而罔顾身边的百姓? 所以她一定逃不掉! 可她受了伤,程持礼是绝对没有道理离开的! 他怎么会这么快就追上来? 连冗看着近在咫尺的城门,狠咽了一口唾沫说道:“你们断后!” 说完他就跟上前方卖菜的农户,大步上去接受起了盘查。 既然傅真说,连冗他们是朝京城来了,程持礼便不做他想,一路西进,很快就遇到了两户丢失了驴车的佃户。 一问之下心中有了谱,便埋头直追过来。 一直将到城门外一里外处,果然远远的看到了两驾驴车,遂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不上来捉拿。 岂料当中一辆驴车上竟跳下了两个持剑的武士,如同抱定了赴死的决心一般直直朝着他冲过来! 程持礼被迫接招,但身旁护卫行动迅速,眨眼之间就围上来接住了对方二人! 趁着这当口从这里查看了一下城门之下,只见除了这二人之外,其余人皆停留在原地瑟瑟发抖的张望,顿时打马: “连冗肯定进了城!留一半人对付这两人,其余人随我进城!” 第347章 我是先生的故人 三辆驴车分开行走,但拉开的距离也不远,城门这边的变故,前方的两辆车也已经看到了。 连冗进了城门之后,前面已经通行了的四个护卫立刻回了头,看到他打的手势之后才继续往前,直到完全通行,他们才停留在路边等待。 “程持礼追来了!先藏匿起来!” 连冗说着闪身进了旁边一家茶馆。 此时已经接近晌午时分,茶馆里人已经很多了,由于临近城门,南来北往的过客多不胜数,连冗他们这么一闯进去,根本就没有引起多少人注意。 在京城之中生活了七年,又成天替徐胤跑腿,对城中大街小巷连冗早已烂熟于心。 他带着四个护卫直接穿过茶馆店堂,然后从后门出,眨眼就来到了另一条街巷! 在他们身后,程持礼刚刚好过了城门。 他这张脸就是通行令牌,到了城门之下,哪有人敢拦他?穿行城门省去了一半功夫! 到了城内他举目四顾,街头人群熙熙攘攘,哪里有连冗等人的踪影? “三爷,咱们往哪里找?” 护卫们问道。 程持礼目光停驻在左首一间门口茶客云集的茶馆,随后眼眸之中锐光一现,立刻道:“追过去! “再跟四处城门打声招呼,钦犯连冗疑似进城来了,命他们对过往人群仔细盘查!” …… 程持礼走了之后,傅真传人把方才之事禀报给裴瞻,这才乘着马车出镇子。 她落后程持礼许多,等进了城门,问及可曾见到程小将军回来?将士都说程持礼已经匆忙进了城。 待穿过城门到了街头,哪里还看得见程持礼? 正在街头筹谋下一步的时候,张成驾着马远远的赶过来了: “少夫人,你回来了?属下正要出城去找您!” 傅真道:“出什么事了?” “潭州那边押解徐胤那帮下人的队伍已经抵京了!” 傅真算算时间,的确差不多是这个时候抵京,便道:“回头等将军回来,我与他一起去瞧瞧。” “不是啊少夫人!”张成紧接着她的话尾说道,“您还记得蒋林见过的那个疤脸人吗?” “记得,如何?” 蒋林夜探徐家老宅,差一点就死在了周谊他们手上,千钧一发的光头,如果不是那个奇怪的疤脸人突然出现出手相救,他们哪里还能脱身回到京城? 蒋林他们要是回不来,也就根本没有后来进宫揭发徐胤、引出太子逼宫的这一出了。 “这次他们押解徐家人的时候,这个疤脸人他不见了!”张成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一步。 傅真满腹心思也不由自主地绕回来了,她屏住呼吸:“他去哪了?怎么不见的?” “据前往徐家押解犯人的人说,他们收到命令就即刻包围了徐家,但冲进去之后,根本就没有发现有这个人! “他们对着蒋林给的名单一一数人头,发现就少了他一个! “发现少了人之后赶紧追踪,根本就没有找到!” “那可曾审问过周谊他们?会不会是在蒋林他们暴露之后,就跟随那批武士逃走了?” “问过了!他们不知道!他们说疤脸人的确是蒋林离开之后就不见了,但也没有跟那些武士走,谁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明明是他们的人,他们怎么会不知道?” 话到此处,傅真心里另外一个猜想就冒了头,蒋林他们是疤脸人救走的,当时那么大的动静,周谊肯定爬起来了,也肯定会当机立断调查前因后果。 疤脸人只是他们的一个下人,竟敢做出胳膊肘往外拐的事,怎么可能会被周谊所容忍? 换句话说,做下这么大胆的事情之后,周谊一旦查出来是疤脸人所为,迁怒于他,然后杀了他,难道会是什么奇怪的事吗? 所以,如果他真的失踪,那他十有八九是被周谊给杀了! 一想到如果不是这个人,那他们根本不会这么快抓到徐胤的把柄将之告发,傅真心底对周谊这次的痛恨就又多了几分。 她沉声道:“你去趟梁家,找梁小将军,回头等周谊他们入狱之后,让梁小将军去大理寺牢中把疤脸人的下落给审出来! “如果确认疤脸人是死在他手上,便给他罪加一等!” “是!” 目送张成上了街头,回想起正在追踪连冗他们的程持礼,傅真再次把目光转向四面路口,只见到处人来人往,一切如常,更加看不到程持礼他们的影子了! 此时却又感到小腿处冰凉凉,伸手一摸,只见左边腿肚处竟然流出了一片血迹,这才回想起来,刚才被马撞倒后,跌倒在地上擦伤了腿! 遂打发护卫,让先回府,回头上了药再出来。 马车刚刚离去,先前在镇子上面馆里的两个猎户此时也走出了城门口。 他们站在城墙之下,正望向了马车消失的方向…… 却说连冗穿过茶馆,远离了城门之后,一看地形,便径直奔向了燕子坊,又穿过白玉胡同,来到了原先徐胤住过的小院。 推门一看,还没来得及抬脚,就从院子里传来了丫鬟婆子的清扫的声音—— 这座自从徐胤成为了荣王府的女婿之后,就被闲置了六七年的院子,看来自从上回徐胤被捕,就已经被梁家收了回去,而且还派遣了下人在此守院子! “门怎么开了?” 这当口院子里已经有人走了出来。 连冗连忙掉头,又沿着胡同向前飞奔而去。 眼下是大白天,虽然胡同两旁多的是民居,要闯进去躲避不成问题,可如此进去必定会引起旁人失措大喊,到时反而暴露! 他只能先兜圈子,等到完全甩开后面的人再说了! 但连冗是个文人,他不像徐胤还习过武,在翼王府长大,他什么武功也没学会!他是个因为祖父犯事被家族驱逐出家门而沦为奴才的下人!他有什么资格学习这些?! 这么一来,连续跑了这小半日,他就已经气喘吁吁了,他对京城地形虽然熟悉,可再怎么熟也绝对熟不过程持礼他们这些贵胄子弟! 如果不能尽快找地方隐蔽下来,那他一定会被程持礼抓到!一定会功亏一篑成为阶下囚! “公子,老九他们一直没有回应我们的哨声,看起来已经凶多吉少了!” 身旁的护卫这时说道。 “不要管他们了!穿过这两条街就到了徐府,徐府如今人已经空了,我们先去那儿躲避!” 说完他就往前指起了方向。 另一个护卫忽然往后头看了一眼,难掩慌色的说道:“公子!后面好像已经有人追来了!” 连冗闻言侧耳一听,果然马蹄声已经如雨点般的从身后巷子里响了起来,果然情势已经非常急迫! 他转过身来望着来路,咬紧牙关说道:“我们兵分三路!你们留一个人跟着我,一个人引开他们,剩下两个人,你们去给我盯着傅真! “她一定比我们后进城,你们俩去擒住她,然后押着她到徐府来见我!” 四个护卫相视了一眼,同时点头:“得令!” 说时迟那时快,便有两个护卫迅速翻过墙头,闯入了一旁民居之中!一人挟着连冗翻过了另一侧的高墙,剩下一人等他们都走后,便继续沿着胡同往前奔去…… 傅真接连打发了几批人去办事,进城之后身边便只剩下四名护卫。 由于裴家是一等一的贵胄,所以府邸所在之处紧邻皇城,从城门到裴府倒有不短的距离。 傅真归心似箭,只想快一些把伤口裹一裹,便赶紧想办法协助程持礼追踪。 所幸沿途有近道。 马车在僻静的胡同里拐了弯,耳尖的她突然听得车厢外一阵风声,这时候马车下的护卫也急声提醒起来:“少夫人当心!” 话音刚落,拐弯中的马车便急剧地摇晃起来,傅真急速扶住车窗,可马车却还是以更快的速度翻倒在了地上! “快保护少夫人!” 四名护卫齐刷刷地抽出了刀子,两个人前来搀扶傅真,另两个人则快步奔向了马车后方! 马车着地的那一刹那,傅真几乎同时从车厢里跃出来。 她推开了来搀扶他了护卫们,拖着伤腿站到了地上! 就在马车后方,两个手持软剑的鹰眼汉子身着黑衣,脸覆黑巾,如同鬼魅一般地出现在眼前! 而她刚刚乘坐的马车车厢后背上,两柄飞刀此时堪堪插在她先前坐着的位置!而刀刃已经全部没入了木板之中! “哪里来的蝥贼?敢在爷们的眼皮子底下暗算我们少夫人!” 护卫们怒声呵斥,提着刀迎了上去! 但这二人临危不乱,其中一人前来应招,而另一人直直地盯着傅真。突然间他几个腾跃,眨眼之间就杀到了傅真面前! 傅真此时此刻自然也看出来了眼前这两个人就是他们要追踪的人,当然也很明白他们此刻想干什么! 故而当此人冲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提剑应对了! 黑衣人的身手十分不弱,傅真也算应敌经验丰富,差却差在这具身体尚未能完全接替梁宁的身手,相形之下终归差了一截! 不过她有两名护卫在旁,这却没有落败的道理! 以三敌一杀了二十来招之后,对方招式转颓,傅真乘胜而上,使出一记杀招,将其一连逼退了十余步! “把他拿下!” 她咬牙厉喝,长剑前伸,直指他的锁骨之下! 这一剑寒光熠熠,眼看着就要刺穿这副胸膛,黑衣人的双眼在这刹那之间却突然微微一眯,哪怕他脸上覆了面巾,也让人能清楚感觉到面巾底下的他此刻正发出了得意的狞笑! 傅真暗道一声不妙,半途之中正要收回身势,只见那黑衣人突然从腰间掏出一只圆筒,将之对准了自己的心窝! 傅真这一招扑上来其势之猛,其速之快,使得她顷刻间与黑衣人就只剩咫尺的距离! 那圆筒一掏出来,她就立刻认出来那是她曾经在徐胤身边的护卫身上所见过的袖弩! 也正是将禇钰害得几次踏上鬼门关的夺命暗器! 这袖弩以如此之近的距离对准她,完全没有射偏的可能! 可是已经晚了,她这么快的速度,这么猛的攻势,怎么可能戛然而止,全身而退?! “少夫人!” 身后的护卫惊骇得连嗓子都撕破了! 随着这惊呼的声音,他们同时也飞扑上来,可是连傅真自己都没来得及,他们怎么可能会比他还快? 傅真觉得自己怕是要中招了! 可是就在她奋力翻身躲避之时,却听近在咫尺的前方传来“啊”的一声痛呼!随后又是器物落地的骨碌声! 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紧接着又是一声沉闷的“扑通”声响起了…… 她蓦地转头看去,只见方才那得意自己阴谋成功的黑衣人已经倒在了地上,而一把长剑从他的后背经过肩胛骨一直穿透到了他的锁骨! 他手上的袖弩还没来得及发出,就已经滚落在地! 而就在他的身后,此时正站着一个高大冷峻的汉子,手持着的正是穿透黑衣人锁骨的那柄长剑! 傅真惊讶地望着眼前人,只见他穿着一身寻常布衣,戴着笠帽,笠帽未曾遮住的下半张脸蓄着短须,棱角分明的下巴透露出坚毅的气质。 “多谢壮士相救!” 护卫们连忙上来致谢。 傅真此时才发现,另一边的黑衣人也已经被拿住了,他的一条胳膊被卸了下来,两名护卫的长剑皆为血淋淋的。 他胸腹处也中了一剑,而这一剑,却属于另外一个正背对着傅真这边的精瘦的布衣汉子。 傅真一颗心在胸膛里擂鼓,她重新把目光转回到面前的笠帽汉子身上,站起来道:“多谢壮士出手。敢问壮士尊姓大名?” 汉子把尚插在黑衣人锁骨处的长剑倏地抽回去,粗哑的声音从笠帽之下传出来: “你是宁泊池的孙女?” 傅真哑然:“我是。您到底是——” 汉子把笠帽取下来,露出跟他浑身气质完全相符的一张粗犷而冷峻的脸: “我是宁先生的故人。” 第348章 长姐 宁先生的故人! 这几个字就像是巨大的铁锤,将先前涌现在傅真心里的猜想轰的一声砸开,现出了答案! 她突然忘记了脚上的伤,腾地往前走了两步,睁大双眼望着面前人! “阁下所言当真?” 汉子伸手入怀,掏出来一块牌子:“这是宁先生给我的。” 此时日光半斜,将眼前的牌子照得清清楚楚,当了宁夫人的女儿这么久,宁家商号所有的标识傅真岂有不认得的道理? 有这块牌子,便能在大江南北所有宁家商号寻求帮助!而这就是冯掌柜口中宁老先生当初给了杨奕的那块牌子! “您是,您是——” 她再次睁大眼打量着这个拿着宁泊池赠予的牌子的人,他身形高大,虽然蓄着短须,却也掩不住面目俊朗,这眉眼五官,竟与宫中帝后皆有几分相似! 那么眼前这人是何身份,岂非已呼之欲出了吗?! “您是,是什么时候进京的?” 她又下意识的看向了与他同行的那个猎户装扮的汉子,这一看她心下又是一惊——这个汉子,确正是昨天夜里,他与裴瞻前去扣过门的那个捡到了李侧妃尸体的猎户! 原来他们—— “两刻钟之前。”抱着笠帽的高大的汉子镇定若素地回答着他。 傅真张了张嘴,未说一字,又把嘴合上了。 这也太突然了! 完全发生在她的意料之外! 她突然间拿捏不住到底该如何称呼? 紧攥着双拳站了一阵,她才说了一句“多谢相救”,完了又忽然想起来:“我,可以看看您的耳后吗?” 他这一身气势实在太过有压迫性,连傅真都觉得此时此刻提出这样的要求有多么无礼。 只是对方点了点头,竟然答应了她的要求。 他侧过了身子,然后将右耳后连同后颈处这一片皮肤露了出来。 一枚殷红的凤形胎记赫然出现在眼前! 是了! 没错,就是他! 再也没有任何疑问了! 眼前这个人他就是皇长子杨奕! 是所有人都以为死在了七年前,白玉胡同里的杨奕! 他确确实实还活着,而且还回来了! 傅真双手都激动得颤抖起来——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之前他们费尽心思想要寻找下落的人,此刻竟然就在眼前! “看来你知道的也不少。”杨奕把身子转回来,像一个长辈对待晚辈那样和善地望着她,“是宁先生跟你们说的,还是李仪告诉你的?” “都有!”傅真脱口而出,“但更多的,却是我们根据多方信息自己猜到的!” “是么。”杨奕竟然笑了,“不过我也相信宁先生。如果他把这些告诉了你们,后来很多事情也许就不会发生了。” 说到这里他神色又转为凝重:“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多年前我本来应该进京拜访一下令堂的,阴差阳错拖到了如今。如此,还要烦请你帮忙引见引见。” 傅真回过神来,当即道:“谈何‘烦请’?请您随我来!” …… 前往宁府这一路上,傅真的脑子没有片刻是消停的,浑身的血液也在她的身体四处乱窜,她不知道杨奕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京城,但是他身旁那个猎户的出现,已经证明了,这些年也许他并没有真正远离京城!也并没有远离他的父母! 过往的疑问加上现在的诸多不解,全部都堵在她的胸膛里,以至于她到达宁府时,言行举止都失去了往日的利索。 宁夫人正在府里与谢愉喝茶。 几个月过去,谢愉已经学会了看账理账,谢彰也已经把家里的中馈正式交给了她,她忙活的十分起劲。 傅真不在身边,宁夫人乐得多一个孩子作伴,况且谢愉活泼可爱,又聪明好学,很难不令人喜爱,这二人便处得越来越融洽。 管家前来通报说傅真回来了时,宁夫人还以为只是寻常的串门,可等管家说傅真还带了客人前来,并且请她到前院相迎,她就知道事非寻常了。 谢愉也十分有眼力见儿,见状主动告辞:“父亲明日生辰,我今日告假,早些回去筹备筹备,给父亲过个生。” 宁夫人遂让金珠代为送她出门。 到了前院,傅真已经焦急地迎上来了:“母亲!您猜我带谁回来了?” 宁夫人又从何猜起? 而傅真竟然完全没有耐心等她的答案,自己已往下说起来:“我刚才已经让人把大门关上了。请母亲于堂中相见!” 说完她就拉着宁夫人转身走入了厅堂! 宁夫人心下大疑,匆匆忙忙随她跨入了门槛,便见厅堂之中丫鬟下人一个都不见,只站着二人,却皆作着布衣装扮,一个高大魁梧,浑身上下有着肃然之气,另一个身形精瘦,但握着剑柄的手背上暴突的青筋,还有那锐利的目光,却让人心下发怵。 宁夫人顿在门槛下,尚未来得及出声,傅真就将手中的牌子递给她看:“母亲看看这个。” 作为宁泊池的独生女,宁夫人还能认不出来这牌子?又作为当初曾经接受了老爷子托付的她,又岂能意识不到这块牌子的出现代表着什么?! “这位是——是——” 强烈的震惊之下,她脱口说出这三个字,余下的话,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睁大眼看着面前的杨奕,此刻她的激动与震惊比起先前的傅真,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没有猜错,他就是当初外祖父暗中托付过母亲接待的皇长子殿下!” 宁夫人手上一抖,牌子差点跌落地上! 下一瞬,她立刻提裙跪了下去:“臣妇参加大殿下!” “夫人请起!” 宁夫人才跪到半路,杨奕就以双手架起了她的胳膊,稳稳将她扶了起来:“我是杨奕,但我不是什么大殿下,我只是个平民百姓,夫人如若不弃,便唤杨某人一声小弟,杨某便感激不尽了!” “这怎么使得!……” “如何使不得?”杨奕放手站直,缓声说道:“若非当年宁先生仗义相救,杨某早已命丧贼人之手。 “当初先生在时,杨某便以长辈奉之,论起来,夫人长我几岁,正如杨某之长姐。” 第349章 求助信 宁夫人尚且要推辞,傅真插话:“杨先生真情实意,母亲就应了吧。” 宁夫人心潮澎湃,点点头道:“那且坐下来说话吧。” 双方便分宾主落座。宁夫人难掩心头激动,问道:“您是什么时候回京的?这些年,您在哪里?当年到底出了何事?为何那夜的白玉胡同——” 问出了这些,她又立刻意识到自己太过心急,抱歉地笑了一笑:“还是先喝茶吧。” 一杯茶被她端到了杨奕面前。 杨奕道:“无妨,我此番前来求见夫人,本就是要将这一切和盘托出。” “您请讲。” 杨奕眼望着门外暮色:“这些年我四处漂泊,当年我离开周军大营之后,则到了大月。 “在大月呆了五年后又回到大周,辗转在各地过了些年,有了宁老先生给夫人的那封信,还有白玉胡同案子的告破,过后的事情你们应该大致也都知道。 “在湖州码头得老先生相救之后,我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的确在那个时候,我已下决心进京一趟,而且,我也在和夫人约定的日子到了京城。” 宁夫人与傅真对视一眼,不由道:“那当时您在哪里?白玉胡同死去的那对父子,究竟又是何身份呢?” “那对父子是我在进京途中认识的。他们是大月百姓,西北打起仗来,逃亡到了关内。他们想进京寻亲,可是人生地不熟,而且语言又不通,恰巧我会说大月话,又是大周人,我便让他们与我同行。谁知道,此举却让我害死了他们。 “那日我们到了京城客栈里,我正准备与夫人取得联络,正好发现有人跟随在后头盯我的梢,我担心连累到他们,就只身一人离开了客栈。临走时告诉他们回头在白玉胡同汇合。 “没想到,跟踪我的人——也就是杨蘸他们,却凭借我留下来的包袱,把他们当做了我。” 说到这里时,杨奕的双拳紧握了起来,暮色将他整个人笼罩着,看不清楚他的面色,但拳头之上暴突的青筋,却显示出来了他此刻的心情。 宁夫人听到此处也不禁默然:“这实在是让人惋惜的事情。” “好在,我还是把他们的尸体给抢回来了。” 杨奕抬起头来,眼中有熊熊怒火:“章士诚将他二人点火焚烧之时,我的护卫陈嵩冲进火海将他们尸首拖了出来。为此,陈嵩身受重伤,也差点死去。” 宁夫人听到此处,不由唏嘘感慨:“听闻当初城破之时,您是带着两个护卫出城的,这位陈护卫,必定就是两位忠心护主的护卫之一。” 杨奕点头,此时看向了旁侧一直不曾出声的“猎户”:“这是贺昭,这么多年就是他们俩一直随在我身侧。 “贺昭以猎户身份隐藏在营盘镇上,他在村子里那座茅屋也是我静静落脚的地方。 “陈嵩则有另外的去处。不过此番,他也进京来了。” 傅真听到这里,突然间心念一动,脱口而出道:“这位陈护卫,莫非脸上有疤,这些年来一直身在潭州?” 杨奕转身面向她:“你见过他?” “真的是他?!”傅真忍不住激动的心情,双手紧紧交握:“我没有见过他,但是,裴将军身边的护卫蒋林,曾经夜探徐宅,是承蒙他出手相救才得以脱险! “之前我听说他不知去向,还以为被周谊那帮奸贼给杀了,原来他是您的人!他还平安着,这真是太好了!” “夜探徐家的人就是裴瞻的人?”杨奕脸上有些讶色,“陈嵩只跟我说那天夜里被困的人看上去像是官府的人,没想到还是裴家的人。” 傅真和裴瞻前前后后如何破案的这些细节,自然不会全部对外透露,陈嵩他们不知实情,也是情理之中。 “不知他如今在哪儿?我想裴将军和蒋林会非常想要见他!” “他还外办点事,暂时尚未入城,不着急。眼下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拜托你们。”杨奕说到这里,伸手从贺朝的手上接过来一份信笺,“这才是我此番的目的。” 傅真连忙把信接在手上,看过之后,她不由惊讶起来:“这是东兹国君给您的信——您认识东兹国君?” “正是。我东兹国君相识多年,当年我在大月为囚,是东兹国君救了我,然后派兵一路护送我回到关内。” 傅真因为这“为囚”二字震惊到不行,她和宁夫人相视一眼,忙问道:“不知您当初遭遇了什么,为何会去往大月?” “此事说来话长,”暮色已经很浓了,将杨奕的脸庞完全覆盖在底下,“总之我在大月当了五年的囚徒,直到遇见了当时还是王子的东兹国君。 “彼时他隐藏身份去往大月调其姐姐宜兰公主的死因,与我相遇,我们就此结识。 “他也是我的贵人。我们的交情因此一直延续到如今。” 傅真来不及深思这短短几句话背后的坎坷,她低头看了一眼信上的内容:“那敢问国君请求您相助之事是?” 没错,这是一封求助信,信上不但落款写的是东兹国君金旭的大名,而且还盖着东兹国的印玺,如此郑而重之的阵仗,毫无疑问东兹这是遇到了大麻烦。 可是信中却只是提到杨奕相助,而并未说到具体事宜。 “东兹如今也面临了亡国之危,掌管二十万大军的三位主将已经被奸贼策反,他们两个月前得到的线报,今冬来临之前,漠北飞雪之时,就是敌人里应外合攻入京都的时刻!” 傅真失色:“怎会出现如此变故?这奸贼来自何方?” “目前尚不知此人确切身份,但各方送去的线索显示,这股势力却是来自大月!” “大月?!” “没错,大月与东兹相邻,而且接壤的界线相当长,大月早在多年以前都就对东兹虎视眈眈,大月亡国之君段若垂涎东兹王的姐姐宜兰公主,意欲借助联姻寻求吞并东兹之机,无奈被也想要拉拢东兹势力的翼王府捷足先登。” “” 第350章 危机 杨奕续道: “之后段若与翼王府斗得你死我活,直到大周打到湖州时——也就是我离开的那一年才分胜负。 “两派相争那几年,各自都耗费了不少家底,当中就包括向中原求助所花费的银钱。 “故而段若上位之后,国库财力不足,无法支撑他立刻向东兹开战,于是他开始休养生息。 “他采取的策略是,一面放任东兹,一面趁着大周天下甫定,朝众将士疲累,老将新将青黄不接,向大周发起攻击,掠夺财物,充实家底。” 时隔多年提到这一段傅真仍然咬牙切齿:“原来段若把马蹄踏向中原,还有这样一层原因!他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害得中原又经历了长达十余年的战争,害我们失去了那么多的功臣良将!此人当真是万死难赎其罪!” 杨奕点头:“如果不是因为他这一份野心,大周不必经受这么多的波折,也不会有如今这一遭了。” 傅真稳住心绪:“您请往下说。” 宁夫人亲手掌起了灯,琉璃灯散发出来的灯光幽幽地照亮了厅堂,杨奕深沉的脸庞在灯下凌厉得如同一座铜雕。 “就在段若侵扰大周边境的时候,东兹国内部也发生了变动。 “金旭和姐姐宜兰公主是老东兹王的元后所出,然而元后早薨,随着继后入宫,又接连生下王子,姐弟俩的处境变得十分艰难。 “为了保护弟弟平安长大,宜兰公主在宫中受了不少委屈,可最后还是让继后邬氏挑拨老东兹王,将她嫁给了翼王。 “宜兰公主嫁过去才刚一年,就突然离世。翼王府给出的理由是突染恶疾,金旭不信,蛰伏了几年,积攒了一些实力,便开始前往大月查探。 “可当时翼王府已经不在了,他只能四处寻找从王府里流亡出来的知情人。” “后来老东兹王的身体与日俱下,邬后与其所生的王子开始筹谋与金旭争夺皇位。 “金旭不得不先顾着自身安危。好在后来他成功了。 “他登基之后,大月与大周已打的不可开交,趁着这个时机,他果然也找到了当时服侍过宜兰公主的下人——也就是连冗周谊他们那帮人。 “他们证实,宜兰公主是被杀死的。 “她死的那天夜里,和翼王段徊从别处归府,与段若在半路相遇,二人起了纷争,她的丈夫段徊将她推向了段若借机逃离,而段若本来有停手的机会,但他为了追杀段徊,还是毫不犹豫地杀死了她。” 傅真深吸气,握住了双拳。 权利斗争之下,女子永远是那个可以随意被践踏的对象! 不过眼下却非讨伐世道的时候。 杨奕说的这些,皆是大月与东兹的纠纷,而放在大周这边来捋时间顺序,便应该是这样的: 周军打入湖州这年,段徊斗败翼王上位称帝。翼王在宜兰公主死后与继妃生下了多个儿女,次子段绵已成年,早就让翼王以驱逐为名送往了中原。 这一年里段若将翼王府的人全灭,除了暗中在中原悄悄生下子嗣——也就是徐胤这一支的翼王次子段绵。 湖州血战那天夜里,杨奕因故离开了湖州城,辗转去了大月。而后被大月新帝段若当成了囚徒。 金旭为姐姐寻找死因,必定目标是翼王,可当他查到姐姐死因跟大月王段若也息息相关,自然难免四处走动。在此期间他与杨奕结识,并且帮助杨奕摆脱了困境回到中原。 这便是中原大定后,大周的盛元三年。 后来几年,东兹国皇室也开始了夺嫡之争,金旭也不得不放下宜兰公主留在东兹应对。“他登基之后,大月与大周已打的不可开交”,证明此时也就是梁宁前往西北的这一年——盛元八年。 盛元八年往后的几年里,大月王段若一面与大周对阵,一面依旧苦寻徐胤。 而金旭趁着两国交战继续找寻,他找到了翼王留给段绵的连冗周谊他们这帮人,从而找出了宜兰公主遇害的真相。 刚暗自捋完,杨奕又已往下道:“金旭知晓来龙去脉后,便决意替宜兰复仇。大月与大周交战那些年里,金旭虽然没有明面上参与,可是几次率军堵住了大月军东逃的去路,也正是由于东兹让段若无机可乘,他才只能向大周背水一战,最后留在京都被裴瞻所杀。” ——所以金旭知道真相的时间,也就是盛元十六年左右,杨奕此时就已被自己的亲弟弟给盯上了,然后梁宁因此死去。 傅真缓缓点头:“宜兰公主死在大月,两个凶手都是大月皇室中人,金旭自然视大月为仇敌。段若杀了宜兰公主,后来又因走投无路而死在周军手下,如果他还在世,自然也会将东兹视为了眼中钉。” 杨奕点头:“金旭还是低估了段若。段若使了当年翼王一样的招数,他把其中一个皇子寄养在了连家。” “这层我知,我们裴将军率兵破城之前,这个皇子就提前带人跑了。他叫连旸。”话说出口,傅真神色便又变了变,““难怪前不久传来了东兹和大月有摩擦的消息。看来,威胁到东兹的这股大月势力,倒极有可能是连旸了。” “东兹这三个大将,原先曾在东兹邬太后所生的长子手下为将。”杨奕把侧着的身子完全转了过来,“邬太后当年就与段若有勾结,也曾设法帮助他娶宜兰公主,可是老东兹王念着与翼王这一支的旧情,将宜兰公主嫁了给翼王。” 傅真恍然:“段若本身就和邬太后有勾结,邬太后虽死,但她在朝中的旧部不可能被杀光,于是侥幸逃生的连旸就趁机集结了这几个人继续为祸各国!” “究竟是不是,尚未确知,只是段若与翼王段徊之间那场斗争剖析到如今,只有连旸最符合当中利益。 “自从去年大月被裴瞻所灭之后,紧接着大周就揭露出了徐胤这件事,足见大月不会放过中原这片天下。 “总而言之,连旸的残部虽然不成气候,可他如果占领了东兹,或者联手邬太后那些人重新夺回政权,东兹必将不得安宁。” 段若当年把连旸作为最后的筹码保护起来,对他定然是有所指望的。 就如同翼王留下了段绵。 可是段绵死了,翼王府最后的血脉徐胤,因为杀害了梁宁,掺和了废太子弑兄,已经彻底出局。 于是大月的皇权战场中,连旸反而成了最有可能翻盘的一方! “您说的没错!有东兹的国力为后盾,连旸卷土重来则指日可待,此战虽说不关大周,可东兹不保,接下来势必影响大周,连旸最终一定还是会把黑手伸向中原的!”傅真抬头看向杨奕:“所以您现在——我现在就替您引路入宫,让您亲自向皇上禀明详情吧?” 身为帝后的长子,也是万千大周人中的一份子,如此要紧之事,放在谁身上都不会无动于衷。 如果仅仅只是东兹和大月的战争,大周只需要关注就可。可是连旸竟然还藏着如此野心,将东兹的兵马策反了一半,这就决不能旁观了! 收拾完了东兹,下一个目标必定就是大周! 杨奕带来了如此重要的消息,而当下大周又正面临着皇位传承这一窘境,他能借此之机回到宫中,对大周来说可是件好事! “不是。” 就在傅真满怀期待的时刻,杨奕却清清楚楚地吐出了这样两个字…… 他双目直视着傅真,神情平静得就像一面幽沉的镜子:“我并未想入宫。 “之所以找到你,一是因为你是宁老先生的孙女,二你又是裴瞻的妻子,这两层身份不管哪一层都让我十分信得过。向朝廷传达这个消息,在我看来无人比你或者裴瞻更合适。” “您不入宫?”宁夫人惊讶地道,作为朝廷以外的人,她显然更关注这个,“您可知道——” “大姐,”不等宁夫人说完,杨奕便伸手止住了她的后话,“如果我想进宫,就不会跟你们说这么多了。这一趟,我本来就只是来寻你们的。” 母女俩皆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了。 整整消失了二十四年,他不是死了,也不是伤了,他有许许多多的机会可以回宫认亲,可他没有。 他唯一两次生起了回宫的念头,一次是上回在湖州遇到追杀,一次是察觉到了大周潜藏着的危机的现在。 咫尺距离之外,正有着苦寻了他二十四年的亲生父母,可他却…… 傅真缓和了一下情绪:“我听说当时在湖州码头冲您下手的人,也是大月人,不知这些人是?” “就是段若的人。”杨奕道,“这么多年来,他们也一直都想抓我。” “那他们是否从一开始就知道您的身份?” 杨奕看了她一眼:“是。” 傅真脸色进而变得凝重:“从您离开湖州的当夜,他们就知道了?” 杨奕别开了目光,许久才点头回应:“你猜的没错。” 傅真不敢再问下去了。 他五年里无法脱身,且又未被杀死,恐怕他被囚的原因离不开他是大周皇长子这一身份,也就是说,杨奕在消失最初的五年里,大月王很可能知道他的身份,囚禁他也是别有目的。 如此早前连冗竟然疑似与杨奕接触过,也就顺理成章了。 大月突然囚禁了一个中原人,这让身为他们政敌的翼王府人如何会不关注? 他们发现了这就是杨奕,发现了大周帝后都不知道下落的杨奕竟然还活着,且就在大月,这是一条要命的线索。 于是多年后白玉胡同的血案,就成为了徐胤他们那帮人的契机。徐胤通过连冗,知道了有关大周皇长子的许多信息。 只是,未曾亲眼见到血案尸首的连冗,也未曾料到那并非真的杨奕。 再往回想想,杨奕当年为何会失踪,为何失踪后会被擒去大月为囚,就更加让人不敢深想了。 她勉力将话题拉回来:“不知七年前您受伤之后,为何会曾决定进京?” 杨奕微微仰首:“彼时两国交战正值如火如荼之时,大周形势很不利。以我的身份,万一再次落入大月王手中,对当时的大周会造成威胁。 “因为哪怕大周有人不想我活,可是我知道当年一起打江山的那些功臣,还是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去死。战况瞬息万变,段若又诡计多端,战场上但凡有一点犹豫而错失战机,那大周必将万劫不复。 “我不想让大月有这个在两军对垒之时挟持我威胁周军的机会,于是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入京。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进了京我才知道,原来我最大的危险,并不是来自段若,而是来自于我骨肉相连的亲人。” 傅真一阵默然。 面前的杨奕仍然平静,可是谁又能忽略得了他抬高了的眼角处的一抹哂意呢? 冯夫人提到当年他失踪时的一些细节,说皇帝布好局等待敌军入阵之时,明明看到了自己的亲儿子意外入阵却未曾唤回来,而是由着他露面诱来了敌军主力! 如果这是真的,那废太子指使荣王父子弑兄的行为,确实可以把杨奕的一颗心给浇冷却了。 傅真稳住心绪:“您受苦了。” 这是远走他乡,甚至还曾在大月当了五年囚徒的二十四年。 原本傅真她许多不解之处想探寻一下答案,比如他究竟为何会离开湖州后就去了大月?可是此时她问不出来。 就像她知道皇后这些年是如何苦苦地思念这个孩子,眼下也已无法劝说杨奕去见她。 不管是成为囚徒还是屡屡被追杀,抑或是居无定所四处漂泊,过往这些让人好奇的种种都已让他一语带过,可毫无疑问回想这些对他来说必都是折磨。 看了一眼门外,她把语气缓下来:“天色不早了,母亲,不如我让人传饭到花厅吧?大家坐下来慢慢聊。” 宁夫人敛去了满脸伤感,朝杨奕点点头:“真儿所言正是。您是我父亲的故人,也是我们的贵客,当年我未能等到您来,是我至为遗憾之事。如今天从人愿,时隔七年您真的来了,此后便当这里是自己家,我让人去收拾院落,让您住下。” “这使不得。”杨奕断然推辞,“大姐如今独居,这顿饭食我领了,回头我们去城中找客栈住下。” 第351章 裴将军,幸会 宁夫人道:“承蒙您不弃,唤我一声大姐,又为何如此见外?只是我这府里到底门禁重重,对您来说进出或有不便。 “我们家酒楼后院有几个院子倒也还算宽敞,平日只有真儿他们几个会去,也还清静,我这便让人去传话,收拾出来。” 见杨奕尚要开口,她又道:“您身份特殊,住客栈多有不便,还是请不要推辞了。” 傅真至此也道:“昨日我们发现了连冗的踪迹,先前伤我的人正是他的人,这伙人狗急跳墙不定做出什么。无论是为了相聚,还是为了您之前的考量,都必然是住在我们自己的住处更保险。 “您方才的嘱托我立即就会着手,您住在我们自己的地盘,我们回头求见您传达后续也更方便。” 杨奕听闻,也就拱手应承了:“如此,就叨扰了。” 宁夫人叹息:“说什么叨扰?知道您还平安,我这心病也就去除了。不然的话,我将来见了家父,都不知该如何向他交代。” 杨奕感慨:“老先生一家之高义,杨奕没齿难忘。” 前往花厅的路上,夜色染黑了他的双眸。 隔着庭院,望着这一幕的傅真收回目光,跨出了院子。 金珠和护卫们正守在门外,傅真道:“去备饭,送去花厅。再让张成出城给将军传话,就说,杨先生回京了,请他办完手头事后速速回来……” …… 京畿大营派驻在营盘镇上的人挺多,火很快被熄灭。 与此同时,昨夜里被留在村里头盯住那个猎户的将领也回来了,急急地赶来禀报那个猎户今天早上已经不知去向。 裴瞻还未来得及吩咐人去查看究竟,傅真和程持礼他们在街头的遭遇也传到了这里来。 听说傅真被马撞倒,本来稳稳坐在大帐之中控制着局面的裴瞻当下坐不住了,派了郭颂去探听,又打发人去追捕那三个异乡人,直到听说傅真他们二人另有发现,这才恢复冷静。 事情明摆着,米铺里的火是有人放来当烟雾的,目的不是为了抢粮,而是为了逃窜。 而此时能被逼的狗急跳墙的人还会有谁呢? 当然就是连冗! 此时此刻他无比庆幸和程持礼在一起的是傅真,有她在,他们那边一定不会出什么岔子。可同时他又禁不住担心,连冗潜伏在徐胤身边那么久,连徐胤都没有及时看出他的真面目,此人心计之深沉可见一斑,那么他们会不会使出什么诡计,实在让人拿捏不准。 就在他打发出去把所有外乡人召集过来的将领前来复命之时,这时程持礼身边的护卫匆匆的过来了! “裴将军!京城那边有情况,我们三爷方才追踪一批人进入城门,疑似正是连冗和当初从徐家走掉的那批护卫!” “那追上了吗?” “一共六个护卫,起先在城门之下落网了两个,剩下四个跟着连冗跑了!但我们三爷已经锁定了他们的范围,并且增加了人手搜捕,不出意外的话,天亮之前可以把他们拿下!” 裴瞻宽了宽心,又问道:“那我夫人呢?他可是跟你们三爷在一起?” “将军夫人让我们将军先行,她落后了半程,但是先前城门下的将士说,将军夫人也已经入了城! “由于小的一直跟随在我们三爷身侧,将军夫人这边后续的情况就不知了!” 裴瞻揣摩着傅真进了京城之后,出现意外的可能性应该等于没有,正要把心放踏实,门外又有人撕破夜色闯了进来,却正是先前他打发跟随着傅真而去的张成! 张成的声音还没跨入门槛就已经传了进来:“报告将军!少夫人那边有大情况!” 裴瞻的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出什么事了?!” 张成看了一眼旁边程家的护卫,把张开的嘴又合上了。 程家护卫见状拱手道:“将军若没有别的示下,小的这就告退。” 说完便退出了门。 裴瞻已经等不及了,看向张成也带着没好气:“到底出了何事?” 张成这才说道:“少夫人在街头被连冗身边两个护卫所追杀,险些中了他们的暗算,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把少夫人给救了!” “她被追杀?”裴瞻这颗刚刚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她有没有受伤?你们怎么不看着点?” “将军勿急,少夫人她没有受伤,她打发我前来向将军传话,是有急要紧的事情要告诉!少夫人说——大皇子回来了!” 末尾这几个字,张成说的又轻又缓,裴瞻望着他,隔了好一会儿才回应道:“你说什么?” 张成便又重复了一遍:“少夫人让属下告诉您,皇长子殿下回来了!先前救下了少夫人的那个人,就是皇长子本人!” 裴瞻饶是见惯了风浪,听他说完这么一席话,脑子里还是凌乱了! “真的假的?你说救她的人,是消失了二十多年的皇长子?” “正是他呀!”张成又激动又要按捺住自己的声音,“属下本来也不知道他的身份,这是方才少夫人亲口说的! “他让属下快马加鞭的来禀报将军! “而且还有,昨夜将军曾经前往山下村庄里造访过的那个猎户,他就在大皇子身边!原来他就是大皇子当年带走的两个护卫之一!” 裴瞻心头又似被敲了一记,昨夜他看到那个猎户的时候,就觉得他颇有些不对劲,如果仅仅只是个猎户的话,他没有道理会面对那样阵势的朝廷将领无动于衷,如果她是皇长子的人,那就情有可原了! 他旋即道:“眼下他们人在哪里?” “大皇子一露面就让少夫人带着去宁府见了太太,好像还说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如今正在宁府里!” 裴瞻再也不敢耽搁了,连忙让人把手下几个将领都喊过来,把手头的事物交了给他们,然后拿起马鞭便出了门! 连冗他们的出现的确很重要,可眼下这当口杨奕的出现毫无疑问更为重要! “除了少夫人他们之外,还有别的人知道这件事情吗?” 翻身上马之后他问道。 张成跟着上马:“再没有了。属下临出来之前,少夫人还再三嘱咐,此事暂不要声张。并且还嘱告了属下,回头将军到了宁府时,您先见过她之后再行觐见!” 裴瞻一听这话心里有谱,不再多说便驶上了回城的路。 宁府这边,宁夫人不敢自作主张喊外人前来做陪,她和傅真身为妇人女子,也不便单独陪着他同桌用饭,便喊人安排了苏掌柜以及正好寄居在万宾楼的冯掌柜一道过来。 席上只称杨奕为杨先生,是宁老爷子的故交。杨奕虽然外形冷峻,但谈吐得体,没有皇室血脉的傲慢,也没有任何漂泊江湖染上的粗鲁习气。 他坐着不说话的时候,隐隐有几分皇帝当年虎虎生威的气势,而他言谈之时语声沉稳,又不由让人想起皇后母仪天下的风采。 听说冯掌柜还是宁老爷子染病之后尽心帮衬的挚友,他特地敬了冯掌柜两杯。 几位都是阅历丰富之人,一场饭局下来不但不曾冷场,相反气氛融洽,其乐融融。 傅真陪着坐了一轮,算算时间裴瞻也该回来了,便借故离席来到了门外。 前院里徘徊凝思了片刻,恍惚间听得街头传来了马蹄之声,待她侧耳听来,这声音变就越发清晰起来了。 她连忙吩咐杨彤:“快把门打开!” 大门一开,门外就停下了四五匹马,最前方的枣红马上,盔甲于身的裴瞻正摘下头鍪,翻身下马朝门口赶来。 “瞻儿!” 傅真脱口一唤,迎了上去。 裴瞻顿住脚步:“张成说的都是真的吗?” “是真的!”傅真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快进来再说!” 一行人全都进了门,杨彤便飞快把门插上了。 傅真拉着裴瞻站在影壁之下:“大殿下就在花厅里,他有要紧的消息要带给宫中,但他却不愿意进宫!” 裴瞻愣了下:“这究竟是何道理?” 傅真看了看左右,沉下气说道:“你先听我把来龙去脉告诉你。” …… 花厅这边,宁夫人看到傅真许久没来,也猜到她去做什么了。 一看大家都已经吃的差不多,她便跟苏掌柜说道:“杨先生是我的贵客,他要在咱们酒楼住上一段时间,苏叔请先回去替我收拾一座僻静小院出来,屋里头该备些什么,务必请你仔细置办。” 当初冯掌柜进京的时候,宁夫人也是这么吩咐的,可苏掌柜跟随她这么久,哪怕是同样一席话,他又岂能听不出来个中差异? 当下心领神会的点头:“小的这就回去仔细打点。冯兄,不如你也随小弟一道回程吧。” 冯掌柜从善如流,起身告辞。 宁夫人把他们送出了院子,再回来时,杨奕也已经起身了。 宁夫人让坐到旁边窗户下的茶几处:“先生不忙。回头有一个人,或许也值得您见一见。” 杨奕目光流转:“大姐所说的可是裴家的那二小子?” 宁夫人讶道:“您怎么猜到的?” 杨奕笑了下:“真丫头去了那么久,如果不是为了去迎她郎君,还能是去做什么?” 宁夫人心内涌动:“先生慧眼。” 又道:“真儿自作主张,实在是因为先生所托之事非同寻常,事关国家,当由敏之这样的朝中干将插手参与方为正理,还请先生勿怪。” 杨奕眼望着庭院,缓声说道:“我若是不肯你们这么做,又何必找上你们?先前我就已说过,就凭裴家为国损失的那几个男儿,此事交给你们再合适不过。——他现在何处?他是大周的英雄,该我去见他才是。” 宁夫人忙道:“这倒不必。您请坐下喝茶,我先遣人去前院看看他回来不曾?” 说罢她便要喊人去前院。 话刚出口,前方院门处已经传来了傅真的声音:“母亲不忙,将军已经回来了!” 说完她飞快地穿过院子,来到了杨奕面前,弓着身子深施一礼:“平西将军裴瞻,在院门外求见先生!” 他话还没说完,杨奕已经站起来了,他走出门口站在廊下,深目遥望着院门处。 “裴将军请进!” 裴瞻应声跨步,几步走到了院中,隔着两丈远的距离定定看了杨奕片刻,遂拜了下去:“裴瞻参见先生!” 他膝盖才弯了弯,一直隐身在庑廊阴影处的贺昭便如同一支离弦的箭,嗖的上前架住了他的胳膊: “裴将军多礼。” 裴瞻抬头望着他,目光在他的猎户着装上停留了片刻后,笑出了一声:“贺护卫好本领,昨夜竟在我大营将领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走了。” 贺昭冷漠得如同棺材板的脸上,不由得也裂开了,露出一丝赧然。 裴瞻目光越过他,又看向了前方的杨奕,举步走了上前。 在西北铁血阵营之中翻滚了数年的平西将军,已经是满朝上下首屈一指的英雄人物,可此时身着布衣站在面前的杨奕,一身气概却不曾输到哪里去。 即使从来不曾进入皇宫,二十多年的传奇经历也使他成为了自己这一生的王者。 裴瞻顿时生出了几分英雄惜英雄之感,他由衷的俯身作揖:“久先生之名,今日得见,方知名不虚传。” 就在他闯入眼帘的那刹那起,杨奕的目光也停驻在这个年轻魁梧的悍将身上。 这是个仅仅才二十岁的青年,数以万计的人在他这个年龄尚且一事无成,而他却能在大周战局陷入艰难困境之时,力挽狂澜,率军直入大月皇庭,保住了大周万里江山! 杨奕也情不自禁拱起了双手:“裴将军,幸会。” “快屋里坐吧,”宁夫人招呼道,“敏之你快进去帮忙陪客,我再去上些茶点来。” 裴瞻大步上廊,与杨奕同入了门槛。 家人们已经将饭桌收拾走了,傅真在茶几上摆开了茶盘。 二人分东西位就坐后,裴瞻犹按捺不住浮动心情:“东兹王给先生的信件,先生可否给在下看一眼?” 第352章 一个吻 “当然可以。”杨奕将那封信又取了出来。 裴瞻双手接过,仔细看了看,随后凝眉抬头:“不知东兹如今有多少兵马?” 杨奕微微默吟:“我不知确切数目,但这十多年来东兹国内安定,与外邦贸易也频繁,无论如何,四十万兵马总归是有的。” 饶是金旭与杨奕有多么深厚的交情,军队实力关乎整个国家,个中详情金旭自然也不会轻易外泄。 裴瞻把信纸折好:“前些日子兵部正好也收到了西北那边传来的军报,说的也是东兹人与大月起纷争,先生送来的消息十分重要而且及时,这封信不知先生可否交予我,明日一早,我赶早入宫向皇上禀明此事。”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接而道:“不得先生允许,在下定不会将这封信的来历说出去。” 杨奕微微颌首,深望着他说道:“你的事迹,我听说过很多。大周年轻一辈里有你这样的英才为首,何愁不能盛兴?” “先生谬赞。在下能够攻下大月,一是有诸多功臣良将在前铺好了路,二则是天佑我大周,在下岂敢居功?”裴瞻俯身拱手。 杨奕微微颌首,看向旁侧的傅真:“都说平西将军冷漠严厉,不近人情,看来传闻不见如斯。” 傅真咳嗽:“先生说笑了。” 杨奕敛住神色:“大月和东兹两国的情况我都知晓些许,你们回头若有需要,大可来寻我。” 裴瞻自知他这是谦辞,他能与金旭结下如此深厚之交情,怎可能会只知晓“些许”? 当下郑重应过,然后说道:“这封信背后蕴藏着如此重要的消息,不管是皇上还是兵部那边,都一定会追问这封信的来历。而信上又写上了皇长子的名讳,只要递上去,根本就瞒不住。 “可如果不直接把信递上去,那这个消息就完全成了道听途说,没有根据。 “不知这一层,先生可有好的应对之策?” 杨奕说道:“实则你根本不必把这封信递上去。金旭与大月之间那段恩怨,还有两国相关的现状,我现可明明白白书写出来给你,你只说是西北那边得到的线报即可。 “但你拿着这封信,却可以设法与东兹那边联系。金旭之所以找到我帮忙,无非是看中了我的身世,也知道此事轮不到我大周坐视不理。 “我并不打算为此暴露自己。但你作为大周的将军,完全可以作出对两边都有利的选择。而大周的君王,也应该知道该怎么防范威胁。” 裴瞻默然点头:“在下明白了。” 这边傅真已经给杨奕取来了纸笔。 裴瞻静待他写完,随后说道:“先生这一来,恐怕要在京住上不少日子,刚才我听内子说,先生当下尚有风险,那么还请先生下榻裴家,也好让在下尽一番护佑之心。” 杨奕把写好的纸张反复看了几遍,然后递给他:“当年在周军阵营中,我唤令祖为叔父,称令尊一声兄长。即使过去这许多年,令尊定然还识得我。 “我知你深情厚谊,只是未免节外生枝,还是听从宁家大姐的安排为好。” “可万宾楼终归护卫不周……” “这不算什么。”杨奕微微一笑,“我杨奕生死几度,能够活到现在,安危便不足为虑。 “再说,等你和金旭取得了联系,我就会立刻离开京城。” 裴瞻待要再劝,傅真看他神情坚定,便使了个眼色过来。 裴瞻只好作罢。 这里再言语了几句,宁夫人那边已经把马车准备好了,众人便就起了身。 一同到了前院里,裴瞻要上马相送,杨奕将他拦住了:“不必这般煞有介事,我只不过一介草民,你们若是这般,反倒图添了我的不自在。” 说完他向众人拱手辞别,不再多话进了马车。 帘子放下来时,他朝外挥了挥手,黝黑而粗糙的大掌,与傅真曾经在西北所见过的最底层的士兵手无异。 马车驶出了府门,裴瞻吩咐郭颂:“即刻回府调派人手前去万宾楼暗中护佑,绝对不许出任何差错!” 郭颂问道:“需要瞒着大殿下吗?” 裴瞻看了他一眼:“你脑袋被门夹了吗?” 郭颂被骂蒙了。 傅真低笑:“要是瞒着行事,岂非成了盯梢?” 郭颂恍然大悟,立刻转头去办事了。 杨奕不管会不会入宫,也不管他最终会不会与帝后相认,他是大周的皇长子这点无可改变。 如果让他误会成裴家在盯梢,对裴家有什么好处? 退一万步说,就算将来他还是选择悄无声息隐入人海,此番他为大周送来如此重要的消息,而且独独找到了傅真和宁夫人难及他裴瞻,这是出于对他们的信任。那么他们也不能辜负这份信任。 三人回到屋里,茶几上还有三杯残茶,看到这一幕一时间大家沉默起来。 如同谜团一样失踪已久的杨奕突然之间出现在眼前,依旧让人有些难以置信。 但更重要的是接下来该如何应对此事。 “皇上皇后寻找了皇长子这么多年,如今人就在眼前,要是让他们知道我们隐瞒了他的下落,回头恐怕捞不着好果子吃。”傅真叹了口气说道。 “可是皇长子再三叮嘱我们不要把他的下落说出去,我们绝不能违背他的意愿!”宁夫人旋即叮嘱,“他也太苦了,不会有人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过后,还能完全不存任何芥蒂的。” 傅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闭上嘴。 裴瞻从旁坐了一阵,说道:“此事倒还可以过后再议,当下最要紧的是赶紧把西北那边的消息送入宫中,朝廷得赶紧下令让西北那边防范起来。 “西北的战火绝不能再蔓延起来。明日我得赶早进宫才是。” 说完他将先前杨奕写下来的纸张迭好放入怀中,然后把放置在一旁的头鍪抱起来:“时候不早,我就先回府了。” 说完他又上下打量了傅真几轮,问她:“你身上的伤要不要紧?今夜是在母亲这里住着,还是随我回去?” 傅真才张了张嘴,宁夫人已经先把她推到了裴瞻胸怀前:“回去,当然回去!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才不留她呢!” 裴瞻闻言一笑,伸手揽住了傅真,稳住了她的身形:“那这锅水我就端着了!且不耽误母亲歇息,小婿先带她回去。” “快去吧。看她伤哪儿了?记得帮她擦点药。” 宁夫人一脸嫌弃,挥了挥帕子,仿佛傅真再在这里多待一刻她都嫌烦了。 裴瞻道了声遵命,遂笑着把傅真打横抱起来,大步走出了院子。 金珠正好进门,看到他们二人这般,连忙让开了路来,随后看着他们俩的背影,又已经欢喜得合不拢嘴。 傅真其实没受什么大伤,不过是手脚皮肤,还有胳膊肘等地擦伤了几块地方。放在梁宁身上根本不算什么,现在因为这具身子太弱,每个人都觉得这点伤了不起了。 回了裴府,裴瞻又从马车上一路把她抱进了房里。途中傅真反对过,但他没有理会这个反对,傅真也就作罢了。 把她放在榻上之后,裴瞻先掀起了她的袖子,看到那白玉般的胳膊上紫红的三块血印子,气息忍不住浮动。再看另一条胳膊,也有几道擦伤。 他抬头道:“等我抓到那个姓连的,定割下他几块肉来给你出气。” 傅真望进他眼波涌动的眼底:“我真的没有这么娇气。从前我和哥哥下战场,手上脚上尺来长的伤,我连眼泪都没掉。” “那不一样。”裴瞻把头垂下去,然后从旁边的斗柜里翻出来几瓶伤药,撸高她的袖子,手指头挑着药膏给她擦起来,“你是大周的女将军,我管不着。可现在,现在你是我妻子,我就不许别人伤着你分毫。” 傅真伸手扶上了他的头发:“瞻儿。” 裴瞻的手放缓了一下,然后又挑起了药膏。 “傅小姐又想当我姑姑了?” “傻子,叫我太平。”傅真轻轻捏了捏他的耳垂。 裴瞻手停了下来。好一会儿没说话。 再一会儿,他抹药的手势分外轻柔了。 “哟,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今日竟这样耐心哄我?” “是啊,以后让太阳天天从西边出来。”傅真懒懒地望着窗外月色。 裴瞻抬头,看着她抿嘴笑了。 给她两条胳膊上所有的伤全部拾掇过后,他看着她裙摆复住的双腿,又犹豫了下来。 往日玩笑归玩笑,男女授受不亲几个字他还是记得清楚的。 傅真二话不说,自己把裙摆和裤腿提了起来,露出了小腿上和膝盖上的伤痕:“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少女白皙匀称的双腿毫无遮掩的袒露在眼前,使得裴瞻下意识的别开了双眼。 他把手里的药伸过去:“你自己擦擦吧。” 傅真扬唇:“刚才你不是还说我是你妻子?怎么现在又不认了?” 从他的角度看下去,裴瞻的耳垂已经红了。 不过这个男人还在故作镇定:“你我还没有圆房,你还有机会选择。在你选择好之前,我可不想冒犯你。” “可是你看都已经看了,跟冒犯有什么区别?”傅真把药又推了回去。 裴瞻垂着脑袋望着地下:“你不要强人所难好不好?” 傅真把腿伸长,塞到他手上:“我说了,好人做到底。” 这紧实而滑腻的小腿堪堪搁上裴瞻的手背,一股电流便顿时从他的手上传遍了全身。 他脸涨得通红,胸脯跟擂鼓似的:“你这是干什么?” 傅真道:“勾引你。” 裴瞻无语。 傅真便又把腿抬了抬。 男人无奈,重新取药,一手扶住她的腿,一手往那红肿的伤处上起药来。 真可怜见,两个膝盖上的伤口都已经磨破皮肉了,她竟然还说不疼?! 她到底还是不是个女人! 不过罪魁祸首都是那姓连的,太该死了! 想到这里,他把脸又往门口转去,老七已经围堵了有小半夜了,也不知道人抓到没有? 傅真见他分神,顺势滑坐在他的膝上,去解他的盔甲。 裴瞻慌得捉住她的手:“你还要干什么?” “我帮你更衣。” 裴瞻吓到:“别闹!” 傅真笑了:“刚认出我那会儿你可不是柳下惠。那会儿小聪明耍尽,现在怎么害羞了?” “我那是逗你罢了。”裴瞻把脸绷得紧紧的。 他真想一把推开她,可是她太香了,太软了,使得他手脚也发软,根本使不上任何力气。 傅真趁机把手抽出来,有条不紊的把他的盔甲解开,再使了一把子力,将它脱在了一边。“扭扭捏捏的可守不住老婆。” 裴瞻没好气,睨着她:“你还上药不上?” 傅真挑眉把腿抬起来。 裴瞻双唇闭得生紧,挖了一坨药膏往她光溜溜的小腿涂去。他脸色是阴寒阴寒的,可一双手的动作却又比春风还要轻柔。 裴瞻从前万万没有想过,他和她竟然还能亲近成这样!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好像有些东西不知不觉已经变了!这些天她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好像越来越多了! 刚才明明一开始就是正常地上药,现在,现在却弄的像是调情! 他不由抬起了目光,看着近在咫尺的她的脸。 思念千万遍那都只是幻想,如今她人就在怀里,温热鲜活,耳畔的绒发都清晰可见。无论这个躯壳生成什么样子,都比不上这活生生的触感。 他的脸再也绷不起来了。 一颗坚硬的心也顿时化成了春水。 他胸中荡漾,头只是微微一低,便吻在了她的脸上。 傅真也停住了看他抹药的这个姿势。 一会儿她后微微抬首,迎住他的目光。 裴瞻心慌地垂首,揽住她身子的胳膊却将她收得更紧。“别动,快好了。” 两三块铜钱大小的伤,涂了却有一刻钟之久。 但此刻谁又会嫌磨蹭呢? 新月明亮地挂在半空,晚风吹来了桂子的芬芳,琉璃灯的光晕笼罩着他们二人,满室生香,岁月缱绻。 第353章 那盏油灯 傅真是半夜收到了程持礼的护卫传来的消息的。 一刻钟之后,她穿戴整齐走出门,正好遇到了从那边走出来的裴瞻。 裴瞻看到她第一句话就说道:“不要驾马车了,我们骑马去!” 说完递了一根马鞭给她,就当先出了门。 傅真快步跟上,二人带着护卫,很快就冲入了夜色。 …… 程持礼在锁定连冗他们的去向之后,很快就让人回府带来了大批护卫作为增援。 但连冗并不想束手就擒,他委曲求全这么多年,走到如今这一步实在太不容易,当然连旸打发他进城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一趟风险甚大,可是按照他的预想,进城之后,他只要小心的潜伏在城门之内,不是没有机会成功的。 因为他肯定杨奕一定会进城,如今大周朝廷之中没有任何人想到杨奕还活着,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杨奕露面,他就有太多机会得手了。 而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冲出营盘镇的过程里,竟然让傅真看出了端倪,这怎么能让他不下狠心把这死丫头给擒住? 可是事情还是未曾如他所愿。 他派出去两个人专门擒拿傅真,没想到竟然也没有回来,等他带着护卫赶到已经空了的徐府时,先前跑出去引开程持礼他们注意力的那个护卫带来的消息是,擒拿傅真的两个护卫已经失手了,被翼王府当成了死士一路调教过来的两个护卫,竟然失手了! “是突然出现了两个人,把傅真给救下了!不然的话袖弩如一出手,她是不可能逃得过去的!” 护卫气喘吁吁的回禀道。 他就是先前负责引开程持礼的人,程持礼只带着五六个人,按说只要不交锋,他便不会有什么危险。 可他也想错了! 他刚刚冲出胡同口,程家的护卫便开始左右夹击,要不是他随身带着霹雳弹,先前则根本不可能脱身了。 即便如此,他还是让对方赶上来划了一刀,后背挨了一记,赶来会合之后身上还在淌着血。 但也就是在乱走乱窜的过程中,他看到了傅真被拦截的那一幕! 同时也看到了关键时刻救下了她的两个人! “那两个人是什么人?” “不知道!”护卫拼命的摇着头,“他们穿着长袍,戴着笠帽,看不出来面目。但是出手很快,招式也十分很辣。不过看起来傅真也不认识他们!” 那是两个什么人呢? 连冗猜不出来。 但他心里头涌出了一份担心,又或者说是一个可怕的猜想,京城之中满是裴家认得的人,还有什么武功高强的人是傅真不认识的呢? 又还有什么必要得在他面前挡住面目不示人的呢? 这种时刻突然冒出来,而且还赶在那种时刻站在傅真一边的,已经有很大可能会是他要等的那个人了! 而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那他此时此刻做什么都晚了,杨奕只要一见到了傅真,他和连旸还有什么机会? 杨奕一定会把西北那边的情况向傅真和裴瞻和盘托出,一旦他们夫妻俩知道了情况,不管杨奕入不入宫,大周都必定会针对西北的情况有所动作! 大周出手,东兹就有了援助,连旸想要靠策反东兹的那二十万兵马来掰回局面,难度就大大增加了! 要是连旸掰不回来,那他苦苦念着想要洗脱奴籍、回归连家恢复世家子弟的身份也就…… 发散的念头到了这里戛然而止,一身冷汗从连冗的额头背上冒了出来。 他看着身边凋零的景象,再环顾着这空荡荡的徐府,莫名回想起了徐胤当初被人围追堵截时慌不择路的狼狈。 如果说徐胤是走投无路,那他自己就是自投罗网了。 如果说救下傅真的就是杨奕,那他还有什么指望?还有什么奔头?他还有什么可能回到大月?! 他心里一阵悲哀,所有事情都在违背他的意愿。 然而明明摆在前方就是死路,可他却仍然不甘心放弃! “你们手上还有几颗霹雳弹?” 两个护卫面面相觑,伸手入怀,掏出了几颗弹药来:“总计还有四颗。” 连冗咬牙:“如今天已经黑透了,我们潜去城门下,待回头天亮时城门一开,便杀出城门去!” 计划既然已经失败,那他当然要竭尽全力往外冲。 哪怕就是死在半路,至少也有一丝逃脱的机会。 “不用等天亮了!现在就是你的死期!” 连冗的话音刚刚落下,紧闭着的大门就咚的一声被撞开了,一路数十个火把如流星雨一般涌了进来,与此同时数不尽的沉重的脚步声也像洪水一样冲进来了! 火把光照亮了走在最前方的年轻将领,这虎虎生威的姿态,赫然竟是已经追了他们半日的程持礼! 程持礼大步走到门庭下,扶着腰间大刀停下来,圆睁着的双目迸射着杀气,半句废话都没有: “把他给我拿下来!” 他一声令下,身后的人马顿时就分出两拨冲了上去! 两个护卫仍旧拔刀以对,而连冗连连后退,一直撞到了后墙,靠墙而立的一张博古架轰然倒塌,撞到他的背上,不费任何力气就将他压塌了下来! “没出息的东西!都苟延残喘的地步了,竟然还有胆子往刀口上送!……” 傅真和裴瞻快马赶到时,连冗以及两个护卫已经被五花大绑押在了旁侧。 昔日,在徐胤身边狐假虎威人模狗样的走狗,此刻彻头彻尾成为了丧家之犬。 裴瞻无视他愤恨的目光走上前,扯掉他嘴里的破布之后,一脚踏上他的胸膛,先左右开弓扇了他几巴掌,直到他口鼻流血,牙齿脱落,才咬牙道:“拖去大理寺!” “且慢!”傅真快步走上前将他拦住,然后问连冗:“你为什么还敢回京?” 连冗舔了一口嘴喷的血,呲着牙齿不答她。 傅真又问道:“你不说话我也能猜到,徐胤所知的我们皇长子的消息全部都是你提供的,你在大月见过我们皇长子! “这次你冒死进京,乃是为了他而来,是不是?” 连冗依然没有搭话,但他眼底迅速涌起的一阵波澜,却透露了他的答案。 傅真已然心里有数,直起腰道:“你果然已经成为了连旸的人!” 说完她扭头跟裴瞻道:“可以把他带走了。” 旁边护卫们早已经跃跃欲试,看到他摆手之后,立刻拥上前将人拖着往外走了。 直到门庭清空之后,程持礼才快速地转回身,冲到傅真面前:“听说老大你被这姓连的人给伏击了?怎么样?你有没有受伤?我真该死!我应该跟你在一起的!” “我没事!但是我现在忽然想到了营盘镇包子铺那三个人!”傅真倏地转身,“你们说昨夜查过镇上所有的异乡人,他们的来历都没有可疑之处,那说明这些人都是身家清白之人。 “可是今天早上包子铺那三个人却一定跟姓连的有关系,他们的所作所为一定是在相互配合!那么你们为什么没有查到他们?” 一席话把裴瞻和程持礼都给问住了,二人对视了一眼,程持礼当下拍起了巴掌:“说的对呀!昨夜我们把镇子里里外外全部都搜过一遍了,为什么没有发现姓连的他们这些人? “既然姓连的这几个人逃过了搜索,那还有别的人逃过了搜索也不奇怪!” 裴瞻瞬间望向他:“镇子上是你和你哥负责搜索的,你们难道一点异状都没有发现?” 程持礼站定想了想,突然间眸光转锐,说道:“我想起来了!别的查过都没有问题,唯独有一处不对劲,我当时敢去别的地方没有顾得上深究!” “哪一处?!” “镇上有间豆腐铺子,我们进来搜索的时候,一切如常,但是其中有间屋子,那店主说没有住人,可是我发现这间没有住人的屋子熄灭着的油灯却是热的,灯芯还有些烫手!既然没有人住的屋子,为什么会有盏才刚吹灭的灯呢?” 裴瞻皱眉:“我怎么没听你说起?” “昨夜一整夜兵荒马乱,比起这个地方疑点更大的还有好几处,我和我哥信息搜查下来都没有问题,我也就不曾放在心上!要不是老大提起了这茬,我也想不起来呀!” 他话还没说完,傅真已经转身就往外走了:“与其在这里说来说去,还不如直接去看看!老七在前面带路!” …… 经过这一日一夜的搜捕,整个营盘镇没有一寸地方是安宁的了。 这个季节庄稼刚刚收割完,所有的百姓现全部被召集在镇东头的田地里。 豆腐铺子也马上面临着被清空搜查的局面,连旸快速的换上短打装束,摇身一变就变成了一个不起眼的庄稼汉子。 做着同样装扮的护卫快速地向他秉明刚才打听到的情形:“昨夜里裴瞻被急急的召回城里,不知出了何事,京城里头的消息一点也没有传出来。” 连旸手脚未停地往身上插着匕首与霹雳弹等火器:“撤退的路线和车码都准备好了吗?能否做到万无一失?” “所有都准备好了!将军随时可以撤!”护卫回应之后,又问道:“连冗还没有消息,将军决定这就要走吗?” “你觉得连冗此去还能有活着回来的机会?”连旸瞥了他一眼之后,拿起一块破碎的镜子照了照,然后弃之,“一个叛徒而已,我可没打算等他。但若不让他闹出这样一番动静,我又如何有机会撤退?” 护卫恍然:“将军妙计!” 说完他又犹疑:“可是杨奕的下落同样未曾分明,我们历经曲折来到京城,就是为了拦截他,此时离开,便就等于白跑一趟了。” “白跑一趟也好过被裴瞻捉住!”连旸瞥着他,同时将一份路引掖在怀里,“京畿大营的将士已尽快将营盘镇方圆五十里内掘地三尺,如果杨奕还在此处,就算他不主动暴露,也早就被搜查出来了。 “你别忘了他这次进京的目的是什么,真到了关键时候,他绝对不会给自己找不痛快!” “将军的意思是,杨奕已经不在此处了?” “这不是明摆着吗?”连旸瞥他一眼,然后示意:“走!” 一主一仆走出门口,如同魅影一样跃向了后院。 傅真三人快马加鞭赶到镇上,天色已经大亮。 百姓们全部都去了田地上集合,街头几乎没有人行走。 他们几乎没有一点停顿,直接杀向了豆腐铺子。 铺子门虚掩着,程持礼将之一脚踹开,屋脚一头驴顿时发出了惊叫,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闻声从屋里迎了出来。 傅真裴瞻随后进门,程持礼此时已经将汉子的衣襟揪住了,并且直接将他拖入了昨天夜里他查看过的那个房间。 “昨夜这里住过什么人,说!” 随着话音落下,马鞭也往一旁的门板上抽了一记,油桐木制的门板顿时被甩出了一道深刻的印痕。 汉子膝盖一软,哗啦滑到了地上:“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不说我就勒死你!” 马鞭一下就圈住了汉子的脖子,此刻只要抓住鞭子的一头用力一拉,倾刻间就能勒下他的脑袋来! “草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人,他只是说要在我这里借住几宿,他们来了好些人,给的银子也不少,草民不敢不应!” “那是朝廷的钦犯,你窝藏钦犯当诛三族,你可知道?!” “草民不知,草民不知啊!我只知道领头的那人睡觉都是和衣而卧,随时可以逃离,且不曾留下半点痕迹,这样的人草民哪里惹得起?!” 傅真环顾四处:“他们去哪儿了?” “……已经走了!” “何时走的?” “一个时辰之前!” 一个时辰? 傅真倏的收回了目光,裴瞻检视四处的动作也停住了。 “不管怎么说,分四面去追!”裴瞻勒令扈从,转而又冷冷扫向了这个汉子。 傅真问:“他们之间怎么称呼?为首的那个人长什么模样?都有多少人跟着他?” 第354章 我的儿子有他的苦衷! “就是主仆三人,那当家的二十四五岁,七尺来高,容长脸,浓眉凤眼。没听见怎么称呼,跟随他住在这里的两个下人就叫他爷。” “果然是他!”傅真直起腰来。“看来早上我们在包子铺里遇到的几个人,就是住在这里的了。” 汉子所形容的那人的长相,与他早上所见过的那人一般无二。 程持礼心中也有了判断,顿时朝汉子环眼一瞪:“昨夜里我们来搜查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实话?你是不是跟他们一伙的?!” “将军饶命!草民真的不是!草民也绝对不敢!” 汉子瘫软在了地下。 傅真问道:“你在这镇子上做生意,南来北往的人应该都见过,这几个人他说哪里的口音?” 汉子脱口道:“他们是从西北关外来的,说早两年西北打仗,如今在外行商回不去了。” 傅真看了他半晌,不再作声。 逃走的人行动如此之快,自然不会留下多少线索等着他们来拿。如今问再多也不过是费口舌,重要的是这人跑到哪里去了?而他的身份又是什么? 唯独能够肯定一点,连冗逃出京城之后并没有走多远,很可能就是潜伏在这五十里范围内。 而逃走的此人不管是谁,也一定就是前来与他接洽的人。 “我们还是先回城吧。”她看向裴瞻,“现在可以回去审一审姓连的了。” 裴瞻点头:“得审出来连冗与连旸到底是否一党?如果是的话,那逃走的这人就有大问题了。” 说完他跨步道:“走吧。天亮了,我们也该进宫了。” “进宫?”程持礼愣了下,追上去:“突然进宫做什么?……” …… 进了城门之后,裴瞻打发程持礼去寻梁郴一起审连冗,自己则和傅真回了府。 简单洗漱之后夫妻俩又在正房里见了面。 “你和我一起进宫,我去见皇上禀奏军情,你去见皇后,同时侧面探探皇后对皇长子之事的反应。” “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傅真点头,然后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份奏折:“你看我连请安的折子都写好了。” 裴瞻笑道:“那真是心有灵犀。” “谁说不是呢?”傅真轻推了他一把,拉起他的手来:“走吧!” 裴瞻乖顺得像只小绵羊,跟着她轻快的跨出了院门。 昨夜他造次地吻了傅真一记,事后都已经做好了她翻脸的准备,谁知道她竟然没有,而且是很平静的接受着他的吻……从那一刻起到现在,裴瞻的心情就飞扬得如同飘荡在云端。 到了宫门前,递了折子进去之后,很快就有人来传裴瞻入宫。毕竟他有军情要上报,没有人敢不快。 皇后身处后宫,脚程本来就远一些,傅真在宫门口又等了片刻,坤宁宫的小太监才来把她迎进去。 皇后折了几枝桂花,正在插瓶。 宫女把傅真带到大殿里,皇后就已经把花瓶交了给宫女,转身走了过来:“今日你何以是一个人?” 傅真微笑下拜:“奉母亲的命令,进宫来给娘娘请安,母亲说了,要是娘娘不嫌我烦,就让留下来陪娘娘说说话。” 皇后闻言也笑了:“有你这样的俏皮丫头陪着说话,我自然乐意。不过你母亲要是真这么说话,那回头我可要数落她几句,可没有这么当婆婆的。” 说完她在榻上坐下,又招手让傅真同坐下来:“瞻儿在忙什么?我也有日子没见他了。” “他在干清宫,昨夜我们新收到一个要紧的军情,真是恨不得连夜就进宫。” “哦?”皇后来了兴趣,“是什么军情?莫非西北又出什么事了?” “娘娘真是料事如神,”傅真一点儿也没有绕弯子,“的确是西北那边的消息,不过是东兹国内出现了危机。” “东兹怎么了?” “东兹国的几个大将,被大月亡国之君段若当初寄养在连家的养子连旸给策反了。这几位大将手中掌握着将近二十万的兵马,而之所以连旸会策划成功,是因为东兹王金旭的姐姐早年嫁去大月等一系列旧事引起来的。” 傅真顺势就把杨奕昨夜所说的这段典故细细陈述了出来。“东兹王与邬太后之间的旧怨,被连旸钻了空子,而且他这个阴谋一旦成功,一定会对大周造成破坏,故而我们将军不敢有误。” 皇后深吸气:“这些小国家也不太平,一旦扯上皇权,就没有小事。”说到这里她又沉吟:“那动兹王我还有些印象,当初他刚刚登基,曾经派遣使者来大周,当时带来的几件礼物,竟然还是我的祖籍所产。 “我当时便觉得此人心细,办事周到。 “但后来大周和大月打了这么多年,跟东兹的往来也搁浅了。 “他们国内的消息怎么会传到你们手上呢?” 傅真不慌不忙:“昨夜我们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上面陈述了整个经过。当时我们乍一看也觉得不关大周之事,后来细想,还是不能大意。连旸野心勃勃,他如今流亡在外,毫无翻盘之能力,但如果他有东兹那二十万兵马为后盾,形势便不同了。” 皇后沉吟:“但是连旸已经如同丧家之犬,他有什么本钱说服那几个大将配合他行事呢?” “连旸如今是没有兵马,可如果他勾结这批人先把大月皇位拿下,他就拥有了自己的势力。而后他再帮助这批人吞噬东兹,便等于双方都有了好处。” 皇后听完,凝思片刻后点了点头:“有道理。”随后她又叹道:“权欲真是使人疯狂。” 傅真暗觑着她:“娘娘怎么出此感慨?” 皇后叹气,摇摇头:“我身为一国皇后,权力在手,确实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娘娘言重,臣妇不是这个意思。” 皇后微微一笑:“不是怪你,纯粹是有感而发。” 傅真看着她花白的鬓发,垂下肩膀:“娘娘为天下操心劳力,这些年着实辛苦。要是皇长子殿下在您身边就好了,有那样出色的皇子,他一定会当好储君,学习怎么把天下治理的井井有条,不让娘娘操心。” 她话音刚落,旁边太监侧目看了她一眼,然后清起了嗓子:“将军夫人请慎言。” 皇后当年丢失了儿子,多年来为此肝肠寸断,旁人在这个时候当着她的面提及此事,那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专往她心窝子里捅刀子吗? 再看皇后的脸色,果然不如先前送快了。 可是傅真哪里会不知这个分寸? 她当然是成心的。 她站起来赔罪:“臣妇失言,请娘娘恕罪。” 皇后默然坐了片刻,摆摆手道:“罢了,坐下吧。” 傅真谢恩坐回原处,然后道:“其实臣妇方才这番话也是有原因的,就是……不敢说。” 皇后睨了她一眼:“不敢说的你也说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傅真嘿嘿一笑:“那娘娘是免我的罪了?那我就说了。”她顿了一下,说道:“京城里有个武馆叫做泰山馆,开馆的是个老爷子,他姓李,叫李仪,当初皇上率领大军攻破京城之时,李老爷子和另外几位义士还仗义相助过,后来还得了皇上嘉奖。不知娘娘知道此人否?” 傅真才吐出李仪的名字时,皇后就已经把头抬了起来,等到傅真把话说完好一会儿,她才发出声音:“他怎么了?” “是这样的,李老爷子前阵子说他在沧州的几间铺子被人砸了,我看他愁眉苦脸的,便借了两个掌柜的给他去收拾账目。前几日他回来了,又是愁眉苦脸地找到我,说原来他铺子被砸是因为被人牵连,砸到铺子的那伙人要找的是一个后颈处有凤头胎记的人…… “娘娘,我一听到这个凤形胎记,怎么就想到了皇长子殿下?” 皇后还端坐在锦榻之上,可是她瘦削的身躯此时看上去却异常的绷直,本来就不算丰润的脸庞此时也变得有些白,“你说的是前几日?” “正是,他回京最多也就三五日。” “我说的是他的铺子被砸!”皇后变得急切起来,素来仁慈和蔼的双目,此时锐光四射,“他的铺子什么时候被砸的?为什么他的铺子被砸,又会跟有凤形胎记的人有关系?” 傅真道:“他的铺子是两三个月之前被砸的,据说铺子被砸时,曾经有个后颈处有着凤形胎记的人就住在他铺子附近。为此我还特意打听了一下,那老爷子说,这个人长得十分高大,会武功,凤形胎记就在这个位置——” 她转过脖子,用手指了指杨奕那一枚胎记所处之处。 当初拿银子让李仪寻找杨奕的人就是何荣,傅真已经查出来了,是,可这件事情她还不能擅自主张把真相告诉李仪。 而皇后这边也如是,皇后在暗中苦苦寻找着儿子,可是她的儿子如今却并没有想要入宫认亲的意思, 傅真不能违背对杨奕的承诺,不能把他的下落透露出去,可是对于皇后——皇后已经不年轻了,谁也不知道她还有多少日子可以等待。 在见过了宁夫人对待儿女的满腔慈爱之情以后,傅真不忍心让皇后还蒙在鼓里。 所以她斗胆做出了如此选择,她可以不说出杨奕的下落,但让皇后知道儿子还活着,这一点却十分必要。 “两三个月……这么说他真的还活着?真的是他吗?” 皇后紧攥着双手,双眼大睁地望着傅真:“两三个月之前李仪真的亲眼见过他?你说他在沧州?!” “这是真的,”傅真重重的点头,“为此李仪还画了一张那人的凤形胎记给我,娘娘瞧瞧,这枚胎记跟皇长子身上的是否一样?” 傅真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展开呈到皇后手上。 这图案当然是她临时画的,她亲眼见过杨奕的胎记,就凭如今凭空得到的这首丹青技艺,不说画出来和原物有十分像,起码也有九成半。 果然皇后一看到这个眼圈就红了:“这个形状的胎记,就是隔上十辈子,我也记得!当时他出生之后,就有方外高僧断言,只要我们有了他,他父亲就一定会起义成功,后来果然——” 余下的话这个心碎的母亲已经说不下去,他紧抓着这张纸捂在心口,随后又将它展开,铺在桌面上一下下的把它抚平。 “把何荣给我叫来。不!——把李仪给我传进宫来!快去!” 门下宫人立刻称是。 傅真见状把茶奉上去:“娘娘喝口水,切勿急坏了身子。” 皇后摆手:“我现在什么也不需要,我只想知道,他们是否真的见到了我的儿子?他是否真的还活着?” 傅真默凝片刻,说道:“还请娘娘平息情绪。大殿下他……或许的确已经不在了吧?也许李仪他们看错了人。” “这怎么可能看错?这绝不可能看错!”皇后把纸往前一推,“如果他没有亲眼见过这枚胎记,他怎么可能会画得这么相似?绝不可能!” “可是,如果那是皇长子,那他为何不进京来面见娘娘呢?”傅真望着她,“沧州离京城并不远,他如果想见,一天的功夫就可以到达京城。” 皇后停住了眼泪,直直地看向傅真,睁大的双眼里空洞得见不到底。 良久之后,她吞了一口唾液:“这重要吗?对我来说这不重要。这么多年,不管他是为什么没有出现,只要我还能看到他,我都可以,可以什么都不再计较。” 傅真深吸气道:“要是大殿下能看到娘娘的思念就好了,看到您这样痛苦,臣妇都忍不住想要埋怨大殿下。 “他当初不声不响地就走掉,这么多年音信全无,如果他还好好的活着,就应该第一时间进宫来侍奉双亲,替皇上分忧解劳。 “若只顾他自己一个人快活而在外漂泊不归家,怎么对得起娘娘这片慈爱之心?” “不!”皇后的否认脱口而出,她目光坚毅:“没有人可以怀疑他的品行。他哪怕真不肯回来,也是我所能预想到的。” 第355章 似曾相识的字迹 傅真攥紧了绢子问道:“不知娘娘这话是何意?不知皇长子到底有何苦衷?臣妇愚钝,还请娘娘明示。” 皇后吸气站了起来,沿着帘栊走到了窗户前。 如此心浮气躁的一国之后,是傅真活了两世以来极为少见的。但由此她也知道已经触摸到了秘密的边缘,只是眼下却不敢再加火候,免得弄巧成拙。 屋里的气氛就此凝滞下来,过了好一会儿,皇后才说道:“没有。我只是猜想罢了。我的儿子怎么会不愿意见我呢?他一定是有别的原因。你说的对,也许李仪认错人了。” “娘娘——” 傅真没有想到坚强了一辈子的皇后居然会退缩。 “让李仪不用来了。”皇后转过了身子,“这么多年了,是我思念心切,乱了方寸。” 她的脸上又恢复了平静,甚至她还扶着茶几,平稳地坐到了椅子上。 傅真的指甲都已经掐进了手心里,但此刻看皇后的神情,已经不适合再说任何话了。 她低头吸了吸气,把茶水放上前,而后屈膝行礼:“臣妇言语有失,请娘娘恕罪。” 皇后接了茶,缓声道:“我有些累了,你先回去,改天我再寻你说话。” 傅真称是,垂首提了提裙摆,退了下去。 门口光影变幻,很快大殿里已经只剩下两个陪侍的宫人。 皇后这才放松了绷直的身躯,长吐一口气后,她闭上眼睛,支起了额角。 整个殿里安静得如同子夜,只有沙漏发出的低微的声音。 随后就响起了低声的啜泣,帘栊下的太监忧愁地朝窗户这边看来,几次欲张嘴,最终都又偃旗息鼓。 直到庑廊下传来了宫女的脚步声,以及宫人们刻意压低了声音的对话声,皇后才又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抬起了头来。 太监快步走上来,递过了帕子,皇后接在手上,印了印眼眶后放下来。 正待有话交待,余光却瞥见了双脚前地面上的一张纸。 太监把它捡了起来,递到她手上:“看起来是将军夫人方才遗漏的。” 皇后信手打开,扫了两眼,然后她身子就猛的绷直了!接而她在快速看了两眼,又腾地站了起来! “把她给我叫回来!快!” 太监一时间懵了,但听从号令行事的习惯使然,他下意识地称是,然后飞奔到殿门口:“把将军夫人传回来!要快!” 号令很快就通过一重重的宫殿传送了出去。 傅真不紧不慢地走在庑廊里,当身后“将军夫人留步”的声音急匆匆地传过来,她顿时双眼放亮,转过了身子。 “将军夫人!皇后娘娘传您回殿!” 傅真拔腿就往后走,一路箭步回到了皇后宫中。 “娘娘传我?” “你们都下去!”皇后挥退了宫人,目光便直直投向了傅真:“这个是哪里来的?” 傅真望着那张金旭写给杨奕的求助信,说道:“回娘娘的话,这是我们将军的线人拿回来的。” “你敢跟我撒谎?!”皇后拍响了桌子,声音沉重而凌厉,震得大殿内外全部都安静了下来。 傅真跪下来,匀住气息道:“什么都瞒不过娘娘慧眼,这封信来历的确非同寻常,可是臣妇与将军承诺过当事人,臣妇万死也不敢违背这个诺言啊!” “当事人!”皇后眼眶红了,她双手紧紧的抓着傅真的肩膀,“可你说的当事人正是我日思夜想的人!” “娘娘什么都明白,自然不需我多说,可是娘娘必然也知晓我那当事人的性子,眼下这个当口臣妇万万不能造次!否则,就很可能会害得娘娘永远都完成不了愿望啊!” 杨奕能够做到二十多年绝不回头看一眼,他的心性之坚定可想而知。 原本昨夜里杨奕就再三嘱咐过他们不要泄露他的行踪,傅真此时自作主张透露他还活着的消息给皇后已经算是违背了诺言,如果她还将杨奕的下落说出来,还要明言告诉皇后她眼下就在京城,那她岂不就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失信之人吗? 而且这么多年来杨奕过得并不好,如果不与父母相认,的确是他内心的祈求,那就此将他的下落说出来,对杨奕来说岂非也是一种伤害吗? 皇后顿住,下一瞬说道:“那你为什么要做这个失信之人?你为什么又要选择告诉我?!” “娘娘,”傅真抬起了头,“我只是想让你安心。当初我命悬一线,我母亲差点失去了我,我知道一个做母亲面临失去儿女的感受!我想最起码,您可以知道他是死是活。 “其实就算我不说,您也迟早会找李仪,对吗?您也迟早会知道您等的人他还活着。” 皇后弓着身子望了她半晌,退身回去。 大殿里又沉默下来,皇后的眼泪却是扑簌簌的往下落了,一个母亲的哭声终于不再能掩饰得住。 傅真走上前,跪坐在她的膝盖之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还请娘娘保重凤体。” 傅真今日此举也是跟自己在赌,早前从冯夫人那边得知的信息,杨奕当年失踪,以及这么多年不露面,问题大半出在皇帝身上。 如果杨奕介意的是皇帝当年的某种行为,那么原本感情深厚的母子却也因此不能见面,岂不是很可惜吗? 当然,这是家事,外人不能轻易插手。 可是帝王的家事就是国事,杨奕是皇室血脉,按王法来讲不可以流落在外,对于皇位传承来说是有隐患的。 同时杨奕虽然不肯认父母,可他对天下百姓还是关心的,他心中有大义,无论他肯不肯回归皇室,就凭他在关外待过那么多年,凭他和东兹王的交情,对于平定西北方面的动乱他都能带来不小的助益。 那么想要解开这个结,只能寄希望于皇后身上了。 “好一个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可我已经等了二十多年了,我这座山也青不了多久了。”皇后止住了哭声,眼泪却还在默默的往下淌,“他都跟你们说了什么?” 傅真默然不语。皇后苦笑:“我知道,他从小就很有主意,能够在你们面前露面,已经很了不起了。 “你做的对,我不会怪你,你起来吧。” 傅真心里也十分难受,她挨着旁边的脚踏坐下,“殿下这些年受了不少的苦,从湖州离开之后,他不知怎么就去了大月,在那里被大月王段若囚禁了五年。是当时身为东兹王子的金旭救了他,后来他们之间就有了交情。” “那他——” “娘娘,”傅真握住了她枯瘦的手,“他只跟我说了这些,当中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殿下一个字也没说。 “向您坦诚这一段,是为了让您知晓这封信的来历,敏之已经去干清宫向皇上禀报军情了,但因为证据不足,也无法向皇上和兵部官员陈述来龙去脉,所以只能先取得娘娘您的理解。” 皇后泪如泉涌,握成拳头的手紧紧压在胸口,闭眼缓了好一阵,才吸气出声:“囚徒……他是我泱泱大周的皇长子,如果不是因为那桩意外,他也早早的建功立业,早就成为了我大周备受敬重的储君,他竟然在段家人的手下成为了阶下囚!” “段若如此,还是因为有称霸中原的野心,哪怕他死了,他也还是留了祸患在后,徐胤和他身边那个连冗,目前看起来都是他阴谋中的一环,想我大周那么多将士牺牲在西北战场之上,大月这孽根不彻底拔除,难为我大周之将士英灵!” 皇后反手抓住了她的胳膊:“丫头,你告诉我,他如今到底是什么模样?我可以不强迫他入宫,也可以当做不知道他还在人世,我只想知道没有在我身边的这二十多年,他到底怎么样了?” 傅真抿唇,目光瞥到一旁桌案上的纸笔,她起身走过去,提笔蘸墨,不假思索的绘起图来。 皇后见状走过去,目光胶着在他的笔下,傅真的笔尖每动一下,她的眼泪就每留一行。 直到最后整幅画像画完,皇后浑身已经颤抖的不成样子。她绕到正面仔细的看着画像,目光里游弋着肝肠寸断的痛楚。 “真像他父亲年轻的时候,”皇后声音嘶哑,却流露着欣慰,“最要紧的是全须全尾的,还这么威武高大,真好……” 说到这里,她把泪眼转向傅真:“对了,他成亲了吗?孩子该有很大了吧?我的儿媳妇和孙子,还从来没有见过我这个婆婆和祖母呢。” 傅真鼻子发酸,她勉力稳住气息:“根本没有来得及说这些。再说,我们也不敢打听。” “这样么,那也没什么,”皇后含泪笑起来,她把画像贴在心口,“只要人好好的就好。什么都好。” 她的眼泪滴落在画像上,还没全干的墨迹一下被晕染开两处,他连忙直起袖子轻拭起来,可是越涂越糟,左边胳膊处已经糊成了一大块。 她慌张的抬起头:“这怎么办?这怎么办?” 傅真连忙搀住她:“您别急,我还能画呢。这张您先留着,待我回去后,我多画几张不同的给您送进来。” 皇后这才平定心绪,抹去了眼泪道:“好,好。来日方长,是我乱了方寸了。” 傅真扶着她坐下:“娘娘,请恕我斗胆,大殿下他到底为什么不肯回宫?” 皇后紧抿着双唇,摇头道:“这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事。”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如果是的话,那就应该想办法把它解开呀!” 皇后泪眼望着她:“我也希望是误会,可有些事情,从发生开始就没有给日后留余地。” 说到这里她把脸别开:“你还太年轻,人性的矛盾没有办法理解那么多。不要问了。” 跟当权者纠缠没有任何好处,哪怕这位是公认好说话的皇后,一位越界也没有好果子吃。 傅真只能打住,余光瞥见了旁边新插的那瓶桂花,她走过去抱了起来:“娘娘这花好看,可否赏赐给我?” 帝后都崇尚节俭,虽然是宫里的瓷器,这只花瓶的质地也只是中上等,不算明目张胆占便宜。 皇后此刻哪有心情在意这个,她扯了扯嘴角:“你喜欢就拿着去吧。” 傅真高兴的谢恩:“多谢娘娘隆恩。回头我就多多画几张画像,悄悄的送进宫来。” 皇后点头,凄然之色又爬上了她的脸庞:“那我就,且把他托付给你们了。你们万万照他的话行事,不要再向任何人吐露他的存在了。” “娘娘的叮嘱臣妇谨记在心,绝不敢有差池。” 皇后点点头,疲乏的摆了摆手:“你回去吧。” 傅真抱着花瓶颌首,退出了殿门。 …… 干清宫这边,皇帝听裴瞻口述完整件事情经过之后,就问他要了杨奕亲笔书写的那封“信”看起来。 看完之后他眉头微皱:“送信的人你完全不知道什么模样?” 裴瞻面不改色心不跳:“确实未曾见到,他就塞在我门缝里。皇上可是看出来有何不妥?” 皇帝再次将信纸上看了片刻,然后道:“倒也没什么不妥,金旭和大月的恩怨,多年前朝廷就有人看得过消息,朕已经知道了。只是这笔字迹——” 裴瞻心头一动,暗觑了皇帝一眼:“这字迹怎么了?” 这是杨奕的亲笔字迹,从湖州离开始,他已经有十岁,那时候皇帝身边文武人才如云,杨奕一定已经读过好几年书了! “没什么。”皇章把信纸合上,“就是看着好像似曾相识。不过应是朕多虑了。” 十岁时候的字迹,跟二十多年之后的字迹肯定有很大不同,皇帝竟然能够从中看出似曾相识,也不能不说很稀罕了。 “这信上所说连若的余孽策反了东兹的大将是否属实,你核实过吗?” “未曾来得及。臣接到消息之后,就立刻入宫禀报了,臣如今的职务是经济大营的统帅,西北那边的军情,未得皇上允准,臣不得私自插手。” 皇帝点头:“朕给你旨意,你先号令八百里快马前往西北查明因由,倘若消息无误,便联同兵部定下决策。” …… 第356章 桂花 裴瞻从宫里出来的时候,正好迎面撞上抱着花瓶走出来的傅真。 “见到娘娘了吗?”他问道。 傅真点了点头:“回去再说。” 夫妻二人一直到出了宫,回了府,彼此这才长吁了一口气,在屋里坐了下来。 “皇上那边情况怎么样?”傅真率先问道。 “皇上找我先去核实东兹那边的情况,倘若情况属实,便找兵部一起作决策。”裴瞻回答完毕,又迫不及待的问起她来:“坤宁宫这边呢?” 傅真把花瓶放下来,深深的沉了一口气说道:“果然不出我们所料,问题就是出在皇上这边。” 接着,她把先前在坤宁宫发生的来龙去脉事无巨细地说了出来,“也不知道湖州那天夜里皇上到底做了什么? “事情真相恐怕只有他们三个人知道了,可惜娘娘不肯说实情,我也不敢追问。” 裴瞻也觉得事情有点棘手:“皇上这边对皇长子到底保持什么样的态度,我也没法探出来。摸不到他的态度,我们也没办法往下进行。” “谁说不是呢?”傅真摊手,“不过我觉得皇上这边是绝对不可能告诉我们真相的,唯一可以寄希望的是娘娘这边。” 杨奕也不可能会告诉他们真相,一个人但凡狠得下心来跟亲生父母断绝关系,必然也不会留机会给旁人。 “可是我们也不能操之过急,还是得考虑皇长子的心情。”裴瞻提醒道。 说完他往外看了一眼:“我还得去大理寺,得尽快把连冗这边审出来,皇长子和宫里这边就先交给你了。” “放心吧。”傅真摆手,“我也正打算往万宾楼去一趟。” 夫妻两个这里说定,便开始各司其职。 傅真打发人去备好马车,然后就拿起那瓶桂花,左右看了看之后重新把它抱起来,出了门。 万宾楼前堂宾客满座,中间有账房这一进院落作为阻隔,一点儿也不影响到后堂的几座小院儿。 冯掌柜住在西边,这几日在京城由苏掌柜他们伴着游玩,已经十分尽兴,原本乃是为着探望宁夫人母子三人而入京,如今亲眼看到他们全都安好,宁老爷子的后事又不消再担心,如此心愿已了,便已准备回徽州。 宁夫人叫人仔细打点置备给冯掌柜归家去的礼仪,每看到礼单上有合适的物事,也不忘给住在东边的杨奕送去一份。 杨奕住的院子刚好有三间房,他住着正房,东西两侧的耳房则给贺昭与奉命办事还未归来的陈嵩居住。 宁夫人给了他们极大的自由,这院子有专门的门户通往后胡同,只要他们愿意,可以与整个万宾楼完全不相往来。 安排过来的下人未经他们允许,也绝不踏入院内一步。 郭颂他们奉裴瞻之命安排在周围的护卫,也全部都设在明处,距离不远不近,不会打扰到他们的起床,一旦有什么传召,也完全可以第一时间响应。 苏掌柜把宁夫人吩咐送过来的茶叶送到时,杨奕正在看书。 看着用精致的楠木盒子装着的茶叶,他不见往屋角已经堆成堆的物品看去一眼,说道:“请苏掌柜回去转告大姐,她送过来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多谢她。只不过我是个粗人,平日吃穿用度并不讲究,请她不必多费心。” 苏掌柜笑道:“先生不必推辞,不过都是些日常用物,只是也不知道先生惯用哪一种?我们东家之先生平易近人,故而就多送了几样,先生随意便是。” 说完之后他深施一礼,便就退出了院子。 杨奕望着他的背影,无奈的沉了一口气。 贺昭走进来:“主公若觉得多余,属下便去向宁夫人说一声。” “不必了。”杨奕道,“我既然已经坦诚了身份,宁家又怎可能当真是我如常人? “大姐一番好意,我执意推辞,反倒要让她不安。接受便是了。” 贺昭称是。 杨奕又道:“陈嵩什么时候回来?” “上次来信时说,中秋前后会到。再过三日就中秋了,算起来也快了。” “再过三日就中秋?”杨奕听到这里把书放下了,“是了,今日八月十二,正是胡翌父子俩的忌日。” 贺昭默吟了一下:“正是。” 杨奕目光转黯:“你去准备些香烛纸钱。今天夜里我们去坟上祭一祭他们。” 贺昭称是,领命出门。 傅真刚到院门口,正好就遇上了从院子里出来的贺昭。 “贺护卫。” 贺昭深施礼:“将军夫人。” 傅真笑道:“我想求见先生,不知他可在院里?” 贺昭忙道:“先生在屋里看书,您待我入内通报一声。” 说完他反身把门推开,朝着窗户内坐着的杨奕道:“主公,将军夫人来了。” 杨奕抬起头,注目望着抱着大花瓶的傅真:“请进。” 傅真跨过院子步入屋内:“见过先生。” 杨奕温和地道:“不必如此多礼。”顿了一下,他又说道:“你若不见外的话,可以换我一身叔叔。” “那侄女儿真是天大的面子。”傅真笑着把这瓶花放在茶几上,又行了个万福:“见过杨叔。” 杨奕扬唇:“你怎么还带瓶花来?” 傅真漫不经心拂弄了一下这几枝花:“今早上我和敏之赶早入宫,他去跟皇上禀报军情,我顺便去坤宁宫给皇后娘娘请安。 “娘娘正在插花,她疼我,看我喜欢这花,便连着瓶子赐给我了。 “杨叔你看,这花儿多新鲜!” 杨奕情不自禁地朝这瓶花看去,他目光流转,似乎再也不能移开了。 傅真从旁不动声色打量了一会儿,信手拿起了他扣在桌上的书。 一会儿之后,杨奕深吸了一口气,把目光扭转过来:“既然是赏给你,你怎么反而拿到了我这里来?” 傅真从容回道:“我从宫里出来就直接来这儿了,敏之把杨叔给的消息婉转告诉了皇上,我是来给杨叔回话的。 “皇上已经下旨让敏之去核实情况,过后会再做决策。”“是么。”杨奕拿起了方才苏掌柜送过来的茶叶,看了看之后打开盖子,然后从桌上翻开了两只茶杯,投下茶叶之后,走到屋角拎起温在小炉子上的茶壶,熟练地沏起茶来。 傅真道:“杨叔你看的是兵书,这么多年你一点都没有放弃保家卫国的理想吧?” 茶汽氤氲里杨奕锁着眉头全神贯注的往茶杯里注水,直到把茶沏完了他才接话:“谈不上理想。不过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好一个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真不愧娘娘一提到您就赞不绝口,夸您是她的骄傲。” 听到这里,杨奕看了他一眼,随后又目光深深看着面前的茶,沉默下来。 天光正好勾勒出他的侧颜,历经过风霜的脸庞处处透露着坚毅气质。 傅真走到一旁的桌案后头,拿起了纸笔,开始做画。 一时间屋里只听得见纸笔摩擦的声音,等到茶水微凉,杨奕才端起杯子轻啜了一口,然后道:“你在画什么?” “我从小多病,人人都说我养不活,我母亲不信邪,一路保护我长大。怕把我养废了,又特地挑了一门,不怎么费神的才艺让我修习。 “所以我长得这么大,也就只有一首丹青稍微拿得出手。 “杨叔这一路过来的经历太过传奇,以至于有这一身卓绝气质,我就忍不住画下来了。” 杨奕轻哂:“我一个粗人,谈什么气质?你可莫要说笑。” 说完后他默了默,又扭头看向傅真:“我听说你父亲失德,你母亲只是个弱女子,这么多年是如何保全你的?”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傅真抬头,“杨叔可不能小看我们女子,关键时候,我们可一点都不输男儿。 “好比皇后娘娘,这么多年,如果不是娘娘坚定地陪伴在皇上身侧,替他掌理后宫,大周哪有如今这把安稳? “只是身处在她的位置,这些年风风雨雨的,还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 杨奕沉默。 片刻后他拿起傅真搁在了旁边的兵书,走到了院子里,坐在石榴树下看了起来。 头顶的大石榴红艳艳沉甸甸的,绿叶包裹着它们,朕在秋风里头簌簌作响。 贺昭拧着一大摞香烛纸钱走回院子里时,只见杨奕的肩背上和头上已经落了好几片叶子,不由走过去道:“主公怎么坐在此处?” 杨奕顿了一下,他似乎突然间从思绪里回神,抬头的瞬间眼里划过一丝茫然。 随后他说道:“那丫头在屋里头画画,我便坐这儿来了。” “主公是说将军夫人么?”贺昭朝屋里头看了一眼,“将军夫人已经走了,方才属下回来的时候,只见她在前院和宁夫人说话。同座的还有一个超重的官员。” “走了么?” 杨奕又是一阵茫然,然后拿着书走回屋中,只见一室的桂花香里,果然已不见傅真的人影,徒留在屋中的,除了桌案上那瓶桂花,就只有她留下的一幅画像了。 杨奕深深的沉下气,缓步走上前,伸手抚向了花枝。 随在身后的贺昭见状道:“这瓶子上绘的是沉香救母……这是娘娘从前最常讲的典故。 “这花也是娘娘最喜欢的桂花,主公,这花——莫非是宫里来的?” 杨奕目光一寸寸地睃巡着瓶子上的图案,又缓缓往上,一点点地细看着这些花朵。 透过花朵之间的间隙,他又看到了平铺在桌案上的画像。 这一看他目光骤然凝住,随后他绕到桌案之后,弓着身子看起这幅画像来。 纸上根本不是他杨奕,而是一位发鬓花白的贵族夫人的画像,画上的她坐在锦榻之上,右肘轻搁在炕桌边沿,面目忧愁地望着地下。 她瘦削的身躯看起来和旁边花瓶里纤瘦的花枝不相上下,尽管她的美颜和面庞的轮廓,能够显示出她年轻的时候姣好的姿容,可是她的脸上覆盖着皱纹,却显现出来无尽的疲惫。 杨奕双手压在画纸上,血丝爬上了他的双眼,很快把他的眼眶也染红。 “主公……” 贺昭一句话没说完,杨奕已经快速的抬手止住了他。 他把画像举起来,对着光仔仔细细的看,然后又把它放下,退身坐在椅子里,凝着双眉出起神来。 贺昭沉默的陪伴了许久,最终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把门掩上了。 秋风摇动着树上的石榴,叶子在空中飞舞。 …… 傅真走出杨奕院子的时候,本来是要跟他打声招呼的,可是他在跟前站了好一会儿,杨奕竟然都没有发觉,她最后只好选择不打扰。 前面这里,宁夫人正在带着谢愉查看店铺,正好谢彰路过进来串门,几个人便就坐在一起喝起了茶。 由于谢愉是个活泼性子,如今两家的交往也密切起来,谢彰也不再像过去那样处处恪守君子之仪,偶尔还会和傅真开开玩笑,傅真也就不再那么拘着了。 她问谢彰:“废太子死后,如今也该把册立皇储之事张罗起来了,谢大人在朝上可曾听到什么消息?” 没有办法,她的圈子里几乎全部都是武将,只有谢彰一个文官,这种消息也只能从他这里打听了。 谢彰道:“礼部已经有许多褶子递到干清宫了,但皇上至今还没有批复。不过除去三皇子,已经没有任何选择,什么时候册立,都没有什么区别。” 这时候苏掌柜前来回话:“给东院的茶叶已经送过去了,东院没有执意推辞,请大东家放心。” 宁夫人听到这里果然也松了口气:“那就好!日后照此办理就是了。” 谢彰听着他们对话,低头喝茶。 苏掌柜走后,又再闲聊了几句,父女俩便就告诉回府。 等进了府门,谢愉立刻在隐壁下转身:“父亲这阵子很忙么?” 谢彰甩着袖子进门:“不算太忙,如何?” 谢愉跟上去:“不忙的话您还是多往万宾楼多走走吧。” 谢彰脸上滑过一丝不自然,身子转到了一边:“这又是为何?” “对手都住进门了,这个时候您还跟我装糊涂!”谢愉着急地拉住他的袖子,“我就问您,您对我师父到底什么心思?都往来这么久了,您到底心里有没有她呀?!” 第357章 我家玉郎 第357章 我家玉郎 对于谢愉的问话,谢彰支吾着说不出话来,一张老脸都红成了茄子。 “你胡说什么,为父十分敬重宁夫人,岂能对她生出这些非分之想?” “这可不算非分之想,我师傅独居,我母亲也早就过世多年,双方谈婚论嫁,合理合法。您也不是迂腐之人,如何这般固执?” 谢彰愈发严肃:“我与宁夫人交往,是因为她是你的恩师,‘一日为师终身为母’,我自然不可疏远于她。 “她肯花时间精力栽培于您,已是给我们谢家面子,你竟然在这胡乱牵线,岂不是亵渎于她?” 谢愉瞅了他一眼:“我师傅才不像您呢。” 说完她拢起了双手:“算了,既然你没这个意思,那就当我没说。 裴瞻脸上说不清楚什么神色,他看着气定神闲坐在远处的傅真:“你从哪里听来的名字?!” 那人停住步伐,控制不住喘息掩唇轻咳了几声,然后才止住气息,抬头微笑道:“哥哥。” 当初倒在白云胡同血泊里的那父子俩,梁宁与他们也是有一面之缘的,但一直也不知道他们尸首到底去了何处。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不过他们都没说。” 两个人还在半路,就遇到了跟着郭颂到在万宾楼的护卫: 裴瞻拉着他往山坡下走:“无非是朝中哪个大官罢了,我们先找到皇长子要紧。” 直到他们终于走到了面前,他才跨了一步上前。 傅真坐在他们身后的台阶上,双手托腮看着他们俩,渐渐地唇角也扬了起来。 那走在前方的身为主子的人,身着宽松的袍服,当晚风拂过时,那一眼看去就能判断出质地极佳的衣料轻柔的飘起来,如此便将他单薄的身形勾勒的一览无余,轻飘的就像一只掉落在林间的纸鸢。 杨奕拍开了寺门,出示了玉牌之后,顺利到达了后面的山坡。 “有人。” 傅真睨了他一眼,喝了两口茶,顺口道:“怎么是你来送茶?紫嫣和碧玺呢?” “说的也是,”傅真转动着杯子,望着前方认真射箭的爷俩,“你们将军要是有你这么会说话就好了。” 裴瞻直接问:“他们往哪儿走的?” 入秋之后天黑的早了。才用了晚饭,暮色就已经笼罩了大地。 傅真耸肩:“我问了母亲的,她说你还在襁褓里的时候长得跟白面团子似的,那个粉妆玉琢,跟小姑娘有的一拼,就给你取了个乳名叫玉郎。” 郭颂连忙把托盘放下,小跑着上前把这小祖宗给拖着走了。 山坡之上种满了四季果树。也有两座小禅院,平日供香客们居住,故而僧人未曾对他们的来意感到奇怪。 “北城门内龙泉寺。” 这里打完了招呼,便与贺昭会合出门了。 贺昭蹲下身子,左右比对了邻近的树木之后,然后算准了位置,拿剑刨开其中一处的土层。 郭颂敛色:“只要少夫人肯给将军机会,将军一定会脱胎换骨,让你刮目相看!那必须得如老房子着火,一发不可收拾!” 傅真笑嘻嘻地跟上去:“那我们要赶紧点儿,天快黑了,玉郎你还没有洗澡更衣呢!” …… 裴瞻说是说他要独自跟随杨奕出门,这样的事情傅真又怎么可能不参与? 反正裴瞻也拗不过她,光她叫个不停的玉郎就够他受的了。 说到这里他又道:“那你们跟着去不就完了吗?” 郭颂扭头看了一眼,然后端了一杯茶递给她:“那还得是少夫人有眼光,看得到我们将军的好处。” 那边的禅院眼下灯火通明,虽然明亮的月色仍不足以使他们隔这么远看清楚具体光景,可是庑廊之下来来去去的人影,怎么着也能看出来阵丈。 杨奕让贺昭拿上香烛纸钱到侧门处等他,自己走到前堂来找到了宁夫人。 …… 前朝崇尚佛学,几百年里前后在京城建造了许多座寺庙。龙泉寺堪称有历史的,据说是嵩山名寺的分支。 裴瞻傅真紧赶慢赶到达龙泉寺,得门下僧人指了方向,遂又径直朝着寺后的山坡而来。 说完她就像只蝴蝶一样,轻快的飘向了内院,留下谢彰呆立在原处。 谢彰听完之后顿了顿,瞬间向前走了一步:“你刚才说万宾楼里住了个先生是什么意思?那不是从徽州过来的冯掌柜吗?” “怎么了?” 裴瞻从大理寺回来的时候,傅真已经在后花园里跟梁瑄比射箭了。 傅真旋即道:“在城内倒还好办。” 然而就在他信步踏上第一道台阶时,林子中间一道扑闪着的光芒也落入了他的眼里。 末了就连这一缕青烟,也消失在了风里。 傅真顿住,定睛望去,果然只见那闪烁着的光芒并不像烧纸产生的火光,而的确是灯笼光。 裴瞻走过去拿起一把大弓,满弓射出三箭,全都中了靶心,并且还把梁瑄好不容易射到靶心旁的一支箭给劈开了。 忽然贺昭往侧前方投去一眼,然后道了声:“主公……” 燃起来的香火被茂密的树枝遮盖得密密实实。 但是还没到通往山坡的院墙,傅真就扭头往寺庙另一边的禅院看去。 贺昭无声地陪同在旁侧,主仆二人看起来就像是两座石雕。 说完她拧转身子,跨步就上了进府的台阶。 说完他又把土层恢复了原样,然后点起了香烛纸钱来。 傅真认同,所以他比肩过了院墙。 “少夫人在笑什么呢?” 傅真挽住了他的手,另一手朝着禅院方向指了指:“今夜这寺里头看来住了大人物。” “当然有!”谢愉的声音更高了,“刚才喝茶的时候,你难道没听见苏掌柜说到东院的那位?那就是了! “父亲,”谢愉走下台阶来到他面前,“您心里既然没那个意思,那还关心这些干什么?来日我师父有喜讯传来的时候,咱们记得随份厚礼就是了!” 梁瑄气愤难言,开始耍赖:“你们两个合起伙来欺负我!五叔你等着,将来等你们生了儿子,我也这样欺负他!” 傅真摊手:“你不让我叫你瞻儿,也不让我叫你玉郎,那我该叫你什么?你选一个吧。” 裴瞻一时之间都不知道挑她话里的哪一部分来说了。到底还是杨奕这边重要:“他去哪里祭拜?” 郭颂嘿嘿一笑:“属下可是我们老爷当初特意拨给将军的,老爷就嫌将军话少,他觉得应该有我们这些话多的人跟着他才是。” “龙泉寺里都是武僧,那您怎么入内?” 杨奕烧完最后一张纸,遂单膝跪地,凝视起了面前的土堆。 “哦?他们要去哪?” 晚风拂过了林子,头顶窸窸窣窣的。 …… 她话还没说完,裴瞻已经拔腿跑了。 想到这里她就抬起头,两手拢在嘴边,朝裴瞻喊道:“玉郎!” 他猛地停住了步伐。这下轮到傅真疑惑了:“怎么了?” “可是杨先生说了不让我们跟随。” 宁夫人担心他:“地方远吗?他们埋葬在何处?” “是的,你不像,你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可是玉郎,郭颂刚才说,杨先生夜里要去祭拜故人,并不想让郭颂他们跟随,你有什么看法?” 他们行走的机会缓慢,但也愈走愈近。 裴瞻被她这一声又一声的“玉郎”弄得头皮发麻。他蔫蔫道:“你能不能别这么叫我?” “方才确实是碧玺送茶过来,只是属下刚好从万宾楼回来回话,就顺道给她带过来了。” 傅真把手放下来,抻了抻说道:“在看你们将军,能打得了仗,也带得了娃。” 抬手摸了几下后脑勺,瞅到她好整以暇的神情,他无奈硬起了头皮:“随你便吧!” 裴瞻察觉了异样。 “那个贺护卫买了不少香烛纸钱,据说夜里要去祭拜两个故人。” …… 二人沿着小径上山,依据树木为引,来到了山腰处一块不太起眼的土地前。 傅真点头:“玉郎考虑的很周到。不过未免误会,我们还得光明正大提出跟他们同去才好。” 杨奕点头。 谢彰凝眉:“有这回事?” 裴瞻凝住了眉头:“林子里有灯笼。” 却还没等他往下深想,裴瞻却已经箍住了她的腰,飞快地带着她掠到了旁侧阴影处。 “杨先生准备夜里出门,属下正是回来请示将军,要不要带人跟着?要带多少人跟着?” “白月胡同里死去的故人父子,已经没有亲人在世,赶巧我在京城,便去拜拜他们,大姐无需替我留门,回来时我直接从我那院子的侧门入就好了。” “虽然穿着布衣,皮肉也粗糙,可是十分斯文有礼,他看着跟我师父年岁差不多,但是唤我师父为大姐,看起来关系很是亲近呢!” “就在北城门内的龙泉寺。” 杨奕四海游历惯了,的确不会太适应这种排场。何况他明言并不想当什么皇长子,能够接受郭颂他们在万宾楼里保护着,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站住!” 裴瞻脸板的跟棺材板似的:“你别听她瞎说!谁像小姑娘?我可不像!” 傅真听到这里停止了吃茶,默吟片刻她点头道:“我知道了,今日八月十二,他是去祭拜那对父子。七年前的今日,正是白玉胡同案发之日。” 裴瞻拉着傅真跨出了院墙,踏上了一直通往山坡禅院的石板路。 “反正我师父可不缺人欣赏,我看住在万宾楼的那位先生就很是倜傥风流,师父再三交代苏掌柜要好生接待他,看来她多半也是满意的了。” 杨奕也抬起了头来,只见侧前方亮起了一只灯笼,看起来也是一主一仆,正在缓步地朝着他这边走来。 好在秋高气爽,此时明月高挂在天空,并不影响出行。 百米长的箭道,这俩人谁也不服谁。 裴瞻十分无语。 宁夫人点头:“那您快去快回。” 裴瞻叉腰想了想,就道:“他不让郭颂他们跟随,我们却不能当真不保护。我亲自去一趟吧。” 梁瑄两只咕噜噜的眼睛到处闪望:“玉郎是谁?” 郭颂捧着几碗茶到了跟前。 “宁夫人打发属下来给将军和少夫人传话,杨先生一刻钟之前已经出门,没有带护卫,请将军快快拿主意。” 裴瞻点头:“直接去龙泉寺。” 裴瞻以气去在他耳畔说道。他双目灼灼的望着前方山脚下:“而且还不止一个人。” 所以这座寺庙占地也不小,前后四重大殿,最后头是一座小山坡。 …… “让你在万宾楼好好保护着杨先生,你怎么又回来了?”傅真。倒是也想起了这茬。 裴瞻刚刚好拉满一张弓,猛地听到这两个字,两手失控,弦上的箭乱飞,飞到了斜对面的屋檐之上! 郭颂已经呛咳嗽了。 ¢ o 焚烧完毕的纸张由闪亮到黯淡,逐渐归为一缕青烟。 杨奕从腰间摸出来一块古朴的玉:“我这里还有家母从前留给我的玉,这上面刻着周军的徽记,我看如今朝中许多衙门都还在沿用,想来那里的僧人不会为难我。” 杨奕缓缓直身,凝望着他们。 “才不是冯掌柜呢,冯掌柜我能不认识吗?”谢愉在门廊下转身,“是一位新到的先生,我今儿早上才见到他,又高大又威武,五官长得还很俊朗。 说完他抬脚往门外走去。 傅真再沉吟。 土面之下三寸处有一块石碑,贺昭扭头:“是这里了。” 裴瞻扭头见傅真笑眯眯的,并无介意的样子,嘴巴遂也合不拢了,一把抓住了梁瑄的两条手臂,教他拉弓:“臭小子,都算计到我儿子头上来了!惹不起你!” 傅真瞥他:“你这么油嘴滑舌的,怎么会在他那笨嘴笨舌的人手下当差?” 傅真摸住了他还箍在自己腰上的手,然后甜蜜蜜地说道:“我家玉郎反应真灵敏。” 一腔血猝不及防全往裴瞻脸上涌,把他臊了个通红。 他顿时气虚,蚊子哼似的说道:“先看前面……那不是贺昭,也不是大殿下,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守着?” 第358章 兄弟 由于距离隔的较远,山脚下守护的人看不到具体面容。 自然,所有的言语声也落不到耳里。 傅真看了看周围,拉了拉裴瞻的手:“我们换个地方,上山去看看。” 说完二人就借着围墙下的阴影,悄悄潜行到了另外的方向,从侧面绕行上山。 说是“山”,实则就是个小土坡,据说是当初挖湖的时候,挖出来的土堆在旁边就成了山。 僧人们觉得不能浪费了,又在上头种了树,建了房子,由此就成为了寺里庙宇的一部分。 山下的人明显没有把整个山头全部围住,而只是有那么几个守住了两端的路口。 傅真和裴瞻从侧面草丛里步入,蹑手蹑脚的朝着灯笼光所在的地方靠近。 好在有晚风吹动树叶的声音为掩护,他们行动的这点声响可以忽略不计。 裴詹带着傅真几个纵步,就从这棵树到了那棵树,眼看着前方说话声已经传到了耳里,他们立刻顿步,隐在了树梢中。 灯笼的光亮刚好照亮了树下人的影子,那高大而威武的蓝子毫无疑问就是杨奕,而当看到站在他面前的另外一个人,傅真和裴瞻都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气! “是燕王!……” …… 林子里头,灯笼已经挂在了树梢上,贺昭和执灯笼的人都已经被挥退在了不远处。 杨奕望着面前的人:“两年不见,你又长高了。” “我已经十八岁了,每年这一天我都会到龙泉寺来,可哥哥总是不来看我。”燕王的声音温和而缓慢。 杨奕弯了弯唇,上前两步,抬手抚上他的肩膀:“还是这么瘦。病好些了吗?年年找药引,应该有些起色了才是。” 燕王摇了摇头:“我这个病,还能有什么好的?宫中那么多医术高超的太医,医了这么多年也没医好,不过是拖时间罢了。” 杨奕一阵沉默,显然在这样的话题之下,也实在不知该如何回应为好。 “哥哥,”燕王这时候抬起头来,声音里又多了两分轻快,“前阵子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当初意图杀害你的荣王父子都已经被抓起来了。” 杨奕点头:“我知道。”说着他扭头往方才祭拜过的那方土堆投眼看过去:“因为我而死的他们父子俩,若泉下有知,多少能得到几分慰藉了。” “哥哥情深义重,他们会心安的。”燕王也走到了那土堆前,低沉的声音加以安慰。 杨奕哂道:“我这算什么情深义重?他们父子俩原本好好的,却无缘无故因我而死,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心安。 “案子真相大白之后,我曾思考要不要把他二人迁出去好生安葬,然后又想不到还有哪出,比这佛门净地更为合适。 “但愿这寺里头的佛音能够早日祝他们再获新生。” 燕王听到这里,抬头看向他:“哥哥往后有什么打算?” 杨奕眼望着前方:“如今还是四海为家,迟一些,或许回咱们的祖籍去吧。置几亩薄田,如此过完余生。” “那哥哥此番入京,是专门为祭奠他们而来?” “不是。”杨奕摇了摇头,“还有别的一些事情。办完就走。” “那你住在何处?” 燕王的眼眸里染上了灯笼的光芒,清亮而夺目。 杨奕沉吟了一下,避开了这个话题:“你是特意在这里等我的吗?” “我是特意在这里等你的。”燕王绕过土堆走回来,停在他的面前:“我们三兄弟,二哥已经不在了,我已经只有你这个哥哥了。 “二哥的野心暴露之后,对父皇和母后的打击甚大,现在朝上朝下都很不安,就怕父皇撑不过这一关。你,真的不打算入宫见见他们吗?” “没有这个必要。”杨奕背过了身子,“从他们决定抛弃我开始,我与他们的亲情就已经尽了。 “就算万一他撑不过去,宫中也还有你。” “我?”燕王苦笑起来,“我这病体残躯,比父皇又好得了多少?就算可以执掌这江山,也不一定还能传得下去。 “哥,我们杨家的皇位,其实由你来坐最合适。大周的万里江山,也有你过往的一些功劳。” “那你觉得我该以什么心态去接这个皇位呢?”杨奕转身面向他,“我永远都是那个有需要,就必须到位接手的人吗?” 燕王在他的目光之下垂下了肩膀来,他幽幽地说道:“我知道。父皇那么做,或许尚有几分理由可说,我万万没想到,就连十月怀胎亲自生下了你的母后也……” 燕王的声音随着晚风清晰地送到了傅真的耳里,她像个木桩子一样呆坐在树上,万根心弦都拉扯了起来! “他这话什么意思?” 燕王竟然会出现在这里,是第一个震惊了她和裴瞻的地方,在他们的印象中,燕王极少极少出宫,由于他体弱多病,在宫闱朝廷存在感都极低。 唯一一次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是从禁卫那边意外得知,有可能被派去各地查探皇长子下落的人就是他的侍卫。 后来确认其实他宫中这些侍卫乃是受皇后的派遣,裴瞻他们的目光,自然也就从燕王身上移开了。 可是向来不曾露面的他,此刻竟然出现在这龙泉寺,而且还和杨奕碰上面了! 他们兄弟俩竟然还认识! 这实在是让人想不到! 杨奕在立国之前,在皇帝还在率军北征的途中就已经离开了,而燕王出生于建国之后好几年,按理说他们不可能会见过! 燕王也根本不可能会知道他还有个大哥! 当然皇后在动用他的侍卫之时,也有可能会告诉他这点,然而他们又是怎么会认识的呢? 这绝对是一个重大的发现。 但他们俩谁也没想到,在这个重大的发现之后,竟然又有一个疑点冒了出来! 凭他们兄弟的口吻大约可以确定,皇帝当年在湖州那一役当中,一定做出了一些不利于杨奕的事情,但这件事情竟然皇后也参与了? 听燕王的意思,皇帝那么做,是皇后同意的? 秋风里头的傅真感到浑身发凉。 冯夫人说过的话,以及她亲眼所见皇后对杨奕的思念,全部都在她脑海里滚动起来。 不管是她听过的还是所见过的,没有任何地方指向皇后参与此事,并且还同意皇帝的做法,为什么他们会这么说? “看来燕王知道的东西不少。” 耳畔传来了裴瞻的气声。看了他们想到了一块儿。 一个体弱多病,从不参与任何事情的皇子,竟然比他们任何人都更早的知道了杨奕的存在,这一点足够骇住所有人了。 不管皇后到底有没有参与抛弃自己的亲骨肉,也不管她这么多年,苦苦寻找杨奕到底是什么心态,总归她心中的痛苦和思念总有几分是真的。 那么燕王是怎么做到可以一面看着皇后苦苦寻找杨奕,一面又安然的在私下与杨奕保持着联系的呢? 望着那边厢亲密交谈的兄弟俩,她按捺住心底的思绪,重新抓住树干倾听起来。 “她还好吗?” 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杨奕又缓慢的问道,他的问话带着一半犹疑,似乎问出这个问题,下了极大的决心。 “谁?母后吗?”燕王看着他,“不怎么好。可是这或许也是报应吧,如果当初她不这样对你,如今又何必承受这些呢?” 杨奕默语。 良久之后他说道:“天色不早,夜风寒凉,你早些回去吧。以后,就好好的帮着他们打理江山,爱护百姓,也不要想着再来见我了。” “我不!”燕王道,“你我手足同胞,我岂能不见你。” 一时间的急促,使得他又咳嗽起来。 杨奕凝眉:“快回去吧,眼看着入秋了,再不当心些,只怕又要把旧疾勾出来了。” 说完他击了击掌,将贺昭和先前那执灯笼的太监都唤了过来:“好生送殿下回房。” 说完他便抬脚往山下走。 “哥哥!”燕王在后头喊:“你既然还不会离京,那你至少告诉我你住在哪里,我这个样子,这辈子还不知道能与你见几次面,你就成全我,可好?” 杨奕停下步伐,咬牙握了握腰中的剑柄,然后解下了剑柄上的剑穗,隔空抛了给他:“见面与否,就看缘分吧。你我兄弟一场,这个留给你做个念想。” 说完他单脚点地,便如同鹞鹰一般的掠向了山下。 燕王追上前两步喊他,确实再也看不到他的人影了。 他停步看着手上的穗子,攥紧在手心,然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焚烧过纸钱的土堆。 远处的树上,傅真与裴瞻对视了一眼,而后不约而同的向后腾跃,离开了树林。 …… 贺昭已经奉命去送燕王了。 杨奕独步出寺,沿着胡同一步步朝前走着。 临近中秋的月光明晃晃的,照得被磨得光滑无比的青石地面十分敞亮。 这个时候路上几乎已经没有了人,两畔的民居也早就已经熄灯了。 只有间中几个大户人家门前的灯笼,将路过的他的影子拉长又压缩,压缩又拉长,孑然而立的高大的身影,因此拥有了万分孤寂。 胡同外的大街上,倒还有几件未曾打烊的铺子。 第一间映入眼帘的,是间酒坊,店家老远就开始了热情的招呼:“这位爷,本店新出的烈酒,可要入店尝尝?” 杨奕停步站了站,目光落在他身后空荡荡的店堂里正带着孩子玩竹蜻蜓的妇人身上。 那孩童五六岁而已,还在跟母亲耍赖皮。夫人亲昵的捏捏他的鼻子,笑着说了声“小淘气鬼”,然后顺手拿了个芝麻饼给他。 杨奕痴痴地望了一会儿,继续抬步向前。 傅真和裴瞻不远不近地跟随在他身后。 直到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他们藏身到暗角里,看到贺昭箭步追上了杨奕,这才停止了跟踪。 主仆俩步伐一致地朝着万宾楼方向而去,先前那浓重的孤寂之感似乎又已经不存在了。 没有揽到最后一个客人,酒坊的店家打了个哈欠,也收拾器具打了烊。 长长的街头很快就只剩下傅真他们俩留下来了。 傅真深深呼出一口气,肩膀沉了下来:“从他们刚才的话听起来,兄弟俩应该见过不少次面了。 “过去这几年里,大皇子应该进京过多次,也来祭拜过胡同里那父子俩好几次,也就是说,燕王对于白玉胡同的案子早就有数了,可是他谁都没告诉!” 这个病怏怏的少年皇子,他竟然有如此深沉的城府!如果不是今夜里让他们偶然撞见,谁又能猜得到呢? 裴瞻也咬牙叹了口气,双手插起了腰:“看了宫里头这桩矛盾,还得认真花心思弄清楚了。” 傅真转身看向他:“我记得你上次从宫里回来后说过,燕王正好也是在七年前出过一次意外?” 想到这里裴瞻目光闪动:“没错,是七年前的七夕夜,据说他是跟随宫人上街,突然被吓着了,后来本来经过多年调养的身子,病情就加重了。” 燕王作为皇子,是有出入宫禁自由的,尤其在他病情还算稳定的情况下。 “居然会那么巧,同样是在七年前!”傅真环起了双臂,“根据废太子他们当时交代的情况来看,那一年的七夕,荣王他们已经奉东宫的旨意暗中追查皇长子有一段时间了。 “也不知道燕王在遭遇意外的时候,是否已经知道这件事情?” 裴瞻深吸气:“别的东西或许不好查,但七年前燕王受惊之事,这个查起来或许不会太难。 “看来我又得上禁卫署去走一趟了。” 傅真凝眉点头,遥望着杨奕他们离去的方向:“我今日已经画了画像,也可以再去一趟坤宁宫了。 “这个谜团,我还非解开不可!” 不管燕王多么笃定地说出来当年的事情皇后有份参与,傅真也坚信自己所看到的皇后对杨奕的思念不会作假。 既然几十年来都如此真挚地思念,那当初又何必从自己身上割肉呢? 这一点无论如何是说不通的。 第359章 将军要做东 杨奕回到万宾楼时,宁夫人竟然还没有走,于是他特意绕到楼上,跟宁夫人打招呼。 “大姐怎么还没回去?” “我在这等您,”宁夫人立刻站了起来,“平安回来了就好,我已经让人烧好了热水,还温好了夜宵在那里等着您。” 杨奕感到非常抱歉:“没想到让大姐这么操心,是我鲁莽了。” “说哪里话呀?”宁夫人笑道:“反正我回去也没什么事,也经常因为看账而晚归的。” 说到这里她关心道:“那位官先生父子的坟茔还好吗?” 杨奕点头:“当时从火场里把他们俩尸骨带出来时,我就暗中将他们葬在了龙泉寺中。并在土下定好了石碑。今夜我去时,封土都没有动过,寺中僧人应该还不知道。” “那要不要另外寻处山头好生安葬于他们?” “我原是有此意,不过暂时却也没有想到更好的去处。总觉得他们俩替我受了一死,魂魄定然不会安宁,如果不能好好超度他们一番,现下倒还不如就让他们待在寺院中。” 宁夫人点头,想了一下说道:“你若有需要我的地方,只管说。我们宁家在城郊外,还有几片山头的,朝向都还不错。” 杨奕拱手:“多谢大姐。” “客气什么呀?”宁夫人含笑道,“我早就说过,既然看得起我,叫我大姐,那你就把这当成自个儿家。有任何事情,都不要见外,咱们自家能做到的,就万万不要舍近求远了。” 杨奕心绪浮动,深深点头:“我听大姐的。” 回到房里,贺昭已经掌起了灯。 日间的那一瓶桂花已经盛开了,满屋子全都是馥郁的花香。 傅真留下的皇后的画像还平铺在书案之上,杨奕目光在画上停顿了一瞬,然后别开脸,伸手将画像折了起来。 …… 翌日夫妻俩是一块吃的早饭。 裴瞻本来还是恪守规矩地在自己耳房里吃,谁知道傅真自己带着早饭过来了。 她一来就开始合计进宫的事,裴瞻不得不配合,这一来也就无暇去关注她怎么巴巴地跑过来共餐了。 饭后便就按照说好的,一个去禁卫署打听燕王当年受惊吓之事,一个则上坤宁宫给皇后看画像。 不过裴瞻这次没有选择直接去禁卫署,而是让程持礼出面,把时常跟他在一起遛马喝酒的燕王宫中的禁卫——常绍给想办法约了出来。 程持礼当然对他的安排摸不着头脑,但他胜在听话,裴瞻斜了个眼过来,他便立刻去了。 宫中的侍卫也都是朝中的武将子弟,程持礼这样的性子,跟谁能合不来? 常绍这帮人做着宫廷禁卫,平日拘禁也多,大多找几个身家清白的子弟坐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作为消遣。 常贺是三品将军府,也乐意跟大将军府的人亲近,故此程持礼说跟裴瞻一起搞了条船钓鱼,嫌两个人太无聊,便找他来凑个趣儿,自然也就二话不说的赴约了。 船就在积水潭不远的一道河湾里,这片河湾不通大船,平日赁给人垂钓,听曲,吃茶等等。 裴瞻他们这条船不小,共两层,楼下是喝茶听曲的地方,常绍跟随程持礼上船时,裴瞻正在楼上垂钓。 “卑职参见裴将军。” 常绍在三步外行礼。 裴瞻扭头看了他一眼,示意道:“坐吧。” 常绍称是,拘谨地在最边上的椅子上坐下。 程持礼将他扯起来,按坐在裴瞻右首坐下:“你怎没点眼力见儿?坐这么远,人裴将军怎么跟你说话?” 常绍瞅了一眼裴瞻,不得已坐稳当,拿起了身边的钓竿。 等到程持礼在另一边坐下,裴瞻道:“程将军说你擅渔,刚好我们俩技术都不怎么样,就把你请了过来。” 常绍意识到是跟自己说话,忙说道:“将军谦虚了。我等不学无术,学了一些消遣的本事岂敢在将军面前卖弄。” 裴瞻眯眼望着水面:“我听说你也挺上进,如今是燕王宫中的副统领。” 常绍道:“卑职惭愧,卑职十三岁入宫,能升为副统领,全靠殿下念旧。” “这么说来,燕王殿下对你们还挺仁厚。” “殿下十分仁厚,对所有身边人从未苛刻过,掌事公公对办事不仔细的太监宫女会严厉苛责,殿下有时候看到了,都会替他们说情。 “对卑职和侍卫兄弟们也很关照,不时会问一问卑职将来的打算,也提拔过几位资历甚老的侍卫去军营中了。” 在这位铁血将军面前,谁敢乱说话?尤其提到被列为下一任皇储的燕王,常绍自然要捡详尽的说。 裴瞻未动声色:“程将军说你成亲两三年了,这么说你来你入宫有十来年了?” “是,卑职已经入宫十一年。” “如今朝中已经在筹备册立新的皇储,燕王殿下近来身子如何?能扛得住大典的劳累吗?” 常绍静默了一下:“殿下近年努力调养,已经康健了很多。皇上说,大周的将来都寄托在殿下身上了,所以殿下自己也会努力的。” 将来燕王承接大统,他宫里这些人的前程也都系在了他的身上,常绍当然希望燕王好。 裴瞻道:“如果不是七年前意外受到惊吓引发了旧疾,殿下必然也不会如此让人担忧。” 常绍闻言感慨:“将军所言甚是,因为此事,当年跟随在殿下身边的一干人等,至今都还在戴罪之中。” “民间的七夕节热闹非凡,人又多又不安全,燕王殿下怎么会选在那样的日子出宫?” 裴站瞻说到这里看向他:“你已经入宫十年,发生这件事的时候,你可曾跟随前往?” 常绍摇头:“卑职当年还年轻,没有贴身跟随出宫的资格。不过当时跟出去的有卑职的师父。” “哦?那你师父后来回来可曾说过此事?”“说过。”常绍凝眉望着水面,“因为当时他是贴身跟随的侍卫之一,后来也因为保护不力受了惩罚,所以跟我还说的很清楚。” “那前因后果又是什么?” 常绍深吸气,缓声道:“燕王殿下的病,确实是月子里就有的,但其实也不算太严重,毕竟太医院的太医医术都很高超,再加上皇上和皇后十分关注殿下的健康,什么药材都会想办法弄来。 “所以在他七八岁以后,基本上就算得上健康了。我刚入宫的时候,他正好八岁上下,我们那一批六个人就陪着殿下骑马,练强身健体的,又不用很费体力的功夫。 “我们陪伴了两年后,殿下甚至都学会了射箭,虽然准头不是那么好,可是已经很让人欣喜了。 “总之只要不是过分的活动,以及只要入秋之后到来年春天之间注意避免着凉,殿下已经和常人无异。 “由于当时废太子被寄予了厚望,而且看起来也有能力承接大统,所以皇上和皇后对于燕王殿下的学业也不是那么严格。 “当燕王殿下提出来想去民间走走,皇上和娘娘也是乐意的。毕竟皇上娘娘爱民如子,平日就很关注民间的情况。 “那日殿下提出来要去城中过七夕,没有人感到意外,皇上和娘娘也没有过分阻拦,只是细心挑选了一批办事仔细的人跟随,又严格嘱咐侍卫们好生看顾。 “本来一切都很正常,我师父他们带着殿下逛了街,看了花灯,又去茶馆里听了戏,喝了茶。 “打算回来了,结果途中下大雨。我师父他们就带领众人保护着殿下进入了胡同里一座僻静的城隍庙中暂避。 “就是在那座庙里,殿下受到了惊吓。” “那庙在什么地方?” “就是南城宁泰坊里的城隍庙,早些年因为打仗而损坏了,后来就断了香火。 “但庙里还有许多菩萨,又结了蛛网,久未有人打扫。当时太监们安置了座椅在庙堂里让殿下歇息,侍卫们就在外间,那雨下的又急又大,电闪雷鸣的,等到太监们的惊呼声传出来,殿下已经昏倒在地多时。” “昏倒了?”裴瞻凝目,“当时没有人跟在殿下身边?” “有人。”常绍点头,“当时有两个太监跟随殿下,可是进入破庙安顿好之后,太监们就走出来打点茶水,其实离开的时间也不是很长,还不到一刻钟。” 裴瞻转回头望着水面,片刻道:“也就是说,就在那短短一刻钟时间里,殿下昏倒了。” “正是。”常绍道,“据师父说,他们闻声入内时,殿下倒在地下,坐着的凳子也翻倒了,殿下面如金纸,经他们掐人中醒来后,整个人还在抖瑟。 “他指着身后的菩萨迭声地说有鬼,还冒着冷汗。师父和太监连问了他几句话,他都回答不出来,回宫之后,殿下就大病了一场。” 裴瞻问:“太医他们是怎么说的?” “都说是气血紊乱,倒行逆施,和乎受惊的说法。” “那受惊的一刻钟里,他究竟看到了什么,殿下自己后来可曾说过?” “殿下只说是当时闪电照亮了菩萨的法相,那场景格外狰狞,就被吓到了。没说别的什么。” 裴瞻拧紧了双眉。 水面上波纹涟涟,时有游鱼戳一下鱼线,却不曾上钩。 反倒是常绍在回话的同时不时关注着鱼竿,这时候已经有一条尺来长的鱼上钩了。 裴瞻道:“看来程将军所言不虚,你这钓鱼的技术堪称一绝。我知道南城宁泰坊里有一家馆子做鱼的手艺也很是地道,今儿午间的饭我来做东。” 常绍诚惶诚恐:“让将军见笑了。这如何敢当?” 裴瞻扬唇:“也不让你白吃,你这不是钓了鱼么?此外,我对那个城隍庙很是好奇,想知道里头有多吓人,回头你引个路,带我去看看。” 如此一来常绍岂敢不尊?当下应了下来。 这边三人钓鱼钓得起劲,另一边,傅真也已经卷好了几幅画像,又到了坤宁宫。 皇后仍然在宫里坐着,与昨日相比,双目之下却多了两团乌青。 傅真见状便跪了下来:“都是臣妇的不是,昨日无端端地说起那些,勾起了娘娘的心伤。” 都六旬的人了,一般人也经受不住这样的心理冲击,傅真心里的确是有着几分歉疚的。 “这又岂能怪你?”皇后亲手把她拉了起来,让她坐在了身旁的榻沿上,“不但不能怪你,我还要向你称谢。是你告诉我他还活着,我这颗心才踏实了下来。” 话是这么说,可是凭他们的母子深情,杨奕明明可以入宫相见却选择不来,到母亲的心里必定不好受。” 不过这种话说出来无异于往皇后身口上撒盐,傅真因而并未出声,而是将带来的画像呈了上去。 “昨日从宫里出去后,我就去见了大殿下,顺道绘了这两幅画。都是在臣妇与殿下交谈的当口绘下来的。” 皇后连忙双手接过,展开画像痴痴地睃巡起来。 看着看着,她喃喃说道:“没见到的时候,总是想象着他如今该是什么样子,可总也想象不出来。 “如今见到了,便觉得他理该如此。这捧书盘腿的坐姿,听人说话的时候,会微微的扬起下巴,这都跟当年一样呢。” 皇后说着说着眼眶又湿润了。 傅真朝她坐近了一点:“娘娘瞧着,大殿下和两个弟弟相像之处多不多?” 皇后闻言又细看起来,然后道:“不太像。他更像我和他父亲。因为他是我一手带大的,一直跟随在我和皇上身边,耳濡目染,自然许多神态也让他学去了。 “他两个弟弟都是在宫中所生,彼时我要协助皇上处理后宫,皇上又要管着朝廷,两个皇子的教育,都交由他们的师父了。” 傅真望着他:“也不知道让燕王殿下如今知道大殿下还好好的活在世上,他会不会欢喜?” “他?”皇后抬起头来,缓缓沉气,“他应该只会觉得错愕。” 傅真眸光微闪:“娘娘的意思是说,燕王殿下还不知道大殿下的存在?他并不知道您和皇上一直都在寻找着大殿下?” 第360章 帝王 第360章 帝王 皇后凝眸:“原先我们为了避免有人知道奕儿的下落而被有心人捷足先登,谁也没有告诉。当然也包括他们兄弟俩,但这并非防备他们,而是怕他们会意外说漏嘴。 “所以我们根本没想到老二会知道这件事。 “但是老二能知晓情有可原,毕竟他是太子,他的消息渠道还有人脉势力都比燕王强。” “我知道了。也就是说,在废太子逼宫之前,皇上和娘娘从来没有跟燕王殿下他们说过大殿下的事情。” 皇后点头:“应该说,在这件事情的真相被揭露之前,每一个人都默认奕儿已经不在人世了。” 傅真望着皇后,半天才把目光收回来。 皇后跟过去任何时候一样坦荡,谈到这件事情时没有丝毫的闪避,这不像是在隐瞒事实的样子。 退一步讲,皇后如果真的把寻找杨奕的事告诉了燕王,那就没有必要瞒着废太子。 话说回来,皇后如果没有透露任何消息给这兄弟俩,那燕王为什么会和杨奕相识? 他是怎么做到可以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母亲思念哥哥而无动于衷的? 她在脑海里把昨天夜里听到的兄弟俩的对话重新过了一遍,然后拿起了那张画像:“目前看起来,大殿下心中仍对湖州发生的一些事情耿耿于怀,如果当年事发之前,娘娘与大殿下先通通气,也许事情也会有另外一个结果。” 根据他们各方的表现来看,其实当年在湖州发生了什么,外人虽然不见得十分清楚,但多少也跟冯夫人当初透露出来的消息有关。 如果皇帝当初是牺牲亲身骨肉而选择了赢下那场战役,杨奕不肯回到他们身边是情有可原的。 这种事情,哪怕异地而处也可以接受,从情感上说,却没有人能够毫不介意。 “不对,”皇后摇头说,“根本就无从通气,你认为这是我和皇上共同的决定吗?并不是!甚至是事情发生之后很久我才知道!” 皇后目光灼灼,好像一眼就看透了傅真这番话背后的用意。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知道,就算奕儿没有向你提过这件事,你也多少猜到了。 “没错,他不肯回来,是因为他被他的亲生父亲给出卖了!那是他从小到大一直钦蓦仰望着的领袖,是他血脉相连的亲生父亲!” 傅真胸口一紧:“还请娘娘明示。” 皇后咬紧牙关,深深咽了一下喉头,别过脸去说道:“这真是我万般不愿提起的过往。一边是我相濡以沫的丈夫,另一边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又亲手带在身边共同生活了十年的儿子,每回忆一遍,都是剜心之痛。” 傅真上前一步:“我记得娘娘上次说,这都是权力惹的祸,这么说来,皇上当时是因为权力之争而选择了牺牲大殿下?” “天下大乱源于前朝君王的失德,彼时各地都有起义军,那是我们不光要对抗朝廷的兵马,还有别的义军队伍。 “历经数年之后,渐渐的也就只剩下了两三支兵马,而我们打到湖州的时候,已经成为了最为强盛的一支。 “有好几支义军归附了我们,他们的头领也成为了周军的统帅大将之一。 “那天夜里袭击湖州城的是朝廷的兵马主力,原本走入穷途末路的他们那一次竟然来势汹汹,不但偷袭的时间选的刚刚好,进攻的几个地方也选得十分准确。 “没有办法,周军只得立刻奋起抗敌。 “我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当月的军情,那是我们整个征战途中最为艰难的一场仗之一。 “我们的大帐受到了火攻,而所有女眷居住的后方阵营也遭到了袭击。 “而就在四面楚歌之时,当中一只归附周军的义军首领,竟然在那万急之时与皇上争夺起了周军首领的位置。 “当时如你公公,还有杜家,程家等嫡系大将都不在身边,皇上只有梁家已经牺牲了的两位将军在侧。可他们当时却也早已领下了任务前去抗敌。 “你以为对方是趁人之危?可你不知道的是,那场战役竟是他的一场预谋! “那时皇上带领周军已经打下整个中原八成的疆土,攻入京城已经是计划中的事。 “这意味着当时皇上已经是周军上下所有人眼里预定的新皇了。 “可是归附周军的几支义军并不服气,在那之前的几次战略议会上,彼此双方已经发生过矛盾。 “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当初都是因为痛恨前朝暴虐无道而奋起抗义的那些义军,竟然会在战事还没有最终平息之时,为了夺权而故意把周军内部的消息递送给前朝的朝廷兵马! “他们本来是为了反抗暴虐,结果却又成为了暴虐之人。在湖州战役里,我们死去了上万的兄弟同胞!” 皇后说到此处,心情已经万分激动,她枯瘦的手指紧抓着椅背,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的暴突出来。 傅真听得心里也犹如火在烧。 她端起旁边的茶递到皇后手上,待她喝下两口之后,不由问道:“我竟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一段,不知后来如何了?皇上如何会想到牺牲大殿下突围?” 皇后深吸气,缓了一会儿才说道:“对方有备而来,自然是没打算给皇上留活路。 “可是,到底我们嫡系兵马强盛,对方想要将我们一举击溃,或者取而代之,是做不到的。 “所以当时皇上他有两个选择,一个是顽抗到底,而另外一个则是带着我们自己的人马从他们留下的口子中出去。 “但如果选择后一条路,那皇上就得放弃周王的称号以及他打下来的权力,也就是说,如果他肯让位给对方做周军首领,我们可以平安出城。而且凭我们自己的实力,还有机会另起山头。” 傅真恍然:“皇上没有选择这条路,他选择留了下来。” “没错,”皇后眼中又有了痛苦之色,“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放弃阵地,他打算哪怕战死在城中,也要对抗到底。 “可偏巧那个时候,奕儿他出现了。“他出现在了,他父亲布置的又诱敌之阵中。他父亲本来可以喊他回来的!可是他没有!他不但没有喊他,阻止他,他反而在那个时候让人把奕儿的马给放了出去! “那匹马是他父亲,在他十岁生辰的时候送他的一匹汗血马!他将他的父亲视为英雄,也将他父亲送的那匹马视为珍宝!他就那样踏着他父亲给他挖的坑追了出去! “然后就那样一直出了城门,从此消失了二十四年! “他父亲成功了,不但拿下了前朝官兵的首领,也把勾结前朝的那支义军的首领给斩杀在刀下! “他坐稳了他周王的位子!接下来的战役势如破竹,两年后他杀入京城,成功改朝换代,当上了周皇! “可我的奕儿再也没有回来,他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他把当年放马的士兵也杀了,他把这件事情瞒得死死的,谁也不知道,被世人津津乐道的那场漂亮的战役,竟然是他拿自己的亲生儿子为诱饵赢下来的!” 泉涌般的眼泪铺满了皇后的脸庞,因为悲恸,她瘦削的身子佝偻了下去。 傅真忍不住走上前,伸出手臂将她抱住:“娘娘万请保重!” 皇后扶住了她的胳膊,深吸气直起身子: “从他揭竿起义那天开始,我没有一日不与他在一起。他所经历的,我都经历了。 “我看到过吃人的世道下无数的穷苦的百姓,于理而言,我能理解皇上当时的不肯屈服。 “也许换成我站在他的位置,我也会舍小义成就大义。我也知道他牺牲奕儿是为了救更多的人。可于情而言,我没有办法原谅他这一点。 “奕儿当时可是去给他父亲助阵的,他是为了保护我,结果他被他父亲送去出去了。而我竟然不能为他做丁点事情。” “娘娘!”傅真的眼眶像针刺一样,她把皇后扶着坐下来,极力稳住了气息说道:“这不是您的错。这是皇上的决定,跟您不相干!” 皇后摇头:“这对奕儿来说,没有什么区别。过去的事情我也不想再深究了,总而言之,从你这里得到了奕儿还平安的消息,我已经心满意足。 “有你们成为他的朋友,我也心安。” 傅真咬了咬牙关,说道:“娘娘方才说,皇上当初把放马的士兵也给杀了,按理说这件事情没有人知道,那娘娘又是从何得知的?”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当初不争那么多人,就算不曾得他亲口吩咐,事后也总会有人联系起前后经过有所猜测。 “别的人猜不透,这风声传到我耳里,我还能猜不透吗?” “那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皇后默吟片刻:“应该是生下老三之后几年,约摸他三四岁的时候吧。那时候正好又要备战西北之战,许多当年的老将进京了。大家伙见了面,总要叙叙旧。” 傅真咽了口唾液,抿紧了双唇。 这就对了,燕王三四岁的时候,正好也就是大月侵扰西北之时,那个时候燕王应该也正需要药材调理身体,皇后正好借视为外出寻药之机,避开了皇帝,私下追踪杨奕的下落。 因为她不相信皇帝了。 虎毒不食子,放在民间是正理,却没有人能套用在大权在握的人身上,也没人能三言两语说得清。 皇后从燕王三四岁开始就在用他宫里的侍卫寻找杨奕下落,十多年里也很难做到滴水不漏。 燕王在过去的某个时刻得知了自己的大哥有可能还没有死,后来在某一天里他真的遇上了活着的杨奕,于是兄弟俩就这样在父母不知情的情况下把情分连上来了。 由此真相也大白了,燕王就是在说谎! 他昨天夜里话里话外说皇后与皇帝合谋算计杨奕,已经纯属是在挑拨离间了! 杨奕原本对皇帝就已经心灰意冷,七年前被宁老爷子说服进京,结果又差点死在了亲弟弟的手下,他怎么可能还会想要捡回这段亲情? 自己血脉相连的家人,一个接一个的想要他死,谁还会想要这样的家人? 等皇后心情平复下来,傅真又陪伴着喝了两盅茶,告退出了坤宁宫。 正午的阳光明晃晃的照在头顶,这青天白日的,让人怎么能相信遍地都是阴谋算计? 到东华门外时,她问张成:“将军在哪儿?” 张成指着南城那边:“将军与程将军先约了燕王宫里的侍卫垂钓,半个时辰前属下回府取物的时候,据说他们已经拿着钓到的鱼往南城那边去了。” 傅真吸了吸气,随后说道:“先去万宾楼。” 燕王撒谎的事实已经确定了,但燕王到底与杨奕是在何种情况下见上面的她还不知道,如今看起来杨奕对这个小弟十分信任,她必须得赶快把燕王的底细摸清楚,阻止杨奕再次被家人所伤害! 正午路上车马不多,马车走得极快,不到两刻钟就已经到了万宾楼。 路过酒楼前门的时候她目光顺势睃了睃,然后就拍下了车壁说道:“停车,我在这下。” 她从马车上下来,朝着此刻也正好停在酒楼门口的一辆马车走去。 到了车下之后,她微笑之中又带着点疑惑的抬起头来,朝撩开的车帘内凝眉而坐的人打起了招呼: “谢大人怎么在这儿坐着?不进去?” 谢彰正半探着头,朝人来人往的酒楼里头打量着,猛地听到他这声招呼,竟然吓了一跳,官场上游刃有余了多年的他,此刻竟然浮出来一丝慌乱: “真姐儿,是你。” “是我,您这是怎么了?在这瞧谁呀?” 傅真也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踮脚朝着酒楼门口看去。 可是酒楼门口和平常没什么两样,还是数不清的慕名而来的食客。 “没瞧谁……我就是路过。”谢彰脸上十分不自在,然后招呼车夫:“我们走吧。” “来都来了,别急着走啊!”傅真一下攀住了车窗,“您快下来喝杯茶再走!” 第361章 弟弟 谢彰没想到看上去瘦瘦弱弱的傅真力气竟然这么大,攀住了车窗,马车都往前走不成。 他便也没办法了,只能下了马车。 只是跟着他走到了酒楼门前,他这脚步又越走越慢,最后竟然踟蹰不前了。 昨日被谢愉那丫头阴阳怪气说了那么一通话,弄得他一整日整夜都没安稳。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脑子里头老是盘旋着那句话,“万宾楼里来了一位年轻的先生”——他知道宁夫人待人真诚,又十分好客,这个女子,是他近年以来所见过的最为有魅力的女子,谢彰知道,平常若有相识的故交入京,她都会热情地留宿在万宾楼。 所以昨日在喝茶的时候,宁夫人对苏掌柜前来回话时的反应,他也没有过多的在意。 可是谢愉却郑而重之说到那位年轻的先生高大威猛,而且还得到了宁夫人的特别关注,他——他就情不自禁有些好奇了。 随后又在下了衙之后,情不自禁地往万宾楼来了。 万宾楼每日来来去去的客人数以千计,他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很想亲眼看看谢愉说的那位先生长什么模样? 可是他又不认识人家,就这么跑过来相见,实在也太冒昧了。 于是他就在马车里,在去与不去之间犹豫不决。 没想到傅真来了,而且还把他“强行”邀到了万宾楼门口,这——这又真的合适吗? 万一宁夫人对这位姓杨的先生确实有所不同,那他这样寻上门去又算什么? 这位杨先生到底是什么人,又关自己什么事呢? 谢彰不由就有些丧气,她跟傅珍说道:“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你先进去,我改日再过来。” 傅真从来没见过他这般吞吞吐吐的模样,但也看得出来他心里肯定有事,便说道:“大人既是有事,我自然不能拦着,只不过您的下回,又是什么时候呢?” 谢彰被她问住了。 傅真就笑道:“大人的事情要不是特别急,喝杯茶再走也无妨。” “谢大人,少东家,您二位怎么在这儿说话呢?” 这时候酒楼里的二掌柜看到了他们,快步打着拱朝这边走来。 傅真又笑看了谢彰一眼:“如何?” 谢彰硬着头皮说道:“走吧。” 酒楼后院里,宁夫人正在穿堂之中和杨奕说话。 宁老爷子暂时埋葬在京郊,还未曾运送回祖籍安葬,杨奕想要去祭拜他,但宁夫人这两日还抽不抽空来,杨奕便表示可以自己过去,宁夫人还在犹豫。 既然住在她这里,那自己怎么着也得保护好他的安全,前方营盘镇上才出了事情,能不能出城,她得问过裴瞻和傅真才行。 两人顺势便又说到了营盘镇,以及杨奕安排了贺昭这些年在村子里隐居等往事。 金珠进来禀报:“谢大人和少当家来了。” 杨奕知道少当家就是傅真,听到“谢大人”三个字,他抬起了头来。 宁夫人吩咐请进,只见门外就进来了两个人,一个是傅真,另一个是个二品文官,生的相貌堂堂,气质十分儒雅。 杨奕跟随着宁夫人站起来,听宁夫人介绍:“这位是都察院的御史谢大人,这位——是杨先生。” 谢彰打一进门就看向了杨奕,一眼之下他就在心里认同了谢愉的说法,眼前的男子十分英挺,虽然身着布衣,却掩盖不了他昂然的气势,面容上的沧桑不但未曾减分,反而给他带来了一股别样的气质。 “久仰。”杨奕拱手行礼,察觉到了谢彰的目光,他也多看了对方一眼。 谢彰垂头掩饰失态,也拱手回礼。 傅真一路看过来,越来越觉得谢彰不对劲,不过谢彰想说他就会说,不说他又何必追根究底? 再说她是来找杨奕的,当然先办正事。 大家相互之间打了招呼,傅真就跟杨奕道:“杨叔,我昨日留了个花瓶在你院子里,你可否带我过去取一下?” 杨奕对上她深深目光,随后点头,引着她朝后院走去。 傅真跟谢彰道:“谢大人先坐着,待会儿我们裴将军也会过来,正好愉姐儿也在这,您留下来随我们一道用午饭吧。” 谢彰下意识地要推辞,宁夫人道:“就留下吧。何必见外呢?” 这么一句话之下,谢彰便不再言语了。 眼望着傅真跟杨奕去了后院,已经看不到人影了,他才收回目光,问宁夫人道:“这位杨先生气度不凡,莫非是你的亲戚?” 宁夫人道:“是家父的忘年交。刚刚才进京。” “那看起来,应该是交情十分深厚的故交?” “算是吧。”宁夫人微笑,“他们的结识也挺有缘分的。” 谢彰点点头,不说话了。 看着满面笑容的宁夫人,在听着他如此亲昵的话语,又回想起昨日今日,她提到杨奕,以及方才又与他对坐交谈的模样,谢彰一颗心忽然就没有了着落。 宁夫人外柔内刚,这些年带着两个儿女十分不容易,这个杨先生如此高大威猛,应该是属于能力极强的人物,他们倒是挺般配的。 如此想来谢彰内心更加讪讪的,想到昨日自家闺女让他到时候给宁夫人婚礼送贺礼的话语,突然跟被刀子割似的。 …… 傅真跟随杨奕入了院子,一进厅堂的门就看到了她昨日摆在桌案上的桂花。 她走过去侍弄了几下花朵,目光扫过空荡荡的桌面,说道:“昨日我把这花带过来的时候,可还没开呢,没想到在杨叔屋里放了一夜,竟然就已经盛放了。 “看来这花跟杨叔很有缘分。” 杨奕看了她一眼,在凳子上坐下来:“无缘无故,作何套近乎?巴巴的把我喊进来,今儿来又是想做什么?” 傅真嘿嘿一笑,离开花走到他对面坐下:“我就是觉得这花很衬您,索性我就不拿回去了。还请杨叔替我好好照顾它呀!” 杨奕没有作声。 傅真也不在意,自顾自往下说:“刚才我进来的时候,听金珠说杨叔想去祭拜我外祖父,您要是不嫌弃的话,我可以给您引路。” 杨奕挑眉:“你亲自去?”“当然是亲自去,换成别人也不配给您当向导。” 杨奕沉吟起来,思考了一会儿可能性,又与她道:“没什么配不配的,你日后再不要这般说话。” “我就是顺口那么一说,您答应就成。” 傅真端起茶来喝了一口,琢磨了一下,引入了正题:“我今日早上又进宫了,见到了皇后娘娘。” 杨奕抿起唇,似乎根本不想搭话。 傅真道:“娘娘为三皇子的身体操碎了心,昨夜又没有睡好。” 杨奕还是没有说话。 傅真便问:“早些年三皇子也经常出宫走动,杨叔从前也时常来京城,不知您可曾见过他?” “我进京的次数并不多。”杨奕原要直言相告,听到这里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目光定在了傅真脸上:“昨夜我去龙泉寺祭拜关氏父子,你知道?” 傅真却也不妨他如此敏锐,只能点头:“今儿早上听侍卫们说了,我们还担心来着,杨叔晚上出去又没带他们,这要是让大月那些人知道了,怕是要节外生枝。” 杨奕沉吟:“我心里有数。龙泉寺距离此地并不算远,而且在城内,他们要是敢造次,那无异于往枪口上撞。” “那杨叔昨夜去龙泉寺可还顺利?” “顺利。”杨奕缓缓沉气,把茶端起来,却又不想多言的样子。“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傅真就问他:“我听说昨夜里三皇子也去了龙泉寺,就是好奇您与他有没有见面?” 杨奕平静地回道:“见了。事实上,他应该是在那里等我,因为曾经他见我的每一次,都是在龙泉寺。” “您的意思是说,您跟他见过很多面了?这就奇怪了,您跟他是什么时候相认的?” “七年前。” “……七年前?”傅真愣住,“那岂不是白玉胡同案发生那年?” “正是那年。而且,还是在白云胡同案发生之后。” 傅真已经按捺不住满腹疑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请杨叔解惑。” “案子发生之后,我并没有离开京城,因为关氏父子是因我而死,我想要弄个水落石出,甚至,想要给他们报仇,替他们讨回公道。 “但很快我就发现,这个仇我报不了。除了真正的凶手藏身在宫中之外,就凭我和贺昭陈嵩三个人的力量也没有办法报得此仇。 “除非我暴露身份。 “可凶手就是冲着我而来,我若暴露身份,岂不是前去送死? “于是我留在京城里准备想别的办法。 “那天夜里我又来到龙泉寺,来到关氏父子面前赎罪。而我才刚刚在他们坟墓面前停留下来,我那从未见过面的弟弟就慌慌张张从树林里钻出来了。” “……慌张?”傅真身子抻得笔直,“燕王何故如此?” “他是去龙泉寺里上香。其实本来应该去白鹤寺,但白鹤寺太远,宫里担心安全,又怕他难以折腾,所以就在城内挑了龙泉寺。 “也许是被看管得太严了吧,他孩子心性,趁夜摆脱了侍卫寻到了山上的禅房,结果侍卫满山搜他,他躲避的时候就撞见了我。” 这番话里需要思考的地方实在太多,傅真脱口道:“那个时候他怎么还能到处走呢?明明在案发之前的七夕,他才在庙里受了惊吓而大病了一场!” 这事儿放在旁人身上,也许说得通,可那是本来身子就很虚弱的燕王,他体力怎么可能恢复的这么快? “他病了?”杨奕抬头,眉眼里头也有着疑惑,“我不曾听他说。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虽然也不如常人强壮,可是一路跑过来,只是有些喘息而已。” 傅真屏息半刻,快速问道:“您见到他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杨奕凝眉:“案发的时候是八月十二,我在发现凶手是东宫时,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后,那天应该是九月底。” 傅真紧抿双唇,估算着前番梁郴从太医院顺出来的燕王的方子,如果是九月底的话,距离七夕已经快三个月了,燕王的病已经好了起来也不是没可能。 但是,从小到大都被宫人和侍卫包围保护着的他,竟然大晚上的会摆脱所有人,一个人从树林里钻出来,而且还刚刚好出现在他失散多年的亲哥哥面前,为何总觉得有些过于巧合呢? “你刚才说他在庙里受了惊吓,是怎么回事?” 正在神思浮动之间,杨奕也提出了疑问。 傅真稳住心绪:“此事我也只是听说了个大概,还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不过,燕王最近几年身体状况不佳,确实都是那年被惊吓过之后导致的。” “是么。” 杨奕眉头皱的更紧了一点,不过他也没说什么。 傅真道:“燕王当时突然出现,应该你们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又是怎么确认的呢?” 杨奕望她一眼,露出了一些疑惑。 傅真忙道:“这两日我频频入宫,想说服皇后娘娘帮忙向皇上那边使力,尽快促成对西北那边的应对决策。难免对这些事情好奇,您若是不介意的话,还请明示。” 杨奕收回目光,缓声道:“当时我也被吓了一跳,因为我看到了他身上的袍服,第一时间怀疑他会不会是东宫,不过很快从年龄上我就否定了这个猜测。 “再后来,我自然也就从他的服饰猜出了他是谁。 “我因为也不想暴露在别的人面前,于是就在侍卫们赶到之前,当机立断捂住他的嘴,带他藏起来了。 “我本来对宫里人没有任何接近的意思,可是在我那样突然的挟持他之下,他竟然一点都不慌乱,哪怕我突然之间捂住他的嘴,他也不曾挣扎。 “于是我对于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弟弟,也没有了最初的排斥。 “等所有人都离开之后,我把他放开了,他不但不曾惊叫,甚至平静的打量我,然后说,他觉得我很亲切。” 第362章 疑点太多了! 杨奕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一顿,比起刚才,他的语速已经缓下来了,充满了疑虑。 “后来呢?”傅真问,“你又是怎么向他坦陈身份的?” “他说觉得我很亲切的时候,我就猜到他想到了谁。我知道自己的五官相貌和父母颇有几分相像,不过我不愿意和宫里扯上联系,于是就没回答他的话。 “但他却自己往下说,他说我像他的父亲。还说跟我很有缘分,他一定要带我入宫去见他的父母。 “我自然不能去。可他也不让我走,他扯住我的袖子,说外面全都是侍卫,我根本走不掉。 “他引着我从草丛里去到了山上的禅房,然后我们在那里度过了两个时辰,我没有向他说出来我的身份,但他自己猜到了。” “他怎么会猜到呢?” 他们常家不是擅长钻研的人家,但有机会摆在面前,谁又会嫌硌手呢? 他们也许知道有这个东西,但肯定不知道长在何处,也没有去深思这枚胎记究竟有多重要,因为如果废太子知道的话,他们就不会平着关氏父子身上的扇子以及别样物事认定那就是杨奕了。 傅真大窘:“我们……” 二人顿住,随后深点头:“这墙头本来就不高,就算是没倒塌,有点功夫的人翻过来也很容易。” 当然,事发当夜荣王父子行事匆忙,第一时间清理了现场,又搬走了尸体去焚烧,废太子也不曾有机会去查看。 他多年在外闯荡,屡次历经生死,本身就有自带的威严,此时这凝眉沉思的模样,更添了几分冷肃之气。 这不应该,就算杨奕长得跟皇帝有几分相像,可是在所有人眼里他已经失踪了,甚至是已经死了,燕王怎么会一下子就猜到他的身份? “他看到了我耳后的胎记。” 程持礼推开蛛丝缠绕的庙门,那门竟然哐哐一下倒了下来,拍出了一大片灰尘。 裴瞻抬腿走进去,四下看了看,到处一片狼藉。窗户早就毁坏了,几只受惊的野猫正在发出嚎叫。 傅真笑着往外走:“那我们就出去喝茶吧,顺便我打发人去找找敏之,看看他那边的事情办完了不曾?”二人走出了院子,很快便把刚才所议之事搁置了下来,沿途说着些家常,就来到了谢彰与宁夫人吃茶之处。 再往四处看了一眼,目光在靠近后院的围墙倒塌处停留片刻,然后又挪移到旁边的门洞下,走了过去。 但既然他这样坦诚,自然也没有扭捏的必要。 “……要是没有呢?” 傅真暗中松了一口气,把戏唱到底:“怪不得您不让护卫跟随,原来是要去与燕王见面。” 裴瞻皱眉看看四处:“七夕花街应该离此处还有两条街的距离,为何当天夜里燕王殿下会经过此处?” 他虽然不知道裴瞻为什么如此关注这件事,但燕王即将成为皇储几乎是板上钉钉了,而裴瞻身为臣子,这种事传到有心人耳里,多半也是不利。他自然该知道怎么做人。 “这庙后头是通向哪里?” 裴瞻没有接着往下说。 杨奕把目光收回去:“不用解释。我知道你们没有恶意。否则的话,你应该也不会急于在我面前露出马脚来了。” 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又为什么会关注这些? 裴瞻站起来:“去找几个桶来,掏掏这个井底有没有什么东西。” 这话背后的暗示,常绍岂有听不懂的? 傅真沉气:“不敢瞒杨叔,今儿早上入宫,看到娘娘那般憔悴的样子,我不禁想到了她日夜思念的杨叔就在京城。 杨奕定定的站在原地,眉头越皱越紧。 把石头搬开一看,井口之下,黑乎乎的一汪水,有没有蹊跷也看不出来。 “又或者说,他是否早就知道废太子在白玉胡同干的那件事,他知道死去的不是您?” 常绍显然是没想到过这层,但裴瞻竟然提到了,他当然会意:“裴瞻放心,卑职并非多嘴多舌之人。” “当月他们是微服出行,据说返程的时候天色已经很阴沉了,为了抄近道尽快回宫,只能避开人多的街道。” 两斤酒喝完下来,气氛已经融洽很多了,常绍打开了话匣子,把素日在燕王身边当差之事都当典故说了出来。 “于是就和娘娘聊了几句,也是抱着宽慰她的意思。 傅真愣住:“他连这个也知道?可是当时连废太子和荣王都不曾知道。” 裴瞻没急着走,攥着手里的杯子道:“我只是一时好奇想去看看,你回头该不会跟别人说起这事儿吧?” “方才这话是娘娘亲口说的,她说绝对没有对外吐露过半个字,所以燕王根本不可能知道!” 杨奕道:“不要紧。我说要瞒着你们,自然不会那般大张旗鼓的去。” 这是个两进的庙宇,正对着门口的就是一座大神像,东西两侧还有几尊童子,不过都已经断头的断头,残臂的残臂,没有一具是完整的了。 “我知道您必然有心结,或许燕王也没有在你面前有过别的企图,不然的话你早就提防起他来了。 这庙占的位置不小,但胡同里曾经是圈给外邦商人专门的住所,朝廷停止对外行商多年,房屋也空下来了,大多破旧不堪,故而庙里早就断了香火。 裴瞻面不改色,话也不多,只管给他们倒酒,程持礼是个好话搭子,每当常绍一个话题说毕,他又生出新的问题来了。 说到这里他转了转身,目光凉凉的扫过来:“我相信关于这一点,昨天夜里你们听到后,也能够证实了。” 可是这么几趟深挖下来,燕王身上的疑点已经多到藏不住了! 酒喝完以后常绍就主动说道:“燕王殿下当年受惊的城隍庙就在隔壁胡同里,杯子这就带将军过去。” 她虽然觉得皇后的一片苦心也应该让杨奕尽快领会到,以便阻止燕王继续夹在当中挑拨,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提醒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当下再使劲恐怕适得其反。 “对,他在看到我的第一眼时,原来就已经看到了我的胎记。”杨奕说到这里站起来,“当时我觉得,他知道这个也不奇怪,坤宁宫会告诉他的。” 如果不是对他失踪的大哥格外上心,又怎么会在第一眼看到杨奕的时候,那么平静的辨认那枚胎记? 来之前她本来还不打算过早地把皇后说的这些吐出来,只是想先把情况了解清楚再说。 傅真脸臊的通红:“杨叔英明神武,早知道这样,我一开始就跟你说实话了。” “那为什么会偏偏选在这废弃的破庙之中?城中那么多干净的商铺,还有那么多在朝为官的官户官宅,随便进哪一处不比这好?” “杨叔,我相信娘娘绝不会撒谎!”傅真目光定定看向他,“她是一国之后,而且是凭借自己的实力和威望当上的皇后,身边留几个办事牢靠的人并不难! “换句话说,她是权力在握的上位者,她身边的人不效忠于她,难道还有别的人更值得她效忠吗? 杨奕扭头看了她一眼,沉下一口气来。 “我的确猜到他应该会在那里等,因为之前的每一年的这一天,他都会在那里。不过我跟他相见的这几次面,除去彼此寒暄,他的确没有流露过什么企图。” 杨奕闻言:“难怪先前一见他就觉得气度不凡。原来是徽州谢家的后人,倒是失敬了。” 傅真怪不好意思的。 此时正好面前扬起的灰尘也已经落定下来,露出了深处的景物。 常绍回道:“理应如此。据说当时庙还算完整,后来宫人是这么说的,把门掩上之后,后来屋里就传来了动静。” 常绍支吾着:“卑职不曾深究这个,兴许事先没有做好安排,途经此处突然下大暴雨,只能就近选择地方了。” “他能够一眼认出您,而且在看到您的胎记之后,竟然一点也不曾慌乱,他那么笃定您的身份,是不是因为他早就知道您还活在世上呢? 裴瞻听到此处就点了一下头道:“你这性子倒颇对我的脾气,你们常家也是将门,将来有什么难处,不用太见外。” 如果没有别的可能的话,那么当天夜里燕王坐过的椅子也就是这一张了。 “不过我们确实不知道您去和燕王见面,本来我们只是想去保护您,结果到了龙泉寺,就看到了燕王的人。” 青天大白日下,屋里头黑乎乎的,四面门窗竟然全关着,窗户纸虽然全都没了,但也都很完整的扣上了。 来到内进,院子里的荒草快有一个人那么高,枯的枯,绿的绿。 二人更加愣住了。 “所以说,我们现在应该冷静对待此事。”傅真跨步上前,“为了妥当起见,还请您日后和燕王见面的话,稍微留个心眼。” “没有说过?”杨奕深如幽潭的双眼里也闪出一丝锐光,“她怎么会跟你说起这些?” “可是,皇后娘娘从来就没有把这件事情透露给他!”傅真忍不住脱口而出,“关于您的事情,还有这么多年都在派人寻找您,娘娘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这座城隍庙在胡同中间段,是所在民坊的东南向。 燕王不但从中挑拨离间,而且看起来在无人知道的情况下,他还掌握了许多东西! 但他随后又说道:“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她的话不见得就做准,而且她既然派了人出来寻我,怎么能保证不会走露风声?” “可是,就像先前我说的,燕王刚好出现在您的面前,这件事情太巧了。 而此时在南城一家不太起眼的饭馆里,裴瞻与程持礼及常绍刚刚用完了饭。 杨毅眼里已经浮现出了惊疑。 “我与他见面次数也并不多,七年前见过一次,三年前见过一次,昨夜里又见过一次。” 常绍简直喜出望外:“多谢将军赏识!若有差遣得到卑职之处,也请将军尽管吩咐!” “是隔壁的民坊,住了不少人。再过去就是南城市集。” 杨奕侧转身,咬着牙关望向门外一言不发。 这时候程持礼和常绍都走了过来:“到处都是碎石瓦砾,没有什么东西。” “如果坤宁宫的确没有把这些事情告诉他的话,而他在那年见我之前也的确大病过一场,那么,当天夜里他出现在我面前,确实有蹊跷之处。” 两条胡同的距离,驾着马片刻功夫就到了。 他招呼程持礼一起循着院子四面巡查,到了东北角上一座水井处,他停下来,拨开荒草一看,只见井口上已经堆上了大石头,石头上都已经长起了草。 “所以说,其实谁也不能肯定,当天夜里吓倒燕王殿下的到底是庙中的神佛,还是外面潜进来的鬼怪?” 正对面的神像相对较好,法相十分威严,半垂的双目仿佛仍能够透过虫虫蛛丝直达人的心底。 他竟然主动把昨天夜里见面的事说了出来了,事情就好办多了。 裴瞻偏头望着好几处都已经倒塌下来的围墙:“也就是说,后头有人翻墙过来轻而易举。” “没有就没有。”裴瞻冷眼扫过去,“没有就当做来散了一趟心。” 想了下,她说道:“谢大人还在外头等着咱们,他是徽州谢家出身的名门子弟,学识渊博,为人也十分中正,杨叔或许也会有兴趣与谢大人结交结交?” 丢下这句话后,裴瞻回到了庑廊下。 “就算有,也绝不该是从未被寄予厚望的燕王吧?” 裴瞻推开门走进去,这里头仍然供着几尊神像,而神像之下破烂的蒲团旁边,有一张陈旧的椅子。 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裴瞻头也没回的说道:“既然是下暴雨,那燕王殿下在这里落脚的时候,应该门窗都关好了?” 裴瞻放了杯子:“走吧!” 裴瞻默语。 当朝皇子在这里受惊离去,事后应该不会再有人特地过来关门关窗,所以这些紧闭的窗户,应该都还是当初关上的。 既然当初门窗都关上了,要说还有外人闯进来也不太可能。 第363章 揭穿他! 那燕王难道真的是被神像吓着了? 想到七年前燕王还是个年仅十一岁的少年,裴瞻又把还想继续吐出口的疑问给咽了下去。 燕王不像废太子,他们一个仅仅只是皇子而已,另外一个却是从小就被寄予厚望的皇储人选,所以在七年前,十四岁的废太子已经有能力筹谋那样一个阴谋对付他的兄长,而燕王从小体弱多病,在帝后眼里——至少在所有人看来,燕王只是一个只要能够好好活着,就能让父母心满意足的存在,所以换成十一岁的废太子值得深究,在燕王身上就未必了。 “五哥!” 这时候程持礼已经在院子里吆喝起来了,“这井里头什么都没有!” 裴瞻回了回头,身子转过来:“知道了!” 说完他又再次看了一遍四面关闭着的窗户,走出了门槛。 中间已经隔着七年的时间,想要再查找出蛛丝马迹,的确有些痴心妄想了。 唯一值得关注的,也就只有燕王当天夜里的行动路线了。 如此偏僻安静的地方,不应该是一个体弱的皇子该来的。 即便他们说那是个雷雨之夜,可跟随在他身边那么多人,难道没有一个觉得这条路线不合适吗? “这井废了,”程持礼撸着袖子走过来,“水源已经枯了,里头积的是雨水,井水掏空之后就没有沁水了。” 裴瞻走到了井旁,只见井底果然只剩一堆黑乎乎夹杂着淤泥的湿沙,没有任何水源上涌的痕迹。 一切都看不出来任何端倪。 他直起腰身,看着满地荒芜:“走吧。” …… 万宾楼这边,宁夫人坐了一会儿,就被苏掌柜请走了,但没多久梁郅又来了。 这小子如今倒是越来越有礼貌,看到谢彰之后远远的就行礼打起招呼来。他不认识杨奕,但听傅真说这是宁老先生的故交,是宁家的贵客,便也谦逊的拱了拱手。 他一来,茶桌上的话题就丰富起来,语言也密集了。 傅真从旁听他们交谈,一面回顾着先前杨奕给出的信息。 七年前燕王闯入了他的视野,还在很短的时间内认出了他,且接受了他,当时他可是才十一岁,再有城府,也做不到意外遇见了自己的亲哥哥还立刻接受,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燕王就像是故意出现的了。 他若是故意出现,那就说明他早就知道了杨奕的存在,那时候距离白玉胡同案发生的时间并不久,那么是否意味着,很可能废太子筹谋白玉胡同一案,他也有可能知道? 假设他真的是从一开始就全都知道,那他隐藏在背后的目的岂非昭然若揭? 他眼睁睁看着他的二哥处心积虑的阻拦他的大哥回京认亲,然后又在他的二哥失败之后,主动出面去见他的大哥,然后又博取他大哥的好感,并且还后续建立了联系,又话里话外地利用大哥对父母的心结,挑拨原本最为坚固的皇后与杨奕之间的母子感情! 察觉到了这里之后,这些事情傅真都不敢再往下深想了,原先觉得废太子已经够让人吃惊了,没想到在废太子背后还有一个不声不响的燕王隐藏了这么久! 可他当时才十一岁呀! 他是怎么做到的这些? 一个十一岁的少年,的确不会让人提防。杨奕也不会去怀疑一个跟自己相差十几岁的病中的弟弟,所以他信了燕王的话,相信了皇帝在湖州牺牲亲生儿子当诱饵,皇后也是有参与的,以至于眼下他就在京城,距离他小时候豁出命去也要好好保护的母亲只有几条街的距离,却仍然不肯迈过去! “裴将军来了!” 傅珍紧抓着杯子思绪乱飞的时候,门外的下人通报的声音传了进来。 傅真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这突然的动作,引起了屋里所有人的注意。 梁郅啧啧声地斜起眼来:“哟哟哟,这才多会儿没见,这就连坐都坐不住了?” 傅真懒得理会他,轻快的跨出门,只见裴瞻带着程持礼果然已经过来了。 她也顾不得旁人什么目光,上前拉起裴瞻,就把他拖到一旁没有人的屋里去了。 裴瞻可不曾接受过她这么样的热情,一路乖顺的跟着她进了屋,一见她又转身飞快的把门给插上了,脸就红了: “光天化日的,插门做什么?” 傅真没时间让他多误会,直言道:“早上我在坤宁宫,听皇后娘娘把当年湖州的事情说清楚了,娘娘根本就没有参与皇上当年的决定。 “大殿下对皇后的误会,纯属是燕王从众挑拨! “而刚才我又听大殿下说了他与燕王相认的经过,原来白玉胡同案发生不久之后,燕王就已经出现在大殿下的面前了!” 裴瞻停顿了一瞬消化这些信息,立刻说道:“燕王是怎么出现的?” 小夫妻俩这边厢神神秘秘的避开之后,对面厅堂里坐着喝茶的几个人都相顾而笑了。 座中只有杨奕猜得出来傅真他们俩大约是去做什么,其余人都只认为这小两口感情好到一刻也分不开。 谢彰被这一幕触动了心事,很快心思又回到了对杨奕和林夫人关系的揣测上,不自觉的也把目光重新投向了杨奕。 正好这个时候宁夫人也回来了,她已经在后院降落了一桌酒菜,正在请他们入席。 她站在杨奕身边微笑向他介绍着今日的菜色,那般周到亲昵的样子,跟他以往对待自己时谨守分寸的样子可是很不一样。 刚才这么一番交谈下来,谢彰也已经看出来杨奕是个坦荡的君子,如此,那这个人也许的确会是宁夫人的良配? 那他自己—— 思绪到了此处,谢彰心弦蓦的抽动了一下,是不是良配,这又关他什么事呢?他明明跟宁夫人只是单纯的交往着,愉姐儿那丫头胡说八道,难道他还真动了心思不成? 那该多么龌龊! 人家费心费力不求任何回报的替他教养女儿,而他却生出了一些不该有的思想! “谢大人,您还在想什么呢?入席去吧!等会儿菜都冷了。” 这时候宁夫人已经到了他的身前,也笑微微邀请起了他。 谢彰抬头一看大家竟然都起身了,都站着等着自己,便连忙抬步跟上。 走出几步之后,他稍稍落在后方,看着前面一路走一路交谈的杨毅和梁程二人,再看了看旁侧的宁夫人,他慢慢的停了下来。宁夫人跟着停步,疑惑的望着他:“怎么了?” 谢彰欲言又止,反复再三,才说道:“这位杨先生,还未婚吧?他的过往你都了解吗?我认识你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从前也没有听你提起过,他跟你说过他的过去吗?” 宁夫人顿了一下,深深道:“当然说过。他不但跟我说过他的过往,我连他的父母家人都认识。” 谢彰心里有些酸楚,顿了一下,颇不自在的扯了扯嘴角:“原来有这么熟啊,那是我多虑了。” 说完他又继续往前走。 宁夫人追上去,拦在了他的面前:“你多虑什么了?都虑了些什么?” 谢彰满脸赧然:“没有什么。” 宁夫人深觑着他:“你都御史大人平日可不像今日这般吞吞吐吐。” 谢彰更加眼神乱飞,没个着落处了:“我看你跟杨先生挺般配的,便有些担心他是否靠谱,毕竟,毕竟——” “毕竟我前夫太渣了是吗?”宁夫人接着他的话说下来,然后没好气的瞥他一眼,“我倒不知道御史大人还擅长当媒人,你有这闲工夫,倒是给自己说门亲去?” 谢彰面红耳赤:“看你这话说的,我哪有给自己说媒的道理?” “不能给自己说,难不成就胡乱给别人说么?” “哪里有胡乱——”话到此处谢彰戛然而止,随后道:“你的意思是说,你和杨先生不是,不是那回事?” 宁夫人涨红脸,有什么话将脱口而出,咬咬下唇后她又没说了,只轻瞥了他一眼:“下次别瞎说。” 然后抬步走了。 谢彰望着她匆匆前行的背影,浑身莫名轻松,停一下之后,他立刻追了上去:“你,那你——你有没有考虑再嫁?……” 风华相当的人已经并肩远去,身后被扣上了门的屋子里,小两口正凝重地面对面站着。 裴瞻缓声道:“燕王既然确定在说谎,那他当初出现在大皇子面前,一定不是偶然的。 “包括他去城隍庙,都不见得一定是意外。” 傅真想起来:“是了,你们在城隍庙里发现了什么?” 裴瞻摇头:“什么也没有发现。不过那里是原先用来给外邦商人居住的一条胡同,自从和大月打起来之后,外邦商人都被驱散,那一片也几乎没有人住了。从时间上算起来,七年前那座庙已经弃用了许久。 “我今日去的时候,里面荒草都已经快有一人高,当日必定也是荒草丛生,如果不是存心前去,我实在想不明白一个深宫中长大的皇子,为什么会选择走这样一条路,去这样一个地方避雨。” “而且那里的窗户全都是紧闭着的,如果后来没有再发生过什么事情,也没有人特意前去关窗的话,也就是说如今是什么样子,七年前是什么样子。 “所以又是什么情况下,皇后亲自嘱咐好生伺候的宫人侍卫,会放着一个十一岁的皇子在庙里头,而他们却走出来呢?” 傅真道:“你是说他七年前那趟出行,也是预谋?” “不然的话我想不出来他为什么会去那儿。” 傅真沉吟:“想不通的地方太多了,事到如今,我觉得已经到了入宫像皇后坦陈一切的时候。与其我们在这猜来猜去,倒不如把事情交给皇后娘娘,这个答案由她来找寻,最合适也最有效。” 裴瞻点头:“确实如此。但我们如何让娘娘相信呢?” 目前所有事情都是他们在传递,皇后对燕王的爱护也是让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如此无凭无据指证她的儿子意图不轨,就算皇后再贤明,也不会听信他们吧? 何况就在不久之前,他们还揭露了废太子,导致他被自己的亲爹所杀。 当然到现在为止,皇后还是信任他们,可接连指控她的儿子,任谁都会觉得是在针对吧? “我倒有一个相当有效的主意。”傅真听这时说道,“倘若大皇子可以面见皇后,燕王的诡计便不攻自破了。” “主意倒是好主意,可大皇子怎么可能会答应呢?我们也万万不好强人所难。” “可我觉得他对皇后娘娘并非真的心灰意冷了,”傅真望着他,“你知道吗?昨日我特意留在他院子里的那瓶桂花,他照顾的很好,先前我去的时候,那花瓣上还有水珠,他给花洒了水。” 裴瞻听到这里直了直腰:“会不会是贺昭浇的?” “贺昭可是忠心耿耿跟随了大皇子二十多年,就算是贺昭动的手,如果大皇子当真不在乎,又或者他们俩当真都觉得皇后不值得原谅,你觉得贺昭会去照顾这瓶花吗?” 裴瞻沉吟认可:“有道理。可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服他。” 作为一个糙老爷们儿,面对这种事情他实在是不趁手。 “自然得想点办法。”傅真说到这里招呼他靠近些,然后贴住他的耳朵说道:“我们得动点脑筋……” 裴瞻顶着半边发烧的耳朵听完,有些半信半疑:“能有用吗?” 傅真斩钉截铁:“有没有用试了再说。就是这次没有用,下次再想别的办法!他们母子俩见面已经不是愿不愿意的事,而是关系到宫闱稳定的事了。燕王撒谎的事必须尽快给揭破!” 宫中皇子本来就不多,这一个接一个的都出事,傅真心里也为皇后感到悲凉,可是这是牢牢掌握着皇权的一家子啊,又岂能与平民百姓之家相提并论? 燕王体弱多病,也影响不了他生在帝王之家,从小就见识到了位高权重的好处。 如今皇后最不愿看到的事情已经发生了,那无论如何大家也得一起支楞起来面对。 第364章 慈母 夫妻俩这里商量好之后,回到席上开始用饭。 有程持礼和梁郅两个人在,饭桌之上天南地北,气氛融洽的不行。 梁郅这几日被梁郴指派和杜明谦一道去大理寺审连冗,傅真还有点好奇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直到吃完饭之后,梁郅把他们两个拉住了,这才知道原来大理寺已经把连冗审过两轮,连冗从最开始的一力抗拒,到这两日开始态度有了些松动,早上他让人带话请了梁郅他们进去,提出他想要知道搜查营盘镇的结果。 有要求就好办。梁郅答应考虑考虑,然后就寻到万宾楼来问裴瞻他们的意见了。 裴瞻问他:“除了提出这个要求之外,他还说了什么没有?” “别的倒是没说了,只是打从被抓到现在,他一直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也不怎么说话,第一次审他的时候用了点刑,他也是死咬着牙关不开口。” 裴瞻和傅真对视了一眼,随后道:“行了,你就答应他吧。他想要知道营盘镇的结果,肯定是想要知道他同伙的下落。你就把他同伙的下落问出来就行了。” 梁郅击掌:“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指定把事情办到。” 傅真想了一下又说道:“在镇子上面馆里,我曾经见过的那个人,我印象还很深刻。等我回去后把他画出来,你们拿去对照对照。” 梁郅觉得如此更好。 这里说定了之后,大家就分头行事了。 夫妻俩出来告辞,正碰上谢彰也正在和宁夫人道别,二人不知说了什么,似乎都在沉默,谢彰眉眼之间还有一些赧色。 看到傅真他们俩来,这二人便立刻止住了话头,谢彰朝宁夫人拱了拱手,跟傅真他们一起出了门。 上了马车之后,裴瞻有些好奇:“谢御史今日好像有些不太对劲。他怎么了?” “我怎会知道他怎么了?”傅真透过窗户朝着谢彰离去的方向瞅了一眼,笑了一下,“这世上要是有都御史大人办不到的事情,那能够帮到的人也不太多。” 裴瞻更加疑惑了:“神神秘秘的,到底搞什么鬼?” 傅真笑着环起了双臂,合起了双眼来。 裴瞻还有别的事情要忙,把傅真送回府之后就又出去了。 傅真进了房间,先写了一封折子,交给紫嫣:“你看郭颂在不在?若在的话让他送到宫门口,请人递给皇后娘娘。” 然后她就铺开纸笔,凭记忆画起营盘镇上面馆里那个外乡人来。 要实现真正的朝野太平,既要安内又要攘外,原本傅真看到杨奕那般意志坚定的不愿回宫,还打定了主意要遵循他的意愿。 谁知道中间竟然还夹杂着一个说谎的燕王,那这就不得不着手解决了。 如果杨奕对亲生父母的排斥有亲弟弟挑拨离间的成因在,那就说明这个结不是没法解开。 杨奕以皇长子的身份回到宫中,无疑是给朝野上下一颗定心丸。从而也阻断了连旸想要搅浑大周宫闱这锅水的阴谋诡计。 但在推进这件事情的同时,大月那边一点儿也不能放松。 虽然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面馆里出现的那个人是为了配合受惊的马闯出来袭击他们,这事是八九不离十。 连冗当初逃出城门之后,与之接头的就是面馆里的人,也是差不离了。 那人的身份现在不好说,但就连连冗都还如此关注于他,则必然不会是等闲之辈了。 等她把画像画了出来,另一边郭颂也回来了:“小的奉少夫人之命把折子递到了宫里,然后又等到了坤宁宫的回话,娘娘说少夫人想入宫随时去便是。” “那就去给我备轿。” 傅真把画好的画像递给紫嫣:“让护卫送到梁家去,一定要亲手交给二位将军,不得有误。” 交代完之后,她即更衣入宫。 皇后接连两日经傅真收到杨奕的消息,便连每日坚持的练琴和书法也停了下来。 傅真带来的几幅画像被她放在床头斗柜里,隔一会儿便拿出来看看,一看便忍不住两眼濡湿。 想到盼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了他确切的消息,汹涌的喜悦席卷了她,然而一想到盼了多年的儿子终于回来了,却又被他父亲所伤而执意不肯入宫来见他们,又不禁悲从中来。 讲道理谁都会讲,她也能说得出来只要他活得好好的就心满意足诸如此类的话,可这样的话每说一次,她的心就如同被刀割一次。 如此折腾了几番,晌午吃了午膳之后,她便觉浑身力气尽失,躺到躺在床上。 可即便如此,当傅真送折子进来说又要入宫求见时,她还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傅真进来的时候,皇后已经做起来了。 但是傅真眼尖,一眼就看得出来她神色有些不对。连忙关心道:“娘娘可是有哪里不舒服?请太医来了吗?” 皇后强颜欢笑:“不是什么大事,年纪大了,总会有这些那些的毛病。太医拿我也没辙。”回应完之后,她赶紧又转入了下一个话题:“怎么又进宫了?可是奕儿那边有什么不妥?” “没有。”傅真道,“大殿下那边好好的。但是因为这两日我新发现了一些问题,我想,还是得您和大殿下见上一面才好解决。” “什么问题?” “眼下不好说,因为我没有证据,说了您也不见得会相信。我就想问问,你能见见大殿下吗?” “这还用说吗?”皇后坐直了身子,“他愿意见我了?” 傅真摇头:“所以,我得迂回一下。” …… 杨奕用完饭之后回到了院子里,刚跨进房门就闻到了浓郁的桂花香。 他情不自禁走到它跟前,然后顺手拿起了旁边的茶杯,蘸了一点清水,用手指沾着撒到了花枝上。 披上了水珠的花叶看上去更鲜嫩了,神采奕奕地矗立在花瓶之中。 杨奕对着它静默了好一会儿,才把杯子放下来,坐在了旁边椅子上。此时阳光斜照着窗棱,道道金光洒进了屋里,有几束落在面前地板上,像通往记忆深处的发黄的时光隧道。 二十四年,跟一辈子比起来它不算长,可是一个人又能有多少个二十四年? “如果你真的有那么坚决,根本就不会亲手照顾这瓶花”,傅真的言语还漂浮在耳边,小姑娘的声音又轻又脆,但落在他的耳里就好像重锤。 贺昭捧着茶壶走进来,见杨奕躺在椅子上出神,便把茶放下,轻手轻脚的站在旁侧。 杨奕沉默了好久,然后才把脸转向他:“是有什么事吗?” 贺昭垂首:“属下觉得那个谢御史,对主公好像有些不寻常,不知道主公察觉不成?” 收到谢彰,杨奕又沉默了一下。“他是徽州谢家的子弟,又是朝中的良臣,而且还是宁家大姐的挚友,就算是对我有些兴趣,也不会有问题。” 贺昭道:“主公怎知他是宁夫人的挚友?” 杨奕喝了口茶,漫不经心说道:“直觉。” 贺昭瞅他一眼,不再言语了。 杨奕坐了坐,看着面前缓缓挪动着的阳光,目光情不自禁又转到了旁边的桂花上。 贺昭也看见了,他说道:“说起来,也快到主公的生辰了。” 杨奕出生在八月,皇后本来不喜欢桂花,但是在杨奕出生之后,她渐渐地喜欢上桂花了。 不光是喜欢桂花,她还喜欢菊花。 仿佛只要跟这个月份相关的,她都会发自内心的接纳。 “我都已经二十四岁了,她也快花甲了。我记得她腿脚本来就不太好,那几年征战途中吃不好,睡不好也住不好,一到下雨天她膝盖就疼。 “真儿那丫头说她很瘦了,我真想象不出来,她如今是什么样子。那画像我不敢认,我从来没有想象过她会从年轻健康一下子老到这个样子。明明上一次我见到她,她行动那么利索,健步如飞,说话声音又脆又响亮,好像永远也不能被打倒似的,可那画像上的人,却像是连风都能吹倒她。” 杨奕在幽幽地说话。 贺昭伤感的望着他,良久才出声道:“这么多年过去,娘娘依旧在坚持不懈的寻找主公,也算得一片慈母之心。” 杨奕抿唇不语。 贺昭也不敢再开口了。 片刻之后杨奕又说道:“早上真儿那丫头跟我说话,你都听到了。” 贺昭望着地下:“属下听到了。” 杨奕望着她:“那你觉得她对老三那份猜测有几分可信?” 贺昭沉气:“属下说不好。总觉得凭皇后娘娘的贤良,不至于会养出一个又一个失德的孩子。何况燕王这些年来也并没有向主公展露过歪心思,他已经早就知道主公的现况,如果他想对主公下手,应该可以有很多机会。 “可是,听完将军夫人的话,属下又觉得有道理,燕王有些地方实在反常。” 杨奕深吸气:“如果他当初出现在我面前并非意外,那么从他嘴里出来的话也带着几分可疑了。” 贺昭道:“主公的意思是说,燕王关于当年湖州之事乃是皇后娘娘与皇上共同的决定那番话?” 杨奕定定的望着眼前的花枝:“哪怕当年的事情我是被自己的亲爹坑了已经板上钉钉,母亲一手将我带大,在那十年里,我享到的最多的关爱都是来自于她,这一点我也始终难以相信是假的。” 贺昭上前一步:“不满主公,属下先前反复推想过,皇后娘娘参与此事咱们并没有从别处得到证据,都是燕王说的,如果说这是他成心在当中混淆视听,也未必不可能。” 杨奕望向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贺昭凝眉,欲言又止,几度反复后才说道:“有废太子忌讳主公的先例在前,难保燕王没有这份心思。 “他知道主公还在世,知道主公一旦回到宫中,极有可能会得到皇后娘娘的全力维护,那如此一定会威胁到他的地位,所以他就撒这个谎,极力阻止主公与皇后娘娘见面。” 杨奕站起来:“可你刚才也说过,他如果想下手,还是有许多机会的。比如说,他也有许多侍卫,比起老二来更强的一点是他知道我会在哪里出现。 “关键七年前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他才十一岁,如果他已经能有那样的城府,他真的忌讳我,那么完全可以效仿老二,对我下毒手。” 贺昭眼中露出了迷惑:“将军夫人的话,认真说来也不算危言耸听,——主公,咱们日后还是少与燕王见面吧。” 杨奕深深沉气:“日后也不见得会有机会与他见面了。等到裴瞻这边不再需要我,咱们就立刻离开京城。” 贺昭点头。 话说到这里,这时候院子门口传来了话语声:“杨先生,我们少当家那边来人传话了!有紧急之事传告先生!” 屋里二人顿时相视一眼,杨奕抬脚跨出门槛,只见院子门口,平日总跟随在傅真身边的那个叫做杨彤的护卫,正满脸急色的朝里头张望。 杨奕迎出去:“杨护卫,什么事?” 杨彤赶紧跨进门槛,急急的将手中一封信交给他:“这是我们将军夫人匆匆忙忙打发小的过来传给先生的,将军夫人说十万火急,小的也不知道什么事,先生快看看吧!” 他这副样子,谁还敢怠慢? 杨奕立刻展开信件看起来。 这一看,他的脸色也立刻变了。 贺昭道:“出什么事了?” 杨奕脸色阴晴不定,进而渐渐发白。他颤着双唇问杨彤:“她什么时候告诉你的?她还说什么了?” “将军夫人方才入宫去了,可是还没一会儿,他就打发太监出来传话给我,说是皇后娘娘不好了,这两日不知因什么事格外操劳,方才昏倒在地,还口吐鲜血,方才皇上与太医全都去坤宁宫了!现在还不知道情况如何,到底娘娘本来也操劳过度……” 杨奕话没听完,就觉眼前一晃,连忙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你确定这都是真的?” 第365章 孩子 “一字不差,就是这么说的!”杨彤就差拍起了胸脯,然后他指着杨奕手里的信,“给先生的信上应该也说了吧?” 杨奕没有回答,他喉头反复的沉咽着,往前走了几步朝向门槛,然后又调转头,大步回了屋里。 贺昭跟着走上去,进了屋一看,然后又反身把门给关上:“主公。” 杨奕深吸气,搭在椅背上的一只手已经紧紧的蜷了起来。 “主公,”贺昭走上前,“怎么办?” 杨奕咬牙转身:“信是那丫头送出来的,不见得就是真的。你去宫门外头打听打听,如果他们没撒谎,那么宫人进进出出一定会有端倪。” 贺昭称是出去。 杨奕扭头看一眼那瓶桂花,沉沉的跌坐了下来。 坤宁宫这边,傅真陪伴皇后坐在锦榻之上,除了贴身服侍的太监宫女之外,再也未曾有外人。 傅真安抚坐立不安的皇后:“消息已经传过去了,大殿下知道后一定会有所行动。” 皇后脸上却有着十分紧张:“我竟然有些害怕……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傅真道:“娘娘多年未见大殿下,内心不安,情有可原。” 毕竟二十多年没见了,换成别的关系,早就已经成为了陌生人。时隔多年彼此还惦记着对方,全是这腔血脉之情在此维系了。 皇后到底是见过风浪之人,听到此处便勉力稳住情绪。 这时候门外传来宫人的脚步声,刚刚跨进门槛就禀道:“藏在宫门下的裴家护卫送了消息进来,说是,说是贺护卫已经出现在宫门之下了!” 宫人显然是不知道“贺护卫”的身份,禀报的时候还很平静。 皇后听到这里却激动起来:“是贺昭!当年跟他走的其中一个护卫就是贺昭!——他人呢?” 太监一脸茫然,只能垂首:“小的再去打探!” “不用了!” 傅真起身道:“娘娘,咱们该出宫了!请娘娘这就启动凤驾,降临裴家!” 皇后点头,已然泪盈于睫。 …… 傅真是把时间估算好了的,杨彤送信到杨奕手上,杨奕那边在作出反应,也就是说贺昭从杨奕身边来到宫门之下的时间,都在她预计的时长之内。 她当然算不到贺昭会来,他不过是想以此来试探杨奕的反应,贺昭能够在如此之快的时间出现在宫门下,足见杨奕的心里还有着他的这个母亲。 既然如此,那她当然得当机立断去把杨奕给接过来跟皇后见面! 考虑到杨奕对皇宫的排斥,见面的地点肯定不能选择在宫中,为了安全着想,那自然又是在裴家更为合适。 皇后身子康健的时候,本来就时常会在功臣元老家做客,皇帝又给予了她充分的自由和尊重,所以哪怕是有人知道她微服出行,也不是什么耸人听闻的奇怪之事。 而要说服杨奕到裴家来,也总比说服他入宫要更容易。 本来就一切准备就绪,这里凤驾启动,皇后由傅真陪着不动声色的到了裴家,裴昱夫妇听得消息早就在门下迎接,这里两厢先坐下叙话,傅真则立刻又乘马车到了万宾楼。 杨奕正在等着贺昭的消息,猛的听说傅真回来了,他三步并俩的就迎出了门外。 “你先前给我的那封信,是什么意思?” 傅真道:“我就是为这个来的。但是在这里也不好说,也说不清,杨叔可否随我回裴府一趟?我刚刚才从宫里回来,可以详细把事情经过跟你说清楚。” 杨奕心里要说没有疑惑是不可能的,再要紧的话,他们都已经在这里说过好几轮了,有什么事不能在这里说,非得去裴府的呢? 但这个并不重要,去裴家就去裴家,他眼下只想知道确切的信息。 于是他二话不说,下了阶梯:“你在前带路!” 傅真击掌:“杨叔痛快!” 她这一招棋果然没做错,虽然撒谎挖坑算计老实人不对,但他如此急切地关心着皇后,她就是回头被责怪也值得了! 两驾马车又一路驶向了裴家。 裴昱夫妇对于皇后突然降临,既感到高兴又感到困惑,这位皇后娘娘大度宽容,又十分体恤下属,对每个功臣都亲厚而有礼,谁会不喜欢她登门呢? 但是因为知道自从上回废太子逼宫一事被处决之后,皇帝与皇后的精神及身体都大受打击,这段时间朝中大小事务,各自能够自己处理的就处理,不能够处理的也都会自觉挑好时间再送上去,谁能想到皇后这个时候还能出宫巡访呢? “娘娘,您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吩咐?有事您把我们叫进宫去直说就行了,犯不着这么劳累。” 裴昱就是个直肠子,在皇后面前也没想着藏什么话,喝了两杯茶之后,见皇后心不在焉,便张嘴就吐了出来。 裴夫人也关切地道:“娘娘心里有什么忧急,还能有朝廷解决不到的?您放心,再大的事儿我们老裴家一定替娘娘摆平。” 皇后长吐气,冲他们笑道:“就是想你们了,老也不见你们进宫,正好真丫头这几日肯陪我,我索性就随她到你们家走走。 “你莫不是舍不得这几两茶叶吧?放心,回头我赏你们几罐。” 裴昱二人不好意思了:“看您说的,臣是那样小气的人嘛?别说茶叶了,方才臣就已经打发厨下,拣咱们后院这里才结果的瓜果蔬菜,选那顶新鲜的摘来给娘娘尝个鲜。我倒巴不得您在臣这儿住他十天半月呢!” 皇后扬唇笑笑:“你们的心意我还能不知道吗?你们几个小老弟啊,都是最贴心的,当年一有事儿就找到嫂子我这来了,弄得我想不管都不成。但嫂子有任何事情,你们也是贴心贴肺,从来没变过。 “实不相瞒,今日出宫,我是借你们裴家的地儿来见一个人的。” 夫妻俩支楞起了身子:“见谁?” 竟然还有人值得皇后娘娘亲自出宫来相见! 皇后沉气:“对我来说极其重要,但我还得先见过了他之后才能跟你们说。” 裴昱夫妻相视一眼,立刻道:“臣明白了!臣这就亲自去收拾地方给娘娘见客!” 皇后点头:“给你们添了麻烦。” “您言重了!这是我们老裴家的荣幸!” 裴昱说完退下,亲自去张罗地方了。 刚刚走至前院,明天就见到傅真带了一辆马车进来,马车停稳之后,就从上头下来了一个威武英挺的男子,那坚毅而锐利的目光,利落有力的轮廓,一下就让他忍不住打量起来。 这一打量之下,又察觉出了几分熟悉感。 待看到此人停在原地向自己拱手施礼,还唤着他大将军,他不由出声:“儿媳妇,这位先生是?” 傅真道:“父亲,这位是杨先生。” 杨先生? 裴昱皱起了眉头,他也算交游广阔,但是对眼前这号人物毫无印象,所有他熟悉的姓杨的人家里,也没有与这位相似的长相。 但是他又知道如果这位不是要紧的人物,傅真这丫头也不会随便往家里带,所以他又还是尽显尊重地点了点头:“原来是阁下。老三在家,你让他出来陪陪杨先生吃茶。” 说完他就折转角尖,继续去给皇后找地方会客。 刚想到他这番目的,他霎时间就停住了脚步! 方才皇后说傅真这两日都在宫里陪她,而皇后方才还说,她此番跟着傅真出来是为了见客! 那么傅真带回来的这位杨先生…… 慢着! 这人姓杨?! 裴昱原地打了个转,由于速度过快,这位驰骋沙场的镇国大将军竟然打了个踉跄,像只脚底打滑的鸭子似的以奇怪的姿势朝他们走了两步又稳住! 他瞪大眼睛望着杨奕,然后双眼之中就露出了惊讶之色,一只手颤抖的指向了他:“你,你——您,您是——” 要了他的老命了! 他终于知道这份熟悉感是怎么回事了! 他长得跟皇帝年轻的时候足有六七分像,这面容这身段,放在当年征战途中,远远看一眼足以以假乱真! 他是皇后要见的人! 当今天下还有谁值得皇后亲自出宫微服相见?! 除了她苦苦寻找了二十多年的—— “父亲!”傅真赶在他将要脱口而出的时候唤出来了,同时向他打了个眼色:“我与杨先生还有话要说,您干净指个地方给我吧!” 裴昱回过神来,打了个激灵之后,左看右看,然后就指着东边一个小门道:“你们随我来!” 说完他拔腿就朝着那边走去。 由于实在太激动,他身子都绷得跟一张弓一样! 傅真回头看了一眼杨奕。 杨奕默然叹了一口气,平静地跟了上去。 直到跟着裴昱进了东边一座清幽精致的小院儿,杨奕才走到裴昱身前,又拱了拱手:“长昊大哥,别来无恙?” 长昊是裴昱的表字,当年湖州之战时,裴昱已经娶妻。 裴昱眼眶一下就红了,大掌一下就拍上了杨奕的胳膊:“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是我。”杨奕点头,眼圈也红了。 “好,好,太好了!” 裴昱在他胳膊上连拍了几下,又连道了几个好字,看到了旁边眼巴巴的傅真,他明白了过来,当下道:“你们先说话!我,我回头再找你!” 说完他退出去,大步如飞地走了。 院子里已经没有了人,就连门外也静悄悄的了。 不用说,裴昱在退出去的同时,已经把四周给打点好了。 傅真伸手朝屋里走:“杨叔我们去屋里说话。” 杨奕一言不发随她入屋,顺眼打量了一圈屋子,并没有许多奢华的器物,只是桌椅板凳该有的皆有,外加墙头悬挂着两幅字画,以及另一边斗柜上落着的几本兵书。 另有桌案之上两盆墨兰长势喜人,桌案之上干干净净,看得出来这里常有人光顾消遣。 “宫里到底怎么样了?你这丫头就别卖关子了。” 纵然这处所怡然,他也没有忘记这一趟的来意,匆匆扫过一眼后,他就转身面向了傅真。 傅真道:“杨叔既然答应来裴家了,那么有些话,我觉得您还是你亲自验证比较合适。” 说到这里她往院门口看了一眼,然后就走了出去。 杨奕凝眉望去,眼见她消失了,门口变得空空荡荡,而就在片刻之后,一道苍老而纤瘦的人影又缓缓出现了。 杨奕喉头发紧,垂在两侧的双手情不自禁的握紧了起来。 那身影走了进来,面目在斜阳映照之下逐渐变得清晰。 “奕儿。” 皇后立在庭院里,隔着一丈远的距离望着门槛之下的他。随着这两个字吐出来,她的眼泪也夺眶而出,“奕儿!” 她紧走了几步,穿过庭院,迈上台阶,停在了门槛这边。 真实的杨奕就站在眼前,熟悉又略带陌生的面容,肖似他父亲的身形,一切都和傅真的画像上相似。 泪水如泉涌,一下铺满了皇后的双眼。 可是它又模糊了视线,使她无法将面前的人看分明。 她慌乱地抬手把眼泪拭去,伸出手去拉杨奕:“奕儿,让母亲好好看看你。” 打从她出现开始,杨奕就没有移开过目光。 他也在紧紧地盯着皇后,男儿有泪不轻弹,可眼下他的双眼也已经通红。 然而看到皇后伸出来的手,他又本能地退后了一步。 “杨奕一介草民,难当皇后娘娘如此厚爱。” “孩子!你若是草民,那我也不是什么皇后,我也只是草民的母亲啊!” 皇后泣不成声,悲伤使她佝偻着身子,看着脚下的门槛,仿佛看着一座高山,明明她再迈一步就能触碰到他,可这一步就是跨不过去了。 “你是我的儿子,我整整找了你二十四年!我行将就木,终于等到了重逢这一日,这是我的福气。可你,真的不愿看我一眼吗?” 杨奕背对她,胸脯起伏着,眼泪也盈上了他的双眼。“从前我誓死要护卫您的安全,可从你们决定舍弃我开始,你们就没有了长子,我也没有了父母亲,这您应该知道! “您的这声孩子来的太迟了,皇后。” 第366章 看来有些事也该摊牌了 第366章 看来有些事也该摊牌了 “你说的‘你们舍弃’,是包括我吗?”皇后道,“你认为,当年的事情我也有份参与。” “难道不是吗?”杨奕转过身来,“如果不是你们商量行事,我怎么会刚好就步入了他的坑中?” “当然不是!”皇后断然否认,她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儿子,“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你仅仅凭借猜测,就认定了我是那样的母亲吗?” 母子俩之间的距离仅仅隔着一道门槛,杨奕能够十分清楚地看清楚她的面容和神情,他注视片刻,说道:“也不全都是我的猜测。如果我说,老三也这么跟我说过呢?” “老三?” 皇后愣住了,“你是说你的弟弟?你是说昕儿?……你见过他?!” 暮色染黑了杨奕的眼眸:“当然见过了。七年前我就已经见过。” 皇后脸上布满了震惊:“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我从来没有听他说过?他又是怎么见到你的?……” 傅真在院门口站着,透过墙头上的镂花窗,正好能看到屋里的母子俩。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身子还没转过来,裴夫人已经拉着她给转了半个圈: “真儿!这是怎么回事?里面那位真的是皇长子?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面前不止裴夫人,就连裴昱也过来了,二人也不知跑得多快,竟然还有些气喘。 傅真知道已经瞒不住他们了,到了此时也没打算再瞒下去,再说先前杨奕二话不说答应来裴家,便相当于也打算露出身份了,于是郑重点头道:“没错,你们猜对了,这就是皇长子。” 说完她挽着裴夫人的胳膊,示意二人跟她走到旁侧,然后便开始说起了来龙去脉。 就在裴昱和夫人听得目瞪口呆之时,院子里头的皇后也已经震惊得浑身紧绷了! “他为什么要撒这样的谎?他真的都是这么跟你说的?他到底是怎么敢的?” “千真万确。”杨奕道,“你若是不相信,自然也可以回去向他求证。” 皇后佝偻着的身子渐渐抻直了,她缓缓地长吸一口气,双手紧紧地互握着,半日后说道:“他才十八岁,这么多年也一直未曾亲近过朝堂,他怎么会有这么深的城府?难道我真是白养他了?” 她喃喃的声音在静谧的廊檐下也格外清晰,杨奕望着她:“他从小到大都在您的身边,比起分别这么久的我这一面之词,您不相信,也是情有可原。 “不过,既然您说当年湖州之事确实没有参与,那他撒下这样的谎,必然有其目的,我只不过说出我所知道的事实,您如何待之,悉听尊便。” 皇后回望着他:“你一定要这样跟母亲说话吗?……奕儿,不管你是否相信,哪怕是让我自己出去当诱饵,都绝对不会同意让你去! “但我知道,你怨我也是应该的。作为母亲,你当时年仅十岁,我对你本来就有照护之责。是我失职了。” 说到这里她哽咽一下,又打量起他来:“跟我说说你这些年的过往吧。我想听。” 杨奕略略转过去,任他再克制自己,也抑制不住起伏不定的胸口:“有什么好说的,不管经历什么样的过往,我如今都还好好的,这就够了。” “既然你不肯说,那你,又为什么会来这一趟呢?” 杨奕深吸气,他抬头望着墙上的挂画,两只拳头攥紧又攥紧,然后咬紧牙关把身子转回来:“真儿那丫头说您突发疾病,我信以为真,被她诳了过来。” 皇后声音愈发软了:“那你为何听到我突发疾病,就要过来?” 杨奕抿唇不语。 皇后含泪扬唇:“你心里其实还惦记着母亲的是不是?你心里有怨,但还是没有相信,母亲真的会那样对你的是不是?” 杨奕紧握着的双拳已经发白。 皇后跨过了门槛,走到他的面前停下,仰首望着他:“当初是我不该放你出去迎敌。这些年我没有一日不后悔。如今我还能再见到你,这是上天在体恤我。你,能不能原谅母亲?” 杨奕背过了身子,垂下头去,抬手擦了一把眼睛:“既然不是你,既然你没有参与他的决策,又何必祈求我的原谅?” 说到这里,他顶着泪眼转过来,提袍跪到了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孩儿不孝,拜见母亲。” 皇后再也忍不住,双膝一屈也蹲了下去,一把将他揽在了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是我让你受苦了!是我让你受苦了!” 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一个历经坎坷的皇子,彼此都不是扭捏之人,这双分散多年的母子终于再也没有了隔阂。 院子外头的裴家老少三人凝视着这一幕,长久之后才默默的叹出一口气,转过身来。 “谢天谢地,他们终于把误会解开了。” 裴夫人拭了拭眼眶,感慨道。 裴昱凝重地徘徊了几步,最后停下来:“当年湖州的事情我并不清楚,皇上做出这样的选择,一定也是身不由己。” “你们男人总有理由!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保不住,还好意思说身不由己!”裴夫人毫不留情的数落起他来,“这种事情要是你干的,我非剁了你不可!” 裴昱被骂的无言以对,看了一眼旁边的傅真,一个劲儿的给夫人打眼色:“你可别瞎说,我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情?” 傅真咳嗽了两声:“我去看看厨下备好菜了没有?” 说完赶紧溜了。 直到看不见她的人影,裴昱才松了口气,埋怨起夫人道:“当着儿媳妇的面,你多少给我留点面子,怎么说骂就骂起来?”裴夫人冷哼:“天下乌鸦一般黑!皇上做出那种事,害得他们母子分开这么多年,皇后但凡要是柔弱一些,根本就挨不到如今跟孩子重逢!你还给他开脱,我不骂你骂谁?” 裴昱急得摊手:“我不就才说了一句嘛!” “一句也不该说!”裴夫人手指头戳着他的胸口:“我告诉你,娘娘和皇长子都信任咱们,这个事情咱们一定得帮!我们一定要让皇长子认祖归宗,让他们母子能够朝夕相见,长久相伴!” “你先别急呀,”裴昱连忙安抚,“这事还得问问皇长子的意见,你刚才没听到真儿那丫头说吗?人家心里有坎,过不去,咱们还得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那你就想办法!”裴夫人道,“别什么事儿都摊给儿子媳妇,他们成亲都多久了,儿媳妇还没怀上呢,你还想抱孙子不想抱?不赶紧让他们把生米煮成熟饭,将来儿媳妇都要跑了!” 裴昱硬着头皮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先等娘娘他们出来,看看什么情况再说。” 裴夫人这才瞥了他一眼,不再作声了。 院里头母子俩已经平复下来,杨奕把皇后掺到了椅子上。 皇后拉着他不肯撒手,将他一遍又一遍的打量着,看着看着哭起来,泪水模糊的视线,又擦一把,接着看,仿佛要在此刻把过往二十多年错失了的时光一口气补回来。 原先萦绕在杨奕身上的那股冷肃与疏离已然不见,他任由皇后抚着他的脸,同时他也在打量苍老的母亲。 “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你若还不愿意说,也没关系,我知道回顾一遍,就等于揭一遍疮疤。 “我们就说现在,就说这一次——你是怎么想到要向宁家亮出身份来的呢?” 杨奕沉气:“我猜想那丫头已经把什么都告诉你了。我之所以露面,是因为东兹被大月余孽盯上了,而且很可能又要有战争。 “我虽然不愿意与宫闱和朝廷扯上关系,可我仍然是大周的子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场战争又波及到大周,我们的百姓太苦了,他们需要安宁,需要休养生息。 “所以我直接找到了真姐儿,我在营盘镇上被大月人追踪,正好看到了她勇敢机警,加上她是宁老先生的外孙女,又是敏之的媳妇儿,这件事情找到她们是再合适不过。” 皇后点头,满眼都是欣慰:“我的儿子真是出息,考虑的这么周到,更难得的是你还有一腔忠肝义胆,不愧是我们杨家的子弟。” 听到末尾这句话,杨奕抿唇看向了地下,片刻后说道:“如果可以,我也不一定非得姓杨。” “奕儿住嘴。”皇后温柔的阻止了他,“湖州的事情,我到现在也没有原谅你父亲,但是,但是抛开这件事来说,他对天下对大周总归是有功劳的,咱们不必非要如此说话。” 杨奕深吸气:“我若真还有这般任性,便早已经不再姓杨了。但若想让我认回他,确是万万不可能。” 皇后紧握着他的双手,怜惜地点着头:“我知道,我懂得你。我也绝不会勉强你。你在宁家住的还习惯吗?长时间打扰人家恐怕不好,明日我让人在城中置间宅子与你居住可好?你就不要离开了,我也老了,不定什么时候就倒下了,如果你能留下来,我怎么着也还能撑着与你见上几面。” 杨奕含泪道:“好好的,你又何必说这种话?其实我本来也没有怪您,您怀胎十月生下我,受了那许多苦,这情份与那人本就不能比。您就算当真那样待我,我也总会惦记您的。” 皇后笑着哭起来:“母亲难得你这句话,便是即刻死也心甘。惭愧的却是我想要再多疼疼你,补偿你,恐怕也有限了。” “如今就已经很好。”杨奕到底是铮铮男儿,很快稳住了情绪,“我暂时不会离开,敏之那边或许还有用得着我之处。但你也不必再为我操劳,我在宁家住着十分自在。宁家大姐待我很好,一切都安排的很周到。” “宁家可真是我们的贵人。”皇后感慨道,“先是宁泊池,后又是他的女儿和外孙女——你可知道如果不是真儿那丫头挑头揭开了白玉胡同案,我和你父亲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说到这里,她伸手把头上的钗环和腕上的镯子,还有腰上压裙的玉佩都摘了下来,一股脑儿塞了给他:“母亲老了,出来的时候竟然也没想着给你带点什么,这些你先拿着。 “你拿去找个称心的宅子,想来用来付定金总是够了,明日我就让人把银两送来给你。我还是要给你置个住所,你也老大不小了,怎能居无定所呢? “哦,对了,你娶亲了吗?” 杨奕垂首望着掌间还带着皇后体温的首饰,凝泪道:“儿子这些年颠沛流离,四海为家,不敢耽误他人。” 皇后眼里又闪过一丝心疼:“不要紧,从前是没有娘在身边替你张罗,从今以后你有娘,这些都由娘来安排。” “母亲……” “好了!” 皇后拭拭眼泪站起来,“我该回宫了,那边厢还有事情等着我去办。你要听母亲的话,赶紧找住的地方,不要让母亲担心。 “你大可放心,你不想你父亲知道,我一定是不会告诉他的。” 杨奕眼望着地下,片刻后长吸气,起身点点头:“儿子会尽量听从。但您,您不多留会儿么?” “不了,来日方长。”皇后透过门口望着宫廷的方向,眼底划过去一丝凛然,“所有阻挡我们母子相见的人,我都会要找他算账。有些事情是到摊牌的时候了。” 杨奕诧异:“母亲此言何意?” 皇后拍拍他的手背:“这些事情你不要管。国事要紧,你就先好好的配合敏之他们处理关外两邦之事,这才是身为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的你,应该去做的事情。” 杨奕抿唇默语,片刻后才缓缓点头。 皇后解下来他的剑穗,拿在手上仔细端详了一番后说道:“你没有说谎,你果然还惦记着母亲的。” 她攥紧手里的剑穗,深深看他一眼后说道:“这个给我了。隔着我再来看你。” 说完她便利落的转身步出那门槛。 这果断的样子,还是当年跟随大军东奔西走的那个坚韧而无畏的她。 第367章 燕王 裴家老少三人齐齐在院子外头候着皇后。 皇后望着他们,深吸气道:“真丫头劝我来此,原来是因为燕王?” 傅真抿唇望着地下,随后才惭愧说道:“事关大殿下和燕王殿下,臣妇不敢轻率行事,只好出此下策。” 裴昱夫妻也帮着说好话:“真丫头年轻不懂事,求娘娘饶了她罢。” 皇后沉息:“我没有怪她。”说完她看向傅真:“既然这件事情你是最清楚的,那你眼下,也随我回宫吧。” 裴昱纳闷:“眼下天色已晚,娘娘可是还有旨意下达?要不您留下来用个晚膳,这才与大殿下重逢,该当多聚聚才是。” 皇后道:“不要啰嗦。我让这丫头随我入趟宫,断不会少她一根头发。” 裴昱连忙称是。 皇后又道:“亦儿愿意回万宾楼住,这也好。我不方便留许多人下来跟随他,你先替我打发人去负责他的安全。我方才已有话交代,他暂且不会离京,也答应了我明日去找找宅所。此事我便不烦二主,你们协助他办妥。 “我知道他虽然答应我留下来,但终究将来如何,作不得准。不过是尽全力挽留。 “他的过往真儿已知道得十分清楚,万望你们顺从他的意愿,莫要未经他的同意将他暴露出去,更不要向皇上提及。只要他平安顺遂,我亦就安心了。” 裴昱夫妻连同傅真皆跪下来接旨。 皇后长吐一口气,转身看了眼身后静寂门庭里站着的杨奕,盈着泪光离去。 皇后是乘马车出来的,傅真跟随她上车之后,她默一默,又扭头吩咐车下一中年侍卫:“萧云,你还记得贺昭和陈嵩吗?” 萧云颌首:“臣记得。” 皇后道:“贺昭就在此处,你留下来,去找他,然后就——留下来跟他一起当差好了。” 萧云沉静的脸上露出震惊,定望了她片刻,得到她挥手示意“去吧”,遂拱手领旨,飞快就进入了裴府。 傅真看完这一切,目光收回来:“祝贺娘娘夙愿已了,与大殿下重逢,娘娘心病去除,此后当万事顺遂。” 皇后深吸气,未曾答话,但她恬静的脸色显然是认同了这番话。 傅真又道:“这萧统领是娘娘身边第一等的干将,娘娘真是用心良苦。” 她也不知这么大晚上的皇后还带她入宫做什么,她也不敢乱问,只能先拉扯几句话化解沉闷。 皇后把车帘放下来,夜明珠昏黄的光亮幽幽照着她的双眼:“你这话不是成心让我惭愧么? “如果他一路跟随大军入京,就算不当太子,他也会建功立业,享万丈荣光的。 “那一遭变故,使如今我竟然只能顺从他在民间隐匿,使他白白蹉跎了二十多年,为了不引人起疑,我还只能留下萧云这么一个人代我去他身边护着他,这又算得什么用心良苦?” 傅真见不得她如此自责,待要再劝几句,但见她腰背笔挺,竟然又回到了早几年前那般精神矍烁的样子,知道她这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亲儿子,精气神也恢复起来了。于是即便是自责,那倒也是无所谓了,何况但凡听说过杨奕的经历,都会心疼他,当母亲怎么可能不自责? 便不再说话。 马车走出一段后,她忽又看向了皇后。 此刻皇后正在出神,但看起来已经从面见杨奕的心伤中抽身出来了,她的脸上是凝重的神情。 “想说什么就说吧,说完了我也有话说。”皇后并没有看她,却也察觉到了她的神态,此时垂了垂目,将左肘轻搁在了身边的炕桌上。 傅真便道:“确有一事想请娘娘示下,大殿下那日一来便尊家母为姐,故而臣妇也称了大殿下一声叔父,可先前,臣妇却又听到大殿下尊了家公为‘叔’,而家公与荣王曾经确实也论了同辈,如此算起来,大殿下又确然与敏之同辈,这辈份可就乱了,臣妇日后可如何称呼大殿下为好?” 皇后凝眸思索,说道:“若他肯入宫为皇子,倒不存在与你们论辈份了。” “就是说。” “他自小称你家公为叔父,不好再改。” 傅真遂道:“家母也觉得当不起大殿下的长姐之称,不如——” “不如,就让他论你母亲为姑母吧。”未等傅真把话说完,皇后就说出了她的决定,“你外祖父宁老先生于他有救命之恩,他该当低两辈,与令弟同辈称之。” 傅真目瞪口呆:如此一来她与杨奕就平辈了? 这倒是解决了辈份问题,但她岂不是还占了便宜? “这不合适吧?” “就这么着。” 皇后一锤定音。 傅真自然不能再说什么。 想到方才皇后说她也有话,便顺势道:“不知娘娘传臣妇入宫,是有何吩咐?” 皇后神色变得端凝,她眼望前方片刻:“回头我会去见燕王,你随我同去,在门外等候着即可。” 傅真心下一跳,其实今日合计了这么一出,她就估摸着接下来皇后会去找燕王对质。 这事儿太超乎大家的意料了,废太子折腾也就算了,他到底是有个皇位要继承,也已经开枝散叶,杨奕要是回宫夺位,那废太子输了就得输掉一大堆人。 燕王一个病秧子,但凡皇帝还有别的选择都不会选他当太子,而且他还没成亲,连将来能不能育下皇嗣都没准儿,这种情况下他能迎回杨奕这个大哥,自己安心当他的闲散王爷,是最妥当的做法,而且凭杨奕的人品,绝不至于连一个病秧子弟弟都容不下,可以说杨奕掌江山的话,对燕王只有好而无害。 而他竟然还在杨奕面前搬弄是非,挑拨杨奕对皇后的信任,虽然也只是耽误了七年,可如果不是他,万一杨奕早就进京来找宁夫人了呢? 总之,让皇后去当面揭穿燕王,也是傅真此举的重要目的。 可她没想到皇后竟然要把她一道拉进宫中,这种时刻,她一个外人在场合适吗? 想了下,她试问道:“娘娘是想让我去跟燕王殿下对质么?” “我要是想对质,何必找你去?直接让奕儿与他见面岂不更好?”皇后说到此处,目光蒙上一层凉意,“当然奕儿不会的,他不屑。但他再不屑,我也是要把事情摊的明明白白。否则我没有底气再去见他。” 说到这里,皇后抿紧了双唇。 傅真心下大疑,但也不好再追问。 马车很快就驶入了宫中,停放在宫门之内软轿又将二人径直送入了坤宁宫。 燕王的宫殿就在东路,在坤宁宫稍作休整,皇后便带着傅真出宫穿过一道小门,沿着甬道来到了燕王的宫殿外。 此时夜色已深。宫廷四处大都已经熄了灯火。 但燕王宫里还亮着灯。 虚掩着的殿门之内,花窗微启,秋风轻送,帘幔轻拂,燕王散着发丝斜歪在锦榻之上,手上捧着一卷诗文,但他一双眼睛却是怔怔地望着地下。太监端着一碗汤药轻步走进,看了一眼他之后,轻手轻脚的放置在他身旁的炕桌之上。 “殿下,该用药了。” 燕王没有动,太监便又催请了一声。 他这才把书放下来,活动了一下长久弯曲的手指,伸到前方的炭盆上方暖了暖。 “母后今夜为什么歇的那么早?” 太监垂首:“据说娘娘这两日精神有些欠佳,故而早歇了。” “那她为什么这两日精神欠佳?” 太监被问住了。 燕王把目光从他脸上收回去,又看着地下说道:“我听说这两日,裴瞻的夫人频频入宫,好像跟母后之间有什么事情。” 太监颌首:“平西将军夫人这两日的确入宫的次数较多,不过,娘娘看起来颇喜欢她,也许只是传她入宫说话解闷。” “可是传说中裴瞻的夫人,听起来并不是个只会解闷的人啊。”燕王的目光幽幽的,青涩的脸庞上略有些失神,“我总觉得她们之间有别的事呢。” 太监听到这话也思索起来,片刻后回应道:“就算有别的事,那也没什么。裴家位高权重,如今正是朝廷倚重他们之时,总归会来往多些。” “可是,平西将军夫人,他是宁泊池的外孙女。”燕王稍稍抬头,“眼下大哥就在京城,七年前他本来也是要进京见宁夫人的,你说,这次他会不会去找宁夫人呢?” 太监明显答不上来。 燕王坐起来,起身的中途吸进去一口风,他捂胸咳嗽着,等气喘平息之后,他说道:“父皇那边什么时候下旨立我为储呢?二哥已经被诛杀两三个月了,父皇身子骨也不是很好,他没理由往下拖。” 太监走上前,轻轻的替他顺着背:“应该快了,小的听说礼部那边一直在着手办理这件事,大殿下深恨着皇上皇后,是不会回宫的,太子之位只会是殿下您的。” “可是这么拖下去,我都不知道自己能否等到了。” “殿下可千万莫说这样的丧气话!” “说不说不都是这样吗?又不是不说,我就能多活几年。” “殿下!” 太监哽咽起来。 “殿下!” 这时候外头传来了宫人的声音。 “殿下,皇后娘娘驾到。” 燕王抬头往门口看去,然后他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把门打开。 禀报的宫人正站在门口下,而他的身后,皇后正从宫门外走了进来。 “母后!” 燕王跨出了门槛。 皇后停在他的面前,目光先打量了他的脸庞一会儿,然后道:“怎么还没睡?药吃了吗?” “还在那晾着,还没喝。” 皇后收回目光,走进去,先环视了一圈屋里,然后才回头目光示意她带过来的太监:“在门口等着。” 太监颌首,把门关上了。 这时候傅真也在皇后身边的宫女陪伴之下从门外走了进来。 燕王的太监见状,不由吃了一惊:“你——” “这是娘娘的旨意。你下去吧。” 皇后的太监果断打断了他的话,并冷冷用目光示意着他。 后者强行按下满腹的惊疑,躬身下去了。 皇后的太监向傅真俯身递出个手势,让出了门下的位置给她。 已经关严实了的殿门里头,皇后已经坐在先前燕王坐过的锦榻上,她看了燕王一眼,指着炕桌的那一头:“坐吧。” 等他坐下之后,皇后又把已经晾好了的汤药推给他:“先把药喝了。” 燕王乖顺地端起药碗,仰着脖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随后朝皇后咧嘴一笑,抬着袖子抹了一把嘴,将空碗放在桌上。 皇后逆光坐着,眼神让人看不太分明。 “我记得你小时候喝药,总是哭着喊着不肯喝,一点苦也吃不得。多年过去,你也习惯了。” 燕王微微点头:“喝了十多年了,再苦的药也不苦了。只要能保住这副身子骨,能够在母后膝下多奉孝几年,便是儿臣的福气。” 皇后移开目光,缓声道:“皇上的三个皇子当中,其实你的命是最好的。 “老二出生的时候刚刚定国不久,西北西南还有岭南尚有许多余孽未除,我们都要忙着朝政,国库也很虚空,他小时候其实跟大臣子弟的待遇没有什么分别。 “老大就更不用说了,我怀着他的时候,到处东奔西走,仗着年轻,挺着大肚子熬夜给将士们缝补,那时候兵马也不足,很多时候要自力更生,生他的那天早上,我还和麾下将领的家眷一起给大伙做饭。 “那是皇上的兵马还只是南边不起眼的一支,也缺少资助,老大小的时候,常常也跟着大人饥一餐饱一餐。 “再后来,皇上打出名堂来了,多了很多人投奔。也得到了许多资助,终于不用挨饿了,而他那个时候又要跟着他父亲学习用兵了。时长又这里伤那里伤的。 “只有你,”说到这里,皇后望着燕王,“你出生的时候天下太平,那几年风调雨顺,各地收成也不错。 “后宫充盈起来,朝上朝下欣欣向荣,文武百官和谐共治,他们都有时间也有精力教你们才学。” 第368章 舅舅 燕王的脸色渐渐凝重,他隔着灯光望着皇后,苍白的脸庞使他看起来此刻宛如一座没有温度的石雕。 皇后的声音越来越缓慢:“三个皇子当中你身在最好的年代,可是独独你的身子最羸弱,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听到这里,燕王才微微抬目,有了一丝活人的气息。他抿住双唇,目光深幽,但未曾说话。 皇后往下说道:“后宫里几位妃嫔的来历,你都知道吗?” 燕王把双眼又垂下去,微微点头:“知道。父皇在立国之后,除册立了母后以外,先后又纳入了六位内命妇。 “他们都是父皇在平定天下的征途之中,战亡将领的孤女,和拼力支持过周军北上的义士之女。” “那你知道为什么她们都没有诞下过皇子皇女吗?” 燕王看着地下,良久之后才缓缓摇了摇头。 “因为她们入宫之前都已不是完璧之身。” 燕王怔住,他微启着双唇,似乎连呼吸都已经静止。 古往今来,绝大多数朝代的宫妃,入宫之前必须为处子之身,这是约定俗成的王律,就算是大周皇帝开明,也没有能够打破这一点先例的理由。 “这是为何?”他喃喃的问道。 而他把话问出来之后,一双肩膀又不自觉地耸立了起来。 “我会回答你,但我再问你,刚才说过,你出生的时候本来也接受了顶级的栽培,但你又可知,为何多年下来你距离老二又还是差了一大截?现在就算让你立刻接任太子之位,比起他的才干,你还需穷追猛赶才能及上,你可知这是为何?” 燕王搁置在双膝上的两手握成了拳头,“自然是因为他从小就被任命为太子,翰林院的学士们待二哥自然不同。而且我从小体弱,太医说我不能多劳累,——这不也是母后您从小到大跟我说的理由吗?” “我与皇上都绝不接受窝囊废,尤其是宫中皇子甚少,更不可能放着现成的一个皇子在这儿荒废下来。 “就算你不是太子,也不能当摄政王,你也可以像荣王那般成为老二的左膀右臂。所以,原本你和老二的差距不会有那么大。 “最起码我也会早早地筹谋你开府另住,让你有自己的属官和扈从,尽早地成长起来。” 燕王听到这里一张脸更加苍白了,他的双手已经抓住了覆在腿上的袍子。 “母后到底是想说什么?您难道是想告诉我,您从来就不是真心在爱护我,这些年我对您毫无保留的信任,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或者是我的自作多情?” “我当然是真的疼你。”皇后将手肘支在了炕桌上,双目之中有锐利的光芒,“我看着你出生,亲手把你带养大,你每一段成长我都没有错过,我对你,比对老大和老二用的心思和时间都更多,至今为止我对你最大的期望,仍然是希望你能早日成亲生子,开枝散叶,安稳太平的度过这一生。怎么可能会不是真的疼你?” “您‘看着我出生’,这话是什么意思?”燕王的声音在起伏,他的眼眸里也有波光在涌动,“这不像是一个生母说的话。” “你说对了。”皇后道,“这一切的解释只是因为,你不是我的孩子。” “这不可能!”燕王腾地站了起来,过于猛烈的动作,使他单薄的身子摇晃了几下,急促的气息也使他咳嗽起来。他右手撑着炕桌,睚呲欲裂,眼眶猩红:“我不是您的孩子,又会是谁的孩子?你们不止一次的说过,后宫里没有庶子庶女,我就是元后嫡出,我是正统的大周皇子!” “关于我不是你的生母,这一点你不是早就已经探听到了吗?”皇后目光灼灼,如同太阳耀眼的金芒,“如果你不是知道了自己并非我所出,如果不是担心自己的前程,你怎么可能会在七年前找到奕儿? “这七年里,又怎么可能会不遗余力的在他面前编派我,使他误会我,从而铁了心的不认我这个母亲,也不来见我?!” 燕王脸色血色尽褪,他如同被谁猛地击了一拳,往后骤退了两步。 后方的花架被他撞倒,架子上一盆墨兰掉落在地上,摔的粉碎,哐啷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晚无比刺耳。 他扭头看了一眼地上,吞咽了几下喉头,又看向皇后。 但此刻他的眼里已经满布着恐惧之色,双唇也开始颤抖起来。 隔着殿门的廊檐之下,傅真万没有料到会听到如此劲爆的消息,她急忙看了看左右,只见院子里的宫人早已经被清空了,只有先前负责清场的皇后的太监站在不远处。 他拢着双手,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廊柱旁侧,似乎殿里头的对话压根就不曾入他的耳中。 在这之前,傅真只是暗中感慨皇后命运不济,所生三个皇子,一个早早的被当成了牺牲品,远走他方。一个掉进了权欲的泥沼而走火入魔,落得被生父亲手诛杀的下场。 剩下这个本以为只是身子弱些,结果却揣着私心,也是个不消停的。 没想到原来老三竟然连亲生的都不是! 傅真咽了一口唾液,稳住心绪,掐着双手再度倾听起来。 燕王干涩的声音传了出来:“您,见到他了?……他跟我说过,绝对不会来见你的,他怎么,怎么还是食言了?我以为,以为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一定会一言九鼎……” 他语无伦次,不知道哪句话才是重点。 皇后已经全没了平日里的温和,就连先前那般波澜不惊的平静都不曾有了:“你虽然不是我生的,在老二犯事之前,我也从来没打算过让你接替皇位,但我是打心眼里把你当自己的儿子,我希望你健康长大,希望你美满和乐,没想到我处处小心把你呵护着,到底还是把你养傻了!” 沉声说出了这席话,她站起来,桌上的灯光将她一照,投影便被拉出了几倍长,她瘦削的身躯无形中高大起来,充满了压迫之感。 “老大介意奕儿的存在是因为他本来就已经拥有了太子之位,没错,如果奕儿早早的回到了宫中,回到了我们身边,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将他好好栽培,老二如果扛不起这座江山,那么我一定会让奕儿接替皇位! “所以老二感受到这个危机,也不算是多余,但你本来就不是皇储人选,从一开始我们就没给过你任何希望,你为何要做这一出,把我的儿子赶开,往我心上捅刀子?!” 随着这一声声的质问,皇后大步的走到了燕王的面前,她凌厉的声音和威严的气势,让燕王情不自禁的蜷缩了起来。 他还住了双臂,把自己抱了起来,然后缓缓的蹲了下去,呜咽声也传了出来。 “我不是有意要这么做的,我也只是想为我舅舅讨个公道……我真的没有想要伤害您,我也没想伤害大哥,我就是想,想着舅舅死的不明不白,没有一个人能替他们讨回公道……” “你说什么?”皇后顿住了,垂眼看着他的头顶:“你的舅舅?谁是你的舅舅?” “就是白玉胡同里死去的那关氏父子!” 燕王睁大眼,伸手抹去脸上的眼泪鼻涕,“他们原本是从关外进京来找我生母的……当然他们不知道我生母早就已经死了,但他们知道我,知道我是他们的外甥!可是他们却被大哥推出来挡枪了,就那么不明不白的死在白玉胡同里!” 皇后震惊:“你是怎么知道的?!” 殿门外的傅真同样震惊得连呼吸都停顿了,杨奕在跟他讲述这段过往的时候,提到关氏父子是他在北上的途中结识的大月人,的确也说到他们是来京城找人的,却不知道他们找谁,原来他们找的竟然是燕王!…… “白玉湖同案发生之前我就知道了,”燕王从地上爬起来,嗓子如同被火燎过一般,声音艰涩而嘶哑,“你还记得那年的七夕吗?” 皇后勉力稳住气息:“你说的是提前三日你就跟我纠缠不休,非得跑出去逛花街的那个七夕?” “正是。”燕王望着她,“那段日子我在跟着武师父学骑马,那日在护城河堤岸上跑马的时候,有人塞了一封信给我,说我的舅舅要进京来了!如果我想知道我的身世,就让我七夕夜里去南城那边的城隍庙! “我本来觉得这件事情十分荒唐,因为我的父亲就是大周皇上,我的母亲是当朝皇后,我没有舅舅,就算有也早就已经在征战途中牺牲了,怎么可能会有什么舅舅特地来找我? “可是他在信中竟然提到了后宫中一位逝去多年的嫔妃,如果这人是胡说八道,那他不可能会知道后宫的事情。 “我按捺不住好奇心,又仗着那几年里身子骨已经渐好,于是就央求着母后放我出去。 “正好那天夜里将要下雨,我就趁着雨前,让他们走了那条偏僻的胡同,然后去那座城隍庙里避雨。” 皇后听得咬紧了牙关,难以置信的望着他。 殿门外的傅真难以自抑的激动起来,裴瞻心细如发,他猜测那天夜里燕王选择那一条路回宫事出蹊跷,果然让他猜对了! 所有的不对劲都是因为燕王主动安排的,包括那紧闭的门窗,都是因为燕王要在那里跟人碰面! 毫无疑问,接下来的内容她更想听到了! 她屏气凝神,贴近了殿门。 “后来呢?你见到了谁?又听到了什么?!” 皇后脸上铺满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燕王沉了沉气,“我进了庙之后就把人打发了出来,没有多久,就有人推门而入,我不知道他是谁,他蒙着脸,也不是京城人的口音,他跟我说,他跟我说——我根本就不是皇后所生,我的母亲是后宫之中一位早逝的嫔妃,也就是他在信中提到的那一位。 “而她是大月人,所以我根本算不可能会得到公正的皇子待遇。他告诉我,从小到大之所以我不曾像二哥那样得到最好的栽培,不是因为我不是太子,不是因为我身体弱,而是因为母后都在提防我!他说你从来没有,也永远不会把我当成自己的孩子!” “那你信了吗?!” 皇后厉声打断了他,“你相信你的母亲是大月人?你相信我们不会真心待你,你相信了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的话?!” “他给出的证据太多了,他知道那个妃子的所有事情,也知道我的事情,他连我的生辰八字都知道,他说父皇是在将要打入京城之时遇到我逃难的母亲的,随后就把她带到了宫中,我后来去宗仁府查过我母亲的卷宗,她入宫的年龄日期都是对的,我没有办法不信!” 燕王哭了起来,“他跟我说,我的舅舅快要进京了,不久就会来见我。 “他还说我的母妃是母后杀死的!我不信啊,你怎么会这样对我,又怎么可能会不是我的母亲? “当时我痛骂着他,然后他就把我给击晕了! “后来的事情你们比我更清楚,侍卫们帮我弄回宫里之后,我就生病了,我受不了这事实! “从小到大我都以自己由您和父皇这样的父母亲而感到骄傲,我看不起大月人,因为他们践踏我们的国土,可是又由不得我不信! “因为,因为从小到大,确实,我只是在被很好的照顾着,而并没有拥有应有的权利和势力,这充分说明了你们在提防我防备我! “而且刚才你也承认了,不是吗?你的确没有把我当成一个真正的大周皇子培养,您还是在防备我的!” “我这么做,那是另有原因!”皇后厉声喝道,“你以为你和老二的待遇有区别,是因为你是大月人所生?你以为你身上至少有着一半的大周血统? “错了!你根本就不是皇上的血脉,你不是杨家人,你根本就不姓杨!” 掷地有声的几句话抛出来,宛如五雷轰顶。 燕王呆立在原地,失魂落魄的望着她:“您说什么?我不是父皇的儿子?我连杨家人都不算?” 文中后宫的组成,在很久远之前的的章节里有点过,但具体在哪个部分我也忘记了。 剧情还有最后一部份,现在算是尾卷了,内容大致就是收拾完连旸那伙,彻底结束西北的乱象,预计七月中下旬正文完结。 第369章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当然不算!”皇后断然道,“你生母入宫的时候,就已经怀上你了!” “这不可能!” 燕王哭出声音来了。 皇后深吸气,说道:“没有什么不可能,你生母是将门之后,你外祖父带着你舅舅——那才是你真正的舅舅,他们从军后,你的外祖母就带着你母亲留在家中,后来家园被毁,你外祖母被流寇所杀,而你的母亲也在寻找你外祖父与舅舅的途中险些遭人凌辱,多亏了当时周军阵营中有位将领路过将她救下。 “而救下你生母的那位将领,他姓林,他就是你的父亲!” 燕王停止了哭声。 皇后匀了匀气息,接着往下说道:“但他们当时没有成亲,那时候你母亲还年少,我们当时将他安顿在洛阳城里。立国之后,你父亲林将军向我们求娶你母亲,我们答应了,他就安排了人去洛阳接你母亲。 “结果他们在回家的路上就染上了疟疾,没多久就病故在驿站里。 “我们把你母亲接回京城,才知道她已经有了身孕。 “她是个未婚之身,这件事情自然不便对外透露,而这又是朝中将士的骨肉,你外祖父与舅舅为国牺牲,你父亲也是正三品将军,我们自然要保住你这个两家仅有的独苗。 “于是我便与皇上商量,让她成为了后宫中挂名的妃子。先以皇子为名将你养大,等你成年之后,再将你的身世告知。 “谁知道生你时你母亲受尽了磨难,你落地的那一刻她就失血而亡,而你在胎腹之中就因为辗转劳顿而受了损,故而生下来之后,体质一直虚弱。 “我不得不抽出时间来照顾你,一来二去,我自然也就把你当成了自己的孩子看待,只不过因为你终究不是我们的孩子,所以我可以给你皇子的身份,却没有办法让你真正成为皇子。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后来会出现老二逼宫这样的事情!” 皇后说到这里看向他,“虽然你不是我们生的,但是,对我和皇上来说,也和亲生的没有什么分别了。 “如果实在别无他法,由你来接承皇位,也没有什么不可以,毕竟我们都以为奕儿已经不在了。所以在奕儿出现之前,我们的确在安排礼部筹备册封之事。 “可是你,你偏偏要自作聪明!” 燕王表情破碎不堪,他不住地摇着头:“可我不是真的很想当太子,我不是为了想要皇位才做这一切!” “有什么区别呢?你终究是被人愚弄了!七年前你才十一岁,那个时候你就已经见到了奕儿,你整整瞒了七年,你有这么深的城府,不管是做太子还是做皇子,都能有成就,你为什么偏偏要害得我和我的儿子不能见面!” 皇后抓住了他的肩膀,嘶着声音将他一阵摇晃。 燕王栽倒在座椅上,说不出话来。 皇后稳住情绪,深吸了几口气,说道:“白玉胡同案发生在你去城隍庙之后,你把死在胡同里的大月人当成了你的舅舅,那么你是不是早就对老二暗中追查奕儿的事有所察觉了?” “没有!”燕王骤然直起了身子,“母后,这件事情我一无所知!七夕那夜之后,我病了一个多月,白玉胡同发生血案的时候,我还在病榻上啊! “我从头至尾就没有想过要伤害大哥,我所做的手段,仅仅是不想让他回到宫中,能和母后团聚而已!我从来没想过杀他!” 燕王一遍又一遍的说着,很快嗓子就哑了起来。 廊檐下的傅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其实她也知道燕王在背后所做的手段有限,毕竟如果他真的对皇位有执念,那他早就应该对杨奕下手了。 而他从小到大生活在皇后身边,要悄悄做些事情就很不容易,能够把一个秘密瞒住七年,已经很了不得了。 但是,当年给他送信,拿假的身世来哄骗他的蒙面人又是谁呢? 既然他哄骗燕王是大月人之后,那必然是大月过来的奸贼是跑不了了! 七年前大周和大月的战事正如火如荼,当时还是大月王段若在位。段绵在大周境内流亡,倒是有作案的条件,但他那个时候已经死去了好多年,自然不可能是他。 而段绵的儿子徐胤当时刚刚进入了朝廷为官,他还没有实力做这些事情,从后来这些年徐胤的轨迹来看,他的行为也的确没有与燕王这条线有交迭之处。 所以不可能会是翼王府这一枝。 而只能是段若一党了。 段若人在大月指挥作战,当然不可能分身跑来大周京城。 反倒是他那个放养在外的儿子连旸很有可能。 傅真圈定了目标,正要再往下倾听,此时她脑海中却蓦地闪过一丝念头—— 连旸?! 难道他有可能来过大周的京城?!…… 关着门的殿里头,皇后看了燕王片刻,方平静了些许。 “那你是怎么找到奕儿的?” “死在胡同里的那关氏父子,是大哥他们在火堆里抢走收尸的,儿臣病倒在床,虽然不曾再出宫跟进此事,但也对那蒙面人说的话半信半疑,于是就打发了人那几日悄悄的在城门口守着,如有特征相似的人入京,便前去打听来历。 “后来果然让他们蹲到了,结果等他们找上门去的时候,却已经被章士诚拖着尸体去城外焚烧了。 “儿臣岂敢在二哥和荣王他们面前暴露自己,于是打发出去的人也没有露面。 “但是他却知道了大哥将关氏父子葬在了龙泉寺中。我只当他们真是我的亲人,等我找到了埋骨之处,便将他们悄悄又挖出来另葬了地方。 “由于是新土,大哥自然没看出端倪。 “后来他再去那里祭拜,我听到了他的忏悔,就忍不住出现了。”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那就是你大哥?!” “母亲在打发出宫寻药的侍卫顺道四处探听大哥下落之时,总有风声流露出来,当我知道自己还有个大哥,自然就会去打听究竟! “只要你们还在找他,那我就知道他还很有可能没死!” 皇后抿紧双唇望着他,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既然全都知道,那又是怎么狠得下心来满足我整整七年的?”燕王无言以对,眼泪一汪接一汪的涌出来。哭着哭着他就哭出了声音,两腿一软,跪倒在了地上。 屋里头已然只有哭泣之声,皇后看着眼前的地下,眼眶也渐渐泛红。 她的双眼里有悲愤,有遗憾,有心伤,也有颓败。 “我虽然母仪天下,养了三个儿子,竟然却没有一个如我之愿,顺我之心。可见我愧当这贤后之名。没有替大周栽培出来一个名正言顺的皇储,是我的失败。” “母后!”燕王膝行上前,抓着她的手,“大哥他在哪儿?儿臣这就去找大哥,我把真相全都告诉他,我让他回宫来!” “晚了。”皇后也盈出了眼泪,“他从来未曾在宫中住过一日,他不知治国之策,不知帝王之术,哪怕是七年前他回到宫里,也才二十多岁,仍然大有可为。 “可他如今已经三十出头了,就算他现在重新开始,最起码也得学上好几年,而皇上的身子,你觉得还能撑上这么多年吗?” 她垂着泪眼看着面前的少年:“你耽误的不是他,也不是我,你耽误的是大周!是全天下刚刚迎来安定的黎民百姓! 燕王似被吓住了,他惶恐的退后:“我没有想这么多……我其实想着,我也不是个长寿之人,等皇上册封我为太子,过两年我死了,在我死之前我就把真相全部都告诉给大哥,那时候也不耽误他再回来继位!……母后……” 他的脸上没有了一丝血丝,喃喃的语无伦次:“那我现在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皇后没有说话,她无力的看着前方,“你现在该做的,是把这个秘密在皇上面前死守住。然后,等着干清宫那边下旨册封你。” “不——我不敢——” “你必须敢!”皇后站起来,右手用力的抓住他的胳膊,“我如今不用你治理朝政,你只要顶着皇储的身份住进东宫,你就给我坐在那里,让天下人安心!” 燕王呆呆的望着她,连哭泣也忘记了。 门外的傅真深吸气,手上传来刺痛,低头一看,只见左手的手指竟然已经让她掐出了血印子。 皇后说的一点都没错,就算不去管燕王的身世,就凭他的品德,凭他做事的不顾后果,凭他那一枪偏听偏信和冲动,他也不看皇储之位,但是大周实在多灾多难,再经不起一点的变故了。 倘若目前宫中唯一的一个皇储人选都被世人知道不是皇家血统,那四野必有动荡。 关键此刻西北还有乱子,大周此刻再生内乱,那就直接中了有心人的下怀! 想到这里,她情不自禁的往宫外方向投去一眼,杨奕显然是一个知晓大义之人,否则他不会为了向朝廷递出情报而暴露隐藏了二十多年的身份。 无论如何,情势走到当下这一地步,皇位最终由他来继承,已经是唯一正确的走势了。 而由曾经参加过平定天下之征途的皇长子来接掌江山,毫无疑问也更加有说服力。 但傅真不知道杨奕得知这一切之后会怎么想? 积压了二十多年的心酸和委屈,他将会如何安置? 思绪刚乱飞到此处,身后就传来了“吱呀”的开门声。 殿门开处,皇后站在门槛之下,憔悴的面容让人望之心疼。 “娘娘保重……” 此时此刻傅真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道出这样一句了。 皇后跨出门槛来,默然走到他面前,然后抬头望着天空,幽声道:“你都听到了吧?” 傅真默然点头:“承蒙娘娘信任,臣妇全都听到了。”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将你叫到这儿来吗?” 傅真顿了会儿,望着她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任何人都有保家卫国的责任,我想大殿下也是。” 皇后转过身来,对上她的目光:“果然你能领会到我的用意。” 傅真颌首。 皇后道:“他可以不当周王的儿子,不当皇帝的皇长子,但大周有难之时,他却有责任出一臂之力。 “因为他也是大周的子民,天下兴亡,他亦有责。所以无论如何,当下西北那边的战乱,他不能袖手旁观,宫闱之中的这个难关,他也要帮忙度过。” 傅真点头:“娘娘,回去之后我会好好劝说大殿下。殿下对大月和东兹的情况都十分了解,有他在如虎添翼。 “而且当初段若还囚禁了大殿下五年,这不单是殿下之耻,也是我大周之耻! “如今他放养在外的儿子,又野心勃勃卷土重来,这笔账无论如何得清算。” 皇后点头:“正是。” 傅真想了一下又道:“不过,臣妇却也想替大殿下请个保护,殿下一旦参与,十有八九要暴露身份,一旦为皇上知晓他的存在,还请娘娘务必护佑殿下周全。” 理智上来说,傅真认为杨奕的确应该回归朝堂,可站在杨奕的角度说,就这么回来未免憋屈。更何况当年皇帝在决定舍弃他当诱饵之时,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态尚且不为人知,往最坏处想,万一虎毒食子的事情真的就发生在他的身上呢? 即便皇后比起任何人来都更希望杨奕活得好好的,傅真也仍然想在此时提醒一句。 皇后似胸有成竹:“我既然作此打算,自然会有万全之策。端看你可愿意信我?” 傅真俯身:“臣妇自然相信娘娘。” 皇后点头:“如此,我就等你的回话。天色已不早,我让人送你回府。” 这时候一直站在不远处的太监碎步走上来:“禀娘娘,半个时辰之前,东华门外的将领就前来传话,说裴将军在宫门外等候着将军夫人。” 傅真闻言讶了讶。 皇后就望着她扬起了唇角:“该当如此。这小子人口冷面了二十年,如今也知道疼人了。 “你便去吧。别耽搁了。” 傅真福身下拜,其身的当口顺势看了一眼门户大开的殿门里头,然后才退下了庭院。 第370章 枷锁 傅真乘着软轿来到东华门下,宫门下将士开了门,坐在马上的裴瞻还穿着盔甲,他闻声抬头,然后翻身跃下,迎着傅真大步走来。 月光从头顶洒下,将他映照得如同从天而将的天神。 “你终于出来了。”裴瞻似松了一大口气。 傅真轻轻点头,踮起脚来,抬袖将他额角的薄汗擦了擦:“一直在这儿等吗?” “听杨彤说你来这儿了,我就直接来了。” 傅真把手放下来:“那我们回去吧。” 裴瞻点头,然后弯腰将她抱起,大步走到马下,将她放到了马背上。 傅真在马背上笑起来:“吓我一跳。” 裴瞻也仰头笑着,然后上马,一手缆着她,一手牵着缰绳,朝着街头驰骋而去。 回府后裴瞻习惯地要去耳房,傅真拉住他:“别走。” 裴瞻停下来。 傅真道:“你不想知道皇后娘娘为什么传我入宫么?” 裴瞻有些犹豫:“想知道,可是已经太晚了。” “没关系。”傅真拉着他往屋里走,“这事很重要,必须马上告诉你。” …… 皇后带着傅真走了之后,裴昱夫妇也立刻入院重新与杨奕重新见了面。 从前杨奕还在周军大营里的时候,裴昱跟着父亲在营中,彼时也才是个意气风发的小伙儿,和杨奕自然接触颇多,后来他陡然失踪,跟随在皇帝身边的这些将领没有不为他痛心的。 这二十多年过去,没想到他竟然好好的,而且还回来了,在眼下皇位传承陷入危机的当口,他以如此高大健壮的形象出现,无疑给了裴家这样朝廷的中流砥柱莫大的振奋。 裴夫人亲自备好了茶点,留下杨奕来叙旧,杨奕对少年时的事情还记忆犹深,只是对他们怀有的期望反应淡淡,裴昱是个明白人,话题点到为止,接而就说起了这些年来西北的状况。 杨奕对大月东兹两国从前至今的状况侃侃而谈,大多时候都是在陈述事实,偶尔在表达观点时也很温和。 裴昱一路听下来,只见他不论是在提及当初在大月被囚的那五年,还是提到这些年来所遭受的追杀,自始至终都很平静,全无愤世嫉俗之意,如果不是先前听傅真讲述过他这段坎坷的过往,谁能想到他还有如此之多的心酸?便觉其心境城府远非废太子及燕王可比,一股打心底里的钦佩便也油然而生了。 大周经历过多番波折后,朝野上下都需要强心的药剂,而当皇帝已然力不从心之时,有个阅历丰富又有着大是大非的皇室子弟出现无疑是个利好消息,哪怕他不愿当太子,不屑要这皇位,他能坐镇皇室之中也是好的。 这一留便留到了月上中天,裴昱极尽诚意挽留杨奕留在裴家住下,杨奕也推辞了,于是裴昱只好亲自护送他回到万宾楼。 回来后正巧门下说傅真和裴瞻也回来了,实在忍不住想去问问傅真这趟进宫发生了什么,却被裴夫人给拉住了。 裴夫人道:“大殿下执意不肯留宿裴家,一看就是不想跟我们这些重臣来往过密,也是想跟朝堂保持距离的意思了。这个结不是三言两语能解开的,何必急在这一时呢?” 裴昱闻言叹了口气,也就作罢。 东跨院这边傅真将今夜之事从头至尾向裴瞻说毕,裴瞻也震惊得哑然了许久。 这么多年里,燕王一直被养在深宫,朝上朝下对他的印象就是一个温柔而多病的少年皇子,将来就是一个蒙受着皇室荫庇的王爷。哪怕皇后对燕王的保护的确过于周到了些,但在朝中还有个太子的当时,这些并不算什么,谁又会想到这后头竟然还藏着燕王隐秘的身世呢? “所以娘娘的决定是,还是顺势而为让燕王当太子,先摆平大月和东兹那边再说?” “没错。”傅真点头,“她先前警告了燕王,命他不许透露任何风声出去,我想这个时候如果大殿下在世并且还就在京城的消息传到皇上耳中,无论他当初对舍弃大殿下当诱饵是怎么想的,对他来说都会造成冲击,这对于稳定朝局不会是件好事。” 裴瞻沉吟:“如果皇上有任何闪失,就算大殿下突然现身,这个危机也不会如我们所愿顺利过渡。事出突然,到时总会有人难以接受他的存在,又或者会有质疑。娘娘的决策是对的,此事须得从长计议。姓连的还在暗中作妖,除去这个毒瘤才是当务之急。” “正是。”傅真点头,“你那边西北查探到的军情应该还有些日子才到皇上手上,趁这段时间,我们要尽全力说服大殿下加入对敌阵营中。先同心合力把东兹的危机解决了,然后宰了连旸,将大月余孽斩草除根,才能集中力量护佑朝堂平稳过渡。” 裴瞻在屋里来回走了两遭,停步在帘栊下:“大殿下心性坚定,经历过那么多的坎坷,他的意志不是轻易能转移的。明日你就先去将今夜之事先告知于他吧,在想到更好的办法之前,目前只能尽全力促成他与皇后娘娘母子相融。 “我与少旸最近在操练兵马,如果西北有动乱,我们随时都要出兵增援,耽误不得。” “我知道。”傅真起身,“你就去忙你的好了。明日一早我就去万宾楼。” 裴瞻扶着她的肩膀点头,然后扬声喊来紫嫣:“给少夫人备水洗漱。” …… 这一夜对杨奕来说,好像天长地久一样漫长。 从裴府回来后,他如常洗漱,更衣,又如常躺在床上,平静地望着帐顶。 这一望竟然就望到了天际泛白。 贺昭端着热水进来时,看到两眼睁睁的他,门下怔了怔,然后放下水盆上来。 “看起来主公又是一夜未睡。” 杨奕趿着鞋子下地,坐在了窗前。 天色才蒙蒙亮,已经是中秋时节了,庭院里的几盆菊花已经结上了薄霜。 贺昭拧了帕子递到他跟前:“主公,先擦擦脸。” 杨奕接了帕子,擦了一把,走到水盆边自行清洗。指间水一下下地流入盆中,在静谧的早晨里格外响亮。 水声静止之后,杨奕终于直起了腰来。他低头看着水盆里自己的倒影,两手撑着洗脸架,把头又垂了下去。 贺昭忍不住走上前:“主公要是实在难受,属下便护送主公先行离开京城亦可。” 杨奕埋头不语,良久后才摇了摇头说:“虽然我的确想当这个懦夫,但眼下走不成。就是走了,也会被追回来。” “主公,您不必这样为难自己。” 贺昭看得心疼,下唇都已经咬起来了。 “怎么能说是为难呢?”杨奕深深的望着面前的镜子,“从昨天夜里,我决意踏出这个门前往裴家开始,就不存在为难自己了。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的母亲她没有抛弃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牺牲我,我没有理由僵持下去。” “可是,娘娘与皇上应该是同声共气的。而且,如果这个消息走露到皇上耳里,会引来什么样的后果,我们谁也不知道。” “既然已经这样了,又何必再瞻前顾后呢?” 贺昭无言以对。 杨奕把帕子放下,然后转过身来,“能够与母亲相见,当面解开这些误会,已经值得了。 “昨天夜里见过一面之后,我突然释怀了。原来之前这么多年,我也都是别扭着的,一方面怀疑她是否与父亲串通一气,一方面又怀着希翼,觉得她不会是那样的。 “亲情成了我的枷锁,即使这么多年过去,我有足够的能力独当一面,应付我的人生,一旦提到当年,我还是挣脱不开。 “所以我当时听到母亲不好的时候,我毫不犹豫的去了,也不管这样做是否违背了我之前给自己定下的原则。 “我知道会见到她,虽然出乎我意料的是,她并不是真的病了。 “但我反而松了一口气,总觉得上天还给了我时间,这是在眷顾我。 “后来解开误会,其实已经在预料中了。打从老三冒出疑点开始,我心中的那杆秤就已经倾斜。 “我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我整个人都轻松了,也许这二十多年,我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我不能强求她完全放弃她的身份和立场,她不仅仅是我的母亲,她还是大周的皇后。 “她应该去做处在她的位置该做的事情。所以即使接下来她所做的,我都能够理解。” 贺昭闻言,也情不自禁点起头来。 随后他却又问道:“那主公心里,不觉得委屈了吗?如果万一皇上知道了您……” 真正辜负了他的,应该是皇帝才是。 所以真正能够称之为结的,也应该是皇帝的作为。 “那不重要。”杨奕望着他,“其实我早就已经理解他了。” 贺昭怔忡。 杨奕接着说道:“我作为一个男人,或者作为大周的一个将领,我能理解他舍小保大。只不过我终究是他的儿子,过不去的也是亲情这一坎。 “但这已经无所谓,因为,我本来也已经舍弃他了。这辈子的父子之缘,只是已经断了而已。” “主公……” “我们这些年来,东奔西走的目的,也不仅仅是为了我的委屈,我们做我们该做的事情就好了。 “弟妹和孩子们还在等着你回去,等我们闷着头把事情干完,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杨奕说到这里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把手收回来:“你也去洗漱吧,回头用了早饭,我们去看看宅子,不管将来如何,眼下都不要辜负了母亲的一片心意。” 贺昭抿紧唇,点了点头。 杨奕待他出去,继续洗漱更衣。 在他平静的脸上已经找不出一丝伤感的痕迹,相反整理好冠带之后,他顺手又把桌上那瓶桂花小心地侍弄了一会儿。 一路坎坷的经历的确会给人带来不小的创伤,但他已经三十四岁了,已经拥有了成熟的心智,如何对待被背叛,被辜负,心里早就有数。 “看不出来呢,杨大哥还挺有品位。这花被你重新摆过之后,更显得美妙了。” 正沉浸在花香之中,身后传来了傅真清脆的声音。 杨奕听到这声“杨大哥”,诧异地回了头,对着她上下打量一轮道:“怎么才过了一夜,我又降了个辈分?” 傅真笑眯眯走到他跟前:“您昨日可是称我公公为叔父,我要是再叫您叔父,回头跟我公公又怎么论?” 杨奕顿住,随后道:“你论你的,我论我的,便是了。” “那要是让旁人听到了,可不得笑话死?”傅真举起旁边的小水盆,挑了一些水泼到花枝上。“我可不想让人家说我没规矩。” 杨奕望着她,而后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撩眼瞅她:“你这大早上的跑我这来,又有什么鬼名堂要使?” “您要这么说可太不公平了。”傅真抬手指着自己眼窝下两团淤青色,“你看我这黑眼圈,像是来是鬼名堂的吗?难道你不对我昨天晚上入宫的经过感到好奇?” 杨奕端起了茶:“那是你们这些官吏的事,跟我一介草民有什么相干?” “那我要是告诉你,你没有弟弟了,你又怎么说?” 杨奕正准备把茶喝入口中,一听这话把杯子压下来了:“什么意思?” 傅真道:“昨天夜里我随皇后娘娘去了燕王宫中,亲耳听到燕王把他欺骗你,并且挑拨您和皇后娘娘母子之情的真相说了出来。” 杨奕不以为然:“这我也已经猜到了。” “那你肯定猜不到,燕王他根本就不是皇上和娘娘的亲生子。” 杨奕一下被烫了嘴。他抬头道:“你说什么?” 傅真扯了他方才洗脸后搭在架子上的帕子递给他:“我说,燕王根本就不是你的亲弟弟。他还说,做这一切的目的,是因为有大月人在背后挑唆,说白玉胡同死掉的那关氏父子,是他的舅舅。” 杨奕愣住了。 “当然这纯属假的。”傅真直起腰来,“七年前他在城隍庙里受惊,根本就不是被菩萨吓到,而是被暗中去见他的蒙面人给打晕了。” “大月人?”杨奕凝眉,“什么大月人?” “不知道啊,”傅真摊手,“我这不就来找您来了嘛,您消息灵通,不知七年前大月王段若养在威武大将军连庆府中的那个皇子连旸,当时他在干什么?” 第371章 蜜糖丸子 “你觉得是连旸?”杨奕开始思索,“段若是去年死在了敏之手下的,所以七年前他还活着,并且还坐镇后方指挥大月发动战争。 “而连庆作为他的威武大将军,正是大月军的主帅,连旸被寄予厚望,当时确实在阵营之中。 “如果他当时想要潜入大周,也不是没有机会。” 傅真听到这里问:“您见过他吗?” 杨奕摇头:“他在连家很低调,毕竟他是一个暗中被寄养的皇子,连家不可能把他推到阵前来。大多数人只知道连家有这么一位公子,而不曾见过。” 说到这里,他稍稍抬头:“其实只要能锁定是大月人,那也基本上能确定就是大月那帮余孽了。 “具体是他们当中的谁,已经不重要。” 傅真赞同:“所以说,东兹眼下这场危机,我们大周更加没有理由袖手旁观了。” 杨奕望着她:“昨天夜里,还发生了一些什么?” 傅真沉气顿了顿,瞅他一眼:“您觉得会发生什么?” 杨奕低头看着自己的茶盏:“我又不是神仙,我怎么会知道?” “燕王的身世这一暴露,等于宫中已经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皇子了,您觉得皇后娘娘该怎么决策?” 杨奕停住了手势,定定地望着地下未语。 他没有说话,傅真也没有急着开口,直到她自己也捧起茶来,一口茶下喉,才说道:“皇权大统关系天下,无论如何,那位置上总得有个人来坐着的。 “既然您不愿意,那娘娘当然不会违背您的意愿,所以燕王还会是太子。” 随着她最后这句话,杨奕也把头抬了起来,他的脸上浮出了诧异,一句话就要脱口而出,但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他皱紧着双眉,把茶放回了桌上:“如此也好。” “‘也好’?”傅真不由扬高了声音,“这满朝功臣元老一起帮着杨家打下来的江山让异姓人坐了,您觉得这消息要是传出去,大家能心服?” 杨奕瞅了她一眼。 傅真接着说道:“更别说燕王竟然被坏人三言两语就挑拨成功了,就他这样的心智城府,他真的能扛得起大周来吗? “眼下的大周,没有一个精力能力都出众的人来担着,根本就没有办法走向兴盛。” “车到山前必有路,满朝文武总会有办法的。” 杨奕走到了窗边,背对起了她。 傅真也站起来:“只能寄希望给他们了,不然的话,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呢? “实在不行,等到燕王登基之后,就禅让呗,只不过朝中那么多能臣武将,可不是对谁都能心服的,到底皇权花落谁家,会不会又斗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那就只能到时候再说了。” 说到这里,她看一眼门外:“母亲还在前面等着我,我就不陪杨大哥说话了,回头有什么事儿,您随时传我就是。” 说完她就再也不耽搁了,跨步出了门槛,然后又径直出了院子。 杨奕一直望到他消失在门外,才把复杂的目光收回来。 宁夫人在楼上煮茶,刚把茶点摆好,傅真就上来了。 “怎么样?殿下态度如何?” 傅真耸了耸肩,提着裙子从楼梯走上来,然后来到她对面坐下:“诚如意料之中,履行了二十多年的准则,根本就不是能三言两语说服的。 “不过我也粗浅的说了几句利害,殿下不是糊涂之人,这些轻重他肯定知道的。” “也好,”宁夫人点头,“不管怎么说,先让彼此心里有个底,不至于耽误事情。真遇到了该抉择的时候,也不会手忙脚乱。” 傅真给自己斟了一杯茶,顺眼看到旁边碟子里的月饼,说道:“今年该发下去的月饼都发下了吗?可需要我去走动的地方?” “远的地方都已经打发下去了,就是城里这几家——裴家大将军和夫人那边我昨日已经亲自送过去了,梁家和程家的礼单准备好了,正要给你看看成不成。 “另外杜家三老爷和三太太时常带着客人来咱们万宾楼光顾,这人相处久了,竟然还不坏,还跟我说他们叫杜明成下个月成亲,想从我们酒楼请厨子过去,索性我也给她备了一份。 “她这里备了,就不可能撇开杜大将军那边了,咱们跟杜大将军府上没什么往来,但你们家跟杜家是老交情,这份礼你便带我送过去罢。” 话说到这里,傅真也已经看完了单子,她不假思索道:“梁家和程家那边我也送过去吧。” “你看着单子没问题就成,送礼我来送,程夫人待我们不错,梁家更是不用说了,该当我亲自去走一趟的。” 傅真不纠结,放了单子,又说道:“怎么也不见写上给谢大人那边的?” “他呀,也不知稀不稀罕。”宁夫人说着垂目,有一下没一下的,拿签子拨动着小炉子里的木炭。 傅真瞅她这般,便笑着拿来了旁边的纸笔:“管他稀不稀罕,我只管送过去就是了。我今日正好有空,这就去走一趟。” 说完她刷刷刷地写了半页纸,把金珠从楼下喊了上来交代下去,然后才来安心喝茶。 宁夫人撩眼:“这也送太多了,显得煞有介事。” “人家平日可没少送东西给咱们,给嘉哥儿的徽墨,没有十方都有八方了,还有徽州的特产,人家可是隔三差五专捡那新鲜的送,我听说谢叔出来为官这么多年,回乡的次数少之又少,这大半年来打发回去才办的车马次数,怕是他原来这十几二十年加起来都要多了。” 宁夫人脸上不自在起来:“便是如此,那也不是专给我,难道他不是自己也要嚼用?谢家在他这一辈里,他是最为前途似锦的一个了,他祖籍那边自然要多帮衬他。” 傅真笑着扬眉:“我知道了,原来是因为没有专送给您,您这才不痛快。回头我便去跟谢叔说一声。” 宁夫人臊得拍了她肩膀一下:“你这鬼怪妮子,净会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为这个不痛快了?” 傅真只管笑,也不跟她争辩。眼看着渐值近午,近日都察院事务也不多,估摸着谢彰会准时下衙,便就起身下楼,往谢家去。 然而她到的还是稍早了些,谢彰还没回来,谢愉正在指挥丫鬟们搭菊山。 跟初次到访相比,谢府面貌真是大不同了,里里外外整洁如新,丫鬟婆子各司其职,一看谢愉这就是从宁夫人那儿学到真本事了。 不过她感到好奇:“明日就是中秋了,你怎么今日才搭菊山?” 谢愉拿帕子给自己扇着风道:“姐姐不知,我本来是没打算搭的,咱们家就父女两个,没必要搞这些。 “可父亲昨日跟我讲,徽州那边有长辈入京来,我便少不得要张罗起来了。要不然还让人以为我没了娘,过得有多落拓呢。” 傅真对谢家的事情也依稀知道一些,便问:“怎么突然进京来了?是哪一房的长辈呢?” 谢愉望着她:“这是我的大伯和大伯母他们。” 傅真闻言,便了然的哦了一声。 谢家书香门第,祖上出过好几位大官,谢彰上头还有一个哥哥,是个举人,接掌了家业,就不曾入仕了。 谢彰和原配夫人当初情份还不错,但因为没生儿子,谢彰的父亲谢老爷子在谢彰外出求学时,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名,对谢夫人多有苛刻。并且还自作主张要为谢彰纳妾,谢彰不从,甚至把夫人还接去了任上。 结果谢老爷子气得大骂他忤逆不孝,谢彰的大哥谢彭是个孝子,看老父亲被气的不行,自然也指责谢彰。 后来谢彰就不再回去了,原本养在老夫人身边的谢愉,也被他接在了身边。 所以这么多年,谢彰无大事则不回乡,据说还是前些年老母亲病故时回去住了一阵,却又因为老父亲自作主张,在他丁忧结束后,立刻在乡里为他取一门填房再起争执。谢彰不愿意将就,因而愤而回了京城。 据说谢老爷子身体倒是康健的很,六旬出头好远了还健步如飞,这个时候谢彭夫妇要进京来,的确让人觉得突然。 谢愉道:“大伯母待我倒是好的,但我大伯父跟祖父一样,顽固又迂腐,我可真怕他来了之后又跟父亲起争执。” “不会吧?到底是亲兄弟,千里迢迢过来探亲,怎么至于争执?” “那可说不准,”谢愉摊开两手,“他们俩未入京,十有八九是来劝父亲续弦的,毕竟咱们谢家只有我父亲没有男丁延续香火了。” 傅真笑着停在柳荫下:“都是家人,关心倒也没错。谢叔也已经功成名就了,这终身之事也是该考虑考虑。你怎么想呢?” 谢愉两眼骨碌碌地转着:“我当然希望父亲续弦,只可惜父亲不将就,只有那温柔贤淑体贴善掌家的妙人儿才能打动他的心。” 傅真再笑着,往前道:“这恐怕是你的臆测吧?” “怎么会是臆测?”谢愉赶紧跟上她,“知父莫若女,我父亲想什么,我还能不知道吗?倒是姐姐你—— “说起来,咱们两家情况倒是有相似之处,你看师父她还这般年轻,又是这般貌美,一辈子那么长,身边没个可靠的人也是不成吧? “不知道姐姐你是赞成还是反对师父再嫁呢?” 傅真望着眨巴着眼睛的她,拢住双手道:“我也得看人。你也知道你师父又貌美又能干,岂能将就一般人? “但若有那沉稳可靠,知根知底,善良正直,学问渊博,又热心体贴之独居男子,我便举双手赞成。” 谢愉听到这里,一双眼睛亮成了星星! “姐姐此言当真?” “断无虚言。” 谢愉激动的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嘴里只顾喃喃的道:“天知道我就担心姐姐这里不许……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说到这里,她一把抓住傅真手臂:“今儿别走了,留下来用午饭!我已经学了厨艺,我亲自掌厨给您吃!” “哟,你这懒家伙,还会亲自掌厨呢?” 正说到这里,假山那边又传来了慢吞吞的少年的声音。 傅真听到这声音瞬间转身,颇为意外的打量着面前的梁郅:“你怎么来了?你怎么会来这儿?” 梁郅还没回话,谢愉已经先脸红了,她一跺脚:“你怎么又不让门房通报?回头我去扣他的月钱去!” 傅真立刻抓到了关键处:“‘又’?!合着你还不是第一次来了?” 谢愉脸颊已经通红,这回连跺脚的勇气也没有了。 梁郅清了两声嗓子,然后从身后的肖驷手上接过了两个大礼包,颇为傲慢的仰着下巴递给谢愉:“我就是一跑腿的,这是我大嫂让我送过来的,你赶紧拿着吧!” 沉甸甸的礼包压得谢愉两只胳膊都往下坠了,丫头却还是一个字儿也不吭。 傅真瞅着他们,然后深吸气翻了个白眼,瞥着梁郅:“哪里有送礼过来这个态度的?没点眼力见,还不让人送到管家手上去?没看到人家手都快压断了?” 梁郅又清一嗓子,然后顺手从谢愉手上接过,打发肖驷拿下去。 一股奇怪的气流环绕在这二人周围,将平日一个粗枝大叶的少年将军,一个率真可爱的千金小姐,里得像是蜜糖丸子一样暧昧。 傅真懒得点破他们,拂开头顶的柳枝道:“连冗审的怎么样了?营盘镇那边找人又如何?怎么也不见你来回个话?” 一句话把梁郅从蜜糖丸子变回了地瓜蛋儿,他挺直了身子,两手叉腰,粗着嗓子道:“老七在大理寺那边盯着,我昨日拿了你画的画之后就去了营盘镇,褚钰铁英都由谦哥儿带着在那边呢。” 话说到这里,他突然一拍脑袋,又想起来:“差点忘了,铁英去裴府了,他说要找你。” 傅真纳闷:“突然找我干什么?” “今儿早上他看了你画的那幅画像之后,突然就跟见了鬼似的,拉着他左看右看,再三问了几次是不是你亲眼见到了画上的人?然后就着急忙活的回城来了!” “……” 第372章 就是他! 傅真赶回裴府的时候,铁英已经在前院的待客厅里来回走了不知多少遍。 看到傅真回来,他三步并俩地的迎上前:“将军夫人您可回来了,在下已经候您多时。” “什么事情这么着急找我?”傅真边说边走进门。 铁英跟着进来,说道:“我看到了您画的这幅画像,听说,这是根据您亲眼见过的人画下来的,不知是也不是?” 他边说边从桌子上拿起一副卷起的画像展开来,可不正是昨日傅真画的那一幅营盘镇上包子铺前看到的人的画像? “你认识他?”傅真直截了当的问道。 “认识,他就是连旸!” 连旸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傅真瞬间就屏住了呼吸。随后她脱口说道:“你可确认?这画上果然是连旸?” “只要将军夫人这画像与本人有九成像,那在下可以断定,此人就是连旸本人无疑!” 傅真深吸气:“果然是他!” “您之前猜到过他?” “我想连冗逃出京城之后,正常来说应该立刻远走高飞,可他竟然与接头的人在营盘镇上驻扎了下来,而且在整个镇子被搜索的紧要的关头,他竟然还进城来了! “如果不是有人让他这么做,他肯定不会这么傻!能够指挥得了他的,肯定不会是一般人。 “连旸正好就符合这些条件!” “那您是在哪里看到他的?” 傅真便就把那日早上在包子铺门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跟他说了,“这么说来,连冗返回京城就是他的诡计,他是为了脱身逃跑!” “没错,裴将军在营盘镇上指挥京畿大营的将士包围式搜索,他如果当时不制造乱子逃跑,根本不可能躲得过去!” “可还是让他跑了!”傅真皱紧眉头,十分懊恼,“这都好几日过去了,必然已经出了京畿,这下可该到哪里去找他!” 铁英想了一下说道:“连旸无缘无故怎么会跑到京城来呢?我记得我离开大月的时候,他们大批人们都还聚集在大月境内。 “连旸这一走开,那围绕在他身边的几百号人呢?” 傅真听到这里望向他,静默了半刻后说道:“难道说,他们所有人都已经入关来了?” “不可能,西北关卡盘查的十分严密,连旸不成功开过面容,十几二十来个人或许还有机会潜入进来,几百个人不可能做到。” 铁英斩钉截铁的说到这里,忽又疑惑:“让我感到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为什么会到京城来呢?就算是与连冗接头,也完全没有必要让他亲自出马。” 傅真抿唇不语。 她早前听杨奕说过,连旸那伙人一直在追杀他,由此看来,连旸追到京城来的目的必定就是为了杨奕。 只是大家——包括杨奕在内都没有想到,姓连的竟然还亲自追来了,可见这帮余孽确属存了斩尽杀绝之心,怀揣着把大周所有后路都断绝掉的险恶心思! 这些内幕却不适合跟铁英道出来,她抿唇想了想,说道:“裴将军应该在京畿大营,我让郭颂跟你过去,你把这个消息赶紧告知给他。 “连旸跟我碰过面,而且也知道你如今随在我们阵营之中,这一撤退之后,一定会抓紧时间逃出关外。 “西北关口盘查过往行人也是要时间的,我们现在开始亡羊补牢也许还来得及。” 傅真说到这里又将铁英细细打量了一轮:“你当初被徐胤所害,对他恨之入骨,从而与我们站在一处,我能理解。 “而你本来就是连旸的人,他并没有伤害过你,你不想回去吗?” 铁英沉气,目光专注的看过来:“我曾经是大月王国之君身边的侍卫,将军夫人对我有疑虑,再合情合理不过。 “只是人也会变的,我铁家人几代下来都为大月卖命,可是由始至终也真的只是卖命而已。 “比如大月王让我带着连旸逃跑,连旸又让我到大周来追查徐胤,出来三个人,回去了两个,剩下我一个,九死一生。 “至今大月那边没有任何人前来寻找过我,连旸都亲自到了京城,当时他应该也知道我在营盘镇,却也不曾来联络过我,根本已经把我当成了弃子。 “我铁英愿意竭尽全力帮助大周清除祸国余孽,我也别无所求,只求将来大事落定之后,将军夫人和裴将军能够容许我铁英把家人接过来,在大周国土之内找个角落安身立命。” 说着他撩开袍子,单膝跪地,垂下了头。 傅真望着他的后脑勺:“你不回你的家乡了?” 铁英沉默了片刻,摇头道:“不回了。就算回去,我铁家人也世世代代是为皇室效忠的命。 “在大周京城这几个月,我亲身接触了你们许多顶天立地的英雄,也看到了大周皇帝的一腔热血,我想,在大周做个普普通通的百姓,更适合我和我的家人。” 傅真垂头盯了他片刻,沉气道:“这事我不能做主,你先起来吧。” 铁英倒也没有纠缠,起身后就果断的拱手道:“请将军夫人安排郭护卫随我同去寻裴将军。” 傅真点头,把门外的郭颂喊了进来,把话交代清楚之后,就打发他们走了。 铁英离去时的背影挺得直直的,他昂首阔步走出大将军府的门庭,与当时从箱子里救出来时的模样已经天差地别了。 “少夫人,去梁家和程家的马车已经备好了,敢问少夫人眼下是否启程?” 蒋林从门外阔步进来,到了跟前请示道。 傅真摆手:“去程家吧。” …… 程夫人的身体已经大好了,甚至比当初傅真去送参的时候还胖了一圈。婆媳俩正在挑选应季的衣料子,看到傅真来了,便齐齐地招呼她帮忙参谋。 傅真对穿衣打扮这些事情还真不是那么在行,不过仗着从小就与程夫人熟悉了解,加上这大半年里在宁夫人身边耳濡目染,学会了鉴别许多衣料,于是还真让她给出了几个不错的意见。 说着说着程夫人便又叹气,原来还是为这程持礼老大不小,尚未娶亲之事头疼不已。 程夫人和儿媳妇发动了各路亲戚给程持礼物色,结果这愣小子就跟个榆木疙瘩似的,跟人姑娘见了面,愣是憋不出一个字来,人家姑娘看他不上,于是到现在还没谱。 傅真觉得这也的确是个事,但她一时之间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想着回头看到了程持礼的时候,认真跟他聊几句,先看看他怎么想的。程夫人挽留傅真用晚饭,傅真因为还要去梁家,就推辞了。 程夫人便送她出来,到了前门下的时候,压声问道:“宫里头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傅真眨巴眼:“不会吧?您难道听说什么了?” “我倒没听说什么,只是皇上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废太子被诛这么久了,宫里还没下旨册封燕王为太子,总觉得是不是还会有什么变故?” 程夫人说到这里忧心忡忡起来,“老天爷保佑,可千万别再出什么岔子了。老程家原先人丁多旺?打了几场仗之后,现在就剩下礼哥儿他们兄弟俩了,现在各家各户都等着好好开枝散叶的。” “不会的,”傅真安慰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宫里只有一个皇子,下不下旨册封,还不都一样?皇上和娘娘心里都会有数的。您就安心给老七张罗婚事吧。” 程夫人听她这么一说,心下稍安,又唠了两句家常,这才放了傅真离去。 沿途大街上人来人往,百姓们虽然身着布衣,但却神采奕奕,做买卖的做买卖,做工的做工,每个人都怀揣着希望。 傅真撂下帘子,一声未吭。 眼下宫里和西北两桩麻烦要是不能全都摆平下来,影响的可真不会是少数人。 …… 在万宾楼待了一上午,用过午饭之后,杨奕还是带着贺昭来到了牙行。 他也不确定自己到底会不会让皇后失望,等到裴瞻这边用不着他的时候,会不会按照最初的打算离开京城奔赴他们下一个落脚点,可他还是情不自禁地按皇后的嘱咐来找宅子了。 他记得小时候自己就很孝顺,皇后安排他做的事情,给他立的规矩,他无一不遵守。 自从傅真那丫头抱了瓶桂花到他房里之后,他就情不自禁的想起那些久远的事情来了。 而就在昨夜里与母亲见过面以后,儿时几乎所有事情都浮现在了脑海里,中间这二十多年,仿佛都不存在了。 所以他知道自己是心甘情愿的跨出这一步,前来找宅子的,他心里至少有三五分的意愿,是陪在母亲身边,抚慰她苦苦思念自己而失去的那些时光。 “这位官人如此痛快,小的保证不出,三日就给您找来合适的院子。” 临出门前牙行的掌柜打起了包票。 杨奕点点头,没说什么。看了一眼门口的贺昭,他起身走了出来。 牙行是宁夫人介绍的,此处离万宾楼路途不远,主仆俩选择沿着街道步行。 走出一段路之后,一个年轻妇人牵着幼小的孩童迎面走来,她一边走一边数落着孩子,声音严厉又带着宠溺。 杨奕停下来,定睛看了他们好一会儿。 贺昭上前:“主公若是决定留下来,属下便南下把婆娘和孩子给接过来。” 杨奕望了眼他,又往前走。 贺昭跟上去:“总之主公在哪里,属下就在哪里。您只管随心就好。” 杨奕脚步再停一停,然后又加快了速度,仿佛是打算要逃离什么。 从后门进入万宾楼,绕过假山正好就看到了宁夫人。 “您回来的正好,方才来了一位壮士,指明要找您。” 宁夫人快步走到他的面前,压着声音说道:“是为脸上有着疤痕的壮士,他说他姓陈。” 这句话说完,杨奕和贺昭同事都愣一下,随后杨奕道了声“多谢”,然后道:“那便是我的另一位护卫陈嵩,不知他现在何处?” 宁夫人恍然,连忙招手:“快随我来!” 后院的穿堂处有一个狭小的厅堂,摆着两椅一桌,此时后院盛开的桂花树下,一个面容狰狞的疤脸汉子站在屋檐下,正眼望着那些桂花。 “陈嵩!” 随着杨奕的招呼声,陈嵩倏地转过身来,也快速的上前跨了两步:“主公!” 说完之后他看了一眼杨奕身后的宁夫人。 宁夫人连忙道:“你们说话,我前面还有事忙,有什么事情随时召唤我。” 杨奕喊住她,示意陈嵩:“这位便是宁老先生的女儿,论辈分——我称一声姑母不为过,你快见过!” 陈嵩这才肃然起敬地退后两步,拱起双手下拜来。 宁夫人避开了些,说道:“都是自己人,还行什么礼?早知这就是陈护卫,我就直接把他带您院子里去了。——你们叙话,我去备些茶点来。” 说完她便识相地退了下去。 这边厢杨奕限省去了一切赘余之话,当下坐下道:“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回禀主公,属下追随徐家那一批杀手离开潭州之后,也就一路北上了,一直到跟随他们与连冗在营盘镇外汇合。 “但是在那里,手下意外发现了连旸的踪迹。” “连旸真的入关来了?!” “入了!”陈嵩点头,“他约摸是带了十二个人,这十二个人全部都是他身边最厉害的侍卫,而他们潜伏在城门外是为了追杀主公您!” 杨奕与贺昭对视一眼,点头道:“果然没猜错,这伙人就是冲着我来的。如此看来,金旭和我联系的事情他们也知道了。” “多半是已经知道了,因为属下在发现他们之后,接着又发现了连旸在营盘镇通往西北的路口设置了埋伏,而这个埋伏是连连冗都不知道的! “我知道贺昭时刻跟随在主公身侧,应该不会有危险,所以就去盯着他在路口的埋伏了。 “那日裴将军带领人马掘地三尺搜查营盘镇,我果然就在西北方向的村口道路上蹲守到了连旸,他带着他的侍卫逃了出来,然后一路闯出了村子!” 第373章 缓兵之计 陈嵩说得十分快速,但每一个字吐得都清楚极了。 杨奕自然知道大月人在背后盯着他想杀了他,可是他没有想到连旸会亲自出马,毕竟连旸已经是大月亡国皇朝里最后一支余孽,一旦连旸出危险,那他们的野心可就完了! “不对,大周在西北的关卡那么严,连旸不必要为了我而专程冒险!”杨奕说到这里双目骤然犀利,“他一定还有别的目的!后来你跟着他们又查到了什么?” 作为一路跟随患难与共的下属,就算陈嵩不说,杨奕也能知道他绝不会毫无所获的回来复命。 果然陈嵩闻言回道:“连旸他们出逃之后,属下立刻跟了上去。但他们的马快,我的马慢,只能一路追赶一路打听,三日后,我基本确定他们是要出逃西北关口,于是就递了封匿名信给戍边的大周军营,亲眼看到他们在官桥加密了盘查之后才赶回来的。 “而在回来之前,我看到了另有几个人与他们接头,那几个人的口音长相,分明就是东兹人!” 杨奕凝眉:“是什么身份的东兹人,认识吗?” “认不出来,不过连旸在与他们碰头的时候,对着其中两个人先行施礼,可见对方并不是无名之辈!” “那二人长什么模样?” “都生的五大三粗,明显就是武将,其实属下如果猜的不错的话,很有可能就是东兹被策反的几个将领之二,就算不是将领本人,也一定是他们身边的亲信。” 杨奕坐不住了。 他起身徘徊了两转,然后停步转身:“连旸和他们接头,为什么会选在关内?这些事情一并告诉了戍边的将领吗?” “都在信中告诉了,但能不能抓到他们,却不一定。因为他们行踪神出鬼没,而且好像并没有打算立刻出关,因为在接头的翌日,他们就分开了。 “东兹人出了关,大周和东兹交往还算和睦,所以他们拥有出关文牒,进出关口不会有太大阻碍。 “但是连旸没有跟他们一起,而他本来是可以跟随他们一道出关的,他不知去向了。” 陈嵩的话音落下之后,穿堂之下也安静下来。 小小的空间里,气氛变得凝重。 贺昭走上前:“此事看起来只有朝廷才能够解决了,主公,这个消息可需要立刻告知裴将军?” 杨奕沉气:“必须告诉他!——你去备马,我上裴府去一趟。” 以他目前的身份前往京畿大营寻找裴瞻自然是不合适的,裴昱如今的职位是京畿大营的统帅,找他也是一样。 打发贺昭下去之后,杨奕打量着陈嵩,神情缓下来:“裴家的护卫前往潭州暗查内幕之时,不慎暴露,后来你没有吃什么苦头吧?” “属下好得很,”陈嵩垂首,轮番的抬起两只胳膊,“他们奈我不何。” 杨奕深沉气,点点头:“你们俩一路跟着我,怎么可能会好?” “主公……” 陈嵩也察觉到他语气不对头,情不自禁上前,“您已经去过裴家了?那宫里已经知道您了吗?” 杨奕缓声道:“就在昨夜,我已经见过母亲。” 陈嵩默然。随后道:“那娘娘她……她还好吗?” “说来话长。”杨奕朝着院门口抬了抬下巴,“边走边说吧,你也先跟我去一趟裴府,先办大事要紧,回来你再好好歇息。” …… 昨天夜里裴昱和夫人也几乎是一夜未眠,朝中大皇子消失多年之后突然好端端的现身,实在是一个值得让人好好捋一捋的消息。 一大早夫妻俩就让人把傅真给传到了上房,把昨天夜里皇后带他入宫的内幕又给问了出来,当得知平日所有人眼里那个温良无害的燕王竟然从中搅和了这么样一件事,害的皇后生生推迟了七年才看到消失多年的亲生儿子,更是吓得满头冷汗了! 先不说杨奕的身份到底有多重要,只说燕王竟然能够私底下一声不吭干出这种事来——他可是明明知道皇帝之下只有他们三兄弟,真真是丢一个就少一个,他竟然还能干出这种自以为是的事情,他还能成为一国之君吗? 更别说他竟然连皇室血脉都不是! 那他就更加不配上位了! 也绝对不合适走这条路了! 裴夫人慌得连忙问傅真:“皇后娘娘当真还打算让她当太子?她当真要听凭大殿下自己做主,回不回宫继承王位都听凭他自己的意愿?” “不会的,”没等傅真回答,从旁沉思了许久的裴昱就言辞果断的摇起头来,“娘娘绝对不会这样感情用事,他行事最是周全的,他这么说一定是缓兵之计。” 傅真不由佩服:“没错,娘娘虽然没有明说,但目前看起来的确是个缓兵之计。 “而且这仓促的情况之下,也的确是应该让燕王上位来安抚人心方为妥当了。 “燕王没有自己的势力,他从小到大都生活在宫中,也不曾接触朝臣,娘娘完全可以控制事情的走向。 “退一万步说,就算她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她不是还有我们裴家吗?” 当傅真目光深深地投向这夫妻俩,裴夫人茅塞顿开:“原来这就是娘娘昨夜特地传你入宫旁听的目的!娘娘是想让我们裴家在背后盯着,以保宫里这番更迭能够万无一失!” “正是!”傅真点头,“大殿下在外承受了二十多年的磨砺,他本来就没有想过还要回到宫中,更加没有想过要接受皇位,此刻倘若威逼他接手,又或者以情份胁迫,都会适得其反。 “更何况皇上那边知情后会怎样,如今谁也不知道,就算大殿下同意接掌江山,也还得皇上把他认回去,故而此时万万不能操之过急。” 裴昱听完之后颇为认同,遂问:“娘娘可以跟你说了下一步她会如何?” “没说。但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觉得她一定会提前说的。” 裴昱深吸气,握紧了拳头:“当日只觉得揭穿了废太子的阴谋,哪怕只能换上一个体弱多病的皇子上位,也在所不惜,没想到接下来竟然还有这样一番波折! “燕王肯定是不能上位的,就算没有皇长子出现,往杨家远亲里扒拉个沾亲带故的抱进京城来养着也不能让他上位,否则他的能力还有他的身世,都绝对会是个隐患! “皇长子的出现,只能说正好让这一切都更能够名正言顺的进行了。” 说到这里,他招呼起了裴夫人:“如此看来,我们更得加快速度帮着大殿下寻找住所安顿下来了,只有他有了自己的落脚之处,才更方便让他看清楚宫里与朝廷上的现状,从而作出选择。” 裴夫人道:“这事好办,我们自家在京城之中还有好几处宅子,大的小的都有,也免去了让牙行插手的麻烦,到时候请大殿下自己挑一出就成。他若硬要付钱,便遵巡市价来就是。” “也好。”裴昱同意,他打发傅真:“你们俩的护卫好使,你打发人去请殿下吧!” 傅真刚想张嘴说话,管家就进来了:“禀老爷,太太,昨日晚间来过的那位杨先生,他正在府门外求见。” “快请进来!” 裴昱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到,二话不说打发人下去,然后两条腿也跟着往外跨了:“去备茶!备好茶!……” 傅真才打发人去把连旸就在营盘镇逃走的消息告诉给杨奕,没想到他就来了,顿时与裴夫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跟了上去。 裴府的下人历来都很有眼力劲儿,杨奕和贺昭陈嵩已经被请在了前院里,裴昱腿长,领先傅真她们老远到了前院,然后就把他们请到了自己的书房。 等到傅真她们跟上来的时候,下人们全都已经被回退下去了,陈嵩正背对着门口在向裴昱行礼。 傅真看到他们之间如此亲近,约摸猜到了陈嵩的身份,加快步伐到了屋中将他一打量,当下双眼亮起:“久仰陈护卫大名,今日终得一见,我们将军有一位姓蒋的护卫,念叨陈护卫久矣。” 傅真用心调养了这大半年,不说珠圆玉润,也已经是肌肤丰润,精力大增,大变样了。 陈嵩自毁容之后,便少与人主动见面,除非是杨奕有吩咐。 今日这趟行程,自是必来不可,可是他也不料陡然之间会见到如此明艳照人的一位将军夫人,便情不自禁地转过身去闪避。 傅真是不拘小节之人,裴昱和夫人也洒脱,见状只是和善的笑笑,遂道:“二位忠肝义胆,多年来随护在殿下身边丝毫不曾出差错,这份忠诚乃吾辈人之楷模,你们也算是大周的功臣,陈护卫又何须介怀?” 陈嵩赧然的看了他们一眼,到底为他们的坦诚所触动,转回身子,朝傅真深施了一礼。 杨奕微笑:“长昊叔娶回来的这位长媳,确实很有大家风范。” 裴昱乐的合不拢嘴:“都是瞻儿那小子有眼光!” 说完他来请杨奕上坐,杨奕不肯,做了客首,然后一点不曾拐弯抹角的说起了来意:“陈嵩刚刚才从西北回来,有要紧消息相告!当日和连冗一起在营盘镇上藏匿的人,其实就是连旸,他早就已经做好了出逃的打算,所以哪怕金鸡大营的将士将营盘镇包围了,他也还是逃了出去! “出了镇子之后,他就直接去往西北跟东兹那边的人接头了!” 听到这番消息,在场所有裴家人都竖起了耳朵! 杨奕指着陈嵩:“你来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给大将军,争取快速把消息转告京畿大营,请裴将军速做决断!” …… 杨奕主仆三人赶往裴府的时候,裴瞻正在京畿大营里召集程持礼和杜明谦他们研究铁英带过来的消息。 听说包子铺里出现过的那个异乡人就是连旸,程持礼当下甩了自己三个大嘴巴! “我怎么这么蠢,竟然把他从我眼皮子底下给放走了!如果我当天夜里在豆腐铺子多待上一会儿,又或者第二天早上在包子铺门前多留个心眼儿,人不就让我给抓着了吗? “那样我还能捞个大功劳!现在好了,不但功劳没有,而且我还要被自己给蠢死!” 啪啪啪的声音,把大家伙都给震住了,但也没有人上前拦他。 一直到他把自己扇完了,哀嚎声也停止下来了,裴瞻才慢吞吞的瞥了他一眼:“蠢是够蠢的,但你以为他能那么顺利的逃走,真的靠的全部都是运气吗?” 程持礼哑然,低头看起了自己扇红了的巴掌。 杜明谦扑哧笑起来。 然后正色:“他敢来京城,肯定是各方面都已经有过打点。要是没有十成十的把握,真感到咱们眼皮底下来? “他要是真有这么冒失,也就不用我们操什么心了。” 程持礼失语:“你们知道,那还在营盘镇上搞那么大场面?” “要是不这么搞,他们怎么会想到我们已经提前在西北那边也早就送了信过去?又怎么会知道提前好多天,我们就已经派人去了东兹了解情况?” 程持礼恍然:“合着全是在做戏?” “当然不是全部。”杜明谦指着桌面上营盘镇周围百里舆图跟他解释,“连旸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觉抵达京师,而且还和连冗在营盘镇盘旋了那么久,镇子上多半有猫腻。 “这样一番搜查下来,我们竟然发现了好几条地道,其中有通往河渠之中的,也有通往村口水井的,另有几户人家,都是建国之后才迁过来居住的。 “经过审讯,他们是大月人。” 杜明谦说到这里,又朝程持礼挑了挑眉头:“昨天夜里你哥就告诉我们了,怎么,他没跟你说?” 程持礼气得想骂人:“合着你们都知道,就瞒着我一个?” “不瞒着你,姓连的那帮人怎么会相信?”裴瞻瞥他,然后又从成堆的公文底下拉出来一封军报,“这是今日早上兵部送过来的,去东兹那边打探消息的人有回音了,消息属实,而且,情况看起来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更严重。” 第374章 你希望他活着吗? “什么叫做比想象的更严重?” 程持礼的注意力到底还是被这句话给拉了回来。他边说边拿起了军报,目光落到了信件中的内容上,神色随后也变了变。 裴瞻道:“根据他们带回来的消息,东兹王麾下心腹大将一个月前从马上跌落,至今还在养伤。如今他手上掌握的兵马,改由部将暂领。 “这实在不能让人相信这场意外是真的意外,东兹王的心腹大将受伤不能掌兵,那就意味着东兹王失去了一条臂膀,看来早前得到的消息千真万确,东兹那边不好了。”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先前的玩笑已经一扫而净。 “那现在怎么办?”程持礼显然也被这状况给弄懵了。 “此事非我等所能决断,必须上报给皇上。”裴瞻把军报折了起来,“待会儿下衙之后我就入宫一趟。” 杜明谦与程持礼俱都点头。 这时候门外又有人快步来了,却是守营的士兵领着杨彤大步走了过来。 “将军!属下奉少夫人和杨先生的命令前来传话,杨先生身边那位叫做陈嵩的护卫回来了,他带回来了新的消息,说当日从营盘镇上跑走的人的确就是连旸,而且连旸直奔西北。在关内与疑似为东兹国的两个将领碰了面!” 陪着三人的脚步立刻停顿在门槛下,裴瞻的目光锐利如刀:“在我大周国门之内碰头?这是什么时候送来的消息?” “就是方才!一个时辰之前!” 杨彤一路跑过来,此时还连气息都没有平复下来。 程持礼气的骂了起来:“姓连的这狗贼,简直是没有把我等大爷们放在眼里!我这就入宫请奏皇上,带兵去西北将这厮拿下千刀万剐!” 说完之后他就往门外冲。 裴瞻眼疾手快将他扯住:“你干什么?!” 没等程持礼张嘴,裴瞻已经转身拿着马鞭走了出来:“你们盯着大营,我先回去看看!” 裴家这边,杨奕早已经让陈嵩把来龙去脉全都说了,包括当初如何进入周谊身边,又跟随前往潭州那一段,还有就是陈嵩跟着连旸前往西北的所见所闻。 事已至此,大家认为即刻向西北下达命令已经十分必要了。但因为如今京畿大营的事务已经让裴瞻在掌着,便还是得等他回来才能做决定。 刚好说到此处,院门外就传来禀报声说裴瞻已经回来了,大伙把茶盏放下,果然裴瞻就已经大跨步地进了院子。 “连旸那边什么情况?” 进门之后裴瞻都来不及坐下,朝杨奕行过一礼之后就匆匆问起来。 陈嵩便又言简意赅地向他说明了情况。 裴瞻道:“正好先前我也才从兵部那边得到了新的军报,东兹那边情况也不是很妙,金旭身边已折损了一员大将,结合连旸在西北同东兹将领接触来看,他们一定是逐步实施他们的阴谋了。” 杨奕听说金旭那边不好,顿时动容:“连旸动作如此之快,十有八九也是猜到连冗失守,而我也已经和你们联络上了。 “他这是要破釜沉舟,大周这边也不能再往后拖延了!我们一定不能够再次有战争!” “我也正是这么想的,”裴瞻点头,“所以我即刻回来了,这就准备进宫去见皇上。” 傅真省去了所有的话语,催促道:“那就什么都别说,你这就进宫去!事不宜迟,我们一定要尽快把关卡守住!” …… 废太子被诛之前,朝天就已经是三日一朝。废太子被诛之后,皇帝引发旧疾,大病一场,太医院竭尽全力才把他情况稳住,这些日子便一直以调养为主。朝中的事务,所幸有一群能臣武将同心协力共同应对,加之有皇后在宫中主持大局,倒也还算平稳。 偌大一个国家治理起来当然不容易,不是这方有问题,就是那方有矛盾。 可是这江山却是他们共同出力打下来的,经历过连番重击之后,大家都深知倾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根本没那个心思斗来斗去。 何况这么多年来皇帝咬紧牙关扛住了重重危机,还对诸多功臣礼遇有加,从未曾卸磨杀驴,于是就算是再有私心的人,眼目之下也都在想办法把国运王正道上拉。 这几日天晴日好,又碰上即将中秋,往年这个时候皇帝皇后总要登上城门与百姓同度佳节,今年是没有办法了,但是皇帝仍然打算让礼部登上城门宣旨,传达恩泽。 午后皇帝小憩了一会儿,醒来后就看到皇后坐在旁侧,身边炕桌上一堆奏折,她已经替自己看了一小半。 皇帝披着衣裳坐起来,顺手也拿了几本看了看,然后放下来,说道:“这两年江南桑麻收成不错,就是如此也占据了不少良田,当下之际,还需大力发挥耕田的优势种稻谷才好。” 皇后头也没抬,回应道:“臣妾已经让人传话给了户部,回头户部尚书就会来干清宫面圣了。有什么话,回头你就与他们说。” 皇帝听到这里,侧首打量起她来:“你这几日没怎么来我这儿,在忙什么?” “后宫也有不少琐事待处理,再说了,我过多的插手政务,也不太合适。” 皇帝道:“登基的时候我就已经昭告天下,你身为开国元后有参政之权,二十多年都这么过来的,怎么突然就不合适起来?” 皇后目光下垂落在奏折上:“人也是会变的,或许今非昔比,谁也说不准。” 皇帝微微扬眉:“你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消沉?” 皇后慢吞吞的在奏折上勾画,语声也慢吞吞的:“不过是想着你我耗尽了半辈子平定了天下,如今却落得孤苦伶仃下场,会不会是这一路走过来两手粘上的血腥太多,老天爷也在惩罚咱们?” 皇帝闻言敛色:“我杨氏揭杆起义平定天下乃师出有名,便是手上沾有血腥,也是为的天下苍生,梓童何出此言?” 皇后放了奏折,抬起双目来:“我也是一时感慨,皇上不必当真。” 皇帝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而后又旁移到她两鬓的白发上,片刻后目光又看向了她的双眼:“你最近又憔悴了。夜里睡得如何?饮食如何?可有哪里不舒服,让太医看了不曾?” 皇后摇头:“没有什么大毛病,不过是季节转换,最近有些浅眠,臣妾还撑得住。” “也不能大意。”皇帝收回了目光,随后望着地下,缓声道,“你也为我操心了一辈子了。不行的话,择个日子让老三受封太子,然后加紧大婚吧。” 皇后抬目:“他不是杨家的血脉,你当真放心让他继位?” “除此之外,莫非还有什么别的办法?”皇帝深深回望她,“杨家纵然还能找到沾亲带故的,也隔着十万八千里远了,那跟旁系异性有什么区别? “好歹老三家世清白,也已经让咱们当成亲骨肉养了这么多年,为了朝廷稳定着想,只能顺势而为。” “可是我们还有个长子,”皇后道,“当年他是那么聪慧又有悟性,如果他还在身边的话,没有任何人比他更合适接掌大周的江山!” 突然而来的一番话,令皇帝顷刻之间变成了一座沉默的石雕。 良久之后他才把脸转开,紧握着的拳头之上,是他勉力克制住气息的话语:“二十四年过去了,你觉得他还有可能活着吗?不可能了。” “你是觉得他不可能活着了,还是不希望他活着?” “我怎么可能会不希望——”皇帝脱口而出,当意识到她的问话时他戛然止住,惊愕地屏住了呼吸,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后紧抿着双唇,垂眸压下眼底的火花,摇了摇头:“我只是很想念他。他是我亲手带到了十岁的孩子——他离开那一天的早上,还用充满稚气的声音誓言保护我,最近这几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眼前总是浮现他的模样,就连他的声音都还清晰的回想在耳边。” 皇帝浑浊的双眼之中,也流露出了苦痛之色:“何必这么折磨自己。” “因为他是我的儿子!他是我生的,是我的亲骨肉!”皇后回道,“从我察觉到他在我腹中时起,我对他就已经有了感情,他是我一点一点喂养大的,他的喜怒哀乐,我通通有感受! “我想,我无论遇到任何紧迫的情况,都无法放弃他,哪怕天下所有人都骂我妇人之仁,我身为一个母亲,都绝对不会放弃我自己的儿子!” 泪光在皇后的眼中闪烁,但他仍然坚强的挺直着身躯,仿佛此刻天塌下来也绝不可能将她压折。 皇帝无法与她对视,他紧握着双拳,别开了脸庞:“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皇后深吸气,忍着眼眶的灼热,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很想念他而已。二十四年了,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直到我死去那一刻,这都会是我的遗憾。” “你……” 皇帝吐出来这一个字,却再也无法继续往下说了。 “我生了两个儿子,养了三个儿子,结果一个亲儿子死了,照顾了许多年的小儿子跟我们俩谁都没关系,还有一个下落不明,就算死后我享着万丈哀荣,又有什么意思?” 皇后喃喃的声音就像寒夜里屋檐上滴下的雨水,一点一滴响亮无比,又冷透心扉。 大殿里静谧得就像是没有了人存在,通报的太监走到殿门外,鼓起勇气才发出声音来: “启禀皇上,娘娘,裴将军求见。” 这通报声救了皇帝一命,他似乎是脱水的鱼儿重新又回到了水里,抬头朝着太监看去一眼,然后缓缓直起了腰身: “传,传他进来。” 裴瞻踏进干清宫时,只见皇帝与皇后分坐在炕桌的两侧,即使皇帝看上去与平日的模样无异,皇后面容也依旧和蔼慈祥,可他仍然觉出了一股莫名压抑的气息充斥在其中。 “启禀皇上,早前派去西北打探东兹的人有消息回传了,臣已经接到了兵部的传抄,而臣这里另有要紧的消息上奏。” 帝后之间的异常暂时不知是为什么,裴瞻自然也不能表示好奇,眼下赶紧处理国事才是正经。 皇帝宛如抓住了一根稻草,打起了全副精神应对:“还有什么消息,一并奏来。” 兵部那边得到的军报自然也已经传到了宫中,他信手从方才翻看过的一堆奏折之中找出了兵部的折子,精准的找到了西北的军报。 裴瞻便将军报内容口述了一遍,然后又把陈嵩探知的消息也加了上去。 皇帝眉头已经紧锁:“这个连旸野心勃勃,已然成了毒瘤,他父亲是你的手下败将,如今我大周又岂容他在家门口撒野?” 说到这里他抬头:“理虽如此,可一旦发兵必将伤筋动骨,如今国库也拮据,你可有不战而屈人之兵之良策?” 裴瞻道:“臣未曾亲临西北了解形势,纵然说了也只是纸上谈兵。不过这道隐患臣在率军踏入大岳王城之时未曾收拾干净,是臣的过失,臣有责任前往善后。 “至于军饷,臣府中还有薄田几顷,便是自筹军资前往,也无不可。” 皇帝锁眉看了一眼皇后,问道:“皇后有何看法?” “此等大事,该当传兵部及朝中重臣一道从细商议,臣妾岂敢妄论?” 皇帝抿唇,随后摆手:“即刻传旨兵部,再将留守京城的大将军一起传至宫中前来议事。” 打发太监下去之后,他低头再来细看这军报,而这当口皇后已经站起来了。 皇帝把折子合上:“你去哪儿?” 皇后声色不动,但有了先前的那段,此刻她的平静都无端显出了几分淡漠。“国事当前,连裴将军都有自筹军姿卫国复国的决心,我便也回宫帮忙筹备筹备。” 说完她看了一眼眼观鼻鼻观心盯着地砖的裴瞻,声音沉而有力:“裴将军只管放心大胆做决策,大月余孽不除,我亦誓不罢休!” 第375章 你可真贼啊! 皇后这话包含了太多情绪,裴瞻抬头看了眼她,而后深深点头称是。 在她走后,皇帝也将目光收回来,投注到裴瞻脸上。 个中内容复杂,竟让裴瞻一时也看不懂。 …… 自前番皇帝下旨兵部,让前往西北勘察实情,朝中许多武将就已经收到了风声,此番几位大将和兵部户部等官员全都被传进了宫中,大伙心里也明白西北那边定然又发生了些什么,不过尚算平静。 毕竟此时距离裴瞻踏平大月国土还不到一年,在持续了多年的两国之战后,哪怕已经取得灭国之胜利,也还没到掉以轻心的时期,此后三五年里多半还会冒出来些遗臣贼子妄图反扑。 倘若大周国力再强盛一些,当初裴瞻接到的圣旨就一定会是派兵进驻大月,将那一方领土收归大周治下。如此就算是还有再多不甘心之人,也无回天之力。 无奈此时大周是再也耗不起了,而大月打了几年仗,也没什么钱,倘若驻军,那大月的百姓也得接管,西北大漠土地贫瘠,哪里能跟中原内陆相比?到时必定要成尾大不掉之势。 故而当时听闻裴瞻把大月王段若给诛杀了,朝廷上下共议之后便决定把土地还给大月人,而让他们成为大周的属国,由此终结了战争之后,大周便可大力发展经济,强国固本,这是既定的国策。 这两年碰上年景不错,风调雨顺,不必再承担战争花费,且又不再有将士牺牲,国力也在朝着好的方向迈步。 对大月人不老实这一点大家是不意外,大家心底下也都有提防,但当听说此番的漏网之鱼竟然是段若特地寄养在外的皇子,还是感到了震惊。 随着连旸的身世被扒,段若和翼王府那段过往也被揪了出来讨论,到底翼王的亲孙子徐胤还在天牢里呆着呢,此事过去还不久,天下人都还记忆犹新。而段若竟然也藏了个皇子准备复辟,这不是成心给大周人添堵吗? 皇帝召集大臣集议后的当日下晌,户部就开始盘算国库账目了。 虽然如今两国的力量已经十分悬殊,可是只要动兵,那就必须粮草兵器先到位,不能不做充分准备。 紧接着京畿各处的布防也拉起来了,再就是驻守西北的统帅奉旨回京述职。 这些日子朝上朝下都忙碌起来,就连沉寂了好久的街头巷尾也热闹了。 茶馆里每日议论纷纭,原先从来没流传过的两国交战期间的轶闻都出来了。 八月十六这日傅真去了趟白鹤寺,七年前她在这里被夺命,而后来傅真的原身灵魂也是在这里消失,她来抄了几章经,又捐了三千两香火钱,做了场法事。 寺中的香客也在议论西北军情,只是他们终是道听途说,具体情况无从得知。 但出人意料的是,大家对于这场卷土重来的劣行竟然并不如想象中消极,而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支持大周出兵予以痛击。 傅真在寺中园子里转了两圈,出来时遇到了成空。他们俩其实不曾见过几次,但成空看到她来,竟然远远地朝她合十,唱起了法号。 傅真走上前,道了声“大师”,然后问候:“大师记得我?” 成空花白长须后露出微笑:“施主与鄙寺甚有缘份,贫僧自然记得。” 傅真想到自己回魂那日,宁夫人正得了他几句赠言,便猜到他对自己的来历定有了解,便笑道:“大师是得道高僧,今日在此路遇,更是我有福缘,不知大师又能否赠我几句妙语?” 成空扬唇:“施主福泽深厚,一切自有天数,何须贫僧多言?施主儿女福深厚,唯独来日施主令郎诞生时,恐怕要吃点小苦头,介时施主只要记得来佛前点上三年长明灯也就罢了,余则无碍。” 傅真听他这话便像是场面话,她与裴瞻都还未曾圆房,哪来的儿女福?但却听他还说到了“令郎”,浑然似真的,脸上一热,便要驳他两句,可是待她定睛时,这老和尚竟然已经转身走远了…… 国事当前,傅真很快将成空的话抛在了脑后。 朝中各衙司很是忙碌了几日,转眼就到了八月下旬。 京城连起了几场寒霜,桂花树下香气渐尽,枯叶如蝶,开始与满城金菊映衬成景。 杨奕此时也已经定下了位于东华门外两条街的钟鸣坊内三进宅院。 但宅子既不是牙行介绍的,也不是裴家的产业,而是泰山馆李仪老爷子出让的一座雅居。 而李仪之所以会愿意出让,却是因为他在万宾楼里偶然撞见了杨奕。 就在几个月前,李仪才在沧州亲眼见过杨奕,还为着跟丢了他而自责不已,陡然间迎面碰见,李仪怎会有认不出来的? 那日他惊得当场就指着杨奕跳了起来,真难为他一个奔七旬的老头儿了,竟然还会如此不稳重…… 好在杨奕并不惊讶,在认出他之后,立刻就拉着李仪胳膊将他带入内院说话了。 至此,杨奕的身份便又多了个人知晓。 不过就在傅真和宁夫人正忙着思索如何加强防范时,杨奕反倒平声静气地安慰起了她们:“事情早就不受我控制了,今日能让李仪撞破,朝日便也可以被别的人撞破,朝中大将至少一半见过我,总是难以防得周全。” 傅真听得愣了:“那杨大哥您待如何?” 杨奕瞄着她:“顺其自然罢。你不是也希望我能跟随敏之去西北?” 傅真猝不及防被捅破心思,旋即干笑了几声。 自打确定皇后与他之间断了联系是命运作弄,加上他们母子后来见了面,傅真确实就有了想要说服杨奕加入对阵大月战事的阵营之中,当然这不是她一个人的愿望,裴瞻也是这么想的,因为这件事当中杨奕的确可以发挥很大的作用,而且杨奕自己也必定希望能够把这场纷争彻底终结。 所以每日她都会第一时间把收集到的消息转告给杨奕。 皇后后来又出宫了两次,母子俩相处越来越自然了,皇后不曾出来的时候,也会时常打发人送些吃的用的给儿子,杨奕从最初的别扭,推拒,到现在已经全盘接受了。对于提及宫里,他也不再避讳。 再说回置办居所的事儿,李仪打知道他历尽波折寻找到又跟丢了的人就在万宾楼,不免时常来拜访,期中听说杨奕想置宅,而牙行提供的宅子总是距离皇宫太远,不符皇后出宫相见的便利,而裴昱这边虽然给出的宅子一座比一座讲究,但杨奕决计不愿占人便宜,李仪就自告奋勇出让宅子了。 当然价钱是请牙行的人来估算的,一两银子都没差李仪的。宅子因为一直有人打扫看管,一切用物齐备,故而当日签了契约,翌日就可入住。 傅真他们和宁夫人都替杨奕高兴,也替皇后高兴,既然置了宅子,应该就不会那么坚决地要离开了吧? 重新安顿下来后的第三日,杨奕就在家中置办了几桌酒席,将裴家一府,宁夫人一家,还有李仪,都给请上了。此外谢彰,梁家人,以及程持礼杜明谦都在列。 知情的如傅真等自然由衷庆贺,不知情的比如程持礼他们,虽然跟着裴瞻一道来领了这份美意,私下里却又不免找到傅真来嘀咕:“这杨大哥究竟是何来历?我看他也不像有钱人,应该不是你们家的生意伙伴。可他这身气势,却也定不是一般人,我怎没听你说过?” 梁郅倒是跟杨奕见得多了,只觉得杨奕这人十分沉稳端正,而且似乎博识广见,比他们这些只会打仗的贵胄子弟视野要开阔得多,早就将他视为可深交之人。 既然是宁家的座上宾,管他过去有什么来历,自然也放心。 听程持礼他们这般纠结,便举起酒壶敲他们胳膊:“你管人家什么来历?你只管记得是宁婶儿家的亲戚就得了!” 程杜二人倒也没有理由再追问,于是敞开了心怀喝起酒来。 谢彰却有另外的心事,虽然上回经宁夫人那般回过自己的话之后,他回去一琢磨,心里落下大半,知道宁夫人对杨奕不是那样的心思了,可是每次一看见杨奕这出众的外形,让人打心眼里赞赏的气度,他又还是有些没着没落。 宁夫人对杨奕没那心思,却不表示杨奕不会有,毕竟据说他也是没娶亲的…… 心不在焉跟裴昱喝酒的时候,就让裴昱瞧出来了,啧地一声表示不满:“老谢你这就没意思了,你我在一处喝酒这还是头一回,你怎么魂不守舍的?我记得最近大理寺也没什么难缠的案子呀!” 谢彰咳嗽着掩饰失态:“大将军说笑,我是想着点别的事。” “别的事是什么事?”裴昱不依不饶。 谢彰这可不好把话说出口了,他情不自禁地往女眷那边投去一眼。 裴昱是个人精啊,一看那边厢的几个人,然后在心下一做排除,当下大悟,呵呵地就捋须笑起来:“谢大人啊谢大人,看不出来你还挺贼啊!” 谢彰脸都臊红了。但他却也没回避,说道:“这是我痴心妄想罢了,大将军取笑我就好,切勿牵累他人。” 裴昱闻言正色:“男未婚女未嫁,有孺慕之思不是合情合理么?你怕啥?” 谢彰赧然饮了杯酒,这才壮了些胆似的:“我不怕,我有何好怕?只是不知人家怎么想的,你也知道她之前受那么多委屈……我就是生怕唐突了。” 他是凭本事科举入仕平步青云的呀,他只是一时情急犯了糊涂,又不是真傻。这些天他把把自己的心思里里外外剖析了个明明白白,他就是对宁夫人有了思慕之心,而且这份心意早在很久之前就生出来了,他再确定不过! 可是想到原先宁夫人在傅家人面前受过的苦,他却不知宁夫人还有没有再嫁的意愿。 “就这点事?”裴昱听闻后啧啧声地摇起了脑袋,“我的副都御史大人哎,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得了,这个媒我跟我夫人来给你做!” 谢彰听到这里,可是一点都没推辞,他当下就举起了酒杯,坦坦荡荡敬出一杯道:“那谢某人就先在此谢过大将军与夫人。事情不管成与不成,来日在下都必有重谢!” “什么不管成不成?我老裴出马,必须成!” 裴昱仰脖把酒喝了,打了包票。 这一日大家却也高兴,又或者是好久未曾关起门来这么相聚一场,一直聚到了太阳西斜才散。 杨奕多喝了几杯,不至于醉倒,但大伙告辞离去后,却也回房躺了下来。 傅真和裴瞻乘马车回府,却才到家门口,就见坤宁宫的太监徐宏在候着她。 原来是皇后知道杨奕都安顿好了,夜里也想出来看看,这一出来自然得先到裴家,而且也得有裴家人伴随方为妥当。 入夜后,皇后就换了身不那么显眼的装束,仍乘着不起眼的马车出宫来。 裴昱早在宫门外半里处等待,默声接应后就一道驶向了杨家。 而就在皇后步出坤宁宫不久,干清宫这边皇帝也放下了奏折,问起了太监:“掌灯,去坤宁宫坐坐。” 太监们连忙分头行事,先去坤宁宫禀道的禀道,侍候皇帝穿鞋的穿鞋,随同掌灯的掌灯。 两宫相隔不远,皇帝才跨出宫门,先前派去通报的太监就回来了:“禀皇上,娘娘已经熄灯歇下了。” “这么早?”皇帝停步道了句,随后想了想,又往前走,“她这几日情绪不佳,莫不是不舒服?” 太监们便默声簇拥着他来到坤宁宫。 宫门下被皇后留下看门的太监见状慌了,彼此对视一眼后赶忙迎上去:“小的恭迎圣驾。” 皇帝打发人退下,径直走到宫门口:“娘娘睡多久了?” 太监赶上来:“回皇上,有一会儿了,这会儿,这会儿,怕是睡沉了。” 皇帝听到这里,伸出去的手到底按在门上没再动。 他转过身:“这两日可服了药?” “服了,娘娘服了药。” 皇帝看他一眼,下一瞬,他忽然又抬起手来,还是把门推开了。 第376章 你喊的那个人早就死了 裴昱去迎接皇后的时候,傅真夫妻和裴夫人已经来到了杨奕的宅子里。 当初裴瞻派去万宾楼的护卫也全部转移到了这里,包括皇后留下来的近卫。 所以哪怕不再添一兵一卒,杨府的防卫也已经足够了。当然皇后认为总是占用裴家的人员不是长久之计,已经在筹谋另外找人组成杨奕的护卫。 皇后到达的时候,傅真他们和杨奕都迎接了出来。 皇后站在前院里,细细的打量着四处,最后满意的点头:“李仪办事周到,这宅子建造的不错。”说完又微笑着向裴昱一家人点头:“你们帮了不少忙,也辛苦了。” 裴昱自然不敢居功。 杨奕把大家全都请到了院内,引着皇后把各处都查看了一番,大家这才回到了厅堂内坐下。 皇后双唇微翕,欲言又止,最后目光与傅真对上,长叹了一口气之后偃旗息鼓了。 傅真跟着裴夫人送着皇后出门,路上皇后就说道:“奕儿看起来心意有所转变,这是好事。接下来我也该为他说门亲事了,这件事情你们得帮我好好参谋。 “母亲回宫路上小心,不用太操心我,您只管好生将养着身子。” “只是……” 裴瞻凝眉深思后也道:“大月那边的地形我已经心里有数,就算连旸有东兹的几万人相助,也不会有之前几年那么大的伤亡了。可以试试看。” 皇后听到这里眼圈就红了。拍了拍他的手背,没有说什么,一切都尽在不言中了。 他在距离杨奕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来,涩哑的声音再次发了出来:“是你,是你!” 杨奕紧接着他的话尾发出了反驳,他抬起头,眼中有着比这夜色还要冷漠的清寒:“您认错人了。你口中那个人,应该是早就死了。” 她抿紧双唇,摇了摇头:“不是我……” 皇后扬唇微笑:“我能有什么要求?只要家世清白,能够和奕儿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就成,自己的儿子都这岁数了,我还能当个恶婆婆挑三拣四不成? 院子里所有被惊成了雕像的人逐渐都反应了过来,随着裴夫人一声脱口惊呼,裴昱已经疾步跨上前,然后撩袍跪在了地下! “不知皇上驾到,臣,臣,臣该死!” “皇上!……” 太监伏在地下瑟瑟发抖:“小的万死不敢欺瞒皇上,娘娘就是去裴家了,娘娘最近只喜欢去裴家串门散心。” 院里人齐刷刷跪了一片。 “我听说东兹那边情况也不是很妙,东兹王金旭又是奕儿的恩人,也许他将会算准我们投鼠忌器,这场仗不会有想象中那么顺利。你们一定要在保证金旭平安的情况下,达成斩草除根的目的。” 当下也没有别的多话可说,只能把这一句话给牢牢记住。 皇后看了她一眼,然后道:“我知你有必胜的决心,但我大周正值用才之际,你也不必死心眼。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皇帝目光扫过他们所有人,然后停留在杨奕的脸上。 这并不高声的两个字宛如一道炸雷,突然之间就把庭院里所有人都给震得僵立在原地! 此时夜幕笼罩的大门之外,正停着一辆宽大的马车,而马车的下方,站着成排的侍卫,成群的宫人,在他们的最前方,穿着日常黄袍的皇帝定定的立在灯笼光覆盖区域之内!…… “你也不必专门挑那高门大户家的小姐,低级官户的就可以,年岁大些不要怕,哪怕是有过婚约的,或者生育过也成。 “皇,皇上?!” 皇帝深凝目:“只喜欢去裴家?刚刚好,这阵子裴瞻的妻子,宁家的那个丫头,频频入宫了好多次。所以,裴家到底有什么秘密?” 裴夫人拍着胸脯道:“这事您就包在我身上!您有什么要求,现在就告诉我,回头我就家家户户地打听!” 裴夫人点头:“这层我懂的。” 这两个字好像吐出来了,又好像没有吐出来,因为它是那样的涩哑,像一扇关闭了多年的门被缓慢推动开了。 杨奕握紧双拳,侧转身子,面相了车窗里的皇后。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做到一劳永逸,杜绝后患。但是姓连的既然能够把东兹国的大将也给策反,一定是个至为狡猾之人。 所以,哪怕大家嘴里都没有明说,都明白大月余孽要清剿,而大月国内也绝对不可能再维持如今的现状了。 兵部派给裴瞻的人马数为五千骑兵,这批人数加上西北本来就有的几万人马,用来绞杀连旸绰绰有余。 “生育过了的,至少说明身体好。当然,得是跟前夫家中不再有任何瓜葛的。毕竟牵扯不清,将来麻烦不小。” 皇后微笑扶着他的头发,眼中满是慈爱。 而此时的坤宁宫中,已经点起了满室的灯光,皇帝坐在皇后平日常做的锦榻之上,定定望着面前跪了一地的宫人,面沉如水。 皇后看他们都有信心,也吁出来一口气:“不但要减少伤亡,而且还要速战速决,拖久了对我们也是不利。 那边厢护卫已经把门开了,后面的人正要把门槛卸下,开门的人却突然呆立在门下,惊慌失措地脱口唤了一声:“皇上!……” 皇帝深吸气抬起头来,眼望着前方屏风上的喜鹊登枝图案:“那就摆驾,去裴家!” 身后的裴瞻他们也全都跟着跪下了。 杨奕看向裴瞻两口子:“我已经答应了他们,到时候随军出征。就当个谋士吧。” 马车已经备好了,这时候杨奕他们也走了出来。 “你们办事我放心。这件事情也只有交给你们最合适。” “我今日出来不光是为了看这个宅子,主要还是为了朝廷应对西北之事。 “所以这件事情,我希望你们裴家能够帮我这个忙,让它成为你我大家心中的一个秘密,再也不要往外流传。” 事实上不出皇后所料,兵部那边的确只作出了由裴瞻率领部分京畿大营将士赶往西北抓捕大月余孽、清肃边境的决策。 裴瞻这些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傅真听得情不自禁往前挪了挪步。 匀了匀气息之后她又说道:“还有一件事情,我心有顾虑。” 杨奕看穿她心底的忧虑,缓声道:“您放心,这次我绝对不会再无故失踪了。就算发生天大的事情,我也会对您有个交代。” 杨奕在他们都这样表态之后,也赞同下来:“减少伤亡确实应该当做目标之一。不过东兹那边地形我也熟,加上金旭多少可以配合一下,带五千人过去也不会太难打。” 太监抖的更厉害了:“回皇上,小的,小的不知道!娘娘的决策,不会随意告诉小的们!” “奕儿?……” 皇帝脚步虚浮,甩开前来搀扶的宫人,极为缓慢地跨进了门槛,一步一步来到了马车前方。 “不是我!” 皇后伸手示意他站起来:“罪不罪的都在其次,段若阴险又狡猾,此刻就算是将罪于你,也不过是中了奸人下怀。 杨奕在车窗之下与皇后道别。 说到这里余下的话,她却是无法说出口了。 作为皇室之家,对嫡出的皇长子物色的成亲对象竟然条件下降到这样的程度,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所以朝堂上下一致的决策是只要摆平关外的隐患即可。但我不是这么想的,这一次出兵,一定要斩草除根,方能雪我大周之耻!” “请娘娘放心,臣在此立下军令状,倘若完不成任务,便提头来见!” 剩下的话她就算不说,大家也都明白。 但如果想要进驻大月,就还差点火候了。“人数虽然不理想,但是一方面也节约了粮饷,对国库来说不至于伤筋动骨。” 只有马车里的皇后望着丈夫怔忡无语,以及车窗之下的杨奕双目幽深纹丝未动。 裴瞻道:“明日我就进宫向皇上请奏尽快出城。” 他浑浊的双眼里逐渐有了波涌,庭院内外明明没有风,可他清瘦的身躯却也摇晃了起来。 “毕竟皇上的龙体……” “不是第一次出宫了,而且每一次都是去的裴家?” 裴家人闻言皆相视对望,随后裴瞻父子壮志激昂的站了起来:“臣等遵命!” 裴瞻颌首:“臣遵旨。” “皇上尚且不知道,大月还曾经囚禁过奕儿,我们的文武百官也都不知道。 裴昱盘估之后算是接受了这个安排,也不认为应该再向朝廷要求增加人马。 皇后眼中尚有震惊,但又逐渐的红了眼眶。 三人边说着边走到了前院。 裴夫人附和:“正是,天色也不早了,咱们抓紧时间,娘娘还要回宫,不要耽误了时间,引人注意。” 皇后起身,在环视了一圈这门庭:“那就先这样吧,我得回宫了。你们父子先跟奕儿合计合计出行的事,长昊媳妇儿跟真儿送我出去,你们合计好了再出来。” 杨奕也快速伸手将他们扶了起来:“这个誓言,我杨奕承受不起。” …… 裴昱听闻此言,立刻撩袍跪了下来:“臣在此起誓,我裴家绝不往外透露出半个字,若有违背,便使我裴家灭于刀口之下!” 裴昱闻言即道:“娘娘您但说便是!” 他转向皇后:“其实我不在乎天下人怎么看我,就算被囚,我也没有变节,对得起大周,对得起天下人。 一屋人这边就重新坐了下来,就着兵部那边已有的安排从细分析。 一个三十四岁的男子,当下能寻觅到品行好又健康女子相伴余生才是最重要的,皇后能够如此不讲究,显然更说明了她对杨奕的体贴。 裴瞻领完旨意之后又抬起头来:“不瞒娘娘,臣也是这么想的。臣当初踏平大月的时候就应该斩草除根,留下了这样的后患也是我裴瞻的耻辱,臣一定戴罪立功,完成娘娘的懿旨!” 皇后点头:“册封燕王的章程还在礼部走着,估摸着完全走完,最快也要一个月,但愿你们能赶在这一个月内达成使命。” 裴瞻他们听到这话,都知道她还有话交代,便就依言留了下来。 皇后见状站起来:“不必如此!……” 杨奕垂目,一双浓眉紧紧地锁在了一起。 “他是什么样的想法?京城之中又是否有合适的人选?你们都仔细帮我考量着。 皇后扬唇:“甚好。你阅历丰富,常人见过和没见过的事情你都经历过,但系统的行军作战却还经验不足,跟着去历练历练也是好事。 如果没有牵扯到杨奕这一段,这是正常的做法。可是杨奕作为皇长子不但曾经被囚,而且就在之前不久还在为连旸他们所追杀,这种事情是绝对不可能姑息并且饶恕。 皇后望着杨奕:“二十四年前,奕儿虽然还不是皇子,可他终究是我们的儿子。大月人将他囚禁起来,这是我大周的耻辱。 “他们出征这一个月中,最好能物色出合适的人选来。” “哪怕是将来报了此仇,也有可能成为天下人攻击奕儿的一个把柄。 但是针对杨奕这样的情况,显然不这么做又显得过于高高在上了。 “奕儿也三十四了,没有了多少试错的机会,万一娶那年轻未婚的,可是子嗣不利,反而双方都遗憾。 傅真道:“此事先不谈,娘娘方才提醒的是,皇上和朝堂之上对于这场出兵知悉的信息还不够多,咱们还是好好坐下来,商议商议还需要补全什么,免得有所疏漏。” “何况,大月也有人知道我曾经被囚,就算长昊叔他们不说,大月人也有可能往外散播,堵不住的。” 说到这里,她又把目光投向了旁边的杨奕:“关外的情况你最清楚,关于大周的决策,你有什么看法?” 太监大惊失色,在抬头对上了皇帝威严的目光时,他原地打了个激灵,然后低头称是,爬了起来。 “是么。” 皇帝这一次他把目光转向了车窗里的皇后,涩哑的声音里有哀然的意味:“你竟然也不告诉我。” 第377章 阴谋开始了 皇后抿着双唇,避开了他的目光。 这一转头,她才发现裴家人竟不知什么时候走开了,院子里已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 她叹了口气,步下马车,指着院内道:“既然来了,就进屋说吧。” 另一边围墙外的傅真看着他们一家三口进入了厅堂,收回目光后也看了身边的裴昱夫妻和裴瞻一眼。 大家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给了个眼色,大家齐齐上了各自的马车,静坐等待起来。 毕竟全大周最重要的三个人都在院子里,岂能容许有半点闪失? 月亮从东边升起,照亮了大地,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和猫叫,渐渐的声音又变得稀散,最后归于沉寂,只有偶尔才会传来一点风声。 此刻的宅子里面,侍卫和宫人站满了院子,灯堂里灯光明亮,将皇帝双眼照的灼灼发亮。 这个疾病缠身多年的君王,此时此刻却像是恢复了无穷的元气,他长身直立在屋中央,久久地望着面前的杨奕。 “……整个事情就是这样,”皇后缓缓的声音飘荡在屋里,故事太长,使她述说下来嗓音也变得嘶哑,“如果不是揭破了老三的谎言,我和奕儿也见不上面,更不用说你了! “我只是来见我的儿子,只是在尽最后一点力量来保护我这个命运多舛的儿子,我想这些跟你没有关系。” “怎么会跟我没有关系?”皇帝脱口而出,声音铿锵有力,“他也是我的儿子!是我的嫡长子!” “不是了!”杨奕接着他的话说道,“从二十四年前,你在湖州把我放出去当诱饵开始,我跟你就已经不再是父子!” 皇帝喉头紧缩:“你恨我?” “我当然恨你!”杨奕毫无遮掩,从他回到京城露面以来,他无时无刻不是冷静内敛的模样,从来没有任何失态的时候,可是此时此刻,他所有的情绪都迸发了出来,“我怎么可能不恨你? “如果你不是我的父亲,你仅仅只是一个将领,一个义军的首领,一个王,你这样对我,我犹可放下。 “可你是我从记事起就爱戴和崇敬的父亲,我把你当做我的天,当成我的榜样,我无时无刻不在朝着你的方向前进,可结果,你二话不说,把我当成了棋子推出去! “如果不是你这样做,我根本就不会被大月人抓过去囚禁起来,我一生的志向就是做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为我大周的百姓谋取福利!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我会变成如此窝囊的阶下囚!受苦受累我都不怕,可我没想过我会受到这样的耻辱! “如果你不是我的父亲,我哪怕恨你,也会看在天下苍生的份上原谅你,但你现在还在说我是你的儿子! “我怎么可能再做你的儿子?我还能够让自己姓杨,还用着杨奕这个名字,已经是看在了母亲的份上!” 皇帝紧咬下唇望着他,无言以对。 声音传到了门外,满院子的侍卫和宫人都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出了。 在跟随皇帝出宫之前,没有任何一个人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们失踪了二十四多年的皇长子,江山有继的喜悦与面对君王父子矛盾的惊恐同时冲击而来,每一个人都扣紧了心弦。 杨奕字字句句里全是委屈,全是怨恨,可这是一个儿子对父亲的怨怼,积压了二十四多年,也许这番控诉已经算温和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帝才缓缓的发出声音:“是父亲对不住你。” “不必了。”杨奕眼眶通红,“说这些又还有任何用处吗?如果当时你能提前跟我说,难道我会不同意吗? “为什么要用那样的方式对待我?你让我觉得自己根本就不是你的儿子,而只是你的工具。 “你可以不用征求我任何意见,只要用的顺手,就可以把我往上推。 “今日你能有机会跟我说一声对不起,不过是因为我命大罢了。这么多年我历经过多少次凶险,光是在大月那五年里,我就遭受过不少于五次的生命之危。 “我只是不愿意死在异国他乡,我想着哪怕就是爬也要爬回大周,是憋着这样一口气我才最终回来。 “而仅仅就在几天之前,大月亡国余孽还追踪我到了京城,妄图阻止我跟母亲见面,阻止我向大周朝廷传递消息。 “如果说湖州那次你是情非得已,那之后的每一次,你都不曾在我身边。” “可是,湖州那一仗,的确至关重要!那一次如果我们败了,那么不会有现在的大周,你我还能不能活在世上,也未可知!” “我知道至关重要,”杨奕隔着灯火望向他,“所以你赢得这一战,关键在于把我送上了祭台。” 祭台这两个字就像两把刀子,直直地捅到了皇帝的心上,他猛地往后退了两步,身躯也佝偻下来。 皇后站起来,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又紧紧的把嘴唇抿住了。 她痛苦的闭上双眼,眼泪沿着眼角留下来,而后变成了呜咽声。 “你一定要这么认为的话,我不解释。”皇帝重新又把身躯挺直起来,缓声说:“但你是我的儿子,是大周的皇长子,这一点无法更改! “你必须随我回去,你要承接大统,当我大周的太子,做大周的新皇!” “不可能!”杨奕断然拒绝他,“我绝不可能随你回宫,你所有的一切都跟我没有关系,我绝不会沾惹!” “你敢!” “你要是逼我,我就即刻离开京城!”杨奕深吸气,“我就当这一趟,没有回来过。” “你!……” “好了!”皇后见状阻止了皇帝,“他躲了我们二十四多年,足以看得出来他心性之坚定,你是非得把他逼走吗?你真的想永远都看不到他了吗?!” 皇帝顿住,咬紧牙关,深深把余下的话咽回了喉咙里。 皇后眼含泪光,又看向了杨奕:“把你的话也收回去,你是个男子汉大丈夫,答应了我的事情,绝对不允许反悔!” 杨奕咬牙不动。 皇后拍了他胳膊一下:“你听到了没有?!” 杨奕垂下头来,看了她一眼,闷声道:“我知道了。” “回宫吧!” 皇后看向门外,“该回去了。” 说完她跨出门槛,走向了院子里。 皇帝沉下气,有什么你不敢打扰,深深看了杨奕一会儿,也抬步走了出去。 走到廊檐下时,他又停步回头看了一眼,在眼眸之中有水光浮动。 可是这咫尺之间的距离,也隔着无法跨越的鸿沟,老的人没有能力跨过来了,年轻的人没有丝毫的意愿要跨过去。 傅真在马车里看到帝后走出来,连忙把打盹的裴瞻喊醒下了马车。 那边厢裴昱夫妻也下来了。 “我们回宫了。”皇后跟他们说道,“奕儿这边,你们费心。此外对西北作战之事,如常进行便是。” 傅真和裴瞻对视一眼,颌首称是。 原本他们还想问一问这番相见的结果,看到皇帝的神色,便知道结果定然如心中所料,不用再问了。 皇帝带来的侍卫足够,裴昱仍带人护送了一程,直到看他们入了宫门,这才折转回来。 而杨家这边,裴瞻与傅真走进去向杨奕告辞,只见杨奕浑身颓然,便也不再多说,默默告辞出了来。 回府的路上大家也没有说话。 皇帝的出现实在是出乎所有人意料,谁也没有想到他会在这节骨眼上发现端倪跟过来,但是父子相见这番情形,又好像在意料之中。 膈应了几十年,哪有那么容易消去? 但结已经到这儿来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 这天晚上的事情,后来除了宁夫人知道以外,再也没往外传开。 后来两天宫里也没有动静传出来,裴瞻他们在府里静观其变。 这时夫妻俩正在园子里喝茶,梁郅忽然一阵风般从外面闯进来:“老五!你是不是又把我给骗了!那位杨先生到底是谁?他是不是大皇子?!” 随着他的吆喝声,他的身后还跟着一路人,依次是梁郴程持礼苏幸儿他们,他们一个个满脸震惊之色,也不知道从哪里跑过来。 傅真他们站了起来:“你们在胡说什么?” “什么胡说,我刚才都听到了!刚才在干清宫里,皇上正在召见礼部大臣,他说立储之事要往后推移,还说皇长子在世,皇位一定是皇长子来继承的!” 傅真和裴瞻面面相觑,没想到皇帝这么快就做出了决定。不过也在情理之中,那天夜里皇后将所有经过和盘托出之后,也就没有什么好遮掩的了。 燕王本来就不是皇室子弟,而且还落下了污点,肯定是不能够在当太子。 那满朝上下除了杨奕来接这个皇位之外,还有谁能接呢? “那你是怎么猜到杨先生的?”傅真好奇的看着他们。 苏幸儿抢着话说道:“我是听老二说的,老二先前进宫面圣,正好听到了这一段。 “然后他回来匆匆的跟我们一说,我们就猜到杨先生了。听说,他跟皇上年轻的时候还是很相似的呀!” 这下就让人无可否认了。 傅真望着他们,点头道:“杨先生确实就是皇长子,但是没有经过他的允准,我们也不便给你们透露。 “现在你们知道了,口头上还是注意注意吧……” “太好了!”还没等他话音落下,程持礼跳起来击掌,“这是可喜可贺之事啊!大周皇室后继有人,未来不用愁了! “就凭杨先生那身板体格,绝对能生出五六七八个皇孙来!” 被他的激动所感染,其余人脸上也露出了欢庆之色。 梁郴道:“是这样我就放心了。我们倒是没见过皇上年轻的时候,没能一眼看出来杨先生身上的端倪,但大周能有这样的一位皇长子,的确让人放心!” “谁说不是?”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这时候傅真眼尖,看到远处似乎是裴昱匆匆地带着护卫走了过来,便示意大家噤声。 裴昱手上还带着一卷文书,到了园子门口一看他们都在,便停住步扬起了手里的文书说道:“你们都在?那太好了!西北有紧急军情!” 这人一听全部都围了上去:“出什么事了?” “东兹几个大将率领不少于十万兵马正在往东兹与大月的边境处移动,初步判定,这几个人应该正是被连旸勾结的那三个将领!” 裴瞻和梁郴神色突变,两人不约而同的把军报接在手上,展开看起来。 程持礼也趴了上去,一看之下他脱口道:“看他们的路线,是走大道前往大月,敢这么做,这一定是有人做内应!” “难道说连旸已经出关了?他们全都已经谋划好了,正准备要向如今的大月朝廷进攻了?” 裴瞻抬起头来,“连旸的画像早就已经传至关内,如今驻守关卡的全都是曾经跟过我的将领,他们不可能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 “而且前几日陈嵩才把连旸的消息传到京城,他也不可能有这么快出关! “所以我不认为接应的人是连旸,但这么一来,就更不能掉以轻心了,他们的阴谋比我们想象的更周密!” “所以,不管他有没有出关,你即刻赶往西北却是刻不容缓了!”梁郴看向他道,“事不宜迟,你这就进宫去请奏皇上吧。” 裴瞻点头,转头跟傅真道:“媳妇儿你去找一下杨先生,让他也快准备准备,我从宫中领旨出来后就整军出发!” “知道了,放心去吧!” 傅真打发他走后,旋即也走了。 程持礼看着大伙:“咱们怎么办?不去西北吗?就老五一个人带兵去?” “当然不能让他一个人去,”梁郴瞅他一眼,“你们留在京城好好守卫皇城!我也进宫,去请个旨意!” 话一说完,他便如旋风般出了园子。 “等等我,我们也去!” 梁郅和程持礼连忙也跟上了。 园子里剩下苏幸儿和裴昱大眼瞪小眼,苏幸儿原地转了个圈:“我去找裴婶儿去!” 也噔噔噔的跑出去了。 第378章 国家的前途更重要 那夜里见过杨奕之后,皇帝回到宫中,乾清宫的灯火便一夜未熄。 宫人们除去侍卫之外,都没见过年少时候的杨奕,不知道,皇帝父子当初究竟是怎么样一番情形。 但就夜里父子相见的情况来看,杨奕对待皇帝的态度,绝对算不上是“孝”和“顺”,皇帝虽然仁厚,可他到底是个马上得天下的君王,年轻的时候杀伐果断,那可是一点都不含糊,几时容得人如此在他面前放肆? 更别说还是他的亲儿子! 于是大家都以为皇帝只怕要扛不住这个冲击,这两日都寸步不敢离开。 可没想到,皇帝仅仅也就只是沉默了一日,到第二天夜里,灯下又枯坐了半宿之后,他不但看不到丝毫颓态,到了最后起身下地时,竟然莫名比起以往还多了几分精气神。 太监心下惶恐,连忙喊了太医过来诊脉,谁料皇帝声若洪钟让他去传礼部大臣,太医来了之后,给皇帝整完脉,竟然也是一脸喜色。 “陛下气血通畅,元气丰盛,有大吉之相。” 太监们这才反应过来,合着父子俩的相见,不但不是坏事,反而还是好事,皇帝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仔细想想也是,皇帝从揭杆起义到建国登基,一路走来虽然不容易,但也是一步一个脚印稳打稳扎,后来遭遇了和大月的边境之争,也是朝野上下咬紧牙关一力度过来了,可以说最大的难关都挺过来了,结果到了这节骨眼上,从小就当成了储君栽培的废太子,竟然还做出弑兄逼宫这样的事情,这不等于打断了大周的腿骨了吗? 废太子当诛,但诛杀他之后,皇帝还是遭受了重击,接连几个月病情反反复复,让人时刻担心撑不了多久。费尽大半辈子的心血建立的皇朝,结果到头却没有一个合适的接班人,怎么可能会不让人沮丧呢? 而此时此刻皇长子杨奕的出现,就是大周的希望。他强健的体魄,起码可以应付繁重的政务,履行国君的职责;而他对大周朝局的关切,也说明他对大周天下具备起码的责任感。 且不管他到底能否成为一个有作为的皇帝,起码由他来坐这个位置,比燕王更合适。 看来皇帝是已经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如同服下了灵丹妙药一般,瞬间恢复了精气神。 虽然从皇长子那边看起来,事情的发展可能不会太如皇帝所愿,可宫人们还是大感振奋,一面将太医诊脉的结果传到了朝堂上,一面转告了皇后。随后又奉皇后的懿旨,嘱咐御膳房那边调整了药膳的配方。 这边厢都在因为皇帝的转变而忙碌不已的时候,皇帝自己则一大早就把当初负责外出寻找杨奕的所有侍卫唤了过来。 先是一番痛斥,责问他们这么多年为何始终没有找到杨奕,明明杨奕人还活得好好的。 正骂的起劲的时候,外面说裴瞻有急事求见,皇帝就打发人去把杨奕身边的陈嵩和贺昭给找过来。 杨奕现在都把皇帝视为老死不相往来的仇人,陈嵩和贺昭贴身跟随他,哪里有那么好找? 再说了,他自己的儿子自己不清楚吗?这白眉赤眼的宣见他身边的侍卫,杨奕怎么可能放人? 奉旨出来办事的两个侍卫一合计,就决定剑走偏锋。 傅真马不停蹄地赶到杨家,正好就看到杨奕和陈嵩正在院子里带着焦急之色说着什么? 上前一问,陈嵩就说道:“将军夫人,贺昭不见了!” 没头没脑这么一句话,傅真也给听懵了:“怎么突然不见了?” “不知道啊,主公早上打发他去万宾楼找宁夫人,结果久久不见他回来,在下方才寻了出去,可是他不在万宾楼,而且万宾楼的人说他也没有去过!” 这就奇怪了,傅真百思不得其解:“好端端一个人怎么就突然不见了?他会不会去别的地方?” “不可能。” 杨奕二人异口同声的说道,“这么多年来,他从未行差踏错,主公交代什么事情,他只会按照交代的去做。再说他也没别的地方可去。” 傅真也感到事情重大,忙说道:“只要在这京城里,肯定能找到。再说他无缘无故也不可能出城,放心好了,我这就打发侍卫们到处去给您找。” 杨奕虽然觉得有些兴师动众,到底贺昭对他来说已经比亲人还亲,也就领了她这番好意。 这个时候才想起来:“你这么急匆匆的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确实是要紧之事!”傅真说着,便就把来意给说了,然后道:“敏之已经进宫了,我估摸着最迟晚间就得出发,杨大哥也收拾收拾,准备行动吧。” 杨奕也没有料到连旸动作这么快,不过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没必要浪费时间了,抓紧出发,赶去西北料理完与大月两国之战的最后首尾才是要紧。 “我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晚间出发足够了。我去写封信给母亲,你在此等等我,我写好之后,你代我送进宫去。” 杨奕说完之后就折回了后院。 剩下陈嵩留在原地,口中还在喃喃的说道:“贺昭他去哪儿了呢?他到底去哪儿了呢?……” …… 裴瞻面见皇帝这一路十分顺畅,待他把事由禀明之后,皇帝仅仅只思考了一瞬,就同意了他的请求,下旨命令他带领五千骑兵前往西北捉拿要犯连旸。 西北还有十万戍边将士,应对可能发生的战争绰绰有余。但驻扎在西北的将士却无法随意调动,而眼下连旸的下落,还不曾十分明确,所以需要增加五千人,专门用于对付连旸这一伙。 皇帝把裴瞻和兵部大臣全数打发下去之后,就让人把早就等候在外头的侍卫传了进来。 “贺昭他人呢?” 侍卫转头出去把贺昭带进来,皇帝一看到他的面容,立刻就不出了御案,来到了他的面前。 在仔仔细细把贺昭打量了一番之后,皇帝深深点头: “你们很不错,这些年我们这么多人四处寻找奕儿,愣是没有找到他的确切下落。你和陈嵩二人功不可没。” 贺昭跪在地下:“求皇上恕罪。” “你何罪之有?” 皇帝伸手将他扶了起来,“朕要是猜的没错,这些年你们费尽心思就是不让朕找到,除了奕儿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在吧?” 贺昭抬起头来,抿着双唇没有说话。 皇帝把手背在身后:“他不肯见我,一方面是对我有怨,另一方面,必定对我也产生了戒备之心。他是不是在担心,这些年我苦苦寻找他,其实是并不想让他活在这世上?” “皇上……” 皇帝扭头望着他,目光深沉:“尤其当他知道老二背地里设局对付他之后,他就更加不想见我了吧?” 贺昭把头垂了下去。 “这些年他过得该有多么痛苦。”皇帝望着门外朝阳,“我完全可以想象得到,被亲生父亲坑过一回之后,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进京,结果又险些死在从未见过面的亲弟弟手上,这对他来说是多么残酷的现实,他恨我,怨我,都是应该的。” “主公他从来没有……” “他是没有恨我,我知道。”皇帝深吸气,“但凭心而论,这些事情如果落在我的身上,兴许我做的比他更绝情。 “他到底还是继承了他母亲的慈悲,他只是怨我而已,不靠近我而已,重逢的时候,控诉我而已。 “如果换成是我,也许我根本连一个字都不会说。根本不会给坑害过自己的父亲机会。” 贺昭想到了他二话不说杀掉了废太子,便又再次抿紧了双唇。 眼前的皇帝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气宇轩昂且高大健壮的周王了,岁月已经在他的脸上身上刻画出重重的痕迹,他个子仍然挺拔,但到底过于瘦削,不像过去那般虎虎生威。 可是透过他这一身不怒自威的气势,仍然可以让人回想起他铁马金戈叱咤风云的前半生。 正是由于他雷霆手段让人印象深刻,所以杨奕在湖州明白过来自己被亲爹坑了之后,才会对他敬而远之。 在遇到宁泊池之前,杨奕对与父母亲双相认是打心眼里抗拒的,但那个时候仍还抱着一丝希望,毕竟湖州那一战至关重要,杨奕也是心知肚明的。 当时皇帝就算是做出了对亲生儿子不利的事情,也的确是出于维护大局。 所以在宁泊池建议之下,最终他还是决定进京了,可万万没有想到,他进京的这一趟,他的亲弟弟竟然也在等着对付他! 从那之后杨奕心如死灰,怎么可能还会对他的皇室家人抱有期待? 哪怕曾经对湖州一事有些谅解,在那以后也全都化为乌有了。 毕竟,连从来没有见过他的亲弟弟都能够对他下毒手,已经坑过他一次的皇帝谁能保证是什么样的心思呢? 为了夺取皇权,把自己的亲儿子推出去当诱饵,传出去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要不然,事发之后到如今,为什么知道这个内幕的人寥寥无几呢? 严锁消息,自然是为了维护君威。 “可我有什么必要找到他再杀他呢?” 贺昭心中暗暗盘底的时候,皇帝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继续往下说道:“他消失了这么多年,事实上倘若我不想认他,那么就算他冒出来说,他就是皇长子,我只要说一句他不是,他就不是。那我又何须多此一举,把他找到之后再对付他?” 贺昭一路跟随杨奕走过来,杨奕所吃的每一个苦头他都亲眼目睹,感同身受,眼下只觉得皇帝都是在狡辩,便无心听下去。 “主公心意已决,想要他忘却当初的事情,恐怕是做不到。” 皇帝望着他:“朕也没有让他忘却,朕只是想让自己的儿子回来当太子,将来再当大周的皇帝!” “请恕在下直言,助攻根本不可能答应。没有人可以说服得了他。” “别人说服不了,但朕知道多年来跟随他出生入死的你却可以做到。” 贺昭把头又勾了下去:“皇上太看得起在下了,在下只是主公的扈从而已。” 皇帝转过身来,正对着他:“朕听说你已经有了妻子儿女。他们正在洛阳?” 贺昭闻言一惊,身子陡然间绷直了。 “你妻子姓黄,已经成亲有十五年了。你救过她的命,后来你们到哪她就跟到哪儿,再后来你们就成了亲,还生了两个儿女。长子十二岁,幼女八岁。长得都很聪明伶俐。” 贺昭整个人打起了激灵:“——您是怎么知道他们的?” 皇帝淡定自若:“发现李侧妃失手的山下村子里,你不是在那里住过许多年吗?村里有人证明过,你曾有过妻子儿女。 “况且这些年朕派出去的侍卫也不是吃干饭的,既然也查到过你们的一些踪迹,自然也收集了不少线索。 “洛阳那边,刚好他们就发现了一个怎么样的妇人。” 贺昭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一口钢牙几乎咬碎:“求皇上放过他们!” “朕身为天子,想放过他们自然可以放过。但是你也该知道,朕也是有条件的。” 贺昭艰难的抬起头来:“主公一生悲苦,身边可以信任的也就只有在下与陈嵩,皇上一定要把我逼开他的身边,使得他最后落得孤苦伶仃的下场吗?” “朕是个皇帝,自从揭杆起义那日起,就得为天下负责,为百姓负责,这一点从未变过。” 皇帝深深望着他,“我知道你们主仆情比金坚,可是对我而言,个人的情感永远比不上国家的前途重要。 “裴将军今夜会率军出发西北,奕儿也会随同前往,我给了他们一个月时间。 “而你只要在这一个月时间里说服奕儿回来当太子,当大周的新皇,朕可以保证你的妻儿无恙。” “请恕臣无能为力……” “忘了告诉你,半个时辰之前已经有侍卫前往洛阳接你的家人了,顺利的话,半个月之后他们就会抵达京城。” 皇帝逐字逐句说道,“也就是说,你从西北完成任务回来之后,就可以吃到你妻子亲手做的饭菜,抱着你的儿女享天伦之乐了。” 第379章 银票 傅真派出去的人没多久就回来了,对方睁着眼睛吃惊地说:“问了好几条线索,都说贺昭兄弟是被侍卫请到宫里去了!” “什么?” 傅真和杨奕对此都感到了意外,但杨奕比她更快地平静下来。他无可奈何地沉了一口气。然后什么也没说,摆手道:“你回去吧,什么时候出发,再打发人来吱一声即可。” 傅真点头,看了他一眼之后便退了出去。 杨奕回到房里没多久,贺昭便回来了。主仆俩相顾无言,最后贺昭想张嘴把来龙去脉说出来,杨奕却先一步伸手止住了他。 “不要说了。去准备准备吧,我们随时出发。” 贺昭抿唇垂头,称了声是,退去了。 杨奕静静坐在远处,目光漫无目的前视了片刻,末了才抬起手来撑住额角。 …… 皇帝这边下旨同意之后,裴瞻他们行动就快起来了。前后不过两个时辰的时间,整顿人马配备兵器,全部办妥。 傅真在房里给裴瞻准备好了盔甲,看他来来去去打点扈从,这般匆匆忙忙,心头渐渐浪潮翻涌。 最后看他终于把人全部打发出去,走回屋里来,她便抱着盔甲迎了上去: “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总归是立下了军令状的,还是会有凶险。你也不要太拼命,多防备些。” “知道了。”裴瞻接过盔甲披在身上,顿一下又反过身来看着她,然后一手抓住她的手,另一手去扶她的下巴,凑下去轻声道:“怎么了?” 傅真深吸气,抬头笑了笑:“没什么。就是,盼着你平平安安的。如今,如今你可是有妻子的人了,凡事要多想一想。” 裴瞻听闻她吐气如兰,竟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不由将她的手掌贴上自己的脸庞:“你这是承认了吗?你是在向我表白吗?” 傅真脸上泛了点红,随后又轻瞪了他一眼:“当初没有答应跟你合离的时候,不就等于是承认了吗?怎么现在还在问这个话?” 裴瞻笑了,摩挲着她的手掌:“我就是不放心。我这一去少说一个月,我可真怕我一回来,你就不见了。” “说什么傻话呢!” 傅真笑了。望着他的眉眼,也忍不住抚了抚他的脸庞,柔声道:“我不会走,我哪儿也不去。你早早把事情办完,早早回来。” 裴瞻点头,然后双眼亮晶晶的说道:“我回来后就要和你圆房!” 说完他咧嘴笑了,也不等愣住了的傅真反应过来,就把手放下大步走向了门口。 门槛下他一回头,又笑得见牙不见眼,然后才迈开长腿,大步远去! 傅真又羞又臊,咕哝了一句“二傻子似的”,脚步又情不自禁的跟了出去。 暮色渐渐笼罩了京城大地,马蹄声跨过长街,哒哒的朝着远方而去了。 傅真扶着门框,幽幽望着渐渐寂静的街头,久久不肯回来。 宁夫人和裴夫人相伴着到了门下,二人对视了一眼,随后宁夫人轻声道:“真儿怎么没去送一程呢?” 傅真回头,两眼红红:“他不让我送。” 把裴夫人看得心疼的不行,一把将她搂过来:“那臭小子真是的,一点都不知道疼人!……” …… 发兵五千人马对于朝廷来说动静不大,只不过率领这五千人的是裴瞻,加上前去追捕的乃是大月王国之君留下的余孽,此事让人情不自禁加以关注,才在京城内外引起了轰动。 城中议论基本上分成两派,一派则是心悸于大月人如此野心勃勃,对此趟出兵能否彻底斩草除根抱有疑虑。一派则因为统帅的人是平西将军而保持无尽的信心。两派人在赌场里开了局,就连好些茶馆里头都有了买彩头的。 按照正常行驶速度,从燕京到关内七八日路程。前几日留守在京城之中的人就等于是干等着了。 而此刻的西北关内,早因为接到了朝廷军报而严阵以待。关卡严密得连一只雀鸟都难以飞过。 除此之外,西北大营附近的几个村镇也驻扎了官兵,为的就是防止连旸在此潜伏。 裴瞻带领骑兵们日夜兼程赶路,第七天已经到达西北范围内,五千兵马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而沿途驿站吃茶的两个人此时悄无声息地摸去了驿道后方的树林。 树林的那一边,是连绵的两座山头,而翻过这两座山,是戍边大营安扎在此地的其中一支卫所营地。 营地面积不大,不过百来亩荒园。营房也不过几十间,与其说是卫所大营,倒不如说是一支固定在此的岗哨。 西北地大人稀,营房都大,住的地方也宽敞。 此时北风呼啸,黄叶飘零,沙尘时不时的飞卷在空中,位于百夫长罗照居住的院子之中,此刻却暖意融融。 铺着锦绣的土炕之上,围着炕桌坐着三人,作在主位的人身着绸缎长袍,他的手边摆着一枚大周将领的令牌。 而主人的左手则坐着穿着布衣的连旸,他的对面是另外一名身形健壮的汉子,这位的右手旁边,也放着一把寒光闪烁的大刀。 宽大的炕桌上摆满了菜肴,道道俱是山珍,桌上两坛酒,一台已经开封,此时拿着大周将领令牌的绸衣男子正举起酒坛子来,豪迈的给另外两人斟酒。 “这是好不容易才搞来的京城佳酿,等了十日才到,颇为不容易,难得连公子辗转数日平安到此,这是可喜可贺之事。——来,我先敬连公子和连将军一杯!” 三个人先后举起了酒杯,然后仰脖饮下。 连旸面怀得意之色:“这必定就是出自通州的玉泉佳酿。我在大月的时候就曾听说通州的天泉山庄专出美酒,可惜一般人喝不到。 “没想到罗将军神通广大,竟然连这种宫廷玉酿都能够搞到手。真是让在下敬佩不已!” “哪里哪里!”主位的绸服男子捋着胡须哈哈大笑,“我区区一个百夫长而已,在大周军营之中排在末位,平日连得见主帅的资格都不曾有,算什么神通广大?只能说是连公子和连将军恰恰有口福罢了。” 连旸正色:“罗将军此言差矣。百夫长之职位虽小,可罗将军镇守的此处乃为通往关外之要塞,从这大山绕过去,通过两山之间的夹道,便神不知鬼不觉到了大月国,平常人不知此处之利害,我连旸又岂能不知? “此地说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半点不为过!若不是罗将军用兵如神,断断不会被派来此处。” “正是。”那手畔放着大刀的“连将军”也附和起了连旸,“我与罗将军相识多年,怎么可能会不知道罗将军的实力?过往,我就多次向我家主上推荐过将军,今日特地带我主上来此求见将军,也是替罗将军抱屈。” 罗照听到这里,扬起的唇角浮上了一抹哂然:“明人不说暗话,就凭我与于将军十来年的交情,也就不瞒你了。 “我罗照打从大周立国时期就已经入营,两国交战那些年,我虽然没有上过前线,在后方却也不曾有过差错,可这官位始终上不去。 “我算是看透了,大周等那些将领,全部都是有关系走后门爬上去的,像我们这些低阶的将领,兴许到死都没有升迁的机会。” “大周朝堂都烂透了。”“连将军”拿起酒坛子给他的酒碗里斟满,“不管换谁坐那个位置,朝堂上下都是沆瀣一气,哪里会当真给百姓们谋福?又何曾会给下面的人机会? “说实话,我连翌也是看在罗兄不曾上过前线,不曾沾染过我们大月人的鲜血,这才心生敬仰之情,与罗兄交往。 “像罗兄这样的有实力的将领,在我们大月,绝对不可能被埋没。 “就像我早前说过,只要罗兄愿意,升官进爵,高官厚禄,全都不在话下。 “如今当着我主上之面在此,我同样用这番话许诺罗兄。就看罗兄怎么想了。” 连翌边说边和连旸对了一下眼色。 罗照哼哼笑了一笑,夹了一口菜吃,缓慢的咀嚼着,然后才抬起头来看着他们:“连将军这话的确说过不少回了。今日得见连公子之面,可见往日他不是糊弄我。” “自然不是糊弄。”连旸说着甚至前倾,胳膊肘支在炕桌上,“只要罗将军答应给予方便,不用你出一兵一卒,甚至都不用你露面,事成之后,我即封罗将军为正三品的荣威将军!” 罗照深深的望着他们:“二位这是在逼着我当叛徒啊。” 连旸笑了一下,往后仰了仰身子:“将军此言差矣。你们中原人说,良禽择木而栖,大周立国这许多年,国运尚没有起色。而且据可靠消息,大周皇帝即将面临无人接替皇权的窘境,也就是说,你们大周皇帝都绝后了,这是他多行不义,遭了天谴啊! “一个才开国一代马上就又要陷入皇嗣困境的皇朝,你罗将军当真还要为他尽职尽忠吗?” “这话从何说起?”罗照露出了纳闷之色,“废太子虽已犯事被诛,可宫中不是还有一位皇子吗?所以说这位皇子体弱,但也据说已经在谈婚论嫁,不久之后就要大婚。” 连旸淡笑一声:“你说的是燕王。可这位燕王,他却是假的。” “什么?”罗照拧起了眉头,“皇子怎么可能会是假的?” “这当中有典故,说来就话长了。总之你只要知道,这个燕王既不是皇帝的儿子,也不是皇后的儿子,就够了。” 罗照情不自禁失色,他琢磨了一会儿后说道:“此事可当真?” “千真万确。”连旸挑眉,“燕王的亲生父母,我这里都有真实名姓可查。况且,我连某人是诚心想请罗将军助阵大月,怎么可能会编造这种谎言来欺骗你? “而我若没有完全把握,又怎么会铤而走险走罗将军你最招棋?” 罗照看了他一眼,凝眉未语语。 连旸继续道:“大周皇帝只有三位嫡子,那位皇长子听说倒是也十分英武,年少有为,可惜却在建国之前已经失踪,自然早就已经死了。 “而废太子被诛,燕王又是假的,大周已经没人继承皇位了。罗将军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眉头轻挑:“意味着朝廷会大乱。而那些功臣老将为了不让他乱,只能胡乱找一个人上位,不管这个人是谁,哪怕就是燕王,一定也会成为那些勋贵老臣们的傀儡。 “这样的朝廷,能够延续多久?就算能延续,他也不姓杨了。 “到时下面人更加难以上位。罗将军真的甘心为这样的皇室卖命?” 随着他的话语,一沓银票也被摆在了桌角上。 罗照瞅了一眼,眉头越锁越紧,右手无意识的举起了酒碗,然后张口喝了大半碗酒。 连旸道:“如果罗将军有落叶归根之情结,那我连某人可在此立誓,只要罗将军答应归附,来日待我打入关中,入主中原之时,这中原朝廷之中,依然会有罗将军一席之地! “届时你依然可以落叶归根,并且还可以风风光光衣锦还乡,告慰故老。” 罗照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但要在举起酒碗的时候,门外匆匆的进来了一个人:“禀将军,平西将军率领的数千人马方才已经急速赶往西北大营!估摸着最迟晚间就会到达!” 罗照闻言后把碗放下来,看一眼连旸道:“裴将军真的来了,真的是他来了!” 连旸道:“他裴瞻也是勋贵子弟,他也是依靠祖荫才有机会建功立业的!罗兄何须怕他?” 罗照深吸气,胸脯接连起伏了几下后,他拿着令牌站起来:“万一他要是逮住了什么把柄,那岂非我们都是去送死?” 目光乱飞之时他又扫到了桌上的银票,他一咬牙:“我这院子宽敞,不缺住的地方,你们先留下来待几日吧。我先打发人去看看他那边什么情况再说!” 说完他要走。 连旸一使眼色,连翌便拿着银票起身,上前塞到了罗照怀里:“打点人也需要盘缠,罗兄先拿着这个,慢慢用。” 第380章 富贵险中求 罗照揣着银票走出营房,到了屋里人看不到之处,回头瞅了一眼,然后停在土垛旁问先前来禀报的士兵:“先前消息确认属实么?” “属实!小的亲眼看到的!” 罗照满脸阴翌,看着脚下叹了口气。 士气很显然是他的心腹,见状凑上前半步,压声道:“平西将军直奔大营,咱们这儿只是戍边沿线其中的一段防护岗哨,从大营来咱们这儿紧赶慢赶都得大半日路程,以往一年里大营里那边能来个三四次巡查就不错,将军这是在忧心什么?” 罗照看看左右,说道:“平西将军乃为天潢贵胄,他担任主帅统领,只要不出西北地界,他有调兵斩将之权,咱们这块地儿虽说偏僻,入不了大老爷们儿的眼,可这毕竟是通敌大罪。万一要是走漏了风声,让大营那边知道了,咱们几个可是十个脑袋都不够人砍的。” 士兵自然也是惜命之人,闻言便道:“那该如何是好?” “只有两条路,要么抓住他们去大营,或者向大营告密,要么,就一条道走到底,俗话说富贵险中求,舍不得孩子也套不着狼。以咱们这样的身份,再过八百年只怕都等不来一条晋升的大道,眼前就是唯一的机会。” 士兵的心思跟随着摇摆起来,他眼望着罗照身上的绸衫:“若是选择前者,那将军过往之事,只怕也瞒不住,还有里头那两位万一再反咬一口,招出将军与他们早有勾结,大营那边必定要冲大人下手了。” “说的是啊。”罗照负手感叹,“如此一来,倒也可以将他们给杀了,提着他们脑袋去大营领赏,多少也能升个一官半职。” “可,可他们看起来不那么好杀!”士兵忍不住摸了摸脖子。 “没错,那俩大月人,一个生得高大粗壮,一把寒月刀杀气腾腾,不知沾过多少血,另一个看着斯文,但浑身阴鸷,似乎一个眨眼就有一串杀人的主意,这要开杀,谁先被杀还不知道呢。 “再说了,傻子也能知道,这俩人在这紧要关头还能冒头找上门来,背后能没点准备?” 罗照越说声音越低沉,士兵更是站不住了。 他抬头道:“将军,咱们是不是没别的选择了?” 罗照面色凝重得如同板砖:“不错,没得选了。我们但凡能想到的所有的道路,都在他们的盘算里。现在别说我们动手杀人,就是但凡派出人去,恐怕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中。先前就连我敬他们的酒,他们也都是看我先喝他们才下喉。” 士兵两腿筛起糠来:“那怎么办啊将军?!” “眼下东兹的十万兵马已经在朝大月有序推进之中,那批人可是精锐,而且他们与连旸已经达成了交易,只要咱们放连旸进入这后山通往大月的峡道,与十万大军会合,他们推翻如今的大月王,复辟为王是轻而易举之事。”罗照凝眉问他:“你两个儿子的病,还想治吗?” 士兵顿住。转而重重点头:“想,当然想!” “那你会怎么选择呢?” 士兵想了想后说道:“既然已经无可退避,那倒不如迎难而上了。将军方才也说富贵险中求,这机会难得啊!” 罗照点头,然后深深望着他:“这么说来咱们想到了一处。但咱们就这么答应了他还是轻松了。一方面咱们也还得保证自身安全。” 士兵忙道:“将军您说,该怎么办?” 罗照便道:“我们先拖他两日,摸摸他们的底。否则他们会觉得我们太好拿捏。二则,朝廷那边的火力也得牵制牵制。我方才得了个消息,连旸说当今皇上所生三子,一子失踪早夭,一子被诛,还有一子竟然不是真皇子。也就是说杨氏一族已经没了传宗之人,这可是个劲爆的消息,这两日里,你就想方设法把这消息传到京城!” 士兵听完先是一愣,随后双眼绽亮,情不自禁朝罗照竖起了大拇哥儿! “将军高明!” 罗照抻身,重新负起双手:“去吧。” “好嘞!” 士兵一溜烟地远去了。 …… 裴瞻踏着暮色入了大营。 戍边的统帅正好轮到杜明谦的舅舅高常远当值,迎到裴瞻这干人之后,半路上就在汇报近期的各方军情了。 “十日前接到将军送来的急令,便都已按照吩咐打点了下去。各处点哨全都在控制之中,就等将军来了!” 高常远三十岁,是杜夫人最小的弟弟。他在攻打大月时立了不少战功,从最低阶的百夫长一路爬升到的参将。在西北一呆十三四年,对各处地形了如指掌,是裴瞻当初带领过的,此番也是在出行之前,皇帝亲口提及过的。 他把大概情况禀报完毕,裴瞻一行人也就刚好入了大帐。 看着随同进来的多了些陌生的面孔,不由又探询地看向裴瞻。 裴瞻指着梁郅和程持礼:“他们俩你自然是认识的,这一位,”他看向杨奕及贺昭陈嵩:“这是此番我亲自请出来的谋士杨先生以及他的两位忠随。杨先生曾深入大月东兹两邦,对他们皇室内幕十分熟悉,而且两邦的地理地形也熟。” 高常远闻远立刻行礼见过:“这就太好了,大月这边我们已经十分了解,但是东兹方面,自从大周与大月开战以来,与东兹的交往也断了,再加上他们换了新的国君,更是不熟悉,东兹情况几乎只能从过往的商人处获得。 “先生竟对东兹这般了解,那真是如虎添翼了!” 说完他又不着痕迹地往一身布衣的杨奕身上打量了两轮。 大家都是见惯了场面的人,杨奕拱手回了礼,便自怀里取出来一份迭得整整齐齐的羊皮舆图:“这是在下根据亲身踏足过的东兹地界,以及根据东兹国人详述而亲手绘制的东兹疆域图,请高将军过目,看是否用得上?” 高常远听闻,便伸双手接了舆图,只见这羊皮图有一臂来长,一臂来宽,展开一看一副绘制精细的地形图便赫然展现于眼前。粗看之下线条匀称,地名大小齐全,竟然是一幅十分符合规范的地图。 高常远眼前一亮,当下平置在桌面上,唤人掌起了油灯,就近细看。这些年大周虽与东兹断了交,可三国之间皆有交界区域,就是再不熟悉东兹情形,作为戍边的军队,就近的一些山川地貌总归是要想办法掌握的。 高常远率远找到与大周交界之处的方位,一看这地貌与他们所掌握的竟一点不差。地名也是十分准确,甚至许多他们都未曾听说过的旧地名也写在了上头。 再一看跟大月交界处——打从裴瞻打入大月,虽然大月没有周军驻扎,又怎么可能不趁机入内察看地形,从而做到心中有数?所以,东兹跟大月交界的一带高常远心里也是有底的。 他这么看下来,弯下去的身子就情不自禁绷直了,眼里的惊讶益发转浓,得他让人把收集到的所有关于东兹地名相关的卷宗文书统统取来加以比对完毕,抬起头来的他脸上就浮现出了无法抑制的钦佩之情! “先生高人!是在下唐突了!望先生海涵。” 高常远施作一揖,这于有军职在身的将领来说,便是极高的礼仪了。 杨奕双手扶住他胳膊:“高将军言重。将军守边卫国,谨慎细心,如此才为正道。” 高常远再行将杨奕一番打量,深深点头,扬声道:“来人!即刻为各位将军张罗住房,于裴将军就近处,给杨先生也单置一间!” 裴瞻笑着看了他一眼,抿茶未语。 是夜大帐里的灯直亮到近天明时才灭,翌日晨起,程持礼与梁郅便分东西两厢开始摸索沿线关卡。 而裴瞻与高常远就杨奕提供的东兹地图,结合大月地图一道参议战局。同时向大月皇廷传达号令,令如今的大月王支棱起来,配合周军边防兵马时刻关注着从东兹出发奔向大月的那十万叛军。 关内外这片山多。 东兹那三个叛将一个唤金何,一个叫萧蔚,还有一个唤作邬成平。这三人都是金旭的继母邬太后一党,都出自东兹大家族,邬成平更是邬太后的堂弟,而金何、萧蔚都是邬太后的儿子、金旭弟弟的属臣。 邬太后在世时借着东老兹王壮大了自己不少势力,几个家族也跟着在朝中植根甚深,以致于邬太后虽然失势而死,金旭逆袭上位,可依然未能完全拔除掉几大家族的势力。这些年金旭也是在极力与各大家族抗衡。 如若不然,大周与大月交战那几年里,跟段家人有杀姐之仇的金旭没有理由不插一脚,联合大周将大月干掉。也不会在金旭上位的十余年之后,这几个家族依然还存在,还掌着兵,到今时今日,还选择与连旸这只丧家犬勾结。 从西北这边发现邬成平等人率军叛逃大月时,高常远就已经联系上了大月王,一直在持续监视中,为免提前多出来的伤亡,尚未曾正面迎击。 换句话说,大月这边情势几乎在随时掌握中。最新消息显示出,邬军正已呈之字形朝大月境内回旋进入。 而他们如果接下来有两条线,一条是通入大月皇城,一条则是通往大月与大周的交界地。 直入大月,有机会迅速抢占大月,作为根据往外突击。 而如果选择第二路线,那则可以守住两国要塞,一面向北攻击夺取大月皇权,一面南下防守大周攻势。 而如果邬军不再转变路线,那他们选择第二条路更有利,毕竟这是个好计策。但前提是连旸得与他们配合好。因为连旸才是首脑,若他不在,那邬军也掌管不住大月,真打起来也不过是白白牺牲双方兵马。 监视邬军主要是由高常远所率的边防军负责。 裴瞻带的这五千人此番主要目的是抓连旸,双方重在配合而已。 就在裴瞻与高常远紧密推演邬军动向的时候,杨奕这边已在不惊扰旁人的情况下,打发陈嵩出发联络金旭了。 西北大营距离东兹都城,快马不过五六日路程,但是金旭既主动向杨奕递出了消息,那自然已经在约定好的要塞上安排了接应之人。所以这个时间还可以缩短。 裴瞻来的路上已与杨奕商议过,这一仗打的就是速战速决。 找不着连旸,没关系,到了紧要关头他自然会露面。邬军一旦明确了目的路线,也就是连旸冒头与他们会合之日。 这也是裴瞻让高常远只管盯着邬军动向,而暂且不必轻妄动的原因。 在这种情况下,当然也是需要做出“寻找”的样子来的。 梁郅负责的寻找路线是西路,也正是预估的邬军有可能前往的两国边境线的方向。 日上中天的时候,罗照抬手搭着小凉棚看了看远处静静而枯黄的山岗,然后放下来,想一下问起身边人:“刘贵呢?” “刘贵这几日都去驿馆收信,尚未归来。” 罗照顿一顿,转回了院中。 屋里煮着茶,氤氲的茶汽把一身西北独有的干冷给浸暖了。 连旸和连翌正端坐在圆桌侧,扭头问他道:“如何?罗兄可拿到了最新的消息?” 罗照摇头,在空出来的凳子上坐下来:“此处偏僻,人烟又少,如不主动寻取,消息很难到得耳内。” 连旸微微顿首,此时却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来:“我这里却得了消息,大营那边,裴瞻已经派遣抚国大将军府的梁郅率军一路沿着西线搜过来了。按照他们的脚程,最迟明日就会到达此地。 “罗兄,你莫非还没有打定主意吗?” 罗照迅速接了他手上的纸来看,随后他惊讶抬头:“你们这几日根本没有出过营门,是怎么收到的这消息?” 连旸与连翌对视一眼,微微扬唇:“若无三两三,怎敢上梁山?我能让罗兄你惊讶的事情还多得很。怎么样,罗兄到底肯不肯相助于我,想好了吗?” 第381章 前因后果 罗照神色晦暗。随后他咬牙点头:“如若此消息是真,那罗某人就没有别的路途可行了。” “罗将军果然识时务。”连旸勾起的唇角蓄上了得意。 罗照道:“在下可以相助连公子成事,但咱家却也有一点不明白,公子在咱家这儿通行回到大月后,又准备如何成事?我很好奇,公子为何不藏身暗处发号施令,坐等那十万邬军横扫大月,而后直取皇位呢?这样于你而言不是更安全么?” 连旸道:“你知道邬成平他们为何能够调动十万大军吗?”” 罗照撩眼:“为何?” 连旸微哂,漫声道:“他们能调动那十万大军,是因为手里有着老东兹王留给邬太后的半枚虎符。” “半枚虎符?” “没错。那虎符分两半,须得两半合起来才算师出有名,才能称为王者之师。邬成军手上就有那半枚虎符,他们刚好能够凭这半枚虎符调动十万大军,可也仅仅是能调动而已。他们只有得到另外半枚虎符,才能够以王师为名杀回东兹,将金旭赶下马。” 罗照沉吟:“如此说来,这两半虎符合在一处,岂非有传国玉玺的功效?” “罗将军聪明。”连旸点头,“当年老东兹王因为宠信邬太后及其子嗣,所以将半枚虎符赐给了邬太后。后来邬太后又转给了她的娘家人,这也是金旭上位后这么多年始终拿邬家无可奈何的原因。 “当然,邬家这么多年无法掰倒金旭,也是因为他们手上只有一半虎符。” 罗照皱眉:“难怪金旭对邬家一党这么不放心。若是这虎符落在外人手上,哪怕只有一半,对东兹来说也必定是个极大的威胁。” “谁说不是呢?”连旸抿了口茶,继续道,“但凡有些势力的人拥有这虎符,都可以凭它就地起事,招兵买马。金旭怎么可能放心?” 罗照不由好奇:“那另外半枚虎符,又在何处呢?” 连旸听到这里与连翌相视一眼,二人笑起来。 罗照微怔,脱口道:“莫非那半块,就在连公子手上?” “猜对了。”连翌道,“早些年金旭与其姐姐宜兰公主在东兹宫中颇不受宠,此事不知罗兄在西北多年了,可曾听说过?” 罗照扶着茶杯,缓声道:“这些往事,确是曾有耳闻。” 连翌接着道:“那你想必也曾听说过宜兰公主死后,金旭曾上大月苦苦地寻找过他的事了?” 罗照看了眼连旸:“据说是因为金旭觉得宜兰公主死的并不简单。” “宜兰公主是被翼王杀死的。” 罗照提起气来:“真是他杀的?” “宜王公主和金旭自从生母去世,便失宠受冷落,你不奇怪她为何又会被大月的皇室看中么?” 罗照听到这里又看了一眼连旸:“我听说还不止如此,不但翼王想求娶宜兰公主,就连曾经的大月王陛下也对宜兰公主穷追不舍。当时的说法是,宜兰公主是东兹的嫡出大公主,那堂兄弟俩都想通过娶宜兰公主得到老东兹王的相助。” 他口中的大月王就是连旸的生父段若,这已经成为众所周知的秘密。 但连旸听到提及这段时却泰然自若,似乎根本不受父辈这些轶事所影响。真不愧是干大事的人! 连翌也回应得行云流水:“但事实上,翼王一门心思想娶宜兰公主,还有个原因。” 罗照垂头默了下,随后道:“莫非,那半枚虎符,在她的手上?!” “正是!”连翌挑眉,“罗兄果然不愧为能够镇守要塞之人!” 罗照微微抻身,然后又看向连旸:“不知这半枚虎符如何会落入不受宠的宜兰公主手上?” “宜兰公主的生母在世时,虽说和老东兹王的情份不怎么样,但老东兹王有时候也让人看不懂。他一面冷落着这位元后,一面又在成亲三年间接连生下两个儿女。据说后来人发现,元后的宫中有着数量庞大的稀世珠宝,都是以往老东兹王从各处搜罗而来。 “虽然老东兹王把那半枚虎符给了元后是何心理,但的确是在成亲不久后就给了她,而后来元后死去,这虎符又传给了宜兰。” 罗照边听边点头:“我知道了,后来宜兰公主死去,这半枚虎符就自然落到了翼王手上。” 说到这里他又福至心灵地朝他们看去:“翼王死在大月王手上,自然这半枚虎符就落到了大月王手中。而大月王既然对连公子寄予了厚望,这半枚虎符也就传给了连公子。 “所以,这半枚虎符,才是连公子至今为止仍然锲而不舍地想复辟的底气吧?” 连旸卖的关子终于被揭开,听到此处也未免露出了一丝得意。 罗照继续道:“大月王在时,手掌大月雄兵,用不着这半枚虎符,等到他想用之时,却为时已晚,平西将军率军直入皇庭让他走投无路,于是他将这半枚虎符留给你。如此说来,当初宜兰公主究竟死于谁手,还有商榷的余地。” 连旸眼底浮上薄霜:“这些陈年往事,跟罗将军也不相干,就不必深究了吧?” 罗照仰首而笑,随后沉吟:“原先连将军与我结交时,我还纳闷,裴将军于去年冬已经几乎将大月掀翻了天,大月境内虽说不曾进驻兵马,却也在掌控之中,留给连公子的即便还有人,也必然不多。到底连公子是哪来的信心可以复盘? “直到如今我方才明白,连公子有手上的半枚虎符,邬成平等三个家族不可能不心动,所以你以这虎符为筹码,跟他们订下了盟约。 “他们率领十万叛军助你复辟,而后等你掌握了大月的兵马,再反过来助他们拿下东兹。如此堪称互利互惠之举,他们必定会同意。于是西北戍边的将领就看到,你们竟然以出乎意料的速度达成了协议,邬成平他们率领叛军西进了。 “金旭虽然厉害,你们双方加起来也有二十来万人,足可将他击败。 “等你们双方全都得手,再反过来联手对付大周——大周可是正面临着后继无人的窘境,此事传开,朝野上下必定大乱,到时你们趁虚而入,可以说完全有可能完成当年令尊入主中原的愿望。” 这席话一出口,便等于是把连旸的底细掀了个底朝天。连旸闻言敛色:“罗将军不是也希望大周天下大乱吗?要不然,前几日你又怎么会迫不及待地让人去驿馆散播你们三皇子是个假货的消息?你知道你身为大周将领,散播皇室秘辛搅乱朝堂,会给你招至多大的祸事吗?” 罗照从善如流,朗声回应:“这不更加说明了,我罗某人与连公子的心愿一致吗?” 连旸眼波浮动,漫声道:“这么说来,罗将军已是决意加入大月了?” 罗照正色:“不瞒连公子,原本罗某对于公子的实力还有几分疑虑,但听到公子将原因细细这么一说,罗某便再无顾虑了。只是罗某还有最后一请求,公子若答应,罗某便就义无反顾了。” “什么事?你说。” 罗照倾身:“不知这虎符何在,可否拿出来让在下看一眼?” 连旸听到这儿又与连翌对视了下,然后抬抬衣袖,示意他看己身上:“此物极为要紧,带在身上多有不便,这恐怕难以办到了。你也知道,我俩来的时候行李都未曾有,也不存在欺瞒你。” 罗照嘶了一声,摸起了下巴:“可若看不到,我又如何能证明你们所说的是真的呢?我罗某人放弃这中原大国的将职叛去大月,可不容易。将军能不能入关与邬军会合,全在罗某一人掌握。还请将军谅解。” 连翌右手握住了刀柄,目光盯着连旸等他示意。 连旸沉默半刻,看到旁边有笔墨,便取了过来说道:“虎符的确不在我身上,但我却可画与你瞧瞧。虎符上刻的都是东兹皇室之图腾,非我能随意杜撰得出来。山下驿道上亦有不少东兹客商往来,你拿着去打听打听,或许能问出来其物之虚实。” 说着他信手提笔,就在纸上画了枚半月形的图样,仔细一看的确是虎符。 罗照拿在手上看过,折起来道:“如此也成。只是这么样一来,就得花上些时间,还得委屈公子再暂居两日了。” 连翌沉脸:“梁郅的人都已经搜过来了,如何还可拖两日?你莫不是故意如此?” 罗照起身:“将军不信我,又如何来寻我?” 连翌脸色顿变,却被连旸按住。 连旸声色自若:“只要罗将军能有办法将梁郅引开,我二人多呆两日也无妨。” “还是公子痛快!” 罗照说完伸手示意:“那么二位稍安勿躁,且喝些茶,我这就下去安排核验。” 连翌绷直着身子,一直到再也看不见他,才把阴鸷的目光收回来,看向连旸:“这厮过于奸滑,也不知会不会有变故。” 连旸扬起下颌:“你打发人去盯着他不就是了?” 连翌点头,从怀里摸出一根墨玉圆筒,然后挑了只刻了字样的银管插进去,走到窗边用力一吹,那细小的圆管就如针芒一般飞发出去,飞向了远处营房以外的树林之中。 回到桌旁,连翌又道:“幸亏主上未曾将虎符带在身上,否则这姓罗的要真是靠不住,岂非很有可能直接在此地将主公拿住?” “虎符乃我复国大计之最最要紧之关键,自然不能随身携带。不过你的担心也有道理。”连旸深深望着罗照离去的方向,“姓罗的虽然在我们掌握之中,过往的把柄也确实证明他是个贪财小量之人,能够为我们所用,但眼下毕竟是要紧关头,没到他给我们打开关卡那一刻,便不能对他完全放心。” 说着他拧开指间戒子上的戒面,洒了些粉末在面前沸腾了的茶壶中,提起来给他道:“这大冷天的,拿去罗将军屋里温上,让他回来后暖暖身子。” …… 梁郅和程持礼都是裴瞻发话带过来的。 这几日裴瞻就在大营里与高常远盘算对策,也没见他们拿捏出个明确的章程来,去问了几次都只说听命行事即可,梁郅二人便有些摸不着头脑。 后来终于下了个命令让他们分东西沿线搜寻,这不纯属是无用功吗? 整个大营涉及的地界全给搜寻过了,要能搜到不是早就该得手了吗? 但军令不得不从。 搜了几日,这日便绕过了两座山头,到了羊角隘的地界。此地还连着驿道,且附近就有驿馆。 梁郅想了想,便在寒风里挥手:“分成五拨,四面各一拨,再余一拨上驿道瞧瞧。” 这一片多是荒土,便是有林子也不过是稀疏的几棵树,根本不可能长时间藏人。唯独驿道人来人往,驿馆停留的人也多,或有线索。 把人打发走后他也下了马展开搜索,二里地还没走完,打发去往驿道的那拨人就回来了俩:“将军!驿道上发现个鬼鬼祟祟的人,拿着张绘着奇怪图案的纸专找东兹来的客商打听!人带回来了,就在后头!” 梁郅直身望去,果见前方有士兵押了个人走来。 待人到了跟前,将士们便把人往地下一推,将纸递过来:“将军请过目!” 纸上画着个半月形的繁复图样。梁郅定睛细辨,看了几眼后就皱眉道:“这是东兹的东西,这哪来的?!” 伏在地下的人偷觑着他,不肯出声。 梁郅便踹了他一脚,又弯腰揪起他的头发。 这人的头被迫提了起来,可他即便被吓得血色尽失,也还是发不出声音来。 梁郅发狠,捏住他的嘴巴,可在看到他张开的嘴里一条断舌之后,他不由地愣住了! 他问旁边士兵:“哪发现的?” “就在驿馆里头,他跟路过客商比划个不停,因为但凡他找过的人都是东兹那边来的,小的觉得奇怪,就带来了。” 梁郅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扭头往羊角隘卫所方向瞅了两眼,而后缓慢地望着地下,然后把图塞入怀中,直起身道:“带回去!” 第382章 有问题! 大营的楼台上,黑压压的天幕下盘旋着几只鹰隼,裴瞻伸长手臂,一只鹞子鸣叫着落在其上。 灯火之下,蒋林拿着手里的军报上前:“沿线二十三道岗哨的情况皆回传了。重点的几道目前都无异状。” 裴瞻抖了抖手臂,放走鹞鹰,然后拆开军报看起来。 “老五!” 这时楼梯下传来梁郅急急的呼唤声。裴瞻抬头,只见梁郅上气不接下气地冲到了跟前:“我有情况!”说完他往后一挥手,先前跟随他前去的士兵便押着那哑巴走了过来,然后他把怀里的月形图样递上: “方才我到羊角隘的时候,发现了此人拿着这物在驿馆找东兹人接触。你快看看!” 裴瞻皱眉:“这上面的刻纹,为东兹皇室专有,这是金家的东西!”他抬头看着地下的哑巴:“审过了吗?” “他说不了话,但是,他后衣领子内缝着戍边士兵的徽记!”梁郅一口气说出来,然后快步扯起哑巴的衣领翻给他看,“你看!他不但是咱们西北大营的人,而且看编号还是羊角隘岗哨的人!” “羊角隘?”裴瞻眼底锐光浮现,“罗照的地盘?” 当初率领大军凯旋前,沿线所有的哨点都是裴瞻亲自布防的,这里的地形他当然清楚,并且这些年边塞更换的将领,都会抄送一份给他过目。 这几日跟高常远关在大帐里看舆图,罗照即使仅仅是个百夫长,由于守着要塞,这个名字在他们的言语间当然也出现过多次。 “正是那里!罗照此人是个老油条,西北服役多年了,一直在沿线各个岗哨轮值着,也没什么长进。我看到此人衣领内的徽记后,怕打草惊蛇,就假装没看出来,以天黑了为名把人先带回来了。” 裴瞻凝眉望着瑟索不止的哑巴:“你做的对。先把人押下去,好生看管!然后带领一批精锐赶往羊角隘,我随后就到!” “是!” 梁郅旋即领命下去。 裴瞻看着手上的半月图,随后挥手招来远处的蒋林:“把羊角隘的地形图拿来,再传话给高将军,让他来见我!” 楼台下不远处的将领听闻忙道:“回大帅,高将军不在!” 裴瞻凝眉:“去哪儿了?” “一个时辰前出去了,未曾留话说他去哪儿……” 裴瞻收回目光。 静默半刻后他忽然间再看了眼手上的图纸,又说道:“杨先生呢?!” …… 罗照拿着连旸绘的图这一出门,便直到天黑还没回来。 整个下晌连翌便伴着连旸留守在屋中,浑身神经紧绷,不曾丝毫松懈,以免放过外头的任何动静。 毕竟梁郅带着人正往羊角隘这边赶,他们脚程再慢,天黑时分也一定会到达。 当时在营盘镇里,因为提前早有了撤退的准备,连旸还能够泰然自若,此时此刻裴瞻来的如此之急,且西北沿线要塞又看守得如此之严密,大大超乎了他的想象,他已经没有办法从容了。 这么多天他们一直都在寻找攻克的契机。那日连翌意外得知曾经打过两次照面的罗照竟然被调来守住羊角隘这个重要据点,联络上了之后,到了此处一看,姓罗的一个小小的边塞百夫长竟然身穿绫罗绸缎,果不其然是个贪财之人。 连旸有的是钱。能砸开生路的钱财,算得了什么?就怕他不贪财,也不贪权。 眼盯着沙漏一点点的漏下,提心吊胆了大半天,夜色完全覆盖了大地时,罗照派去验证那半枚虎符图案的人被梁郅逮到抓走的消息也传来了。 人被梁郅抓走了这不是件好事,但梁郅走了却也值得松一口大气! 连旸默默长舒了一口气,给自己斟了杯茶,门外罗照的声音就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罗照披着月色回到屋里,刚在桌畔坐下,连旸二人就走进来了:“罗将军这一趟可去得久。” 连旸示意连翌将门关上:“这一下午,你可把事情办妥了?我画出的那半枚虎符,你可曾去应证过了?” 罗照望着他:“应证倒是已经应证过。可事情不妙,我派出去的人,被梁郅给抓走了。” 连旸扬眉:“这我知道。” “你知道?”罗照望着他,“那就好办了。你可知道这么样一来,我已经有风险了?” 连旸扬唇:“查不到你头上,因为我知道,你安排过去的人是个哑巴。 “罗将军好心计,那哑巴说不出话来,就算落到了梁郅手上,也不会招出你。” 罗照看他一眼:“如此说来,还真的一切都在你掌握之中。” “罗将军见谅。你也知道在下的处境,难免会多小心一些。” 罗照望着地下:“你们足不出户,却连这些全都知道,看来我已经别无他法了。” 连旸道:“我一直认为罗将军是个明智之人。” 罗照看向他:“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说着他站了起来。 连旸目光微闪,反而没动:“你真的想好了?” 罗照转过身来:“难道不是你已经答应过我,会给我三品将军的头衔?来日入主中原,还让我在朝堂担任重职?” 连旸眉头微蹙:“没错,这些都是我允诺给你的。” “那你还有什么顾虑?” 连旸说不上来。这个结果的确是他一心祈求的,但突然之间如此顺利,又让他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劲。 “羊角隘两侧都是高山峻岭,通过关卡进入之后,只能往前或者退后,绝无第三条路可走。 “你放我过去之后,该不会反悔吧?” 一旦他反悔,从后方追上来,即便埋头往前走就是生路,但他们仍然有一半的机会被抓住。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宁可现在就结果了他。 罗照目光不闪不避地望着连旸,然后走回两步停在他面前:“梁郅刚才抓到我那人的时候,已经到了我羊角隘的地界,你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走吗?” 连旸眯眼:“为什么?” “那哑巴士兵的领子上,有我西北边塞士兵的徽记。而且还正是我羊角隘哨点的编号。” 连旸倏然敛色。 “我故意让他这件衣服穿在里面,他答不出话来的时候就很容易让人发急,在推搡发现到之后,梁郅怎么可能会不起疑? “他是一个有经验的将领,而且还是世家子弟,发现这个疑点之后绝对不会没脑子地往这边冲,所以他一定会立刻撤退。” 连旸神色变换,看了一眼连翌。 罗照接着说道:“我只能这么做,才能成功的把他们请退,为你们争取时间。 “这么做只对你们有利,对我没有一点好处。那你说如果不是早就打算好了答应你们的条件,我还能藏着别的什么想法? “我要是反悔,对我来说有好处吗?” 连旸听到此处,眼中的锐光逐渐退散。 打探消息的人,虽然没有说到衣领子这个内幕,但根据情形判断,如果当做没有蹊跷,梁郅的确不太可能突然撤退。 反过来说,就算没有他说的这些,罗照已经把哑巴和那张图纸送到了梁郅手上,如果这个时候他们赶紧送走,对他自己来说,的确时刻都有危险。 “将军,守住关卡的士兵都换成咱们自己人了。” 这时候门口走来一人,弯腰陪笑的看着屋里几个人,正是刘贵打着灯笼站在那里。 连旸与他的目光在空中对上,随后移开,面若春风地朝罗照拱起手来:“罗将军思虑周全,在下钦佩! “既然如此,话不多说,就请罗将军带路吧!” 罗照深深看他一眼,让开半步:“请!” 待出了门口,他又打发门外两个士兵:“去营门外守着,发现任何异常即刻前来报告!” ……梁郅带着人快马赶到了羊角隘,为免马蹄声打草惊蛇,在估摸着差不多距离的地方弃马而行。 这一带都是沙土地,能消去不少脚步声,他们加快速度来到羊角隘的营房外,旋即匍匐在高处,眺目远望。 营房整体呈四合状,这个哨点规制是一千人马。营房当中住着三成人,另有七成散布在营房东西四面。 身为统领的百夫长罗照居住在最里边,靠近山崖下,临近关卡岗哨的位置。 此时营房里灯火最亮的也是罗照居住之处。 罗照带着连旸二人向北而去,通过一条长长的甬道,跨上几段曲折台阶,就到了朝廷设置的关卡所在之处。 梁郅趴在石崖上,眼望着远处那簇灯火之下,徐徐有人走了出来,当下挥手:“跟我上!” 四十来个人如同锁准了猎物的鹞鹰,顿时破空掠了下去。 罗照打发出来的两个士兵刚刚跨出前院,眼前就突然多出来几个黑衣人,还没等他们回过神,一只铁掌就扼住了他们的脖子: “罗照呢?” 士兵们双腿软下,极力挤出几个字:“你们……可是梁将军……的人?” 扼住脖子的其中一只手,蓦然顿住,随后另一只手把他脸上的面巾扯下,露出来梁郅的脸: “发生什么事了?!……” …… 关卡之下,守卫森严,从下至上至少有五重防卫,连旸二人跟随在罗照身后,一颗心也不由紧紧的绷起来。 这样的阵仗之下,但凡有一点差错,即便他们俩武功高强,这些守卫的士兵们手上的武器也足以将他们刺成蜂窝。 终于到达了顶层,这里是守卫的最后一重,通过这里就是往下的石梯了。 而在石梯的中段,铸造着一道硕大的铁门。 连旸抬头,只见头顶是两座山崖挤成的一线天,黑夜里看不出来有多高,但两边石壁往中间聚拢,形成的压迫感却让人望而生畏。 为了便于查看关卡那一头的状况,铁门并非封闭式的,而是小儿手臂粗的纵横的栏杆铸造而成。 在灯火照耀之下,只见这道门是,打造在向下石梯的中段,而铁门那一头,石梯人在往前延伸,根据两边石壁上的油灯照耀的情况来看,约摸半里之后,石梯就到头了,尽头是一片开阔的沙砾地,结合连旸曾经看过的舆图来看,那片十里地就属于关外了。 但真正要抵达大月境内,还需要沿着十里地往前通过一条长达八十余里的狭道。 但只要通过这道门,再通过这条峡道,就能够顺利与邬成平他们的十万大军会师。 到时候凭借他的半枚虎符,和邬成平手上的半枚虎符,他们就能够形成一股三国之中强大的军事力量,开启扫平南北的大业! 逐渐汹涌的新潮在连旸胸中翻腾起来,他佯装镇定的看向罗照:“多谢罗将军相送。” 罗照望着他们:“出了这关卡之后,虽然一路畅通,直抵大月,但路程之中也难保有野兽攻击,你们就打算两个人上路?你的那些扈从不走?” 连旸扬唇:“罗将军只要让方才底下守卫的五重官兵让开一条道来行个方便,我的人自然会跟随上来。” 罗照收回目光,往来路上重击了三下巴掌。 接而就听一阵兵器交撞之声,方才上山的漫长石梯上,官兵们高举的灯火这时朝左右分成了两路。 中间宽余两丈的通道上,果然很快就飞落了几道人影,细数下来,竟然有二十人之多。 他们如同离弦之箭,飞快的跃到了连旸身后。 罗照拿出了一把沉甸甸的钥匙:“都来齐了吗?” 连翌回视了一下,点头道:“开门吧。” 罗照将钥匙插入锁孔,待要拧转时,他又抽了出来。 一直在紧盯着他的动作的连旸倏然抬头。 罗照道:“连公子这一走,我可就找不到你了。空口无凭,还请留点定钱给我。” 连旸深吸气,把腰间的荷包解下来,又从怀里掏出了几把银票:“这些共有千余两银子。你且莫嫌少。” 罗照接了钱,就着灯光数了几下,又从怀里摸出了一张文书,还有一方印泥,说道:“公子的美意我就领了。 “这里我写了一张公子许诺给我的承诺书,还请公子压个手印。我们来个君子之约,将来也好有个凭证。” 第383章 收网!(月底完结求月票) 连翌皱紧了眉头:“你这般啰嗦,莫不是在拖延时间吧?” 罗照笑了笑:“连将军也知道我罗某人看重的是什么,我也不过是想要个凭证好放心而已。 “眼下我的诚意你们也都看在眼里了,难道连这样一个小小的承诺都不愿意给我吗?” 连翌还要再说,连旸不想再耽误时间,把他拦住了说道:“你把文书给我看看。” 罗照把文书递过来。 仔细看了几遍之后,连旸确定只是一张单纯的承诺书,并没有看出来有别的什么猫腻,便伸手问他要印泥,大拇指按了个指印,印在了文书上方。 罗照道:“做事做全套,还是按个全掌印吧。” 连旸看了他一眼,纵然不悦,也再不愿跟他纠缠,将整个右掌压上印泥,然后按在了文书上。 罗照对着灯光,仔细验视过那只有完整而清晰纹路的掌印之后,折起来收进怀里,把门打开:“二位请吧。” 连旸望着大开的门洞,朝他拱手:“后会有期!” 罗照笑了,也拱起了双手:“连公子连将军,一路好走!” 连旸再也不迟疑,挥手打发了几个护从在前引路,然后跨过铁门,率领余下人,头也不回地朝着石梯下方而去! 而身后的罗照待到他们下了石梯,到再也看不见他们之后,也回头往暗处打了个手势。 那暗处便悄无声息的走出来一行高大精壮的蒙面武士,双方目光一交汇,对方几十余人便也陆续掠下了石梯…… …… 裴瞻不过比梁郅落后半个时辰到达羊角隘。 不同于梁郅的潜伏行动,他带领的是一整支卫营,数千人马踏着黄沙呼啸而至! 到达羊角隘后他直驱进入关卡,刚刚在登梯时遇见了被这杀气腾腾的动静吓得屁滚尿流爬下来的罗照! “将,将军!” 罗照在西北这么多年,对裴瞻的印象还是当年带着将士不要命地拼杀大月人的那个疯批将军,二人职位隔着这么多层,他从来没有离他近得超过三丈,即使如此每次远远看到他都好像能闻到他浑身血腥味,总觉得这位少年统帅每一个眼神底下都藏着随时行军法的刀,他又几时想过会被他这般杀到眼前来?! 这么一路滚爬下来,也不知磕得有多疼,他却顾不上,扑通一下就跪倒在地:“不知将军驾到,卑职有,有失远迎!望将军恕罪,将军恕罪!” 裴瞻手中雪光一晃,长剑错眼间搁上了他的喉咙:“连旸呢?!” 罗照浑身又是一抖,更是吓得说不出话来。 裴瞻当胸朝他踹了一脚,喝令道:“把他绑起来,军法处置!” 蒋林上前,罗照一把抱住他的大腿,还没来得及开口,这时身后就传来了梁郅的疾呼:“裴将军且慢!” 裴瞻原地转身,只见梁郅带着他的精锐,还有两个着士兵服的士兵大步赶了过来!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梁郅深吸气看了眼地上罗照,然后伸出手道:“还不把东西交出来,赶紧把事实经过交代清楚!” 罗照虚脱的倒在地上,然后抖抖瑟瑟的从怀中把先前那张文书掏出来,双手奉上:“这是绵阳亲自盖下的手掌印,这一切全都是高将军提前嘱咐卑职做下的,将军明鉴,将军明鉴呀!” 裴瞻倏然抬头:“这是怎么回事?高常远呢?” “卑职在此!” 裴瞻话音刚刚落下,高常远的声音就已经从身后传了过来。只见他也带着一路人从外头大步赶到,到了跟前之后便单膝跪地: “卑职来迟!” 裴瞻一脚踹在他肩膀上:“你在搞什么鬼?!” 高常远往后一倒,捂着被踹过的肩膀,却咧嘴笑了:“在下在裴将军赶到之前,就已经提前跟重要的几个据点打好了招呼,然后特意把曾经跟大月那边有过接触的罗照调到了此处。 “简单说,卑职就是在请君入瓮!现在就准备瓮中捉鳖了!” 裴瞻道:“你的意思是,连旸他们已经被放走了?” “没错!他们已经进入了狭道腹部!” 裴瞻咬紧的牙关:“为何不提前告诉我?!” “老五!”这时候梁郅上前把他拉到了旁侧,“这事儿不简单,高常远恐怕没这么大的胆子。” “将军!” 话刚说到这里,郭颂也跑进来了:“京城那边来的急报,是少夫人请五百里快马加鞭送过来的!” 裴瞻听到此处心下一沉,即刻把信扯在手上,一看之下他愣了,抬头看着梁郅:“大殿下的事是怎么传出去的?!” 梁郅听闻也一把把信接了过来,然后惊讶道:“这件事已经传开了?这是谁干的!” 地下的罗照听到这里,猛地又是一个哆嗦,立刻把目光投向了高常远! 高常远从容不迫道:“这件事情,也是我们干的!” “什么?!” 裴瞻和梁郅异口同声地叫起来。 高长远却镇定地看向了营房外头:“有件事情我确实欺骗了你们,其实在杨先生还没有到达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他大殿下的身份。 “所以这几天所有的表现,我都只是在配合做戏。” 随着他的话音,满场响起了哗啦啦的兵器声。 裴瞻的人和梁郅的人全部都把长剑拔出来了。 可高常远却未曾有丝毫慌乱,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锦书,双手呈向了裴瞻: “这上面所述的就是原因。请裴将军过目。” 裴瞻早就已经铁青着脸色了,此时一把将这锦书夺过来,展开看过之后,他却是立刻失色了! 这锦书之上的字迹是那样的眼熟,而在落款之处的玺印更是让他感到熟悉不已!…… “将军……”这时候郭颂看到这里,忍不住插起嘴来,“手下还有一件事要禀报,方才在过来的路上,我遇到了陈嵩。 “他带来了杨先生的传话,杨先生前日已经与东兹王金旭取得了联系,并且已经和东兹王的心腹大将率领他们的兵马往叛军的后方开始包抄了! “陈嵩说,杨先生那边截取了叛军的消息,说连旸十有八九会从羊角隘这边的通道抵达大月与叛军会合!” 裴瞻倏地把锦书给收了,抬头仰望着关卡的方向,握紧了双拳道:“那还等什么!即刻下令调拨五千精锐,封锁羊角隘,随我杀过去!” “得令!” 梁郅朗声领命,瞬即前去调兵。 裴瞻望着地下的罗照,再看一眼手上那张连旸留下的完整的掌印,说道:“——去开门!” 说完他大步朝着关卡的方向走去:“在场的人先随我上!从速拿住钦犯,班师回朝!” …… 西北这一夜是个不眠之夜,随着五千精锐进入羊角隘狭道,沿线的灯火全部都亮起来了。 同时战鼓齐鸣,马蹄扬尘,这是斩草除根的一战,也是必须要尘埃落定的一战,没有一人敢疏忽职守,放松警惕。 而在金戈铁马两厢交汇的时候,京城这边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此时月上中天,子夜的梆子声已经响过,大将军府里却座无虚席,裴昱和裴夫人坐于上方,而梁郴两口子来了,程夫人一家也来了,就连杜明谦的父亲杜询和大哥二哥也来了,满满一屋子人正端凝地坐着。 “你们怎么没早说呢?”杜询手抚着扶手,带着三分轻怨,又带着三分烦恼,“这下好了,满朝上下全都知道燕王是假皇子,宫中无人继位,大周国祚要不保了!这西北还抓着大月余孽呢,宫里皇上又如此,闹成这样,可如何是好?你们啊!唉!” 末了这话是冲着裴昱夫妇来的,平日里潇洒悠游的两口子,此刻你看我我看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梁郴夫妇打圆场:“此事关乎天家名声,也不怪裴叔他们瞒着。” 天知道他们也没料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原来杨先生就是杨奕,是他们惋叹了许多次的失踪的皇长子,而且明明杨奕和燕王这些瓜葛只有他们裴家和帝后知道,再不济多了个宁夫人,这全都是自己人啊,现在突然走漏风声,真是要了他们这帮人的老命! “皇权后继无人,必定生乱。”梁郴沉气,“想要平定这场风波,只能大殿下露面公布身份了!” 主弱臣强,难保不会有人伺机整夭蛾子。 而情势走到了这一步,除了这么做,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我同意。”程持仁说道,“虽然这当中还有和皇上之间的误会在,可是他是皇子,这是不争的事实。如今已经由不得他再流落在外当闲人了。换句话说,要是朝局不稳,他也难以置身事外。” 裴昱夫妻对视了一眼,看向傅真:“你觉得呢?” 傅真掐手算了算日子:“我没有意见。但我想问下,你们不觉得这个消息冒出来的时机很耐人寻味吗?” 众人愣住。傅真进一步道:“按理说燕王的事跟大殿下的事是分不开的,走漏消息这人知道燕王的身份,必然知道皇长子,他为什么要挑着散播?” “对呀!”苏幸儿看起了大家,“这事不对劲!这么看来怎么好像是故意要兴风作浪似的?” 杜询他们到底是老狐狸了,这时老伙计几个恍然大悟,齐齐地站了起来,嘴巴大张着,有什么话就要脱口而出,却是尝试了几次也没敢说出口来…… …… 这一战一鼓作气,天明时分就见了真章。 关卡另一侧有可令战马通行的通道,裴瞻命令一半人留下,另一半人随他追踪前去,狭道中段就发现了罗照先前放走跟踪的那批将士。这些是高常远早就安排好在此尾随的人,告知了裴瞻连旸他们的去向之后,两厢便就一道赶上。 高常远之所以让罗照放走连旸,是因为要得到他手上那半枚虎符,那东兹那方分开各半的虎符是助长段若和连旸父子野心的根本,连旸要杀,虎符当然也要拿到手,如此才能算是办事利落! 路上得知这一切的裴瞻一腔怒意全数散尽,夸了高常远一句“办得不错”,便已经将马勒停了下来。 既然要一网打尽,那就得容他们有时间会合。 几十里狭道而已,天亮时无论如何也到了。 裴瞻一行踏着朝阳杀出狭道口,恰恰将才与邬军会合的连旸他们一干人逮个正着!而与他们同在的,正有一支前来接应连旸的他们自己的队伍。 十万大军当然不是吃素的。 邬成平三人一阵喝令之下,乌压压的大军便四面倾轧过来。 但双方还隔着半里咱之遥,邬军后方就传来了震天价的喊杀声。 战鼓如雷鸣般响彻在山谷里,密密麻麻的邬军顿时停留在了原地。 邬成平大惊,刀尖怒指连旸:“你设圈套害我?!” 连旸同样惊出了冷汗,他说道:“你我早成同盟,自此共进退,我如何会害你?!” “那东兹为何会如此快速发兵?而且还走的是大周的通道?!” 连旸答不上来,他怎么可能答得上来呢? 他明明拿捏住了罗照——如果失败了,罗照为什么要放他离开?为什么整条几十里长的狭道畅道无阻?他完全可以在营房里时就开始对自己下手!也可以在他跨过关卡后立刻让人追上来截击! 如果这是个圈套,这是个坑,为什么这个坑要直到现在才回填? “肯定是东兹出了问题!”他一口咬定,并指着他后方大马上的男子撕扯着喉咙喊道:“你看那是谁?那是杨奕!那是大周的皇长子!” 邬成平倏地回头,待他把头转回头,瞳孔又是一震,他以更大的声音指着连旸身后:“那你看看你身后!” 连旸未及回头,地动山摇的马蹄声已经传过来了。 在当先的梁郅和程持礼带领之下,无数的大周士兵已经从狭道里头源源不断地冲了出来,他们就像是从远古奔腾而来的洪水,倾刻间便能将他和这十万大军湮灭…… 裴瞻接过身旁士兵手里的箭,满弓架起,对准连旸肩膀射去。 那箭似长了眼睛,竟追随着他惊慌逃蹿的方向而去! 终于若有若无地噗的一声,一箭入肉,直插在他左后背里,这力道带着他自马背翻滚了下来! 邬成平大惊失色,连退几步,大喝道:“撤!” 那边厢杨奕却也早就拉满弓等着他了,他掉转马头的当口,一箭已入他腰腹! 主帅已倒,十万大军顿时乱成一锅。 裴瞻纵马上前,到了连旸处,长剑指地,手腕一拧,震天价惨叫声过后,连旸手脚腕处血淋淋一片,经脉已尽断了。 梁郅和高常远赶上去,接过他另一手递来的那张印了他满手掌印的文书,再自怀里掏出了另几份新旧不一的、落着指印的纸张,拖起连旸的手掌来一一比对,随后二人抬头,重重回话道:“就是他!” 裴瞻收剑入鞘:“押回去!整顿人马,回京!” 第384章 殿下勇猛 连旸嘴巴张了张,却说不出话来。 他潜去大周京畿,追踪杨奕而半道铩羽,后期往西北来这一路并未曾听得大周那边传来关于皇长子的任何消息,就连身为边防军首领的罗照也全然不知,他只当杨奕仍然未肯见皇帝,所以他还有机可乘! 合着,这一切不光是罗照给他下的圈套,这个圈套的主谋还不是罗照!而是西北军,是整个大周边防! 连旸紧咬着牙关,紧抓着马缰举目四望,这一看之下,四面喊杀声如潮声般倾轧过来。 这时邬成平环眼一睁,又指着他身后喊道:“你看你身后!” 连旸未及回头,地动山摇的马蹄声就已经从后传了过来。 几里路以外的峡道口,是几座大小不等的石山,和满地散布着的石砬,此时以当先的梁郅和程持礼为引领,无数的大周士兵正从狭道那端源源不断地冲了出来,他们如同从远古奔腾而来的洪流,倾刻间向着他和这十万大军汹涌卷袭而来…… “速迎敌!” 与邬成平同行的另两名叛军大将立时举起大刀号令四面将领。 十万大军立刻摆开了抗击的阵势,最前线的兵马不过眨眼时分就已经与东兹军和杨奕率的大周军交起手来。 被将士们围在最中央的连旸和邬成平等三人不敢有丝毫放松,正常的两军交战,主帅是不会亲赴前线冒险的,主帅就是一支队伍的灵魂,若非到了一决生死的时刻,他们皆须留在后方指挥作战。 可是此刻,他们不但亲临了战场,而且还被大周东兹两边包圆在中央,这样的阵势,已经谈不上指挥了,连傻子都能看出来眼下当务之急就是要突围! 他们唯一的生路就是突围! 如果做不到,他们绝对就是死路一条! “我们兵分三路,杀出去!向大月进发!” 此时天已大亮了,邬成平眺望了一番三面情形,当即举起大刀,勒马朝着前方杀去。 随着他的令下,叛军顿时纷纷撇下连旸往前站去。 连旸见状纵马赶上:“后方还有裴瞻,你如何打算?!” “你不是还有人吗?!” 邬成平勒马指着他身后的大批护卫。 连旸回头看了眼自己这百来号人,咬牙道:“你觉得他们抵挡得了裴瞻他们的铁蹄吗?” 邬成平道:“人是你引来的,你就该负起善后的责任!” “这个时候还分彼此,难道你不想要那半枚虎符了吗?!” 连旸从身后护卫的手里接过来一把长方形的锦盒,快速打开盒子取出当中一枚半月形的玉令来! 此物一出,邬成平咬牙沉气,左手一挥,分出一路人来,护在连旸后方:“这两千人给你用,能不能跟上就看你的本事了!” 连旸知道眼下的确不能索求更多,便示意连翌指挥这两千人,卷入了厮杀场中。 裴瞻早已经勒马停在后方,看着他们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高常远和罗照已经带着人马追了上来,此时借着升起的朝阳,罗照指着邬成平身边唯一没穿盔甲,也未曾持枪戟的布衣人道:“那就是连旸!” 四面包抄之下,连旸他们前移的速度极慢,裴瞻眯眼估算了一下双方距离,接过身旁士兵手里的弓箭,纵马驰入战局,半路之中他满弓架起,对准连旸便放箭射去! 那箭似长了眼睛,竟追随着他惊慌逃蹿的方向而行! 连旸大惊,伸手夺过旁边一枝长戟挥舞起来。 可四面都是兵马的情行之下,他周转的范围到底有限,终于噗的一声若有似无地响起,那支箭直插在他左后背,这力道带着他在马上往前踉跄。 “快应敌!快保护主上!” 看着正朝着他们疾驰而来的裴瞻及周军,连翌慌了神,一阵大喊,却只见那边厢裴瞻再次架起了长弓,三枝箭在饱满的弓弦推动之下,直直地射向了他的面门! 一股穿心的痛楚从肩胛骨起,朝四处发散,他咬牙抬头,右臂之上又紧接着传来了痛感,裴瞻同步发出的三枝箭,竟然有两箭直中了他左右两肩。 原本提在手里的长戟已经突然变得跟巨石一般沉重,他两手发酸,奋力地紧握着它举起来,可才刚过头顶,长戟就沉沉坠了下去! 一股刺骨冰凉感刚刚好在此时刺穿了他的胸膛——他低头看去,一柄雪亮的长剑已没入他胸口,徒留一半在外,而那一端的剑柄正握在裴瞻掌中! 连翌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他也是大月的将领,且是武将世家连家年轻一辈里最为骁勇的子弟之一,当年裴瞻率军破了他们大月,他对裴瞻是不以为然的,他觉得那是侥幸,是裴瞻运气好! 所以他义不容辞地选择跟随连旸,他要证明裴瞻的实力不过尔尔! 可是,他竟然都未曾与裴瞻真正过招,就已经败在了他的手下! “我认得你爹,他的脑袋是我亲自割下来的。你跟你爹长得挺像,所以看到你的脸,就想起了他来。” 裴瞻将剑抽回去。 带出来的一汪血,喷湿了连翌的衣衫。 连翌咬牙,大喝一声朝他扑去。 但裴瞻不假思索地掉转马头,朝着连旸追逐而去了。 连翌倒在地下,扑腾两遭,被紧赶上来的程持礼踩在脚下,终于动弹不得。 裴瞻跃至另一侧,连旸已经带着他的人与梁郅干上了。 两厢正处于酣战之中,裴瞻再度举起弓箭,朝着连旸后心射去。 连旸回头闪避,这一箭便中了他腰中。 而这一箭射去的力道带动他前翻,他头往前一栽,立时自马背翻滚了下来! 裴瞻纵马上前,长剑指地,手腕一拧,震天价惨叫声过后,连旸手脚腕处血淋淋一片,经脉已尽断了。 梁郅和高常远赶上去,接过他另一手递来的那张印了他满手掌印的文书,再自怀里掏出了另几份新旧不一的、落着指印的纸张,拖起连旸的手掌来一一比对,随后二人抬头,重重回话道:“就是他!” “搜他身上!” 高常远旋即扯住连旸衣襟,一阵摸索,便摸出了那半枚虎符来。 裴瞻接在手上,只见与事先他绘给罗照的一模一样。 当初周军杀入大月皇城,拿下段若后,他还早就留下了余孽等候复辟,这是出乎裴瞻意料之事。 而纵观这一年来的大小风波,跟连旸一党复辟的野心却是息息相关。 段若一支阴险至此,连旸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所有人只有罗照见过连旸真面目,如果不事先套取他的掌印用以验明真身,如何让人放心? 而假若姓连的此时再行奸计金蝉脱壳,那岂非仍有后患? 抓到连旸,拿到虎符,才算是切断他们的念想!裴瞻将虎符掖入怀中,收剑入鞘:“押回去!” 随后他朝另一边看去,另一边的叛军的两个统帅,已经与东兹大军正面对上了。而杨奕那边则与邬成平在缠斗。 连旸和连翌相断倒下后,先前邬成平拨过去的两千人马便已乱了。邬成平远远地看到那枚虎符落到了裴瞻手上,钢牙一咬,奋力杀将过去! 他费了如此大的力气背叛东兹,就是为了这道虎符,眼下前功尽弃,他如何甘心?! 但他却根本闯不出去了。 就在他的正前方,一人一骑逆光而立,高大威猛如同天神,他手拉满弓朝着自己,紧锁的浓眉下一双目光坚毅得似这周边耸立的山峰!…… “杨奕……” 邬成平只听说过这个名字,这个大周流落在外的皇长子,曾经在大月被囚五年,可五年的枷锁也未曾将年仅十来岁的他压倒,他逃离了大月!还几度暗中搅动风云!他明明就是大周正牌的皇嫡子,至高权力于他来说唾手可得,但他宁愿在外流落,直到大周再度可能陷入危机才冒头!…… 世上怎么会真的有不贪权势的人? 他们和连旸,可都是一群为了权力而前赴后继在此不辞之人! “大帅,当心!” 耳畔突然传来将士的提醒,邬成平这才提神望去,只见一枝箭已然从杨奕手下脱弦,它正直中自己的面门而来! 邬成平再也不曾犹豫,一声大喝,他挥枪劈开那枝箭,打马迎上了杨奕。 杨奕弃功抬戟,也不假思索地冲了上去! 不过四五十步距离,电光火石间枪戟交撞,半空中激出一串火花。 裴瞻勒马,远远望着日光耀得雪亮的两把枪戟划出来银光一片。 二十来回合后,突有一骑退开,裴瞻眼尖看得那正是杨奕提着长戟朝着这边奔来。 他瞬间注目望向邬成平,却见此时,后者胸前正喷射出了两股血柱。他仍直立在马上,提枪指着疾驰而走的杨奕,直到几息过后,才如崩塌的山头一般,轰然倒在了马下! “……杨先生威武!” 旁边的将领们情不自禁发出高呼。 裴瞻也不禁握紧了剑柄。 杨奕在外这二十多年的经历,他已从傅真口中听过多次,后来也从裴昱口中听说过杨奕少年时的聪明骁勇,若要讲述起来,那确实当得起一句了不起。 可是再多的感慨描述,终究都隔着一层,无法使人触动。 而眼前的杨奕,威猛无双,沉着冷静,虽非将帅,却仍有将帅之虎威,他就像是从书本上走出来,突然鲜活起来了!真实起来了! 这才是活生生的历尽了磨难而不屈的杨奕! 是那个小小年纪就展现出了不凡一面的大周的皇长子! 高常远激动地道:“大殿下之雄风,竟不输我西北大营中的将领! 裴瞻深吸气,深深点头:“有主如此,此番回京之后的事,也就好办了!” 说完他沉声下令:“骑兵营就位架弓!其余人齐攻!” …… 作战之处,是大月的地界。 裴瞻来西北半个多月,早就已经遣使信使去了大月皇庭,此战虽然属于突然触发,就近的已经接到他们朝廷发令的营署也随后有了反应。 邬成平和连旸一党落马之后,酣战到午间,胜败已经明显了。 但叛军显然不甘受死,仍在负隅顽抗。 最后大月兵再杀过来,叛军当中就有将领扬声喊着“不打了”。如此这般的放弃,便引来了更多的人弃阵,日光当顶时,大周,大月,东兹,三方人马已经将所剩已不足三成的叛军给团团围住了。 人数呈压倒之势,不降都不合常理了。 但仅仅大半日就将局势定下,却是最好的结局。 裴瞻此行目的是抓连旸这一党余孽,应对东兹这十万叛军的任务自然有戍边大营接手。 程持礼将连旸押入囚车,梁郅和高常远也已从邬成军的身上搜出了另半枚虎符,以及叛军的帅印等物。 叛逃东兹的时候他们是举家逃蹿,这些东西自然也都随身带在了身上。 大军回到西北大营,高常远他们忙着善后,裴瞻和梁郅他们则整顿装备,预备归京。 正准备去寻杨奕之时,杨奕却先找到大帐里来了。 “你们先回去,我想去趟东兹,见见金旭。” 裴瞻道:“昨夜事发突然,未来得及禀知殿下。真儿来急信,京城有变,眼下殿下与我必须竟快归京不可!” 杨奕铁塔般的身躯骤然停在帐下:“出什么事了?” 裴瞻神色凝重:“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只是阿真却是命五百里快马前来送的信,令我已归心似箭,一刻也不能呆下去了。” 杨奕紧皱眉头,目光扫过帐内梁郅他们所有人的脸庞,只见个个脸上都无大功告成的欢喜,反而都是一脸的紧张,又如何敢大意? 他握住剑柄的右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随后他沉下气,大步往外道:“那就走吧!即刻启程!” 他这一刻的果断,令得帐中所有人都抿唇展颜,然后抬步跟上了。 大帐之外,九月艳阳明媚地照耀着大地,远处的黄沙泛出明亮的金黄色,两畔旌旗飘飘的驿道一直延伸到了天边。 整装待发的囚车里,连旸等一干祸国余孽已然验明正身,一个个变成丧家之犬颓败地望地地下,而已经受伤过重死去的邬成平等叛军首领的尸首,也都一一排放在平板车上。 ——时至今日,延续了整整十四年的西北之乱终告彻底结束。 上章末尾部分确实仓促了些,因为我还以为没几个人想看战争场面,结果上午惊讶地发现这么多人在书评区“抗议”,倒回去一看,原来真是我的错,因为想把进度拉快点,以至于好些重要的细节都漏掉了。比如杨奕出场时是带着东兹军队一道的,而不是单枪匹马(这点前面已经提过),这点没写,致使大家误以为就裴瞻带着的那点人在开始对抗十万大军。 于是今天就把上章末尾的部份加上这章节的内容一起做了完善。 正好也快完结了,顺道跟大家说下这本书的创作情况,前两年因为自身生活经历了不少大的变动,没有太多精力来尝试新的题材。构思《盛世春》的初心,是想写成爽文,但惭愧的是有些情节处理的的确有失周到。每写一本书我都想摸索更好的呈现方法,想写得越来越好、写出起码能让绝大部分人都喜爱的故事。这本书到现在我仍然很有热情,并在努力给它一个很好的结局。感谢大家的陪伴,感谢大家的鼓励,作者会一直不断地加油~ 第385章 你就是个妻奴 西北告捷的消息快马传到京城,京城内外奔走相告,欢天喜地。段若执掌的大月皇朝就是大周的心腹大患,一年前踏平了他们的皇庭,颠覆了他们的皇朝,此番裴瞻又带人彻底斩草除根,去除后患,大伙兴奋得来又担忧,一再确认是否当真从此天下大安。 “自此,天下大安。” 翌日正是重阳,皇帝登上城楼,在百官簇拥之下向万民发话。 是日满城城民欢呼雀跃,其喜乐之状令人难以言述。 边疆安定之后,剩下的就是“安内”了。 重阳隔日,历来干旱少雨的西北方向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 西北距离京城七八日的脚程,来的时候心急如焚,回去的时候归心似箭。 大家一路沉默只管赶路,半途遇雨,只能早早地歇进了驿馆。 入夜之后裴瞻安排驿馆后厨辟了个小房间,大家坐下来好好吃顿饭,然后顺道做休整。 打从出发去西北,路上七八日,在边塞半个多月,回京路上又去了几日,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大家都紧赶慢赶,压根没好好歇气,今天夜里也算是借这场豪雨的光了。 杨奕不放心后院的囚车,下晌带着人去察看了一轮,然后安排陈嵩和大家轮流看守。淋了场的雨他回房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就比大伙要晚了。 下楼的时候堂里乌泱泱的全部坐满了,一场雨把南来北往的人全都圈在了驿馆里。 “……这消息都已经让整个京城炸锅了,如今朝野上下到处都在议论这件事。早就已经有人把皇上祖籍那边挨得着边的同族了,如今根本就已经找不到,别说近亲同族,就连七八代以内的都找不到了。 “你们想想啊,大周定国之前,中原已经乱了那么多年,打了那么多年仗,那么多人背井离乡,这都多少年过去了,能够找到的早就找到了。 “立国的时候都没能找出来的人,如今还能找到吗?” 店堂里高谈阔论的声音清楚地传进了路过的每个人耳里,杨奕听清楚了话里的内容,不由的把脚步停了下来。 这时候方才交谈的人的同桌也往下接话了:“说的是啊,原先朝中的荣王是皇室里头唯一的亲王,他也仅仅只是皇上的堂兄而已,如果真的还有人,断不可能仅仅只册封荣王一个。 “这么说来大周当真是后继无人,前途堪忧啊!” 驿馆距离京城已经只有两百来里路,所以此处不但来往的人十分密集,而且从京城出来的人也十分多。 对话的这些人明显就是从京城出来北上的。 杨奕听得十分蹊跷,问贺昭道:“他们在讨论什么?” 贺昭一直跟随在他的身边,明显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抬脚想走过去打听打听,杨奕却已经走在了他的前面。 “几位兄台,听口音像是从京城里过来?敢问京城里最近,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情?” 杨奕打了个拱,和颜悦色的打起了招呼。 他虽然长得高大威猛,但因为身着布衣,而且一直以来都和善待人,举手投足的作派跟平民百姓没什么两样,所以这声招呼打的并不算突兀。 刚才围着桌子谈论的四个人此时停住了说话,齐齐将他打量了一番之后起身:“我们是京城来的商人,这位兄台莫非也是出来行商?” “我不是,我家住京城,但前段时间离京办事,如今正准备回去。刚才听到诸位谈论的内容,感到十分好奇,不知朝廷发生什么事了?” 众人听他道了来历,知道他不是官场中人,也就放了心。最先说话的一个蓝衣汉子道: “兄台有所不知,约摸半个月前京城里出了件大事,皇宫中那位本来已经在筹备入主东宫的燕王,他竟然不是真正的皇子! “他只是皇上和皇后当年收养的戍边将领的遗孤!” 杨奕听到此处面色一僵:“这个消息是怎么传出来的?” “消息的源头就不得而知了。但京城传的沸沸扬扬,宫里和朝廷到如今为止也没有出过任何告示来终止传言。 “那这消息怎么着也有八九分真了。” 蓝衣汉子说毕,旁边的青衣汉子又接着说起来:“燕王不是皇子,也根本不姓杨,那当然就不能当太子了。 “当初追随周王南征北战平定天下那么多功臣,最终都臣服于周王,拥护他登基称帝,是因为让杨家来做这个江山实至名归。 “如果宫中因为没有皇子而把皇位禅让给一个毫无血脉关系的将领遗孤,这让满朝功臣良将们怎么想? “就算要禅位,那也远远轮不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将领之子来接位呀! “所以说最近的朝廷之中有喜又有忧,喜的是裴将军带领诸将成功抓获了大月余孽,忧的却是,外忧解除,内患又起。 “杨家没有皇子皇孙继承大统,那这万里江山该怎么办呢?就算是要禅让给朝中功臣,那又要禅让给谁家才合适呢?” “正是!不说别的将领,也不说文臣,光说勋贵之中,就有战功赫赫的五大将军府。 “这五家当中谁不是摆着连串的功劳?谁家又比谁输?光要从他们当中来挑一个继位,就已然如登天了!” 一桌子四个人又你接我,我接你的轮番讨论起来了,一旁坐着的杨奕听得目瞪口呆,他与贺昭交换了一个神色,双方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震惊。 杨奕问那蓝衣汉子:“兄台所说的这一切,可全部属实?朝廷当真没有对这些作出回应?” “自然属实!”蓝衣汉子曲起手指笃笃地叩着桌面,加重了语气,“你要说完全没有回应么,那倒也不是。 “最初那几日,朝中几位大将军,和都察院几位御史,都出面呵斥过街头巷尾热议的人。 “可他们都拿不出真凭实据来反驳这个传言,而且也都是私下呵斥,并不曾由朝廷出面公开发文禁止议论,所以也就没有多大效力。 “关键这件事不管是朝中官吏还是平民百姓都很关心,这船员根本压不住啊!” 杨奕深吸气:“那朝廷就不管不顾了?” “那自然不会。”蓝衣汉子摆着手说,“这不是西北前些日子在捉拿余孽嘛,听说朝廷就等着西北平定之后,等裴将军他们将案犯全都捉拿归案,然后再来处理此事。 “但他们到底要怎么做,我们小老百姓,就没有办法知道,也管不了了! “只求这些官老爷们多体恤体恤黎民百姓,千万不要再起纷争了,这前后几十年下来,不知在战乱之中受伤死去了多少人,又不知道因为战乱灾荒而饿死了多少人,这要再起波澜,百姓也太苦了!” 蓝衣汉子说到此处,不住的叹气气来。 而与他同桌的几个同伴,也顺着这个话题诉说起了这些年的苦楚。 杨奕长久无言,青衣汉子递给他的一杯茶,不知不觉在手中搁冷了。 …… 后院里的小房间中,酒菜已经上桌了,行程当中条件肯定不如京城,但也有鱼有肉,烧酒也是才蒸酿出来的,已经很不错了。 大家都在等杨奕,没有动筷,七拉八扯的说一些家常。 这时候蒋林走进来:“殿堂里都在谈论京城之事,大殿下方才路过,已经听到了。” 满桌的人都停下了话语,面面相觑之后看向了裴瞻。 裴瞻这边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外守着的人就通报道:“杨先生来了。” 随后门帘被掀开,杨奕弯腰走了进来。 一进门他就把目光投向了裴瞻:“京城里出了事,燕王的身世被暴露了,这件事情你们都已经知道了吧?” 大家更是静默。 裴瞻站起来,点头道:“阿真来信,说的的确就是这件事。所以我很急切的想要快些回京,因为实在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大周开国至今,君臣之间虽然同声共气,朝廷这么多年来也还算安稳,臣子之间相互倾轧的现象不多见,可并不代表完全没有。 “从前大家不乱来,是因为皇上英明,皇后贤明,没有人敢乱来。 “往后却很难说了,皇上龙体什么状况大家心知肚明,如果皇嗣明确,心有歪念之人,知道朝中功臣良将都会辅佐新君,同样也不敢乱来。 “但如今天下人都知道燕王竟然不是皇室血脉,再把皇位给他就难以服众了。 “那些不敢乱想的人,必然也会伺机而动。” 杨奕锁眉望着他,良久之后才缓缓坐下来。 大伙这才也跟着坐下。 梁郅招呼护卫进来倒酒,然后道:“就在原先还未曾出现皇嗣之忧时,徐胤就已经伙同何家生事了。 “这消息一捅出来,还真不知道会激出多少妖魔鬼怪。 “不过我们这些跟随皇上一路打天下的勋贵,无论如何都是拥护皇上的,哪怕就是再舍上几条命,也要保住我大周国运。 “杨先生这一路辛苦了,宫里这些事情就先不操心了,来,我们先喝两杯。” 杨奕听到这里瞅了他一眼。 身后的贺昭也跟着瞅了梁郅一眼。 宫里的事情就是他们主公父母双亲的事情,就算他没打算回去继承皇位,也没打算认那个爹,那他也是一心为民着想的大丈夫,听到这样的消息,怎么可能不操心?怎么可能还喝得下去酒? 但大家好像都是相同的认知,梁郅端起酒杯来之后,大伙都把酒端起来喝上了。 “杨先生,在战场之上,您实在是太威武了,我们敬您!”程持礼把酒杯端到了杨奕的面前,“您有这样的本领,要不您就到京畿大营来担任个统帅吧?反正您也没打算回宫!索性跟我们一道保家护国!” 杨奕感觉自己被噎了一下。 他抬头看着面前这个虎头虎脑的家伙,一口把酒闷了,然后看着离自己最近的一道烤鸭,伸手撕了一只鸭腿,默不作声的吃起来。 一桌子人:梁郅,程持礼,裴瞻,还有两个裴家麾下的将领,全都盯着他看。 杨奕拿鸭腿指了指这满桌子菜:“你们不饿?” 大家这才收回目光,相互咳嗽了两声,陆续拿起了筷子。 杨奕吃完了鸭腿,又跟裴瞻对喝了三杯,然后就着菜肴吃了两碗饭。 这一路下来根本让人看不出他任何异样,就连先前进门时那一脸的凝重,到后来都不见踪影了。 散席之前大家聊了聊接下来的行程,散席之后,梁郅等杨奕先走,然后就暗暗的把裴瞻拖进了房里。 “你说大殿下会妥协吗?” 裴瞻瞥他:“为什么要‘妥协’?为什么要强人所难?” 梁郅急了:“因为大周需要一个国君啊!而且他又威武又勇猛,也有头脑。 “原先我还没把大家口中那个十岁的皇长子当回事,这次亲眼见过他对阵之后,我敢说,哪怕是废太子还活着,哪怕他心术是端正的,他也比不上这位! “就凭他对天下百姓这份在意,凭他对大周这份爱护,说明他也很珍惜当年为了建立大周而牺牲的无数将士的心血! “就凭这一点,大周的新君让他来当也是最合适的!而且现在也只能够由他来当,才能够平息眼前的乱子!” 这一席话说的裴瞻眉目之间也凝住了愁色:“眼下朝廷之中什么情况我们还不清楚!而且我们总不能绑着人家登基吧?各人有各人的选择,何必强求呢?” 裴瞻何尝不跟他们想的一样? 但如果真跟梁郅想的那样绑架人家上位,傅真也不会赞同的吧? 她虽然答应过自己不会离开,可他们还没圆房呢,还不算真正的夫妻,他可不想还没有跟她见面商量过之后就跟她对着干。 “你呀!就是个妻奴!有了媳妇儿就忘了一切,算我当初看错你了!” 梁郅突然没好气的瞪他一眼,然后把他推出自己的门槛,砰的一下把门关上了。 裴瞻莫名其妙望着身后的蒋林。 蒋林十分不自在地咳嗽起来:“您方才把话说出来了。您说您怕少夫人知道这么样给杨先生下圈套之后,您会挨打……” 裴瞻:…… 第386章 我喜欢你这样的 大雨下了一晚上,裴瞻他们因为押着朝廷重犯也没怎么歇息。好在第二天清晨时分雨停了,明晃晃一个太阳早早就爬上了天空。 队伍重新整顿出发。 杨奕下楼的时候看上去跟平常没什么两样。只有裴瞻眼尖,看到他两只眼睛下方颜色比往常都更深一些。 不过他嘴上什么都没说。 剩下这一两百里的路程,一日多的功夫就到了。沿途进去的驿馆,几乎都有人在议论燕王身世暴露之事。 第二天下晌,队伍如期进了城门。 兵部尚书率领部分文武官员在城门外迎接,大家对裴瞻不吝溢美之词,然后对梁郅和程持礼等将领也各有赞誉,对人群中的最为面生的杨奕,大家都不熟悉,但是也因为他这一身不凡的气质而多停驻了一会儿目光。 杨奕默声不语。一直到入城之后大家解散,裴瞻他们跟随兵部尚书入了衙门,而他则带着自己的人回了杨府。 皇后当日留给杨奕的那批护卫,有一半人跟随他去了西北,另有一半人留下来看家护院。 回到府里第一件事,杨奕就是让人把这批人给叫了上来。 “燕王的身世是怎么暴露出来的?” 为首的侍卫叫刘安,刘安回答道:“回殿下的话,属下也不清楚,就是在半个多月前突然就有人把消息散播出去了。 “属下打发人进宫见了皇后娘娘,娘娘也不知情,她也感到十分奇怪。 “后来娘娘担心消息传到西北,影响了殿下作战,就让属下们先按兵不动,并且每日在街头巷尾查探消息来源。” “那你们查到了吗?” “还没有。不过最初传出这消息的地方已经锁定了,是位于城南的湖州会馆,据说是几个客商传出来的。 “但到底是哪几个人,现在已经查不到了。” “湖州?” 杨奕听到这里目光闪动了一下。 刘安抬头望着他:“殿下是否有什么线索?” 杨奕没有答话。对着窗外看了一会儿他说道:“你跟干清宫的侍卫熟吗?” 刘安愣了一下。然后垂首:“有几个颇为熟悉的。” “你去干清宫打听看看。” 刘安望着地下称是,退下去了。 陈嵩和贺昭走上来:“主公怀疑是皇上放出的消息吗?” “除了他还能有谁?” 杨奕的声音里有着淡淡的不屑。 本来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就不多,裴家不会干这种事儿,宁家也不会。 反倒是皇帝的祖籍就在湖州,偏偏是从湖州会馆传出来的,干清宫怎么可能会没有嫌疑? 二人对视了一眼,贺昭道:“如果是皇上干的,倒也不一定非得找上湖州会馆,这不等于不打自招了吗?” 杨奕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呢?” 这下二人愣住,不知该说什么了。 杨奕把身子转回来,顺手解了外袍:“先看看他们从干清宫打探回来的消息如何再说。” 喝了口茶他又道:“对了,把在路上买的土产,送去给母亲。” …… 囚车在进城之后,遭遇了许多烂白菜帮子和臭鸡蛋。 这一日的茶馆酒肆空前的热闹,各种各样的话题又重新掀起了高潮。 但这番反应都在预料之中,于是就算外头议翻天,各家该过的日子还得往下继续过。 裴瞻他们归京的时间比预定的一个月还提前了四五日。由于他们跟囚车一路快不起来,打前战的护卫比他们先行一日抵达京师。 所以傅真他们昨日就已经收到了消息,并且早早地准备了接风宴。 他们晌午过后抵达,宴会就安排在夜间。顺道把杨奕和梁郴梁郅,以及程持礼他们兄弟几个都请上了。 但裴瞻他们还要先进宫复命,在他们回来之前,傅真先行张罗起来。 布置宴厅的时候杨彤不紧不慢的走了进来:“将军方才进宫了。属下在宫门口见了将军一面,一个月不见,黑了,也瘦了,这么短的时间去了又返,还打了一场大仗,也不知道这趟吃了多少的苦。” 傅真刚刚好把紫嫣打发下去折几枝花来插瓶,听到这里便拿起一只白瓷盘子:“多黑?多瘦?” 杨彤比划了一下:“瘦的眼睛都陷下去了,脸颊也没肉了。黑得么,就跟咱们后院那练武场的铜鼓差不多。” “是么?”傅真回想了一下那面黑黝黝的铜鼓,不禁抽出手绢擦起了手上的白瓷盘子,就是一下接一下的有些漫不经心,“那他受伤了吗?精神怎么样啊?” 昨日打前战的护卫虽然说没受什么伤,只有手脚破了点皮,但谁知道呢? “应该是没有。”杨彤摇着头说,“属下的看将军大马金刀,昂首阔步,威武的不得了,就跟那,跟当初那会儿迎娶少夫人您似的,哪哪都带着劲头! “看到属下的时候,将军眼睛都发光了呢!他问少夫人您在干什么?然后又打发属下传话给少夫人您,说他马上就回来了!您少夫人你们别着急!” 傅真听到末尾,脸上忍不住热了一热。 好像有什么心思突然被人看破了似的。 她佯装镇定:“没有受伤就好。黑点瘦点算什么?他年轻,养养就回来了。” 原先在京的时候,他虽然也不算什么玉面郎君,却也属中不溜,打了场仗就黑成了那般……算了,前几日母亲拿来了几斤极好的燕窝,都给他吃算了。 不是还瘦了吗?那万宾楼的东坡肘子烤乳猪什么的也都安排起来得了。 这些日子自己无聊,也跟着万宾楼的大厨们学会了几道拿手菜,他们都说可以出师了,回头也做出来给他尝尝好了。 他要是喜欢吃呢,就多做几次。要是不喜欢,也无所谓。反正她也只是为了打发时间学的。 傅真在心里给自己定了方略,却不知为何,这会儿不止脸上发热了,就连身上都发起热来。 一块烧了一个月的炭,此时已经在她的心里变得通红通红了。 “……少夫人?少夫人?” 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跟前的碧玺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两晃,直到她目光对焦到了自己脸上,才把手收回来:“您这盘子可以给奴婢了他么?得拿去装干果了。” 傅真低头看着自己手上,这才发现,这只盘子已经被自己擦得铮光瓦亮的了。 心底里那块红炭又烧到了脸上。她清了两口嗓子,放了盘子道:“快去干活吧!” 说完瞥下他们,匆匆的走出了院子。 清凉的秋风吹散了一些身上的火热,听到前院传来的动静,她的脚步又轻快起来。 刚刚快出门槛,蒋林他们就抬着两个箱子走了进来。 当初裴瞻出发前的兵器行李都是傅真亲手准备的,此时她的目光落到箱子上,立刻就认出来正是裴瞻带出去的那两个。 “少夫人!”蒋林他们冲她行礼,“将军进宫复命,稍晚些才能回来。这是将军的行李,属下先帮他搬回偏院。” 傅真点点头,把路让了出来。 半道上她又转身:“搬去正房吧。” 蒋林愣住。 傅真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护卫们搔了搔脑袋,面面相觑之后,又把箱子调转了方向,朝着正房抬过去。 两个箱子并排排开,摆在宽阔的正房中央。 护卫们退下去之后,傅真从珠帘后面走出来,来到门口探头往外望了望,然后把身子收回,走到了箱子旁边。 箱子外观倒没什么特别的,他打仗的时候又不会带箱子过去。 傅真逐一的把箱盖打开,只见里头衣服兵书、兵器都都像当初她摆放的那般,分类摆放得整整齐齐。 傅真其实不是一个大家眼中的“贤妻良母”,从小到大她的志向就是在战场上,但她不是喜欢打仗,只是她觉得身为将门之女对抗外敌属于义不容辞。 她成长的那些年正好碰上西北之乱,所以一腔热血的她也从来没有把心思真正放在如何成为一个贤妻良母上。 当她还是梁宁的时候,她不会女红,不会烹饪,也从来没有习过三从四德。 这一切对她来说完全不成为困扰。 她觉得妇人女子从来不应该被框架框住,可以有贤良温婉的大家闺秀,也可以有她这样张扬跋扈的将门女子。 如今变成了傅真,前线用不着她去抗敌,她有了另外的阵地。她依然好武,但也欣然学习理财,学习烹饪。 给裴瞻整理行装之前,她从来没有为任何一个人这样做过。那日蓦然听说他即刻就要出发,心里没来由的空洞,总想为他做点什么,——可是她是没办法以如今的身份跟随他前往西北的,她不能去,于是为他做这些婆妈的事情,便变得顺理成章。 好在那日行程仓促,裴瞻也有许多事情需要安排,并未看到自己忙碌这些,于是没有显得难为情。乍一看倒是水到渠成般。 到送他走之后,这一个月里竟没有什么事情好忙了。 梁宁的仇早就报了。 徐府的余孽也都抓住了。 梁家很太平,大嫂二嫂每天都心情快活,除了隔三差五和宁夫人一块唱双簧,催她早些生孩子,还开始操心起程持礼的婚事来。 皇后原先让她和裴夫人帮忙给杨奕物色相称的女子,傅真也是放在心上的,可是还没有张罗开,燕王的身世就突然传了出来,这当口也没办法再去议婚事了。 于是就更加闲了。 这一闲,日子就变得格外漫长。 除了偶尔去万宾楼听听八卦,学学烹饪,剩下的时间再也不知道干什么。 倒是裴瞻——这个男人的影子,早就覆盖了他幼年的模样,占据了全部的心思。 她穷极无聊,就沿着他生活的轨迹,一处处地遛达。 有时候苏幸儿过来找她,她们俩把裴夫人酿的各种果酒拿出来对饮。 深秋的园子里一派萧瑟,残荷在湖面一笔一划地写着凄清,她们俩坐在露台上,说各自的爷们。 苏幸儿骂梁郴每天都不按时吃药,吃饭就快得跟直接往肚子里倒似的,真把自己当成了铁打的! 骂完了喝一口酒,又叹着气说他也不容易。年纪轻轻就扛起了偌大的大将军府,在所有人都认为梁家就要没落之时,愣是凭着自己的血肉之躯,又给家里挣回了脸面。 喝上半壶她就会问傅真,跟裴瞻在一起开心吗?有没有后悔成这个亲? 傅真说不后悔。 苏幸儿有些半信半疑。不过她是一个最好的倾听者,就算不信,她也绝不会追问。 每次听到苏幸儿数落梁郴的时候,傅真也会在心里默默地盘点裴瞻。 倒是没找出来他哪里讨厌。 也许有些事情的确是需要真正成为夫妻才能感受到的。 但这样的关系,还是让人向往。 听到了院子里传来的脚踩落叶的声音,她把箱子合上,起身吩咐:“去把碧纱橱内的衣橱收拾出来吧,今后就给将军用。” 说完她转过身来,然后一口气骤然停在了喉咙间…… 门口已经让人给堵上了。 是那个她不想承认自己在思念着、但又的确让她时时在干着思念这种事儿的人。 裴瞻环视了一圈屋里,左手插在腰上,右手轻抚着她的下巴:“我刚才听到什么了?” 手指上的茧子摩挲着细腻的下巴。 傅真望着他,深深的吸了一下鼻子说道:“杨彤说的没错,你果然变丑了。” 裴瞻愣了一下,摸起了自己的脸,然后皱眉:“我果然应该听老二的,先找个地方把自己洗干净抹点粉,倒饬好了再来见你。” 傅真又吸了一下鼻子,伸长双臂勾住了他的脖子:“放心吧,比起小白脸儿,我更喜欢又黑又瘦的糙爷们儿。” 裴瞻的身子僵成了一根铁棍。 傅真踮起脚来,把他抱得更紧了一点。 下一秒她索性双脚悬空,直接吊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奇怪的姿势一点也不淑女,可她仰着脖子哈哈大笑,满足的样子,分明还是那个骄傲又主动的太平。 裴瞻轻声叹气,环着她的腰将她扣住,然后深深看她一眼,随后就大刀阔斧地将她扛到了肩上…… 第387章 我在乎我的家人 暮霭渐浓,风云止歇。 梁郅他们终于跟兵部及大理寺交接完,相携着踏入裴府。 宴厅设在后园内的秋水斋,此处离各远都颇远,且有单独的后厨,这一看就是打算给大伙好好畅饮一番的。 杨奕晚了稍许,但也只落后了几步,进得园子时下人刚刚好把茶水呈上来。 梁郴左看右看:“老五跟,跟他媳妇儿呢?” 张罗着上菜的裴昱和裴夫人齐齐看向园门口:“说的是啊,那小子不是到家一个多时辰了吗?上哪儿了?来人,去把他们请过来。” 下人分花拂柳,到了裴瞻院里,紫嫣正打发婆子们抬水出来。 下人一看就上前搭讪:“将军这是才沐浴完呢?” 紫嫣欲言又止,最后抿着唇点头,摆摆打发他下去:“将军和少夫人有些要紧的事情急着处理,就过来了,请老爷太太招待几位将军先用饭。”说完她回到屋里,迎着散着长发走出来的傅真走上去:“少夫人受累,奴婢去跟夫人告个假也不是不成的。” 傅真扯下衣领子,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肩膀,这一看也忍不住咬着下唇,颊上飞出了两团红霞。 这大半年里她把自己养胖了不少,厚着脸皮说句冰肌玉骨也不为过。眼下那白皙皮肤上的红痕格外清晰,——她真是小看了那家伙,本来照他那体格,她内心已经做足了准备,没想到到了床上,竟然比她想象的还要凶猛。 “很疼吗?”正端详的时候,闯祸的家伙已经过来了,看到她的肩膀,立刻怜惜地轻抚起来。带茧的指腹轻划在皮肤上,那酥麻感又起来了。傅真略略偏头:“现在我相信,咱们成亲前你是真没有开过荤了。” 裴瞻手停下来,那黑了的脸皮瞬间也透出红来。他惩罚般张嘴咬住她的耳垂:“你是怎么知道的?” 傅真往后靠着他,看中镜中二人交迭的身影:“从前街头卖的话本子上都说,只有那些不经人事的愣头青少年郎,才会狼吞虎咽的。” 裴瞻听闻,取了散淤膏给她抹上,然后把衣裳给她拢好:“那可说不准。我遇见你,第一次和第一百次都没有区别。——走吧,我帮你更衣……” …… 下人把紫嫣的话带给裴昱,裴昱觉得不像话。裴瞻和傅真作为裴家重要的主人,他们怎么能推脱不来呢?太怠慢了。 他想喊裴睦去催催,但是裴夫人在暗地里猛扯他的袖子,他又没敢再说什么。 而坐下来之后,他又看到程持礼他们在捂着嘴偷偷的笑,心里头怪纳闷的,直到听到裴夫人说不等他们了,大家先入席,又说儿媳妇这两日偶感风寒,身子有些不适,就不让他过来了,他这才福至心灵的反应过来,暗地里连骂了裴瞻两声,好歹是把神色恢复了过来,没事人一样地坐在了主位,张罗齐宴席来。 裴瞻和傅真姗姗来迟。 临出门之前傅真对着镜子左看右看,直到确认没有丝毫失仪,这才与裴瞻相携出门。 裴瞻让她在房里呆着不必出去应酬。可傅真却想见见杨奕,再说梁郅也是才回来,她当姑姑的给他们预备的接风酒怎么能缺席? 两个人边走边说到达秋水斋,菜还没上完,大家伙刚刚围坐下来。 看到他们俩,大家皆笑了笑,并没说什么,也没有因此取笑。小夫妻成亲到现在,突然分开如此之久,自然会有些体己话要说,没什么好奇怪的。 傅真与裴瞻落落大方,大家也不可能猜出他们已发生过什么。等二人分别在两张桌上落了座,宴席就开始了。 苏幸儿使劲的盯着傅真看,然后趁着裴夫人没注意的时候拿胳膊肘捅着她的腰窝:“小别胜新婚吧?” 傅真佯作镇定:“瞎说什么呢?” “小样儿,还想骗我。你看你一双眼睛,打从进来就没理开过离开过老五,先前了半天都没过来,你们干嘛去了?” 傅真清着嗓子,正襟危坐:“能干什么?帮着他收拾行李呗。” “收拾着收拾着就出不来了?” “然后就聊了会天。” “还装蒜呢。”苏幸儿哼哼道,“我可已经闻到了你身上散瘀膏的香味。” 傅真面上大赧。悄悄往珠帘那边桌上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你知道你还在这嚷嚷,难道是想让大家都知道我白日宣淫?” 苏幸儿嘻嘻一笑,也把脑袋凑了过去:“我就想知道,当初你看的那些话本子上的招数,都用上了没?” 傅真拍了她胳膊一下。 轻抿了一口茶,她嘴角又不自觉的扬了起来,慢条斯理说道:“急什么?总归会一招一招全试遍的。” 苏幸儿无声的比了个佩服她的手势,然后坐好。 “你们俩说什么呢?”裴夫人已经走了回来。 这二人恢复了端庄神色,与裴夫人一道拉起了家常。 正说到苏幸儿的婆婆冯夫人又打算与曹夫人去白鹤寺小住,顺带去诵经祈福,这时就听隔壁桌上传来了程持礼拔高的声音: “为什么呀?这些事情朝中有的是人去办,为何非得您过去?” 傅真扭头,只见大家的目光全都集中在杨奕身上。 而杨奕在听完程持礼的话之后说道:“此次能够顺利而快速的拿下连旸和那十万叛军,东兹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虽然事情是因他们而起,那十万叛军一旦成事伤害最大的也是东兹,可终究金旭还是给予了我们大周莫大的信任。 “或者说,是给了我杨奕很大信任。 “我们在围剿邬成平他们的时候,金旭一直没有出面,反而是下旨给手下将领与我接头,我猜想他是出事了。 “果不其然,那一仗打完之后,我问东兹的将领,他们说金旭已经病倒有一两个月了。 “我得去看看他。当然,顺便也就将从邬成平他们手上搜到的虎符给金旭送回去。” 大家面面相觑。 傅真一时间也忘了把筷子放下。如今满京城关于宫中皇权大统无以为继的留言传得沸沸扬扬,而且如今外事已定,也确实到了该安内的时候,杨奕此时却说要前往东兹,那京城这边怎么办? 宴厅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裴昱到底见惯了风浪,很快就接过了话头。“那两枚虎符是东兹的东西,的确应该妥善的送回给金旭。 “不过既然这一场仗是大周大月和东兹三方联手,那就是三个国家的事情。 “此事应该如何做,该如何送回,还能让朝廷仔细商议过为好。 “这次也是一个很好的契机,在此之前我们与东兹的往来已经断开,借着送还虎符,还可以进一步建立交情。 “如今我们三方都已经厌倦了战争,也不起了,如果能够保得二三十年无恙,已是幸事。” 梁郴附和:“裴叔说的很有道理,此事不急,有高将军在西北负责与东兹那边接洽,想来金旭也不会急于这一时。毕竟我们拿着他们的虎符也没用。” 杨奕没有说话。只是漫不经心的转动着手里的酒杯。 梁郅这时候举起杯子来打圆场:“才刚刚从西北回来,就算要去,那不得好好休养一阵再说? “来,我们先喝了这杯。今日不醉不休。接下来这几日大殿下要是无事,不如咱们几个陪着殿下去京畿大营里面跑跑马,练练箭?” 杨奕跟他对喝了一杯,然后说道:“还是叫我杨奕吧,承蒙诸位看得起,唤我一声先生也可。 “殿下这个称呼就不必了。我就是个平民,挂上这个称呼,怪别扭的。你们若不见外,我们也可论个长幼。” 梁郅听到这里按捺不住了。 “只要您愿意,您随时都能做上名副其实的皇子。” 杨奕微笑摇头,把杯子放下来。“如此良辰美景,咱们何不放开肚皮来畅饮? “老是说国事,也确实枯燥了一些。我对这京城不算熟,你们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或者有过什么奇闻趣事,不如拿到桌上讲来听一听?……” 傅真把目光收回来,眉头皱得生紧。 眼下京城这乱子,虽然她没有拿到证据证明是皇帝的阴谋,可舆论已经推到了如今这地步,无论如何得有个结论的。 自打知道了杨奕这么多年的坎坷遭遇,后又从皇后口中得知了当年湖州的实情,傅真对于杨奕的选择万分理解。也完全能明白他抵触皇帝的心情。 可私事是私事,国事是国事。 无论如何他是帝后如今唯一的皇子,他也是大周的子民。这场风波能不能完美平息下来?又该如何平息?杨奕起码不能够置身事外。 接下来的时间,她就心不在焉了。 和苏幸儿隔着珠帘陪坐到他们酒过数巡,终于月影偏西时分他们起身散席了。 傅真上去送客,不着痕迹地到了杨奕身边后,她停下步道:“杨大哥,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说着她指了指旁侧。 杨奕顿了一下随她移步。 明亮的石灯笼下,傅真望着他:“杨大哥,朝廷现在的确需要一个合适的人选来继承皇位,更需要一个像您这样能力出众的、身份又具备说服力的皇长子来扛起中兴大周的重任,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不容易,但是,不知道您能不能看在大周万千百姓的份上,先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全力把这场风波应对过去?” 夜色下杨奕目光幽暗:“如果你们把二十四年前的皇长子当成已经死去,就不会有这些烦恼了。” “可毕竟没有,你老天爷都在体恤大周,体恤天下多灾多难的百姓们,所以他让您回到我们当中来了,我们不可能当你不存在。” 杨奕深吸气,走到栏杆旁。“这是朝堂上老爷们该关心的事情,你身体又不好,操心这些干什么?” “可是我背后也有我的家族,有我的家人!”傅真望着他的背影,“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大周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人来继承大统,又或者勉为其难选出来这么一个人,他迟早也压不住这满朝上下的功臣良将。 “我们都读过史书,知道后宅之中奴大欺主的道理也能套用到朝堂之上,一旦君弱臣强,必定会滋生阴司。 “一个弱势又名不正言不顺的人手上却掌握着天下极权,这将是天下的不幸。就算他不作恶,也会有人利用他作恶。 “不管是我们裴家还是宁家,如今都是大周有名有号的人家,一旦朝局不稳,必定会波及我,我怎么可能不操心,不忧心呢?” 杨奕一时无语。 傅真走上前,同靠着栏杆向他说道:“这还只是我们。到杨大哥你的身上,危险得更大了。 “你是这全天下最最应该做上皇位的人。我们这些人全都相信你对皇权毫无觊觎之心,可是那个坐上了皇位的人会信你吗? “他会安心吗? “到那个时候,他又会怎么样对待你?” 杨奕顿住,宽阔的腰背骤然间僵直。 傅真望着前方继续道:“倘若你说你不怕,你问心无愧,可你难道也不在乎贺昭和陈嵩他们吗? “贺昭已经有妻子儿女,一旦杨大哥你有难,你让他们俩是选择你还是选择他们的家人?” 杨奕在夜色之中沉默成了一座黑塔。 “所以你是想来劝说我妥协入宫吗?”良久之后他把身子转过来,吐出来的字一个比一个沉缓,“连你也要来劝我了。” “我并不想强人所难,我只是不希望杨大哥你将来后悔。” 傅真挺直了身子,无畏的回视过去:“倘若你当真是个冷漠无情之人,那也罢了。可你偏偏为了大周能够排除危机而不惜暴露自己。 “你明明就是一个火热心肠的人,你心里明明就装着天下,装着百姓,这是你从小生活在征战途中而耳濡目染形成的。 “如果因为你今日的执意退避,将来引出诸多麻烦,我敢保证那时你一定不会原谅自己。 “再把话说回来,与其将来要承受成为别人眼中刺的痛苦,你为何不从现在起,就不要让自己变成那根刺呢?” 第388章 话本子上怎么说的? 傅真的声音并不高亢,可是却也嗡嗡地回荡在耳边。 杨奕双手扶着栏杆,默立了许久,他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过于固执了?” 傅真顿了下:“我倒觉得,记性好也不是件坏事。人总是越介意什么,就越在乎什么,如果真的有那么容易释怀,也许反倒说明不重要了。” 杨奕仰首望着月空:“其实你说的这些我都懂,过去这些日子,我也不是没有想过担负起一些责任。可是我仍然没有办法说服自己。” “杨大哥……” “事情可能比你们所知道的还要更复杂一点。” 傅真心口提起来:“愿闻其详!” “当年我离开湖州后,只想着离他越远越好,正好那个时候西北也有义军,我就决定前往西北看看。 “到达西北之后,我跟当地的义军接触了一段时间,察觉到他们规模不大,难以发展,也有意想要归附周军,就暗中向他递去了线索。 “后来他也的确让人找过来了,可是在他们的人到达之前,大月人先找到了我。” “这是何故?” “当然是因为他们走漏了消息。” 傅真失语。 杨奕把声音放得更缓:“就是这样,我虽然逃过了前朝敌军的黑手,但却被抓到了大月。” 傅真怔忡道:“西北的义军不知道您的身份吗?” “他们不知道。也根本没听说过周军首领的儿子什么模样。毕竟一南一北,能够了解到大势已经很不容易。” 傅真喃喃道:“那这的确像是自己人走漏消息了。” 她回想着两世以来所认识的皇帝,却仍然无法把所认识的那个行事张弛有度,御下恩威并施,爱护且看重着所有忠臣良将的他,和杨奕口中毫无父子之情的他联系起来。 说到这里她又探究道:“那在湖州——事后您没有想过回去找他对峙吗?或者说,您没有想过回去问问皇后娘娘吗?” “不可能问。” “为什么?” “因为你曾经亲眼看到你的生父竟然毫不犹豫的想要杀你,你也一定不会还对他抱有期望。” “……” 杨奕把身子转了过来,月光和石灯笼照着他的背,使他整个面目都覆盖在阴影里。 “我和贺昭陈嵩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出了城门,怀着一腔热血想要和他们一起迎敌,很快就遇到了敌军。 “对方有备而来,就是冲着抓我来的。 “他们的计划是抓住我之后就进行要挟,我们三个人当中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贺昭,然后是陈嵩。 “他们俩掩护着我,等到周军杀过来的时候,我后背已经中了两道伤。 “敌军把我团团围住,他们已经有人扯到我的胳膊了,而我看到——我看到我的父亲,他拉起了大弓,架在弓弦上的两支箭,正对着我的心窝。” 傅真的心提到了喉咙口:“您看清楚了吗?他的确是冲着您来的?” 杨奕平静地看向她:“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是看错了。可惜我看得清清楚楚,即使过去了整整二十四年,那一幕在我的脑海里也依旧清晰的就像发生在昨日。” 浮云飘过来遮住了月光,傅真双眼跟着夜色一起暗淡下来。 杨奕的声音已经变得嘶哑:“那把弓,上面刻着我们父子俩的名字,那还是我六岁启蒙习字时,他捉着我的手刻上去的。 “那弓身上刻着两条龙,他的名字刻在左侧的龙身上,而我的名字刻在右侧龙身上。 “他说将来等我成年,那把弓就送给我,他让我好好的传下去,给我的儿子,孙子。 “可结果,他却用那把弓来杀我。” 杨奕说到这些的时候语音平淡极了,让人没来由地觉得,在过去无数个无人的时候,他已经把这些回味过无数遍。 傅真本来踌躇满志,满怀着要说服他的决心,可此时她的心情复杂极了。 果然杨奕的心结比她预期的还要严重,如果说皇帝拿他当诱饵,是为了顾全大局,是迫不得已,那在自己的亲生儿子生死关头,却还要举起武器对准他—— 当然,梁宁也是上过战场的,很多时候情势的确身不由己,当时那样纷乱的关头,作为义军的首领,他很难做出两全其美的选择。 可正因为经历过,傅真也能清楚的知道,每个人都应该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以皇帝的性情,也许他永远都不会后悔当时的选择,因为他的目的就是平定天下,而他最终做到了。 过程中有所牺牲,的确遗憾,却也不足以干扰他的信念。 可是他的选择对于旁人来说——对于杨奕来说,这一坎又怎么跨得过去? 要放弃他的是他的亲爹呀! 当初眼都不眨的想要放弃他,如今却又因为需要他而算计他,绑架他,这谁能想得通呢? “那后来呢?”她想到了杨奕当时该有多么无助。 “我命大。也许就像你说的,连老天爷都在保我的命。那两支本来可以直中我心窝的箭,被旁边闪过来的敌军给意外撞飞了。 “紧接着两军就混战在一起,贺昭他们护着我趴在死人堆里,一直等到他们转移到旁侧,才把我架出去。 “那个地方我再也不敢呆了,我发了疯一般的让贺朝他们带我离开。 “我承认,家国天下还是刻在了我的脑子里,跟西北的义军在一起,天天看着战火之下穷苦的百姓,我又割舍不下信念。 “所以我又主动联系了他,当然,我没有暴露我自己,我只是以匿名的身份给他递去了信。 “可正因为没有任何人知道我就是杨奕,我就是周王的儿子,偏偏在他的人出现之前,大月人先到了。 “你说,如果不是他那边走漏的消息,还会是谁呢?” 杨奕目光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傅真叹气:“也许他也不是故意的,当时兵荒马乱,很难做到完全不留痕迹。” “我知道,你说的道理我都明白。可是,哪怕他不是故意走漏的,他的失误也导致了我在大月被囚禁了五年。” 傅真说不出话来。 “十岁到十五岁,你说我很弱小么,我从小就跟着义军东奔西走,打仗的场面,死人的场面,见过不知多少。那个时候我也已经杀过人。“可是你要说我有多强大么,我来这个世上总共才十个年头,我所拥有的父母之爱,总共也不过十个春秋。 “五年占据了我之前生命的一半,在大月,每个人都是我的敌人,我天天提心吊胆的睡觉,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当牲口一样拖出去宰了。 “生父对我那般,我不是没想过死。可是我就算死,也要死在我自己的国土。 “我是靠着这一口气才挺到了最后。 “可这些他知道吗?他不知道。 “那番变故里,父爱什么的其实已经是次要的了,更重要的是我的心智极度被摧残到将近崩溃的地步。 “可这一切追根究底,都与他有关啊! “你让我怎么能够平心静气的回去分担他的责任?说句不好听的,他所面临的一切不都是他应该受的吗? “他曾经那样对待过我,对待过他的亲生子,许多年以后,他的另一个儿子背叛他,向他逼宫,他的皇位面临着无人继承的窘境,这不是报应吗? “这就是他要的皇权啊! “他不曾善待我,我又为何要去解决他的困境呢?” 傅真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站在杨奕的角度,他这么说没有问题!丝毫问题都没有! 她忽然想到皇后当初跟他说过,都是权力惹的祸,合着,是应在这上面! 老天爷从未偏袒任何一个人,皇帝作为义军首领,他顾全大局,舍小为大是理智的选择,可是伤害终究是伤害,等命运翻了面,该清算的终究还是会清算。 “我知道了。”她点头道,“我绝对不会劝你原谅皇上,也不会劝你放下所有。 “但我仍然希望你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前面二十四年你都处于被动之中,如今眼目下,你必须变被动为主动。 “因为你还有漫长的一生要走,你还有皇后娘娘,将来还会有你的家人。 “你需要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要不再有任何的挫折和厄运,你不需要为任何人任何事勉强自己,可你应该牢牢把握自己的命运,为在乎你的人,也为你自己本身。” 杨奕这小半生过得太苦了。 傅真觉得自己比他幸运的太多,她在失去性命之后还能拥有重新来过的机会,可杨奕不再有了。 最苦的时候老天爷没有给他推翻重来的机会,于是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可这样一来他后半生的命运就更加需要牢牢把握了。他必须要比任何人都过得太平安乐,才足以抵消前面小半生所受过的那些苦。 “谢谢你。” 杨奕别开脸。“你从小被你母亲保护的很好,却没想到你竟然能懂得我这份心情。而且最懂得我的,也竟然是你。” 傅真扬唇:“有些苦不一定外人看得见的。” 杨奕若有所思:“你和徐胤之间的仇恨?” 傅真扬眉:“您知道?” 杨奕微微摇头:“不知内情。不过,你的事情我之前就已经听过不少。” 傅真释然:“所以我和杨大哥,也可以算是莫逆之交吧?” 杨奕缓缓点头,扬唇道:“我亦是没想到,这一趟进京会结识到你这样一个妹子。” 傅真嘻嘻一笑,抱起拳来:“大哥多关照!” 杨奕也笑了下,然后道:“我会仔细考虑你的建议。” “那就太好了!我将替天下百姓跪谢于您!” “你先收收。”杨奕正色,“等我想好了再说。我也不想仓促之下急于做决定,将来后悔。” 傅真忙道:“那是自然。这么大的事情,哪能三两下就决定下来呢?你慢慢想!” 杨奕点头,默然转身,出了穿堂门。 …… 大伙走到前院,见杨奕和傅真没出来,猜到是有话说。都不便走,就站在院子里说话,直到杨奕出来了,大家这才与他一道告辞出门。 裴瞻把人送走之后,飞快倒回院子里,找到了正要回房的傅真,如今真是扛顺手了,二话不说把她往肩膀上一捞,就把她拐进了房中。 傅真捶他的肩膀:“干嘛呢?有完没完?” 裴瞻把她放下来,转身把门一关,这才好声好气的搂着她往榻边走:“放心,我不乱来。我就是问你,刚才跟大殿下说什么了?” 傅真还能瞒着他? 当下竹筒倒豆子全都说了出来。 裴瞻一时间也听愣了,在他们所有人眼里,皇帝就是个有情有义的真君子,没想到他竟然也有如此冷酷寡情的一面。 傅真托着腮说:“我觉得解铃还须系铃人。皇上那边如果不拿出点诚意迎回他儿子,那么就算大殿下答应当太子,他们父子君臣之间也一定还会有摩擦。” “我同意。”裴瞻倒了一杯茶,喂到她的唇边,“但是这事儿恐怕不那么好办。那毕竟是皇上——” “皇上又怎么了?”傅真朝他翻了个白眼,“他还能捡回个儿子就谢天谢地吧,认个错道个歉他都办不到?” “不是这么回事儿。”裴瞻就着剩下的半杯茶喝了两口,烦恼爬上了他的眉毛:“你知道今儿下晌我在宫里,皇上跟我说什么了吗?” 傅真睨他:“说大殿下?” “差不多。”裴瞻倒在枕头上,两手枕在脑后叹气,“说到立储的事情。他让我联合少旸少渊他们,催逼着大殿下入宫认亲。” “这怎么可以?!” “我就是说我做不到。可皇上又说,让我们把大殿下的身份公开出来。这不是要命吗?” “那你答应了?” “没答应。我都没跟你商量过呢,哪里敢答应?” 裴瞻侧过身子,脑袋枕上她的大腿:“媳妇儿,你说我该怎么办?” 傅真推了他一把:“这种事还用来问我?” 说完她勾起来他的下巴:“明儿我跟你一道进宫去。” “那敢情好!”裴瞻当下翻身起来,把她压到了身下:“先前没顾得上细问,你说那话本子上怎么说的来着?……” 第389章 破釜沉舟 翌日无早朝。裴瞻才自西北回来,皇帝又批了假,傅真便一觉睡到天色大亮才醒。 裴瞻在傅真推搡下睁开眼,看到帐顶皆是陌生的雕花,吓得一骨碌爬起来,扭头一看傅真却支着脑袋好整以暇地望着自己,他这才把昨夜之事想起来。抚了抚胸口后复又躺下,侧身望着她:“你这床可真大。” 傅真扬眉:“够你发挥么?” 裴瞻猛不丁闹了个大红脸,撩眼道:“你在嘲笑我。” 傅真捏了他胸膛一把:“是在夸奖你。” 裴瞻脸更红了,拖来被子蒙住了脑袋。 紫嫣听到说话声后走进来,刻意不把目光投去床上:“太太差人来过了,少夫人要是醒了,奴婢就侍候您起床。” 傅真从帐子里探出脸:“太太寻我何事?” “没说。听说少夫人没起,也嘱咐着不让催。” 傅真顿了下,把脑袋收回去,和裴瞻对视一眼,俩人便不约而同将衣衫拢好下了地。 裴夫人到底是过来人嘛,身为女子又比男人心细,昨夜里傅真和裴瞻两口子双双来迟,她就隐约猜到了真相。 但因为他们俩之前闹过那么一出,又不好轻易相问,于是等到早上才打发人去傅真房里,想请她到正房一道吃早饭。 谁知道打发过去的人竟然回来说裴瞻昨天夜里宿在傅真房中,她这欢喜雀跃的心情,谁能懂得? 傅真过来请安的时候,她脸上的喜色还没褪干净呢。 当然她也不是那没分寸的婆婆,既然心知肚明他们昨天夜里已经圆了房,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当下就让人把那早就炖好了的燕窝,乳羹,以及各式各样傅真平日爱吃的膳食全都端了上来。 “多吃点,慢慢吃!” 裴夫人笑得合不拢嘴。端起茶来又喜不自胜的说道:“下个月我和你公公打算到郊外庄子里住上一阵子,睦哥儿也跟我们一起住过去。这将军府就交给你们俩了。什么时候有喜讯,你就差人来告诉我,我们立刻快马加鞭的回来!” 傅真呛了一口,一向自认脸皮厚的她,也忍不住在这番话下红了脸。 还好裴夫人递了条帕子给她之后,也没再说别的。 用过早饭之后回到房里,裴瞻也才刚回来。 原来傅真刚刚走之后,裴昱把裴瞻给喊走了。这个一天到晚看上去只知道风花雪月的老父亲,在祠堂里当着祖宗的面,破天荒的正儿八经给他上了一堂课,告诉他为人夫该当如何,将来为人父又该当如何。 “所以你们俩的早饭,是在祠堂吃的?” 傅真感到不可思议。心底下又游动着浓浓的暖意。 裴瞻点头:“在我太爷爷太奶奶在牌位底下吃的。” 傅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把手里的茶递给他,漱漱口。 喝了茶,裴瞻打发郭颂往宫里递了请安的折子,得到皇帝回复后,夫妻俩便就乘着轿入宫。 皇帝在御书房,踏入殿门,两口子先行礼。待书案后的皇帝唤起,傅真看着手持画笔挥豪作画中的皇帝,一时间愣住了。 老头儿上个月说上几句话就开始咳喘,一副风烛残年的模样,如今倒好,这精神头看着倒是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 被他当诱饵放弃过的亲生儿子正在宫外经受着内心折磨,他却还有心情在这作画。 “既然来了,怎么不说话?” 书案后的皇帝头也没抬,说话慢条斯理的,依然是过去几十年里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 傅真和裴瞻对视了一眼,说道:“皇上,本来臣妇和敏之是入宫来给您请安的,看到您这般精神抖擞,龙威虎猛,就知道那些话根本不必说了。” 皇帝挑眉瞅她,手下不忘给笔蘸墨,“朕看不见得吧?你们进宫,肯定是有别的话想说。” 傅真张嘴想粉饰一下,皇帝却又往下说起来:“待会儿礼部大臣和都察院的御史都会入宫来面圣,你们有话就赶紧说,省得回头白跑一趟。”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傅真也就只好戳了裴瞻一下。 裴瞻清嗓子,上前几步,站在书案旁侧望着他画的画:“皇上这丹青功力真是出神入化,这展翅的雄鹰,看起来可真像大殿下在沙场之上威猛抗敌的英姿。” “你果然是有话说。”皇帝仔细的描绘着雄鹰的翅羽,“他怎么了?还是好,昨天朕让你做的选择,你已经想好了?” 裴瞻扭头看了一眼傅真,然后道:“昨夜里臣回去后与内子从细商议了一番,觉得皇上提出的两条策略,都不太适合当下情形。” 皇帝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三步外的傅真,目光再度投向裴瞻:“你还真是什么都听老婆的,你自己没个主意?” 裴瞻把身子深深地躬了下去:“臣谨记皇上从前的教诲,把夫妻和睦列为稳定内宅修心养性的第一准则,时时刻刻将皇上尊重娘娘的方式当成金科玉律。” 皇帝哼了一声。 裴瞻弓着身子扭头,跟傅真对眼色。 傅真走到了书案的另一侧:“皇上,大殿下来京城找的第一个人就是臣妇,找的第二个人就是家母,您让敏之做的事情,就算我不是他媳妇儿,他也绕不过我去呀!” 皇帝没理她,继续细细地描摹着雄鹰。 傅真只好往下继续:“皇上,臣妇还有裴家上下绝对支持大殿下回宫认亲,可是以殿下的性情,绝不是威逼就可以迫使他就范的。 “解铃还须系铃人,不知道皇上您有没有想过,放下天子的威严,纯粹以一个父亲的身份,找大殿下开诚布公的说说话?” “没想过。” 傅真一语噎住。她问:“敢问……这是为何?” 皇帝直到鹰眼全部描绘完毕,这才直起腰身,把笔搁下来。 “因为他是我的儿子,我是皇帝,他就是皇子,退一万步说,哪怕我现在拥有很多个皇子,他只是其中之一,只要他是朕的儿子,不管他会不会成为太子,成为未来的国君,他也注定有他的责任。” 皇帝双目锐利,撇了他们俩一眼之后,缓步走到窗前锦榻上坐下,然后抬起目来看着也跟着挪步过来的他们俩: “当年湖州的事情,我猜你们都已经知道的十分清楚。 “我也知道你们心中义愤填膺,十分为他抱不平,能够得到你们的支持,我替他感到幸运。 “如果朕不是坐在这位子上,不是心系着天下百姓万里江山,这个低头的父亲,我会去当。“但我是皇帝,他也注定是皇子,那么有些事情就是他必须承受的。” 傅真深吸气:“皇上,您与娘娘恩爱多年,对我们这些功臣勋贵又十分爱护,这让天下人都深信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君王。 “天家无真情这样的话,我绝不相信会应验在大周的宫闱之中。所以大殿下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已经承受了那么多的苦难,如今皇天护佑他人平安归来,却依然得不到亲人的抚慰,这不公平。 “还请皇上看在骨肉连心的份上,多多体恤大殿下一些。也好让大周百姓早日迎来新的储君。” 皇帝面色深凝:“天家有真情,但天家不能滥用真情。你想我以皇帝的身份去请他回宫,不算有错,可他心里若真有天下百姓,需要我去请吗? “况且,你认为我放下身段,就能重新得到一个儿子吗?” 这话倒是把傅真给问住了。 “我根本不可能再得回我的儿子了。”皇帝远望着前方地下,幽声道,“二十四年前的湖州,从我眼睁睁看着他出现在城门之下,又亲手按下了想要喊回他的将领时起,我就已经失去了他。 “我亲手把他杀死在那场战争里,用他十岁的身躯铺垫了我建立大周的道路,我永远也不可能再唤回他。 “你们以为我以如此强横的方式逼他回宫,是因为我仗着父亲之名?大错特错。 “如今我是一个君王。 “他是大周的皇长子,是元后所出的嫡长子,他来当大周未来的国君,天经地义,顺理成章。 “反倒是他,他对这一切心知肚明,知道自己可以承担起这份责任,却始终在逃避,那我很怀疑,他是否真的适合做皇帝?是否真的有能力造福百姓?” 傅真听他说到前面半段时还略有动摇,听到末尾却忍不住了:“殿下并非逃避,作为一个承受了伤害多年的人来说,他想要得到一些慰藉,也不过份。” 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了,怎么到头来还质疑起了杨奕呢?明明三个皇子当中,杨奕无论是性情还是人品,还有才智,都是最超群的那个。 “那他想要什么慰藉?什么样的慰藉才可以抚平他二十四年的委屈?” 傅真却也答不上来。 如果是别的人,那她可以劝他去死一死。 关键这是皇帝,又是杨奕亲爹,她不能。 皇帝哼道:“你也知道,无论朕做什么,怎么做,也不可能使他真正的释怀。所以你说的那些,又还有什么必要? “你赶紧回去,让他麻溜地进宫来认祖归宗,早日接受册封是正经。 “再不来,我就直接下旨了。” 傅真气胀于胸。 从前当他是君子,没想到翻过脸来竟是个流氓! 她憋着气告退。 退出去之前狠掐了裴瞻的腰窝一把。 裴瞻吃疼,努力憋到等她走远了之后才敢直腰。 皇帝瞥他:“出息!” 裴瞻龇牙咧嘴:“臣早就说了这招肯定不行,阿真她爱憎分明,是坚决站在大殿下那边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是想个有用的办法出来。” 皇帝拔高了声音,“这朝上朝下舆论纷纷,他再不认祖归宗,只怕有些人都要给朕挖出个十万八千里外的侄子辈来了!” 裴瞻硬着头皮接旨:“臣再去想想。” “十天。”皇帝端起了杯子。 “十天也太紧张了,您再宽限些。” “半个月不能再多。”皇帝睨他,目光逐渐深凝,“我听说已经有不少人悄悄往朕的祖籍去了,半个月后就是娘娘的凤诞,我若料的不错,他们一定会赶在那个时间回来。” 裴瞻立刻肃颜:“臣遵旨!” 抬头时见皇帝已经在摆手,他便也弓着身子告退了出去。 等到他的身影也消失在殿门外头,皇后才从最里侧的屏风后走出来。 她忧心地朝着殿门处看了片刻,走到锦榻的这一侧坐下:“你这个主意,也不知道能不能凑效。” “我已经破釜沉舟了,反正半个月见真章。若不凑效,朕便这皇位禅让予你。想来你们母子情深,由他来接你手上的皇位,应是乐意的。” 皇后就像先前他瞥裴瞻一样地瞥他:“说的轻巧。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今他这么恨你,都是你该受的。” “我知。”皇帝道,“这太子之位本来就是他的,当年我与你曾说过多次,将来我的基业将由他来继承,虽说已经晚了二十四年,到底还是走到了这步。就冲着这一点,我也不后悔。” 皇后沉气:“他逃避责任也是因为委屈,你就听从来真丫头的建议,主动说和一番又如何?非要来这一出。” 皇帝扬唇深望她:“那是因为我不光要把咱们的基业传给他,还要让天下人信服他。 “他有着当仁不让的身份不假,可是却流落在外多年,不曾受过好的教导,在朝堂之上也没有属于他自己的任何根基。 “昨日下晌,我留下敏之来问了很久很久,诚如我所预料,我们的儿子表现很不赖。 “通过这一战,我已经清楚他有足够的能力坐上这个位置。就算有不足之处,未来他也完全可以补足。 “然而天下人看不到这点,也不会相信凭空出现的他。 “就算一时之间接受了他是储君,一旦有人挑拨煽动,还是难免有后患。 “你我都老了,没有多少时间陪伴他,帮助他了。 “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促使他当着天下人的面施展能力,让他通过自己的本事风风光光认祖归宗,也让他明确好自己该走的路,下定决心承担起这份责任。 “而不是——因为生来是皇子,而顺水推舟地成为皇子。” 皇后听完静默半晌,末了没好气道:“说白了,你还是想让他靠自己来争取天下人的拥护呗!” 皇帝笑了下,塞了茶给她:“那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们的儿子,完全可以争取到呢?” 第390章 走漏消息的人 傅真出了干清宫后,趁着四下无人,还回头瞪了一眼。 经过昨夜里和杨奕的对话,她已经察觉到杨奕已在动摇,她信心满满想从皇帝这边着手,让他主动放低姿态,让杨奕也能说服他自己来结束目前窘境。结果皇帝竟然还如此态度,他这不是故意要把事情弄僵吗? 不多时裴瞻也走了出来。一看他那憋着气的模样,就知道他也没奈何。 “我总觉得事情有点反常。”她说道,“皇上从前不是这样的人。这次在这件事上,他好像格外拧巴。” 裴瞻看了眼身后,压声道:“当然不正常,你可知道,方才殿里头还有人?” “还有人?”傅真这倒是意外了,“还有谁?” “我没看到,但是先前最里间有响动,我绝不会猜错,那里头肯定有人。” 傅真抱着胳膊,凝眉想了一会儿说道:“宫里如今就那么几个人,还能有谁呢?难道是娘娘?” “除了娘娘也不会有别人了。”裴瞻意味深长,“你难道没有发现,自从燕王的身世暴露之后,皇后娘娘就一直没有露面吗?” 傅真嘶了一声把腰给挺直了:“没错。不光如此,你们这次从西北回来,娘娘到现在也没去见过大殿下。也没传出什么消息,说她打算出来相见。 “你的意思是,这是皇上和娘娘设的局?” “要不然还能是什么?没有哪个当皇帝的会跟自己的朝局稳定过不去。” 裴瞻抻直了的腰身里也透出了他满满的笃定。 “可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傅真不理解,“娘娘肯定是护着大殿下的,既然她也允许皇上这么做,那肯定皇上的本意不会是想让大殿下难堪。 “那他到底为什么要绕这个弯子呢?明明可以听从我的建议,好好跟大殿下说说当年的事情,大殿下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就算不原谅他,也不会罔顾身为皇子的责任。” “也许皇上的用意在别的地方。” “这话怎么说?” 裴瞻迈下阶梯,沿路看着远处忙碌地前往各衙司的官吏,“你记得昨天夜里大殿下跟你说的那段往事吗?” 傅真立刻心领神会:“你是说当时在西北,大殿下的下落被人泄露之事?” “没错。”裴瞻转向她,“大殿下说一定是他们那边走漏的消息,根据当时的情况,也的确像是周军这边走漏的。 “那你相信这个消息会是皇上走漏出去的吗?” “这当然不可能!”傅真一口否定,“如果皇上想要走漏这个消息,他想要至大殿下于死地,他又何必如此迂回? “再说了,我相信皇上就算有他的考量,做不到像平民百姓家的父亲那样全心全意的对待自己的儿子,他也绝对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非得让自己的儿子被大月人捉去折磨。” “这就对了。”裴瞻点头,“那这个走漏消息的人,会是谁呢?如果皇上并未如此残忍的想要害死自己的亲生儿子,那他在明白这件事情之后,又会如何做?” 傅真恍然大悟:“所以说皇上这是在钓鱼?” 裴瞻踱着步说道:“先前你我看到的皇上,跟过去几十年里我们所认识的皇上反差太大了。 “相反,如果这是在钓鱼的话,反倒合乎他的性情。 “之前这么多年,皇上和皇后一直都在暗中寻找大殿下,那么我可以推测,此前他根本就不知道大殿下被大月人给捉去了。 “当年殿下送给皇上的那封信,如果到了皇上手上,那问题就出在他派出去的人当中。 “如果那封信根本就没有到达皇上手上,那收信的人就有很大的问题。 “不管怎么说,假设皇上是在那天夜里见到殿下之后,才意识到当年的信息出了差错,那么他过后一定会想办法把造成这个差错的人揪出来。 “这样的反应,是绝大多数人都有的反应。皇上也不可能放任。所以我在猜想,早前他放出那番舆论,可能并不见得是为了逼迫大殿下屈服,而很有可能是为了让当年干下那件事的人冒头。” “有道理!”傅真重重点头,“当年隐瞒大殿下下落的人,一定是不希望大殿下回去的。或者那个时候皇上已经后悔了,所以我听大嫂说,出事之后的那天早上,皇上就亲自与皇后娘娘在城里城外四处寻找他。 “且不管他究竟是否真心,最起码在所有人的眼里,他还是在乎着这个儿子的。而且因为他在乎着娘娘,哪怕他真的不想要这个儿子,也不会做的那么明显。 “由此,暗中弄鬼的这人,其实就是不想让身为皇上独子的大殿下再回到周军阵营当中!” “不愿意让殿下回去的人,只怕也是不希望皇上最终掌权的人。”裴瞻接着她的话往下说,“你也曾听大嫂说过,当时周军里头有不少各地归附而来的义军,虽然说当时已经向皇上俯首称臣,但心里未必没有野心。 “要不然,也就不会有人助纣为虐,跟敌军合伙引发湖州之战了。” “是啊,那些义军都是带着自己的人马归附的,比起我们这几家从一开始就跟随皇上征战的将领,他们的确更加拥有别样企图的可能。 “当时皇上皇后成亲多年,跟前却仍然只有大殿下一个儿子,只要把大殿下给杀了,之后不管是直接夺去皇上的政权,还是在皇上登基之后再伺机行动,让他人再生下个皇子来继承皇位,可以操作的机会可就太多了。” 傅真说到此处,心头忽然一凛:“帝后伉俪情深,可是登基之后,后宫里还是陆续进了好几个妃嫔。 “按理说这些人完全可以不存在的,究竟又是谁撕开了这个口子?” 从前朝堂太平,都在一致对外,没有人去细究这些东西,如今矛盾涉及到了皇权,挖出了当初杨奕身上的诸多隐情,这些被忽略过去的细节也就跟着冒出来了。 按照皇帝,这么多年来都未曾在后宫之中另育下皇子的情况来看,充实后宫应该不是皇帝自己的主意。 皇后虽然贤良,却也没道理刻意找几个人入宫给自己找事做。 所以这事儿反而更像是顺势而为。 到如今为止宫里的妃嫔从未逾越过本分,想来当初挑选这些人入宫时,帝后也是仔细考量过的。 当皇帝能够纳了她们,自然也能够纳别人,只是紧接着就爆发了西北战争,恐怕这些事情也就搁置下来了。 如今把话说回来,到底又是谁提出来纳妃的呢? “事情过去了二十多年,竟然成功把口子撕开了,多半也不是一两个人前奏能成事的。如今想去考究,太费力气了。 “如果皇上真是在钓鱼,那我倒觉得当下形势还不错。那些人如果还在朝中,那么一定会借着燕王身世暴露而有所行动。如果这段时间里没有人出幺蛾子,那则说明这些人已经不再朝中了,或者是决定收敛。 “不管他们怎么想的,只要他们已经老实,那最后大殿下回宫受封也就顺利了。 “这个局看起来还是有好处的。” 傅真沉思:“朝中这些小队伍的义军首领也有好几个,究竟又会是谁干的呢? “如果找不到具体的对象,我们又如何关注到他们暗中的动作?” 听到这里裴瞻深吸气道:“也怪我反应的太迟了,眼下只能让郭颂他们在全城之中多走动走动,看看能不能捞着什么消息。” 傅真听闻就道:“也别只让郭颂他们去了,让老二老七他们所有人全都行动起来,朝上朝下,多串串门,邀邀饭局,这样快!” 裴瞻“嗯”了一声,招呼她道:“那就别耽误事儿了,赶紧走吧!” 夫妻俩这边有了主意,便快速的出了宫。 回府之后立刻打发人去联络梁家程家杜家,一面从父辈们跟前打听当年周军阵营之中还有哪些人是归附而来的义军首领,一面则各自开始了应酬。 杨奕回到京城的当天夜里交代贺昭把给皇后的土产送进宫之后,本来也是期待母亲出来见见面的。谁知道贺昭大清早入了趟宫,回来只带了皇后转交的各种赏赐,并没有说到何时出宫相见。 心里未免有些失落。 可是想到自己有三十几岁的人了,不该这般患得患失,便且释然,依旧每日修一道书信入宫请安,剩下的时间就看书练武,过自己的日子。 中间去了万宾楼两趟,都遇见了谢彰,这位谢御史不知道怎么回事,进来两次看到自己倒是和颜悦色,十分亲善,不像刚开始那般疏远。 杨奕多年在民间游历,外表冷漠,实则早就养成了随和的性子,跟谢彰交谈下来,觉得这位世家子弟甚有学问,而且端正耿直,这心情也很投自己的脾胃。 便就邀请谢彰过府作客,顺道向他请教诗书。 恰巧谢彰在知晓他的身份之后,也很愿意加深对他的了解,一来二去之下,二人竟然越来越投契。 这日二人相约在杨家喝茶论诗,宫里忽然来人,给杨奕送了两套衣裳,说是让他在过几日的皇后凤诞上所穿。 这个安排超出了杨奕的计划。他说道:“皇后凤诞,朝中有资格入宫赴宴的人都没有几个,我如何能去?” 宫人不知道是不是来之前受到了叮嘱,啥也没劝,只把腰拱到了最低:“小的只是奉旨行事,还请殿下恕罪。” 杨奕也不想为难他,摆摆手就让他走了。 但是看到面前的锦盒,他又皱起了眉头。 谢彰道:“皇命不可违,杨兄就是听从圣旨入宫赴宴又如何?” 杨奕不让他们所有人喊他殿下,谢彰也就与他称兄道弟了。 杨奕闻言望着他:“我若去了,就上套了。” 谢彰笑道:“要不然,你以为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 杨奕漠然脸。 谢彰道:“将来储君之位必然是杨兄你。也只能是你。但如果没有皇上把你带到天下人面前,将你的身份昭告天下,那么哪怕再多的人相信你是皇子也无用。 “只有你的亲生父母皇上和皇后亲口来承认你,才有可能在将来不管发生什么样的状况之下,你都可以名正言顺的继承皇位。” 杨奕没有说话,不过他说的是事实,也无从反驳。 他是建国之前就已经在外流落的皇子,从来没有在朝堂出现过,如果他不入宫,皇帝不明言承认他的皇子身份,将来的确麻烦。 那天夜里在傅真剖析过那番话之后,他的确已经在认真考虑回宫之事。 只是眼前情势并没有急到那份上,他也就没有急于做决定,而是选择先在宫外住着再说。 借着皇后的生辰来公布他的身份,的确是个好的时机。 但他总是反感皇帝这样牵着他的鼻子走。 “行了,”谢彰站起来,“无论如何,皇后娘娘的生辰,杨兄身为儿女,怎么着也得承欢膝下一番。 “宫里送来了衣裳,既是给母亲贺寿,杨兄怎么着也得用心挑上一两件礼物才是。 “此时天色还早,不如我陪杨兄上街去逛逛如何?正好方才你不是说到几幅名家的字画,我们顺道可以去书画斋里看看。” 杨奕好像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既然他内心里已经接受了受封储君这个结果,那么和皇帝之间的恩怨就且撂下吧,先陪着母亲好好过个生日再说。 两人遂驾马上了街。 谢彰是书画斋里的常客,轻车熟路的到了地方,掌柜的就已经迎出了门来。 杨奕随着他入内,只见店堂里已经站满了许多衣着不俗的贵客,四面墙壁上也挂着不同时期名家的字画,足见此处的确不凡。 掌柜的把他们引到角落里的客座坐下,取来了几幅山水图。 杨奕刚拿了一幅在手上,这时就听旁侧传来了压的极低的对话声: “……明日夜间就能抵京了,听说已经有收获。上面那位不但喜欢桂花,而且最为欣赏前朝太傅傅子钰的字画,到时候他只要拿着这个,无论如何也能见得一面,拜上一拜。” 第391章 老头子 傅真出了干清宫后,趁着四下无人,还回头瞪了一眼。 经过昨夜里和杨奕的对话,她已经察觉到杨奕已在动摇,她信心满满想从皇帝这边着手,让他主动放低姿态,让杨奕也能说服他自己来结束目前窘境。结果皇帝竟然还如此态度,他这不是故意要把事情弄僵吗? 不多时裴瞻也走了出来。一看他那憋着气的模样,就知道他也没奈何。 “我总觉得事情有点反常。”她说道,“皇上从前不是这样的人。这次在这件事上,他好像格外拧巴。” 裴瞻看了眼身后,压声道:“当然不正常,你可知道,方才殿里头还有人?” “还有人?”傅真这倒是意外了,“还有谁?” “我没看到,但是先前最里间有响动,我绝不会猜错,那里头肯定有人。” 傅真抱着胳膊,凝眉想了一会儿说道:“宫里如今就那么几个人,还能有谁呢?难道是娘娘?” “除了娘娘也不会有别人了。”裴瞻意味深长,“你难道没有发现,自从燕王的身世暴露之后,皇后娘娘就一直没有露面吗?” 傅真嘶了一声把腰给挺直了:“没错。不光如此,你们这次从西北回来,娘娘到现在也没去见过大殿下。也没传出什么消息,说她打算出来相见。 “你的意思是,这是皇上和娘娘设的局?” “要不然还能是什么?没有哪个当皇帝的会跟自己的朝局稳定过不去。” 裴瞻抻直了的腰身里也透出了他满满的笃定。 “可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傅真不理解,“娘娘肯定是护着大殿下的,既然她也允许皇上这么做,那肯定皇上的本意不会是想让大殿下难堪。 “那他到底为什么要绕这个弯子呢?明明可以听从我的建议,好好跟大殿下说说当年的事情,大殿下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就算不原谅他,也不会罔顾身为皇子的责任。” “也许皇上的用意在别的地方。” “这话怎么说?” 裴瞻迈下阶梯,沿路看着远处忙碌地前往各衙司的官吏,“你记得昨天夜里大殿下跟你说的那段往事吗?” 傅真立刻心领神会:“你是说当时在西北,大殿下的下落被人泄露之事?” “没错。”裴瞻转向她,“大殿下说一定是他们那边走漏的消息,根据当时的情况,也的确像是周军这边走漏的。 “那你相信这个消息会是皇上走漏出去的吗?” “这当然不可能!”傅真一口否定,“如果皇上想要走漏这个消息,他想要至大殿下于死地,他又何必如此迂回? “再说了,我相信皇上就算有他的考量,做不到像平民百姓家的父亲那样全心全意的对待自己的儿子,他也绝对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非得让自己的儿子被大月人捉去折磨。” “这就对了。”裴瞻点头,“那这个走漏消息的人,会是谁呢?如果皇上并未如此残忍的想要害死自己的亲生儿子,那他在明白这件事情之后,又会如何做?” 傅真恍然大悟:“所以说皇上这是在钓鱼?” 裴瞻踱着步说道:“先前你我看到的皇上,跟过去几十年里我们所认识的皇上反差太大了。 “相反,如果这是在钓鱼的话,反倒合乎他的性情。 “之前这么多年,皇上和皇后一直都在暗中寻找大殿下,那么我可以推测,此前他根本就不知道大殿下被大月人给捉去了。 “当年殿下送给皇上的那封信,如果到了皇上手上,那问题就出在他派出去的人当中。 “如果那封信根本就没有到达皇上手上,那收信的人就有很大的问题。 “不管怎么说,假设皇上是在那天夜里见到殿下之后,才意识到当年的信息出了差错,那么他过后一定会想办法把造成这个差错的人揪出来。 “这样的反应,是绝大多数人都有的反应。皇上也不可能放任。所以我在猜想,早前他放出那番舆论,可能并不见得是为了逼迫大殿下屈服,而很有可能是为了让当年干下那件事的人冒头。” “有道理!”傅真重重点头,“当年隐瞒大殿下下落的人,一定是不希望大殿下回去的。或者那个时候皇上已经后悔了,所以我听大嫂说,出事之后的那天早上,皇上就亲自与皇后娘娘在城里城外四处寻找他。 “且不管他究竟是否真心,最起码在所有人的眼里,他还是在乎着这个儿子的。而且因为他在乎着娘娘,哪怕他真的不想要这个儿子,也不会做的那么明显。 “由此,暗中弄鬼的这人,其实就是不想让身为皇上独子的大殿下再回到周军阵营当中!” “不愿意让殿下回去的人,只怕也是不希望皇上最终掌权的人。”裴瞻接着她的话往下说,“你也曾听大嫂说过,当时周军里头有不少各地归附而来的义军,虽然说当时已经向皇上俯首称臣,但心里未必没有野心。 “要不然,也就不会有人助纣为虐,跟敌军合伙引发湖州之战了。” “是啊,那些义军都是带着自己的人马归附的,比起我们这几家从一开始就跟随皇上征战的将领,他们的确更加拥有别样企图的可能。 “当时皇上皇后成亲多年,跟前却仍然只有大殿下一个儿子,只要把大殿下给杀了,之后不管是直接夺去皇上的政权,还是在皇上登基之后再伺机行动,让他人再生下个皇子来继承皇位,可以操作的机会可就太多了。” 傅真说到此处,心头忽然一凛:“帝后伉俪情深,可是登基之后,后宫里还是陆续进了好几个妃嫔。 “按理说这些人完全可以不存在的,究竟又是谁撕开了这个口子?” 从前朝堂太平,都在一致对外,没有人去细究这些东西,如今矛盾涉及到了皇权,挖出了当初杨奕身上的诸多隐情,这些被忽略过去的细节也就跟着冒出来了。 按照皇帝,这么多年来都未曾在后宫之中另育下皇子的情况来看,充实后宫应该不是皇帝自己的主意。 皇后虽然贤良,却也没道理刻意找几个人入宫给自己找事做。 所以这事儿反而更像是顺势而为。 到如今为止宫里的妃嫔从未逾越过本分,想来当初挑选这些人入宫时,帝后也是仔细考量过的。 当皇帝能够纳了她们,自然也能够纳别人,只是紧接着就爆发了西北战争,恐怕这些事情也就搁置下来了。 如今把话说回来,到底又是谁提出来纳妃的呢? “事情过去了二十多年,竟然成功把口子撕开了,多半也不是一两个人前奏能成事的。如今想去考究,太费力气了。“如果皇上真是在钓鱼,那我倒觉得当下形势还不错。那些人如果还在朝中,那么一定会借着燕王身世暴露而有所行动。如果这段时间里没有人出幺蛾子,那则说明这些人已经不再朝中了,或者是决定收敛。 “不管他们怎么想的,只要他们已经老实,那最后大殿下回宫受封也就顺利了。 “这个局看起来还是有好处的。” 傅真沉思:“朝中这些小队伍的义军首领也有好几个,究竟又会是谁干的呢? “如果找不到具体的对象,我们又如何关注到他们暗中的动作?” 听到这里裴瞻深吸气道:“也怪我反应的太迟了,眼下只能让郭颂他们在全城之中多走动走动,看看能不能捞着什么消息。” 傅真听闻就道:“也别只让郭颂他们去了,让老二老七他们所有人全都行动起来,朝上朝下,多串串门,邀邀饭局,这样快!” 裴瞻“嗯”了一声,招呼她道:“那就别耽误事儿了,赶紧走吧!” 夫妻俩这边有了主意,便快速的出了宫。 回府之后立刻打发人去联络梁家程家杜家,一面从父辈们跟前打听当年周军阵营之中还有哪些人是归附而来的义军首领,一面则各自开始了应酬。 杨奕回到京城的当天夜里交代贺昭把给皇后的土产送进宫之后,本来也是期待母亲出来见见面的。谁知道贺昭大清早入了趟宫,回来只带了皇后转交的各种赏赐,并没有说到何时出宫相见。 心里未免有些失落。 可是想到自己有三十几岁的人了,不该这般患得患失,便且释然,依旧每日修一道书信入宫请安,剩下的时间就看书练武,过自己的日子。 中间去了万宾楼两趟,都遇见了谢彰,这位谢御史不知道怎么回事,进来两次看到自己倒是和颜悦色,十分亲善,不像刚开始那般疏远。 杨奕多年在民间游历,外表冷漠,实则早就养成了随和的性子,跟谢彰交谈下来,觉得这位世家子弟甚有学问,而且端正耿直,这心情也很投自己的脾胃。 便就邀请谢彰过府作客,顺道向他请教诗书。 恰巧谢彰在知晓他的身份之后,也很愿意加深对他的了解,一来二去之下,二人竟然越来越投契。 这日二人相约在杨家喝茶论诗,宫里忽然来人,给杨奕送了两套衣裳,说是让他在过几日的皇后凤诞上所穿。 这个安排超出了杨奕的计划。他说道:“皇后凤诞,朝中有资格入宫赴宴的人都没有几个,我如何能去?” 宫人不知道是不是来之前受到了叮嘱,啥也没劝,只把腰拱到了最低:“小的只是奉旨行事,还请殿下恕罪。” 杨奕也不想为难他,摆摆手就让他走了。 但是看到面前的锦盒,他又皱起了眉头。 谢彰道:“皇命不可违,杨兄就是听从圣旨入宫赴宴又如何?” 杨奕不让他们所有人喊他殿下,谢彰也就与他称兄道弟了。 杨奕闻言望着他:“我若去了,就上套了。” 谢彰笑道:“要不然,你以为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 杨奕漠然脸。 谢彰道:“将来储君之位必然是杨兄你。也只能是你。但如果没有皇上把你带到天下人面前,将你的身份昭告天下,那么哪怕再多的人相信你是皇子也无用。 “只有你的亲生父母皇上和皇后亲口来承认你,才有可能在将来不管发生什么样的状况之下,你都可以名正言顺的继承皇位。” 杨奕没有说话,不过他说的是事实,也无从反驳。 他是建国之前就已经在外流落的皇子,从来没有在朝堂出现过,如果他不入宫,皇帝不明言承认他的皇子身份,将来的确麻烦。 那天夜里在傅真剖析过那番话之后,他的确已经在认真考虑回宫之事。 只是眼前情势并没有急到那份上,他也就没有急于做决定,而是选择先在宫外住着再说。 借着皇后的生辰来公布他的身份,的确是个好的时机。 但他总是反感皇帝这样牵着他的鼻子走。 “行了,”谢彰站起来,“无论如何,皇后娘娘的生辰,杨兄身为儿女,怎么着也得承欢膝下一番。 “宫里送来了衣裳,既是给母亲贺寿,杨兄怎么着也得用心挑上一两件礼物才是。 “此时天色还早,不如我陪杨兄上街去逛逛如何?正好方才你不是说到几幅名家的字画,我们顺道可以去书画斋里看看。” 杨奕好像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既然他内心里已经接受了受封储君这个结果,那么和皇帝之间的恩怨就且撂下吧,先陪着母亲好好过个生日再说。 两人遂驾马上了街。 谢彰是书画斋里的常客,轻车熟路的到了地方,掌柜的就已经迎出了门来。 杨奕随着他入内,只见店堂里已经站满了许多衣着不俗的贵客,四面墙壁上也挂着不同时期名家的字画,足见此处的确不凡。 掌柜的把他们引到角落里的客座坐下,取来了几幅山水图。 杨奕刚拿了一幅在手上,这时就听旁侧传来了压的极低的对话声: “……明日夜间就能抵京了,听说已经有收获。上面那位不但喜欢桂花,而且最为欣赏前朝太傅傅子钰的字画,到时候他只要拿着这个,无论如何也能见得一面,拜上一拜。” 第392章 入宫 如今知道失踪的皇长子早已出现,并且就在京城的人只有关系亲近的这些人,于是京城里舆论还是高涨的态势。 而随着皇后凤诞吉日的临近,这股热议更是被一波波地推向了高潮。 原本宫闱中事民间不得妄议,难得这次官府竟然没有强行禁止,大伙就更放开胆子来说了。而由此衍生的各种猜测也层出不穷。 凤诞是十月初十。 初九这日,接到圣旨的各家各户都开始准备起了赴宴的妆服。 与此同时,外头的各种传闻也悉数都入了家家户户的后宅。 皇后这次举办凤诞寿宴,是近十年来的首次。前些年家国不宁,帝后都省吃俭用,龙凤袍服都曾经连续三年不曾添新,自然不可能再为己身操办宴会。即便是为了提振士气,也只是在年节时登上城楼与民同乐而已。 所以这一次的宫宴,有着庆贺天下安定的意义在其中。 再加上皇位继承之事悬而不决,所有人也都察觉到此番宫宴定然会有些不凡之处。 知晓杨奕存在的人,尚算沉得住气。那些还蒙在鼓里的,早就已经派出了多人马前往街头巷尾搜罗消息。 毕竟这是关乎整个朝堂的大事。一朝天子一朝臣,谁会不关心未来谁继任新君?宫中又如何解决这个难题?解决不了的话这大周臣子又该何去何从?要是硬着头皮推一个上去,不是不能认,但他来历如何,性情如何,才能如何,大家从何揣测? 于是这些天往宫里递的折子没少递,请求面圣的文武官员也没少在乾清宫里出入。 然而不管是书面还是当面,皇帝的态度就是没有态度。 一定要说有变化的话,也就只有帝后的精神气色看上去明显变好了。就连太医院里悄悄传出的消息也说,皇上脉象调和,已恢复了废太子之乱前的健康状况。 废太子出事之前,太医院的诊断就是,皇帝再保持现状四五年不成问题。 那也就是说,虽然燕王不能再继承皇位了,起码朝堂还能稳上个四五年。也许这四五年里,能够找到个解决的策略也未定。 这种可能当然是微乎其微,可大家似乎也只能这么想了。 于是就看这次宫宴上,皇帝会不会有所暗示。 而明日的凤诞,便使人空前地期待起来。 裴家上下早早就准备好了礼服,初九下晌,傅真和裴夫人在讨论各自佩戴的头面首饰,自然对于即将到来的这场宴会也充满了不确定。 “皇上既然派出侍卫盯着易家,那易家的心思他必定是知道的。没有出手阻止,到底是想要当场打脸,把易家和郭家串通一气,还想从朝中分权的企图当众揭开呢,还是有着别的什么考量?” 把最新一轮传消息进来的护卫打发下去后,傅真就忍不住嘀咕起来。“这易家可真可恶,娘娘好不容易等到了大殿下回来,能母子团聚过个寿,而且朝中这么多年了,终于上上下下能够松口气,乐呵乐呵,他却非要挑这个机会给人添堵,哪怕是没有大殿下在,他这也属于放肆了。” 易家跟郭家交好的事他们都打听到了,不出她和裴瞻所料,他们这伙果然就是曾经不服皇帝的那帮归附的义军之一。梁郴他们分别去兵部和曾在广西任职的将领处打听过了,郭家虽然这些年在对抗外敌事上也出了力,大方向上是没错的,但确实对于皇帝当年只给他论了二品将军仍有不满。 朝中每三年一次的传召,他多是称病不来。要不是职务上没出错,要究他个抗旨之罪施点惩罚也是可以的了。 所以说,宫中此番在皇权事上露出空门,郭家易家之流不为所动,属实不太合理。 因为哪怕他们不想动,往往他们底下也会有人撺掇。 “当年打天下都是集四方之力,像郭家易家这样的还有呢,不过是还没露面罢了。”裴夫人拨弄着面前一堆珠玉说道,“不过水至清则无鱼,都有七情六欲,哪能做到个个高风亮节呢?能大事上不糊涂已不错了。 “易家冒头也并非坏事,不过份的话给个警告,过份的话,就杀鸡儆猴。朝堂权术,哪朝哪代都有。如何平衡,就看帝王的驭人之术了。话说回来,用人之术不也正是帝王之术吗?” 说到这里她挑出一枝大凤钗,在傅真正髻上比了比。 傅真配合着她把头伸出去一点,也表示认同。完了她笑道:“母亲虽身在朝堂以外,对朝上之事却见解颇深。” 裴夫人把凤钗包起来,推到她面前,不乏得意之色:“你别看我一天到晚不干正事儿,当年在周军中,我可是娘子军里排头几位的。每次有伤员,我都跟着军医抬伤兵,调药草。他们爷们儿打仗,回到房里说的还是那些。我不懂也懂了。 “再说了,你以为当年打仗的时候就没有明争暗斗吗?一样都有的。郭家为什么只得了二品?是因为郭肃曾经就在阵营里排挤别的首领,造成过无谓的伤亡。这人胸襟不行。 “反正不管在哪儿,但凡涉及权与利,哪里能有那么干净? “咱们四家之所以铁了心地辅佐皇上,也是一路过来看多了这些事。 “加上皇上确确实实是个明君,他当皇帝是对得住那些死去的将士的,所以我们都服气。不然的话,史上那些朝代出过的夭蛾子,咱们大周一样也不会少。” 裴夫人的神情是少见的深凝,很明显这席话背后藏着许多不为傅真他们这些小辈们所知的过往。 傅真道:“从来没听您提起过这些,您跟我好好说说吧?” 裴夫人笑道:“有什么好说的?都过去了。” 傅真摇着她的胳膊:“最近闲下来了,总是觉得无聊,您跟我当故事讲讲也好。” 裴夫这才停下挑选玉镯的手,笑睨她一眼:“那也得改日。今日先把手上事办好了。易家那边,大殿下既然留意上了,那他也当有行动才是。且看他对此到底什么态度吧。” 说完她把一只翠绿的镯子套到傅真手腕上,左右端详道:“真好看。果然这种好东西就该你们小姑娘戴着才合适。” …… 暮色拢住了大地,杨家这边,贺昭也把成套赴宴的袍服给杨奕捧出来了。只是杨奕却没分过来丝毫注意力。 陈嵩连日都在紧盯易家,兴许是对手上的计划颇有信心,从皇帝祖籍找来的两个杨姓子弟,这几日不但公然出入易家门庭,而且易家还请了人上驿馆去教他们礼仪。 当然光有这些还不够,要想见到帝后,还得有个入宫面圣的资格。 于是易家又让这二人持着路引及户籍文书将来历报到了礼部,以皇帝远亲族侄特地进京为贺皇后凤诞为名,预先求得备案。 这么明显的企图,皇帝竟然通过了! 一大早,礼部就给了批复,又命宗人府的官吏到达驿馆验明正身,最后核实了二人的来历身份,的确是皇帝往上数第十三代的老祖宗的后裔。 “十几代,”杨奕听到这里已经实在忍不住笑了,“十几代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他明明知道易家想的是什么,他竟然也不阻止,难道他真的想要易家把明日的寿宴给搅局了吗?” 陈嵩深深地垂着头:“但是那两人跟杨家的确有些关系,既然是打着前来祝寿的幌子,皇上或许也不便直言拒绝。 “娘娘贤名在外,这种时候把人给拒绝了回去,也于娘娘的名声不利。” 杨奕深吸气:“所以易家就是看准了这个时候宫里会给这个面子,所以才大胆的把人往上送的。” “属下认为是。毕竟,进了宫,就是一次没成也不要紧。有一次就有第二次,在宫里和文武百官面前露了脸,日后有需要的时候,自然会想到他们。” 杨奕看了他一眼。 这时候贺昭正好匆匆走了进来,禀道:“主公,上回您让打听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 “当初你我在西北的时候,郭肃所率领的那一支人马,正好在皇上大帐之外负责守卫。” 这话一出来,杨奕与陈嵩的目光俱都落在了他的脸上。 “有证据吗?” “没有证据。”贺昭摇头,“最多只能证实郭肃当年负责过的差事,时隔二十四多年,完全不可能再从中找到他们走漏主公下落的线索。” 陈嵩听到此处说道:“证据不证据的,属下觉得反倒不重要了。就凭郭肃这些年来对皇上封赏的不满,当年他想顺水推舟做点什么针对主公,完全有可能。 “如今要紧的是眼下,他们还在打算通过立储之事来达到他们分权的目的。” 贺昭点头:“陈嵩说的是,要紧的是眼下。只要他们的阴谋不能得逞,那就算他们有再大的野心也是徒劳。” 杨奕沿着栏杆来回走了几步,末了停在了廊柱之下:“你们俩,是不是希望我进宫?” 贺陈二人齐齐拱手:“事到如今,这一切混乱只有主公以皇长子的身份露面,同时接替皇位才能终止了。” 杨奕凝默不语。 贺昭道:“主公既然已经有了决定,还犹豫什么呢?您入宫成为皇长子,接替皇位,不是为了皇上,而是为了天下百姓,是为了朝堂大局!” 杨奕深吸气,信手拿起桌上的袍服,随后咬咬牙,说道:“去备马吧。我先去问问他到底怎么想的?” 贺陈二人听到此处眼前一亮:“主公英明!” …… 贺昭和陈嵩跟随杨奕这么多年,几次三番出生入死,早就不是一般的主仆。在他们彼此的心里,已经和家人没有分别。 杨奕这些天来虽然嘴上没说要怎么抉择,他的行动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从小目睹了那么多人间苦难,他有那样的父亲引领,注定就是要背负救世的责任。 二十多年来虽然他颠沛流离,可又何曾放弃过内心的抱负? 其实杨奕最终选择成为什么样的人,都不会影响陈嵩和贺昭坚守在他的身边,可既然已经有了家人一般的情分,那当然他们俩更希望杨奕能够最终实现自己的抱负。 成为大周的新君,就是杨奕实现抱负的一条最好的道路。 如果因为与皇帝那场父子恩怨而止步不前,实在是太可惜了。 “人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这就是身为贴身护卫的他们俩内心最简单的想法。 两刻钟后马车从杨家驶了出来,半道上贺昭往后看了一眼,然后指派了一个侍卫说道:“你去裴府看看裴将军和少夫人此时可得空?若是得空,就说我们主公有急事入宫寻皇上了。” 话说到末尾,他使了个眼色,侍卫心领神会,抱了个拳之后就驾马使上了街头。 傅真和裴瞻刚刚用过晚饭,也正琢磨着翌日这场宫宴。 宴会的每一个步骤他们俩都很熟悉,就是不知道易家安排的那两个人会挑在什么时候出现在皇后面前。 明日杨奕也会入宫。 对杨家那两个子弟,眼下皇帝的态度暧昧不明,他们俩无法插手干预。 但如果明日当真出现了不愉快的场景,他们俩这必须想办法控制事态的发展。到那个时候,也许就容不得什么规矩不规矩了。 夫妻俩正在房里讨论着,郭颂就一路小跑的奔了进来: “将军,少夫人!大殿下他入宫了!方才杨家的护卫前来传话,说大殿下在查清楚了易家和郭家的勾连之后,十分恼怒,方才就已经直接进宫面圣去了!” “他真的已经进宫了?” 傅真闻言立刻走到了门槛之下。 “就是已经去了!方才贺护卫派人前来传话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半路上了!这个时候只怕都已经入了宫!” 傅真和裴瞻对视了一眼,然后她二话不说转身回屋:“赶紧去准备马车!再预先递个话到宫门之下,就说我们也有关于明天宫宴的急事要求见皇后娘娘,请他们通融通融放我们进宫!我这就到!” 第393章 孤家寡人 杨奕到了筒子河这边,宫墙下的将士就已经把枪指过来了。 杨奕望着他们,一时之间也没有开口。 他有当初皇后给他的令牌,而且身后还有皇后之派给他的护卫,就算没有皇帝旨意,要想进去也很容易。 可是此刻他的心头堵着一团麻。这高高的墙头那方,住着他的父亲和母亲,按理说这是他的家,他应该高兴才是,可是他只要一跨进这道城门,接下来他就不能回头了。 前面几十年都未曾考虑过的路途,此时就摆在眼前,在他的脚下,他情不自禁地浮出了几分慎重,同时也有……倒也有几分莫名其妙的怯意。 那是一种好像背井离乡多年后再归来,而不敢去直面曾经熟悉的一切的“近乡情怯”。 “殿下,已经和守城的将士打好招呼了,他们已经快速去干清宫通报。” 这默然失神的当口,随在身后的护卫在马下禀报起来。 杨奕下意识觉得他们这动作有些太快,但看看自己已经走到此地,却又没有任何理由去责怪他。 他翻身下了马。抬手抚摸着马颈,一下下地顺着马鬃往下捋。 不多时城门那边传来动静,忽又有一片光芒自对岸照来,紧接着,悬索吊桥放下来了,两路宫人提着灯笼小跑着过来,到了跟前左右一望,然后就朝着杨奕扑通扑通跪了下来。 “小的接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杨奕转身,只见面前的空地上,一直往后延伸到吊桥那头,跪满了数十个太监侍卫,他们拿着灯笼,抱着拂尘,最前方的两个年老的太监还手捧着一个托盘,上方摆着一柄尺余长的玉如意。 杨奕望着他们,缓步走上吊桥。 那老太监连忙捧着托盘跟上:“请殿下手捧如意跨桥,许我大周万寿无疆!” 杨奕心里头有点不耐。 他是来找皇帝说道易家那件事的,不是回来这一趟就要立刻当太子的。 整这样一出,他觉得实在有点多余。 他往前走去。 老太监又在身后拉长了声音恳求:“殿下!您是天之骄子,是我大周的皇子,您要为大周江山着想啊!” 说完身后又传来扑通一声,他又跪下了。 杨奕深吸气,反手抓起了那柄如意,拎着它就朝着桥头那边的宫门走去。 身后的老太监激动的大呼:“快开午门!快开午门!” 声音传到了门下,朱红宫门缓缓开启,刹时间宫门内灯火通明,仪仗威严,一顶华丽的五爪龙纹饰软辇静静停在门槛内五丈处。 软辇两侧各站着几个威武侍卫,以及两个太监。 杨奕跨进门,众人就迎上前几步,同样也齐齐跪了下来:“恭请殿下上辇。” 杨奕瞥了他们一眼,仰首环视了一圈四面,然后徒步朝着北面宫殿走去。 一众宫人快步追了上来:“殿下……” 但他们这些人,哪里追得上杨奕的步伐? 干清宫很好找,顺着中轴线一路向北,哪怕没来过,也找得到去处。 宫人们跟着他,既不敢阻拦,也不知该如何劝说,于是一路跟在他身后,到了后来也就不劝了,索性在前面引起了路。 如此不过片刻,只见沿途灯光越来越亮,宫人越来越多,禁卫也越来越森严。 一座至为庄严的宫殿矗立在眼前,杨奕停在台阶之下,仰望着匾额上的干清宫三字,而后稳步踏上了台阶。 门下的太监早已有眼力见地进入殿门之内通报,等到杨奕到达门槛之下,通报的人正好走了出来,伏地跪下道: “恭迎殿下回銮!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杨奕瞥着他们,不知道自己如今这平头百姓的身份哪来的“千岁”? 即便是要下跪,难道不也应该等他正式接受册封之后在行礼仪吗? 但他素来不是个多话之人,眼下又如何会去挑他们的礼数呢? 何况他也清楚,如果没有人允许,这些人也断不敢如此。 他走进门,一股淡淡龙涎香顿时扑入了鼻腔。 昔年他曾被大月王段若传召入宫问话,当时的大月宫殿里,也是点着这样的香,所以他认得。 殿里头四处都点着灯,十分明亮,一点都不像是将要就寝的样子。 往东侧去的帘笼下悬挂着五色珠帘,内里人影绰绰,此时迎着杨奕的目光,正传来缓慢而沉稳的声音:“来了?” 杨奕把身子全部转过来,望着珠帘那边缓缓走出来的身影,逐渐抿紧双唇。 皇帝掀开了帘子,背着手走出来。 “你倒是真会挑时候,再晚片刻,我可就要就寝了。太医院不许我熬夜,你就是想进来,那也进不来了。” 杨奕淡淡瞅过去,到底是抬起双手,行了一礼:“打扰你了。” 皇帝缓步走到窗下的锦榻上坐下,直到坐的四平八稳了,才把头抬起来:“找我什么事?有什么话不能明日再说?” 既然他如此直接,杨奕也没有打算绕弯子。他说道:“老三的身世,是你让人散布出去的吧?京城里的舆论,也是你一手推动起来的吧?” 皇帝道:“何以见得?” “就凭我今日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难道这不就是你的目的吗?” 皇帝抬了抬眉头,打量了他几眼,然后道:“我可没逼你进宫,这是你自己选择进来的。” “行。既然我进来了,那你应该知道我是为什么进来的?” “这我怎么知道?”皇帝端起了炕桌上的茶,瞥着他说道,“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虫。” 杨奕顿片刻,凝眉道:“我不想跟你兜圈子。我这次进宫,是想来跟你说说易家。“就因为你闹出的这场风波,在太仆寺任职的易筠,已经从你的老家找来了两个子弟,想要趁虚而入,兴风作浪。 “无论你是不是知情,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作为一国之君,是否应该出面阻止,而不是放任自流? “如此下去,事态必将还要恶化,到那个时候,又不知道要生出多少枝节来!” 皇帝望着他,不紧不慢地啜着碗里的茶。 杨奕等了片刻不见他说话,遂道:“你要是觉得我没有资格说这些,你也可以处罚我,让我闭嘴。” 皇帝道:“我倒没这么觉得,只不过,你既然这么紧张,那为什么不出面阻止?” 杨奕没有言语。 皇帝把杯子放了下来。继续道:“你不说,那我替你说了吧。因为你知道自己没有权力阻止。” 杨奕看了他一眼,把双唇抿得又更紧了一些。 皇帝扬扬眉,接着道:“如今你把自己隐藏的很好,看上去就像一个无欲无求之人。 “可你从小就很有志向,作为父亲,我也一直以你为骄傲,一直有意识的引导你,让你知晓家国大义。 “这些年你一方面恨着我,一方面又没有抛弃大义,你既痛恨我的无情,可是又无形中认可着我曾经给你的指引。 “因为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你一定知道想要实现你的抱负,也需要台阶。凭你单枪匹马,想扶助百姓不过是痴人说梦。 “作为一个平民,可以改变的太有限了。你的作为,甚至还不如一个村里头的庄头汉来的有用。 “所以你其实也很想拥有权力,是不是?” 杨奕咬了咬牙关,眼眶不自觉的泛了红。 皇帝胳膊肘支在炕桌上,望着他,再道:“你一直都很纠结。你一面痛恨着我,一面很想拥有皇子的权力作为工具。 “因为你一旦有的权力,能做的事情就太多太多了。 “往小了说,你可以让你身边的人过上好日子,让贺昭和他的妻儿从此团聚,享受天伦。可以让毁了容的陈嵩也成家立业,像正常的人一样拥有幸福的家庭,安稳的余生。 “往大了说,你可以反过头去收拾那些曾经给予过你不公待遇的人,你可以让恶人得到严惩,在抚慰那些曾经帮助过你的人。 “你在外头闯荡了二十多年,百姓的疾苦你已经看得够多了,就算老二还活着,凭着这一点,你就已经强过他一大截。 “作为一个皇子,这二十多年的经历对你来说是巨大的优势。 “哪怕你仅仅只做一个皇子,做一个亲王,你也可以在权力范围内为百姓谋福谋利,改变很多人的命运。 “二十多年在民间的耳闻目睹,你清楚地知道他们需要什么,什么样的决策可以真正帮助到他们。 “我相信你知道该怎么样做,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直接安抚到我们的子民,让大周在未来的岁月里,以更快的速度走向盛世。 “所以你怎么可能会不渴望权力呢?你渴望的很!” 皇帝抬起手指,轻轻的点了点自己的额角处。 他每一个字都响彻在这空荡的殿宇里,这铿锵的声音完全不像是当初那个病弱的老者,他又恢复了力量,威武王者之风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杨奕气息浑浊:“你不要胡说!” “我怎么会是胡说呢?”皇帝漫声道,他背着双手缓慢的在殿宇中央踱步,“你要是真的不想要,那你根本就不会进宫。 “你不会因为易家的举动而沉不住气。 “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你已经动摇了,甚至可能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已经做好了接棒的准备。 “你是我的儿子。你不是只兔子,你是一只雄鹰!你有野心,对于看准了的东西,是不会允许他人再觊觎的。 “曾经老二占据着太子之位这么多年,你心里对他从来没有硌应过,那个时候你是真不想。 “可你一旦想了,怎么会允许他人在触碰? “所以一个小小的易家,一个你自己心里十分清楚他们根本不可能得逞的举动,也可以轻易把你激进宫来。 “你说,你怎么能不想呢?你怎么可能会对权力没有欲望?” 皇帝停在了他的跟前。他的双眼跟狐狸一样发亮。 杨奕侧转身子避开他的目光,握紧双拳道:“我不想跟你讨论这些,我来的目的只想让你明白,不能让易家明天把不相干的人带进宫来。 “我不管你想怎样,但我不想这些人跑来破坏母亲的寿宴!” “你还在逃避。”皇帝轻哂道,“你纠结了二十多年,还没纠结够吗?这么拧巴,还像个男子汉大丈夫吗?既然想要,为什么不痛痛快快的说出来?为什么不把你的野心展露出来? “我们杨家的子孙,包括老二——从来就没有孬种!” “够了!”杨奕咬牙瞪着他,“讽刺我很有意思吗?!” 皇帝目光锐如芒刺:“那你承不承认我刚才说的话是对的?你说,你到底想不想当大周的皇帝?” 杨奕双眼已经变得通红。 他深深咬紧牙关,一字一句说道:“没错,我想要!我的确已经改变主意了,我想要你的权力,我想要当大周的新君! “我不是婆妈,我纠结的也不是别的,我只是想要你尝尝你自己种下的恶果! “不管你当皇帝多么仁义,从湖州那一战开始,你就已经不再是个仁厚的父亲! “如果当年你没有那样对我,老二根本就不会对我产生忌讳,他用不着忌讳我!因为他生下来就会知道他有哥哥,皇权不是他一个人独享的,他生来就会接受这一切! “如此,你也不必面临被亲生儿子逼宫的下场。如果一切都是与生俱来安排好的,谁又愿意轻易就拼上身家性命? “二十四年前你亲手把武器对向了长子,二十四年后你又拿剑刺死了你的次子! “无论老二有多么可恶,始作俑者都是你! “这也是你应该承受的后果! “你注定孤家寡人!我也希望你变成孤家寡人! “我知道你如果需要我,我也知道大周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人来坐上皇位,我可以为了大周天下做任何事情,承担再大的责任。可若是你——我不服气!我要看到你尝尽世间孤独!这是我身为一个受害者,身为被你无情放弃的儿子,对身为亲生父亲的你的报复!” 第394章 心愿 杨奕所说的话,每一个字都很清晰地响彻在这大殿里,皇帝静静望着他,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屋里的空气像是静止下来。 已经到了门槛外的太监探头看了看屋里,又默默地退了出去。 皇帝这才把目光别过来:“有什么事?” 太监又退了回来:“禀皇上,裴将军和裴将军夫人请求入宫。” 皇帝看了一眼杨奕:“你让他们来的?” 沉浸在情绪中的杨奕抬头,眼里有一丝怔忡。随后他说道:“不是。” “没关系。哪怕多的像天上的星星,我也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我怎么能把这所有的一切都推给你自己一个人克化呢?身为父母,原就有爱护子女之责。哪怕当年身不由己,我也不应该对你失去慈爱。” 沉思中的皇帝蓦然一震,双眼之中带着浓浓的惊讶抬起头来。 她看了一眼身边的裴瞻:“那我们就先出宫吧。皇上那边先不必去打扰他们了,想必他们也会有很多话要说。” 他也会像老二一样,用偏激的方式杀进宫里,用更残忍的手段报复他的亲生父亲。 “是!” 能取得如此结果,难道不值得庆贺吗? “快起来!”皇后有力地托起了她的胳膊,然后以洪亮的嗓音说道:“这个僵局能迎来如此转机,你们功不可没。 “我没有答应她。因为对于我来说,你是个男人,大丈夫,没必要婆婆妈妈的絮叨这些。 其实她哪里有那么多的愿望? “谁说不是呢?” 他也是想过很多次,自己处在当时皇帝的位置,会做何选择? 傅真二人紧随其后,一直到穿过了甬道,再也听不到干清宫那边的声音,皇后才停下步来,朝他们露出了笑容: 一到这里,就听到了他们父子的心声,他们俩提心吊胆的立在屋外,终于等到了他们朝思夜想想要看到的一幕。 傅真感觉到自己的手掌被她紧紧地包裹着,这双手如此有力,如此火热,把她整个人也感染了。 “明日肯定是个好天气,”傅真撩开车帘望着头顶晴朗的天空,笑声也像车严选过的银铃一样悦耳,“以后也都会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在你们身边的那十年,虽然时刻都有危险,虽然吃不好穿不好,但我觉得幸福。 正如他先前不吝以最恶毒的语言加以攻击,此刻积压了多年的部分全数倾倒了出来,却也舒畅。 皇帝双眼里浮动着水雾,他支在炕桌上的左手早就紧握成拳: “我想你就算是恨我,怨我,那也无所谓。我可以不在乎。等到将来你坐上我这个位置,你迟早会明白我的难处。 “我希望从你手上继承的一切,是因为我曾经也是被你疼爱过的孩子,而不仅仅是因为你需要一个继承人。” “我知道你这些年为了大周费了不少心思,在西北战事最艰难的时刻,你也没有放弃。 然后泪花从她的眼窝闪烁起来,她拉起傅真的双手:“太好了!” 这是他们盼了许久的结果。 “我也没有想到,你介意的,也正是你想得到的。 “是我严苛了。 “其实瞻儿媳妇儿已经跟我说过,让我开诚布公地与你坐下来叙叙话。 窗外天空只有明月,很少的几颗星子。 先前大殿里,杨奕毫无遮掩的那一番肺腑之言一经吐出口,傅真就知道这个最难开的口子已经打开了。 “也是我想岔了。“原本,你就应该先是我的孩子,是在我与你母亲万般期盼中出生的长子,然后才是国家的皇子。” 正因为知道他的父亲罪不至死,才会纠结,才会痛苦。 “但是,其实已经没那么严重了。 “是啊,这真是太好了!臣妇祝贺娘娘!” 在他这样的安静之下,杨奕感觉到了一丝尴尬。 皇后转过身来,无声的朝他们摆了摆手。然后轻步跨下长廊,脚步轻快都走出了宫门。 “您,您打算如何处置?” 皇帝脚步似有千斤重,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停住,他说道:“我其实,也很羡慕别人家的天伦之乐。尤其是在你弟弟犯错被诛之后,我也觉得自己特别失败。 他胸脯起伏着,别开脸去:“行了,不管怎么说你都是一国之君,你能够不为方才我的行为怪罪我,能够让我把所有的话都说出来,我已经心满意足了。不需要道歉。” “七年前宁泊池老先生以大义劝我,对你的恨意就已经消解的差不多了。 也是所有人等待了很久的结果。 皇帝不再说话了。 “那我的心愿可多了!”傅真扬起了下巴,“数都数不清。” “最困难的结已经打开,接下来就应该解决最最迫切的问题,结束舆论,册立储君!” 说到这里,他伸手拦住了傅真的肩膀:“我们也是。从今以后,我们也该专注我们自己的小日子了。 垂在两侧的双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他缓缓的把头垂下来,以更缓慢的声音说了一句:“对不起。” “孩子,是父亲想岔了。年方十岁的你,确实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应对那样突然的变故。 傅真激动的下拜。 皇帝便又看向太监:“他们有什么事?” “好几次我也曾经很疯狂的咒骂过你,咒骂过老天的不公,在我十几岁的时候,在每一次几乎落入绝境的时候,我的确是恨过你的。 “走吧。” “方才,我也不知道。”杨头抬头幽幽地吁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以为自己这些年已经修炼的心如止水。 说完之后好像这还不够似的,她又重复了一句:“太好了!” 在皇帝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的情况下,只要他们俩任何一个人肯往前迈一步,其实哪里还有什么解不开的死结呢? “至于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也许是天意弄人吧。” 皇帝说到此处,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奕儿,该说对不住的是我。在湖州,我作出了一个义军首领应有的抉择,但却没有成为一个慈爱的父亲。 因为他们有了共同的目标。 先前他们到达宫门外,没有等来皇帝允许进宫的旨意,于是转而让人去禀告了皇后,由此才顺利进宫,和皇后一起来到了干清宫外。 皇后颔首:“我让人带你们出去。” “你还有什么心愿?全部都说出来。我一样一样照着单子全部都陪着你实现,也去帮你实现。” 起了个头之后,他也说不下去了。看着近在咫尺的杨奕,他压下去的话尾莫名多了一丝小心翼翼。 “你能够挺下来,而且还能赢得所有功臣对你的信服,如果不曾有过相当多的付出和牺牲,一定难以做到。 傅真夫妻俩巡原路退回,路过干清宫的时候,只见里头依旧灯火通亮,两路宫人捧着茶水点心正步入殿门方向,往日这座庄严而肃穆的宫殿,今晚变得不一样了,他竟然有了灯火一般的温暖。 “然后它就变成了怨,变成了恨,曾经苦苦折磨过我的那些阴暗的念头也变成洪流,一股脑儿的冲了出来。 傅真仰头望着他的脸,歪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没心没肺的笑了。 “就在进宫之前,我以为上次见过你,这次再见竟然不会失控,没想到也还是没有做到。 干清宫外的庑廊之下,此时默立着的一群人谁也没有发出声音,直到屋里的声音逐渐归于平缓,位于最前方的皇后才缓缓的松下肩膀,无声地吐出一口气来。 …… “曾经也想象过无数次遇见你们的场面,以为会很平静,可没想到最终还是做不到。 杨奕眼眶瞬间红透了。 说完她示意了身后的太监跟上。 杨奕转过身来。 “那就两辈子,三辈子!生生世世,全都给你!” “可眼下岂不是只有我们父子吗?眼下没有皇帝,没有皇子,只有我们父子俩!” 杨奕吸了一口气,然后咽了咽喉头,说道:“刚才这些话,是压在我心底很久很久了的。在过去每一个至暗的时刻,它就会冒出来,占满我的脑子,占据我的整颗心。 裴瞻笑的灿烂,“所有的阴霾都会过去的,而且已经都过去了。” 他的脸上十分平静,完全没有了方才的激动和愤怒。 “你何须说什么对不起?你不应该说。” 他们担心了如此之久的事情,竟然在他们父子俩一场见面之后峰回路转,原来看似矛盾复杂的事情,各自坦诚以待后,就已迎刃而解! 正是因为曾经得到过最好的,所以他才会有底气“恃宠生骄”,以这样孩子气的方式讨取一份安抚吧。 跨出无门踏上马车,傅真与裴瞻相视而笑,说不出的轻松的感觉环绕着他们,马车行驶在街头,车轱辘碾压着青石地砖的声音,也变得那样清脆而悦耳。 “所以当时我愿意进京,愿意来找你们。 傅真和裴瞻站在她的身后,虽然没有说话,但一股无形的精神气却逐渐散开在四肢。 他们都愿意为大周付出心力。 “那要是一辈子的时间还不够呢?” 太监道:“裴将军没说。” “赏,肯定是会有大赏给你的! “但我们眼下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皇帝定定的望着他,仿佛连呼吸都静止了。 也许他不会如此绝情,果断到近乎残酷的地步,可终究到最后,他多半也会以家国为重,以大局为重。 从此以后就是纯粹以君臣的关系处之,也没有什么不平的了。 “太好了。” “当初我全心全意的栽培他,何曾想过他还会有别样心思?所以一心一意关注着西北战事,如果要论了一条治家不严之罪,该我首当其冲。” 杨奕深吸气,看了一下自己脚尖,又吸了一下鼻子,抬起头来:“不说这些了。都过去了。还是说说易家的事吧。 “可能看到了朝上朝下的艰难,我也已经明白身为一国之君,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这么多年,让你受苦了。” 可道理千千万,于私心而言,他也还是想要得到一句“抱歉”,从十岁那年开始,他被迫成长,被迫独当一面,被迫一个人应对万难。他突然从一个孩子变成了一个人生的强者,是他的亲生父亲,用那样的方式生生夺走了他剩余的少年时期。 “也许,我还是渴望着亲情的。 许久之后晚风吹过窗口,扑闪了一下烛火,他的身影也才随之闪动了一下,失声道:“那你方才……” 就连此刻头顶这一晚深秋十月的明晃晃的新月,仿佛也散发出了暖意,温柔的抚慰着人间。 傅真深深点头。 “可是我没有想到,身为父亲的我,对作为儿子跟你的伤害依然存在。 杨奕不知该说什么,重新把双唇给抿紧了。 也许当中还是会有遗憾,谈到过去的某个时刻,还是会有人忍不住受触动,可终究都会过去的。 经过了那么多苦难,他还分辨得清是非曲直,还知晓家国大义,他不可能完全不能理解皇帝当初的作为。 其实哪里有什么怨恨可以一直持续二十多年呢?真要有的话,那他早就已经扭曲成为了另外一个杨奕了。 皇帝眉眼之间也涌上了痛苦之色:“论起坦荡,我不如你。几十年的父子恩怨,谁的心里没有疙瘩呢? “可至少你敢说出来,而我却不能。我还在自作聪明的设局,引诱,直戳你心窝子,如果我能像你一样,也不会让你有机会说出方才那样的话吧?” “可能相比较做大周的新君,做你的皇子,我还是更愿意先成为你的儿子。 “那十年太珍贵了,以至于我久久都放不下,我渴望着再次拥有,但我已经三十四岁,在世人的眼里应该早就是一个老成持重的人了,我无法把我的欲望说出口。 杨奕抬头望着藻井上的彩绘,声音清幽得像是穿过久远的时空而来。 她也不需要那么多的愿望。 只要她身边所有人都好好的,能够全部人都健康平安地陪着她一起迈进大周的盛世,他就心满意足了。 第395章 朝贺 傅真和裴瞻回到府里洗漱完毕之后,郭颂就来禀报贺昭那边派人递过来的消息,告知杨奕今天夜里就住在宫中,个中详情,杨奕表示回头会再向他们细述。 这个结果一点都不让人感到意外,甚至可以说是在预料之中。 最头疼的那道坎已经跨过去了,接下来必定会是紧锣密鼓把册立皇储之事操办起来。 而明日皇后寿宴之上,杨奕也必定要以皇长子的身份出现在文武百官面前了。 今天夜里,自然他们父子俩之间也会有许多话要说。 傅真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是以这一觉也睡得格外香甜。 有的人不信,有的人震惊,还有的人则反应较快,已经开始露出了喜色。 当然据傅真所知,裴瞻从来也没有给过她亲近的机会。 五门以及东华门下早已经摆开了仪仗。城楼之上也张灯结彩,鼓乐手吹起了号角。 今日这样的场合,哪怕傅真跟着裴瞻夫荣妻贵,此时竟然也及不上在座这么多功臣元老的夫人那么大的体面。 傅真笑道:“已经在前厅里等着了。不过紫嫣说也是刚刚到,我就没特地出去迎了。” 皇后凤诞是喜庆之事,该当欢庆。而傅真起床梳洗之时才听到紫嫣说,原来今日一大早宫里就传出了皇帝的圣旨,命各司衙门今日放假一日,又命户部衙门于各处城门之下给百姓发放米粮,京城以内,和京城之外方圆五十里内的平民,按户头算,每一户可得稻米两斗,以此为皇后积德纳福。 易筠还想张嘴,就在这时皇帝已经开口了,他微拧着双眉,威严的望着下方,“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们是朕的同族不假。已经让宗人府查过,这还有什么好吵的?” 高坐于龙椅上的皇帝脸上波澜不惊,一派镇定之色。 也再也没有在裴瞻面前出现过。 小姑娘比裴瞻小了四五岁——严格说起来,比如今的傅真还大了三个月,但她的心地不染纤尘,是被家人长辈宠爱呵护的娇娇女。 这是傅真嫁给裴瞻之后,才无意间旁人嘴里听说到的。 “皇上,”这是都察院有人道,“敢问这二位是何身份?为何他们能以杨姓子弟的身份在此为皇后娘娘贺寿?” 这二人皆为十五六岁上下。虽然姿态端正,但是一双不住的来回瞟动的眼睛,却透露出了对这等场合的激动与不适应。 咚咚磕了几个头之后,就颤着声音高呼起来:“……愿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到了午时,干清宫的太监就前来恭请皇后至太和殿与皇帝一道接受朝贺,文武百官以及命妇同往。 于是整个京城内外欢呼雀跃,纷纷高呼皇帝万岁。 “肃静!” 傅真又哪里会真心想要瞒着她呢?当下就附到曹夫人的耳边,将前因后果简短道来。 原先知道这件事的人齐齐把目光聚焦了上去。 坐了一会儿之后见顾缨缨还在偷看自己,于是她就抽了个空子走出了殿门。 傅真转过身来,只见顾缨缨停在面前,轻咬着下唇,屈膝向她行了一礼:“见过将军夫人。” 入宫之后下了轿,梁郅的母亲曹夫人就走了过来:“怎么回事,我怎么听说一大早宫里偷就开始收拾起了东宫,宗人府和礼部户部,各个衙门天没亮就有人入宫了,关键也是去的东宫,难道发生了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 这一次的跪拜才是正式而庄严的。 用罢早饭,街头之中的人流就开始密集起来了。 “这二位是易家从朕的祖籍找回来的旁支子弟,宗人府那边核实过其身份,确实与朕同族。” 而以易筠为代表的支持册封的官员们,此时则露出了几分得意。 余生漫长,她也挺愿意多个能走动的小姐妹。 众人听完相互打趣,却丝毫不曾影响前往坤宁宫拜寿的脚步。 够资格入宫的官户并不多,但仍然有无数的人聚在两宫以外看热闹。 “这就是宗族里的子弟吗?” “对,启程启程!不耽误了!” 没错。这次皇后寿宴,宁夫人和宁嘉也是坐上宾。接到圣旨的那一刻起,从来没有参加过如此规格的宁夫人就开始各种不安,为此傅真前两日还特地回娘家去安她心。 再一派,就是傅真裴瞻他们这些人了。 皇帝目光一一扫过了他们,然后停顿在那已经掩饰不住喜色的两个少年身上,挥手道:“已经给娘娘朝贺完毕,娘娘也已经给了赏赐,那你下去吧。” 于是在前往坤宁宫的这一路之上,大家原本平静的脸上逐渐浮出了疑惑之色。 一看到傅真裴夫人就说道:“亲家母来了吗?” 旁侧自有太监高唱着赏赐的礼单。 傅真笑嘻嘻地又道:“改日我请你到裴家来喝茶,希望你能赏脸。” 随后走出了一路宫人,捧着金银珠宝各色物事上前。 男人们另外有邀约,自然也不会跟她们一路。 他这话出来之后,殿上的声音更大了。但仔细听来却分成了三派。一派认可易筠的说法,一派表示就算是与皇帝同族血脉也相隔的太远,怎么能三言两语就给册封? 自她们进来之后,顾缨缨的目光就一直停留在傅真的脸上。 这边出了门,不多时到了宫门之下,果然众女眷都已经到齐了。 曹夫人听得满脸不可思议。她睁大眼睛在傅真脸上停顿了好一会儿,几度想要发表感慨,最终又全部都咽了回去,化成了一声长长的叹息:“这可真是好事多磨啊!” 小姑娘喜欢裴瞻。 本来就保养得极好的裴夫人,如此盛装打扮,更加显得美艳无双。 冯夫人她们远远地朝傅真招手,只是此时不便下轿,大家浅浅打了个招呼,便就进了宫门。 正式的宫宴布置在太和殿。 傅真正自琢磨,此时位于百官前方就有人朗声禀奏起来。 此刻易筠合拢双手而立,眼观鼻鼻观心的姿态,似乎对一切都胸有成竹。 不曾知道的,此时脸上则露出了浓浓的惊色,且忙着与周围人目光交流。 但转头她就又欣喜说道:“这是双喜临门啊!难怪今日一早,到处有喜鹊在街头飞来飞去的,这可真是大喜事啊!” 婆媳两个到了前院,却见宁夫人安然坐在厅堂之中,早些天的紧张和不安此时已经褪去了一大半,神情松弛得就像是已经完全适应了一般。 近几年风调雨顺,收成倒还算好,国库里米粮充盈。可西北抗敌用去了不少,百姓家里也不宽裕。 站在门廊之下,眺望着远处忙碌的宫人们,也想看看杨奕是否会出现,这时候身后就隐隐飘来了一阵香风。 这时候旁边杜家程家等等几位正和冯夫人打招呼的女眷听到这里都笑问起来。 不光是布置的喜庆,就连路过的宫人脸上颜洋溢着明显的喜色。 傅真笑眯眯把她扶起来:“顾小姐莫不是专门来找我的?” 她会对喜欢的男子最终娶回的女子感到好奇,这也是情理之中吧? 傅真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不了的。 “皇上!……” “……杨姓子弟二人特地入京为皇后娘娘贺寿!” “什么大喜事?说来我们也听听?” 裴夫人早早就和梁家的冯夫人曹夫人以及程夫人杜夫人约好了在东华门下集合,再一道入宫。 顾缨缨愣了一下,随即也回了个笑容,把头垂下了。但随后她又悄悄的抬起眼来,打量着傅真。小妮子的表现可一点都没有逃过傅真的眼睛。 “你呀。” 顾缨缨红着脸,有点答不上来。 顾缨缨略为愕然,迟疑了一下又说道:“您是说真的吗?” 先前不支持立刻册封的那批官员傻眼了。 直到街头巷尾传来的欢声笑语以及鞭炮之声都传进了将军府中,她这才从睡梦中醒来。 各家各户陆陆续续乘着轿骑着马前往宫中。 小姑娘很知进退。而且也很自爱。 到了辰时左右,傅真收拾好了。 傅真听到半路的时候就已经笑了。她和裴夫人相视了一眼之后说道:“二婶容我给你卖个关子。” 顾缨缨作为顾老太傅的长孙女,出身名门,知书达礼,是大周不可多得的千金闺秀。 甚至在裴瞻定亲之后,从前经常到裴家来串门的顾缨缨,就再也没有踏过裴家的门槛了。 大殿之上顿时一片哗然。 顾缨缨似乎大感震惊。连连看了她几眼,末了才重重点头。“好,明日下晌,缨缨一定会去拜访。” 所以裴夫人听到傅真竟然放着宁夫人一个人坐在前堂,就觉得十分不应该了。 哪怕这议论的声音像潮水一样越来越大,他们也只是站在平静的帝后下方,同样平静的站立着。 曹夫人啧的一声:“这丫头,怎么还跟我卖起关子来?你要是知道怎么回事,就赶紧说!” “当然是真的。”傅真道:“就明日吧。你要是有空的话,就选在明日下晌。” 整套章程持续了有三四刻钟之久。 今日的皇宫里头,比起傅真印象之中的那几场宫宴都更为隆重欢喜。 “那顾小姐都听说过我什么?” 朝贺中途,傅真目光扫了一下四周,还是没有看到杨奕,但很快她就发现了人群之中的易筠。 傅真他们所有人都没有吭声。 裴夫人嗔怪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加快步伐走了出去。 不知道是谁率先呼出了这么一句。随后就带出了一大片的贺喜之声! 易筠出列行礼:“恭贺皇上!恭贺娘娘!今有杨氏族侄在此,臣恳请皇上下旨让宗人府将其二人谱系造册,并以皇亲爵位赐封二人,昭告天下!” 傅真笑了下,顺手轻拉着他回到殿内。 傅真这一行人目不斜视。到了坤宁宫,顾老太傅的夫人已经携着孙女顾缨缨先到来了。顾家人正在与皇后说话。皇后今日也是穿着崭新的凤袍,带着后冠,风仪万千。 裴夫人看她如此,也高兴起来。转身就安排人下去准备车马。 她还没来得及看出是哪一个,这时先前那两个少年就急忙出列,撩开袍子跪了下去。 前世梁宁死的时候,顾缨缨还很小,不过顾老太傅跟五大将军府的关系都不错,所以梁宁与顾缨缨也算熟悉。 每户两斗米不算多,却也是皇帝体恤万民的体现。 皇后和颜悦色,好像平日那样慈爱地看着一双子侄。然后她抬了抬手:“来人,行赏!” 自然这样一番出人意料的光景,也引起了前来赴宴的朝臣与命妇们的注意。 这下轮到两个少年傻眼了! 易筠也愣了:“皇上,他们可是好不容易找回来的……” 曹夫人爽朗的哈哈一笑:“我也要学真丫头先卖个关子,回头你们就知道了!” 到了裴夫人,正好看到她装扮华丽的走了出来。 “这是可喜可贺之事啊!我大周皇室还有如此旁室子弟,这,这是大周之福!是天佑大周!” 顾缨缨轻睐她道:“几乎都听说过了。” “那你怎么这么久都不曾来裴家玩儿啊?” 太监通报之后,傅真她们跨入门,开始依次下跪向皇后贺寿。 “听说另外几位大将军夫人都已经前往宫门之下了,不如我们这就启程?” 于是傅真又看了看他身边的人,一眼又锁定了位于易筠前方的两个面生的少年。 傅真重生之后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她。于是冲她笑了一笑。 顾缨缨脸上一红,道:“久闻将军夫人风采过人,今日终得一见,方知传闻所言不虚。缨缨仰慕将军夫人,故而来此搭讪,让夫人见笑了。” 从前她跟易家不熟,不过易家也是随同皇帝征战入京的功臣,至少认识。 如此又岂有不拥护的。 这与今日之前的景象是完全不同的。 但是不管裴瞻婚前婚后,顾缨缨都没有对裴瞻有过任何逾礼之举,更不曾有过任何纠缠的行为。 “谁让你找回来?”皇帝淡眼一瞥,“朕可曾让你去找了?朕说过让你们谁去找了?” “……” 第396章 养子 易筠哑巴了! 他迅速看向旁侧那两个少年,后者此时捧着赏赐,也不知所措了! 看皇帝皇后方才的态度,那不是对他们俩很满意吗?难道接下来不是该认他们为皇侄,再为后来的立储铺路吗?哪怕眼下不急于从他们当中择其一,认下皇侄身份,将他们列入皇室族谱,不也是情理中事吗? 如今眼目下,皇帝只能选择这么做了呀! 他不选杨家子弟,难道还能有别的人选? 易筠不信皇帝不为所动,他脱口说道:“陛下,自荣王一脉被废,宗室力量更为单薄,如此对于大周国祚不利呀,这二位杨姓子弟皆为皇上的远房族侄,或许皇上可以加以栽培,使之成器……” “朕为什么要栽培别人的儿子?”不等他说完,皇帝便凝眉道,“朕有自己的儿子不去栽培,偏去栽培他们,难道你认为朕很闲吗?” 易筠道:“皇上说的可是燕王殿下?” “当然不是我。”接着他的话尾,这时殿门外进来了一个人,清柔的声音一下就让人面色一下变了——燕王迈着平稳而缓慢的步伐走入大殿,在所有人屏气凝神之中到达帝后面前,撩袍跪下来:“臣叩见皇上,叩见皇后娘娘。恭祝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说的是“臣”,而不是“儿臣”! 燕王身世在京城里流传了月余,大家口耳相传,几乎把他生父生母往上三代的事都挖清楚了,可是宫里和朝廷还从来没有对此进行过一个字的正面回应,也没有给出任何一个明确的态度,究竟燕王是不是皇子? 眼下这声“臣”,赫然就是答案了! 也相当于是正面回应了方才易筠的疑问。 “昊儿起来。”皇后和善地道。 燕王的名字里的确有一个昊字。 自从上次皇后把傅真带到宫里,让她在殿门外目睹了母子俩之间的争执之后,傅真就再也没有见过燕王了。 后来关于他的身世在京城之中传开,他也没有露面。 以至于今日这样的场合,傅真竟然都差不多忘记他也该出席的。 那么此时他突然出现,又意味着什么呢? 傅真与身边一众人俱都眼观鼻鼻观心静默不语了。 燕王站起来之后,皇帝又说道:“站到你母亲身旁去。” 底下人眼不错珠的看着,只觉得这一幕与过去毫无两样,燕王还是皇子的待遇,帝后并没有将他视作旁人。 人群当中就有人按捺不住了,遂出列问:“敢问皇上,方才燕王殿下,不知为何会自称为臣,而非儿臣? “前些日子京城里到处都在传言燕王殿下的身世,臣等以为那些都是无稽之谈,故而从未理会。还请皇上明示,那些传言究竟是真是假?” 满殿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座上的皇帝。 皇帝淡然自若望回去:“今日朕传燕王在此,正是要昭告天下,民间传言没有错,燕王并非朕的皇子,而是朕与皇后收养的义子,他的生父是一位已故的戍边将领,姓林。 “当初林将军在外出途中病故,不久之后他的妻子生下孩儿,又因为伤心过度而亡故。皇后心怀仁德,就与朕商量,将他们的孩子林昊收为了义子。” 殿中一片哗然。 燕王的身世在京城之中流传了这么久,宫中从来没对此说过一个字,眼下却突然和盘托出,实在是出乎人意料。 那些反应快的,立刻就将目光投向了燕王。 却见燕王仍然像过去一样面色苍白,体态瘦弱,可是他面对这一切却泰然自若,神情非常平和。仿佛依旧还是过去那个被宠爱的皇子。 “皇上,既然燕王并非真正的皇子,那他的亲王身份,就该削去了!” 易筠这时候高声陈词。“他不能算是皇室中人,也不应该住在皇宫之中了!” 而这句话也引来了不少人的附和。 皇帝不紧不慢说道:“易爱卿所言即是,所以朕已经拟好了圣旨,夺去燕王亲王的爵位。但因为他是朕与皇后一手养大的义子,除去血缘关系之外,有多年相伴之情。所以现降旨予他,承袭其父亲的将军之位,赐府邸一座,择日移居入住。” 说到这里他顿一顿,深深望着他:“这就是为什么,方才他自称为臣。这个解释,你们觉得够清楚了吗?” 满殿的大臣面面相觑,随后提袍跪下来,高呼道:“皇上英明!” 自从知道燕王不是皇子开始,傅真就猜过会有这么一日,而知道杨奕动摇了决心之后,这个结果更加是迟早的了。 不过看皇帝皇后对待他的态度,应该是不打算当众追究他之前欺骗杨奕的事情了。 “皇上。” 这时候百官山呼过后,都站了起来,易筠又道:“既然燕王确实不是皇子,那么宫中就再也没有人可以继承皇位了。 “皇位传承是天大之事啊皇上!如今有与皇上同族的两位子弟在此,还请皇上三思!” “易大人,你可真大胆!” 皇帝没有说话,那边厢燕王——也就是林昊接口了,他冷冷地斜睨着易筠:“谁跟你说宫中没有皇子?谁说没有人传承皇位?你锲而不舍的想把这两个人推到宫中,到底存着什么心思?” 易筠把腰伸直直的挺起来:“林公子,宫中只有两个皇子,废太子犯事被诛,原先还剩下一个你,可方在皇上都已经降旨,亲口证实你并非杨家血脉,已让你认祖归宗,还姓为林,难道你还觉得自己有资格当太子吗?” 林昊冷笑:“我是没有资格当太子。我当然没资格当太子,我大哥——皇后娘娘亲生的嫡长子,我大周的皇长子殿下,敢情是让你忘到爪哇国去了!” “……皇长子?!” 大殿里的人都倒吸了冷气。 从前一直都少言而温和的林昊,今日突然这般疾言厉色,已经让人感到意外,而他这番话里的皇长子三个字更是像一把大钩子,顿时把所有人的心思都勾了起来! “你胡说!皇长子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失踪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出现,必然已不在人世!这眼目之下,突然之间,又哪来的皇长子?!” 易筠脱口反驳起来。 这无疑是胡说八道!一个早在二十四年前就已经失踪的人,怎么可能还能接替皇位呢?难道拿他的鬼魂来接替吗?! “易爱卿,本宫记得当年皇长子失踪的时候,跟着你父亲在周军大营之中的你也有十多岁了,你应该还记得皇长子当时长的什么模样吧?” 这时候皇后接住了话头。 易筠道:“回娘娘的话,臣记得!当年臣已经有十七岁了,大殿下也有过多次接触,对他的面容印象十分深刻!” 所以他们休想找个假的来糊弄他,是不是杨奕他一眼就能认出来! 为了阻止他们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易筠看了一眼在场的诸多功臣元老,又高声道:“不光是臣记得殿下的模样,臣相信在场的诸位大人,至少有一大半人也能够认得出真正的大殿下!” 皇后微微笑道:“那意思就是说,如果大殿下此时出现,那么在场的诸位爱卿都还能与他叙叙旧了。” 皇后这样一番胸有成竹的态度,令在场所有人都开始惶惑了,易筠心底也开始七上八下,他绝对不相信杨奕还活着,就算他们能够弄出来个“大皇子”,一定是从哪里找出来的相像之人! 可如果真的是假货冒充,皇后焉能如此淡定?在场至少有七成以上的官员与官眷曾经见过杨奕,十岁的孩子已经不小了,就算后来面容有些改变,五官轮廓都还是清晰的,一定也能认得出来,那么他们真的不怕穿帮吗? 他们真的有把握能够骗过在场所有人的耳目? “来人,请皇长子上殿!” 就在大伙怔忡之间,皇帝一声令下,门外太监称是,转而只见一个身着蟒袍的男子跨步而入,他身形高大,眉目英挺,习惯性微蹙的浓眉之下,一双眼睛与宝座之上的皇帝竟然有着十二分的相似! 而除去双眼之外,他的面容与皇后竟然如出一辙! “奕……是大殿下!” 满殿肃静之中,是程持礼的父亲最先发出了惊呼声,他突然跨步走出阵列,睁大双眼,上上下下仔细的打量着杨奕:“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当初在周军大营中,他们这些与皇帝同辈的大将,都是称呼杨奕为奕哥儿的,而随着他这一声惊呼,杜明谦的父亲也出来了,随后顾太傅也出来了! “是大殿下!” 惊呼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来,是随着当初最为亲近的这批人站出来之后,曾经不那么亲近的人观察了半晌,此时也已经认出来了: “真的是殿下!” 大殿里充斥着欢呼声惊讶声,以及迫不及待询问杨奕来龙去脉的声音。 那两个杨姓子弟看到这里已经慌了。 易筠更慌! 因为他也认出来了,这的的确确就是杨奕! 当年虽然他只有十岁,可是却也曾提枪上阵,从小跟在军营中养就的果敢和英武气质,如今还原原本本地浮现在眼前人的身上! 而且经过二十四多年的磨练,这股气质还更加出众了,更加威武过人了,也更加让人不可小觑了! 眼前的杨奕不会让人想到是假的,而只会让人联想到当初年轻时候的皇帝! 当年提着长枪带领周军冲锋陷阵的皇帝,几乎就是眼前人的样子! “大哥!” 林昊这时候也走到了杨奕面前,撩起袍子,屈下双膝,深深地行了一礼。 杨奕把他扶了起来,走到易筠面前:“听说易大人十分肯定我已经死了,那请你现在看仔细,我现在是人是鬼?” 易筠被怼的口不能言,最后只能弯着身子把头垂下。 “皇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些年大殿下去哪儿了?为什么在这之前没有一点消息?殿下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程持礼的父亲激动的向皇帝发问,而他的问题也引起了身后众臣的附和。 皇帝道:“这些事说来话长,容后再议。奕儿,当着诸位大人的面,你把易大人的事说一说。” “遵旨。” 杨奕拱了手,转生从身后的贺昭手上接过了一沓文书,走到了都察院院士以及大理寺卿面前:“二位大人,这里有近期我所查到的有关易家私下派人前往皇上祖籍大肆悬赏杨家后人的一些证据。 “易大人此举是为皇上分忧,心意值得肯定,但是在行事的过程中,却有不少地方违背了王法,也有违皇上素日的训诲,这却是不能容忍的。 “还请二位大人仔细审查,看看我所说的是否属实?” 都察院御史与大理寺卿接过文书之后,俱朝易筠看去一眼。 易筠早已经慌神,前后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能够找到这两个子弟,想都不用想,必然需要采取一些非常手段。 当时他之所以敢,是看中了皇帝需要同族的子弟作为皇储的备选,就算他的做法不对,也算是功大于过,皇帝看在易家解决了燃眉之急的份上,一定也会通融。 如今不但他找来的这两个子弟用不上,而且他干的这些事情竟然还让杨奕抓住了把柄! 他抹了一把汗,转身面朝北方,扑通一声跪下地:“皇上饶命!皇上饶命!臣也是一片好心……” “你倒是一片好心,不由分说塞两个人过来,还想逼着朕当皇子栽培他们!作为臣子,你是不是对朕的皇位也太上心了些?” 易筠脑袋碰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皇帝也不再理会他了,跟杨奕招手,让他上前,然后就看向裴瞻:“前阵在西北一战,皇长子立功不小,大满朝文武却对皇长子的功劳一无所知。 “裴爱卿身为此战主帅,你就与随去的将领一道,在宴席之上,将这一战的情形跟各位大人好好说说吧。” 裴瞻朗声称是,而后笑望着杨奕,开始说道:“大殿下在此战之中,堪称神勇!” …… 第397章 储君 第397章 储君 百官肃立的大殿之上,回荡着裴瞻的声音。整场战事之中,杨奕如何亲身上阵率领周军戍边将士与东兹将士一道杀敌,被他原原本本复述了出来。 就在他述说的同时,程持礼和杜明谦也从旁作着补充,所有未曾经历过现场的人,此时也已经仿佛目睹了交战的场面。 “……大殿下在此番西北之战中立下了不逊色于戍边将领的战功,同时由于殿下及时与东兹国联系联系,使得我们能够以最快的速度联合包围住东兹叛军,臣以为,此战论功行赏,也当算上殿下一份!” 裴瞻的声音铿锵有力的响起在大殿里,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程家杜家和梁家纷纷附和起来: “恳请皇上对大殿下论功行赏!” 在他们慷慨激昂的请求之后,本来就肃静下来的大殿更加安静了,几乎每个人都在重新打量杨奕,打量着这个消失了二十多年,突然以威武之貌强势出现在眼前的皇长子。 皇帝逐一的扫视着他们,以缓慢而深沉的声音道:“诸位爱卿对平西将军他们的提议意下如何?” 这句问话把所有人都唤醒过来,站在最前面的几个元老,也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在相互交换了眼神之后,顾太傅率先走了出来: “此乃天佑我大周!皇长子英明神武,有皇嗣如此,乃我朝之幸事!臣请奏陛下,即刻令皇长子认祖归宗,承接大统!” “臣附议!” 顾太傅说完之后,几个大将军——除去还在带罪禁足的何家,全部都上前与顾太傅站在了一处。 最后,余下的臣子也紧跟着高呼附议。 如果说在当年所有曾经见过杨奕的人认出他以后,其余的人对此事还有些疑惑,到此时也已经完全没有意义了。 首先,皇帝不可能找个毫无关系的人来冒充皇子,其次,顾太傅与朝中大将军都是德高望重的元老,他们也不可能睁眼说瞎话。 在君臣都已经认定了杨奕的身份后,剩下的人还能有什么不相信的呢? 这就是大周的皇长子! 是他们几乎对皇权更迭感到绝望之时,老天爷亲手送过来的一个巨大的惊喜! 他有着最尊贵的身份! 他参与西北抗敌,亲身下阵赢得了戍边将士的尊敬,也凭自己的能力立下了战功,他让见过他的人深深意识到,哪怕他不是皇子,他没有一双做帝后的父母,他也一样能够凭自己的本事跻身强者之列! 大周有这样的皇储,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呢?! “皇长子英武有为,恳请皇上早日立储!” “恳请皇上早日立储!……” 满朝山呼的声音震耳欲聋,帝后望着全部都跪伏在地的百官,相视而笑,齐声:“众爱卿平身!” 皇帝目光朝,人群之中神色依旧惶惑的易筠看去一眼,说道:“既然诸位爱卿没有意见,那朕在此宣示,大周新的皇储,就是皇长子奕! “册封圣旨,朕已经拟好,来人宣旨!” “遵旨!” 早就捧着圣旨立在旁侧的太监此时领旨上前,展开圣旨,宣读起来: “皇长子杨奕接旨!” 杨奕撩袍跪下,大殿里就只剩下了太监宣旨的响亮的声音。 傅真望着这一切,缓缓的吸了一口长气,与正好看向了她的宁夫人对上了目光,彼此都微笑起来。 册封圣旨很快宣读完毕,紧接着就是加冕仪式。不用说,他们入宫时那一路所看到的宫人忙碌的情形,都说明了,这场册封仪式在昨天夜里就已经商定了下来。 所有章程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今日朝贺之时,易筠跳出来来这么一出,然后收网。 易筠可谓输了个彻底,消失多年的杨奕在这节骨眼上冒了出来,是让他万万想不到的。 不过满朝上下,像这样的人又怎会只有易筠一个?只不过是易筠跑到了最前面,成为了出头的橼子。 剩下的人虽然因祸得福没有暴露,但杨奕的强势出现,也使得他们不敢再跳出来了。 接下来的朝廷,起码可以安稳了。 “恭贺皇上,娘娘!恭贺太子殿下!……” 大殿里此时已经洋溢起了欢呼声。悬在所有人心头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而且还是以最完美的方式落了地! “启驾!诸位爱卿随朕与皇后一道前往永庆殿入宴!” 皇后从龙椅上站起来,搀扶着皇后下阶梯,迎着走上前来的杨奕一道,朝着店门口走去! 十月的阳光金灿灿地照耀着宫殿顶上的琉璃瓦,丹陛之下光芒遍地,这是热烈的金秋,这是收获的金秋! …… 晌午的宫宴持续到日光偏西才散,君臣把酒言欢,叙古论今,今日的永庆殿别提多么热闹。 从今日起,东宫有了新主,也重新热闹了起来,随着圣旨昭告天下,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内外。 而关于皇长子,哦不,关于太子殿下的传奇,也开始衍生出各种各样的版本,出现在大江南北的茶楼酒肆之中。 而不管什么样的版本,都离不开太子殿下过去流落在外的二十多年里,依旧心怀天下,想尽办法维护大周边关安定的故事。 人们对于这位英武而健壮的太子十分好奇,又十分敬重,毕竟,谁会不希望一个爱国爱民的太子上位呢? 这一年的春节,城中的百姓竟然自发地来到了东华门外磕头,给皇帝皇后和太子拜年。 同时年后京城内外的各处寺庙里香火也格外兴旺,尤其是太子曾经光顾过的龙泉寺,更是成为了百姓们心目中的一处福地。 这一年的雪也下得格外丰厚,从冬月开始,到年末断断续续地下了两三场雪,总是每一场雪还没化就又来了一场。 初三这日又下了场鹅毛大雪,雪花铺天盖地,把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了飞絮之下。 大雪一连下了四日。 开工这日,宫中传出了新的消息,在经过了两个月的筹备之后,新的詹事府也组建起来了。 这两个月里,皇帝请了顾太傅亲自给太子授课,太子顾虑到顾太傅年事已高,雪天行走不便,便时常亲自到顾家拜访。 傅真有时候也去顾家找顾缨缨玩,会碰见他,如今的他身着蟒袍,头戴金冠,尊贵难言。却还是跟过去一样随和,见了面会问她家常,问问宁夫人和宁嘉的近况。 但他很忙,傅真跟他长聊的机会不多。 第398章 知己 第398章 知己 成为一个储君,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杨奕有他的优势,但劣势也很明显。从小在外流落,学问上总归是差了一截。而偏偏治国的学问又是最为深奥,最无捷径可走的。 他就像是回到了十岁,从当年的断点重新开始连接。 除了顾太傅亲自授课,翰林院的沈学士,吴学士,都被皇帝安排着轮流上。 他们一个主讲国史,另两个主讲诗文哲理。每日除去学习的时间,剩下就是前往干清宫跟着皇帝批折子。 傅真入宫几回,时常见干清宫里皇帝负手在大殿里给成堆的奏折口头作批示,杨奕会提出自己的见解,父子俩有来有往,全无当初乍见时的剑拔驽张。当然他们也依然不像民间父子般亲密,杨奕几乎不与皇帝言及政事以外的事。 尽管如此,皇后也时常陪伴在旁边,温柔而满足地看着他们俩。偶尔也会说几句自己的意见。但更多的还是劝说皇帝,让他放手给杨奕自己去尝试。 于是随着他学问的深入,杨奕的事务也就越发多起来了。 正月里这场雪停了之后,皇帝派裴瞻率领使团前往东兹。 东兹的虎符必须送还了,而与此同时,与东兹建交也显得势在必行。这个差事原本由杨奕率队最为合适,可是没有哪国储君亲自出使的道理。 随同裴瞻一道去的,还有户部的官员,太仆寺的官员,另有梁郅,程持礼以及贺昭,当初在西北参与捉拿连旸一党的将领,此番也都负有巡察边疆地形的任务。 队伍浩浩荡荡,从东华门一直拉到了两里外的北城内大街。 傅真及裴昱、裴夫人以及梁郴夫妇一起到北城门外送行。 雪后的阳光普照大地,所望之处皆亮堂堂的。 傅真手握着裴瞻临走前塞给她的两把铜匙,心里也亮堂堂的。 她不喜欢别离,尤其是在梁宁遭遇了那场劫难后。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是奔着两厢交好,共同维护边疆安宁的希望去的,是一次美好的别离。 大周需要和平,东兹更加需要,年前两国已通过书信定下盟约,在边境开通马市,鼓励两帮商人交流。东兹有优秀的马匹,兵器,矿藏,而大周也有出色的丝绸,瓷器,以及粮食。这些交往,将会很大程度上推动两地贸易繁荣。 久已因为战乱而陷入贫苦的大周百姓,也将从中迎来更多的谋生之机。 终于不用再打仗了。 终于可以和家人长相伴。 谢愉也在队伍里,痴痴地望着队伍远去的方向,喃喃地说:“这一去,也是要两三个月呢。” 腊月间她与梁郅已经订婚。这对冤家,仍然是见面就斗嘴,分开了就想。 “两三个月而已,不长。回来就正好春暖花开了。” 傅真举高了手里的铜匙,眯眼扬唇望着阳光勾出它们金色的边缘。裴瞻留给她的铜匙,一把是大将军府里兵器库的钥匙,一把是他书房的钥匙。 “我知道你最大的梦想,就是当个女将。我离京这些日子,你就去兵器房挑你趁手的兵器,好好练练。书房里也有很多兵书,好些是后来我在打大月的时候剿获回来的。对于西北地形作战很有用处。 “我已经和太子殿下讨到了旨意,等春闱过后,朝廷重开武举,允许女子参加。到时候,你就去应个征。以你的本事,入前三甲不成问题。届时入营成为女将,便顺理成章。” 傅真几乎不敢相信:“你莫不是哄我?太子莫不是也只是说说而已?” “当然不是。”裴瞻靠着枕头,握住她的手贴上心口,“朝中前些年折损了许多将领,朝中本来就缺少足够的将领。西北大定之后,鉴于连旸作崇,我向宫中提议派兵进驻大月,这势必又得分出一批老将去。 “虽不必打仗,军队却不能弱,发展国力要重文,要保得山河无恙,便不能轻武,朝中正是用人之际呢。太子殿下和顾太傅都很赞同我的提议,如此便决定了下来。” 原本那年破了大月国之后,大周考虑到国力不足,所以不曾在大月驻军,仍让他们自理自治,如今有了连旸为鉴,虽然再有人掀起这种波澜的机会很少,然而也没有人愿意留给他们一星半点的机会了。 所以杨奕入主东宫不久,一日早朝间就定下了这条策略。哪怕国力不足,大周也仍要派遣军队进驻大月,大月也必须服从接管。 “我朝能力出众的女子不在少数,全都禁锢在内宅实在太浪费了。就好比你,好比岳母,你们都是出类拔萃的女子。大周用得着你的武功才学,也用得着岳母的经商之能,你们都应该发挥所长,为大周的盛世出一份力。你说是不是?” 裴瞻的话一直唠到了快天亮。 等傅真一觉醒来,他就已经穿戴好了。并且还在她沉睡的时候替她吩咐来了早膳。 不知什么时候起,本来自诩为长的傅真渐渐习惯了他的照顾。成亲大半年,不光是想法变了,就连相处的方式也变了。 他们在一起不论说不说话,都越来越自如。 就像傅真说好了要来送他,他便一直等到她用完早膳,才吩咐启程。 “姐姐,你不想将军吗?” 谢愉眨巴着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也许对于涉世未深的她来说,就连离别的难过也需要有一个陪同。 “不想。”傅真把铜匙收起来,“他们在,我们有一种过法,他们不在,我们也得有一种过法。”她微笑转身:“走吧,我们去万宾楼喝茶,吃咕咚羹。等他们乘着东风踏花归来!” 一个支持她参加武举选拔,努力去实现梦想的男人,绝不会希望她在男人不在的时候,落落寡欢,牵肠挂肚的。 在她眼里,他已不仅仅是丈夫,也是知己。 “啊,咕咚羹!”谢愉欢喜雀跃地跟上她的脚步,“难怪先前师父嘱咐我送完先别回府,上万宾楼吃了羊肉再走。敢情是有羊肉羹吃!那我可得告知一声父亲,我今儿不回去啦!我和姐姐一块儿住!……” 第399章 姻缘 重新张罗起来的詹事府,全部成员都是皇帝亲自拟定,只除了詹事,是杨奕主动提出来的谢彰。 对这个人选皇帝皇后当然是满意的。 谢彰出身名门,家世人品都没得说,能力上,他在京为官这么多年,履历已经非常好看。 只是皇后仍然感到些许好奇:“你和谢大人很熟吗?朝中的能臣也有很多,为什么单单相中了他?” 杨奕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上扬的唇角,噙着一抹不明意味的微笑:“谢大人这个人,除了很有才干和学识,其实也挺有趣的。” 皇后更加不明白了:“他一向忠正耿直,也不爱说笑,哪里有趣了?” 杨奕却不肯再说。但他的神情却更加玩味,甚至可以说透着些狡黠顽皮。 正月底谢彰就走马上任,不过詹事这一职位都是由朝中官员兼任,所以每日最多只有一半的时间留在东宫处理政务。 这一半的时间,却也足够他与杨奕培养君臣默契。 那日傅真与皇后在御花园喝茶,远远的瞧见牡丹花从那边,他们二人缓步朝着这边走来。 也不知聊些什么,神态自在的很。 傅真还没来得及起身打招呼,就听杨奕的声音传来:“……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宁家姑姑求亲?我宁家姑姑天姿国色,更兼品德高洁,世上可再难找到第二个如此难得的女子。” 谢彰的叹气声就响起来了:“这哪里由得了我?我不是没提过,人家总说还不急。” 傅真扒开了牡丹枝叶,只见他们俩停在了梅树下方,谢彰眉眼都愁的挤在了一处。 杨奕望着他:“那肯定是你诚意不够。 “你若是还没有打定主意,我可要替做媒了。她还这么年轻,往后余生还长,怎么能就此孤独下去。 “我听说吏部右侍郎也是鳏居多年,我听说他人品还不错,最喜欢给老百姓出头,也不知道姑姑看不看得上。” “殿下!” 谢彰拢着双手,无语地望着他。 杨奕笑了。 傅真以为他从前不会笑,如今他的笑容却越来越多,笑起来就和皇后一样和善。 他们再说了些什么,傅真就听不见了。他们已经穿过园子,朝着射在园子里的一间小御书房走去。 皇后笑叹着道:“这小子,他自己的事情还没眉目呢,倒操心起别人来了。” 一句话勾起了傅真几乎快忘记了的事情,她立刻说道:“回头我就去问问殿下,对婚事有什么想法。保证尽快完成任务!” 皇后闻言一笑,又问她:“说起来,你母亲最近怎么样了呢?有些日子不见她了。上次她给我送来的水晶肘子,四色糕点,都非常合我的口味,我可有些想念她了。” 傅真抿唇笑了,说道:“母亲昨晚也还问起了皇后娘娘,说是等这几日大厨们研制的新菜出来了,就立刻送进宫来孝敬娘娘。” 宁夫人在皇后寿宴时进了一趟宫,宴席上与皇后聊了很多话题,后来和裴夫人一起还进宫了几次,已经很熟络了。 皇后也很喜欢吃万宾楼的菜,宁夫人常常差人送菜进宫来。 宁夫人和谢彰之间的暧昧,傅真很早就有所察觉,她也觉得谢彰会是宁夫人的良配,但是她不会左右宁夫人的决定,所以也从来没有主动过问她的选择。 杨奕先前那番话一听就是在激将,但谢彰如果当真已经由此决定,一定也会慎重考虑,再次向宁夫人求亲。 宁夫人也并非扭捏之人,早前不答应,也许是时机未到,此时再提及,她未必就不会同意。 从前跟傅筠在一起时,她为了儿女受了那么多的苦,接下来,该是儿女为他保驾护航的时候了。 宁嘉顺利进入了国子监,正预备着明年秋天参加秋闱。 沈学士认为他这一届很有希望中举,如果预判无误,那么十四岁的他将成为最近几届里最为年轻的举子。 虽然从举人到进士还有很远一段距离,却也还是凭证明了自己,也让他在得到了朝廷给予宁泊池的封赐之后,又凭学识在京城子弟中立稳了脚跟。 他在一步步的证明着当初在傅云面前立下的誓言,来日他不用继承宁夫人给他的家产,也一样能够有实力让自己成为人上人。 开春的时候,地方官员陆续进京述职,每日下了差事,闲来无事就在京城各处吃茶遛弯的杨彤和张成从驿馆里带来了新的消息。 “我们看到了傅筠。他在驿馆里住着,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旧袍子,头发都白了不少,跟当日在京城里的模样真是有天壤之别!” 对此,傅真感到有些许意外,掐指算了算时间,傅筠竟然已经离京一年了。 除此之外,她倒没有太多的感觉。虽然是这具身体的生身之父,但此人在原生的生命中并没有留下多少痕迹,生父不生父的,已经无所谓了。 去年傅真再次提起过想把姓氏改回来,这次反而是裴瞻有了另外的想法。 “你这个傅,为什么不能算作是继承了前朝太傅傅子钰的姓氏呢? “宁家的大宅子原本就是傅老太傅的老宅,外祖父将他买了下来,让你们住在里头,也是一段缘分。 “如今宁家已经有嘉哥儿继承,傅筠虽然可恶,但老太傅光风霁月,他的品德以及对于社稷所做的贡献,却是连皇上都赞赏过多次的,如果你觉得也可以不改的话,那我认为你倒可以把自己算作老太傅的后人。” 裴瞻这么一解说,傅真竟然觉得有些道理。 本来傅筠这一支就是老太傅的近亲,当年也是凭借着老太傅后人的身份,才能够从诸多傅家族人手上抢得这座宅子。 那傅真自然也可以说是傅子钰的后人。 如此一来,傅真就懒得纠结了,姓宁还是姓傅?又或者是姓梁?对她来说都没有什么影响。 傅真以为再也不会和傅筠有相见的缘分,也没有那个必要与他相见,所以哪怕知道他就在京城的驿馆,也压根就没有想到去见他。 却没想到,傅筠自己送上门来了。 那日积雪终于开始融化了,太阳暖融融的照耀着街头,傅真乘着马车从万宾楼出来,准备到顾家去见杨奕,顺道问他对于婚事的想法。 沿途见初春的光景正好,起了徒步游街的兴头,便喊上紫嫣陪着,沿着大街漫步而行。 傅筠就在这个时候迎面走来。 傅真记性好,虽然眼前的他根本不再是记忆中的模样,但也还是以很快的速度认了出来。 双方都静默了片刻,然后傅筠先开口了:“真巧。你,你从你母亲那里来?” 傅真望着他鬓角的白发,点点头:“大人什么时候进京的?” 傅筠面肌抖了一下:“你如今连爹都不叫了吗?” 傅真扯了扯角:“柳氏怎么样了?给你生儿女了吗?你们该不会还连一个自己的儿女都没有吧?” 傅真肌肉抖得更厉害了。 傅真眼皮朝下,看着他摸得起毛边的袖口:“大人好歹是个官员,虽然已经没有了一个可以无限搜刮钱财的去处,也要多顾顾自己的体面。 “好容易进京一趟,这个职要是述不好,搞不好这官身都要彻底没了。” 傅筠枯瘦的脸皮已经涨成紫红。 傅真礼数周到地冲他点点头,越过他往前走了。 她没有回头。 身后人接下来怎么样?她一点也不感兴趣。 对她来说,当初放任傅柔几次三番的谋杀自己的时候,这个爹就已经死的透透的了。 不过也是时隔多年之后傅真才知道,这一面还真就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从此之后,傅筠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 “后宫不可一日无主,眨眼几个月过去了,殿下您考虑的怎么样呢?上回递给您的名单,您可有认真考虑过?” 坐在顾家专门腾出来给杨毅讲学和读书的偏院里,傅真开门见山的问了出来。 杨奕有些迟疑:“可你给我的名单上那些名字,我几乎都不认识。而且,我这一把年纪了,也不好意思挑来捡去吧?” “您这也太谦虚了!”傅真吃着梅脯,“皇后娘娘又不喜欢强迫人,能够出现在名单上,肯定是提前打听过人家的意愿,您就不必考虑年纪不年纪了,您也不老! “京城里那些丧妻的官员,续弦很多都找的是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而且你情我愿。 “您就只管说,你有没有看中的!” 当初皇后为了早日给杨奕成亲,也为了让他能够顺利生下自己的儿女,甚至要求都降低到女方哪怕是生育过的妇人都可以接受,但傅真哪能真的这么做呢? 就不说平民女子了,官户小姐当中,也有不少因为家庭原因愿意低嫁的人选。 更何况他是皇帝皇后的儿子啊! 哪怕他真的不做太子不做皇子,这身份也绝对平凡不到哪里去!怎么可能会娶不着老婆?! 他当了太子之后,傅真手上这份名单就来得更加容易了。 高官当中没有多少人家愿意凑这个热闹,低等级的官户当中,还是有不少人选的。她们同样身价清白,知书达礼,而且家风不错。 听完傅真的话之后,杨奕捧着茶盏又是好一会儿没说话。 一只雪白的猫跟个球似的滚了进来,瞅了一眼院子里之后,不假思索的选择了杨奕,一个腾跃就跳到了他的膝盖上。 傅真讶道:“雪儿,你大胆,怎么可以趴太子殿下的御腿!” 杨奕瞅她一眼:“也不是第一次了。” 说着他娴熟把猫抱起来,抚摸起了它的头颅。 “……雪儿!” 顾缨缨的身影出现在门槛内,她喘息地看了一眼院子里的两人,然后匀着气息上前,施礼道:“见过太子殿下,还有傅姐姐。” 傅真望着她:“你怎么在追猫?” 顾缨缨瞅了瞅正有恃无恐地趴在杨奕膝上打盹的猫,张了张嘴后说道:“我给它剪指甲,还没剪完他就跑了。” 傅真看了眼猫,往上又看了眼杨奕,然后再看向顾缨缨,最后扶着桌子懒洋洋的站了起来: “我有些犯困,殿下你先好好想想,明日我再来问您。” 说完她轻福一礼告退。 迈出门槛之后,她停下脚步,扒在门框上又往院子里觑过去。 这时候杨奕已经站了起来,隔着两步远的距离,远远的把猫递向了顾缨缨。 顾缨缨把脑袋勾的低低的,接了猫之后就往外走。 杨奕把她喊住了:“不是要给它剪指甲吗?它好像并不怕我,你要不要——要不要我来抱着它,你来剪?” 顾缨缨诧异的抬起了头,片刻之后又把头缓慢地低了下去。 雪儿在她的手臂上温顺地趴着,就像此时此刻她本人。 傅真收回了目光,想了想之后问紫嫣:“老太傅在哪儿呢?好久没和他聊天了,我去陪他老人家喝喝茶去。” …… 傅真在顾家这顿茶局,一直持续了两个时辰之久。 翌日,两份新的名单就分别呈到了坤宁宫和东宫。 宫里向太傅府正式下聘的消息是半个月之后传来的。 消息传到裴家时,一道送到傅真面前的,还有由昆仑宫的太监眉开眼笑送来的一份赏赐。 苏幸儿打趣说这是谢媒礼,傅真可不认这么认为,她可没有牵线保媒,她仅仅只是给因为年龄而止足不前的杨奕一个台阶。 跟顾太傅的那一场茶局,她也只是说了说杨奕的一些外人还并不知道的故事,那不是一个皇子的传奇经历,而只是一个平凡男子的不肯屈服于逆境的坚韧过往。 顾太傅也半个字都没有提及顾缨缨,但最后送傅真出来的时候,他却邀请这个忘年交,改日再登门陪他吃茶。 所以这桩姻缘不是她的功劳。 是他们自己相中了彼此,并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种值得为之停留的东西。 相识短短几个月,也许还不足以谈及生死相许,这桩姻缘实现的这样快,还是基于君臣都想看到皇室尽快绵延子嗣,可总是要有着开始时美好的向往,才能拥有继续走下去、追寻更高价值的勇气。 第400章 故人 二月,大理寺忙碌起来了。 关押在天牢里几个月了的徐胤、连旸等人,终于迎来了最终的判决。 他们的案子其实早就已经可以结案了。所有人证物证皆在,证据确凿,没有疑问。 但是徐胤和荣王府的案子完结之后又扯出来连冗和连旸,紧接着朝廷忙着立皇储,又有与东兹那边通交之事,三司的判决押在皇帝案头许久,直到如今,皇帝才给了朱批。 行刑之前,街头巷尾又把这个案子给翻了出来。尤其是徐胤,这个当初所有人眼里惊才绝艳的侍郎大人,一朝从云端跌入了泥沼,而他背后竟然还藏着一副恶毒至极的心肠,如此之大的反差,怎么能不让人感到诧异? 由此,被害致死的梁家姑小姐的故事,也重新被人挖了出来。 到了行刑这一日,傅真也坐着马车到了街头。 几个月不见,囚车里的徐胤蓬头垢面,瘦的眼窝深深陷了下去,为了验明正身,在押出牢笼之前,蓬发之下一脸胡须倒是被刮干净了。 傅真的马车就在人群之中,并没有在格外显眼的位置。可是囚车在经过她前方时,徐胤竟然抬起头朝着这边看过来。然后他喊停了前方押车的衙役,定定地看着车窗内淡定坐着的傅真。 傅真索性把帘子挂起来,抬起胳膊肘支在了窗框上。 徐胤喉头接连滚动了几下,末了到底收回了目光。押车的压抑不耐烦,厉声呵斥了几句,不由分说的让人押着囚车往前了。 在傅真所占的位置,刚刚好看到高高架起的行刑台。 刽子手手起刀落之时,徐胤人头落地,脖子上喷出来的血,足溅开了一两丈。 那脑袋在地下滚了几滚,一双眼睛还是大睁着的,停下来时正好面向了傅真所在的方向。 傅真手一抬,在百姓们纷纷丢鸡蛋烂菜叶的时候,她将手上一直在摩挲着的两颗棋子,信手投了过去,堪堪好击中了那两只大睁的狗眼——如此,他终于瞑目了。 这次一共处决了几十个人,包括连旸连冗,还有跟随在连旸身边的那些将领护卫,菜市口外头污血遍地,足足清理了两三日。 荣王父子在关键时刻悔悟,交代了不少有用的信息,指控了废太子和徐胤,最终逃过了一死。整个荣王府全都被贬为庶民,荣王父子,包括王府的几个庶子,全部被发配西北,只有妇孺被允许留在京城。 就在徐胤他们被斩的第二日,傅真在万宾楼里吃着燕窝,杨彤突然拿着个油纸包走进来: “有人送了这个给少夫人,也不知道是什么。” 油纸包是很粗糙的纸张,是街边随处可见的。 傅真伸手要来打开,杨彤连忙拦住她的手:“待属下来,当心其中有诈!” 纸包被他小心翼翼的打开,结果里头却只是用帕子包着一把匕首。 傅真刚一看到这把匕首,顿时倒吸了一口气:“是什么人来过?送东西的人呢?在哪里?” 杨彤诧异地指着外头:“是个小乞儿,已经走了。” 傅真二话不说跨了门,追到门外一看,果然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她低头再一看手上的刀子,再看看街道两边,然后就看到斜对面的茶棚底下站着个人,也正在远远的看着这边。 傅真只是顿了一顿,随即就走了过去。 面前人布衣荆钗,洗去铅华,淡淡冲她扬唇笑了笑。 “好久不见。” 傅真深吸气:“世子妃。” 章氏抿唇笑起来:“你觉得这个称呼还适合我吗?” 傅真也笑了一笑,看了一下手上的匕首,然后指着身后的万宾楼:“好久不见。想请你过去喝杯茶,能赏面吗?” 章氏看了一眼那座高朋满座的奢华酒楼,缓声道:“若你不嫌我掉了你的身份,我又岂有不依之礼?” 傅真点头,引着她过了马路。 又引着她一路到了后院。 金珠迎上来,大约原是要跟傅真说话,到了跟前一看她身后的章氏,立刻又愣在了原地。 “帮我去沏上好的茶来,再备好点心。” 傅真吩咐了她,然后直接走入了当初杨奕借住过的那座院子,回头看了看章氏,在树下的石凳上坐下来。 开春之后天气一直晴朗,院子里的树开花了,春色明媚,清风怡人。 风也吹动着章氏头巾之下随意挽起来的发丝。 她缓缓坐下来:“原来春天已经来很久了,直到今日我才知道。” 傅真扭头望着她:“你们现在住在何处?章家吗?” 自从荣王父子被捉拿入狱之后,荣王府的事情傅真就没有再关注了。只凭零碎地传入耳中的消息知道,荣王府的男丁全部收押之后,女眷也被圈禁起来了。 如今她既然出来了,看来宫里的确也没有太为难他们。 “章家也倒了。”章氏抬头望着天空,神情却十分平静,“我父亲和哥哥还在狱中,我母亲早就重病缠身,也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 “章家和荣王府都被抄家,我带着孩子已经够呛,也拿不出钱来给她治病。” 傅真默了半刻,再道:“那你们……” “我们现在南城住着。我们王爷从前总算留了不少交情在外,虽然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多的是那忘恩负义之人,却也还是不乏有情有义的。 “南城有个绸缎铺的掌柜,还记得我们王爷当年在他落魄之时给他银两看病医伤的恩情,腾出了两间屋子给我们落脚。 “他也不富裕,能够这么做,我已经心满意足了。至少孩子不用跟着我们去宿桥底之下。” 傅真更加默语。 这番景况完全在预料之中,荣王父子所犯下的事,皇帝皇后还能够留他们性命,已经是给出了天大的情面。 当初若不是阴差阳错,死在七年前的白玉胡同的就是杨奕,而若杨奕死在那时,如今的大周面临的就是前番易家等人造出来的棘手状况。 所以,流放和抄家,算得了什么呢? 不过,章氏在此案之中,的确属于无辜。倘若她有怨怼,虽然不应该,但心情却能理解。 “这把刀子,当出去起码也能值个百多两银子,你为什么没把它拿去换钱?” 傅真望着搁在桌面上的匕首说道。 这是当年刚到西北的时候,大哥梁钦送给她的护身武器之一,也曾经伴随着梁宁的父亲许多年。后来父亲给了大哥,大哥就又给了她。 再后来决定和徐胤定亲,梁宁就把这把匕首的典故跟他说了。在她的印象之中,这把刀子应该是留在梁家的,不知道为什么时隔多年,会在这里出现。 “因为这刀子不是我找到的。”章氏望着她,“我只是受人所托,钱来把它送还给你。” “‘送还’?” 傅真感到惊愕。“这话从何说起?” 这把刀子就算因故遗失在外,要送还也应该是送还梁家,不可能送到她的手上。 除非有人知道她是梁宁! 可还有谁呢? 还有谁会知道她就是梁宁?! “是永平。” 章氏平静的吐出这三个字。 傅真愣了,永平? 这个名字她冷落得就更久了。 “我也不知道她是从哪得来的,只看到从她搬离徐家那天起,这把刀子就一直在她的身边。 “昨天夜里她忽然跟我说,这把刀子是你的,她请我把这把刀子送过来给你。” 傅真脑中突然闪过一线灵光,虽然一闪即逝,却也那般真切。 她重新把刀子拿在手上,看了片刻之后说道:“她在哪里?我想见见她。” “她带着孩子也跟我们住在一处。”章氏说着就站了起来,“来之前她也跟我说了,如果你想要见她,让我带你去。——跟我走吧。” …… 章氏她们住在南城最偏僻的一处胡同,隔壁街就是京城最有名的烟花柳巷。 穿过胡同走到他们所住的院子门前,胡同里的下九流们目光全盯向了她们的马车。 章氏带着傅真从侧巷的小门进入,刚推开门,院子里就传来了妇人训子的狠戾的斥骂声。紧接着就是孩童的哭诉。 章氏停了停步,回头看了一眼傅真,目光复杂的道:“她已经变了。” 门开了,只见院子里一片狼藉,小木桌和板凳全都掀翻在地上,年轻而瘦削的妇人正手里拿着树枝,用力的扑打着蹲在地上的孩童。 孩子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还在喊着“母亲别打”。 傅真欲抬步,章氏已经先蹿上去了,一把将孩子拖出来护在身后,气声道:“他才多大?你拿他置气?不是你生的吗?” 妇人呆呆地望着他们,像风箱一样的急喘着气,然后把枝条一丢,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然后双手抱着膝盖,把脸深深的埋了进去。 呜咽声响了起来,她瘦削的肩膀也开始抽动,可不管抽动的有多厉害,她却始终不曾嚎啕大哭。 她从小到大以金枝玉叶自居,即使在这样的时刻,也不允许自己无底线的失态。 她这么一哭起来,孩子反而不哭了,他慢慢的走上去,伸出幼小的胳膊,把母亲给抱住了。 “阿娘不哭。濂儿不淘气了。再也不淘气了。” 这话一出来,嚎啕的哭声却反而响起来了,又破又小的院子,顿时充斥着震天价的哭声。 章氏看向了傅真,傅真走上前。 想了想,从袖子里掏出手帕,递过去道:“永平。” 永平身子一震,倏地抬起了头来。 曾经保养的无懈可击的一张脸,短短半年之后,已经满脸枯槁之色。 在看到傅真的一刹那,她脸色瞬间发白,随后飞快的松开徐濂,抬起双手连番的擦起了双眼。 她又飞快的站了起来,腰身挺得笔直,一切姿态做停当之后,她才缓缓的转过脸来:“你来多久了?” 傅真一派自然的把被她无视的手怕收了回去,说道:“你嫂子带我一起来的。” 永平脸上抽搐了几下,“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要是早知道你会来,我也断不会如此。” “我知道。”傅真顺势把地上的板凳扶好,然后坐下来,她那织金绣的裙子,提都不提一把,就这么坐了下去。“你从小到大就要面子,而且你从小到大也看我不顺眼,怎么可能会想让我看到你家孩子淘气?” 永平无言以对。 抿唇看到她把地上另一张凳子也扶了起来,凳子脚上还沾着泥,她也不介意,便忍不住道:“我如今一贫如洗,可赔不起你的衣裙。你最好还是当心着点。” “衣服不就是拿来穿的吗?破了脏了换了就是,哪有那么宝贝?”傅真说着又嫌弃着她,“男人也是,瞎了眼看错了人,踢开不就行了吗?人哪有不犯错的时候?每个人都只有一辈子,走不了回头路,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永平本好好的站着,听到此处眼眶却突然红了。 她定定地望着傅真,咬起了下唇。 然后倏地别开脸,飞快的抹了一把眼泪。 章氏叹气,牵起了徐濂:“我去给她洗洗,你们说话吧。” 院子里安静下来。 永平的抽泣声也慢慢止歇。 她颓唐地坐在傅真扶起来的另一把椅子上,喃喃道:“时至今日,我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他不配,他一个指头也不配!” “想开点儿,”傅真语重心长,“这世上瞎了眼的又不只是你一个。你好歹还活着。” 永平蓦的看向她,忽而又咬着下唇把头低下了。 傅真道:“你让你嫂子送还给我的刀,是从哪里得的?” 永平望着前方,缓缓沉气:“我回去收拾衣物,从他留下来的箱笼里头找到的。 “我知道这是你的东西。” “那你,又怎么知道是我?” “我猜到的。”永平眼里还有未干的眼泪,不施脂粉的她,看起来比从前多了一份柔弱,却也少了一层荆棘,“他曾经跟我说过,虽然那个时候他也不是十分笃定。但后来我想,只能是你。” 傅真望着地下,半日道:“那你为什么又要把它还给我?” 第401章 桃花树下的糖葫芦 永平把脸转了过来,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说道:“因为我不想保留他的任何东西了。 “梁家之前找过他多次,让他把梁宁的东西归还回去。他还了不少,我以为他身边已经没有了你的东西。 “没想到我最后清理的时候还是有。 “这把刀子跟他写的那一套治军策放在一起。当我看到他被那套书夹在中间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有多看重它。 “那个时候我已经很恨他了。我也知道,他对你并不是完全没有心的,只是利益对他来说高于一切。 “但我依然没有想到,在彼时彼刻,你已经对他展露过多次断情绝义的决心,他竟然还把这把刀子藏在身边。 “我真的很震惊。我期待他多年,他对你的这份心情,曾经是我梦寐以求的。 “我想象过很多次,像他这样的人,对另一个女人情根深种是什么模样,我从来没有想象出来。 “直到我看到了这把刀子。 “我把它带在身边,这几个月,从未离开过我的视线。起初我也为他感到愤怒,不甘,可是到后来,我越是看着它,就越是寒心。 “他对你情深至此,尚且可以杀害你。可见,被他爱上反而是一种不幸。 “你说的没错,比较起来,你比我更惨一点。 “你我从小都到大,相互看不顺眼,这一次,反倒让我心理平衡了。 “我想开了,傅真,你我曾经都不逊色,在京城里都曾经大放光彩,我若为一个这样的男人要死要活,不值得。 “我不要把他的任何东西保留在身边了,哪怕这个刀子是你的。我不要再对他有任何留恋,我就当我瞎了眼,得了癫症,如今我清醒过来了。” 她每一个字都吐得平静极了。 跟从前相比,她像是变了一个人。 傅真没有急着回他的话。 回顾永平的悲剧,她也并不无辜,当年明明知道徐胤已经在和梁宁谈婚论嫁,而且徐胤能够活着从死人堆里出来,还能够高中探花,踏上仕途,几乎是依托了梁宁和梁家,可永平却还要在那时候勾引徐胤。 如果徐胤是个好的,那永平的作为,委实属于毁人姻缘。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这是缺德的。 “你恨我吗?” 刚刚想到此处,永平就问起来。 她的目光黯淡,就像这座灰扑扑的破旧的院子。 傅真摇了摇头。 “你不恨我?” 永平有些讶异。转而,她又苦笑了一声:“我知道了,对你来说,只怕我也跟姓徐的一样,不配被你恨。” “那倒不是。”傅真掸了掸袖子上一朵不知从哪儿吹过来的桃花瓣,“本来是恨你的,但我这个人做事不喜欢黏黏糊糊。当初已经在白鹤寺里打过你一巴掌,咱俩之间就已经扯平了。 “除去姓徐的这一桩之外,从小到大我与你虽然相互看不顺眼,但其实也没有接下什么了不得的仇怨,姓徐的死了,我更加不可能恨你。” 永平呆呆的望着她,渐渐的眼底有波涌浮上来。 她咬着下唇,望着地下:“那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你要是承认还恨我,我今日便可向你赔礼道歉。 “等出了这个门,来日你还想提起这茬,我可不会答应了。” 傅真笑起来:“你担心啥呀?担心我报复你们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戳中了心事,永平脸红了,下唇被她咬得更深。 “你就是要报复我,我也不怕。我如今不过烂命一条,你想要就拿了去,我要是说半个不字,就算我没种!” 傅真啧啧啧,“看不出来,还是个女中豪杰呢。早有这个魄力,当年何必那么扭扭捏捏的,跟我去西北杀敌多好?” “我扭扭捏捏不好,你成天舞枪弄棒的就好了?”不提这个还好,提起这个永平又按捺不住了。 傅真笑起来:“起码比你好。你要是想我能杀敌,这个时候还怕什么我报复你?” 永平一语噎住。 “好好的,怎么又吵起嘴来了?” 这时候章氏已经牵着整理完毕的徐濂走了进来。看到她们俩唇枪舌剑的,忍不住叹起了气,把手上竹簸箕装着的几颗栗子放在木桌上。 永平拧转了身子:“谁爱跟她斗?谁能斗得过她呀?” 傅真笑笑的不言语,顺手摸了两颗栗子,放到嘴里就咬开吃了起来。 这般自然而自如的模样,哪里像个位高权重的将军的夫人? 章氏原本张嘴想说什么,看她如此,遂偃旗息鼓,把到了后头的话都咽了回去。 永平见到傅真吃的津津有味,一身的刺也软了下去,咕哝道:“干了吧唧的,有什么好吃的。回头噎着就有的说了。” 徐濂看了看她们,张开双臂上去抱住了他母亲:“阿娘不难过,阿娘斗不过,濂儿帮阿娘。” 傅真瞥他:“站起来都没桌子高,你能帮啥呀?就一把嘴说的好听!” 这孩子长得已有几分像他爹,平心而论,傅真看着他很不顺眼。 永平一把将徐濂抱了起来,斜睨她道:“欺负个孩子,你要不要脸?” 傅真斜眼:“哟嗬,刚才又是谁跟个疯子似的打他来着?” 永平把脸偏了过去,一副不跟他理论的样子。 章氏气笑:“你们俩也是岁数不小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说完她把簸箕里的板栗全拿出来,放到傅真面前:“既然你不嫌弃,年前我在郊外山头上还捡了大半麻袋在地窖里,拿些你带回去?” 永平道:“她怎么会吃这些?” 傅真冲章氏点头:“好啊!我已经好久没吃过这些土产了,你给我多装一些!” 章氏笑了下,擦擦手转身下去。 永平抱着徐濂,一会儿看傅真一眼,又看一眼。 …… 拎抱着一大包板栗出门回到马车上的时候,紫嫣伺候傅真上了车,然后透过车窗看向被抛在身后的门下相送的章氏,迫不及待的问起来: “少夫人怎么还收了他们的东西?难不成您日后还要与他们常来往吗?” 傅真只是笑了一笑:“这板栗好吃。” 这板栗的确好吃。 就算是在山上捡的,也一定是从捡来的当中挑出来的最好吃的。 傅真又不是第一次跟章氏打交道,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她的为人? 这个女人,是不会被挫折打倒的。 她是有胸襟的。 也是有城府的。 他们这辈子想翻身是不可能了。 但,谁又不会想在能力范围内把日子过得更好一些呢? 挑出一些可口的板栗拿来招待傅真,已经章氏目前能够做到的极限了。 也许她心里也很清楚,凭这些不可能让傅真抛弃前嫌帮助他们,她也知道,傅真不是那么好摆弄的。 可是她依然积极地这样做,依然在努力地为自己和家人寻求一丝可能改变现状的机会,无论如何,这样有着蓬勃生命力的人,是让傅真欣赏的。可即使如此,章氏和永平也从头到尾没有卑躬屈膝,没有开口从她这里祈求什么。 她们渴望能够改变现状,但也依然有尊严。 永平有她的可恶之处,但也不是所有模样都可恶。 一个人很难做到一辈子一帆风顺。 很难不遭遇一点挫折。 但是否能够从挫折中崛起,能够保持尊严,保留风骨,却见仁见智。 做到了这一切的,有宁夫人,有杨奕,有章氏。他们在最难的时刻没有作出错误的选择,在陷入逆境中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为现实屈服,就连永平也没有选择沉溺。 而做不到这一切的,有徐胤,有连旸,还有跟随在他们身边的许许多多的人。 他们出身贵族,却空有贵族的身份,而失去了贵族的风骨。他们为权利所奴役,变成了丑陋不堪的样子。 从头到尾,傅真从来没有许诺过会帮助章氏,也没有给过他们任何暗示,但是,傅真也不排斥他们。 水至清则无鱼。 一生那么漫长,余生的事谁说得准呢? …… 从章氏那里带回来的板栗吃完的时候,裴瞻种在他自己院里的那棵老桃树就已经盛开过了满树的桃花,风吹时,花瓣在树下铺了厚厚的一层,梁瑄每天在上面打滚,像只欢快的小狗似的滚得满身花泥。 再后来,树上就结满了毛茸茸的小桃子。 又后来,桃子也长大了,慢慢的染上了红霞,沉甸甸的缀满了枝头。 不知不觉裴瞻他们前往东兹已经有三个多月,这个时候,梁瑄已经安静地陪着坐在躺椅上的傅真在树下唠嗑吃点心了。 四月的春风像温柔的手,抚摸着浑身上下每一处地方。 傅真轻轻的抚着肚子,计算着裴瞻他们归来的日子。 梁瑄吃饱了点心,自告奋勇当她的探子,每日要前往城门外来去七八趟。 他已经长高了个头,有他爹的大弓那么高了,却还是胖得像冬瓜,幸亏是一双眼睛大,总算认真夸他机灵又可爱。 夏至这一日,吃完了裴夫人亲自熬的立夏粥,梁瑄就让人搬来了一大筐的鸡蛋,坐在桃树下,要跟傅真斗蛋。 傅真身子懒懒的,但是又不想扫小屁孩的兴致,斗了十七八回,输的少赢的多,小屁孩就想耍赖了,一溜烟的跑去搬救兵。 傅真由得他去,闲适的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春风吹着吹着,耳畔的声音就逐渐模糊。 一个错眼,她又站在了树下。 树下还有另一个小小的身影,他抬头望着繁花盛开的桃树,年少而严肃的脸上,双眼清澈得如同幽泉。 “……我本来就是带去给你吃的糖葫芦,你偏要抢,抢了还来欺负我,早知道你这么坏,我就不喜欢你了!” 少年爬上了树,把脸埋在膝盖里哭起来。 傅真走上去,把藏在背后的双手拿出来,她的手里正有着两支又大又香甜的糖葫芦。 傅真笑了笑,冲着树上把糖葫芦举高:“瞻儿,我给你带糖葫芦了,快来吃!” 树上的哭声变小了,渐渐没有了。 他抬起了满脸泪痕的脸,懵懂的看着树下的她。 她轻轻摇了摇糖葫芦:“快下来呀!是你喜欢吃的那家买的,还不下来,糖都要化了!” 小裴瞻不知所措,两手下意识的抱住了旁边的树干:“你怎么来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早就来了。专门给你送吃的。有两支,你一支,我一支。” 剩下的梁宁笑眯眯的,一点也不凶,一点也不可恶。 裴瞻顺着树干溜下来,怯生生的走到她面前,看看糖葫芦要看看她,然后小心翼翼的取了一支。 “快吃!很甜的。” 梁宁说着就咬了一大口,然后满足的眯起了眼睛。 裴瞻也跟着吃了一口,果然很甜。 他看着身旁的梁宁,也像她一样,把嘴张的大大的,一口咬下来一个大山楂! “好吃吗?” “好吃!”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梁宁坐在树下的椅子上,得意的摆起来双腿。 裴瞻有些腼腆,“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家?你刚才,刚才不是还欺负我吗?” “我那不是欺负你,我是喜欢你。”梁宁伸手揉起了他的脸,宠溺的说道:“你这么可爱,谁会舍得欺负你呀!” 裴瞻一下就红了脸,他有可爱吗?他怎么不知道? 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些。 而且跟他说这些的竟然还是梁宁。 他是在做梦吗? 一定是! 他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 可是脸上很疼,眼前的这个梦却还是没有改变,一切都还是刚才的样子。梁宁还是刚才的梁宁。 “你真的觉得我很可爱吗?你,你真的知道我喜欢什么吗?” “当然知道。我知道你所有的事情,还知道你也喜欢吃巷子口的豆腐哦!” 梁宁脸上有着满满的得意。 她遥望着天边,那里满是红霞,灿烂的就像他们的未来。 …… “五婶!五婶!” 耳边的声音真切的响了起来。 傅真睁开眼。 只见梁瑄又回来了,他果然已经搬来了救兵。 而这个救兵,还风尘仆仆。 “阿真!” 裴瞻咧大了嘴,同时也睁大了眼睛,就像看怪兽一样,指起了她突起的肚子: “你——你——” 傅真淡定地站起来,伸手拍掉他的手指头:“指什么指?是你的!” (全文完) 第402章 番外:霜花白 裴霜霜出生的这一年,霜打的格外早一些。 听阿娘说,八月下旬的时候,满园子的菊花还没退场,院子里四处也还飘荡着残留的桂花香,早霜就已经悄悄的爬上了墙根。 生她的那天是八月廿五,正好是她舅舅生日的翌日。阿爹和阿娘回外祖母家给舅舅贺生辰,她就在肚子里踢起来了,大家说她这么调皮,一定是个男孩。 外祖母心疼阿娘,舅舅也一个劲的挽留,于是阿娘和阿爹就在外祖母家住下来了。 那天早上,阿娘也醒得格外早,因为紫嫣姑姑和金珠姑姑一起在墙下收集干花叶上面的霜花,她们俩听到万宾楼的大厨说,把这些霜花收集起来,沏茶,泡酒,或者做别的好吃的,效果都和花叶上的雪一样,是极好的。 那些日子,本来对喝茶没什么讲究的阿娘,被皇后娘娘带引着也爱上了茶道。紫嫣姑姑她们记在心里,就看好了天气,提前在墙下铺好了风干的花瓣。 到了清晨,花瓣上面就满满的一层霜花了。 阿娘被她们感染,也来了兴致,加入了行动,可还没等她收集多少,裴霜霜就又开始踢起了阿娘的肚子。 这次她踢的有些重,因为她实在也按捺不住想出来啦! 阿娘开始阵痛,跟鲁大夫在一起,就算她从前没有生育过,也知道这是快要生了。 于是赶紧通知了外祖母和阿爹。 所有人全部赶来啦。 外祖母和舅舅担心阿娘的安全,执意要留她在宁家生产,可是阿娘和阿爹亲手为裴霜霜准备的东西,全部都在大将军府,临时准备是来不及的。 阿爹当机立断,安排了马车立刻把阿娘送回了府里。 另一边,早就知道了消息的祖父和祖母也把太医给及时请到了家中。 然后,裴霜霜就出生啦! 而且很顺利,前后不到两个时辰,母女平安。 阿娘在缓过神来之后,看到手里还抓着几片花瓣,就取了名字叫霜霜。 当然,裴霜霜的大名不叫这个,她叫裴宁,大家告诉她说,这是因为她出生在家国安宁的盛元二十三年,所以这个宁就是康宁的意思。 但每次在念到她的大名的时候,她总会发现阿爹的眼神格外的柔软。 次数多了,她就有些好奇。 阿爹经不住她的纠缠,只好告诉她,从前他认识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娘,她的名字也叫“宁”。 霜霜想象不出来,除了阿娘,外祖母,祖母,太后奶奶,还有皇后娘娘,梁家的大伯母,愉姨姨……除了她认识的这么多以外,世上还能有怎样很好很好的姑娘,是阿爹认识,她却不认识的? 怀揣着这个疑惑,她捧着脸蛋坐在桃花树下发呆。 可惜还没有等他想出个眉目来,瑄哥哥跟那个调皮的家伙,就趁她不注意,悄悄地爬到树上,然后再出其不意的跳下来,吓她一大跳,还把她的思绪给打断了。 “你想什么呢?” 梁瑄弯着腰好奇地打量她的脸。“哟嗬,三天没见,脸又长圆了。” 霜霜气的掐起了小肥腰:“你还好意思说我,阿娘说你小时候胖的就像个冬瓜!” 梁瑄板起脸来:“五婶怎么专揭我不光彩的地方?这让我将来怎么找媳妇儿去?” “真不害臊,你才十二岁呢,就说娶媳妇了!”霜霜抱起了胳膊,重重的哼了一声,“你这么厚脸皮,才没有人嫁给你!” 梁瑄脸上挂不住:“咱俩好歹兄妹一场,小时候我还给你迭过尿布呢,你不能这么埋汰我吧?” 霜霜又哼了一声,坐回了树底下。 梁瑄跟着凑上去:“你干嘛一个人坐这里?谁欺负你了不成?” 裴霜霜叹气:“我阿爹说认识一个和我同名的很好很好的姑娘,可是我却不认识,我正在这里想,她会是谁?” “和你同名?”梁瑄听完顿了一下,然后恍然了悟。但是想到刚才被这小丫头给骂了冬瓜,他就捏着下巴,贼兮兮的觑起她来:“我知道是谁。” 霜霜果然好奇:“是谁呀?” “是五叔从前暗恋过的姑娘。” 还没满五岁的裴霜霜满脸茫然:“暗恋是什么意思呀?” 梁瑄抚着脑袋:“就是喜欢!男孩喜欢女孩的那种喜欢!你阿爹对你阿娘的那种喜欢!” “可是,阿娘说,每个人一次都只能喜欢一个人呀,阿爹不是说,从小就喜欢阿娘吗?为什么他还会喜欢上别的姑娘?” “对呀!”裴瑄拳头击掌,“所以说,五叔是不是有什么秘密呀?他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五婶的事啊? “霜霜,你可是五婶的心肝宝贝儿哟,五叔心里头还有别人的事儿,你不得去向五婶告个状?” 霜霜想到了阿娘,顿时抓紧了小裙子。 她最爱阿娘了,阿娘好温柔啊,从小到大不管她有多大的过失,阿娘都不会训斥她,只会拉着她坐下,慢慢的告诉她什么行为才是正确的。 每天晚上阿娘都会哄着她睡觉,把自己搂在怀里,细声细语的和她讲故事。 还有从小就喜欢的那只布娃娃,是愉姨姨亲手缝给她的,她喜欢的不得了,去哪儿都要带着,回外祖母家也要带着,有一次舅舅看到那娃娃太脏了,亲手帮她洗干净,可是却把娃娃的鼻子洗掉了,找不到了,霜霜难过的大哭,舅舅怎么也哄不好他,外祖母拿来了好多好多好吃的,吃完了她还是伤心。 是阿娘拉着阿爹过来,大晚上的举着灯笼,忙活了好久在草丛里找到,又亲手帮她缝上去了。 皇后娘娘的雪儿生了一窝小猫,皇上来裴家串门的时候,也给霜霜带了一只。 霜霜也很喜欢她,天天抱着。还给它取名叫小橘子。 可是小橘子掉毛,粘在她衣服上和床上,好多小毛毛,二叔每次来看她,都会对着榻上的毛毛哇哇大叫。祖母也说小橘子可爱是可爱,就是毛毛受不了。 只有阿娘一点也不嫌弃,小橘子到面前来了,阿娘就伸手把它抱起来,说“我闺女的小宠儿来了”,她的炕桌抽屉里也总是会备上些小鱼干,小肉干,拿精致的小罐子装着,小橘子一来,阿娘就会拿小鱼干小肉干喂它。 霜霜喜欢阿娘。 不不不,霜霜最爱阿娘。 虽然霜霜也很爱阿爹,可是阿爹也不可以欺负阿娘,不可以在喜欢阿娘的时候,还喜欢别的人。 霜霜提起了小裙子,一溜烟地离开了。 她要去找阿娘。 她不能让阿爹骗阿娘。 她要让阿娘去教训阿爹。 只有京畿大营里的将士会害怕阿爹,阿娘才不怕他。每次只要阿娘眼睛一瞥,阿爹就害怕了。就去搜了所有的好吃的,好玩的,拿来哄阿娘了。 当然,那些好吃的,好玩的,最后大多都会落到霜霜的手上,因为阿爹找来的那些东西,都是极好极好的,阿娘什么都尽着霜霜来,什么都想着她! 这么一想,霜霜的心情更加澎湃了。 她一路小跑到了园子里,冲着正和二婶一起喝茶的阿娘张开双臂扑过去: “阿娘,阿爹是坏蛋!”当年生下霜霜不久,裴睦也成亲了,觉得是青梅竹马的杜家二房的小姐杜敏。 杜敏三个月前也生下了一个小女儿,前几天刚出大月子,傅真陪着妯娌在园子里赏花晒太阳。 看着小女儿带着哭腔跑过来,傅真连忙把茶盏放下,接住了她:“阿爹怎么了?他训霜霜了?” “不是。”霜霜摇头。 “那他是出去玩没带霜霜?” “也不是?”霜霜还是摇头。 并且着急的眼圈都红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说出来阿娘会不会难过?难过的话怎么办?就算可以把阿爹叫过来挨打,可是她好像也不想看到阿爹被打。 霜霜纠结极了。 然后她就哇的一声哭起来。 杜敏才出大月子,母爱泛滥,哪里看得小姑娘这样委屈?连忙把她拉到怀里,轻轻的给她擦眼泪,又细声细语的问: “阿爹到底怎么了?怎么欺负我们霜霜了?婶婶给霜霜撑腰,一起去讨公道好不好?” 霜霜这才哽咽着说出来:“阿爹除了阿娘,他还有喜欢的姑娘。” 傅真和杜敏双双愣了。 杜敏看着傅真倒吸气:“二哥不是昨儿还打发郭护卫去徽州把鲁大夫给追回来,要给二嫂再调养调养身子,追个小的出来吗? “而且最近武举马上又要开了,听我大哥说,他最近和二哥忙得不可开交,连饭都顾不上按时吃,哪还有时间找姑娘啊?” 裴瞻和傅真两口子,日子过得怎么样,夫妻情分如何,京城人还能不知道吗? 裴瞻是断断不可能移情别恋的。 可是会有这种误会产生,也让人感到很稀奇。 傅真好奇地望着哭得伤心伤意的女儿:“你是怎么知道的?阿爹和你说的?” 霜霜重重点头:“阿爹说了。瑄哥哥也说了。” “瑄哥儿?!” 傅真立刻扬起了尾音。 裴瞻会跟女儿说这种不着调的话就很离谱,再扯上梁瑄这小子,那就更加离谱到家了! 裴瑄已经满十二岁了,这些年被他五叔翻来覆去操练的,精进的除了武艺之外,还有满脑子使不完的鬼主意! 关键是他还有梁郴那个当爹的护着,裴瞻这个私底下本来也不怎么正经的五叔给带坏的,如今已经成了京城里名副其实的鬼见愁! 比起当年梁宁和梁郅他们那帮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苏幸儿如今已经彻底放弃了。 也就只有傅真和裴瞻两口子能拿捏得住他。 上个月又闯祸,苏幸儿一气之下,索性就把他送到了裴家,交给了他两口子教育。 但傅真没想到,这小子这回竟然把矛头指向了他五叔! 想到这些日子,裴瞻为了让他能够在武举上大放光彩,没日没夜的开始操练他的武艺和兵术,傅真差不多也明白了。 这小子是在报复他五叔呢! 明明知道霜霜年纪小,不经哄,竟然还撺掇他来告状,这不诚心想借傅真去收拾裴瞻嘛! 想到这里,傅真把女儿拉过来:“阿爹跟你说什么了呀?你把原话告诉阿娘。” 霜霜还在哭泣的后半段,虽然没滴眼泪了,但是上气不接下气,一抽一抽地:“阿爹教我写名字,然后他就翻来覆去的叫着阿宁,阿宁,我就问他,为什么老是叫我? “阿爹说,从前他喜欢的姑娘,名字也叫做‘宁’。” 傅真恍然大悟,顿时笑了起来。 杜敏却不理解:“我怎么不知道这回事?这位宁姑娘,又是谁呢?” 傅真笑望着她:“我娘家姓宁。我本来也姓宁啊。” 杜敏“噢”地一声击起掌来:“原来是这么回事!” 傅真把懵懂的霜霜抱到膝盖上:“阿爹心里那个人,一直都是阿娘啊,是霜霜误会了。” 霜霜这时回过味来了,眼泪没干又气呼呼的撅起了嘴:“这个阿爹,明明都是阿娘,偏偏要说另一个姑娘!” 傅真抚摸着她的发顶:“现在告诉阿娘,瑄哥哥刚才是怎么跟你说的?” 霜霜便竹筒倒豆子,原原本本的把话说出来了。 傅真边听边点头,越听越笑眯眯。 然后把霜霜放下了,轻推到了她二婶的身边:“先在这里陪陪婶婶,阿娘去去就来。” 说完她起身走到了石榴树下,折了一根三指长的树枝,朝着院子墙下走去了。 梁瑄趴在门框外,伸长脖子朝花木葱郁的里头张望。 霜霜的小妮子已经进去好长时间了,按照她对五婶的了解,有这么会儿的功夫,她这时候应该走出来去找五叔算账了。这怎么还没动静呢? 他侧耳听了听,不死心的跨过门槛,想凑近点看一看。 前脚才刚跨过门,一只手就把他的后领子给揪住了。 紧接着他一边耳朵也被人揪住了! “疼疼疼!……” 他一面呼着痛,一面转过身,只见眼前正站着他翘首以盼的傅真。 此时后者眯着双眼瞅着自己,揪着他耳朵的那只胳膊底下还夹着一根现折下来的鞭子! 梁瑄话都说不利索了:“五婶你从哪里出来的?我怎么没看到你出来!” 真是见鬼,她变成神仙了吗难道! “老娘我好歹也是上一届的武进士,大周新一辈的女将军,还得走大门才能出得门来?” 傅真两眼往墙头上一撇,含义已不言而喻了。 梁瑄任命地把脑袋耷拉下来,再也没辙了。 他这个鬼见愁,落到了女魔王的手上,除了认栽,还能有什么话好说? 第403章 新书《小富则安》 新书《小富则安》 文案: 陆珈苦心谋划五年,只为逃离夫家。 可当她终于踏出府门,不曾想藏身着的破庙里却还有个手拿长剑,穿得跟花孔雀一样的男人—— 什么? 花孔雀是来灭她夫家满门的? 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出现? …… 沈轻舟以为陆珈只是个贪生怕死的拖油瓶,结果她却是个冒着乱剑穿胸的危险,也要扑上去将刀子插进仇人胸口的癫女人!…… 她不要命么? 陆珈当然要命。 重活一世,她一个目标是发家致富,二个目标是报仇雪恨,三个目标就是一辈子美美满满活到寿终正寝。 至于剩下的么……咦?路边这个男人虽然脸臭,可是长得倒标致又英武,还能打一手好架。 捡回去捡回去! 前世当高门贵妇吃尽了苦头,这回她就抓个听话的穷小子当上门女婿! ——可是可是,为什么王府的世子见了这穷小子,却还要弯腰递茶? ———————— 新书来喽! 还请大家多多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