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花欲燃》 第一章 归家 沈肆归家的消息传到宋婉清耳中之时,她正被萧承宴钳着腕子压在竹枝纹的四方桌上。 屋里没点烛火,只有西侧花窗里隐隐透过来稀薄的月光,后腰那处不知被什么东西硌的生疼。 她微微抬了下身子,却正中男人下怀,大掌自她腰后伸过,将人拉进怀中,猝不及防贴上萧承宴的胸膛,宋婉清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不为别的,只因面前这人是她那死而复生的便宜夫君的亲堂弟,是府上唤作六公子的萧承宴。 宋婉清伸手去推男人的胸膛,一双明亮的眸子在黑夜里盈盈泛着泪光。 “六公子......您认错人了......”她嗫嚅着开口,细弱的声音压的极低,偏生这刻意压低的声音在一室寂静里,像极了偷一时之欢的喃喃低语。 萧承宴目光倏得沉下来,一室寂静里,只能听到二人交织的呼吸声,宋婉清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从指尖滋生出异样的感觉霎时在体内传遍,她紧紧咬着唇不敢发出一丝响动。 仅隔着一扇门,外头就是老太太身边的柳嬷嬷,沈肆归家算得上是天大的喜事,便是不苟言笑的柳嬷嬷此刻声音里也都是喜悦:“老太太交代了,长公子回府是天大的喜事,要差人点炮竹,布粥场,你们几个也别闲着,吩咐各自手下的人长点心,把阖府上下都打扫利索了......” 柳嬷嬷说完了,底下有机灵的管事妈妈应承:“那是自然的,嬷嬷您老放一百个心,这事交给我们必然是错不了的......” “只是不知道如今长公子回来了,大娘子那边可需要人伺候,若有需要的嬷嬷尽管吩咐,我这便挑几个伶俐的给大娘子送去!” 听到提起自己,宋婉清浑身一紧,一颗心都吊到了嗓子眼儿。 萧承宴手扶着她的腰,指节细细摩挲着她的腰窝,萧承宴目光越发沉了,低哑的嗓音听得人宋婉清耳边发痒:“嫂......” 才蹦出一个字,就被她伸手捂住,止住了他余下的话语,灼热温润的呼吸打在掌心,宋婉清没忍住整个人都哆嗦起来。 外头人的交谈仍在继续,宋婉清只觉浑身上下都要烧起来了,她一张脸因羞愤涨的通红,维持着这个尴尬的姿势不敢发出一丝响动,只盼着外头的人能快些离开。 有管事妈妈鄙夷道:“赵妈妈!你那算盘珠子都打我脸上来了,什么找几个伶俐的给大娘子送去,怕是早盘算好了把自己闺女送到大娘子那里去勾引长公子吧!痴心妄想也不掂量掂量你骨头几两重,做这种春秋大梦......” 赵妈妈心思被戳破,登时就要发作起来,还是柳嬷嬷斥责了几句才没叫她二人争吵个没完。 柳嬷嬷冷声道:“都在侯府伺候了这十数年了,什么话该说自己心里没几个掂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平日里做的那些腌臜事,瞧着大娘子是庶女出身又守寡,以往没少苛待,可如今长公子回来了,做什么说什么都要长些心思,别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听着屋外头柳嬷嬷斥责着侯府的管事妈妈们,屋内宋婉清只觉遍体生寒。 沈肆同宋家的婚事本不该落在她头上,若不是当年沈肆遭遇埋伏,满汴京的人都以为沈肆死了,她二叔也不会做主让她代替大姐姐嫁进候府为沈肆守寡。 侯府众人都因她是庶出又无人撑腰,她嫁进侯府这三年可谓是受尽冷眼,如今沈肆回来,若被人知道她同他堂弟...... 宋婉清眼前发黑,伸手去推萧承宴的动作也愈发用力。 “六公子!您真的认错人了!” 外头的人都散的差不多了,许是因为方才柳嬷嬷的吩咐,院子外头又多挂了几盏灯,此刻灯笼昏黄的光晕隔着窗扇落在屋内,照的面前人的模样愈发清隽。 萧承宴的半张脸隐匿在黑暗里,黝黑的瞳仁里映出宋婉清慌张无措的神情,他赤红着眼,无视宋婉清奋力的挣扎,扶着少女纤细的腰肢就将人带了起来。 萧承宴是在宋婉清回房的时候将人掳进厢房的,她想着只是去四姑娘房里拿绣样便没带丫鬟,谁料半路碰上了萧承宴,平添一场变故。 萧承宴托着宋婉清的腰将人从四方桌上带起来,略一使力就将人调了个方向,宋婉清挣扎着想跑,却被他抓过手带回怀里。 又落入男人炙热的怀抱里,宋婉清脑中都是茫然的,她愣愣的望着面前人,烛光将她娇美的面容照的愈发柔和,像是镀了月华仙子。 他体温太高,烫的宋婉清都出了一层薄汗。 宋婉清早觉察出萧承宴的反常,若不是方才院中来了人,也不至于同他纠缠这许久,她狠狠推搡着面前人,声音也焦急起来:“六公子!方才的话您也听见了,长公子他平安归来了,您难道想我们这副模样被人撞见传到长公子耳中去吗!” 萧承宴闻言一愣,钳制着宋婉清的手忽的一松,怀抱里的那人抽身离去,萧承宴混沌了许久的灵台此刻忽然清明了些。 他转身,望着宋婉清的背影:“你一定......非他不可吗?” 宋婉清一怔,没理会身后人的话语,系好衣衫大步走了出去。 到达松鹤堂的时候已经是一刻钟后,堂中侯府诸位早就到齐了。反倒是她这个沈肆的妻子姗姗来迟。 婆母姜氏见她来迟不悦的瞪了一眼,“做什么去了,叫一屋子人等你?” 宋婉清低头行了礼,回道:“方才去四妹妹院中拿绣样,回来之时不小心污了裙摆,这才耽误了。” 四姑娘沈昭应道:“早知道就叫芙蓉跟着你了,身边还是不能没个伺候的。” 姜氏才哭过一场,此刻身上发虚,婆母的架子也懒得摆,只是颇为不喜的冷哼了声。 沈肆被众人簇拥在中间,他狐疑的望向姜氏:“母亲,这是?” 宋婉清穿着一身素服,通体上下再没别的钗环装饰,她生的精致,乌黑长发用素银簪子挽了个再普通不过的发髻,纵使是这老气横秋的发髻在她身上反倒衬出些素若秋水的意味来。 沈肆虽离家多年,可他并不记得府中有这么一号人,因瞧见宋婉清同母亲姜氏之间的熟稔模样,不由得纳罕起来。 堂中一时无声,姜氏面露尴尬的看了眼沈肆,又不动声色的望向堂上的沈老太太。 沈肆同宋家的婚事是自幼就定下的,可沈肆昔日在府中时对这门婚事便十分抗拒,姜氏心中腹诽,她儿子连东平伯的嫡女都瞧不上,如今嫁来的是先伯爷的庶女,也实在太委屈了她儿子。 当初若不是老太太执意要同宋家重提婚事,也不至于叫一个小庶女占了宁远侯府大娘子的身份去。 见姜氏不语,沈老太太清了清嗓,把宋婉清叫到了跟前:“这是婉清,你离家这些年,都是婉清替你尽孝的,如今你既然回来了,夫妻二人合该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老太太寥寥几句告知了宋婉清的身份,沈肆闻言神情微滞,目光担忧的瞥向了一旁站着的林惊影。 宋婉清顺着沈肆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那女子生的十分秀美,一双水杏似的眸子此刻含着雾气,泪珠将悬未落,更衬得人柔弱可怜,叫人见了忍不住心生怜惜。 宋婉清心下了然,她这个夫君,原来还带了心上人回来。 第二章 安置 沈肆神情从方才的探究已然变成了阴霾,他没接老太太的话,转而向老太太介绍起林惊影来,“祖母有所不知,孙儿当初重伤多亏林姑娘搭救,不然孙儿恐怕早就命丧黄泉,林姑娘于孙儿是有大恩的。” 听见沈肆说起自己,林惊影面色稍霁,屈身朝老太太见礼:“知远哥哥实在是言重了,我父亲曾是黎州知军,知远哥哥带兵于黎州迎敌,保的便是生我养我的故土,又何曾说得上什么大恩呢?” 姜氏早在沈肆写信告知回府的时候就知道了林惊影的身份,当年黎州知军林政抗击敌寇有功,如今早升为黎州刺史加封永昌伯,听说不日便要升迁回京。 姜氏望着林惊影,愈发觉得自己当初答应婆母把宋婉清娶进门,就是猪油蒙了心。 “林姑娘过谦了。”姜氏笑着走到林惊影身侧,同女儿沈媛一左一右挽住了林惊影的胳膊:“我一见林姑娘便觉得亲切,若林姑娘不嫌弃,就在候府多住几日,也好叫肆儿带你在汴京多逛逛。” 见姜氏挽着林惊影不撒手,反倒把自己正牌的儿媳晾在一处,这门婚事本就是老太太做主定的,姜氏此举害的老太太脸上挂不住,她牵过宋婉清的手放在沈肆手中,将二人的手重重握在一起,沉声道:“忙着待客固然要紧,可你也不要忘了婉清,这些年婉清替你在候府尽孝甚是不易,你如今回来了,也绝不可苛待了婉清去。” 宋婉清抬眸看向沈肆,发觉他目光一直落在一旁的林惊影身上,心中落寞。 宁远侯府世代功勋,宋家同沈家两家祖上虽有旧,几代下来如今的沈家在朝中可谓是如日中天,沈侯爷手掌禁军,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多少人上赶着巴结。 反观宋家,虽有根基,可只是个小小伯爵之位,她二叔只在朝中任了个闲散官职,与沈家相比,就差了一大截去。 昔日沈肆未曾归家之时,她在府中空有个大娘子的名头,虽姜氏不喜她,日子到底过的下去,但如今沈肆带了心上人归家,若是沈肆起了休妻另娶的意思,姜氏怕会第一个拍手赞好,还有她那唯利是图的二叔,是绝不可能为了她同候府撕破脸的,说不定还会在她被休弃后,为了家中姐妹的名声逼着她去死。 宋婉清愈发觉得前路堪忧,思及此处,她起个温婉的笑来,冲沈肆道:“夫君在外奔波多时,想来劳累的紧,我来前叫小厨房炖了汤羹,夫君可要用些?” 沈肆沉默不语,收回了自己的手。 宋婉清也不意外,继续垂下眸子乖巧的站在老太太身边。 反倒是老太太见沈肆对她冷淡先耐不住了性子,她对着姜氏道:“肆儿如今既然回来了,这候府的中馈也要让婉清学着接手,就先从安置林姑娘开始吧......婉清你上心些,不可慢待了娇客。” “母亲.....婉清以往从未掌过家事,她如何做的来啊?”姜氏掌管府中中馈多年,哪有那么轻易就撒手的道理,“还是说,婆母嫌弃儿媳掌家不利了?” “你办事我自是放心的。”沈老太太斜眯她一眼,似有不悦:“只是婉清是候府宗妇,是肆儿的妻子,这候府上下的事总归是要交到她手上的,况且她从前未掌过家事,如今不正好跟着你学学,你这个婆母,可不好藏私的。” 此话一出姜氏只得应承下来,她看向老太太身侧站着的宋婉清,语气淡淡道:“母亲既然交代下来,那你就学着安排吧。” 沈老太太深深地望了宋婉清一眼,宋婉清读懂她眼中深意,知道老太太此举是为了让堂中诸人知道,这候府的大娘子是她,亦是为她在林惊影面前立威。 老太太一心为她,却不知把姜氏彻底得罪透了,顶着姜氏吃人似的目光,宋婉清只觉如芒在背。 宋婉清是老太太为沈肆娶的妻子,姜氏对她不满老太太自然不愿,又加婆媳二人不睦许久,相争起来,也少不得要牵扯到宋婉清头上。 宋婉清默了好一阵,才开口道:“林姑娘远道而来怠慢不得,就将姑娘安置在西跨院可好?” 西跨院是候府专门辟出来招待女客的院落,雅致娴静,把林惊影安置在西跨院自然是出不了错,只是有一点,西跨院离沈肆的院落颇远,甚至说的上是一个西面一个东面。 宋婉清生怕叫姜氏以为自己是刻意针对林惊影,忙又补充了一句:“西跨院是本就是女宾院,林姑娘正好同表姑娘做伴。” 老太太爱热闹,候府里时常邀各家亲眷的姑娘来小住,此刻候府里正住着一位表姑娘,正是老太太娘家的侄孙女。 说起表姑娘,老太太往人群里扫了一眼,侧身问身边的柳嬷嬷:“怎么不见茹儿那丫头?” 沈肆回府的事候府上下早就传遍了,西跨院那头自然也是通知到了的,此刻柳英茹不在堂中,老太太难免要问一句。 “又岂止是茹姑娘一个不在,老太太这是见了大孙子把剩下的几个都抛到脑后去了!”四房大娘子徐氏笑着打趣,四房虽非老太太所出,却是自小就养在老太太膝下,与亲儿无异。 四房大娘子为人最是爽快利落,快言快语的丝毫没想到自己这话说的有什么不对:“咱们家六郎不是也不在,这六郎和茹姑娘莫不是说好了不成,怎么的大郎回府这样的喜事都不露面?” 四姑娘沈昭见自己母亲话头不对,忙伸手扯了扯徐氏的衣袖:“母亲混说什么,没得叫人笑话!” 徐氏忙止了话头,这府里人谁不知道茹姑娘倾慕萧承宴已久,她们私下里也时常谈论,她今日这是高兴过头了,竟在老太太面前说了出来。 这六郎是沈三爷同丹阳长公主唯一的子嗣,萧承宴幼时三爷沈予怀同丹阳长公主义绝,三爷出家为僧,这六郎萧承宴也被丹阳长公主带走教养,连姓都随了长公主萧妤,前几年才回了候府,老太太疼萧承宴疼得跟什么似的,纵使是县主郡主都不一定瞧得上,何况一个表姑娘? 她也是昏了头,嘴上没了把门的,徐氏懊恼不已,闭紧了嘴不再言语。 宋婉清原本站在老太太身侧为老太太点茶,听到徐氏提起萧承宴手上一抖,险些没将茶盏给打翻了。 方才只想着如何应付姜氏和老太太,竟把萧承宴这茬忘在了脑后。 一想起萧承宴,宋婉清就心虚的厉害,身上似乎还带着男人手掌拂过的酥痒,连呼吸都不畅起来。 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衫,幸而赶来时整理过,还算得上整齐,舒了一口气,宋婉清将茶盏轻轻放在老太太面前。 老太太欣慰的看她一眼,却也没忘了正事,她吩咐柳嬷嬷:“你差人去六公子院里看看,别是六郎生了什么症病才来不了的,顺道看看茹儿那丫头,问问怎么了。” 吩咐下去后柳嬷嬷就出了松鹤堂,堂中又静了下来。 沈肆奔波多时,老太太也未再留他,叫沈肆回房歇息去了。 看着沈肆同林惊影一齐出了松鹤堂,老太太心头别扭的厉害,回首看了眼默不作声的宋婉清,只叹这孙媳妇也太好脾性了些。 堂中诸人都以为宋婉清在为沈肆的事失落,一时看向她的眼神里未免多了几分怜悯。 一个不受宠的小庶女,纵使是做了候府的大娘子,婆母不喜,夫君不疼,日子又能好过到哪里去? 宋婉清正心虚着,旁人不知萧承宴怎的了,她却是知道其中内情的。 只瞧今日他那模样,便可知是着了旁人的道,她无暇去顾忌是谁如此胆大包天算计宁远侯府六公子,只盼柳嬷嬷寻到萧承宴时,萧承宴不要将今日之事说出就好。 正想着,外头柳嬷嬷急色匆匆的进来,柳嬷嬷是老太太的陪嫁,素来稳重鲜少失态,可此刻却满脸惊惶的从外头进来,堂中人皆屏息凝神,等着柳嬷嬷呈报。 第三章 动乱 “老太太!六公子举剑要杀表姑娘,正巧被林姑娘碰上,不知怎的也掺和了进去,此刻西跨院乱作一团啊!”柳嬷嬷在侯府呆了几十年,何曾遇到过这样的事,尤甚这萧承宴是老太太的心头肉,柳英茹又是老太太的娘家侄孙女,哪个都怠慢不得,她实在不知怎么是好,赶忙回来禀报。 只听得堂中人皆倒吸一口冷气,尤其是姜氏更甚,直接从椅子上崩了起来,痛骂道:“这些人是蠢不成?就不知道叫人拦着些!伤着人可怎么得了!” 七姑娘沈媛也在一边帮腔:“可真是呢,林姐姐是大哥哥带回来的贵客,若是伤着了油皮,大哥哥怕是要心疼坏了!” 四姑娘沈昭最看不惯沈媛这分不清主次的糊涂模样,又为宋婉清抱不平,当即就冷笑道:“知道的说七妹妹担忧贵客,不知道的还以为那劳什子的林姑娘是你亲嫂嫂呢。” 沈昭说罢一把拉过宋婉清:“瞪大眼瞧清楚了,你亲嫂嫂在堂中坐着呢!” 沈媛被沈昭一番话刺激的狠了,气的满脸通红:“四姐姐好凌厉的巧嘴,怪不得到如今还未定夫家,只怕是这样好的口舌,哪家人都不愿意要吧!” 沈昭婚事艰难,以至于如今年芳十九了还待字闺中,这事一直是四房的心病,如今被沈媛当着满屋子人的面说出来,徐氏当即就黑了脸。 老太太呵斥道:“还嫌事不够多,不够乱的吗!” 不过是姑娘家拌嘴哪里比得上她宝贝孙儿重要,老太太连理也懒得理,急吼吼的由柳嬷嬷扶着往西跨院去了。 沈昭虽是四房的姑娘,可和宋婉清一贯交好,比长房的沈媛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昭护着自己,为自己无辜惹了官司,宋婉清十分歉疚:“何故为我去招惹她。” 沈昭混不在意:“这有什么的,我就是看不惯她们母女那刻薄算计的样子,想着那林惊影出身好就嫌弃你,上赶着巴结人家,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姑嫂二人携手跟着往外走,府中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们自然是要去看看的。 “今日怕是有的热闹看了。”沈昭忽然开口道:“那个柳英茹一贯是好纠缠小六的,可惜小六对她无意。” “前几日我还听说祖母有意为她寻个夫家,莫不是这柳英茹不愿意嫁给旁人,才铤而走险想对小六霸王硬上弓,将生米煮成熟饭,这才惹怒了小六?”沈昭猜测着,萧承宴一贯是个持重的性子,若非如此怎会闹到要取她性命的地步? 沈昭不由得肃然起敬:“那柳英茹也算生的月貌花容,难为咱们家小六意志坚定,坐怀不乱了。” 宋婉清勉强扯出个来笑来,没应沈昭的话。 意志坚定?可不见得,若他真是柳下惠,也就不会有今日之事了。 宋婉清耳根一阵发烫,浑身都不自在起来,拢了拢衣襟,沉默的跟在老太太身后朝西跨院去。 一行人到了西跨院里,才进了院门就瞧见庭院之中萧承宴一身玄衣面色沉郁的站在树下,他手中提着剑,一股渗人的戾气在他周身环绕,宋婉清的脚步迟疑下来,她从没想过,萧承宴褪去了往日的温润,竟是这样阴戾。 沈昭显然也被吓到了,拉过宋婉清就往自己身后藏,自己也躲在了徐氏身后。 萧承宴听见响动抬眸朝众人看过来,在瞧见被沈昭护着只露出一张小脸的宋婉清时,神情忽的松弛下来,那股在眉宇间凝了许久的戾气悄无生息的散了。 宋婉清觉察到萧承宴不带丝毫掩饰的目光,眼眸深处骤起波澜,仓皇的错开目光,看向了院中跌坐在地的那两人。 林惊影正抱着柳英茹低声安慰着,她怀中的柳英茹显然是吓坏了,连句话也说不出来,只一味的哭。 老太太脸色难看,她拄着拐杖走到院中,“这是在闹些什么!” 林惊影仰起头,把怀中的柳英茹交给赶来的沈媛和姜氏,向众人解释道:“我刚到西跨院,就见这人要行凶,好不容易才将人救下来......” “行凶?”沈昭自徐氏身后探出半个身子:“林姑娘说得轻巧,你可知你口中欲行凶之人是谁?他可是侯府的六公子,萧承宴!” 林惊影咬着唇,一时哑然。 她怎么会知道这人是府上的六公子,只是瞧着那姑娘危急才出手相救的。 沈昭还欲再说些什么,却被匆匆赶来的沈肆打断:“四妹妹,林姑娘才到侯府自然不可能事事知晓,你又何必抓着不放呢? 沈肆行至林惊影身前,抓着林惊影的胳膊将人上下打量了好一番,确定未曾受伤后才放下心来。 宋婉清没什么反应,反倒是沈昭被他气的够呛,放着自己的正妻不理,竟把一颗心都放在外头的姑娘身上! 萧承宴冷眼看着,微凉的目光自宋婉清身上扫过,他神色平淡,可唯有萧承宴自己知晓,风平浪静的外表下其实内里的骨血都在沸腾滚烫,那股子汹涌澎湃的在心底翻腾,激得他握着剑柄的手都开始微微发抖。 嫁进侯府为沈肆守寡三年,如今夫君死而复生,却不曾多看过她一眼,只对旁人殷切备至 既如此,又为何要做这个侯府的大娘子? 老太太心中气恼,没什么好脸色给林惊影:“姑娘只是在我沈家借住,许多事还是不劳姑娘费心了。” 萧承宴是她的心头肉,林惊影同萧承宴对上她自然护着自己的宝贝孙儿。 林惊影委屈的眼眶泛红,她自幼娇宠,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何况今日之事依她看并没有半分错处,而是行侠仗义的义举! “我只是看这位姑娘危在旦夕才出手相助,并没有别的意思。”她垂下头,哽咽着向沈肆解释。 沈肆知晓林惊影脾气虽有些娇蛮,可性子却是不坏的,他并不想让侯府人对她有什么误解:“惊影并无恶意,只是救人心切。” 说罢回过身,将林惊影护在自己身后:“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竟惹得六弟在女客院落动了刀剑。” 萧承宴手拄着剑柄站定,他黑长的睫低垂着,整个人都陷入在低迷的气压中,直到听见沈肆的话他才缓缓抬眸,开口便是讥讽的话语:“长公子是在为谁出头?若我没记错这侯府的大娘子应当另有其人吧。” 沈肆面色微凝,他拧眉看向自己这位六弟弟,萧承宴幼时一直养在丹阳长公主膝下,二人相处时间并不久,实在算不得亲厚,虽不亲厚,可也绝不至于叫他对自己如此针锋相对。 这宋氏到底给府里人灌了什么迷魂汤,引得这么多人相护? “侯府大娘子?”林惊影抓着沈肆的袖口,再压抑不住心底的委屈,她通红着眼圈开口:“你们都说她是候府大娘子,可娶她进门的时候知远哥哥并不在候府,那时他正在黎州,这亲事他未曾点头,他喜欢的人也不是宋婉清!” 林惊影哽咽着说完,侧目看向站在沈昭身侧的宋婉清,她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衫,娉娉婷婷的站在那里,端的是与世无争人淡如菊,她看似样样不争无为,却占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林惊影不免得恨上宋婉清,可又觉得这人实在傻的厉害,明知嫁进侯府要守寡,却还是嫁了进来。 听说她还是先璟伯爷的独女,既出身勋爵人户,又何至于蠢笨至此? 老太太实在是看不下去,她本就不喜林惊影,怎会容她撒野:“林姑娘,你到底还未嫁入沈家,凭何对我沈家事指手画脚!” 林惊影还想为自己辩驳几句:“纵使我不是沈家人,可欺辱女子绝非君子所为!” 她还没说完就被沈肆拽回了身后,可这话结结实实的落在了众人耳中。 “欺辱女子?那你可知这柳姑娘做了何事?”萧承宴嗤笑一声,缓缓道:“她对我下药,欲谋不轨,这般下作行径我便是杀她一百次也不算多!” 第四章 血色 萧承宴说完,身后一直候着的小厮常安差人将柳英茹的贴身婢女押上前来,还从袖中拿出一白瓷瓶来。 常安道:“今个儿我家公子从老太太处请安回来,路上遇见表姑娘,表姑娘要请我家公子吃茶,还特意叫这丫鬟将我支开......这便是表姑娘下在茶水里的药,另外这丫鬟俱已招供,说这药是表姑娘身边的赵妈妈叫她在外头寻来的......” 证据确凿,姜氏和沈媛母女二人听完对视一眼,双双松开了扶着柳英茹的手,躲得离她远远的。 林惊影脸色一白,不敢置信的望向柳英茹。 她哪里想过事情的真相原是这样,她最瞧不上这样的女子,以色侍人用皮相为自己谋前程,满腹算计钻营,实在叫人厌恶之极,看向柳英茹的目光也多了几分鄙夷。 老太太方才还顾念着和柳英茹的亲戚情分,虽不明就里但也并没想着要真的把柳英茹怎样,此刻知晓原委老太太真是恨不得当即就把柳英茹打死,柳英茹不过是柳家旁支的庶女,竟然还敢肖想上她的孙儿了。 沈予怀出家同她母子相隔,连孙儿也被丹阳带走十几年不得相见,是以萧承宴回到侯府的这几年老太太对他几乎算得上是溺爱,要把那十几年相隔同他父亲的那一份一并补给他。 她看萧承宴看的如眼珠子般宝贵,且萧承宴十分争气,年纪轻轻就做到了禁军副指挥使,加之他母亲丹阳长公主是陛下同先后唯一的女儿,又有先后胞兄,丹阳舅父英国公的助力,眼见着就是一条位极人臣的路,老太太怎么会容柳英茹算计她的孙儿? “我原本想着你父母早亡,嫡母不喜,无依无靠,你一个庶女在家中日子难挨,才把你接到侯府,想着为你找个夫家也算为你谋条出路,可没想到养的你不知天高地厚,竟肖想起府中的郎君来了。”老太太将手中的拐杖敲得直响,她是真气狠了,若不是今日萧承宴发现的及时未曾着了柳英茹的道,难不成还真让这样心思不纯的女子进侯府的门吗? “求祖母饶恕我......”柳英茹颤抖着膝行到老太太脚边,一张秀气的小脸此刻哭的一塌糊涂,她伸手拽住老太太的袍角,连头也不敢抬,只说着求饶的话。 “你叫我如何容得下你!”老太太抬脚踹在她心口,将人踹翻在地久久直不起身子,“你今日就回柳家去,我会一封书信将今日之事告知你嫡母,她要将你杖杀还是送去庄子自生自灭都与我无关,你且好自为之吧!” 柳英茹的父亲活着时她生母姨娘最得宠爱,把嫡妻压的毫无地位,在后宅里正妻原配甚至还要看一个小妾的脸色,正因如此她父亲去世后她嫡母立刻发卖了柳英茹的生母,她嫡母恨她们母女入骨,若她因此事被送回柳家,她嫡母定会活剥了她的! 柳英茹深知自己大错已成,惹怒了老太太,可她如今只求老太太不要将她送回柳家,哪怕是将她送去道观上的也好。 她痛哭道:“祖母,求您看在我父亲的份上,不要将我送回柳家......我嫡母......我嫡母她会杀了我的啊!” 老太太不为所动,柳英茹彻底死了心,呆坐在地上双目失神的望着远方。 本以为事情就此尘埃落定,谁料柳英茹的奶娘赵妈妈忽然从人堆里冲了出来:“姑娘!事已至此您就别替老奴遮掩了!” 赵妈妈扑倒柳英茹身边,因她双手俱被反绑着,膝盖重重的摔在地上:“这药是我叫小翠买的,我只是看我家姑娘倾慕六公子,也知我家姑娘绝无可能攀附上公子,才出了这个主意,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授意,我家姑娘是不知情的......” 赵妈妈把一切都揽在了自己身上,最后跪在老太太脚边重重磕了几个头:“我家姑娘懵懂,一切都被我蒙在鼓里,此事系我一人所为......老太太要杀要剐我都毫无怨言,但我家姑娘她对老太太您是极为孝顺的啊,求求老太太,把我家姑娘留下吧,您将她送回去,就是要了她的命啊......” 赵妈妈说完,踉跄的站起身子:“老太太,求您,求您给我们姑娘一条活路吧!” 老太太静默着,久久未言。 赵妈妈见状,狠了心一头撞在了院里摆着的假山石柱上,她临闭眼之前,口中还喃喃着求老太太留下柳英茹。 深夜的风凉意浓深,血腥味伴着风钻入众人鼻尖,柳英茹尖利的哭声在院中响彻,宋婉清喉间发紧,她早猜到赵妈妈意图,所以第一时间捂住了沈昭的眼,只是那血色却进了她的眼中。 院中大多都是女眷,此刻吓得早三魂没了七魄,纷纷鸟作兽散,林惊影更是吓得双腿发软倒在沈肆怀中,人群攒动中,宋婉清远远的看了沈肆一眼。 沈肆正关切的将林惊影横打抱起,同她擦身而过将人送出西跨院。 她只淡淡的看着,看着这一场闹剧终结。 目光又对上了萧承宴的眸,他一身玄衣,衣袍飒飒在风中,浓黑的夜里那双漆黑的墨眸在夜里发着亮,像是锁定了猎物的狼,直勾勾的盯着她。 宋婉清心头思绪颇多,此刻只觉得身心俱疲,她远远的朝萧承宴行了一礼,遂转过身去搀扶受了惊的老太太。 老太太到底还是没把柳英茹送回柳家,许是不忍柳英茹在她嫡母手下受苦,又或者是因此事府中见了血说出去总归不好听,把人留在府里便少了话柄。 老太太摆摆手,没叫宋婉清伺候,“天晚了,你也回去歇着吧。” 宋婉清应下,跟着沈昭一同离去。 沈昭心思细腻,此刻早瞧出不对,她道:“说起来也怪,今日的事头是小六挑起来的,他若想要那柳英茹的命那柳英茹早死了八百回了,可今日闹这么一场,雷声大雨点小,咱们都去了他倒是一言不发了。” “我瞧着,他并不是真想要那柳英茹的命,倒像是整这么一场戏特地演给什么人看呢!” 宋婉清抿唇笑笑,没说话。 她也实在是懒得说话。 宋婉清的烟渺阁和沈昭的潇湘院隔的不远,宋婉清今日没带丫鬟,身旁提灯的都是沈昭的女使,两人默默行着,沈昭的大丫鬟忽然顿住了脚步,回过头欣喜的朝二人报:“前头好像是长公子呢!长公子是来接大娘子的吧!” 沈昭仔细瞧了瞧,还真是沈肆。 也没多说什么,抛给宋婉清一个“我懂”得眼神,带着人走了。 宋婉清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她其实并不怎么想理沈肆,语气也是淡淡的:“长公子怎的还没歇息?” 沈肆深深地看了宋婉清一眼,他虽自小同宋婉清的大姐姐定亲,可不曾去过宋府几次,连宋府大姑娘宋婉湘他都不怎么认得,自然更不记得宋婉清,可如今是她嫁来候府,做了这候府宗妇,有些话还是要趁早说清楚的。 “我并不知道祖母做主为我娶了你进门,若我知道定不会允许这桩婚事的。”他这话说的太过直白,换作一般女子定是接受不了的,说不定还要好好的和他闹上一番。 而宋婉清虽觉得有些失落,但仍保持着端庄温和的模样。 沈肆便继续道:“今日惊影在西跨院叫你失了颜面,我向你致歉,她性子一贯如此,你不要放在心上,不过她今日所言的也正是我想说的话,宋姑娘......” 沈肆语气忽然郑重:“我是一定要娶惊影的,所以也必然会同你合离,侯府送去的聘礼你一概收着,另外我会多补贴些银子给你,算是你的傍身钱......” “我不同意合离。”宋婉清打断打,她笑得温和,目光却陡然冷了下来:“长公子和林姑娘情投意合两心相许,我不会在你们中间横插一脚,您可以娶林姑娘进门,可以娶她为平妻,这些我都同意,但有一点侯府的中馈必须我来掌。” 让永昌伯的嫡女做妾,宋婉清还没那么大的胆子,林惊影可以是平妻,但侯府的中馈必须在她手里。 第五章 强求 沈肆被她这话惊到了,长眉深深蹙起。 偏生宋婉清一脸坦荡的望着他,从面前人身上沈肆只看到了平静与坦然,他一时语塞,久久才道:“宋姑娘,何必强求呢?” 身为侯府的长公子他自小被父亲悉心教导,沈予铮授他武艺,为他遍请名师,他年少中榜才名在外,又跟随父亲沙场征战,自认万事于他不说轻而易举,可也绝非难事,他自信能解决好自己同宋婉清的这桩婚事,可在此刻才知道他把这事想的太过简单了。 沈肆在此之前从未见过宋婉清,但他却听过东平伯府的这位三姑娘,生母是琅琊王氏的庶女,因才情出众自小被选入宫做公主伴读,后因王家同先太子谋逆一事获罪沦为罪臣之女,而她的父亲先璟伯爷自小为先太子伴读,与其母相识宫中感情甚笃,王家获罪后更是不顾家中反对执意纳了她母亲入门为妾,婚后只得此女,这事当年京中闹得沸沸扬扬,如今众人还时常说起来称赞先璟伯爷的情深。 宋婉清父母亡故后宋婉清由嫡母何氏教养,何氏教养她没几年就把人送去了庄子上,沈肆本以为她一个庶女又无人撑腰,应当是十分好拿捏的绵软性子,却不料宋婉清是个有成算的。 宋婉清不知他心中所想,她静默的站着,看似温顺乖巧的皮囊下其实处处荆棘,稍不留意就会叫人碰壁:“您叫我不要强求,那长公子何必强求我呢?” 沈肆是真的哑然了,好久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他想和离是真的,可也不急在这一时,宋婉清毕竟曾为他守寡三年,他提出和离到底是辜负了人家姑娘,况且他才回京,许多事情都要从长计议,若冒冒然同宋婉清和离了,那些御史少不得要上奏弹劾他抛弃发妻,始乱终弃,届时林惊影也必定会遭人口舌。 最后他低声笑了下,颇有些无奈道:“今夜天色已晚,你且回去好生歇着吧。” 沈肆叫她回去歇着,而不是同她一起回去。 这叫宋婉清松了一口气,屈身行礼送走沈肆,她并不在乎沈肆今夜宿在哪里,总归他没再提和离的事。 沈肆走后,自月洞门后走出来一人。 是萧承宴。 他才换过衣裳,原先那件黑色的衣袍换成了一件月白色的宝相织金的圆领袍,今夜没什么月色,若是月色好,他那件衣衫上的金线应当会在月色下闪着粼粼的波光。 宋婉清如是想着。 “见过六公子。”她挂着得体的微笑,微微欠身行礼。 萧承宴从方才就在这后头等着了,自然听到了她与沈肆的对话,眼底一闪而过的嫉妒被他掩饰的极好,再抬起头是已经换上了一副朗月疏风的清隽面容。 他轻轻咳了一声,白皙的面皮渐渐浮上一层迷离的红晕,他的神情都开始不自在起来:“今日之事,嫂嫂勿怪,这原不是我本意......” 萧承宴生的极好,沈家的儿郎多是刚毅的长相,沈肆多像姜氏一些,眉目深邃,倜傥风流,长相上却还是能看出面容里的刚毅之气,可萧承宴不同,他五官极为端正,高鼻深目,一双丹凤眼眼尾弧度上翘透出些不近人情的冷厉与漠然,但细看却能从中读出些独属于女子的妍丽,纵如此他却毫不女气,反倒是生成了一张足以叫闺阁女儿魂牵梦萦的好样貌。 他现在的态度实在太过温和无害,宋婉清忽有些恍惚,她甚至都要怀疑今日之事到底是不是她的一场梦了。 觉察到自己已经盯着人看了许久,宋婉清赶忙移开视线,她低下头,声线清冷:“六公子在说什么,我已全然不记得了。” “是,嫂嫂说得对。”萧承宴的笑僵硬了一瞬,他顺着宋婉清的话继续道:“我也已经不记得了。” 宋婉清冲他笑笑,转身离去,却在擦身而过时发现他袖摆被什么洇湿了一块,在月白的衣料上露出一块暗色的污渍来。 她脚步未停,继续大步朝前走去。 说了不记得,便是什么都没发生过,自然她们今夜也未相见过。 宋婉清走出去许久,萧承宴还站在原地,他撸起宽大的袖摆,手臂上一道剑刺的伤口还在往外渗着血,那伤口似乎包扎过,此刻不知怎的又流起了血。 萧承宴冷漠的看着,指节覆上伤口,顿时鲜血淋漓,他从唇边溢出一声极轻的冷笑。 不中用啊,她甚至都未曾多看你一眼。 ...... 宋婉清今日实在是累极了,西跨院发生的事在眼前一遍遍闪过,她心头发堵,斜倚在榻上愣神。 念柳气鼓鼓的从外头进来,一进门就同她抱怨:“姑娘,长公子他把那个劳什子的林姑娘安置在朝晖苑了!长公子他这是什么意思,他是忘了您才是这侯府的大娘子吗?” 宋婉清懒懒的掀了掀眼皮,声音有气无力的:“随他去。” 念柳不依不饶:“姑娘您也太好性了,那朝晖苑同长公子的墨竹斋那般近,依我看就不用特地把人安排在朝晖苑,直接把人接到墨竹斋算了!” 宋婉清心头乱的厉害,也没心思去理会念柳说了什么,她想着柳英茹,总有物伤其类之感。 同为庶女,父母亡故,在嫡母手下日子艰难,她同柳英茹一样,都是可怜之人,柳英茹虽被老太太接进候府,可老太太给她找的那门亲事实在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柳英茹不愿听命要为自己争一争,可到头来害的自己的奶娘替她惨死。 那她呢,她为自己争,是对还是错? ...... 沈肆此番回京是立了大功的,他深入敌营潜伏多年,斩杀西戎大将那博尔首级,算是得胜还朝。 三年前沈肆本就在边关赢了胜仗,又加此功,圣上龙颜大悦,加封沈肆为三品银青光禄大夫,又赏了诸多珍奇宝物才算干休。 沈肆从宫中回来的时候宁远侯沈予铮也正巡营回来,父子二人多年未见,一时相见沈予铮竟哽咽难言,良久才道:“回来就好。” “随我去见过你祖母。”沈予铮对沈肆道:“她这些年十分记挂你,你应当多到松鹤堂去尽孝。” 父子二人穿过游廊,沈肆道:“儿子这些年也十分记挂家中,十分记挂父母亲同祖母,只是迫于形势所逼不能同家中联络。” 沈予铮怎会不知他难处,都是行伍出来的,沈肆卧薪尝胆自不可能同汴京消息往来,他并不怪他,只心疼这个长子在外受了太多苦。 父子二人闲话许久,沈予铮忽然问道:“你眼下可把伤都养好了?那西戎贼人实在可恶,当年你重伤不知所踪,全家都以为你死了,尤其是你母亲,几乎要哭瞎了眼......” 沈肆点了点头:“都养好了的,惊影将我救下后找了大夫为我医治,都好全了。” 沈予铮道:“她是个好的,可你如今已有妻室,这也是阴错阳差......” 沈肆跟在沈予铮身后迈过青石小径,神色晦暗不明。 沈予铮以为他当年是被西戎人所伤,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当时射向自己的那支箭,是同袍所赠。 要杀他的不是西戎人,而是大梁人。 松鹤堂里,已经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其中包括沈肆的庶弟,沈随。 沈予铮只有沈肆一个嫡子,可爵位总要有人继承,沈肆不在汴京的这些年,这些庶子当中三公子沈随最为年长,身上也已有了功名,是除沈肆外侯府里最有可能继承爵位的人,沈予铮也十分器重他,甚至昨日的巡营,都是带着沈随一同去的。 沈肆才走进松鹤堂,沈随就迎了上来,“兄长。” 多年不见,沈随似乎又长高了些,同沈肆站在一处兄弟二人倒显得十分兄友弟恭。 沈肆不咸不淡的应下,在沈予铮下首落座。 沈随表现的无半分异样,即便如此沈肆依旧不敢放松警惕,他细细打量着屋中的几个庶弟,希望从他们面上看出些什么。 可环视了一遭,并无半分收获。 第六章 宴席 宋婉清是跟着姜氏一同来的松鹤堂,她清晨给姜氏问过安后就被姜氏留下了,姜氏对她有气,借着沈肆归家要她好好侍奉的幌子将宋婉清刻薄了一通,这才来了老太太处请安。 沈肆本好端端坐着饮茶,见宋婉清跟在姜氏身后进来略有些不太自在的放下了茶盏。 昨夜他没歇在烟渺阁,消息不知怎的传到了老太太耳中,方才老太太把他叫到身边,好一顿嘱咐叫沈肆一定尽快给她添一个重孙,沈肆敷衍着点头应下,方才不觉有什么,现下看见宋婉清只觉做了亏心事似的心头发虚。 “夫君。”宋婉清瞧见沈肆,柔声唤道,给老太太问过安后自沈肆身侧坐了下来。 往日沈肆没回来时,她因守寡多穿素色衣衫,今日换上了一身浅碧色百蝶穿花的软烟纱褙子,虽里头穿的仍是素色的交领罗裙,但比起昨日寡淡的素袍,今日的宋婉清被衬得颇有几分人比花娇的意味。 徐氏捂着帕子调笑的看向沈肆:“往日大郎媳妇穿的素,竟叫我忘了咱们清丫头也是个美人胚子,瞧瞧这模样俊的,大郎可是有福了!” 姜氏心中嗤了一声,面上不显。 貌美有什么用,庶女出身娘家又成不了她儿子的助力,难不成只娶她来当个摆设? 宋婉清耳尖泛红,悄悄侧目看了眼沈肆。 他正襟危坐着,神情是一贯的肃穆,心里那点旖旎忽然散了,她敛下眸子,不声不响的坐的离沈肆远了些。 沈肆虽然板着脸,可心中早因徐氏这话起了波澜,他正襟危坐着,闷声不发一言。 宋氏女固然貌美,可他答应了林惊影要娶她为妻,是以非礼勿视。 徐氏见他二人坐的笔直,活像两个木头呆子,自觉无趣偏头跟自己夫君说闲话去了。 老太太看着他二人,唇边难得浮起笑意,感慨道:“如今大郎也回来了,咱们一家子人啊,才算是团聚了。” 姜氏忙道:“是呢,知远这番回京是立了大功的,圣上赐了许多恩赏下来,京中许多大人听闻消息也送了贺礼来府上,儿媳想着与其一一答谢,不如在府中办个答谢宴,请这些大人来府中吃酒......不知婆母觉得意下如何?” 姜氏说这话,其实是有私心的,一来她儿子立了大功得圣上恩赏是真,姜氏想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的扬眉吐气,在汴京诸多官眷里风光一回。二是她掌着管家权,府中办宴席,采买雇人什么的,姜氏能从中落得不少的好处。 姜氏说完只等着老太太的下文,老太太沉吟片刻,道:“你说的也是真,府中也许久未曾欢庆过了,不如趁着这个机会热闹热闹。” 姜氏笑逐颜开:“母亲说的是呢,儿媳必定将这场席面办的......” “热闹”二字还未说完,就被老太太打断:“老大媳妇。” 姜氏不明所以,“母亲有事吩咐即可。” 老太太继续道:“我的意思,是叫婉清操持这场宴会。肆儿如今回来了,婉清身为长孙媳自是要快些把府中家事拾起来的,照我看啊,若这场席面办的好了,这掌家权也就可放心的交到婉清手上了。” 宋婉清被点到名,从座位上起了身,老太太抬举她,她自然不好推诿,况且她的确想要这侯府的掌家权:“蒙祖母厚爱,孙媳必定将这场席面办的热热闹闹的,不出一点差错。” 姜氏的笑都僵在脸上了,这两人一唱一和的就把事情定下了,究竟把自己这个候夫人放在哪里? 可老太太毕竟是长辈,姜氏不好顶撞,只能把矛头放在宋婉清身上:“婉清还年幼,如何操持的了这么大的场面,母亲有意栽培她儿媳清楚,可不好揠苗助长的,况且婉清自小不在京中长大,许多事情自然是不清楚的,母亲话说的轻松......可这偌大一个侯府,她如何拾得起来啊?” 宋婉清七岁就被她嫡母何氏送去庄子上教养,不在东平伯府长大,姜氏也多在这一点上刻薄她,说她粗陋。 “虽说婉清自小不在京里,可她的教养嬷嬷却是贵妃娘娘身边的人,不过区区侯府之事,想来于婉清也是信手拈来。”宋婉清的嫡母是当今贵妃的胞妹,虽何秀华不喜她,可贵妃娘娘对她这个外甥女却十分喜爱,当年宋婉清被送去庄子上,贵妃娘娘还派了自己身边的女官去教养宋婉清。 老太太当初就是看重她是由宫中女官教养的这一点,才默认了东平伯要换亲的要求的。 姜氏被堵了回来,又想不出由头来让老太太改变主意,坐在位子上生起闷气来。 交代好席面的事,老太太又操心起宋婉清和沈肆来:“肆儿如今回来了,也该带婉清回伯府去看看,说起来婉清嫁进侯府这三年,还曾回过宋家,不若明日你便带婉清回去看看。” 沈肆从来都孝顺,老太太吩咐下来,沈肆一概点头应下。 众人又说了好一会儿,这才散了。 姜氏气闷着,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便叫了心腹嬷嬷过来:“林姑娘在朝晖苑你多关切着些,别叫人受了委屈,还有大郎明日要同宋婉清回门,这是好事,应当叫人知晓......” ...... 因着明日要回门,少不得要收拾些什么,宋婉清正在屋里看着明日要带的礼品单子,念柳就风风火火的从外头进来了:“姑娘,朝晖苑那边闹起来了!” 念柳俨然把这事当成了笑话在讲:“长公子要同您回门的事被朝晖苑那位知道了,当时就闹了起来,您是没瞧见那位摔桌子打碗的劲儿,真不像个大家出来的姑娘......” 念梅同念柳一样都是宋婉清的陪嫁,她闻言伸手拉了拉念柳的胳膊:“说什么呢,不好这样嚼舌根的!” 话音才落,林惊影的声音就从院外传了进来:“告诉你们大娘子一声,我要见她。” 她这样说着,却不等通报就闯了进来。 林惊影疾色冲冲的闯了进来,吓得念柳和念梅赶忙挡在宋婉清身前。 林惊影铁青着脸,那双杏眸里满是压抑的火气:“宋姑娘,我想同你谈一谈。” 宋婉清应下,将念柳和念梅打发了出去,“林姑娘要同我说什么?” 她质问婉清:“你为什么要知远哥哥跟你一起回东平伯府?” 宋婉清觉得有些好笑,她为林惊影倒了一盏茶轻轻放在她面前:“我嫁进侯府这三年从未回过宋家,如今沈肆回来了,与我一同回去有什么不对吗?” 她温声细语,把林惊影的火气都要磨没了。 “知远哥哥他根本不喜欢你,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林惊影皱着眉头,一副为她着想的模样:“宋姑娘,守着一个不爱自己的夫君有什么好的,我劝你还是识趣一些,快些跟知远哥哥和离吧!” “我为何要和离?”她反问林惊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嫁进侯府便是沈肆的妻子,难道只是因为沈肆不喜欢我,我就要和离吗?” “这还不够吗?”林惊影惊呼出声:“你占的是我的位置!知远哥哥他并不想娶你!” 她气的跺脚,音量也陡然提高。 “惊影!”沈肆从大步外头走进来,方才宋婉清叫她们出去时念梅就去墨竹斋寻沈肆了。 林惊影委屈的红了眼,沈肆从未对她这般疾言厉色过:“知远哥哥你嚷我?我难道说错了吗?你根本就不喜欢她啊,那你为什么要和她一起回宋府!” 林惊影是府中幼女,自小被林政百宠千娇着长大,她闹起来实在是叫人无法招架。 宋婉清有些头疼,干脆把烟渺阁留给了这两人。 念柳和念梅跟在她身后,念柳有些担忧的回头看了眼烟渺阁的方向,“姑娘,您说那林姑娘这么一闹,长公子明日还会和您一起回伯府吗?” 若是不能一同回去,二房那边少不得又要作妖。 接过念梅手中的鱼食,宋婉清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会的。” 沈肆身为侯府长公子,在京中素来备有贤名,他说的话就必然会做到。况且他再没提和离的事,如今自己仍是他的大娘子,面子上的功夫总是要做的。 第七章 回门 昨日回去时沈肆同林惊影早就不在烟渺阁了,听院里的小丫鬟说沈肆好生哄了林惊影一番,这才没叫她继续闹下去。 这话传到念柳耳中,气的念柳好些没直接晕过去,这长公子是怎的了,是真忘了她们姑娘才是侯府的大娘子不成? 宋婉清反应平平,她实在是想不出沈肆哄起人来是什么模样,只不过她并不喜欢沈肆,也不在乎这些。 念梅给她上好妆戴好钗环,许是昨日气的太狠,今早竟破天荒的抱怨起了沈肆:“姑娘可比那个什么林姑娘漂亮多了,长公子是被猪油蒙了心吗?” 她素来稳重,这话倒像是率性的念柳说的。 宋婉清没忍住笑出了声来,“你如今怎么学的跟念柳一般了?” 念梅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姑娘莫要取笑我了,马车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宋婉清嫁进沈家时正值丧期,她一进门就成了寡妇,平素只在后院走动,连侯府的门也不大出,踏上马车的时候她还有些恍惚,上车一件事就是撩开帘子往外看去。 沈肆才出府门,还未下台阶,猝不及防对上车窗上露出的那张俏生生的小脸,脚步就顿了下来。 宋婉清没想到会看见沈肆,一时尴尬,想放下车帘又觉得不妥,温声道了句:“夫君,可要上车?” 沈肆心尖儿一颤,慌忙移开视线,低低的“嗯”了一声。 车门被打开,高大的身影进入车厢,遮住了大半的光影。 有一种被男人笼罩的错觉。 沈肆在宋婉清身侧落座,他本想坐在她对面,可想了想还是坐在了宋婉清身侧。 宋婉清低着头,安静的像一尊雕像。 沈肆仍旧坐的笔直,不论马车怎样摇晃他都是一副巍峨不动如山的架势,目光落在面前的小泥炉里,里头的水正翻滚着热气。 鼻尖丝丝缕缕的浅淡花香袭击着心神,这香味同林惊影身上的不同,林惊影爱张扬,涂的脂粉多浓艳扑鼻,不像这香气,清浅淡雅,同她一般沉静温婉。 一路无话。 马车在东平伯府门前停下,府门口宋婉清的二叔东平伯宋琰和二婶吴氏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见宋婉清下了马车吴氏亲热的迎上来:“清丫头真是好福气,还是侯府养人,这出落得是愈发秀美了。” 说了几句场面话就把人引进了院子,和沈肆先去拜见了宋婉清的祖母。 宋婉清在宋家时就不受宠,她母亲是父亲执意纳进门的,宋老太太不喜欢她母亲,连带着也不喜欢宋婉清,后来她父亲郁郁而终后她祖母更是连见也不愿意见她。 她自小就被送去庄子上,同伯府的这些人实在算不上亲近,此刻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低头饮着清茶。 从老太太处出来后,沈肆就跟着她二叔去了书房,宋婉清则跟着吴氏往花厅去。 宋老太太育有两子,长子便是宋婉清的父亲宋璟,次子便是她二叔。 她父亲只得她一个女儿,而二房里吴氏育有两子两女,长女便是府里的大姑娘宋婉湘,也是最初和沈肆定亲之人。 当初宋婉清嫁入侯府后,宋婉湘嫁给了那年的新科进士,如今夫君在翰林院任职。 “三妹妹回来了,多年不见妹妹依旧是容光焕发啊。”宋婉湘笑着迎上来,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不怀好意。 “大姐姐安好。” 宋婉湘上下打量着宋婉清:“妹妹真是好造化啊,满汴京都以为沈肆死了,没成想还能有你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天。” 若早知道沈肆没死,那她就嫁去侯府了,如何轮的着宋婉清一个庶女? 她身为东平伯府嫡长女,虽说嫁的夫君也是有功名在身的进士,可清流人家怎么比得过堂堂的宁远侯府的大娘子风光! 她心中不甘,言语上愈发难听:“说到底这门亲事是我不要了的,被你捡了去也算你的造化,只是可惜人家长公子瞧不上你......” 沈肆带林惊影回京的事算不上什么秘辛,略一打听就能得知。 宋婉湘继续道:“其实这事也不怪长公子,毕竟人家林姑娘是永昌伯嫡女,不像你,庶女出身,母亲还是罪臣家眷,又自小养在庄子上,没什么见识举止更是粗陋,若我是长公子啊,也必然不会要你......” 今日是宋婉清回门,话还没说两句就被宋婉湘一通刻薄,说出去总归是不好听。 吴氏瞧着宋婉清也是颇为不喜,本想着叫这三丫头替她女儿去沈家守寡,谁料沈肆没死,人家一转身成了正头的候府大娘子,说不定将来还能落得个诰命,尤其是这三丫头从前还是处处被她们欺辱着的,这么大的落差换作谁也受不了。 眼见着宋婉湘越说越过分,吴氏赶紧止住她的话头,说到底三丫头如今都是侯府大娘子了,不能再像以前一般对她了。 “清丫头莫怪你姐姐,她是吃醉了酒了。” 宋婉清扫了这对母女一眼,只觉花厅里乌烟瘴气实在是再待不下去,找了个由头出了花厅。 另一头书房里,宋琰和沈肆正在下棋。 一局棋定,沈肆胜了。 宋琰笑道:“知远的棋艺一向是好的。” “二叔过誉了。” 沈肆说完,书房里再次冷了下来,良久,宋琰才道:“说起来是我对不住你,当年你本该娶的是湘儿,却换了清丫头嫁过去。” 从一进书房的时候沈肆就察觉到宋琰有话要说,却一直吞吞吐吐现在才开口,他道:“二叔有话直说。” 宋琰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清丫头她自小就被她嫡母送去了庄子上,没读过几本书,又没有亲长看顾,这才被养的粗鄙不堪,若她在候府做的有什么失礼的,贤侄你可要多担些......” 沈肆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不由得一怔。 他同宋婉清接触不多,可观她的行事做派怎么也不会是粗鄙少礼之人,沈肆不知道这话是怎么来的,明明是骨肉血亲,却如此贬低自己的亲侄女。 沈肆竟不知说些什么。 到了用午膳的时候,沈肆悄悄侧目看了眼身边的宋婉清,她敛着眸子,脸上神情淡淡的,连个笑模样都不见。 沈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从今日宋琰的话就能猜出一二,宋婉清,怕是受了委屈。 一时间觉得口中饭菜索然无味,沈肆沉默着,想着不如寻个由头将人带回去好了。 饭菜才用了一半,忽然有嬷嬷走了进来:“姑娘安好,姑爷安好,大娘子回来了,想见见姑娘。” 这嬷嬷是大房的管事嬷嬷。 宋婉清惊讶的抬头,她嫡母何氏求仙问卜多年,避世不常见人,她回门之前还问过伯府的人,说何氏云游未曾归家,这怎的突然就回来了? 沈肆起身:“正好我随你一同去见过岳母。” 那嬷嬷道:“何必劳烦姑爷,姑爷用饭就是,大娘子有些妇人的体己话要同姑娘讲,姑爷去了也是不便。” 话都这样说了,沈肆自然不好再去。 跟随嬷嬷到了何氏院中,临近门的时候宋婉清的脚步迟疑了一瞬,到底还是踏了进去。 何氏正坐在堂中的圈椅上,她肤色极白,此刻阖着眼,身上宽大的道袍将她簇拥在中间,只露出个消瘦的脸来,因求仙问卜多年堂中都萦绕着丝丝的香火气,宋婉清走到她身前,给何氏见了礼:“见过大娘子。” 何氏这才睁开眼看向了自己的这个女儿,她容貌只能算得上是端庄,此刻因过分消瘦更显得神色倦怠,唯独那一双眸子,隐隐的发着光。 何氏深深凝了宋婉清一眼:“你同沈肆合离吧。” 第八章 误伤 宋婉清抿着唇,面色微微发白:“大娘子这是何意?” 何秀华剧烈的咳嗽起来,连瘦削的肩都在发抖:“你可知沈肆带回的那个林惊影是何人?” “她是永昌伯嫡幼女。”何秀华沉声道:“永昌伯林政军功甚伟,那林惊影是他最疼爱的小女儿,你难道以为林惊影会给沈肆做妾?她同沈肆情投意合,你家世不如她,论与沈肆的情谊更不如她,你以为你在侯府的日子会好过?” 何秀华说完,宋婉清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无非是觉得沈肆钟情林惊影,她日后在侯府日子只会更加艰难,想着劝她和离,总好过被沈肆休弃。 可宋婉清不这么觉得。 她本就是庶女出身,又因为她母亲是罪臣之女,宋家认为她的存在是为家族蒙羞,二叔一家对她从来都是厌恶之极,若是她真的同沈肆和离了怕是二叔连宋家的门也不会让她进。 宋婉清知道何氏这话是为她打算,可年幼时的那点母女情分早就被消磨干净了,剩下的也只有疏离。 宋婉清道:“多谢大娘子为我打算,只是我并不想和离。” 沈肆是个正人君子,单凭她为他守寡三年,她料定沈肆不会看着她过的艰难困苦,况且还有老太太在,只要她拿到了候府的掌家权,纵使是沈肆心中没有她,她在候府的日子一样能过的畅快舒心。 何氏望着她,心头发酸:“你可要想好了!” 宋婉清垂着眸子,敛去眼底的情绪:“我的事,就不劳大娘子挂心了。” 从何氏那儿出来,却发现沈肆早就等在院门处了。 宋婉清有些惊讶:“夫君用完饭了?” 沈肆对着二房一家子人那里吃的下去,但又不好在宋婉清面前直说,只好道:“用完了,该回侯府了。” 宋婉清不疑有他,跟着沈肆一道上了马车。 二人都有心事,如同来时一路默然。 马车外念柳和念梅两人急得心焦,虽说她们对沈肆颇有微词,可沈肆毕竟是她们姑爷,她们都盼着宋婉清能和沈肆亲近一些,在侯府时有林惊影插在两人中间,但今日林惊影不在啊!这是多好的机会,她们姑娘怎的不和姑爷讲话啊! 两人对视一眼,双双从对方眼里看出着急,念柳眼珠一转,来了主意。 念梅怕她坏事,想要去拦,谁料念柳眼疾手快,两步越上车沿,凑在那驾车的小厮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车厢内宋婉清最先打破了沉默,她轻轻唤了沈肆一声:“夫君。” 这称呼叫的宋婉清耳根发热,但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实在不敢欺瞒夫君,夫君可听说过我的身世?” 沈肆点了点头:“略有耳闻。” “那夫君应当知道我外祖家,也知道我娘亲是罪臣之女。”宋婉清双手交叠身前,轻轻垂着眼睫,她生的好看,低垂着眸子时面上愁态尽显,叫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沈肆也的确中了招,竟慌乱起来:“我知道你十分艰难。” 宋婉清这才抬眸,眼底也不知什么时候晕染上水汽,竟是要泫然欲泣:“夫君也知道,嫁进侯府并非我本意,也不想和林姑娘争些什么......所以,夫君能不能不要同我和离,若我被休弃,怕是就要活不下去了。” 沈肆被她这一声声的“夫君”唤得略有些不自在,他清了清嗓,没应宋婉清的话,只模棱两可的道:“你且放宽心,有我在一日必定不会叫你陷入两难之地。” 沈肆说完车厢内又安静下来,他许诺过林惊影要娶她为妻,所以一定是会和宋婉清和离的,只是今日见了她在东平伯府的情形,实在是狠不下心来。 女子和离本就少见,和离后少不得要受人诟病,东平伯府那样的虎狼窝,她一个弱女子怎么应付的来? 沈肆忽然想到先帝在位时曾有女官救驾被封为县主,今朝也曾有女子德行出众得陛下恩赏被封县主,若是宋婉清也有了陛下的恩封,日子定会好过许多。 他暗下决心,想着为宋婉清博一个县主封号。 马车粼粼行在路上,却骤然颠簸,宋婉清惊呼一声向前跌去,沈肆赶忙伸手抓住了宋婉清的腕子,少女的手腕纤细微凉,肌肤相触沈肆的掌心都开始发麻,他深深蹙起眉头,却并未松手,而是待宋婉清坐稳了才松开手。 马车外小厮的声音传来:“实在是对不住长公子,方才马车压了个石块,没惊着长公子和大娘子吧!” 宋婉清脸颊泛红,对沈肆摇了摇头。 “无事!”沈肆对着马车外喊了一声,那小厮驾着车又行了起来。 把手藏进宽大的袖摆里,沈肆倚着车门闭目养神起来。 回到侯府已经是一刻钟后,林惊影在府门口等了许久,见到侯府的马车赶忙站了起来。 马车才停下,车内的两人就听到林惊影甜腻的声音:“知远哥哥你回来了!” 宋婉清下马车的动作一顿,复又坐了回去。 沈肆看见她的动作,也没说什么,自宋婉清身侧走过下了马车。 林惊影一看见沈肆就贴了上来,“知远哥哥你怎么才回来啊,我已经等了你许久了。” 知道今日沈肆陪宋婉清回门她心中堵的厉害,连午膳也没怎么吃,就来府门口等着了。 “等了许久了?”沈肆问道:“以后不用这样等着我。” 毕竟是在汴京,从前在黎州时他不知道自己娶妻,林惊影与他亲近也不觉有什么,只是如今身在汴京,许多事都身不由己,若是叫人瞧见,少不得惹出是非来。 林惊影没听出沈肆的弦外之音,只以为沈肆体贴怕她累着,笑得愈发灿烂:“知远哥哥这样心疼我,我也不好不懂事,朝晖苑里备好了你最爱喝的甜汤,知远哥哥快去尝尝吧!” 说罢拉着沈肆一起往里走去。 念柳在后面看的生气,又想起那日林惊影跑来烟渺阁耍了好大一通威风,把她们姑娘都欺负成什么模样了! 不知道还以为她是这侯府的大娘子! 她扶着宋婉清胳膊,看着林惊影的背影瞪圆了眼睛,冷哼道:“瞧她那轻狂样子!” 宋婉清想制止念柳时已经来不及,只见前头的林惊影不悦的转过身来,一双杏眼里满是冷意:“你说什么?就你也配说本姑娘!” 她冲上前来一巴掌打在念柳脸上,念柳的脸登时就高高肿起,林惊影仍觉得不解气,还要再打,却被宋婉清给拦了下来,锐利的指甲擦着宋婉清的下巴过去,立刻划出一道血痕来。 第九章 伤药 变故生的太快,众人都来不及反应,林惊影知道自己闯了祸,赶忙躲在沈肆的身后,她吞了下口水,结巴道:“知远哥哥,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想打她......” 一个小丫鬟对自己出言不逊,她打了就打了,可宋婉清是侯府的大娘子,她打了侯府的大娘子,还叫人破了相,这说出去都是她的过错。 她拉着沈肆的袖子小声解释,“是那个小丫鬟......她先说我轻狂的,我在家都没被父亲斥责过一句,她这么说我......知远哥哥你方才听见了是不是,是她先说我的,这不是我的错。” 宋婉清抬手捂了捂脸,被指甲划伤的那一块烫的厉害,此刻已经肿了起来,并不是什么大伤,过几日也便好了。 “林姑娘不必担心,都是些小伤。”她拿着帕子捂住受伤的地方,女子总是格外注意容貌,更何况此事还发生在侯府门口,更不好叫人看了热闹去。 “是我的女使先出言不逊,还请林姑娘勿怪。”她侧目看向身边一脸担心的念柳:“还不快给林姑娘道歉!” 念柳不情不愿的给林惊影道了歉,顾不得自己伤,只关心着宋婉清的脸:“都是奴婢的不是,这可怎么办才好,若是落了疤怎么办!” 林惊影担心的也是这个,怯生生的伸手拽了拽沈肆的袖子:“知远哥哥......” 沈肆吩咐念梅:“还不快去请府医。” 宋婉清连连道了几句不妨事,拗不过沈肆,还是叫念梅去请府医了。 今日事说到底都是念柳的错,念柳是自己的贴身女使,她不好袒护,只能自己先把人罚了:“让林姑娘受惊了,是我的女使不懂事叫林姑娘动了气,就罚她三月的月钱,林姑娘觉得可好?” 林惊影哪里还敢说不好,就差点头如捣蒜了:“好好好,我不同她计较就是。” 说罢偷偷瞄了一眼沈肆,沈肆的脸已经黑沉下来,林惊影怕他怪自己莽撞,急忙要解释:“知远哥哥,我方才真不是要打她......是她自己护着那个丫鬟才伤着的。” 沈肆无奈的叹了口气,“你先回朝晖苑去。” 林惊影咬着唇,一步三回头的往里走去。 那头念梅去寻府医回来,路上碰见萧承宴,行过礼要往烟渺阁赶,却被萧承宴身边的常安叫住:“这是怎么了,念梅姐姐带着大夫要去哪儿?” 念梅听说过那夜萧承宴在西跨院的事迹,对萧承宴是畏大于敬,也不敢有所欺瞒,一五一十的把方才的事都说了。 常安听完用余光看了眼自己的主子,萧承宴的脸色委实说不上好看,他笑嘻嘻的对念梅道:“哎呀,这可真是遭罪,念梅姐姐快去吧,莫要耽搁了给大娘子请大夫,等大娘子好了我再去找念梅姐姐吃酒!” 念梅脸皮一红,带着大夫急匆匆的走了。 常安试探着开口:“军中剩的还有些好药膏,要不要小的去给大娘子送去?” 萧承宴道:“不用你送,拿来给我就是,另外一并去收拾些小玩意,晚上我一块拿着给四姑娘送过去。” 常安明白自己主子的意思,屁颠屁颠的去收拾东西了。 到了傍晚,天刚擦黑,沈昭从宋婉清处回来,就听见丫鬟禀报说萧承宴来了。 她推门进去,一眼就瞧见屋内坐着的萧承宴:“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萧承宴没理会沈昭的打趣,指了指桌子上摆着的小木箱:“前些时候不是说想要些小玩意儿,今日寻了给你送来了。” 沈昭恍惚记得自己好像是对他说过这话,不过这都过去多久了,怎么今日给她送来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求我?”沈昭笑弯了眼,往小榻上一坐:“快说吧,有什么事需要姐姐帮忙,你四姐姐我无不尽心的。” 虽说沈昭行四,可到底只比萧承宴大三个月,因着她是双生子,下头还有一个胞弟在外求学,萧承宴便成了六公子。 萧承宴懒散的看她一眼,伸手就要去拿那木箱:“不要就算了。” 沈昭从榻上蹦起来,一把护住那木箱,不由分说的抢过来,打开细细看着里头的东西:“我当然要,你都给我送来了,怎么还有拿回去的道理?” 她翻着,发现里面尽是些小木雕,磨喝乐一类的小玩意儿,翻着翻着就发现里头还摆了一个小木匣子,她打开看了,发现竟是码的整整齐齐的药盒。 “这是什么?”她问萧承宴。 “没什么。”萧承宴作势要去拿:“是我军中常用的祛疤的药膏,兴许是常安拿错了” 沈昭把药膏藏在手里,“送都送来了,就别拿回去了。” 军中的药定然是比侯府的药管用,沈昭第一时间想的就是给宋婉清送去。 她开心道:“你这药膏我正有用呢。” 说罢唤来自己的贴身女使,交代道:“把这药给大娘子送去,告诉她这可是咱们六公子军中的药,比侯府上的要好许多呢!” 沈昭的大丫鬟芙蓉拿了药就往烟渺阁去,沈昭看着她出门,一旁的萧承宴忽然起了身:“天色不早了,你歇着吧。” 沈昭惊讶:“才坐了多一会儿,就要走了?” 萧承宴摆摆手:“东西送到了,自然要走。” 沈昭觉得他今天实在有些奇怪,可又想不出到底是为什么奇怪,便也没再想随他去了。 宋婉清没想到前脚沈昭刚走,后脚就又派了女使过来,以为是她落了什么东西,却没想到是让芙蓉来送药的。 芙蓉把药膏递给念梅,笑道:“我们家姑娘惦记着大娘子,方才六公子来了,给我们家姑娘送些小玩意儿,里头就混了这药膏进来,六公子本意想把药膏带回去,可我家姑娘记挂您伤着,便没让六公子拿回去,差了我给大娘子送来。” 宋婉清从念梅手里接过那药盒,犹疑道:“你说这药膏是六公子的?” 芙蓉点头:“可不是呢,六公子本想把这药膏带回去,可我家姑娘一听这药膏是军中常备的,想来效果定然比府中的好,特地让我给您送来。” “替我谢谢你家姑娘。” 听见是萧承宴的东西,芙蓉一出门,宋婉清就把这药膏丢进了一旁的绣篮里,脸上发起了烫,烧的宋婉清连喝了两盏水。 念柳和念梅送走芙蓉从外面进来,就看见宋婉清把这药撇在一边。 念柳把那药拿起来,说着就要给宋婉清用:“姑娘脸上这伤说厉害也不厉害,可说不厉害,万一真留了疤也是难看,军中的药必然是好的,这药既然是六公子的,想来定然十分好用。姑娘快些用了吧。” 念梅收拾着桌上各房送来的药膏,瞧见了方才沈肆叫人送来的药膏,忍不住对念柳道:“六公子是武将,长公子不也是武将,怎么不见得你让姑娘用长公子送来的药?” 不说还好,一说念柳又生起气来:“我才不叫姑娘用他的药,那林......那林姑娘把咱们姑娘伤成这样,长公子都没斥责她几句,反倒是现在还在林姑娘院子里。” 她今天下午才被宋婉清斥责过,念柳自己也知道自己不该顶撞府上的贵客,但就是忍不下这口气来,明明他们姑娘才是侯府的大娘子,那个劳什子林姑娘偏偏摆出一副她才是长公子心上人的样子,任谁看了都要心里不爽。 “瞧她这小气模样。”宋婉清笑道:“别气啦,这些药膏都给你,你用什么我就用什么可好?” 念柳也笑开了:“那敢情好!” 第十章 钻营 那头念柳为沈肆去了朝晖苑生气,殊不知朝晖苑里沈肆二人气氛正冷着。 “今日之事你实在是太过鲁莽了。”沈肆扶着额,面上隐隐有疲倦。 幸而府医看过说并无大碍,也算没闯下祸事。 林惊影听他这么说,登时委屈就涌了上来,她自小被林政宠着,养成了一副娇纵蛮横的性子,在黎州时肆意挥洒,纵情自在惹出什么事都有林政给她托底,现在到了汴京一时还改不了脾气,闯了祸只能往沈肆身后躲,可现在沈肆也觉得是自己的错,不站在自己这边儿,林惊影觉得无法接受。 “知远哥哥,我说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见她这模样沈肆也不好再继续说下去,毕竟林惊影跟着他一路从黎州来到汴京,十分不易,他总不好叫人家姑娘落泪。 他软了语调:“今日的事你也不要放在心上,毕竟婉清也未曾怪你,只是以后行事要小心些,到底是到了汴京,许多事都不如在黎州自在,你的性子也要收一收。” 林惊影眨着眼睛,可怜巴巴的看向沈肆:“知远哥哥你说实话,你是不是不想娶我了。” 沈肆不知道她怎么想到了这里,她何曾说过不想娶她的话? “你不要多想,我是一定会娶你为妻的,我许诺过的事,就一定会做到,你难道不信我吗?” 沈肆说这话时声音温柔,轻哄的话语听得林惊影脸颊泛红,她羞赧的点点头:“知远哥哥,我信你。” 毕竟沈肆可是她第一眼见了就喜欢的人,她愿意跟着他离家几千里来到汴京,自然会相信他的话。 姜氏是掐着时辰来的,沈肆方离了朝晖苑,她便带着丫鬟婆子来了。 侯府一共就这么大,消息早就传遍了,姜氏听闻了今日发生的事,特地赶来朝晖苑同林惊影叙话。 “今日事我都听说了,实在是那小丫鬟不懂事,随意冲撞主子才惹你动了气。”姜氏拉起林惊影的手细细查看,“你自小娇宠,可别打坏了自己的手。” 林惊影有些受宠若惊,却觉得十分受用:“夫人待我这般好,我实在是不知怎么回报了。” 姜氏命人呈了药油来,送到林惊影面前:“这是药油是我特地寻得,我生怕你动怒伤了手,如今没伤着自然最好,只留着备不时之需就是。” “夫人......”姜氏站在自己这边护着自己的举动让林惊影十分感动,她低声道:“夫人就不怪我伤了大娘子吗? 姜氏握住她的手,嗔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怎会怪你!” “说句不该透露给外人听得,那宋氏算是个什么人,实则我最钟意的儿媳是你!” 林惊影被姜氏这话羞得不行,她低声道:“夫人!” 姜氏喜笑颜开,拉着林惊影继续道:“那宋氏不过是个庶女,身世又那样不堪,怎比得过你知书达礼,怨不得肆儿喜欢你,我见了你第一眼也是喜欢的紧。” 当初若不是老太太执意要娶宋婉清这么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庶女进来,此刻侯府里就该筹备同永昌伯府的婚事了,永昌伯圣眷正浓又有军功在身,能娶到永昌伯府的嫡女,对肆儿的前程也大有裨益。 当年沈肆遇难,满汴京都以为他儿子遭逢不测,连侯爷也动了让庶子继承爵位的心思,这几年没少扶持沈随,去年沈随又和太师王家定了亲,一个庶子都能娶到高门的嫡幼女,偏她儿子的新妇是个庶女,姜氏每每对上香姨娘就恨得牙根儿痒痒,幸而沈肆带了林惊影回来,她也算扬眉吐气了。 姜氏说完,又叹了一口气,“若早知道有你这么好的姑娘,我肯定不会同意老太太去娶宋氏进门的。” 林惊影眼底的光也淡了下来,酸溜溜的开口:“大娘子人好,今日之事都没怪罪我,同知远哥哥也算般配。” “什么啊,你是被她蒙蔽了!”姜氏嗤笑一声:“它也就骗骗像你这样单纯的姑娘,从你进府第一日就将你安排在西跨院,不就是为了让你肆儿而不得见面吗?今日她的丫鬟如此冲撞你,害的你动气,这就是她有意为之害的你落埋怨!她是个庶女,她娘也是庶女,她娘当年就是靠着一手的狐媚子功夫才嫁进东平伯府的,你是为她是个好相与的?” 林惊影思索着,觉得姜氏说的颇有几分道理:“那她如此厉害,想来我是斗不过她了。” 姜氏看她一脸挫败,赶紧给林惊影喂了一个定心丸:“你莫怕,有我在,怎会让她一直逞威风?但凡要我在一日,我只认这侯府的儿媳妇是你,什么宋氏,我通通一概不认!” 搬弄完是非的姜氏觉得积攒了这几日的浊气都被一扫而空,喜滋滋的又去了四姑娘沈媛的院子。 沈媛正在自己屋里拉着几个小丫鬟打叶子牌,看姜氏来了想招呼姜氏一块儿玩儿,却被她娘当头狠狠拍了一巴掌:“玩玩玩!就知道玩儿,我若是当年同你一样贪玩儿,不知谋算,如今怎么嫁的进侯府?” 沈媛一脸委屈的靠着姜氏坐下,“母亲何必凶我,哥哥如今回来了,咱们也有了人撑腰,不必看着那香姨娘耀武扬威了,母亲怎的还不愿意!” “你懂些什么?”姜氏唇角扯出一丝冷笑:“那沈随可是同太师王家定了亲,你哥哥如今的大娘子却只是一个伯府的小庶女,现在当务之急,便是把宋氏休了让她赶紧离开侯府,否则还要让你哥哥的婚事被一个庶子的压了一头去?这不成了笑话!” 沈媛瞥了姜氏一眼:“母亲说的轻巧,那大嫂嫂可是祖母下令娶进来的,你要是想把她休了,那祖母能愿意,而且今日这么一遭,祖母可是心疼坏了,连她的请安都免了,母亲想发难也见不着人。况且祖母如今都想让她掌家了,恐怕日后更是难办!” 姜氏最见不得自己女儿长他人威风,当即就不悦起来:“你既然知道症结在哪里,就要对症下药啊,若是真叫她把这个答谢宴办好了,得了掌家权,她就真把侯府大娘子给坐稳了!不说别的,单是她掌家,你如今屋里的这些钗环首饰也要缩减一半,你能愿意?” 姜氏这些年没少从公中账上拿银子出来给母女二人花销,单是她们屋里的这些衣裳首饰都比别人院里的要多出好些去,这可都是姜氏掌家的功劳,要是换了宋婉清掌家,这些她们可都落不到了。 沈媛着起急来:“那母亲可要想想办法啊!” 姜氏气定神闲,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那是自然,你以为你母亲这些年的侯爵夫人是白当的?这答谢宴,宋氏办不成,掌家权她也别想拿到!” 第十一章 心慌 因着脸上这道伤宋婉清有五六日没给老太太请安了,养了这许久脸上也好全了,早早的就到了松鹤堂给老太太请安。 松鹤堂里萧承宴正坐在老太太下首,祖孙二人正叙着话。 见宋婉清来萧承宴偏头望过去,视线随着宋婉清脚步移动,宋婉清给老太太问过安,又侧身朝萧承宴道:“六公子。” 萧承宴“嗯”了一声,面上淡定瞧不出端倪,喉结却滚了又滚。 宋婉清落了坐,实则她从前常在松鹤堂遇见萧承宴,萧承宴孝顺,只要没有公务都会来给老太太请安,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可自那一夜过后,宋婉清连听见他的名字都要觉不自在,更别说如今二人面对面坐着了。 老太太许久没见宋婉清,先是问了她的伤处,细细看了确定都医的没留下疤痕了才放心,“那个林氏是个轻狂的,可惜她是府上贵客,发落不了她,否则真不能轻饶了。” 宋婉清淡笑道:“本就是些小事,何必劳烦祖母动气,况且这事的确是我的不是。” 老太太弯了唇角,宋婉清这识大体的性子才堪得上是一府的主母:“你是个好的,我是知道的,往后这候府的中馈交给你我也能放下心来。” “过几日府上要办答谢宴,这是你第一次操持宴会,无比要办的热闹喜庆,不能叫人看轻了咱们候府去,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找我,这宴会不能出一丝的差错......”老太太交代完了,又想起她之前交代让萧承宴找人打的一副红宝石头面,道:“你前几年孀居,没置办什么好的钗环首饰,现在肆儿回来了,又被圣上加封,不好叫人看了笑话去,我前些日子托宴儿找工匠特地为你打了一副赤金的红宝石头面,省的你婆母知道了说三道四,这钱没从公中上出,是我自己给你打的,等那日你戴上,也好摆摆大娘子的款儿,不叫旁人看轻了你去。” 老太太道:“宴儿,给你嫂嫂打的头面可带来了?” 萧承宴轻轻撩了撩眼皮,神色惫懒:“实在是对不住嫂嫂,今早出门时忘了带,等会儿我叫常安给嫂嫂送去。” “何必让常安再跑一趟。”老太太指了指宋婉清,“你嫂嫂回烟渺阁正好经过你院子,一道拿了就是。” “你如今是新贵正忙,许多事都要上下打点,常安能干,非是些要紧的就使唤旁人去,常安是离不了你身的。” 萧承宴点头称是,老太太又把目光落在宋婉清身上:“不是祖母说,如今候府里住了个林惊影,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当务之急是你同肆儿!” 握着茶杯的手渐渐收紧,指尖隐隐泛了白,萧承宴把茶杯放在桌上,眼神从宋婉清脸上扫过,她抿着唇,脸上挂着腼腆的笑容,这笑容看的萧承宴心头一紧。 听到老太太说沈肆,宋婉清笑得局促,沈肆回府这么多日都不曾在她屋子里安置过,也不怪老太太着急。 “肆儿如今被那个林惊影缠的厉害,可到底你才是他的正头娘子,你得上心些......等你同肆儿有了孩子,这个大娘子你才坐得稳,任谁也动摇不了一分。” 宋婉清脸上彻底烧了起来,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点了点头。 萧承宴忍了许久,再也坐不住了,他站起身子对老太太道:“书房里还有些事,就不陪祖母了。” 萧承宴才上任不久,许多事都要经他之手,自然是忙的厉害。 “你快些去,公事是最要紧的。”老太太忙道:“婉清你同宴儿一起去拿了那套头面回来,省的再麻烦。” “是,祖母。”行过礼后宋婉清就跟着萧承宴一齐出了松鹤堂。 萧承宴带着常安走在前头,宋婉清和念梅跟在二人后头慢慢行着。 萧承宴步子大,心里憋着火气走的就更快,没几步宋婉清就跟不上了,两人之间拉开了一段距离。 常安正想着要不要提醒自家主子走慢些,就见萧承宴的步子放缓下来,这是要等着宋婉清的架势。 萧承宴有意等她,宋婉清却不想追上去,二人就这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路行到了萧承宴的院中。 才过了院门,常安忽然惊呼一声:“念梅姐姐,我忽然想起件事需要姐姐帮衬,姐姐可得帮帮我!” 念梅挂念着宋婉清不肯去,可常安一再纠缠,念梅只得把目光投向宋婉清:“姑娘......” 宋婉清轻轻咬着唇,无奈道:“那你便随他去一趟吧。” 只是她这一走,院中就只剩了宋婉清和萧承宴两人。 萧承宴虽然是府中六公子,可身边伺候的都是从丹阳长公主府带来的人,身边伺候的两个小厮,常安和常吉,今日不知怎的常吉不在,念柳又被常安叫走,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宋婉清又想起来那夜萧承宴不由分说的将自己掳进厢房的场景,浑身上下都开始不自在起来,她硬着头皮开口道:“六公子,不知那头面现在在哪儿?我拿了也好回烟渺阁。” 萧承宴回身,眼底似乎染了几分笑意,可这笑意并不和煦,反倒是有几分哀怨。 宋婉清被他盯得发毛,呼吸都重了起来:“六......六公子。” 她应当是没得罪过萧承宴的。 萧承宴声音还是一贯的温润,“在屋里,嫂嫂不自己进去拿吗?” “啊......好。”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萧承宴忽然将房门关上,屋里陡然暗了下来。 “六公子......” “怎么了?”萧承宴浅笑着推过一盏茶来:“嫂嫂怎么不坐?” 宋婉清只得坐下来,紧接着又听见萧承宴道:“嫂嫂不愿意理我,是还在怪我那一日轻薄了嫂嫂?” “六公子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宋婉清讪笑,伸手去接那盏茶,又惊慌的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指尖覆上的不是茶杯,而是贴在了萧承宴的指节上。 萧承宴目光一瞬也不错的盯着宋婉清,他摩挲着那茶盏,似是在回味。 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的她心慌,宋婉清紧张的不敢去看萧承宴的眼,强装着镇定起身:“今日我院里还有些事,改日再来拜访六公子!” 说罢,逃也似的出了屋子。 萧承宴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神色暗了又暗。 她一路行到院外,念梅正和常安说着话,见她出来赶紧迎上来,主仆二人走出去许久,宋婉清这才想起没拿头面,她看向念梅,眼神幽怨:“方才出来时你怎么不提醒我?” 念梅觉得冤枉:“姑娘走那么快我以为有什么要紧事,吓得不敢说话。” 宋婉清叹气,手捂在胸口上,现在一颗心还跳的厉害呢。 她道:“你去六公子哪里把头面去回来,我在院里等你。” 念梅领了命,折返回去拿头面了。 这一遭拿的顺畅,念梅捧着那赤金红宝石的头面,从萧承宴院子里出来就快笑成一朵花了,这样好的头面她们姑娘带上了,等宴席那日必定惊艳四座。 林惊影身边的女使碧螺正领了燕窝要回朝晖苑,瞧见念梅从萧承宴院里出来不由得停了脚步,她细细打量着,见念梅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子,又绕了远路装作和念梅偶遇。 “念梅姐姐这是拿了什么好东西回朝晖苑?不知道我家姑娘那里可有?” 念梅见她不怎么想搭理,冷道:“这样好的首饰怎么能人人都有。” 知晓了念梅手里捧得是什么,碧螺回了朝晖苑报给林惊影。 姜氏这几日来朝晖苑来的勤,正巧今日也在,碧螺细细把方才的所见所说了,姜氏神色变了又变,没忍住扬起一抹笑来。 可算是让她抓住宋婉清的把柄了。 第十二章 挑唆 金乌西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宋婉清才用过晚膳,此刻正窝在榻上看着话本,天气已然转凉,今日起了风,呼啸的厉害,卷的院里的枯枝吱呀作响。 今日天气委实算不上好,她抬手翻了一页话本,念柳就推门而入。 “姑娘!”念柳一声嚎,吓得宋婉清手里的话本险些掉在榻上。 “怎么了?”宋婉清瞥她一眼,继续翻着话本。 念柳喜滋滋的凑上前来,眼神揶揄的在她耳边低声道:“长公子今晚在烟渺阁安置,还有一个时辰长公子就到了,姑娘还不快沐浴更衣!” 宋婉清手里的话本“噗通”一声掉了下去,从榻上滑倒念柳脚边,念柳把话本子捡起来,催着宋婉清去沐浴:“姑娘快些,浴房里都备好了。” 宋婉清被推着进了浴房,直到泡在浴桶里都还没缓过神来。 沈肆这是怎么了,怎的忽然要来她烟渺阁安置? 念柳和念梅两人服侍她沐浴完,念梅拿了干帕子给她绞干头发,“今日长公子歇在咱们烟渺阁,说明长公子心里还是有姑娘的,往后姑娘的好日子长着呢。” 沈肆是亥时一刻来的,宋婉清等了他许久,甚至都要以为今日沈肆不来了。 “夫君。”见沈肆进门,宋婉清赶紧从榻上起身,她今日穿了一件轻薄的浅碧色的湖缎寝衣,衣摆蜿蜒垂在床脚,露出一节白皙的小腿来,宋婉清赶紧拢紧了寝衣,在烛光的映照下宋婉清的脸愈发红了。 沈肆轻轻“嗯”了一声,耳根处发起了热,宋婉清的动作被他尽收眼底,他在一旁的书桌前坐下,随手拿了一本诗词集看了起来。 祖母三令五申要他来宋婉清房中安置,他不好违逆,只能来烟渺阁走这一趟。 “夫君不歇息吗?”宋婉清红着脸问。 沈肆把手中的书往后翻了一页:“你先睡吧,不用等我。” 这话说的已经很明白了,宋婉清的神情僵了一瞬,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她上了床榻,自己缩到了最里侧,把大半个床都留给了沈肆。 宋婉清拥着锦被,却不敢入睡,不知过了多久,沈肆似乎是看累了,房中响起脚步声,接着房门被打开,是念柳的惊呼:“长公子这就要走了?” 沈肆嗯了一声,外头又安静下来,只剩下念柳气急败坏的低声咒骂:“天爷啊,真是天杀的,他是瞎眼不成......” 宋婉清听着,唇畔挂起笑容,再也耐不住困意,迷迷糊糊的着了。 第二日去松鹤堂请安,姜氏为了在老太太面前搬弄是非,特地赶在了宋婉清前头。 宋婉清一到,姜氏就开口问责:“儿媳妇啊,听说昨夜肆儿没歇在你屋里?” 宋婉清也不纳罕这事被姜氏知道,毕竟沈肆是她儿子,沈肆的墨竹斋里哪个不是姜氏的心腹? 宋婉清还没回话,老太太先急了:“这是怎么回事?昨夜肆儿不是去了烟渺阁吗?” 宋婉清平静道:“想来昨夜长公子有事,就没在烟渺阁安置。” “是肆儿没在你屋里安置,还是你没留他?”姜氏梗着脖子,活像是小人乍富,尽是得意之色:“我近日可是听说了一桩关于你的趣闻,你有什么想要解释的吗?” 宋婉清面色不改:“儿媳不知婆母在说些什么。” 老太太神色探究,只听得姜氏继续道:“纵使是肆儿不喜欢你,心中没有你,可你也不应该去勾搭府里的郎君们,作为侯府的大娘子,你若是不守妇道,那便把大娘子的位置让出来给旁人坐,你说我说的对否?” 宋婉清顿时警铃大作,可她却是紧张越不能叫老太太和姜氏看出一丝一毫的破绽,宋婉清起身跪在老太太跟前,心中思忖着那夜在厢房的事可有旁人撞见。 她思忖了一遭,最终还是决定咬死不认:“儿媳不知道婆母在说什么,婆母说的这些事,我没做过,自然不认。” 姜氏哼笑一声,“你倒嘴硬。” “昨夜可是有人撞见你的贴身女使去了行止斋,从六公子那里拿了一套首饰匣子回来,你要什么首饰府里没有?还需要六公子去帮你寻,还敢说这不是蓄意勾勾搭府中郎君们?” 紧绷着的那根弦放松下来,宋婉清直起腰板,向老太太解释道:“昨夜我去六公子那里拿头面,回来时走到一半才想起东西忘了拿,便叫念梅回去取,没想到反倒是让婆母误会了。” 姜氏看她承认愈发得意:“你这是认了?” “闭嘴!”老太太抓起身旁的茶盏往地上摔去,碎瓷片子,茶叶沫子顿时溅了一地,她看着姜氏,气的直喘气:“糊涂东西!那头面是我叫六郎去给婉清打的,她妆匣里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你这个做婆母的不爱护小辈,反倒是来我这里挑唆,我看真该叫予峥将你禁足才是!” 姜氏挨了训,嗫嚅着不敢说话,她哪里想到这头面是老太太的授意,老太太也真是的,有些什么东西不能从公中账里出,还要叫人私下去办。 老太太最开始就是怕姜氏知道了生事端,没想到还是闹出事来。 她气的将姜氏撵了出去,又对宋婉清嘱咐道:“今日之事的缘由还在你身上,你很该对肆儿上些心,平日里别老是让他把心思放在别的女人身上,等会儿拿了糕点去书房给肆儿送去,做大娘子就该尽大娘子的本分。” 宋婉清点头应下,用过午膳后,拿了糕饼往沈肆书房去。 书房里林惊影正在给沈肆磨墨,两人有说有笑,气氛却在宋婉清进入书房的那一刻骤然冷了下来。 沈肆的小厮站在宋婉清身后,“长公子,大娘子给您送了糕饼来。” 宋婉清没想到林惊影也在,那小厮显然不知道几人之间的弯弯绕绕,笑得一脸喜气。 宋婉清脚步停顿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林惊影看着她眼神实在算不得和善,像刀子似的,刺的人难受。 “祖母怕你忙公务饿着,特地叫我送糕饼来,东西送到了,我就先走了。”说着要把食盒交给小厮。 林惊影把手里的墨条一摔,墨汁溅出来污了沈肆刚写好的呈文,她拔高了声音,“大娘子走什么,走的人该是我才对!” 林惊影恼怒着看向沈肆,她才说服自己不计较沈肆昨夜去烟渺阁的事,今天宋婉清就来书房给自己找不痛快,到底人家是夫妻,自己才是多余的! “惊影!”沈肆把那污了的呈文放到一旁,起身去拉林惊影的手,“你莫要闹了!” 他语气有些重,林惊影听得心中更加委屈,“是,我就是闹了,反正你们是夫妻,你又来管我做什么!” 说完她甩开沈肆的手,转身哭着往外跑去。 宋婉清提着食盒,尴尬的站在原地。 沈肆投给她一个抱歉的眼神,随即追着林惊影跑了出去。 那小厮见状,知道自己惹了祸,也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书房里只剩下了宋婉清一人。 萧承宴来寻沈肆,正好撞见沈肆追着林惊影出去,萧承宴见书房门开着,便走近了些,谁知道屋里竟然是宋婉清。 怪不得那林惊影哭着跑出去,原来是为沈肆拈酸吃醋。 宋婉清提着食盒,颇为落寞的站在原地,萧承宴看在眼里,牙关一紧,眼眸中的担忧快要溢出。 “嫂嫂。” 他轻声唤宋婉清,宋婉清这才如梦初醒从书房里出来,发觉手中还提着食盒,脸颊发烫:“六公子。” 萧承宴看着那食盒,询问道:“嫂嫂带了什么吃的,不知我有没有这个口福?” 宋婉清知道他是在为自己解围,将食盒递给萧承宴:“不过是些普通的糕饼,承蒙六公子不弃。” 萧承宴看着她,眼底的炙热快要遮掩不住。 他怎么会嫌弃呢,沈肆不要的东西,在他这里却是至宝,只因这物什是宋婉清的。 第十三章 礼单 林惊影自从来到汴京,两天一闹,三天一哭,饶是沈肆脾气再好也要受不了。 沈肆把人哄好了从朝晖苑出来,想起自己今日还约了萧承宴在书房议事,急忙往书房赶去。 萧承宴才从墨竹斋出来,手里还提着食盒,迎面碰上了往回赶的沈肆。 “兄长。” 沈肆瞥见萧承宴手里的食盒,好像是宋婉清方才提的那个。 “她走了?” “走了。” 看沈肆一直盯着自己手中的食盒,萧承宴解释道:“我有些饿了,嫂嫂便把食盒给了我,兄长要吃吗?” 沈肆摇头,“你用吧。” 话虽这么说了,目光忍不住在食盒上停多留了一会儿。 “先去书房吧,我有事同你商量。”沈肆说完这话,顿了顿,想起萧承宴方才应当是瞧见了他追着林惊影出去,顿时倍感羞愧。 他嘱咐:“方才的事,不要同外人讲。” 萧承宴打开食盒,里头放着的是一碟子桂花糕,萧承宴捏起一块就吃了起来,味道偏甜腻,他并不喜欢,可吃在嘴里却觉胜过山珍海味。 一块桂花糕吃完,萧承宴又拿了第二块起来,沈肆看的蹙眉,问他:“饿了?” 萧承宴点了点头,答的自然:“是有些。” 明明才过了午膳的时间。 沈肆想了想:“若是不够我传人做些席面来给你用。” 萧承宴淡淡吐出两个字:“不用。” 沈肆一噎,又想起他这个六弟弟性子本就古怪,也没同他计较,一道进了书房。 两人落座,沈肆正想问有关朝堂之事,就听得萧承宴一本正经道:“离家三年,兄长色令智昏了。” 萧承宴十五岁那年才回侯府,不过半年多他就去了黎州,在候府时兄弟二人说过的话屈指可数,沈肆不知他这话从何而来,一贯温润的神情在此刻有瓦解之势:“你......” 萧承宴不管他,继续说着自己的话:“大娘子好歹是你的嫡妻,兄长对她如此就不怕外人笑话?” 沈肆有些下不来台:“你怎的突然说起这个?” 萧承宴答:“近日总听见下人讲闲话,想着若是传出去于侯府面上无光,自然要提醒兄长两句。” 这话倒是真的,萧承宴是个不爱管闲事的,若非事关侯府,想来他也不会同自己讲,沈肆觉得他说的颇有道理,应道:“我会注意。” “那兄长,我先回去了。” 萧承宴起身,拿过一旁放着的食盒,走的干脆。 沈肆:“......” 他还未说完呢。 回到行止斋里,把那碟子桂花糕吃了个干净,萧承宴从床上铺着的被褥底下拿出一个香囊来,那香囊有些年头了,想来时时被人握在掌心,香囊外头的那圈金线已经被磨的掉了颜色,起了些细细的丝线。 他靠着软枕倒下去,整个人窝在锦被里,只露出半张清隽的脸来。 握着锦囊的手渐渐收紧,所有的情绪都被克制的压在心底,最终化作一声轻不可闻的长叹。 ...... 过两日府上要办宴会,可要给哪家下拜贴宋婉清却一概不知,若要知道请谁家,需得到姜氏那里拿了礼单过来。 念柳费了好大的功夫才从姜氏那里拿了礼单回来,可宋婉清只看了两页就皱起眉头。 这礼单上写的含糊不清,谁家送了什么一概不明,连各家的官职和送礼的家眷何人也含糊不清,上头墨迹仍新,一看就是才誊写了没多久的。 宋婉清自小不在汴京长大,实在是不不能把这些大人官职及家眷的对应起来,若是按着这份含糊不清的单子来写请帖,怕是答谢宴要出大错。 宋婉清想过姜氏会使绊子,却没想到姜氏的法子如此恶劣。 念柳没想到自己费了大劲儿拿回来的,竟是张被动了手脚的礼单,她气的跺脚:“奴婢这就去夫人处,一定把正确的单子拿回来!” “不用了。”那一张含糊不清的礼单子都磨了小半个时辰,若是再让念柳去要,恐怕姜氏会借机生事,说她连汴京各家大人的官职和官眷都分不清,怎么办答谢宴? 到时就真如了姜氏的意了。 她拿着那礼单子起身,“随我去潇湘院找四姑娘。” 沈昭自幼长在汴京,对这些世家门阀、清流官宦一定比她熟悉。 到了潇湘院把礼单子拿出来给沈昭一看,沈昭立刻发了火:“大伯母这是故意要刁难你,哪有这么作践人的!这上头写的颠七倒八,分明是想害让你将这事搞砸!” 宋婉清还算淡定,“我来是想问你可知道汴京各位大人的官职和家眷?若是不清楚写错了请帖,那丢的可是侯府的脸面。” 沈昭虽自小长在京里,可对京中这些大人知之甚少。 她摸了摸鼻尖,笑得尴尬:“这事我实在帮不上你,但我爹爹应当知晓,待晚上问过我阿爹再回你。” 四爷沈予霆在朝中任职,沈昭坚信自己爹爹一定知晓,晚膳时特地去寻了沈予霆,“爹爹可熟知京中各位大人的姓名和官职?” 沈予霆不知沈昭为何问这个,却还是诚实答道:“你阿爹我在京中为官多年,不说建功立业,但实在是毫无建树,平素有宴请诗词唱和的纵使是有人请,可你何曾见你爹我去应酬交际过?” 沈昭无奈的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己实在是多余来这一趟。 她想了一遭,最终决定去找萧承宴。 “你可一定要帮帮婉清,大伯母一贯刁难她你不是不知,若是答谢宴出了什么岔子,大伯母一定会借机生事的,到时候婉清日子只会更加难过。”沈昭双手作揖,“小六,六公子,指挥使大人!这事你可一定要帮她!” 萧承宴接过那单子,随手翻了两页,又扔回桌上:“这到底是大房的家事,我若帮了岂不是惹恼了大伯母?” 沈昭急得把那单子往他怀里塞,她最是生气萧承宴这事不关已风轻云淡的样子,“算我求你,你如今官至副指挥使,定然对这些大人十分熟悉,算我求你帮她,还不成吗?” 沈昭磨了萧承宴许久,才磨的他松口:“那便帮你一次。” 沈昭笑得灿烂:“就知道你人最好了。” 送走沈昭,萧承宴拿着那礼单子,指腹轻轻摩挲着洒金的封皮,唇边溢出笑来,不知想到什么,萧承宴低头,捏着礼单的手骤然收紧,指尖都开始颤抖起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自己心尖汹涌躁动的情绪,打开那礼单,提笔舔墨,照着上面大人的名字,把官职几何,喜恶有甚,后宅女眷姓氏,府邸居所何处,甚至连哪位大人同谁交好,哪家又与谁结了仇怨,一一详细写尽。 第十四章 规矩 昨日把礼单交给了萧承宴,今个儿沈昭来取正确的那份,进了行止斋,问萧承宴拿礼单子,萧承宴却道:“我事务繁忙,还未誊好。” 萧承宴如今任禁军副指挥使,而禁军都指挥使则是宁远侯沈予铮,等沈予铮退下来,禁军就要交到萧承宴的手上。 是以如今沈予铮已经把许多事放权给了萧承宴管着,这事沈昭是知道的,以为他是真的事务繁忙也没多想,又嘱咐了一句让他注意身体,就回了潇湘院。 沈昭不知道的是,那份正确的礼单其实昨日就已经誊写好了。 萧承宴没把礼单给沈昭,下午却让常吉把礼单送去了烟渺阁。 宋婉清拿到礼单时还有些疑惑,她问的不是沈昭吗?怎么是萧承宴的小厮给送来的? 常吉解释道:“昨日四姑娘求到公子这里,上午姑娘来取的时候,公子还没誊写完,这不写完了赶紧让小的给大娘子送来了。” 宋婉清拿了些碎银子给常吉:“劳你跑一趟,替我给六公子道谢。” 常吉领了命往行止斋去,宋婉清捧着这份刚写好的单子思绪复杂。 她翻开看了几页,发现萧承宴写的十分详尽,连谁家的大人和官眷的喜恶都标注在上头,这看起来虽然是极微末的小事,可若有哪家大人官眷有什么不喜的,宴席上出现了,于候府而言便是祸端,人家会说你待客不诚,落人口舌。 这一份已经不能算是礼单了,萧承宴就差把宴席的布置安排给她写出来了。 宋婉清细细翻看着,发现萧承宴的字也写的十分好,筋骨有神韵,落笔撒风流,遒劲有力,笔走龙蛇。 都说字如其人,面前浮现出萧承宴的面容来...... 宋婉清打了个激灵,从胸膛里烧上来的热几乎快把她吞没。 她在想些什么! ...... 有了这份单子,给各府的请帖很快写好,吩咐下人把请帖送往各府,没过几天就有各家的人在宴会前来拜府。 今日来的是太常寺少卿陈家的和翰林院吴家的家眷,两位大娘子都带了府上的姑娘们,宋婉清操持宴席之初在候府花园布置的小厅此刻派上了用场,两家的姑娘们凑在一处投壶玩得开心。 林惊影本在朝晖苑里,听见宋婉清在招待客人,便不请自来到了花园里。 宋婉清和两家的大娘子坐在一起,瞧见林惊影从游廊处过来,轻轻皱了下眉。 林惊影提着裙摆走到众人面前,从箭筒里拿出一只羽箭来,“你们在玩投壶,怎么不叫我?” 这两位大娘子不知林惊影是何人,疑惑的目光落在宋婉清身上,宋婉清起身介绍道:“两位大娘子有所不知,这位是永昌伯府的二姑娘,是府上的贵客。” 宋婉清这一解释,她二人就明白了,沈肆带回林惊影的事满汴京谁不知晓,两人交换了个眼神,俱是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林惊影瞥了宋婉清一眼,随手一掷,那羽箭稳稳的落在壶中,她凑到两身边,“说起投壶我是不差的,可惜大娘子没邀我 ,我只能不请自来了。” 林惊影说着,挑衅的看了眼宋婉清,宋婉清好性儿可不代表她没有脾气,夫人多口舌,林惊影这话传出去旁人会说她善妒、怠慢,她淡笑一声,给林惊影让出位置来:“往日不知林姑娘爱投壶,是我疏忽,林姑娘请。” 林惊影见宋婉清退让,于是更加得意:“大娘子会投壶吗?听说大娘子自小不在汴京身边无人教养,想来是不会的吧?” 宋婉清维持着面上的笑:“自然是不如林姑娘。” “那是自然,我的投壶可是我爹爹一手教的......” 林惊影来了以后就摆出了当家人的架势,招呼两位大娘子去花厅用茶,似乎是把自己当成了候府的大娘子一般。 “怎好叫贵客一直渴着,两位大娘子随我来,咱们去花厅用茶。” 两家的大娘子对视一眼,眼底满是嘲笑。 到底是偏远之地长大的姑娘,连半分规矩也没有,明明是来做客却摆出主人的架势,也不知这永昌伯是怎么教养女儿的。 这宋大娘子性子也太软了,这林姑娘如此放肆都不见她恼怒,宋大娘子以后在候府怎么过的下去? 宋婉清不言不语,看着林惊影走在前面,替她招呼着客人。 念梅看宋婉清如此退让,十分不解:“姑娘怎的不斥责她?这林姑娘委实太过分了!” 宋婉清神色淡漠,脸上的笑容也冷了下来:“她是府上贵客,有长公子和婆母护着,她今日这样下我的脸我也只能受着,既然横竖都是吃亏,不如纵的她再张狂些,这两位大娘子可不是省油的灯,今日事传出去外头最多只会说我性子软好拿捏,对她可就不是了。” 念梅明白了,她们姑娘是不好同这林姑娘置气的,说出去只是她们姑娘的不是,倒不如让旁人来惩治这林姑娘,她们姑娘也能落得清净。 不出宋婉清所料,第二日这消息就传到了沈予铮耳中,下了朝沈予铮就把沈肆叫到了书房,劈头盖脸一顿骂。 “婉清为你守寡三年,你带了个女子回来她也不曾说些什么,你怎好纵的那人如此下她的脸!” “昨日那林惊影的事传的外头人尽皆知,你可知他们是如何说你的?他们说你色令智昏啊!”沈予铮拍案:“我不管你与那林惊影情谊多深厚,可你要再让我听见她做出什么蠢事,我是绝不会同意她进门的!你今日就去给婉清道歉,别为了个什么没名分的女子连累自己的名声,过两日就是答谢宴了,你让旁人怎么看咱们宁远侯府!” 沈予铮说完,外头就传来小厮的声音,“侯爷,三公子到了。” “让他进来!”沈予铮的声音里还带着怒气:“你先回去好好想想,别在让我听到什么风言风语!” 沈肆点头,与进书房的沈随擦身而过,沈肆黑着脸往朝晖苑去。 他父亲从来都是最公允的,不看重嫡庶,只看重才干,从前他事事压过几个庶子,可如今过了三年,他以为自己这番回朝圣上会褒奖他,可却明升暗贬,他只领了个文官的虚职,而自己从前在军中的职位则被沈随占去。 如今父亲看重沈随,沈肆不由得担心起来。 越是担心,对林惊影的气就越深。 从前在黎州时只觉得她娇蛮可爱,哪里料到她是个这么能闯祸的性子! 林惊影还不知道昨日的事已经传扬开了,她还在自己为宋婉清吃瘪沾沾自喜,看见沈肆来兴冲冲的迎上去,“知远哥哥!” 沈肆躲开她来挽自己的手,厉声质问林惊影:“昨日你在花园做了什么?为何要那般下婉清的脸?” 林惊影后退两步,低声道:“知远哥哥,你吓到我了。” 沈肆面无表情:“我同你说过许多次,不要去招惹婉清,你怎的就是不听,你可道外头是如何传你的,又是如何传我的?你为何就不能收敛收敛自己的性子?” 林惊影想去拉沈肆的手,想了想,轻轻扯住了他的袖摆:“知远哥哥,你不要生气。” 沈肆叹了口气,“这些时候你且在朝晖苑里待着,不要再出去了。” 林惊影还想再说些什么,沈肆却已经转身出了朝晖苑。 她木然的站在原地,愣愣的看着沈肆的背影,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第十五章 难眠 宋婉清又要忙着料理答谢宴,又要接待提前来拜府的宾客,一直忙到了傍晚才闲下来。 沈肆知道宋婉清空了才到了烟渺阁,门口念柳对他并没什么好脸色,林惊影如此放肆还不都是被沈肆惯的。 “见过长公子,长公子可用饭了没,不如同大娘子一起用吧?”念梅怕念柳坏事,知道沈肆来了急忙迎上来,把一脸不服气的念柳挡在身后。 沈肆点头,便有小丫鬟又添置了一副碗筷上来。 宋婉清给他盛了一碗笋汤,有些惊讶沈肆会来,但她一贯少言,并没有多问:“这汤鲜美,夫君尝尝。” 沈肆接了那汤放下,却没去尝,他屏退屋里的女使丫鬟,这才开了口:“昨日的事我听说了,是惊影做的不是,我替她向你致歉。” 宋婉清细细打量着他,沈肆这几日许是烦心事太多,整个人反倒比刚回来时更憔悴了些,“夫君瘦了。” 宋婉清温声道:“即便是公务繁忙也要注意身子。” 沈肆心下动容,轻轻点了点头。 他这几日的确是焦头烂额,事多食少,自然消瘦。 宋氏女和婉贤惠,只是可惜他同宋婉清无缘。 若是林惊影能如宋婉清一般知礼数,懂进退,他也不会如此忧心了。 沈肆尝了口那笋汤,燥苦的许久的舌尖因着笋汤有了些滋味,他有了食欲,这一顿饭用的津津有味。 松鹤堂里老太太听说沈肆去了烟渺阁,便差柳嬷嬷送了壶酒到烟渺阁来。 柳嬷嬷笑道:“老太太新得了这好酒,不舍得给旁人,只让奴婢给长公子和大娘子送来,两位可别辜负了老太太的心意。” 柳嬷嬷一再强调要她们喝这酒,宋婉清闻言,当即就要给自己斟上一杯酒,沈肆抬手拦下她,转头对柳嬷嬷道:“嬷嬷去回祖母,我们必定不负祖母美意。” 柳嬷嬷笑着退了出去,沈肆把那酒拿到自己面前,多年风霜,沈肆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俊朗无知的少年,他侧着脸,面上逐渐爬上一抹红晕:“这酒......喝不得。” 宋婉清不解的望着他,又看向那白瓷的酒壶,忽然懂了什么,一下子烧的满脸通红。 两人就这样闹了个大红脸,面对面坐着,谁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宋婉清结巴道:“那......那怎么办?” 沈肆命人进来把桌上的饭撤了,自己坐到了一旁的圆凳上:“我今晚在烟渺阁安置。” ...... 萧承宴才回到府中,常安就把老太太送酒的事告知了萧承宴。 萧承宴蹙眉,咬牙问:“他们喝了?” 常安不敢去看萧承宴的脸,他怎么知道那酒喝没喝,只能如是道:“今夜长公子在烟渺阁安置。” 萧承宴听了,什么也没说,大步往行止斋去。 烟渺阁里,宋婉清揪着衣角坐在榻上,沈肆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看着书,她想了想,还是道:“时候不早了,夫君要安置吗?” 沈肆眸光半落,亦是十分紧张。 良久,他应了一声:“安置吧。” 念梅进来灭了灯,房内骤然暗了下来,宋婉清有些不适,心口突突直跳,卷着被子把自己缩到最里侧。 身侧床榻忽然往下陷了半寸,她知道是沈肆上了床,于是愈发紧张。 好在沈肆只是规矩的躺着,并没有做什么。 沈肆望着眼前的轻纱床帐,一颗心忽然躁动的厉害,他想,今夜自己恐怕难以安眠。 夜色寂静,外头呼啸的风声吹得人心浮动不止,今夜难眠的不止沈肆一人,常安来报说烟渺阁熄了灯,萧承宴再也坐不住,他叫常吉备马,起身出了行止斋。 候府门前常吉牵着马问萧承宴:“夜深了,主子要去哪里?” 萧承宴翻身上马,“回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里,负责照应丹阳起居的碧荷女官没想到萧承宴会突然回来,她迎上前:“长公主才用过药,已然睡下了。” 萧承宴嗯了一声,“我只是回来看看。” 碧荷把一盏小烛灯送到萧承宴面前,:“殿里没点烛火,公子先用这盏灯吧。” 萧承宴没接:“不必了,免得扰了阿娘。” 他推门进去,殿内的确黑的厉害,穿过层层的帷幔,萧承宴走到了丹阳的床边。 丹阳沉沉睡着,姣好的容颜哪怕在沉沉的夜色里,也能看出她年轻时必定容色倾城,丹阳眉头轻轻蹙了下,从唇角溢出一声呢喃,萧承宴附耳过去细细听了,是她在唤:“淮安。” 心口忽然一窒,像是被谁狠狠攥住似的,萧承宴颓丧的在床边坐下,一双眼在夜里隐隐泛着光。 “阿娘。”他轻声唤。 殿内轻纱幔帐被风吹动,擦着床帷飘过,萧承宴泄了气,又低低的唤了一声:“阿娘......” ...... 翌日下朝,萧承宴被沈肆拦住。 今日萧承宴当值,沈肆有事寻他便把人拦在了宫道上。 “兄长有事?” 沈肆的确有事要问,“我找你是想问,兵部侍郎的空缺,圣上可有嘱意之人?” 自当年先太子谋逆后,太子一位一直空悬,丹阳长公主是唯一的嫡公主,纵使胞兄谋逆也未被牵连,萧承宴作为丹阳长公主的独子,自从进入朝堂后便独得圣上恩宠,沈肆找到萧承宴这里,便是想请他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 萧承宴看他眼下乌青一团,语气不由得冷下来:“兄长昨夜未曾安睡?” 沈肆微怔,昨夜他的确没睡几个时辰,他望向萧承宴,发现他眼底也有青色,关切道:“你昨夜为何没睡好?是公务繁忙?” 萧承宴垂眸,又把话题扯到兵部上:“兄长莫不是想去兵部?” 沈肆没了深究的心思,如是答他:“确有此意。” 萧承宴道:“那兵部侍郎可还有上头还有尚书压着,兵部尚书才升迁不久,兄长若是去了,可要熬上许多年。” 沈肆苦笑:“我如今只担一个虚职,实在夜不能安,侍郎到底是个实职。” 萧承宴点头,“既然兄长想,那定会如兄长所愿。” 沈肆大喜过望 ,“多谢。” 送走沈肆后,萧承宴转道去了太和殿。 萧承宴从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哪怕梁帝是他亲外祖父。 “今日你来,是有事要禀?”梁帝坐在龙座上,狭长的眸子在萧承宴面上扫过,不怒自威。 萧承宴据实以告:“臣听闻兵部侍郎一职空缺,特地来为陛下举荐一人。” 梁帝来了兴趣:“是谁?” “宁远侯府长公子,沈肆。” 梁帝微微动了下身子,道:“你素来淡漠,怎的想起举荐人来了?” 萧承宴对上梁帝探究的目光,不卑不亢道:“兵部尚书才升迁不久,有尚书大人压着,任谁做了这个侍郎,恐怕都要坐上十几二十年。倒不如把沈肆放到兵部,他有才干,不好埋没了。” 梁帝听了却没有回他,只是问道:“你母亲如今身子如何了?” 萧承宴眸光微闪,“母亲身子一切照旧,都是些旧疾。” 梁帝听了忽然沉默下来。 萧承宴抬起头:“微臣的事说完了,陛下若是没别的吩咐,微臣就告退了。” 梁帝摆摆手示意他退下,萧承宴转身便出了大殿。 梁帝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有些恍惚,他侧头对一旁的大太监道:“承宴这孩子,眉眼像极了他舅舅。” 大太监答道:“毕竟是丹阳长公主的孩子,都说外甥肖舅。” “是啊,他兄妹二人生的最是相似,年幼时连朕都分不清楚。”梁帝叹了口气,喃喃道:“外甥肖舅呐。” 第十六章 席面 惠风和畅,秋高气爽,是个极好的艳阳天。 因着要办这场宴席,侯府上下天不亮就开始操办了,宋婉清任念梅替她梳妆,又把老太太特地为她打的那副红宝石头面戴上,这头面实在太过富贵,宋婉清只簪了一只流苏步摇,配几朵红宝石的簪花小钗,至于那实在富贵的赤金红珠菡萏并蒂簪,宋婉清便没带。 念柳拿了那套头面里的红宝石耳坠给她戴上,“姑娘生的美,这首饰姑娘带着更衬得姑娘明艳动人呢。” 宋婉清莞尔一笑,对着镜子细瞧了瞧,确定妆面没有差错才出了烟渺阁。 今日侯府答谢宴,京中大半的人家都来了,宋婉清身为侯府的大娘子,一早就在花厅迎客,而沈肆,则在侯府大门处相迎。 宋婉清身为侯府娘子,母家东平伯府自然收到了请帖。 吴氏带着两个女儿宋婉湘与宋婉澄来的极早,宾客们三三两两还未来全,宋家的人就到了 吴氏的小女儿宋婉澄还未说亲,吴氏今日带她来也是动了和各家公子相看的心思。 作为侯爵娘子的母家,吴氏和两个女儿走在侯府里自觉高人一等,恨不得四处指点,好叫人知道自己是宋婉清的娘家人。 “我家三妹妹第一次办这样的大宴,若是有什么不妥当的,大家也莫要同她计较。”宋婉湘凑到几个贵女当中,摆出一副主人家的样子对众人道。 那两个贵女斜眯她一眼,连话也懒得说,转身就走。 其中一个贵女道:“宋婉清这个大娘子做的窝囊,没想到她娘家的姐姐倒是在这里逞起威风来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轮得到她来指点?” 另一个贵女捂着嘴轻笑:“姐姐说话可小声些,人家毕竟是侯爵娘子的母家人,叫旁人听去传到侯爵娘子耳中,可是要来寻姐姐晦气的!” “什么晦气,就她那窝囊样子,叫个外来户压的抬不起头来,可见是个好拿捏的,她若遇到我,怕只有哭的份......” 宋婉湘被冷落,面上挂不住,找到吴氏就要诉苦,吴氏却懒得搭理她,拿了茶盏就往花厅姜氏身边凑:“亲家......” 姜氏瞧见吴氏,不冷不淡的冲吴氏笑笑,随即错身避开吴氏的寒暄。 什么货色也配同她说话,当初满汴京都以为她儿子死了,吴氏舍不得自己的女儿,推了个小庶女来与侯府结亲,如今自己儿子回来了她知道巴结了?晚了! 吴氏这头碰了壁,气的口中咒骂姜氏不识抬举,可周遭都是官眷,吴氏不好叫人瞧出自己被姜氏冷落,挂上得体笑容,去找自己小女儿去了。 给宋婉澄相个夫家才是一等一的要事,至于别的,先暂且搁置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不信姜氏能一直得意下去。 今日这样的场面,林惊影毕竟只是侯府贵客的身份,姜氏虽有心带着她,可到底怕旁人多口舌,便叫沈媛带着林惊影在宴席上。 自那日沈肆到朝晖苑发了通脾气,林惊影生怕再惹得沈肆生气,这些时日一直收敛着脾气,却没成想碰见了宋婉湘。 沈媛侧耳对林惊影道:“那个就是宋婉清的大姐姐,原本是她同我哥哥有婚约,可她当初不愿意嫁过来守寡,就换成了宋婉清。” 林惊影眉锋一挑,目光不善的看向宋婉湘。 宋婉湘觉察到林惊影的目光,又见身边四姑娘沈媛挽着她的手,姿态亲昵,隐约猜到这位便是那永昌伯的嫡幼女。 上下扫视了林惊影一番,宋婉湘冷笑,这女子论长相还不如宋婉清,也没什么过人之处,竟惹得沈肆倾心至此?她这个三妹妹,实在是窝囊的厉害。 若是当初是她嫁过来...... 宋婉湘思索着,林惊影已经走到了自己身前,宋婉湘从不是个善人脾气,知道林惊影过来必是来者不善,抢在林惊影前头就开了口:“这便是府上的贵客林姑娘吧?时常听我妹妹提起呢。” 林惊影目光轻佻,落在宋婉湘面上,“大娘子时常提起我吗?那大娘子可是真记挂我。” 宋婉湘笑笑:“我妹妹是个菩萨真人,自小脾气好,可就是这么一副好脾气,说坦白了就是软弱,也怪不得被人骑在脖子上,我实在是怒其不争,可惜我三妹妹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什么人都能在她身上作威作福......我原以为这是个什么神仙真人儿这么厉害,谁料也不过如此。” 林惊影这几日稳重了些,尤其是当着满院子宾客的面,更不好起什么冲突,她勾唇笑起来:神仙真人儿不真人儿的不知道,我就知道某些女子实在是令人不耻,见着夫家遭难就另起炉灶,推了旁人来吃苦,却没想到叫旁人守得云开了吧......还真是应了那句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啊,你说是不是七妹妹?” 两人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肯让谁,眼看着就要吵起嘴来,被她们谈论了许久的宋婉清从抄手游廊下走过来,她今日打扮的富贵明艳,看的林惊影和宋婉湘俱是直了眼:“前院就要开席了,林姑娘和大姐姐去用膳吧,七妹妹,你替她二人引路可好?” 宋婉湘把目光从她的首饰上挪开,:“何须旁人引路,你大姐姐我还不至于如此蠢笨。” 说罢甩袖离去。 林惊影睨她一眼,心中还因前几日的事气闷着,连话也懒得讲,拉着沈媛自宋婉清身边走过。 林惊影和沈媛走出好远去,沈媛忽然松开了林惊影的手,她方才听到开席时脸色就不太好:“林姐姐,我想起来找母亲还有些事,姐姐先去前院可好?我稍后就到。” 林惊影点头:“那我在前院等你。” 沈媛提着裙摆到了姜氏所在的花厅,里头许多贵妇人在,沈媛走到姜氏身边,把姜氏拉了出来:“母亲,我有事找你。” 把姜氏拉到一个僻静场所,沈媛忐忑的开口:“前院就要开席了,母亲可想好了,这可是大哥哥的答谢宴,若是出了什么事纵然宋婉清丢脸,可更丢脸的还是大哥哥啊,要不......” 沈媛顿了顿:“要不咱们别做了。” 姜氏瞪她一眼,“小姑娘家家的懂什么,去前院好好用你的饭就是!” 姜氏又叮嘱道:“别给我多嘴!小心我把你的首饰都给你拿回来!” 沈媛哪里还敢说些什么,小跑着往前院去了。 第十七章 龃龉 宴会分两席,男席与女席,沈肆在男席引着宾客入座,宋婉清在女席引客。 两席中间用抱鼓石屏风隔开,宾客们从后院来,一眼就能瞧见站在两侧的宋婉清与沈肆。 萧承宴要在男席入座,可眼神却不由自主的在另一侧的宋婉清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沈肆今日打扮的十分英俊,他穿了一身青竹暗纹的宽袖圆领袍,腰间系着玉带,脚踩皂靴,发丝用一顶玉冠束起,更衬得人金质玉相、倜傥风流,他唇畔挂着笑,招呼着宾客。 “六弟,怎的还不入座?”前几日兵部侍郎的人选已然定下,沈肆如愿进了兵部,此刻可谓是春风得意。 萧承宴按下心底涌起的隐秘心思,换上一副和煦的笑来:“还没恭喜兄长,如愿以偿。” 沈肆笑道:“多亏了六弟,等会开席可要多吃些酒。” 萧承宴应下,抬脚往里走去。 耳畔还能听见另一侧宋婉清的声音:“我头一次办席面,有不好的多担待......” 那声音清脆悦耳,细细听来还隐着几分笑意。 夫君高升,想必她一定十分开心。 那同宋婉清叙话的大娘子也是个爽朗的,跟宋婉清恭维了几句便入了席。 老太太由柳嬷嬷扶着出来,立刻有人同她夸奖这席面办的好:“老太太好福气,也不知府上是谁操持,瞧瞧这席面办的,怕是宫中的宴会交在这人手上也必定办的妥妥贴贴不出一丝差错!” 这话说的是没错,宋婉清为这场宴会筹划许久,怕家中的厨司饭菜滋味不好,特地又请了外头的厨子来,就连这席面上的碗碟酒水,摆设花样,也是挑了又挑,才下了决断。 听到有人夸奖这席面,老太太笑吟吟的把宋婉清拉到自己身前:“都是我这孙媳妇操持的好,她是个用心的,能叫大家觉得满意,便是这场席面最大的好处了!” 姜氏本落了坐,听到老太太夸奖宋婉清,也站起了身:“我这个儿媳妇最是贴心,怕大家觉得坐的枯燥,还特地叫了乐曲班子在这儿奏乐,前院还有戏班子,大家用完了饭可以到前院去赏戏呢!” 说罢乐曲班子的人便走到前头八角亭里,袅袅乐声响彻,侯府的丫鬟们也端着菜上来了。 上百个丫鬟列队从后院来,将一道道珍馐美味摆在众人面前,又井然有序的撤退,一丝差错也没有。 众人见了无不夸赞起宋婉清来,吴氏坐在中间,唇边噙笑:“也没什么的,我家这三丫头虽是聪慧,可到底不及她几个姐姐,她能有如今,也全是我教的好罢了。” 身旁人听着,也只是笑笑,谁不知这位宋三姑娘自小被送去庄子上,若真是论谁教的好,那也轮不到吴氏在这里说嘴。 宾客们都入了座,宋婉清也在姜氏身侧坐下,用了还没两道菜,就听得乐声中传来一阵嘈杂。 姜氏是第一个发现的,她伸长了脖子往前面席上看过去,“那里,好像有人在争吵?” 姜氏此话一出坐在这席上的人都侧目看过去,只见的那席上紧挨着的两个妇人间,似乎是起了些什么龃龉,正在争吵个不休。 姜氏忽然惊呼道:“是王家的和张家的!她们怎么坐在一起了!” 宋婉清起先还有些疑惑,听完姜氏那句“她们怎么坐在一起了”,宋婉清当即就反应过来。 满朝中,有龃龉的人户不止一家,可要论闹得最难看,当属王家与张家。 这两家从前也算交好,可因为一桩儿女婚事闹翻了脸,两家大娘子又都是爆仗脾气,谁也不肯让谁,碰在一起就要争吵,从前郑国公家宴会,不小心让这两人坐在了一起,两家大娘子争吵起来,闹得天翻地覆,郑国公家的宴席也被生生搅散了! 萧承宴给她写那份礼单时还特地着重给她标了出来,是以宋婉清在最初安排席面的时候特地吩咐小丫鬟不要将她们两人安排在一起,今早怕她们忘记,还特地嘱咐了一遍,怎么这王家和张家的大娘子竟然又靠在了一起! 这里闹得这样凶,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老太太的脸色沉下来,问责的目光落在宋婉清脸上。 姜氏坐下不紧不慢的拿起筷子夹了柱子鱼肉吃,事不关己的细细咀嚼着。 老太太要把席面交给宋婉清操办,自然这席面上出了什么事都是她宋婉清的,与自己无关。 况且这两家的大娘子实在是泼辣,争吵起来不分敌我,姜氏也怕上前说和被这两人误伤。 方才还沾沾自喜说宋婉清把席面操持的好,都是自己教养原因的吴氏此刻脸色突变,立即换上一副鄙夷的神色落井下石:“三丫头一个庶女,把席面操持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至于那些其他的,她顾及不到也是在是自小少教的原因,毕竟她嫡母何氏一向不怎么管束她。” 变脸之快叫人无语凝噎。 连宋婉湘都觉得有些羞臊了,忍不住拉了拉吴氏的袖子叫她不要再多言。 女席的吵闹自然传到了男席那边,萧承宴听见这响动手中的筷子一顿,随即把玉筷放下,他看向沈肆,用目光询问。 沈肆察觉到萧承宴的意思,可是这么多宾客在此,他不好将人舍下,只能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继续招呼人用着席面敬酒。 这宴会是宋婉清操持的,若出了什么事第一个要问责的必然是宋婉清,可变故在女席那边,萧承宴也不方便前往,想着叫沈肆出面去查探一二,可沈肆思及大局,迟迟未动。 眼见着嘈杂声愈发大了,八角亭里奏乐的乐师动作都渐渐慢了下来,一双双眼睛都往女席那里看去。 萧承宴正想起身绕到游廊后去查探一二,就听见隔着一扇屏风,宋婉清清润的声音响起:“想来是我招待不周,惹两位大娘子不悦了,祖母莫要担忧,孙媳妇这就去查探一二。” 沈肆轻蹙着的眉在听到宋婉清的声音时舒缓下来,他对席面上的大人们举杯:“一杯薄酒,不成敬意。” 说罢仰脖尽数饮下。 宋婉清稳重,沈肆相信她能把事情处理好。 宋婉清从席面上出来,往那两位大娘子的方向去,路过沈昭时沈昭轻轻扯了她的衣袖一下:“那两位是个泼辣的,可需要我叫大哥哥来给你撑腰?” 宋婉清往屏风望了一眼,隐约能看到沈肆坐在席上的身影。 她摇了摇头,“不必了。” 若是沈肆担忧她,此刻早就来了,又何须人去叫? 况且这席面是她操办的,有什么事自然是她一人去解决,若事事都指望沈肆,沈肆怕早就厌烦了她。 第十八章 指摘 宋婉清带着念柳和念梅行至两家大娘子身后,打圆场给两人台阶下:“想来是这席面的口味不好,惹得大娘子们烦心了。这原都是我的不是,大娘子们莫要动气。” 王家大娘子气的满脸通红,她喘着粗气瞪了宋婉清一眼,十分不客气道:“你的不是?这当然是你的不是!” “我竟然没想到你如此刻薄,有意要下我的脸,竟然将我和这腌臜婆子放在一处,你是真当我王家没人了吗!” 宋婉清被王家大娘子这样一番指摘,唤作旁人早就要发作了,林惊影在一旁看着,只觉如果是自己被这王家大娘子骂成这样,反手就能同她撕打起来,这宋婉清面上竟还能挂着笑,说的好像不是她一般。 林惊影暗自佩服宋婉清的养气功夫,只听得宋婉清又轻声劝慰王家大娘子:“这原都是我的不是,大娘子消消气。” 另一侧王家的五姑娘王鹤栀捻着帕子垂泪,她低头哭的梨花带雨,抽噎一声连着一声,十分伤心。 王鹤栀见母亲冲着宋婉清呛声,怯懦的轻轻扯了扯她母亲的衣袖,“母亲......母亲不要再讲了。” 王鹤栀低垂着眼,泪珠一滴滴的滚下来,脸上的妆都要哭花了。 另一头张家的大娘子看着王鹤栀哭的伤心,心中也有些难受,可嘴上却依旧不依不饶:“老姐姐何必这样刻薄啊,人家宋大娘子一个庶女能把席面操持成这样已经十分不错了,至于那些为微末的小事,人家宋大娘子一个庶女思虑不到也是有的,老姐姐这样下人家的脸,叫她以后在候府如何立足啊?” 王鹤栀已经哭的快上不来气了,王家大娘子挂心女儿,轻声哄着,嘴上仍对着张家大娘子骂:“瞧你如今着装着好人模样的,还真以为你是个热心肠的活菩萨,也不知道是谁当初黑了心肝的,你那儿子就同你一样,是个脏心烂肺的货!” 张家大娘子嘴角抽了又抽,没想到王家大娘子骂的这样凶,脸色涨成了猪肝色,“你敢说我儿子,你以为你就是什么好货色吗,两家说亲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我儿子不愿意你总不能逼着我儿子娶你家姑娘吧!这不是活活成了冤家......我当初也真是瞎了眼,怎么就跟你这个泼妇成了手帕交,如今瞧了我还真要谢谢我儿子,省的同你成了亲家连累了我张家!” 王鹤栀摇摇欲坠,哭的脸色惨白。 这两家骂成这样,饶是宋婉清脾气再好也已经挂不住笑,她脸色冷下来,见那王鹤栀已经哭的站不住,她吩咐念梅道:“王家姑娘身子不适,还不带王家姑娘下去歇歇。” 念梅应下,说着就要来扶王鹤栀,王家大娘子见了,挤开念梅,对着宋婉清啐了一口:“什么货色也敢来动我女儿!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念梅挡在宋婉清身前,替宋婉清被王家大娘子狠狠地推搡了一把。 席面上沈昭见势不对,赶忙叫自己的贴身女使芙蓉去男席上叫沈肆来。 又特地对芙蓉嘱咐了:“把六公子一道叫过来。” 张家主君前些年受过萧承宴的恩,沈昭怕把沈肆叫来控制不住场面,叫萧承宴一道来张家大娘子见了许还能收敛些。 宋婉清那头闹成这样,女席上妇人们最爱掺和热闹,三三两两的起身就要去看,你一嘴我一言的说着。 “这宋大娘子也是倒霉,庶女出身能有什么好见识,今日是头一遭办宴席,就被张家和王家的给搅和了,以后在汴京还怎么做人啊?” “姐姐说的不对,依我看这就是她自己作的,方才你没听她婆母说?这宋大娘子面上装的和婉,实则是好心机好算计,人家讨得了老太太欢心,一心掌家,是个能钻营的!” 那妇人指了指一旁坐在沈媛身边的林惊影,低声道:“瞧见没,那个就是永昌伯的嫡幼女,听说是长公子的心上人呢。” “我方才瞧了,那边那个脾气也不是个好的。方才,还险些跟这宋大娘子的大姐姐争吵起来......那沈长公子又疼她,自然不会忍心叫她做妾,且瞧着若是这位要进门,这宋大娘子的侯爵娘子可做不久了。” 老太太听得挂不住脸,可她是主家,又是长辈,不好斥责这些客人,正想不出法子堵这些人的嘴,就见沈昭起身往人堆里去。 沈昭是个聪慧的,老太太看她去也算定了心。 沈昭进了人群里,那王家和张家的两位大娘子正斥骂争吵着,宋婉清夹在中间难做,想要说和可这两位都不给她面子。 王鹤栀哭的快要断气,撑着桌面险些要站不住,宋婉清见状上前扶了一把:“王姑娘没事吧?” 王家大娘子吵得正凶,和张家大娘子谁也不让谁,听得宋婉清的声音忙看过来,王鹤栀已经面如金纸了。 她把女儿从宋婉清手里夺过来,哭道:“你们候府和张家欺人太甚,你宁远侯府就是这样待客的吗!” 张家大娘子早已气的头脑发昏,上前就要撕扯王家大娘子,“我欺人太甚?我还要说是你欺人太甚,不过多年前的一场事,也值得你时时记挂,偏偏要闹这个没脸!” 张家大娘子冲上去撕扯王家的,女使们拦都拦不住,场面混乱起来,宋婉清赶紧上去拉架,也不知是谁推搡了宋婉清一把,宋婉清不防,后退两步,跌在一个宽阔的怀抱里。 沈肆扶着她的肩,“没事吧?” 一同来的还有萧承宴和张家公子,张家公子满脸担忧,给萧承宴和沈肆道着歉:“我实在不知会闹成这样,真是对不住!” 萧承宴垂着手,他脸色沉的厉害,皱眉看向撕扯成的一团:“先把眼前事解决了。” 宋婉清轻轻摇了下头,从沈肆怀里出来,就又要去上前分开拉扯不休的两位大娘子。 “有我呢。”沈肆把她拽出来,塞到沈昭怀里,同萧承宴和张家公子挤了进去。 张家公子上前架住王家大娘子:“姨母消消气,都是我这小辈的不是,我这小辈替我阿娘给您致歉了,您别同我阿娘一般见识!” 说罢心疼的看向王家大娘子怀里的王鹤栀,王鹤栀和他对视一眼,两人眼里俱含着泪。 萧承宴和沈肆一到,那两家的大娘子顿时静了下来,张家大娘子见着萧承宴自知理亏,也不敢说些什么,可场面已经闹到这个份上。脸都已经丢尽了,此时安静下来也是于事无补。 沈肆目光扫过席上众人,见她们窃窃私语,脸上无光,语气冷厉道:“两位大娘子可用好了饭,若是用好了便到前院去看戏就是。” 张家公子打着圆场:“鹤栀妹妹最爱看戏,咱们到前院去看戏可好?” 张家大娘子不忿的冷哼,讥讽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自己儿子拦住:“母亲方才不是说身子不适?身子不适就快些回府吧!” “我送送大娘子。”萧承宴让出路来,“大娘子请。” 张家大娘子喘了好几口气,到底还是跟着儿子一起走了出去。 第十九章 说和 这场席面闹成这样,自是不欢而散,宴席上各家的官眷们只顾着看戏,饭都没用多少,见张王两家的大娘子们走了,也陆续离开了。 宴会结束,宋婉清和沈肆都要去相送,沈昭不愿意掺和这些,带着女使往自己的潇湘院去。 路过花园时,芙蓉忽然紧张的挡在她身前,沈昭不解,往芙蓉身后看过去,只见那青石小径上,并排走着一对璧人。 男子身穿白青色锦衣长袍,生的丰神俊朗,十分照拂的挽着身侧那个着丁香色褙子的窈窕女子,那女子容貌出挑,浅笑着替男子整理好衣衫,自是夫妻和睦,两厢情好。 沈昭脚步一顿,心口弥漫起丝丝酸楚。 加快了脚步往自己院里去,芙蓉赶忙追上沈昭的步子。 赵越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只见着沈昭的鹅黄色衣角消失在月洞门处,他盯着那袍角消失的地方看了好一会儿,连顾氏唤他也没听见。 “怎的了?夫君如此出神?” 赵越摇头,可心思已然不在顾氏身上。 赵越携妻子顾氏出了候府的门,顾氏忽然停住了步子,她眉目低垂,善解人意道:“夫君若是记挂沈四姑娘,便去看看吧,沈四姑娘过的也艰难呢。” 赵越牙关一紧,似乎真在考虑去看沈昭是否可行,片刻后他道:“算了吧,她那脾气,去了也是吃排头。” 男人想起今日女席闹起来时,他去寻顾氏,瞧见沈昭护着宋大娘子那架势,中气十足,想来日子过得不错。 他就不去给人家姑娘徒增烦恼了。 “你才有孕,胎像不稳,何苦要来这一趟,还是快些回府吧。” 顾氏温柔小意:“我总记挂着夫君同沈四姑娘的旧事,想着若是夫君想见沈四姑娘......” 赵越无奈:“都是旧事,何苦说这些......” ...... 今日候府这场宴席办的实在丢丑,席面散了后老太太就回了松鹤堂,宋婉清送完宾客,十分歉疚的对沈肆道:“实在是对不住夫君,我叫夫君丢人了。” 宴会办成这样也不是宋婉清所愿,她上下操持十分费心,纵使出了错也不该怪到她一人身上:“不管你的事,你也不知张家和王家有龃龉。” 宋婉清眸光幽幽落在远去的姜氏身上,有些出神。 她早吩咐过把王家同张家的位置分开,又怎会让两家坐在一起? 她隐约猜到这场祸事是谁授意,可现在却只能吃下这个暗亏,事情既然已经出了,便要想办法挽救。 宋婉清先是到老太太这里请了罪,说自己一定会尽力挽回这件事,老太太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又叮嘱她日后行事一定要谨慎。 宋婉清应下,回了烟渺阁。 念梅知道宋婉清在老太太面前许诺要挽回候府的颜面,不由替她担忧:“那张王两家的大娘子说是泼妇也不为过,她们把侯府的席面闹成这样,明明不是姑娘的错,还得姑娘去赔不是......可这事儿既然出了,人人都见了,又能怎么挽回啊。” 宋婉清头疼的厉害,尽心尽力操办了这许久,没想到叫她两家把席面给搅和了,现在外头都说侯府待客不诚,是有意挑唆张王两家起事端,还有甚的传她一个小庶女,本就不配嫁入候府,操持的宴席自然也上不得台面。 总归现在外面说的十分难听。 宋婉清屏退了下人,独自窝在窗边的小榻上,小窗支着,能看见外头清白的月色,月色如水照石阶,可她无心赏月,满心的疲惫,只觉自己要陷在这愁苦里了。 第二日,宋婉清叫人套了马车去王家。 昨日事闹得凶,王家小厮见她来犹豫再三,不肯放人进府,宋婉清和念柳念梅在府门外站了许久,终于等得王家人请她们进去。 主仆三人进了王家,却没见到王家大娘子,来回话的嬷嬷说她家大娘子病了,见不得客。 里里外外的意思就是被昨日的事给气病的,宋婉清起身:“既然是病了,那我们来了,岂有不看看病人的道理?劳烦嬷嬷通传一声。” 那嬷嬷应了是,退出了正堂。 宋婉清茶盏里的水早已经凉透了,可还不见王家人来,反倒是正堂外王鹤栀款款而来:“大娘子久等了。” 王鹤栀往外瞧了一眼,没瞧见她母亲身边的人,才安下心来,她拉着宋婉清走到偏厅里,开口就带了哭腔:“实在是对不住宋大娘子,昨日的事都是因我而起,害的侯府,害的大娘子丢了这么大的人,这原都是我的不是......” 王鹤栀哽咽着诉说了事情的原委,宋婉清这才明白张王两家的矛盾是因何而起。 原来,这张家大娘子和王家大娘子原本是手帕交,两人一同长大,又一同嫁人,王家大娘子有孕时张家公子已然出生,两人便相约王家大娘子这一胎若是女孩儿,便给两人定下娃娃亲。 岂料,张家公子长大后对王鹤栀一见钟情,却不知王鹤栀是与自己有婚约之人,对同王家的这门亲事却是十分的抗拒。再三要求退亲,因着两家大娘子交好,这亲便没退成,可耐不住张家公子再三要求,甚至以性命相逼,这门亲事就退了,王家失了脸面,愈发不待见张家,张王两家也成了冤家。 后来得知王鹤栀身份,张家公子肠子都悔青了,可两家的关系早就坏了,这事就这样一直耽搁了下来。 宋婉清听完,猜到了王鹤栀的意思:“王姑娘同我说这些,莫不是想让我去张家为你说亲?” 王鹤栀点头,她年纪也大了,又跟张驰有情,实在不愿意嫁给旁人,而且两家如今闹得这样僵,若是不能化解日后只会更加难办,既如此,索性和盘托出,化干戈为玉帛。 “我的意思是劳烦宋大娘子到张家去跑一趟,替我问问张公子的意思,若是他愿意,就请他到我家来提亲。” 王鹤栀看起来怯懦,于情之一事却胆大于身,宋婉清沉吟片刻,应下了这件事。 若是能说成这门亲事,两家化干戈为玉帛,于张王两家和侯府都是极好的事,况且如今的形势也不容得她不去跑这一趟了。 宋婉清从王家出来,转道去了张家,与王家不同,张家人听闻她来个个笑脸相迎。 宋婉清到了叫出张驰说明了来意,张家大娘子当即就应下来:“都是这个混账的事,若早知他们两人情投意合,又何至于引出这么大的祸事来?不瞒大娘子,鹤栀是我看着长大的,若是能得王家姑娘为妻,是我儿子修来的福气。” 张家大娘子说着就落了泪:“我和鹤栀她娘斗了这么久,可说到底我心里是不愿意的,都是为了各自夫家的颜面,若是能同王家化解旧怨,我实在求之不得。” 第二十章 答允 宋婉清欣然附和:“能这样便是最好,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既然双方都有意能促成一段婚事,化解了这多年的宿怨,就是最好的。” 问明白了张家的意思,也算对王鹤栀有了交代。 张家大娘子面对宋婉清觉得十分羞愧,昨日她们搅和了人家的宴会,还得要人家登门来赔不是说情,她这一张老脸啊,实在是羞愧的紧。 想到如今京中传的流言,张家大娘子愈发觉得对不住宋婉清:“都是我的不是,昨日闹这么一场,大娘子性情通达,不与我们计较,可我也不能不是礼数,等同王家的亲事定下了,我再去侯府负荆请罪。” “大娘子说的这是什么话,谁家没有个摩擦龃龉的,我家老太太差我来也是记挂您同王家的事儿,想着总不能两家一直争吵下去,才叫我来这一趟,您这说的好像是我们侯府记了仇似的,可不许这么说。”宋婉清笑得温柔,这副温柔的模样看在张家大娘子眼里只觉如菩萨真人临世,她连连点头称是。 这样好脾性又端和温厚的女子,张家大娘子看着宋婉清是越看越喜欢,又同宋婉清道,等两家婚事定下吃酒时,请她来做个见证。 宋婉清答允了,又急着回去给老太太复命,张家大娘子把她送上马车,宋婉清还在感叹这一遭走的实在是太顺畅了些。 “等到张家去王家提亲,两家把亲事定了,这件事办的也算圆满。” 念柳忍不住笑起来:“姑娘真是厉害,把这么一桩棘手的事办的如此圆满。” 念梅也应:“可是呢,纵使是有人黑心肝儿的给姑娘使绊子咱们姑娘也不怕她!” 宋婉清道:“这话回府后可莫要再说,省的传到旁人耳朵里。” 念柳不明白:“姑娘为何不去老太太面前告夫人一状,平白吃下这个哑巴亏也太憋屈了些。那长公子可是他的亲生儿子,在长公子答谢宴上搞这么一出,长公子不也丢人?夫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昨日念梅查问了把张家引到席面上,同王家坐在一块儿的小女使,知道了是姜氏授意,念梅和念柳就想着把这件事告到老太太跟前去,只是被宋婉清拦了下来。 “你傻不傻?夫人是长公子的亲娘,是我的亲婆母,你要我去告她?”宋婉清捏了块红豆糕进嘴 ,奔波了快一天,只用了几盏茶水,她早就肚内空空,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细细咀嚼咽下了嘴里的红豆糕,宋婉清疲累的倚在念梅肩膀上:“我未来几十年还要在侯府过呢,姜氏是我的婆母,她本就不喜我,若是再借着此举去告她,她只会更恨我,还不如把这个苦头咽下去,反正这事已经解决了......” 宋婉清顿了顿,道:“我原以为此行必定十分艰难,却没想到竟如此容易。去王家时还遭了些劫难,可在张家却如此顺畅就把事说清了,好像有人相助一般......” 宋婉清哪里知道,她在同张家大娘子说事时,那花厅里面可不单只是他们几个,屏风后,实则还藏着一人。 宋婉清前脚离开,屏风后的那人就走了出来。 张家大娘子颇为疑惑,这两人都是侯府的,为何萧承宴还要特地避着宋婉清? “恕我直言,六公子为何不想让宋大娘子知道你来过?”这原是来帮人的,却偏偏要藏着掖着,不让人知晓,张家大娘子这个爽利脾气想不明白,索性自己来问萧承宴。 萧承宴眼睫轻抬,能是什么原因,无非是不愿意看她忧愁罢了。 只是这话不能同旁人讲,他压在心里,说出口时都推到了沈肆身上:“实在是家中长兄惦记,又事务繁忙不好亲自出面,就派我来跑这一趟。” 于是张大娘子又夸耀起沈肆来:“看着长公子是个清冷的,没想到却是情谊都压在心底,这长公子同大娘子感情如此之好,想来外人嘴里那些传言都是假的。” 萧承宴道:“既然大娘子知道了,还请大娘子帮我兄长隐瞒一二,他面子薄不愿叫人知晓。” 张家大娘子应下,又拉过儿子好生训斥了一顿。张驰心愿得成,被自家娘亲提着耳朵骂也甘愿,再三保证不再做这混账事了,他娘才松开手。 ...... 到了张家去王家定亲那日,宋婉清一道跟着张家大娘子到了王家。 两家的大娘子早在提亲之前就把这事儿说明白,说坦白了,两家也都冰释前嫌了,到了今日定亲,两家大娘子凑在一处一团喜气。 满京城里都知道这两家在侯府大宴上闹得难看,谁曾想一转眼两家订了婚,知道了这消息都赶来看热闹,又见宋婉清被两家奉为上宾,才知道这都是宋婉清的功劳。 化解了积年的旧怨又说成了儿女亲家,两家的大娘子拉着宋晚清好一通道歉,又当着诸位宾客的面把宋晚清给夸耀了一顿,只是说她心肠好,又是贤惠端庄,和婉大方,他们两家能有如今的亲事结成,多亏了宋婉清的功劳。 这两家大娘子的脾气,外头可都是知晓的,轻易不夸人的,偏在席面上拉着宋晚清好一顿亲热的夸赞,消息传出去,汴京人们纷纷变了风向,夸耀起宋婉清来。 沈肆下朝时还有人将他拦住,直说她娶了一个贤惠的好妻子。 沈肆不明所以,还是从旁人口中才得知,宋婉清不计前嫌到了两家说和,为两家促成了一桩姻缘,现在满京城都在夸她温良宽厚,连带着宋婉清的夫君沈肆也被人称赞。 沈肆拱手应下,因着这桩事觉得与有荣焉,可他上了马车,却又是另一番心境了。 此番形势固然好,可若是到了他同宋婉清和离那日,难保京中人不会说他被美色所迷始乱终弃,这样一来,和离的事,轻易竟提不得了。 张家和王家的定亲宴结束,宋晚清上了马车要回侯府,临出门时张家大娘子将她拦住,直说沈肆对她上心,夸他们夫妻和睦,宋婉清起初不解其意,现在思索来,估摸着应当是沈肆在她去张家之前就去张家做了说客了。 马车在候府门前停下,宋婉清一眼就瞧见等在门口的沈肆。 第二十一章 误会 “夫君。”宋婉清由念梅扶着下了马车,她心情颇好,笑容灿烂的唤了沈肆一声。 解决了这桩事,沈肆心情自然愉悦,他笑着对宋婉清道:“这件事,你做的很不错。” 宋婉清也笑起来:“还是要多谢夫君。” 沈肆不解宋婉清谢自己什么,稀里糊涂的点了点头。 长街尽头萧承宴打马而来,到了府门前他勒马停下,把缰绳交给了一旁侯着的常吉。 “六弟回来了。”沈肆冲他颔首。 萧承宴站定,墨色的衣袍上沾了点点黄色的泥浆,方才才落过雨,这泥浆应当是赶回来时溅上的,在宋婉清记忆里不论何时萧承宴必然是衣冠楚楚,不由得纳罕起来是什么事值得让萧承宴急着赶回来。 萧承宴今日本在巡营,他早知道宋婉清去参加张家和王家的定亲宴,估摸着时间赶回来,幸而来得及,只是没想到会碰见沈肆。 “还没恭喜嫂嫂,解决了这么大一桩难事。”萧承宴眸光微动,视线轻轻落在宋婉清面上又飞速挪开。 他听见宋婉清笑着开口:“也不是我一人的功劳,多亏了夫君相助,不然也不会这么快摆平。” 沈肆以为她说的是那日在席面上自己对她的相助,道:“这算什么,王家和张家能有今日,都是你的功劳,你就不要再推脱了。” 宋婉清抬头,笑得眉眼弯弯,一双眼睛温柔的像是潮水里明亮的月牙儿。 沈肆被她看的略有些不自在,微微侧过脸去:“今日天不好,不要在门口受凉了。快些进去吧。” 萧承宴嗯了一声,看着她二人一齐往里走去,喉间发苦,转身从常吉手里接过缰绳。 常吉不解:“主子要去哪里?” 萧承宴心头堵得慌,翻身上了马:“去巡营。” 马蹄踏破路面水洼,溅起层层水花,常吉见状赶紧追了上去,主仆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 ...... 宋婉清上门劝和促成婚事的事传到了姜氏耳朵里,转头老太太就把对牌钥匙从她这里要了去,姜氏气的不行,摔了屋里一套茶盏,小丫鬟正战战兢兢的收拾着碎瓷片子,忽然外头有人来报,说香姨娘来了。 姜氏从来都是看不上香姨娘的,香姨娘是沈予铮自己纳来的,同老太太家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说起来算得上是沈予铮的半个表妹,算是贵妾。 香姨娘生的艳丽风流,哪怕年近四十依旧风姿绰约,那腰肢扭得,姜氏见了都怕她身子断成两节。 “她来做什么?”姜氏直起身子,拿了铜镜细看自己的妆可有花掉:“叫她在外头等着,下贱蹄子。” 香姨娘才进府就生了沈随,那时候她才生下二女儿沈婷,沈婷早沈随半月,就因为沈随是个男孩,沈予铮一颗心都放在了香姨娘院子里,鲜少来看姜氏和沈婷母女两个,这事让姜氏记了多年,现如今还时常同侯爷翻起旧账。 姜氏将自己收拾的当,才让香姨娘进门。 她坐在榻上,腰后垫了两个软枕,满头珠翠富贵无极,不像是小憩,倒像是刚赴宴回来。 “何事?” 姜氏冷淡,香姨娘却热络,她命身后的女使捧上一个首饰匣子来:“妹妹没什么好的,今天得了些首饰,特地给姐姐送来。” 于是把那匣子打开,江氏瞅了一眼,发现里面尽是些上好的首饰,什么汉白玉瑗啊,嵌珍珠宝石金手镯啊,八宝并蒂攒珠钗......甚至还有一套嵌宝金头面! 看的姜氏两眼放光。 姜氏虽看上了这些东西,却留了个心眼儿,香姨娘母家败落,府中的月例银子也只有那么多,怎么撑得起她买这样好这样多的首饰? “这些东西你哪里来的?是侯爷赏得?” “哪里啊。”香姨娘笑着露出自己腕上那个翡翠镯子来,那镯子水头极好,成色光色都是一顶一的,一看就是花了大价钱的,香姨娘缓缓道:“都是我那未过门的儿媳妇,前几日听说我没什么好首饰,特地叫随儿送了这一箱来,我哪里敢自己留着用,只挑了一样,剩下的都给姐姐拿来了。” 她像是才想起来:“这镯子就是她送的......哎呀,我这儿媳妇着实是不错。” 姜氏从她方才炫耀的时候就已经动了火气,此刻满口牙都快咬碎了。 那可是太师王家要什么样的好首饰没有,用得着来这里显摆? 姜氏虽然爱财,可也绝不会要香姨娘的,“不过得了一些首饰来我这显摆些什么,这些东西我这里要多少有多少,不像你,怕是妆匣里连几样像样的首饰都没有吧,还是拿回去自己用吧。” 香姨娘起身,抱回了自己首饰匣子:“我的家底儿到底是不如姐姐厚,那既然姐姐不要,妹妹可就把这些东西带回去了。” 姜氏嫌恶的摆手,是一眼也不愿意多看。 香姨娘又抱着那首饰匣子扭着腰回去了。 到了自己院里,香姨娘把那匣子随手扔在榻上,身旁的女使见状不解道:“姨娘,您早知道夫人不会要咱们的东西,为何还要劳着自己去跑这一趟?” 香姨娘气定神闲的喝了口茶:“我哪里是要去给他她送东西,我是让姜氏看看我儿媳妇给我送来的东西。 “先前一块送上府里来的那一份姜氏也有,这份是她单独送给我的,姜氏不曾有,就她那一副小肚鸡肠的性子,现在恐怕早就恨得牙根痒痒了。” 香姨娘笑起来,眼神逐渐变得阴狠:“我的儿媳妇争气,那宋婉清却只是个庶女,姜氏定然不愿,现在肯定想着发的,想让沈肆把宋满清休了,只要墨竹斋那里闹起来,那咱们才能得益处。” 香姨娘料得不错,姜氏此时正是坐立难安,眼见着宋晚清把这事儿办的这么漂亮,老太太又从自己这里要了对牌钥匙去,姜氏坐不住了。 带着自己贴身女使又到了朝晖苑中。 宋婉清被人人夸赞,林惊影也有了危机感,沈肆好几日不曾来看过她了,林惊影现在就像热锅上的蚂蚁,看见了姜氏就像抓住了救兵。 姜氏把屋里人都支了出去,和林惊影面对面坐下。 姜氏还未说话就叹起气来:“现如今满汴京城里都在夸赞她宋婉清,我瞧着就连肆儿对她也不同往日了,我怕你忧心,特地来看看你。” 姜氏未来时,林惊影顶多是有些担忧却并不妨碍,此刻听姜氏这么一说只觉岌岌可危,她慌道:“那......那这可怎么是好啊?” 姜氏沉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宋婉清如今得势,咱们也要想些办法了,总不能坐以待毙......” 林惊影在侯府的这些日子,只有姜氏时时来看她,又因着姜氏是沈肆生母,林惊影对她颇为依恋:“夫人对我这样好,我总不好看着夫人一人冲杀卖力,我独在后头坐享其成,若是夫人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夫人只管知会一声,我必定竭力相助!” 林惊影如此听自己的话,姜氏自然满意,她握住了林惊影的手:“好孩子,只要咱们娘俩儿同心,肆儿必定前程大好!” 第二十二章 欺上 昨日老太太将候府的对牌钥匙交给了宋婉清,没出一个时辰阖府上下就都知晓了,今日晨起时老太太又将几个得脸的管家婆子叫到松鹤堂,当着她们的面说以后要好生协助宋婉清掌家,那几个婆子嘴上都应了,心里却是不服气的。 一个小庶女命好当了侯爵娘子,可到底出身摆在那里,她们从前大多都克扣过烟渺阁的东西,更加不把宋婉清放在眼里,而且姜氏那里也交代了,她们有了姜氏做靠山,行事无所顾忌。 今日是宋婉清第一日掌家,用过早膳后她叫念梅去几个管事妈妈那里传信儿,要她们把账册送来烟渺阁,几个管事妈妈都答允了,可宋婉清足足等到了天黑也不见账册送来。 念柳脾气急,恨不得冲到她们面前去骂:“这些黑心肝的,姑娘如今都掌了家了,她们还敢如此放肆,一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念梅也急,宋婉清掌家第一日这些婆子们就阳奉阴违不照宋婉清的话行事,那日后怎么得了? 宋婉清早猜到这一遭,这掌家权是她从姜氏手里拿来的,她那个婆母此刻定然是想尽法子要刁难她,这些婆子们定然是得她授意,不然有老太太给她撑腰,这些婆子哪里敢这么大胆? “你现在就去各管事那里传信,说明日辰时要她们来烟渺阁议事,若是有不来的,直接逐出侯府。” 念梅领了她的命到各管事那里传信儿,一天宋婉清下了两次令,头一次叫她们把账册送去她们没应,第二次是要她们明日去烟渺阁议事,这些管事妈妈们心里都打着鼓,尤其是宋婉清最后那句“若是有不来的,直接逐出侯府。” 她们虽还想摆摆架子,可是不敢真的不去,万一被逐出侯府可不是闹着玩的,到了第二日,这些管事妈妈们一个接一个姗姗来迟。 宋婉清坐在圈椅上,抬眼看了看高悬的日头,她要这些人辰时来,她们却硬生生拖晚了小半个时辰。 底下婆子们站的零散,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着话。 宋婉清知道她们是仗着姜氏,又见她年纪小,从前对她多有轻视,觉得她脾性好,好拿捏,才如此放肆。 宋婉清也不恼,要掌家不是一味严苛就够的,若是想镇住这些积了年老货,还得叫这些人对她有敬畏之心。 “昨日我叫诸位妈妈把账册送来,可等到天黑也不见妈妈们有行动的,不知道诸位妈妈们对我掌家可是有什么不满,若是有不愿意的,尽管说出来,省的日后埋下祸根。” 为首的一穿深蓝色衣衫的管事婆子双手交叠插在袖中,上前一步道:“大娘子,您可别说这些话吓我们,昨日不过是我们事忙,把这事忘了,我们呀,都是再恭顺不过的。” 宋婉清认识她,这是内宅管厨房采买的赵妈妈,从前没少克扣烟渺阁的东西。 “是,妈妈事忙。”她扫过下头众人,笑容仍挂在脸上:“若是我没记错,这些人中,赵妈妈您是最后一个来的吧?” 宋婉清说完,念柳就接了话茬去,“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这么紧急,害得妈妈昨日和今日都没有时间,若是这么忙,妈妈大可不用来了。” 赵妈妈在候府做了许久了,又仗着姜氏的势,当即就和念柳呛白起来:“念柳姑娘说什么话呢?老婆子我这年纪也是你能说笑取乐的,念柳姑娘也不知是仗了谁的势耀武扬威,可这到底是候府!” “你!”念柳红了脸,要再与她争辩,被宋婉清拦了下来。 “赵妈妈说的没错,这里是候府,我是候府大娘子,不然老太太也不能把这掌家权交给我不是?” 赵妈妈低下头:“大娘子说得对,您脾气好,可也不能纵的您身边人这样无法无天,这传出去不就坏了大娘子的名声了吗?” “是啊。”宋婉清语气不紧不慢:“你们不过是侯府的管事婆子,却敢欺压到主子上头来,甩脸子摆威风,这说出去,我的确是要颜面尽失了。” 赵妈妈被宋婉清责问,抄着手站的规矩了些:“大娘子也不能这么说......” 宋婉清扫她一眼,继续道:“再说回方才的话,赵妈妈说自己恭顺,我瞧您是恭顺的,恭顺到让我在这里等你半个时辰。” “大娘子......这......” 赵妈妈从前没少苛待烟渺阁,如今宋婉清掌家赵妈妈实在是害怕宋婉清翻旧账,可昨日姜氏吩咐了她,赵妈妈领了姜氏的命,又逼迫自己硬气起来。 宋婉清又道:“我且问赵妈妈,您方才是做什么去了?” “是......是夫人寻我有事,这才耽误了!奴婢是个死心眼的,只知道夫人是长辈,就连大娘子也要听夫人的,奴婢怎敢不听啊!”说着她转过身对左右的婆子道:“只是不知,大娘子竟然连这个也要怪罪!” 底下的婆子们纷纷附和:“是啊,大娘子就原谅了赵妈妈吧,她也不是有意的。” 宋婉清点头,无视她们的话语,继续问赵妈妈:“你说是夫人叫你,那夫人是何时叫的你?” 赵妈妈结巴道:“夫人是.....是今日晨起的时候就差人传话了。” 宋婉清笑起来:“很好,你说的很好。” 赵妈妈以为宋婉清信了她的托辞,无话可说了,于是换了副笑脸恭维道:“大娘子是个孝顺的,老奴就知道大娘子不会同奴婢计较。” 岂料宋婉清却突然发难:“昨日晚间我就把要你们第二日来回话的事传去了各房,就连婆母也是知道的,你说今日晨起婆母特地叫你去她院中,难不成婆母还会特地与我作对?你这是要打我的脸还是要打婆母的脸?” 赵妈妈被宋婉清这话说的脸色发白,她为自己辩驳:“大娘子说的这是什么话,奴婢可不曾欺瞒大娘子啊!” “你不曾欺瞒?”宋婉清冷笑,“你是把脏水都泼到了婆母头上,自己来迟了偏要说是婆母叫你,你好大的脸啊?你以为你说了婆母出来,我就会怕了你,把这事囫囵的敷衍过去,你的算盘打的真是好......若是婆母知道府中有你这种欺辱主子的刁奴,怕是会第一时间拿大棒子将你打出去!” 念柳看着宋婉清借力打力斥责了赵妈妈,只觉出了一口恶气:“何须劳动夫人,这样的老货大娘子处置了就是,依我看啊,立刻发卖了出去,省的脏污了大娘子的眼睛!” 那赵妈妈吓得脸色惨白,直接跪了下来:“大娘子饶命,我在这候府里呆了几十年了,求大娘子不要发卖了我,我、我往后必定卖力做活!” 赵妈妈的确是有资历的,这种伺候的了几十年的人知道的候府许多事,若发卖出去恐怕对候府名声有损,赵妈妈也是知道这一点才特意强调自己的资历。 不过宋婉清也没想过发卖她,她淡声道:“赵妈妈在侯府伺候了几十年了,也算是老人,自然是不好发卖的。” 赵妈妈才松了一口气,就听见念梅在一旁道:“只是这赵妈妈如此放肆,自然是不好再掌管府中采买一事了,若叫她再管采买,还以为大娘子纵容她呢。” 底下婆子们的眼骤然亮了起来,厨房采买可是个一等一捞油水的活计。 宋婉清和念梅一唱一和:“你说的也是,照我看就将这活计交给......” 宋婉清伸出手指,轻轻指着院中角落里穿灰色衣衫的李顺媳妇:“今日你来的最早,就你吧。” 赵妈妈看清宋婉清指的是谁,直接跌坐下来,这李顺媳妇与她不对付许久了,往后她日子可怎么过啊! 这样的好事落在自己头上,李顺媳妇赶忙上前:“多谢大娘子信任,往后我一定尽心伺候!” 众人看了这一场戏,也知道宋婉清不是好惹的,再不敢起旁的心思,生怕下一个被换掉的就是自己,谁都不敢多说一句话,到了离开的时候,各个都恭敬无比。 第二十三章 账册 候府各处的账册送来烟渺阁后,宋婉清整整看了三日,这三日如山似的账册看的宋婉清头昏脑胀,念梅心疼她想让她晚些再看,可这账册本就繁多杂碎,总不好一拖再拖。 宋婉清看完了账册,才觉姜氏掌家时真是弄的一摊糊涂账,她做甩手掌柜惯了,又不细细查看账册,时间长了底下人贪惰心起,这账册上虚出来的数目甚至懒得抹平,大笔大笔的虚账摆在那里,至于那些多出来的许多银子,不知入了谁的口袋。 宋婉清把账册上虚账一笔笔记下来,隔天就又把这些婆子们叫到了烟渺阁。 自宋婉清拿了账册去好几日没动静,这些人都以为她瞧了这繁多的账册知难而退偃旗息鼓了,以为宋婉清今日叫她们来,无非是说些无关紧要的话,谁知道宋婉清突然发难,把一本本账册搬了出来。 “这几日我把账册细细都查看了,发觉这上头许多数目不甚清晰,不知道哪位妈妈能给我说道说道?”宋婉清指着其中一本账册,“就拿这本来说。” “长公子好书墨丹青,惯用澄心堂纸,所以墨竹斋每月都有二十两是用来购置澄心堂纸的,且不说这些纸长公子一月就有许多剩余,偏生每月都要购置,我只问你,长公子三年不在京中,你们这七百二十两的纸,买来是给谁用的?” 宋婉清说完,底下的婆子们都低了头无人言语,内院管笔札房采买的婆子哆嗦着站出来:“大娘子有所不知,这些银子......” 她结巴了半天,连半个字也没说出来,只因这些银子的确被贪墨了,只是贪墨的人——她不好说出来。 宋婉清也知道寻常下人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为自己谋私利,这些多数是受了她婆母姜氏的意思,于是她没再说纸的事,而是问起了厨房的采买。 “赵妈妈,你出来,我有事要问你。” 赵妈妈如今见着宋婉清都觉得腿肚子发软,她应了一声,从人堆里走了出来:“大娘子......” 宋婉清冲她笑:“我有一事不明,请妈妈给我解惑。” 宋婉清翻开账册,明明脸上笑意温和,可看在赵妈妈眼里只觉得背后发凉:“我这几日翻了许久的账册,又让念柳去外头打听了近几月的米价,发现单是上个月厨房采买的米价就要高出市面上两倍不止......想来是赵妈妈体贴,不舍得让我们吃便宜的,特地找人购置的高价米......是也不是?” 她声音和婉,说出的话不像盘问,倒像是闲话家常,可这字字都扎在了赵妈妈的心窝肺管子里,赵妈妈嗫嚅着,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姜氏好财,手里少了花销就要从公中支,有时候支得多了只能在账目上作假,因此这各处的账目一塌糊涂,偏姜氏又不曾查问过,就这样一笔笔记了下来。 宋婉清问完她两人,底下的妈妈们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点到的就是自己。 那头姜氏听到风声,火急火燎的就来了烟渺阁。 那账册又多又杂,她从不多看一眼的,谁能料到宋婉清竟能从其中查出错来?这些人也是蠢笨,做假账也不能高明些! “婆母来了,婆母万安。”宋婉清起身给姜氏见了礼,又叫女使搬了圈椅来。 姜氏看着底下一个个臊眉耷眼的,心道不好,怕这些人将自己供出来,连忙道:“听说你查出这些人账面上的不是来了,我特地来看看。毕竟从前是我掌家,我太过疏忽,才叫她们个个起了心思。” 宋婉清微微一笑:“婆母宽厚,可恨这些人踩着婆母的宽厚给自己谋利。” 姜氏讪讪一笑,她哪里敢说这些人多是得了她的授意,只能顺着宋婉清的话继续道:“着实可恨,只是她们伺候了这许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母亲的意思呢?”宋婉清看向姜氏,姜氏紧张的脸色都有些发白了。 姜氏擦了把汗:“如今是你掌家,自然都听你的,只是这些人做活不易,也不能罚的太重了......” 若是罚的狠了将她供出来,传出去姜氏还怎么在汴京官眷堆里待,这样丢脸的的事还不如直接用白绫将她勒死! 得了姜氏这句话,宋婉清把那账册放回桌上:“依照儿媳的意思,自然是得把多出的数目统统补上,至于这些做了多年的妈妈们,的确为候府献过功劳,不好太过薄情......依照儿媳看既然出了这档子事,就不好叫她们一直在一个地方做活,时间久了难免倚老卖老,便将她们的差事换换,做上一段时间看看,若做的好了,也算将功补过,这些错处自然一笔勾销。” 宋婉清才掌家,根基不稳。就算这些人有错可一时也寻不来新人,倒不如继续用着,若再有不安分的,直接二罪并罚,将人打出去,也不至于落个苛待老仆的名声。 这话说了,姜氏才松了口气,她对着底下人道:“可听见大娘子说的了?往后若再有胆大的,必定不轻饶!” 众人听到姜氏这么说,知道宋婉清是个厉害的,一个个低着头心中对宋婉清的敬畏更甚。 宋婉清又对这几个管事婆子道:“我院中清净,少些伺候的人,想找几个伶俐的女使来,听闻几位妈妈家里的姑娘都十分能干,若是妈妈们愿意,找了念梅报上姓名,后日起就到我院里伺候吧。” 这些婆子们面面相觑,尤其是赵妈妈,几乎称得上是两眼放光了。 她早就想着把自己姑娘塞进烟渺阁来,想着能让自家女儿混个姨娘做,没想到宋婉清竟然自己提了出来。 宋婉清这样做也是有原因的,握住了这些管事婆子的女儿,就等于握住了这些人,到时候若想自家姑娘好过,就得听宋婉清的话,后院的活计若是做的好了,自家姑娘也得脸。 而且把人放在宋婉清院里,说不定还能被沈肆瞧上,做个妾室什么的,这对她们来说也是好的。 至于沈肆要纳谁,左右她又不在乎。 今日又没实打实的责罚,自家女儿说不定还能混个姨娘当当,她们哪里有不愿意的,个个都应承下来,看宋婉清的眼神都透着感激。 这事糊涂的糊弄了过去,可姜氏是实打实要把吃进去的银子吐出来的。 姜氏回到自己屋里就气的哭嚎起来,哭完了又心虚的厉害,她对自己身边的嬷嬷道:“你说她会不会猜到这些银子都进了我的口袋?完了......她若是告诉老太太和侯爷该怎么办?” 姜氏身边的嬷嬷宽慰她:“夫人放宽心,大娘子知不知道有什么要紧?从前是夫人管家,出了纰漏都是夫人的不是,况且这银子数目差这么多,夫人拿没拿在旁人心里你都已经不干净了。” “但看今日大娘子的意思,并没想细究这背后的事,这就是极好的!只要日后夫人同大娘子客气些,想来也能相安无事。” 姜氏听完这话,又觉得憋屈,眼泪又流下来,她一个候夫人,竟然被自己儿媳妇给拿捏住了! 姜氏气闷:“难不成我以后还要看她脸子过活?” “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您是当婆母的,自然不能被小辈拿捏住。”姜氏的嬷嬷给她顺着气:“夫人且把心放好,大娘子这番行事就是给夫人留着面子呢,不然大娘子要真闹起来,最后丢脸的不还是夫人,这些年.......夫人从候府公中捞的油水还少吗?” 姜氏明白这道理,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宋婉清如今是真把这掌家权拿稳了,可她一个庶女,还真继续让她做自己儿子的正妻吗? 那不是叫人笑掉大牙了! 姜氏心中不愿,可再不愿眼前也没法子了,从前竟然没看出来,这个宋婉清,还真是个人物了。 第二十四章 乱了 姜氏要把自己手里的银子吐回去,还要担心着宋婉清把这事告诉老太太和侯爷,是又气、又怕、又委屈,这一气,就把自己给气病了,三五天都在榻上没起身,如今倒是能起身了,却不肯见人,连每日的请安拜见都免了。 姜氏这一病病了半个多月,最担心的却是林惊影。 她已经有八九日不曾见过沈肆了,先前沈肆到朝晖苑把她凶了一顿,林惊影长了记性,行事稳重了不少,可即便是她稳重了,都没见沈肆来朝晖苑里,加之姜氏一生病,林惊影没了主心骨,哪里还稳得住,直接去了沈肆书房寻人。 “知远哥哥如今辛苦,我特地做了红豆糕来,知远哥哥用些吧。”林惊影把那碟子红豆糕放在沈肆眼前,自己捏着帕子乖巧的在一旁站着。 沈肆也知道自己这段时间冷落了林惊影,心中正愧疚着,他尝了一块红豆糕,又忍不住心软下来:“你来汴京许久,我还未曾带你出去玩过,岁末前汴京街上还有一次花灯会,你若是愿意,等我空闲了,便带你去瞧瞧。” 离沈肆说的灯会还有半个多月,可林惊影并不在意,只要沈肆愿意陪着她就好。 林惊影被沈肆冷了这么多天,说不委屈是假的,沈肆提出要带她去灯会,林惊影眼眶一热,泪水顺着脸颊滚下来:“就算是不去看灯会也不要紧的。” 沈肆知道她在汴京没有相熟的朋友,只能依靠着自己,这么些时日定是憋闷的厉害,见她哭泣心中也不好受,当即就把人拉进怀中细细哄着。 林惊影哭了好一阵儿,又觉得自己这样实在太小家子气,索性破涕为笑把头埋在沈肆怀中:“我没什么所求,只要知远哥哥心中有我就够了。” 沈肆轻拍着林惊影的背,眼前却浮现出宋婉清的脸来,她一贯冷淡,唯独那日在府门口对自己笑得灿烂,沈肆想着,似乎又闻见那浅淡的甜香在鼻尖萦绕。 宋婉清丝毫不知沈肆美人在侧还惦记着自己,她把手中的册子看完,外头还有嬷嬷等着她回话。 “叫周嬷嬷进来吧。” 香兰领了命,到外间把管着后院礼房事宜的周嬷嬷叫了进来。 香兰是赵妈妈的女儿,如今在她院里做二等女使。 周嬷嬷进了里间,先是把后院这几日采买的事报给了宋婉清,后又提起了柳英茹:“老太太早些时候给柳姑娘定了婚事,虽说出了那档子事,可柳姑娘到底还在咱们府上住着,眼见着婚期将近,柳姑娘要在候府出嫁,只是不知这柳姑娘的嫁妆该添置多少?” 这的确是个要紧的事,老太太虽然厌弃了她,可这门婚事一开始是老太太牵的线,柳英茹又要在候府出嫁,嫁妆自然不能少,没得叫人说候府小气。可若多了,又显得纵容了她。 周嬷嬷就是自己拿不定主意,才问到宋婉清这里来的。 “表姑娘说亲事时,老太太是不是定过一份嫁妆单子?” 周嬷嬷点头,把那单子拿了过来:“这便是曾经那份单子,奴婢想着大娘子要用,就一并带了来。” 宋婉清细细看了,随后道:“祖母那边是什么意思?” 周嬷嬷道:“老太太已然厌弃了她,如今是一点表姑娘的事都听不得,所以才问到大娘子这里来。” 宋婉清忖了忖,这份嫁妆单子上老太太给她添置了两间铺子,京郊二十亩水田,余下的都是库房里出的和柳英茹自己带来的。 她想了一会儿,把公中库房准备的那些珠宝绫罗给划了几样,把嫁妆单子交给周嬷嬷:“就按这个来吧。” 松鹤堂那里没有消息,她不好做老太太的主,只管着公中库房添置的东西。 几样珠宝绫罗,可大可小,但的确是在嫁妆上少了些东西的,她没动老太太给柳英茹添置的嫁妆,算全了柳英茹在侯府的这份情谊,余下的候府公中也给添置了不少,柳英茹这出嫁也算风光,老太太问起来也说不出什么。 柳英茹即将出嫁,可人现在还病着,宋婉清带上念梅去了一趟西跨院。 府医刚给柳英茹诊完脉出来,念梅把人叫了过来。 “表姑娘病了许久了,怎么不见起色?” 那府医诚惶诚恐的擦了把头上的冷汗:“实在不是小老儿不尽心,实则是表姑娘受惊过大,又忧思伤神,神思不济,小老儿每每给表姑娘开了药方,可表姑娘她......” 那府医长叹了一口气:“表姑娘她不喝啊!日子久了,自然身子被拖的越来越差,若是表姑娘能按时服药,兴许身子还能好些。” 宋婉清蹙起眉,往内室里看了一眼,现在天已经冷了,柳英茹病着身子畏寒,门上已经挂上了厚重的棉帘子,小丫鬟们进进出出带出丝丝药汁的苦气,她叫念梅给那府医打赏了,撩开帘子往内室走去。 一进门就被呛鼻的药气顶的眼睛发酸,宋婉清用帕子捂着口鼻,堪堪遮挡了下那刺鼻的药气,待适应了这气味,她收了帕子往里头走去。 这屋里宋婉清也曾来过,全然不是如今的冷情模样,桌案上银缸烛火摇晃,烛泪蜿蜒布满台面,瓷瓶里的花谢了也无人更换,因着门窗都封着,视线极差,昏暗的房间里能瞧见柳英茹躺在榻上昏睡的消瘦身影,一截苍白干瘦的腕子露在外面,看的人心头发紧。 宋婉清没再多待,带着念梅走了出去。 出了西跨院,却在花园处碰见了萧承宴。 “六公子。”宋婉清冲他微微颔首,欲擦身而过,可萧承宴却叫住了她。 “嫂嫂是从西跨院出来?”萧承宴喉间发涩,声音说出口都带了几分喑哑。 宋婉清点头,“是,六公子有事吗?” 萧承宴听闻宋婉清去了西跨院,特地等在这里,宋婉清今日穿了件妃红的缠枝纹海棠外袍,这般明艳的颜色衬得她眉眼愈发娇美,白生生的一张小脸像是从雪中浸过,沾染了雪水的不掺杂质的清丽,看的他从心口泛起火来。 “我听闻柳姑娘要出嫁了,想给她添妆,特地来问问嫂嫂。她的奶娘到底没了性命,要嫁的人家又并非什么福地洞天,我想着给她添些银子傍身,就算是同她两清了。” 宋婉清听完,秀眉微动,柳英茹虽说是为自己争前路,可到底手段下作了些,她以为萧承宴会因柳英茹的设计早恨她入骨,却没想到萧承宴会特地来同她提添妆的事。 “六公子心善,竟能以德报怨。” 萧承宴微微抬眸,视线落到她那双清亮的眸子上,语气不疾不徐,“嫂嫂何必夸我。” 毕竟给柳英茹添妆只是为了见宋婉清的借口,藏在背后的手紧握成拳,萧承宴的声音又哑了几分,他眼眸含笑:“嫂嫂夸了我,我可就要信以为真,骄矜自伐了。” “六公子可不是这样的人。”宋婉清笑起来,她本就站在树下,这一笑发丝刮了枯枝,竟缠在了上头。 她惊呼一声,耳根都烧的通红:“念梅!” 念梅赶紧上前帮宋婉清,“姑娘低些头,这枝子有些高!” 于是她把头低的更厉害了,红珠的耳坠随动作在颈上摇晃,萧承宴的心也跟着那耳坠晃了起来,非礼勿视,他觉得自己现在应当转过身去,可脚步就像定在了原地,让他动弹不得。 “姑娘再低些身子......快好了!” 宋婉清弯了膝盖,偏过头去给念梅留出空来,那枝子刮的她生疼,又顾忌着萧承宴在,只能颇为歉意的露出个尴尬的笑来。 雪白的颈在妃红色的衣领里,那颗红珠十分顽皮的擦着她的肌肤划过,鬓边的发丝轻柔的垂在耳边,萧承宴有想上前将那耳坠摘下的冲动,却生生逼着自己转过身去。 在宋婉清看不见的地方,他的脸色已经泛上迷醉的红晕,心口的悸动不曾停歇,一下一下的跳的他心乱如麻。 “嫂嫂先忙,我会叫常安把给柳姑娘的添妆送去烟渺阁。”他说完,大步朝前走去,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念梅终于帮宋婉清把发丝解开,主仆二人皆是松了一口气,宋婉清一张脸涨的通红,泄愤似的拍了下那枝子。 第二十五章 出嫁 柳英茹的嫁妆单子定下,府里就开始操办柳英茹的婚事了,柳英茹一直病着,到了出嫁这日身子才好些,不过仍旧是憔悴的厉害。柳英茹的婚事算是宋婉清一手操办的,因先前的事并不光彩,府中除了西跨院挂了些红绸彩缎,旁处一切照旧。 柳英茹穿着嫁衣坐在镜前,喜娘正在为她梳着发髻:“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 柳英茹默然的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落下一行泪来。 喜娘把发髻梳好,拿了钗环为她簪上,觉察她落了泪,连忙拿帕子为她擦泪:“姑娘可万万不能哭泣,今日是您大喜的日子,落泪可不吉利。” 柳英茹闻言哭的更凶了。 宋婉清进来的时候正赶上这场面,捧着一个匣子就愣在了原地。 她为柳英茹准备了一对翠玉珠钗并绫罗十匹,已经差人放进了她的嫁妆箱子里,唯独萧承宴差人送来的这一匣子银锭子实在贵重,宋婉清觉得还是当面交给柳英茹为好。 “柳姑娘。”宋婉清捧着那匣子上前,“姑娘今日大喜,这是行止斋为您添的嫁妆。” 宋婉清把那匣子放在柳英茹面前,“愿姑娘往后日子和顺美满。” 柳英茹听闻这是萧承宴送来的,抹了把泪打开了那匣子,那小匣子里满满当当堆的银锭子。 她愣了一下,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柳英茹哭了好一会儿,才止住了眼泪,她哑着嗓子道谢:“多谢大娘子来为我送嫁。” 宋婉清抱着那匣子来,一路坠的她胳膊发酸,她揉着发酸的胳膊,实在是不忍看柳英茹继续憔悴下去,支走了屋里伺候的,搬了个小圆凳在柳英茹身侧坐下。 “柳姑娘这几日身子可好些了?” 柳英茹点了点头,她前些时候不愿意喝药,后来身边的小丫鬟们怕她这样撑不住,硬逼着她把药喝了下去,“好些了,谢谢大娘子关心。” 她半垂着眼皮,脸上泪痕尤在,宋婉清还记得她往日里是最活泼爱笑的,现在两颊凹陷,眼睛哭的跟核桃似的,“表姑娘还是要保重身体。” 柳英茹自嘲一笑:“保重身体,我有如今都是咎由自取,只盼着快些死了,省的再过这苦难的日子。” 宋婉清听得蹙眉,她微微前倾身子,温声劝导:“日子都是自己过的,需得向前看,好好经营。表姑娘如今嫁的人家也算清流,夫家富足,你嫁过去就是正妻原配,这就是极好的日子了。” “总不能跌了个跟头,就摔在这淤泥了,你若不为自己争气,难道要赵妈妈替你白白断送了一条性命?” 柳英茹听到赵妈妈时木然的眸子忽然动了动,她转头看向宋婉清,“多谢大娘子,知道你是为我好,你的这番恩情,我记下了。” 宋婉清看她脸上多了些人气儿,知道她把自己的话听进了心里,她笑着起身:“柳姑娘能自己想明白,就是最好的。” 宋婉清说完了,想要叫外头的丫鬟婆子们进来,柳英茹却抓住了她的手,“大娘子来劝我一遭,我也要送大娘子一言,需知人情反复,大娘子看似通透,实则是最容易被情谊蒙蔽的,我也是到今日才看清,这候府里,从来都是没有真心的。” 宋婉清心下一沉,蓦地抿紧了唇。 柳英茹松开抓着宋婉清的手,拿着帕子擦干泪痕,对着镜子为自己上起妆来,她没再多说,可宋婉清已经明白了柳英茹的意思。 宋婉清声音发涩,“多谢。” 她从房中出来,念柳她们已经在外面等了许久了,“姑娘同表姑娘说了什么,接亲的队伍已经快要到了......” 看见宋婉清脸色不好,念梅打断了絮叨的念柳,问宋婉清:“姑娘可是身子不适?那姑娘回去休息吧,不去送嫁也无碍的。” 宋婉清摇头,抬步往大门处去。 今日柳英茹出嫁,可来送嫁的只有宋婉清和沈昭,沈昭本也是不愿意来的,可想到宋婉清要来,便同她一起来了。 喜娘领着柳英茹从院里出来,宋婉清和沈昭看着柳英茹上了花轿,沈昭忽然唏嘘起来:“祖母往日那样疼她,可她今日出嫁都不曾来见一面,从前柳英茹在候府里头整日爱笑爱闹的追着小六跑,她可曾想到自己出嫁之时会是如此冷情?” 宋婉清叹了口气,“她性子要强,眼中不揉沙子,嫁的夫君是个花天酒地惯了的浪子,不知往后日子会怎样。” “像她这样自甘下贱的女子,就活该命途多舛。”林惊影裹了件兔毛的彩缎披风从门后出来,她眉眼张扬:“魏家也算是清贵人家,她这样的人能嫁去魏家做正妻原配,已经是好几辈子积的福了,若是这种女子生在我林家,便是打死一百遍也不嫌多的。” 昨日沈肆陪了她一天,今晨林惊影听闻宋婉清来送嫁,特地来宋婉清面前炫耀:“许久不见大娘子了,昨日知远哥哥陪了我一天不曾去见大娘子,大娘子可不要怪罪知远哥哥。” 宋婉清看她唇畔带笑,眉眼锐意,从心底生出几分艳羡来,她微笑:“看今日林姑娘气色好,想来心情不错。” 沈昭是个爽利脾气,有什么话从不憋着,她白了林惊影一眼,“你若来送嫁就大大方方的出来,何必等人走了再阴阳怪气的,没得叫人恶心。” 林惊影之前和沈昭打过一次交道,没从沈昭处占到便宜,今天对上沈昭林惊影是存了一雪前耻的心思的:“四姑娘说话忒难听了,谁说我是来送嫁的,柳英茹这样不知廉耻的人也配我来相送?” 沈昭笑了:“你既然不是来送嫁的那你是来做什么的,只为了讥讽她几句?你当日不是还在小六手下拼死将人救下,如今倒是嫌弃人家了,要来落井下石?” 林惊影仰着脖子,眼神凌厉:“我当日救她归我救她,若我知道她这人如此不堪,我是断然不会相救的......” 沈昭冷笑:“先是从黎州救了大哥哥,又在候府救下茹妹妹,林姑娘怎么这么爱救人,你当什么永昌伯家的姑娘啊,你该当济善堂的大夫才是!” 沈昭嘴上生刺猬,鲜少有人能从她嘴里讨到便宜,林惊影被气的浑身发抖,恨不得冲上去给沈昭两巴掌,还是身边女使碧螺拉着才没冲上前去,她深吸一口气,挤出个笑容来:“我今日来自然是来找大娘子的。” 宋婉清不解的看向她,林惊影寻自己何事? 宋婉清神情淡漠,林惊影盯着她没什么波澜的眸子露出一个笑来,她语气中带了些得意,又忍不住红了脸:“我来寻大娘子是想告诉大娘子,过几日知远哥哥会同我一起去看花灯会,到时候大娘子可不要寻不到知远哥哥心焦。” 林惊影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捂着唇笑道:“哎呀,是我忘了,知远哥哥才回候府,还没和大娘子一起去看过花灯呢吧,可惜了,知远哥哥只喜欢我,也只答应同我一起去看花灯,大娘子若是想去,只能自己一人去了。” 林惊影说完,拢了拢自己的披风,志得意满的转身进了候府。 沈昭看她这轻狂样子恨得牙痒痒:“她在得意些什么,不就是一场花灯会,谁不能去看似的!” 宋婉清有些心累,林惊影这样的脾气,若是以后进了候府的门,她岂不是要日日被她烦着。 第二十六章 花灯 林惊影特地来告诉宋婉清,沈肆同她一起去看花灯原想着是气宋婉清,岂料宋婉清根本不在意,反倒是沈昭记在了心上,转头就去了松鹤堂找老太太告状,老太太哪里会让林惊影得意,当即下令到灯会那天候府上下一起去观灯。 到了灯会这一天,车驾马匹都收拾停当,林惊影却气闷的不肯行动,碧螺哄了她许久才哄的她起身,到了府门口,一眼就瞧见扶着老太太的宋婉清。 林惊影今日特地披了一件红色的披风,雪白的兔毛把她的小脸围在里面,更衬得人娇蛮可爱。 林惊影给碧螺使了个眼色,碧螺会意到车驾旁一个个问了,知道了哪个是沈肆要坐的马车,在马车旁冲林惊影点了点头,林惊影提着裙摆从后方绕过去,登上了马车。 林惊影上车的动作正好被宋婉清瞧见,她无奈的蹙起眉头,林惊影上的那辆马车实则是她同沈肆一起的。 现如今被林惊影坐了上去,宋婉清便想着到后面上沈昭的马车,只是不好当着老太太的面去,省的她看了又要多想。 老太太见她迟迟不上车,以为她是在等沈肆,于是催道:“天这样冷,你先上也是一样的,肆儿又不会怪你。” 话音刚落,沈肆就来了。 他今日穿了件鸦青色的暗花游鳞纹的直裰,眉眼俊朗,温润中透着战场杀伐归来后的锐利与坚毅,像是敛了锋芒的剑刃,虽未出鞘,却也知道锋利无比。 宋婉清微微颔首,目光在沈肆脸上略一停留。 沈肆见她犹豫,有些不解:“怎么不上车?” 语调是自己都未曾发现的温和。 宋婉清一怔,又对上老太太催促的目光,只能硬着头皮提着裙摆上了车。 赵惊影见车门被打开,以为是沈肆,笑容甜腻的唤:“知远......” 余下的话卡在嘴里,林惊影瞪大了眼睛看向宋婉清。 马车外沈肆听见林惊影的声音,当即就意识到林惊影在马车上,府门口老太太正笑吟吟的看着这边儿,林惊影若此时下去必定会被祖母认为没有规矩,沈肆心一横,抬腿上了马车。 “你怎么在这里?”沈肆在林惊影身旁落座,他方才没瞧见林惊影,还以为她已经上了那辆和沈媛一起的马车,却不曾想到林惊影竟然是来了这里。 林惊影撅起了嘴,有些埋怨的嘟囔:“知远哥哥答应了和我一起去观灯,怎么,既然是答应了我为何不许我与你同乘?” 说罢不善的看了眼角落的宋婉清。 宋婉清今日穿的俏丽,葱白底绣红梅的曳地裙,外头裹着青玉色披风,肤光胜雪,光彩照人,她极为规矩的坐在一角,双手交叠在身前,那规矩的坐姿看的林惊影腰酸,于是怨气更甚。 整日做出一副克己守礼样子来给谁看,不就是为了勾引知远哥哥? 往沈肆方向挪了些,林惊影伸出手挽住沈肆的胳膊,几乎要把脸贴在沈肆身上,然后目光幽怨的望着宋婉清。 宋婉清被她看的浑身不适,打开车门往外瞧了一眼,老太太已经由柳嬷嬷扶着回去了。 她不想在这里和林惊影多纠缠,借口道:“忽然想起四妹妹寻我有事,就不打扰长公子和林姑娘了。”宋婉清说完,提起裙摆下了马车。 沈肆想要说些什么,但想到若是把她留下三人只会更加尴尬,就由着宋婉清下了马车。 香兰看她下来,不解道:“大娘子怎么下来了?” 宋婉清往沈昭所在的马车去:“我同四姑娘一辆。” “不是跟长公子在里面待的好好的,怎的要去找四姑娘?”香兰跟在宋婉清身后,回头望了眼那马车,忽然瞧见林惊影的贴身女使碧螺正站在马车旁边,香兰心下了然,冲着那个方向啐了一声:“我呸!下贱的小娼妇!” 她刻意压着声音没叫宋婉清听见,捧着手炉又追了上去。 沈昭见宋婉清来了自己车里,开口询问:“你怎的上这儿来了?不是和大哥哥一辆?” 宋婉清解释:“林姑娘上了那一辆,我在多有不便。” 沈昭扶额:“你到底是明媒正娶娶来候府的,何必处处退让?罢了罢了,你同我在一处还能多说些话,就便宜了那个林惊影吧!” 马车一路行到虹桥边上停下,姜氏带着沈媛去了桥上观灯,宋婉清想跟着沈昭一起,却被沈昭塞到沈肆身边,“你跟着我做什么,我要和我阿娘一起去买绢花,还是劳烦大哥哥照顾你吧。” “硬气些,摆出你大娘子的款儿来。”沈昭在宋婉清耳边低声道,说完带着芙蓉挤入人群里,找她母亲徐氏去了。 沈肆被林惊影牵着袖子,林惊影不愿叫宋婉清待在这里,拉着沈肆的袖摆轻轻摇晃,声音委屈:“知远哥哥。” 沈肆瞥了眼宋婉清,到底是说不出叫宋婉清自己去观灯的话,最终沉默下来。 沈肆虽没直说,可宋婉清是懂他意思的,她也不好在这里碍着人家的眼,主动道:“长公子陪林姑娘去观灯吧,我想着去买些小玩意,应当和长公子不同路。” 宋婉清说完,林惊影就笑了,她拉着沈肆往御街去:“人家既然都说了,知远哥哥还是陪着我吧!” 今日来看花灯的人多,熙来攘往,林惊影和沈肆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宋婉清视线里,她和香兰沿着长街走了许久,在一个卖香囊的铺子停了下来,她细细看着那香囊的针脚,忽然被人撞了一下,宋婉清回眸,才发现不知何时身后的街上已经满了人,香兰站在她身后,艰难的将宋婉清护住:“大娘子,这里人太多了。” 宋婉清也察觉到了,以往灯会虽然人多,可也不至于到擦肩挨背的地步,而且这些人都是往一个地方去的,像是前头有什么热闹瞧似的。 那卖香囊的小贩解释道:“娘子有所不知,这是岁末的最后一场灯会,今年官家下旨,特地在御街上布置了大鳌山,这些人都是赶着去看鳌山的!” 香兰来了精神,“大娘子,要不咱们一道去看看?” 人来人往挤的宋婉清快喘不过气来,不知怎的她有些心慌,“还是算了吧,咱们还是回马车上吧。” 说罢领着香兰要往回走,可惜这路上人太多,且都是朝一个方向去的,宋婉清艰难的走了许久,再回头唤香兰时,却发现香兰已经被人群冲散不见踪影了。 宋婉清顿时慌乱起来,“香兰?香兰!” 萧承宴今日当值,换了便衣四处巡视,他从二楼望下去,萧承宴一眼就瞧见楼下急切的宋婉清,她一人站在街上,身旁人来往不停,险些将她撞倒,宋婉清只能找了个贴近墙边的地方停下,张望着,等待被冲散的香兰来寻她。 萧承宴脚步微动,又逼着自己硬生生停住步子。 隔壁雅间响起争吵声,是两人在争执。 “红蕖是我先瞧上的,今夜自然应该陪我!” 同他争吵的那个公子显然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你拿不出银子来自然有旁人来付银子,我偏告诉你,红蕖不止今夜是我的人,往后都是我的人!” 最开始说话的那人被激怒,一把推倒雅间的桌案,噼里啪啦一阵响声后,伴着他的咒骂二人扭打起来:“你敢跟我抢人?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看我不打死你!” 萧承宴无意理会两个纨绔为了个花魁争风吃醋的风流韵事,只吩咐常安去看着些,不要闹出什么事来。 常安才开了门要出去,就听见有什么东西摔下去的闷响,接着隔壁传来那花魁的尖叫:“啊!” 萧承宴扒着栏杆望下去,只见一人倒在血泊里,他落下去时楼下胭脂铺子挂着招牌的木棍将他当胸穿过,鲜红的血晕染了胭脂二字,在他身下开的糜艳。 第二十七章 暴动 街上人流本就密集,多是些来看灯的年轻郎君和姑娘们,这人毫无预兆的从二楼落下,鲜血溅了一地,底下人尖叫着四散远离。 外头人不知里面变故,一心想要到御街看鳌山,拥拥搡搡的要往里走,受了惊吓的人只想逃离出去,可越是着急偏越挤不出去,后来不知是哪个姑娘最先摔倒,带着身边的小丫鬟一起倒下,不知情的人踩着她们的身上碾过去,陆续又有更多人被挤倒,哀嚎声,尖叫声乱作一团。 林惊影闹着要看鳌山,沈肆带着人走在御街上,习武之人的敏锐使沈肆第一时间觉察到变故,他将林惊影护在怀里,迫于密集的人流只能带着林惊影顺着人流往前走,林惊影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忽然觉察到自己脚下被什么绊住,她顺着和身前人间隔的缝隙看下去,只瞧见了一点云紫色的衣角。 林惊影顿时寒毛直竖,膝盖发软瘫在沈肆怀里,“知远哥哥.......” 周遭的人声吵得林惊影耳间嗡鸣,她抓紧了沈肆胸前的衣料,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场面实在太过混乱,已经有不少人往附近的铺子里涌去,不断有人在拥挤里朝地面跌去。 危机四伏,幸而他们所处的地方还算安全,沈肆不敢多待,借着一旁店铺前立着的石磨,沈肆抱着林惊影越上屋檐,到了附近铺子二层的隔间里。 人潮中,宋婉清被推搡的快要站不住,几次都要摔下去,幸亏扶着墙才幸免于难,她擦着墙边被人推搡着往前走,鼻尖充斥着血腥,汗水混在一起的难闻气味,脚下深一脚浅一脚,不知道踩在了什么东西上,宋婉清脸色惨白如纸,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眼泪已经糊满了脸。 宋婉清四处张望着想看看是否能见着候府的人,抬头时瞧见二楼的高台上沈肆护着林惊影的身影,宋婉清像看见了救命稻草,大声的呼喊着沈肆。 楼上的沈肆隐约听见宋婉清叫自己的,回眸往楼下的看了一眼,可惜人流太过密集,他回眸的时候宋婉清已经被人群推搡着往前走去,沈肆什么都没瞧见。 林惊影看他脚步停顿,害怕道:“怎么了......这里也不安全吗?” 沈肆摇头,护着人进了二楼的一间内室,他把门从里面封住,嘈杂的叫嚷声被隔绝在外,沈肆觉得自己方才应当是听错了,宋婉清说过与自己不同路,想来应该安全的上了马车, 眼看着沈肆进了里面,宋婉清唯一的指望也烟消云散,无数百姓惊恐的涌过来,御街两旁店铺放置的招牌摊面被撞翻,随着人流一齐往外去。 宋婉清被夹在其中,飘若浮萍。 更有甚者为了自己安危伸手去推身前的人,前人摔倒时总会下意识的抓着身边人,一摔就是一大片,倒下的人只能任由自己被人踩踏,发出阵阵哀嚎。 宋婉清艰难的行了许久,她人瘦弱,身后不断被人推搡着,脚下不稳,即将倒下之时宋婉清忽然被人拉着胳膊拥进了怀里。 她脸贴在那人胸膛上,耳边是男人如擂鼓的心跳声,宋婉清愕然抬眸,然后撞上了萧承宴关切的目光,那眼神太过炙热,烫的宋婉清只想逃离,可此情此景又实在是无处可逃。 萧承宴在发现变故的第一刻就跃了下去,奈何御街上人实在太多,他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到了宋婉清身边,他一只手环着宋婉清的腰,确保她不会摔倒,带着人缓慢的跟随人流行着。 “嫂嫂,别怕。” 低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宋婉清的泪落得更厉害了。 她伸出手抓住萧承宴腰间的革带,眼泪无声的淌着,心却安稳了下来。 天空中落下雪来,雪花大如席,宋婉清的眼睫被霜雪沾染,望向萧承宴的目光里白茫茫一片,萧承宴抱着她的腰把人送上街边摆着的高台上,这高台许是谁家用来晒杂物的,此刻却成了二人的避难之地。 “六公子。”宋婉清声音发颤,外罩的青玉色披风早在被人推搡的时候就不知道去了哪里,她穿着单薄的衣衫,在萧承宴怀里缩成一团,因为恐惧宋婉清死死地扯着萧承宴的袖摆,仿佛抓住了她自己就能平安似的。 宋婉清知道现在自己的样子一定十分狼狈,只是她也无暇顾及那些了,她仰头看萧承宴,萧承宴一只手搂着她的腰,一只手撑在她脑后的石墙上,微微弓着身子替她抵挡着人群。 “你怎么在这里?”她记得今日萧承宴并没有同他们一起来看花灯。 萧承宴没回他,冷凝着脸色道:“这里不安全,我带你走。” 已经有人陆续爬上高台,想要将他们二人从上面挤下去,萧承宴后背被人狠狠砸了几重拳,疼得他脸色发白,台子上人越来越多,本就是一块单薄的木板哪里撑得住这么多人,萧承宴果断决定带着宋婉清离开。 于是两人又进了人群里,只是这次宋婉清却不像方才一般慌乱,从始至终萧承宴都环着她的腰,将人护在自己身前,宋婉清若是被绊倒他第一时间就能扶着她的腰将人带起来。 御街上人太多了,一时半会根本走不出去,宋婉清的后背紧紧贴着男人的胸膛,透过单薄的衣料甚至能感受到他的体温,她整个人被他抱在怀里,宋婉清下意识的想拉开距离,但想萧承宴冒死来救自己,她实在不应该有这样的小人之心。 萧承宴带着人拐进小巷,把她护在怀里穿过拥堵的人群,将宋婉清带到了巷子深处,只是他选错了路,一堵高墙矗立在二人眼前,再没有旁的出路,宋婉清问他:“怎么办?” 他们进来的早,仍有人不断的往里挤进来,萧承宴索性将宋婉清推进了墙角,自己则站在她身前为宋婉清撑起一小方空间来。 人在面对生死时是会失去理智的,方才那一场动乱早不知有多少人被踩踏而亡,来观灯的又多是年轻的郎君姑娘,见到这场景早吓得魂飞魄散,尖叫声,哭喊声,求救声此起彼伏。 宋婉清充耳不闻,她愕然的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萧承宴,男人高大的身躯为她挡去危险,他的身影罩着她,那双漆黑如墨的眸里映出她惊诧的面容,她才从慌张里找回理智,不禁开始疑问起来,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候,萧承宴为什么会来救她? 还没等她想明白,萧承宴忽然朝她倒过来,猝不及防把人抱了个满怀,萧承宴眼眸微颤,抵在墙边的手想落在她肩上,犹豫再三还是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撑着墙壁和宋婉清留出距离来。 “嫂嫂别怕,禁军已经在疏散人群了。” 宋婉清嗯了一声,用袖子擦着脸上的泪,她眼神躲闪:“多谢六公子。” 少女眼中含泪,因哭泣两颊泛起绯红,萧承宴淡淡的嗯了一声,心尖儿酸疼。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御街上的人渐渐少了,宋婉清从萧承宴怀里出来,“六公子,你没事吧?” 宋婉清抓着衣角,屈膝冲萧承宴行了一礼:“多谢六公子相救。” 她到底是他的长嫂,方才情况紧急顾不得那么多,可如今危险解除了,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嫂嫂不必客气。”萧承宴直起身子,因牵动伤处面色冷峻下来,宋婉清知道他方才护着自己是受了伤的,不免担心起来。 “我送嫂嫂回候府。” 宋婉清本想拒绝他,可又想到外头御街上的惨状,实在是不敢一人回去,“多谢你。” “嫂嫂若是怕,可以牵着我的衣袖。” 萧承宴伸出手:“就像方才一样。” 宋婉清的脸立刻红了起来,方才她害怕,的确是一直抓着萧承宴的袖子。 “外面有些血腥,嫂嫂可以闭上眼睛,有我带着嫂嫂,不会跌跤的。” 他说的坦荡,像只是怕宋婉清跌跤一般。 宋婉清犹豫了一瞬,还是拉住了萧承宴的衣袖。 她闭上了眼,任萧承宴带自己出去。 常安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副场面,宋婉清抓着萧承宴的衣袖,萧承宴带着她走出巷子。 宋婉清身前若有什么东西,萧承宴则会毫不犹豫的一脚踹走,简直称得上是体贴备至。 第二十八章 污秽 视线受阻,其他的感官则被放大许多,宋婉清能听见萧承宴似乎是为她踢走了面前阻碍的东西,于是她又想对萧承宴道谢,还没来得及开口,忽然被人拦腰抱了起来。 双脚离地的失重感让她忍不住惊呼,可因为恐惧不敢睁开眼睛,犹记得赵妈妈触石而亡的那一日,鲜血蜿蜒流满了整个院子,她想今日的场景必定不会比那日好,肯定是要惨烈上千百倍的,那么多的人拥堵踩踏,摔倒丧命的肯定不止一人。 禁军们才将人疏散出去,此刻御街上并无他人,唯独一个来找萧承宴的常安而已。 他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背,一只手穿过她的膝弯,将人稳稳的抱在了怀里,宋婉清紧闭着眼睛,因为这个姿势羞臊的两颊飞上红霞。 “六公子!” 她才挣扎一下,萧承宴的声音已经传来:“这里太脏了,不想叫嫂嫂沾染污秽。” 她隐约能猜到萧承宴说的污秽是什么,可即便是沾染了污秽她也不想被萧承宴这样抱在怀里。 “六公子,劳烦您放我下来。” 她语气生硬,萧承宴的步子却并没有停下,他大步迈过地上的污秽,在马车旁干净的地方将她放了下来,宋婉清睁开眼,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的场景就被男人的手掌遮住了眸子。 轻颤的睫毛划过掌心,萧承宴腰腹一紧,轻垂着的手紧握成拳,“嫂嫂,上马车吧。” 他声线是一贯的平稳,可宋婉清却从中听出了几分忍耐,是方才受了伤疼得厉害吗? “我送你回候府。” “六公子若是有公务就不必送我了,还是公务要紧。”宋婉清猜想今日花灯会这样的热闹萧承宴定是带着禁军前来巡防的,所以在事发后才能第一时间叫禁军来疏散人群,既然是有公务在身,她总不好一直麻烦萧承宴。 萧承宴却道:“无妨。长兄才护送林姑娘回府,想来候府的马车已经离开了,这一路上实在是污秽,不好叫嫂嫂受惊的。” 提起沈肆,宋婉清的脸色微微凝滞,沈肆护着林惊影离开这是正理,毕竟他二人两情相悦,可她难免还是会有些落寞。 “那就多谢六公子了。” 宋婉清上了马车,这马车并不是候府的,候府的马车都是统一的式样,这驾马车车厢宽大舒适,车厢两侧各挂着一盏琉璃宫灯,马车中间没放案几,两侧的黑漆木箱子充做案几,上头放着玉制的茶具,马车内的软垫蒲团用的更是价值不菲的蜀锦,织金暗花,实在是奢华。 宋婉清四处打量,发现连窗牗都镶金嵌宝,于是她动作更拘谨了些,生怕碰坏了什么东西。 车厢内浮着浅淡的熏香过后的气味,车厢顶上悬着一白玉佩,宋婉清抬头细细看了,那玉佩上刻的是一个丹字,她忽然反应过来——这是长公主府的马车。 宋婉清有些诧异,但转念一想御街离长公主府最近,萧承宴又是长公主独子,用公主府的马车理所应当。 萧承宴并没有上马车,反倒是在外面替她驾起车来。 宋婉清坐在马车之中,心神紧绷着,只因这车厢内熏香的气息实在太过熟悉,这香气与萧承宴身上的如出一辙,清浅的菖蒲香中夹杂着淡淡的檀香,不免叫宋婉清想起被萧承宴拥在怀中的情景,她微微动了下身子,尽量叫自己缩在角落。 她虽然不安,可到底萧承宴在车外不曾在车厢内,心中那点隐秘的不安心思随着马车的行进渐渐散去。 沈肆回府后得知宋婉清未曾回来,安顿好林惊影就要带着人去御街寻宋婉清,他想起护着林惊影离开时恍惚听见的那一声“沈肆”,是她吗? 沈肆不敢想,当时御街那样混乱,若宋婉清真在其中,此刻怕是凶多吉少。 “夫君。”耳畔传来宋婉清轻柔的嗓音,沈肆抬眼看去,宋婉清正站在阶下。 她那件外罩的那件披风早不知去了哪里,发髻也有些松动,但好在人平安无事。 “你没事吧?”沈肆放下心来,轻声道:“我听闻你没有回府,正想带人去寻你。” 宋婉清看了眼站在马车边上的萧承宴,敛下眼底的落寞,冲沈肆露出个和婉得体的笑来:“多亏了六公子将我救下,劳夫君担心了。” “家中旁人都还好吧?我有个丫鬟叫香兰不见了踪影,不知道她可曾回来?” “都回来了。”沈肆张了张口,生出几分羞愧来:“只是......将你落下了。四妹妹被吓坏了,听说你没回来嚷着要去找你,被我拦下了......” 沈肆还欲再说,宋婉清打断他:“众人都平安就好,我有些累了,先进去休息了。” 宋婉清说完,回身对萧承宴行了一礼,“今日多谢六公子,改日必定重礼以谢。” 看着宋婉清转身离去,沈肆对萧承宴道,“多谢六弟了。” 他心中隐隐后怕,若今日宋婉清在御街遭遇不测,他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向祖母交代。 “兄长是在庆幸大娘子平安归来吗?” 萧承宴直截了当的话语令沈肆面上有些发红,语气未免有些急切:“你怎的突然说起这个?” 宋婉清是沈肆的妻子,沈肆关心她与否的确轮不到萧承宴来说嘴。 萧承宴视线扫过沈肆,只见他眉心轻蹙,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 萧承宴顿时火从心起,这股怒意烧的汹涌,快把他的理智吞噬,他冷笑:“兄长可曾知道,你护着那林姑娘从御街离开之时,大娘子险些死在人潮里,她那样急切的呼救你,可是兄长,你都未曾多看她一眼。” 萧承宴说完,沈肆的脸色已经黑了下来,原来那一声“沈肆”不是他听错,而是宋婉清真的在那里,愧疚顿时涌上心头。 他并非冷心冷情袖手旁观之人,他只是以为......以为宋婉清不在那里。 “是我疏忽,我会向她道歉。”沈肆艰难道:“总之,今日多谢你。” 萧承宴没再和沈肆多言,御街那里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去处理。 他只是生气,生气沈肆不把宋婉清放在心里,可是到底没有立场,再多的不甘也只能深埋在心里。 回到红袖招时那坠楼之人的尸首已经被处理了,只余下一大滩的血迹,楼下禁军正在清理。 常安凑到萧承宴身边,向他禀报:“死的是御史台朱大人家的独子,朱暨。” 萧承宴蹙眉,“杀人者呢?” 常安道:“是礼部侍郎家的公子,杨奔。” 萧承宴的眉心蹙的更厉害了:“可查清了是为何?” “为了个花魁,两人扭打起来,杨奔失手将人推下了楼。” 因着杨奔坠亡引起御街暴动,死伤无数,最开始的因由却只是为了个花魁? 常安一脸唏嘘:“那御史台朱大人听闻独子惨死,此刻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说起来这两位大人私交还是不错的,时常往来,如今出了这档子事,那杨大人总不会看着儿子去坐牢......还不知往后如何呢。” 萧承宴没理他,只问一旁的常吉:“可通知大理寺了?” 查案断案非禁军之事,还是要交由大理寺审查。 只是这案子牵扯太多,最后发展成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也不一定。 这暴动来的突然,死伤的多是年轻的姑娘,常安听说有不少官眷也因这场暴动受了伤,如今朱暨已死,杨奔就成了矛头,还不知会闹成怎样呢。 第二十九章 歉疚 “都是你!若早知道你护不住姑娘我当初断然不会答应由你陪着姑娘出去!”念柳得眼泪啪嗒啪嗒的掉:“姑娘没回来,你却自己跟着夫人的车驾回来了,你怎么好意思的 ?谁给你这么大的脸!” 念梅也眼圈通红,她平日是个最能忍的性子,此刻也忍不住发起脾气来:“我告诉你,若是姑娘有个三长两短的,我这就禀告了老太太让她发卖了你出去,我管你是不是候府的家生子,管你老子娘是谁,你没护住姑娘就是你的不是......” 香兰缩着脖子哭,她怎么知道大娘子没有回来?连她都跟着夫人的车驾回来了,偏大娘子不见了,这也不能算是她的错。 念柳看她这鹌鹑劲儿更加来火,冲到香兰跟前拉扯着香兰的头发:“哭哭哭!你还有脸哭!姑娘还没找回来你倒是先哭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受了多大的委屈呢,把主子撇在外头自己跑了,你身后是有鬼来追你了吗?我叫你哭......看我不撕烂了你的脸!” “念柳姐姐饶命啊......”香兰哭着在屋子里乱窜,又被念柳薅着头发拽回来,骑在她身上就是两巴掌:“我叫你哭,我叫你哭!” 念柳打完了香兰,自己蹲在地上号啕大哭,“我告诉你,要是姑娘伤着了油皮,我就把你这张脸给你撕烂了喂狗去!” 香兰捂着脸低声啜泣,她哪里就想到会遇到暴动了,那么多人都想去看大鳌山,她自然也想去,想着不过是偷偷溜去看完了便回马车里寻宋婉清,只说是被人群冲散了,宋婉清脾气好肯定也不会怪罪她。 谁知道就遇上了暴动,幸而她看见了夫人身边的嬷嬷,好不容易追上去捡了一条命回来,到了候府才知道宋婉清没回来。 香兰的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会遇到这场事她连灯会都不会去的。 香兰捂着脸为自己辩解:“我......我也是从死里捡回一条命来的,念柳姐姐又不知道御街上当时有多乱......” 她不为自己辩解还好,这一说念梅都恨不得抽她两嘴巴子,当初是她非要逞能说陪姑娘去的,如今出了事了还要推脱说不是自己的原因,念梅一时喘不上气来:“你这个不要脸的,早晨起来是你求着我说想在姑娘身边伺候,求我把这机会让给你的,你个小蹄子定是只想着看花灯鳌山了,才把姑娘给抛下了!” 念柳用袖子擦干泪,扑上去把香兰压在身下,“你个蠢出世的,我今天就替你老子娘打死你算了!” 屋里三人撕打成一团,全然没注意到进门的宋婉清。 “这是在闹些什么?”宋婉清的声音响起,念梅回过头,瞧见宋婉清安然无恙的站在自己面前,直接扑上去将人抱住了:“姑娘......您可吓死我们了姑娘......” 念柳见宋婉清的披风没了,钗环凌乱,身上那件葱白底的曳地裙更是染了泥污,心疼的不行,看向香兰的眼神更加凶狠:“都是你!都怪你没护好姑娘!” “好了。”宋婉清抱住念梅,轻轻拍了拍念梅的后背安慰,又对念柳道:“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 她看向地上的香兰,温声道:“你回去吧,今日你受了惊吓,正屋不用你伺候了。” 香兰如蒙大赦,忙不迭的从地上爬起来往外走。 念柳看了更加不依不饶:“我呸!这个软脚虾!” 骂完了又心疼的看向宋婉清:“姑娘没伤着吧?” 宋婉清摇头:“幸而被六公子救下,并没有伤着。” “我这就去给姑娘打水,姑娘沐浴完了好生歇着。”看出宋婉清疲累念梅赶紧往耳房去:“姑娘等着我,马上就好!” 宋婉清的确是累极了,沐浴完倒头便睡了过去,甚至连头发都没绞干。 念梅心疼她,轻手轻脚的在床边蹲着替宋婉清把头发绞干了,又替她掖好了被角擦从屋里出来。 迎面就碰上檐下的沈肆:“大娘子睡了?” 念梅点头:“大娘子受了惊吓,沐浴过就睡了,若是长公子有事寻大娘子,不防等明日吧。” 念梅手里拿着巾帕,僵着脸对沈肆行了礼:“天色晚了,就不送长公子了。” 听说御街动乱她们怕姑娘出什么事,到了侯府门口接人,却只看见沈肆抱着林惊影急匆匆的回来,偏把她们姑娘一人撇在外头,这也就是她们姑娘命大被六公子救下,若要指望着沈肆,她们姑娘早就没命了! 沈肆来这一遭本就是想给宋婉清致歉,如今她睡着了,不好打扰,就回了墨竹斋。 第二日宋婉清起来时,念梅把昨夜沈肆来过的事告知给她,宋婉清才睡醒,还有些发懵:“长公子?他找我做甚?” 念梅拿了件外袍给宋婉清披上,嗔道:“如今天冷了,姑娘刚起怎的不知道披件衣裳?” “这不是有你在,冻不着我的,放心吧。” 念梅从高脚几案上取了铜盆给宋婉清打水洗漱,温热的布帛敷在脸上时,宋婉清这才觉得清醒了几分。 她这一夜翻来覆去在梦里沉浮,眼前挥之不去的都是萧承宴挡在自己身前的模样,宋婉清垂下眼,抬手抚住胸口,莫名觉得有些心悸。 她脸色不好,念梅以为是昨日惊吓过度,着急的要为她去请府医,刚打开门,就撞见站在门口的沈肆。 “长......长公子?” 宋婉清第一时间裹紧了自己肩上披着的外袍,隔着一扇屏风道:“念梅,先带长公子去偏厅落座,叫念柳来给我梳妆!” 只隔着一扇屏风,屏风内的响动沈肆尽收耳底,一盏茶用尽,他估摸着宋婉清应当是收拾好了,下一刻,宋婉清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她敷了脂粉,却仍盖不住眼底下的乌青,脸色更是白的让人心惊,尽管如此,宋婉清对上他时笑容依旧恬静,似乎昨日什么都没发生过。 “昨夜,实在是对不住。”沈肆握紧了茶杯:“我若知道你在那里,必定会去救你的。” 宋婉清头还疼着,听他提起昨日的事笑容一顿,随即施施然在沈肆身侧的小榻落座:“夫君多虑了,我并没有怪罪夫君。事发突然,夫君也不能未卜先知顾及所有人,况且我也没事。” 她这样大度,沈肆却是无地自容了,他摩挲着那瓷白的茶盏,耳尖泛红:“我今日休沐,不如同你一起去松鹤堂请安吧。” 沈肆提了,宋婉清也没有拒绝的道理,点点头应下,披了件大氅和沈肆一起去了松鹤堂。 昨夜落了雪,庭院里的雪都被下人清扫干净了,独屋檐瓦顶上还存着白色,寒气冷凝,进了松鹤堂宋婉清才暖过来。 姜氏坐在老太太下首,经历昨天一场,现在正心有余悸的给老太太讲着:“母亲可是不知道,我和媛儿才到了那大鳌山底下,人潮就跟浪似的涌了过来......” “不少人都压在下边儿,活活踩成了一摊烂泥了呢!那真是......死了许多人啊!” 姜氏拍着胸脯,叹气道:“太师王家的熙宁姑娘啊,昨日也伤着了,活活被踩断了一根小指呢,真是遭罪,听说方才三郎已经去太师府看人了。” 她说着,唇畔半起的笑意被硬生生压下去,姜氏现在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老太太听姜氏说完,担忧道:“熙宁那孩子跟三郎定了亲,三郎去看也是应该的。” “咱们家和王家也算是亲家,光三郎一人去不够,熙宁这孩子是个好的,等挑个日子婉清带着你几个妹妹一起去王家看看,姑娘家的去了也好交际,不好叫外人说咱们慢待。” 宋婉清提唇笑了笑:“是祖母,孙媳记下了。” 第三十章 案情 姜氏抿了口茶,又道:“昨日御街上那一场是真把我吓破了胆,不过你们可知道这暴动是怎么起的吗?” 徐氏昨日也吓得不轻,带着沈昭赶紧回来了,却不知这其中内情,她是个急性子,忙道:“嫂嫂可别卖关子了,都等着你的下文呢!” 姜氏见众人都看着自己一脸的急切,这才清了清嗓娓娓道来:“听说啊,是因为红袖招的一个花魁娘子,叫红蕖的。” “这花魁娘子生的娇娆妩媚,引得许多公子都拜倒在了她的裙下,昨日在红袖招御史台朱大人的儿子朱公子,和这户部侍郎家的杨公子为这花魁起了争执,不知怎的,这朱大人家的儿子就被这杨公子推下楼去了!当场就摔死了呢!” “那御街上都是看鳌山的,人山人海,突然从楼上掉下摔死个人,可不就起了后来那一遭。” 徐氏哎呦一声:“那朱公子可是朱大人的独子吧?朱大人夫妇只这么一个独苗苗,疼得跟什么似的,这人没了不得大闹一场啊!” “谁说不是呢!”姜氏说着又想起当年沈肆不知所踪的时候,感同身受眼角挂上了泪花:“那毕竟是人家的独子,朱大人昨夜就去了大理寺,闹着要让那杨公子偿命呢!可那杨大人也不能看着自己儿子去死不是,毕竟是自己亲生的骨肉。” 姜氏唉了一声:“瞧着吧,且有的闹呢!” 老太太听她们说了这一遭,叹道:“实在是造孽,为了个花魁惹出这么多事非来。” 姜氏附和:“谁说不是呢,听说那朱大人夫妇在大理寺都哭晕过去好几次了,真是造孽。” 这事闹得太大,御街上那场浩劫不止死了他朱家的儿子,还有许多去看花灯的无辜之人在那场动乱里丧命,这事一出梁帝就问责了户部侍郎杨明生,那杨奔此刻也被收监在大理寺的牢狱里,只待大理寺查清真相就要处置杨奔。 这案子没什么好查的,案发之时雅间里只有他三人,许多人也都曾听到朱暨因红蕖与杨奔起了争执,又因着朱暨坠楼惹出御街这么大的动乱来,汴京上下所有人都盼着把罪魁祸首杨奔处死,可到底是他杨明生的亲生儿子,杨明生当然不会看着自己的儿子去死,上下打点为杨奔落了个轻判,流放岭南。 这消息一出朱暨自然是不愿意的,人家死了儿子杀人凶手却只判流放,他怎么会甘心,只是那户部尚书早为儿子找好了退路,买通了红蕖只说他二人的确是起了争执,可那朱暨是自己失足坠下去的。 朱暨已死,这自然是死无对证,朱大人纵使想再告,也是无力。 朱府,朱暨的母亲已经因此事气急攻心瘫倒在床,朱家老太太更是病的只剩了半条命,眼见着就要断气了,朱历朱大人因儿子的死讯一夜白头,朱府上下一片死寂。 灵堂里朱大人坐在蒲团上,火盆里的汹涌的而上的火舌照着他阴沉的脸色,脸色苍白,半点血色也无。 朱历心中也清楚,自己儿子是个不争气的,只知道花天酒地狎妓听曲,可他就这一个儿子,朱历也从没想过逼着儿子去念书考取功名,他只求这个儿子活的自在开心,这就够了。 可谁能想到,他的儿子偏偏就死了,还是被他的同僚的儿子给杀死的,如今杀人者不能认罪偿命,子仇父不能报,就是父亲无能! 朱历把手里的纸钱扔进火里,火舌蜿蜒而上顷刻就将纸钱化作齑粉,他似是下定了决心,再抬头时眼底有火在烧。 若是不能为子报仇,那就是他枉为人父! 第二日清晨,金銮殿中。 朱历才死了儿子,这事闹得满朝皆知,是以满朝文武瞧见朱历时都是一脸疑惑,他不在家为儿子主持丧仪,怎么来上朝了? 户部侍郎杨明生默默的抬手擦了下额角,他怎么觉得朱历是来者不善呢? 果不其然,大理寺才将朱暨一案回禀了梁帝,朱历就站了出来。 他在堂中跪下,声音洪亮响彻殿宇:“陛下!臣有奏!微臣要状告户部侍郎杨明生贪墨赈灾粮款共计八十二万两白银!” 这话一出朝野皆惊,梁帝震怒,命萧承宴查清此事,兜兜转转,这事又落到了萧承宴手上。 朝堂上的事沈肆不与宋婉清说宋婉清自然是不知道的,她自那日被萧承宴救下后只记挂一件事。 要送什么谢礼给萧承宴。 萧承宴是长公主独子,自小是金玉堆里养出来的,她一个庶女,嫁进候府时的嫁妆多是虚抬,全加在一起也没多少银子,可那萧承宴是救了自己性命,这谢礼是敷衍不得的。 宋婉清想不出要送给萧承宴什么当谢礼,他自小金尊玉贵的长大,想来金银器具都是不缺的,又不曾听闻他好书画丹青,想来是爱舞刀弄剑,可自己于兵器武艺一道实在是说不上什么。 宋婉清因谢礼一事愁的用不下去饭,念梅和念柳她这模样也替她琢磨起来。 念柳托着下巴,思忖道:“姑娘女红好,绣品更是一绝,不若绣个什么东西送给六公子吧!” 宋婉清摇头:“这可不成,哪有嫂嫂送小叔子绣品的,没得叫人误会。” 念柳不懂误会什么,“姑娘在说什么啊,这有什么好误会的,那六公子又不缺金银珠宝,更何况贵重的东西咱们也送不起啊,姑娘自己说的要重礼答谢,给六公子绣一副《百骏图》这也是重礼啊,外头多少人眼馋姑娘的绣品呢,这还不算重礼吗?” 宋婉清的女红是贵妃娘娘身边的兰均女官一手教的,兰均女官曾是司衣司掌事,绣工最好,宋婉清自小受她教养,女红自然是不差的,她在闺中时曾绣过一副《清都山水图》,叫念梅送出去寄卖,因绣工太好引得争相购买,后来听人说两年前被人以五千两的高价从原买主手中买去。 这样好的手艺,绣一副《百骏图》送给萧承宴也的确算得上是重礼。 只是宋婉清却不愿意,她和萧承宴毕竟是叔嫂关系,送绣品给萧承宴这也实在是太过逾矩了,传出去总归是不太好听。 宋婉清犹豫不决,想不出送什么给萧承宴做谢礼,这一切都被念梅看在了眼里。 过了午膳念梅去小厨房给宋婉清做甜汤喝,回来时碰见了行止斋的常安。 “念梅姐姐!”常安兴冲冲的凑到她面前,“许久不见姐姐,姐姐下午可要来找我吃酒?” 念梅脸涨的通红:“你个皮猴子,没头没脑乱撞,小心打翻了我给大娘子做的甜汤!” 从前沈肆没回府的时候候府众人拜高踩低,没少苛待烟渺阁,念梅去领个什么东西都要吃排头,可行止斋的常安每每见了都要替她出气,一来二去念梅和常安就混熟了。 “姐姐的手艺是最好的,不知道我有没有荣幸能尝上一碗。”常安跟在念梅身后,笑嘻嘻的打趣。 念梅睨他一眼:“若是大娘子不喝我就给你送去,这总成了吧。” 常安笑:“这实在是太好了!我前几日听说大娘子在御街受了惊吓,不知如今可好了?” “自然是好了的,只是这两天愁着。” 常安追问:“大娘子愁些什么?” “能愁什么,不就是愁送什么给六公子做谢礼嘛!” 念梅嘴一秃噜,把这事给说了出来,她懊悔的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她停下脚步,郑重的看向常安:“你方才,什么都没听见。” 常安笑弯了眼:“我知道姐姐的意思,我方才,什么都没听见!” 常安在念梅面前这么说了,实则回到行止斋就告诉了萧承宴。 第三十一章 忧愁 “你是说,大娘子为了送我谢礼的事正发愁?” 户部侍郎贪墨一案交在萧承宴手上, 无非是梁帝考虑到这贪墨银响数量太大,叫谁去查都有官员勾结的风险,可萧承宴是他亲外孙,进入朝堂又是他一手提拔,自然不怕被人收买了去。 只是这案子交给了萧承宴,萧承宴就不得空闲了,便是此刻也在梳理案卷卷宗。 他提着笔,丝毫没注意到笔尖上的墨汁已经滴在了桌案上的书卷上,他难得脑子发钝,等反应过来时那书卷已经染了大半。 “主子,这都快写好了!”常安把那书卷捧起来,小心的蘸着上头的墨汁。 萧承宴由着他抱怨,唇角的笑意快要遮掩不住,他身子后倾倚在椅背上,喃喃道:“天冷了。” “可不是。”那书卷实在是无法挽救了,常安干脆把它撇到一边,又拿了一份新的纸张来:“昨天落了雪今天就更冷了,主子再当值时记得穿厚些。” 萧承宴没应他,常安习以为常,自家主子每每听到烟渺阁的事都是这副痴样子。 把桌案收拾妥当,常安默默的退了出去,余下萧承宴自己在屋里发着痴。 天的确是冷了,烟渺阁里早就支起了火笼,念梅和念柳蹲在一处烤着橘子吃,宋婉清盘着腿在榻上看账册,时不时张嘴吃一口念柳送过来的橘瓣。 念梅为自己说漏了嘴,心里打着鼓,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把这事和盘托出。 宋婉清听完,气的张大了嘴,伸出手点着念梅的脑袋:“你你你......你怎么回事!” 念梅垂着头,小心翼翼的把扒好的橘瓣送到宋婉清嘴边:“姑娘别生气,那常安答应我了,不会告诉六公子的,想来应当无事。” “常安的话怎么能信!”宋婉清嚼着那橘瓣,待咽下去才觉察这是念梅用来堵她嘴的,于是她更加气闷:“那常安是六公子从公主府带来的,和六公子一起长大,自然是同气连枝,你以为人家会听你的?” 宋婉清只觉脸都要丢光了,拉过一旁堆着的衾被盖住了脸,把自己给藏了起来。 ...... 从松鹤堂回烟渺阁必然要经过后院的游廊,萧承宴在这儿等了许久,见宋婉清自游廊尽头来便起身相迎。 “嫂嫂。” 宋婉清看他一眼,又飞快的低下头去:“六公子。” 萧承宴一直挂念着宋婉清,视线快要粘在宋婉清身上,他逼迫自己挪开视线,语调轻软,像是怕惊着人似的:“听闻嫂嫂为送我谢礼一事忧愁。” 宋婉清脸颊一热,回眸瞪了眼念梅。 萧承宴眼眸含笑:“嫂嫂不必气她,其实也没什么好忧愁的,这都是些小事,天渐寒了,我在外当值寒风刺骨膝盖总是疼得厉害,若嫂嫂有意谢我不如为我绣一对护膝,听闻嫂嫂绣工极好,想来做对护膝应当不是难事。” 宋婉清一怔,没答应他,只道:“府中有绣房,若六公子想要护膝自可以吩咐绣房。” 萧承宴垂下眼,掩去眼底的落寞。 宋婉清拒绝了他,但他并不觉得尴尬,是因为一早就知道宋婉清不会同意,执意问出口,是揣着几分能得到她亲手所制东西的希冀,此刻被拒绝萧承宴整理好情绪,又恢复了往日温润的模样:“是我唐突了,嫂嫂不必放在心上,只是我没什么缺的,也就不用劳烦嫂嫂为我准备谢礼了。” 宋婉清轻轻点了下头,带着念梅快步离开,却在即将拐弯的时候回眸看了眼萧承宴,他仍站在原地,背影有些寂寥。 宋婉清没再多看,带着人回了烟渺阁。 沈肆这几日都在朝晖苑里陪着林惊影,她胆子小,那日受惊后就吓病了,这两日才好些,只是她身子一好便恢复了往日的性子,沈肆这几天陪她用饭,发觉林惊影规矩实在是差的厉害。 这也怪不得她,她自幼丧母,林政又偏宠她舍不得这个小女儿受委屈,礼仪规矩便都随她去了。 只是若以后林惊影嫁入候府,实在是不能如现在一般不懂规矩,到时候丢的就是整个候府的脸。 沈肆想着,是该为林惊影找个教养嬷嬷了。 府中事务现在一应都交给了宋婉清,若要为林惊影寻教养嬷嬷自然该问过宋婉清。 用过晚膳后沈肆就来了烟渺阁,他进内室时宋婉清正在缝着什么东西,他多瞧了一眼,那似乎是个护膝。 见他来宋婉清赶紧把东西塞进绣篮里,拿了巾帕盖住,一贯从容的神色此刻竟有些慌张。 沈肆心下一震,那护膝......是绣给自己的? 宋婉清没想到沈肆会来,她那日虽然拒绝了萧承宴,可回到烟渺阁就让念柳翻出了一块软皮子来,裁出料子来正缝着,没想到沈肆忽然来了,她藏的快,想来沈肆应当是没瞧见的。 宋婉清思忖着,把那绣篮往边上又藏了几分,她脸颊微红,面若桃李含羞带怯的模样看的沈肆心尖一颤,他在一旁坐下,心神难免荡漾起来。 是以宋婉清唤了他两声,沈肆都没听见。 “长公子?” “何事?”他错愕抬头,又猛然想起是自己来寻得宋婉清。 欲盖弥彰的清了下嗓,沈肆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惊影来京许久了,礼仪规矩还有些欠缺,我想着为她找个教养嬷嬷,好好学习下规矩,府中事务如今是你做主,便来问问你的意见。” 宋婉清听完,轻轻点了头:“林姑娘身份贵重,寻常的嬷嬷自然是不能教导,若要教导林姑娘......不若选祖母身边的柳嬷嬷?柳嬷嬷在候府几十年了,资历是最老的,又是祖母身边的人,自然是再合适不过了。” 沈肆听完,觉得言之有理。 “只是要让柳嬷嬷教导林姑娘规矩,少不得要问过祖母的意思。” 沈肆弯唇:“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我会去松鹤堂找祖母商议。” 他站起身来,“书房还有些事,就不多待了。” 沈肆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早些休息。” 沈肆要请柳嬷嬷教导林惊影规矩,老太太当即就应下了,她早就看林惊影没规矩的样子不顺眼,只是碍着沈肆才没说什么,沈肆主动提出要请柳嬷嬷教导林惊影规矩,老太太自然是同意的,命柳嬷嬷第二日就去朝晖苑教导林惊影。 消息传到朝晖苑里,林惊影先是震惊,又生气起来:“让柳嬷嬷教我规矩,是谁提的?” 碧螺站在一旁,声音有些弱:“是长公子问过大娘子,大娘子推荐的柳嬷嬷,长公子又去松鹤堂问过老太太,这才定下来的。” 林惊影咬着嘴唇,“知远哥哥为什么要给我请教养嬷嬷,他是觉得我规矩不好吗?还有那个宋婉清,她就是故意针对我!” 谁不知道柳嬷嬷严苛,让柳嬷嬷教自己规矩,这是宋婉清的刁难! 碧螺没说话,只轻手轻脚的给林惊影倒了杯热茶:“姑娘消消气。” 她是跟着林惊影从黎州来的,从前在黎州时没那么多规矩,碧螺自然不觉有什么,可自从到了这候府里,林惊影有沈肆护着看不出来什么,碧螺却是吃了许多苦头的。 什么府中不许疾行,不许大声喧哗,这些她都能忍,可为主子布菜倒茶都有许多规矩,什么身侧几分,臂抬几寸,她实在是学不会,就连用菜时也有讲究,一道菜最多不能用过三筷,先用哪道后用哪道,碧螺自从进了这候府,就觉处处是规矩。 她都觉得如此别扭,偏林惊影浑然不知,这几日沈肆陪着自家姑娘用膳时,定是瞧见姑娘规矩不好才叫了嬷嬷来教导。 她不好对林惊影明说,只好道:“长公子也是为了姑娘好。” 第三十二章 戒尺 “什么为我好,我在家中爹爹都不曾这么约束过我!”林惊影咬着牙,气愤的把面前的茶杯掷了出去:“如今好了,来了汴京处处都是事儿,哪里都是规矩,我还呆在这里做什么!倒不如回黎州的好!” 那茶杯摔出去却没破,咕噜噜滚到了才进门的姜氏脚边。 姜氏弯腰把茶杯捡起来,“这是怎么了,怎么生这么大的气?” 林惊影赶忙站起身,一脸心虚的把姜氏迎进来:“夫人没伤着吧,我并不是有意的。” 姜氏虽对她的举动有些不悦,但想到林惊影的身份,也就不计较了,她把那茶杯放下,挂上一副和蔼的笑来:“方才听你说要回黎州,是嫌弃侯府哪里不好了?” “我哪里有嫌弃侯府不好,怕是知远哥哥嫌弃我没规矩给他丢人了,巴不得我回黎州呢!” 姜氏也是听说了柳嬷嬷要教导林惊影规矩才来的,她握住林惊影的手,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肆儿有多喜欢你我这个当娘的能看不出来?他若是不喜欢你怎会撇下烟渺阁那头时时来陪着你,可不许这样胡说的!” 林惊影觉得的确是这个道理,可又过不去沈肆给她找教养嬷嬷的这个坎儿:“夫人说的我都明白,可知远哥哥给我找嬷嬷教我规矩,不就是嫌弃我吗?我的确是不如大娘子规矩好,知远哥哥嫌弃我也是应该的。” 看林惊影这破罐子破摔的架势,姜氏是真怕她一气之下回了黎州,又赶紧说着软话:“你可别这样说,我是最喜欢你这不做作的性子的,宋婉清那整天端着的我瞧了都眼累,何况肆儿。” “肆儿为你找柳嬷嬷其实也是为了你好,你日后是一定要嫁来侯府的,这当大娘子哪里能没规矩,况且你这么聪明,那些规矩也不过信手拈来的走过场儿,算得上什么难事儿?” 林惊影听得心中舒坦了些,嘴上还犟着不肯服软:“夫人说的我都明白,可我就是生气,知远哥哥不声不响的给我请个嬷嬷算什么事,而且那柳嬷嬷最为严苛......我实在是......” 姜氏看出她犹豫,又道:“柳嬷嬷可是老太太的心腹,老太太肯让柳嬷嬷来教你规矩,说明老太太还是喜欢你的,只要你好好表现柳嬷嬷看在眼里,回去了告诉了老太太,老太太知道你是个好的,自然会向着你了。” “那宋婉清不就是因为讨得了老太太欢心才嫁进侯府的吗,她如今又仗着老太太撑腰拿了掌家权,你若是再不争气些,难道要看着宋婉清长长久久的把这个大娘子做下去?你听我的,只要讨得了老太太的欢心,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姜氏说了这许多,口干舌燥的给自己倒了盏茶,“你可听明白了?” 林惊影听进了心里,良久她对姜氏点点头:“我都记在心里了,等柳嬷嬷来教我规矩时,我一定好好表现。” 姜氏满意的笑了,这个林惊影还是好拿捏的,等她以后进了门,必然是唯自己马首是瞻。 林惊影把姜氏的话在心里反反复复过了许多遍,决心要让柳嬷嬷知道她是个好的,第二日柳嬷嬷才进朝晖苑的门,林惊影就带着碧螺迎上前去:“嬷嬷好,屋里备了给嬷嬷的清茶,嬷嬷去用些吧。” 她自问对柳嬷嬷已经够客气了,谁料柳嬷嬷斜眯她一眼,错身躲开林惊影的搀扶,冷声道:“林姑娘是贵客,老奴只是下人,尊卑有别,姑娘万不可对我一个下人如此客气,传出去还以为姑娘是什么阿谀谄媚之人。” 林惊影落了个没脸,登时就愣在了原地,委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 她只是想对这柳嬷嬷客气些,怎么就成了阿谀谄媚? 她想发火,可瞧见一旁碧螺冲她使眼色,硬生生把火气和委屈都压在了心底。 “是,嬷嬷说的是,惊影都记下了。” 林惊影站直身子,要往屋里去,可又被柳嬷嬷拦下,那戒尺打在她要进门的小腿上,疼得林惊影倒吸一口冷气,她怒道:“嬷嬷这是做什么!” 柳嬷嬷冷眼看着她:“我如今来教姑娘规矩,便也托大些算是姑娘半个师傅,尊长先行,林姑娘连这道理也不知道?” “是,嬷嬷请。”侧身为柳嬷嬷让出路来,林惊影气的浑身发抖,碧螺赶紧来给她顺气儿:“好姑娘,再忍忍,等嫁进了候府再惩治这个老货!” 林惊影喘匀了气儿,乖巧的进了屋子。 柳嬷嬷排场摆的极大,先叫小丫鬟在正中为自己放了个圈椅,她坐在其中,一板一眼道:“凡世家贵女,立必端直、处必廉方,行不中道,立不中门,姑娘连这些都不懂吗?” 林惊影咬牙:“嬷嬷说的是,还请嬷嬷教导。” 柳嬷嬷站起身,戒尺重重打在林惊影的小腿上:“所为趋礼,是指见到尊长时所行,需得低头弯腰,快步行至尊长身前,是以尊敬。姑娘站无站相,坐无坐相,这趋礼自然是行不好的。” 林惊影已经快要忍不下去,柳嬷嬷打她的每一板子看似轻巧,实则打在身上火辣辣疼,林惊影觉得自己已经被打破了皮,可她每动一下柳嬷嬷的戒尺只会打的更狠,她眼里含着泪逼迫自己不哭出声来,按照柳嬷嬷的要求一遍遍重复着趋礼。 好不容易到了晌午,林惊影以为柳嬷嬷这下总该回松鹤堂了吧,她想着好不容易能放松一会儿,谁知道柳嬷嬷偏偏没走,还命人把午膳端了进来。 柳嬷嬷看着那些小丫鬟把午膳摆满桌面,对林惊影行了个“请”的手势,林惊影赶紧走到桌前,岂料就是这几步害的她被柳嬷嬷又打了一戒尺:“姑娘是把我方才教的礼数都忘了吗?步子太大,身形不稳,哪里像个高门之女!” 她强忍着泪花又重新走了一遍,柳嬷嬷这才满意让林惊影入了座。 她饿了一上午,现在早已经饿的饥肠辘辘,可是因为柳嬷嬷在却迟迟不敢动筷子,生怕哪里做的不对又挨了打。 “姑娘请用膳吧。” 得了这话林惊影才放心的动了筷子,今日厨房做的菜样有一道水晶肘子,十分对林惊影的胃口,她连夹了三筷子,正想夹第四下时,却看见碧螺冲她摇头,她略带犹疑的夹起一块水晶肘子放进嘴里,果不其然下一刻碧螺的脸色跟吃了苍蝇一样难看。 她看向对面的柳嬷嬷,柳嬷嬷黑沉着脸色朝她走来,戒尺重重的打在她手背上,疼得林惊影筷子直接掉在了地上。 她嚼着嘴里的水晶肘子,边嚼边掉眼泪,站直了身子等着柳嬷嬷训诫。 柳嬷嬷冷着脸:“食不过三,姑娘方才用这菜用了四次,且这才油腻荤腥,很不宜用,姑娘方才明明看见碧螺给姑娘使的眼色,却明知故犯,这就是罪加一等!” 不等柳嬷嬷说完,林惊影就大哭起来:“我只是想吃道菜!嬷嬷何必这样刁难!嬷嬷爱教谁教谁去吧,我不学了!” 她把碗碟一摔,气的要往外跑,柳嬷嬷见状,赶紧让小丫鬟们把她拉住,林惊影被人搀着胳膊架着动弹不得,眼泪啪嗒啪嗒的掉。 柳嬷嬷走上前来:“我来教姑娘规矩是因为长公子喜欢姑娘,若姑娘以后想嫁入侯府,这些规矩都是不能少的,姑娘自己想清楚了,若是今日姑娘走了,那我往后也不会来教姑娘规矩了。” 听到嫁入侯府,林惊影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她脸上仍挂着泪痕,态度却恭顺下来:“是我的不对,我向嬷嬷道歉,还请嬷嬷教我规矩......” 只要那能嫁给知远哥哥,她受什么苦都是值得的。 林惊影白日里挨了不少戒尺,晚上睡觉时梦里都是柳嬷嬷拿着戒尺追她的样子,她从梦中惊醒,想要哭出声,又想起外间还有侯府的丫鬟,怕自己深夜痛哭的事传到柳嬷嬷耳里,第二天又会挨打,只能捂着被子在被窝里默默流泪。 第三十三章 护膝 “姑娘,念梅姐姐回来了。”香兰进了内室给宋婉清报信儿,自从那日被念柳念梅追着打了一回,香兰现在学乖了不少,做什么事都小心翼翼的。 她觍着脸冲念梅笑:“念梅姐姐今早做什么去了,一早晨没看见念梅姐姐。” 念梅从外头进来,没理会门口站着的香兰,捧着一个小木匣子快步走到宋婉清面前:“姑娘,您要的东西我给您买回来了。” 见念梅不搭理自己,香兰讪讪的出了屋子,听见屋门关闭,宋婉清从衾被下头拿出了绣篮,里头那对护膝只剩一点儿就绣好了。 “打开给我瞧瞧。”宋婉清对念梅道。 念梅打开了那匣子,里头是一个雪白色光泽莹润的鬼工球,里外共计六层,每一层都镂空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精细图案花孔,球内套球,最灵巧的是每层都可以自由转动,且是用象牙雕刻,用料金贵,单一枚鬼工球就价值百两,为了买这个鬼工球,几乎快要把宋婉清的家底给掏空了。 “姑娘还真是舍得,买这么贵重的东西给六公子当谢礼。”念梅感叹道,主仆二人欣赏完这鬼工球又小心翼翼的把它放回了匣子里。 “什么舍不舍得,人家救了我的性命,若不是你家姑娘我囊中羞涩,便是再贵重的也要买给六公子。”宋婉清绣好最后一针,轻声道:“你我觉得这东西贵重,可只怕这东西在六公子那里司空见惯,说不定还上不得台面呢。” 念梅也敛了笑意,她宽慰宋婉清:“姑娘别这样说,六公子舍命救姑娘,可见人是个好的,想来不会在意这些。等下我就把护膝和鬼工球一起送去行止斋,六公子见了这护膝定然能知道姑娘的心意。” “谁说这护膝是给他的!”宋婉清急道:“我何曾答应过他要给他绣护膝!你昏头了!” 念梅眨眨眼,她明明记得六公子给姑娘要过护膝,然后姑娘回来以后就叫她们翻料子做护膝,怎么?这护膝不是给六公子做的? 看宋婉清被踩了尾巴似的跳脚模样,念梅试探着开口:“那这是送给长公子的?” 宋婉清把那绣好的护膝放进绣篮里,又用一旁的衾被把绣篮盖住,最后连同衾被一起抱起塞进了大橱里。 “这护膝我谁都不送,你也不许再提。”宋婉清看着她,催促道:“还不快把谢礼送去行止斋!” 念梅见自己家姑娘不愿多说,便也识趣不再多问,她抱起那匣子,应了一声就往行止斋去。 行止斋里,萧承宴才下朝回来,官服还未褪,就听见常安说烟渺阁送了东西来。 他衣服都没换就出了内室,瞧见堂屋里站着的念梅,念梅见了萧承宴,便把那匣子奉上:“我家大娘子说救命之恩无以言谢,只能以此物聊表感念,还请六公子不要嫌弃就是。” 萧承宴看向那木匣,眼神有一瞬间的暗色:“替我谢过大娘子,转告她,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倒是让大娘子费心了。” 念梅应下,转身出了堂屋。 萧承宴捧起那木匣,却没急着打开,他盯着那木匣看了一会儿,因为激动眼角都泛上薄红。 常安看萧承宴迟迟不打开,在旁边看的都有些着急:“主子快打开看看吧,不知大娘子送了什么来呢。” 萧承宴瞥他一眼,喉结滚动,缓慢的打开了那匣子。 里头躺着一个做工精巧的鬼工球,常安兴致缺缺的挪开眼,他还以为这是大娘子给公子做的护膝呢。 原来是个鬼工球啊,这东西要多少公主府里没有,实在是没什么新意。 常安瞧不上眼这鬼工球,萧承宴却视若珍宝。 宋婉清本就没多少体己钱,这象牙雕的鬼工球又价值不菲,但这一个都要花去她大半身家,宋婉清却给自己买了这样贵重的东西...... 萧承宴阖下眸子,紧紧握住那鬼工球,他抿着唇,脸颊因激动染上红色。 常安偷偷瞧了萧承宴一眼,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屋中只剩了他一人,萧承宴细细端详着那个鬼工球,触感温润,色若白玉的确是极好的物件,他心中思绪繁杂,诸般念头涌上心尖,到最后只化作一声清浅的叹息。 常安在外叩门:“主子,大理寺申大人传信来邀您去议事呢。” 杨明生贪墨一案他查了许久,杨明生在户部浸淫多年,行事缜密,自是不会轻易叫他们抓到证据,他和大理寺少卿申大人翻看历年账册并没有发现不妥。 可再金銮殿之上朱历言之凿凿,不像作假,为今之计只有细细探查。 将那鬼工球放进匣子里,他轻轻扣上那匣子,十分珍重的把放着鬼工球的小木匣放在了书案后的博古架上。 做完这一切的萧承宴褪去官服,换上一身黑色的窄袖劲袍出了屋子。 门口常吉已经备好了马,只等着萧承宴来便可去往大理寺。 “主子。” 常吉牵着马站在门口,他身后还停了一辆六驾的马车。 “府中还有谁要出门吗?” 常吉看了眼那马车,想起方才是听马房的小厮说起过,他道:“是大娘子和四姑娘七姑娘要去王家探望。” 萧承宴闻言,上马的动作一顿,“太师王家?” 常吉点头:“是太师王家。” 萧承宴得了这回答,没再说什么,眉宇挂上几缕担忧,“这事长公子知道吗?” 常吉道:“知道的。” 萧承宴无话了,大理寺那里催的紧,实在不能再耽搁下去,他虽忧心,但有沈昭陪着,想来应当也无事。 宋婉清从里面出来时正巧看见萧承宴离去的背影,羽睫轻颤,她垂眸,视线落在鞋尖上。 沈昭从后面伸手拍她的肩:“做什么呢,还不上车?” “无事。”宋婉清摇头,跟着沈昭上了马车。 马车里点了火盆,暖融融的,沈昭紧挨着宋婉清坐下,侧耳低声道:“我来时听见大伯母拉着林惊影在跟沈媛说些什么,你且瞧着吧,一会儿沈媛八成得把林惊影带来,等会儿你只管挨着我,旁的一概不要搭理。” 沈昭总觉得宋婉清性子太软,万事应付不来,因此不论什么事都要挡在她前面为她遮风挡雨。 话落,就听到马车外传来姜氏的声音:“媛儿啊,你既然是去王家就把你林家姐姐带上吧,都是年轻姑娘们,定然是有的话聊,省的把你林姐姐一人留在家里憋闷。” 沈媛应:“母亲说的是,熙宁姐姐是要嫁给三哥哥的,林姐姐又和大哥哥情投意合,说到底都是一家人,我一定照顾好林姐姐,母亲只管放心。” 宋婉清听着,觉得颇为好笑,又怕她们再继续下去耽搁了时间,索性撩开帘子笑着对外头人道:“母亲万安,即是林姑娘要一同前往,那便上马车吧,不好误了时辰的。” 林惊影自从那日答谢宴,见识了宋婉清的养气功夫就对她颇为敬佩,只是这敬佩终究抵消不了敌意,宋婉清表现的越是宽和大方、温柔无害,林惊影对她就越恼恨。 她提着裙摆上了马车,牵着沈媛的手坐在宋婉清和沈昭对面。 林惊影自从上了马车就瞪着眼睛,宋婉清看出她想寻自己麻烦,懒得搭理,干脆闭着眼假寐。 马车很快到达了王家,下马车时宋婉清离车门最近想着先行一步,可她才动了动身子,林惊影像是受了刺激似的,猛地起身从宋婉清前头挤了出去。 下了马车后林惊影投来挑衅的眼神,宋婉清失笑,跟在沈昭后面下了马车。 因事先送过拜贴,王家的女使早在前门相迎,她们下了马车就有女使领着去了花厅。 宋婉清是第一次来王家,可她与王家却有几分渊源。 如今的王老太师和她外祖父同出琅琊王氏,又是同一年入仕进入翰林院侍候,宋婉清外祖为太师之时,如今的王太师还只是个小小的翰林院编纂。 时移世易,她外祖因为长林太子谋逆一案获罪而亡,当初籍籍无名的王太师却扶摇直上,宋婉清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宅邸,就被一道声音打断。 第三十四章 王家 “大娘子在看些什么?”王熙宁从游廊处走来,她穿了一身淡紫色的织花褙子,手上因受伤缠着布,气色却还好,她莲步轻移走下台阶,举手投足里都是书香世家的风流气韵。 宋婉清回过头,温柔一笑:“不过是看着宅子气派,反倒是叫妹妹见笑了。” 宋婉清有些惊讶,以往王熙宁是去过几次候府,可她那时孀居不常见人,是以王熙宁去了好几次候府都未曾见过她,既如此王熙宁是怎么认识她的? 但转念一想,沈昭和沈媛她肯定认得,这些人中也只有自己梳了妇人发髻,王熙宁认出自己也正常。 “家中长辈听说你受伤,特地叫我来探望,今日见了妹妹气色尚好,也好回去给祖母禀报。”王熙宁和沈随的婚事早已经过了明路,没什么好遮掩的。 宋婉清牵过王熙宁的手细细看了,又嘱咐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妹妹这可是遭了大罪了,需得好好养着,不然家中长辈们可是要挂牵的。” 王熙宁弯唇,“不过是小伤,也劳动祖母挂念,还叫大娘子和几位妹妹来看我,我实在是不知道如何感谢了。” 沈昭接话:“王姑娘日后要嫁进候府,咱们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都是笑话,看不成你还想嫌弃我们讨你家的茶水吃?” 沈昭人爽利,她虽然与王熙宁没什么交情,可在人家家中,该有的热络还是要有的,不好叫人说候府的姑娘来了人家王家拿乔。 “这茶水是管够的,四妹妹要吃多少都供得起。”王熙宁捂着帕子娇笑,忽的她瞥见沈媛身后站着的林惊影,眼睛一亮:“这位是?” 沈媛并不怎么想搭理她,王熙宁要嫁的人是沈随,又不是她亲哥哥。 那沈随是香姨娘的儿子,她和她母亲从来都瞧不上香姨娘那个院子,自然对沈随也喜欢不起来,王熙宁要嫁给沈随,和她当然不是一路人。 沈媛不搭理王熙宁,宋婉清不好叫场面冷下来,便走上前去介绍道:“这位是永昌伯嫡幼女......” 岂料她还没说完,王熙宁就打断了宋婉清的话:“原来是林姑娘啊!” 宋婉清眉头一皱,但也没说什么。 王熙宁亲热的略过宋婉清走到林惊影身边,王熙宁突如其来的热络叫林惊影有些茫然,自从她来了汴京,那些世家贵女们大都嫌弃她是从黎州来的,不与她交际,为何这王熙宁对她如此亲近? 她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就见王熙宁已经挽住了她的胳膊,热络道:“早听说林姑娘生的极美,黎州那样的风沙竟然能养处林姑娘这样水灵标志儿的人来,实在是叫人挪不开眼。” 林惊影被她夸的飘飘然,不好意思道:“哪里......王姑娘也是貌美的很。” 沈昭略带讽刺的给宋婉清递来一个眼神,宋婉清接收到沈昭的目光,不动声色的往内室里去。 里头早有女使备好了茶,宋婉清和沈昭坐在一处,捧着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茶。 王熙宁依旧和林惊影热络着,她人健谈,从黎州的风土人情聊到林惊影读过那些诗词,反倒是沈媛被晾在一边,气的脸色发黑。 这个林惊影是怎么回事,她看不出来自己不喜欢王熙宁吗? 王熙宁是三哥哥未过门的妻子,跟她们又不是一家人,她和王熙宁这样亲热做什么! 沈媛不由埋怨起林惊影来,她现如今看对面坐着的宋婉清都比林惊影顺眼! 宋婉清只是静静的喝着茶,这太师府的茶水不错,清润回甘,配上茶点别有一番风味。 和沈昭对视一眼,两人把王熙宁的意图猜的一清二楚。 沈昭和沈媛是王熙宁未来的小姑子,她是王熙宁未来的长嫂,王熙宁不与她们说话,偏和林惊影聊的热络,这番举动实在不要太过明显。 沈肆未回京时沈随是最有可能继承爵位的人,因着这个原因王家才同意王熙宁和沈随定亲,如今沈肆回来,王熙宁从一开始嫁去沈家,成为未来的侯爵夫人到如今的庶子正妻,这落差可不是一般的大,她自然是希望沈肆院中越乱越好的。 人也问候过了,礼也送过了,众人还有事情,不好一直耽搁着。 宋婉清起身道:“府中还有事务,不叨扰妹妹了,妹妹好好养伤,我们改日再来找妹妹叙话。” 林惊影颇为不舍的瞪了眼宋婉清,她难得找到这样投缘的人,她对王熙宁道:“我同姑娘甚是投缘,若姑娘想我就去候府朝晖苑找我,我扫榻以待。” 道了别一行人从王家出来,直奔珍宝斋而去。 马上就是老太太寿辰了,沈昭和沈媛想趁着这个机会给老太太挑选寿礼。 沈昭拨弄着衣服的穗子:“今年你给祖母送什么?还是绣品吗?” 沈媛伸长了耳朵,宋婉清的女红一向最好,她刚进府时送过自己一个香囊,那香囊上绣的兰花栩栩如生,她到现在都舍不得戴。 宋婉清道:“我打算送祖母一副《百寿图》。” 林惊影心中默默嗤了一声,什么《百寿图》穷酸样儿的,她偏要送个最贵重的给老太太。 她瞧不上宋婉清的寿礼,却在心里记了下来。 到了珍宝斋,沈昭为老太太挑了一串八宝璎珞,老太太礼佛,这八宝璎珞手串再合适不过了。 挑好了东西出门时,沈昭却突然定住了脚步,宋婉清不查,险些撞在沈昭身上。 “怎么了?” 她顺着沈昭的目光看过去,却发现面前正站着两人,那男子身形高挑,容貌英俊,身侧的女子娇小温婉,二人手牵着手,十分恩爱。 尤其是那女子腹部微微隆起,已然是有孕多时了。 赵越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沈昭,他下意识的甩开顾氏的手,又觉不对抓了起来。 顾氏脸色难看,沈昭更是脸色苍白如纸。 赵越犹疑一瞬,带着顾氏从沈昭面前经过。 沈昭恍惚的上了马车,直到回到候府时脸色依旧苍白,沈媛和林惊影去挑选头面,自然不知沈昭遇见了赵越,这一路上宋婉清想宽慰她,可碍于沈媛和林惊影在,不好说些什么,只是下了马车后到潇湘院里宽慰了沈昭几句。 沈昭心烦意乱的,也不愿多说什么,宋婉清见状便自己回了烟渺阁。 她这几日实在是忙,又要忙老太太的寿宴,还要把《百寿图》绣完。 宋婉清几乎是日夜赶工,总算在寿宴前两日把东西绣完了。 她吧绣品装进竹筒里包好,叫念柳拿着去外头装裱。 念柳应下,抱着绣品往候府外头去,才出了门,碧螺就鬼鬼祟祟的跟了上来。 还未过垂花门,念柳就听见身后有小丫鬟的声音,“来人啊!烟渺阁着火了!” 念柳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可她牵挂着宋婉清来不及深究,急着回去查探,又怕回去烟气把宋婉清好不容易绣好的东西毁了,就把绣品放在石桌上,想着回来再取,怕有人将东西拿走,念柳还特地找了堆叶子将东西盖住,便急匆匆的往回跑。 她跑回烟渺阁,却发现院里好端端的没一丝烟气,念柳正气恼是谁骗自己,又想起自己回来时看见了碧螺正往外走,她顿时觉得不妙,赶紧跑了回去。 再回到放绣品的地方时,那包绣品的竹筒已经被打开,枯叶散了一地,桌面上还洇了几滴朱砂,而那副《百寿图》早被朱砂涂满了。 怒意涌上心头,念柳登时就认定这事是碧螺干的,她说那声音怎么这么熟悉,且她只在这条路上见过碧螺,而且这候府里最不盼她家姑娘好的就是林惊影,念柳抹了把泪,把这事记在了朝晖苑头上。 敢这么欺负她家姑娘,她家姑娘为了这绣品眼都快熬坏了,怎么能这么欺负人,她一定得给她家姑娘报仇! 念柳抱着被污了的绣品气势汹汹的往朝晖苑去,她一定得给自家姑娘出气! 第三十五章 偏心 “姑娘!念柳在朝晖苑和碧螺打起来了!”念梅从外头跑进来,慌张道:“姑娘快去看看吧,念柳那个性子的,我实在怕她吃亏!” 闻言宋婉清赶紧把手里的账册放下,她哪里还坐的住,随便找了件大氅披在身上,就跟着念梅去了朝晖苑。 到了朝晖苑里,碧螺正守在院门口不让宋婉清一行人进去:“大娘子怎么来了,我家姑娘正在午睡,大娘子可不好打扰的。” 她发丝凌乱,颈上还有被指甲挠出来的红痕,一看就是才与人撕打过,如今碧螺在这里,那念柳一定在院中。 “你敢拦大娘子,小心我告诉了老太太去!”念梅一把推开碧螺,碧螺踉跄几步闪出路来,想要再拦已经来不及,念梅已经跟着宋婉清进了朝晖苑。 庭院之中,念柳正被人摁着跪在石子小径上,林惊影站在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念柳,她抬了抬下巴:“给我打!不许留情!” 随后就有婢女轮圆了胳膊,一耳光一耳光的打在念柳脸上,念柳被打的脸颊高高肿起,嘴角已经溢出血来,却还是梗着脖子,对林惊影怒目而视:“你!你这个......小人!” “住手!”念柳与宋婉清一起长大,性子是鲁莽了些可对她从来都是忠心得,此刻看到念柳被人摁在院中这样打耳光,宋婉清因焦急头脑一阵发懵,她冲上去推开押着念柳的那两个女使,心疼的把人抱在自己怀里。 “疼不疼?”她小心的伸手抚着念柳肿起的脸颊:“我真是糊涂了,一定是疼得。” 念梅也红了眼,小心的搀扶着念柳起来,她安慰道:“没关系的,院里还有药膏,定然医的你完好如初。” 念柳满心的怒火,在见到宋婉清的时候都化作了委屈,她抽噎的跟宋婉清告状:“姑娘,姑娘......你送给老太太的寿礼被她们毁了......” 宋婉清这才注意到念柳脚边的散在地上的《百寿图》,她捡起那《百寿图》打开看了,上头用金线绣的不同字体的寿字,已经沾满了朱砂,朱砂洇了丝线,已经不能看了。 碧螺从院门处赶过来,念柳一见她就直起了身子,伸着手指向碧螺:“是她!是她骗我烟渺阁起火了,把我支走毁了姑娘的寿礼!” 火气翻腾,宋婉清盯着碧螺,语气不善:“碧螺姑娘,你可有什么好说的!” 碧螺往林惊影身后缩了缩,她眼神躲闪,不敢接宋婉清的话,只对着念柳道:“念柳姐姐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我为什么要毁大娘子的寿礼,明明是你自己弄坏了大娘子的东西,非赖到我身上来......” 她作势哭起来:“你不能看着我家姑娘在汴京无依无靠,就这样欺负我们吧,念柳姐姐不分青红皂白的到这里,将我打了一顿还不够,如今又要污蔑我,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念柳姐姐要是认定是我做的,就拿出证据来,空口白牙的污蔑人,这我不认!” 念柳哪里有证据能拿的出来,那条路上她只碰见了碧螺,而且林惊影和她家姑娘又不和,除了朝晖苑能做出这种事,还有谁能做的出来! 见念柳不语,林惊影挑眉看向宋婉清:“是啊,我家婢女最是实诚,从不说假话,倒是大娘子,你家婢女无缘无故到我院里撒野,我惩治她都不行了?大娘子若是这样管家,实在是有失公允。” 院门处沈肆匆匆而来,林惊影一见他就贴了上去:“知远哥哥,明明是大娘子的婢女自己弄坏了东西,偏偏要赖到我的身上,她在我院里撒野打了我的女使,我不过小惩一番,大娘子竟闯进来斥骂我!” 宋婉清哑然:“你......” 沈肆自然知道宋婉清的性子绝不可能斥骂林惊影 ,他听下人禀报了此事,念柳毕竟拿不出证据来,又来朝晖苑闹了这一场,以下犯上,林惊影惩治她这是应该的。 他伸手挡在林惊影身前,无意识的动作里尽是对林惊影的偏向:“这事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念柳既然拿不出证据来,就不能说是碧螺故意为之,许是她自己不小心弄坏了寿礼,怕你责罚,赖到碧螺头上也未可知。” “长公子说什么?”宋婉清似是不敢置信,她捧起那寿礼送到沈肆面前,语气哽咽:“念柳与我一起长大,她是什么样的人我会不知,长公子看清楚了,这上头的朱砂难道会是她不小心弄上去的?她样怎样不小心才会污了这么多的朱砂?” 沈肆看她眼底含泪心生不忍,可林惊影在他身后低声说:“知远哥哥,你要相信我。” 沈肆心中的那杆秤立刻又偏向了林惊影,毕竟林惊影曾救过他的性命,又和她相识已久,他对她自然是多一点偏心的。 良久,沈肆道:“惊影不是这种人,我相信她。” 言毕,宋婉清眼底的那簇光彻底暗了下来,她垂下眸子,又恢复了往日得体的模样:“我言至于此,长公子既然相信林姑娘,那这就念柳的不是。” “但我也要说一句,念柳她绝不是长公子口中随意攀污的那种人,可长公子不信我,纵使我说再多也是无用。” 她说这话时语气怅然,沈肆心忽的一揪。 “婉清......” 宋婉清扶着念柳起身,她语气是一贯的柔缓,若是能忽略眼中的点点泪光的话,倒真是如往常无异。 寒风冷冽,刮在脸上像刀子,她把大氅解下披在念柳身上,自己只着了单衣,单薄的衣摆随风而动,勾勒出她本就纤瘦的腰肢。 “姑娘。”念柳心疼她,不肯穿那大氅,被她摁着手拦下。 宋婉清站的笔直,那双曾对沈肆笑得如春水涟漪般的眸子,此刻满是春寒料峭的冷意:“今日之事是念柳的错,可林姑娘也责罚了她,至于那寿礼,到底毁于谁手我也无心计较了,我无意同姑娘争些什么,只希望从今往后林姑娘不要再招惹烟渺阁。” 她说完,带着念柳转身离去。 沈肆望着她在风中显得愈发单薄的背影,到底是忍不住拧紧了眉。 “知远哥哥。”林惊影拉住沈肆的衣角,“这里好冷,我们进去吧。” 沈肆嗯了一声,跟着林惊影往屋里去。 屋子里点了炭火,厚重的门帘隔绝外面的寒风,林惊影笑意盈盈的给沈肆倒茶,忽然她瞧见自己指节上不知何时沾染了一点朱砂,脸色一僵,把那只手藏在了身后。 沈肆只见她把手背后的动作,疑惑道:“怎么了?” 林惊影摇头:“没什么,知远哥哥快喝茶。” 她语气是一贯的甜腻,可此刻的沈肆却起了疑,“你在藏什么?” 对上沈肆那咄咄逼人的目光,林惊影浑身一颤,把手藏的更紧。 心头隐隐猜到些什么,沈肆的语气冷厉:“拿出来!” 见藏不下去了,林惊影直接哭了出来:“知远哥哥,对不起我......” 沈肆翻开她的手,如玉的指节上染着一点朱砂,分外显眼。 她本可以说是自己方才在院中不小心沾上的,可她这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直接不打自招。 “林惊影!”沈肆难以置信她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怫然道:“你怎么能做这种事?” 想到方才宋婉清眼中的失望,沈肆身形一僵,想追去烟渺阁找宋婉清,可有怕她看见自己那失望的眼神,脚步微动,最终停在了门口。 他回身看向林惊影:“你太让我失望了,我只以为你娇蛮任性,却没想到你还会陷害别人,林惊影,你好本事啊!” 沈肆眼中的愤怒和陌生,像是一柄无形的剑刺痛了林惊影,她忍不住泪如雨下,“知远哥哥!” 沈肆没理会她的哭喊,走的决绝。 “姑娘。”碧螺上前去搀扶林惊影。 林惊影将人推开,将桌上的茶盏拂落在地,眼神仿佛淬了毒:“宋婉清!我跟你没完!” 第三十六章 大体 念柳脸上伤的厉害,幸而上次芙蓉送来的药膏还剩了些,宋婉清给念柳上了药,又看着她睡去才回了屋子。 “姑娘也早些睡吧,别熬坏了身子。”念梅温声道,替她熄了屋里的烛火。 宋婉清今日实在是乏的厉害,可府中现在是她掌家,又赶上老太太寿宴和岁末,事多如牛毛,姜氏不给她使绊子就不错了,更不可能来帮衬她。 她前些日子为了寿礼忙的头脚倒悬,府中的事务还有许多没处置,总不好一拖再拖的。 “你先睡吧,不用管我。” 她说着,把念梅刚熄灭的烛火又点亮了。 念梅又劝了几回,见劝不动宋婉清,干脆自己陪着宋婉清一起熬。 到了三更天时宋婉清才把老太太宴席的布置写完,晚上睡不好,第二日给老太太请安时宋婉清难得晚了一次。 老太太宽厚,从不要求小辈来请安,尽管如此宋婉清还是每日请安不曾落下,她今日晚起了一刻钟,原以为老太太此刻早在松鹤堂里坐着了,谁知道老太太还未曾起身,松鹤堂里唯有一个萧承宴而已。 老太太还没起身,萧承宴便在院中候着,柳嬷嬷见宋婉清来了,不好叫二人在冰天雪地里受冻,便道:“老太太还没起身,大娘子和六公子先到偏厅坐坐,这天寒了,免得着了冷气。” 说是偏厅,实则是松鹤堂隔出来的一小方屋子,为避嫌屋里还站了两位老太太院里的女使。 今日天色尚早,正是该上朝的时辰,萧承宴又要查户部侍郎的案子,宋婉清有些惊讶萧承宴居然还能挤出时间来给老太太请安。 宋婉清垂着眼睫,安静的坐在一旁,她本就话少,尤其是面对萧承宴时。 萧承宴舍命救她,她实在是不知如何面对他,宋婉清自认不能平心静气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因此只能垂着眼皮,缄默不语。 她不说话,萧承宴偏要问她:“听闻嫂嫂要送给祖母的寿礼被毁了?” 宋婉清惊讶这事怎么会传到萧承宴耳中,贪墨这样的重案在他手中竟还能腾出别的心思关心府中的杂事。 “不过是些小事,没想到六公子竟然也知晓了。”她眸光下移了半寸,正好错开萧承宴的目光:“不过是一场误会而已。” “婉清从来是最识大体的。”老太太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柳嬷嬷来唤她们:“老太太起身了,邀两位过去呢。” 二人到了正堂中,老太太晨起时爱饮清茶,宋婉清知道这规矩,上前接过柳嬷嬷手里的茶具,为老太太沏起茶来。 老太太满意的看着宋婉清,“也就只有你这样的性子,才配做这候府的宗妇,往后同肆儿好好的,那个什么林惊影,由她闹去,左右你大娘子的身份她是动不了的,不过可惜了你亲手绣的的寿礼,我还未曾见过。” 老太太虽然让宋婉清掌家,可一应事务还是老太太说了才算,朝晖苑里的事自然瞒不过老太太,而今老太太主动提起便是对这件事的态度。 林惊影是沈肆心尖儿上的人,只要这事不闹到她面前来,也都能装作一团和气。 宋婉清把小泥炉的水倒进茶盏里,柔柔一笑:“这有什么碍事的,祖母想看孙媳必定再绣一副更好的给祖母送来。” “这可不好,你如今掌家事忙,可不好劳累你的。” 萧承宴旁观着,心底早已经乱成一团,强压下心底翻滚的苦涩,他看向宋婉清,那短暂的一眼里饱含着复杂的情绪。 她面上带笑,仿佛不过是一件小事,可萧承宴知晓的,她只是在粉饰太平,若是她真的毫不在意,昨日在朝晖苑她就不会这样动气,念柳是她的贴身婢女,她怎么可能不在意? 宋婉清把茶盏送到老太太面前,伺候老太太的动作娴熟,墨眸微眯,萧承宴的眼底有转瞬即逝的恼意。 这候府又不是没有下人了,怎的就让她这个大娘子去侍奉了? 他强压下心底的不悦:“孙儿还有公务,就不多待了。” 老太太挥挥手:“快些去,没什么事就不要来看我,公务要紧。” 伺候着老太太用完了早膳,宋婉清才从松鹤堂出来。 站了许久腰间发酸,宋婉清扶着念梅的胳膊缓慢行着。 视线中忽然出现一人,是萧承宴。 宋婉清下意识的顿住脚步,转身想要往回走。 念梅伸手拉住宋婉清,声音有些迟疑:“姑娘,六公子好像是冲您来的。” 捧着手炉的手渐渐收紧,流苏穗子在手中被握的变了形。 她为何,时时刻刻都能碰见萧承宴? 倒像是这人在有意堵着她似的。 萧承宴大步朝宋婉清而来,他在廊亭外站定,同宋婉清隔了一小段距离。 “嫂嫂赠我厚礼,还未谢过。” “是我该向六公子道谢。”宋婉清垂眸,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一步。 上次念梅去行止斋拿头面,姜氏就告到了老太太那里,她实在不想因萧承宴再生什么麻烦。 萧承宴看出宋婉清的刻意疏远,垂眸遮住眼底的哀伤。 他正欲道别,身后传来沈肆的声音:“六弟,你怎的在这里?” 沈肆下朝回来要去松鹤堂请安,没成想会在这里碰见宋婉清和萧承宴。 打量的目光落在宋婉清身上,宋婉清勾起一个温和的笑容,大方答他:“那日御街之乱承蒙六公子相救,便送了个鬼工球做谢礼,方才碰见六公子,六公子正说起那鬼工球的事。” 萧承宴回身,顺着宋婉清的话继续道:“是,那鬼工球的确精巧。” 提起那日御街之事,沈肆面露愧色,加之昨日之事,沈肆对宋婉清实在是惭愧无地。 “六弟,你还有事吗?”他有话要对宋婉清讲,萧承宴在多有不便。 萧承宴摇头,从唇齿间挤出个笑来:“无事,先行一步了。” 言毕,萧承宴转身朝青石小径而去。 他行至树荫后,却没过月洞门,而是绕到假山后躲了起来。 在他的方向,能看见沈肆朝宋婉清走近,二人身影交叠,宋婉清的女使识趣的退了下去。 “昨日之事,我已然查明,的确是叫你受了委屈。” 沈肆眼神飘忽不敢去看宋婉清的脸:“你要送给祖母的寿礼,的确是被惊影叫人毁了。” “不过我已经责罚过她了,你放心,她往后必定不会再给你使绊子了。”这话说的沈肆心中都没有底气,林惊影性子刁蛮,他也不敢保证林惊影往后会安分守己,不过他仍继续道:“我知那寿礼是你辛苦绣出来的,可如今也没了别的法子,不如我买些贵重的东西送给祖母,只说是你准备的寿礼可好?” 宋婉清看向沈肆,笑容恬淡,可笑意不达眼底:“不必了,心意总是不同的。” 她对沈肆是真的失望,他说他责罚了林惊影,可并无半点风声传出来,可见这责罚不真,且他既然知道了真相还这般轻描淡写的揭过,便说明在沈肆心中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宋婉清勾唇,笑得温柔,仿佛昨日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不过还是多谢长公子了。” 沈肆既然来同她道歉,她也不好拿乔,怪只怪她对沈肆生了指望,以为他会为自己撑腰。 沈肆紧绷的情绪在得宋婉清的话后平稳下来,“你不怪我就好。” 第三十七章 饮茶 “惊影年纪还小,一路奔波和我来到汴京实在不易......说到底她是小孩子心性,你不要同她计较,我也恼她做出这种事,可她毕竟是永昌伯嫡幼女,自小金尊玉贵娇养着长大,总不好到这里叫她受了委屈。” “我知这对不住你,但你放心,我往后必定看好她,不叫她再来打扰你。” 一头是林惊影,一头是宋婉清,他知道林惊影做的有错,可到底是狠不下心来真的责罚她,他的这份难处,他希望宋婉清能理解。 沈肆说完,小心的打量宋婉清的神情,见她笑容和婉这才放下心来。 沈肆护着林惊影,她若斤斤计较沈肆定会觉得她小题大做,左右沈肆已经答应不会再叫林惊影来打扰自己,她不好再要求沈肆些什么。 她犹豫了一瞬,开口道:“烟渺阁备了长公子爱用的清茶,长公子可要去尝尝?” 宋婉清温声看他,柔和的眼眸潋滟波光,像六月里澄明的池水,沈肆心尖蓦地一顿,举止有度,温和顺从,他终于明白祖母为何会这样喜欢她了。 “好。”沈肆听见自己的声音。 “长公子先行。”宋婉清说完,对着沈肆的背影时面上的笑意通通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疲惫和怅然。 沈肆心软,是益也是祸。 她想在这候府立足,总是要受很多委屈,可这已经是她能为自己挣得最好的日子了。 沈肆下了台阶,全然忘记了自己要去给老太太请安的事,两人并排行着,宋婉清的衣摆随脚步晃动轻轻扫过沈肆的小腿,宋婉清觉察到侧头看了沈肆一眼。 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一眼,可那一眼落在假山后的萧承宴眼中,便是宋婉清深情缱绻的望着沈肆。 沈肆面上八方不动,耳尖早已爬上薄红,尤其是在察觉到宋婉清看向自己时,耳尖红的更厉害了。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月门处,假山之后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的萧承宴双手已经紧握成拳。 他抬手,重重的打向粗糙的石壁,石壁应声而裂多出几条细碎的裂缝来。 目睹了全程的常安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尽量让自己的存在感低一些。 他跟了萧承宴许多年,是最清楚萧承宴的人,常安知道,自家主子这次是真的动了气。 阴影投在萧承宴脸上,把他的面容笼罩的模糊不清,在常安的位置能看见萧承宴惨淡灰败的脸色,藏在宽袖下的手隐隐渗出血来,萧承宴已经快要维持不住眼下谦和端方的模样。 萧承宴想不通,明明沈肆没回侯府之前宋婉清都未曾见过他,又怎么会对沈肆情根深种到这等地步? 若是...... 他脑中浮现出一个想法,眼中杀意显露,若是没有了沈肆,她能不能多看自己一眼。 这个想法一出就被他自己否决,从前沈肆不在时,宋婉清的日子过得那样艰难,若是沈肆没了,她往后在侯府的日子只会更加难过,而且她这样喜欢沈肆,定然是舍不得的。 萧承宴阖上眼,强行压抑下心底那些隐秘的心思,他拿出帕子包住受伤的手,神色冷漠。 今日他太过唐突,想着能多见她一面,也不知沈肆会不会起疑自己对她的心思,迁怒于她。 他不在乎被沈肆知晓,可他却知道宋婉清定然是不愿意和她有牵扯的,她看似乖巧温顺,实则骨子里最是清高自傲,是绝不愿意自己名声有损一丝半毫的。 是他太过贪心,总想着离她再近一点,想多见她一面,多同她说一句话,是他欲壑难填,得陇望蜀。 常安并不知道萧承宴在想些什么,他只知道自家主子的情绪从一开始的愤懑恼怒又到现在的消沉低迷,这情绪转变的太快让常安一时摸不着头脑。 “主子,今日您还该去大理寺见申大人。”他小声提醒。 杨明生拒不认罪一口咬定自己是被人诬陷,那些证据大多被他抹去,想要查出蛛丝马迹将他定罪实为不易,这几日萧承宴和申华言泡在大理寺里翻阅户部近十年赈灾明细,好不容易找出些破绽来,只盼着顺藤摸瓜,将这案子查清。 “知道了。”萧承宴眸色低幽,他实在是想为宋婉清出气,可林惊影那脾气秉性的,又如此记恨宋婉清,怕是受了什么委屈都会赖在宋婉清头上,萧承宴竟一时不敢动她了。 ...... 宋婉清带着沈肆回到烟渺阁里,原本站在门口打瞌睡的香兰看见沈肆,使劲咬了几下嘴唇,让自己唇瓣更红艳些:“大娘子今日是和长公子一起回来的啊。” 宋婉清扫她一眼,香兰已经迫不及待的迎上前来,一双眼快要粘在沈肆身上。 念梅看不过眼,忍不住低声嘟囔了句:“瞧这殷勤的,以为看见自己亲爹了呢!” 她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够香兰听见。 香兰脸色一变,可又惧怕念梅不敢回嘴,不服气的瞥了念梅一眼,转身往小厨房去了。 两人进了屋子,宋婉清刚想吩咐念梅备茶,只见香兰托着茶盘走了进来。 念梅在后头给她使眼色,香兰只装看不见,气的念梅咬牙切齿。 这个小蹄子还真是想着法子在长公子面前露脸啊,看来还是挨打挨轻了,早知道就把念柳叫来好好治她一顿,省的再叫她这样张狂。 香兰无视念梅吃人似的目光,她牢记着自己母亲赵妈妈的话,若是能给长公子做个妾室姨娘的,也算是她家祖上有光了。 她把茶盘放在桌上,细声细气道:“不知长公子爱用什么茶?” 沈肆自从进了屋子就一直打量着烟渺阁内的布置,屋里多用软纱帐,暗红织金纹的软毛地毯上摆着青花缠枝香炉,对面是一张长长的紫檀案几,上头摆着几卷经书诗文,书页里夹着黄叶,枝叶的一角有些磨损,可见看书之人颇有野趣。 他收回目光,这才发现香兰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沈肆略一蹙眉,心中暗道这丫鬟怎么这么不懂规矩,又想到这毕竟是宋婉清房中的人,硬生生压了下来。 “这里不用你伺候,先下去吧。”宋婉清看出沈肆的抗拒,径直走到桌案前接过茶盘,香兰不情不愿的退了下去。 小泥炉里的水正沸着,宋婉清垫了块巾帕把炉子提起来,倒了水在茶盏中。 她安置各处管事妈妈的女儿在自己院里,是存了为沈肆纳妾的心思,可若是沈肆不喜,她总不好看着香兰继续在这里搔首弄姿。 不多时,茶水已然沏好,宋婉清把茶盏送到沈肆面前,解释道:“是赵妈妈的女儿,才来了我院里伺候,规矩上还是差些,长公子勿怪。” 沈肆颔首,轻轻抿了一口茶。 原是才来的,怪不得这丫鬟如此不规矩。 宋婉清给沈肆备了茶,便走到西窗下拿了香筷搅起香灰来,她人温柔,焚起香来举手投足尽显雅致。 香灰搅散后宋婉清侧身坐在小榻上,用香压轻轻压着灰,宋婉清抬起眼来问沈肆,“长公子喜欢什么香?” 沈肆本就一直看着她,视线相对难免局促起来,他道:“都好。” 沈肆看着宋婉清焚香,心思却想到了那日她绣的护膝,是还没绣好,还是在生自己的气不愿给自己? 他鲜少去揣度旁人的心思,即便是在黎州被林惊影救起朝夕相对之时,他都不曾去揣度她心中所想,如今对着宋婉清他却一改常态,这样的变故令沈肆都有些茫然。 宋婉清得了这话,便自顾自的翻出香粉来,取了香粉填在香篆中。 香粉被点燃,袅袅白雾从鎏金的小香炉升腾,宋婉清把点香的线香熄灭,回过头来才发现沈肆一直盯着自己。 宋婉清被他看的脸颊泛红:“长公子为何一直盯着我看?” 难得她露出这样的小女儿姿态,沈肆微怔,后不自在的挪开眼,他解释道:“我见你焚香点茶动作娴熟,便有些好奇。” 宋婉清既然是自幼被送去庄子上,定然是无人教她这些的,可她却样样娴熟精通,沈肆不由好奇。 第三十八章 珊瑚 宋婉清闻言唇畔勾起,露出唇边两个清浅的笑窝,眉宇间萦绕的浅淡愁意退散,沈肆竟从中看出几分柔婉的娇俏来:“是兰均姑姑教我的。” 提起兰均女官,宋婉清神情都柔和下来,“幸得贵妃娘娘疼爱,叫兰均姑姑时时去看我,我跟着她也学了些附庸风雅的东西,叫长公子见笑了。” 她年幼时就被送去城外庄子,身边伺候的念柳和念梅年纪也不大,主仆三人相依为命,庄子里那些人知道她是被何氏送来的,无人撑腰,对她们时时欺辱,克扣吃食不说,冬日里天寒滴水成冰,她们屋子里却没有炭火,宋婉清染了风寒,险些丧命,兰均女官便是那时来的。 兰均女官待她甚好,几乎说的上无微不至,她那时候不明白何氏为何把她送走,夜夜哭着要找娘亲,兰均女官就把她抱在怀里,一遍遍的不厌其烦的唱着童谣哄她入睡,到她身子好些,兰均女官就开始教她读书习礼,诗词歌赋,宋婉清十分感念她对自己的教导,若是无她,恐怕自己真的会被养成粗鄙无文不通礼数之人。 沈肆听得动容,“你若想她,开春进宫谢赏时,许能见到她。” 每年开春宫中都会给他们这些勋爵之家赏赐,只是前几年宋婉清孀居,不好进宫谢礼,如今沈肆回来了,她自然是要随沈肆一起进宫谢恩赏的。 说起谢恩赏,沈肆又想起老太太的寿宴和岁末宴席,她头一次掌家,也不知忙不忙的过来。 “快到祖母寿宴了,可都安排好了?” 宋婉清道:“一切都安排妥当了,长公子放心。” 沈肆默了一会儿,慢悠悠道:“祖母寿宴和岁末宴席都需要你操持,若是有忙不过来的,尽管叫人告诉我。” “多谢长公子。”宋婉清道谢,瞧见沈肆一直握着那茶盏,想来此刻茶水已经凉了,便提醒道:“凉茶喝了难免肠胃不适,长公子若口渴我再为长公子倒盏热的来。” “有劳你。”把茶盏递给宋婉清,沈肆看着她走到茶盘边上,沸水入盏,白雾将她姣好的面容洗的愈发清透,一如枝头春杏花,叫人挪不开眼。 沈肆似乎听见自己胸腔里的躁动,他神色暗下来,心道自己真的是病了。 寿宴将至,宋婉清要重新准备寿礼,还要操持席面,沈肆原本还怕宋婉清忙不过来,可到了老太太寿宴这日才知道自己多虑了。 因着不是整寿,没有大办,只在厅里摆了几桌宴席,又因着现在天冷,宋婉清吩咐人把各处封的严严实实的,不叫一丝冷气透进来,又吩咐人把厚重的棉布帘子安好,屋里备了火笼,暖融融的不见冷意。 老太太满意极了,她上了年纪受不得冷,松鹤堂里时时都要燃着炭火,如今花厅里炭火充足,很合她的心意。 宋婉清原先为老太太准备的寿礼被毁了,便拿了自己从前绣过的一副《鹤延年》送给老太太,绣工精湛却不如那副《百寿图》精巧有趣,老太太吩咐柳嬷嬷把东西收下,夸奖道:“婉清有心了,你操持宴会辛苦,今日可要多用些饭菜。” 宋婉清点了点头,“是,祖母。” 姜氏拉着林惊影的手从屏风后走过来,她笑道:“婉清备的寿礼是好,可母亲快来看看惊影的寿礼,实在是费了大功夫呢!” “哦?”老太太来了兴趣,听柳嬷嬷说林惊影这几日收心敛性规矩学的很不错,老太太从一开始对她的不喜到现在颇有些好奇:“这我倒是要好好瞧瞧了。” 她毕竟是自己孙儿喜欢的人,只要林惊影不闹到她面前来,她也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何况人家父亲是永昌伯,她嫁到沈家对沈肆的前程也有助益,说到最后都是一家人,老太太更没理由对林惊影冷着脸了。 看见老太太对自己态度转变,林惊影规规矩矩的冲老太太行了个礼,她脆声道:“我听闻祖母礼佛,珊瑚为佛家七宝之一,就为祖母备了这份寿礼。” 她说完,身后碧螺就带着两个小丫鬟走上前来,那两个小丫鬟抬着一个大木箱子,林惊影走到那箱子前,打开,露出了里面为老太太准备的寿礼。 是一株足有小半人高的红珊瑚,珊瑚本就难寻,更不用说是这样大的一株红珊瑚,可见林惊影的确是用了心的。 “这......你是在是费心了。”老太太冲林惊影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前来:“这株珊瑚定然价值不菲,不过是个寿宴,何须你如此费心。” 林惊影乖巧站着,因老太太对她态度的转变沾沾自喜,十分感激的看了眼姜氏:“还要多谢夫人,若不是夫人告知我祖母礼佛,我也想不到要送祖母这份寿礼。” “哪里就要谢我了呢?”姜氏走上前去,帮林惊影说这话:“是惊影有心。” “母亲是不知道,惊影为了寻这株珊瑚费了多大的功夫,几乎呀,快要把整个汴京得铺子都翻遍了!” 老太太听了更加高兴,又夸奖了林惊影好几句,末了还叫人将林惊影的位子安排在了她的身边。 才送过寿礼的沈昭翻了个白眼儿,她说怎么这林惊影来的这样迟,原来是要等她们都送过寿礼了,才拿了这大珊瑚来压她们一头。 “她这做派,定然是大伯母授意的。”沈昭低声对宋婉清道。 宋婉清嗔她一眼,借着帕子道:“嘘,尊长前莫说事非。” 沈昭不以为意,“偏你这样小心。” 宋婉清没言语,起身去厨司催菜了。 女使们把桌上的茶点撤下,快要上菜时萧承宴才到。 老太太道:“你来的正好,再晚些我们可就要开席了。” 萧承宴事忙,早给老太太告假说今日迟些回来,众人都知晓的,不咸不淡的打趣了他两句,就让他入了席。 林惊影才被老太太夸过,心中得意,某足了劲儿要在老太太面前好好表现。 林惊影坐的端正,规规矩矩的模样看在沈肆眼中觉得十分欣慰,总算没辜负他叫柳嬷嬷教她规矩。 因着是一家子人用膳,没那么多规矩,正巧赶上又女使上了一道杏仁酥,沈肆记得三叔沈予怀是最爱吃杏仁酥的,就理所应当的也认为萧承宴爱吃:“这杏仁酥是六弟爱用的,六弟可要多用些。” 众人一愣,纷纷笑起来,沈肆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正式摸不着头脑之时,徐氏笑呵呵的道:“大郎真是这些年不在京中,同兄弟们都生分成什么样了,你六弟他是吃不了杏仁的,你是想叫他浑身起满疹子不成?” 沈肆惊讶:“六弟吃不了杏仁?” 萧承宴没什么表情,只接了句:“我的确吃不了杏仁。” 徐氏笑得眼角都起了皱纹:“可不是,许是这当父亲的太爱吃杏仁了,反倒是到了儿子这里,一点儿杏仁都碰不得。” 徐氏心直口快提起了沈予怀,勾起了老太太的愁肠来。 沈予怀是她的小儿子,她有两子一女,最疼得就是沈予怀,偏沈予怀因着与丹阳不睦愤而出家,老太太每每想起沈予怀都难受的紧。 她放下筷子,叹了口气,对萧承宴道:“说起来已经有许多年不曾见过你父亲了,等今年开春咱们一家人去南山寺礼佛,也趁着这个机会看看你父亲。” 萧承宴嗯了一声:“孙儿也牵挂父亲,只是公务实在繁忙,恐怕不能和祖母同去,待孙儿自己寻个时间再去拜见父亲。” “也好。” 老太太点点头,兴致却已经大不如前。 徐氏咬着唇,默默的往嘴里塞着菜,她这张嘴,还不如是个哑巴的好! 第三十九章 威胁 自御街暴动到如今,萧承宴和大理寺少卿申华言抽丝剥茧,终于在往年赈灾的粮款里发现了破绽,这杨明生贪墨的银响远不止朱历在金銮殿上状告的那些。 他担任户部侍郎十余年,经手银子何止百万,单前年新篁镇大旱朝廷拨款十五万两,杨明生就从中贪墨十万两,这些年林林总总的账目加起来,竟有百万之多,梁帝大怒,命人查抄杨家。 众人都以为到此尘埃落定了,可萧承宴将杨府抄了个底朝天,也只搜出了四十万两白银。 剩下的六十万两去了哪里,除了杨明生没人知道。 申华言一筹莫展,为此事户部尚书被迁怒贬黜,朝堂上下人人自危,若大理寺再不能将这事查清,恐怕圣上就要责问大理寺无能了。 杨府众人都被抓来了大理寺拷问,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申华言从金銮殿出来,后被已经被冷汗浸透了,他抖了抖紧贴在身上的衣服,试探着看向萧承宴:“萧大人,这往后该如何啊?” 申华言是吏部提拔上来的人,一无根基二无人脉,战战兢兢多年才混到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为人最是圆滑,从不轻易得罪任何人,这条滑不溜手的泥鳅如今算是踢到了铁板,申华言怎么也想不明白,这萧承宴为何指名要自己跟他一起查案? 他从来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杨明生一案任谁看都是背后另有主使,萧承宴非把他拉进这浑水里,申华言实在是时时刻刻胆战心惊。 “申大人为官多年,竟然连这些事都需要我教吗?”萧承宴停住脚步,望向一脸惶恐的申华言:“大人真以为大理寺固若金汤,混不进贼人去?” 申华言自然是知道幕后之人恐怕会杀人灭口,他也早安排了加强巡守,只是故作无知等着萧承宴的这句话,这样即使幕后之人要算总账,也算不到他的头上来,反正他都是听命行事:“大人说的对,我这就叫人严加看管杨明生!” 申华言提起官袍踉踉跄跄的往宫外跑,萧承宴见状冷嗤一声:“老狐狸。” 大理寺牢狱里。 杨明生逢头垢面的坐在最里面,这里阴暗湿冷,还有虫蛇鼠蚁做伴,杨明生从前哪里过过这样的日子,现在整日以泪洗面,不过他现在最担心的还是自己的妻儿,也不知他们现在如何了。 杨明生正思索着,外头差役送了餐饭来:“杨明生,吃饭了!” 杨明生翻了个身不愿理会,可那人用食盒敲打着栏杆一再催促:“杨明生!吃饭了!叫你听不见吗?” 他在外头是风光的户部侍郎,可在牢狱里也只是落魄犯人,杨明生无奈起身,接过那食盒,“有劳大人了......” 话还没说完,手臂就被那人抓住,不叫他动弹分毫,杨明生正疑惑着,就听那人压低了声音对他道:“杨大人若想家中妻儿活命,就此事咬死下去,若敢供出主子来,主子会叫人将你妻儿凌迟处死!” 握着饭盒的手颤抖不止,杨明生望着眼前的差役,一股冷意从脚底涌上来,他嘴唇发抖:“是,我知道了。” 远处传来申华言的声音:“看好杨明生,这几日不许外人来看他,他用的餐饭酒水也必须细细查过,若杨明生死了,你们都难逃其咎!” 那来送餐饭的差役想离开,这次却被杨明生抓住,他一改方才的唯唯诺诺,眼神里透出狠劲儿:“只要我家人无事,我定然不会将主子供出来。” 那人冷冷道:“只要你不胡说,大人不会动你家人。” 那人说完匆匆离去,与申华言擦身而过。 申华言看着那才送来的食盒,叫人把东西撤了下去:“以后他的吃食必须与本官是一锅里出来的,本官用什么他用什么,来人,看看这些饭菜有毒没有......” 饭菜自然是无毒的,申华言又审问了杨明生几次,无一例外从他口中得到的答案都是这些钱被花销掉了,可这样大的一笔数目,即便是被花掉了总会有蛛丝马迹,申华言却什么都查不到。 申华言把这事告诉萧承宴:“看来他是不会供出幕后之人了。” 萧承宴懒散的靠在柱子上,“申大人以为,能指使动他杨明生的,朝中有几人?” 申华言打着哈哈:“那定然是多的很,他不过是个侍郎,能指使动杨明生的,户部尚书不就是一个?” 这种得罪人的事萧承宴想从他嘴里套出话来,想都不要想! 萧承宴拍拍他的肩膀,这突如其来的亲近让申华言腿软:“大人......” “申大人真是天真,事到如今还以为自己能全身而退,你我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这案子一天不清,幕后之人抓不到,大人的脑袋就不能安稳的放在脖子上。” 申华言咽了口唾沫,在心里骂起萧承宴来。 这个黑心肝的,怪不得朝野上下都说他的陛下的鹰犬,他何止是鹰犬,这就是一条毒蛇! “是,为了小的这颗脑袋,小的必定谨遵大人吩咐。” “除夕过后,同我去杨明生老家看看,捉贼拿赃,也得讲证据不是?申大人舒舒服服的在京里过个好年,等年后卖力些,否则我可不敢保证大人还能不能吃上明年的饺子。” 萧承宴轻飘飘的说完转身离去,申华言的牙都快咬碎了,这个黑心肝的,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摊上他这个祖宗? 萧承宴说叫申华言过个好年,除夕前的这些日子果真没再找过他,申华言安安稳稳到了大年三十这日,碎雪零星,申华言和家中小辈在檐下放着炮竹,忽然想起萧承宴来,也不知这个瘟神现在在做什么? 松鹤堂里,萧承宴拿着拨浪鼓轻声哄着沈盈,沈盈是四房的庶女,年纪最小,不过一岁多而已,生的粉嫩可爱,像个玉团子似的。 沈盈伸手去够萧承宴手上的拨浪鼓,嘴唇一张一张的吐出些晶莹的口水来,沈昭见状无奈的扔了个帕子过去,“小六,你给她擦擦不行吗?” 萧承宴扫她一眼,拿起帕子轻轻为沈盈擦去口水。 沈昭也喜欢沈盈,不过碍于面子不好意思去抱,便摆出一副嫌弃的样子来:“整日口水流个满脸,何时才能聪明些?” 这话惹得老太太笑起来,指伸手点了点沈昭的额头:“你啊你!” 徐氏抬手摸了摸沈盈的小脸蛋,她人宽厚不苛待庶子女,平素对沈盈也是喜爱的紧:“我们小十二是最可爱的,别听你四姐姐的,你四姐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没见的比你好多少!” 十二姑娘沈盈眨巴着眼,只一味的去够萧承宴手里的拨浪鼓,只是方才萧承宴逗弄她不肯给,现在却是轻而易举的叫沈盈抓在了手里。 无他,只因宋婉清跟着沈肆一起进来了。 萧承宴再没心思去哄沈盈,一颗心都放在了宋婉清身上。 沈盈歪了歪头,啊啊的拽了萧承宴好几下都不见萧承宴理她,气的把拨浪鼓摔在底下,晃晃悠悠的扑进了刚进门的宋婉清怀里。 宋婉清蹲下身子,“怎么了?想嫂嫂了?” 沈盈不说话,抓住宋婉清的手指,迈着两根小萝卜腿带着她往前走。 众人都好整以暇的看着沈盈到底想做些什么,谁料沈盈带着宋婉清径直走到了萧承宴面前。 萧承宴也没想到沈盈会把人带过来,一颗心快要跳出胸膛,萧承宴耳根都烧了起来。 他瞪着沈盈:“小十二,不许胡闹!” 沈盈瘪起嘴,抓着宋婉清的手扑进宋婉清怀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六哥哥坏!嫂嫂打!” 宋婉清抱着沈盈,脸上白一阵儿红一阵儿,她哪里敢打萧承宴,只能替沈盈擦着眼泪和口水。 见她尴尬,沈昭走上前把沈盈接过来,逗弄着小团子:“你嫂嫂可打不过他,这事还是让你四姐姐代劳吧。” 众人闻言都笑起来,屋里喜气洋洋一团和气,就连林惊影也被沈盈的可爱折服,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第四十章 家宴 今日除夕,沈肆恐林惊影起了思乡的心思,便刻意关照着她,看在众人眼里便又是沈肆偏疼林惊影把宋婉清撇在一边。 宋婉清操持岁末宴席本就费心,在席面上也不敢懈怠分毫,如今看着沈肆与林惊影亲近,众人或是同情或是讥讽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宋婉清看着面前的珍馐佳肴只觉难以下咽。 可诸位亲长都在,宋婉清不好离席,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用饭。 用了一半,外头隐隐传来炮竹的声音,沈昭眼睛一亮,和宋婉清对视了一眼。 宋婉清知道她是想去放炮竹,轻轻摇了下头。 她们是小辈,不好先离席的。 沈昭顿时泄了气,垂着头坐在椅子上。 萧承宴把一切尽收眼底,他方才也没用多少,面前似乎还重复着沈盈把宋婉清带到自己身前来时的场景,他抿了抿唇,看向一旁被乳母抱着的沈盈。 这小丫头,原来不傻啊。 老太太看萧承宴落了筷,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宴儿,怎的不用了?” 今日除夕,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可萧承宴的母亲还在长公主府里,以往每年萧承宴都会在候府用完了饭再回长公主府,可今年沈肆回来了,候府难得团圆一次。 老太太是不想让萧承宴回去的,丹阳那个妒妇,害的她儿子年纪轻轻就出了家常伴青灯古佛,若不是她身份贵重,老太太又怎么会叫她将自己的亲孙儿带走。 “祖母,阿娘她还在家中等我。” 老太太听得皱眉道:“你此刻已在家中!” 萧承宴面无表情,一字一顿道:“她是我阿娘。” 众人都停了筷子,偷偷打量着祖孙二人,老太太宽厚,可只要提起丹阳长公主就要吃人,也没人敢出言去触这个霉头,都保持着静默。 最终还是老太太先败下阵来:“你早些回来。” “是,孙儿告退。” 从松鹤堂里出来,萧承宴接过常安准备的大氅披上,一路疾驰到了长公主府。 碧荷早在门口等着萧承宴来,见他下马立刻迎上来:“公子可算回来了,公主她方才还念叨您呢。” 萧承宴解了大氅扔给常安,“你们下去吧,明日再来寻我。” 常安接了大氅,和常吉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眼里看见了喜色,常安应:“好嘞公子!” 两人一起勾肩搭背往小厨房喝酒去了。 今日是除夕,长公主里却没挂红布彩绸,偌大的公主府内静悄悄的,常安和常吉的笑声在夜里尤为明显。 萧承宴一路到了内殿里,内殿之中一片缟素,丹阳形销骨立的跪在蒲团之上,没有半点生气的重复着焚烧纸钱的动作。 “阿娘。”萧承宴在丹阳身边空着的蒲团跪下,桌案上头摆了两个灵位,没有名姓,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愈发萧瑟。 他从丹阳手里接过纸钱,“我来吧。” 丹阳这才转头看向萧承宴,语气迟缓疲惫:“你回来了。” 她跌坐下去,从胸腔里呼出一口浊气,“去上柱香。” “是。” 萧承宴起身,从桌案上拿了三炷香点燃,他上完了香,又后退两步对着那两个灵位磕了三个头,做完这一切的萧承宴又跪了回去,“天冷了,碧荷姑姑怎么没多给阿娘添件儿衣裳?” 丹阳只穿了一件素白的交领罗裙,虽说殿内有炭火,可实在太过单薄。 “穿不穿的有什么打紧。”丹阳起身,扬着下巴在殿内看了一圈儿,她走到萧承宴身后,死死掐住萧承宴的肩膀,快要将自己的指甲隔着衣料掐进他的肉里,她语气幽幽,有些渗人:“你看这屋里,空空荡荡的,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可是宴儿啊,你不知道,他们都藏在暗处陪着阿娘呢!” 她状若癫狂,萧承宴却恍若未查,轻轻握住丹阳的手,她的手太冰了,凸起的骨节咯着他的掌心,萧承宴心头酸楚,垂下眼眸:“阿娘。” 丹阳打断他的话,突然在萧承宴身前跪下,她伸手捧着萧承宴的脸,眼眶猩红,嘶哑着声音哭道:“儿啊,阿娘只有你了。” “你要争气,你要为他们报仇,阿娘只能指望你了......你告诉阿娘,可曾查到些眉目?” 那冰冷的手贴在萧承宴面颊上,他的心好像也被冻住了似的,萧承宴摇头:“阿娘,对不住,已经过去了太久,当初那些旧人死的死散的散,实在是......” “是你没用!”丹阳抬手打在萧承宴面上,萧承宴被打的脸歪过去几寸,面上浮起一道鲜红的巴掌印来,丹阳开始痛哭起来:“她是阿娘的亲兄长......他是被别人害死的......你要为他报仇雪恨,你一定要为他报仇。” “是,我一定会报仇的,一定会的。”他抱住哭喊的丹阳,把人抱在自己怀里:“阿娘放心,我会报仇的。” 不知过了多久,丹阳渐渐安静下来,眼神中的光芒散去,转而一脸茫然的从萧承宴怀里挣脱出来,他捧着萧承宴的脸看了半晌,露出一个天真懵懂的笑来:“阿兄,你怎么受伤了,是嫂嫂打的吗?” 萧承宴哽咽着摇头:“不是。” 丹阳替他擦泪:“我就说嘛,嫂嫂最是和善,才不会打你呢,定然是你偷偷跑出去鬼混不知挨了哪个小娘子的打!” 她站起身来,抓过桌案上摆着的糕饼塞进嘴里,边嚼边笑:“予怀哥哥说邀我去观灯呢,阿兄你快将我送出去,嘘......可千万别被父皇发现了!” 萧承宴阖上眼,任丹阳围着他嬉笑:“好,阿兄这就送你去。” 丹阳蹲下身子,不解的望着萧承宴:“阿兄?你怎么哭了?” 萧承宴摇头,摸了摸丹阳已经染上霜色的鬓发,满目心疼:“阿兄没哭,。” 碧荷从外头进来时丹阳已经睡熟了,碧荷又添了几块炭火,给丹阳掖了掖被角,“自从前些年病倒后,公主的癔症似乎越来越严重了。” 萧承宴阖上眼,满身的疲惫快要将他压垮:“会好的,阿娘会好的。” 碧荷低下头,她知道萧承宴这话是在自欺欺人,这些年下来丹阳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一天内大半时间都是恍惚的,碧荷知道,丹阳好不了了。 她眼角挂着晶莹:“外头常安常吉在放烟火,公子也去看看吧。” “有劳姑姑了。”萧承宴回头看了眼丹阳,出了殿门。 明月皎皎挂枝头,乌黑的夜色中有烟火璀璨绽放,念柳和念梅正在庭院里点爆竹,念梅胆小,念柳故意把她往点燃的爆竹前推,惹得念梅尖叫起来,芙蓉捧着盘瓜子笑得看不见眼睛,烟渺阁里欢声笑语快要盖过了爆竹的噼啪声。 宋婉清和沈昭坐在廊下,两人膝上都盖着厚毯子,沈昭嚼着嘴里的桂圆,慢悠悠开口道:“大哥哥真是被那个狐狸精迷昏了头,这时候还要陪着她......不过不要紧,你这里有我陪着,咱们在一处比你跟大哥哥待着可开心多了,你说是也不是?” 宋婉清把刚剥好的瓜子塞进沈昭嘴里,她嗔道:“林姑娘在京中举目无亲,长公子多看看她也是应当的。” “不识好人心呐!”沈昭叹了口气,把瓜子塞进嘴里,不知想到什么又惆怅起来:“前两日我阿娘说要为我定亲,被我堵了回去。” “我说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夫妻和睦的好日子,我这样的脾气又是个不肯吃亏的,嫁去哪家都是鸡飞狗跳,还不如一辈子不嫁人的好。” 宋婉清笑:“你这是气话。” 沈昭正色:“我是说真的,你瞧我爹娘,看似恩爱,可我爹还不是纳了那么多小的?” “再说赵越,我同他定亲时二人也是和和睦睦,多看一眼都心如擂鼓,可后来呢,他自诩才高貌美瞧不上我这无盐女,转头娶了美娇娘。” 沈昭冷笑:“凭他当初退亲之时装的那样伤心,险些将我都骗过去了,如今人家有家有室,眼见着就要当父亲了。” 第四十一章 分权 这是沈昭第一次在宋婉清面前谈起赵越,宋婉清嫁进侯府时沈昭和赵越还没有解除婚约,赵越是礼部侍郎家的小公子,和沈昭门当户对,二人最初也算情投意合。 变故发生在宋婉清嫁进候府半年后,听闻那赵公子与同窗吃酒时说起了沈昭,赵越的同窗评判沈昭容貌不过中等,说赵越娶沈昭实在委屈。 少年人的心思便是这样,因外人品头论足的一句话,赵越开始疏远沈昭,沈昭最开始不明所以,得知赵越是嫌她貌丑后便托徐氏向赵家提出退婚。 沈昭眼中揉不得沙子,若赵越不喜她强求也是无趣,她提出退亲,赵越应了,没过几天赵越又找到沈昭,说自己后悔退亲,缠了沈昭许多天,缠的沈昭对他心软,甚至起了再提婚事的念头。 徐氏去赵家想重提婚事,可却得到了赵越要迎娶表妹顾氏的消息,赵越和顾家已然定亲下聘,去提亲的徐氏被晾在当场,丢了好大的脸。 沈昭也沦为谈资,被京中贵女们笑话了许久,自那以后沈昭在不许旁人提她的婚事,一直蹉跎到了如今。 念梅已经放完了一只爆竹,嬉笑着把冻的冰凉的手往芙蓉后领里塞,芙蓉气的打她,却被念柳拦下在她腰间挠了两把,把芙蓉痒的咯咯直笑。 宋婉清看着,唇角也挂上笑来,她给自己倒了一小杯冷酒,轻轻抿了一小口,酒气熏的她脸颊泛红,“你不要这样想,这世上还是有恩爱夫妻的。” 沈昭也给自己到了杯酒,她一口饮尽,四下张望:“在哪里?在哪里?我怎么看不见?” 宋婉清拍开她撩自己袖口的手,身子后倚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我阿爹阿娘就很恩爱啊。” 她虽然没见过自己的生身母亲,可在年幼时父亲对她讲述的只言片语里也能知道,她母亲,是个极温柔的人。 沈昭叹气,不免嗟叹:“这世上如你阿爹一般情深不寿的男子又有几个?这的确值得艳羡,只是我没你阿娘那么好的命。” 宋婉清仰头望月,“又不是非得两情相悦的过日子,咱们嫁谁不是自己做主的,与其烦恼苦闷旁人不通自己心意,还不如在这泥沼里找个舒服的姿势,自己畅快才是真。” 沈昭笑起来,她举杯:“你说得对!我才不要去管那些劳什子的!” 两人碰杯,酒液四溅。 天边有烟花炸开,绚烂无极。 ...... 昨日饮多了酒,今日晨起时宋婉清头疼的厉害,念梅拿湿帕子给她擦脸,忍不住埋怨:“姑娘也真是的,同四姑娘喝那么多酒,昨日我们发现时姑娘和四姑娘把一瓶酒都喝尽了......” 宋婉清扶着额,“我也不是有意的,快些梳妆吧,不好误了给祖母请安。” 念梅于是便不在嘟囔,拿了套绣红梅的织金百褶裙过来:“今日是初一,姑娘穿这身才喜庆。” 宋婉清点头,任念柳念梅给自己上好妆,捧着暖炉去了松鹤堂请安。 松鹤堂里,姜氏和林惊影坐在下首喝着茶,自那日林惊影送了一株大珊瑚给老太太后,便时常出入松鹤堂,宋婉清常与她碰面,只是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不曾说过话。 “婉清来了啊?”姜氏挑眉,“从前你祖母说你孝顺,这新春第一日怎么来的比人家林姑娘还晚,没得叫人笑话。” 为了抢在宋婉清前头姜氏特地早早的把林惊影叫了起来,便是宋婉清今日未曾因酒误事,也绝不会来的比林惊影早。 “是婉清的错,昨日与四妹妹多吃了几盏酒,这才误了时辰。” 老太太打圆场:“你们也不过才到,哪里就晚了?婉清日日都来给我请安,她的孝心我是知道的。” 姜氏被堵了回去,干笑了两声。 宋婉清今日来不止是为了给老太太请安,宫里的赏赐各房如何分最终还是要老太太下决断。 “请祖母过目。”宋婉清把自己写好的单子送到老太太面前,宫里年节的赏赐除夕之前就发了下来,宋婉清草拟好了,只等老太太吩咐便可叫各处把东西发下去。 老太太端详了一阵儿,道:“便照这份单子发吧,只行止斋那里进贡来的瓜果吃食的不用送了,宴儿外出公干,不知何时能回来,送去也是没人用。” 宋婉清疑惑道:“六公子昨日不还在京中?” 老太太道:“他事多繁杂,也是今日叫常安来传信我才得知的。” 宋婉清点点头,把草拟好的单子交给念梅:“吩咐各处,照着这份单子发年节恩赏。” 姜氏看的眼红,往年宫里送来的恩赏堆山码海的,她能从中落不少好处,如今宋婉清掌家,她连一丝多的都捞不着。 她以往大手大脚惯了,如今只守着那么点儿的月例银子过日子,紧巴的姜氏恨不得去库房里抢钱。 不过幸好她早有对策,如今只等着银子入账了。 姜氏道:“婉清能干,以往是我小瞧了她,她掌家这些事日从没出过一丝差错,我看了也是佩服的很,不光我,连惊影也对她赞不绝口,说想跟着婉清好好学学呢。” “是啊,大娘子这一手理账的好本事,真叫我羡慕。”林惊影眉眼弯弯,笑得人畜无害:“我前几日还和夫人说呢,若是我有大娘子这样的本事,便是给我十个八个铺子也不在话下。” 宋婉清听得蹙眉,便听见下一刻姜氏接话道:“惊影来候府也有些日子了,照我看不如让她跟婉清学学掌家理事,这都是闺阁女儿该学的分内之事,婉清,你就费些心,教教她可好?” “母亲意下如何?”姜氏望向老太太,老太太沉吟片刻,没做声。 宋婉清也望着老太太,秀气的长眉轻轻蹙起,她才掌家不久,若来了个林惊影跟着她,人心浮动,必定起祸事,宋婉清不愿揽这份差事,可又不好直说,只能把目光看向老太太。 姜氏添油加醋道:“惊影人机灵,给婉清打下手也是帮咱们府里打理家事,况且又不是叫她掌家,只是跟着学学,再说了惊影迟早都是要嫁进来的,这也掌家的事当然是多一个能干的最好。” 这话说的老太太心动,她早在心里默认了林惊影嫁进沈家的事,如今林惊影也有意,让她跟着宋婉清学学也是好事,反正只是学学,掌家权还是在宋婉清手里。 “那就让惊影跟着婉清学习料理家事吧。”老太太轻咳了一声,给宋婉清解释:“只是叫她跟你学学,掌家权还是你的,多一个会理家掌事的对侯府也好。” 宋婉清哪里能说不,她点头应下:“孙媳知道,祖母的安排都是为了侯府。” “多谢祖母。”林惊影起身给老太太行了个礼,她笑得灿烂,“祖母信任我,我往后必定跟着大娘子好好学习,一定不叫祖母失望!” 心愿得成,姜氏喜笑颜开,又不好显露太过,借着饮茶的动作遮掩笑意。 第四十二章 姨母 “姑娘,老太太这是什么意思,她是想叫那个林惊影掌家不成?”一出松鹤堂念柳就忍不住问宋婉清,“姑娘,您可得想想法子啊!” 她家姑娘才掌家多久,老太太就要塞个林惊影来分权,这对牌钥匙还没捂热乎呢,难不成要给了那个小蹄子? 念梅也替宋婉清着急,不过她更稳重些,知道这事不好在外头讲,瞪了念柳一眼让她闭嘴:“混说什么,没得叫人听去。” 回到烟渺阁里宋婉清吩咐念梅道:“去抱几本账册来,我明日有用。” 她自然是不愿意把掌家权让出去的,可老太太交代下来的事宋婉清又不能不做,既然林惊影要跟她学掌家理事,那就从账册学起。 沈肆不知老太太叫林惊影跟着宋婉清学掌家事,他这几日忙着宴饮应酬,回来就在墨竹斋睡下 ,说起来有三五日没见过宋婉清了,明日是入宫谢恩赏的日子,沈肆才结束了宴席回府直奔烟渺阁而来。 院中小丫鬟们正忙着洒扫,见他来想要通报被沈肆拦下:“大娘子在屋里?” 香兰被沈肆问的脸红,断断续续道:“是......是呢。” 沈肆大步迈进房门,他撩开御寒的门帘,一眼就瞧见紫檀桌里头趴着的一人,他刚想说原来宋婉清也有如此惫懒的时候,就见那人抬起头来——是林惊影。 “你怎么在这里?”沈肆皱眉,又瞅见一旁站着修剪花枝的宋婉清。 林惊影对沈肆这话很不满意,怎的,她还不能来这烟渺阁了? “知远哥哥”四字卡在嘴里,林惊影坐直了身子,眼神哀怨:“长公子说的好生奇怪,我怎的不能在这里?” 宋婉清修剪掉歪斜的梅花,把黄铜小剪放在窗边,“长公子来了怎的也没人通报?这些人如此惫懒,实在该打。” 沈肆道:“不怪她们,是我不让通报的。” 林惊影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她颇为不愿的起身,走上前站到沈肆身边拉着沈肆到了桌案前,指着那些账册告起状来:“知远哥哥快看,祖母叫我跟大娘子学理家,大娘子却只叫我抄账册,她这是在故意欺负我。” 宋婉清觉得头疼,这林惊影好不容易安静了一会儿,沈肆一来便又出了那娇纵的样子。 她解释:“林姑娘要学掌家,便得把候府的账册都摸透了,我叫你抄账册也是为你好。” 林惊影鼓着腮帮子道:“明明是你欺负我,知远哥哥你看,她叫我抄了这么多还不许我歇息!” 沈肆往桌上看了两眼,不过才写了两三页而已,如今日薄西山,她定然来了许久,又能累到哪里去? 林惊影抓着他的胳膊晃起来,像是有了大人撑腰的小娃娃一般撒起娇来:“知远哥哥你瞧见了,你快告诉大娘子,祖母是要我和她一起理家,不是要我抄这些账册!” 宋婉清的脸色已经青白下来,沈肆想起那日宋婉清对自己说过的话,她应当是十分看重这掌家权的,沈肆瞥了林惊影一眼,道:“若是觉得难,大可以不学,府里不缺账房。” 林惊影被沈肆这话堵的脸憋的通红,最后哼哧哼哧蹦出一句:“知远哥哥小瞧我!我是一定要学的!” 沈肆无奈,又看向窗边的宋婉清。 宋婉清捋了捋衣袖,神态自若的给沈肆倒了盏茶水:“长公子今日来有何事?” 沈肆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今日来寻她定然是有要事的。 沈肆到:“明日初六,是进宫谢赏的日子,你可还记得?” 宋婉清哪里会忘记,她颔首:“记得。” 沈肆又道:“进宫谢恩赏马虎不得,你且准备准备,不要出了差错。” 林惊影听在耳中心中又开始生气起来,若是没有宋婉清此刻她和知远哥哥说不定都定了亲,夫妻二人进宫谢恩赏这种事本该是自己陪着他去的,如今却叫这个宋婉清捷足先登,占了自己大娘子的位置! 她咬着嘴唇,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眯起,染上了怨毒的底色。 那眼神实在焦热无法忽视,自从林惊影进了这屋子,便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纵然是宋婉清心理再强大也要被这眼神盯得发毛了。 她道:“天色不早了,林姑娘回朝晖苑吧,只是不要忘了明日把抄好的账册给我。”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偏不给你看又怎样?”林惊影仰着脖子,一副桀骜不驯的架势。 宋婉清连看她也懒得看,在她眼中林惊影不过是爱斗气的小姑娘罢了,她自然不会和她计较,顶多是觉得难缠了些。 她淡淡开口:“若林姑娘不愿学,明日起自可以在朝晖苑歇着,祖母那里我会替你禀报。” 林惊影一听这个急了,她好不容易才让老太太答应跟着宋婉清学掌家,哪里就能轻易不学了呢! 她把桌案上的账本一把抱起:“好!我写!我写完就给你看!” 林惊影说完就往外走去,走了两步发现沈肆还站在原地,又折回来把沈肆一起拉了出去:“知远哥哥咱们走!” 气呼呼的架势像是宋婉清欠了她几吊钱,宋婉清无奈的把弄乱的桌案归置好,轻轻叹气起来。 ...... 因着要进宫谢赏,宋婉清今日起的极早,念梅为她挽了一个朝云髻,挑了两根粉色的珠钗和一只流苏步摇簪上,又为她选了一件烟粉色的织花锦缎褙子,直把人打扮的娇嫩似桃花才肯罢休。 念梅这样打扮宋婉清是有私心的,她家姑娘从前守寡,那些人嘴巴毒的很,说她家姑娘为了攀附候府,宁可守寡也要嫁进来,那时她们出不去这后宅,只能任她们编排,今日进宫谢恩赏,怎么也得好好打扮一番,让那些官眷们看看,她家姑娘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好扬眉吐气一次。 女子梳妆总是耗费功夫,沈肆在前厅等了宋婉清一盏茶的功夫,这才等到宋婉清提着裙摆前来。 “长公子,我没有误了时辰吧?”宋婉清微微张着唇喘气,发髻间那只步摇轻轻摇晃,沈肆的注意力全被那步摇吸引去,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未曾,是我来的早。” 两人一同上了马车,马车内空间有限,沈肆身形又高大,一人就占了大半空间,宋婉清今日用了香,清幽的梅香隐隐绰绰浮在空气里,沈肆被这香气折磨的口舌发干,为自己倒了盏茶润喉。 宋婉清也不自在的紧,因着上次的经验她把自己缩在一角,生怕再碰到沈肆,宋婉清不由想起那日坐着萧承宴的马车时,那辆马车那样宽大,容下五六个人都绰绰有余,不知若是那时萧承宴在马车内,自己是否会如现在一样局促拘禁。 她搅着帕子,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那日萧承宴只是为她驾车,她都不敢乱动分毫,若是在马车里,她就该直接吓得昏过去了吧。 马车在宫门处停下,沈肆先一步下了马车,宋婉清随后。 便有内侍和宫女领着两人分别往不同地方去,沈肆是外臣,要去太和殿拜谢陛下恩赏,宋婉清是女眷,该去后宫谢恩。 只是因为如今中宫皇后之位空悬,贵妃娘娘执掌凤印,自然该去向贵妃娘娘谢恩,而这贵妃娘娘,则是宋婉清嫡母何氏的亲长姐。 说起来,宋婉清还该叫她一声姨母。 第四十三章 姑姑 一路跟着小宫女到了长春宫,朱红宫门外宋婉清远远就看见一人,那人穿的是宫中女官统一制式的绯玄拼色的窄袖短褙子,下罩海棠纹暗花百褶裙,腰间环佩玎珰,正笑盈盈的望着宋婉清来的方向。 宋婉清眼角一红,不由加快了脚步。 她走到那人身边,鼻尖发酸:“姑姑。” 兰均女官摸了摸她的鬓发,叹道:“长大了。” 宋婉清生母早亡,她对母亲的印象多来于何氏和兰均女官,五岁前她由何氏扶养,何氏待她极好,可自从父亲去世后,因着她这张和生母极相似的面容,何氏便厌恶上了她,再后来她被送走,兰均女官奉命去庄子时时探望教养,宋婉清对母亲的印象就变成了兰均女官。 “姑姑这些年过的可还好?” 兰均失笑:“我自然是过的好,只是我担心你过的不好。” 多年未见自是有许多话要讲,可却由不得兰均和她叙旧,她笑道:“贵妃娘娘还在殿中,快些进去吧,不好叫她等太久。” 宋婉清跟着兰均女官进了正殿,殿中不止何贵妃,还有三五位官眷,宋婉清拜见过何贵妃后就落了座,期间又陆续有官眷来拜见,瞧见殿中坐着的宋婉清时都不由多看了一眼。 有官眷开口道:“今日宋大娘子也来了啊,宋大娘子如今是熬出头了,往后可都是坦途呢。” 宋婉清温柔一笑,没言语。 她深知自己的庶女身份叫她们瞧不起,对这些客套话也只是听听算了,并不曾放进心里。 那说话的官眷见她不答在心底嗤了一声,庶女就是庶女,命好才攀上高枝,没什么见地的东西。 众人又聊了一阵儿,见何贵妃面上似有倦意,便纷纷起身告退。 宋婉清原想着和她们一起出去,谁知被贵妃娘娘叫住:“婉清留下,我有话同你说。” 那些人好奇的看了眼宋婉清,一个接一个出了殿门。 宋婉清恭恭敬敬的上前给贵妃娘娘行了礼,“姨母。” 何贵妃歪了歪身子,这殿中没了旁人她也不用再端着,:“坐就是,哪来这么多规矩。” 宋婉清点头,落了座。 何贵妃捻着一粒葡萄,那葡萄在指尖滚来滚去把玩着,她却迟迟不开口说话。 宋婉清忐忑的看了眼何贵妃,便听她道:“你可知我昨日见了谁?” “臣妇不知。”宋婉清摇头,宫中之事,她怎能得知? 何贵妃把那粒葡萄扔回盘里,拿了帕子净手,她冷哼:“以后这种东西不要摆上前来,撤下去扔了。” 这时候的葡萄本就珍贵,可在宫中也算不得什么稀罕物,贵妃何氏于宫中独掌大权,自是要什么有什么。 宋婉清不明白贵妃娘娘怎的忽然生气起来,她抿着唇,不安的站直身子。 “我昨日见了你嫡母。”何贵妃抬起眼,矜贵的面容被珠翠衬得愈发冷漠:“你嫡母说,让我劝你同沈肆和离,婉清,你怎么想的?” 宋婉清身子一紧,垂下头望着鞋尖。 她久久不言,何贵妃又道:“我是个不爱管闲事的,这你知道,可你嫡母是我亲妹妹,她求到我这里来我不好不管,如今我说给你,便是劝过了,是否和离,这在你。” “多谢娘娘。”宋婉清道谢,心下震动。 她嫡母,竟为自己求到了宫中。 何贵妃看她魂不守舍的,以为自己把人吓狠了,她犹记得宋婉清年幼时粉嘟嘟的小团子模样,晃晃悠悠的跟在自己身后叫姨母,这一想,就忍不住笑了出来,她摆摆手:“你兰均姑姑很想你,你同她说几句话便回去吧。时辰不早了。” “是,娘娘。”宋婉清领了命,行过礼后便出了大殿。 她和兰均女官一路行到长春宫外的千鲤池边,如今才开春,池中的冰霜还没消解,池面上还残存着皑皑的白雪,两人在廊桥石柱边站定,兰均女官从袖中掏出一包金瓜子来。 她把那金瓜子塞给宋婉清,“你当初嫁进侯府嫁的那样匆忙,我都来不及给你添妆,今日见到你,便把我攒的这些东西给你,全当我为你补的嫁妆。” 宋婉清推拒不肯要:“姑姑在宫中需要打点的地方多,还是姑姑自己留着吧,我在侯府吃串用度都是够的,姑姑很不用担心我。” “我怎么能不担心你?”兰均女官皱眉,说什么都要让宋婉清收下那金瓜子:“我在宫里用不到什么,这是我特地给你准备的,你务必收下,你出嫁时东平伯一定舍不得为你备什么嫁妆,宁远侯府人情反复,少不了银钱,收下吧。” 宋婉清拗不过她,接过了那锦囊。 那锦囊沉甸甸的,也不知攒了多久。 她鼻尖发酸,眼眶又热了起来:“姑姑。” “你在侯府一切可好?那沈肆待你如何?”兰均追问宋婉清,不论在闺中如何,女子嫁人便是另一番天地,全然要仰仗夫婿,若夫婿人品贵重待人以诚,那也能相敬如宾,可兰均听说了,沈肆归家,是带了永昌伯的嫡幼女的。 她还听说,沈肆与那林姑娘情投意合 ,宋婉清是她一手带大的,不免担心起宋婉清来。 “我一切都好,长公子是个正人君子,姑姑不用为我担心的。” 兰均女官这才放心了些,还想说些什么时,沈肆来了。 沈肆在宫门处等了宋婉清许久,见各家的官眷都离开了,独独不见宋婉清,便着急起来,索性找了个小太监引路来寻宋婉清。 “长公子怎么寻来了?”宋婉清眸光低垂,不想叫沈肆看见自己泛红的眼圈:“是不是我耽搁太久了。” 沈肆听她嗓音沙哑,又见兰均女官在她身边,想来是乍见故人情难自禁,他和煦道:“是我担心你才来寻你的,并没耽搁多久。” 兰均看他二人相处融洽,就知宋婉清所言是真,她笑道:“我和婉清该说的已经说完了,长公子带她回去吧。” “有机会我再来看姑姑。”宋婉清忙道,这一着急眼泪就落了下来。 她难得见兰均女官一次,很是不舍。 宋婉清一哭沈肆就手忙脚乱起来,他翻出锦帕递给宋婉清,“别......别哭。” “好,等你入宫再来看我。”兰均点头,叫那个带沈肆来寻宋婉清的小太监把人送了出去。 两人走后兰均就回了长春宫,何贵妃见她回来问道:“人走了?” 兰均女官想起沈肆方才给宋婉清找帕子的场景,这样着急她,定然是在意的。 兰均女官嗯了一声:“走了,我看那沈肆对婉清还是上心的,婉清也有成算,在侯府日子定然不会太难过,想来不会如二姑娘说的那样,走不到和离那步。” 何贵妃摇头:“你不懂我这个妹妹,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自己吃过的苦是不舍得婉清再吃第二遍的。” 兰均女官沉默下来,当初何秀华明知宋婉清父母情投意合,可还是一心要嫁进东平伯府,以为宋璟能和她日久生情,可到头来,只不过把自己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 兰均女官忍不住道:“二姑娘命苦。” 何贵妃笑:“何止是命苦,她没有自己亲生的孩儿,虽然苛待了婉清,又何尝不是在折磨自己?婉清是她从襁褓里一手拉扯大的,她又怎么能做到不闻不问,若她真的能狠下心来,我反倒要替她高兴了。”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说不定婉清还是挂念二姑娘的。” “但愿吧,若她真还记挂着自己的嫡母,我这个妹妹说不定往后能好过些,总不至于日日活在怨怼里了。” 第四十四章 厨房 老太太叫林惊影跟着宋婉清学理家,可林惊影也只来了烟渺阁那一次,此后便不肯再来,而是在各房各处管事妈妈那里问东问西。 宋婉清一直叫念梅打听着林惊影的动向,今日从外头进来,给宋婉清带来一则消息:“姑娘,方才林姑娘去了厨房查问,我听人说林姑娘嫌咱们府里每日备的例菜太多,实在浪费,便跟厨房采买的李顺媳妇说要例菜减半,李顺媳妇是个实心眼的,说大娘子您没吩咐不能做主,那林姑娘就生气起来,再厨房耍了好大一通威风呢!” “姑娘快去看看吧,那林姑娘还闹着呢!” “她怎么又到了厨房去,那里油烟气大,也不怕熏着她!”念柳撇嘴,这个林惊影整日就给自家姑娘找事儿,那侯府一应用度都是有规格的,还例菜减半?传出去只当侯府要塌架子了! 怨不得是穷乡僻壤来的,真是小家子气! 就这还是伯府的嫡姑娘呢,也不知永昌伯是怎么教养女儿的! “住嘴!”宋婉清斥责念柳:“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她是府上贵客,有什么错也不由不着你来说,在屋里发发牢骚就算了,让别人听去你是又想挨罚了?” “是姑娘,我不说了。”宋婉清鲜少对她这样疾言厉色,念柳知道宋婉清时为她好,悻悻的闭了嘴。 因着上次念柳在朝晖苑挨了打,凡是跟林惊影有关的事宋婉清都不许念柳沾边,省的再惹出什么麻烦来,她带了念梅到了厨房里,彼时林惊影正趾高气扬的斥骂着李顺媳妇。 “这府中竟然是你管事了?你还敢驳我的话?” “每日府中例菜这么多道,主子们是有三五个肚子才能吃得下吧?这剩下这么多没动过的,白白花费府里那么多的银子,我叫你们削减例菜是为了府里着想,你却说没宋婉清的话不能乱了规矩?” “老太太叫我和她一起掌家,什么叫一起掌家,我的话你还敢不听?看我不告到祖母哪里去将你乱棒子打出侯府!” 李顺媳妇梗着脖子,她之前虽说只是个小管事,可自从宋婉清提拔她成了厨房的管事妈妈,李顺媳妇是威风也起来了,排场也大了,这厨房里新进的几个小女使哪个不被她调教的服服帖帖的? 她也是好面子的人,如今被林惊影这样一同数落脸上自然挂不住,语气也冷了些:“松鹤堂那里怎么交代的奴婢们自然是不知道,可奴婢我只知道一句话,我只听这府中当家做主人的,林姑娘说自己和大娘子一起掌家,可这对牌钥匙是在大娘子手里的,到底不在姑娘您手里。” “姑娘为了侯府好这咱们知道,可要让我们照姑娘的话做,姑娘还是先把对牌钥匙拿到手再说,这名不正言不顺的奴婢想听您的话也听不了啊!” 林惊影本就对老太太替沈肆娶了宋婉清耿耿于怀,被这话一激发起怒来:“什么听宋婉清的,我看你是想趁着这机会捞油水为自己谋利吧?我是一心为了侯府,可不知你是不是?” 李顺媳妇为人最老实,厨房众人与她共事这些事日都是有目共睹的,说她为了自己谋利,李顺媳妇登时气的脸红脖子粗,“林姑娘说这话可要讲讲道理!我若是拿了侯府半分不该拿的,就让我天打雷劈!” “即是没有就不必发这种毒誓,我知你人实诚,必不会做这种事。”宋婉清从外头走进去,快到晌午用饭的时候了,可厨房里上午来的瓜果鱼肉还没来得及处理,厨房的婆子女使们一个个竖着耳朵看热闹,把差事都耽误了。 “你们愣着不做活,是想让主子们喝西北风?”念梅狠狠拍了下案子,“还不给我做活去!瞧什么瞧,小心把眼睛掉出来!” 婆子女使们鸟作兽散,李顺媳妇看见宋婉清才有了主心骨,一股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宋婉清:“这府里一应事务都是有规矩的,林姑娘要我削减例菜这怎么能够?我不过反驳了几句,林姑娘就说我为自己谋利,大娘子可要给我做主啊!” 宋婉清嗯了一声,旋即对抱着胳膊的林惊影道:“老太太只叫姑娘跟我学掌家事,可没叫姑娘对侯府内宅事做决断,林姑娘有空,不如在院子里喝喝茶,这些事就不用姑娘操心了。” “你这是在赶我走?”林惊影睁大眼睛,“我是为了侯府着想,你凭什么来赶我?” 宋婉清如今是真应了那句一物降一物,她对上林惊影只觉心力憔悴,“我并非是在赶姑娘,这里烟气大,咱们到外面说。” 林惊影在这里之后妨碍厨房做事,宋婉清想把她带出去在解释给她侯府一切都是有规矩的,可林惊影根本不吃这套,她认准了宋婉清就是在赶她出去,叫碧螺去请了姜氏来:“我说话你们不听,那就请夫人来主持公道!” 又请了姜氏到厨房里,姜氏听完半天憋出一句:“惊影也是为了侯府好!婉清你怎可这样对待贵客!” 平心而论姜氏是不愿意削减例菜的,没得传出去还以为侯府入不敷出了,而且若她想吃些什么,厨房没有岂不碍事? 但林惊影既然为此事起了争执,她就是要护着林惊影的。 这些日子宋婉清没再提之前账册的事,姜氏便觉得宋婉清没有证据,于是又恢复了往日盛气凌人的刻薄模样。 “婉清也真是的,你祖母叫你教惊影,她有做的不对的自然要你慢慢教她慢慢学,何苦在这里整这样的幺蛾子,还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 一旁的李顺媳妇听不下去了,她本就十分感激宋婉清提拔自己,想着报答宋婉清,于是抢先道:“夫人不知,是林姑娘她......” 话还没说完就结结实实挨了个巴掌,李顺媳妇被姜氏打的捂着脸不敢言语。 厨房众人看在眼里,压低声音交头接耳起来:“这本就是林姑娘的事,怎么夫人斥责起大娘子来了?” “还大娘子呢,你没瞧出来,咱家这位大娘子是半分实权也快没了,往后就是林姑娘当家做主了。” “叽叽喳喳的说什么呢?”姜氏一记眼刀子扫过去,看似实在斥责下人,句句却都是说给宋婉清听:“我告诉你们,惊影是贵客,谁都不许怠慢了她,若再有不长眼的,我管你谁的人,通通赶出去!” 说完拉着人就走,姜氏耍了这一套威风,把林惊影看的目瞪口呆开始崇拜起姜氏来:“还是夫人厉害,能把她们给镇住,我说什么她们都不听得。” 姜氏轻声细语道:“哎呀,这有什么的,往后你嫁进来,有什么人再不长眼,惹到你的头上,就将它发卖出去,反正这府里以后都是你做主。” 林惊影被说的心动,刚想感谢姜氏几句就又听她道:“我知道你是为侯府好,只是这如今府里是宋婉清做主,咱们行事受限,这不我有为侯府赚钱的法子都不堪用,实在是......” 姜氏掩面叹气起来,林惊影忙着宽慰她,没看见姜氏眼底闪过的狡黠之色。 “为侯府赚钱这样好的法子宋婉清怎么不同意,她也太不知好歹了些,若是我当家,定然把侯府账册打理的井井有条,有什么赚钱的法子用什么,侯府基业强盛才是最重要的。” 鱼儿上了勾,姜氏也不再装了,她对林惊影道:“说的也是,能为侯府谋利老太太自然也是喜闻乐见,你有这份心就是好的,其实这事也不难,你如今啊就能办到......” 第四十五章 看望 “这些人真是的,说话这样难听,说什么姑娘迟早要给林惊影让位,真是瞎了她们的狗眼!”念柳被念梅拉着进了院子,她怒道:“阿姐你拉我做甚!看我不去撕了那几个的臭嘴!” 念柳念梅今日去库房领东西,路上碰见几个小丫鬟嚼舌根,气的念柳和她们吵起嘴来,要不是念梅拦着,打起来也不一定。 她家姑娘不过是怕麻烦这几日才避着那林惊影的,怎么到他们嘴里就是自己家姑娘要被休了? 那林惊影那样难缠她们姑娘躲着也是情有可原,怎么能这样胡乱说嘴! 念梅把人拽进屋子里,砰的一声关上房门:“你几岁了?” “你如今是姑娘身边的一等女使,去跟几个毛都没长齐的黄毛丫头吵嘴?你也不怕叫人笑话姑娘身边的丫鬟没规矩!” 念柳的气势弱下来:“阿姐......我就是生气。” 念梅道:“你生气,难道我就不生气了?你听听他们一个个说的什么说什么?可咱们是姑娘身边的,不好叫姑娘丢人啊。” 那林惊影这几日打着老太太的旗号,在各个管事妈妈那里指手画脚横行霸道,什么事都要插上一脚,现在府里人都说林惊影往后才是府里的掌权人,念梅肺都快气炸了,却也不能真跟她们吵,否则传出去还是自己姑娘的不是。 这在侯府里到处都是规矩,若她们再不让宋婉清省心些,自家姑娘怕要累死了。 “等会儿到了主屋里,可别这么没脑子惹姑娘生气。” 念柳点了点头,讪讪道:“我知道了。” 两人把才领来的新料子给宋婉清送去,念梅把料子摆在案上,道:“这是府里新买的料子,说都是京中时兴的花样,姑娘挑挑喜欢哪个,好裁了做衣裳。” 宋婉清随意扫了一眼,道:“就那个碧色的吧,看着清爽。” 念梅嗯了一声,把宋婉清挑中的那匹布拿了出来,又自己替宋婉清选了几匹她认为花色好的,一并抱着去了绣房。 屋里念梅把小厨房的甜汤给宋婉清端到面前,“姑娘快尝尝这汤,小厨房新做的呢。” 宋婉清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索性问道:“你今日是怎么了,吞吞吐吐的,不像你往常的样子了。” 念柳到底还是忍不住,抱怨道:“姑娘,我就是想不明白,老太太她为什么同意林惊影跟您学掌家事啊,老太太是不是不看重姑娘了?那林惊影这样猖狂,老太太也不出来管管,害的姑娘每日都受委屈。” 宋婉清才尝了一口,她放下羹匙,“你欲言又止的就是为了这个?” 念柳看自己家姑娘云淡风轻的,便急躁起来,“姑娘整日在屋子里躲着,外头的还以为姑娘怕了她林惊影呢。” “我就是怕了她啊。”宋婉清道:“她每日有使不完的劲儿,我真是怕了她了。” “姑娘!”念柳尖道声:“您是正妻原配,怕她做甚!” “傻丫头。”宋婉清伸手戳了戳念柳的脑袋,道:“你很不用替我着急的,毕竟急也没用。” 念柳道:“我才不管那么多,我只向着姑娘,老太太要是再不管管主持公道,我就去松鹤堂求老太太,哪里能光让姑娘一个人受委屈?” “老太太倒是想管,可她怎么管。”宋婉清翻了页册子,缓缓道:“你就是想的太天真了,长公子是老太太的亲孙儿,林惊影又是长公子的心头肉,她最终都是要嫁进来的,前些日子,老太太为了给我撑腰,没少得罪林姑娘,可这林惊影到底未来也会嫁入侯府,并且长公子这样喜欢她,她身份又贵重,永昌伯的嫡幼女啊,永昌伯军功在身何等显耀?老太太难道还能一直给林惊影吃排头?” “让林惊影跟着我学掌家,也不过是为了缓和二人之间的关系罢了,总不好未来同在一个屋檐下,却是仇人吧?” 念柳听完还是觉得心中不舒服,在她心里宋婉清就是最好的,哪怕是公主郡主也比不上。 “姑娘说的我都懂,可老太太到底没有把掌家权给她,只是让她跟着姑娘学而已,这林姑娘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她现在在各房各处管事妈妈那里都拿出了主子的派头!我就是看不过眼。” 宋婉清虽在烟渺阁躲清闲,可对这些事也略有耳闻,林惊影要插手家事且有姜氏护着她拦也拦不住,宋婉清唯一怕的就是侯府里的人日子长了,心向有变,跟着这林惊影惹出什么祸事来。 她对念柳道:“你姐姐心思沉稳,你叫她多打听着点儿朝晖苑的事,账册什么的,隔三差五的就要拿来我这里,让我看一看,免得出了什么纰漏。” 如今掌家权还在自己这里,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儿,这锅肯定不是林惊影来背,还是要落在自己头上。 宋婉清问念柳:“长公子回来了吗?” 沈肆任职兵部,前些时候兵马司来报马场战马染了马瘟,我朝战马稀缺,这马瘟来的突然,若是不能好好医治要折损大半马匹,沈肆为此焦头烂额,好几日都宿在兵部。 宋婉清只知道沈肆忙于公务,却不知是为了何事,他多日未曾归家,若是回来了,自己这个做妻子的理应去看看,省的被人知道了说她对沈肆不上心。 “回来了,如今长公子正在墨竹斋呢,姑娘要去看看长公子吗?” 宋婉清点头,“你叫小厨房炖些下火的汤羹,再准备些开胃的小菜,长公子事物繁忙定然没有胃口,准备些开胃的,他多少能用下去。” “是,我这就去准备。”念柳应道,跑着往小厨房去了。 在她看来宋婉清能亲近沈肆就是最好的,至少长公子知道自家姑娘对她上心,自家姑娘这样貌美,长公子迟早都会知道自己家姑娘的好,往后肯定不会再向着那林惊影了。 有了长公子撑腰,她家姑娘才能在侯府日子过得舒心啊,有句话怎么说的来,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啊! 念柳风风火火的,没一会儿就把宋婉清要的东西备好了,主仆二人提着东西往墨竹斋去。 门口沈肆的小厮见宋婉清来了,通报了一声后就把人迎了进去。 书房里,沈肆正翻看着医书。 圣上把这事交由他,沈肆是存了心要把这事办好的,他和太仆寺少卿两人为了马场马匹染病的事翻看了许多典籍,无奈我朝马匹一向不丰,军马场也是这几年才兴办的,之前从未遇到过如此严重的瘟病,现如今大半个马场的马匹都染了马瘟,只能把生了瘟病的马迁出去,省的再有更多马匹生病,可光这样找不到医治的法子也不是办法,总不能看着这些染了病的马匹一个接一个死去。 他这几日翻看医术,却无所获,在兵部住了这许久十分劳累,今日才回了侯府,想着修整几日去马场看看。 没料他才回来,宋婉清就来了墨竹斋,听小厮说宋婉清时提了汤羹吃食来的,沈肆理了理衣服的褶皱,轻咳了一声:“你怎么来了?” 第四十六章 好处 宋婉清把食盒放在桌案上,她打开食盒端出出了准备的汤羹和小菜来:“长公子许多日没回侯府了,想来是有要务脱不开身,心急火燥,我特地准备了些清口的小菜和下火的汤羹,长公子用些吧。” 沈肆为马场马瘟一事忧愁的食不下咽,的确是好几日没好好用过饭了,而今见了这些菜才觉得腹中空空,他点了点头,“那就用些吧。” 宋婉清把筷子递给沈肆,目光瞥过桌案上摆着的书籍,是《马经》,桌案上还摆着几张沈肆根据古书抄录的医治马匹的方子。 沈肆在兵部,那这出事的定然是朝廷的战马。 现如今边关战事虽平,可难保西戎人不会卷土重来侵犯我朝疆域,西戎铁骑凶悍,我朝便是因战马稀缺才屡屡落了下风,若是战马有事,关乎的便是军计民生。 宋婉清凝眉,她不是个爱插手夫君公事的,只是如今却不得不多嘴问上一句:“可是战马有事?” 沈肆咽下口中的小菜,嗯了一声:“军马场前些日子来报,说马场的战马不知何故染了马瘟,现如今病死的马匹已过百数。” “可差人将患病的马匹单独安置了?”宋婉清绕到沈肆身侧,她捧起那本《马经》,忧心道:“只怕是单独安置也来不及了,长公子多日未曾归家,可见此事棘手。” 沈肆望着宋婉清,他还没见过宋婉清如此严肃的时候:“棘手也没办法,豢养战马的人也没遇见过这种事,只能多翻翻前朝古书,看看能不能寻到解决的办法。” 宋婉清抿唇,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告知沈肆:“我年幼在庄子上时,曾见庄头上有老伯养马,他会将母猿和马匹关在一处,我起初不解,后来才知道这是民间偏方,说把母猿和马匹放在一处可以防止马瘟。” “那老伯还告诉我,说若是马匹染了瘟病,则刻意用黄连和荆防混入草料里,喂马匹吃下,有医治瘟病的效果。” 这些都是宋婉清才到庄子上四处乱跑同养马的老伯交谈所知,只是年幼的一桩事,她如今也不知这事到底是真是假,她将这话告诉沈肆无非是想把自己所知和盘托出,万一这法子有用,于沈肆和朝廷也是有益的。 时间太久,宋婉清也不确定自己记得对不对,她道:“也或许是我记错了,我也只是随口一说,是否有用还是要问过豢养战马的医者,只是见长公子今日忙碌消瘦,才说了这些话想帮长公子。” 沈肆放下筷子,叹了一口气:“你有心了。” 看着宋婉清温柔的面容,眼前浮现出林惊影那张哭闹的脸来,自己公务已经够繁忙了,每每回来还要对上林惊影与他撒娇折腾让他尽快和离,他是真怕了她,所以今日回府特地瞒着朝晖苑那边。 “你说的这事我记下来,等我问过马场的医官,若是有用,你便是大功一件。” 匆忙的扒了几口饭进嘴,沈肆拿了大氅要往外去。 宋婉清忍不住嘱咐他:“长公子要保重身体,今日天寒,不要着凉。” 沈肆回她:“好。” 旋即转身出了墨竹斋,沈肆走了,宋婉清自然带着念柳回了烟渺阁。 她前脚才出墨竹斋,后脚松鹤堂老太太处就得到了消息。 老太太把白瓷瓶里开败的梅花扔在一旁,又换了女使刚从院中折的含苞欲放的花骨朵进去,她笑:“这年轻人啊就如这梅花一样,朝气蓬勃的,这样娇艳的花朵肆儿怎能不喜欢。” 柳嬷嬷也笑:“老奴记得大娘子最爱熏梅花香,可要折几支梅花给大娘子送去?” 老太太嗯了一声:“也好。” “婉清啊终于肯对肆儿上点心了,从前许是芥蒂林惊影她对肆儿总是淡淡的,这几日肆儿忙碌未曾归家,她竟主动送了东西去墨竹斋,这就是好事啊,她肯对肆儿上心,肆儿又不是冷冰冰的石头,这夫妻二人迟早都要和和美美的过日子的。” 柳嬷嬷道:“老太太说的是,大娘子今日对长公子上了心,必定就有第二次,往后夫妻两个都是好日子呢。” 这话说到了老太太心坎里,她年岁大了,只盼着儿孙们好,宋婉清是她挑的孙媳妇,她知道姜氏不喜欢她,嫌弃她出身低是个庶女,可娶妻娶贤,婉清这个孙媳妇她是最喜欢的。 和顺温婉又贤惠,满汴京都找不出第二个这样出挑的了,有她给沈肆做大娘子持家掌事,候府后院必定安稳不出错漏,虽说那林惊影能惹事,可婉清一定是能把事给处理妥当的。 到时候让肆儿娶了林惊影进门当平妻,既能有永昌伯的助力,还能让婉清操持家事管理后宅,怎么看都是一桩极好的买卖。 更何况婉清带给候府的好处可不止这一些。 “这夫妻间啊,就怕面和心疏。”老太太唇角上扬,慢悠悠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让那林惊影跟婉清学掌家?不过是激一激婉清,若不是如此,她永远不会知道抓住了夫君的心,才能在侯府站稳脚跟。” “老太太高明。”柳嬷嬷一拍手道:“老太太让林姑娘跟着大娘子学掌家,大娘子定然以为老太太您是有心扶持林姑娘,如今长公子的心又在林姑娘那里,大娘子要想把掌家权握在手里,在侯府站稳脚跟,必然是要对长公子上心些,这夫妻两个熟稔了,自然感情就好了。” “虽说是这样,可肆儿这几日也太忙碌些。”老太太摇头,叹气起来:“我这个孙儿为人方正,忙起事来便不着家,婉清即使想找他都寻不着人,这怎么能成?” “等他闲下来了我非得跟他好好说道说道,叫他对婉清也上心点儿,两个人好好过日子。” 柳嬷嬷嗯了一声:“老太太说的是。” “你就只会应承我!”老太太斜柳嬷嬷一眼,又发起愁来:“圣上登基多年,年岁也大了,自从长林太子谋逆一案后,圣上迟迟未立太子人选,庆王虽年长势力也大,可到底是宫婢所出难登大宝,我看这圣上也无心立他为太子,若想立庆王便不会拖到今日了。” “咱家侯爷虽然手掌禁军,可这禁军往后是要落在宴儿手中的,宴儿姓萧,到底算不得沈家人。” “这权势只有握在手里才是真。贵妃娘娘掌管后宫,又有三皇子傍身,婉清是贵妃娘娘的外甥女,若来日三皇子登基,咱们家也能沾亲带故的沾些关系,肆儿是婉清夫君,就是三皇子的表姐夫,主少式微,少不得要仰仗肆儿,这就是一条锦绣前程啊!” 老太太说了这么些忍不住咳嗦起来,柳嬷嬷赶紧把清茶奉上,她忧心忡忡:“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太太年纪大了还是注意着自己身体些,不要为年轻人的事这样忧心了。” 老太太咳嗦完了,涨红的脸色好看了些,“你说的我明白,可只要我在一日,便不能真正的放下心来,肆儿从边关回来不容易,我是要帮他把前路都打点好了的。” 柳嬷嬷见劝不动老太太,轻轻叹了口气,她宽慰道:“老太太放心,大娘子人聪慧体贴,长公子会看到大娘子的好的,她夫妻二人定会和和美美。” 老太太欣慰:“这样就是最好。” 第四十七章 赏赐 松鹤堂里,老太太看着宋婉清怎么看怎么喜欢,这样孝顺贤惠的大娘子,也就姜氏这样眼皮子浅,只看重门第的人才不知道宋婉清的好。 她有心要再激宋婉清一下,便道:“我听闻惊影这些日子已经上手管家事了?虽说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可最后她是要嫁进来的,你多让让她,别起了龃龉,叫人看了笑话。” 宋婉清脸色微变,又换上那副从容的样子:“是,祖母。” 老太太看她脸色发白,有心提点:“女眷要在后院立足,仰仗的还是夫君和子嗣,现在她还没进门,你不趁着现在把嫡子生下,难道还要让那林惊影捷足先登了?” 宋婉清脸色白了又白,沈肆归家这么久她还未曾和沈肆圆房,怎么会有孩子? 老太太还想再嘱咐几句,柳嬷嬷就火急火燎的从外头进来了:“老太太,宫里来人了!” 老太太扶着桌案起身,“是何事?” 柳嬷嬷看了眼宋婉清,迟疑道:“宫里宣旨的内官大人是跟着长公子一同来的,听说跟大娘子有关。” “我?”这次换了宋婉清茫然,来不及多想,跟着老太太往正厅去。 到了正厅里,只见侯府众人早到齐了,尤其是沈昭,正笑意盈然的望着宋婉清。 宣旨的内管见宋婉清到了,便开始宣读圣旨。 “兹有宁远侯府大娘子宋氏,端庄淑睿,机敏聪慧,献策有功,故赐黄金百两,汉白玉如意一对。” 宋婉清下意识的看向自己身侧跪着的沈肆,是因马场那事圣上才恩赏她的? 领旨谢恩完毕,那内官把圣旨交到宋婉清手上,笑着道:“恭喜大娘子了。” 宋婉清还没回过神来,看向身侧的沈肆,沈肆从容不迫的拿了银钱塞给宣旨的内官,“多谢公公,这恩典太大,内子还没回过神来,叫公公见笑了。” 那内官收下装着银子的香囊,“小沈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您和大娘子夫妻恩爱,旁人都羡慕不来呢。” 老太太道:“公公留下用个便饭吧。” 那内官摇头:“多谢老太太美意,宫里事忙,就不多叨扰了。” 直到送走了内官,宋婉清还处在惶恐茫然的情绪中,沈昭笑她:“高兴傻了?” 等待宣旨时她们就知道了宋婉清为何被嘉奖恩赏,沈昭很替她高兴。 宋婉清看向沈肆,满汴京里除了有诰命的夫人们,她怕是唯一一个得陛下下旨恩赏的了,她神色动容:“多谢长公子。” 那日沈肆说若是有效她定是大功一件,可宋婉清没想过什么恩赏,今日这突如其来的的赏赐真是叫她激动的无以言表了。 沈肆摸了摸鼻尖,轻轻嗯了一声。 那日宋婉清告诉他方子时他原是不信的,可眼看着马场情况愈发糟了,便死马当活马医,把宋婉清说的两种药材混在草料里喂马儿吃了下去,谁知竟真的有用,他回来后就把此事写成呈文报给了皇上,现在兵马司正在采购母猿,用来避瘟。 战马紧俏,沈肆的法子挽救了不少战马性命,圣上大喜,今日朝会结束后特地召见了他,沈肆据实以告说这是宋婉清的功劳,梁帝听完问沈肆,既然是沈肆的大娘子之功,可要给宋婉清求个恩典。 沈肆脑中第一时间闪过的念头便是请陛下加封宋婉清为县主,再请旨和离,这样他也算对得起林惊影的情谊。 只是话到嘴边,沈肆却说不出口了。 宋婉清那张娇美清秀的脸在面前出现,她柔柔的叫自己夫君的样子唤得沈肆心软,他喉头一哽,沉默一瞬。 成亲的女子不得请封县主,只能跟着夫君的官职加封诰命,若要请封县主,他便要和宋婉清和离,沈肆忽然意识到,自己不知从何时起,竟不愿意同宋婉清和离了。 因为他的犹豫,梁帝大手一挥,便有了这道圣旨和恩赏。 宋婉清不知沈肆的心思,她只知道沈肆原可以把这份功劳揽下说是自己之功,毕竟夫妇一体,宋婉清也不会说什么。可沈肆却在圣上面前坦言是自己的功劳,她捧着那圣旨,胸膛里心跳还因这突如其来的恩典躁动不止。 “长公子......” 沈肆回眸,见她又要道谢,轻声道:“你我夫妻本为一体,不用如此客气。” 夫妻一体。 这话听得老太太眉开眼笑,落在姜氏和林惊影耳朵里却不是那么回事了。 姜氏是瞧不上宋婉清的出身的,一直想让沈肆休妻再娶,如今沈肆对宋婉清说夫妻一体,这难不成是对宋婉清动了真心? 她扫了眼林惊影,林惊影已经落了泪下来,委屈的甩袖离去,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他说和宋婉清夫妻一体,那自己跋涉千里跟着他回来汴京是什么?是要给他做妾做外室吗? 自己可是永昌伯的嫡女啊,身份比那个破落东平伯府家出来的宋婉清不知高了多少,怎么到了这汴京知远哥哥连多看她一眼都不肯了? 林惊影哭着跑出去许久,最终停在廊屋下拿着帕子抹泪。 她一定要把知远哥哥从宋婉清那里抢回来,她要让知远哥哥知道自己才是最适合做他大娘子的人! 林惊影想起那日姜氏给自己说过的为侯府谋利的法子,对还有姜夫人,姜夫人是喜欢自己的。 只要她照着姜夫人的话给侯府赚来了银钱,知远哥哥看到自己能干,知道自己不输于宋婉清,肯定就不会再喜欢宋婉清了。 林惊影情绪崩溃并非只因方才沈肆那句夫妻一体 ,昨日碧螺打听到前两日沈肆回过侯府,只是特地瞒着她们这个院子,不叫林惊影知道,可烟渺阁那里却是知晓的,宋婉清甚至还给沈肆送了饭食去。 她从前一直以为沈肆最喜欢自己,如今却不敢再这么认为了。 林惊影不得不承认宋婉清容貌的确是一等一的好,她性子又温顺,操持起侯府的内务来也是得心应手,这样的人知远哥哥迟早都会喜欢上她的,她决不能坐以待毙,她要让知远哥哥看到自己是比宋婉清出众的。 自己从小就跟着父亲闯荡,怎都会比宋婉清这个没见过世面闺阁女儿强,宋婉清她见过边关的烽火狼烟,见过血流漂杵吗? 自己见过的东西宋婉清都没瞧见过,林惊影自认自己绝不输她,只是沈肆一时被宋婉清蒙蔽而已,只要他看到自己的好,就能继续喜欢自己的。 林惊影想着,身后传来姜氏的轻语:“惊影?” 姜氏拿帕子给她揩泪:“哎呦,哭什么啊?” 林惊影摇摇头,目光坚定的望着姜氏:“我想好了,夫人前些日子给我说的赚钱的法子,的确是我太过小心谨慎了,只要能为侯府谋利,我都听夫人的。” 前几日林惊影还顾虑老太太没让她掌家,不敢从公章账里挪钱出来,今日转了性子姜氏自然喜闻乐见,她连连点头:“好孩子,就知道你是向着侯府的。” “这原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要你从公中账里挪些银子出来就行,我如今不管家事了行事多有不便,婉清这个儿媳妇和我又一向不和,我若出面去做她一定想方设法的阻拦,才一直顾忌着。” “可如今你得老太太喜爱,只等着赚了银子回来,老太太一定会嘉奖你的,你说是不是?” 姜氏循循善诱,说的林惊影心动,她太想压过宋婉清了,要是能让老太太更喜欢她,那就是最好不过的。 “夫人说的是,还请夫人教我,只要是为侯府好,能让知远哥哥看到我,我做什么都肯的。” 第四十八章 银子 姜氏连道了几声好,鬼知道她这个年是怎么过的,她和沈媛母女两个从前大手大脚惯了,过年又添置了几身新衣裳头面,私库的银子都已经见底了,开了春还有各种宴会,又要添置新衣服头面,这银子实在拿不出来。 幸而前些日子从旁的官眷那里得知,还有放利子钱这样的生钱法子,拿一百两出去,一个月就能赚六十两,这一来一回的,她和沈媛可不就不缺银子花销了? 姜氏道:“这不是什么难事,那次我告诉过你的,只消从账上划出一百两来,拿了给我,往后的都不用你操心。” 林惊影还有些担忧:“可是从公中挪账到底不光明,要是叫宋婉清知道了岂不难做?虽说咱们是为了侯府好。” “这怕什么的,你只说我院子围墙坏了需要休砌,随便找几个由头,把银子支出来就是,剩下的都不用你操心。” 姜氏说的简单,林惊影听了又开始担心起来:“可我到底在府中没什么根基,一下子支这么多银子,那些管事妈妈们也不会听我的。” 姜氏挽住林惊影的胳膊,拉着人往前走,她低声道:“我都帮你想好了,你只打着老太太名头,她们自然会应允,而且又不叫你一次性把银子支出来,你如今算半个管家,一笔笔的慢慢往外拿就是。宋婉清就算查账册也看不出什么的。” 姜氏以往掌家时便常用这个法子从公账里支银子出来,就理所当然的觉得这个法子可行。 只是姜氏如今不掌家了,再去支银子未免要过宋婉清的手,可林惊影不同,现在府中人都认她算半个掌家,这些管事妈妈们听了她的话就能把银子拿出来,再说了这一笔一笔的都有用处,即便是宋婉清要查账也说不出什么来。 她算盘打得响,林惊影也觉得可行,点头将这事应下了。 “夫人放心,我定然办到。” 林惊影把这事应下了,却不知姜氏是要拿这些银子去放利子钱,官眷私放利子钱是重罪,姜氏不知,林惊影也不知。 姜氏只想着要转银子补贴自己,却不知道一朝事发便是大罪在身。 林惊影照姜氏的话借着休砌院墙置办东西的由头,零零散散的支了一百两银子交给了姜氏,姜氏捧着这些银子,只等找个时机让女使出去把银子放了,就等着收钱了。 烟渺阁里,宋婉清不放心林惊影,怕她惹出祸事来,隔三差五就要把账册翻上一遍。 她今日叫念梅抱了账册来翻阅,发现这几日林惊影支银子支得勤。 她坐直了身子,又细细翻了几页。 两日前姜氏院子要修围墙支了五十两,昨日朝晖苑坏了桌椅购置三十两,今日朝晖苑那又找由头支了二十两。 宋婉清看的蹙眉,她问念梅:“她要银子,这些管事妈妈们就给了?” 念梅脸色难看,“林姑娘打的是老太太的旗号,那些管事妈妈们听了,又见不算太多,怕得罪了林姑娘惹麻烦,便就都应下了。” “银子不算多?”宋婉清合上账册,“单看是不多,可这一笔一笔的加起来就有一百两之数了。” “那......”念梅犹豫道,“那叫人把银子给要回来?” 宋婉清摇头:“这一笔一笔的都有名录,就算是去要了人家也有法子把你顶回来。” 她对念梅道:“你把支给林惊影的银子的这几个妈妈叫来,我有话问她们。” 念梅办事快,没一会儿功夫几个妈妈就被叫来了。 宋婉清冷着脸,先把账册摔到她们面前,她从来没在这些人面前发过这样大的脾气,几个管事妈妈们被吓的面面相觑,不敢言语。 “我竟不知,这府里的掌家权老太太交给了旁人。”宋婉清缓缓道,视线扫过下头站着的几个妈妈们,目光冷的像刀子。 那几个管事妈妈们快把头低到胸脯上,瑟缩着脖子当鹌鹑。 宋婉清又道:“你们也做了许多年了,竟然这府里支取银子,要问过谁的同意都不知道?” “是......是那林姑娘打着老太太的名义,我们也不敢不给啊。”其中一个管事妈妈哆嗦着开口。 “糊涂东西!老太太何时说过把掌家权交给林姑娘,林姑娘连侯府的人都算不得,你们这群吃里扒外的东西!”念梅疾言厉色一通斥骂,那几个管事妈妈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纷纷向宋婉清求饶。 “是小的们糊涂,求大娘子宽恕啊!” 宋婉清也并未真想将她们怎样,只是威慑一番罢了,若是任由这些人这样行事,那就真坐实了林惊影要分走掌家权的事了。 念梅道:“想要大娘子宽恕你们,就得如实招来。” 管事妈妈们点头:“我们定知无不言的!” 宋婉清问:“林姑娘去你们处支银子,这银子是谁来取的,是碧螺姑娘?” 林惊影人惫懒,定然不会自己去取银子。 其中一个管事妈妈抬起头来:“不是碧螺姑娘来取的,是林姑娘叫我们把银子准备好送去了夫人院里。” 宋婉清又问了余下的两个妈妈,都得到了一样的回答。 若说姜氏院子修围墙支了银子送去姜氏院里还说的过去,用朝晖苑名头支的银子为何也要送去姜氏院里? “今日之事若敢透露半句出去,你们就等着被赶出侯府吧!”见宋婉清问完了,念梅硬声道:“都长些脑子,看清谁才是主子,别做那种吃里扒外的事。” 几位妈妈纷纷说是,诚惶诚恐的出了烟渺阁。 宋婉清怕林惊影支这些银子是另有用处,长了个心叫念梅打探着姜氏院子的动向。 念梅人机灵,办事宋婉清是最放心的。 念梅打探了两天,发现姜氏院子里的女使有个叫桃红的这几日总往外跑,念梅就跟了她两回,发现这桃红连着两天都去了烟柳巷。 而这烟柳巷里住的都是下九流,最出名的是烟柳巷里有家放利子钱的地方。 宋婉清深深蹙眉,她觉得自己头快要炸开了,“桃红去这种地方做什么?” “莫不是......”宋婉清猜测着,却没说出口。 她前些日子让姜氏把账册上的亏空给补上了,姜氏定然囊中羞涩,她又是个大手大脚惯了的,难保不会起了歪心思。 只是姜氏怎么会接触到放利子钱这样的生钱法子? “大娘子可要想个办法啊。”念梅咬唇,放利子钱都是那些不入流的人家做的,要是传出去侯府夫人放利子钱,这不叫人笑话死啊! “我想办法啊,我怎么能不想办法。”宋婉清托着脑袋,只觉十分疲累,她忽然觉得自己嫡母叫她和离的事是对的了,可想了想,若自己真的和离了,二叔一家是不会叫她有好日子过的。 “你这几日就看着桃红点,她前几次去烟柳巷都没带银子,想来只是去商议细节的,若她拿了银子再去烟柳巷,你就来通知我,咱们把这事儿告诉侯爷去。” 念梅道:“好,我记下了,若桃红拿了银子去烟柳巷,我第一时间就来报给姑娘。” 姜氏是她婆母,纵使是有不对也轮不着她说教,由侯爷出面是最好的。 第二日一早,念梅来报,说桃红抱着一包银子往烟柳巷去了。 宋婉清听完赶紧梳妆,赶在沈予铮上朝前把人拦了下来。 沈肆不解的望着宋婉清,宋婉清却来不及和他多解释,欲言又止的看着沈予铮。 第四十九章 告发 “有何事如此紧急?”沈肆疑惑的问宋婉清,如此莽撞的到前院来拦人,这不像是宋婉清的做派。 宋婉清扫了他一眼,没说话,这事关姜氏,她不好叫沈肆知道。 看出宋婉清的迟疑,沈予铮对沈肆道:“今日你替为父告假一日,快去上朝吧,别误了时辰。” 他这个儿媳妇进府三年,从未有行差踏错的时候,请安问礼也没坏过规矩,能让宋婉清不顾礼数规矩闯到前院来,这必然是大事了。 又不肯当着沈肆的面说,恐是件要紧又机密的事。 沈予铮支走沈肆,这才对宋婉清发问:“到底是出了何事?” 宋婉清四下扫了一圈儿,见没了旁人这才开口道:“不敢隐瞒父亲,府上的确是出了件极为要紧的事。” 看她一脸紧张,沈予铮脸色凝滞,“是何事?” 宋婉清扣着掌心的软肉,沈予铮不苟言笑为人最是刚毅,她和自己这位公爹接触不多,心中是有些怕他的。 宋婉清低垂着眉眼,弱声弱气的开口:“前几日林姑娘打着祖母的旗号,在账上零零散散支了一百两银子去,我查账时才发现,这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又问过几位支银子给林姑娘的管事妈妈,说这银子无一例外都送去了婆母院里。” “我想着许是婆母要替林姑娘购置,可也没听说府里近些时候采办桌椅,请泥水匠,就留了心。” 宋婉清舔了舔干涩的唇瓣,继续道:“只是碰巧我的贴身丫鬟念梅出门去采买丝线,碰见了婆母院里的桃红姑娘,念梅就想着上去说两句话,谁知桃红姑娘竟然转道去了烟柳巷......” 沈予铮自然知道这烟柳巷是什么地方,那是花街柳巷和放利子钱的地方,遍地都是下九流,正经人家都不会踏足一步的! 沈予铮惊道:“那桃红去烟柳巷做什么?” 他治家甚严,从不许儿郎们做那等纨绔子做派,几个儿子都被他教养的极好,不成想自家夫人这里却出了岔子。 宋婉清道:“今日清晨,念梅来报,说桃红抱着银子又出了府门了,儿媳唯恐她是背着婆母行不轨之事,才特地来报给父亲的,父亲是一家之主,这样大的事也只有父亲才能决断,还请父亲快快把桃红带回来,别让她做出有辱侯府门风的事来。” 沈予铮听完,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他已然猜到这桃红是去做什么的了,这桃红是姜氏身边的丫鬟,没有姜氏的授意桃红定然不敢做出这样的事来。 前些日子姜氏就曾多次明里暗里给他哭诉说银钱不够使的,沈予铮给她拨了几回银子,就不肯再给了,谁知道这姜氏竟然想出拿府里银子去放利子钱生钱的法子? 他说姜氏怎么忽然到老太太那里,提出叫林惊影跟着宋婉清学管家理事,怕早八百年就想好了,要利用林惊影支取府里的银子了,也就林惊影个蠢笨无脑的跟着姜氏做这种事! 自己这个儿媳妇今日把他拦下,吞吞吐吐的说不知桃红是去做什么了。她是个聪慧的,不过是拐弯抹角的把事情告诉他,给姜氏留着面子罢了。 沈予铮脸色大变,双唇紧抿,怒目圆睁。 他是朝廷重臣,手掌禁军多少人看的眼热,若是被有心人得知自己的妻子在外放利子钱,一封奏折告到陛下面前去,他就是私德不修,纵容妻室以权谋利,他是要获罪的,到时连侯府也要受牵连。 姜氏做这种事前到底有没有想过自己的身份,她可是宁远侯爵夫人啊!是有诰命在身的人啊! 她是想把自己的诰命弄丢,让自己的侯爷之位换人吗? 沈予铮唤来自己的长随小厮,吩咐他找签了死契的下人,带着人套了车到烟柳巷把桃红绑回来。 吩咐完了这一切,沈予铮才对宋婉清道:“你是个好的,进府这些年我都看在眼里。” “若不是你心细发现了此事,恐怕你婆母就要铸成大错了,她让那林惊影跟着你学掌家到底名不正言不顺,我会去回禀你祖母,从今往后这家只你一个来掌,至于那林惊影......” 沈予铮对她印象极差,那日林惊影在侯府不分主次,害的侯府被人笑话的事他还记在心里呢! “她是个不抗事的,即便是未来进了侯府,我也绝不同意把掌家权交给她,婉清啊,往后你可要多看着她些,以免她再闯出什么祸事来。” 有了沈予铮这话,宋婉清颔首应下:“儿媳遵命。” 烟柳巷里,桃红把怀里的银子搂的极紧,她快步走进巷口,绕过箱子里的那颗大柳树,就要往前几日商议好交利子钱的地方去。 不知怎的,桃红今日出门时总觉得心神不宁,身后好像有人跟着她似的,她加快了脚步,把怀里的包袱抱得更紧。 夫人说了,这事她不方便出面,若是她把这事办好了,夫人就给她五两银子的辛苦钱,为着这五两银子,桃红忙前忙后好几日了,只等着今日把事情办成了。 她转进小巷,眼见着就要到约好的地方,身后忽然有人拽住了她的衣领,桃红被勒住脖子喘不过气来,怀里沉甸甸的包袱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叮铃咣啷的脆响,桃红想回头看看是谁,就被一个大麻袋套了起来。 那几个人把桃红扛起送到车上,捡起地上的包袱一并送进了车里。 桃红听着这几人的交谈声,气的直骂人:“哪个不长眼的套你姑奶奶!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侯......” 话还没说完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拳,桃红疼得倒抽凉气,挣扎着从麻袋里探出头来,入目是一双漆黑的官靴,再往上看去是一件紫色的官袍,那人抬脚碾着桃红的小腿,用了十成十的力,桃红登时疼得鬼哭狼嚎,眼泪四流。 沈予铮面色沉郁的盯着桃红,声音起满是威胁:“闭嘴。” 这人声音太过熟悉,桃红大着胆子看了一眼,待桃红看清眼前人的模样,吓得脸色灰败,惨叫声立刻停止了,她嘴唇哆嗦:“侯......侯爷......” 随即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沈予铮气的一脚踹在桃红身上:“狗东西!” 桃红被硬生生的踹醒,挣扎着爬起来,跪在角落发着抖,沈予铮是刀山血海里拼出来的功名,发起火来肃杀的气势吓得桃红冷汗涔涔。 “贪心不足蛇吞象,你家夫人是想整个侯府都被她牵连吗!”沈予铮冷笑,“你最得她重用,是夫人身边数一数二得脸的,定然是十分忠心的吧。只是不知道你这份忠心值几斤几两重?” 桃红眼见事情败露,只一个劲儿的磕头谢罪:“侯爷饶命,侯爷饶命啊!” 沈予铮懒得搭理她,只吩咐外头的车夫:“回侯府!” ...... “你说什么!” 香姨娘拍案而起,不敢相信的又问了一遍:“你说桃红还没进院子就被侯府的小厮抓去了?” 那小丫鬟嗯了一声,回道:“咱们的人看的真真儿的,的确还没进院子就被抓走了,抓桃红的那几个小厮是侯爷身边的人,还有几个是府里签了死契的下人,那桃红被套进麻袋里就塞车上了,动作很是麻利呢。” “废物点心!”香姨娘抓起桌上的茶盏就掷了出去,“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你们何用!” 第五十章 事发 “姨娘别气,气坏了身子不上算。”香姨娘身边的小丫鬟收拾了地上的碎瓷片子,轻声道:“左不过这事儿侯爷已经知道了,夫人那边肯定是要挨罚的,姨娘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不是?” “还差的远呢!”香姨娘歪了歪身子,娇媚的面容因扭曲的表情显得有些可怖:“这才哪到哪儿啊。” 她原想着以利诱姜氏犯错,只等着姜氏把利子钱放出去,把错铸成,等她进了套子再让侯爷知道,可姜氏现在到底还没犯下大错,没把利子钱放出去,侯爷这么快就把人给抓了,倒是把她的计划都给打乱了。 这样一来虽说姜氏是挪了府里的钱去放利子钱,可到底没做成,虽然有错,这侯爷要罚她也必定不会太严重,照侯爷对姜氏的疼惜,最多斥责几日就算了。 她低声喃喃:“姜氏虽蠢笨,可也不至于叫外人知道此事,她定然是瞒的死死的,又怎会这么快叫侯爷知道?” “今日侯爷可曾见过旁人?”香姨娘眯了眯眼,目光冷厉看的那小丫鬟脊背发寒。 那小丫鬟想了想,道:“听前院的来报,大娘子好像去过前院,本该是侯爷和长公子一起上朝的,不知怎的只长公子一人上朝了,还给侯爷告了假,才有了侯爷叫人去抓桃红的这件事。” “竟然是宋婉清。”香姨娘转怒为笑,高兴的在屋子里踱步:“竟然是她告发的姜氏!” “居然是她。”香姨娘突然冷笑起来:“不过这样也好,就叫她婆媳两人去斗吧,反正这沈肆院里越乱,她儿子沈随才能坐收渔翁之利。” 她大笑起来,笑声听得那小丫鬟脊背发冷,结巴道:“姨......姨娘。” 香姨娘一记眼刀子过去,立刻吓得人不敢言语了。 “告诉随儿,这几日多在侯爷面前露露面,好让侯爷知道,我们母子才是最让他省心的。” ...... 烟渺阁里,念梅十分不解,宋婉清为何直接把姜氏放利子钱的事告诉了侯爷,她道:“姑娘从前不是常说,夫人是长辈,纵使有错您这个做小辈的也要给她留几分薄面,今日为何直接就把事告诉了侯爷,那侯爷可不就一定要罚夫人了吗?” “这事儿铁定瞒不住夫人,夫人知道了是您说的,岂不是会更加针对姑娘?” 念柳也不明白,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等宋婉清解答。 宋婉清随手翻了一页书,没什么心思看下去,索性合上扔在一边。 “我问你们,我从前对夫人百依百顺,夫人可有一次喜欢过我?” 念梅仔细想了想,鼓着腮帮子直摇头。 从她家姑娘嫁进侯府的第一日起,夫人就嫌弃姑娘是庶出,明里暗里的刻薄刁难,说姑娘一个庶女,母亲又是罪臣之后,这样的家世嫁进侯府实在是高攀,哪怕姑娘处处做小伏低,夫人都有法子刁难,说叫自己家姑娘安分守己。 可那次不是姑娘步步退让,夫人就更加刻薄刁难的? 夫人她根本就没喜欢过自家姑娘! “这不就结了。”宋婉清温柔一笑,拿了两个橘子塞进念柳和念梅手里,这两个馋嘴的盯着橘子看了许久了。 宋婉清道:“夫人她从来就不喜欢我,不管是以前还是往后,不论我怎么做,她都会嫌弃我的家世而厌恶我,既然如此,我又何必一再退让?” 念柳捧着橘子凑近鼻尖闻了闻,开心道:“姑娘说的是!” 宋婉清笑道:“你怕是眼里只有吃的!” 念柳笑:“哪能啊,我最向着姑娘了。” 念梅还蹙着眉头,她知道宋婉清说的在理,可若是姜氏因为此事再刁难怎么办? 看出她的担忧,宋婉清摸了摸念梅的头,“不必替我担心,与其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我表现的越软弱,夫人就觉得越觉得我好拿捏,这次她知道了是我告诉的侯爷,说不定还会对我忌惮几分,不敢轻易刁难了。” “更何况这事实在重大,我一人是处理不了的,总不能告诉长公子让他去处置自己娘亲的事吧?告诉老太太也不行,老太太和夫人不和多年,倒是显得我有意似的,只能告诉侯爷了你说是不是?” 念梅叹气,她家姑娘走一步看十步,这日子过的也太累了些。 只怪自己姑娘没个好出身,若是姑娘是嫡女,哪里还有这么多的糟心事,更不用被像个物件儿似的嫁来这家。 看她忧愁,宋婉清抬手弹了下念梅的脑门,道:“别想有的没的了,有着功夫还不如去探探夫人院子里的动静,也好有个应对。” 念梅应下,悄声的去了姜氏院外。 沈予铮怒气冲冲的把桃红扔进院子里时,姜氏正兴高采烈的和女儿沈媛吹嘘要给她买一套赤金的头面,好让沈媛在春日宴上出风头。 母女两个正讨论花样呢,桃红就鼻青脸肿的被扔了进来,沈予铮破门而入,吓得沈媛躲在姜氏后头。 “阿......阿爹......你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 姜氏护着女儿,叫道:“你发什么疯!” 待看到桃红时,姜氏的声音陡然弱了下来:“桃......桃红......你不是应该在......” “她应该在哪儿?在烟柳巷吗?”沈予铮命人关上房门,露出个讥讽的笑来:“你我夫妻多年,我竟然今日才看透你,姜浅丝啊姜浅丝,你是为了银子脸面都不要了啊!” “你......侯爷你都知道了?” “借由头支取公账,拿着府里的钱去放利子钱,姜浅丝,你是真能耐了啊!” 姜氏脸色涨红,她多少年没被人这样叫过名字了,尤其是还当着自己女儿的面,姜氏气的眼眶发热。 她是支银子放利子钱了,可这事儿侯爷怎么会知道? 她自认做的隐秘无比的,是不可能被外人知道的。 她想了一圈儿,莫不是宋婉清查了账册?叫人跟踪了桃红? “呵。”姜氏咬牙:“是不是宋婉清这个贱人告密了?我说她怎么查账查的这样勤,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看我不去撕了她的嘴!” “你省省心吧!还在这里攀扯旁人!”沈予铮拦下姜氏,一掌拍在桌案上,桌案上放着的茶具被震得七倒八歪,沈媛吓得快要哭出来了。 “阿......阿爹。” 姜氏也害怕,可为了护着沈媛她逼着自己撑足了气势:“我一猜就是她,宋婉清个吃里扒外的,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侯府好,夫君你为何这样凶我!” 说着姜氏开始哭起来:“我嫁给夫君你这么多年,如今掌家权也没了,自己的月例银子又不够用,问你要了多少次你都不肯给,我不过想法子赚些钱罢了,等挣到钱就把这些银子还回去,偏你听了小人挑唆来这里与我较劲!我实在是命苦啊!” “当初是你非要娶我的,把我娶来又不肯好好待我,前前后后纳了几房妾室,我都不曾说过你,还有你那个表妹香姨娘,我又何曾多说过你一句,我不过是想花销银子了,非要这样上纲上线的来找我的茬儿,我看我这个侯爵夫人还不如不做了的好!” 姜氏扑进沈媛怀里,哭的肩膀一抖一抖的,沈媛抱着自己母亲,胆怯的目光落在被打的鼻青脸肿的桃红身上。 这桃红怎么这么傻,让她办个事都办不明白,还害的阿娘被父亲斥骂! 姜氏这一哭就停不下来了,哭的让来问责的沈予铮都无奈起来。 第五十一章 色衰 姜氏年轻的时候生的极美,沈予铮便是对她一见钟情,即便是当年老太太拦着不叫他娶姜氏,可沈予铮还是执意把人娶了进来,姜氏嫁进侯府十年间为他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虽说姜氏如今上了年纪,容貌大不如前,可沈予铮还是疼惜她的。 姜氏哭的沈予铮头昏脑胀,平心而论自己这个夫人是蠢笨了些,可这些年对自己是没理可以挑的,他张了张嘴,好几次想说话都被姜氏的哭声给堵了回去。 “别哭了!”沈予铮粗着嗓子吼了一声,“你给我闭嘴!” 姜氏的哭声戛然而止,泪珠不要钱似的啪嗒啪嗒的落,沈予铮看的心软,正觉得是不是自己太过严厉了,上前想给姜氏擦泪时,姜氏又嗷一声哭了起来。 “你你你!沈予铮!”姜氏冲到沈予铮面前抬手去挠他的脸,“你居然吼我!” 沈予铮不防,颈上被姜氏挠出一道血印子来,姜氏大声叫嚷,恨不得叫整个侯府都知道沈予铮薄情寡恩:“你如今是厉害了,侯府上下都要仰仗你,可你别忘了我是你的发妻,当初是你求着要娶我的,现在又嫌弃我了?沈予铮你丧不丧良心啊!” “当初你娶我进门的时候信誓旦旦的保证你不会纳妾,可后来还不是接二连三的讨妾室,后院那几个姨娘哪个是省油的灯,还有那个香姨娘......大着肚子就嫁进了侯府,沈予铮你就是忘恩负义!” 姜氏是真急了,口不择言的专戳沈予铮的心窝肺管子,都忘了沈媛还在屋里站着。 沈媛面露尴尬,她是该走还是该留啊? 姜氏一番话说的沈予铮难堪不已,老脸涨红,他推开姜氏,怒道:“我还没说你放利子钱的事,你倒埋怨起我来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如今翻出来是想做什么!” 姜氏被他吼的一愣,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悻悻的擦了把脸上的泪珠。 “我看你就是舒服日子过的太多了,就该把你绑在这个院里不叫你出门,省的惹出这么多麻烦来!” 沈予铮命令道:“从即日起,夫人在院中养病,没我的吩咐不准放夫人出去!” 什么养病,这就是变相的禁足,姜氏哪里会愿意被困在院子里,她想追上沈予铮,奈何两个小厮把她拦的紧紧的。 “夫人,侯爷说了,不叫您出院子。” 另一个小厮劝道:“现在侯爷正在气头上,您追出去也是触霉头,不如安安稳稳的在院子里待几日,别去想那些糟心事儿了,说不定过几日侯爷就把这事儿忘了。” 姜氏停住了步子,觉得他二人说的颇有道理,可心中委屈的厉害,她不过是想挣些银子,她有什么错? 用得着沈予铮劈头盖脸将她一顿臭骂?她可是侯爵夫人! 姜氏越想越难受,正逢沈媛从屋里出来,弱弱的唤她:“阿娘......” 姜氏的眼泪再也绷不住,抱着沈媛就哭了起来。 ...... 朝晖苑,柳嬷嬷带着几个小女使从月门进来,院子里嗑瓜子的碧螺赶紧站直了身子,“嬷嬷,您怎的来了?” 自家姑娘这会儿正午睡还未起呢! “我家姑娘正在午睡,请嬷嬷容我通禀一下。” “很不用。”柳嬷嬷扫了碧螺一眼,带着人就进了屋子。 碧螺把脚底下散碎的瓜子壳踢了踢,跟在柳嬷嬷身后走了进去。 林惊影不知柳嬷嬷来了,还以为是哪个不懂事的小丫头,正想骂两句叫人滚出去,就见帷幔被撩开,露出柳嬷嬷那张冷肃的脸来。 林惊影吓得一激灵,骂人的话又被她咽了回去。 穿上鞋子站在床边,林惊影心跳的厉害。 柳嬷嬷怎么悄无声息的来了她的院子,她方才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姑娘才起啊。”柳嬷嬷打量了一圈儿,目光落在林惊影穿反了的鞋子上。 林惊影耳根子烧的通红,扶着床帷把鞋子换过来。 “嬷嬷今日来是有什么事?” “耽误姑娘午睡了,老太太让我来传句话,往后就不让姑娘跟着大娘子学掌家了。” “为什么?”林惊影上前一步,问道:“可是祖母嫌弃我学的不好?” 柳嬷嬷冷笑:“姑娘自己心里清楚,有些话很不用说那么明白的。” 柳嬷嬷本想提点两句就算了,可林惊影不依不饶非要问个清楚,柳嬷嬷也就没必要给她留着面子了。 “借着老太太的旗号在账上支取银子,姑娘还真以为这府里往后就是您做主了?凡事三思后行,姑娘日后可长点心,也就是老太太心善还给姑娘留着面子,换作旁人早就赶了出去......姑娘可别不识抬举。” “夫人那里侯爷已经责罚过了,没责罚姑娘是看姑娘远道而来,给姑娘几分薄面,姑娘可别辜负了老太太的心意。” 这话说的林惊影脸色煞白,连着喘了好几口气儿都没缓过劲儿来,碧螺看她不对赶紧把人扶住:“姑娘?” 林惊影身上发虚,还不忘让碧螺送送柳嬷嬷。 待柳嬷嬷走了她直接跌坐在地毯上,碧螺进来时吓了一跳,“姑娘,您怎么了?” 林惊影咬着嘴唇,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好不容易让老太太喜欢自己一点儿,如今又被老太太厌弃了,她还没嫁进侯府呢,就把老太太得罪了个彻底,那她还能嫁的进来吗? 她早说不能挪用公中的银子,若知道会被发现,给她十个胆子林惊影也不敢做了。 可这事儿怎么会被老太太知道?她支银子的时候那几个嬷嬷什么都没说,就算是她们后来告诉了老太太,可夫人是为了府里赚钱,为了侯府好啊,为什么会被侯爷罚呢? 林惊影想不明白,干脆去了沈媛院子里。 林惊影到的时候沈媛正哭着,一双眼睛哭的比兔子都红,见她来沈媛又抽噎起来:“林姐姐......我正想去找你呢!” 林惊影焦急道:“我听说夫人被侯爷罚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沈媛点头,道:“林姐姐,爹爹把罚了阿娘禁足,这可怎么办啊?” 林惊影自己还不知道怎么办呢,现在倒成了沈媛的主心骨,沈媛也不计较前些时候林惊影和王熙宁亲近的事了,现在沈肆不在府中,她只能问林惊影了。 “你可知夫人为何被侯爷禁足?这不是为了侯府着想赚银子的好事吗?侯爷为何要罚夫人!” 沈媛抽了抽鼻子,嘟囔道:“都怪宋婉清!” “宋婉清?” “是啊。”沈媛点了点头:“就是她给父亲挑拨,不然父亲也不会这样生气,林姐姐你不知道,父亲他险些把桃红打死,现在桃红还在屋里躺着呢。” “这宋婉清实在太过恶毒,她一定是对母亲提议你和她一起管家的事耿耿于怀,才想出这样恶毒的法子来针对母亲,林姐姐,咱们以后可要小心她!” 宋婉清!宋婉清!又是宋婉清! 林惊影觉得头快要炸开了,这个宋婉清怎么这样阴魂不散的,她整日摆出一副不争不抢的架势来,却次次都要为难自己,居然连自己的婆母都要挑拨陷害!这宋婉清怎么这么恶毒! “好。”林惊影抱着沈媛的肩膀,保证道:“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一日,我必定不叫她好过。” 第五十二章 线索 掌家权又回到宋婉清一人手上,侯府终于安静了些日子。沈予铮原本是想把桃红发卖出去的,架不住姜氏不肯,只罚了桃红半年的月钱,将人留在了府里。 天气转暖,老太太记挂着去南山寺看沈三爷的事,打好几天前起就催着宋婉清准备,宋婉清应下,定了明日出发去南山寺礼佛。 满侯府女眷都去,姜氏作为侯夫人不好自己留在家中,否则传出去恐引人猜测,到时姜氏想放利子钱谋利的事被万一被挖出来,于侯府不利。 老太太便找到沈予铮说了情,沈予铮这才答应叫姜氏跟着同去。 午后,日头正好,宋婉清把明日出发女眷车马的事吩咐完,便回了烟渺阁收拾行装。 这次去南山寺要在寺庙里住上些时日,免不了要多收拾几件衣服,天虽转暖,可早晚还是冷的厉害,宋婉清想着从大橱里找件大氅出来带上。 她衣服多,宋婉清一时找不到大氅放在哪里,伸了手进去摸索,终于被她摸到一件皮料,宋婉清把那大氅拽了出来,跟着掉出来的还有一对护膝。 呼吸都为这件突然出现的护膝一紧,宋婉清弯腰把护膝拿起抱在怀里,用大氅裹着又塞了进去。 “什么东西掉出来了?”念柳正给她熨着才洗好的几件衣裳,见宋婉清慌张的动作便放下手里的东西走了过来。 宋婉清若无其事道:“不小心掉了件褙子出来,不妨事。” 念柳丝毫没有起疑,她伸手去拿宋婉清手里的大氅,道:“还是我替姑娘来收拾吧,姑娘去歇歇就成。” 大氅里还包着给萧承宴做的护膝,宋婉清哪里敢让念柳收拾? 她摇头,把大氅往里头塞了塞:“不用,我自己来就成,你去看看念梅怎么还没回来?” 念梅才去了小厨房里,哪有那么快回来? 念柳眨眨眼:“阿姐才去了一盏茶的功夫,姑娘如今嘴忒急了,也得等阿姐把东西做出来再说。” “是吗?我以为她去了很久了。”宋婉清讪笑两声,关上大橱门:“我有些口渴,你为我备些茶来。” 念柳端起茶壶,“那我为姑娘倒水。” “这有些凉了。”宋婉清又道:“我其实有些饿,你为我做碗擂茶来吧。” 念柳看向宋婉清,“姑娘到底是饿还是渴?” 宋婉清摸着肚子:“的确是有些饿,就想吃你做的擂茶。” 擂茶最费工夫,估摸着没一会儿念梅就会带吃的回来了,念柳道:“姑娘非吃擂茶不可?” 宋婉清点头:“非吃擂茶不可。” 念柳点了点头:“那我这就给姑娘去做。” 言毕,念柳转身往外去。 宋婉清长舒了一口气,把那包在大氅里的护膝拿出来,端详了两眼,又做贼心虚的塞进了大橱最底下。 她翻了两件春装出来扔在榻上,做完这一切的宋婉清红着脸给自己倒了缸子水喝。 她扇着风给滚烫的脸降温,思绪却越飘越远。 萧承宴离京已经有小两个月了,如今都开春了,人怎么还没回来? 听老太太说萧承宴是为了杨明生贪墨一案,去了杨明生的老家肃州查证,肃州离汴京来回也要半个多月,也不知此刻萧承宴是否在回程的路上。 贪墨一案牵扯甚大,也不知萧承宴此行顺利否? ...... 夜深,峭壁之下四人纵马疾行在乡间的小路上,马蹄声声激起碎石飞扬,为首的那人一身玄色劲袍,墨发高束,冷白的脸被月华镀上一层玉一般的光泽,不是萧承宴又是谁? 申华言努力跟上萧承宴,他骑了一天马,这老腰都快被颠碎了。 申华言哀声戚戚:“大人,萧大人,下官真的不行了,咱们就不能歇歇吗?” 常安颇为嫌弃的翻了个白眼:“申大人快跟上,别误了脚程!” 见他们不肯停下,申华言两眼一翻,干脆勒了缰绳倒在马背上不动弹了。 “不行了,你们走吧!我要在这里歇歇!” 三人无奈调转马头,常吉四下扫了扫,挑眉道:“申大人确定要在这里歇息?您就不怕被狼叼去?” 这荒山野岭的,说有狼也不奇怪。 申华言觉得后背发寒,驾着马凑到常安和常吉中间:“两位小哥武艺高强,有你们保护定然是安然无恙的。” 常吉嗤笑一声,驾着马到了萧承宴身边:“申大人快些赶路吧,咱们快要到汴京了。” 萧承宴抬手覆上胸膛的位置,那里他贴身藏了一本账册,是这次肃州之行的收获。 申华言看到他的动作扯了扯嘴角,他们一行到了杨明生在肃州的老家,探查了许久最终只得到一本杨明生升迁回京前的账本,对于那不知所踪的几十万了银子却一丝线索都没有。 而那本账册则是杨明生在肃州为官时,往京城送礼的明细,杨家本就是肃州大族,杨明生年少中榜外放为官,为了升迁回京没少托人往汴京送礼,这账册上写的就是杨明生给汴京一位叫三月居士的,送的诸多宝玩的明细。 最后一笔记在二十二年前,杨明生给那位三月居士送了五万两银子,然后隔月杨明生就接到了朝廷升迁回京的旨意。 申华言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三月居士必定是朝中某位大臣,否则又怎会有这样通天的能耐? 只是不知这人到底是何身份,官居几品罢了。 再接着跟萧承宴查下去,申华言真怕自己会被暗杀掉。 这一路上他们屡次涉险,幸而常安常吉武艺高强护的他安然无恙,在外尚且如此,等回了京,他这脑袋还能安安稳稳的在脑袋上呆着吗? 申华言想说些什么,忽然听见常安道:“嘘!有人!” 申华言捂紧了嘴,他不会武功,只能让自己跟着常吉常安。 “你快靠过来点,护着我些。”申华言跳上常吉的马匹,抓着常吉的胳膊捂住自己的脸。 常吉撇了撇嘴,他有句脏话不知当不当讲。 身侧的密林里出现动静,几名蒙着面的黑衣人自黑夜中而来。 “留下账本,绕你们不死。” 实在是狂妄。 萧承宴拔出佩剑 ,眸光里像凝了霜,他举剑对着那几人,懒散道:“速战速决,别耽误爷回汴京。” 话落那几个黑衣人对视一眼,提着剑就冲了上来。 萧承宴躲开一人的剑刃,反手把剑刺进身后欲偷袭的人胸膛。 鲜血喷溅,申华言吓得大叫。 萧承宴解决完这几人,却见黑夜中有更多人冲了过来。 染了血的萧承宴像地狱走出的修罗,他顶了顶腮,笑得嘲讽:“一群杂碎。” 申华言吓破了胆,抓着常吉的胳膊要常吉带他走。 这些群人人数实在太多,申华言不会武功留在这里的确危险,萧承宴把剑刃上的血迹擦了擦,道:“你们两个带申大人先回汴京,不必管我。” 常安常吉虽然担心萧承宴,却对他的武功十分自信,常安应了一声,提刀斩杀面前人首级,为常吉闯出一条路来:“主子注意安全!汴京见!” 萧承宴没理,手上的动作干净利索,连杀了三五人后萧承宴有些分神,已经开春了,也不知宋婉清启程去南山寺没有? 若是去了,自己赶去南山寺是否能见她一面? 他心里想着宋婉清,一时不防被人偷袭一剑刺在胸膛上,萧承宴回身抹了那人脖子,翻身下马冲入敌群中。 第五十三章 出发 晨曦微露,冗长的街道才被人洒扫过,青石板上蒙着一层水渍,湿漉漉的。 侯府门前停着八九辆马车,宁远侯府中门大开,老太太穿着一身绛紫色的蜀锦织花褙子,配重工金线密绣的马面裙,腰间环佩层叠,颈上一八宝璎珞项圈分外惹眼。 姜氏和徐氏两个儿媳扶着老太太出来,婆媳三人在阶上站定,老太太神清气爽道:“昨日瞧着天象还似有雨,今日却是个无云的好天儿,想来是神仙真人也知道咱们家要去礼佛,特地让咱们舒舒服服的出发。” “婆母说的是。”徐氏附和,“想来是今日母亲打扮的光彩照人,连乌云见了都不敢来了呢。” 姜氏撇嘴,她最瞧不上徐氏这阿谀谗上的模样,她扶着老太太的胳膊,视线落在老太太腕上那枚足金的珐琅雕花的镯子上,这镯子用料十足,戴在腕上老太太也不嫌弃沉。 她一边腹诽,一边又想着这镯子要是自己的该多好。 宋婉清是跟着沈昭一起出来的,今日出行,女眷们大多都穿的轻便简单,是以宋婉清瞧见盛装打扮的老太太时不免愣了一瞬,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叫小厮把马凳放好,扶着老太太上了马车。 “祖母稍坐,一会儿咱们就出发了。” 她轻手轻脚的关上车门,提着裙摆下了马车。 候府女眷众多,即便是府里的郎君爷们儿们没去,加上众人的行装,和寺庙要捐赠的香火钱,零零散散的也有不少东西,整整塞了八九辆车驾。 待各位都上了马车,侯府的车驾便载着女眷们往南山寺去了。 马车上,念柳开了车窗往外瞟了一眼,不解的回头问宋婉清:“姑娘,咱们不是去南山寺吗?为何要走虹桥这条路,这不是舍近求远了吗?” 宋婉清听闻马车改道,侧着身子往外瞧了瞧,果真是走的虹桥这一条路。 打头的马车是老太太的,余下的几辆马车都跟着老太太的车驾前行,想来是老太太临时叫人改了路线。 她收回目光,靠着软枕坐定。 要走虹桥这条路,势必要经过长公主府,老太太是想叫丹阳长公主知道,她们去南山寺看沈三爷了。 有风吹动过,马车四角的宫铃响的愈发厉害,清脆的铃声环绕在耳畔,宋婉清敛眸,伸手关上了车窗。 老太太和长公主积怨已久,听闻三爷出家便是被长公主逼迫所致,都说子肖其母,可观萧承宴言行,若丹阳真如传闻一般跋扈,便不会长成如今模样。 况且丹阳长公主若真是个嚣张跋扈不通情理之人,沈三爷又不是个傻的,为何要迎娶她? 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沈三爷为何出家,怕是只有丹阳二人才得知,只是丹阳长公主这些年闭门不出,坊间的传闻才愈演愈烈。 马车行过公主府外,清脆的铃声绕过朱红墙壁,落在了院内的丹阳耳中。 她正披着一件狐皮大氅躺在摇椅上晒着太阳,今日阳光甚好,碧荷便把她带了出来。 摇椅轻晃,碧荷紧张的看了眼声音传来的方向。 丹阳轻轻睁开眼,眼神中带着被打搅清梦的迷茫,她侧过脸,盯着红墙凝望了一阵儿,眼神逐渐变得清明。 她问碧荷:“是宁远侯府太夫人带着女眷去南山寺看三爷了?” 哪次宁远侯府女眷出行去南山寺礼佛,不是这样大的动静,是以碧荷一听就知道这是宁远侯府的车队。 碧荷艰难的点头,满目担忧:“公主要是觉得吵,我这就把她们赶走,太夫人委实太过分了。” 丹阳摇头,唇畔轻扬:“这样的铃声多好听,我喜欢听。” 她阖上眼,笑容消失在唇角:“太夫人是他的亲娘,母子相别多年定然十分想念。” “可是碧荷,我也想他。” 碧荷咬着唇,逼迫自己不流下泪来,“公主......” 丹阳仍闭着眼,她喃喃开口:“可是碧荷啊,他不会见我的,他恨我......” 碧荷沉默下来,良久,她望着摇椅上躺着的丹阳,轻声道:“不是公主的错,公主没错,三爷他会原谅您的。” 丹阳没应她,只眼角滑下一行清泪。 金乌西斜,因着绕了远路的缘故,到达南山寺时天已经擦黑了,侯府的马车停在寺门口,坐了一天马车的女眷们早累的腰酸背痛,虽说马车内能让她们躺下歇息,可到底空间有限,总归是不如在自己院里舒服。 林惊影和沈媛在一辆马车内,马车一停沈媛就蹦了下来,往姜氏的马车上钻。 沈媛一走,林惊影就歪着身子躺了下来,一路上沈媛靠着她的肩膀睡熟了,林惊影不好意思将人叫醒,硬生生忍了一路。 现在沈媛去找姜氏了,她也好松快松快,才躺了没一会儿,碧螺就在外面提醒,“姑娘,七姑娘回来了!” 于是林惊影又赶忙起身,铺平自己躺下带起褶皱的地方,扬起和温和的笑来:“七妹妹回来了?” 沈媛把才从姜氏那里端来的果子分给林惊影,“林姐姐吃不吃?” 干干巴巴的点心看的林惊影嗓子疼,她不想吃,可又不好拒绝沈媛,只能拿起一块塞进了嘴里。 姜氏被禁足的这些日子,沈媛如今很是依赖她,林惊影乐得自己被沈媛需要,几乎对沈媛的要求是有求必应,就连她妆匣里最喜欢的一对玉镯子也送给了沈媛,何况一块糕点。 才吃了一口,林惊影就觉得干的厉害,她给自己倒了盏茶润喉,冰凉的茶水顺着喉咙吞进去,林惊影打了个寒颤。 她忘记这茶水早凉透了。 “怎么了林姐姐?”沈媛咬着糕饼,疑惑的看着林惊影。 林惊影摇摇头,“无事。我下去走走。”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舟车劳顿一天老太太已经疲惫不堪,宋婉清就叫了姜氏和徐氏先把老太太带进厢房里休息,自己留下来安置东西,把侯府准备的香火钱交给南山寺的小沙弥。 “那就辛苦婉清了。”徐氏从马车上下来,转了转酸痛的脖颈:“你能干,这里的事交给你我们也放心。” 姜氏冷哼了一声,依旧是不待见宋婉清的模样,她摆着婆母的款儿:“仔细些,可别出了什么差错。” 徐氏偷瞄姜氏一眼,回头冲宋婉清撇了撇嘴。 宋婉清无奈的笑起来,送一行人进了寺门。 “阿弥陀佛。”有小沙弥走上前,“是宋大娘子吧?” 宋婉清点头,笑得温柔:“小师傅好,给寺院备的东西都在后几辆马车里,叫我的贴身女使带师傅去取吧。” “念梅!带小师傅去搬东西。” 念梅应了声,把包袱交给念柳,走上前来:“小师傅这边请。” 因着要安置各房带来的物件,又要看着他们把给寺庙带的香火钱搬进寺内,宋婉清便留了下来,看着她的忙碌。 念柳一趟趟的跑进跑出,念梅也忙着指挥忙的不可开交,宋婉清自己一人站在马车前,忽然她瞧见前头一个小丫鬟跑的太快不小心跌了跤,便把随身抱着的手炉放进马车里,上前把人扶了起来:“小心些,没摔坏吧?” 那小丫鬟羞得脸色通红:“多谢大娘子,我没事儿。” 宋婉清又嘱咐了几句叫她慢行,忽然听见身后郁郁葱葱的林子里似乎是有什么响动,她回头望过去,那里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壮着胆子往前走了两步想要查探,忽然听见念柳唤她:“姑娘,东西都装好了,咱们也去厢房歇息吧?” 念柳手里提着两个包袱,站在不远处对她道。 “好,咱们回去。” 她抬步想要走,忽然想起自己的手炉还在马车上,便折返回去取手炉。 第五十四章 赏钱 打开车门,猝不及防对上一双黝黑的眼,宋婉清一怔,心脏都停跳了一瞬。 萧承宴?他怎么会在这里。 萧承宴半跪在马车里,一只手捂着胸口的位置,鲜血染透了胸前的衣料,车厢内血腥气弥漫开来,他怔怔的望着宋婉清,生怕从她脸上看出一丝厌恶的神情。 马车门砰得被关上,光线被阻隔,车厢内彻底黑了下来。 萧承宴露出一个嘲然的笑容,心口的位置隐隐作痛,比被贯穿的伤口还要疼。 她厌恶自己,多看一眼都不愿。 这个想法在脑海里萦绕,他失落极了,萧承宴原本只想远远的看宋婉清一眼,却没想到那伙人中有人为杀他,一路跟着他到了南山寺,在草丛里的那声响动就是他击杀敌人时不慎发出的,没想到被宋婉清发现。 他趁着宋婉清和人交谈的时候找了辆马车躲藏,居然这么巧,上的是宋婉清的车驾。 马车外,宋婉清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头脑发懵一片空白,萧承宴为何会在她的马车里?而且还受了伤? 念柳在那边催着:“姑娘好了没?” 厢房在后山,位置有些远,府里几个姑娘们休整好了都陆续进了寺庙,除了宋婉清主仆几个没去厢房,就只剩下几个搬着东西的小丫鬟和小沙弥。 宋婉清手扶着车门,紧张道:“你先去把厢房收拾好,我过会儿再去。” 来回搬东西的都是侯府的下人,念柳也不怕宋婉清有什么事,左右这些人都会照应着她,只是她有些不解宋婉清为何要过会儿再去厢房,她怀里的东西实在太多,念柳也没想那么多,应了一声就往寺庙里去。 车上萧承宴还沉浸在颓丧的情绪里,下一刻车门被打开,宋婉清直接钻了进来。 他捂着伤口让出位置来,惊讶的望着宋婉清,眸光激动:“嫂嫂......” 伤口仍在不断的往外渗着血,浓烈的血腥气让萧承宴有些难堪,捂着伤口的手又用了几分力,温热的血液流下,在车厢这个逼仄的空间里,萧承宴想躲也无处所遁形。 宋婉清靠近几分,“怎么弄的伤成这样?” 萧承宴把身子往后缩了缩,她穿的衣裙雪白,萧承宴怕自己的血弄脏了她的衣裳。 “无碍的。”他缓缓道:“嫂嫂注意些,别弄到你身上。” 什么时候了还要注意这些? 他流了许多血,脸色苍白,额角上都是细密的汗珠,想起自己的大氅还在马车上,她听人说过,失血的人体温总是格外低,宋婉清拿起大氅披在萧承宴身上,雪白的大氅顿时被鲜血染透,像是点点红梅盛开。 “我问你,这是怎么弄的。” 她压低了声音,紧张的看着萧承宴往外渗血的伤口。 萧承宴还没回过神来,懊恼的看着被鲜血染污的大氅,有些委屈:“对不住,给嫂嫂弄脏了。” 宋婉清张了张嘴,实在是不知道跟这人该说些什么,她问他怎么受的伤,萧承宴却同她道歉说弄脏了她的衣裳? 她的好脾气在这一刻快要被消磨殆尽:“你可还知道你是受伤了?为何要在意这些细枝末节,是你的伤重要还是我的衣服重要?” 萧承宴愣了一瞬,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对不住,我惹嫂嫂生气了。” 他看向自己的伤处,又开始道歉:“我去肃州查案,被人追杀才到了这里,本想着借马车躲藏,没想到是嫂嫂的车驾。” “我这就下去,决不给嫂嫂添麻烦。”他动了动身子,脸色又白了几分,宋婉清摁住他的肩膀,低声道:“你要去哪儿,你如今这样子怎么打的过那些穷凶极恶的贼人?” 哪里有什么贼人,唯一一个漏网之鱼也在刚才被萧承宴解决了,他只是贪心,想得寸进尺而已。 他撩起眼皮,毫不避讳的直视宋婉清的眸子,轻声道:“可是我怕......我怕弄脏嫂嫂的车驾。” 车厢里光线转暗,萧承宴眼里的光彩就愈发明显,那宛如润玉一样莹亮的光芒,瞳仁里倒映出宋婉清羞涨绯红的面容。 她慌忙错开视线,把大氅给他裹得更紧了些:“这样就不会弄脏马车了。” 大氅上梅香清浅,即便是在浓重的血腥里也叫人无法忽视,他低头轻轻嗅了嗅,不可抑制的心脏狂跳起来。 宋婉清的思绪高度紧绷着,她信了萧承宴的话,以为外头还有人追杀着他,来往小丫鬟的脚步声叫她草木皆兵。 这样不是办法,萧承宴还伤着不好一直拖下去,她直起身子将车窗打开一小条缝隙,外头并没什么可疑的人。 “如今外头可有贼人?” 萧承宴摇头:“南山寺是皇家寺庙,若他们想混进来也需得乔装改扮,暂时不会追来,想来此刻应在山脚下守株待兔。” 他想同她多待些时间,不好把人吓得太狠了。 宋婉清轻手轻脚的关上车窗,对萧承宴道:“我这就去告诉祖母,你放心,有侯府的小厮保护,那人不会得逞的。” 萧承宴抓住她的手腕,宋婉清冷,萧承宴的手比她还冷,她无措的抬眸,“做什么?” “不能去。”他声音压的极低,仿佛山下真的有人要追杀他似的,“我和申大人一起去的肃州,常安常吉护送申大人先行离开了,账册在我身上,那伙人以为我是申大人,一路追杀到此,你若告诉了祖母,岂不连累候府?” “贪墨一案本就牵扯甚大,若被他们知道我是宁远侯府的萧承宴,那幕后之人只会把矛头对准候府。” 宋婉清蹙起眉头:“那怎么办?等会儿我的女使就要来找我了,你要躲在这里被她发现吗?” “劳烦嫂嫂给我找个厢房养伤,那些人此刻定在找我,我若下山恐被他们抓住。” 厢房都是提前安排好的,想要临时找间厢房出来实为不易。 可萧承宴伤成这样,她若拒绝实在是太不近人情了,况且这样的形势,也不容她拒绝。 她硬着头皮道:“好,我会为你准备厢房,等会儿我把人都支走,你在前山门找个隐蔽的地方等我,我会来接你。” “好。”他轻轻应了一声,不知是不是宋婉清的错觉,她竟然从中听出几分愉悦的笑意来。 是她疯了吧,伤成这样怎么可能笑得出来? 回眸望了一眼萧承宴,宋婉清下了马车。 念柳念梅正来寻她,“姑娘。” 宋婉清嗯了一声,让念梅把大家都叫到一边,她拿出荷包来:“大家都辛苦了,念梅给大家发些赏钱。” “好嘞。” 宋婉清体己钱虽然不多,但对下人们却极为宽厚,念梅把荷包接过,开始给大家分赏钱。 第五十五章 夜深 宋婉清回头看了眼马车,刚才紧闭的车门此刻微微敞着,心下一松,宋婉清抬步往寺庙内走去。 念柳方才跟着小师傅跑过两趟了,对厢房的位置驾轻就熟,厢房是个小院落,宋婉清居住的正房在北面,还有东西两间厢房,西厢房改做小厨房,住不得人,剩下的东厢念梅念柳已经把东西放了进去。 念柳掌着灯走在前面,夜色深深,飒飒风声里隐约传来几声鸟鸣。 “姑娘可要吃些东西,我去给姑娘准备。”念柳撸起袖子,准备去西厢里看看有什么吃的。 前山门还有个萧承宴等着她,宋婉清没什么胃口,她循规蹈矩惯了,今日不知是怎的,她不想再遵循规矩教条,想要出格一次。 宋婉清不敢直视念柳的眼睛,她转过身,佯装收拾着榻上的包裹,“我有些饿了,想吃斋饭,你们去给我寻些来吧。” 她们到达时,正是寺庙用斋饭的时候,可忙碌这些许久已经错过了饭时,想要吃斋饭恐怕有些难。 念梅把手里的东西放下,道:“还是我去吧,念柳莽莽撞撞的我实在不放心。” 念柳脾气冲,万一言语不和......这毕竟是佛门圣地,不好冲撞。 宋婉清嗯了一声,斟酌道:“叫念柳和你一块儿去吧,我还想吃些时令的瓜果,你一并拿来。” 她要回去找萧承宴,这事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她把念柳念梅支走也是不想让她二人牵扯进来。 念柳念梅前脚去了斋堂,宋婉清后脚就去了前山门。 前山门静悄悄的,这个时辰寺院的僧人都在诵经,也没什么人会到这里来,宋婉清四下寻找,终于在院墙边发现了重伤的萧承宴,他曲着一条腿,属于宋婉清的那件大氅被他好端端的抱在怀里,不曾沾染一丝尘泥。 他人虚弱,眼神却亮,宋婉清走近,视线在他怀中的大氅上短暂停留,心口好像被什么击了一下,生出些酥痒的麻来。 她扶着萧承宴的胳膊要把他扶起来。 “快些走,等会儿师傅们要下晚课了。” 她说着,又怕碰到萧承宴的伤处,谨慎的支撑起萧承宴的身体。 他身量高,身上又没什么力气,两人行的缓慢,宋婉清生怕被人撞见,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出,幸而这条路僻静,没什么人经过,她一路扶着萧承宴有惊无险的将人带回了院落中。 屋里烛火不知何时灭了,正房内昏聩无光,宋婉清把人放在榻上,拿了火折子点亮烛台,靠在博古架边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她气儿还没喘匀实,便翻箱倒柜的给萧承宴找止血的金疮药。 金疮药还没找到,念柳念梅两人各抱着一个食盒回来了,两人一进门就瞧见浑身是血的宋婉清。 “姑娘!”手里的食盒掉落,念柳惊恐的瞪大了眼,“这......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来的正好,去拿金疮药来,要快。”宋婉清没时间和她解释,把人带回来时萧承宴的伤口似乎又裂了,温热的血沾了她大半个臂膀。 帷幔未曾落下,念梅进门时就瞧见床榻上似乎有一角黑色的衣料,而宋婉清身上虽然有血,脸色却红润,念梅便知这血不是宋婉清的,她伸着脖子看了一眼,直接吓得瞠目结舌:“六......六公子?” 宋婉清记得念梅临行前是收拾了药箱的,只是她不知放在哪里,她翻着包袱,语气也急躁起来:“快找金疮药!” 念梅反应过来,找到放着药箱的行装,把药翻了出来。 “姑......姑娘。”把药瓶送到宋婉清面前,却不肯松手:“还是,还是我来上药吧。” 她们姑娘是侯府大娘子,怎么可以给六公子上药? 宋婉清登时红了脸,她抿着唇,两颊都染上胭脂色,她极力辩解:“我不是......我没有。” 这副模样尽数落在萧承宴眼中,他是抱了龌龊的心思,却也没料到宋婉清会直接把她带来自己的居处,其实他能在院落里有一间杂屋安身,能瞧见宋婉清,听见她的声音就很满足了,萧承宴抬眸,沉声正色道:“我自己来就好。” 声线平稳听不出波澜,耳根却已经烧成了红色。 念梅把药瓶递过去,随后落下了床帷,隔绝出一方天地来。 宋婉清带着念柳念梅去了外间,她脸上的霞色已经褪去不少,宋婉清望了眼内室,道:“今日若事发,你们只管说是我一人所为,你们并不知情就好。” 她知道此事瞒不过念柳念梅,可总想着多瞒一时是一时,如今被二人撞了个正着,宋婉清也不能再隐瞒了。 她道:“六公子被人追杀,不能露面,在这里借住几日养伤,你们不要透露出去。” “姑娘放心,我们定然不会乱说的。”宋婉清这么一说念柳的脸色才好看了点,她们姑娘心善,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何况六公子身受重伤呢。 念梅担忧道:“那四姑娘那边呢?” 沈昭是日日都要来寻宋婉清的,必然会发现厢房内藏匿的萧承宴。 宋婉清皱了皱眉,觉得难办:“能瞒就瞒着吧。” 省的被人追知道徒生事端。 “你去寻一寻,找个由头,看看能不能借件衣裳回来。”萧承宴衣裳上都是血,不换是不行的。 “好,我这就去。”念柳点头应下,转身出了正屋。 萧承宴上好药,便倒在榻上昏昏沉沉的闭上了眼。 念梅搬了个屏风来把内室和里间隔开,隔着一扇屏风宋婉清换下了身上那件染了血的外袍。 天色已经晚了,明日宋婉清还要跟着老太太去参加早课,不能再继续熬下去了。 虽然萧承宴受了伤,可念梅还是担心的紧,她家姑娘月貌花容的,怎么能和男子独处一室?被长公子知道可还了得! “姑娘,今夜我守着六公子吧。” 萧承宴的伤重,怕半夜烧起来,离不了人。 宋婉清摇摇头,“你也累了一日了,怎好再教你受累?” “可是。”念梅欲言又止,使劲摇了摇脑袋,“不行,我在这里陪着姑娘吧。” “姑娘在外间的罗汉床上休息,我就守在这里,这样六公子有事我也好查看。” 小院里拢共能歇脚的就两间屋子,她和念柳住的那件厢房狭小阴冷,是不好叫宋婉清睡在那里。幸而外间还有罗汉床,用屏风隔开落下帷幔,便算作两间屋子。 宋婉清拗不过她,只能应下了。 念柳一番波折终于借到一件男装,她把衣裳送进屋子,原想着和念梅一起守在这里,可宋婉清身边白日不能没人照顾,念梅就把念柳赶了回去歇息。 念梅搬了被褥来打了地铺,宋婉清卸了钗环,梳洗过后抱着锦衾和衣而眠。 罗汉床在窗边,月光倾泻而下,晃的宋婉清没了睡意。 她干脆抱着枕头坐起身来,念梅见宋婉清没睡,轻声道:“姑娘怎么还不歇息?” 宋婉清道:“我还不困。” 念梅往内室瞥了一眼,自从上过药后里头就静悄悄的,半个时辰前姑娘问过六公子伤情,六公子说血已经止住了,并没什么大碍,想来此刻是已经睡熟了。 她压低声音走到宋婉清床边,挨着宋婉清坐下来:“姑娘,明日四姑娘肯定会来找您,若是被四姑娘发现了怎么办?” 那真是有嘴都说不清了。 宋婉清沉吟片刻:“明日我早起去寻四姑娘,不叫她撞见就是。” “况且六公子也不会在这里呆太久,六公子是明事理的人,我是长公子的家眷,收留六公子不过权宜之计,六公子伤好些,自然会离开的。” 宋婉清说完,念梅才安了心,她道:“姑娘早些休息,明日还要早起呢。” 宋婉清点了点头,抱着锦衾又躺了下去。 第五十六章 爱重 内室里寂静无声,萧承宴望着顶上绣兰花的帷幔,心情已经跌落到谷底。 从前沈肆没有回来时他只关心宋婉清日子过得好与否,怕她受了那些刁奴的欺负,如今沈肆回来了,宋婉清有了夫君做倚仗,他本该为此高兴,却因为沈肆出现日日夜夜都嫉妒的发狂。 他去肃州公干,离京多日,每每想到这些日日夜夜里宋婉清都和沈肆在一处,他对沈肆的嫉妒就多一份,恨不得立刻回到汴京,见到她,见到宋婉清。 可他深知自己没有这立场和身份,便只能躲在暗处,在不得见天日的隐秘里,守着自己的情谊。 他想着,脑中愈发混沌,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梦中的萧承宴置身密林之中,他喉间干涩,似有火烧。 耳边风声呼啸,年幼的萧承宴赤脚走在荆棘之上,缎面的衣料早被枝干划烂,他才从狼群口中逃脱,捡回一条命来,小腿处,臂膀上,尽是撕咬的伤口,萧承宴托着伤腿继续前行,刺痛让他不由湿了眼眶,又想起来丹阳将她撇下时说的话。 “成大事者,不可心慈,你的仁心会成为敌人的刀枪。”丹阳将她从马车里扔下,纤长白皙的指节轻轻指着密林的方向,“这林中有豺狼虎豹,数不胜数,我给你三日的时间,你能从这林中出来,我便带你回公主府,若你不幸殒命,阿娘我会为你立碑。” 言毕,丹阳命车夫驶离,只留下年幼的萧承宴一人。 萧承宴抹了把泪,捡起一树枝做支撑,艰难的朝前走着。 他三日滴水未进,早已经饿得脚步虚浮,鞋子不知何时跑丢了,脚上早已经被磨烂,反倒是觉不出疼来了。 眼前一阵阵发黑,萧承宴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天似乎是亮了,他似乎瞧见面前有座竹屋,后头是连绵的梯田屋舍,炊烟袅袅,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米香,他快要饿疯了,萧承宴加快脚程,想要讨一碗饭吃,却被什么东西绊倒,重重的跌在地上,额头好像被磕破了,鲜血流进嘴里,又腥又甜,他舔着唇瓣,想再抿一些到嘴里解渴。 “你......怎么了?”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一穿着粗布青衫的小姑娘,惊讶的看着他。 小姑娘面容白皙,杏眼桃腮生的可爱,只是过分瘦弱,端着瓷碗的一截腕骨纤细,几乎算得上是皮包骨头。 她在萧承宴身前蹲下,瓷碗里那碗米汤显露在萧承宴眼前。 只是一碗没什么米粒的米汤,汤色甚至快要接近清水,碗底飘着几粒可怜的米里,这碗米汤比萧承宴在公主府吃的任何食物都要差劲,却偏偏叫他挪不开视线。 那小姑娘也看出萧承宴的意思,她把碗送到萧承宴嘴边,声音如莺啼般悦耳动听,她说:“你饿了,你喝吧。” 萧承宴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端过碗把米汤喝了个干净,甚至连粘在碗底的一粒米都扣下来塞进了嘴里。 他吃完了,终于想起来谢过那人,可面前哪里还有那个穿着粗布青衫的小姑娘? 萧承宴捧着那瓷碗,瞧见小姑娘方才站着的地方有一枚香囊,他捡起那香囊握在手里,沙哑着嗓子开口:“多谢你。” “多谢你。” 宋婉清恍恍惚惚听到有人说话,她觉轻眠浅,一丁点儿响动都会让她醒来。 她撑着床沿坐定,仔细听着那声音来的方向,是萧承宴。 念梅睡的正香,抱着被子呼吸匀长,宋婉清不忍打扰她清梦,提上鞋子轻手轻脚的到了内室查看萧承宴的情况。 萧承宴眉头紧锁,额上都是汗珠,像是陷入了梦魇里。 宋婉清蹙眉,抬手摸了摸他的额角,体温高的厉害,他发热了。 宋婉清不通医术,不可能随便给萧承宴用药,念梅还睡着,将她打搅醒了也无济于事。 宋婉清索性自己到院中打了盆冷水来,拿了帕子浸在其中,残存的困意被冷水击退,宋婉清拧了拧帕子,把冷帕子敷在萧承宴额上降温。 如此反复五六次,宋婉清估摸着萧承宴额上那帕子该换了,伸手去取,谁料萧承宴忽然抬手,紧紧攥住了宋婉清的手腕。 他嘴里低声喃喃着什么,宋婉清凑近听了,是一句:“多谢你。” 黛眉微挑,杏眼瞪的圆溜溜的,宋婉清暗道:这是醒了? 可观萧承宴的模样,并没有醒来的迹象。 她动了动手腕,无奈男人抓得太紧,宋婉清只好腾出另一只手来,粗略拧了拧冷帕子,想要为萧承宴覆上。 一只手实在是不太方便,宋婉清微微侧着身子,调整着帕子的位置。 她才把帕子放好,却见萧承宴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漆黑的眼眸幽深如潭,宋婉清心脏漏跳了一拍。 她甩开萧承宴抓着自己的手,后退两步,不小心撞翻了铜盆,冷水浇了一地。 念梅听见响动起身,“怎的了?” 宋婉清理了理鬓发,故作平静道:“六公子起了高热,本想着为他备个湿帕子,不小心打翻了铜盆,水撒了一地。” “这种活姑娘怎么做的来?”念梅弯腰看了看,自家姑娘的鞋袜都湿了,可别着了冷气呀! “姑娘快些把湿鞋袜换了。”念梅拉着人往外走,找了干爽的鞋袜给宋婉清:“姑娘快换上,别受了冷。” 宋婉清身子不好,如今又不是开春了,暖和了,天还冷呢,万一宋婉清病了怎么办? 想着怕宋婉清受凉,给萧承宴打水时念梅带了些脾气,她把铜盆放好,拿了湿帕子出来,要给萧承宴覆上。 萧承宴接过拿帕子,道了声:“多谢。” 念梅冷冷的嗯了一声,但还算得上客气:“六公子如今觉得如何了?若是有事尽管唤我。” 萧承宴点头,阖上眼闭目养神。 念梅卷着袖子出了内室,才绕过屏风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 她从前是很感念行止斋对她们的照顾,可如今萧承宴受伤在自家姑娘院中养伤这算什么事,姑娘也是昏了头了,竟真把人留在这里,传出去姑娘可怎么做人啊! 昏了头的宋婉清拥着锦衾,迟迟不能入睡,她一闭上眼就是萧承宴的那双眼睛,是他在御街救下自己的模样,是他小心翼翼的说,怕自己的鲜血弄脏了她衣裳的模样,她从没被人这样珍视过。 自父亲去世后,最疼爱她的何氏就像变了个人,对她不闻不问,将她送去庄子自生自灭,兰均姑姑待她好,却不能时时陪着她,护着她。 她跌跌撞撞活到如今,萧承宴是唯一一个不计较后果,这样爱重她的人。 只是可惜,他们二人注定是陌路。 宋婉清把头埋进软枕里,肩膀抖动,无声的啜泣起来。 第五十七章 写信 念梅醒来时发现宋婉清已经起床了,罗汉床上的锦衾叠的整齐,她坐在桌案前,提笔写着什么。 念梅好奇的凑过去,发现这信是写给沈肆的。 萧承宴受伤的事终究是瞒不住的,况且他二人有别,这事还是提早告知沈肆的好,宋婉清身为侯府的大娘子,不可叫外人抓到她一丝错漏之处。 而且萧承宴如今的身体状况,是该早些下山看大夫好好将养的,山上又没有大夫,一直拖下去恐怕要拖出问题来。 也不知山下是否还有来追杀的人,宋婉清思前想后,决定还是告诉沈肆为妙。 沈肆会武,手下又有精兵强将,让沈肆以来看望沈三爷的由头上山,也不会有外人起疑,等到等萧承宴好些,叫他混在跟沈肆一起来的人里下山,悄无声息,更不会有人起疑。 况且......宋婉清看了眼萧承宴所在的方向,黛眉微蹙。 她决不能再和萧承宴有牵扯了。 把信写好交给念梅,宋婉清道:“找个会骑马的小厮,务必快马加鞭送到长公子手上。” 念梅识字,知道宋婉清写的内容是什么,她点头,语气轻快:“我知道了。” 通知了长公子便是过了明路,这样就算有一日东窗事发,外人也不会说她们姑娘些什么,毕竟这事沈肆是知道的。 昨日那一番折腾,宋婉清眼下生出乌青来,萧承宴还没醒,好在体温已经降下来了,宋婉清把吃食给他放在床边的小案上,又吩咐念柳看好院子,别叫外人进来,自己对着镜子梳起妆来。 时间还早,宋婉清梳妆好到沈昭的院落时,沈昭才刚洗漱完。 沈昭动作极快,梳妆好就拉着宋婉清一起去大殿听师傅们诵经早课了。 老太太礼佛,她们这些做小辈的不好迟到,上完早课出来老太太由柳嬷嬷扶着回房歇息了,姜氏惫懒,早和沈媛一起去回去了。 一家子女眷里,唯独徐氏虔诚无比的找了师傅求起签来。 沈昭拉着宋婉清出了大殿,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饼子咬了一口,含糊不清道:“我昨日看热闹去了,睡得晚,幸而你今天来找我,不然咱俩个都要来迟了。” 宋婉清微笑,抬手替她抹去唇角的油渍。 “你昨日为何睡得晚了?”宋婉清昨天因为萧承宴也没睡好,却不敢让沈昭知道,虽然沈昭待她极好,可她心中有鬼,总觉得若被沈昭知道,她和萧承宴那夜的事也就无所遁形了。 沈昭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你就没发现今日林惊影没来?” 宋婉清想了想,方才在大殿上好像真没看见林惊影,“她为何没来?” 老太太早就交代了,早课侯府女眷们务必都要到,一个人也不能少的。 沈昭睨她一眼:“你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什么都不知道。” “林惊影病了!”沈昭把最后一口饼子塞进嘴里,拿帕子净了手,“也怪她自己闲的,非要瞎逛,在前山门处撞见了一具尸体,黑灯瞎火的,碰见个死人,她胆子又小,可不吓病了。” “昨天为这这事儿住持都出来了,报了官,现在那府尹的人正查着呢。” 沈昭说完见宋婉清脸色微微发白,关切道:“怎的?把你也吓着了?” “你别怕,那人已经死了,且咱们从来不曾和人结愁怨,不关咱们的事。” 宋婉清嗯了一声,想起昨日萧承宴满身的血来,那人应当是就是来追杀他的,萧承宴惹上了这帮人,以后也不知有没有麻烦。 大殿里徐氏为自己求完了签,差人出来叫了沈昭,让她进去。 沈昭知道自己母亲的心思,无非是想为她问问姻缘,沈昭最烦徐氏提起这个,撇了撇嘴,拉着宋婉清一起走了进去。 “大师,还请你为我女儿算算姻缘。”徐氏双手合十,虔诚开口。 沈昭的嘴撇的更厉害了,她躲到宋婉清身后,徐氏来拉她时沈昭拿着宋婉清的手递了过去。 宋婉清被徐氏拉到身前,徐氏也发觉自己拉错了人,回眸瞪了沈昭一眼。 老师傅不知其中内情,为宋婉清推算起来。 他抽出一枚签来,又细细端详着宋婉清,最后缓缓道:“永老无别离,万古当相聚,山阻不可弃,眷属不分离。” 徐氏忙问:“那这就是好的意思了?” 她心中是偏向宋婉清的,自然希望她和沈肆好好的。 老师傅捋着胡须,沉吟片刻:“姑娘夫妻宫已有主星,只这主星暗淡,想来还要经历些风雨。” “风雨......风雨......”徐氏一拍手道:“如今可不是正在经历风雨嘛!” 她啧了一声:“虽说有些磨难,可这签是好的就够了,婉清放心,日后你同肆儿必定姻缘美满。” 宋婉清笑笑,轻抿唇角。 她是不信这些的,沈肆对她无意她知道,也不想强求些什么,安然度日就够了。 算完了宋婉清的,徐氏又去拽沈昭:“你快些过来,叫师傅给你算算。” 沈昭不情不愿的站定,气闷道:“阿娘想一出是一出,有这功夫不如为阿弟祈祷今年能高中!” 沈昭说完就跑,气的徐氏追出去要打她。 那枚签也就留在了老师傅手里,宋婉清侧头看了,签上写的是“狂风骤雨打蓬船,雨落芭蕉不得眠,郎心一念隔群山,玉殒香消无人怜。” 是下下签。 宋婉清身上发冷,想要追问,就听那师傅道:“事主已走,这签也就不必解了,今日老僧已经说过许多话了,施主自便吧。” 宋婉清颔首,“师傅慢走。” 她为这签忧心不已,但又想到沈昭的确是婚事艰难,可她性子洒脱,万事随心,她安慰自己,这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事,哪里能信呢? 沈昭那头也被徐氏抓了回来,徐氏见老师傅离去,气的拧了沈昭一把:“你瞧!都怪你!” 宋婉清把那枚下下签收起来,对徐氏道:“婶婶,四妹妹今日还没用早膳呢,咱们先去吃饭吧,省的饿坏了她。” 徐氏是疼女儿的,哪里会让沈昭饿着,不过埋怨两句罢了。 宋婉清吃完斋饭把沈昭和徐氏送回院落,便自己回了厢房。 萧承宴的吃食都由念柳拿了给送来,也不必出门,宋婉清推门而入,发觉念柳并不在屋里。 萧承宴已经自己梳洗过了,他换了昨日念柳寻来的干净衣裳换上,那是一件僧袍,有些破旧,衣摆都磨了毛,他身量高大,又生的俊逸,这身灰色的僧袍穿在萧承宴身上,宋婉清一时看的有些失神。 她歪了歪头,想若是萧承宴剃发出家,定然也是个叫人神魂颠倒的漂亮和尚。 萧承宴轻咳了一声,被宋婉清盯得一张脸泛着红晕,宋婉清也反应过来,捂着脸回过身去。 “今日陪四妹妹算了一卦,还不错。” 宋婉清咬着嘴唇,她在说些什么! 宋婉清正懊恼,就听身后的男人对她道:“给嫂嫂添麻烦了。” 他一男子,住在宋婉清的屋子,若是被发现宋婉清是要被人唾骂的,宋婉清容他在这里养伤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的,萧承宴心中惘然,宋婉清待自己这般好,是不是说明她其实不厌恶自己。 念头一起,他只觉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叫他忍不住挪动脚步,朝宋婉清的方向而去。 宋婉清背着他,不知萧承宴的动作,她镇定道:“不必言谢,六公子曾救过我的性命,我帮六公子是应该的。” “嫂嫂......”萧承宴的手紧握成拳,他咬紧牙关,一声嫂嫂叫的缱绻缠绵。 宋婉清微微侧头,不敢去看萧承宴的脸,只走到门边离萧承宴远了一些。 她故意避着自己,萧承宴心头一紧,轻轻挪动了脚步。 宋婉清通透,只是她不愿点明罢了,她强硬开口:“六公子!请自重!” 言讫,天边惊雷炸响,轰隆隆的雷声响彻,雨幕铺天而降,顷刻间庭院尽湿。 第五十八章 阋墙 宋婉清的信是下午到的侯府,送信的小厮被淋了个湿透,也顾不上自己会染了风寒,那小厮把信送去墨竹斋,“长公子,大娘子要小的把信送来,说有话要同您讲。” 那小厮说的时候面带笑容,沈肆便以为宋婉清是有什么私房话,一时间竟不自在起来。 “下去吧。”接了信,打赏了一吊钱给那小厮,沈肆激动的拆开信封,待看清内容时,躁动的心思顿时停歇,他神色凝重的看完整封信,把信叠好放在胸前,拿了伞直奔沈予铮书房而去。 沈肆把信上的内容给沈予铮讲了,沈予铮闻言接过那封信,板着脸把信读了一遍。 “怎么会这样?”沈予铮僵硬着坐下,手里还拿着宋婉清写的信。 沈肆背着手,面目严峻:“想来是六弟手上掌握了什么要紧的证据,才引得这帮人追杀,婉清说六弟伤重,现在要紧的是把六弟接下来治伤。” “你说的是。”沈予铮点了点头,板着脸道:“宴儿是为贪墨一案才被人追杀,他武功甚佳不输于你,想来是敌人穷凶极恶才让他伤重至此,他是你亲堂弟,为了不连累侯府宁可自己躲藏,咱们也不能为了不惹祸上身把他置于险境。” “幸而宴儿碰见了婉清,婉清是个好孩子,能娶到她是你的福分。”沈予铮望向沈肆,“若不是婉清,宴儿此刻怕就性命垂危了。” 沈肆舒了一口气,他怕沈予铮怪宋婉清收留萧承宴,毕竟这不合规矩。 “父亲不怪罪婉清就好。” 沈予铮略一迟疑:“只是宴儿受伤,婉清和身边伺候的到底是女眷不通医术,实在是是不方便,你寻些能干的精兵强将去,借着探望你三叔的由头,悄无声息把宴儿带回来。” 沈肆应下:“孩儿一定把六弟带回来,不叫父亲失望。” 沈肆才说完,外头就传来了沈随的声音:“父亲。” 沈肆眉目一冷,下一刻沈随推门而入,瞧见沈肆时沈随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对沈肆问好:“兄长。” 沈肆应了一声。 沈随继续道:“兄长不常来父亲书房,今日来是为了什么?” 沈肆目光锐利扫过沈随,敷衍道:“没什么事。” 萧承宴被追杀涉及贪墨一案,沈肆并不想让沈随知道,他回京这么久沈随表现的从无半分可疑,但不知为何,沈肆总觉得他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哎!”沈予铮抬了抬下巴,对沈肆道:“不必这么谨慎,随儿这些年跟我历练的,早不是之前那个只知玩乐的孩子了,你不必瞒他。” 沈随微微抬眸,偷偷看了一眼沈肆。 沈予铮道:“你六弟被人追杀,此刻躲藏在南山寺中,正好你同你阿兄将人带回来。” 沈肆从沈予铮说不必瞒着沈随时,脸色已经变了,从前他在京中,父亲与他说,这些子弟里只有他最能干,是以公务从不与旁人提及,只问他一人,如今三年过去,原来早已不是当初模样。 父亲他,是否觉得沈随比自己更重要些? 沈予铮不知沈肆想法,只吩咐着沈随:“你阿兄不在京中多年,不知何人堪用,你对着最为熟悉,挑几个能干的扮成小厮,同你阿兄将宴儿接回来。” “是父亲。”沈随应下,转身出了书房。 ...... 雨势颇大,宋婉清从廊檐下跑出来,身上被砸了不少雨点子。 东厢房里念梅正烘着微潮的被褥和衣裳,她道:“这东厢房虽然湿冷,但我今个儿多点些炭火,保管冷不着姑娘。” 她一封书信告知沈肆,沈肆必定会来南山寺,到时总不能叫沈肆看见她和萧承宴共住正房吧? 虽说两人一个在外间,一个在内室,这到底说不过去。 她索性把东西都抱来了东厢,晚上和念柳念梅挤一挤,再不行她就去沈昭院子里睡,反正总有法子住。 宋婉清想起自己的妆匣还在正房里,便折返回去取,萧承宴在内室里端坐,见她来微微动了动身子。 宋婉清看他一眼,想起明日老太太要去看沈三爷的事,沈三爷修佛,不常见人,也只有老太太来时才会出院子和母亲见上一面。 萧承宴和沈三爷多年未见,宋婉清犹豫的开口:“明日祖母要去见三叔,你可要远远的瞧上一眼?” 萧承宴默了一瞬,摇头道:“不必了。” 他......应当不想见自己罢。 萧承宴在这里的事最终都会瞒不住,宋婉清最初实在是心虚,可现在左右沈肆也要到了,这事终究会被老太太知晓,宋婉清反而坦然了。 宋婉清听见萧承宴拒绝,不解的看向他,她又问:“那可需要给三叔带什么话?” 萧承宴摇头,语气疏离却不漠然,“不必了,多谢你。” 宋婉清更加疑惑,沈三爷是萧承宴的亲生父亲,既然来了南山寺,为何萧承宴不去见他,若是怕被人发现,那托她带句话也是可以的,听他说话的样子对沈三爷并没有敌意,那又为何避而不见呢? 是......有难言之隐? 她略一迟疑,半带轻笑道:“既如此那就算了。” 反正日后萧承宴想见他,大可以自己前来。 宋婉清于是便不再问了,她到了内室抱起自己的妆匣,回眸对萧承宴道:“我已休书一封告知长公子,想来长公子明日应当就到了,你在这里养伤终究不是办法,还是得回侯府去请大夫看过才好。” 萧承宴垂着眼帘,鸦羽般的长睫投落阴影。 他声音低迷:“好,都好。” 宋婉清听出他的失落,不知为何,她心中竟有些难过,宋婉清回身,心尖微颤起来:“你好好养伤,今夜念柳留给你差遣。” “不必了。”萧承宴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谦和有度,他冲宋婉清颔首:“已经很麻烦嫂嫂了,怎好叫嫂嫂的女使再操劳。” 视线落在宋婉清怀里的妆匣上,萧承宴道:“其实我一人住在东厢就好的,这正房应当嫂嫂来住。” 宋婉清喉间一梗,有些艰难的吞咽了下,且不说萧承宴伤重,她不好叫病人住冷潮的屋子,而且那床榻萧承宴睡过,叫她再继续睡那床,宋婉清只怕自己夜夜不得好眠。 她低着头道:“怎好教你住那屋子,你安心在这呆着就是。” 说罢她转身离去,脚步连一丝迟疑都没有。 出了正房,宋婉清把妆匣放在东厢里,她东西极多,零零碎碎的堆满了东厢,还有一些被放在了西厢房里,这几日用的饭都是寺庙的斋饭,西厢没怎么动过火,念梅又打扫过,还算得上整洁,东西放在那里也不怕污了。 念梅安置着宋婉清的物品,抬起头来对她道:“姑娘不必忧虑,长公子是个明事理的人,不会怪姑娘收留六公子的,等明日长公子来了,便一切大吉了。” 宋婉清嗯了一声,她是沈肆的嫡妻,自当万事仰仗沈肆,那日祖母同她讲的也是如此。 只是......宋婉清走出东厢,雨势太大,雨珠顺着檐瓦已经连成了雨幕,像一道珠帘隔绝,她幽幽叹息,沈肆心中的人不是她,也绝不会是她的依靠。 她想要活的安稳,还是要靠自己。 第五十九章 抵达 宋婉清昨夜是在沈昭院子里睡的,东厢狭小,念柳念梅两个挤一挤还能睡,再加上宋婉清就显得有些局促了,又逢沈昭约她去院里听雨吃酒,宋婉清干脆睡在了她院里。 沈昭贪睡,第二日晨起时险些误了时辰,宋婉清已经梳洗好了,沈昭还窝在床上没起身。 芙蓉连拉带扯的把人给弄起来,一转身沈昭便又躺下了,好不容易起了床,宋婉清和芙蓉都累出一身汗来。 这场雨连绵下了一夜,如今更有瓢泼之势,宋婉清撑着伞走在青石阶上,沈予怀出家多年,侯府的旧人也就只肯见见他母亲,而宋婉清自从嫁进侯府后便一直孀居,是从未见过沈予怀的,老太太就叫宋婉清也同她一起去见见沈三爷,尽尽小辈的本分。 “是祖母。”宋婉清撑着油纸伞走在雨雾里,跟着老太太一齐进了沈予怀修行的小院。 青瓦斑斑,泥灰的石墙上布满苔藓,正屋门敞着,里面点了烛,微微有昏黄的光晕透出来。 老太太抹了把泪,被柳嬷嬷搀扶着上了台阶,宋婉清也收了伞,从柳嬷嬷手里扶过老太太。 两人进了屋子,屋子里檀香弥散,透过垂下的轻纱隐隐绰绰能看到佛堂前诵经的那个高大身影。 老太太哽咽:“婉清,去见过你三叔。” 宋婉清应了一声,莲步轻移到了纱帐前,对着沈予怀行了一礼:“三叔好。” 诵经声戛然而止,沈予怀回过身,那是一张极其英俊的脸,与沈家其他儿郎都不同,沈予怀生的清秀矜贵,书生气很重,他淡淡看了眼宋婉清,“你是肆儿的新妇?” “是啊。”老太太忍不住红了眼:“你离家多年,肆儿都已经娶了大娘子了,往日婉清孀居不好出门,特地趁着这次机会叫她来拜见你。” 沈予怀不为所动,念了一声佛号。 老太太上前,抓住自己儿子的手,叹道:“不止肆儿,宴儿也已经长成大孩子了,他今年就要及冠了,他虽然跟着丹阳长大,却没养成跋扈的纨绔子,宴儿他很争气,你若想他......等他空闲就来看你可好?” 宋婉清看见端着的沈三爷眉目微动,眼中划过一丝疏离:“很不用。” 老太太叹道:“你就算厌恶丹阳,可宴儿是你亲生的孩儿。” 听见这话时沈予怀眼底的疏离中又多了几分心痛,宋婉清看的仔细,不曾错过他眼中神采的变化。 她蹙眉,明明是亲生父子,却为何不肯见对方一面? 联想到萧承宴不似沈家人的容貌,一个大胆的想法涌上心头,莫非他不是沈家血脉? 这念头一出就被她否决,老太太何等机敏的人,怎会容许这种事的发生? 想来这父子二人还是因当年那一状旧事耿结于心,才会有如今的情形吧。 从沈予怀清修的小院出来,沈肆已经到了。 连绵的雨势让上山的路泥泞湿滑,沈肆带着人好不容易到达,故而来的迟了些。 “长公子。”宋婉清把伞往沈肆那边打了打,沈肆大步迈进檐下,抖落一身水汽。 他见过姜氏后就来了宋婉清的厢房,早听念梅说宋婉清为了让萧承宴养伤,把正屋让出来的事。 “你受苦了,六弟受伤多亏你搭救。你住在东厢实在委屈了你。” 宋婉清把伞递给念梅,平静道:“这有什么,都是一家人。” 这话落在屋内的萧承宴耳中,险些把手里的药瓶给捏碎了。 一家人......他们是一家人...... 她二人何时这样亲密无间了,萧承宴胸膛剧烈起伏,牵扯到伤处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眼神中染上暗色,以至于沈肆进屋见到萧承宴时,他眸光的敌意还未褪去,沈肆一怔,再看时之间萧承宴一脸的平静,哪里有什么恼恨的敌意。 沈肆这次来带了大夫和伤药来,早先沈肆去姜氏处请安的时候,大夫已经给萧承宴看过伤势了,此刻西厢里念柳正和常安煎着药。 常安和常吉一路护送申华言回到京城,常吉留下继续保护申华言,常安则回了侯府,赶上沈肆带人来南山寺,便一起来了。 “伤势如何了,大夫怎么说?”沈肆走上前,询问道。 萧承宴淡声道:“劳兄长挂念了,并无大碍。” 萧承宴穿着破旧的僧袍,脸色微白,精神却还不错,沈肆见状放下心来,看了眼外头阴沉沉的天,道:“这雨势太大,我本是要将你带回去的,可这样大的雨也不便下山,只等着天好了咱们再回侯府。” 宋婉清抿紧了唇,雨势太大不好下山,那不就代表萧承宴要在山上多待些时日? 本想着沈肆来了将人带下山这事就了结了,却没想到被这雨给耽误了。 她听念梅说三公子也来了,怎么不见沈随人,便问沈肆:“三公子呢?怎么不见他?” 沈肆把手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六弟被人追杀,我恐这附近有贼人混迹,便让他带人去查探了,再加那日山门前发现一具尸体,或许能从中查出幕后之人踪迹。” 贪墨牵扯重大,萧承宴被人追杀身上定是掌握了什么证据,沈肆也不是信不过沈随,他总觉得这样要紧的事还是少些人知道为妙。 宋婉清道:“原是如此。” 沈肆又看向萧承宴,“你这番去肃州并无几人知晓,可是查到了些什么,竟惹得那伙人这样追杀你。” 萧承宴对外说是去查杨明生近几年经手的赈灾粮明细,是以外人不知他和申华言去了肃州。 那账册早被萧承宴放好,他并不想和沈肆透露此行的收获,只含糊其词:“是查到了些什么,不过并不怎么要紧罢了。” 见他不愿和自己多说,沈肆也识趣的越过了这个话题。 常安把熬好的药送进来,“公子,吃药了......” 看清屋里沈肆和宋婉清俱在后,常安眨了眨眼,闭了嘴把药送到萧承宴面前。 完了完了,大娘子和长公子站的这么近,主子看了又要生气了。 常安猜的没错,此刻萧承宴的确憋闷着气。 沈肆不是最钟爱那个林惊影吗?为何还不去看她,偏在宋婉清身边晃悠做什么? 萧承宴接过常安递来的药碗,那药用心熬了许久,汤汁浓黑如墨,看着就苦的厉害。 萧承宴面不改色的把药一饮而尽,将药碗递给常安。 眼神像粘在宋婉清身上似的,沈肆早在他服药时就走到了窗边,他正思虑着这雨何时能停,萧承宴的伤不好一直拖着,在山上养伤终究比不过侯府。 萧承宴的目光太赤裸,哀怨的目光好像宋婉清做错了什么事一样,宋婉清被他看的心神不宁,索性走到沈肆身边去。 “长公子在看什么?” 她身形窈窕,站在沈肆身边时更显玲珑,两人共立窗边,背影登对,看上去的确是一对璧人。 沈肆回头,抬手搭上宋婉清的肩头,她穿的单薄,沈肆皱眉道:“怎么不多穿一些?” 宋婉清有些惊讶沈肆对她的关心,仰头看向沈肆,“不碍事的。” 沈肆不赞同道:“落雨湿冷,还是要多穿些。” 常安摸了摸鼻尖,暗自为沈肆捏了把汗。 他偷瞄了眼萧承宴,萧承宴额上的青筋都显露了出来,他已经忍到了极点了。 他倒吸一口冷气,怕波及到自己,索性拿着空碗退了出去。 宋婉清不太适应沈肆如今的模样,她微微退后错开身子,对沈肆道:“长公子见过婆母了,那可知道林姑娘生病了?” 沈肆在姜氏处匆匆请过礼就来了这儿,是以姜氏想把林惊影受惊生病的事告知却没来得及开口,沈肆惊讶道:“惊影怎么了?” 宋婉清垂眸,缓缓道:“林姑娘无意中撞见了那贼人的尸首,被吓病了,长公子既然来了,合该去看看林姑娘的。” “是,你说的在理。”沈肆点头,他也有许久没和林惊影叙过话了,林惊影帮着姜氏支取府里银子的事被他知道后,沈肆刻意冷落了林惊影一些时日,如今她生病了,自己该去看看。 第六十章 诉情 “那这头就劳你多挂心些。”沈肆对宋婉清道,她心细如发,萧承宴在这里定然被她照顾的妥当。 宋婉清点了点头,“长公子快些去吧。” 沈肆拿过门边立着的油纸伞,抬步往外走去。 厢房内,林惊影从榻上坐起身子,她脸上没什么血色,难掩语气里的激动:“你说长公子来了?他人在哪里?” 掀了被子要下床梳妆,林惊影根本没瞧见碧螺欲言又止的眼神,见碧螺迟迟不回话,她问道:“怎么了?” 碧螺张了张嘴,最终决定将沈肆的去向告诉林惊影:“长公子他先见过夫人后,就去了大娘子院里。” “宋婉清?”林惊影的脸色立刻黑沉下来:“知远哥哥不知道我病了吗?他为何要先去宋婉清的院子里,宋婉清到底给他下了什么迷魂药!” 她才抱怨完,沈肆就到了。 林惊影起身扑倒沈肆怀里,眼圈立刻就红了:“知远哥哥!我还以为你不会来看我了。” 林惊影没问沈肆为何去宋婉清院子里的事,她学聪明了,这几个月下来,沈肆现在定然觉得宋婉清比她好千倍万倍,她若一再和宋婉清比较,沈肆定然觉得她不懂事,说不定就真的不喜欢她了。 “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林惊影把脸埋在沈肆胸膛上,诉说着自己的思念:“我知道我是不聪明,可我也是因为喜欢你才想侯府越来越好的,我若有做的不对的,知远哥哥尽管告诉我,可不要不理我。你若是不理我,我可就哭死了。” 沈肆被林惊影抱着,良久,他抬手轻轻将人环住:“哭什么,愈发爱哭了。” “我听说你病了,这不紧忙的来看你了。” 林惊影破涕为笑:“真的吗?” 沈肆道:“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 他说这话时轻声细哄,听得林惊影心里软的一踏糊涂,林惊影却也没忘了问沈肆:“知远哥哥为何突然来了,祖母说来礼佛时,你不说要上朝没空来的吗?” 沈肆不好把萧承宴受伤的事告诉林惊影,只道:“多年未见三叔,是时候该来见见。” 林惊影信了这托词,她拉着沈肆的手坐在榻上,娇俏的撅起嘴来:“知远哥哥记挂三爷,可也别忘了记挂我啊。” “这说的是什么话。”沈肆道:“我若不记挂你,今日就不会来看你了。” “那知远哥哥还记得答应我的话吗?”林惊影赶忙道,眨着眼一脸希冀的望着沈肆。 沈肆有些发怔,一时竟想不起,他答应了林惊影何事? 林惊影有些失落,却按耐着没有发作,她垂下眸子,低声道:“在黎州时,知远哥哥答应过我,你说会娶我的,若非如此,我阿爹也不会叫我跟你一起回京。” 沈肆的确说过这话,当时他在黎州被永昌伯林政助益良多,又和林惊影互通了心意,便在林政面前保证,说会娶林惊影为妻。 只是现在...... 沈肆一时哑然:“惊影......” “怎么了?”林惊影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她生怕听见自己不想听到的话。 沈肆摇头,他许诺过的事,必然会做到的,只是叫惊影为平妻,也不知她愿意与否。 他保证道:“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的。” 林惊影望着他的眸子,见他不像作假,眼眶发热,凑近沈肆在他脸颊轻轻吻了一下:“我给你盖章了,不许反悔。” 沈肆脸上发热,抬眸无奈的看向林惊影,宠溺道:“好。” 沈肆走后,林惊影翻出纸张来,是要给林政写信。 沈肆虽然答应了他会娶她,可有宋婉清在一日林惊影就不能安心,她怕沈肆是在哄她,若要沈肆真的下定决心娶自己,还是要她父亲出面。 她提笔舔墨,把这些事日的事一一写尽,末了林惊影写道:“女儿唯此心愿,望父成全,叩拜顿首。” 写完她吹干墨迹,把信装入信封里交给碧螺,“等天好了就把信送去黎州,我就不信我父亲出面,知远哥哥还能这样继续拖着。” 碧螺应下:“有伯爷出面,姑娘和长公子的婚事定然能成。” 林惊影的眼神沉沉落下来,她真的,能嫁给沈肆吗? ...... “姑娘,前山的小师傅来报信儿,说暴雨冲垮了山路,现在走不得人呢。”念柳从外头进来,焦急道。 现在雨势转小,本想着明日就让沈肆将萧承宴带回侯府养伤,可这一来竟然轻易回不去了。 宋婉清看向沈肆,询问他的意见:“那......如今怎么办?” 沈肆道:“六弟有伤在身,不好舟车劳顿,雨天路滑的万一出了差错岂非得不偿失。” 宋婉清道:“那......六公子的居处?” 总不好叫他继续住在这里吧? 沈肆犹豫片刻道:“山路被毁,那三弟定然在山下赶不回来了,我们上山时并未发现可疑之人,却也不能掉以轻心,三弟带着人去查那尸首的身份,寺中咱们的人并不多,若是贼人混了进来,岂不危险?” “依我看,就叫六弟继续住在这里,你是女眷,她们就算要怀疑也怀疑不到你这里来,反而最为安全。” 宋婉清有些惊讶,她红唇微启:“这......是否有些不合规矩。” 萧承宴凝望着宋婉清,不动声色的垂下眼皮。 她果然是厌恶自己的,能有远离自己的机会便巴不得让自己走的远远的。 有了这个想法的萧承宴便更不想说话了,她夫妻二人商议,哪里有他说话的份? 宋婉清提议道:“长公子院中还空置了厢房,不若我搬过去,也好腾出地方来让六公子养伤。” 沈肆迟疑一瞬,他才安抚了林惊影那头,若被林惊影知道宋婉清住进了自己院中,少不得要闹,恐怕当时就要翻脸。 见他犹疑,萧承宴出声道:“我看那东厢就不错,还是我搬去东厢吧,这正房留给嫂嫂。” 东厢除了阴湿些也没别的缺点了,如今常安来了,萧承宴有了人伺候,也不需要念柳念梅再做些什么了,他去东厢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只是宋婉清却不愿意,刚想出言拒绝,沈肆却已经将事给定了下来。 “那就委屈你了。” 宋婉清没说出的话卡在了喉间,她张了张嘴,心头生气怒意来。 望向萧承宴,他一脸平静的坐着,甚至还有几分不得已而为之的意思。 明明...... 萧承宴道:“什么委不委屈的,我已经很麻烦嫂嫂了,哪有占着正房不放的道理,嫂嫂还请不要嫌弃我才是。” 宋婉清被他看的不自在,僵硬的笑了笑,客套道:“你也不愿负伤,我这做长嫂的,自然盼着你早日康复,只如今局限,委屈你了。” 沈肆怕萧承宴露面被人发现,只能将人留在宋婉清院子里,这样一来宋婉清只能被迫多与萧承宴相处些时日。 她心中气恼,又不好当着沈肆的面发作,只能暗自瞪了萧承宴一眼。 又气起沈肆来。 他是个没脑子的不成,让自己和萧承宴同处一院,他是太信任萧承宴还是太放心自己? 沈肆不知他二人渊源,想起自己给萧承宴带了金疮药来,他对宋婉清道:“我还带了些上好的金疮药,对六弟伤势有益,你同我一起去拿了吧。” “是。”宋婉清也不愿在院子里多待,她实在恐惧和萧承宴碰面。 到沈肆院中拿了药,沈肆又嘱咐她道:“你回去转告六弟,叫他记得用这药对止血疗伤效果极好。” 宋婉清应下,拿着药回了院子。 沈肆望着宋婉清的背影,唇边扬起笑来,他深知宋婉清为人,最是循规蹈矩,自然也不怕她和萧承宴之间会发生什么,沈肆不由想起老太太的话来:“像婉清这样聪慧识大体,进退有度,又能做你内助的贤惠女子,实在少的很,你可不要辜负了她。” 沈肆叹了口气,他定不负她。 第六十一章 平妻 从沈肆院中回来时,念柳正在东厢里收拾东西,要把她们的东西打包收好,好搬回正屋里去。 萧承宴受了伤,每个四个时辰便要用一次药,常安说自己粗手粗脚做不好熬药的活计,就把念梅拽去了小厨房帮他熬药。 宋婉清身边两个一等女使都因为萧承宴忙的不可开交,她还要到沈肆院子里拿了药回来提醒萧承宴按时上药,宋婉清心头升起火气来,她上辈子是欠了萧承宴什么不成,怎么就不能摆脱他了? 她攥着那瓶金疮药,想叩门的手停在半空中,最后直接用力将门给推开了。 她使了十成十的力气,木门撞到墙壁上又吱呀一声弹回来,宋婉清大步走进去,把那瓶药拍在案几上,大声道:“六公子,长公子叫我提醒你记得按时用药!” 话音刚落,宋婉清便觉有什么不对。 萧承宴他......他的衣服呢? 正在更衣的萧承宴错愕的回过身,垂在臂膀上的中衣虚虚搭着,衣摆大敞,宋婉清一路从他的脖颈看下去,视线停在萧承宴腰腹间。 宋婉清嘴唇发抖,想要挪动脚步却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似的,她颤声道:“对不住......我不知你是在更衣......” 常安这次来给他带了换洗的衣服,萧承宴自然不用再穿那件僧袍,只是他才穿到一半,宋婉清就这么莽莽撞撞的闯了进来。 萧承宴合拢衣料,难得露出羞臊的神色来,萧承宴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红晕,长眉微挑,眼眸流转,慌乱无措被他表现的淋漓尽致。 他眼神在宋婉清身上停留一瞬,转过身系好了中衣,那模样,甚至叫宋婉清以为他是个被轻薄了的良家少女。 沉默在二人中蔓延,屋里落针可闻,西厢里常安和念梅的嬉笑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宋婉清尴尬极了,她往后退了两步,又撞上屏风,险些跌跤,晃晃悠悠的站定,宋婉清的脸已经红成了虾子。 “实在是对不住。”宋婉清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屋里,她指了指桌上那药瓶,“这是长公子叫我给你的。” 她说完,几乎是慌不择路的逃了出去,甚至连房门都忘了关。 萧承宴抓过一件外衣披上,拿起来宋婉清送来的那瓶金疮药,许是被她攥了许久的原因,瓶身上还带着宋婉清的体温。 萧承宴把那瓶金疮药握在手里,指腹轻轻摩挲着瓶身,眼中的缱绻笑意快要化作实质的柔情。 宋婉清离去后不久,常安便来了,还带来了一则关于沈肆的消息。 “今日长公子去了林姑娘的院里探望,长公子离开后又来了大娘子这儿,我本以为林姑娘那边知道了会闹上一番,谁料竟是什么消息都没有,方才特地去那边晃了一圈儿。” 常安开门看了眼院中,见没有其他人后继续道:“我见那林姑娘身边的碧螺姑娘兴致极好,就找人打听了,谁料那人说,碧螺这样高兴,是因为长公子答应了林姑娘要娶她。” “林姑娘有了盼头,碧螺也抖了起来,兴高采烈的恨不得打着鼓告诉旁人呢。” 闻言萧承宴脸色立刻黑沉下来,常安不觉,还继续说着:“大娘子真是可怜,长公子要娶林姑娘为妻,那大娘子可怎么办呢?” 常安说完,才瞥见自家主子的脸色难看的厉害,萧承宴长眸眯着,黝黑的瞳仁里泛起涟漪。 宋婉清对他情根深种,沈肆却偏要伤她的心。 迎娶林惊影,那宋婉清就成了多余的那个,萧承宴视线冰冷,复而又想到了什么,眸中冷意不见,化作一片炙热。 他对常安道:“既然那林惊影院中大肆宣扬此事,也不必瞒着,推波助澜就是......我记得,你和大娘子院中的念梅姑娘一贯交好,这样的事情自然不能瞒着她们。” “可大娘子那里......” 常安立即就反应过来,他家主子这是早就想定了,于是便不再瞻前顾后,应了一声就出了屋子。 念梅才从西厢里出来,就见常安一脸焦急的凑上来,她正纳罕是什么事呢,就听得常安对她道:“念梅姐姐还在这里悠哉呢,你是不知道外头都传成什么样了!” “什么呀!”念梅在围布上擦了把手,好笑道:“你今日是怎么了?” 常安把碧螺的话一五一十的给念梅说了,念梅听完,脸色大变,她问常安:“你说的可是真的?” 常安点头:“若我骗姐姐,就叫我再也吃不着姐姐的手艺。” 念梅气的跺脚,急吼吼的往东厢找宋婉清去了。 “姑娘!大事不好了!”念梅到了屋里,才觉这时候宋婉清早跟着老太太去上晚课了,于是她只能在屋里等着,到了宋婉清回来的时候,念梅赶紧迎上去。 正屋已经腾了出来,宋婉清被念梅拉进正屋里,还没来得及坐下就听见念梅道:“姑娘跟着老太太去上晚课,可曾听说什么消息?” 念柳想了想,哪里有什么消息,不过她跟着姑娘上晚课的时候,总觉得那些小丫鬟们偷偷的看着她二人。 念柳道:“阿姐可是听说了什么,方才我和几个小丫鬟站在一处,她们那眼神看的我心里发毛呢!” 念梅拧着眉,已经快要哭出来了:“今日朝晖苑的那个碧螺,逢人便说长公子要娶林惊影呢,长公子要娶林惊影,那姑娘您呢!您可是为长公子守了三年寡的,长公子可不能这样薄情寡恩!” 宋婉清听闻沉默下来,她早就猜到会有这日,她追问念梅:“那你可打听清楚了,长公子是要迎娶林姑娘为平妻,还是休妻另娶?” 若是平妻,那就不足为惧,只是若沈肆要娶她为正室,休弃自己可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天色已经黑了,正屋里点了灯,宋婉清坐在窗边的小榻上,纤细的身影在花窗上勾勒出来,萧承宴靠着檐下的廊柱,正附耳听着。 平妻?她甚至为了沈肆能接受平妻? 沈肆他,到底给宋婉清灌了什么灵丹汤药,竟让宋婉清对他这样死心塌地,宁可委屈自己做平妻。 萧承宴心中酸楚,却还是继续听着里头主仆三人的交谈声。 念梅哪里知道沈肆答应了林惊影什么,她摇摇头,道:“不知。” 只是是否平妻哪里有那么重要,沈肆都已经打定主意要娶林惊影了,等林惊影若真进了府,到最后吃亏的还是她家姑娘啊! 念梅道:“还管什么平妻不平妻的,长公子都答应了林姑娘要娶她了,到时候姑娘您可怎么办啊?您可得想个办法出来啊!” 念柳也急了,若林惊影真进了府,哪里还有她们姑娘的容身之处? 念柳急道:“是啊姑娘,您快想个法子出来啊!” 宋婉清看她二人一个赛一个的着急,忍不住抬手在她们额上轻轻一推,宋婉清柔声道:“我有什么法子啊,我总不能到长公子面前,拿着三尺白绫逼他,若他要娶林惊影我就直接吊死吧?那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念梅耷拉下脸来,已经快要哭出来了。 宋婉清安抚的把她拉到榻上,温声哄着:“你委屈什么,人家林姑娘说不定还委屈呢,本就是她和长公子先情投意合的,她跟长公子回来怕也是存了要定亲的心思,谁料就偏偏多了个我......长公子和她情投意合,要娶她不也是人之常情?” 念柳替宋婉清委屈:“姑娘又不是自己愿意嫁过来的,姑娘也是被逼的啊!” “是啊。”宋婉清接话道:“我是老太太做主给长公子娶来的,本就和长公子没有情谊,又怎么比得过人家林姑娘,你也不好好想想。我啊,只要做好这个侯府的大娘子就满够了,只要老太太在一日,想来长公子应当不会休弃我。” 念梅看她一脸平静的说出这些话,不由震惊:“纵使如此,姑娘就一点都不吃醋吗?您可是长公子的正室嫡妻啊!” 宋婉清摇头,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吃醋?我吃什么醋,那侯府每日事务堆成山似的,我哪里有什么闲心吃醋?” 念梅算是看出来了,自己家姑娘对长公子根本就不上心,她又道:“那......您就一点都不喜欢长公子?” 宋婉清笑道:“我若是喜欢他,早在他带回林姑娘那日就该忧虑的食不下咽了,我对他,的确是半分情谊也没有。” 第六十二章 谋心 “的确是半分情谊也没有。”这话回荡在萧承宴耳边,他神思都开始有些恍惚,在脑中反复过着宋婉清的这句话。 所以她,根本就不喜欢沈肆。 萧承宴终于将这话的意思消化明白,他难以自持的笑起来,眼中多了些不一样的光彩。 像是久旱之人骤逢甘露,萧承宴一开始是茫然的,现在满心满意都被惊喜和激动占满。 常安怕他得意忘形,伸出手指点了点萧承宴的后腰,比了个“嘘”的手势。 萧承宴瞪他一眼,人也朝窗户又凑近了几分,里头念梅正说着话,她已经接受了宋婉清心中没有沈肆的事实,满心满意都想着怎样让宋婉清在侯府的日子过得舒服些:“姑娘身为侯府的大娘子,怎么就对长公子无意呢,就算是您不喜欢长公子,可往后这几十年都是要在侯府过得,就算您真的不喜欢长公子,可也不能看着长公子迎娶林姑娘,到时候就算长公子不休弃您,可她偏宠林姑娘,府里那些下人又都是见风使舵的,您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您就算是为了您自己日后,也要想想办法,总不好坐以待毙,那不真成了人为刀俎,您为鱼肉了。” 念柳不能像念梅这样出口成章,她狠狠地点了几下脑袋,肯定道:“阿姐说的对,姑娘是该想想法子!” 宋婉清低垂下眼眸,在抬眸时眼底染上了几丝愁绪。 沈肆那里倒是好说,他未再提过和离的事,可林惊影那头,宋婉清却是没有把握。 她缓缓道:“我也忧愁着,林姑娘自小娇养,性子又傲,若她不愿做平妻,执意要长公子将我休弃,到时我那便宜二叔和二婶,是绝不会为了我得罪永昌伯府的。” 念柳又哀哀戚戚起来,他们深知宋琰夫妇的为人,当初不就是看沈肆身死,大姑娘宋婉湘嫁过来就是一辈子守寡,她们夫妇二人舍不得自己女儿受苦,找到老太太提出替嫁,逼着她们姑娘嫁了过来,然后又赶忙为大姑娘宋婉湘定下亲事,自己姑娘这才落到了侯府里。 念梅耷拉着一张脸:“姑娘命苦,若是主君和小娘还在,姑娘定然不会过得这样艰难,什么事都需要费心钻营。” 门外萧承宴听到念柳提起先伯爷宋璟,神色一暗。 他记得先伯爷宋璟自幼便是长林太子伴读,当年那一案牵扯甚大,东平伯府也受了牵连不得重用,而那一案中被获罪最甚的,则是宋婉清的外祖家。 她和他,其实早有渊源。 念梅打断念柳的话,生怕她再说下去惹出宋婉清愁肠来,主君和小娘一直是姑娘心中的痛,今日念柳也是昏了头了,竟然当着姑娘面就提了起来。 念柳知道自己言错,闭了嘴在宋婉清脚边坐下来。 宋婉清视线落在屋里那盏噼啪爆响的油灯上,灯花炸裂,溅出几点灯油来。 宋婉清低声道:“是该想想法子,若有那日,我只能求到老太太面前去,当初是老太太做主叫我嫁进来的,她总不会看着我被休弃。” “老太太不止一次提点过我,让我对长公子上心些,关切些,是我从前不以为意,只觉得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就够了,如今看来,还是要对长公子上心些,叫他觉得我心中是有他的。” “姑娘这么想就对了。”念梅舒了一口气,和念柳对视一眼,“只要抓住了长公子的心,往后姑娘日子才能安稳啊。” 主仆三人交谈的话语尽数落在萧承宴耳中,他唇角弧度讽然,笑容冷的像冰。 她既然不喜欢沈肆,为何又要避着自己去讨好他呢? 是他没用,若他再有权有势些,便能护住宋婉清,不叫她委屈自己去讨好旁人。 萧承宴望着窗上映出的那道身影,抬手轻轻覆了上去,若他不是侯府的六公子,你是否能多看我一眼? 常安见萧承宴又出了这副痴相,赶紧把他的手拽了回来,他用口型对萧承宴道:“小心大娘子发现。” 又指了指窗内,常安眉毛都快拧到一起了。 萧承宴靠着墙站定,侧头听着屋内的动静。 念梅似乎是给宋婉清倒了盏茶,萧承宴听见有水声潺潺,念梅道:“姑娘说的都在理,可如今最要紧的也不是这个啊......” 念梅脸一红,不好意思道:“您如今和长公子......长公子回来都这许久了,您二人还未圆过房,虽是夫妻,可这相处起来难免疏离,照我看,姑娘还是尽快和长公子......圆房才是......到时候您这大娘子的位置才坐得稳啊。” 念梅一番话说完,自己羞臊的跟什么似的,她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提起这种事难免脸红脖子粗的,可为了宋婉清,她不得不说。 老太太不也正是担心宋婉清大娘子的位置坐不稳,才多番撮合的吗? 只是她们姑娘和长公子,到现在都...... 念梅红着脸又道了句:“姑娘可要抓紧些。” 宋婉清气的伸手去打她:“你......你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个啊!你若再提我可就要翻脸了,往后、不许再说这话。” 念梅脸上红晕还未褪去,她撅着嘴委屈道:“我也是为了姑娘好,姑娘不识好人心,真叫人生气!” 说罢自己躲到一边生气起来,宋婉清拿她没法子,她当然知道念梅是为她好,可她脸皮薄,实在听不得这话。 屋里气氛冷下来,宋婉清别过脸去不做声,外头萧承宴听完她们的话,只觉浑身的骨血都在叫嚣着。 他二人,并未圆房? 所以那一夜,什么都未发生过。 这消息实在太令他振奋,萧承宴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发出声音惊动了屋里的主仆三人。 他倚靠着墙,伤处被碰到也浑然不觉,只呆愣愣的望着外头迷蒙的细雨。 这个季节的雨总带着冷意,萧承宴穿的单薄,却并不觉得寒凉,他浑身上下都涌着热潮,不受控制的双手都颤抖起来。 今夜实在太令他兴奋,他甚至快要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回房好好冷静冷静,否则他真的不敢保证自己是否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到了东厢里,常安点了灯为萧承宴照明,萧承宴坐在榻上,唇边是若有似无的笑意。 宋婉清不喜欢沈肆,那是不是代表,她可以喜欢自己。 这个念头一出萧承宴唇边的笑意更盛。 他此举的确是卑鄙无耻了些,可他又并非什么光明磊落之人,再说了这世上难道人人就都能做到问心无愧?只他一个脑中都是卑劣行径不成? 翌日一早,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一夜,此刻又大了些。 青石阶路滑,老太太便没去上早课诵经,叫人吩咐了各处,若想去可自行去,这话一出各房里便都躲了懒,宋婉清也不例外,用过念柳从斋堂打来的餐食后,宋婉清就倚着软枕绣起花来。 因为这床萧承宴睡过,昨夜宋婉清让念柳念梅里里外外把东西换了一遍,再睡上去时还是觉得十分不自在,干脆又搬到了外间的罗汉床上,把床榻留给了念柳念梅两个。 念梅因为昨日的事堵着气,今早伺候宋婉清梳洗完就出去了,念柳方才也被常安叫走,此刻屋子里只有宋婉清一人,她也乐得清闲,靠着窗听着雨声绣花。 才绣好一节枝叶,房门就被敲响了,宋婉清以为是念梅,穿上鞋子就下了榻,“你终于舍得回来了啊!” “嫂嫂,是我。”门外传来萧承宴的声音,宋婉清脚步顿住。 萧承宴,他来做什么? 第六十三章 图谋 宋婉清不愿给他开门,推脱道:“六公子来的不巧,我已经睡了,若是有事还是先去找念梅念柳吧。” “嫂嫂,我寻你是真的有事。”萧承宴叩着门,一声一声不疾不徐,听得宋婉清开始紧张起来。 她隔着门对外头的萧承宴道:“我是真的睡了,六公子还要继续打搅我吗?” “嫂嫂。”萧承宴的声音忽然弱了下来,“我是真的有事要嫂嫂帮我。” 宋婉清犹疑一瞬,到底是上前将门给打开了。 “六公子。”宋婉清满眼警惕的看着眼前人,萧承宴穿了一身藏蓝色的圆领锦袍,整个人被衬得愈发俊美,除了那略显苍白的脸色。 “你找我有何事?” 她言语冷冽,像带着刺似的,可越是这样满身是刺充满攻击性的宋婉清,偏偏印证了她此刻心中是无助且惶恐的。 萧承宴举起那瓶金疮药来,看向宋婉清是满目都是温柔:“方才不小心牵扯到了伤口,此刻有些渗血,需要有人帮忙重新包扎。” 宋婉清皱起眉头,扶着门框的手用了几分力,她在抗拒。 “让常安给六公子上药就是,何须用我,我又如何能帮你?” “常安此刻不再院中。”萧承宴解释道:“方才常安被人唤去了,想来没小半个时辰是回不来的。” “也怪我一不小心牵扯了伤口,只是这伤处在后头,我一人实在是做不到自己给自己伤药。”萧承宴说完还特地转过身给宋婉清看了看,肩膀下那处的确已经洇湿了一大块血迹。 宋婉清脸色一白,静默下来。 萧承宴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也并非想麻烦嫂嫂,只是此刻院中只有你我二人,若等到常安回来,只怕我血都要流干了。” 他说的为难,宋婉清也不好看着萧承宴这副模样置之不理,她抿了抿唇,道:“那我去帮你叫长公子来,你们都是男子,想来也方便些。” 萧承宴抬手拦住宋婉清的去路,宋婉清不防撞在他胳膊上,萧承宴闷哼一声,脸色又白了几分。 宋婉清被吓得手足无措,她伸手去扶萧承宴的后背,却摸到了一手温热,宋婉清摊开手一看,手掌上尽是鲜血。 她慌了神,“你......快进来。” 萧承宴如愿以偿的进了正屋,宋婉清扶着他在圆凳上坐下,一时竟不知道是替萧承宴去叫沈肆来,还是自己给他上药了。 要给萧承宴上药,势必要脱掉萧承宴的衣服,可是她是女子,怎么能...... “我还是,帮你去叫长公子来吧!” 宋婉清焦急道,抬步就要往外去寻沈肆,宋婉清要走,萧承宴哪里会那么轻易的放她离开。 他抓着宋婉清的衣袖,整个人俯倒在桌案上,白皙的面皮上冒出一层层冷汗,萧承宴呢喃出声:“嫂嫂,好痛......” “你......”宋婉以为是自己害他又碰到了伤处,她走到萧承宴身前,瞧了瞧他身上的伤口,那里似乎更厉害了些。 等他找了沈肆回来,萧承宴怕是血都要流干了吧。 她心一横,将房门给反锁上,从萧承宴手里拿过那瓶金疮药,又从西窗边得小柜子里翻出上次给萧承宴包扎用剩下的纱布,她结巴道:“你......你快些脱掉,我替你包扎。” “好。”萧承宴直起身子,修长的指节覆上腰间的革带,那革带是黑色的,用一玉石做点缀,萧承宴的手在革带上来回摸索,却迟迟没能将它解下来。 “怎么了?”宋婉清不解的问他。 萧承宴歪了歪脑袋,语气温柔仔细听起来还有几分委屈:“可是嫂嫂......兴许是受伤手上没有力气,有些解不开。” 宋婉清快被这话气笑了,没力气? 那方才抓自己的那只手是谁的?所有的力气都放在自己身上了是吗? 她脸色冷下来,“你到底要不要上药,不要的话请你离开。” 话音刚落,萧承宴腰间的革带,啪嗒一声——开了。 革带掉在屋里铺着的大红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萧承宴的衣袍散开,露出里头雪白的中衣来,宋婉清这才看清楚,不止后头,萧承宴的胸膛上也有斑斑血迹。 萧承宴抬起胳膊去脱外衣,可脱到一半动作却戛然而止,他望向宋婉清,眼睛湿漉漉的,让宋婉清想起了她年幼时在乡间庄子上,见过的那只通体雪白的大狗,那大狗也是这样一双湿漉漉的眼,次次看的宋婉清心软,把自己的吃食分给它一半。 “嫂嫂,能否帮帮我?”萧承宴有些为难的开口,配上他双漆黑的眸子,宋婉清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且看他这样子的确十分难受,宋婉清想着速战速决,便走近替他慢慢的将外袍褪下。 外袍褪下后,宋婉清这才看清楚,萧承宴的后背几乎要被鲜血浸满了,她后退两步,打开了药瓶放在一旁。 帮着萧承宴轻轻将中衣脱下,露出后背的伤处来。 那是一处贯穿伤,此刻源源不断的渗出鲜血来,若非知道常安给他上药包扎过,宋婉清真要怀疑是不是他从未管过这伤口。 “嫂嫂害怕吗?”药粉敷到伤处,萧承宴忍不住绷紧了后背的肌肉,他声音有些颤,但仍轻声细语的:“嫂嫂,若是怕,就不必管我了。” 说着萧承宴竟要将中衣穿上,被宋婉清一把摁住了胳膊,厉声道:“不许动!” “是你求我给你上药的,怎么,如今嫌疼了?” 宋婉清的语气算不上好,萧承宴却听得满心甜蜜:“怎会?多谢嫂嫂。” 宋婉清冷哼一声,把纱布从萧承宴胸前绕过,二人对视,呼吸交缠,仿佛回到了在厢房的那一夜。 宋婉清有些失神,手上动作重了些,萧承宴身子一颤,灼热的呼吸打在宋婉清面颊上,两人耳根同时烧了起来。 清甜的梅香和檀香交织,宋婉清盯着萧承宴的眼眸,从中看见了自己无措的脸。 她回过神,直起身子,把药瓶放在了桌上:“已经上好药了,六公子还是回去吧。” 她忍不住嘱咐道:“你伤的这样重,不应该在山上多待了,你伤情反复,还是应该快些回侯府养伤的好。” 萧承宴避而不答,却直白问她:“嫂嫂是在担心我吗?” 宋婉清被问住,欲盖弥彰的到了铜盆边净手,她洗好手,给自己倒了盏茶水小口抿着:“既然已经上好了药,六公子还是快些回去吧。” “好。”萧承宴慢吞吞的捡起地上的外袍,因为衣料浸血,他穿起来有些费劲儿,宋婉清就倚着门边等着,忽然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宋婉清绕到窗边看了,竟然是沈肆。 她落下窗子,拉过还在穿着衣服的萧承宴,“沈肆来了,你快些躲起来。” “为何要躲?”萧承宴系着中衣的带子,低头望着满目惊慌的宋婉清,他眼眸深邃,像是深不见底的幽潭,稍不注意就能叫人深陷其中。 “嫂嫂在怕什么?”他一字一句的低语,听得宋婉清寒毛竖起,她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根本就是引狼入室了。 第六十四章 见不得光 “萧承宴!”宋婉清怕被外头的沈肆听见,所以声音压的极地,她眉头蹙着,眼中隐见怒火。 “嫂嫂别怕,你我之间清清白白的,自然不惧流言蜚语。”萧承宴微微仰头,笑意舒缓,他慢条斯理的继续道:“还是嫂嫂觉得咱们两个之间,有见不得光的事?” 是沈肆先辜负宋婉清的,既然宋婉清不喜欢沈肆,那就不要怪他先下手为强了。 宋婉清早就见识过萧承宴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当日在厢房里,萧承宴这是这样不由分说的将她摁在身下,宋婉清以为自己早就忘却了那日,如今想来,却是历历在目。 宋婉清后退几步,直至退无可退,她盯着萧承宴,语气发冷:“你疯了。” 萧承宴勾唇微笑,他生的好看,笑起来时眼角下那颗极细的泪痣平添了几分妍丽的意味,“嫂嫂,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沈肆已经走到了门边,幸而方才宋婉清早就将门反锁,此刻也不怕沈肆冒冒然的进来。 “婉清,你在里面吗?”沈肆叩了两下门,继续道:“我方才去东厢寻六弟,他不在厢房里,你可曾见到他了?” 宋婉清被堵着,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她瞪着萧承宴,在萧承宴看来却并没有什么威慑力,宋婉清气急,一把抓过萧承宴的衣领,在他耳边低声道:“你若是再不离开,我就大声叫嚷,说你轻薄与我了!” 这样说的话,萧承宴能否收敛一些? 宋婉清还是低估了萧承宴,他自从昨日偷听了墙角,便什么的都不怕了,宋婉清越是躲着他,他便越想离她近一些。 他邪肆一笑,唇角弧度不羁:“嫂嫂尽管叫嚷,嫂嫂不怕于自己名节有损就是。” 沈肆就在外头,宋婉清若叫了沈肆必定会破门而入,萧承宴这是抓住了她的死穴。 她上骤时血色全无,整个人白的像是一张纸,宋婉清狠狠地咬牙,快要被气的哭出来了:“萧承宴......” 萧承宴也没想到自己把人气的这么狠,他后退两步,开始无措起来:“嫂嫂......” 宋婉清伸手捂住他的嘴,眼泪已经扑簌簌的滚了下来。 她是真的怕,怕被沈肆发现她二人曾有过超越叔嫂的亲昵,怕沈肆休弃她,她又要回到东平伯府那个暗无天日的牢笼里,她更怕因为自己连累了宋家女儿的名声,二叔会直接将她赶出家门去。 她自小孤苦,唯一所求不过是体面的活着,不再受人欺辱嘲笑,可为何......总是这么难呢? 萧承宴知道自己把宋婉清吓狠了,他抓住宋婉清的腕子,将人带去内室,他柔声道:“嫂嫂别怕,只要我们不出声,兄长便会自行离开的。” 萧承宴似乎又恢复了那副温润知礼的模样,他一前一后的变化让宋婉清摸不着头脑。 可如今也没了别的法子,总不能直接将人赶出去让沈肆看见屋里的萧承宴吧? 门外沈肆又叫了两声,见屋里没人应答,便悻悻的回去了。 外头又安静下来,宋婉清长舒了一口气,只觉腿都吓软了。 她撑着力气打开房门,冲萧承宴做了个请的手势:“六公子,以后无他事,就不要涉足这里了。” “是我的错,嫂嫂别气。”萧承宴向她道歉,宋婉清却一个字都不想听,只固执的叫萧承宴出去。 他前脚出了正屋,宋婉清就砰的一声将门给关上了,她倚着门板滑落下去,直至跌坐在地上,才觉出自己已经吓出了一身的汗。 萧承宴回到东厢里,常安已经等了许久了,他把早就备好的药给萧承宴端来:“公子快把药吃了吧,方才长公子来,幸亏我手疾眼快躲了起来,否则就被长公子发现了。” 萧承宴接过药碗,没好气的瞪着他:“你躲什么?你有什么好躲得,你不把沈肆支出去,还叫他到了正屋打扰我们,你反倒是在这里沾沾自喜身手矫健?” 常安这才反应过来,他的确是不需要躲得,毕竟又不是自己特地弄裂了伤口,到大娘子屋里求大娘子给自己上药。 他眨眨眼,转移了话题:“公子快把药喝了吧,否则药就冷了。” 看着萧承宴把药一饮而尽,常安才放下心来,他接过药碗,嘟囔了一句:“公子这是何苦?” 伤口才长好一点儿,这下就又得从头养起了,就算自家主子身体强健,那也经不起这么折腾啊! “苦吗?”萧承宴撑着床沿身子往后倚了倚:“我觉得很甜啊。” 常安的嘴都快撇到天上去了,他一脸假笑:“是是是,您开心就好。” ...... 骤雨初晴,碧空如洗。 今日天总算好了些,姜氏和女儿沈媛在屋里憋了许久,趁着今日天好,母女两便出了院落,在后山园林处逛着。 南山寺不只是佛寺,寺庙后山还有一大片桃花林,她母女二人便想着出门踏踏春光。 今晨早就有小师傅将寺庙上下都洒扫过,地面除了有些湿,前几日下雨溅的泥尘土浆,早就被洒扫干净了,沈媛走在鹅卵石小径上,兴致颇好。 “阿娘,你看我簪这枝花好不好看?”沈媛折了一支含苞欲放的桃花,为自己簪在耳边,娇笑着问姜氏。 姜氏连连点头:“那是自然,你是我的女儿,容貌也随了我,哪里能不好看呢?” 她年轻时也是容冠京城的,不然就她这小官家出身的身份,怎么能嫁进侯府? 沈媛笑起来,笑着笑着忽然收敛了笑意,歪着头往桃林里看去。 那里正站着一个白衣胜雪的俊俏男子,那人正和一个小师傅并排行着,步履从容,气度不凡的样子一看就是出身大家。 沈媛看直了眼。 姜氏顺着沈媛的目光看过去,登时就明白了,她这个女儿,也是该到了慕少艾儿时候了。 姜氏清了清嗓,用帕子在沈媛脸上轻轻打了一下:“看什么呢,人都走远了。” 沈媛红了脸:“阿娘胡说些什么,我哪里有看什么男子?” 说完的的沈媛才知道自己暴露了,她把脸埋进姜氏怀里撒娇:“母亲!” 姜氏呵呵笑起来,她不觉得自己女儿爱看些俊俏男子是什么错,毕竟她年轻时也是如此。 只是若要给沈媛选夫婿,需得从长计议。 她把沈媛抱在怀里,道:“今年你也十五了,是该说亲事的时候了,你放心,母亲定然给你找个显贵的清流人家,不叫你嫁过去后受委屈。” 沈媛害羞的点点头:“知道了母亲,母亲从来都最疼我。” 第六十五章 有些眼熟 天气初晴,今晨传了消息来,说山路已然修好,沈肆来寻萧承宴就是为了告知他此事,岂料萧承宴不在房中,宋婉清也不在,沈肆便了回房。 如今估摸着时间,沈肆又来了宋婉清的院子。 宋婉清正坐在西窗下喝着茶水,见沈肆来起身相迎,“长公子。” 沈肆摆摆手,撩袍坐在她身边的软榻上,跟在沈肆身后进来的还有一身淡青色衣袍的萧承宴。 “山路已然修好,可以下山了,我今日来就是告诉你们这个消息,六弟在这里打搅你许久,既然能下山了,还是叫他回侯府好好养伤吧。” 宋婉清自然求之不得,她点点头:“长公子说的是。” 沈肆端茶的动作一顿,宋婉清她,原来都喊自己夫君的,是从何时起,又换成了长公子? 只是如今不由得他计较这些,沈肆继续道:“我今晨来过这院落,只是六弟不在厢房里,你的屋子也锁着,我寻人无果,这才回去了。” “是吗?”宋婉清歪头看向萧承宴,柔声道:“不知六弟是做什么去了,我昨日睡的晚,今晨便赖了床,并不知六弟出了院子,也没听见长公子唤我。” 萧承宴浅笑着看向宋婉清,缓缓道:“不过是觉得有些闷,便出门透了透气,竟然让兄长和嫂嫂担心了,是我的不是。” 沈肆皱眉,说教道:“你如今不适宜抛头露面,这样的事往后不要再做。” 万一那伙贼人还在寺庙周围,萧承宴一出现岂不成了众矢之的? 萧承宴从善如流的点头应下,沈肆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他又道:“你的伤势不容的再拖,自然是回侯府对你的伤最有利,只是你不轻易来南山寺,可要去见见三叔,我今日才见过他,三叔虽未提起你,可我知道他是思念你的。” 今日沈予怀一句关于萧承宴的话都没提,可在沈肆看来,又有那个父亲不会思念自己的孩儿呢? 萧承宴既然在这里了,能去见见沈予怀总是好的。 他看向萧承宴,萧承宴扶着桌案的手慢慢收紧,良久,他才道:“还是算了吧,兄长不也说了,恐引人注目,万一给父亲惹上祸端就不好了,等我自己闲暇时再来看望就是。” 萧承宴都这么说了,沈肆也不好再劝,实则他说的话十分在理,沈予怀在寺庙清修,身边又没有得力的护卫,实在是不好叫他涉险。 沈肆道:“那便定在下午,你换了小厮的衣裳同我一道回去。” 早些回侯府,也就了却一桩心事。 萧承宴并没什么异议,他有念头,却也不能进展的太快,徐徐图之方是上策。 商定好了何时回府,沈肆便去吩咐车驾,萧承宴也回了东厢收拾行装,宋婉清脑中那根紧绷的弦,现在才稍稍松了些许。 等萧承宴回了侯府,便能一切如旧了吧。 井水不犯河水,这就是最好的。 沈肆这次来南山寺本就是打了看望沈予怀的名头,如今人看了,路也通了,可不就要回府了。 也没人会怀疑些什么。 吃过晌午饭沈肆特地来了宋婉清院中一趟,叫换了小厮衣裳的萧承宴跟在人群里,不声不响的就将人给带走了,这本万无一失,奈何沈肆离去时碰上了沈昭。 无他,萧承宴身量太高,在一中小厮里是鹤立鸡群的那个,沈昭只看见一个背影,她啧了一声,“没想到咱们侯府还有这样标志的小厮,瞧着气度,倒跟我六弟似的。” 芙蓉笑她:“哪里就像了,六公子是人中龙凤,哪里是个小厮能比的?” 沈昭斜她一眼:“我说像就像!” 主仆二人一路争执着进了宋婉清的屋子,沈昭把给宋婉清带的食盒拍在桌上,大咧咧的往床上一躺,道:“我方才看见大哥哥带着一队小厮离去,里头有个小厮的背影像极了六弟,我说像芙蓉偏说不像,婉清你快给我评评理!” 宋婉清笑容僵在脸上,她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慌乱:“哪里啊,六公子此刻不是不在京中吗?” 沈昭嗯了一声:“我也知道不是,这不说像吗?” 她忽然想到什么,从床榻上坐起来:“说起来咱们也来了这许多日了,我还没带你去后山好好逛逛呢,你不知道,这时节后山的桃花都快开了,虽说还是花骨朵,可看起来也别有野趣呢。” 沈昭风风火火的,说什么做什么当时就要办到,宋婉清也顺着她,两人便结伴到了后山,诚如沈昭所说,后山桃林尽是含苞欲放的花骨朵,两人一路行一路走,却在桃林里看见一人。 沈昭眯了眯眼,道:“婉清,你瞧那人是不是沈媛?” 宋婉清也朝沈昭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可不正是沈媛吗? 她今日穿了一件浅粉色的织花褙子,下罩琉彩十二破裙,满头的珠翠在日光下闪着细碎的微光。 “咦。”沈昭嫌弃的撇了撇嘴,“她是把珠宝匣子里的东西都带上了不成?” “走,咱们上去瞧瞧。” 宋婉清本不想去,奈何沈昭非拉着她,两人就这样走到了沈媛身前,沈媛今日没带丫鬟,是自己一人来的,要知道沈媛从来最看重仪仗排场,今日一反常态没带丫鬟,定然有问题! “七妹妹自己一人赏春呐,怎么也不叫上你四姐姐和嫂嫂。”沈昭围着沈媛转了两圈,“今日七妹妹打扮的这样俊俏,是想做些什么?” “要你管!”沈媛恶狠狠的剜了沈昭一眼,路过时用肩膀狠狠地撞了下宋婉清,“你管好她,别放她出来乱咬人!” 宋婉清被她撞得后退两步,险些没有站稳。 沈昭刚想发作,岂料沈媛跟换了个人似的,娇滴滴的转过身来,对着宋婉清道:“嫂嫂没事吧,方才是妹妹没站稳,嫂嫂人大度想来不会和妹妹计较的吧?” 沈昭愣了:“你......搞些什么?” 只见沈媛扬起下巴,欲语还休的对宋婉清身后的位置露出一个娇美的笑容来,那笑容甜的能腻死人。 沈昭和宋婉清不明所以的齐齐回头望过去,只瞧见一个白衣翩翩的公子经过。 沈昭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她指着沈媛大笑起来,“你你你......你打扮的跟个山鸡似的就是为了这个?” 沈媛被她这句山“山鸡”刺激到了,气的怒发冲冠:“沈昭!你满嘴胡沁些什么,小心我告诉祖母告你的状!” 沈昭才不怕她的威胁呢,笑得更厉害了:“我愿在想你打扮成这副鬼样子是为什么,原来是为了偶遇公子啊!你你你......你真是可笑啊!” 沈媛面上挂不住,冷笑一声:“是啊 ,谁能赶得上四姐姐厉害,人家旁人家的女儿十五及笄就要定亲,偏四姐姐都拖成了老姑娘也没人要,也不知是四姐姐特立独行,还是真的嫁不出去啊!” “我嫁不嫁的又关你何事,左右我的婚事不用你来操心。”沈昭收敛了笑意,“我就算这一辈子不嫁人,留在侯府里,我阿娘也都是惯着我的。” 沈媛和沈昭一起长起来,最知道对方的痛处在哪里,沈媛说气话来句句都扎在沈昭的心窝上:“是是是,若不是三婶婶这样惯着你,也不会将你惯成这样一副性子,四姐姐本就是容貌不佳的无盐女,当初人家赵公子为何退亲姐姐都忘了吗?四姐姐还不好好修身养性,恐怕这一辈子都没人要了吧!” “四姐姐还是好好反思反思,人家赵公子为何会转头娶了家世不如你的顾表妹,还不是因为人家生的温柔貌美,又懂得体贴温柔,不像四姐姐,大大咧咧的像个粗鲁臭汉子!” 眼见着沈媛越说越过分,宋婉清出来打圆场:“都是一家子姐妹,何必说这些伤人心的话。七妹妹若真想得嫁好郎婿,更不应该这样刻薄家中姐妹才是。” “我刻薄?”沈媛指着沈昭,“四姐姐不顾家中女眷名声,迟迟不肯定亲,你知道外头是如何说侯府的女儿的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四姐姐这是在连累我的名声!也是在连累家中所有女眷的名声!” 沈昭狠狠喘了两口粗气,她从宋婉清身后站出来,气的脸色发白:“我不嫁人怎么了,世上女子又不是只有嫁人这一条路,我是没遇到合心意的好郎婿,所以我宁愿不嫁,七妹妹喜欢嫁人大可以嫁去,我又不会拦着你......” 第六十六章 谁家公子 沈媛跳脚道:“你是没拦着我,可你迟迟不嫁人连累了侯府女儿的名声,这样对我的婚事也是不利的!” “好好好,尽是我的错够了吧!”沈昭气急败坏的叫嚷起来,“今日是我的不是,我偏偏来招惹你做什么,婉清咱们走!” 说罢拉过一边的宋婉清就要回去,沈媛话还没说完,留在原地脸都气歪了,她拧着帕子气鼓鼓的到了林惊影院中。 林惊影的身子将养了许久已然好多了,昨日跟着老太太上了一次晚课,今晨身子发虚,老太太便允了林惊影在屋里歇着,沈媛来寻她的时候林惊影才起身。 沈媛冲进屋内,抱着在床上歪着的林惊影就哭了起来:“林姐姐,四姐姐和大娘子欺负我!” “怎么了?”林惊影把人扶起来,拿着帕子给她擦泪:“有话你慢慢说,别急。” 沈媛哭着把今日的事讲了一遍:“都是四姐姐先来招惹我的,她就是故意气我,还有大娘子,装什么好人,她们两个根本就是蛇鼠一窝!” 林惊影听完了沈媛的话,注意力却放在了沈媛提了一嘴的那个白衣公子身上:“你说你去桃林,是为了遇见那位公子?” 她好整以暇的看着沈媛:“你是何时起了这样的心思?” 沈媛抿唇,不好意思的笑笑:“林姐姐,你又取笑我!” “哪里?我是在帮你。”林惊影笑道:“你可曾认得那位公子,若是认识就事半功倍了。” 沈媛一脸羞涩,她哪里认得,不过是有两面之缘罢了,今日原想着碰碰运气,没想到竟真的碰到了他,都怪沈昭和宋婉清,要不然她就和那位公子说上话了。 “不认识,只是见过两次而已。”沈媛别过头去,笑得腼腆:“我连人家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呢,林姐姐可别瞎说。” 万一人家公子已经有了妻室,传出风声去,就要被旁人笑掉大牙了。 林惊影在腰后垫了个软垫,她斜倚着身子,思考道:“其实这也不是难事,来南山寺的人家也就那么几户,稍一打听就能知道是谁家的公子,你若有心,就托人去问问,总归不是什么难事。” 她当初不就是一眼瞧上了沈肆,多番辗转才到了沈肆身边,最终将人救下才有了这段姻缘的吗? 沈媛眼中亮起光来,随即就暗了下去:“就算知道了是谁家的公子又怎样,我是女眷,又不可能直接邀他出来诗词唱和。” 林惊影拍了下沈媛的脑袋:“说你年纪小你果真是年纪小,既然知道了是谁家的公子,那便直接等开春了府中办宴会,把这几家的公子邀在名贴上,不就迎刃而解了?” 替沈媛解决了一桩心事,林惊影沾沾自喜自己果真是聪明的紧,沈媛吹捧了她好一会儿,却也没忘了嘱咐林惊影。 前些日子因为姜氏的事害的林惊影也不能跟着学掌家了,老太太迁怒于她沈媛是真怕等到林惊影进门的时候祖母拦着不让,她对林惊影道:“祖母是府里的老神仙,虽说我阿爹是府里的主君,可我爹爹孝顺,万事都要听祖母的,如今那宋婉清还是祖母的心尖肉,林姐姐又因为之前的事惹恼了祖母,姐姐还是要想想办法,让祖母继续喜欢你才是。” 林惊影沉吟片刻,她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我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只是这几日身子不适,许多事都耽搁了,你放心,我有分寸的,祖母那里你不必担心,我定然会让她老人家喜欢上我的。” 不就是投其所好吗,她向来最会这些。 今日天晴,晚课自然不能耽误,晚课诵经一待就是两个时辰,老太太年纪大了,身边需要人时时伺候着茶水,这些事从来都是宋婉清在做的,今日也不例外,从老太太进了大殿跪在蒲团上时,宋婉清便在一边准备了茶水。 她起身想去拿茶盏送到老太太面前,却见有人已经早早的起身,把茶水奉上了——是林惊影。 林惊影奉完了茶水,便直接在老太太身侧的位置跪了下来,老太太怕她咯着膝盖,撤了个垫子给林惊影,“小心凉。” 林惊影扬起个笑来,甜甜的道了声谢。 林惊影这么一来,宋婉清的位置就被林惊影霸占了,宋婉清看在眼里,默默的起身退到了后面。 老太太觉察到宋婉清的动作,借着放茶盏的动作往后看了一眼,却也没说什么,跟着殿内的大师们双手合十虔诚的叩拜起来。 宋婉清在沈昭身边找了个位置跪下,沈昭撩了撩眼皮,不屑的冷笑:“瞧她那殷勤样子,你就不该把位置让出来的。” 宋婉清弯腰磕了个头,起身后腰板挺得笔直,她看着老太太身侧的那道身影,眼神暗了下来。 沈昭借着念经声对宋婉清道:“你别怕,我都听说了,那几个下人许是以讹传讹的。” 沈昭说的是沈肆要娶林惊影的事。 宋婉清没什么反应,神色淡淡的,“这有什么要紧的。” “这还不够要紧?”沈昭震惊于她的淡定,又颇为无奈的对宋婉清道:“总之你放心,祖母最疼得人是你,若是大哥哥敢休弃你,别说祖母,我第一个闹上前去,保管不让这小妖精压过了你去。” “你啊,总是这么口无遮拦的。”宋婉清看她一眼,脸上多了几分笑意,沈昭虽然口无遮拦,可偏是这样的人,心中才通透,没什么包袱压着。 宋婉清很是羡慕她。 “这有什么的。”沈昭也笑:“总之我了解祖母,她最喜欢你这是错不了的。而且她还真么疼你,你说是不是?” 宋婉清点头:“是啊,祖母最是疼我了。” 晚课结束后,林惊影扶着老太太起身,宋婉清开始还想着凑上前去,却发现林惊影根本没打算给她这个机会,于是宋婉清便跟着沈昭一道往自己院子去了。 林惊影一路送了老太太回到厢房,又忙前忙后的伺候老太太安置,一番下来有些疲累。 老太太也在这时开了口:“今日你也费心了,你大病初愈,还是回去歇着吧。” 林惊影竟然直接落下泪来:“这有什么的,身为小辈伺候祖母是应该的,我之前犯了错祖母未曾责罚我,我十分感念,便想着来伺候祖母,只可惜大娘子把祖母照顾的极好,根本用不上我插手,今日也算是找了个机会来谢过祖母。” 她说的真诚,老太太也被感动:“你是个好孩子,我知道的,只是这样的辛苦活你怎么能做,你该好好将养着才是的。” 第六十七章 侍奉祖母 “我来汴京许久,承蒙祖母照料,无他,让我为祖母尽尽心也是好的。”林惊影笑得温柔,乖巧的模样任谁看了也要心软。 老太太也不例外,她最受不了小辈撒娇卖乖:“好好好,你有这份心就够了,只是你年轻,老婆子我这里怕拘着你。” 林惊影摇头,眨着那双水汪汪的眸子对老太太道:“只要祖母不嫌弃我烦就好,我很愿意跟祖母亲近的。” 老太太点了点头,应下了:“你只要愿意来,我这儿随时都欢迎你。” 得了老太太这话,林惊影高兴的嗯了一声,俯在老太太膝盖上撒起娇来。 宋婉清没去老太太院里伺候,便回了房中。 念梅才把床榻给宋婉清铺好,听见叫门声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打着灯笼开了院门,疑惑道:“姑娘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以往那次不是等老太太睡了再回来的,怎么,今日姑娘没去老太太院里? 只是她还因为那日的事跟宋婉清生着别扭,不愿去问,把灯笼塞进念柳手里,念梅就梗着脖子往小厨房里给宋婉清炖甜汤去了。 念柳手里提着两个灯笼,有些尴尬的冲宋婉清笑笑:“姑娘别气,我阿姐一会就好了,等我说她!” 宋婉清拦住她:“本就是我不好,念梅是为了我着想,我偏迁怒了她,她气我是应该的。” “你叫她做好了甜汤到正屋来一趟,我有事找她。” 她们一起长大,宋婉清看念梅就如自己亲姐妹一般,她也不愿和念梅这样僵着。 念梅把甜汤盛出来,听见念柳说宋婉清叫她去正屋,眼眉一扫,犹豫了片刻还是去了。 “姑娘。”她冷淡的把甜汤放在桌上,却忍不住嘱咐宋婉清:“姑娘快些用,用过了就睡吧。” 说完念梅要走,宋婉清赶忙起身,见念梅的脚都要迈出去了,干脆哎呦一声,抱住了自己的腿。 “好疼!” 她惊呼一声,念梅赶紧跑回来蹲下身子查看,“怎么了姑娘?” 宋婉清把头埋在臂弯了,嘟囔道:“许是扭到了!” 念梅信以为真撩起裙摆给她查看,宋婉清哼哼唧唧的装着疼,查看的念梅忽然停顿了动作。 无他,念梅查看的腿和宋婉清抱得腿根本不是一条。 念梅脸都黑了:“姑娘怎么骗人啊!” 宋婉清从地上站起来,想去拉念梅:“你听我说啊!” 念梅才不理会她 ,直接就要往外跑,宋婉清没了办法,臊眉耷眼的往床上一坐,不声不响的模样委屈极了。 念梅前脚已经出了屋子,偏放心不下宋婉清,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不要紧,念梅的心直接软了。 她叹了口气,复又走了进来:“姑娘.....” 宋婉清鼓着腮帮子,眼圈都是红的:“是我的不是,你别气了。” 念梅哪里还生的起气来,登时就偃旗息鼓了。 她抚着宋婉清的发顶,缓缓道:“姑娘以后可不许再这么吓我了。” 宋婉清抱住她的腰,在她怀里使劲儿蹭了蹭,小孩子模样逗的念梅笑起来:“姑娘!痒!” 宋婉清不听,使劲儿往她怀里拱,两人嘻嘻哈哈的笑起来,小厨房里刷锅的念柳听见声音,撇了撇嘴,不知道两人为何这样高兴,她暗自道这两人是吃错了什么药不成? 嬉笑完了,念梅瘫在榻上喘着气,却还没忘了问宋婉清:“姑娘今日怎么回来的真么早,没去伺候老太太吗?” 宋婉清坐直了身子,正逢念柳这时候进来,赶紧和念梅说着今日的事。 “阿姐可不知道,那林姑娘殷勤的很,直接把咱们姑娘挤去一边了!” 念柳絮絮叨叨的抱怨着,念梅也不由为宋婉清担心起来,宋婉清能在府里立足多亏了老太太,若是老太太真偏心向林惊影,那宋婉清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宋婉清也知道她二人担心,于是宽慰道:“她愿意去就去吧,总归是伺候人的活计,我伺候了老太太三年多,怎么还不叫我歇一歇了?” 这话说的是真,有谁愿意天天伺候人的,念梅念柳觉得宋婉清说的有道理,那林惊影是教养长大的,叫她去伺候老太太,能坚持几天啊? 她不过是一时兴起,再说了,老太太这么喜欢咱们姑娘,那个劳什子的林惊影不足为惧。 念梅笑起来:“这样也好,姑娘今日躲个懒,早些安置。” 宋婉清点头肯定:“主意不错。” 她今日回屋回的早,安置的也早,到了第二日去老太太处请安的时候,宋婉清早早的就去了,老太太还没起,宋婉清便在院里候着,林惊影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大娘子。”林惊影浅笑的冲宋婉清行了礼,“大娘子昨夜睡的可还好?” 宋婉清回了礼,“林姑娘不必挂念我,我睡的很好。” “是吗?”林惊影微微侧头看向宋婉清,面对宋婉清时她总是一副端着架子的模样,好像要以此来告诉宋婉清她有多尊贵:“我还以为大娘子要难以入睡了呢。” 宋婉清目不斜视,平静道:“怎会?” 林惊影继续道:“大娘子就没有听说吗?长公子说了要娶我,大娘子的消息可真是闭塞。” 宋婉清这才看了她一眼,见她春光满面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宋婉清勾唇:“那就先恭喜林姑娘心愿得成了。” 宋婉清不急也不恼,这是林惊影没想到的,她冷冷的哼了一声,乖巧的笑容换成不屑:“等我进了门,大娘子可就成了下堂弃妇了,大娘子如今还能装的体面,怕是以后只有哭的分了。” 这是在老太太院子里,宋婉清也不欲跟她多争执些什么,正逢柳嬷嬷出来叫她二人进去,宋婉清便提了裙摆上了台阶。 到了屋里,老太太才起身,宋婉清像往常一样要给老太太奉茶漱口,面前却多了个胳膊,是林惊影,她笑得人畜无害,仿佛只是想给老太太尽孝而已:“大娘子伺候祖母这么久,倒是显得我们没有孝心了,今日就让我来吧。” 宋婉清的指尖还触着那青花盏的茶杯,闻言她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点点头,算是默许:“你经年累月的伺候,也是受累了,惊影有这份心,就让她试试吧。” “是。”宋婉清收回手,把位置让给了林惊影。 林惊影托着茶盏送到老太太嘴边,又拿了痰盂给老太太接吐出来的茶水,虽然动作还有些生疏,但是能看出,她是用心的。 宋婉清站在下首,不安的搅动帕子,林惊影已经伺候老太太用完了茶,现在又扶着老太太去内室用早膳,宋婉清在一边看着,也插不进手去。 她有些憋闷,干脆同老太太告退,出了院子。 临出门的时候,还能听见老太太被林惊影逗的开怀大笑,宋婉清咬了咬唇,心中的不安感更加强烈。 她不善与人去争些什么,因此在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总是显得格外茫然。 宋婉清走在游廊里,又想起了柳英茹曾对她说过的那番话,她摇摇头,老太太对自己这样好,她怎么能这样想呢。 一定是因为萧承宴提心吊胆,这几日担忧太过,心思重,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就好了。 第六十八章 避之不见 侯府一行人在南山寺住了小半月,到了回府这日老太太又去看了沈三爷。 她年纪起来了,十分挂念自己这个小儿子,来来回回的嘱咐沈予怀要照顾好自己,说到最后泪如雨下,就连姜氏在一边看着也忍不住红了眼角。 她虽然和老太太不和,可母子分隔的苦痛她却是真切的经历过的。 沈予怀手捻着佛珠,对老太太的话一一应下,末了老太太临走时,沈三爷站在门里说了一句:“太夫人要保重好身体。” 这句话又惹得老太太哭起来,一行人好不容易到了山门前上了马车,回到侯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马车才停下就有松鹤堂的人来报说萧承宴受伤的消息,老太太下了马车直奔行止斋而去。 “怎会这样?去的时候还是好好的?”老太太被柳嬷嬷扶着,焦急的连口水也来不及喝。 宋婉清跟在老太太身后,和在门口相迎的沈肆撞了个正着:“长公子。” 宋婉清有些紧张,她怕萧承宴曾在自己院中养伤的事被老太太知晓。 沈肆给她一个眼神,示意她安心:“不必担心,我早嘱咐过,六弟是被人追杀不慎负伤,要瞒着受伤的消息,一律不许往外透露分毫,自然没人会透露他曾到过南山寺的。” 宋婉清这才放下心来:“多谢长公子。” 她感激的看向沈肆,沈肆微愣,抬手轻轻拍了拍宋婉清的肩膀,他记得宋婉清很瘦,瘦的都有些咯人。 大掌搭在肩膀上,宋婉清无措的侧头看了看,又觉得当着这么些人不好意思,脸一下子涨的通红。 这一幕落在林惊影眼里,她咬着唇,气的手都在发抖。 知远哥哥他在做什么,他为什么要去碰宋婉清! 林惊影想要上前将宋婉清推开,可老太太才走出去不久,为了维持自己的规矩得体,林惊影硬生生把这份气闷给憋了下来。 她愤怒的在二人面前经过,沈肆也想起了林惊影,不自在的走到林惊影身边,不知道说了两句什么,林惊影的气顿时消了,甚至露出个甜笑来。 宋婉清提着裙摆想要追上老太太,经过时被林惊影拦下,“大娘子还是不要去了,祖母喜欢我伺候,大娘子还是歇两天吧。” 宋婉清的脸色一瞬间白了下来,她怔愣的站着,有些不知所措,林惊影继续道:“大娘子脸色不好,去了祖母也是担心,还是回去休息吧。” 念柳挽着宋婉清的胳膊,想说些什么又顾念着沈肆在场,只能低下头默默的翻了个白眼儿。 这林惊影就是仗着长公子的势,才这么欺负自己家姑娘的! “姑娘,咱们还要不要去?”念梅低声询问。 宋婉清摇摇头,她和林惊影不和,林惊影去了她再去恐怕引起什么争执来,老太太本就因萧承宴的伤势忧心不已,若是她二人再有什么矛盾,老太太怕是要厌烦了。 萧承宴受了伤,这事本就不宜声张,自然是越少人探望越好。 林惊影一路跟着老太太进了行止斋,老太太焦心不已,查看了萧承宴的伤势后忍不住痛骂那些贼人:“真是杀千刀的,竟然把我孙儿伤成这样!” 萧承宴安抚了老太太的情绪,视线却一直往门外看。 宋婉清从来是跟着祖母不离身的,今日怎么没来,是因为他在吗? 因为是他受伤,所以干脆避之不见? 落寞的垂下眼,老太太还以为是萧承宴疲累了,嘱咐了常安好好照顾他,带着人就出了行止斋。 宋婉清那头没去行止斋,带着念柳念梅回了烟渺阁。 角门处,香兰正倚着墙站着,见宋婉清来她赶忙迎上来,热情道:“大娘子可算回来了,您这次去南山寺没带着香兰,香兰可要想死大娘子了呢。” 她娇滴滴的跟宋婉清说着话,宋婉清却并不怎么想搭理她,上次御街的事宋婉清虽然没有责罚香兰,可在心里是有了芥蒂的。 她淡淡的点了两下头,越过香兰就要往里走。 香兰没跟着宋婉清往院中去,而是站在门边张望着,她在等谁,自然不必多说。 念柳一早就观察着香兰,此刻已然察觉不对。 姑娘还在这呢,香兰就想着攀长公子了?忒不要脸了些! 香兰今日打扮的娇俏,头上还簪了一朵大绢花,红艳艳的,跟要唱戏登台似的。 念柳看的心烦,一个箭步冲上去把香兰头上的那朵绢花给摘了下来,啐了一口:“小蹄子,你东张西望的瞧谁呢 !也不怕眼珠子掉出来!” 香兰是有些怕念柳的,上次她被念柳骑着打,现在还心有余悸。 香兰弱弱开口:“念柳姐姐做什么,姐姐扯疼我了!” “你自己想做些什么你心中有数!”念柳冷笑:“收起你那些心思,别再叫我瞧见,否则我见一次打一次!” 香兰被她一通斥骂,眼圈红的厉害,宋婉清回过身想要制止二人争执时,香兰已经哭着跑出去了。 “你何必跟她计较?”宋婉清无奈,香兰的心思是明显,她也知道,可她当初让香兰进院子就是存了让香兰做妾的念头的。 念柳愤愤的把那绢花扔进院中的大水缸里,她骂道:“我就看不惯她这不要脸的样子,整日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是想勾引谁?” 宋婉清叹气:“我当初让她来,就是存了让她给长公子做妾的心思的,她是府里的家生子,生的容貌也算中上,如今在我院里伺候,不过是早晚的事而已。” 这话被前来的沈肆听见,他脚步一顿,停在了院外。 宋婉清要给他纳妾? 他二人还未圆房,宋婉清就存了给他纳妾的心思? 沈肆方才看见宋婉清脸色不好,便想着来看看她,谁知一来竟然听见这消息,他微微发怔,不知是哪里出了错。 明明宋婉清也曾对他笑靥如花过,如今却只剩了疏离了,虽说他二人从始至终不曾有过亲近的行为。 沈肆没什么心思进烟渺阁了,他转身回了墨竹斋。 墨竹斋里,沈肆的贴身小厮喜盈盈的凑上前来:“恭喜长公子,终于能抱得美人归了!” 沈肆皱眉:“你说什么?” 那小厮见沈肆茫然,直接道:“是林姑娘身边的碧螺姐姐说的啊,长公子不是要娶林姑娘吗?不是说只等着更换名帖定婚期了?” 沈肆胸腔里火气四撞,他是对林惊影许诺过这话,可怎么传的满府都是了? 所以宋婉清疏远他,是因为这个? 她在吃醋吗? 沈肆拧了拧眉,半是欣喜,半是愠怒。 既如此,他该找个时候好好和宋婉清解释解释,他要娶林惊影,却只是平妻,就像当初宋婉清说的那样,中馈她掌,不让林惊影沾染分毫,她仍旧是侯府的大娘子,这点毋庸置疑。 第六十九章 不宜去讲 沈肆整整一日都因这事心神不宁,到了第二日,沈肆下朝回来,便奔着宋婉清的烟渺阁而去。 若宋婉清是因为这件事而生气,他要把事情给宋婉清讲明白了,他二人是夫妻,不好一直僵着。 沈肆连官服也没来得及换,步履匆匆的就往烟渺阁赶。 “兄长?”身后忽然有人唤了他一声,沈肆回头,发现是萧承宴。 “你伤还没好,怎的出来了?”沈肆走上前,兄长的架势摆的很足,“这时候你不在行止斋好好修养,怎么还到处乱跑?” 萧承宴身上有伤,行动不便,陛下免了他这几日上朝,只叫他在侯府安养,案子的事情有申华言去查,常吉在侧,想来申华言也不会有事。 萧承宴抬眼,道:“再有几个月便是我的及冠礼,如今府里万事都是嫂嫂做主,自然要问过嫂嫂的意思,嫂嫂事忙,我便只能亲自跑一趟了。” 男子及冠礼尤为重要,萧承宴这样在乎也是应该的,沈肆点了点头,道:“这的确是应该重视的,可你身上还有伤,托下人转达就是,何必亲自跑一趟?” “不打紧,正好谢过嫂嫂救命之恩。”萧承宴唇畔微勾,他若不来,怎么见得着宋婉清? “那兄长呢,兄长今日怎么想起到嫂嫂院中来了?” 沈肆觉得萧承宴这话说的有些奇怪,他本就是宋婉清的夫君,到宋婉清院中来是有何不对吗? 可他转念一想,府中人都以为自己要休弃宋婉清迎娶林惊影,萧承宴定然听说了,所以有这话也不奇怪。 他抬手拧了拧眉心,满脸的疲惫躁闷:“这正是我忧愁的。” “我前几日同惊影说了要娶她为妻,这事被惊影身边的女使传了出去,婉清也听到了风声,因为这事与我堵着气呢。” “哦。”萧承宴看向沈肆,心中却在暗笑。 赌气,宋婉清怎会和他赌气?沈肆哪里来的自信? 萧承宴目光直白,丝毫没想给沈肆留面子:“所以长兄要娶林姑娘的事并不属实了?” 沈肆难堪的咳了一声,“是属实的。” 他为自己找补:“惊影对我有恩,我自然是要娶她的,只是婉清也为我守了三年寡,两头都不可辜负,所以我决定娶惊影为平妻,叫婉清掌府中中馈。” 沈肆说完,自己也觉得脸红,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常事,前朝平妻更是司空见惯,只是我朝以来还从未有过平妻之事。 萧承宴眸光微冷:“所以兄长是来给嫂嫂解释,你并不会休弃她,只是要多娶一个林惊影?” 沈肆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并没注意到萧承宴略带冷意的目光:“是。” “那我劝兄长还是不要去为好。” “为何?”沈肆不解。 萧承宴继续道:“兄长要娶林姑娘是事实,这事下人们传的属实,嫂嫂本就因为此事气恼,兄长何必去触嫂嫂的霉头?” 沈肆略带犹疑:“可若不说,她更加气我该如何是好?” 萧承宴为沈肆出谋划策:“要娶平妻这样的事换作谁怕是都高兴不起来,兄长冒冒然去了就是火上浇油,现在嫂嫂只是因为下人传的闲话而气闷,兄长去了岂不是将这事儿给坐实了?” “照我看,嫂嫂是个识大体懂进退的女子,等过些时日嫂嫂自己想明白了,知道兄长不会弃她于不顾,这气自然而然的也就消了。” 沈肆敛眉,被萧承宴一通忽悠的觉得他的话颇有道理:“多谢六弟告知了,那我几日便不去看你嫂嫂了。” “兄长慢行。”萧承宴淡声送走沈肆,自己大摇大摆的往宋婉清的烟渺阁去了。 香兰被念柳打发来看门,她正坐在门槛上偷懒,见萧承宴来赶紧起身:“六公子!” 能被六公子瞧上要去做个通房妾室也是好的,六公子人俊美,又是长公主独子...... 香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想的羞红了脸:“六公子今日怎么来烟渺阁了?” 萧承宴在院门外站定,连个眼神也没给香兰:“有些事寻嫂嫂,姑娘替我通传一声。” “好嘞。”香兰爽快应下,小碎步跑着进了正屋:“大娘子,六公子了来了,在外头求见呢!” 宋婉清看账册的动作一顿,她皱起眉:“你说谁来了?” 香兰脆声道:“六公子啊 ,此刻六公子正在院门外等着见大娘子呢!” 哪里有小叔子到嫂嫂院里来拜见的,宋婉清面色一紧,吩咐念梅道:“你就说我病了,问问六公子来有何事,将他打发了。” 香兰被晾在一边,讪讪的出了屋子。 念梅到了院门处,给萧承宴见过礼:“我家大娘子受了冷,着了病气,不宜见六公子,怕过给六公子病气,公子今日来是有何事,不防告诉我,我通传给大娘子就是。” 萧承宴猜想宋婉清的突如其来的病气,怕是为避着他而来,萧承宴有一瞬的落寞,他道:“如今年节已过,想问问嫂嫂对我的及冠礼有何想法,我已问过祖母,祖母说府中事都是嫂嫂做主,才来了嫂嫂这里叨扰。嫂嫂管府中事,这些礼节规矩的杂事自然要在嫂嫂面前过了明路,既然今日嫂嫂身体不适,还请姑娘替我通传一二。” 萧承宴是五月的生辰,如今离他及冠礼还有两个多月,内院都是宋婉清统管,两个多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及冠礼程序繁琐,要说操持,也是到了该操持萧承宴及冠礼的时候了。 念梅把萧承宴的原话告知给宋婉清:“六公子只提了一嘴,想来具体事宜还是要找时候跟姑娘商议的。” “冠礼......” 这都该是外院主君们操心的事,只是她公爹沈予铮一向是个甩手掌柜,除了沈肆的冠礼,府中几个郎君们的冠礼都是姜氏操持着办的,如今是宋婉清掌家,可不萧承宴就问到她这里了。 宋婉清不怎么想接这个差事,她沉吟片刻,到了老太太的烟渺阁。 “孙媳才掌家多久,且六弟身份贵重,六弟冠礼这事,我怕操持不来给侯府蒙羞。”宋婉清垂眸,委婉的向老太太透露自己并不想接这份差事。 老太太浅饮了一口茶,她弯着眉眼看向宋婉清:“你是能干的,不必妄自菲薄,宴儿早先问过我他的冠礼,我觉得把这事交给你很是放心,宴儿也无异议,你放心大胆去做就是。” “祖母......” 宋婉清还想说些什么,老太太却道:“你是府里的掌家人,往后还要经手许多事,不过一个冠礼而已,你做的来的。” 老太太都这么说了,宋婉清哪里还能推拒。 她刚想起身告退,又听得老太太道:“这冠礼若有不懂的就叫肆儿来帮你,只是记住一点,宴请的宾客里,不能有萧妤。” 萧妤,便是萧承宴的生母,丹阳长公主。 普天之下,敢这么称呼丹阳长公主名讳的,除了当今陛下,怕就只有老太太了。 提起丹阳,老太太的神色泛着冷:“她早已经和我儿恩断义绝,自然不算我沈家妇,宴儿冠礼那日也不必邀她,你记住就好。” 萧承宴和皇家关系千丝万缕,这冠礼定是繁琐无比,又加上老太太和丹阳不和,可丹阳又是萧承宴的亲生母亲,宋婉清只想想都觉得头疼。 她犹豫片刻,见老太太语气不容她反驳,只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可不请丹阳,若丹阳长公主怪罪下来,她便是犯了重罪。 宋婉清进退两难,出松鹤堂的时候脸色难看的厉害。 第七十章 欠我一次 那毕竟是萧承宴的生身母亲,若是萧承宴的及冠礼丹阳长公主不到,就算是丹阳宽厚不说些什么,可汴京这么多官眷都看着呢,这就是她这个操持及冠礼的不尽心了,外人只会骂她,可不会去深究是谁不叫丹阳长公主来的。 宋婉清搅着帕子,此刻思绪乱成一团。 老太太何等聪慧的人,如何猜不到不给丹阳长公主下请帖,会有何后果,是老太太太过厌恶丹阳,还是根本就不在乎这件事会造成什么后果? 宋婉清脚步顿住,提着裙摆折返方向直奔行止斋去。 “姑娘,咱们去哪里?” 念柳追上来,有些气息不稳:“咱们不回烟渺阁吗?” 宋婉清现在只想找到萧承宴问个明白,她语气发冷:“咱们去行止斋!” 行止斋里,萧承宴正静候着宋婉清。 宋婉清被常安领进来,萧承宴起身相迎,笑容和煦,一如常态的温和:“嫂嫂不是病了,怎么又来了我这里?” 宋婉清笑笑:“六公子冠礼这样的大事,我就算是再病,也要起来问过六公子的意见啊。” 这笑意浅淡不达眼底,萧承宴见她这一副气狠了的模样,忍不住勾了勾唇:“那还真是让嫂嫂费心了。” “有什么好费心的,这话放在之前讲讲也就算了。”宋婉清对上所有人哪怕心中再气也能维持着面上八方不动,云淡风轻,可不知为什么,她只要一对上萧承宴,那些养气功夫通通都不好使了,只想着针尖对麦芒的和他辩论上一通。 “我今日来找六公子,便是事关六公子冠礼。” 念柳站在宋婉清身后,悄悄伸手扯了扯宋婉清的衣料,想劝她说话别这样冲,可宋婉清此刻根本顾不上念柳的提醒,一连串快语连珠的就吐了出来:“六公子的冠礼太过重要,事情繁多又琐碎,我一个庶女出身,办不来这样大的席面,这席面上稍有不慎,便是我的过错,我自己的日子尚且朝不保夕,实在不能再帮六公子背这样大的一口黑锅,还是请六公子另请高明吧。” “是吗?”他轻飘飘一句是吗,差点将宋婉清气的吐血,萧承宴好笑的看着宋婉清,见多了她端庄贤惠的模样,宋婉清偶尔炸毛一次甚是可爱。 “嫂嫂这样能干,祖母都没说什么,嫂嫂怎么先退缩了?”萧承宴动了动身子,指节摩挲着手上的白玉扳指,“嫂嫂难得来我行止斋一次,居然是为了拒绝我,不帮我办及冠礼,这实在叫我伤心。” 他说的可怜,可面上哪有半点伤心委屈之色,萧承宴笑意明显,那双眸子里盛满了春意,是对着宋婉清的。 他的冠礼是个麻烦事,他找到老太太说交给宋婉清,宋婉清定然会去给老太太求证,老太太那样厌恶丹阳,定然不许宋婉清给她下帖子,不给丹阳下帖子后续尽是麻烦,宋婉清还要找到自己这里来。 他早料到了,因此只等着宋婉清来找他。 萧承宴幽幽的叹了口气,视线一直落在宋婉清面上不曾移开,他道:“人人都说嫂嫂聪慧能干,我还以为嫂嫂万事都做的来呢,没想到一个冠礼就把嫂嫂给难住了。” 萧承宴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宋婉清是办不了这冠礼,她哪里是办不了,她是怕神仙打架,只她一个出力气的遭殃! 宋婉清被萧承宴看的不自在,她强硬道:“六公子是正人君子,你曾在御街救过我一名,南山寺之行六公子遭难,我也曾施以援手,你我之间本不相欠,六公子也不要过分的刁难我才是!” 让自己办他的冠礼,这就是赤裸裸的刁难! “嫂嫂说的什么话,我如何刁难嫂嫂了?”萧承宴一脸不可置信的起身,他手扶着胸前的的伤处,那双眼眸又开始染上水汽,湿漉漉的像远山晨雾。 “我不过是觉得嫂嫂操持府中中馈甚至能干,才向祖母举荐嫂嫂的,嫂嫂既然不愿意做,那便算了,为何疑心是我刁难?” 他说的义正辞严,好像真是宋婉清无理取闹一般,宋婉清气的哑然半天说不出话来。 萧承宴又接着道:“既然嫂嫂不愿接这份差事,明明白白的告知我就好,我到祖母那里回禀了祖母,只说我不愿意叫嫂嫂操办了,我当这个坏人,嫂嫂可满意了?” 萧承宴慢悠悠的,言语间沾染了几分笑意:“只是这样一来,嫂嫂可就欠我一次了。” “我欠你一次?”宋婉清简直要被气笑了:“我又如何欠你了?” 她咬牙低声道:“你赖在我厢房中不肯离去,这些我都不曾和你计较,什么叫我欠你一次?” “六公子,其实你根本就没有被人追杀吧?” 这也是宋婉清这几日才想明白的,萧承宴虽说受了重伤,可他自始至终都表现的太过平静,宋婉清这才想明白,什么被追杀不能露面,或许都是唬她的,这个萧承宴,根本就是一心的要将自己拖下水! 宋婉清直接揭了谜面,萧承宴却还在演着,“嫂嫂说什么,我不懂。我就是被人追杀才逃到了南山寺,偶然被嫂嫂救下而已,否则我身上怎么会有那么重的伤,那个死去的贼人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他话真假参半,叫人无可指摘。 宋婉清深吸了一口气,明媚的一张小脸上遍布阴霾,萧承宴说的缜密,她无懈可击,可照宋婉清来看,萧承宴根本就是为了赖着她。 从一开始厢房那夜,到御街萧承宴舍命相救,他步步向自己靠近,宋婉清又不是个迟钝的榆木脑袋,萧承宴想做什么她早猜的七七八八,震惊之余又觉得不解,她这样一个家世背景不显的小庶女,又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为何能让萧承宴对自己这样不同? 可她又不能直说,萧承宴对自己有非分之想,只能支支吾吾的半天答不出一句话来。 宋婉清被噎住,萧承宴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循循善诱,轻哄的语调听的人耳根发热:“嫂嫂说不出来了,可我一贯是个好脾气,有求必应,既然嫂嫂不愿意帮我办冠礼,那我就回禀了祖母去,只是这样一来,嫂嫂可就欠我一次了。” 第七十一章 无耻之尤 “你!”宋婉清起身,她秀眉蹙起,啐道:“无耻之尤!” “你根本就是算计好了一切,步步为营。”宋婉清咬唇,被气的攥紧了拳头,念柳见状不对,赶紧出言提醒:“姑娘,这可是六公子!” 宋婉清泄了火气,是啊,他是侯府的六公子,自己就算再气也不能把他怎样。 她定了心神,挤出一个还算得体的笑容来:“不管怎样,六公子的及冠礼我不会操办,六公子还是另请高明吧,至于什么欠不欠的,我从不欠六公子什么。” 说罢带着念柳出了行止斋,念柳跟着宋婉清走出许久去,忍不住问她:“姑娘为什么不答应操持及冠礼啊?” 这六公子身份尊贵,六公子的及冠礼更是要紧,一般人想操持还没机会呢,六公子找到老太太要自家姑娘操持,老太太也说让姑娘去办,可姑娘怎么就不愿意呢? 这及冠礼若是办风光了,旁人肯定要问是谁操持的,到时候不都是宋婉清的功劳,这才是侯府当家人的做派啊! 听到念柳这么问,宋婉清就知道念柳压根儿还没回过神来,她顿住脚步,牵过念柳的手,细细同她讲着这里头的利害关系。 “你只觉得能有这机会风光,可看透了这及冠礼背后的事端纠纷了?” “萧承宴是长公主独子,可偏偏他幼时沈三爷和长公主绝婚愤而出家,老太太对长公主是什么态度咱们都看在眼里,那是一个字儿也听不了,及冠礼在侯府办,老太太又不许长公主到场,可长公主是六公子的生母啊!哪里有儿子冠礼母亲不到的?” 宋婉清叹气,“到时人们只会问是谁操持的冠礼,礼数如此不周到,可没人去深究是谁这样授意的,等长公主收不到请帖怪罪下来,你家姑娘我有几个脑袋能顶得住?” “那不是还有老太太呢!”念柳不解,这事儿是老太太安排下来的,长公主要怪罪老太太肯定会帮姑娘的。 宋婉清摇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长公主是君,咱们是臣,就算老太太曾是长公主的婆母,可臣大不过君去,因此长公主怪罪下来,老太太根本就护不住我,到时若再惊动了陛下,这又是一桩重罪。” “啊......”念柳捂住了嘴,她从没设想过这事竟然这样严重:“那就给长公主下请帖,先瞒着老太太,等老太太知道了,最多不过是老太太埋怨姑娘几日,这总行了吧?” 宋婉清还是摇头:“我能在府里立足多亏了祖母撑腰,我怎么好去得罪她老人家,做这种阳奉阴违的事?” “况且六公子算是皇家血脉,他的及冠礼定然规矩礼节繁琐,稍有差池便会遭人口舌,我怎么敢接这活?” 念柳这才听明白了,她们姑娘只要应了这活,那根本就是进退维谷,里外不是人! 宋婉清缓步向前走着,这及冠礼她不是办不来,她是不能办。 她一个庶女,一无根基人脉,二无夫君疼爱,在娘家在夫家都是如履薄冰的过日子。 她性子又寡淡,从不愿意趟浑水给自己惹麻烦,这种事,能避则避。 念柳心疼宋婉清,自家姑娘过得小心谨慎的,每日劳心劳神,却还要被六公子挖坑,她气道:“六公子做什么这么刁难姑娘,在寺庙里时姑娘可帮过他的,六公子怎么这样恩将仇报啊!” 亏她之前还觉得六公子是好人,从前府里人拜高踩低的时候六公子院里从来没刁难过她们,如今六公子是发了癔症吗?欺负自己姑娘做什么! 宋婉清看她义愤填膺的模样,恨不得撸起袖子到行止斋里跟萧承宴打上一架。 宋婉清觉得好笑:“你身手好,如今六公子伤重,你去跟他对打,说不定能得个平手。” 念柳撅着嘴,拉长尾音道:“姑娘!” 她若是能打的过六公子,早就先冲到朝晖苑神不知鬼不觉的,把林惊影给揍个鼻青脸肿了,还能让林惊影像如今一般得意? “好了好了,不笑你了,咱们回去吧。”宋婉清抬手揉了揉念柳的脸蛋,笑得灿烂:“总归这事儿最后落不到我身上,这就够了,也不知你阿姐今日备了什么甜汤,出来这么久,我都有些饿了呢。” 念柳仰着头,认真道:“姑娘馋嘴就说馋嘴,推说什么饿了,才用了早膳多久啊,姑娘可吃了一碟子水晶糕呢!” 两人一路拌着嘴回到了烟渺阁,还没进正屋就见念梅从屋里出来,念梅那眉头拧的都快成了川字,见宋婉清她快步迎上来:“姑娘,夫人和七姑娘来了。” 宋婉清闻言蹙眉,“她们怎么来了?” 她二人踏进她这烟渺阁的次数屈指可数,这几日姜氏更是连见她也不想见,怎么无缘无故的带着沈媛来了她院里? 宋婉清不明所以,可姜氏是长辈,她如今回来了不好叫人久等,于是赶紧提着裙摆上了台阶。 屋内,沈媛喝了一口茶,发觉是她最不爱的太平猴魁,想把茶水吐了又怕被人说没规矩,硬生生逼着自己咽了下去,她望向自己母亲,见姜氏老神在在的端坐着,沈媛赶紧挺直了脊背,摆出侯府嫡姑娘的款儿来。 她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姜氏也在四处给她相看世家公子,沈媛便同姜氏说想在侯府办个春宴,遍邀请京城的年轻郎君和姑娘们,也好为自己相看,姜氏觉得这事可行,便来了宋婉清这里要知会她一声。 谁叫这府里的掌家人不是自己呢,姜氏如今做什么都不顺手,这次本从沈媛院子里出来顺路来的烟渺阁,谁知道宋婉清竟然摆这么大谱,让她这个当婆母的等她这个小辈? 姜氏心里别扭着,因此宋婉清进来时,姜氏的嘴巴就开始喋喋不休的吐出那些刻薄的言语:“你去哪里了,可还知道这院子里你婆母和小姑子正等着你了,你只是掌了家,又不是我和你公爹都死了,你当了这府里的主母,竟然摆这么大的谱,让我等着你,可见东平伯府是没落了,教养的女儿如此不懂规矩,哦......我忘了,你父母早亡,你是在庄子上长大的!” “婆母息怒,儿媳不是故意的。”宋婉清垂首,向姜氏道着歉。 看她这三拳打不出一句话的模样,姜氏也懒得再费口舌,她冷冷道:“过几日我要在府上办春宴,这不你当家了,我这个当婆母的也要来知会你一声。” 不管姜氏说什么,宋婉清都点头应是:“婆母要办春宴,这是好事,若有什么用得着儿媳的,婆母尽管吩咐。” 这句话又惹恼了姜氏,她嘲然一笑:“我当家多少年,你当家多少年,用得着你协助我?真是笑话!” 沈媛见姜氏从宋婉清一进来就逮着人刻薄,怕说的再过些宋婉清不愿意帮她了赶紧伸手拽了拽姜氏的胳膊:“阿娘,嫂嫂也不是这个意思。” 宋婉清有些惊讶,沈媛居然会这么好心的替她说话?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要听见沈媛道:“嫂嫂嫁进侯府多年了,鲜少和娘家人走动,不如趁着这机会把娘家人叫来,大家也好亲近亲近。” 姜氏也想起了此行的目的,她扶了扶钗环,懒懒道:“媛儿说的极是,就说你嫡母何家,那也是你外祖家,可都不见你走动,这怎么能成?上次在南山寺还看见了何家的人,说到底都是亲戚,又同在汴京城为官,还是要多多走动才是的。” 第七十二章 何家表哥 “说起来也是你这个当小辈的不尽心,疏远了亲戚们,上次咱们家去南山寺礼佛,你可知道何家人也去了?就是何家那个小郎君......你该唤他一声熹表哥的。”姜氏努力让自己说的冠冕堂皇一些,总不好叫宋婉清看出来她女儿瞧上了宋婉清的表哥,那岂不是就被宋婉清拿捏了? 宋婉清听完姜氏的话,微微发愣,她不过年幼时见过几次何家的亲戚,自从她被送去庄子上,就不曾和她们走动过了,自然不会认识姜氏口中的什么熹表哥。 她连嫡母何氏都不怎么走动,整日就在烟渺阁里绣花看书,这些姜氏都是知道的,怎么今日又怪罪起她不走动亲戚来了? 宋婉清想起那日沈媛在桃林的腼腆,莫不是那男子就是何家的郎君,是她的什么熹表哥? 何家儿郎众多,她对这个表哥没什么印象,隐约记得他应当是嫡母兄长的嫡幼子,生的倒是好,那日在桃林见过,担得起一句出尘飘逸,一表人才,宋婉清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对姜氏道:“母亲可需要我给何家下个请帖,要熹表哥来过府参加宴会。” 宋婉清如此上道,姜氏了然一笑,又逼着自己把笑意收敛回去,“你倒不算蠢笨。” 她端了茶盏要饮,发现茶水已经冷了,长眉竖起,姜氏放下茶盏,一脸的不悦。 宋婉清嗯了一声,十分有眼力见儿的叫人为姜氏换了一盏热茶来:“母亲交代的儿媳无有不依的,这茶凉了,母亲还是用这盏吧。” 姜氏这才满意了,只是她那张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只道了句:“你今日倒是机灵。” 反观一边的沈媛,早就因为宋婉清的许诺而羞红了脸颊,她现在正琢磨着到春宴那日穿什么衣衫好呢,是碧粉桃枝的曳地裙,还是牡丹团纹金绣的百褶裙呢? 头饰也要买新的,她那些头饰上次见何家小郎君时都戴过了,这次春宴她定然要打扮的光彩夺目,叫何家公子一眼就瞧见自己。 想到这里,沈媛难以自持的羞臊起来,捂着帕子满脸通红,等她嫁去何家,便是宋婉清的嫂嫂了,到时候自己可就是书香清流家的大娘子,虽说不如侯府富贵,可何家那可是清贵人家,一门出了多少翰林的,等到何家公子再挣个功名回来...... 沈媛脸上发热,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对姜氏道:“母亲,咱们回去吧。” 目的已经达到了,就不用在烟渺阁多待了。 宋婉清送走姜氏母女二人,就叫念柳去打探消息了,果不其然,那日在桃林遇见的白衣公子就是何承熹。 他想着那何承熹的模样,无奈的笑了笑,没想到沈媛居然喜欢何承熹,若是他俩真定了亲事,那自己还要叫沈媛一声表嫂呢。 只是念柳这次还带了一些消息回来,她那个表哥,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也不知沈媛能不能如愿以偿? 要请何家人过府参加春宴,自然不能宋婉清去送帖子,她都多少年没登过何家的门了,知道的她是何秀华的女儿,说到底她不是何秀华亲生,何家认不认她这个外甥女都是两说,要请何承熹来春宴,这帖子得先送到她嫡母的手里才是。 宋婉清给何氏写了帖子,现在何氏在京中,帖子送去伯府何氏应当能收到,她嫡母是何家的女儿,辗转把侯府春宴的事告诉何家,消息她递了,何家人来不来就不是宋婉清的事了。 若是不来顶多是姜氏挖苦她几句,若她不请何家人少不得姜氏要说她忤逆婆母,宋婉清担不起这个罪名,只能照着姜氏的话去做。 自从姜氏说要办春宴,侯府上下都忙碌了起来,姜氏找人把侯府庭院里又粉刷了一遍,又让人在后花园收拾出一处僻静的亭台来,搭起流水渠,要仿照曲水流觞做宴席。 府里上上下下忙碌了多日,眼见着就到了春宴的前一天,该发的请帖都给各府里发了,前几日也来了人家拜府,事情的发展都如姜氏预料,姜氏看着焕然一新的侯府,满意的不得了。 她早叫人为沈媛裁衣,又从自己体己里拿出了银子来,打的都是京里最时兴的首饰,只等着明日让沈媛惊艳众人。 这时,姜氏身边的嬷嬷忽然急匆匆的来报:“夫人,二姑娘带着女儿回来了!” 二姑娘沈婷是姜氏的大女儿,早些年嫁给了赵国公府家的长公子,眼见着日后就是国公夫人,前途不可限量,正因如此沈婷每日在国公府忙的不可开交,连沈肆归家这样的大喜事都没露面,怎的今日忽然回来了?还带着女儿? “婷儿现在在哪里?” “回夫人,二姑娘带着姐儿去了老太太那里。” 姜氏知道沈婷去处,赶紧的去了松鹤堂里。 因为沈婷不常回娘家,今日侯府里人又全,几乎是都来了松鹤堂里,姜氏一进屋子就看见自己的宝贝女儿抱着孩子坐在老太太身边,眼睛哭的跟核桃似的。 她哎呦一声,赶紧把人抱在怀里:“好孩子,这是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 沈婷心里本就难受,此刻看见姜氏再也止不住眼泪,她哭道:“母亲不知我日子过得多艰难......赵士程他整日宠着几个小的,把我欺压的毫无地位,我在国公府,过得连丫鬟也不如!” 这赵士程花名在外姜氏知道的,可架不住他是唯一的嫡子,沈婷嫁过去这爵位一定是由他承继的,姜氏就是看重国公府显贵才把人嫁过去的,这几年沈婷也不爱给家里抱怨什么,因此姜氏并不知道她日子这么难过。 “这......怎会这样?”姜氏张大了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沈婷哭泣:“能有什么误会?他夜夜宿在几个小妾那里,我那个婆母又一贯刁难我,若只是他花心些也就算了,可他偏帮着几个小的来跟我对着干,我可是她明媒正娶娶进国公府的,他对我不上心就算了,可他凭什么这么糟践我......” 沈婷哭的伤心,沈肆听得心里也不是滋味,这毕竟是他的亲妹妹,他想着,不知怎么就看向了一边站着安慰沈婷的宋婉清,她眉宇间尽是愁容,也在为沈婷的近况忧心。 沈肆忽然想到,现在府里人都以为他偏心林惊影,宋婉清是不是也觉得他如赵士程一般? 他已经多日不曾踏足过烟渺阁了,想来今日她该消了气了,不若今日去看看她? 沈肆望着宋婉清若有所思,这一幕都被萧承宴看在眼中。 他眸光微动,装若不经意的瞥了眼宋婉清,宋婉清察觉到他的视线,侧过身子留给他一个背影。 沈婷哭的伤心,眼见着就要骂到国公爷头上了,老太太叫众人都下去,决定好好问问沈婷事情的经过。 沈肆跟在宋婉清身后出了松鹤堂,他走在宋婉清身边,几次想说去她屋里坐坐,想了想不知怎么开口,两人之间气氛尴尬下来。 林惊影正忙着为明日的春宴布置,并未在这里,沈肆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于是他道:“婉清我......” 话还没说完身后就有人叫住了他,是萧承宴,萧承宴走到两人身前,对沈肆道:“兄长可有空闲,若是有空,去我院里喝杯酒吧。” 第七十三章 不宜饮酒 “喝酒?”沈肆挑眉,犹疑的看了眼宋婉清,平心而论他不怎么想去,可萧承宴难得找自己一次,身为兄长他不好拒绝。 沈肆略一迟疑,点了点头:“好。” 宋婉清冲二人行了一礼,照例嘱咐了几句话:“六公子伤重未愈,就算饮酒也不贪多,明日是府里春宴,还要靠着长公子招待比宾客,长公子可莫要饮多了酒。” “你嘱咐了我,我必然记在心里。”沈肆眉眼弯弯,对宋婉清的关切很是受用,“今日你早些休息。” “是。”宋婉清应下,转身往外走去。 萧承宴看着她的背影,瞳仁里染上暗色,若宋婉清这话是对着自己说的该有多好。 “兄长,请吧。”萧承宴伸出手,对沈肆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我之间,何须论这些。”沈肆望向萧承宴,说起来,他兵部侍郎这个职位,还多亏了萧承宴,自己还没好好谢过人家,反倒要人家请自己吃酒。 沈肆道:“你帮我良多,说起来,该我好好请你吃顿酒才是。” 萧承宴回他:“兄弟之间,何须论这些。” 两人一道往行止斋去,过月洞门时萧承宴脚步微顿,回眸往宋婉清去的方向看了一眼,人早走远了,抄手游廊尽头空荡荡的,只有竹篾小帘轻轻摇晃着。 到了行止斋里,萧承宴吩咐下去,常安立刻叫厨房备了酒菜来,沈肆开始还有些拘谨,两杯下肚便开始飘飘然了。 他手扶着酒壶,脸颊被酒气熏红,沈肆本就生的端正,一颦一笑都是世家公子的清贵骄矜,此刻酒气上脸,疏离的公子多了几分人气儿,倒不像往日一样高不可攀了。 “六弟,你怎么不喝?”沈肆一拍桌案,反应过来从方才起只有他一个在饮酒。 萧承宴举着酒杯晃了晃,狭长的凤眸里满是疏离,他看着眼前的沈肆,语气依旧平缓无波:“兄长,我受了伤,不宜饮酒的,嫂嫂也说了,不叫我贪多。” 这的确是个好理由,沈肆默了片刻,想起了宋婉清临行前嘱咐他的话,放下酒壶,道:“婉清也嘱咐了我不可多饮酒,那今日就不喝了,我好去烟渺阁看看婉清。” 沈肆心中还记挂着这事儿。 萧承宴忽然接过沈肆手中的白瓷酒杯,对他道:“只是今日你我兄弟二人相聚不易,多饮两盏也无妨。” 他为沈肆把酒斟满,推到沈肆面前,又为自己倒了一小盏酒,不由分说的饮了下去:“我先干为敬,兄长自便。” 沈肆眯着的眼忽然放大,没想到萧承宴这样爽快,他连应了两声好,接过酒盏仰脖饮下,他才喝尽,萧承宴那头又为他斟了满满一杯,沈肆头脑有些发懵,一时分不清是自己喝的太急还是这酒太烈。 他脑中发懵,话匣子便开了。 又是一盏酒下肚,沈肆手撑着脑袋,眼中迷离起来:“六弟你年纪尚小,不知兄长的难处。” 萧承宴斜眼看他,问道:“兄长何出此言?” 沈肆没瞧见萧承宴眼底的讥讽之色,自顾自的说着:“我带着惊影从黎州回京,本想着向父亲告知我二人情谊,好叫人去黎州向永昌伯下聘,可谁知道祖母竟然为我娶了婉清......” “兄长的意思是大娘子不好吗?”萧承宴冷下脸来,若是沈肆敢说宋婉清一句不好,他就能借着这场酒同沈肆打上一场。 “不......她很好。”沈肆摇头,为自己倒了一盏酒,“是我不够好。是我一直在叫她伤心。” 宋婉清和婉贤惠,不争不抢,大度贤良,满汴京想找出第二个这样的人来都是不可能的事,沈肆很满意她,只是如今的情势不是他满意就够的。 “当初回京之时我一心想要和婉清和离,如今却不这样想了,婉清是个好姑娘,她为我守寡三年,我不能辜负她......”沈肆话锋一转,眼中染上为难之色:“可惊影也曾救过我性命,黎州那样艰难的日夜里她对我悉心照顾,我也不能辜负她的真心啊。” 沈肆哀叹起来:“你还未娶妻,自然不能懂我的为难之处。” 萧承宴敷衍的嗯了一声,心中却十分不耻。 为难?如何为难? 不过是两头都想好,又做不到左右逢源罢了。 他对沈肆道:“听兄长这样说,我才知道你和林姑娘的确是情比金坚,林姑娘跟着你一路背井离乡来到汴京,她在这里无依无靠,兄长实在不好辜负林姑娘。况且我听闻永昌伯在黎州时对兄长助益良多,有这份情谊在,兄长也应当将林姑娘娶进府里,给她一个名分。” 沈肆是有些醉了,可脑中勉强还算得上清醒,他问萧承宴:“那婉清呢?难道要我辜负了她?” 萧承宴垂眸看着沈肆,眉眼一如既往的温润,好像他还是沈肆离京时记忆中的那个懵懂少年:“大娘子出身不显,没有得力的娘家做倚仗,还不是兄长说什么就是什么?” 沈肆皱起眉来,不认同萧承宴的话:“你说的不对,婉清是个极好的女子,我怎么能辜负她?我若是将她休弃给惊影腾位置,婉清定然会伤心难过的。” 手指摩挲着白瓷的酒盏,萧承宴此刻心中满是恼恨,他自然知道宋婉清有多好,说这些话也不过是为了推波助澜,沈肆舍不得宋婉清伤心,难道他就能看的了了? 他两头都想要,两头都为难,自己还要在这里吃的烂醉,诉说不易。 萧承宴连多看沈肆一眼都不愿,侧过身独自饮起酒来。 萧承宴不语,沈肆抬头望向自己这个弟弟,他醉醺醺的问:“六弟不常与兄长我亲近,今日怎么想起邀我吃酒来了?” 萧承宴看他一眼,回道:“再有几个月便是我的及冠礼,思绪良多,这府里我也只和兄长能说上几句话,便想着邀兄长吃酒,排解忧思。” 沈肆知道萧承宴自幼父母和离,他跟随丹阳长公主长大,三叔沈予怀出家不问世事,许是他的冠礼也不会出现,旁人家公子冠礼都需双亲坐堂上,等到了他冠礼那日也不知会是何种情形,萧承宴忧虑是应当的。 沈肆才想安慰他几句,话题却又扯到了他自己的身上,萧承宴道:“当年兄长奉命出征平乱,想来在边关那几年兄长应当经历了许多事,可否讲给弟弟听听。” 男儿总好听铁马金戈,沈肆觉得萧承宴也不例外,他当初出征时尚且年少,如今经年已过,提起当年旧事还是忍不住心潮澎湃。 沈肆正说到兴头上,萧承宴却忽然打断了他:“当初兄长遇险是被林姑娘救下,可那林姑娘是如何救下兄长的?” 沈肆忆起往事,蹙着的眉忽的一松,当初他大胜敌军凯旋而归,回程的途中造人暗算跌落马下,大军也被西戎人埋伏,主帅负伤军心大乱,沈肆跌落马下后就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已经在一间屋子里了。 林惊影穿着军中将士才会穿着的重甲,可她一张脸是那样清秀娇美,叫人一看便知是女子,见他醒来林惊影将他从床榻上扶起,喂他喝了些米汤,同他说他被射落下马后险些被踩踏,是林惊影将自己从马匹下救了出来,又怕敌人对他不利,就把他藏在了这里。 第七十四章 饮多了酒 他当时伤重,昏迷不醒,醒来时已经是两个月后了,又因为箭矢上淬了毒,彻底养好伤已经是五个月后。 林惊影将他救下,告知他自己的身份,又言明是对他一见钟情才混进军里的,沈肆当时本就对救下自己的女子心存感激,又猛然知道林惊影对自己有好感,一时尴尬的不知所措。 沈肆醒来后本想着离开,谁料林惊影却说外头局势纷乱,此刻回去恐贼人对他不利,硬是叫沈肆养好伤再离开,他也深知当初刺向自己那一箭定然是军中有奸细,沈肆也不敢轻易露面。 多亏了林惊影为他找大夫医治,她一个养尊处优的姑娘,为了照顾自己什么活都做尽了,一直到沈肆伤势好全了准备离开时,却得知军中人早以为他死了,甚至消息传回汴京,侯府已经为他办了葬礼。 沈肆去见了林惊影的父亲,就借着林政的势力换了个身份潜入了西戎军中。 他在西戎潜伏,直到击杀西戎大将那博尔后才传了消息回来,击杀那博尔后他回到黎州,彼时他受伤不轻,又是林惊影在侧照料,二人就是那时互定的终身。 沈肆回忆完这一切,神情舒缓:“当初我被暗箭所伤,军中大乱,是惊影将我救下,又请了大夫为我医治,才保住我的性命的。” 萧承宴看他一副沉浸在往事里的模样,长眉微挑,却没言语。 林惊影不过一个弱女子,怎么能在乱军之下救了伤重的沈肆,何况她手无缚鸡之力,保全自己不被马蹄踏死就不错了,还能救了不省人事的沈肆? 只是沈肆显然没想到这一点,萧承宴也不打算提醒他,反正只要沈肆记挂着林惊影的恩情,对她越愧疚,宋婉清才能对沈肆彻底死心。 他点头:“听兄长说完我才知你二人的确历经生死,情比金坚,林姑娘对你也是忠贞不二,兄长绝不可辜负人家。” “来,饮酒。”萧承宴冲举杯,饮酒时抬袖遮掩将酒液尽数泼在了地面上。 他动作极快,略有些醉了的沈肆感官迟钝,根本没有注意到萧承宴的小动作,呆愣愣的又饮下一杯酒去,“好......咱们喝。” 萧承宴为他斟酒,应道:“兄长先喝。” 随后照着方才的模样将酒泼在地上,宋婉清说了他不可贪杯,他便点到而止。 左右宋婉清的话,于他尽是金科玉律。 萧承宴叫常安备的酒是五十年的烈酒,沈肆没吃些什么东西,被萧承宴灌了一肚子酒,就算他酒量再好此刻也已经醉的抬不起头来了,萧承宴才懒得理会沈肆,叫来小厮把人抬去墨竹斋,末了还没忘了嘱咐常安:“长公子喝醉了酒,还一直记挂着林姑娘,你去朝晖苑通知林姑娘一声,好叫他们有情人相会。” 萧承宴说完,又想起什么,他回过身来,淡声道:“对了,长公子难得醉酒一次,若是烟渺阁还亮着灯,就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大娘子,总得叫大娘子知晓这原委。” 常安自小跟着萧承宴,萧承宴的言外之意他自然能领会,不仅领会了,还能自己添油加醋的发挥。 常安喜滋滋的应下,屁颠屁颠的去了朝晖苑报信儿,林惊影本来打算睡了,听到常安的消息赶忙梳妆往墨竹斋去。 沈肆醉倒的消息不止传到了墨竹斋,烟渺阁还未熄灯,常安来了烟渺阁,宋婉清也得了信儿,她眉头轻蹙,问常安:“长公子怎会醉成这样?” 常安低着头,答道:“小的也不知,只是长公子心情似乎不是很好,六公子不胜酒力没几杯就醉了,长公子非要饮酒小的们也劝不住,只听见长公子嘴里一直嘟囔着林姑娘名字,后来长公子醉倒了,小的们就把人给送去了墨竹斋,只是长公子念叨着林姑娘的名字,小的们就自作主张通知了朝晖苑。” 常安偷偷看了眼宋婉清的脸色,见她面若凝霜,继续道:“只是林姑娘去照顾长公子到底不合规矩,便来知会大娘子一声,请大娘子拿主意。” 宋婉清拿主意?她能拿什么主意? 她哂笑,叫人拿了银子给常安打赏:“你先回去吧,今日之事不要外传了。” 林惊影未出阁,照料沈肆多有不便,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 常安领了银子,却没走:“大娘子不去看看吗?” 念梅瞪他一眼,这常安今日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儿,她将人给轰出去:“大娘子做什么用得着你置喙,拿了银子还不挺尸去!” 常安从烟渺阁回来时,萧承宴正在院中的围栏上坐着,他手里提着酒壶,对月酌着。 “大娘子那头怎么说?” 常安道:“大娘子没去朝晖苑,想来是不愿意和林姑娘对上。” 萧承宴嗯了一声,屈膝放下酒壶,今日月色皎洁,对月独酌,也是美事一件。 翌日,沈媛起了个大早。 沈肆醉酒的消息并未传到沈媛耳中,今日府里要办宴会,沈媛昨夜睡的极早,今日醒了就叫丫鬟为自己梳妆,她特意梳了个京中时兴的朝云髻,又带了姜氏新为她打的点翠金钗,直把人打扮的俏丽无比,才肯出了院门。 沈媛本就是娇美的长相,今日的这一身衣衫更衬得她面若桃李,沈媛很满意自己今日的打扮,笑容都比往日自信了几分。 今日说是春宴,实则就是姜氏办的给各家年轻郎君姑娘们相看的宴会,众人都心知肚明,身为姜氏女儿的沈媛自然是当之无愧的宴会中心,沈媛在前厅迎着客人,沈婷昨日回了侯府,她对外只说是参加侯府宴会,也没几个人知道沈婷是受了委屈回来的,此刻沈婷正在前头和沈媛一起迎着宾客。 沈媛双手交叠在身前,她有些紧张的往外瞧了瞧,也不知今日何家小郎君会不会来? 沈媛记挂着何承熹,有些心不在焉的,沈婷看出她的不对,好奇的往外看了一眼,“等谁呢?” 沈媛摇摇头,“阿姐说什么呢,我能等谁啊?” 双颊早已经染上红色,沈媛却因害羞不肯告诉沈婷,她推搡着沈婷去前头待客,自己躲在沈婷的后面。 沈婷无奈的看她一眼,叫女使引着人入了席。 宋婉清和沈昭在内席里,外头则是沈媛和沈婷充门面,姜氏这样安排也是为了叫来往的郎君第一眼就能看见沈媛。 “二姑娘!”沈婷身边的女使走上前,在沈婷耳边低语了几句,沈婷的脸色立刻白了,“怎么会这样?” 沈媛有些担心:“怎么了阿姐?” 沈婷拍拍她的手,慌张道:“女使来报,说娇姐儿哭了一早晨了,乳母们也么法子,我去瞧瞧,这里就交给你了。” 娇姐儿是沈婷的心头肉,那孩子年纪又小,一直哭闹总不是个办法,沈婷嘱咐了沈媛几句就去了后院,前门处只留了沈媛一个。 第七十五章 应付不来 沈婷一走,沈媛就显得有些拘谨了,沈媛是赵国公府的大娘子,见惯了大场面,小小一场春宴自然是不在话下,两人在前厅时大多都是沈婷同那些官眷公子们交际,沈媛只要跟在沈婷后面点头微笑就是。 沈婷这样一走,沈媛紧张的都不知如何是好了,她被姜氏宠着,万事都有姜氏挡在前头,如今只留沈媛一个人,她没了主心骨,不免局促起来。 应付完来参加春宴的几位姑娘,沈媛的后背都有些发潮,是被汗浸的。 她招手唤来自己的女使,道:“你同母亲说一声,叫她来前厅陪我,我自己实在应付不来。” 话才说完,便又有官眷携女儿郎君登门,对上陌生公子,沈媛的脸一下子白了,她强撑着笑同那官眷娘子客套了几句,叫女使将人引去内席,紧张的指甲都勾住了腰间的禁步,险些扯出一串叮当的脆响来,她把禁步握在手里,借着回身的动作整理好,继续撑着笑同来人客套。 那女使领了命,便到后面去找姜氏去了。 内席里,姜氏陪着老太太坐在一边,这春宴本就是为年轻人准备的,宋婉清已经成了亲,沈昭不愿说亲事众所皆知,姜氏把她二人留在内席里就算是老太太也说不出什么来。 姜氏很满意自己的安排,才和几位官眷娘子叙完话,沈媛的贴身女使就悄悄的走到了姜氏身后:“夫人,娇姐儿哭闹不停,二姑娘去看望娇姐儿了,前厅迎客处只留了七姑娘一个,七姑娘说她应付不来,叫夫人您去看看呢!” 姜氏闻言眉目一凛,压低声音道:“娇姐儿为何哭闹?” 那女使也不知何故,只能摇了摇头:“奴婢不知。” 姜氏记得今日早晨沈婷是把娇姐儿哄睡着才去了前厅,这才多久,娇姐儿就醒了?那孩子一贯是吃饱喝足了雷打不动的,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醒了哭闹起来? 别是伺候娇姐儿的不尽心,磕碰了孩子不认账。 姜氏担心起来,对那女使道:“你去二姑娘院里看看,别是伺候的乳母婆子不用心,慢待了孩子。” “那七姑娘那头,夫人可要去看看?”她毕竟是沈媛的贴身女使,做什么事都以沈媛为先。 姜氏摇头,她是长辈,是侯府主母,今日是给年轻人相看的春宴,又不是来的尽是王公贵族,哪里能让她这个侯夫人去前厅相迎? 姜氏不愿去,可也知道自己女儿的性子,是个外强中干的,挺不起事儿来,她也怕沈媛在众人面前露怯,不叫人去陪着沈媛是一定不行的。 姜氏最先想起林惊影来,她经过柳嬷嬷的教导行事规矩了不少,又是永昌伯嫡幼女,将来又要嫁进侯府,叫她去陪沈媛自然是可行的。 只是......姜氏略一迟疑,如今沈肆到底没和宋婉清和离,宋婉清还是侯府的大娘子,当初宋婉清为沈肆守寡三年的事儿满汴京无人不知,若是让林惊影去了免不得她儿子落个喜新厌旧的名声,姜氏斟酌一二,还是没让女使去叫林惊影。 就让林惊影在内院里,还是别去前头了。 她看向一边和王鹤栀聊的投契的宋婉清,眼珠一转,宋婉清是侯府大娘子,人也机灵,叫她去帮着自己女儿,定然出不了差错。 姜氏侧身对那女使道:“你去告诉大娘子一声,叫她去前头陪着七姑娘,告诉七姑娘有不懂的尽管抛给大娘子就是。” 她虽然不喜欢宋婉清,可不得不承认宋婉清的确是能干的,这样的场面有宋婉清在她也能放心些。 那女使把姜氏的话转告给宋婉清,便转道去了沈婷的院子里。 院中,沈婷抱着娇姐儿,如临大敌的看着眼前的男子。 眼前人不是旁人,正是沈婷的夫婿,赵国公府长公子——赵士程。 “今日是侯府春宴,你若敢闹出个什么来,我便把你那些事尽数抖搂出来,叫你在京里抬不起头来!”沈婷红着眼,因为抱着女儿语气不敢放的太急躁,怕吓坏了怀里的孩子。 赵士程抱着胸,大有一副今日不把娇姐儿带走就鱼死网破的架势:“娇姐儿是我的女儿,你不声不响的带着我女儿回娘家,我今日还非要把孩子给带回去了!” 赵士程原本对沈婷赌气回侯府有几分愧疚,这毕竟是他发妻,他也知道自己话说重了,今日是存了给沈婷致歉的心思的,可方才在前厅那儿,沈婷明明看见他了,却当着他几位旧友的面不给他好脸色,赵士程也是锦绣堆里养出来的,公子哥儿脾气,他一时下不来台,进了侯府就越想越气,想到自己女儿还在这里,便想着来看看孩子。 谁知道这几个乳母见他跟防贼似的,这到底是他亲生的孩儿,他还能害了自己女儿吗? 他憋着火,不由分说的要抱女儿走,娇姐儿被惊醒,哭闹不止,沈婷的女使去报给了沈婷,才有了现在这一场! 夫妻二人面对面站着,谁也不肯让谁,沈婷越是不让他带孩子走,赵士程就越想把孩子给抢过来,他硬声道:“你这个妒妇!我今日非要把女儿给带回去!” 说完撸起袖子上前,作势要抱孩子。 沈婷院里闹得凶,宋婉清却不知这变故,她照着姜氏的话去了前厅,沈媛见不是自己母亲,有些失望,但能有人陪着她就是好的。 况且宋婉清的能干沈媛是知道的,侯府上下被她操持的井井有条,不过是迎接宾客而已,宋婉清一定办的来。 沈媛其实很高兴宋婉清能来帮自己,只是她对宋婉清从来都是疏离的,不曾有什么好脸色,况且她方才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时怕得要死,虽说现在有了人陪,可心中还是想着宋婉清为何不能早来一些。 “嫂嫂可来了。”沈媛不由得抱怨起来,“嫂嫂排场真大,叫我好等。” 宋婉清没理会这酸话,冲沈媛笑笑,到前门处迎人去了。 东平伯府的马车在侯府门前停下,吴氏带着自己的两个女儿下了马车,紧随其后的还有一架马车,宋婉清见马车旁跟着的是何秀华的嬷嬷,便知里头坐着的是她嫡母。 她因为姜氏交代给何家送帖子的事给何秀华写了信,她以为何秀华至多只会给何家通个信儿,却没想到何秀华自己也会来侯府的宴会,她一向是不爱参加这些的,至少在宋婉清的记忆里不曾记得何氏参加过什么宴会。 她最爱做的就是泡在厨房里,为她和父亲炮制一道道菜肴,后来父亲去世,她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不,她本也不是个话多的人,只是在年幼的宋婉清面前才会讲着那些童趣的故事哄她入眠。 宋婉清神思微恍,这些事她本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却没想到还记得这样牢。 宋婉清走上前扶着何氏下了马车:“大娘子。” 何氏凝望她一眼,这一眼有些复杂,像是在确认宋婉清在侯府的这些时日是否清减了,又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母亲不敢光明正大的看自己孩儿,只能借着对视的这一眼诉尽思念。 何秀华收回自己的手,她问宋婉清:“你舅父家的几个表哥可来了?我给他们去了信儿,你舅母回信说今日会来的。” 何家人还未到,但这并不妨碍宋婉清因为这话百感交集,她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和何氏的关系应当比陌生人亲近不了多少,她想过何氏可能不会理会她,没想到她不仅把这事儿放在了心上,还为她的一封信如此麻烦的来到侯府。 一旁的沈媛听见何氏问宋婉清,就知道今日何承熹是一定会来的,她娇羞的笑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挺直了脊背,想等何承熹来时瞧见她最端庄的模样。 第七十六章 帮扶姐妹 “满汴京都说清丫头和你不亲近,照我看才不是如此,这清丫头见了她嫡母,就把她二婶和姐姐妹妹们撇到一边了,也不知嫂嫂是怎么教养的女儿。”吴氏下马车许久,都不见宋婉清上前来给自己说话,她眼眉一扫,吐出的尽是些尖酸刻薄的话。 宋婉澄年纪小,见侯府气派忍不住往里面看着,吴氏见状扯了扯女儿的衣袖,把人推到宋婉清面前:“你妹妹也到了该说亲事的年纪了,你如今是侯府的大娘子,也该帮扶帮扶家中姐妹们,不可耽误了你妹妹。” 东平伯府没落,只靠吴氏想给女儿说个显贵的亲事十分艰难,宋婉湘的婚事就是如此,虽说是清流人家,说出去也好听,可到底家底上不如积年的勋贵人户厚实,吴氏想给宋婉澄找个好婚事,少不得要借助宋婉清的力。 宁远侯府大娘子的妹妹,说出去也好听。 沈媛不喜吴氏母女三人,连笑模样也懒得装,这些人无非是想借侯府的势,沈媛才不会给她们这机会往脸上贴金呢。 她拉过宋婉清的胳膊,道:“嫂嫂别同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说话了,嫂嫂如今嫁进侯府,不可事事都想着娘家,说出去兄长可是不依的!” 这是拿沈肆出来压人了,吴氏和宋婉湘脸都黑了,沈媛个小丫头片子,也敢这么跟她们说话,只是这是在人家家门口,她们还指望则借这场春宴给宋婉澄相看婚事呢,若是惹怒了沈媛被赶出去才是得不偿失。 吴氏硬生生咽下了这口气,带着两个女儿往侯府里去,才走了没两步,就听见身后有马车声,吴氏回头看了一眼,是何家的。 何家主母一身锦绣华服,身后跟着何承熹,何承熹眉眼俊朗,高挑的身材将那一身白袍衬得十分得体,玉带勾勒出腰身,宋婉清看一眼就明白了沈媛为何这样痴迷于他。 他这张脸,的确是称得上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 只是她眼前不知怎的浮现出萧承宴那张堪称绝色的脸来,单论长相,萧承宴绝对是不输于何承熹的,何承熹是看一眼就知道这人面上疏离却并非难以接近,但萧承宴不同,他对人总是温和的一张假面,可接触久了就知道,这人的心肝都是黑的,他看似温润好接近,实则心是最冷的。 何家舅母下了马车先跟何秀华寒暄了一阵儿,她瞧见宋婉清,笑道:“这就是婉清吧,多年不见,宋婉清已经为人妇了,这日子过的可真快,舅母还记得你当年不过三两岁,最爱在我家里缠着你大表哥玩耍,这么些年过去了,时移世易啊。” 何舅母拉着宋婉清的手,一个劲儿的说她如今多好多好,来往的官眷们瞧见了,也忍不住多看两人一眼。 宋婉清知道何舅母这样夸耀她,全都是看在何秀华的面子上,宋婉清笑笑,客套了几句将人带进府门。 那头沈媛在看见何承熹的时候就激动的手发起抖来,现在只能挂着僵硬的笑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她直勾勾的望着何承熹,意图简直不要太明显。 “七妹妹,还不来见过何家大娘子?”宋婉清牵过沈媛的胳膊,将人推到何舅母身前,沈媛虽然手发着抖,可行起礼来还是规规矩矩没出差错。 何舅母点点头,“早听说七姑娘出落得好,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沈媛快要因为这句话高兴的不知所以了,幸而宋婉清赶紧拉住她的手,才没叫沈媛失了分寸。 吴氏那边瞧见何舅母,带着两个女儿折返回来,她打量着何承熹,很是满意。 何家小郎君年纪正好,生的也是风流倜傥,又是出身清贵人家,自己的小女儿若是能嫁去何家,也算是亲上加亲啊! 她盘算着,推着宋婉澄上前去拜见何舅母,宋婉澄见过何舅母后,吴氏又问起何承熹,何舅母当即就知道了吴氏的用意,她笑了两声,对宋婉清道:“婉清快些引路吧,日头也不早了。” 沈媛在一边看的窝火,宋婉澄跟个呆鹅的似的,哪里配得上何家小郎君,这东平伯夫人也真是敢想美事儿。 一行人往内席处去,路上沈媛几次拉着宋婉清的衣袖,想让她撮合自己和何承熹说两句话,宋婉清知道她心中心心念念的都是何承熹,可从进侯府开始,何承熹连多看一眼沈媛都不曾,怎么也不像对沈媛有意,况且长辈还在这里,她若是冒昧的让二人叙话,宋婉清怕适得其反。 一直带着何舅母几人到了内席里,宋婉清从花厅里出来,念柳就着急忙慌的跑上前来,她凑到宋婉清耳边低语:“姑娘,您快去二姑娘院子里看看吧,二姑爷和二姑娘吵起来了,二姑爷说什么都要带娇姐儿回国公府,二姑娘不许,眼见着快闹到前厅来了。” 宋婉清着起急来,今日侯府春宴,若是闹出个什么来不比上次答谢宴好收场,若是此事闹到众人耳朵里,丢的可是侯府和国公府两家的脸,到时候就算是两家有心和好,可这事儿总是个芥蒂在心里扎着。 主仆二人赶到沈婷院中,只见林惊影已经早她们 一步赶来了,她本就在后院里四处留心着,怕宴会有什么不得体的,第一时间就注意到沈婷院中的动静,林惊影赶来后从沈婷手里抱过哭闹的娇姐儿,抱到一边轻声哄着。 她对孩子很有耐心,把娇姐儿哄的不哭了,可沈婷和赵士程还在争执不休。 林惊影抱着娇姐儿,气的也顾不上赵士程是国公府长公子了。 她道:“这里是宁远侯府,二姑爷就算要闹也不要在侯府宴上闹,传出去两家都不好做,再说了二姑娘是你的妻子,她不过带孩子回娘家住几日怎么了,左右娇姐儿都姓赵,她是你的孩子,你非要吓得她哭闹不休吗?” 这话说的赵士程动作一顿,林惊影又继续道:“您和二姑娘成亲多年,这次为的是什么二姑爷心里没个判断,若不是你把二姑娘气狠了,二姑娘能夜里带着孩子回娘家?” “二姑娘是跟你赌气不错,可你是当夫君的,你就不能说几句软话哄哄妻子?非要闹成这样人尽皆知吗?夫妻理当和睦互助,二姑爷不心疼妻子就算了,难道还要把两家的脸都通通丢光,叫两家在汴京里难做人?” 这话说到了赵士程心上,若是今日之事传扬出去,怕是赵国公会第一个打断他的腿,赵士程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又看向林惊影怀里自己那尚且年幼的女儿,到底是甩袖离去了。 赵士程一走,沈婷就忍不住痛哭起来,她抱过娇姐儿,快要哭成了泪人儿。 宋婉清只在门口看着,却没走进去,现在的沈婷自然不愿意狼狈的模样被人瞧见,赵士程走了,这院中也能安生个一会儿,等沈婷哭完了,还是要到前厅去待客的,宋婉清带着念柳从沈婷院中离开,转道去了花厅里。 第七十七章 嫂嫂帮我 要去花厅必然要经过荷花池,如今开了春儿,风吹池水皱,荷花池里姜氏叫人移植的莲叶随池水轻摆着。 沈媛站在八角亭里,隔着荷花池望向游廊底下站着的何承熹,她手心里密密麻麻的写着昨日搜罗来的诗句,沈媛微仰着头,一只手执扇放在身前,另一只手装作不经意的轻撩发丝,她夹着嗓子,挤出一串娇滴滴的话语:“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这诗句说的果真没错,这莲叶,可真绿啊!” 她一番感慨的说完这些话,耳朵尖儿红的快要滴下血来。 天爷啊,她都说了些什么! 沈媛恨不得给自己两拳,可想到何承熹还在这里,沈媛又逼着自己装的落落大方,她翻开手心看了看,墨迹被汗水浸的花了,写的诗句早已经模糊不清,沈媛有些着急,抬手擦汗,额角上不出意外多了一抹黑印儿。 沈媛还浑然不觉,只想着怎样引起何承熹的注意。 宋婉清见了这一幕,拿了帕子走上前去,挡在沈媛身前,轻轻为她擦去额角的墨迹,沈媛一开始不明白宋婉清这是何意,张了张嘴正想让她别坏自己好事儿,就见宋婉清摊开帕子,上头染的墨迹分外显眼。 她好面子,顿时着起急来:“嫂嫂快帮帮我!” 宋婉清把帕子交给沈媛,轻声道:“七妹妹若是想同何公子讲话,还是得先把脸洗干净了。” 沈媛顿时难堪起来,接过帕子恼恨的擦着手上的墨迹,面上尽是被看穿的尴尬的羞愤,她粗声粗气道:“要你管!” 说罢把帕子塞进袖子里,带着女使往院里重新梳妆去了。 宋婉清被晾在原地,念柳看着沈媛离去的背影,有些替宋婉清不值,她道:“姑娘是为了七姑娘好,七姑娘怎么还不领情啊!” 念柳看了看对面的何承熹,他正全神贯注的望着池里的锦鲤,丝毫没注意到亭中的事。 “姑娘方才就不该管七姑娘,叫她脏着一张猫脸去见何家公子算了。”念柳道:“七姑娘这样喜欢何公子,何家公子又算是姑娘的表兄,姑娘干脆告知这何家公子,七姑娘的贤良温婉全都是装出来的,不叫七姑娘如愿以偿!” 宋婉清带着人走出八角亭,她问念柳:“为何?难道就因为沈媛对我不好?” 念柳说:“姑娘忒好心了,七姑娘难道对您好吗?” 宋婉清继续道:“那你说说她何处对我不好?” 念柳的兴致一下子就起来了:“七姑娘从来就没把您当成侯府的大娘子,整日眼睛长在头顶上,这难道对姑娘算好的?” 宋婉清却显得很平静,“我一庶女出身,她是侯府嫡女,自然瞧不上我,可你仔细想想,她除了言语上刻薄,可曾叫人真的怎样过我?” 沈媛色吝内苒,又是小孩子心性,平时对她没什么好脸色,却并未真的对她做过什么过分的事。 “她对我是言语刻薄了些,可到底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她性子是不好,可这不代表她不能成为一个好妻子。”来往有女使经过,见到宋婉清无不停下问好,宋婉清点了点头,等她们走远了,宋婉清继续对念柳道:“世家大族的女儿婚事多不由自己,可姜氏疼爱这个小女儿,若是沈媛有意她定然会使劲儿去撮合这桩婚事。” “你瞧我,不就像是个物件儿似的替大姐姐嫁来了这家?”宋婉清的笑容里满是疲惫,她望着沈媛离去的方向,久久才道:“她有意,若是能嫁给自己心悦之人,也是一桩美谈,两情相悦我不敢说,但我知道,沈媛若是能嫁给何家表哥,定然会十分开心,这世上已经有我因为婚事满心疲累了,叫她如愿一次又怎样,况且我也没帮她,只看自己造化,就没必要去给人添堵了。” 念柳虽然这么说,但心里是没真的想怎样沈媛的,她也只是见沈媛对宋婉清的态度忍不住抱怨而已。 “七姑娘懵懂天真,于此事上看起来像是一腔热血,也不知咱们这位表公子对她有没有意思。”念柳鼓着嘴巴,眼珠儿转了一圈儿,又想起来若是沈媛嫁去了何家,自己姑娘可就要叫她一声表嫂了,念柳登时就不愿意起来。 “不行,七姑娘要是嫁给何家公子,那这名分怎么论?” 宋婉清忍不住伸手去戳她的脑袋:“低声些,你要叫她们都听去吗?” “八字还没一撇呢,小心传出去七姑娘来找你算账!” 念柳闻言直往宋婉清身后躲:“那姑娘可得护着我!” 宋婉清闻言摇了摇头,玩笑道:“那可不行,我也怕她呢!” “姑娘!”念柳笑起来,“怕也不行,怕也得护着!” 宋婉清笑起来,不久又正色道:“你记住,亲事中最奢侈的就是能遇到一个自己爱慕,也爱慕自己的人,世家儿女的婚事都是权衡利弊后定下的,两情相悦殊为不易,但你放心,若有一日你有了心仪之人,你家姑娘我一定卖力为你撮合。” 这话说的念柳害羞起来,“姑娘不知羞,光天化日之下说这种话!” 两人并肩往花厅去,假山后萧承宴隐匿的身影缓步走出。 宋婉清和念柳的话被他尽数听见,萧承宴挪动步子不声不响的跟在宋婉清身后,风中有淡淡的梅香,萧承宴眸光微动,视线落在那女子窈窕的背影上。 连春风都知道他隐秘的心思,将她身上浅淡的梅香送到自己面前。 他心情颇好,轻快的脚步加快了些。 方才她说能遇到一个自己爱慕也爱慕自己的人殊为不易,萧承宴想,若是那人不爱慕自己,可只要自己爱慕她,便也是一样的满足。 他一路跟着宋婉清到了花厅里,花厅里王鹤栀正等着宋婉清,见她来便迎上去,萧承宴本想到一旁随便寻个位置坐下,谁料面前却突然出现一人。 那姑娘生的面若银盆,娇小的身材显得有些丰腴,人生的却很精神,一双杏眼圆溜溜的正看着萧承宴,她似乎有些紧张,手指不断的拨弄着玉簪:“六公子好,我早听闻六公子诗词俱佳,不知可否请六公子为我点播一二?” 她拿了一本诗词过来,想来是自己在家做的诗,到这里想和萧承宴谈论诗词。 萧承宴看她一眼,没言语,越过那姑娘就要往前走,那姑娘也是个执着的,跑到萧承宴身前,又道:“六公子,不知可否叨扰一二?” 萧承宴停住脚步,那姑娘一脸期待的望着他,萧承宴满心都是被打扰的厌烦,温润的神色已经快要挂不住了,他冷声道:“既知叨扰,为何一再拦我?” 短短几字,听得那姑娘满上血色全无,这春宴里都是年轻郎君姑娘们走动,这姑娘也是听说侯府六公子萧承宴为人谦和温润,才大着胆子上前搭话的,谁知道传闻不真,萧承宴是个最难接近的。 她眼神躲闪,不知该如何是好,眼泪此刻都在眼眶里打转儿,却硬生生逼着自己不落下泪来。 她能觉察到周围人嬉笑的目光,那一道道的目光像是利剑将她刺透,她简直想落荒而逃。 这时,身后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那人轻拍着她的肩膀,用一种极其亲昵的姿势将她环住,“姑娘勿怪,六公子嘴笨不会说话,我替他向你致歉,他不懂什么诗词,不能与姑娘切磋,姑娘若不嫌弃,这诗词借我看看可好?” 是宋婉清。 有宋婉清出面,场面才没再继续尴尬下去。 说什么看诗词不过解围而已,宋婉清拉着人又讲了几句话,忽然她看向那姑娘头上插着的白玉兰发簪,笑道:“这玉成色这样好,是汉白玉吧,姑娘竟然用汉白玉做发钗?” 汉白玉何其名贵,能用汉白玉做发簪自然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一下子院中姑娘们的目光都看过来,无不艳羡起来。 “是啊,瞧这白玉兰雕刻的栩栩如生的,真是让人见了就忍不住喜欢。” 那姑娘也笑起来,言语里也不像方才一般委屈了:“这是自然,我家爹爹最是疼我,我要什么无有不依的。” 第七十八章 有人落水 那姑娘家境殷实,除却这枚玉簪身上的首饰也十分名贵。 女儿家都好首饰,围着那姑娘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起来,宋婉清默默的从人群里退出来,回眸深深望了一眼萧承宴。 萧承宴被这一眼看的心里没着落,鬼使神差的跟着宋婉清到了花厅后的小院里。 “嫂嫂。”萧承宴睫毛不住的轻颤,心中满是慌乱。 宋婉清早知道萧承宴一路跟着她,只是不想拆穿罢了,她到这处小院中来,也是想同萧承宴把话说坦白了。 “嫂嫂觉得我方才做的不对吗?”萧承宴赶在宋婉清前头开口,他紧张的扣着掌心,“嫂嫂方才为何要替那姑娘解围?” 那姑娘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他拦住,宋婉清也在当场,萧承宴实在是怕宋婉清误会了什么,才这样疾言厉色的说了重话,若是放在以前,他至多只是无视那女子罢了。 宋婉清方才支走了念柳,现在院中只有他二人,宋婉清对萧承宴道:“六公子跟了我一路了,这春宴里尽是年轻姑娘,六公子为何总要跟着我呢?” 萧承宴盯着鞋尖,高大的身躯硬生生被宋婉清看出几分委屈来,他总爱在自己面前做这副姿态,宋婉清心中的火气像被冷水浇了似的,怎么都发不出来了。 她默了好一会儿,道:“六公子心直口快,却不知自己这看似简单的一句话,于那位姑娘而言,会让她多难堪。” “这是侯府的宴会,你是侯府公子,一举一动都代表着侯府,她若是因为这句话丢了颜面,那她的母家也会为此蒙羞,她只是倾慕你对你有好感,她又没有做错些什么,六公子往后若是不喜这种场合,大可以不用前来。” “嫂嫂......”宋婉清这话说有些严重,萧承宴为她的话一颗心揪着,偏他嘴笨,不知如何解释,只能扣着掌心,不安的望向宋婉清。 宋婉清也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重了,两人目光交汇,又飞快挪开,宋婉清垂首,她今日情绪这样波动是有原因的,她瞧见那些人看向那姑娘的眼神,眼神中的嘲讽讥笑,让宋婉清想起了自己年幼时的处境。 庄子上那些人拜高踩低,克扣她的吃食,冬日的炭火宁可用冷水泼了也不给她用,她被冻的脸色青白,还要听那些人笑话她,说她一个庶女又是罪臣之后,就应该溺死在荷塘里,还叫她当着东平伯府的姑娘过了几年好日子种种......那些话骂的不堪入耳。 宋婉清已经记不清那些话语了,但那些人的眼神却深深刻在她脑海里,嘲弄的,不屑的,看不起的,方才那些人的目光她实在太熟悉了。 那一道道目光仿佛穿越经年,又投落在年幼的她身上。 她几乎是登时就冲上前去,想要为那位姑娘说话。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静静望着萧承宴,他的目光不知何时也落到了宋婉清身上,那双幽静深邃的瞳仁里此刻正酝酿着波涛。 萧承宴不敢再望下去了,他移开目光,声音在此刻有些发颤,她为自己解释:“嫂嫂,我只是不想叫人误会。” 宋婉清嗯了一声,往日的平和端庄在此刻竟有了几分慌乱:“是......六公子洁身自好,府上无人不知晓的。” 她忽然有些后悔将念柳支走了,有她在想来自己就不会如现在一样慌乱了。 “我出来许久了,再不回去念柳就要急了,六公子自便。”她冲萧承宴行了一礼,自他身侧经过往院外走去,准备说的那些话被她咽进腹中。 萧承宴伸出手去,指尖擦过她的一角衣料,他动作幅度很小,宋婉清并没注意到,萧承宴等着宋婉清离开后,才从院中出去,到了花厅里。 花厅里沈肆被人围在中间,那些年轻的郎君们正追着他问当年出征的细节。 沈肆不堪其扰,见宋婉清来便起身上前。 他昨日饮多了酒,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墨竹斋的,醒来时得知是林惊影照顾了他一夜,沈肆心中百感交集,他醉酒误事,险些耽误了春宴,幸而还来得及。 沈肆现如今瞧见宋婉清有些紧张,他还未同宋婉清解释过,心里以为宋婉清还在为林惊影的事和他赌气,他凑上前去,正想着要说些什么,就听见宋婉清道:“长公子昨夜喝多了酒,我本想去探望的,可听说林姑娘去了,便没再去,长公子今日觉得如何?可有不适?” 沈肆摇了摇头,林惊影将他照顾的极好,他昨夜吐了三五次,都是林惊影在侧照顾,又叫人给他换了干净衣裳,给他灌了醒酒汤,此刻沈肆除了有些头痛,并无其他不适了。 对上宋婉清的询问,沈肆抿着唇,有些不知如何应对。 她是在关心自己,这应当是在关心自己吧? 那她可还气恼自己要娶林惊影的事? 沈肆思考着,没回宋婉清的话。 宋婉清眨眨眼,不知沈肆在想什么,她余光瞥见上首的老太太,老太太正饶有兴致的望过来,宋婉清心头一紧,只觉如芒在背。 她抬手,为沈肆整理了下腰间的玉佩,在老太太角度看过来就是宋婉清极为亲密的为沈肆调整玉佩。 “有些歪了。”她道,实则那玉佩戴的好好的。 沈肆受宠若惊,宋婉清还是第一次对他做这么亲昵的动作,他低下头,接过那玉佩自己调整着:“我来就好。” 整理好玉佩沈肆抬眸望向宋婉清,春意在眼中绽放,宋婉清被他的目光看的有些不自在,下意识的想要躲闪。 这一切全都落在萧承宴眼中,他站在花厅的一角,隔着走动的人群,一眼就锁定了厅中的两人。 沈肆握住宋婉清手腕的时候,萧承宴的手已经紧握成拳,他唇抿成一条直线,牙关紧咬,极力克制着自己想要冲上前将人拉开的冲动。 宋婉清愕然抬眸,“怎么了长公子?” 沈肆感受着掌心里少女的体温,胸腔里有什么在飞快的跳动着,面前不时有丫鬟经过,沈肆忽然泄了气,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抓着自己的手松开,宋婉清几乎是下意识的后退一步,看向老太太的方向,老太太一脸笑意的跟身旁人说着什么,俨然十分满意两人方才的亲近。 宋婉清放下心来,只听进院中有人大声呼救:“快来人呐!有人落水了!” 众人纷纷往外看去,宋婉清提起裙摆走出花厅,就见沈媛的女使快步跑过来:“是......是姑娘!姑娘在荷花池落水了!” 这是沈媛的贴身女使,那落水的定然是沈媛了。 沈肆闻言就跑了出去,宋婉清紧随其后,到了荷花池的时候池边已经围满了人。 都是来看热闹的,沈媛在池水里挣扎着,只露出个脑袋尖儿来,何承熹还站在原地,事不关己的望着池中的变故。 他神色淡漠,瞧不出什么情绪,宋婉清心头一沉,沈媛落水,何承熹离得这样近就不知去救人吗? 宋婉清很快就明白过来,这池水是为了移植莲叶姜氏命人灌的,她想起来若是没记错这荷花池也就水深到腰处。 所以沈媛是觉得丢人把脑袋埋进去的? 眼见着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宋婉清吩咐了念柳去拿披风来,女儿家落水名节十分重要,沈媛还是侯府嫡姑娘,不好叫人知道,她对众人道:“不过是府中小丫鬟不慎落水,叫诸位见笑了,前院备了戏班子,诸位自可以去听戏解闷儿。” 池中的沈媛听见这话把头埋的更低了,她用袖子挡着脸出水面呼吸,然后又把头埋了进去。 第七十九章 颜面尽失 众人一听是小丫鬟落水,也就没了看热闹的心思,念梅引着她们陆续往前院听曲去,荷花池边上的人渐渐散了些,沈肆挂心沈媛安危,一个猛子跳下去,触及到荷塘池泥的沈肆当时脸色就黑了。 池中的水才没到他胸膛,他趟着水大步走到沈媛身边把人往岸上拖,沈媛用衣袖挡着脸不肯上去,哭唧唧的抽噎着。 这时念柳拿了披风过来,沈肆把人拽上岸的时候宋婉清的披风已经把沈媛,从头到脚裹了个严实。 沈媛知道来人是自己大哥哥,把脸埋在沈肆怀里痛哭起来,宋婉清唯恐被人发现落水的是沈媛,叫人找了府医就想把人送回院中去。 沈肆胸膛起伏,喘着粗气,衣衫湿透贴在身上很不好受,尤其是这池水并不深,沈媛却因为怕丢脸把自己蒙着头藏在池中的举动,更令他气不打一出来。 “你的脑子呢?”他拽着披风把沈媛满是黑泥的脸挡住,把那碍事儿的钗环扯了一把扔在草地上:“被狗吃了吗?” 温润的长公子说出了这样粗鲁的话语,宋婉清斜着眼偷偷看了下沈肆,见他的确到了气头上,她打圆场:“趁着现在没人,还是先带七妹妹回去叫府医看过,别受了冷。” 沈媛身上湿答答的,脚边已经汇成了一方小水洼,她只躲在沈肆怀里哭,不肯挪动脚步。 宋婉清无奈,四下张望着怕有人还未曾离去。 这一眼就看到了游廊底下站着的何承熹,他仍站在原地,脚步都未挪动过分毫,正一眨不眨的看着这边的情景。 沈媛知道何承熹一直往这边看着,忍不住哭的更大声了。 她梳妆好回来,本想着同何承熹搭话的,谁知道脚下一滑,竟然直愣愣的栽进了池子里,吃了满嘴的泥,最重要的是这一幕还被何承熹瞧见了。 她可是侯府嫡女啊!这脸丢这么大还不如死了算了! 沈媛一个劲儿的往沈肆怀里躲,模样狼狈的不行,宋婉清知道她心悦何承熹,知道她现在不好受,不想叫她再这么丢脸下去,便走到何承熹身边,道:“熹表哥看了这么久池景了,可要去前院听听戏,舅母此刻也在前院呢。” 何承熹还算好说话,嗯了一声便跟着宋婉清往前院去,只是在即将转弯的时候,何承熹脚步一顿,颇有深意的回眸看了眼沈媛所在的方向,他似笑非笑,倒是让宋婉清摸不着头脑了。 “表哥这边请。”宋婉清温和的开口,琢磨着这何承熹对沈媛究竟是什么意思。 两人行到前厅里,何舅母正同何秀华坐在一起,台上唱的是《莺莺传》,何舅母看的津津有味,何承熹见了自己母亲便走上前去,宋婉清跟在何承熹身后也走到了两人身前:“母亲,舅母。” 何舅母噙着笑看了宋婉清一眼,随后又看向自己儿子:“你方才去哪了,你几个兄长都说没瞧见你,阿娘我还以为你跑丢了。” 何承熹答道:“母亲说的哪里的话,儿子不过是在园中闲逛,哪里就能走丢了呢?” 何舅母揶揄的笑了:“是看景还是看人?” 她知道自己儿子生的好,从方才进入侯府就有许多姑娘盯着自己儿子看,可惜他儿子于男女一事上十分不开窍,大好的男儿整日就知道念佛诵经,也不知未来能不能给自己娶个儿媳妇回来。 她方才瞧着那沈七姑娘对自己儿子甚是殷勤,方才席上一直没瞧见沈媛,何舅母便开始猜测是不是二人凑到了一处去...... 那姑娘看起来是不太稳重,但也正是这样跳脱的性子,和她这个榆木似的儿子才相配啊! 若是她儿子也有意,倒是能借着宋婉清的这层身份,将沈媛底细摸上一摸。 她正思量着,何承熹走到何氏身后的位置坐下 ,道:“母亲还是快些看戏吧。” 何舅母觉得无趣,嗔怪的瞪了何承熹一眼,回过头看自己的戏去了。 宋婉清本想着离开,何秀华却叫住了她,“我有些发闷,你带我出去透口气。” “是,母亲。”宋婉清应下,扶着何秀华的手将人往花园里带去。 现在人们大多都在前院看戏,花园里人少僻静,要透气再合适不过了。 到了花园里,何秀华在石凳上坐下,她指了指对面空着的石凳:“你也坐。” 宋婉清点头,在何秀华对面坐了下来。 何秀华扫她一眼,开门见山道:“我托你姨母问过你的意思,你是如何想的,到底要不要同沈肆和离?” “我可听说了,沈肆要娶那个林姑娘,人家情深义重的你在其中难做,与其被沈肆休弃,不如和离。”何秀华手扶着桌案,眸光担忧的望着宋婉清。 宋婉清惊讶这事儿竟然都传到了何秀华耳中,她略一顿,“大娘子......” 何秀华看她还是不愿意和离,又接着劝道:“你可能觉得我说的话不中听,但我是要告诉你的,不喜欢你的人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喜欢你,即使你付出了再多。” “沈肆和林惊影有情在先,她已经占了先机,再说家世,她是永昌伯嫡幼女,永昌伯如今圣眷正浓,你一个庶女,又无得力的娘家仰仗,就算林惊影只是平妻,你二人不分伯仲,沈肆也不想休弃你。” “那你想过你日后在侯府的日子吗?你觉得你能有多好过,我听人说那林惊影是个跋扈的,你觉得日后你在侯府的日子还能这样平静?每日要忧心猜度夫君心意,这样的日子是你想过的?” 何秀华说到最后动容起来,她叹道:“婉清啊,听大娘子的,不如和离。” 宋婉清久久未言,和离,说的轻巧,可她若和离了,等着她的可不是康庄坦途。 宋婉清抬眸,望向何秀华,眼中不见笑意,尽是疏离之色:“大娘子一直劝我和离,那当初二叔要把我嫁来这家的时候,怎么不见大娘子出来阻拦?” 那时何秀华正在山上清修,消息闭塞,只知道宋家女儿嫁去了侯府,却不知道那人是宋婉清。 但其实她细细猜想便可以知道,他二叔怎么会舍得把宋婉湘嫁过去守寡,嫁过去的人,必定是长房无依无靠的宋婉清啊。 何秀华被问住,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来。 可宋婉清其实并不怪她,她好歹扶养过自己,这份恩情宋婉清是记得的,只是她如今的处境不容许自己提出和离。 宋婉清道:“大娘子从最开始就一直劝我和离,是不是想到了自己。” 何秀华的处境不正如宋婉清一般,夫君的心尽数在旁人身上,自己除了一个正室的地位一无所有。 “可是大娘子,我没有退路啊。我已经嫁进侯府了,只能沿着这条路走到黑了。”宋婉清眼眶发热,“大娘子不是第一次劝我和离了,可和离以后呢?” “我是宋家的女儿,宋家若是有了一个和离的姑娘,那余下未出嫁的妹妹们,可就被我牵连了,不止宋家的女儿,还有姑姑家的姐妹,她们都会因为我受到牵连。” 律法允许和离,可这在世家门阀眼中,和离便等同于被休弃,谁家若有女儿被休,余下未出嫁的姐妹都要说不上亲事,长房只有她一人,没有牵挂,可和离后宋婉清始终是要回去侯府的,她二叔二婶本就不喜欢她,若是因为她和离害宋家蒙羞,宋婉清可以想象到自己日后的日子。 那必定比未出阁时还要水深火热。 她侧过身,轻轻擦去眼角的温热,她早不是孩子了,知道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宋婉清对何秀华道:“若是二叔二婶对我尚有一丝怜悯,或许会送我去寺庙常伴青灯古佛,可若是她们厌恶我,兴许会将我打死以正家风。” “大娘子总劝我和离,可大娘子想过这些吗?我和离后要如何自处呢?” 第八十章 火上浇油 宋婉清说完后,何秀华愣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也知道宋婉清艰难,可在她看来和离是最正确的选择了,她不想宋婉清步自己的后尘,她想说自己可以保全她,但又怕自己到最后没能护住她,一时语塞,不敢做出保证。 宋婉清看她这模样眼神有一刻的落寞,但她早已经习惯,所以很快调整好情绪:“出来许久了,我送大娘子回去吧。” 宋婉清才起身,就听见身后有人唤自己:“婉清?是婉清吧!” 吴氏笑眯眯的带着宋婉澄走过来,亲热的抓住了宋婉清的手:“我说在席上怎么没见到你,原来是来了这里啊!呦,跟你嫡母在一块呢?” 吴氏好似才看见何秀华,“大嫂嫂是个不爱热闹的,今日来宴会是想女儿了吧?” 何秀华睇她一眼:“我是不知,二弟妹如今话这样多。” 吴氏被怼了下,心中泛起火起来,人人都说何秀华求神拜佛修身养性,照自己看她若是真修身养性了,就该在山上不回来,看着嘴巴毒的,那里像修道之人? 何秀华这次回到侯府里,没少和吴氏置气,吴氏就纳了闷了,这宋婉清又不是她亲生的孩儿,当初也是她提出把人送走的,自己不就是让她替自己女儿嫁来了侯府,如今宋婉清一个庶女还成了侯府大娘子呢,怎么何秀华这样不满意,处处和自己对着来? 说到底要是当年自己不提出替嫁,她宋婉清能有这样好的造化? 庶女之身飞上枝头,往后说不定还能做个侯夫人,这何秀华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她瞥了眼何秀华没做声,毕竟自己瞧上了何承熹做女婿,说起来何承熹还是她侄子呢,这婚事万一叫何秀华给搅黄了怎么办? 吴氏拉着宋婉澄到宋婉清面前,她笑得谄媚:“你妹妹年纪小,你是做姐姐的,如今到了侯府你的地盘,怎么也不说带你妹妹在侯府里逛逛?” 宋婉澄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怯生生的望着宋婉清,叫了一声:“三姐姐好。” 吴氏殷切的望着宋婉清,“怎么了三丫头,是不愿意带着你妹妹?” “自然不是,妹妹若愿意,便跟着我吧 。”宋婉清笑道,吴氏是她二婶,这要求又不是什么难事,她当然不好拒绝,否则吴氏跟人编排起她来,可是不会留情面的。 吴氏看了眼何秀华,拉着宋婉清走到一边,“三丫头你如今身价是高了,千万别忘了提携提携你妹妹啊,你看你妹妹是个憨呆的,伯府如今又落寞,二婶我想为你妹妹找个好的婚事也是艰难,你不同,你是侯府大娘子,你说什么比你二婶我还要奏效,所以你澄妹妹的亲事,可就拜托你了。” 吴氏说着回头望了眼宋婉澄,宋婉澄正摆弄着帕子茫然的看过来。 吴氏道:“我瞧你何家舅母的小儿子就不错,你可得为你妹妹好好打听打听。” 竟然也是瞧上了何承熹?宋婉清皱起眉,这何承熹是给她们下了什么迷魂药,一个个的都瞧上了他。 宋婉清不太想帮吴氏,装傻道:“二婶说的我没听懂,澄妹妹这样出众,她的婚事哪里轮的着我来说,再说了我和何家不亲近二婶是知道的,不知二婶要我去打听什么?” “你是真蠢笨不成?”吴氏险些没按耐住脾气,她清了清嗓,又换上一副和蔼的长辈模样:“你澄妹妹还没定亲呢,二婶叫你打听,不就是为了你澄妹妹的婚事吗?咱们家本就和何家沾了个转折亲,二婶我不也是想亲上加亲吗?” “原来是这样。”宋婉清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她指着一边的何秀华道:“那二婶直接问我嫡母不是更好,她可是熹表哥的亲姑姑,再说了,何舅母还在园子里停听戏呢,二婶跟她们打听总比问我一个外人要强。” “澄妹妹生养的好,招人喜欢,二婶大可以直接带着澄妹妹到何舅母面前去,说不定何舅母见澄妹妹讨喜,直接同二婶提起婚事了呢。” 宋婉清说完,冲吴氏行了一礼:“府上还有些闲散杂事,需要我去处理,二婶自便吧。” 说完她叫了何秀华,两人从吴氏和宋婉澄面前经过,气的吴氏鼻子都要歪了。 这个宋婉清,真是能耐了,忘了从前在伯府对自己言听计从的时候了。叫她给自家姐妹说个亲事都不肯,早知道就不该让她替嫁过来! 宋婉清把何秀华送回前院,两人一路无话,只有宋婉清离开时何秀华把人叫住,嘱咐了她一句:“保重身体,若有事知会我一声。” 宋婉清嗯了一声,垂下眸离开了前院。 席面散了时宋婉清和沈昭在前头送客,宋婉清看着何氏上了马车,她实在是有些瘦的过分了,宋婉清看着她上马车的动作鼻尖发酸,侧过身去整理了情绪才回过头来。 送走了侯府的宾客们,沈昭和宋婉清一起去了沈媛的院子,沈媛落水的事她听说了, 沈昭眉头紧锁,想说些什么到底憋了回去,只蹦出一句:“她是傻不成?” 那池水才多深,沈媛居然把自己泡在水里那么久,也不怕冻病了! 两人到了沈媛的院子里,正屋外沈婷正抱着娇姐儿哄着,见她们来沈婷扬起笑:“你们来了,娇姐儿快叫舅母和姨姨。” 娇姐儿咿咿呀呀的挥舞着小手,又觉得疲累趴在了沈婷的肩膀上。 宋婉清问:“七妹妹现在如何了?” 沈婷摇头:“在屋里呢,母亲她们正劝着呢,媛儿这次是丢脸丢大了,只知道哭,连句话也不想说,你们进去看看她,好开解开解她。” “好。” 两人推门走进去,坐在床边的姜氏闻声回过头来,见是宋婉清一记眼刀子狠狠地剜过来:“我叫你陪着你七妹妹,你倒好,把你七妹妹一个人撇下,自己不知到哪里去了,若是你在你七妹妹身边,她至于丢这么大的脸?” “这也不能怪婉清!”沈昭为她说话 ,还没说完就被姜氏顶了回去:“长辈说话哪里有你插话的份!你的规矩呢!” 沈昭气的发抖,可姜氏是长辈她无可奈何。 沈肆看不下去了,站出来维护宋婉清,他道:“今日侯府宴会这么多人,婉清要上下打点着,七妹妹又不是无知孩童了,怎么,还需要婉清时时刻刻跟着吗?母亲不要这样迁怒旁人好吗?” 沈媛本来窝在被子里,听见这话呜呜的哭出声来,心疼的姜氏心肝儿的直叫。 林惊影也上前安慰沈媛,她略带哀伤的看了眼沈肆,又把目光看向了床上不肯露面的沈媛,她心头发酸,却还是对沈媛道:“好在今日没几个人知道落水的是七妹妹,那些人都以为是府上的小丫鬟,不曾联想到七妹妹身上来,这就是最好的......也怪我,早知如此二姑娘院中的事了结了,我就该来陪着七妹妹的,若是我在七妹妹也不至于落水。” 林惊影说完,姜氏又恼怒的看了过来:“早知你这样没用,就不叫你陪着媛儿了,你就不能同惊影学学?” 宋婉清深知自己说什么都是错,她垂首一概认下,“是,都是我的不是,母亲莫要再生气了。” 沈肆看着宋婉清道歉自心中窝火,沈媛又不是孩子了,怎么就需要人看着了,本就是她自己不小心的事,如今沈媛还委屈上了。 “你有什么错,这本来就不关你的事?”沈肆将宋婉清一把拉到身后:“母亲牵挂七妹妹,心疼她我知道,可母亲不该迁怒无辜之人,婉清没错,她不需要道歉。” 宋婉清挣扎开沈肆的手,姜氏的脾气她知道的,顺着她过几日便也好了,沈肆看似实在护着她,实则是让姜氏把这事儿记在心里,往后姜氏只要想起这事来,便会想起今日的情形。 这就是火上浇油! 第八十一章 亲上加亲 姜氏被沈肆气的一阵儿发昏,在她记忆中沈肆一直是最听话的,如今竟然为了个宋婉清跟自己争执,姜氏扶着床沿才稳住身形,她深吸了一口气,恶狠狠的看向宋婉清:“都是你!若不是你我家媛儿就不会如此丢脸,你如今还教唆我儿子同我争执了?宋婉清,你好大的能耐啊!” 若是今日宋婉清老老实实的跟着沈媛,帮衬着她,沈媛哪里会一不小心跌进荷花池里? 姜氏把所有的矛头都对准了宋婉清,现在又因为沈肆的相护更加气恼,她怒道:“我是你婆母,我便是要打你骂你都是没错的,如今不过说你几句你就受不了了,你这是装给谁看的!” 宋婉清白着一张脸,扯了扯沈肆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说了,沈肆面色凝重,往前走了两步执拗的把宋婉清挡在身后:“母亲有气就冲着我来,何必迁怒婉清,今日之事本就不管婉清的事,母亲不要强词夺理!” 宋婉清表现的越是忍气吞声,沈肆就越想护着她,可沈肆不知,他这般相护,只会叫宋婉清更加难做。 宋婉清只想把沈肆的嘴给他堵上,平日里沈肆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今日是吃了什么,他发了疯了吧? 床榻边,林惊影委屈巴巴都看着护着宋婉清的沈肆,心头的酸涩快要将她吞没,凭什么,凭什么知远哥哥这样护着她,明明......明明她答应过要娶自己的,可是为什么...... 林惊影想不通,她眼眶发热,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儿了。 一直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沈媛忽然尖叫一声:“吵什么吵!要吵母亲和大哥哥出去吵去!是还嫌我今日不够丢人吗?我干脆......干脆一头撞死算了!” 她从被子里探出头来,随手拿过床上的软枕就扔了出去,软枕不偏不倚的落在了刚进门的老太太脚边。 屋中人一下子都愣住了,沈媛也不例外,她顺势跪在榻上,紧张兮兮的看着自己祖母。 老太太一脚把那软枕踢出去,用手里的拐杖狠狠敲了几下地面,“这是在闹些什么!你是侯府嫡姑娘,怎好这样撒泼耍赖,侯府的脸面都不要了吗?” 听到脸面两字,沈媛嘴一瘪,“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 宋婉清走上前把那软枕捡起,交给一边立着的女使,扶着老太太到了沈媛床前:“七妹妹也不是故意的,祖母别怪她。” 老太太点点头在床边坐下,姜氏站在老太太身后,目光不善的瞪了宋婉清一眼,宋婉清只装作没看见,垂首站的笔直。 沈昭不怕姜氏,不甘示弱的翻了个白眼,姜氏气的够呛,肩膀都发起抖来。 老太太怜爱的摸了摸沈媛的发顶,也没了方才的火气,她问道:“你老实告诉祖母,今日你是为何落水的?是有人故意将你推下去的?” 沈媛抽噎着摇头。 老太太又道:“那是自己不小心落水的?” 沈媛咬着唇,支支吾吾的不肯说话,只委屈的嗯了一声。 她自然不敢说自己是为了看何承熹才不小心跌下去的,老太太平日对孙辈们看似宽容,实则御下极严,看府中上了年纪们的嬷嬷们的行事作风就可窥见一斑,沈媛不敢叫老太太知道,不然老太太定然会说她没规矩,到时候可就逃不了一顿责罚了。 还不如说是失足落水,这样老太太还对她有几分怜惜。 知道沈媛是失足落水,老太太抬手打了下她的脑袋,斥道:“为这么点小事儿要死要活的,哪里像大家姑娘的风范?” “你嫂嫂处置很得当,并未叫外人知道落水的是你,左右外人又不知道,只需要叫手下人把嘴堵严实了,这消息定然传不出去一丝一毫,你又在怕些什么?” 宋婉清处理家事上很是熨帖,今日若不是她言明落水的是府上丫鬟,等沈媛落水的消息传出去,她的清誉定然是要不保的,老太太很满意宋婉清的处置,第一时间把看热闹的官眷支去了前院听戏,就算有两个瞧见的也不碍事,只咬死了是府上丫鬟,谅他们也不敢把这事儿跟沈媛连到一起。 老太太道:“你要多谢你嫂嫂,若不是你嫂嫂,你此刻才是丢脸丢大了!” 一旁的姜氏因为这话脸上泛红,她才斥骂了宋婉清,老太太就夸奖了她,这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老太太宽慰着沈媛,沈媛却还是一脸的沮丧,老太太何其敏锐,一下子就猜到沈媛还有事儿瞒着她。 “怎么了,怎么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沈媛再也忍不住了,抱着老太太大声哭起来:“可是......可是祖母,我落水时被何家公子看见了!他知道我是侯府的七姑娘......祖母,我这还不如死了算了!” “何家公子?哪个何家公子?”老太太抱住沈媛,问宋婉清。 老太太不看旁人,独独看着宋婉清,宋婉清只能硬着头皮回道:“是我嫡母的侄儿,何家小郎君,我唤他熹表哥的,七妹妹落水之时,何家公子正在游廊上赏景。” “哦?”老太太来了兴致,追问道:“可定亲了?” 宋婉清答:“未曾听说。” “你就是为了这个哭成了泪人儿?”老太太抚着沈媛的背:“祖母的心肝儿呦,不过这点小事,也值得你哭这一场。” “祖母问你,你可是瞧上了这何家小郎君?”老太太不愧是侯府里的老神仙,沈媛的心思被她猜的透透的,沈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又因为害羞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老太太大笑起来,“这何家也算是清流人家,何家主君任国子监祭酒,家中又屡出翰林,这就是书香门第清流官宦啊,虽说门第上与侯府相比是差了些,可人家家里毕竟还有个贵妃娘娘坐镇呢。” 老太太眼神一亮,贵妃娘娘如今掌凤印,位同副后,又有皇子傍身,沈媛若是能嫁去何家,也算是亲上加亲的美谈。 “那是你嫡母的亲侄儿,这也算是知根知底的。”老太太对宋婉清道:“既然你妹妹有意,你可愿意替你妹妹去打听打听消息,全当全了你妹妹这份痴心?” 老太太都这么说了,宋婉清哪里有不应的道理,只是她却不敢保证一定能促成这桩婚事,只好道:“祖母交代下来的,孙媳妇必定认真去办,只是祖母知晓的,孙媳和何家一向不怎么亲近,只能说是尽力去打探打探何家的意思,却不敢向祖母保证。” 老太太原本也不需要宋婉清保证些什么,只要她去打听打听就好了。 沈媛开始还因为这事面上少了些愁容,现在却又沮丧起来:“不用叫大嫂嫂去问了,我在何家公子面前丢了那么大的人,他定然是厌恶极了我了,又怎么会喜欢我。” 她这副娇嗔忧心的模样,看的老太太脸上多了几分笑,“你啊你,何必妄自菲薄,你是侯府嫡姑娘,你父亲可是宁远侯,多少人上赶着巴结,偏你为了真么点小事儿忧心忡忡的,说出去不叫人笑话!” 第八十二章 多亏了你 老太太道:“不过是落水罢了,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且先将这事儿抛在脑后,你若总记挂着这件事,心中便起了症结,反倒是不坦然了。” “是啊,祖母说的对。”林惊影替沈媛把被子掀开,露出了她的脸来,在池水里泡了一遭,又洗漱更换过衣物,沈媛脸上的妆早就没了,现在倒是显出几分出水芙蓉的清丽来:“七妹妹很不用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一直记挂着心中岂不是更加难受,而且那何家公子观事明了,想来不会计较这种小事,说不定还会觉得妹妹率真可爱呢。” 沈媛被两人哄的飘飘然,圆溜溜的一双眼睛望着老太太:“真的吗祖母?” “是,真的。”老太太哄道。 沈婷这时抱着女儿从外头进来,娇姐儿不习惯屋里人多,沈婷抱着她在外面哄了一阵儿,现在娇姐儿高兴了,沈婷便把孩子抱了进来。 “来,抱过来给我瞧瞧。”老太太伸出手去,沈婷把娇姐儿交到老太太手上,自己站到了一边。 老太太抱着娇姐儿,都快要笑成了一朵花,宋婉清看着娇姐儿稚嫩的面容,忍不住弯了眉眼。 沈肆把她的神情看在眼中,目光温柔了一瞬,但随即瞥见林惊影哀怨的眼神,沈肆心头一紧,担忧的垂下眼睫。 林惊影心里难受,只她现在稳重了许多,并未表现出来,侧目往老太太怀里的娇姐儿看去,伸出手碰了碰娇姐儿的脸蛋。 老太太抬起头来,对林惊影道:“今日多亏了你,若不是你,你二姐姐此刻怕是要哭死了。” 她来的时候就听说了赵士程在沈婷院里闹得那一出,沈婷的性子跟沈媛相似,也是这些年在国公府磨练才扛起了事儿,只是一遇上赵士程,就没了主心骨,只知道流泪了。 娇姐儿在老太太怀里乖巧的很,她望着自己母亲的方向,忽然咧开嘴露出一个笑来,娇姐儿冲沈婷伸手:“娘亲......抱抱!” 沈婷把孩子接过来,蹭了蹭娇姐儿的小脸。 林惊影腼腆一笑:“这算什么,娇姐儿这样小,我总不好看着她被吓坏了,没什么谢不谢的,都是一家人。” 林惊影说这话时瞥了眼宋婉清,眼神中带了几分挑衅的意味,宋婉清神色微动,笑得依旧得体。 林惊影忽然没了较劲儿的意思,她表现的这样不争,是真的人淡如菊,还是另有谋算? 老太太夸奖着林惊影:“虽说如此,可今日若不是你娇姐儿就要被她爹爹带回去了,若不是你拦着,恐怕就要吓坏我家娇姐儿了。” “你啊,是个好的。”老太太笑:“祖母都知道的。” 姜氏站在老太太身后,听见老太太夸奖林惊影,她接话道:“惊影是好的咱们都知道,她既然有心,又和媛儿交好,不如叫她和婉清一起去促成媛儿的婚事。” 姜氏心思活泛,思量着宋婉清向来和她不和,怕宋婉清在沈媛的婚事上使绊子,虽说她心里也觉得何家的门第低了些,但低嫁于沈媛来说也不算是一件坏事,毕竟这何家也算有底蕴,若是将来沈予铮多多扶持着自己这位女婿,未来前途也是不可限量的。 宋婉清跟她不对付,林惊影却是一条心的,姜氏便想着叫林惊影一起去说成婚事。 “母亲意下如何?”最后到底都要问过老太太的意思,姜氏满眼期待的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却不想给她这个面子。 姜氏在府里没脑子就算了,于儿女婚事上还这样拎不清,她叫宋婉清去是因为宋婉清是何秀华的女儿,那林惊影是什么,是要跟宋婉清抢侯府大娘子位置的人,让林惊影和宋婉清一起去,怕是还没提婚事就被何家人给赶出来了! 只是姜氏把这话都说到了明面上,看林惊影那意思也是有心帮沈媛,她若是直接拒绝恐怕伤了林惊影的面子,只是沈媛这门婚事同样重要,是不能出差错的:“婉清和何家有渊源,而且她办事儿也妥帖,我知道惊影有心,可你也为宴席劳累了许久,不如歇息歇息。” 老太太说完,忽的瞥见了屋里站的笔直的沈昭,沈昭如今都快二十岁了,连沈媛都要说亲事了,可不好叫沈昭再耽误着了。 宋婉清觉察老太太的目光,侧身想要为沈昭遮挡一二,奈何根本来不及了,老太太已经开了口:“昭儿啊,如今你七妹妹都要说亲事了,你的亲事可如何是好呢?” 沈昭没想到老太太的话题能扯到自己身上,她笑笑:“很不用祖母操心了,我这辈子是不想嫁人的。” “不嫁人!”老太太登时拔高了声调:“你身为侯府的姑娘,不嫁人?你是想沦为笑柄不成吗?” 这话说的有些严重,沈昭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不知是不是因为沈媛的事,原本对她婚事不置可否的老太太竟然一改常态,想要沈昭定亲。 老太太做主惯了,根本不给沈昭拒绝的机会,她对林惊影和宋婉清道:“惊影既然有心为我分忧,那就把昭儿的婚事交给你二人,务必为昭儿寻个好夫家。” “祖母!”沈昭上前一步,“我说了我不愿意嫁人的!” 沈婷怀里的娇姐儿因为这一嗓子缩进了沈婷怀里,沈婷赶紧出来打圆场:“说起婚事,四妹妹的婚事先往后放放,祖母快替我想想法子吧!” 这满屋子里没有外人,沈婷说起话来也没有顾忌:“我家夫君现在是被府里那个小妾迷昏了头,若是这桩事不能解决,我也是不会带着女儿回国公府的。” “这怎么成,你毕竟是国公府的大娘子啊!”姜氏先急了,若是沈婷迟迟不回去,被那小妾掌了府里的管家权怎么办? 那赵士程一贯偏爱她,姜氏是真的怕! 沈婷道:“我知道,这不是祖母足智多谋,还要请祖母替我想想办法啊。” 老太太因为沈婷这事儿忧心好几日了,她僵着脸色:“你是她家明媒正娶娶去的,那赵士程给了你气受,咱们家若是轻易原谅了他,便会显得侯府软弱可欺,只是那妾室现在是他心尖儿上的人,轻易动不得,还得细细盘算。” “婉清,你怎么看?”老太太的发问让宋婉清有些懵,怎么就问到了她的身上来? 第八十三章 顺水推舟 她虽然疑惑这满屋子人老太太为何独独问她一个,却还是思忖后如实道:“二姐夫偏心妾室,忽视了二姐姐,宠妾灭妻这便是二姐夫的不对,他自己心中应当也是有数的,只是二姐姐性子刚烈不肯服软,倒是衬得妾室柔情小意了。” “那该如何呢?”沈婷知道宋婉清聪慧,她抱着娇姐儿追问,“你快替我想想法子。” 她女儿都这样大了,日子也过了这么些年,赵士程虽然不成器,可他是唯一的嫡子侯府,往后爵位还是要他来承继的,沈婷眼见着就将是国公夫人,自然不可能放弃这泼天的富贵给旁人去。 若是那个妾室得了好处,那真是比杀了她还要难受,沈婷眉心拧起:“你是最有成算的,二姐姐也只能指望你了。” 姜氏虽然不喜欢宋婉清,可宋婉清若是能出了主意解了沈婷的燃眉之急,姜氏也愿意给她两分好脸色:“是啊,你就别卖关子了,快些告诉你二姐姐吧。” 众人的目光都看着宋婉清,她颇感压力,老太太看她迟疑,沉吟道:“婉清,这里没有外人,你但说无妨。” 宋婉清实在是见不得沈婷那副凄凄切切的模样,她默了半天才开口:“二姐夫偏心妾室,只需要叫二姐夫知道偏心妾室的坏处,他一味纵容妾室欺压正妻,只会让国公府家宅不宁,二姐夫的官职是荫封来的,是经不起旁人参奏的,二姐夫若是想坐稳这官职,便要小心谨慎行事,否则累计官声,岂不难堪?” “若这事被外人在知晓,二姐夫定然不会再那样亲近那妾室,定会转过头来想起二姐姐的好......二姐姐往日在国公府那套直来直去的性子也不能使了,就算是为了女儿着想,二姐姐也要做小伏低些。” 沈婷听完,觉得宋婉清说的很有道理:“我往日的确是个爆仗脾气,赵士程那厮也常说我不温婉,我从前不以为意,如今细细想来便是为了我家娇姐儿,也不可这样下去了。” 姜氏撇了撇嘴,她还以为宋婉清能给出什么好法子来,这样的委屈求全的法子也好意思说出来,真是丢了侯府的脸面。 姜氏道:“照我说便直接找上赵家门去,将那妾室提出来直接发卖了,又何必用这种迂回宛转的法子?” 姜氏才说完,老太太的眼刀子就投了过来,“若是各个都像你一样,恐怕一言不合就要打个头破血流了,婷儿和媛儿就是在你身边教的,不知什么叫以退为进。” “还是婉清心有成算,这才是当家做主的样子。”老太太欣慰的拍了拍宋婉清的手,“这侯府有你,祖母也算放心了。” 宋婉清受宠若惊,慌忙的低下头去,错过了老太太眼底一闪而过的精明之色。 林惊影和姜氏一样的想法,宋婉清说了什么,不过是和稀泥罢了,这话她也能说上一通,可只是治标不治本罢了,赵士程那德行的,这次知道了苦楚收敛了,那下次呢?总不能次次都使这法子。 宋婉清有些不解老太太为何这样夸耀她,这法子本是人人皆知的,她也并未有什么极好的法子,只是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得了老太太这样夸奖,宋婉清心中惶恐。 老太太不知她所想,叫了沈媛去松鹤堂里,余下众人也都回各自院里歇息了。 到了第二日傍晚,宋婉清听说街上坊间开始有了流言,说赵国公府长公子新纳的妾室嚣张跋扈,欺辱嫡妻,致使沈家二姑娘气愤之下回了娘家。 春宴才过,沈婷在侯府的消息众人皆知,赵士程宠妾灭妻的事就这样坐实了。 宋婉清心中隐觉得不对,这消息出的时机太蹊跷,国公府肯定会以为是侯府放出的消息,国公府的人猜不到沈家身上还好,若是猜到了,纵使是赵士程来接了沈婷回去,这夫妻间便有了隔阂。 宋婉清起身往沈婷的院中去,想把事情的利弊告诉沈婷,可她来的不巧,赵士程一早就来了沈婷院中负荆请罪,现下两人已经和好如初,赵士程抱着女儿正哄着呢。 “二姐夫。”宋婉清给赵士程问了礼,赵士程嗯了一声,视线又落到娇姐儿身上,“乖娇娇,叫爹爹。” 娇姐儿咿咿呀呀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沈婷感激的看宋婉清一眼,宋婉清余下的话都止在了喉咙了,只叮咛了两句便回了烟渺阁里。 沈婷同赵士程回了侯府,听姜氏说,二人行现在蜜里调油,亲昵的不行,那小妾被国公爷惩治了一番,也不敢出来耀武扬威了,沈婷现在日子过得十分滋润。 沈婷的事解决了,老太太又牵挂起沈媛的婚事来,催着宋婉清去何家问问何舅母的意思。 宋婉清到了何家,何舅母知是她来,热情相迎:“婉清不常来,今日可要好好尝尝舅母的茶。” 何舅母为宋婉清沏脸一壶上好的雪顶含翠,笑吟吟的望着宋婉清,“你今日来,是有事吧?” 她不是个好弯弯绕绕的,有什么话都直来直去:“尽管告知舅母就是,舅母能办到的便都会帮你。” 宋婉清和她没什么亲缘情分,知道她这句话也不是过是因为自己是何秀华的女儿,她放下茶盏,为难道:“今日我登门,的确是有一件要事。” “凭你说来。” 宋婉清直接道:“不知熹表哥可曾说定亲事?” 何舅母眼睛一亮:“未曾,怎么,你要为你表哥说亲,是哪家的姑娘啊?” 何舅母抿了口茶,“你熹表哥从小性子傲,婚事上不甚在意,他没有中意的姑娘,只是我替她看上了一家的姑娘。” 宋婉清没想到何舅母已经有了人选,她问道:“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这么好的运气被舅母看上?” 何舅母笑起来:“说是外人实则同咱们最为亲近,便是你夫君的亲妹妹,侯府的七姑娘沈媛。” “我观她性子跳脱,想来和你熹表哥那个榆木凑在一出,也算有趣。” 何舅母完全是看何承熹整日里,与经书为伴太过沉默无趣,想为他选个性子好的大娘子,且她看沈媛瞧自己儿子的样子像是也有意,今日宋婉清来怕也是为了这件事,不如顺水推舟,卖给她个人情做。 “婉清,你可愿意替去问问你家老太太的意思?” 第八十四章 赏花宴会 “没想到祖母竟然和舅母不谋而合。”宋婉清笑起来,“今日祖祖母叫我来也是存了为七妹妹说亲的心思的,竟然同舅母想的一样,想来这就是缘分吧。” “是吗?”何舅母用食指点着桌面,笑得开心:“这怕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只是......”她话锋一转,“我家这熹哥儿的脾气你们家老太太不清楚,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在他这里却是行不通的,我虽然有心,可到底要他答允才可以。” 沈侯爷手掌禁军,权倾朝野,若是能以一桩婚事同沈家联姻,于何家而言也是极好的。 宋婉清道:“这事儿自然总要两个人都觉得合心意才好,不然岂不是成了怨偶?” “你肯理解舅母就是好的,过几日我府上办赏花宴,若是不嫌弃,就带着侯府的姑娘们一起来,瞧瞧这花开的如何。” 赏花是假,借机叫沈媛和何承熹相看才是真。 宋婉清应下:“都听舅母的安排,等宴会那日我们必定来府上给舅母捧场。” 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何家大娘子满意的点头,这宋婉清不愧是兰均一手调教出来的,行事稳妥又机敏,沈肆能娶到这样的大娘子还不知珍惜,一心扑在个什么林惊影身上。 何家大娘子替宋婉清惋惜,只可惜她出身不好,若是自家那妹子的亲女儿,何家必定会站在她身后为她撑腰的。 从何家回到侯府,宋婉清把这消息告诉了老太太,沈媛就在屋里听着,高兴的忘乎所以,追问了宋婉清好几遭:“嫂嫂说的可是真的?嫂嫂莫不是在哄我?” 姜氏就见不得沈媛这没出息的样子,“不过是个赏花宴,他何家有不是什么高门望族,读书人家罢了,也值得你高兴成这样子,没得叫人笑话。” 沈媛才不理姜氏呢,她母亲惯会叫她扫兴。 沈媛乐不可支的出了松鹤堂,挑选赏花宴那日要穿戴的钗环衣裳去了,她定然要打扮的比春宴那日还俏丽,要让何家小郎君看见她就挪不开眼才最好! 到了何家赏花宴这日,沈媛从马车上下来,跟着宋婉清到了一处偏僻的小亭子里,何舅母同宋婉清说过,会引何承熹到这里来相见,只消她二人在这里等候就是。 过了没一会儿,何承熹便来了,少年公子身姿挺拔,依旧是一身胜雪的白袍,墨发用白玉冠束起,端的是金质玉相,矜贵无双。 沈媛看的捂住了心口,呼吸都因为何承熹的到来而急促起来。 何承熹走到她面前,宋婉清识趣的退到亭子外,她听到何承熹问沈媛:“沈家七姑娘?” 沈媛手心莹润,忙不迭的点头:“是......是我。” 沈媛这才想起来给何承熹见礼,她紧张的话都说不利索:“见过......见过何家公子。” 何承熹上下扫她一眼,小姑娘年纪轻轻眼睛却不怎么好使,浑身上下金银玉器堆叠,跟个宝葫芦一样,他唇角扯了扯,直接问道:“听说你心悦我,可是真的?” 宋婉清听着,都不由得为沈媛捏了一把汗,这个何承熹,说话怎么这样直来直去的,沈媛定然是应付不来这样的人。 沈媛因为他这句发问瞪大了眼睛,脸色霎时惨白,她表现的这样明显吗?竟然被何承熹看出来了。 她该说些什么,说不喜欢? 那何家公子会不会讨厌自己。 可是若说喜欢......会不会让他觉得自己轻浮? 沈媛脑子有些转不过来,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何承熹垂眸看着她,忽然朝沈媛走近了一步:“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是逼问的语气,沈媛哪里招架的住,就差哭出声来了。 “是......我是......是喜欢你......” 话一说出来,沈媛的脸烧的通红,不止沈媛,亭子外的宋婉清也因为这句话羞臊起来,沈媛平日里看着也不像个这么大胆的人,没想到对生何承熹竟然是这么一副脾气? 何承熹低声笑起来,那笑声听得沈媛发慌,只敢低头看着鞋尖儿,头也不敢抬。 “原是如此。”何承熹笑完了,抬步走出八角亭,而沈媛从他迈出亭子的那一刻眼泪就落了下来。 她早知道的,何家公子这样好的人怎么会喜欢自己? 沈媛再也控制不住的的大哭起来,一路哭着跑回了马车上,她哭了一路,到侯府时妆都哭花了。 姜氏见沈媛笑着去哭着回来,着急的不行,追上去问沈媛怎么了,沈媛避而不答,只扑在姜氏怀里哭。 姜氏瞪着眼问宋婉清:“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宋婉清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姜氏气的七窍生烟,冲到宋婉清面前抬手就要打她:“我叫你跟着媛儿,你是瞎的聋的不成?她不懂事儿你也不懂吗?宋婉清你这是要害死我女儿啊!” 姜氏的巴掌还没落到宋婉清面上,就被萧承宴给拦住了,萧承宴手劲儿大,疼得姜氏脸色青白:“萧承宴!你敢对我动手!” 萧承宴甩开她的手,嫌恶的用帕子净手:“大伯母消消气,莫要动怒,省的叫大伯伯看去,又要罚大伯母禁足。” 姜氏听见沈予铮,四下看了看,确定沈予铮不在这里后她仰起头来:“宋婉清是我的儿媳妇,我要管教她小六你还是省省吧。” 上次宋婉清为了护着念柳被林惊影打了一巴掌,这次萧承宴怎会再让她受伤? 他挡在宋婉清身前:“祖母怜爱大嫂嫂,大伯母这是要打祖母的脸吗?” 沈媛又哭叫起来:“母亲不要再说了!咱们快些回去吧!我是没脸见人了!” “好好好。”姜氏顾念着沈媛,只能把兴师问罪的事暂且放下,她怒道:“今日之事我记在心里了,宋婉清,你给我等着!” 宋婉清拢了拢衣袖,往后退了两步和萧承宴拉开距离,“多谢六公子了。” “嫂嫂不必言谢。”萧承宴的目光克制又隐忍,里头情谊汹涌,积年的风浪都在此刻涌了上来:“嫂嫂没被大伯母伤着吧?也怪我,若是我早来些就好了。” “六公子!”宋婉清打断他:“我未曾受伤,六公子很不用担心我。” 她保持着距离,一刻也不愿和萧承宴多待:“今日之事我要去松鹤堂报给祖母,七妹妹哭的伤心,我还要去看望她,就不同六公子多聊了。” 第八十五章 更看重我 “巧的很,我也正要去给祖母请安。”杨明生拒不认罪,那账册上也没什么有用的信息,贪墨一案搁置了下来,萧承宴手上还有旁的事要探查,这案子就全权交给了申华言。 宋婉清听他这么说险些没控制住表情,萧承宴早不去晚不去,偏偏自己要去了他也跟着去,宋婉清真的要怀疑他往日长在松鹤堂里,是不是也是冲着自己来的了。 “六公子要去松鹤堂去便是,我又不会拦着六公子。” 宋婉清说完,提着裙摆拐进游廊里,萧承宴慢悠悠的跟在她身后,唇边沁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她就算是生气起来,人也是娇憨的,萧承宴看的心中发痒,想走到她身边将人揽进怀里,他还记得,她身上清浅的梅香是那样叫他心神撩动...... 萧承宴开始庆幸起来,若非他今日提早回府,恐怕宋婉清就要被姜氏打了,若是他回来的再晚些,也见不着这样灵动的宋婉清了。 宋婉清走的有些快,她想把身后人甩掉,可萧承宴跟个狗皮膏药似的黏着她,几乎是寸步不离,宋婉清认了命,两人一前一后到了松鹤堂里。 松鹤堂正屋里,沈肆才陪着老太太说完话,他听闻今日宋婉清陪着沈媛去何家,料到宋婉清回来后会到松鹤堂来跟老太太说今日的情形,沈肆便提早来了松鹤堂里,明面上是来探望老太太,实则是为了遇见宋婉清。 林惊影毕竟在府里住着,沈肆若是常去烟渺阁里,朝晖苑那头定然不乐意,沈肆现如今是丝毫都不愿招惹林惊影叫她生气,便只能克制着自己不到烟渺阁去,只是他见不着宋婉清,心中隐隐有些思念,只好借着老太太的名义见她一面。 宋婉清没想到沈肆也在,她颔首问好:“长公子今日怎么来了祖母这里?” 沈肆道:“多日未曾来问安,今日来看看祖母。” 宋婉清和萧承宴是一起进的屋子,沈肆微微眯了眯眼,心中疑惑,这二人怎么凑到了一起? 只是他也没再继续怀疑,宋婉清的为人他是知道的,萧承宴又是个不近女色的,他二人若是能有什么就怪了。 “祖母。”宋婉清走到老太太身前,把今日赏花宴上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老太太,老太太脸上一变,拧头看向宋婉清。 “怎么会这样?媛儿是一道哭着回来的?”老太太眉头紧锁,追问:“那何家小公子可还说些什么了,他对媛儿是什么态度?” 宋婉清哪里知道何承熹是什么态度,他几乎是逼问了沈媛的心意,确定后就扬长而去,连句旁的话都没说,实在是叫人摸不清楚。 “这可如何是好?”老太太道:“原以为跟何家这门亲事是板上钉钉了,谁知道何承熹竟然是这么个古怪脾气。” 萧承宴在一旁听着,睫毛微微颤动了两下,这何承熹也是个厉害的,这么轻易就问出了沈媛的心思。 “走,咱们去看看你七妹妹。”老太太起身,扶住了宋婉清的手。 宋婉清应了一声,扶着老太太往沈媛院中去,沈肆和萧承宴也跟在了后面,一行人到的时候,姜氏正在屋里骂着什么:“这个杀千刀的何承熹,他以为他是玉帝不成?我女儿又不是离了他嫁不出去了,他何家真以为自己是什么福地洞天了?我女儿便是嫁给王公贵族都是绰绰有余的!” 她再骂眼见着就要骂到贵妃娘娘头上了,沈肆推门进去,给了姜氏一个眼神:“母亲!” 姜氏悻悻的噤了声,到里屋安慰沈媛去了。 宋婉清扶着老太太走进去,沈媛正趴在被子上哭呢,老太太皱眉道:“哭什么,这么点小事也值得你哭?” 姜氏给沈媛擦泪,语气算不上好:“是啊,丢脸的是我女儿,婆母自然不觉得有什么。” “你!”老太太眉眼压低:“这便是你同我说话的语气?” 姜氏也知道自己僭越了,赶忙给老太太道歉:“母亲别气,是我气昏了头,口不择言了,都怪那何家公子作践我家媛儿,要是让我撞见他,非得叫他好看!” 姜氏才说完,柳嬷嬷就从外头进来了,她道:“老太太,何家来人了!” “何家?”姜氏警惕起来,“她们家来人做什么,是来看我女儿笑话的不成?” “不是!”柳嬷嬷摇头,“来的是何家的管家,带了厚礼全用红绸包着,说是有要事要见老太太和夫人呢!” 用红绸包着? 老太太听见这话,便猜到是何事了,她道:“还不快把人迎去花厅,这是好事。” 姜氏还没反应过来:“这算什么好事,她家这样欺负我女儿,如今还要来作践人!” 沈肆道:“母亲等到了花厅里,可别说这种话,否则惹人笑话!” 花厅里老太太和姜氏见了何家的管家,那管家把给侯府带的礼物送上,恭敬道:“我家大娘子说了,侯府的七姑娘为人聪敏贤惠,她很是喜欢,不日便有我家大娘子登门的好事,特意叫我来打个先锋,给老太太和夫人通气。” 屏风后沈媛咬着嘴唇,高兴的把帕子快拧烂了。 她望向宋婉清,眼中雾蒙蒙的,沈媛低声道:“嫂嫂......这是不是要来侯府提亲的意思?” 宋婉清看她高兴的失了神,道:“嘘,妹妹小声些,别叫旁人听见。” 虽然不知道为何何承熹同意了婚事,但何家上门提亲沈媛求之不得,高兴的只差敲锣打鼓等着何家人上门了。 沈媛的婚事算是了结了,老太太放下心来,又让人叫了宋婉清和林惊影去松鹤堂说话。 老太太这次叫她二人来是为了沈昭的婚事,沈媛比沈昭小许多岁,如今沈媛都要定亲了,沈昭却迟迟没说亲事,传出去是要叫人笑话的,老太太也没想着为沈昭找个多尊贵的夫家,她从前和赵越的婚事闹得难看,老太太只想给她找个家世清白的,这就是极好的。 老太太道:“虽说昭儿抗拒婚事,可咱们也不能看着她真一辈子不嫁人啊,否则传出去昭儿的名声,侯府的名声,都是要被人说闲话的,我这次叫你二人来,便是为了昭儿的婚事,你俩啊,必定得叫她答应成亲才好。” 宋婉清知道沈昭心中有芥蒂,她迟疑道:“祖母说的是,只是四妹妹从前为赵家的事伤透了心,若要她同意婚事想必难如登天,不若问问四妹妹的意思再说,不好我们直接叫她去相看婚事的。” 老太太冷哼:“问她的意思,我又不是没问过,她直接把你祖母我给顶了回来,便是要直接把这事儿敲定,叫她没有退路才好!” 宋婉清还是有些犹豫:“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我想着还是先问过四妹妹的意思才是,若是她实在不愿意成亲,咱们也不好逼着她的。” 沈昭是宋婉清的挚友,待她以诚,有什么好的香的都想着宋婉清,宋婉清对她也是无微不至,她深知沈昭是有多么的抗拒婚事,便更加不好硬逼着她定亲。 “婉清!”老太太因为她的话生气起来:“你自己是嫁做了人妇的,难道要看着你妹妹真一辈子不嫁人吗?原是我忘了,你和沈昭是一条心的,我找你来为她说亲,算是找错了人!” 老太太看向林惊影,语气有些快:“惊影!既然婉清不愿意接这个活,你可愿意受累些,帮昭儿把婚事促成?” 林惊影点头,她当然愿意了,能压过宋婉清她求之不得:“祖母看重我,我必然把这事儿办好,请祖母放心吧!” 从松鹤堂里出来,宋婉清脸色有些难看,方才老太太又说了好些话,话里话外都带着刺儿,听得宋婉清险些挂不住脸。 林惊影在一旁听得十分得意,出了宋婉清就忍不住对宋婉清道:“我还以为祖母有多疼你呢,如今看来还是祖母疼看重我些,大娘子往后可要好自为之了,省的出了侯府没处去,流落街头,那也太可怜了。” 第八十六章 撺掇婚事 林惊影笑得张扬:“等到我和知远哥哥成亲那日,还请大娘子来吃杯薄酒,毕竟相识一场。” 她说完扬长而去,念梅担忧的抓住了宋婉清的袖子:“姑娘,林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长公子真的会休弃她们姑娘吗? 宋婉清因为老太太的态度正难过着,听见林惊影这话更加心烦意乱,她忖了片刻,道:“长公子为人刚正,若是要休弃我定会提前告知,不会打我个措手不及的,这么些时日来他什么都没提,看见这事不真。” 念梅才安下几分心来,“这就好,姑娘日子艰难,若是被休,可怎么活的下去?” “走,咱们去四姑娘院里。”老太太要给沈昭说亲事,可沈昭那性子的,定然不会同意,尤其是这事儿还交给了林惊影,宋婉清既然知道这事儿,必得先给沈昭通通气才行。 潇湘院里,沈昭和芙蓉正在院中煮茶吃,她们把桃花瓣混着茶叶在小泥炉里煮沸,又用了黄糖为辅,熬了一锅清甜的茶水出来。 “你来了,快尝尝我和芙蓉煮的茶!”沈昭看见宋婉清,兴高采烈的冲她挥着手,她拉过宋婉清,道:“你不知我为了洗这些花瓣费了多大的劲儿,快来尝尝,过了这村儿,可没这店了!” 宋婉清接过茶盏,茶水滚烫,茶盏被泡的烫手,她把茶盏放在桌上,对沈昭道:“我今日来是有事要告诉你。” 沈昭看她一脸严肃,也收敛了笑意:“何事值得你这样严肃,沈媛的婚事不是都要定下了吗?怎么,是出了变故?” 宋婉清摇头,或许是方才被老太太斥责了,她此刻心中乱成一团,惴惴不安。 “不是沈媛的婚事,祖母叫了我和林姑娘去松鹤堂,是要我们为你说亲事,祖母的意思是,把婚事先给你敲定,好逼着你定亲。” 沈昭气的张大了嘴,她来回踱步:“祖母真是的!这种法子也能想的出来?” 宋婉清道:“我料到你不同意,替你分说了几句,祖母把我斥责了,将这事儿全权交给林姑娘了。” “林惊影?”沈昭一想到林惊影那张脸就忍不住恶寒,她翻了个白眼儿:“祖母到底是怎么想的,林惊影?她是个没长脑子的,给我说亲事,还不如将汴河水倒灌了更可靠些!” 宋婉清看她气急败坏的模样,伸手拉住了沈昭:“你也别急,为之计之是想想法子,若是你真不愿意嫁人,我也是尊重你的,婚事只不过是日子舒畅时锦上添花的玩意儿,若是不合自己心意,大可不嫁的。” 沈昭拍拍宋婉清的手,在她身边坐下来:“你放心吧,我只是气祖母不问我擅自决定,至于这婚事,自然有我母亲为我冲在前面。” 四房大娘子徐氏最是护犊子,沈昭虽然是女儿身,可比她几个弟弟还要受宠,徐氏什么都顺着她,就连当初退亲都是听从沈昭的,毕竟她只这一个女儿。 沈昭当年言明说不愿意嫁人的时候,徐氏最开始是不愿意的,可后来看沈昭被伤的那样厉害,知道沈昭是认真的,也就默许了,这些年老太太不是没想给沈昭说亲事,都被徐氏给挡了下来。 所以这次,沈昭也理所当然的以为徐氏会站在自己这边。 ...... 自从老太太把这事儿交给了林惊影,林惊影就对沈昭的婚事上起心来,她命人搜罗了汴京里清贵人家未婚配公子的画像,凑在一处抱了去给徐氏看。 徐氏翻了几张画像,十分为难道:“我知道林姑娘好意,只是我家昭儿性子倔,她认定的事,是没有更改的余地的,她不愿意说亲,你就是说破了天也是不顶用的,总不能把她绑着送上花轿吧?” “照我看,这婚事且顺其自然吧,我不好逼她的。” 林惊影又拿了一副新的画卷过去,她劝道:“四婶婶心疼女儿我知道,可如今七妹妹眼见着就要定亲了,汴京住着的都是熟人,谁不知道咱家四姑娘还没定亲,她们本就将这事当做谈资,若是七妹妹的婚事都说定了,四姑娘还没说亲事,这传出去众人岂不是要笑话死四姑娘了?” 林惊影说的也是徐氏担忧的,林惊影看她似有动容,便加紧劝道:“现在四姑娘不说亲事,随心所欲畅快了,可往后呢,如若是四姑娘年纪越拖越大,往后想要定亲都不好说了,难道您舍得看四姑娘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百年以后孤寂清冷?” 徐氏低下头来,她当然舍不得,可她不是没跟沈昭提过婚事,一说起这婚事沈昭就跟个刺猬似的,她就这一个女儿,万事都顺着沈昭,可听林惊影这么一说,她事事顺着沈昭,倒是惯错了。 林惊影道:“四婶婶是最疼四姑娘的人,定然是舍不得她受苦的,四婶婶想想,四姑娘不肯说亲事,京中多少人都议论着这事儿呢,四婶婶就舍得她被人指点了?” 徐氏放下画卷,叹气起来:“我不知不知道其中厉害,可她性子倔,我说两句就要翻脸,我是不敢再提这婚事了!” “这有什么的!”林惊影绕到徐氏身前去,开始为徐氏出谋划策:“四姑娘性子是刚烈,可您到底是她娘亲,四姑娘再大也大不过您去,你说是也不是?” 这话倒是真的,徐氏瞥了林惊影一眼,想看看她还能说出些什么来。 林惊影又道:“现在四姑娘不同意亲事,是不知道以后的艰难,她虽然是侯府的姑娘,尊贵无比,可爵位到底不在四爷身上,四姑娘是女儿家,若是不嫁人日后可要怎么过,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将她淹死的,四姑娘不知道前路有多难,您可是知道的啊!” “您同四姑娘好好说道说道,大不了使几个法子,一哭二闹的,四姑娘知道您的意思,这事儿自然也就成了。” 一哭二闹? 徐氏声音尖锐:“这怎么能成?” 她算是知道林惊影为什么能不远千里跟着沈肆回来了,原来她压根儿就是个不规矩的,一哭二闹这种法子都能想出来,下一步是不是就要避着她上吊了? “你容我再想想吧。”徐氏么应下这话,叫人送走了林惊影。 一直到了晚上,宋婉清看完账册回到烟渺阁里,沈昭哭着跑来了。 都快到了就寝的时候,宋婉清看沈昭的模样像是已经梳洗过准备睡了,怎么就哭着出来了? 她把人抱住:“怎么了这是?受什么委屈了?” 沈昭哭的一塌糊涂,抱着宋婉清进了正屋:“你是不知道......今日林惊影也不知跟我阿娘说了什么,我阿娘信了她的话,逼着我要成亲呢!” “啊?”宋婉清给她倒了盏子温水,沈昭渴坏了,大口大口的饮起来,宋婉清嘱咐她:“小口喝,别呛着,你仔细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沈昭喝完了水,这才道:“我也不知道她跟我阿娘说了些什么,总之我阿娘信了她的话,现在逼着我要成亲,我和她吵了一顿出来了,今晚就歇在你这里了。” 宋婉清连忙应好,叫念梅给她铺了床:“今夜你就睡在我这里,好了,你洗把脸,别哭了。” 第八十七章 口舌不断 沈昭昨日歇在了宋婉清院中,她哭了半宿才入睡,第二日两人起床去松鹤堂给老太太请安。 那日在沈媛屋子里沈昭和老太太因为婚事起了些不痛快,已经有好几日没去给老太太请安了,都是一家子亲眷,不好僵着,宋婉清也因为昨日被老太太斥责的事想着今日在老太太面前好好表现。 两人结伴去了松鹤堂里,到了门外沈昭还有些别扭,“昨日你为我说话遭祖母斥责了,今日咱们一起来祖母定然不愿意,想着咱俩交好,不把她当回事儿,要不今日我就不去了。” 宋婉清看她有退缩之意,伸手把人拉住:“你既然都来了,若是不进去叫祖母知道了,岂不是更加疑心咱们和她有了龃龉?” 沈昭觉得宋婉清说的有些道理,心一横,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才打开门,沈昭便定在了原地,徐氏和林惊影此刻正坐在堂中陪着老太太说话,三双眼睛齐刷刷的望过来,让沈昭心尖一颤。 宋婉清也没想到今日徐氏和林惊影都在,她走进去给老太太问了好,拉着沈昭落了座。 沈昭心里因为昨天的事还别扭着不肯同徐氏讲话,就算是落了座也不曾多看徐氏一眼。 徐氏也堵着气,母女两个倒像是仇人似的。 昨夜在潇湘院里,徐氏听了林惊影的话,觉得若是沈昭不出嫁往后日子难过,苦口婆心的劝了沈昭许久,可沈昭只两个字回她:“不嫁!” 徐氏气狠了,砸了沈昭屋里的茶盏,说沈昭必须给她嫁人,还让人把林惊影准备得世家公子的画卷都抬去了沈昭屋里,让沈昭挑选,沈昭哪里会愿意? 她当初和赵越退亲时就想好了,世上男子多是薄情寡恩之辈,她宁可一生不嫁人的! 最开始徐氏听了这话虽然也是不同意,可却心疼女儿默许了下来,这些年老太太不是没想过再给沈昭说亲,都是被徐氏拦下了。 沈昭想不通,明明她母亲是那样的开明,怎么就听信了林惊影的话非要逼着她嫁人呢? 母女二人在院中大吵起来,后来就是沈昭哭着跑去了宋婉清的院中睡了一晚。 过了一夜,沈昭对她母亲的火气憋了一晚,此刻有愈演愈烈之势,母女二人对坐着,几乎说的上是针锋相对。 徐氏道:“昨夜你发那样大的脾气,我还以为是我这个做娘亲的亏待了你,原以为你有骨气,谁知道跑去清丫头哪里睡了一晚,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往日沈肆未曾回来时,沈昭也常去宋婉清院中安眠,沈昭自然不觉得有什么。 她道:“有什么好笑话的,总归我和婉清关系好,我愿意睡在她院子里婉清又不会将我赶出来,母亲何必说这种酸话给人听?” 老太太看她母女二人说着说着就快吵起来了,干脆敲了敲桌子让她二人安静下来:“你们是亲母女,有什么隔夜仇,昭儿,你母亲也是为了你好,你不要再气你母亲了。” 徐氏扫沈昭一眼,有意气她,干脆回头对身边的林惊影道:“昨日你送来的画像我都看了,里头有位高三公子瞧起来甚是不错,清流出身,现在也已经有了功名,年纪轻轻就能中榜入仕,可见是个聪明的。” 林惊影抿唇笑,那画卷可是她多番打听了汴京的清流人家才得来的,林惊影也觉得那位高三公子甚是不错,她对徐氏道:“四婶婶说的在理,这位高三公子是这些公子中家世最好的,听闻他性子温和敦厚,听说高家祖上还出过状元呢,这样好的人家可不是时时都有的,高三公子人生的也好,同咱们家四姑娘也是相配的很。” 沈昭本就对林惊影有意见,她这样卖力的为自己说婚事,更是触及了沈昭的逆鳞,她气的面如土色,可顾忌着老太太不好发作,偏偏林惊影不识好歹,一个劲儿说着她和高三怎样相配。 徐氏听林惊影把这高三公子吹得天花乱坠的,对这位高三公子颇有好感:“若是如此,那可真是良配啊!” 沈昭手掐着腰间的香囊,火气已经止不住了,宋婉清看她动怒伸手拽了沈昭的衣袖,奈何沈昭在气头上,根本顾忌不了这些了。 她猛地起身,咬着牙对林惊影道:“林姑娘既然觉得这高三公子这样好,怎么不自己嫁去高家,还要跟我家婉清抢大娘子的位置?” 一句话说完,沈昭转身就走,林惊影的脸黑的如锅底一般,半晌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她怨毒的望向宋婉清,宋婉清被这目光看的不适。 沈昭摔门而去,徐氏捂着心口尖叫:“沈昭!你是要翻天了不成?” 徐氏歉疚的看向宋婉清和林惊影,又回眸对老太太道:“昭儿这丫头被我惯坏了,平素无法无天的,说话也不过脑子,这都是我的不是。” 徐氏牵住林惊影的手,“我知道你是好心,她言语冒犯了你,你别跟她一般计较,总归往后都是一家人了。” 林惊影笑得得体,对徐氏把她看做沈家人很是开心,虽说她和沈肆还未定亲,可侯府众人都默认她会嫁进来,林惊影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半个沈家人,她要嫁给沈肆,就是沈昭的嫂嫂,做嫂嫂的哪里能和小姑子置气呢? 林惊影道:“四婶婶说的什么话,我当然不会和四姑娘计较了,她只是还不懂四婶的苦心,等她嫁了人了,自然也就好了。” 老太太面色舒缓了些,她倚着迎枕动了动身子,语气淡淡:“我往日就说过不可一味纵容她,偏你不听,念着自己就这一个女儿,事事都顺着她,如今知道后悔了?幸而还不算是太晚,昭儿下月生辰,生辰前将婚事定了,说出去也不算年纪太大。” 徐氏低眉应下:“母亲说的极是,儿媳知道错了。” 老太太又问起那高家三公子来,宋婉清在屋里坐着也插不上话,她坐在一边,等着老太太说完了话叫众人都回去时,宋婉清像往常一般想要上前去伺候老太太小憩。 老太太却说:“你今日也累了,就不必伺候了,自回你屋子去吧。” 宋婉清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里,尴尬的收回手,应了声是,退出了正屋。 直到出了松鹤堂,宋婉清还没回过神来,她有些想不通老太太这两日为何对她这样冷淡,骤然被冷落,宋婉清心中落差太大,一时难以接受。 老太太冷落宋婉清不是第一次了,常安在府里耳目众多,消息灵通,老太太不叫宋婉清伺候的消息他第一时间报给了萧承宴。 萧承宴听完,并不觉得有什么,宋婉清本不就不该像个女使一样去伺候老太太,老太太不叫她伺候了正中萧承宴下怀。 只是他有些疑惑,当年是老太太答应叫宋婉清嫁来沈家的,这些年对宋婉清也如亲孙女一般,怎么这些时日转变如此之快? 常安道:“小的也不知,许是因为四姑娘的婚事吧?” 萧承宴摇头,若真是为沈昭的婚事,那前些时候老太太为何要冷落宋婉清,这其中定然还有他不知道的隐情。 他眯了眯眼,当初老太太那样护着她,宋婉清在府里没有倚仗把老太太看的何其重要,如今骤然被冷落,她心中应当是十分难受的。 第八十八章 做贼心虚 常安试探道:“大娘子现在定然难过的紧,公子不如趁着这机会给大娘子送些小玩意儿解闷儿?也好宽慰宽慰大娘子。” 萧承宴笑:“给她送东西?怕是我能送,她却不会收。” 她一向避自己如蛇蝎,好似凑近些自己就会将她剥皮抽筋,拆骨入腹似的,从前萧承宴还能借沈昭的手给宋婉清送些东西,如今沈昭自己都泥菩萨过江了,哪里还能顾得上宋婉清这头? “算了吧,四姑娘现在为婚事正心烦着,我也不好去叨扰她。”萧承宴一顿,“至于大娘子那边,便随她去吧,她性子坚韧,想来这事于她也不过一时落寞。” 等到宋婉清自己想通了,便也不会在意了。 萧承宴走到西窗前,今日天光大好,晨曦的光晕在窗棂上洒尽,勾勒出一副迤逦的画卷。 “可打听到永昌伯何时入京了?”前些时候就传出消息来,说永昌伯不日就要升迁回京,前些时日梁帝已经给黎州下了调令,此刻永昌伯林政估摸着应该已经在来京的路上了。 常安早听萧承宴的关注着黎州的动向,他道:“永昌伯已经启程了,想来下月便能到达京城。” “这是件好事。”萧承宴略一挑眉,笑容在脸上格外明显,他生的好看,笑起来时多了几分潇洒不羁,“永昌伯林政最是宠爱这位小女儿,他本可以将一切收拾好再来汴京的,这次来的这样匆忙,莫不是收到了林惊影的什么消息回去?赶着来给女儿撑腰来了?” 萧承宴道:“林惊影千里迢迢来到汴京,在汴京呆了这么久,沈肆也不说提提婚事的事儿,若是我是林政,怕也要急了。只等着永昌伯抵京,便等着瞧好戏吧,他是一定要为林惊影撑腰的,到时候焦头烂额的可就要是我这个兄长了。” 常安低头心中腹诽着,永昌伯来京定然是见不得林惊影受委屈的,到时候肯定是会逼着长公子娶林惊影过门,那大娘子呢?受委屈的可不就是大娘子了? 宋婉清见谁都是一副笑模样,她生的又貌美,常安很是喜欢她,心中不愿意叫宋婉清受委屈。 他不是不知道萧承宴的心思,可到底这名不正言不顺的,常安也为他担忧啊。 他这话没说到明面上来,只旁敲侧击问:“那万一永昌伯逼着长公子休妻怎么办?” 女子被休,母家其余的女儿都要名声受损,东平伯府如今是二爷宋琰掌家,宋婉清要是被休了,日子定然不会好过的。 萧承宴眼神暗下来,他盯着窗外那株梅树,眸光坚定:“休妻?他想的倒是美,只许和离。” 宋婉清为沈肆守寡三年,这恩情在这里摆着,她又没做错些什么,凭什么沈肆要休弃她,只能是和离,两人一别两宽,自此再无干系。 休妻?沈肆想都不要想。 萧承宴也绝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常安放下心来,他相信萧承宴的手腕,他说到的话定然会做到。 从行止斋出来,常安转头去了烟渺阁找念梅,念梅答应了给他留糕饼吃,常安还记着呢。 在烟渺阁呆了一下午,常安把小厨房里的东西吃的七七八八,气的念梅骂他是饿死鬼托生,常安刚想反驳,就听见院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念梅探出头去,发现是香兰急匆匆的跑进了宋婉清的屋子。 香兰捂着心口喘气,上气不接下气道:“大娘子快去四姑娘院里看看吧,出大事儿了!” 宋婉清皱眉:“怎么了?” 念梅也走了进来,“你话只说一半,还不细细道来。” 香兰道:“是四房!四房主母大娘子她......她寻死了!” 四婶儿? 宋婉清险些站不住,扶着念梅才稳住身形,来不及多问,宋婉清往潇湘院赶去。 潇湘院里,徐氏已经被人救下了,此刻躺在床上,脸色惨白惨白的,幸而被发现的及时,人并无什么大碍,只需要服几副汤药,安心养着。 沈昭跪在床边,哭声在屋子里回荡:“阿娘......阿娘我错了,你叫我嫁谁我便嫁谁,阿娘你不要寻死......你若真有个好歹我和弟弟可怎么办啊!” 宋婉清听沈昭这么说,便隐隐猜到了徐氏寻死的原因,她上前扶着沈昭起身,面露不忍。 她亲生母亲离去时宋婉清还不记事,可她心里知道,她阿娘是疼自己的,她没见过生母王绫,却不妨碍宋婉清心中牵挂思念着她,更何况是被徐氏一手扶养长大的沈昭。 四爷沈予霆黑着脸站在床边,他背着手,气的咬着牙:“不过是婚事罢了,怎么就值得你以性命相逼了!” 徐氏充耳不闻,只闭着眼躺在床上,嘴里重复着:“若是昭儿不肯嫁人,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沈昭闻言哭的更厉害了,“我嫁人!我嫁人!母亲别吓我!” 宋婉清给沈昭擦了泪,看向床脚站着的芙蓉,她冲芙蓉招了招手,两人走到院中,宋婉清问芙蓉:“怎么会闹成这样?” 相处了这么些年宋婉清知道徐氏秉性,她绝不是个冲动的人,这么些年都过来了,沈昭也不是今日才不肯嫁人的,怎么就闹到寻死觅活的地步了? 芙蓉眼眶发红,她也是吓坏了,芙蓉带着哭腔道:“今日我家姑娘回来以后,我家大娘子就来了姑娘这里,说什么都要让姑娘同意定亲嫁人,可姑娘那脾气您也知道的,定然是说破天也不可能同意,两人又争吵起来......” “话赶话的,我家姑娘说宁肯当老姑子都不嫁人,把我家大娘子气狠了,当时大娘子说若是我家姑娘不嫁人她就吊死在这儿......起初谁都没当真,我家姑娘摔门走了,谁成想大娘子她......她竟然真的......” 芙蓉说不下去了,宋婉清拍拍她的肩膀,“好了,别哭了,万幸四婶婶无事,这就是最好的。” 说话间,林惊影陪着老太太来了,一同来的还有姜氏和沈媛,姜氏往屋里看了一眼,道:“哎呦喂,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这么想不开啊!” 只是现在没人理她,老太太被林惊影扶着进了屋里,四爷沈予霆赶紧给老太太问安,老太太道:“现在还说这个做什么,你媳妇怎么样了?” 沈予霆道:“府医看过了,并无大碍,安心养着就是了。” 老太太点了点头,摸了摸沈昭的脑袋:“你也别哭了,你母亲想的就是你出嫁,你老老实实的嫁了人,也就都好了。” 沈昭认命的阖上眼,眼泪落在手背上分外晶莹,她心中苦涩,却只能老老实实的答应:“是......祖母。” 宋婉清也替她难受起来,难受的同时也忍不住疑惑,徐氏当初可是默许沈昭不嫁人的,怎么态度转变的这样之快,莫不是有人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她环顾一周,视线落在林惊影身上,林惊影狐疑是谁看自己,看清是宋婉清后几乎是飞快的低下了头。 她看着徐氏脖子上的红痕,只觉得触目惊心,若是被发现的再晚点,徐氏是不是就没命了? 林惊影一阵后怕,还好被救下的及时,若不然徐氏真死了,她可就要担上人命了。 觉察到宋婉清一直在盯着自己看,林惊影努力梗着脖子,装出一副坦然的样子来。 又不是她给徐氏递的白绫,宋婉清这么看着自己做什么,她不过是说了两句话而已,难道这也能怪到她头上来? 也不知徐氏有没有跟别人提起过,林惊影心虚的厉害,背对着宋婉清不敢回头。 第八十九章 高三公子 “昭儿已经答应出嫁了,你往后可不要这般想不开了。”老太太幽幽叹气,徐氏嫁进侯府这么些年,说没感情自然是不可能的,她又劝了徐氏几句叫她别再这么偏激,好好修养,便带着人回去了。 林惊影跟在老太太身后,路过宋婉清时忍不住目光躲闪,直到出了院门,林惊影才抬起头来。 这么一番闹下来,沈昭同意了成亲,徐氏也不再寻死了,欢天喜地的为沈昭挑选起夫家来。 四房虽然是侯府的人,可因为四爷沈予霆不是老太太的亲生儿子,四房在侯府的位置算得上尴尬,四爷官职不高,前程一眼能看到头,又因为沈昭当初婚事闹得难看,高门显户徐氏是不敢想的,只能在门第不如侯府的清流人家里择婿。 林惊影给她拿的那些公子的画像里,徐氏最中意的就是高家三公子,为了打听这高三公子,徐氏日日都去朝晖苑里,林惊影一心想要促成沈昭的婚事,十分卖力,两人凑在一起把汴京适龄的公子们翻了个遍儿,到头来还是觉得这高三公子好。 宋婉清知道沈昭完全是被逼着答应了要嫁人,她心中难受,已经许多日没出过门了,宋婉清担心她,有了空闲就去潇湘院里看她。 沈昭托着腮倚在小榻上,不过三五天,人已经瘦了一圈儿,宋婉清看的心疼,把给沈昭炖的燕窝放在桌案上,打开食盒端着送到她面前:“好歹用些,把身子拖垮了怎么办?” 沈昭懒懒的,人没什么精神,“用不用有什么打紧的,反正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宋婉清把燕窝交给芙蓉,搂住了她的肩,两人坐在一起,宋婉清把头靠在沈昭肩颈处,苦涩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只恨我帮不上你,你从来有成算,这次是被逼的走投无路了。” 沈昭苦涩一笑,心中已经麻木了:“不然呢,继续不同意定亲,真的把我阿娘逼死吗?我就这一个阿娘啊!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啊。” 沈昭要嫁人已经成了定局,为今之计是为沈昭择一个好夫家,让她日后出嫁过得舒心,宋婉清道:“既然要嫁人,那必定得找一个可堪托付的人家,官职如何暂且不论,家世怎样也无关紧要,要紧的是郎君的人品,最好的个忠厚温和的,你嫁过去不会受欺负。” “林姑娘虽然是永昌伯嫡幼女,可她到底不在京中长大,对京里这些官家的郎君们也不是很了解,祖母叫她为你说婚事,林姑娘找来的这些公子大多是经旁人了解的,不知这人人品到底如何,若是要从中为你择婿,应当慢慢查看,可不要稀里糊涂的就定下了。” 沈昭眼中无神,她抱住宋婉清的腰,想从中寻求些安慰:“哪里还轮得着我洗细细查看,下个月就是我生辰了,祖母的意思是,在我生辰前将亲事定下,这样说出去也好听些。” “母亲和林惊影两人整天凑在一处,我听母亲身边的嬷嬷说,母亲好像是相中了那位高三公子,就是在祖母那里提起的那个,说等到七妹妹定亲的时候,把这位高三公子叫来,让我和他相看一场,若觉得投眼缘,就把婚事定下。” “这么急?”宋婉清看向沈昭,“四婶婶也同意?” 沈昭无奈道:“我母亲从来都听祖母的,祖母说往东她不敢往西,有什么不同意的?” 这话说的是真,四房式微,又不是老太太的亲生血脉,徐氏这些年对老太太言听计从,不敢有半分僭越。 从潇湘院里回来,宋婉清心中总觉得不踏实,一直到了沈媛与何承熹定亲这日。 何家来侯府下聘,聘礼丰厚,庭院中整整齐齐摆的都是何家送来的聘礼,为首的是何家舅母,身后何家空闲的几位郎君也来撑场面,何承熹今日没穿白色,换了一身青色衣衫,墨竹似的身条是那样挺拔,沈媛看的脸红羞臊起来。 她躲在姜氏身后,用一柄团扇挡着脸,余光偷偷瞥向何家送来的那对聘雁,听说是何承熹自己猎来的呢,没想到他弓马竟然也这样好。 下聘的礼节繁琐,宋婉清和沈昭等着何家下完聘,临开席前的半个时辰才从前厅离开,徐氏说今日高家三公子会在侯府花园的小亭子里与沈昭相见,叫宋婉清做陪。 两人一路到了花园里,一眼就瞧见站在亭子里的高司羽。 与徐氏说的不错,高司羽生的算是清秀,身形高挑,手里拿着一柄折扇,见两人走近,文质彬彬的问了好。 沈昭回了礼,宋婉清照例到了亭子外,百无聊赖的数着花瓣。 “高三公子。”沈昭弯唇,笑得得体,两人闲聊了几句,说的什么宋婉清听不太清,但她知道沈昭是不太愿意这门亲事的,说了没两句沈昭就借口有事要离开,宋婉清本想着跟她一起走,奈何来了个小丫鬟跟宋婉清回禀杂事,宋婉清便叫沈昭先回去了。 她交代完那小丫鬟,回头发现高司羽还站在亭子里,目光直勾勾的落在她的身上,宋婉清方才只大致看了这高三公子的长相,现在才把人看仔细了。 这高三公子生的清秀,白皙的一张面皮,斯文精致,奈何眉宇间少了几分正气,看向宋婉清的目光让她觉得有些不适,像是在打量着什么精美的玩意儿。 她微微欠身,算是见过礼,想要离去时听见高司羽唤她:“我是第一次来侯府,看什么都稀奇,方才看见大娘子把玩花朵,想问问大娘子这是什么花,好叫我家仆人照着栽上几株。” 园林花木,这都是底下人操心的,宋婉清也叫不上来,她笑道:“公子这可是为难我了,府中还有事,就不同公子多聊了。” 高司羽笑着应是,眼神却一直没有离开宋婉清,宋婉清觉察到这目光,回头望了一眼,发现高三公子还在盯着自己看。 她停住脚步,直接问道:“公子还有什么事吗?” 高司羽没想到宋婉清会回头,打开折扇挡了挡脸,他舔了下嘴唇,道:“无事。” 宋婉清被他看的难受,可此刻沈肆在前厅里和何家几位郎君说话,全然不知道这里的情况,宋婉清想着快些离开时,萧承宴到了。 他听常安说宋婉清和沈昭来见高司羽了,又见沈昭一人回来,便到了花园里来寻人。 同为男子,萧承宴比宋婉清要敏锐,高司羽眼神轻浮,视线不断的打量着宋婉清的细腰。 他冷眼看过去,一边对宋婉清道:“大娘子怎么在这里,前头何家大娘子正寻你呢。” 高司羽被萧承宴这一眼看的发虚,也不敢眼神不老实的乱瞟了,摇着扇子离开了花园。 萧承宴冷嗤一声,不屑的看着高司羽的背影,他见宋婉清貌美,一双眼珠子跟粘在宋婉清身上似的,这样的人纵使有了功名也不过是个轻浮浪荡子。 宋婉清抬眸望他:“你也觉得这高三公子并非良人?” 萧承宴点头,藏在袖中的手慢慢收紧,宋婉清很少与他谈论些什么事,能主动问起他对高司羽的看法,萧承宴此刻心中有些激动。 萧承宴知道宋婉清问他是因为关心沈昭,他慢慢道:“这高三公子从进了府开始眼神就像粘在了府里的女眷身上,轻浮浪荡的做派可见是个不老实的,可他又端着一副清正的皮囊,叫人以为他知礼温润,人前人后两幅面孔,可见不堪托付。” 宋婉清闻言皱起眉头,萧承宴又接着道:“嫂嫂不要着急,不过是相看而已,又没说把婚事现在就定下,还是有转圜的余地的。” 第九十章 冠礼操办 “是,六公子说的是。”宋婉清微微颔首,又望向萧承宴:“六公子方才说舅母寻我?是真的吗?” 若是何舅母寻自己,那她就要赶紧去前厅里,不好叫长辈久等的。 萧承宴看她紧张,忍不住放缓了语调,他瞧着宋婉清,像是料峭寒霜消融,剩下的尽是满枝的春意:“不是,是我编出来唬高司羽的。” 宋婉清嗯了一声,不管有没有人找自己,她出来的时间已经够长了,都是要回前厅去的。 “不耽误六公子了,我先行一步。”她道了一声,提着裙摆上了台阶,萧承宴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游廊尽头,这才慢慢的跟了上去。 今日何家来下聘,侯府里耳目众多,宋婉清最是好面子,他肯定是要避嫌的。 宋婉清到了前厅里,冲上首的老太太和何家舅母弯唇笑笑,径直在沈肆身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林惊影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婆子们安排位置的时候,说沈肆身边的位置只有宋婉清能坐,将她安排在了两人对面,林惊影憋着气,碍于今日的场面不好发作,硬生生憋了一上午。 “怎么才回来?”沈肆无视林惊影的眼神,侧头问宋婉清道。 宋婉清没说花园里的事,只道:“叫长公子担心了,下次我早些回来。” 沈肆本也没有怪她的意思,他多日没和宋婉清说过话了,心痒难耐,忍不住多问一句。 何承熹和沈媛定下亲事,何舅母算是解了一桩心事,脸上的笑就没停过,何承熹和沈媛去园子里闲逛了,此刻不在前厅里,众人说话气氛热络,老太太对能和何家结亲也是满意的,同何舅母聊的投契。 两人聊的火热,姜氏倒显得插不进去话了,不过她对何家的门第有些瞧不上,也是不愿意搭理何舅母的。 何舅母聊起府中儿郎,正赶上萧承宴从外头进来,何舅母笑道:“瞧老太太家这六郎生的,真是丰神俊朗,话说六公子今年就要及冠了吧?” 老太太应:“可不是呢,及冠了便就堂堂正正的郎君了,到时候也该议亲了呢!” “哎呀,还得是你家六公子有出息,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老太太有福气啊!”何舅母抿唇笑,想起自己夫君说过的萧承宴的冠礼,她道:“听闻你家六公子的冠礼是由大内操持,这可是独一份的恩宠啊。” 老太太笑容有一瞬的僵硬,不动声色的看了眼下首坐着的宋婉清。 本就是说好了让宋婉清操办冠礼的,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儿,萧承宴忽然又说不叫宋婉清操办了,转而把这事呈了上去,梁帝就他一个外孙,自然看重,叫大内的人来给萧承宴操办冠礼。 其实这也是好事,说明当年沈三爷和丹阳绝婚后圣上未曾迁怒侯府,只是这样一来操办冠礼的事宜就不能由侯府做主了,万事都要配合着宫中人,老太太一开始想的不给丹阳下帖子也不成了。 萧承宴是她亲儿子,又是皇上让人来操办的,丹阳是嫡公主,哪里有萧承宴冠礼不出现的道理。 老太太一想起她就额头青筋直跳,丹阳从入门那日起就不守规矩,行事洒脱恣意,还逼的她儿子出家,老太太瞧不上丹阳,奈何人家身份贵重也不能说些什么,想趁着萧承宴冠礼出出恶气,也泡了汤。 她又想起那日宋婉清提起萧承宴冠礼时,一脸的迟疑不愿的样子,莫不是她找到宴儿说了些什么? 老太太想着,审视的眼神凌厉。 宋婉清不安的垂着头,她从来都是乖顺的模样,低眉顺眼的叫人挑不出错处来。 沈肆就坐在宋婉清身边,也感知到老太太的眼神,那眼神锐利,像是要将人穿透,沈肆不解的看向老太太,老太太此刻已经移开了目光。 她对何舅母笑:“你说的是,这可是独一份的恩宠,也就是皇上抬举这小子,其实那轮的着让宫中来大办,若是侯府来办也是一样风光的。” 何舅母听出老太太的言下之意,没接话,欣赏的看向萧承宴。 谁家没个女儿侄女儿的,这样出挑的郎君若是能同自己家结亲,何家的地位也就能再上一层楼了。 何舅母和老太太各怀心事,嘴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沈肆看宋婉清垂首,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想起萧承宴的冠礼最初说的是让宋婉清来操办,以为是宋婉清为此事耿耿于怀,他温声道:“六弟是陛下的亲外孙,他的冠礼由大内操办是应该的,你不必介怀,这府里的当家人是你,她们都清楚的。” 沈肆对自己解释这些做什么,是觉得她看重权势?认为冠礼操办的事没落在自己身上心中难受? 她刚想解释,外头沈媛和何承熹一起进来了。 沈媛脸色羞得通红,何承熹一脸的平静,两人走在一处任谁看都是沈媛更喜欢何承熹多些。 沈媛到了姜氏身侧落座,听着长辈把话题引到两人身上,沈媛虽然跟何承熹一起在院子里转了,单独相处过,现在还是忍不住偷偷的看他,她实在没想到这婚事定的这样容易,也不知何家公子喜欢自己什么...... 她想着,姜氏把手从椅背下钻过来,轻轻拧了她一把,“别盯着人瞧,成什么体统?” 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家女儿多喜欢他呢,媛儿也真是的,就不能矜持些? 沈媛坐直了身子,只是还是忍不住偷偷看向何承熹。 年少而慕少艾,宋婉清看在眼里,也替沈媛高兴。 她这就算是如愿以偿了吧。 萧承宴清楚瞧见宋婉清眼中的艳羡,她艳羡沈媛,真心实意的为她开心,那她自己呢,有心悦的人吗?想同那人在一起吗? 萧承宴不知道,更不敢去猜测那人是自己,他心中知晓,现在的宋婉清对他只有避之不及的恐惧。 何家人下完聘离开后,沈昭就出了前厅,宋婉清追上去,两人到了潇湘院里。 她劝沈昭道:“今日你走后我同那高三公子说了几乎话,我总觉得这人举止轻浮了些,并不能算作是你的良配,若是四婶婶想为你定高家,你可得好好思量一番。” 沈昭摘了首饰,掀了毯子窝在榻上,她算是看明白了,徐氏现在是捏住了自己的软肋,她若是提一句婚事的事儿,徐氏就以为她是不愿意成亲要跟她翻脸。 沈昭今日见了高三公子,对他也不怎么喜欢,她容貌只能算是中等,唯一拿的出来的只有侯府嫡女的身份,高家跟她结亲也是看重侯府的,并不是看重她这个人。 嫁谁不是嫁,反正她嫁的都不是她心中最初想嫁的那人了。 沈昭苦笑:“我是不敢多说一句了,我母亲又不会害我,一切就凭她做主吧,我也是无能为力。” “我现在就像是一叶扁舟,失了船桨,只能随波逐流,飘到哪里都是我的命,我改不了,做不了主。” 她颓丧的模样看的宋婉清心中绞痛,明明沈昭往日里那样神采飞扬,活泼爱笑,偏被这一场婚事折磨成这样。 “你别这么想......”宋婉清想要安慰她,可话到了嘴边都觉得太过苍白。 她长叹一声,最终握住了沈昭的手:“你别愁......你若是再愁下去,我真是不知道怎么办了。” 沈昭噗嗤一声笑了:“说的好像被逼嫁人的是你一样......” 随即沈昭就笑不出来了,宋婉清可不就是被逼着嫁进来的吗? 两人抱在一起,长吁短叹起来。 第九十一章 心生嫉妒 松鹤堂里,徐氏姜氏难得凑在了一处,沈媛亲事已经定下,现在要紧的是沈昭的婚事。 宋婉清每日都要来老太太这里请安,又因为今日要商议沈昭的婚事,所以侯府的女眷基本上都来了。 徐氏侧身坐着碾茶,她见了那高家三公子,觉得人生的也算是仪表堂堂,又因为高司羽身上已经有了功名,不必再去科考,徐氏便觉得高司羽很合她心意。 若是沈昭嫁了个穷举子秀才的,难道还要再熬上十几二十年吗? 徐氏碾好了茶,坐正身子道:“昨日我看过了,觉得那位高三公子甚是不错,人也精神,又有功名,昭儿和他也见过,也没说些什么,想来是个好的。” 林惊影笑:“这是自然,这高三公子可是我和四婶婶千挑万选出来的。” 徐氏道:“是啊,昨日见过她母亲,瞧着说话也是个和气的,高家门第不如咱家,高三公子说什么做什么都要顾忌着侯府,想来如果是昭儿嫁过去,日子应当也是舒心的。” 徐氏一心为女儿盘算,爱女之心堂中众人都看在眼里,老太太道:“只是昭儿是侯府嫡女,高家门第是低了些,可因为赵家那档子事儿,昭儿已经耽误了这么久,高家虽然现在不显,可只要叫你大哥哥多多帮扶,高三公子的仕途也是有望的。” 徐氏欣喜若狂,若是能得沈予铮帮扶,那时再好不过的,她忙道:“有母亲这话,儿媳实在是感激无地。” 林惊影在一旁道:“祖母最是疼惜我们小辈,能帮扶的定然会帮扶一把,况且侯爷也是个热心肠的人,等到四妹妹和高三公子的婚事真的说定了,定然会多多提携的。” 宋婉清微微蹙眉,看了眼一边冷脸的沈昭,沈昭从进了这屋子就没说过一句话,冷静的像是在听她们谈论别人的婚事。 宋婉清看着徐氏几乎已经认定了高家三公子,心中不安,她插话道:“四婶婶着急四妹妹的婚事,可是不是太急了些,这高家三公子只和四妹妹见过一面,他为人如何还都不怎么了解,总不能这样急匆匆的就定下了......不如再考察考察这高三公子,若真是个值得托付的,也好放心定下婚事,总不好两人还不熟悉,就盲婚哑嫁......” 林惊影脸色一黑,宋婉清这是什么意思,方才一言不发的,现在说这种话,是觉得这门婚事不好? “大娘子担忧的也太过了吧。”林惊影睨她一眼,眼中寒芒乍现:“四妹妹这个正主儿都没说什么呢,反倒是大娘子跳出来说这种话,盲婚哑嫁?这种词大娘子也想的出来。” “昨日四姑娘和高家三公子已经相看过,高三公子觉得四姑娘很是不错,四妹妹也并未说什么,四婶婶和高家大娘子聊的也算投契,两家又同在汴京为官,怎么算得上是盲婚哑嫁了?” 宋婉清语塞,下意识的看向上首的老太太,老太太眉目疏淡,宋婉清伺候她多年,知道她这副模样便是已经动怒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宋婉清赶紧解释:“我只是觉得婚事十分要紧,需得两人都知根知底了,摸清脾气秉性了,不可一蹴而就。” 林惊影站起身,走到宋婉清身前,她生的娇美,又因为自小娇惯性子刁蛮,颐指气使起来让人难以招架:“大娘子的意思是四婶婶未曾好好打听过高家了?大娘子不愿意给四姑娘说亲,别把我们都当成了这种人,我和四婶婶为了四姑娘的亲事只差宵衣旰食了,挑了多少家才选出这个高三公子,却让大娘子一口就给否决了。” “大娘子是真觉得这高家不好,还是觉得我抢了大娘子差事,又把这差事办的得宜,大娘子心中嫉妒,借着这婚事来刻薄我?”她换上一副委屈样,俯身蹲在了老太太膝边。 宋婉清脑中嗡鸣一声,立刻站起身对老太太道:“祖母明鉴,我绝不是这个意思,林姑娘一心为四妹妹照相我又何尝不是,只是我那日见那高家公子......总觉得若是要定亲不可急于一时,四妹妹已经答应了定亲,我又能阻拦什么,自然都是一心盼着四妹妹好的,只是这同高家的亲事切不可操之过急,还望祖母明鉴啊!” 老太太黑着脸,她这些事日本就因为冠礼一事对宋婉清有意见,加之她和沈昭交好,老太太心中认定她偏向沈昭,虽说宋婉清依旧每日请安问礼不曾出过差错,可老太太对她,却不复曾经了。 “惊影是一心为了侯府,为了你四妹妹,我如今却不敢说你也是了。”宋婉清不可置信的抬眸,好似有什么封住了她的四肢百骸,遍体寒意涌在心间,她的指尖都开始麻木。 宋婉清瞪大了眼睛:“祖......祖母......” 老太太没看她,视线落在堂中的大香炉上:“惊影这些事日为了昭儿的婚事奔波我都看在眼里,那高三公子我也见过,的确是这些公子里最出挑的那个了,你婶婶和惊影为昭儿选他有什么错,我看你是真的嫉妒惊影将这件事办的得宜,怕她抢了你的风头去吧?” “你如今是府里的大管家没错,中馈和对牌钥匙也都在你手里,可你要想明白了,纵使你统管全家,可老婆子我还在呢!” “是呀。”在老太太边上静默了许久的姜氏忽然开了口:“婉清这些日子的确是太过分了,身为侯府的大娘子,肆儿却只在你房里歇过一夜,怕是只想着弄权作势,忘了身为大娘子的本分了吧......我还听说啊,婉清掌家这些事日,底下人都有不服之言呢......” 姜氏煽风点火,老太太的怒气因为这几句话愈发高涨,宋婉清直接跪了下来,沈肆的确只在她屋里歇过一晚,姜氏说她忘了为人妻的本分,她百口莫辩:“祖母,我.......” 沈昭看着宋婉清,见她被逼到如此地步,拿起桌案上的茶杯就掷了出去,瓷杯应声而碎,堂中人都震惊的看着沈昭。 徐氏直接站了起来:“昭儿,你要做什么!” 沈昭环视过众人,将宋婉清从地面上拽了起来:“婉清不过是替我说了几句话,那里就让你们这样咄咄相逼了?她不过是一心为我着想,你们不愿意听就算了,何必刁难她。” “我已经答应嫁人了,但凭祖母和母亲吩咐,你们让我嫁谁我便嫁谁,如此可满意了?” 姜氏身子往后缩了缩,生怕沈昭再砸个茶盏过来:“我们可没刁难她,昭儿说话怎么这样,倒像是我们欺负人似的。” 宋婉清抓着沈昭的手腕,怕她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都是我的不是,祖母要罚我就罚我吧!” “婉清!不许跪了!”沈昭不许她再跪,拉着人往外走。 沈昭力气大,宋婉清拗不过她,几乎是被拖着拽出了松鹤堂。 老太太被气的脸色黑如锅底,徐氏吓得不敢说话,姜氏见状在一边道:“这婉清也不知给昭儿下了什么迷魂药,叫昭儿这样为她出头,瞧着俩亲近的,跟亲姊妹一样......只是她俩这做派,哪里把母亲您放在眼里啊......” 姜氏挑拨徐氏看在眼里,她不愤的瞪了眼姜氏,又碍于老太太,只是她头垂了下去,弱弱道:“她二人或许也不是这个意思......母亲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她们一般见识。” 第九十二章 祖母偏心 今日本是商量沈昭的婚事的,沈昭发了一通脾气走了,徐氏尽力给女儿找补着。 四房都仰仗老太太,若是得罪了老太太四房便没了立足之地。 “等我回去后定然好好责罚昭儿,叫她来给您老人家赔不是!”徐氏擦了把汗,小心的道。 老太太没说话,面色不虞的坐着,柳嬷嬷跟了老太太许多年,知道老太太心思,她道:“说了一上午了,老太太也累了,诸位先回去吧,叫老太太好好歇歇。” “是。”众人应下,纷纷出了松鹤堂。 潇湘院里,沈昭拉着人一路回来,进了屋子就把倒了一缸子水喝着,她喝完了,还是气得不行:“你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是她们刻薄你,为什么要你道歉?” 宋婉清垂眸,“昭昭,你不知道,我的处境很难做的。” 她能在府中立足多亏了老太太,这几日老太太对她的态度大不如以前,宋婉清不是没有察觉到,可她又一贯不会处理这种事,只能保持着以往的样子给老太太问安行礼,今日她知道说了这话老太太也许会生气,但她还是说了,是为了沈昭的婚事,也为了她以后的日子。 老太太斥责她,便是她错了,她行礼认错,都是为了老太太知道她的心意,对她的怒气少些,这番被沈昭拉着出来,也不知道老太太那里会怎么想她。 沈昭看她落寞的样子,想到今日的确是有些鲁莽了,宋婉清无依无靠,得罪了老太太日子定然不好过。 她搓着手,“那......怎么办?” 沈昭已经有许多烦心事了,宋婉清不愿意让她为自己再添一桩,她笑道:“这有什么的,我去给祖母道歉就是了,她老人家宽宏大量,想来不会和咱们一般见识。” 沈昭瞧她这窝囊样子就来气,“你愿意去就自己去吧,反正我是不会去的。” “祖母她现在已经不是以前的祖母了。”沈昭锤了下桌面,想起林惊影那张脸恨得直咬牙:“祖母她现在只偏心那个林惊影,根本就和被猪油蒙了心的一样,你可得长点心,别真叫林惊影把你大娘子的位置抢了,到时候你可怎么办?” “不会的,我自有办法。”宋婉清安慰她,心中也是没底。 办法,她能有什么办法? 从潇湘院里出来,宋婉清一路心神不宁,好几次险些撞在廊柱上,念梅扶住她:“姑娘可小心些吧,别再磕碰着了。” 宋婉清看了眼念梅,她眼中满是担忧,宋婉清忽的想起了那日念梅对自己说过的话。 若是要在府里立足,难道真的只有抓住沈肆这一条路了吗? 她是不是该像念梅说的一样,尽快和沈肆......把大娘子的位置坐实了,在能在府里真正有一席之地。 从前老太太不也是这么跟她说的吗? 宋婉清抿着唇,眉宇间满是愁容,美人蹙眉愁态尽显,刚下朝回来的萧承宴正好撞见这一幕,他闪身躲在假山后,对身边的的常安道:“去问问,今日大娘子是怎么了?” 宋婉清性子内敛,不怎么爱笑,可萧承宴从没见过她露出这副模样,是被祖母斥责了? 宋婉清回了烟渺阁,她要去老太太院里负荆请罪,却不能现在直接去。 老太太现在正在气头上,宋婉清去了也是不顶用,她等到日薄西山了,估摸着老太太现在火气消得差不多了,便去了老太太院里。 宋婉清一进院子里就跪了下来,柳嬷嬷见状要扶她起来:“大娘子这是做什么,还不快快起来?” 宋婉清执意不肯起。她跪的笔直,膝盖跪在院中的石子路上,却不见有一丝挪动:“今日是婉清失言了,惹了祖母动怒,婉清回去后深感不安,又恐祖母在气头上不肯见我,多番思量下还是决定来祖母院中请罪,请祖母原谅孙媳吧!” 宋婉清在松鹤堂跪下的时候萧承宴就听到了消息,他带着常安往松鹤堂来,老太太原本想让宋婉清再多跪半个时辰,可萧承宴已经到了院里,让萧承宴看热闹也不好,她叫柳嬷嬷给宋婉清传信儿,宋婉清这才得以进了屋子。 跪了一刻钟,膝盖发酸,宋婉清起身时踉跄了一下,萧承宴眉头一紧,硬生生克制住自己的手没去扶她。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宋婉清见了老太太,又要给老太太请罪,老太太摆摆手:“不必再多说了。” 在院中跪着请罪,宋婉清的诚意老太太已经看见了,萧承宴在这里,她不好叫萧承宴觉得自己太过刻薄。 “祖母......”宋婉清怯生生的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冲她伸手,宋婉清走到老太太身前,老太太摸着宋婉清的手,又隔着衣衫摸了摸她的膝盖,叹道:“疼坏了吧,祖母哪里能真的生你的气,你是好孩子,祖母心里清楚的,今日祖母的话说重了,你心中应当十分难受吧?” 宋婉清眼眶湿润:“是孙媳做的不对,让祖母操心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宋婉清余光瞥见萧承宴,脸颊泛红,抬手擦了擦泪。 全都被萧承宴看去了,也不知他会不会笑话自己。 老太太打发宋婉清回去了,正想问萧承宴这么晚来是有什么事,却听他道:“本意是来给祖母请安,既然祖母无事我便先回去了,祖母早些歇息吧。” 说罢萧承宴起身离去,老太太凝眉,宴儿来这一遭就是为了看看自己? 但人已经走远了,老太太也问不了什么。 宋婉清从松鹤堂出来,到小厨房里拿了给沈肆准备的补汤,去了墨竹斋。 她下了决心要讨好沈肆,总要主动些才是。 沈肆正在写明日要交的呈文,听到宋婉清来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那小厮又重复了一遍:“长公子,大娘子来了,可要请大娘子进来?” “快把人请进来!”沈肆语气重了些,他收拾着桌面,脸上竟然有一丝的慌乱。 宋婉清进了正屋,把食盒放在桌案上:“长公子每日公务辛苦,妾身带了些温补的羹汤来,长公子用些吧。” 说着打开了食盒,把汤羹放在沈肆面前。 沈肆接了羹勺,看了宋婉清一眼又飞快的收回目光,他拿着羹勺的手有些颤抖,是激动的。 没想到宋婉清竟然会主动来自己这里,是不是说明她心中有自己,愿意和自己亲近? 他心中软成了一滩水,面上还保持着不苟言笑的模样,“坐吧。” 宋婉清沈肆对面坐下,笑意浅浅:“长公子快些用吧,凉了就不好了。” 沈肆嗯了一声,放下羹勺,端着碗就喝了起来。 宋婉清去了墨竹斋的消息是瞒不过常安的,常安把消息告诉萧承宴,萧承宴笔锋一抖,未写好的一副字帖就这么毁了。 “大娘子何时去的?” “约莫有半个时辰了。” 半个时辰......半个时辰...... 这夜色浓深的,萧承宴脸色阴沉,半个时辰已经足够发生许多事了。 他沉声道:“去,把消息告诉朝晖苑,大娘子去了墨竹斋,怎么好瞒着林姑娘。” 常安应下,叫了外院的几个小丫鬟过来。 沈肆喝完了汤羹,便坐在位上写着未写完的呈文,宋婉清在一旁替他磨墨,沈肆写完最后一笔,忽听得房门被打开,林惊影带着碧螺走进来:“知远哥哥夜读辛苦,我带了提神的茶水,知远哥哥喝了,也好挑灯夜战。” 话里话外尽是酸气。 第九十三章 拈酸吃醋 “哎呀,大娘子也在呢。”林惊影好似才看见宋婉清似的,她轻瞥了沈肆一眼,走到宋婉清身边接过了墨条,“磨墨这样的粗活怎么能让大娘子来做,知道的是知远哥哥忙于公务,不知情的还以为知远哥哥夜半三更,红袖添香呢。” 林惊影说的好像撞破宋婉清做了什么不耻的事一样,她面露不屑,捏着墨条的手松开,墨条砸在砚台里,溅出点点墨汁。 沈肆衣衫上也未能幸免,他后仰着身子躲避,语气微冷:“惊影!你在说些什么!” 宋婉清脸皮薄,从耳根一直烧到了面颊上,她挺直了脊背,不卑不亢道:“林姑娘说笑了,我不过是看长公子事忙,才为他磨墨的,况且......” 她一顿,继续道:“我本就是侯府的大娘子,来墨竹斋看看自己夫婿,也是理所应当的。” “你!”林惊影语塞,论名分她的确是名不正言不顺,可是是她先遇见的沈肆,也是她先和沈肆定情的,不过是叫宋婉清捷足先登了而已! 宋婉清无意激怒她,她说这话也只是因为林惊影的态度,让她觉得自己好似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可她明明没做错什么。 宋婉清回身看了沈肆一眼,沈肆也在望着她,他站起身,眼神里情绪复杂,更多的则是无奈。 “今日天色已晚,想来有林姑娘在侧,长公子也不需要我了。”她施了一礼:“长公子早些歇息,妾身先告退了。” 林惊影抬着下巴,目送宋婉清离去,见人走远了,她狠狠地跺了下脚,瞪着沈肆,是兴师问罪的架势:“若不是我得知她来了,知远哥哥今日怕是要把人留在墨竹斋了吧!” 她吃起醋来实在令沈肆难以招架,沈肆心中厌烦,可不日永昌伯即将来京,沈肆只能安抚着林惊影的情绪:“你想多了,婉清她本来也是要走的......” 宋婉清从墨竹斋离开了,自然不知这晚沈肆被林惊影闹到了夜半也没能入睡。 宋婉清前脚回了烟渺阁,后脚在烟渺阁院门暗处藏着的萧承宴就现了身,常安困顿极了,打了个哈欠:“六公子实在是操心,还要守在这里等大娘子回来。” 萧承宴没说话,笑意在唇边加深。 看他得意,常安撇了撇嘴,低声道:“公子这招用的也太损了些。” 叫林姑娘去坏长公子和大娘子的好事,亏的公子能使得出来。 “你懂什么?”萧承宴口吻轻柔,“我这叫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 萧承宴说这话时声音柔的跟裹了春风似的,常安打了个寒颤,他何曾见过这样的萧承宴? 敷衍的点了点头,主仆二人踏着月色回了行止斋。 ...... 沈昭和高家三公子的婚事还是定了下来。 赶在沈昭生辰之前,高家来了人提亲,徐氏很满意这门亲事,敲锣打鼓的定了下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日在松鹤堂的事,沈昭的婚事从始至终老太太都没叫宋婉清沾边,全是徐氏自己一手操办的,余下的事有不及的,老太太便交给了林惊影。 沈媛和沈昭的婚事都定下了,如今要紧的是萧承宴的及冠礼,陛下叫了大内来操办,可这冠礼是要在侯府办的,一应事宜都要侯府去和大内商议,宋婉清如今掌家,这活计自然落在了她的身上。 因为宫中操办,礼部也来了人,负责萧承宴及冠礼的是礼部侍郎,这本没什么,可偏偏当初和沈昭退亲的便是礼部侍郎家的赵越。 沈昭定亲的消息早在汴京传遍了,两家当初虽然闹得不愉快,可同在京中为官,需要互相帮衬,毕竟沈昭又不是沈予铮的女儿,只是四房的罢了,赵家和沈予铮的交情还在,陛下叫他来为萧承宴及冠礼安排,侯府也不能说将人给赶出去。 萧承宴是陛下外孙,是实打实的皇亲国戚,他的及冠礼参照的是皇孙的规格,可见陛下对他重视。 今日宫中和礼部来了人,跟着礼部侍郎来的还有一人,是赵越。 宋婉清瞧见他时柳眉轻蹙,可来者是客,到底还是叫人进了花厅。 赵越进了侯府,却没为在冠礼一事上心,他留意着花厅外,没一会儿就借口有事离开了花厅。 礼部侍郎和内官商议冠礼的流程,宋婉清便在一旁听着,有需要侯府帮忙的便差念梅记下来。 商议好冠礼的流程,礼部侍郎提出去看看侯府前院,好用以布置冠礼。 宋婉清引着人到了前院,瞥见月门后好像是沈昭经过,她多瞧了眼,见沈昭身后还跟着一人。 那是个男子,却不是侯府的郎君,宋婉清心中疑惑,叫念梅在这儿守着,自己跟了上去。 沈昭被赵越跟了一路,现在心烦意乱的,她不耐烦的回头:“赵公子,我已然定亲了,你为何要纠缠着我不放?” 赵越便是知道沈昭定亲才来的侯府,他父亲想着两家当初闹得不愉快,本意不想他来,可是赵越执意要来,他父亲也拗不过他。 他焦急道:“我便是知道你定亲才来的,昭儿,那高家三公子并非你良配!” 沈昭扬眉,一时讷讷,很快又嗤笑起来:“你跟我一路,便是为了说这句话?” “怎么?”她上前一步,几乎是瞬间勃然色变:“只是因为我和你被你退亲,所以哪怕你另娶旁人了,我都还要为你一生守节吗?赵公子,这世上可没这样的道理,你嫌弃我是无盐丑女,可总有人觉得我貌美,愿意娶我过门,我也并不是非你不可。” 她字字珠玑,每一句话都像利刃扎在赵越心上,他被说的节节后退,沮丧的垂着头久久未言。 “不......不是这样的。”他艰涩开口,又发觉自己实在没立场说这种话,但他对沈昭本就有愧疚,不能看着沈昭跳入火坑:“你听我说!” 赵越一把拉住沈昭不叫她离开:“那个高三公子并非良配!你若信我就尽快退亲!” 沈昭是个火爆性子,抓起赵越的手狠狠咬下去,赵越吃痛,撒开了手。 沈昭满嘴的血腥,她啐了一口:“信你?我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信你!我偏要嫁去高家,你能奈我何?” 说罢沈昭转身离去,只留下赵越一人楞在原地。 西侧厢房里,宋婉清和萧承宴目睹了全程,宋婉清咬着手指,因为撞破这事觉得羞愧。 她方才只是怕沈昭被人跟踪,就跟了上来,谁料那人是赵越,宋婉清想着她二人或许有话讲,自己在不方便,便进了这间厢房里躲避,谁料她前脚进来,后脚萧承宴就跟了上来。 宋婉清本想出去,可赵越和沈昭已经进了这方小院里,两人就这样目睹了全程。 君子坦荡荡,她们这行为实在算不得光明磊落。 沈昭已经离开,赵越也失魂落魄的回了花厅里。 厢房内,宋婉清警惕的看向萧承宴,他手扶着门板,好整以暇的正看着自己。 宋婉清没错过他眼底的玩味,后退两步,那夜的事又涌上心头,宋婉清双手抱在身前,开口道:“六公子要做什么?侍郎大人还在前头等着我,不好耽搁的。” “嫂嫂记性这样不好,需要我来提醒提醒嫂嫂吗?”萧承宴轻笑,凤眼灼灼,凝视着宋婉清:“嫂嫂还欠我一次呢,这么快就忘了?” 厢房内门窗紧闭,萧承宴手撑着门板,堵死了唯一的出路,他盯着宋婉清,视线专注而认真,一瞬都不曾错开。 宋婉清被他盯得发慌,好似有什么搅动了平静的湖面,涟漪皱起,搅乱一池春水。 可不该这样的。 她心中仍有那根弦绷着,叫她时刻警醒。 第九十四章 厚颜无耻 “我何曾欠过你什么?”宋婉清低垂下眸子,不去看萧承宴的眼:“我从前竟然不知道,六公子是这样厚颜无耻之人。” 人都说知恩不图报,萧承宴倒好,无恩硬要她报。 “是吗?我还以为嫂嫂早就领教过了。” 男人轻笑出声,低沉的嗓音听得宋婉清耳尖发痒,她羞恼的瞪着面前人,只是杏眸里水汽太重,落在男人眼中倒像是撒娇。 宋婉清别开脸,不怎么想再同萧承宴说话了。 她打算着,若是萧承宴再不让开,她可就要喊人了。 总不能一直叫这人将自己拿捏着,那她成什么了?让人随意把玩的金丝雀吗? 少女肤色莹润,白玉似的肌肤上坠着一颗红珠,垂在颈间不安的晃动,萧承宴眸光暗下来,脊背在骤然绷直。 撑着门板的手用了几分力,舌尖扫过齿列,萧承宴喉间滚动,逼迫自己挪开了视线。 若是被她发现自己心思,怕是再也不会搭理自己了。 宋婉清道:“六公子,您到底什么时候放我出去,若是您执意不肯放我出去,我可就要喊人了!” 她手紧紧攥着衣角,怯懦的眼神里翻着火气,“我真的喊人了!” 这里平素没什么人来,即便是喊人也不会有小丫鬟出现,宋婉清便是笃定了这一点要吓吓萧承宴。 把自己的嫂嫂堵在厢房里,传出去总归是不好听的。 她不信萧承宴胆子大到这种地步,连被人撞破都不怕。 萧承宴没什么反应,宋婉清是真想破罐子破摔了,她试探道:“我真的喊人了!” 话音刚落,院中传来一道尖细的声音,宋婉清记得这声音,是来府上操持冠礼的那位内官的声音,她赶紧捂住了嘴,生怕泄露出一点声响被人发现。 “宋大娘子?” 宋婉清离开时还有些事宜未曾交接好,想来是久久不见她,才出来寻人了。 这可是宫中的内官,宋婉清哪里得罪的起,她面色涨红,压低声音道:“六公子,外头内官大人在寻我了!” 她说这话时声音急切,眸中水雾明显,配上双颊的红色,让萧承宴想起了晨起含露的桃花,被这双雾气朦胧的眼望着,萧承宴扶着门板的手松了松,若是再吓她,怕就要把人吓哭了吧? 他舍不得她落泪,萧承宴松开手,将人放了出去。 宋婉清观望了两眼,确定外头无人提着裙摆走了出去,袅娜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萧承宴才收回眼神。 温情褪去,余下的尽是冷冽。 宋婉清才出了月门,就撞上了来寻她的宫中内官,那内官哎呦一声:“大娘子这是去了哪里?” 宋婉清道:“想着大人忙碌,心焦口燥,便吩咐厨房备了茶水,没想到叫大人好等。” 宋婉清这么一说那内官也不好再抱怨些什么,他把手里列的账册明细交给宋婉清:“大娘子看看还少些什么,若是无虞便可着人去采买了。” “大人自然不会出错,若是有什么需要侯府帮忙的,大人尽管告知,侯府必定尽心操办。” 宋婉清回眸望了眼那小院,里头静悄悄的,也不知萧承宴走了没有。 ...... 大理寺牢狱里。 萧承宴接了常吉的信,说有要事禀报,他便来了大理寺。 常吉道:“今日看守的狱卒巡逻时早了一刻钟,正巧撞见有人要对杨明生行凶,那贼人被擒获后服毒自尽,幸而来的及时,杨明生虽然受了伤却并不致死,只是现在昏迷不醒,大夫说若要杨明生清醒,恐怕要废些功夫。” 常吉带着萧承宴到了关押杨明生的监牢里,申华言在后头道:“那人在大理寺做了许多年了,谁曾想竟然个奸细。” 牢狱墙上有一大滩鲜血,是那人摁着杨明生的头撞击时留下的。 常吉道:“那人想把杨明生伪装成触柱自尽而亡,只是不巧被狱卒撞见,若是再晚些,杨明生就没命了。” “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选在案件毫无进展的现在动手。”萧承宴眯了眯眼:“多事之秋,幕后之人是想等风声过了,叫这件事在杨明生这里了结,他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是啊。”申华言附和:“这幕后指使真是老谋深算啊!” 他摸着下巴,小心的打量萧承宴的神色,只要这位爷,别觉得是自己办事不利就行,申华言是真的怕了萧承宴了,生怕他因为此事怪罪自己。 常吉人稳重,这些事日他奉命保护申华言,替申华言挡了不少明枪暗箭:“公子有所不知,这些事日有不少人盯上了申大人,侯府戒备森严,他们不敢对公子动手,便都冲着申大人来了,若不是我在暗处,申大人此刻早死了百八十次了。” 申华言从不知有人暗杀自己,听到常吉这么说他后背都起了一层冷汗:“这......这这这......萧大人!小的还没活够呢啊!那些人定然是为账册来的,他们得不到账册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萧承宴观察着墙上的血迹,头也没回:“那边把账册誊录一份,将假的那份找个机会抛出去。” 反正他们要的是账册,那账册写的都是杨明生行贿的证据,查了许久他们也不知那被行贿的人是谁,账册握在手里也是无用,索性先抛出去,先解了申华言的性命之忧,不然申华言整日提心吊胆的,也是无心查案。 申华言此刻几乎说的上是感激涕零了:“多谢大人救我啊!我日后必定以大人马首是瞻!” 常吉最看不惯他这软骨头样,“申大人省省吧,说不定那伙人拿了账册还要对你赶尽杀绝呢?到时候你到地府求求爷爷告奶奶去?” 申华言闻言抱住了常吉的胳膊:“那就有劳常吉小哥再救我狗命一次了!” 打发走申华言,常吉凑近萧承宴道:“我这些事日并非只替申大人解决了几伙贼人,手下暗线来报,说红袖招那事未发生前朱历朱大人,和杨明生两人过从甚密,两人时常出入庆王府邸。” 萧承宴反问:“庆王府?” 庆王是陛下二子,因着出身不高,虽说是最现如今年长的皇子,却迟迟未被封为太子 ,朝野上下都说陛下属意的其实是贵妃娘娘的三皇子,庆王这些年一直韬光养晦,没想到他和杨明生一案还有牵扯。 常吉斟酌道:“朱大人儿子死的那晚,朱大人深夜造访了庆王府,随后杨明生也去了,只是朱大人回来时失魂落魄,后来就有了金銮殿状告那档子事。” “怎么现在才查到?” 常吉摸了摸鼻尖:“从前只想着查清贪墨一案,朱大人和杨明生交好朝野皆知,小的也没往这里想,也是这两日才得知的。” “公子说,这朱大人和杨明生既然同属庆王一党,那杨明生贪墨的银响会不会进了庆王的口袋里?” 萧承宴出了牢房,沿路墙壁上都点了油灯,灯芯噼啪炸开,在昏暗的甬道里作响。 “不好说,但八成应当是。”萧承宴忽然停住脚步,“你还记得那账册上写的受贿之人的名号吗?” 常吉道:“记得,叫三月居士的。” “庆王......三月居士......”萧承宴喃喃开口,拍拍常吉的肩膀:“留心着,查清楚了这案子许你休息。” 常吉立刻来了精神,鬼知道他多少天没好好休息过了,“公子放心,我必然将此事查清!” 第九十五章 六公子呢 送走礼部侍郎和宫中内官,念柳从松鹤堂方向来,方才老太太身边的柳嬷嬷将她叫去了,也不知是何事。 念柳下了台阶,张望了两眼,走近宋婉清道:“六公子呢?” 这话说的好像她本来该和萧承宴在一起似的。 “混说什么!”宋婉清用手指点了点念柳的脑门儿,“我怎么会知道六公子在哪里,他也不该跟我在一处啊!” 念柳捂着头,圆溜溜的一双眼转了两圈儿,“可是我方才分明瞧见姑娘离开时,六公子就在您身后跟着的,你们不是去商议冠礼的事了?” 念柳说的应当是方才宋婉清瞧见赵越跟着沈昭,追上去的时候,可她没想到当时萧承宴竟跟在自己身后。 这算什么?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宋婉清神色难看,念柳还在说着:“方才柳嬷嬷交代我我干完活,嘱咐我把六公子叫去松鹤堂,说有宾客的名单需要他看过,姑娘可知道六公子在哪里?” 念柳踮起脚尖在院中看了看,仿佛这样就能找到萧承宴似的。 宋婉清摁着念柳的肩膀,让她站好,“几岁了,还没个稳重气?” 念柳鼓着腮帮子,央求道:“姑娘快叫人寻寻六公子,老太太那里急着找他呢!” 这差事办不好念柳都不知道怎么跟柳嬷嬷交代。 宋婉清道:“你只管去回没寻见六公子,余下事我替你扛着。” 她一提起萧承宴就觉得头疼,也不愿意让自己身边的人跟他扯上关系,有了宋婉清这话念柳也不急了,嘟囔道:“姑娘怎么就没看见六公子呢,我方才看的真真的,六公子跟着姑娘一路走过去的......” 她嘴上没个把门的,气的宋婉清伸手去捂她的嘴:“这种话往后不要再说,这是能瞎说的?” 念柳懵懂的点了点头,“姑娘别气,我往后不说了。” 虽说她根本不明白为什么不能说。 姑娘要协助大内的人操持冠礼,和六公子见面不是再正常不过的是吗?有什么不能提的。 冠礼将至,常有大内的内官来府上布置,老太太那份要问萧承宴的宾客单子迟迟未曾定下,那上头空着一人的位置,是丹阳。 萧承宴这天下了早朝没回候府,直接去了公主府里。 丹阳正由碧荷女官陪着在下棋,她难得有清醒的时候,见萧承宴来丹阳微微抬眸,将手里的棋子放入棋篓,她好像早有预料:“你来了。” 萧承宴在丹阳身前跪下,“母亲。” 丹阳歪了歪身子,她人消瘦,几乎是皮包骨头,坐久了身子便酸疼的厉害,“过些时日就是你的冠礼,你来我这儿是问我去不去?” 萧承宴嗯了一声,“冠礼那日,母亲会去吗?” 丹阳睨他一眼,忽然笑了:“你既然问我,我是肯定要去的,只是这冠礼办在侯府,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 碧荷担忧的为萧承宴递来一个蒲团:“公子垫着,舒服些。” “多谢。”萧承宴接过蒲团,却没垫在膝下,只放在了一旁。 丹阳对他严格,是不许他有一丝躲懒的。 萧承宴道:“在侯府办冠礼,是陛下的意思。” 萧承宴前十五年长在公主府,陛下有意让他和侯府亲近,这冠礼办在侯府也是无可厚非。 丹阳扶着眉心,白皙的有些过分的脸色,因为气恼微微发红:“他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用你来拉拢侯府。” 言语里的敌意,不像是提起自己的父亲,倒像是仇人一般。 “太夫人......咳咳咳......应当是不愿意叫我去的吧?”丹阳说了没两句就剧烈的咳嗦起来,老太太不喜她,自然不愿意叫丹阳在萧承宴的冠礼上露面。 萧承宴点头:“太夫人的意思是,若是母亲病重,不来也是一样的。” 可丹阳怎会不去? 她扯了扯嘴角,“我是一定会去的,过了这么多年,也不知侯府变样了没......不止我要去,你也要给沈三爷下帖子,邀他去你的冠礼。” 丹阳抬手抚着萧承宴面颊,好像透过他在看着旁人似的:“儿啊,你的冠礼,沈三爷怎么能不到场呢?” 碧荷忧心忡忡的望着丹阳:“公主——” 萧承宴对上丹阳的眸子,那双眼眸漆黑如墨,上挑的眼尾纵使是她消瘦到如此地步,仍能看出迤逦的风情。 “可是......沈三爷应当是不会来的吧?” 丹阳笃定的摇头:“他会来的,你只管去下帖子就是了。” “切记,要以沈家六公子身份去下帖子。”丹阳握住他的手,眼尾泛红,“只要你照我的话做,沈三爷是一定会到场的,沈家六公子的及冠礼,这是他儿子的冠礼,他这个做父亲的怎么能不去呢?” 丹阳说着,情绪开始激动起来,含在眼中的泪大颗大颗的落下,萧承宴垂下头,遮去了眼中翻涌的墨色。 “公主,您今日该歇息了。”碧荷拿着帕子小心的替丹阳擦泪,“今日您已经耗费了太多精神,还是随奴婢去安枕吧。” 她扶着丹阳起身,将人扶去了内殿歇息。 碧荷落了内殿的帷幔,她从里头出来,发现萧承宴还跪在原地。 “公子怎跪贵着,小心膝盖。” 萧承宴嗯了一声,撑着桌面起身,碧荷看他失神,劝道:“公子不必伤心,公主殿下还是疼您的。” 萧承宴没回话,只问碧荷:“今日母亲的状况比往常要好许多,是太医的药起了效用?” 碧荷点头,遮掩下眼底的慌乱和不忍:“是,太医的药有了用,不然公主今日也不会清醒这么久。” 他往层层的幔帐里望去,丹阳已经歇息了,人影在帷幔里看不真切,“只要母亲有好转就好。” 碧荷看他想走连忙道:“公子今日在这里用膳吗?公主许是要睡到晚上了,公子刻可以陪着公主一起用晚膳的。” 萧承宴只摇头:“算了吧,母亲应当是不愿意见我的,她醒来后劳烦姑姑告诉她,我会给沈三爷下帖子,请母亲等我冠礼那日,到侯府观礼。” 宋婉清转身离去,碧荷轻轻叹了口气,复走入内殿之中。 出了公主府,常安牵了马来:“公子,咱们的人来报,永昌伯明日就能抵京了。” 萧承宴挑眉:“从黎州到这里,他竟来的这么快?” 常安应:“可不是呢,一路上快马疾驰的,马都跑死了好几匹。” 这话说完常安牵着的马忽然嘶鸣一声,马蹄不安的走动,常安见状赶紧凑近安抚:“说的不是你,不叫你死......” 萧承宴一掌打在那马脑袋上,通体漆黑的宝马立刻安静下来,萧承宴道:“永昌伯这是得知女儿在汴京受苦,赶着来给林惊影撑腰来了。” “是啊。”常安心疼的摸了摸萧承宴打过的地方,这可是一匹好马,常安平素好吃好喝对待着,怎么到了自家主子这里说打就打? “一路快马加鞭来的呢,就是为了给林姑娘撑腰,长公子把永昌伯进京的消息瞒得死死的,现在大娘子院里还不知道呢。” “要你做什么的?”萧承宴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索:“还不将消息透露给大娘子,好叫她有个准备。” “是。”常安应下,又踟蹰道:“只是告诉了大娘子,大娘子恐怕该担忧的食不下咽了吧?” 那可是军功赫赫的永昌伯,现在永昌伯要来给自己女儿撑腰了,大娘子身后无人,怎么斗得过林姑娘啊! 眼前浮现出宋婉清的面容,萧承宴眉眼微弯:“不会,她看似柔弱,实则性情最为坚韧,就算有再多的艰难苦险,也不算什么。你把这消息透露给她,叫她有些准备,不至于被打个措手不及。” “等我回了侯府就把消息告诉念梅姐姐,公子只管放心!” 第九十六章 永昌伯至 “你说什么?”宋婉清难以置信的看向念梅:“永昌伯明日抵京?这消息我怎的不知?” 宋婉清想起今日给老太太请安时,林惊影眼角眉梢尽是得意之色,宋婉清当时还在疑惑今日有什么好事值得她这样开心,原来是永昌伯抵京的好消息。 “我哪里敢骗姑娘,这消息早就传遍了,只是长公子刻意瞒着不许咱们这里知晓,若不是今日常安说漏了嘴,我是万万不会知道的。”念梅焦急的语气让念柳也紧张起来,姐妹两个齐刷刷的看着宋婉清,异口同声道:“姑娘快想想法子吧!” 永昌伯那样疼林惊影,这次来侯府若是逼着长公子休了自家姑娘怎么办? 宋婉清眉心直跳,却没错过念梅的话:“你说这消息是常安告诉你的?” 常安是萧承宴的心腹,这消息是常安告诉念梅的,那必然是萧承宴的授意 ,他有意让自己知晓,是怕她被打个措手不及? 念梅脸色一红,“姑娘现在管这个做什么,要紧的是想想法子保住您的位置啊!” 宋婉清笑了:“我能有什么法子,若长公子执意要休了我,我便只能收拾东西回伯府了。” 念柳被宋婉清这淡然的模样看的心焦,“姑娘就一点都不着急?” “我自然是着急的,可着急有什么用,是否休弃我在长公子,若是长公子不愿意,便是永昌伯拿刀逼着他,他都不会写休书。”宋婉清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你把我床下小匣子里放的银票拿出来。” 哪里头还放了三百两银票,是宋婉清存着以备不时之需的。 如今拿出来,是为了? 念梅不解的照宋婉清的话把银票取了出来:“姑娘不是说这些钱轻易动不得,为何如今要我取出来?” 宋婉清把银票包好,交给念梅:“你拿着,明日出侯府去京郊买个小院子,院子不用太大,够咱们三个住就是了。” 宋婉清陪嫁里有两处宅子,只是这宅子都在伯府记录在册,宋婉清若去了这几处宅子里,她二叔只需稍加打探,就能得知她的住处。 从前不知永昌伯要来,总想着沈肆对她态度还算温和,应当是走不到和离这一步,如今永昌伯要来京中,林惊影有了父亲撑腰,这一切都成了未知数,沈肆对她温和,也再没提过和离的事,只是宋婉清却不敢堵沈肆能否抗住永昌伯的施压。 念梅握着银票,手有些发抖:“姑娘这是为自己打算,要买一处宅子容身?” 宋婉清点头:“有这处宅子总比没有强,只是你们的身契在伯府,我拿不出来,不能放你们自由,或许你们就要跟着我过苦日子了。” “这有什么的。”念柳抱住宋婉清,“只要跟着姑娘就都是好日子,平岭庄那日子都熬过来了,咱们还怕些什么?” “是啊。”念梅眼圈通红,她其实能猜到,姑娘要买这宅子并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她和念柳。 一旦永昌伯逼着长公子休弃她们姑娘,照自己伯爷那性子的,恐怕不会容许姑娘被休,到时候...... 念梅不敢想,上前将宋婉清抱紧在怀里,“姑娘有什么事别自己憋着,要同我们讲。” 宋婉清心情沉重,她早想过今日,也有应对之策,只是她不愿意去做。 身为侯府大娘子,若是她有了身孕,便是永昌伯再怎样逼迫沈肆休弃她,沈肆也会看在孩子的面上留下她,只是...... 她自小被兰均姑姑教以诗书,实在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先叫念梅买下一处宅子,也算是有个后路。 ...... 翌日,天还没亮,林惊影便带着碧螺出了侯府。 今日是林政进京的日子,陛下早赐了他宅邸,只是永昌伯进京匆忙,宅邸还未修缮完毕,永昌伯便在侯府的一处私产暂时落脚,只等着宅子修好再搬进去。 林惊影照旧住在朝晖苑里,沈肆上朝还未回,若非如此此刻便该跟着林惊影一起来接林政。 林政见林惊影人消瘦一圈儿,担忧道:“可是沈肆待你不好?” 林惊影委屈的瘪嘴:“父亲既然来了,可要为女儿撑腰。” 林政轻拍着她的肩:“我最疼你,你不是不知道,若非接了你的信,我又怎会来的这样快,你放心,这次父亲定然叫沈肆娶你过门!” “有父亲在,女儿便什么都不怕了。”林惊影冲着林政撒娇:“父亲不知道,这汴京有许多好玩的,等着女儿带父亲去逛逛。” 林政把人拉住:“不急,今日先去侯府见过老太太,谢她照顾你良久。” 道谢是假,给沈肆施压才是真。 侯府得知永昌伯今晚要来府上,姜氏忙叫人准备宴席,宋婉清得知了这消息,心中恍然,却还是有条不紊的叫下人准备着。 她想见沈肆一面,可沈肆像是刻意逼着她一般,到了晚上快开席时,宋婉清才见了沈肆一面,可也只是匆匆一面,沈肆对她颔首,便去了前门处迎接林政。 林政是封疆大吏,人生的粗壮,黝黑的肤色让他看起来不怒自威,走起路来四方步迈的极稳。 林政进了府门,站在门口的宋婉清赶忙笑脸相迎,林政只冷冷的扫了一眼她,便略过宋婉清走了进去。 跟在林政身后的林惊影凑上来,她讥讽道:“你是什么货色,我父亲根本就懒得搭理你,你只等着我进府那一日吧!” 宋婉清淡笑着,她不好和林惊影计较什么,只道:“林姑娘说笑了,我也是盼着姑娘如愿以偿的。” 宋婉清跟在后头到了花厅里,沈昭眉头蹙起,低声道:“我瞧这永昌伯来者不善,你长些心。” 宋婉清嗯了一声,准备叫女使摆宴席时,林政忽然开了口:“我许久不曾见长公子,我家惊影在侯府叨扰这么久,也该向长公子道声谢。” 沈肆站起身,推脱道:“伯父说的这是什么话,真是折煞我了。” 林政道:“长公子天纵英才,有什么担当不起的。” 两句话就把沈肆高高捧起,林政是长辈,官职又在沈肆之上,说这种话沈肆哪里敢应? 沈肆还欲再说几句,林政却道:“我有几句话想通长公子讲,不知方便否?” 林政都这么说了,沈肆身为小辈不好拒绝,他道:“还请伯父移履。” 说罢引着林政去了书房里。 沈肆出门前深深望了宋婉清一眼,宋婉清也看着沈肆,两人视线交汇,沈肆的目光好像在说叫她安心。 宋婉清垂下头,一颗心提着。 林惊影坐在老太太身边,她本就身份尊贵,如今自己父亲又来给自己撑腰,林惊影得意的挑眉,尤其是见到宋婉清一脸颓丧的模样时,她心中得意更甚。 女子想要立足还得看娘家势力,宋婉清没有能够助力的母家,自然是斗不过自己的。 如今只等着父亲和知远哥哥商定婚事,休了宋婉清,好娶自己过门。 她满心欢喜,却不知道此刻书房内,却不是如她预料的那般顺利。 书房内,沈肆才关了房门,林政便道:“长公子当初带我女儿回京时,可是向我保证过会娶她为妻的,如今过了这许久,长公子何时打算兑现诺言?” 第九十七章 不认平妻 “伯父......”沈肆手里的茶盏停在空中,他身子一僵,没想到林政问的这样直白。 沈肆把茶盏放在林政面前,避而不答:“这是今春的新茶,伯父尝尝。” 林政杀伐多年,和沈予铮一般周身肃杀尽是戾气,他看了沈肆一眼,眉眼压低,是要动怒的前兆:“长公子这是什么意思,要用茶来堵老夫的嘴吗?” 沈肆摇头:“伯父息怒,只是婉清她为我守了三年寡,于我也是有情义的,若是我将她休弃,定会惹人诟病,我知道是我对不起惊影,我愿意娶惊影为平妻,让她和婉清平起平坐,不分大小,我以性命起誓,必定对惊影珍之爱之......” “荒唐!”沈肆还没说完就被林政打断,他铁青着脸色:“我家惊影是嫡出,你叫她和一个庶女平起平坐,你当我永昌伯府是没人了不成?” 沈肆连忙解释:“我并非是折辱惊影的意思,只是婉清为我守寡三年满汴京人人皆知,若是我为了迎娶惊影将她休弃,这对婉清也是不公平的!我向伯父起誓,我定然会好好对惊影,绝不叫她在侯府受一丝的委屈!” 林政冷眼看他说完,满脸尽是不耐之色,他是父亲,怎么会舍得叫自己的亲女儿受委屈,惊影在黎州时纵情恣意,凭何到了这汴京就要任人摆布了,他林政的女儿,谁都不能欺负了去! “你说宋婉清为你守寡三年对你有恩,我儿还曾在乱军中救过你的性命,你若是将这件事忘了可需要我讲给你听?”林政说着,话里怒气重了几分:“若是要娶惊影,便要休弃宋婉清,娶我女儿为正妻,我林家,不认什么平妻!” 沈肆满脸为难:“伯父......” 林政看他这优柔不决的样子,只恨不能将沈肆痛打一顿,他家女儿虽然性子娇蛮,可有那点比不过一个破落门户的庶女,东平伯府败落人人皆知,沈肆为何不愿意同宋婉清和离? 是觉得那女子貌美,被迷了心智? 林政气道:“我家女儿也不是没人要非要塞来你侯府的,若不是当初在黎州你答应我会娶她,我也不会叫她一个姑娘千里迢迢跟着你回来,如今你身居高位了,房中也有美妻,是否是不把我家女儿放在眼里了?” “若是如此,我今夜便将我家惊影带回去,她是个单纯的,一颗心都扑在你身上,你若要辜负她,也别怪我将她许给旁人!” 林政说完,作势要离开,沈肆赶忙将人拦住:“伯父说的什么话,我对惊影的情谊你也是看在眼中的,怎好将她许给旁人?” 先不论他诺言在先,只凭林惊影对他的情谊沈肆也是一定要娶她的,不然他岂不是真成了忘恩负义之辈? 林政听他这么说怒火略略消减了几分,他看着沈肆,继续道:“我说这话也只是想让长公子知道,汴京高门众多,我女儿纵使不嫁来侯府,也是有其他勋爵人家抢着要的,也并不是非你家不可的!” “我今日把话放在这里,若是要娶我家女儿,便要休弃宋氏女,长公子自己好好想想吧!” 沈肆迟疑一瞬,斟字酌句的道:“伯父的话我记在心里了,还请伯父放心,我定然会给永昌伯爵府一个交代。” 林政得了他这话,才满意了些,他也并不是即刻就要逼着沈肆休弃宋婉清,若是沈肆一口答应下来,林政还会觉得沈肆这人太过冷血无情,不放心将女儿交给他呢,林政要的不是过沈肆的一个态度而已。 他方才说的那些话也不过是吓吓沈肆,当初林惊影执意要跟沈肆一同回京,他阻拦不住,想着沈肆过些时日便会上门提亲,谁料沈肆已有正妻,这事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现在全汴京都知道林惊影住在侯府里,若是沈肆不娶他女儿,他女儿白白坏了名声,恐怕将来出嫁都是问题。 他今天这样咄咄逼人,也是为了叫沈肆赶快提亲,将林惊影娶进府里,总不好这样一直耽搁着他女儿,况且惊影那脾气的,认准了沈肆,是万万不会更改的。 他这个做父亲的,也只能竭力帮着。 沈肆道:“说了这许久了,伯父去用些饭吧。” 林政冷呵一声,摆了摆手:“你宁远侯府的饭菜太贵,我这乡野来的人吃不惯,长公子留着自己慢慢用吧!” 说罢他转身离去,竟真的没在侯府用膳,前院一桌子人久久等不见林政,叫人去问了才知道人已经离开了。 沈肆也没来席上,宋婉清这顿饭吃的索然无味,宴席一结束她便朝墨竹斋去了。 沈肆本在书房里烦心着,听见敲门声还以为是小厮送了饭菜来,刚想叫人离开,就听见宋婉清的声音:“长公子,是我。” 沈肆忙起身开门,月色皎洁下,宋婉清一身淡青色的宽袖暗纹的窄腰罗裙,腰肢被苏绣的宽带箍着,纤弱的腰肢隐在宽大的袖摆之下,随着宋婉清将食盒举起的动作慢慢显露。 “听闻长公子未曾用膳,路过厨房叫人给公子备了些。” 沈肆嗯了一声,将东西接过。 “怎么想起来我这里了?” 宋婉清进了屋子,抬眸看了眼沈肆,复又移开目光:“多日不曾和长公子说过话了,今日匆匆一见,甚是挂念。” 宋婉清人柔婉,说话的语调轻柔的像丝棉。 得知林政要来京后,沈肆的确是刻意避着宋婉清,他有些心虚:“我事务繁忙,没想到叫你担心了。” “便是公务再繁忙,长公子也要注意身子。”宋婉清眸光微动,像是鼓足了勇气般直视沈肆:“今日永昌伯和长公子在书房交谈许久,可是为了林姑娘?” 沈肆眉心一蹙,就听得宋婉清接着道:“我知晓长公子和林姑娘情投意合,只是若是公子要将我休弃,还请提前告知,也好叫我有个准备,不至于到了最后一刻才得知。” 沈肆心肠软,哪里能受得了宋婉清说这种话,只是她问的又直白坦荡,沈肆一时不知道接什么话。 宋婉清继续道:“长公子是正人君子,又有满腹才华,自然是我这小庶女配不上长公子,人说忠义难两全,长公子难以取舍婉清看在眼里,若是有一日长公子做了决定,婉清也是不会怪长公子的。” 她面上这样说着,来时却早已经交代好了念柳念梅,若从沈肆口中问出要休弃她的消息,宋婉清便会一封家书告知东平伯府。 她是宋家的女儿,虽然不得宠可她毕竟姓宋,若是她被休弃府中余下姑娘们的名声必定受损,她二叔和二婶是不会想这种事发生的。 于此事上,她们是站在一条船上的,若是宋婉清被休宋家名声有损,他们也捞不着好处。 她早想好了借二叔的手散播消息,便说宁远侯府长公子始乱终弃,要休妻另娶,老太太又是个极好面子的人,便是为了侯府的清誉也要想办法将她留下,虽说这法子只能解一时之困,可于宋婉清而言,是够的。 她仰头望着沈肆,眼角的水汽浮上来,沈肆似是有些不知所措,想抬手为她擦泪,又将手放下,宋婉清轻轻咬着唇瓣,眼泪毫无预兆的滑下,眼泪落下的瞬间她低下头,做尽了委屈之态。 沈肆抽了口冷气,手愣在了空中,他犹豫一瞬,还是将人拥进了怀里。 少女腰肢细软,抱在怀里馨香满怀,是沈肆想过多次又不敢触摸的,此刻他抱着宋婉清,心快要从喉咙里跳出似的,他听见自己微哑的嗓音:“你放心,我是不会将你休弃的,你既然入了沈家的门,便是沈家的人,你是我的妻,这无人能动摇。” 宋婉清震惊于沈肆的话,垂着的手犹豫再三还是轻轻环住了沈肆,“有长公子这话,我便可以安心了。” 第九十八章 出尔反尔 感受到宋婉清也抱住自己,沈肆勾起唇角,笑得灿烂。 他松开抱着宋婉清的手,难得一见面上满是羞赧,沈肆清了清嗓,道:“你只管放心就是了,不必去理会旁人的风言风语,我是不会休弃你,更不会跟你和离的,你自小过的艰难,我心中有数,不会再放你回那虎狼窝里。” “至于掌家权。”沈肆一顿:“你管这些闲事庶务得心应手,惊影是不如你的,我也不会把掌家权交给她,你只管放心就是。” “多谢长公子......”说不动容是假的,沈肆这话安抚了宋婉清,她感激的看向沈肆,“长公子待我这般好,我真是不知如何相报了。” “你我夫妻,何须道谢?”沈肆红着耳尖,几个字说的磕磕巴巴的。 宋婉清也羞红了脸,说是夫妻,可他二人也是在是疏离。 沈肆凝望着宋婉清,不自在的抬手摸了摸鼻尖,他道:“今夜太晚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宋婉清点头,“长公子也早些歇息。” 宋婉清回了烟渺阁里,把今日沈肆的话告诉了念柳念梅。 念梅道:“没想到长公子竟这样重情重义!” 念柳也道:“是啊,长公子真是个好人!” 宋婉清拿着黄铜小剪侧身剪着烛芯,她对沈肆的话感动,却不敢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翌日一早,沈肆照例要去上朝。 他到了府门口准备上马时,却发现沈随最爱骑的那匹黄风驹不在,萧承宴爱独行,从不与他们一起,沈随却是日日都要跟着他的。 沈肆想起昨日宴席时,沈随好似也不在场,他问身边小厮:“三公子做什么去了,昨日就不见他。” 那小厮如是答道:“三公子代替侯爷去西郊大营巡营了,长公子不知道吗?要等两日才能回来呢。” 沈予铮身为禁军都指挥使,是禁军头领,不仅要负责皇城的安危,还有整个汴京,从前沈肆未出征时沈予铮常带着他去西郊巡营,如今却放心沈随一人去了,沈肆面色阴沉下来。 父亲还真是器重三弟弟啊。 那小厮似是没看出沈肆气恼,还在说着:“侯爷如今很是仰仗三公子呢,公子不在府里这几年不知道,那些下人们还时常说侯爷想立三公子为世子呢,幸而您回来了!” 那小厮是一心为沈肆的,说着也生气起来:“公子您是嫡子,这世子之位怎么能落到三公子头上,照小的看您就该给三公子个下马威好好立立规矩,叫那些不长眼的知道谁才是侯府的主子。” “只是您如今虽然官职高于三公子,手上却没有实权。”那小厮观察着沈肆,见他没什么反应就继续道:“咱们侯府是军中起家的,您如今虽在兵部,可只是个文职,这就输了三公子一大截,您何不娶了林姑娘,拉拢了永昌伯府,永昌伯手上可是有黎州的军队的,您娶了林姑娘,永昌伯自然会帮扶您,到时候才好跟三公子抗衡啊!” 沈肆哪里不明白这道理,可他一想到宋婉清便觉得心中有愧,“这事容我再想想吧。” “公子!”那小厮压低了声音:“你难道还要等着侯爷把世子之位传给了三公子,您再想办法吗?您只有娶了林姑娘,侯爷才会器重您啊!” 他试探的看向沈肆:“公子!那你可得早下决断啊!您到底,要不要休了大娘子啊?” 沈肆牵着缰绳,手里的那匹似乎也感受到他的焦躁,不安的走动起来,那小厮还在等着沈肆的回话。 沈肆沉默了半晌,道:“若是到了那一日,便只能牺牲婉清了。” 他是侯府嫡子,这侯府未来若是落在庶出的沈随手中,不止是他,连他母亲,妹妹,都要受到牵连,沈肆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所以他必须要从沈予铮手里接过爵位,他要袭爵,一定要袭爵! 那小厮得了沈肆的话,眼珠滴溜溜的转了两圈:“公子能这么想就是最好的!” 沈肆去上朝后,那小厮没回墨竹斋,而是转头去了朝晖苑里,他将沈肆的话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林惊影,林惊影喜笑颜开:“果然,知远哥哥对她也没几分情谊。” 叫碧螺拿了赏钱来,林惊影道:“你是个聪明的,等往后我进了侯府,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那小厮接了银子,忙不迭的道谢:“多谢林姑娘,多谢林姑娘!” 把人打发走,林惊影叫人套了车马,往林政下榻的宅子而去。 她兴冲冲的下了马车,将那小厮告诉她的话转告给林政,林政听完眉目舒缓,道:“这沈肆还算个聪明人,知道娶了我女儿才是最正确的选择,那个宋氏女除了一张脸,别无长处,沈肆留她也是无用。” “父亲!”林惊影抱着林政的胳膊撒娇:“难道女儿不比那宋婉清好看,父亲怎么只长她人威风?” 林政笑呵呵的把手放在林惊影头上:“是是是,我家幺女最好看!” 林惊影这才满意了,在林政身侧坐下:“还得多谢爹爹为我撑腰,若是只靠知远哥哥,还不知我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林政笑道:“你放心就是,父亲这不是来了汴京了?你身后是整个永昌伯爵府,那沈肆还不至于傻到去选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庶女,爹的好女儿啊,你只管安心等着沈家提亲就是了......” 林家父女在小院里的这番话并没有避人,也是林政有心叫人散播,不过一日,消息就传到的满汴京都是了。 东平伯宋琰下朝回来,进了屋子就拉着一张脸,吴氏正摆弄着首饰,她纳罕道:“这是怎么了,谁拿了你几万两银子似的?” 宋琰一掌拍在桌上,斥道:“你整日在府里想着首饰新衣,怎么不到外面去打听打听,咱们家这就要大祸临头了!” 吴氏上前两步:“说的这是什么话,咱们家不是好端端的?” 宋琰看自己妻子是真不知这回事,他叹道:“沈肆要休了清丫头!这还不算大祸临头吗?” “什么!”吴氏手里的钗子落地,她也来不及去捡,她冲到宋琰面前:“怎么会这样?是为了给那个林惊影腾位置?” 吴氏反应这么大,并不是因为心疼宋婉清,而是想到了自己的两个女儿,宋婉湘在夫家日子还算舒心,可宋婉澄还没定亲事呢,若是因为宋婉清连累了宋家女儿的名声,她家澄儿嫁不出去可怎么办? 还有湘儿,难保她夫家不会看轻了她,到时候她的女儿,不......不止是女儿,整个宋家都会因为宋婉清被休而被人耻笑的! 吴氏眼前一阵发黑,“夫君,咱们家澄儿还没定亲呢啊!怎么好因为宋婉清毁了名声,不止是咱们的儿女,还有夫君您啊!您有了个被休的侄女,外人只会说咱家家教不严,教出的姑娘不懂规矩,可不会管这事情内情如何的!到时候您的官声......” 宋琰满头满脸的官司,“都怪清丫头不争气,嫁去侯府这么久连个孩子都没怀上,但凡是她有了孩子,侯府也不会这么轻易将她休弃,若是早知道,还不如叫湘儿嫁过去呢!湘儿争气,若是换作我家女儿,什么林惊影,还不够她给她提鞋的!” 如今说这些都已经晚了,宋琰也不过抱怨罢了,吴氏低着头,心中忽然有了主意,她抬起头来对宋琰道:“夫君也别恼了,既然传了这风声出来,想必侯府是一定要休了清丫头的了,不如趁着清丫头还是侯府的大娘子,将她了结了,咱们家的名声,也就都能保得住了......” 第九十九章 恶人告状 “姑娘,这是门房处送来的,说是东平伯夫人知道姑娘爱吃这家的糕点,特意差人送的,请姑娘尝尝。”香兰今日去外院找她娘赵妈妈,回来时路过门房,门房的小厮就把东西交给了香兰。 念柳念梅不叫香兰进内屋伺候,香兰也只在门口把东西交给了念梅,念梅提着东西进了屋子到宋婉清面前。 宋婉清看着那食盒,有些疑惑,好端端的,她二婶怎么还送了糕点过来? 是因为京中这些事日的流言,想要让她警醒? 念梅把食盒放下,有些紧张的望向宋婉清,二房那两位一心钻营,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从不曾对她家姑娘有过好脸色,这样一反常态的送来糕饼,是何用意? 念梅思虑了半晌,道:“伯爷和伯夫人,莫不是知道了汴京城的那些流言,特地送这个来问责姑娘的?” 京中流言纷乱,沈肆要休妻另娶,到林家下聘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前日念梅出门去买绸缎,那人一听她是宁远侯府的,便旁敲侧击的问宋婉清是不是真的要被休弃,还有甚者以此下了赌局,堵宋婉清一定会被休。 念梅气不过,最后绸缎也没买,气呼呼的就走了,回来后就把自己锁在屋里狠狠地哭了一场。 她紧张的攥着那食盒的提篮,小心的观察着宋婉清,生怕在她脸上看到一丝难过的神情。 宋婉清笑了笑,接过食盒瞧了瞧,里头放的是一碟子软糕,食盒内也没放别的纸条信笺的。 宋婉清正想着怎么把给东平伯府的家书送去,吴氏这么份软糕正给了她机会,她这个做侄女的,给二叔母送份回礼总是没错的。 念柳心思单纯,看着那碟子软糕直流口水,她问宋婉清:“姑娘不用些吗,咱家二夫人儿小厨房的手艺是出了名的好,姑娘吃两块尝尝吧!” 宋婉清哪里有胃口吃这软糕,她摇摇头:“若是你嘴馋就拿去吃了吧,我没胃口。” “好嘞!”念柳高兴的捧起食盒,准备到外头吃时瞧见了站在门边的香兰,她竟然还站在这里不曾离开? 换作往日香兰看见念柳早就避开了,今日却不知怎么了,好似半分也不怕念柳,反而是热情的凑上来,眼巴巴的也盯着那碟子软糕看,也不管念柳说什么她上手就要去拿:“大娘子既然不吃,赏给了念柳姐姐,念柳姐姐行行好,也分我一口尝尝吧!” “你做什么!”念柳眼疾手快躲开香兰,她抱着食盒抱得紧紧的:“我偏不分给你,你拿我怎样,从前竟然也不知道你嘴馋成这样!” “姐姐说我馋嘴,那念柳姐姐不也是一样,这是大娘子不用赏下来的,凭什么只念柳姐姐一个人能吃,难道我们这些外院伺候的就低念柳姐姐一等不成?”香兰见念柳护着不肯给她,索性上手跟念柳抢夺起来。 宋婉清还在这里呢,香兰就跟念柳为一盘软糕撕打起来,这传出去可怎么得了? 念梅赶紧上前阻拦,她冲着念柳吼道:“她既然要吃就分她一口能怎样,你也是昏了头了!” 念柳是个倔脾气,若是香兰好好说话她说不定还会给香兰几块,可她阳腔怪调的,还敢上手跟自己抢,念柳就真赌气起来不给她了。 “阿姐别劝我,我今日偏还一块都不给她留了!”念柳说着就要抱着食盒往外走,香兰见抢不来,索性狠狠推了念柳一把,念柳撞在门边上,手里的食盒应声而落,软糕撒了一地,沾了泥土,用不得了。 “你做什么!”念柳扶着后腰站定,疼得脸色都难看起来,她恶狠狠的等着香兰:“你个小蹄子是发了癔症吗,敢对我动手?不过是一碟子糕饼也值得你下这样的狠手!” 念柳才骂了两句,那边香兰的眼泪已经落了下来:“大娘子都还没说什么呢!念柳姐姐不过是大娘子的贴身女使,也能替大娘子说话了?我不过馋嘴要吃一口糕饼,念柳姐姐不让就算了 ,凭什么要把东西摔了这样来作践人!” 宋婉清虽然没上前,可她看的真真儿的,那食盒是念柳被她推了一把撞在门上,才掉在地上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念柳故意把东西给砸了。 念柳哪里受得了她颠倒黑白这样的气,她指着香兰:“你个小蹄子无法无天了事吧?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香兰跟故意激怒她似的,又把话完完整整的说了一遍,末了还骂道:“念柳姐姐整日打鸡骂狗的,也不怕嘴上生疮,说出去是大娘子的陪嫁都是丢了大娘子的脸,我呸!下贱皮子!” 念柳最是不能激,被她这一番话说的什么也顾不上了,就要冲上去撕了香兰的嘴! 念梅也拦不住她,宋婉清上前想要去催促香兰离开,可香兰却站在原地不动,任念柳撕扯着她的头发。 宋婉清眼睁睁看着两人扭打在一处,她和念梅两人也阻拦不住,正想着叫外院的丫鬟来拦人,就见她婆母姜氏带着一大堆婆子女使浩浩荡荡的来了。 姜氏进了院门就道:“这是闹什么呢,当家人的院子里女使打起架来,这可是闻所未闻的事!” 香兰一见姜氏也不还手了,任由念柳将她骑在身子底下,香兰哀嚎起来:“夫人!夫人快救救我,念柳姐姐为了一碟子糕饼要打死我啊!” 姜氏叫人把念柳拉开,念柳方才打红了眼,现在看见姜氏气势顿时弱了:“夫人......” 香兰爬到姜氏面前:“夫人快救救我,念柳姐姐实在太过嚣张了,我是不敢在这烟渺阁待下去了,恐怕有一日念柳姐姐就要将我打死啊!” “母亲!”念柳嘴笨,是说不过恶人先告状的香兰的,宋婉清有意替她辩解,才开了口就糟了姜氏的斥骂:“你这个做大娘子的,一心护着你的陪嫁,那这府里的公正呢,总不好叫你一人徇私坏了法度!”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宋婉清也猜到今日恐怕是着了姜氏的道,香兰在这里闹了这一出,后脚她婆母就到了,哪里就这么巧呢? 姜氏不由分说的叫人将念柳绑起来,“这是你院子里的事,你如今是大管家,我不好说你,便把这事拿到老太太面前分说分说,看看到底是怎么个回事!” 那几个婆子身强力壮的,绑了念柳就拖着往松鹤堂去,香兰也被她母亲赵妈妈扶起来,跟在后头往松鹤堂赶,宋婉清拦也拦不住,无奈只能跟了上去。 香兰一进了松鹤堂,见了老太太的面,就撸起袖子露出上头的伤痕,她哭道:“求老太太给我做主,念柳姐姐仗着是大娘子的陪嫁女使,三番五次欺辱于我,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是好了!若是再过这种日子,我还不如去投江的好啊!” 老太太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你细细说来!” 念柳被五花大绑,嘴里堵着帕子不许出声,宋婉清想要开口替她解释,却被老太太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香兰哭着上前磕了两个头:“念柳姐姐不过是记恨我在花灯会那日,没保护好大娘子,还大娘子险些遇险,我知道是我不够尽心,可我若不是遇到了夫人,我的命也就没了啊,那种情况下谁又能说将大娘子保护的滴水不漏呢?可念柳姐姐罚也罚了,打也打了,偏偏一直记恨我到如今......” 姜氏道:“这样怨不得香兰,花灯会那日我在,场面的确是乱的一塌糊图,若不是婉清自己乱跑,也不会遭了冲撞,可到底人不是没事吗?用得着记恨一个小丫鬟这么久?她也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罢了,做不到尽善尽美的。” 老太太听了这分辨,心中也有了计较,她看向宋婉清:“念柳是你陪嫁来的,香兰分在你院里也是你的人,你打算此事如何处理?” 第一百章 夺掌家权 姜氏托着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茶,她眼神轻佻的望了眼宋婉清,唇角笑意明显。 宋婉清眉眼不动,她站的笔直,她已经知道自己入了姜氏的套子,换作以前宋婉清定然会想着吃几分亏把这事掀过去算了,可现在满汴京都知道沈肆要休了她,沈肆前脚答应她不会和离,后脚就闹得满城风雨,宋婉清这个大娘子的位置岌岌可危。 她倒是没什么好怕的了,宋婉清冷着脸道:“念柳她固然有错,不该动手,可香兰也没让念柳讨到好处,她挑衅在先,又污蔑在后,香兰腕子上那些红痕根本不是念柳打的,她空口白牙的就要污蔑人,这不能够!” “既然是要罚,照我说便要两个都罚,香兰挑衅在先,污蔑在后,理应重罚!” 她语气坚定,不容推拒的话让香兰心中发凉。 香兰闻言跌坐在地,央求的目光看向姜氏,姜氏站出来:“你这话说的忒没道理,念柳是你陪嫁,你这是存心包庇啊!” “说到底不过是女使之间争执斗嘴,哪个院里没有过?”姜氏斜眼望着宋婉清,高声道:“偏偏你院子里的陪嫁这样不知好歹,竟然主动动起手来,这其中,恐怕少不了仗你的势吧?” 宋婉清脸色一变,要辩解时姜氏快声道:“要我看这念柳这么张狂,理应将她打上二十大板,从前这念柳可还是跟惊影起过冲突的,说是女使不懂事,是真不懂事还是通晓主子心意替主子办事啊?” “祖母!您明察秋毫,这都是些诛心之言啊!”宋婉清“噗通”一声跪下,“我的为人祖母是清楚的啊!” 姜氏捂唇笑:“清不清楚的谁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若不是姜氏是长辈,宋婉清真想和她争辩一番,姜氏是存了心今日要将她钉死,恐怕不止是为了叫老太太厌恶她,还有掌家权吧? 宋婉清现在满心都是护着念柳,若是真二十板子打下去,念柳这小身板的,怕是命就要没了! 老太太听着二人说话,又见宋婉清执拗的要护着念柳,不由得生气起来。 老太太没说话,姜氏见状赶紧道:“婉清啊,母亲知道你委屈,你不就是看现在京中流言遍地,都说肆儿要娶惊影,你心中不痛快,才把火都发到了侯府的小丫鬟身上,可说到底这侯府的丫鬟她是无辜的,你有什么气只管来找母亲,不好借题发挥的!” “住嘴吧!”上首老太太的厉喝传来,姜氏身子一抖,瞟了宋婉清一眼坐了回去。 老太太信了姜氏的话,她道:“你嫁来侯府这三年,我对你有多关心你不知道,因为几句流言就记恨侯府,侯府何曾亏待过你?我竟然不知道你这么不知好歹!” “来人呐!把大娘子的对牌钥匙给我拿来,我看这家你已经掌了许久了,没叫你学会收心敛性,发倒是长了你不知天高地厚的脾气出来,这侯府的主往后你也不必再做了,我自会寻人来掌家事!” 老太太收走宋婉清的掌家权和对牌钥匙,并非只是因为对宋婉清有了意见,她也是借着此事敲打,好拿出个态度来。 那日永昌伯毫无预兆的到访,又怒气冲冲的离去,老太太不是不知道,既然永昌伯对宋婉清不喜,为了讨好林家,老太太收走宋婉清的对牌钥匙,夺了她的掌家权,日后永昌伯知道了,也不会说侯府的不是。 姜氏挑拨就是为了叫老太太夺走宋婉清的掌家权,闻言她大喜过望,走到老太太身边轻声询问:“既然不叫婉清掌家了,那这侯府总不好一直无人理事吧,四弟妹是个能干的,若是母亲觉得可行,就叫四弟妹掌家如何?” 四爷不是老太太的亲儿子,老太太怎会叫四房的徐氏掌家,她知道这是姜氏旁敲侧击之语,目的就是叫她把掌家权交到她手上。 老太太看她一眼,姜氏装的柔顺恭敬,低眉顺眼的站着。 老太太道:“你是侯府主母,这家自然该你来管,只是往后要长些心,不要再重蹈覆辙犯了糊涂,若是让我知道你有做的不对的,这掌家权和对牌钥匙,不用我说,你自己送回来就是!” 姜氏喜笑颜开,只要这掌家权回了自己手上,日后她再用心些,不怕守不住这对牌钥匙! 宋婉清从方才老太太叫人去烟渺阁,拿对牌钥匙时就沉默下来,她跪在地上,纤瘦的脊背被单薄的衣料包裹,甚至能看到背脊骨骼的形状,她低着头,鬓边发丝垂落遮住了眼底的泪意。 老太太看出宋婉清失落,到底起了几分不忍,她道:“今日事就这么算了吧,到底都是你院里的人,回去各自斥责一顿,往后再不许出这种事了。” 宋婉清抬起头来,倔犟道:“方才既然香兰说了不愿在我院里伺候,强留也是无意,就叫香兰回先头院子去吧,省的日后再有什么矛盾出来,说我袒护。” “好。”这都是细枝末节的小事,老太太许了。 松鹤堂这出戏唱的正酣时,行止斋里常安把事情报给萧承宴:“公子快去松鹤堂给大娘子撑腰啊,不好叫大娘子这么被夫人欺负的!” 萧承宴听闻她被欺负,第一时间便想到松鹤堂里去,可转念一想,却坐了回去。 宋婉清掌家权被夺,看似是输的彻底,但萧承宴却知道,只有没了这掌家权,宋婉清才能对侯府少几分指望。 若是她一直掌这侯府,便总觉得自己有立身之本,任凭外头闹得再厉害,她也不会去想和沈肆和离的。 “公子?”常安看他气定神闲的坐回去,不解道:“公子怎么了,咱们不去给大娘子撑腰吗?” 萧承宴摇头:“不去了,夺了大娘子的掌家权,许是件好事。” 常安不明白这算什么好事,没了掌家权大娘子在这侯府就没了实权,这哪里好了? 见萧承宴铁了心不去松鹤堂,常安便自己出了行止斋去打探消息。 那头老太太许了叫香兰不回烟渺阁,宋婉清主仆三人从松鹤堂里出来,方才那伙婆子捆人时,黑心肝的偷偷拧了念柳好几下,念柳的胳膊上现在没一块好肉,幸好有衣服遮挡着看不见,念柳也不敢叫宋婉清知道,怕她心疼。 她眼泪啪嗒啪嗒的落:“都是我连累了姑娘,害的姑娘掌家权也没了,姑娘打我吧,我不该这么冲动的!” 宋婉清将人抱住,“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这件事本也不怪你,香兰是赵妈妈的女儿,赵妈妈又是婆母的心腹,也怪我引狼入室了......好了,不哭了。” 念柳见状眼泪落得更凶了,她不能替宋婉清做些什么,屡次闯祸不说,还连累的宋婉清掌家权也没了,若是宋婉清真的被休了...... 念柳暗下决心,她便是给人耕种织布,也要养活宋婉清! 主仆三人回到烟渺阁里,宋婉清跪了那许久膝盖有些发酸,念梅说要给她拿药油揉揉,先一步要进屋子翻东西,忽然走到廊下的念梅停了脚步,尖叫一声道:“姑娘!有......有毒!” 宋婉清跑上前去,看见那盒被打翻散落在地的软糕边上,躺着一只毛色油亮的花狸猫。 那花狸猫嘴角上还站着软糕的的碎屑,显然是中毒而亡。 宋婉清手脚发软,第一时间看向念柳,幸而这糕饼被香兰打翻了,若是念柳真的吃了下去,此刻死的就该是念柳了吧? 这糕点是东平伯府送来的,是她二婶送来给她用的,所以是伯府要她的性命? 第一百零一章 借力打力 “姑娘......”念柳蹲下身子,用瓷片子拨弄了两下那花狸猫,她抬起头来,道:“这花狸猫看着眼熟,像是夫人院里喂的那只。” 姜氏爱养猫,院中养了五六只狸奴,宋婉清仔细看了,这只的确在姜氏院里看到过。 “莫不是这花狸猫跟着夫人一路来了咱们院中,谁成想就吃了糕饼被毒死了呢?”念柳试探的问,这狸猫是姜氏院子里的,出现在烟渺阁也只有这一条理由解释的通。 不管怎么说,这花狸猫是姜氏院子里的,死在她院中总是祸端,姜氏才从她手里夺了掌家权去,要是因为这只狸猫姜氏再记恨上她,宋婉清是无力同姜氏对抗的。 “姑娘,这可如何是好啊?”念柳眼巴巴的看着宋婉清,“要是被夫人知道了,岂不是怀疑咱们故意将它毒死?” 念梅也顾不上害怕了,伸手探了探那只花狸猫,狸猫身上还是热的,照现在的天气也不过才死不久,想来应当无人看见。 念梅道:“咱们院子里的人方才都瞧热闹去了,其他人那几个才来的二等女使,我们从不许她们进内屋,想来应当是无人看见的。” 宋婉清从屋里拿了尺缎子出来,忍着害怕将狸猫给包了起来,她将装着狸猫尸体的缎子缠好包起,扔在了屋内:“等天黑了,拿出去埋了,咱们只当没发生过这件事。” “那这糕点呢?”念梅仰头看着宋婉清,她用瓷片小心的把有毒的糕点拨进食盒里,“这糕点有毒,也一并扔了吧。” 宋婉清叫念梅把院门关了,她拿了个帕子给念梅垫手:“小心些,别伤着了。” 宋婉清道:“把这东西收起来,拿两块出去叫大夫看看,这糕点里下的是什么毒。” 最开始害怕褪去,宋婉清现在无比冷静,这糕点既然是东平伯府她二婶送来的,她要以此同她二婶谈条件,必然要弄清楚这是什么毒。 念梅领了她的命,拿了两块软糕出府去查验,傍晚时才回来。 念梅把那两块软糕丢进食盒里,到宋婉清早给她准备的铜盆处净了手,念梅道:“我找外头的大夫看过了,那大夫说这软糕里下的是砒霜,用之即死,咱们家二夫人还真是狠心,竟然就想要姑娘的性命了!” 她愤愤不平的把擦手的帕子扔在铜盆里,水花溅出来,念梅气的脸色涨红:“姑娘您哪里碍着她们了,竟然要对姑娘下这样的毒手?” 宋婉清看她被溅的一脸水,好笑的为她擦脸:“别气了,气坏了身子不上算!” “那姑娘......咱们怎么办?”念梅看着宋婉清,委屈的声音里都带着哭腔:“姑娘最开始想叫二夫人帮咱们散消息,可如今二夫人都想要您的命了,她是一定不会帮咱们得了!” “不会。”念柳带着那狸猫去后花园埋尸体了,现在并不在屋里,宋婉清缓缓道:“正是因为二婶送来了这有毒的软糕,被我捏住了把柄,所以她不得不帮咱们啊!” 宋婉清到了桌案前把要给吴氏送的家书写完,她吹干墨迹装入信封里,又拿了火漆封口,做好这一切的宋婉清把信塞进那装着软糕的食盒里。 “你明日叫个跑腿的小厮把东西送去东平伯府,就说是我这个做侄女儿的给二婶婶的回礼,想必二婶现在正焦急的等着侯府要发丧的消息呢,不知她见了这封信,可会吓得魂不守舍?” 东平伯府。 吴氏昨日自从送了东西去侯府,便一直让小厮打听着侯府的消息,一直到了后半夜也未曾听说宋婉清毒发,也没听说侯府有谁身亡,吴氏从一开始的提心吊胆以为是那糕饼被人误食了,后来便觉得是宋婉清根本没吃那糕饼,侯府里无事发生。 谁曾想今日宋婉清就送了食盒来了,这是什么意思? 吴氏不解的叫人把食盒拿进来,送东西的小厮说是宋婉清给她送的回礼,吴氏笑起来,她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庶女,都即将被沈肆休了,还想着给自己回礼呢,吴氏真是不知道该夸她懂礼数,还是该说她没心没肺了。 “放着吧,去领些赏钱。”吴氏摆摆手,那小厮就退了出去。 吴氏叫人提着食盒回了自己院里,宋琰正在屋里逗着蛐蛐儿,得知这是宋婉清送来的便让吴氏打开看看。 “好!”吴氏笑了一声,打开了食盒,只见碎成几片的青花碟子上横七竖八躺着一食盒的软糕,正是吴氏昨日特意叫人放了东西的那些。 她手一抖,食盒被打翻在地,宋琰手里的蛐蛐儿受了惊吓,一只跑出了笼子,幸而他伸手给抓住了。 宋琰脸色难看的回过头来,质问吴氏:“你毛手毛脚的做什么呢,险些吓坏了我的大将军!” 吴氏指着那食盒结结巴巴的:“婉清......清丫头她知道我要给她下毒了......” 宋琰塔拉着鞋走过来:“你怎么给她下的毒,怎么就被发现了?” 吴氏道:“我差人给她送了软糕,就把毒掺在糕点里了,只要她吃了,便......必死无疑了......” 宋琰听她这么说险些被吴氏气笑了,谁家下毒是这么下的,吴氏只差在脸上写“我是凶手”四个大字了! 他指着吴氏,气的半晌没憋出一句话来。 吴氏心里发毛,又不敢说什么为自己辩解,她哆嗦着从软糕底下抽出了那封宋婉清写给她的信笺。 吴氏撕了信封,托着信读起来,娟秀的簪花小楷看的吴氏背后冷汗直冒。 宋婉清说她已经知道是吴氏要害自己,说送糕饼的便是人证,只要她愿意,就可以一纸状书送吴氏进公堂。 可她念在都是一家人的份上,不愿意闹得人尽皆知,想求一个安稳太平,所以把食盒给送了回来。 她如今在宁远侯府颇受掣肘,若是宋婉清真的被沈肆休弃,于东平伯府也是坏了名声,归根结底她姓宋,是东平伯府出去的女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想要侯府名声不被毁,宋琰和吴氏就要帮她坐稳大娘子的位子。 她也不让宋琰和吴氏做什么要紧的事情,只叫他二人去散播些消息。 便说沈肆薄情寡恩,不顾宋婉清为他守寡三年的情分,被美色所迷要休妻另娶,永昌伯嫡幼女不顾名声,自奔到侯府为妾,无媒苟合,欺压侯府大娘子宋婉清,还险些因吃醋抓花了宋婉清的脸。 宋婉清的确被惊影伤着过面颊,这也不算污蔑,只等着这消息传出去,就看沈肆如何抉择了。 一传十十传百,她可以叫人散播消息逼着沈肆休了她,宋婉清也可以利用这手段,叫众人以为她是侯府的妾室。 毕竟有哪个世家大族的姑娘,会在未定亲前就住到男子家中的,还一住就是这许久。 林惊影心高气傲,听说自己自奔到侯府为妾定然是不愿意的,到时候再提出平妻的事来,平妻总比妾室要好听。 这就是宋婉清的打算,借力打力,敲山震虎。 反正现在京中都传遍了沈肆要休了她的消息,这则消息一传出来,可不就将惊影给坐实了? 吴氏和宋琰读完了信,都觉得宋婉清说的颇有道理,宋琰怒目圆睁的看着吴氏,吴氏被盯得发虚,“要不......咱们就照清丫头的去做?” 宋琰没好气道:“你还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不成?你这么个蠢笨如猪的,我当初怎么就娶了你了!” 吴氏被骂的不敢抬头,叫来几个心腹的婆子交代了几句,便跟着宋琰到书房求他原谅去了。 吴氏手下的婆子都是宋婉清祖母留给她的,很是中用,不过一夜过去,汴京上下就把这消息给传遍了。 第一百零二章 愿做平妻 林惊影知道这消息时险些被气的晕厥过去,汴京城各府官眷大娘子的嘴巴是一个赛一个的碎,黑的能添油加醋说成白的,白的从她嘴里过一遭能给你说成彩的。 尤其是宁远侯府这么大的热闹看,谁不知道侯爷沈予铮是陛下面前出了名的红人儿,他那儿子死而复生已经够她们谈论的了,偏沈肆还整出这一桩桩风流韵事出来,这不一下子就被顶到了风口浪尖上? 现在人人都在传林惊影身为永昌伯爵府嫡女,甘愿自奔为妾,是因为她腹中坏了沈肆的孩子,奈何沈肆已有妻室,便只能先把她纳为妾室,好等着生下孩子后再将人扶正。 传的有鼻子有眼的,若非传的是林惊影本人,怕是她也要跟着去说几句闲话。 可天知道她和沈肆清清白白,她现在都还是完璧之身,怎么一夜过去,孩子都闹出来了? 碧螺小心的道:“莫不是咱们叫人传长公子要休妻另娶,那些人嘴上没把门的,越传越邪乎了?” 林惊影一口气堵在胸膛里,白眼一翻差点背过气去,还算碧螺眼疾手快,掐住了林惊影的人中,掐了好一阵儿才让她缓过劲儿来。 林惊影从榻上站起身来,也顾不上身子发虚了,摇摇晃晃的就要往沈肆的墨竹斋去,外头都传成这样了,她要去问问沈肆,到底要不要迎娶自己过门! “姑娘要做什么去?”碧螺拦在她身前,林惊影都虚弱成这样了,还要去外头吗? 林惊影推开碧螺,“让开!我要去知远哥哥那里好好问问,他到底把我看做什么!” 林惊影不顾阻拦来到了墨竹斋,想要进去时却被小厮告知说宋婉清此刻正在里头,那小厮就是上次给林惊影报信儿的谯竹,见林惊影来他低声道:“大娘子才进去,林姑娘还是等等吧。” 林惊影瞪他一眼,走到书房门前停下,侧耳听着里头的动静。 宋婉清好像是在劝着沈肆什么,屋内传来她温柔的声音:“林姑娘来到汴京全是为了长公子,长公子到底想给林姑娘什么名分?我先前同长公子说过,愿意和林姑娘同为平妻,长公子觉得这意下如何?还是说长公子,决心要休了我,扶正林姑娘?” 沈肆背对着宋婉清,闻言他回过身来,眼底满是不忍,宋婉清已经艰难至此,他怎么舍得叫她再受磋磨? 他年幼时父亲总说他太过优柔,不堪为将才,沈肆起初还不信,他自认在疆场上杀敌能以一挡十,哪里是他父亲口中的寡断之人? 现在沈肆才明白过来,儿女情长和浴血奋战是不同的。 这两人于他而言哪个舍弃他都不愿意,沈肆的心软寡断致使此事一拖再拖,终成了一笔糊涂账。 他望着宋婉清秋水一般的眸子,她是这样的柔弱,毫无心机,像一株菟丝花一样只能依附着他才能活下去,沈肆怎么舍得将她弃如敝屣? 他沉声开口,对宋婉清做出了承诺:“我说过的,永远不会休弃你,你可以放心,你是侯府的大娘子,永远都是。” 门外林惊影因为这话眼泪蓄满了眼眶,她怎么也想不到沈肆会说出这种话,那她呢,她算什么?沈肆要自己做他的妾吗? 宋婉清没想到沈肆许诺的这样痛快,她为林惊影感到不值,她在战场上拼命救回来的少年郎,如今对着另一个女子说不会休弃她,还许诺叫她一生做自己的妻子...... 她略一怔愣,紧接着道:“那现在京中流言这样难听,但是今日出府采买的丫鬟婆子都听说了,也不好叫林姑娘名声这样受损,不如长公子尽快给林家下聘,娶了林姑娘过门做平妻吧?” 这也是沈肆的意思,只是他面对着宋婉清心中想着若是答应的太快,宋婉清会不会觉得心中不舒服,便故作思考没有答话。 门外的林惊影心都碎了,连平妻沈肆也不愿意吗?难道他真要自己做妾? 还是说,知远哥哥她,根本就不想娶自己了...... 宋婉清今日来也不过是为了催促沈肆快下决断,她以为要耗费些功夫,却没成想沈肆竟这么好说话,难不成沈肆真对自己有意? 她思量着,道:“不管怎样长公子还是要快下决断,您耽误的可是林姑娘的明生,她一个闺格在室女,因为你人人讥讽嘲笑,心中定然不好受,我言至于此,长公子自己想想吧。” 宋婉清说完就要离去,她才打开门,就见门口站着的满脸泪痕的林惊影,林惊影面上满是错愕,她没想到宋婉清竟然会为自己说话。 沈肆瞥见林惊影,慌了心神,三步并作两步将人拉住:“惊影......你都听见了......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林惊影此刻也管不了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了,她揪着沈肆的衣领号啕大哭:“知远哥哥你......你是真的要我做妾吗!” 沈肆给她擦泪,急道:“怎么会!” 宋婉清出声道:“我方才同长公子说过了,若是林姑娘不嫌弃,便请林姑娘入府为平妻,你我二人不分大小,平起平坐,我保证不插手姑娘院中的事,如此姑娘的名声也都保得住。” 林惊影没想到到最后替自己着想,为自己说话的竟然是宋婉清,她眼含热泪的看了宋婉清一眼,又带着乞求的眼神对沈肆道:“大娘子的话知远哥哥可听见了?我愿意的,是平妻也好,我愿意的,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都愿意的......” 这和沈肆最初的想法不谋而合,他点头:“好,只要你愿意我这就上门提亲,保证让你风风光光的嫁过来。” 沈肆说完想起宋婉清当年嫁进侯府是一顶小轿抬进来的,未免她觉得心中难受,担忧的往宋婉清站的位置看了一眼,岂料宋婉清早就悄无声息的带着丫鬟离开了。 她衣袂翩翩,裙摆随走动荡起层层波浪,像是在沈肆心上划出了一道口子,隐隐的作痛。 宋婉清想着不打搅她二人,便带着女使先行离开了,沈肆答应下来算是解了她燃眉之急,果然沈肆还是最心软的,她最开始想的没错。 老太太得知这消息自然是愿意的,不必休弃宋婉清落个刻薄寡恩的名声,又能让沈肆得到永昌伯爵府的助力,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宁远侯府上下都答应了,林政那里却不愿意,林惊影被他捧的如掌上明珠一般,怎么到了汴京就要被人编排,作践了? 只是他拗不过林惊影,林惊影在他面前一哭闹林政就没办法了,若是沈肆不同意娶平妻了,他女儿的名声又毁了,这才是最糟的,能嫁进侯府做平妻既能保住名声,又能圆了林惊影的愿,竟然是最好的法子了。 堵住了那些悠悠众口,便也不会有人以此来作践林惊影了。 第一百零三章 指桑骂槐 林家在汴京的宅邸修缮好后,林政就搬了进去,林惊影也从侯府搬出来住进了汴京的永昌伯爵府。 沈肆到林家提亲那日,林政的脸色很是难看,林惊影站在林政身后,看着沈肆带着聘礼走进府门的时候,激动的快要掉下眼泪来。 林惊影生母已经亡故,林政没有续弦,因此桌上供奉了林惊影母亲的牌位,沈肆给林政和林惊影生母的牌位敬了茶后,身后侯府的小厮便抬着流水般的聘礼走了进来。 侯府是勋贵人家,便是金山银山也掏的出来,何况是同林家定亲这样的好事,姜氏也从自己嫁妆箱子里拿了两件出来给林惊影做聘礼。 沈媛跟在姜氏身后,捏着帕子冲林惊影挤眼,众人脸上洋溢着一团喜气,唯独林政,从始至终都是一张死人脸,不见半点笑模样。 林惊影碰了碰林政的胳膊,小声道:“父亲......” 林政冷哼一声,开了口,是对林惊影说的:“你一个堂堂伯爵府嫡女,非上赶着给人当平妻去,你愿意趟这浑水,做父亲的我还心疼你呢!” 侯府下聘这样大的日子,林政说这话无疑是下侯府众人的脸,沈肆表情僵硬,知道林政这是在指桑骂槐,他给姜氏使了个眼神,姜氏心领神会的开口解围:“伯爷这是心疼女儿我心中清楚,请伯爷放心,惊影进了我侯府的门我必定当她亲女儿一样疼爱,保证不让她受一丝委屈。” 林政早听林惊影提过,说姜氏对她很是关心,有姜氏这话他脸色才好看了点。 这场下聘算是有惊无险,将宁远侯府和永昌伯爵府的婚事定下了,只等着两家商定婚期,就可以迎娶林惊影进门了。 老太太了却一桩心事,众人到松鹤堂请安时老太太笑得眉不见眼的。 侯府接连出了三桩喜事,还有两桩是长房院里的,姜氏这两日觉得饭菜都格外的香,虽说没叫沈肆休弃宋婉清,可到底是把和永昌伯爵府的婚事给定下来了,这总归是好的。 姜氏说起那日定亲时的场面,口若悬河的说了一刻钟多,沈昭都替她觉得嗓子疼。 大伯母说这么些,不就是来磕碜婉清当初定亲潦草吗,哪里有抬高一头贬低另一头的道理? 沈昭趁着姜氏喝水歇气儿的功夫插嘴道:“我前些时候听府里的下人讲,说林惊影是自奔到咱家为妾的,你瞧这话传的也太离谱了些,林姑娘明明只是在咱家做客而已哪里就真么不堪了?” 她是想为宋婉清出气,故意刻薄林惊影,姜氏脸色暗戳戳的瞪了眼沈昭,老太太只知道外头传了林惊影的闲话,却不知具体传的是什么,姜氏也有意瞒着不叫老太太知道,是以如今老太太还被蒙在鼓里。 姜氏赶紧转移话题:“昭儿说的也是呢,怎么就一夜之间汴京传遍了惊影的闲话,那些人没口子的乱造谣,这谣言来的也太快了些。” 姜氏视线装似不经意的扫过下面坐着的宋婉清,她对老太太道:“惊影在咱们家住了这么多日子,往日从未有风言风语传出去过,怎么这时候众人像是受了什么蛊惑似的,齐齐攻讦起惊影来了,这倒是真奇了?” “现在还提这个做什么?”老太太眯起眼,混浊的眼底有一闪而过的精明:“总归婚事是定下来了,这都是喜事一桩,婉清啊,等日后惊影进了门,你们可要和睦相处啊!” “是祖母。”宋婉清起身道了句,又默默的坐了回去,她垂着头,清亮的眸子被浓密纤长的睫毛遮挡,叫人看不清她的情绪。 沈昭以为她伤心,才想着安慰几句,就又听得老太太道:“肆儿和惊影的婚事定下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宴儿的及冠礼,陛下恩典,差了大内操办,直叫咱们从旁协助着,虽然是从旁协助,可也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宴儿是陛下的外孙,又是侯府公子,他及冠礼那日多少汴京世家公卿都会到场......” 老太太指了指姜氏:“你现在掌着侯府,万事都要经你之手,可千万不能出了什么差错叫人看了笑话去,否则这不仅是丢了侯府的脸,陛下那里也是要问责的。” 姜氏知道这件事重大,也有心把萧承宴冠礼操办好,她笑道:“母亲只管放心,儿媳绝不会叫母亲失望的。” 姜氏毕竟做了这么些年侯府主母了,老太太对她还是相信的,她点点头,又提起了另一件事:“昨个儿宴儿同我说,说他给怀儿下了请帖,怀儿也答应及冠礼那日会下山参加,等到那日便可以见你们三叔一面了。” 众人都纷纷附和着,说着那日及冠礼要如何如何。 而及冠礼的正主萧承宴,此刻正在宫中。 下了朝后梁帝叫人传信将他留下,萧承宴便没回侯府,在殿中等着梁帝召见。 梁帝换了朝服,从帷幔后出来,萧承宴在大殿中站的笔直,一身紫色的官服,腰间玉带箍出腰身,萧承宴头戴官帽,脚踩皂靴,长身玉立,像极了话本子里写的状元郎。 梁帝落了座,他此刻换了身宽松的道袍,白色的宽袖肥大,垂在龙椅之上,梁帝虽上了年纪,却不见疲态,一双眼炯炯有神。 他看着萧承宴,唇角笑意勾起:“站那么直做什么,没得学了些穷酸书生气!” 萧承宴答他:“臣是武将,不可谓站无站相。” 梁帝就喜欢他这副耿直的劲儿头,他笑开了,问起萧承宴及冠礼的事:“过些时日就是你的冠礼了,那日朕就不去了,叫你好松快松快。” 他是天子,轻易不可叫人揣摩心思,让大内操办萧承宴的冠礼已经显示了对他的厚爱,若是再亲自到场,未免隆宠太过。 萧承宴不觉有什么,他心中是盼着梁帝不去的,毕竟那日丹阳会到场,他母亲应当是不愿意见他的。 梁帝道:“冠礼将至,你的吉服可试过了?” 萧承宴道:“还未曾试过,今日本想着去试的,还未来得及,便被陛下叫来殿中了。” “说的好像是我耽误了你似的。”梁帝送到嘴边的茶盏又放下,他看着萧承宴,难得笑得开怀:“也罢也罢,让我这个当外祖的陪你走一趟,替你掌眼看看这吉服如何?” “多谢陛下。”萧承宴守着礼节,认真的朝梁帝行了一礼,梁帝一怔,无奈的笑了起来。 梁帝暗自思忖,萧承宴这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也不知像了谁,丹阳年轻时是个最活泼爱笑的,莫不错是随了他爹? 到了放着吉服的宫殿里,萧承宴进了内殿去试吉服,梁帝在外间等着,他穿戴好吉服出来那刻,梁帝惊的手中茶盏都掉落在地,茶水撒了他一身,梁帝也似浑然不觉,一双眼只直勾勾的盯着萧承宴。 萧承宴眉心微蹙:“陛下,可是有什么不妥?” 梁帝回过神来,拿帕子擦着身上的茶水,他摇头:“这吉服不好。” 我朝皇孙冠礼的吉服是仿照太子冠礼的吉服所制,两套吉服大同小异,无非是上头绣的花样禽鸟不同,将太子和皇孙的区分开来。 而萧承宴身上这一件吉服,则像极了当年长林太子加冠时穿的那一件,梁帝还记得,他为长林太子加冠之时便是这样一身金线密绣的吉服。 “有何不妥?”萧承宴抬臂看了看,侧目的一瞬间令梁帝毛骨悚然,他好似看见长林站在自己面前,可他又清楚的知道这是丹阳的儿子。 梁帝皱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还是换一件吧。” 萧承宴却道:“冠礼在即,若是要绣娘重现赶制恐怕来不及,是这一身有什么不妥?” 第一百零四章 庆王进宫 “陛下,庆王殿下进宫了,现在正在寝殿前要求见陛下呢。”梁帝的内侍禀报道。 梁帝回过神来,疑惑道:“庆王,他今日怎么来了?” “叫他来这里吧,不必在寝殿候着了。” 萧承宴把梁帝的表情看在眼里,他似乎很是诧异今日庆王会来,萧承宴上前两步,张臂将吉服撑起转了转身子:“陛下还没说这吉服有哪里不妥呢。” 梁帝看见这吉服就眼晕,可萧承宴说的也是真的,冠礼在即,是来不及准备另一件了。 “就这件吧,只是花色朕不喜欢,觉得暗沉沉的,早知就叫尚服局赶制前拿来叫朕看过了。” 萧承宴身后尚服局的宫女都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梁帝一个不如意迁怒到她们身上去。 “既然是来不及赶制,那便穿这一件吧。”梁帝摆摆手,“何必吓到如此地步,朕又没说罚你们 。” “陛下,庆王殿下到了。” 谈话间庆王已经到了殿外,梁帝叫人召了他进来,只见一个身穿耀黑色缂丝宝相花纹的男子大步走进来,他人生的魁梧,面庞如刀削一般透着英气,眼眸深邃瞳仁黝黑,举手投足之间的威压悄无声息的渗透在殿中。 尽管他气势逼人,可在一身白色道袍的梁帝面前,也落了下风。 梁帝久处高位,甚至不用多说什么,一个眼神就能叫人噤若寒蝉,庆王见了梁帝,虔诚的上前问礼:“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行了叩拜大礼,梁帝摆摆手叫他起来,“不必多礼。” 庆王行完礼起来,瞧见一身吉服的萧承宴时,眸光骤然凝滞,随即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萧承宴,梁帝见他同自己一般模样,忍不住清了清嗓:“怎么,瞧见你外甥长大不敢认了?” “怎会?”庆王笑道:“宴儿是长大了,模样也有了变化,可我还是认得他的,我只是一时瞧见他穿吉服的模样,觉得有些新奇。” “舅舅觉得有什么新奇的?”他说着,甚至还特地转了一圈儿叫庆王看仔细,庆王皱眉,身子往后退了一步。 萧承宴穿上这身衣服,像极了...... 庆王看了眼梁帝,到底还是不敢说出那个名字。 他笑:“真是没想到,一转眼宴儿也要及冠了。” “是啊。”萧承宴拢了拢袖摆,懒散的笑道:“舅舅事务繁忙我不曾多见,可我冠礼那日舅舅可要赏脸来侯府一观。” 庆王点头:“这是自然,你冠礼那日我必定到场。” 他说着,视线却没离开萧承宴的这身衣服,这吉服太像当年长林太子加冠的那一件了,他不信梁帝没有看出来,长林太子一直是陛下的逆鳞,怎么如今萧承宴穿了这身吉服,陛下却什么都不说了? 萧承宴人敏锐,早在庆王迟疑的目光里,觉出了自己这身吉服应当是有什么不对,不然陛下和他是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的。 他行了一礼,道:“既然陛下看过这吉服了,那我就将衣服换下来了?” 梁帝嗯了一声:“你去就是。” 萧承宴进了内殿,梁帝扶着桌案起身,他拍了拍庆王的肩膀,“巧合罢了,何必大惊小怪,吉服做来做去不过那几个样子,别叫宴儿看出什么来,我有些乏了,先回去休息了,你陪宴儿说说话吧。” “是父皇。” 才送走梁帝,萧承宴就从内殿出来了,他穿的仍是那一身官服,换上官服的萧承宴才让庆王心底那丝因吉服带来的不适消退了些,想到今日自己来意,庆王走上前去:“陛下乏了,先回去歇息了,若你要出宫离去就是,不必再打搅他。” “多日不见,舅舅怎么一见我就催我出宫?”萧承宴装的乖觉,好似真是个听话的小辈。 “怎会?” 庆王坐在方才梁帝坐过的地方,桌案上茶水已经换过一轮,庆王端着茶盏正品着,他为萧承宴倒了一盏新的,放在了自己对面的位置,“用些吧。” 萧承宴从善如流的坐下来,却没接茶盏:“多谢舅舅,我并不怎么爱用这君山银针。” 萧承宴没喝,庆王也不恼,自顾自的说这话:“前些日子父皇把贪墨一案交给你,你查的如何了?” “这案子牵扯太多,你年纪尚轻有所急不及也是人之常情,若是查案过程中有什么需要舅舅帮忙的尽管开口就是,我定会竭力相助。” “多谢舅舅。”萧承宴顺水推舟借着庆王的话往下道:“不瞒舅舅,我查这案子委实是废了不少的功夫。” “舅舅知道,我是个只会舞刀弄剑的粗人,叫我来查案实在是为难我,幸而还有大理寺少卿相助,我二人为了查清那笔银子的去处,乔装打扮到了杨明生老家,谁料才查到蛛丝马迹,得了本账册,可如今那账册也被夺去了......” “怎么会这样,从前也未听你说过。”庆王皱起眉,“那账册上写了什么,你可还记得,顺着这线索查下去说不定还能查到些什么。” 萧承宴摇头:“杨明生精明,那账册上只记了受贿之人,可也是多年前的账册,是他未入京时贿赂汴京官员的账册,于此案并无什么关联。” “怎会如此?”庆王接着道:“你第一次查案难免有不足的地方,想来父皇也不会太过严苛。” “是啊,陛下宽仁,只是幕后之人狠辣,手眼通天,我自认肃州之行瞒得极好,却不料还是走漏了风声。” 庆王轻抿了口茶,没有言语。 萧承宴观察着他,见他握着茶盏的指节微微泛白,萧承宴收回目光,道:“舅舅前些日子想来也听说了,杨明生被人暗害,现在重伤不治,眼见着就要归西了。” 他冷笑:“大理寺牢狱那样的地方,居然也能有细作混入其中,可见这人的确权势极大。” “是啊。”庆王舒缓了眉目,他掸了掸衣摆上的褶皱:“你放心去查,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知会。” 宋婉清向他道谢:“多谢舅舅相助,只是线索断在这里,不知道怎么和陛下交代。” “这有什么?”庆王笑道:“父皇一向最疼你,哪里还能真舍得罚你了,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就是。” 两人又闲聊了片刻,萧承宴起身告别,庆王说他也要打道回府,两人便一起出了宫门。 拜别庆王,萧承宴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久久未动,常安凑上前来:“公子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对?” 萧承宴点头,他查这案子这么久,庆王不是不知道,偏选在账册被抢后来套他的话,可见目的不纯,不管他跟这案子有没有关系,萧承宴也要对他提防几分了。 他对常安道:“叫咱们的人看紧庆王府,一有消息就来汇报。” 常安道:“您是怀疑庆王?” 萧承宴嗯了一声,压低了声音:“我这个舅舅,可不像朝臣口中说的那样两袖清风,不问世事。” 第一百零五章 摆平后患 庆王是陛下二子,梁帝不久留后宫,先皇后去世后未曾立后,庆王母亲是潜邸时被梁帝临幸过的宫女,后生下庆王后去世,庆王没有母家扶持,长林太子在时,他收敛锋芒一心辅佐,朝野上下都夸他是贤王。 后来长林太子因谋逆一案获罪惨死,众人都以为陛下会改立庆王为太子,谁曾想到如今太子之位迟迟未定,庆王也一直深居简出,好似对皇位毫不在意一般。 可那是皇位,帝王之座,他是最年长的皇子,萧承宴不信他无欲无求。 “公子今日去公主府看长公主吗?”丹阳这几日情况好转,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多,萧承宴下了朝便会去公主府看看丹阳,有时是说上几句话,有时是远远看一眼就离开。 常安便以为今日萧承宴还会去公主府。 萧承宴却道:“今日不去了,母亲精神头好,想来也不愿意多见我,让她自己清净清净就是,咱们回侯府。” 快到冠礼了,给各处该下的帖子都下了,萧承宴只需要等着冠礼那日来到即可。 沈昭和高三公子定了亲,沈昭年纪也大了,不好一拖再拖,老太太便做主把婚期定在了六月,现在徐氏正热火朝天的替沈昭准备要出嫁的东西,宋婉清绣工好,徐氏就叫了宋婉清来帮沈昭看嫁衣的绣样。 宋婉清在潇湘院呆了一上午,沈昭从始至终跟个外人似的站在一边,只看着她母亲操心。 她本就对这婚事抗拒,若不是徐氏以性命相逼,沈昭也不会同意。 她想着不过是从一个地方,换到了另一个地方,去守着自不喜欢的人过日子,又有什么意思的。 徐氏才不管她愿不愿意 ,反正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更改不了。 从潇湘院里出来,念柳兴冲冲的说着那绣样里有哪个她最喜欢,宋婉清弯唇笑笑,说道:“要我说还是鸳鸯戏水那副好看,喜气洋洋的......” 她的话戛然而止,不为别的,只是因为面前忽然多出一堵人墙来。 她和念柳说的高兴,一时不察险些撞在才回府的萧承宴身上。 宋婉清面上挂不住,慌乱的后退两步屈身行礼:“六公子。” 萧承宴看她惶恐,笑意淡了些,“嫂嫂这是要去做什么?” 宋婉清答他:“才从潇湘院出来,现在要回去了。” 宋婉清有意避着他,虽然同在一府之内,萧承宴想要见到她也是不易的。 此刻碰见了人,他总想着多说几句话。 萧承宴道:“是为了四姐姐的婚事?” 宋婉清垂着眼睫:“如今,也没别的事要我忙了。” 萧承宴消息灵通,她不信自己掌家权被夺的事萧承宴不知道。 日头正好,暖融融的日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在宋婉清身上,连发丝都镀了层光,她站在满墙的花树下,萧承宴眼中却瞧不见她身后开的正艳的花朵,满心满意都是眼前人。 他消息自然是灵通的,虽说这几日萧承宴不常在府里,可他不仅知道宋婉清掌家权被夺,还知道沈肆已经给林家下了聘,只等着商定婚期了。 林惊影以平妻之身嫁进侯府,这应当是合宋婉清心意的。 他道:“还没恭喜嫂嫂,如愿以偿了。” “什么?”宋婉清没反应过来,觉得他话中有话,抿紧了唇没再言语。 宋婉清态度冷淡,客气疏离的模样让萧承宴心中难受,他看了眼宋婉清,笑容已经变了几分味道。 京中关于林惊影的那些流言自然不可能是凭空出来的,萧承宴猜到这其中有宋婉清的功劳,叫人去打听了,得知这消息最初是从东平伯爵府里传出来的,便明白了七八分。 东平伯宋琰虽然不喜欢宋婉清,可宋婉清到底姓宋,若是宋婉清被休了东平伯爵府也落不着好处,甚至还会被牵连,宋琰帮了宋婉清,便是在帮自己。 只是这东平伯府的人太过蠢笨,若有心之人稍加打探就能得知是东平伯的授意,萧承宴便叫人抹去了这其中的痕迹,林政纵然是再手眼通天,也不会得知这消息是从东平伯府传出来的。 他将宋婉清摘得干干净净,他帮了她这样大一个忙,可她对自己却冷淡至此。 墨眸里澎湃的情绪在此刻翻涌,萧承宴盯着宋婉清,似是想要将人拆骨入腹般。 宋婉清被他看的不适,侧过脸去避开萧承宴的目光:“六公子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未免坏了规矩!” 疾言厉色的模样让萧承宴平复了些心神,他敛了敛眸,不禁想起宋婉清对沈肆可曾有过这样浑身是刺的时候? 她对沈肆,应当是轻声慢语,柔情似水吧? 他没接这话,兀自提起了沈昭的婚事:“我托人打听过,说这高三公子的文章的确是做的极好,他有才华,高家门第也不算太低,沈昭嫁过去只要收心敛性,日子应当是会过的不错,毕竟她身后有侯府做倚仗,嫁去高家算是低嫁,高家人只会捧着她,敬着她,不会叫她受委屈的。” “这婚事已然定下,汴京都得了消息,是不能再更改的,大娘子和她感情甚笃我看在眼里,也知道你为了沈昭忧心,可我要劝嫂嫂一句,与其是为了沈昭忧心,嫂嫂不若想想自己往后的日子,等林惊影进府之后,嫂嫂要如何自处?” 宋婉清没想到萧承宴会提起这个,她愣了一瞬,自己往后的日子? 自然是想法子将掌家权握在手里 ,安安稳稳的过舒心的日子。 她还来不及回到萧承宴,身后忽然传来沈肆的声音,“婉清,六弟,你们在聊些什么?” 沈肆才从沈予铮那里出来,沈予铮这两日常叫他去书房议事,今日也不例外,沈肆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她二人。 他从游廊处绕下来,步履间有几分潇洒之意。 宋婉清回过身,笑得温柔:“方才六弟问我冠礼之事,我推说现在府中事务都由母亲做主,叫六公子去问母亲便是。” 念柳看了眼宋婉清,惊觉自家姑娘现在说谎话脸都不带红的。 沈肆摸了摸鼻尖,心中有几分愧疚,宋婉清因为香兰的事被夺了掌家权,掌家权现在回到姜氏手中,沈肆隐约能猜出来这大抵是他母亲有意为之。 那香兰是个不安分的,她母亲赵妈妈是姜氏的心腹,说没有自己母亲的授意沈肆是不信的,不止沈肆这么想,沈昭也觉得这事有鬼,特意叫了香兰去自己院里伺候,在外院当个洒扫的小丫鬟。 从前沈肆保证过往后掌家权交在宋婉清手里,现在出了这档子事,他和林惊影的婚事又定下,沈肆总觉得有些对不住宋婉清,虽然宋婉清并不在意。 “是我的不是,早知这事便该拦着祖母些,你并没什么过错,掌家也掌的极好不曾有过什么纰漏。”沈肆温声对宋婉清道,“你放心,等日后惊影进了府,这掌家权我还是会交给你的。” 这算是保证了,宋婉清闻言微微一笑,“多谢长公子信任。” 萧承宴在一旁站着,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兄长和嫂嫂还真是恩爱的紧,等林姑娘进了门,想来你三人也会是一段佳话。” 沈肆嘴角抽了抽,萧承宴说话噎人也不是第一次了,他以为是他性子孤僻不爱言语,从来也不多跟他计较,只是今日当着宋婉清的面,沈肆还是有了几分不快。 “六弟!” 萧承宴好似没听见似的,幽幽的望了回去。 沈肆没了折,看向宋婉清,见她并没什么反应,放下心来对宋婉清道:“今日我到烟渺阁用晚膳,你等着我些。” 他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去烟渺阁不会太早。 宋婉清应下:“那我在烟渺阁等长公子来。” 萧承宴皱起眉,用晚膳? 用过晚膳是不是就要在烟渺阁过夜了? 他胸膛起伏,面颊绷的紧紧的:“我还有些事,就不打搅嫂嫂和兄长了。” 萧承宴要离去,沈肆当然不会拦着,他目送萧承宴离开,侧着身子又和宋婉清说起话来。 第一百零六章 真是够损 白日的时候沈肆说了要来烟渺阁用膳,烟渺阁上下从中午就开始准备了。 因着沈肆这话,念梅还特意嘱咐了多备些热水,恐宋婉清和沈肆晚上要沐浴。 “何必这么麻烦,长公子也不一定在这里过夜的。”宋婉清绣着帕子,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是没底的。 沈肆毕竟是她夫君,沈肆要在这里安置,宋婉清总不能将人给赶出去。 念梅给香炉里换了味暖甜香,她揶揄的笑:“那可不一定,长公子都这样说了,姑娘您生的又貌美如花的,谁知道呢?” 宋婉清受不了她的打趣,瞪了念梅一眼放在绣品往院外去,打眼一瞧,念柳正吩咐着小丫鬟们把院中几盆花换了,她说:“今夜长公子要来咱们院用膳,可不敢叫长公子看见院中有不洁净的,不止这两盆花,还有那梅树底下的蚂蚁窝,也得叫人给平了......” 不过是沈肆来一趟,怎么就这么兴师动众的,宋婉清有些恼,干脆摔了门又进了屋子。 念梅看她似乎是有气,凑过来问道:“怎么了姑娘?” 宋婉清坐在圈椅里,抱着膝盖踩在椅面上头,她嘟囔道:“你们一个个的,是把长公子看的比我都重要吧,他不过是来吃个饭,哪里就需要你们这么这么.......” 宋婉清说不下去了,实则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些什么,只是从听到沈肆今夜要来用膳的消息后,她便觉得心口好像堵着一团棉花似的,火气也发不出来,只能积在一处憋的自己越来越难受。 一直到了晚上,金乌西沉,小厨房里把晚上一道道的送进来,梨花木的圆桌上摆满了珍馐,沈肆说他今日来的或许晚些,宋婉清便等着。 可一直等到院里点了灯,沈肆都没有来。 念柳有些着急:“不然我托人去墨竹斋问问?” 宋婉清摇头:“再等等。” 若是沈肆有事,倒像是她着急,连这点时辰都等不了似的。 一直等到桌上的菜都热了两回,宋婉清坐不住了,让念梅去墨竹斋问问,沈肆今夜还来不来用晚膳。 念梅领了命去了墨竹斋,回来时脸色难看:“姑娘,长公子的小厮谯竹说,长公子今日不知是吃坏了什么,肚子疼了一下午了,起不来床,怕是来不了咱们这里了。” “吃坏肚子了?”宋婉清站起身来,“可请了大夫看过?” 念梅道:“瞧过了的,说是并无大碍,吃几副药调着就好了。姑娘可要去墨竹斋看看长公子?” 宋婉清饿着肚子等了这许久,她为自己盛了碗笋汤,拿着勺子喝了两口,喝完了才道:“去什么,我又不是大夫,治不了长公子的病,你们也饿了,一起用些吧。” 念柳抱怨道:“长公子也真是的,病了不知道叫人来传声信儿,害姑娘饿着。” 说着毫不客气的夹了个鸡腿吃。 念梅看念柳这馋样就生气,她继续道:“长公子说怕声张了连累府中厨子,便叫人瞒着,现在府中并无人知晓,林姑娘也不在这里,姑娘何不趁着这机会去看看呢?” 这是多好的机会啊,长公子生病,正是脆弱的时候,身边又没人照顾着,若是自己姑娘柔情小意的在旁伺候,不愁长公子心中没有姑娘啊! 宋婉清道:“长公子既然不愿叫人知道,我去了岂不是讨嫌,等明日送些养胃的温补汤羹去,心意到了就好了。” 念梅听宋婉清这话就知道她不上心,今夜是多好的机会,偏自己姑娘抓不住! 念梅不甘心道:“如今林姑娘和长公子已经定了亲了,等林姑娘进府,您和朝晖苑那里可就是平起平坐了,姑娘您还不趁着林姑娘没进府抓点紧儿,最好是怀个嫡子出来,这样位置才能稳啊!” 为了宋婉清念梅也顾不上什么羞不羞的了,她催促道:“若是抢先被林姑娘怀了嫡长子,您往后又要如何自处,我知姑娘不愿争什么,可现在这局面是您不得不争啊!” 宋婉清知道念梅是为了自己好,可她总越不过心里那道坎,跟沈肆也亲近不起来,她笑笑:“不急,不急......” 宋婉清越是这模样念梅就越是着急,她都恨不得把宋婉清绑了送到墨竹斋去,“姑娘总这么说,可您不想想现在是多好的机会,林姑娘不在,长公子身边又没有别的妾室通房,您却夜夜独守空房,这说出去旁人还不知怎么想呢!” 宋婉清捧着碗,一口也用不下去了,她抬头对念梅道:“我有些乏了,想要歇息了。” 宋婉清哪里是想要歇息,是想堵念梅的嘴巴,念梅嗔她一眼,继续嘟囔着:“姑娘每次不愿听我说话都这么说,从小到大借口就没变过!” 虽然是这么说了,念梅还是从善如流的叫人去准备水,只等着宋婉清用晚饭好沐浴歇息。 宋婉清和念柳对视一眼,等念梅出了门后,两人捂着嘴笑了起来。 念柳给宋婉清竖了个大拇指:“果真阿姐还是最疼姑娘,换作我不愿听阿姐说话,阿姐早就打我三百次了!” 宋婉清笑了两声,放下筷子,到了净房里等着念梅。 她今夜睡的早,沐浴过就睡了,并不知道半夜里沈肆院中又闹了起来。 正屋里灯火通明,沈肆捂着肚子一趟趟的跑。 常安趁人不防,蹑手蹑脚的溜进墨竹斋里,到了给沈肆煎药的小厨房里,里头小丫鬟守着火昏昏欲睡,常安从胸前掏出一个油纸包来,轻轻的打开盖子,把里头的白色粉末倒了进去。 药汁翻滚顷刻便融了,药粉消失在浓黑粘稠的汤药里,常安把盖子盖好,又悄悄的出了厨房。 而那看着药炉的小丫鬟,还在梦中浑然不觉呢。 常安回了行止斋里,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这实在是太刺激了,给侯府长公子下药,也只有自己家主子才这么大胆吧? 而且一下就是那么多,常安看了眼萧承宴的卧房,窗户上黑黢黢的,萧承宴已经睡了。 就算是沈肆再身强力壮,可那是足以毒倒一匹马的泻药啊! 长公子到底是哪里惹到了自己家主子,让自家主子这么恨他! 若不是常安怕沈肆真的被毒死了,拿了解药去救沈肆于水火,沈肆怕是多少日也缓不过劲儿来! 自家主子,真是......够损呐! 常安才把心放回肚子里,想回房好好睡一觉,萧承宴屋子的门忽然开了,他站在黑暗里,一双眼亮的惊人:“你做什么去了?” 常安腿肚子都发软,自家主子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他想着理由,忽然听见萧承宴冷冷的声音:“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常安如蒙大赦,慌忙的点了两下头,溜进了房里。 第一百零七章 看不透她 “姑娘瞧瞧还要带些什么?”念梅两手提着食盒,身后念柳还抱着给沈肆准备的补身子的药材,宋婉清瞧了一眼,道:“没什么了,这些就够了。” 沈肆没叫人声张,现在知道沈肆病了的也只有宋婉清,早晨听念柳说昨个儿半夜墨竹斋沈肆又闹了起来,好在下半夜安稳睡了,没再出什么事,宋婉清今晨起了就叫念梅准备了这些东西,准备去墨竹斋看看沈肆。 今日休沐,无需上朝,沈肆便在院中歇息,他虽病了,却没在床上躺着,而是换了中衣坐在榻边看起书来。 宋婉清进去时沈肆正要起身给自己倒盏茶吃,宋婉清提袍进了内室,一眼就看见举着茶壶的沈肆。 她走上前,接过沈肆手里的白瓷茶壶,摸了摸壶肚,茶水已经有些凉了,她道:“长公子大病初愈,不宜用冷的,我带了些养胃的汤羹,小厨房新做的,还是热的,长公子用些吧。” 说着念梅提了食盒上前,把汤羹放在了桌子上。 昨日说好的去烟渺阁用膳,沈肆却没去成,虽说事出有因,可对上宋婉清那双秋水盈盈的眸子时,沈肆还是觉得有几分愧对。 他道:“昨日累你等我,不曾想却是没去成。” 宋婉清嗓音温软:“这有什么的,烟渺阁的小厨房时刻都备着给长公子的菜肴,长公子何时来不行?先将身子养好了,才能用得了这珍馐啊。” 说起沈肆这病,他自己也觉得来的蹊跷,他用的都是厨房送来的菜,并未贪嘴吃些什么,怎么就病的这样厉害了? 从晌午用过饭食一直闹到了晚上,沈肆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他脸色蜡黄,却还安慰着宋婉清:“你不必担心我,我是男子身强力壮的,这都是些小事。” 看上去倒还真是夫妻和睦琴瑟和鸣,只是宋婉清的心思却不在这里,沈肆这病太过蹊跷,她怎么觉得是萧承宴动了什么手脚? 细细一想,沈肆毕竟是萧承宴的兄长,他还不至于这样丧心病狂。 沈肆用了汤羹,道:“明日何家要咱们过府宴会,我身子不适就不去了,你带着媛儿一起去吧。” 沈昭心情不好,自从定了亲就没参加过什么宴会,何家这次她自然也不会去。 这次是何家大郎君麟儿的百日宴,侯府和何家定了亲,说起来也是沈媛的侄儿,沈媛是自然要去的,只是她性子莽撞,沈肆怕她冲撞了旁人,便叫宋婉清看着她些,上次沈媛落水的事他还没忘呢。 宋婉清应下:“这是自然,我会好好看顾七妹妹的。” 沈肆犹疑片刻,还是决定告诉宋婉清:“明日何家百日宴,惊影或许也会去,若你碰见她......她还是孩子心性,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宋婉清眉眼安然不动,她温柔笑道:“这是自然。” 沈肆一怔,他以为宋婉清多会有些不愿意的,毕竟林惊影是要嫁进来的,可她为何? 沈肆还想问些什么,宋婉清已经起身:“长公子身体不适,还得多歇歇,我就不叨扰了。” 沈肆嗯了一声,看着宋婉清出了房门,他心忽的沉了下来,宋婉清贤惠柔婉,是大娘子的不二人选,可他......却好像从没看透过她。 翌日一早,宋婉清和沈媛坐上了前往何家的马车。 何家喜添麟儿,宋婉清为孩子准备了一个白玉项圈,是她嫁妆箱子里的,不算贵重,胜在意头好。 沈媛为孩子备了一对鎏金虎头的小镯子,和苏绣的一双虎头鞋,鞋上还镶了两颗顶大的东珠,这毕竟是她以后的侄儿了,不得备点贵重的东西? 宋婉清今日外罩的是一件淡粉色的软烟纱织花褙子,内里配了浅色交领罗裙,她眉目又温柔,这一身穿在身上任谁看了也觉得她光彩照人,叫人忍不住亲近。 沈媛不是第一次来何家了,她上次在何家闹了笑话,这次是想着为自己找回些场子来的,况且她已经和何承熹定了亲,往后就是何家的大娘子了,沈媛想着,不由得多了几分底气。 马车在何府门口停下,前头打头的是萧承宴,他从马上下来,装似不经意的扫了眼宋婉清所在的马车。 何家下帖子时特地给萧承宴送了一份去,沈肆身子不适,沈随不常参加这种宴会,是以侯府的郎君里头只有萧承宴一个来了。 宋婉清扶着念柳下了马车,沈媛一见何家的牌匾激动的手都有些发抖,她和何承熹定了亲,那这里往后就是自己的家了。 她怀着激动的心情上了台阶,宋婉清跟在她身后,姑嫂两个进了府门,何家的几位大娘子见了沈媛一口一个七姑娘的叫着,沈媛对自己未来的几位嫂嫂很有好感,被叫的有些不知所以了。 还是宋婉清出来解围,说先去看看何舅母,两人这才进了院中。 沈媛一眼就瞧见了站在廊桥边上的何承熹,无他,只因何承熹生的实在是惹眼,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沈媛想冲何承熹招手,想了想到底是没做。 她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衫,正想走上前去,却听见身边有人在议论着什么。 两三个贵女凑在一处,正悄悄的打量着何承熹,其中一个道:“那位郎君是何家公子吗,从前怎么没见过,生的这样俊俏,也不知定亲了没有。” “不巧,他才和我定了亲。”沈媛走上前去,柳眉轻挑,她指着何承熹的方向,低声道:“那位,是我的。” 她自小娇惯,盛气凌人起来气势丝毫不输姜氏和林惊影,甚至还有些青出于蓝的意味。 那几人知道沈媛的身份,也不敢开罪,纷纷夸奖起沈媛和何承熹般配来。 宋婉清哑然失笑,沈媛果真是年纪小,性子还透着孩子气。 沈媛才懒得搭理那几个,提着裙摆忐忑的朝何承熹走去,沈媛要和何承熹说话,宋婉清自然不好跟上去,萧承宴就在她身后不远的位置,宋婉清有意躲他,四下打量着,想寻个自己认识的人。 忽然她瞧见厅中的何秀华,何秀华也正朝宋婉清的方向看过来,宋婉清笑笑,朝何秀华的方向走了过去。 “母亲。” 这几日关于宁远侯府的消息就没断过,何氏又叫身边人打听着,自然没错过关于宋婉清的事。 她心中猜到宋婉清怕是不会听她的话和离了,她本就不是亲娘,又苛待了她多年,再说下去怕是这点稀薄的母女情分都要没了。 她道:“我知你心意,也不再劝你了,只是侯府日子艰难,你要多保重身子,往后林惊影进了府若有龃龉,切勿动气伤身。” 宋婉清温柔一笑,眼神有些复杂:“母亲让我保重,母亲自己却没好好保重自身。” 何秀华闻言心头发酸,她点了几下头,“你说的是,今日用饭时我必多吃一碗。” 她话音才落,何舅母一脸笑意的来了:“你二人在这里做什么呢,快随我一起去看看孩子吧!” 这是她第一个孙儿,疼得跟什么似的,提起这个孙儿时高兴的嘴都要合不拢了。 何氏道:“这是自然,小孩子都是最讨人喜欢的,我们正想着去看呢。” 宋婉清扶着何秀华起身,两人从石子小径上经过,何家是清贵人家,今日来的多是汴京的清流官眷,却也不乏高门豪族,几个姑娘三三两两的凑在一处说着话。 宋婉清经过廊柱下站着的几人时,觉得她们看向自己的眼神似乎带着打量。 果不其然,宋婉清才擦身过去,其中一人就道:“这便是宁远侯府的宋大娘子?她身旁的是先璟伯爷的发妻何氏吧,不是说她母女二人不和多年,怎么如今凑在一处去了?” 穿绿衣的那位姑娘声音尖细:“怕不是如今飞上枝头了,为了给自己博个好名声,才想起来讨好嫡母了吧。” “你这话说的,她如今毕竟是侯府大娘子,一个庶女出身本就上不了台面,要是名声再不堪闻,长公子不早将人休了?” “几位妹妹说的是啊。”宋婉湘不知何时冒了出来,她捏着帕子,怪声怪调道:“我这个三妹妹是最会装乖的,这些于她,也都不算些什么的。” 第一百零八章 败坏姐妹 “我大伯母是个最不爱管闲事的,人冷僻了些,可心是不坏的,怎么就厌倦我三妹妹至此,你们心中应当是有思量的。”宋婉湘叹了口气:“我这个三妹妹啊,自小就是这副脾气,每每装傻卖乖,被发现了就扮无辜状,在家中时我和几个妹妹们都不敢招惹她,生怕她赖上我们,栽赃陷害。” 宋婉湘说完,见那几人都看着自己,她说的愈发来劲儿:“如今她人飞黄腾达了,飞上枝头当了侯爵府的大娘子了,也瞧不起我们东平伯府这个落魄人家了,前些日子回门,那派头大的,我母亲都不敢惹她......” “嚣张跋扈的劲头儿,不知道还以为是侯府惯出来的,可咱们都知道,侯府人家是明理的啊,那日侯府春宴,我不过是在宴上说了几句话,我这三妹妹又跟我翻了脸,连我母亲她二婶的话都不听了,甚至连我们这些血亲姐妹都不认了!” 宋婉湘摇着头,好似真是被宋婉清伤透了心。 那几个贵女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居然会听到事关宋婉清的这样秘辛,有人道:“那这宋大娘子也太跋扈了些,真是委屈你了。” 宋婉湘矫揉道:“我这心中苦楚实在是不能为外人道,也就和几位妹妹们讲讲了。” 那几人用帕子遮挡着笑意,谁看不出来宋婉湘是故意败坏宋婉清的名声,宋婉清有这好姐姐也是够倒霉的。 宋婉湘见几人似乎不信她的话,及于佐证,她瞥见一边站着的林惊影,灵光一闪,冲林惊影道:“林姑娘!” 林惊影要嫁给沈肆做平妻,自然是不喜宋婉清的,她算盘打得极好,只要自己说了败坏宋婉清的话,不管真假,林惊影定然是要附和的。 只是事情却不如宋婉湘预料的那般,方才宋婉湘说宋婉清坏话时林惊影就在一旁,她虽不喜欢宋婉清,可用头发丝想想就知道这尽是些无稽之谈,是以宋婉湘在问她自己说的对不对时,林惊影冷冷的扫了宋婉湘一眼,连句话也懒得说转头进了花厅里。 那几人见状,倏尔转了话头,嗤笑着望向宋婉湘:“先头侯府春宴王家和张家那一场我们可还记得呢,你这三妹妹可是处理的极好,让张王两家重归于好,汴京人人都夸她贤惠大度,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是另一副场面了?” 宋婉湘紧着解释:“那都是她装出来的,实则她为人最是阴险!” 众人看她这样气急败坏的摸黑宋婉清,就知道这姐妹二人关系实在算不得好,她们是爱讲些闲话,可却瞧不上宋婉湘这样败坏自家亲姐妹的人。 其中一人不屑的附和着:“说到底你们都是东平伯府的女儿,一家子亲姐妹,你说的我们肯定是信的。” 话虽这么说,可那神情却不像是相信的模样。 宋婉湘于是更加着急想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可只换来她几人的嘲笑。 宋婉清坐了侯府大娘子,享着富贵荣华,宋婉湘却只能嫁个清流的人家,细细计算着过日子,她心有不平想贬低宋婉清,却忘了她和宋婉清同出一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这样败坏自己家姐妹的名声,也怪不得那些人瞧不上宋婉湘的做派。 宋婉湘口中跋扈嚣张的宋婉清,现在正乖顺的站在何秀华的身旁,何舅母方才抱了孩子来给她们看过,小娃娃虎头虎脑的,很是可爱,看完了孩子何氏把宋婉清叫到一旁,她道:“你方才看了那孩子,心中做何想?” 宋婉清如实道:“小外甥冰雪可爱,想来日后定会和大表哥般,博得功名前途无量。” 何氏看她不解自己用意,干脆挑明了话头:“你既然打定了主意不和离,是否该早些怀个嫡子出来?有了亲生的孩儿傍身,这总归是不同的......” 她说着,眼神忽然暗淡下来,若是自己当年有了亲生的孩子啊,宋璟对自己是否会有几分不同? 宋婉清看她似乎沉浸在往事里,轻轻叫了她一声:“母亲?” 何秀华回过神,看着眼前的宋婉清,愧疚涌上心间。 当初她瞧着宋婉清这张和她生母像极了的脸,满心的嫉妒,甚至把那么小的孩子送走,叫她一人在外受苦。 到底是自己对不住她。 宋婉清并不知何秀华所想,她顺着何秀华的话应道:“母亲说的话我记在心里了,母亲不必担心我,我自有考量。” 她说完,又瞧见不远处游廊底下,宋婉湘凑在几位姑娘中间,时不时朝自己这里指指点点的说着些什么。 她下意识觉得宋婉湘在编排自己,皱起眉看过去,却瞧见萧承宴从人群里走出来,端着杯热茶朝宋婉湘而去。 他手里那盏茶还飘着热气,可见是水温极高,萧承宴走到宋婉湘面前,手里的茶盏不偏不倚的落在了宋婉湘的胳膊上,宋婉湘被烫的跳起,抖着胳膊嘴唇都在哆嗦。 她想骂人,却看清是萧承宴后大气也不敢出,只能嗫嚅道:“六......六公子?” 萧承宴一直在暗处看着宋婉清,自然没错过宋婉湘这个跳梁小丑,他是个有仇必报的,尤其是还事关宋婉清,就算宋婉清愿意息事宁人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可萧承宴却是做不到的。 他找了女使要了滚水来,故意尽数浇在了宋婉湘的胳膊上,就是为了让宋婉湘长长记性。 开始那些围在宋婉湘身边的女使们纷纷鸟作兽散,生怕波及到自己。 萧承宴身量极高,站在那里无形的威压足以叫人胆寒,他又冷着脸,众人都吓得不敢言语。 宋婉湘害怕的不行,捂着胳膊后退了两步,她不明白萧承宴怎么会针对上自己? 萧承宴看她这模样,笑容讥讽,墨眸轻抬,丝毫没把宋婉湘放在眼中:“胆敢败坏宁远侯府大娘子的名声,你也是活够了,今日只是杯热茶给你长长记性,若是再有下次,我可不敢保证了。” 不清楚发生了何事的众人因为萧承宴这话明白过来,原来是宋婉湘败坏了宋婉清的名声,身为沈肆堂弟的萧承宴看不下去了。 都是宁远侯府的人,众人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反倒是夸赞起萧承宴为嫂嫂出头,至情至性来。 宋婉湘被烫伤,又丢了脸,半刻也不敢多待,忙叫着自己的丫鬟回府处理伤势去了。 何秀华把事情经过尽收眼底,她抿唇笑笑,同宋婉清谈论起萧承宴来:“这六公子倒是忠实耿介,做什么都直来直去的,又是一副侠义心肠,这人倒是不错,他今日为你出头,你这做嫂嫂的也要投桃报李才是。” “这是自然。”宋婉清应道,心中却在腹诽,忠实耿介? 萧承宴明明就是个披着羊皮的狼 ,满心的坏水儿,他若是忠实耿介之人,自己何须这么怕他? 何秀华又道:“你舅母眼光一向是好的,怪不得她相中了这六公子,有意将他说给你妹妹呢。” 何家适龄的姑娘就那几个,宋婉清一时摸不准是谁,只能弯唇笑笑:“亲上加亲,这也算是良配了。” 只是心中好像扎了根刺儿似的,不怎么痛快。 也不知萧承宴会不会同意这门亲事,清流官宦家的女儿,姑母又是贵妃娘娘,怎么看都足够显赫了。 第一百零九章 初见苗头 宋婉清一直跟在何秀华身边,萧承宴有心同她说话,却不能接近。 他在席上游走,周遭时不时有贵女带着爱慕的目光偷偷看他,身世显赫又身居高位,还生的一副好样貌,试问那个闺阁女儿能不动心? 萧承宴无视周遭的目光,余光观察着宋婉清的方向,她才跟何秀华见了何家的长辈,现在正同何家几位嫂子在一起说话,何秀华和何舅母满脸笑意的正说着什么。 估摸着宋婉清一时脱不了身,萧承宴便在廊柱下等着,常安早不知上哪里偷吃去了,他抱着胳膊,屈着膝盖背靠朱红廊柱。 宋婉清在人群里起身,她那身粉色的衣衫煞是好认,萧承宴一眼就瞧见了,他看着她从厅里出来,便抬步跟了上去。 宋婉清不知萧承宴在身后跟着自己,方才何舅母同她谈起萧承宴,语气里尽是满意,何舅母带着自己的女儿离了席,宋婉清便自然而然的以为是何舅母带着女儿去和萧承宴相看了。 她带着念梅到了后院池边的回廊桥上,宋婉清侧身坐下,倚着柱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微风拂面,发丝清扬荡起,宋婉清姣好的面容在日光下被衬得愈发美丽,一张芙蓉面就算是不笑也叫人觉得如沐春风。 念梅手里拿了一块方才席上宋婉清塞给她的樱桃煎,方才人多不好偷吃,念梅正想趁着这时候吃上一口,才把帕子从袖中掏出来,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念梅回过身,发现是萧承宴,她急忙行礼:“给六公子请安。” 萧承宴颔首,对宋婉清道:“嫂嫂在做什么?” 宋婉清没想到萧承宴会来这里,她心里堵着一口气,说话夹枪带棒的:“六公子?方才瞧见何家几位妹妹在席上坐着,怎么,六公子没去和几位妹妹说话?” 念梅替宋婉清捏了把汗,自家姑娘是病了不成,怎么说这种话? 不止念梅不明白,萧承宴也是一头雾水,那何家姑娘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为何要去跟何家姑娘说话? 宋婉清还在滔滔不绝着:“何家姑娘容貌端丽,性子温厚,又有贵妃姑母做倚仗,家中爹爹兄长又争气,跟六公子也算是门当户对,若是六公子同何家定了亲,又有七妹妹的婚事在前头,这也是亲上加亲的好事啊!” 念梅眼见着宋婉清越说越过火,赶紧伸手扯了扯宋婉清的衣角,姑娘这是在说什么啊,怎么话里话外尽是些醋意? 这话可不是能当着六公子面说的,念梅祈祷着萧承宴不要跟宋婉清一般见识,笑得惶恐:“六公子勿怪,我家姑娘吃醉了酒了。” 宋婉清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从面颊上泛起的樱粉色逐渐爬满了脸,她也坐不下去了,站起身就要离开。 只是慌乱太过,竟然踩了裙摆,整个人朝池子栽去。 身体不受控制的朝前去时,她终于明白那日沈媛是为何落水的了,念梅见状赶紧去拉宋婉清,只是萧承宴比她要快一步,拉着宋婉清的手腕将人给拽了回来。 他力道太大,宋婉清不受控制的撞在萧承宴怀里,额头撞得红了一片,她慌乱的从萧承宴怀里退出来,又险些被念梅绊倒,狼狈的模样让宋婉清自己都忍不住捂住了脸。 萧承宴捂着被宋婉清撞过的地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嫂嫂......力气可真大。” 哪里是宋婉清力气大,明明是萧承宴太过用力了! 宋婉清咬着唇,气的泪都快下来了,她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来,愤愤的拉着念梅就要离开。 萧承宴哪里会允许她这么轻易地离开,宋婉清的话还没说清楚呢。 他张开双臂挡住主仆二人的去路,大有一副宋婉清不解释清楚就不让路的架势,三人站在廊桥上,底下是碧清的池水,依稀能见到锦鲤游动。 念梅有些怕,不知道萧承宴这是要做什么,她下意识的挪动步子想要挡在宋婉清面前,就听见萧承宴道:“嫂嫂方才说这话,是不是以为我今日是来跟何家姑娘相看的?” 宋婉清急了:“我并没这么说过,六公子不要胡乱猜度人心!” 萧承宴看她这炸毛模样弯了弯唇,缓缓解释道:“我今日来无非是因为兄长不适,怕七妹妹莽撞,才护送大娘子和七妹妹来的,嫂嫂不要误解我,况且我来也并不是为了跟何家姑娘相看。” “我有一故人今日也来了这席面,我见她一面殊为不易,只能借着这样的宴会来和她相见。”他说着,眼神沉沉落在宋婉清脸上。 宋婉清被他看着,只觉他眼底深如幽水,仿佛多看一眼就能将自己卷入其中似的,她暗暗觉得,萧承宴口中那位“故人”是自己,一时竟心慌起来。 她不敢再看下去,匆匆移开视线:“六公子说笑了,我也并没有问六公子些什么,这些话六公子很不用同我讲的。” “是。”萧承宴笑:“可我想让嫂嫂知道。” 念梅狐疑的在两人之间扫了又扫,她似乎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这两人的对话处处透着古怪,可念梅又说不上是哪里古怪,她是最相信宋婉清的为人的,也不可能往旁处去想些什么。 宋婉清又心虚,不等念梅想明白拉着人就要离开,念梅就这样被宋婉清拉着下了廊桥。 萧承宴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笑意再也压抑不住。 直到那抹娇俏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萧承宴缓缓坐下来,这样鲜活的宋婉清,他想刻在脑海里,一刻也不要忘记。 她这样张皇,说话句句带刺儿,质问他是否和何家姑娘相看...... 是否证明,她也有几分吃醋? 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骨血叫嚣着对宋婉清的渴求,他眼尾猩红,面容显得愈发苍白。 若是如此,是不是说明,她心中,是有自己的? ...... 宋婉清下了廊桥,正好撞见沈媛和何承熹站在一起,沈媛羞涩的搅着帕子,甚至都不敢抬头看何承熹一眼。 宋婉清站的地方离两人有些远,可若要去前厅这是必经之路,于是她便停了步子,没上去打搅。 两人说了没几句,何舅母身边的丫鬟便来了,说是要叫沈媛去认认人,沈媛毕竟已经和何承熹定下了亲事,汴京里都传遍了,也没什么好避讳的,叫沈媛认认长辈也是好事。 沈媛点了点头,跟着小丫鬟离开了,亭中只剩了何承熹一人。 宋婉清走上前去,温声叫了句:“熹表哥安好。” 何承熹看她一眼,淡声道:“婉清表妹好。” 他站在边上,神色淡漠的往池子里撒着鱼食儿,丝毫看不出才跟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叙过话的模样,何承熹太过冷静了,冷静的叫宋婉清以为哪怕他不是和沈媛定亲,随便是谁何承熹都会如此。 沈媛性子虽然乖张,可宋婉清同她相处三年,是把她当成了自己妹妹的,且往后沈媛若是过得不开心,姜氏少不了要找她麻烦,她忍不住道:“我家七妹妹性子最是单纯,若是有什么做的不好的,也请熹表哥看在她年幼的份上多多包涵,这门亲事是熹表哥点头答应的,熹表哥可不要辜负了她。” 何承熹这才看了宋婉清一眼,“这是自然。” 宋婉清看他语气寡淡,丝毫听不出其中的情谊,倒像是例行公事般冷漠。 宋婉清替沈媛担心,问出了自己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敢问表哥,您为何答应同我家七妹妹定亲,您喜欢她些什么?她是个憨的,一颗心可是都扑在表哥身上了。” 言外之意是,若何承熹对她无意,就不要耽误了沈媛青春。 第一百一十章 蠢笨有趣 宋婉清正色问他,何承熹放下手里的鱼食儿,他略一挑眉,唇角上扬。 脑海中浮现那日沈媛落水的狼狈模样,从沈媛一开始接近他时,何承熹心中就有数,南山寺初见,她盯着自己移不开视线。 何承熹觉得这姑娘实在是眼界短,便有意又在那条路上经过,果不其然瞧见了沈媛,她为了引起自己注意,活生生把自己打扮成了花枝招展的孔雀,何承熹长这么大就没见谁家姑娘穿的这样丑过。 到了那日侯府春宴,何承熹才知道这傻乎乎的姑娘是宁远侯府的七姑娘,她跟个呆头鹅似的一心只想接近自己,何承熹于是故意作弄她,装作视而不见。 谁料这姑娘竟然太过激动自己掉下来池子去,她实在太傻了,为了不让自己看清她的脸,宁可在及腰的水里泡了那么久。 何承熹觉得这姑娘身体实在是好,换作旁人早撑不下去了。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沈媛喜欢自己,可喜欢自己的人多了,想像沈媛这样傻的却不多见,正逢他母亲有意同侯府结亲,觉得沈媛跳脱活泼的性子和他相配,问他的意见如何。 那日沈媛哭着离开后,他母亲又问了他的意思,何承熹想了想,这姑娘虽然傻,却肯对自己花心思,想来若是娶了她,日子应当是十分有趣的。 这才有了到侯府提亲这回事。 何承熹想了想,对宋婉清道:“她肯为我花心思,这还不够吗?” 宋婉清一时没反应过来何承熹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有些发怔:“熹表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指沈媛为讨好他闹出的那些糗事? 何承熹慢悠悠道:“沈媛性子乖张,却肯为了我折腰,有个为自己上心的人不容易,她人虽蠢笨,可也有趣,想来同她定亲,往后日子不会无聊。” 竟然是为了这个? 宋婉清一时不知作何回答,只因为有趣所以就决定定亲,也不知沈媛日后的日子会是如何。 何承熹不是个话多的,说完就又开始喂起了鱼,宋婉清冲他行了一礼,带着念梅又去了前院。 何承熹的话在她脑中反复,有个为自己上心的人不容易,她垂下眼睫,一并敛去了心里那点不知何时萌芽的念头。 她真是昏了头了! 宋婉清叹了口气,念梅不解的看了眼宋婉清,见她没有停下的意思也不敢耽搁,只满腹的疑惑。 姑娘今日到底怎么了,怎么跟被下了降头似的? 宋婉清从回廊里出来,庭院中各家的姑娘们正凑在一处玩着投壶,林惊影和她们玩不到一处去,自顾自的一人站在院中,宋婉清下台阶时正好和林惊影四目相对,两人视线交汇,又纷纷默契的移开目光。 林惊影不怎么想和宋婉清说话,虽说这院子里她只认识宋婉清一人。 林惊影装作没看见自己,宋婉清知道她不想搭理自己也不会上去自讨没趣,便装作没瞧见她,带着念梅往厅中去。 话不投机半句多,索性谁也不要先去招惹。 宋婉清走在鹅卵石的小径上,时不时有各家的姑娘来和她问好,宋婉清一一都回了,便进了厅里。 林惊影看着那些对自己冷落的人,热情的同宋婉清打招呼,心中不平,咬着牙躲到了回廊上去坐着。 她本就是从黎州来的,自小不长在京里,那些贵女们都嫌弃她出身穷乡僻壤,又说她是武将之女举止粗陋,不怎么爱和她说话。 更何况前些日子关于她的流言闹得满城风雨,那些人都是些嘴巴碎的,虽说沈肆去她家下了聘,平息了流言,可架不住这些人七嘴八舌,你一眼我一语讨论的起劲儿。 林惊影单是来了这何家,就没少受她们的白眼儿。 她真是受够了,若不是顾念着这帖子是何家亲自给她家送的,她父亲事务繁忙不能及时来,林惊影才不会来这一遭呢! 单是现在,便有不少人不怀好意的打量着她,林惊影一回头那些人就移开了目光,两三个围在一处,嬉笑声听的人刺耳。 宋婉清才进厅里,就听见外头屋檐下有两位姑娘正嘀咕着什么,其中一位指着林惊影的背影,“你瞧,那个就是黎州来的,没规矩的很,勾引了长公子自己住进侯府去了,把原配正室欺压的毫无地位,虽说那宋婉清也只是庶女上不得什么台面吧......” 念梅脸色一变,想要上前同她们对峙,却被宋婉清拦住。 那两人旁若无人的谈论着:“可不是,穷乡僻壤出来的能有什么规矩,听说她自有生母早亡,她父亲又宠她,才将人惯成了这样,这也是她没生在我家里,若是生在我家里,我母亲早将这样不懂事的人给赶出去了。” “你小点声音,恐怕叫人听去!” “我怕什么,只你一个胆子小,就是她宋婉清来了我呀不见得怕的!” 念梅故意拔高了声音:“大娘子小心些,等会儿回了咱们宁远侯府还有一堆事儿要忙呢!” 那两人这才注意到宋婉清,宋婉清回眸冲她们一笑,那两人吓得忙不迭的跑了。 念梅这才痛快了些,低声斥道:“这些黑心肝儿的!” 宋婉清在庭院里寻着林惊影的身影,这些人话说的这么难听,恐怕早有些话传进了林惊影的耳朵里。 难为她把这口气咽下了,这样的场面毕竟有几分自己的推波助澜在,宋婉清不能看着林惊影被人编排。 她找到沈媛,对沈媛道:“林姑娘正在院中等你呢,七妹妹快去寻她吧。” 沈媛从进了府跟林惊影打了个照面,还没来得及跟林惊影说话呢,闻言她告别何家几位嫂嫂,到庭院里寻林惊影去了。 沈媛是侯府嫡女,沈予铮的权势这些人有哪个不知道,沈媛又跟何承熹定了亲,这些人里头没几个敢招惹沈媛的,沈媛一来她们全部偃旗息鼓了,也不敢再说林惊影的坏话了。 沈媛亲热的贴上去:“林姐姐!” 林惊影抱住她,难得露出个笑来:“媛儿!” 方才林惊影听见有人说她枉为高门之女,败坏了永昌伯爵府的名声,林惊影气的脸红脖子粗的,刚想和那人理论,沈媛就来了。 “多谢媛儿妹妹为我解围。”沈媛一来,众人见她和林惊影的亲近,不敢开罪沈媛,说闲话的自然也就少了,转移了阵地到旁处去了。 沈媛啊了一声,笑嘻嘻道:“林姐姐说什么呢,什么解不解围的,不是姐姐叫我过来的?” 林惊影也懵了,只听得沈媛继续道:“方才大嫂嫂同我说,林姐姐找我,不是这样吗?” 林惊影朝宋婉清所在的方向看去,她正浅笑盈盈的站在人群里,怀中抱着何家的小孙儿,温柔的笑靥像是朵花。 林惊影忽然有几分触动,她对谁都是温和的,不带半分威胁之意,温润的叫人觉得她像是装出来的,林惊影少时读书,夫子讲“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 应当就是宋婉清的模样吧? 沈媛不明白林惊影为何一直盯着宋婉清看,她纳罕道:“林姐姐你瞧什么呢?” 林惊影摇摇头,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今日大娘子穿的衣衫甚是好看,想着回去叫绣房给我做件一样的。” 沈媛笑了一声,洋洋得意的拉着林惊影看自己衣裳:“她那算什么,姐姐看我的,这可是京中最时兴的衣料,我方才穿着它去见承熹哥哥,承熹还说我好看呢......” 第一百一十一章 王家姑娘 “大娘子。”一道温润女声传来,王熙宁从小厅里走出来,她巧笑嫣然,冲着宋婉清行了一礼,“多日不见大娘子了,大娘子怎么不找妹妹说几句话?” 宋婉清微笑,温和回礼:“哪里是我不找妹妹呢,是今日这席面场面太大,我想寻妹妹也不知去哪里找,正念叨着妹妹呢,妹妹就来了,这不正是心有灵犀吗?” 王熙宁低头笑起来,“大娘子说的极是,你我二人可不正是心有灵犀吗?” “妹妹这几日可见过三弟弟了?”宋婉清走上前去,和王熙宁站在了一起。 王熙宁温和一笑:“沈随哥哥替侯爷巡营,事务繁忙,我也不好不懂事的去叨扰,已经有许多日没见过沈随哥哥了。” 她说着面上浮上一层羞意,“侯爷把巡营这样重要的事情交给沈随哥哥,沈随哥哥身为人子为父分忧,为军务繁忙,这都是应当的。” 沈随替侯爷巡营的事宋婉清是知晓的,她闻言一愣,忽而笑了,王熙宁这是在变相的告诉他,侯爷器重沈随。 沈肆是嫡长子,可沈予铮却把巡营这活计越过沈肆交给了沈随,虽说是因为沈肆如今任职兵部,沈随在军中,可说出去,总觉得是侯爷更器重庶子些。 她道:“只是苦了妹妹。” 王熙宁笑容未减:“这有什么的,我有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市井人户,不会在意这些的。” 王熙宁凑近了几分,眸光灵动,她轻声道:“我听人说,大娘子的掌家权夺了,这可是真的?” 宋婉清笑意淡了三分,她就知道这王熙宁目的不纯:“是真的,妹妹是如何得知的?” 把问题抛给王熙宁,王熙宁怎么回到都显得有些逾矩,她还未嫁进侯府,就这样关心府中中馈在谁手上,恐落得个贪权好势的名声。 王熙宁是个聪明人,避而不答宋婉清的问题,她惊呼一声:“我原以为是假的,没想到竟然是真的,也不知大娘子是做错了什么,竟惹得祖母收回了大娘子的掌家权。” 宋婉清只笑笑不说话,她想看看王熙宁能说出什么来。 王熙宁道:“我愿想着进了府门好好跟姐姐学学掌家理事,却没想到出了这变故。” 她声音一顿,缓缓道:“莫不是因为林姑娘要进府了,祖母有意把掌家权夺了给林姑娘。” “这我倒是不知。”宋婉清望了眼王熙宁,柔声道:“这都是祖母的安排,我也不好说些什么的,想来是我做的有不对的地方,若是我做的十全十美,祖母也就不会如此了。” 王熙宁摇头:“大娘子脾气太好了,都是那小丫鬟的不是,累的大娘子吃了瓜落,不然掌家权也不会被夺走。” 宋婉清一怔,有些疑惑的看了眼王熙宁,王熙宁也在望着她,两人相视一笑,宋婉清道:“妹妹为我着想我记住了,等日后进了府要多来我院里吃茶,咱们可不好生分了的。” 宋婉清嘴上这样说,心里已经起了疑,她掌家权被夺这件事并未向外人告知,是以外人只知道她没了掌家权,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况且因为香兰起的苗头,这事闹得不算光彩,她院里女使起了龃龉,宋婉清也不愿叫外人知道,便都刻意瞒着这事儿。 老太太是好面子的,更不会大肆宣扬,姜氏得到了掌家权,哪里还会嚼这舌根子,所以这王熙宁是怎么知道的? 王熙宁说和沈随多日未曾联系了,可照宋婉清看,这两人联系应但是十分密切的。 她淡声笑笑,和王熙宁说起了今日席上的事,王熙宁见她转了话题,不怎么想说掌家权的事,也就不再提了。 她和王熙宁本来就算不上亲近,又因为两家祖上的事,宋婉清并不怎么想和王熙宁有什么牵扯,只是王熙宁到底是要嫁进来的,说起来都是妯娌,不好太过冷淡。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另一头何秀华看见宋婉清这边的动静,秀眉微蹙,宋婉清怎么和王熙宁碰到了一处了? 她对身侧的嬷嬷道:“去把婉清叫来,就说我找她有事。” 那嬷嬷走到婉清身边,轻声道:“三姑娘,大娘子寻您,不知是何事,姑娘随老奴去看看吧。” 宋婉清望向王熙宁,“我母亲寻我,不好再和妹妹聊下去了。” 王熙宁点头:“大娘子只管去就是。” 到了何秀华身边,何秀华拉宋婉清拉到一旁,询问道:“你怎么和王熙宁凑到一起了?” 宋婉清如是回道:“方才熙宁妹妹叫住我,我二人就说了几句。” 何秀华听了这回答紧皱的眉头松了些,“我还以为你二人交情不浅呢,原来是如此。” 宋婉清不知道何秀华为什么这么大的反应,但看何秀华对王熙宁的抗拒,宋婉清觉得何秀华是十分不想自己和她接触的:“我二人私下里并没有什么交情。只是因为他和三公子定了亲,说起来日后都是一家人,面子上的功夫罢了,母亲怎么这样大的反应?” 何秀华脸色肃沉,她叮嘱宋婉清:“我叫你和她少来往并不是要干涉你什么,是这王家人你都要少接触。” “当年你祖父和王家有旧,两家本出一族,后来你祖父获罪身亡,偏他家上了位,这其中还不知道有什么猫腻。” 这是宋婉清第一次听何秀华说起她外祖父家的事,她年幼时何秀华不愿提及她生母王绫,就更少同宋婉清说起,现如今她主动提起,宋婉清自然是洗耳恭听。 她疑惑道:“我外祖父不是因为同长林太子一起,参与了谋逆大案,才落罪的吗,同王家又能有什么关系?” 何秀华斥她:“先太子的名讳也是你能说的,小声些,别叫外人听去了。” 宋婉清早观察过这四周,并无旁人,所以才敢同何秀华提起这桩旧事。 她叮嘱宋婉清:“往后休要再提此事,这事牵扯太大,又与你有几分渊源,往后不要再提了。” 宋婉清点头,虽说她和何秀华生分多年,可观这些事日何秀华待她,宋婉清觉得她对自己还是有几分母女之情的,对何秀华的话她并没什么怀疑。 “我记住了,母亲放心就是。” 能让她这样讳莫如深可见当年那场轰动的谋逆大案,或许并不如宋婉清想的这样简单。 “你们两个怎么来这里了?”何舅母找过来:“前院要开席了,我四处找不见你们,问了小丫鬟才知道你们来了这方向,快同我一起入席吧!” 已经陆续有人入了席,宋婉清同何氏跟着何舅母一起往席上去,路过前厅时看见王熙宁还站在那里,宋婉清冲她笑笑,将人略过继续朝前去。 王熙宁身边的小丫鬟问道:“姑娘,咱们要入席吗?” 王熙宁瞪她一眼:“入什么席,你满脑子只有吃了是吗?” 那小丫鬟闻言立刻小心的看着王熙宁的脸色:“姑娘方才和宋大娘子说了那么多,宋大娘子是何反应,她可信了?” “你当宋婉清是谁,她若是这么轻易地就相信了我的挑拨,老太太当初怎么会答应叫她替宋婉湘嫁进来?” 宋婉清是个机警的,不会那么轻易上套,若是三言两语就信了她的话,也不值得她跑这一趟。 “要说好糊弄的,还得是永昌伯府那位,走,咱们去跟林姑娘说几句话。” 王熙宁带着丫鬟要去寻林惊影,林惊影此刻正和沈媛在一起呢,沈媛并不喜欢王熙宁,甚至说的上是防备,只因为她是沈随未过门的妻子,沈随是要跟沈肆抢爵位的人,她哪里能亲近的起来? 眼见着王熙宁朝她们二人所在方向走来,沈媛拉着林惊影转身,躲得离王熙宁远远的。 王熙宁不死心的凑上去,才开了个口,沈媛就借口有事拉着林惊影走了,是以王熙宁连句话都没跟林惊影说上。 她气的脸色发青,脸饭都没用就离开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侯府长媳 前头众人都入了席,萧承宴踱着步子下了廊桥,何承熹还在原地站着,手里的鱼食儿已经下了泰半。 他听见脚步声回头,瞧见是萧承宴也不惊讶,只淡淡道:“你来了。” 萧承宴走到他身边,顺手接过了盛着鱼食儿的小缸子,他撒了一把到水里,立刻有锦鲤跃起争抢,萧承宴见状,干脆一把全部撒了下去。 何承熹皱眉:“它们方才已经吃了许多了,你要撑死它们吗?” 萧承宴望着池中的波澜,平静道:“这些鱼跟着你这个主子也是受苦,子非鱼,安知鱼饱否?” 何承熹拿过盛着鱼食儿的小缸子,里头已经干干净净的了,何承熹随手放下,对萧承宴道:“真是难为你了,还懂我家鱼的心思。” 萧承宴抱着胳膊,淡淡道:“前头都开席了,你这个何家小郎君,怎么不入席陪着我七妹妹去?” 何承熹没错过他眼底的揶揄,他倚着围栏坐下,声线清冷:“贵客还没入席,我怎么敢先行一步?” 他口中的贵客,指的是萧承宴,萧承宴笑起来:“既如此我来时怎么不见你上前迎着,却在这偏僻冷人的地方呆着,若非我碰见你,怕是今日都难见你一面。” 方才宋婉清走的也是这条路,瞧何承熹这老神在在的模样,想来是在这里呆了许久了,那她可见过宋婉清了? 萧承宴眸色一冷:“你见过她了?” “见过了。”何承熹抬起头,缓缓绽放了一个笑意:“婉清表妹生的极美,若是早个三五年,我就要上门提亲了。” “你敢!”萧承宴脸色阴沉,“看我不剁了你!” 何承熹见他动了怒,也不再逗他,他是知道萧承宴的心思的,提起宋婉清他便是要吃人,他笑得懒散:“我今日才知道,你为何惦记她这么久,我这个表妹,实在是个妙人,不枉费你对他的心思。” “她当然是最好的。” 想起宋婉清,萧承宴喉间爬上丝丝酥麻的痒意,宋婉清的名字在他唇齿间辗转,到最后换作了一声疏离的大娘子,只是眼中因宋婉清而出的神采依旧照人:“大娘子她,就是最好的。” 何承熹见他笑得与有荣焉,好似自己夸的人是他一般,他睨了萧承宴一眼,哼笑一声摇了摇头。 萧承宴道:“你如今和沈媛定了亲,是不是该跟着你沈媛叫我一声六哥哥了?” 何承熹本就比萧承宴年长,这声六哥哥他是叫不出口的。 他道:“你可见过我妹妹了,我母亲可是有意叫你做他女婿的,到时候可说不定谁叫谁兄长。” 萧承宴皱起眉,“叫你母亲歇歇心思吧,就算是你妹妹是太阴仙子转世,我也不会多看一眼的。” 他心中,早已有了人,死生难改。 “早知你不愿意。”何承熹站起身,抚平衣袍上的褶皱:“我母亲一说这事就被我堵了回去,我让她歇了这心思,你这脾性的,我妹妹若是嫁了你,有的是苦吃。” 何承熹性子冷淡,可那到底是他亲妹妹,他不会看着自己亲妹妹入火坑的,所以何舅母一提出这事,何承熹就给他母亲泼了冷水,只是不知他母亲的心思歇了没有。 萧承宴对他道谢:“多谢你。” 何承熹笑起来:“你我多年好友,我是知道你的,只是你选的这条路可不好走,若是最后遭人唾骂,也不知我这表妹扛不扛得住。” 宋婉清那样柔弱,定然是受不了这风雨的。 萧承宴目光坚定:“便是刀山火海我想做也一定要做成,风雨我替她扛着,她安坐明台就好。” 何承熹略一挑眉,不置可否。 ...... 宋婉清从何家回来已是傍晚,门房处递了信来,说是东平伯府送的。 宋婉清打开看了,方才还挂着笑意的脸登时凝了寒霜。 信是吴氏写的,信中里里外外不外乎两件事,沈肆虽然让林惊影当平妻,可若是宋婉清这侯府大娘子的位置坐不稳,东平伯府是不会为了她去和侯府撕破脸的。 她二叔说为了宋家的清誉,若是还有沈肆要休弃她的那天,叫宋婉清三尺白绫死在宋家,不要回东平伯府来,省的脏污了东平伯府的门楣,还说宋婉清若是被休弃,哪怕是她藏起来,宋琰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宋婉清找出来将她打死以正家风。 宋婉湘今日在宴上被萧承宴泼了热茶,她没回夫家,转道去了东平伯府,宋琰和吴氏是最疼女儿的,见了宋婉湘这可怜模样便把火气都发到了宋婉清头上。 她二婶骂她,吃里扒外,不知护着姐妹,害的宋婉湘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还说若是自己在场,定然要和萧承宴好好质问一番。 可明明何舅母不喜她夫妻二人,连帖子都是给何秀华一人送的,宋婉湘那份帖子也是因为她夫家的缘故,如今吴氏倒是厉害起来了,口口声声还要跟萧承宴对峙了。 信中多是咒骂她无能冷血之言,宋婉清看的心烦,也不愿意再看下去,索性把信直接给点了,丢到茶盏里落个清净。 吴氏和她二叔敢这样嚣张的咒骂她,无非是觉得之前吴氏给她下药的事已经过去了,证据宋婉清送回了宋家,便是要再告也是死无对证,又因为今日宋婉湘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宋婉湘是她夫妻二人头生的女儿,疼得跟什么似的,宋婉湘委屈告状他俩自然热血上头,这才有了这封信。 宋婉清看信时念梅就在一旁,她扫了两眼信上的内容,尽是些粗鄙不堪之言,念梅气的手都发着抖,恨不得到东平伯府里撕了他夫妻二人的嘴! 她怒道:“这两人也太不知好歹了些,大姑娘这么造姑娘的谣,姑娘还没找大姑娘算账呢,他们倒是指责起姑娘来了,这世上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宋婉清看她气的不行,劝道:“人不与犬吠,我们既然知道他们的得行,以后离远些就是,何必惹一身脏。” “那总不好一直躲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姑娘怕了他们了!” 念梅气愤的说着,忽然听见院外念柳惊喜的声音:“长公子,您怎么来了!” 沈肆嗯了一声,推门进来,“你们方才在说什么,这样义愤填膺的?” 念梅把放着信的茶盏收起来,给沈肆换了个未用过的青瓷茶盏来。 宋婉清给他斟了茶水,她这几日惫懒,喝的都是清茶,不曾挑膏击拂煮茶吃。 “长公子用些茶水吧。”宋婉清温声道。 沈肆接了茶盏,视线落在桌上那盘桂花糕上,最上面那一块缺了一角,是宋婉清方才用过的吗? 沈肆心思旖旎,糕点上还沾着些口脂,淡淡的粉色站在白色的糕饼上,沈肆心神有些恍惚。 他抬手直奔着那块缺了一角的糕点而去,却在半空被宋婉清拦住,她有些尴尬道:“这盘念柳方才用过,长公子若是饿了我叫念梅拿盘新的来。” 方才念柳就是因为偷吃才被念梅赶出去的,念梅还没来得及换糕点,沈肆就来了,哪里想得到会这么巧。 沈肆一怔,不自在的搓起手来。 念梅的动作很快,没一会儿就端了一碟子桃酥过来,她把桃酥放在沈肆面前,只是这次沈肆却没动那桃酥,而是对宋婉清道:“过两日六弟及冠礼,到时汴京高门都会来,还有长公主殿下也会到,切不可怠慢了,还有劳你在前门处相迎。” 姜氏同丹阳不和,老太太也不会去迎接,徐氏一向最听老太太的话,也不会冒这个尖儿,余下几个小辈年纪都太轻,做事也不周到,只能叫宋婉清前去了,她是侯府长媳,前门处迎接也是理所当然的。 宋婉清应下:“我知道了,长公子其实不用亲自跑一趟的,叫谯竹传个信儿就好。” 沈肆怎么会不知道叫谯竹传信儿,他只是想见宋婉清一面罢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没用早膳 到了萧承宴及冠礼那日,宋婉清早早的就起了,她在妆镜前让念梅为自己梳了个朝云近香髻,挑了一套淡青色的交领襦裙,外罩了一件织花蜀锦的碧色褙子,上头绣的是菡萏花开,并蒂成双,是极好的兆头。 念梅为她选了妆匣里的青玉流苏步摇簪上,又挑了几只白玉兰的簪花小钗,耳饰选的是绿翡耳坠,她今日穿的通体多是青色,衬得人也清爽,宋婉清温婉一笑,站起身来:“这样便够了,咱们去前门处吧。” 念柳才端了早膳来,她惊讶道:“姑娘不用些吗,现在还早呢,今日冠礼可劳累的很,姑娘多少吃点!” “不吃了。”宋婉清摇头:“虽说时间还早,可侯府旁支几房,族中人来的自是不会和宾客们来的一样迟,现在不去,是要婆母抓我的小辫子吗?” 萧承宴辰时要在宗族耆老的见证下在祠堂内上香祝祷,所以沈氏族中人是来的极早的,估摸着时间现在族人们已经要来了。 念柳嗯了一声,拗不过宋婉清,还是让她去了。 念梅本想着给宋婉清带两块糕饼揣着吃,可宋婉清怕被人瞧见说没规矩,也给拒绝了。 她在前门处站了半个多时辰,沈氏族人大约都到了,接下来要来的便是汴京里下了帖子的高门官眷了。 宋婉清腰有些酸,她轻轻为自己锤了两下,念梅见状走上前替宋婉清轻轻揉按着,“姑娘幼时被那些人叫去挑水砍柴,把腰都累坏了。” 宋婉清刚想安慰她,就见常安提着一食盒从月门处来了 “大娘子。”常安把食盒放在一旁的石桌上,“我家公子估摸着大娘子应当是没来得及用早膳,特地嘱咐我叫人备了这七宝擂茶来,大娘子吃了垫垫肚子。” 宋婉清略一挑眉,萧承宴怎么知道自己没用早膳? 她这样想着,也这样问了,常安笑着答她:“我家公子想着大娘子是最尽职尽责的,今日冠礼重要,长公子叫大娘子在这里迎着宾客,想来大娘子定然把这事记挂在心,肯定是来不及用早膳的,所以特地嘱咐了我。” “我家公子还说了,就是大娘子用过早膳也不要紧,您站了这么久肯定会饿,备着也是有备无患,趁着现在没什么人来,大娘子快用些吧。” 念梅惊喜的把食盒接过来,她方才还说要不要给宋婉清叫些吃的呢,这不正是瞌睡有人递枕头? “多谢六公子,六公子也太细心了些。” 宋婉清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她没想到萧承宴竟然这么细心,“替我谢谢你家公子。” 常安嘿嘿笑起来:“大娘子何必道谢,大娘子是为我家公子的冠礼忙碌,这些不都是行止斋该做吗,是大娘子言重了。” 宋婉清没再接话,常安看了念梅手里的食盒两眼,又道:“这擂茶现在吃正好,若在放下去口味可就不好了。” 宋婉清嗯了一声,依旧没动,常安只得退了下去。 常安一走,念梅就把那食盒给打开了,“姑娘快用些垫垫肚子。” 宋婉清看了那擂茶一眼,却是没动,她冲念梅摇头:“我还不饿,若是你饿了就吃些吧。” 念梅疑问道:“姑娘从醒了还没吃过东西呢,只喝了几口水,当真不饿吗,便是不饿也吃几口吧,还是姑娘不想喝擂茶,要不要我去小厨房叫些茶水果子来?” “不必了,何必这么麻烦。”宋婉清手捂着肚子,她哪里是不饿,她是不愿意吃萧承宴送来的东西,自己知道他是一片好心,可是她心有芥蒂,吃不下这,擂茶。 念梅把那食盒又扣上了盖子,她百无聊赖的站到宋婉清身边,踢着脚下的石子,嘟囔道:“姑娘在前门处接人,明明是长公子把这活计交给姑娘的,也不见长公子来关心姑娘两句,反倒是人家六公子派人送了吃的来,长公子可是您的夫婿,怎么对您半点都不上心啊?” 也就是现在四下无人,念梅才敢说这些话出来,她说完了,又生气的把那小石子儿踢进了两边的花丛里泄愤。 宋婉清无奈的看向念梅,“你如今是怎么回事,竟学的念柳那不稳重的脾气,长公子也是你能说的,还不快快噤声了,捧着那擂茶吃你的去!” 念梅早晨也没吃几口,想来现在该是饿了。 念梅吐了吐舌头,问宋婉清:“姑娘真不饿?” 宋婉清道:“只管吃你的,别来烦我,等会儿来人了,你可吃不了了。” 念梅闻言拿了那擂茶出来,躲到廊亭底下吃去了。 在暗处藏着的常安见这擂茶没进宋婉清的嘴,便回了行止斋报给萧承宴。 萧承宴正在穿吉服,吉服繁琐,他又不肯叫女使进屋伺候,穿起来是费劲了些。 他扣好玉带,常安也进了屋子。 萧承宴扫了常安一眼,悠悠开口:“你送去的擂茶大娘子可吃了?” 常安摇头,如实道:“大娘子没吃。” 被念梅吃了这话常安没敢说,省的被萧承宴知道了再对念梅有什么情绪,那不白白给念梅找了麻烦,念梅姐姐待他极好,常安做不出这种忘恩负义的事来。 萧承宴倒也不意外,他叫常安去送吃食时就猜到了宋婉清不会吃,她守规矩,心中装的是圣贤书、礼义廉,自然不可能做出什么逾矩的事来,她有意和自己保持距离,所以不会吃自己送去的东西。 萧承宴低下眼睫,心口处微微泛起酸涩,他早猜到了,却还是抑制不住的难受。 他对常安道:“你以四姑娘的名义给她送些茶水果子去,她顾忌着规矩,肯定不会主动去小厨房叫吃的,一个人扛着也不怕饿坏了。” 常安领了命,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叫人准备给宋婉清的茶水果子去了。 房门又被关上,萧承宴站在镜前为自己整理好衣襟,铜镜中的他长身玉立,俊美的面容在一身繁复的吉服的映衬下多了几分肃穆之意,萧承宴面色冷峻,黝黑的瞳仁里酝酿着深意。 透过窗棂照进来的日光有些刺眼,空气中微小的尘埃在日光里翻腾,萧承宴忽然撩袍回身,朝着皇陵的方向跪下,重重的的磕了三个响头。 今日是他的及冠礼,从今日起,他便真真正正的刻意独当一面了。 屋内一片死寂,萧承宴起身站定,面容隐匿在黑暗里,模糊不清。 前门处,方才有小丫鬟送了食盒来,说是沈昭特意为她叫的点心和茶水,宋婉清虽然有些疑惑,到底还是饿得难受,用了一块桂花糕,就叫丫鬟把食盒撤了下去。 已经陆续有宾客来了,不好叫人看见,省的说侯府没规矩。 现在时间还早,零星的来了几家和侯府关系亲近的人家后,前门处又静了下来。 昨日庆王府递了消息来,说庆王事务繁忙,脱不开身,把给萧承宴的贺礼送来了侯府,今日就不来冠礼了。 这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事,陛下不器重庆王,萧承宴也不和他时常联系,虽是血亲,关系却淡泊的很,侯府与何家定亲,今日贵妃娘娘所生的三皇子也会来府上,三皇子虽然年幼,却有何家这个倚仗,皇上又宠信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和三皇子要来,庆王不来也是情有可原。 余下的皇室中人便是丹阳长公主萧妤了,京中多传她跋扈刁蛮,不好伺候的很,今日她要来冠礼,宋婉清时一刻也不敢松懈,脑中的那根弦儿一直绷的紧紧地。 侯府外传来马车的声响,宋婉清带着念梅上前去瞧了,是侯府派去南山寺接沈三爷的马车,是沈予怀来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故人相见 沈予怀今日没穿那件僧袍,而是换了一身藏青色的直裰长袍,他带了一顶乌纱帽,远远看去谁也想不出这是侯府那位出家为僧的沈三爷。 宋婉清浅笑着迎上前去:“三叔舟车劳顿,现在应当疲乏极了,快去内院歇息歇息吧,离冠礼开始还有些时辰呢。” 这是沈予怀出家为僧后第一次回侯府,侯府这些年变动极大,和沈予怀印象里的侯府大相径庭,他甚至有些不敢认了。 他冷着脸色,宋婉清也不敢多说些什么,只叫人去把沈予怀到达的消息告诉老太太。 “我已通知了祖母了,三叔可想见见祖母?” 沈予怀点头:“是先该去母亲那里拜见。” 他称呼老太太为母亲,那今日他便是侯府的沈三爷,不是什么南山寺的僧人。 宋婉清了然一笑,叫念梅引着沈予怀去松鹤堂里。 沈予怀才走出去没几步,门外便传来一阵清脆的宫铃声,宋婉清离前门处近,便走上前去迎接,只见那辆马车颇为眼熟,宋婉清微微眯了眯眼,记起了这辆马车,是丹阳长公主府的马车,所以,来人是丹阳长公主萧妤? 宋婉清心神一震,忙对念梅使了个眼色,叫念梅带着沈予怀快走。 她不是没听过这两人的恩怨,怎么今日偏偏就这么巧,叫他两个凑在一起了,这可是积年的怨侣,宋婉清都不敢想他二人碰在一处会是什么场面。 念梅疑惑的看了眼宋婉清,不明白宋婉清这眼神是什么意思,门房处小厮已经高声唱报:“丹阳长公主到——” 声音浑厚有力,震得院门处众人都愣了一瞬。 沈予怀听见这声音回过头来,宋婉清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对沈予怀道:“三叔累了,还是叫念梅带您去休息片刻吧!” 沈予怀充耳不闻,甚至朝大门处走近了几步。 宋婉清紧张的后背发冷,可沈予怀根本就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而是不错眼的看着大门的方向。 他这是何意?宋婉清想不明白,难不成是要跟丹阳长公主叙旧,可京中不是说他二人情分稀薄的可怜,尽是怨怼吗? 丹阳已经由碧荷女官扶着下了马车,她今日穿了一身红色的宫装,金线密绣的牡丹花雍容华贵,头上的九凤鸾钗随着她下马车的动作轻轻摇摆,宋婉清在此之前从未见过丹阳长公主萧妤,她听外人对她的评价以为丹阳会是个极其高傲、不好接近的女子。 今日一见宋婉清却觉得自己对丹阳的猜测都是错的,她眉宇里是有一股子傲气,可那是出生皇家与生俱来的气势和威压,她也的确是叫人觉得不好接近。不过却是因为她浑身上下缠绕的暮气,那是久病之人的暮气,长公主她缠绵病榻许久了吗? 丹阳下了马车,和站在门口的沈予怀四目相对,视线交汇,二人眼底俱是波涛翻涌。 丹阳在下马车之前碧荷就告诉了她沈予怀在,问她可要等等再下去。 可丹阳不愿意等,她已经有许多年没见过他了,今日或许是他二人的最后一面。 她叫了碧荷上马车,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似的,抓着碧荷问自己的妆容可曾完好? 碧荷点头:“公主殿下美极了。” 丹阳的笑渐渐散了,“你总哄我,我知道的,哪怕是化了妆敷了粉,我如今的样子也是难看的紧。” 丹阳实在太过消瘦,若不是妆容在衬得她还有几分血色,沈予铮都要怀疑她是否生了重病了。 他皱起眉头,无意识的手紧握成拳。 这他记忆里的丹阳吗?沈予怀不敢认。 宋婉清在一旁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她又询问了沈予怀一遍:“三叔可要去祖母院里见见祖母?” 她是不敢支丹阳走的,只能先对沈予怀说这话。 沈予怀这才回过神来,他点了点头:“不必叫你的丫鬟跟着我了,松鹤堂我还是知道的。” “是,三叔。”念梅又回了宋婉清身边,宋婉清给她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叫人去请六公子来。” 宋婉清走上前去给丹阳问了礼,丹阳没理她,是碧荷对她笑了笑:“公主殿下冷僻少语,大娘子快快起身吧。” 宋婉清颔首,起身后也不敢抬头直视丹阳,只低眉瞧着自己的鞋尖儿。 那头沈予怀应了宋婉清的话,却没急着走,他深深地凝望了丹阳一眼,这才回身朝内院里去。 宋婉清见他要走,几不可察的长舒了一口气,总比叫沈予怀在这里和长公主大眼瞪小眼的好。 沈予怀才走出去两步,一直没开口的丹阳却叫住了她,宋婉清的心再次提了起来,她望向丹阳,见她缓缓朝沈予怀走近。 她声音细弱,说到最后全是气声儿:“沈予怀,你这年......过得好不好?” 宋婉清祈祷着沈予怀快些离开,偏他停了脚步,只留给丹阳一个清绝的背影。 宋婉清在心里祈祷着萧承宴快些来,萧承宴毕竟是这两人的亲生孩儿,她一个外人在这里难免觉得尴尬,宋婉清最担心的还是这两人起了什么口角纷争,虽说看他两人如今的意思,倒也不是像传闻里那样剑拔弩张的。 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宋婉清时真怕在萧承宴冠礼这样的场面上出了什么岔子。 她咬着唇瓣,实在是想不通这两人怎么怎么就这样有缘凑在了一起,分明方才她等了许久都不见一人来的。 丹阳望着沈予怀,见他不曾回头难免落寞,她面上化了精致的妆容,只是依稀可见疲态,又加她人消瘦,宋婉清总觉得她身子虚弱的厉害。 宋婉清方才叫念梅去找萧承宴来,是觉得他二人会起口角,可现在看下来,宋婉清却觉得是自己想错了,她怎么看都觉得这两人互相之间还是有情谊的。 尤其是丹阳看沈予怀的眼神,眼中的眷恋之意,连站在一旁的宋婉清都感受到了,既然是还有情谊,丹阳又不曾再嫁人,那当初怎么会走到义绝这一步呢? 沈予怀静默良久,他终于回过身,对丹阳行了一个佛礼,丹阳瞳孔紧缩,气血翻涌在喉间,她听见沈予怀对自己道:“萧施主,一别多年,我过得好与否萧施主难道不知吗?” “当年的事,我还不曾忘记呢。”沈予怀四下环顾,唇畔笑容讥讽:“陛下恩典,大内操持,这样的事便是满朝上下也找不出第二个,只是不知长公主......你瞧着这冠礼,良心可曾安呐?” 丹阳身子一僵,胸膛起伏,喉间的血气上涌又被她强行压下,她望着沈予怀,笑容彻底僵在了脸上:“这是沈家六公子的冠礼,是你儿子的冠礼,又是大内奉旨操办,我身为他的母亲,你是觉得我不该来?” 沈予怀喃喃重复:“是,这是沈家六公子的冠礼,你自然来得。我又不曾叫人阻你。” 宋婉清哪里见过这场面,这两人也都算她的长辈,她一小辈说什么也都是不对,宋婉清不敢言语,只盼着萧承宴能早些来。 两人针锋相对之际,宋婉清盼了许久的萧承宴终于来了,他径直走到丹阳身边,担忧的扶着丹阳的胳膊:“母亲。” 第一百一十五章 淮安是谁 “您没事吧?”他关切的询问,甚至忽视了站在院中的沈予怀。 沈予怀看了眼萧承宴,说不清脸上是什么情绪,这情绪太过复杂,宋婉清读不懂,但她知道现在要紧的事将这两人分开。 宋婉清走上前,对沈予怀道:“三叔难得回来一次,祖母特地叫人备了三叔爱喝的茶,三叔不好辜负了祖母的心意,不若先去院里用盏茶吧?” 萧承宴来了,有些话不好再说下去,沈予怀收回目光,嗯了一声往院中去。 而萧承宴自始至终陪在丹阳身侧,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给沈予怀,这样怪异的举动不由得叫宋婉清起疑,这可是亲父子,为何冷漠的像是陌路人。 丹阳看着沈予怀远去,这才想起来问萧承宴:“你怎么来了,这个时辰不是该在祠堂里?” 萧承宴一听到有女使来报说丹阳和沈予怀碰在了一起,才从祠堂里出来,萧承宴就赶了过来,他猜到这是宋婉清叫人给她递的消息,只是却不能当着丹阳的面说,他恭顺道:“听说母亲来了,忙完了祠堂的事特意来迎接母亲。” 丹阳眉头轻轻蹙着,似有愁绪,“我知你孝顺。” 萧承宴颔首,温声道:“母亲可要去院里歇歇,碧荷姑姑......” 话音未落,便又有宾客前来。 是英国公府的世子爷,段蘅。 英国公府是朝廷脊梁,是肱骨之臣,英国公府世代功勋,更是出了先皇后这样德才兼备的女子,虽说老国公爷现在年纪大了,可年轻时是曾征战沙场立下汗马功劳的人物,纵使是如今手下没了兵权,可提起老国公爷,军中还是人人信服的。 英国公府世子爷是国公爷嫡长子,年岁最长,是丹阳的大表兄。 “妤儿?”段蘅知道今日丹阳会来,却没想到会在这里将人碰见,他惊喜的走近,“你如今怎么这样憔悴,是公主府那些人伺候的不尽心?” “我听闻你身子不适,也不敢上门叨扰,却不知道你弄成了这副模样,如今身子可好些了?” 丹阳生病的消息并未大肆宣扬,是以京中许多人家都还不知道,宋婉清便是那个不知情的人。 听段蘅这样说,宋婉清才知道丹阳已经病了许久了,也怪不得她这样消瘦了。 段蘅看着丹阳这模样很是心疼,他道:“我瞧你精神也不是很好,可要我替你找几个大夫瞧瞧,你不知道,我父亲他可是一直记挂着你,你若是得空了我叫他去看你。” 丹阳一直听着,只是眼神有些混沌,段蘅说完了,见她没什么反应,便叫了一声:“妤儿?” 丹阳这才回过神,她牵住萧承宴的手,呆滞的对萧承宴道:“淮安,还不快来见过你舅舅。” 段蘅和宋婉清齐齐皱起眉头,宋婉清站在萧承宴对面,萧承宴也有些惊讶,他看向碧荷女官,碧荷女官忙出来道:“长公主走神了!” 她面上带笑,温和的解释:“今晨府里一位叫淮安的小厮毛手毛脚的,不小心碎了库房里一套杯盏,把公主殿下气的够呛,现在都还没忘记这回事呢!” 她扶住丹阳,抬眸看她:“公主殿下您大人有大量,就别同他计较了!” “原来是如此。”段蘅爽朗一笑:“我还以为是何事,这小厮也实在该打,竟然把妤儿气成这副模样,碧荷回去可得赏他顿手板!” 碧荷道:“这是自然。” 萧承宴上前给段蘅行了礼:“舅舅。” 段蘅忙把人扶起:“你我血亲,何须多礼,今日是你加冠,舅舅为你带了贺礼。” 有小厮捧着一黑木匣子上前,段蘅拍着那匣子,高兴道:“等冠礼结束你自己看去吧!” 瞧那匣子极长,想来是刀剑兵器一类,英国公府是武将出身,萧承宴又在禁军任职,段蘅给他送兵器倒也不意外。 “多谢舅舅。” 碧荷插话道:“今日长公主殿下起的有些早,还是叫公主去公子院中歇息片刻吧,养精蓄锐好了,才能参加冠礼啊。” 段蘅附和:“说的是,我瞧你母亲脸色是不怎么好看。” 萧承宴也是要回行止斋的,正好带丹阳去院里歇息片刻,反正离冠礼开始还有些时辰。 “母亲随我来吧。” 他带着丹阳往行止斋去,临行前还冲宋婉清点了点头,宋婉清回他一个微笑,随后对段蘅道:“您是六公子的舅舅,说起了我也该称您一声舅舅的,离冠礼还有些时辰,舅舅去前厅里吃盏茶吧。” 前厅里沈予铮沈予霆都在,只等着客人来了好作陪。 沈肆和沈随也为了冠礼一事忙碌,此刻正在前院里和宫中的礼官们交接事宜。 段蘅好说话,嗯了一声跟着一个女使往前院去了。 段蘅一走,一直站在门口的一个小女使出了声,“听说这英国公府的世子爷跟丹阳长公主两人可是自小一起长大,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呢。” 她说了几句,身边有好事的丫鬟催着她继续说,那小女使觉得宋婉清脾气好,就是说两句这样的闲话也无事,她继续道:“你们是不知道,我听说当年陛下也有意将公主殿下指婚给世子爷呢,只是不知道后来为何长公主殿下嫁给了咱家三爷......总之这世子爷同长公主殿下私交甚好,听说当年长公主殿下和三爷绝婚之时,还是这位世子爷来接的人,照我看这二人......” 她话还没说完,宋婉清便回过身,毫不客气的斥责道:“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满口听说听说,你既然知道是听旁人说的,就要知道什么事空穴来风,流言便是在你们嘴里才变得这么不堪入耳的,还不快乖乖的滚回去,自去夫人处领了手板,这个月的月例银子也别想要了!” 那小女使仗着自己年纪轻已经身为二等女使了,又被姜氏点名来前院引客,自觉高人一等,说话也不知轻重,哪成想就遭了罚了呢。 她吓得脸色惨白,想要求情被念梅挡了回去:“还不走,是想叫大娘子将你发卖了出去吗?” 众人见宋婉清是动真格的,吓得谁也不敢胡言乱语了,只规规矩矩的站着。 罚了这丫鬟,宋婉清却在脑里过起她方才的话来,萧承宴对沈三爷的态度实在是令人生疑,父子二人多年未见怎么也不该是这种情形,难道真叫这小女使说中了? 加之萧承宴那一张不似沈家人的面容,宋婉清不由得开始起疑,难道萧承宴真的不是沈家血脉,而是丹阳长公主同旁人所出? 她摇了摇头,把这念头从脑海里抛出去。 她在想些什么,这些事也不是她能想能猜度的,这是长辈之间的事,不是她能置喙的。 趁着现在没什么人来,宋婉清又敲打了这些人一遍:“若是叫我听见府里有什么风言风语,必定拿你们试问,当好自己的差就是,胡言乱语些什么,再有下次通通把你们打出去!” 她正训斥着人,王鹤栀那头提着裙摆进来了,她知道今日是宋婉清在前门处,便特意没叫人通报,“做什么呢,生这样大的气?” 王鹤栀已经嫁去张家,现在夫妻两个日子过得和美极了,这都是宋婉清当日登门的功劳,王鹤栀十分感激她。 “我给你带了些新茶吃,不是什么名贵的茶叶,但胜在风味好,你且尝尝。” 她把茶叶交给念梅,挽住宋婉清的胳膊,红着脸低声道:“我有身孕了,这都多谢你,若不是你,我也不会有今日。” 宋婉清看了眼她的肚子,那里还是平坦的,她也笑起来:“那真是恭喜你了,过几个月就该吃你家娃娃的喜酒了吧!” 王鹤栀笑道:“还早着呢,你先把贺礼备好再说!” 第一百一十六章 出了岔子 实则王鹤栀还不满三月,她母亲的意思是胎还没坐稳不便往外说,只是她实在是高兴,便想着把这消息告诉宋婉清。 她在闺中时朋友不多,宋婉清算是一个。 她比了个“嘘”的手势,道:“你切莫告诉旁人,我胎还没坐稳,不便张扬。” 宋婉清道了声好,记挂着怕她站久劳累,说什么都要让她去厅里歇息。 王鹤栀应下,跟着女使进了院子。 宋婉清在前门处呆了一个时辰,各府的人都来的差不多了,老太太身边得女使忽然找了来,说老太太要她去松鹤堂回话。 宋婉清不敢耽搁,赶忙去了。 松鹤堂里,姜氏耷拉着一张脸,显然是才被老太太训斥过,徐氏在一旁也不敢说话,屋里气氛凝重。 萧承宴坐在老太太身边,他身上穿的时加冠时要穿的吉服,这方才宋婉清就注意到了,因着是参照皇孙加冠的礼仪同寻常三加冠的流程不同,只叫萧承宴穿着吉服由沈予铮为他戴上爵弁冠就是。 宋婉清记得他加冠之前应当是要取下头上的玉簪,可如今他头上空空如也,并不见什么玉簪。 老太太实在是气的有些发昏了,这样重要的场合,竟然有人手脚不干净到如此地步,敢偷到主子这里来了。 还有半个时辰冠礼就要开始了,萧承宴的玉簪却不知道去了哪里,老太太本想着叫姜氏从库房里找个差不多的用着,可姜氏根本不知道库房里有哪些东西,老太太气的把姜氏臭骂了一顿,连着一边的徐氏也没能幸免。 她已经叫人去库房里找了,还是柳嬷嬷提醒说宋婉清是最有成算的,老太太才把宋婉清叫来,想问问她库房里可有模样相近的? 宋婉清得知了来龙去脉,她问萧承宴:“不知六公子冠礼上要用的发簪是什么模样?” 萧承宴看她一眼,缓缓道:“是一只白玉兰花发簪,取君子如兰之意。” 玉簪常见,白玉兰花发簪更是满大街都是,可萧承宴加冠要用的是宫中一并制了送来的,样式和民间多有不同,府里是有白玉兰花的簪子,可都是女子所用的,发簪的样式更是大相径庭,并不能给萧承宴用。 她抿了抿唇,缓缓摇了摇头,“府中是有六公子所说的白玉兰花发簪,可六公子丢失的这簪子的制式是宫中所出,一时半会恐难找到相近的,不如六公子好好想想,这簪子会在哪里?” 今日冠礼何其重要,就算有人胆大包天也不会想着去偷萧承宴冠礼上要用的东西,宋婉清想这簪子恐怕是放在什么地方了,只是萧承宴他记不得了。 宋婉清才说完,柳嬷嬷就从外头走了进来,她皱着眉低声报了句:“老太太,长公主殿下来了。” 话音刚落,众人都来不及反应,丹阳就带着碧荷女官走了进来,同丹阳一起进来的,还有一股子甜腻的香气。 她休息了片刻,此刻精神大好,丹阳视线扫过屋里众人,最后落在老太太面上,她弯唇浅笑,红唇轻启,语气里带着挑衅:“这偌大一个侯府,竟然连东西都看不住,说出去,真是要叫人笑话死了。” 老太太眉心紧蹙,攥紧了手里的茶盏,“丹阳!你不要太过分了!” 萧承宴没什么反应,他母亲身子康健时便是这样张扬,如今看她中气十足的同老太太说话,萧承宴还觉得有几分高兴。 姜氏从年轻的时候就怕丹阳,徐氏也没好到哪里去,妯娌两个缩着脖子不敢言语,丹阳只冷冷的看了她们一眼,随后对站着的宋婉清道:“你倒是不卑不亢。” 宋婉清只安静的站着,哪里想到丹阳独独称赞了她? 宋婉清惶恐的看向老太太,接着就听到丹阳的冷嗤:“原来也是个外强中干的。” 她是真的休息好了,讽刺起人来句句戳人心窝肺管子,宋婉清惶恐的看向萧承宴,下一刻他站起身走道丹阳身边,“母亲可是有了应对之策?” 丹阳好似才想起来这回事,她叫碧荷献上一松枝纹的玉簪,沉声道:“我得知这消息便叫人回公主府,取了我兄长加冠时用过的玉簪来,这玉簪是当年我母后亲自为兄长雕刻的,可比宫中千篇一律的样式要好得多。” 长林太子伏诛后,东宫关于长林太子的遗物多由丹阳收着,她有这东西也不意外,只是这毕竟是先太子用过的东西,老太太不想叫萧承宴用,她还没来得及反驳,丹阳就开了口:“冠礼在即,太夫人还能找的出第二个玉簪叫我儿用?今日宾客众多,若是失了礼数才是不好。” 老太太不喜丹阳,面子上的功夫也懒得做,今日只是发生的太巧,老太太不由怀疑起丹阳来,她道:“怎么偏公主殿下准备的这样充分,连宴儿冠礼发簪遗失都能预料到,莫不是你提前找了道士算好了吧?” “算不算好有什么要紧。”丹阳握住萧承宴的手,柳眉微挑,眼中神采流转:“我家宴儿姓萧,这叫我如何不上心呢?” 她志得意满,碧荷却是皱起了眉,有些担忧的望向丹阳。 老太太被丹阳这话气的眼前发黑,萧承宴的姓氏一直是扎在老太太心头的一根刺,她咬着牙,“那便如长公主所言,叫宴儿用这只玉簪吧。” 陛下对先太子讳莫如深,丹阳却拿了这玉簪出来,她既然要让萧承宴用,那老太太也不拦着,到最后陛下怪罪下来,侯府顶多是糊涂失察,还有大内的礼官跟侯府一起担着,可丹阳就不一定了。 老太太心中有盘算,丹阳也是如此。 达成目的丹阳满意离去,在宋婉清面前经过时她仿佛闻到了一股苦涩的药味,但也只是一瞬,随即就被浓重甜腻的香气所掩盖。 丹阳方才进屋时宋婉清就闻到了这香气,这香味太重,重到把药味掩盖的彻底。 解决了冠礼玉簪的事,宋婉清就去了前院里等着冠礼开始。 到了冠礼即将开始时,宋婉清跟着老太太一行人去了前院。 高台之上一左一右是沈予怀和丹阳的位置,可现在只有沈予怀的位置还在,属于丹阳的位置却不知去了哪里,沈予怀上台的脚步一顿,显然也是在疑惑。 宋婉清想起方才她离开时老太太对柳嬷嬷附耳说了些什么,难道是交代这件事? 丹阳来的早,她注意到这变故直接黑了脸色,她刚想发作,就见沈予怀从高台上下来,对着侯府负责布置的管家厉声道:“你们只留一个位置,是想我现在回寺中吗?” 沈予怀多年不在府里,便是从前在是也是温润谦和,鲜少疾言厉色,因此他一动怒那些小厮们直接吓得两股战战,冷汗都冒了出来。 他们听了柳嬷嬷的话,支走礼官,就是为了让丹阳下不来台,谁知道沈予怀会因此事大发雷霆,那小厮忙把藏好的黄花梨木的圈椅又搬了出来。 沈予怀面色稍霁,抬步上了高台。 第一百一十七章 冠礼已成 “多谢三爷。”碧荷向沈予怀道谢。 沈予怀看了丹阳一眼,明明丹阳敷了粉,可沈予怀还是觉得她脸色不怎么好,针锋相对的话也说不出来了,他缓缓道:“毕竟是侯府六公子的冠礼,不能出了什么岔子,否则岂不是叫人看了笑话。” 他以萧承宴为借口,行的却是关心丹阳的事,沈予怀的举动被台下的姜氏看在眼里,她往沈予铮身边贴了贴,低声道:“你是不知道这丹阳方才在松鹤堂里有多跋扈,母亲险些被她气的上不来气,瞧瞧,都义绝这多少年了,三弟还是怕她怕的厉害呢。” 姜氏把沈予怀的举动归结于忌惮丹阳,她压着声音,有些幸灾乐祸的开口:“这也就是三弟跟她绝婚了,若是没有绝婚,跟她做妯娌不知道我这些年要受多少委屈,就她还是皇家公主呢,先后唯一的女儿,却养成了这样跋扈的人,说出去真是叫人笑话。” 丹阳就在台上坐着,姜氏却在底下说人坏话,就算当年丹阳给过姜氏气受,可这都过去了多少年了,各自的儿女都长大成人了,姜氏也是当了外祖母的人了,还这样斤斤计较往事。 沈予铮瞪她一眼,斥责道:“你现在说这些做什么,被丹阳知道了我看你是想吃不了兜着走!” 丹阳的脾气他们是清楚的,眼里揉不得沙子,跋扈了些却不是不讲道理,姜氏这样嚼舌根子,被丹阳知道了是免不了责罚的,沈予怀语气是急了些,可也是为了姜氏着想。 姜氏却看不透这点,兀自委屈起来,她眉眼低垂,显然是不服气沈予铮训斥她的话:“我说错了吗,若是三弟没和她和离,同住一府里,那龃龉能少了?” 姜氏不反驳还好,他这一反驳直接激起了沈予铮的火气,老太太还在前面坐着呢,沈予铮瞪圆了眼:“你是觉得三弟出家是好事?你想叫母亲责罚你不成?” 徐氏一直听着他夫妻二人说话,眼见着宾客都坐齐了,冠礼即将开始,实在是不宜再把这个话题说下去了。 徐氏道:“大嫂莫要再说了,被宾客们听去就不好了。” 姜氏悻悻的闭了嘴,斜着眼看了眼丹阳发泄自己的怒火。 冠礼正式开始,负责主持冠礼的礼官已经出来唱词了,萧承宴一身玄色吉服站于台上,精致的金线密绣的玄色吉服,配上腰间的玉带,箍出少年人挺拔的身姿,他生的又俊美,五官端正气势凌厉,如仰山雪可望而不可及。 宋婉清和沈肆一起落了座,她看着萧承宴对丹阳和沈予怀行了跪拜大礼,萧承宴提袍起身,乐声由一开始的悠长庄严逐渐急促起来,在沉重的鼓点声中,萧承宴对台下来参加冠礼的宾客拱手行了一礼。 台下本来是寂静无声的,忽然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那......那玉簪!” “像是长林太子加冠时带过的。”台下不乏老臣,眼光毒辣,一眼就认出了那簪子的样式,交谈声此起彼伏,都在讨论这那簪子的来历。 王熙宁的祖父,王老太师捋着胡须慢慢道:“长林太子加冠时我曾有幸看过一眼,那簪子的确是长林太子的物件不假。” 这一声激起千层浪,底下众说纷纭,沈予铮自然听到了这消息,他定睛看向萧承宴头上带的那枚松枝纹的玉簪,与记忆里长林太子加冠时的那枚的确是一样的。 可他记得宫中送来的玉簪并不是这一只,怎么换成了这只松枝纹的玉簪? 沈予铮蹙起眉头,刚想询问就见老太太投来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沉住气,冠礼还没结束呢。” 沈肆也是一脸疑惑,长林太子是何人,那可是因为谋逆一案被下令诛杀之人,萧承宴怎么能戴着长林太子的遗物参加冠礼呢? “这是怎么回事?”沈肆偏头问宋婉清,宋婉清摇了摇头,没跟沈肆解释。 人多口杂,这事反而不好开口,总不好叫人知道萧承宴原本准备参加冠礼的那只玉簪不翼而飞了吧,外人岂不揣测侯府治下不严? 负责给萧承宴加冠之人是丹阳的叔父,淄川王,淄川王一上台就发现了萧承宴所佩戴玉簪的样式有些眼熟,他硬着头皮为萧承宴完成了加冠的仪式,礼乐声仍在继续着,临淄王口中还在念着冠礼的吉词:“冠着,礼之始也,今既加冠,而成人者。此后为人子,为人弟,为人臣,为人少者,尊孝悌忠顺,今奉皇恩为尔加冠,往尔牢记此训。” 淄川王安守一隅,若非陛下召他入京主持萧承宴的及冠礼,淄川王此刻该在封地美酒佳肴做伴,他为萧承宴戴上冠帽,冷汗已经浮了一身。 淄川王心中惶恐,口中还在说着:“垂首。” 萧承宴微微低着头,衣摆在身前铺散开来,精致的绣花纹样尽显冷薄,他眼中神采流转,由淄川王为自己完成了加冠的仪式。 萧承宴提袍起身,对院中诸位宾客作了一揖。 至此算是礼成。 宾客们口中关于萧承宴头顶那枚玉簪的猜测却没有停歇,三皇子仰着头看向何贵妃,他低声道:“母妃,他们......在说,些什么,承宴,哥哥的,冠礼是,有什么,不妥?” 三皇子年纪还小,又沉默少言,在外多是严正不苟的模样,是以外人竟不知,三皇子患有口疾。 何贵妃神色不怎么好看,三皇子一脸天真的望着她,等着她的母妃为他解惑。 何贵妃和老太太坐在一排,自然注意到萧承宴头上戴的那只玉簪的不同,三皇子见她没回自己的话,于是扯了扯何贵妃的衣袖,何贵妃冲他摇了摇头,三皇子萧允权懂事的端坐好不再询问了。 何贵妃回眸看向宋婉清,想从婉清眼中寻一个答案,可宋婉清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随即看向了丹阳,这意思便是她的猜测是对的,这玉簪是长林太子加冠时用过的那只。 先太子谋逆一案是陛下的逆鳞,何贵妃脸色一白,并不想掺和进这桩陈年旧事里,她侧身和老太太说了两句话,随即便以身子不适为由带着三皇子摆架回宫了。 何贵妃走了,上首的丹阳撩了撩眼皮,轻轻勾起一个笑来。 所有人对这簪子都避之不及,不愿意扯上半分关系,这只玉簪代表的是她兄长,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记起,当年长林太子之事。 宋婉清双手交叠在身前,萧承宴仍站在台上,黑衣肃穆,矜贵无双。 宋婉清不免替他有些担心,这毕竟是先太子的遗物,被萧承宴用在冠礼之上,不知陛下会不会怪罪下来。 若是怪罪下来......她思绪一顿,只因台上的萧承宴忽然冲她弯了眉眼,大庭广众,高朋满座之下,萧承宴独独冲着她笑了。 宋婉清不安的移开视线,低垂着眸子再不敢抬头。 沈肆和宋婉清的位置紧挨着,沈肆并没察觉异常,反而是以为萧承宴是冲着他笑得,沈肆回以微笑,轻轻颔首。 他和萧承宴虽然相处时日不多,可萧承宴对他这个兄长极为重视,又是举荐他进兵部,又是邀他抵足夜谈,虽然他们不是一父所出,可沈肆是把他看成了亲弟弟的。 能得陛下恩典大内操持冠礼,这样的荣耀沈肆为萧承宴高兴。 虽说这冠礼上出了些岔子,但以陛下对萧承宴的疼爱,想来也不会罚的太重。 淄川王已经下了台,沈予铮迎上去,邀请淄川王入席吃酒。 丹阳和沈予怀受完礼,也该从位置上起身,只是丹阳现在身上没力气,等着碧荷来扶她。 她脑中有些困顿,眼皮也越来越沉,丹阳强打着精神看了沈予怀一眼,沈予怀面色冷凝,眼中尽是彷徨迷惘之色,丹阳眼眶发热,垂首时泪就落了下来。 到底是自己对不住他。 第一百一十八章 替罪羔羊 冠礼结束,便该宴请宾客了,只是众人现在心里都想着长林太子一事,并没什么心情用饭。 沈予怀不知这玉簪的来历,他走到老太太身边道:“冠礼既然已经结束,我便回寺中了。” 老太太还想留沈予怀吃饭,特地叫厨房准备了斋饭的,她道:“已经晌午了,还是用了饭再回去吧,你不常回来,吃顿饭不碍事的。” 说着她冲萧承宴招手,萧承宴本该去换下吉服,现在老太太叫自己,他便走了过去,老太太把他往沈予怀面前推了推,她催促道:“你父亲说什么都要回去,你快劝劝他。” 沈予怀目光平静,看着面前这个自己的儿子,萧承宴顿了一顿,道:“您来一趟不易,还是留下吃顿饭吧。” 他没叫沈予怀父亲,老太太的脸色顿时黑了,以为是丹阳的唆使,丹阳才被碧荷扶着起身,感受到老太太带着敌意的眼神后,丹阳毫不示弱的瞪了回去。 老太太气的够呛,抓着萧承宴的手道:“你是听了什么烂槽子话,对你父亲竟这样疏离!” 后头还有宾客在席上,老太太说话的声音不大,沈予怀垂着眸,神情毫无波澜。 老太太还想再说两句,却发现丹阳膝上一软,竟然直接倒了下去。 宋婉清本来再招呼着女使奉茶,她离丹阳近,又知道她脸色不好,所以一直观察着丹阳,丹阳晕倒的瞬间宋婉清和碧荷一起将人给扶住,丹阳的头无力的倒在宋婉清肩上,精致的妆容跟层假面似的挂在脸上,红艳的唇瓣更显得她人憔悴。 老太太惊愕的看着,想不通丹阳怎么好端端的就晕了过去。 段蘅原本在席间,听闻丹阳晕倒直接冲了出来。 萧承宴已经将丹阳从宋婉清手里接过,要将人送回公主府。 碧荷把人拦住,“公子今日冠礼,事务繁忙,还是不要回公主府了。” 段蘅也在一旁道:“我替你将你母亲送回去,有舅舅在你放心便是。” 段蘅的确是很令人信服的,萧承宴松了口,却还是坚持将丹阳送上马车。 和沈予怀擦肩而过时,丹阳的衣裙扫过沈予怀的指尖,沈予怀本来是坚持要回南山寺的现在却好似定在了原地,久久没挪动一步。 ...... 太和殿内,有内官来禀报了今日冠礼之事,梁帝本来端坐龙椅之上,闻言直接气的摔了手里没批完的折子。 那内官战战兢兢的跪着,生怕梁帝的怒火波及自己。 “冠礼一应事务都是宫中给准备好的,怎么偏到了他这里东西就不见了,还这么巧丹阳就能找出个顶替的玉簪来,拿长林的东西给宴儿用,丹阳这就是故意的!” “贵妃呢!她今日不也去了侯府,叫她来,朕要亲自问她!” 那内官忙不迭的从地上爬起来,到何贵妃宫中寻人去了。 何贵妃早料到陛下会传召自己,她来到太和殿中,还没来得及行礼就被梁帝抓着胳膊起来:“我只问你,今日宴儿冠礼上带的玉簪可是长林加冠时用过的那一只?” 何贵妃眼神躲避,她垂下头,犹疑道:“臣妾今日身子不适,带着权儿先行离开了,并不知那玉簪是否是长林太子加冠时用过的,但臣妾听诸位臣工们议论,想来是有些相似的。” 梁帝心中有了数,怕不只是相似这么简单,丹阳性子骄烈,怕是在借着萧承宴的冠礼有意提起当年之事。 梁帝怒极反笑,他挥挥手叫何贵妃退下,对身旁的内官道:“传丹阳入宫,朕要亲自问她。” 那桩事都过去了多久,丹阳为何又要将这事提起,长林太子的东西都是丹阳 在收着,今日之事怕也是丹阳的安排,萧承宴不过是丹阳计划中的一枚棋子。 他这个女儿,真是一番好算计。 梁帝多年不曾召丹阳入宫过了,如今因为这只玉簪要召丹阳入宫,这是要兴师问罪。 梁帝吩咐下去,身边内官却迟迟未动,他皱起眉:“怎么,朕的话你也不听了?” 那内官“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哆嗦着开口:“并不是奴婢不愿去,只是丹阳长公主在冠礼结束后就晕死了过去,现在由段世子送回公主府养病去了,恐怕一时半会不能进宫......” 那小太监胆战心惊的把话说完,只听得上首梁帝忽然笑了起来,那小太监吓得把头低的更厉害了,嘴里还说着:“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梁帝笑完,阴沉着脸色将面前的茶盏掷了出去,茶盏碎了一地,里头的茶水泼在殿中污涂了殿中的大红猩猩毯。 “病了?”梁帝歪着身子,语声轻慢:“他是猜到我会拿她试问,所以装病躲着,我问过宴儿,也看过太医院的脉案,她的身子远远还没孱弱到这种地步,那里就这么轻易地就晕死了?” “有胆子引起朝野议论,却没胆子同朕将此事说个明白,昭平啊......这就是你疼了这许多年的好女儿.......” 昭平是先皇后的谥号,梁帝是真的气狠了,连先皇后的名号都叫了出来。 大殿之中一片寂静,无人敢应梁帝的话。 梁帝认为丹阳是装病避祸,侯府众人也是这么认为的,老太太气恼的恨不得杀到公主府去看看丹阳是真病还是假病,丹阳这一晕,陛下就是想要问责也不知如何开口了。 又有英国公府在,陛下逼问急了英国公定然是要出来护着自己的外甥女的,所以只能等丹阳病好了再问此事,可陛下现在正在气头上,首当其冲的丹阳病了,侯府就成了冒尖儿的那个,沈予铮谨小慎微才保的侯府这些年的基业,若是叫陛下因此怪罪了侯府...... 老太太都不敢想这事的后果,姜氏也气得不行,她和丹阳不和,现在丹阳不在,说起话来自是不用顾忌什么:“我瞧她就是装病,若身子真这么孱弱干脆连冠礼也不要来就是了,将咱们摆了一道,她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没一丝关系,不愧是长公主殿下啊!” 宋婉清坐在堂里,听着姜氏和老太太的话,心里却在想着今日丹阳的模样,她并不像是装病,应当是身子真的不适。 只是宋婉清没说出口,掌家权如今给了姜氏,老太太对她也不像从前,宋婉清过得如履薄冰,哪里敢说这些话来同老太太和姜氏作对呢? “母亲可要想想法子,总不能叫丹阳把咱家拖累死。”姜氏焦急道:“那玉簪丢了也不是咱们的意思,就算要怪也不能怪到侯府头上吧?” 东西是行止斋那里一直收着的,姜氏也未曾过手,东西没了也是丹阳拿了簪子来顶上的,是老太太点头答应的,这一切跟她有什么关系,就算要怪也不能怪她吧! 老太太是一步踏错,满盘皆输,她想着这事是丹阳的意思,定然有她在前头顶着,谁知道丹阳这一病,陛下倒是罚不了她了。 萧承宴是侯府的人,陛下又一贯疼他,这怒火总要有人来消,侯府是定然逃不了责罚的。 老太太沉吟片刻,有了主意:“既然原先的玉簪没了,这总要有个理由,是谁在府里手脚不干净了,将人拉出来就是。” 老太太的意思是拉个人出来定罪,侯府态度再摆恭敬些,将事情一五一十报给陛下,毕竟玉簪是丹阳拿出来的,又不是侯府私自收着的。 只是这样一来,就要牺牲个无辜之人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命如草芥 宋婉清眉心轻蹙,她打心里不同意这法子,拉个女使出来顶罪,可偷盗御赐之物,这女使的性命是定然保不住的,谁不是爹生父母养的,虽是女使是府里的下人,可到底是活生生的一条性命,难道就要这样轻易的没了? 她眸光微闪,微微动了动身子想要开口,沈肆摁住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宋婉清疑惑的看向沈肆,沈肆只是愈发坚定的摇了摇头。 他知道宋婉清心善,定然要驳老太太的话,沈肆不许宋婉清讲,一连几次宋婉清想要开口,都被沈肆以别的理由给堵了回去,直到老太太说身子乏了,让各房的人都回去歇息,宋婉清和沈肆出了松鹤堂,沈肆才松开握着宋婉清的手。 “方才在屋里长公子为何不许我说话?”宋婉清有些生气,她往日哪怕再气恼也会对沈肆压着脾气,可今日她不想压着了,“长公子是什么意思,是觉得是一个下人,所以她的性命就不重要吗?” 沈肆自然知道老太太的意思是叫一个无辜之人出去顶罪,可这是现在最好的法子了,不然陛下怪罪下来,侯府也难逃问责。 他抓住宋婉清的手,想叫她别这样动怒,可现在宋婉清根本不想和沈肆多说一句。 沈肆解释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心地善良,自然是看不了这种事,可这是现在最好的法子了,宫中赏下来的东西不翼而飞,这是一定要有一个交代的,六弟现在去了公主府照顾丹阳长公主,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便只能由府里自己商议决策。” “不推一个下人出来顶罪,难道要侯府落个治下不严,怠慢的罪名?这是否太得不偿失了些?” 宋婉清知道老太太的意思是舍车保帅,舍弃一个无辜的丫鬟女使,换得侯府在陛下面前少受些怒火,这自然是一桩最最划算的买卖。 可宋婉清总是觉得这件事并没有这么简单,萧承宴的院子不常有人去,且东西都在他自己屋子里收着,这玉簪怎会就不翼而飞了? 可问题就在于现在萧承宴并不在府里,老太太也派人去行止斋搜过了,并没有找到这东西,陛下赏赐的东西丢了事小,关键是萧承宴冠礼上所佩戴的长林太子的遗物,这是实打实的触了陛下的逆鳞,也不怪老太太这样急着推人出来,明日上朝若是没个交代出来,陛下怪罪,侯府是万万担当不起的。 宋婉清脸色难看,她不愿意看无辜之人受罚殒命,可她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兀自生起气来。 沈肆今夜本想到烟渺阁安置的,可方才同宋婉清争执了那一场,心中觉得不是时候,便只能温声道:“今夜你好好休息,到明日我再去你院中看你。” 姜氏出门时正撞见沈肆和宋婉清在游廊下说话,她躲在暗处细细听了,姜氏眼珠一转,心中有了主意,叫过身边的嬷嬷低声嘱咐了几句,便走到两人面前:“天色不早了,你二人怎么还没回去?” 沈肆不想叫姜氏知道,便问起姜氏是有何事,姜氏看了眼宋婉清,道:“前些日子府中新买了些茶叶,我想着给烟渺阁送去些,只是这些日子管家事忙,一直不曾记起,今日既然你有空,便随我一起到院中拿了吧?” 沈肆微微皱眉,如今时辰已经不早了,便是要拿茶叶,也不用挑在这种时候,他才想替宋婉清拒了,可姜氏又道:“怎么,长者赐不可辞,如今我是吩咐不动你了?” 宋婉清只得应下来,“儿媳不敢,母亲先请。” 姜氏换了一副笑脸,“那就走吧。” 天色已晚,姜氏的院子和宋婉清的院子并不顺路,沈肆不放心宋婉清前去,便主动提出要陪着她到姜氏院里去。 到了姜氏院子里,光是等女使把茶叶包好就花了小半个时辰,最后还是沈肆等不及催了姜氏几句,这才把东西拿到。 沈肆要送宋婉清回烟渺阁,嘱咐姜氏早些歇息,两人就一起出了院子。 夜色悠悠,宋婉清抱着茶叶垂头走着,青色的裙摆和月色交织,沈肆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出神,若是没有这档子事,今日他就该在烟渺阁安置了。 两人一路无话,直到回到了烟渺阁里,宋婉清才进了院门就发现院子里乱糟糟的,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赵妈妈,此刻却带着几个粗使婆子将念柳狠狠的捆绑起来。 见宋婉清来赵妈妈也丝毫不惧,只挺着胸脯大着嗓门道:“大娘子可算回来了,大娘子院中的人手脚不干净,偷了御赐之物,现下已经被抓住,我正要将人带去夫人那里禀告呢!” 宋婉清忽然反应过来,方才姜氏说什么要她去自己院里拿茶叶,分明都是唬人的,她是要将自己支走,将这个黑锅扣在自己院子里。 宋婉清回头看了眼沈肆,笑得难看:“我竟不知......这只替罪羊是我自己?” 沈肆也没想到姜氏会来这一出,他原想着随便在外院找个粗使丫鬟就算了,没想到姜氏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宋婉清头上。 沈肆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弱弱的道了句,“我会将此事问明白的,这其中兴许是有什么误会。” 念柳嘴被堵上,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那伙人都是干惯了粗活的,动起手来丝毫不留情面,也不管念柳是不是她院中的一等女使,绑了人就要带走。 宋婉清焦急的上前阻拦:“赵妈妈既然说是念柳拿了东西,那总要把证据证据拿出来,可在念柳房里找到那丢失的玉簪了?” 念柳今日被她吩咐在烟渺阁里守着,怎么会到行止斋拿了萧承宴的东西? 赵妈妈阴阳怪气的开口:“这府里到底还是有规矩的,不能大娘子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家香兰可是亲眼瞧见念柳去了六公子的院子,你说这念柳又不是行止斋的人,做什么要去行止斋,这不就是为了偷拿东西出去变卖吗?” “方才我们呀,也的确是在念柳姑娘的院子里面发现了这包银子。”赵妈妈说着将手里的银子抖落出来,那一小包银子沉甸甸的,最起码有几十两,念柳一个小丫鬟是不可能有这么多银子的。 念柳百口莫辩,这银子实打实的摆在这里,这是要将念柳直接给钉死。 宋婉清不肯让赵妈妈这么轻易的将念柳带走,她将念柳护在自己身后,“赵妈妈说是我家念柳偷了六公子的东西,那东西呢,谁都没见着这东西,凭什么说是我家念柳拿的?她今日都没出过烟渺阁!” “哎呦我说大娘子!”赵妈妈招呼着几个婆子去拽念柳,“这银子都在这里摆着了,东西没有不是很正常吗?今日府里来了多少人?说不定就是这念柳伙同外人偷了六公子东西出去,不然怎么解释这银子的来历?” 她晃着手里的银子,尖声道:“这就是赃款啊!” 沈肆站在一旁,见赵妈妈一句接一句说着,一颗心忽然沉了下来,姜氏是打定主意把念柳推出去。这银子为何出现在念柳房中,念柳也解释不明白,只能任由赵妈妈将人带了出去,扭送去了姜氏的院子里。 念梅哭的眼圈通红,她方才去阻拦,被赵妈妈一把推倒在地,疼的半天没起来,身现在走起路腿还有些跛。 念柳从小跟着她一起长大,宋婉清是绝不会让念柳出去顶罪的,她抹了把泪,就要往老太太院中去,沈肆将她拦住,“你要去做什么?” 宋婉清不卑不亢:“事有不公,还不许人辩驳了?” 沈肆拽抓她的胳膊,强硬的不许宋婉清去:“一个丫鬟而已,能换的府里安宁,这就够了。” 宋婉清难以置信的看着沈肆,不敢相信这话是沈肆说出来的。 沈肆何尝不知道这对宋婉清而言堪比剜心,可这是姜氏主使的,姜氏是他母亲,在他心中到底是姜氏比宋婉清更重要些,便默许了下来。 宋婉清再也憋不住,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来,她一把将沈肆推开,吼道:“在你眼中,她是个丫鬟,命如草芥,并不算什么,可在我眼中,她是我的亲人!” 宋婉清说完,带着念梅出了院子,再没看沈肆一眼。 第一百二十章 心都乱了 松鹤堂老太太院里,宋婉清跪在院中等着老太太叫她进去。 姜氏早给老太太来了信儿,是以宋婉清到达时柳嬷嬷说老太太已经睡了,叫宋婉清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可宋婉清担忧念柳自然是不肯,她在院中高声喊了两句,原本还亮着灯的松鹤堂,顷刻间便熄了烛火。 宋婉清直接在院里跪了下来想求的老太太心软,放过念柳一马。 可她跪了有一刻钟,都不见老太太出来说句话,反倒是柳嬷嬷出来劝了两次,见劝不动也就随宋婉清去了。 松鹤堂内,柳嬷嬷举着烛台进去,老太太正倚在榻上阖着眼歇息,听见柳嬷嬷进来老太太才掀开眼皮,问道:“婉清可走了?” 柳嬷嬷点了一小盏烛台,道:“大娘子还在外面跪着呢,今日若是见不到您,恐怕大娘子是不会回去了。” 老太太冷嗤一声,“她倒是个实心眼儿的,我叫你劝了她几次她都不肯罢休,那就由着她跪着去,夜深露重,她不怕膝盖跪坏了就是。” 柳嬷嬷问道:“老太太不叫大娘子进来问问?” “有什么好问的,不就是为了那个丫鬟吗?”老太太歪了歪身子,声音发冷:“我就是不想理她才称已经睡了,婉清这丫头看似通透,实则被情谊蒙蔽的太重,不过一个丫鬟而已,要多少府里没有,也值得她这个大娘子到我院里来丢这样的脸,谁家大娘子为了个丫鬟跪在祖母院中求的?真是叫人笑话!” 老太太说完,又埋怨起姜氏来:“姜氏也是的,挑谁不好,非挑她院子里的丫鬟,这下好了,她可不是个轻易肯罢休的,这事且有的闹呢!” 柳嬷嬷叹了一声:“大娘子心眼儿实,又重情,夫人实在是不该寻念柳出来的,只是如今闹得府里人尽皆知了,老太太有心袒护也是不能够,只能将错就错下去了。” 老太太心里烦的很,不愿意说话,叫柳嬷嬷把屋里灯都熄了:“既然她愿意跪着,那就让她跪着去,你只说我病了,见不了人!” 柳嬷嬷应了一声,向宋婉清转告了老太太的话,她劝道:“我知道大娘子心里苦,可老太太如今病了实在是见不了人,大娘子还是回去吧!” 柳嬷嬷说完就进了屋子,只留下宋婉清和念梅在院中。 念梅陪宋婉清跪着,早已经坚持不住了,她道:“不然姑娘还是回去吧,这样跪着身子也是受不了的啊!” 宋婉清的膝盖早已经疼得麻木,可她如今除了求老太太还能求谁?沈肆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他是不会站在自己这里的,宋婉清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样没用,连念柳都护不住。 若是念柳因为此事殒命,宋婉清的天就要塌了。 她执拗的跪着不肯起,脑中想着应对之策,沈肆是姜氏的亲儿子,若是她再去求求沈肆,姜氏可会放过念柳? 宋婉清正想着,忽然被人拉着胳膊一把拽了起来,她没站稳倒在那人胸膛里,熟悉的气息扑进鼻尖,菖蒲香混着淡淡的檀香,不同的是多了几分药气。 萧承宴才从公主府回来,听闻宋婉清的事便急忙赶了过来,他想都没想将人拽起,宋婉清怎么能跪在这里? 萧承宴怒气翻涌,又挂心着宋婉清,甚至顾不得男女大防,俯下身子轻轻揉了揉她早已麻木的膝盖:“痛不痛?” 宋婉清被萧承宴这举动吓到,踉跄着进了念梅的怀里,“六......六公子?” 萧承宴嗯了一声,他实在是见不得宋婉清这样继续跪下去,萧承宴道:“祖母最是心慈,如今她身子有恙顾不上大娘子,大娘子还是先回烟渺阁歇息吧,别把膝盖跪坏了 。” 宋婉清上前一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六公子,念柳她真的没有偷拿玉簪,她是清白的,求六公子救救她!” 宋婉清祈求的看向萧承宴,眼尾泛起薄红,下一刻仿佛就要落下泪来。 萧承宴的心一下子慌了,他想上前安慰两句,可有想到这是老太太院里,硬生生逼着自己停住步子:“我知嫂嫂意思,念柳自然是无辜的,嫂嫂不必担心,我这就同嫂嫂一起将念柳救出来可好?” 宋婉清此刻再也绷不住,泪珠跟断了线儿的珠子似的,她哭的萧承宴心都乱了,恨不得直接将始作俑者姜氏一剑捅死。 “嫂嫂别哭了。”萧承宴将帕子递给宋婉清,声音轻柔的哄道:“嫂嫂再这样哭下去,我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我现在就帮嫂嫂将念柳救出来好不好?” 宋婉清接了帕子揩泪,她抽噎道:“自然是好的,可是......” 她顿了顿:“只是这样会不会对你不太好?” 念柳关在姜氏院子里,萧承宴去闯姜氏的院子,说出去总是不好听。 “那你不要救念柳了?”萧承宴望着宋婉清,“只要你说,我都会替你做到的。” 宋婉清不敢和萧承宴对视,他这话说的好似自己对他多么重要似的,宋婉清垂着头,声音细若:“我自然想救念柳,可也......也怕给你添麻烦。” 萧承宴眼中泛起光彩,他笑起来:“嫂嫂的事,对我而言从不是什么麻烦。” 宋婉清震惊的看着他,还没来得及回话,萧承宴已经大步迈了出去,是往姜氏院中去的方向。 三人前脚出了松鹤堂,柳嬷嬷就把事情报给了老太太,老太太正困倦着,此刻困意没了大半,她吩咐柳嬷嬷:“叫人去跟着看看,别闹出什么乱子来。” 说完她闭上眼,有些疑惑的皱起眉,宴儿要救念柳,是性子刚正见不得冤假错案,还是有意要帮宋婉清? 姜氏院中,沈肆正和姜氏说着话。 沈予铮今夜歇在了香姨娘院子里,姜氏本气的不行,但转念想想自己手握中馈,有什么好怕的,不过一个妾室而已。 沈肆因为烟渺阁的事来姜氏这里兴师问罪,姜氏却没把心思放在这儿,反而是想着怎么对付香姨娘。 她混不在意:“这有什么的,一个丫鬟,不在烟渺阁出也要在旁处出,反正都是要拉出去杖毙的,有什么要紧!” 沈肆被自己母亲这滚刀肉的样子惊到了,他道:“可那是婉清院中的人,母亲你大可以随便挑个外院女使,何必挑婉清的贴身女使,你让旁人怎么看婉清,圣上到时责问婉清该如何?” 姜氏一拍手:“这不是正好,到时你正好将宋婉清给休了,好让惊影做正妻啊!我可都是为了你着想,你倒好埋怨起你阿娘我来了!” 姜氏道:“我正是想到那念柳是宋婉清的心腹,把念柳拉下水,不正好给了理由休了宋婉清?这样大一顶罪名扣下来,宋婉清就算是被陛下亲自恩赏过也不行了,她手下人手脚不干净,不正是说明上梁不正下梁歪吗?” “到时候你休了她,林家才能和你更亲近啊傻儿子,你真以为你娶惊影做平妻那林政愿意,下聘那日我就看出来了,若不是情势所迫,林政怎么会答应咱家下聘,眼见着沈随那小子愈发得势了,我这是替你纵横谋划啊!” 姜氏慢悠悠道:“那宋婉清是个庶女上不了台面,让她当了这些年的侯府大娘子已经很够了,她还想继续再当下去不成?一个庶女,还是要有自知之明些的。” 姜氏话说的难听,沈肆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他冷声道:“母亲瞧不上婉清庶女出身,可婉清到底是先伯爷的独女,母亲不过是个微末小官家的女儿,家世还不如东平伯府呢,那当年母亲嫁进侯府的时候,汴京那些人可曾这样编排过母亲?” 第一百二十一章 咄咄逼人 “沈知远!你是我生的,现如今为了个宋婉清,你竟然指责起我来了?”姜氏站起身,指着沈肆的手不住的发抖,“我做这一切不都是为了你?沈随和王家定了亲,你的大娘子却只是个庶女,又是罪臣之后,她怎么配得上你?就算你外祖父是个微末小官儿,可你父亲不还是执意要娶我进门,你还嫌弃你外祖家出身不高,没有你外祖父家哪有的你?” 沈肆倒也不是真嫌弃姜氏出身不高,它只是方才听姜氏那么说宋婉清,有些口不择言了。 现下想解释可姜氏不给他这个机会,指着沈肆就是一顿臭骂,“你还嫌弃你娘我,就算我家世再低,可我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嫡女,她宋婉清算是什么......她外祖家可是因为谋逆落罪的,她母亲是罪臣之后,她一个庶女自小养在庄子上,也未曾被人悉心教导过,她这样的人就是脏了侯府的门楣!” 眼见着母子二人就要争吵起来,姜氏身边的嬷嬷焦急的闯了进来:“夫人!六公子来了!” 姜氏一愣,回过头去:“这么晚了,萧承宴来做什么?” 话音才落,萧承宴就已经推门走了进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哭的眼圈通红的宋婉清。 沈肆看见宋婉清,走上前去:“婉清,你怎么来了?” 宋婉清此刻不想同沈肆说话,只冷漠的把脸扭过去,一言不发的垂首站着。 萧承宴不动声色的挡在宋婉清身前,他直接道:“还请大伯母将念柳姑娘放了,此事跟念柳姑娘无关。” 萧承宴身形高大,挡在宋婉清身前将人遮的死死的,沈肆看不见宋婉清便收回了目光。 姜氏没注意到萧承宴的小动作,她才和沈肆生了气,现在正一肚子火没处发呢,姜氏道:“六公子这话说的蹊跷,这念柳是因为偷盗御赐之物才被抓得,她偷得是你的东西,我这是为你好,你不感谢大伯母就算了,反倒是来跟我要人,宴儿,你这是什么说法?” 姜氏不紧不慢道:“现在天色已深,这里是女眷内院,你一个男子闯进内院里,这就是罔顾礼法!” 未经通报闯进姜氏院子里,就算是闹到老太太那里,也是他萧承宴不占理。 未等姜氏继续说完,萧承宴就打断了姜氏的话,“罔顾礼法,纵使是我罔顾礼法,也是被逼无奈,大伯母为了将侯府摘干净,宁可推人替罪,这样的冤假错案来日被人知道了,可不会说是大伯母英明神断。” 姜氏心里一慌:“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可是帮你抓到了偷你玉簪的人,你怎么还不领情呢?” 萧承宴冷笑一声,“念柳到底清白与否,大伯母难道不知吗?我自认问心无愧,也不愿意让无辜之人替我枉死。大伯母难道要执意揣着明白装糊涂吗?” 他继续道:“这屋里的人那个心中不清楚,难道只有大伯母被一叶障目了?” 沈肆想要替姜氏说两句,他上前两步,又在看到萧承宴身后的宋婉清后,止住了步子。 萧承宴自小不在府里长大,又因为他母亲是丹阳,如今又身居高位得陛下赏识,老太太又一贯疼他,姜氏是有些怵他的,不敢轻易得罪的,只是她拿着长辈的款儿不肯放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就算你再得老太太宠爱也不能到我院里来撒野,有人证瞧见念柳去了你的院子,也在她屋里搜出了银子来,这还不足以说明她有罪吗?” 萧承宴冷声道:“我明日会入宫向陛下告知真相,若是大伯母不怕落个欺君罔上的罪名,只管叫念柳出去顶罪就是。” 姜氏一听险些没吓得上不来气,她只想着赶快将此事了结,顺道将宋婉清拉下水,却没想到欺君这样的大罪,她说怎么老太太将此事全权交给她,原来是在这里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姜氏是个胆子小的,此刻哆哆嗦嗦道:“那若是,交不出人来,圣上怪罪侯府该如何?” 若是此事没个了结,恐怕圣上会治侯府个怠慢,治下不严的罪名。 “一切有我担着,大伯母怕些什么。”萧承宴保证道:“大伯母只管放心,我绝不会叫侯府落一丝罪在头上,大伯父和长兄的官途也不会受一丝影响,这样大伯母可满意了?” 姜氏这样急于推人出来,也是怕因此事叫圣上迁怒沈予铮和沈肆,现而萧承宴向她保证,姜氏的心也就放了下来,她叫来自己的心腹嬷嬷,交代了两句,就有人去厢房里将念柳带了出来。 念柳被绑着,身上有好几个脏脚印,头发也乱糟糟的,钗环也被人摘走了,宋婉清看见念柳急忙上去把她嘴里的帕子给扯了出来,又给念柳松了绑,这才心疼的查起念柳身上可有那处伤着了。 姜氏撇了撇嘴:“不过一个丫鬟——” 还没说完就背萧承宴冷寒的眼神给打断,沈肆也叫她:“母亲!” 姜氏只得闭了嘴。 宋婉清检查完念柳,她被那些人打了,身上各处都疼得厉害,念梅扶着念柳,姐妹两个眼泪止不住的流。 念柳这算是捡了一条命回来,此刻话也不敢多说一句,只躲在宋婉清身后呜咽着。 宋婉清心疼坏了,替她擦了眼泪又回过身对姜氏道:“既然还了念柳的清白,那最开始污蔑我家念柳的赵妈妈和香兰呢,她二人挑唆事端,母亲身为掌家人难道就不罚她们吗?她们当初,可是口口声声咬死了我家念柳有罪的!” “这话说的不错!”沈昭匆匆赶来,冠礼结束后沈昭就回了自己院子里,她婚期将近有许多事要忙,徐氏也不轻易扰她,是以沈昭竟然浑然不知,若不是方才萧承宴身边的人去知会她,沈昭都还不知道香兰溜出去搞了这么大一出戏。 她当即让人把香兰给绑了,带着人来了姜氏院子里。 当着满屋子主子的面,沈昭一脚踹在香兰后腰上,她蹲下身子,捏着香兰的下巴,恶狠狠道:“现如今当着夫人的面,你若是有半句不实的,你该知道后果!” 香兰被五花大绑着,后腰处火辣辣的疼,她瘫在地上,虚弱道:“奴婢......奴婢只是瞧见一个跟念柳姐姐,身形相似的经过行止斋门前......其余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沈昭讽刺一笑,“你改口倒是快。” 她站起身来,对着姜氏道:“大伯母可听见了,那这就不能说明念柳有罪了。” 有了香兰的话,就能证明念柳是无辜的,念柳抽噎着往念梅怀里缩了缩,宋婉清看她这副模样心疼的不行,一心想要替念柳出气,她道:“既然我家念柳无罪,那赵妈妈不分青红皂白的到我院子里将念柳给捆了,还打伤了我家念梅,这又该怎么说?” 香兰听到宋婉清要惩治她母亲赵妈妈,忙挪到宋婉清脚边,求宋婉清放过她母亲。 宋婉清没理她,香兰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出这种事,宋婉清就是再心软,也不会饶过她了。 她将人踹开,硬声道:“赵妈妈不过是个管事婆子,却能闯进我院子里作威作福,这就是把我的脸面踩着地上,长公子最是赏罚分明,不知长公子要怎么罚她。” 萧承宴望着宋婉清,眼中隐隐含着笑,她这样果决甚至说得上是咄咄逼人的质问要沈肆处置赵妈妈,与往日谨小慎微的她截然相反,这才是她最原本的模样。 赵妈妈是姜氏的心腹,沈肆是知道的,他看了眼姜氏,想了想,到底是还是不好行袒护之举叫宋婉清伤心,他道:“赵妈妈以下犯上,罚三十杖赶出府去,以儆效尤。” 这惩罚算是很重的了,宋婉清这才满意,“那就如长公子所说。”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为她撑腰 从姜氏院子出来,回去路上念梅念柳互相扶着,芙蓉和常安在前头提着灯,沈昭回眸看了眼念柳,幽幽叹了口气。 宋婉清最疼念柳和念梅了,如今念柳被打成这样,婉清还不知道心中有多难受呢。 沈昭看了眼前头的萧承宴,对宋婉清道:“今日多亏了六弟叫人去通知我,否则我还不知道这件事呢,真是可怜了咱家念柳,香兰那个小蹄子,等着我嫁去高家时跟母亲将她要了去,不叫她留在这里继续碍你的眼。” 沈昭这几日一直在院子里绣花,眼见着就是她和高三公子成亲的日子了,老太太说了,她年纪拖的实在太大,婚事要赶紧提上日程,也不问沈昭愿意否,便把婚期定在了六月,沈昭也是忙的很,松懈了对手下人的管理,谁知道这香兰竟然胆大包天至此。 沈昭道:“她在我院里时就偷奸耍滑,做活也不老实,芙蓉同我说过好几次了,我只是没放在心上,谁知道她竟然这样过分,她不是仗着大伯母吗,等我带她去了高家,我看她还能仰仗谁。” 沈昭说要带香兰去高家,宋婉清赶紧劝她:“香兰那脾气秉性的,你带她去不是给自己添堵吗?要我说还是算了。” 沈昭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过一个小丫鬟罢了,沈昭觉得自己能拿捏香兰,她说:“你就不用替我操心了,好好看看念柳的伤势才最重要,等念柳好了你带着她们来我院里吃茶,包你管够!” 前头就是沈昭的潇湘院了,可离宋婉清的院子还有些远,沈昭对宋婉清道:“我先回去了,叫六弟送送你,夜黑风高的我不放心。” 萧承宴从善如流应下:“自然。” 宋婉清点了点头,送着沈昭回了院子。 宋婉清走在萧承宴后头,念梅一边扶着念柳,又要提着灯,走的有些缓慢,宋婉清等着她,和萧承宴就落了一大截。 念梅本就扭了脚,念柳身上又疼,两人走的费劲儿,宋婉清把灯笼接过来,关切的问念柳怎么了。 念柳抱着胳膊,虚弱道:“姑娘别担心我,那些婆子下手是狠了些,可养几日也就好了,倒是阿姐扭了脚,不知什么时候能好。” 萧承宴停住步子给常安使了个眼神,常安人机灵,当即就领会了萧承宴的意思,他走上前去:“念梅姐姐的伤可耽搁不得,我记得行止斋有治跌打损伤最好用的药酒,念梅姐姐跟我一起去拿吧?” 若是要去行止斋拿药,免不了要多绕些路,念梅记挂着宋婉清疲惫,不肯去。 念柳劝道:“阿姐还是去吧,姐姐这脚腕肿得跟馒头似的,别再落下什么病根。” “你还说我呢。”念柳道:“你身上也没一处好皮了。” 常安插话道:“也有念柳姐姐用的药膏,念柳姐姐一起去挑挑吧。” 两人齐齐看向宋婉清,她们走了,宋婉清怎么办,六公子毕竟是男子啊。 宋婉清有话跟萧承宴说,念柳念梅在反而不方便,她道:“既然行止斋有药,你们就跟常安小哥跑一趟吧,拿了药早些回来,我在院里等你们,不碍事的,你们去吧。” 萧承宴救了念柳,现在这姐妹两个简直觉得萧承宴就是青天大老爷,对他崇拜的很,萧承宴在这两人心中形象高大是正人君子,她们自然也不会觉得萧承宴会做什么对宋婉清不利的事。 于是高高兴兴的跟常安拿药去了。 常安临走前把灯笼给了萧承宴,萧承宴提着灯,昏暗的光线照亮眼前这一小方天地。 他们一走,只剩了宋婉清和萧承宴两人,宋婉清眼睛还有些肿,她揉了揉眼,只盯着灯笼照着的那一小块青石板看。 “今日多谢六公子了。”萧承宴怕是一知道自己的事就赶去了松鹤堂,他才去了公主府侍疾,连歇息都不曾就为她的事奔波,宋婉清自然是要道谢的。 宋婉清低着头,乖顺的不行,偏她眼圈红红的,萧承宴看的心里酸麻,只恨没早些回来给她撑腰。 “无事,大娘子不用道谢的。” 若是他早些回来,宋婉清就不会受这么多委屈了。 夜风微凉,萧承宴怕她才哭过受了风第二日会头疼,便挪了身子替她挡风。 宋婉清有些惊讶的抬头,幽幽夜色里,萧承宴一双眼亮的惊人。 有夜色掩护,红霞飞上脸颊也不会叫人看出,宋婉清眸光闪动,不免替萧承宴担心起来,事关先太子,若是陛下怪罪萧承宴怎么办? 她声音温软,“如今没了人出来顶罪,六公子要如何跟陛下交代,陛下若是责罚你该如何?” 月色温柔,萧承宴的眼中映出少女担忧的面庞,他眉眼微弯,笑得比月色还温柔:“怎会,陛下最是疼我,不会责罚我的。” “真的?”宋婉清不放心的追问,圣心难测,萧承宴为何这样笃定。 “真的。”萧承宴点头,声音里含了几分笑意:“嫂嫂不用这么担心我的,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可不想在梦里也让嫂嫂为我担心。” 宋婉清后退两步,攥着衣角无措道:“你......你不要乱说!” “好,是我言错。”他温声哄着眼前人,“是我词不达意了,我的意思是嫂嫂很不用替我担心的。” 有了他这保证,宋婉清才放下心来,她嗯了一声:“如此最好。” 萧承宴打着灯,如今各处都睡了,路上也只有他二人而已,各处黑黢黢的只借着这盏灯照明,两人为了看清路,不得已只能靠得近些。 袍角相互摩擦着,好似是两人接触似的,宋婉清不由得红了脸,和萧承宴拉开了些距离。 她听见萧承宴道:“嫂嫂今日哭了太久了,明日必定身子发虚,就不要去祖母处请安了,好好歇息就是。” 今日宋婉清在松鹤堂求老太太救念柳,老太太视而不见,宋婉清对老太太也起了几分埋怨,她对老太太指望太过,如今难免失望,可宋婉清心中清楚,在侯府和念柳面前,老太太定然是优先选择侯府的,这也是人之常情。 她百感交集,又想起了那日柳英茹和她说过的话,她真的被情谊蒙蔽了吗? 这样艰难的时刻,她的夫婿,她最仰仗的祖母,都要牺牲她身边人去换侯府的安宁,却只有她一直避着的萧承宴,宁可得罪姜氏也要为她撑腰,只可惜她是萧承宴长嫂,到底要谨守规矩礼节。 宋婉清点点头,对萧承宴道:“还没恭喜六公子,如今已然及冠,往后就可以说亲事了,若是六公子相中了哪家姑娘,我身为长嫂,也会为六公子多多撮合。” 萧承宴笑不出来了,他停住脚步,定定的看着宋婉清,想从她眼中看出个答案来:“嫂嫂是想为我说亲事?可是看中了哪家姑娘?” 宋婉清不安的揪着衣角,牙关松了又紧,最后她艰难道:“六公子到底是要说亲事的,我身为嫂嫂难道不该帮衬一二?” 萧承宴继续问:“嫂嫂是想我和别人定亲,娶别人为妻?” 他不信宋婉清这样聪慧的人会看不出他的意图,她只是在故意回避,回避他的刻意接近,他进一步,宋婉清便退两步,一直保持着和他疏离的关系。 萧承宴心中有数,却也并不怪她,他二人现在身份有别,宋婉清避着自己躲着自己也是应该的。 宋婉清抿了抿唇,声音艰涩:“六公子早晚都是要成亲的,不是吗?”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三十军棍 “是早晚都要成亲,可却不急于一时。” 宋婉清性子沉稳,循规蹈矩,萧承宴有心拉进二人的关系,却也清楚不能将人逼的太紧了,否则怕是会适得其反。 他浅笑一声:“我现在并没有说亲的意思,所以嫂嫂若是有这想法大可搁置着,更不用替我物色人来相看。” 宋婉清抬眸看他,面上平静:“六公子的婚事自然有祖母为六公子操心,想来也是用不上我的。” “嫂嫂没听清楚我的意思吗,我说了我现在并不想说亲,便是有个神仙姑娘站在我眼前,我也瞧不见旁人了。” 他说这话时,一双眼清棱棱的望着宋婉清,宋婉清被他看的喉间发干,好像是被看透了似的,她想要逃离,却又不能够,只能逼着自己正视萧承宴。 “六公子这话说的,好像是已经有了心上人似的。” “嫂嫂怎知道我没有?” 他话回的极快,宋婉清脑中嗡鸣一声,其余旁的什么也听不见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僵硬的后退了两步。 萧承宴说的那人是谁,宋婉清并不是全然不知,只是她从来清醒自持,知道有些事是注定不会有结果的。 与其等伤口溃烂痛不欲生,还不如现在将腐肉剜去,就算是一时疼痛,也好过一生为之折磨。 这点不该有的情谊,趁着它才刚刚萌芽,未曾长成参天大树,扼杀在微末之时,于她,于萧承宴,两者相宜。 前头就是烟渺阁了,已经能隐约看见院门处亮着的灯笼,宋婉清冲萧承宴行了一礼:“六公子事多劳累,不劳烦六公子相送了,六公子回去早些歇息,来日必定重礼以谢。” 她说完,不等萧承宴回话,便孤身跑进了夜色了,萧承宴提着灯笼,灯笼被风吹得微微摇晃,烛火忽明忽暗。 萧承宴唇角弧度落下,身影显得有些萧瑟。 ...... 翌日,宋婉清没去老太太那里请安,萧承宴说的不错,她今日醒来时身上虚的厉害,浑身发冷盗汗,念梅还以为她是着了风寒,忙熬了一大碗姜汤给宋婉清灌下去,宋婉清喝了又睡了小半个时辰,这才觉得好了些。 她醒来时念柳也端了早膳进来,念梅才从账房那里出来,她昨日用了常安给的药膏,今日脚腕果真好了许多,虽然还有些难受,但已经不怎么碍事了。 念梅把刚领来的银子交给宋婉清,道:“姑娘不知,我方才去领银子,回来时碰见了常安,常安正要去找府医,我纳罕是谁病了,凑上去一问才知是六公子。” 宋婉清端着碗的手一顿,险些将汤羹给撒了:“六公子怎么了?” 念梅一脸唏嘘:“还不是为了冠礼上的事,六公子今日进宫散朝后被陛下留在了太和殿里,陛下问起冠礼玉簪一事,六公子将所有事都拦在了自己身上。” “说是自己一时疏忽弄丢了玉簪,现下已经找到了,说丹阳长公主拿先太子遗物出来也是因为怕耽误冠礼进程,不得已而为之,让陛下若是有事只管冲自己来就是,与旁人无关。” 念梅叹了口气,“陛下大怒,打了六公子三十军棍,六公子是被人抬着回府的。” 念柳张大了嘴:“这六公子,还真是......真是仗义啊!” 宋婉清想放下汤碗,却不小心将汤羹打翻,洒了她一身,念柳赶紧拿帕子给宋婉清擦着,宋婉清却道:“六公子受了罚,咱们该去看看六公子的。” 萧承宴是多么要强的人,若非疼得站不起来了,怎会叫人将他给抬回来? 三十军棍,也不知他现在成了什么模样了? 念柳说:“要不咱们给六公子找些药送过去,六公子毕竟帮了咱们的。” 宋婉清也想去看萧承宴,只是她们院里的药哪里比得上萧承宴军中的药好? 宋婉清摇头:“上次我受伤用的还是六公子院里的药,咱们的药只怕拿去了也是用不上,还是不要拿了。” 她擦着身上的汤羹,想起大橱里还做了几个软枕,是年前闲来无事的时候做的,做好了也一直收着没用,萧承宴受伤肯定不方便,拿了这几个软枕给他垫着,也能舒服些。 “你屋把年前做的那两个软枕拿出来,六公子想来能用到。” 念梅点头:“还是姑娘想的周到。” 宋婉清担心着萧承宴,可她去行止斋探望到底名不正言不顺,思前想后,宋婉清便去了沈昭的潇湘院里。 沈昭正收拾着东西,见宋婉清来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宋婉清道:“听说六公子受了伤,我叫人找了这几个软枕出来,想着叫你带给六公子。” 沈昭正把给萧承宴准备的药一股脑的塞进包袱里,她看也没看抓起宋婉清手里的软枕塞进芙蓉手里,她拉过宋婉清:“你既然来了就跟我一起去看看六弟吧。” 宋婉清也正有此意,便和沈昭一起去了行止斋里。 行止斋院中,柳嬷嬷站在正屋门前,宋婉清瞧见柳嬷嬷脚步一顿,还是迎了上去。 柳嬷嬷看见宋婉清脸色不好,倒也没说什么,只交代道:“老太太在屋里呢,大娘子和四姑娘进去吧。” 宋婉清和沈昭进了屋子,萧承宴被打了三十军棍,后背上血肉模糊的,衣料都粘在了伤口上,府医为他把伤处清理了,又敷了药包扎好,这才离开。 宋婉清来时还看见常安端着一盆血水出去,沈昭皱着眉不敢靠近,只拉着宋婉清站在外头:“六弟你现在如何了?” 萧承宴声音有些虚弱,“劳你记挂,还没死呢!” 沈昭一听急了,拉着宋婉清就闯了进去:“我瞧你倒是还好,说话中气十足的!” 他们姐弟二人斗嘴惯了,沈昭拉着宋婉清进去了才知道萧承宴伤的有多重,她“嘶”了一声,不忍看别开了脸。 老太太看见宋婉清,本就不算好看的脸色一下子黑到了底,老太太瞧了眼宋婉清却是什么都没说。 萧承宴这伤本不用受的,若非因为宋婉清,萧承宴不至于伤成这样。 她一直觉得宋婉清是识大体的,这次却因为一个丫鬟这么失态,还害她孙儿伤成这样,老太太是真的埋怨上了宋婉清。 沈昭不明所以,她只是觉得今日的老太太好像是有气似的,沈昭也不敢多说什么来,站的比木桩子还直。 萧承宴从看见宋婉清时,就趴在榻上没抬过头,他伤成这样,宋婉清会不会觉得他没用? 萧承宴恨不得把脸埋进枕头里,他侧着脸,露出一个缝来瞧了眼宋婉清,又匆匆的把脸埋了进去。 他穿着单薄的中衣,虽然包扎过可血迹还是透过中衣隐隐显露在背上,宋婉清皱着眉头,不忍去看。 萧承宴的药还在小厨房里,老太太原本想等萧承宴把药喝了再走,可她瞧见宋婉清就觉得生气,也不愿意再等下去,索性嘱咐了萧承宴几句,就回了松鹤堂。 老太太一走,沈昭这才放松下来,她道:“祖母今日是怎么了,好像赌气似的?” 宋婉清没做声,默默的叫人把给萧承宴带的东西交给了常安。 常安看见那软枕高兴的不行,忙交给萧承宴:“大娘子真是贴心,连我家公子舒不舒服都想到了。” 常安把软枕塞在萧承宴下巴底下,还贴心的把萧承宴的头掰过来,叫他对着宋婉清。 萧承宴脸一下子红了,沈昭以为她是不舒服,关心道:“怎么脸红的这么厉害,可需要叫府医再来看看?” 萧承宴摇了摇头,对沈昭道:“小厨房里还有人熬着药,这许久了还没好,四姐姐你替我去催催。” 沈昭看向常安:“那他呢。” 常安一拍头:“哎呦!府医还交代了我一副药没拿呢!” 说罢常安就跑了出去。 沈昭牵挂着萧承宴的伤势,便去小厨房替他跑这一趟,沈昭看不出来什么,宋婉清却知道萧承宴这是故意支走沈昭,也就沈昭单纯瞧不出来。 第一百二十四章 如坐针毡 沈昭带着芙蓉去小厨房里看药,念梅主动提出跟着去看看,三人出了屋子,萧承宴忽然道:“外间我的官服放在圈椅上,劳烦念柳姑娘打了水清洗清洗,我怕等时间长了血迹就清洗不掉了。” 萧承宴更换伤药,衣衫被褥上都沾了些血迹,别的还好说,只是那身官服上的血迹不好办,他受罚时是脱了外袍的,回来时常安给他盖着衣服,难免污了些血迹。 其实这也不怎么要紧,等常安回来了拿去清洗就是,可萧承宴有意将人支走,就拜托到了念柳身上。 念柳此刻看萧承宴就是救命恩人,对他无有不依的的,她欢欢喜喜的应下:“六公子放心,我必定给六公子清洗的洁净无比!” 念柳抱着衣服到院里去了,屋里又剩下了宋婉清和萧承宴两人,宋婉清知道这是萧承宴有意将人支走,她瞥了萧承宴一眼,默不作声的往后缩了缩。 她胆怯的跟个鹌鹑似的,好似萧承宴是什么洪水猛兽,随时能要了她性命一般,萧承宴失笑,伸出手拍了拍床边的小圆凳:“嫂嫂这么怕我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嫂嫂,嫂嫂站着不累吗,还是坐下吧。” 宋婉清捞过离萧承宴最远的那枚圆凳,规规矩矩的坐在了萧承宴对面的位置,她低着头:“六公子说笑了,我问心无愧,有什么好怕的?” “是吗?”他轻声道:“既然嫂嫂不怕,那为何不坐的离我近些?” 他指了指离自己最近的位置:“还是说,嫂嫂问心有愧,怕我怕的厉害?” 宋婉清自认养气功夫一流 ,可对上萧承宴就一点受不得激,她站起身,为了证明自己不怕他,竟真的坐到了离萧承宴最近的那个位置。 才坐下宋婉清就后悔了,这位置实在太近,她的膝盖都能扫到床沿,裙摆在地上铺陈开来,宋婉清不安的往后缩了缩。 她坐的离萧承宴太近,宋婉清一颗心紧绷着,好像悬着一根弦儿似的不敢放松,一点风吹草动就要引得她草木皆兵。 萧承宴忽然伸出手,宋婉清猛地起身后退两步,甚至带倒了身后的圆凳,她慌乱的把圆凳扶起,惊魂未定的抱住了自己。 萧承宴的手停在半空中,他只是想喝口水而已。 宋婉清意识到自己误解了萧承宴,忙把茶盏递到萧承宴手中,她讪笑两声:“六公子,喝水。” 萧承宴接了茶盏,颇为好笑道:“嫂嫂怎么回事,草木皆兵的,我只是要喝口水而已,嫂嫂以为我要做什么?” 宋婉清羞得满脸通红,她摇了摇头,只道:“六公子还是快喝水吧。” 她往外头瞧了瞧,不安道:“四妹妹是怎么回事,怎么还没回来?” 萧承宴放下茶盏,趴在宋婉清给他带来的软枕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那药要等好一会儿才能煮好呢,沈昭一时半刻是回不来的,嫂嫂还是安心等着吧。” 那药煮不好,沈昭回不来,他就能和宋婉清多待一会儿,这是他的小心思。 “你是故意的!”宋婉清咬着唇,杏眼里水盈盈的:“我原以为六公子是正人君子的。” 萧承宴笑:“嫂嫂不是第一日认识我了,我可从没说过自己是正人君子。” 宋婉清有些恼,她道:“我去小厨房看看,六公子自己在屋里待着吧。” 说罢她就要离开,才走出去没两步,萧承宴忽然虚弱的开了口:“嫂嫂......伤处好疼,许是方才拉扯到了......” 萧承宴喊痛,宋婉清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她走近了些,询问道:“哪里痛?可需要我给你找大夫来?” 萧承宴摇头:“嫂嫂不走就不痛了。” 宋婉清意识到自己被他摆了一道儿,想要离开又怕他喊疼,无奈只能坐了下来,看着他中衣上渗出的血迹,宋婉清低声道:“若非因为我,你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都怪我,是我连累了你,可你明明说过不会受责罚的,也怪我天真,竟然真的相信了你,说起来若是你不为念柳出头,又怎么会遭这场罪。” “这怎么能怪嫂嫂?”萧承宴撑着床沿,本就是丹阳将那只玉簪给收了起来,只为叫他在冠礼上好用长林太子的那只松枝纹的玉簪,说起来这事因他而起,若非如此念柳怎会横遭此祸? 这是他给宋婉清带来的无妄之灾,姜氏要陷害念柳,险些将宋婉清也拉下水,念柳是宋婉清的贴身女使,若是这事坐实了,宋婉清名声也要受损的。 宋婉清不知这其中的细则,只是内疚着:“若是不是你为了我,这事稀里糊涂的过去了,你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萧承宴道:“嫂嫂说这话那我就要问问嫂嫂了,若是我真坐视不理,念柳被推出去顶罪,没了性命,嫂嫂该当如何?” 宋婉清连想都未曾想,念柳是她的亲人,若是念柳没了,她垂下眼睫:“若是念柳没了,便是要了我的半条命去,我在这侯府过得也没什么意思了。” “是啊。”萧承宴侧着脸枕着那软枕,软枕上还有淡淡的梅花香,和宋婉清身上的如出一辙:“若是念柳没了嫂嫂定然是要伤心的,可我见不得嫂嫂伤心,嫂嫂伤心,我比嫂嫂还要伤心,所以念柳我必须救,况且她本无错,也不应该承担这场浩劫。” 宋婉清满脑子都是萧承宴那句“可我见不得嫂嫂伤心”,她错愕的抬头,又匆匆的垂首。 这是什么,这算什么? 萧承宴望着宋婉清,笑得尽是柔情,两人间暗潮汹涌,无声的骇浪一潮大过一潮。 沈肆就是这时候进来的,他听闻萧承宴受了伤,特地从兵部赶回来,只是没想到宋婉清在这里。 宋婉清见了沈肆,往门边处退了两步,昨日的事她还没忘呢,沈肆的漠然她在心里记着呢。 她解释道:“听闻六公子受伤,我和四妹妹前来探望,四妹妹现在在小厨房里煎着药,想来一会儿就回来了。” 沈肆本来也没怀疑这二人什么,萧承宴的为人他是清楚的,宋婉清又谨守规矩,这二人自然是清清白白的。 沈肆点了点头,“我知你为人,不必特意解释。” 说罢他看向沈肆:“你的伤如何了?我听说陛下责罚了你三十军棍,这可得好好养着,别落下什么病根儿。” 念柳才洗好萧承宴官服晾上,她卷着袖子从外头进来,看见沈肆时念柳撇了撇嘴,不甚高兴的给沈肆请了安:“长公子好。” 沈肆点了点头,也没跟念柳计较。 念柳才进了屋子,念梅又走了进来,念梅原本是笑着的,瞧见沈肆站在屋里笑容顿时收敛了:“长公子。” 念梅对宋婉清道:“四姑娘说药已经熬好了,一会儿就给六公子送进来,叫六公子先别歇息,等着吃药。” 萧承宴点了点头,又趴在了软枕上。 宋婉清主仆三人都不怎么待见沈肆,这叫沈肆如坐针毡,他想跟宋婉清说句话,可宋婉清根本不想理她,借口去看沈昭就出了屋子,宋婉清一走,念柳念梅也跟着走了出去,屋里只剩下了沈肆和萧承宴两人。 第一百二十五章 浑然不知 “既然受了伤就好好养着,等伤好了陛下那里想来也将此事淡忘了。”沈肆还带了些伤药来,不知萧承宴用不用得上,可这是他的心意。 萧承宴应了一声,嗅着软枕上的浅淡梅香,指尖轻轻摩挲着上头绣的那朵青色的小花,动作温柔。 沈肆看他似乎格外喜欢这软枕,不由得多看了一眼,“你身上有伤,垫着这软枕能舒服些。” “是啊,还是大娘子体贴。”萧承宴抬眸,抱着那软枕看向沈肆:“我趴了这许久身上正难受呢,多亏了嫂嫂送来这软枕。” 原来是宋婉清送来的,沈肆神色一僵,想起方才宋婉清的态度,一时竟沉默下来。 萧承宴看了沈肆一眼,询问道:“瞧嫂嫂与兄长之间,似乎起了什么龃龉?” 沈肆也没想瞒他,点了点头:“是有些误会。” 萧承宴看热闹不嫌事大,继续追问:“是发生了何事?因为......念柳?” 沈肆叹了口气:“一言难尽。” “兄长何必这样忧心。”萧承宴趴在那软枕上,“我早和兄长说过,大娘子没有娘家倚仗,只能依靠兄长,如今大娘子和兄长有了龃龉,兄长只需要冷她几日,叫大娘子知道兄长的态度,不要总是惯着大娘子,否则难道要兄长去做小伏低的给她道歉不成?兄长是侯府嫡长子,万事自然要以侯府为先,到底是侯府更重要些的。” 这话说到了沈肆心坎里,他是嫡长子,自然要把侯府看的比什么都重。 只是...... 沈肆有些踟蹰:“婉清那性子的,我冷她怕是会比我还冷,我二人是夫妻,总不好一直僵持下去,这成了什么了?” 萧承宴听见那句夫妻时面色有一瞬的难看,只是他很快就调整过来,没叫沈肆看出端倪,他继续道:“兄长这是说的什么话,大娘子又不是痴的傻的,她知道兄长冷落为了在侯府里立足,也是会主动来同兄长说话的。” 常安推门走了进来,沈肆看了眼常安,仍和萧承宴说着:“你说的倒是在理,惊影即将进府 ,婉清现在又没了掌家权,的确是只能仰仗着我的。” “你年纪虽小,看事却比我通透多了。”沈肆向萧承宴道谢:“多谢你为我出谋划策,你好好养伤,我去看看婉清。” 沈肆说完就出了屋子,常安把萧承宴面前已经凉透的茶水换成热的,萧承宴动了动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常安把茶盏放在榻边的小几上:“主子倒是热心肠,还为人家出谋划策呢,若是这招真的奏效了,主子您就躲着偷偷哭吧!” 萧承宴瞪他一眼,抱紧了怀里的软枕,他自信道:“婉清怎会去找他?” 经历了念柳这一事,便是沈肆对她再冷淡宋婉清都不会想着去讨好沈肆了。 念柳对她何其重要,沈肆却视念柳的性命为草芥,这是宋婉清不能容忍的。 萧承宴慢悠悠的,语气却很笃定:“她是有风骨之人,就算是为了在府里立足,也绝不会去讨好沈肆了,婉清不是个轻易低头的人,她看似温婉好拿捏,不过是因为未曾触及底线,念柳就是她的底线,沈肆这次是真的惹恼了她。” 常安还是有些担心:“主子您说的这样笃定,可现在大娘子在府里孤立无援的,难保不会为了立足去跟长公子低头。” 到时候萧承宴的算计不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你还要我再说几次?”萧承宴皱起眉,“婉清她是想安稳的过舒心的日子不错,可这不代表她会去跟沈肆谄媚讨好,沈肆本就冷落了她了,她又不是觉察不出来,更不会去上赶着去找沈肆了,这样一来,她就该想想自己的前路了。” 常安这才明白过来,点了点头,把茶盏送到萧承宴面前:“主子,喝水。” 萧承宴别开脸:“不喝。” 他身上还伤着呢,动一下子就疼,常安要喂他一肚子水是什么用意? 小厨房里,沈昭接替了了熬药小丫鬟儿活计,自己坐在小板凳上拿着蒲扇扇着风,厨房里满是药气,沈昭闻久了还觉得有一丝好闻。 她把那火扇的极旺,高兴的对才进门的宋婉清道:“婉清你来了!” 宋婉清笑道:“这药还没好么?” “快了!”沈昭笑嘻嘻的把蒲扇交给芙蓉,拿着帕子垫着将药给倒了出来,她对芙蓉道:“你去把药给六公子送去,嘱咐他务必饮尽了,可别辜负了我的心意。” 芙蓉应了一声,端着药进屋去了。 沈昭坐了许久腰有些酸,她伸了伸腰,又用手揉了揉眼,最后抱怨起来:“你不知我这几日在院里过的有多难,我阿娘整日催着我绣花,说在成亲前务必要做好,我说家中养那么多绣娘是做什么的,这点小事还要我动手?” 沈昭随手拿起一块糕点吃了起来:“我阿娘说啊,这成亲的物件儿,必须自亲手做才能婚后和和美美呢,我偏不信,将活计分给了芙蓉帮我,否则我一人不知做到猴年马月了。” 宋婉清看她这模样,走到沈昭身边,她嗔怪道:“四婶婶是为你好,偏你不领情,还觉得疲累!” “有什么办法呢?”沈昭忽然叹气起来,“前几日那高三公子登门,想见我一面,我母亲催着我去了,可我到了花厅外头又反了悔,自己跑了回去,我知道我不喜欢他,自然心里抗拒。” “昨日他趁着冠礼时登门见了我一次,我和他说了没两句便闻见他身上有丝丝缕缕的甜香。”沈昭抓住宋婉清的手:“你说他不会是才从红粉堆里出来吧,所以才沾了这样的脂粉气?” 宋婉清一愣,沈昭又道:“可我俩婚事都定了,满汴京都知道了,想要更改也是不能够,只能这样稀里糊涂的嫁过去了!” 沈昭这话说的带了几丝赌气的成分,宋婉清宽慰她:“也不一定就是脂粉气呢,四婶婶和林姑娘那样做保说这高三公子如何如何好,你不信林姑娘,还不信四婶婶吗?四婶婶又不会害你,况且侯府比高家不知强了多少,你是低嫁,嫁去高家高家人定然是捧着你的,不会叫你受一丝委屈,那高三已经有了功名,你嫁过去也不用陪他再熬许多年,是也不是?” 沈昭听着宋婉清的话,半晌还是摇了摇头,她一脸嫌弃:“你说那高三生的也算仪表堂堂,可我一见他就浑身难受,这往后可怎么过啊!” 沈昭说完,忽然瞥见外头的沈肆,她站直身子:“兄长怎么不进来?” 沈肆原本是来找宋婉清的,听见她在和沈昭说体己话,便就没打扰,现而被沈昭发现,沈肆抬步走了进来。 宋婉清别开脸,没理沈肆。 念柳念梅也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了她三人。 沈昭看了眼宋婉清,松开宋婉清的手,“我瞧你俩像是有话说,我就不打扰了,我去看看萧承宴把药喝了没!” 沈昭走后,沈肆往宋婉清的方向走近了两步,他低声道:“你是不是在埋怨我?” 宋婉清这才正眼看他,她说的斩钉截铁:“没有。” 沈肆惊讶:“你为何不怨我?” 宋婉清道:“长公子是侯府嫡长子,自然做什么都要紧着侯府,我知道的。” 她目光平静:“长公子为了侯府要让我家念柳顶罪,这是为了顾全大局,我都明白,只是这痛不在痛在自己身上,便不能够叫长公子感同身受,我只问长公子,若是当日婆母推出的人是同长公子一起长大的谯竹,长公子该当如何?” 沈肆久久未言,良久他道:“你这就是在怨我。” 宋婉清没回话,沈肆垂下目光:“也是,我一直在叫你受委屈,你怎会不怨我?” 宋婉清看了他一眼,把目光投向别处,不愿意再多看他一眼。 沈肆并非浑然不知,反倒是他一清二楚,只是这些事不闹到沈肆面前,他也愿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沈肆心软,可心软太过就成了优柔寡断。 宋婉清最开始就是看中了沈肆心软,装委屈扮柔弱让沈肆消了和离的念头,可这么看下来,沈肆的心软日后还会带给她无尽的祸端。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一醉方休 “婉清......”沈肆想说些什么,忽然想起方才萧承宴对他说过的话,到了嘴边的话被尽数吞了回去 ,沈肆想,他是应该对宋婉清冷淡一些了。 “公子!”谯竹本守在门外,此刻露出半个脑袋尖儿来,谯竹满脸欣喜:“门房处来报,说林姑娘来看六公子了,门房处知道您在这里,便叫林姑娘也来了,林姑娘一会儿就到行止斋了呢!” “知道了。”沈肆看向宋婉清:“惊影既然来了,那我去接接她。” 宋婉清嗯了一声,“长公子慢行。” 她这样寡淡的模样看的沈肆心里憋闷着,他说自己要去接林惊影,可宋婉清好似一点都不在乎,这叫沈肆心中不平衡起来,赌气似的出了门。 林惊影和碧螺带着伤药往行止斋去,来探望萧承宴是假,林惊影已经有许多日没见过沈肆了,她便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来见沈肆一面。 住在自己家中和沈肆不能时常见面,林惊影觉得自己还不如搬回朝晖苑的好,只是他二人现在还没成亲,到底名不正言不顺。 碧螺手里提着药箱,忽然她道:“姑娘,长公子来接您了!” 林惊影也瞧见了沈肆,她心中甜蜜:“知远哥哥果然还是在乎我的。” 她快步跑上去,扑在沈肆怀里,周遭没什么人,林惊影也不用顾忌什么,她抱着沈肆贴紧他的胸膛:“知远哥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沈肆心里还想着宋婉清,有些僵硬的抚了抚林惊影的背,“走,我带你去看望六弟。” 沈肆去接林惊影后宋婉清就进了屋里找沈昭,她借口院中有事先行离去,其实不过是为了躲着林惊影不和林惊影对上罢了。 萧承宴还想留她,被宋婉清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沈昭还在呢,他想被沈昭看出端倪吗? 和沈昭告完别,宋婉清就带着念柳念梅出了正屋,还没出院子呢,就和迎面而来的沈肆和林惊影对上了,沈肆牵着林惊影的手,林惊影一脸甜蜜的仰头看着沈肆,两人模样登对,并肩携手走过来。 宋婉清停了脚步,冲二人微微点了点头,就想离开,沈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把林惊影的手握的更紧了。 林惊影一怔,随即抬头看向沈肆,她眼中亮晶晶的,简直被欢喜浸满了。 出了院门,念柳不愤的跺了跺脚:“这算什么,她到底还没进门呢!” 念梅啧了一声,“你说这些做什么,让人听去了就又是些事儿!” 侯府上下哪个是省油的灯,难保这话传不到林惊影耳中去,姜氏和老太太现在都偏向林惊影,到时候挨罚的还是宋婉清。 念柳想到这里,虽然心里还是不愿意,但却没说什么了。 她道:“姑娘别生气,别为这小事气坏了身子。” 宋婉清笑笑:“我生什么气,到是你,今日身上可还疼?” 念柳摇头:“常安小哥的药可好用了,今日我身上一点都不疼了,还有阿姐,也都快好了呢!” 哪里就好的那么快了,这不过是念柳让她放心的托词罢了,宋婉清心中有数,笑了笑没说话,带着人要回烟渺阁去。 身后沈昭急匆匆的追上来,“婉清!等等我!” 她追上来,第一句话就是埋怨:“你是不是早知道林惊影要来,怎么不同我说一声?” 宋婉清原想着借这机会让沈昭和林惊影说句话,缓和缓和,现在看来倒是弄巧成拙了。 她问:“你又和林姑娘吵起来了?” 沈昭道:“怎么可能?我一见她就出来了,怎么可能和她吵嘴,那也太有失我的身份了!若非我出来的及时,就要追不上你了!” 沈昭拉着人往自己院里去:“你先别回去,跟我一起去我院里看看我的手艺!” 沈昭指的是她要出嫁绣的那些花样,沈昭自小不爱女红,这次是被徐氏逼着,不然是不会动一针一线的。 宋婉清被她拉着回了潇湘院里,沈昭把那些绣好的一股脑全抱了出来,叫宋婉清看看自己绣的如何。 宋婉清替她改着针脚,沈昭做在一旁吃完了手里的瓜子,忽然想起来自己前几日瞧见的那对耳坠,她一见就觉得适合宋婉清,便买了下来要送给她,只是这几日事忙给忘了,现下想起就叫芙蓉给翻了出来。 沈昭把装着耳坠的小匣子递给宋婉清,宋婉清打开看了,沈昭就央着她戴上自己看看,宋婉清从善如流的带上了耳坠,沈昭围着她走了一圈儿,最后道:“我的眼光果然没错!” 宋婉清把耳坠摘下放好,还没来得及道谢,就听沈昭抱怨了起来:“我现在瞧见这些嫁衣就烦的厉害,等下个月我嫁去高家,这日子可怎么过啊!相看两相厌,可这日子还有好几十年呢!一想到我和那个高三公子要做结发夫妻......” 沈昭忽然没了声音,宋婉清看向她,“怎么了?” 沈昭闷声道:“我是真怕他不堪托付,我们女子嫁错人就是毁了一生,若是他是个不堪托付的,我宁可一头撞死也不受这窝囊气!” “越说越没边了!”宋婉清气的去打她的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这也是能瞎说的?咱们都要过好日子,和和美美的。我还特地为你绣了一副《鸳鸯戏水》呢,瞧你这样我看也别给了!” 沈昭忙不迭的去抱宋婉清,她撒娇道:“这不行,这不行,你绣工最好了,可不许不给我!” 宋婉清无奈道:“好好好,等我找人装裱好了就给你送来!” 沈昭这才满意了,她叫来芙蓉:“你去备几个小菜,今天大娘子要在咱们这里用膳,再找几瓶梨花白来,我和大娘子一醉方休!” 沈昭交代完芙蓉就去吩咐人备菜了,现下还是白日呢,沈昭这意思是要拉着她喝到晚上? 宋婉清想拒绝,可沈昭说:“怕什么,你如今又不管家理事了,偶尔喝次酒怎么了,就是喝醉了也没人敢说什么的,放心就是了!” 宋婉清酒量不好,喝了两盏就困顿的不行,她一觉睡到晚上,又被沈昭拉着喝了两盏酒,沈昭喝的有些多,说什么都要宋婉清在她院子里歇息,好歹宋婉清还算清醒,念柳念梅也在身旁,带着宋婉清一道回烟渺阁去了。 宋婉清脑袋昏沉沉的,念柳搂着她的腰带着人往回走,宋婉清干脆合了眼让念柳带着自己,她闭上了眼睛,其他感官就被放大的极为敏感,耳边树叶沙沙声,林间清脆的鸟叫声,还有——重物落地的声音。 虽然那人已经尽可能的收着力了,但宋婉清还是听见了一丝细微的响动,她回过头,身后什么都没有,只一堵墙立在那里。 这堵墙外就是街巷了,宋婉清眯了眯眼,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念梅看过来:“姑娘在看些什么?” 她说着把人从念柳手里接过来,叹气道:“姑娘真是喝多了,人都喝傻了!咱们快些带姑娘回去吧!” 两人说着就带宋婉清往烟渺阁里赶,全然不知围墙后头,萧承宴一身黑衣正疼得眉头紧锁。 第一百二十七章 圣心难测 萧承宴拉扯到后背的伤处,现在疼得额上全是冷汗,常安用手给他扇着风,一只手还做着噤声的手势,一墙之隔里宋婉清三人还没走呢! “主子,您再忍忍!”常安用口型告诉萧承宴,萧承宴脸色惨白,咬着牙忍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 伤处温热,想来是又渗了血出来。 估摸着宋婉清三人离开了,常安越上围墙往里头瞧了两眼,见没了宋婉清三人的身影后他纵身越下,全程没发出一点声响。 虽然宋婉清她们走了,可常安还是压着嗓子:“主子,您没事吧?要不今日咱们就不出去了?” 萧承宴摇了摇头,都已经出了府门了,现在折返回去做什么,白白疼一场吗? 他直起身子,疼得倒吸一口冷气,萧承宴本是想着趁夜深人静没人会注意到自己,谁知道竟然这么巧碰上了宋婉清,若非他身上有伤不慎发出了响动,怎么会被宋婉清觉察到? 梁帝这次是真的动了怒,这顿军棍打的是一点情面都没留,萧承宴缓了一阵儿,觉得没什么大碍了才对常安道:“走,咱们去申家。” 常安担心他,有些迟疑:“主子您身子可还撑得住?要不今日先不去了,等伤养好了再去也不迟的。” 不就是去申华言家,过几日去有何不可的? 萧承宴却不同意,他道:“现在人人都知道我重伤,便是怀疑陛下对我手下留情也定然不会想到我今日去了申家,申华言因为账册一时已经被人盯上了,虽说常吉将人处理了,难保他家门外不会有漏网之鱼蹲守,我今日去了便是叫人发现也怀疑不到我的头上来。” 他缓了口气,继续道:“且那申华言为人圆滑,从前忌惮我才为我行事,如今我遭陛下责罚,难保他不会起了别的心思,今日去他府里,可不只是为了探听消息的。” 常安知道萧承宴这是要敲打敲打申华言,也不再阻拦了,申华言的府邸和侯府相隔不远,到达申华言府邸不过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 申华言早在角门边上候着了,见萧承宴来他快步将人引进堂屋。 屋里备好了茶水,申华言给萧承宴到了盏茶,观察者萧承宴的脸色,他心中狐疑,常吉说今日萧承宴会来时申华言还以为常吉是唬自己的,没想到萧承宴竟然真的来了。 可他今日白日不是才被圣上责罚过吗,听说还是抬回侯府的,那这消息到底可信不可信? “你一直瞧着我做什么?”萧承宴冷冷开口,申华言被吓了一跳,忙道:“听闻大人身子欠佳,既然如此应当多歇息才是,或者小的去侯府拜见也是一样的,怎么还劳烦大人漏夜前来了?” 萧承宴看他一眼,唇角弧度凉薄:“你是觉得我来的不是时候?” “哪里,哪里......”申华言放下茶盏,笑得一脸谄媚:“我正有事情要禀报给大人呢,庆王前些日子称病不出,连着好几日都未曾上朝了,众人都以为他是病了,可小的却探听到,庆王实则在五日前就离开了汴京,瞧着那去的方向,像是庆王的封地,蜀中。” 常安道:“蜀中是庆王封地,京中有不曾有什么变故,好端端的庆王回封地做什么?” “要不然说常安小哥机灵!”申华言出声,对着常安就是一顿吹捧:“看来常安小哥是跟在大人身边耳濡目染,才学的这样料事如神,这正是症结所在啊,陛下身子康健,又没什么消息下来,蜀中也平安无事,庆王为何要瞒过众人偷偷往蜀中跑这一趟?这其中定然有鬼啊!” 申华言正说到兴头上,却被常吉给打断:“申大人还是出去看看屋子外头有没有旁人盯梢吧,若是庆王的人在这里,听到你这番话,想来会直接将你一剑捅死。” 申华言关于庆王的消息也是从常吉这几知晓的,常吉这些时日一直在申华言身边扮作小厮模样,手下人递来的消息都告知了申华言,否则他一个文官,怎么能知道这些? 申华言还没说完呢,他看向萧承宴询问萧承宴的意思,萧承宴道:“你先出去吧。” 有些话不能叫申华言得知。 常安勾着申华言的肩膀带着人往外走,“申大人去给我找点吃的来,我肚子实在是饿得慌,有烧鸡烧鹅最好!” “是是是......”申华言低着头被常安带着往外去,他小心翼翼的关上房门,心中暗道萧承宴不愧是陛下最疼宠的人,哪怕是因为长林太子一事惹怒了陛下,都不曾真的责罚,看来那些萧承宴伤势颇重的消息也都是有意散播出来的。 幸好他没起什么不该起的心思,看来还是老老实实的抱着萧承宴的大腿最好,以免哪一天这尊大神觉得他碍眼了给他一剑。 这可是深受皇恩之人啊,自己现在因为贪墨一案跟他绑在一起,可万万不能将人给开罪了啊! 屋外申华言一肚子心思,屋内申华言一走萧承宴再也维持不住,他微微的弓着腰,尽量不牵扯到伤处。 常吉见状连忙给萧承宴喂了颗止疼的药丸,常吉这些时日跟在申华言身边当长随小厮,申华言去大理寺查案常吉也跟在一旁,一来二去倒是让常吉探查到些陈年旧事,这也是常吉要报给萧承宴的。 他道:“我这些时日翻看大理寺经年存档的卷宗,发现当年先太子曾给东平伯宋璟去过一封信,是在东宫被屠的一月前,先伯爷和先太子自那封信后日渐疏离,也是因此先伯爷才在谋逆一案里全身而退,只是不知那信中写了什么,但照我看先太子怕是在此案之前就早有预料,不然也不会给先伯爷去信。” 先伯爷宋璟是先太子的伴读,二人自小一起长大,说是情同手足也不为过,偏偏在谋逆一案里只宋璟一人全身而退了。 宋璟是宋婉清的父亲,世人对这位先伯爷的评价大多是文武双全,情深不寿,可当年长林太子在时,众人也多说宋璟未来会是长林太子的左膀右臂,可见二人的交情不浅,长林太子落罪后陛下对东平伯府也不如当年,宋璟不得重用,只领个虚职,较之谋逆一案前,东平伯府可谓是一落千丈。 所以这案子发生前长林太子到底察觉了什么,刻意疏远宋璟是为了保全东平伯府,那又是谁要害他,污蔑他谋逆呢? 自萧承宴记事起丹阳就告诉他,长林太子为人谦和仁厚,是绝不可能做出谋逆这样的事来的,况且他已经是太子了,又何须谋逆? 可偏偏当初陛下将东宫上下满门屠尽时又是那样的斩钉截铁,半分都没顾念父子之情,甚至明知太子妃即将临盆,还是下了满门抄斩的旨意。 所以当年,长林太子到底觉察到了什么,是谁要害他,是庆王吗? 陛下子嗣不丰,长林太子去世后,庆王居长,若说是庆王陷害也是情有可原,可二十年过去了,陛下并没有要立庆王为太子的意思,庆王也表现的对无欲无求,似乎只想做个闲散王爷。 是因为陛下嫌弃庆王出身低微,所以不愿立他为太子,可既然如此当初又为何要将东宫满门抄斩? 国无后嗣,这难道就是陛下想看到的局面? 常吉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道:“陛下若是想立庆王为太子,就不会拖到今日了,如今三皇子年幼,立三皇子为太子变数实在太多,主少母壮,难保何家不会有干政之嫌,可陛下又不肯立庆王,太子人选迟迟未定,陛下这究竟是何意啊?” 圣心难测,萧承宴凉薄一笑:“陛下的心思岂是你我曾猜度的。现如今要紧的是看看庆王到底去了哪里?” “他突然赶往蜀中,连我的冠礼都未曾参加,想来是蜀中有要事需要他去处理,说不定,就跟贪墨一案有关呢。” 常吉点头:“主子放心,我已经叫人暗中跟着庆王去了,一有消息就会传回汴京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 沈昭出嫁 常吉在萧承宴身边多年,是丹阳为他挑的得力之人,有他办事,萧承宴很是放心。 他们出来时间已经够久了,未免被人发现,萧承宴是时候该和常吉回去了。 常吉听说要离开,抹了把嘴上的油从小厨房里出来,申华言手里还举着个鹅腿,他把鹅腿咬了一口丢在盘子里,也快步跑了出来。 申华言在身上把油擦干净,微微欠着身子要扶萧承宴下台阶,萧承宴怪异的看他一眼,躲开了申华言的手,申华言也不恼,一溜烟儿的跑到角门处替萧承宴开门去了。 他毕恭毕敬的将人送走,回头正对上常吉一脸的不屑。 常吉生的白净,哪怕是穿着小厮的粗布麻衣也难掩清秀,申华言常常在想这样清秀的一位小哥嘴怎么这样毒,果不其然下一刻常吉就开始损上了他:“申大人这模样,真是比宫中侍奉的大人们还要谄媚,我竟不知原来申大人还在内礼监任职。” 申华言气的要命,可常吉武艺高强,他也不敢说什么,只道:“常吉小哥今日是吃了什么,嘴巴里似有怪味。” 常吉今日吃的跟申华言一模一样,他不说自己倒是说起他来了,常吉翻了个白眼儿:“是申大人的味道吧,我隔这重重院门也觉臭气熏天,也不知方才再厨房里有没有熏坏我家常安。” 申华言真是要忍不下去了,可他又怕常吉,只能弱弱的道:“你你你!你好歹是个男子,怎么动不动就翻白眼儿,这可不是君子所为!” 常吉闻言又翻了个比刚才还标准的白眼儿,这真是给申华言气到了,偏常吉还说着:“什么白眼儿,申大人可有证据?” 这白眼儿都翻完了去哪里找证据,常吉不认账,申华言道:“我亲眼所见!” 常吉抬步往里走:“申大人眼见为虚!” 申华言正想跟上去和常吉辩驳两句,常吉已经“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申华言险些被夹了脸,申华言骂骂咧咧的回了自己屋里,倚着门的常吉听见声音渐渐远去,忽然笑了起来。 ...... 煦日和风,今日是个极好的艳阳天,侯府各处挂满了红绸,丫鬟女使的腰间也绑了喜庆的红花,无他,今日是沈昭出嫁的日子。 潇湘院里,沈昭已经换好了嫁衣坐在妆镜前,她手里把玩着团扇,有些紧张的看向镜子里的宋婉清,沈昭回身握住宋婉清的手:“婉清,我......有些怕。” 沈昭前几日又见了高三公子一面,那高三表现的还算温文有礼,可沈昭就是喜欢不起来,她满心的抗拒,此刻又因为要嫁去高家紧张的不知所以。 那高三在徐氏的嘴里说的天花乱坠的,可沈昭只盼日后两人能相敬如宾,这样就够了。 吉时快要到了,高家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长街上,马上就要到侯府门前了,徐氏在正堂里坐着,和四爷沈予霆对视了一眼,夫妻两个相视一笑。 沈昭被喜娘扶着从院里出来,宋婉清站在沈肆身边,眼眶有些湿润,沈肆想要安慰宋婉清两句,想了想到底是没开口。 沈昭出嫁这是天大的喜事,老太太光是嫁妆就添了几千两,外加田地铺子,沈昭出嫁的嫁妆丰厚,算得上是十里红妆。 侯府上下喜气洋洋的送了沈昭出门,宋婉清也跟着出去相送,她看着沈昭上了花轿,眼泪再也没绷住落了下来,念梅给她擦泪,说:“四姑娘三日后回门还是能回来的,姑娘别伤心。” 宋婉清点了点头,又看向沈昭的方向。 花轿已经启程,侯府门前围满了看热闹的人,柳嬷嬷正带着人撒钱,人们嬉笑着争抢银子铜钿。 赵越站在人群远远的看着花轿去往高家的方向,赵越神情复杂,花轿门帘被风吹开,沈昭端着团扇坐在轿子中,虽然只是一眼,可赵越看分明了,她一身红装,美的不可方物。 心尖钝痛,他曾答应过沈昭要娶她为妻,一生一世,是他先违背了诺言。 “公子!”身旁小厮忽然凑了上来,一脸的焦急:“大娘子难产,您快回去看看吧!” 顾氏要生了? 赵越来不及想那么多,他最后望了那花轿一眼,到街边骑了马往家中赶去。 赵越离开时沈昭正百无聊赖的掀了一花轿的一角往外看着,赵越离去的身影就这样撞进沈昭眼中。 他那样着急,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不成? 攥着团扇的手不自觉的收紧,沈昭落下帘子,叫了芙蓉上前来,乐声吵闹,沈昭道:“你去打听你打听,礼部侍郎家中出了何时?” 芙蓉不想去:“姑娘......这不成体统!” 沈昭坚持道:“叫你去你就去!” 芙蓉拗不过她,到底还是去了。 约莫两刻钟后芙蓉赶了回来,她气喘吁吁的,小声告诉沈昭:“姑娘,礼部侍郎家顾大娘子难产,现在赵公子已经赶回去守着了。” 香兰跟在芙蓉身后,把这句话听进了耳中,香兰垂着头,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沈昭忽然像是卸了全身的力气,她嗯了一声,花轿里再没了别的响动。 眼眶温热,沈昭阖上眼带着哭腔低声喃喃:“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呵......”沈昭笑出了声,泪也顺着脸颊落下来,她抹了把泪坐直身子,依旧是那个不可一世的沈家四姑娘。 侯府里,送走了沈昭徐氏就哭成了泪人儿,宋婉清给徐氏擦着泪,自己眼眶也红了。 沈予霆看了眼徐氏,道:“大喜的日子哭什么!” 若是能忽略沈予霆通红的眼圈的话,这话的确是有威慑力的。 徐氏抽噎着:“我女儿嫁人了还不许我掉掉眼泪了?” 老太太道:“好了,知道你们舍不舍昭儿,可前院还有一屋子宾客呢,不好把宾客晾在那里!” 徐氏嗯了一声,对老太太道:“母亲说的是,我们这就去前院里。” 徐氏和沈予霆相携着去前院了,姜氏身为当家主母也在其侧,老太太借口疲乏回了松鹤堂。 宋婉清原本是要跟着姜氏一同前去的,可宋婉清却转道回了烟渺阁。 她从枕下拿出了早就写好的信笺塞进袖口,这才去了前厅里。 今日沈昭出嫁,何氏派了房嬷嬷来送贺礼,宋婉清叫门房处的人留住房嬷嬷,此刻房嬷嬷正在后花园等着宋婉清。 “姑娘要去做什么?”念梅不知道宋婉清要找房嬷嬷坐什么,“是有话想带给咱家大娘子吗?” 宋婉清点了点头:“许久没见母亲,想问问房嬷嬷母亲的近况。” 她说着,手却攥紧了袖中的信笺。 花园里,房嬷嬷正等着宋婉清,宋婉清见她,快步迎上去。 “姑娘。”房嬷嬷给宋婉清行礼:“姑娘找老奴是有事?” “是有些事,今日母亲没来,我牵挂母亲,托嬷嬷问问母亲的近况。” 宋婉清说着,叫念梅去小厨房里拿些茶水来,房嬷嬷原想说不用,可见宋婉清坚持,也就不再说了。 支走念梅,宋婉清忽然从袖中掏出一封信笺来,她郑重其事的把信交给房嬷嬷:“我今日不只是为了问母亲的近况,房嬷嬷知道,我和母亲关系冷了多年了,我有心和母亲缓和关系,特地写了这封信给母亲,里头尽是些体己话,还望嬷嬷转交给母亲。” 第一百二十九章 敲打侯府 宋婉清多少年不曾和何秀华亲近了,怎么现在想起来主动写信问候了,莫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房嬷嬷点头应下:“姑娘把这事交给老奴,老奴必定把姑娘的话带到。” 宋婉清道:“多谢房嬷嬷了。” 念梅端着茶盘从小厨房出来,房嬷嬷正把信塞进袖中,念梅轻轻皱了皱眉头,姑娘怎么还拿了信给房嬷嬷? 念梅把茶盘放下:“嬷嬷喝些茶吧。” 房嬷嬷起身:“茶就不用了,府中还有些事,姑娘也忙着,老婆子我就不打扰了。” “那我送送嬷嬷。”宋婉清起身,房嬷嬷本就是来侯府送贺礼的,想来是宋家此刻还有些事,宋婉清也没在多留她。 送走了房嬷嬷,念梅问道:“姑娘怎么还写了信给房嬷嬷,是要带给大娘子的吗?姑娘是何时写的信?我和念柳怎么不知道?” 宋婉清写信的时候特地背着念柳念梅,就是不想让她们担心。 沈肆对她态度疏离,又因为冠礼一事宋婉清和他有了隔阂,老太太现如今对她也不似从前,就算她一味讨好也是无济于事,经历了冠礼这一遭,宋婉清算是看明白了,这侯府里根本没有可以仰仗的人,她一介孤女没有娘家倚仗,在这侯府里是没半点指望的。 之前何秀华劝宋婉清和离,她不是没想过,可碍于宋琰夫妇二人轻易不敢尝试这条路,可若是她真到了在侯府过不下去的那一日,宋婉清想或许和离是她最好的出路。 只是现在侯府是她二叔当家,她若是和离定然是要回宋家的,宋家若是有女子被休弃对其他姑娘来说无疑是有伤名节的事,她二叔二婶为了保住宋家的名声,宁可将她毒死在侯府,宋婉清想和离的事是万万不能被他二人知道的。 她瞒着念柳念梅,也不过是怕她二人为自己担心,没想到还是叫念梅看见了。 只是念梅不知信中是什么内容,宋婉清骗她道:“不过是些体己话罢了,你还指望我说什么房嬷嬷都记下来不成,这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两人说着去了前院里,那边房嬷嬷从侯府出来,坐上了回东平伯府的马车。 何秀华本在上香,祠堂内烟气袅袅,何秀华跪坐其间,烟气衬得她面容飘忽,房嬷嬷推门而进,何秀华的脸从烟气里显露出来,房嬷嬷走上前,道:“大娘子。” 何秀华睁开眼:“贺礼送去了,可见过婉清了?” 房嬷嬷把信拿出来:“见过三姑娘了,三姑娘叫我把这封信交给您,说是里头写了些体己话,想来是三姑娘有意和您缓和关系。” 何秀华一愣,接过信打开读了起来。 房嬷嬷看她从最开始的面色凝重,到最后竟然欣慰的笑了,有些疑惑的问:“大娘子,姑娘信里写了什么?” 何秀华把信叠好收起,道:“婉清问我,可听说过女子和离不回母家的先例。” “什么?”房嬷嬷惊影道:“难道三姑娘想要和离?” 何秀华叹了口气,不免担忧:“我现在担心的是她是否受了什么委屈,我上次见她她还是一副斩钉截铁的模样,这才过了多久,竟然起了和离的心思,莫不是侯府给了她什么气受?” 她从前就知道侯府不是个安乐窝,姜氏刻薄刁钻,沈肆摇摆不定,老太太唯利是图,四房几个倒是好,可也帮不上宋婉清什么,她能有和离的心思固然是好,她就这一个女儿,便是和离了再不嫁人自己的嫁妆和宋璟留给她的那些银钱,也是能保宋婉清后半辈子衣食无忧的。 何秀华对房嬷嬷道:“你儿子是个能干的,叫他替我到江南跑一趟,购置个宅邸回来,我给他五千两银子,余下的都买成水田就是。” 房嬷嬷不明白何秀华为何突然要购置江南的房产,她问道:“大娘子是觉得在京城住的烦闷了,想去江南安家?” 何秀华笑笑:“江南风景独好,我是有此意。” 交代完了房嬷嬷,何秀华又给她长姐何贵妃递了消息,要何贵妃明日召宋婉清入宫,且只召宋婉清一人。 消息是晚间送到侯府的,老太太还特地问了一句:“贵妃娘娘只要婉清一人前去?” 来传话的是兰均女官,兰均女官看了宋婉清一眼,笑得温柔:“贵妃娘娘说现下御花园的鲜花开的正好,想起婉清是最爱看的,特地叫婉清去宫中赏花,娘娘只说叫婉清一人去,不曾叫旁人,若是太夫人也想赏花,我这就去回禀贵妃娘娘,问娘娘太夫人可否同去。” 她说的温柔,老太太却是吓出一身冷汗来,老太太忙道:“大人折煞我了,老身身子欠佳,是没这福气和贵妃娘娘一同赏花了。” 兰均女官面上带笑,说话却夹枪带棒的:“那我就去回禀贵妃娘娘,说太夫人不愿意同娘娘一起赏花了。” 老太太忙解释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可兰均女官却转头对宋婉清道:“贵妃娘娘牵挂你,嘱咐你明日早些到。” 她说完,回过头对老太太说道:“既然太夫人身子不适,我就不打扰了,太夫人养身子就是。” 说罢兰均女官转身离去,宋婉清起身去送兰均女官,只留下老太太气的脸色发青。 姜氏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明眼人都瞧出来了,这是贵妃娘娘给宋婉清撑腰,让侯府吃排头呢。 没想到这宋婉清居然这样得贵妃娘娘喜爱,可这两人不是没什么交情吗?宋婉清跟她嫡母都那样疏远,怎么偏和贵妃亲近起来了? 不止姜氏想不明白,老太太也是想不通,按理说沈媛和何承熹定了亲,贵妃娘娘应当是更亲近沈媛些,怎么看贵妃娘娘好像对宋婉清更器重些,赏花宴都没叫沈媛前去。 老太太今日被兰均女官堵了回去,气的晚上都没睡好,只是宋婉清不知这些,她第二日早早的就进了宫。 兰均女官嘱咐她早些去,宋婉清一开宫门就入了宫。 兰均女官领着宋婉清去见了何贵妃,何贵妃正陪着三皇子萧允权用早膳,桌子上摆着一副叶子牌,显然是才收起来没多久。 萧允权没怎么见过宋婉清,见到宋婉清他有些陌生,但宋婉清生的貌美,小孩子总是格外爱亲近貌美的女子,萧允权盯着宋婉清看了两眼后,忽然露出个笑来。 何贵妃夹了块软酪到萧允权碗中:“快些吃,别误了时辰。” 说完又叫人给宋婉清添了副碗筷:“你也坐下一起吃吧。” “允权,这是你婉清姐姐,叫婉清表姐好。” 萧允权咽下嘴里的软酪,小小年纪却已经会故作老成,他板着脸看向宋婉清:“婉清,姐姐好。” 宋婉清忙起身给萧允权见礼:“三皇子殿下。” 她诚惶诚恐的模样似是叫萧允权觉得有几分好笑,萧允权压着唇边的笑意,学着何贵妃的模样给宋婉清夹了一块软酪吃:“婉清姐......尝尝。” 宋婉清尝了一小口,心道传言果真不假,三皇子殿下少言寡语少年老成,原来是真的。 何贵妃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叫宫女送了萧允权去学堂,她命人撤了桌案上的吃食,带着宋婉清进了内殿里。 两人在案几前坐下,何贵妃拿了没绣完的绣品递给宋婉清:“都说你绣工好,今日也让我瞧瞧。” 那是一块没绣完的丝帕,上头绣的是姚黄牡丹的纹样,宋婉清接过来,就着那没绣完的地方绣了起来。 何贵妃看着宋婉清绣丝帕,忽然出声道:“本宫其实一直想问问你,当年你嫡母对你动辄打骂,叫你受了不少委屈,后来又将你送去庄子上任你自生自灭,你可有恨过她?” 第一百三十章 母女诉情 宋婉清没想到何贵妃会突然问起自己这个,她手一抖,针尖儿扎进肉里,指尖上顿时冒出血珠来,手里的丝帕沾了血,宋婉清赶紧起身给何贵妃道歉:“请姨母饶恕!” 何贵妃把人扶起来,嗔道:“不过一个帕子,脏了丢了就是,你的手要紧。” 说罢叫了兰均女官拿了药箱来,兰均女官给宋婉清包扎好就退了出去,今日还有一人要来拜访贵妃娘娘,想必此刻应当到了宫外了。 何贵妃把丝帕丢在一旁,继续问宋婉清:“你还没回答姨母的话呢,你恨不恨你嫡母?” 宋婉清吸了一口气,良久才道:“不恨,我只是有些怨她。” “哦?”何贵妃来了兴致:“为何不恨。你年幼时她对你苛责,因为你这张脸对你动辄打骂,叫你受尽了委屈,后来更是把你送走叫你在庄子上自生自灭,她这个嫡母当着这样不称职,就算如此你都不恨她?” 宋婉清摇了摇头,她垂着眼,神情落寞:“养恩大于天,若得大娘子抚养,在我父亲去世后我早就大病而亡了,她扶养我七年,虽说也叫我吃了些苦头,可我从未恨过她,因为我年幼时她待我极好。” “我只是怨她,既然她让我叫她母亲,又曾经对我百般疼爱,为何一夕之间好似换了个人,我怨她,怨她既然疼爱过我,为何不能一直疼爱下去,偏叫我从云端跌至谷底,让我一遍遍的试探讨好,最后终于确定,她是恨我的。” 宋婉清垂着眸子,说到最后她反倒平静下来,她弯唇笑笑,问何贵妃:“姨母还想知道些什么?” 何贵妃摇头,看向宋婉清的眼神忽然柔和下来,她往殿门处看了一眼,又对宋婉清道:“你倒是个诚实的,也不怕说了你嫡母的坏话我责罚你,我可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宋婉清看着何贵妃温柔一笑:“姨母若是要责罚我,便不会叫兰均姑姑去侯府为我撑腰了。” 她看事通透,昨日给何秀华送了信,紧接着何贵妃就让她入宫赏花,想来是姐妹二人通了气,不然兰均姑姑那样温柔的人,怎么会话里话外都是刺呢。 “你知道就好。”何贵妃笑笑,她站起身长叹一声:“你嫡母她,也是很不容易的。” 殿门外,兰均拿了帕子给何秀华,“姑娘,擦擦吧,不然哭花了脸怎么见婉清?” 何秀华嗯了一声,接过帕子擦掉脸上的泪水,她说为什么兰均不叫她进去原来是为了让她听见这番话。 她紧紧咬着唇缓和好情绪,这才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何贵妃见人进来,便道自己要出门去,她命人关了殿门,只留了何秀华和宋婉清在殿内。 何贵妃带着兰均去学堂看萧允权读书,路上何贵妃还跟兰均说着:“这宋婉清不愧是你一手调教出来的,性子又像极了她生母温和敦厚,这样好的姑娘只恨不是从我这个妹妹肚子里爬出来的,若是她再小上十岁,给我家权儿做妻子也是好的。” “娘娘又说瞎话了。”兰均无奈的道了句:“小心让人听去,说娘娘胡言乱语!” 何贵妃哼了一声:“我说说都不行了?” 整个后宫都是她做主,说两句闲话怎么了? 何贵妃离开后何秀华拉着宋婉清在桌案前坐下,她有些焦急的开口询问:“你可是在侯府受了什么委屈,别自己瞒着,尽管告诉大娘子。” 宋婉清并不知道方才何秀华就在门口听着,她问何秀华道:“可是大娘子看了那封信,才惊动了贵妃娘娘为我在侯府撑腰?” 何秀华道:“你突然改了主意定然是在侯府受了委屈,我知道的掌家权回了姜氏手里,那沈肆又跟林惊影定了亲,你想必是举步维艰吧?” 母女两个坐在一处,何秀华满眼的担心,“若是有什么事你尽管告知我,我从前是待你不好,可往后我会好好弥补的,若是你有需要的我的,大娘子我只你这个女儿,我会尽全力帮你的,不止是我,还有何家,都会帮着你的。” 何秀华这话说的宋婉清鼻尖发酸,她实在是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听到何氏对她说这种话。 宋婉清错开眼去,“大娘子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大娘子不必担心我了,这世上原也没有谁一定是谁的倚仗,若是我在侯府真的过不下去,我也不会留在那里,人生在世自己日子舒心才是真,倒是我若是需要大娘子帮我,必定会知会大娘子的。” 何秀华这才放下心来,她对宋婉清道:“你能这样想是最好的,若是真走到这一日了,便是你和离了,我也会想法子叫你不回宋家安稳过日子的,你受的苦已经够多了,这是我欠你的。” 她眼神暗淡下来,有些羞愧的垂下头:“当初是我对不起你,往后我会尽力弥补的。” 宋婉清没做声,她不恨何秀华,却不代表自心里毫无芥蒂,那些事在心底埋藏了太久,仅凭三言两语是不能根除的,宋婉清想,她怕是要把这些苦痛记一辈子了。 宋婉清没接话,何秀华便转移了话题,母女两个午膳是在何贵妃宫里用的,何贵妃带了萧允权回来,四人坐在一处用了午膳。 用午膳时萧允权盯着宋婉清一直看,把宋婉清看的有些脸红,她放下筷子,问萧允权:“三皇子殿下,你为何一直盯着我看?” 何贵妃知道自己儿子,无非是觉得宋婉清貌美,这才挪不开眼,她忍俊不禁的笑起来,对萧允权道:“你婉清姐姐问你了,怎么不回话?” 萧允权憋的脸通红,最后蹦出一句来:“姐姐,漂亮。” 宋婉清啊了一声,从耳根子一直红到了脖颈,她低下头,小口小口的吃起东西来,知道午膳结束都没再说一句话。 用完了午膳,何贵妃带着母女两个一起去御花园赏花,只为了让她母女二人多说些话,到了傍晚时母女两个一起出了宫门,东平伯府和宁远侯府并不顺路,在宫门处两人上了不同的马车。 宋婉清今日实在是有些累,回了侯府正想好好歇息歇息,可她迎面碰上了从松鹤堂方向出来的沈肆。 沈肆见到宋婉清下意思的想要叫她,可想了想话到嘴边,却成了:“我过几日要和惊影去郊外游玩。” 宋婉清微笑,没回沈肆的话。 沈肆一拳打在棉花上,心中烦躁起来,她问宋婉清:“我们要去好几日,郊外庄子上还有温泉,可以打猎跑马,你可要同去?” 沈肆和林惊影约好游玩,她跟着去算什么,宋婉清当然不会去:“长公子说笑了,我在府中等长公子归来就好。”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不过如此 沈肆此刻算得上是咬牙切齿了,他要和林惊影去游玩,宋婉清却好像浑然不在意的样子,沈肆愈发烦躁起来,他挤出一个笑来,冷冷道:“我的行装还未收拾完毕,若是你不忙就去墨竹斋里帮帮谯竹,大娘子连府中中馈都能打理得当,想必收拾个行装还是轻而易举的。” “长公子......”念梅开口想说些什么,却被宋婉清摁下了。 念梅不解的看向宋婉清,她家姑娘在宫里呆了一日,本就劳累的紧,况且又伤了手,怎好去给沈肆收拾东西? 沈肆疑惑:“怎么了?” 他这样问,心里却想着,若是宋婉清说一句自己不想去,他是绝不会叫宋婉清去的,他只想看她服软一次,而不是像对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似的对着自己。 他们是夫妻,本不该如此的。 沈肆等待着宋婉清的回答,却只等到她一句客气的询问:“不知长公子想去几日,若是呆的时间长,我也好帮长公子多带些换洗的衣物。” 她模样温和,贤惠的问他,从前沈肆觉得宋婉清这样是识大体,可他现在只觉得宋婉清像是戴着一张假面,对谁都是这样无悲无喜的模样,哪怕是他也不例外。 沈肆心里说不出的苦涩,他笑笑:“谯竹都知道,问谯竹就是。” 说罢沈肆转身离去,他兵部还有事等着他去处理,念梅看着沈肆离去的背影,气的那拳头对着空气狠狠锤了两下。 埋怨归埋怨,可宋婉清答应了就是要去帮沈肆收拾行装的。 两人到了墨竹斋里,谯竹正给沈肆收拾着要带的衣物,听闻宋婉清来谯竹有些惊讶:“大娘子怎么来了?” 谯竹把手里的包袱放下,搬了圆凳给宋婉清:“大娘子快坐,是有什么事吩咐?” 念梅站出来,没好气道:“长公子说了,要带林姑娘去玩,大娘子是来帮长公子收拾行装的,谯竹小哥看看,可要带些什么东西?” 谯竹一愣,随即笑起来:“这样的事怎么能劳烦大娘子,大娘子坐着歇气儿就是。” 宋婉清随手拿起一件外袍:“无妨,既然长公子让我来,我也不能只看你忙,你告诉我要带些什么东西,我帮着一起收拾了。” 谯竹见宋婉清样子不像作假,眼珠骨碌碌转了两圈,谯竹狡黠道:“实则也没什么,长公子只去三两日,带的东西也不多......”谯竹把要带些什么东西一一交代给了宋婉清,忽然捂着肚子弯了腰。 他“哎呦哎呦”的叫着,宋婉清回过头来关切道:“怎么了?” 念梅一脸狐疑的看着谯竹,“谯竹小哥怎么捂着肚子蹲下了,是不是想要躲懒?” 谯竹捂着肚子垂着头:“真不是念梅姐姐,想来是我吃坏了肚子,现在饿疼得厉害。” 他这样也是没法再收拾东西了,宋婉清摆摆手:“既然身子不适就先回去歇着,等什么时候不疼了再回来。” 谯竹哪里是肚子疼,念梅看他跑的比谁都快,念梅气呼呼的把门关上,“这个谯竹!分明就是躲懒!” 宋婉清把外袍叠好,淡声一笑:“既然知道他想躲懒,把人留下也是无用,随他去吧。” 左右就这么点子东西,收拾好了就回烟渺阁了。 宋婉清把衣服一件件叠好收起来,谯竹收拾的乱七八糟的,宋婉清就把谯竹打包好的衣服又重新装了一遍,念梅在旁边也帮忙收拾着,这一收拾就收拾了小半个时辰,沈肆从外面回来,瞧见屋里的宋婉清直接愣在了原地。 他看着宋婉清身后的那一堆堆大包小包的行装意识到自己的确是有些过分了。 他视线下移,看见了宋婉清指尖缠着的纱布,这时何时受的伤? 他怔怔的往前走了两步,指着宋婉清的受伤的那只手:“你的手,怎么了?” 宋婉清的伤其实不怎么严重,只是兰均女官包的厉害,现下已经不疼了。 她淡声道:“不过是在宫中替贵妃娘娘刺绣时不小心扎了手,无碍的。” 所以这伤回来时就有了,自己还叫宋婉清带着伤替自己收拾行装。 沈肆唇瓣干涩,一时说不出话来:“我......我不知道你受伤了。” 谯竹听闻沈肆回来,忙不迭的进了屋子,宋婉清把手藏在身后,对沈肆行了一礼:“东西都收拾好了,我有些累了,长公子若无事吩咐我就先回烟渺阁了。” 宋婉清带着念梅出了墨竹斋,沈肆还楞在原地没回过神来。 直到再也看不见宋婉清的身影,沈肆这才愣愣的侧头问谯竹:“大娘子她,是不是生我气了?” 谯竹还以为是沈肆发现自己躲懒了,谯竹道:“我瞧大娘子还是很和气的,公子为什么这么说。” 沈肆回头望了眼床上那些行装,“这都是大娘子一人收拾的?” 谯竹道:“哪敢让大娘子劳累,大娘子金尊玉贵的。” 原来不是宋婉清收拾的,沈肆放下心来,他不知道宋婉清受伤,若是宋婉清伤着还替他收拾和惊影出去游玩的行装,那自己也太不是人了了些。 沈肆吩咐谯竹:“找些伤药给大娘子送去。” 谯竹应下了,又忙不迭的跑了出去。 宋婉清回烟渺阁的路上,念梅忍不住发起了脾气,“长公子也真是的,跟林姑娘出去还让姑娘替他收拾东西,这也太作践人了!” 宋婉清皱眉看向念梅:“低声些,长公子也是你能说的。” 念梅知道宋婉清谨慎,可她心里也有火气,念梅四下看了看,并没瞧见旁人,她哼了一声:“我只是替姑娘鸣不平,我就是看不得长公子他这样欺负姑娘!” 宋婉清看念梅越说声音越大,赶紧将念梅嘴巴捂住:“别说了!你今日也累了快回去好好休息!” 她低声呵斥,念梅知道宋婉清这是生气了,也不敢再说什么了,跟着宋婉清就要回烟渺阁去。 游廊后头,姜氏身边的嬷嬷贴在墙根儿处正听着,见两人走远了她才露面,叫宋婉清收拾行装? 这是何事? 她原想着去出府采买的,因为这事转道回了姜氏身边。 姜氏听完,长眉拧起:“叫宋婉清收拾行装?” 那嬷嬷点头:“我听的真真儿的,且我方才瞧了,大娘子手上还包着纱布呢,想来是在宫里受的伤。” 若是在府里受的伤,念梅早去叫府医了,可她并没有听到什么动静,想来是这伤在宫中受的,是贵妃娘娘叫人给宋婉清包扎的。 姜氏笑起来,“原本以为我儿子有多喜欢宋婉清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上次为了念柳一事沈肆几乎要跟她翻了脸,姜氏还以为沈肆多宝贝宋婉清呢,如今沈肆让宋婉清受着伤给他收拾行装,这怎么看也都不是珍爱的模样。 她年轻时,沈予铮对她可是无有不依的,一点油皮儿都没叫她伤过,这才是珍重爱惜的模样呢! 第一百三十二章 没有靠山 夜色已经晚了,姜氏才用过晚膳,她叫人把桌上的饭食收了,又问了今日沈予铮在哪里歇息。 那小丫鬟战战兢兢的回答:“侯爷今日在香姨娘的院子里安置。” 姜氏扶着桌子的手重重锤下去,姜氏冷笑:“香姨娘不愧是个狐媚子,勾引的侯爷夜夜留宿,罢了罢了,今日就放她一次。” 姜氏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呢,她命人把谯竹叫来自己院里,谯竹不知道是何事,还以为是宋婉清给姜氏告状了。 谯竹诚惶诚恐的走到姜氏面前,他弓着腰:“夫人找小的可是有要事?” 姜氏把凤仙花的汁液涂在指甲上,她涂完一只手,这才抬起来头:“听说今日大娘子去了墨竹斋里?” 谯竹“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夫人饶恕!小的并非有意的,是小的今日吃坏肚子才留大娘子一人收拾行装的!” 姜氏一头雾水,不耐烦道:“起来!我还没问呢!你跪个什么劲儿!” 原来不是为他躲懒一事,谯竹站起身来,只是仍旧不敢抬头,他听见姜氏问:“我且问你,大娘子是不是受了伤?” 谯竹点头,方才他才送了药去烟渺阁,自然知道宋婉清受伤了。 姜氏眼睛放光:“长公子可知道宋婉清受伤了?” 谯竹道:“知道的,还是长公子吩咐我去给大娘子送的药,今日大娘子在墨竹斋收拾行装实为不易,长公子是心疼大娘子才叫我去送的药。” 姜氏皱起眉,反问了一句:“你去烟渺阁送药时可见到了大娘子?” 谯竹道:“见到了的。” 谯竹忽然反应过来,姜氏不喜欢宋婉清,自然想听到的答案也不是沈肆和宋婉清怎样情深。 谯竹试探的看着姜氏的脸色,缓缓道:“只是大娘子似乎并不怎么开心,见了那药也没露个笑模样出来,像是跟长公子起了什么龃龉似的。” 姜氏得了这回答,满意的笑起来,她挥挥手叫谯竹退下去,谯竹离开时还被赏了一吊钱,谯竹高兴的不行,喜滋滋的回了墨竹斋。 姜氏叫人关了房门,她笑起来:“你瞧,我就说肆儿不可能一直被宋婉清蒙蔽,宋婉清那是个惯会伪装的,我家肆儿火眼金睛,这就把她给看穿了。” 姜氏身边的嬷嬷道:“那夫人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可要给大娘子一个教训,我听大娘子身边的念梅姑娘,可是对长公子尽是谩骂之言呢。” “什么?”姜氏一下子急了,他儿子她骂两句就算了,念梅是什么小蹄子,还敢说她的儿子! “我瞧这宋婉清是得了势抖起来了,可贵妃娘娘到底管不了侯府的家事!” 那嬷嬷附和:“是啊,这府里现在还是您做主的,您又是大娘子的婆母,您说的话大娘子若是有不听的不就是忤逆婆母?她哪里敢呢!” 姜氏嗯了一声,对那嬷嬷道:“如今天还早,你等着过了三更再去烟渺阁里,就说我有话要你传给她,那时候她怕是睡的正香,将她叫起来定然是十分难受的。” “哪里用的到三更天?”那嬷嬷弯唇笑,只是这笑里不怀好意:“大娘子想必劳累的紧了,只需在她快要入睡时去烟渺阁传话,时辰又不算太晚,没得叫人抓住话柄说夫人您针对大娘子!” 姜氏斟酌片刻,宋婉清是个多思多想的人,进宫一趟肯定是处处小心,此刻怕只想休息,赶在人困意最浓时将人叫起来,这的确是个折磨人的好法子。 “那就这么做。”姜氏欣然应允。 “只是要传什么话给大娘子呢?” 姜氏笑得奸诈:“你就说,我让她明日来我院里叙话,卯时一刻就要到。” 姜氏是个惫懒的人,卯时一刻恐怕姜氏还在梦乡里呢。 “这么早,夫人您不多睡会儿?” 姜氏斜她一眼:“说你笨你还抖起来了,自然是我在屋里睡着,宋婉清在外头等着,她若是敢不听我的话,且有好看的等着她呢!” 姜氏说完站起身来,净房里早备好了沐浴用的牛乳,她进了净房沐浴,那嬷嬷吩咐人伺候着姜氏,自己则估摸着时间到宋婉清快入睡时去了烟渺阁里。 宋婉清今日实在是累坏了,她沐浴过就睡了过去,隐约听见外头传来念梅的声音,只是她实在疲累不愿意去搭理。 念梅对姜氏身边的刘嬷嬷道:“嬷嬷通融通融,有什么事尽管告知我好了。我家姑娘已经歇下了,是不好将人唤起来的。” 念梅姿态已经摆的很低了,就差给刘嬷嬷塞银子了,只是刘嬷嬷态度强硬,说是什么都要见到宋婉清:“夫人交代了要给大娘子传话,今日必须见到大娘子才行!” 这个念梅,居然敢私底下编排沈肆,沈肆是刘嬷嬷看着长大的,念梅说了沈肆坏话刘嬷嬷自然不愿意,对着念梅呛声道:“我竟然不知道这院里是姑娘你做主了,还是叫大娘子出来吧,否则别怪我闯进去自己叫大娘子,这可是夫人交代的,便是大娘子自己病的起不来床了也要将这话听完!” 此话一出,念梅只得进去喊宋婉清,念柳在一边气的快把嘴咬烂了,可她又没什么办法。 念梅进去喊宋婉清,宋婉清迷迷糊糊的,听见念梅喊自己还以为是听错了,她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你也快去歇着吧。” 念梅拍着宋婉清的肩膀,小声唤她:“姑娘,刘嬷嬷在外头等着呢,说夫人有话要告诉姑娘。” 宋婉清一下子清醒了大半,睁开眼睛:“你说什么?” 念梅又重复了一遍,看宋婉清这劳累的模样又实在是不忍心,她道:“还是我替姑娘去回绝了刘嬷嬷,姑娘继续睡吧,这刘嬷嬷就是故意来折腾姑娘的 !” 什么话非得拖到现在说,她家姑娘又不是才刚刚回来,这根本就是诚心不叫姑娘睡个好觉! 念梅真是想拼着破罐子破摔,也要让刘嬷嬷回自己院里去,哪里有这么欺负人的? 宋婉清拉住她:“罢了,我还是去吧。” 她找了件衣裳披在肩上,只是句话自然不用这样大费周章,姜氏的意图无非是折腾折腾她罢了。 念柳也走了进来:“姑娘不知那刘嬷嬷有多张狂,姑娘干脆称病算了!” “这怎么行?”宋婉清套上外袍,点了烛台整理了下鬓发,“夫人是长辈,她说的话我若是不听,这不成了忤逆尊长了?” “怕什么!”念柳大大咧咧的,贵妃娘娘为宋婉清撑腰下老太太面子的事念柳是知道的,她觉得十分解气,“您背后有贵妃娘娘撑腰呢!何必怕夫人!” “越说越没边了。”宋婉清瞥念柳一眼,语重心长道:“你要记住,这世上原没有谁会是谁的靠山,没有人永远会是你的倚仗,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我与人为善也是为了少些麻烦。” 念柳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姑娘。” 第一百三十三章 刁难婉清 给宋婉清梳妆好,三人就到了外间堂屋去见刘嬷嬷,刘嬷嬷正坐在圈椅上喝着念柳才奉上的茶,她捏着茶盏,似笑非笑的看向宋婉清:“大娘子叫我好等啊。” 现下各处灯都熄了,正是要入睡的时候,刘嬷嬷选这个时间来传话,可不正是要等上一等? 宋婉清笑了一声,“嬷嬷有什么事要说,还得见到我才可以告知,想来这事定然十分要紧,可是母亲有什么安排?” 宋婉清一句话把刘嬷嬷此行说的重要无比,她若说出个没那么重要的事来,倒显得是姜氏小题大做了。 刘嬷嬷一愣,这宋婉清倒是个机灵的,话里都给她挖了坑,只是她也不是吃白饭的,很快就反应过来:“今日大娘子去了宫中,一日未归,夫人就是想要找大娘子也找不见,可不就只能挑现在的时辰,让我来传话了?” “是我的不是,只是贵妃娘娘好意,盛情难却。” 这话的意思就是姜氏要因为此事罚她,便要先问过何贵妃的意思,这样一来姜氏自然不好用此事做文章了,刘嬷嬷呵呵笑了两声,宋婉清牙尖嘴利,她在宋婉清这里讨不到好,便把这话题掀了过去。 刘嬷嬷道:“大娘子说的是,今日夫人还说您和贵妃娘娘感情好呢。” 宋婉清敷衍笑笑,她困顿的不行,实在不愿意跟刘嬷嬷在这里扯皮:“嬷嬷来一趟不易,还是说说母亲有什么事要告知我吧。” 刘嬷嬷笑道:“也没什么事,只是夫人有些体己话想跟大娘子讲,让大娘子明日卯时一刻到夫人院中去。” “卯时一刻?”宋婉清惊讶道。 刘嬷嬷笑:“大娘子觉得不妥?” “没什么不妥,卯时一刻我必然会到的。” 刘嬷嬷这才满意,从烟渺阁离开了。 刘嬷嬷一走,念柳就开始骂起来:“这个老货,竟然这样欺负姑娘!” 念梅也道:“卯时一刻,夫人干脆叫姑娘现在去候着算了,刘嬷嬷也真是的,这样的小事也要折腾姑娘起来这一趟!” 宋婉清困顿的厉害,她让念柳念梅赶紧回去歇着,自己也回了屋子。 第二日宋婉清顶着眼下两团乌青,卯时一刻未到就去了姜氏的院子,天还没亮,刘嬷嬷早在正屋门前候着了,见宋婉清来她笑道:“夫人还没起,但大娘子孝顺,想来多等片刻也是无妨的。” 念梅心疼宋婉清,对刘嬷嬷道:“既然夫人没起,那我家姑娘就先回去了,等夫人起了再来拜见。” “这怎么行?” 刘嬷嬷拦住念梅:“大娘子来的早是大娘子孝顺,若是连这点时候都等不了,岂不是叫人以为大娘子对夫人不恭敬?” 一句话把宋婉清的退路堵死,宋婉清点了点头:“那我就在院里等母亲醒来就是,想来母亲体恤我,不会叫我久等的。” 刘嬷嬷笑笑,转身进了屋子。 她转身的瞬间笑容冷下来,久等,真是对不住大娘子了,今日实在就是要让大娘子久等了。 刘嬷嬷因为念梅编排沈肆一事,连带着看宋婉清都觉得不顺眼,沈肆是他看着长起来的,念梅编排沈肆宋婉清也不知道拦这些,怪不得夫人一直瞧不上宋婉清,连自己夫婿都护不住。 姜氏知道宋婉清来了,翻了个身继续睡着了,直到辰时已过,姜氏才慢悠悠的起身,叫人将宋婉清唤了进来。 小丫鬟出去传话,说姜氏叫宋婉清进去,念梅瞪了那小丫鬟一眼:“原来夫人还记着大娘子呢!” 宋婉清在门口等着时,时不时就有个小丫鬟来看一看,若是宋婉清在檐下想要歇息了,就有小丫鬟借着洒扫的名义来让宋婉清起身,宋婉清想要歇息片刻都不能够,只能硬生生站了这许久。 是以姜氏叫她进去时,宋婉清一双腿都有些麻木了。 姜氏在正堂坐着,她容光焕发的一看就是昨夜睡的极好。 “你来了啊。”姜氏翘着小指,拿起茶盏轻抿了一口茶,也没说话的意思,只慢悠悠的品着茶。 宋婉清脸色一沉,舒尔又温柔的笑起来。她径直在姜氏下首坐下,“母亲妆安。” 姜氏一愣,她还没说赐坐呢,宋婉清怎么自己就坐下了? 刘嬷嬷替姜氏开口:“大娘子也太不知礼数了些,夫人还没说让大娘子坐呢!” 宋婉清还是在笑,她揉着膝盖,温柔道:“是吗。我以为母亲宽仁,知道我在外头等了这许久,定然是会让我坐下的,怎么,母亲是想让我再站一会儿?” 她却没起身的意思,只是揉着膝盖,为难道:“只是我膝盖痛的厉害,想来是方才在外头受了冷风,一时竟然起不来了,母亲最是宽厚,应当不会怪罪我吧?” 姜氏想不通宋婉清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宋婉清平素不是最恭顺谦和,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吗?现在是怎么了?疯了吧? 只是她话说到这份上,姜氏若让宋婉清再站起来倒显得不近人情了,宋婉清一顶高帽带的她进退两难,姜氏摆摆手:“坐着就是。” 宋婉清颔首:“多谢母亲。” 不止姜氏疑惑,念梅也是疑惑的厉害,宋婉清忍气吞声惯了,现在把姜氏摆了一道,念梅又是激动又是惶恐,生怕得罪了姜氏宋婉清被针对。 宋婉清并非不怕姜氏刁难自己,只是她现在对侯府没什么指望,起了和离的念头,就顾不得那么多了,自己畅快才是真的,沈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姜氏也休想再从自己做这里讨到好。 虽说她和何秀华的关系没有和好如初,但是有了何秀华的话,宋婉清也有了几分底气,她总说不要想着依靠旁人,可何秀华的那番话还是让她心中动容。 身为女子,能有个得力的母家帮扶,在夫家就有了底气,从前她孤身一人,什么都没有,可现在她有了。 虽说如此,可宋婉清仍不敢全心全意的向何秀华交付自己,因此今日她还是来了,只是却不会让姜氏再那样欺负她,姜氏直来直去 ,她便用软刀子。 姜氏被赶鸭子上架,一时半会连句话也没说出来。 刘嬷嬷在一旁看的着急,给姜氏使了两个眼色,姜氏才想起来自己要说些什么,她清了清嗓:“婉清啊,今日母亲找你来实则是有事要问你的,你可要如实回答!” 宋婉清回道:“母亲尽管问,儿媳定是知无不言的” 她心中思忖着自己这几日可有行差踏错之处,就听见姜氏道:“你身为肆儿的大娘子,应当对你夫君的行程了如指掌,我且问你,昨日肆儿在哪里安置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 祠堂罚跪 “回母亲,昨日长公子是在墨竹斋安置的。” 宋婉清回答了姜氏,姜氏一听就冷笑起来:“墨竹斋,你好意思说墨竹斋,现在惊影没进门,肆儿也没别的通房妾室,你身为他的大娘子,却让郎君夜夜自己睡在墨竹斋里,我问你,你安的什么心思!” 姜氏发了火,一拂袖将茶盏摔了出去,碎瓷片子溅在宋婉清脚边,念梅下来一跳,往后缩了一步,又反应过来想挡在宋婉清身前。 碎瓷片子就落在脚边,宋婉清面容还算得上平静,她站起身来,垂着头对姜氏道:“儿媳知错,只是长公子要在哪里安置儿媳不敢多加置喙,况且林姑娘也要进府了,若是长公子日日在我院里,恐怕林姑娘哪里会不高兴。” 怎么又扯到林惊影头上了? 姜氏觉得宋婉清说的有些道理,林惊影是个小心眼儿的,若是被林惊影知道了沈肆在宋婉清院里安置,少不得要闹得,他儿子不也正是刻意避嫌才一直没去宋婉清院中的吗,宋婉清不吵不闹,没因为此事和沈肆闹,姜氏觉得自己很该知足了。 只是她今日是来刁难宋婉清的,哪里能这么轻易把人放了,她道:“话虽如此,可你毕竟是肆儿的妻子,家谱上可是有你名字的,难道你就看着肆儿自己没人服侍?” 宋婉清接话道:“母亲说的极是,我也有意为夫君挑几个通房妾室充盈后宅,若是能再为侯府生下个一男半女的,这也是极好的。” 姜氏想抱孙子不是一两天了,每每看着娇姐儿姜氏只恨这不是沈肆的女儿,她恨不得把娇姐儿藏起来留在侯府里,听到宋婉清这话,姜氏很是满意,“你说的对,我院里还有两个机灵的,模样好,也好生养,给肆儿做妾室是错不了的!” 她说的高兴了,就要让刘嬷嬷把人给叫过来看看模样,刘嬷嬷皱着眉,冲姜氏摇了摇头,姜氏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跑了题。 她脸色一黑,道:“话又说回来了,就算是你识大体知道给肆儿找通房,可现在肆儿院中空空,你身为大娘子怎么不请肆儿到你院里安置呢?就看着他一人安眠?” 宋婉清还想说给沈肆纳妾的事,可这次姜氏却不上当了,她道:“你休要讲什么给肆儿纳妾的事,你身为大娘子,肆儿归家都快小半年多了,你这肚子还没动静,当初你保媒拉纤的王家姑娘都有了身孕了,你是怎么回事,谁家不是嫡子先出生,你还想让庶子占了长去?” 姜氏一句句话说的宋婉清无力反驳,毕竟姜氏说的句句都是事实,她的确还没有身孕。 姜氏趁热打铁,看着宋婉清脸色灰白下来,姜氏顿感得意,她道:“不要说有没有身孕......” 姜氏望向宋婉清,缓缓道:“你如今,怕是还没和肆儿圆房吧?” 此话一出,宋婉清脸色顿时惨白,她喉间一滚,像是抽掉了全部的力气。 姜氏原本还不确定,现在已经确定下来,她儿子果然还没和宋婉清圆房,姜氏以为拿捏了宋婉清,于是又道:“没想到啊,肆儿归家这么久了,你二人居然还没......你这个大娘子到底是怎么做的!” 虽说香兰现在跟沈昭去了高家,可香兰毕竟是赵妈妈的女儿,赵妈妈落得下场那样惨,香兰身为她的女儿,自然是把自己知道东西都告诉了姜氏。 宋婉清定了定心神,没接姜氏的话,只道:“母亲说的是,儿媳也觉得自己做的的确不对,往后定会好好侍奉长公子,不再叫母亲操心的。” 姜氏本就是想给宋婉清下马威,只是宋婉清如今做小伏低她仍嫌弃不够,姜氏道:“你既然知道错了,就去祠堂罚跪吧,等晚上再出来。” 轻飘飘一句话,姜氏说的满心欢喜。 宋婉清白着脸应下,已经到了这份上了,她若是跟姜氏反着来恐怕姜氏会让她更难做,倒不如吃了这次亏,再称病不出,也能消停上半个月。 “是,儿媳这就去,母亲不要再生气了。” 宋婉清说完,带着念梅出了姜氏的院子,宋婉清一走,姜氏的笑就压不住了,方才瞧宋婉清牙尖嘴利的,还以为她有多能耐,也不过如此,等林惊影进了门,姜氏定然要想法子将宋婉清赶出府去! 她暗暗下定决心,觉得胃口都好了些,叫刘嬷嬷去小厨房给她做道水晶肘子来吃...... 宋婉清从姜氏那里出来,念梅就忍不住问宋婉清:“夫人是如何知晓您与长公子未曾圆房的?” 这消息应当只有她们三人知晓的啊,不应该被姜氏知道啊! 念梅想不明白,宋婉清却隐约能猜到,香兰在她院里伺候了几个月,她和沈肆的疏离香兰都看在眼里,想来是香兰多思多想,自己猜到了。 香兰是赵妈妈的女儿,跟姜氏有联系也不奇怪,宋婉清叹了口气:“若早知道今日要挨罚,就晚些起了,连累你跟着我一起受累。” “这有什么的。”念梅温声道:“我是姑娘的狗腿子,这叫受什么累,姑娘不许瞎说,就是叫我给姑娘挡刀子我也愿意的。” “什么挡刀!”宋婉清瞪她一眼,这种话也是能瞎说的? 她交代念梅:“你也累了,回去好好休息,祠堂那里你不用管我了,本就是罚我一个的事,你要是去了就是白白跟我遭罪,回去跟念柳好生待着去。” 念梅本是不愿意的,可架不住宋婉清说了一遍又一遍,她坚决不让念梅跟着自己,念梅也只好回了烟渺阁。 宋婉清在祠堂罚跪的消息传到老太太耳中,萧承宴坐在老太太下首,闻言眉头紧锁。 他看向老太太,老太太却云淡风轻道:“既然是姜氏罚的,那就随她去吧,婆母要罚儿媳,我总不好拦着。” 她也不是很想管这桩事,若是最开始的时候老太太当然是要护着宋婉清的,可这些时日老太太看清楚了,宋婉清跟她不是一条心的,既如此护着也没用,白白还跟姜氏交了恶,吃力不讨好的事她是不会做的。 萧承宴问老太太:“夫人要责罚大娘子,祖母就不管管吗?” 老太太笑道:“这有什么的,你大嫂嫂现在性子不好,让你大伯母罚一罚她,磨磨她的性子有何不可?” 她说的轻巧,可在祠堂跪到晚上,宋婉清的膝盖就要废了! 萧承宴脸色冷下来,语气也不似方才温和了:“祖母说的是,只是明日沈昭妹妹就要回门了,大娘子被罚肯定是见不了客,到时候沈昭妹妹知道了,这消息再传出去,恐怕会给侯府招惹事端......” 萧承宴的话没说完,老太太却明白了过来。 沈昭和宋婉清最是亲近了,被沈昭知道还不要把天捅个窟窿出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 收回权势 明日沈昭回门,不止是侯府各房的旁支族人,还有徐氏的姐妹亲戚,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是一大伙子人呢,人多口杂的,若是传了什么闲话出去,这侯府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要紧的是宋婉清还是侯府的大娘子,是受过陛下恩赏的人,又和贵妃娘娘亲厚,若是传出去,叫贵妃娘娘那里知道了,这岂不是要怀疑侯府苛待宋婉清? 这可不行! 老太太赶紧叫来柳嬷嬷,她嘱咐道:“快快叫婉清从祠堂里起来,莫要再跪下去了!不过是一点子小事,哪里就能责罚的这么严重了!” “快叫婉清回烟渺阁歇着去!”她急得手都发着抖,慌忙的站起身吩咐着,柳嬷嬷也赶紧点头:“老太太别急,我这就亲自去!” 见柳嬷嬷出了松鹤堂,老太太才稍稍定了心神,她扶着椅子坐下,腿都是软的。 侯府名声何其重要,万万不能因为这点子小事毁了! 还有沈昭,沈昭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姜氏也是能想的出来,偏偏选在今日惩罚宋婉清,哪一日不比今天好? 想要磋磨人还需要费这么大的功夫,姜氏愚钝,从她进府的第一日自己就知道,偏她儿子就喜欢这样吟诗作赋的做派,也真是冤家聚首! 萧承宴看着老太太被气的脸色发青,心中才觉得舒畅了些。 他来松鹤堂不过就是为了能见到宋婉清,往日宋婉清常来,现在宋婉清不常来松鹤堂问安了,可萧承宴还是想着自己能在松鹤堂碰见她,于是特地来了这里。 只是人没碰见,却得知了宋婉清被姜氏责罚的消息,他眸光陡然沉下来,姜氏是个什么货色,倚老卖老罢了,也敢这样磋磨宋婉清,看来姜氏还是舒服日子过多了! 祠堂里,柳嬷嬷几乎是一路跑着过去的,宋婉清已经在祠堂里跪了一刻钟,柳嬷嬷到时鬓发间都浸满了汗水,她擦了把汗,把巾帕塞进怀里,赶忙上前搀扶起宋婉清来。 “大娘子怎么跪在这里了,老太太知道可要心疼坏了!” 她说着,一边喘着粗气:“大娘子快快起身,回烟渺阁好生歇着去,不必理会夫人那里,自有我这个老婆子前去说嘴,大娘子安坐明堂,好生歇着吧!” “可是母亲说了......” 宋婉清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柳嬷嬷打断:“老太太已经发了话了,夫人也要听老太太的,大娘子尽管放心就是了,夫人那里不必担心。” “老太太心疼大娘子呢!怎会因为这点小事看着大娘子受罚,大娘子就不要再说了,这祠堂是万万不能再跪下去了!” 若是再跪下去,老太太怕是要气的直接晕过去了! 柳嬷嬷不由分说的叫人拉着宋婉清离开祠堂,她把祠堂关了,严肃道:“大娘子还是快些回去吧!” 宋婉清点了点头,“我这就回去,还请嬷嬷替我谢过祖母免我责罚。” “这有什么的。”柳嬷嬷笑起来:“老太太疼大娘子还来不及呢!” 把宋婉清劝了起来,柳嬷嬷心也不慌了,“大娘子这几日没去老太太处拜见,老太太时常念叨着大娘子呢,今日六公子也在松鹤堂里,老太太一听大娘子受了责罚,连六公子也不顾上了,赶忙叫我来叫大娘子回去歇着,大娘子很该去谢谢老太太的。” 原先宋婉清对老太太那样的孝顺,如今却好几日都没去请安了,柳嬷嬷知道这是宋婉清起了芥蒂,她是有心替两人把这芥蒂给解开的,因此就多了两句嘴。 只是柳嬷嬷不知道,自己这多嘴的两句话,却叫宋婉清知道了八成是萧承宴暗中相助。 老太太对她冷淡也不是一日了,怎么今日忽然改了性子,还这么巧萧承宴就在,怕是萧承宴说了什么老太太才赶紧派了柳嬷嬷前来吧? 她垂下目光,自己不想承萧承宴情,可却总是要他帮自己。 宋婉清冲柳嬷嬷行了一礼,就要回烟渺阁去,柳嬷嬷笑笑,送走宋婉清,转道带着人去了姜氏院子里。 姜氏还不知发生什么,坐在院里的藤椅上晃着脚丫美滋滋的吃着酸梅子,柳嬷嬷跟堵人墙似的挡在姜氏面前 ,姜氏闭着眼,只觉得暖融融的阳光被遮挡,她刚想骂两句,不耐烦的掀开眼皮,却见到柳嬷嬷那张肃穆的脸。 姜氏一慌,她不记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啊? “嬷嬷怎么来了,是母亲有什么吩咐不成?” 姜氏站起身,笑道:“嬷嬷快坐。” 柳嬷嬷冷着脸:“夫人是真悠闲,可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姜氏一头雾水:“嬷嬷还是直说吧!” 姜氏那里知道,老太太对她的这一番火气都是因为萧承宴的几句话,柳嬷嬷方才来姜氏院子时,老太太又差人送了话来,说若是姜氏再犯,老太太就要将姜氏的掌家权给收回去。 不为别的,只因萧承宴权衡利弊的同老太太说了一番话。 萧承宴道:“现在三皇子是最有望被封为太子之人,贵妃娘娘是三皇子生母,家世显赫,轻易得罪不得,宋婉清是贵妃娘娘身边的女官教养的,自然是贵妃娘娘的人。” “祖母别看现在媛儿和何家公子定了亲,可这何家公子自小和贵妃娘娘不在一起,情分能有多深厚,照我看还不如大娘子跟贵妃娘娘的感情深呢,且我听说,三皇子十分喜欢大娘子......祖母好好想想,若是夫人得罪了大娘子,岂不是连带贵妃娘娘一起得罪了?” 老太太听了,觉得萧承宴说的很有道理,侯府基业要靠掌家人高瞻远瞩,沈予铮无心权势,一心要做个纯臣,便只能由她来为侯府前程操心了。 同何家联姻,为的不就是搭上何贵妃,她原以为宋婉清与何贵妃之间不过微末的情分,现在看来倒不是如此了。 姜氏院子里,柳嬷嬷冷着脸,吓得姜氏站都站不利索,她结结巴巴的:“嬷嬷别吓我,母亲到底有何事吩咐?” 柳嬷嬷道:“夫人自已应该很清楚的,明日是四姑娘回门,夫人非在今日责罚大娘子,是要闹得满汴京都知道夫人的雷霆手段?” “可夫人想没想过,大娘子是贵妃娘娘的亲信,夫人就不怕惹怒了贵妃娘娘,给侯府招惹祸端?” 姜氏那里想过这么多,她只想灭灭宋婉清的气焰罢了。 听见柳嬷嬷这么一说,姜氏顿感害怕:“那嬷嬷,我现在就叫婉清从祠堂里起来!” 柳嬷嬷将人拦住:“不用夫人费心了,大娘子已经被我劝回去了,我今日来是为了替老太太传话,若是大娘子做事再如此糊涂,老太太可就要将夫人的掌家权收回来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沈昭回门 “我......”姜氏被这一句话给吓得不知所措,垂着头道了声:“儿媳知错了,请婆母原谅。” 她面上恭顺,心里却恨不得生吞了宋婉清,那次老太太不是为了宋婉清作践自己,自己好歹是侯爵夫人,老太太对自己却尽是轻视,不就是因为她出身不够好吗,姜氏险些要把自己气哭了,硬生生憋着等柳嬷嬷走了才擦了擦眼泪。 “夫人......” 刘嬷嬷跟了姜氏真么多年,自然知道她心高气傲,这次怕是被气狠了。 姜氏喘着粗气,恶狠狠的扫视过院里的众人,最后大步流星的进了屋子“砰”的一声将门给摔上了。 院里众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怕姜氏怒火发到自己身上来。 那头宋婉清要回烟渺阁,她身边没有伺候的女使,又因为站了许久加之在祠堂罚跪,两条腿都好似不是自己的了,她步调走的极缓,轻而易举就被从松鹤堂出来的萧承宴追上了。 萧承宴估摸着宋婉清要回烟渺阁必定是走这条路,他脚程快,很快就追了上来:“嫂嫂可还好?” 萧承宴一脸关切的从回廊里冒出来,视线只落在宋婉清的两条腿上,方才看她步调缓慢,想来是十分难受的。 萧承宴想上前去帮宋婉清揉一揉,让她好受些,可到底顾忌着怕被人瞧见,只能站在原地说些问候的话语:“嫂嫂若是难受的紧,我这就帮嫂嫂去请府医来,想来要用些舒筋活血的药油,念梅稳重,记得叫她替大娘子好好按按,否则明日还是要难受的。” 在军中时萧承宴日日苦练,哪怕是身上被划了个碗大的口子也不过一笑了之,丹阳又对他严苛,年幼时叫他一身单衣在冰天雪地里扎马步,一待就是五六个时辰,萧承宴都不曾觉得有什么。 可现在宋婉清因为站了许久两腿发酸,萧承宴却觉得这比要了他的命还要难受。 宋婉清震惊的看着萧承宴,他可是记得萧承宴在南山寺,伤成那样都一脸淡然的,怎么现在紧张成这鬼模样? 她缓过神来,想起今日自己能脱身还多亏了萧承宴,宋婉清要冲着萧承宴行礼,被他眼疾手快给拦下了:“嫂嫂这是要做什么?” 宋婉清后退两步,和萧承宴拉开距离:“今日事多谢六公子了,若不是六公子,我此刻想来还在祠堂罚跪呢。” 她本就没睡好,眼下乌青看的人心惊,又因为难受一张脸几乎算得上是惨白,萧承宴只觉得心口一阵一阵抽痛,他看着宋婉清,小心询问道:“嫂嫂可要我送你一程?” 离烟渺阁还有些路途,萧承宴实在放心不下宋婉清,他一双眼睛期待的望着宋婉清,看的她忍不住软下心来。 宋婉清幽幽叹了口气:“那就劳烦六公子了。” 萧承宴顿时欢欣雀跃,他跟在宋婉清身后:“嫂嫂放心,若是嫂嫂站不稳,我定会第一时间扶住嫂嫂的。” 宋婉清缓缓的向前走着,她问萧承宴:“是六公子替我想祖母求的情吧,多谢六公子了。” 宋婉清难得不真么抗拒萧承宴,萧承宴沿着宋婉清踩过的地方一小步一小步儿踩上去,他低头看着宋婉清的裙摆:“嫂嫂本就无错,为何要罚嫂嫂?” 宋婉清脚步停下,萧承宴赶紧收回脚,生怕踩到宋婉清的裙摆上,宋婉清觉察到身后人停下,她垂下眼睫,又向前两步和萧承宴拉开距离。 “嫂嫂,我见不得大伯母这样刁难你。” 两人久久无话,不知过了多久,萧承宴忽然道。 这条路幽静少人,宋婉清本是想着自己走这条路能少碰见些丫鬟女使的,谁料竟给了萧承宴机会,萧承宴声音低沉,一字一句灌进她的耳中,宋婉清抿着唇,感觉心跳的有些快。 萧承宴还在说着:“嫂嫂温柔娴雅,做什么事都不曾出过差错,又孝顺体贴,自然是不该受这种委屈的......” 在萧承宴眼中宋婉清千好万好,就算是天上的仙子站在他面前他都不会多看一眼,他只要宋婉清,只要她好。 宋婉清耳朵尖烧的不行,她停住步子,气鼓鼓的回过头来:“六公子说的这是什么话,这是你应当对我说的话吗?” “六公子一次次救我于水火,可曾想过我出身寒微,没什么能报答六公子的,我又是六公子的长嫂,六公子把主意打在我身上,注定输个血本无归!”‘ “血本无归吗?”萧承宴喃喃道:“可我也不曾想从嫂嫂身上得到些什么的,嫂嫂每每避我如蛇蝎,可曾想过我也会难过?” 他一步步向前,逼的宋婉清节节后退:“我并没有想从嫂嫂这里得到些什么,嫂嫂是不是将我想的太功利了?” 宋婉清惶恐的看着萧承宴,活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一双眼水汪汪的,看的萧承宴不忍再将人继续吓下去,他收了浑身上下那骨子骇人的其实,又换上了一副温润的笑来:“嫂嫂怕什么?” 他轻声问宋婉清:“嫂嫂是觉得我想挟恩图报?” 宋婉清没做声,萧承宴笑意更深了:“嫂嫂这就误解我了。我并不想要什么的,我只是心疼嫂嫂,嫂嫂说不能报答我什么,可我也不要嫂嫂的报答,人说投桃报李,嫂嫂记性果然不好,忘记了是嫂嫂你先帮过我的。” 自己帮过萧承宴?何时? 宋婉清想不起来,可萧承宴说完这句话已经离开了,前头就是烟渺阁了,未防有人瞧见说了闲话,萧承宴提前离开了。 宋婉清还没回过神,她帮过萧承宴?是指的南山寺那次吗? 萧承宴背影潇洒,宋婉清忽然有些恼,恨不得冲上去狠狠咬上他一口! 宋婉清不知道萧承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殊不知前缘早起,只她一个还在雾里瞧不清前路呢。 回到烟渺阁里,念梅念梅正想着缝几个软垫子给宋婉清送去呢,没想到宋婉清却是自己回来了,两人惊讶的不行,又高兴的扑上来。 得知老太太免了宋婉清责罚后,念柳道:“老太太还是体恤姑娘的,明日是四姑娘回门,若是真叫姑娘跪一日,怕是明日就没法见四姑娘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我要出家 说起沈昭回门,侯府上下为沈昭的回门可是费进了心思,虽说高家门第不显,可这毕竟是侯府姑娘的回门宴,京中有些交情的人家都被邀请来吃酒了。 老太太更是命人点炮竹,弄的侯府门前尽是爆竹点燃后炸开的纸屑,柳嬷嬷叫了几个小厮在门口撒银子,引得路人争抢。 老太太看着这场面,高兴的牙不见眼,又让人拿了些散碎银子来,发完了银子,高家的马车也到了。 沈昭从马车上下来,高司羽也越下了马,他快走两步到沈昭身边,伸出手要去扶沈昭,沈昭却把手搭在了芙蓉肩膀上,好似没看见高司羽似的。 芙蓉愣了一下,随即伸手稳稳扶住沈昭:“姑娘慢些。” 沈昭今日穿了一身红色的宽袖交领罗裙,衣摆上绣的花样精致小巧,一身红衣头戴金钗,是新妇回门常见的打扮。 只是沈昭脸上不见回门的喜悦,眉宇间似乎萦绕着愁苦之气。 两人并肩进了正门,高司羽满面春风,沈昭笑得却很勉强:“祖母,母亲,大伯母。” 给几位长辈问过礼,沈昭偏头看向宋婉清,这才露出几分不那么勉强的笑来:“婉清。” 徐氏带着沈昭要进厅里,宋婉清想上前去和沈昭说几句话,却被柳嬷嬷伸手拦住。 柳嬷嬷浅笑着道:“大娘子且慢,老太太有些话想给大娘子说,大娘子同老太太移步到小厅里去吧。” 宋婉清没想到老太太会叫住自己,方才在松鹤堂里时,宋婉清就觉得老太太似乎有话想跟自己说,只是里头人多老太太才没叫住宋婉清,现在人都跟着沈昭进去了,正是说话的好机会。 宋婉清跟着老太太到了小厅里,屋里伺候的女使早被打发了出去,老太太扶着圈椅的扶手,侧目看向宋婉清,她叹了口气,推心置腹道:“婉清啊,你这些时日受委屈了,祖母也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你也要体谅祖母,祖母并非心中没有你,祖母也是疼你的啊。” 她说的诚恳,混浊的眼底泛上泪意:“你要体谅祖母,祖母若是真的不在乎你,又怎么会一直为你撑腰呢?只是现在肆儿和惊影定了亲,祖母做什么都要考虑林家的意思,也实在是处处受限,祖母从来都觉得你是个好孩子,若非如此怎会做主娶你进门?” 她说到最后,声音有了几分哽咽:“你这些时日不肯到松鹤堂来,是否还在怪祖母?” 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宋婉清都快要相信了,她见老太太这副样子心里难受,却也只是难受而已。 她信老太太对她好,可这好怕是有条件的。 老太太突然转变态度是因为萧承宴,萧承宴能说什么让老太太变化如此之大,无非是搬了贵妃娘娘出来罢了。 老太太怕是想到贵妃娘娘,怕她向宫中告状,才会如此的吧。 宋婉清冲老太太行了一礼,她道:“祖母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既然已经嫁进了侯府,那必然是事事以侯府为先的,祖母尽管放心就是 。” 没回答老太太多番提起的祖孙情谊,只道自己是侯府的人,万事以侯府为先,老太太听说这话脸上神情一僵,随即弯唇笑起来:“婉清能这么想就是最好的,你是侯府的大娘子,侯府好了就是你好,祖母也不会亏待你的。” “祖母说的是。” 老太太道:“你和昭儿最是亲厚,她想来思念你,还是去看看昭儿吧。” “是,祖母。”恭敬的行礼退下,宋婉清离开后老太太的脸色忽然阴沉下来,柳嬷嬷不解道:“怎的了老太太,我瞧大娘子还是十分恭敬的,话里话外也是为了侯府着想。” 老太太眯了眯眼:“是啊,只要她为了侯府着想,我就心满意足了,至于其他的,就随她去吧。” 宋婉清从小厅里出来,得知沈昭和徐氏回了潇湘院,便转道而来。 宋婉清到时芙蓉正在院门处站着,见宋婉清来芙蓉扬起笑:“大娘子!” 宋婉清冲她颔首:“四姑娘和四婶婶可在里面?” 芙蓉回:“在呢,只是姑娘说不叫人随便进去,但想来是大娘子的话应当无碍的。” 沈昭和宋婉清关系好人尽皆知,也没什么好瞒着宋婉清的,宋婉清点点头,往正屋去。 她才迈上一级台阶,房门就被人从里头打开,徐氏气的满脸通红的从里头出来,嘴里还高声说着:“是是是!万事都是你在理!是我这个做母亲的苛待你了!” 沈昭站在门里,显得有些无助,她叹了口气:“母亲你这是做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 “哪里还用得着你说完!”徐氏气的大叫:“你才嫁进去几天就给我整这种幺蛾子?” 徐氏拉过宋婉清,几乎算得上是义愤填膺了:“你瞧瞧!你瞧!我这根本是生了个冤家出来啊!我给她找的这么好的夫家,沈昭居然问我能不能出嫁当姑子?” “她当什么姑子,眼瞅着日子就要走上正途了,沈昭说要出嫁当姑子?”徐氏一脸的不可置信,又被气的无话可说,只拉着宋婉清道了句:“我是说不动她了,你好好劝劝她吧!” 徐氏说完,也不管沈昭在后面叫她,带着人离开了院子,沈昭垂下头,疲惫的坐在圆凳上,她声音低沉:“婉清......你不知我有多难做。” 沈昭捂着脸:“我只是给母亲说我在高家过得不开心,问问能不能出家去躲清净,母亲她就急了,将我臭骂一顿。” 沈昭道:“我若是日子过得舒心怎么会有出家的念头,婉清你不知道,我在高家过得也是十分艰难啊!” 沈昭嫁进高家的第一日,本是洞房花烛夜,可高司羽却在妾室那里呼呼大睡,错过了洞房花烛夜,沈昭心气儿高,为此事生了高司羽的气,是以第二日高司羽登门道歉时,沈昭一点好脸色都没给他,高司羽面上笑嘻嘻的应下了,实则心里记恨了沈昭。 又加之他想和沈昭亲近而不得,高司羽被拒绝后就换了一副面孔,对沈昭说话也不再温声细语了,沈昭哪里受得了,当即就和高司羽吵了起来,高司羽也不是个软弱好拿捏的性子,脾气上来将沈昭臭骂一顿,沈昭险些没气晕过去,这事就闹到了沈昭婆母哪里。 “你婆母她是怎么说的?”宋婉清焦急问,若是婆母向着沈昭沈昭也会少受些委屈,有她婆母在其中握旋,想来沈昭和高司羽也不会再僵持下去。 “我婆母?”沈昭冷笑一声:“她倒是护着我,把高司羽打了一顿,可那毕竟是她亲儿子,责罚的也不重,只是给我做样子罢了,她现在护着我是因为我是侯府的四姑娘,高家要靠大伯提携,可往后呢,大伯总不会一直提携高家,也不会为我的事和高家翻脸。” “一来二去的,高家人也就知道没什么可怕的得了,到时候我日子岂不是更加难过?”沈昭握住宋婉清的手,整个人都是麻木的,眼神呆滞的看着前方:“所以我想,长痛不如短痛,尤其是日日怨怼,倒不如我出家当姑子,落得个清净。” 世家贵女出家当姑子,满汴京都找不出一个来,徐氏哪里会同意,为此和沈昭吵了起来。 宋婉清想安慰安慰沈昭,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了,最后只道:“往后你受了委屈告诉我,我有机会就在父亲面前为你辩白几句,父亲宽仁,想来不会坐视不理的。” 沈予铮的确是个正直之人,否则禁军也不会落在他手上。 沈昭继续道:“我方才跟母亲说了,母亲说谁家没些家长里短的矛盾的,叫我忍耐忍耐,可婉清你知道的,我又怎么是忍气吞声的人?” 沈昭性子倔犟,若非如此当年也不会和赵家闹这么一场了。 宋婉清想劝劝沈昭,可沈昭忽然打断了她:“说这些做什么。” 她眼圈泛红,却强打笑容:“我难得回来一次,实在是想你的手艺了,你能不能为我做碟子桂花糕吃?” 沈昭想吃,宋婉清自然会答应她,她道:“好,我这就为去你做。” 第一百三十八章 陈年佳酿 小厨房里,宋婉清在案板前忙碌,沈昭就倚在门边上静静的看着,她从前最是话多,现在却一句都不肯说了,双眼无神,跟个呆滞的木偶娃娃似的。 宋婉清看的心疼,轻声叫了沈昭一句,沈昭回过神来,微笑着看她一眼:“怎么了?你别担心我,无事的。” 宋婉清叹气:“你这样说,我却不敢信。” 沈昭也落寞下来,两个人面对面站着,无力感充斥着整间屋子。 宋婉清只恨自己没什么本事,若是自己位高权重......她忽然想到何贵妃,只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帮这个忙? 宋婉清不愿意欠人人情,更何况贵妃娘娘不是她亲姨母,做到这份上已经仁至义尽了,自己若是去求她,想来也是有用的。可这是为了沈昭,就算是欠一次人情也是值得的。 她想着,沈昭那头不知宋婉清盘算,独自叹气起来:“这是在太难做了,若是我能不嫁人当一辈子老姑娘就好了!” 沈昭话音刚落,徐氏就出在了沈昭身后,她抬起脚在沈昭小腿处踹了一脚,将人踹进屋里,“满嘴不知说的什么!一辈子不嫁人,那是要受人编排抬不起头来的!” “你愿意自己不嫁人,可侯府的姑娘们呢,你的几个庶妹怎么办?”徐氏端着给沈昭的千层糕,马上到用膳的时候迟迟等不见沈昭和宋婉清,徐氏就知道这两人今日是不打算去了,于是替她们跟老太太告了假。 老太太也没说什么,只说宋婉清和沈昭亲厚,愿意多说些话就凑在一处吧。 徐氏来时正碰见芙蓉要去给老太太回禀,她把人叫住,让芙蓉去准备些茶汤来。 沈昭最爱吃千层糕,可每每又嫌弃干噎,必须和茶汤一起用才好,这千层糕是徐氏早晨做好的,茶汤却没备,怕冷了,现在叫芙蓉去准备,时间正好来得及。 沈昭被徐氏这一脚踹的发懵,倒是意想不到的给沈昭踹出几分精气神来,她皱着眉回过头来:“母亲你做什么!” 徐氏没好气的把千层糕放下:“别难为婉清了,你也不怕累着人家,我特地为你做了这千层糕来,你尝尝,是我亲手做的。” 徐氏说话时脸一直冷着,把沈昭吓得不轻,她走到徐氏身前,却不敢吃那千层糕,唯唯诺诺道:“母亲。” 徐氏斜她一眼, 直叫沈昭想起那日徐氏悬梁之时的模样,她双腿发软,忙道:“母亲放心,我定然跟着高司羽好好过日子,只要他不再犯浑,我也不会想着出家当姑子了。” 她就这一个母亲,难道要沈昭将自己的母亲活生生逼死吗? 沈昭是真的害怕徐氏有个三长两短的,况且徐氏提到四房的几个庶女,那都是沈昭捧在手心长大的,她们哪个过得不好沈昭也不愿意,这话几乎是将沈昭的后路给堵死了。 徐氏这才高兴了,催着沈昭去吃千层糕:“你快尝尝,这是我特地为你做的。” 她满目慈爱,沈昭认命的叹气,上前拿了块糕点小口咀嚼起来。 糕点是甜的,可吃在嘴里沈昭只觉得苦涩的厉害。 徐氏仍在不断的讲着:“我这是为你好,你今日怪我来日却要感谢我,母亲还能害你不成,就算是在高家过得不开心了,你告诉母亲,母亲会为你撑腰的,他小小一个高家若是敢苛待你,母亲非叫他们好看!” 徐氏絮絮叨叨的说着,沈昭一句也没回,宋婉清在一旁做好了桂花糕,命人给沈昭装进了食盒里,要她带回高家去吃。 徐氏见沈昭没什么反应,干脆叫了宋婉清过来:“你们不知,这后宅里有许多事呢,与夫君相处,与妾室面前立威,这都是学问,在夫君面前要学会矫揉造作装委屈扮柔弱,不可一味激进......” 她指了指沈昭:“这就是你最大的毛病,性子太直太犟了,也不知随了谁?” 沈昭喝着芙蓉送来的茶汤,敷衍的点了点头,她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回去还要面对高司羽那张令人生厌的脸,沈昭想还不如自己当初退亲时一头撞死来的痛快。 沈昭在侯府呆了大半日,和宋婉清说着话,前院沈肆身边的谯竹忽然来了,说高司羽在席间喝多了酒,问沈昭是不是要将人给带回去? 沈昭怎么会愿意回去,可又不能看着高司羽醉倒不管,这毕竟是她的夫君了。 沈昭嗯了一声:“你带我去瞧瞧。” 宋婉清也跟着一起去了,怕沈昭有什么照应不过来的,自己也好叫人帮帮沈昭。 前院宴席处,高司羽瘫在桌上,已经不省人事了,沈予铮和四爷沈予霆脸也有些红,是醉酒的模样。 几位作陪的郎君看起来倒是没什么事,尤其是萧承宴,一双眼明亮的惊人,丝毫看不出喝过酒的模样。 沈肆看了眼宋婉清,没说话,对着沈昭道:“是我们的错,不知他酒量这样浅。” 萧承宴摆弄着手上的玉扳指,轻轻撩了撩眼皮:“是啊,高三公子见这陈年佳酿,一时贪杯,这才醉倒了,四姐姐可别怪我们灌他酒,是他自己喜爱这佳酿,将自己灌醉的。” 沈昭瞪他一眼,这厮说风凉话的本是是越来越强了。 沈昭上前查看:“醒醒?” 沈昭嫌弃的瞥他一眼,高司羽也是没出息,不过几杯薄酒,见了好酒嘴馋的挪不开眼,一杯一杯喝个没完! 高司羽醉的跟一摊烂泥似的,哪里还能醒的过来? 沈肆道:“既然如此,不如叫他在侯府休息片刻吧,等醒了再回去也不迟。” 沈昭摇头,她清楚高司羽,今日两人回门前说好了装作一团和气,可她下马车时没给高司羽留面子,高司羽心眼儿小,等他醒了自己少不得要跟他面对面一起回去,到时候说不定又要和自己吵嘴。 还不如趁着他醉倒,将人送回去,送去妾室那里,落得个清净。 沈昭想着,也叫人这么做了。 她让小厮把人抬上马车,一边对宋婉清道:“等过些时候我在回来,你别太想我。” 沈昭才回来多久,就又要离开了,宋婉清心中不舍,这次回去不知何时再能见面了,徐氏因为舍不得沈昭,干脆没来相送,只叫宋婉清嘱咐沈昭照顾好自己。 宋婉清点头,喉间堵得慌,话说的不太利索:“我知道......四婶婶托我告诉你,若是有什么事别一个人扛着,她会为你撑腰的。” 她红了眼,沈肆看着揪心,可想到宋婉清对自己的态度,沈肆冷下脸来,沈昭一走就对宋婉清道:“过两日我要和惊影出去,你自己在侯府好生呆着。” 长辈们都还在,高家的马车才走出去不久,沈肆忽然说起这个,宋婉清一愣,下意识点了点头:“是。” 她淡淡一声“是”,轻飘飘的一个字,却在沈肆心里激起惊涛骇浪,他要跟林惊影出去,宋婉清就一点都不在乎吗?那他在她心里到底是什么? 众人都好奇的看向这对小夫妻,姜氏更是一脸看热闹的模样,沈肆挂不住脸,嗯了一声直接回了墨竹斋。 众人知道这两人怕是闹了别扭,也没再多说什么,纷纷离去了。 只剩下一个萧承宴。 他闲适的倚靠在门边,似笑非笑的盯着宋婉清看:“嫂嫂。” 宋婉清黑着脸:“六公子有何吩咐?” 萧承宴上前两步,站在宋婉清身侧,“兄长对嫂嫂这样冷漠,嫂嫂为了又要对兄长死心塌地呢?” 宋婉清皱眉看他一眼,后退两步,眼中似是凝了寒芒,她声音冰冷,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像是只炸毛的猫儿:“六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跟长公子在一起,难道要跟六公子在一起吗?” 第一百三十九章 伺机而动 萧承宴一怔,随即从耳尖蔓延上红色,不过片刻,他整个人已经烧的通红了。 萧承宴喉间滚动,控制不住的双手剧烈颤抖起来,他把手藏在身后,想说话不知何时喉间已经干涩的说不出话来,他定了定心神,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嫂嫂......” 才说出两个字,宋婉清那边已经已经离开了,临走时还狠狠地瞪了萧承宴一眼,萧承宴浑身发麻,连一步也挪动不了,眼底燃烧的狂热在墨眸里闪烁。 宋婉清走后,过了许久萧承宴才缓来,心脏仍在抽痛,他抬手覆上心口的位置,墨色的瞳仁里翻起风云。 方才宋婉清说的话在他脑海里回荡,萧承宴忽然反应过来,宋婉清他一直清楚自己对她的心意,不然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萧承宴笑出了声,捂着唇在原地踱步,宋婉清明白,她一直明白...... 也是,她那样聪慧的人怎么会不明白呢? 沈肆的小厮的谯竹从廊下经过,见到萧承宴谯竹赶紧上来问好,萧承宴嗯了一声,对谯竹道:“做什么去?” 谯竹笑嘻嘻的回:“长公子要我去给林姑娘送些东西,六公子是有事吩咐吗?” 萧承宴看向谯竹手里的提篮,里头尽是些姑娘家喜欢的小玩意儿,沈肆倒是用心,现在林惊影不自在府里还少不了叫人送东西。 “无事,你去忙吧。” 打发走谯竹,萧承宴心里有了主意。 宋婉清现在对沈肆态度冷淡,又知道自己的心意,他只需要再添一把火,宋婉清对沈肆死心了,让林家闹上一闹,两人就可以顺利和离了。 萧承宴有了主意,立刻就开始着手操办,沈肆现在人在兵部,事务繁忙,前些日子陛下又交给了沈肆督办采买各军刀剑器械,让沈肆估算银两好让户部拨款,萧承宴记得,沈肆好像已经将呈文写好了。 呈文现在应当放在书房之中。 萧承宴眉尾微挑,神色淡漠,陛下正因为杨明生一案心焦不易,若是此刻再有人涉嫌贪墨,梁帝定会重罚那人。 沈肆要事卷入其中,依照沈予铮的性子,是不会在考虑让沈肆继承爵位的。 他要选的人,绝不会是失了圣心之人。 沈予铮要选沈随继承爵位,沈肆就算是为了姜氏和沈媛沈婷也不会同意,可他已经失了圣心,便只能求助林家了。 萧承宴回了行止斋,写了信给申华言。 申华言为人圆滑,跟谁都能说的上几句话,林政也不例外,他只需要让申华言在林政耳边说上几句话,林政又不熟蠢笨之人,自然能猜到现在是拿捏沈肆的最好机会,林惊影是他最疼爱的小女儿,林政本来就对沈肆娶林惊影为平妻耿耿于怀,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他怎么会无动于衷? 申华言那一张嘴可是巧的不行,黑的能说成白的,林政定然是要动心的。 到时候他逼着沈肆娶林惊影为正妻,沈肆为了保住自己地位,为了让沈予铮觉得他是那个能领着侯府光耀门楣的人,也是一定会同意的。 林惊影要做正妻,那宋婉清就要离开侯府了。 萧承宴只是想想都觉得一颗心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似的,因为这个念头,体内奔流的血液在此刻燃烧起来,心尖思绪万千,只盼着这日早些来到。 宋婉清不是个傻的,她早觉察出老太太的淡漠与疏离,到时候她强留在侯府也是日子难过,宋婉清肯定会同意和离的。 萧承宴把信交给常安,让他送去申家,自己则去了墨竹斋里。 他身手矫健,谯竹又不在院里,是以萧承宴轻松的就进了书房,书桌上,沈肆要交给陛下的呈文此刻正摆在桌上,萧承宴弯唇一笑,在呈文上多添了一笔。 只是他做的隐蔽,是以萧承宴回到行止斋时,竟无一人发现。 ...... 自从沈昭回门那日后,宋婉清日日都去老太太处请安,就好似那些龃龉从没有发生过,老太太见她也是和和气气的,就这样过了五六日,天气也渐渐热了。 绣房送来了今夏新制的衣衫,轻薄的软纱织花褙子,拿在手上几乎没什么重量,上头绣工精致,海棠花栩栩如生,只是却没宋婉清绣得好。 念柳催着宋婉清快试试新衣,就听见念梅跑进来,一脸喜色道:“姑娘!四姑娘回来了!” 这才离开多久,怎么就回来了? 宋婉清放下衣裳,赶紧去了找了沈昭。 沈昭坐在徐氏对面,她才回来不久,额上还有细汗。 沈昭大口大口喝着缸子里的水,徐氏见状忍不住嘟囔:“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怎么跟八辈子没喝过水似的,一点都不矜持,让你夫君看去可了得?” 不说还好,一说沈昭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她放下缸子,迟疑的试探道:“母亲。我想在家里住几日,行吗?” 沈昭原本肆意潇洒,天不怕地不怕,如今嫁去高家,连在府里住着都要征求徐氏的意见,小心翼翼的问一句“行吗?” 徐氏脸色骤变:“这怎么行,你已经嫁去高家,当了高家的大娘子,这次啊成亲多久,你就想着回来,叫旁人知道了还以为高家薄待你呢!” 徐氏很是自信,高家门第不沈家,高家人若是敢薄待沈昭那就是不想活了! 宋婉清走上前去,给徐氏行了礼,她温声道:“四妹妹成亲也有些时候了,想来是想家想的紧,四妹妹何曾离开过四婶婶这么久,要我说让她在侯府住几日也是可以的,高家想来也不会计较这么多。” 徐氏不是不想女儿,可她觉得这于礼不和,又加之之前沈昭退亲京里有不少流言,徐氏实在不想让女儿再受非议。 她强硬道:“说了不许就是不许,母亲并非不想你,可叫外人知道了不一定怎么胡乱猜想呢!” 徐氏都这么说了,沈昭也没在说别的,她笑笑,又端起了那缸子喝起水来,只是这次却小口小口的喝着,不像方才一般毫无忌惮了。 徐氏看她这样,以为是沈昭听了自己的话,学的端庄持重了,她高兴道:“这才是一府大娘子的做派,你在高家定然日子过得十分舒心吧,你那婆母我实在知道的,她怕极了我,定然不会叫你吃苦头。” 高家仰仗侯府,沈昭的婆母自然是要捧着徐氏的。 沈昭笑了两声,复又低下头去,宋婉清怎么看今日的沈昭都有些不对劲,她虽然在笑,可眉宇之间总萦绕着淡淡的愁苦,这种情绪怎么会出现在沈昭身上,她是最该潇洒自在的人啊! 可当着徐氏的面,沈昭若是想想说便早告诉徐氏了,宋婉清猜测她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便没多问,想找个机会跟沈昭好好聊聊。 徐氏不叫沈昭在侯府住下,沈昭退而求其次道:“我那今日不在家中住了,我用了午膳就回去。” 徐氏点头,欣慰的看着沈昭:“我这就叫人去准备席面。” 第一百四十章 得寸进尺 她站起身叫人去准备了,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该亲自下厨做几道菜给沈昭吃,徐氏一脸亲昵的摸了摸沈昭的发顶:“你在这里等着阿娘,阿娘去给你做几道你爱吃的菜来,你在高家阿娘也是很牵挂你的,别怪阿娘不留你,阿娘也是为了你好。” 沈昭嗯了一声,侧过脸趴在桌子上,徐氏以为沈昭是跟自己赌气,到嘴边的话到底憋了回去,徐氏叹了口气,走到门边又忍不住回身看了沈昭一眼,她揉了揉眼,红着眼圈出了正屋。 宋婉清走到沈昭身边,这才发现她的衣袖都被泪水浸湿了。 “怎么了这是?”宋婉清把人保住,沈昭毫无预兆的抖了一下,眼泪落得更厉害了。 宋婉清好一顿安慰沈昭,脑中闪过千百个想法:“是高司羽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了?” 宋婉清有心打听高家的事,可到家下人嘴巴都严的很,根本打听不到一丝消息,宋婉清只能从徐氏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沈昭回到高家后似乎又和高司羽发生了争执,徐氏说时很是得意。 说沈昭的婆母怎样明事理,向着沈昭把高司羽责罚了一顿,说自己为沈昭找的这个夫家着实不错,宋婉清在一旁却高兴不起来,纵使是沈昭的婆母向着沈昭,可沈昭毕竟是受了委屈的,因此现在看见沈昭哭的伤心,宋婉清第一反应就是高司羽又欺负了沈昭。 这门婚事本就是赶鸭子上架,沈昭又不是自愿嫁过去的,婚后肯定少不了磨难。 沈昭擦了擦眼泪,她哭的妆都有些花了,芙蓉站在一旁满眼心疼,想说话被沈昭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芙蓉低下头,不情愿的别开脸脸。 她主仆二人这表现宋婉清看着只觉沈昭一定有事瞒着自己,她赶忙追问:“你快告诉我,是不是高司羽真的欺负了你?若是他真的是个不堪托付的,我就求到贵妃娘娘那里,求她让你和高家和离!” 她说到最后,语气激动,眼泪夺眶而出。 宋婉清自小没什么朋友,嫁来侯府后沈昭对她极好,两人脾性相投,自然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密友,宋婉清时不愿意看着沈昭受苦的,她就是拼上一切也不能看着沈昭在苦海里沉浮。 可沈昭怎会告诉宋婉清自己的难处,那些事实在不堪入耳,沈昭也不愿意说。 她只道:“你哭个什么劲儿,我只是太想母亲,太想你了,方才母亲一进门我就憋着眼泪,怎么,她走了我哭一会儿你要闹得满院子人都知道吗?” 沈昭好面子,这自然是不行的。 宋婉清道:“真的没受什么欺负?” 沈昭一下子笑了出来:“你怎么这么担心我,我是谁,他高司羽哪里敢再惹我,前几日是起过一次不愉快,可也都解决了,不算什么的!” 听见沈昭这么说,宋婉清放下心来,“你吓死我了,若是你真有个什么,我是真要整夜整夜睡不着了!” “我能有什么事。”沈昭叫芙蓉把从高家带来的料子搬上来:“这都是我为你挑的,这绸缎触感生凉,做成衣服穿在身上也是好的,我特地为你挑的鲜艳料子,还有几匹青色的在后头放着,一会儿叫你院里的人来搬了回去。” “我要什么料子做衣裳!”宋婉清不看那料子,她盯着沈昭,将沈昭的胳膊抓住,“我是心疼你,我希望你过的好!” 沈昭脸色不怎么好看,她把手从宋婉清手里抽出来,放在桌下轻轻甩了甩,声音有些发虚:“我今日用了午膳就要回去了,可我馋你的手艺,你为我做道水晶肘子吃好不好?” “水晶肘子?”沈昭是爱吃这道菜的,只是现在快到中午了,去做倒是来得及,只是时间有些赶,但是沈昭想吃,宋婉清必定会去给沈昭做的。 她起身:“你在这里等着我,我这就去厨房为你做。” “好!”沈昭弯着眼睛,笑得一如往昔未出阁时,只是人心境不同,纵使容颜未变,笑容也不如往昔灿烂了。 宋婉清觉得沈昭有事瞒着自己,可沈昭又偏偏不说,她思来想后,决定先为沈昭做了水晶肘子,让她吃饱了再说。 宋婉清一走,芙蓉就赶紧上前查看沈昭的胳膊,她小心的撩起袖管,沈昭的胳膊上尽是被烫伤的痕迹,一块块烫伤边上还有细小的针孔,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伤处之密集,叫人看了触目惊心。 芙蓉的泪已经落了下来:“姑娘,您还好吧?” 芙蓉不知这伤是怎么来的,他只知道高司羽自从去去过沈昭院里一回,沈昭身上就多了这些伤,她问沈昭是怎么弄的,沈昭却不肯跟她说,只叫芙蓉别再问了,给她留几分面子吧。 芙蓉不懂这跟面子有什么关系,她只以为是沈昭羞于启齿这些伤口,便听沈昭的不曾对外人讲过。 只是看着沈昭疼得真么厉害,芙蓉急得都哭了出来,她拿了药膏给沈昭上好药,这才止住了眼泪。 宋婉清合徐氏回来时沈昭正躺在床上发着呆,三人在一起吃了顿午饭,徐氏和沈昭难得没有在争吵,徐氏一直往沈昭碗里夹着沈昭爱吃的菜,也不肯说话,这顿饭吃的静悄悄的。 用完了午膳,沈昭本想离开,二门处递了消息来,说高司羽来接沈昭回家了。 沈昭浑身一僵,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又想到徐氏和宋婉清在未免被看出异样,沈昭道:“给三公子说,我这就去,叫他在花厅等我片刻。” 花厅里,高司羽一身靛蓝色直裰长袍,他生的清秀,可这靛蓝色把他人衬得太过苍白,面容里未免多了几分阴沉之意。 见沈昭来,高司羽微笑起身,温声道:“娘子。” 他叫的温柔,大步上前来扶住了沈昭,视线跟粘在沈昭身上是的,来回的打量。 徐氏见高司羽这么在乎沈昭,吃顿饭都要来紧着接人回去,虽然舍不得女儿,却还是道:“快随姑爷回去吧,我是不好留你了!” 她开玩笑的说出这话来,沈昭鼻尖一酸,“是,母亲保重身子。” 高司羽对徐氏行了一礼,带着沈昭出了花厅,徐氏没去送,是怕自己在沈昭面哭出来叫沈昭担心,宋婉清看着沈昭上了马车,高司羽一直在沈昭身边陪着,连上马车都不曾松开沈昭的手,任谁看来都是极温柔体贴的模样,可宋婉清就是觉得其中有不对的地方,可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来。 马车内,沈昭才坐下,高司羽就忽然变了一副面孔,低吼着凑到沈昭面前,他紧紧抓着沈昭的手臂,低声道:“你若是敢告诉你母亲一句不该说的,我不介意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身上有什么,是锁骨处的那颗红痣,还是肚脐上的暗色胎记......” 沈昭身子一抖,眼泪直接就落了下来,只是她仍梗着脖子跟高司羽对峙:“你以为,我若是说了,今日你能好端端的从侯府里出来?高司羽,你别得寸进尺!” 第一百四十一章 学乖顺些 高司羽抬手轻轻拍了拍沈昭的脸,神色缓和下来,只是眼底沉郁之色未退,他捏住沈昭的下巴,将人拽到自己面前,重重的吻了上去。 沈昭偏头去躲,倒是让高司羽觉得有趣,捏着沈昭下巴的手愈发用力,沈昭只觉得自己骨头都要被捏碎了。 她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沈昭身子发抖,用力去掰着高司羽捏着自己下巴的手。 高司羽露出个温和的笑来,似乎还是那个谦和有礼的模样,如果能掩去眼底的阴霾的话。 他阴恻恻道:“沈昭,你既然已经嫁给了我,就要学的乖顺些,只要你乖乖的,你以前那些破事我都能不做计较。” “还有你今日一言不发就回了娘家,你真以为我是吃白饭的,你大伯父已经举荐我进了刑部,往后我前途坦荡,我还能亏待了你?” 他的手在沈昭腰间留恋,沈昭这张脸容貌只算中等,可沈昭的身姿高司羽却见识过,纤纤楚腰盈盈一握,让他爱不释手。 他贴近沈昭,在沈昭耳边轻轻落下一吻,“今夜我去你房里安置,你在院里等着我,你我也好......早日生个嫡子出来。” 沈昭浑身一哆嗦,悬在眼角的泪珠落下,滴在了高司羽手背上,他笑着伸用舌尖轻轻舔去,将人一把抱起放在了膝上,摁着沈昭的头放在自己肩上,沈昭厌恶的闭上眼。 高司羽今日虽然换了外袍,也熏了香,可沈昭还是闻见了高司羽身上的脂粉味,那浓烈甜腻的香气熏的沈昭几欲作呕,是阮娘身上特有的。 她咬着牙,沈昭痛苦的阖上眼,忍耐着这一切。 新婚第一日高司羽歇在了妾室阮娘哪里,沈昭和高司羽吵了一架,虽然高司羽来哄过沈昭,可沈昭赌气并没理他,自那以后高司羽也没来沈昭房中,而是继续歇在阮娘院里。 约莫有三四日,那阮娘也是个厉害的,高司羽歇在她房中她占着人还不够,来沈昭院里拜见时也是趾高气扬的,沈昭本不愿和她多打交道,可那阮娘在她这里吃了一盏茶,回去以后就说腹痛难忍,高司羽是花丛里的常客,这阮娘能让他从花楼里赎出来,可见他的重视。 阮娘这一闹,高司羽不分青红皂白的跟沈昭又吵了一架,两人谁也没理谁,可两日前高司羽不知发了什么疯,破天荒的来了沈昭院里安置,沈昭嘴巴毒,高司羽被激怒,险些没要了沈昭的命。 她今日穿的高领,遮挡住脖颈上的掐痕,否则徐氏见了,怕是要心疼死。 那日他支走了外头守夜的芙蓉将沈昭一顿磋磨,各种法子都使在了沈昭身上,那一夜沈昭真的要以为自己回死在他手上,她欲哭无泪,硬生生挨到天明。 高司羽好色贪财,将沈昭折磨的体无完肤,她根本逃不脱,沈昭想把这事告诉徐氏让侯府为自己撑腰,可高司羽威胁她,若是沈昭敢将这事说出去,就要将沈昭身上有哪些胎记一一画出来,叫画师临摹上成千上百张,散的到处都是。 沈昭那里见过这种人,又羞又恼又惊恐,就这样被高司羽拿捏住了。 她恐惧高司羽,可又十分不解。两人是有些争执不错,可不过是吵嘴,又没严重到什么地步,为何能让高司羽对自己下这样的毒手? 倒像是有人挑拨,高司羽受了什么刺激似的。 高司羽轻嗅着她发间的香气,痴迷的在沈昭颈间蹭了又蹭,“人人皆说你貌丑无盐,赵越才会和你退亲,照我看娘子生的就极好,腰肢纤弱杨柳,实在是叫为夫爱不释手。” 他说着,轻轻揉捏着沈昭的腰。 沈昭咬紧了牙,才没逼着自己一巴掌打在高司羽脸上,在高家这些日子沈昭算是看明白了,高司羽的谦和有礼都是装出来的,他实则是那个最无耻好色之人,且手段卑劣之极! 沈昭摁住高司羽作乱的手,高司羽一愣,随即开始恼怒,他眉眼压低,是要发火的前兆,沈昭有些怕,肌肤被蜡油滴落的痛感沈昭还没忘记,她赶忙安抚高司羽的情绪:“马上要到了,夫君还是等等吧。” 沈昭声音压的很低,面上尽是讨好,这无疑取悦到了高司羽,他内心卑劣的心思在此刻得到满足,他摸了摸沈昭的脸,道:“好,娘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沈昭低下头,整理衣衫,高司羽在一旁撑着桌案托腮似笑非笑:“今日你若是不回侯府,为夫我回来了也是要去寻你的,偏你不听话,跑了这一遭。” 沈昭没做声,低着头整理衣衫,她抚平衣摆的褶皱,双手交叠在身前坐的笔直,马车在府门口停下,高司羽收敛了笑意,冷冷道:“别不识抬举,今日我去你院里是你的荣幸,阮娘那里可是求着我去的,可我偏偏疼爱你,你说是不是?” 沈昭宁可不要这疼爱,可她被高司羽打怕了,又实在怕这个疯子做出什么事让她名声尽毁,到时候侯府也要被她拉下水了,沈昭只能忍着恶心点头:“是。” 高司羽满意了,将沈昭横打抱起,抱着人下了马车。 沈昭站在地上的那一刻,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高司羽阴晴不定,她到底还要在这里熬多少年? 高司羽现在心情颇好,陪着沈昭回了院中,芙蓉跟在两人身后,进了院门后两人进了正屋,院中洒扫的香兰看见高司羽和沈昭回来,放下手里的茶盘,屈身朝两人行礼。 芙蓉没怎么在意,高司羽送了沈昭回来就要去妾室阮娘那里,沈昭也不会留她,高司羽离开后芙蓉想着去给沈昭炖碗燕窝来,谁成想一出门就看见香兰坐在廊下,一张脸红扑扑的。 芙蓉觉得奇怪,这天也没那么热,她怎么脸红成这样? 芙蓉不喜香兰,道:“你在这里做甚?还不快去干活去,没得叫姑娘说你!” 香兰在外院洒扫,事情繁多,平素芙蓉说香兰香兰都是听的,可今日不知是怎么了,香兰竟然跟芙蓉呛起了声:“芙蓉姐姐好大的威风,我不过是坐着歇歇气,姐姐怎么这样说话?” 芙蓉纳闷了,她怎么说话了?她叫香兰去干活有错? 她道:“你发什么癔症,脑子被狗吃了?也敢这么跟我说话?” 香兰竟恼起来:“是是是,姐姐是大娘子的贴身女使,自然比我得脸,我是不如姐姐的,可姐姐也不过得意这一时罢了,往后还不好说呢!” 说完香兰就跑了出去,气的芙蓉在后面骂她:“你个小蹄子!” 香兰这一跑就没了影,晚上高司羽来时仍不见香兰的踪迹,沈昭不知香兰不在,芙蓉也不愿让她忧心,总之香兰又不会走丢,至多是不知去那里歇着了。 芙蓉给高司羽奉了茶,要退下时却被他叫住,“你就是芙蓉?” 芙蓉点了点头,正对上高司羽阴毒似蛇的眼神,随即就是一掌狠狠打在芙蓉脸上,芙蓉手里的茶盘飞出去,砸碎了案几上的花瓶。 屋里一片寂静,沈昭害怕高司羽再伤害芙蓉,挡在了芙蓉的身前,“怎么做事的,还不滚出去!” 芙蓉连滚带爬的出了屋子。 沈昭才安了些心,她警惕的看着高司羽:“你动我的女使做甚?” 芙蓉捂着脸跑出了正屋,廊柱后香兰躲在暗处,笑得得意,她搅着额前故意散下来的碎发,扭着腰肢回了屋子。 房间内,高司羽笑着看向沈昭:“我动她做甚,她是你的贴身女使,因为这个我才要打她,若她不是你的贴身女使,今日她也不会挨打。” 沈昭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就见高司羽笑着走近沈昭,沈昭想要躲,被他揪着衣领拽过来,一把扔到了床榻之上。 男子的低语声音自夜里传来,无端叫人心悸:“娘子,该安置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学了伎俩 翌日一早,高司羽因为要去刑部早早的就起了,沈昭无力的瘫在床上,看着高司羽穿衣起身。 他去了净室洗漱,沈昭则倒在床上抹着泪,芙蓉来时就看见这场面,衣料散了一地,沈昭手上还缠着跟细细的长绳,那绳子勒的极紧,沈昭的胳膊都被勒出来血来,芙蓉扑上去跪在床边,拉了锦衾给沈昭盖上,颤抖着为沈昭去解胳膊上的长绳。 那绳子又细又韧,轻易解不开来,高司羽绑的又紧,芙蓉废了好的力气才将那绳子解开,她脸还肿着,此刻落了泪,伤处火辣辣的疼。 沈昭抬手想为她擦泪,又想到自己身上脏污,到底是没伸出手去。 她气若游丝:“你先出去,他一会儿就出来了。” 芙蓉手里端着的茶盘早在看见这场景时就掉在了地上,她哭着看了眼净室的方向,屏风后高司羽的身影若隐若现。 芙蓉压低了声音:“姑娘,咱们可要告诉大娘子和主君?” 沈昭是徐氏唯一的女儿,沈昭受辱,徐氏岂能坐视不理? 沈昭没说话,芙蓉站起身来,低声道:“姑娘别怕,我这就回侯府去告状!” 沈昭把人拉住,轻轻摇了摇头,高司羽已经快要从里头出来了,沈昭披了件外衣,抹去唇边血迹:“不用了。” 她的婚事已经很让母亲操心了,且现在自己是被高司羽拿捏住了,母亲那里也说她若是和离家中姐妹都会受影响,想起那几个庶妹,沈昭阖上眼,她们都是自己抱在怀里长大的,一个个玉雪可爱,自己怎么舍得她们往后婚事艰难? 她已经退过一次亲了,那次为此事侯府成了笑柄,遭人议论许久,若是这次再和高司羽要和离,那侯府在汴京城里,真的要抬不起头来了。 “就这样吧,忍忍总是能过去的。”高司羽并非全然暴虐,也是有温和的时候的,不然那阮娘怎么能得他欢心这么久? 沈昭想,若是她学学阮娘,做小伏低,把高司羽哄的高兴些,加上他要仰仗侯府,想来对自己也不会再这样非打即骂了。 “姑娘!”芙蓉急道:“姑娘难道真要自己一个人忍着?” 她眼泪扑簌簌落下来,“这可能是我的命,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这是我应得的。” 高司羽从净室里出来,一眼就看见沈昭哭泣,他卷起袖子,走近沈昭,芙蓉早在他出来时就站到了一旁,高司羽没理会芙蓉,而是轻柔的替沈昭擦去眼泪:“娘子,这是怎么了,哭个什么劲儿?” 他温声细语,好似沈昭身上这些伤全然不是他所为一样。 沈昭被高司羽抱在怀里,她冲芙蓉摆了摆手,意思是叫芙蓉出去,省的她留在这里又被高司羽打。 高司羽哄了沈昭一阵儿,沈昭却只倒在他怀里,连句话也不肯说,沈昭又不是美若天仙,高司羽向来只爱貌美的女子,他能哄沈昭到这份上已经很不错了。 耐心被耗尽,高司羽掐住沈昭的脖颈,沈昭被迫仰着头,因为窒息眼泪不断涌出来。 沈昭身上还疼着,又没什么力气,去掰高司羽的手也是软绵绵的,就在沈昭以为自己要在这里丧命时,高司羽忽然松开了手,他拿着帕子一跟擦着手指。 又挑起沈昭的下巴:“你在想些什么,沈昭?” 高司羽面色冷白,笑容诡谲里透着阴狠:“你现在难不成还想着赵越?你已经嫁给我了,是高家的大娘子,赵越的妻子顾氏为他生了个儿子,现在人家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又有你什么事?” “你能不能清醒些,他赵越若是心里真有你就不会跟你退亲了,我能不嫌弃你是肯娶你过门已经很不错了,若是叫我知道你和赵越再有联系,可不只是打你一顿这么简单了。” “我是纵容你,可不代表你可以得寸进尺,沈昭,你别以为那日你出嫁赵越来看你的事我不知道。”高司羽舔了舔后牙,笑得邪魅:“你还真以为赵越心里有你不成?他那妻子顾氏我见过,可比你貌美多了,也不怪他娶了顾氏却不肯要你。就算是他旧情难忘,心里还记挂你,可你们若是想藕断丝连,还是要问过我的意思。” 沈昭撑着身子看向高司羽,她愤愤不平:“我何时与赵越藕断丝连了,你血口喷人!” “有没有你心中清楚!”高司羽忽然发怒,抓着沈昭的头摁在床沿:“我警告你,别做出格的事,否则我会叫你死的很惨!” 沈昭拼着力气挣脱开,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你污蔑我,我若是还记挂赵越,大可不跟你定亲,可我跟你定了亲,就是想同你安稳过日子的,你却这样污蔑我!我还纳闷你为何这样折磨我,原来是为了赵越,你既然这样介意,为何又要娶我呢?大可以将我休了!换个清净!” 高司羽盯着沈昭看了一阵儿,看她不像是假话,高司羽将人扶起来,小心的替沈昭擦泪:“好好好,是我的不是,我不疑心你就是了,我只是太在乎你了......” 他这样说,沈昭却不信,这无非是高司羽哄自己的话罢了。 她低着头,在想到底是谁透露给了高司羽赵越在她出嫁那日来看过他,芙蓉自小跟着她,忠心无比,自然不可能是芙蓉,难道是香兰? 起了疑心,沈昭交代芙蓉这几日观察着香兰些,不出所料,香兰每隔两三日就会偷偷溜出去,也不知去了哪里,芙蓉在院中怎么也找不见人。 就这样过了半个多月,芙蓉忽然发现香兰每次都会特地换一身衣裳离开沈昭的院子,往高司羽的书房去,她在那里一待就是大半个时辰,香兰回来时多挑小路走,避着人,是以没叫人发现过。 香兰去高司羽院里,去做什么不言而喻,沈昭心里有了数,这几日身上伤也养的差不多了,沈昭不是个忍气的性子,香兰背着她勾搭高司羽,还挑拨离间,这事她是要算总账的。 自从得知香兰和高司羽时常联系后,沈昭就叫芙蓉跟着香兰,摸准了香兰几时去高司羽那里,沈昭也有了对策,她早不是那个直来直去的性子了,在高家这么久,沈昭也学会了些阮娘的伎俩。 这一日她到了她婆母那里请安,又说起高司羽这几日事务繁忙,提出想起去看看高司羽,沈昭婆母自然同意,沈昭和她儿子好她对侯府也有个交代。 可沈昭说前几日她和高司羽吵了嘴,高司羽又动手打了她,她知道自己儿子的性子,脾气太急,上来脾气就什么都管不了了,且当年求学时他和赵越不睦已久,对上沈昭火气自然更盛些。 沈昭不敢一人前去,她主动说陪着沈昭一起去,这正是沈昭希望的,婆媳两人带着汤羹一起去了高司羽的院子。 第一百四十三章 撞破香兰 香兰这几日一直在高司羽院中,自从她搭上了高司羽,高司羽许诺会抬香兰为姨娘,香兰就更加想要讨好高司羽。 她在侯府时就想给沈肆做姨娘,奈何沈肆不近女色,也瞧不上香兰,现在跟了沈昭来高家,沈昭对她平素没什么好脸,若是一辈子在这里当女使,香兰到死也熬不出头来,那日他见高司羽来沈昭院里,临走时多瞧了自己一眼,香兰就知道自己或许能被高司羽瞧上。 她先是借着沈昭的名义刻意接近,这才跟高司羽到了一处。 这日她借着买丝线的名义从沈昭院里出来,就是为了到高司羽这里来,香兰进了高司羽书房,高司羽正大马金刀的坐着等着她来。 香兰腼腆一笑,关了门向高司羽走去...... 这头沈昭带着婆母程氏到了高司羽的书房外,高司羽的长随小厮见沈昭和程氏一起前来,又因为知道里头的香兰是沈昭的陪嫁女使,赶忙挡在沈昭前头:“大娘子来了。” 沈昭知道他这是刻意拦自己,索性理都没理,径直朝前走去,那小厮哪里敢碰沈昭,节节后退,这一退就让沈昭到了书房门前。 沈昭挽住程氏的胳膊,笑得极甜:“母亲今日陪我来找夫君,实在是多谢母亲了。” 程氏笑道:“这有什么的,你俩夫妻和睦就是我最想看到的,羽儿若是再混账,你只管告诉我,可替你打他。” 沈昭身后可是侯府,哪里是小小的高家得罪的起的? 程氏恨不得日日供着沈昭,偏她儿子不识抬举,居然还敢对沈昭动手,也不怕侯府报复! “母亲。”沈昭轻轻晃了晃程氏的胳膊,低声道:“夫君才和我起了争执,我有心和好可拉不下脸来,还是劳烦母亲替我去开门吧。” 沈昭知道香兰在里头,若是她冒冒然开了门,高司羽多疑,难免又会怀疑是她故意的,让程氏开门,便是瞧见了什么也与她无关。 沈昭说了,程氏当然不会拒绝,她走到书房门前,隐约听见里头细碎的声响,那声音...... 程氏老脸一红,知道了里头恐怕不止她儿子一个人。 沈昭已经端着汤羹走了上来,她耳力好,当然没错过这声音,沈昭略一挑眉,又温柔的问程氏:“怎么了母亲?是有什么不妥吗?” 程氏这下子真是被赶鸭子上架了,她摇摇头,下了狠心。 高司羽好色沈昭也知道个七七八八了,左右人都嫁过来了,也没什么顾虑了,便是知道了里头有女子,若是个寻常小丫鬟的,直接发卖了就是,还能显得自己对沈昭重视。 程氏想着,上前一把将门给推开了。 浓重的热浪扑面而来,沈昭掩了掩鼻,定睛往里头看去。 桌案上,香兰正惊慌失措的躲在高司羽身后,高司羽拢紧了外袍,不悦的瞪着门口。 他一边伸开手把人挡在身后,又抓了件衣服盖在香兰头上,香兰脸臊得通红也顾不上自己赤着双腿了,连滚带爬的到了内室里拿了被子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高司羽不悦的瞪着程氏,“母亲,你来做什么!” 沈昭这些时日摸清了高司羽的脾气,只要顺着他来,日子勉强也是能过下去的,不然阮娘怎么跟了她这么久? 这几日高司羽也是被香兰缠的脱不开身,沈昭耳根子清净了不少,由衷觉得若是香兰一直缠着高司羽倒也不错。 只是香兰此人两面三刀,是个背主忘义之人,沈昭前些日人没理会香兰是腾不出手来,现在是时候将香兰处理了,省得留在高家为自己再惹祸端。 她能到高司羽身边谄媚讨好,自荐枕席,难道还真要等着高司羽提出把香兰抬为妾室?沈昭才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她故作惊讶的往内室看去,“这......这怎么像是我院里的香兰?” 芙蓉也在一旁道:“姑娘瞧的没错,我看着也像香兰呢!” 她话锋一转:“只是香兰这丫头怎么会在公子院里,她虽然平素爱偷奸耍滑,人也不怎么安分,可也不至于胆大包天来勾引公子吧?” 高司羽听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儿,这两人真的不是在指桑骂槐吗? 程氏也听明白了这个女使原来是沈昭院里的人吗? 这......这可如何是好! 程氏心中慌乱,她气的叫人把香兰从内室里拉了出来,香兰衣衫不整的,此刻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她爬到高司羽脚边 ,抓住了高司羽的裤脚:“公子,公子救我!” 沈昭不屑的看了她一眼,香兰有几分姿色,也怪不得高司羽瞧上她,这两人算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 程氏指着高司羽,气的浑身都在发抖,平素不知轻重就算了,居然跟沈昭的丫鬟勾搭上了,沈昭才嫁进来多久,高司羽就算是要沈昭的丫鬟当妾室,也要等过了这头三个月,现在就迫不及待的和人凑到一处,传出去可还了得? 高司羽一把将香兰从地上拉起来,美人泣泪,高司羽见了心疼,他把人抱在怀里,无所谓道:“既然母亲知道了,就做主让香兰给我做妾吧,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程氏拿起一旁的白瓷花瓶重重的摔在地上,气的险些没喘匀气儿。 前几日徐氏特意差人问她,沈昭在这里过得如何,她绞尽脑汁才把人给糊弄过去,现在高司羽又给她整这种幺蛾子! 高司羽躲开那瓷片碎溅的地方,仍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母亲你做什么,总归她的贴身女使不就是来给我做妾的,我不过提前享用罢了!” 这话说的委实无耻,芙蓉恨得牙根痒痒,沈昭脸色也不好看。 程氏看向沈昭,若是沈昭同意倒也是一桩美事,只是沈昭的脸色僵着,怎么看都不是乐意的样子。 程氏立刻收回了念头,她对高司羽道:“你脑子进水了不成?这种人你也要?” 香兰并非不是不能给高司羽做妾,沈昭也不是嫉妒她得了高司羽欢心,只是这样不安分的人若真是留在后宅里,沈昭日后岂不是要日日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沈昭不敢直说不许高司羽纳香兰,高司羽暴躁易怒,沈昭也怕惹怒了他自己吃苦,她只道:“夫君觉得该如何?” 高司羽才到刑部,还得多亏了沈予铮的举荐,他现在并不怎么想和沈昭闹,虽说沈昭对自己有忌惮怕名声有损,可若是因此将人得罪了,她到沈予铮那里说了坏话怎么办? 高司羽又不能真的把人给绑在府里,这毕竟是侯府的四姑娘啊! 他略一沉吟,又实在舍不得香兰:“不过一个妾室罢了,你是有容人之量的。” 这话一出程氏只想把高司羽囫囵个丢出去,他到现在还舍不得香兰呢! 程氏道:“此女留不得!” 虽说只是一个妾室,算不得什么,可若是被外人知晓了,丢脸的还是她儿子,高司羽被美色所迷,可程氏得时刻清醒着! 她讨好的看向沈昭:“这丫头不安分,竟然勾搭起爷们儿来了,实在是留不得,既然她是你院子里的人,就交给你处理了吧!” 第一百四十四章 发卖香兰 这话正中沈昭下怀,只是她还得装一装,“我原想着听夫君的话,只是既然母亲都这么说了,做儿媳的自然不好忤逆尊长。” 她看了眼高司羽,又挽住了程氏的胳膊:“母亲是不知道,这香兰原先在侯府时就不安分的很,她母亲赵妈妈原本是我大伯母身边的得力之人,可大伯母太过宽仁,纵得手下人无法无天,她母亲......” 沈昭斜了香兰一眼,继续道:“就是因为以下犯上,才被打了三十大板赶出府去的,一个奴仆罢了,竟然妄想踩到主子头上,我想着她也是个不安分的,唯恐留在府里继续祸害府中,想着她一个人也可怜,若是能改邪归正,往后也是有她好日子过得,这才把人带了来。” “只是没想到。”沈昭忽然以帕掩面,一副受不了打击的样子:“没想到她这样不知廉耻,竟然还想祸害夫君的名声......” 谁不知道沈昭是直来直去的炮仗脾气,在高家这些日子也算是百忍成金,连这种拐弯抹角的挑拨之言都学会了。 香兰裹着衣衫,又是羞愤又是气恼,她抓着高司羽的衣角不肯松手,楚楚可怜的哀求:“公子,香兰只能依靠公子,公子救救香兰吧,香兰不想被发卖出去!” 一边是美人,一边是前程,他对沈昭虽说不上多喜爱,也是动辄打骂,可沈昭身后是宁远侯府啊,他之前因为香兰告诉自己沈昭和赵越藕断丝连的事下过几次狠手,可往后知道了这是误会便没再动过手,两人相处虽有矛盾可还算得上是和气,高司羽不愿意再跟沈昭回到那剑拔弩张的模样。 他刑部的位置还没坐稳呢! 香兰不过是略有些姿色的小丫鬟罢了,哪里能比得上他的前程,高司羽心中有了计量,他一脚将人踹开,毫不留情的一脚踹的香兰人仰马翻。 她不可置信的望向高司羽:“公子......” 她又爬到高司羽脚边,眼泪止不住的流,香兰生的也算清秀,哭起来看的人心软,高司羽神色微动,程氏见状不对,赶在高司羽发话前叫人把香兰给拖了出去。 她道:“这丫头端端留不得,昭儿你快快处理了就是,是打死还是发卖都由你!” 香兰哭嚎着被人抬出去,身上裹着的锦衾在拉扯中落了大半,香兰尖叫一声,哭着将自己环抱住,她衣不蔽体的被人从高司羽院里抬出去,众人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 纷纷不屑香兰的行径,香兰被关在柴房里,余下的都要让沈昭去处理了。 高司羽气呼呼的把衣服穿好,真是可惜了香兰这个妙人儿,高司羽叹了口气,已经开始怀念起香兰的好了。 沈昭见他一副流连忘返的样子,就知道他还记挂着香兰,沈昭笑了一声,面露不屑,旋即颔首对高司羽道:“夫君想来劳累,我就不多叨扰了,夫君好生歇着吧。” 高司羽嗯了一声,沈昭姿色平平甚至还不如香兰貌美,若不是为了得到侯府助力,他绝不会娶这样的人当大娘子的,幸好还有阮娘。 高司羽弯唇,没了香兰还有阮娘,说起来他许久没去阮娘那里了,今夜正好去找阮娘。 程氏看他这副表情就知道高司羽脑子里没想什么好事,她让人把房门关了,随手拿起一旁放着的鸡毛掸子就往高司羽身上招呼,还不忘狠狠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 高司羽疼得跳脚,吼道:“母亲你干什么!你疯了不成!” “我看是你疯了!”程氏气道,“那香兰是沈昭的女使,你有几个胆子新婚还没三月就这么下她的脸,之前你混账将人打的遍体鳞伤的时候,人家沈昭没跟侯府告状已经很不错了,偏你得寸进尺,你怎么不直接死了去!” 高司羽也急了,他不过找了个小女使,怎么就这么严重了! “不过是个女使罢了!母亲你何故打我!” “女使?”程氏举着手里的鸡毛掸子:“那是沈昭身边的人,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你是不知道她母亲徐氏把沈昭看的多宝贝,跟眼珠子似的,三天两头就要差人来问问沈昭在高家过得如何,我每次都替你瞒着,这下好了,若是叫沈家人知道了,你这刑部的活计还能干的下去?”程氏捂住脸,都不敢想沈家会怎样恼羞成怒的报复:“沈予铮不要了你命就不错了!” 那可是他亲侄女! 高司羽还是那副不在意的样子:“这怕什么的,沈昭又不会回去告状,母亲放心吧。” 沈昭好面子,他们已经有了肌肤之亲,沈昭被自己拿捏住了软肋,怎么会轻易跟侯府告状,除非是沈昭自己想身败名裂了。 高司羽心中有底,可程氏并不知道啊,她一心怕沈昭回去告状,整日担惊受怕的,此刻听见自己儿子这么说,不由得奇怪起来:“你是怎么回事,为何这样笃定,那沈昭可不见得对你死心塌地的!” 高司羽不好把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讲给程氏,他含糊道:“总归不用你操心就是了,母亲快些回去吧,我这衣服还没穿好呢!” 程氏被他推搡着出了门,高司羽胸有成竹的捡起来地上散落的衣物,他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女子独有的甜香让他心旷神怡。 沈昭刚进门时自己给了她下马威,沈昭被自己打怕了,现在只需要自己对沈昭给些好脸,她定然会捧着自己,生怕再被打。 有了沈昭在,还怕侯府四房不为自己办事,他冷笑,侯府嫡女吹得多么高不可攀,实际也不过如此。 他满心得意,全然忘了现在香兰还被绑着。 柴房里,沈昭居高临下的望着香兰,香兰身上披了件粗布的长袍,整个人被五花大绑扔在了干草之上。 她目眦欲裂的瞪着沈昭,沈昭轻笑一声,毫不留情的给了香兰一巴掌:“我说高司羽怎么知道赵越的事,原来是出了你这个奸细,背着我勾搭郎君,你的胆子可真大啊!” 香兰吐出一口血沫子来:“我呸!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四姑娘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些!” 香兰因为陷害宋婉清一事在潇湘院里受尽折磨,她早就看沈昭不顺眼了! 现在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她嘴里污言秽语咒骂不断,芙蓉一个箭步冲上去,左右开弓,打的香兰两颊高高肿起,“你个贱蹄子!若再敢说这种话别怪我将你脸打烂!” 香兰被打懵了,久久回不过神来。 沈昭道:“念在你是侯府的老人了,从前也给你留着面子,可你不识抬举得很,既然如此也用不上给你留面子了,你不是爱勾搭郎君吗?那就让你日日能和郎君相见。” 沈昭不是个好脾气的人,香兰一而再再而三触及沈昭的底线,沈昭是万万不会心慈手软的。 她让芙蓉叫来人牙子,“把香兰姑娘发卖了出去,也不用让她去什么好地方,我看烟柳巷就不错,让香兰姑娘去烟柳巷里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吧!” 香兰此刻才知道害怕,她哭道:“姑娘!姑娘我错了!求姑娘饶了我!” 烟柳巷可是烟花之地,去了香兰这辈子就完了! 她哭的聒噪,沈昭不愿听,干脆叫人把香兰嘴堵了,让人抬着出了府。 雷厉风行的解决了香兰,沈昭没了心事,这才觉得畅快了些。 芙蓉也是觉得解气,她道:“没了香兰这个祸害,姑娘日后也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了。” 沈昭去摇头,她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还难着呢,香兰是没了,可还有阮娘在,阮娘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她想要过安稳日子,怕是难如登天! 芙蓉又想起了一件事,她对沈昭道:“过两日府上要办诗会,在汴水河的画舫上,今日大娘子还问姑娘要给那个亲近的姐妹下帖子,姑娘给咱家大娘子送一份吧!” 芙蓉指的是宋婉清,她和宋婉清要好,趁着高家办诗会见上一面也是好的。 沈昭点点头,她实在是想念宋婉清,便叫芙蓉给程氏去了信儿。 宋婉清收到高家的帖子,第一时间就想到这是沈昭特意叫人给她送的,能和沈昭见面她自然高兴,叫念梅找了沈昭给她送的料子做的衣裳出来,等那日见了沈昭好穿上。 第一百四十五章 躲藏假山 离高家要办的诗会还有些日子,想来到诗会那日天也该大热了,绣房里送来了夏装,多是轻薄的料子,宋婉清又让念梅从外头裁了几匹布来,自己裁衣绣花,给何氏做了套衣裳,算是一份心意。 约莫过了半个月,她才让人把给何氏的衣裳送去,又想起过两日的诗会,想着给沈昭做些蜜饯果子带着,沈昭嘴馋,没什么不爱吃的,这如今天热,蜜饯果子也放不住,正好府里地窖里还存了些梅子,腌了做了蜜饯,等到诗会那日正好带给沈昭。 宋婉清想的极好,带着念梅就要去厨房里要梅子。 她从月门里出来,和念梅讨论着这蜜饯该放几分糖,念梅说要多放些,恐压不住酸,宋婉清却说就是酸甜口吃起来才好呢! 两人说说笑笑的到了花园里,迎面却撞上了萧承宴,萧承宴才下朝回来,瞧见宋婉清满目惊喜。 “嫂嫂。”他舔了舔唇瓣,忍不住的激动,还不等萧承宴说句什么,宋婉清却已经屈身行礼,想要从萧承宴身侧绕过去。 常安就站在萧承宴身后,他是知道萧承宴心思的,怎么会轻易地叫宋婉清带着人离开? 常安一拍脑门,道:“哎呦!” 他一惊一乍的,念梅被吓了一跳,皱着眉道:“常安,你要死啊!做什么吓人!” 常安嘿嘿一笑,给宋婉清请了安:“大娘子好!” 宋婉清点了点头:“常安小哥有事?” 常安瞥了眼萧承宴,萧承宴轻轻颔首,常安心领神会,他今日就算是豁出这条命也要将宋婉清留在这里。 常安道:“大娘子不知道,前几日我在花园里瞧见了一只金丝虎,那毛油亮的,眼珠炯炯有神,一瞧就是个机灵的猫儿,我想着现在府里主子身边只有大娘子还没养些玩意儿打发时间,正好这金丝虎就在行止斋里,想着大娘子若是想要,就叫念梅姐姐抱了来,大娘子好好养着。” 念梅眼睛一亮,她是喜欢这些小动物的,眼巴巴的看向宋婉清:“姑娘......” 常安抹了把头上的汗,行止斋里哪里有什么金丝虎,不过是他知道念梅喜欢,觉得这个借口能将念梅支走罢了。 事实证明常安真的拿捏了念梅的心思,念梅早就想在烟渺阁养个猫儿,可一时寻摸不着品相好的,二是这好的狸奴实在也是昂贵,如今能有常安送上门来,念梅是不想错过的。 宋婉清看了眼萧承宴,他事不关己的站在一旁,双手抱胸,淡笑着看向宋婉清的方向,宋婉清只觉得自己被看穿,恨不得带着念梅赶紧离开,可念梅满心都是金丝虎,只想跟着常安去抱金丝虎回来。 宋婉清也知道她喜欢,念梅再三央求,那头常安道:“念梅姐姐想要可得抓紧些,不然那金丝虎被人抱走了怎么办,那金丝虎可是调皮的很,说不定现在回去就见不着了。” 这话纯属是托词,给他拿不出金丝虎的托词。 “姑娘!”念梅晃了晃宋婉清的胳膊:“姑娘就养只金丝虎吧,金丝虎可爱的很呢!” 宋婉清被她缠的没办法,只得点了头:“那你去抱金丝虎,我先回烟渺阁了。” “好!”念梅高兴道,跟着常安往行止斋去了。 萧承宴在念梅眼里稳妥可靠,自然不怕萧承宴对宋婉清做些什么,有他在念梅还更安心呢。 念梅跟着常安走了,宋婉清也不想多理会萧承宴,只剩下那层窗户纸没捅破了,见一面都是尴尬。 她转头要走,萧承宴忽然一把将她抓住,拽进一旁的假山之内。 假山里没有太阳照着,阴冷冷的,宋婉清以为自己要磕碰到粗粝的山石上,可萧承宴却将她护的极好,没叫宋婉清磕碰到一点。 她惊诧的瞪着萧承宴:“六公子,你做什么!” 萧承宴伸手捂住宋婉清的唇,温软的触感从掌心传来,萧承宴的眼尾一下子红了起来,宋婉清也没想到萧承宴这样大胆,吓得楞在了原地。 “你做什么!”她回过神来,掰开萧承宴的手,面上飞上霞色。 宋婉清才不要和萧承宴躲在这里,她想要出去,可男人攥着她的手跟铁钳子似的,宋婉清根本挣扎不开,她一时惊讶萧承宴这样大胆,又不禁疑惑起来。 这是在侯府里,人来人往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发现,萧承宴是怎么了,想不开把自己堵在这里? 萧承宴却道:“嫂嫂听。” 宋婉清狐疑的听着外头的动静,似乎有人有说有笑的在花园里经过。 那道男声熟悉,可不正是沈肆:“母亲说她想你了,你正好来看看她,省的她日日跟我念叨你。” 姜氏的确是喜欢林惊影,隔三差五的就让人去永昌伯爵府送东西,这些宋婉清都是知道的。 林惊影娇俏道:“那是自然,这世上就没几个不喜欢我的。” 沈肆前几日被圣上责罚了,申华言去林政那里嚼了舌根子,林政转头就告诉了林惊影,想借着这机会逼沈肆休妻另娶,林惊影自然是赞同的,只是也觉得宋婉清可怜,想着为宋婉清准备些细软金银的做补偿。 只是她在沈肆面前还装着懵懂,这样的事总不能从她口中提出来。 宋婉清听着外头二人的交谈声,知道这是沈肆才带了林惊影回来,她并没什么反应,只是等着外头声音没了,冷冷的看向萧承宴:“长公子和林姑娘已经离开了,六公子可否放我出去?” 他还死死攥着宋婉清的手呢! 萧承宴哼笑:“嫂嫂好生无情,我分明是怕嫂嫂尴尬,这才带嫂嫂进来的,怎么在嫂嫂嘴里倒像是我害了嫂嫂,难道嫂嫂想和她二人撞见?” 宋婉清当然不想撞见她两个,只是她心中觉得萧承宴根本就是借着这个由头把她从外头拽进来,好跟她面对面的待着罢了,他看似好心,实则包藏祸心,假仁假义,事后还图个好名声罢了! 宋婉清有些恼了,人都走了萧承宴还抓着自己做什么! 她道:“这里随时都有可能来人,六公子还要这样抓着我到何时?” “嫂嫂就真么想要离开,不肯和我多待一刻?”他忽然上前一步,宋婉清只得往后退去,她仰头看向男人,脑中的那根弦已经蹦到极致。 男人身上特有的香气在她鼻尖萦绕,宋婉清神思有些恍惚,又因为他强烈的压迫感觉得腿有些软,她声音软绵:“六公子,你到底要怎样!” 她是真的拿他没办法,萧承宴是老太太的心头肉,又有陛下护着,大内来去自如,宋婉清被他盯上,根本就是羊入虎口。 也幸亏萧承宴还有些理智,没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否则,宋婉清如今就不能安然的站在这里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骤闻噩耗 “嫂嫂......”萧承宴才叫了一声,就听见外头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里头还夹杂着女子的哭声,一行人焦急的往内院去,没一会儿就没了动静。 宋婉清怕被人发现,索性缩在了萧承宴的身后,这无疑取悦了萧承宴,他弯唇笑起来:“嫂嫂......” 外头声音散了,宋婉清却记着那道哭泣的女声,她怎么觉得,那声音像是四婶婶徐氏的? 只是徐氏最是注重仪表,是断不会让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失态的。 萧承宴的手早在他唤那声“嫂嫂”时就已经松开了,宋婉清趁着这个空档出了假山,外头日光正烈,才出来就感觉的烈日炙烤着肌肤。 宋婉清因为那道哭泣的女声心中不安,她不知是为什么,只是从今晨起来时心中就没有着落,好像自己会在今日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她越是这样想着,就越是心中担忧,宋婉清提着裙摆往内院方向去,没一会儿她就追上来那伙人,为首的正是徐氏。 徐氏被人搀扶着进了松鹤堂,松鹤堂里什么声音都有,乱糟糟的像是要掀了整个院子。 宋婉清实在放不下心来,可不知怎的,她竟然站在门外不敢进去,好像是进去了就会知道什么噩耗似的。 萧承宴跟上来,看她面色惨白,问了一句:“嫂嫂没事吧?” 宋婉清摇了摇头,到底还是走了进去。 松鹤堂内,院中此时正跪着一人,那人一身白衣,披麻戴孝,俨然是来报丧的。 报丧?他报谁的丧? 宋婉清脑中翁鸣,其余别的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她缓步走到那人面前,在瞧清楚了那人的脸后,只觉心中悬着的那颗巨石重重的落了下来,直砸的她鲜血横流。 是高府的大管家。 萧承宴就站在她身后,也是什么都不知情,宋婉清回眸,眼圈充血,她问萧承宴:“怎么回事,是谁,是谁没了?高家是谁没了?” 萧承宴看她脸色惨白摇摇欲坠,想要上前把人扶住,可又想到这里人多口杂,唯恐坏了宋婉清名声,只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他摇头:“不知。” 萧承宴这些时日并未过多关注高家的事,徐氏担心沈昭一直差人问着,萧承宴也就没把心思放在高家这头,只想着怎么逼沈肆一把好让他和宋婉清和离。 现在看高家来人,又见徐氏哭成了泪人,萧承宴心里已经有了七八分。 只是他不敢相信。 那头徐氏被人扶着才没跌倒在地,她浑身上下的力气在此刻都用尽了,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骨头似的站都站不住,她踉跄着冲到那高家管家面前,揪着那人的领子声嘶力竭的质问:“你说清楚!你说清楚!我家昭儿怎么就没了性命!” 果真是沈昭。 宋婉清听闻这消息,好像当胸被人贯了一剑,整个人无力的向后倒去。 她想不通,沈昭怎么会没了性命,她不是还兴高采烈的叫人给她递了帖子的吗?怎么现在就没了性命? 这是宋婉清昏倒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宋婉清身后就是萧承宴,是以宋婉清昏倒的时候萧承宴稳稳的把人接在了怀里,松鹤堂里乱作一团,沈肆和林惊影也在之列,宋婉清进院时沈肆就瞧见了她,她和沈昭最是要好,听闻刺噩耗想必难以接受,沈肆虽然冷了她这么多天,可到底是惦记宋婉清的。 宋婉清昏倒沈肆担心不已,看到萧承宴把人接住,沈肆本想把人从萧承宴手里接过来,可萧承宴好似比他还要上心,直接将人横打抱起,往松鹤堂外头去了。 他要把宋婉清送回烟渺阁,骤闻打击晕厥,萧承宴实在是担心她。 萧承宴带着宋婉清离开了,院中乱糟糟的也没人注意到这两人,可沈肆是全程关注着宋婉清的,他怎会不清楚,方才萧承宴满脸担心,早就超出了一个小叔子对长嫂的关心。 沈肆觉得是自己误会了这两人,可萧承宴脸上的表情又做不得假。 他想要追上去问清楚,林惊影却抓他抓得死死地。 林惊影额上尽是吓出来的汗珠,她不过来这里看望姜氏,怎会知道沈昭竟然在高家离世了,沈昭才多年轻,更没有什么隐疾,怎么会突然丧了命? 这桩婚事可是她保媒拉纤从中促成的,徐氏不会记恨上自己吧? 林惊影想着,又往沈肆身边缩了缩。 沈肆把人抱住,只听得院里哭声不断,老太太也擦着眼泪,质问那高府的管家:“我家昭儿身子强健,怎么就突然丧命了!你说清楚,否则侯府绝不轻饶了你!” 那管家抖若筛糠:“回太夫人,大娘子她是患了急症暴毙而亡的!我家程大娘子让我先来侯府知会一声,好商议大娘子的后事啊!” “滚!你给我滚!”徐氏尖叫着撕打那人:“我家昭儿身子强健从无什么疾病,怎么会暴毙而亡......一定是,一定是你们苛待了她!” 她视线从院里扫过,想找件趁手的东西将人痛打一顿,可她扫了一周,没找见称手的东西,而是瞥见了躲在沈肆身后的林惊影,徐氏直勾勾的朝林惊影而去。 她将人从沈肆身后拽出来,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沈肆竟然都没能护住林惊影,徐氏发了狂,掐着林惊影的脖颈不松手:“是你说的高家是福地同她,骗着我女儿嫁了过去,我问你,我女儿呢!你还我女儿命来!” 沈昭才嫁过去多久,堪堪三个月而已,突然丧命换作谁都接受不了。 林惊影被徐氏掐的喘不过气来,眼见着出气多进气少,沈予霆怕闹出人命来,忙把徐氏给拉开了,徐氏趴在他怀里哭的快要断气:“夫君......昭儿她......昭儿她没了!” 沈予霆何尝不难受,只是他是男子,总要顾全着局面。 徐氏直接哭晕了过去,老太太忙叫人找府医来,府医还未到时老太太捂着心口又倒了下去,一时间松鹤堂里乱成了一锅粥,姜氏作为侯爵夫人出来主持大局,先叫人去了高家打探,又让人安置了老太太和徐氏。 宋婉清醒来时已经是傍晚,念梅见她醒来忙端了药过来,期间沈肆来看过一次,什么都没说就走了,萧承宴嘱咐念梅看好宋婉清,别叫她再出什么岔子。 念梅红着眼,念柳在一旁抹泪,沈昭人好又没架子,念梅念柳很是喜欢她,她们也知道沈昭和宋婉清要好,半是哭沈昭,半是哭宋婉清自此没了沈昭这个贴心的姐妹。 宋婉清难受她们也感同身受,一时间屋子里三人谁也没言语。 念梅把高家送来的一匣子珠花抱给宋婉清:“这是高家送来的,说是四姑娘为您准备的,如今四姑娘没了,这东西还是要交给姑娘的。” 宋婉清抱着那匣子,木木的仰头:“是芙蓉送来的?” 念梅一愣,答道:“并不是,是一位面生的女使送来的,并不是芙蓉姐姐。” 沈昭身死,芙蓉身为沈昭的贴身女使没回来报信儿就算了,如今这东西都不是芙蓉送回来的? 宋婉清未免疑惑起来,芙蓉去了哪里? 第一百四十七章 开棺验尸 芙蓉自小跟着沈昭长大,忠心不二,沈昭没了身为她贴身女使的芙蓉怎么不可能回来报信儿,宋婉清敏锐的察觉此事有异,不仅芙蓉没出现,跟着沈昭去高家的香兰也没露面,这两人都是侯府出去的,怎么可能一个回来报信的都没有? 她从榻上起来,就去了徐氏的院子。 徐氏病的起不来床,只躺在榻上流着泪,她不敢相信,沈昭明明三个月前还是活生生的,嬉笑怒骂随意,怎么现在会没了性命? 徐氏甚至觉得自己是做了一场梦,她想自己醒来后或许这梦也就散了。 徐氏在榻上消沉,听闻宋婉清来,徐氏撑着身子起来,见宋婉清第一眼就哭了出来:“婉清!” 她嚎啕大哭起来,伸出手将宋婉清抱在怀里,眼泪大颗大颗的掉:“婉清......” 她泣不成声:“昭儿......昭儿......我的昭儿没了!” 沈昭是徐氏的心头肉,沈昭没了,徐氏的命就去了半条,沈昭的亲弟弟此刻还在外求学,并不知家中变故,徐氏差人送了信去,只等着五公子沈钰收到信回侯府。 宋婉清并非不难过,只是她现在有比难过更重要的事,沈昭从没有什么隐疾,人也强健,风寒感冒都很少有,怎么就会突然离世了? 宋婉清替徐氏擦着泪,只是她的眼泪却不受控制的落下来,宋婉清道:“四婶婶不要忙着伤心,沈昭之死必定有异,芙蓉和香兰是从侯府出去的,现在四妹妹没了,怎么不见芙蓉和香兰回来报信儿?” “两个丫鬟,就算高家事忙总不可能两个都脱不开身,且芙蓉是个稳重的,又对昭儿忠心,出了这样大的事怎么可能不见她?四婶婶快想想,莫不是芙蓉也出了什么事?” 徐氏反应过来,前几次她差人去高家问话,程氏回答的总是遮遮掩掩,徐氏还说让芙蓉回来自己拿些自己做的糕饼给沈昭吃,程氏却说芙蓉能干,在府里脱不开身,只叫自己身边的人来拿的,现在想来的确是疑点重重。 若是高家问心无愧,为何不敢叫芙蓉回侯府? 徐氏冷静下来:“你说的是......昭儿是不可能无缘无故离世的,这其中肯定有蹊跷,芙蓉和香兰两个都不见了踪影,难保不是高家把人给藏了起来,她们是怕我们知道些什么......” “四婶婶说的极是,高家来人报了信不假,可咱们到底也要去高家看看到底是发生了何事。” 两人对视,双双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泪意。 高家,程氏得知侯府马车停在府门外的时候整个人惶恐的不行,高司羽现在也不在府里,她急忙差人去刑部叫人回来,可徐氏已经带着宋婉清走了进来。 程氏忙迎上去,陪着笑脸:“亲家......” 徐氏将人推开:“我女儿都没了,谁跟你还是亲家!” 程氏慌了:“亲家这话说的可让我不知所措了,我家的确是对不住昭儿,可昭儿她是生了急症才没得啊!” 正堂内高家人正在不知灵堂,沈昭的棺木就停在正中央,入目一片缟素,宋婉清的心也在此刻冷了下来,她来之前还抱着沈昭并未身亡的念头,可看到高家这布置,几乎已经确认下来沈昭的确亡故了。 程氏拦在徐氏身前哭诉着自己的委屈:“亲家不知道,昭儿自从嫁进来后身子就不怎么好,也怪我没看顾好她叫她生了病,亲家要怪就怪我吧!” 一同前来的还有姜氏和沈媛,老太太病的起不来床,便叫姜氏替她来看一眼沈昭。 沈媛站在姜氏身后,被这满院子的素白吓得紧紧攥着姜氏的衣袖,她和沈昭虽然从小到大一直拌嘴,可说起来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就算两人时常看不惯对方,可沈昭突然离世沈媛也是伤心的。 她抹了把泪,又往姜氏身后躲了躲。 宋婉清和徐氏在前头,徐氏想要去看看沈昭,却被程氏拦住,程氏道:“亲家还是别看了,现在天热,昭儿又是因病离世,尸身见不得人,恐亲家看了更加伤心!” 徐氏看着她一身丧服,头上簪着白色绢花,气不打一出来,她想看看自己女儿怎么了? 徐氏怒道:“昭儿是我女儿,我想见她有什么错?就是她尸身腐了,我见了也不会害怕,我今日就是要见她!” 程氏还是拦着不肯离开,她道:“我这也是为了亲家着想,亲家伤心,难保见了女儿更加伤心,亲家还是别看了吧!” 宋婉清态度强硬:“我四婶婶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想见见昭儿妹妹,程大娘子这样阻拦,倒像是心中有鬼!” 程氏本就心虚,因为宋婉清这句话险些没站稳,她哎呦一声:“你这可就冤枉我了,我一向把昭儿当亲女儿看待的!” 她这样说了,脚步却不肯挪动半步,只挡在两人身前,姜氏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劝道:“既然四弟妹想看,就让她看一眼又能如何?” 程氏还是挡着不肯让开,她越是这样遮遮掩掩,就越是让徐氏和宋婉清觉得有鬼,宋婉清直接发了火,她对着程氏呛声,也顾不上程氏是长辈了:“大娘子这样遮遮掩掩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是昭儿的死有异,大娘子怕我们知道些什么?” 宋婉清说完,一把将人推开,程氏不防踉跄了一下,周遭候着的小厮纷纷围了上来。 程氏还在说着:“看不得!看不得啊!” 那些小厮将侯府的人团团围住,她们这次来本就没带什么人,只带了几个小女使,哪里敌得过高家这些精干的小厮? 姜氏和沈媛直接吓得软了腿,连哭也忘了。 不知所措之时萧承宴带着常安从外头冲进来,本想着进府的高司羽瞧见萧承宴干脆躲了起来,沈昭没了,侯府人肯定有气,萧承宴又不好说话,高司羽怕自己进去被萧承宴算总账。 萧承宴一路冲进来,势如破竹,那些小厮在他面前不堪一击,他冲到宋婉清身前,径直朝沈昭的棺木走去,宋婉清带徐氏来不就是想看看沈昭吗,程氏拦着不让看,可他萧承宴让! 程氏尖叫:“看不得!开棺可不吉利啊!” 萧承宴冷眼扫过去:“不吉也是你家,沈昭又不是不分青红皂白之人,自然知道找谁索命!” 程氏心慌的不行,眼睁睁看着萧承宴打开了棺木。 宋婉清扶着颤抖的快要站不住的徐氏走近,她踮着脚往里看去,沈昭正安静的躺在里头,她脸色灰白,颈上的淤青显眼,沈昭她,是自缢身亡的! 徐氏看到女儿惨状,扶着棺木哭的泣不成声,宋婉清伸出手轻轻撩开了沈昭的衣袖,袖摆之下她的胳膊上也尽是伤痕,有烫伤,有鞭伤,一道道伤痕交织触目惊心。 宋婉清不敢再看,匆匆替沈昭把衣服盖好。 徐氏见了沈昭身上的伤痕,竟是承受不住打击,直接晕死了过去,幸而萧承宴在,稳稳的将人扶住,程氏已经差人去叫内院的小厮来了,若再呆下去到底是双拳难敌四手,萧承宴怕宋婉清受伤。 他当机立断要带着人离开,也亏了常安在,护送着一行人出了高家,也算是有惊无险。 第一百四十八章 高家上门 松鹤堂内,老太太面色凝重的听宋婉清说完沈昭的模样,她问宋婉清:“你说的可尽是实话?” 宋婉清郑重道:“若有半句虚言,叫孙媳死无葬身之地!” 这话太过严重老太太唯一的那点怀疑在此刻烟消云散,既然沈昭是自缢而亡的,呢这肯定和高家脱不了关系。 她侯府好好的女儿嫁过去,怎么就自缢而亡了? 老太太脸色冷的像冰,屋里众人都坐着等她说话,徐氏哭啼啼的跪倒在老太太脚边:“求母亲,求母亲给昭儿一个公道!” 她自以为是福地洞天的高家,谁知道却是荆棘丛,是虎狼窝,徐氏后悔不已,是她自己将女儿给逼死了啊! 若是她当初听沈昭的不为她说亲,沈昭是不是还能好好的在她身边? 可惜徐氏就算把肠子悔青,沈昭也回不来了。 姜氏是做了母亲的,最知道徐氏的心情,她当初得知沈肆死讯时也是这样肝肠寸断,以己度人,沈昭这丫头虽然不讨喜,可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姜氏也红了眼,恨恨道:“这高家实在欺人太甚!” 沈昭在高家自缢,这无论如何侯府都是要追究的,只是此刻老太太却罕见的迟疑了。 宋婉清等着老太太的反应,可老太太却迟迟未曾言语,宋婉清焦急起来,唤了一声:“祖母?” 老太太回了神,“此事委实难办。” 因为沈予铮的提携现在高司羽在刑部站稳了脚跟,高司羽的父亲又参与了盐务,高家在朝中地位水涨船高,已经不是最开始那个默默无闻的高家了。 老太太纵然是有心想和高家发难,却也不敢那么轻易地与高家对着来。 虽说侯府权势大于高家,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是高家背地里给侯府放冷箭,也实在是难以设防,老太太不知是要为沈昭一人撑腰,她要想的是整个侯府,要想着怎样才能继续延续侯府的荣耀。 老太太正想着,门房处来报说程氏带着高三公子来了。 松鹤堂内众人闻言皆冷下脸来,徐氏站起身来,满脸怒气:“叫他们滚进来!我到要看看他们母子要做些什么!” 程氏和高司羽母子二人进了松鹤堂,两人被满屋子人吃人似的目光盯得心虚,尤其是程氏,恨不得当即就给老太太磕头道歉。 程氏到底年纪在那里,她没跪,高司羽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祖母!母亲!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知道是我对不起沈昭叫她伤了心,可我万万没有害死她啊!沈昭她是自己自缢身亡的啊!” 高司羽用性命起誓,说自己真的没有杀害沈昭,徐氏问她:“你说我女儿是自缢身亡的,她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想不开去自杀,她才嫁去你家多久,定然是你对不住她,害的她心灰意冷!” 沈昭自缢,总要有个因由,总不可能人活的好好的想不开要去自缢,高司羽听了徐氏这话,把头低下去,没什么底气的道:“是......是......是因为沈昭她,背着我和赵越联系,我气不过,就动手打了她几下......不过也只是几下而已!” “几下?”宋婉清冷笑,她盯着高司羽,眼中寒芒快要化作实质将高司羽刺穿钉死:“若真只是几下,那我家昭儿为何满身是伤?你这几下打的,还真是厉害啊!” 高司羽把头低的更厉害了,沈昭死了,他怎么样都是没理,“真的......只是几下而已,她是妻子,又是侯府四姑娘,我总不能将人活活打死!我只是太生气了,谁知道沈昭竟然自己想不开自尽了!” 这话说的倒像是沈昭的过错一样! 可宋婉清却清楚这话漏洞百出,且不说沈昭不是个沉湎过去的人,赵越已经得了儿子,沈昭是定然不会和赵越联系的,高司羽这全是借口罢了! 徐氏知道沈昭的性情,为沈昭辩白:“我的女儿我心中有数,她既然和赵家退了亲,就不会和赵家人再有联系,她不是个藕断丝连的人,定然是你们将我女儿给逼死了,还要说这种话还污蔑她!” 徐氏上前去撕打高司羽:“我女儿好端端的嫁去你家,怎么就没了性命!你必须给我的交代出来!” 程氏心疼儿子,上前把人护在怀里,她破罐子破摔道:“沈昭就是自缢!我家儿子就算是动手打了她,那也是她沈昭不守妇道,是你侯府养出的女儿不懂规矩!” 高司羽回去后将程氏说了一顿,说她不该叫人跟侯府的人动手,母子二人商议了一番,决定来侯府请罪陈情,她们早想好了对策,因此并不怎么害怕。 程氏看了眼老太太,道:“沈昭就是自尽死的,这事就算闹到哪里也是一样,老太太明察秋毫,还是给个决断出来吧!” 宋婉清被她无耻样子气的心悸,她喘了好几口气才道:“就算沈昭是自缢而亡,可她为何自缢总要有个由头,她在侯府好好的,偏在你家就想不开了,这难道不是高家苛待了她?” “还有。”宋婉清上前一步,她素来是个温吞性子,不得罪人也不让人记恨,平淡谦和,温润的像一捧水一样,可此刻的宋婉清却浑身是刺,只为了沈昭讨回公道。 “我问你,那芙蓉和香兰呢,沈昭没了,身为陪嫁女使的芙蓉和香兰去了哪里?” 高司羽脸色一变,支支吾吾道:“她二人伤心过度,生了重病见不得人,此刻再府里养伤呢!” “养伤?”宋婉清冷笑:“是伤心重病还是你们将人给关了起来?沈昭离世和你家脱不了关系,你就不怕我告到贵妃娘娘那里去?” 提起贵妃娘娘,程氏直接急了,现在高家也不是无名寒门了,巡盐这样的要务都落在了高家头上,程氏自觉今时不同往日。 又加上来之前高司羽多番嘱咐她要硬气些,程氏干脆道:“说一千遍一万遍沈昭都是自尽的,侯府要算账怎么也怪不到我儿子头上来,但毕竟沈昭没了,这事跟我家也算有关。” 她顿了顿,道:“我家愿意从此不再续弦,过继个庶子到沈昭名下去,也算是对侯府尽了心意,你我两家毕竟都在朝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沈昭跟人藕断丝连败坏名声,传出去侯府的女儿要怎么办?这本是两家都抬不起头来的!” “还不如你我两家一起把这件事摁下去,从此往后在朝中还是亲家,互相帮扶,才能走的更远啊!”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不相为谋 “是啊!”高司羽抬起头来,道:“祖母明鉴,咱两家往后在朝中还要做同僚的,我父亲如今身上有盐务的差事,往后得陛下重用有什么好处自然少不了侯府,我知道是我对不住沈昭,可这也是沈昭先不守妇道在先的,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咱两家就化干戈为玉帛,总比往后成了仇人的好!” 宋婉清被他这一番话气的只恨不能当场将人给了结了,他看似是说软话,实则是威胁老太太,若是此事不能善了,那侯府女眷的名声都要受损,高家如今在朝中也算有些势力,若是老太太不肯答应,高家怕是要拼个鱼死网破。 高家人根本就是寡廉鲜耻! 宋婉清回眸看向老太太,“祖母!” 要如何为沈昭讨公道,全在老太太一人,宋婉清的指望都在老太太身上,可老太太此刻却罕见的迟疑了。 “祖母!”宋婉清又唤了老太太一声,老太太睨了眼宋婉清,这才面色不虞的开口。 “我家昭儿好端端的嫁去你家,如今却殒命,你家是难逃干系的!”老太太面色冷峻,“此事侯府定然是要追究到底的,只是如今昭儿的丧礼重要,等丧仪过后,再说此事吧!” 高司羽和程氏听闻这话,忙不迭的起身,老太太态度松动,就说明方才的话起了效用,程氏连点点头:“我就知道老太太您是最明察秋毫的,往后咱两家相互扶持,日后前程大好啊!” “滚出去!”徐氏若不是被人拉着,此刻都要冲到程氏面前去将程氏的脸给挠花了。 程氏和高司羽出了松鹤堂,宋婉清不敢置信的看向老太太,老太太这么轻易就放他母子两个走了,可不就是不追究的意思了吗? 高高举起,轻轻放下,那沈昭呢,白白没了一条性命吗? 沈昭是她的挚友,宋婉清绝不会看她无辜惨死,她上前两步,厉声质问道:“祖母这是什么意思,这样轻易地放了们母子两个,那沈昭呢?祖母这样轻易地放过他二人,叫外人如何看咱们侯府!” 沈昭没了老太太也是难过,毕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可眼前最重要的还是侯府,沈昭没了已成事实,徐氏还在堂中,老太太顾忌着徐氏的心情,可宋婉清却这样没眼力见儿的直说出来,叫徐氏心中如何想? 她看了眼徐氏,见徐氏满眼心碎,老太太气不打一出来,宋婉清不是最聪慧吗?为何现在看不清局面了? 她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侯府的前程,她纵横谋划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侯府在汴京的荣耀能经久不衰? 老太太的态度看的姜氏和沈媛十分吃惊,老太太不是最疼爱小辈了吗? 怎么沈昭死的这么惨,老太太却好像无动于衷? 姜氏不免觉得老太太心狠,可想想,若是真跟高家交恶,高家若是故意散播什么消息,她的女儿的名声怕是要坏了。 徐氏从听到老太太让高家人离开时,整个人就摇摇欲坠了,老太太这么轻易地把人放过了,那她的女儿呢? 徐氏想着,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姜氏叫人把徐氏送回来院中,宋婉清却还站在原地没挪动,她看着老太太,一字一顿道:“祖母对高家宽仁,甚至连沈昭的性命都不顾了,莫不是因为怕了高家?” 老太太漠然,紧紧攥着手里的佛珠,宋婉清仍在说着:“这门婚事是谁给沈昭定的?如今沈昭没了,祖母倒是怕给侯府树敌不敢惩治高家,给沈昭撑腰,那沈昭呢,她白白没了一条性命吗?她并非什么外人,是祖母看着她长大的啊,她叫了您二十年的祖母,是您的孙女啊!” “够了!”老太太一掌拍在桌案上,柳嬷嬷赶紧上前来拉宋婉清,想让她别说了,可宋婉清红着眼,继续说着:“高家说给沈昭过继个庶子,祖母就真的信了,沈昭人都没了,过继个庶子有什么用?沈昭死的那样惨,她是少一个庶子在名下吗!” 说到最后,宋婉清几乎是吼了出来,人人都说她温婉贤惠,老太太也是这么觉得的,可现在她才看清楚,宋婉清根本也是个执拗的性子,她的和婉贤惠,不过是因为未曾触及底线。 老太太被气的发抖:“你!你敢这么对我说话?你这是忤逆!” 忤逆一词出了,姜氏都忍不住皱眉,她还以为老太太多疼爱宋婉清呢,这话传出去,宋婉清的名声可就毁了,忤逆不孝,这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宋婉清早就没了怕的,她现在满心想的不过是为沈昭讨回公道罢了! 她笑起来,隐见疯魔之态:“祖母说我忤逆不孝?那我今日就是要忤逆不孝了!沈昭死的不明不白,芙蓉和香兰不见下落,沈昭死的冤枉,祖母怕了高家不敢为沈昭撑腰,可我不怕,纵使是豁出去这条命,我也要为沈昭讨个公道回来!” 她说完,也不顾气的发抖的老太太,直接冲出了松鹤堂。 沈肆和萧承宴下朝回来听完高家人方才登门了,此刻并肩往松鹤堂去,才进了月门就撞见宋婉清步履匆匆的从松鹤堂里出来,沈肆见她两眼通红,显然是才哭过,沈肆将人拦住,问道:“怎么了?” 宋婉清本不想理他,可架不住沈肆将她一把拉住,继续追问:“怎么了?你不要不告诉我?” 沈肆执意要问,宋婉清也不在闹着要走了,她站在沈肆对面,还没说话就又落了泪,沈肆看的心疼,抬手想替宋婉清擦去,却被她偏头躲过。 宋婉清声音倔犟:“我问长公子,沈昭是你亲堂妹,如今她死的不明不白,你可愿意为了沈昭哪怕是豁出去你的官位前途,也要为她讨回公道?” 她目光灼灼的盯着沈肆,可沈肆却没回她,只震惊的看着说出这话的宋婉清。 宋婉清的心忽然就冷了,沈肆迟疑了,他不会为沈昭豁出一切,宋婉清点点头,“既如此,就不打扰长公子了。” 说罢她转身就要离去,沈肆想要抓她,却被宋婉清一把甩开,她看向沈肆,眼神里有怨恨和恼怒:“也对,长公子有自己的选择罢了。” 她垂下眼,沈肆身居高位,自然是不能放弃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去博未知的结果,沈昭又不是他血亲的妹妹,他哪里能做到呢? 沈肆不肯叫宋婉清走,他抓着宋婉清不肯放手:“你告诉我发生了何事,你从不是这样偏激之人!” 宋婉清一根一根掰开沈肆的手指,声音冷的像冰:“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说完,离开的果决,沈肆看着她身影远去,心里有一块忽然空了下来,不知怎的,沈肆觉得,他似乎真的要失去宋婉清了。 第一百五十章 我要公道 沈肆看着人越走越远,整个人像是定在了原地,一直站在沈肆身后的萧承宴抱着胳膊走出来,他道:“兄长与其在这里发呆,不如去里头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沈肆嗯了一声,“你说的有理。” 宋婉清绝不是个这样冲动暴躁的性子,能把她逼成这样,想来是发生了什么极其严重的事。 沈肆进了松鹤堂,萧承宴却没跟着进去,他转道又出了院子,跟着宋婉清离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宋婉清从松鹤堂出来,定然是要回烟渺阁的,萧承宴一路追上去,最终在烟渺阁前头的小亭子里看见了宋婉清。 萧承宴想上前去,可宋婉清已经起身,萧承宴跟着她一路走过去,才发现宋婉清去的是沈昭的潇湘院。 潇湘院里,宋婉清推门进去,院内还有两个小丫鬟正在洒扫,见宋婉清来赶忙去小厨房里煮茶招待。 自从沈昭嫁去高家以后,潇湘院就空了下来,只是徐氏一直差人打扫着,东西摆设什么的都是按照沈昭在时的布置,没有更改丝毫,现在走进来,仿佛还能看见沈昭躺在院中的藤椅上,和宋婉清一起品着梨花白,看着溶溶月。 宋婉清笑起来,沈昭这么爱饮酒,酒品却差的很,喝多了就爱拉着宋婉清问东问西,她笑着笑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宋婉清在院中那棵绿茵覆盖的大树底下坐下,和风阵阵吹得繁茂的叶片沙沙作响,沈昭最爱在这里乘凉,石桌上还放着茶盘,只是里头却没有水,因为沈昭并不住在这里,就算备了茶水也没人去用。 宋婉清摸了摸那桌面,回眸时发现萧承宴正站在院门处看着自己,也不知萧承宴来了有多久,宋婉清一怔,随即捂着脸痛哭起来。 她鲜少这样失态,此刻哭的跟个孩子一样,小厨房里有女使端着茶水出来,萧承宴挥挥手让她们退下去,那两个女使连茶水也没放,匆匆的退了出去。 萧承宴走近宋婉清,伸手将人抱在怀里,宋婉清瘦削的肩有些咯人,清甜的梅香萦绕,怀中人哭的伤心。 宋婉清被萧承宴抱住时愣了一下,随即哭的比方才更厉害了。 萧承宴本不该做出这样出格的举动的,只是他是在心疼宋婉清,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轻声安慰:“沈肆不帮你,我帮,老太太不肯为沈昭讨回公道,我来替你讨。我就算是豁出一切,也要帮你。” 宋婉清震惊的看着眼前人,沈肆都不敢说的事,不敢豁出去做的事,萧承宴说他愿意去做。 可明明比起和沈昭的感情,是沈肆要更亲近些的。 宋婉清揪着他胸前的衣料,泪水决了堤。 沈肆进了松鹤堂,便知晓了宋婉清为何如此反常。 老太太气的脸色发青,见沈肆来了干脆当着沈肆的面,将宋婉清好好斥骂了一通,要沈肆管束好宋婉清,别再整出什么变故来,坏了两家的关系,往后在朝中抬头不见低头见,实在是难做。 四爷沈予霆一言不发,四房本就仰仗长房才能立足,沈予霆在侯府里一向没什么话语权,尤其是老太太还发了话,沈予霆更是没什么能辩驳的了。 老太太生了宋婉清的气,沈肆从松鹤堂出来就要去烟渺阁找宋婉清,劝她给老太太道歉。 沈肆进了烟渺阁里,宋婉清正收拾着行装,沈肆一愣,她好端端的收拾东西做什么? “婉清。”沈肆并未多想,走到宋婉清身边:“祖母生了你的气,你最是孝顺,还是去给祖母道个歉吧,别让她再生气了。” 宋婉清将手里的衣裳扔在榻上,冷冰冰道:“长公子来做什么,来劝我给祖母道歉?这是否太不合常理了些?我做不来,也不会去道歉。” “你怎会如此执拗?”沈肆记忆中的宋婉清从没有过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他不免觉得眼前人陌生起来:“祖母她待你是极好的,四妹妹已经没了,你难道还要让她这样伤心吗?” 宋婉清没去看沈肆,她只问道:“长公子要我去给祖母道歉,那沈昭呢,沈昭的命没了谁为她讨公道?侯府要踩着她的命享安稳太平,我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不止是我,还有四婶婶,她最疼沈昭了,怎么会看着她死的这样不明不白?” 宋婉清越说语气越急躁,说到最后已经带了哭腔,沈肆并非不知道她难过,可现在老太太气成这样,宋婉清若是不去给老太太道歉,两人岂不是就结了梁子? 宋婉清不想和沈肆多说,她今日哭了太久身上发虚,越过沈肆就要出去,可沈肆伸出胳膊将人拦住,他道:“四婶婶已经同意了,高家答应不让高司羽再续弦,并在族中为沈昭挑选个庶子过继,也算是叫沈昭有个孩子,高司羽不会再续弦,沈昭就是他唯一的大娘子,且他父亲现在参与了盐务,也说让四叔同他一起,往后两家互相帮扶,相互提携......” 说到最后沈肆自己都没了底气,以沈昭的性命换来这些,值得吗? 宋婉清不敢相信徐氏会默许老太太的做法,明明她那样疼爱沈昭,怎会舍得看她死的不清不楚? 宋婉清不相信,她到了徐氏院子里求见,却被徐氏身边的妈妈拦在外头不许入内,宋婉清这才相信了,徐氏是真的默许了老太太的做法。 其实徐氏心中何尝不痛?只是他们四房本就式微,老太太略一施压四房就塌了天,又因为高家许诺的要沈予霆参与盐务,徐氏这才默许下来。 毕竟沈昭已经没了,再怎么闹沈昭都回不来了,还不如趁着高家自己理亏,从中多捞些好处。 宋婉清被人拦在外头,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到头来只她一个想要为沈昭讨个公道,其余人都想踩着沈昭的骨血同高家和和美美的继续做亲家,换这表面的泰康安稳。 她实在是失望,从徐氏那里出来天已经黑透了,只是宋婉清没回烟渺阁,转道去了行止斋里。 萧承宴许诺了她,要为沈昭讨个公道,宋婉清相信他,只要是萧承宴说的话,宋婉清都信。 常安在门口守着,见是宋婉清也没拦着,痛快地将人放了进来。 宋婉清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正屋,她见屏风后有人影,知道是萧承宴,便走了进去。 萧承宴一身黑衣,是要出门的架势。 见到宋婉清他有些惊讶,“嫂嫂?” 宋婉清一言不发,抬手就去解自己的腰封,腰封落地,衣袍散开,露出里头雪白的里衫来。 第一百五十一章 前往高家 “大娘子这是做什么?”萧承宴被宋婉清的动作惊住了,他偏过头伸手摁住宋婉清要解衣衫的手:“嫂嫂这是要做什么!” 他难见的面上露出惊慌之色,余光瞥见宋婉清大敞的外袍,萧承宴脸颊滚烫,牙关松了又紧,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宋婉清轻轻抬了抬眼皮,抬手覆上萧承宴的手,他体温极高,倒显得宋婉清像是才从冰窖里出来似的。 冷热相触,萧承宴不可控制的瑟缩了一下,宋婉清的指尖从他的手背滑到指节,最后握住了萧承宴的手,她缓缓勾唇,烛火摇曳下娇美的面庞愈发动人,宋婉清道:“我从来都知道六公子对我有意,既然如此,六公子为何不肯看我一眼?” 她步步靠近,几乎是贴在萧承宴耳边说出的这句话,吐气如兰,萧承宴只觉从后腰爬上一阵酥麻,叫他难以招架。 “六公子。”她轻声唤着:“只要六公子肯帮我,帮沈昭讨回公道,六公子要什么我都能给。” 她说着,已经上手去解自己的中衣,萧承宴将她的两只手摁住,没叫宋婉清再解下去。 宋婉清耳根已经红透了,她并非不知羞耻,只是她不知用什么来说动萧承宴,既然他对自己有意,那这样是否可以算是报答? 她喉间发哽,说话都有些颤抖:“六公子不知,沈昭她,待我极好,我二人更是亲如姐妹,我是不可能看着她这样不明不白的没了性命的,老太太不肯为她主持公道,满府上下为了侯府的名声和前程,都避而不谈沈昭的死,她们豁不出去,可我却是能的!” 当初宋婉清嫁进侯府的时候,姜氏嫌弃她庶女出身,又因为沈肆离世日日哭泣,对她更没什么好脸色,宋婉清每每去请安问候都要被姜氏苛责,底下人有样学样,对宋婉清几乎算得上是苛待了,好在沈昭发觉宋婉清被下人们欺负,次次都替她撑腰,那些下人们才不敢明目张胆的欺压烟渺阁了。 宋婉清在侯府这几年,因为和沈昭脾性相投,时常聚在一起,两人是挚友,更亲如姐妹,宋婉清是绝不会看沈昭死的这样不明不白的,尤其是高家人还给她扣了同赵越藕断丝连这样一顶帽子。 她说着又落下泪来,萧承宴最看不了她伤心,抬手为宋婉清拭泪,他语气郑重:“大娘子的意思我明白,我是倾心大娘子,可却不需要大娘子以此对我。” “沈昭是侯府的四姑娘,也是我的亲人,我今日在潇湘院对大娘子说的那些话并非是要你回报我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会替沈昭申冤,不会看她枉死。” 宋婉清看着萧承宴,他穿着夜行衣,面容一半在光里,纤长的睫毛落下一道阴影,男人眉目疏朗俊秀,眼神里带着叫人安心的力量。 萧承宴有情有义,比侯府那些假仁假义落泪的要强多了。 听到了萧承宴的回答,宋婉清这才觉出自己如今的处境尴尬来,虽说中衣未解,可这样面对萧承宴,实在是......不成体统! 她拢了外袍背过身去,垂着头去系外袍,雪白的后颈就这样暴露在男人面前,微垂的发丝,摇晃的翠玉耳坠,忽明忽暗的珠光,无一处不在撩动萧承宴的心弦。 他弯下腰,替宋婉清捡起腰封,上头绣着一朵小小的青梅,小巧精致,一看就是出自宋婉清之手,他轻轻摩挲了那绣花一下,随即递到宋婉清身前:“嫂嫂的腰封。” “好。”她接过腰封,想要穿戴好却怎么都拿不住腰封,指尖颤抖的握不住衣带,男人高大的影子将她笼罩其中,似乎呼吸都在此刻凝滞起来。 宋婉清深吸了一口气,僵直颤抖的指节笨拙的系着衣带,她耳根烧的通红,羞怯笨拙的模样看的身后的萧承宴露出笑意来,他绕到宋婉清身前,拿过她手里的腰封搭在手臂上,垂眸认真的为宋婉清系起外袍来,他低着头,宋婉清能看见他烧红的脸颊,两个人此刻都羞得要命,只是萧承宴更镇定些罢了。 宋婉清觉得自己应当躲开的,可她看着萧承宴这样认真的为自己系衣带,恐怕此生只这一次,宋婉清口里发干,第一次随着自己的心意没有躲避。 萧承宴替她系好了衣带,额上已经冒了细汗,他拿过腰封,轻轻环过宋婉清的腰肢,帮她把腰封系好。 萧承宴系好了腰封,宋婉清垂首后退两步,和萧承宴拉开距离,萧承宴把手背在身后,双手早已紧握成拳,屋内再次陷入死寂。 宋婉清舔了舔唇瓣,道:“夜深了,六公子要去哪里?” 语气平平,仿佛方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她惯会粉饰太平的。 萧承宴套上袖箭,浅笑着看她:“我要去高家一趟,嫂嫂在侯府等我就是。” “芙蓉和香兰定然还在高家,她们是沈昭的贴身女使,沈昭死的突然,她二人定然知道些什么。” 沈昭是侯府四姑娘,四房虽是庶出,可毕竟有沈予铮在,就算是有了什么事,高家也不敢真的杀了沈昭,高司羽是个外强中干的,色吝内苒,也不可能真的对沈昭起了杀心,他能到刑部多亏了沈予铮,又怎会自绝前程? 只是沈昭自尽总要有个原因,芙蓉和香兰在高家跟着沈昭,定然是知道些什么,不然怎会沈昭离世,身为贴身女使陪嫁过去的芙蓉和香兰却没露过面,提起他俩,高家母子两个支支吾吾,还说她们生了重病,照宋婉清来看,八成是高家怕她们两个说出去什么,将人给藏起来了。 宋婉清有心让高家交出芙蓉和香兰,可她一介弱女子实在是难办,但若是萧承宴去,此事就能迎刃而解了。 她抓住萧承宴的胳膊,“我同你一起去!” 怕萧承宴没听清,宋婉清又重复了一遍:“我同你一起去高家。” 萧承宴看她一眼:“大娘子真想和我同去?” 沈昭离世对宋婉清是不小的打击,萧承宴知道她不甘困于后宅,想为沈昭做些什么,他也并非不能带人前去,只是此行怕出了什么变故,有碍宋婉清的名声。 她最是要强,若是名声有损定然是难过至极的。 萧承宴本想拒绝,可看到她一脸迫切,到了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 他点头:“那大娘子就同我一起去吧。” 听到萧承宴肯带着自己,宋婉清舒了一口气,萧承宴让常安为宋婉清找来一件夜行衣,宋婉清在内室里换上,跟着萧承宴往侯府侧门去。 小门外常安早备好了马匹,此刻夜色已经深了,街上早没了行人,萧承宴翻身上马,冲宋婉清伸出手,他已经及冠,发丝用银冠束起,比起往日的模样此刻的萧承宴更显倜傥,他在马上冲宋婉清伸手,轻轻了下挑眉,“大娘子快些!” 都跟着萧承宴出了府门,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宋婉清压下心底那点旁的心思,把手放在了萧承宴掌心里。 萧承宴握住宋婉清的手,他勾唇,略一使力就将人带上马拽进了怀里。 宋婉清被他夹在怀里,男人的胸膛坚硬且灼热,夏日本就轻薄的衣料在此刻显得有些不合时宜,马匹行进,颠簸让有心和萧承宴拉开距离的宋婉清不断的撞在他的胸膛之上,宋婉清阖上眼,羞得不敢言语。 萧承宴环着宋婉清,亦是不怎么好受,宋婉清垂着头,雪白的脖颈在夜色里分外扎眼,他喉间滚了又滚,觉得前往高家的路竟然这样漫长。 第一百五十二章 找到芙蓉 两人好不容易到了高家,宋婉清从马上下来,她看着面前高耸的院墙,有些迟疑:“咱们要在这里进去?” 萧承宴把马拴在巷口的枣树下,又对宋婉清伸出了手。 “做甚?”宋婉清把手背在身后,迟疑的开口。 “带嫂嫂进去。”萧承宴说完,牵过宋婉清藏在身后的手,把人抱在怀里,飞身上了院墙,宋婉清哪里体会过身子腾空这么高,吓得紧紧保住萧承宴的脖颈,脸色惨白不敢睁眼。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的高家,只知道一睁眼就已经站在院墙内了。 宋婉清松开手,理了理鬓发,她低垂着头:“咱们还是快去找芙蓉吧。” 萧承宴从背后那袖箭拿出,又套在了胳膊上,方才宋婉清手要跟自己来高家时萧承宴就把袖箭摘了下来,不为别的,只因为怕误伤了宋婉清,现在已经进了高府,是时候将袖箭套上了。 “大娘子跟着我。”萧承宴牵住宋婉清的手,宋婉清的手有些冷,握在手里小小一个,萧承宴甚至都不敢用力,怕一个不小心折断了她的腕子。 宋婉清被牵着手往前走,她咬着唇,努力安抚自己这是萧承宴为了保护她不得已而为之。 被萧承宴带着进了内院里,两人先去的是沈昭的院子,沈昭离世,可她院子的灯居然还亮着,萧承宴带着人走到窗子底下,隐约听见里头传来的交谈声。 是一男一女的嬉笑。 “三公子这样轻易地就把我赎了回来,大娘子知道了在地底下可要气的七窍生烟了!”这声音宋婉清一听就知道是香兰,香兰跟在她身边许久,宋婉清对她的声音还是熟悉的,只是这话是什么意思? 香兰跟高司羽搞在了一处,还有赎回来?沈昭把香兰给发卖了? 高司羽哼笑:“可不是,她那小气量的,就算活着也要被气死了。” 香兰动了动身子,趴在了高司羽胸膛之上,她用手在高司羽肩上画着圆圈:“你抬了我进府当姨娘,可现在沈昭毕竟没了,侯府那里没有为难你吧?” 高司羽捂住香兰的手在唇边轻轻一吻:“有什么好为难的,我父亲现在的皇上重用,多少人想去都盼不来的要务,陛下却让让父亲参与了,这足以说明陛下看重我父亲!” “高家权势虽然不如侯府,可也不是寂寂无名之辈了!侯府怎么敢轻易和我家交恶?”高司羽话里话外尽是得意:“况且沈昭犯了大错,随意将你发卖害你没了孩子,我还没找沈昭算账呢,不过是打了她一顿,又没有要休了她,她又不是没挨过我的打,偏她这次这么大气性,竟然自己悬梁自尽了?” 提起沈昭悬梁高司羽就觉得晦气,偏香兰说自己要住这个屋子,否则高司羽连踏进来也嫌脏! 他道:“沈昭是自尽,跟咱们家有什么关系,且她水性杨花,都嫁给我了还想着赵越,若非那日你我抓了她二人现行,沈昭还不肯认呢!” 高司羽越说越气:“你告诉我沈昭出嫁那日赵越曾来相送,我就知道沈昭未曾忘却旧情,她一面和我虚与委蛇,一面又去勾搭赵越,这样的女子给我做大娘子,我是瞧一眼都浑身难受!” 高司羽说着全然没注意到香兰,从他说起那日抓了沈昭和赵越见面时,眼底划过的精光,香兰笑笑,把自己贴了上去:“夜短,三公子快随我歇息了吧!” 余下的声音大多不堪入耳,萧承宴捂住宋婉清的耳朵,带着人离开了院子。 宋婉清被高司羽的无耻气的发抖,又恨香兰此人两面三刀,不安于室,若早知道她会这样,早在侯府之时宋婉清就该把香兰和她娘赵妈妈一起赶出去,不然也不会害了沈昭。 萧承宴看她气狠了,拍着背给她顺气:“当务之急是找到芙蓉,香兰不忠,可芙蓉自小跟着她,是再忠心不二的,等找到芙蓉,一切就都清楚了。” 方才听高司羽的话,高司羽对沈昭动手不是第一次了,也不知道芙蓉现在如何了。 两人在高府里找了许久,最终在后院一处柴房里寻见了芙蓉,芙蓉倒在地上,只有一扇小窗开着为她送些茶水饭食。 瞧见外头有人,芙蓉扒着窗子往外瞧,见是宋婉清和萧承宴,眼泪直接夺眶而出:“大娘子!六公子!” 她声音激动,又逼迫自己压抑着哭腔,芙蓉从小窗里伸出手来,将宋婉清抓得死死地,她目眦欲裂:“大娘子!我家姑娘......我家姑娘被高司羽给逼死了!” 芙蓉被关进来前被毒打过,身上多是鞭伤,血迹斑斑的,衣物也被撕扯,她死死地抓着宋婉清的手,眼里满是恨毒:“大娘子,您要为我家姑娘报仇,我家姑娘是被高家人逼死的!” 宋婉清这才得知,原来诗会前沈昭突然起意想给宋婉清买些珠花,便带着芙蓉去了街上,她买完珠花回来,路上迎面碰上了带着顾氏出来给儿子选绸缎裁衣服的赵越。 这是赵越在沈昭出嫁后第一次见她,沈昭自认早和赵越没了关系,连话也不想说,只想装作不认识带着芙蓉离开,偏顾氏事多,在大庭广众之下把沈昭拦下,说赵越思念她,想和沈昭徐叙话。 沈昭不是个拖泥带水的性子,从前有婚约时两人说说话倒也无妨,可现在他已娶,自己已经嫁了人,是万万没有再联系的必要了。 沈昭要走,顾氏却偏要拦着,如此三五次彻底惹怒了沈昭,赵越也是糊涂,竟然听了顾氏的话在大庭广众之下和沈昭叙起旧来,他问沈昭嫁去高家这些时日过得好不好,沈肆哪里会答他这个。 把手从顾氏手里抽出来,只差当街给顾氏一耳光了,她道:“赵公子这是什么意思,你我本来也没什么交情,更不用说如今了,赵公子说什么前先掂量掂量自己,我过得好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 沈昭句句带刺,说的赵越心中难受,顾氏还在一旁帮腔,说赵越只是牵挂沈昭罢了,叫她不要这样疾言厉色。 怎么看都好像是沈昭欺负了这夫妻两个似的。 沈昭不想多纠缠就是怕这事穿进高司羽耳中,谁料就那么巧,高司羽出门找乐子,偏在红袖招里碰见了才被卖进来的香兰,高司羽这才得知,香兰被发卖之时已经有了高司羽的孩子,只是孩子没保住,这是他第一个孩子,高司羽听闻这消息,把错都怪到了沈昭身上。 乍见就爱,高司羽心疼的不行,把香兰赎了身,养在了这里,这日就是这么巧,高司羽来找香兰,正好撞见了楼下被赵越夫妻两个堵住的沈昭,高司羽定睛看下去,恨得牙根儿都痒痒,沈昭说的那些话果真都是偏他的,亏他居然还信了他的话! 高司羽怒火中烧,撇下香兰冲了下去,带着沈昭上了高家的马车,车门关闭,沈昭结结实实的挨了高司羽一巴掌,力道之大马车外的芙蓉听的都觉心惊肉跳。 第一百五十三章 禽兽不如 提起那日的事,芙蓉脸上尽是泪水,她恨恨道:“高司羽根本就是禽兽不如,大娘子不知道,我家姑娘不止一次被他毒打虐待过,他人前恭敬谦和,人后说是禽兽都是夸耀了他!” 芙蓉指着自己的胳膊,“这里,这里......” 她声音颤抖,“全部都是......全部都是鞭痕和蜡油烫过的痕迹,各路伤痕......” 芙蓉说不下去了,沈昭身上的伤实在太多,芙蓉给她上药时都不敢看,沈昭第一次想离开高家之时,回府去试探徐氏的口风,可徐氏一听说就如临大敌,将沈昭给骂了一通,沈昭自此不敢再提这事。 这次沈昭被高司羽打的实在太过严重,好几日都没下了床,芙蓉看的心疼,想为沈昭请大夫,只凭着那些带来的伤药,也不知几日能好。 可沈昭拦着不许芙蓉请大夫,沈昭说她本就被退过亲,若是再传出去在高家挨打的消息,外头少不了流言蜚语,怕是还会说她品行不端,才会被赵家退亲,嫁来高家后又被责打。 人言可畏,沈昭是真的怕了。 芙蓉听她这话满心急躁,她们手里的伤药也不知有没有用,沈昭用了都不见好,更何况高司羽手段阴毒,那些隐秘的伤处芙蓉也不知怎样医治,手里这些药可用否,不请大夫,难道一直让沈昭自己受着?芙蓉才做不到。 沈昭拉住芙蓉,说什么都不许她去:“你别去,我没什么事。” 芙蓉眼泪啪嗒啪嗒的掉,沈昭这哪里是没事的样子? 沈昭却道:“我一人名声坏了是小,本身因为我和赵越退亲的事京中就有许多流言,可若是因此连累了府中其他姐妹的名声,坏了侯府女眷的声誉,这岂不是因小失大?” 四房几个庶妹都是沈昭抱着长大的,沈昭才舍不得她们像自己一样被人编排,沈昭垂下眼:“母亲和祖母为我的婚事已经很操心了,我既然已经嫁过来,便要为她们省点心,不过是打几下罢了,往日又不是没有过,过几日也就好了,你别担心......” 沈昭坚持不肯让芙蓉请大夫,就真的这样忍了好几日,宋婉清听的眼眶发酸,沈昭一心为了侯府着想,怕传出去风声对侯府名声有损,宁可忍着伤也不让芙蓉请大夫,可侯府呢,老太太是怎对她的? 侯府众人都想踩着沈昭的骨血和高家继续做亲家,她们要佯装一团和气,要装作沈昭的死只是意外,要在已成的定局上用沈昭的性命换和高家在朝中相互扶持,那沈昭呢,沈昭算什么? 她是个没有悲喜的物件儿吗? 嫁人不是她想的,她被逼着嫁了个混账,在高家忍受折磨的同时还要为侯府操心,可侯府上下对沈昭是多么冷漠,她的血亲都不肯为她撑腰说话,要让她死的这样冤枉。 宋婉清满心怨愤,老太太往事那样疼爱沈昭,如今看来这份疼爱也比不过侯府的前程,老太太的情谊太虚,太假,宋婉清再也不敢信了。 萧承宴已经将柴房的门给打开,宋婉清扶着芙蓉从里头出来,芙蓉这次想起来问宋婉清:“大娘子怎么和六公子一起来了,是老太太让大娘子和六公子来的?” 芙蓉想,老太太是府里的当家人,又疼爱宋婉清和萧承宴,保不准就是老太太授意,这两人才一起来寻自己的。 宋婉清眸光一暗,没回答芙蓉的话,高司羽也对芙蓉动了手,芙蓉身上没一寸好的地方,宋婉清扶着她,只觉胆战心惊,怕弄疼了芙蓉,沈昭最疼芙蓉了,现而沈昭没了,宋婉清要替沈昭对芙蓉好。 “我们先离开,我带你回烟渺阁养伤去。” 宋婉清说完,扶着芙蓉往外走去。 夜深了,高府上下看守不严,只外院有小厮在巡逻,萧承宴在一旁,带着芙蓉离开高家也算轻而易举。 常安早在外头等着了,他接过受伤的芙蓉抱上马车,宋婉清也跟着上了马车,常安看见宋婉清愣了一下:“大娘子怎么上来了,还是我照顾芙蓉姑娘吧。” 宋婉清不想下去跟萧承宴同乘一匹马,推说自己看着芙蓉没下马车。 萧承宴也没想着宋婉清会再跟自己同乘一匹,他弯唇笑笑,叫常安驾马车往侯府去。 宋婉清是偷偷把人带进来的,她把芙蓉安置在了烟渺阁厢房内,念梅本来找不到宋婉清还有些担心,见宋婉清带着一身是伤的芙蓉回来,不由得更加伤心了。 “芙蓉姐姐这是怎么了?”念柳打了热水进来,把湿帕子递给宋婉清:“芙蓉姐姐身上好多伤!” 念梅把金疮药翻出来,等宋婉清给芙蓉擦洗完后就给芙蓉上药,芙蓉身上的伤太多了,一瓶金疮药完芙蓉已经快被包成了粽子。 念梅念柳看芙蓉这模样,伤心的直掉眼泪。 宋婉清帮她包扎完,自己也出了一身的汗,她问芙蓉:“沈昭她......是因为不堪受辱才自尽的吗?” 芙蓉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我家姑娘在高家虽说日子艰难,高司羽是个混账,可他也不是日日都这样疯魔的,我家姑娘差不多已经摸准了他的脾气,若非最开始的时候香兰挑拨,还有这次姑娘同赵越说话被高司羽发现,也不会落得这样下场。” 说起香兰芙蓉恨不得吃了她的肉,喝了她的血,她恨恨道:“香兰这个贱人,背着姑娘爬上了高司羽的床,还多烦污蔑姑娘和赵越有私情,后来姑娘把她发卖了谁知这小蹄子竟然有了身孕,孩子没了她自然怪上了姑娘,早知她是这种货色,当初我就该劝姑娘直接把她弄死!” 芙蓉忽然又想起来,“那日姑娘被高司羽带回去后,没过几日赵家就送了信来,说是赵越写给姑娘的,姑娘没叫我看,自己读了,不知信里写的是什么,高司羽听门房处说赵姐给姑娘送了书信,赶来又将姑娘给打了一顿,那一夜后......姑娘就自尽了。” 芙蓉说着,已经泪如雨下,宋婉清心中难受,只是她还不能哭,高家人还没得到报应,高司羽还好端端的享着安乐,现在要紧的是给沈昭讨回公道。 她道:“那那封信呢?” 赵越好端端的给沈昭送什么信,两人退亲多年赵越都不曾给沈昭传过什么话,怎么沈昭嫁了人赵越就想给沈昭写信了? 芙蓉道:“我不知信里写了什么,只知道姑娘看了信后脸色十分难看,高司羽赶来的匆忙,我记得姑娘随手把那封信藏在了床榻下,现在想来应当还在的。” 宋婉清点头:“不管那信上写了什么,总是要拿回来看看的。” 她替芙蓉掖了掖被角:“你好好休息,只管放心就是,我会叫高司羽付出代价的。” 芙蓉点头,她也确实是需要好好睡一觉了,芙蓉睡下后宋婉清就回了正屋,她一夜未睡,正屋里烛火亮到了天明。 第一百五十四章 投鼠忌器 她一夜没睡,给何秀华写了封信,要她递到宫里交给贵妃娘娘。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宋婉清就梳洗好出了烟渺阁,正是要上朝的时辰,沈肆从墨竹斋里出来,一眼就瞧见一身素衣的宋婉清,她这身打扮让沈肆想起初见她时。 一身素衣,静若秋水,沈肆略一挑眉,跟着宋婉清的步子追了上去。 他不远不近的跟着,谯竹抱着官帽焦急的不行,“公子!该上朝了!” 沈肆没理他,继续跟着宋婉清,他看着宋婉清进了行止斋,萧承宴今日才托人告了病假,萧承宴不去上朝沈肆是知道的,只是他既然病了,宋婉清为何要来行止斋里? 沈肆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要钻土破出,他皱着眉头,想要追上去一探究竟,问问宋婉清为何要来萧承宴的院子,可谯竹将他拉住,“公子!时辰已经不早了,三公子和侯爷已经去了许久了!您再不出发就晚了!” 上朝要紧,沈肆没再追上去,听了谯竹的话戴上官帽往府门口去。 行止斋里,宋婉清不知自己被沈肆撞见,她一进行止斋就见常吉和常安蹲在树下玩着沙土,见她来常吉拍拍手站起来,笑道:“大娘子好!” 申华言那里常吉叫了旁人去守着,侯府如今事多,萧承宴身边离不了人,常吉该在这里候着。 宋婉清点了下头:“常安小哥。” 常吉慢悠悠的站起来,也叫了一声:“婉清姑娘。” 他没叫宋婉清“大娘子”,而是称她“婉清姑娘”,宋婉清一愣,随即笑起来:“常吉小哥。” 常吉拍拍手,把手上的土拍净:“公子正在里头等着姑娘去,姑娘快些进去吧。” 宋婉清颔首,提着裙摆进了屋子。 全然不知院子里,常安狠狠地踢了常吉一脚:“偏你机灵,知道叫婉清姑娘,倒显得我是痴傻愚笨的!” 常吉毫不示弱的,一脚踹了回去:“你脑子笨怪谁!主子都叫申华言给林家传了话了,婉清姑娘跟沈肆和离不过是早晚的事,我早叫一声怎么了,说不定日后还要叫夫人呢!” 常安摸了摸下巴,觉得自己在这事上的确不如常吉转的快。 宋婉清进了屋子,萧承宴正在桌案前伏首写着什么,见了宋婉清他放下湖笔,抖了抖呈文上未干的墨迹。 “大娘子。”昨日将人送回去后萧承宴就回了行止斋里,并没来得及跟宋婉清说什么话,他料到今日宋婉清会来,特意叫常安在门口迎着。 宋婉清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却仍拘束的厉害,她道:“我昨日问芙蓉,说沈昭自尽前赵越曾给沈昭写过一封信,沈昭看后脸色大变,这封信被高司羽知道了,又毒打了沈昭一顿,当夜沈昭自缢而亡。” “芙蓉说,沈昭怕高司羽见了那封信更加动怒,把信塞在了床榻下,现在想来信还在,六公子可要想办法把信找到。” “这是自然。”萧承宴答应下来:“信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叫人把信带回来的。” “只是......”萧承宴眉头紧锁,讽刺道:“这赵越也是恶心,从前我竟然不知道他是这种人,沈昭已经嫁人了,赵越明知这封信去了沈昭会在夫家难过,却依旧是送了这封信去,他是想害死沈昭吗?” “从前沈昭和他定亲之时,赵越听人说沈昭貌丑无盐,执意要退亲,后又觉得自己做错求沈昭再和自己定亲,可最后呢,赵越悄无声息的娶了自己表妹顾氏,他把沈昭当做什么?” 萧承宴不屑:“他现在这样纠缠,是否还觉得自己一往情深,实在人令人作呕!” 宋婉清不知这其中的因由,但她清楚,赵越绝不是个利落果决之人,若是他这拎得清,也就不会给沈昭去这封信了。 宋婉清叹气:“沈昭没了,说什么都是枉然,现在要紧的事给她找个公道,侯府好好的女儿嫁过去,最后只剩一具遍体鳞伤的尸首,高司羽他......该替沈昭偿命!” 萧承宴知道现在宋婉清不过全靠这一口气撑着,沈昭没了以后她何曾睡过一个好觉? 她脸色难看,萧承宴看的心疼,又恨自己当初怎么就没叫人看着高家的动静,若是他早知道些,沈昭就不会落得这样悬梁自尽的下场了。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萧承宴把呈文收好,他对宋婉清道:“我会把呈文送到圣上面前,同时一纸诉状递到大理寺去,明日大理寺少卿申华言会在大殿之上提出此案,在陛下面前过了明路,这案子就必须要审。” “一旦这案子出了,高家势必要被问责,到时候就算祖母有心想要同高家息事宁人,也是不能够了,未免外人说侯府的不是,老太太只能跟高家将这案子打到底,否则岂不是真坐实了侯府姑娘品行不好了?到时候不止女眷,连大伯父也要受牵连,老太太是不会看着这种事发生的。” “可是。”宋婉清迟疑道:“沈昭的尸身还在高家呢!” 万一高家人对沈昭的尸身做些什么,岂不是叫她死都不能安宁? 萧承宴看她紧张,忙道:“我已经知会了京兆府,京兆府现下想来已经去高家将沈昭的尸身带去府衙里了,你不必担心。” “之前没告知你是怕人多口杂,打草惊蛇,现而带了芙蓉出来,又有沈昭身上的各路伤痕作证,人证物证俱在,高司羽就算是想要抵赖也不能够了,你放心,我定然会为沈昭报仇的。” “可是祖母那里。”宋婉清还有些担忧,老太太的意思很清楚,要和高家把这件事摁下来,今日府衙的人去带沈昭的尸首,老太太知道了难保不会施压,到时候这件事该如何? 萧承宴温声道:“祖母那里你更不用担心,这事一旦出了,祖母为了侯府的名声只会更加想尽快钉死高司羽衣冠禽兽,是万万不会阻拦的,她若是拦着,外人便会说侯府是投鼠忌器,看着高司羽父亲得皇上重用,连自己家姑娘的死都不追究了,孰轻孰重,老太太还是明白的。” 宋婉清彻底放下心来,有萧承宴在,宋婉清无需再去操心些什么,她实在真心的感谢萧承宴,宋婉清屈身朝他行了一礼:“多谢六公子,若非六公子,此事也不能办的这样顺利。” 第一百五十五章 想想自己 宋婉清向他道谢,“六公子心善,日后定然前途平坦,青云直上,只是我一后宅妇人,又无什么长处,唯有绣工还算拿的出手,若是六公子不嫌弃,只管报出花样来,我替六公子做一副绣品。” 沈昭才离世,宋婉清日夜苦熬,眼下乌青成团,脸色蜡黄,萧承宴怎么舍得她再去给自己熬眼做绣品? 他摇头:“我不要嫂嫂谢我什么,也不要嫂嫂的绣品,嫂嫂若是想感谢我,就请嫂嫂多为自己想想。” 萧承宴眉目温柔,轻声道:“嫂嫂昨日和祖母翻了脸,往后在府里定然难过,就算这事到最后解决的圆满,可嫂嫂想过没有,祖母对你也不会像当初一样了。” 宋婉清早知道老太太对自己不如往昔了,她早就对老太太死了心,只是这次沈昭的事让她又看清了几分,柳英茹说的果然没错,她是被情谊蒙蔽了双眼,许多事她早该看出蛛丝马迹的,只是她不愿去承认。 她笑笑:“我知道,从我决心要为沈昭鸣冤,要为她报仇的时候我就知道,老太太心里总是侯府最为要紧,其他的都要排在侯府之后,沈昭是这样,我也是这样,若是有一日要在我这侯府之中让老太太做抉择,她会像舍弃沈昭一样毫不犹豫的舍弃我,我一直都明白的。” 宋婉清低垂着眼睫,神情哀伤,萧承宴又道:“林惊影马上就要入府了,现在老太太对你又是这个态度,沈肆也并不看重你,听说已经有许多日兄长未曾去过你院中了,那你呢,你当如何自处?” 宋婉清惊讶于萧承宴对自己的事了解的这样多,她抬起头,眼底是没消散的错愕,宋婉清愣了愣,道:“这些都是我的私事,就不劳六公子操心了。” 从她动了和离念头的那一刻开始,宋婉清就叫念梅拿了她往年做的绣品出去寄卖,这些时日过去宋婉清也存了些银子,傍身钱是有了。 老太太从前赏给宋婉清的那些首饰衣裳,宋婉清也都收拾好放在了一处,只等着何时离开侯府前交还给老太太,这些是侯府的物件儿,她宋婉清一样都不要。 等沈昭的事解决了宋婉清就回东平伯府,同何秀华商议和离之事,只是这些话宋婉清没和萧承宴说,萧承宴是侯府的六公子,虽说他一直帮着自己,可宋婉清还是不敢将这样的事告知于他,她自己心中有盘算就够了,没必要闹得人尽皆知。 “我知道六公子是好意,只是只是我自己能够处理好,多谢六公子。”她给萧承宴道谢,微微颔首:“六公子若是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萧承宴没回话,只不错眼的盯着宋婉清 ,他早知道宋婉清叫念梅出去卖绣品的事,那些绣品也尽数被他买回来放在了公主府里,宋婉清缺傍身钱,萧承宴有的是银子,他直接给宋婉清定然不肯要,用这样的方式把银子送到宋婉清手上,萧承宴是很乐意的。 宋婉清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她轻轻咳了一声:“六公子?” 萧承宴收回目光,微笑道:“你自己心中有盘算就好,我也不指手画脚什么了,你若是不嫌弃,只管有事告知我就好,便是赴汤蹈火,我也为你办到。” 赴汤蹈火,这词实在太重,宋婉清觉得自己担当不起,她有什么资格叫萧承宴为自己赴汤蹈火? 她下意识的想要逃避,慌乱的后退两步:“六公子言重了,我不过一介弱女子,能有什么事这样劳动六公子?” 萧承宴道:“不论是何事,我都愿意帮你。” 他眼神实在太过诚挚,宋婉清被他看的脸颊发热,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她飞快的低下头,躲避萧承宴的目光,屋里安静下来,外头隐约能听见院中的鸟鸣声,叽叽喳喳的,在一室寂静里显得有些突兀。 宋婉清脑中思绪复杂,她如今是侯府的大娘子,和离后就只是东平伯府的三姑娘了,萧承宴现在对自己这样好,那等她离开侯府之后,又要怎么和萧承宴相处? 不,她离开侯府后应当就再也见不到萧承宴了,两人本就不应该相识的,此后桥归桥路归路,只当做不曾相识。 可是...... 她又犹豫下来,萧承宴曾经舍命将自己救下,又多番帮了自己,若是自己离开侯府后装作不认识他,自此陌路,是否显得太不近人情些? 他对自己这样好......宋婉清实在是受之有愧。 萧承宴看她久久不言,以为是宋婉清有什么顾虑,才想着安慰两句,宋婉清却道:“前些日子何舅母不是有意为六公子说亲?我听闻那何家姑娘也甚是不错,六公子和何家姑娘也甚是相配,不若......” 她顿了顿,“六公子意下如何?” 萧承宴忽然变了脸色,他上前一步,不可置信的看着宋婉清,一字一句说的艰难:“大娘子是什么意思?是要为我说亲不成?” 萧承宴生了气,他这样动怒实在叫宋婉清有些难以招架,她硬着头皮道:“我只是觉得那姑娘很是不错,想来六公子也会喜欢的。” 她哪里了解什么何家姑娘,只是远远见过一面罢了,她连人家家几个姑娘都说不明白,名字都叫不上来。 这话说的宋婉清心中酸涩,她强压下心头的异样,继续道:“六公子已经及冠,也是到了该说亲的时候了,我身为六公子的长嫂,也应当为六公子掌掌眼。” 萧承宴的脸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他朝宋婉清的方向走了两步,脸色阴沉沉的,“嫂嫂的意思,是盼着我尽快定亲了?” 宋婉清被他这语气说的害怕,往后退了两步,可萧承宴伸出手将她腕子紧紧攥住,不许她逃离一寸,宋婉清挣扎不开,害怕道:“六公子迟早都是要定亲的,我只是将此事提起来罢了。” “何家跟咱们家也算沾亲带故,又有七妹妹的婚事在前,亲上加亲,这难道不是美事一桩?” 这话说的好似在萧承宴心里扎了根刺儿似的,他才不要跟什么何家姑娘亲上加亲,他想要的不过是宋婉清一人罢了,偏她次次都要将自己推开,萧承宴已经快要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 “嫂嫂这话说的,倒像是将我猜透了。”他明明在笑,可那笑却叫宋婉清头皮发麻,“什么何家姑娘,我从未正眼瞧上过她,我真正想要的人,嫂嫂真不知道是谁吗?” 他又把称呼换回了“嫂嫂”,宋婉清浑身一颤,整个人因为这声尾音拉长的嫂嫂不住的颤抖起来。 第一百五十六章 圣裁决短 他抓着宋婉清的手一点点的收紧,宋婉清甚至觉得自己的骨头快要被萧承宴捏断了,她忍不住痛呼一声,眼前人陌生狠戾的样子让她恐惧。 萧承宴也知道自己将人给吓到了,他松了力道,却没放开宋婉清的手,只是一步步的上前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进:“嫂嫂难道不知,我对何家姑娘无意,为何嫂嫂要一直撮合我和何家姑娘呢?” 宋婉清低着头,声音发颤:“既然是同何家姑娘无意,还有吴家,赵家,刘家,京城里遍地都是高门望族,想找个品行样貌俱佳的也并非什么难事,六公子说是也不是?” 宋婉清胆怯极了,她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现在就消失在这间屋子里,可萧承宴攥着她的手不许她离开,宋婉清只能垂首,尽力让自己没什么存在感。 宋婉清低着头,自然不知道男人因为她这番话已经气的面色由黑转红,他抓着宋婉清的手忽然用了几分力,萧承宴将人推到了西窗边上,宋婉清节节后退,又被萧承宴搂住腰一把带进自己怀里。 感知到后腰灼热的大掌,宋婉清被烫的往前迈了一步,与此同时男人的拳头已经落在了桌面上,萧承宴以为宋婉清时因为厌恶才躲避自己,又因为方才她的那一番话心中钝痛,火气无处发泄,只能撒在了梨花木的桌案上。 那桌案上多出几道细小的裂缝来,萧承宴几乎是吼了出来,宋婉清知道自己对她有意,为何又要多翻提起为自己说亲呢,她把自己当什么?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我不喜欢什么何家姑娘,更不喜欢什么吴家刘家赵家的!我想要的人......” 他声音戛然而止,宋婉清怯生生的望着萧承宴,只听得他咬牙切齿道:“我想要的人,她......她姓宋啊!” 一瞬间,宋婉清只觉从上到下一股难以言说的冷意从身上流过,这个回答她心中早有预料,可真正听到萧承宴的回答时,宋婉清还是觉得...... 萧承宴还在继续说着,他抓起宋婉清的手,迫使她看着自己,“我这么说你可明白?我倾心之人......她是......” 宋婉清实在害怕在萧承宴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她尖叫出声:“住口!不要再讲了!” 萧承宴哀伤的垂下眼,喃喃道:“嫂嫂......” 宋婉清推搡着萧承宴,她从萧承宴手里挣脱出来,整个人脸颊烧的通红,凌乱的发丝无措的垂在额前,宋婉清想要逃走,可萧承宴哪里会这么轻易地放她离开? 他把人又带回自己怀里,这次声音里多了几分阴鸷,他本也不是个朗月清风的人,他自小背负太多,性情里多是偏执。 “宋婉清!”他抓着宋婉清的手不放,眼底的暗色浓深翻涌:“我的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你到底能不能明白的我的意思,我倾慕之人是谁,我不信你猜不出来!” 这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喊宋婉清,宋婉清直接怔住了,喉间干涩的说不出话来,她怎么会不知道萧承宴的意思,只是她怎么敢回应,她是沈肆的大娘子,满汴京城都知道,这样的关系注定她二人只能形同陌路。 萧承宴不肯放她走,宋婉清没了办法,她抓起萧承宴的手狠狠咬下去,直到嘴里弥漫了血气,萧承宴才松开抓着宋婉清的手,宋婉清趁着这个机会跑了出去,房门敞着,常安好奇的往里头看了一眼,接着一本书简就投了出去,常安躲闪不及,脑门儿被砸了个大包出来。 常吉在一边磕着瓜子,全然是看好戏的架势,他把身上的瓜子壳一抖,指了指满地狼藉,意思是让常安打扫了,随后拍拍屁股回了屋子。 宋婉清落荒而逃,今日被刺激的太过,她直到傍晚都没回过神来,宋婉清歇了一晚,第二日就叫念梅出去打听消息。 大殿之上,高司羽才向梁帝汇报完刑部这几日经手的案子,梁帝才夸了他,高司羽还没来得及高兴,申华言就蹦了出来,他道:“微臣有事要奏!” 申华言因为贪墨一案在梁帝面前混了个面熟,梁帝记得他,大理寺少卿,为人最是圆滑是个老狐狸,平素都夹着尾巴做人,今日怎么主动站出来了? 梁帝不禁好奇是何事,道:“直说就是。” 得了梁帝这话申华言叫人送了萧承宴写的诉状上去,前排萧承宴站的如青山翠柏一般,申华言看了萧承宴一眼,赶忙出列道:“容臣回禀,宁远侯府四姑娘沈昭嫁去高家不足三余就被虐打致死,昨日宁远侯府六公子萧承宴递了一直诉状到大理寺,事关朝廷重臣,依照我朝履历大理寺和刑部应当一同审理,只是涉案之人现在刑部任职,只得把此事上达天听,请陛下决断!” 此言一出,朝野上下议论声此起彼伏,沈昭去世的消息他们不是不知道,只是高家对外说是沈昭生了重疾才离世的,他们无非是感叹几句沈昭命薄,却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隐情啊! 梁帝早收到了萧承宴的呈文,萧承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早和他通了气,他只是高司羽的父亲此刻正在巡盐,梁帝本想等巡盐的事过了再过问,只是没想到萧承宴竟然直接递了诉状,也不知京里出了这样的事高司羽的父亲还能不能安稳把差事办好。 站在梁帝下首的沈予铮早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怎么不知萧承宴何时递了诉状到大理寺去? 不知沈予铮不清楚,沈肆也是一头雾水,萧承宴从始至终对此事一言不发,沈肆还以为他对此事没什么意见,谁料萧承宴竟然直接递了诉状! 高司羽直接吓出了一身汗,他看看沈予铮又看看沈肆,想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侯府不是都答应了他的条件了吗,怎么在朝堂上又要将自己一军? 这样出尔反尔,侯府到底是为了什么! 高司羽忽然想起来昨日来了一伙人将沈昭的尸身带走了,高司羽在京里这许多年,他昨日瞧着那伙人里似乎有个是在京兆府当衙役的,只是那伙人声称是侯府小厮,带沈昭的尸身去做场法事,高司羽也就没多想,这样看来竟然是被侯府给摆了一道! 萧承宴面无表情的迈出来,他在殿中跪下,声如洪钟:“宁远侯府四姑娘沈昭被高三公子凌虐多时,不堪受辱自尽而亡,人证物证俱在,请陛下圣裁决短!” 第一百五十七章 彻查此案 梁帝早就清楚了这事,现而不过是陪着萧承宴走个过场罢了,他一边对萧承宴自作主张不顾巡盐这样的大事气恼,又觉萧承宴实在是执拗,不过是个女子罢了,没了就没了,能有什么大事。 沈昭的亲父亲,亲伯父都没说话,偏萧承宴这个才回侯府几年,跟沈昭相处没多久的他跳出来要给人主持公道。 梁帝有些头疼,但萧承宴是他的亲外孙,禁军未来都是要交到他手上的,梁帝有什么理由不纵着他些? 他瞥了眼沈予铮,问道:“沈爱卿,可有此事?既是自己的亲侄女没了,为何不曾听你报来?” 梁帝喜怒无常,朝野皆知,沈予铮在朝中这些年也是胆战心惊的度日,他原本想着两家一起把这事按下,也是和和气气泰康安稳的迹象,谁成想萧承宴来了这一手! 沈予铮暗自叫冤,他们两家都说定了,也都商议好了,只等着沈昭风光大葬了,此事也就了结了,只是如今...... 既然已经闹到了这里,是万万不能再把这事按下的,免得外头人说侯府上下都是软骨头,自己女儿被折磨致死,侯府还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跟高家继续做亲家,沈予铮是最要脸面的,他答应高家的要求无非也是怕高家把沈昭和赵越还有私情的事抖出去,侯府上下丢了脸面,尤其是沈媛和何承熹婚事在即,万万不能出了什么差错。 思及此处,沈予铮直接跪了下来,他痛心疾首道:“回陛下!我家四姑娘沈昭的确是被高司羽逼迫致死的,臣本想今日在殿中报给陛下,谁知宴儿竟先臣一步,还请陛下为沈昭做主,还沈昭个公道吧!” 沈予铮都这么说了,朝堂上众人也都明白过来,高司羽的品行他们也略有耳闻,只是从没抓到过实处,据说高司羽在那一事上十分恶劣,性情又暴虐,想来沈昭的确是不堪受辱才自尽而亡的。 一时间看向高司羽的眼神都多了几分鄙夷。 高司羽的父亲本就是临时被梁帝加在巡盐名单之上的,朝堂上能用之人甚少,高司羽的父亲算是一个,却也并不得梁帝青眼,只能说才干还算堪用罢了,如今高司羽犯了这样的事,梁帝也顺水推舟卖了个人情给侯府,将高司羽给革了职,此事全权交给申华言去查明,若高司羽罪证确凿,再行定夺。 高司羽听见这话,直接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他虽身有功名,可能进到这六部之中的刑部实在是不容易,若非沈予铮举荐,他现如今还在翰林院名不见经传呢,高司羽自从在刑部站稳脚跟,又因为自己父亲被梁帝钦点去巡盐,高司羽便觉得自己也能同汴京的世家高门比肩了,如今听闻这消息,他一事接受不了,竟然直接晕了过去。 梁帝看他这没出息样子忍不住皱起了眉,他命人将高司羽从殿中抬了出去,高司羽被人抬着送出去时其实就已经醒了,今日之事说是突然实则也不是毫无预兆,来高家抬沈昭尸身的那名衙役,高司羽其实早该想到的,只是他一心想和香兰厮混,又因为觉得沈昭的尸体在家中实在是不吉利,这才应允了。 如今想来,京兆府来带沈昭尸身走,怕是为了探查沈昭身上可有萧承宴诉状上所说的各路伤痕。 高司羽悔不当初,又因为想到自己的下场,两眼一翻,又晕死了过去。 散朝后,萧承宴从殿中出来,他一人走在前头,萧承宴本就是个独来独往的人, 只是今日的事出了,萧承宴一人独行,后头的沈予铮和沈肆未免觉得心里不舒服。 萧承宴自作主张把这事闹得这样之大,侯府被迫只能同高家交恶,若是将来传出些沈昭同赵越的流言,侯府的女眷们要如何自处? 要知道一个巴掌拍不响,高司羽纵然是不该殴打沈昭,可沈昭若是本本分分的,又怎会受这样的苦? 沈予铮和沈肆对视一眼,双双从对方眼底看到了凝重之色。 沈肆这几日因为被陛下责罚一事心情郁郁寡欢,又因为沈昭没了侯府要和高家商议沈昭后事,沈肆也没怎睡好,他失了圣心,怕沈予铮因为此事认为他不如沈随中用,不能放心把侯府交到他手上,沈肆忙道:“今日六弟实在是莽撞了,等我回去好好问问他为何要突然这样做。” 沈予铮将人拦住:“他做什么自然有他的道理,无非是心疼沈昭罢了,不必去问了。倒是你......” 沈予铮拍了拍沈肆的肩膀:“你前些日子才被陛下责罚过,这几日谨慎些,别再犯了什么错,萧承宴是陛下外孙,同陛下关系亲厚,若是你因为此事去质问他,兄弟二人起了龃龉就不好了。” 沈予铮说完,又想起什么,嘱咐了一句:“如今林政颇得陛下青眼,若是林惊影来寻你,你可万万要待她好些,不可失了这门亲事了。宴儿他只是为沈昭抱不平罢了,事已至此也没了回转的余地,罢了罢了......既然是他写的诉状,就随他去吧,咱们只叫府里下人管紧了嘴,别再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出来。” 沈予铮说的是先前老太太答应息事宁人的事,这事可万万不能被外人知晓,否则侯府岂不被人嗤笑? 沈肆应下,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宋婉清和沈昭关系最为要好,那日还为此和老太太争吵起来,沈肆记得那日宋婉清去了萧承宴的行止斋,在此之前萧承宴可从没对此事说过什么话,莫不是宋婉清求到了萧承宴那里? 沈肆心中几乎已经是笃定了,宋婉清对沈昭离世耿耿于怀,曾问自己能否帮沈昭申冤报仇,她求告无门,可不就找到了萧承宴这里。 沈肆还记得那日宋婉清昏迷之时萧承宴抱着她满脸紧张的样子,莫不是...... 他心中有猜测,可又觉得不怎么可能,若是他二人真的有什么,怎会等到现在,可转念一想,宋婉清貌美,萧承宴亦是男子,又怎会不起旁的心思? 花灯节那日萧承宴舍命救下宋婉清,真的没有一点私情吗? 沈肆不知道,他回了侯府直奔宋婉清的烟渺阁而去。 宋婉清没想到沈肆会来,她以为沈肆自那日争吵后,便不会来她这里了,但想想,今日朝堂上定然是精彩纷呈,萧承宴将沈昭身死的原因公之于众,陛下要彻查此案,侯府和高家自然不能再亲热的做亲家了,这样的结果是宋婉清最喜闻乐见的,沈肆当然会怀疑是否是她求了萧承宴什么。 “长公子来了。”宋婉清也懒得再装什么贤惠,她坐着没动,只扫了沈肆眼。 态度极其冷漠疏离,沈肆哪里见过这样的宋婉清,当时就黑了脸,他道:“是否是你求得六弟,才有了今日的事?” 宋婉清点头:“长公子神机妙算,我是求到了六公子那里。” 第一百五十八章 水深火热 她回答的干脆,倒是让沈肆不知怎么接话了,萧承宴和她是叔嫂,自当避嫌,可宋婉清却直接了当的说了出来,未免让沈肆觉得有些惊讶。 宋婉清也没想遮掩什么,沈肆来这一遭就是兴师问罪来的,她为何还要遮遮掩掩,况且她现在对侯府彻底死了心,对沈肆亦如是。 她起身,淡漠的开口:“今日长公子上朝,自然知道朝堂上发生了何事,陛下是如何决断的?” 宋婉清现在唯一关心的就是高司羽会如何,他将沈昭逼迫致死,当然应该付出代价! 沈肆看宋婉清坦荡的问自己高司羽如何,不由得火从心起。 侯府对沈昭一事早有打算,宋婉清自己和萧承宴随意做主不说,竟然还来问自己高司羽的下场? 她不是最小心谨慎洞察人心吗?为何此刻看不出自己的怒气,宋婉清她是真的猜不到自己做了这事他会生气,还是明智他气闷,却还要一身反骨的问他? 不,她怎会猜不到自己的心思,宋婉清只是不愿意再顺着自己了,往日她事事顺从,现在却好似变了个人儿似的,这实在叫沈肆难以接受。 他看惯了她柔顺谦和的模样,这样浑身是刺,一身反骨的宋婉清,沈肆实在不敢和记忆中的宋婉清联系在一起。 沈肆为被圣上责罚一事烦闷许久了,事多繁杂,沈肆的情绪已经濒临崩溃,他此刻忍不住对宋婉清发起了火,“祖母已经和高家商议好了,这事你不是不知道,既然如此你为何又要自作主张和六弟给大理寺递诉状?” “你可知这事闹得满城风雨,到时候高家反咬一口说沈昭和赵越有私情,他们本就定过亲,这事说出来自然就算是假的也会被传成真的,沈昭已经没了,你还要她在死后名声有损吗?还有沈媛,侯府出阁未出阁的姑娘,她们的名声也都会受损,你可想过这件事?” 沈肆在屋里来回的踱步:“我从前以为你是个拎得清的,没想到你是个任性娇纵的人,你自作主张不要紧,可万万不该把侯府推到风口浪尖上!” 沈昭到底是自尽,不是被高司羽害死的,这事高家纵然有错,可高司羽有不曾杀害沈昭,即是是罚也不会太重,可侯府一旦与高家交恶,自此朝堂上就多了个仇敌,难保高家不会给侯府使绊子。 沈肆思虑的是侯府,可宋婉清却只在乎沈昭,她本是个明媚的姑娘,却偏偏死在那暗无天日的牢笼里,人人都想着侯府,有谁曾在乎过沈昭? 宋婉清冷笑:“我自作主张,是......的确是我自作主张。” “我只问长公子一句,若是今日死的不是沈昭,是你的嫡亲妹妹,是沈婷,是沈媛,你可还会像今日一样,权衡利弊,为了侯府的前程和名声,心平气和的同高家商议后事,你可让你的嫡亲妹妹死的不明不白?” 沈肆被问住了,沈婷和沈媛是她看着长大的,两人都捧在手掌心如珠似宝的,若是死的是她们,沈肆怕是会直接冲到高家将高司羽痛打一顿,为她们报了仇再说。 可沈昭毕竟不是他的嫡亲妹妹,只是他四叔的孩子,虽说沈昭也叫了他这么多年的兄长,可在沈肆心中,沈昭和沈婷沈媛,还是不同的。 宋婉清问他若死的是他的嫡亲妹妹他该当如何,可这毕竟不是在真的,嫁给高司羽的人是沈昭,没了性命的人也是沈昭,沈昭也是他的妹妹,在他心中虽然有亲疏,可沈肆是不希望沈昭死的,但沈昭既然已经没了性命,便要在如今已有的局面上为侯府博一个最大的赢面。 沈肆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只是现在对着宋婉清,他却不敢直言了,沈昭和他相差不过几岁,也曾亲热的叫过他兄长,他这样做,实在是太不近人情了些。 沈肆说不出话来,宋婉清愈发对他失望了,她道:“长公子说不出来了吗?” “好,那现在我来说。”宋婉清叹了口气,因想起沈昭眼底又浮上泪来。她哽咽开口:“所有人都能看着沈昭死的不明不白,可是我不能,长公子不知道你未曾回府之时我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只有沈昭对我好,她待我亲如姐妹,你们能狠的下心来,我却是不能,我是去找了六公子没错,长公子若是要因为此事罚我我也无话可说。” “但我想长公子应当清楚,我为何会去找六公子,还不是因为侯府上下竟然没有一个有情有义之人,就连她的亲生父母也是如此,为了自己的荣耀地位,能看着自己的女儿饱受不白冤屈,死的凄惨......长公子可曾看过沈昭的尸首,她身上的伤痕,触目惊心啊!” 宋婉清擦泪,可眼泪只流的更厉害了:“你们都是她的血亲,看着她从稚嫩孩童牙牙学语,长到今日摽梅之期年华正好,可到头来只有与她相处时日不久的萧承宴愿意帮她,愿意为她洗清冤屈。” “沈昭她是什么人长公子心中不清楚吗?她怎会是与赵越牵扯不清之人?她最是果决了,怎会和赵越继续纠缠,高家逼死她,还要将这盆脏水泼在沈昭头上,要让她背着这个水性杨花的罪名死去,她本不该如此的,她在高家过得实在什么日子,高司羽那样的人,沈昭想和离,可又怕怀了侯府其他女儿的名声,才一直硬抗着,最后她扛不下去了,她没了指望,才悬梁自尽的!” “婉清......”她哭的伤心,沈肆上前想要替她擦泪,宋婉清后退两步躲开,她微微仰着头,继续道:“高司羽是害死了她,可侯府也不是全然无错,这门婚事最初是谁极力保举的,长公子可还记得?” 最初提起这门亲事的,可不正是林惊影了,沈肆眉头一皱,替林惊影说话:“这也不是她的本意,她也只是想为祖母分忧,你不该怪到她的头上。” 宋婉清从没说过要怪林惊影,反而她觉得最该怪的人是她自己,她明明心中已经觉得高司羽不是良人,却还是信了徐氏和林惊影的话,任由沈昭嫁了过去,她明明觉察出沈昭自从嫁去高家后过得不开心,却没好好问问她,却没能知道沈昭过得是这样水深火热的日子。 要怪,宋婉清觉得自己的的罪不亚于高司羽。 第一百五十九章 想要和离 “沈昭在高家日子艰难,这一切都是拜高司羽所赐,他随意虐打沈昭,又因为是沈昭夫婿,沈昭求告无门,最后才选择了自尽......”她说的伤心,想起那日高司羽在侯府的嘴脸,这人根本就是寡廉鲜耻,居然还来要挟侯府,宋婉清道:“他害死了沈昭,我是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的,沈昭不能白死,她不能死的这样悄无声息。” 沈肆看她一副为沈昭豁出去的样子,可高司羽毕竟没杀死沈昭,沈昭是自尽的:“沈昭是被他逼死的没错,可沈昭是自尽,你想过没,就算陛下要罚他,也不会罚的太重,你闹这一出高家和侯府交恶,往后两家在朝堂上,高家难保不会给侯府使绊子的。” 沈肆是侯府嫡长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侯府的前程,他要为侯府规避一切可能发生的险情,让侯府可以维系荣耀。 可沈肆没想到,宋婉清竟然这样决绝,宋婉清道:“他是没杀沈昭不错,可沈昭因他而死,高司羽就该付出代价,这世上有王法,有罪之人不能逍遥法外。” 沈肆这才明白过来,宋婉清从最开始就想着要为沈昭报仇,她不管两府之间是否会交恶,也不在乎老太太会因此彻底厌弃了她,宋婉清就一个念头,沈昭不能白死,她要为沈昭报仇。 沈肆最开始以为宋婉清自小在庄子里长大,应当看遍了人情冷暖反复,是最会审时度势的人,他以为宋婉清在最开始听闻消息的悲痛过后,能明白老太太的做法,不会横加干涉,可现在沈肆明白了,她根本没动摇过自己的念头,她心智坚定,认准的事谁也不能更改。 沈肆忽然有些自惭形秽,觉得自己站在宋婉清面前都是对她的一种玷污,她心性纯真良善,是从污泥里滚过而不染纤尘的纸张,这样的宋婉清,让沈肆羞愧于自己曾对她动怒。 她心中善恶是非分明,她心如赤子纯净,就算侯府众人都劝她不要执迷不悟,可她依旧能坚持自己的想法,她要为沈昭报仇,便是倾尽一切也要做到。 “婉清。”沈肆出声唤她,自己的做法是否会让宋婉清觉得他是个凉薄之人,他为自己解释:“我并非不在乎沈昭,只是我是侯府嫡子,总要想着侯府......” 宋婉清却不想听他说这些,她和沈肆早没什么好说的了,她指着门口的方向:“长公子还是快些回去吧,若是得空也可跟林姑娘再去庄子上找些野趣,总好过在我这里相看两相厌。” 沈肆一喜,宋婉清说这话是不是说明,她很在意自己跟林惊影去庄子玩的事? 沈肆上前两步,想要去牵宋婉清的手:“婉清你听我说。” 宋婉清却并不想理他,先一步收回自己手藏在身后,戒备的看着沈肆。 沈肆被这眼神刺痛,他怔怔看着自己抓空的手,道:“你......厌恶我?” 宋婉清不想同沈肆说这些,她问:“长公子到底要不要离开,若是不离开的话,那我可就要走了。” “宋婉清!”沈肆厉声将人喊住,外头的念梅听见这声音有些担忧往屋里看了一眼,只见沈肆抓着宋婉清不肯松手,固执的把人拽住:“我是有错,可你也要想想我,若是沈昭现在活着,就是拼了跟高家交恶,拼了我这条命去我也是要救她的,可沈昭不是没了吗?难道你要我豁出一切去只为了把侯府放在风口浪尖上?” “松手!”宋婉清挣脱开沈肆,见他现在还是这样执迷不悟,宋婉清也不愿意跟沈肆多说,她本就说好了今日要去东平伯府找何氏的,沈肆既然不走,那她走就是了。 从烟渺阁里出来,侯府门前东平伯府的马车早在门口等着了,宋婉清上了马车,没一会儿就到了伯府。 徐氏在宋婉清年幼时住过的院子里等着她,宋婉清其实对这间院子早没了什么印象,年幼时住过的 ,后来被送去庄子里,要嫁去侯府时又被宋琰接回来在这里住了两日,她在屋里看了一圈儿,发现何氏应当是叫人布置过这里,屋里的摆件儿跟记忆中重合。 她看了眼何氏,“母亲费心了。” “这有什么的。”何氏自从听闻宋婉清有和离的念头后,就着手去为她谋划,事多食多,何秀华竟然也养出了些肉来,整个人也不像才回伯府时那样消瘦了。 何氏许久没见她,如今见了女儿自然是满脸喜气,宋婉清一来就说了自己想要和离,于是何秀华笑得更开心了。 那侯府虽然显贵,也有万贯家财,可女子嫁人图的不是财帛,而是日子舒心与否,若是夫家强盛无两,可夫君却不温柔体贴,两人日日争吵倒还不如嫁个小门小户,夫妻和美畅快度日。 她年轻守寡,又修行多年,自己倒是悟出来几分道理,何秀华现下觉得,女子就算是不嫁人,只要手里握着银钱,日子也是一样好过的。 何秀华早为宋婉清准备了傍身钱,她道:“你只管跟沈肆提和离就是,我为你在江南买了处宅子,只等你和离了就可去江南了,那地方风景好,人杰地灵的,你只管安心过日子,不必担心再有人给你脸子看。” 知道宋婉清担心,何秀华又道:“当初你父亲在世时,曾给你二叔写过分家契结书,我前几日把那契结书找了出来,咱们两家分家,他管不着你。” 宋婉清不知她父亲还留了这种东西,感激道:“多谢大娘子了。” 这是实话,若非何秀华,宋婉清也不会有底气想要和离,女子立身还得是有个能为自己撑腰的母家人。 何秀华笑:“这有什么的,我打听过永昌伯爵府那边的意思了,林政对沈肆让林惊影做平妻十分不满,只要咱们放出些风声去,永昌伯爵府定会帮着你让你和离的。” “只是。”何秀华犹豫道:“只是不知沈肆是否会轻易的放手。” “他一定会同意的。”宋婉清很是笃定,沈肆最初的意思不就是和离吗? 这几日沈肆对她又这样冷淡,定然是对她没什么情分,说不定她说了自己想要和离,沈肆还会敲锣打鼓的的将她送出侯府,好给林惊影腾位置呢。 宋婉清这样说,何秀华就放心了,“你心里有数就好。” “只是......”她顿了顿,看向宋婉清:“只是和离一事在京中毕竟没有先例,到时候流言四起,说不定你会成为众矢之的......但也不怕,到时候你去了江南,那里也没人会认得你,安稳过自己的日子就是。” 宋婉清是怕流言蜚语,可比起要她继续在侯府度日,宋婉清宁可被人指着鼻子骂,那些人顶多是把她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议论几日罢了,若是她在侯府继续过下去,宋婉清难保自己日后还能像现在一样度日,等林惊影进了门,老太太和姜氏定然会苛待于她,到时候她的日子,要比现在难过百倍十倍。 第一百六十章 刑场对峙 何秀华道:“你是我的女儿,我自然不能看着你受苦,只等着你和离了,往后就都是安稳日子了。” 宋婉清点头,诚恳道:“多谢母亲为我谋划。” 何秀华笑起来,只是眼睛有些酸涩:“这有什么的,你是我的女儿啊。” 她这样说着,却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她自认有情饮水饱,说什么都要嫁给宋璟,宋璟也的确是个正人君子,可宋璟不喜欢她,再多的相敬如宾都是枉然,何秀华就这样在日复一日的折磨里快要将自己给逼疯了,尤其是宋璟死后,她几乎陷入了疯魔,不然也不会将宋婉清送走那么多年。 “怎么了母亲?” 见何秀华失神,宋婉清问了一句。 何秀华摇摇头,把面前那碟子软糕放在宋婉清面前,她温柔道:“无事,多吃些。” ...... 昨日朝堂上的事一出,萧承宴就将芙蓉从侯府里带了出去指认高司羽,加上京兆府停着的沈昭的尸身,人证物证俱在。 侯府这里老太太怕拖的久了高家反应过来,散布谣言败坏侯府的名声,催着大理寺这头给高司羽定罪责罚,高司羽本就被停了职,加上侯府施压,这样一来申华言很轻易的就给高司羽定了罪。 高司羽被下了大牢,只是他毕竟没有杀害沈昭,沈昭是自己自尽而亡的,仵作验尸也说不出旁的来,他只是苛待了沈昭,便是定罪也不会太严重,加上程氏上下打点,就连要责罚的那五十大板,怕也多是虚数。 依照我朝律法,高司羽撑死也不过是受些打,罚没也银钱罢了,并不能叫他伤筋动骨,至多是往后高司羽的名声在京里难听些,没有高门家的女儿愿意再嫁给他做续弦罢了,这些说出去不过是小事,那个郎君公子身上没几桩风流韵事? 高司羽自从得知了自己性命无忧后,程氏来牢狱里看望他,给他带了换洗的衣裳,高司羽还沾沾自喜的道:“母亲不用为我担心,到时候别忘了为我打点,叫他们打的轻些,我身子骨弱,受不了重刑。” 程氏点头:“这是自然,只是你父亲现在还没回来,等他回来必定狠狠为你出气!” 说起这个高司羽就恨得不行,侯府明明答应的好好的,谁知道竟然出尔反尔! “照儿子看侯府的老太太就是故意的,她先假意答应咱们,就是为了打我一个猝不及防,儿子早知道老太太实在这种人,当初就该直接跟侯府撕破脸省得今日叫外人看了笑话去。” 高司羽自从进了这大牢里,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此刻看着自己母亲在外头,高司羽委屈道:“母亲别忘了替我打点,叫那些人下手轻些。” “我的儿啊!”程氏直接哭了出来:“等你父亲回来,我必定同你父亲好好商议,到时候再跟侯府算总账。” 高司羽被罚刑杖,行刑那日侯府众人都去了。 高司羽被五花大绑摁在长凳之上,他身上脏污,嘴里还在不停的嘟囔着自己没错,是沈昭先水性杨花的跟赵越纠缠不清的,刑场外不乏有看热闹的官眷,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赵越曾和沈昭定过亲,二人藕断丝连也并非不可能。 宋婉清气的脸色发白,“到今日来高司羽还要污蔑沈昭!” 念梅扶着宋婉清,“这高司羽实在不要脸,四姑娘是什么人咱们都清楚,姑娘别气了没必要为这种人气坏了身子!” 宋婉清已经许多日没好好歇息过了,昨日也几乎一夜未睡,念梅担心宋婉清,宋婉清没说话只不错眼盯着刑场上的高司羽。 高司羽被摁在长凳上他嘴里还在咒骂着,沈肆都听不下去了,道:“将人把他最给堵了!” 沈肆说了这话,申华言赶紧叫人去拿帕子,高司羽一听急了,骂的愈发难听:“侯府做贼心虚,明明就是沈昭有错在先!” 赵越站在人群里,脸色难看,沈昭何时跟他纠缠不清了?自从他成亲后,他和沈昭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每想见沈昭都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怎么到了高司羽嘴里就是他和沈昭纠缠不清了? 高司羽仗着自己父亲在巡盐,以为陛下青眼高家,有恃无恐,加之他新结交了庆王,庆王最是年长,将来继承皇位也不一定,高司羽自认为有了靠山,行事也嚣张起来。 刑场外看热闹的人越多,高司羽的声音就越张扬:“侯府教出来的好女儿,水性杨花,嫁进来我家还和旁人纠缠不清,我不过动手打了她几下,她竟然悬梁自尽了,我冤枉啊!” 赵越也算有些脸面的人,许多人都识得他,谁不知道赵越才添了个儿子,竟然还和沈昭有联系,一时看向赵越的眼神不由复杂了些。 “我何时同沈昭纠缠了?”赵越自问最是守礼,现而在大庭广众之下被高司羽说自己和沈昭牵扯不清,气的脸色发青,“你讲话说清楚,沈昭为人磊落光明,我二人也是清清楚楚从无逾矩之处,沈昭都已经被你逼死了,你还要这样来侮辱她!” 高司羽挣扎着从长凳上滚下来,他吃了一嘴灰,见赵越居然站出来跟自己呛声,不由得更加生气,他还没找赵越算账呢,赵越居然自己蹦出来了! 高司羽骂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家小厮都来我府上给沈昭送信了,你还敢说跟沈昭没有牵扯?那日你二人在路上说话是为何,不就是证明你二人不清不楚吗?” “若是沈昭真的清清白白,她嫁给了我是我的妻子,我为何要对她动手?” 沈肆黑着脸,高司羽口舌了得,再说下去众人只会认为沈昭犯错在先,到时候侯府的名声是会受损的,幸好他早准备好了说辞,只说高司羽时贪图美色,和香兰苟且被沈昭发现,现在还倒打一耙。 沈肆才想站出来,就听的赵越一脸茫然:“你血口喷人!我何时叫人去你家送过什么信,沈昭已经嫁给了你,我是万万不能再和她有牵扯的!” 这两人求学时就不对付,只是赵越家世更高些,高司羽不如他,现在高司羽又娶了和赵越定过亲的沈昭,现在沈昭没了,赵越不由得怀疑是不是高司羽刻意把对自己怒火发泄在沈昭身上。 宋婉清忽然想起来那封信,她往身后的位置看去,萧承宴就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他从袖中掏出那封信交给宋婉清,“高司羽说的信,就是这封。” 第一百六十一章 提出和离 宋婉清接过信,回头望了萧承宴一眼,萧承宴把信递给宋婉清,自然的在她身边站定:“这信不是赵越写的。” 宋婉清惊讶的看向萧承宴,“不是赵越写的?” 萧承宴嗯了一声,“你一看便知。” 沈肆就站在两人身旁,他看着宋婉清和萧承宴交谈无比熟稔的样子,就连递东西的模样也十分登对,沈肆心中不是滋味,明明宋婉清是他的大娘子,可为何萧承宴同她相处比自己还要自然。 宋婉清把信拿出细细读了一遍,她眉头紧紧皱着,最后冷笑一声,眼底沁着的尽是寒芒,宋婉清扫了眼人群里和高司羽争执的赵越,她走出去,举起了那封信,对高司羽道:“你说的信,就是这封?” 高司羽大声道:“是!就是这封!这就是沈昭和赵越藕断丝连的证据!” 宋婉清恨不得把信拍在高司羽脸上,她把那封信打开,让众人都瞧过了,这才道:“你卑鄙无耻!明明是你自己多疑猜忌,偏要把过错加在沈昭身上,你说的言之凿凿,可你却不知道,这封信根本就不是赵越所写!” 高司羽懵了:“怎么可能?那日门房处说是赵家送了信来的,不是赵越还有谁,他二人可是定过亲的!” 宋婉清把信让高司羽瞧了:“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信上的字体是女子的簪花小楷,赵越是男子,他难道会写簪花小楷?这是赵越的妻子,顾氏所写!” 宋婉清说完,偏头看了眼赵越,赵越正一脸茫然,他从不知道顾氏给沈昭送过什么信。 宋婉清问赵越:“你可知这信?” 赵越摇头,上前把信接了过去,才看了几行赵越的脸就彻底黑了下来,他紧紧攥着那封信,快要把纸张捏破。 宋婉清眼神凉薄,“既然是你妻子所写,那这封信就还给赵公子吧,赵公子不防回去好好问问你的大娘子,为何要做出这种事来?” 赵越手止不住的颤抖,连话都是破碎的:“多......多谢宋大娘子。” 赵越说完,转身离去,众人这也才听明白了,赵越从未给沈昭送过什么信,所谓的那封信其实是赵越的妻子顾氏所写,而高司羽口中言之凿凿的那些话,无非是他的猜度之言罢了。 沈昭死的冤枉,高司羽却不知悔改,口中还尽是诋毁之言,宋婉清恨不得让高司羽下去给沈昭偿命,她道:“你自己心胸狭隘,便把所有人想的和你一样不堪,沈昭清清白白却被你污蔑,你三番五次折辱虐打于她,把沈昭活生生的给逼死了,如今还大放厥词说沈昭和旁人不清不楚?” 宋婉清咬着牙:“那你呢,你自己是什么,你后院妻妾成群,甚至不乏青楼女子,也是你母亲为你遮掩的好,才没流露出风声来,你装的清高谦和,骗着侯府把沈昭嫁给了你,却没能好好待她,甚至在二人新婚不久就跟沈昭的陪嫁女使香兰暗中苟且珠胎暗结,沈昭发落了那女使你还心存不满,并以此报复,我问你,你难道算什么好东西吗?”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宋婉清也不顾不得娴雅端庄了,就算今日过后汴京人人都说她是悍妇,宋婉清也要把这些话说出来,沈昭是她的挚友,她不能看着高司羽这样污蔑她! 宋婉清在刑场上痛斥高司羽,沈肆是不愿意的,女子本就不该抛头露面,何况宋婉清还是他的妻子,沈昭冤屈已经人尽皆知,宋婉清很没必要再说这些了,沈肆想上前把宋婉清叫下来,可萧承宴却将人拦住。 他神色淡淡:“兄长何必急躁,大娘子想说就让她说便是,何况她说的话并没什么错,难道兄长这个也要拦着?” 沈肆脸色难看,萧承宴这样护着宋婉清是为什么,“六弟你......” 台上高司羽被宋婉清这话说的无言以对,他阴沉沉的开口,“是谁同你说的这些,是非那个贱人是不是!” 他模样癫狂,高司羽在外一直保持着翩翩公子的形象,如今被宋婉清揭了底细,高司羽恨不得冲上前去将宋婉清打上一顿,可申华言哪里会让高司羽有这机会,让两名差役把高司羽给拉了回来,高司羽动弹不得,只能咒骂道:“早知道她这样不安分,我就该把她送去跟沈昭做伴!” 芙蓉在高家待了这许久,自然清楚高司羽的底细,若非她告知,宋婉清也不知道高司羽这么不堪。 高司羽嘴里还骂着,申华言看着时辰快到了,正想要让人行刑之时,忽然有内监骑马赶来,是陛下身边的贴身内侍,申华言进宫时曾见过两次。 那公公下了马,就开始宣读圣旨:“原刑科给事中高司羽,品行低劣,虐打发妻,致使宁远侯府四姑娘沈昭自缢,实属罪大恶极,现褫夺功名贬为庶人,流放三千里于岭南,钦此。” 高司羽愣在了原地,不知道陛下怎么突然下了这道旨意,他看向自己的母亲程氏,母子二人俱是脸色惨白。 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照理说高司羽不该罚的这么严重,流放三千里到岭南,高司羽养尊处优惯了,怕是没到高司羽就要死在半路了。 众人都不清楚,宋婉清却是明白的,她早托何秀华给贵妃娘娘去过信,后宫只何贵妃独大,只消何贵妃在陛下耳边说上几句,陛下定然会同意严惩高司羽的。 若非如此,高司羽怕是真要被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他害死了沈昭,这都是他应得的报应。 高司羽一听自己要被流放,也没了方才的嚣张劲儿,哭啼啼的要往他母亲程氏脚边爬:“母亲救我!母亲!我不想被流放!” 程氏从来心疼这个儿子,此刻哭的泪流满面,她想扑上去可被大理寺的差役们给拦住,只能和高司羽远远的对视,她哭的伤心,还想着等高司羽的父亲回来再想办法:“你放心,你放心......母亲定然会让你父亲帮你求情的!” 高司羽痛哭:“母亲......” 申华言让人把高司羽摁在板凳上,“今日的五十大板还没打呢,时辰到了,行刑!” 随着一声令下,碗口粗的板子就打在了高司羽腰间,程氏看着那一板子一板子丝毫没留情,尖声哭起来:“我给了钱的!我给了钱的!轻些......轻些......” 那行刑之人是收了她的钱,可陛下都下了圣旨了,这些人哪里敢再放水,只会打的更加卖力。 程氏见求情无用,索性跌坐在地,她捂着脸哭:“我可怜的儿啊......那沈昭是自尽的,何故罚你罚的这么严重啊!” 宋婉清看他母子伤心,只觉得心中畅快,她弯唇笑起来,只是眼眶发热。 徐氏看了眼宋婉清,她隐约能猜到有今日是宋婉清的功劳,徐氏想跟宋婉清说两句道谢的话,可宋婉清却没理徐氏,只自己一个人转身离开了。 徐氏一愣,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一块。 宋婉清离开时正是行刑之时,除了萧承宴并无人注意到她悄悄的离开了,萧承宴叫常安把宋婉清送回侯府,自己则去了长公主府里看望丹阳。 沈肆是回去的时候才知道宋婉清先行离开了的,他回了侯府直奔烟渺阁而去,沈昭的事已经结束了,沈肆有心和宋婉清缓和关系,谁料沈肆才进烟渺阁,宋婉清却对他道:“长公子,咱们和离吧。” 第一百六十二章 怀个嫡子 宋婉清要把和离书递给沈肆,沈肆只扫了一眼,却不肯去接。 宋婉清把和离书放在桌案上,这和离书她写好已经有两日了,只等着沈昭的事结束就告诉沈肆,她将老太太得罪了彻底,也彻底看清了老太太,对侯府没有了半分指望,语气让她继续在这里虚与委蛇的蹉跎下去,宋婉清宁远和离,哪怕是受人指摘。 宋婉清看了沈肆一眼,她端坐未动,神情冷漠:“长公子若是同意,就请签了这和离书吧,反正当初长公子也是想要同我和离迎娶林姑娘做正妻的,如今正好,我愿意让贤,长公子也可以安心的迎娶林姑娘了。” 沈肆摇头,似乎是觉得宋婉清说的话太过荒谬,他后退两步,像是今日才认识宋婉清一般:“你在说什么,我是不会同意和离的。” 沈肆想了一遭,以为是自己这几日冷落,叫宋婉清以为自己心里没有她,赶紧解释道:“我并非有意冷落你,我并不想同你和离,你为何突然说这种话......你若是觉得我不好我可以改的,你为何要同我提和离的事,你不是说一旦和离往后你日子会很难过吗?你二叔二婶那样的人,你难道要回受他们掣肘?” 宋婉清看他激动,目光落在那纸和离书上,宋婉清已经签好了自己姓名,只有沈肆那一处还空着,她劝道:“长公子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我说了,我要和离,请长公子快快签了这和离书吧,从此往后你我一别两宽,再无瓜葛,长公子也好安心迎娶林姑娘。” 她句句不离叫自己迎娶林惊影,沈肆被这话刺激的面色扭曲,他不敢置信的的看向宋婉清,心口处酸涩感快要将他吞没,沈肆上前两步,扫过那纸和离书,心痛道:“和离?你说的轻巧,你我相处真么久,难道你对我就没有一丝丝的情谊吗?” 沈肆说着,想起了那日他来宋婉清院中时,宋婉清正在收拾着东西,所以那时起她就想要跟自己和离了,就在打算和离的事了是吗? 沈肆第一次觉得自己这样无力,他自小顺风顺水,仕途坦荡,没什么事能叫沈肆觉得这样为难,可自从这次回京之后,沈肆从心底里觉得,自己也并非是那么精明强干,他无能为力的事也实在太多,譬如宋婉清,他就从来没有看透过她。 宋婉清知道现在沈肆定然无法接受,她垂着眼睫,低声道:“长公子还是同意了吧,你我和离,才能迎娶林姑娘啊,迎娶了林姑娘,得到永昌伯爵府的助力,何乐而不为呢?” 宋婉清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跟自己和离迎娶林惊影,对沈肆而言无疑是最好的,林政为林惊影做平妻一事耿耿于怀这么久,若是能迎娶林惊影,林政也会放下对沈肆的芥蒂,况且和离是宋婉清提出来的,外人知道了也不会说沈肆薄情寡恩,沈肆名声也不会受损,这对沈肆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宋婉清想不明白沈肆为何不答应,他最开始不就是想跟自己和离吗?现在自己提出来了沈肆反倒是一副被抛弃的样子,是他心高气傲接受不了自己提出和离? 宋婉清还在思考着,就听沈肆道:“我才不要什么永昌伯爵府的助力,我不会答应和离,我绝不同意!” 宋婉清震惊的看着沈肆,沈肆为何这样坚决不肯答应和离? 她道:“长公子是疯了不成,我已经答应和离了,长公子不是一直想同我和离吗?为何现在却不肯答应了?” 沈肆想起自己在烟渺阁见到的那副护膝,那时宋婉清慌乱的藏起,还不足以证明他心里没有自己吗? 沈肆挑眉:“你是在骗我,你心中有我,你只是觉得我冷落了你才会这样是不是,你若是心中真的没有我,为何会为我做那副护膝呢,虽然最后你没送给我,可我是知道的。” 宋婉清没想到自己做护膝之时被沈肆看到了,可那护膝根本也不是做给沈肆的,宋婉清脸色大变,后退两步,满脸的惶恐:“长公子今日是不是吃醉了酒了!” 沈肆愈发笃定:“你就是觉得我待你不好才没把那护膝给我的,若是你心里没我为何要为我做护膝!” 那是男子的护膝,宋婉清不是做给自己的还能是给谁做的? 沈肆看宋婉清后退躲避的模样,心里的火气一下子涌了上来,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这样不冷静,沈肆抓住宋婉清的胳膊,眼眶赤红:“我是不会同意和离的,除非我死了!” 他说的决绝,宋婉清被下了一跳,胳膊被沈肆抓得发疼,沈肆手劲儿太大了,宋婉清疼得眼里都泛着泪花:“长公子!你弄疼我了!” 沈肆送了些力道,只是仍没放开抓着宋婉清的手,他生怕自己松开手,宋婉清就会彻底离开自己了,她现在还是自己的妻子,沈肆是绝不会放手的。 宋婉清看他这样坚决,也强硬道:“长公子这话说的忒痴,我是一定要和离的,便是长公子也不能拒绝!” 沈肆现在根本不冷静,宋婉清也不愿和沈肆多说,现在说多少沈肆都是听不进去的,还不如叫他冷静下来二人再商量,宋婉清想要离开,可这正激怒了沈肆,他将宋婉清拉到自己面前,因为愤怒面容都显得有些扭曲。 “你要去哪里?你又想跑是吗?”沈肆声音低沉:“你想要和离,可这不能够,我不会同意和离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因为拉扯,宋婉清的襟口有些散了,沈肆盯着那处,忽然想到些什么,他对上宋婉清的眼睛,宋婉清眼中水汽朦胧,尽是慌乱之色,沈肆忽然笑起来:“说起来我回京这么久,你我夫妻二人都没有同房过,不若今日就把这夫妻的名分给坐实了,自此以后你不许再提和离的事。” 说着,沈肆就将宋婉清扛起扔在了床榻之上,宋婉清想要离开,可沈肆堵着她的去路,不肯让宋婉清离开。 宋婉清无助的缩在床脚,沈肆已经在解自己腰间的玉带了,宋婉清苍白着脸,想求沈肆放过自己,可沈肆面色冷峻,只阴沉的道:“今日过后你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任谁也无法更改了。” 他似是轻哄,可在宋婉清听来只觉得胆寒:“婉清,为我怀个嫡子可好,我保证自此以后侯府中馈仍在你手,我不叫林惊影越过了你去,你是侯府的大娘子,一日是,日日都是。” “啪嗒”一声,玉带掉落在地,宋婉清的脸色霎时惨白,沈肆怕她再逃,扯了床围上的锦带下来,将宋婉清的双手紧紧捆起,不叫她再挣扎。 第一百六十三章 公子仗义 那锦带一圈一圈将宋婉清的手紧紧地的缠在一起,沈肆提起那锦带,顺势将宋婉清的手高高带起。 他双目赤红,是宋婉清从未见过的模样,被褥在身下皱成一团,宋婉清不住的挣扎,可沈肆是在战场上磨练回来的,他平素刻意收敛着自己身上的杀气,此刻动怒,这骇人的气势竟不必萧承宴逊色分毫。 宋婉清哪里见过这样的沈肆,当即吓得往床脚缩去,念梅念柳现在还不知里头发生了什么,宋婉清不愿意跟沈肆亲近,大声呼唤着念柳念梅:“念柳!念梅!” 沈肆听见宋婉清叫人,眉心一凛,俯身就要上前来堵宋婉清的唇,宋婉清偏头躲过去,沈肆吻在了她的鬓发间。 门口念梅念柳听见宋婉清唤自己,想要进来,可沈肆放谯竹在外头也不是吃白饭的,谯竹把念梅和念柳拦得死死地,不叫她二人进去。 念梅念柳在外头急得团团转,听里头这动静,沈肆该不是要对宋婉清做什么不好的事吧? 青天白日的,沈肆要强迫宋婉清做这种事,宋婉清本就脸皮薄,现在屋子外头还有人,宋婉清直接羞愤的哭出了声来,她呜咽着,泪水滚满了脸,沈肆去搂她腰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他想伸手去给宋婉清拭泪,可宋婉清对他抗拒的很,偏头躲过沈肆的手,沈肆垂眸遮去眼底的伤心,宋婉清的抗拒他都看在眼中,方才是气昏了头,现在清醒过来,沈肆甚至不敢去看宋婉清的眼睛。 他松开绑着宋婉清的锦带,也知道自己方才失态了,沈肆捡起地上的玉带,背过身去整理好衣衫,低低的道了声:“对不住,你好好歇着。” 就慌乱的跑了出去。 沈肆出了屋子,念梅念柳都跟看仇敌似的盯着他,沈肆哪里还有脸,带着谯竹就往外走。 谯竹是个没眼力见儿的,还在闻着沈肆:“公子这么快就完事了?” 惹得沈肆瞪了他一眼。 那头念梅念柳进了屋子,宋婉清正抱着锦衾哭泣,见了念梅念柳哭的更很厉害了,念梅知道宋婉清受了委屈,将人检查了一通,只是衣衫有些凌乱罢了,念梅放下心里,开始痛骂沈肆不是东西。 被咒骂着的沈肆出了烟渺阁,迎面和往烟渺阁去的萧承宴对上。 沈肆脚步顿住,警惕的看向萧承宴:“你来做什么?” 像是个被侵占领地的雄狮,浑身上下都写着危险二字。 萧承宴还算上淡定,他把沈肆打量了一遭,除了玉带系歪了外,沈肆身上还算整洁,况且沈肆只去了一刻钟就从烟渺阁出来了,萧承宴也不但心他会做些什么,但宋婉清是必然受了委屈的。 萧承宴一想到宋婉清受了委屈,脸色立刻黑沉下来:“兄长。” 他唤着沈肆,疏淡不明的眼底染上几抹怒意:“听闻兄长去了烟渺阁,我是来寻兄长的。” 沈肆倒是想看看萧承宴能说出些什么理由来,他深深地看了眼萧承宴,问道:“哦?是何事劳你大驾。叫小厮来寻我不成?” 若是沈肆真的要做什么,单凭一个小厮能拦得住?还不是得萧承宴亲自前来。 沈肆现在就跟一只炸了毛的猫似的,话里话外尽是攻击之意。 萧承宴看他一眼,缓缓道:“事情重大,怕请不动兄长,可不就得我亲自来了?” 萧承宴知道沈肆来了宋婉清这里,直接叫人去永昌伯爵府请了林政和林惊影来,林政早听东平伯府的人说宋婉清有和离之意,今日萧承宴又邀他上门,林惊影便带着女儿前来了,此刻人才到前厅里。 沈肆问:“何事?” 萧承宴缓缓道:“永昌伯带着林姑娘来了,听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跟兄长和林姑娘的亲事有关。” 沈肆一愣,林政前几日不是没问过沈肆是否有意让林惊影做正妻,都被沈肆以公务给堵了回去,这次林政登门,沈肆实在不好再躲了。 萧承宴说的坦然,沈肆没在他脸上看出什么,反倒是沈肆,现在衣衫上尽是褶皱,这样去见客自然是不行的,沈肆带着谯竹回了墨竹斋换衣衫,沈肆走了,萧承宴则往烟渺阁而去。 宋婉清还在哭着,念梅念柳早从桌上那封和离书知道了宋婉清想要和离,其实这些日子宋婉清让念梅出去卖绣品,念梅就猜到一二了,只是宋婉清没说,念梅也不会去问的,现在宋婉清哭成这样,念梅伤心的不行,和念柳一起将沈肆骂了个狗血喷头。 萧承宴来的时候念梅正骂着沈肆黑心黑肺,看见萧承宴念梅浑身一抖,赶紧闭上了嘴。 萧承宴走到床边,一眼就看见宋婉清手腕上的红痕,床脚还扔着一条锦带,同床围上的如出一辙,萧承宴猜到这是沈肆干的好事,瞧这一床的凌乱,萧承宴恨不得直接去杀了沈肆。 他沉声道:“沈肆对你做了什么,你告诉我,我替你报仇。” 他说这话时极其认真,宋婉清是真怕萧承宴一气之下对沈肆做些什么,就算萧承宴是丹阳长公主独子,可沈肆毕竟是侯府嫡子,还是在边关立过赫赫战功的人,萧承宴要是真对他做了什么,陛下也不会轻饶了萧承宴的。 她伸手将人拉住,泪眼婆娑的模样看的萧承宴心尖儿发软,“你别去,沈肆并未对我做什么,我只是被吓着了。” 她声音里哭腔浓重,鼻尖儿都是红的,虽说她说了这话,可宋婉清委屈的模样却让萧承宴怒火更重了。 宋婉清怕他冲动,拉着萧承宴的袖口不肯松:“你答应我,不许去找沈肆的麻烦,若是被人知道了,会参你不敬兄长的。” 萧承宴少年登高位,不知有多少人嫉妒,他不可行差踏错一步,否则尽是祸端。 萧承宴原本还因为宋婉清那句“不许去找沈肆的麻烦”心中难受,听见后半句直接缓和了脸色,他温声哄宋婉清:“好,你说不去,我便不去。” 宋婉清放了心,松开了萧承宴的袖口。 念柳在一旁道:“还得是六公子仗义,这侯府里也就六公子是个实心眼儿的人了。” 念柳夸着萧承宴,念梅却从中瞧出些非比寻常的意味来,萧承宴他......对自家家姑娘,好像并不止关照那么简单。 念梅早在南山寺时就看出了端倪,只是她没深想,现在却是看明白了,念梅为自己的发现震惊,随即低下头去,这种事实在不能为外人道,她还是闭紧了嘴,省得给宋婉清招惹麻烦。 安抚好了宋婉清,萧承宴瞧见桌上的那纸和离书上,他挑了挑眉,语气里是欣喜:“你要同沈肆和离?” 宋婉清把那和离书收好,难掩落寞:“是,可他并不同意。” 第一百六十四章 我是先例 宋婉清不知萧承宴盼她提和离这日盼了有多久,萧承宴盯着那纸和离书移不开眼,他激动的心潮澎湃,恨不得敲锣打鼓让满汴京人人都知道,高兴虽高兴,可萧承宴还是有理智在的。 他清了清嗓,道:“这有什么难得,你不必管这些了,既然决定要和离,还是会东平伯府去住几日吧。” 现在沈肆不冷静,宋婉清继续留在这里难保沈肆会对宋婉清做出什么事来,萧承宴不敢拿宋婉清去赌,叫宋婉清回东平伯府,有何氏看着,萧承宴也能够安心。 宋婉清也是想回宋家的,何秀华一直替她瞒着宋琰夫妇,是以他二人并不知宋婉清想要和离,借着探亲的由头回府去住几日,避开沈肆,这正是宋婉清所想的,再继续住在这里,宋婉清可不敢保证沈肆会像这次一样放过自己。 “可是......”宋婉清有些迟疑:“沈肆到底没签和离书,我若是走了沈肆依旧不同意怎办?” 萧承宴把那纸和离书收好,对宋婉清道:“你不必担心,有我在,沈肆会同意的。” 宋婉清脸颊微微泛红,萧承宴是沈肆的堂弟,她想要和离,现在竟然求到了沈肆亲堂弟的身上,可在这偌大的侯府里,肯帮她,能帮她的竟也只有萧承宴一人。 从前她视为靠山,视为倚仗的老太太,并不是如她想象中一般值得依靠,柳英茹早提点过自己,只是她不愿意去相信罢了。 萧承宴叫常安去通知了东平伯府,叫何秀华派人套了车来接宋婉清,宋婉清今日就要离开侯府,且最好是趁着沈肆和林政议事的时候离开。 萧承宴已经叫人去通知了沈予铮,有沈予铮在,沈肆和林政为林惊影的名分一事,轻易结束不得。 宋婉清早将老太太赏赐的东西给收拾好了,既然决定和离,这些东西自然是要还给侯府的,她换了衣衫,叫念梅把东西都送去了松鹤堂,又把这些年老太太赏赐的东西的单子交给柳嬷嬷,自己则在内室里向老太太辞行。 虽说她看清了老太太的为人,可老太太毕竟关照了她三年,宋婉清理应在离开前告知一声。 姜氏和徐氏闻讯赶来松鹤堂,只听得老太太厉声呵斥:“什么?你要和离!” 姜氏闻言一喜,拉着沈媛就到了老太太身侧,她生怕老太太阻拦宋婉清,在一旁劝道:“婉清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昭儿才没了,你这不是往婆母心上捅刀子吗?” 说着便观察着老太太,生怕老太太不许宋婉清和离。 老太太也是把不允许的,女子提出和离,这叫外人怎么看侯府? 她冷着一张脸:“我朝就没有和离的先例,你是发了什么癔症,竟然提出要和离?是觉得侯府待你不好吗?” 还有那些她赏赐给宋婉清的东西,宋婉清竟然一一清点好给送了回来,这是在打她的脸吗? 她又不是小肚鸡肠的姜氏,送出去的东西哪里有收回的道理? 姜氏不知自己婆母心中是这么想自己的,她现在一心盼着老太太能答应宋婉清,宋婉清和离了,沈肆才能名正言顺的娶林惊影过门啊,都是伯府,林惊影可是圣眷正浓的永昌伯爵府嫡幼女,比宋婉清这个破落门户家的小庶女不知强了多少倍呢! 徐氏则是一脸担心的看着宋婉清,沈昭过两日出殡,宋婉清却在这紧要关头提出和离,林惊影不是都答应当平妻了吗? 宋婉清为什么要和离啊,她才失了女儿,心中不舍宋婉清,满脸写着担忧。 沈媛撅着嘴,也是想不明白,她林姐姐都答应退让了,宋婉清有什么好闹得,这样不知好歹,是她们宁远侯府亏待了她吗? 老太太脸色阴沉,语气也不善:“和离,你也不怕说出去叫人笑话,你好歹是勋爵人户出来的女儿,竟然连礼数也不懂了吗?” 宋婉清不卑不亢的给老太太行了一礼,她并不欠老太太什么,这桩婚事本就不该有,是老太太非要提起,她才被逼着嫁了过来,这些年宋婉清在侯府受尽委屈,日日早起问安晨昏定省,做尽了一个小辈该有的礼数,老太太是半分错处都挑不出的。 便是她自己的嫡亲孙儿孙女,怕也没宋婉清去松鹤堂去的勤,宋婉清自认仁至义尽,她道:“婉清深谢祖母照顾,只是今日我铁了心是一定要和离的,祖母同意与否我并不在意,毕竟这是我和长公子之间的事。” “还有祖母方才说的那句。”宋婉清望向老太太,目光平静,带着不容质疑的坚决,她认定的事,便没有转圜的余地,宋婉清道:“从前是没有和离的先例,可律法又没说女子不许提出和离,没有先例,那自今日起便有了,我宋婉清今日就是要跟沈肆和离,任谁也不能更改。” 这这番话说的掷地有声,不止老太太,满屋子人都愣住了,宋婉清从前柔顺谦和,谁也没想到她竟然是个这样决绝的性子。 老太太开始思量起这事是否可行来,沈媛现在跟何承熹定了亲,不日就要成婚,宋婉清虽然得贵妃娘娘青眼,可到底不是何秀华的亲女儿,论远近亲疏,还是何承熹跟何贵妃更近些。 侯府现在跟何家结亲,就是搭上了贵妃娘娘,同宋婉清和离了还有何承熹的关系在,且永昌伯爵府那里,林政是不会愿意林惊影做平妻的,现在宋婉清主动提出和离,林惊影就能直接嫁给沈肆做正妻,老太太思量了一番,默许下来。 只是她惯来是个不做恶人的,尽管默许了,还是装模作样的劝了宋婉清几句,宋婉清态度坚决,也只老太太不是真心留自己,可姜氏当了真,生怕宋婉清答应不和离,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外头念梅已经把东西都交还了回去,念柳也早把宋婉清的东西都收拾好了,东平伯府的马车此刻就等在外头,宋婉清同老太太道了别,就出了宋婉清。 松鹤堂外,沈肆听闻消息也顾不上林政和林惊影还在前厅里,径直就来了松鹤堂找宋婉清。 他将人拉住,焦急道:“我说了,我不同意和离,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他几乎是把这话喊了出来,姜氏脸色难看,沈肆这是要闹什么! 宋婉清没理沈肆,沈肆于是更加激动:“你告诉我做错了什么,我改,我一定会改的,你为何铁了心要同我和离呢?” 宋婉清冷冷道:“长公子能有什么错呢?” 他是侯府的长公子,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侯府,他自然无错。 沈肆茫然的看着宋婉清,既然自己无错,宋婉清为何执意要和离? 第一百六十五章 你不要走 宋婉清已经不想和沈肆在拉扯下去,他是个正人君子没错,也曾立下赫赫战功保卫疆土,可沈肆太过优柔,在宋婉清和林惊影之间始终没个决断出来,加之沈肆满心满眼都是侯府,他不愧是老太太和沈予铮带在身边亲手养出来的嫡长子。 学足了这母子两个,抛却侯府,所有的一切都要排在后面,连自己的亲堂妹死了也能权衡利弊的站在侯府的角度上去分析,他太过冷静,冷静的近乎薄情。 宋婉清哪里敢跟这种人过一辈子,他现在不愿意跟自己和离也不过是一时的,沈肆现在不舍自己,也不见得有多少情谊,无非是自己事事顺从,叫他觉得舒心省事罢了。 况且让宋婉清对侯府彻底死心,还是因为沈昭。 宋婉清道:“长公子从来都没错,只是我想问问长公子,也问问这院中诸位,沈昭她是祖母的亲孙女,也是四婶婶的亲女儿,更是长公子你的亲堂妹,沈昭死了,你们为何还能视若无睹,用她的死换你们的安稳日子呢?” 宋婉清又看向沈肆:“沈昭没了,所有人都知道她死的冤枉,她是被活生生逼死的,可没一个人愿意为沈昭平反,就连长公子你也是,沈昭可是你亲堂妹,长公子对沈昭都这样冷漠,更何况是我?” 提起沈昭,沈肆的确理亏,他上前两步想要辩解:“沈昭的事也非我本意。” 沈肆忽然不知跟宋婉清说些什么了,他已经解释过太多遍,自己是为了侯府,可宋婉清根本就不能理解,沈昭已经死了,自然是活着的人更重要些。 宋婉清又非愚钝之人,怎么会这点事都看不明白,沈肆承认在这件事上自己的确薄情了些,可沈肆认为自己无错。 他是侯府长公子,万事自然要以侯府为先。 宋婉清早猜到沈肆的反应,她现在只想离开侯府,宋婉清后退两步:“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老太太赏赐的东西我都还了回去,还请长公子不要再拦着我了。” 沈肆听闻消息就匆匆赶来了,甚至连林政和林惊影都来不及理会,他怎么会舍得宋婉清走,沈肆堵着宋婉清的去路,看的姜氏急出一身汗来。 他这个傻儿子,他到底在做什么!难得宋婉清识时务一次,沈肆还要阻拦吗? 林惊影和林政来时正看见这场面,沈肆伸着双臂挡着宋婉清的去路,宋婉清神情肃穆,俨然是不愿意再多牵扯,可沈肆固执的不肯让人离去。 两人在院中僵持着,林惊影脚步停下,她看着沈肆这样着急的去拦宋婉清,林惊影心都要碎了。 她站在院门处唤了一声沈肆,沈肆现在一心都在宋婉清身上,根本没听见林惊影这一声呼唤。 见沈肆没理自己,林惊影的泪直接落了下来,她怕被林政瞧见,借着偏头的动作抹了把泪,若无其事的站在林政身边看着沈肆的动作。 林政的脸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方才在前厅沈肆话里话外遮遮掩掩的,林政就猜到了沈肆的意思,可有沈予铮在一旁劝着,林政倒也没觉得太过生气,可现在看见沈肆这么焦急的去拦宋婉清,林政的火气一下子上来了,他瞪了眼林惊影,道:“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好夫婿?” 嘲讽之意不言而喻。 林惊影脸上青一阵儿白一阵儿的,林政对她最是好脾气,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只唯独在沈肆一事上,林政次次都忍不住要发火。 林惊影直接委屈的哭了出来,眼泪再也憋不住了,她这样丢脸,还是当着自己父亲的面,林惊影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哭的肩膀都在颤抖。 林惊影这一哭直接把林政给惹毛了,他看了眼站在一旁面色不虞的沈予铮,肃着一张脸道:“长公子是忘了方才在前厅答应过我的事了吗?出尔反尔,这可并非君子所为!” 沈肆这才发现院门处站着的三人,沈予铮正用一种怒其不争的眼神看着沈肆,这无疑刺痛了沈肆,沈肆这么些年最想得到的就是沈予铮的认可,他当初带兵迎敌西戎铁骑,想要的也不过沈予铮一句夸赞。 此刻看见沈予铮这眼神,沈肆直接愣在了原地:“父......父亲。” 沈予铮想要的是一个合格的侯府接班人,自己的情爱都要排在侯府之后,现在的沈肆明显还不能做到。 沈肆怕沈予铮觉得他优柔,犹豫一瞬还是放下了手,看着宋婉清出了松鹤堂。 宋婉清走了,沈予铮脸色才好看了些,沈肆丧着一张脸,忽然瞥见不知何时一直站在暗处的萧承宴,他将事情从头到尾看了个彻底,现在一言不发的站在一旁,眼中闪烁着沈肆看不懂的幽光。 沈肆早觉得萧承宴对宋婉清别有用心,也不愿意再装什么兄友弟恭,长眸眯起,尽是探究之色。 宋婉清已经离开了侯府,萧承宴才从袖中掏出了那纸和离书来,沈肆脸色顿时大变,这东西怎么会在萧承宴手上? 萧承宴将和离书展开,让众人都瞧过了,这才道:“宋三姑娘临走前托我务必让兄长在和离书上签字,既然众人现在都在这里,兄长还是快把和离书签了吧。” “萧承宴!你是何居心!”沈肆厉声道。 林政和林惊影都在这里,萧承宴却要提起和离书的事,这不是把沈肆架在火上烤吗? 萧承宴继续道:“兄长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既然大家都在这里,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兄长快快签了,我好让人送去东平伯府......” 他看了眼林政,幽幽道:“这样也算对得起永昌伯爵府和林姑娘了。” 林政看着沈肆,沈予铮也望着他,沈随到底是庶出,虽然有才干,可到底出身上差了一截,沈予铮纵然有心让沈随继承爵位,可也怕族中耆老们不肯,沈肆不同,他是嫡长子,又聪颖能干,若是沈肆能瞧清楚局面,沈予铮也不会把这爵位交在一个庶子身上。 沈肆现在是骑虎难下,所有人都在逼迫着他,沈肆不愿意跟宋婉清和离,可现在的局面不是沈肆能说了算的。 林惊影看沈肆久久没接那和离书,已经急得哭出了声来:“知远哥哥!你快签啊!” 沈肆犹豫未动,林惊影知道了沈肆心中已经有了宋婉清,哭着拉住了林政的衣袖,她是娇养出来的,哪里能受得了这样的委屈,当即就要拉着林政回永昌伯爵府去:“父亲!咱们回去吧!” 林惊影哭的泣不成声,林政直接动了怒,他说句重话都舍不得的小女儿,却因为沈肆屡遭委屈,林政哪里还能忍,他道:“说起来也是我家高攀,我家一个小小的伯爵府,又是穷乡僻壤出来的,自然是比不过汴京扎根多年的侯府金贵,可我女儿也不是没人要,既然长公子不肯让我女儿做正妻,我看这门婚事就此作罢算了!” 林惊影其实并不是真的想婚事作罢,沈肆是她第一眼见了就喜欢的人,为了嫁给沈肆她受了多少委屈才定下这门亲事,如今眼见着自己即将能嫁给沈肆做正妻了,沈肆居然犹豫了。 她也是个傲气的,哪里能受得了。 总不能叫众人觉得,她林惊影是倒贴沈肆的吧? 林家父女两个气冲冲的离开了,松鹤堂众人面色凝重,姜氏指着沈肆的脑袋就骂了起来:“你是猪油蒙了心不成,你脑子里都是浆糊吗?多好的机会你把握不住,你是要气死我吗?” 老太太也黑着脸:“肆儿,你确实是欠考虑了。” 她言尽于此,沈肆是个聪明的,剩下的不用她多说。 第一百六十六章 同意分家 姜氏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她埋怨道:“你这是要做什么!这是多好的机会,偏你自己把握不住,要是林政不把女儿嫁给你了,我看你如何!” 姜氏说完,带着一脸懵的沈媛出了松鹤堂,沈予铮一直沉默的看着沈肆,他没说话,可沈肆已经感觉到沈予铮眼底的冷意,他应当是对自己失望了吧,可沈肆扪心自问他是不愿意失去宋婉清的,没想到到头来,两边都难做。 萧承宴淡淡的看了眼沈肆,把那纸和离书放在了沈肆面前的石桌上,“兄长写好了叫谯竹送去行止斋就是,我好交给宋三姑娘。” 他称宋婉清为宋三姑娘,沈肆快被气的吐血,萧承宴是早有预谋吧,他怕是早八百年就瞧上宋婉清了吧! 萧承宴从松鹤堂回了行止斋,估摸着过几日沈肆才能把这和离书写好,到时候他也好带着和离书去见宋婉清。 想起宋婉清,萧承宴喉间滚动,等沈肆签了和离书,宋婉清就是自由之身了。 萧承宴突然笑起来,他平日总是板着一张脸,此刻笑起来竟还有几分腼腆之意。 被萧承宴牵挂着的宋婉清此刻安安稳稳的到了东平伯爵府,萧承宴把消息给何秀华送去,何秀华叫了自己的心腹人来接的宋婉清,加之门房处萧承宴打点过,并没人敢拦着宋婉清,反倒是帮着念梅念柳,把宋婉清的东西送上了马车。 宋婉清回了东平伯府,那头何秀华叫人瞒着宋琰夫妇,宋婉清父亲在时何秀华曾统管全家,不乏心腹之人,除了现在吴氏提拔的几个,哪个不是跟着何秀华才做到现在位置的? 就连当初,宋婉清的祖母也是更疼爱何秀华这个大儿媳些,虽说现在何秀华不管家事了,可何秀华交代下去的事,这些人也无有不依的。 宋婉清回了东平伯府,先去拜见了她祖母,宋老太太对宋婉清回府颇有微词,可看在何秀华的面子上,到底是没说什么。 吴氏就不一样了,宋婉清大包小包的带着东西回来,虽然知道是回府小住,可外头人见了,难保不会怀疑宋婉清和沈肆之间出了什么问题。 说句不好听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宋婉清被沈肆休了呢,带着这些东西就回来了,说出去实在是难听。 吴氏刻薄道:“清丫头瞧着是嫁为人妇,当了侯爵府的大娘子风光无两,可现在看来,莫不是侯府日子艰难,派清丫头你回来伯府打秋风的吧?” 宋老太太瞪她一眼:“满口胡沁些什么,说出去还是做长辈的,说这种话出来,也不怕叫人笑话?” 吴氏被宋老太太说了,当即就闭了嘴,弱弱道:“母亲说的是......” 说起打秋风,吴氏这些时日手底下实在是有些捉襟见肘,吴氏恨不得自己能有个生钱的法子,解了自己燃眉之急。 何秀华也是听人说了吴氏这些时日手底下不宽裕,她对吴氏道:“今日婉清回来了,我正好想起一件事来。” “当日先伯爷在的时候,曾提过分家之事,前几日我在他书房里翻到了这份手书。” 何秀华把那封宋璟亲手所写的手书拿了出来,宋老太太打量了何秀华一眼,“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个?” 何秀华笑了笑,把那手书放在桌上,宋婉清也看着何秀华,她才回来,何秀华就要提起分家的事吗? 何秀华道:“原也是不想提起的,可现在不提也是不行了。” 何秀华从来不是个说一半藏一半的性子,现在她这样说话,倒是让宋婉清祖母疑惑起来,宋老太太催促道:“你直言就是,吞吞吐吐不是你的性子。” “是。”何秀华应了声,于是道:“我早知这份手书,可想着先伯爷已经亡故,就没再提起,可那日我梦见了先伯爷,先伯爷再三叮嘱我要完成他的心愿,我思来想去也就这一件事未曾了结了。今日斗胆提起,也是想问问母亲的意思。” 何秀华在外修行多年,宋老太太又是个最信鬼神之说的当即紧张起来:“你说璟儿给你托梦了?” 何秀华点头,一脸的紧张兮兮,她故意说的骇人:“可不是呢,连着好几日都是如此,不然我也不敢提起这件事,当然,这都还要问过母亲的意思。” 宋婉清听何秀华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咬着唇憋着笑,原来她嫡母竟然也会扯谎,宋婉清还以为她最是刚直不阿呢。 压下唇边的笑意,只听的何秀华继续道:“可这毕竟过去了这么些年,现在提起也是先伯爷觉得心中有愧,怕是因为自己拖累了伯府。” 吴氏觉得何秀华说的在理,点了两下头,当初宋璟是先太子伴读,先太子没了宋璟受了牵连,后来宋璟又执意迎娶宋婉清的母亲,这才害的东平伯府这么些年一直不得重用,就连宋璟死了,宋琰继承爵位,梁帝都没再给宋琰安排过什么要紧的职位。 只是长房和二房在一起过了这么多年了,哪里分过什么你的我的,吴氏可不愿意被分走银钱,因此斟酌着没说话。 何秀华知道吴氏在意的不过银两,她道:“现在提起分家到底是不好听,只是这是先伯爷遗愿,不好不照做,照我说,除了婉清父亲留给婉清的嫁妆,余下的田地铺子都分三成给二房,二弟妹觉得如何?” 这样说倒也是合理,可除却了宋璟托梦这个原因,宋老太太不知何秀华怎么无缘无故提起这个,但何秀华嫁来东平伯府这些年,伯府是亏待了她的。 何秀华年轻守寡,未曾改嫁已经是给足了伯府面子,否则凭她贵妃胞妹的身份,想再嫁也并非难事,这么多年也多亏了何秀华和何贵妃之间的关系,才叫东平伯府在汴京里不至于落得人人可欺的地步。 她们宋家是沾了人家何秀华的光的,这是宋老太太必须承认的。 现在何秀华提出这要求,也是为了她的儿子,宋老太太犹豫片刻,长房分三成东西给二房,本就是两家平分,现在何氏这么说,二房是占了便宜的,当初宋璟留给宋婉清的那些嫁妆,和何秀华为宋婉清留得,宋婉清出嫁时吴氏并没给宋婉清带上。 宋老太太一直知道吴氏想私吞了这些东西,她吃相太难看,传出去会让人笑话的,现在分了家,也好绝了吴氏的想法。 也省了宋老太太一直叫人看着那些东西了。 吴氏也觉得何秀华说的条件动人,她为宋琰在朝堂上打点,里里外外花了不少银子,吴氏正是缺银子花的时候,何秀华肯让步送这些田地铺子出来,对吴氏而言也是一笔不少的银钱了。 若是能得到这些,就又能为宋琰再打点一二。 “那就照你说的吧。”老太太应允了,何秀华赶紧掏了早就准备好的分家书出来,“母亲请过目。” 现在虽然是宋琰继承了爵位,可说话管事的其实还是老太太,何秀华早在长房处写好了姓名盖好了印,宋老太太身边的嬷嬷也拿了老太太的私印出来,老太太虽然觉得何秀华准备的太齐全,这事太快了,可她已经答应了,哪里有反悔的道理? 老太太做主在上头盖了印,何秀华把这分家书收起来,后脚宋婉湘就风风火火的回来了,她一见宋婉清就尖叫起来:“宋婉清!你是不是疯了,谁许你同沈肆和离的!” 第一百六十七章 和离书呢 宋老太太闻言直接站了起来,她看着宋婉清,问:“这是怎么一回事?清丫头你真要和离?那林家姑娘不是答应做平妻了吗,你为什么要和离?这世家的千金哪里有和离的?传出去没得叫人笑话!” 何秀华把老太太才盖好印的分家契书收好,直截了当道:“婉清的确是要跟沈肆和离,母亲既然知道了儿媳也不瞒母亲了。” 何秀华道:“现在母亲已经在分家契书上签了字,那婉清就是我长房的人了,长房跟二房分家,婉清要和离就是我长房的事,长房和二房是两家人,自此二房也不能对我长房置喙半句。” 宋老太太看着那纸分家契书,她还纳闷何秀华怎么把东西都准备的这么好,连长房所有的东西明细都列出来了,何秀华是早有预料,早早的把这纸分家契书准备好了。 若是宋婉清不是宋家的女儿,和离就和离了,可她姓宋啊,宋婉湘直接急了,上前两步指着宋婉清就开始开骂:“你一句和离说的轻巧,可你和离了我呢,你这不是坏了我的名声吗?” 汴京有谁家的女儿这样离经叛道,也只宋婉清是独一份的,她要和离,被人知道了自己在夫家怎么过? 宋婉清早不是当初那个受人欺辱也不敢吱声的人了,有何秀华在宋婉清身后,况且老太太现在也答应了分家,契书都签了,两家分了家,宋婉清还有什么要顾及着宋婉湘的,她冷笑:“大姐姐这话说的好奇怪,就好像大姐姐真心疼爱过我似的,大姐姐对我从来是呼来喝去不曾有过半分姐妹情谊,如今还要我顾及着大姐姐,我又不是蠢笨之人,为何要为你们这帮豺狼委曲求全?” 何秀华眼睛一亮,宋婉清这样随性鲜活的样子只在她年幼时有过。 “你......你说谁是豺狼?”宋婉湘自小被捧着,对宋婉清怎样冷嘲热讽宋婉清都不曾回击过,现在宋婉清真是能耐了,都敢跟自己对着来了,宋婉湘直接恼了,她扯着嗓子阴阳怪气道:“三妹妹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侯爵府大娘子这样好的身份,也就三妹妹清高不肯当,要知道三妹妹可是个庶女,外人知道了可不会说三妹妹不慕权贵,只会说三妹妹不识抬举,一个庶女还妄想到大内做皇后不成?” 宋婉清的姨母是贵妃,宋婉湘说这话实在是难听,何秀华脸色直接变了,还没来得及斥责宋婉湘就听得宋婉清道:“大姐姐句句不离侯府,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姐姐对自己夫家不满意,想嫁到侯府去呢,大姐姐想嫁大可和离了去嫁给长公子,说起来也算兜兜转转破镜重圆,何必一直拿我说事呢?” “宋婉清!”宋婉湘想冲上来撕打宋婉清,被宋老太太身边的嬷嬷架住,宋婉清的祖母沉声道:“婉清,你为何突然要和离啊?” 宋婉清只说要和离,却没说是为什么,宋老太太心里嘀咕着,要问个清楚:“若是因为林惊影,你大可把不必走到这一步,她只是个平妻,你二人往后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了,为何非要和离呢?” 宋老太太自小因为宋婉清的出身不待见宋婉清,可现在也摆出一副知心长辈的体贴样子来,她轻声询问着,像是真要为宋婉清出谋划策。 何秀华在一旁看着,若是没有宋婉湘这回事,她还是能再瞒几日的,何秀华想的本就是借口宋婉清去庄子上小住,将人带离宋家,等拿到了和离书直接将人送去江南,省却了宋家这些人的盘问,宋婉清也能省心些。 何秀华怎么也没想到宋婉湘会知道的这么及时,这事到现在不过才几个时辰,宋婉湘就知道了,还回了伯府来质问。 其实宋婉湘知道这件事纯粹是偶然,她今日上街去采买新料子做衣裳,远远的就看见永昌伯爵府的马车,林政骑着高头大马在前头面色黑如锅底,出于好奇,宋婉湘就多看了一眼,这一眼不要紧,正好被宋婉湘看见马车内拭泪的林惊影,虽然只是一眼,可宋婉湘上了心。 叫了自己贴身女使去打听,那女使也是能干,七弯八绕的跟侯府的小厮说上了话,将今日在松鹤堂的事给打听了出来,那女使把这话报给宋婉湘,宋婉湘一听这还得了,赶忙杀来了伯府里。 宋婉湘原本还抱着期望以为这事是下人们以讹传讹的,没成想竟然是真的,宋婉湘气的脸色发青,扯了扯自己母亲吴氏的衣袖。 吴氏站出来,替宋婉湘骂着宋婉清,吴氏中气十足,几乎算得上是破口大骂:“你一个庶女能有这造化已经很不易了,怎么还这么不知好歹?即便是跟侯府有什么矛盾,难道就不能跟家里说了,如此偏激行事,也不是是随了谁?真是跟你那个下贱的生母小娘一样,尽学了她上不得台面的事,做出这种有伤风化的事,你怎么不在外头跟沈昭似的直接吊死了,还要回来丢东平伯府的脸?” 这话实在难听,当初宋婉清的母亲可是因为才名在外被钦点入宫的,即便是后来落罪也只在教坊司待了几日就被宋璟救出,她在后宅里安分守己,从无半点逾矩之处,吴氏这话纯粹是故意抹黑她母亲来针对宋婉清。 何秀华都听不下去了,她虽然不喜欢王绫,可不得不承认,王绫绝非吴氏口中的那种人,她是何秀华见过的最温婉贤良的女子,对谁都是谦和有礼,何秀华不能让吴氏这样抹黑她。 她道:“当初二弟妹和二弟做主让我家婉清替嫁的时候,都没跟我的这个做母亲的说一句,婉清要和离可是知会了我的,现在两家已然分家了,二弟妹为何要对我家的事这样指手画脚?怕是吃着锅里的看着碗里的,想着叫你那蠢笨的澄儿借着侯府的光攀个好夫家吧?要你女儿机灵也行,偏你没福气,大女儿刻薄尖酸市井泼妇一般,小女儿奇蠢如猪,连个脑子都没有!” “你......”吴氏气的说不出话来,她一贯怕何秀华,现在宋琰又没回来,吴氏不敢跟何秀华再争执下去,她看了眼上首的宋老太太,老太太只目光沉沉,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宋婉湘还没缓过劲儿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吴氏都快哭了,她小女儿还没说亲啊,宋婉清和离了倒是简单,她女儿可怎么办,没说亲的宋婉澄,和已经嫁人的宋婉湘,这两个女儿的名声都会受损的啊! 趁着吴氏气结的时候,何秀华把宋婉清护在自己身后,她虽瘦弱,可护着宋婉清的动作却仍叫人觉得高大无比,何秀华道:“当初人人都以为沈肆没了,宁远侯府太夫人舍不得孙儿孤苦,要拉着咱们家重提婚事,你们为了攀上侯府同意了,既然是同意了就嫁自己的女儿过去啊,为何要让我的女儿替嫁?” 提起这个何秀华不免伤心,“她是被你们逼着嫁过去的,现在她要和离也是她自己的选择,我家婉清嫁的不情不愿,难道和离还要受你们掣肘?” 何秀华拍了拍宋婉清的手,安慰道:“婉清别怕,你祖母都同意了分家了,契书也都写了,自此长房和二房就是两家人,谁也不能来做你的主,你要和离和离就是!” “秀华你!”宋老太太低呵一声,何秀华这样焦急的要她盖印签字,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自己呢,可现在印已经盖了,契书也落在了何秀华手里,这是更改不了的了。 她叹了口气,看向自己这个冷淡了十几年的孙女,她问宋婉清:“沈肆给你的和离书可收到了?” 若是没收到就还有转圜的余地,宋婉清在侯府这么些年都好好的,为何现在偏要闹和离?沈肆也是一表人才,侯府位高权重,又有万贯家财,哪里就委屈了宋婉清呢? 第一百六十八章 赵越休妻 老太太问宋婉清可收到和离书了,吴氏和宋婉湘也看向宋婉清,宋婉清扫了这母女两个一眼,淡淡道:“沈肆还未把和离书给我。” 吴氏三人松了一口气,才想劝宋婉清不要和离了,就听的宋婉清道:“虽然现在还未收到和离书,但这只是时间问题,沈肆终究会答应,我也是一定要和离的。” 虽说沈肆不许她和离,可有萧承宴在,宋婉清相信萧承宴会帮自己要到和离书,就沈肆目前的处境而言,宋婉清不相信沈肆看不明白,跟自己和离,迎娶林惊影,对沈肆是最好的。 他不是最会权衡利弊吗,宋婉清相信沈肆会答应的,只是他现在一时无法接受罢了。 何秀华一脸欣慰的看着宋婉清,她不卑不亢,刚毅果决,这才是她何秀华的女儿,从前自己亏待了她许多年,从今往后何秀华发誓自己一定会好好待宋婉清,不叫她再受半分委屈。 宋婉清要和离,吴氏几人担心的不过是有碍东平伯府其他姑娘的名声罢了,可现在家都要分了,宋婉清是长房的女儿,跟二房又有什么关系,且满汴京都知道宋婉清不是长在吴氏膝下的,吴氏很不用担心这些。 未免吴氏给宋婉清使绊子,何秀华道:“既然都决定要分家了,二弟妹也不用担心自己的女儿会因为婉清名声有损,只消把消息放出去,众人知道两家分家,就算是有人要说闲话,也不会关你二房什么事。” 吴氏一听,的确是有些道理,何秀华又额外给了二房田地铺子,怎么看都是二房赚了。 她一喜,险些没压住笑。 何秀华道:“明日二弟妹就发告示,告诉全汴京东平伯府长房和二房分了家,在两房中间找泥瓦匠起一道围墙,自此你我两家各过各的,井水不犯河水。” 宋婉清为方才吴氏说沈昭的话生着气,她对吴氏道:“还请二婶婶日后嘴巴放干净些,沈昭死的冤枉,这案子是陛下亲自裁断的,高司羽也被判了流放,二婶婶若是再污蔑沈昭,被外人听见传到陛下耳朵里,这伯府,可就要大祸临头了。” 吴氏一听,吓得赶紧捂住了嘴,吴氏这胆小如鼠的样子看的宋老太太来气,可现在的重点不在吴氏身上,要紧的是宋婉清。 老太太道:“婉清你可想好了,和离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旦和离你往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宋婉清点头:“是,我要和离,一定要和离,祖母就不用为我操心了。” 看不到指望的前路,为什么要一条道走到黑,她才不要在那样冷漠的侯府里度过余生。 看她坚决,老太太的火气直接被激了起来,自己这个孙女根本就是冥顽不灵啊! 想起何秀华还捏着那纸契书,老太太直接对着何秀华发起了脾气:“秀华!这就是你的好女儿!” 何秀华微微蹙眉,看向老太太,面上隐有不悦,可宋老太太还在继续说着:“你在宋家这么多年,我也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慧的,可你的聪慧不该放在自家人身上!我信任你才盖了印的,可你是怎么对我的?你算计自家人啊!” 何秀华淡淡道:“母亲话说的太偏,我怎么算计自家人了,婉清是我女儿,我向着自己女儿也有错?” 宋老太太没想到何秀华这样牙尖嘴利的,直接把没说出来的话给堵了回去,她静默了一瞬,叹了口气,这才对宋婉清道:“和离不是件小事,事关两府,你好好想想,若是觉得后悔了尽管告诉祖母,你出身本就低,若是和离恐怕再难嫁出去了,宁远侯府大娘子,这是多好的亲事你不知道珍惜,偏偏要闹和离,清丫头,祖母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人的,怎么现在你这么糊涂。” 这一番话推心置腹,若是宋婉清再小上个八九岁的,怕是真要信了这些话了,她没说话,只低着头看着地毯上金线绣的花纹。 老太太高声道:“你别给我出这副雷打不动的样子,我告诉你,你现在回侯府给沈肆服个软,沈肆是个正人君子,他还是会要你的,等沈肆真给了你和离书,你想回头都来不及了!” 吴氏找准了话头,摆出长辈的样子来对宋婉清道:“你祖母说的是啊,你这样的身份可不好二嫁的,还是老老实实的给沈肆服个软吧,说不定宁远侯府还是要你的!你可不要太任性妄为了啊!” “哼。”宋婉湘哼唧着站出来,她不敢看何秀华,只指着宋婉清骂道:“眼高手低的东西,这么好的婚事都接不住,你一个罪臣之后哪来的这么大气性,侯府肯要你就不错了!” “是,大姐姐说的对。”宋婉清扬起个微笑来,她瞥了眼宋婉湘,眼底尽是轻蔑,她也没打算给宋婉湘留脸,道:“大姐姐不过是看着侯爵府风光,自己心里艳羡罢了,可当初是谁宁死都不肯去侯府守寡的,大姐姐要我一五一十的都说出来吗?” 宋婉湘被怼的说不出话来,半天才嘟囔着说了一句:“怪不得你和沈昭是姐妹呢,沈昭死了都能搅和的赵家鸡犬不宁,现在赵越闹着要休妻呢,沈昭这一死赵家可热闹了。” “休妻?”宋婉清不曾听闻赵家的消息,但宋婉湘消息活络,想来这话做不得假,她问宋婉湘:“赵越真的要休了顾氏?” “你装什么啊!”宋婉湘讥笑:“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若不是你那日给赵越的那封书信,赵越何至于要休妻,那顾氏的孩子还在襁褓之中呢,顾氏被休了她孩子就没了母亲,沈昭都死了还要祸害这一家子人,赵越本就是顾氏的表哥,两家姻亲,这一闹顾家和赵家也要交恶了。” 宋婉湘说了这些,回了长房的地界儿宋婉清就叫念柳出去打听了,念柳打听了一遭回了东平伯府,她道:“大姑娘说的没错,赵公子是要休妻呢。” 念柳道:“赵家闹得厉害,赵越铁了心要休妻,跟自己母亲吵了一脚,顾氏听说要休妻直接上了吊......” 念柳伸出两根手指,“两次!整整两次!但都被救下来了,尽管如此可赵公子说什么就是要休妻,我看他这次是铁了心的,现在赵家还闹个不休呢!” 念柳问宋婉清:“姑娘,那赵越执意要休妻,是因为那封信?” 宋婉清点头道:“是。” 她娓娓道来为念柳解惑:“那封信并非是赵越所写,而是顾氏写的,信里尽是些诛心之言,赵越看了自然生气,也是常理之中。” 只是宋婉清以为赵越看了这封信会生气一时,却没想到会闹得这么厉害,甚至到了休妻这一步,这么看来,赵越对沈昭还是有几分情谊的,不然怎会不顾幼子,执意要休妻呢? 第一百六十九章 疯癫顾氏 念柳唏嘘道:“四姑娘也是个性子坚韧的,若非被逼到了绝路,定然是不会选择自尽的。” 宋婉清眸光一暗,高家那样的日子,又见了顾氏写的这封信,沈昭扛不住也在情理之中。 那封信不长,宋婉清只看过一次,却把信的内容都记了下来。 无他,只因这顾氏实在是恶毒,宋婉清都要怀疑她是否早知道沈昭在高家日子难过了,才会刻意写了这封信过去的吧,顾氏居心不良,落得这下场也是罪有应得,只是可怜了那孩子,这么小就要没了母亲。 顾氏在那信中写道,说赵越和她最先定情,若非当初沈昭横插一脚,顾氏早和赵越定亲了。 顾氏说沈昭仗着侯府姑娘的身份,和赵越定了亲事,赵越虽然不喜沈昭,可念及侯府总给侯府留着几分面子,说赵越是被家中逼着定的亲,对沈昭根本没什么情谊,还在信中说自己和赵越是多么多么的情深似海,说沈昭从未得到过赵越的爱,从这场婚事定下之初,就是沈昭一人的一厢情愿。 顾氏说,赵越和高司羽在书院求学时二人就有龃龉,高司羽娶沈昭也有报复的意思,因为沈昭曾和赵越定过亲,赵越心善,知道高司羽此人的品性,曾劝过沈昭一次,可沈昭执意要嫁,赵越就没再管过,顾氏看起来温婉,说起话来言辞却十分刻薄。 顾氏在信中询问沈昭在高家日子过得如何,说赵越心中虽然没有沈昭,往日的一切也都是逢场作戏,可毕竟是相识一场,总不能看着沈昭日日怨怼,劝沈昭和离,可又话锋一转,说沈昭已经跟赵越退过一次亲了,若是再和离,侯府也就要以沈昭为耻了。 顾氏不愧是个最善于拿捏人心的,她知道沈昭心高气傲,句句都是诛心之言,顾氏把赵越在沈昭出嫁那日的探望说成是赵越去落井下石,并非真的关心沈昭,说难为沈昭忍了高司羽这么久,若是她早就忍受不了要绝婚了。她劝沈昭自尽,说沈昭自尽了既能从高家这泥潭里解脱,又能保全侯府的名声。 信中种种,无不看的人义愤填膺,更何况是才被高司羽虐打过得沈昭,她本就在崩溃边缘徘徊了,顾氏这封信直接将沈昭送上了绝路。 宋婉清恨得咬牙切齿,顾氏看似温婉,竟是个这样恶毒之人,可她都跟赵越成了亲了,沈昭又不曾碍着她些什么,顾氏为何要对沈昭这样赶尽杀绝? 那日赵越和沈昭在街上被高司羽撞见,是否也有顾氏的手笔呢? 香兰一介弱女子,被发卖出去怎么就那么巧又被高司羽找到了,这其中定然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高司羽被流放后香兰就不见了踪影,宋婉清也叫人去找了,可却没找到香兰,幸而还有萧承宴,他办事妥帖,手下能干的人又多,有他在定然能找到香兰。 念柳在一旁叹气:“四姑娘可真是惨,被这么一群豺狼给盯上了,说起来,四姑娘也是被顾氏给逼死的呢,若是没有那封信,四姑娘想来也不会选择自尽。” 沈昭这么多年不肯定亲,无非是被赵越给伤透了心,每每提起婚事沈昭都十分抗拒,那日从王家出来时沈昭在街上碰见赵越,整个人跟丢了魂儿似的,宋婉清就知道,沈昭心里还是有赵越的。 年少真心喜欢过的人,明明也许诺了终身了,可那人却突然和旁人定亲,换作谁都是难以释怀的。 现在赵越要跟顾氏绝婚,宋婉清心中感叹,顾氏所作所为实在叫人不耻,可顾氏尚在襁褓里的孩子何其无辜,等赵越和顾氏绝婚后,孩子肯定是要留在赵家的,这么小的年纪就没了亲生母亲照料,自幼丧母的宋婉清最知道这种苦楚。 她叹了口气,她现在还没拿到和离书,顾氏的事也轮不着她去操心了。 宋婉清在侯府住了两日,只等着萧承宴把和离书送来,只是她没等到萧承宴,却等到了上门的顾氏。 顾氏在东平伯府门前吵嚷,闹着要见宋婉清一面。 宋婉清叫人驱赶,顾氏也不肯离开,全然没了当初端庄娴雅的贵妇人模样,只吵闹着让宋婉清出来,说自己要见宋婉清。 何秀华叫小厮将人拖出去拖到巷口,顾氏竟然自己又爬了回来,她抱着东平伯府门前的石狮子不肯松手,说宋婉清要是不见她,顾氏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毕竟顾氏现在还是赵越的妻子,宋婉清也怕闹出人命来,便换了衣衫决定道府门前见顾氏一面。 何秀华在一旁陪着宋婉清,今日天不好,乌云黑压压的一片悬在头顶,闷热的叫人喘不过气来,顾氏见宋婉清出来,抚了抚衣衫站直身子,她发髻凌乱,发丝被汗水粘在脸颊上,满身的狼狈。 看见宋婉清,顾氏竟还笑了一声:“宋大娘子,我终于又见着你了。” 宋家门外早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顾氏在门口闹得动静极大,也不怪这些百姓被引了过来。 宋婉清懒得理睬她,若不是顾氏,沈昭怎么可能会自尽,宋婉清没什么好脸色,盯着顾氏的眼神尽是厌恶:“你来做甚,我还未曾去找顾大娘子,顾大娘子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何秀华见顾氏摇摇晃晃的,生怕顾氏在这里出了什么意外,吩咐手下人去通知赵越来,就是何秀华吩咐身边的小厮的这一会儿,顾氏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匕首来,冲着台阶上的宋婉清就要刺过来。 顾氏本就站在阶下,距离宋婉清不过几步之遥,她此刻拿了匕首要刺过来,宋婉清连连后退,可顾氏手里有利刃,女使小厮们也不敢上前,何秀华被女使们团团围住保护着,宋婉清身边却只有念柳一人。 念柳已经被顾氏划伤,眼见着那匕首就要刺进宋婉清胸膛里,危急关头,沈肆忽然出现,一脚踢在顾氏手腕上,将那匕首踢飞出去,沈肆动作利落的踹在顾氏心口,将人踹翻在地动弹不得。 他扶着宋婉清的肩膀,紧张的问:“婉清,你没事吧?” 沈肆今日来是想劝宋婉清回心转意跟自己回侯府的,谁成想会在这里撞见顾氏行凶。 宋婉清从沈肆怀里退出来,跟沈肆拉开距离,她向沈肆道谢,语气疏离:“多谢长公子。” 沈肆心口一阵儿一阵儿的疼,“不必客气。” 顾氏已经被人给绑了起来,何秀华把周围的小厮女使给痛骂一顿,怪他们不去护着宋婉清,可方才那样的情形,稍不注意就会丧命,这些人自然是先躲得离顾氏远远的了。 何秀华方才就叫人去赵家找赵越了,想来再过一刻钟赵越就到了,宋家门前围的都是些看热闹的,方才的一切都被这些人看在眼底,此刻议论纷纷。 顾氏虽然被人绑了起来,可她嘴里还在咒骂着,顾氏疯疯癫癫的,本就松散的发髻此刻垂在脑后,“宋婉清!你个阴险狡诈的小人!你跟沈昭一样,都是不知廉耻之人!” 顾氏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她看了眼宋婉清身旁的沈肆,拔高了声调故意叫府门口这些人都听见:“沈昭抢了本该属于我的夫婿,你抢了林惊影的夫婿,你们两个还真是挚友啊!我和赵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怎么一个沈昭出现赵越哥哥就疏远了我......你和沈昭一样,你们都该死......都该死啊哈哈哈哈......” 第一百七十章 跟我回去 顾氏说着又开始痛哭起来,她这副模样实在不宜在外抛头露面,何秀华叫人把顾氏带进厅内,省的顾氏在府门口发癫,还叫人以为是她们欺负了顾氏似的。 赵越迟迟未到,何秀华怕顾氏再做出什么事来,叫人用麻绳一圈圈把人绑的结结实实的,拖着人带了进去。 宋婉清叫人把府门敞着等赵越来,何秀华心疼的揽着宋婉清进了门,念柳受了伤,何秀华叫了大夫来给念柳治伤,又派人把院子里守着的念梅叫了过来。 宋婉清身边还是不能没个知根知底的心腹人,今日若不是念柳,还不晓得宋婉清要受什么伤呢。 母女两个安排好一切进了屋子,沈肆被晾在一边,犹豫一瞬还是跟了进去。 沈肆现在还是宋婉清的夫君,宋老太太早吩咐过若是沈肆来绝不可拦着,门房的小厮笑嘻嘻的把人引进去,还特意带了人领着沈肆到前厅去找宋婉清。 前厅里,顾氏满身脏污,她好好几日没换过衣衫了,又是哭又是闹的身上尽是尘灰泥土,此刻发髻松散着,可不正是个疯癫发狂的模样吗? 宋婉清还记得从前顾氏最是得体,一举一动都温婉动人,只可惜她的温婉是装出来的,若是没有她给沈昭送信这回事,宋婉清还真要相信她是个贤淑之人了。 不止宋婉清,怕是赵越也是在那封信后,才发觉顾氏是个这样恶毒之人的吧。 顾氏想让沈昭死,她以为自己送了这封信去,逼死了沈昭,即便是高司羽知道了,高司羽和赵越交恶不会主动提起,甚至为了不丢脸面,还会将赵家送的这封信抹去痕迹,却没想到这封信被宋婉清拿到了手里,还交给了赵越。 她从前体面,现在却落得个这个下场,实在是令人唏嘘。 将顾氏带进前厅没多久,赵越就赶来了,顾氏是自己偷跑出来的,她把自己身上的银钱买通了门房,这才逃了出来。 家丑不可外扬,赵越要带顾氏回去,得知顾氏刺伤了宋婉清身边的女使,赵越给宋婉清赔不是:“实在是对不住宋三姑娘,改日我必定登门致歉。” 宋婉清要和离的事在京里传遍了,也多亏了二房,生怕宋婉清和离坏了她们的名声,仅一夜就闹得满汴京都知道东平伯府长房和二房分了家,吴氏四处败坏宋婉清的名声,也因此众人都知道了宋婉清要跟沈肆和离的事。 赵越也是因为得知这事,斟酌一二才唤“宋三姑娘”的。 宋婉清现在名声差的很,人人都说宋婉清一介庶女能有这造化就很不易了,偏偏宋婉清不知好歹,说她是乌鸦坐上了凤凰驾,惶恐难安才提出和离的,说宋婉清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宋婉清对这些话虽然觉得难受,可比起在侯府继续蹉跎日子,宋婉清倒宁愿和离,反正等她去了江南,便没人认识自己了。 只是要去江南,就在也见不到萧承宴了...... 宋婉清有一瞬的走神,她想起面前站的赵越,问道:“赵公子是执意要和离了?” 毕竟顾氏跟他还有孩儿,这可不是件小事,宋婉清自幼丧母,知道一个孩子没有生身母亲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 赵越面无表情的看着趴在地上呜咽的顾氏,眸光冷的没有一丝温度:“是,我要休了她。我本就对不起沈昭,现在沈昭因此而死,若是我再和她继续过下去,这实在是太对不住沈昭了。” 提起沈昭,赵越染上哀伤之色,何秀华早在赵越来时就回去了,此刻厅里除了念梅只有她们三人。 宋婉清问赵越,哂笑一声:“赵公子这话的意思是,你心里还有沈昭了?” 沈昭都没了,赵越倒是在这里装起深情来了。 也不是沈昭知道了,是否会觉得恶心。 赵越点头,他知道自己说什么宋婉清都不会信,可他还是想让宋婉清知道,他心里是有沈昭的,他坚定开口:“我知你不信,可你是昭儿的挚友,我想让你知道,我对她的心意从未变过,自始至终我心悦之人都是她。” 宋婉清只觉得讽刺,赵越喜欢沈昭,所以转头和顾氏定了亲,还和顾氏有了孩子,现在沈昭死了,赵越对她说,他从始至终心悦之人都是沈昭,这实在是荒谬。 宋婉清讽刺道:“那赵公子还真是长情呢,可惜你这分长情来的有些迟了,实在是叫人不敢相信。” “赵公子还是快把顾氏带回去吧。”宋婉清扫了眼顾氏,顾氏嘴被堵着,只能发出呜咽的哭声,宋婉清道:“你们的家事我是管不着的,赵公子快带你家大娘子回去吧,不要在这里同我说这些了,沈昭已经没了,说再多都是枉然了。” 赵越也知这点,没再多说,带着顾氏回了赵家。 赵越从厅里前脚出去,后脚沈肆就走了进来,他方才一直在外面候着,等赵越走了才敢进来。 “婉清。”沈肆不太敢上前,只站在离宋婉清不远不近的地方,他小心翼翼的开口:“你在伯府也住了几日了,什么时候能跟我回去?” 沈肆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让宋婉清回侯府,宋婉清却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她盯着沈肆,微笑道:“长公子何时把和离书给我,若是长公子事忙,我自己派人回侯府拿也是好的。” 沈肆脸色直接僵住了,他以为过了这几天,宋婉清早过了冲动劲儿,却没想到宋婉清还是这样固执,他急于剖白自己的心意:“你为何总是这么固执,留下来做侯府的大娘子有何不可,你若觉得我有哪里做的不对尽管告知我,我会改的,婉清......我是心悦你的,你现在还没看出来吗?” 沈肆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何曾这么卑微的对一个女子近乎祈求,让她留在自己身边。 可宋婉清不为所动,平静的近乎冷漠:“长公子说你喜欢我,你喜欢我什么,是这张脸?还是我事事顺从的脾性?” “长公子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可在我跟林姑娘之间,长公子哪次不是选择委屈我去讨好林姑娘呢,长公子也并不是真的喜欢我吧。” 这些话在宋婉清心中憋了许久,现在说出来她只觉得无比畅快:“长公子只是需要一个贤惠能干的大娘子,为你打理后宅的闲事庶务,这人最好生的再貌美些,叫你看着不至于生厌,恰好我符合长公子的一切要求,省心又不多事,跟林姑娘一比,叫长公子觉得我简直是个最和你心意的大娘子人选。” “所以长公子说你喜欢我,可这真的是喜欢吗?”宋婉清问沈肆:“不过是两相比较之下,你选择了我,并不见得是有多喜欢我,长公子说,我说的对不对?” 第一百七十一章 沈昭出殡 “不......不是的......”沈肆想说自己是真的喜欢宋婉清,可他喜欢宋婉清什么,到嘴边却说不出来了,他喜欢的不就是宋婉清温顺贤淑,比起林惊影更叫自己省心吗? 宋婉清看了沈肆一眼,她淡淡一笑:“长公子和林姑娘在一起历经生死,情谊深厚,林姑娘为了长公子背井离乡来到汴京,长公子来伯府寻我之时,可曾想过林姑娘知道了会伤心?这世上没有哪个女子愿意和旁人分享自己的夫婿,长公子做什么事前,还是好好思量下吧。” 宋婉清虽然不喜欢林惊影,可林惊影对沈肆一片真心发自肺腑,若是真心被辜负,也实在是可怜。 林惊影推心置腹为沈肆,沈肆不是不知道,可沈肆却忽略了林惊影的真心。宋婉清三句话不离林惊影,沈肆也看出了宋婉清并不想跟自己回侯府,也知道两人之间除了和离再没了转圜的余地,沈肆想起那日回门后在马车里宋婉清娇怯可怜的模样,那时她能依靠的人只有自己,可自己却一心想要和离。 现在宋婉清不需要自己,自己却舍不得放手了。 她这样执意要跟自己和离,是因为沈昭的事伤透了心,还是宋婉清心中已经有了旁人了? 沈肆轻抬眼皮,语气里带着试探:“你这么执意要跟我和离,是否是因为喜欢上了旁人?” “是......萧承宴?”沈肆双手握拳,仿佛听见宋婉清回答是萧承宴后,就要立刻冲到萧承宴面前将人给打上一顿,他咬着牙,静静等着宋婉清的回答。 宋婉清听到萧承宴的名字时有一瞬的慌乱,她后退两步,震惊的看着沈肆:“你在说些什么!我和六公子循规蹈矩,怎会是你口中说的那样!你......你这是无稽之谈!” 宋婉清在脑中过着自己和萧承宴相处的细节,是何时沈肆起了疑的? 宋婉清还没想明白,沈肆却已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宋婉清为人最是守礼,萧承宴是自己的亲堂弟,宋婉清怎会和萧承宴有所牵扯? 是他昏了头了,竟然问出了这种话来。 他给宋婉清赔不是:“是我言错,婉清你莫气。” 想来是萧承宴穷追不舍纠缠婉清,定然不是宋婉清的错,她或许还不知萧承宴对自己有意吧? 宋婉清因为沈肆这句话并不愿意跟他再多说什么,可沈肆毕竟今日救了自己,也不好给沈肆冷脸,只礼貌疏离的又提了嘴和离书的事,便让人请沈肆出去了。 宋婉清离了花厅,沈肆却不想走,他一人在花厅里坐着,久到茶盏里的水都凉透了,沈肆这才起身。 宋婉清想要和离书,他给就是。 她一介庶女,能做侯爵府的大娘子已经十分不易了,自己倾心她,却不好一直这样纵容,宋婉清现在想要和离,是不知道和离后自己的日子会有多艰难,沈肆想,等她知道和离后自己日子难过了,便会知道在侯府的日子有多安稳了。 等到时候自己娶了林惊影为正妻,念着往日的情分,还是能给宋婉清一个名分的。 从东平伯爵府出来,沈肆去了永昌伯爵府,那日林惊影是哭着走的,沈肆不好叫人一直伤心着,也该去哄一哄林惊影。 ...... 转眼到了沈昭出殡那日,宋婉清也是要去相送的,沈昭早和高家没了关系,因此是在侯府出殡的。 宋婉清跟着送葬队伍一路到了城郊,沈昭的弟弟也赶了回来送沈昭一程,宋婉清看着沈昭入土为安,心里有一块空落落的,高司羽已经伏诛,顾氏也被休弃,可沈昭到底是没了性命,就算这些人都死绝了也换不回沈昭,换不回那个笑靥明媚的侯府四姑娘。 宋婉清只恨自己当初太过迟钝,若是她早些时日求到贵妃娘娘那里,沈昭是不是就不会落到今日的下场了? 宋婉清没上前,侯府众人都在宋婉清不想和他们打照面,因此只远远的看着,萧承宴也在人群之中,比起不曾注意到宋婉清的沈肆,萧承宴从宋婉清出现的那刻就看到了她。 他知道宋婉清不愿意声张,因此也装作浑然不知。 宋婉清站的远,将一切尽收眼底,今日来送沈昭的人很多,宋婉清在其中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是赵越。 赵越待侯府众人都离开后走到了沈昭墓前,把袖中的一只珠花放在了墓前。 这只珠花还是当年沈昭和自己一起游玩时称赞过好看的,可那时赵越只想着去猜灯谜,并没给沈昭买这只珠花,后来跟沈昭退亲后赵越把这只珠花买下,想着日后和好了有机会再送给沈昭,可这么多年过去,竟是再没机会了。 侯府众人都走的差不多了,萧承宴却没跟他们一起回去,而是绕了一圈又回来,在宋婉清身边站定。 宋婉清知道是萧承宴,抬头看了眼他,又盯着沈昭墓前痛哭的赵越问萧承宴:“他哭的这样伤心,是真的还喜欢沈昭吗?可若是真的喜欢沈昭,为何当初又要跟自己表妹顾氏定亲呢?” 这实在是说不通。 萧承宴这些时日一直在追查香兰的下落,又加之香兰曾和顾氏有过联系,萧承宴便知道了沈昭和赵越的一些旧事。 他道:“当初赵越和顾氏定亲,也是被顾氏设计的。” 顾氏一直对赵越有意,可赵越对顾氏从来都是视若亲妹的,当初赵越和沈昭定亲顾氏为此大病一场,后来赵越因为与同窗几句戏言跟沈昭退了亲,顾氏得知高兴不已,找了自己姨母去赵家借住,实则是设计赵越和自己有了肌肤之亲。 赵越为人方正,自然不可能始乱终弃,这才有了跟顾氏定亲的后事。 他被逼无奈娶了顾氏,一直觉得自己愧对沈昭,从不在沈昭面前多露面,可这次沈昭身死,赵越拿着那封信去质问顾氏时,才得知当初自己和顾氏的肌肤之亲是顾氏设计来的,又加之顾氏逼死沈昭,赵越才执意要休妻。 赵越这些年心里一直有沈昭,顾氏并非不知,她表现的温婉大度,实则心里恨透了沈昭,得知沈昭嫁给高司羽后,顾氏就开始打听沈昭在高家过得如何,得知沈昭发卖了贴身女使香兰后,顾氏转头就把香兰给买了下来,又送到了高司羽的面前。 就连那次被高司羽撞见沈昭和赵越叙话,也是顾氏串通了香兰刻意为之。 顾氏心思歹毒,沈昭从未做过什么,可顾氏却偏偏要赶尽杀绝。 现下她被赵越休弃,送回了顾家,顾氏受不了打击直接疯癫发了狂,也算是她的报应。 “那香兰呢?”宋婉清问萧承宴:“你可把香兰抓到了?” 宋婉清早托念梅给萧承宴送了书信,请求萧承宴把香兰抓到,这么许久过去了,也不知道萧承宴抓到香兰没有。 看她紧张,萧承宴放缓了语调,他在宋婉清面前总是摆出一副温柔的样子来,生怕自己将人给吓着,他道:“常吉办事利落,早将香兰抓到了,她因为自己母亲赵妈妈对你怀恨在心,又被沈昭要去潇湘院里干粗活,时常造人欺辱,香兰记恨了沈昭,嫁去高家后就勾搭上了高司羽,高司羽被流放后香兰怕侯府找上门,便躲去了城外破庙里苟活。” 萧承宴顿了顿:“三日前,香兰就死了。她是个胆小的,是活生生将自己给吓死的。” “将自己给吓死的?”宋婉清问萧承宴。 萧承宴点头:“是。” 实则香兰是被常吉一剑刺穿,尸身又丢去了后山喂野狼,只是这样的事不好叫宋婉清知道,萧承宴便说香兰是自己被吓死的。 宋婉清冷笑:“那还真是便宜了她!” “的确是便宜了她。”萧承宴慢悠悠开口,身为女使背主求荣,死无全尸都是便宜了香兰,他该叫常吉把人挫骨扬灰的。 第一百七十二章 二人有别 知道香兰死了,宋婉清算放下了一桩心事,侯府众人都离开了,唯独萧承宴还在这里,那日自己又给沈肆要了一次和离书,也不知沈肆现在把和离书写好没有。 不过一个名字,沈肆却拖了这么多天。 宋婉清是不愿意再上门去给沈肆要和离书的,只能问萧承宴:“六公子,不知沈肆可同意签和离书了?” 在这个偌大的侯府里头,现在宋婉清能说的上话的也就萧承宴一人了,萧承宴一身玄色织锦的暗纹圆领袍,镶玉革带箍出他劲瘦的腰肢,郎君身形高大,生的又好,一双眼里潋滟着脉脉水光,他注视着宋婉清,让宋婉清无所适从起来,她移开目光,一颗心扑通扑通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似的。 宋婉清现在心情复杂,萧承宴这样的人不是她能肖想的,可宋婉清自从得知了萧承宴对自己的心意后,便忍不住多看他几眼。 萧承宴对外人冷漠,可对自己却体贴备至,甚至连重伤时都担心他的血会弄脏了自己的衣衫,他奉自己为瑰宝,不愿叫自己沾惹尘埃,这些宋婉清都知道,可...... 她怎么配得上萧承宴对自己的这份心呢? 她明智二人之间有鸿沟难以逾越,可还是忍不住对他动了心,她清醒的克制着自己和萧承宴保持距离,难免心伤落寞。 萧承宴不动声色的看着宋婉清,没错过宋婉清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之色,萧承宴不免担心起来,他向宋婉清保证:“我必定会帮你把和离书拿到的,我这就回去找沈肆,让他在和离书上签了字,明日我就给你送去,可好?” 郎君急切的保证着,宋婉清没忍住露出个清浅的笑来,萧承宴的话让她觉得安心,她看着面前人,忽然想起第一次见萧承宴的时候。 那时她才进侯府,老太太领着她见过侯府众人,宋婉清就是这时候见到萧承宴的,那时的萧承宴青涩稚嫩,脸上带着未脱的稚气,一双眼漆黑如墨,看着宋婉清愣愣出神。 宋婉清穿着一身孝服,头上簪了两朵白色的绢花,少年似乎是才从外头赶来,一身黑衣难掩贵气,他望着宋婉清出神,直到老太太唤他才回过神来。 那时宋婉清只觉这六公子着实俊俏,却没想到多年后萧承宴会长成面前这位英武的郎君。 她难得露出腼腆之色,宋婉清笑道:“说起来,我同六公子也是相识多年了。” “是啊。”萧承宴应和:“的确是相识多年了。” 只是宋婉清不记得罢了。 “我还记得宋三姑娘进府那日,你站在老太太身侧,温顺恭敬,娴雅柔婉。” 他说着,目光逐渐变得深远。 那日是个极好的艳阳天,宋婉清一身素白的孝服,模样清丽她站在老太太身边,小小的一个人儿,穿着不合身的孝服,做着妇人打扮,宽大的衣衫把她笼罩其中,更显得人柔弱脱俗。 彼时的萧承宴脑中只有一句话:“想要俏,一身孝。” 古人诚不欺我。 宋婉清的模样和记忆中那个小姑娘重叠,萧承宴回过神,微微一笑:“三姑娘放心,我定会把和离书拿到手的。” “明日傍晚三姑娘在安宇楼等我,我把和离书交给三姑娘。”他舔了舔唇瓣,剩下的话斟酌了许久,久到宋婉清都偏头看他,“怎么了六公子?” 和风浅浅,吹动少女的发丝,乌发随风荡起,宋婉清额角的发丝在眼角扫过,她微微眯了眯眼。 萧承宴上前一步,红着脸替宋婉清把发丝掖至耳后,他声音低沉,带着许诺什么的郑重:“明日在安宇楼,我有要事想告知三姑娘,还请三姑娘务必到达。” 宋婉清被他这亲密的动作闹得脸颊通红,也分不清是热的还是羞得,鼻尖上都冒了汗珠,她后退两步,羞臊的把脸低下去:“可是,沈肆会那么轻易地把和离书给你吗?” “他会的,你放心就是。”萧承宴语气笃定,那日沈肆去了永昌伯府,隔日林政心情大好,沈肆定然是许诺了林政什么,不然林政怎会这么开心。 沈肆签下和离书不过是时间问题,他迟迟不签,萧承宴只能去找沈肆要了。 萧承宴回到侯府里就去了沈肆的墨竹斋。 书房内,沈肆坐在桌案前,面前是宋婉清已经签下姓名的和离书,沈肆眉心拧着,久久不能下笔。 房门被人打开,谯竹没拦住萧承宴,一脸心虚的看了眼沈肆,见沈肆没动怒,谯竹又悄悄的退了出去。 沈肆绷直了脊背,冷着脸看向不请自来的萧承宴:“六弟今日造访是为何事?” 萧承宴目光扫过那纸和离书,最终又落在沈肆脸上,他语气轻慢:“兄长还是快签了这和离书吧,好放了宋三姑娘自由,这样拖着只会叫人以为你优柔寡断,别叫宋三姑娘对你更加失望了。” 他称宋婉清为“宋三姑娘”,好似沈肆现在已经和宋婉清和离了似的,沈肆气结,他早看出萧承宴居心不良,可惜自己被他蒙骗许久,自己还信了萧承宴的去冷落宋婉清,他明明就是处心积虑的挑拨自己和宋婉清的关系,可笑自己当初还以为萧承宴是一片真心,发自肺腑的为自己着想。 他站起身来,自己和宋婉清走到这一步,还多亏了萧承宴的出谋划策,沈肆冷冷道:“六弟这话说的,好似我签了和离书,你那卑劣的心思就能见了天光似的,你省省心吧,即便是我真的和婉清和离了,你这样卑劣的人,也上不得台面。” 萧承宴并不生气,甚至还带着笑去问沈肆,好似真是个乖巧的弟弟似的:“兄长说的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什么卑劣的心思,我存了什么卑劣的心思?” 沈肆没想到萧承宴这么无耻,他不好直说萧承宴对宋婉清有意,这话一旦传出去宋婉清名声是会受损的,沈肆连点了好几下头,“我从前竟没看透你,六弟不愧是自小养在丹阳长公主身边的。” 萧承宴收敛了笑意,正色道:“长公子快些签了和离书吧,签了和离书迎娶林姑娘,对长公子只有益处,长公子是个聪明人,不会连这些也不清楚,你如今处境岌岌可危,若是不早下决定,省得永昌伯爵府也跑了,最后落个两头空。” 沈肆当然知道,他那日去了永昌伯爵府,就已经答应林政要娶林惊影做正妻了,沈肆今日本就是要写和离书的,只是他一想到宋婉清,就迟迟不能下笔,犹豫许久,直到等来了萧承宴。 沈肆相信,宋婉清和离后日子定然艰难,她出身不好,又和自己和离了,往后是没有哪家敢要她的,众口铄金人言可畏,宋婉清最是要强,她承受不了这些还是会回到自己身边的,沈肆很是笃定,离了自己,宋婉清是不可能再嫁人的了,毕竟没人会要宁远侯府的弃妇。 他挑衅的对萧承宴道:“即便你对她有意又如何,纵使是我和婉清和离了,你和她叔嫂有别,也是万万不可能的。就算是为了婉清,我劝你还是收起你那卑劣龌龊的心思,省得连累了婉清和你一起被世人唾骂。” “是吗?”被沈肆看穿了,萧承宴索性也不装了,他双手抱胸,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叔嫂有别,可兄长莫忘了,我姓萧啊!” 第一百七十三章 请你留下 安宇楼内,宋婉清在雅间上等着萧承宴来,她在屋内不停的踱步,念梅念柳也紧张起来,念梅搓着手,不住的张望:“六公子说的是这个时辰吗?怎么还没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念柳快把手给扣烂了,她咬着指甲,“不会吧,六公子那么厉害,他既然说了就一定会做到的。” 长街之上,萧承宴策马疾行,沈肆到底还是签了那纸和离书,他坚信宋婉清最终还是会回到他的身边的,又因为要安抚林家,沈肆这纸和离书是必须签的。 他将和离书交给萧承宴的时候还是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萧承宴有句话说的不错,宋婉清一介庶女,无依无靠,纵使是现在何秀华为她撑腰,可何秀华到底不是宋婉清的亲生母亲,她二人之间的隔阂连沈肆这个不爱打听闲事的男子都知晓,沈肆相信就算她二人现在相处融洽,等宋婉清和离后被人指摘,何氏就不会再继续为宋婉清撑腰了。 谁家想要一个名声不堪闻的女儿一世在家?宋婉清再也说不上亲事,又处处受人指点,连累的不还是何秀华的名声? 到时沈肆只需要向宋婉清抛出个橄榄枝,宋婉清还是会乖乖回到自己身边的。 她是个要强的人,沈肆今日才看明白,若非如此,沈肆怎会舍得宋婉清受这些罪? 祖母说的对,是该磨一磨婉清的性子了,等她知道自己错了,只要宋婉清肯回来,自己还是愿意给她个名分的。 安宇楼内,宋婉清坐不住,干脆到了西窗边上往楼下眺望着,她口中发干,给自己倒了两盏水喝下去仍觉得不解渴。 金乌西沉,晚霞烧红了半边天,金色的斜阳照的雅间内都笼罩上一层薄晖,宋婉清捂着心口,她隐隐有些激动,却说不清是因为自己即将收到沈肆的和离书,还是因为萧承宴即将告知自己的那件事。 他要对自己说些什么,他想告诉自己什么? 她不是个迟钝的人,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对萧承宴已经不能像沈肆没回来时那样坦然了,攥着茶盏的手指尖隐隐发白,忽然房门被人叩响,宋婉清手一抖,茶水泼了一手背。 她知道是萧承宴来了,宋婉清吞了下口水,理了下鬓角的发丝,这才叫念梅去开了门。 萧承宴站在门口,他人生的高大,挡住了大半的光影,英俊的面容隐匿在光里,模糊的面容被光晕遮掩,像是照着一层薄雾。 他缓步走进来,面容逐渐清晰,萧承宴每向前一步,宋婉清的心口就紧缩一下,直到萧承宴站在自己面前两步远的时候,宋婉清才想起来呼吸。 她猛吸了一口气,抽气声在一室寂静里格外明显,宋婉清抿紧了唇,将念梅念柳打发了出去。 念梅和念柳到了雅间外,念柳还不知是为什么,歪着头问念梅为什么宋婉清叫她们出去,念梅把门关好,一脸的高深莫测:“嘘!大人的事小孩子打听什么,姑娘有要紧事呢。” 念梅叫着常安在台阶上坐下,她今日就在这里守着,谁也不能近雅间的门一步! “六公子喝茶。”她回身给萧承宴倒茶,却不小心带倒了身后的圆凳,圆凳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宋婉清咬紧了唇,拿着茶盏不知所措。 她本不是个毛燥的人,可今日不知是怎么了。 “我来。”萧承宴把圆凳扶起,小心的放在宋婉清身后,“三姑娘坐就是,不必为我倒茶。” 他鼻尖还挂着汗珠,今日天热,萧承宴一路赶来匆忙,身上穿的还是禁军统一制式的软甲。 宋婉清拿出自己锦帕递给萧承宴,她声音细若,仔细听还有些羞赧:“六公子擦擦汗吧。” 萧承宴一愣,耳尖儿烧的通红,他接过那帕子却没去擦,而是小心翼翼的贴身放了起来,“多谢三姑娘,这帕子我很喜欢。” 将自己贴身的帕子给萧承宴用就已经很逾矩了,现在萧承宴还把帕子放在了胸前贴近心口的位置,宋婉清眸光闪动,一时说不出话来。 萧承宴从袖中掏出那纸和离书来,他递到宋婉清面前:“这是三姑娘想要的东西,我替你拿来了。” 看到了那纸和离书时,宋婉清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有了这纸和离书,从此她就是自由身了,虽然可能会因此被人指点,可宋婉清不后悔。 何秀华已经为她打点好了一切,等她到了江南,没人识得她,自然也不会以后人对她指点编排。 宋婉清握着那纸和离书,激动的手都在发抖,可想起站在面前的萧承宴,她的心情忽的又低落下来,何氏知道今日萧承宴会把和离书送来,今日陪着宋婉清来安宇楼的还有何秀华为她找的两个小厮,那两个小厮身强力壮,只等着宋婉清拿到和离书就把她送出汴京去。 她抬眸看了眼萧承宴,又目光躲闪的低下头去,她道:“多谢六公子,六公子大恩,我实在是无以为报......” 她句句都是言谢,可这并不是萧承宴想听的,他拽着宋婉清的手把人拽到自己面前,宋婉清柔弱,他略一使力宋婉清就跌进了自己怀里,她张慌的后退两步,可男人攥着她手腕的手太紧,宋婉清根本挣脱不开。 “六公子!”宋婉清低声叫道。 萧承宴低头看着宋婉清,眼神侵略,像是狼王锁定了自己猎物,要一寸一寸的将她吞入腹中,融进骨血。 “三姑娘。”他低声唤她,又沉默下来。 萧承宴早知道何秀华叫人去江南购置宅邸的事,这些年何秀华不问世事,却突然派人去江南购置宅邸水田,无非是为了宋婉清和离后做打算罢了,她想把宋婉清送走,让她不必在汴京经受流言蜚语,可宋婉清一旦离开汴京,就一定不会再回来了。 她要离开汴京,那自己呢? 萧承宴守了她这么多年,怎么会允许宋婉清离开? 他握着宋婉清的手腕,黝黑的瞳仁里染上祈求之色,高高在上的丹阳长公主之子,对谁都是温和的一副假面,世人说他清高矜贵,有谁曾见过萧承宴这副模样? 他几乎算得上是低声下气了,萧承宴道:“我知道你一旦拿到和离书就会离开汴京,可算是我求你,求你留下好不好,只当时为了我,为了我留在这里。” 他眼神太过诚挚,看的宋婉清只想逃离男人的桎梏,可萧承宴怎么会给她这个机会,他固执的不许宋婉清离开,只是把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边:“你愿不愿意留下,为我留下,留在汴京?” “我知道你在担心些什么,无非是觉得和离后外头流言蜚语众多,可是你是和离,这是你提出来的,纵然是会有什么不好听的言辞,可你要相信我,我不会坐视不理的,我绝不会叫那些人随意的编排你。” “我请你,请求你,恳请你,相信我一次,请你留下,不要走。” 说到最后,萧承宴已经低下了头,他怕听见宋婉清拒绝的话,也怕宋婉清执意要离开。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一定要走 可宋婉清退缩惯了,她惯常遇到事情第一时间想的就是逃避,此刻对着萧承宴,宋婉清唯一的想法就是离开。 萧承宴等不到宋婉清的回答,他只感觉到面前人不停的想把手撤回去,萧承宴抬起头,眼底澄澈。 “三姑娘,你为何总想着逃呢?” 手腕被攥着,萧承宴一点点的收紧力道,宋婉清有些慌,想要离开的欲望愈发强烈,可萧承宴已经将宋婉清的脾性摸的透透的。 她往后退一步,萧承宴就往前走三步,即是宋婉清一直在选择逃避,可二人之间的关系仍旧是越来越近的。 他有的是耐心和时间,可以陪着宋婉清一点点看清楚自己的心。 “我没有!”宋婉清似乎有些恼了,侧着脸不肯去看萧承宴,“六公子为何总要这么咄咄逼人呢!” 他太过强势,宋婉清无力躲避,只能抬头看向萧承宴,声音里尽是无奈,她想不明白,萧承宴到底瞧上了自己什么,自己这样的人有什么能入了萧承宴的眼? 二人之间早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宋婉清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从她那日在行止斋下定决心的时候,宋婉清就做好了和萧承宴纠缠的准备,只是萧承宴太过正直,宋婉清逃过一劫,二人都心照不宣的不提此事,可现在却不不得不面对了。 宋婉清低低叹了口气,似乎是觉得无奈,又似乎是觉得可笑,她指着自己,没再继续往后退,而是破天荒的朝萧承宴走了一步,宋婉清仰头看他,疲惫道:“我始终不能明白,六公子到底瞧上了我什么?” “论家世,我虽然是东平伯府的女儿,可谁不知道东平伯府败落,而我一介庶女,家世不堪,母亲还是罪臣之后,嫡母不喜,自幼被送去庄子上,汴京世家高门里提起我那个不是一脸戏谑?” “论样貌,我不过是生的有几分姿色,可汴京模样比我美艳的姑娘又不止一个。” 宋婉清声音低下来,她阖上眼,不敢再去看萧承宴,她将自己伤疤揭露在萧承宴面前,唯恐在他面上看见厌恶之色:“我怯懦,寡淡,无趣,如今还是二嫁之身,论家世样貌我都不是出挑那个,我不讨人喜欢,我自小就知道没人会一直疼爱我,先是我嫡母,现在又是老太太,六公子待我好我知道,可六公子这样的家世地位,自然有高门嫡女相配,我一个小庶女,怎么能和六公子站在一处!” 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萧承宴不是她能肖想的人物,所以她也一直在克制着自己,她遮掩着自己对他的情谊,不想被人知道换来一句“痴心妄想”,可现在这一切的伪装都化成了齑粉,她在萧承宴面前袒露了她的心意。 宋婉清抿着唇,像是被拔去了满身硬刺,随时都有可能遍体鳞伤的的幼兽。 听到宋婉清说这些,萧承宴激动的无以复加,他眸光坚定,甚至笑了起来,宋婉清恼了,鼻尖发酸,推搡着萧承宴就要离开,可萧承宴却坚定的不让宋婉清走,他低声笑着哄她:“三姑娘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了。” 他继续道:“我萧承宴,卑鄙,低劣,无耻,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是什么好人。你貌美才高,心性纯善,我倾慕你已久,不堪之人是我,并非是你,我倾慕你,喜欢你,心悦你,什么家世样貌我通通不看,在我眼中没人能比得上你,你——宋婉清,就是整个汴京城里最出挑的那个。” 宋婉清为这番话惶然起来,她咬着牙,从耳尖儿一直烧到了脖颈:“你......你......” 她说不出话来,可萧承宴却彻底放开了,句句都是肺腑之言,说的宋婉清只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三姑娘在我心中就是最好的,你这样妄自菲薄,我听了只觉得心疼,家世出身并非你的错,庶女又怎样,这世上人人都要分三六九等,可即便是庶出就矮了旁人一截吗?那嫡出的就一定聪颖机灵?我瞧东平伯府的嫡出大姑娘并没好到哪里去,婉清,你的出身不是你能决定的,我也并不在乎这些,你不用怕这些,只要你留在汴京,我会护你周全的。” 他字字诚恳,好似只要宋婉清一句话,萧承宴就能将自己的心掏出来给宋婉清看:“婉清,不要走,留下吧。” 宋婉清有一瞬的动容,可她是个清醒的人,宋婉清后退两步,脸色已经冷了下来:“六公子说了这么些话,无非是要劝我留下,可我留下做什么,给六公子当外室吗?” “怎会是外室!”萧承宴急了:“我怎么会让你做外室!” “我是要让你做我的妻,正妻原配!”怕宋婉清不信,萧承宴紧着解释给宋婉清听,她心防太重,即便是萧承宴如此认真的剖白心意,宋婉清还是不能放下防备。 萧承宴道:“我如今还未定亲,等你和沈肆和离的风波过了,我就去找你嫡母提亲,三书六聘,花轿过门,我要你做我的正妻,而并非什么外室。” 他说的实在太过认真,宋婉清甚至都要相信了,可她和萧承宴毕竟曾是叔嫂,即便是如今自己拿到了和离书,可这层关系是改不掉,抹不去的,萧承宴说要娶自己,但她不敢去面对那些人的指摘和唾骂。 单是想想,宋婉清就觉得无力面对。 可萧承宴又这样笃定,她左右为难,实在是不愿意伤了萧承宴的心。 “所以,留在汴京好不好?” 他太过认真,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宋婉清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她一直是个心软的人,更何况是对着萧承宴。 他待自己这样好,把自己看做掌中珠,天上月,高高捧着她,叫她为之飘飘然,却也担心随时会从云端坠下。 萧承宴等待着宋婉清的回答,那双乌黑的眼睛里水亮亮的,像是摇尾乞怜等待宋婉清抚摸的大犬,宋婉清最受不了萧承宴这样的眼神,鬼使神差的,明知自己不该答应他的,可宋婉清还是点了头。 他待自己以诚,宋婉清怎么舍得拒绝他呢? 萧承宴得了宋婉清的回答,直接将人搂进了怀里,他高兴的像是得到心爱之物的幼童,抱着宋婉清的手紧紧地,怕宋婉清反悔似的。 宋婉清靠在他胸前的软甲上,眼眶微微发热。 她这样答应萧承宴,不知是对是错,可萧承宴位高权重,若是自己拒绝,他定会想尽办法将自己困在汴京里,她承认自己实在是怯懦胆小,她不如萧承宴那样勇敢,她无法面对那些未知的流言,她自小被人欺辱,只是想体面有尊严的活着而已。 现如今京中对宋婉清和离一事已经流言遍地,若是她真的为萧承宴留下来,迎接她的只会是满天的流言和唾骂,宋婉清不敢面对这些,所以她要离开汴京,她一定要走。 第一百七十五章 京西巡营 摸到胸前放着的香囊,萧承宴想要掏出香囊的手一顿,他今日穿的是软甲,甲胄在身实在是不成体统。 萧承宴今日本想把这枚藏了多年的香囊物归原主,再告知宋婉清自己的心意的,可他今日匆匆被召入宫当值,以至于来不及更换衣衫就来赴约了,下值时梁帝又召他入宫,让他明日和沈予铮去京西巡营。 萧承宴想,他若是要告知自己曾和宋婉清是旧识,是否也该挑一个正式的场合? 思及此处,萧承宴又将香囊放了回去。 宋婉清不知他想对自己说什么,只是她今日已经将自己的心里话尽数讲给了萧承宴听。 她心中有萧承宴,却不能为了萧承宴一人留在汴京这个虎狼窝里,她是个自私的人,比起这份虚无缥缈的情谊,宋婉清认为还是自己更重要些。 萧承宴若是得知宋婉清所想,定会后悔今日没将往事合盘托出,他道:“明日我要跟宁远侯去京西巡营,要去三日,等我回来我叫常吉去给你送信,我有要事要告知你。” “好。”宋婉清应下,她今夜就要离开汴京,三日后萧承宴是定然寻不见她的了。 萧承宴这次跟着沈予铮是巡营,实则也是梁帝有意在军中给萧承宴立威,禁军迟早要交在萧承宴手上,他有皇家和沈家两家的血脉,只有他接手禁军,梁帝才能安心。 只是这次去巡营,萧承宴还带了何承熹,何承熹由他保举,进了禁军,现在做了个小头领,这次带着何承熹算是卖给了沈予铮和何家一个面子。 沈予铮是何承熹岳父,带上何承熹,沈予铮也不会觉得是梁帝有意架空他,萧承宴的谋算也不止在这里。 他想的是,叫何承熹把禁军握在手里,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宋婉清从安宇楼出来时天已经黑了,安宇楼下等着的小厮见宋婉清来,驾着马车将人护送到了城门口。 宋婉清把和离书交给何秀华,何秀华看了眼那和离书,妥帖的将它收好,随即把准备好的金银细软交给宋婉清:“我没给你带多少东西,不过几千两银钞,你先拿着用,江南那头我早叫人为你打点好了,你过去了自然有人接应你。” 何秀华为了宋婉清,许久之前就开始打点这一切,自然是准备充分的。 “你到了江南安定下来后,记得给我来信,别叫我一直牵挂着你。”何秀华眼眶发热,她不舍得宋婉清,却不得不将人送走。 宋婉清提出和离的事现在京中几乎人人都知晓了,只是何贵妃一直叫人压着这些话,不许她们谈论,加上何家何舅母向着宋婉清,有他们在,这些人不敢明目张胆的议论,又因为宋婉清在此之前并未拿到和离书,这些人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可现在和离书到手了,和离这事已经坐实了,这些人的嘴,也管不住了。 汴京这么多高门显户,谁家过得如鱼似水,半分争吵都没有的,哪家不是吵吵闹闹这么过来的,从没有哪家的大娘子提出过和离的事,宋婉清是头一份,在旁人眼里宋婉清是和林惊影争风吃醋才提出和离的,因此对宋婉清多是编排之言。 说她一介庶女这样善妒,林惊影身份高贵又跟沈肆定情在先,宋婉清抢先一步嫁过去占了人家的位置,林惊影不计较就算了,宋婉清偏还蹬鼻子上脸,这下好了,沈肆同意了和离,看宋婉清怎么办。 诸如此类的话何秀华这些时日听到的还少吗? 宋婉清要和离的事一出,吴氏就四处告知,说长房跟二房分了家,宋婉清跟二房没有半分关系,知道的是宋婉清自小养在庄子里,不是在东平伯府长起来的,不知情的只认宋婉清姓宋,是宋家的女儿,可不会管宋婉清是谁教养长大的,长房二房是否分了家。 所以即便是老太太和宋琰夫妇二人提前放出消息,要跟宋婉清撇清关系,还是不可避免的被宋婉清影响到了,吴氏前几日为宋婉澄找了个禀生,那孩子模样俊秀,家中也算有些底蕴,只等着考上功名,就跟宋婉澄定亲。 可宋婉清的事一出,那禀生闻言说什么都不肯再提婚事的事,宋婉澄的婚事告了吹,这可是吴氏挑了好久才找来的好姻缘,如今没了,吴氏就把火气撒在了长房身上。 她先是对着在两房间砌墙做工的泥水匠发了脾气,又闹着要见宋婉清,均被何秀华给拦下了,吴氏惧怕何秀华,悻悻的回去了,又托人给宋婉澄问了两户人家,人家一听是宋婉清的堂妹,便把这婚事给拒了。 何秀华知道,吴氏是不会轻易干休的,这事且有的闹,同在一府里,吴氏又是当家主母,难保吴氏不会想对宋婉清做些什么,尽快将宋婉清送走,何秀华也能安心。 单是何秀华从东平伯府出来,一路上就听见有百姓在议论宋婉清和离一事,她性子要强,何秀华也是怕宋婉清承受不了这些闲言碎语,宋婉清也的确不愿意被人戳着脊梁骨指指点点的,离开汴京是她目前最好的选择。 何秀华把人送上了马车,她站在车窗边叮嘱:“你在江南好好的,等我把这边安顿好了就去江南找你。” 护送宋婉清的都是从何家挑选来的心腹人,都是信得过的,何秀华目送宋婉清出了城门,这才回了东平伯府。 天色已经暗了,车厢内念梅点了烛台,昏暗的烛光摇摆不定,光影也忽明忽暗,念柳啃了一块饼子,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等会儿一行人要改乘水路,宋婉清没睡觉,而是掀了车帘向外看去。 星汉灿烂,墨色将四野笼罩的密不透风,只有天穹上星子璀璨闪烁着,月华照亮幽静的小路,马车行驶的声音在夜色里响彻。 路面并不平坦,偶有颠簸,即使如此念柳也睡的安稳,唇边还挂了银丝。 宋婉清想拿帕子给念柳擦嘴,忽然想起自己的帕子现在正在萧承宴手中,她的心情一下子降到了谷底,宋婉清回眸看了眼汴京的方向。 她这一走,就再也见不着萧承宴了吧,自此二人陌路,只当从未相识过. ...... 那头萧承宴早就吩咐常吉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回了长公主府里,常吉办事利索,叫了小厮仆从去,不过一个时辰就把东西都搬了回去。 丹阳这些时候不见人,萧承宴以为是丹阳病重,找了碧荷女官要见丹阳,可次次都被碧荷拦在门外,只说丹阳用了药睡下了,并无什么大碍。 宋婉清离开了侯府,萧承宴本也不想在侯府继续住下去了,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回来。 回到长公主府里,萧承宴沐浴完,发尾还在往下滴着水珠,常吉把萧承宴要换的衣衫放在桌上,见萧承宴没什么要搭理自己的意思,常安出了门,又抢了常吉的活把晚膳给送了进来。 萧承宴已经换好了衣衫,常安把晚膳放在桌上,见萧承宴盯着那枚香囊看,常安忍不住问道:“公子,今日三姑娘可答应您留下了?” “自然。”他语气骄傲,回忆着今日宋婉清在安宇楼羞怯急躁的模样,笑意就更加明显了:“她答应我了,答应我不离开汴京,她说她愿意为我留下。” 常安看萧承宴这一副不值钱的样子,后背都冒着冷汗,萧承宴对他多是冷脸,常安猛然见他这样实在是接受不了。 常安吞了吞口水为自己壮胆:“说实在的,其实三姑娘暂时离开汴京也并非什么坏事,省得流言蜚语难听,污了三姑娘的耳朵,公子您又为何执意要把三姑娘留下呢?” 第一百七十六章 抵达江南 常安道:“现在外头闹的这样凶,三姑娘去避避风头也是好的,等过些时日风言风语没了,三姑娘回来汴京还是一样可以跟公子在一起的。” 萧承宴看了常安一眼,他并不赞同常安的话,宋婉清离开汴京虽然可以远离流言,可她并没有做错什么,为何要离开。 萧承宴问常安:“你是觉得她提出和离错了?” “怎会?”常安不觉得宋婉清有错,反而是十分钦佩宋婉清,我朝就没有过女子提出和离的,大多是男子休妻,宋婉清这算是头一份儿了,怎么能不叫人倾佩? 常安认真道:“三姑娘勇气可嘉,若换做是我还要斟酌一二呢,可三姑娘却能这样直接了当的提出和离,这非但没错,还十分叫我倾佩!” “是啊。”萧承宴缓缓道:“她只是向沈肆提出了和离而已,她又没做错什么,那些人嘴巴碎爱起是非,可这又不代表她做错了,相反,她非但没错,还该叫人人称赞,若是沈昭有她这破釜沉舟的骨气,又怎会自缢而亡?” 提起沈昭萧承宴叹了口气,沈昭之死不全在高司羽,顾氏,侯府,都是逼死沈昭的因由。 他叹气,把手里那枚香囊握得更紧:“婉清无错,为何要远走?若是因为和离了就要离开汴京,那离开之人为何不能是沈肆呢?” “只因为她是女子,所以所有的恶意就都要加注在她的身上,有错的人是她,该被唾骂的也是她,可这凭什么!”萧承宴拧着眉心,愤愤道:“为何同样是和离,被骂的人就不是沈肆,沈肆还跟林惊影纠缠不清呢!怎么没听见有人说沈肆的闲话,反倒是冲着婉清一人来的!” 常安挠了挠头:“沈肆毕竟是侯府嫡长子,说不定未来就是宁远侯,谁敢编排他啊!” 他说的都是实话,这些人都是拜高踩低的玩意儿,沈肆出身高贵,这些人哪里敢说沈肆半句不好,挨骂的也就只能是宋婉清了。 常安道:“公子说了这么多,还没告诉小的为何要执意留下三姑娘呢。” “我执意留下她,无非是想让那些人知道,婉清没错。”若是离开了汴京,有心之人定会以为自己拿捏了把柄,认为宋婉清是无颜在呆在汴京,才离开的,这不是坐实了她们口中的那些话? 他叫宋婉清留下,无非是想让宋婉清堂堂正正的留在汴京里,身正不怕影子斜,他要让那些人知道,宋婉清无错,自然也不惧怕流言侵扰。 常安点了点头:“公子说的我都明白了,我也叫底下人去加紧印书排戏折子了。公子只管放心就是。” 要留下宋婉清定然少不了流言,萧承宴岂会坐视不理,那些人不是说闲话看热闹吗,自己就排一出戏叫她她们看。 他把玩着那枚香囊,想起今日宋婉清答应自己留在汴京的事,萧承宴笑容荡漾,看的常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常吉进来送茶水,瞧见这样的萧承宴后默默的退了出去。 ...... 到达江南,宋婉清走的是水路,在此之前她从未坐过船,几天的水路下来,宋婉清脸色都是惨白的,念梅也没好到哪去,反观念柳,这几日能吃能睡的,脸甚至还大了一圈儿。 念柳左手扶着宋婉清,右手搀着念梅,三人踉踉跄跄的下了船,踩到地上的那一刹那宋婉清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她扶着码头边上的小亭子喘着气,那股子头晕目眩的恶心劲儿才下去了点儿。 念柳把包袱抗在肩上,指挥着那几个小厮搬着东西,宋婉清的东西并不多,她算是轻装简行,一趟也就全搬下来了。 何秀华早安排人在码头等着宋婉清了,见是汴京来的客船,又见到宋婉清从上头下来,就知道是东平伯府的三姑娘,那人是何秀华为她在这里找的妈妈,人也老道,为宋婉清管理宅邸事务。 那陈妈妈笑嘻嘻的接过念柳手里的包袱,“姑娘一路舟车劳顿,定然是水土不服,快去咱们宅子里歇着吧。” “不,不去宅子里。”宋婉清摇头,这一摇头就又开始犯起了恶心,她捂着胸口,缓了一会儿,才道:“陈妈妈是土生土长的江南人,定然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客栈,带我去客栈落脚吧。” “宅子都打扫好了,夫人也交代过得,姑娘......”陈妈妈劝宋婉清:“客栈哪里有自家宅子舒服,姑娘为何不去宅子里啊?” 宋婉清并非是不想去宅邸落脚,只是她才到江南,何氏为她在江南购置宅邸的事只要稍加打探就能得知,萧承宴手眼通天,若是知道她没在汴京,而是偷偷的跑来了江南,难保不会有祸患,宋婉清不想再节外生枝了。 她手里还有些银钱,足够在江南住些时候的。 ...... 萧承宴在京西巡营三日,今日事返程的时候。 一行人行在官道上,萧承宴和沈予铮并排行着,沈予铮从启程去巡营那日脸色就不好看,萧承宴一声不吭的回了长公主府,沈予铮并不知情,他这些天忙着沈肆和林惊影的婚事,忙得头脚倒悬,时常去永昌伯爵府里跟林政商议,僵尸也不怎么敢来烦他,是以萧承宴搬走了,沈予铮都不曾听到一点风声。 那日启程前梁帝把沈予铮叫到殿中,问起萧承宴为何突然搬离了侯府,是否是丹阳身子有了什么不适?沈予征回答不出个所以然,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件事! 梁帝动了怒,将沈予铮好一顿臭骂,说他不关心子侄,可萧承宴搬走这事没先知会他,沈予铮哪里能知晓,平白被圣上责备,沈予铮自然不高兴。 下月初十就是沈肆婚期了,在此之前沈予铮被陛下责骂,传出去岂不是叫人笑话,若只是如此也罢了,可今日他问起萧承宴为何要搬离侯府,何时再回来。 萧承宴只是轻飘飘一句:“思念母亲了,过些时候再说吧。” 就把沈予铮给堵了回去,萧承宴明显实在敷衍自己,沈予铮于是更加气恼,一句话都不想跟萧承宴多说。 他一路黑脸,可萧承宴才不想管那些呢,他一心都是回了汴京好去见宋婉清,心情甚是不错,看的沈予铮就差跟萧承宴吵上几句嘴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连夜离京 可沈予铮是长辈,纵使是再有不愿,到底压了下来没说什么,何承熹还在后面呢,沈予铮与何承熹一路说着话冷落萧承宴,萧承宴满心都是宋婉清,也未察觉什么。 一行人到了城门口,天色已经晚了,沈予铮提议回府稍作休整,第二日再进宫述职,萧承宴答应下来。 常吉早被他派回来给宋婉清下帖子了,他约了明日晚间在安宇楼与宋婉清相见,常吉照他的吩咐购置了许多河灯,只等着在汴水河边上放了,明日在安宇楼上,就能看到满河的灯景了。 萧承宴到了长公主府,却见常吉一脸凝重,见他来常吉上前牵马,肃色道:“主子,我昨日去东平伯府下拜贴,门房的小厮却告知我三姑娘已经离开了汴京,说是何大娘子送三姑娘出门散心了,我又拿您的腰牌见了东平伯宋琰,宋琰也是这个说法,伯府上下没一个人知道三姑娘去了哪里,何大娘子那里三缄其口,不肯告知三姑娘的下落......” 常吉忽然噤了声,因为他瞧见萧承宴的脸色阴沉沉的,常吉跟了萧承宴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这样可怖的神色,他叫了声萧承宴:“公子......” 萧承宴扫他一眼,宋婉清去了哪里,她能去哪里,何秀华早为宋婉清在江南购置了宅邸,她不在汴京,只能是去了江南。 “她何时走的?”萧承宴问。 常吉硬着头皮回答:“是......您和三姑娘在安宇楼见面那日,三姑娘从安宇楼出来,就上了马车,守城的将士说曾见东平伯府的马车在那日离京。” 除了那日,再没东平伯府的马车出城了。 常安知道宋婉清于萧承宴有多重要,他小心的询问:“主子,要不,等进宫述职完再去找三姑娘?” 才从京西巡营回来,梁帝肯定要问萧承宴细则,若是萧承宴不在,梁帝震怒,少不了又是事端。 贪墨一案还在那里不上不下的,梁帝本来就对萧承宴有些微词,若是这次再惹怒了梁帝...... 常安不敢想。 可萧承宴却很是坚决,他接过缰绳,翻身上马:“今日就去。” “今日?”常吉惊叫出声,拉着缰绳不肯松,马匹在原地踱起步来:“不行啊公子,若是圣上怪罪下来,武将擅自离京,这可是一项重罪啊!” 就算萧承宴有丹阳护着,圣上也是不会轻绕了他的。 “松手!”萧承宴阴沉的开口,常吉无奈只能松了缰绳,萧承宴点了常安和自己一同前去,常吉脑子灵光,他得留在汴京替萧承宴应付梁帝。 常吉拗不过萧承宴,到底还是放萧承宴离开了,萧承宴纵马离开,马蹄激起层层尘土,天气本就闷热,是风雨欲来的前兆,御街两旁亮着灯,照着萧承宴的离开的的身影。 碧荷知道萧承宴回来了,来了前门处迎接,却只看到萧承宴带着常安离去的背影,碧荷问一脸焦急的常吉:“宴儿这是去了哪里?不是才回来?” 常吉锤了下头,懊恼的不行,他怎么就放萧承宴走了呢? 碧荷看常吉不说话,也有些急了,“你倒是快说啊,宴儿去做什么了?明日不是还要进宫述职吗?” 常吉往公主府里走,碧荷跟在常吉身后,“你这孩子,今日怎么吞吞吐吐的,宴儿也是的,要离开怎么不先跟公主说一声,公主还等着见宴儿呢。” 丹阳这两日养着,病情虽有反复,可比之前要轻了些,萧承宴回府这么久都没见过丹阳,难得今日丹阳状况好,碧荷想着让她们母子见上一面,现在萧承宴离开了,碧荷总要问个清楚吧! 常吉被碧荷姑姑问的有些烦躁,他没好气道:“公子还能做什么去,他到江南抓人去了!” 次次留下自己给他收拾这烂摊子,常吉也是要恼的! 碧荷一愣,“抓人?去江南抓谁?跟贪墨一案有关?” “姑姑就别问了!”常吉叹气:“姑姑总是要问这么多做甚!” 碧荷道:“你话只说一半,还不许我问问了?” 常吉眼珠一转儿,笑起来,只是这笑有些不怀好意。 他没记错的话宋婉清的母亲可是给丹阳做过伴读的,常吉清了清嗓子,故作神秘道:“姑姑既然想知道,那我就告诉姑姑也无妨,我家公子他啊,去江南找宋三姑娘去了。” “宋三姑娘?宋婉清!”碧荷捂住了自己的嘴,这几日京中流言传的厉害,碧荷也听到了些,没记错的话碧荷可是王绫的女儿,还是长在何秀华膝下的,那可是宋璟唯一的血脉啊! 碧荷心事重重的进了丹阳的殿里,那头萧承宴赶在城门关闭前出了城,常安还有些犹豫:“公子,擅自离京可是大罪。” 他试图改变萧承宴的打算,可萧承宴的决定怎会轻易更改,他没看常安:“若是怕了你现在可以回去。” 常安怎么会让萧承宴一人孤身去江南,他摇头:“我跟着主子。” 萧承宴这么急切的要赶去江南,甚至顾不得梁帝会动怒,也的确是被宋婉清给气狠了,她明明可以不答应萧承宴的,却还是答应了他要留在汴京,他这几日满心满意都是宋婉清,只等着回来向宋婉清坦白一切,告知自己对她惦念多年,可宋婉清呢,她明明要走却骗了自己,萧承宴最讨厌被人欺骗。 他要将宋婉清绑回来,把人关在公主府内不许她逃离一步,他看中的人,即使是死了,也要留在他的身边。 ...... 宋婉清在江南住了五六日,陈妈妈给宋婉清找的这间客栈地处幽静,客栈底下就是运河,天一黑就有人操着吴侬软语在河边浆洗,还有幼童拿着纸鸢在河边嬉戏,宋婉清在这里住着,只觉生活安逸。 她安逸的同时,却没忘了叫念梅拿自己绣的帕子出去卖,宋婉清绣工好,每每一拿出去就被人抢购一空了,只是些最简单纹样的帕子,绣起来也不费功夫,宋婉清一日能绣许多条,这一日宋婉清又买了丝线回来,决定绣好了再让念梅出去卖。 念梅人秀气,嘴巴也巧,因此生意很是不错,宋婉清把赚来的银子分了些给念梅,连同念柳那一份,念柳存不住银子,还不如交给念梅存着。 念梅端了晚膳进来,昨日才落过雨,天并不热,念梅就没关房门,想着让宋婉清透透气。 宋婉清在窗边整理着丝线,她叫念梅把晚膳放在外头,盯着河边放灯的两个小娃娃笑得温柔。 念梅道:“姑娘快些用膳,凉了就不好吃了。” 宋婉清嗯了一声,继续理着手上的丝线。 忽然她听见外头念梅闷哼一声,接着重重的倒了下去。 宋婉清趿拉着鞋子起身,拿了案几上的白瓷瓶藏在身后,她小心的探出头去,却见堂中萧承宴一身玄衣,银冠束起乌发,郎君面色冷凝,眼中蕴着怒火。 念梅此刻倒在地上,常安正心疼的把人扶起来放在一边的圈椅上。 “六公子。”手上力道一松,白瓷瓶应声而落,碎了一地。 “三姑娘,好久不见。”萧承宴微笑,他眼眶猩红,明明在笑宋婉清却觉得浑身发冷,她想后退,可身后尽是碎瓷片子,宋婉清正想着如何摆脱萧承宴,萧承宴却一把掐着她的脖颈,将人带到了自己面前。 他附身,重重的吻下去,宋婉清想要挣扎,可萧承宴将她双手反锏在身后,强硬的逼她承受着这个吻。 宋婉清呼吸不过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落进口中,是咸涩的,咸涩之余,宋婉清还尝到了萧承宴口中的血腥气。 从汴京到这里,萧承宴到底是怎么赶来的,他可曾休息过? 眼眶发酸,萧承宴抵着宋婉清的额头,眼圈红的厉害。 他呼吸不稳,宋婉清心疼极了,想说些什么,可还来不及开口,就已经被萧承宴给打晕了过去。 第一百七十八章 倾慕婉清 醒来时是在马车上,她颈上发酸,躺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萧承宴追到了江南。 宋婉清揉着脖颈起身,萧承宴端坐在马车内,低沉着眉眼看向宋婉清。 她躺在地上,身下铺着的是柔软的白狐皮,怕宋婉清躺的不舒服,她头上咯人的钗环都被摘下,萧承宴甚至还在宋婉清颈后给她垫了个小软枕。 宋婉清坐起身来,警惕的看着萧承宴。 萧承宴唇瓣上有一道细小的伤口,是那日宋婉清弄的,暗色的伤口在唇上分外显眼,宋婉清想起萧承宴掐着自己的脖颈吻下来时的场面,一下子脸烧的通红。 “你......”她支吾半天,想起被打晕的念梅来:“念梅念柳呢?你把她们怎么样了!” 常安那小子对他打晕念梅颇有微词,请了大夫给念梅看过才离开的,萧承宴道:“常安给她们留了信,与其是担心她两个,三姑娘怎么不担心担心你自己呢?” 他嗤笑一声,压着身子看向地上的宋婉清,突然的靠近让宋婉清心都提了起来,她听见萧承宴道:“不告而走,三姑娘是涨了本事了。” 宋婉清哪里见过萧承宴这副模样,当即吓得直往后缩。 萧承宴拽着宋婉清的脚踝将人拽到身前来,他动作轻慢,眼神凉薄,更叫宋婉清头皮发麻,以前萧承宴还在自己面前装一装温润,现在却是装也不装了,宋婉清被他抓着脚踝,男人的大掌包裹着她纤细的脚踝,温度透过布料传到肌肤上。 这个姿势叫她面红耳赤,宋婉清咬着牙,恨不得咬上萧承宴一口。 只听得萧承宴慢悠悠的开口,他似乎还低低的笑了一声:“三姑娘还要逃到哪里去?是漠北,还是岭南?” 宋婉清阖着眼,似乎这样能叫她的羞耻减少几分,她逼着自己强硬起来:“六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在这里,难道真叫你留在江南不成?”萧承宴手上用了几分力,从抓着宋婉清的脚踝改成掐住了少女的腰肢,他将人带起放在自己膝上,可宋婉清不肯,挣扎着滚落在地。 马车内的动静自然传到了外头的常安耳中,他掏了掏耳朵,只装作没听见继续驾着马车。 “你若是敢对念梅念柳做什么,我也要对你不客气了!” 这软绵绵的威胁实在叫人害怕不起来,萧承宴掐住宋婉清的下巴,迫使人抬头看向自己:“三姑娘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现在最危险的人是你,并不是她们。” 宋婉清沉默着,萧承宴是动了怒,却不一定会对自己做些什么。 萧承宴看她不说话,长眸眯起:“三姑娘是怕了?为何一言不发?” 宋婉清出尔反尔离开了汴京,现在又被萧承宴抓住,她本就心虚,自然说不出什么话来。 宋婉清不言语,萧承宴就更加生气了,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了这句话:“好,好得很。” 他将人带起,掐着宋婉清的腰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宋婉清甚至觉得自己的腰要被萧承宴掐断了。 萧承宴道:“既然嫂嫂不说话,那你我二人就把那日在行止斋未完的事做完吧,反正那日嫂嫂不是想同我亲昵吗?那就如嫂嫂所愿。” 萧承宴说的是那日宋婉清在行止斋想要以身相报的事,可那不过是权宜之计,宋婉清是为了沈昭才想这么做的,现在...... 拒绝的话甚至都来不及说,萧承宴就已经吻了下来。 有了那日的经验,宋婉清这次虽然慌乱,却没那么恐惧了,她睁着眼,看着萧承宴眼尾泛起猩红来,萧承宴放开宋婉清,如上次一般喘着粗气。 他摸上宋婉清的腰,试图去解开腰封,可这是在马车里,马车颠簸,常安还在外面。 萧承宴真是昏了头了! 宋婉清想。 她挣扎着咬在萧承宴手背上,甩开他的手臂,闹着要出马车,两人争执不下,车厢都动了起来。 常安瞪大了眼睛,天爷啊,这是在闹什么! 他伸长了耳朵听着里头的动静,却只听见嘈杂声,还有宋婉清的带着哭腔的一声痛呼。 宋婉清捂着手背,眼泪已经落了下来,方才她的手磕在了车厢的灯台上,现在已经红肿起来。 萧承宴也没想到宋婉清会受伤,他慌乱的翻出药箱,又想起来自己不应当对宋婉清这么上心,于是他把药瓶扔给了跌坐在地的宋婉清,冷冷道:“涂药。” 宋婉清的泪随着萧承宴这句话直接落了下来,美人垂泪总是分外惹人怜惜,萧承宴也不例外,他怕自己会心软,索性拧过头去不再看宋婉清。 宋婉清捏着那瓶伤药,声音哽咽:“你要带我去哪里?” 萧承宴没看她:“回汴京。” “汴京?”宋婉清直起身子,“为何要带我回汴京?” 她好不容易才到的江南。 这话惹怒了萧承宴,“为何要回汴京?你可还记得答应过我的话,你说你要留下的!” “你答应过我的。”萧承宴盯着宋婉清,“即使是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将你带回去,你许诺过我,你不守诺,自有我来帮你。” 宋婉清喉间发哽,萧承宴这副样子像是发了痴病,她转移话题:“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她没去何秀华为她准备的宅子,就是怕萧承宴找到蛛丝马迹,可没想到萧承宴还是找到了自己。 萧承宴没回她,他一路快马加鞭未曾停歇过,只用了两日就到了江南,他才想宋婉清来定然是走的水路,萧承宴先是让常安打听了这几日可有汴京的客船停靠,四下打听确定了宋婉清居住的客栈,就找了过去。 只是这些话他没跟宋婉清讲,只是威胁她:“若是再有下次,我不介意将你的腿打断。” 宋婉清皱起眉,往角落里缩去。 宋婉清被萧承宴带走后,念梅哪了得知是萧承宴所为,当即带着小厮又赶了回去。 东平伯府里,何秀华听完念梅的话,不解道:“萧承宴?他做什么要带婉清走?” 念柳还在状况之外,跟着附和道:“是啊,六公子可是难得的大好人,他为什么要带咱家姑娘回来啊!” 何秀华道:“可是婉清得罪了他什么?若非如此,怎会叫萧承宴连夜离京,只为到江南将人给带回来?” 何秀华想不出别的理由,瞧她观察,萧承宴也不像不讲道理之人,莫不是宋婉清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人还浑然不知? 萧承宴将人带走能带去什么地方? 何秀华突然想到,萧承宴该不会是为了沈肆与婉清和离一事才这么做的吧? 她胡思乱想,甚至想到了是侯府授意。 “不......不是!”念梅咬着嘴唇,到底还是决定告知给何秀华,她把念柳支了出去,结结巴巴道:“是......我也不确定,只是猜测......六公子他,似乎是......倾慕我家姑娘!” 第一百七十九章 关在府里 “你说什么!”何秀华几乎是拍案而起,她望着念梅,嘴唇颤抖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你说......萧承宴他......” “大娘子没听错,的确是如此。”念梅点头:“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六公子他,对我家姑娘似乎对旁人不同......” “好了!”何秀华制止念梅,她紧张嘱咐:“此事万万不可让旁人知晓,你要把这事烂在肚子里。” 念梅是宋婉清的心腹人,何秀华并非不放心她,只是还是要叮嘱念梅一二,萧承宴和宋婉清的身份实在太过......若是让人知晓了,这可是无穷无尽的祸端啊! 念梅连连点头,她当然知晓这事的重要性,因此念梅谁也没说,只把事情藏在心里,这次若不是宋婉清被萧承宴不声不响的带走,念梅甚至都不会告诉何秀华。 念梅道:“那日姑娘离京之前,曾在安宇楼见过六公子,只是不知姑娘和六公子说了些什么,反正姑娘上了马车后脸色就不怎么好看,眼圈儿也红红的。” 何秀华是知道宋婉清见过萧承宴的,和离书都是宋婉清从萧承宴手里拿到的,何秀华突然反应过来,听闻萧承宴擅自离京梁帝龙颜大怒,萧承宴回京后去面圣,被罚了三十军棍。 何秀华原本还不知道萧承宴是做什么去了,现在却想明白了,萧承宴不惜扛着雷霆之怒擅自离京是为了去江南找婉清? 他们之间竟然有这么深的渊源吗?若是如此的话,何秀华倒是不怎么担心宋婉清了,萧承宴冒着惹怒圣上也要去找婉清,可见婉清对他之重要,想必必然不会亏着婉清。 何秀华道:“你先回去,这事万万不可再讲给旁人,明日我去长公主府打探一二,看看是否能将婉清给带回来。” “是。” ...... 长公主府里,宋婉清一直被关在长公主府的院落里,常安给她送了更换的衣衫来,还拨了个小女使伺候宋婉清的起居。 只是宋婉清这几日从未见过萧承宴的面,问起常安,常安只一脸避之不及,半句话也不肯多说,宋婉清甚至以为自己要被萧承宴关上一辈子了,这一日院中忽然来了人。 是碧荷女官。 宋婉清曾在侯府萧承宴加冠礼之时见过她,这是丹阳长公主身边的女官。 她上前给碧荷见了礼,碧荷还算和气,打量了屋里一圈儿,笑道:“宴儿还算贴心,为你布置了这些。” “碧荷姑姑。”宋婉清有些局促,她一直垂着头,自己被萧承宴带回来,名不正言不顺的住在这里,就好像......就好像自己是萧承宴的外室似的。 “姑娘请坐。”知道宋婉清不自在,碧荷笑着让宋婉清落座,两人在正堂里坐下,碧荷才仔细瞧了瞧宋婉清的模样,上次匆匆一见碧荷只觉得这姑娘温柔和气,这次得知她是王绫和宋璟的女儿,不由得细细端详起宋婉清的容貌来。 时隔多年,那些故人的容貌碧荷也有些记不起来了,尤其是王绫走的又早,可现下瞧着宋婉清,碧荷只觉得王绫又活生生的站在了自己面前,她愣了一瞬,反应过来给宋婉清添了盏茶水。 “姑娘请用茶。”宋婉清惶恐的接了茶水,忙不迭给碧荷女官道谢:“多谢姑姑。” 碧荷给丹阳奉茶惯了,不觉得有什么,可宋婉清实在是惶恐,碧荷知道她心中所想,特意放缓了语调,又想起她跟萧承宴之间的事,碧荷直接道:“宴儿这几日受了伤,因此没能来看你,三姑娘若是要见宴儿,恐怕还要再等几日。” 宋婉清在这里也住了三四日了,常安日日来,却没说过萧承宴受伤的事。 宋婉清没想到萧承宴竟然受伤了,她忙着追问:“六公子他......受了什么伤?” 碧荷没想瞒宋婉清,萧承宴这伤有一半的因由是因为宋婉清而起。 她直接道:“三姑娘一直住在这里,自然不知道外头的事,宴儿他为了去江南找三姑娘,擅自离京,甚至从京西巡营回来都未曾进宫述职,武将擅自离京可是重罪,即便是他是陛下的亲外孙也不能幸免,陛下大怒,命人责罚了宴儿三十军棍,宴儿是被抬回公主府的,回府后长公主殿下听闻消息,又命人责罚了宴儿三十军棍,伤上加伤,三姑娘说他何时才能好?” 六十军棍,即便是铁打的也要受不住了,宋婉清不知萧承宴伤的这样重,她咬着唇,担忧的询问:“那他现在......现在还好吗?” 天气炎热,不利于伤情,萧承宴又是那副性子,也不知现在...... 碧荷看她担忧,眸光微动,瞧着这三姑娘对宴儿到也并非是她以为的那般,是宴儿一厢情愿,倒像是,两人互有情意。 可他二人身份有别,碧荷是不可能看着这种事发生的,她冷了脸色,沉声道:“六公子他好不好,都取决于姑娘,姑娘曾是沈肆的妻子,你二人身份有别,注定是不能有太多牵扯的,这次宴儿因为姑娘受了伤,可保不准下次就是丢了命,姑娘自己也好好想想吧。” 宋婉清何尝不知道这些事,她也并非是想跟萧承宴有什么牵扯,只是如今的形势也不是她能决定的,萧承宴蛮横,几乎是将她给囚禁在了这里,她见不着萧承宴的面,如何能说动萧承宴放手? 宋婉清垂着头,神态低迷,碧荷还想说些什么,萧承宴却从外头走了进来。 “姑姑。”他走到厅里,挡在了宋婉清身前,浓重的药气灌入鼻尖,宋婉清抬起头,只看见男人高大的身影。 他对碧荷道:“姑姑不在母亲身边侍候,怎么来了这里?” 维护之意实在明显,碧荷弯唇笑笑:“府中来了贵客,我难道不应该来瞧一瞧?宴儿的伤都好了,怎么这么着急就赶了过来?” 萧承宴的伤自然没好,太医让他静养,可萧承宴一听碧荷来找了宋婉清,哪里还坐的住,换了衣衫出门,就来了宋婉清的院落。 他脸色发白,暗色的衣衫衬得人面色更憔悴,宋婉清瞧着他背后的衣衫似乎有些湿润,不知是否是伤口浸出了血? 第一百八十章 伤势怎样 “长公主听闻姑娘来了,甚是高兴,嘱咐我来看看姑娘。”碧荷对宋婉清笑:“姑娘在这里住着就是,若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只管叫人知会我。” 宋婉清行礼:“婉清在这里一切都好,劳姑姑挂心了。” “既如此,我就先回去了。”碧荷笑着冲宋婉清点头:“姑娘别忘了我方才同您说的话就是。” 碧荷女官一离开,屋里只剩了宋婉清和萧承宴两人,那日萧承宴将宋婉清带回京城后就把人关在了这里,宋婉清多日没见萧承宴,没想到萧承宴会受了这么重的伤。 两人相顾无言,还是宋婉清最先打破了僵局,她问萧承宴:“你的伤......怎么样了?” 萧承宴看她一眼,眼神里隐有冷寒之意,他知道宋婉清是真的关心自己,可话到嘴边却成了冷嘲热讽:“三姑娘是真的关心我,还是假意关心,若是假意关心就算了,我身体还好,是不可能给三姑娘逃走的机会的。” 这一路上宋婉清屡次想要逃离,可都被萧承宴给抓了回来,二人闹得僵持,宋婉清颈上现在还有未退的红痕,萧承宴也没好到哪里去,手腕上被宋婉清咬的血肉模糊。 “你......”宋婉清语塞,“你为何曲解我的意思,我听闻你受伤,只是想要关心你罢了,并没有别的。” 萧承宴何尝不知道,可这一路上的针锋相对,他早已经学不会对宋婉清好声好气的说话了。 萧承宴细细瞧着眼前的姑娘,眼中寒霜退去了些,只听见宋婉清道:“你并非无知孩童了,为何要擅自离京,这可是重罪, 你就一点不担心惹怒圣上吗?” 他不是谨小慎微行事谨慎吗?为何会做出这种事来?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雷霆之威岂是萧承宴能扛得住的? 宋婉清说完这句话,萧承宴忽然向她走了一步,他垂眸瞧着眼前人,低声问:“怎么,你关心我?” 宋婉清没想到他会突然靠近,后退两步直接跌在圈椅里,萧承宴扶着圈椅压低身子,将人笼在了怀里:“你凭什么关心我,你有什么资格关心我?三姑娘,你我二人只是我一厢情愿而已,三姑娘不要说这种话,我可是会误会的。” “萧承宴!”宋婉清瞪向他,“你!” 她说不出话来,要她说什么,难道承认她对萧承宴也有情意? 这怎么可能! 她宁死都不会说的! 两人僵持不下,萧承宴只想从宋婉清嘴里得到一个答案,她这么关心自己,也曾答应自己留下,怎么会对自己毫无情意呢? 他凝望着宋婉清,可宋婉清只会一味地逃避,郎君炙热的目光让她无所遁形,宋婉清在他期许的眼神里还是选择了沉默。 萧承宴嗤笑一声,站直了身子。 身上的疼痛在此刻显得无足轻重,他在意的不过一个宋婉清而已。 宋婉清问萧承宴:“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离开?” 萧承宴总不能把她关在这里一辈子吧?这算什么,传出去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离开?”萧承宴看向宋婉清:“你对我就没有旁的话可说了?” 宋婉清缄默不语,这无疑惹恼了萧承宴,他冷笑一声:“三姑娘惯会骗人,我怎么会轻易放三姑娘出去,更何况,现在的你我,哪里又是轻易能撇的干净的?” 萧承宴这话,说的宋婉清面红耳赤,她站起身,愤愤的瞪着眼前人:“你厚颜无耻!” 萧承宴不以为意:“你又不是第一日知晓了,何故动这么大的气?” 两人正僵持着,常安急匆匆的从外头跑进来了:“公子,何大娘子找来了,现在碧荷姑姑正在前头应付着呢,何大娘子说要见公子您,您快去看看吧。” 何秀华年轻的时候脾气烈,与她亲近些的人都知道,即便是当初何秀华瞧上宋婉清的父亲宋璟,为了讨宋璟的欢心,压着自己的性子,可现在京中仍还有人记得,何秀华是个说一不二的脾气。 她不是个好糊弄的人,萧承宴叫常安给念梅留书信的时候就猜到了这一日,他起身:“慌什么,我这就去见何夫人。” “萧承宴!”宋婉清叫住他:“我母亲来了,你总该让我见上一面!” 总不能一直把她关在这种地方,困在这个小小的四方天地里。 萧承宴不理她,气的最是娴静知礼的宋三姑娘对他破口大骂:“萧承宴!你就是个破皮无赖!你凭什么关着我!” 常安赶紧把人拦住,生怕宋婉清再冲上去伤着了萧承宴:“姑娘息怒!姑娘息怒!我家主子身上还有伤呢!” 萧承宴听着宋婉清的骂声出了院子,手臂上被宋婉清咬的伤口还疼着,萧承宴没甚至没上药,就任那伤口自己长着。 他撩开袖口看了一眼,鲜血粘在衣服上,撩开时粘的伤口有些疼,萧承宴却弯唇笑起来,放下袖口,隔着衣料在伤处狠狠摁了一下,很疼,但这伤是宋婉清给自己的,所以即是是疼,萧承宴仍觉得畅快。 前厅里,何秀华来访,按理说丹阳应该来见她的,毕竟算是旧相识了,可丹阳现在病着不方便见客,只能碧荷来见何秀华。 碧荷叫人给何秀华上了茶:“许久不见何大娘了,何大娘子这些年过得可还好?” 何秀华挂心宋婉清,没什么心思叙旧,只敷衍道:“碧荷姑娘也还是一如当年,不知长公主现下身子可大好了?” 那日冠礼丹阳晕倒的事,何秀华是知道的。 碧荷微笑:“长公主一切都好。” 实则丹阳状况一日不如一日了,只是丹阳不叫往外透露消息,是以萧承宴都还不知晓。 正说着,萧承宴到了前厅里。 何秀华脸色一下子暗了下来,她没什么好气儿的开口:“六公子来的好早啊!” 更刻薄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无他,只因萧承宴脸色实在太过难看了,想起萧承宴的伤有泰半的原因是因为宋婉清,何秀华虽然生气萧承宴一声不吭将人掳走,却说不出来什么难听的话了。 何秀华质问萧承宴:“我家女儿是不是在你这里,你凭什么把我家婉清带走?” 若非萧承宴,婉清现在就该在江南过着安稳日子,何至于又回到汴京这个虎狼窝里来! 何秀华要问萧承宴,碧荷便出了前厅,有些话她不便讲,何秀华却是能说的,她是宋婉清的嫡母,这些话何秀华来说是最得宜的。 若是能骂醒萧承宴,也不枉何秀华跑这一遭了。 只是碧荷俨然低估了萧承宴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只要他想做的事,就没有办不成的,他想留下宋婉清,即便是宋婉清的嫡母也阻拦不了。 “是,婉清实在我这里。”他说的坦坦荡荡,一口一个婉清叫的更是亲昵,何秀华气的气血上涌,站起身来对着萧承宴就要开骂。 第一百八十一章 是我骗你 “婉清的确在你这里?”何秀华双手叉腰,脸色发着青,宋婉清才和离多久,流言还没消呢,萧承宴把人带走了,轻轻一句在这里就想把自己给打发了,何秀华骂道:“我原以为六公子是正人君子,谁料六公子竟然做出这种事来,我家婉清又不是欠了你什么,你凭什么不声不响的把我家婉清带走!” 何秀华想的措辞要比现在难听百倍,可想到这是在长公主府里,说出来的话到底是收敛了不少,“我家婉清虽然和离了,可到底是我宋家的女儿,也跟长公主府跟六公子没有任何关系,六公子做出这种事来,难道就不怕天下人指点耻笑吗?” “何夫人说的是,我的确不该擅自带走婉清。”何秀华到底是长辈,萧承宴总不能跟何秀华对着来,若把人得罪狠了,等人日后同宋婉清成婚之时,何秀华少不得是要阻拦的。 他先给何秀华赔了不是,何秀华脸色才好看了些,萧承宴让人给何秀华上了盏茶,他身上的伤疼得厉害,全靠毅力撑着,萧承宴对何秀华解释道:“我将婉清带回汴京,并非只是出自私心,而是全然为了婉清着想。” “为了婉清?”何秀华才不信这托词,她冷冷道:“我将婉清送去江南就是为了婉清着想,我为她买下宅邸水田,让她有所倚仗,不至于无所依靠,江南地广人稀,民风淳朴,汴京的闲言碎语也传不到江南去,婉清在那里只会过得安稳舒心,可你偏要把她给带回来!” 何秀华说着捂住了脸,也不知婉清听到那些流言没有,她道:“我将她送走就是为了婉清不受流言侵扰,你倒好,将她将她带回汴京里,现在流言传的这样凶,婉清性子又最是要强,若是她听到了些什么话,想不开了可怎么办!” 何秀华只这一个女儿,她已经亏欠了宋婉清太多,是决不能看着宋婉清再出什么事的。 何秀华担心的是宋婉清扛不住流言,可这正是萧承宴想说的,他对何秀华道:“何夫人是一心为了婉清,可何夫人想过没有,我为何要把婉清给带回汴京来?” 何秀华不知,她摇头:“你心思七弯八绕的,我怎么能知晓?” 萧承宴道:“我将婉清带回来,就是为了平息流言的,何夫人想着婉清离开了汴京,流言自己就能停息,可这不过是掩耳盗铃之举,被编排的是人是婉清,何夫人想的倒是好,可婉清离开这些时日,流言可曾停息过?” 宋婉清离开汴京这些日子,京中流言依旧,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架势,现在各家官眷凑在一处,嘴里编排的多是宋婉清,那话,简直不堪入耳,何秀华撞见几次,为了给宋婉清撑腰还跟人起了争执。 她迟疑道:“现在是如此,可些许过几日就自然消停了。” 那些人见不着宋婉清,难道还会一直说下去?何秀华就不信这偌大的汴京城里就没一件新鲜事儿给她们说嘴了? 可这不过是扬汤止沸,治标不治本。 宋婉清离开汴京自己倒是轻快了,可那些人也已经把她的名声给败坏完了,就算是往后不再谈论此事,可宋婉清只要回到汴京,这些人一定会想起这桩事来。 何秀华想到这层,脸色一僵,她对萧承宴道:“可你将婉清留在这里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婉清从前与你是叔嫂,现在更是毫无关系,六公子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坏了我女儿的清白名声。我知六公子的心思,可我为了我的女儿,今日也是要带她走的,六公子若是想婉清好,还是收起自己的那点心思吧,别害了婉清,也害了自己。” 面对何秀华几乎是算的是威胁的话,萧承宴抬眸,苍白着脸看向何秀华,他眼中似乎烧着一簇火,看的何秀华脊背发寒,萧承宴道:“我是不会让婉清走的,除非我死了。” “萧承宴!”何秀华拍案而起:“你是真当我何家无人了吗?我嫡姐可是当朝贵妃,婉清是她身边的兰均女官看起来的,你觉得贵妃娘娘会视若无睹任由你胡作非为不成?” 萧承宴只道:“何夫人要告便告去,我是不会放她离开的。” “你!”萧承宴实在太过无耻,丹阳好歹是嫡公主,自小学习诗书礼乐,怎么生了个儿子竟然学了十成十的泼皮无赖劲儿? “你这是强抢民女,婉清可是东平伯府的女儿,若是我告到大理寺去,六公子就算是再得陛下疼宠,怕也要失了圣心吧?”何秀华简直是要豁出去了,若是大理寺再不行,她就闹到御前去! 总之不能让宋婉清留在这里。 “何夫人尽管去告。”他云淡风轻一句话,把何秀华接下来要说的话尽数堵了回去,若不是萧承宴脸色苍白,何秀华甚至快要怀疑他并未受伤了,三十军棍啊,他竟然还能好端端的在这里跟自己扯皮? 萧承宴道:“何夫人不怕婉清的名声受损就尽管去闹,反正现在京中已经传的这样难听了,就是再给婉清添一道不守妇道的罪名,也是可以的。” 何秀华犹豫下来,萧承宴继续道:“何夫人好好想想,若是报了官,婉清在我这里的消息可就要走露风声了,同小叔子纠缠,传出去有多难听,到那些人嘴里又会成了什么意味?婉清是否能扛得住这流言......何夫人想过这些没有?” 何秀华自然知道不能轻易报官,方才也不过是为了吓一吓萧承宴,没想到萧承宴根本不怕这个,甚至还反客为主拿捏住了自己,他太过强横,何秀华拿他毫无办法。 何秀华气的不行,咬牙道:“你难道要把婉清关一辈子不成?你要逼死她吗!” 萧承宴知道何秀华是真心向着宋婉清的,他发誓道:“我知夫人一心为婉清着想,我又何尝不是?我爱重婉清还来不及,怎么可能逼死婉清?何夫人只管放心,婉清在公主府里必定好端端的,连点油皮都不会破,若是她伤着了一丝一毫,何夫人尽管取我项上人头!” 萧承宴说的肯定,他不愿意交人,何秀华也没别的法子了,宋婉清毕竟在萧承宴手上,何秀华只能顺着萧承宴来。 见他这模样想来不会叫宋婉清吃亏,何秀华点了头,“你可得说到做到。” 何秀华无功而返,萧承宴从前厅又回了宋婉清的院子。 宋婉清正焦急的等着人来,萧承宴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跟何秀华对着来吧,有她嫡母来要人,萧承宴总该放自己离开了吧? 宋婉清想着,萧承宴已经走了进来。 “怎么是你?” 宋婉清见是萧承宴,干脆坐了下来,现在天热,常安特意给她从冰窖运了冰来纳凉,是以萧承宴进门时带了一股热浪,常安轻手轻脚的把门关上,只留了宋婉清跟萧承宴两人。 宋婉清端坐着,一张嫩白的小脸俏生生的,她改回了未出阁女子的发髻,更显得人娇俏伶俐,她本就是明媚的长相,冷着脸时不近人情的模样别有一番风味。 萧承宴先开了口:“三姑娘别等了,你嫡母已经离开了,想来现在已经出了御街。” “怎会!”宋婉清才不信,她嫡母都没见到自己呢,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就离开了? “你骗我,我才不信!”她作势要往外走,萧承宴伸手将人给拦住,他轻咳了两声,脸色又白了几分:“是真的。” 他模样不像作假,宋婉清登时就翻了脸,她后退两步,气冲冲的瞪着眼前人:“你要做什么!你难道要把我一辈子都关在这个院子里吗?” 萧承宴没理她,目光径直落在宋婉清颈间的红痕上,他还记得宋婉清身上的馨香,叫他难以忘却。 萧承宴移回目光,好脾气的道:“我只是在帮三姑娘履行诺言,这是三姑娘答应我的,怎么能轻易反悔?” 他一脸认真,宋婉清彻底败下阵来:“是我骗了你,我向你道歉,你不要将此事当真,我请你放我离开吧!” 第一百八十二章 我来帮你 “骗我又如何?”萧承宴望着宋婉清,眼神执着,带着股子不管不顾的狠劲儿,似乎下刻就要发了疯病似的:“可我当真了,即是是假的,这事也要变成真的。” “六公子,强求就没意思了。”宋婉清攥着袍角,胆怯的看着萧承宴。 男人的指尖托起她的下巴,是冷的,宋婉清不知萧承宴此刻有多难受,才会痛到手指都是冷的。 “萧承宴......”她心有不忍,可还是狠下心道:“六公子快些放我回去吧,你我二人实在不宜再见面了。” “不宜见面?”萧承宴嗤笑一声:“当日你言之凿凿,说会留下,也是我愚笨,竟然信了你的托词,三姑娘,我从前怎么不知三姑娘竟是这么一副会骗人的巧嘴啊?” 她眼睫止不住的颤抖,听到萧承宴声冷如霜的威胁:“三姑娘,我言尽于此,你还是执意要离开吗?” “是!”宋婉清抬眸,骤然抬高了音量:“我要离开,六公子应当知道,我并不想跟你有什么牵扯!” “宋婉清!”萧承宴本就在发怒的边缘徘徊,宋婉清这话直接将他的怒火给挑了起来,他痛心疾首:“你为何......你为何这般对我?” 宋婉清只一句话:“六公子就不要强求了。” 萧承宴闻言,直接掀开了衣袖,露出了手臂上狰狞的伤口,那伤口一看就没处理过,现在还在往外渗着血,宋婉清都不敢去看,萧承宴为何会把伤拖成这样? 常安都不知给他上药的吗? 那伤口鲜血淋漓的,甚是骇人,萧承宴好像察觉不到疼痛,他举着手臂上的伤给宋婉清看,墨眸里尽是执拗:“你说强求无用,可你瞧这伤,它本该好了的,可我硬生生托着,这伤反倒越来越重了,你如何能说强求无用?这伤是你留给我的,我若是留不住你,留住这伤也是好的,等它结了疤,我瞧见它,便能想起你。” “萧承宴!你疯了不成?”硬生生托着自己的伤,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宋婉清震惊的望着萧承宴,她要为萧承宴去翻金疮药,宋婉清记得常安告诉过她金疮药放在哪里的,宋婉清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一瓶金疮药。 她拿着药走到萧承宴身边,手都是颤抖的:“我帮你上药,这伤不能一直拖着。” 天气炎热,若是再不处理这伤口就要腐化了。 她拿了药瓶要给萧承宴上药,可萧承宴却一把将药瓶给打飞了出去,他垂着头,喃喃道:“我不上药。” 宋婉清不明白他在闹些什么,可萧承宴固执的把这伤跟宋婉清挂钩,他认为这伤口疼一日,宋婉清就能离他近一日。 这是宋婉清留给他的伤口,萧承宴并不想这伤轻易好全。 他想着,犹嫌这伤不够重似的,竟拿了桌案上摆着的黄铜小剪,对着伤口直接扎了下去。 宋婉清握住萧承宴的手,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鲜血脏污了宋婉清的手,纤长的指节被血染透,宋婉清人都是茫然的,她定定的望着萧承宴,他面上溅了血,郎君清隽的面容因为眼尾的血滴显得有些妖冶。 萧承宴因为牵动后背的伤处,疼得他再也坚持不住,直接跪了下来,宋婉清想要搀扶萧承宴,可又不知道他伤的多重,怕给萧承宴伤上加伤,只虚虚的将人扶着,她跪在萧承宴身前,泪珠不断的滚落。 眼见萧承宴又举起了那小剪子,宋婉清直接伸手把剪刀握住,她甚至来不及思考是否会伤到自己,只是握着那剪子不松手,掌心传来痛感,鲜血滴落,和萧承宴的血融在一起,汇入了深色的地毯之中。 宋婉清哭着摇头:“不行......不行......” 萧承宴在她眼底看到担忧之色,果然,她还是舍不得自己的。 他沉默着松开了手,那六十军棍打的实在太重,萧承宴早就坚持不住了,他垂下头,靠在宋婉清肩上,把身体的大半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 他抓起宋婉清受伤的那只手,只是刺破了一点,可萧承宴仍心疼的不行,虽然心疼,但萧承宴在想,宋婉清也受了伤,这样她就会像自己一样疼了。 拿了药瓶给宋婉清上药,萧承宴小心的用帕子把宋婉清受伤的手给包好。 “你现在,还要离开吗?”他声音虚弱:“能不能别走,我说过的,我会护好你,不叫你受一丝委屈。” 尽管他做出了这样的保证,可宋婉清还是没有更改分毫,她别开脸:“对不住六公子......请你,放我离开。” 她流着泪,即是心疼萧承宴的伤,又是在哭自己:“你我身份有别,六公子龙章凤姿,要什么样的高门嫡女没有,何苦在我身上浪费精力?” “你出身高贵,是长公主独子,眼见着前路青云,就是一条康庄坦途,难道要因为我坏了你的前程吗?” 萧承宴抓着她不松手,眼尾绯红,强势不容置喙,却又带着祈求之色等着宋婉清的回答:“若是没有这层关系的束缚,你可会留在我的身边?” 他已经做好了告知一切的准备,可宋婉清的话却给他浇了一盆冷水:“不......绝不可能。就算你不是侯府的六公子,不是沈肆的堂弟,我也绝不会同你有任何牵扯。” 她已然和离,再嫁人便是二嫁,萧承宴是何身份,怎么能娶一个二嫁妇? 况且萧承宴是沈肆的堂弟,这是不争的事实,抛不去,抹不掉,宋婉清既然打定主意不和萧承宴有牵扯,便要决绝些,不叫他存有一丝指望。 宋婉清推开萧承宴,她硬声道:“我不知是我何处让六公子误会了,我对六公子毫无情谊,也并不喜欢六公子,只是感念六公子照顾,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还请六公子不要再纠缠我了,我是跟长公子和离了,却也不可能会喜欢六公子,请六公子放我回去,我只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不再踏进汴京一步,还请六公子成全。” 这番话于萧承宴无疑是诛心之言,他以为宋婉清心中多多少少都是有自己的,可宋婉清却说她不喜欢自己,往后也不可能喜欢他。 心口处一阵阵的抽痛,似乎要卸掉萧承宴所有的力气,衣摆铺陈在地,鲜血蜿蜒留下暗色的痕迹,他垂着头,宋婉清知道他伤心,却不得不说这话出来。 她想过安稳日子是真,留在汴京只会受人指点,萧承宴本就受人瞩目,若是自己留在萧承宴身边,难保那些人不会给她按个“狐媚子”的名头,宋婉清从小受够了冷嘲热讽,她管不住那些人的嘴,难道她还不能离开汴京了? 可萧承宴执意要将自己搅进这漩涡里,让她无法脱身。 宋婉清还是低估了萧承宴,即便是宋婉清说了这话,他却还是不会轻易放手的,他守了宋婉清这么多年,宋婉清于他而言已经成了执念。 萧承宴低着头,郎君不负往日温润,言辞间尽是冷寒:“三姑娘,我劝你死了这条心,你即便是死,也得死在我的身边,我不管你在安宇楼说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但你既然答应了我,便要做到,你做不到,就由我来帮你。” 第一百八十三章 性命垂危 “萧承宴你!”她绝望的闭上眼,萧承宴是言出必行之人,他说了这话就是无论如何也要把自己留在她身边的,宋婉清逃不开,躲不掉。 她还想再分辨几句,可萧承宴忽然扶着她的肩头,直直的倒了下来。 他直接晕死了过去,宋婉清慌忙的将人给撑住,可萧承宴太重,宋婉清根本支撑不住萧承宴的重量,好不容易扶着人没叫他跌在地上,宋婉清大声叫着常安。 萧承宴伤成这样常安总不会自己跑了去偷懒,他在院子里里守着,听见屋里的动静就跑了进来。 “主子!”常安把人从宋婉清手里接过来:“主子这是怎么了!” 宋婉清哪里说的出来萧承宴是怎么了,她急道:“还管这些做什么,快找大夫啊!” 常安扶着萧承宴往外走,宋婉清这才发现自己的衣带被萧承宴紧紧的攥在了手里。 他抓得实在太紧,萧承宴现在又晕死过去,耽误不得,常安也腾不出手来管这些,而且宋婉清也担忧萧承宴的伤势,便跟着常安一路到了萧承宴的院子里。 常吉听闻萧承宴受伤,早让人把卧房收拾好了,常吉帮萧承宴褪去外衣,敷了层药粉上去,又替他把中衣合好。 许太医也在此刻进来了,宋婉清的衣带被萧承宴攥着,她站在哪里也不是,局促的甚至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可宋婉清又关心着萧承宴,时不时偷偷往榻上看一眼,那眼中的情愫都快化成了实质。 许太医进来时正好瞧见这一幕,他回眸望了眼去请自己的常安,那一眼似乎在说,这姑娘是怎么一回事? 何太医伺候了丹阳许多年,是信得过的人,嘴又严,不会到外头瞎说。 常安哪里有心思给许太医解释这些,只摇了摇头,把人推到床边:“许太医快给我家主子瞧瞧,别是伤势又加重了!” 许太医捋了捋花白的山羊胡,咂了咂嘴道:“这还用说,六十军棍又不是小孩子闹着玩,瞧六公子这架势又是跑去哪里处理要事了?我早说了要他安心静养,他本就伤重,再这么奔波可不就要气血逆行,性命垂危了?” 一句性命垂危吓得屋里众人脸色惨白,尤其是宋婉清,几乎称得上是毫无血色了。 萧承宴的手还紧紧攥着宋婉清的衣带,她蹲下身来,轻轻握住了萧承宴的手,天这样热,他的手却是冰的。 宋婉清满目心疼,她其实能猜到,萧承宴怕是听说了碧荷女官来了自己这里才匆匆出来的,甚至顾不得伤势又要去应付她嫡母,又因为跟自己置气,才会如此的。 常安急得跺脚:“您老就别说这些了,快给我家主子开药啊!” 许太医瞪常安一眼,慢悠悠的掏出纸笔来,他不紧不慢的提笔写着药方:“急什么,一时半刻又死不了?” 许太医写完药方,常安拿着药方就冲了出去,许太医站在门口叮嘱:“记住,一个时辰内必须叫他把药服了!” 常吉把给萧承宴擦汗的帕子扔进水盆里:“您老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常吉寡言是以许太医甚至都没注意到他,他一愣,对常吉道:“没别的要嘱咐的了,若是六公子用不下药你再来叫我,我瞧他牙关紧着,想来不太方便喝药,若是实在喝不下去,我便施针将他的下巴卸了,省得喝不下药去。” 宋婉清瞪圆了眼,常吉也是一副不敢置信的的样子,他道:“这是否,是否是粗暴了一些。” 以往萧承宴不是没有用不了药的时候,可也没把下巴卸了喝药的,况且萧承宴的脾气在这里摆着,常吉实在是怕他生气。 许太医斜眯他一眼,砸吧着嘴道:“常吉小哥这话说的可不对,到底是性命更重要些,我话只说到这里,常吉小哥若是喂不下药去,可别来求老夫帮忙!” 说完他迈着四方步出了正屋,只留下常吉跟宋婉清大眼瞪小眼。 宋婉清蹲在床边,心疼的摩挲着萧承宴的手背,想要用自己的体温给他找回些温度来。 常安那里已经抓好了药,为了方便干脆支了炉子在院外煮着,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给萧承宴的药也熬好了,乌黑浓稠的药汁一端进来就熏的人眼眶发酸,常安小心翼翼的把药吹凉,扶着萧承宴的后脑就要给他喂药,可他试了三五次,萧承宴根本喝不下药去,垫在唇边的帕子都快被药汁浸满了。 常安急得满头汗,他放下药碗:“我去找许老头去!” 常安说完就跑了出去,宋婉清的衣带还被萧承宴攥着,她脱不开身,常吉在后头扶着萧承宴,他对宋婉清道:“宋三姑娘也别在这里一直站着了,不然你试试?” 若是能喂进去最好,他们家公子多要强的一个人,总不能为了吃个药把下巴真给他卸了吧,许老头只嘴上说的严重,看他那云淡风轻的样子,想来没什么大事,若是真危及性命了,怕是此刻丹阳长公主就要来了。 许老头应当只是气自家主子没按照他说的卧床静养,才说的这种话,老小孩老小孩,捉弄捉弄人也并非不可能。 “我?我来?”宋婉清指着自己,她摇头:“我应当不行的吧,常安都喂不下去。” 常安伺候了萧承宴多少年了,常安都做不到更别说她了。 可常吉一再说着,宋婉清只好将那药碗给端了起来,药汁刚熬好,也实在是烫手,宋婉清端着都觉得指腹烫的发疼,她把药碗给放下,只舀了一勺在唇边轻轻吹冷了。 “六公子,喝药了。”把汤匙凑到萧承宴唇边,萧承宴眉头紧锁,唇瓣紧紧抿着,十分抗拒送来的这勺药。 “六公子,要喝药了。”宋婉清温声哄着,一只手扶着萧承宴的下巴,她低声哄着,萧承宴竟然真的松了齿关,宋婉清把那勺药喂了进去,竟然一点都没洒。 常吉快要笑出声来了,他就知道萧承宴心里是想要宋婉清喂药的,自己果真是全公主府最聪明那个。 宋婉清还没反应过来,那沾满了药汁的帕子还在呢,常安方才费了那么大的劲儿都没喂下去,怎么到了自己这里...... “三姑娘楞什么,还有整整一碗呢。”常吉催促着,不管许老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叫萧承宴喝了这药总是没错的。 “好。”宋婉清端起药碗来,一勺一勺的将药给萧承宴喂了下去,她也顾不得烫手了,萧承宴命都要没了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 常吉看宋婉清这认真模样,忽然担心起萧承宴来,这么一碗药下去,怕是要烫的嘴上都起了泡吧? 宋婉清刚喂完最后一勺,常安就带着许太医进来了。 望着空空如也的药碗,两人俱愣在了原地。 第一百八十四章 快来喂药 许太医把药碗抢过去,那里头只剩了几滴药汁,许太医一张老脸被吓得扭曲,碗底的余温还在,可见方才那碗药是有多烫。 “全......全喝完了?”许太医吞了吞口水,看向拿着汤匙的宋婉清,愣了好半天,最终冲宋婉清竖了个大拇指,他叹道:“最毒妇人心啊!” 常安不知许太医为何这样说,他还沉浸在方才许太医推三阻四不肯来的气恼里,自家主子性命都要不保了,许老头还在那里推演什么算术,多亏了三姑娘把药喂下去,不然自己家主子就要没命了! “还得是三姑娘有法子,等我家公子好了三姑娘可是头功一件!” 宋婉清手烫的通红,她摇摇头:“常安小哥说笑了。” 等萧承宴醒了,若是能看在这情分上放自己离开的话,自己才是真的要感谢他。 许太医闷笑出声,这笑总叫常安觉得许太医在嘲笑些什么,常安挡在宋婉清身前替宋婉清说话:“许老头你这是做什么,三姑娘帮我家公子喂了药,不就是没用上你罢了,也值得你这样冷笑,好似全天下只你一个最能耐似的。” 常吉萧承宴扶着侧躺下,垫了两个软枕在他身边,不叫他碰着伤处,常安还没反应过来呢,常吉摇摇头,也没想点明,端着铜盆出了正屋。 许太医看常安这愣头青的样子,没想着和常安争辩些什么,他耸耸肩就要出去,常安把人叫住:“许老头你干什么去!” 许太医瞪他:“没大没小的!我都能做你爷爷了!” “我呸!”常安啐了一口:“我方才就差跪地下求你了你都不来,还什么医者仁心真是笑话!你现在要干什么去,我家主子还没好呢,你可别偷偷跑了!” “我能跑哪里去啊!”许太医也是拿常安没办法,这小子是机灵,可有时候也是愣的很,他道:“你家六公子喝了这么烫的一碗药,我不得给他熬碗汤药来下火,省得到时候起了满嘴泡,骂人都费劲儿!” 说着许太医就出了正屋,只剩下了宋婉清和常安面面相觑,两人从许太医放的的话里琢磨出些味道来,看许太医这不紧不慢,甚至说的上是悠哉悠哉的劲儿,想来萧承宴的伤并无大碍。 宋婉清看了眼烫的发红的手,方才常吉一句话,宋婉清最开始还知道给萧承宴把药吹冷,后来都顾不上了,萧承宴尽数都喝了下去,也不知...... 这人该不会烫坏了吧? 宋婉清想着,就要往外走,可走出两步就想起来自己的衣带还在萧承宴手里,方才走动的那两步险些把衣带拽散,宋婉清赶紧拽住自己的衣带,她在屋里看了一圈儿,最终瞧见了外间桌案上放着的小剪子。 宋婉清道:“劳烦常安小哥把那把剪子递给我,我好将衣带剪了,总不好我一直留在这里。” 常安打着哈哈往外走:“三姑娘自己努努力,我去看看给我家公子的药好没,你知道的,那个许老头一向不怎么可靠的!” 说着常安就跑了出去,也没给宋婉清拿什么小剪子。 笑话,他又不是个傻的,自己主子晕了都不忘抓住人家姑娘的衣带,把人绑在自己身边,他要是拿了剪子把三姑娘的衣带见了,那等萧承宴醒了,不第一个拿他试问? 常安出去了,萧承宴又不喜人多,是以这院子里出了常安常吉再没了别人,甚至连个旁的小女使都没有。 宋婉清尝试着去掰了两下萧承宴的手,可他攥的死死地,根本就抽不出自己的衣带来,宋婉清幽幽叹了口气,萧承宴是何时把自己的衣带攥在手里的? 若是早知道萧承宴爱抓些什么东西,她今日断然不会穿这间衣衫。 床榻上萧承宴脸色惨白,这就是这副惨白的毫无血色的脸,叫宋婉清生出恻隐之心来,他轻柔的替他把面上的发丝拨开,到底是心软,又想着萧承宴现在醒不过来,鬼使神差的,宋婉清轻轻摸了摸郎君的脸。 动作轻柔,极尽怜惜。 若是萧承宴不这样固执该多好,可惜她二人注定背道而驰。 宋婉清珍惜这难得的和平,她出不去这间屋子,干脆在床边坐下了,常吉还留了条帕子在这,正好给萧承宴擦汗。 伤口实在太痛了,萧承宴的冷寒就没断过。 放在常吉给萧承宴重新上药时,宋婉清看了一眼,他后背上各种伤痕交错,只四字可以形容——触目惊心。 可萧承宴不是长公主独子吗?缘何身上会有这么多经年的旧伤痕? 萧承宴想不明白,现在的形势也不容她想这么多了,萧承宴执意要将她留在这里,可碧荷女官也说了,宋婉清若是留在萧承宴身边,萧承宴只会因为自己受更多的伤。 为了她自己,也为了萧承宴,宋婉清是一定要离开的。 只是如今萧承宴重伤,她既然在他身边,能照顾的还是要照顾一二。 她为萧承宴擦着汗,忽然瞥见萧承宴枕边露出一枚香囊来,想来是方才常吉给萧承宴那软枕垫着时不小心带出来的。 那枚香囊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宋婉清把那香囊拿起,她总觉得有些眼熟,可是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只以为是香囊花样配色都差不多,便也没多想。 这是那香囊一看就是女子所用的物件,莫不是丹阳长公主赠予的? 能被萧承宴贴身放在床榻边,想来是极其珍爱的东西。 她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把那香囊又放回了原位,还特意往里塞了塞,不叫那香囊露出来。 常安端着许太医才熬好的药进来,他把药碗递给宋婉清,满眼期待:“三姑娘快给我家公子喂药吧。” 萧承宴自小用药就是难事,常安常吉跟着他长大的,也知萧承宴这毛病,只是以前受伤时总有丹阳给他喂药,现在丹阳生病,也顾不到萧承宴这头来,许太医医术精湛,倒是能让萧承宴喝下药去,只是这用药的代价太大,要硬生生把下巴给卸下来,常安舍不得呢。 现在既然宋婉清能喂下药去,常安自然要把药碗交给宋婉清。 “三姑娘,快些吧。” 第一百八十五章 登门探望 萧承宴现在的模样,宋婉清也不能真的不管他,她接了药碗,没像方才是的那样着急,而是一羮勺一羮勺的吹冷了才喂给萧承宴。 萧承宴还算给宋婉清面子,一碗汤药花了一刻钟就喂下去了,宋婉清把药碗交给常安,常安屁颠屁颠的端着碗跑出去了,生怕多待一会儿宋婉清就要让自己给她拿剪子剪衣带。 “常安小哥!”宋婉清试图叫住常安,可常安跑的比兔子还快。 宋婉清闭上了嘴,想再试试能不能掰开萧承宴的手,她才摸上萧承宴的手,却发现男人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此刻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看。 宋婉清一愣,几乎是蹦了起来,可她全然忘记了自己的衣带还被萧承宴紧紧的攥在手里,这一起身直接带的衣襟全部散落开来,夏日的衣衫本就轻薄,这一起身不要紧,宋婉清几乎是要在萧承宴面前坦诚相见了。 她脸一下子涨的通红,慌乱的就要去拽萧承宴手里的衣带。 萧承宴本来就侧着身子,这一下子直接将人给看了个干净,他眸光倏的暗下来,墨眸里翻滚着浓云,萧承宴喉结滚了滚,松开了一直攥着宋婉清衣带的那只手。 幸而常安早端着碗出去了,否则萧承宴是会将常安的眼珠子给挖出来的。 “实在是对不住。”萧承宴把目光移向别处:“我不知......我是真的不知......” 他昏死前就一个念头,不能叫宋婉清离开,因而才抓住了宋婉清的衣带,谁成想会这样...... 宋婉清一张脸滚烫滚烫的,上次在萧承宴面前宽衣解带就算了,情势所逼没有办法,可这次居然...... 她回过身背对着萧承宴,颤抖着手把衣带系好。 萧承宴知道她现在一定是恼了,也不好说什么话。 宋婉清系好衣衫后清了清嗓,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既然六公子醒了,那我就先行离开了。” 她脊背挺得很直,仿佛弯下一寸她伪装的面具就会被男人戳破似的,她最是要强,越是心中没有底气就越装的强硬,萧承宴早将她看穿了,他闭上眼,眼底都是方才的情形。 萧承宴弯唇,露出了这么多日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萧承宴擅自离京被陛下责罚的事朝野上下都传遍了,早几日就有人上门来想要拜访萧承宴,只是被萧承宴给堵了回去,侯府那头沈随也叫人来问过,却连萧承宴的面都没见到。 人人都知道萧承宴挨了打,却没人见过他,又加之萧承宴一向得陛下疼爱,这些朝臣就开始揣测,是否是梁帝不舍得下重手,叫殿前司掌刑的留着情面呢? 庆王也是因为想到这个,从蜀中封地回来后,听闻萧承宴受伤,便一直想来试探情况,只是他的心腹人来问了一两次,都被堵了回去,就不好再登门了,为了试探萧承宴,庆王便亲自来了。 怎么说他都是萧承宴的舅舅,萧承宴总要给他这个面子。 庆王猜的不错,比起那些来探望的朝臣,萧承宴对他还是不同的,到底是让庆王进了公主府的门。 庆王跟着碧荷到了萧承宴院中,萧承宴正休息着,他身上有伤不便起身,只问了声“舅舅。” “瞧你这伤的。”庆王作势要查看萧承宴的伤势,常吉赶忙道:“我家主子才包扎好,实在是不宜查看,王爷您还是用些茶吧。” 庆王没看见萧承宴的伤,却从满屋子的药气里推断得出,萧承宴是真的伤得不轻,这浓重的药气非一日之功,怕是日日用药才会药气经久不散,况且他方才掀起一角被子看了,萧承宴虽穿着中衣,可那里头定然是包扎过得,还隐隐有血透出来。 萧承宴脸色这样难看,几乎称得上是苍白了,他今日来之前并没跟任何人说,是走露不了风声的,萧承宴定然也不可能事先准备好这一切。 下这样的重手,看来这陛下对萧承宴也不过如此,只是萧承宴为何擅自离京? 他最是谨慎,事发这么久却没一点风声传出来,他离京能去了哪里?还是发现了些什么? 庆王沉思着,只听萧承宴道:“舅舅今日怎么来了?” 他并非才受伤,若是探望为何不第一时间来,偏要选在他养伤的时候。 庆王道:“我听闻你受伤,本想第一时间赶来的,只是听说你不见外客,故而不敢轻易打扰,加之我许久没见你母亲,想着趁这个机会来瞧瞧长姐。” “母亲身子还照旧,舅舅不用担心。”萧承宴模样有些疲倦:“我身上还难受着,招待不周的地方舅舅别见怪。” “怎会?”碧荷给庆王上了茶,笑道:“实在是长公主殿下就是这副性子,不爱见人,殿下挂心长公主我定会替殿下传达,只是怕是今日殿下见不着长公主了。” 庆王本身也不是来见丹阳的,他抿了口茶:“无妨,知道长姐无事就好。” 他装模作样的叮嘱了几句:“宴儿你好好养伤,可不许再惹你外祖父生气了。” 萧承宴应下,让碧荷送了庆王出去。 庆王上了马车,和煦的笑脸立刻阴沉下来,他对身边的随从道:“萧承宴是真的受了伤,瞧伤势还不轻,陛下是真动了怒了,他就快失了圣心了。” 那随从道:“主子的意思是?” 庆王阴恻恻的笑:“自然是趁现在赶快把杨明生解决了,萧承宴受伤,申华言那个不中用的怎么能看的住大理寺?还不趁着现在贪墨一案风头过了,难道要等杨明生真的吐露些什么出来再动手?” “他知道的太多了,若是真有个什么的,本王这么些年的谋划就要落空了。” 那随从把茶盏递到庆王面前:“主子说的是,大业绝不容差池,主子交代王太师采买的东西前些时候都运去了南山寺得厢房里,王太师做的极隐秘,没人会发现,那主子现在可要把东西都运走?” 南山寺到底不是他们的地盘,临时放些东西还行,若是长久的放着实在也怕寺庙僧人起疑心。 “不急,再等等。”庆王一副天下尽在掌握的架势:“先前咱们那运走的东西太多了,不好再打草惊蛇,先在哪里放着就是,等杨明生的事解决了,再处理这些不迟。” “是。”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不喜欢你 宋婉清在长公主府住了半个多月了,萧承宴从不许她出门,宋婉清每日都被关在院中,只有常安送来饭食,和院中一个小女使伺候着。 萧承宴的伤也样的好些了,他本身就身子强健,又有从小习武的底子,纵使是这六十军棍这样重的刑罚,加上宫里上好的伤药和名贵养着,不过七八日就能下床了,只是这伤还得悉心养着,不可大意。 宋婉清并不担心他,萧承宴年纪轻,身子骨也不算差的,身边伺候的人无不尽心的,自然用不着他担心。 她每日就只在屋里喝盏茶,外头日头太烈,晨起时还好些,换作晌午简直晒得不能见人,常安每日都搬冰块来,一块块冰运进来,宋婉清以往哪里有这待遇,原先在侯府都是姜氏屋里有两块,她去请安时蹭蹭冷气罢了。 闲着却是一块块流水似的运进来,整个屋子里跟过秋日似的,都有些冷飕飕的。 宋婉清想说让常安别送了,可常安根本不听宋婉清的话,照旧流水似的把冰块送进来给她纳凉,宋婉清劝了两次,见没用,便不再说了。 她在堂屋支了个小桌子,摆了茶案,每日就泡些茶水喝,萧承宴不放她走,宋婉清总要给自己找些事做。 今日才泡好的桂花茶,宋婉清正要给自己倒上一盏,萧承宴就来了。 他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的直裰,发丝用银冠束起,利落干净,这身月白色的衣袍端的是公子温润举世无双,配上萧承宴这张脸,实在是叫人觉得赏心悦目。 宋婉清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随即转过头冷下来脸,一言不发的为自己倒茶。 萧承宴不放她离开,宋婉清自觉没什么好说的。 他模样还算好,脸上也有了血色,知道萧承宴没什么大碍了,宋婉清也算放下心来了,说是不牵挂,可心中总好似有什么惦记着。 萧承宴这次来见宋婉清是找了借口的,上次自己唐突了人家,再想见面总要找个由头。 他叫女使把自己带的东西拿进来,萧承宴道:“天愈发热了,你的夏衫就那么几件,我特意找人为你做的衣衫,料子是最轻薄透气的。” 宋婉清哪里是没有夏衫,她住进来的第一日萧承宴就叫常安给她买了不下十几件衣衫,她每日换一件现在都没穿过来呢。 她坐在太师椅里,姑娘人本就纤弱,这些时日都闷在屋里,脸捂的煞白煞白的,她不说话也不笑,跟个泥娃娃似的坐着。 萧承宴最受不了她这模样,常安跟他说宋婉清每日都在屋子里发呆,萧承宴听的揪心,今日见她这样子便更加心疼了。 心疼归心疼,萧承宴却不会放宋婉清离开,他心中清楚,宋婉清一旦离开便再也不会回来了,她想的是逃离汴京,逃的远远的,最好是一个谁也不认识她的地方。 他好不容易才等到今日,萧承宴是不会放宋婉清离开的。 宋婉清觉得这屋里实在太过沉默,也是真的想要离开,她抬眸问萧承宴:“六公子留我在长公主府住了这么久了,什么时候能放我离开呢?” 萧承宴实在是听不得“离开”二字,他哼笑一声,眸光锐利扫过宋婉清,萧承宴上前两步,他声音低沉:“三姑娘就这么想走?” 宋婉清反应依旧淡淡的,“是。” 夏衫轻薄,料子都能透出里头姑娘肩颈的曲线来,尤其是宋婉清雪白的脖颈,姑娘脖颈修上,乌发轻柔的垂在脑后,萧承宴的视线打量一瞬随即落在了后颈,他抬手捏住宋婉清的后颈,指节用力,在后颈上揉捏了两把。 宋婉清彻底愣住了,才冒着日头过来,男人的掌心灼热,肌肤都被烫的有些难受,宋婉清动了动身子,可萧承宴摁着她摁的死死地,他摩挲着,像是得了块什么极好的美玉,爱不释手。 宋婉清脸皮薄,此刻脸颊绯红,她扭动身子,“萧承宴你!” 她早不想装的温和知礼的唤萧承宴什么六公子了,若是可能,她甚至想直接叫他登徒子! 萧承宴目光愈发沉了,宋婉清被他盯着,不由想起刚到长公主府那日,萧承宴夜里饮多了酒发了狠,对着宋婉清失了神志,险些自己就要被萧承宴脱了外袍去。 那日萧承宴就是这样摩挲着她的后颈的,宋婉清有些害怕,她低低叫了声:“萧承宴......你......你要做什么?” 姑娘这一声唤的实在太无措,萧承宴知道她害怕,那日他的确是神志不清了,将宋婉清带回来后他劝宋婉清留下,可宋婉清犟的厉害,二人言语起了争执,宋婉清又不肯服软,自己想起沈肆那厮都曾和宋婉清有过一个夫妻的名头,而自己却和宋婉清什么都没有,而且宋婉清明知自己心意后还这样抗拒自己。 萧承宴嫉妒的快要发狂,他捧出一颗真心去,可宋婉清只装作视而不见,换作谁都是受不了的。 且初尝过滋味后,便没那么好忘却了。 幸而他最后还是收住了,那日宋婉清哭的厉害,萧承宴看的心疼,后悔自己怎么就没克制住自己,可他后来想明白了。 他克制了太多年了,总有无法控制自己的那天。 萧承宴不忍心看宋婉清再落泪,只是她这疏离冷漠,好似对外陌生人的态度实在叫萧承宴无法接受,他语气恶劣:“三姑娘还不知吧,林姑娘和沈肆马上就要成亲了,侯府现在已经在妆点了。您同沈肆是再无可能了,三姑娘还是瞧瞧我,论身份沈肆只是侯府长公子,即便承袭爵位也不过是个侯爵,可我不同......” 他的身份要比沈肆高出十几二十倍去,只说丹阳长公主独子的身份,日后最低也会是国公之位。 他希冀的看着宋婉清,萧承宴知晓宋婉清心中没有沈肆,可他就是忍不住嫉妒,嫉妒沈肆曾和宋婉清有过夫妻的缘分,嫉妒到几乎快成了执念。 可宋婉清只是沉默着,她并不想和萧承宴多说些什么,一句也不想多说。 这样的沉默实在让人心焦,萧承宴快要被宋婉清逼疯了:“你为何就不能信任我一次,我向你保证你留下定然不会受到流言侵扰,你留在汴京依然刻意过你想过的安稳和顺日子的,有我在你只管放心就好。” 宋婉清眼眸动了动,盯着远处窗边的那白瓷瓶,道:“六公子别劝我了,我早跟六公子说过的,我心中没有六公子,从前没喜欢过,往后也不会喜欢六公子。六公子就不用一遍遍的试探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戏文话本 萧承宴眼中有痛楚一闪而过,宋婉清是他最在意的人,这话无疑是在萧承宴心上扎刀子,可尽管宋婉清说了这么让人伤心的话,萧承宴也只是默默红了眼眶,一动也不动的盯着宋婉清,好似这样就能当做从没听见方才那些话似的。 萧承宴心里不好受,宋婉清也没好到哪里去。 萧承宴委屈巴巴的样子实在是叫宋婉清难以招架,她甚至都想上去安慰萧承宴两句,告诉他自己方才说的都是假话了。 宋婉清不语,萧承宴眼眸渐渐湿润了,雾气涌上来模糊了双眼,丹阳自小教导他严苛,被打的遍体鳞伤时萧承宴都没哭过,可现在因为宋婉清的这一句话,他竟然有了泪意。 只是他到底把这泪意给憋了回去。 宋婉清低下眸子,她揪着衣角,贝齿紧紧咬着唇瓣。 她见不了萧承宴这副模样,好似被自己欺骗了似的,宋婉清心口一阵阵的刺痛,萧承宴是唯一一个从始至终都对自己这么好的人,他舍命相救,以诚相待,可自己却三番五次要伤他的心。 可他身份和自己是云泥之别,宋婉清从不质疑萧承宴对自己的真心,只是若干年以后呢,色衰爱弛,他却可凭着这显贵的身份扶摇直上,往后定然会有高门嫡女来相配,自己又算作什么? 京中从不缺美人,她宋婉清又不是最出挑的那个,往后有美人出现,萧承宴他还会像现在一样坚定的选择自己吗? 而且她这样的身份,就注定她不是能站在萧承宴身边的那一个,宋婉清这是第一次痛恨自己的出身,她身为庶女便是错,她母亲是罪臣之后所以连带她也要被人诟病,嫡庶尊卑家世出身,这一座座大山压的宋婉清快喘不过气来。 因为萧承宴,她第一次萌生了若自己是嫡女该多好的念头,这个念头一出来宋婉清只觉浑身寒毛都要起来了,她是她生母王绫的女儿,她小娘为生她难产而死,自己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她现在只想离开汴京,离开这个荆棘丛。 宋婉清从来都知道是不能贪心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的,从前是何氏的疼爱,现在是萧承宴,萧承宴身份太高,她攀不起,一个沈肆就叫她心力交瘁了,何况还是沈肆的堂弟,若真答应了萧承宴,往后汴京人要怎么谈论自己? 还不如她离开汴京,到了江南凭自己的绣工做生意,换些银子,有了银钱她就开办书塾学堂,让那些活的孤苦艰难的姑娘们来自己这里读书识礼,她还可以把自己的绣工倾囊相授,让她们有一技之长,不至于跟年幼的自己似的,为了口吃食要苦苦哀求看旁人脸色。 宋婉清自小吃惯了苦,她知道穷苦人家的女儿大多都逃不过被被丢弃,或卖去为奴的命运,念梅念柳就是如此,她们的爹娘为了给刚出生的小儿子打个长命锁,便把姐妹两个卖到了东平伯府,幸而被她父亲做主把姐妹二人都送到了宋婉清身边,没叫她二人分开。 现在念梅念柳跟着自己日子过得还算舒心,可那些没她们这么幸运的姑娘呢,宋婉清是没做过生意,手下也没多少银钱,可她想,若是能凭一己之力让这些女子能在世道里活下去,这也是一件好事。 她心有抱负却不宣于口,从前在侯府时自己尚且朝不保夕,姜氏刻薄时时刁难,宋婉清就算有这心思也不敢说出来,可现在自己和离了,往后天高海阔,再没人能束缚自己。 她看向萧承宴,眉眼很是落寞,又有些不敢直视萧承宴,到底是自己辜负了他的心意。 宋婉清低低垂下眸去,声音带着轻叹:“六公子,您就不要强求了。” 萧承宴充耳不闻,别开脸去不再看宋婉清。 宋婉清上前一步,劝道:“六公子是皇亲国戚,又官至高位,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可我跟沈肆成过亲,就算如今和离了,可在外人眼里我到底曾是侯府的大娘子,您若是跟我扯上关系,您的前程您想过吗?” 叔嫂关系匪浅,传出去是要官声受损的,萧承宴可以任性不在乎这些,可就像碧荷女官说的一样,宋婉清不能再留在他身边,给他招惹麻烦了。 这次是擅自离京,罚了三十军棍,那下次呢,岂不是丢了官位,龙颜大怒? 但萧承宴自小就是个执拗的人,幼时丹阳请师傅教授他武艺,萧承宴年纪小,师傅教的剑法总是学不明白,烈日炎炎,他顶着日头练了两个时辰,才将那剑法学会。 丹阳说他性子倔犟,这样的人心里装了什么办不到是一辈子不能心安的,萧承宴知道丹阳把自己当做剑刃,她要用自己去完成她做不到的事,他甘愿做丹阳的剑,所以他性子愈发执拗,甚至到了偏执的地步。 而宋婉清,就是他藏在心里历久弥新的执念。 宋婉清要他放手,不要强求,可他偏要强求,即便是宋婉清最后厌恶了自己,他也要把人留在身边。 他早就做好了豁出一切的打算,宋婉清的顾虑无非是闲言碎语,可萧承宴早将这些替她摆平了。 他不由分说的带着人上了马车,两人到了安宇楼下,萧承宴把帷帽递给宋婉清,宋婉清不肯去带,萧承宴便亲自替她带着,随手牵着宋婉清的手下来马车。 宋婉清带着帷帽,有些看不清脚下的路,安宇楼大堂里满是食客,虽说宋婉清遮掩面容,还是忍不住心里发虚。 若是被人发现...... 宋婉清甚至不敢想这些人说的会有多难听。 两人进了雅间里,宋婉清把帷帽摘下,宋婉清想问萧承宴带自己来这里做什么,可萧承宴只是伸手指了指花窗外,那底下现在正演着一出戏,台人上正唱着,宋婉清仔细听了,杏眸错愕睁大,不敢置信的的看向萧承宴。 戏文里唱的时,高门贵妇年少守寡,后夫君携女子归家,那夫君和女子将这高门贵妇欺压的形容枯槁,可这贵妇心善,想着府里老太君对自己极好,就把苦楚尽数咽下,反而是处处为这两人着想,最后这贵妇发现就连府里的老太君对她好也是因为算计,后来这贵妇眼见小姑子惨死,这一府人为了前程却冷心冷肺。 这妇人性子果敢倔强,勇毅善良,向夫君提出和离,和离后又因为品貌出众,和一直爱慕这妇人的太孙殿下终成眷属,双宿双栖。 不止是戏文,现在民间里还流传着这故事的话本子,几乎是人手一本,津津乐道。 这故事传开了,自然就有人想起宋婉清和离的事来,便把故事里这妇人和宋婉清联系到一起,现在人们都在讨论,说这宋婉清和戏文里这妇人经历如出一辙。 说宋婉清是被逼无奈才和离的,总不能跟沈昭似的,硬生生把自己拖死在高家,有开明些的,心中还隐隐敬佩宋婉清呢。 第一百八十八章 拖累了他 “这些都是你的手笔?”宋婉清看向萧承宴,他端坐着,静默的点了点点头。 “那些话本子已经被抢购一空了。”他凝望着宋婉清,眼神幽怨,似乎在说自己为她做了这么多,可宋婉清却还是要推开自己似的。 他不厌其烦的一次次在宋婉清面前剖白自己的心意,只为叫宋婉清知道,他萧承宴对她是真心的:“我这人自小性子执拗,最恨人欺瞒利用,你既然答应我,许诺了我,便一定要做到,你做不到的便有我来帮你,我也不需要你做些什么,你只要留在我身边就好。” 宋婉清沉默下来,萧承宴对待自己的确是极好,她心中也有萧承宴,只是若是叫她留在萧承宴身边,宋婉清甚至都不敢想流言蜚语会有多难听。 年幼时她无反抗之力,那些人嘲讽她,辱骂她,说她同她母亲一样,是一门子的妾婢庶子,各种话简直不堪入耳。 所以宋婉清自从被接回汴京嫁到侯府后,便一心想摆脱这种日子,她不要再被人戳着脊梁骨指指点点了。 她是个怯懦到不能再怯懦的人,永远脑子里只有退缩两个字。 萧承宴的喜欢太炙热,她承受不起,还不如早些离开,省得二人之间羁绊愈深,无法抽离。 宋婉清看向窗外,戏台上的人轻挽水袖,戏腔婉转,她愣愣的瞧着,这出戏是萧承宴叫人编排的,戏里的妇人有二嫁的勇气,只是她却不敢,和离已经是她能做出的最离经叛道的事了。 至于二嫁,宋婉清想,她这样的人怕是此生都没人敢要了。 若是......她有些出神,若是自己不曾嫁给过沈肆就好了,那她还是东平伯府的三姑娘,即便是萧承宴这枝儿高,她也能踮起脚去攀一攀。 只是现在她没了这份儿心气儿了。 外头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是吴氏:“王媒婆您这边请。” 吴氏为了宋婉澄的婚事四处托人,这才找到王媒婆来替宋婉澄说亲,吴氏嗓门极大,生怕外头人听不见似的:“实不相瞒,这宋婉清跟我家实在是没什么关系的,两家早分了家,她又自小不养在伯府,性子的确是野,可这都是她嫡母的原因,我们家女儿可不是宋婉清这样的性子。” 吴氏解释着,小心的看着那媒婆的脸色,那媒婆可是汴京里有名的,说成了多少桩亲事,还个个都是女子高嫁的,吴氏找到她无非是想给宋婉澄找个好亲事,快些定下。 只是因为宋婉清的事,吴氏找了好几家都不能成,现在吴氏生怕自己被拒,拿了准备好的银子塞给王媒婆:“谁不知道您能干,我家女儿的事就拜托您了。” 王媒婆收了银子,喜笑颜开:“你家女儿这可不是难事,夫人您没听说吗,现在京中因为一出戏,都在说你家三姑娘勇毅呢,说她是闺阁女儿典范,倒也不像从前那么难听了,说不定还有人家欣赏这样的姑娘,你女儿啊......不愁嫁!” 吴氏一愣,没太明白,宋婉清和离这样的丑事,怎么还有人欣赏称赞上了? 但只要不影响自家女儿的婚事,这就是好的,她连连点头:“多谢王媒婆了,事成少不了你的好处呢!” 连外人都这么说了,宋婉清现在的名声因为萧承宴的安排好了许多,她真心感谢萧承宴,又实在是想不通。 她问萧承宴:“六公子对我这样好,我实在是不明白。我性情寡淡,身无长物,有什么值得六公子为我做这些的?” 这不是宋婉清第一次这样问萧承宴,在她心中自己这样的人就不应该有人爱自己,她从未被人坚定的选择过,是以萧承宴出现时,宋婉清就开始退缩,开始怀疑,她一遍遍的问着,问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想听到萧承宴回答些什么。 萧承宴从袖中掏出一枚香囊来,他把香囊交给宋婉清,问宋婉清:“你瞧这香囊可有几分眼熟?” 萧承宴眼底亮晶晶的,等着宋婉清的回答。 宋婉清把香囊拿在手里,她仔细瞧了瞧,狐疑的看向萧承宴,他忽然问自己这个做什么? 宋婉清道:“见过,这不就是你放在枕边贴身守着的那枚?” 宋婉清因为这枚香囊心里不舒坦了好一阵儿,几乎是把这香囊的样子刻在了脑海里。 这香囊太旧了,旧到宋婉清觉得这香囊甚至不该出现在萧承宴的身边。 萧承宴没想到宋婉清已经见过这枚香囊了,他继续试探的问:“是我贴身收着的那枚,除此以外你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该记得什么?”宋婉清把香囊还给萧承宴,这是哪个贵女送给萧承宴的,难不成是她认识的什么人?左不过这不是她的物件儿。 他方才还信誓旦旦的要自己留在他身边,现在就拿着不知是哪个女子的东西来问自己眼熟不眼熟,宋婉清的火气都发在了这枚香囊上,她道:“不过是个香囊而已,难道我应该眼熟吗?” 宋婉清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她忙着找补:“是我言错,这东西既然六公子贴身守着,想必应当是十分重要的,我只是偶然间见了这香囊一次,旁的便没再见过它了。” “这是三姑娘的东西。”萧承宴突然道,宋婉清彻底愣住了,她望着那枚香囊,瞪大了眼:“我的?这是我的东西?” 她并不记得自己有这么一枚香囊,况且她的东西怎么会落在萧承宴手里? 萧承宴今日本是想全盘托出的,告诉宋婉清自己和她多年前便见过,可宋婉清明显不记得这枚香囊,就像她不记得自己一样,萧承宴忽然不想说了,他把香囊又贴身收好,只道:“我倾心三姑娘,三姑娘并非不知,三姑娘有什么顾虑尽管告知我,我都会尽力去做,如此诚心,还不足以叫三姑娘相信我吗?” 这样拖拖拉拉的何时是个头,萧承宴等待着宋婉清的回答,宋婉清抿了抿唇,低低道:“实在是对不住,还请六公子送我回去吧。” 她胆小怯懦,不配站在萧承宴身边,更遑论同萧承宴一起后满天的流言蜚语了。 而且他的前途,他的官位名声,若是萧承宴同自己在一起了,他还能顺利从沈予铮手里接过禁军吗?他还能青云平步位极人臣吗? 宋婉清不想拖累萧承宴。 萧承宴一愣,随即笑起来,只是他眼尾绯红,那笑意也不达眼底。 在门口的常吉听见里头的动静,好奇的到窗边偷听,也正是因为如此,常吉瞧见对面雅间里,正有人鬼鬼祟祟的盯着宋婉清和萧承宴所在的这间屋子。 常吉眯起眼,方才在安宇楼外这人就一直跟着,常吉早起了疑心,可进了安宇楼后就不见了这人踪影,没想到是躲到这里来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引蛇出洞 怕打草惊蛇,常吉吩咐了手下的人跟着那人,自己则守在雅间外。 不知过了多久,雅间内的两人终于出来了,只是跟来时不同,萧承宴的脸色黑的如锅底一般,宋婉清一直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自家主子死死地抓着宋三姑娘的手,好似一松开手宋三姑娘就要跑了似的,常吉撇了撇嘴,这也的确是真的,听院中伺候宋婉清的小女使说,宋婉清每日都盼着从公主府里出去,今日主子带人出来,自然要防着她逃走。 若是不看萧承宴的黑脸,只凭那紧握的手和二人的背影,倒是十分登对呢。 常吉鼓着腮帮子,吊儿郎当的把马凳放下来,等二人上了马车,他越上车辕,驾着马车就要回去。 从安宇楼到公主府,要经过汴京最热闹的地界儿,外头人声鼎沸,马车内却安静如斯。 宋婉清垂着头不言语,萧承宴也黑着脸闭目养神,宋婉清今日的话是真的刺痛了他,只是又有那一日宋婉清不说狠话来伤自己的心呢? 伤着伤着也就习惯了,他心里气着,可执拗的不肯松开握着宋婉清的那只手,二人都思绪颇多,萧承宴不肯松手,宋婉清就随他去了。 姑娘安安静静的让自己牵着,萧承宴便开始想些别的了。 她乖巧的模样跟在安宇楼里判若两人,宋婉清又何尝不贪图这片刻的温存,萧承宴牵着自己的手,二人无言对坐,她平静的面容下早已波涛汹涌,心中潮水一浪大过一浪,叫嚣着,蛊惑她任性一次。 可她怎么敢? 宋婉清吐出一口浊气,想去看一眼萧承宴,她才抬了抬眼皮,却发现萧承宴一直在盯着自己,那双眼深邃悠远,带着足以将她裹挟其中吞噬溺亡的力量。 宋婉清慌乱的垂下眼睫,她想,若是自己再多看一眼,怕是就不能狠下心了。 这副慌乱的模样惹的萧承宴轻笑起来,他想,就这样把人留在自己身边也不错,即是她满心不愿,可自己有一辈子的时间跟宋婉清耗着,足以耗到她心甘情愿的答应嫁给自己。 宋婉清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可男人攥着她的手实在太紧,宋婉清根本抽不出来,无奈,只能任由男人继续握着。 马车外,沈肆跟林惊影正在茶楼吃茶,二楼雅间里,林惊影正跟碧螺说着这间茶楼有哪些果子好吃,沈肆含笑点头,让林惊影把喜欢的都上一份。 林惊影喜笑颜开,二人不日就要成亲,她即将成为沈肆的正妻,这是林惊影梦寐以求的,如今美梦马上就要成真,林惊影自然是满心欢喜。 她欢喜的过了头,甚至都没发现沈肆的心思已经不在屋里了,他皱着眉看向窗外,长公主府的马车? 丹阳病重不会出门,那这马车里坐的是萧承宴? 自从萧承宴搬离侯府后沈肆只在上朝时见过他两次,可也只是远远的,二人早就撕破脸脸,萧承宴心怀龌龊,沈肆瞧他不起,即使是碰了面也未说过一句话。 好在宋婉清已经离开了汴京,若是宋婉清还在这里,沈肆就要担心萧承宴是否会对宋婉清做些什么了。 忽然,沈肆捏着茶盏的手一紧,他猛地起身,冲到栏杆边盯着那车微微敞开的车帘。 那车帘只掀起来一角,可沈肆非常笃定,车内那个只漏了半张脸的女子,是宋婉清无疑。 宋婉清不是已经离开了汴京吗?吴氏为了跟宋婉清撇赶紧关系,没少四处败坏宋婉清的名声,尤其是宋婉清离开汴京后,吴氏恨不得敲锣打鼓让人知道宋婉清离开了,好让人知道是宋婉清自己心虚,才离开的。 沈肆一直叫人关注着东平伯府的动静,这些消息自然没错过,只是宋婉清才离开汴京多久,这就回来了?还在公主府的马车上? 这是沈肆没想到的,那日萧承宴说的那般笃定,难道宋婉清真的和他搅在一起了? 沈肆的手还紧紧攥着茶盏,那茶盏几乎要被沈肆捏碎了。 林惊影还兴高采烈的吃着果子,他不知沈肆在瞧些什么,端这一碟子软糕过来,随着沈肆的目光往下去,林惊影道:“是长公主府的马车啊,也不知长公主如今怎么样了。” 丹阳不常在人前露面,上次冠礼还直接晕死了过去,是以汴京人都在猜测,丹阳的身体到底如何了。 林惊影把软糕送到沈肆嘴边,她甜腻的叫着沈肆:“知远哥哥,你快尝尝这个。” 沈肆敷衍的张嘴吃了,林惊影望着自己沾着碎屑的指尖,又看了眼冷漠的沈肆,忽然觉得眼前人实在是陌生,她安慰自己是自己想多了,可心情还是不可抑制的落寞下来。 她想,沈肆对她,似乎真的回不到从前了。 ...... 回到长公主府后,宋婉清就被萧承宴送回了那方小院里,萧承宴身上还有伤,常吉把药端进来,报给了萧承宴今日在安宇楼被人监视的事。 常吉道:“咱们的人跟着他一路回去,发现那人回了庆王府里。” 萧承宴眯起眼:“庆王?” “是。”常吉道:“这庆王如此做派,可要我派人把这些杂碎解决了?” 萧承宴手下不止常安常吉两人,还养了许多能干的暗卫,若是要悄无声息的除掉一个人,不过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萧承宴却道:“不用,随他们去,户部贪墨的案子还放在那里,现在风声过了些,难保庆王不会有所动静,前些时候庆王离京,你可查到了什么?” 常吉道:“据暗线来报,庆王殿下去往蜀中之时,并非轻车简行,还携带了许多兵器,这些年蜀中富饶,其中收益最大的还得是庆王殿下手下的马场,又有兵器,又有马匹......” 常吉没继续说下去,后面的东西萧承宴已经明白了,兵器战马,只缺私兵,便可谋逆了。 “可曾被人发现?”萧承宴问。 庆王身边定不会都是酒囊饭袋,这样的事常吉叫人去查了,难保不会被发现。 常吉点头:“折损了两人。” 即是如此,怕是庆王早已经察觉了,才会派人来盯着他的动向,萧承宴嘱咐常吉:“杨明生这几日有所好转,嘱咐申华言把人看紧了,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叫申华言也不必活了,还有当年的旧事......” 萧承宴捏了捏眉心,疲惫道:“母亲的状况愈发不好了,当初的事细节早已无法查证,咱们手上没有证据,一切都是枉然。” 常吉安慰萧承宴:“主子别急,朝中总还是有些旧人的,没有证据就从头查起,总会有真相浮出水面的那一天的。” 萧承宴何尝不知道,只是这案子过去太久,他甚至都不知道从何查起。 忽然他想到些什么:“卷宗里可写了,是谁最先状告长林太子谋逆的?” 常吉一愣,那卷宗他翻看了许多次,上头只写了案件的证据,却对是谁最先状告先太子谋逆一笔带过。 若是先太子谋逆属实,这最先状告之人应当是头功,为何卷宗里却没提及过呢? 这实在不合常理,莫不是有人故意将这痕迹抹去,可能做到这份上的也只有当今陛下,可陛下为何要这样做,难道是因为这事传出去有碍皇家名声? 还是他要刻意的去偏袒谁? 萧承宴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庆王,彼时庆王年少,除却长林太子外再无其他皇子,若最先告先太子谋逆之人是庆王,长林太子一死,朝中只剩了庆王这一个皇子,长林太子虽然没了,可他的舅父英国公还在,英国公府势大,若是得知罪魁祸首,难保不会秋后算账,陛下总要护着这个儿子的性命。 可这都是萧承宴的推测罢了。 若是要确定,还得引蛇出洞。 第一百九十章 二人遇刺 “公子的意思是?” 萧承宴道:“对外尽管露出些风声,是鱼儿自然会上钩。” 常吉明白过来:“我这就差人去办。” 常吉离开后萧承宴就去了宋婉清的院子里,夜色已深,院中点了灯,月华如水,晚间起了风,倒不像是晌午那样闷热了。 萧承宴一进院子就瞧见院中石桌上放着的宣纸,纸张上密密麻麻写的尽是沈肆的小字——知远。 这是宋婉清的笔迹。 上头墨迹仍新,一看便知是今日所书。 宋婉清好端端的写沈肆的小字做什么? 萧承宴看着那娟秀的字体,将宣纸捏的皱皱巴巴的,他知道这是宋婉清在故意激怒自己,可他偏偏上了钩。 宋婉清不知萧承宴何时会来,所以特地叫伺候自己的女使拿了镇纸压着,不叫纸张被风吹走,只等萧承宴来了第一时间就能看见。 萧承宴推门而入,手上还捏着那写满了沈肆小字的纸张。 他语气泛酸:“既然三姑娘这么爱写字,为何不将我的姓名写在上头?” 宋婉清直视着萧承宴,“我为何要写你的姓名?” 她浑身带刺,随时都准备将萧承宴扎的遍体鳞伤,说出的话像刀子似的扎在萧承宴心头:“就是六公子想的那样,我对长公子旧情难忘,一时思念,才写了他的小字出来。” 她洞悉人心,最知道什么话能扎的萧承宴最痛,他嫉妒沈肆,宋婉清就要让萧承宴以为自己对沈肆还有情,这样萧承宴总会厌恶自己,放自己离开了吧? 可她低估了萧承宴,萧承宴知道这是宋婉清刻意为之,他让屋里伺候的女使出去,明知是陷阱却还跳了进去。 他当着宋婉清的面把那纸张撕的粉碎,随后高高扬起,雪花似的碎片撒了满地。 萧承宴朝宋婉清走过去:“三姑娘这意思是你还牵挂着沈肆了?” “是。”宋婉清果断道:“六公子说的没错,我一心牵挂着长公子,恨不得立刻飞到他身边去。” 郎君的眸光一下子暗下来,萧承宴叉着腰在屋里踱步,他听了这回答连应了几声好,一声比一声叫宋婉清心慌。 “你既然已经得知了,为何不放我离开?你难道要留一个心中装着别人的女子在你身旁?” “呵。”她的话只换来萧承宴的一声嗤笑,萧承宴歪了歪头,不紧不慢的在宋婉清面前坐下,“三姑娘怎么不早说呢?” 这次换宋婉清不明白了,早说些什么?萧承宴这是什么意思? 只听得萧承宴缓缓道:“三姑娘若是早说你还牵挂着沈肆,我就该去宁远侯府给你要个请帖来,等沈肆和林惊影成亲那日带着你去观礼的,不过没关系,沈肆成亲那日我是会去的,三姑娘跟着我,即使是没有请帖,也没人敢拦你。不过想来就是不跟着我也无碍,侯府嘛,三姑娘曾在那里当家做主,想来都是心腹人,也会给你几分薄面的。” “萧承宴!”宋婉清气急败坏的叫道:“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才不会去观礼!” 她好不容易从那个薄情寡恩的侯府里出来,好不容易才摆脱了沈肆,萧承宴要她去观礼? 若是被人瞧见了还不知会说些什么呢! “你真是疯了!”她从来温顺知礼,却唯独对着萧承宴总是压不住自己的脾气。 萧承宴笑开了,他一脚踢开面前写着沈肆小字的碎纸,慢悠悠道:“这怎么了?不是旧情难忘吗,怎么去看看都不肯?我是在帮三姑娘如愿以偿啊,记得那日穿的素雅些,省得叫人看见了还以为三姑娘是去抢亲的!” 宋婉清原以为萧承宴只是说说而已,谁成想到了沈肆成亲那日,萧承宴竟然真的不由分说的那自己塞进了马车里,幸而萧承宴还准备了顶帷帽,让她遮挡面容,不至于太过丢脸。 萧承宴一路沉默着,三日前常吉来报信儿,说庆王集结了许多人安插在长公主府外,近期还时常有人跟公主府看门的小厮打听萧承宴的动向,想来是庆王听闻风声,要有大动作了。 常吉来问萧承宴打算如何,萧承宴思量一瞬,叫常吉放出了自己会去侯府观礼的消息,他又安排了常吉派人在马车的必经之路上守着,若有什么闪失可第一时间赶来。 常吉道:“那就找七八个身手好的,乔庄改扮混在人群里,也不会有人生疑。” 萧承宴却摇头:“不够,怎么也得再多一倍,否则若是伤着了婉清怎么办?” 他可以受伤,可宋婉清不能。 常吉一愣,啊了一声:“三姑娘也去?” “不行?”萧承宴一个眼刀子过来,常吉立刻噤了声,找人去安排了。 马车一路行进着,宋婉清头戴着帷帽,手里的帕子快被搅烂了。 估摸着快到侯府门前了,这个时辰沈肆早把林惊影给接了回来,此刻只等着开席用饭了。 难道自己真要跟着萧承宴去?还是找个时候逃了算了。 她想着,忽然听见外头马蹄声乱了起来,他们乘坐的马车忽然停下,马匹不安的原地踱步,宋婉清正想探头出去查看,忽然一只羽箭从窗口的位置飞了进来。 这只剑是对着宋婉清的,萧承宴一只手就能凭空把箭握住,只是这箭虽然没伤着宋婉清,可萧承宴却结结实实的受了伤,掌心里满是鲜血,大滴大滴的落在马车内的白狐地毯上。 “你怎么样?”宋婉清想去查看萧承宴的状况,她眼底的担忧做不得假,萧承宴弯唇一笑,将姑娘的腰给搂住,不由分说的带着人就要出去。 宋婉清还带着帷帽,看不清脚下的路,外头常吉常安已经跟贼人厮杀了起来,那伙贼人人多势众,常安常吉隐有不敌之势。 宋婉清看不清前路,几乎是被萧承宴抱在怀里,萧承宴在街上遇刺的事传到侯府,沈肆一身喜服,英俊挺拔。 他听闻消息深深凝眉:“怎么会这样?” 席面还没开始,沈肆听到消息立刻来府门口查看,只瞧见萧承宴带着一个带白色长帷帽的姑娘躲进了一边的笑巷子里,沈肆彻底愣住了,那个身影他太熟悉了,沈肆几乎当时就确定下来,萧承宴怀里的人,是——宋婉清。 “公子,咱们可要派人去帮帮六公子啊!”那说话的小厮不知这其中渊源,只是想萧承宴是府上公子,此刻有难定然要赶紧去帮忙,他恨不得现在就上去帮萧承宴。 可沈肆只是保持沉默着,不知过了多久,街上都静下来了,沈肆才道:“是该去帮帮六弟的。” 第一百九十一章 死也不松 沈予铮听闻消息从侯府里赶来,萧承宴遇刺的地方离侯府大门口不远,常安常吉现在正厮杀着,马车内空空如也,萧承宴不知去了哪里。 沈予铮见沈肆身旁站着许多护卫,以为沈肆要亲自带人去帮忙,他把沈肆拦下:“你怎么能去,今日是你大婚之日,不好把惊影一个人留在这里的,若是永昌伯得知了,难保不会多想。” 这门亲事历经磨难才成,是经不起一点波澜了。 沈肆原本也没想着去,今日宾客太多了,惊影在汴京人生地不熟,也没几个相熟的朋友,沈肆是不好留她一个的,只是沈肆也实在担心宋婉清,那伙人明显是冲着萧承宴来的,宋婉清跟着萧承宴,也不知是否会受伤? 他方才也是被气昏了头,为何就没叫人追上去,若是婉清受了伤......沈肆不敢再想。 沈肆对沈予铮说:“父亲快些叫人去帮六弟吧,千万要保证六弟的安全!千万!” 他嘱咐着沈予铮,实则是想说叫沈予铮护好宋婉清,可这里人多口杂,若是被人得知宋婉清跟萧承宴在一起,往后有什么闲话出来,沈肆就不好把宋婉清再留在自己身边了。 沈予铮记挂着萧承宴,这毕竟是他三弟弟的唯一的血脉,虽然是气人了些,可到底是侯府血脉,又跟大内关系匪浅,且是在侯府门前出的这档子事,要事萧承宴真有个三长两短,陛下岂不是要剥了他的皮? 沈予铮只要想起梁帝来就脊背发寒,沈随也在此刻赶来了,他听闻消息时就叫人通知了沈随,沈随办事他是放心的,叫沈随带着人去帮忙,想来萧承宴会平安无事。 马上就要拜堂了,他这个做父亲的若是不在,林政那老匹夫又要闹了,沈予铮现下只觉得自己上辈子是欠了林家父女的,他看着沈随带人出去,便回了院中去堂上观礼。 沈随带着护卫冲出去,常安常吉被缠的难以脱身,沈随没管常安常吉,顺着萧承宴去的方向找过去,一行人到了岔路口,有眼尖的护卫凭着地上一路散落的兵器推测出萧承宴是去了西面,可沈随带着人却要往东面走。 那小厮出声道:“三公子,西面地上一片狼藉,有兵刃,还隐隐有血迹,六公子定然是去了西面没错。” 他说的句句在理,可沈随只是冷眼看过来,那一眼,叫这小厮赶紧闭上了嘴,沈随慢条斯理的擦拭着自己的剑刃:“是你说的话管用,还是我说的话管用,你怎么知道这不是那伙贼人的调虎离山之计?越是这样,才越说明六公子是去了东面。” 沈随都这么说了,那小厮自然不敢再说什么,只应和着沈随,跟着沈随往东面追去。 沈随带着人去了东面,可萧承宴和宋婉清此刻正在西面,宋婉清跟着萧承宴跑到巷中,她本就是闺阁女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身子娇弱的很,跑了这许久又带着帷帽,已经快要喘不上气了。 眼睛被汗水浸的睁不开,加上帷帽阻挡,宋婉清看不清萧承宴的面容,但从男人起伏的胸膛,也能推出,萧承宴此刻已然是累极了。 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若是他自己一个就算了,这种场面还能应付下来,可带着个自己,萧承宴一边要防着那些人的攻击,一边还得顾着宋婉清,叫宋婉清别被伤着,一心二用,加上他身上有伤,体力也是吃不消的。 宋婉清靠着墙歇气儿,她胸腔里到喉间火辣辣的疼,宋婉清撑着腰,身子都站不直,两条腿都是软的,软的直打颤。 若不是萧承宴一直抓着她,宋婉清就能直接顺着墙滑下去,她才喘了口气,断断续续的道:“那伙人......是做什么的?” 话音才落,只见方才那伙人又追了上来,他们手里个个都拿了剑刃,对萧承宴和宋婉清穷追不舍。 为首的显然没想到马车里还有个姑娘,但想起庆王的嘱咐,不管是谁,只要是同萧承宴一起的,通通杀了便是。 他拔剑上前,身后的人也一起冲了上来,人数约莫有七八个,都是精壮的男子,常年习武,围攻着受伤的萧承宴和宋婉清,宋婉清又柔弱,跟在萧承宴身边就是个累赘,萧承宴因为护着宋婉清,手臂上已经被划了一剑,鲜血滴在宋婉清的手背上,是温热的。 萧承宴带着宋婉清往巷子深处跑去,宋婉清大步跑着,她实在是没了力气,也知道这样不是办法,常安常吉不知何时能赶过来,萧承宴的体力也要不支了,自己若是还在,只会拖累萧承宴。 于是她松开抓着萧承宴的手,将人往巷口一推:“你不要管我了,自己逃吧。” 萧承宴一愣,那伙人方才被他打的不轻,也是知道萧承宴武艺高强,轻易不敢上前,只是一个个拿着剑把两人围在中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萧承宴身后是高墙,退无可退,宋婉清还说着让他自己逃命的话,帷帽被吹开,露出姑娘的脸,脸颊因为剧烈活动红的厉害,发丝凌乱,担忧的看着萧承宴。 两人十指紧扣,宋婉清道:“你听清没有!以你的身手......自己一人是一定能逃出去的,既然如此就不要管我了。” 萧承宴听了,没说什么,只是用剑刃割了一段衣袍下来,他抓着宋婉清的手,用那截布料把宋婉清的手和自己的手紧紧地绑在一起,把布头打了死结攥在手心里,至此宋婉清算是紧紧和他绑在一起了。 这种危急关头,萧承宴竟然还有心思笑得出来,他眼眸里亮晶晶的,又像是发了什么疯,宋婉清觉得他一定是疯了,不然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来? 萧承宴道:“要死便一起死在这里,若是活便一起出去,总之我不会留你一个的。” “我只会拖累你!”宋婉清几乎是吼着说出了这句话,这也是她藏在心里一直不敢说的,小心维护着自己那摇摇欲坠的自尊,因为她知道自己和萧承宴是云泥之别,因为她知道自己高攀不起,因为就连她站在萧承宴身边都是都萧承宴一种折辱。 说的好听,和离,可在外人眼里可不会管你是和离还是休妻,宋婉清早被她们认为是残花败柳,加上她的出身,从前在侯府时那些人还能看在她大娘子的身份上对她客气些,可如今也只剩下指摘了。 她这种人,跟在萧承宴身边只会拖累了他。 宋婉清挣扎着想解开那道束缚,可萧承宴执拗的将二人绑在一起,他说了,便要做到,即是是死,他也不会松开手的。 那伙人可不会给他们叙旧的机会,拿着武器一拥而上,萧承宴手里的剑被人挑飞,他便一脚踹在面前人心口,将他的剑给夺了过来。 都知道萧承宴不好对付,这些人便冲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宋婉清而来,宋婉清以为自己要命丧当场之时,一把利刃贯进那人胸膛,距离太近,宋婉清下意识闭上眼,等待着血液溅在自己面颊上。 可她等了许久,都不见温热落下,睁开眼时,只见男人挡在自己身前,那血则尽数喷在了他的脸上。 第一百九十二章 葬在一处 宋婉清身上没沾惹半点血腥气,反倒是萧承宴,满脸的血,回眸安慰宋婉清时眼中还有未退的戾气,他温声说着安慰宋婉清的话,可那眼眸里杀气四溢。 宋婉清忽然就明白了,他从前觉得萧承宴骇人,可萧承宴在自己面前一直都是收敛着的。 她往萧承宴身后缩了缩,萧承宴察觉到,抬手一招解决了眼前人后,回过头来对宋婉清道:“你说若是今日你我一同死在这里,是不是就能葬在一处了?” 他声音疲惫,说话时喘的厉害,宋婉清一直和他牵着手,自然能知道萧承宴的手在微微的颤抖着。 他尽力维持着面上的平稳,说话时挂着一副邪肆的样子,好叫宋婉清不至于太过担心。 宋婉清被这话震惊到,她眼圈登时就红了,“你在说些什么?” 她带着哭腔开口,两人几乎是被围攻着,萧承宴应接不暇,只能尽力护着宋婉清不受伤,那伙人也看出宋婉清是萧承宴的弱点来,一下子都朝着宋婉清冲去,萧承宴将人拽到身后,一剑挑飞眼前人的长剑,宋婉清被萧承宴拽的踉跄了两步,本就摇摇欲坠的帷帽在此刻落了下来,日头正烈,姑娘的发丝在日头下发着光,俏生生的一张小脸因为惊惧泪痕交加,她鬓发有些乱了,可这并不影响她生的极美。 是不带丝毫攻击性的美,温婉柔丽,叫那伙人都愣了一瞬,他们只知道马车上还有个姑娘,追杀了一路,却没想到这姑娘这样貌美。 也怪不得萧承宴会把人放在车上这样护着了,那人笑了两声:“这姑娘这般貌美,六公子好福气啊!不知我们几个有没有这么好的福气......” 若是能把这姑娘享用一番...... 那贼人的话不言而喻,他们是瞧上了宋婉清。 “痴心妄想!”萧承宴被这话激怒,他放在心尖儿上的人,也是这群杂碎能惦记的? 他说完,径直冲出去,与那人过了两招,萧承宴自幼习武,招式招招致命,那人不敌,险些被断了一条胳膊,他捂着伤口,目眦欲裂:“我家主子说了,今日就是来要六公子的命的,六公子想护着这姑娘,还是看看自己能不能囫囵个儿的回去吧!” 说罢,这伙人便一齐冲了上来,到底是体力不济,那六十军棍打在萧承宴身上,他还能撑这么久已经属为不易了。 宋婉清的泪已经落了下来,她看着萧承宴新添的伤口,眼泪扑簌簌的掉,她哭着摇头:“不......你不能死......你得好好活着。” 她知道是因为护着自己,若是如此萧承宴现下早就脱困了,他伸手去拽萧承宴绑着自己的布条,想让萧承宴把自己放开独自逃命去,可萧承宴是最执拗的那个人,宋婉清越是挣扎他的手就攥的越紧,他手撑着剑勉强站定,染了血的脸显得愈发苍白,因为牵动伤口,萧承宴现在抬手都疼得厉害。 可他还是不肯松开手。 他自己逃了,把宋婉清一人留下,萧承宴做不出这种事来。 放宋婉清一人她绝不会有活路,自己留下最差不过是两人死在一处,有他陪着,即便是到了阴曹地府里也能保护着她,只是对不起丹阳了。 养育之恩未报,旧案也没能查清,萧承宴的神思已经开始有些恍惚了,耳边全是宋婉清的哭声:“求求你......求求你别管我了......你自己一人逃吧......” 这活贼人穷凶极恶,萧承宴执意护着自己根本没有活路的。 “傻子。”萧承宴吐了口血沫子出去,他撑着笑,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难受:“我怎么会撇下你,就算是死,我也要牵着你的手过奈何桥。” 说着,他把宋婉清的手紧紧攥着,泪水滑落,宋婉清何曾听过这种话,生死危急时刻,萧承宴明明可以撇下自己的,可他却了留下。 她咬着唇,却还想再劝萧承宴两句,若是能逃,为何要舍了命呢? 四周贼人大都瘫倒在地,还有三四个虎视眈眈的看着两人,萧承宴已经是强弩之末了,随时都要撑不住,宋婉清也是知道这点才劝萧承宴自己走的。 萧承宴正想说些什么,却见宋婉清身后那贼人摇摇晃晃的爬了起来,拿着剑就要冲宋婉清而来,正是方才说宋婉清貌美的那人。 萧承宴怎会让他伤着宋婉清,把人拽到身后,长剑冲着那人胸膛就刺了过去,剑锋交错,萧承宴本可以把那朝自己而来的长剑打开的,可他却在瞧见赶来的常安常吉后,硬生生把自己的剑往后撤了半寸,一切都发生在分毫之间,除了萧承宴再没旁人知道。 利刃贯入胸膛的那瞬,萧承宴听见宋婉清的嘶吼,那声音简直说的上是撕心裂肺了。 “萧承宴!”她站在萧承宴身后,看着萧承宴一剑挑了那人的脖颈,鲜血喷溅,宋婉清身上不可避免的沾了血迹,这次没有萧承宴为她挡着了,无他只因萧承宴已然倒了下去。 他浑身是血,伤口处不断的涌着鲜血,几乎要把衣衫都浸透,宋婉清实在怕急了这场面。 常安常吉急匆匆赶过来,他们身上也有不少伤,庆王派的都是些精兵强将,不然也不会困了他们这么久。 常安赶到萧承宴身边,看萧承宴这伤势就知不能再耽搁。 宋婉清捂着萧承宴的伤口,可鲜血源源不断的从指缝里涌出来,宋婉清是真的怕了,她疯狂的摇着头:“你别死......你别死......” 萧承宴依然紧紧地攥着那捆着两人手腕的布条,常安想把萧承宴带回去,可萧承宴抓着宋婉清不肯撒手,他声音嘶哑:“若是我这次撑不住了,我就叫常安送你去江南,我攒了许多银子,也都是你的......” 他又猛地咳出一口血来,萧承宴身上面上都是血,宋婉清想要为他擦干净,可怎擦都是徒劳,“若是我死了便放你走,你尽管去过想过的日子......” 抓着宋婉清的手忽然收紧,萧承宴的声音虚弱,可在宋婉清听来却是掷地有声,他道:“可若是我扛过来了,即便是你再不情愿,我也要把你留在我的身边,便是你死了,也要同我葬在一处里,你可愿意?” 第一百九十三章 都答应你 宋婉清喉间发哽,泪水糊了满脸,她说不出话来,只看着常安,想让常安赶紧把萧承宴带回去。 常安要送萧承宴回公主府,可萧承宴性子倔,没得到宋婉清的回答是不会挪动一步的。他抓着宋婉清的手,眼底的痛楚快要化作实质,萧承宴的声音都在颤抖,“哪怕是我做到这种地步,都不能叫你对我有半分心软吗?即便是我舍命救你,在你眼中还不足以证明我对你的心意吗?” 常安急得满头汗,萧承宴这伤实在严重,这伙人武艺高强,若是萧承宴没受伤还好,与之一战并不是什么问题,可今日萧承宴身上毕竟有伤,又要护着宋婉清,定然是不敌的。 这一剑刺的太狠,即便是萧承宴今日穿的深色衣裳,都能瞧见浸湿的这一大片,常安急着要送萧承宴回去治伤,只得对宋婉清道:“三姑娘您快说句话吧,不然我家主子是不会回去的!” 常安是习武之人,知道这伤在拖下去就要了命了,他催促着宋婉清,宋婉清只是望着萧承宴,她并非是不想说话,可是喉间发紧,宋婉清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我......” 两人的手还缠在一块,萧承宴抓那布条抓得紧,常安也分不开,直接叫人把马车赶过来,把萧承宴连着宋婉清一块塞了进去。 马车内,萧承宴靠在宋婉清肩上,他紧紧抓着宋婉清的手,姑娘一直在哭,伤心的模样让萧承宴觉得宋婉清心中是有他的,不然方才那种情况宋婉清为何要让自己撇下她独自逃命? 她此刻哭的伤心,是不忍他受伤,就像自己不忍心宋婉清受到一点伤害一样。 若是宋婉清心中没有自己,此刻早该盼着自己死了,她才能获得自由,可宋婉清没有,她担心着自己,她为自己落了泪。 萧承宴愈发笃定,虽然宋婉清方才并没有回他的话,可她也一直在握着自己的手不是吗? 马车颠簸,车厢内萧承宴牵动伤口,疼得闷哼一声,常安听到车厢内的动静,忙对里头人道:“三姑娘劳烦您照顾好我家公子,我尽力让马车平稳些!” 幸好路上没什么行人,常安驾着马车一路飞快的行着,常吉留在后面收拾残局,并没跟他们一起。 车厢内,宋婉清握着萧承宴的手一刻也没松,男人因为失血过多手冷的厉害,宋婉清只能尽力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萧承宴眼皮合上又睁开,是极困倦的模样,宋婉清瞧见后,哽咽的对萧承宴道:“求求你,别睡。” 她怕萧承宴睡过去便再也醒不过来了。 姑娘哭的伤心,萧承宴睁开眼,安抚似的握了握宋婉清的手,他轻声问宋婉清:“你这样在意我,可是心中有我的意思?” 宋婉清没再否认,她点了点头,说话的瞬间眼泪就落了下来:“是,我心中有你,所以请你别死。” 这是她第一次对萧承宴说这种话,只说了一句就泣不成声,“你好好的,不要有事......往后的事往后再说......活着,一定要活着......”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萧承宴觉得身上的伤口也没那么痛了,他轻笑:“你叫我活着,可若是我活着,你可就逃不掉了,你愿意一辈子都在我身边?” 伤重之人还这么多话,宋婉清一边是气,一边又觉得难过,若非自己,萧承宴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她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好......都好,我都答应你,可是你千万不要有事。” 她自由父母双亡,尝遍人情冷暖反复,真心对自己好的人身边不过那么几个,沈昭算一个,可沈昭如今也没了,若是萧承宴再离她而去,宋婉清只觉人生是半点盼头也没了。 她在乎萧承宴,并非只是因为萧承宴对她的恩情,她心中有她,许是从厢房那一夜后,又许是因为他对自己呵护备至,又或者是那也花灯会萧承宴舍命将自己救下。 他总在自己孤立无援时出现,给足了宋婉清安全感,萧承宴捧着一颗心来,宋婉清又不是铁石心肠之人,怎么会舍得让他碰壁而归? 他朝自己走了这么多步,宋婉清也该朝萧承宴迈一步了。 即便是知道留在萧承宴身边自会经历怎样的流言,可宋婉清在此刻却觉得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她管不住旁人的嘴,便任由她们说去。 能遇见萧承宴是她的幸事,她为何要因为那些不入流的话逼自己离开? 她是害怕流言蜚语,可经历这一遭,宋婉清觉得,即使留在萧承宴身边会被人诟病,可这一切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她抹掉面上的泪水,努力撑出个笑来:“你好好养伤,千万要把伤养好,不要有事,我只有你了。” 姑娘明明在笑着,可萧承宴看的只觉心如刀割,他想抬手为宋婉清擦泪,可手上早就没了力气,身上一阵一阵的发冷,他看见宋婉清的衣摆面颊上都有血迹,萧承宴皱起眉,低声道:“是我的不是,叫你沾染了血污。” 他神思混沌,握着宋婉清的手愈发无力了,宋婉清紧紧的握着他的手,生怕萧承宴睡过去:“你别睡,马上就到公主府了,萧承宴!萧承宴!我都答应你,我留在你身边,你我相守,恩爱不疑,我求你......你别睡!” 萧承宴只是轻轻扬了扬唇角,声音虚弱:“好。” 宋婉清却依旧不能放下心来,她握着萧承宴的手贴在自己面颊上,几乎是威胁道:“我告诉你,你可千万要挺住,等你好了我们可以去汴水河看河灯,一起去金明池看马球捶丸,我们可以在一起做许多事......可若是你死了,我就拿着你给我准备的银子到江南去,那里没人识的我,我拿着你的银子做嫁妆找个秀才嫁了去,自此夫妻和美,再也不会想起你!” 宋婉清等了许久,萧承宴忽然用力的握住了宋婉清的手,他的手一寸寸收紧,攥的宋婉清觉得手都发着疼,他声音很低,可宋婉清还是听到了:“好,只你这句话,我也绝不会叫你如愿,什么秀才禀生,你宋婉清这辈子只能在我的身边......” 宋婉清直接嚎啕大哭起来,她阖上眼,笑中带泪:“好,都好。”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不能进去 因为宋婉清的话,萧承宴一路强打着精神,到了公主府门前,萧承宴松开了缠着二人手的布条,常安越上马车将人给抬了进去,那截布条就这么落在了宋婉清手上,她攥着那布条,就像是握着萧承宴的手。 布条湿黏是被血浸透了的缘故。 宋婉清踉跄着下了马车,一路跟着到了萧承宴的住处。 常安早差人回来报信了,许太医在候在一旁,萧承宴被送进了卧房,许太医立刻拿了一枚止血的药丸给萧承宴喂下,随后查看起萧承宴的伤口来。 宋婉清跟着进了院子,想要进去却被常安给拦下。 常安道:“三姑娘,并非是我不让姑娘进去,实在是我家主子交代了,里头血污,恐怕吓着姑娘。” 宋婉清只是想见一眼萧承宴,可常安就是拦在门口不让进。 常吉解决了那些人回来,见宋婉清站在门口一问才知道是萧承宴的意思,常吉也跟着劝:“姑娘是公子放在心尖儿上的人,公子受了这么重的伤还特地嘱咐了常安,可见公子是真不想姑娘进去的。” 宋婉清失魂落魄的在院中站定,看着一个个女使端着一盆盆血水出去,她死死地攥着那条曾将他二人紧紧缠在一起的衣料,只剩下一个念头——萧承宴。 常安去屋里查看状况,出来时侧耳对常吉说了两句话,萧承宴不知是说了什么,可下一刻常吉忽然往外跑去,宋婉清于是更加担心,她几次想进去看看萧承宴的状况,可都被常安拦下。 常安也受了伤,胳膊上缠着止血的布条,“姑娘就别为难我了,我同姑娘一样心焦的很,可太医现在正在里头救治着,姑娘进去了只是叫公子分心!” 宋婉清只好在院中等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常吉回来了,还带了念梅念柳同芙蓉。 芙蓉自从案子结束后就被接来了公主府里,只是萧承宴带宋婉清回来时并没叫人只会芙蓉,他不敢叫二人见面,若是芙蓉绑着宋婉清逃了怎么办? 现在宋婉清向自己告知了心意,萧承宴便不再担心了,他受了伤,宋婉清一定十分忧心,她一人等着,萧承宴怕她害怕,便叫常吉去东平伯府把念梅和念柳带来。 念梅念柳是跟着宋婉清一起长大的,有她们在一旁,宋婉清也能分些神。 念梅一进院门就看见宋婉清满身的血,她惊呼一声,跑到宋婉清身边:“姑娘!姑娘这是怎么了!” 这院中乱糟糟的,念梅担心的要命,“姑娘您说句话啊!别吓我啊!” 念梅知道宋婉清是被萧承宴带走的,自家大娘子来要人都没能成功,今日常吉忽然登门要带她们去见宋婉清,还找了芙蓉引路,念梅一进院子就看见宋婉清这模样,自然会以为是宋婉清受了什么伤。 宋婉清瞧清楚是念梅,原本已经止住的眼泪此刻又落了下来,她把脸埋在念梅肩上,哭的不能自已“念梅......萧承宴他......他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 念梅一愣,随即抱住宋婉清,多日不见,宋婉清清减了许多,念梅温声问:“姑娘说仔细了,六公子他怎么了?” 念梅有此疑问无非是觉得,萧承宴那样算无遗策的人,怎么会把自己置身陷阱里? 可宋婉清哭的实在是伤心只说着萧承宴现在命悬一线,都是因为自己。 她安慰着宋婉清:“姑娘别哭了,六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无事的。” 念梅和芙蓉也在一边劝着,芙蓉道:“姑娘别哭了,那许太医医术高强,定然会把六公子医好的。” 芙蓉才说完,许太医就从里头出来了,常安赶紧凑上去问着:“我家主子怎么样了?” 许太医今日穿的是白袍,那衣袍上尽是血迹,看的人触目惊心。 许太医摆摆手,幽幽叹气:“人已经昏死了,他本就受了伤,又被人刺了一剑,失血过多加之之前伤势又重,也不知能不能挺过来......且看今晚吧,若是今晚无事,便是上上大吉。” 宋婉清听闻此言,顿时愣在了原地,常安还焦急的求着许太医一定尽力救治。 许太医道:“这是自然。” 萧承宴受伤的消息早传到了丹阳那里,只是丹阳现在昏昏沉沉的,听闻这消息一时反应不过来,还问着碧荷萧承宴是谁? 碧荷安顿好丹阳,赶紧往萧承宴的院子赶来。 彼时宋婉清正闹着要进去见萧承宴一面,可常吉说什么都不许,只叫宋婉清在院中等着。 碧荷大步走过来:“不叫宋三姑娘进,总该叫我进去看看吧!” 常吉只是摇头:“公子说了,谁都不能进,碧荷姑姑也不能例外。” “你!”碧荷指着自己的鼻尖,“你看清楚了,是我,连我都不许进吗?” 常吉点头,他知道碧荷担心,忙吧萧承宴交代的话转告给碧荷女官:“我家昏死前主子说了,知道长公主殿下肯定要让姑姑来过问,叫我转告姑姑,他这不过是小伤,还请姑姑告诉长公主殿下,请她安心。” 碧荷见不着萧承宴,跟宋婉清一起在院里等了一刻钟,丹阳那头又有女使来报,说丹阳不肯用药,碧荷只得撇下这头,赶紧去看望丹阳。 宋婉清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这期间许太医端着各种汤药进进出出,常安常吉也各自进去查看了,只是出来后脸色都难看的厉害,宋婉清见不着萧承宴,却从常安常吉的脸色上推断出,萧承宴的状况并不好。 天色阴沉沉的,不知何时起厚重的乌云压在了天空之上,密密麻麻的,遮挡了天光,所见之处一片灰暗。 宋婉清的心“咯噔”一下,忽然不知她想到些什么,提着裙摆就向外跑去。 念柳离宋婉清最近,她想拦住宋婉清可宋婉清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硬生生挣脱开念柳,只是往府外跑去。 念梅念柳赶紧追上去,常安见状也追了上去。 宋婉清一路从长公主府跑出去,顺着御街向前跑去,天空中已经落了雨,她今日体力消耗本就大,雨天湿滑,宋婉清不防跌在地上,衣摆都被雨水浸湿。 瓢泼的雨势似乎要把汴京浇透,宋婉清那样娇弱的女儿家,却忍着疼从地上爬起来,推开来给自己撑伞的念梅,她咬着唇,分不清脸上是泪还是雨水,念梅心疼宋婉清想让常安把人带回去,可宋婉清执拗的很,只一味地向前跑去。 期间不知跌倒了多少次,她摔了又爬起来,看的念梅哪了心疼不已,姑娘的掌心早被磨破,鲜血被雨水冲刷,只有伤处火辣辣的疼。 第一百九十五章 雨夜求神 “姑娘这是要做什么去啊!”念梅撑着伞想为宋婉清遮挡雨势,可风雨太大,呼啸着刮在宋婉清身上,念梅倾斜了伞面,跪在宋婉清身边,护着宋婉清不叫她被雨水淋湿。 常安见状便把自己的伞撑在念梅头上,他道:“姑娘这是做什么去,雨势太大了,还是回公主府吧。” 念柳体力不支,撑着伞赶过来,她急得快哭了:“是啊,姑娘快回去吧,这风大雨大的,出什么事就不好了。” 宋婉清只是摇头,她眼神执拗,语气也格外倔强,“不......我不回去。” 说着竟又站起身来,不管不顾的朝城南去。 几人没办法,只好跟在宋婉清身边护着宋婉清,念梅看着宋婉清一次次的跌倒又爬起,身上的衣衫被大雨浇透,在后面哭红了眼。 宋婉清到了城南的女娲庙里,这里早已经荒败,没什么人来供奉了,宋婉清知道这座女娲庙还是因为她母亲,记得年幼时听父亲说,这座女娲庙最是灵验,她母亲生她难产之时,他父亲想来女娲庙为她母亲求女娲娘娘显灵,护住她母亲的性命,可惜晚了一步,还没能到女娲庙里,就听闻了她母亲的死讯。 他父亲为此自责多年,因此宋婉清一刻钟也不敢耽误,只想着快些到了,好在女娲娘娘面前好求女娲娘娘保佑萧承宴能度过难关。 庙里荒草丛生,廊柱腐朽,大殿里的女娲神像上也结了蛛网,早就成了一座荒庙。 可宋婉清却虔诚的在神像前跪下,她虔诚叩首,一声声祈祷的话听到人心里发酸:“信女宋氏婉清,怯懦软弱,叛道离经,流言加身,名声不堪,可萧承宴他以诚待我,我自当回以真心,今日他命悬一线,是为救我,信女在此立誓,求娘娘显灵救他一命,信女愿以自身寿数相偿,祈求娘娘显灵,救他一命!” 说着她以头磕地,也顾不得地上是否脏污,只一遍遍的冲神像磕着头。 她鬓发早就乱了,衣摆发丝都沾了污泥,又被瓢泼的大雨冲刷,周而复始,宋婉清被这雨浇的嘴唇发白,止不住的颤抖着。 念梅念柳和常安就在庙门口看着,念柳咬着唇,还没想明白宋婉清为何能为萧承宴做到如此地步,她想上前去给宋婉清撑伞,却被念梅拦下。 念梅眼眶通红,她看了眼常安,也是对念柳交代:“你和常安小哥回公主府吧,我在这里看着姑娘就是,六公子那里离不得人,常安小哥快些回去,念柳你记得有了消息快来告知一声,我好叫姑娘回去看望六公子。” “可是这样大的雨......”念柳还在犹豫,可看见念梅的眼神后念柳还是应了好,她最听念梅的话了,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常安对念梅道:“我等会儿叫人来女娲庙门口守着,若有什么事也好第一时间来帮你。” 宋婉清这摇摇欲坠的模样,常安实在是担心,不然也不会跟着一路到这里来,宋婉清见不着萧承宴,只能到这里来祈求神灵,常安想让她在这里寻个慰藉也是好的。 常安和念柳走后,念梅忽然哭了起来,常安不知道,念梅却是知道的,她家姑娘是最不信什么神灵佛祖的,现在为了六公子竟然不顾身体只为了求女娲娘娘保佑六公子,可明明她的身子也受不住这样大的雨啊! 念柳懵懂,芙蓉要跟来时就被她拦下了,今日宋婉清一路跑来城南,路上行人虽少,却也是被一两人瞧见了的,为了宋婉清的名声着想,这女娲庙里是人越少越好,她知道宋婉清怕是一直要在这里求着了,便兀自撑起伞,到了宋婉清身边为她遮雨。 念梅想,能得自己姑娘这样相待,想来六公子对自家姑娘应当是极好的,听姑娘说她舍命相救,等六公子平安度过此劫,他位高权重,自家姑娘跟着他往后日子定然不会难过,可是二人这身份...... 自己姑娘这么要强的一个人,怎么会忍受的了外人口中的流言蜚语啊! 雨势渐渐小了,宋婉清让念梅去廊下避风雨,念梅本不想去,可宋婉清再三要求,念梅只好到了廊下。 天渐渐黑了,起了风,湿透的衣衫被风一吹通体生寒,念梅浑身发冷,可看着宋婉清那样瘦弱的身板跪在四面透风的大殿里,雨水还从屋顶浇下来,她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念梅心疼的不行,咬着唇默默的淌着泪。 四野寂静,雨滴落下砸在水洼里,风雨初歇,念梅以为终于要消停一阵了,可刹那间,一道闪电劈下,接着是轰鸣的雷声滚滚而来。 殿中被照亮,宋婉清抬眸望去,女娲神像正慈悲庄严的与她对望,随后天地皆暗,神像隐入暗处里,只剩了一个隐隐绰绰的影子,宋婉清忽然嚎啕大哭起来,她跪在地上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眼泪混着雨水滑落,她双肩颤抖,哭的肝肠寸断。 念梅没上前去,宋婉清心中难受,与其安慰不如让她自己发泄,只是从白日一直跪倒了黑夜,宋婉清早就体力不支了,念梅眼睁睁看着她昏死过去,她惊叫着冲上前把宋婉清抱在怀里:“姑娘!” ...... 庆王府里。 庆王脸色阴沉的看着手下人,“你说萧承宴如何了?” 那人哆嗦着回答:“小的也没想到萧承宴竟然带了那么多人,咱们的人被他身边两个小厮领着的暗卫拖住不少,这才没能......但那萧承宴被当胸贯了一剑,伤势十分严重,想来是撑不过今日了。” “想来?”庆王绷着脸,声音阴冷:“什么叫想来?他一日不死就是我的心头大患,原想着父皇会因为他是长姐的儿子冷落他,却没想到竟然扶持他坐到了如今的位置,这萧承宴就是个祸害,怎么红袖招的案子偏偏让他撞上了,他和申华言这个老狐狸是一心想把贪墨一案查个水落石出,早知如此,他年幼时我就该直接掐死他!” 他发完火,又问道:“咱们派去的人可都死了?” 若是有活口落在萧承宴手里,难保不会将他给供出来,只有死人的嘴才是最严的。 “殿下放心,并无活口。”沈随从外头进来,他直接跪在了庆王面前:“还请殿下放心。” 庆王看他一眼,他穿着白袍,后背隐隐有血迹渗出来,庆王冷笑一声,随即一脚踹在沈随肩头,沈随直接被踹的倒在地上,又赶紧跪好。 庆王幽幽开口:“放心?我放什么心?” “萧承宴现在正在查长林太子谋反一案,他是丹阳的亲儿子,那是他亲舅父!丹阳的亲兄长,是我递的折子,才有了后来东宫一案,萧承宴现在在查这案子,户部贪墨一案还握在他手上,你叫我怎么安心呐!” 第一百九十六章 人非草木 “当初陛下下令屠戮东宫,丹阳正在东宫做客,惊惧交加下早产生下萧承宴,彼时太子妃也身怀六甲,二人一天产子,丹阳的亲兄长嫂嫂和侄儿都命丧当场,自那以后她就变了一个人。”庆王长眸眯起,眼底暗色一闪而过,提起丹阳他眉宇间都是恨意,丹阳跋扈,他年幼时没少因为出身被丹阳针对。 “原以为丹阳是怕了,才深居简出不问世事,父皇原先最疼她,如今却多年未曾相见,我以为她是怕陛下想起谋逆一案受到牵连,选择明哲保身,没想到她竟然还存了给萧睿明翻案的心思,暗中培植势力,让自己的儿子在朝中有一席之地,她蛰伏多年,忍辱负重,是我小瞧了自己这个长姐。” 沈随还跪在地上,庆王扫他一眼,将人从地上扶起来:“萧承宴得陛下青眼,现在禁军中都默认了他会是未来的禁军统领,如今禁军虽然还在你父亲手里,可到底不是沈家的禁军了。” “说起来,若是没有沈肆和萧承宴,这禁军自当是你的。”他循循善诱,一步步给沈随绘着图景:“你虽是庶子,可才干人品俱佳,怎么就不能袭爵手掌禁军了?你已经和熙宁那丫头定了亲,说起来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你跟在本王麾下做事,熙宁是我看着长大的,便是看在熙宁的面子上,本王也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只是......”他话锋一转,“今日多好的机会,就在侯府门前,本可以把萧承宴一网打尽的,是否是你不尽心为本王做事,才让他逃出生天了。” “怎会!”沈随扑通一声跪在庆王面前,他以头抢地以表诚心:“实在不是我不尽心,今日为了让王爷的人得手,我已经带着护卫去往别处了,为此我父亲还责打了我一顿,我今日便是领完罚才出来的!” 沈随跪在地上,肩背处渗出的血迹尤为明显,庆王瞧见了,蹲下身摁在他肩头处狠狠捏了两下:“说起来还是我错怪了你了?” 沈随慌忙摇头:“并非如此!早知那些人这样不中用,我便直接去帮殿下解决了萧承宴,不叫殿下为此心烦!” “他可是你亲堂弟?” 沈随表着忠心:“不及殿下大业要紧!” 庆王笑了两声,叫沈随起身。 今日之事不成,还是因为他手下人太不中用,萧承宴伤的那么重,这些人竟然还没能取了他的性命,沈随为此还受了伤,庆王还指望着沈随为自己办事呢,自然不好再为难沈随。 他让人拿了伤药来,叫沈随褪了衣袍开始为沈随上药:“你出身不好,你父亲看似疼爱你实则只把你当做沈肆的磨刀石,沈肆在时他何曾看重过你,沈肆死讯传来汴京后沈予铮这才看到了你。” “可他才扶持了你多久,沈予铮明明知道沈肆没死,却偏偏瞒着你,叫你做着袭爵的美梦,沈肆回来后,沈予铮可曾再对你说过一句叫你袭爵的话?” 沈随摇头,父亲如今看似是看重他,实则只有沈随知道,沈予铮与他谈论最多的,便是拿他和沈肆相比,他现在任的是沈肆原本的职位,稍有不慎沈予铮就会斥责他,说若是沈肆定然不会出这样的错。 还有年幼时,沈予铮每每去他母亲院里,提起最多的也是沈肆,好似他只有沈肆这一个儿子似的,可自己明明并不比沈肆差,沈予铮却偏偏看不见自己...... 沈随摇头,抬眸看向庆王,庆王明明白白瞧见他眼底的痛楚,这种眼神他太过熟悉,沈随的处境简直就是另一个自己。 他道:“沈予铮一边让你为他做事,一边又嫌弃你是庶子之身上不得台面,可你并不比沈肆差,凭什么要一辈子屈居人下?只有沈肆没了你才能登上侯爵之位,到时候你的母亲也不必再受姜氏的气,你母子二人才能过得舒心畅快啊,否则还要这样日日看旁人脸色,受人掣肘?” 沈随当然不愿意,都姓沈,都是沈家的郎君,为何只他要低人一等? “是啊。”庆王给沈随上完药,他净了手:“往日你活的艰难,可如今也算熬出头了,熙宁自小是我看着长大的,就如我亲女儿一般,你同她定了亲,依照熙宁祖父和我的交情,我还能看着你在侯府难过?” “你是我的心腹人,你只管安心为我做事,等来日我有了前程,还能不提拔你一二?” “多谢庆王殿下!” 沈随又跪下来给庆王磕了个响头,庆王喜笑颜开,摆了摆手让沈随回去:“夜深了,省的沈予铮发现了什么。” 沈随前脚从庆王府侧里出来,后脚侧门就在里头落了锁,王熙宁在侧门处等着沈随,见他出来王熙宁赶紧迎上来,她一脸担忧:“王爷如何说?可怪罪你了?” 她担忧的查看了沈随的伤处,那里似乎是又包扎过,衣衫上沾了些血迹。 好歹是亲生孩儿,今日还是沈肆成亲的日子,沈予铮打起沈随来竟然半点情面都不留! 沈随是王熙宁一眼就相中的人,他受了这么重的伤王熙宁自然担心,当初惊鸿一瞥王熙宁就认定了他,不然也不会求的自己祖父同意让自己和他定亲。 沈随摇摇头,让王熙宁安心:“无事。” 王熙宁扶着沈随往马车边上走:“你放心,我祖父最是疼我,祖父他老人家和庆王殿下有多年的交情,你只要尽心为庆王殿下做事,庆王殿下是不会真的怪罪你的,况且今日之事也不能怪在你头上。” 沈随嗯了一声,感激道:“我知道你待我好,若非是你,我怎么会有如今?” 自从和王熙宁定下亲事后,沈予铮才算是真的看重了他几分,沈随也是真的感激她,太师府嫡女,却心甘情愿的跟自己这个庶子定下亲事,王熙宁算是低嫁了,她本可以配公侯府的嫡子的,却偏偏对自己死心塌地,这如何叫沈随不感动? 王熙宁脸一红,嘟囔着把人扶上马车:“这有什么的,你我夫妻一体,夜深了,我先送你回去,你好好的养伤,旁的就不要再想了。” 王熙宁脸红扑扑的,坐在沈随身边絮絮叨叨的嘱咐沈肆养伤的事宜,却不知道她自以的一见钟情,实则是沈随刻意设计。 沈随抚摸着王熙宁的发丝,声音缱绻:“有你是我的幸事。” 当初他在花灯会上刻意接近王熙宁,便是想借着太师王家的势力,为自己谋些好处,算计到如今,沈随也对这个一心向着自己的姑娘动了几分真心。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呢? 第一百九十七章 药汁苦涩 宋婉清醒来时何秀华正在榻前守着她,她拿着丝帕替宋婉清擦汗,面上尽是担忧之色,见宋婉清醒来何秀华赶紧把人扶起来,“你可算是醒了,叫我担心坏了!” 宋婉清半夜发了高热,药汁灌了两三碗只喝下去一点儿,其余的都尽数洒在了帕子上。 昨日她一晕念梅就叫人去东平伯府叫何秀华来了,萧承宴重伤,宋婉清在长公主府里,念梅总觉得心里发慌,把何秀华叫来才算有了主心骨。 宋婉清一醒来就觉得身上乏力,她膝盖痛的厉害,瞧见何秀华时还没回过神来,以为自己是在东平伯府的闺房里:“我怎么在这里?母亲,萧承宴他如何了?” “你还有闲心关心萧承宴!”何秀华恨铁不成钢。宋婉清都病成什么样了,何秀华昨个儿为了照顾宋婉清几乎一夜没合眼,这傻丫头倒是好,看不见自己眼下的乌青,一颗心都记挂着萧承宴! 何秀华把药送到宋婉清唇边,看着她喝了下去才开口道:“你有这心思关心萧承宴,不如自己今日多吃几碗饭,萧承宴这王八蛋定是没好好让你吃饭,瞧你这瘦的......” 宋婉清这些时日忧心伤神,的确没怎么好好用饭。 “这不怪他。”宋婉清垂着眸子,有些焦急的问着何秀华:“母亲还是快告诉我,萧承宴他如何了吧!” “还没醒呢!”何秀华把帕子一摔,这也就是在长公主府里,她不好发火,若是宋婉清再小个八九岁,何秀华就要骂上她两句了,为了个男人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怎么跟自己年轻时一样没出息? “他还没醒?”宋婉清说着就要下床,她眉眼寂寂,眼看着就又要落下泪来:“定然是我求的不够诚心,否则怎会他到现在还没醒?” 她要去城南女娲庙再求女娲娘娘,何秀华怎么会让她去? 她把人拦住:“你身子这样的,还要到哪里去?” 宋婉清眼里含着泪,委屈的鼻尖发红,她带着苦情道:“我要去求女娲娘娘保佑,阿爹说过,女娲庙是最灵验的。” 冷不丁从宋婉清嘴里听到宋璟,何秀华还是忍不住心口一窒,她喃喃道:“你阿爹是骗人的,那女娲庙根本就不灵验。” 若是灵验为何当初宋璟重病,她在女娲庙里求了那么许久都不见宋璟有好转? 可宋婉清根本不听劝,念梅念柳拦着也无济于事,宋婉清就是要去女娲庙里,何秀华现如今也看明白了,宋婉清对萧承宴是上了心的。 若非如此怎么能做到这种份上? 她也舍不得再说宋婉清什么了,她受了这么大的罪,她将人抱住,叹息道:“你这个傻丫头!” 这条路可比跟沈肆和离还要难走,宋婉清的身份同萧承宴注定是云泥之别,二人的事若是传扬出去,宋婉清往后在汴京里如何让自处,又要怎么面对侯府众人? 旁人可不会说萧承宴半句不是,所有的矛头都会冲着她一人前来。 何秀华是过来人,知道这有多艰难,她自己这一生为情所困,把自己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何秀华不想宋婉清步自己的后尘。 她道:“你可想好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同萧承宴之间......日后要如何自处啊?你别一时冲动,要多想想自己日后的日子。” 她是半句斥责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宋婉清形容憔悴何秀华恨不得让人把补药一股脑的都给宋婉清灌下去,何秀华等着宋婉清的回答,可宋婉清只是说:“往后的事往后再说,船到桥头自然直。” 从她冒雨去城南祈求女娲保佑萧承宴平安无事时,宋婉清就不在乎了。 她太过看重外人的想法,却忘了活的肆意潇洒随心所欲也并不是错,她现在唯一盼着的就是萧承宴能平安无事,若是萧承宴真有个什么...... 宋婉清不敢想,若是萧承宴真有个什么,那她的人生也没了盼头了。 何秀华还想说些什么,芙蓉却从外头进来了,她唇角带笑,瞧见宋婉清醒着时还有些惊讶,随即喜气洋洋的冲宋婉清行礼:“三姑娘也醒了!三姑娘快去看看六公子吧!六公子他醒了!” 宋婉清听闻消息,一路来到萧承宴院中,只是临进去前宋婉清却犹豫了,近乡情怯大抵如此。 宋婉清不知屋里萧承宴正等待着她,常安见状连忙道:“三姑娘不进去瞧瞧嘛?我家公子才醒,方才还念叨着姑娘呢!” 宋婉清也的确是想见萧承宴,她犹豫一瞬,还是走了进去。 屏风后,层层幔帐垂着,屋里用了冰,比起燥热的庭院,这里凉爽的像是秋日。 也是为了萧承宴的伤着想,公主府里大半的冰都用在了萧承宴屋里,是以宋婉清走进去时还觉得有些冷。 透过屏风,宋婉清瞧见床榻上男人倚着软枕坐定,他身影模糊,可不妨碍宋婉清看一眼就红了眼圈。 还好,他平安无事。 宋婉清走进去,在离萧承宴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她有许多话想说,可在此刻倒显得无关急要了。 萧承宴静静的望着宋婉清,常安早告诉了他萧承宴为自己冒雨去求女娲娘娘保佑的事,姑娘的手掌山还缠着纱布,看的他心疼不已。 “婉清。”他唤宋婉清,声音有些无力,却不妨碍话语里浓厚的情谊:“你过来些,叫我仔细看看你。” 宋婉清眼圈一红,鼻尖开始酸涩起来,眼泪毫无预兆的落下,她缓步走上前去,在床榻边坐下。 萧承宴握住宋婉清的手,细细查看她的伤势,明明他自己受了伤险些没了一条命去,可他对待宋婉清的伤势甚至比自己还要认真。 “痛不痛?”萧承宴问。 “不痛。”宋婉清被他这模样逗笑了,她收回自己的手藏在身后,“明明是你伤的更重些,倒关心起我来了。” “是我的伤更重。”萧承宴伸手,把宋婉清的手又拽回来,捧着细细查看:“可你的伤最叫我心疼。” 宋婉清为这话又落了泪,萧承宴想要为宋婉清擦泪,宋婉清却偏头躲过,她梗着脖子,看着萧承宴一眼又飞快移回视线,只盯着西窗边上的瑞兽香炉,里头袅袅的烟雾升腾,散在半空中又消失不见。 她尽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坦然,实则心中早乱成了一团麻,唇线抿了又松,宋婉清埋首,盯着自己裙摆的芙蓉花样,眼底红了一圈儿,她越是想止住眼泪,可眼泪就滴得更厉害,到最后宋婉清干脆不再管了,只任由泪珠一颗颗滚落。 她道:“我知六公子的心意,今日也向六公子告知我的心意,我心中是有六公子的。” 一番话说完,宋婉清只觉得压在心头的那颗石头终于落了地,只是现在她好似置身悬崖边,随时都可能跌落悬崖,因此心中并不安稳。 她试探的看向萧承宴,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六公子待我以诚,我本不该欺瞒,可我......” 她是真的豁出去了,直接了当的问萧承宴道:“纵使我心如此,可我绝不做外室 更不可能做妾,六公子可想好了?若非如此,请不要来招惹我!” 她这副模样看的萧承宴怜爱不已,宋婉清最初说她心中有自己时萧承宴就激动的浑身颤抖了,更别提宋婉清如今说这话。 他只觉自己这二十年都没这样兴奋过,浑身的骨血叫嚣着沸腾,恨不得将人佣进怀里。 他在宋婉清面前一直装着克己复礼的模样,现在是半点也克制不下去了,他揽过姑娘的腰肢,叩着姑娘的后脑就吻了上去。 苦涩的药汁在舌尖弥漫,宋婉清一愣,随即脸涨的通红,萧承宴他......这是做什么? 好端端的怎么又要吻自己? 与前几次不同,她心中虽疑惑,却没挣扎,任由萧承宴带着自己,只是纤长的睫毛不住的轻颤,直至挂不住泪珠,眼泪滑落,男人才将她放开。 第一百九十八章 尽可放心 两人对视着,都未曾移开目光,二人脸颊涨的红透,且都是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萧承宴还好些,宋婉清直接羞臊的快红成了煮熟的虾子,她皮肤又白,檀口轻启,白里透红的模样实在是惹人怜惜。 萧承宴眸光一暗,逼着自己移开视线。 宋婉清眸光闪动,唇上火辣辣的有些疼,她揪着自己的衣角,见萧承宴移开目光,视线随之落下,就瞧见了他包着的手掌,这是为救自己才受的伤。 宋婉清又哭了起来,她一哭萧承宴就慌了神,手足无措的想要为宋婉清擦泪:“这是哭些什么?” 萧承宴语气无奈,难掩心疼,宋婉清抓住萧承宴的手,捧在手里看了又看,她低声问:“还疼吗?” 原来是因为心疼自己。 萧承宴摇头:“不疼。” 他为宋婉清擦泪,“真的不疼,不要哭了。” 一遍遍温声的哄着眼前的姑娘,可宋婉清的眼泪并没有因此停止,反而是落得更厉害了,她抓着萧承宴的袖摆,中衣的袖口被姑娘揪着,像是怕他逃了似的,揪得紧紧的,宋婉清垂着头,萧承宴以为她是在想些什么,最后才发现姑娘是低着头在哭,她肩膀不住的颤抖,可怜的模样让萧承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自诩巧舌如簧,可现在却不知怎么去安慰宋婉清,只能抚着宋婉清背脊给她顺气,宋婉清哭的声音有些嘶哑,她断断续续道:“我以为......我以为你要死了,我什么都顾不得了......我怕你有个什么万一,所以特地去了女娲娘娘面前求她保佑你......幸好你是醒了,幸好你平安无事,若是你......若是你有个什么好歹......” 她说不下去了,若是萧承宴真的有个什么万一,宋婉清的人生也就没了指望,往后便如行尸走肉般了。 萧承宴知道宋婉清去城南女娲庙的事,他他醒来后常安第一时间就告诉了他,萧承宴心中感动,可也实在是心疼,说出口是责怪的话,可话里都是对宋婉清的关心,他道:“你怎么这么傻,寿数这种东西也是能随便许诺的?我不会有事的,你冒冒然为我做了这些,可想过自己?” 宋婉清只垂着头,低声为自己辩解:“怎会无事,你伤得这样重,这都怪我......” 她可怜又可爱的模样看的萧承宴心头痒痒的,他舔了舔唇瓣,伸手搂过姑娘的腰肢,“我说了不怪你,我是要保护你一辈子的,怎么可能看着你受伤呢?况且这都是小伤,是他们小题大做了。” 萧承宴心中有数,这伤就是看起来可怖,实则养上半个多月也就没什么大碍了,不过一晃眼的事,他自小受的伤还少吗?这些不算什么的。 宋婉清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姑娘泪眼婆娑的盯着自己看,换作是谁都受不住,她脸颊绯红,泪珠还挂在眼睫上,看的萧承宴喉间发紧,下意识的往前倾了倾身子。 宋婉清一愣,脸红的更厉害了,只是她却没躲,想着萧承宴毕竟身上有伤,还是顺着他更好些。 眼见着两人之间距离越来越近,宋婉清咬着唇,犹豫着是否要躲开,突然,门外响起何秀华的声音:“婉清!六公子伤势如何了婉清!” 方才宋婉清进来时何秀华被常安拦在了外头,常安人机灵,想到宋婉清跟萧承宴定然有许多话要说,便做主把何秀华拦在了外头没叫人进去。 何秀华原本还端着长辈的架子,可在外头等了这么久难免着急起来,宋婉清还在里头呢!她女儿性格温和敦厚,跟个小绵羊似的,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何秀华焦急的在外头叫着宋婉清:“婉清!你可听见母亲说话了?” 何秀华在外头来回踱步,她走一步常安就跟一步,常安笑嘻嘻的拦在外头,客气道:“大娘子不常来,还是去前厅跟碧荷姑姑喝杯茶吧。” 何秀华回头一看,碧荷才过来月门朝这头来。 萧承宴醒来的时候碧荷正在,看过萧承宴后碧荷就离开了,这次是被常安让人叫来的,为的是支走何秀华。 碧荷本不想来,可想到萧承宴非宋婉清不可的那副劲头,碧荷还是软下心来,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萧承宴如今又伤重,碧荷想着,只顺着他这一次,往后的事自己便再也不管了。 “前厅里备好了茶,大娘子就跟我走一遭吧,也尝尝我的手艺。” 何秀华本不想去,可架不住碧荷三催四请,屋里又一直没动静,常安拦她拦得死死地,何秀华根本进不去,无奈只好跟着碧荷走了,走之前还冲着碧荷发牢骚:“长公主府现在是没了规矩吗?怎么到处都是泼皮无赖?” 绑着人家的女儿不许见面,这哪里还是长公主府,分明是土匪窝才对! 何秀华走了,屋内二人对视一眼,纷纷从对方眼底看到了笑意,宋婉清站起身,看见萧承宴如今精神还好,宋婉清就放心了,她嘱咐萧承宴好生歇息,便出了堂屋。 念柳念柳还在门口等着宋婉清,念柳许久没见受委屈了,思念的紧,她赶忙凑上来:“姑娘......” 念柳声音一顿,指着宋婉清的脸不解的问:“姑娘这是怎的了?脸怎么这么红,是中了暑热吗?可要我去厨房要碗清热下火的绿豆汤来?” “不......不必了。”宋婉清讪笑两声,抬手给自己扇着风:“只是有些热而已,不碍事的。” 念梅早看穿了一切,只是没点破罢了,她问宋婉清:“姑娘可要跟我们回去?难不成姑娘还要在这里呆一辈子吗?” 念梅等着宋婉清的回答,她以为宋婉清会一口答应回东平伯府,却没想到宋婉清却道:“我如今的身份是不好叫外人知道的,若是走漏风声知道我回了汴京,定然会再起风波。” 她回头看了眼萧承宴的卧房:“况且,他如今身子还未大好,我也放心不下......” 她为自己找补:“六公子他毕竟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我怎好不声不响的离去呢?” 念梅没拆穿宋婉清,她只是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可姑娘一直住在这里算什么,叫外人知道了也是不好听的,况且这里是长公主府,姑娘一人我们也不放心啊。” “不是还有我在?”芙蓉一直在廊下候着,听见这话她走出来:“我如今也在公主府里,三姑娘由我照料你二人尽可放心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不许声张 念梅看宋婉清一心牵挂着萧承宴,况且萧承宴也是为救自己姑娘才险些没了一条命去的,念梅原本是极其不赞同的,可再想想能遇上个舍命护着自己的人是何其不易? 她家姑娘素来是心有成算的,这种事宋婉清不说念梅也不会去问,至于念柳——那傻丫头还把萧承宴看做是救命恩人,旁的半点都没察觉呢! 念梅才不会把这事告知给念柳,就让那傻丫头自己蒙在鼓里吧! “那姑娘就在这里住两日,等六公子身子好了姑娘就回来。”念柳巴巴的道,她不舍得宋婉清,恨不得自己一天十二时辰都黏在宋婉清身边:“可不许反悔的!” 宋婉清笑笑,“你们先回去吧,同母亲说一声,叫她别担心。” 那头何秀华还在前厅里跟碧荷女官叙旧,宋婉清没想跟何秀华见面,她那脾气的,定然会绑着自己回东平伯府去,宋婉清还牵挂萧承宴呢,哪里会离开? 念梅念柳应了一声,遂往前厅去了。 她二人一走,芙蓉就要送着宋婉清回院中去。 二人从廊桥上下来,芙蓉忽然道:“六公子是真的牵挂姑娘,姑娘不知道,那日六公子巡营回来,本该回府歇息的,可不知为何又打马出了京,一刻都不曾歇息过,便是为了去找姑娘。” 芙蓉不是个多话的,也不爱说这些事插手别人,可现在沈昭没了,宋婉清和萧承宴是沈昭生前最要好的人,又为沈昭讨回了公道,芙蓉是真心盼着他二人能好。 宋婉清有些不好意思,她问芙蓉:“你都知道了?” 芙蓉点头,微笑道:“三姑娘不用担心,我不会往外说的,其实我从前也不知道,可那日六公子不顾陛下动怒,执意要离京,后来又带回来三姑娘,我就猜到了,六公子他,对姑娘是真心的。” 猜到这层,芙蓉便想起了往日萧承宴来潇湘院时的情形,他每每都会给沈昭带许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或是什么好吃的零嘴儿,而这些东西也大多是双份,且并非沈昭喜欢需要的,那时沈昭跟宋婉清要好,这些东西也就借着沈昭的手到了宋婉清那里。 “六公子往日为了姑娘,可是没少去我家姑娘的院子里送东西呢!”芙蓉笑起来,笑着笑着就冷了脸色,往日历历在目,只是没了沈昭。 她叹息一声:“六公子对三姑娘用心,三姑娘是觉察到了吧,他人品贵重权势又高,想来往后三姑娘跟着六公子,是不会吃亏的。” 至于那些扰人的蜚语流言是有些难办,可芙蓉相信萧承宴会为宋婉清解决掉这些麻烦的。 芙蓉说了这么些,宋婉清红着脸点头应下,现在好了,就连芙蓉都看出来了,宋婉清羞臊的跟什么似的,赶紧转移话题:“你如今身子可大好了?” 那日见芙蓉时芙蓉的伤还没好全呢。 芙蓉在宋婉清面前转了一圈儿,让宋婉清仔细看了,“姑娘放心吧,都好了呢,不过是些皮外伤,自刑场回来后六公子就把我安置在这里了,又叫太医为我开了药,早好的差不多了。” 芙蓉自小跟着沈昭一起长大,沈昭定然是不愿意看见芙蓉遭罪的,萧承宴对芙蓉好,也是因为沈昭。 宋婉清嗯了一声,“他的确是个良善之人。” 三番两次救自己于水火,为沈昭鸣冤平反,这次又舍命相救,怎么不算是个良善之人呢? ....... 宁远侯府墨竹斋。 沈肆才忙完公务回到书房里,先前被他派出去打探消息的谯竹立刻凑了上来。 “公子。” 沈肆褪去官服,自大婚后得到了永昌伯爵府的扶持,沈肆在朝中行走方便了不少,永昌伯爵府虽然不如宁远侯府爵位高,可现下明眼人都知道侯府手中的禁军迟早是要教到萧承宴手上的,而林政手里握着的可是实打实的兵权,他只两个女儿,在京中又没有门生故旧,相熟的一门亲戚就是侯府,沈肆有是林政的亲女婿,林政自然是护着沈肆的。 “可查到了什么?”沈肆问谯竹。 谯竹垂着头,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萧承宴被刺杀后沈肆就让谯竹去打探消息了,谯竹人灵头,不可能到现在都什么都没查到,这沈肆是不信的。 他扣好衣衫出来,坐在梨花木的儿圈椅上盯着谯竹:“快些说,别耽误的时间。” 谯竹这才下定决心,一边查看着沈肆的脸色,一边道:“公子说的没错,宋三姑娘如今实在公主府里,六公子伤重,宋三姑娘还曾为六公子冒雨到女娲庙里祈福呢,瞧样子二人关系的亲昵的很。” “你说的是真的?”沈肆从内室里大步迈出来,他脸色阴沉的盯着谯竹,谯竹被看的发毛,沈肆这眼神太过阴鸷,谯竹往日从没在沈肆脸上看过这种神情,一时间吓得不敢言语。 谯竹换了好一会儿才道:“千真万确,小的怎么敢自己编排这种瞎话出来?实在是那日三姑娘冒雨出去,街上许多人都瞧见了。” “公子?”谯竹见沈肆半天没回自己,大着胆子凑上前去:“宋三姑娘和六公子做出这种丑事来,可要我在外散播些消息,叫她二人吃吃苦头?” 宋三姑娘和六公子身份有别,宋婉清和离后不好好在宋家带着,到处乱跑就算了,还跟侯府六公子扯上了关系,传出去沈肆这个曾是宋婉清夫婿的人该怎么办,倒是人人都会耻笑沈肆的! 谯竹想为沈肆打包不平,要他说就把这事散播出去,叫旁人对宋婉清口诛笔伐才是! “不必!”沈肆道,他神情落寞,宋婉清是同萧承宴已经坦白了心意,二人互让都认定了对方吗? 不,不会。 宋婉清是什么样的性子沈肆是知晓的,她性子看似温软是个最是刚烈古板,定然做不出这种事来,多是外人以讹传讹的,宋婉清怎会和萧承宴纠缠不清? 想来只是萧承宴一厢情愿罢了,沈肆自己说服着自己,昨日萧承宴被人追杀,定然是为了护着宋婉清才受的伤,宋婉清性子敦厚温良,萧承宴伤重,宋婉清便是为了他能早些好起来才回去给萧承宴祈福的吧,这都不算什么的。 “此事万万不可声张。”他叮嘱谯竹,“婉清身在侯府并非她所愿,若是此事散播出去,坏的就是婉清的名声。” “是。”谯竹应下,出了墨竹斋,还没走两步,迎面就碰上了来给沈肆送茶水果子的林惊影。 “谯竹?”林惊影把人叫住,“你不在书房里伺候,这是要去哪里?” 第二百章 堂堂正正 谯竹瞧见林惊影,脚步一顿,讪笑两声:“大......大娘子来了?” 林惊影看他这一脸心虚的样子,不由得盘问几句:“谯竹,你这两日来朝晖苑来的少了些,这每日都在做些什么呢?” 谯竹连忙讨饶:“大娘子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实在是因为长公子这里事忙,才没能到大娘子哪里告知消息的,再说了大娘子日日都和长公子在一起,也用不着小的告知些什么了!”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碧螺斜着眼道:“谯竹小哥是长公子的知心人,有些话长公子未必会告诉我们姑娘,却一定会告知谯竹小哥的!谯竹小哥还是快快把隐瞒的事说了,别叫我家姑娘再追问了!” 林惊影冷着脸,谯竹知道糊弄不过去这档子事了,且林惊影财大气粗,谯竹没少收林惊影的好处,谯竹心一横,把今日的事一五一十的告知了林惊影。 谯竹说完,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林惊影的脸色,“大娘子也别忧心,毕竟这府里的大娘子如今是您,那宋婉清不识好歹的,长公子早已厌烦了她,这番不过是顾着脸面罢了。” 若真是顾着脸面也就罢了,怕的是沈肆心中还有宋婉清。 林惊影抚了抚自己的钗环,她今日穿的是桃红色的对襟长衫,发髻也早做妇人打扮,只是眉宇间还带着些稚气,略显青涩。 碧螺最初给她梳这发髻时,林惊影羞臊的跟什么似的,只是如今却再也笑不出来了,她摸着自己的发髻,想自己这辈子怕是再没转圜之地了。 她朝思暮想嫁进侯府,到底是对还是错? “你先去吧,今日只当没见过我。”林惊影冷着脸交代谯竹,谯竹应了一声,小跑着离开了。 林惊影手里还提着给沈肆的茶水果子,她冒着毒辣的烈日前来,在此刻跟个笑话有什么区别? 林惊影讽刺一笑,把食盒交给碧螺,淡淡道:“回去吧。” 碧螺问:“姑娘不去给姑爷送吃食了?” “还去什么?”林惊影往回走,“不过是自讨没趣!” 碧螺有些不懂了,嫁进侯府不是林惊影最盼望的事吗?为了这几天在侯府鲜少能看见自家姑娘脸上露出笑模样来? 主仆二人往朝晖苑去,迎面碰上了才从外头回来的姜氏,沈媛婚事在即了,姜氏整日被人叫出去吃酒,每日忙的跟什么似的。 她今日吃了两盏酒,脸有些红,见了林惊影隔着老远就叫林惊影过来。 林惊影上前给姜氏问了礼,她心里憋着事,脸色也不怎么好看,看在姜氏眼中就好像是林惊影故意给自己脸子看似的。 “你这是才从墨竹斋出来?肆儿可用过饭了?” 姜氏问了两句,可林惊影只是回道:“不知。” 说完就带着碧螺转身离去。 她这一走可不要紧,姜氏直接恼了,指着林惊影的背影久久没回过神来,她对自己身边的妈妈道:“她这是什么意思?林惊影这是什么意思!我不过问问肆儿,她是肆儿的大娘子,我问这些不是应当的?我可是她的婆母!” “夫人别气。”那妈妈劝姜氏:“不定是小夫妻拌了嘴,大娘子也不是故意冷着脸的。” “什么拌了嘴!”姜氏恼恨道:“她性子傲气,我从前就知道,只是以为嫁进来会收敛些,谁成想竟然这样!” 姜氏根本没往深处想,林惊影的脾气她是知道的,跟沈肆吵架拌嘴也是常事了,姜氏气的是林惊影对自己拉着一张脸,她道:“便是当年宋婉清在侯府里,日日受我磋磨,也没敢对我这样的态度过,这个林惊影,就是仗着她父亲的势力罢了!” “我的夫人啊!”姜氏身边的妈妈赶紧道:“林姑娘已经嫁进来了,这话往后可不好再说的,小心大娘子听了多想可就不好了!” 姜氏自然知道,只是还是忍不住嘟囔:“你说这些我都知道,可我毕竟是她婆母,她怎么能这样对我说话!” 不知何时起浓云聚在一处,天色暗沉沉的,姜氏说话间又起了风,眼见着就要下雨,姜氏主仆二人连忙往院中去。 长公主府内,宋婉清也瞧见了今日似乎要下雨,她从屋里出来,放下了支着的窗子,叫芙蓉把院里晾着的衣衫收了,宋婉清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到萧承宴那里去看看。 眼瞧着今日这雨似乎不小,若是现在不去,等下大了就不一定能去看萧承宴了。 芙蓉陪着宋婉清到了萧承宴的院子里,芙蓉没进去,自从得知了萧承宴的心思后,芙蓉总有意无意的撮合着两人,她想,若是沈昭还在,知道萧承宴的心思,定然会为宋婉清高兴,有个把自己放在心尖儿上的人实在是不易。 若是沈昭还在,定然还要夸上芙蓉一句机灵! 宋婉清进去是萧承宴正准备喝药,似是没想到宋婉清会来,萧承宴愣了一下,随即装作手上无力的样子把药碗放下,他扶着胳膊,歪这脑袋靠在软枕上,因为失血过多到现在他的脸色都是苍白的。 且他装起病弱来也是得心应手,只靠着软枕无力开口:“我身上没力气,可否劳烦你帮我?” 常吉险些没憋住笑,自己主子装起来还真是像模像样! 常吉退了出去,把屋子留给了两人。 宋婉清明知萧承宴是装的可还是端起了药碗,她一勺一勺的把药喂到嘴边,那药汁乌黑浓稠,一看就苦涩的很,可萧承宴喝的面不改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琼浆玉露呢! 她心疼萧承宴还伤着,这才答应给萧承宴喂药的,只是萧承宴喝药时总盯着她看,宋婉清被盯得面颊绯红,喂完一碗药,她不好意的把帕子递给萧承宴。 萧承宴擦了擦唇瓣,心情已然大好,此刻外头狂风大作,萧承宴浅笑着看向宋婉清:“等过两日你就回东平伯府吧。” 他突然说起这个,宋婉清一愣:“为何?” 萧承宴道:“只有你回了东平伯府,外人知道,你才能堂堂正正的留在汴京,不用去惧怕那些流言,只有叫她们都知晓了,这事才有个了结,否则难道要一直任由她们编排你下去,再说了,你本无错,为何要走?就该大大方方的叫她们知道,你回来了。” 宋婉清还以为萧承宴会说让自己留在公主府里,却没想到萧承宴说让自己回东平伯府去。 她有些犹豫:“可是......” “旁的都交给我就是。”看出宋婉清的顾虑,萧承宴道:“过些时日英国公府要办雅集,我叫舅父给东平伯府下个帖子,指名要你前去,倒是你只管在众人面前露面,旁的都交给我,你不必担心。” 萧承宴这样保证,宋婉清点了点头,“好。” 第二百零一章 还敢回来 萧承宴在侯府门前被刺杀受了重伤,梁帝得知后先是问责了侯府,沈予铮被梁帝叫去书房训斥了一顿,梁帝斥责他无用,说萧承宴在侯府门前都能受这么重的伤,问沈予铮这个禁军统领是怎么当的? 当日是沈肆大婚,沈予铮原想着沈随带人前去应当没什么大事的,谁知道竟然出了岔子,为此沈予铮还将沈随一顿斥责,叫人将沈随一顿痛打,到如今沈随伤势都还未好。 沈予铮还觉得冤枉呢,萧承宴惹了人要刺杀他,还挑在沈肆大喜这样的日子,好端端的婚宴被搅和了不说,沈随还为此挨了打,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沈予铮自然是心疼的。 梁帝心疼自己外孙,沈予铮还心疼自己儿子呢,原本沈予铮就为萧承宴不声不响搬离侯府而气闷,现在对萧承宴愈发不喜了。 这萧承宴真是十成十随了丹阳的性子,如此叫人不喜! 梁帝下令叫人去追查此事,只是因为那伙贼人都服毒自尽了,算是死无罪证,到最后折腾了半天什么也没查出来。 萧承宴养了半个多月才上朝,今日伤后第一次上朝,才进宫门就撞上了庆王萧睿楷。 庆王见萧承宴来,上下把人打量一通,看似十分关切的走近:“听闻你受伤,不知如今可好全了?” 庆王原想着萧承宴扛不过这一遭,谁料竟然叫他扛了过来,也不知萧承宴查到了多少,申华言那里把杨明生看的又严,他一时下不了手,若非如此杨明生早没了性命了。 “劳庆王殿下记挂。”萧承宴拱手作揖:“不过是些小伤,竟还让舅舅记挂至今,只是舅舅这样记挂我,怎么不见舅舅到府中来探望,可是事务繁忙脱不开身?” 萧睿楷以为萧承宴必死无疑,自然不会到公主府去探望,况且丹阳一向不许他登门的,他才不会自讨没趣。 “是有些忙碌。”他呵呵一笑,显得有些局促。 萧承宴回以微笑,只是这笑细看之下沾着冷意,他不过是让人放出了风声去,就有人这样迫不及待的要对他下手了,丹阳这些年也是怀疑着庆王,只是苦于没有证据,如今看来,当初长林太子谋逆一案,的确跟萧睿楷脱不了干系。 二人一起进了大殿里,沈肆看向萧承宴的眼神有些复杂,他收回目光,在沈予铮身后站的笔直。 梁帝先是问过了萧承宴的伤势,嘱咐他好好养伤,又痛斥了贼人狡诈,让大理寺务必追查下去。 散朝后沈予铮虽有不愿,可还是来问过了萧承宴的伤势,沈肆就在不远处站着,萧承宴扫他一眼,敷衍了沈予铮两句就往公主府去。 今日宋婉清要回东平伯府去,萧承宴早让常安安排好了车驾,也跟何秀华那头打过招呼了,倒是只说是宋婉清才从江南散心回来,旁人也不会知道些什么。 他回去时宋婉清正准备上马车,说起回东平伯府,宋婉清实则是有些抗拒的,在长公主府里有萧承宴护着,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也传不到她这里来,虽然萧承宴向她保证如今京中并没多少人在议论此事了,可宋婉清知道,只要她在众人面前一露面,这些话还是会甚嚣尘上的。 她实在是怕,那种被人指点的滋味她受够了。 萧承宴知道她害怕,再三保证等雅集过后这些流言就会消散,宋婉清不懂萧承宴为何这样笃定,却还是选择相信他。 她上了马车,常安驾着马车到了城门外的官道上,把车驾交给了早候在那里的东平伯府的车夫,宋婉清绕了一遭又回了城中。 马车在府门口停下时,宋婉澄的车驾也才到,她看着宋婉清进了府门,立刻下了马车也追了上去。 才进府门口,宋婉湘就吩咐人将府门关上。 “你还有脸回来啊,你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丑事,还有脸回伯府来?”宋婉湘吵嚷着上前来,若非念梅念柳拦着,宋婉湘的手指头就要戳到宋婉清脸上来了。 她怒气冲冲,宋婉清却不想理她,径直往院中去,宋婉湘不依不饶嘴里振振有词:“你这种人既然走了怎么不死在江南,偏偏还要回来做什么!你是铁了心要让外人看咱们家的笑话吗?你拖累伯府拖累的还嫌还不够?” 她挡在宋婉清身前不许宋婉清回院中去,“你既然走了就一辈子别回来,还回来做甚!你这是诚心来恶心我了吧!” 宋婉湘最开始知道宋婉清离开汴京的时候是气恼的,但转念一想,长房跟二房分了家,宋婉清走了就走了,至少这些人不会再编排到二房头上来,谁知这些人哪里管什么分不分家的,连带着二房一起编排了个彻底,宋婉湘那阵子都抬不起头来。 好不容易现在流言少了些,宋婉清竟然回了汴京,还这样大张旗鼓的,宋婉湘就只知道了这消息才特地来府门口堵着宋婉清的。 她自小欺负宋婉清,当初宋璟在时捧着宋婉清如掌上明珠,什么好的香的都紧着宋婉清,宋婉湘幼时就愤愤不平,宋婉清不过是个庶女,为何能有这么好的东西。 后来宋璟没了,她爹成了东平伯,宋婉清也不得何秀华喜爱,宋婉湘便时常欺辱宋婉清,还连着旁支里那些在伯府读书的姑娘们一起欺负她,宋婉清幼时又闷,每每被欺负了也不知还手,久而久之宋婉湘便觉得宋婉清就该任由自己欺负,谁叫她是个庶女! 自从沈肆回来宋婉清成了侯府大娘子后宋婉湘就嫉恨的要命,那本该是属于自己的位置的,到如今宋婉清和离,连累整个宋家陷在流言里不能脱身,宋婉湘恨的牙根儿都痒痒,恨不得将宋婉清打上一顿,可何秀华毕竟在府里,宋婉湘还不敢那么大胆,只敢嘴上骂几句罢了。 她原以为宋婉清听了这话自知理亏会全权应下,然后默不作声的离开,谁料宋婉清却淡淡道:“若我有罪,律法自会惩治我,而不是让大姐姐在这里狂吠。” 宋婉湘气的眼前发黑,她说自己狂吠?宋婉清是把自己当狗不成? “你!你!”宋婉湘这几日因为宋婉清的事在夫家没少被婆母刁难,此刻她几乎是把怒气都发在了宋婉清身上:“你这个小蹄子!做出这种事来还不知悔改!看我今日不打死你!” 她撸起袖子,活脱脱一个市井泼妇的模样,宋婉湘这么动怒也并不是只因为自己,她母亲吴氏才为宋婉澄说了门亲事,若是因为宋婉清回来这门亲事泡了汤,宋婉湘可是真会跟宋婉清拼命的。 宋婉湘力气大,身边又有丫鬟婆子助阵,一番拉扯下来眼见着宋婉清就要落了下风,关键时刻何秀华到了。 “这是在闹些什么!” 宋婉湘从来都怕何秀华,一哆嗦,吓得直往自己女使身后躲。 “大嫂嫂也太不讲理了,不过是姐妹间拌嘴罢了!”吴氏急吼吼的过来,她听闻消息时特地来给宋婉湘撑腰的。 第二百零二章 雅集诗会 吴氏斜了宋婉清一眼,把宋婉湘护在身后,她尖细着嗓子道:“早听说三丫头要回来,三丫头心还真大,也不怕外头传的闲话,有功夫跟你大姐姐拌嘴,还不如想想你自己呢!” “你护着你的女儿,我护着我的女儿,二弟妹就别怪我下你的脸。”何秀华把宋婉清拉到自己身后,她人高挑,性子也倨傲,此刻护着宋婉清言语间不由得戾气更重,何秀华这些年虽然不掌家,可自从她回来后,伯府的消息便没漏过,尤其是二房那点子烂事。 何秀华笑道:“听闻二弟又纳了一房小妾,那妾室不过豆蔻年华,传出去实在是有碍咱们家的名声,二弟妹身为掌家大娘子,怎么也不知规劝些?” 吴氏一噎,她险些为这事气昏过去,宋琰贪图美色,强行把人家姑娘纳进来,那孩子还比宋婉澄小上两岁呢! 吴氏上下打点只为宋琰的官途,宋琰却总是干这种自毁前程的事。 这事若传扬出去,宋琰的名声可就毁了! 宋婉湘也没想到自己爹爹这样荒唐,她看向吴氏,吴氏哈哈一笑,想把这事糊弄过去,毕竟那姑娘还没正式过门,也就不算妾室,有了何秀华这话,她也好名正言顺的把那姑娘赶出去。 她道:“大嫂嫂说的什么,我实在是听不明白。” 何秀华也笑,“明不明白有什么要紧,这都是小事,二弟妹只要明白,我家婉清不过是出门散心,如今回来了,这事理所应当,并无什么错处这就够了。自然也轮不到二房来指手画脚,若是二弟妹还有什么要说的,只管去母亲面前分说两句。” 吴氏打着笑没说什么,目送着宋婉清母女离去,宋婉湘急得跳脚:“宋婉清这个不知羞耻的!她怎么不死在外面,还要回来丢咱们的人!” 宋婉湘盼着宋婉清死,吴氏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宋婉湘是说说而已,吴氏却是真的起了杀心。 她带着宋婉湘回了屋子,把人安置在屋里歇息,自己去了厨房里,借口给宋婉湘做吃食,实际上是想跟厨房的厨娘串通给宋婉清下毒。 自家小女儿的婚事在即,万万不能出什么差错,吴氏为了宋婉澄的婚事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找了个新科的进士,那家也算是清流人家,两家才说定了婚事,还没下聘呢,这正是关键时候,若是那家听了宋婉清的事,不肯跟宋婉澄定亲了,这可该如何是好? 吴氏自诩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这些年宋琰的后院被她收拾的井井有条,吴氏手上是过过好几条人命的,为了自己的女儿,她不介意再多一条。 吴氏交代好那厨娘,叫自己的心腹嬷嬷去拿药来,可那心腹嬷嬷才回去就魂不守舍的跑来了,说屋子里遭了贼,吴氏回去一看,那些原本该被好好收着的毒药,此刻全洒在她平日喝水用的茶盏里,药粉撒了一茶案,茶案底下还塞着一张纸条,上头只几个大字:“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吴氏用指头捏着那纸条,只见字条压着的那一面还写着几行字,说若是吴氏不想此事暴露,就收起下毒的心思。 官眷下毒谋害亲眷,这传出去可是十分丢丑的,不仅吴氏自己被人指指点点,严重些甚至还要被送去内狱里,到时吴氏最在乎的两个女儿的名声也会因此受损,宋婉湘会在夫家抬不起头来,宋婉澄甚至都再难说上婚事。 吴氏一惊,连着那药粉茶盏都用桌布包了起来,叫心腹人拿出去丢了。 她惊魂未定的想为自己倒盏水压惊,可拿起茶盏来又疑心这里头也掺了毒药,竟是不敢下嘴。 吴氏把茶盏一摔,她说今日何秀华怎么这么硬气,原来是藏着这一手,如此看来倒是不能轻举妄动了。 吴氏想起宋婉湘还在府里,未防宋婉湘有些什么,吴氏急忙往宋婉湘在的院子去,全然没发现藏在廊柱后的常安。 常安轻嗤一声,这吴氏还真如自家主子预料的那般,若不是看在她跟三姑娘还有些关系,三姑娘又心善,常安早不声不响的用她自己毒药将人给毒死了。 ...... 英国公府的雅集就在几日后,为了这次雅集何秀华特地叫人给宋婉清裁制了新衣,只是衣服送来时却发现件件都不如萧承宴给宋婉清准备的那些,何秀华有些气闷,便在首饰上愈发用心。 宋婉清的首饰不过那么几件,何秀华就把自己陪嫁箱子里的都拿来了宋婉清这里,还有王绫在时留下的三两件,一并送了来。 是以雅集那日,宋婉清早早的就被念梅和念柳给叫了起来,念梅为她梳妆打扮,挑的全是娇嫩的粉色,什么芙蓉簪花流珠步摇,璎珞珠串的桃花簪子,连着身上的衣衫都是烟粉色的,照念梅的话说了,宋婉清如今已然和离,自然要打扮的娇俏些,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暮气沉沉了。 念梅给宋婉清打扮完,对着镜子满意的笑了:“姑娘生的极美,就该穿这样艳丽的衣服呢!” 往日青色的衣衫只衬得她娴静柔婉,这样俏丽的颜色衬得宋婉清多了几分娇俏,念梅道:“姑娘今日尽管去,您这样美,到时定然是艳惊四座!她们爱说就让她们说去,总归再挑不出一个比姑娘貌美的来!” 宋婉清知道这是念梅在给她鼓劲儿,叫她别害怕,宋婉清笑笑,坐上了去往英国公府的马车。 宋婉清忐忑的进了英国公府,她一进门就有人用看异类的眼神盯着宋婉清瞧,宋婉清被这眼神看的不自在,脚步一顿,又逼着自己挺直腰板往院中走去。 一路上人们眼神多带着嘲讽和讥笑,宋婉清在这样的注视下坐立难安,幸而今日王鹤栀也来了。 她无视那些人的目光,径直走到宋婉清身边,她身子有些重了,走起路来有些不稳,身边丫鬟把她搀扶着送到宋婉清身边,王鹤栀一看见她就笑起来:“听说今日你会来,我也就特意来了,果真瞧见你了,倒也不算白跑一趟!” 她语气亲昵,拉着宋婉清的手就往自己肚子上放:“我还想着叫你做他姨母呢,不知你可愿意?” 她熟稔的很,似乎从未听过那些蜚短流长的话,宋婉清又是感动,又是局促,她小心的抚摸着,最后收回了自己的手,她缓缓道:“我不敢碰......” 王鹤栀笑起来,那笑容看的宋婉清心安,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异类的目光盯着自己,只有王鹤栀不惧这些,走到自己身边同自己叙旧。 那些人都离宋婉清远远的,是以宋婉清和王鹤栀身边竟然没有其他官眷,王鹤栀见状对宋婉清压低声音道:“三姑娘不必在乎这些人,我是懂你的,你心地善良,人也宽厚,若不是走投无路怎会和离,和离就和离了,又关她们什么事?你很不用搭理她们的!” 今日英国公府雅集,宋婉湘和宋婉澄也来了,姐妹两个来的比宋婉清早些,宋婉湘拉着宋婉澄站在人堆里,宋婉澄跟个呆鹅似的只盯着吃的瞧,宋婉湘则一句不断的跟人编排着宋婉清的闲话。 她故意扬着嗓子,只为了叫宋婉清听见恶心宋婉清:“我家三妹妹如今翅膀是硬了,来去自如,都不用跟我母亲打过招呼,也幸亏是和离了,不然岂不是给侯府抹黑?” 第二百零三章 世子夫人 王鹤栀闻言嫌恶的投去一眼,她对宋婉清道:“你这大姐姐也真是的,不护着自家姐妹就算了,还出言中伤,只为了讨好旁人,实在是没出息!” 王鹤栀一脸心疼:“在这样的虎狼窝里,你从前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前有豺狼,后有虎豹,幸而你还有你嫡母护着你......不过你放心,从今日后我也会护着你的,我有今日多亏你,我自小性子孤僻没几个朋友,说的上话的就你一个,我是不会看着她们这样欺负你的!” 说着王鹤栀就要跟宋婉湘去理论,只是被宋婉清拦下了,“你还有身孕,别气坏了身子,这不值当的!” 王鹤栀道:“这有什么值当不值当,为你出气就是值当的!” 看着王鹤栀的模样,宋婉清又想起沈昭来,从前沈昭在自己被姜氏刁难时就是这样为自己出气撑腰的,她和沈昭是挚友,和王鹤栀只是见过几次,自己促成她的婚事也不过是为了能把宴会的事平息,而王鹤栀却能在自己这样名声狼藉的时候站在自己身边护着自己,这叫宋婉清如何不感动? 她拦着不叫王鹤栀去,王鹤栀为自己做到这份上已经很够了,她还怀着身子,是不好动气的。 宋婉清劝着王鹤栀去厅里歇歇,就听得有人惊呼道:“林大娘子?” 宋婉清还没反应过来这林大娘子是谁,就见林惊影和沈肆携手走了进来。 林惊影一身绯红的织花罗裙,还是新妇进门的俏丽打扮,沈肆就站在林惊影身边,二人十指紧扣,似乎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宋婉清,二人俱是一惊,沈肆脚步上前挪动一步,又硬生生的停下。 林惊影站在原地没动,只眼神复杂的盯着宋婉清瞧。 旁边有人为讨好林惊影,凑上去说着闲话:“林大娘子好啊,今日一见林大娘子果真是气度不凡,侯府大娘子这样的位置也就只能您来做,什么庶女出身的破落门户,即使是飞上枝头也要登高跌重的,您和长公子实在是登对的一双璧人,只等着来年添个麟儿,这日子就越来越美满了!” 林惊影的脸色随着这人的话愈发沉了,可那人没眼力见儿,还絮絮叨叨的说着:“大娘子何长公子是佳偶天成,并非她宋婉清能比的,这宋婉清今日还好意思来国公府的宴会,说出去真是叫人笑掉了大牙哩!” 这人是汴京里出了门的墙头草,见谁得势就巴巴的凑上去,宋婉清从前也受过她的恭维,只是她并没信罢了,她冷冷的看着那人,眼神好似刀子一般。 她如今不用再顾及些什么,想给谁冷脸给就是了,这人说的这样难听,宋婉清自然不会给她好脸色。 沈肆也是听不下去了,才想着为宋婉清出头,却发觉衣袖被林惊影死死抓着,沈肆回头看了林惊影一眼,到底是什么也没说。 那人见林惊影和沈肆没说话,便愈发得意,说的话也愈发难听了,王鹤栀听不下去,就要跟那人辩白上几句,只是她身子娇弱,性子也温婉,宋婉清怕她被气出个什么好歹来,赶紧把人拦住,叫王鹤栀进厅里休息去。 王鹤栀不肯去,这时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来了,她一来就站在了宋婉清这头,是要给宋婉清撑腰的意思。 “宋三姑娘能来国公府也就不枉我特意给你下得帖子。”她笑得和煦,也是受了自己夫君段蘅的托求,不然她是懒得管这闲事的。 世子夫人牵住宋婉清的手,声音坚定告诉在场的宾客们:“宋三姑娘是我请来的贵客,若是有人给她脸子瞧,就是不把国公府放在眼里,我今日把话放在这里,看看谁还敢对我的贵客不敬!” 她说完,又温柔的瞧着宋婉清:“三姑娘生的水灵,从前咱二人也见过,只是没说过话,今日一见我瞧你投缘,你可要多吃几盏我家的茶水!” 宋婉清知道世子夫人这举动怕是因为萧承宴的缘故,若非萧承宴提前打过招呼,世子夫人也不会为自己撑腰,她欠身行礼谢过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梁瑜看宋婉清这谦和有礼的模样也多了几分喜爱,只叫宋婉清有事派人知会自己,府里宾客众多,都要她去招待,是没什么时间只陪着宋婉清一人的。 宋婉湘嫉妒的面容都扭曲了,宋婉清怎么这么好的命,还能让世子夫人给她说好话! 宋婉湘牵着宋婉澄的一点点收紧,宋婉澄慌忙把手撤出去,嘟囔道:“大姐姐你干什么,你弄疼我了!” 她嘴里还塞着糕饼,鼓鼓囊囊的话都说不清楚。 宋婉湘气的脸色发白,瞪了宋婉澄一眼,宋婉澄被宋婉湘这一瞪,话也不敢说了,老老实实的缩着脖子当鹌鹑。 梁瑜正想离去时,萧承宴进来了,他一进来就吸引了众多贵女的目光,就连梁瑜的小女儿也倾慕着萧承宴,段裴裳凑上去跟萧承宴说话,一口一个哥哥叫的亲昵,可萧承宴理都没理,只是隔着人群同宋婉清对望。 段裴裳也不气恼,只跟身边的姑娘们一样,站的不远不近的盯着萧承宴瞧,萧承宴人生的俊美,家世又高,换作是谁都要喜欢。 只可惜萧承宴对她们无意,他满心满眼都是宋婉清一人,宋婉清怕被这些人察觉些什么,她收回目光,扶着王鹤栀要往厅里去。 萧承宴眼神黯淡下来,他本想着借申华言的手为宋婉清求一份梁帝的恩典。 申华言也照他说的做了,到了梁帝面前提起宋婉清和离一事,申华言说宋婉清不畏权势,现在被人称赞果敢刚毅,该为闺门典范,说之前沈昭之死便是先例,女子若是畏首畏尾,不知还有多少无辜之人枉死。 说请梁帝嘉奖宋婉清,现在京中都在议论此事,女子立世本就艰难,请梁帝为这些女子着想,给她们开一条新路,宋婉清本就为沈肆守孝三年,这已经仁至义尽了,沈肆有了心上人二人和离也是应当,说宋婉清还曾在御马司仪事上立过功劳,可现在宋婉清深受流言,申华言上表请梁帝给宋婉清一份恩典,堵住这幽幽众口。 梁帝最初对这是还颇有兴趣,只是听闻宋婉清是宋璟之女后直接冷了脸色,一口否决了此事,申华言还想说些什么,可却被梁帝赶了出来。 萧承宴本等在宫门口,只等着拿了这份恩典叫申华言去往国公府,当着众人的面叫众人都知晓此事,汴京里多是见风使舵的人,宋婉清得了陛下的嘉奖那些人自然不敢再轻视他,只是萧承宴没想到,梁帝竟然不同意此事。 第二百零四章 风向有变 梁帝不同意此事,萧承宴原本的打算落了空,他看着宋婉清眼露担忧,为今之计只有让梁瑜以英国公府世子夫人的身份为宋婉清撑腰,英国公府是三朝元老,梁瑜又是侯门独女,身世显贵,有她为宋婉清撑腰,想来京中闲话也能少些。 沈肆从萧承宴进来时就没移开过目光,萧承宴和宋婉清对视的那眼沈肆自然看到了,旁人不清楚,沈肆却是知道的,萧承宴用心不纯,那一眼里的情谊足以叫沈肆火从心起。 他牵着林惊影的手用了几分力,林惊影被捏的有些发疼,不动声色的抽回了自己的手,她揉着自己的手腕,低头垂眸,心中酸涩一点点涌上,林惊影咬着唇,逼着自己没落下泪来。 沈肆浑然不觉林惊影的情绪,只面色冷漠的盯着萧承宴,林惊影抬头看了眼沈肆,那一眼再不复往日的情谊缠绵,只余下了漠然,沈肆根本不考虑自己的感受,林惊影只觉得心酸,自己费尽心思跟宋婉清斗了这么久,又想尽办法嫁进侯府,到底是为了什么? 王鹤栀身子重,又站了这许久有些体力不支,宋婉清便扶着王鹤栀往厅中去,她们所行之处人们都闪出一条路来,宋婉清一路扶着王鹤栀进了厅中。 宋婉清走了,这院中人没了谈资,梁瑜便道让众人一会儿去后园子听戏,可萧承宴忽然道:“方才我进来时,似乎听见有人在说闲话。” 被点名的那官眷闻言一哆嗦,怯生生的看了眼萧承宴,没做声。 梁瑜不解的看了眼萧承宴,又瞥见院中的沈肆夫妇,她最初以为萧承宴让自己护着宋婉清是因为沈肆,可沈肆自从进了院子都没说过一句话,难不成沈肆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借萧承宴之口护着宋婉清? 梁瑜瞧见林惊影,她脸色难看,梁瑜心道沈肆怕是担忧林惊影吃醋,又对宋婉清旧情难忘,才想着借萧承宴的手,萧承宴鲜少求到这里来,却是早八九天就给自己夫君递了书信,梁瑜自然要把这差事办好。 她嗯了一声:“我似乎方才也听见有人说些什么不入流的烂槽子话。” 萧承宴直接叫常安把那官眷给揪了出来,他道:“这是英国公府的雅集,并非什么人都能来的,若是再有口出恶言的,便一概丢了出去!” 他冷脸发落了那嚼舌根的官眷,众人吓得都不敢言语,沈肆从始至终都瞧着萧承宴的做派,见萧承宴发落那人时神色不由更冷。 梁瑜手段雷霆,见萧承宴护着宋婉清,便紧接着道:“宋三姑娘是我的贵客,我倾佩宋三姑娘敢爱敢恨,特意邀请她来府上,我自问性子宽厚,这些年也未曾跟哪家红过脸,动过怒,可若是再有不长眼的胡乱说些没谱子的话,那国公府的门,往后你们便不必再登了。” 梁瑜一说完,林惊影的脸色愈发阴沉了,宋婉清被嚼舌根事关林惊影和沈肆,梁瑜这样护着宋婉清,不就是变相在打林惊影的脸吗? 可梁瑜身份贵重,又是长辈,林惊影也不好跟梁瑜争执,只能黑着脸站在沈肆身边被众人打量。 宋婉湘震惊的看着给宋婉清说话的梁瑜,这可是面孔铁一般的人物,居然也能这样护着宋婉清,宋婉清是烧了什么高香,她往日和梁瑜有什么往来吗?莫不是给世子夫人送了什么钱财?还是何秀华求到了梁瑜这里,梁瑜看在何秀华的份上才护着宋婉清的? 不管是那种原因,都够宋婉湘嫉妒上一阵儿得了。 前院的事很快就传遍了国公府,是以宋婉清后半程在国公府里几乎是畅通无阻,人人见她不说恭敬,却也是不像才入府时那般态度了。 虽说偶尔还能遇见几个背后说闲话的,可也不会明目张胆的到宋婉清面前来找她的不痛快了。 众人都是汴京多年的人户了,个个都成了精,梁瑜这样护着宋婉清说明二人之间渊源颇深,一时都改了风向,雅集结束宋婉清送王鹤栀上马车时,还有两个官眷笑着同宋婉清道别呢。 宋婉清回以微笑,搀扶着王鹤栀上了马车,王鹤栀说改日去东平伯府拜访,实则是怕宋婉清心中郁结,要去开导一二。 宋婉清直截了当道:“不必你去寻我,若是想见我直接叫人来知会一声,你身子不好挪动,我去寻你就是。” 王鹤栀欣喜应下,跟着夫君回家去了。 王鹤栀一走,藏在暗处的沈肆便冒了出来,萧承宴雅集没结束就被公主府的人叫了回去,现如今府门口没什么人,沈肆支走了林惊影,才能上前跟宋婉清说两句话。 宋婉清瞧见了沈肆,只是她没什么想同沈肆说的,她想要离开,沈肆却堵在宋婉清身前不许她离去,他开口问宋婉清:“你如今是和萧承宴搅在一起了?他那样的身份,岂是你一介庶女能高攀的起的?” 是质问的语气,可宋婉清现如今早跟他没了关系,沈肆有何身份这样质问自己? 他一口一个庶女,实在听的宋婉清难受,她本想转身离去的,可思量片刻宋婉清却抬眸看向沈肆,眼底还带着浅淡的笑意,只是那笑意里尽是嘲讽:“长公子有什么资格来问我这种话?萧承宴的身份不是我能高攀的,长公子的身份我也高攀不上,我不过是个人人都瞧不起的庶女,你我也已经和离没了干系,未恐脏污了侯府门楣,长公子还是不要跟我有什么牵扯为好。” 她话中带刺,再不是沈肆记忆中那个羞怯温婉的姑娘,沈肆伸手拉住宋婉清的腕子,竟有几分痛心:“你如今是怎么了,这不是你的模样,你是最乖顺的人啊!” 宋婉清挣脱开沈肆的手,再未发一言,兀自上了马车。 沈肆执着的只是他心中那个乖顺温柔的宋婉清,只要她更改分毫,沈肆便觉得天翻地覆,这不过是他得不到的执念罢了。 沈肆在府门口同宋婉清说话时,林惊影就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瞧着,沈肆支开她,只是为了同宋婉清说两句话,林惊影扯了扯嘴角,碧螺心疼的替林惊影抱不平:“长公子这是做些什么!这也太过分了些!姑娘该同伯爷说说的!” 林惊影显得异常平静:“说这些有什么用,父亲为了我已经很操心了,此事不许声张。” 嫁进侯府这些时日,林惊影早不是当初那个天真莽撞的小姑娘了,沈肆对自己的态度时而疏离时而亲近,不过好在沈肆院中没有通房妾室,这算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事了。 第二百零五章 面见丹阳 “夫君。”林惊影带着碧螺走到沈肆身边,她笑着挽住沈肆的胳膊:“咱们回侯府吧。” “好。”沈肆压下心底的落寞,拍了拍林惊影的手,带着人往马车上去,两人上了马车,沈肆闭着眼开始假寐。 林惊影的脸色倏的沉了下来,她摸着自己方才被沈肆拍过的手背,侧目看向沈肆,他眉宇间是可见的烦躁,他在烦躁什么,是因为宋婉清吗? 两人谁也没说话,马车就这样沉默的行着,走到半路沈肆忽然睁开了眼。 他撩开车帘往外看去,心中想的却是自己当初就不该把和离书给宋婉清,萧承宴这样厚颜无耻的人,做出这种下作的事来,若非如此宋婉清现在还在自己的身边的。 林惊影对自己死心塌地,他只要再拖上些时日,说不定就可以两全了...... 沈肆被自己这个念头惊到了,他自小被教以君子端方,怎么能有这样的念头? 沈肆皱起眉,林惊影正倒了茶水送到他面前:“知远哥哥用些吧。” 她小心的讨好着沈肆,学着宋婉清乖顺的模样,沈肆很是受用,林惊影的模样和宋婉清的面容渐渐重叠,她从前娇纵蛮横,却为自己几乎是磨平了所有的棱角,学的安静乖巧。 沈肆接了茶盏,心中浮出几分愧疚来。 惊影对他真心,他不能辜负了她。 他放下茶盏,将人拥入怀里:“这几日我事务繁忙,委屈你了。” 林惊影摇头:“没什么的。” 温声又哄了林惊影几句,马车已经在侯府门前停下了。 沈肆让林惊影先回朝晖苑,自己则去了书房里,他叫来谯竹,书房门关着,不知沈肆对谯竹说了什么,谯竹从书房里出来,便紧忙往府外去了。 宋婉清从英国公府离开坐的是东平伯府的马车,只是这马车没去东平伯府,而是转道到了长公主府的侧门口。 “姑娘,下车吧。” 常安撩开车帘,笑着对宋婉清道了句。 宋婉清惊讶的看着常安,不知是何时,车夫竟然换了人。 “姑娘不用担心,公子将一切都安排好了。”常安赶紧说话安宋婉清的心,他搬了马凳来,宋婉清下了马车才发现萧承宴和碧荷都在侧门口等着。 上次碧荷来找自己,因此宋婉清瞧见碧荷还有些不安,碧荷站在门里,许是因为知道宋婉清的顾虑,碧荷往后退了两步,让萧承宴把宋婉清带进来。 萧承宴道:“今日让常安把你带来,实在是有些莽撞,伯府那头我已经差人知会了,你不必担心。” 他牵着宋婉清的手让她安心,宋婉清好不容易才决定同自己一起,萧承宴实在是怕把人吓跑了。 常安把门关了,碧荷这才对宋婉清道:“三姑娘,今日未曾告知就把三姑娘叫来,实在也是没了法子,我家公主殿下今日想见见姑娘,还请姑娘莫怪。” 丹阳近几日情况愈发不好了,今日难得清醒一次,她一醒来就说想见见宋婉清,碧荷便叫人知会了萧承宴,才在宋婉清准备回府的时候把人带到了这里。 宋婉清颔首:“既然是长公主殿下召见,那请姑姑引路吧。” 宋婉清虽然在这里住了许久,却从未见过丹阳,她知晓丹阳身子不适,也不好轻易打扰,况且宋婉清也是怕,怕丹阳会因为她的身份不许她同萧承宴有牵扯,如今丹阳提出要见自己,宋婉清自然不好推拒。 她理了理鬓发,生怕妆容上有不妥当的。 看出她紧张,萧承宴安慰道:“我母亲她人是严肃了些,可心肠并不坏,至多是嘴上刻薄,她若是说什么你不喜的,千万别往心里去。”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道:“她应当只是听碧荷姑姑说了你的事,想见见你而已,不必怕,到时我会陪你进去的。” 丹阳和何秀华一样,都是嘴上不饶人的,当初何秀华给丹阳当伴读,这傲气的劲儿头多是学了丹阳的。 碧荷只听见萧承宴附耳跟宋婉清说着什么,具体说的什么却是没听清,她恍若未闻,领着两人到了殿前。 萧承宴本想跟宋婉清一同进去,碧荷把萧承宴拦住,道:“公主殿下说了,只叫三姑娘一人进去,公子在这里稍候片刻。” 宋婉清和萧承宴对视一眼,丹阳的话从来萧承宴都是听的,只是这次他不放心宋婉清,原想着过些时日再来带宋婉清见过丹阳,谁料今日丹阳忽然要见宋婉清,碧荷姑姑说丹阳最近情况很不好,难得有清醒的时候,不然萧承宴也不会让常安把人带来。 丹阳发了话,萧承宴只得留在外面,宋婉清跟着碧荷进了殿中。 厚重的木门关上,隔绝了外头的烈日,殿中没什么日光,入目皆是层层垂下的幔帐,这些幔帐延伸铺展在地上,厚重的像是层层的迷雾。 碧荷撩起幔帐带着宋婉清往榻前去,不知过了多少层,才终于走到丹阳榻前,她坐在榻上,床边案几上放着一盏烛台,烛台上火光幽幽,丹阳阖着眼,似是陷入了沉睡。 丹阳面前摆了蒲团,宋婉清在蒲团上跪下,给丹阳行了礼,丹阳这才睁开眼睛。 她较之冠礼那日更加消瘦,眼窝凹陷,眼底都是混浊的,周身暮气环绕,瘦的腕骨突出,露在外面的指节甚至说得上是皮包骨头。 “宋婉清?”她叫出宋婉清的名字,混浊的一双眼动了动,上下打量着她。 宋婉清脊背僵直,低低的嗯了一声,旋即把头垂了下去。 丹阳拿起床边放着的玉如意,轻轻挑起宋婉清的下巴,她眨了眨眼,散漫又不经心的笑起来:“你就是王绫的女儿?” 她道:“你过来些,叫我瞧个清楚。” 下巴处微凉的触感消失,宋婉清往前凑了凑,丹阳竟直接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脸来。 即便是瘦的这样触目惊心,可丹阳仍旧十分美艳,是那种叫人难以忘却的美,只看一眼就能烙印在心里,宋婉清自幼便被夸赞美貌,可在丹阳面前,她也生出几份自惭形秽来。 丹阳明显有些疲惫,只捏着宋婉清的下巴端详了一会儿就松开了手,她斜靠着软枕,道:“生的倒是像极了你阿娘。” 宋婉清对自己的生母没什么印象,但她知道她生母曾因为才情出众被召进宫中,想来和长公主殿下是有几分交情的。 第二百零六章 像你阿娘 “你生的像你阿娘,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眉宇间的神韵却学何秀华学了个十成十。”丹阳缓缓道,说到最后竟然罕见带了几分笑意:“你母亲去的早,也不知她若是还活着,知道自己的女儿竟然学了十成十何秀华的神韵去,是何感受?” 丹阳挑眉一笑,她笑起来时混浊的瞳仁闪了细碎的微光,沾了几分神采:“她是该感谢何秀华把你养的这样好,还是该恨她苛待你苛待了这么多年?说起来我同你两位母亲算是旧识,她二人都曾做过我的伴读,你生母做的一手好词,人人都称她是汴京第一才女,只是出身低微,只是个庶女。” 她说了这许久,喉间发痒,捂着帕子咳嗦起来,憋的一张脸涨的通红,过了好一阵儿丹阳才继续道:“你嫡母家世好,出身高,可惜才貌都逊色你母亲,若非如此你父亲也不会这么多年都不看她一眼。” 她打量着宋婉清:“也不知你是集她二人之所长,还是总她二人之弊端?” 宋婉清只垂着眼睫,做足了乖顺的模样,丹阳的审视让她发慌,这些旧事也从没人跟她讲过,宋婉清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把头低的更厉害了。 她低着头,丹阳却让她抬起脸来:“总低着头做什么,倒是埋没了你这张脸。” 她没什么力气,说话都轻飘飘的,可这不妨碍丹阳带给宋婉清压迫感,那是独属于上位者的威压。 宋婉清听了丹阳的话抬起头来,丹阳道:“你和你母亲长的太像,当初你母亲就靠着这张脸将你父亲迷的神魂颠倒,你母女二人是如出一辙的温婉貌美,若我是个男子,也要为你倾心,更何况是......罢了罢了,宴儿心中有你,我也不好棒打鸳鸯。” 她说到最后似是有些无奈了,轻轻的叹了一声:“他人孤僻,鲜少对什么人或事如此执着,你是唯一一个。” 丹阳想起那日萧承宴被梁帝责罚完回到公主府时,明明已经伤的快要站不住,可他性子执拗,在自己得知来龙去脉后,问他可曾知错,萧承宴只回了两字:“不知。”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动那么大的怒,明知他已经受了三十军棍,自己却还是叫碧荷掌刑,又责罚了他三十军棍。 自萧承宴回到侯府后丹阳就鲜少责罚他了,她责打萧承宴,无非是想让他清醒些不要因美色所迷,做出糊涂事来,可那三十军棍显然没起效用,即使是萧承宴被打的奄奄一息,匍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呕着鲜血,他都未曾更改过念头。 丹阳蹙眉,似是不忍回想:“他擅自离京,圣上责罚了他一顿,回到府中又被我下令责罚,我原想让他清醒些,别为你耽误了自己的前程,可那日他被打的鲜血淋漓,却仍说自己不悔。” “他执意要把你留下,我说以你的身份留在府中只会耽误了他的前程,你可知他说了什么?” 宋婉清摇头,她看向丹阳,丹阳唇角噙着一丝笑,似是有些动容,丹阳道:“他说,他要前程,更要你,可若是没了你,再多的前程都是枉然,他愿为你放弃自己的前程,在他心中,你远比前程重的多。” 如今的宋婉清还不知丹阳口中的前程有多重,她只以为是萧承宴的仕途,宋婉清心下震动,咬着唇垂首,只盯着蒲团上细小的暗花瞧。 她低眸不知在想些什么,此刻的丹阳已经快要力竭,她低低的咳嗦了两声,碧荷赶紧递了茶水来,拍着丹阳的背脊服侍丹阳喝下,丹阳歪了歪身子,靠着软枕有气无力道:“叫宴儿进来吧。” 碧荷闻言,放下茶盏把萧承宴叫了进来。 萧承宴原本在外头等的有些焦急,闻言三步并作两步进了殿中,他在丹阳面前跪下,先是给丹阳问了礼,又侧头看向宋婉清,宋婉清低垂着眉眼,显得有些落寞,萧承宴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她对丹阳道:“母亲有什么话对我说就是,不要为难婉清,一切都是我的错。” 萧承宴在外头等了许久,丹阳的脾气萧承宴是知晓的,说一不二,手段更是毒辣,且寡言少语,便是对萧承宴都不曾抵足长谈过,宋婉清进去这么久都未曾出来,萧承宴自然是担心的,因而一见宋婉清这落寞的模样,萧承宴便下意识的以为宋婉清是被丹阳斥责了。 他急着把过错拦在自己身上,焦急的模样惹的丹阳微微笑起来:“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好似我真的是蛮横不讲理之人似的。” 她看向宋婉清:“我何曾刁难过你,你快为我说两句公道话。” 言语间竟是长辈调笑的语气,萧承宴从未见过丹阳这样和颜悦色的时候,她清醒时对自己从来都是冷着一张脸,是严苛而肃穆的。 萧承宴微微发怔,却见丹阳歪了歪身子,把大半的重量都压在了软枕上,她身子歪着,眼神温柔的看向萧承宴,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眼神,温柔的叫萧承宴有些不敢认。 丹阳也意识到自己今日似乎过于温和了,可她这般模样也是情有可原,一是她身子实在乏力,单是说话已经耗尽了她太多的力气,二是她知道自己大限将近,这幅身子早已经是强弩之末,若非许太医的汤药吊着,怕是早就撑不住了,她从前十几年,从未对萧承宴展露过笑靥,到了如今,对他多笑笑也是未尝不可,总不好自己去了,还叫萧承宴记着她疾言厉色动怒的模样。 她想着,又把目光投向宋婉清,姑娘低眸跪的端正,她见宋婉清第一眼就知道,她同她母亲一样是个温良的,自己命不久矣,等自己走了萧承宴便是孤身一人了,若是有宋婉清陪着,他也不至于无依无靠。 萧承宴年幼时自己对他动辄打骂,丹阳如今想来只觉愧疚难当,是她一手把萧承宴养成了这副孤僻执拗的性子,他从不主动与人亲近,宋婉清是唯一一个。 她叫许太医和碧荷把自己的状况瞒着萧承宴,是以萧承宴只知道丹阳身子不好,却不知道丹阳如今随时可能有性命之忧,况且他忙着追查旧案,也实在是不好分心,且她身子不好的事,丹阳并不想叫外人知道。 她刻意瞒着萧承宴,却不得不想到等自己死后萧承宴要如何自处,若是有宋婉清陪着,他应当会好受些。 她笑得温和,挥挥手叫萧承宴和宋婉清出去:“你带婉清出去吧,往后有她陪着你,我尽可放心了。” 萧承宴没想到丹阳这么痛快就答应了此事,他错愕抬眸,又不明白丹阳为何突然说起这个:“母亲......” 丹阳只摆摆手:“出去吧,我累了。” 萧承宴和宋婉清退了出去,两人前脚才出大殿,后脚丹阳再也坚持不住,喉间腥甜翻滚,丹阳“哇”的喷出一口血来,碧荷忙拿了帕子给丹阳擦拭,她扶着丹阳要躺下,可丹阳擦干净唇边的血迹后,只固执的摇头:“不......我的书信还未写完......” 碧荷急道:“书信什么时候写都成,你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丹阳却很坚持,她知道,自己若是今日写不完这封信,往后怕是再没机会写了,她撑着身子到了书案前,纤瘦的指节捏着笔都有些抖,丹阳提笔舔墨,认真的在纸上写着什么...... 第二百零七章 流言为真 自雅集过后众人都估摸出梁瑜对宋婉清的态度非同一般,有人猜测是梁瑜受了何贵妃之托,护着自己这个外甥女,也有的说是宋婉清讨好了梁瑜,才让梁瑜为她说话,不管是哪一种,现在汴京众人都知道宋婉清是被梁瑜护着的人,又加之何贵妃,更是没人敢传什么闲话。 就连何秀华都要以为此事就要这么过去时,京中忽然又有了新的流言,只是这次不止有宋婉清,还事关萧承宴。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闲言碎语,说萧承宴对宋婉清怀着不可言说的心思,他对宋婉清有意,在宋婉清与沈肆和离后刻意接近,行径卑劣,为人不齿。 萧承宴虽然位高权重,可这桩事实在是太过震惊,郎君有些花边轶事这并不稀奇,可此事事关宋婉清,谁不知道宋婉清曾是沈肆的妻子,沈肆又是萧承宴的亲堂弟。 这可不就是......可不就是叔嫂乱-伦吗! 实在是有失伦常! 加之在英国公府雅集那日,萧承宴又曾在众目睽睽之下帮宋婉清说话,发落了嚼舌根子的官眷,又因为梁瑜护着宋婉清,众人一下子联想到萧承宴和梁瑜的关系,说起来这都是一家子亲戚,梁瑜护着宋婉清,说不定就是因为萧承宴哩! 众人一下子就抓住了关节,凑在一起细细讨论着此事,只是萧承宴身份摆在那里,众人不敢明目张胆的讨论罢了,可私下凑在一处,说的也都是这个。 只是这消息萧承宴并不知情,众人也怕被萧承宴知道惹祸上身,谈论着消息有意避着公主府,是以闹得满城风雨了,萧承宴才得知。 这日下朝后,申华言说杨明生情况略有好转,问萧承宴可要去看看杨明生,申华言这么说,萧承宴自然是要去的,才到大理寺门前,申华言忽然凑近了些,他压低声音对萧承宴道:“宴公子,凭咱二人也算出生入死的交情,我有一事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萧承宴古怪的瞥他一眼,抬步往里去:“何事尽管道来,不必扭扭捏捏。” 申华言得了这话,嘿嘿笑了两声,他追着萧承宴的步子,贱兮兮的凑近了些,“不知,外头流传的那些关于您的风流韵事,可是真的啊?” 萧承宴脚步一顿,风流韵事?他何时有了什么风流韵事? 他问申华言:“什么风流韵事?” 申华言看他一头雾水的样子,还以为此事是外头空穴来风的谣传,他摆摆手:“小的就说这事定然不是真的,您高风亮节,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卑劣的事来?” 他越是这么含糊其辞,萧承宴便越想知道是什么事,他听了步子,语气也冷下来:“若是讲不清楚,你大可把这条命留在这里了。” 申华言吓得一哆嗦,忙道:“就是外头传的那些闲话,说您和宋家三姑娘的那些事!” 萧承宴曾托他在陛下面前为宋婉清求恩赏,是以这流言传到申华言耳中时,申华言觉得有几分可信,思虑再三才问到了萧承宴这里来。 申华言把那些流言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萧承宴,萧承宴的脸色倏的沉下来,申华言有些害怕,往后退了两步。 只见萧承宴面色凝重的问他:“这消息是何人最先传出来的,有几人知晓了?” 他这样严肃,申华言也知道了此事恐怕并非只是流言了,他最擅长察言观色,自然没错过萧承宴眼中的担忧之色。 他想,自己做这次怕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申华言哆哆嗦嗦的道:“这消息已经传了许久了,想来半个汴京城都知道了,我也是听我家小厮谈论才得知的,怎么宴公子您竟然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吗?” 不知是萧承宴没听到风声,整个长公主府竟无一人知晓,好似这消息刻意避开了长公主府似的。 这事闹得满城风雨,他却浑然不知,墨眸眯起,萧承宴脸色冷凝,叫来常安让常安去查此事,看看到底是谁散播的谣言。 申华言缩了缩脖子,目送常安离去,他对萧承宴局促一笑:“小的只是听闻,怕您不知情特意来告知一声,谁知道您竟然真的不知,既然您现在知道了,派人去查也来得及,不管这事儿是真是假,都不能影响萧大人您在我心中光辉高大的形象......现下要紧的事还没办呢,萧大人您还去看杨明生吗?” 他把称呼从套近乎的称呼改成萧大人,陪着笑小心的看着萧承宴的脸色。 萧承宴哪里还有心思去看杨明生,他现在最关心的就是宋婉清,也不知她听到这流言没有。 这时常吉忽然赶来,萧承宴一直让常吉观察着萧睿楷的动向,常吉这么着急赶来,定然是得到了什么重要消息。 果不其然,常安从马背上越下,三两步来到萧承宴身边,他压低声音道:“公子,我这几日一直观察着庆王府的动向,忽然收到沈三爷托人递来的书信,说庆王殿下采买了一批东西藏匿在南山寺里,明日一早就要运走,时间紧急,公子还是快去看看吧。” 明日一早就要运走,时间太过紧急,萧承宴原想着去见宋婉清一面的,她心思细腻,也不知听闻这消息会不会多想。 如今去东平伯府见宋婉清自是来不及了,只能叫申华言跑一趟给宋婉清递个口信儿,他交代申华言:“审问完杨明生后你去东平伯府一趟,找宋三姑娘,替我转告她,让她不必惧怕这些流言,一切只等我回来再处理。” 说完萧承宴便上马带着常吉往南山寺的方向赶去,只余下申华言在风中凌乱,他嘴巴半天都没合上,原来......原来这二人是真有私情啊。 萧承宴看起来那样不苟言笑的一人,原来竟然能做出这样离经叛道的事,实在是...... 申华言叹了口气,他咂着嘴,眼中闪着精光,实在是——刺激啊! 萧承宴和常吉到达南山寺时,王太师的长子,王殿尧,也是王熙宁的父亲,正在派人搬着什么,一个个小厮将厢房内存着的木箱搬出,趁着夜色运上马车。 萧承宴和常吉躲在密林里静静的看着这一切,那箱子里不知装的是什么,两个精壮的小厮搬着一个箱子运着竟还有些吃力,直觉告诉萧承宴那里头的定西定然不简单,他掷出去一枚石子,正好砸在其中一人膝窝上,那人吃痛,捂着腿躺在地上,另一人抬不住箱子,箱子滚在地上,箱门打开,里头东西滚落一地,巨大的响动声惊动了王殿尧,王殿尧黑着脸走过来,借着月色和王殿尧手中的火把,萧承宴瞧清楚了那箱子里的东西,竟然是兵器无疑。 第二百零八章 谋逆之心 常吉藏身在草丛之中,茂密的林叶把二人身影遮挡的严严实实,常吉也瞧清楚了那箱子中装的是何物件,他皱起眉,压低声音对萧承宴道:“前些日子庆王已经叫人运去蜀中许多兵器了,如今又要运这些东西走,林林总总加起来,这数目可不小。” 萧承宴何尝不知道,先前的东西运去了蜀中,蜀中是庆王的封地,这些东西却不知会运去何地,庆王要这么多的兵器做什么,难道他真起了谋逆之心? 王殿尧指挥着小厮把东西搬运上马车,他是王太师长子,可这些东西却是萧睿楷的,看来太师府和庆王府早已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太师府看似在朝中中立,唯梁帝之命是从,没想到私下竟然和庆王有所牵扯。 运送兵器这样的事都能教导王殿尧手上,可见庆王对其信任,这些东西八成也是运往蜀中的,庆王的身份自是不好出面去采买武器,想来这武器采买多是过了太师府的手,毕竟这样的秘事,自是少一人知晓便多一分安全。 “你跟着这伙人去查查,看看是否同上次一样是运往蜀中的,探查清楚蜀中的底细,咱们也好提前应对。” 若是庆王真有不臣之心,还是要先上报给梁帝才是,这样才能早做打算。 常安知道此事重要,一口答应下来。 萧承宴细细看着王殿尧指挥着小厮,庆王要这么多兵器,蜀中又有马场,那地界最为富饶,可若是豢养私兵,只凭蜀中庆王自己腰包里那些当然是不够的,杨明生贪墨的那些不知去向的银两,想来都是被庆王拿去豢养私兵了。 只是如今庆王最是年长,三皇子年幼,便是梁帝有废长立幼的心思,朝臣那里也会阻拦的,庆王何至于早早的就准备好了这一步? 他让常吉悄悄跟着去探查,不要打草惊蛇,常吉找了个小厮打昏,自己混在了其中,萧承宴从南山寺回到汴京时天已经凉了,他今日正好休沐不必上朝,才回来就听碧荷说申华言在堂中等着他了,萧承宴走进去,申华言一见他就连忙解释:“我照大人您的吩咐去了东平伯府,可东平伯府长房的人说何夫人带着三姑娘离京了,我问了门房的小厮,他们只知道何夫人和三姑娘离京了,却不知是做什么去了,我并未见到三姑娘,特地给公子报个信儿。” 申华言说完,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萧承宴的脸色,萧承宴从听到宋婉清离京时脸色就沉了下来。 如今京中流言遍地,宋婉清选择在这个时候离京,伯府的人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萧承宴只觉得好似一下子从艳阳天坠进了冰窟似的,四肢百骸都浸透了冷意,他喉间滚了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是何时走的?” 申华言道:“两日前。” 就是京中才起流言不久的时候。 “大人......”申华言把碧荷才为自己倒的茶水递给萧承宴,不为别的,只因为他此刻脸色实在白的过分,申华言小声道:“大人您先别动怒,喝杯茶顺顺,小心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的。” 申华言说着,又觉得萧承宴实在是小题大做,宋婉清一介女子纵使是有些胆识,可萧承宴要什么样的人没有,为何因为一个宋婉清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 申华言那里懂,宋婉清对萧承宴有多重要,他兀自劝着,在瞧见萧承宴的脸色越发难看后干脆闭上了嘴,申华言小心的退到一边,之间萧承宴叫了常安进来,他人有些慌乱,这消息实在令他有些六神无主了,萧承宴让常安去备马,常安问:“可是咱们不知去哪里找三姑娘啊。” 宋婉清离了汴京,自然不可能再去江南,上次是萧承宴早就得知了何秀华在江南为宋婉清购置了宅邸,一路找了过去,这才将人找到,可这次半点线索都没有,天下之大,要到哪里去找宋婉清? 况且如今朝中事还这么多,萧承宴并非不知,他心中也明白这次自然是不能像上次一样抛下一切只为将宋婉清带回来了,可宋婉清不告而别,萧承宴的心都空了一块。 她果然还是抛下了自己吗? 萧承宴咬着牙,整个人好似霜打了一般,常安也不敢上前去,只和申华言一起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屋里陷入死寂,申华言实在受不了这气氛,挪了挪步子想要离开,就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 芙蓉从外头进来,笑着对萧承宴道:“六公子,三姑娘来了!” 她喜气洋洋,显然因为宋婉清的到来而觉得喜悦,萧承宴一愣,闻言抬起头来,芙蓉还不知屋里方才发生了什么,只自顾自的说着:“三姑娘才从外头回来,挂念着公子您,还特地带了东西呢!” 芙蓉还没说完,萧承宴就大步迈了出去,宋婉清正提着篮子野菌子往府里走,身后念梅和念柳抬着水桶,里头游着两尾鲜鱼,鱼儿在水中摇摆,溅出三两滴水滴来。 宋婉清瞧见萧承宴从堂中出来,她扬起个笑来,姑娘身上穿的是最简单的素色衣衫,乌发编成长辫垂在肩头,她笑得温婉,和煦的日光好似给她镀了一层碎金。 “你来了!” 宋婉清才说完,萧承宴就已经将她抱在了怀里,手中的竹篮应声而落,野菌子散了一地,念柳想要上前去把东西捡起来,念梅发觉不对,将人给拦住,用食指比在唇间,叫念柳噤声,带着人躲到一旁去了。 这样的场合,怎好叫念柳这个呆子给破坏了气氛! 宋婉清不知萧承宴这是做什么,院中还有旁人在,她脸一下子烧的通红,嗫嚅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姑娘声音细弱,并没什么威慑力,听起来反倒是像撒娇。 萧承宴包着宋婉清不撒手,宋婉清还惦记着自己野菌子,她道:“我同母亲去京郊,想着这菌子最是鲜美,就给你带了些回来,还有两尾鲜鱼,都是江里现吊来的,只是不知你伤好全没有,用不用的了这鱼?” 她浑然不觉的说着,萧承宴的声音却已经哑了:“都好,都好。” 宋婉清觉察出他情绪有些不对,抬手轻轻环着萧承宴,也顾不得是否有外人在侧了,轻声问道:“怎么了?” 第二百零九章 不该惦记 芙蓉给常安使了个眼神,常安原本看的正出神,收到这眼神扯了把申华言,将人带着出了院子,院中空下来,只剩了宋婉清和萧承宴两人。 萧承宴把人抱得太紧,似是要将宋婉清揉进骨血里,他今日实在是反常,宋婉清呼吸都有些不畅,她轻轻环着萧承宴拍着他的被安抚,“怎么了?你今日是怎么了?” 萧承宴声音闷闷的,他鲜少流露出这样脆弱的时候,这声音看着宋婉清心中发软,他道:“我以为......我以为你将我给抛下了。” “我听闻京中流言蜚语,怕你心中难受便托了申华言去你府上让你宽心,可我才回来,便听申华言说你离开了汴京......”他把脸埋在宋婉清肩头上,姑娘身上的清甜香气安抚了萧承宴那颗躁动的心脏,只是他声音依旧发着闷:“我以为你怕了,将我一人给抛下了,我想去找你,可又不止去哪里......” “流言?什么流言?”宋婉清陪着何秀华去京郊庄子时还不知这些,何秀华突发奇想带着宋婉清出去散心,省的成日看见吴氏那张死人脸,宋婉清离开时还特地交代房嬷嬷,若是公主府有人问起只说自己两日就回,却不知房嬷嬷竟没告知自己的去向吗? 她离开时京中还未曾有什么流言,是以宋婉清还浑然不知,萧承宴把今日京中的流言一五一十告诉了宋婉清,宋婉清听完垂首咬住了唇瓣。 这些人竟然凭借蛛丝马迹猜到了这些吗? 只是这事情的矛头不应该说的是自己吗,为何倒是对着萧承宴一人而来,倒像是要把自己给摘出去的架势? 她方才还在想萧承宴为何这么反常,原来是因为这个,怕是自己那次不告而别让萧承宴存了阴影,以至于这次听闻自己离开,便下意识的以为自己是又要逃离他身边。 可自己既然已经答应了萧承宴,便是会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她是个认定了什么轻易不会去更改的人,她既然认定了萧承宴,便会一直陪在萧承宴身边,这些流言萧承宴都不曾放在心上,她又何必往心里拾? 萧承宴时能为了自己豁出性命的人,宋婉清自然也不会惧怕这些流言。 她抱住萧承宴,贴在他耳边温声道:“我既然答应了你便不会轻易离开,我的名声反正已经不堪闻了,又岂会在乎这些,只是......” 她抬起眸子,不出意外的在萧承宴漆黑的眸底瞧见了自己的面容,“只是这对你的名声有碍,可会影响你的官途?” 萧承宴的前程本是一片坦途,若是因为自己有了什么差池,宋婉清是宁愿离开的。 “不会。”萧承宴把人抱得紧紧的,他的心情平复了些许,露出个笑来安抚宋婉清:“那算个什么家伙事儿,不要紧的。” 他从来没有把自己的官途放在眼中,因为丹阳从小就告诫他,他要争得从来不是什么宁远侯府,而是那至高之位。 两人相拥着,在和煦的日光下,在熹微的晨风里,静谧的温存不过片刻,常安就急吼吼的从外头进来了,他实在太过着急甚至忘了叩门:“公子!” 常安脚步一顿,赶忙转过身去,常安捂着自己的眼睛,焦急道:“沈肆!沈肆他来了!” 常安现在连长公子都不叫了,直接称呼沈肆的姓名。 “那......那我去哪里?”宋婉清看向萧承宴,她如今还不想让沈肆知道自己和萧承宴的事,虽然现在京中已经有了流言,可流言到底只是流言,只是这些人臆想推测的,若是被沈肆撞见,那这可就成了事实。 沈肆可并非个气量大度之人,他对宋婉清还有执念,若是叫沈肆知晓了,定然会刁难萧承宴的。 宋婉清倒是不怕什么,沈肆难不成还能要了她的性命去?这到底是皇城底下,还是要讲王法的,可萧承宴就不同了,朝堂上波云诡谲,若是沈肆给萧承宴使绊子该当如何? 萧承宴道:“沈肆是自己一人来的?” 常安抹了把汗:“是,是自己一人来的,瞧模样是才从兵部出来就来了咱们这里。” “你让他去前厅里,我稍后就到。” “那我先去那你房中避避。”宋婉清说完就要走,却被萧承宴伸手拽住:“不必,你跟着一道去听听,只在屏风后就是,沈肆瞧不见你。” 宋婉清不知萧承宴为何执意让她去,但她到底还是点了点头,“好。” 临走时还不忘将地上的野菌子捡起来,叫女使送去了厨房里。 前厅里, 沈肆一见萧承宴就主动提起了京中的流言:“你可知这流言已经传成了什么样子,婉清本就因为和离一事被人诟病,你还执意纠缠,是想要将她给逼死吗?” “便是为了婉清的名节着想,你也该放她离开,你这样执意把人留在身边,只会害的婉清名声受损,我劝你还是快快放手,不要再继续纠缠了!” 他说的冠冕堂皇,好似真的一心为了宋婉清似的,实则沈肆的算盘萧承宴早已经看透,他不过是为了自己的死心,却一口一个为了婉清。 萧承宴在太师椅上坐下,他转着手上的翠玉扳指,漫不经心的笑道:“兄长今日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兄长事忙,又新婚燕尔的,竟然还能想起婉清来,我真是不知该说兄长些什么好了。” “是该说兄长心地良善,还是说兄长道貌岸然呢?”萧承宴声音骤然冷下来,眼神也不复温和,他盯着沈肆,像是狩猎的雄狮,随时都有可能上前撕咬猎物:“这流言最初是从哪里散播出去的,兄长如今句句都是为了婉清着想,既然是为了婉清,那当初在侯府我二人遇刺时,兄长为何不第一时间去救婉清,既然是为了婉清好,又为何要让人散播这种流言出来?” 沈肆没想到萧承宴已经猜到了自己,只是他还装着不知情的模样:“你在说些什么,我并不清楚你在说些什么!” 萧承宴也没想拆穿他,这事的结果到底如何沈肆不是不知情,他要装就让他装去,既如此又为何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呢? 萧承宴道:“兄长不想说我便不问了,只是有一点兄长要记住,你如今的大娘子可是林惊影,并非婉清,还请兄长收起你不该有的心思,别惦记不该惦记的人。” 第二百一十章 嫡庶之分 沈肆语塞,最后才道:“她到底如今还不是你的妻子!” 她不是萧承宴的妻子,却真真实实曾是他的妻,她的姓名曾在沈家的族谱上出现过,他二人也曾有过婚书,全汴京人都知道的,她宋婉清——曾是他的妻。 沈肆怎么能甘心! “可你二人到底是和离了!”萧承宴扫他一眼:“现在京中人人皆知,沈家的大娘子是林惊影,而并非婉清,她只是东平伯府的三姑娘而已,再与你没有半分关系!” 他面色愈冷:“你口口声声像是为了她着想,可你散播这些东西出去可曾想过她的名声,你叫世人怎么说她,你还要看着她声名狼藉一次吗?你这分明是见不得她好,想为她招惹更多祸端来!” “我不是!”沈肆的心防已经出现了裂缝,他做这一切只是为了报复萧承宴,他不是没想过宋婉清的名声会因此受损,可他还是这么做了,概因为他实在太想让宋婉清回到自己身边了,只要她孤立无援,便只能求助自己了。 “你以为你就是对婉清好了?你根本就不如我!”沈肆吼道:“我做一起都是为了婉清!你刻意接近她,贪图她的美色想要把人留在身边,你说我是为她招惹祸端,那你呢!你的身份就是她最大的祸端!” 他几乎是歇斯底里,早没了往日翩翩公子的温润形象,沈肆目眦欲裂,愤愤的盯着萧承宴。 可萧承宴却显得异常冷静,宋婉清还在屏风后,萧承宴并不想跟沈肆争执些什么,只想叫宋婉清看清沈肆的真面目,好将人给打发走。 他道:“和离书是你签的,是你同意的和离,你为了娶林惊影做正妻抛弃了婉清,如今还来来装什么情深似海?” “既然你二人和离了,就再也没了关系,她未嫁我未娶,我倾心她有什么错?”男欢女爱礼之自然,长公子管的也实在太宽了些。” 话虽如此,可萧承宴毕竟是沈肆的堂弟,沈肆只觉他是在强词夺理,他二人这样的身份是要受人诟病的! 萧承宴静静的瞧着他,沈肆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是气的不轻,可萧承宴就是有意气他,沈肆曾让宋婉清受了那么多委屈,萧承宴怎会叫他这样轻易的就离开? 萧承宴稳稳当当的坐在太师椅里,淡漠的眸子轻抬:“我倾心她,所以在她和离后一心讨好,这是我一厢情愿,同婉清并没什么关系,你二人早没了关系,便是要针对,也请长公子只对我一人来,不要冲着婉清去。” 萧承宴没说二人早已心意相通的事,否则以沈肆的脾气,若是知道了怕是没那么轻易善罢甘休,宋婉清最是要强。他这么说也是为了宋婉清的名声着想,可萧承宴没想到,他话音才落一直藏在屏风后的宋婉清居然走了出来。 宋婉清原本在屏风后听着,二人的话一字不落都进了她耳中,萧承宴为了护着她说是自己一厢情愿,可宋婉清怎么会叫他受这个委屈? 她走到萧承宴身边,无视沈肆要吃人似的目光,径直握住了萧承宴的手。 沈肆眉心紧蹙,他上前一步想要分开二人,可看到宋婉清的目光后想起自己现在是没立场做这事的,他停住脚步,只心痛道:“婉清你......”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萧承宴说是他一厢情愿,可在他看来这二人分明是两心相许。 只是沈肆还不愿意相信,他固执的问着宋婉清,尽力平稳着自己的情绪:“婉清,你怎么会在这里?是来公主府有什么事吗,可要我送你回东平伯府去?” 他声线温和,轻声对宋婉清说着。 “是长公子还没看清楚吗?”宋婉清睨了沈肆一眼,松开了握着萧承宴的手。 萧承宴从方才宋婉清出来牵住他的手时就是呆愣的,此刻手中没了温度,萧承宴心中有瞬间的落寞,他安慰自己,这是在沈肆面前,到底是要收敛些的。 可下一刻宋婉清却忽然张开双臂,牢牢的抱住了萧承宴,似是还嫌不够,她抓着萧承宴的手让他抬起胳膊将自己环抱住,她只露出一张俏丽明媚的小脸来,红着耳朵尖儿不带一丝感情的问沈肆:“如今呢,如今长公子可明白了?” 萧承宴直接傻了,他认为宋婉清一贯内敛腼腆,却没想到宋婉清还有这样胆大妄为的时候,不,她一直都是胆大妄为的,只是从前没有底气,无人撑腰,所以做什么都是小心翼翼的。 沈肆眼底几乎要喷出火来,他想上前分开两人,但萧承宴怎么会给沈肆机会碰到宋婉清,他将人抱起躲开沈肆,随之一脚踹在沈肆小腿上,“滚开!” 宋婉清抗拒的往萧承宴怀里缩了缩,这无疑实在沈肆心上又扎了一刀,他心口凝滞,几乎喘不上气来,沈肆一脸受伤,自嘲的开口:“这算什么,婉清,你把我当什么?” 宋婉清没去看沈肆,她料到沈肆现在定然是一副被欺骗受伤的模样,她只冷声道:“长公子大可不必摆出这样一副架势来,当初长公子在我和林姑娘之间摇摆不定,想要左右逢源,我想过隐忍,可到最后我发现我同长公子终究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您沉着自持,为了大局视人命如草芥,可我不能。说到底咱们二人也并没有什么深厚的情谊,只是您觉得我能够帮你处理好内宅事务,做个贤内助罢了。” “我当初想要留在侯府,只是因为除此以外我再没有别的退路了,长公子,我也并不是心甘情愿嫁给你的 ,最初和你有婚约的人并不是我,你忘了吗?”宋婉清侧着脸,姑娘半垂着眸子,纤长的羽睫轻颤,侧脸的线条优越,睫毛投下的阴影覆在面颊上,她抬起眼,看向沈肆,只余下了疏离的冷漠。 “最初和长公子有婚约的是我大姐姐宋婉湘,我只是个来充数的罢了,当初长公子瞧不上我大姐姐,觉得她不配做侯府宗妇,可她到底是嫡长女,不是我能比的,最后换成我一个庶女嫁过来,您心里真的没有半分不愿吗?” 沈肆看似不在意嫡庶的礼节,可他自小被捧着长大的,侯府嫡子多么显贵,瞧他对府中庶出弟妹的态度就可见一斑,府中庶出子女并不在少数,可沈肆亲近过哪个? 整个侯府除了已经有功名的沈随,其余的庶出郎君和姑娘都被拘在后宅里,沈肆身为长兄,不曾拉扯提携过一个庶弟妹,足以见得沈肆有多重视嫡庶之分。 第二百一十一章 左右摇摆 “不......不是的,我真心敬重你,倾慕你......”沈肆想要解释,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实在太过苍白,宋婉清在侯府时自己待她并不怎么好,反倒是让她受尽了委屈。 沈肆垂首,巨大的无力感将他席卷,只是宋婉清并不在乎这些,她今日从屏风后走出来无非是想让沈肆知道,她和萧承宴情投意合,沈肆做出这样的事来不就是想逼着萧承宴为她的名节,放弃自己吗? 可宋婉清偏要让沈肆知道,她宋婉清,不怕这些了! 她人是怯懦不错,可在此刻宋婉清竟觉得无畏无惧,萧承宴都不怕,她身无长物孤身一人有什么好怕的,她环着萧承宴的腰,男人腰肢劲瘦,这是宋婉清第一次这样主动,难免有些羞涩,只是当着沈肆的面她装作驾轻就熟的模样,还亲昵的把脸靠在萧承宴胸膛上,她清楚的听见男人如擂鼓的心跳,感受到男人因为紧张而僵硬的身躯。 萧承宴实在是紧张的要命,即便是厅中放了冰十分凉爽,他鼻尖竟然还挂着细密的汗珠,萧承宴目不斜视的望着前方,甚至不敢低头看一眼宋婉清。 这样可爱又小心的模样实在令她忍俊不禁,宋婉清唇角微弯,包着萧承宴的手又用力了些。 沈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没察觉二人的小动作,他还想着理由为自己辩解,只是宋婉清却打断了他未说出口的话:“长公子,我前些时候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你对我只是执念而已,是你不甘被人拒绝的执念,并不见得是有多喜欢我。” “你在外头散播流言,不就是为了逼迫我和萧承宴分开,可我今日也告诉长公子您,我宋婉清不惧这些,就算是流言满天又如何,既然长公子爱传闲话大可以去传,最好是闹得满城风雨人人皆知,到时清风朗月的宁远侯府长公子可就真成了只知道传人闲话的市井之人了!” 萧承宴看她这副气鼓鼓的模样实在是忍俊不禁,可宋婉清此刻是在为自己说话,萧承宴便只好把笑憋了回去,含着笑将人搂在怀里,看宋婉清跟只炸毛的小猫似的跟沈肆对峙:“长公子若是还想让我觉得你是个正人君子,就请收起这下作的手段吧,不然若是传出去了,对长公子的名声也有损,据我所知,侯府亦是十分看重三公子,若是叫外人知道长公子这样不磊落,也不知侯府是否还会把侯府交到长公子的手上!” 这话让沈肆冷静下来,他的确是被冲昏了头脑,沈肆开始恼恨谯竹办事不利,他明明交代过了的,这消息避着长公主府,只叫东平伯和汴京其他人知晓就是,没想到谯竹这样蠢笨,竟然这么快就被萧承宴查到了。 宋婉清看沈肆沉默,并没想就此打住,她道:“我从前认为长公子就算是优柔寡断些,可到底不会是这样手段卑鄙之人,长公子还请就此收手吧,不要在为难他了,算是我对长公子最后的一点请求,请你不要让我觉得自己从前看错了人。” 一番话,几乎将沈肆那颗本就摇摇欲坠的心扎的千疮百孔,他后退两步,脚步都有些虚浮,沈肆点了两下头,眼底全是悲伤之色,郎君生的模样周正,此刻心碎的模样看的人心软,只是宋婉清眼中全是萧承宴,再也装不下其他人了。 沈肆看她满心满意都是萧承宴,便知道这次自己输的彻彻底底,他冷笑两声,一言未发的出了前厅,他来时怒气冲冲,走的时候失魂落魄,谯竹在长公主府等着沈肆,只等他对峙完意气风发的出来,却没想到见到的是这样的沈肆,好似丢了魂儿似的。 谯竹赶紧迎上去,沈肆看见谯竹这张脸心中有气,可谯竹毕竟跟了自己这么多年,忙前忙后为自己差遣,除了这次再没别的差错,谯竹一脸的关心,问沈肆是不是被萧承宴刁难了? 嘴里振振有词的骂着萧承宴,说他忘恩负义不知廉耻,一句句骂的恨不得将萧承宴挫骨扬灰一般,事情已经这样了,说再多也是无用,况且看谯竹这尽心伺候的模样,沈肆到底还是不忍责备。 他只沉默的摇了摇头,声音里都是疲惫:“回府吧。” 谯竹不知沈肆这是怎么了,听他说回府赶紧将马车赶过来,等沈肆上了马车谯竹就驾着马车往侯府去。 马车里,沈肆靠着车厢闭目养神,他人都是恍惚的,从前厅到出府这么长的路,沈肆都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他浑浑噩噩的好似睡梦一般,满脑子都是宋婉清靠在萧承宴怀里的模样。 他二人果真是情谊甚笃,那自己呢,自己算什么? 宋婉清喜欢萧承宴,他们情投意合,那她可曾有喜欢过自己呢? 沈肆不由得想起来那日在马车上宋婉清眼眸含泪看向自己的模样,她那时装的怯懦柔弱,实则只是为了让自己不要提出和离让她留在侯府里吧,她在自己面前总是像一株菟丝花一样,看似温柔没有棱角,只能依附枝干向上存活,可她从来不是真么柔弱无所依的菟丝花,她是一株在污泥里想要萌芽的种子,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伪装,她一直在伪装。 若是她真的喜欢一个人,便是如今的模样,她能为萧承宴豁出去自己的一切,她从前顺从自己,都是刻意为自己营造的假象。 想通这个的沈肆嘲然一笑,他还真的信了宋婉清,以为她多多少少还是喜欢自己的,可如今看来他真的是想错了。 她的喜欢是最坚定的,明知自己前路艰难险阻却仍义无反顾,在侯府时她瞻前顾后,殚精竭虑,做什么都要再三权衡,宋婉清她——根本就没有喜欢过自己。 沈肆今日才看明白这回事,他从没得到过宋婉清的爱,从始至终,不过是他自己庸人自扰罢了。 可即便如此,沈肆仍旧不甘心,明明他和她曾经是那么亲近,她腼腆的冲自己笑,唤自己夫君,只差一点,他就能和宋婉清白头偕老了,可现在...... 沈肆叹了一口气,他明明曾经拥有过她的,可是自己摇摆不定,就如宋婉清说的那样,他不想辜负林惊影,到头来左右摇摆让自己彻底失去了她。 第二百一十二章 坐视不理 沈肆一走,宋婉清就松开了抱着萧承宴的手,她揪着裙摆后退两步,垂着头脸有些红。 怀抱里忽然空了,萧承宴低头望着自己的手,指节动了动,男人微微抬头,唇畔挂上一丝笑意,他伸手拽过姑娘的腕子,将人往自己面前拽了两步。 宋婉清腼腆道:“你......你做什么......” 方才是情势所迫,为了叫沈肆死心不再刁难萧承宴,可现在沈肆已经走了,宋婉清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实在太过主动,她舔了舔唇瓣,眼眸闪动着,一池的春水被搅弄,姑娘眼眸中闪着粼粼波光。 她想抽回自己的手,可萧承宴只把她的腕子攥的更紧,虽说他抓自己抓的极紧,却控制着力道,不会弄疼自己,宋婉清挣扎了两下挣脱不开,便任由萧承宴去了,她只低着头装自己的鹌鹑。 反正她最会装傻卖乖了。 可萧承宴却并不想给她这个机会,他摩挲着姑娘凸出的腕骨,姑娘的皮肤嫩,像是一块上乘的玉石一般,叫他爱不释手。 “是我该问你要做什么才对,是你将我给抱住的。” “那是刚才!” 宋婉清小声嘟囔着,细听来还有几分气闷,萧承宴笑意更盛:“我没说是现在,现在是我在牵着你的手。” 宋婉清抬头看他一眼,郎君笑容灿烂,那张对旁人或是疏离或是冷肃的面容只有对着她时,才是这样满含笑意的。 宋婉清一愣,鬼使神差的往前走了一步,不为别的,只因郎君笑得太过好看,好似庭中三千桃花树,只在此刻盛放开,绚烂的笑意让宋婉清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找回自己的思绪,匆匆道:“我想起府中还有些事,就不多待了。” “做什么去?”萧承宴把人拽进怀里,懒散的语调显得有些轻慢,夹杂其中的笑意是那么明显,他缓缓道:“你唬我。” 她哪里有什么事,瞧她这一身打扮就知道是才从京郊回来的,既然是一回京就来了这里,想来时间充裕的很,哪里又有什么事等着她? 心思被看穿,又被萧承宴禁锢在怀里动弹不得,郎君抵着她的额头,温和的呼吸喷洒,宋婉清觉得有些痒,微微摇了摇头,这样的耳鬓厮磨她还有些不习惯,因而显得分外局促。 她道:“我是真的有事,不能在这里多待了。” 她一再强调,萧承宴便放开了姑娘,只是宋婉清才想着离去时,只听见郎君清润的嗓音在身后传来:“做什么去?不是要吃菌子吗?” 不知他何时把那篮子菌子提在了手里,萧承宴眨着眼,“还没吃菌子呢。” 宋婉清“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知道自己的心思被看穿,宋婉清也不闹着要离开了,她从萧承宴手里接过那篮子菌子,微微抬头看向萧承宴,她声音里是难得的骄傲:“今日算你有口福,就把我的事往后放放,先为你做了菌子再说。” 萧承宴捧场道:“那就多谢三姑娘了。” 两人对视,又俱是没憋住笑意,萧承宴把篮子提过,牵着宋婉清往小厨房走去。 ...... 今日天不好,四处阴沉沉的,风又大,马车的帘子被风吹的四处摇摆,可何秀华却偏选在今日冒着大风回了东平伯府,只因为房嬷嬷听闻京中流言特意给何秀华递了消息去。 房嬷嬷是跟何秀华一条心的,她自从得知了萧承宴的心思,就一直劝何秀华快刀斩乱麻让这二人断了干系,否则日后萧承宴若是瞧着宋婉清容貌不如从前了,起了旁的心思,最后委屈的还是宋婉清。 房嬷嬷道:“夫人还是快些想想办法,咱家姑娘出身不好,又和离过,这已经矮了旁人一截儿了,若是未来嫁个家世低些的也就罢了,可萧承宴这枝儿实在太高了,怕姑娘往后会摔得很疼啊!” 房嬷嬷字字都是为了宋婉清着想,她并不信萧承宴会为了宋婉清做到什么地步,男人多是如此,贪图美色便以为自己爱的死去活来了,如今宋婉清正值盛年,那等她上了年纪呢? 萧承宴还会爱她如初? 况且这二人的身份在这里,如今流言四处纷扬传播,虽说如今人说的都是萧承宴,可难保以后人们不会说是宋婉清勾引了萧承宴,女子生来就是弱势,房嬷嬷也是怕宋婉清日后过得艰难,她才从一个火坑跳出来,难道要再进一个火坑吗? 何秀华何曾不知道这个道理,她倒是不质疑萧承宴的真心,能舍命相救的人定然是用了十成十的真心的,只是这二人身份实在是尴尬,若是萧承宴不是沈予怀的儿子,何秀华定然是同意这桩婚事的。 她道:“我何尝不知道,可是......” 房嬷嬷看她一路赶回来,衣衫上尽是褶皱,就知道何秀华也为此事着急着,她叹了口气,道:“不若大娘子您再将姑娘送走吧,送去江南,让姑娘再也别回来,六公子总不能一直在江南陪着姑娘吧?” 他毕竟是丹阳长公主独子,又身兼要职,眼见着就要接管禁军,这样的关头是不能轻易离开的,房嬷嬷自以为这个方法可行,可殊不知这法子是最难办的。 何秀华气极反笑:“将婉清送走?这怎么可能?” “你是不知她同我去京郊这两日,每日心中挂念的就是萧承宴,又是特意叫人去江里钓鱼来给萧承宴,又是亲自去林中摘野菌子要给人带回去,我劝她多住两日,可她说怕野菌子放的不新鲜了,非要一大早赶回来......” 何秀华说到最后都无奈了:“这二人如今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怎么分的开啊!而且萧承宴那副性子的,咱们不是没将婉清送走过,可这萧承宴是能亲自将婉清给绑回来的,他哪里会轻易的放手,实在是不好激怒了他,这次他还能将婉清送回来,那下次呢?怕是要叫咱们一辈子见不着她了!” 房嬷嬷道:“那总不能看着姑娘沉沦下去?” 何秀华站起身:“这是自然。” 她是宋婉清的母亲,宋婉清看不清前路,她这个做母亲的就要替她将眼睛擦亮了,恶人要由她来做,只要是为了宋婉清,她何秀华什么都能豁的出去。 “叫人备车马,我要去长公主府!” 她说不动宋婉清,便只能求到丹阳那里去,她不信丹阳知道了还会坐视不理! 第二百一十三章 棒打鸳鸯 何秀华到了长公主府外,门房的替她去通报,丹阳这些年不见外客,谁要来都得先报给碧荷,碧荷问过丹阳后才能进府,上次何秀华来是为了找萧承宴的,规矩便没这么多,这此是来寻丹阳,便繁琐了些。 何秀华在府门口等着,只见萧承宴急匆匆的从府中出来,见到何秀华他愣了一下,点头示意后快步上了常吉早准备好的马匹,随即策马飞奔而去。 马蹄溅起层层尘灰,何秀华眯了眯眼,没甚好脸的翻了个白眼儿。 碧荷也在此刻出来了,她对何秀华道:“夫人随我来吧。” 今日丹阳的情况还算好,难得清醒着,近几日丹阳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多,这算是件好事。 何秀华问:“宴公子出门这样着急,是为了何事?” 碧荷往外看了一眼,并不在意,回道:“说是大理石那头有事,瞧着还挺紧急的,想来是件大事。” 碧荷引着何秀华往殿中去,她问何秀华:“夫人今日怎么想到登门了?” 宋婉清不是都回了东平伯府了,何秀华又来做什么? 不过何秀华能来也是好的,难得丹阳想要见见旧人,有她在也能让丹阳多说几句话,说不定心情还能好些呢。 碧荷想着,脚步愈发轻快,她带着何秀华到了殿外,碧荷先进去瞧了眼丹阳,丹阳神思不济,有时前一刻还醒着,下一刻就睡了过去,丹阳不想叫人知道她病的厉害,碧荷也帮她瞒着。 殿中丹阳正靠在榻上,见碧荷进来她虚弱道:“叫秀华进来就是,我想见见她了。” “是。”碧荷应下,叫了何秀华进来。 何秀华一进殿中就闻到了浓重的汤药气,她方才在外头时也曾闻见,只是她不以为这药气是殿中的,这明显是经年服药,所以殿中才沾染了药气,可丹阳市何时病的这么重的? 到底是年少时相伴之人,何秀华看着丹阳这病恹恹的模样有些不忍,她上前两步去,蹙起眉头道:“公主殿下......” 丹阳抚了抚自己的脸,她以为是自己病的太重太过憔悴以至于何秀华都认不出来了,丹阳挑眉:“怎么?连我你也不认得了?真是白在我身边呆了八年。” “我怎会不认得殿下您!”何秀华瞧她说话间还是如当年一般,不由得想起当初给丹阳做伴读时,那时她是最年幼的,王绫和其她两个都让着她,她们四人陪伴在丹阳身边,也是其乐融融。 只是......时过境迁,她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无忧无虑的姑娘了。 何秀华没忘了自己这次来的意图,她撩袍在丹阳面前跪下,请求道:“殿下应当也听说了近几日汴京的流言,我家婉清不过一介弱女子,能被萧大人看上已经是莫大的福分了,我也不求她能嫁什么高门显户,只求她余生安稳就好,萧大人这枝太高了,我家婉清实在攀不起,可萧大人似是认定了婉清,求公主殿下劝劝萧大人,让他放手吧!” 何秀华说完,迟迟等不到丹阳的回答,她抬起头来发现丹阳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那目光沉静如水,好似一池幽潭,都叫何秀华有些怀疑丹阳到底听没听见自己方才说的话了。 “殿下?”何秀华试探的问了一声,丹阳嗯了一声,叫碧荷把何秀华扶起来。 她没什么精神,说话多是气声,说了没两句都咳嗦的厉害,可尽管如此丹阳还是继续道:“你今日来就是为了这个,劝我出面棒打鸳鸯?” 何秀华道:“若是萧大人不是沈家三爷的儿子,我自然是同意这门亲事,可他二人的身份到底是会受人诟病的,您也不希望看着萧大人前程受阻吧!” 丹阳笑了一声,何秀华不太懂她这声笑的意味是什么,只是低头垂首,盼望着丹阳能够答应自己。 可何秀华显然要失望了,丹阳只是问她:“若是你年轻时有机会能让宋璟爱慕你,你可愿意放弃这个机会?” 谁不知道宋璟就是何秀华的心魔,为了宋璟何秀华什么蠢事没做过,丹阳突然问起这个何秀华不由得愣住了:“殿下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丹阳笑:“你只管回我就是。” 何秀华如实回答:“若是我年轻时,便是赴汤蹈火也回去做,可这到底只是虚妄,可我现在没了这心气儿,要不到的东西就算了吧,我早也不在乎这些了。” “是啊,年轻时总是格外豁的出去。”丹阳懒懒抬眸:“他二人还年轻,又互相有情谊,你这个做长辈的就随她们去了吧,何必做棒打鸳鸯的事,不要横加干涉了,就算是南墙,也得他们撞了才能知道......” 丹阳是有私心的,她命不久矣,若是能有宋婉清陪在萧承宴身边,萧承宴也能好过些。 何秀华从长公主府里出来,还在回味着丹阳方才的话,丹阳的意思叫她不好横加干涉,便是任由这二人的意思了? 这还是她认识的丹阳吗?丹阳何时这么好说话了? 何秀华的打算泡了汤,才回到东平伯府里就见宋婉清带着念梅要出府去,何秀华的脸一下子冷了下来,宋婉清今日打扮的俏丽,姑娘生的本就好看,这一身烟青色的长衫衬得她愈发飘逸出尘,自己的女儿这样貌美,何秀华却高兴不起来,宋婉清这样用心打扮,冒着烈日出门去,去见谁不言而喻。 “母亲。”宋婉清屈身给何秀华行礼,她直到何秀华不喜她和萧承宴来往,可那日她在公主府回来时就约好了今日和萧承宴见面的,眼看着快要到时辰了,宋婉清想要离去,何秀华却把人叫住。 她走到宋婉清身边,低声道:“是要去见那个人?我劝你还是别去了,他今日忙得很,免得你扑空。” 何秀华说完就往屋里去,只余下宋婉清一人发愣。 念梅道:“姑娘,那咱们还去吗?” 何秀华都这么说了,念梅想这八成是真的,只是何秀华是怎么知道的? 她等着宋婉清的回答,只听的宋婉清道:“去,怎么不去,便是见不着他,只当带你去安宇楼吃东西了,顺路再给念柳带一份核桃酥回来,她是最爱吃核桃酥的。” 宋婉清说完,带着念梅上了马车。 第二百一十四章 没了性命 宋婉清在安宇楼等了半个多时辰,只等到常安奉命过来,常安冒着日头赶过来,一头的汗,他囫囵擦了一把,对宋婉清道:“三姑娘,我家主子今日有事,恐怕不能同姑娘见面了,姑娘若是有什么想买的想吃的,尽管买就是。” 常安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枚鼓鼓囊囊的荷包交给念梅,念梅打开瞧了,里头满满当当的都是金瓜子,念梅惊呼道:“这......这实在是太多了......” “不多不多。”常安挠了挠头,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念梅方才拿荷包时袖口扫过了他的手背,常安只觉得手背一阵酥麻传过,他嘿嘿一笑:“念梅姐姐想吃什么也一起买了。” 这算是借花献佛了,常安说完看了眼宋婉清,脸颊红扑扑的:“不知道姑娘可愿意?” 宋婉清算是瞧出常安的小心思了,她点头,温婉一笑:“有什么不行的,我若是说不行,常安小哥能愿意?” “只是......”念梅把荷包拿给宋婉清看了,那里头满满当当装的都快要溢出来了,也不知常安揣着这荷包沉不沉,宋婉清把那荷包要递给常安:“这实在太多了。” 常安推拒不肯收:“公子说了,姑娘拿着用就是,不够等着我再给姑娘送些来。” 宋婉清无奈只得把荷包收下,她又问起常安今日萧承宴为何没来,是被什么事给绊住了,常安这才想起来今日的事,他一拍脑袋,想起萧承宴那头还等着自己呢! 也不知那头到底怎么样了,才到大理寺萧承宴便想起了今日约了宋婉清见面,交给了常安一袋金瓜子让常安给宋婉清送来,常安送完了东西还得赶回去呢,他不敢再耽误,匆匆交代了两句就出了安宇楼,只留下宋婉清和念梅面面相觑。 常安一路到了大理寺的牢狱中,萧承宴面色阴沉的看着仵作验尸,申华言胆战心惊的站在一边,他昨日和萧承宴来见过杨明生后便回了家中,原本昨日下午应当再来狱中看看的,只是他忽然生了疾病,上吐下泻,今日好不容易好了些,才来到大理寺,就听见有人来报说杨明生死了。 他叫人通传给了萧承宴,只等着萧承宴来定夺。 杨明生死后不过半个时辰,本该今日当值的狱卒被发现死在了家中,那狱卒留了书信说自己是因为和杨明生起了口角,受不了杨明生的谩骂起了杀心,事后畏罪自杀。 萧承宴斜了申华言一眼,“这托词你信?” 申华言自然是不信的,只是如今也没了别的法子,杨明生中毒身亡,什么口角都只是幕后之人用来掩人耳目的托辞罢了。 杨明生醒来才几日,他成日就坐在墙角一言不发,哪里就跟人起了口角争执了? “那如今该如何?” 申华言硬着头皮问萧承宴,杨明生是贪墨一案的关键,他在户部浸婬多年,敛财无数,藏匿罪证的手段高超,除了那本经年前的账册,再没了别的,萧承宴和申华言都知道他是庆王的人,可却没证据能证明这钱是进了庆王的腰包里,庆王是陛下最年长的儿子,若是没确凿的罪证只会打草惊蛇,一击不死后患无穷,萧承宴想的便是拿到罪证,让庆王无翻身之日。 可杨明生这么一死,所有的线索都断在了这里。 申华言焦头烂额,萧承宴却因为杨明生的死觉得天翻地覆,他昨日来狱中见过杨明生。 杨明生在萧睿楷身边多年定然是知道些什么的,庆王购买兵器定然不会是为了防身,那些贪墨来的银响也多是用在了这里,杨明生贪墨那么多银响给庆王,他难道能不知道庆王的打算? 若说不知道萧承宴是不信的。 他昨日问了杨明生许多贪墨的事,可杨明生只是坐在墙角直愣愣的看着他,他一言不发,对贪墨一事只字不提。 萧承宴便提起来杨明生的妻儿,听到自己的妻儿杨明生微微动了动眼珠,可不知想到什么,随即低下了头。 萧承宴想问的远不止贪墨一案,他走近了些,在杨明生面前蹲下,用剑鞘抵着杨明生的心口,杨明生靠在墙壁上动弹不得,痛的抓着剑鞘想要让萧承宴松开,可萧承宴只是又用了几分力,杨明生一把老骨头,他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断了。 萧承宴撩了撩眼皮,墨色的衣衫将郎君的肤色衬得更加白皙,好似一块冷玉一般,他神情凉薄,眼中有可见的杀意:“杨大人在户部多年,想来定然是知道庆王殿下许多不为人知的秘辛吧?例如......” 他身子微微前倾,手上又加大了些力道,杨明生疼得脸色发白,可萧承宴只是继续道:“例如当年长林太子之死,也不知庆王殿下在其中用了多少力气?” 杨明生瞳孔骤然紧缩,他不可置信的望着萧承宴,似乎是在想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杨明生从方才起就一直没什么反应,如今居然反应这么大,萧承宴几乎当即就确定了长林太子一事跟萧睿楷脱不了关系。 他掐着杨明生的脖颈,迫使他抬起头来看向自己:“我不喜欢藏着掖着的人,杨大人也知道,庆王殿下现在巴不得对你除之而后快,若是你把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都交代了,我保证能护得你妻儿性命,如此也算是我的诚意。” 言讫,他松了手,杨明生顺着墙壁滑下来,捂着脖颈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你真的......能护着我妻儿的性命?” 他深知自己是必死无疑了,唯一牵挂的不过妻儿罢了,萧睿楷阴险,他早已经不相信萧睿楷了,形容词此刻怕是巴不得他快些死去,只有死人的嘴才是最严重的,尽管如此他执意不肯供出幕后之人,并非他对萧睿楷忠心耿耿,若非受制于人杨明生怎么会为他隐瞒这么久? 若是萧承宴真的能护着自己的妻儿...... 杨明生犹豫起来,长林太子的旧案也是他无意中发现的,他跟着萧睿楷这么久,自然是知道些旁人不清楚的事,他因为妻儿不敢供出贪墨一案是庆王主使,可庆王并不知道自己清楚当年先太子谋逆一案的底细,便是此事捅出去了,庆王也猜不到是自己告知的,若是能以此换的萧承宴护自己妻儿平安,杨明生是愿意的。 只是他还有些犹豫,没有当即给萧承宴答复,只说明日思虑后再告知,谁知道这一思虑,他就没了性命。 第二百一十五章 大祸临头 事关旧案,眼见着线索就在眼前,可杨明生却死了,萧承宴看着仵作为杨明生盖上白布,他冷笑一声出了大牢,申华言办事不利让贼人钻了空子,他怕萧承宴要发火时自己不在,萧承宴会更加生气,便一直跟在萧承宴身后等着萧承宴将自己臭骂一顿。 常安冲申华言摆了摆手,让申华言快些离开,萧承宴现在越是一言不发,就越是说明他现在火气正盛,申华言跟着只会让萧承宴更加生气,还不如到一旁去别在这里碍眼。 申华言听了常安的话,巴巴的到一边候着去了,萧承宴下令将那狱卒的尸身丢去喂了野狗,他出了大牢,才发现不知何时天已经阴了下来。 黑压压的云层遮掩了天幕,萧承宴出了大理寺,常安看他心情不佳,想起这个时辰宋婉清或许还在安宇楼里,他小心道:“瞧着天色不是很好,想来三姑娘现在还未离开,怕是赶上下雨就不好了,公子可要去安宇楼看看?” 萧承宴为了长林太子谋逆一案查了许久,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点子苗头,萧承宴还等着查清这案子让丹阳安心,碧荷虽然瞒着他们,可萧承宴也是知道的,丹阳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丹阳唯一的心愿不过是把旧案查清还她兄长一个公道,如今唯一知道当年旧情的杨明生却死了,萧承宴如何能不生气,他越是这样沉默常安就越是害怕,为今之计能安慰萧承宴的怕也只有宋婉清一人了。 “也好。”萧承宴抬头看了一眼,是随时都要落雨的迹象。 安宇楼里,宋婉清和念梅用了顿晌午饭,正准备叫店小二把糕点拿来好带着回去给念柳吃,雅间的门忽然被打开了,宋婉清往外看了一眼,萧承宴忽然闯了进来,念梅站在宋婉清身后,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家姑娘就被男人抱在了怀里。 她一蹙眉,正想着说上两句,还没来得及张嘴,常安就已经拽着她的胳膊把她给拽了出去,随即眼疾手快的把雅间的没给关上了。 念梅脸都黑了,她甩开常安,“做什么!你们主仆二人真是哈!” 念梅想上前去叩门,常安挡在她身前讨饶:“好姐姐,就这一次,求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常安不停的作揖,念梅又心软,只好答应下来,她气呼呼的在台阶上坐下,嘴里还在骂着萧承宴,这算什么,说了不来又悄无声息的突然出现,还把自己给赶出来,若不是看在他救过念柳的份上,又对自己家姑娘掏心掏肺,舍命相救,只凭他这做派,宋婉清也是万万不能同意他和自己家姑娘的! 雅间内,宋婉清被男人抱了个满怀,她踉跄两步,站稳后轻轻拍了拍男人的背脊:“怎么了?” 姑娘声音温柔,像是和风般拂过,萧承宴心头的阴霾散了些。 他摇摇头,想告诉宋婉清可又怕说了惹出祸端来,这事实在太重,他不想让宋婉清知道让她担忧。 “无事,让我抱一会儿就好。” 他声音低落,却还是说着自己无事,宋婉清怎么会相信,但萧承宴明显不愿意同自己多说的样子。 他不愿意多说,宋婉清便不再问了,只任由男人抱着自己。 萧承宴将人抱了一会儿,见宋婉清一直不发一言,索性托着腰将人举起,放在了桌案上。 宋婉清还以为萧承宴是要做些什么亲密的事,吓得眼都不敢睁开,只是嗫嚅道:“门......把门关紧......” 姑娘明明害怕极了,却是壮着胆子嘱咐自己将门关紧,萧承宴又是觉得好像又是觉得可爱,他在宋婉清腰间捏了一把,那感觉有些痒,宋婉清扭了扭身子,脸愈发红了。 她睁开眼,眼底有一层薄薄的水雾:“做什么?” 她低声道。 萧承宴只轻笑了一声,将人抱在怀里,下巴搁在姑娘肩头的位置,声音疲惫:“杨明生死了,所有的线索都断了,婉清,我是不是很没用,连个案子都查不明白。” 他说的不是贪墨一案,是长林太子谋逆一案,他从入了朝堂开始就在探查此案,好不容易有了些苗头,可杨明生却死了,萧承宴甚至都要开始怀疑,是不是老天爷都不想让他将这案子查清了,可是若是查不清这案子,他就枉为人子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宋婉清温声安慰:“怎会,你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线索没了就再找,到底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日的。” 虽然只是寥寥几句话,可萧承宴却觉得好似心中枯涸的地方被泉水灌溉了似的,他点了点头:“你说的是。” 他还想说些什么,可雅间的窗子忽然被风吹开,不知何时起外头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昏黄的好似晚间一般。 “起风了。”宋婉清从桌上下来,走到窗边往下瞧去,外头街上早没了行人,街道空旷,一眼就望到了头。 萧承宴站在他身后,郎君面色不怎么好看,在这里能望见皇城的方向,皇城为何,红墙碧瓦,却也沾满了血雨腥风,叫人望之生畏。 “要变天了。”他低声道,宋婉清回眸看了眼萧承宴,只听得他道:“我送你回去吧。” 宋婉清应了一声:“好。” ...... 杨明生一死,贪墨一案彻底断了线索,梁帝闻讯责问萧承宴办事不利,将人叫去臭骂一顿,想着他身上伤才好,便罚了他半年的俸禄。 萧承宴从太和殿出来,正赶上萧睿楷奉命进宫,他不常入宫,今日是特意梁帝召见,否则萧睿楷是不会来的。 舅甥二人迎面碰上,萧睿楷最先打破了沉默:“听闻杨明生死了,不知父皇可责罚了你?” 他看似关心,实则打的什么算盘萧承宴一清二楚,杨明生不就是死在他的手上的吗? 如今还来问这个,惺惺作态叫人作呕。 他理了理袖口,淡漠的眸子不带一丝温度:“能有什么事,杨明生虽然死了,可这案子还得查下去,舅舅不会以为我手上什么证据都没了吧,人在做天在看,等水落石出真相大白那日,我再同舅舅好好说说这案子,只是不知到时候是和舅舅在哪里见面了。” 他是半分都不想装下去了,萧睿楷三番五次派人杀他,如今还杀了杨明生,萧承宴冷声道:“只希望舅舅能一直这样潇洒,不要有大祸临头的那一日。” 第二百一十六章 想立太子 “宴儿果真是爱说笑。”萧睿楷笑起来,他展开双臂,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世人皆知我不爱名利避世多年,从不参与党政,我能有什么事?大祸临头?这实在是笑话。” “舅舅说的极是。”萧承宴笑意冷淡:“只是这皇子之中属舅舅最为年长,三皇子年幼自是比不过舅舅的,要说立为太子自然是舅舅最为得宜,可为何陛下迟迟没有立舅舅为太子呢?是觉得舅舅比不过长林太子,还是嫌弃舅舅出身不好,不堪承继大统,想让三皇子登基?” “也是,三皇子毕竟是贵妃娘娘独子,何家在朝中根基深厚,三皇子有这样的母族扶持,自然不是舅舅能比的。” 萧睿楷出身向来是他心中的一根刺,如今被萧承宴这样毫不避讳的提出来,萧睿楷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阴沉的笑着,“宴儿这样伶牙俐齿,委实是舅舅小看了你了。” “舅舅谬赞。”萧承宴侧目斜他一眼,挑衅道:“我有个笨法子,既然舅舅出身不好,何不求到陛下面前去,将舅舅过继到先后名下,虽然不能同长林太子相提并论,可这样也算是嫡出了,自然名正言顺能被立为太子。” 萧睿楷如今儿女都到了说亲事的年纪了,现在再提出过继实在是贻笑大方,他笑意一寸寸凝结在脸上,“你身为小辈,这样编排长辈,不知长姐是怎样教导的你。” “舅舅怎会不知,当初舅舅不是在我母亲身边被教导过吗?”萧承宴恍若未闻,一句句都似刀子扎在萧睿楷心口上,萧睿楷当初身份低微,因为不通礼仪被梁帝斥责,梁帝便把她扔到了先后宫中,丹阳顽劣,提出教导萧睿楷礼仪,那些时日萧睿楷现在想起还觉得心头愤恨。 这算是他的痛处了,萧睿楷再也维持不住面上的得体,他几乎是咬着牙对萧承宴道:“看来是长姐病得不轻,疏忽了对你的管教,可到底还有我这个长辈在,若是长姐顾不上你,舅舅我自然要替她代劳。” 看着他一副要狗急跳墙的模样,萧承宴只淡淡的撩了撩眼皮,“不劳舅舅费心了。” 萧睿楷道:“长林太子谋逆获罪而亡,虽说他是你亲舅父,可还是要少提起为妙,免得惹祸上身,受了责罚,连累了整个公主府。” 当初因为长林太子一事跟他有关的人几乎都被问责了,只有英国公府和长公主府躲过一劫,萧睿明的伴读宋璟因为谋逆一事只领了个闲职,现在东平伯府在京中地位一落千丈,再不复往日荣光,这便是最好的例子。 萧承宴一口一个长林太子,萧睿楷就提起长林太子谋逆一事,可萧承宴丝毫不惧,反倒是说:“长林太子温润如玉,性子谦和待人有礼,他在时满朝称赞,他已经是太子了,又为何要谋逆,说不定是被人陷害也未可知。” 说着还略带深意的看了眼萧睿楷。 “宴儿这么说可是说当初陛下有误?总是他是你亲舅舅,可你也不能这么说吧,长林太子谋逆一案是圣上亲断,若是你有什么想法,大可以到陛下面前去说,倒是看看陛下是否会责罚你!” 萧承宴道:“舅舅说的在理,只是我才被责罚过,想来一时半会陛下是不会再责罚我了。” 萧睿楷被气的不轻,正想着再说两句,梁帝身边的内侍已经出来唤他了,萧睿楷本就是被梁帝召进宫的,哪里敢再耽搁,恶狠狠的瞪了萧承宴一眼就进了殿中。 梁帝一见萧睿楷便问起户部贪墨一案,他道:“宴儿到底是年纪轻,查这案子查了这么久也没个线索出来,你这些年一直领了个闲职,贪墨一案事关朝庭社稷,你这个庆王殿下还要作壁上观吗?” 萧睿楷没想到梁帝叫自己进宫是为此事,他撩袍在梁帝面前跪下:“幸得父皇赏识,儿臣定然不负父皇信任!” 他领了这差事,往后这案子怎么查,查到什么,可就全是萧睿楷说了算了的。 梁帝说完这些,却没急着叫萧睿楷走,萧睿楷抬起头来,眼神殷切的望着梁帝,哪怕是到了如今,他对梁帝还是存着孺慕之情的,虽说他自小被梁帝打压,说他事事不如萧睿明,可萧睿楷仍旧视他为父,梁帝对他多说一句话都能叫他欢欣雀跃:“父皇可还有旁的事交给儿臣?” 梁帝抿了口茶,他放下茶盏,也不说叫萧睿楷起身落座,只叫人跪在大殿之中:“过些时候是你三弟十一岁生辰了,朕想着给他赐个封号,封为亲王,只是不知赐什么封号,想着来问问你。” 萧睿楷没想到梁帝留下他是为了给萧允权封王一事,他是二十五岁那年才被封为郡王,如今萧允权不过十一岁就要被封为亲王了,萧睿楷心中不平,可当着梁帝的面不敢展露分毫:“三弟是人中龙凤,自然什么封号都好,儿臣愚钝,实在想不出来。” “罢了,你先下去吧。”梁帝挥挥手让庆王下去,庆王恭敬起身行礼,退出了大殿。 萧睿楷一走,梁帝身边的内侍就忍不住问:“陛下何至于这么早封三殿下为亲王,这岂不是叫二殿下心中不快吗?” 寻常人家父亲厚此薄彼做儿子的尚且有怨言,更何况是帝王家。 况且萧睿楷心思深,难保不会想的更多。 可这正是梁帝想要的,他睨了那内侍一眼,“你懂些什么,权儿少年老成,又有何家做助力,将来自然是要承继大统的,如今封他为亲王怎么了,这江山社稷总要交到权儿手上,不过是个亲王之位罢了。” 那内侍闻言道:“可庆王殿下年长,三殿下毕竟年幼,若是论长幼......恐怕朝臣有异议。” “长幼?”梁帝冷笑:“萧睿楷出身低微,他母亲不过是个微末宫女,这样的血脉怎么能登这至尊之位?他只要安心的做一块磨刀石就够了。” 梁帝要封萧允权为亲王的消息传到长春宫里,何贵妃惊的摔了手里的茶盏,萧允权也是一脸惨白的望着自己的娘亲:“娘......娘亲......” 何贵妃赶紧捂住了萧允权的嘴:“噤声!” 自从萧允权会说话起何贵妃就发现他有口疾,这些年一直瞒着,是以梁帝都只以为萧允权是天生话少,他为他起名允权,可见对这个儿子的重视,何贵妃开始还沾沾自喜,为自己儿子有望帝位而高兴。 可自从发现萧允权的口疾后,何贵妃就高兴不起来了,当初她特意瞒着梁帝,就是怕梁帝知道,可这么多年过去了,萧允权的口疾并无半分好转,她请便天下名医,可都说萧允权此病怕是没了好的机会。 一国之君怎么能有口疾? 何贵妃原本还抱着陛下不一定会立自己儿子为太子的打算,可看梁帝如今的打算,倒像是真的要立萧允权为太子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性格软弱 宋婉清是晚间收到的传召旨意,让她第二日一早入宫陪伴贵妃娘娘。 第二日宋婉清入了宫,在殿中见过何贵妃后,何贵妃就叫宋婉清去陪着萧允权作画,三皇子寡言,见宋婉清来了也只是点了点头,随即低下头画着丹青。 宋婉清便在一旁看着,时不时起身看一眼萧允权画的如何,可萧允权只是瞧她一眼,随即不发一言的低下头去。 宋婉清虽然觉得萧允权实在话少,可也只以为他生性如此,并没什么别的想法,只在他险些污了袖摆时替他将袖摆提起,嘱咐他当心些。 何贵妃在外头看了许久,兰均女官用帕子为她擦拭着汗珠,这地方日头正烈呢。 何贵妃不过站了一会儿就冒了一层汗 ,兰均女官看着屋内宋婉清细心的为萧允权磨墨,忽然有些替她哀伤,可也只是一瞬间罢了,兰均女官到底还是站在贵妃娘娘这一头的。 她道:“陛下快要下朝了,娘娘也要早做打算为好,既然决定了,就要果断些,免得以后后患无穷。” “是。”何贵妃最后往屋内看了一眼,她转身进了殿里,脚步略有迟疑:“只是婉清她......” 到底只是一瞬而已,她身居高位早看惯了这些,从她决定利用婉清的那一刻,就知道这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为我更衣,去请陛下来。” 宋婉清陪着萧允权画完了丹青,小小少年捧着自己的大作得意的展给宋婉清看,宋婉清笑了笑,就算是装的再老成,可到底还是个少年呢! “三皇子天赋异禀,像我这么小时,画的可没三皇子好。”她说的是真,那时兰均姑姑虽然会教她丹青,可也只是兰均姑姑在时她有机会摸一摸笔墨纸张,等兰均姑姑一走,这些东西都是要被庄头家的女儿抢走的。 萧允权憋了许久,到底是忍不住开了口:“......怎会......” 又是简短两字,宋婉清无奈笑笑:“是真的。” 话音刚落就有宫女走进来:“贵妃娘娘说御花园花开的正好,让三皇子殿下带三姑娘去看看呢!” 萧允权瞪大了眼睛,他指着自己:“......我?” 那宫女听了贵妃娘娘的话,点了点头,拉着宋婉清合萧允权就往外去:“是呢,三姑娘对御花园不熟悉,还劳烦三殿下带三姑娘前去。” 说着拉起萧允权的手握住了宋婉清的,萧允权显然有些害羞,可那宫女一再说着,宋婉清便牵起自己这个表弟的手化解尴尬:“有劳三皇子了。” 两人到了不久,何贵妃和梁帝也携手而至,梁帝一眼就看见了萧允权身边的宋婉清,他眯起眼:“那姑娘是谁?” 何贵妃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梁帝,解释道:“是我妹妹的家的庶女,宋家三姑娘宋婉清,就是前些时候闹得满城风雨那个。” “她怎么进宫了?”梁帝又细细瞧了眼宋婉清,回头问何贵妃:“她怎么进宫了,你召她进宫的?” 言外之意就是为何要让宋婉清进宫,何贵妃知道前些日子申华言提出要为宋婉清求恩赏被陛下驳斥了,现在京中又流传说宋婉清合萧承宴纠缠不清,梁帝最是重视萧承宴了,自然是听到了这风声,恐怕此刻对宋婉清时厌恶至极,正是因为这个何贵妃才召宋婉清进宫的。 梁帝这样重视萧允权,这实在令她心中惶恐,等萧允权被立为亲王自然少不了和朝臣交际,到时候若是漏了馅,让梁帝知道萧允权患有口疾,少不得会治她个欺君之罪,还有何家也会受到牵连,她便是想用萧允权亲近宋婉清,让梁帝打消了立萧允权为亲王的念头。 她道:“本也不想让她进宫的,可陛下也知道,我那妹妹对宋璟一片痴心,连着这个女儿也视若己出,前些日子三姑娘跟着我那妹妹进了一次宫,权儿很喜欢她,又听闻了她和离的事,称赞三姑娘果干刚毅,很是敬佩,闹着要她进宫来陪伴。” 梁帝眉心蹙起,威严的面容在此刻显得有些吓人,何贵妃大气也不敢出,只站在一旁等着梁帝的话。 梁帝道:“权儿真是这么想的?” 他看着何贵妃,眼带探究。 “是,臣妾不敢欺瞒陛下。”何贵妃说着就要跪下,只是被梁帝一把托住,这个女子温婉动人,眉眼间还有几分像他的发妻,梁帝是不忍责备的。 “咱们去瞧瞧权儿。”梁帝带着何贵妃走到宋婉清合萧允权身前,宋婉清是第一次面见天颜,她附身跪下行了大礼:“臣女宋氏婉清参见陛下。” 梁帝没理她,也没说叫人起身,只是扶起地上跪着的萧允权,温和的替他掸了掸衣摆上的灰尘:“怎么,见了朕还不肯说话?” 萧允权脸一下子憋的通红,半天才道:“父......皇。” 梁帝的脸色一下子黑下来,却还是耐着性子问:“你很喜欢你婉清表姐?” 萧允权看了眼何贵妃,何贵妃冲他点了点头,萧允权便怯生生的点了点头,回道:“喜欢。” 梁帝松开原本握着萧允权的手,萧允权瞬间怕的不行,直往宋婉清身后躲去,梁帝看他这胆小怕事的样子玉石更加来气,他冷笑着看向何贵妃,质问道:“这么多年了,权儿还是这副胆小的样子,你这个母妃是怎么教导的!朕还想着让他早些入朝堂,他这样怎么能担的起来!” 何贵妃“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她跪在鹅卵石的小径上,膝盖火辣辣的疼,“都是臣妾的错,将权儿教成了如今的性子,权儿性子软弱怯懦,实在是当不得陛下如此爱重,还请陛下收回封他为亲王的旨意吧!” 萧允权从始至终都低着头,宋婉清瞥见他低落的眉眼,被自己的母亲这样说,换作是谁都会伤心吧。 宋婉清轻轻捏住他的手,少年的掌心冰凉,宋婉清低着头,她膝盖也不好受,只听得梁帝怒斥一声:“够了!你什么时候开始敢来置喙朕了!” 何贵妃于是便不敢再说话,梁帝拂袖而去,至此算是不欢而散。 梁帝走后,萧允权从宋婉清身后站出来,他小心翼翼的牵住何贵妃的手,“母妃......你别生、气......” 何贵妃冷漠的甩开萧允权的手,少年不妨险些跌在地上,日头毒辣,有些晃眼,宋婉清只觉得后背的衣衫都粘在了身上。 何贵妃踉踉跄跄的站起来,兰均女官赶紧把人扶住,她面色惨白,望向萧允权的眼神晦暗又复杂。 萧允权又一次上前去牵自己母亲的手,可何贵妃无情的将人给推开,兰均女官想拦,可到底是没拦住,宋婉清把人接住抱在怀里,自己也直接跌在了地上,后背火辣辣的疼。 何贵妃一脸冷漠,冷漠的不像是宋婉清往日见到的哪个对萧允权温和的母亲。 第二百一十八章 恩将仇报 “姨母?”她抱住萧允权,小小的少年满目惊恐,缩在宋婉清怀里不知所措的样子令人心疼,宋婉清抱着萧允权吃惊的看着何贵妃:“姨母这是做什么?” “圣上既然看重三皇子,姨母为何不让陛下封三殿下为亲王?”她一边安抚着萧允权,一边抬头看向何贵妃:“三殿下年幼,陛下就有意封他为亲王了,这是多大殊荣,姨母为何如此抗拒?” 宋婉清想不通,萧允权才多大,封为亲王,那下一步不就是太子之位了?何贵妃掌管后宫多年,后位空悬,她又有皇子傍身,满朝中都以为陛下会立他为继后,都说母凭子贵,只要萧允权被封为亲王,何贵妃便能更上一层楼了。 这样浅显的道理宋婉清都能明白,她姨母又怎么会不知道? 何贵妃听完宋婉清的话,她屏退众人,只余下了兰均姑姑和两个从何家带来的人,都是心腹人说起话来自然没什么好避讳的。 何贵妃指着萧允权,眼中尽是哀伤,宋婉清听见她道:“亲王?这样的殊荣他怎么担得起?” 宋婉清不明白何贵妃为何这样说自己的亲生儿子,她怕萧允权伤心,将少年抱在怀里安抚着,可何贵妃并没有因此止住自己的话头,她笑着笑着就流了眼泪:“你没发现权儿他有口疾吗?我是不想他被封为亲王有望帝位吗?可婉清啊,堂堂的一国之君怎么能是个结巴!” 宋婉清张大了嘴,她想过许多种理由,却没想过会是这样,怀里的萧允权难堪的低下了头,宋婉清忍不住把人抱得更紧。 何贵妃压低了声音,她死死地掐住萧允权的胳膊,力道之大宋婉清都觉得她似乎要活生生将自己儿子的胳膊掐断似的,那眼中凝结着恨意,萧允权含着泪把头低下去,羞愧的不敢去看自己的母亲。 他也不想的,他也不想这样的,他也想叫母亲因自己觉得骄傲,可他做不到,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何贵妃似乎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态了,她有些后悔的想撩起萧允权的袖摆看看他被自己掐着的地方,可还没触碰到他,萧允权就吓得瑟缩着躲进宋婉清怀里。 何贵妃叹了口气,她阖上眼,声音低微,像是在解释着自己方才并非有意:“我是疼爱权儿的,可婉清,他身患此疾注定无缘帝位,便是如今被圣上责备,总好过往后.......” 她话没说完,可宋婉清却明白了,何贵妃是想让萧允权登上帝位的,不然也不会把他这个症病隐瞒这么多年,只是这症病实在是医治不好,她也死了心。 “你带他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何贵妃摇摇头,她脸色难看的紧,宋婉清嗯了一声,起身行礼带着萧允权退了下去。 姐弟二人沿着小径一直走到御花园深处,萧允权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宋婉清看的心疼,带着萧允权走到前头的小亭子里,她带着萧允权坐下,萧允权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儿,他人虽小,可最是要强,怕宋婉清瞧见自己红透的眼圈儿,因此低着头不敢抬头。 宋婉清从方才带着萧允权出来时就知道这孩子心中难过,她在萧允权身前蹲下,轻轻将人抱在怀里安慰道:“不碍事的,不碍事的,你已经很厉害了,你的丹青,画的就很好,这只是些旁的小事,不必放在心上......” 她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尤其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只能一遍遍的重复着:“不碍事......” 正是这样蹩脚的安慰,萧允权听着听着就忍不住落下泪来,他以往从不敢让人知道自己有口疾,母妃觉得他说话断断续续的样子很丢人,他自己也觉得是,久而久之就更不愿意在外人面前开口,生怕叫人知道自己有这毛病,可现在他再也忍不住了,萧允权抽噎着对宋婉清道:“表......表姐......” 到底只是个孩子,萧允权再也忍不住眼泪,他哭道:“母妃......母妃他......真......真的不......喜欢......我吗?” 简短的几个字,他却废了好大的力气才说出来,少年眼眸乌黑,泛着莹莹的泪光,倔强的想要憋住眼泪的模样实在令人心疼,看着他,宋婉清就想到了年幼的自己,那时她被何氏送去庄子上,一个个寂静的夜里,她也是这样对念梅念柳哭诉的,问她们何秀华真的不喜欢自己吗? 她心疼的把人抱住:“怎会?她怎么会不喜欢你,你是她的孩子啊,没有母亲会不喜欢自己的孩子的。” 这话是对萧允权说的,也是对年幼的自己说的。 “她自然是疼你的,只是你母妃太过要强,她不知道怎么对你说,你要记住,你母妃是疼爱你的就够了。” 她安抚了萧允权好一阵儿,萧允权才平静下来,只是时不时的还会抽噎两声,宋婉清拍着他的背脊,想要送萧允权回去。 这时兰均姑姑带着两个宫女来了。 “婉清。”兰均姑姑看了眼宋婉清身后的三皇子,忍不住轻轻叹息起来:“贵妃娘娘问三殿下在外头玩了这许久,可要回去温习功课?” 萧允权犹豫的看了眼宋婉清,到底还是点了点头,兰均姑姑牵住萧允权的手,欣慰的扬起个笑来。 宋婉清叫住兰均女官:“姑姑,我有些话想要问姑姑。” 兰均女官把萧允权交给身后的宫女,瞧宋婉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干脆带着人走远了些:“你想问我些什么?” 宋婉清可不是这样吞吞吐吐顾左右而言他的人,她这副做派,想来是有什么不能被外人听见的话要问。 宋婉清上来就道:“姨母突然叫我进宫,就是为了让陛下看见三皇子和我亲近,好顺理成章的向陛下提出,不叫三皇子加封亲王吧?” 突然召自己进宫,又让自己陪在萧允权身边,前些时候京中的流言自然是瞒不过陛下的,陛下定然是十分厌恶自己,偏萧允权又和自己亲近,难保陛下不会因此迁怒萧允权。 “我就知道你是最聪慧的。”兰均姑姑笑笑,只是这笑落在宋婉清眼中便显得十分局促,萧允权口疾的事瞒了许久,兰均女官并不怎么想提起,况且叫宋婉清进宫,宋婉清是有被梁帝问责的风险的,这事实在是不算磊落。 她只道:“贵妃娘娘还是心疼你的,婉清你不要多想。” 宋婉清没说话,但心中已经了然了。 萧允权还站在不远处,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这里,宋婉清冲他笑了笑,萧允权也回给自己一个微笑。 宋婉清对兰均女官道:“姨母把这事告诉了我,就不怕我把这事闹得人尽皆知?” 兰均女官很是自信:“你不会的,你从来不是这种人。你喜欢三殿下,三殿下也喜欢你,且不说贵妃娘娘三番五次助你,即使是为了三殿下,你也不会说出去的,不是吗?” 这的确是真的,何贵妃多次暗中相助,宋婉清是做不出这种恩将仇报的事的。 第二百一十九章 毁尸灭迹 宋婉清问:“这么多年,长春宫里就没一个宫人发现三殿下的口疾?” 萧允权长到这么大,不可能没有人发现异样,那些贴身伺候他的宫人,教授诗书的师傅,与他相处并非一朝一夕,可这么多年竟然没有一丝风声透露出来。 兰均女官道:“自然是有的,只是这些人的身家性命都在我们娘娘手上,她们若是敢乱说什么,就要小心自己的小命了。” “况且陛下不常来后宫,每月不过三两次,见三殿下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加上娘娘刻意散播风声,因此世人都以为三殿下是沉默寡言,并没人知道三殿下有口疾。”兰均女官解释完,回头看了一眼萧允权,小小少年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这里,他眼圈微微泛红,跟只兔子似的。 兰均女官看的心软,她温声对宋婉清道:“今日贵妃娘娘就不留你用晌午饭了,我叫人送你出宫。” 出了这样的事,宋婉清自然是不能再留在宫中了,她应了一声,跟着一个小宫女出了宫门。 那小宫女把她送到宫门边,便回了长春宫,宋婉清出宫门时正和进宫述职的沈肆碰见,沈肆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宋婉清,他人一愣,直接撞在了一同进宫的同僚身上,那同僚吃痛,回头正想抱怨两句,瞥见宋婉清,露出个了然的笑,兀自站到一旁去了。 沈肆其实是想同宋婉清说些什么的,可宋婉清却没给他这个机会,她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沈肆,径直上了马车。 与此同时,庆王也才从宫中出来,他长眸一眯,颇有深意的看了眼宋婉清,随即对身边的随从道:“若是没记错,那个姑娘就是那日萧承宴舍命护着的那个吧?” 宋家三姑娘宋婉清,可不正是沈肆的发妻吗? 那日萧承宴也正是为了护着这个姑娘才身受重伤的,自古红颜祸水,瞧沈肆这架势,倒像是旧情难忘,庆王啧了一声:“这宋家三姑娘还真是,惹得两位郎君为她魂牵梦萦。” “王爷有所不知,现在京中都在说,说这宋家三姑娘和咱们宴公子,关系匪浅呢,虽然只是流言,可到底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事照我看八成是真的呢!” “哦?还有这种事?”庆王哼笑一声:“倒是我小瞧了自己这个外甥,他倒是个胆大妄为的,宋三姑娘可曾经是他的嫂嫂啊。” “王爷还是莫要再耽搁了,咱们还有要紧事呢!” 这说的是真,今日梁帝突然召了萧睿楷进宫,交给了他一桩要事。 萧睿楷嗯了一声,吩咐手下人先行一步,不过是个又瞎又哑的阉人罢了,哪里值得他非那么大的功夫,只是下手要快些,免得这人落在萧承宴手里。 萧承宴这些天一直在查找当年东宫的旧人,功夫不负有心人,果真被常安查到曾在长林太子身边伺候的一位内侍,当年那场大火里他侥幸存活,逃出东宫后在京郊安了家,自此以乞讨为生。 常安找到他时他正在街上乞讨,若非他身上有从前东宫内侍统一样式的荷包,常安是万万不能把他认出来的。 萧承宴曾经听丹阳说过,当年东宫被围剿前,长林太子曾亲自写过一封手书,托人送出东宫,只是那人才出大殿,禁军就杀了进来,是以丹阳都以为这人应当死在了当年那场动乱里。 可没想到会被常安找到这人的踪迹,这人如今又瞎又哑,住在城郊的一处破旧宅邸之中,常安跟了他两日,发现这人一直把绢书贴身收着,不曾离开过一刻。 常安笃定那绢书便是当年长林太子写的,他知道这消息后第一时间报给了萧承宴,萧承宴和常安到达这乞丐居住的宅邸时,只见这宅邸燃着熊熊烈火,浓烟滚滚,本就破败的宅子更是被火势侵袭有摇摇欲坠之势。 “潜火队呢!”萧承宴揪着来救火的京兆府的差役的衣襟:“潜火队的人去了哪里!” 换作以往潜火队的人在望火台瞧见浓烟便该赶来了,可现在火势烧了这么久,潜火队的人竟然还没到? 那乞丐的原本还有哀嚎声从宅邸里传来,可慢慢的声音已经越来越细弱,到最后只剩下了木材燃烧的噼啪声。 萧承宴坐不住了,拿起一桶水浇在身上就要冲进去,常安抱着他的腰将人拦住:“公子您不能去,这火势太大了!” 若是萧承宴进去了定然是要没了性命的,可萧承宴哪里顾得上这些,这是他手下唯一的线索了! 丹阳这几日状况愈发差了,萧承宴想着尽快查清真想,好让丹阳安心。 萧承宴要冲进去救那人性命,只是常安和京兆府的差役死命拦着,僵持之际房屋的梁柱带着火焰落下,顷刻间那宅子倒塌,火星子四处飞溅,萧承宴呆愣的站在原地,眼底一片猩红。 而此刻,迟了许久的潜火队才姗姗来迟,一同来的还有庆王萧睿楷。 灰尘满天,热浪一阵大过一阵,他用手扇着空中细小的尘灰,皱起眉道:“宴儿怎么在这里,是为了屋里这人?” 萧承宴一听他这话就清楚这事定然是少不了萧睿楷的授意,他盯着萧睿楷:“如舅舅所愿了,这人死了。” “什么叫如我所愿?”萧睿楷走到萧承宴身边,他低声在萧承宴耳边道:“这人是东宫余孽,当年东宫那场大火没能烧死他 ,叫他逃出生天,如今他死在火力,这也算死得其所了。” 萧睿楷道:“听说他是带着先太子的手书奉命出的东宫,长林太子谋逆一案是陛下亲断,没想到这人竟然从禁军手中逃脱了,还让他活了这么多年,宴儿你是聪明人,还是快快跟这桩旧案撇清关系,否则日后陛下怪罪下来,舅舅我也是帮不了你的。” 萧睿楷自从把贪墨一案接过去后,在萧承宴面前是半分也不愿意装了,萧承宴本就怀疑先太子一案跟萧睿楷脱不了关系,先前那日萧睿楷派人刺杀自己就是最好的证明,现在他又出现在这里,萧承宴几乎是断定了。 他侧目看了眼萧睿楷,冷声道:“庆王殿下也实在是心急,这么急着毁尸灭迹,是怕旁人查出来些什么吗?” 萧睿楷却道:“宴儿这话可就说错了,舅舅我跟这案子可没什么关系,我是奉旨前来的,却没想到撞上这场火。” 他状若惋惜:“若是没有这场火,我本该带他回刑部好好查问的,问问他当年是怎么从禁军的层层围剿里逃出生天的?” 萧承宴的手已经摸到了腰间的佩剑,他死死地盯着萧睿楷,后牙都咬紧了。 他这副厚颜无耻的样子实在叫人厌恶的紧。 萧承宴还没来得及质问萧睿楷些什么,常安听了公主府的小厮来报,忽然一脸紧张的凑上前来:“公子.......碧荷姑姑说,长公主殿下......怕是不行了!” 第二百二十章 丹阳病危 萧承宴听闻这消息,什么都顾不上了,丹阳身子不好他是清楚的,却没想到会差到这种地步,萧承宴上马要往公主府赶去,他忽然停住动作,吩咐常安:“你去南山寺,想法子说动沈三爷,叫他来公主府见长公主一面。” 丹阳最牵挂的人就是沈予怀了,这些年她对沈予怀满心愧疚,萧承宴曾听闻她在睡梦中呢喃着沈予怀的名字,若是能见沈予怀一面,想来丹阳也会高兴些。 他攥着缰绳的手不住的发抖,只是丹阳怎么会突然病的这么重......有许太医的悉心照料,不该病成这样的啊...... 他慌了神,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公主府里的,碧荷在殿中守着丹阳,许太医站在一旁摇着头,见萧承宴赶回来轻轻叹了口气,他在萧承宴开口前道:“并非是我不尽心,实则是长公主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了。” 先前丹阳为了能参加萧承宴的冠礼,特意找他要了一剂虎狼之药,那药虽然能让丹阳神思清醒,可对身子亏空极大,丹阳又多思多虑,哪怕是将养着也无济于事,她这病托了这么多年,实则都是神思郁结之故,丹阳也早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这两日甚至连汤药也不用了。 萧承宴闻言怔在了原地:“怎会......怎会这样?” 他问许太医,可许太医只是摇了摇头,对他道:“公子还是快去看看长公主殿下吧。” 那头碧荷正给丹阳喂着药,可丹阳抿着唇不肯喝,急得碧荷直掉眼泪:“好公主,就用一口,就一口......” 丹阳人混沌着,嘴里嘟囔着不知在说些什么,萧承宴走近了些,丹阳茫然了许久的眸子忽然亮了起来,她朝萧承宴伸出手,这次萧承宴听清了,她叫自己:“淮安......淮安......” 碧荷直接哭出了声:“殿下......这不是淮安公子,这是宴公子啊......” 萧承宴制止碧荷,他跪在床边握住丹阳的手,声音有些哽咽:“母亲说的对,我就是淮安,母亲看看我,我是淮安。” 不知是不是方才碧荷的那番话被丹阳听了进去,丹阳仔细瞧着萧承宴的模样,然后摇了摇头,她喃喃道:“不......你不是我的淮安。” “母亲......”萧承宴捧着丹阳的手放在脸颊上,“母亲看看我,我就是淮安啊。” 丹阳抽回自己的手,眼中恨意一闪而过,她别开脸去,又牵挂的回眸看了一眼,此刻的她已经认清了眼前人是谁,丹阳幽幽叹息:“宴儿莫要再骗我了,你怎么会是淮安......我的淮安早在二十年前东宫的那场动乱里就死了......” 她想起往事,痛哭起来:“我的淮安才刚刚出生,他甚至来不及睁开眼看看他的母亲,就被沈予铮一剑杀死了,沈予铮......他害了我的孩子......不......是我自己害了他,若不是我要救你,怎么会舍弃了我的孩儿!” 她瞪着萧承宴,眼中满是恨意,可恨意过后丹阳又平静下来,她伸手想要去抚摸萧承宴的脸,“可是宴儿,你这样乖,姑姑怎么舍得让你去死?你父亲他那样好,他是我的亲兄长啊,你的母亲求我救救你,我真的救了你,可是谁来救救我的孩子啊......” 当日梁帝下令屠戮东宫之时,丹阳正在东宫做客,彼时她身怀六甲,同即将临盆的太子妃在一处,那时沈予铮奉命带人破门而入,丹阳和太子妃受到惊吓双双早产,得知梁帝下令屠戮东宫后,太子妃求丹阳护着自己才出生的孩子,便出了殿门在夫君萧睿明的尸体身边自刎而亡。 兄长和嫂嫂一齐死在自己面前,丹阳又刚刚生产身体虚弱,受次打击几乎是快要疯掉,可面前还有两个啼哭的婴孩,沈予铮在外头要她交出小皇孙,丹阳抱着自己和沈予怀的孩子,纵使是有万般不舍,可东宫上下早没了活口,她知道梁帝是不会放过这孩子的,又想起自己嫂嫂的请托,到底是抱着萧承宴走了出去,将自己的孩子留在了殿内。 自此以后,萧承宴变成了侯府的六公子,而她的孩子,则顶着皇孙之名,被藏进了皇陵里。 丹阳为此耿耿于怀多年,东宫一事后丹阳病重不退,沈予怀见到丹阳时丹阳正试图掐死尚在襁褓中的萧承宴,多亏沈予怀把人救下,丹阳的孩子死在沈予铮手里,丹阳瞧着沈予怀都是满心恨意,为了报复她将事情原本告知了沈予怀,可又觉得自己愧对沈予怀,下令屠戮东宫的是她的父皇,沈予铮只是听命而已,而自己却让自己同沈予怀的孩子无辜丧命。 丹阳无颜面对沈予怀,沈予怀也不能原谅丹阳的作为,二人自此和离。 到如今一晃二十年,丹阳还是不能忘怀这件事,她为那个孩子起名“淮安”,亦是“怀安”,她希望沈予怀平平安安的,这是她的牵挂。 萧承宴知道丹阳一直思念着沈予怀,他对丹阳道:“我已经叫常安去请沈三爷了,姑姑再等等,沈三爷就要到了!” 丹阳眼中快要熄灭的那束光在此刻又亮了起来,她虚弱道:“他真的会来吗?” 萧承宴点头:“会的,一定会的。” 南山寺里,常安一路闯进沈予怀所在的院中,他满头是汗焦急的请沈予怀下山见丹阳一面。 可沈予怀不动如山,听完这消息只是淡淡道:“为何要我去见丹阳,这么多年这可是头一遭,是丹阳让你来请我的?” 他声音轻缓,手里的佛珠转动,木鱼声不曾停歇,寂静的禅房里只听得常安焦急道:“三爷就同我下山吧,这可能是......可能是最后一面了。” 他眼圈有些红了,常安自小就到了长公主府,如今丹阳危在旦夕,常安是不舍得。 听闻长安的话,沈予怀手里的佛珠毫无预兆的断裂开来,佛珠噼啪散了一地,沈予怀抬起头,不敢置信的看向常安:“你说什么,萧妤她怎么了?” 常安差点就要哭出来了:“长公主病的厉害,就想见您一面,您还是去一趟吧!” 萧妤病了,上次沈予怀见她时就猜到了,只是沈予怀没想到丹阳病的这么厉害,他微微动了动身子,却又坐了回去:“病了就找太医,找我做什么,我又不会诊病。” 他说的云淡风轻,只是捏着佛珠的手指甲都隐隐发白。 常安请不动沈予怀,甚至都起了将人直接绑走的念头,眼见着时间一分一毫的过去,常安急了:“沈三爷!您就去见公主殿下一面吧!她这些年牵挂您牵挂的紧啊!您若是不去,这可就是天人两隔了!” 听到最后一句,沈予怀终于动了动身子,他站起身,一言不发的往外走去,那手里始终攥着一颗佛珠,好似握住了这颗珠子,丹阳就会平安无事一样。 第二百二十一章 烟消云散 常安带着沈予怀到了长公主府外,长公主府府门大开着,有小厮拿着白绸正在装点,常安一颗心倏的落到了谷底,他抓住一个小厮问道:“长公主殿下她......” 余下的话常安说不下去了,长公主殿下性子虽然古怪,但对常安和常吉还是不差的,他二人是孤儿,若不是得长公主收留让他们伺候在萧承宴身边,常安和常吉早就饿死了,常安虽然怕丹阳,可是在心底实打实把丹阳当成了自己长辈的。 如今看见这场面,常安只觉心头一团乱,他没等到那小厮的回答,就跌跌撞撞的往院里跑去,沈予怀也跟着常安走了进去,他脚步急促,甚至快要冲到了常安前头。 那枚刻着丹阳名字的佛珠还被沈予怀紧紧的攥在掌心里,上头一个“妤”字,是他出家前一日亲手刻上去的,他出家为僧,日日拿着这串佛珠念经,看似是诚心礼佛,实则也是为萧妤求的平安。 可是......为什么...... 是他心不够诚吗? 到了丹阳居住的大殿外,外头女使们已经把殿外挂满了白幡,许太医在廊下抹着眼泪,常安一见他这样便已经了然了,长公主已经仙去了。 常安咬着手腕才没让自己哭出声来,他在廊下的石阶上坐下,眼泪已经流满了脸。 沈予怀站在殿外,他捏着那枚佛珠松了又紧,是骗自己的吧,丹阳那样睚眦必报心胸狭隘的人,是想了这法子来报复自己的吧? 沈予怀不信,都说祸害遗千年,萧妤凭什么去的这么早? 沈予怀恨萧妤,恨她将自己兄长一家看的那样重,恨她将他二人才出生的孩子与小皇孙交换,害的他们的孩儿殒命,丹阳这样凉薄,难道只是因为这是他的孩子,所以在她眼中便可以随意丢弃吗? 沈予怀想进去瞧个仔细,可碧荷在此刻哭着从殿中出来了,她听说沈予怀来了,挡在殿门口不许沈予怀进去:“沈三爷好大的架子,既然沈三爷不愿意来,此刻还要进去做什么!我家殿下为了见你硬生生吊着一口气,可沈三爷你呢,你左推右推不肯来,如今人死了你又要来装什么情深似海!” 碧荷骂着骂着眼泪一颗接一颗的滑下来:“我家殿下只是想见你一面而已,你若是不愿意来就算了,可为何又要在她死后来这一遭?我家殿下牵挂沈三爷多少年,这些年往南山寺送过多少封书信,可沈三爷你呢?你可曾回过一封?” 自从二人和离后,丹阳觉得是自己太过冷血叫沈予怀无法接受,也因为自己儿子死在沈予铮手上,丹阳住在侯府一日便煎熬一日,干脆带着萧承宴回了长公主府,从此闭门不出,只一心教养萧承宴,这些年里他对沈予怀心存愧疚,每年都会托人送一封书信问候,可沈予怀从没回过她,到了丹阳发觉自己生病,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便再没写过,如今已经有五六年了。 此刻提起书信沈予怀还有些懵,他从不曾收到什么丹阳的书信。 可现在不是论这个的时候,沈予怀不信丹阳没了,他是一定要进殿里看个明白的,只是碧荷拦着他,不肯叫沈予怀进去。 二人僵持不下,还是萧承宴从殿中走出来才没叫二人继续争执下去。 他一身玄衣,面上尽是悲痛之色,萧承宴对满脸泪痕的碧荷道:“姑姑还是叫沈三爷进去吧,母亲临终前最想见得就是沈三爷,让他见一面也好。” 方才沈予怀还抱着几分丹阳未死的期望,可现在听见萧承宴这话,只觉得整个人都冷了下来,萧承宴接下来说的什么沈予怀也听不清了,他推开碧荷,脚步踉跄的走了进去。 碧荷叫住沈予怀,她哽咽道:“长公主托我告诉沈三爷,从前的事是她对不住你,可也只有这一桩而已,她不奢求你原谅她,只盼她死后三爷畅快些许。” 碧荷几乎是咬着牙说出了这话,沈予怀闻言身形一顿,丹阳说她死后盼自己畅快些,可她没了自己怎么能畅快的起来? 沈予怀进了殿中,这里还是往日的摆设,不曾变动过分毫,只是殿中层层幔帐覆盖,显得有些沉寂。 殿中静悄悄的,沈予怀撩开幔帐走近,丹阳正安静的躺在榻上,她闭着眼,好似睡着了一般,模样静谧。 沈予怀在榻边跪下,他颤抖着伸出手去抚摸丹阳的脸,她实在太过消瘦了,同沈予怀记忆里那个明媚的萧妤几乎是判若两人,沈予怀抚摸着丹阳,丹阳的身体还是温热的,沈予怀再也绷不住了,他痛哭起来,若是自己早来一刻,就不会让丹阳抱憾而终了。 往日的那些埋怨记恨、争执憎恶,在丹阳逝去的这一刻烟消云散,沈予怀一直都觉得自己是恨丹阳的,恨她太过自私害死了自己的孩儿,可丹阳又何尝不委屈呢,那时的她不过是个二十岁不到的小姑娘,面对那样的场面,兄嫂被污蔑惨死,能护住他们唯一的孩子怕是丹阳唯一能做的了。 “丹阳......”沈予怀一声声叫着丹阳,可丹阳哪里还能回应他,沈予怀得不到丹阳的回应,喉间发哽,他牵着丹阳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又叫了一声:“萧妤,你睁眼看看我,我是沈予怀......求你......求你看我一眼......” 殿中传来男子呜咽的哭声,最是不苟言笑的沈家三爷,此刻在丹阳的尸首旁边,哭的像是个孩子一般。 萧承宴在殿外听着,眼圈红了又红。 除了查清旧案,沈予怀怕是丹阳唯一的牵挂了,萧承宴低垂着眸子在石阶上坐下来,常安偷偷抹着眼泪,见萧承宴赶紧擦干净,生怕惹得萧承宴难过:“公子。” 常安小声叫着萧承宴,萧承宴没抬头,他低声道:“都是我的错,若是没有我,姑姑和他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若是没有自己,若是当年死的人是自己,他二人现在应当是和美幸福的,是自己,是自己害的他们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第二百二十二章 他的身世 “怎会是公子的错!”常安急急道:“公子有什么错,当年的事又不是因为公子而起的......” 常安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当年萧承宴只是个孩子,这一切都是丹阳的选择,可若是没有萧承宴,丹阳的孩子也不会死。 “公子......这真的不是你的错。” 屋内传出沈予怀撕心裂肺的哭声,他怀抱着丹阳,可丹阳再不回给他一句回应,沈予怀到如今都不知道,丹阳为那个孩子起名“淮安”亦是“怀安”,她希望沈予怀余生安稳平安,这是她的私心,只是没机会讲给沈予怀听了。 丹阳的死讯传到宫里,梁帝悲痛欲绝,命礼部好生操办丹阳的后事。 丹阳的死讯传的很快,传到宁远侯府时老太太听了差点没笑出声来,丹阳这个祸害总算是死了,丹阳将她儿子拖累的出家为僧,若非她公主的身份在,老太太又怎么会容忍丹阳这副行径? 何秀华曾是丹阳的伴读,丹阳离世何秀华特意前来吊唁,宋婉清就是这时候跟着何秀华前来的,这几日何秀华围着外头的流言不许宋婉清出门,可宋婉清牵挂萧承宴,丹阳这一离世,萧承宴便成了孤身一人,宋婉清怎么放心的下? 何秀华带着宋婉清来了公主府里,萧承宴并不在灵堂上,宋婉清问过萧承宴在何处,便一人寻了过去。 碧荷姑姑说萧承宴在后院佛堂里,宋婉清一路寻过去,果真瞧见了门口守着的常安,常安并不意外宋婉清来,宋婉清进府时就有女使报过信儿了,常安眼圈红彤彤的,一看就是才哭过,他将佛堂的门打开:“三姑娘进去吧,还请三姑娘好好宽慰宽慰我家公子。” “好。”宋婉清提着裙摆走了进去。 近日温度降了些,今日清晨又落了雨,天气还有些凉,佛堂里只点了两站幽暗的烛台,萧承宴跪在蒲团上,身影被烛光拉长,显得愈发孤寂。 “萧承宴。”她低低的叫了一声,萧承宴听见宋婉清的声音,长睫低垂,遮掩了眼底讳莫如深的情绪。 丹阳离世是他意料之外的,谋逆旧案还未查清,丹阳离世前再三嘱咐他,一定要将暗自查清,还他兄长清白,否则丹阳死不瞑目。 萧承宴何尝不想将这案子查个清楚明白,这事甚至快成了他的执念,可他在朝中并没有多深厚的根基,反观庆王,在朝中几乎是只手遮天,若是不能拿出确凿的证据来,梁帝怎么会轻易将他治罪? 萧承宴眉眼低垂,并没有回宋婉清的话,他现在开始有些后悔自己的自私了,他执意将宋婉清留在自己身边到底是对是错,让她同自己一起卷进这场漩涡里,自己真的能将宋婉清保护好不叫她受一点伤害吗? 他脑中思绪繁杂,丹阳离世巨大的悲痛叫他无力再思考更多,他甚至有些不敢去看宋婉清。 宋婉清缓步走过去,在萧承宴身侧蹲下,她温声道:“常安说你在这里,我想着你心中难受,便过来瞧瞧。” 她温柔的抱住萧承宴的脊背,一句句话像是甘霖,滋润着他早已干涸的心田:“我知你心中难受,外头那么些人你在他们面前不好表现出悲痛,可在这里只有咱们两个,你在我面前不用这样,想哭哭便是,我会陪着你的,没有了长公主殿下,还有我,想来长公主殿下也是不愿意看着你这样作践自己身体的。” 从宋婉清进府时,碧荷就告知了宋婉清,萧承宴自从丹阳离世后滴水未进,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是受不了这样的。 萧承宴不知怎么面对宋婉清,她那样好,温婉善良,自己在她面前卑劣的甚至抬不起头来,他处处都是算计,他从出生那日就活在一场算计里,生父被陷害致死,他顶着沈家六公子的身份苟活于世,他姓萧,不是因为随丹阳的姓,而是因为他生来就该姓萧。 他是长林太子萧睿明同太子妃的孩子,他是梁帝的亲孙儿,他不是丹阳的孩子,他是在那场屠戮侥幸存活的小皇孙。 可这些事只有丹阳一人知道,如今丹阳没了,他的身份甚至没人能为他证明,他或许终其一生都要顶着沈家六公子的身份活下去,再没人能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可那样他如何能同宋婉清白头,这样的身份注定和宋婉清有缘无分。 姑娘轻轻柔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叫常安为你端些汤水来吃好不好,只用一些,不好这样一直饿着的。” 她说完就要起身,可萧承宴拉着她的手不叫宋婉清离开。 “婉清......”他嗓音沙哑,粗粝的像是砂纸磨过一般,他抬起头来,眼底一片猩红,那双好看的凤眸里此刻尽是绝望,像是从低于中爬出的恶鬼一般,萧承宴现在便是如此,深陷泥沼无法脱身,他望着宋婉清,好似只有宋婉清能将他从其中拯救而出似的。 宋婉清不解的望着他:“怎么了?” 她身后是稀薄儿日光,她逆着光,面容模糊不清,温声问着自己柔和的面容在此刻竟染上了几分慈悲之相,宋婉清蹲下身来,轻轻握住萧承宴的手,姑娘的面容在此刻清晰,她杏眸水润润的,纤长的羽睫颤动,眼底尽是关切之色:“你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吗?” “是......”萧承宴点头,把宋婉清的手抓得更紧了,他张了张唇,犹豫着不知怎么开口,要直接告诉她自己的身世吗? 可这样会不会连累了她? 好像从她二人相遇那刻开始自己就一直在拖累她,他是宋婉清的累赘,从初见那刻开始就是。 可他又实在自私,他这一声得到的东西不多,宋婉清是他迫切想要留下的人,他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定将一切都告知眼前人。 “婉清......你可知长林太子?” 宋婉清不知萧承宴为何提起这个,长林太子她自然是知晓的,她父亲就曾经是长林太子的伴读,她据实以告:“自然是知晓的,你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其实我......”外头忽然起了风,门板被风吹动重重的合上,屋里烛台熄灭,室内陷入一片幽暗之中。 萧承宴的声音也在此刻响起:“其实我并非丹阳长公主的孩子,我该唤她一声姑母,我不是什么沈家的六公子,我是长林太子的孩子,我是当年那个本该死在屠戮中的小皇孙......婉清,我原本就该姓萧的......” 第二百二十三章 啮臂为盟 “你说......什么?”宋婉清震惊的咬紧了唇瓣,她曾经怀疑过萧承宴并非沈予怀之子,可却没想到事实真相竟然会是如此,萧承宴他,竟然是长林太子的儿子? “这消息可还有旁的人知道?”梁帝对长林太子讳莫如深,是半个字也不能听的,萧承宴的身世若是被人知晓了......宋婉清甚至不够去想这件事的后果。 萧承宴把头抵在宋婉清颈窝,他低声道:“除了碧荷姑姑同常安常吉,便只有你知道了。” 这些人都是萧承宴最心腹的人,自然是不会将这事透露出去的,而如今萧承宴把这消息告诉自己,是为何? 她看着眼前郎君的憔悴模样一阵心疼:“你不该告诉我的,这样的消息少一人知道你就安全一分。” 萧承宴眼眶湿润,姑娘身上熏了淡淡的桂花香,萧承宴闻着这气息心中的躁郁平息不少,丹阳去了,他又成了孤身一人,他的身世隐瞒了这么多年,萧承宴想让宋婉清知道,他倾慕她,他想让宋婉清知道。 他没解释这些,只是自顾自的说着:“从我记事那天起我便知道,丹阳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她待我严苛,幼时我是恨她的,恨她为什么要救下我让我承担这样的苦痛,可等我再大些,我便明白了她心中的苦,父亲下令屠戮兄长一家,夫君的长兄杀害了她的兄嫂和刚出世的孩儿,她每每看见我都会想起她早夭的孩子,她爱我,却也恨我。” “我年幼时她恨我大过于爱我,我不知她现在是否还恨我,可从始至终我都爱她大过于恨她,她虽然是我的姑姑,可在我心中她就是我的母亲,我愿意叫她一声母亲,她盼着查清旧案还她兄长清白,可我太过没用,到她离世前都没能将这案子查明白。” 他声音里染上哽咽,不知何时起外头风声大作,黑压压的云层堆在天穹之上,密集的雨点落下,将窗棂打的噼啪作响,常安在外头将窗子关了,跑到廊下避雨去了。 窗子一关,屋内彻底暗了下来,宋婉清拿了跟火折子将烛台点亮,昏黄的珠光照着两人,萧承宴早已经泪流满面,他将人紧紧的抱在怀里,几乎是祈求着宋婉清:“我母亲没了,我在这世上又成了孤身一人,婉清,我求你,我求你不要离开我......” 自他少时起,萧承宴就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从没有能留住的,他年幼时有一只最喜爱的狼犬,是丹阳为他寻来做伴的,他很喜欢那狼犬,每日都会给那狼犬喂食喂水,如此过了半年,可半年后丹阳却让他亲手斩杀他最喜爱的这只狼犬,丹阳说,成大事者需心硬如铁。 萧承宴已经记不得那日为了护着这只狼犬,丹阳打了自己多少鞭子,萧承宴只记得匕首扎进那狼犬颈间时,喷溅在面颊上滚烫的鲜血,那狼犬眼底的光亮一点点熄灭,直至死去还在盯着萧承宴的方向。 自那以后,他只要对什么表现出喜爱,丹阳就会毫不留情的将那样东西从他生活中剥离,她不许他有一丝旁的情绪,她要自己冷血冷情,萧承宴有时甚至都会觉得自己已经疯了,他觉得自己心如槁木,再无半点欢愉,心中只有复仇这一个念头。 直到遇见宋婉清,得知宋婉清要嫁进侯府后,萧承宴想过法子阻拦,可那时他到底年幼,一举一动都在丹阳监视之下,他怕丹阳会像让自己斩杀那只狼犬一样对宋婉清不利,便不敢轻举妄动,而那时梁帝正有意叫他回到侯府,好顺理成章住进侯府从而接管沈予铮手里的禁军,萧承宴便住进了宁远侯府里。 还记得那日在灵堂见宋婉清之时,姑娘一身素白衣衫,清秀俏丽又温顺乖巧的模样叫萧承宴看的愣了神,那时萧承宴就知道,自己对这姑娘的惦记变了味道。 他性情执拗,甚至说的上有几分疯魔,在侯府日复一日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敢外露,萧承宴的确是要疯了。 他抓着宋婉清的手不肯松,眼底似是有火在烧,他那样执拗,执拗的甚至有些骇人,宋婉清知道他此刻心中难受,她一遍遍不厌其烦的安抚着萧承宴:“我不会走的,你信我一次,我不会离开的。” 姑娘一声声的说着,萧承宴的情绪逐渐平稳下来,外头风雨初歇,来吊唁的宾客大多都离去了,何秀华早料到宋婉清去寻了萧承宴,便自己到了花厅里吃茶等宋婉清。 萧承宴带着宋婉清到了灵堂里,灵堂两侧白绸随风舞动,沈予怀从丹阳离世起就守在这里,萧承宴并没把沈予怀在的消息放出去,因此侯府人并不知道沈予怀在,沈予怀守了丹阳两日,他伤心太过,方才晕了过去此刻并不在灵堂里。 他拉着宋婉清在丹阳棺椁前跪下:“母亲,今日我同婉清一起给你磕个头,便算是你答应我二人的婚事了。” 说完他殷切的看向宋婉清,宋婉清哪里会拒绝萧承宴,她先一步跪在蒲团上,又伸手拽了摘萧承宴的衣摆,萧承宴一同跪下来。 二人一齐对着丹阳的灵位棺椁磕了头,宋婉清直起身子,抓过萧承宴的手在他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又深处自己的白嫩细弱的胳膊送到萧承宴唇边,她低低道:“你我啮臂为盟,自此永不相弃。” 等这伤口结了痂,便要一辈子跟着他二人,萧承宴总担心自己会离开他,那如此他可会安心些? 宋婉清想着,闭着眼等着预料之中的痛感,可萧承宴只是替她把袖摆盖好,并没有在她胳膊上咬下去。 他不甚在意的抹去自己腕上血迹,好似感觉不到疼似的,宋婉清眨了眨眼,“你......” 萧承宴却道:“啮臂为盟太疼,只我一人痛楚就好了。” 唇齿间还存着淡淡的血腥气,宋婉清眼眶一酸,心疼的撩起萧承宴的衣袖查看,可萧承宴只是将袖摆放下,温声道:“并不疼,不必担心。” 哪里会不痛,她可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气的,最后只化作一句:“你真是个傻子。” “是你傻。”萧承宴替她将鬓发掖至耳后:“庆王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你跟着我,会有许多危险。” “危险算什么。”宋婉清微微抬了抬下巴,一向温润的杏眸此刻分外坚定:“纵使前方荆棘险阻,只要你我携手,就总是坦途。” 第二百二十四章 蜀中回信 得了宋婉清这话萧承宴安心不少,常安和碧荷在一旁看着,碧荷忍不住垂泪,她如今总算是懂得了丹阳为何放任宋婉清和萧承宴在一起了,她离去后萧承宴孤身一人,有宋婉清在对他多少是个慰藉。 何秀华还在厅里等着宋婉清,母女二人是一同来的,总不好叫何秀华一人回去,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碧荷便差人去叫了宋婉清,萧承宴道:“何夫人还在等着你,的确不好再拖了,这几日我事忙,等空闲了再去寻你。” 丹阳的后事还没办完,萧承宴这些时日忙的紧。 宋婉清知道他事多,嘱咐了萧承宴注意身子后就离开了长公主府。 何秀华不想宋婉清在汴京待着,这里流言纷杂,何秀华不想叫宋婉清听了这些东西去,她带着宋婉清到京郊庄子上住了几日,再回来时是因为王鹤栀生产。 张家喜得麟儿,洗三宴上王鹤栀特地说了要请宋婉清前来参加,王鹤栀牵挂着特意没叫宋婉清在众人面前露面,只叫宋婉清在屋内,宋婉清也乐的自在,可就是这么巧,沈媛来赴宴时正巧碰见了念梅,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可还是被沈媛给认了出来,沈媛那张嘴从来是没把门儿的,当即就把宋婉清在张家的消息告诉了自己的几个小姐妹,一传十十传百,宋婉清前些时候和萧承宴传的流言沈媛还记得呢。 她跟自己身边的姐妹道:“我家六哥哥可是个好的,是万万不会做这种事的,他要什么样的好妻子没有,怎么会跟宋婉清有牵扯?” 沈媛说着撅起了嘴,就因为这消息她这几日时常被人嘲笑,说她们宁远侯府少礼的很,连兄嫂之事都能闹得出来,沈媛不想叫这事再传扬下去了,她前些日子听祖母和自己母亲的意思是,将这事尽数推到宋婉清身上,说是宋婉清倾心萧承宴,把萧承宴在这场泥潭里给摘出来。 沈媛最然觉得对宋婉清有些不太公平,宋婉清一向光明磊落,沈媛是不相信她会去勾引萧承宴的,可沈媛也怕因为这消息何承熹会轻视自己,便默认了这法子,想着快些把流言给压下去。 前些时候萧承宴当街怒斥了一个嚼舌根子的官家姑娘,那姑娘颜面尽是,回家后哭的险些断了气。 如今明面上是没什么人说了,可难保背后里还有人嚼着舌根子,而且因为丹阳的丧礼,萧承宴许久没在人前露面了,沈媛就想着借这机会替侯府澄清澄清,毕竟不好叫人一直误会下去不是? 她清了清嗓子道:“说起来宋三姑娘今日也来了这宴席,前些时候有些没门子的话乱传,说起来我六哥哥都不曾跟她多说过一句话,也不知这消息时怎么传出来的。” 一听到事关萧承宴和宋婉清,众人都伸长了耳朵等着下文,沈媛才想道萧承宴和宋婉清清清白白,萧承宴怎么会瞧得上宋婉清此类的话,王熙宁忽然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她温婉笑着把沈媛没说出口的话都堵在了嘴里:“七妹妹怎么突然提起这个?说起来婉清妹妹未曾和长公子和离时,似乎是同六公子走的颇为亲近,不过六公子和长公子一向关系就好,就连长公子能进兵部也多亏了六公子美言,那时婉清妹妹还没和长公子和离,有些交情在所难免,只是也怪不得会传出这样的流言了,想来是大家误会了什么呢。” 王熙宁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又是点名了沈肆是借了萧承宴的助力才进了兵部,又拉踩了宋婉清和萧承宴之间的关系,宋婉清和六哥哥亲近,是因为他兄长的缘故,这话怎么听的沈媛心里别扭? 加上这段时日传的萧承宴倾慕宋婉清许久这样的流言,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兄长是为了前程仕途刻意叫宋婉清接近她六哥哥的呢! 可惜沈媛嘴笨,憋了半天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样不堪入耳的话只在前头传着,宋婉清这里却是半点都不知晓,王鹤栀抱着孩子给宋婉清看,说让宋婉清给孩子取个小名,二人谈得投契,屋里热热闹闹的一团和气。 这消息没传进宋婉清耳朵里,却是实打实传进了沈肆耳中,王熙宁是王太师嫡孙女,在贵女圈里又备有才名受人追捧,王熙宁这话几乎只坐实了,众人都以为宋婉清和萧承宴之间的事是因为沈肆的缘故,连着沈肆都骂了起来。 也不怪王熙宁这样针对沈肆,沈肆从来不曾给沈随什么好脸色,王熙宁是沈肆未过门的妻子,自然是向着自家夫君的,前些日子沈肆向圣上报了一批军械锈腐的事,也不知是否是公报私仇其中正好就有沈随管辖的军帐,沈随因此挨了罚,兄弟二人为此翻了脸,多日没说过一句话了。 沈肆也一直把沈随当做劲敌,既然如此更没什么好掩饰的了。 萧承宴忙完丹阳的丧礼,已经是三后,这消息早就传遍了汴京,他一头又要查着旧案,常安也不敢来烦他,只私下里叫人去压这消息,可这消息哪里是轻易能压得住的,萧承宴这些时日泡在大理寺里,同申华言找着能治罪萧睿楷的证据,那本账册里并没什么能指向萧睿楷,二人便只能从红袖招一案的朱大人一家查起。 只是萧睿楷是多年的老狐狸,怎么会轻易叫萧承宴查到证据,萧承宴忙的脚不沾地,宋婉清得知流言后便上门想来寻萧承宴,可她来时萧承宴正要出门,萧承宴行色匆匆见到宋婉清还有些发愣:“婉清?” 他一脸歉疚:“我今日还有些事,你先进去用些茶水,等我回来再说好不好?” 他这样忙,宋婉清倒是不知道该不该提起这件事了,她温和一笑:“你忙就是,不必管我。” 如今丹阳不在了,碧荷也去了皇陵中为丹阳守灵,是以府里空荡荡的,芙蓉在这里定了碧荷女官的差事,给宋婉清上了茶水后芙蓉道:“公子这几日忙着公务,姑娘在这里等等公子,等公子回来了就能见着了。” 宋婉清点头,在公主府里从白日等到了天黑,却只得到常安回来送信,说萧承宴今夜怕是回不来了。 贪墨的案子都交到了萧睿楷手上,长林太子的谋逆一案又彻底断了线索,萧承宴便只能从萧睿楷查起,派去蜀中的常吉还没回信,萧承宴等着常安回信的同时,又把谋逆一案的卷宗细细查看了一遍。 第二百二十五章 疑窦丛生 萧承宴回来时宋婉清正想离去,两人在月门处撞见,宋婉清见着萧承宴,提着裙摆就跑了上去,她扬起笑来:“你终于回来了!” 月华淡淡,宋婉清笑得柔婉,姑娘本就明艳,这样乖巧温柔的模样看的萧承宴心头一软,她等自己等了这许久,实在是不易。 “可用过晚膳了?”萧承宴抚着宋婉清的眉眼,宋婉清虽然有些害羞,可还是没躲开,她垂着眼睫,轻轻摇了摇头。 她哪里吃的下去,外头传的难听,萧承宴事多繁忙,宋婉清怕他顾不到这一头来,反正她的名声早已经不堪闻了,可萧承宴却不能任由这事继续发酵下去,否则叫朝中有心人以此攻讦萧承宴该当如何?沈肆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宋婉清实在是不想因为自己让萧承宴官声受损,有碍前程。 可看萧承宴眉眼疲惫,宋婉清想了想,到底还是没说出这句话来,她想着让萧承宴好生歇息歇息,再同萧承宴讲。 两人一齐往萧承宴书房去,萧承宴一只手搭着宋婉清的肩,像是累极了般长呼出一口气来,常安把书房门关了,屋里只剩了两人,烛台里一盏灯幽幽亮着,光线有些暗,宋婉清便拿了烛台引亮,又点了几盏灯,屋内亮堂起来,再回首时却发现萧承宴半靠在椅背上定定的望着自己的方向,被萧承宴这样盯着宋婉清有些不自在,她拢了拢发丝,轻声问:“怎么了?” 萧承宴摇头,“无事,只是觉得太过疲累。” 他今日翻看卷宗,却发现长林太子谋逆一案并非那么简单,萧睿楷是在其中动了手脚,可这背后还有人推波助澜,萧承宴不愿去想那人,可现如今的证据却都指向了他,萧睿楷当年不过是个才封王的王爷,他出身不好,母族并没什么倚仗,空有个皇子身份罢了,可他父亲长林太子可是皇后嫡子,身世显赫。 萧睿楷纵使是有心针对他父亲,又是哪里来的助力帮扶的呢?梁帝真的对此事一无所知吗? 萧承宴心中已经起了疑,尤其是在今日查看卷宗时疑虑更甚。 卷宗上些长林太子连同宋婉清外租一家密谋犯上作乱,想要用京西大营的虎符调兵,可那虎符是梁帝亲自交给萧睿明的,他父亲若是要谋逆怎么可能连兵权都不准备好,且那京西大营守将与他并不熟识,他为何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谋逆? 而萧睿楷怎么就这么恰得其分的料到,梁帝一定会把京西大营的调兵虎符在这个时间里交到他父亲手上,又仿制了罪证书信出来的? 这案子根本就是漏洞百出,证据呈上不过几个时辰,梁帝下令屠戮东宫的消息便到了沈予铮这里,沈予铮星夜带兵赶到东宫,将东宫上下斩杀而亡,又一把火将东宫烧了个干净,只剩了他同丹阳二人活了下来。 “婉清。”萧承宴冲宋婉清招了招手,宋婉清从善如流的走过去,萧承宴拽着姑娘坐在自己膝上,他这几日瘦了不少,模样愈发清俊了,只是宋婉清看的心疼,萧承宴道:“我这些时日顾不上你,恐怕京中又有人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出来。” 宋婉清垂下眼,“是有些,传的也难听,可我不在乎这些,我想的是这些流言是否会误了你。” 她的名声已经这样了,从她选择和离的时候宋婉清就料到了,只是她不想萧承宴也因为自己会被这样诋毁,可两人若是要相守,这样的话总归是少不了的。 宋婉清抬眸看向萧承宴,她斟酌片刻才道:“你事多繁杂,前些时候才被陛下责罚过,还是要小心谨慎些。” 宋婉清知道萧承宴不会任由这事再传扬下去,他是最护着自己的,可哪怕权势再滔天也是堵不住人家的悠悠众口的,这事宋婉清从小便知道。 可是若是不管不顾,萧承宴便是被架在火上烤,丹阳才离世多久,萧承宴就被传出觊觎长嫂的事来,还有那些人传的什么,沈肆是为了自己的前程,特意把她送到萧承宴榻上去的...... 一个个传的有鼻子有眼的,几乎能到戏台子上去说书了。 “我心中有数,你不必为我担心。”萧承宴温柔的摩挲着宋婉清的脸颊,听到萧承宴这么说宋婉清安心不少:“你知道就好。” 念梅和常安在外头说这话,天色不早了,念梅想着叫宋婉清快些回去,否则二房哪里是又要到老太太那里告状的,二房跟长房虽然分了家,可吴氏每日还是讨厌的紧,成日到宋婉清祖母那里告状,宋婉清祖母听了妹妹都要交宋婉清去回话,每次都是一通斥责,宋婉清是小辈,不好不去,可去了又落不着好,为此也何秀华一有空闲就带着宋婉清去京郊小住。 “姑娘快些回去吧,时候不早了呢!”念梅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常安想拦念梅没拦住,他低声对念梅道:“姐姐这么急做什么,就不能让我家公子同你家姑娘说两句话吗?” 念梅瞪他一眼:“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若不是你家公子,我家姑娘现在再江南正过安稳日子呢,又怎么会卷入这泥潭里头来?我呸!” 被念梅啐了这一口常安有些难过,他闷声道:“又不是我非要带三姑娘回来的,姐姐怎么不骂我家公子?” “你!”念梅气的拧了常安一把,常安疼得跳脚:“念梅姐姐做什么!” 念梅又是一记眼刀子过去,常安这些日子越来越不讨喜了,她若是敢说萧承宴半句不是,还能在门口催宋婉清出来,她早就冲进去把宋婉清带出来,顺路骂上萧承宴两句了。 念梅这不是不敢骂萧承宴吗?只能对着常安撒气了。 常安也并不是真的恼,念梅生的秀美,厨艺又好,常安很喜欢跟在念梅身边,趁着宋婉清还没出来,两人还能多说几句话,常安道:“我许久没吃姐姐的厨艺了,若是得了空闲,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口福?” 念梅冷笑:“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的还怪美!” 常安继续笑:“姐姐不肯也没事,只是下次见姐姐时姐姐能否多笑笑,姐姐笑起来好看的紧,就跟天上的仙女似的。” 念梅的脸一下子红了,她结巴半天:“油......油嘴滑舌!” 宋婉清从书房里出来时正好撞见念梅这满脸通红的样子,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念梅拉着她就走了出去,宋婉清被塞上马车,想问念梅是怎么了可念梅闭口不谈,活跟一尊雕像似的,只说让宋婉清回去后早些休息。 第二百二十六章 侯府出事 宋婉清和念梅回了东平伯府,才进院门就听见念柳风风火火的吆喝声:“姑娘!出大事了姑娘!” 念柳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笑意,念梅把人抱住,没叫念柳扑倒宋婉清身上去:“有话就说,这样着急做什么!” 念柳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道:“姑娘不知道!宁远侯府出事了!” “什么事?”宋婉清许久保护打听宁远侯府的事了,此刻听念柳说起侯府,还觉得有些陌生。 念梅竖起耳朵,催促道:“有话快快说,你总卖关子做甚!” 念柳这才道:“听说是沈三爷要去给丹阳长公主守灵,老太太听了气的直接晕了过去,现在侯府里乱作一团呢!” 念柳说这话时笑得牙不见眼,侯府对待宋婉清这样苛责,如今侯府大乱,她自然 乐的开心。 宋婉清一愣,“怎会如此,是三爷主动提出要去给长公主殿下守灵的吗?” 念柳回:“可不是,都求到了陛下那里了,不然老太太也不会气成这样,听说陛下已经答应了呢......” 丹阳出殡那一日,沈予怀一直守在丹阳棺椁旁不曾离开一步,段蘅来吊唁,丹阳虽然不是他亲妹妹,可在段蘅眼中丹阳与他亲妹无异,他最是心疼丹阳,如今丹阳骤然离世,段蘅只觉心痛如绞。 段蘅走进灵堂,一眼就看见蒲团上跪着的沈予怀,他一身缟素,竟是把自己当成了未亡人的架势,段蘅想要斥责沈予怀,可转念一想丹阳这样喜欢沈予怀,便让他在这里跪着就是。 段蘅没去找沈予怀的晦气,沈予怀反倒是上赶着来找段蘅的不痛快了。 沈予怀把手里的纸钱扔进火盆里,他侧目看了眼段蘅,眸光冷沉:“段世子还来做什么,如今丹阳人都没了,段世子还来这里假装情深做什么,若是真情深,为何当初又要抛弃丹阳另娶旁人?” 段蘅一脸的茫然,沈予怀这是什么意思,这话说好似他跟丹阳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似的。 段蘅脾气是个烈的,当即就要冲上前去,只是被碧荷给拦住了,碧荷挡着不叫段蘅上前,“世子爷息怒!这是在灵堂中,不好动武的!” 段蘅看了眼丹阳的棺椁,到底还是舍不得扰了丹阳的安宁,他后退两步,只冷眼看着沈予怀:“要发疯就出去,别扰了我妹妹!” 沈予怀只冷笑,他笑容里带着几分凉薄与讥讽:“段世子好大的威风,我只是替丹阳不值......” 话说到这份上碧荷若是真再没听明白,就该是碧荷脑子痴傻了。 不知是碧荷嗅出了这话中的不寻常,段蘅也拧起了眉:“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还有脸说我,你是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话的?” 当初丹阳才生产多久,沈予怀就要同丹阳和离,丹阳哭着求了沈予怀好几日,又不顾身子在雨中哭着求沈予怀不要离开,为此落下来病根儿,伤了身子,若非如此丹阳怎么会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 段蘅冷嗤一声:“沈三爷还真是假仁假义,是倒打一耙的好手啊!” 碧荷打断了段蘅的话,她看向满脸悲痛的沈予怀,此刻灵堂里没什么人,说起话也也不用顾忌什么,碧荷直接问沈予怀:“沈三爷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您是觉得我家殿下倾心之人是段世子?” 沈予怀不知道碧荷为什么问这个,每每想起这桩事,沈予怀只觉剜心之痛:“碧荷女官就不用再说一遍了,这事不是你我心知肚明的吗?” 沈予怀说完,碧荷忽然大笑起来,她笑得沈予怀有些发懵,只听见碧荷道:“沈三爷是吃了什么迷魂汤,您是傻了不成,我家殿下怎么会喜欢段世子,她一直把段世子当做亲兄长一般,她喜欢的人是三爷您啊!” 沈予怀脸色发白,碧荷继续道:“我不知三爷为何觉得我家殿下倾心段世子,可我却能在此替殿下告诉三爷,殿下喜欢的人从始至终只有三爷您一人,她喜欢您,从第一次见你那次就喜欢,长公主殿下从未喜欢过什么旁的人,她和段世子也是清清白白从无逾矩之处,您这话实在是太过荒谬了!” 碧荷气急,丹阳在时沈予怀不肯来看丹阳一眼,如今丹阳死了他倒是装起情深来了。 沈予怀闻言彻底愣住,他喃喃开口:“怎么会?” 看沈予怀还是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碧荷于是更加生气了,他不想同沈予怀多说,奈何沈予怀把碧荷给拦住,他继续追问:“若是她真的喜欢我,为何当初陛下提出要给我们赐婚是丹阳要拒绝?” 碧荷楞了一下才想起这件事来,当初梁帝是曾给丹阳提过同沈予怀的婚事,只是丹阳丹阳当时并不知道梁帝要赐婚的人,就是自己倾心的沈予怀,便将婚事给拒了,沈予怀说应当时这一次。 碧荷气的快要吐血,就因为这事沈予怀记了这么久? 她道:“那时当初公主殿下并不识的你身份,她心中有你,怎么hiu答应陛下为她和旁人的赐婚?自然是要拒绝的!” 碧荷说完,沈予怀的脸一下子惨白下来。 段蘅也听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他看着面色惨白如纸的沈予怀,挖苦的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了。 段蘅叹了一口气,道:“我和丹阳清清白白,二人之间并没有什么,要是我想娶丹阳,便不会有你什么事了。 ” 这话是真的,段蘅和丹阳有青梅竹马的情分,段蘅又是英国公府的世子爷,比起承袭不了爵位的沈予怀自然是好上不知多少倍,段蘅说完也不想在跟沈予怀继续为这些旧事纠缠不清,同碧荷道了声珍重就回了国公府。 碧荷也不愿意跟沈予怀多说些什么,她狠狠地剜了眼沈予怀:“我说三爷夹枪带棒的是做什么,竟是为这些事误解了我家殿下这么多年,您同我家殿下共枕多年,竟然连她的心意都不清楚吗?” 碧荷一句句都扎在沈予怀的心上,他这时才知道自己错的离谱,沈予怀挪动步子朝丹阳的方向近了两步,想伸手去触碰丹阳的灵位可到底还是收回了手。 碧荷没再理会沈予怀,她要去给丹阳守灵,许多东西还没收拾好,碧荷离开后灵堂里只剩了沈予怀一人。 风声呜咽,隐隐还夹杂着男人压抑的哭声,随着风声一起飘出在灵堂上盘旋...... 第二百二十七章 情分已尽 沈予怀从来都以为丹阳倾心之人是段蘅,当年东宫巨变,沈予怀以为丹阳受不了打击才整日郁郁寡欢,他抱着萧承宴到丹阳面前去让丹阳看,可丹阳看了萧承宴却浑身发抖,甚至惊惧的呕吐起来。 那些时日一直是沈予怀照顾着萧承宴,怀疑萧承宴并非自己亲生子是因为那日沈予怀把萧承宴留在卧房里,想着让丹阳睡醒后瞧见萧承宴,母子二人也好亲近一二,可丹阳醒来后发现萧承宴,竟然吓得往床脚缩去。 沈予怀一直在窗外瞧着,他不明白丹阳为何这样抗拒自己的亲生孩儿,沈予怀一言未发静静瞧着,他看见丹阳爬到萧承宴身边,沈予怀以为都那样是要抱孩子,可丹阳却竟然伸手掐住了萧承宴的脖颈,想要将人活生生掐死。 襁褓里的萧承宴一张脸憋的通红,只能发出低低的哭声,沈予怀推门而入,从丹阳手里抢过了萧承宴,丹阳这才如梦初醒,她怔怔的看着自己手,忽然号啕大哭起来,边哭边嘶吼着:“对不起......对不起......兄长......对不起......” 从丹阳的只言片语和她这几日的反常里,沈予怀心中有了猜测,只是他不敢去想,也不敢承认,沈予怀望着自己怀里的婴孩,小小的人儿粉雕玉琢,眉眼像极了丹阳,却没一处像自己。 他兄长屠戮东宫,丹阳见不得沈予铮,沈予怀便在公主府日日陪着丹阳,可丹阳的症病愈发厉害了,甚至听不得孩子的哭声,她望着萧承宴的眼神总是直愣愣的,像是着了魔。 沈予怀终于忍不下去了,他想要问个清楚,在一个雨夜,沈予怀冲进丹阳殿中,外头碧荷抱着萧承宴在外间踱步,孩子的哭声夹杂着雨声,在夜中响彻,沈予怀还记得丹阳回答自己时是那样果断,似乎终于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巨石,甚至还有几分解脱:“对不起......予怀哥哥......我求你不要告诉旁人,我们还会有孩子,还会有的......” 那日雨下的极大,铺天盖地的雨幕像是要将整个汴京冲刷,沈予怀想起二人成婚前京中的那些流言,说丹阳和段蘅青梅竹马情深意重,其实并不怎么喜欢沈予怀,嫁给沈予怀也是因为段蘅已经娶妻而已,沈予怀想着,或许的确是如此,若非如此,丹阳怎么能这么狠心的抛弃了他们的孩子呢? 是因为不爱,所以才能这样果决的放弃吗? 沈予怀向丹阳提出了和离,他态度坚决,不容更改,沈予怀从殿中出来,冲进雨里,丹阳也跟着跑进雨幕里,她还没出月子,身体虚弱,没一会儿就追不沈予怀的脚步,丹阳跌在地上,一声声呼喊着沈予怀:“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沈予怀只是怔了怔,却没回头,他当时是怎么回答丹阳的? 他说:“我会替你隐瞒这个孩子的身世,只是你我夫妻二人情分已尽,自此便不要再有牵扯了。” 夫妻情分已尽,这六个字在这二十年的日夜里沈予怀每每想起还觉心痛如绞,他痴恋丹阳多年,哪里是那么轻易就能放下的? 那夜大雨滂沱,雷声轰鸣一夜未休,沈予怀出了公主府,漫无目的的走了一夜,而丹阳,也因为那场雨落下泪病根,此后二十年,病榻缠身。 沈予怀匍匐在地,心口的疼痛已经将他吞没,只能蜷缩着身子让自己减轻些疼痛,他太疼了,疼得眼泪从眼眶中涌出,好似决了堤。 丹阳出殡后,沈予怀上书自请为丹阳守灵,梁帝应允,便是老太太也左右不了,只能气的几度晕死过去。 丹阳离世,梁帝整个人都苍老下来,他子嗣不丰,这些年心思一直在前朝,鲜少进后宫之中,不过三女三子,如今嫡出的两个儿女都已经殒命,皇子里只剩下萧睿楷同萧允权,许是因为丹阳离世的缘故,梁帝这几日去长春宫去的勤了些,可萧允权同他并不亲近,甚至瞧见他还胆怯的厉害,梁帝看见萧允权这副样子便想起萧妤年幼时来。 萧妤是个胆子大的,三岁时便敢用墨迹浇在他龙袍之上,她母亲为此没少罚丹阳手板子,可丹阳活泼,又有她兄长护着,梁帝也纵着这个女儿,到最后多是成了父子二人为丹阳打掩护,梁帝想着,弯起的眼角忽然没了弧度,他已经许久不曾想起这些往事了。 “陛下可是累了?”何贵妃温柔开口,梁帝年纪不轻了,在寻常人家这都是儿孙绕膝,过安乐日子的年纪了,可梁帝年轻时骑马拉弓,身子骨比寻常人要康健,虽然年近六十,却仍精神矍铄,他回过神,看了眼何贵妃。 何贵妃眉眼温柔,同先皇后有几分相似,梁帝独宠她多年也是因为瞧见这张脸能叫他心中安宁,可此刻他看着眼前人,心中却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丹阳没了,他的两个孩子都没了,若是雪青知道,是不是要怪他没照顾好自己的一双儿女? “回太和殿。”他再没心思继续呆下去,梁帝摆驾回了寝宫之中,他脸色难看,在轿辇上时还曾问身边伺候多年的内侍,“若是皇后还在,是否会怪朕?” 那内侍伺候了梁帝几十年,知道梁帝这是思念丹阳长公主,他缓缓道:“说起来丹阳长公主离世之前曾给陛下您送过一封书信,陛下您将信收起来还没看过呢!” 梁帝想起来这事了,那时他觉得丹阳这么多年都不曾进宫见自己一面,甚至这么些年都刻意瞒着音讯不叫自己知道,却突然给自己送一封书信来,梁帝有意端端父亲的架子,便叫人把信给收了起来,并没看过。 可现在想来,那信应当是丹阳重病时写的,那时她差人送了这信来,是想同自己说些什么? 梁帝觉察到自己的手都在颤抖,他此刻是真的觉得自己老了,往日他觉得自己还年轻,可丹阳的离世让他意识到,他早不是当初那个拉弓射箭马背上厮杀的人了,他的女儿,他最疼爱的女儿没了,梁帝心都空了一块,他命人将那封信找来,颤抖着手将信展开,一字一句读了,梁帝脸色一寸寸白下来,手中的信飘然落地,他惨白着脸,久久不能回神。 第二百二十八章 豢养私兵 常吉被萧承宴派去蜀中,他乔装改扮混进了运送兵器的队伍里,萧睿楷要这么多武器在,定然是有别的所图,常吉跟着一路到了蜀中,才发现萧睿楷的确是谋划已久,蜀中不仅有战马武器,甚至还屯养了不少私兵,这些兵士素日里都记在湘军名下,实则却是独独属于他萧睿楷一人。 军中编数不过一万,可萧睿楷蜀中却养着足足五万人,皇城禁军守卫也不过一万人而已,萧睿楷一人便作用五万精兵,又有这些战马和武器,他若是要谋反,出师直打汴京,那汴京便岌岌可危了。 常吉在蜀中埋伏许久,摸清楚了这些私兵驻扎的位置,又弄清楚了萧睿楷将这些战马武器粮草凑存放在何处,常吉连夜要赶回了汴京,直至队伍中多出一人,王殿尧警觉,摸清楚常吉并非王太师府的小厮,告知给了军中首领,常吉被一路追杀,到达汴京时已经浑身是伤。 他撑着一口气到了长公主府,将蜀中的地图交给了萧承宴,萧承宴叫人将常安抬下去,找了许太医来给常安医治,萧承宴拿到了蜀中的地形图,又得知了萧睿楷藏匿私兵的位置,从前不敢轻举妄动,是怕一击不死后患无穷,可如今萧睿楷豢养私兵是不争的事实,梁帝就算有心袒护也不能留这么一个有谋逆知心的儿子在。 萧承宴当即就要入宫将此事报给梁帝,可他进了宫门,却被告知梁帝重病,谁也不见,萧承宴说自己有要紧事,可那内侍说什么也不肯叫萧承宴进殿中,萧承宴边跪在殿外求见梁帝,可只等到殿中梁帝叫他先回去,说有什么事明日早朝再说。 迟则生变,萧承宴不想等到明日,可梁帝态度坚决,萧承宴便值得退了出去,这些日子京中流言纷杂,萧承宴有意压着这些流言,可奈何这些人只是明面上不敢多言,背后里传的已久难听,宋婉清已经多日不在众人面前露面了,萧承宴腾不出手来料理这头,如今重要的是萧睿楷意图谋逆的事,当年长林太子谋逆一案定然跟他脱不了关系,萧承宴十分笃。 丹阳说过,他父亲是最友善和气的人,同宋婉清的父亲一般都是谦和的温润君子,反观萧睿楷心思深沉不可捉摸,他父亲离世,最大的获益人便是萧睿楷,只是不知为何梁帝迟迟不肯将太子之位传给萧睿楷,他可是最年长的皇子。 当初东宫谋逆一事后,梁帝当即下令屠戮东宫,一个活口都不留,除了他父亲萧睿明,萧睿楷便是唯一的皇子了,梁帝当时一定是存了把皇位传给萧睿楷的念头的,只是为何迟迟不曾立太子,是嫌弃萧睿楷出身低微,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萧承宴不得而知,他如今唯一的念头就是尽快将此事了结,至于自己的身份,除了萧睿楷,梁帝就算再恼怒当初丹阳擅自留下自己性命,总要想想日后皇位应当传给谁,萧允权有口疾,萧睿楷意图谋反,他子嗣不丰,便只剩了自己这个孙辈。 若是能将萧睿楷打入牢中,叫他无翻身之日,酷刑逼供之下,当初谋逆一案也就水落石出了。 常吉伤势严重,他是斩杀了那两人才回来的,常吉浑身浴血,却还向萧承宴保证着,“那些人都被我杀了,并没人知道我是公子身边的人。” 常吉再三保证,可同萧睿楷有宿仇的并没几人,萧睿楷只要知道这事,定然会怀疑到自己头上来,只是蜀中距离这里路途遥远,王殿尧便是要传信,也是来不及的,不过是一夜而已,等的及的。 萧承宴想着,可他这一夜却难以入睡。 太和殿中,本该生病卧床的梁帝此刻却坐在案前,他一身素色道袍,宽大袖摆铺陈,将他也衬出几分超脱的淡然意味来,一如修道的世外高人一般,只是梁帝眉眼冷肃,除却这一身道袍,再无一分相像。 “消息传过去了?”梁帝侧目问道。 那内侍小心的将茶水奉上,回道:“陛下放心,特意交代奴婢的干儿子叫小四的去的,那孩子办事利索,又时常跟庆王府那头有来往,二殿下并未生疑,此刻正想着办法要如何解局呢。” 梁帝冷笑:“他狼子野心,觊觎朕的位置并非一日了,若不是权儿还年幼,朕想着权儿恐怕难当此任,才留他到了今日,不然但凭他的身份,朕也是留不得他的。” 那内侍低眉顺眼的道:“陛下宽仁,只是这消息散播出去,二殿下那边定然是要有动作的,六公子这边还浑然不觉等着明日上朝好参庆王殿下一本呢,您看是否还需要同六公子这里通通气,总不好叫他一直蒙在鼓里。” “有什么好告诉他的,宴儿从小长在丹阳身边,他的性子是最沉稳的,便是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况且他同那女子之间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也是时候让他们断一断了,如今他爱闹就闹去,可等日后呢?岂不是要被天下人耻笑!” 梁帝这些话说完,那内侍心中就有了数,他应道:“是呢,陛下深谋远虑,这一切也都是为了六公子着想,陛下费心了。” 从太和殿出来,朱内监才挺直了脊背,他在梁帝身边伺候多年,是最知道梁帝儿心思的,这几个内侍里数他爬的最高,已经做到了掌印太监的位置,梁帝这样安排,看来他也应当给萧承宴那头卖卖好,毕竟这位,日后前程可远大着呢! 萧承宴几乎是一夜未睡,第二日上朝他进了殿中便要将此事在朝堂上告知梁帝,可萧睿楷抢先一步站了出来,他跪在大殿之中,字字铿锵:“回禀父皇,儿臣要状告宁远侯府六公子萧承宴!” 沈予铮和沈肆俱是一愣,唯独沈随岿然不动,只定定的看着前方,目不斜视。 王太师和沈随对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昨夜庆王府里,他和沈随都在,三人商议许久,才定下这一计良策,此时王熙宁正在西华门外等候,只消萧睿楷将事情告知后便可传王熙宁前来作证。 萧承宴一愣,不知萧睿楷突然站出来是为什么,还口口声声要状告自己,他抢先一步冲到梁帝面前,可梁帝却不叫萧承宴继续说下去,而是对他道:“庆王是你长辈,叫他先将此事说了也不迟。” 第二百二十九章 狼子野心 萧承宴不理,兀自说着:“微臣要回禀的事事关朝廷社稷,庆王殿下狼子野心......” “一派胡言!” 梁帝和庆王齐齐出声打断了萧承宴的话,梁帝怒目而视,盯着下手跪着的萧承宴,这孩子眉眼倔犟,不解的望着自己。 他要说的事何其重要,为何梁帝三番五次不许自己将此事说出? 萧睿楷便趁着这个空档开口道:“宁远侯府六公子萧承宴私德不修,同东平伯府三姑娘无媒苟合,二人本是叔嫂,此举简直叫朝廷蒙羞!儿臣为他遮掩多日,可他却不知悔改,甚至为此记恨上了儿臣,儿臣再也不能帮他遮掩此事了,请求陛下圣裁决断!” 此话一出,沈予铮沈肆同站在最末的宋琰齐齐白了脸色,尤其是宋琰,几乎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他俯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萧承宴没想到萧睿楷会用此事做文章,他眉心一凛,正想辩驳可梁帝却已经叫了殿前司的人来,梁帝显得异常平静,似乎早有预料,他命人将萧承宴收监,说此事容后再禀,萧承宴从昨日起就觉察出不对来。 似乎他要说的事在梁帝这里显得无足轻重,可他身为帝王,这应当是他最深恶痛绝的事,唯一的解释便是,这事他早已经知晓了,只是既然已经知晓,为何又要纵着萧睿楷到如今的地步? 既然他已经知晓,为何又要让自己等到今日上朝?他句句都在堵着自己不叫自己将此事公之于众,萧承宴可不信他对萧睿楷是因为什么父子之情,他这样冷血的人,心中哪里会有什么父子之情? 所做得一切不过都是他的图谋罢了。 “陛下!”萧承宴冷声道:“庆王殿下所言为虚,臣有为自己辩驳!” 既然梁帝不想让自己提起这事,那他便不再说了,只是宋婉清的名声不能因为此事被毁,萧承宴挣脱开殿前司侍卫的桎梏,他抬着头,不卑不亢,萧睿楷因为紧张额头青筋都崩了出来,昨夜萧承宴入宫面圣而不得,他安插在宫中的人说了,昨夜萧承宴急匆匆入宫,要说的事似乎与自己有关,押送兵刃的队伍里混进了奸细,王殿尧派人追杀却还是被那人给逃了,萧睿楷便猜到这事同萧承宴有关。 他连夜给蜀中那里去了信,若是自己不能全身而退便发兵直打汴京,若是能将萧承宴拉下水自己全身而退,便不用费一兵一刃。 萧睿楷在听到萧承宴的话时彻底放下心来,萧承宴道:“庆王殿下有句话说错了,我是倾心宋三姑娘,可宋三姑娘并不知情,是我一直纠缠于她,这事与宋三姑娘无关。” 叔嫂乱 伦,私德不修,依照律法是要丢官罢爵流放千里的,萧承宴在朝堂上公然说出是自己对宋婉清怀着不轨之心,梁帝的脸色阴沉,他叫人将萧承宴带下去,可萧承宴最初那句“庆王殿下狼子野心”是实打实进了众人的耳朵里的儿。 萧睿楷看梁帝并未说什么,以为是梁帝对他还有几分父子之情,他低着头不敢去看龙座上那人,梁帝的两鬓早已斑白,萧睿楷还记得年幼时他曾抱过自己一次,可也只有那一次而已。 萧承宴都已经将话说到这份上了,梁帝竟然不为所动,还这样护着自己,萧睿楷有些出神,还是听见梁帝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今日之事我会查清,散朝吧。” 他声音平缓淡然,吩咐下去便摆驾回了宫,王太师和萧睿楷对视一眼,她们原想着叫王熙宁做人证,毕竟王熙宁常去宁远侯府,又同宋婉清说的上话,加之那日张家宴席,因为王熙宁的一番话流言才愈演愈烈的,可如今梁帝将萧承宴收监,看似危机解除,可两人谁都不敢放松警惕。 若是梁帝还念着父子之情,能将皇位传给萧睿楷是最好,毕竟萧睿楷不愿在史书上被写成乱臣贼子,何贵妃哪里将萧允权护的严严实实的,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机会,萧睿楷怀着,满腹心事出了宫,他浑然不知暗流正悄然涌起。 萧承宴被收监的消息传到宋婉清耳中,宋婉清手一抖,手里的针尖刺进指尖,鲜血涌出来,可她浑然不觉,只一遍遍的问着念柳怎会如此。 念梅早跟念柳说了宋婉清同萧承宴的事,又再三嘱咐念柳不要张扬,念柳是去街上采买才听来的这消息,怕是此刻满汴京都知道了。 念柳道:“说......说是庆王殿下在朝堂上状告六公子私德不修,同您......同您......” 念柳说不下去了,这事实在是难听,她干脆道:“六公子为了护住姑娘您,将事情都拦在了自己身上,此刻已经被陛下关进牢狱里了,姑娘您可坚持住啊......” 宋婉清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模样看的人心惊,何秀华闯进来,不由分说的要替宋婉清收拾行李:“我早说了你二人这事不能成......偏偏你如此执拗,他萧承宴日理万千,怎么能将你护的安稳?也是我猪油蒙了心,早知道该将你打晕送走的......你听阿娘的话,现在就离开汴京,再也别回来!” 萧承宴已经把这事情揽在了自己身上,只要宋婉清走了,往后汴京的一切都跟她无关了,萧承宴是死是活宋婉清都不必再管,何秀华知道这样是冷血了些,可她只要自己的女儿好! 但宋婉清怎么会轻易离开,这事发生的太突然,常安......对,她要去找常安问个清楚。 何秀华看着宋婉清离去的背影,默默叹了口气,房嬷嬷劝她:“姑娘也别心焦,六公子权势滔天,想来只是一时困顿,他不是已经将此事都归结到了自己身上,姑娘只用把咱家三姑娘送走,送到远远的就是了。” 何秀华亦是这样想的,只是她忍不住垂泪,宋婉清这不顾一切的模样,叫她想起来年轻时的自己,她当年对宋璟何尝不是这样满腔真情? 沈肆知道宋婉清听闻消息要去公主府里,宋婉清一出东平伯府沈肆就将人给掳进了马车里,宋婉清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一脸警惕的望着沈肆:“你要做什么?” 第二百三十章 这趟浑水 宋婉清一脸防备,沈肆心尖钝痛,可他还是挡在门口不许宋婉清下去,沈肆道:“我知你要去哪里,可你想过没有,若是你去了,前路可都是艰险了。” 他和宋婉清到底夫妻一场,沈肆不忍宋婉清卷进这场祸事里,也是因为愧疚,沈肆特意来阻拦宋婉清。 沈肆身形高大,堵在门口宋婉清根本出不去马车,沈肆张着双臂,硬声道:“萧承宴已经在朝堂上把这事都揽在了自己身上,你又何苦趟这一趟浑水?” 宋婉清咬着牙,是气急了的模样,她脸颊因气恼有些发红,宋婉清恶狠狠道:“便是我执意要去,这同长公子又有什么关系,你我早就已经和离了,自然该当时陌路人才对!” 她伸手去推沈肆,奈何沈肆纹丝不动,沈肆道:“你我到底夫妻恩义一场,我是不忍你被人指摘唾骂,如今萧承宴在朝堂上言明是他倾心与你苦苦纠缠,这事自然与你无关,你如今是清白的,可你若是去了,便要同萧承宴一起被人唾骂了!” “唾骂又如何!”宋婉清见沈肆不肯放自己离开,她喘着气坐回去,宋婉清摘下头上的发簪,她举着发簪对准沈肆,威胁道:“长公子说恩义,可我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萧承宴他多翻救我,如今他有难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至于唾骂,你觉得我如今还在乎这些吗?” 她态度坚决,沈肆偏不死心,抓着宋婉清的手要往自己胸膛里送,发簪扎进沈肆胸膛里,立刻有血冒出来,宋婉清攥着那根发簪,仍态度坚决,她今日是一定要去长公主府的。 沈肆彻底死了心,那发簪只扎破了皮肉,伤势并不严重,可宋婉清的态度令他心寒,她对自己竟然没有一丝的迟疑,发簪扎进自己胸膛时她甚至都没有眨一下眼睛。 沈肆彻底死了心,他知道自己拦不住宋婉清,他嗤笑一声,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宋婉清跳下马车,半分迟疑都没有,提着裙摆就往长公主府的方向赶去。 沈肆撩着车帘的手迟迟没放下,谯竹看着他望着宋婉清的背影出身,提醒道:“公子,您可要回府?” 沈肆这才反应过来,嗯了一声。 他浑然不知远处林惊影正瞧着这里,身边的碧螺抱怨着:“长公子是怎么回事,怎么还跟宋婉清有联系,这实在是太对不起姑娘了!还说什么来给姑娘买果子吃,其实就是为了来找宋三姑娘吧!” 林惊影反应淡淡的,伤心太过,再遇到这样的场景时她竟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随他吧,左右宋婉清是瞧不上他的。” 林惊影算是看明白了,宋婉清根本对沈肆一丝一毫的留恋都没有,从始至终都是她一叶障目,她实在是可笑,现在才看清宋婉清看似乖顺,实则是最傲气难折的,她那样要强傲气的女子,怎么会喜欢左右摇摆的沈肆? 是她把沈肆看的太过重要,便以为谁都同自己一样觊觎着他,却不料人家宋婉清根本瞧不上沈肆。 她笑得嘲讽,马车上沈肆还在黯然神伤,谯竹驾着马车掉头要回宁远侯府去,林惊影勾了勾唇角,弧度有些嘲讽。 她交代碧螺:“萧承宴被下了监牢,想来宋婉清定然心急如焚,你告诉父亲那里,若是宋婉清有什么是咱们能帮得上的,便帮一把,她一介弱女子,碰上这种事自然是为难的。” “姑娘......您为何?”碧螺不解,这宋婉清可是跟自家姑娘抢过夫君的,当初她主仆二人没少给宋婉清使绊子的,怎么现在反而要帮宋婉清了? 林惊影自从嫁进侯府里,才知道宋婉清从前过得是什么日子,姜氏刻薄尖酸,心中只有自己的儿女,从前自己没进门时说的千好万好,可自己进了门姜氏就想摆婆母的架子。 林惊影不堪其扰,她脾气又急躁,一两次能忍,可次数多了难免要爆发,前几日才同姜氏吵了一架,姜氏那无赖的,竟然直接倒在地上说是被她气的眼前发黑,沈肆自然是向着他母亲的,林惊影这才明白当初宋婉清为何和离的那样决绝,半分留恋都没有。 若不是还对沈肆有几分喜欢,林惊影也要撑不住和离了,沈肆是她从战场上救下来的人,她是个死心眼儿的,认定了沈肆就没有更改的道理,更何况她已经同沈肆成了亲,林惊影此生是认定了沈肆的,她信只要自己陪在沈肆身边,沈肆终究会回心转意的。 “照我说的去做就是。”女子立世艰难,更何况她现在声名狼藉,自己从前没少针对宋婉清,如此就算是弥补了吧。 碧螺心中不愿,可到底答应了下来。 宋婉清到长公主府时常安正要去英国公府里,他看见宋婉清还有些惊讶,这事竟然传的这样快吗? 宋婉清拽住常安的衣袖,“常安,萧承宴他......” 话音刚落,碧荷女官也赶了回来,萧承宴被押送进监牢后常安就差人去通知碧荷女官了,碧荷女官从马车上下来,同宋婉清一般抓着常安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常安言简意赅:“今日朝堂上庆王殿下突然说我家公子同姑娘您......陛下大怒,这才将公子给关了起来,但姑娘别着急,陛下一向疼我家公子的,想来只是斥责几句罢了,姑娘别急,我这就去英国公府同国公爷商议。” “府里有劳姑姑操心了。”常安说完,翻身越上了马。 宋婉清看着常安离去,紧张的扣紧了手背,看出宋婉清担忧,碧荷安抚着宋婉清:“有国公爷出面想来事情能解决,陛下待宴儿一向是好的,公主殿下才离去多久,就算是看在公主殿下的面上,想来陛下也不过过分苛责的。” “三姑娘进府喝盏茶水吧,有了消息我定然会通知姑娘的,姑娘也放宽心,说到底六公子的身世......这罪名成不了。” 碧荷拍了拍宋婉清的手背,萧承宴把自己身份告知宋婉清这事丹阳是去皇陵前知晓的,不过告诉了宋婉清也好,二人既然心意相投,自然是坦诚以待。 宋婉清知道这事,可也怕萧承宴的身份会让梁帝震怒,可碧荷再三保证萧承宴定然不会有事,叫她先回东平伯府等着,宋婉清若是出现在公主府门前,少不得外头又要猜测些什么了。 宋婉清应了一声,便回了东平伯府,她下马车时正瞧见宋婉湘的马车停在府门口,宋婉清本想避一避,可宋婉湘却冲着宋婉清而来。 第二百三十一章 有无私情 “宋婉清!”宋婉湘声音尖利,一同跟着宋婉湘下来的,还有宋婉清的二叔东平伯宋琰,宋琰早答应了女儿宋婉湘今日接她回府,偏赶上萧承宴的事,吓得人都丢了魂儿,他浑浑噩噩的出了宫门,车夫并不知宫中发生的事,便照着宋琰出门前的吩咐,把宋琰带到了宋婉湘夫家门前。 宋琰下了马车,见了自己家女儿,将今日之事一说,宋婉湘当即就翻了脸:“宋婉清这个小蹄子!我早知道她会给咱们家招惹祸端,父亲您快带我回去,看我不撕了这个小蹄子的嘴!” 就这样宋婉湘同宋璟一齐回了东平伯府,宋婉湘还想着先道宋婉清院子里去将宋婉清拽出来,谁成想竟然碰上了才回府的宋婉清,宋婉湘一下子跟点了炮仗匣子似的,三步并作两步从马车上跳下来,动作利落的像是练过武。 她冲到宋婉清面前,那张清秀的脸在此刻显得有些扭曲,宋婉湘冷笑着:“你不是能耐,我瞧着你是空有心思,却没这么好的命!” 宋琰怕宋婉湘在门口斥责宋婉清被外人看见,这到底不好听,他撑着发软的双腿走近,对自家大女儿道:“有什么话先进屋去说,别叫外人看了笑话!” 宋婉湘冷哼一声,提着裙摆往里去,嘴里还嘟囔着:“就是看见了又有什么要紧的,咱们家都丢脸丢成什么样了?要是大伯伯还在,看见自家女儿这样放浪形骸勾引郎君,恐怕要气的将她给活活打死!” 念梅脸色青一阵儿白一阵儿,她还保持着维护宋婉清的姿势:“姑娘......要不咱们等会儿再进去......” 现在进去,少不了要吃瓜落的,这事的确是不好听,念梅也觉得宋婉清实在是糊涂,萧承宴那样的身世,宋婉清的确不该跟他有牵扯,可再一想,她们家姑娘又有什么错,被逼着嫁去侯府守寡,如今和离了甚至还要因为曾经是萧承宴长嫂的身份受人诟病。 她们姑娘从始至终又做错了什么? 念梅于是便不再想这些,她现在只关心宋婉清等会儿会被二房一家刁难,“姑娘别怕,我去找夫人来给姑娘撑腰。” 有何秀华在,想来宋婉清能少挨些责骂。 何秀华听闻宋琰和宋婉湘回来,知道宋婉清在府门口和这父女两个撞上了,便急匆匆往前厅里来。 前厅里,宋琰把老太太请了出来,宋老太太不问家事许久了,这次宋琰请她出来就是为了给宋婉清算总账的。 先前的是都被何秀华以分家给挡了下来,宋老太太心中也积了些怨气,便都趁着这次发了出来。 她厉声道:“还不跪下?” 是对着宋婉清说的,宋婉湘在一旁一脸的得意之色,她微微仰着下巴,觉得自己从前在宋婉清面前丢掉的免灾在此刻都捡了回来,宋婉湘也跟着道:“是啊三妹妹,祖母都发话了,你怎么还不跪下?” 宋婉湘从来都是这样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宋婉清扫她一眼,那目光发冷,宋婉湘看的有些胆寒,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死丫头也敢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 她从前不是仰仗着萧承宴吗,现在萧承宴都下了监牢了,还有谁能护着她,即便是何秀华那个老寡妇,她难道还能大的过祖母去? 宋婉湘想着,便开始叫自己的女使摁着宋婉清下跪,宋琰和吴氏对此置若罔闻,她们早习以为常了,从前宋婉清年幼时宋婉湘便是这样对宋婉清的,她们夫妻二人,包括宋老太太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宋婉清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任二房搓扁揉圆的小姑娘了。 推搡间她直接一巴掌扇在了宋婉湘的贴身女使脸上,她用了十成十的力气那女使被打的后退两步,唇角都出了血迹,宋婉湘一看,直接炸了毛:“你也敢动我的人?” 宋婉湘虽然跋扈,却十分护着手下的女使丫鬟,宋婉清动了她的女使,在宋婉湘看来这一巴掌就等于打在了自己脸上,她拽开外头的两个女使,冲到宋婉清面前要去扯宋婉清的头发,“你是反了天了!祖母的话不听!如今还敢动我的人!” 宋老太太冷眼旁观着,这里都是二房的人,她并不担心宋婉湘会受什么欺负,宋婉清身边唯一的一个念梅此刻也去找何秀华来了,她孤身一人自然是寡不敌众,宋婉清没两下就被宋婉湘抓着腕子踹在膝盖上,她重心不稳,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宋婉湘得意洋洋的回了吴氏身边,“瞧你这狼狈的,三妹妹......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啊!” 她言外之意就是,宋婉清不过一介庶女,妄图攀高枝儿不成才落了这个下场,宋婉湘就是要宋婉清牢记,她不过是罪臣之女罢了,王家男丁都被处死,女子都落入教坊司里,宋婉清这样的出身凭什么成日端着一副清高的架子,她自小长在庄子里这样粗鄙无文的人凭什么日子过得比自己好? 宋婉湘成亲许久,可到现在还未曾有孕,她夫君是贴心,可奈何婆婆不好相与,已经给他夫君纳了好几房妾室,宋婉湘在夫家成日摔碟子打碗的吵闹,日子过得并不舒心。 偏宋婉清守着宁远侯府大娘子的位置不要,偏要和离害的宋家蒙羞,宋婉湘怎么能不恨? 宋老太太看宋婉清被女使压着,她挥挥手叫人都退下,不痛不痒的道了句:“闹这些做什么,都下去。” “婉清。”宋老太太锐利的目光看向宋婉清:“祖母且问你,你同那沈家六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二人是否有私?” “母亲!”何秀华急匆匆的从外头赶紧来,她推开面前阻拦的女使,待瞧见屋里跪着的宋婉清时,何秀华急得直接吼了出来:“婉清!” 宋老太太眉心一凛,只见宋婉清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她撑着桌沿,身形有些不稳,宋婉清眸光沉静如死水,她看向自己的祖母,缓缓道:“私情?什么私情,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宋婉清这样的态度热的宋老太太愈发生气起来,她本就不喜欢宋婉清,宋婉清话少又沉闷,性子并不活泼,何况她是王绫的女儿,王绫那女子害的自己儿子官途止步不前,又让他儿子忧思成疾早早过世,宋老太太怎么可能对宋婉清喜欢的起来? “宋婉清!”她眉眼压低,“这就是你对我说话的态度?” 吴氏唇角一勾,宋婉清惹怒了老太太,这下就算是何秀华也护不住她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家法伺候 吴氏心里暗自窃喜着,同宋婉湘对视一眼,母女二人唇角勾起,等着老太太发落宋婉清,宋老太太也实在是想杀杀宋婉清身上的锐气,她叫身边的女使直接将家法搬了进来。 所谓家法,不过是碗口粗的棍子,只是对家中女眷,那棍子外头包了一层软布,不至于将人打的皮开肉绽罢了。 宋婉清年幼时曾经挨过一次家法,那是她五岁时,宋老太太过寿,何秀华那时已经不怎么喜爱她了,索性让宋婉清一人在屋子里,宋老太太以宋婉清风寒为由不许宋婉清参加,实则只是觉得宋婉清碍眼而已。 年幼的她不明白自己怎么莫名其妙就感染了风寒,只能在屋子里等着女使来给自己送饭,到了晌午也不不见人来,宋婉清从清晨起就没用过东西,小小的姑娘饿得没力气说话。 宋婉湘身边的女使来说,老太太要宋婉清去前院用膳,宋婉清本就饿得厉害,不疑有他,跟着那女使去了前院。 前院里正惹恼着,宋婉清一身素白色的衣袍,头上连个钗环都不曾有,叫前院宾客瞧了还以为是哪个不懂事的小女使,并未把宋婉清放在心上,有来做客的宾客觉得她挡了自己的路,干脆再背后推了宋婉清一把,宋婉清就这样毫无预兆的撞在了面前的女使身上,那女使手里的茶水泼了宋婉清一身。 那时宋老太太的脸都黑了,她责怪宋婉清在众人面前丢丑,罚了宋婉清十棍子,那时她被打的浑浑噩噩了好几日,若不是房嬷嬷照顾,恐怕就要丧命。 这次老太太又拿了家法出来,宋婉清讽刺一笑,她站稳了身形,何秀华把人扶住,满眼的心疼:“母亲这是要做什么,婉清并未做错什么,母亲要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吗?” 何秀华虽然不喜宋婉清同萧承宴之间的事,可在老太太面前还是护着宋婉清的。 “并未做错什么?”宋老太太虽然这些年不过问府中事务,可到底她是这府里的老祖宗,如今何秀华这样同自己说话老太太一时接受不了:“秀华你是被这丫头给蒙蔽了!她做出这样的丑事来你还要护着她吗?” “丑事?”宋婉清不愿意何秀华被老太太奚落,她干脆直接对老太太道:“祖母说丑事,那我倒是要跟祖母好好论一论了。” 她看向一边站着的吴氏母女两个,吴氏和宋婉湘被宋婉清这突如其来的一眼看的有戏不知所措,宋婉湘结巴着开口:“你你你......你好端端的看我做什么!你个下贱的小蹄子!” 话音刚落何秀华的眼刀子就投了过来,宋婉湘登时吓得不敢言语,往吴氏身后缩了缩。 吴氏大着胆子道:“你瞧你姐姐做甚,你姐姐难道说错你了?” “祖母不是说丑事,我正要提起这侯府里最大的丑事。”宋婉清目光沉静的盯着宋婉湘:“当初这门婚事是祖父携恩求报从宁远侯府求来的,为的不过是同宁远侯府扯上关系,才答应把咱们家的嫡女嫁去沈家,大姐姐是咱们家第一位嫡女,又跟沈肆年纪相仿,才定下来这门亲事,当初大姐姐时常以沈肆未过门的妻子自居,走到哪里都要摆侯府大娘子的架子,因此叫沈肆觉得你轻薄,甚至厌恶上了你。” 宋婉湘脸色一黑,她从前刻意遮掩的事被宋婉清堂而皇之的在这里说出来,宋婉湘一下子恼了,她瞪着宋婉清:“闭上你的嘴!不许再说!” 她年少轻狂,又藏不住事,处处自傲,以为自己未来定然是宁远侯府大娘子,没了收敛,谁知道竟然传到了沈肆耳朵里,沈肆对她的厌恶宋婉湘心中知晓,自那以后她刻意压着性子,收心敛性,只等着嫁进侯府,谁知道......竟然传来沈肆战死沙场的消息。 宋婉清不惧宋婉湘的威胁,她字字犹如利刃:“大姐姐人前总是说我妄图攀高枝儿,可大姐姐想过没有,沈肆战死沙场后,宁远侯府重提婚事,是谁不愿嫁去守寡,宁可以死相逼,也要让我替嫁的?” “我还记得那时大姐姐日日哭闹,才换的将我从庄子上接回的吧?”宋婉清冷笑:“如今大姐姐满口贬低之语,大姐姐再说这话前可想过我是被逼嫁去沈家的?外人只知道我是沈肆的大娘子,为他守寡三年,对这桩旧事忘的都差不多了,今日大姐姐既然说丑事,那就不得不提起这桩事了。” “大姐姐往后说话前动动脑子,思量思量,若是这桩事传出去了,大姐姐您的夫家,会如何看你?你那婆母对你本就瞧不上吧?”宋婉湘夫君是进士出身,可宋婉湘却不通文墨,只凭着一张芙蓉面,因此她婆母总觉得宋婉湘会狐媚了自己儿子,对她并不怎么喜欢,宋婉湘和她夫君定亲时刻意瞒着此事,是以她夫君一家并不知晓,若是知晓了...... 宋婉清朝宋婉湘走了两步,明明宋婉清还是从前的模样,可如今宋婉湘看着不知怎么竟然有些害怕,她往吴氏身后缩,宋琰见状一掌拍在桌案上:“清丫头!你这是在威胁你大姐姐吗?” 屋里顿时寂静下来,何秀华见状也护着自己的女儿:“什么叫威胁,说句实话就成了威胁了?二弟如今怎么学会了强词夺理,我家婉清有那句冤屈了你?她说的难道不是句句属实?” 宋琰哑巴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就算是为了家中姐妹的名声,婉清也不该提起此事的!” “名声?”不说这个还好,何秀华只觉眉心突突直跳,她气的说话都不利索:“你家女儿可曾少败坏我家婉清的名声?如今说起这个,也不嫌弃害臊!” “够了!”宋老太太听不下去了,她一掌拍在桌案上,案几上的茶盏被震的一抖,吴氏和宋婉湘浑身一哆嗦,只听的老太太不怒自威的声音:“来人!动家法!” 今日这是要打定宋婉清了,宋婉湘听闻,这才扬眉吐气了些,她口若悬河说了这么多有什么用,这府里到底还是祖母说了算的,老太太话音刚落,立刻就有婆子上来押人,宋婉清到底柔弱,没两下就叫人摁着摁在了长凳上。 第二百三十三章 最后一面 梁帝寝宫之内,萧承宴端坐在白玉棋盘前,殿中并没有旁人,他便一人对弈,棋盘上黑白两子厮杀焦灼,难分胜负。 他手捻着一枚白子,心思却不在棋盘之上,从梁帝命人将他带来着寝宫之时,萧承宴就隐隐才到这一切怕都是梁帝的算计。 他明知萧睿楷意图谋逆,却按而不发,让自己在今日上朝之时提起,却又不叫他说全,只提点萧睿楷一声,叫他知道这事已经走漏了风声。 萧承宴想,今日萧睿楷在朝堂上针对自己的状告,恐怕也是梁帝刻意透露消息给萧睿楷的,梁帝不喜宋婉清,他和宋婉清之间的事怕是早传进了梁帝耳中,他叫自己上朝,无非是为了借萧睿楷之手将此事公之于众,揭下二人最后这层遮羞布,以此逼迫他同宋婉清见过关系撇清。 可自己偏在大庭广众之下将此事都揽在了自己身上,怕是梁帝此刻气的要命。 萧承宴预料的不错,梁帝此刻的确是馒头满脸的官司,他一进殿里就将顺手拿起长案几上摆着的瓷瓶冲萧承宴摔过去,瓷瓶落在萧承宴脚边,碎瓷片子炸了一地,萧承宴恍然未觉,自顾自的将白子落下。 他像是在看见梁帝似的,慢悠悠的起身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你今日是要做什么?”梁帝揪着萧承宴的衣领,他年纪虽然大了,身形也不如年轻时挺拔,可如今动起怒来也是十分骇人的,只是下一次并不惧怕梁帝的气势,而是淡淡抬眼望了回去。 梁帝松开手,对着萧承宴有些无奈,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萧承宴少言冷僻、倔犟执拗,从前梁帝都不觉得有什么,可现下看着这个孙儿,梁帝第一次觉得焦头烂额。 他幽幽叹了口气,一室寂静里,梁帝的声音显得有些空寂,他想着丹阳的模样,混浊的眼有些发热:“宴儿,我到现在才知道你母亲为何执意要你姓萧......” ...... 宋老太太要对宋婉清动家法,何秀华极力拦着不肯,在前厅里恼了好一通,最后还是何秀华摔了茶盏将人护住才作罢:“婉清是我的女儿,若是母亲执意要动婉清,就先将我打死算了!” 她言辞决绝,何秀华是贵妃娘娘胞妹,宋老太太就算是有三个胆子也不敢动她,宋老太太到底是长辈,抹不开面子,干脆装作晕厥昏死过去,宋琰不知自己母亲是装晕,急得一头一脸的汗,对着何秀华就嚷了起来:“大嫂嫂!惯子如杀子啊!她迟早会害了整个宋家的!” 何秀华才不理会这些,带着宋婉清回了自己院子里,只剩下吴氏和宋婉湘面面相觑,吴氏恨得牙都痒痒,尤其是听宋婉湘细细讲了今日朝堂的事以后,吴氏道:“这宋婉清也是好命,竟然让六公子这样护着她,也不知是给六公子下了什么迷魂汤药,若是这萧承宴倾心之人是你妹妹该多好......” 宋婉澄的那门亲事并不显赫,这是吴氏的心结,因为伯府败落,夫君又不争气,两个女儿都是低价,吴氏为此急得白发都生了好些,她只恨自己当初没趁着宋婉清年幼 ,将宋婉清给活活掐死,也省却了如今这么多事端。 “母亲总是说这些没用的!”宋婉湘哼了一声:“母亲还想这些呢,与其想这些还不如想想怎么将宋婉清给除掉!否则连累了我和澄儿该怎么办?” 吴氏能有什么办法,她不过深宅以妇人罢了,连老太太都无能为力动不了宋婉清,她能怎么办? 吴氏干脆破罐子破摔了:“还能怎么办,长房跟二房分了家,这就是两家人,旁人骂咱们家时跟着骂两句宋婉清,撇清关系就算了。” 宋婉湘原本想着让吴氏出出主意,谁料吴氏竟然这么说,宋婉湘顿时急了,开始口不择言起来:“母亲是糊涂了吧,你这是要逼死我和妹妹吗?” “我如何逼你了?”吴氏回过头,宋婉湘这些时候时常问娘家要钱,吴氏手底下本来就没多少钱,宋婉湘这样毫无节制的同自己要钱补贴夫家,吴氏也实在是烦了,“你在你夫家花钱大手大脚,可想过你母亲我日子过得艰难,我处处为你们着想,你们谁想过我?” 宋婉湘不知吴氏心里存着这么多委屈,她一愣,听着吴氏继续道着自己委屈,吴氏要操持偌大的后宅,又要防着宋琰后院那些莺莺燕燕妾室通房,还要为夫君儿子打点,处处都要用银子,她哪里掏的出来,还不是处处为难? 宋婉湘从来不知道这些,听的脸一阵通红,她愣了愣,最后觉得羞愧先行离开了。 出了东平伯府的门,宋婉湘眼前还是自己母亲吴氏垂泪的模样,她心有不忍,于是更加记恨起宋婉清来,若是自己当初嫁进侯府里,此刻定然将大娘子的位置坐的稳稳的,也能帮扶娘家,可是宋婉清占着这么好的位置不要,偏要闹出这样的消息来连累宋家蒙羞...... 宋婉湘想着,恨不得将宋婉清给打上一顿,想着好好报复宋婉清一顿,宋婉湘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个绝佳的好点子。 宋婉清被何秀华给关了起来,何秀华不许宋婉清再去长公主府,她要将宋婉清从这件事里给摘出来,她是不许宋婉清再跟萧承宴有一点牵扯的。 宋婉清被关着,念梅念柳也被何秀华的人给看了起来,不叫接近宋婉清的这间屋子,外头看管宋婉清是何秀华身边的女使,除了送吃食以外,宋婉清屋子的门都是在外头锁着的。 这一日那女使给宋婉清送了饭菜进去,宋婉清以为今日会想往常一样紧接着就将门给锁死,可这次宋婉清却没听到锁门的声音,而是有人将门从外头打开,刺眼的阳光照进来,宋婉清眯了眯眼,才看清眼前人是宋婉湘。 宋婉湘一身粉色垂罗长衫,人衬得娇俏,她唇角挂着浅笑,是幸灾乐祸的模样,长眸里划过一丝精明的算计,宋婉湘开口道:“三妹妹不是能耐吗,还不是被关了起来,三妹妹这样的近况,实在是同萧承宴如出一辙啊,只可惜三妹妹被关着,怕是见不着他最后一面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凶多吉少 “你这是什么意思?”宋婉清直起身子,什么叫见不着萧承宴最后一面了? 她这两日被何秀华关着,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消息闭塞,唯一听闻萧承宴的消息就是宋婉湘这句。 “萧承宴如何了,你为何这样说?”宋婉清望着宋婉湘,她眉眼尽是轻佻之色,洋洋得意的说着话,宋婉湘在屋里缓缓踱步,她随意拿起桌上摆着的白玉茶盏端详着,心中不免多了几分嫉恨。 宋婉清一个庶女都那能用的起白玉的茶具,偏她这个伯府嫡女在夫家只用着陶瓷的茶盏,她自诩并不比宋婉清差到哪里去,身份又高出宋婉清一截,可偏偏为什么宋婉清日子就过得这样滋润? “哦,我忘了,三妹妹被关在这里,对外头的事是不知情的。”她似乎才想起来这回事,手上动作一松,茶盏也应声而落,宋婉湘好似并未察觉,径直在圆凳上坐下。 宋婉清虽然被关了这许久,可屋里却比收拾的井井有条,宋婉湘在屋里环视一周,最终落在宋婉清焦急的面容上。 她哪了十两银子贿赂外头看守的小女使,此刻那小女使并不在院外守着,而是躲到一处吃酒去了,宋婉湘道:“萧承宴同三妹妹的事闹得沸沸扬扬,陛下自然是要罚他的,不然怎么正家规国法,那萧承宴虽然是陛下亲外孙,可陛下瞧着也不是真的疼爱他,下令要将萧承宴处死呢。” 她啧啧两声,摇着头道:“可惜了......三妹妹想攀龙附凤的心思怕是成不了了。” 宋婉清脸色骤然惨白,只是她对宋婉湘突然出现在这里还存着疑虑,并未轻易相信:“你今日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大姐姐何时成了闲人了?” 宋婉湘险些维持不住脸上故作高深的表情,她一噎,随即道:“我今日来不过是为了嘲讽你两句罢了,三妹妹有这功夫还不如去见你情郎最后一面呢。” 说完宋婉湘起身,外院的守着的不过一名女使,也是才进府被分到长房的,宋婉湘轻易的就将人给支出去了,此刻外头并没人守着,宋婉湘离开时并没锁门,宋婉清瞧着外头空落落的院子,庭院里风有些冷,宋婉清身子一缩,脸色愈发白了。 宋婉湘说的笃定,她也的确是能做的出这样落井下石的事来的人,可宋婉清还抱着一丝侥幸,萧承宴怎么会这样轻易的被梁帝处死? 难道是?宋婉清一怔,因为萧承宴的身份?梁帝得知了萧承宴的身份,所以才要治萧承宴于死罪吗? 自己同他的事不过是借口罢了,长林太子都去了二十年了,往事早无踪迹可追,梁帝定是不愿重提旧事,所以才要借着这桩事将萧承宴处死吗? 宋婉清脸色难看,对宋婉湘的话信了几分,今日何秀华外出礼佛并不在府中,即便是她出了府,何秀华一时半刻也不会知晓。 况且她本就是要去长公主府打探消息的,如今有机会她怎会在府里空等着? 宋婉清换了身女使的衣衫,想从角门处出府,念梅念柳因为担忧宋婉清,给了看管的嬷嬷送了二两银子,求着去院外见宋婉清一面,宋婉清就这么和念柳碰到了一起。 主仆二人俱是一愣,宋婉清瞧见念柳第一句话便是:“萧承宴如今怎样了?” 念柳哪里知道消息,她摇了摇头,见宋婉清一身女使的打扮,便知道宋婉清是偷跑出来的,她道:“姑娘不是一直想出去,我替姑娘将门房的小厮引开,姑娘去便是了,只是姑娘要快些回来,切莫冲动行事啊!” 念柳最听宋婉清的话,她知道宋婉清牵挂萧承宴,得不到萧承宴的消息是不会安心的,念柳想着叫宋婉清去长公主府探探消息,或许也能安心些。 宋婉清应下,一颗心惴惴不安,若是萧承宴真的有性命之忧该当如何?自己无权无势,又如何能就得了萧承宴? 因为宋婉湘的打点,角门处小厮轻易地就放了宋婉清出府,宋婉湘在暗处看着,见宋婉清往长公主府方向而去,便叫自己的心腹人去散播消息,说宋婉清偷溜出府往长公主府去了。 她不是自诩清高?如今宋婉湘偏要把这盆水泼到她头上,萧承宴在朝堂上将事情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又如何,宋婉清在这个关口往长公主府去,便是坐实了他二人之间的私情,宋婉湘想着,露出个得意的笑来,只是她没想到,自己此举最后害了的人还是她自己。 宋婉清到了长公主府里,碧荷此刻不在府中,萧承宴出事后碧荷就在英国公府同英国公商议如何能救出萧承宴,宋婉清被何秀华关起来的消息碧荷是知道的,她料想宋婉清近几日是出不了门了,索性嘱咐门房的小厮,一律人都不许进府。 宋婉清见不到碧荷,也探听不到萧承宴的消息,急得在长公主府外来回踱步,那里劝宋婉清快些回去,怕晚了何秀华会发现宋婉清出了府。 可宋婉清哪里能放心的下,宋婉湘说的言之凿凿,说萧承宴要被梁帝赐死,宋婉清不能眼睁睁看着萧承宴命丧黄泉,她是关心则乱,一时没了主意。 念柳劝说着宋婉清回去,宋婉清执意在长公主府外不肯离去,她听见门房处小厮们交谈:“也不知咱们家宫中这次能不能全须去尾的回来。若是公子真有个什么,这长公主府也就散了......” “瞧着公主府是要散了。”另一个小厮接话道:“咱们公子被美色迷昏了头,防着一家家的世家小姐不要,偏要个二嫁妇,还奉若珍宝,也不怪陛下生气,这事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庆王揭破,咱们家公子这次是凶多吉少了......” 那人说完幽幽叹了口气,两人的话一字不落都进了宋婉清耳中,念柳看着宋婉清脸色白如金纸,忙道:“他二人说的也不一定就是真的,陛下......陛下不是最疼六公子吗?” 宋婉清茫然的摇头,疼爱?天家哪里有真的疼爱? 不过处处算计罢了,而且萧承宴的真实身份是梁帝的逆鳞,他这次怕是要真的对萧承宴不利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惴惴不安 那两个小厮还在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宋婉清只觉眼前阵阵发黑,萧承宴被下了牢狱,她根本见不到萧承宴,碧荷姑姑和常安常吉也不知去了哪里,她难道真要看着萧承宴身首异处? 不,不行,她要救萧承宴! 宋婉清回府拿了何秀华的腰牌要进宫见何贵妃,何贵妃到底是三皇子的生母身份贵重,若是她出面,定然是管用的! 哪里拦不住宋婉清,她懊恼的很,早知就不帮宋婉清出府了,她家姑娘不是一向多思多想思虑最为周全吗?怎么这次跟着了魔似的,什么都顾不上了? 念柳陪着宋婉清到了宫门处求见,主仆二人等了许久,可只等到兰均女官出来传话,兰均女官一脸愧疚:“婉清,并非贵妃娘娘不帮你,你要知道,贵妃娘娘也是自身难保,陛下从来不喜后宫女子置喙朝堂之事的,六公子又是丹阳长公主的孩子,丹阳长公主和陛下离心多年,这次陛下这样果决的将六公子下了监牢,摸不清陛下的态度,娘娘也不好贸然去的。” “姑姑!”宋婉清抓着兰均女官的衣袖,祈求道:“姑姑帮我同姨母传句话,让我见姨母一面可好?” 兰均女官看见宋婉清这一副焦急的模样,实在是心疼,她拿着帕子给宋婉清擦了擦眼角的泪,又想起何贵妃的叮嘱,陛下态度不明,此事又事关萧承宴和宋婉清,她是宋婉清的姨母,陛下不喜宋婉清,何贵妃是不好卷进去的,她上次因为萧允权的事就已经惹恼了陛下了,陛下多日不来长春宫里,何贵妃听闻宋婉清来求见时,便猜到这二人之间怕是真的有些什么。 她让兰均转告给宋婉清,兰均女官虽然心疼宋婉清,可她到底是何贵妃身边的人,兰均女官道:“娘娘从三姑娘求见时就知道三姑娘的来意,只是娘娘不好出面,此事牵扯深大,圣心难测,姑娘还是回府去,闭门不出的为好......” 宋婉清的心一下子冷了下来,她看着兰均女官离去,日暮的夕阳光晕橙黄铺洒天际,宋婉清却站在阴影里,她手里还攥着兰均女官留给她的那一方锦帕,宋婉清忽然就笑了起来,她将那帕子扔了,锦帕轻飘飘的坠在地上,帕子一角绣着的青梅栩栩如生。 这是兰均女官的绣工,宋婉清的绣艺与她如出一辙,只是较之兰均女官要更出彩些,兰均女官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念柳担心的看着宋婉清,“姑娘......” 她们出来时间已经够久了,是时候该回去了,念柳想劝宋婉清回府,她是个脑子笨的,只是身体好些,早知今日的事念柳想还不如叫念梅出来,她阿姐可比她聪明,知道怎样安慰宋婉清。 宋婉清奔波了一日,早已经累的没了力气,她忧心萧承宴,又求告无门,便起了破釜沉舟的心思。 “姑娘要去做什么?”念柳看着宋婉清径直走到西华门前,念柳隐隐觉得宋婉清怕是要做什么事,她心中不安,念柳挡在宋婉清身前,她温声劝着:“姑娘......好姑娘......有什么事还是回府同夫人商议过再说吧!” “念柳,休要拦我。”她越过念柳,径直拿起登闻鼓下摆着的鼓槌,旋即鼓声响起,宋婉清的声音也在此刻响彻西华门外,姑娘满身疲惫,声音里都透着虚弱,可她一声声呼喊却铿锵有力,“臣女宋氏婉清,德行有亏,蓄意勾引宁远侯府六公子萧承宴,六公子为人清正,不堪与臣女同流合污,在朝堂上所言也不过是为了维护臣女名声,请求陛下明鉴,还萧大人清白!” 远在大殿中的萧承宴心口忽然紧缩了一下,大殿距离西华门太远,萧承宴并未听到西华门外的鼓声,他和梁帝对峙着,棋盘上二人杀的难舍难分。 那日在殿中梁帝说终于知道为何丹阳执意要萧承宴姓萧时,萧承宴就猜到梁帝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梁帝并未多言,只说丹阳给自己送过一封信,信中交代了萧承宴的身世。 萧承宴以为梁帝知道自己的身份会震怒,毕竟当年是他下令屠戮东宫满门,可丹阳却将他给救了出来,这可是欺君之罪,可萧承宴没想到,梁帝并没有责罚自己,而是同自己说起萧睿楷谋逆一事来。 梁帝早知萧睿楷狼子野心,只是从前他不成气候,梁帝并未怎么在意就是了,如今萧睿楷意图昭昭,梁帝是万万留不得他了。 他已经秘密召林政进宫过,叫林政率黎州的骑兵入京,他按兵不发也是因为黎州调兵需要时日,而昨日夜间林政已经率军在城外安营,若是萧睿楷有不轨之心,凭城外同城内驻守的禁军,对付萧睿楷的五万精兵也不会毫无胜算。 梁帝手执黑子,他混浊的瞳仁里倒映出棋盘上焦灼的战况,这一句,他输了。 梁帝放下棋子,颇为赞赏的看了眼萧承宴,这孩子沉稳,虽然寡言却心有成算,像极了......像极了他父亲。 只是......梁帝几不可察的叹了口气,他也同他的父亲一样,牵挂太多。 萧承宴自从猜到朝堂上梁帝是故意,叫庆王揭破他同宋婉清的事后,便对梁帝没什么好脸色,他只一个要求,自己是一定要娶宋婉清的,梁帝将局面搞成这样,萧承宴要梁帝出面将流言平息,梁帝没许诺萧承宴。 宋婉清残花败柳之身,一个二嫁妇罢了,还是沈肆不要的女人,怎么能配得上他的孙儿? 从前不知萧承宴的身份,梁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自从得知萧承宴的真实身份,梁帝就开始为萧承宴物色妻子人选,他未来前程无可限量,若是娶了宋婉清,岂不是叫人笑话? 梁帝不答应,萧承宴也不给他什么好脸色,二人一直僵持到了今日,直到朱内件前来报信儿。 他支支吾吾吞吞吐吐的,是不是还瞥一眼萧承宴,萧承宴心口还难受着,不知为何他今日总觉得惴惴不安,好似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般。 第二百三十六章 击鼓鸣冤 “有什么事说就是,吞吞吐吐的做甚?”梁帝不耐烦投去一眼,朱内监这才开口道:“东平伯府宋三姑娘敲了登闻鼓,说......说要为萧大人申冤......宋三姑娘说......说萧大人无罪,是她蓄意勾引......” 萧承宴指尖一松,手里把玩着的棋子坠下落进棋娄里,发出清脆声响。 “你说什么?”萧承宴牙关一紧,不等朱内监再回话,他从案几前起身,径直便要往西华门去。 可梁帝早嘱咐过殿外侍卫,不许萧承宴出去,萧承宴被侍卫层层围住,不叫他出殿门,梁帝缓缓起身,是一贯肃然的神色:“这么着急做甚?” 他不紧不慢的对萧承宴道:“多事之秋,满朝上下都以为你此刻在牢狱之中,你贸然出去,是想朕的谋划功亏一篑不成?” 萧承宴本就对梁帝有怨言,闻言他回过头,冷漠的看着梁帝:“你的谋划与我何干,我说了只要婉清。” 看他执着,梁帝淡淡的对朱内监道:“宋家那丫头既然要敲登闻鼓告御状,便叫人先带她去打了三十庭杖,打完了再说不迟。” 三十庭杖,宋婉清那身子骨的,怕是还未打完就要命丧黄泉了。 萧承宴脚步顿住,他知道梁帝这是在威胁自己。 他有软肋被梁帝捏着,此刻倒是轻易动不得了,“陛下既然要动她,不若叫人直接将我处死就是,何故用这法子威胁?” 梁帝看他没再莽撞,神色稍霁:“你安心在这里就是,宋家那姑娘我会叫人劝她回去的。” 宋婉清敲登闻鼓为自己鸣冤,萧承宴听见这消息只觉心口一阵阵发闷,她那样骄傲爱惜名声的人,此遭过后定然名声尽毁,宋婉清为了救自己,是真的豁出去了。 朱内监也从旁劝着:“陛下既然说了,萧大人也尽可安心了,如今庆王殿下以为您被抓,正是松懈之时,陛下还等着蜀中有了动作,靠您率禁军守卫皇城呢,大人此刻是不好露面的。” 萧睿楷手中军士毕竟不在少数,这是梁帝的心腹大患,虽然有林政率黎州将士前来,可梁帝怕出变故,也是为了麻痹萧睿楷,才将萧承宴关在此处,只等着蜀中起兵好让萧承宴带禁军同林政一起瓮中捉鳖。如今萧睿楷正是松懈之时,还未见有旁的动作,梁帝正要封萧允权为亲王叫萧睿楷知道自己与皇位无望,逼迫他起兵谋反,现如今才传出风声去,若是萧承宴在这个关节露面,一切谋划都要成为泡影了。 梁帝说了会叫人劝宋婉清回去,萧承宴才未闹着要出去,梁帝当面许诺了萧承宴,却在出了殿门后吩咐朱内监,任由宋婉清在西华门外跪着,还吩咐人将这消息闹得满城皆知,又让朱内监放出了他要将萧承宴流放八千里的消息来,八千里,流放岭南,岭南那地方处处湿毒胀气,便是再身强力壮的人去了也要受不了的。 这消息一出来碧荷和英国公都愣住了,反复追问这消息是否为真,那宫女是碧荷在宫中时相熟的人,听闻这消息就出府给碧荷递了信儿,“是真的,陛下亲口说的,只是还没定什么时候流放,姐姐快想想办法,现在西华门外还跪着一个呢,姐姐可要去看看?” “西华门外还跪着一个?”碧荷并不知道宋婉清的事,那宫女将宋婉清敲登闻鼓的事说了,碧荷闻言一顿,英国公却是大喜过望,他继续道:“这不是正好,那女子既然愿意出来顶罪,便可以将宴儿全须全尾的给救出来了。” 英国公府世子爷段蘅见过宋婉清,宋婉清举止有度,不像是品行不端之人,他虽然觉得有些不忍,可为了救萧承宴,段蘅道:“的确是没更好的法子了,舍弃了宋三姑娘,保住宴儿......” 他叹了一声:“这宋三姑娘也算有情有义了。” 若是要舍弃宋婉清,宋婉清的性命必然不保。 碧荷有些犹豫,她是知道宋婉清对萧承宴而言有多重要的,若是舍弃宋婉清救了萧承宴,即便是萧承宴从牢狱中出来,难保萧承宴会恨上他们这些人,她拿不定主意,便说自己先去西华门外看看。 一同得到这消息的还有东平伯府。 宋婉湘正在宋老太太膝下卖着乖,何秀华一刻钟前才回府,得知宋婉清不在院中后大发雷霆,将院中看守的女使直接叫人牙子给发卖了,宋婉湘怕何秀华找到她头上来,便一直躲在宋老太太这里,她料想何秀华知道消息后定然要来找她算账,可左等右等都不见何秀华,宋婉湘便差人去问,这一问不要紧,便知道宋婉清击鼓鸣冤的事了。 怪不得何秀华顾不到自己这里了,原来是急着要去西华门前找宋婉清。 宋老太太闻言眉头深深蹙起,她斥道:“这个清丫头是想拉着全家一起死吗?说自己蓄意勾引,这是要全家的女儿都和她一样名声受损吗?可怜湘儿你......” 宋婉湘是养在宋老太太膝下长起来的,这几个孙女儿里也只有宋婉湘生的最像她,宋老太太最是疼爱宋婉湘。 她怜爱的摸了摸宋婉湘的脸颊,眼中沁出泪珠来:“可怜我家湘儿,要被这个孽障给连累了,王绫这母女......何时能放过咱们宋家啊!” “祖母莫要伤心!”宋婉湘连忙道:“三妹妹这样不知羞耻,咱们家是留不得她了,不若就让大伯母将人带回,祖母寻了宗族耆老来,将三妹妹打死以正家风吧!有宗族耆老在,大伯母想来也不能说些什么的!” “姑娘说的是啊。”前来报信儿的那丫鬟道:“老太太您还是早下决断,陛下要将那萧承宴流放岭南,若是被咱家三姑娘将罪责都揽在了自己身上,陛下要罚的可就是咱家里,趁着陛下还未理会,老太太还是趁早将三姑娘带回才是啊!” 这话说到了宋老太太心尖儿上,趁着现在陛下还未理会,若是此事上达天听,宋婉清被治罪,到时想撇清关系都不行了。 何秀华已经去西华门找宋婉清了,老太太便差人去各房请宗族耆老来,只等着何秀华将人带回就开祠堂将宋婉清治罪。 只是......想到要将宋婉清活活打死,宋老太太还有些犹豫,这毕竟是她长子宋璟唯一的血脉,可宋婉湘哭求着请她下决断,老太太心一横,还是叫人准备了家法。 何秀华到宫外是碧荷也才从马车上下来,碧荷带着常安,同远处的何秀华对视一眼,两人便都朝着宋婉清而去,宋婉清还在敲着登闻鼓,那鼓架的极高,宋婉清举着鼓槌敲了许久,此刻早已声音嘶哑,双臂无力,念柳拦也拦不住,只等在宋婉清身后扶着宋婉清,怕她体力不支晕过去,念柳哭着道:“姑娘......好姑娘......这样不行的啊!” 宋婉清哪里还管得了这些,方才宫中的消息她听闻了,陛下要将萧承宴流放岭南,八千里啊,那么远的地方,萧承宴若是去了还不知此生能否回京,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而起,便将一切都落在自己身上就是。 第二百三十七章 苦苦纠缠 姑娘手持鼓槌一下下敲击在鼓面上,鼓面振动顺着鼓槌传到姑娘本就纤细的手臂上,宋婉清双臂被震得发麻,她眼中含泪,一下未停的敲着登闻鼓。 “臣女宋氏婉清,私德不修,品行不端,蓄意勾引宁远侯府六公子,六公子为人清正,不愿与臣女同流合污,是我苦苦纠缠......今闻庆王殿下当庭状告,所告种种实属无稽之谈,臣女愿为萧公子作证,求陛下圣裁,还萧公子清白!” 凄厉的哭诉伴随着鼓声响彻于宫墙外,冷风飒飒,卷起宋婉清的衣摆,她身形纤瘦,在这飒飒的风中甚至有些站不稳,纤弱的腰肢被衣带勾勒出,让她看上去愈发摇摇欲坠了。 何秀华眼见宋婉清这模样,心中火气翻涌,房嬷嬷再三叮嘱何秀华压着火气,可何秀华走到宋婉清身边时,还是没忍住吼了出来:“宋婉清!你是想死不成?” 她是个烈性子的人,脾气也大,如今也顾不上什么旁的了,何秀华上前就要去争抢宋婉清手里的鼓槌,“你现在同我回伯府去!” 宋婉清攥着那鼓槌没松手,她回眸瞧见是何秀华,眼底含着的泪在此刻落了下来,宋婉清怔愣的唤了一声:“母亲......” 这声母亲听的何秀华心尖儿一软,但她还存着理智,宋婉清在留在这里必将成为汴京城的笑柄,趁着现在还没什么人知晓,何秀华要将宋婉清带回去,可宋婉清倔强的很,她咬着唇,脸颊上满是泪痕,“母亲......我不能走,只有我能......只有我能还他清白......只有我能救他......” 她这副执拗的样子叫何秀华想起当年的宋璟,王绫离世后宋璟抱着王绫的尸身守了一夜,如今她瞧着宋婉清,只觉父女二人的眼神如出一辙,何秀华呼吸一滞,随抬手打在了宋婉清脸上,她声音嘶哑:“你是想整个宋家因为你拖累而死吗?你想你自己声名狼藉人人喊打吗?你是我的女儿,你怎么能......我怎么能看着你将自己的名声作践透呢?” 女子本就艰难,宋婉清原本因为那些流言在京中名声本就不堪闻了,若是这桩事再传出去,那就只有投河自尽的份儿了。 宋婉清被何秀华这一巴掌打的直接跌在了地上,何秀华也没想到自己会对宋婉清动手,她茫然的看着自己的手,想要去搀扶宋婉清可到底是没动,她冷声吩咐房嬷嬷将人带回去,可宋婉清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挣脱开房嬷嬷,又捡起了地上的鼓槌来。 鼓声再次响起,何秀华再也压不住心里的火气,在宫门前就同宋婉清撕扯起来,何秀华虽然瘦弱,可宋婉清现在的身子骨还不如何秀华,没两下就被何秀华抱在了怀里,何秀华看着宋婉清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垂泪,又见她脸上清晰的一道五指印,何秀华哽咽道:“你听娘的,娘不会害你,好孩子,你就同母亲回去吧!” 宋婉清闻言再也憋不住泪水,她掩面痛哭起来,“母亲......我不在乎。” 何秀华一愣,宋婉清不在乎什么,她紧接着听见宋婉清用沙哑的嗓音道:“只要能为他洗清冤屈,这一切我都不在乎了,便是舍弃了我的名声又怎样,他能为我舍命,我就不能为他舍弃自己的名声吗?只要是能将他救出,这些又有什么重要的?” 何秀华没想到宋婉清会说出这些话,宋婉清一向是最爱惜名声的,若非如此何秀华当初也不会执意要将宋婉清送去江南逼祸,可现在宋婉清却说,她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了。 “你......”何秀华恨铁不成钢:“你糊涂啊!” 若是没了名声,宋婉清走到哪里都要被人指点的,经过这一遭萧承宴是绝不会同她再有任何牵扯的,她为了萧承宴将一切都豁了出去,可结果是她往后再也嫁不出去,只能一个人孤苦一生。 这怎么值得! “念柳!替我敲登闻鼓!”宋婉清冲着念柳吼了一声,她被何秀华抱着动弹不得,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念柳身上,念柳捡起鼓槌,左右为难:“姑娘......” 她私心里是想宋婉清跟何秀华回去的,可宋婉清的性子也是执拗,念柳看看宋婉清,又看看何秀华,为难的不知该怎么办。 何秀华此刻这是恨不得将人给打晕带回去了,她眼前阵阵发黑,何秀华松开手,靠着房嬷嬷才勉强站稳,宋婉清脱离了何秀华的桎梏,从念柳手里抢过鼓槌,便要再次击鼓鸣冤。 “婉清!”何秀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狂风大作,宋婉清动作一顿,就听见身后何秀华抽噎着开口:“我劝不住你,可你也要想想,今日过后,你在汴京城中要如何立足,你自小性格倔强,往后你要面对的是什么你心中应当有数,婉清,算娘求你了,同娘回去吧......” “母亲......对不住......”宋婉清没回头,她举着鼓槌的手都在颤抖,却还是一下一下的敲击着。 何秀华再次落下泪来,她看着宋婉清为萧承宴豁出一切,可明明她的女儿是最胆小怯懦的人啊,年幼时甚至细小的蚊虫都能将她吓哭,宋婉清年幼时她小心呵护着宋婉清,到如今她对她满心愧疚,只想弥补,可宋婉清不知从何时起,却成了眼前这个果决胆毅的人了。 何秀华不知道,宋婉清一直都是那个怯懦的姑娘,从庄子上时是,在侯府里也是,她一贯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遇到什么第一个念头都是息事宁人。 她仍旧胆小,仍旧怯懦,仍旧遇到事情就只想逃避,可在此刻,宋婉清却无比坚定,她想为萧承宴做些什么,他待自己那样好,他是第一个坚定的选择了自己的人,是无论何时何地都在自己身后为自己撑腰的人,宋婉清想,即便是此遭过后她被陛下治罪,可只要萧承宴平安无事,这就够了。 她一声声诉说着,哪怕喉咙早已嘶哑,哪怕双臂早已麻木不堪,宋婉清只一个念头,她要救萧承宴出来。 何秀华是真的没了办法,她在身后静静的看着,眼泪决堤似的落下,宋婉清这样执拗,也不知是随了谁。 第二百三十八章 残花败柳 碧荷在后头看了许久,宋婉清为救萧承宴是豁出了一切了,碧荷为自己在英国公府时的想法感到羞愧,她走上前去,何秀华瞧见碧荷,咬着牙剜了碧荷一眼,碧荷只装作没看见。 “何大娘子......”碧荷女官对何秀华道。 何秀华并不想搭理她,碧荷便识趣没再言语。 常安在一旁看着也是红了眼,他冲上前去,接过宋婉清手里的鼓槌,道:“我替姑娘敲。” 宋婉清嗯了一声,手扶着膝盖缓缓跪下去,她双臂都是麻木的,在宽大的袖摆下不住的颤抖。 宋婉清跪在宫门前,声音响彻宫道,来往的禁军都忍不住往宋婉清跪着的方向多瞧一眼。 重华宫中,萧承宴被梁帝关在这里已经不是第一日了,自从今晨得知宋婉清在西华门前敲了登闻鼓后,萧承宴便心中不安,可他几乎是被梁帝关在这里,外头的消息一概不知,萧承宴等了许久,仍觉心中那股子难以言语的心悸之感仍在。 他推开殿门,正有内侍端了晚膳进来,那内侍低着头放下晚膳正要离开,萧承宴却将人叫住,他问道:“西华门外,宋三姑娘可曾离开了?” 那内侍一愣,随即结巴道:“应当......应当是离开了的......” “应当?什么叫应当?”萧承宴额上青筋暴起,他一把揪住那内侍的衣领:“你最好老实交代,不要想瞒着我些什么。” 那内侍被吓得浑身哆嗦,宋婉清跪在西华门已经三四个时辰了,现在满宫上下都知道了,一刻钟前他领了饭食给萧承宴送来,路过宫道时还听见了西华门外的阵阵鼓声。 “大人饶命啊......” 他拱手作揖,求萧承宴放自己一命,萧承宴也并未想过要他性命,他只想知道宋婉清此刻时候安然无恙的回了东平伯府里。 “若是敢蒙骗我,便是死到临头了。”萧承宴的威名他是听过的,自然不敢在萧承宴面前造次,那小太监还是朱内监的干儿子,他干爹特地交代过,这位爷前程远大,让他千万不要开罪。 这小太监记得这句话,自然不敢有所欺瞒,他如实道:“小的......小的......小的方才拿了晚膳回来时,似乎还......似乎还听见了西华门外有鼓声,想来是宋三姑娘未曾离开吧。” “怎会?”宋婉清眉心紧蹙,梁帝不是叫人去知会宋婉清回府吗?为何她还在这里? 他担忧的问起:“陛下不是找人知会了宋三姑娘,宋三姑娘为何还在宫门外?” 那小太监一愣,并未有什么人去通知宋三姑娘离开啊。 萧承宴看他这表现便知道梁帝欺骗了自己,他嘴上答应的好好的,说叫人去劝宋婉清离开,实则并未派人去告知,而是任由宋婉清跪在那里一遍遍的敲着登闻鼓。 萧承宴松开那小太监的衣领,大步流星的就要往往走去,那小太监见状保住萧承宴的腿,道:“萧大人!萧大人!去不得啊!陛下说了,是不许您出这重华殿的!” 重华殿在皇城东南角,和西华门相距甚远,萧承宴若是要去西华门,是必定会被人撞见的。 可萧承宴此刻已经顾不上这些了,梁帝要玩什么郑伯克段于鄢的手段,这同他无关,他刻意纵着萧睿楷,将他纵成如今模样,萧睿楷狗急跳墙在朝堂上诬告自己,为何要害的他的婉清受此苦楚? 萧承宴眼眶猩红,他一脚踹开那小太监,推开殿门就往外去。 重华殿外有不少禁军看守,这些人都是萧承宴手底下的人,并不敢真的对萧承宴动手,萧承宴同他们厮打,这些人也多都收着力道,招式间并不敢真的下什么重手。 萧承宴一脚踹飞出去一人,他武艺高强,这些人又不敢真的对他怎样,萧承宴很轻易地就出了重华殿的门。 萧承宴前脚出了重华殿,后脚梁帝就得知了消息,何承熹前些日子由沈予铮举荐进了禁军中,此刻也是个小头领,梁帝便派何承熹去拦萧承宴,并差人清空了去往西华门所经之处的宫人。 何承熹闻讯带着禁军去拦人,萧承宴瞧见来人是何承熹,长眸微眯,何承熹并未想怎么拦萧承宴,萧承宴武艺高强人尽皆知,何承熹知道宋婉清对他有多重要,所性想放放水,叫萧承宴去同宋婉清见上一面,哪怕是远远的见一面也好。 两人才过了几招,梁帝带着朱内监便来了,梁帝一来,何承熹自然不好再防水,招招都用了全力,不知是否是萧承宴分心的缘故,竟然真被何承熹打中了胸膛,萧承宴也是个睚眦必报的随即一脚踢在何承熹小腿上,何承熹拄着剑才勉强站稳,梁帝的声音传来:“拦住萧承宴,将他押回重华殿!” 那些原本观望着未曾上前的禁军们此刻纷纷围上来,到底是寡不敌众,萧承宴被人钳着双手单膝跪在地上。 他仰着头,看向缓步走来的梁帝,梁帝没什么表情,只眉心轻微蹙了蹙,似乎是不满萧承宴的举动。 他吩咐道:“将他押回重华殿,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他出殿门一步!” “陛下!”萧承宴挣扎着起身,还有几步便是西华门,外头鼓声阵阵,梁帝早吩咐了守宫门的禁军,此刻宫门禁闭,只能听见外头宋婉清嘶哑的声音,萧承宴听着只觉心都要被撕成一片一片的了,他爱重了这么多年的姑娘,此刻为了自己豁出名声、不顾性命,只为了还他一个清白公道。 他猩红着眼眶,近乎哀求:“求陛下叫我见她一面,劝她快些回去吧!” 梁帝充耳不闻,他是最铁石心肠的人,又怎么会在乎萧承宴的请托? 宋婉清同他不是有情谊吗?萧承宴还想着要娶宋婉清,可宋婉清的身份根本配不上他,尤其是萧承宴还是他的亲孙儿,萧承宴舍不得宋婉清,便由他来做这个恶人,将宋婉清同他之间的关系彻底抹净! 他命人将萧承宴带回去,萧承宴想要挣脱可最后只是被人摁在地上,脸颊摩擦着粗粝的石面,就连何承熹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何承熹想劝说梁帝放了萧承宴,可梁帝脸色骇人,何承熹也不敢多说些什么。 梁帝见萧承宴为了一女子将自己置于此等境地,梁帝动了怒:“那宋婉清不过是个二嫁妇,残花败柳之身,若是你再执意如此,朕就叫人直接将她杀了,叫你再没可惦记之人!” 第二百三十九章 幸灾乐祸 梁帝说完,宫墙外便传来常安焦急的呼喊:“三姑娘!三姑娘您怎么了!” 宋婉清穿的单薄,奔波一日未进米食,竟然在宫门外直接晕了过去。 萧承宴闻言从地上爬起,他跌跌撞撞的推开眼前围堵的禁军,可宫门关着,萧承宴并没有钥匙可以打开宫门,梁帝正是因为知道萧承宴出不去,便由着他奔到宫门边上。 他脸颊上尽是尘灰,矜贵无双的宴公子此刻满身狼狈,他透过狭小的门缝瞧着外头的动静,宋婉清已经昏死过去,常安正将人横打抱起送上何秀华的马车,西华门外还零零散散站了许多来看戏的妇人,正幸灾乐祸的瞧着宋婉清的方向。 此刻不是命妇进宫的时辰,这些人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可偏偏西华门前有这么多看热闹的人,萧承宴料到这一切怕都是梁帝的安排,他眼睁睁看着常安将宋婉清送上马车,看着何秀华和碧荷焦急的跟在后头上了马车,马车驶离,可那些妇人仍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这些什么,言语间萧承宴不用想便知道尽是些贬低之语。 今日过后,婉清在汴京中再无容身之地了。 “婉清......”他决心要好好呵护,不叫她受一丝伤害的姑娘,到底还是因为他,落得了名声尽毁的下场。 喉间翻上一阵腥甜,萧承宴气急攻心,呕出一口血来,鲜血喷出的瞬间,他也失去了意识。 宋婉清醒来已经是子时,何秀华为了照顾宋婉清衣不解带的守了一两个时辰,如今见到宋婉清醒来,何秀华才算是放下了心。 宋婉清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问起萧承宴,何秀华不语,只是端来药汁要宋婉清喝下:“你先把药喝了,你身子虚,不好不吃药的。” 宋婉清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她是最不爱喝这种苦涩的东西的,可现在许是焦急的缘故,宋婉清一碗药喝下去,竟然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何秀华看着宋婉清把药喝了,才安心不少,她道:“今日你就好好歇息吧,有什么明日再说也不迟。” “母亲!”宋婉清从床榻上下来“母亲还没告诉我,萧承宴他到底如何了?” “他怎样不用你去管!”何秀华一张脸绷得紧紧的,今日宋婉清在西华门前击鼓鸣冤,不知被多少人瞧见了去,她们回府时甚至有好事的人等在伯府门前守着,宋婉清晕厥的事此刻已经传的满汴京都是了,她以后......该如何做人啊? 宋婉清还不知道这些,她即便是知道了也不会在乎,她此刻唯一记挂的只有萧承宴一人而已,何秀华还没说些什么,外头忽然传来了吴氏和宋婉湘的声音,宋婉湘声音尖细轻浮,隔着院门也听的一清二楚。 “三妹妹回来了啊!听说三妹妹到西华门外演了一曲《长生殿》,如今戏台唱罢,妹妹终于舍得回来了啊!” 吴氏在一旁笑,她作势训斥宋婉湘:“何苦这么说你妹妹,你妹妹这是重情重义,在侯府时为沈肆守寡三年,如今和离了便为另一人在西华门前跪求,只是陛下他日理万机,跟本就没时间来理会你这种举止轻浮的狐媚子!” 何秀华脸黑一阵儿白一阵儿,叫人将吴氏母女给赶了出去,宋婉清脸色难看,她愣愣的看着何秀华,何秀华也不舍得说宋婉清些什么了,只叫宋婉清好生歇着,说是叫她歇着养身子,实则是又将宋婉清给关了起来。 这次何秀华换了自己心腹的人来,念柳和念梅被何秀华看管起来,事情风波未平息前,何秀华是不许宋婉清再见念梅念柳的。 何秀华想着等宋婉清身子养好了将人给送的远远的,她手下虽然有银子,可也要挑一个信得过的地方,如今萧承宴被抓起来,倒是不担心萧承宴会追着纠缠了,何秀华替宋婉清物色着地方,只是还不得何秀华挑好地方,朝中便出了一件大事。 子那日庆王在朝堂上状告萧承宴以后,萧承宴那句庆王狼子野心被众人实打实听了去,众人惊讶与梁帝听了这话却并没什么动作,以为梁帝是有心立萧睿楷为太子,便一个个的都巴结奉承上庆王府去。 萧睿楷这些时候如坐针毡,手下人也并未打探到什么消息,朝堂上官员恭维巴结,将萧睿楷高高捧起,就连他自己甚至都要以为梁帝属意自己为太子了,可这一日上朝,梁帝忽然在朝堂上直言要里萧允权为荣亲王,让萧允权入朝堂听政事。 此事一出众人不由得猜测起来,梁帝是否是动了立萧允权为太子的心思,萧允权的母亲到底是后宫独揽大权的何贵妃,出身高贵,又有母族助力,出身上时高出萧睿楷一大截的。 但着也只是众人的猜测罢了,又过了两三日,梁帝公然在朝堂上斥责了萧睿楷,将萧睿楷贬低的一无是处,梁帝斥责了萧睿楷,却将封禅祭祀的重任交给了萧允权,梁帝自从上了年纪以后,便不再去封禅仪式,多是礼部代劳,可这次梁帝却让年幼的萧允权代劳,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梁帝看重萧允权,他只两位皇子,萧允权年少封王,又要替陛下祭祀,离太子之位仅一步之遥了。 萧睿楷自那日被梁帝斥责后边称病不出,再听闻萧睿楷的消息,便是蜀中谋反了。 萧睿楷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要入宫平乱,可汴京中哪里有动乱,萧睿楷不过是为自己起兵找个名正言顺的由头罢了。 萧睿楷起兵时正传出梁帝重病的消息,不然萧睿楷也不敢这样放肆的骑兵谋反,若是真等到梁帝撒手人寰,何贵妃定然会扶持萧允权登基,到时候他这么些年的隐忍蛰伏便成了笑话。 萧睿楷起兵突然,一路杀到了汴京城底下,朝堂上下都以为萧睿楷会直接攻进京城里,东平伯府里宋琰早就收拾好了行装,做好了若是不成便带着妻儿老小逃命的准备。 二房乱作一团,长房里却是井然有序,何秀华命令小厮日夜巡守,将长房围的铁桶一般。 就在众人以为萧睿楷会杀进汴京城时,却传来消息,说林政带着军队在城外截住了萧睿楷的人马,此刻正厮杀的不可开交。 第二百四十章 平安归来 林政到底上了年纪,林惊影忧心自己父亲,可现在城门紧闭,林惊影并不知道外头的情况,只听闻奔该关在礼部之中的萧承宴,忽然带着禁军前去支援,将萧睿楷带来的两万骑兵杀的落荒而逃。 萧睿楷率兵逃窜回蜀中,汴京城众人这才知晓梁帝并未真的责罚于萧承宴,而时放松萧睿楷的警惕罢了。 萧承宴带兵离京前往蜀中那日,宋婉清到城门上去看了,城门上多是各家的姑娘,萧承宴身份高贵,总是是同宋婉清之间闹的沸沸扬扬,可哪位郎君身边没有过风流韵事? 若是能嫁给萧承宴,即便是有前头这桩事在,可宋婉清已经在西华门外承认是自己勾引的萧承宴,萧承宴是清白的,此事便不足为据。 只是这些姑娘没想到,宋婉清居然也会来送萧承宴,她们原以为出了这样的事宋婉清该在东平伯府里夹着尾巴做人。 谁料她竟然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城门上。 一时间议论纷纷,宋婉湘也在,她身边站着的是宋婉澄,宋婉澄见这些人说宋婉清一时间脸臊的通红,到底两人都姓宋,宋婉清可是自己堂姐,宋婉澄觉得羞耻,拉着自己姐姐的手就要离开。 可宋婉湘今日事特意来看宋婉清的热闹的,宋婉清听闻了外头的消息后便闹着要来相送,战场刀剑无眼,宋婉清也只西华门前那一事,自己同萧承宴再无可能了,今日或许就是二人的最后一面,她如何能不来? 何秀华最初也是不愿意,可架不住宋婉清以命相胁,又保证在萧承宴离开后便听从何秀华的安排,远走离京,何秀华这才算同意下来。 宋婉清这些时日瘦了许多,几乎算得上是皮包骨头了,没有萧承宴的消息时她日日忧心,茶饭不思,得知萧承宴并未被关进牢狱,什么命不久矣都是宋婉湘刻意编出来的,连他被关,都是同梁帝做的一场戏后,宋婉清又是庆幸,又是因为那日宋婉湘的几句挑拨之言自己莽撞行事,如今名声尽毁,宋婉清知道自己在汴京再无容身之地,她从来怯懦,这可能是她这辈子做的最疯狂的一件事了。 今日来城门相送的人有许多,林惊影也在相送之列,沈肆就站在她的身旁。 此次她父亲同萧承宴一齐去蜀中平乱,林惊影满目担忧,她一只手轻抚着小腹,期待着自己父亲能平安无事。 半个月前,林惊影诊出了身孕,这是沈肆第一个孩子,沈肆高兴不已,林惊影以为沈肆对自己总算如往昔了些,可今日见到宋婉清,沈肆的目光还是有意无意的落在宋婉清身上。 蹙起的眉角,牵挂的神情,他仍旧惦记着宋婉清。 林惊影没做声, 她既然选择了嫁给沈肆,便在没有回头路了,而且现在两人还有了孩子,即便是为了孩子,她也要在侯府好好的过下去。 宋婉清自从出现那刻,耳边的嘲弄之声就没下去过。 “这不是宋三姑娘吗?宋三姑娘居然还敢出现在这里,真是不怕叫人笑话,怎么?她这样不堪的人,还敢来送萧大人吗?” “你可不要说了,萧大人可在朝堂上说是自己倾心她呢,谁知道她用了什么妖媚的法子,小心叫她听见,给你自己惹祸上身!” “我还能怕了她?亏的我往日里还觉得她特立独行,果敢刚毅,谁知道也是个出卖色相的,真不愧是王家出来的女儿,王家一门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货色,背主求荣,这不正是阴沟里的老鼠?亏的她还敢出现在咱们面前!” 萧睿楷带兵围攻汴京城时,王熙宁的父亲王殿尧曾试图将城门大开迎接萧睿楷进京,只是王家和他勾结一事萧承宴早已知晓,王殿尧还未来得及大开城门就被常安常吉擒获。 常吉身上的伤养的七七八八了,抓住王殿尧的那刻常吉便狠狠将人痛打了一顿,王太师府满门此刻都被下了牢狱,王熙宁也不例外,只等着平息叛乱以后,再处置王家的事。 秋高风凉,宋婉清身子孱弱,早早就穿上了披风,她踮着脚往城墙下看去,萧承宴一身玄色甲胄,他人似乎清瘦了些,面容显得愈发端正清晰,他正一顺不错的瞧着宋婉清的方向,二人眼神在空中交汇,宋婉清读懂了他晦暗不明的神色,他眼中尽是愧疚之色。 宋婉清喉间发哽说不出话来,眼泪涌上眼眶,她轻轻摇了摇头,无视耳边的流言蜚语,她想告诉萧承宴,“没事的,她不在乎这些,名声毁了就毁了,你平安就好。” 可惜风声太大,宋婉清的话传不到萧承宴耳中,两人远远对望着,眼中的的惦念快要将对方溺毙其中。 今日萧承宴出征,梁帝也来相送了,梁帝将兵符交到萧承宴手中,嘱咐萧承宴一定要平安归来:“沙场凶险,有永昌伯在侧朕也能安心些,切记不要急功近利,朕等你平安归来。” 梁帝拍了拍萧承宴的肩膀,他低声道:“等你归来,朕还要交付重担到你身上,切记,要平安!” 梁帝此刻才像了个忧心孙辈的普通祖父,他望着萧承宴的这张脸,思绪万千,最后只化作一句:“平安。” 他是真怕萧承宴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平乱也并非要萧承宴前去,林政沈予铮哪个不是强将? 可梁帝还是派了萧承宴前去,便是等着他凯旋归来好在朝堂上给萧承宴立威,从梁帝读了丹阳留下的那封信知道了萧承宴的身世开始,他便想将这江山的担子交到萧承宴手上了。 他做这个皇帝做的够久了,到最后发妻离心郁郁而终,留给自己的一双儿女也相继离世,他白发人送黑发人,眼下看着自己这个孙儿,梁帝想,丹阳当初拼死救下萧承宴,甚至舍弃了自己刚出生孩儿的性命,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让他登上那本属于他父亲的位置吧。 回想起旧事,梁帝总是难掩愧疚,可他是帝王,先天下君,后子女父,帝王之路不易,总是要舍弃许多东西的。 “启程吧。”梁帝后退两步,花白的鬓发在日光下尤为明显,萧承宴望了梁帝一眼,神情寡淡,他设计宋婉清,这是萧承宴不能容忍的事。 最后回眸瞧了一眼宋婉清的方向,萧承宴依依不舍的收回目光,带着人马出了城门。 第二百四十一章 平步青云 萧承宴前脚率兵出了城门,后脚常安就捧着一封信凑了过来,他将那封手书交给宋婉清,常安挠了挠头,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先前他们都以为萧承宴时真的被梁帝下了牢狱,这才四处托求想救萧承宴出来。 谁知道这竟然是梁帝的一场戏,他们也是前些时日才见到自己公子的,萧承宴一出宫就被派去平乱,萧睿楷溃逃后梁帝又让他去将人擒获带回,要他即刻前往蜀中,萧承宴是昨夜在大帐中写了这封信,何秀华把宋婉清看的太严,萧承宴见不到宋婉清,只能用这样的方式给宋婉清捎几句话。 宋婉清接过那封信,心尖儿蓦的一顿,丝丝麻麻的痛感蔓延出来。 她是个冰雪聪明的人,梁帝要萧承宴带兵平乱,八成是知道了萧承宴身世,是为了他在朝堂中立威,萧承宴毕竟是他的亲孙儿,即便是梁帝不知道萧承宴的身世,只亲外孙这个身份,也足以梁帝将他看的如眼珠子般宝贵。 以后萧承宴会有世家贵女相配为妻,也不是她能肖想的了。 “多谢常安小哥。”宋婉清浅笑着接过那封信,就好似前些日子的那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她笑得温柔,“常安小哥还是快些去吧,免得赶不上队伍了。” 常安是特地等着给宋婉清送信的,此刻队伍已经出了城门许久了,常安往下眺望了一眼,随后把萧承宴要自己交代给宋婉清的话一并说了:“姑娘,我家公子说了,前些时候是他事多繁忙没顾及到姑娘,害的姑娘遭受如此多磨难,等他回来,我家公子一定将这些烂槽子的事摆平,只是需要姑娘多忍耐些了。” “好。”攥着信封的手又紧了几分,她是等不到萧承宴回京的那一日了,她嫡母已经替她打点好了,要将她送回她的老家徐州去,她今日能出来见萧承宴一面,便是答应了她嫡母的话要安安分分的到徐州度日。 事到如今,宋婉清愈发觉得当初碧荷对自己说的那番话是对的,她这样的身份在萧承宴身边,本就是对萧承宴拖累,没有自己他才能过的更加畅快些,他是九天翱翔的鹰,不该因为自己折断双翼。 常安同宋婉清交谈,这一切都被宋婉湘看在眼里,宋婉湘走近了些,眼珠儿咕噜噜转了两圈儿,不怀好意的开口道:“三妹妹真是好大的本是,怎么什么人也认识,方才那位是谁啊,莫不是三妹妹新瞧上的姘头?” 满汴京都知道长房和二房分了家,宋婉清的名声已经坏成了这样,上次她劝祖母将宋婉清活活打死给家中换个严谨的名声,可祖母瞧见她那副可怜样儿又心软了,只叫人传出话去,说自此长房何秀华母女如何都同二房无关。 从前京中只知道东平伯府两房分家,可宋老太太却始终没出来说句话,现在宋老太太都这么说了,可见二房决心,宋婉湘勾起唇,这些人便是要骂也不关二房的事了,为了撇清关系,她还要在众人面前多贬低上宋婉清两句,省的这些不长眼的再将她和宋婉清绑在一起,平白脏污了她自己的名声。 “得饶人处且饶人,宋大姑娘不明白这个道理吗?”宋婉湘尖酸刻薄的挖苦,宋婉清还没来得及同她呛声两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是林惊影。 众人纷纷侧目看过去,谁不知道林惊影和宋婉清之间的过节,这两人当初可是水火不容的,如今林惊影怎么替宋婉清说起话来了? 不止众人震惊,沈肆都觉得眼前的林惊影有些陌生了,林惊影如今怀了身孕,沈肆自然要多照顾林惊影的心情,宋婉湘挖苦宋婉清沈肆不是没瞧见,只是碍着林惊影在这里,沈肆到底是没说什么。 只是没想到,林惊影会站出来替宋婉清说话。 林惊影上前两步,她父亲极得皇上重用,她自己又是宁远侯府的大娘子,如今太师王家败落,沈随同王熙宁的婚事自然作废,沈随再无力同沈肆争夺爵位,林惊影往后就是宁远侯夫人,任谁见了都要给三分薄面的。 宋婉湘瞧清楚了是林惊影后,脸色瞬间难看起来,沈肆还在林惊影身旁站着,这无异叫宋婉湘心中发堵,当初自己和沈肆有婚约时甚至见沈肆一面沈肆都不愿意,如今瞧见这夫妻二人,宋婉湘咬着唇,她直起腰板儿,让自己不在气势上落了下风去:“这不是宁远侯府大娘子吗,怎么,大娘子是觉得我说的不对?” 林惊影牙尖嘴利,比起宋婉湘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冷笑一声:“宋大姑娘好一张巧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连自家亲妹妹都不放过,宋大姑娘真以为自己光风霁月,没有一星半点的烂事了?不过是宋三姑娘给你留着面子罢了,否则真将你的老底揭出来,指不定丢人的是谁呢?” “宋大姑娘说是也不是?” 宋婉湘脸黑一阵儿白一阵儿,自己亲妹妹宋婉澄还一脸茫然的站咋一旁,甚至不知道替自己说两句话,宋婉湘张了张嘴,把话尽数咽进肚子里,灰溜溜的从城楼上下去了。 沈肆看着眼前的宋婉清,长眸闪着点点微光,看着宋婉清这憔悴的模样,沈肆实在是心疼,可他如今事林惊影的夫君,是不好关切宋婉清的了。 林惊影也没再说什么,她已经替宋婉清说了话,二人对视一眼,宋婉清屈身朝林惊影施了一礼,两人在侯府相处时日不短,这一眼便将未说出口的话道尽了。 林惊影和沈肆转身下了城楼,众人望着这三人之间和谐的氛围,一时间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宋婉清和林惊影不是应该互相厌恶,针尖对麦芒吗?这是怎么回事?瞧起来倒像是朋友般。 宋婉清拿着信回了东平伯府,何秀华已经差人收拾好了行装,她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将宋婉清送上马车里,“我叫房嬷嬷陪着你一同去,你在徐州好好的,等汴京事情平息了母亲会去看你的。” 那封信还在宋婉清袖口里装着,回来时她曾几次想看,可最后还是忍着没有大开,她怕她一旦看了,便再也狠不下心离开了。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她留在汴京只会叫萧承宴因为自己而被拖累,只有她离开了,萧承宴才能没有顾忌,才能平步青云步步坦途。 第二百四十二章 蜀中之行 常安跟随萧承宴一起去了蜀中,常吉却是留在了汴京城里的,如今流言传的难听,萧承宴有心想为宋婉清摆平这些,可到底是管不住旁人的嘴,他留常吉在这里一时为了护着宋婉清,二就是叫常吉想法子将局势扭转,不叫宋婉清的名声继续这样被败坏下去。 萧承宴没将这事告知给宋婉清,也是怕做不到叫宋婉清失望。 姑娘家的名声是最要紧的,宋婉清为了救自己出来将声都抛在身后,她在西华门前苦苦哀求想见梁帝一面,从重华殿出来后,常安将当时的情形一五一十的告知了他,萧承宴听着只觉心痛如绞。 梁帝知晓了他的身份,却并没什么旁的动作,君心难测,萧承宴的身份一日未被梁帝公之于众,便一日不能松懈。 只是他没想到,丹阳居然会修书一封将当年的事和盘托出,有丹阳的书信,他的身份便可以证明了。 萧承宴不知,丹阳自从知晓自己命不久矣后,便在为萧承宴打算,这是她的亲侄儿,她将萧承宴抚养长大,自然是盼着萧承宴好的。 当年一事是梁帝之故,丹阳同他离心多年,二十年来与梁帝相见次数寥寥可数,梁帝对这双儿女也心存愧疚,丹阳知道萧承宴的身世一旦被梁帝知晓,梁帝定然是要护着萧承宴的,只因为他是自己兄长萧睿明的孩子。 所以她在自己离世前拼着最后一丝清明将信写完,让碧荷送进宫送到了梁帝手中,庆王虎视眈眈,这便是萧承宴最后一道报名的符纸。 丹阳早看出萧睿楷心思不纯,她这些年一直怀疑是萧睿楷诬陷的她兄长,探查多年可惜毫无证据,一直到如今萧承宴也未查到些什么。 蜀中之行虽然仓促,可粮草行装却一应俱全,萧承宴和林政在看到这准备齐全的粮草后,才明白怕是梁帝早有预料,只等着今日到来了。 萧睿楷起兵谋反是因为梁帝封萧允权为亲王,加之梁帝放出自己重病的消息,叫他误以为何贵妃把持后宫,要扶持萧允权登基为帝,这才偷偷前往蜀中,带兵攻入京城。 萧睿楷从来都知道梁帝不喜欢自己,他出身低微,可出身低微难道就不能登上帝位了吗? 他同萧睿明一样都是梁帝萧鉴的孩子,为何萧睿明生来就是太子,荣宠无极,而他只能像是阴沟里见不得天日的老鼠臭虫一般? 萧睿楷不信命,他要为自己争一争,自从萧睿明离世后,萧睿楷便以为顺理成章的梁帝会封自己为太子,这么多年过去,萧睿楷早就明白梁帝瞧不上自己,他暗中屯养私兵,借着户部的手大肆敛财,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攻入京城,可萧睿楷也没想到,梁帝居然对这一切了如指掌,他节节败退,连战连败。 萧承宴因为宋婉清的事恨极了萧睿楷,蜀中几次交战,萧承宴都恨不得将萧睿楷从马上挑下,叫他死在马蹄践踏之下。 林政招式老练,常年沙场征战也是一员猛将,可萧睿楷在蜀中盘踞多年,要拿下蜀中擒获萧睿楷,到底不是一件易事。 在蜀中的这半个月,一场场秋雨冲刷,天渐渐冷了下来,这日常安在大帐外同几个军士插科打诨,说起萧睿楷的出身,其中一军士道:“这庆王本就出身低微,哪里比得上三皇子身份贵重,且不说长林太子在时他是多么的卑躬屈膝,做小伏低,只说他生母不过是宫中最末等的宫女罢了,一国之君怎么也不该是这样的出身。” 常安捧着一碟子瓜子磕着,这些都是跟随林政多年的人,行伍多年,身上自有一股子兵痞气,说起话也是混不吝,其中有一人道:“你们是不知,听闻这庆王的母亲从前是先皇后宫中侍奉洒扫的宫女,生的也不佳,是趁着陛下醉酒才爬上龙榻的,生下庆王后陛下也并未给她什么封号,是以现在说起这位,还都称她名姓呢!” 这些人来了兴致:“名姓?这庆王的生母叫什么名啊?” 那人想了一会儿,他也只是听人提过一嘴,他好不容易才想起来,一拍大腿,道:“叫什么青......青苑!我妹子曾在宫中任职,伺候过这位,说是都叫她青主儿,连个位分都没呢!” 常安本来磕着瓜子,他连连点头,反复咀嚼着“青主儿”这个名号,常安忽的想起来,他们从杨明生老家找到的那本账簿,上头写着的名号,不正是三月居士吗? 青苑......三月...... 常安这才明白为何萧睿楷要用三月居士这个名字! 常安把这事告知给萧承宴,萧承宴正在沙盘上推演排兵,他头也没抬,道:“萧睿楷的生母无人记得,他便以三月居士此名敛财,他是想叫所有人记着这个名字,知道汴京里有位三月居士手眼通天。” 萧承宴抬起头来,眸光淡淡:“他是想让所有人记住他的生母。” 常安点头,“公子可要将这事告知陛下,从前咱们不知道这账册的事,如今既然知道此事跟庆王脱不开关系,应当修书一封告知陛下的。” 萧承宴却摇头:“不必了。” 常安不解:“为何?” 他抬眸:“你以为陛下当真不知吗?” 他独坐明台,将朝堂局势收入眼底,萧睿楷是被他纵的才会屯养私兵,他大肆敛财,梁帝最初将蜀中赐给他做封地时应当就想到了今日,蜀中是富饶没错,可蜀中易攻难守,不过这几日便攻下来两座城池,萧睿楷手中是军士众多,可还是架不过朝廷的精锐,等蜀中拿下来,萧睿楷手中的钱财便可顺理成章充入国库中,而这些银钱,可都是贪墨而来,都是赈灾粮款,兜兜转转,这些钱又回到了梁帝手里,这数额可不算少数啊。 常安也在此刻反应过来,他长大了嘴:“您的意思是......陛下他......” 萧承宴没再说话,而是问起汴京的局势来:“婉清她......近日如何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皇位人选 常吉前些时候飞鸽传了信来,何秀华是瞒着公主府那头将宋婉清送去徐州的,常吉还只以为宋婉清此刻在汴京城里,书信中说宋婉清多日未曾出过府门了。 萧承宴听了这消息,眼神暗淡下来,他临行前吩咐了常吉要他办事,也不知常吉办的如何了。 汴京城里,常吉正在烟柳巷巷口,他将一包散碎银子交给为首的粗衫男子,“按我说的去做,少不了你的银子。” “是,小的们定然将这消息散的人尽皆知!”这人是烟柳巷下九流里的 小头目,平素领着一帮子兄弟做些跑腿帮闲的活,他耳目众多,若是想散播什么消息找他是最便捷的。 常吉点了点头,倚着墙面突出嘴里的瓜子壳,一副吊儿郎当的架势:“嗯,去吧。” 那人应了一声,带着一众人走了。 常安也收起那副架势,抖了抖身上的瓜子壳,冷下脸来往申华言家中去了。 他翻窗而入,申华言正陪着妻子,还以为是自己瞧错了,匆匆支走妻子,申华言点头哈腰的往屏风后走去,“常吉大人......” 申华言嘿嘿一笑,谄媚道:“大人今日怎么来了啊?” 萧承宴现下几乎是要将禁军的权柄整个握在手里了,等他从蜀中回来,怕是梁帝就要把这军权全数交给他了,申华言可不是得上赶着巴结,只是他没想到,常吉居然有闲空来自己这里。 常吉见到申华言这样子,眉尾一松,径直在设申华言妻子做过的地方坐下,他扫了眼身旁桌上的茶水果子,一笑:“申大人闲情雅致啊,美人在侧红袖添香,日子过得实在是舒坦。” 申华言也不敢回话,只一个劲儿的点着头,心中却在暗骂,萧承宴这个王八蛋走了还要让常吉来祸害自己,他就是想安安稳稳的跟自己媳妇温存一会儿怎么了,这也不行? 申华言知道常吉无事是不可能来的,他找了个干净茶盏给常吉倒了茶水,“大人喝茶,可是萧大人有什么吩咐,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小的定然办到。” 他力所能及的事办得到,力所不能及的,常吉可就不能逼着他做了。 申华言从来事不愿意多办什么事的,多做必然多错,他安安稳稳的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是了,他心中如何想到常吉岂能不知道? 常吉笑笑,道:“今日来还是为了当年那桩旧事,烦请申大人带我到大理寺见见王老太师,事情诸多因由还是要问问当初的旧人才是。” 王太师既然和萧睿楷早有勾结,那当初长林太子谋逆一事他定然是有参与的,宋婉清祖父获罪而亡,他从则翰林院爬到了太师的位置,这其中少不了萧睿楷的帮助。 申华言闻言,有些想推拒,长林太子谋逆一案可是陛下的逆鳞,他怎么好去触这个霉头,常吉要去牢狱里肯定要问个清楚的,到时候消息传出去了,可不会是说常吉怎样怎样,人是他带进去的,自然是他想重查这桩案子,申华言并不想趟这趟浑水。 常吉看出他犹豫来,眯起眼笑了笑,只是眼底有精明一闪而过,反正自家主子要自己把这事散播了,过几日京中就会传遍,现在说了也无妨。 常吉清了清嗓子,道:“宫中有一秘辛,少有人知,申大人可想听听?” 申华言赶紧捂住耳朵,既然是秘辛,那自然不是他能听的,可常吉拉高了声音,这话实打实的钻进了申华言的耳朵里,常吉道:“听闻三皇子殿下并非性情寡淡,而是自小患有口疾,不能如常人一般言语。” “你你你!”申华言堵着耳朵,一张脸憋的通红,他气急败坏的道:“你非将这事说与我做什么,我没听见!没听见!” 常吉把他的手拉下来:“听没听见申大人心中没数?这事反正我已经告诉申大人了,申大人既然知晓了,便知道此事的厉害,若是传出去了,申大人的官途和性命......” 何贵妃有多疼爱这个儿子众人有目共睹,那真是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只是三皇子不常再朝臣面前露面,是以众人只道听途说知道三皇子性情寡淡不善言语,可现在常吉却说三皇子有口疾。 申华言这几日上朝也觉出两份不对来,三皇子萧允权每每都是言简意赅,几次梁帝在朝堂上问起萧允权对政事的看法,萧允权总是沉默不言,他原先还以为是三皇子年纪尚小,对这种事见解不到,谁知道竟然是因为他有口疾。 这可真是实打实的皇家秘辛了,二皇子庆王谋反意图逼宫,三皇子患有口疾难登大宝,那这皇位该传给谁?陛下可没了旁的皇子了。 总不能传给庆王的儿子吧,那可是逆臣之后啊! 申华言脑中忽然蹦出一个人来,他看向常吉,常吉也在看着自己,常吉挑了挑眉,道:“如申大人所预料,既然都姓萧,为何我家公子不能争上一争?” “这......可是这......” 申华言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他张大了嘴,“这......这实在是......” 常吉显得淡定异常,申华言现在就怕成这样,若是等知道了自家公子的真实身份,怕是要吓得直接昏死了吧? “实在是什么?难道申大人还能想出第三个人来?” 他反问申华言,申华言连忙摇头,常吉又笑起来,他起身拍了拍申华言肩上本不存在的灰尘,淡定的道:“是啊,这皇位不能空悬,陛下年纪又大了,今朝脱了鞋和袜......” 后面的话常吉没再说,可申华言却明白了,梁帝精神虽然矍铄可到底年事已高,不知能在撑上几年,到时候皇位总要有人继承,比起有口疾的三皇子,和谋逆作乱的庆王,萧承宴的确是个好人选,可萧承宴到底只是陛下的外孙,这名不正言不顺的。 但见常吉如此笃定,申华言不免想起自己才出生的女儿,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早跟萧承宴是一条船的蚂蚱了,若是拼一把,能换个大好前途也未可知,只是他谨慎惯了,并未表态,只是说等明日要常吉同自己一起去大理寺中。 见申华言答应,常吉目的达到,便出了申家,直奔东平伯府而去。 第二百四十四章 痴心一片 常吉翻墙进了东平伯府,他身手极好,并未被人发觉,前院里宋婉湘正和吴氏说着什么,她二人还不知宋婉清已经离开,何秀华是偷偷将人给送走了,吴氏母女翻着花绳,宋婉湘愤愤道:“祖母真是年纪大了,心肠也慈悲了,宋婉清那个贱人那德行的,祖母竟然还能留着她的性命,要我说就该活活打死了才是。” 吴氏生怕宋婉澄的婚事受到影响,这几日心神都紧绷着,幸而宋婉澄夫家哪里没说什么,吴氏撇了撇嘴,不屑道:“你祖母也就心软这一时罢了,那宋婉清早就失了贵妃娘娘的青眼,若非如此贵妃娘娘能任由她在西华门前跪那么长时间?” 常吉翻了个白眼,廊下正有婢女给吴氏母女送来茶水,常吉蹲在墙头上,往那茶水里撒了些粉末,他做完这一切功成身退,往宋婉清所在的院子去了。 吴氏母女不觉有他,将茶水喝了个干净,夜里母女二人腹痛如绞,整整闹了一夜未曾停歇。 常吉到了宋婉清的院子里,却见院中房门紧闭,常吉挨个屋子都瞧了一遍,却发觉这屋里并无人在,念梅念柳连同宋婉清都不知去了哪里,常吉又把长房的院子找了一通,依旧不见宋婉清的踪影,常吉心尖一颤,想到何秀华定然是偷着将宋婉清给送走了。 这屋子里器具上都落了一层薄灰,想来人已经走了七八日了。 常吉忙将这事修书告知给了萧承宴,可萧承宴蜀中的事还未解决,并不能赶回来,反倒是他听闻这消息,战场上心神不宁,倒是被萧睿楷刺了一剑。 那日萧睿楷带兵攻入汴京,萧承宴奉命前往时曾绕到东平伯府外想见宋婉清一面,可想到是因为自己才害的宋婉清落得这样的名声,萧承宴便不敢再见她了。 他抚摸着手臂上宋婉清咬的那道伤疤,神色晦暗不明,他到底是没去见宋婉清。 萧承宴受伤,常安忙叫了大夫来给萧承宴治伤,伤口并不深,只是血出的厉害,萧承宴此刻脸色有些苍白,他由着大夫为自己包扎,心中想的却是宋婉清。 她离开了汴京,又去了哪里呢? 他这些时日神思一直紧绷着,自那日在汴京城门同萧睿楷交战,暗夜幽幽,萧睿楷带着一对人马假借禁军之名要入城,王殿尧还安排了人在城中接应,萧承宴带着人将王殿尧拿下后,便出城同萧睿楷厮杀,萧睿楷这些年韬光养晦,可武艺上却没落下,到如今奔波来了蜀中,连日交战,萧承宴都未曾好好歇息过一日,眼下一团乌青笼着。 就连林政都劝萧承宴好好歇息一日,自从知道了宋婉清离京的消息,下一次便想着快些将蜀中的事解决了好回京去,他本就激进,余下的日子几乎是罔顾性命的厮杀,两军对战,他只身一人杀入敌营中,生擒了萧睿楷,却也因此被刺了两剑,伤势愈发严重了。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萧承宴却顾不得这么些,带着军队只修整了一日就赶回了汴京。 回到汴京那日是个雨天,已经入了秋,气温骤降,串珠般的雨幕将汴京笼罩在烟雨下,青石瓦上炸开点点雨花,萧承宴将萧睿楷押送进了大理寺,他没入宫面见梁帝,而是转道去了东平伯府。 宋琰对萧承宴忽然造访满心惶恐,他诚惶诚恐的请萧承宴进屋去,可萧承宴只站在大门前,不肯上前一步。 宋琰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常安一拳打到在地,牙都掉了两颗,宋琰捂着嘴不敢再说话,逃也是的进了府。 萧承宴在东平伯府的消息传的极快,他立功而返,不去宫中述职却第一时间来了东平伯府,不免让人想起他同宋婉清的那些事。 今日虽然下着雨,可不乏有好事者来瞧热闹,太常寺少卿的家眷便带着几个要好的姐妹一同来瞧了热闹,她们只瞧见萧承宴只身一人站在雨里,而东平伯府的大门敞着,萧承宴却没进去,而是撩袍在东平伯府门前跪了下来。 太常寺少卿的家眷,惊的张大了嘴,“这......这......萧大人这是要做什么啊!” 常吉这些时日找何秀华问过宋婉清的踪迹,可何秀华不肯告知,常安叫人追踪可何秀华将宋婉清的下落瞒得死死的,常吉无功而返,他把消息告诉给了萧承宴,萧承宴却说不用叫人去找了,他跪在东平伯府门前,浑身都被雨水浇透,本就没好的伤势此刻混着雨水殷出,他今日特地穿了一件白衣,鲜红的血液在衣料上分外刺眼,何秀华得知后叫房嬷嬷来问过了,大门处萧承宴跪着,一副负荆请罪的架势。 萧承宴跪着,宋老太太和宋琰吴氏自然不敢再屋中待着,被打掉了牙齿的宋琰小心翼翼的凑上去劝说萧承宴起身,可萧承宴理都没理他,常安动了动脚步,宋琰立刻吓得跑回了廊下。 雨越下越大了,门前积了水,萧承宴整个人都泡在雨里,膝下一汪积水,这毕竟是陛下的亲外孙,总不好看着他一直跪在这里,萧承宴想见何秀华问宋婉清的下落,可何秀华不肯出来,宋老太太差人请了三四次,何秀华这才冷着脸撑着伞出了府。 “你在我宋家门前跪着做甚?” 何秀华知道萧承宴时为何而来,可宋婉清被他害到这种田地,如今她名声尽毁,又岂是萧承宴一跪能抹去的? 虽然他身份贵重,但何秀华依旧冷着脸色,她淡淡的道:“萧大人还是快些起来吧,我们东平伯府这座小庙接待不了您这尊大佛,宴公子您还是快些回府的好,省的叫外人知道了,又说是我们家哪位女儿不检点,勾引了您。” 何秀华说完扫了一眼街头站着的那几人,为首的太常寺家的女眷,脸一红,她是个爱传闲话的,何秀华这话不就是在点自己吗? 只是她虽然觉得不好意思,却还是撑着伞没离开,这可是一手的消息,知道了便是她日后在贵妇圈里的谈资,她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只听见萧承宴清润的声音穿过层层雨幕响起:“今日萧某负荆请罪,萧某深知因我之故害的宋三姑娘名声尽毁,还请何夫人念在我对三姑娘痴心一片,告诉我三姑娘的去处吧!” 第二百四十五章 遍请名医 何秀华见萧承宴跪在雨中,脸色憔悴心中是有不忍的,可想想自己的女儿,何秀华还是硬声道:“宴公子何苦这样,你可知道,你的情谊只会害了她,我的婉清本可以安稳的过一生的。” 吴氏和宋老太太在一旁看着,只觉额上冷寒频频,宋琰满口的鲜血狼狈不堪,疯狂的给妻子使眼色,叫吴氏劝劝何秀华,说出宋婉清的下落。 何秀华不理会吴氏,只强硬道:“你这是在害她!宴公子还是快快离去吧!” “我永远不会害她。”他扫了眼街口撑着伞看热闹的人,轻轻垂下眼,用只有几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不然何夫人以为,我今日为何要跪在这里求婉清的下落?” 何秀华一愣,今日萧承宴在东平伯府消息定然会传遍汴京城,她女儿因为萧承宴受辱,可萧承宴却视她这样好,萧承宴立功而归,自然是风头无两,有他这样抛却名声护着,那些人对婉清的谩骂也能少些。 何秀华思量着,如今三皇子那里又出了变故,何家岌岌可危,若是不告诉萧承宴婉清的下落,难保萧承宴不会对何家做些什么,她是宋家妇,却也是何家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何秀华是不想轻易得罪萧承宴的。 且丹阳在在时,对这二人并未横加阻拦,她是个心有成算却不宣之于口的人,何秀华不由得迟疑起来,丹阳不会不知这二人的身份,又为何不加以阻拦呢? 丹阳那样精明的人,怎么会看着自己儿子陷入这样的流言里? 莫不是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她和丹阳年少相识,虽然多年不曾联络过,可她心里是信服丹阳的,何秀华不免犹疑起来。 她半晌才道,“我家婉清自幼孤苦,我没能护好她叫她受了诸多委屈,我只盼她此生安安稳稳的,我知道你倾心她,为了她甚至可以豁出性命,可萧大人,你带给她的委屈并不比我少。” 萧承宴心口像是有针扎似的,密密麻麻的疼痛袭来,他何尝不知道自己害婉清受了诸多委屈,他愿意用一生弥补。 萧承宴垂下头,眼前被雨水模糊不清,宋婉清的模样浮现在眼前,或喜或嗔,或娇或怒,她的模样一遍遍在眼前闪过,何秀华的声音也在此刻响起,“我家虽然比不上长公主府尊贵,只是个小小的伯爵府,婉清也没有亲生的父母撑腰,只我一个寡妇护着她,可即便是如此,我也不会叫我的女儿受一点委屈,她要做便做正室,是不可能为萧大人做妾的,萧大人可能做到?” 她是真的没了旁的法子,萧承宴此人阴险毒辣,此事不过是他才回汴京一时困顿找不到婉清的下落,他手眼通天,想要找到婉清,即便是将整个大梁翻个底朝天也能将人给找回来,何秀华知道他在东平伯府门前这一跪不只是为了赔罪,更是为了叫汴京城的人知道,他爱重宋婉清。 只是何秀华还是要问问他,到底能不能叫自己的女儿为正,若是不行,她便是豁出去拼上自己这条命,也是不会告诉萧承宴的。 萧承宴眼眸骤然亮起,他忙着道:“我怎会叫婉清为妾?我要娶她,是要她做我的妻子。” 这话一处,在场众人无不瞠目结舌,萧承宴什么样的身份,怎么就偏偏看上了一个宋婉清呢? 宋老太太起先还想过将宋婉清打死以正家风,此刻她掐着吴氏的胳膊,恨不得将指甲扎进吴氏肉里,吴氏也吓得不行,同自己夫君对视一眼,二人眼底俱是惊慌之色。 萧承宴如此保证,何秀华不免动容起来,婉清终究都是要嫁人的,她如今名声已然成了这样,不若...... 有萧承宴在,定然能护她安然无恙的,何秀华还在犹豫,她看着眼前跪在雨中湿漉漉的萧承宴,试问有哪个儿郎能做到这种地步,见她犹豫,萧承宴干脆道:“听闻何家近几日焦头烂额,何夫人不回娘家去瞧瞧吗?” 这算是软硬兼施了,何秀华一气,指着萧承宴就要开骂,萧承宴道:“我并非在威胁夫人,我只是想说,我会待婉清好,夫人应该也瞧见我的诚意了,就请夫人告知我婉清的下落吧!” 他说的诚心,二房一家听着只觉如坠冰窟,萧承宴将宋婉清看得这样重要,可自己一家人却如此对待宋婉清,宋琰赶忙为自己找补,他催促何秀华,因为掉了牙齿只能含糊不清的讲话:“大嫂嫂,你就不要再瞒着不肯说了,萧大人定然会照顾好婉清的,你还顾虑些什么?” 吴氏在一旁赔笑:“是啊,大嫂嫂......” 何秀华剜了这夫妻俩一眼,雨还下着,湿漉漉的雨水打在身上滋味并不好受,尤其是萧承宴还受着伤,何秀华到底是不忍心,她叹了口气,道:“徐州,永安镇,婉清在那里。” “多谢何夫人!” 得到了宋婉清的去处,萧承宴踉跄着起身,常安扶着萧承宴上了马车,让许太医为萧承宴治伤,常吉在一旁道:“我前些日子去过大理寺见王家人,可王家人不肯透露当年的消息,想来是觉得萧睿楷不一定会败,心中还存着妄念罢了,如今萧睿楷被抓,公子若是想问出当年的事,还是得自己亲自去牢中看一眼。” “不急。”萧承宴已经上好了药,他穿好衣衫,“萧睿楷已经进了狱中,王家人得知消息定然惊慌,先晾他们几日,等找到婉清再说不迟。” 常安看萧承宴伤处还渗着血,他道:“公子不如修整些时日再去,公子伤的这么重,且您今日未曾入宫,陛下那头若是怪罪下来......” “陛下那里应当顾不到这头来了。”常吉活动了下手腕,他前些时候叫人散了消息,萧允权有口疾的事一出,何家人就想着法子把消息给压了下来,可梁帝还是知晓了,梁帝本就对萧允权寡淡少言甚是不悦,如今萧允权已经十岁,却还是这副样子,而今梁帝得知萧允权口疾,去了长春宫中求证,得知真相的梁帝勃然大怒,尤其是萧允权结结巴巴的哭着求他放过自己母妃时,梁帝怒火更盛,已经将何贵妃禁了足,现下正遍请名医为萧允权诊治呢。 第二百四十六章 徐州再见 常吉道:“何大娘子这么痛快就告知了三姑娘的下落,想来也是因为何家的事不想再生事端吧?” 萧承宴没做声,许太医给萧承宴上好药便出去了,萧承宴端起一旁放着的药碗一口气饮下,许太医给他上药时叮嘱了,他这伤虽然不致命,可还是要好好将养的。 可萧承宴哪里能静下心来养伤,他好不容易从蜀中回来,自然是要赶紧把宋婉清找回来的。 许太医看他这模样,也不多说些什么,只出门前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此刻萧承宴用完了药,门房处小厮早已经把马匹备好,萧承宴出了卧房,套上挡雨的蓑笠,在府门处上了马。 他一路疾驰,终于在一日后抵达永安镇。 彼时宋婉清正在一方小院里品着茶,茶水有些冷了,回味苦涩,宋婉清抿了抿唇,心情似乎都随着这盏茶而冷了下来。 念梅看出她情绪不佳,但其实宋婉清从离开汴京的那一日就没笑过,她听从何秀华的话远离汴京,却也好似将自己的心一同留在了那里,这些时日她仿若行尸走肉,哪里还是从前那个温婉爱笑的宋婉清? 念梅今日从街上回来,是听了一则关于汴京的消息的,她本来还犹豫着是否要说给宋婉清听,可见宋婉清这样子,念梅心一横,还是决定告知宋婉清。 徐州离汴京并不算远,只不过是何秀华的老家,在这里有何家族亲庇佑,何秀华想着叫宋婉清在这里住些时日,知根知底的地方一时也寻不到旁的了,只有永安镇这里还算让她安心些。 萧承宴得胜回京的消息传的快,是以街上人们都在说着,念梅听了一耳朵,她直到宋婉清惦记萧承宴,念梅把这消息记在了心里,她蹲在宋婉清身边,将今日集市上新买的果子放在宋婉清面前,念梅道:“今日我听见外头都在说,说六公子得胜回朝了,姑娘听闻这消息可安心了些?” 徐州的日子其实是很惬意的,比起在平岭庄和在宁远侯府的日子,每日醒来便是望着满院的花草,如今的日子是宋婉清往昔日日盼望的,可现而她却整日愁容,唯独在听见萧承宴的消息时,宋婉清才动了动眉眼。 她看向念梅,想要问问萧承宴的近况,可憋了半天只吐出一句:“他可还好?” 念梅点头,握住宋婉清的手,“好着呢,得胜还朝,想来陛下不日就要加封六公子了呢。” 念柳此刻正在小厨房里为宋婉清熬着甜汤,宋婉清胃口不佳,用饭用的也不多,念柳就想着煨些甜汤给宋婉清喝。 “好。”宋婉清点了点头,从院中的摇椅上起身,进了屋内,念梅手里空落落的,她望着宋婉清的背影,发觉月余前做的衣衫又大了一圈儿。 这样下去怎么能好?念梅想进去劝劝宋婉清,她才走到门口,却发现宋婉清握着手里那封未打开的信,怔愣的出神。 “姑娘......”那日常安把信交给宋婉清,宋婉清却没打开看过,而是一直贴身收着,念梅看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忍不住心疼,念梅道:“姑娘既然记挂着六公子,便打开看看这封信吧,也算是个念想。” 宋婉清却摇头,她轻笑,只是这笑怎么看怎么苦涩,宋婉清道:“不必了,不过徒增感伤罢了,你先出去吧,让我自己待一会可好?” 念梅点头,还是不放心:“我去小厨房看看念柳,姑娘有事就叫我。” 念梅出了屋子,她轻轻替宋婉清关上房门,却在回身那刻瞧清楚了眼前人后瞳孔骤然放大。 屋内,宋婉清拿着那封信,良久她终于下定决心,走到窗边将信封放在烛台上。 烛火本摇曳着,此刻火焰顺着信封的一角蜿蜒而上,霎时间烟雾就升腾起来,宋婉清咬着唇,她并不知道这封信里写了什么,但想来多是一些能叫她动摇的话,她从在西华门前击鼓鸣冤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此生同萧承宴再无可能了。 她答应何秀华离开汴京,便是想彻底断了联系,他那样显赫的身份,不是自己能高攀的起的了。 只是看着信在手中一点点烧成灰烬,宋婉清的心好似也随着这封信一点点碎裂开来,她咬着唇,可眼泪还是啪嗒啪嗒的落下,烛台的火光微弱摇晃,身后传来门板吱呀的响声。 宋婉清以为是念梅进来了,她将那封信扔在烛台里,匆忙抹了把泪,她背对着门口,不知道进来的人并不是念梅,还压着嗓子装作若无其事道:“你不是才出去,怎么又进来了?我还不饿,你同念柳先用饭就是。” 姑娘声音里带着哭腔,偏偏还撑着不肯叫人看出来,萧承宴只觉得心口一阵阵的疼,好像有人将他的心脏捏紧了似的。 他上前一步,厚重的蓑笠上带着晨露,随着他的动作滴落下来,融进暗色的软毛地毯里。 她本就瘦弱,此刻几乎称得上憔悴了,瘦削的肩,腰肢更是细的他一只手就能折断似的,乌发轻轻垂在后脑,只露出一个温柔的侧脸来,白皙的耳垂上坠着一颗红珠,是珊瑚珠,红艳的颜色同姑娘白皙的肌肤映衬着,那红珠随着姑娘抽噎的动作轻晃,带着他的心也随着晃动起来。 身后久久没有声音,宋婉清将泪擦干,觉得有些不对,她回过头,映入眼帘的是男人那张苍白的,几乎要融进天边还未落下那轮皎洁明月的脸,宋婉清一惊,似是不敢相信,她往前迈了两步,又匆忙的后退。 男人一路疾驰,身上蓑衣沾满了雨水和晨露,屋里充斥着雨水混着血水的味道,他好似浑然不觉,解了蓑衣仍在地上,里头那件白色的劲袍也在此刻显露出来,斑驳的血迹蜿蜒了大半个胸膛,宋婉清蹙起眉头,一言未发的就要往内室里去。 萧承宴快走两步将人抓住,他低沉着嗓音将人困在怀里:“你要去哪里?” 男人体温极低,抓着她的手都是冷冰冰的,宋婉清于是更加心疼,她闷声道:“金疮药,我去找金疮药。” 第二百四十七章 爱慕虚荣 或许是冒雨奔波的缘故,宋婉清被他抱在怀里,只觉身后人体温实在太低,冻的她都有些冷了,萧承宴现在模样也是在狼狈,发丝贴在面颊上,素日里最是矜贵的郎君此刻浑身上下湿漉漉的,衣衫带血,苍白的脸色叫人心惊。 宋婉清不敢回头去看萧承宴,只闷闷的又重复了一遍:“你伤的严重,我去给你找金疮药。” 萧承宴这才放开手,何秀华给宋婉清备的药齐全,宋婉清翻了一会儿便翻到了,她拿着药瓶走近,萧承宴只静静的站在原地,好似感受不到疼痛似的。 “衣服。” 宋婉清捏着药瓶嘟囔了一句,萧承宴不言语,往前迈了一步,男人眼底深色翻涌,宋婉清被盯得有些心慌,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努力平稳下情绪来。 萧承宴出现在这里实在叫她震惊,可仔细想想也无可厚非,这男人位高权重,要做什么都不稀奇。 “把衣服脱了,上药。”宋婉清耳垂有些红,她盯着萧承宴身前的血迹出神,语气不由得重了些。 萧承宴沉默的解了腰带,衣袍散开,露出里面鲜红的血迹来,伤处和衣料被雨水浸了,看起来有些骇人,宋婉清轻轻的撩开伤处粘着的衣料,指节不小心擦过他的胸膛。 太冷了,冷的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似的。 她咬着唇,忍住自己关心的话语,拉着男人到床榻边坐下,她俯下身子,替萧承宴清理着伤处,发丝从肩头滑落,姑娘低垂眉眼,细白的的手指轻轻替男人擦拭着血迹,宋婉清把沾满了鲜血的帕子扔进一旁的铜盆里,鲜血霎时间在水中弥散开来,宋婉清眉心一拧,拿了金疮药给他洒在伤处。 这伤明显是包扎过得,萧承宴想来是简单包扎过,未曾休息就来了这里,从汴京到徐州,他是一日未饮未食快马加鞭来的,马匹颠簸,包扎过得伤处才成了这副模样。 宋婉清才为萧承宴包扎好,门外常安听见动静,屁颠屁颠的送了干爽的衣衫进来,宋婉清一怔,接过衣裳放在萧承宴身边,正想随着常安一起出去,可常安早在外头将门给关上了,宋婉清拉了两下门没打开,索性在西窗边的小榻上坐下了。 外头传来念梅责怪的声音:“你这是做什么!臭常安,还不快将手松开!” 声音只持续了一会儿就戛然而止,宋婉清并没听见,她静静的坐着,一言不发。 内室里萧承宴正换着衣衫,房间内静的出奇,从方才换药时就是这般寂静,二人好似心有灵犀,谁也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想起男人冷的厉害,宋婉清还是没忍住为他倒了一杯热茶送进去。 萧承宴已经换好了衣衫,男人身姿挺拔,这身暗色的翠竹青纹的窄袖劲袍穿在男人身上,衬的男人愈发俊逸朗润了。 他盯着宋婉清的眸子,宋婉清被这样不加掩饰的目光看的心慌,她一言未发的就离开了汴京,萧承宴应当是生气的吧。 萧承宴盯着宋婉清看了一会儿,宋婉清把茶水放在了萧承宴手边,声音低低的:“茶水是热的。” 宋婉清说完,忽然瞥见一旁案几上放着的还未写完的书信,她眉心一跳,那是她今晨写给何秀华的书信,只写了一半还未写完。 她偏了偏身子想遮挡那书信,可宋婉清的动作太过突兀,引起了男人的警觉,他站起身,目光在桌案上扫过,方才换衣衫时就注意到桌上这封书信了,只是没细看而已,可现下宋婉清这样担心他瞧见这封信,萧承宴就开始好奇起这封信到底写了什么了。 他缓步走近,每走一步宋婉清就后退一步,到最后退无可退,宋婉清的腰抵着桌沿,男人的身影将她笼罩,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他垂下眼睫,轻轻扫过宋婉清身后的书信,宋婉清匆忙想把信塞进袖中,可男人即便是受了伤力气也比她大太多了。 只一瞬间,书信就被萧承宴抢过。 宋婉清的脸色顿时惨白下来。 萧承宴读了那信,苍白的脸竟然被气出了几分红晕来。 是宋婉清写给何秀华的书信,宋婉清说自己会听何秀华的话,不再跟萧承宴有一丝一毫的牵扯,请何秀华安心,说自己在永安镇住上些时日后,会听从何秀华的安排,到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去,叫何秀华不要担心自己。 本是写给何秀华,叫她安心的信,此刻却成了激怒萧承宴的导火索。 萧承宴额上青筋暴起,捏着纸张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像是要把纸张生生捏破似的。 宋婉清此刻还困在他怀里她明显感觉的眼前人动了怒,宋婉清低着头,唇瓣被她咬的有些发白。 “萧承宴......”姑娘低低叫了一声,可正是这一声,男人的大掌便捏上了姑娘的后颈,宋婉清被迫抬起头直视着萧承宴。 一双水蒙蒙的眸子无措的盯着眼前人,好似下一刻就会落下泪来似的。 萧承宴眼眸微动,神色忽的柔和下来,他怕自己吓到宋婉清,男人眼神的转变被宋婉清看在眼里。 宋婉清低下眸子,不敢再看萧承宴。 萧承宴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他松开捏着宋婉清后颈的手,安抚似的在那里揉捏了一把,宋婉清身上一软,险些倒在萧承宴怀里,眼底的雾气更重了。 萧承宴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问宋婉清:“你可看了那封信,我写给你的那封信?” 声音里带着希冀,他在那封信里告知了自己年幼时见过宋婉清的事,字字句句都诉说着自己的情意,萧承宴抱着希望,宋婉清读了那封信后是否能同自己回汴京? 可宋婉清却只是冷淡的望着他:“你说那封信?” 她看向烛台里未烧完的那封信,本就微弱的烛光不知何时熄灭,只余下半截浸在灰里书信,书信一角还落着萧承宴的姓名和私印。 萧承宴心口钝痛,可宋婉清却没想这样轻易地放过他,她唇角带笑,只是这笑有些残忍:“不过一声书信而已,有什么看的必要,六公子以为我看了这封信就回乖乖的在汴京等你回来了?我是个自私的人,我贪财爱慕虚荣,六公子没听见那些人是怎么骂我的吗?我是倾心六公子没错,可这爱慕太浅太薄,此刻已经没了,既如此我又为何要看那封信,索性烧了便是。” 第二百四十八章 不作数的 “你胡说。”萧承宴眼尾猩红,“你在骗我,你不是这样的人。” 萧承宴因为这番话红了眼眶,他低眸瞧着宋婉清,希望从宋婉清眼底瞧出几分不忍来,最后却只看见了满眼的漠然。 宋婉清何尝不知道他难过,只是萧承宴这样匆匆赶来永安镇,必定是未曾进宫面见梁帝过,梁帝生性多疑,若是再次因此事责罚萧承宴,萧承宴的身体怎么能受得了? 是自己,是自己一直在耽误他,拖累他,若是没有自己,萧承宴不用受这么多苦的。 宋婉清逼着自己心硬如铁,她不是个心狠的人,可如今的局面已经容不得她再心软了,庆王谋反,皇位必定不会再落到庆王头上,萧承宴是长林太子之子,如今能与他一争的只有贵妃娘娘的三皇子,宋婉清知道他想为长林太子平反,登上那高位是他唯一的机会。 她知道萧承宴倾心自己不会轻易放手,可自己的身份和狼藉的名声,注定了自己不能成为他的妻。 濡沫白首已是不能,相忘江湖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她仰着头看向萧承宴,宋婉清鲜少露出这样浑身是刺的模样,她盯着萧承宴,语气尖利,字字句句都像刀刃,可藏在袖摆的下的手却早已经将掌心扣烂。 宋婉清道:“从前答应同六公子一起,是因为六公子位高权重,我同沈肆已经和离,努努力攀一攀你这个高枝儿也不是不可能,我是个最清醒不过的人,自知如今的名声再也攀不上这高枝儿,便不再奢望,往后找个书生秀才嫁了,日子一样和顺的。” 她往前迈了一步,淡红的唇瓣吐出的话不近人情,宋婉清缓缓道:“怎么,六公子这样抓着我不放,是想同我有些什么吗?” 杏眸微眯,带了些潋滟的风情,宋婉清笑起来,笑声如银铃清脆,她将衣领往下扯了扯,白嫩的肌肤就这样露在男人眼前:“六公子想的不过是这些事,从那日书房沈肆归家时我便知道,也难为六公子对我念念不忘,想来我这张脸和这副身子,的确是叫人挂怀的。” “宋婉清!”萧承宴连名带姓的叫着她,他皱着眉将宋婉清的衣衫拉好,他摁着宋婉清的肩头,宋婉清扯了两下没扯动,索性往萧承宴怀里倒去。 她摆出一副放浪形骸的模样来,每说一句自己的心也跟着痛上一分,“六公子这是做什么,装柳下惠吗?六公子不趁着现在同我亲近,难道要等着我二嫁为他人妇时,再来厢房与我亲昵吗?” 宋婉清这番话说完,耳垂好似被火烧似的,她这番话说的已经够决绝了,萧承宴若是还不肯放手,宋婉清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她说完便垂下头,目光躲闪的望着两人衣袍相交的地方,青色的衣角和暗色的衣袍交织,宋婉清眼眶发热,咬紧了唇忍住泪意。 男人的手掌用了几分力,宋婉清觉得肩膀有些痛,可萧承宴一直没说话,宋婉清便静静的等着,她想,贪图这片刻的相处,应当不碍事的。 不知过了多久,萧承宴仍旧没等到宋婉清的话,她说完那番决绝到甚至是冷情的话后就安静下来,萧承宴一颗心酸涩的厉害,他好像又要被抛下了,这世上本就剩下他一人,现而宋婉清也要丢下自己吗? “你......连你也不要我了吗?”男人的声音低哑,听得宋婉清的泪霎时间就落了下来,她不敢抬头,怕萧承宴看清自己脸上的泪痕,心尖儿传来阵阵的钝痛,一丝一丝蔓延开来,痛的她呼吸都要凝滞。 不是不要,是她要不起。 宋婉清没做声,沉默着别开脸,她始终低着头,不敢去看萧承宴。 萧承宴被这寂静折磨的快要疯掉,他又问了一遍:“所以,你是真的不要我了是吗?” 声音里的委屈听得宋婉清的心痛的更厉害了。 她不敢出声,怕一说话自己就会心软。 她不能呆在这里了,宋婉清想,她推开面前的男人,便要往屋外去,她这样只想着逃避的态度也激怒了萧承宴,萧承宴抓着宋婉清的腕子不松手,他语气强硬的将人拽回来,再不是方才那副委屈巴巴的可怜样。 男人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开口:“逃,你又想逃,你究竟要逃到哪里去?” 宋婉清抿着唇,她的确是遇事只会逃避,萧承宴明显是动了怒,宋婉清越是一言不发他就越是生气,萧承宴质问着宋婉清:“你不是说你会陪着我,你就是这样陪着我的是吗?婉清,你说句话,我求你说句话!” 宋婉清始终一言不发,萧承宴张了张嘴,嗤笑出声来。 怒火在此刻到达顶峰,可他还存着一丝理智,只是将自己的衣袖撩起,露出手腕上那道清晰的牙印来,那是在灵堂时宋婉清留下的,他用了药不叫伤口好全,此刻留了疤,这疤大抵要伴随他一生了。 他牵起宋婉清的手摁在那道伤疤上,语气强硬,带着两分强势的癫狂:“你答应我的,是你答应我的,你我二人在我母亲的灵堂上啮臂为盟,婉清......你怎么能......你不能抛下我,这是你我的誓言......” 他等着宋婉清的回答,可宋婉清只是撩开自己手臂处的衣料,姑娘的手臂肌肤光洁一片,嫩白的肌肤胜雪,她压下嗓音里的哽咽,故作平静道:“不作数的,你瞧,我这里什么都没有。” 她放下衣料,仍旧不敢去看萧承宴的眼,只自顾自的说着:“所以六公子,你我之间的诺言不作数,统统不作数,我和你之间,什么都没有,那只是一句空话罢了!” “不是空话!”萧承宴吼了出来,他抓着宋婉清的肩膀,因为用力,指尖都泛着白:“怎么会是空话!” 宋婉清的态度叫他脑中最后一丝理智都消失跆尽,萧承宴好似着了魔,他抓起宋婉清的手腕,撩起姑娘手腕处的衣料,恶狠狠的咬了下去,眼泪混着鲜血的滋味在唇齿间蔓延。 宋婉清痛的快要站不稳,她咬着唇才没让自己惊呼出声,苍白着脸,盯着眼前疯魔的男人。 直到鲜血顺着唇角滑落,萧承宴才抬起头来,他脸上遍布泪痕,举着宋婉清印着齿痕血肉模糊的手腕哭着道:“如今......作数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暮雪院里 幽幽一室里,二人静默无言,眼底俱泛着泪意,宋婉清手臂上的鲜血不停的滴落,萧承宴就着那金疮药草草给宋婉清包扎好,宋婉清低着头不说话只身子细微的战栗着,不知在害怕些什么。 萧承宴眸光愈发深邃,他一把将姑娘拉到怀中,唇瓣张开又合上,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最后这些话都化作唇齿间的低咛:“婉清......不要离开我......我只有你了。” 宋婉清的唇被他堵着,说不出话来,她踮着脚顺从的任萧承宴左右,不知过了多久,萧承宴才将人放开,手腕上依旧疼得厉害,宋婉清靠着桌沿小口小口的喘着气,脸颊上遍布泪痕,原本淡粉的唇瓣此刻成了嫣红色,她喘匀了气,正想同萧承宴说些什么,可萧承宴却不由分说的将人抗在肩上。 宋婉清担忧他的伤并不敢怎么挣扎,只是拍着萧承宴的肩膀让他放自己下来,可萧承宴哪里会听? 将人抱上马便要回汴京去,只留下一院子的女使目瞪口呆,常安被念梅狠狠推了一把:“都是你家主子干的好事!” 常安见她生气,哄了好一阵子,叫人套了马车带着念梅念柳追上去。 长公主府内,萧承宴靠在院中的梅树下打着络子,萧承宴将她带回来便关在这里,不许她出入,却叫念梅念柳进出如常,为她买些时兴的小玩意哄她。 她每日就只能在院中闲坐着,靠刺绣打络子解闷。 宋婉清上次不告而别,萧承宴是真的怕了,他只有将宋婉清绑在自己身边才能安心,说完自从被带回汴京里,一日比一日沉默。 上次见萧承宴还是八九日前,萧承宴来看她手腕上的伤口,为她上了药便离开了,自那以后宋婉清再没见过他。 萧承宴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宋婉清,他咬伤宋婉清后便后了悔,回到汴京后送了诸多伤药来,姑娘家最是爱惜身体的,若是留了疤婉清定然是要伤心的,他那时是昏了头,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着叫宋婉清体会体会自己有多痛,现在想来萧承宴恨不得给自己来上一刀。 他也的确这样做了,手臂上多了一道刀伤,血流如注,可他并没找许太医来医治,反倒是自己拿着烧红的铁片止了血,萧承宴没同旁人讲,甚至连常安常吉都不知道,常安只觉着近两日萧承宴似乎是手臂不太舒服,像是用不上力气似的。 常安正想问问萧承宴是否是身体不适,萧承宴却从胸前掏出一枚香囊来,他把香囊交给常安:“去暮雪院送给三姑娘。” 萧承宴唇角有一处细微的伤,已经结了痂,只暗红色的一小处,并不明显。 常安不知这伤是怎么弄的,反正八九日前去暮雪院之前萧承宴嘴上是没这伤的。 他接过香囊,问:“公子可还有什么话给三姑娘?” 萧承宴摇头,宋婉清没看那封信,自然就不会知道她二人年幼时就曾见过,她不记得自己,那瞧见了这枚香囊,是否会记起一二呢? 等她想起自己便是她年幼时救济过得那个小乞丐,她是否会嫌弃自己? 那时的他那样狼狈,浑身脏污,定然是十分难看的,萧承宴突然不想告知宋婉清自己和她之间的渊源了,便这样吧,等哪日她想起了,若是想起了...... 萧承宴抿了抿唇,没再说话,常安把那香囊送到了暮雪院里,念梅把香囊交给宋婉清,说是萧承宴命常安送来的。 宋婉清认识这枚香囊,是萧承宴贴身收着的那枚,他还曾说,说这香囊是自己的物件儿。 宋婉清捏着那香囊,葱白似的指尖轻轻摩挲过上头掉色的金线,“他......没再说些旁的?” 念梅摇头,心疼的看了眼宋婉清的伤处,“姑娘这伤可小心些,别碰了水。” 宋婉清嗯了一声,瞧着这枚颇为眼熟的香囊,却始终想不起来从何处见过。 念柳正抱着一捧子石榴从外头进来,今日府里新进了石榴,芙蓉如今管采买事宜,便把念柳叫去调了几个最好的让她先抱来给宋婉清尝尝。 念柳给宋婉清扒着石榴,说起了今日听闻的一桩事:“姑娘还不知道呢,贵妃娘娘被陛下责罚了,现而已经不是贵妃娘娘了,该叫宸妃娘娘了。” “为何?”何贵妃颇得圣眷,怎么突然就被降位了? 念柳道:“是因为三皇子的事。” 她把剥好的石榴倒进盘里:“听说三皇子有口疾呢,宸妃娘娘把这事瞒了这么多年,直到陛下倚重三皇子,叫三皇子进了朝堂,封了亲王,可三皇子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这事就这么漏了馅,陛下可不是要生气的。” “你说三皇子有口疾?”念梅惊呼一声,“三皇子生的玉雪可爱,怎么就得了这么个毛病啊?” 念柳道:“贵妃娘娘的金册金宝都被收了回去,现下何家人人自危,都怕受了牵连。” “他现下在做些什么?”宋婉清问念梅。 念梅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宋婉清说的人是萧承宴,念梅道:“萧大人这几日不常在府里,听说是忙着参加各府的宴会呢。” 宋婉清点了点头,萧承宴是新贵当红,自然事忙。 就算是有在东平伯府前的那一遭,上赶着巴结的人也是只多不少,宴会,所以他这么多日没来见自己是去参加宴会了。 王家上下几百口人都被下了牢狱,庆王被捕,三皇子口疾的事又闹得人尽皆知,眼见着朝中没一个能继承皇位的,满朝文武都心慌的很,催促着不若将庆王放出,劝梁帝宽恕庆王。 梁帝怎么能答应,已经三五日没有上朝了。 朝野上下为立储一事争的不可开交,有的说三皇子就算是有口疾,可总归不是乱臣贼子,劝梁帝立他为太子,至于口疾一事总归不是不能医治。 只是这些朝堂纷争宋婉清一概不知就是了,念梅为了哄她高兴,便说为宋婉清梳妆打扮,为她梳一个时下最时兴的发髻,念梅念柳哄着宋婉清进了屋子,可才打开妆奁,宋婉清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第二百五十章 心跳躁动 妆奁最上方,躺着一枚翠玉珠钗,是从前沈昭送给宋婉清的。 “姑娘......”念梅怕她伤心,想把那珠钗藏起,可宋婉清先一步把珠钗握在了手里。 “无事。”她温婉一笑,对身后的念梅念柳道:“我今日身子不适,便不梳妆了,你们先出去吧。” “是。”念梅念柳对视一眼,默默的退了出去。 宋婉清握着那枚珠钗,情绪低迷,若是沈昭还在......若是沈昭还在,知道她如今声名狼藉,定然是第一个站出来给她撑腰的,沈昭她啊,不管发生什么事,总是第一个站在自己面前护着自己。 宋婉清在屋内怀念着沈昭,念梅和念柳坐在院中的石阶上,念柳把剥好的石榴一股脑都塞进嘴里,嘟嘟囔囔的开口:“都怪阿姐,怎么没把这珠钗收起来,害的姑娘又起来愁肠!” “你还说我!是你一直在屋里伺候的,你怎么没收起来!”念梅这两日只想着怎么给宋婉清做些温补的汤羹了,屋里都是念柳收拾的,此刻被念柳责怪,念梅也生起气来。 念柳想到的确这两日是自己在屋内,她自知理亏,忙给念梅道不是:“是我的错,还错怪姐姐,真是对不住阿姐,阿姐别生我的气!” 念梅哪里舍得生念柳的气,她现在着急的是宋婉清,自家姑娘成日里也不见个笑模样,看的人心焦啊! 念梅道:“姑娘在这样下去,就要把自己给闷坏了。” 她站起身,下定了主意:“我等会儿去找找常安,问问能否把宴公子请过来。” “姐姐要请萧大人来?”念柳担忧道:“怕是姑娘见了要更不高兴了吧?” “傻丫头!”念梅点了点念柳的脑袋:“你懂些什么,姑娘喜欢萧大人喜欢的紧呢!” 念柳还小呢,知道跟念柳解释不清楚这些,念梅便不再解释,只嘱咐念柳看好宋婉清,自己去去就回。 念梅到了外院里,常安正从外头回来,见到念梅他一脸欣喜:“念梅姐姐!” 常安颠颠儿的跑过来,看见念梅他只觉一身疲惫都被洗净了。 常安这两日四处寻找二十年前宫中所用的宣纸,这东西可不好找,常安寻得不易,又加上要为萧承宴平定流言,那些个嘴碎的常安要一家家收拾,忙的厉害呢! 可此刻看见念梅,常安就一点儿不觉得累了,如今宋婉清在公主府里,常安就能像在侯府时,日日见着念梅了,自然是高兴的。 念梅有些难为情,常安这样高兴,被人瞧去不知要说些什么呢! 常安意识到念梅羞臊,便轻咳了两声,压下笑意,正经道:“念梅姑娘找我什么事?” 念梅抿了抿唇,清秀的小脸上红扑扑的,念梅低声道:“萧大人这几日忙的很,我家姑娘一人待着实在是闷得慌,劳烦你牵个线,让你家公子来见我们姑娘一面,也好叫他两个说说话不是?” 常安听了连连点头,他这几日忙的都没什么空同念梅多说两句,若是自家公子去了暮雪院,自己也能跟念梅多说两句话,常安当然是愿意的,他答应下来:“姐姐说的这些我都在知道了,等公子回来我就告诉公子。” 他压低了声音,又回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姐姐有事知会我就是,只要是念梅姐姐的事,我无有不依!” 念梅脸一红,打了常安一拳,她啐道:“呸!油嘴滑舌!小心晚上走夜路跌跤的!” 常安被打了也不恼,笑嘻嘻的看着念梅离去。 到了晚上,萧承宴宴饮回来,今日是礼部尚书牵线,萧承宴从礼部尚书家回来时天已经不早了,是何承熹将人给送回来的,何承熹把人交给常安,萧承宴浑身酒气,醉醺醺的,常安扶着萧承宴到了院中,萧承宴倒在榻上,长眸眯着,看上去已经不省人事了。 常安拿帕子给萧承宴擦了擦脸,萧承宴即便是醉了酒也不闹人,只安安静静的躺着。 厨房里早备好了醒酒汤,常安把醒酒汤给萧承宴灌下,坐在椅子上歇气儿。 常安瞧了眼外头的月亮,估摸着暮雪院那头此刻应当熄了灯,常安叹了口气,将萧承宴的外袍从地上捡起。 “还想着叫公子今日去暮雪院看看呢,三姑娘想公子想的紧,这倒好,公子您醉醺醺的,怎么能去见三姑娘啊!” 常安说完,给萧承宴盖好锦衾,便自顾自的出了屋子。 常安走后,萧承宴便睁开了眼,他眼底一片清明,哪里还有醉醺醺的模样,萧承宴起身,从大橱里翻出了一套干净的衣衫,他身上都是酒气,不好熏到宋婉清的。 萧承宴今日并未多饮酒,上次他去暮雪院失了态,唇角带着伤带了好几日,常安和常吉虽然没说什么,可萧承宴面上总归是过不去。 他一直克制着自己没去见宋婉清,可人就在一府之中,他牵挂的紧,便想着今日假装醉酒,瞒着众人,偷偷去暮雪院看上宋婉清一眼。 他换好衣衫,悄无声息的到了暮雪院外。 暮雪院此刻已然熄了灯,念梅念柳都回去歇息了,门窗都关着,如今天冷了,夜间风凉,不能再像夏日似的敞着门窗了。 他轻手轻脚的进了屋子,月光浅淡,屋里黑黢黢的。 宋婉清躺在拔步床上,床幔只降了一边,另一边还挂在床沿上,姑娘的面容在月光下显得愈发沉静温婉,宋婉清抱着月儿枕,一只腿还压在月儿枕上,一派娇憨模样。 萧承宴的心软的一塌糊涂,他缓步走近,在床沿便蹲下,伸出手替宋婉清理了理鬓发,姑娘轻轻蹙了蹙眉,只是仍旧睡的沉,萧承宴弯唇笑起来,他撑着床沿轻轻在宋婉清面颊上落下一吻,后又蹲在床边静静看了宋婉清许久,这才离开了暮雪院。 萧承宴一离开,床上的宋婉清就睁开了眼,她捂着心口坐起,在浓重的夜色下,双颊的绯红也被遮掩。 她今日白日睡的有些多,到了晚间便不困了,原以为是念梅进来瞧她,便装出一副熟睡的模样来,谁知道竟然是萧承宴...... 宋婉清把脸埋进月儿枕里,天知道萧承宴吻她时她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只能故作平静。 屋内宋婉清一颗心好似乱了线,屋外萧承宴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倚着墙站定,细细听着屋内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还伴随着姑娘懊悔的抽气声。 他止不住的低笑,只是方才亲吻宋婉清面颊时躁动的心跳此刻还未平息下来。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三催四请 萧承宴回了京,除了要应付汴京官员宴请,萧睿楷还在牢狱中关着呢,萧睿楷从前在朝中装的寡淡不问世事,人人都以为他真是个闲散王爷无心皇位,可这一切不过假象而已。 萧睿楷在朝中耳目众多,除却王太师府,剩下的都要一一查问,梁帝将这桩事交给了萧承宴,这些人宴请萧承宴不过幌子,只盼着巴结了萧承宴自己不要被连坐的好,毕竟皇帝只这两位皇子,谁不曾往庆王府送过东西? 萧睿楷被抓,王家倒台,受牵连最严重的还是沈随,从前沈随是王家未过门的女婿,同王熙宁有婚约,此刻王家全族落罪,可沈随和王熙宁的婚约还在,沈予铮逼着沈随退掉婚约,可沈随就是不肯松口,为此宁远侯府闹得鸡飞狗跳。 这日上朝,沈随有避着沈肆,不料这日林惊影害喜,沈肆照顾在侧起的晚了些,便径直和沈随碰到了一起。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沈肆冲沈随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过了。 沈随抬步迈上石阶,他是个惯能隐忍的,即便是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依旧能装的若无其事,沈肆知道他兄弟二人不可能像从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了,维持着面上过得去也就算了。 沈肆上了马,沈随目送沈肆离去,原本挂在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消失殆尽,沈随盯着沈肆离去的方向,眼神幽怨又恶毒。 昨夜他母亲香姨娘去给姜氏请安时被姜氏好一顿刁难,罚了她母亲的月例银子不说,又让他母亲在大庭广众之下罚跪,姜氏就是看着王家倒台,才这么肆无忌惮的作践他母亲,沈随心知肚明。 他得知香姨娘受辱后就求到了沈予铮那里,可沈予铮凉薄,听闻后却反倒向着姜氏说话,说若是他母亲毫无过错,为何姜氏要罚她? 又说起沈随的婚事,说王熙宁既然已经进了牢狱里,不日就要充入教坊司为奴,那沈随跟王熙宁的婚事自然也就作罢,王家伙同庆王谋反,是乱臣贼子,沈家同王家退亲无可厚非。 沈随年纪也不小了,旁人家这个年纪已经成了亲,沈肆是因为在边关耽误了,若是王家不出事今年沈随就要同王熙宁完婚,只是出了这档子事,沈予铮就要为沈随物色旁的妻子人选。 沈予铮前两日提过一次,沈随说什么都不愿,沈予铮以为冷落了沈随这两日沈随应当看清楚,想明白了,岂料沈随还是不肯松口,为此沈予铮动了好大的火气,直说沈随糊涂。 沈随昨夜在书房跪了一晚,如今行走还有些不便,他看着沈肆离去的背影,沈随冷笑,自己这个大哥哥当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啊。 他命好,生在父亲最在意的女人肚子里,又有侯府嫡子的名头,自己争了这么多年却还是争不过他。 沈肆从小就得父亲偏爱多些,这么多兄弟姐妹里,只有他是父亲最喜爱的那个,而自己呢,一介庶子,在父亲眼中始终是上不得台面的那个,可凭什么自己是庶子就要低人一等,从小所有人就告诉他嫡庶有别,可生而为人,沈随从不认为自己才干武功上逊色于沈肆,既然如此,为何他同他母亲就要一直生活在姜氏母子的阴影下? 他母亲是父亲的表妹,姜氏出身也不高,为何姜氏能做的了侯府主母而他母亲却不可以? 沈随眼神愈发狠毒,只要沈肆没了,等继承了爵位,他母亲便可以顺理成章的做这侯府的主母,再也不被人作践了。 沈随翻身上马,只要有他在,他母亲就有倚仗,父亲不为母亲撑腰,就只能由他来。 沈肆对这个庶弟有戒备,只是王家没了,在他看来沈随失去了与他相争的筹码,沈随再怎么也翻不出风浪来,沈肆便放松了警惕,并不知道沈随的打算。 ...... 萧承宴下朝回来,常安憋了一路还是忍不住对萧承宴道,“主子今日不然去暮雪院看看三姑娘吧,您把人带回来一直关着这算什么事,三姑娘那里也想你想得紧呢!” 常安又补充了一句,他瞧着萧承宴的脸色小心道:“是三姑娘身边的念梅姑娘说的,做不了假的,公子您就移步去看一眼三姑娘吧,总把三姑娘一个人关着,您也不怕把三姑娘给憋出病来!” 萧承宴的注意力全在常安那句“三姑娘也想你想得紧呢!”,他脚步顿住,回眸看向常安,喃喃问道:“你说婉清她,也思念我?” 常安一眼便瞧出萧承宴也想去暮雪院,只是拉不下面子来,他想见念梅,自然也乐意给萧承宴台阶下,常安道:“可不是呢!就差思念的食不下咽了!公子您要是不去,三姑娘恐怕得日日以泪洗面!” 暮雪院内宋婉清忽然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尖,心道是这几日天冷受了冻,等会儿得找几件厚衣裳出来才是。 “公子可要去见见三姑娘啊?”常安说了这一大通,小心的问萧承宴,他台阶都给到这地步了,要是自家主子还不下,常安真没办法了! 萧承宴装的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看的常安心急,三催四请,才让萧承宴松口:“那就去见她一面也无妨。” 常安乐的差点蹦起来,“公子等会儿还有个席面要去,便等着晚上回来再去暮雪院也不迟......” 灯火葳蕤,美人花颜,一室独处,这不正是自家主子想要的? 常安想着,吩咐暮雪院伺候的女使把院子打扫干净,又从花房搬了两盆花去,暗夜幽香,这意境是最要紧的,只等着他两人在屋里叙话,自己也好和念梅多说两句。 到了晚上,暮雪院里,宋婉清正收拾着衣衫,除却萧承宴给她添置的那些,余下的衣物都是何秀华从东平伯府里打包给她送来的。 宋婉清翻着去年冬日时的衣衫,她才用过晚膳,念柳正收拾着用饭的桌案:“姑娘等会儿再找也不迟,这些东西还是咱们离开侯府时打的包袱,乱的很,姑娘定然不知道放在哪里了!” 宋婉清站在大橱前,她手里拎着一件湖绸的软花立领衫,宋婉清道:“东西太乱了,我先自己收拾收拾,你去小厨房帮帮念梅,她一人吃力。” 念梅说要为宋婉清做果脯吃,用过晚膳就去厨房里腌果子了。 念柳应了一声:“姑娘等等我就是,阿姐利索的很,等我给姑娘找到衣衫再去也不迟的!” 说着念柳把碗碟送去吃厨房里,又匆匆的跑了回来,她为宋婉清翻找着秋日的衣衫,却不小心从大氅里滚落出个什么东西来,念柳拿起来看了,疑惑道:“咦?这里怎么有对护膝?” 第二百五十二章 要做什么 听到念柳的声音宋婉清瞧过去,只这一眼就叫她脸上血色褪尽,宋婉清从念柳手里抢过护膝往大橱里塞,张皇的模样引得念柳好奇起来。 “姑娘这是做甚啊?” 念柳还没想起这护膝的来头,笑嘻嘻的把护膝拿出来,捧在手里细细看着,她惊道:“还是个男子用的款式呢!” 忽然念柳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张大了嘴,支支吾吾的开口道:“姑......娘,这......这不会是您给六公子做的那对护膝吧?” “这护膝......怎么在这里?”念柳拿着这护膝一脸菜色,只觉自己不该将这烫手山芋拿出来,宋婉清脸色苍白,她把护膝抢过抱在怀里,从耳根爬上一抹可疑的红色。 念柳还想继续问些什么,身后却已经传来了脚步声,萧承宴从外头站了许久,自然是没错过主仆二人的对话,他推门而入,月华在身后铺散开来,萧承宴站在门口,眼神在宋婉清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宋婉清怀中抱着的护膝上。 他眸色一暗,大步走近。 宋婉清后退两步,将手里的护膝藏在身后,念柳也是心惊的很,左看看又看看有些不知该怎么办好了。 “姑娘......” 这六公子可是她的救命恩人,且她听阿姐说姑娘也是喜欢六公子的,那如今这情形,是该叫六公子出去还是让六公子留在这里啊? 这样费脑子的事念柳转不过来弯儿,只能把目光投向宋婉清,可宋婉清此刻脑中还乱着呢,根本没注意到念柳求助的眼神。 常安眼疾手快拽了念柳一把,将人给带了出去,他多机灵,怎么会留个碍眼的在屋里? 屋里彻底静下来,宋婉清脸涨的通红,她把那护膝又往身后藏了藏,可她身形瘦弱,加上前段时间神思郁郁,人便更加消瘦了,这样瘦弱的身板,根本挡不住那对护膝。 萧承宴目光落在宋婉清腰间,那护膝大半都露在外面,暗色的织金花纹绣工齐整精致,一看就是费了心思的。 他步步逼近,每靠近一步宋婉清的脸就红上一分,到最后萧承宴把她逼得无处可退,男人俯下身子,从宋婉清身后把那护膝抽了出来,他仔细端详着那护膝,眼神都柔和了几分,萧承宴问:“这护膝是你做给我的?” 宋婉清:“......” 她缄默不语,以为这样就能躲过男人的追问。 宋婉清不答,萧承宴便把那护膝仔仔细细的翻看了一边,里里外外都瞧了个遍儿,那时他给宋婉清要护膝,宋婉清没答应,只给他送了个鬼工球当答谢,却没想到她还给自己做了这护膝,这是否说明......说明她那时也对自己有了情谊? 想到这里的萧承宴只觉气息都沉重起来,他面上装的平静,可一双眼里像是亮起来点点的星芒:“所以你,那时起就对我......” “萧承宴!”余下的话被宋婉清一声尖叫打断,她低着头,萧承宴只能看见她红透的耳根,她今日带着又是那枚红珊瑚的耳坠,珊瑚珠在耳垂边上轻轻摇晃,艳的像血。 连带着萧承宴的心都跟着轻晃起来,他甚至起了将那枚珊瑚珠放在唇齿间的心思,可他想的真的是那枚珊瑚珠吗? 眼神陡然暗下来,轻飘飘的落在姑娘的后颈上,她的后颈是那样雪白,像是才出塘的脆藕,轻轻一用力就能折断似的,萧承宴怀念着那处滑腻的触感,他搓了搓指尖,眼底染上笑意:“怎么了?” 宋婉清这才抬起头来,她一张脸红的跟天边的晚霞似的,宋婉清只觉得难堪,那时她还是沈肆的妻子,却为萧承宴做了这护膝,这实在叫她觉得羞耻。 她难以启齿这样的事,当初做这护膝时便背着人,不想叫人知道,谁能想到如今却......宋婉清一脸懊悔,她当初做这护膝时并没想到这护膝最终能落在萧承宴手上,只是鬼使神差的为他做了。 她揪着衣袖,恨不得将衣袖揪出个大洞来。 宋婉清脸皮薄萧承宴是知道的,于是他便不再追问,知道宋婉清为他做了护膝已经足够他高兴的了,若是再问将人逼急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宋婉清见他不再问了,便想着把护膝拿过来收起,可萧承宴举高了手,不叫宋婉清拿到那护膝,她瞪圆了眼睛:“你做什么!” 宋婉清伸手去够,甚至垫了脚也无济于事,萧承宴往后侧了侧身子,不叫宋婉清拿到那护膝,“既然是做给我的,为何又要拿回去?” 宋婉清快被她这样子气笑了,堂堂禁军副统领,怎么跟个孩子似的? 宋婉清哼了一声,侧过头去不再看萧承宴:“如今天还没冷呢,怎么用的着护膝?” 姑娘生起气来眉眼鲜活,萧承宴实在是爱极了她这模样,不再是从前在侯府里端庄持重的一张假面,她本就该是这样生动的,喜怒形于色,不再谨慎小心的度日。 心尖儿发软,说话时语调都缓了两分:“如今天虽然还没冷,可总会有天冷的那天,你既然给我做了这护膝,难道还怕我用?让我拿回去又如何,总归是要我带的,如今给了我又怎样?” 一番话说的句句在理,这护膝本就是做给萧承宴的,如今被撞破了,既然他想要,索性给了他就是,省的她自己收着,跟藏了个烫手山芋似的。 让他拿去,一劳永逸。 萧承宴得了护膝,肉眼可见的高兴了几分,他拿着那护膝爱不释手,倒是让宋婉清不好意思起来。 她咬着唇,腼腆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天已经黑了,萧承宴在这里算什么,宋婉清催促着萧承宴离开,她绕到外间屋子里,坐在贵妃榻上拿起小剪子剪着烛芯,烛光照的姑娘面庞温柔恬静,她因为方才的事脸有些发热,便拿了茶水一口气灌下去,唇上带了些水渍,亮晶晶的。 萧承宴跟着走出来,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姑娘唇上,他喉间滚了又滚,宋婉清看他这样子便知道萧承宴想做些什么。 宋婉清慌乱的擦着唇,直把唇擦的绯红一片,她正襟危坐,一脸防备的看着萧承宴:“你......你要做些什么?” 第二百五十三章 一律不见 萧承宴慢慢靠近,宋婉清揪着衣角闭紧了眼。 她忐忑的等着接下来男人的动作,可等了许久都不见萧承宴的吻落下来,宋婉清狐疑的睁开了一只眼睛,只见面前哪里还有萧承宴的身影? 耳侧传来低笑声,宋婉清睁开眼,只见萧承宴手托着腮,好整以暇的瞧着自己,他面上尽是笑意,反倒是倒打一耙:“三姑娘以为我要做什么?” 宋婉清语塞,一张脸憋的通红,她支吾半天说不出话来,气的要请萧承宴出去,萧承宴就着姑娘拽自己的姿势握住宋婉清的手,略一使力就把人拽进怀里。 宋婉清跌在萧承宴怀中,这样亲昵的姿势令她脸上发烫,宋婉清羞得不敢睁眼,闹着要起身,可萧承宴抓她抓得紧,另一只手也没闲着,扣着宋婉清的腰让人离自己近了几分。 宋婉清羞愤开口:“你这是做什么!” 只是声音软绵绵的,停在萧承宴耳中不像生气,倒像是撒娇。 “三姑娘觉得我要做什么?” 宋婉清说不出话来,她把手从萧承宴手中抽出,挣扎着站直身子,萧承宴从始至终脸上都挂着淡淡的笑意,他看着宋婉清要离开伸手将人拉住。 “松手!”宋婉清此刻有些恼了,语气都不复方才平稳。 “婉清。”萧承宴无奈的唤了她一声,“你听我把话说完可好?” 宋婉清回过头,算是默认。 她在小榻另一边坐下,宋婉清看向萧承宴,只见他郑重其事的望着自己,眼中的柔情几乎要溢出似的,“婉清。” 他温声唤着宋婉清,“我知道你在怕什么,担忧什么,可是婉清......我是一定会娶你的,不是没名没分,是名门正娶,做我唯一的妻子。” 宋婉清一怔,随即泪意上涌,“可是......可是我会拖累你的,我这样的名声怎么能配得上你?庆王便是知道我是你的软肋才会以此攻讦,这次你侥幸无事,可下次呢?你的身份,注定不能同我走到一起。” 他抬手,替宋婉清擦拭掉眼角的泪水:“怎么会?你怎么会拖累我?” 他温柔的哄着眼前哭泣的姑娘,是自己一直在拖累她啊,若非自己她怎么会落得这样的名声,人人指摘唾骂,声名狼藉,是自己拖累她。 宋婉清低头垂泪,她从小便知道自己与旁人家的女儿不同,旁人家的女儿有父母疼爱,可她没有,她年幼时在庄子上从不敢表露出自己对什么物件儿的喜爱,因为她一旦表露出了,庄子上管事嬷嬷的女儿就会毫不留情的将东西从她手里夺走,时间久了,宋婉清便养成了这副温吞的性子。 对什么事都淡淡的,好似混不在意一般,可只有她知道,她并非无欲无求之人,只是得不到,便不敢再盼了。 她从来都是权衡利弊为自己思量,只有这一次做了件愚蠢至极的“蠢事”!可她无怨无悔,能得一人如此诚心以待,自然是要诚心以还的。 “可是......”宋婉清哽咽着出声:“可是你想过没有......我到底曾经嫁与沈肆为妻,在世人看来,你我是叔嫂。” “可你我不是!我也不是沈予怀的孩子不是吗?”萧承宴握住宋婉清的手,他望着眼前垂泪的姑娘,宋婉清鼻尖红红的,模样可怜,萧承宴摩挲着姑娘的手背,保证道:“这些都是我要操心的事,你安坐明堂就好,婉清,你明白了吗?” “如今的情形都是我的疏忽,当初是我太过大意,才将局面搞成了这样,但你放心,那些诋毁过你欺辱过你的我通通不会放过,往后由我在你前面挡着,无论是风雪还是箭矢,都冲我一人来就好。” 他这样认真,宋婉清眼泪流的更凶了:“我只会耽误你,我......你这是何必呢?” 萧承宴知道她一时间还不能迈过这个坎儿,反正如今萧睿楷已经被抓 ,他有的是时间留给她,“我说了,你不会耽误我,你也不要想着再离开,没有你,一切都是枉然。” 宋婉清沉默下来,她垂着头,再没说一句话。 看着宋婉清情绪平稳下来,萧承宴握着她的手静静的看着眼前人,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传来飒飒风声,宋婉清的声音也适时响起:“天冷了,你注意添衣。” 她把手从萧承宴手里抽出,端坐在一旁静静的望着眼前的烛台。 “好。”郎君含笑应下:“我必定加衣,努力餐饭。” “天色不早了,萧大人还是快些回去吧。”宋婉清站起身,她打开房门,等着萧承宴起身。 “婉清。”萧承宴走到宋婉清身边,郎君身量高,站在宋婉清面前,身影将她包裹。 “过两日同我去参加宫宴可好?” “宫宴?”宋婉清后退两步,一脸惊诧:“你是疯了不成?” 参加宫宴?现在众人本就对他们议论纷纷,再去参加宫宴,不是叫人抓住了把柄? “我不去!”她拒绝的干脆,方才脸上仅存的一丝温情此刻不见了踪影,萧承宴知道她抗拒,可要面对流言也没了更好的法子。 这宫宴,宋婉清必须去。 “等宫宴那日我来暮雪院接你,过两日我叫常安把钗环首饰给你送来。” 他说完,拿着那对宋婉清做的护膝,转身出了屋子,丝毫不给宋婉清拒绝的机会。 宋婉清气的跳脚,怒道:“你以为你是谁,你叫我去我就得去?我告诉你,这宫宴我是不会去的!” 萧承宴听到身后姑娘气急败坏的话,不以为意,甚至还将手里的护膝举起晃了晃,他一脸笑意的走了,只留下宋婉清气的要命。 “怎么了姑娘?”一直蹲在西厢里听着动静的念梅念柳跑了出来,看见宋婉清被气成这样,念梅忙问着原因:“姑娘别气,有什么话好好说。” 宋婉清望着男人离去的背影,咬着牙恨恨道:“这根本就是个土匪!” “啊?”念柳瞪着眼不解的问:“怎么了姑娘,好端端的怎么又生气了?” “无事。”宋婉清平复了心情,她长呼出一口气,杏眸瞪着月门的方向,交代念梅和念柳:“往后他来,一律不见!” 得了宋婉清这话,两人齐声应道:“是。” 第二百五十四章 供认不讳 从暮雪院里出来,萧承宴心情大好,常安人机灵,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这护膝是宋婉清做给萧承宴的,只是如今天还未冷呢,三姑娘怎么就给自家主子做了一对护膝啊? 常安也没多想,反正只要自家主子高兴就成了。 才到书房,迎面就碰上常吉,常吉眉头一皱,他成日忙的跟门口那只大黄狗一样,常安跟着主子随侍,凭什么这么悠闲自得? 常吉看着常安一脸喜色从心里觉得不痛快,他两步走到常安身后,对着常安的小腿就踢了一脚,常安正想发作,常吉却拿出来王太师的供词出来。 “这是才得到的王家人供词,公子看看。”常吉将常安从萧承宴身边挤走,自己则站在了萧承宴身边。 常安气恼的用拳头锤了常吉一下,随即跳到了一旁去。 萧承宴无心理会这二人之间的事,他接过那供词细细看了。 供词里如实交代了王太师伙同萧睿楷贪污钱财购置兵器的事,他对这些供认不讳,另外王太师还吐露了当初长林太子谋反一事的内幕。 说当年的确是庆王指示,设计陷害,编造证据污蔑长林太子意图谋反,才引得梁帝下令屠戮东宫,而当初王太师搭上庆王也是因为此事,他族兄,也就是宋婉清的外祖父时任太子师,嫉妒宋婉清外祖父才华,他位高权重自己却只是个微末小官,觉得自己一腔抱负无处施展,便投靠庆王,将宋婉清的祖父也污蔑成了谋逆之人,而他则借着庆王扶摇直上,顶替了宋婉清外祖父的位置。 宋婉清外祖父是最刚正的人,从不偏听偏信,在朝中威望极高,若是只污蔑长林太子一人,萧睿楷怕宋婉清外祖父到梁帝面前求情引得梁帝生疑,便一同将宋婉清外祖父家拉下了水。 常安恨得咬牙:“这王家人跟庆王还真是蛇鼠一窝,设计陷害先太子,连着祸害了多少忠臣!” 若非如此自家主子何必受这么多苦,何该一生出来就被众星捧月的小皇孙,却隐姓埋名到了如今。 还有宋三姑娘,宋三姑娘背负罪臣之后的名声背了多久,到如今还有人以她的出身来嘲讽呢! “不止是这些,咱们的人还从蜀中那里搜来了庆王这些年贪墨的账册......”常吉将册子交给萧承宴,他声音一顿:“只是......” “只是什么?”常安追问。 常吉把册子翻倒最后一页,“这上头写的账目我叫师爷算过了,加上从杨明生老家翻出来的那本账册一起算了,数目对不起来。” “对不起来?”常安睁大了眼:“怎么会对不上呢?难不成是萧睿楷有什么花销没记在上头?你没去大理寺问问萧睿楷?” 常吉摇头:“他什么也不肯透露,若是他肯说些什么也就不用咱们在这里摸不着头脑了。” 萧承宴将账册还给常吉,“一并交给陛下就是,陛下如今空闲,叫他自己去查吧。” “是。”常吉应下,说出脸自己的猜测:“公子您说这萧睿楷贪墨这么多银响,余下不知所踪的银子,会不会是给了什么人?” “他能给谁去?”常安道:“总不会他背后还有人指使吧?” “这可不好说。”萧承宴眯了眯眼,他心中有怀疑的对象,只是没有证据不好说出来。 萧睿楷年年往蜀中送刀剑长枪的,这些东西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凭空出来的,每年朝廷兵器铸造都是有定量的,即便是萧睿楷贪墨从中做手脚,也绝对支撑不起这么大的用量,只是如今人已经抓获,萧承宴便不把心思放在这里了,他眼前有更要紧的事去做。 常吉按照萧承宴的话将账册尽数交给了梁帝,原想着叫梁帝安排旁人去查问,谁知道梁帝竟然又将这活安在了萧承宴头上。 萧承宴下朝便往大理寺中去,萧睿楷彼时正倚着墙假寐,听见动静他抬起头来,似乎并不惊讶萧承宴会来。 他气定神闲的坐在一旁,萧承宴叫人搬了圈椅来,他坐在圈椅里,居高临下的看着萧睿楷。 昨日萧承宴就安排申华言给萧睿楷上刑具了,可他咬死并不愿意透露一个字,否则今日萧承宴也不会来这一趟了。 “庆王殿下,你是知道我的手段的,趁早交代了也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昨日用刑的人顾及萧睿楷的皇子身份,并未真的下全力,可今日萧承宴才不怕他这些。 他把玩着手里的龙鳞匕首,匕首上寒光阵阵,不等萧睿楷说话,手中的匕首就已经飞了出去,直直扎在萧睿楷胸口的位置。 顿时,血流如注。 “你......” 萧睿楷惨白着脸,没想到萧承宴真的会对自己动手,他是不敢置信的看着萧承宴,可萧承宴已经起身到他身前,握着那匕首在他血肉里搅弄起来 ,皮肉的粘腻声在寂静牢房中异常清晰,萧承宴面不改色,又把匕首往里扎了几分,萧睿楷痛的大叫,试图推开萧承宴,可他早痛的没了力气,萧睿楷动一分,萧承宴的匕首就深一分。 到最后萧睿楷面上都是豆大的汗珠,痛的只知道抽着气,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 眼见着人要昏死过去,萧承宴叫常安端来了早就备好的参汤给萧承宴灌下,萧承宴抬脚在萧睿楷伤处碾着,他神情冷淡,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他淡淡开口,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庆王殿下莫要怪我,是你先敬酒不吃吃罚酒的。” “萧承宴!”萧睿楷狠狠地瞪着眼前人,像是要将他拆骨吞食。 萧承宴却笑起来:“庆王殿下如今还执迷不悟不肯和盘托出,是抱着陛下会将你放出的心思不成?” 萧睿楷没说话,萧允权已经废了,陛下总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去去死,他到底是他的亲生孩儿。 “庆王殿下还真是天真。”萧承宴嗤笑一声:“陛下连中宫嫡出的长林太子都能舍弃,难道还会留着你不成?” “你当初费尽心思污蔑长林太子,害的东宫满门皆葬身禁军手下,那时的你可曾想到,陛下根本就没想过立你为太子呢?” 第二百五十五章 舒悦公主 “陛下就算不立我为太子,可同样也不会立三皇弟为太子。”萧睿楷因为伤处疼痛笑得略显狰狞,“可是你别忘了,我还有三个儿子 ,我的五个儿子可都是陛下的亲孙儿,他们文韬武略样样俱佳,哪个不必有口疾的萧允权强?” 萧睿楷笑着,他走到如今这一步是被逼无奈,若早知道萧允权身患口疾,他又怎么会剑走偏锋的去谋逆? “庆王殿下打的一手好算盘啊。”萧承宴缓缓道:“可陛下不止有那几个孙儿,陛下的孙儿还有我啊。” 他唇角上扬:“你以为陛下会立你的孩子为太子,可我那几个兄弟可是不中用的很,也就你把他们当成个宝贝罢了,陛下是不会立萧允权为太子,可总还有我不是吗?庆王殿下别忘了,我也姓萧啊......” “你?”萧睿楷盯着萧承宴的面容瞧了又瞧,忽然他不可置信的摇起头来:“怎么会?怎么可能......丹阳她怎么舍得?” 萧承宴的面容和记忆中长林太子的脸渐渐重合,萧睿楷大叫起来:“你......不!陛下若是知道......你以为他会放过你?” “多亏了庆王殿下在朝堂上参奏我那一次,陛下将我留在宫中彻夜长谈,这桩旧事陛下已经知晓了,可陛下并未责罚于我。”他用帕子擦着匕首上的血迹,又嫌恶的将染了血的帕子扔在萧睿楷脚边:“庆王殿下若是选择一直不肯交代也无妨,这大理寺的刑具多着呢,庆王殿下慢慢试,总有一样和你心意......明日大内的旨意就回下来,你大可看看陛下是否对你留有情面。” 说完萧承宴转身离去,萧睿楷挣扎着起身,冲着萧承宴的背影嘶吼:“是你!你没死!你不是丹阳的孩子!你是长兄的......” “庆王殿下心中有数即可,何必闹得人尽皆知?”余下的话被常吉一卷破布塞了回去,萧睿楷呜咽着被绑起,再发不出半点声响。 ...... 暮雪院里,宋婉清和念梅念柳在院中煮茶,今日小厨房送来了一批干果,芙蓉瞧着品相好,便给宋婉清送来了。 芙蓉和念柳坐在一处吃着大枣,芙蓉道:“我今日给姑娘讲些外头的事吧,也给姑娘解解闷儿。” 这是念柳催着她说的,芙蓉管院中事,知道的消息比她们要多,宋婉清出不出暮雪院,听听外头的事也好。 她笑道:“那你便说了我听听。” 芙蓉道:“听说过些时日西戎国大王子要带着他妹妹舒悦公主进京,自沈肆大胜而归后西戎国与咱们休战,到如今也一年多了,他们失了良将,自然是不如咱们的,听说这次西戎国带了他们的舒悦公主来,是有意与咱们和亲,换两国平安。” “和亲?”念柳催着芙蓉继续讲:“咱们可没有同那舒悦公主年纪相仿的皇子,这舒悦公主是要嫁给陛下为后不成?” 芙蓉迟疑道:“其实也并非没有,庆王殿下的长子年逾二十,还未娶亲。” 她忽然顿住,庆王的长子和萧承宴年纪相仿,若是要和亲,萧承宴首当其冲。 宋婉清眉心陡然沉下来,是没有与舒悦公主年纪相仿的皇子,可萧承宴同她年龄却相配的很,念梅瞥见宋婉清的神色,忙给芙蓉和念柳使了眼色,芙蓉也意识到自己言错,说起了另一桩事。 “姑娘不知道,六公子抓了庆王回来,此刻大内已经下了旨意,已经将庆王贬为庶人,说要将庆王问斩呢。” 宋婉清捏着夹子的手一松,黄糖咕噜噜又落进玉盘里,念梅担忧的问:“怎么了姑娘?” 宋婉清脸色很不好看,她摇了摇头,只咬紧了唇瓣。 庆王可是陛下的亲生孩儿,问斩,陛下竟然这么狠心。 念梅以为宋婉清还是为和亲一事着急,她拿过宋婉清手里的夹子放在一旁,安慰道:“姑娘不用这样忧心的,六公子对您的情谊咱们都知道,又怎么会答应和亲的事?” “不......不是。”宋婉清想解释一二,可芙蓉念柳都围了上来,芙蓉道:“都是些谣传罢了,说不定是我听错,那舒悦公主也是西戎王捧在掌心的,怎么会舍得嫁过来,姑娘不必放在心上的。” “昨日常安小哥送来钗环衣裳来,姑娘还没试过,不若现在去试试?”念柳拉着宋婉清要往屋里去,“姑娘貌美,明日就是宫宴了,今日该搭一身衣裳出来的!” “我没说要去宫宴。”宋婉清抽出自己的手,目光却盯着院门的方向,众人顺着宋婉清的目光看过去,萧承宴正带着常安站在那里。 她们说的起劲儿,竟然没注意到院中多了两个大活人。 芙蓉慌忙起身,吓得不敢抬头。 她方才说的那些不知被萧承宴听见没有,若是因为这个惹得三姑娘和六公子起了龃龉,芙蓉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萧承宴自然是没听到芙蓉的那番话,他大步走过来,笑着问宋婉清可试过衣衫了? 都是叫汴京城里最好的绣娘做的衣衫,样子都是最时兴的,宋婉清衣柜里多是素色衣衫,明日宫宴萧承宴特意叫人给她制的艳色的衣裳。 “未曾试过。”姑娘语调颇冷,比上次见萧承宴时还要冷漠,萧承宴一时不知是何缘故就连常安也愣了。 方才见院中都围着宋婉清说话,还以为在说什么高兴的事呢。 念梅在宋婉清看不见的方向给常安使了眼色,她用口型提示常安:“舒悦公主和亲......” 常安一下子反应过来,也猜到这消息是芙蓉说的,他先瞪了芙蓉一眼,忙道:“姑娘不必当真,西戎是要送公主来和亲没错,现下外头是有些流言,可西戎那野蛮之地,想嫁给公子简直是痴心妄想,别说公子瞧不上她,心中只有您一人,就连陛下也不会同意和亲一事的,姑娘放心就好。” “你是为这个不悦?”萧承宴这才明白过来宋婉清是吃醋了,他拉着人往屋里去,“西戎使臣已抵达汴京,明日宫宴便是为迎接他们而办,你大可亲自到宫宴上看个清楚,有你在,那西戎公主见了你自惭形秽,便不会再打我的注意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什么风浪 宋婉清是不愿意去宫宴的,她名声本就不堪闻了,再抛头露面只会引来更多议论,可萧承宴几乎是强押着她为她选了明日要穿的衣衫和首饰,这样的行径让宋婉清直呼无赖。 可萧承宴充耳不闻,反倒是懒散的笑了:“无赖便无赖,我又没说过我是个正人君子。” 到了第二日,宋婉清抱着赖在院中的念头想着躲过去,可萧承宴竟然直接来敲了宋婉清卧房的门,最后逼着宋婉清起身换上了那件昨日为她选好的衣裙。 念梅念柳为宋婉清梳妆,萧承宴就托着腮站在一旁,好整以暇的瞧着镜中那人。 念梅念柳为宋婉清梳妆完毕,萧承宴便带着人上了马车。 萧承宴威胁自己若是自己不去就拿了麻绳将自己绑了带去,他那样的性子,自然是做的出这种事的,反正如今名声已经坏透了,再怎样也不会比如今更坏了,宋婉清索性答应了萧承宴。 马车内,宋婉清揪着衣角,紧张的鼻尖都沁出了汗珠,萧承宴为她选的是一件霞粉色的织花密绣的交领罗裙,腰间束了凌霄花纹样的腰封,腰肢纤细盈盈一握,她人娇美,这衣衫只衬得宋婉清容貌更佳,只是此刻姑娘坐在马车一角,脊背都是绷直的。 萧承宴面上带笑,轻抚过姑娘的背脊,宋婉清浑身一抖,带这些怒意看向萧承宴:“你做什么!” 萧承宴只笑:“看你太过紧张,想着叫你放松些。” “你既然知道我不愿来,为何还要强逼着我来?”宋婉清别过头去,她甚至都能想到到达宫宴上时那些人的冷嘲热讽。 “总不能一辈子躲着不见人。”萧承宴慢慢道:“你又没做错些什么,凭什么要你承受这些谩骂,今日我就在你身边,若是有不长眼的敢招惹你,得先过我这一关。” 他这样一夫当关的架势让宋婉清有些发怔,马车停下,外头传来常吉的声音:“公子,到宫门口了。” 萧承宴先一步下了马车,他撩开车帘,冲宋婉清伸出手去,两人来的早,此刻宫门前并未有什么人,只停着两辆马车而已。 萧承宴眯眼仔细瞧了瞧,从那马车上下来一位郎君,萧承宴略一挑眉,竟然还是个熟人。 沈肆自然也注意到了长公主府的马车,萧承宴扶着宋婉清下了马车,沈肆眉心突突直跳,萧承宴怎么将婉清一齐带来了。 他脚步犹疑一瞬,最后还是选择了上前,宋婉清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沈肆,沈肆冲他二人前来,宋婉清有些紧张,握着萧承宴的手紧了两分。 萧承宴很是受用,牵着宋婉清的手站定,等着沈肆上前。 沈肆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怎可带婉清前来!” 沈肆知道宋婉清被何秀华送走的事,也听说了萧承宴在东平伯府门前雨中跪求,这事闹得满城风雨,都说萧承宴是个痴情种,后来萧承宴归京,如往常一般每日上朝下朝应付席面宴请,沈肆便以为他没得到宋婉清的下落,谁知道萧承宴竟然又将人给带了回来,还将她带来了宫宴上。 “这就是你口中的倾慕婉清,你这是将她至于何地?”沈肆握紧了拳头,目光匆匆在宋婉清身上扫过,姑娘低垂着眉眼,乖巧又温顺。 林惊影身怀有孕不便参加这样的场合,沈肆今日特地叫林惊影在家中修养,却不曾想会在这里碰上宋婉清和萧承宴,萧承宴口口声声说自己会对宋婉清好,他明知如今婉清的处境,今日她一露面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萧承宴可曾想过这些? “你这样的举动会害死婉清的。”沈肆低声道,“若是你还当我是你兄长,就趁着现下没什么人瞧见,快些送婉清回东平伯府去,此事就还有转机。” 宋婉清低着头,她不喜沈肆,此刻却觉得沈肆说的极对,她本也是不想来的,若非萧承宴再三要求,宋婉清时绝不会来这场宫宴的。 萧承宴知道宋婉清心中还没迈过这道坎儿去,可他今日带宋婉清来就是要为宋婉清撑腰的,这样的场面自然要她看着的。 他牵起宋婉清的手,“这样的事就不用长公子操心了,我自有打算。” 沈肆见萧承宴坚决,便询问起宋婉清来,他温声道:“婉清......你如实告诉我,你可是被逼着来的,若是的话,我即刻叫人送你回东平伯府去,你不必怕了他......” 他忽然顿住,静默了好一会儿,似是下定了决心般开口:“婉清......若是你愿意,我还是可以到宋家提亲,迎娶你进门的......” “长公子在说些什么!”宋婉清实在是看不懂沈肆,她一脸震惊的后退两步,沈肆是说要迎娶自己?迎娶自己进侯府做一个妾室吗? 她若是想进侯府,当初又何必和离? 沈肆此人看似是温润君子,实则首鼠两端,左右摇摆,他看似有情有义,可最在乎的只有他自己罢了。 他的冷漠不作为害死了沈昭,为了自己权势答应了和离,现而又说这种话,可对得起为他身怀有孕的林惊影? 宋婉清摇着头,“长公子是疯了吧,你还是多放些心思在尊夫人身上的好,你家大娘子为你怀着身孕,你却对我说出这种话,你难道不怕林姑娘伤心?” 萧承宴瞧着沈肆,那眼神似乎在说沈肆自讨没趣,他带着宋婉清往宫门里去,只余下原地沈肆愣着。 到了宫宴上,宋婉清被萧承宴拉着坐在了萧承宴身边的席位上,下首百官陆续携家眷而来,无不在瞧见上首的宋婉清之时瞪大了眼睛,而后窃窃私语起来。 宋婉清如坐针毡,可萧承宴自始至终握着她的手不曾松开,他安抚着宋婉清的情绪,凌冽的眼神扫过下首议论的人们,交谈声骤然停息,众人纷纷低着头生怕被萧承宴瞧见自己方才说了宋婉清的坏话。 萧承宴带着宋婉清来了宫宴,消息自然传到了梁帝耳朵里,梁帝闻言皱起眉:“宴儿这孩子是真觉得朕奈何不了他了?” “来人,叫殿前司的人将那宋婉清拖出去,她是什么身份,也配站在宴儿身边?” 朱内监哆哆嗦嗦的跪下:“陛下,萧大人还说了,若是您不叫宋姑娘参加宫宴,萧大人他......萧大人他就要将这宫宴搅个天翻地覆!” 今日宫宴是为西戎使臣接风而办,萧承宴说出这种话就是在威胁他了,梁帝算是看明白了,自己这个孙儿以听到宋婉清的事就是要吃人,今日的场合是不能出半分纰漏的,梁帝索性随了萧承宴去,反正他是不会同意萧承宴娶宋婉清过门的。 梁帝冷笑:“那就随了他,朕倒是要看看,他还能整出什么风浪来。” 第二百五十七章 两败俱伤 大殿之中百官陆续都到齐了,沈肆是跟着林政一起进来的,林政进宫时正瞧见沈肆面色难看的站在宫门前,他那时还不知发生了何事,此刻到了席面上看见萧承宴身边的宋婉清,就明白了七八分,脸色陡然冷下来,林政冷哼一声拂袖入了席。 宋婉清坐在萧承宴身边,底下的窃窃私语声虽然没了,可那一道道打量的目光实在叫她难受,好似她是个物件儿似的,宋婉清垂下眼睫,想抽回自己被萧承宴握着的手,可萧承宴抓她抓得太紧,宋婉清望过去,之间萧承宴静静的望着自己,似乎在说“别怕,一切有我。” 她复又低下头,只是这次没再抽回自己的手。 两人之间的动作被下面坐着的人瞧得一清二楚,有来的晚的不知先头的事,小声议论着:“这宋婉清还真的脸皮厚,名声都臭成这样了还敢来宫宴,真是丢了咱们女子的脸!” “谁说不是呢,跟沈肆没和离之时就勾引了宴公子,这可是她自己亲口说的,也就是宴公子识不破她的计谋,才被她迷的神魂颠倒的。” 这样的议论声出了第一声便有第二声,陆续传到宋婉清耳中,宋婉清脸色一白,血色褪了个干净。 端老王爷也在席上坐着,他咂了口酒,捋着胡须开口:“宴儿实在是不该如此,这宋氏女声名狼藉品行低劣不堪,宴儿怎么还带着她来了宫宴之上啊?” 这端老王爷是陛下的兄长,一心醉心美酒美人,从不参与党政,只是他是陛下的兄长,又年纪最长,素来爱托大拿乔些,这次也是以长辈身份说起宋婉清合萧承宴之间的事,要在众人面前摆摆长辈的谱儿。 “这宋氏女本就是沈肆的妻子,若是她真是个好的,那沈家公子有为何要与她和离另娶呢?宴儿你说是也不是?”端老王爷打了个酒嗝儿,嘿嘿的笑出声来,席面未开他独自一人喝了不少,此刻已经有些醉了。 “宴儿还是快快跟这样的女子划清关系,省的叫她将你拖累了,宋氏女空有美貌,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样女子怎么配得上你?” 宋婉清咬着唇,有些承受不了在众人面前被端老王爷指责自己,可端老王爷却叫起沈肆追问:“沈家小儿,你说说,这女子是否是不守规矩才被你休弃的?” 萧承宴的脸已经黑如锅底,他冷眼看向沈肆,沈肆没想到自己会被提起,想为宋婉清说话可林政正不错眼的盯着自己,他脸色乌黑,好似自己为宋婉清说一句话就会翻脸似的,林惊影如今还怀着身孕呢,沈肆犹豫着没开口。 萧承宴牵着宋婉清的手,眼见端老王爷还想说些什么,萧承宴撩了撩眼皮,将手中的酒樽掷了出去,那酒樽不偏不倚砸在端老王爷额上,疼得他直直往后倒去,肥壮笨重的身子跌在地上,半天都未曾爬起。 这样滑稽的场面惹得下头众人都捂着唇笑起来,端老王爷好不容易爬了起来,酒也醒了大半,萧承宴脸色黑沉,“老王爷这是怎么了,吃多了酒说胡话就算了,怎么还摔在地上了?若是身子不适早些回府安寝就是,不必再宫宴上贻笑大方。” 萧承宴原本的打算就是杀鸡儆猴,既然堵不住这些人的幽幽众口,就让他们看看多口舌是非会是什么下场。 端老王爷吃多了酒正巧撞在关节上,萧承宴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他叫了殿前司的人来径直将端老王爷拖了下去,下头百官看的目瞪口呆,这可是萧承宴的长辈啊! 不知众人,就连宋婉清也瞪大了眼,她低声道:“你这是做什么啊,你是要言官参奏你吗?” 话音才落,就有御史台的文官站了出来,“萧大人是否太肆无忌惮了些?端老王爷毕竟是你的长辈,萧大人为美色所迷不敬尊长,臣要到陛下面前去参奏你!” “哦?”萧承宴气定神闲,并没把这话放在心上,他甚至贴心的为宋婉清端了一盘软酪到面前,复又抬起头,看向那说话的言官。 “这位大人说我不敬尊长,这实在是无稽之谈,我不过手滑罢了,况且端老王爷都未曾说些什么,怎么这位大人您倒是蹦出来指责我了?” 殿前司人手脚麻利,托着端老王爷就下去了,他哪里来得及说些什么? “萧大人这是强词夺理!”那言官气的脸红脖子粗的,“你的酒樽切切实实的砸在了老王爷头上,这难道还有假?” “自然是做不了假的,我深感愧疚,决心宫宴结束后便去端王府向老王爷致歉,可是......”他话锋一转,“端老王爷并不识得婉清,却对宋姑娘口出恶言在先,是否端老王爷也该想宋姑娘致歉?” 萧承宴这样护着宋婉清,甚至不惜得罪端老王爷,众人都看在眼里,不免窃窃私语起来。 王鹤栀就坐在这些人中间,她听着这些人议论着:“这萧大人是真对宋婉清动了真心不成,他将人护成这样,这根本就是捧在掌心里啊,瞧着往后是不能轻易得罪这宋姑娘了......” “咦?今日东平伯府家怎么一个也没来?” 忽然有人问起东平伯府宋家人的下落,众人这才注意到,宋家竟然一个人也没来。 有人小声嘀咕:“该不会是早听闻宋婉清要来的消息,觉得丢人干脆一家子都不露面了吧?” “东平伯府家的人来不了了。”王鹤栀出声道,她笑着望了说这话的那家眷一眼:“怎么,你还不知道宋家出事了?” “什么事?”有人追问道。 王鹤栀道:“听说是东平伯府家大姑娘宋婉湘要被休弃了,东平伯为了给女儿撑腰特地去宋婉湘夫家要说法,两家一言不合就动起了手来,把伯爷给伤着了,现在都起不来床呢,两家这一闹算是两败俱伤,现下听说大姑娘夫家那里休书都写好了......” “家中出了这么大的变故,东平伯府夫人自然要在家里主持大局,这宫宴也就参加不了了。”王鹤栀笑起来,继续提点这些人:“这宋家大姑娘在闺中时就爱欺辱三姑娘,人品实在是上不得台面,最先与宁远侯府长公子有婚约的就是她,不过是不愿意嫁去守寡逼着人家三姑娘嫁过去,后来长公子平安归来,又羡慕侯府富贵,屡次编造三姑娘谣言的,这次她夫家要将她休弃,也是罪有应得,毕竟谁家愿意要一个这样不堪的人做正头娘子?” 第二百五十八章 必赢无疑 王鹤栀这番话说完,这几个家眷都若有所思的噤了声,宋婉湘待宋婉清并不算好,如今宋婉湘落得这下场,是否也有萧承宴的手笔? 王鹤栀叹了口气,笑道:“这人还是要眼明心亮的好,别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还不知情,否则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 这几人脸色大变,前些时日她们家中或多或少都遇到了些难处,有的是家中突然走了水,半间宅子都被烧没了,有的是礼佛回来,好端端的平地跌跤摔伤了腿,还有的突然生了症病,腹泻了七八日都不见好,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儿。 而她们,都曾传过宋婉清的闲话,在众人面前贬低过宋婉清。 “是......王大娘子说的是呢,宋三姑娘人美心善,必然不是流言里传的那般人!”其中一位官眷忙道,还为了叫上首的萧承宴听见,特地拔高了声音。 王鹤栀点头:“可不是呢,还是大娘子聪慧,一下子就转过弯来了......” 话还没说完,礼乐声响起,是梁帝来了。 众人纷纷起身跪拜,梁帝入了座,这才叫众人起身。 宋婉清的位置离梁帝很近,她能感受到梁帝从进入大殿的那一刻起,带着威压的眼神便落在了自己身上。 宋婉清低着头,不卑不亢的行完礼,无视梁帝似要将她看透的目光。 紧跟在梁帝身后进来的是西戎使团,西戎大王子和其妹舒悦公主一齐进了殿中,传言西戎国大王子体弱多病,并不常露面,这次由他带着舒悦公主出使大梁,实在是稀奇。 舒悦公主生的一张小巧的面容,乌眉弯弯似月牙,一双丹凤眼眼尾勾勒出潋滟风情的同时又添了几分英气,她肤色算不上白皙,却与五官极为和谐,一身纱制的异域长袍,青丝编成一根根麻花辫垂在脑后,发尾坠了金铃,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这舒悦公主一进殿中就引得人们啧声不断,无他,这舒悦公主竟是赤足而来,她脚腕上同样绑着铃铛,舒悦公主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妥,反倒是弯腰冲上首的梁帝行了礼。 不知是否是宋婉清的错觉,她总觉得这舒悦公主似乎往自己这里瞥了一眼,但随即宋婉清就知道这舒悦公主的确是冲自己来的。 舒悦公主仰着下巴,神情倨傲:“我父王派我来是叫我商议和亲事宜的,我是父王最疼爱的女儿,要嫁来你们大梁,自然是要嫁给你大梁最出众的男儿。” “如今你们皇族的处境我也略听闻一二,我既然为了两国安定来和亲,也决不能辱了我西戎国威,听闻陛下的长女丹阳长公主是陛下唯一的嫡公主,丹阳长公主只有一子,样貌人品样样俱佳,嫁给萧大人,倒也算相宜。” 舒悦公主这话说完,挑眉看向萧承宴,她笑的势在必得:“还请陛下为我二人赐婚,早些将婚事定下。” 梁帝沉吟未言,宋婉清已经咬紧了牙关,这舒悦果真是冲着萧承宴来的。 萧承宴感受到宋婉清握着自己的手紧了两分,他冷眼看向舒悦:“不巧的很,舒悦公主消息有误,我已经有了心上人,是万不可能同公主成婚的。” 舒悦嚣张跋扈,她上前一步,指着宋婉清道:“不就是你身旁那位,我早听说过,她是你长兄的下堂妇,配不上你。” “我可是堂堂一国公主,萧大人还是好好思量思量的好。”舒悦挑眉道:“她不过是个扭捏的闺阁女儿,你们大梁的女子都是这样上不得台面,她有什么好,除了这张面皮,哪里胜得过我?还是说......萧大人就喜欢这种扭捏小家子气的女子?” 这一句话引得殿中家眷们议论纷纷,舒悦公主看似是说宋婉清,实则贬低的是所有大梁女子。 萧承宴都没正眼看舒悦,“婉清自然是比你好上千倍万倍,但若是论豪放,婉清是比不过公主您的。” “扑哧!”不知是谁先笑出了声,众人都开始指点舒悦赤足而来,实在是不雅。 气的舒悦竖眉,她哼了一声,对宋婉清道:“既然他说你比我好,那我们就比一比!” 萧承宴皱眉,这舒悦要出什么诡计? 宋婉清站起身,使臣面前,若是露了怯才不好。 “不知公主想比些什么?” 舒悦道:“我西戎儿女骁勇善战,那就比武艺好了!” 有人道:“这实在是欺人太甚,宋三姑娘哪里会什么武艺?这必输无疑啊!” 舒悦得意道:“怎么?你不敢了?” 宋婉清行了一礼:“公主见谅,臣女并不精通武艺,恐怕要让公主失望了,还请公主换择项另比。” 萧承宴侧目看着宋婉清,她言行举止有度,即便是在这样的场合也未曾失礼露怯,他的婉清,无论何时何地,都是最出众的那个。 “那你会什么?”似乎是受不了殿中人的议论指点,舒悦有些不耐烦的问道。 宋婉清答道:“刺绣诗词,旁的便不怎么精通了。” 舒悦大笑起来:“果真是酸腐忸怩的大梁女儿,竟然只会这些东西!你说这些本公主都瞧不上也未曾学过,你要本公主与你比什么!” 期间西戎国大王子一言不发,只有舒悦在殿中挑衅的说话,好似使团全由舒悦说了算似的。 比起舒悦的大声叫嚷,宋婉清显得安静多了,她温声道:“公主不会刺绣诗词,我也不会武艺,我不曾逼着公主与我比刺绣诗词,若公主执意要与我比武,以己之长,攻彼之短,即便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她语调柔缓,静静的站在席位上,一番话说的温柔又坚定,她此刻站在殿中,代表的不只是她自己,而是整个大梁诸多闺阁女儿的颜面,万不可有一分差池。 宋婉清端庄持重的模样让萧承宴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来,殿中人包括上首的梁帝此刻看向宋婉清的眼神都变了几分,不是方才轻蔑的目光了。 萧承宴与有荣焉,若非这舒悦公主刁难,这些人还瞧不见自己家婉清的好,可自家婉清的好又岂止这些? 舒悦气的大叫:“你这是在说我故意欺负你吗?” 宋婉清答:“并非如此。” 舒悦抱着胳膊,往前走了两步,她眉眼锐意:“那你到底要怎样!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干脆你认输算了!” “武艺我并不精通,但若说投壶,我大梁女儿也是拿得起的,不知公主可敢与我比一比?”投壶这样的小把戏是汴京姑娘都会的,只是技艺上有高低。 对于舒悦来说这投壶算是小菜一碟,她笑着答应:“与我比投壶,你还不如直接认输算了!” 舒悦是拉弓上马的人,比投壶众人自然不信宋婉清能赢,个个垂头丧气。 “这宋三姑娘也太自不量力了些,比投壶,她怎么赢得了啊!” “说的是啊,这舒悦公主性子野蛮刁钻,武艺都信手拈来,何况投壶,宋婉清这次真是傻了,居然要比投壶,这次丢脸可丢大了!” 舒悦听着众人议论,笑意更深了,这次,她必赢无疑! 第二百五十九章 蒙眼投壶 长春宫内,何秀华清晨时进了宫陪伴她阿姊,何贵妃被降位为宸妃,长春宫受了冷落,萧允权也被吓病了,成日烧的糊糊涂涂的,这两日才好了些。 何秀华前些日子没时间来,便趁着今日宫宴,来长春宫陪伴宸妃娘娘。 今日宫宴,西戎使臣觐见,宸妃何舜华是知道的,她特意叫自己宫里的人打听着宫宴的情况,得知宋婉清要与西戎的舒悦公主比投壶,何舜华从位子上起身,“你说什么,婉清要跟舒悦公主比投壶?” 宋婉清那样柔弱的人,怎么能赢的了? 若是输了,婉清本就岌岌可危的名声可就要烂进尘泥里了,到时候不仅丢了我朝的脸面,婉清也会被人指责的。 “这实在是不成,婉清怎么有胆子答应的?”何舜华提着裙摆要去宫宴:“趁着现在还没比上,我要找陛下好好劝劝,陛下怎么能看着她胡闹?” “阿姊!”何秀华拉住宸妃,她看起来倒是淡定的很,何秀华道:“阿姊不必这样担忧,婉清她,说不定可以。” “什么?”何舜华以为自己妹妹在说玩笑话,她皱着眉:“婉清那样消瘦的人,文弱又腼腆,比投壶?她怎么赢得了啊!” 兰均女官道:“说不定三姑娘真的可以,是三姑娘向舒悦公主提出比投壶的,说不定三姑娘有什么致胜的法子呢!” “是啊阿姊。”何秀华道:“婉清是个有成算的,她既然说了,就让她试试。” 何秀华垂下眼,回忆起旧事:“婉清的投壶是她父亲亲手教的,宋璟投壶一向好,婉清年幼时便已经百发百中,如今想来是没落下,不然也不会说出这话来,阿姊信她一次。” 何舜华听了自己妹妹的话,稍稍安了些心,只是仍旧担忧着,那舒悦可不是个好糊弄的,她的投壶必然是一等一的好,婉清对上她,不知有几分胜算。 她对兰均女官道:“叫人打听着宫宴上的情形,若是有事第一时间来报!” 兰均女官应了,吩咐两个小宫女去了宫宴上。 宋婉清提出要比投壶,舒悦同意了,梁帝叫人搬了物件儿来,宫人把箭筒放在两人脚边,便退了下去。 宋婉清拿起一根箭矢冲身侧的舒悦公主颔首:“公主远道而来,是贵客,公主先请。” 舒悦斜了宋婉清一眼,一脸的不屑,她拿了箭矢走到要投壶的位置,是随手一投,羽箭就已经稳稳的落在了青铜箭筒之中。 众人都为宋婉清捏了把汗,舒悦公主投壶技巧娴熟,宋婉清不知能不能成? 萧承宴心里也在打着鼓,他从不知宋婉清对投壶也熟稔,但她这样自信,萧承宴想,即便是真的输了也有自己在她身后为她撑腰,舒悦跋扈,赢与输舒悦都不会轻易放过婉清。 若是舒悦胆敢欺辱婉清,萧承宴就算是冒着得罪西戎国的风险也要为宋婉清撑腰,西戎屡次侵扰边境,若是舒悦敢,正好借着这由头发兵西戎。 舒悦投中一箭,得意的扬起了下巴,她中原话说的并不好,尤其是一高兴,说的更加蹩脚:“你瞧!我中了!你是赢不了我的,那句话如何说的,与我比投壶,你这是自讨苦吃!还不如快快认输的好,本公主还能放你一马!” 宋婉清没理舒悦的冷嘲热讽,而是自顾自的举着箭矢瞄准,舒悦见宋婉清不理自己,她大声冲着宋婉清喊道:“你为何不理本公主!你这样不自量力,会输的很惨!你根本赢不了我!” 宋婉清手握箭矢,平静的看了眼舒悦公主,“比都未比,公主为何就认定我一定会输?” 舒悦闻言笑得更加轻蔑,她方才只用了七分力,并未真的认真对待,舒悦从心里不认为宋婉清能赢得了自己,索性当看一场好戏。 宋婉清拿着箭矢,她许久未投壶了,此刻拿着箭矢心中紧张,但她的投壶是父亲亲手教的,父亲的话言犹在耳:“清儿,手要稳,心也要静。” 宋婉清心情平复了些,她长呼出一口气,将手里的箭矢掷了出去,箭矢稳稳的落在青铜箭筒之中。 殿中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一阵欢呼声,王鹤栀更是笑开了花,拉着自己夫君张家公子连声道:“我就说婉清可以的!她一定能赢!” 舒悦眉头一皱,但也没放在心上,宋婉清不过是个柔弱的小女儿家,论投壶怎么能赢得过自己,不过是侥幸罢了。 第二只箭舒悦依旧投的七七八八,她手上有准头,这一只也落进了箭筒中,舒悦得意的挑眉,“到你了。” 宋婉清紧张的握箭的手都有些僵硬,她方才投了一只,已经找回了些感觉,在百官及家眷的注目下,宋婉清不负众望的又投进了一只。 舒悦此刻才紧张起来,这宋婉清竟然还有两把刷子,余下的几箭里,舒悦不敢再轻敌,每一只箭矢都进了壶中。 而宋婉清,不知是过分紧张还是怎样,竟然失手了一次。 到了最后一箭,舒悦志在必得,宋婉清准头明显不如自己,她紧张的面无表情,舒悦笑着拿起箭矢,抬手一掷,箭矢落在箭筒中,一共十次,舒悦中了十筹,而宋婉清失手一次,即是这只箭进了,也是必输无疑。 殿中人的心情也落了下来,但总归是没有输的太难看,只输了一筹而已。 宋婉清在议论声中拿起了两根箭矢,她是要投双耳。 梁帝轻轻蹙眉,这小女娃即便是投了双耳,也是平局,况且这双耳难度极大,她也不一定能中。 众人都是这么觉得的,可在这样的场合下,还是期望着宋婉清能投中,平局总比输了要好。 舒悦不信宋婉清能赢,她嘲讽道:“你方才那一只就输了,还想要投双耳?真是笑话!” 萧承宴额上青筋直跳,若不是舒悦是西戎公主,萧承宴就要将人给打出去,她是什么货色,也敢这么说自己的婉清? 宋婉清没理舒悦,而是找宫人要了遮眼的布条来。 “你这是要做什么!是想蒙眼投双耳不成!”舒悦惊呼:“你这是痴心妄想!” 不知舒悦不信宋婉清能投中,众人都觉得宋婉清太狂妄了。 “三姑娘是得意过头了吧,她怎么可能投中,双耳已经很难了,何况是蒙眼投双耳!” “是啊,若是不蒙眼投中双耳还能是平局,蒙眼双耳,这风险实在太大了,三姑娘糊涂啊!” 宋婉清的投壶是有几分实力,可众人却不信她能蒙眼投中。 殿中议论纷纷,而宋婉清已经接过了蒙眼的布条。 第二百六十章 加封县主 舒悦并不相信宋婉清能投中,话里话外多是嘲讽:“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却没想到也是个蠢笨的,你本就不如我,还要整出这样一场戏来让自己丢脸,也罢,本公主就看你如何输掉这一局!” 舒悦冷嘲热讽,可宋婉清岿然不动,她系好蒙眼的布条后便双手持箭,找着准头与方向。 沈肆在台下看着,宋婉清与舒悦的这场投壶比到如今,宋婉清已经出乎了太多人的意料,沈肆原本也没想到宋婉清居然真的能从舒悦手里赢到这样的分筹,此刻看向宋婉清的眼神多了几分欣赏。 台下众人议论纷纷,甚至有的官眷都起身看着,都等着宋婉清投出手中这两只箭矢。 “我瞧三姑娘这次是够呛能赢了,还不如直接投双耳的好,这样一蒙眼,若是输了,连平局都算不上了。” 众人纷纷摇头,觉得宋婉清实在是糊涂。 上首萧承宴起身瞧着台下的宋婉清,梁帝看他一脸关切,不甚在意的瞥了萧承宴一眼,经过方才那几局,可见这宋氏女的确是有些真本事的,也是个聪慧的人,只可惜出身不好,也太狂妄了些,虽说前几次九发八中,可是梁帝不信她这次同样能赢下。 他对萧承宴道:“你的宋三姑娘这次怕是要输了。” 萧承宴看着宋婉清的方向,所有人都不看好宋婉清,可他却笃定宋婉清会赢。 “那可不一定。”萧承宴双手抱胸,看向宋婉清的眼神里都带着骄傲,他的婉清既然提出蒙眼投壶,想必是有胜算在身。 他的婉清是最厉害的,他信她能赢下此局。 梁帝略略挑了下眉,西戎大王子还在下面看着,不好跟萧承宴多说些什么,梁帝看向宋婉清,宋婉清已经准备投壶了。 众人大气也不敢出,等着宋婉清的下文。 只见她双手持箭,胸膛微微起伏了两息,便将手里的箭矢掷了出去。 “哐当”两声,两只箭矢稳稳落在箭筒两边的耳筒之中。 霎那间,殿中静的落针可闻。 “双耳......双耳中!”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依次响起。 “双耳中了!这是五筹啊!五筹啊!宋三姑娘赢了!赢了!” 宋婉清原本还担忧自己是否多年未曾投壶失了准头,她方才失手那一次便是为了找蒙眼投壶的准星,她与舒悦比投壶,舒悦自然是十发十中,她想要赢舒悦必得出其不意,先前那一只未曾投中也是为了放松舒悦的警惕,故意露怯,投中双耳是两筹,可蒙眼投中便是五筹,有这五筹,就可以赢下此局了。 宋婉清赢下了投壶,殿中人都为她喝彩,王鹤栀更是高兴的拍起手来:“我就说婉清能成!你们瞧!婉清果真赢了!” 她夫君张家公子见妻子这样开心也十分高兴:“是是是,你是最厉害的!” 有王鹤栀在前头拍手叫好,不多时众人纷纷起身为宋婉清叫起好来。 “宋三姑娘不愧是先璟伯爷的独女,当初璟伯爷的投壶便是一等一的好,这真是虎父无犬女!” 宋婉清解了蒙眼的布条,脸颊有些泛红,此刻殿中人都称赞着她,全然忘了方才对她动辄指摘的模样。 宋婉清颔首冲众人致礼,那头舒悦以为自己必赢无疑,干脆回了席面喝茶,她听到众人的欢呼声抬起头来,却发现宋婉清居然投中了! 舒悦不可置信,宋婉清一个柔弱的大梁女子,怎么能赢得过自己? 舒悦两步走到大殿中央,可那两只箭矢稳稳的落在耳筒中,这是做不了假的,舒悦不信,她大声叫嚷着:“不!不可能!一定是你做了什么手脚!” 王鹤栀被舒悦这无礼的样子气的不行,她自从生产后脾气也大了许多,王鹤栀冷哼了一声:“自己技不如人还说婉清做了手脚,我就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人!” 舒悦耳力极好,她听见了这一声嘟囔,却不知是何人说的,她环顾一周,最后把目光落在宫女捧着的布条上。 一定是,一定是这布条有问题! 舒悦一把抢过那托盘上的布条,她将宋婉清蒙眼的布条高高举起,对着上首的梁帝道:“是这布条有问题!这布条可以视物!所以她才赢了的!” 宋婉清静静的看着舒悦,“公主,你若是觉得我做了手脚,大可自己瞧瞧这布条是否有问题。” 她清清白白凭实力赢下这一局,不能让舒悦这么污蔑自己。 “陛下!”舒悦望着梁帝,她坚信宋婉清一定动了手脚,“她技不如我,否则怎么能赢下此举,一定是她动了手脚!” 舒悦说的信誓旦旦,众人还沉浸在方才的喜悦里,此刻对舒悦的话将信将疑,可舒悦一再强调,众人心中也打起鼓来。 “莫不是这布条真的能视物?否则这宋三姑娘的技艺也是在太好了些!” 紧接着有人道:“是啊,宋三姑娘看起来文文弱弱的,蒙眼投中实在叫人不敢置信。” “我呸!”有官眷啐了一声:“人家三姑娘是为了什么投的壶,三姑娘代表的是咱们大梁女儿的颜面,你们若是拎出去还不如人家呢,现在就编排起三姑娘来了,我赌三姑娘未曾做伪,只凭她一身胆魄也不屑于做这种事!” “陛下!”舒悦还在说着:“请陛下给我个交代!” 梁帝端坐龙椅,他抬手指了指舒悦公主手里的布条,似笑非笑道:“舒悦公主不妨自己看看,我大梁是不屑于做这种鸡营狗盗的事的,宋家三姑娘是凭自己的本事赢的这一局的,舒悦公主就算是技不如人也不能这样污蔑吧?” 即便是梁帝这样说了,舒悦仍旧不信,她拿起布条细细看了,这布条并不透光,绑上后眼前漆黑一片,舒悦脸一下子黑了下来。 萧承宴早就走到了宋婉清身后,他轻轻扶着宋婉清肩膀,安抚着:“无事,你很棒。” 宋婉清点了点头,神情依旧平稳,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的后背都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舒悦喃喃道:“怎么......怎么会......” 看着舒悦脸色大变,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宋婉清并未作假,一个个的挂上笑脸,称赞起宋婉清来。 舒悦丢了好的面子,将手里的布条一扔,径直走了出去,西戎的使臣们纷纷追了出去,引得殿中文武百官及家眷哄堂大笑起来。 宋婉清赢了这一局,为大梁挣下了面子,梁帝自然是要嘉奖的。 梁帝道:“来人,赏黄金百两。” “陛下!”萧承宴打断了梁帝的话:“宋家三姑娘此番挫了西戎人嚣张气焰,实属是立了大功,黄金百两也不足以彰显陛下恩赏,不若封宋家三姑娘为县主,方得以叫天下人知道陛下赏罚分明!” 第二百六十一章 众目睽睽 梁帝脸色阴沉,他并未想给宋婉清这么大的殊荣,可萧承宴在众目睽睽之下请求自己,当着文武百官和众多官眷的面,梁帝说了要赏宋婉清,且加封县主宋婉清的确也担得起。 梁帝沉吟片刻,还是答应了下来。 宋婉清听到梁帝应允时,震惊的甚至都忘了行礼,还是萧承宴提醒,宋婉清这才行了礼。 萧承宴将人扶起,冲着宋婉清扬起一个笑来。 他原本的打算是找个倒霉的杀鸡儆猴,谁知道舒悦公主这一闹,竟然直接有了由头为宋婉清请封县主,这可是莫大的殊荣,有了县主的名头在,就再也没有人敢轻视他的婉清了。 宋婉清与舒悦公主比投壶赢了,且被梁帝封为县主的事传到长春宫里,宸妃娘娘惊喜的笑起来,“婉清果真是厉害,竟然能从舒悦手里赢下投壶,她为咱们大梁女儿挣了这么大的面子,陛下加封她为县主也是应当的。” 何秀华也为宋婉清高兴:“有了县主的身份,婉清往后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是啊。”姐妹二人都替宋婉清高兴着,内殿里传来萧允权断断续续的哭声,宸妃脸色一僵,慌不择路的跑了进去。 何秀华也急忙去查看,见萧允权烧的脸颊通红,急忙叫兰均女官去请太医来。 长春宫里因为萧允权突然的发热乱作一团,宫宴上西戎使臣离去了,可宴会还要继续,此次宫宴来到都是汴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宫中忙碌,大理寺里看守松懈,沈随一身便衣,轻易的就混了进去。 他一路来到关押王熙宁的监牢,王熙宁身上的衣衫脏污,再不复往日的容光焕发,沈随看了只觉心疼。 两人隔着栏杆对望,沈随牵着王熙宁的手,郑重承诺:“宁儿放心,我定然是会救你出去的。” 王熙宁没想到沈随会来看自己,她掉着眼泪:“好......我信你。” 打听了王家余下人和萧睿楷所在牢房的位置,沈随一路找了过去。 沈随这一遭来的隐蔽,加上今日申华言去参加宫宴,大理寺值守的人都逃了懒,是以直到沈随离去也没有一人察觉。 从大理寺出来,沈随按着萧睿楷的吩咐到了西戎使臣落脚的驿站。 驿站里,舒悦公主正发着火,屋里的碗碟杯盏都被她摔了个干净,噼里啪啦的碎瓷片声此起彼伏,沈随便是这时候来的。 舒悦公主正恼火着,听见有人求见她秀眉紧紧皱起:“是谁要见我?” 那西戎侍卫答道:“不知,那人说公主殿下见了他就知道了。” “好大的口气!”舒悦公主懒懒抬眸,“叫他进来,本公主倒要看看是谁这样不知天高地厚。” 沈随被引着进了厢房,一进厢房就瞧见舒悦坐在圆凳上,脚边是一地的碎瓷片子,她好似不觉有什么不妥,娇蛮美艳的脸上缓缓绽放出一抹笑来。 “就是你要见本公主?” 沈随掏出了庆王府的腰牌,立刻有侍卫拿了交给舒悦公主。 舒悦公主认识这腰牌,她挑眉,明白过来:“你是萧睿楷的人......” “是。”沈随应下,他道:“庆王殿下如今身陷囹圄,让我来同公主殿下商议后续的打算。” 舒悦来汴京这一遭本就不是为了和亲的,她听从西戎王的命令来汴京走这一趟,和亲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幌子罢了。 舒悦摆手,示意随从将门关上:“这是秘辛,不可叫旁人听去......” ...... 暮雪院里,宋婉清捧着加封自己为县主的圣旨久久不能回过神来,念梅三人高兴的围着宋婉清团团转,念梅道:“咱们伯爷教姑娘这投壶真是对了,姑娘小时候就百发百中,只是这些年没投过,如今看来姑娘还是没忘记呢!” 念柳笑道:“是啊,姑娘是多聪慧的人,怎么可能全然忘却了,姑娘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姑娘!如今姑娘被封为县主,再也没人敢小瞧咱们姑娘了!” 芙蓉也笑:“是啊。” 若是自己家姑娘瞧见了,定然是要开心的喝上两坛子酒的! “咦?”念梅四下打量了一圈儿:“怎么不见萧大人?” 这样高兴的事此刻萧大人不是应该陪着自己姑娘吗?怎么连人影都不见。 宋婉清回了神,她收起圣旨,道:“他被陛下留在宫中了,还未曾回来。” 萧承宴叫常安送自己回来时说了,陛下留他是为了萧睿楷谋逆的事,叫宋婉清不要担心。 虽然萧承宴这样说了,宋婉清还是忍不住牵挂着他,她这县主的名头是如何来的宋婉清心中有数,梁帝最初是并未想过要封她为县主的,是萧承宴在殿中提出此事,梁帝碍于情面才同意的,也不知道他是否会受什么责罚。 太和殿中,梁帝坐在上首,他面色不虞,待殿中内侍尽数退下后,梁帝抄起面前摆着的琉璃酒樽,对着萧承宴的额头就砸了过去。 萧承宴侧身躲过,气的梁帝脸色涨红:“反了你了!” 萧承宴淡声道:“微臣不敢。” 梁帝喘息了几下才稳了呼吸,他痛心疾首道:“你是真要为一个女子葬送你的前程不成?那宋婉清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你为她来忤逆朕?朕看你是疯了!” 萧承宴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好似即便梁帝说要将他处死他都不会有情绪起伏。 “婉清的好,陛下看不见,自然觉得微臣疯了。” “萧承宴!”梁帝怒急:“你若是执意护着这女子,朕这就下令将她赐死,省的她一人将你名声拖累!” “好啊。” 梁帝没想到萧承宴会应好,他怔愣一瞬,随即见萧承宴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来。 他去了刀鞘,匕首的利刃横在脖颈上,随着萧承宴说话的动作顿时颈上鲜血如注:“既然陛下要动婉清,那微臣只好随婉清一同去了,还望陛下能在微臣死后,将我二人葬在一处。” 他说这话时脸上半分神情也无,梁帝以宋婉清的性命威胁,那他便以自己的性命相要挟,萧承宴自从前往蜀中那日就猜出梁帝对自己是心有愧疚,定然舍不得自己去死的。 他本就子嗣单薄,发妻生养的两个孩子先后离世,只有他这个血脉存活于世,梁帝年轻时杀伐果决,可到了如今,也不过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渴望着儿孙绕膝,得享天伦。 萧承宴便是抓住了这一点,梁帝横,他便比梁帝更横。 梁帝听见这话,顿时紧张起来,“你!快给朕住手!朕不动那丫头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 一己私欲 萧承宴扔了匕首,他撕了一截衣袍将颈上的伤处包住,萧承宴下手并未留情,那伤处看的梁帝触目惊心,叫了太医为萧承宴上过药后梁帝才放下心来。 殿中人都被梁帝赶了出去,萧承宴坐在榻上,梁帝就背着手站在他身前。 萧承宴听见梁帝叹了口气,“你并非不知道朕的心意,朕是想立你为太孙的,朕从前看好权儿,可权儿的口疾实在难登大宝,你二叔出身低微心怀不轨,朕也从未想过让他坐这个皇位,宴儿,如今能坐上这个皇位的人只有你,朕是想立你为太孙的。” “那就多谢陛下抬爱了。”萧承宴回道。 梁帝话锋一转:“朕欲立你为太孙,也只你倾慕宋婉清,可太孙妃怎能是个二嫁之人?这传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 “陛下只知道婉清曾是沈肆的妻子,她是二嫁之身没错,可婉清性情坚韧,善良稳重,如此品行便是满汴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个来,她如何做不得太孙妃?”颈上伤口隐隐作痛,萧承宴站起身,字字珠玑:“陛下看似是为我打算,却并不在乎我的心意,陛下拆散我二人,无非只是为了你口中的皇家清誉,又何曾真的问过我想要什么?” “陛下看似爱护我,可陛下不正是那个最凉薄之人吗?” 梁帝浑身一颤,他后退两步:“你说什么?” “敢问陛下,当初萧睿楷污蔑我父亲谋逆之时,陛下那样果决的就下了命令,让沈予铮屠戮东宫,那时的你,不正是怕自己皇位受到威胁,为了一己私欲明知我父亲是清白的,却还是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吗?” 尘封多年的往事此刻被萧承宴无情揭开,梁帝好似又回忆起那一夜,那个足以令他终生都活在悔恨里的那一夜,血流漂杵的东宫,丹阳抱着孩子跪在大殿前哭求,问梁帝为什么要这么做。 梁帝并不敢见丹阳,只叫人把丹阳送回长公主府去,自此以后,父女离心,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梁帝唇角颤了又颤,良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萧承宴望着梁帝,一双漆黑如墨的丹凤眼里倒映出梁帝此刻的惊慌,萧承宴面色冷峻,讲出他不愿回忆的往事:“当初萧睿楷编造证据污蔑长林太子谋反,也是陛下的授意吧,你从来不曾将这个宫婢所生的孩子当做真正的皇子,而那些时日你却你刻意器重萧睿楷,只是为了将他当做磨刀石,当做扫清你皇权路上的踏板,而萧睿楷信以为真,以为他真有能力争一争这皇位。才在你的纵容下污蔑长林太子谋逆,你便趁着这机会将东宫杀尽。” 萧承宴质问着梁帝,“陛下,我说的是也不是?” 梁帝喉咙发紧,萧承宴说的都是事实,当初他在英国公府的扶持下登上皇位,与发妻情投意合琴瑟和鸣,可登基为帝后梁帝便开始疑心手握冰泉的英国公府是否有二心,他想要削减英国公的兵权,可正是因为如此他与发妻离心,以至于发妻郁郁而终。 英国公最是疼爱这个妹妹,得知皇后薨逝后多日未曾上朝,当时的长林太子萧睿明已经成年,文武百官交口称赞,说他将来必然是一代明君,萧睿明与他舅父英国公甚是亲近,英国公手握重兵,又因为皇后的薨逝与自己再不复往日情分,梁帝自然是怕的。 他叫暗探在英国公府打探消息,果真得知英国公撺掇他的儿子萧睿明弑父谋逆,只是不知萧睿明是否应允,只是他应允与否,梁帝都留不得他了,才有了后来他纵容萧睿明设计陷害说萧睿明谋逆一事。 东宫上下满门皆亡,他也借此事收拢了各地的军权,自此才算是将权柄牢牢的握在了自己手中。 只是梁帝没想到,他那个娇蛮胆小的女儿居然用自己亲生孩儿的性命换出了萧承宴,为她兄长留下了唯一的血脉。 梁帝颓然的低下头,他以手覆面,那些事无时无刻不在他的心中折磨着他,以至于他后来独宠何舜华,封她为贵妃,让她代掌后宫,更是对萧允权寄予厚望,他为他起名允权,想的便是将那份没许给长子萧睿明的权,交到萧允权手上。 只是他没想到,他寄予厚望的孩子居然身患口疾。 “陛下忌惮英国公府势力,才谋划了这一场。”萧承宴勾唇,只是这笑容怎么看怎么苦涩:“你叫人杀死了你的亲生儿子,也逼疯了你的女儿,陛下应当还不知道吧,我母亲为了救我舍弃了自己的亲生孩儿,沈家三爷与她离心,她终其一生都活在愧疚与怨恨中,最后将自己给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你以为她这么多年不见你是因为什么?” 萧承宴缓缓道:“陛下,她疯了啊。” “你说什么?”梁帝如遭雷击:“妤儿,妤儿她......” “她记忆混沌,时常以为自己还在闺中,身体也每况愈下,清醒的时候十不过一,陛下知道她是从何时起疯癫的吗?”萧承宴咬着牙:“是陛下叫我回宁远侯府的那一年,她忧思过重,抑郁成疾,最后油尽灯枯而亡。” “皇祖母为你诞下的这一双儿女,最终都因你而死,陛下,你如今可知道了?” 人人都说梁帝与先后情意甚笃,可在萧承宴看来江山与权利与他而言才是最重要的,若非如此他怎会走到这一步? 梁帝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年纪到底大了,这样的事听了心口钝痛,痛的他缓不过神来。 萧承宴也不想多说些什么,事到如今已成定局,便是说再多,都不能挽回了。 萧承宴道:“若是陛下还觉得心中有愧,就请快些立我为太孙吧。” 这皇位本就应当落在自己身上,只是梁帝有意托着,还未曾昭告天下。 萧承宴催促梁帝,也是让梁帝心中有数些。 从太和殿出来回到长公主府时,常安说宋婉清已经睡熟了。 萧承宴只在暮雪院外瞧了一眼,院中早熄了灯,她劳累一日,现下应当睡熟了,萧承宴没去打扰,而是回了书房里。 书房里常安把萧承宴让自己寻得宣纸呈上,纸张轻微的泛着黄,是二十年前宫中会用的纸张。 “好。”萧承宴将纸张小心收起,他吩咐常安:“让咱们的人也准备着吧,再过几日就是父亲的冥寿了,想来陛下是想等那日昭告天下,只等加封太孙的事一过,一切也就都好说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稚子无辜 宋婉清被封为县主的事传到东平伯府里时,宋婉湘正在吴氏怀里哭嚎,她夫家已经把休书送来了,吴氏为此一夜愁白了头发,宋婉湘成日以泪洗面,就连不谙世事的宋婉澄也整日愁容。 宋家二房,此刻被愁云笼罩。 宋婉湘听说了宋婉清被封为县主的消息,气的锤着桌面发泄怒火:“她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凭什么能有这么大的造化,前些时候还是人人唾骂的过街老鼠,如今被封为县主就受人追捧了?凭什么!我不服!” 吴氏心疼的握住女儿的手,她夫君宋琰受了伤,太医说若是不好好修养往后会落下残疾,吴氏掏空了家底为宋琰买药材治病,府里本就入不敷出,如今光景愈发艰难了。 不知是怎的家中赚钱的几个铺子相继都起了火,如今家中没了银钱来源只靠着宋琰微薄的俸禄难以为继,吴氏把自己的嫁妆都变卖了,也只是勉强维持着。 “那些人都是见风使舵拜高踩低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何苦为此气的自己难受!”吴氏捂着宋婉湘的手,心疼的直掉眼泪:“咱们家如今是不成了,就连你妹妹的嫁妆也是缩了又缩,只盼着你父亲快快养好身体,日子才算好过些。” 吴氏原本担忧着宋婉澄的婚事要因此耽误下来,谁料那家人并未说些什么,吴氏才安了心,只是自己大女儿被休,日子不知怎么是好呢。 宋婉湘想起自己被休哭的更凶了,明明她才嫁过去时,她夫君说会待她千般好万般好,她不过是一碗红花汤落了妾室的孩子,就要落个被休弃的下场。 她如今日子过成这样,宋婉清却被封为了县主,风头无两,这让宋婉湘怎么能甘心? 她咬着牙,眼中全是怨毒的光:“宋婉清.......你且等着瞧吧......” 吴氏惊呼:“你要做什么?她如今有萧承宴护着,可不是咱们能得罪的起的!” 宋婉湘什么也听不进去,她一心想要报复宋婉清,“母亲不要管了,我自有打算。” ...... 长公主府府内,萧承宴下朝回来便直奔暮雪院而去。 昨日常安说了今日萧承宴要来,宋婉清早早的就在院门口等着,姑娘穿着一身鹅黄色的织花长衫,腰间系着一枚玉佩,玉佩坠着衣带,连褶皱都恰到好处,衬得她愈发沉静,她立在门边,日光暖融融的落在她肩上温婉的冲自己笑着。 萧承宴觉得自己心跳都顿了下,他快步走过去,走到宋婉清身前,“婉清......” “进屋吧。”宋婉清抬眸冲着萧承宴笑,那笑意温暖,萧承宴握紧了拳,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木然的跟着宋婉清进了屋子。 “陛下没有责罚你吧?”宋婉清最先问起的是这个。 萧承宴摇头:“你放心就好,无事。” 宋婉清将萧承宴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的确没什么异样,便放下心来,他为萧承宴斟了一杯茶:“这是你叫常安送来的小龙团,你尝尝。” 自从宋婉清住进暮雪院里,暮雪院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自然茶也是上等。 萧承宴接了茶轻轻抿了一口,只是眼神却没离开宋婉清,他放下茶盏,对宋婉清道:“过些时日陛下应当就会告知天下我的身份,等我被封为太孙,便可上门找你嫡母提亲了。” 他说着这话时眼中星星点点的光芒诚挚又叫人迷醉,宋婉清脸颊微红,她听常吉说了,梁帝已经知道了萧承宴的身份,只是这些时日她和萧承宴闹着别扭,许多话自然没能讲明白透彻。 宋婉清觉得自己的脸快要烧起来了,她赶忙转移话题:“你说陛下已经得知了你的身份,可是为何陛下不曾责罚于你?” 当初梁帝可是对长林太子太子一案讳莫如深的,若非如此怎会至今无人敢提起? 便是知道这是梁帝的逆鳞,是触之即死不可提起的旧事,所以当初宋婉湘骗自己萧承宴即将被梁帝处死时宋婉清才慌了神,不管不顾的到西华门前哭求。 萧承宴想起当日宋婉清在西华门前敲登闻鼓时的场景,仍觉心头钝痛,他牵起宋婉清的手,“陛下得知此事全因我母亲。” 虽说丹阳在名分上是他的姑母,可萧承宴却仍想叫她一声母亲,丹阳扶养他长大,在萧承宴心中于母亲无异。 “母亲自知自己时日无多,便书信一封告知了陛下我的身份,当日萧睿楷在朝堂污蔑于我,陛下看似斥责,实则是将我留在了重华宫中......” 萧承宴还记得那一日,梁帝推门而入说起了他的身世,萧承宴原以为梁帝会勃然大怒,斥责他母亲擅作主张将自己留下,可梁帝只是叫自己坐下,说起来自己的打算,姑息养奸,用郑伯克段于鄢的手段了结了萧睿楷。 到最后,萧承宴还是忍不住追问,为何梁帝不责罚自己? 梁帝沉默良久,他低着头,像是不敢去看萧承宴,最后他道:“稚子无辜,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这个答案惹得萧承宴笑起来:“稚子无辜?那姑母的孩子替我死去时,陛下怎么不说稚子无辜了?当初你下令屠戮东宫,不就是想将我杀死吗?如今陛下说稚子无辜,当真是可笑至极。” 梁帝面对萧承宴的追问只缄默不语,萧承宴那时就猜到,他父亲谋逆一事,与梁帝脱不了干系。 大理寺卷宗记录为何模糊不清? 为何梁帝连查问都不曾直接命禁军屠戮东宫? 为何如今对着自己这个旧案的余孽能平心静气的坐在这里说话? 因为梁帝清楚,他的父亲根本不曾谋反! 萧承宴心中情绪激荡,皇位本就是肮脏不堪的,他不想叫宋婉清知道这些,他对着宋婉清只是温和一笑:“他年纪大了,膝下儿孙本就少,况且我父亲本就无罪,且皇位除了我后继无人,他自然不会动我。” 宋婉清点头,不免想起长春宫的萧允权来,听芙蓉说那孩子大病一场,到如今都没好全呢。 “三皇子那里,是你散播的消息?”能将皇子身患恶疾的事传的这样快,叫满汴京都知晓,除了萧承宴也没旁人能做到了,宋婉清想起那孩子怯生生的模样只觉心疼,她对萧承宴道:“我知你图谋远大,只是三皇子并未做错什么。” 第二百六十四章 沈媛大婚 “我不会动他,你放心就好。”萧承宴向宋婉清保证。 且不说萧允权年幼,且他身患有疾本就不可能登上帝位,萧承宴自然不会对他做些什么。 得了萧承宴这话宋婉清才放下心来,方才只顾着说话,萧承宴茶盏里的水都有些冷了,宋婉清起身:“我为你再煮一壶来,茶水冷了喝不得。” “不必这么麻烦。”萧承宴伸手将人拽住,胸口的位置忽然钝痛了下,丝丝麻麻的疼痛让他呼吸都不顺畅起来。 当初在西华门前他急火攻心呕出血来,许太医劝他静养,只是萧承宴那里有时间静养,随即便是庆王谋逆,蜀中围剿,他负伤而归,当下瞧着是没大碍,实则是留下了病根儿的。 “怎的了?”宋婉清看他脸色不对,急忙放下茶盏问着萧承宴如何。 “无事。”萧承宴抽了口冷气,强压着胸口的疼痛对宋婉清道,“过来,让我抱一会儿。” 宋婉清被他抱着坐在萧承宴膝上,萧承宴将脸埋在宋婉清颈窝处,宋婉清担忧的抚着萧承宴的手:“可好些了?” 萧承宴闻着宋婉清身上浅淡的清香,他缓了好一阵儿那钝痛才消散:“无事,瞧你吓得,我只是觉得有些疲累罢了。” 宋婉清怀疑的看着萧承宴,见他不像撒谎才安心:“无事就好。” 男人抱着自己的手渐渐收紧,宋婉清觉得不自在的很,萧承宴轻笑一声,唇瓣有意无意的擦过姑娘白皙的耳垂:“等立太孙的旨意下来,我去伯府找你嫡母求娶你,到时候你我便可名正言顺的在一起了。” 宋婉清羞赧的点头,这话萧承宴方才就说过,脸颊浮上淡淡红晕,她低着头,发现萧承宴袍角有一处不知被什么东西刮破了。 宋婉清提起那破损的一角:“这里刮破了,你脱下来我为你缝补一下吧。” 她素来帮念柳缝补惯了,念柳是个皮猴子,成日里不知乱蹿到什么地方去,时常衣角不是挂破了洞,就是抽了丝,宋婉清便让念柳把外袍脱了自己帮她缝补,从前在宁远侯府就是如此,现下宋婉清说出这话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如今一回味,倒觉得自己这话实在错的离谱。 她从萧承宴膝上起身,低着头耳垂红的快要滴血。 萧承宴也被这话惊到了,他看着自己被刮破的袍角,要脱下外袍让婉清为自己缝补吗? 那岂不是只剩了中衣? 在暮雪院里脱掉外袍是否有些不妥? 可是婉清都说了,自己若是不脱显得好像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似的,反正还有中衣,又不是坦诚相见。 萧承宴嗯了一声,随即开始解自己的腰封,宋婉清一怔,借口找针线逃也是的进了内室。 萧承宴将外袍褪下后边送到了宋婉清手里,宋婉清接过外袍,低着头为萧承宴缝补,萧承宴面上不动声色,实则紧张的手中翻看的书册都拿错了方向,只是宋婉清未曾发现罢了。 外头萧承宴穿着中衣,宋婉清用余光瞥见男人的身影,这实在令她面红耳赤,宋婉清咬着唇,愈发恼恨自己这张嘴了。 袍角的破损并不算大,宋婉清技艺又好,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将衣衫缝补好连,宋婉清把外袍交还给萧承宴,她不敢抬头:“已经好了......” “多谢......”萧承宴穿上了外袍,屋里陷入诡异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萧承宴才清了清嗓打破这沉默,他道:“待明日我叫常安送你回东平伯府吧。” 一则是因为宋婉清毕竟未曾与他定下亲事,住在这里到底于名节礼教上上说不过去,二则是如今宋婉清被封为县主,正是风光时刻人人夸赞追捧,也不是从前被人指摘之时了,在宫宴那一遭如今汴京还有谁不知道宋婉清是他的心头肉,谅也无人敢再欺辱她的婉清了。 婉清虽然未曾和他说明,可萧承宴清楚,她已经并非那般抗拒了,婉清她,是想同自己在一起的。 既如此,萧承宴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宋婉清闻言点头:“也好。”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今日何秀华派人送了书信来,问宋婉清何时归家,上门提起需得何秀华点头首肯,萧承宴是不敢得罪自己未来的岳母的。 萧承宴道:“我叫常安挑几个得力的护卫与你,也好保你平安无虞。” 宋婉清应下,第二日便回了东平伯府,常安挑的那些护卫多在暗处,宋婉清便如往昔一般起居,只是她没想到,回府第二日便有人给她送了请帖来。 是何舅母送的帖子,何承熹与沈媛婚事在即,何家因为何贵妃的事受了冷落,宋婉清被加封为县主,若是宋婉清能到席上走一遭,于何家而言便是最好的,况且说起来,这桩婚事还是宋婉清做的媒,何舅母待她也是好的,宋婉清于情于理都该走这一趟。 她应了帖子,待沈媛与何承熹大婚那日宋婉清去了何家。 宋婉清一出现就被众人众星捧月的簇拥起,一个个的瞧着她都笑得跟花骨朵似的灿烂,宋婉清实在是不习惯被人这样对待,从前她身为沈家妇时也不曾受过这种待遇,最关键的是这些人从前哪个不是对他动辄指摘唾骂,如今倒是换了一副面孔了。 变化之大,令人无所适从。 宋婉清被以贵妇拉着手嘘寒问暖:“今日天冷,三姑娘穿的这样单薄怎么行,我马车里有多带一件披风,三姑娘若是不嫌弃就披上吧......” 今日是比昨日冷些,可也没冷到要穿披风的地步,宋婉清摇了摇头,礼貌道:“多谢,我并不冷,不必了。” “三姑娘口渴吗?”有有人端着茶迎上来:“三姑娘喝盏茶润润嗓子吧!” “哎呀,你们这样围着三姑娘做甚!”又有官眷从人群里挤出来到了宋婉清身边:“还没恭喜三姑娘呢,好事将近,三姑娘跟萧大人真是郎才女貌登对的紧啊!” 宋婉清脸颊一下子烧红了,不知该做什么回答,还是何舅母为她解围,将宋婉清从人群里拉出来:“婉清是我家的贵客,是我的外甥女,可别吓坏了我外甥女!” “哎呦何大娘子说的在理,是我们唐突了,只见着三姑娘觉得亲近,一门心思想同三姑娘多说两句话,没吓到三姑娘吧?” 这些官眷都是汴京里混了多少年的人物,一个个都成了精,看人说人话,看鬼说鬼话,场面话客套话一茬接一茬,实在令人不知接什么好。 第二百六十五章 天下熙熙 宋婉清想从这官眷包围的客套场面逃出去,可才拒了一位便有另一位巴巴的凑上来,何舅母今日事多繁忙,总不能一直陪在宋婉清身边,劝了两句见劝不动这些人,加上身边女使来叫她过去,何大娘子便往前头去了。 她这一走又只剩了宋婉清一个,有一穿烟绿色宽袖罗裙的家眷挽住宋婉清的胳膊就开始道自己的不是:“我从前听信你家大姑娘的闲话,对三姑娘多有得罪,还请三姑娘不要与我计较才好,我是个糊涂的,今日给三姑娘赔不是了。” 那人说着就给宋婉清行了一礼,宋婉清赶忙把人扶起来,她记得这人,当日她在城墙上送萧承宴出征,这人在一旁编排自己是说的最起劲儿的那个,只是如今这事过了,她不想再计较这些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宋婉清打小就知道这道理。 那人还在说着:“三姑娘这么好的女子,都怪宋大姑娘散播谣言才让我们误会了三姑娘这么久,如今宋大姑娘被休弃,实在是她罪有应得!” 这些人都瞧着宋婉清得势了,一个个上赶着巴结,可从前都多多少少的说过些闲话,如今要跟宋婉清搞好关系自然要找个替罪羊出来,宋婉湘被休弃人人喊打,可不是正好的替罪羔羊? 说起来还是宋婉清的大表姐,宋婉清并不想做这等落井下石的事,她推说自己还有事,便从人群中逃了出来。 念柳还嘟囔着:“这些人真是可怕,将我都挤到一旁去了......” 念梅失笑:“姑娘如今显赫着呢,你可得把姑娘抓紧了,小心等会儿回府的时候将你落下了!” 宋婉清离开后那些人仍聚在一处议论着。 “我当初可是没少说这三姑娘的坏话,三姑娘不会嫉恨我吧,她如今眼见着就是青云路了,到时候若是跟萧大人说句什么的,我家可就是灭顶之灾了!” “你这话说的,我何尝不忧心,说起来还是咱们嘴巴碎,平白的嚼这些舌根子做什么,害的都是咱们家啊!” “宋三姑娘哪里就是这么小气的人了?”王家和张家两位大娘子挽着手一齐走进来,她们瞧着这群人忧心忡忡的,王大娘子上前一步:“你们啊就是活该,谁叫你们个个的嘴碎嚼舌根,不知人言可畏吗?人家三姑娘招惹你们什么了?非得逞口舌之快,如今害怕也是应该的!” “哎呦!王大娘子您就别说风凉话了!”那烟绿色衣衫的官眷啧了一声:“谁不知道你家那鹤栀姑娘跟三姑娘关系好,你家是不怕什么的,何苦来看我们的热闹?” “要我说你就该被大棒子打出去的!”张家大娘子见这人言语对自己亲家不客气,忙出来撑腰:“宋三姑娘多好的人物,一年前宁远侯府答谢宴上,我两人起了争执,将人家的宴席闹得天翻地覆,三姑娘不仅不生气,还为了我两家奔走,这还不足以说明三姑娘人好吗?” 她这一说众人都想起当初沈家答谢宴上的那场闹剧,纷纷称赞起了宋婉清心胸来。 方才何舅母被人叫去,是为了等会儿何承熹迎亲回来的礼节,小女使拿不准,只好叫何舅母前去。 如今新娘子已经接回来了,只等着拜堂了,何舅母说什么都要拉着宋婉清到前厅去观礼。 沈媛成亲,沈肆作为长兄是要来相送的,等礼成后才会离开,宋婉清不想撞上沈肆,说什么都不肯去,可何舅母再三邀请,说宋婉清既然来了就大大方方的去,否则又要被人传出闲话去。 还说宋婉清既然是媒人,哪里有拜堂成亲媒人不在的道理,说着拉着宋婉清去了前厅里。 宋婉清一进厅里,就见沈肆站在众人后头,沈肆也注意到了宋婉清,两人默契的移开目光,何舅母给宋婉清安排了个前头的位子让宋婉清落座,沈肆只是看着,到了如今,沈肆也清楚自己同宋婉清是再无可能了,他把目光移向厅里穿着大红喜服的沈媛,盖头下沈媛扔在笑着,满脸的甜蜜之色。 沈肆于是也笑起来,沈媛得偿所愿,这就够了。 前厅里新人拜堂喜气洋洋,有没去观礼的此刻就在院子里品茶吃着果子,门房处小厮也懈怠下来,全然没注意到未曾收到请柬的宋婉湘带着自己的女使进来了。 宋婉清一路进了园子里,厅里举行仪式的时候宋婉清在外头瞧着,模样鬼鬼祟祟,她低声给自己身边儿丫头吩咐了些什么,那丫头从宋婉湘手里接过一包东西,就往后院里去了。 这一切被沈肆瞧在眼里,沈肆略一拧眉,厅里二人已经拜完了堂,何家的几个郎君正笑闹着催促何承熹,说要闹洞房,沈媛被何承熹抱在怀里,被众人推着往前走,沈肆挂心妹妹,亦步亦趋的到了新房外头。 礼仪结束前头就要开席了,宋婉清被何舅母拉着到了身旁坐着,今日何舅母在席面上给足了她面子,而对何舅母来说,宋婉清能来自家的席面于何舅母而言对何家是莫大的帮助,二人都客气的很,宋婉清面对前来敬酒的官眷点头微笑来者不拒,一杯杯的酒灌下去,虽说何舅母已经提前将宋婉清面前的酒兑了水,几杯下去,宋婉清的脸也被熏红了。 何舅母忙为宋婉清解围:“婉清是我家贵客!你们可不许再灌她酒了!” 何舅母说了这话,自然是无人再敢来灌酒,但仍少不了有人不知这情况上来要敬酒,都被何舅母给挡了过去,何舅母今日毕竟事多,后厨的婆子又来寻她,问什么菜何时上桌,何舅母只得去知会这些人。 何舅母才走没一会儿,就有一个小女使端着一碗醒酒汤过来:“三姑娘吃多了酒,这是我家大娘子让我给姑娘送的醒酒汤,姑娘快些用了吧。” 那小丫头低着头,声音尖细尖细的,念梅把醒酒汤接过,不疑有他:“姑娘是喝的有些多了,快用了这醒酒汤吧。” 宋婉清嗯了一声,就要接过醒酒汤喝下,那小丫头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来,等着宋婉清把醒酒汤饮下之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呼喊:“婉清!这醒酒汤喝不得!” 是沈肆。 宋婉清被这一声喊惊的酒气都退了三分,沈肆冲上前来,将醒酒汤打翻在地,汤羹溅了一地,念梅急道:“长公子,您这是做甚!” 宋婉清站起身,不解的看着沈肆。 沈肆冷眼瞧着那丫鬟,道:“这醒酒汤里,你动了什么手脚?” “长公子饶命啊,小的并未做什么啊!”那小丫鬟慌乱的求饶,跪在地上磕着头:“奴婢只是奉大娘子之命来给三姑娘送醒酒汤的,并没做什么手脚啊!” 第二百六十六章 一时糊涂 “并没做什么手脚?”沈肆反问地上跪着的小丫头,他动起怒来叫人生寒,原本想着来敬酒的官眷此刻见状都退避三舍,宋婉清不知沈肆是发现了什么,她追问:“长公子是发现了什么?” “是,这丫头不对劲儿。”沈肆答道。 沈肆摁着那丫鬟往地上那摊汤羹去,他冷声道:“既然你说这汤羹并没动什么手脚,那就请你将这汤羹品鉴一二。” 那小丫鬟哭诉:“长公子这是在是为难我啊!这汤羹都污了,实在用不得啊!” 有官眷见状出来装着好人:“见这小丫头哭的可怜,想来误会一场,又是何家的大喜之日,长公子抬抬手,不要计较了。” 沈肆没答,他将那丫鬟提起来,“事到如今你还要装傻吗?” 那丫鬟是个机灵的,见有人向着自己说话立刻大声哭起来:“我只是后院里一个不起眼的女使,是大娘子见三姑娘饮多了酒,让我来送醒酒汤的,长公子饶命啊!” 这女使穿的的确是何家统一样式的蓝白相间的窄袖罗裙,一眼就知。 沈肆眉头拧起,这女使巧舌如簧,竟是个不好对付的。 今日何家大婚,何舅母是个爱养狸奴的,今日大婚狸奴无人照拂,不知怎的跑了出来在院子里乱逛,那狸奴从人群外穿进来,惹起一阵阵惊呼:“啊!这里怎么有猫?” 狸奴被叫声惊吓,冲着席面就扑过来,正好落在那摊汤羹前,狸奴伸出舌头轻轻添了下地上的汤羹,那小丫鬟的脸色立刻白下来,狸奴就着汤羹吃了起来,不过顷刻间就满口白沫僵直着身子躺在了地上。 “这醒酒汤果然有毒!” 前院的闹剧自然传到了何舅母耳朵里,她带着院子里管女使的婆子前来辨认,那婆子道:“回三姑娘,这小丫鬟不是我家的,她虽穿着我家的衣裳,可实在不是何家之人。” 何舅母道:“我是叫厨司备了醒酒汤,方才前去也是催着这些人动作麻利些,可还未来得及叫人将醒酒汤送来呢。” 众人一听就明白了,这女使是冒领何家的身份来下毒的。 “三姑娘饶命啊!小的......小的......三姑娘饶我一命吧!”那女使看自己被揭穿,连忙叩首哭求,宋婉清瞧着她的容貌似乎有些眼熟,念梅也低声道:“姑娘,我瞧这女使似乎在哪儿见过。” “抬起头来。”宋婉清冷声冲那女使道。 那女使见自己躲不过去,慢吞吞的抬起了头,最先认出这小丫鬟的是念柳,她性子活泼跟外院的丫鬟也相熟,念柳想起自己曾见过这人两面,她一拍脑门,惊呼道:“这是大姑娘院里的三等女使!负责大姑娘院里洒扫的,我险些没将她认出来!” 原来是宋婉湘的人,宋婉清心下了然,她向沈肆致谢:“多谢长公子了。” 宋婉清低眉垂目,模样温柔,沈肆牙关一紧,轻轻嗯了一声:“我方才瞧见她跟在宋婉湘身旁,穿的不是这身衣裳,见她换了身衣裳前来就存了个心眼儿,方才宋婉湘将什么东西交给了她,想来就是这要人性命的毒药了。” 有人啐道:“这宋家大姑娘心思竟然这么恶毒,连自家亲堂妹都要害,还选在何家大喜的日子里,真是恶毒至极!” “那这丫鬟你如何处置?”沈肆问宋婉清,实则如何处置与他也没什么关系,沈肆只是借着这个由头与宋婉清多说两句话罢了。 宋婉清冲他颔首行礼:“我欲将她带回去,她做出这种事来自然是不能轻饶的。今日多亏了长公子,否则这羹汤就要被我喝下去了。” 若非沈肆出现,宋婉清是一定会饮下这汤羹的,毕竟是在何家,宋婉清怎么也不会想到宋婉湘会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她这几日在祠堂中安分守己,看似是闭门不出,实则是谋划着怎样置自己于死地吧? 对这个大姐姐宋婉清本就厌恶,想着两人自此相安无事也就罢了,可宋婉湘非要置她于死地,那宋婉清也不能轻易放过了她。 “无事。”沈肆犹豫一瞬,还是道:“我从来将你当做妹妹看待,有人要害你这自然是不行的,如今你没事就是最好了。” 沈肆这话不仅是为自己方才的举动找理由,也是在众人面前告知了自己的态度,他帮宋婉清,是因为自己将她看做妹妹,并无什么旁的想法,有了沈肆这话这些人也不会再说些什么闲言碎语了。 宋婉清听见沈肆这话先是一愣,随即道:“长公子的恩情我记在心中了,来日必定道谢。” 沈肆点头,将那女使交给何家的小厮,便先行离去了。 宋婉清通透,如此一遭两人面上都过得去,只是听见宋婉清这话,沈肆心中还有些不是滋味。 宋婉清在府中被下毒,这丫鬟是宋婉湘的人,那宋婉湘定然还在府中,何舅母让小厮在府中搜寻,终于在游廊处找到了等待消息的宋婉湘。 宋婉湘被押送着到了宋婉清面前,她得知事情败露在众人面前破口大骂,宋婉清不想理会她,跟何舅母致了歉,人家好好的大喜之日,如今因为自己闹得乌烟瘴气的,可不是要致歉? “无妨无妨。”何舅母忙道:“今日事情繁杂,是我看顾不周,叫贼人混了进来,婉清你莫怪我。” 宋婉清笑:“舅母说的哪里话,这本就是我的家事,让诸位见笑了,我实在是想再吃些喜酒,可出了这事也不好耽搁了,诸位慢饮,我先行离去了。” 宋婉清这次来不止带了念梅和念柳,萧承宴给的两个护卫早在事发之时就赶到了宋婉清身边,他们押着宋婉湘和那女使离去。 出了何家的门,宋婉清直接叫人将宋婉湘和这丫鬟送去了府衙里。 吴氏听闻消息已经是第二日,宋婉湘受不了严刑已经招供是自己命令女使下的毒,只等着文书下来就要押去内狱了。 吴氏赶来求情:“婉清,湘儿可是你的亲堂姐啊,你怎么能将她送去内狱那样的地方?” 宋婉清本不想见她,可她在自己院外闹着要撞墙,宋婉清只得见她一面,她冷声道:“二婶现在说我和大姐姐是姐妹了,大姐姐给我下毒时可不曾心慈手软。” 吴氏支吾道:“那是......那是她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何秀华抱着胳膊冷笑:“二弟妹这样巧舌如簧,不若我现在将你杀了,也说是一时糊涂如何?” 第二百六十七章 母亲没用 “这......这怎么使得?”吴氏一拍大腿坐在院中哭嚎起来,什么官家贵妇的礼仪通通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她抽噎着眼泪糊满了脸:“婉清你心中有怨气二婶婶知道,可是你毕竟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呢,你大姐姐那毒药毕竟没被你吃下去不是?你大人大量,就放过你大姐姐这一次吧!” 何秀华快被吴氏这无耻的样子气笑了,什么叫没吃下去?若是吃下去了她女儿还能好端端的站在这里? 宋婉清本就发寒的脸色此刻愈发冷了:“二婶这话说的好没道理,什么叫我没吃下去?那不妨将澄儿妹妹带过来打上一顿,也不将澄儿妹妹打死,留她一条命在,二婶婶也大人大量,千万别同我计较。” “这......这不行的!”宋婉澄那傻愣愣的孩子,怎么经得起毒打,吴氏在院里看了一圈儿,三五个黑衣的壮硕汉子拿着刀剑目露凶光,似乎只要宋婉清一声令下就会将自己活剥了似的。 她眼见这路行不通,便愈发卖力的哭求,吴氏膝行着爬到宋婉清身前,揪住宋婉清的衣角苦苦哀求:“婉清啊......是二婶婶说错了话,你就看在二婶婶的份上,放你大姐姐一条生路吧,你二叔卧病在床,若是听闻这消息,怕是受不住啊!” 宋琰如今伤重,的确是受不了刺激,吴氏又搬出了宋婉清祖母来:“你......你祖母她年纪大了,你大姐姐是她最疼爱的,若是你大姐姐有个什么,你祖母定然是受不了的,若是为此让你祖母也病了......” 宋家老太太疼爱宋婉湘人尽皆知,吴氏以为搬出老太太来宋婉清会看在祖母的面子上放宋婉湘一条生路,可宋婉清正眼都没看她,叫了人来将吴氏拽开:“祖母那里我已经禀告过了,祖母说一切都交由我处置,二婶婶就不用拿祖母来压我了。” 事关东平伯府名声,老太太自然是拎得清的。 吴氏彻底愣了,连老太太都不管自己的女儿了吗? 吴氏起了破釜沉舟的心思,她作势要抢护卫手里的刀剑:“今日你若是不答应放过我女儿,我就死在你院子里,若是我死了,传出去你逼死亲长的消息,你以为你还能嫁进长公主府不成?” 吴氏说完就去抢那刀剑,出乎意料的,那长刀被吴氏握在了手中,那护卫一脸不屑的低头瞧着吴氏,似乎是在催促吴氏怎么还不动手? 吴氏看着那刀刃,寒光凛凛的,若是这刀下去自己必然没了性命...... 吴氏思索一阵儿,松开了手,长刀应声落地,吴氏后退两步,只觉得眼前一片灰暗。 何秀华嗤笑:“我还以为你多大的能耐,原来是个纸老虎。” 说完她拍拍宋婉清的肩膀:“这场面你自己就能应付,为娘就先回去了。” 何秀华进了屋子,宋婉清从檐下走出去走到吴氏面前,吴氏瘫在地上,怔怔的看着宋婉清的鞋面。 “二婶婶。”宋婉清低着头,秀眉轻轻蹙起,吴氏望着宋婉清,只听得她道:“你在我院中闹这一场做什么呢?二婶婶是忘了当初你下毒害我的时候了?你和大姐姐不愧是母女,下毒的手段都如出一辙,二婶婶不妨好好想想,若是我将你曾对我下毒的事捅出去,你最疼爱的小女儿,我的澄儿妹妹,她的这门婚事还能保得住吗?” 宋婉澄是吴氏最疼爱的小女儿,只因生这孩子是吴氏难产三日,好不容易才诞下宋婉澄,或许是遭了太多难,吴氏对她十分疼爱,比起宋婉湘还要用心些。 听到宋婉澄的婚事,吴氏惊惧的瞪大了眼:“婉清......使不得啊......澄儿她并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宋婉清并不习惯这样居高临下的说话,尤其是对着吴氏,可若是对吴氏心慈,遭难受罪的一定是自己,宋婉清逼着自己心硬起来,她道:“澄儿妹妹婚事在即,若是二婶婶您再有什么事,你们二房的清誉可就保不住了,二婶是个聪明的人,舍尾求生总是会的,我劝二婶一句,不要再来我院中闹了,否则你们二房才真是大祸临头了。” 宋婉清这话说的够明白了,吴氏咬着唇,下了决心,她对宋婉清哀求道:“清丫头,二婶婶知道自己对不住你,可你澄儿妹妹是真的无辜,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是个呆傻的,也不会对你做些什么,算二婶求你,放过你澄儿妹妹吧!” 为人父母,最紧要的就是子女,吴氏是恶毒,可也是真心爱护自己的两个女儿,宋婉清点头:“澄儿妹妹单纯,又是亲堂妹,血浓于水,我自然是会护着她的。” 得了这话的吴氏晃晃悠悠的起身,“多谢婉清了,二婶向你保证,不会再来打搅你了。” 从宋婉清院子出去后,吴氏叫人收拾了些厚棉衣,又从给宋琰买药材的钱里抠出了几两银子,她带着这些东西去看了宋婉湘。 牢狱里,宋婉湘穿着何家大婚那日的衣衫,她头发凌乱缩在角落里,牢房里多是蛇虫鼠蚁,宋婉湘哪里见过这些,吓得夜不能寐,如今见到自己娘亲,宋婉湘哇的一声就哭了出了,她隔着栏杆抓着吴氏的手,哭道:“母亲......母亲......你终于来了母亲......你不知道......不知道我等你等的有多苦啊!” 这两日宋婉湘每每都盼着吴氏来救自己,如今吴氏来了,宋婉湘忙催促着吴氏将监牢的门给打开:“母亲不知道,宋婉清这死丫头是真的坏到骨子里了,她是真想害死我啊!幸好母亲来了,我终于能从这地方出去了!” 宋婉湘等着吴氏让人将监牢的门给打开,可等了许久都不见吴氏动作,宋婉湘急了:“母亲你做什么呢!还不快叫人把门打开放我出去!” 吴氏本就是偷摸着来的,狱卒本不让她进来,吴氏是给人塞了好几两银子才得以进来见宋婉湘一面,她看着宋婉湘身上的伤,只觉这些时日自己眼泪都要流干了,吴氏隔着栏杆把包袱递给宋婉湘:“这里头有棉衣和几两碎银子,你拿好了,湘儿......是母亲没用!” 第二百六十八章 太孙殿下 “母亲你说什么?”宋婉湘不敢置信的望着吴氏:“母亲你不是来救我出去的吗?” 吴氏眼泪随着这句话落下,她重复道:“是母亲......母亲没用啊!” “母亲!”宋婉湘抓着吴氏的手不肯松,她将吴氏的手攥的紧紧的,宋婉湘跪在地上,抓着吴氏的手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母亲......别不要我母亲......我求你......母亲你救我出去啊!我不要在这里待着了!” 她撩起自己的衣袖,上头全是密布的伤痕,鞭伤刺伤,看的吴氏心口揪痛,母女两个隔着栏杆痛哭流涕,有狱卒来催促:“吴大娘子,时辰差不多了,该走了!” 吴氏闻言,狠心掰开宋婉湘的手,她站起身:“那包袱里有棉衣,冷了你就穿上,母亲走了。” 宋婉湘伸出手想要抓住吴氏,可吴氏的衣角从她手缝里溜走,宋婉湘崩溃大喊:“母亲!母亲别不要我!” 吴氏抹着泪,她不敢回头,匆匆往外走着。 宋婉湘彻底没了指望,她跌坐在地,哭嚎声撕心裂肺:“母亲!你好狠的心啊!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吴氏到底是于心不忍,可她如今心气儿早已经被磨没了,宋婉湘是保不住了,如今她只能护着岌岌可危的二房和宋婉澄,她顿住脚步,对身后哭喊的宋婉湘道:“好湘儿,你且在这里待着,等母亲得了空,会去内狱你看你的!” ...... 吴氏自那日后再没来宋婉清院子里找她晦气,宋婉清的刺绣技艺好,绣品在汴京城里从来都是供不应求的,先头拿出去寄卖时,店铺的老板还催着宋婉清多绣些,宋婉清之前事忙,顾不到这头来,如今得了空,便又将这活计给捡了起来。 她院中有一架秋千,宋婉清每每就在秋千上做绣工,念柳便在宋婉清身边为她添茶倒水,念柳笑:“姑娘这绣工真是出神入化!” 宋婉清笑道:“油嘴滑舌的。” 她抿了口茶,问道:“你阿姐怎么还没回来?” 今日念梅出府去给宋婉清拿早就订好的丝线,按理说这时候早该回来了,此刻却还没回,宋婉清对念柳道:“再过一刻钟,若是你阿姐还没回来,你带上人去外头寻寻她!” 话音刚落,念梅便风风火火的回来了,她一向稳重,此刻却跟后头有什么猛兽追着似的。 宋婉清放下绣棚起身将人抱住,念梅跑的太快直接撞进了宋婉清怀里,她后退两步,依旧是一脸的震惊之色。 “阿姐,怎的了?”念柳不解的挠了挠头:“你撞鬼了啊?” “不是!”念梅吞了下口水,她喉头发干,念梅艰难道:“我本是去外头拿丝线的,谁料瞧见众人都往皇城门底下去,我便也去瞧了,皇城门底下禁军正在张贴皇榜,说......说萧大人他其实是先太子之子!” “啊?”念柳吓得大叫:“什么!” 念梅连连点头:“陛下张贴皇榜就是昭告天下要封萧大人为太孙呢!如今朝中没有太子,封为太孙,那萧大人岂不是日后就要继承皇位了?” “我还听说今日在朝堂上,陛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为先太子翻了案,说当年谋逆一案都是庆王设计陷害,先太子是清白的,这消息一出来,宁远侯府的老太太气急攻心,呕出一口血来就晕死了,侯府现在一团糟......估摸着今日下午整个汴京城就都传遍了!” 念梅说完,看见宋婉清坐了回去,她拿起绣棚,竟然沉着性子又继续绣起来,看宋婉清这么淡定,念梅猜测道:“这事儿......怕是姑娘早就知道了吧?” 宋婉清点头:“我是知道,只是这事重大,便将你两个也瞒着了。” “这是好事一桩啊!”念柳拍手道:“萧大人......不是......是太孙殿下!太孙殿下喜欢姑娘您,那以后姑娘您不就是太孙妃了?” “住嘴!”宋婉清不过是强装镇定,此刻听见念柳这话她慌了神,针尖儿刺进指腹,血珠登时沁了出来。 念梅忙拿了东西给宋婉清包扎:“姑娘可得当心啊!” 宋婉清道:“这样的话不许胡说,要谨言慎行!” 念柳悻悻的点头:“我也是替姑娘高兴而已,如今萧大人被封为太孙,以后可不就是......姑娘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宋婉清倒是没想着攀龙附凤,她在乎的不过是萧承宴这个人,是贩夫走卒也罢,是位高权重也罢,她都不在乎。 往日听萧承宴说这些时宋婉清还不觉有什么,如今梁帝昭告天下萧承宴的身份,宋婉清忽然有种割裂感,萧承宴身世这样显赫,她们二人真的能走到一起吗? 念梅念柳替宋婉清高兴着,全然没注意到宋婉清沉下来的脸色,她们姑娘苦了这么多年,也该过过好日子了! 宋婉清收了针线,她没心思再绣下去了。 萧承宴身世被世人所知,沈家老太太一直以为萧承宴是自己的亲孙儿,如今猛然得知自己亲孙儿早就死在了当年那场宫变里,还是自己的大儿子亲手将自己孙儿杀死的,这叫她如何承受的了? 一口血呕出去,一直昏迷到夜里才醒来,醒来后便发现自己半边身子动弹不得了。 府医说她这是气血攻心,逆行不畅,才中了风,一贯雍容的沈家老太太,此刻躺在床上,口涎不住的往外流着,她指着沈予铮站着的方向,呜呜道:“你......你个......逆子!你......还我......孙儿来!” 沈肆劝沈予铮先出去,“父亲先出去吧,祖母见了您只会更气恼。” 沈予铮一脸懊悔,他当初是奉皇命而为,他哪里想到丹阳这么狠心,竟然忍心将自己的亲生孩儿推出去送死? 沈予铮后悔的同时也忧心忡忡,萧承宴这些年在沈家,他可曾有什么刻薄了萧承宴的? 沈予铮拼命的回想着,一张老脸急得煞白。 松鹤堂里乱作一团,林惊影怀着身孕并没往松鹤堂凑,她在朝晖苑里养着胎,林惊影如今稳重不少,她腹部高高隆起,林惊影一只手抚摸着腹部安抚着自己的孩子,一只手被碧螺紧紧抓着:“姑娘......萧大人......不是!太孙殿下!咱们没什么得罪太孙殿下的吧?还有那宋婉清,她可是太孙殿下的心上人,从前咱们那样刁难她......若是她在太孙殿下身旁吹了什么枕边风......姑娘!” 碧螺掉了眼泪,她是真的害怕:“姑娘!咱们该怎么办啊!” 第二百六十九章 有人来接 “无事,怕什么。”林惊影扶着自己的肚子,这个孩子是她如今唯一的指望,有他在,自己在这侯府里也能有个盼头,林惊影瞥了碧螺一眼,碧螺从来都是这样,风风火火又胆小遇事儿便怕的要命。 她道:“那宋婉清又不是蛮横不讲理之人,我二人之间是有龃龉,可那些也都过去了,她不至于因此来找我的晦气。” 碧螺稍稍安了心,又道:“可是姑娘,咱们当初那样对宋婉清,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林惊影不耐道:“我说了宋婉清不是这种人,若是她是个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之人,在她攀上萧承宴的第一刻就该来同你我算账了,而不是等到现在!” 懒得再同碧螺说这些,林惊影进了屋子,她倚在贵妃榻上,神思厌厌。 原来当初萧承宴这样胆大包天,宁可违背世俗也要同宋婉清在一起,是早知道自己并非沈家血脉,他不是沈家血脉,这叔嫂乱。伦一说自然就不成立,萧承宴便可以同宋婉清在一起了。 她笑出声来,想着老太太那样精明的人,居然也被骗了这么久。 林惊影嫁进侯府才明白,当初宋婉清为何执意要和离,这侯府里,个个都是脏心烂肺的,她才嫁进来多久,老太太和姜氏就要为沈肆纳妾,这两人如此做派不过是为了给自己个下马威拿捏自己,林惊影也不是个好脾气的,跟这婆媳两个对着来,闹得府里鸡犬不宁,她怕沈肆恼了自己,就在沈肆面前做小伏低装委屈,沈肆每每护着她,这婆媳两个对林惊影于是更加怨愤。 碧螺不知自家姑娘在想些什么,府中闹成这样,碧螺道:“姑娘要不要去看看长公子?” 如今出了事,沈肆定然忙碌心烦的很,林惊影去了也好宽慰一二。 谁知林惊影根本就没想去,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慢悠悠道:“我去做什么,去了把祖母气的一命呜呼吗?长公子忙是应当的,他哪日不忙,我怀着孩子还要为难我做什么?省的将我儿子累着。” 碧螺于是便不再说些什么,林惊影躺了一会儿,见碧螺没再劝自己,她道:“叫小厨房给长公子做些羹汤去,他忙碌定然不记得饮食,省的饿着他。” 碧螺应下,正要吩咐出去时,有听的屋内林惊影唤她,碧螺跑进屋内:“怎的了姑娘?” 林惊影别扭道:“让他早些歇息,不要又熬到天明,日子久了,身子撑不住的。” “姑娘嘴上硬气,心里还是在乎长公子的。”碧螺笑道:“我定然把话带到,姑娘莫要着急了。” 说完碧螺似是知道林惊影要骂她,直接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林惊影的话没说出来,瞪着眼啐了句:“浑丫头!” ...... 萧承宴被封为太孙的第二日,坊间就传出了流言来。 宋婉清有意叫念梅打听着外头的消息,念梅听闻后第一时间就告诉了宋婉清,念梅道:“姑娘听我说来......” 原来是这萧承宴先太子之子的身份一出,众人纷纷想起宋婉清之父宋璟本是先太子伴读,二人几乎算是情同手足,若是没有当初谋逆一案在,萧承宴不必隐姓埋名,宋婉清的外祖一家也不会被牵连,她的母亲就不会成为罪臣家眷,依照宋璟与先太子的情谊,宋婉清和萧承宴便是自小相识青梅竹马的情分。 众人纷纷惋惜,又有人想起当初宋婉清嫁去沈家是替她大姐姐宋婉湘嫁去,并非心甘情愿嫁去沈家的,如今二人相识,情投意合,也算是阴错阳差。 宋婉清没想到这风向变得如此之快,她惊讶道:“前些时候我还被人指着鼻子骂,如今我和萧承宴之间的事倒是成了天造地设的一对了。” 念梅嘻嘻的笑:“姑娘不高兴吗?如今再没人敢对姑娘说那种腌臜话了!等到姑娘和太孙殿下成了亲,这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宋婉清听的脸红,羞窘的去打念梅:“你个坏丫头!如今还说起我来了,小心我先将你嫁出去,就嫁给常安好了,我瞧那傻小子对你也是有意思的!” 宋婉清以为念梅会害羞,谁料她脸是红了些,却还大咧咧的说:“那自然是好啊,我就能一直陪在姑娘身边了。” “你......”宋婉清惊了:“你半点不知羞臊的!” 念梅仰着头道:“羞臊什么,我的确是喜欢常安这傻小子,往后还得姑娘替我做主呢......” 宋婉清笑道:“这是自然,看你这迫不及待的样子,真是恨不得明日就把你嫁出去!” 念梅慌忙摇头:“那可不行,我走了只剩念柳这个蠢笨的,姑娘成日对着念柳不得把自己活活气出病来?” “姑娘和阿姐在说些什么啊?”念柳抱着一捧子花束进来,她歪了歪头:“姑娘别乐了,等会儿还得去参加诗会呢,王家鹤栀姑娘等会儿就来了,姑娘可得准备好了!” 今日汴京花灯会,在汴水河上英国公做东租了画舫,邀了汴京城各家的官眷去,宋婉清说好了与王鹤栀做伴,眼见着时候差不多了,她早梳妆完毕,宋婉清起身:“为鹤栀姑娘准备些酸杏干来,她爱吃。” 王鹤栀的长子才几个月,如今身上又有了,正是爱吃酸的时候。 念梅把一早准备好的酸杏干给宋婉清拿上,两人在花厅里等着王鹤栀。 天微微擦黑的时候,宋婉清与王鹤栀已经上了画舫,画舫内雕梁画栋,余音缭绕。 宋婉清才落了座,就有人端着酒盏来敬酒:“宋三姑娘......” 那人笑着敬了宋婉清一盏酒,她言辞间尽是恭维:“宋三姑娘和太孙殿下实在是不易。都是命运弄人,不过好在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她不习惯这样客套的场面,扯出个温和的笑来,轻轻抿了口酒:“多谢大娘子,只是我不胜酒力,望大娘子别见怪。” 哪里有人敢说些什么,都知道宋婉清是萧承宴的心尖尖儿,能喝这口酒已经是给她们面子了,谁还敢计较宋婉清饮多少? 忙说道:“三姑娘这话严重了,是我思量不周,不知三姑娘酒量,唐突了。” “无妨。” 送走这位官眷,一直在旁观察着的人便都一个个的围了上来,对着宋婉清说尽恭维讨好之语。 宋婉清知道这消息怕是萧承宴那边叫人放出来的,说起来她有许久没见过萧承宴了。 她一一点头应下,又去同英国公府世子夫人说了两句话,一直到了诗会结束时。 从画舫出来,王鹤栀的夫君已经来接王鹤栀了,王鹤栀道:“你家的马车似乎还没来,不若让我送你回去?” “不用这样麻烦,小心累着你。” 王鹤栀是双身子的人,宴会结束已经很疲累了,哪里能让王鹤栀再送自己? 王鹤栀还想说些什么,忽然她瞥见岸边停着一辆马车,王鹤栀倏的就笑了:“你家马车是没来,可是有人等着接你呢!” 宋婉清顺着王鹤栀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长公主府的马车正停在那里。 第二百七十章 你想不想 常安也看见了宋婉清,兴高采烈的冲宋婉清挥着手,宋婉清脸一红,王鹤栀调侃道:“这是有人来接,就不用我了。” 宋婉清脸憋的通红,说不出一句话来,王鹤栀也不再调笑她了,道过别后就同自己夫君离去了。 王鹤栀夫妇一走,宋婉清便带着念梅朝那马车走去。 二人走近了,常安道:“姑娘快上马车吧,殿下在里头等着姑娘呢。” 宋婉清点头,踩着马凳上了马车。 念梅同常安对视一眼,跳上车辕,用下巴一点缰绳,“快些走了!” 常安巴巴的应下,马车从汴水河边驶离。 马车慢悠悠的行着 ,车厢内萧承宴闭目养神,宋婉清也没打扰他,安静的坐在一旁。 此刻外头天早就黑了,车厢内点了油灯,还算亮堂,桌案上摆着一副残局,想来是萧承宴闲暇时自己对弈留下的。 宋婉清手执白子,犹豫着不知该落在哪处。 萧承宴不知何时睁了眼,忽然从背后靠过来,拿着宋婉清的手将棋子落在棋盘之上。 “该放在这里。” “你醒啦?”宋婉清惊喜的回眸,鼻尖触在一起,温热的呼吸让两人陡然愣住,萧承宴耳尖通红,他轻轻嗯了一声,逃似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他这两日事忙,舒悦公主进京,张口闭口都是和亲。 尤其是萧承宴的身份公之于众后,舒悦便更加不依不饶了,闹着要求梁帝赐婚,梁帝不愿理会舒悦,堂堂一朝之后,哪里能是个粗俗的异域女子? 梁帝不见舒悦,舒悦就来烦萧承宴,每日下朝后除了要应付那些阿谀谗上的官员们,如今还多了个闹着要跟自己成亲的舒悦公主。 萧承宴只恼恨这舒悦是西戎人,不然自己就要将舒悦狠狠打上一顿扔出汴京去,但舒悦好似看不住萧承宴对她的厌恶来,每日还是在西华门等着,萧承宴次次都视若无睹。 他不堪其扰,昨日下朝后,在西华门前义正辞严的将舒悦斥责了一顿,舒悦丢了面子,哭着离开了西华门,但今日下朝时,舒悦的马车又停在了西华门前,此女子实在难缠,萧承宴恨得牙痒痒,梁帝不肯得罪西戎人,便让自己难做。 萧承宴想若是舒悦再这样胡搅蛮缠,干脆给舒悦下上几包泻药,换自己清净两日。 还不等萧承宴有所动作,今日午间梁帝忽然召他进宫,说了燕山围猎的事,西戎使臣觐见,总是要款待的,燕山围猎是旧俗。 西戎民风彪悍,舒悦骑射也是好的,一口答应下来,说等围猎那日要大展身手。 萧承宴一直叫人看着驿站那边的动向,得知舒悦近几日常常进宫探望宋婉清姨母宸妃娘娘,她是西戎公主,宸妃不好不见,每日都借口有事先行离去,但舒悦好似瞧不出旁人的厌恶似的,还是每日都进宫求见宸妃。 萧承宴不知她是什么意图,只能叫人先注意着舒悦的动向。 “今日诗会,没人刁难你吧?” 宋婉清正襟危坐,她还没从方才的事里回过神来,鼻尖上似乎才残存着男人灼热的呼吸,她用手背托了托脸,微凉的触感让她找回了些理智。 宋婉清垂眸,杏眼低垂,乖顺道:“怎会,有你为我撑腰她们怎么敢刁难我?” 萧承宴笑了:“我不仅要为你撑这一时,还要为你撑一辈子。” 宋婉清抬眸,对上萧承宴温润的双眸,两人双双勾起唇角,萧承宴倚着车壁,似乎有些疲累。 “怎的了?” 宋婉清靠近了些,他抬手为萧承宴按揉着穴位:“我瞧你精神不好,可是累着了?” “瞧见你,就不累了。”萧承宴抓着宋婉清的手,不叫她再继续按下去。 他对于宋婉清的突然靠近还有些不习惯,许是这些时日没见过宋婉清的缘故,又或许是想到自己即将上门提亲,总之,萧承宴此刻觉得有些不自在,但他又不想让宋婉清看出,就只能抓着宋婉清的不叫她再按下去。 姑娘的柔荑柔润,在额上按揉时力度轻绵,像是怕把他摁痛了似的,这样的按揉不仅不能叫他解乏,只是徒增难挨罢了。 “怎么了?”宋婉清不解的看向萧承宴,一双水蒙蒙的杏眸映着葳蕤的烛光,灯下看美人,美人面如花。 萧承宴喉间一滚,握着宋婉清的手紧了又紧。 宋婉清觉察到萧承宴的手渐渐收紧,她下意识的咬了咬唇瓣,被咬着的地方血色全无,宋婉清在紧张。 萧承宴松脸了些力道宋婉清,指腹却轻轻的摩挲起宋婉清的手背来,宋婉清的脸颊微红,男人大掌粗糙,指腹都带着一层薄薄的茧子,在宋婉清手背上摩擦,激起姑娘一阵异样的酥麻。 外头传来念梅和常安的交谈:“你瞧那里!” 随后天边烟花炸开,街上的行人纷纷驻足观看,嬉笑赞叹声不绝于耳。 车厢内也被烟火的光芒照亮,外头烟火璀璨如织,车厢内两人对望着,这是独属于他二人的小天地,无人能打搅。 萧承宴喉间滚了又滚,他抬手,轻轻触碰了下宋婉清的耳垂,宋婉清今日戴的是一枚东珠的耳珰,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一下,他道:“你还是戴珊瑚珠的好看......我喜欢你戴珊瑚珠的耳珰......” 宋婉清有些意外,外头念梅正叫嚷着让常安把马车赶近些,好看烟火看的更清楚。 车子走动,宋婉清身形微晃,她舔了舔唇瓣,从善如流道:“若你喜欢那耳珰,我日日都戴给你看。” “好。”萧承宴笑起来,不知是烟火的缘故还是这笑容实在太好看,宋婉清觉得有些眩晕了,气氛旖旎,萧承宴的手摸上宋婉清的后颈,他似乎格外喜欢揉捏宋婉清的后颈,宋婉清觉得有些异样,但她性子柔顺,从不会去拒绝萧承宴些什么。 二人对望良久,萧承宴缓缓道:“婉清......我能亲你吗?” 天边烟花炸开,这次比之前的还要绚丽还要盛大,耳边已经听不见别的声音了,只有萧承宴那句:“婉清......我能亲你吗?” 能吗?能的吧。 都亲过那么多次了,为什么还要来问自己,自己该说些什么? 宋婉清心中天人交战,这落在萧承宴眼中,便成了拒绝的意味,他轻咳一声,慌的口不择言:“咳......我只是随口一说,婉清不不必在意的......我其实也不是很想亲的......” 不是很想亲? 宋婉清皱起眉头,不是很想亲是什么意思? 萧承宴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为自己找补:“我其实是想的......但总是要尊重你的意思的......” 宋婉清此刻气的要命,萧承宴此刻为何扭扭捏捏的?难不成要自己亲他吗? 她若是说想,岂不是太不矜持了? 两人就这样保持着沉默,一直到了东平伯府门前。 第二百七十一章 茶盏翻了 马车在门前停下,二人静默着,萧承宴本想说让宋婉清等着自己过两日上门提亲,谁料一直端坐着的宋婉清忽然靠近自己,在萧承宴脸颊上亲了一口。 肉眼可见的,萧承宴一张面皮都泛上粉色:“婉清......你......” 宋婉清也羞得厉害,这一路上萧承宴坐的端正,再没提要亲自己的事,二人好几日未曾见过了,这次见过后不知哪日能再见,西戎使臣在京中,梁帝将接见使臣的这些事宜都交给了萧承宴,他又才被立为太孙,朝堂许多事都要他去敲定,萧承宴忙的不行,今日是挤出时间来接的宋婉清。 若是就这样走了,宋婉清是不甘心的,她大着胆子亲完了萧承宴就要离开,岂料萧承宴手快,拦着宋婉清的腰就把人拽到了自己腿上。 车厢晃动,外头的常安和念梅对视一眼,念梅不知发生了什么,上前两步就要将车厢打开,幸好常安将她拦住,“殿下和你家姑娘有话要说呢,你现在进去岂不是坏了气氛?” 念梅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也是。” 车厢内,萧承宴被男人掐着后颈,唇齿间的呼吸愈发稀薄,她眼尾泛上星星点点的水汽,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只有颈后男人滚烫的大掌一遍遍不厌其烦的摩擦着她的肌肤,宋婉清觉得这是在太令她难受了,自己的体温似乎都因萧承宴而升高了些。 她实在是喘不过气来,推了推萧承宴的胸膛,闹着要从萧承宴身上起来,萧承宴松开他,额头抵着宋婉清的额,他张着唇,眼底是未褪去的暗色,他声音低哑:“是你先招惹我的。” 宋婉清于是更加慌乱,挣扎间打翻了桌案上的茶盏,宋婉清滚到一旁的位子上,那茶盏里的茶水尽数泼在了萧承宴腿上,好在茶已经凉透了,宋婉清靠着车壁喘着气,萧承宴的左手虚虚的扶在半空里,右手捂着桌案的一角,怕宋婉清挣扎间磕碰到哪里。 “你没事吧?”宋婉清捂着心口,俨然是还没缓过神来,她唇瓣红肿,一看就知方才发生过什么。 车厢外站着的念梅自然听见了车厢内的动静,这动静比方才还响呢,还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念梅心道,自家姑娘不会吃了什么亏吧? 她皱着眉,想要进车厢去看看,常安哪里能让念梅进去,听动静自家主子是占了便宜的,念梅被常安拦着,常安从袖中掏出一枚碧玉的珠钗来:“念梅姐姐,你瞧瞧这珠钗好不好看?” 常安这珠钗买了有两三天了,方才瞧见念梅时就想给念梅,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没想到在这时候拿出来了。 “什么钗子,我才不要!”念梅担忧宋婉清,说什么都要进去看看,奈何常安拦她拦得紧,念梅只能在外头叫道:“姑娘!您没事吧姑娘!” 宋婉清的脸本就红,尤其是在听见念梅唤自己后,她的脸更红了,慌忙对外头回了句:“我无事......不必担忧!” 她侧目看向萧承宴,一双水杏似的眸子诉尽情肠:“念梅在催我了,我要回去了。” “好。”萧承宴擦着腿上的水渍,他今日穿的是月白色的衣衫,衣袍上湿了这一片分外显眼,宋婉清将自己的帕子递给萧承宴,随后便提着裙摆下了马车。 宋婉清才下了马车,院子里何秀华就已经带着房嬷嬷出来了,长公主府的马车在东平伯府门前停了一刻钟的功夫,自己女儿却迟迟没下马车,何秀华可不是要来看看? 即使是有夜色掩护着,宋婉清绯红的脸颊,红肿的唇瓣,在烛火的照耀下还是分外明显,何秀华双唇一紧,不好在这些人面前揭穿宋婉清,她沉着脸:“你先回去歇息,等会儿母亲去你院中寻你。” 宋婉清低着头,不敢叫何秀华瞧清楚自己的脸,她心中有数,自己此刻必然是见不得人的:“是,母亲。” 宋婉清转身往府中去,马车里萧承宴已经探出了头,何秀华锐利的目光没放过萧承宴,一眼就瞧见萧承宴衣袍上的那一大块水渍,袍角甚至还沾着一片可怜的茶叶。 战况居然这么激烈啊......何秀华想着,她牙紧了又紧,说话都夹枪带棒的:“真是辛苦太孙殿下送我家女儿回来了,太孙殿下忙碌,不好在这里耽搁时间,还是快些回去歇息着吧!” 说完何秀华就叫小厮将府门关上,只剩下萧承宴和常安站在门口。 常安眼珠骨碌碌转了两圈儿,到底还是忍不住对萧承宴道:“公子,您也太粗鲁了些,怪不得何夫人生您的气!” 若是自己的有个女儿被男人这样对待,常安是能上去将那人头拧掉的! 萧承宴瞪了常安一眼:“再多嘴自己去领罚!” 常安讪讪的闭了嘴,待萧承宴上了马车,常安驾着马车就要回长公主府去。 东平伯府里,宋婉清回了院中洗了两把脸才觉脸颊温度降了下来,何秀华就是这时候来的,宋婉清脸上还带着水珠,她擦了擦脸,叫念柳上了茶:“母亲找我何事?” 何秀华压下心底对萧承宴的不悦,她今日来找宋婉清是因为她的嫡姐。 自从萧允权口疾的事被人知晓后,萧允权便病了,近两日精神好了些,萧允权说想见宋婉清,何舜华便托自家妹妹来传话。 宋婉清听了,一口应下:“那我明日进宫去看看三皇子殿下。” 何秀华以为宋婉清要犹豫一会儿,没想到她一口就答应了,何秀华道:“你肯去就好,明日我叫人套了马车送你去。” 翌日一早,宋婉清进了宫。 彼时宸妃正在喂萧允权喝药,这药苦极,可萧允权不吵也不闹,安安静静的喝着。 兰均姑姑上前告知了宋婉清的到来,宸妃回头看了眼宋婉清,像是二人之间从不曾有什么龃龉一般:“婉清坐便是,等你权儿弟弟喝完了药再同你说话。” 萧允权看见宋婉清之时,眼底忽然浮上了一层光亮,他从何舜华手里端过药碗:“母妃......我自己......来就好......” 何舜华把药碗交给萧允权,萧允权捧着药碗,苦的眉头都拧成了川字,但他还是一口饮下,何舜华忙塞了颗梅子进他嘴里,萧允权缓了好一会儿,才舒缓了眉头。 何舜华把药碗交给一旁的宫婢,她边擦手边道:“你不是一直念叨你婉清姐姐,如今你婉清姐姐来了,同你婉清姐姐去御花园里玩吧。” “是......母妃。” 萧允权兴高采烈的冲宋婉清跑过来,他牵住宋婉清的手,忽然又想起什么,回头对何舜华行了一礼,便带着宋婉清到御花园去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承宴哥哥 宋婉清跟他走了许久,直到离长春宫许久后,萧允权才轻轻晃了晃宋婉清的手:“婉清......姐姐......”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跟着的宫婢,轻轻对宋婉清摇了摇头,宋婉清读懂他的意思,对那些宫人道:“我同三殿下去前头赏花,不用你们伺候了,在这里等着就是。” “是。” 宋婉清拉着萧允权到了一处凉亭中,她蹲下身看着眼前小小的人:“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萧允权咬了咬唇瓣,犹豫着开了口:“婉清姐姐......我是不......是很没用。” 宋婉清发现他如今说话口疾已经不是那般严重了,她惊喜的抬眸,又瞧见萧允权一脸沮丧,闷闷不乐的低着头。 “怎会?”宋婉清反问:“你为何会这么想呢?” 萧允权仍旧低着头:“我从来......从来都、没有朋友......大家都不......喜欢......我。” 宋婉清一怔,她冲着萧允权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来:“不会的,婉清姐姐就很喜欢你啊,你是婉清姐姐的朋友,难道你不想我跟你当朋友吗?” “想的!”萧允权忙道,他点着头,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我想!” “可是......”他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将头垂了下去:“他们说......等承宴哥哥......登基......我就......要死了,婉清姐姐......我不想死......我想、陪着母妃!” 萧允权还年幼,对他说这话的人定然是别有用心,宋婉清被他这声承宴哥哥给带歪了,也跟着道:“那你觉得你承宴哥哥会害你吗?我们权儿喜不喜欢你承宴哥哥啊?” “喜欢!”萧允权点头,他眼眸亮晶晶的,还用手比划着什么:“承宴哥哥......会给我、带好玩的......权儿、喜欢他!” “是啊。”宋婉清回过神来,摸了摸萧允权的头,她笑道:“他喜欢我们权儿还来不及,怎么会对我们权儿不利呢?只是......权儿要记住,往后不可以叫他承宴哥哥,他该叫你一声小叔叔,若是你叫他哥哥,这辈分不就乱了吗?” 萧允权歪头,天真道:“可我是......跟着姐姐......叫的啊!” 宋婉清一愣,笑得更加灿烂了,萧允权也笑起来,他用发顶在婉清掌心里蹭了蹭:“权儿喜欢......姐姐。” “姐姐也喜欢权儿,我们权儿聪颖可爱,你承宴......哥哥。”她顿了顿,想起方才萧允权的解释,笑道:“他也喜欢你呢,权儿不必理会外头的流言,他不会对你怎样,而是会像你婉清姐姐一样,关心,疼爱我们权儿,我们权儿要乖乖吃药扎针,这样口疾才会好的更快,如今姐姐瞧着,我们权儿比之前已经好了许多了,只要继续吃药,一定能康复的!” 萧允权的情绪已经从方才的闷闷不乐好转,他笑吟吟的拉着宋婉清在御花园里玩了好一会儿,还是兰均姑姑来叫,说萧允权要去习字了,萧允权才依依不舍的的离开。 兰均女官道:“姑娘可要一同回长春宫里?娘娘为姑娘备了茶点,姑娘去用些吧。” 宋婉清不能忘却那日在西华门前兰均姑姑对自己说的话,那时她走投无路相求姨母帮忙,可宸妃娘娘并没有理会她,宋婉清知道她有自己的难处,她并不怪她,可是要她和从前一样同她相处,唤她姨母,宋婉清是做不到了。 她笑道:“这御花园里景致颇好,姑姑替我转告姨母,我逛完便要出宫了,让姨母不必等我。” “也好。”兰均女官留了个小宫女跟着宋婉清,便回了长春宫里。 宋婉清说是要赏花,实则在御花园里待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要回去,那宫女道:“我送姑娘出宫门。” 两人往西华门去,可还未出御花园,却瞧见一穿艳红色轻纱长袍的女子正站在石桥上,她望着宋婉清的方向,眉峰一挑,对着宋婉清便走了过来。 宋婉清起先没瞧出这人是舒悦公主来,她认出舒悦公主全因她那一身艳丽的衣裙,在宫中这样穿的,除了舒悦再没了旁人了。 舒悦今日进宫是去见宸妃的,可是宸妃称病未曾见她,舒悦便到了这里闲逛,谁曾想居然碰上了宋婉清,舒悦本就对宋婉清投壶赢了自己耿耿于怀,她走到宋婉清面前,将宋婉清的去路堵了个彻底:“你今日也进宫了,真是巧得很呢。” “参见舒悦公主。”宋婉清不愿和舒悦多言,行礼过后就要离开,可舒悦张着胳膊把宋婉清拦住:“上次本公主是小瞧了你,今日我们再比一次,你一定赢不过我!” 宋婉清姿态摆的极低:“公主殿下龙章凤姿,臣女自然是比不过的,还请公主殿下高抬贵手,臣女家中还有事,不能陪公主投壶玩耍了。” 宋婉清说完,舒悦忽然生气起来:“你是瞧不起本公主?不愿意理我吗?” 宋婉清碰见过蛮横不讲理的人,林惊影是一个,可眼前的舒悦明显比林惊影要难缠多了,她怒道:“你轻视本公主!本公主要罚你!” 说着舒悦从腰间抽出长鞭来,宋婉清后退两步:“公主殿下,这是在宫中,不得动武,且我是陛下亲封的县主,公主殿下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要动手?若是传到陛下耳中,公主可担得起陛下的怒火吗?” 舒悦现下什么也听不进去,她冷笑着道:“我是公主,你不过是个县主,本公主要打你还要挑日子吗?你说动不得武,那本公主不用武器!” 说完,舒悦扔了长鞭,便一个箭步冲上前来,一掌打在了宋婉清的脸上,舒悦有武艺在身,动作极快,宋婉清根本来不及躲闪,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耳光,耳边嗡鸣声不断,宋婉清觉得唇齿间都是血的腥甜。 “三姑娘!”跟在宋婉清身后的那名小宫女见宋婉清挨打,惊呼一声提着裙摆往长春宫的方向跑了出去。 宋婉清此刻被打懵了,舒悦便趁着这机会掐着宋婉清的胳膊将她往荷花池边带,宋婉清被舒悦拽到桥上,半个身子都悬在了外头:“你一个庶女,不堪的很,偏偏那萧承宴奉你为瑰宝,为此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折辱本公主,今日我就要让你看看本公主儿厉害!” 第二百七十三章 为你报仇 舒悦是西戎王最疼爱的女儿,性子娇纵蛮横,在西戎时无人敢触她的霉头,一年前西戎与大梁交战,西戎大将死于沈肆手下,西戎兵力大减,只得向大梁议和,宋婉清却曾是沈肆的妻子,舒悦针对宋婉清,也有沈肆的原因。 舒悦掐着宋婉清的脖颈,那双丹凤眼中满是恶意:“本公主早就说过,像你这样柔弱的大梁女子,怎么能比得过本公主?” 她手劲儿太大,宋婉清被掐的喘不过气来,一张脸都涨成了紫色,眼见着宋婉清要因为喘不上气晕死过去,舒悦却松开了掐着宋婉清的手,宋婉清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可不过才一瞬,舒悦的手便又掐上了她的脖颈。 她似乎格外喜爱欣赏宋婉清濒死挣扎的模样,反复三两次,直到宋婉清筋疲力竭,到了最后一次,舒悦将宋婉清放开,看着宋婉清脸色缓和过来,她又掐上了宋婉清的脖颈。 舒悦笑得疯狂:“你不是很得意?如今怎么不口口声声用自己县主的身份威胁本公主了?” 宋婉清双目充血瞪着舒悦,她抓上舒悦的手,指甲掐着舒悦的手背,想让舒悦吃痛将自己放开,可这不仅没叫舒悦松开掐着她的手,反而是激怒了舒悦,舒悦一把将宋婉清推在地上,望着自己手背上的血痕目眦欲裂:“你个贱人!居然敢伤我?” 舒悦从自己婢女的手里拿过长鞭,长鞭在空中挥过发出一阵凌厉的破空声,宋婉清跌坐在地,捂着胸口不住的干呕,她身上已然没了力气,挣扎着往后退去。 舒悦扫了眼宋婉清,随着她的动作舒悦身上绑着的铃铛叮铃作响,那清脆的铃声在宋婉清听来无疑是夺命的魔音,她从地上爬起,就要往长春宫的方向跑去,可舒悦的长鞭甩出,竟然勾着宋婉清的腰将她拽了回来。 “还敢跑?今日不打死你,本公主得颜面该放在何地?” “公主!”眼见舒悦双目赤红,已然是一副失了理智的模样,她身边的侍女忙劝道:“这毕竟是在大梁皇宫内,公主殿下不好闹得太过,否则梁帝追究起来,吃亏的还是咱们......” “是她先欺辱本公主的!”舒悦对自家侍女的劝阻很是气愤,她将鞭子一摔:“我已经很克制了!不然方才就将她扔进池水里去了!” 说罢,舒悦附身挑起宋婉清的下巴,宋婉清此刻面色涨红,不住的咳嗦着:“公主殿下也知这是哪里,我是宸妃娘娘叫进宫的,若是受了伤离宫被人知道是公主殿下刁难,世人会怎么看待西戎?公主殿下为两国邦交而来,难道要因此让这一切化为泡影不成?” 舒悦闻言直接笑了起来:“早就听说你们大梁女子能言善辩,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本公主可以饶你一命,可你得罪了本公主总要受些责罚......” 舒悦抚摸着宋婉清的脸蛋:“你就是凭着这张脸狐媚萧承宴的吧?” 舒悦这十八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西戎时多少人上赶着求娶她,虽说这次来汴京和亲只是幌子,可萧承宴的漠视却激起了舒悦的胜负欲,这个男人她要定了! 宫中不许携带武器,舒悦的长鞭是缠在腰间带着的,那长鞭模样精巧,宫门的禁军以为是舒悦的腰饰,故而留了下来,舒悦左右瞧了瞧,她随手捡起一块碎石来,舒悦缓缓道:“既然你这么美,想来脸上若是留了疤痕也无碍吧?” 她说的一派天真懵懂,做的事却极尽恶毒。 宋婉清额上细汗频频,舒悦要毁了她这张脸,她欺人太甚,宋婉清也不会任她欺凌!宋婉清藏在宽袖下的手,摸到了地上铺着的鹅卵石,宋婉清抓起一块大的握在手里,只等着舒悦要动手时便砸在舒悦头上。 舒悦狞笑着靠近,宋婉清也将那鹅卵石握的紧紧的,她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正要动手之时何舜华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放肆!” 舒悦动作一顿,瞧清楚是宸妃后她起身,对何舜华笑道:“宸妃娘娘怎么来了?” 好似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何舜华叫兰均姑姑把宋婉清扶起来,她先是看了宋婉清脸上的伤口,又心疼的抚了抚宋婉清颈上的掐痕。 “若是我不来,我的外甥女怕是就要被公主殿下活活折磨死了!”何舜华叫人将宋婉清带下去上药,她对着舒悦道:“公主殿下在西戎怎样任性本宫都管不着,可这是在大梁皇城内,婉清前些时日才被封了县主,公主今日如此凌虐殴打婉清,是对陛下不满的意思吗?” 舒悦并没想那么多,她脸色一僵,随后道:“是宋姑娘先对本宫不敬在先,本宫的侍女皆可作证,本公主不过小惩而已,若是我真想要她的命,也不等到娘娘前来了!” 舒悦到底是西戎公主,何舜华虽有不满可也不能轻易发难,她今日才说了自己身子不适,如今为救宋婉清前来,若是舒悦以此借题发挥,少不得自己要落个怠慢的罪名。 宸妃冷笑一声:“既然都是误会,那公主殿下快些回驿站歇息吧,若是不想歇息,大可以在御花园多逛一逛,本宫身子不适,往后公主也不必来长春宫同本宫闲聊了,省的过给了公主病气,公主千金之躯,理应好好歇息的。” 说完何贵妃追上兰均姑姑,她把宋婉清带到长春宫里,叫太医为宋婉清上了药,舒悦下手极狠,宋婉清的脸颊高高肿起,颈上的掐痕也愈发显眼了。 何舜华气的拍案:“这个舒悦,实在是欺人太甚,等本宫告知陛下,定要为你出气。” “不必了姨母。”宋婉清已经从方才的变故里回过神来,她一贯稳重,此刻虽然狼狈却并不慌乱:“舒悦公主是贵客,即便是告知了陛下舒悦公主那里也会将罪责推到我的头上,再说了......陛下事忙,还是不要因为这些小事让陛下烦心了,若是坏了两国邦交,我便是罪人了。” 宋婉清说的在理,梁帝是不喜宋婉清的,即便是告诉了梁帝,梁帝大抵也不会理会此事,何舜华叹了口气,“此事可以不告诉陛下,那宴儿那边呢?他你总是要告诉的吧。” 宋婉清听常安说萧承宴这几日都在礼部为燕山围猎一事忙着,还是不要打扰他了吧,宋婉清想。 “不必了。”她挤出个笑来,面颊被牵动疼得愈发厉害了,宋婉清收敛了笑意:“姨母不必挂怀,我这都是小伤,三两日也就好了,不碍事的。” 哪里就不碍事了呢,姑娘的面皮最是娇嫩,舒悦下手又狠,恐怕七八日都不见得能消下去。 可宋婉清都这么说了,何舜华也不好再劝,只叫太医拿了最好的上药给宋婉清带上,叫兰均亲自将宋婉清送出宫门。 才出了西华门,宋婉清便愣在了原地,萧承宴的马车正停在西华门外。 萧承宴站在马车边等候,原本挂在嘴上的笑意就这么落了下去,他快步冲到宋婉清身边,急切问道:“这是怎了?怎的受了伤?” 萧承宴知道宋婉清是被何舜华召进宫的,莫不是何舜华叫人责罚了婉清?可她怎么能有这个胆子? 宋婉清原本在长春宫里一直都保持着镇定,不想叫自己在人前落泪,可她此刻看见萧承宴,竟然半点也憋不住泪意,眼泪啪嗒啪嗒的就落了下来,萧承宴小心的为她擦去泪水,紧张的眼尾都红了:“别哭......你告诉我,是谁这样欺辱你......我定然为你报仇的!” 第二百七十四章 他的婉清 宋婉清将头埋在萧承宴怀中,男人的胸膛温暖宽阔,宋婉清这才从浑噩的情绪里抽离了些。 怕萧承宴知晓事情原委,宋婉清抹了把泪水,她挤出一抹笑来对萧承宴道:“无妨,是我自己不小心,让你担忧了。” “你自己不小心?”萧承宴看着姑娘面颊和颈上的伤痕,她那一身梅子青的绣花长褙子上的金丝都勾了线,他的婉清,定然是在宫中受了磋磨。 “先上马车。”宫门前风冷,萧承宴将宋婉清送上马车,他也跟着进了马车内,宋婉清坐在马车一角,她没想到今日萧承宴会来接自己,若早知道萧承宴会来,宋婉清便会叫宸妃娘娘将他支开,不叫萧承宴看见自己这副样子。 “你不必这样看着我,我真的没事的。”宋婉清见萧承宴一直盯着自己瞧,眼底似是酝酿着怒火,宋婉清抓住萧承宴的手,她眼眸颤了颤,道:“我知道你心疼我,不忍我受委屈,可宸妃娘娘已经为我出过气了,你不要在追究了,至少不要在这个关节上追究,好吗?” 舒悦奉命而来,是西戎使臣,若是在这个关头上萧承宴为了替自己出气致使舒悦在西戎出了什么意外,再起战火,危害的是两国边关的百姓。 她并非心善到毫无底线的人,只是舒悦身份特殊,宋婉清不能追究,也无法追究。 “好,我都依你。”姑娘伤成这样,萧承宴那里还能不答应她的要求? 他将宋婉清揽在怀里轻轻哄着:“我送你回东平伯府,看着你睡了再走可好?” “好。”宋婉清闷闷的应了一声。 常安已经先行去东平伯府报了信儿,何秀华是知道萧承宴去西华门接宋婉清的,却不知宋婉清受了伤,是以何秀华看见常安带着许太医来时还一头雾水。 直到一刻钟后常吉驾着马车到了东平伯府门前,宋婉清从马车上下来,何秀华这才看清宋婉清面上和颈上的伤痕。 “婉清!”何秀华心焦如焚,想要上前却被常安拦住,常安以宋婉清要看太医为由头把宋婉清的院子给封了。 正屋里,宋婉清已经用过了许太医的伤药,许太医说她受了惊吓,忧思过甚,这两日要好好歇息。 萧承宴看着宋婉清把汤药用下,又哄着宋婉清吃了两口晚膳,一直陪着她到了入寝之时。 他在榻边哄着宋婉清入睡,宋婉清本想叫萧承宴离开,可萧承宴执拗,说什么都要看着宋婉清睡熟后才肯离去。 他牵着宋婉清的手,像是哄稚嫩孩童般一遍遍说着歌谣:“月儿明,风儿静,吾妻清清安枕宁......” 宋婉清闭着眼,却仍觉眼底有热意涌上,萧承宴轻轻抚过她额前的碎发,动作极尽温柔。 不知过了多久,睡意袭来,宋婉清思绪有些乱,她在想,萧承宴年幼时,丹阳可曾这样对他唱过哄睡的童谣? 萧承宴自然是没听过的,他年幼时是丹阳对他恨意最浓烈之时,萧承宴日复一日都被丹阳苛待着,自然是无人这样温柔的哄他入睡。 感受着眼前人呼吸渐渐平稳,萧承宴缓缓起身,退出了宋婉清的卧房。 念梅和念柳在外头焦急的等着,方才许太医已经交代过宋婉清要用的汤药,和面上颈上涂抹药膏的用量。 念梅方才就想进去守着宋婉清,奈何萧承宴不许旁人进去,她们便只好等在外头,此刻萧承宴出来,念梅和念柳知道宋婉清睡熟了,便轻手轻脚的进了屋子里。 何秀华也在外头等着,见念梅念柳都进了屋子何秀华本也想进去看看宋婉清,却被常安拦住。 何秀华看向萧承宴,知道这是萧承宴有事要问自己:“我只知道婉清是去长春宫里见我嫡姐的,不知其中发生了什么变故,长春宫那里也无人递消息来。” “婉清她,是在宫中受的委屈,她不肯告诉我是谁欺辱,可我会打听清楚为婉清报仇的。” “好。”何秀华虽是东平伯府的大娘子,又是何家的女儿,可论权势自然是比不过眼前的太孙殿下,当初萧承宴在东平伯府门前那一跪,何秀华就知道这人是可堪托付之人,她不求婉清嫁的多富贵,只求那人诚心待她,疼她,不叫她受委屈就够了,而萧承宴,便是这人。 常吉气喘吁吁从外头赶来,萧承宴派他去宫中探听消息,常吉将事情经过打听清楚便急忙赶了回来。 常吉道:“今日三姑娘去长春宫见宸妃娘娘,离宫之时在御花园处碰见了舒悦公主,舒悦公主跋扈,言语间起了争执便对三姑娘动了手,三姑娘被舒悦公主扇了一巴掌,舒悦公主将三姑娘压在石桥的栏杆上,对三姑娘多番凌辱,甚至三姑娘还险些被掐的断了气,后来是宸妃娘娘赶来才将此事制止......” 他看了何秀华一看:“宸妃娘娘本欲将此事告知陛下和您,可是三姑娘为了两国邦交,怕因自己与西戎使臣交恶,便不肯叫娘娘将此事闹大,谁知三姑娘出宫时却碰见了您......” 若非被萧承宴撞见,宋婉清是想将这事压在肚子里一辈子也不叫人知晓的。 “这舒悦公主也实在是太跋扈了些!”何秀华听了只觉怒火攻心,心疼宋婉清心疼的眼圈泛红,她以手掩面,哭腔浓厚:“婉清她总是如此懂事,一贯只会委屈自己......” 萧承宴眸光愈发冷了,他知道何秀华心疼宋婉清,可宋婉清为何如此懂事何秀华就不明白缘由吗? “婉清是懂事,可何夫人没想过婉清为何会这般懂事吗?” 何秀华愣了:“什么?” 萧承宴道:“幼年时父母双亡,本该在父母膝下撒娇卖乖求父母疼宠的年纪,却被大娘子送去了平岭庄上,她在那里无人撑腰,人人都可以欺辱她,大娘子可知道她过得是什么日子?” 萧承宴想起初见宋婉清时,小小的人瘦弱的甚至一阵风来都能将她吹倒,“她穿的是粗布麻衣,吃的是连几粒米都瞧不见的稀薄米汤,你叫她如何不懂事?若是再不懂事些,婉清怕是早死在了那些人的苛待里。” 何秀华咬着唇,她压抑着哭声,愧疚道:“是我......是我对不起婉清......” 萧承宴不想同她说这些陈年旧事了,舒悦如此对待婉清,他是要为婉清讨回公道的。 萧承宴带着常吉常安离去,东平伯府里又归于平静。 第二百七十五章 燕山围猎 驿站里,舒悦满脸不服气的坐在桌前,她摆弄着手里木雕的机关雀鸟,对面前人接连不断的话语觉得厌烦至极,她忽的将手里的雀鸟掷出去,一张小脸紧绷着:“你说够了没有!” 西戎国大皇子燕桢身形一顿,显然是被舒悦突然的生气给吓住了,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坐在舒悦面前放缓了语调:“这次的确是你太过分了,那宋婉清虽然只是个臣子之女,可她的姨母是宸妃,萧承宴又将她封为珍宝般爱惜,你这样折辱她,就不怕传到萧承宴耳中,坏了咱们的大事?萧承宴此人心机深沉......咱们还是少招惹为妙。” “我管她是什么身份!”舒悦横眉,声音里满是骄傲:“我可是西戎公主,是父王最疼爱的公主!那宋婉清不过是个庶女,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弱女子,整天摆出那副穷酸晦气的小家子模样,本公主就算是打了她又怎样,萧承宴还能杀了我不成?” 燕桢对舒悦这副跋扈的模样不由得恼怒了两分:“可这毕竟是在大梁境内,父皇是如何交代你我二人的,舒悦你全然忘记了不成?” 舒悦本就对燕桢的话感到不耐,此刻听见燕桢提起西戎王,舒悦怒意更盛,她拍案而起,几乎是用手指着燕桢的鼻尖:“你既然提起来父王,那就不要忘记,父王临行前对你说过什么!你......你不要忘记你自己的身份!父王说了,此次出使大梁是全权由我安排,若是你再敢置喙我半句,我便叫人杀了你,将你留在大梁!叫你再也回不去西戎!” 燕桢愣住,舒悦也坐了回去,舒悦的侍女忙出来说着软话打圆场,可舒悦并不理会分毫。 房中安静下来,厢房外西墙上萧承宴和常吉正站在墙外听着里头的闹剧,常安在驿站楼下望着风,那些西戎的使臣大多都饮醉了酒,并未察觉二楼的动静。 常吉疑惑的压低了声音:“这西戎大皇子和舒悦不是一母同胞,都是王后所出吗?舒悦为何对他兄长如此说话?态度这样恶劣,颐指气使的。” 萧承宴眯了眯眸子,“西戎战败是一年前的事,可西戎王偏选在这个关头派舒悦和重病缠身多年的大皇子出使大梁,你觉得是为何?” 片刻后常吉道:“怕是和亲是假,同汴京人有勾连才是真。” 常吉话音才落,厢房内又爆发出舒悦的怒吼:“你是执意要同本公主作对是吗?好!既然你执意要谏言,那这屋子留给你!我走!” 厢房门被舒悦“砰”的摔上,“谁都不许跟来!若是有人跟来本公主扒了她的皮!” 萧承宴轻轻挑了下眉,慢条斯理的收起了手中那瓶足以放到一头牛的泻药,他带着常吉飞身从二楼越下,跟着舒悦的身影潜进了黑暗中。 ...... 翌日一早,汴京城中出了件大事。 听闻西戎来的那位嚣张跋扈的舒悦公主,昨日夜里失足掉进了汴水河里,她不识水性,在河中扑腾了半宿,险些没了性命,还是巡防营的人经过,才将她救起送回来驿站里。 舒悦才被救上来时气息奄奄,嘴唇都冻的乌青,舒悦在驿站休养了一夜,第二日又生龙活虎的闹到了大理寺。 舒悦一口咬定自己是被人推进汴水河里的,要让大理寺将那人查出为自己报仇,梁帝也听闻了这事,叫朱内监给申华言传了话,务必将此事查清。 舒悦说自己的是被人推下水的,可申华言问起那夜的事,舒悦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案子查到最后只能是无疾而终,萧承宴便是此刻站出来的。 他以汴京贼人作祟为由,拨了禁军支援巡防营布守,让巡防营加强汴京四处的巡逻,算是对舒悦的交代。 宋婉清听念柳讲了这些,秀眉微拧。 念柳得知舒悦落水只觉得解气,她道:“要我说这也是便宜了她,合该让这舒悦在里头活活淹死的!让她欺负姑娘您!” 宋婉清赶忙制止念柳:“这话在外头可不许胡说,舒悦公主是西戎嫡公主,传出去咱们都没好果子吃。” 念柳知道宋婉清谨慎,她也只是过过嘴瘾罢了,念柳乖巧点头,“小厨房里药估摸着也好了,奴婢给姑娘端来。” 宋婉清嗯了声,脑中还想着萧承宴说加强巡防营布守一事,萧承宴他,是否察觉了什么? 又过了三五日,到了燕山围猎这日,宋婉清脸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上了脂粉几乎看不出痕迹。 她坐在宸妃下首,萧允权同宋婉清坐在一处,今日围猎,梁帝年纪大了不再上场,萧允权骑射最弱,自然也是不会上场的。 场上只有萧承宴和各家的公子郎君们,萧承宴立在马上,他今日穿的是一件银白色的盔甲,乌发用银冠束起,郎君生的本就俊俏,此刻立在马上,矜贵风流的模样惹得席上女眷阵阵惊呼。 宋婉清也看的有些愣,不免想起萧承宴在战场上是否也是这样的意气风发。 席面另一侧,沈媛揪着帕子,心中腹诽这些女眷实在是没见过世面,她望向何承熹的眼神都亮晶晶的,明明是自家夫君更貌美些,作何这些人只对着萧承宴惊呼? 围猎即将开始,舒悦骑着马进了场,跟在她身后的是西戎大皇子燕桢,舒悦瞧见萧承宴驾着马凑上来,她性子张扬,好似怕进了场旁人认不出自己似的,特意穿了身枣红色的盔甲。 “太孙殿下!”舒悦微微抬了抬下巴,“今日围猎,太孙殿下可敢与我比一比?” 萧承宴原本望着宋婉清,见舒悦来他敛了笑意,舒悦早就修养好了身子,此刻生龙活虎的。 她骑着马围着萧承宴转了一圈儿,这样轻浮的举动惹得场上议论纷纷。 舒悦恍若未闻,她笑得明媚且张狂,舒悦举了举手中的长弓:“今日咱们就比比谁的猎物多,若是我的多,便是我赢,若是太孙殿下的多,便是太孙殿下赢,太孙殿下可敢应战?” 萧承宴淡淡抬眸:“舒悦公主盛情,自然不好拒绝。” 燕桢拉住舒悦的手:“悦儿,万事小心。” 舒悦不耐烦的甩开燕桢的手:“不用你管!” 言罢,鼓声响起,围猎正式开始。 萧承宴纵马往林中去,舒悦跟在萧承宴身后,萧承宴搭弓拉箭箭矢飞出射中一只白兔,舒悦恼火的啧了声,那白兔是她先瞧见的,奈何被萧承宴抢了先! 萧承宴已经往密林深处去了,舒悦见状也要跟上,燕桢连忙拦着:“林中情形复杂,还是不要去了!” 舒悦本就厌烦燕桢的说教,又被萧承宴激起了胜负欲,哪里管得了这么多,纵马便朝着萧承宴的方向追去。 第二百七十六章 指腹为婚 舒悦跟着萧承宴一路前往密林深处,为了追上萧承宴的身影,舒悦夹紧马腹策马追了出去,身后的燕桢很快便瞧不见两人的身影,燕桢无奈的叹气,舒悦实在太过莽撞了。 密林中,舒悦骑着马,风声飒飒,参天的灌木林立,叶片遮掩了日光,舒悦寻不见萧承宴的身影,这时才觉得有些害怕:“萧承宴?” 她试探的叫了一声,可林中哪里有人应她? 舒悦下了马,想寻着马蹄的印记找过去,可地上尽是枯败的落叶,厚厚的铺盖着,根本瞧不清马蹄行过留下的印记,舒悦握紧了拳头,她咬着唇,牵着马在林中寻找着。 长弓被舒悦背在身后,舒悦寻了一阵儿,见实在是无望找到萧承宴,她气恼的踹了一脚眼前的树干:“该死!” 金黄的落叶被舒悦这一脚踹的扑簌簌落下,盖了舒悦一头一脸,舒悦气的抓狂,拿着长弓对着树干便抽打起来。 而这一切,都被藏在暗处萧承宴收入眼底,他眼神淡漠冷如寒霜,牵着马匹转身离去。 舒悦发泄完怒火,这才想起自己应当离开这处了,可是这四处都是参天的灌木,舒悦早忘了来时的方向,她牵着马匹在林中绕着,忽然听见前方灌木丛里似乎有什么动静,舒悦将长弓背在身上,警觉的抽了只箭矢出来。 舒悦缓步靠近,她用箭矢随意撩开遮挡在眼前的枝蔓,一双隐匿在枝蔓遮挡后的,幽深绿眸也在此刻显现出来,舒悦浑身一紧,箭矢也落在了枯叶之上。 与此同时她额上汗珠滚落,而那双绿眸的主人,正一瞬不错的盯着舒悦,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狼,獠牙锋利,他大张着嘴,涎水一滴滴落下。 舒悦喉间滚了又滚,她从未遇见过这样的猛兽,藏在身后的那只手摸上腰间的短匕,舒悦冲着那只白狼就扑了过去...... 一直到围猎结束,舒悦都未曾再出现过。 萧承宴猎得猎物最多,此次围猎是当之无愧的头筹,梁帝看着萧承宴眸中情绪复杂,既是欣喜也是担忧。 欣喜的是萧承宴如此争气,担忧的是梁帝怕萧承宴当众求他赐婚。 萧承宴对宋婉清的心思梁帝是知晓的,那可真是一颗心全都扑在了宋婉清身上,梁帝想,这混小子该不会借着今日的彩头在满朝臣工面前逼迫他同意这桩婚事吧? 梁帝想着,对下首的萧承宴道:“今日你猎物最多,按旧历你可向朕求一个恩典,不知宴儿有什么想要的物件儿不成?” 萧承宴面颊上还溅了点点血迹,在他白皙的面皮上挂着,瞧着并不骇人,反倒是给郎君添了几分别样的俊美。 “臣的确有一事相求。”萧承宴直接忽略了梁帝最后那句,问他可有什么想要的物件儿,而是在朝臣面前说自己有一事相求梁帝。 梁帝眉头一紧,正想着拒绝的话,那头燕桢已经焦急的蹦了出来:“陛下!不知太孙殿下可否瞧见我妹妹舒悦了?舒悦方才跟着太孙殿下去了林子里,此刻还未出来!” 萧承宴睨他一眼:“大皇子的意思是,尊公主贪玩,在林中还未出来?” 燕桢一噎:“我妹妹舒悦的确还未出来!” 萧承宴哦了一声:“那又与我何干?我又未曾相邀舒悦公主与我同行,舒悦公主自己贪功冒进,怕是不知去了哪处。” 萧承宴对梁帝道:“不妨叫何大人带禁军去林中搜寻一番,好带公主出来。” 萧承宴说的何大人便是何承熹,如今何承熹已经是殿前司副指挥使。 梁帝挥挥手,对何承熹道:“务必将公主平安带出。” 梁帝凝着萧承宴,接收到梁帝的目光,萧承宴心下了然。 他还有一个恩典未求呢,萧承宴拱手道:“微臣一时还未想好,不若等微臣想好了,再同陛下求这个恩典。” 梁帝松了一口气:“也好。” 嘉奖过后便是群臣宴饮,有宫人将方才从林中猎得的猎物制成的菜肴端上,众人才用了两口,方才被派去寻找舒悦的何承熹从林中回来了。 何承熹走在前头,身后两位禁军抬着舒悦,舒悦已经昏死过去,小臂处血肉模糊,手里还攥着一枚从白狼嘴里掰下的狼牙。 燕桢急得不行,追上去在舒悦耳边一声声呼唤,梁帝叫人将舒悦抬回帐中。 舒悦被送回帐中后,在场的西戎使臣个个义愤填膺,质问萧承宴为何放任舒悦一人在林中害她涉险? 萧承宴一个眼神扫过去,这些人俱被萧承宴目光中的冷意镇住,梁帝笑道:“围猎本就危险,舒悦公主求胜心切,才将自己置于险境,话说大皇子是同舒悦公主一同进的林中,大皇子为何与舒悦公主走散了?” 这话把西戎使臣堵的不知说什好,梁帝笑得和善,只是语句里却听不出半分和善之意:“舒悦公主贪功,这才被猛兽所伤,好在是性命无忧,西戎诸位使臣未曾护好公主,为了逃避责罚竟然要怪到朕的孙儿身上吗?朕会修书一副送往西戎,好叫你家主子知道,他挑的部下,尽是些无用之人!” 舒悦虽然受了伤,可都是皮肉伤,她是体力不支才晕厥的,围猎本就凶险,梁帝得知舒悦未曾出来也第一时间派了何承熹去寻找,西戎人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能自己吃下这个哑巴亏。 第二日下朝,萧承宴并未回长公主府,而是跟着梁帝去了他的寝殿里。 萧承宴一进殿中便道:“微臣今日是来向陛下求恩典的。” 梁帝已经猜到十之八九,因此他十分不耐:“你要求什么恩典?” 萧承宴撩袍跪下,郎君跪的笔直,“微臣请陛下为我同宋家三姑娘赐婚,缔结良缘!” 他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可迎接他的却是梁帝从高出抛下的茶盏,碎瓷飞溅,堪堪在萧承宴面前炸开,萧承宴抬手躲过,锋利的瓷片割破了他的袍角。 梁帝气的咳嗦不止:“你痴心妄想!朕绝对不同意这门婚事!” 萧承宴眼底有落寞一闪而过,他也不管梁帝是否叫他起身,径直站了起来,萧承宴抚落衣袍上落着的微小碎瓷,已经不复方才的温和:“陛下不同意这门婚事吗?” “朕不同意!”梁帝气的胸膛剧烈起伏,朱内监忙为梁帝送了茶水来顺气儿,梁帝饮了两口,这才稍稍平复了些,可萧承宴接下来的话却叫梁帝更加气愤。 他望着窗外的日头,灿然一笑,这笑看的梁帝有些眼晕,不明白萧承宴在笑什么:“你笑什么?你是觉得朕说的荒谬可笑吗?” 萧承宴抬起头,那张酷似他长子萧睿明,可眉宇又多了几分倨傲的面容就这样猝不及防撞进萧鉴眼中,他听见萧承宴道:“可是陛下,就算你不同意这门亲事也来不及了,从长公主府出去的下聘队伍,此刻已经过了御街了,陛下就算是不同意,也为时晚矣。” “你敢先斩后奏?”梁帝震怒拍案:“没有朕的准许,这门婚事就成不了!” 萧承宴是何等身份,他怎么能娶一个和离过的妇人! “陛下是不同意,可这门婚事是我父亲和先璟伯爷商议好的,我和婉清本就是指腹为婚,这是这是我父亲和先璟伯爷早就定下的,有手书为证,做不得假。”萧承宴笑:“陛下年纪大了,记不得这桩旧事也正常。” “怎么可能......”梁帝低喃着,他根本不记得有这回事,当初东宫被屠时宋婉清那丫头还未出生,宋璟怎么可能和萧睿明为两人定下婚约? 第二百七十七章 唯她一人 “是你!”梁帝瞳孔骤然放大,方才萧承宴说有手书为证,可那手书怎么可能是真的? “你胆大包天!居然敢伪造你父亲的手书!”梁帝年纪到底大了,此刻面对萧承宴的忤逆,身形都不稳起来,他扶着桌案站起:“朕封你为太孙,往后这江山都是你的,你却为了个二嫁妇几次三番忤逆于朕,若你真喜欢这宋氏女,等你登基后纳入后宫有何不可?为何要以正妻之礼迎娶?” 身为帝皇,三宫六院本是常事,萧承宴为何就如此执拗呢? “可是陛下,当初你登基之时,后宫中不也只有皇祖母一人吗?”萧承宴望着梁帝,殿中烛灯亮着,梁帝苍老的面容被烛火映着,他只觉逆光站着的萧承宴离自己太远,梁帝再也没说出一句话,他颓然的坐了回去,佝偻着身形,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发妻段景来。 他和她是青梅竹马的情分,自幼相识,她是英国公府独女,那时自己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皇子,是靠着英国公府的助力才登上皇位,初登帝位之时他曾对她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可他后来猜忌过甚,疑心英国公府。 离心后他酒醉,那一夜荒唐有了萧睿楷,他明知此事是段景的心中刺,还将萧睿楷送到段景膝下扶养,可他曾经明明也是想过这一生唯她一人的...... 梁帝嗤笑一声,似乎在笑萧承宴的天真:“伪造手书,你这样大胆,可不似你父母。” 萧睿明和齐媛都是端庄持重多思多想的性子,却没想到萧承宴竟然这样胆大妄为剑走偏锋。 萧承宴道:“姑母说过,胆大心细才能成事,姑母说,这是陛下您教的。” 梁帝这才想起,他是曾对丹阳说过这话,梁帝心情复杂,没想到丹阳居然还记得自己曾对她的教导,梁帝半晌幽幽道:“你如今非她不可,朕倒是想看看若干年后你是否还是如此了。” 萧承宴答的果决:“微臣此生非婉清不可,有婉清一人在,我眼中便容不下旁人。” 梁帝只觉他小孩心性,不欲再多言:“朕是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你且退下吧!” “是!”萧承宴拱手行了大礼,好似听不见梁帝的话一般:“微臣多谢陛下成全!” 梁帝气的不轻,将桌案上的砚台又给丢了出去:“滚!给朕滚!” 殿中传来梁帝的怒吼,萧承宴出了大殿,只觉脚步轻快。 他回了长公主府换了衣衫,萧承宴要去宋府提亲,碧荷也从皇陵回了汴京,碧荷看着萧承宴换上一身满绣的红色宽袖吉服,郎君本就白皙如玉的面庞此刻被这吉服衬得愈发俊朗,碧荷眼眶微湿:“若是长公主和太子殿下与太子妃看见,定然也是为公子高兴的。” 萧承宴颔首,对着铜镜将吉服整理妥当,这吉服是萧承宴前一个月叫汴京城最好的绣娘去赶制的,与前日送去东平伯府给婉清那一件是一对,也不知婉清此刻换好衣衫没有。 东平伯府里,宋婉清坐在铜镜前,她早换上了萧承宴叫常安送来的那一身衣衫,今日萧承宴上门提亲的事,那日围猎结束后常安便告知了她,直到今日,许是觉得太不真实,宋婉清都有些惴惴不安。 她昨夜早早的就上了榻,只是脑中想着此事,几乎是一夜未睡,此刻眼下乌青一团,为宋婉清上妆的念梅忍不住嘟囔:“姑娘定然是想着太孙殿下今日登门提亲,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了,瞧这乌青严重的,上了粉都盖不住呢!” “哎呀!”念柳拿着两种颜色的口脂比着,听见念梅的话不耐烦道:“阿姐不要说话了!我为姑娘挑选口脂呢!” 念梅道:“你管我做甚!哎呀!手拿开些,挡着我为姑娘上妆了......” 两个人在宋婉清耳边叽叽喳喳吵个没完,她却一直恹恹的,念梅瞧出宋婉清情绪不对,放了妆粉忙问:“怎的了姑娘?怎的一直不说话?” 宋婉清这才担忧的开口:“念梅......萧承宴他......今日真的会来吗?” “噗哈哈哈哈!”念柳闻言直接笑出了声,气的念梅对着念柳肩膀就是一拳,念柳捂着肩膀往宋婉清怀里钻:“好姑娘好姑娘!你这时候问这话也太不合时宜了,从长公主府出发的下聘队伍敲锣打鼓的,此刻都快到咱们府门前了,姑娘您还在担忧太孙殿下会不会来,这当然是会的了!” 念梅宽慰宋婉清:“姑娘不必想这么多,太孙殿下自然是会来的了,马上要到时辰了,姑娘还是快些梳妆吧!” 宋婉清点点头,乖乖坐好让念梅为自己上妆。 屋檐下何秀华站在门口听着宋婉清和念梅念柳的交谈,她对身旁的房嬷嬷道:“婉清还是有些紧张,瞧着她与我说这消息时还十分淡定,原来都是装出来的。” “是啊。”房嬷嬷回道,心中却在道,自家大娘子如今瞧着一副世事尽在掌握的架势,听闻这消息可是催着府里下人将府里各处打扫了一遍又一遍,昨日还嫌弃不够,领着她将满院子都逛了一圈儿,见各处都纤尘不染才放下心来。 今日更是早早的就起来了,房嬷嬷劝她用些早膳,何秀华说吃不下去,却拉着她一遍遍的问自己妆容可还得体? 那模样,跟屋里的宋婉清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何秀华瞧着屋里宋婉清梳妆,她啧了一声,摇着头叹气:“婉清这门婚事,到底是便宜了萧承宴这厮!” “是!”房嬷嬷笑道:“太孙殿下娶了咱们家姑娘是几世积来的福气呢!” 主仆二人说着,门房处派出的小厮匆匆跑来:“大娘子!回禀大娘子!下聘的队伍已经到了巷口了!” 屋里宋婉清自然听到了这声音,她心中咯噔一声,一紧张,竟然将妆台上摆着的茶盏给打翻了,茶水撒了一桌子,念梅眼疾手快拿了自己的衣摆盖在宋婉清身上,索性宋婉清身上衣衫没沾上茶水。 念梅把宋婉清扶到一旁:“姑娘没烫到吧?” 宋婉清摇头,有些羞窘:“是我太过毛燥了。” 念柳收拾着桌面,忍不住打趣道:“要定亲了,姑娘紧张是自然的,只是等会儿前厅里太孙殿下给咱们大娘子敬茶的时候,姑娘可别紧张的在后头发着抖,到时候太孙殿下还以为是大娘子不给姑娘饭吃饿得呢,可是要心疼的!” 宋婉清的脸愈发红了,她说不出话来,任着念梅为自己上妆。 前厅里,宋婉清梳妆好跟着何秀华到了厅里,东平伯府四处都挂了红绸,何秀华坐在主位上,宋婉清父母的灵位摆在桌上。 这是何秀华要求的,说宋婉清的父母定然也想看着宋婉清定亲,宋婉清从未见过她生母,如今她要定亲,她生母的牌位在这里,也算亲眼瞧着了。 宋老太太到底是宋婉清的亲祖母,如今宋婉清要与萧承宴定亲,宋婉清日后就要嫁入皇家,这样的大喜之日宋老太太自然是要出现的。 她将手腕上一只金镶玉的镯子摘下交给宋婉清:“这是当初你生母王绫进府时买给我的,我一直未曾带过,如今给了你也算你母亲的一份心意。” 宋婉清摸着那镯子,镯子成色算不上最好的,可却是当初王绫省吃俭用省出来孝敬宋老太太的,当初她嫌恶的丢在一边,没想到却留了下来,如今转交给宋婉清,也算是她生母留给她的。 宋婉清摸着那镯子,眼眶一红,这东西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难为老太太还能找出来,她屈身对老太太行礼:“多谢祖母。” 宋老太太点头:“我从未对你好过,往后你嫁进皇家祖母也不求你帮衬,只是希望你和二房之间的事到此为止,你大姐姐已经折进去了,至于澄儿她们......你就留她们一条生路吧。” 宋婉清没做声,何秀华那里脸色已经冷了,她将宋婉清拉到自己身边:“母亲多虑了,婉清是最良善之人,今日是婉清大喜的日子,母亲就不要再说这些了吧。” 幸而房里都不是外人,不会胡说些什么,否则传出去,叫旁人怎么议论婉清? 要说她仗势欺人吗? 宋婉清站在何秀华身后,眸中温情退了个干净:“祖母既然说了这话,孙女就答上一句,只要二叔一家安分守己,我是不会对他们怎么样的。” 第二百七十八章 好好说话 宋老太太放下心来,宋婉清不是言而无信之人,有了宋婉清的话,二房一家才能真的保得住。 自知自己不该再呆在这里,宋老太太识趣的离开了前厅。 宋老太太离开不久,外头便传来敲锣打鼓的动静,念柳惊喜的抓紧了念梅的手:“阿姐!太孙殿下来了!” 宋婉清自然也听到了这动静,她站在何秀华身后,一张俏脸被染的绯红,抓着衣摆的手松了又紧,宋婉清羞得甚至恨不得直接逃到屏风后躲起来。 东平伯府门外,萧承宴一身红衣立于马上,身后是浩浩荡荡的下聘队伍,几乎要将整个巷子堵的水泄不通,萧承宴来东平伯府下聘提亲,提亲队伍浩浩荡荡的从长公主府出发,队伍照着萧承宴的话围着汴京城走了一圈儿,此刻满汴京人都知晓了,巷口围了不少来看热闹的官眷,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前头瞧。 段蘅和萧承宴下了马,常安常吉上前叩门,段蘅今日穿了一件玄色团纹的直裰长袍,他人英武,此刻也为萧承宴高兴,脸上都多了几分笑意。 男子提亲需其父或尊长登门代为问礼,可萧承宴的尊长早就没了,萧承宴不愿委屈宋婉清,便找到了英国公府世子爷段蘅, 萧承宴找到段蘅时段蘅还有些犹豫,可想到萧承宴外祖城阳候齐家早没了什么亲戚,他母亲是城阳候独女,外祖一家早在萧承宴母亲去世后先后离世,如今丹阳也不在了,梁帝又不同意这门亲事,自然不会下旨赐婚。 萧承宴对宋婉清的心思段蘅是知道的,原以为萧承宴是丹阳之子,谁料竟是先太子的遗腹子,况且当日西华门一事,宋婉清为了萧承宴宁可舍出自己的一条命去,如此重情重义的女子,段蘅有什么理由不同意? 他上前到府门口,扬声对府内的何秀华道:“今英国公府世子段蘅,受太孙殿下萧承宴之托,蒙太孙殿下不弃,今代其姑母丹阳长公主上门提亲,萧氏承宴倾慕宋府三姑娘已久,今日登门礼聘宋府娇妗,望答允!” 段蘅也是武将出身,一番话说的中气十足,府内外都听的清清楚楚,何秀华端坐堂上,屋内众人都等着何秀华的回答,可何秀华就是有意托着不肯应答,外头段蘅都有些等不及了,回眸看了萧承宴一眼,用眼神问询。 萧承宴表现的异常淡定,他早猜到何秀华会给他个下马威,段蘅见府内没有应答,正思忖是否要再说一遍时,何秀华终于开了口:“允!” 宋婉清如释重负,翘首以盼往厅外看去,常安常吉一脸喜气的提着聘雁进来,余下人也都跟在萧承宴和段蘅之后将聘礼满满当当的堆了一院子。 萧承宴的聘礼堆山码海的,念梅念柳看的都觉眼晕,足足搬了两刻钟东西才搬进院子,外头看热闹的人不住道:“不愧是太孙殿下,出手就是阔绰,瞧着院子里的聘礼,怕是不下百数!” “岂止是百数!这样多便是千抬我也信!” “可宋三姑娘到底是二嫁之身,这样大的排场是否过了些?” 此言一出引得众人纷纷看过去,那人脸一红,快要将头低到了胸口。 有人轻嗤:“你这话说的忒没道理,宋三姑娘可是在宫宴上赢了西戎公主为咱们大梁女儿争得颜面的人,陛下加封她为县主,若你觉得宋三姑娘不配这些,你也去混个县主来当当......” 外头议论声不断,只是府中人却听不见,常安常吉将装着聘雁的笼子摆在檐下,这聘雁是围猎那日萧承宴亲手猎得,精心喂养着,只等今日送来东平伯府。 常安常吉腰间也系了红绸,打扮的喜气极了,乐声吵闹,宋婉清面颊绯红,等着萧承宴上前拜见何秀华,可萧承宴却从袖中掏出了一纸手书。 宋婉清不知这是什么,杏眸睁得圆滚滚的,等着萧承宴的动作。 萧承宴将手书展开,送到何秀华面前,常安常吉让人停了乐声,只听得萧承宴道:“我同婉清婚事本是我父亲与先伯爷早早定下的,今日登门提亲是两位父亲的旧愿。” 何秀华震惊之余接过萧承宴那封手书,她才看了两眼便觉浑身血液凝滞,何秀华握着那纸手书的手不住的颤抖,站在何秀华身后的宋婉清侧目看过去。 上头是先太子萧睿明与他父亲曾立下的承诺,说若是二人有子女便皆为亲家,落款上还有东宫长林太子的私印与她父亲的私印。 何秀华颤声道:“这......这的确是宋璟的字迹。” 何秀华不识得萧睿明的字迹,可宋璟的她是认识的,这分明就是宋璟的字迹,还有这私印,宋璟的私印自己一直收着。 何秀华震惊的瞧着这纸张,如今宫中早换了江南进贡澄心堂纸,而这纸是二十年前宫中御用的清江纸,如今早已绝迹。 就在何秀华甚至都要认定这手书就是宋璟与长林太子所写时,忽然她察觉了什么,宋璟无论写什么总会习惯在字句末尾点一个清浅的墨点,可这上头宋璟的名姓后并没有。 何秀华吐出一口浊气,方才激荡的心情落寞下来,她指腹在宋璟的名姓上流连,何秀华收回目光,心中有了定论,这手书是伪造的。 萧承宴为了叫宋婉清名正言顺的嫁给他,大费周章,又是寻二十年前御用的清江纸,又是临摹字迹,末了又不知叫谁偷了这私印盖上,实在是煞费苦心 何秀华将手书交给身后的宋婉清,宋婉清已经瞧了许久,何秀华定了定心神,她不知想到些什么,对身后的宋婉清叹道:“你二人,果真天作之合。” 萧承宴如此费心,何秀华顺水推舟,干脆在众人面前道:“这书信的确为先夫字迹,如今你二人情投意合,也算不负长林太子与你父亲的心意。” 众人听了何秀华的话,不免震惊起来。 这两人竟然早有婚约!如今历经磨难终成眷属,也算是一番佳话! 宋婉清定亲这样大的喜事,王鹤栀自然是在的,她笑道:“从前只觉太孙殿下和三姑娘登对,没想来竟是天定良缘,往后成了亲,日子定然和和美美呢!” 有了王鹤栀这话在前,众人纷纷称赞起两人来。 何秀华笑着打断他们,“莫要说这些了,省的误了时辰!” 厅中宋家耆老都在,萧承宴既然到了便要在耆老面前将这三书六礼过堂,诸多礼节过后房嬷嬷端着一盏茶到萧承宴面前:“太孙殿下。” 萧承宴接过那茶盏,萧承宴给何秀华敬茶时宋婉清紧张的呼吸都要停止,敬完茶后这婚事就算彻底定下了。 何秀华也没再拿乔,接了那茶饮过,笑着道:“好了,如今这礼也成了,往后我家婉清可就交给殿下了!” 萧承宴望着宋婉清,他一贯淡定,不喜言笑,此刻眼中却是压不住的柔情:“大娘子放心,有我在一日,定不叫婉清再受半分委屈。” 何秀华起身:“院中备了茶水果子,今日诸位为我家小女婚事受累了,且随我去院中休息一二吧!” 何秀华带着诸位宾客离开,宋婉清却站在原地未动,她朝萧承宴使了个眼色,萧承宴心领神会,跟着宋婉清出了厅里,二人一前一后一直到了后院僻静的假山亭处才停下。 宋婉清回过身,问萧承宴:“那手书是怎么回事?” 方才宋婉清是真信了那手书是她父亲和长林太子所写,可转念一想,当初东宫一场大火烧的干干净净,怎么可能留下这封手书来? 萧承宴知道瞒不过宋婉清,他眉眼未动,上前两步走得近了些:“婉清......” 他忽然抬手,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姑娘白嫩的耳垂,指腹向下,滑到姑娘脖颈处,宋婉清身子一僵,疑惑的看向萧承宴,她微微侧了侧头,不适感让宋婉清脸颊染上绯色:“有话......你好好说......这是做甚?” 萧承宴低笑着:“我做什么了?我这不是在好好同你说话?” 上次围猎匆匆一见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她的婉清,那舒悦下手极狠,萧承宴将人端详了一番,确定宋婉清的伤痕都好了才放心。 他收回手,漫不经心的倚着栏杆坐下,萧承宴望着宋婉清笑:“自然是伪造的,也就只有婉清聪慧,能瞧出端倪。” 第二百七十九章 梁帝毒发 萧承宴说这话时语气宠溺,他冲宋婉清伸手,将人拉到自己面前,萧承宴盯着宋婉清,不舍得移开目光,“你不知道,为了临摹两位父亲的字迹,我废了多少功夫。” 若非如此,也不至于今日才将这手书拿出来。 他事情何等繁忙,却还要挤出时间来临摹字迹,宋婉清垂下眸子:“难为你了。” “只是......”她话一顿,萧承宴怜爱的话还没说出去,姑娘就气鼓鼓的对他道:“只是你胆子也太大了些,伪造先太子的手书,实在是胆大包天!” 这话梁帝也说过,梁帝说时萧承宴满心厌烦,可此刻从宋婉清口里听到,萧承宴反倒是笑出了声,“若是不胆大包天,那日沈肆归家在厢房时,我怎敢去轻薄嫂嫂?” 一番话叫萧承宴说的缱绻异常,宋婉清心尖儿蓦的一顿,反应过来那日萧承宴居然是故意的,“你!” 她气的在亭中踱步,想要骂些什么,可几番措辞下来倒是舍不得骂萧承宴了。 宋婉清干脆在一角坐下,她抱着胳膊,咬着唇不肯说话。 萧承宴知道宋婉清这是生气了,姑娘是最爱惜脸面的人,萧承宴走过去,便瞧见姑娘哀怨如波的眉眼,又娇又怯的。 萧承宴伸出手在宋婉清发顶轻轻揉了揉,“气什么,羞得脸都红了。” 他附身靠近,眼神直勾勾盯着宋婉清的唇,声音蛊惑:“今日用的什么口脂,颜色格外艳丽,瞧着似乎是甜的。” “萧承宴!”宋婉清气闷的将人推开:“你休想!” 她实在太了解萧承宴想做什么了,什么甜的,他压根是想尝上一尝! “姑娘!”念梅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她走近了才瞧见萧承宴:“啊!太孙殿下!” 念梅冲萧承宴行了礼,这才对宋婉清道:“大娘子说姑娘出来太久了,说有些私房话想跟姑娘讲,让我叫姑娘过去呢!” 何秀华都差人来叫了,萧承宴自然是要放人的。 “去吧。日后相见的日子多着呢。”他轻轻挑眉,惹得宋婉清又是一阵羞臊,逃似的离开了。 那头何秀华将宋婉清叫到院中,才叮嘱了两三句就见宋婉清心不在焉的,何秀华知道她心中想着萧承宴,无奈的叫宋婉清退下,反正也要到用晌午饭的时间了,母女两个一起去了前厅里。 萧承宴来东平伯府提亲的消息不出意外的传到了舒悦耳中,舒悦受了伤,小臂被猛兽咬的血肉模糊,大夫说日后会留下疤痕,舒悦正是心焦的时候,又听闻萧承宴去东平伯府提亲的消息,怒火压抑不住,对着来送伤药的燕桢就发了难:“滚!给本公主滚出去!” 燕桢脸色颇冷的将伤药放下:“大夫说了,你若是还想要这个胳膊就好好用药。” 舒悦自小娇惯,若有人敢忤逆自己便是非打即骂,燕桢对她忍让许久,可自从舒悦受伤后更是变本加厉,舒悦埋怨他未曾拦住自己,害的自己在密林遇到猛兽涉险,可燕桢明明劝过舒悦,是舒悦自己不听罢了。 舒悦受了伤身上痛着,就要用匕首在燕桢身上划出一样的伤痕,叫燕桢与她一起痛。 燕桢早受够了舒悦,“父皇叫你来也不是朕为了和亲的,你一心扑在那个萧承宴身上,难道是真喜欢上了那个萧承宴?” 舒悦胳膊伤着,便抬腿踹在燕桢被自己划伤胳膊上,燕桢被这突然的一脚痛的跪倒在地,胳膊上又渗出血来,舒悦居高临下的看着燕桢,眼神阴冷:“本公主自有打算,用得着你置喙?” 燕桢痛的额上青筋暴起:“最好是如此,否则坏了父皇的大计,你我二人都难逃责罚。” 舒悦倚靠在贵妃榻上,因为失血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舒悦眯着眼,眼底有一闪而过的光芒,她不知怎的又冲燕桢露出笑意,温和的好似方才的剑拔弩张不曾出现过:“兄长,时机差不多了,今夜你叫沈随前来驿站见我,咱们好商议计划。” 燕桢早受够了舒悦的阴晴不定,他嗯了一声从地上爬起,出了厢房。 是夜,东平伯府热闹非凡,萧承宴登门提亲,汴京诸多人家都来了宋家祝贺,宴席从晌午摆到晚上,而旁处则显得有些静谧了。 沈随一身黑衣跟着燕桢进了驿站中,舒悦正在厢房里等着沈随,见沈随来她勾起一个妩媚的笑容,“过些时日是梁帝大寿,便在大寿那日动手,将庆王殿下带出牢狱吧。” 舒悦这计划并不缜密,燕桢和沈随都皱起了眉头,沈随道:“这不可能,大理寺守卫森严,即便是我们能将殿下带出,也绝出不了汴京城。” 燕桢也看着舒悦,此次进京前西戎王就派了五百死士先行入京,这五百人此刻潜伏于汴京,可即便是有这五百人,也是远远不够的。 舒悦却道:“本公主又不是庸碌之人,自然是早就打点好了,你以为我日日进宫是为何?等梁帝千秋那日宫中必会举办宴会,到时梁帝宫宴之上毒发,宫中乱作一团,谁又能腾出心思来管大理寺的事,况且你们将庆王带出后自然有人接应,倒是咱们在京郊汇合,一起回西戎去,梁帝病危,咱们也好拥立萧睿楷为新帝,到时攻入汴京,不正是相得益彰?” “好。”沈随答应下来,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王熙宁,只要能救出王熙宁就好。 燕桢受制于舒悦,也只有答允的份。 到了梁帝千秋那日,舒悦称病不出,燕桢借口照顾舒悦也未曾前去。 宫宴上宋婉清和萧承宴坐在一起,满朝文武都知二人婚事,宋婉清是未来的太孙妃,这宫宴自然是要来的。 他二人坐在一处,使得梁帝连舞乐都看不下去了,梁帝捂着心口,觉得心口发闷,宸妃坐在梁帝身侧,见状连忙询问:“陛下......可是有不适?” 梁帝摇了摇头,下一刻却猛地喷出一口血来,桌案都被染成了红色,宸妃惊呼一声:“太医!宣太医!” 萧承宴原本安坐在宋婉清身侧,闻言飞身跃出去,三步并作两步到了梁帝身旁,宴席上乱做一团,萧允权彼时正想去给梁帝敬茶,他离得近,面颊上被喷上温热鲜血,宸妃一心扑在梁帝身上,萧允权吓得呆愣在原地,摸着脸上的血浑身都在颤抖。 萧承宴查看了梁帝的情况,梁帝已经晕死过去,太医为梁帝诊治着,萧承宴忽然想到什么,他叫过常安,道:“巡防营可有异动?” 巡防营受禁军管辖,负责处理汴京各处动乱,常安道:“已经差人去问了!” 萧承宴道:“若有异动立即来报,不可延误!” 萧允权站在原地,手中还举着茶盏,被来往的太医宫人挤的身形摇晃,宋婉清见状忙上前将萧允权抱在怀中,宸妃也注意到萧允权,可她来不及说些什么,便随着梁帝一起到了内殿之中。 萧承宴当即下令封锁皇城,不许放出一人,太医为梁帝诊治过,梁帝是中毒,此刻下毒之人定然还在宫内。 太医将宴席上菜肴一一查验过,可这些菜无一例外都不曾有毒,宋婉清拿帕子为萧允权擦着脸上的血迹,轻轻拍着萧允权的背脊安抚,她道:“今日陛下出了这些还用了什么?” 殿中群臣已经被引到偏殿里,此刻宴上只剩了寥寥几人,朱内监道:“今日陛下晨起用了一盏黄芪鸽子汤......可这是陛下每日都会用的啊,每日都有内侍试毒的啊......” 梁帝每日所用食物都有内侍用银针试过,再自己服下确定无毒后才会给梁帝用,朱内监第一反应就是这汤不会有毒,可太医道:“陛下今日用的汤羹和有剩余?老朽需验过才知!” 朱内监忙叫人端了剩余的汤羹来。 “如何?”萧承宴追问。 太医一番查验后,面色凝重:“这汤中是下了毒,只是毒下的不多,银针试不出来,想来陛下是日日都服用这汤羹,毒素积累,今日宴席上又有相克的食物,才将毒素催发,以至于毒发!” 第二百八十章 山顷雨摧 朱内监在御前伺候了几十年,立刻反应过来:“我这就叫人将做这汤的宫人带来!” 萧承宴和宋婉清对视一眼,今日天阴沉沉的,竟是要落雨的前兆。 宋婉清让萧允权坐好,她对萧承宴道:“今日舒悦公主和西戎大皇子燕桢不在,是否是他兄妹二人?” 西戎使臣这时候突然进京,便处处透着不对,萧承宴黑沉着脸色对常吉道:“叫何承熹带人去驿站,看看西戎使臣可还在?” 一刻钟后,有小太监来报,说为梁帝做这羹汤的宫女已经自缢在了房中,朱内监说,这羹汤是近一月梁帝才开始用的,而梁帝用这羹汤的时候正是西戎使臣进京之时,那宫女也是才进宫不久,原先只是在御花园洒扫的小宫女,可不知怎么有钱贿赂了御膳房掌事太监,她做得一手好羹汤,因此才被留在了御膳房中。 宫女入宫时都会严格检查,若是有毒药携带定然会被查出,回想舒悦频频进宫,怕是就在为这宫女送毒药了,为此时做打算了。 一直沉默良久的萧允权忽然道:“控鹤卫......控鹤卫!” 他从位子上站起,焦急的比划着什么,可他越是焦急便越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控鹤卫......他病了!” 控鹤卫是关押皇亲贵胄之所,萧允权的几个儿子都关在控鹤卫中,萧承宴猛地想起了,萧允权的幼子前几日重病,梁帝特意恩赦他出控鹤卫求医,原本该让萧致渊入宫养病的,可梁帝不愿见到萧睿楷的孩子,就让萧致渊居住在萧睿楷原先的府邸中养病。 萧承宴咬着牙,“叫何承熹将庆王府一并查看了,看看萧致渊是否还在庆王府中!” 半个时辰后,何承熹进了宫,他铁青着脸:“驿站已经人去楼空,庆王府中人说,一个时辰前有人闯进府中,将病中的萧致渊掳走了。” 而另一头,沈予铮带着巡防营将劫狱的燕桢抓了个正着,燕桢被带进宫中,他几乎是才攻进大理寺牢狱里,巡防营的人就已经赶来,而舒悦说的那些援兵也迟迟未到。 燕桢眼神空洞跪在殿中,他不敢相信舒悦竟然会欺骗自己。 萧承宴望着燕桢,西戎使臣人去楼空,却将燕桢留在这里,萧承宴望着燕桢的面容,缓缓道:“燕桢殿下,或者是,我该叫你七皇子殿下。” 燕桢浑身一颤,没想到萧承宴竟然猜到了他的真实身份。 他垂着头:“是......我并非西戎大皇子,而是西戎七皇子。” 西戎大皇子是王后所生,奈何自幼体弱,得西戎王照拂也最多,而七皇子则是侍女所出,在西戎并不受重视。 得知此次出使汴京的是西戎大皇子和舒悦公主时,萧承宴就觉得不对,这是王后所出的两个孩子,西戎王怎会一下就将两个孩子一齐送来汴京? 此刻驿站人去楼空,只剩了燕桢一人在此,萧承宴才确定燕桢的身份。 萧承宴想从燕桢嘴里套出些什么,他道:“舒悦已经带着西戎使臣和萧致渊离开了,她命你去大理寺劫狱,救萧睿楷出来,只不过是为了让你出头,好行调虎离山之计,燕桢......你是个弃子,舒悦根本就没想管你的死活,既然如此你还不如将你知道一切都告诉我,我还能保你一命!” 可燕桢似乎是打击太过,始终都低着头不曾言语,萧承宴无法,只得叫沈予铮先将燕桢带下去。 沈予铮将燕桢带下去后便去了偏殿里寻沈肆,他问沈肆:“今日沈随可在府中?” 沈予铮让沈随在府中静思己过,可他今日领着巡防营去平乱时明明在大理寺附近瞧见了沈随的身影,可只是一眼,沈予铮并未瞧仔细,因此不敢断言。 沈肆思量片刻,道:“三弟今日应当在府中,自从王家出事后,三弟就很少出府了,怎的了父亲?怎么忽然问起三弟?” 沈予铮摇头:“许是我瞧错了,他在府中就是最好的。” 话虽然这样说,可沈予铮还是忍不住担忧,父亲对儿子的身影总是熟悉的,那道背影太像沈随,以至于沈予铮心中不安。 梁帝在众目睽睽之下吐血而昏,罪魁祸首自缢房中,太医虽给梁帝用了药,可梁帝依旧没有清醒过来,宸妃要照顾梁帝,便只能央托宋婉清在宫中看顾萧允权,毕竟连梁帝都遭了暗害,宸妃自然放心不下萧允权。 萧承宴今日也宿在了宫中,宋婉清看着萧允权睡下后,萧承宴缓步进了殿中,他今日格外疲惫,萧承宴抱着宋婉清,将头埋在宋婉清颈窝处,“婉清,山雨欲来了,你可害怕?” 宋婉清不知说些什么,她只是个弱女子,不懂阵法刀兵,宋婉清温声道:“不怕,我信你。” 萧承宴闷笑出声:“好,即便山顷雨摧,我不叫你沾半点风雨。” 长夜幽幽,殿中静谧,两人相拥着,几乎一夜未眠。 何承熹被派出去追捕舒悦一行人,沈予铮和沈肆回了宁远侯府里。 沈予铮已经有四五个月不曾来香姨娘院子里了,此刻突然造访香姨娘还有些意外:“侯爷!” 香姨娘钗环未谢,在烛光映衬下面颊上的皱纹都隐匿起来,似乎还是当年那个娇美的小女娘。 “随儿今日可在院中?”沈予铮上来就问起沈随,香姨娘笑道,回答的滴水不漏:“侯爷不是叫随儿在院中思过?随儿哪里敢出去呢,此刻怕是早就歇下了吧。” 香姨娘笑得温婉,沈予铮心中的疑虑打消了大半,他方才来时瞧过,沈随的院中是熄了灯的。 “随儿还是不肯与王熙宁退亲?”沈予铮问香姨娘。 香姨娘答道:“侯爷不是不知道这孩子,最是重情重义,他又喜欢熙宁那丫头,当初王家在他仕途上助力不少,熙宁那孩子也是被他祖父牵连,若是随儿与熙宁那丫头退亲,是否也太不近人情了些?” 沈予铮自然是知道,可为了侯府,沈随也绝不可娶一个罪臣之女,当初宋璟还是东平伯,因为执意迎娶王绫仕途止步不前,王绫还只是个妾室,沈随却是执意要娶王熙宁做正妻的! 沈予铮怎么会答应? 他哼了一声:“你告诉随儿,他一日不答应退亲,便一日不能出院子!” 香姨娘上前为沈予铮按揉肩颈:“是是是,侯爷说的是,随儿是太过固执了,妾身会劝说随儿的。” 沈予铮嗯了一声,拉着香姨娘的手往榻上去。 月上中天,沈予铮睡熟了,香姨娘轻手轻脚的披衣起来,到了侧门处为沈随开了府门,今日宫宴上梁帝中毒的事一出,林惊影就做主封了府门,沈随被关在外头进不来,香姨娘急得满头是汗,他叫沈随的小厮穿了沈随的衣衫在屋里,假装沈随未曾出去过,幸而沈予铮没细查,否则定然是瞒不住的。 “母亲......”沈随一见香姨娘忍不住红了眼:“是儿子没用,没能救出熙宁!” 他一到大理寺就觉此事有异,大理寺外看守依旧,要从这样的守卫下闯入,即使能救出庆王,可若是无人支援也难以逃离,燕桢信了舒悦的话,以为会有人支援,沈随救人心切跟着燕桢杀入牢中,可还未将人救出,巡防营的人就赶到了,沈随怕被沈予铮瞧见,换了大理寺狱卒的衣衫匆匆逃离。 沈随进了院中,他难掩心痛,自己只差一点就能救出王熙宁了,可惜...... 香姨娘安慰沈随:“如今那舒悦带着西戎使臣早就离开了,儿啊,幸亏你回来了,否则就要跟那燕桢一般被抓起来了。” 香姨娘担忧道:“也不知那燕桢是否会供出你,随儿,你要早做打算啊!” 沈随眸光逐渐坚定,王熙宁还在狱中等着自己,沈随一定要救她出来。 沈随想起庆王府的那块腰牌,萧睿楷在蜀中盘踞许久,定然是有心腹的,他人虽被抓,可心腹仍在,若是能聚齐这些人,可比将寄托都放在西戎人身上强,尤其是如今梁帝病危,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母亲,我不能留在这里了!”沈随握着香姨娘的手:“王家对我有恩,我不能舍弃王家于不顾,父亲当我是弃子,大娘子又一心苛待,只有依附庆王你我才能有出路!” 香姨娘垂泪:“你做什么母亲都支持你,随儿,只是你千万要平安......” 第二百八十一章 和衣而眠 梁帝病中,萧承宴身为太孙担起了监国之责,虽然梁帝还未醒来,但有萧承宴在,朝堂上下还算安稳。 梁帝中毒的第四日,何承熹终于回了汴京,只是此行不顺,何承熹只带回来舒悦一人。 他身上挂了彩,脸色苍白:“我带人追到兖州境内,碰上了西戎接应的人,他们带走了萧致渊。” 何承熹瞥了眼地上发丝凌乱宛如疯妇的舒悦:“舒悦受了伤,这才被我擒获,我已经叫人去追了,只是恐怕带回萧致渊的希望渺茫。” 兖州外就是西戎国土,且兖州之大,他们失了西戎人的踪迹,要想带回萧致渊,难如登天。 舒悦被反绑着,她在地上不住的扭动,舒悦好似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似的,任手臂上鲜血直流染红了地毯,舒悦却只是冲着萧承宴笑,那笑是刻意摆出的妩媚,“萧承宴......你费尽心思抓我回来是为什么?是又想起本公主的好要跟本公主成亲了?” 一路上舒悦时常行疯癫之举,何承熹已经习惯了舒悦如此模样,舒悦才说了两句话,忽然痛苦的瘫在地上,她蜷缩起身子:“好痛......本宫的身上好痛......” 她挣扎着扭动身躯,哪里还有半分公主的风姿? 萧承宴看的眉心深蹙,叫人将舒悦抬下去同燕桢关在一起。 此刻梁帝还未醒来,可萧承宴却接到了边关八百里加急的军报,西戎大军压境,集结在黎州城外,黎州岌岌可危。 萧承宴今晨召了林政进宫,他是黎州人,因为战功才一路升迁上来的,对黎州地形熟悉,又多次与西戎交战,派林政去迎敌再合适不过。 萧承宴给了林政十万人,让他赶赴黎州,此时只等着边关消息传来。 这几日宸妃忙着照顾梁帝,萧允权那日在宫宴上被吓狠了,回到长春宫就生了病,宸妃心疼萧允权,可梁帝这里离不开人,便只能托宋婉清多照顾萧允权些时日。 宋婉清从兰均姑姑手里接过药碗,一勺一勺喂萧允权喝下,萧允权喝了药明显安稳不少,她听兰均姑姑说今日林政奉命出征去边关平乱,宋婉清想萧承宴必定心烦火躁,特意叫人给他炖了消火的莲子汤去。 等萧允权睡熟了,宋婉清嘱咐宫人照看萧允权,自己也去了撷芳殿里,撷芳殿离长春宫极近,宋婉清这几日都歇在撷芳殿里。 她沐浴过便捧着书卷坐在窗前,如今天冷了,一场场秋雨带的空气中都多了几分萧瑟之意,想着等边关战事结束怕是就要开春了,也不知战士们粮草棉衣是否足够? 萧承宴看完奏折从太和殿出来,他想着这个时辰宋婉清应当歇息了,却还是想到撷芳殿去看看,到了撷芳殿外,却见殿中还亮着灯。 西窗开着,姑娘支着下巴正看着书卷,她才沐浴过,三千青丝轻柔垂在脑后,宋婉清抬手将耳侧发丝掖至耳后,继续瞧着手中书卷出神,不知看到什么,姑娘莞尔勾唇,萧承宴觉得殿中烛光都暗淡了两分。 他也跟着笑起来,笑声惊动窗前的宋婉清,宋婉清抬眸,便见郎君立在院中。 他背着手,唇畔笑意浅浅,“在看什么呢,这样开心?” 他信步走到窗前,接过宋婉清手中的书卷翻看了两页,是京中时下最受人追捧的闲散话本,上头正讲到公子为博佳人一笑,翻窗会佳人的事,只是这公子身手不佳,翻窗时扭了脚,宋婉清便是为此发笑。 宋婉清将书卷拽回,“都是些闲书罢了。” 她望着萧承宴,萧承宴清瘦了不少,宋婉清静静的望着萧承宴,萧承宴也望着宋婉清,二人一内一外,对视良久。 “怎的瘦了这么多?”宋婉清忽然低低出声,萧承宴一愣,他这几日的确事多食少,眼看着宋婉清眉宇染上愁意,萧承宴上前两步,学着话本子里公子的模样,撑着窗沿跳进屋内。 宋婉清惊呼一声,侧身避开,只见萧承宴像话本子里写的一般,落地后故意歪了身子,做扭伤装,顺势坐在宋婉清身边的软榻上。 宋婉清反应过来,又是气又是笑:“好啊,翻窗夜会佳人,太孙殿下是将话本子学了个十成十,这可不是君子行径。” 萧承宴哼笑,顺着宋婉清的话继续往下演:“怎的就不是君子行径了,佳人苦等,我怎可失约?” 说着他拿过一旁案几上放着的发带,将宋婉清散着的长发轻轻挽起,发丝的香气在鼻尖萦绕,萧承宴抚着姑娘柔顺的乌发,喃喃道:“婉清......” “我在呢。”宋婉清把头靠在萧承宴肩上,“这些时日你累坏了吧?” “有婉清在,怎么会累?”萧承宴道:“只是颇为担忧萧致渊,他毕竟年幼,落在西戎人手中便成了棋子。” 西戎人将萧致渊带走,无非是想打着萧致渊的旗号好起兵,只是萧承宴也并不怕他们,一年前那一战,沈肆取了西戎大将首级,西戎无人可用,即便是西戎铁骑强悍也不足为惧。 只是今年旱灾,萧承宴忧愁的是军资粮草,若是西戎人拖上个一年半载,他们是耗不起的。 宋婉清也知道今年旱灾严重,她宽慰道:“永昌伯战功赫赫,想来对他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话虽如此,林政年纪到底大了,真对上西戎人还不知如何。 只是这些都是后话了,萧承宴不想叫宋婉清担忧,他将人揽在怀里,细细摩挲着姑娘的耳垂,又觉宋婉清身上实在是香甜,忍不住靠近在宋婉清颈后的碎发上蹭了蹭。 宋婉清被他蹭的发痒,轻笑起来:“怎么跟个孩子似的?” 说起孩子,宋婉清这两日一直在照顾萧允权,虽说是因为萧允权生了病,可萧承宴还是忍不住嫉妒,尤其是听常安说宋婉清在萧允权梦魇时寸步不离的守着时,萧承宴恨不得生病的人是自己。 他用面颊蹭着宋婉清的后颈,跟个孩子似的撒娇:“等明日萧允权再发病,叫兰均女官伺候就是,何苦事事亲力亲为?” 宋婉清无奈:“这怎么能成?” 话语间,萧承宴看见宋婉清桌案上摆着的那枚香囊,宋婉清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香囊她一直贴身收着,此次入宫也带在身上,宋婉清将那香囊拿起,她问萧承宴:“你说这香囊是我的物件儿,可我实在是想不起,你就不能一五一十的告诉我吗?” 萧承宴原本是想说的,可此刻他忽然又别扭起来,不愿说了,这香囊宋婉清都拿了这么久了都未曾想起,是不是代表她将自己忘了个干净? 萧承宴心中别扭,偏又舍得不跟宋婉清生气,只是扭过头去,道:“你好好想想,说不定哪日就想起来!” 觉察出萧承宴情绪不对,宋婉清忙哄着,只是这哄着哄着萧承宴的手就开始不安分起来。 “你做什么!”宋婉清压低了声音,她起身将支着窗子的木棍打翻,窗子落下,隔绝一室寂静。 萧承宴闷笑着,揽过宋婉清的腰将人抱在自己膝上,他轻声哄着:“今夜叫我宿在撷芳殿可好?” 撷芳殿里并没多余的床榻,除却宋婉清安枕的床榻,只剩下这狭小的贵妃榻,萧承宴如何睡得开? “你要睡在这里?”宋婉清上下将萧承宴打量了一番,她摇头:“明日你还要早朝,睡在这里定然第二日腰酸背痛,这如何使得?” “不是贵妃榻......”萧承宴把目光落在摆着月儿枕的罗汉床上,这罗汉床比起暮雪院的拔步床虽然小了些,可睡他两人却是够的。 宋婉清脸颊一瞬间涨红:“这......这怎么能行!” 她自小接受的礼教告诉宋婉清如此不妥,可萧承宴还在身后循循善诱的蛊惑着她:“好婉清,我和衣而眠,只是睡觉而已,并不做什么旁的。” “你不知道,重华宫的夜太冷了,我睡不好......” 他说的委屈又可怜,宋婉清是最受不了萧承宴这副模样的,她心又软,犹豫了许久,还是答应下来,反正两人已经定了亲事。 萧承宴也说了不会做些什么......那应当是......无碍的吧? 第二百八十二章 自请出征 萧承宴在背后拥着宋婉清,他果真如方才说的一般安安分分的只是拥着宋婉清入睡,可腰肢被人环着,即便是萧承宴不做些什么,宋婉清仍旧紧张的要命。 烛火早就熄了,殿中黑黢黢的,二人都不曾说话,呼吸声此起彼伏,宋婉清睁着眼,百无聊赖的伸出手去摸面前罗汉床上的雕花,指尖才碰上微凉的木雕,身后萧承宴的声音响起了:“婉清。” 他欲言又止,宋婉清干脆转过身,把头埋进萧承宴怀中:“你想说些什么?” 萧承宴犹豫了许久,到底还是忍不住道:“婉清,若是过两日陛下醒了,我想自请去边关平乱。” 宋婉清喉间一哽:“为什么?” 若是萧承宴去了免不了又会受伤,宋婉清不想他受伤了。 可萧承宴有自己的打算,太医说梁帝情况已经好了许多,过上些时日应当就能醒来了,此刻朝堂里梁帝不在,萧承宴主持着朝堂,明面上看是一派风平浪静,可萧承宴到底是才被封为太孙,根基还不稳,朝中不乏积年的老臣与世家,萧承宴从前与他们并没打过什么交道,知之甚少,这些人是唯梁帝之命是从的。 萧承宴虽然监了国,却始终没有在朝臣中立下威信,他急需立威,亲征便是最好的手段。 且如今国库粮草空虚,若是能速战速决平息战事,边关百姓也能早些过上安稳日子。 萧承宴年幼时丹阳曾将他丢在难民之中,萧承宴亲眼目睹那些人为了活命,卖儿卖女只为换一捧米裹腹,乡野田间,烈焰炙烤的大地干涸,田间连一株稻米都没有,四下望去黄土满天,饿殍遍野。 丹阳对她说,“你可知我为何给你起名承宴?” 年幼的萧承宴早就被烈焰烤的唇瓣干裂,每说一句话都会渗出血来,“我......不知。” 丹阳静静的瞧着他,这时的丹阳虽然消瘦,眼中却清明有神采,丹阳望向远方的饿殍遍野,她眼眶似有湿润:“你父亲在世时曾说过,他想叫大梁海清河晏,百姓不再受战乱天灾离散之苦,你的这个宴字,是安定,没有战事安逸欢乐之意。” “姑母想你承你父亲遗志,宴儿......你可做得到?” 丹阳的话言犹在耳,萧承宴抬手摸着宋婉清小巧嫣红的耳,低声道:“我想坐稳这太孙之位,在朝中立威,想叫西戎人再不进犯大梁,让边关百姓安居乐业,不再流离失所......” 宋婉清知他抱负,静默良久,她眼中微红,纵有不舍却不能表露出叫萧承宴挂心:“好,只是战场刀剑无眼,你千万当心。” 萧承宴何尝不知宋婉清的忧虑?他保证道:“若我真的出征,必定平安归来,等我归来后,你我就成亲可好?” “自然是好。” 宋婉清声音闷闷的,她埋在萧承宴怀中不肯抬头,抱着萧承宴的手臂越来越紧。 萧承宴垂下眼,喃喃道:“可是婉清......若是我有不测......” “萧承宴!”宋婉清气的锤他:“不许说这种话!” “婉清......”借着月光,萧承宴望向宋婉清,他抓着宋婉清的手,眸子清亮:“我向你保证定然竭力护自己平安,可若是我真的有什么,婉清......我便叫宸妃娘娘将你送去江南,你在江南安稳度日,就像你嫡母曾经为你设想的那样可好?” “不行!”宋婉清起身,她抱着锦衾,胸膛里诸多情绪翻涌,一时间宋婉清竟然不知说些什么好了,最后她道:“若是你没了,我也不会独活......” 萧承宴这才听出姑娘声音哽咽来,意识到是自己引起了宋婉清的愁肠,萧承宴忙要起身点烛灯。 宋婉清将人拉住,她扑在萧承宴怀中再也压抑不住泪水,虽然知道方才萧承宴说的是万一,宋婉清还是忍不住哭出了声:“别去......别去点灯......” “是我的错......我不该说这些的......”宋婉清一哭萧承宴就慌了神,他轻拍着宋婉清的背脊,将人抱在怀中哄着:“我武艺高强,战无不胜,怎么可能有意外?我必定万般小心,毕竟我还要回来娶我们家婉清不是?” 他哄着怀里的姑娘,耐心哄了许久才哄的宋婉清破涕为笑。 宋婉清抹掉脸上泪水,捧着萧承宴的脸在他额上亲了一口:“务必平安归来!” 萧承宴应道:“有你等,我定然平安归来。” 两人相拥着,方才的事都抛之脑后,只剩下满心的柔情暖意。 ...... 沈随离了宁远侯府,第二日就被沈予铮发现了端倪,沈予铮问起香姨娘沈随的下落,可香姨娘只说自己不知,姜氏在一旁拱火儿:“侯爷都说了那日瞧见了沈随的背影,看来这沈随真是跟西戎人搅到一起去了,咱们沈家满门忠良,偏就出了这么个叛徒!” 林惊影带着婆子挺着肚子到了香姨娘院里,“母亲别急,我已经叫李顺媳妇将三弟的院子都查看过了,金银细软什么的少了不少,想来是三弟携着这些东西离了府。” 沈予铮气的脸红脖子粗的,沈随不肯与王家退亲,那燕桢又是去救萧睿楷的,这些都是一丘之貉,沈予铮自认是忠君体国之人,可如今自己儿子却成了通敌叛国之人,沈予铮自觉无颜面圣,恨不得一头撞死! 沈予铮入宫向萧承宴言明沈随或许与西戎人勾结,萧承宴知道沈予铮为人,如今朝廷是用人之计,萧承宴不会因为沈随的事牵连沈予铮,萧承宴便让沈予铮去追捕沈随下落。 又过了五日,黎州传了信来,说林政已经抵达黎州并同西戎人交战多次,西戎王拥萧致渊为新帝,说梁帝病重乃萧承宴所为,此次出兵是为了清君侧,这消息传到京中时,朝臣都被西戎王的无耻嘴脸气笑了。 梁帝昨日夜间已经醒来,只是身体仍虚着,需要好好将养,萧承宴在梁帝醒来后便向梁帝说了自己想亲征的念头,梁帝听完沉吟许久,到底还是将此事应下了。 太医说梁帝身子已经没有大碍了,萧承宴便可安心的前往黎州,他这次出征问梁帝要了沈肆,沈肆与林政一样,是最熟悉黎州地形之人,只是沈肆这一去,林惊影的父亲和丈夫便都不在京城了,她还有几个月就要生产,这对林惊影来说无疑晴天霹雳。 沈肆为难道:“惊影......” 林惊影沉着脸,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腹中孩儿好似也感受的林惊影的情绪似的,在腹中轻轻踹了林惊影一脚,林惊影叹了口气,她不是当年那个一意孤行的蛮横姑娘了,林惊影磨没了锐气与棱角,她知道这世上有比叫沈肆陪着自己更加重要的事,与西戎这一战,沈肆必须去! 林惊影道:“你去就是,府里有我在,祖母的病你也不必担心,万事府中都有我撑着,至于咱们的孩儿......” 林惊影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她笑中带泪:“他有你这样的父亲,这孩子定然也是个皮实的,也不会有什么,等到你回来时,我抱着咱们的孩子等你!” 外头姜氏和沈予铮听着,他们原以为林惊影会闹上一场的,谁知林惊影竟然这样安静,还宽慰起沈肆来。 沈予铮道:“是咱们小看了她。” 姜氏叹气:“往后我也不与她置气了,她肚子里毕竟有我的孙儿。” 第二百八十三章 动过杀心 萧承宴和沈肆出征那日是个极好的艳阳天,汴京许多日都未曾出过这样大的日头了,只是晴日虽好,可估摸着萧承宴赶赴边关再回来时便是开春,宋婉清这两日也没闲着,找了布料来为萧承宴缝制棉衣。 宋婉清白日里要照顾萧允权,只能晚上为萧承宴做这些,每每萧承宴处理完一日的政务,便会到撷芳殿里陪着宋婉清,宋婉清在烛台下为他缝制冬衣,萧承宴托腮看着,没一会儿就皱起眉头,霸道的吹灭烛台:“做这些做什么,还嫌弃自己不够累?成日里见你照顾萧允权那小兔崽子,我真恨不得将萧允权扔到他母妃那里去!” 烛台一灭,宋婉清只能摸着黑将烛台点亮,有次不小心手被蜡油烫到,萧承宴便再没将烛灯吹灭过,只是会不厌其烦的在宋婉清耳边嘟囔着:“军中都有备的,不必你为我做这些,你好好的歇息就是了。” 宋婉清回他:“军中的东西哪里有我做的精细?边关多风沙苦寒,比起汴京不知冷上多少,不为你做些冬衣带着,我怎么能放心?” 萧承宴听了也不再阻拦,他知道宋婉清牵挂自己,若是不叫她做这些冬衣,宋婉清是不会安心的。 宋婉清为他缝制冬衣时,萧承宴就在一旁看着,如此八九日,宋婉清终于为萧承宴将冬衣赶制好。 宋婉清把冬衣交给常吉,嘱咐萧承宴道:“在外头不比京中,万事小心,照顾好自己,我在汴京等你回来。” 萧承宴把常安留在了汴京里,他已经同宸妃哪里打过招呼了,让宋婉清在他回京前都住在宫中,何秀华离府云游去了,沈随叛逃,不知去向,宋婉清一人在东平伯府萧承宴并不放心。 他对宋婉清道,“这些时日你住在宫中就是,萧允权那孩子不是离不开你?就便宜他,你多陪他些时日,这些日子常安会在你身侧照顾,有什么事叫常安传书信给我就是。” “好。”宋婉清莞尔笑着,伸手为萧承宴整理着盔甲,她眼中满是不舍,有太多话想说,可到了嘴边却不知要说些什么了:“我......” 宋婉清眼圈微红,最后只说了五个字:“一定要平安......” 萧承宴将人拥进怀里:“好,我一定平安。” 今日萧承宴与沈肆出征,林惊影也来送沈肆了。 林惊影挺着肚子,亦是十分牵挂的将冬衣与伤药交给谯竹,而后絮絮叨叨的嘱咐着沈肆:“到了黎州见了我父亲,替我问问父亲身体如何,这冬衣里有我为我父亲和你准备的,你莫忘了给他......还有,你当年伤重落下了腿上的毛病,受不得冷,你自己要注意,我叫绣房为你做了护膝,一并放在里头了,你记得带。” 沈肆含笑应下,两对人就这么互相嘱咐着,竟然难得的和谐。 目送萧承宴的队伍出了城门,宋婉清落寞的垂眸, 回头时正好撞上林惊影的目光。 两人先是一愣,随后便笑了起来。 宋婉清先问起林惊影的肚子:“林大娘子怕是过些时日就要生产了吧?” “是呢。”林惊影抚着自己的肚子,眉眼弯弯,是初为人母的温和与喜悦:“再有两个月就要生产了。” “难为你了。”宋婉清颇有感触,林惊影生产在即,夫君和父亲却远赴边关,留她一人在京城里,这实在是难为了她。 “这有什么的。”林惊影叹了口气,释然道:“国难在前,自然是家国大事重于我。” 她知晓这道理,所以不会阻拦沈肆,若说难过自然是有的,不过她不在人前显露罢了。 宋婉清望着林惊影,只觉她比起往昔似乎成熟了不少,宋婉清对她本就没有多少敌意,反倒是敬佩林惊影心直口快,想要什么就去争取的果敢。 “林姑娘如今,倒是成熟了不少。” 林惊影垂眸笑笑,对宋婉清道:“从前的事......是我对不住你。” 林惊影自从嫁进沈家才知往日里宋婉清过得是什么日子,姜氏从前看不过宋婉清,如今自己嫁进来便开始嫌弃自己没有宋婉清恭敬和婉,处处挑刺,磨的林惊影的心气儿都要没了,她每一日都后悔自己挑了这样一个虎狼窝,可偏她对沈肆痴心仍旧,再多苦难也可视若无睹,只是仔细想想从前的事,宋婉清并未对自己做过什么,反而是处处退让,可自己听信那些谗言,反倒是做了许多对不起宋婉清的事。 今日她对宋婉清说出这些,林惊影只觉压在心上的那块石头轻了不少。 宋婉清冷不丁听见林惊影说这话,她微微瞪圆了眸子,有些不可置信,可瞧着眼前姑娘泛红的脸颊,宋婉清柔柔一笑:“不知林姑娘说的是什么,从前那些事我都记不清了。” 林惊影也忍不住笑起来,二人一笑泯恩仇,从前那些事也就随着寒风散了。 宋婉清回到长春宫时才发现殿中空无一人,问起值守的宫女,值守的宫女却说,梁帝想见萧允权将萧允权叫去了。 萧允权这几日的确精神好多了,不然宋婉清也腾不出时间来为萧承宴缝制冬衣。 宋婉清在宫中无非就是陪伴萧允权罢了,此刻萧允权不在,宋婉清便在殿中看看书卷绣绣花罢了。 才拿起书卷来,便有内监来传话,说梁帝想见宋婉清,宋婉清先是一愣,随即便起身跟着那内侍往梁帝寝殿去。 她这一路惴惴不安,梁帝并不喜欢她,为何此时召见她? 到了殿中给梁帝行过礼后,才发觉宸妃和萧允权都在这里,萧允权坐在梁帝身边,正冲宋婉清笑着。 这笑令宋婉清安心不少,因着梁帝大病初愈,今日萧承宴出征梁帝并未相送,宋婉清估摸着是否是自己去送了萧承宴,梁帝心中不悦,这才叫自己前来? 她心思百转千回,只听得梁帝叫宸妃娘娘同萧允权退下,却只留下了她一人。 殿门关闭,宋婉清颔首站的笔直,梁帝道:“我本是不愿你嫁给宴儿的,你也知宴儿身份 ,他是朕的孙儿,往后这江山社稷都要交到他的身上,我想叫他日后纳你为妃,可宴儿固执,说要以正妻之礼待你,但我朝何曾有过二嫁妇为后的先例......” 梁帝才说了两句便剧烈咳嗦起来,宋婉清心中五味杂陈,她垂眸不语,梁帝稍稍平复了些又接着道:“你可知,朕对你动过杀心......” 第二百八十四章 思念的人 梁帝此言一出,宋婉清愈发不敢抬头了。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杵,宋婉清知道梁帝不喜自己,她在宫中这些时日也不曾在梁帝面前露过面,可没想到今日梁帝会特意召见自己,宋婉清咬着唇,恨不得将头低到地面上去。 梁帝看宋婉清低着头一言不发,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哼来:“你也不用这样胆战心惊的,朕若是想杀你,你也活不到今日了。” 宋婉清舒了一口气,只是仍不敢抬头。 梁帝叹了口气,道:“朕是对你动过杀心,可宴儿喜欢你,倾慕你,他将他的命和你绑在了一起,若是朕真的动了你,宴儿也不会独活的。” 宋婉清一怔,只觉浑身血液都凝固了,她唇瓣微颤,藏在袖子下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听梁帝说出这话宋婉清虽有震惊却觉常理之中,她知萧承宴的心意,萧承宴是真的将自己放在心上如至宝一般爱护的。 梁帝打量着面前的宋婉清,容貌上乘,可性情上实属寡淡无趣,汴京城娇艳的女儿那么多,梁帝想不通萧承宴到底瞧上了宋婉清什么:“朕实在是不明白,宴儿喜欢你什么?” “他可不是为美色所迷昏头之人,你除了一张脸,朕不觉你有什么过人之处。”梁帝想起那日在殿中宋婉清与舒悦的投壶一赛来:“哦,你的投壶还是不错的,可仅凭这些你就将宴儿迷成了这样?朕实在是怀疑你是否会什么巫蛊之术。” 他眯着眼,殿门处宸妃同萧允权一直听着并未离开,听见梁帝说出巫蛊之术,宸妃也顾不得梁帝怪罪了,推开殿门就闯了进来,她拉着宋婉清跪下:“陛下!婉清可不会什么巫蛊之术,求陛下网开一面,放过婉清吧!” 巫蛊之术在大梁宫内一直是禁术,若是有人胆敢行巫蛊之术,便是凌迟的下场,宸妃也是因为听见这个,才不顾礼仪闯进来的,婉清性情纯善,宸妃自觉上次御花园一事对不住婉清,决不能让梁帝因为莫须有的巫蛊之术再怪罪到婉清身上了。 宸妃的突然闯进是梁帝没想到的,宋婉清被宸妃拉着跪下,膝盖磕在地上生疼生疼的,她望了眼同样跪在地上的宸妃,也不知她膝盖疼不疼? “姨母......” “你这傻孩子!”宸妃摁着宋婉清的头给梁帝叩首,她膝行两步上前对梁帝道:“陛下就算看在宴儿的面子上,也不要对婉清动手,婉清她实在是不会什么巫蛊之术的啊!” 梁帝脸色都黑了,他又没说自己要治宋婉清的罪,宸妃倒是好,扑通一声拉着人跪下就开始求情,好似他成了不分是非黑白的昏君似的! 梁帝沉着脸色,余光瞥见外头战战兢兢的萧允权,萧允权揪着衣袖,想进又不敢进,在殿门口徘徊着,嗫嚅的低声叫着:“父皇......” 这孩子年纪最小,又大病初愈,梁帝也怕吓着了他,叫朱内监扶了宸妃起来,他不耐烦的摆摆手:“退下吧!” 宸妃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忙不迭的拉着宋婉清出了殿门:“谢陛下!” 梁帝在后头脸色愈发难看了,这几日宸妃衣不解带的在自己身边伺候着,此刻因为宋婉清的事逃的跟个兔子似的,梁帝脸色发青,同朱内监道:“朕就这样吓人?” 他方才也未曾说过要惩治宋婉清,被宸妃这一闹,梁帝都忘了自己方才要对宋婉清说的话了,他又叫朱内监将人叫回来,宸妃这次真是心提到了嗓子眼,望着梁帝的目光都带着小心翼翼,梁帝被宸妃看的有些恼了,一拂袖道:“你若是闲的无事,就到内殿里去!” 宸妃忙摇着头,梁帝这才黑着脸沉声道:“朕叫你回来无非是想告诉你,宴儿既然认定了你,他是非你不可的,你往后也要安分守己些,若是让朕听见你同沈肆有什么纠缠?不用宴儿说,朕先将你处死了......” 宸妃听着梁帝这话头,紧皱的眉舒展了几分,梁帝叹了一声:“这孩子亲情缘浅,他性子又倔犟,我也不好说些什么,只一点,他既然认定了你,你也不好辜负了他......” 梁帝这次被投毒,死里走过一遭也看清了许多事,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从前专治强横,到如今算得上是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了,宸妃在他身边是因为权势,心中对他也没几分情谊,他这个年纪,在这个位子上他也不求什么两心相依了,毕竟那个能同他两心相依的人早就葬在了皇陵之中。 从殿中出来,宸妃自知方才莽撞,特意留在了殿中给梁帝赔罪,让宋婉清带着萧允权回了长春宫里。 两人一路静默无言,宋婉清一直回想着方才梁帝的话,整个人神游天际,萧允权几次想同她说话宋婉清都没回过神来。 到了殿中,兰均姑姑给两人上了茶,又想起小厨房炖了乳酪,折返回去为二人去取,萧允权晃了晃宋婉清的衣袖,小心翼翼的问:“婉清姐姐......你可是......想他了?” 宋婉清一怔,下意识的抬手掏出了那枚香囊来,想萧承宴了吗? 自然是想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思念他思念的紧呢。 只是这些话不好同萧允权说,萧允权毕竟还年幼呢,宋婉清笑道:“你这小鬼头,懂些什么,今日课业可完成了?” 萧允权听见课业就皱起了眉头,他同宋婉清熟稔了后最爱的就是在宋婉清面前撒娇:“不做课业!” “我不做......” 萧允权撅着嘴,忽然又瞥见宋婉清握着的香囊,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指着那香囊问:“这是......婉清姐姐思念......的人送的?” 宋婉清温柔一笑,道:“权儿真棒,这也猜对了!只是课业也是不能落下的!” 萧允权又撅起了嘴,趴在桌上开始耍赖:“不去......权儿不去!” 宋婉清无奈的笑起来,她盯着那香囊出神,也不知萧承宴现在到了哪里? 兰均姑姑这时端了乳酪过来:“我的三殿下啊,你就听听话,吃了乳酪就去补课业吧,否则夫子是要怪罪的!” 忽然兰均姑姑瞥见宋婉清手里的香囊,她眼睛一亮,笑道:“姑娘何时又把这香囊找到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 粮草告急 “什么?”宋婉清疑惑的看向兰均女官,兰均女官把乳酪放在宋婉清面前,她指着那枚被宋婉清握着的香囊,笑道:“姑娘这是怎么了?这香囊不是你小时候跟着我学刺绣我送你的?” 兰均女官想起宋婉清年幼时骨瘦如柴的模样,笑意浅淡了两分,她望着宋婉清,艳眼里是化不开的疼惜:“当初你跟着我学绣样,你聪明,绣样学的极好,当时我正好做了个香囊......” 兰均姑姑指了指宋婉清手里这个,“就是这枚,见你瞧着欢喜,我便赠予了你,只是我赠予你后就回了宫,这是我第一次赠你香囊,所以我我记得格外深刻,只是第二日你便弄没了,为此还哭了一场,我便又做了枚香囊与你。” 兰均女官说着便笑开了:“当时你捧着那新做的香囊,一下子就止住了眼泪,抱着我的胳膊一个劲儿的说谢谢姑姑,模样甚是可爱呢!” 宋婉清记得兰均姑姑不忍她哭泣又给她绣的那香囊,到现在都被她好好收着,宋婉清望着手中这枚香囊,尘封的记忆缓缓被掀开,那时她似乎是因为庄头的女儿瞧上了她的香囊,宋婉清不给,那庄头的女儿便责骂了她,宋婉清受了委屈又不敢跟人讲,便捧着汤碗独自一人到了外头去吃。 也就是说,她遇到的那人是萧承宴,她的香囊怕也是在那时掉落被萧承宴捡到的。 萧承宴他,竟然将这香囊收了这么多年。 兰均女官看她红了眼眶,以为宋婉清是想起了当年在庄子上不愉快的事,忙安慰道:“好在如今都苦尽甘来了,婉清啊,你往后都是坦途了。” 宋婉清垂下眼睫,眼前浮现出萧承宴的模样来,那时她还以为萧承宴是逃荒的乞儿,常安同她讲过,萧承宴幼年丹阳为了磨砺他的心志,曾对萧承宴用过非人的手段,可是宋婉清还是很难将当年那个狼狈的乞儿与萧承宴联系到一起。 她想起在宁远侯府初见萧承宴那日,老太太领着她见过侯府诸位长辈与兄弟姊妹,唯独在对萧承宴问安时,他一双眼似乎要粘在自己身上,原来那时侯萧承宴就认出了自己,所以她在侯府被刁难时萧承宴那样护着自己,他一直都记着自己,只是自己未曾认出他来...... “婉清?”兰均姑姑看见宋婉清落下泪来,忙不迭上前将人揽在怀中,细细问这缘由。 宋婉清抹了把泪,声音哽咽:“姑姑......原来是他......原来是他......” 想起萧承宴曾那么多次提醒过自己,可她却始终没能想起,时间过去太久,她早已不记得这香囊的模样,更无法把萧承宴与记忆中那个狼狈的“乞儿”联系到一起去。 萧承宴他......到底吃了多少的苦? 等他回来,自己一定要告诉他,他们两个,年少时就曾相识。 ...... 宋婉清住在宫中,常安便知会了宸妃,将念梅念柳一同接了进来,念梅念柳伺候宋婉清惯了,比起宫中的女使自然是念梅念柳更合宋婉清的心意。 自从念梅念柳入宫后,便陪在宋婉清身边,萧允权身子已然大好了,宋婉清就得了空做些自己的事,宸妃前些日子还要照顾梁帝,如今梁帝身子好了大半,又将贵妃的金册金宝交给了何舜华,梁帝一病后宫人心浮躁不少,何舜华要掌管后宫,就让宋婉清代为看管萧允权的课业。 她白日时陪伴萧允权,闲暇时就在撷芳殿里做些绣品打发时间,宫中有专人伺候着,又不用像在东平伯府时时常与二房一家照面,日子竟然比在伯府时还要安逸。 只是安逸了不过几日,宋婉清又思念起远在边关的萧承宴来,也不知萧承宴如何了? 边关,军中大帐内。 萧承宴此次行军是带上了舒悦和燕桢的,原想着带上这两人两军对垒之际,西戎王也会多谢忌惮,谁料战场之上萧承宴拉出舒悦时,西戎王却毫不在乎,甚至无视舒悦的生死,自从抵达边关后,萧承宴同西戎人交手七八次,好在有沈肆在一旁,沈肆曾与西戎人数次交手,行军布阵上自有章法,与萧承宴一起,是以黎州城池才能在西戎铁骑的攻势下得以保全。 临近年关,风雪呼啸,大帐外积雪盈尺,从汴京随军来的粮草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而新运来的军粮却因为积雪迟迟不能到达,临近年关,如今全军上下气势低迷,在这样下去军中粮草就要消耗殆尽了。 沈肆道:“咱们粮草不足,可西戎人那里却是有的,与其指望着汴京的粮草还不若直接抢了西戎人的来。” 萧承宴也是这样想的,这想法与沈肆不谋而合,昨日一场我军战败,又因为年关将至战士们思念故土,而今军中实在是需要一场胜仗来稳固军心。 林政胳膊上裹着纱布,他被西戎人暗算手臂上中了一箭,虽然性命无虞,可这些时日是不能上阵杀敌了,林政提议道:“西戎人每半月就会运送粮草至前线,他们主帐驻扎在城外,咱们可行声东击西的法子,佯装袭击主帐,待兵力薄弱之际派人从西门潜出截获粮草。” 粮草一事有了解决的法子,萧承宴几人稍稍安心了些,外头此刻又落起了雪来,黎州的气温比起汴京要冷上许多,萧承宴身上穿着宋婉清为自己缝制的冬衣,他出了大帐,帐外明月高悬天际。 将士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烤着火,唱着家乡的歌谣,声音低沉浑厚,风霜割面,刮在脸上生疼生疼的,萧承宴在这黎州待了两月有余,人都糙了不少,也不知道回到汴京之时,婉清还能不能认出自己了。 萧承宴挂心着宋婉清,那头沈肆也牵挂着林惊影,估摸着林惊影已经到了生产的时候,汴京那里迟迟没有消息传来,这是他第一个孩子,沈肆自然是牵挂非常。 二人心中都有牵挂之人,目光交汇之时,沈肆低头一笑,不知为何,此刻瞧见萧承宴,沈肆只觉得往日的自己是那般可笑,自从在沈媛大婚那日自己替宋婉清解围后,沈肆才觉,如今的局面就是最好的了。 往事不可追,过好自己的前路才要紧。 萧承宴微微挑眉,不太懂沈肆在笑些什么,他眼下挂念的无非宋婉清一人,也不知婉清在宫中过得如何,梁帝是否有刁难他的婉清? 第二百八十六章 琅琊王氏 汴京长春宫内。 宋婉清照往常一般陪伴着萧允权,萧允权课业结束后宋婉清都会带着萧允权读诗文,许太医说了,萧允权这并非顽症痼疾,只是萧允权心中有症结,自己也不愿意开口,所以才拖的这样严重。 宋萧允权每每读诵诗文时,不论读的好坏与否,宋婉清都会认真的称赞他,一个多月下来,萧允权的口疾竟然真的有了改善,这日宋婉清才陪着萧允权读完《岳阳楼记》,何贵妃就一脸凝重的从殿外进来。 梁帝已经还了何舜华金册金宝,重新加封她为贵妃,按理说何舜华应当是欣喜的,宋婉清见她面色难看的厉害,只觉一颗心都悬了起来:“可是......前线有什么?” 宋婉清得知边关的消息无非是从常安和她姨母何贵妃口中得知,这两日常安被何承熹叫去在京中布防巡防营兵力,不常露面,是以宋婉清得知萧承宴的消息只能通过何贵妃。 何贵妃点了点头,她才从梁帝那里出来,这才知道边关的消息。 何贵妃知道宋婉清挂心萧承宴,得了消息自然是第一时间告诉宋婉清。 何贵妃道:“前几日大雪,运送去黎州的粮草在半路耽搁了,黎州粮草告急,幸而宴儿带着沈肆去截获了西戎人的粮草,只是宴儿在回城时不慎被西戎人射伤了......” “什么!”宋婉清猛地站起身来,焦急问道:“他伤的可严重?” “不严重,不严重!”何贵妃安抚着宋婉清的情绪,她拉着宋婉清坐回去,温声道:“不过是箭矢擦伤罢了,将养几日也就好了,你莫要挂心!” 宋婉清稍稍放下心来,可若只是此事怎会叫她姨母忧心成这样,宋婉清追问道:“莫不是还出了什么旁的事?” 何贵妃点了点头:“可截获得这些粮草毕竟太少,不过是杯水车薪,原想着等咱们的那些粮草运到前线也就好了,可今晨蜀中界传了消息来,说运往前线的粮草在过澜江时,尽数落进了江水之中,只余下不过两成之数......” 前线战事紧张,萧承宴一行人到达黎州这两月,大大小小交战不下百次,再有两日就是年关,若是粮草不足,将士们定然军心涣散,如此黎州危矣。 宋婉清道:“那便再筹集粮草运往前线,只靠从西戎人那里截获得粮草加上这不足二成之数,萧承宴他们,撑不了几日的。” 何贵妃眉心紧锁,宋婉清见她这副模样便明白了,她试探道:“是否是国库空虚,筹集不出多的粮草来了?” 何贵妃艰难的点头:“今年江南与河南两地大旱,以至于收成锐减,咱们去年与西戎才平战事,国库中的银子消耗的早就差不多了,如今哪里还能筹得出粮草来?” 宋婉清心头一震,“那总不能看着前线将士饿肚子?” 何贵妃道:“陛下担忧的就是这个,如今还不知去哪里弄粮草来,此刻太和殿里,陛下正急得团团转。” 宋婉清思忖片刻,道:“国库空虚,可我朝不乏世家大族,百年世家,根基深厚,必有余庆以供,若是能从这些世家里借些粮草......” 她眼波流转,自己外祖家便是琅琊王氏出身,琅琊王氏是兰陵第一大氏族,若是以梁帝之名从王氏借些粮草,便可解现下的燃眉之急了。 宋婉清道:“前朝世家把持朝政,以至于皇权空悬,所以本朝太祖皇帝登基以来,便刻意打压世家,是以朝中清流文官中,出身世家者少之又少,世家庞大,虽看似避世不入朝局,却并非心甘情愿超然物外,若是世家真不愿入朝局,也不会年年让族中子弟进京赶考了。” 她外祖父便是琅琊王氏一脉,科举夺得魁首后一路到了太师之位,足以证明世家并非一心避世。 科举三年一考,满大梁有才能之士都会进京赶考,可每年榜上有名之人不过寥寥之数,能入朝为官之人更是少之又少,是以世家虽有心让子弟科举,可成者甚少。 宋婉清继续道:“琅琊王氏是兰陵第一大氏族,我外祖一家便出身琅琊王氏,若是我以县主之名去往兰陵,告知琅琊王氏如今的家主,以氏族子弟才德兼备之人破例入朝为官换取粮草,不知可行否?” 何贵妃皱眉,思考着宋婉清的话有几分可行,良久她道:“这事还要问过陛下,我这就带你去太和殿中,若是此事可行,婉清,你是大功一件!” 宋婉清跟随何贵妃到了太和殿中,殿中梁帝正斥责着沈予铮,对何贵妃携宋婉清的到来并未理会。 沈随身怀庆王府的令牌,他从沈家潜逃后,便四处勾结萧睿楷旧部,如今集结萧睿楷旧部盘踞蜀中,此次粮草坠入澜江就是沈随所为。 梁帝怒气满溢:“朕一直以为沈家是肱骨之臣,对你也是万分倚重,你是衷心于朕没错,却教出来一个犯上作乱的乱臣贼子!” 沈予铮丧着一张脸,他的确是教子无方,若是早知沈随有此心,沈予铮怎会纵容沈随到如今? 沈随在他面前从来都是温顺谦和,唯独在王家一事上执拗,沈予铮以为沈随过些时日自己就能转过弯来,同王家划清干系,谁料沈随竟然做出这种事来! 沈予铮是无言面对梁帝了,此刻就是梁帝要处死他,沈予铮也毫无怨言。 毕竟是昔日的公爹,从前在宁远侯府,姜氏刁难自己时沈予铮也曾为自己说话,沈予铮是自己的长辈,看着沈予铮被梁帝这样责骂,宋婉清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她上前为沈予铮解围:“臣女参见陛下。” 梁帝对宋婉清没什么好脸色,他此刻心烦着,宋婉清安安分分的在撷芳殿待着就是了,偏要在自己面前晃悠:“你来做什么?还不快下去?” 何贵妃上前行礼后道:“婉清听闻粮草出了事,想出来能解当下困局的法子,陛下不如听上一听?” 梁帝眼眸一亮,但随即黑了脸,不过一个小姑娘罢了,能有什么好点子?他不耐烦的催促何贵妃带宋婉清下去,可宋婉清却站出来对他道:“即便是婉清愚钝,说的法子不一定顶用,可陛下不妨听上一听,到时陛下再治我的罪也不迟。” 梁帝蹙起眉,他倒是要看看这个小丫头能说出什么法子来,他大手一挥,让宋婉清上前:“说来就是。” 第二百八十七章 赴往兰陵 宋婉清走上前去,道:“臣女外祖父出身琅琊王氏,琅琊王氏是兰陵第一大氏族,臣女想,若是陛下愿意以氏族子弟有才干者入朝为官同世家换取粮草,便可解此局困境了。” 梁帝略一挑眉,见宋婉清娉婷站在阶下,瞳光盈润,不带半分锋芒,一副杨柳依依的模样。 梁帝想,他知道宋婉清为何能叫萧承宴如此痴迷了。 宋婉清的法子是能解如今局面,可当初太祖皇帝刻意打压世家就是不想让世家在朝中独大,若是以氏族子弟入朝为官换取粮草,氏族独大又该如何? 梁帝道:“你这法子固然不错,可若是世家贪婪,将族中子弟尽数塞进朝中,世家本就出身一脉,定然抱团帮衬,到时盘根错节,岂不是于朝堂社稷有弊?” 宋婉清在来面见梁帝时就想到了这点,她抿唇轻笑,难得露出狡黠模样:“既然说了是择有才干之人入朝为官,那德行才情都要是最出众的,若是真有德者,必然刚正清高不屑蝇营狗苟之事,若是德行有亏者,陛下也不会许他们入朝局,虽说世家同出一脉,可我朝又不止琅琊王氏一家,清河崔氏,范阳卢氏,陇西李氏,有了王家子弟入朝,其余世家定然蠢蠢欲动,到时各家取有才者入朝,互相制衡......” 宋婉清的话戛然而止,殿中众人都换了目光,瞧向宋婉清的眼神多了几分钦佩,何贵妃更是瞪圆了眼,她回去定要好好问问,兰均到底教了婉清些什么,将婉清教的这样聪颖机智! “陛下以为如何?”何舜华声音里都带了几分得意,是对宋婉清的聪慧与有荣焉。 梁帝此刻早没了方才的不耐,他叫朱内监去通知何承英,让何承英去兰陵游说。 何承英是何家长子,是何承熹的长兄,何家诗书传家,在朝中素有清誉,何承英更是任国子监司业,贤名远扬,是梁帝得用之人。 宋婉清站在殿中,见梁帝没提自己的名字,她忙道:“陛下还是叫我同何大人一齐前去吧,我毕竟也算半个琅琊王氏之人,又蒙受皇恩加封县主,到时抵达兰陵也好同王家讨得些便宜。” 梁帝听了宋婉清的话,犹豫一瞬,到底还是答应了此事,她有如此见解已经很不易了,梁帝没想让宋婉清与世家谈判中出什么力,她也不信宋婉清能促成此事。 梁帝叫人通知了何承英,吩咐午后让何承英领着宋婉清赶赴兰陵,若是能早些到达,前线的将士们就多几分胜算。 跟着何承英抵达兰陵王家时正是除夕夜,此刻还落着雪,马车在雪上行驶发出“吱吱”的声响,宋婉清透过车牗往外瞧着,王家家主王淙之此刻正等在府门外。 宋婉清下了马车,披着大氅同何承英一起上前走去:“舅父。” 按照辈分来说,宋婉清该叫王淙之一声叔父,王淙之虽然没见过宋婉清,但听汴京传来的消息,又见宋婉清气度不凡,便猜到这便是自己那个小外甥女,他笑了两声,对两人道:“舟车劳顿辛苦,府中备好了厢房,先去厢房歇息,明日再说这些旁的也不迟。” 何承英领着一行人昼夜不停的赶路,宋婉清在马车里憋了许久,身上的骨头都要散架了似的,对王淙之提出歇息的话并没什么意见。 她在接引女使的带领下去了厢房里,简单梳洗过后就有人送了吃食来,宋婉清只尝了两口就用不下了,余下的都进了念柳的肚子。 外头炮竹声不断,宋婉清开了房门出去,只见院中有两个裹着火红狐裘的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正在她院中放炮竹,见宋婉清出来这两人也不眼生,笑着凑上前来。 宋婉清这才看清这是两个小姑娘,瞧着年岁不过总角之年,笑晏晏的仰头问宋婉清:“你就是汴京来的婉清阿姊?” 宋婉清估摸着这两位小姑娘是族中与她同辈的,便笑着道:“是呀,我是你婉清阿姊。” 说起来虽然她祖父是王家人,可同王淙之这一脉血缘早就稀薄的不能再稀薄了,只是因为同是一族,所以她们得叫自己声阿姊。 那两个小姑娘活泼的很,其中一个上前来拉住宋婉清的手,奶声奶气的压低了声音问她:“听母亲说你要嫁给太孙殿下是吗?那你是不是就是太孙妃了?” 宋婉清没想到这两个小娃娃说话这样直接,脸一下子红透了,随后便立即有人从垂花门处过来,连连给宋婉清道不是,将这两个小姑娘给带了出去。 人虽走了,可她两个在宋婉清院中放了炮竹,留了满院子燃尽的红纸,宋婉清无奈笑笑,看着这些散落一地的红纸出神,耳畔传来隔壁院落炮竹的噼啪声,其中夹杂着小女娘们嬉闹的笑声,听起来一切都是格外美好祥和。 可边关情形如何呢? 她离开汴京时的书信可送到了萧承宴手中?常安说,那信是用海东青送去的,约莫着两日就能抵达,那萧承宴可收到了自己的书信? 边关大帐里,今日是除夕,军中设宴,酒水已过了三轮,沈肆前些日子得了汴京的书信,听说林惊影生了个女儿,沈肆心中高兴,多饮了几杯,此刻已经醉死了,萧承宴叫人将他抬了回去。 人人都知今日除夕,想着一醉方休,可总要有人清醒着。 萧承宴滴酒未沾,在帐中推演着沙盘。 “公子!”常吉拿了信从外头进来,“是三姑娘来的信。” 萧承宴接过看了,才看了一眼便皱起了眉,婉清去兰陵借粮草了? 如今正是天寒之时,她这样孱弱的身子骨怎么受的起舟车劳顿? 萧承宴叹了口气,他将书信折好小心收起,自从得知粮草只剩下两成后,萧承宴的攻势便异常凶猛,甚至算得上是不叫西戎人有一丝喘息之机,这样的后果便是他自己的身子疲累,如此下去迟早会吃不消的。 这两日心口的钝痛异常明显,萧承宴拿了许太医临行前给他的丹药服下,这才觉得好受了些。 常吉在一旁问道:“公子身体又不适了?” 萧承宴点头:“不过是些小事,不必放在心上。” 他嘱咐常吉:“今日是除夕,可不可懈怠,叫巡营的将士注意些,以免西戎人夜深偷袭。” 常吉点头:“我这就叫人吩咐下去。” “只是公子......”常吉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这两日主子身体不适的次数愈发多了,不若我叫军医来为你看看吧?” 萧承宴摇头:“我的身体我心里有数,不必了。” 常吉还是不死心,萧承宴这几日迎敌领兵出战,都不曾好好休息过:“公子等过了除夕缓口气儿吧,多休息两日,将养将养身体。” 萧承宴还是摇头:“即便是婉清借到了粮草,可也容不得咱们拖延,一鼓作气争取在开春前回汴京去。” 第二百八十八章 托大拿乔 翌日一早,琅琊王氏会客堂内。 宋婉清与何承英已经坐了一刻钟,王淙之却还未曾出现,何承英等的有些急了,他们奉皇命而来,王淙之却将他二人晾在此处,这实在是藐视皇威。 “你家家主呢?为何只叫你这个女使在这里?”何承英对一旁的女使道,那女使听了淡淡回礼,“我家主君有要务在身,忙完了自然会来见大人的。” 何承英脸色铁青,扶着椅背的手渐渐收紧,宋婉清适时道:“表兄莫急,既然舅父说了会见我们,自然是会来的,表兄耐心等候片刻就是。” 她端坐着,王淙之如此拿乔不过是知道她二人此行的目的,谁都不愿意将自家的财产掏出来送给别人,王淙之亦是如此,他托大拿乔,越是如此他们便越不能心焦,等到王淙之来了若见她二人焦急,定然会借机得寸进尺。 不出宋婉清所料,一刻钟后王淙之姗姗来迟。 “何贤侄,婉清,是我来迟了,府中有要事需我处理,这才耽搁了。”他拱手连连说是自己的不是,这样的态度二人便不好再计较些什么,跟着入了座,有女使上了新茶来。 王淙之抿了口茶,视线状似不经意的瞥过二人,他放下茶盏,对宋婉清道:“不知何贤侄与婉清此番前来是为何啊?” 何承英也挂上一副笑脸,对王淙之的明知故问视若无睹,陪着王淙之一起演起来,他道:“说起来我也算婉清的表兄,那就同婉清一样,叫您声舅父了。” “舅父,这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此番和婉清前来,的确是有事相求。”何承英看向王淙之,“不知舅父可知前线粮草吃紧,陛下派我二人前来便是来同舅父借粮草的,舅父忠君体国,一心为民,想来定然愿意帮前线将士渡过此难关,到时大梁百姓都会感念舅父的义举。” 何承英一番话将王淙之高高捧起,王淙之是不好拒绝的,他淡淡笑着,四两拨千斤道:“家国大义于前,我若是能帮上什么自然不胜欢欣,只是......” 他话锋一转:“今年大旱,我琅琊王氏看似光耀实则并没什么家底,我有心相助,却拿不出多少粮草来,恐怕要有负皇恩了!” 王家是兰陵第一大氏族,名下田地林亩数不胜数,是实打实的第一富户,王淙之身为王家主君,却在这里跟他们哭穷,不过是为了同他二人谈条件罢了。 宋婉清知道王淙之的打算,她低头笑笑,开口道:“说起来我外祖父也是琅琊王氏出身,我是半个王家人,自然有什么好的都要紧着自己家人的,舅父说是也不是?” 王淙之眼眸一亮,笑着应和:“婉清敦厚,还想着咱们,舅父自然是感激你的。” 明人不说暗话,宋婉清被梁帝加封县主,即便是梁帝不喜又如何,萧承宴时认定了宋婉清的,王淙之知道这其中的渊源,而今梁帝派宋婉清与何承英前来游说粮草一事,就说明宋婉清是得了梁帝准许的。 他也不再绕弯子,笑道:“我虽不在京城,却也得知婉清与太孙殿下已经定了亲事,这往后家中有许多事还要仰仗婉清,婉清可得多上些心思啊。” 王淙之说完堂中就静了下来,宋婉清知道这是王淙之等自己开口,她直接道:“舅父说的即是,只是临行前陛下说了,朝中如今正是缺乏才干之人的时候,若是能取有才干的贤能之士而用之,陛下也就不会再这样心焦了。” 王淙之轻捻着茶盏的釉壁,他缓缓道:“陛下既然有此意,我也不好袖手旁观,我王氏中还是有几位能干之人的,你几个表兄聪颖机慧,自小就是族中翘楚,婉清可推荐一二,也可解陛下之忧。” 以氏族子弟入朝换取粮草,本就是两相便宜的事,王淙之自然是愿意的,也不用宋婉清与何承英再说什么,王淙之自己提出推荐族中子弟,宋婉清却但笑不语,将问题抛给何承英:“这原是朝中事,我一介女流也只是将陛下意思转述,余下的就不太懂了。” 总不能王淙之说了她就应下,万一塞进来的是个朽木草包,岂不是祸害了朝堂? 何承英接收到宋婉清的目光,他笑着接过话茬:“陛下有意在世家大族里简拔才干之人入朝为官,舅父若是有推荐人选,陛下体恤王舅父拳拳爱国之心吗,想来定然是肯选用的。” 王淙之满意一笑,这本就是他的打算,而今得了何承英这话,王淙之便叫了自己早早候在堂外的两个子侄进来。 宋婉清借机问道:“如今粮草吃紧,舅父一心体国,不知能援助多少粮草应急?” 王淙之老奸巨猾,宋婉清早有耳闻,他从进来时面上就带着笑,活脱脱一个笑面虎,王淙之故作为难:“我虽有心,可心有余而力不足,堪堪能拿出八百担来。” 八百担,这数量实在太少,根本不够前线将士们的用量,宋婉清知道王淙之怕是还存着后手,她便也装作不知装,而是笑着同王淙之道:“有舅父这话我同打表兄就放心了,也好传信回汴京同陛下交代,表兄在路上时还同我讲,怕舅父不肯施以援手,如今看来是我们多虑了,想来清河崔氏之行也会如舅父这里一般顺利。” “清河崔氏?”王淙之的笑险些挂不住,他反应过来,宋婉清此次出行必然不止会来自己一家,怕是几大氏族都会走个遍,是他仗着长辈之身托大拿乔,大意了。 “是啊。”宋婉清眉眼笑意不减:“大表兄昨日已经联系了清河崔氏的家主,听闻清河崔氏三位公子俱是才德兼备,想来比起两位堂中表兄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何承英与宋婉清一唱一和,他故作为难装:“朝中的确是缺乏有才德之人,若是能得天下才能而用之,大梁势必蒸蒸日上啊。” 话都说到这份上王淙之哪里还听不出来?这是嫌弃自己的粮草给的少了。 王淙之敛了笑意:“如今战事紧张,我不能上阵杀敌也只能在后方多多助力,待我让府中账房盘点了,约莫着能凑出一千五百担粮食来。” 这些已经不少了,再多怕是王淙之也给不出了,宋婉清与何承英对视一眼,二人见好就收,同王淙之道了谢,便出了会客堂。 第二百八十九章 身死关外 王家允诺粮草一千五百担,宋婉清看着这些粮草运送上马车才安心,有了这些粮草,前线的将士们也能多撑些时候。 何承英已经联络过清河崔氏的家主,清河崔氏那头一听这消息自然是同意的,何承英去了清河崔氏商议细节,宋婉清则留在兰陵同其余几大世家联络。 这事看似顺利,实则各家都有自己的盘算,其中细则不胜枚举,王家先头运了一千五百担粮草去,只是王淙之道推荐族中子弟的名单还需要商议,宋婉清便留在兰陵多待了些时日,那头何承英进展顺利,宋婉清得知后安心了不少。 常安在出发来兰陵时正在巡防营中,因此只叫了长公主府的暗卫随侍左右,这一日她收到黎州来的书信,是萧承宴寄来的。 宋婉清打开看了,信中萧承宴诉尽缠绵相思之意,嘱咐她多食餐饭,天冷加衣,最后还道,战事顺利,应当不出两月就能回到汴京与宋婉清相聚。 宋婉清捧着书信眼眶微红,这信是半月前寄来的,辗转多翻才到了她手中,她捧着书信,好似看见萧承宴在自己面前不厌其烦的嘱咐着她。 念柳端了茶汤给宋婉清送来,念梅一把将人拉住,轻轻摇了摇头:“太孙殿下送了信来,姑娘正看着呢,等会儿再进去。” 念柳立刻明白过来,抿着唇笑了两声,又默默的收回了迈出的脚。 在兰陵这两月日子过得飞快,眨眼间已是二月,嫩草生长,万物复苏,宋婉清日日都盼着回到汴京,可兰陵余下的事务还未完,各世家相继来兰陵与宋婉清会面,商议粮草一事,何承英那头去范阳与范阳家主商议,从范阳卢氏回到兰陵时已是深夜,何承英回到兰陵时还带了一人,是常安。 常安形容憔悴,整个人比起两月前瘦了一圈儿,常安一见宋婉清就红了眼,“三姑娘......” “怎么了?”宋婉清心中隐隐不安,常安不是在汴京与何承熹一起负责巡防营守备一事,当初正是因为这个所以宋婉清才没带常安,而今常安为何匆匆赶来了兰陵? 何承英脸色难看,夜已深了,院外寒露深重,宋婉清穿的又单薄,何承英催促着两人进屋去,一行人进了屋,屋里烛灯火光摇曳,宋婉清不安的站在屏风旁,她望着常安,再次询问:“你不在汴京里为何突然来了兰陵?” 常安脸色本就憔悴,宋婉清的话一出常安像是突然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他低着头,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哭的泣不成声:“姑娘......公子他......没了!” 短短七个字,却像一记炸雷在宋婉清脑中炸开,她耳畔嗡鸣作响,连站稳身子的力气都没了,只能任由念梅将自己扶住,念梅气的骂常安,她慌乱的不行:“你......你胡说些什么啊!这种事不好胡说的!” 常安低头抹着泪,在场人哪里见过常安这副模样,便知道此事为真。 只是宋婉清仍不愿意相信,萧承宴是一军主帅,怎么可能会出事,若是他出事至今为何没有消息传来? “你骗我,若是萧承宴真出了事此刻应当告知天下,为何我半点风声都不得知?”她抱着那微末的期望,希望从常安口中听到萧承宴仍平安的消息。 可只换来常安哽咽的哭声,何承英重重的叹了口气,这事他原本不想让宋婉清知道,可是若是不告诉宋婉清让她被蒙在鼓中继续奔波忙碌,这实在是太过残忍。 同宋婉清共事这两个月,何承英知道宋婉清是个心性坚韧的姑娘,所以在常安赶来兰陵告知他萧承宴死讯时,何承英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让常安告知宋婉清。 何承英不忍道:“太孙殿下为了追击敌寇孤身前往,途中旧疾复发,又不慎中了埋伏,身死关外,尸骨无存......” “住口!”宋婉清尖声呵斥,她捂着耳朵不许何承英再说下去,“我不听他说,常安,我要你亲口告诉我,萧承宴到底如何了!” 常安此刻也是心痛不已,面对宋婉清的失态常安只能悲痛的点头:“三姑娘......您要保重啊......公子他的确没了,信是沈肆送来的,是真的,常吉陪在公子身旁,此刻也音讯全无,想来是同公子一起......” “怎会?”宋婉清摇头,她后退两步,不可置信的望着常安:“你骗我,一定是你骗我......如今外头半分消息也无,我不信你的......我不信......” “姑娘!”萧承宴与常吉的离世对常安来说是不小的打击,他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如今外头没有消息是因为此事事关重大,陛下有意叫人压着,边关局势紧张,若是公子身死的消息传开了,于战事不利......” 常安哽咽着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念梅看常安垂着头,一副恨不得替两人去死的模样,她红了眼,可眼下念梅分不出精力去安慰常安,宋婉清得知这消息后已经浑身脱力,念梅将宋婉清抱在怀里,一声声叫着宋婉清:“姑娘......姑娘......” 宋婉清目光呆滞的望着前方,她喉间似乎堵了什么东西,连半个字都发不出来,悲痛太深,她连呼吸都都开始不畅,一张清秀的小脸憋的通红,常安见状立刻上前,给宋婉清喂了一粒丹药,宋婉清服下后这才缓过劲儿来,只是却从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来。 常安哭道:“姑娘要保重自身,粮草一事还需姑娘主持大局,姑娘切莫过于悲痛。” 宋婉清脸色惨白,看的人心中不忍,她前几日还同念梅说着等回了汴京就能同萧承宴见面了,如今骤然得知萧承宴死讯,哪里还能撑得住? 宋婉清这一病就是两日,她这两日昏迷不醒,王家的大夫为宋婉清诊治过后说她是悲痛过度,开了几副药喂她吃下也是不见好,就在念梅念柳以为宋婉清不成了的时候,她竟然自己醒来了。 宋婉清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要见各世家的家主,继续商议粮草一事,念梅念柳想劝宋婉清休息,可何承英却道宋婉清如今只是凭着这一口气,若是不叫宋婉清去处理粮草一事,宋婉清只怕是会病的更加严重。 从得知萧承宴死讯到如今已经过了十日,宋婉清每日都在各世家之中周旋,念梅念柳一直跟在宋婉清身边,见她整日都如行尸走肉一般不免担忧起来。 直到各世家粮草都相继送往黎州,宋婉清又病倒下来,何承英提议将宋婉清送回汴京安养,余下的事由他收尾,宋婉清已经病的不省人事,常安应下将宋婉清带上了回汴京的马车。 第二百九十章 想去黎州 抵达汴京那日落着雪,皇城内一片寂静,城门大开连守城的兵将都不知所踪,常安觉出异常,抽出佩剑站在马车前。 往日这时候城门口都是最热闹的,现下耳畔听不到一丝行人的嘈杂声,念梅狐疑的探出头来,还不等问询常安这是怎么一回事,就听的耳畔传来箭矢的破空声,常安击飞一只冲马车而来的箭矢,命暗卫带着马车离开。 马车掉头往城外去,念梅跌坐回车厢内,车厢内宋婉清被惊醒,她在念柳的搀扶下起身,虚弱道:“外头出了何事?” 念梅把大氅给宋婉清盖好,安抚着宋婉清的情绪,“无事,姑娘别怕,此刻已经到了京城了,姑娘再睡会儿,等会儿咱们就回家了。” 念梅极力维持着镇定,可声音里的颤抖还是出卖了她,马车匆匆掉头,定然是遇到了什么事,她身上没什么力气,早在得知萧承宴死讯的那日她便已经肝肠寸断,这些时日凭着一口气儿撑着料理完粮草一事,而后便一病不起。 若非还未曾亲眼见到萧承宴的尸身,宋婉清早就随着萧承宴一起去了,她心中总抱着一丝侥幸,觉得萧承宴还活在世上。 马车外传来刀剑相接的声响,利刃摩擦的刺耳声传来,念梅念柳将宋婉清护在怀里,马车外有护卫正护着她们往城外去,宋婉清听到外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逆子!你这个逆子!” 是沈予铮。 车厢外的厮打声渐渐弱了,马车也停了下来,常安捡起剑鞘上前,对宋婉清道:“三姑娘别怕,不是什么大事。” 宋婉清打开车牗往外瞧了,沈予铮正一脸恨铁不成钢的往沈随心口踹去,何承英领着禁军站在一旁,回头的瞬间对上宋婉清惨白到刺目的面容,何承熹一愣,收了刀剑朝宋婉清走来。 “表兄。”宋婉清颔首问礼。 何承熹微微蹙眉:“怎么瘦了这么多?” 比起赶赴兰陵时,宋婉清的确消瘦了不少。 她眼圈儿一红,还未来得及说话又听到一声尖利的女声:“宋婉清!” 宋婉清寻声看过去,只见林惊影怀中抱着女儿,她皱眉朝宋婉清的方向看来,林惊影裹着大氅将怀里包裹严实的女儿交到姜氏手中,她提着裙摆快步朝宋婉清跑来:“你回京了?” 只瞧了宋婉清一眼林惊影就皱起眉:“你怎么憔悴成这番模样?” 宋婉清弯唇笑笑,“还没恭喜你喜得千金。” 她瞧着那襁褓外是粉色海棠织花的缎子,猜到林惊影生了个女儿。 今日京中动乱,一伙贼人杀进宁远侯府,林惊影得知后便做主带着府中女眷逃离,谁料这贼人竟然一路朝她们而来,最终在城门口遇见了沈随,林惊影这才反应过来那伙贼人是沈随派来接香姨娘的,林惊影当即将香姨娘扔了出去,抱着孩子带着一行人躲在隐蔽处,只等着沈予铮将沈随拿下才出来。 这一出来就看见了宋婉清,她还不知萧承宴的事,不由得纳罕宋婉清为何如此憔悴,可想了想,如今也不是说话的时候,便让宋婉清先回去歇息,自己改日登门拜见。 那头沈随被拿下,才意识到自己中了梁帝瓮中捉鳖之计,梁帝以他生母和王熙宁为饵,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沈随引入计中。 何秀华云游还未归,常安做主将宋婉清带回了长公主府,有许太医在,想来宋婉清的病也能好的快些。 宋婉清回京后何舜华特地带着萧允权来看了她。 宋婉清病恹恹的倚着软枕,问起前线战况。 何舜华道:“前线还好,沈随带人守住了黎州城,粮草也都运往前线了,旁的你不用挂心,现下要紧的是你的身子。” “那......萧承宴呢?”宋婉清垂着眼睫,说话的那刻眼泪就已经落了下来。 常安说萧承宴追击敌寇三百里,中了敌人埋伏,人人都说他身死关外,可他的尸身却无人知晓在何处。 萧承宴答应过自己会平安归来的,宋婉清不信他就这样殒命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见不到萧承宴的尸身,宋婉清便不信这消息。 “婉清......”何舜华不知怎样安慰宋婉清,只能嘱咐许太医照料着宋婉清的身体。 宋婉清拉住何舜华的衣袖,“姨母......我想......我想去黎州......” “这怎么能行!”何舜华当即拒绝道:“你如今这身子怎么能去黎州,那地界儿风沙苦寒的,此刻正是冰天雪地,你去倒是容易,只怕......” 只怕宋婉清回不来汴京啊...... 宋婉清却异常坚定,她执意要去黎州一趟,到最后何舜华也没应允她,只叫宋婉清安养着身子便带萧允权离开了。 何舜华离开后,林惊影却突然登门了。 她那日回府后一直挂心着宋婉清,说起来也是可笑,从前在侯府她视宋婉清为死敌,可到头来她如愿嫁入沈家,才知宋婉清当初是何境地,她在京中没什么朋友,宋婉清是她唯一能算得上朋友的人。 “你如今身子如何了?”林惊影将从侯府带来的补品放在一旁,“我虽然不知你为何突然病成这副鬼样子,可若是你再这样病病歪歪的,我可就真的要看不起你了。” 念柳站在屋里,听见林惊影这样说话有些生气,可念梅摁着她的手不叫她动作。 对于林惊影的造访,宋婉清是有些意外的,她弯唇撑出个笑来:“多谢你来看我。” 林惊影冷哼一声:“若是真想谢我,就快些好起来。” 送走林惊影后,念梅端了给宋婉清的汤药来,她撩了厚重的门帘进去,却见内室里宋婉清攥着一枚香囊正在垂泪。 这样的场景念梅这些日子都不知见过多少次了,她将药放下,又默默的退了出去。 屋里,宋婉清泪水糊满了脸,心口处一阵阵的绞痛似乎要将她吞没,她知道念梅念柳担心自己,因此不敢轻易在人前落泪,可如今屋里只剩了她一个,宋婉清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泪水。 念梅坐在台阶上,抱着膝盖听着屋里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从前她家姑娘无依无靠,被逼着嫁去沈家守寡,如今好不容易碰见个真心待自己的人,却又在定亲后成了望门寡。 她们姑娘的命为何就这么苦呢? 第二百九十一章 恨死你了 “念梅?”常安带着一身风霜从外头进来,瞧见念梅坐在阶下不免惊讶:“天这么冷,也不怕冻坏了你。” 说着常安解了自己的披风盖在念梅身上,念梅把披风又给常安系上:“你自己当心风寒才是,瞧你这些日子瘦的。” 他们三人是一起长大的,如今得知这噩耗常安心中也不好受,短短半月,人就瘦了一圈儿。 常安听到屋里的动静儿,眼皮耷拉下来:“姑娘她又哭了......” 念梅点头:“是,一日哭七八遍,且都背着咱们,姑娘她是怕咱们担心。” 念梅红着眼圈儿,“可再这样下去,我是真怕姑娘身子撑不住,那汤药一日日的吃下去身子是好转了些,可姑娘成日里这样哭泣也不是办法啊,万一她哪日想不开......” 念梅抓着常安的衣袖:“姑娘想去黎州,你可能想想法子将姑娘送去黎州,让她亲自去了,心结或许就能解了。” 常安也是想去黎州一趟的,他犹豫片刻,答应下来:“我去宫里求求贵妃娘娘,说不定有用。” 梁帝得知萧承宴身死后便病了,朝中许多事都不再理会,自从沈随被抓后梁帝甚至连面都不露了,如今宫中大事都要问过何贵妃。 常安宫中跑了一遭,终于劝说得何贵妃松口,答应宋婉清去黎州,只是她不放心,又从禁军里找了十几个身骨强健的禁军护送左右,又将许太医也带上才肯让宋婉清去。 抵达黎州已是三月初,可黎州素来苦寒,即便是汴京已经有了春意,黎州入目还是满天的白雪。 马车入了黎州城,一直到了军营前才停下,马车进不去军营,宋婉清便下来马车。 她裹着厚重的狐皮大氅,一张小脸几乎要与满天的白雪融在一起,念梅念柳一左一右扶着宋婉清,积雪厚重,明明半个时辰前才扫过,此刻地上又积满了雪,她踩在雪地上,脚下积雪“吱呀”作响,宋婉清走的有些艰难,才行了两步脚下就是一滑,险些跌在这冰天雪地上,念梅念柳慌忙将人扶住。 军营前,常安拿了令牌出来,一行人这才得以进了军营中。 常安带着宋婉清往中军大帐去,才到帐前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是沈肆指挥着旁人搬运伤病,血污刺眼,念柳忍不住惊呼出声。 沈肆警惕回眸,瞧见宋婉清时瞳孔都放大了几分。 “婉清?”他快步迎上来,在想到宋婉清时为何来了这里时,沈肆破天荒的摸了摸鼻尖,有些心虚道:“你可曾瞧见半月前我送去京中的军报?” 宋婉清摇头,她唇瓣发白,整个人虚弱的似乎下一刻就能倒下去似的:“我不知什么军报,我只想知道,萧承宴此刻在何处,他是否真的......” 余下的话宋婉清说不出了,这些时日以来,每离黎州近一分,宋婉清的心就好似被针尖儿细细密密的扎着一样,此刻抵达黎州,见到沈肆,宋婉清只想从沈肆口中得知一个真相,若是萧承宴真的殒命了,为何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沈达人,我求你告诉我萧承宴的下落。”见沈肆久久没有回话,宋婉清红着眼圈儿向沈肆行了一礼,“不管他是生是死,我总要知道他身在何处......” 话音才落,宋婉清便听的身后有人唤自己:“婉清......” 那声音粗粝的好似砂纸磨过一般,可却是真真实实的,清清楚楚的在她身后响起。 宋婉清的泪毫无预兆的落了下来,那声音太过熟悉,那人曾在撷芳殿中抱着她和衣而眠,温柔缱绻的唤她,也曾在她离京时不顾一切奔赴江南,满腔怨愤的叫她,她如何能听不出呢? 只是她却不敢回头,生怕这只是一场空。 宋婉清捂着面颊,痛哭出声。 身后那道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婉清......” 这一声比方才还要缱绻,身旁的常安已经大哭起来,他哭的不能自已,宛若三岁孩童一般。 宋婉清缓缓转过身来。 只见男人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衣,裸露的胸膛被绷带包的严严实实的,此刻因为活动胸口的位置渗出丝丝血迹来,他被常吉扶着朝宋婉清走了一步,又是一声轻唤:“婉清......” 男人面颊消瘦,下巴上是青色的胡茬,较之离京之前,如今的萧承宴身上多了几分肃杀之气,虽看似伤重,可仅是站在那里就足以令人胆寒,他眉头轻蹙着,朝宋婉清又走了一步,萧承宴张开双臂:“怎么了?是我变化太大了?你认不出我了?” 宋婉清眸中泛红,一时不知作何反应了,她摇着头,又是笑又是哭,倒是把萧承宴看的心疼不已。 慌乱上前将人抱在怀里,宋婉清心疼的解了自己的大氅给萧承宴披上,抬手心疼的抚过他胸前的伤处。 “不疼......真的不疼的......”虽然不知宋婉清因何出现在此处,但现在萧承宴瞧见宋婉清这苍白的模样心疼的要命,甚至作势要拿着宋婉清的手往自己伤口上摁,看的常吉心惊胆战:“殿下您可小心点吧!好不容易把这条命捡回来!” 萧承宴瞪他一眼,“多嘴!” 宋婉清仰头看向萧承宴,俏丽明媚的一张小脸此刻半分血色也无,她恨得咬牙切齿:“萧承宴......我恨死你了......” 萧承宴一怔,旋即伸手将人拥入怀里。 他知道的,他一向都知道,他的婉清口是心非,嘴上说的是恨,心里说的却是爱。 所以她说的是,萧承宴,我爱死你了。 沈肆这时才从一旁走出,他颇为歉疚的道:“这都是我的不是,上次殿下带兵迎敌不慎中了埋伏,我们都以为殿下殒命了,这才误传军报,不过殿下平安归来后我已经给汴京送了新的军报,想来是你来的急,正好错过了。” 宋婉清现下没心思搭理沈肆,她带着萧承宴进了帐中,帐中炭火充足,即便外头冰天雪地折胶堕指,帐中依旧是暖融融的。 宋婉清心疼的抚着萧承宴的伤处,抚着抚着泪就又落了下来,她把头枕在萧承宴膝上,无声的哭了起来:“他们人人都告诉我你死了......我心都碎了......” 萧承宴听的心头酸楚,当日他和常吉的确是中了埋伏,那日他旧疾突发跌落马下,常吉为了救他也一同落入西戎人包围之中,他们被追杀三天三夜,彻底在荒原上失了方向,本以为难逃此劫,可那追杀他们的敌军将领却突然命人回营,就这样他同常吉两人才得以保全性命,辗转之下才回了军中。 后来才得知,那日追杀他们之人是舒悦的舅父,西戎王不顾舒悦性命,舒悦舅父却是不能,他放自己一马,想来也是想留下舒悦性命。 第二百九十二章 都是棋子 “好了,不哭了。”萧承宴抬手为宋婉清拭泪,姑娘哭的鼻尖通红,巴掌大的小脸因为消瘦此刻显得一双杏眼愈发圆润,此刻她啪嗒啪嗒的落着泪,委屈的像只兔子。 “你瞧我,如今不是平平安安的?不必为我担心,行军打仗总会受伤的。”他隐瞒了自己是因为旧疾复发才跌落马下的事,宋婉清也没拆穿他,在来黎州的路上她问过许太医,许太医说萧承宴往日受伤过多,又未曾好好将养,这才落下了病根儿,幸而他年纪轻,若是能好好修养着,日后也许无碍。 宋婉清垂下眸子,他摸着男人粗粝的掌心,他手背上还有被石子划出的道道血痕,伤口结了痂,摸着有些硌人,宋婉清的眼圈忽然又红了,她这一路赶来满天风雪,马车在路上不知陷进积雪多少次,越是离黎州城越近,路就越难走,而萧承宴也不知是如何赶到的这黎州。 他面颊消瘦,长发发尾都是枯燥的,他说着自己无事,实则浑身是伤。 萧承宴见宋婉清一直盯着自己,宋婉清心思重,此刻又不知想起了什么,他急忙转移话题:“你瞧你如今瘦的,是否是又病了?” 宋婉清摇头,“我没事,只是风寒而已。” 见她不肯说实话萧承宴也不再追问,只是他离开汴京前才给姑娘养出的肉此刻又都不见了踪影,萧承宴抬手捏了捏宋婉清的脸颊,故作生气道:“就该让念梅一日五顿饭给你喂下去。” 宋婉清笑起来:“那这五顿你得陪着我吃。” “陪着你。”萧承宴将人拽起在自己身侧坐下:“我一辈子都陪着你。” 外头常安还抱着常吉哭,常吉原本还是动容的,生死一遭,能再见常安自然是触动,可无奈常安哭的跟泄了闸一样,常吉的衣衫都被他哭湿了,湿冷冷的贴在胸口,常吉不免觉得常安聒噪。 “你哭完没有,我是险些丢了命,不是已经死了。”常吉没好气道。 “常吉!你没有心!”常安从常吉胸前离开,气的一拳锤在常吉肩膀处。 念梅实在是觉得这两人有些吵,她嘘道:“你们小声些,殿下同我们姑娘说话呢!” 大帐内宋婉清同萧承宴一直叙话到了傍晚,萧承宴受了伤,军中一应事务都由沈肆代为处理,萧承宴这两日只管安心养伤就是。 两人用过晚膳,宋婉清将萧承宴的汤药端来,她自己也乏力的厉害,简单梳洗过后便开始困顿起来。 军中没有多余的营帐,念梅念柳的营帐还是常安常吉找了军士现搭起来的,萧承宴帐中有多一小榻,且萧承宴也想同宋婉清多说两句话,便将人留在了自己帐中。 见她困顿,萧承宴将汤药一饮而尽,吹了烛灯拉着宋婉清便上了床榻。 帐中炭火充足,时不时传来炭火燃烧的噼啪声,宋婉清被萧承宴在背后拥着,萧承宴的手在她脊骨上一寸寸抚摸着,男人低沉的嗓音在身后传来:“瘦了......” 他似乎格外执着于自己的消瘦,宋婉清回身钻进萧承宴怀里,她本就困的迷迷糊糊的,帐中虽暖,可天黑了还是不如在汴京时气候适宜,偏萧承宴的怀抱是暖融融的,宋婉清将身子往他怀里贴了贴,嘟囔道:“那我明日多吃些。” 萧承宴身子原本紧绷着,听见宋婉清这话不由笑出声,他低声道:“好,我们婉清最厉害了......” 塞外霜急风高,寒风刺骨,帐子外风声呼啸,宋婉清眠浅,以往一点动静就能将她惊醒,可此刻在萧承宴怀中,任由外头风声咆哮,宋婉清睡的依旧安稳。 ...... 翌日一早,宋婉清还在沉沉睡着,萧承宴便已经换好衣衫起身了,他命沈肆去联络舒悦舅父。 如今军中粮草已够,同西戎人再打上些时日未尝不可,但据萧承宴所知,舒悦舅父同西戎王并非是看似的那样君臣和睦。 如今大梁的军队已然攻到了月儿河,过了月儿河就是西戎都城,西戎自从大将被沈肆斩杀后,铁骑虽强悍,可西戎各方势力错综复杂,却没一人能将这些铁骑收归不下,军心散乱,不然大梁军队攻势也不会如此顺利。 交代完沈肆后,萧承宴到了关押舒悦的帐子里,舒悦昨日又闹了半宿,说自己头痛,军医早为舒悦诊断过,说舒悦似乎是中了什么毒,此毒若是不解,舒悦性命难保。 此刻舒悦瘫在地上,她早没了往日的雍容华丽,舒悦鬓发散乱,睁开眼眸那刻便捂着头开始嚎叫起来,“求你......求你杀了我......” 萧承宴不为所动,居高临下的看着舒悦。 “萧承宴......”舒悦抓住萧承宴的袍角,露出了一个自己认为最妩媚的笑容,“求你......给我个痛快吧。” 她见惯了自己父亲后宫里那些女子争宠献媚的手段,自己早在一日一日的熏陶里将这些东西学了个十成十。 “算我求你,杀了我,杀了我吧......”话音才落,萧承宴便一脚将人踢开,他看向帐子角落坐着的那人,冷声道:“你亲妹妹在我面前谄媚讨好,你亲眼瞧着都无动于衷吗?” 燕桢眼中无神:“她中了毒,这毒是父王下的,无解,他从一早就没打算叫我二人回到西戎。” 燕桢形容沮丧,“在他眼里,只有王后所出的长兄最重要,我们这些人,都是他的棋子罢了。” “你既然知道你是棋子,为何还对他如此愚孝?”萧承宴一把将燕桢提起,他眼中寒芒闪过:“你父王弃了你,你难道就不恨吗?” 燕桢垂着头,嘲弄一笑:“恨又如何?我出身微贱,如今还成了阶下囚,我生来便是一枚弃子,舒悦说的没错,你这样关着我们还不如给我们个痛快,萧承宴,等明日开战,你杀了我祭旗吧。” 自己死在阵前,也不知他那父王看了,是否会觉得对他不起? 萧承宴松开手,燕桢又跌在地上,他道:“燕桢,我不杀你,你觉得我留着你是做什么的,燕桢,我是来助你的,若是你愿意,西戎便可以在你手下改天换地。” 燕桢看向萧承宴,那双早就失了神采的眼底此刻竟然燃起微弱的火星,“你说什么?” 萧承宴长眸微眯,一字一顿道:“我说,我要助你将西戎改天换地。” 如今的西戎王残暴,其膝下几子多随其性情,即便是西戎王暴毙,余下几子若是登了王位,大梁和西戎仍会再起战事,可燕桢不同,他出身不好受尽苦难,性情温和,若是燕桢登基定会感念大梁,且他是同自己合谋才登上王位,便有把柄在自己手中,若是燕桢要起战事,萧承宴将此事告知天下,燕桢则众叛亲离,西戎子民也不会容燕桢再坐王位。 所以萧承宴想助燕桢登基,换两国战事平息。 第二百九十三章 萧承宴你 回到帐中时宋婉清已经醒了,她才梳洗过,眼神雾蒙蒙的,见萧承宴便弯唇笑起来。 她笑起来时眉眼弯弯,乖巧安静的坐在小榻上,宋婉清伸出手去,萧承宴心领神会,走上前将人抱了个满怀。 “大清早的就对我撒娇?”萧承宴低头嗅着姑娘身上的清香,他抬手捻了捻宋婉清白皙圆润的耳垂,后又觉得不知足似的,大掌在宋婉清后颈处揉捏起来。 宋婉清脸颊绯红,喘着气躲开萧承宴的手:“萧承宴!” 她似乎有些恼了,眉眼也不在是方才温润的弧度,萧承宴才不理这些,低头就落下吻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传来沈肆的声音:“殿下。” 宋婉清一怔,浑身僵硬,贝齿硌破了男人的唇,血腥气在唇齿间蔓延,像是绽开了一朵朵糜艳的花朵,衣襟已经被萧承宴拽开,裸露在外的肌肤被冷气包裹,宋婉清不可抑制的战栗起来。 “外头......外头......”她双眸含泪,这次,是羞得。 萧承宴头也不抬:“不必理他。” 沈肆总是这样扫兴,在宁远侯府时就处处碍眼,到了如今还要来跟自己作对。 “不行!”宋婉清伸出手去推搡萧承宴,可男人身上毕竟有伤,宋婉清也不敢太过用力,只虚虚的推了几下:“你快起来......” “婉清......他瞧不见的......”男人嗓音里尽是蛊惑,“嫂嫂......此情此景你就没想起些什么来?” 阔别已久的称呼骤然出现,宋婉清脸上血色顿时褪尽,她咬着唇,呜咽出声:“萧承宴你......” 外头沈肆声音还在继续:“殿下可在帐中?” 他声音急切,似乎若是无人应答下一刻就会闯进来似的。 萧承宴轻轻替宋婉清拭去泪水,将她的衣衫拢好,他慌了心神,急忙安慰着眼前人:“好婉清,是我言错,你莫哭。” 宋婉清低低啜泣着,报复似的揪过萧承宴的手,在上头狠狠咬了一口,萧承宴吃痛,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萧承宴正欲起身,宋婉清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竟然抱着萧承宴的脖颈同他一起被带了起来,萧承宴将人稳稳托住,有些惊讶的瞧着她:“婉清你这是?” 宋婉清的腿环着萧承宴的腰,她咬着唇,唇上被鲜血染就红的刺目,宋婉清撩了撩眼皮,没做声,只将人抱得紧紧的,张口咬在了萧承宴脖颈上。 这男人没事便爱揉捏自己后颈,也该自己报复一次了。 “呃!”萧承宴没想到宋婉清会有这动作,被刺激的眼都红了,他抱着宋婉清感受着姑娘的动作,面上表情复杂——是爽的。 “殿下?”沈肆大有见不到萧承宴便不罢休的架势,在外头一声声叫着。 常安闻声赶过来:“长公子寻我家殿下?殿下许是出去了。” “出去了?”沈肆一刻钟前才问过巡营的守将,那将领说萧承宴是回了自己帐中的。 沈肆有些意外:“等你寻见你家殿下知会我一声,就说我有紧急军情回禀殿下。” “有......紧急军情!”宋婉清偏开头去,呜咽着出声。 萧承宴找回了些许理智,他哑着嗓子对外头道:“等我片刻!” 说完将宋婉清放在榻上,拉了锦衾替她盖上。 宋婉清伸手拽住萧承宴:“你这样......怎么出去?” 萧承宴喉间滚了滚,从案几上端起那杯早已经冷掉的茶水灌下去,天寒地冻,这冷茶下肚萧承宴整个人都觉清明不少。 他安抚着宋婉清的情绪,替她把锦衾盖的严严实实,温声道:“乖婉清,好好在帐中等着我就是,我处理完军务便回来了。” 宋婉清点头,嗓音不知怎的竟然娇软起来:“我等你。” 萧承宴整理好衣衫便走了出去,“何事?” 沈肆皱眉:“殿下既然在帐中为何不发一言?” 他对着萧承宴时不自觉的便会摆上兄长的架子,此刻也不例外。 沈肆古板,自然猜不到他二人在帐中做些什么。 萧承宴轻咳一声,略过了这话题:“不是说有军务?” 沈肆嗯了一声:“的确是有,去我帐中说吧。” 常安目送两人远去,难得的黝黑的一张脸此刻跟红透了的果子似的,他瞧得清清楚楚,自家公子脖颈上有一道齿痕。 这齿痕是怎么来的,不言而喻。 常安羞臊的不行,这两人也真是的,自己要去跟念梅姐姐告状去! 萧承宴离开后,宋婉清坐起身子,她用手背抚了抚脸颊,觉得面颊上滚烫的热浪褪去不少后,宋婉清下了榻,整理起自己凌乱的衣衫来。 床榻上也是凌乱的,宋婉清站在帐中,羞臊的恨不得将脸埋进被子里,这实在是......实在是太荒谬了! 宋婉清哪里知道,这种荒谬的事在她往后的几十年人生里,上演过不止一次。 ...... 沈肆曾在西戎潜伏,因而要联系上舒悦的舅父并非难事,舒悦舅父也同意与他们合作,他答应若是肯饶了舒悦一条性命,愿意听萧承宴差遣,而萧承宴也不需要他做什么,只需要舒悦舅父假意救出燕桢就够了,待燕桢回到西戎,便会成为他最趁手的刀刃。 计划进行的顺利,萧承宴带着舒悦与燕桢在阵前恐吓,舒悦舅父借机救回两人,舒悦与燕桢回到都城那日,西戎王得知消息并没有半分的轻松,而是眉头紧锁,王后青叶抱着失而复得的女儿痛哭不已,她并不知自己夫君想让自己的女儿做弃子,只是觉得女儿看向自己夫君的眼神晦暗不清。 “我的女儿你受苦了......”青叶命人给舒悦更衣,母女二人出了大殿,燕桢仍跪在殿中,他的父亲西戎王从高台走下,看着自己遍体鳞伤的孩儿,面上一片冷峻:“你倒是命大。” 燕桢低着头,一派温顺之色:“幸而得舅父解救,才得以保全性命。” 西戎王年逾五十,生的虎背狼腰,魁梧异常,他一双锐利的鹰眸扫过燕桢,并未在燕桢面上发现什么异常,他干脆直接问道:“你不怪本王?” 燕桢低着头,回答的滴水不漏,好似他还是从前那个渴望父亲疼爱的稚嫩少年一般,“燕桢是父王的儿子,即便父王要燕桢死也不过一句话的事,燕桢若是能为父王大业献出性命,燕桢无悔!” 西戎王大笑起来:“不愧是本王的好儿子!” 他只顾着得意,却没看到燕桢眼底一闪而过的嫌恶之色。 燕桢从前渴盼他的疼爱,如今却只剩下厌恶,萧承宴说的对,他是出身微贱没错,可他是西戎王血脉,这王位他燕桢也是坐得的。 第二百九十四章 舒悦身死 舒悦跟随母亲青叶回了寝殿之中,青叶为舒悦褪去身上脏污的衣衫,她垂泪道:“这大梁人竟然如此狠心,竟然这么对待我的女儿。” “母亲不必为我担心。”舒悦坐在浴桶之中,她形容枯槁,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前方,“握在大梁并未受什么苦,日子过得也还算安逸。” “悦儿......”完颜青叶心疼的将女儿抱在怀中,“你不必骗母后,母后知道我的女儿在外定然是受了大罪的。” 完颜青叶哭的身子都在颤抖着,可舒悦只是眸光呆滞的瞧着前方,完颜青叶为舒悦梳洗完,舒悦套了外袍起身,殿外便有侍女端着药瓶走了进来。 那侍女将头低的厉害,“这是公主殿下今日要用的丹药,是陛下叫我给公主送来的。” “还要用药?”完颜青叶不解的问:“从前未去大梁前陛下说怕悦儿水土不服,日日要用丹药也就罢了,为何如今还要用丹药?” 舒悦却是连问都不曾,拿过丹药倒在掌心就服了下去,她将药瓶扔回托盘里,斜眯了那侍女一眼,那侍女退下后舒悦倒在完颜青叶怀里,她把脸埋在完颜青叶肩头:“母后......” 舒悦从来性情倨傲,鲜少会流露出这样脆弱的时候,完颜青叶将舒悦紧紧抱在怀里:“怎么了?是受了委屈不愿意告诉母后?” 舒悦摇头,而是追问起完颜青叶来:“母后,父王后宫里有那样多的妃子媵妾,母后难道就不恨吗?” 完颜青叶没想到舒悦会问起这个,她是完颜家的嫡长女,从生下来那天就注定要嫁给耶律齐做他的王后,她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命运,也未抗争过什么,耶律齐后宫里三宫六院数不胜数,他甚至在娶了自己后又瞧上自己庶妹,若非兄长阻拦自己的王后的位子也要不保,如今能稳居后位完颜青叶便已经很知足了。 她摇头,对着舒悦笑起来:“你父亲待我也算好,这么多年都护着我,没叫那些人压到我的头上来,我该知足的。” “母后!”舒悦似乎被这话激怒了,她挣扎着从完颜青叶怀里挣脱出,“你骗人!” 舒悦也并非生来就这么跋扈,她母亲没有脾气,对谁都是和颜悦色的,那些妃子时常欺负到她头上来。舒悦得知后性子便愈发刁蛮,她知道耶律齐疼自己这个女儿,因此便嚣张跋扈为自己母亲撑腰,如此一来那些人便不敢再欺负她母亲了。 “悦儿!”完颜青叶眸光闪动,她哪里是不恨,只是身为一国王后她不能恨,她岔开话题:“你长兄近日身子好多了,你可要去看看他?” 虽说是一母同胞的长兄燕鸠,可燕鸠对她们母女二人并不亲近,而是更亲近青叶的庶妹青雪,好似青雪才是他真正的母亲似的。 “我才不去!”舒悦心中堵着一口气,看什么都不顺眼,她将案几推翻,上头茶具摔了一地,看着那些碎瓷片子,舒悦才觉得好受了些。 她问道:“父王今日还在姨母那里?” 完颜青叶点头。 舒悦眼眸愈发深沉,她幽幽道:“母亲你总是这般不争不抢,若是没我护着你了,母亲你该如何自处?” 完颜青叶一怔,再抬头时舒悦已经撞进了她怀里,舒悦闷声道:“母亲,答应我,别再这样糊涂了......” 大军营帐之中。 宋婉清把萧承宴磨损的衣衫缝补好,边关天寒,萧承宴时时奔波在外寒气难免会侵邪,宋婉清又挑了几件冬衣为他缝制的更厚些。 才放下针线,萧承宴便撩开帐子走了进来,他怕带进寒气,进了帐子就将大氅解下,撂在一旁的架子上,萧承宴在围炉边烤着火,直等到身上不那么冷了才凑过来。 “婉清。”他轻声唤着眼前人。 宋婉清温柔一笑:“回来了。” 两人像是普通夫妻一般靠在一起,萧承宴说起军中事来,不知不觉又谈到了舒悦头上,萧承宴道:“听舒悦舅父那里的消息,舒悦因为刺杀西戎王耶律齐,被西戎王活生生掐死了。” “什么?”宋婉清瞪圆了眼,“那舒悦可是他亲生女儿,耶律齐怎么会?” 宋婉清不敢置信,不是说耶律齐最疼爱舒悦这个女儿吗?为何会将舒悦活生生掐死,还有舒悦为何要刺杀她父亲?是因为耶律齐不顾舒悦死活将她留在大梁的事? 萧承宴把玩着姑娘的手,姑娘的手白嫩嫩的,指节圆润,一双手软若无骨,萧承宴揉捏着宋婉清指节,不出意外的换来姑娘一声轻斥:“嘶!你做什么?” 宋婉清抽回手,黑着一张脸将缝补好的衣袍扔在萧承宴膝上,萧承宴捧着那衣袍弯唇笑起来。 “我话还没说完呢,”他又凑到宋婉清身边:“那舒悦虽然是耶律齐的亲生女儿,耶律齐是疼爱舒悦,可这疼爱也只是如猫狗一般,舒悦在来大梁时就中了毒,这毒许太医看过,只可压制,却无解药,耶律齐从一开始就没想让舒悦和燕桢活着回去。” “不触及耶律齐的利益时,他自然愿意宠着舒悦,装一装父慈女孝,可舒悦要杀他,耶律齐又怎会留着舒悦性命?” “舒悦舅父是西戎大族完颜家,如今舒悦没了,西戎朝局且有的闹呢。” 他将燕桢放回西戎,燕桢便会是自己最趁手的刀刃,这刀刃埋伏在耶律齐身边,偏偏耶律齐还未曾察觉。 宋婉清的手又被萧承宴抓了过去,他不知餍足的捧起宋婉清的手在鼻尖轻嗅,姑娘身上总是带着浅淡的清香,叫他流连忘返。 宋婉清用手轻轻拍了下萧承宴的脸,嗔怪的将手背在身后,她微微仰着头,笑得温婉,又同萧承宴说起两国局势来:“既如如此应当趁着如今局势,将西戎一举攻下,两国战事也能平息了。” 萧承宴知道宋婉清这是在故意逗弄自己,他懒散的朝后倒去:“萧致渊毕竟还在他们手里,到底是要顾及着些的,况且即便是攻下西戎又如何,西戎民风与咱们不同,若是让西戎归顺咱们,两国之间少不了龃龉,还不如为西戎另择明主,只要两国战事平息,百姓安居乐业也就够了。” “说起来萧致渊那孩子被掳走也有几月了,不知他近况如何?”宋婉清还记得萧致渊被掳走时是生着病的,到底是年幼的孩子,也不知受不受得了这颠簸。 萧承宴眉头轻皱:“我已经许久没有那孩子的消息了,想来是凶多吉少。” 两人都沉默下来,萧致渊落在耶律齐手中,只不过是枚棋子,虽然他是萧睿楷之子,可毕竟稚子无辜。 第二百九十五章 雪中嬉笑 宋婉清歪了歪身子,将头靠在萧承宴肩上,她挽住男人的臂膀,低声询问:“我今日瞧军中将士们神情肃穆,是否过些时日就要开拔了?” 萧承宴的伤势虽然没好全,可前线沈肆出征也是顶用的,并不需要萧承宴事事都冲在最前头,同西戎人的战事停了两日,宋婉清估摸着大军是要往月儿河方向去了,过了月儿河就是西戎都城,如此良机怎可错失? 萧承宴拍拍宋婉清的手,安抚道:“还得过两日,燕桢那里还未得手,到时候我让常吉将你送去黎州城里,你在黎州城等我就是。” 黎州城内可有多的客栈厢房,与其让姑娘一人再回汴京去,不如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宋婉清点头,随即又黏黏糊糊没骨头似的把头靠在男人肩上,换作以往宋婉清是做不出这种动作的,可自从知道萧承宴殒命的消息,大起大落之下宋婉清恨不得一天十二时辰黏着萧承宴,可她也怕自己这样黏人萧承宴会觉得抗拒。 宋婉清便克制着自己的小心思,只是她此刻不想克制了,宋婉清用发顶蹭了蹭男人的面颊。 她这样乖顺不免惹得萧承宴发笑:“做什么?方才不是还不许我碰?” 宋婉清不说话,挪着身子朝男人更近了些。 忽然她像是想起什么,径直撩开男人的衣摆。 萧承宴吓了一跳,脸一下子涨的通红,摁着衣料不肯松手,结巴道:“你......” “你这样不合规矩!”他压低了声音,一脸难以言说的神情。 宋婉清不解的望着男人:“什么?” 萧承宴憋了半天,还是红着脸道:“你我二人还未成亲......这不合规矩!” 以往两人是有过亲昵的时候,可萧承宴次次都是衣衫完整的,他不是没有分寸的人,有时意兴上头是会险些忘了些分寸,可萧承宴每每都会在紧要关头悬崖勒马,这是他对宋婉清的尊重。 二人虽然定了亲,可到底没拜过高堂天地,这实在是不能行...... 宋婉清反应过来萧承宴说的是什么,她几乎是从萧承宴身侧跳了起来,捂着脸原地转了三四圈才咬着唇难为情道:“你这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吗?我只是想看看你穿没穿护膝而已!” “啊?”萧承宴一双眸子澄净的跟泉水洗过一样,然后肉眼可见的,方才稍稍褪下去的红色此刻又蔓延上了面颊,还隐隐有比方才更严重的趋势。 “我......”萧承宴支支吾吾的为自己辩白:“我脑子里都是你。” 宋婉清这下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男人精明的时候算计如鬼,撩拨她的手段层出不穷,可现在又蠢笨的像是什么都么都不会的愣头小子,他这两幅面孔变幻,宋婉清实在是招架不住。 为了缓和气氛,宋婉清清了清嗓:“所以,你穿护膝了吗?” 这次不用宋婉清去撩他的衣摆,萧承宴自己就撩开衣摆露出护膝来,他邀功似的冲着宋婉清笑:“我一直有戴着,就是那次跌下马受伤,不小心沾上了血迹。有些洗不掉了。” 男人指着上头那块暗色的血渍,声音委屈:“这是你送我的,我给弄脏了......我洗过的,可怎么也洗不掉......” 宋婉清温声道:“无事,我亲自为你洗,便是洗不掉我再为你做一对新的,不碍事的。” 萧承宴摇头:“我不要新的,我只要这个,这是你第一次为我做的护膝,我要一直带着它。” 他说的认真,宋婉清忍不住笑起来,她走近两步,捧着萧承宴的脸蜻蜓点水的在男人额上落下一吻,随后飞快起身,只留下萧承宴摸着额头呆滞的坐着:“婉清......” 宋婉清脸颊绯红:“我去问问念梅你今日儿汤药好了没。” 说着就出了帐子,萧承宴摸着额上的余温,忽而笑出了声来。 ...... 他说了日日戴着那护膝,果真一日都不曾离身,从中军大帐出来时已是晌午,沈肆说自己帐子里备了锅子,问萧承宴可要去吃炙羊肉。 萧承宴本是不想去的,可想了想婉清这两日在黎州待着,或许是黎州天寒,宋婉清手脚冰凉的症状愈发明显,这炙羊肉温补最佳,婉清吃了对身子也有好处。 萧承宴应下来:“你那里可还有多余的羊肉,等会儿叫人为我准备一份带回去。” 沈肆道:“有,谯竹才让人杀了只羊,等会让人给你拿些。” 黎州多牛羊,这里的羊肉比起汴京的羔羊风味更佳,腥臊之气少,甚至都不需要什么香辛料掩盖,宋婉清不常用羊肉,但黎州这里的羊肉她是能用些的,才杀的羊清炖煲汤都是最好,最新鲜的。 萧承宴同沈肆一起进了帐子中。 帐中早支好了两口锅子,案几上小瓷碟盛着蘸料,锅子里水沸着,新鲜的肉片在锅子里游转,才用了两口便觉身上发热,萧承宴放下筷子,将衣袍撩开,拽了拽领口衣襟。 沈肆咽下嘴里的羊肉,眸光不经意瞥见萧承宴膝上绑着的那枚护膝,他目光多停留了一瞬,眼神忽而暗淡下来,一顿饭吃的无滋无味。 从沈肆帐子里出来,外头不知怎的又落起雪来,晴日还挂在天边,雪花大如席,军帐上已经盖了一层厚重的积雪,正有军士将帐子上的雪清扫下去。 萧承宴提着食盒护在怀里,踩着积雪往自己帐子去,军靴踩在积雪上声音清脆,所经之处留下一串脚印。 快到自己帐子时,萧承宴听见有姑娘的嬉笑声,待走近了,便见宋婉清裹着粉色的大氅,一张小脸堆在绒白的狐毛领子里,笑颜灿烂比春光还要夺目,她嬉笑着,正捧着一团雪球朝念柳扔去。 雪球不偏不倚正打在念柳肩头上,念柳是个记仇的,蹲在地上奋力搓着雪球,那雪球已经有一个小玉瓜那么大了,若是打在宋婉清身上定然是疼得。 萧承宴想也没想,快步跑过去挡在姑娘身前,宋婉清原本闭着眼等那雪球落在自己身上,可预想中的雪花并没落在身上,而是听到一道悦耳的男声:“傻不傻,你不知道躲得吗?” 那雪花早在萧承宴后背炸开,他额上颈上都是雪花的碎屑,念柳一见这场面,脚底抹油似的跑的比谁都快,此刻早不见了踪影。 第二百九十六章 此战大捷 “你没事吧?”宋婉清为萧承宴掸着身上的碎雪,她撅着嘴,嘟囔道:“念柳这小丫头也太过分了,把你打坏了怎么办?” 这话委实好笑,他又不是个瓷娃娃,怎么就会被打坏了? 萧承宴笑笑,拉起宋婉清的手进了帐子里。 他把食盒放在长案上,把沾了雪的大氅随意搭在一旁,又顺手接过宋婉清的,随又拿起一旁的干净大氅披在宋婉清身上:“天寒,等暖和过来再脱不迟。” 宋婉清嗯了一声,裹着大氅乖巧的坐在桌前:“这是什么?” 她望着那食盒,问道。 方才萧承宴将这食盒护的稳稳的,宋婉清透过食盒都能闻到肉香气,她咬着唇,看着男人将食盒打开,是一小盆清炖羊肉。 萧承宴为宋婉清盛了一小碗,上头点缀了些参须与葱花,金黄的色泽看起来十分诱人,方才落了雪,宋婉清便与念柳跑出去打雪仗了,的确是不曾用午饭,此刻看着这碗清炖羊肉,只觉肚内空空。 她夹了一块送到萧承宴嘴边:“你先吃。” 萧承宴早就吃过了,这是他叫厨房为宋婉清现做的,对面姑娘举着筷子,一脸期待的瞧着自己,萧承宴笑笑,张口将那羊肉吃进了嘴里,宋婉清这才为自己夹了一块。 她小口嚼着那羊肉,吃着吃着忽的又笑起来,宋婉清仰头看萧承宴,姑娘近几日愈发娇俏了,笑起来时唇畔笑窝清浅,甜如蜜糖:“记得往日看话本子时,上头常说岁月静好,如今你我也算是岁月静好吧?” “自然算。”萧承宴抬手揉了揉姑娘的发顶,在宋婉清身侧落座,他揽着姑娘的肩,宋婉清近几日身子好了许多,不是才来黎州时病恹恹一步三喘的模样了。 宋婉清用了两块,又想起方才念柳的那枚硕大的雪球来,她气鼓鼓道:“念柳这小丫头,这样没有分寸,等明日我非跟念梅告状,让念梅断了她的点心不成!” 念柳贪嘴,断了念柳的点心足够她难过两日了。 “不碍事。”知道姑娘这是为自己出气,萧承宴安抚的捏了捏宋婉清的脸颊,心中却泛起不舍之意来:“明日大军就要开拔,晚间我让常吉送你去黎州城内安顿,你在黎州城里等着我。” 握着筷子的手一紧,宋婉清侧目看他,点了点头,温婉一笑:“好。” 眼睫落下,遮掩了眼底得诸多情绪。 用完午膳,照理宋婉清是要小憩的。 萧承宴守在一旁,替姑娘捋着发丝,待看着姑娘睡熟,萧承宴才离开帐子。 中军帐中,常吉递了信来,是燕桢从西戎传来的。 说是西戎王后完颜青叶给西戎王和大皇子下了毒,大皇子身死,西戎王侥幸留得一命,却昏迷不醒。 常吉不解:“西戎大皇子不是完颜青叶的亲生儿子吗?完颜青叶为何要连他一起杀,是想着一家人在地下整整齐齐的?” 西戎国王室的腌臜事比起大梁皇室只多不少,完颜青叶对这父子二人动手,想来定然有她自己的因由。 萧承宴道:“吩咐下去,明日大军渡月儿河,西戎王一病,西戎上下群龙无首,这是咱们最好的机会。” “有燕桢在西戎接应,想来咱们定会势如破竹!”常吉叹道:“这场战事终于要平了,两国百姓也能免受战火。” 西戎王室内,燕桢早就拉拢了舒悦舅父,得到了完颜家的支持,完颜家是西戎大族,即便是完颜青叶下毒谋害西戎王,此刻也不过被关了起来,性命并无忧。 将宋婉清送去黎州城内后,萧承宴拨了几名将士在黎州城护宋婉清周全。 知道萧承宴已经率军渡过月儿河直往西戎都城而去,宋婉清紧张的食不下咽。念柳端了午膳过来,却见早膳还好端端的放在桌上,丝毫都没有动过的痕迹。 念柳皱着眉,收走那早膳,将午膳摆在宋婉清面前:“姑娘,总不能什么都不吃吧,这样身子会受不了的。” 宋婉清这才反应过来已经坐了一上午,她不好意思的笑笑,“是我忘了看时辰。” 哪里是忘了看时辰,是一颗心都随着萧承宴去了,没心思管旁的了。 草草用过午膳,宋婉清想着看看话本子打发时间,可坐了一下午,直到夕阳西斜,才惊觉话本子仍留在第一页。 念梅瞧了只摇头,“姑娘人虽还在我们眼前,心却早随着殿下去了战场上。” 宋婉清笑得怅然,她是真担忧萧承宴,他的伤还未好全呢,战场奔波也不知能不能受得了。 这样的担忧持续了三日,到了第三日,常吉快马加鞭的赶来了,还带来了一则消息,萧承宴已经攻下来西戎都城,此战——大捷! 宋婉清的泪登时就落了下来,她追问常吉:“那萧承宴呢......他可曾受伤?” 常吉笑道:“姑娘不必担心,殿下的身手是好的,上次只是旧疾犯了而已,许太医的药吃了这么久总不可能半分效果都不见,殿下无事!” 宋婉清连连点头,喃喃道:“无事就好......无事就好......” 萧承宴打了胜仗的消息传到宫中时,梁帝正陪着萧允权读书,萧允权一篇诗文读的磕磕巴巴,梁帝只觉在宫中养病这些日子,自己白发都被气出不少。 他压着脾气,可深深蹙起的眉头仍让萧允权惶恐不安,因此话说的越发不利索了。 梁帝将手里的书本摔在桌上,僵着脸看向萧允权:“你瞧宴儿,事事都做的出色,父皇我不求你有他这样厉害,可你总要将话说清楚了,否则往后世人是会讥讽你的。” 他站起身:“今日你且自己好好读读,等明日我查问你功课。” 梁帝在萧允权面前一直板着脸,可出了长春宫就换了一副面孔,他拉着朱内监激动道:“西戎人是咱们多少年的心头之患,如今宴儿直捣西戎都城,西戎王身死,换了燕桢登基,往后同西戎战事也能平复了,两国百姓也不必流连失所。” 朱内监只觉自己的胳膊要被梁帝抓掉了,他疼得连连哎呦:“陛下说的是......陛下说的是啊!” 不过一个时辰,这消息就传遍了都城,宁远侯府养病的老太太听闻,又是哭又是笑,嘴里念叨着:“宴儿......宴儿......” 林惊影抱着女儿,颇为嫌弃的替她擦去唇边涎水,像是故意刺激老太太似的,她道:“祖母莫要叫了,那是陛下的孙儿,不是您的!” 沈家老太太听了,涎水流的更凶了。 姜氏在一旁看着,嫌恶的掩了掩鼻子,退出了松鹤堂。 第二百九十七章 找宋婉清 回京那日是个极好的艳阳天,四月已过,汴京城中桃花开的灿烂,沈予怀一身暗青色的素衣,远远站在城门一角,他摩挲着手里那块玉珏,望着凯旋的队伍从城门进来,萧承宴立于马上,郎君一袭玄色盔甲,衬得身形颀长,面冠如玉,他身为太孙又立了战功回朝,自是风头无两。 沈予怀眸色暗淡下来,将手中那块玉珏贴在面颊上,低声喃喃:“妤儿,你如今看到了,宴儿他出息的很,你也可放心了。” 萧承宴回京后便让常安将宋婉清送回了东平伯府去,何秀华早在得知萧承宴身死之时就赶回了汴京,此刻早在东平伯府里等着宋婉清回来。 见到宋婉清时何秀华一脸埋怨:“早知你会病,我便不离开汴京了。” 宋婉清咬着唇腼腆笑笑,她挽住何秀华的胳膊,娇声道:“母亲瞧我如今不是好好的,哪里就那么严重了?” 何舜华同何秀华的信件里说过,宋婉清日渐消瘦,模样憔悴,让她快回汴京来一遭,可何秀华回到汴京时却得知,宋婉清去了黎州,为此她还跟何舜华闹了一场,说何舜华不顾宋婉清的死活,她提心吊胆多日,终于在见到宋婉清这一刻放下心来。 拉着女儿进了屋子,何秀华让人关了房门,她追问道:“你俩这婚事是定下了,可当日到底没商议婚期,这萧承宴,打算何时娶你过门啊?” 也不怪她问这些,身为母亲最关心的不过女儿的婚事,宋婉清既然和他定了亲,若是没旁的变故,就该早早的将自己女儿迎娶过门,省的如今空有个婚约在,却没有名份。 宋婉清一愣,何时迎娶自己萧承宴的确没说过,自从他在黎州城内接了自己回来后,也未曾提起过婚期的事,萧承宴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份尊贵又显赫,宋婉清不免自惭形秽。 她想着再等些时日,若是这阵子忙完了,萧承宴还未提及婚事,自己便要催一催他了。 她冲何秀华一笑:“他才班师回朝,许多事忙的脱不开身,再等些时日,等他忙完了想必便会提及了。” “也好。”何秀华点头,她的女儿也不是嫁不出去,如今问起倒是显得自己女儿上赶着想嫁给他似的,嘱咐宋婉清这两日多歇息,何秀华又到小厨房走了一遭,让厨房里多做些滋补的菜品给宋婉清屋里送去。 三天两头大病小灾的,便是铁打的也受不了。 房嬷嬷问何秀华,“那过两日云烟观大娘子还去吗?” 何秀华本说好了去道馆里清修的,眼看着日子就要到了,如今何秀华把东西又都搬了回来,房嬷嬷少不得要问上一问。 何秀华摇头:“那里还有时间去什么云烟观,自然是婉清的身体最为重要,等他嫁给了那萧承宴,我做什么都是来得及的。” 东平伯府长房里何秀华成日想着给宋婉清做些什么养身子,母女两个倒乐得自在。 而宁远侯府里便不这么清闲了,沈随谋反罪证确凿,沈予铮自从将沈随抓回后便萎靡不振,许多日不曾上朝了,姜氏看的着急,后院里沈老太太又瘫在床上吃喝拉撒都是问题,虽说姜氏也不怎么理会沈老太太,都是林惊影带着女儿照料着,可总归每日都要去看上一看,做足了恭顺孝敬的样子。 姜氏的烦忧不止在此,沈肆回来的第二日,嫁出去许久的二女儿沈婷却抱着孩子哭啼啼的回家来了。 姜氏忙问沈婷哭些什么,谁料这一问便遭了晴天霹雳,姜氏当即便晕死了过去。 原来是沈婷自从嫁进赵国公府后,同姑爷三天两头小吵不断,上次沈婷带着孩子回来,被哄着回了国公府,这自从回去后沈婷这算是掉进了魔窟里,赵士程前头为了个妾室与沈婷闹得不休,这次回去后更是变本加厉。 尤其是得知萧承宴是先太子血脉,与沈家毫无关系后,赵士程更加无所顾忌,找了花楼里的花魁入府伺候,浪荡行径数不胜数,沈婷不愿意为家中添烦恼,便忍着不说,谁料赵士程变本加厉,甚至起了争执后不顾沈婷怀有身孕,将沈婷推到在地,沈婷腹中怀了四个月的孩儿便因此没了。 府医说,那是个已经成型的男胎。 沈婷虽然有了女儿娇姐儿,可到底是想要个男孩儿傍身的,此番孩子一没,沈婷病了三五个月,赵国公府又怕沈婷回娘家哭诉,干脆将沈婷软禁家中,这是沈婷买通了下人,才带着娇姐儿回了宁远侯府。 沈婷哭的几欲昏厥,抓着病倒的沈老太太的手不住抽噎:“祖母......祖母......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我要......我要和离!” 沈老太太闻言,两眼一翻,也晕死过去,府中顿时乱作一团,沈婷抱着孩儿不知该找谁哭诉,回眸便见林惊影抱着女儿站在一旁:“惊影......” 沈婷原以为林惊影会像姜氏和沈老太太一般说自己痴心妄想,不同意自己和离,可林惊影却若有所思:“和离怕是如今唯一的法子了,只是娇姐儿到底姓赵,不知能否将娇姐儿带在身边。” “你不说我是离经叛道?”沈婷哭着将孩子抱紧,她母亲总劝她忍,说女子和离了就是死路一条,可宋婉清不就是和离了吗? 她如今获封县主,又同萧承宴定了亲,沈婷也不求什么再嫁个高门显户的,她只是不想在那样的人家里蹉跎青春了。 “我为何要说你?”林惊影把孩子交给乳母,她从第一次见沈婷时便知那赵士程不是个良配,只是那时的她想法同姜氏一样,想着忍一忍,夫妻两个磨合磨合也一样过日子,来到汴京这么久,经历了这么多,她心境早就不同往昔了。 “宋婉清能和离,你也能,女子或许不该困于内宅之中吧......”林惊影咬着唇,她听外头人说宋婉清奔波世家大族门阀之中,为前线将士筹集粮草,义举人人称赞,若是宋婉清没有和离,此时也不过同她一般,在这后宅里过着日复一日的日子,每每望着这四四方方的天,盼着夫君归家,将自己的全部都系在一个男人身上。 这样的日子委实有些无趣了了,林惊影每每有了这个念头,可再见沈肆却还是忍不住心头悸动。 她想自己实在是矛盾,如今的林惊影觉得,如今的日子虽然无趣,可也是极好的,至少她一番努力并没成空。 只是对着沈婷,她还是劝道:“那样的虎狼窝还是不回去的好,只是婆母与父亲定然不会同意你和离,赵国公府那也不一定同意,我脑子笨,想不出什么法子来,二姐姐,不若你去找宋婉清吧。” 第二百九十八章 沈婷上门 沈婷去东平伯府时宋婉清并不在府中,沈婷便留了一封拜贴,说改日再登门。 彼时宋婉清正在长公主府内,萧承宴虽成了太孙,可当年东宫自从焚毁后便没再修缮过,那地方住不得人,萧承宴也不想住在东宫里,他是在长公主府长大的,自然是住在长公主府更自在。 估摸着时辰萧承宴该下朝了,宋婉清把汤羹放在小砂锅里煨着,和念梅念柳同芙蓉坐在一起说着话,汴京比起黎州要暖上许多,只是如今天还不算彻底回暖,因此宋婉清裹得有些厚。 芙蓉如今领着府中事,算是接替了碧荷女官的位置,她一袭翠玉枝纹的窄袖长袍,利落又干脆,芙蓉将今日小厨房新做来的果子端进来,笑道:“姑娘忙活了一上午了,吃两块果子垫垫肚子。” 宋婉清捏起一块,这果子做的精巧,外形似莲花,层层酥皮碰一下就要碎掉,她捏着果子小心的捧起,才用了一口就见萧承宴缓步走进来:“听常吉说你来了,我半步也不敢耽搁,忙回来见你。” 念梅三人识趣的退了出去,宋婉清将果子放下,拿帕子擦掉手上的碎屑,那枚香囊便一起掉了出来,萧承宴捡起香囊,轻笑一声:“你还随身收着呢?” 那日抵达黎州见到萧承宴后,在萧承宴的帐子里,宋婉清便哭着将人抱在怀中,告知了她记起来了两人年少相识的事。 那日她哭的伤心,将萧承宴胸前衣襟都染湿了大半,此刻这香囊掉出来,宋婉清不免想起那日自己的失态,她红了脸,从萧承宴手里抢过香囊,“你还我的。” 萧承宴只看着人笑,宋婉清这样灵动的模样他看在眼里只觉心尖儿发痒,他张唇,声音缱绻又柔情:“婉清......” 他每每这样唤自己,宋婉清便听的从脊背爬上来一阵酥麻,她脸颊已经红透,找了借口出了屋子:“小厨房里煨了汤羹,我去给你盛一碗来......” 到了小厨房里,宋婉清让芙蓉将汤羹送去屋里,自己则带着念梅念柳回了东平伯府,念柳不解道:“殿下才回来多久?姑娘不同殿下多说上两句吗?这么急着离开做什么啊?” 念柳当然不知她姑娘在帐子里哭的泪眼旁沱的模样,若是知道了便明白过来,她家姑娘是最好脸面的,此刻是想起那场景,羞臊的呆不下去了。 回到东平伯府后门房小厮拿了沈婷的拜贴来,宋婉清对沈家事早不关注了,只听说沈家老太太中风瘫在床上动弹不得,免不得唏嘘几句,此刻沈婷登门拜访,这实在少见。 说到的她同沈婷没什么交情,只是往日因为与沈肆的关系同沈婷姑嫂相称,碰了面都做出一副和气样子来,此刻她已经与沈肆和离,同沈家也没了什么干系,沈婷找自己能是做什么? 宋婉清不想理会,念梅却若有所思道:“听外院的小厮说,沈家二姑娘带着娇姐儿回了侯府,说是同姑爷起了龃龉,这才回的娘家。” 念柳不以为意:“那赵家小公爷是个浑的,二姑娘嫁过去后受了气回娘家也不是第一日了,同咱们姑娘什么干系?” “这次同往日不同。”念梅把自己知道的尽数告诉了宋婉清:“说是赵家小公爷这次做的太过分了,拈花惹草暂且不提,他为了个妾室硬生生将二姑娘肚子里的孩子给弄掉了,姑娘......您说二姑娘这次登门是不是也想同您一般和离啊?” 这世道对女子多有不公,姜氏那脾气秉性的若是沈婷想要和离姜氏定然不会答应的,不管怎么沈婷既然找上了门来,宋婉清就是要见一见的。 她对念梅道:“你叫咱们家的小厮同侯府那里传句话,说我明日无事,可请二姑娘来府上一聚。” “是。”念梅应下,随即便出门找小厮传话去了。 这消息传到沈婷耳中,沈婷自然是喜不自胜。 第二日一早便带了东西上门,娇姐儿则留在了林惊影那里,同林惊影的女儿一起照看着。 “婉清。”沈婷一见宋婉清便忍不住红了眼眶,她带着哭腔道:“婉清!我是真的在赵家待不下去了!” 沈婷将自己来意说明,宋婉清蹙起眉头,这事与她无关,沈婷本不该找到自己这儿来的,她将茶盏送至沈婷身前:“二姑娘这事不该同我讲,这是你们家的私事,我是个外人,不好置喙的。” “婉清!”见宋婉清这样说,沈婷忙抓住宋婉清的手腕,她好似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当时同肆儿和离是头一遭,我如今想效仿你,却不知如何行之,婉清你是最聪慧的,便帮我出出主意可好?” 宋婉清几乎是当时就明白过来沈婷的意思,女子和离,她是汴京城头一份,沈婷在赵家呆不下去了,又想将娇姐儿带在身边,想来沈家那里姜氏和老头太太定然是不同意的,沈婷来找自己,自己若是答应了少不得要帮沈婷,沈婷瞧着自己如今同萧承宴定了亲,便觉得自己有了通天的本领,可殊不知她根本没那本事。 宋婉清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她冷着脸色:“二姑娘日子过得艰难,如今想穷巷折返,这自然是好的,可二姑娘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又不是赵国公府的人,也没本事一句话就能让赵家人听我的,二姑娘求到我这里,无非是想以我之名让萧承宴对赵家人施压,我说的可对?” 沈婷彻底愣住,因为她就是这样想的,往日以为萧承宴是沈家血脉时赵士程对她还不这样变本加厉,自从得知萧承宴身份,又见他不与沈家来往,赵士程便知萧承宴不喜沈家,偏沈肆那时还没个实权,圣上有意分散自己父亲手中禁军的意图昭然若揭,赵士程是国公府嫡子,自然不怕她家,这才让她在赵家受尽屈辱。 想起被逼自尽的七妹妹沈昭,沈婷真怕下一个黄土埋骨的就是自己。 “婉清!你看在二姐姐往日对你还算客气的份上帮帮我吧!”话说到这份上,沈婷也不在装了,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宴儿如今身份高贵,只要宴儿一句话,此事就可迎刃而解了啊!” 宋婉清是不愿意理会此事的,可想起当初沈昭被逼自尽,如今对着沈婷宋婉清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来,见她似是想起沈昭,沈婷忙哭着道:“若是七妹妹还在,得知我如今过得这样艰难,定然是心中不舍的!” 第二百九十九章 赐婚圣旨 沈婷提起沈昭,宋婉清不免悲从心来,沈昭是她心中不能提及的伤痛,想起当初沈昭被逼自裁,如今看着沈婷在自己面前哭的这样伤心,宋婉清便想起当初沈昭是否也是这样困窘? 想着沈昭,宋婉清对面前哭泣的沈婷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半晌,她才道:“二姑娘先回去吧,这事我会考虑的。” 沈婷闻言大喜过望,抹了泪又是千恩万谢,这才回了宁远侯府去。 沈婷一走,念梅就凑了上来:“姑娘真想着帮二姑娘和离?可若是被侯府的人知道了,这不是平白给姑娘添麻烦吗?” 宋婉清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可她面对着沈婷不免想起当初的沈昭,她没能救下沈昭,如今看着沈婷如此,宋婉清狠不下心来。 宋婉清道:“此事我也做不得主,还得问过太孙殿下。” 因着沈婷上门这一遭,晚间萧承宴来东平伯府接宋婉清去画舫游玩时,宋婉清将这事告知了萧承宴。 萧承宴听闻沉吟片刻,道:“那赵士程的确花名在外,沈婷跟着他不免受苦。” 萧承宴是个不爱管闲事的,他看向宋婉清:“你的意思呢?” 宋婉清低着头,她总是想起枉死的沈昭,如今沈婷与她际遇相同,宋婉清是想帮一帮她的,况且还有娇姐儿,她还那样年幼。 她道:“我每每想起沈昭,若是当初我能救她于水火之中,沈昭也不会绝望自裁了......” 萧承宴对宁远侯府没什么感情,可沈昭是个例外,她人爽朗活泼,同萧承宴也说的上话来。 “你想帮沈婷?”他问宋婉清。 宋婉清点了点头:“是。” “好。”萧承宴也不再问旁的,一口将此事答应下来。 到了第二日,沈肆下朝正欲回府之时,却被常吉叫住:“长公子,我家殿下有几句话想同您说,还请长公子移步。” 自从回了汴京二人便再没说过一句话,如今萧承宴找自己,沈肆一头雾水。 萧承宴的马车停在宫门不远处,沈肆上了马车,萧承宴正端坐在马车里,他一袭玄色蟒纹长袍,衣摆曳至地面,衬得气质清贵又疏离。 萧承宴本也是个淡漠的人,给沈肆斟了一盏茶,他开门见山:“听闻贵府二姑娘同赵国公府小公爷闹了些龃龉,二姑娘想要和离,不知长公子是如何想的?” 说起沈婷来沈肆面色倏的沉下去,赵士程来侯府要人不是一遭两遭了,沈肆也知道沈婷在赵国公府受了大罪,沈婷想要和离他知晓,可娇姐儿毕竟姓赵,倒是她一个姑娘孤孤单单的留在赵家,赵士程安能好好对她? 沈肆顾虑良多,到如今也没个决断出来,此刻对着萧承宴,沈肆长眸眯起:“殿下是什么意思?” 萧承宴已经离开侯府了,若说是什么念着往日的恩情,沈肆是不信的,如今萧承宴主动找到自己,便不会坐视不理,只是沈肆想,萧承宴应当是在自己身上有所图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萧承宴便道:“说起来二姑娘我也曾叫她声姐姐,如今她过得艰难,我总不好坐视不理。” 他话一顿,微微往前倾了倾身子,萧承宴面上带笑,这笑看的沈肆皱眉欲深,只听的他道:“不若这样,我帮二姑娘从赵家脱身,带着娇姐儿一起,换长公子在金明池马球会上,告知众人你对婉清只是兄妹之谊如何?” 沈肆咬紧了牙关,萧承宴同宋婉清虽然定了亲,想来是因为他同宋婉清曾有过婚事,萧承宴同宋婉清的这桩婚事在众人眼中便是名不正言不顺,萧承宴让他在众人面前澄清说他二人是兄妹之谊,便可堵了幽幽众口,名正言顺娶宋婉清过门了。 藏在袖中的手早紧握成拳,那身绛紫色的官服衬得沈肆脸色愈发黑沉,他不回答,萧承宴也不急,慢悠悠的为自己斟了一碗茶。 他也不喝,指腹只轻轻的摩挲着杯盏。 不知过了多久,沈肆这才闷闷出声:“好......我同意。” 萧承宴一笑:“我也会如沈大人所愿,帮二姑娘从虎穴脱身的。” 从马车上下来时,沈肆还觉得自己有些混沌,他回了侯府,沈婷院中传来与姜氏的争执声,其中还夹杂着娇姐儿撕心裂肺的哭声,林惊影被关在院外进不去,只能干着急,眼见沈肆来林惊影便道:“既然你来了我也不管了,咱们女儿团姐儿还在屋里哭着呢,你进去看看二姐姐,别让婆母再斥责她了。” 女子的不易也只有同为女子的人才能明白,可姜氏顽固,明知自己女儿过得悲惨,却不肯让沈婷和离,林惊影想不通,她已经为被这母女二人折磨的心力交瘁了,是半分都不想多管了。 林惊影走后,沈肆一脚将从里头锁了的院门踹开,大步进了院中。 ...... 到了金明池马球会那日,萧承宴坐在上首,今日这场马球会本就不是为了打马球而来,他将汴京城上下的官员及家眷都邀了来,沈肆果然也不负萧承宴期望,在申华言故作无意问出沈肆当初同宋婉清的事后,沈肆便接着道:“我同婉清从始至终都是兄妹之谊。” 有了沈肆这句话,萧承宴便可名正言顺的求梁帝赐婚了。 只是宋婉清并不知这些事,她还纠结着何时问萧承宴二人的婚事,从大内来的赐婚旨意便到了。 梁帝写下这圣旨时写的咬牙切齿,他总想着萧承宴应当配名门贵女,可萧承宴偏偏瞧上了宋婉清,梁帝也别无他法,往后这朝局也都要给他,沈肆在金明池说的那番话被梁帝得知,虽少了些芥蒂,可写的还是不情不愿。 宋婉清接到这封圣旨时人都愣在了原地,二人婚期定在六月初八,眼瞅着就要到了,才接了圣旨,萧承宴便赶来了。 郎君今日格外风流,一身青色的直裰,墨发仅用青簪束起,长身玉立,金质玉相。 “婉清。”他大步走近,在姑娘耳边低声道:“余下的日子,可要安心待嫁了。” 宋婉清脸一红,听念柳说起沈婷已经同赵士程和离,又兼沈肆在马球会上说的那番话,否则梁帝怎么会这么快就下了赐婚的旨意? 宋婉清反应过来:“是你找了沈肆?” 萧承宴拉着姑娘一齐往屋里去:“是啊,总要有一道赐婚旨意,否则岂不是委屈了你?” 宋婉清眼圈发热,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半天她才道:“多谢你......” 萧承宴摸了摸姑娘的脑袋:“如今说说就算了,往后可不许再说,你我夫妻二人,可不许这样生分。” 第三百章 不合规矩 宋婉清被他这句夫妻二人说的一愣,随即羞红了脸,身后的念梅念柳也纷纷笑起来,她们姑娘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这头喜气洋洋一团和气,大牢之中萧睿楷同王家一行人和沈随却满脸颓丧。 沈随自从被抓紧牢中,萧睿楷便知起复再无希望,他从沈随口中得知自己小儿子萧致渊被西戎人抓走,不治而亡的消息,自那以后便浑噩不堪。 今日是萧睿楷的死期,大内已经下了旨意来,原本的问斩换成了一杯鸩酒,萧睿楷看着那描金珐琅的酒杯,忽然大笑起来,他摇摇晃摇的起身端了那酒杯:“父皇......” 萧睿楷喃喃着,随即无半分犹豫的将那杯毒酒饮了下去,毒酒入腹,鲜血自唇角溢出,萧睿楷身形摇晃两下,随即便没了生息。 他重重的倒在蒲草之上,朱内监眉头深蹙,他方才听清了萧睿楷临死前说的那句话,萧睿楷说的是:“父皇,你害的我好苦......” 他生来便是个错误,被梁帝用无形的线操控着,偏他自己深陷其中,看不清前路,总以为只要自己努力些梁帝便能如喜爱长兄般喜爱自己,可到头来也只是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萧睿楷忽然想起先皇后曾给他做的那道荷花酥,那样香甜的糕点,他只吃过一次,若是能......再尝一次母后做的糕点该多好...... 可惜萧睿楷吃不到了。 他这一生为人刀俎,因一念之差做下许多恶事,生如浮萍并非不想向善,可惜这路太泥泞,他终究是走错了。 萧睿楷身死后,沈随同王家人一并发配岭南,沈随被发配那日,香姨娘冲破侯府小厮的桎梏,跌跌撞撞的扑倒沈随面前,她哭的撕心裂肺:“随儿......随儿......是为娘害了你啊!” 王熙宁亦在发配之列,她早没了往日的风光,说句蓬头垢面也不为过,王熙宁红着眼,默默将头低了下去。 香姨娘突如其来的举动害的发配的队伍都停在了原地,因为是沈予铮带着香姨娘来的,负责押送这一行人的衙役并不敢轻举妄动。 “你做些什么!”沈予铮将香姨娘拉开,他力气太大,香姨娘险些摔了个趔趄:“莫要阻碍公务!” 沈予铮冷着脸,一派不近人情的肃杀,沈随看在眼中,眼底爬上一丝阴霾,他望着沈予铮,像是在望着自己的仇人似的。 在沈随心中沈予铮与仇人也无甚差别了,他目眦欲裂,尤其是望着沈予铮将香姨娘拽开粗暴的动作时,沈随几乎是咬牙切齿:“沈侯爷!烦请您往后待我母亲好些......” 香姨娘一怔,眼泪扑簌簌落下,“儿啊!我的儿啊......” 沈予铮受的打击也不小,他难以置信的看着沈随:“如今你连句父亲都不愿意叫了?” 沈随梗着头,没再给沈予铮一个眼神。 发配的队伍出了城门后,沈予铮也像被抽走了魂魄似的,整个人都颓丧起来,他回了侯府,沈肆正撞上回府的沈肆,见自己父亲如此,沈肆关切道:“怎么了父亲?” 沈予铮竟是连句话也没说,红着眼眶进了书房里。 此后沈予铮便病倒了,侯府上下尽数交给了沈肆打理。 只是这些同宋婉清都无甚干系了,婚期将近,宋婉清只管在房中绣嫁衣便是了,萧承宴原本找了京中绣娘来帮宋婉清做这些的,只是宋婉清听说女子出嫁的嫁衣要自己做就才能得美满幸福,便不肯假手于人。 只是苦了萧承宴,少了许多同宋婉清见面的日子。 门房处何秀华看的又紧,说婚嫁前不许二人见面,萧承宴用头发丝想便知道这是何秀华刁难他的法子,也是,自家女儿被他拐走了心中总是有不悦的。 何秀华不肯让萧承宴见宋婉清,萧承宴便不再走正门,每每从角门边上翻墙而过,头一次萧承宴来时宋婉清正在院中绣花,头顶猝不及防的传来男人的声音,宋婉清吓得一激灵,险些将绣棚扔了出去。 待抬头瞧见是萧承宴时,宋婉清心有余悸的拍着胸脯,“你快下来,这树太高了!” 萧承宴此时正蹲在宋婉清院中的那棵梨树上,因为早有打算,萧承宴只穿了身玄色暗纹的窄袖劲袍,他动作轻巧的从树上跃下,“婉清!” 郎君眼睛亮晶晶的,他身手好,即便是翻进内院里仍未被小厮发觉,只是萧承宴运道不是很好,正巧撞上了来给宋婉清送丝线的何秀华,何秀华柳眉倒竖一声厉喝,“殿下!” 她冲进院中:“我早说过大婚前不许同婉清见面,殿下竟然翻墙而入,这是将国法家规至于何地?” 何秀华口齿伶俐,又因为这是宋婉清的嫡母,萧承宴不好说些什么,便悻悻的点了头,认下了自己的不是:“是我欠考虑了,何大娘子勿怪。” 萧承宴还想说两句软话让何秀华别赶自己出去,岂料何秀华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到底是将人给赶了出去。 一朝太孙,就这样被东平伯府的人给扫地出了门。 因着这次的事,萧承宴每每再来见宋婉清时便格外小心,今日他又翻墙而入,给宋婉清带了巷口那家铺子的果脯吃,“你快尝尝,常安说这果子是最好吃的。” 这家铺子的果脯宋婉清知道,她嫌甜不怎么爱吃,最爱吃的是念梅,常安的小心思昭然若揭,宋婉清也没拆穿他,用了两块后便不肯再用。 萧承宴是翻墙进来的,衣袍上难免沾了些许尘灰,宋婉清将他肩头的尘灰掸落,虽说的话是埋怨,可心头的甜蜜却怎么也压不住:“我母亲说了不叫你上门,你怎么还日日来,省的耽误了你的正事。” 梁帝如今不问朝局,许多事都交给了萧承宴处理,萧承宴也曾向宋婉清透露过,说梁帝有安养天年的意思,不过这一切都要等到他二人成婚后了。 “我自然是将琐事都处理了才来的!”生怕宋婉清让自己离开,萧承宴紧忙道:“上次你母亲便把我赶了出去,我都没好好看看你,这次你不许赶我!” 宋婉清对着他说不出半句硬话来,只得点了点头,偷摸的带着人进了房中。 萧承宴一进屋就看见圆桌上铺着的大红嫁衣,他看的愣了神:“婉清......” 以往来时这嫁衣都放在内室里,如今是宋婉清绣完了,放在外间,等着一会儿收起来的,没成想竟被萧承宴瞧见了,她一下子红了起来,欲盖弥彰的想用身子遮掩那嫁衣。 她扑在桌上,笨拙的张着双臂:“你......我母亲说了,成婚前你不能看这嫁衣的!” “她此刻不在!”萧承宴将人拉起,循循善诱的蛊惑着宋婉清:“婉清......这嫁衣如此好看,你可能穿给我瞧一瞧?” 他在身后抱着自己,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颈间,已经许久不曾同萧承宴这样亲昵过了,宋婉清僵的厉害,吞吞吐吐道:“这......这不合规矩!” 第三百零一章 黏黏糊糊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郎君央求着,黏黏糊糊的语气听的宋婉清头脑发晕,几乎都要答应萧承宴的请求了。 “好婉清......好婉清......”萧承宴抓着宋婉清的手轻晃,那双潋滟的眸子此刻像盛满了春水般,宋婉清被他看的有些不知所云,抱着嫁衣的手松了又紧。 到底还是答应了萧承宴。 宋婉清换好衣衫从内室里出来时,萧承宴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这身嫁衣是宋婉清自己绣的,百鸟朝凤的纹样,衣摆曳地蜿蜒,海棠纹绣牡丹腰封勾勒出姑娘盈盈一握的腰肢,华贵雍容,气度非凡,可宋婉清此刻只簪了一只素银簪子,这样打打扮便衬得人沉静温婉,清丽中又透出几分娇媚来。 宋婉清揪着衣裙,不敢抬起眼眸。 “婉清......”一室寂静里,萧承宴的抽气声异常明显,他喉间滚了又滚,牙关紧咬着,从腰腹爬上一阵痒意,萧承宴脊背僵直,动也不敢动。 “是,不好看吗?”宋婉清忐忑的询问,她抬起眸子,对上萧承宴染满了非同寻常意味的眸子,宋婉清一惊,提着裙摆往后退了两步。 “你这样......盯着我做什么?” 姑娘眉眼温润,眼底水光盈盈,她生的貌美,受惊时眼底的惊慌神色仿若一只无措的白兔。 萧承宴侧过脸去,艰难开口:“很......好看。” 他饱读诗书,此刻看着心上人身着嫁衣站在自己面前,萧承宴只觉心如擂鼓,往日学的那些酸腐肉麻的诗句竟是半句也想不出来了,他额上青筋凸起,极力压制着自己想上前将人拥入怀中的欲、望。 宋婉清见他神情怪异,竟是直接担忧的上前询问:“怎么了?” 这不上前还好,萧承宴原本就克制着自己,如今所有的理智都随着那根弦彻底断裂,他抓住姑娘的手,眼底都染上了猩红之色,宋婉清被萧承宴突如其来的的动作吓了一跳,踮着脚抬手去摸萧承宴的额:“你脸色不对,是生病了吗?” 他面色赤红,呼吸粗重,宋婉清便下意识觉得萧承宴是感染了风寒,可还未曾摸上他的额,宋婉清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竟是被萧承宴懒腰抱了起来。 他抱着宋婉清往内室里走去,宋婉清惊呼一声,稳稳的环住了萧承宴的脖颈,她压低了声音,有些羞赧:“你这是做什么?” 萧承宴一言不发,只是将人放在了床榻之上。 宋婉清到如今也明白过来萧承宴想要做些什么了,她支支吾吾的说不出半句话来,只是裹紧了一旁的锦衾。 原想着不过是穿嫁衣给萧承宴看看,可如今的情形已经超出了宋婉清的预料。 萧承宴抬手,骨节分明的大掌轻勾了下勾着幔帐的鎏彩金钩,幔帐倾斜而下,落在了宋婉清的脚踝上。 因着在自己房中,宋婉清便没将鞋袜穿好,只趿拉着一双鞋子,此刻鞋子早落在了地上,她光着脚,幔帐微凉的触感让宋婉清头皮发麻。 她瑟缩着往床闱里爬,却被萧承宴抓着脚踝又拖了回去,布料摩擦发出声响,男人抚着她的腰将人掉了个方向,宋婉清靠着衾被,原本松散的发髻此刻干脆尽数散落开来,她倒在上头,只觉天旋地转。 男人低沉的嗓音是适时响起:“婉清......帮帮我......” 宋婉清便失了神志,任由萧承宴小心翼翼的帮自己将嫁衣褪去,萧承宴将嫁衣放在床帐外,又钻进了幔帐中。 轻纱晃动,传来宋婉清的惊呼声:“这......这不合规矩!” 萧承宴握着宋婉清的手腕,眼尾猩红:“可是婉清......我难受......” 窗外鸟鸣清脆,风起,梨树的枝叶轻轻扫过窗棂,一下又一下。 院外新进洒扫的小女使正叽叽喳喳说着今日厨房备的午膳,宋婉清听在耳中,只觉面颊上,胸脯,后背,四肢,哪儿哪儿都冒着薄汗,浑身粘腻的不像样,她只穿着中衣,如今天还不算大热,可宋婉清却觉得衣料都紧巴巴的贴在身上了,她咬着唇,认命的闭上了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念柳送了午膳来时,只见自家姑娘站在盥洗架子前,拼命的搓洗着掌心,那掌心红肿不堪,不知是宋婉清自己搓的,还是因为什么旁的缘由。 房中除了宋婉清便再无他人,可那原本是要收起来的嫁衣此刻却搭在衣架上,念柳往床榻上看了看,昨日才换过的攒金枝绣样的床单子此刻却换做了青梅纹样的,念柳皱起眉,是自己记错了不成? 她没在意,而是对宋婉清道:“姑娘快些用膳吧,今日有炙羊肉,清炖枇杷露,莲蓉酥饼,白灼菜心......” 话还没说完,宋婉清却突然将念柳请了出去:“这饭我自会用的,只是我想起前几日在二十里桥王家铺子那里定了丝线,念柳你跑一趟,替我将丝线拿回来吧!” 念柳思索片刻,随即道:“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姑娘要快些用膳,否则这午膳就冷了。” 宋婉清忙不迭的催促:“我知道了,你快些去吧,再交代院中伺候的女使们,我要小憩,没我的吩咐都不许进来。” 念柳多瞧了宋婉清一眼,只觉自己家姑娘今日肌肤白里透红煞是好看,可这脸是否有些太过于红润了? 宋婉清见念柳不动,声音有些急躁:“怎的了?不是叫你去买丝线?怎么还不去?” “哦好!我这就去!” 念柳觉得有些奇怪,她姑娘往日里也没要东西要的这么紧急的时候,可念柳最是忠心,那铺子也不算太远,两刻钟也就回来了,念柳点头应下,巴巴的去了。 念柳一走,宋婉清便靠着门板缓缓滑坐下来,她脸颊红的不成样子,宋婉清抬手摸了摸脸,又恼怒的拿起衣袖拼命的擦着脸颊。 她吧嗒吧嗒的直掉眼泪,心中还在骂着:“这该死的萧承宴!” 这头萧承宴浑然不知自己惹了姑娘伤心,他一拍屁股神清气爽的走了,心情好见什么都欢喜的紧。 萧承宴回了长公主府里,常安赶紧乐颠颠的迎上前来:“殿下回来了!” 萧承宴点点头,哼着不明意味的曲调进了屋子里。 常安站在院中挠着头,纳罕道:“今日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不成?” 常吉擦拭着佩剑,仰头望了望天,故作深沉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第三百零二章 大婚之日 两人在外头嘀咕了半晌都没去猜出萧承宴今日为何这样高兴,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便到了两人大婚那日。 东平伯府外喜气洋洋,宋家老太太今日也露了面,宋婉澄于一月前出了嫁,宋婉清也给添了一份嫁妆,今日二房宋婉清的二叔和婶婶没来,只派了个宋婉澄来。 宋婉澄是没跟宋婉清说过两句话的,她听的最多的就是宋婉湘和自己母亲对她的咒骂,以至于而今看着一身喜服的宋婉清,做贼心虚,宋婉澄是有些怕的。 “三姐姐......这是我母亲让我给你的添妆礼......” 宋婉澄穿着一身鹅黄色的绣花罗裙,头上仅仅只赞了两只素色的钗环,梳的是妇人发髻,只是她年纪到底太小,这身打扮显得有些别扭。 宋婉澄怯生生的将东西递给房嬷嬷,这一屋子里她也就只敢同房嬷嬷有接触了,自己一家人做出那样的事,宋婉澄羞愧难当,书塾里夫子说这并非磊落行径。 她是只知道贪吃贪睡,可也不是个分不清是非黑白的,今日吴氏派她来也是存了让她跟宋婉清重修旧好的意思,只是宋婉澄实在是不敢抬头去看宋婉清的脸,站在屋里眼泪都快憋出来了。 在宋婉澄即将“哇”一声哭出来之前,宋婉清送了块糖糕到宋婉澄唇边:“我记得你幼时是最爱吃的。” 说的幼时也不过是宋婉清才被接回侯府时,那时宋婉湘对她冷嘲热讽,宋婉澄还曾拦着宋婉湘不叫她说那些难听的话,宋婉澄也曾在宋婉清不愿出嫁被关禁闭时偷偷叫小女使来送糖糕给她,宋婉清一直记在心里。 “谢谢......三姐姐......”悬在眼眶里的眼泪忽然落了下来,宋婉澄接过糖糕,就着眼泪大口吃了起来。 宋婉清让念梅将人带出去,回眸瞥了眼房嬷嬷手里吴氏准备的添妆礼,照二房如今入不敷出的架势,这些东西有多半是宋老太太给吴氏帮着添置的。 “收起来吧。”宋婉清吩咐道。 房嬷嬷将东西登记造册后收了起来,同何家人送来的添妆放在了一起,宋婉清出嫁,何秀华几乎要将长房的家底都掏空了,足足准备了一院子的嫁妆,此刻外头小厮们才放了炮竹,几位管事妈妈们正在撒喜钱呢。 院子外头闹哄哄的,却是一派喜气。 为宋婉清梳头簪发髻的是房嬷嬷,房嬷嬷年长,膝下儿孙众多,同夫君也是和睦有佳,他儿子学识也好,又中了举人,一家子日子过得团团圆圆有滋有味。 前些年何秀华早还了她身契,如今房嬷嬷可是正经八百的良家人,非什么贱籍奴仆。 何秀华让房嬷嬷为她梳头,也是想宋婉清的婚事和美甜蜜,房嬷嬷拿着龙凤书篦捏着宋婉清的一缕发丝轻轻梳着,她脸上笑容真切,是发自肺腑替宋婉清高兴:“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 宋婉清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心头思绪繁杂,但更多的是甜蜜,她曾以为自己这一生都要谨小慎微的活在烟渺阁那个四四方方的院子里,却没想到,她也有美梦成真的一日。 房嬷嬷为宋婉清梳好发髻,念梅从外头进来,她含着笑拿起那套萧承宴早让人送来的头面,顶冠上头硕大一颗东珠璀璨夺目,念梅小心的为宋婉清将发冠戴好,又拿了余下的钗环为宋婉清簪上,梳妆完毕后宋婉清缓缓起身,她该去祠堂里叩请祖宗,进香烛祈愿了。 祠堂外何秀华正等着宋婉清,她知道自己婚事不利,所以干脆连宋婉清的院子也没进,只叫了房嬷嬷去,此刻她等在祠堂外头,见一身喜服的宋婉清,不免红了眼眶。 何秀华轻轻拭泪:“进去吧。” 祠堂里并没有旁人,宋婉清在念梅的帮助下点了香烛,又上了香,在蒲团前跪下。 念梅缓步出了祠堂,将宋婉清留在了祠堂内。 从前嫁给沈肆之时因着沈肆身死,宋婉清嫁去是守寡,宋琰并未叫宋婉清进祠堂行礼,如今自己穿着喜服跪在蒲团之上,宋婉清忽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她先是对着祖宗牌位磕了头,而后本该对着祖宗牌位祈愿的,可宋婉清却把目光投向了角落里放着的牌位,那是她生母王绫的牌位,宋婉清喉间发哽,想要哭却硬生生把泪憋了回去,她说:“阿娘,我要嫁人了,他待我极好,阿娘尽可放心了。” 像是听到了宋婉清的话一般,祠堂内烛灯明灭,宋婉清险些憋不住眼泪,她站起身,上前抱起她母亲的灵位,抱在怀中,像是拥抱着王绫一般。 “阿娘,别牵挂我,如今我也算苦尽甘来了。”她喃喃着,太多话想说,而今却不知说些什么了,只能一声声的唤着:“阿娘,阿娘......” 一声声低喃的阿娘在祠堂内响起,门外的何秀华似有所感,她垂下眼皮,遮挡了眼底的酸涩。 有哪个女儿不思念娘亲的,何秀华像宋婉清这个年纪还常因为同宋璟拌嘴回娘家同自己母亲告状,可宋婉清年幼丧母,她甚至都没见过王绫的模样,这样的方式是她唯一能亲近母亲的方式。 从祠堂出来后,宋婉清便同何秀华一齐到了花厅之中,萧承宴早过五关斩六将进了府门,此刻等在花厅之中,萧承宴只觉时间是如此之慢。 何秀华牵着凤冠霞帔的宋婉清出了屏风,只见萧承宴等候在侧,宋婉清盖着盖头,瞧不见外头情形,她只看得见眼前有一双云纹绣瑞兽的喜靴。 她知道,那是萧承宴。 何秀华牵起宋婉清的手放在萧承宴掌心,宋婉清浑身一紧,那头萧承宴也是紧张的厉害,甚至连嬷嬷递了喜绸来都忘了接。 他贵为太孙,今日迎娶太孙妃原不需要他亲自登门的,只是萧承宴爱重宋婉清,自是不会摆那些没用的谱儿。 他带着一行人敲锣打鼓的从御街经过,所过之处都撒满了喜钱,比起上门提亲那日不知热闹了多少倍! 萧承宴给何秀华敬了茶,何秀华轻轻颔首,目露不舍:“往后婉清进了宫,望殿下待婉清好些。” 何秀华知道萧承宴对宋婉清好,可她想萧承宴待宋婉清再好些,最好是万事都以她为先,捧的如珠如宝,疼得入骨入髓。 “吉时到!” 一声喝下,萧承宴便带着宋婉清出了府门,何秀华一路跟随者,眼瞧着宋婉清进了花轿才作罢,她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身侧忽然响起一道男声来,是永宁侯府的侯爷叶轻舟。 叶轻舟冷着脸送来锦帕:“哭什么,这么多年还是一如既往的没出息。” 何秀华瞪他一眼,没有说话。 “行了,女儿都出嫁了,往后该想想自己的日子了。”叶轻舟望着送嫁的队伍,话里话外意有所指。 何秀华怒色欲深,她压低声音:“这同你又有什么干系!” 随即转身进了院里。 第三百零三章 自有妙计 梁帝早命人修缮了宫殿让萧承宴居住,宋婉清同萧承宴从宣德门而入,过了大庆殿,先去拜见了梁帝,诸多繁琐礼仪过后,头顶凤冠的宋婉清只觉脚步虚浮,幸而往后也无甚礼节了。 碧荷姑姑从皇陵赶回,如此大喜的日子她自然是要在的。 领着宋婉清进了大庆殿,碧荷女官道:“姑娘稍作休息,殿下在外头同众人饮酒呢,还得等上些时辰呢。” 宋婉清颔首,端坐在大红喜被之上,她双手交叠于身前,一张白嫩的小脸藏在盖头之下,被众人瞧不见的地方,她紧张的眉头轻蹙。 殿中人声渐渐散了,宋婉清听见外头廊上有宫女缓步走过,她蒙着盖头,并不知道此时天色已经黑了,忙了一整日,宋婉清只觉腹内空空,依照规矩,念梅念柳不得进内室,在屋里守着的是宫中女官,宋婉清虽觉得饥肠辘辘,手边就是铺撒了满床的大枣、桂圆,她也不敢用,只是一味端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吱呀一声大开,萧承宴进了房中,带来一阵浓郁的酒气,宋婉清下意识吞了下口水,眼睫低垂,望着那双大红喜靴离自己越来越紧。 “出去吧。” 男人吩咐殿中人。 “诺。”直到房门被关上,宋婉清才确定那女官出了屋子。 她不敢说话,等着男人将盖头挑起,眼前亮堂起来,摇曳的烛光照的他眼底发亮,像是璀璨星子在眼底淌满。 萧承宴挑着盖头的手毫无预兆的停在半空,他直勾勾的盯着宋婉清,将人看的心底发慌,宋婉清忙低下头,慌道:“怎的了?是我的妆花了吗?” 男人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他摇头,“我说过的,婉清,你极美。” 挑起盖头后入目先是姑娘的那身一身喜服同珠翠满头,将人衬得华贵典雅,他的婉清也的确适合这样艳丽的装扮,娴静柔美,皑如山上月,姣若云间雪。 目光往下,随后便是那双水灵灵的杏眼,含情脉脉,似是羞恼般,狭长而挺翘的睫颤动了两下,红唇轻抿,亦喜亦嗔。 萧承宴看的一时呆愣,听了萧承宴的话,宋婉清侧过脸去,低头不言。 萧承宴拿了合卺酒来,宋婉清伸手接过酒樽,她此刻的确是羞得厉害,握着酒樽的手都有些颤抖,轻抿了口酒水,宋婉清依旧垂着眼睫,安静乖巧的坐在一侧。 萧承宴坐在宋婉清身侧,只见姑娘一张俏脸浸润在光色里,昳丽明艳,膝上的衣料被抓的皱巴巴的,可见姑娘心中是不安的。 他面上是温润的神色,只是瞧见宋婉清的手时脸颊不由一红,他还记得那日宋婉清哭红了眼,低头瞧着自己红肿的掌心止不住的落泪,那一日,他将人欺负狠了。 牙关一紧,怕将人吓着,萧承宴起身道:“你可饿了?我让常安备了吃食的,我叫念梅给你送进来。” 正欲出门之际,衣角却被姑娘抓住,她摇头:“这不合规矩。” 萧承宴实在是恨极了这些规矩,可他明白宋婉清的意思,若是传出去到外人耳中,是要说宋婉清新婚之夜差人送吃食进殿,是没规矩,小家子气的。往后她是要做一国之母的,自然不能流露出去一丝行为不端的事。 抓了一把大枣塞进宋婉清手里,看着姑娘用了三五颗,萧承宴眼眸极亮:“再吃些。” 不吃饱脸怎么会有力气? 只是宋婉清摇着头,说什么都不肯再吃。 见她不肯再用,萧承宴也不再往宋婉清手中送什么干果,他弯唇一笑:“那就先沐浴!” 伸手将人抱起,耳房里早备好了沐浴的东西,宋婉清红着脸,被萧承宴抱进了耳房之中。 她慌乱的抓住了自己的襟口:“还是我自己来吧。” 萧承宴略一挑眉,不置可否。 宋婉清瞧萧承宴一直站在原地,不由问道:“你为何,还不出去?” 她耳尖已经红透了,同耳珰上那颗珊瑚珠也无甚区别,萧承宴眸色幽暗,缓步朝宋婉清走近。 水声绵绵,殿外能听见的声音其实很有限,念梅蹲在窗子下头,一脸沮丧,自家姑娘就这样嫁了人了,虽然高兴,可念梅有种姑娘最亲近之人不是自己同念柳的错觉,倒是起了些同萧承宴争宠的意思。 常安哪里知道这些,他想的是日后便能日日见着念梅了,笑嘻嘻的把果脯端来:“吃些!” 念梅丧着脸,她如今怎么见常安也心烦的很,推了那果脯,念梅气呼呼的进了偏殿里。 长夜漫漫,红烛噼啪炸了一夜,殿中二人也没消停,单是叫水就叫了三次,到了天明,龙凤喜烛已经燃尽,烛泪蜿蜒而下,流了一桌面。 ...... 宋婉清起身时萧承宴正在榻边守着自己,身上青紫痕迹明显,萧承宴正拿了药替姑娘涂抹,宋婉清累的厉害,连手指头也不想动,心中对萧承宴存着怒气,忍着疲累从锦衾下伸出一只脚去,对着男人膝上就是一脚,险些将药膏踹在地上。 做完这一切她便将头埋进被子里,像个鹌鹑似的把自己藏了起来。 萧承宴忍不住发笑,端了羹汤来轻声哄着姑娘用,见宋婉清没什么动作,索性拦着腰将人给捞了起来,将羹汤喂至宋婉清唇边。 半是哄半是吓,宋婉清用了小半碗汤羹下去,萧承宴掖了掖被角,让宋婉清继续睡着。 梁帝早吩咐过不必拜见,何贵妃那里萧承宴早打过招呼,便让宋婉清多睡会儿。 宋婉清一觉醒来已是正午,有宫女流水似的鱼贯而入,手上端着宋婉清的衣衫首饰,莺啼似的声音在屋内响起:“太孙妃请更衣。” 宋婉清有些局促,屏退这些宫婢,在念梅的服侍下换好了衣衫。 她听念柳说梁帝将萧承宴叫去了,宋婉清不知是何事,也不敢轻易去殿中寻人,只得等候着。 不消片刻,萧承宴便回了大庆殿。 “怎的了?”宋婉清见他面色凝重,倒像是梁帝给了什么担子压在萧承宴身上似的。 萧承宴屏退殿中人,将梁帝今日的话尽数告知。 梁帝自从中毒后便感觉身子不济,朝堂事务也早早交给了萧承宴处理,萧承宴虽知道迟早会有这一日,却没想到这一日来的会这样早。 梁帝起了禅位的心思,也已经通知了礼部,不日便要昭告天下。 萧承宴抱着宋婉清,一字一句在她耳边低声道:“婉清......你放心,此后你我夫妻二人,一生一世一双人,我萧承宴,永不背弃。” 身为帝皇三宫六院是常事,萧承宴知道宋婉清或许会担忧,因此他早早立下誓言,只为叫宋婉清安心。 见宋婉清没什么反应,萧承宴有些急促:“怎的?婉清不信我?” 宋婉清拉下他的手,柔声道:“我自是信你。” 经历使然,宋婉清如何能不信萧承宴对自己的心意,只是她担忧朝臣那关,自古帝王便没有只中宫一人的。 “若是群臣上谏,又该如何?” 男人答:“婉清不必忧心,我自有妙计。” 只是宋婉清怎么也没有想到,萧承宴的妙计出的竟然这样之损。 第三百零四章 彻底圆满 梁帝昭告天下自己将禅位于萧承宴后,朝臣中便不乏想将家中女儿送进大庆殿中的。 甚至有的找到宋婉清这里,借着那一星半点微末的关系,想着走宋婉清的门路将女儿塞进来,宋婉清一一都拒了,只是不出三日,那些妄图将女儿送进大庆殿的人家,无一例外府宅都起了火。 只这火都起在偏僻院落里,并无什么人受伤,可接二连三的汴京中起火,且这些人家还都曾想将女儿送进大庆殿里,便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事儿是谁所为了。 上朝时这些官员见萧承宴的脸色都难看的紧,偏萧承宴还主动问起被烧宅邸官员家中情况:“听闻武大人家中火势不小,可有人伤着了?” 那位武大人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并没有......并没有......” 在大庆殿的日子过得惬意,这日萧允权照常来寻她说话,只是没说两句便被萧承宴以课业为由送回长春宫里去了。 而后萧承宴便黏黏糊糊的将人抱在怀里,等着宋婉清夸奖自己。 宋婉清无奈的摇头,道:“你做的这样招摇,也不怕落人口舌。” 是绝了那些人将女儿送进宫的心思不错,可岂不是让人背后里议论? 萧承宴却道:“常吉有分寸呢,没伤着人,况且我这样横,那些人家只要是心疼女儿的便不会舍得将人送进来,绝了那些人的心思,何乐而不为呢?” 宋婉清无奈笑笑,见男人将手摸上自己腰间,她慌忙起身:“青天白日的,你要做什么?” 萧承宴回忆着方才手搭在姑娘腰间的触感,似乎是比起在黎州时丰腴了些,但也只是一点儿罢了。 他玩味的笑,有意逗弄:“你觉得呢?” 宋婉清闹了个大红脸,从案几上捡起折扇,慌不择路的出了正殿。 梁帝禅位于萧承宴,自己则去了玉山安享晚年,梁帝出宫那日宋婉清同萧承宴相送,萧承宴从始至终黑沉着脸色。 即便是宋婉清在身侧也不曾缓和些。 “怎么了?”宋婉清小声问。 萧承宴摇了摇头,将宋婉清的握得紧了些。 梁帝是他的祖父,却也是害他至深的仇敌,他对梁帝感情复杂,梁帝看着他长大,他深知梁帝喜怒无常冷心薄情,那日在西华门时,也是他,有意害婉清,让婉清身败名裂,承受污名折辱。 他父母因梁帝而死,连婉清的外祖父一家也受了牵连,丹阳因为梁帝郁郁终生,那样要强之人却疯癫成疾,他害的自己一双儿女死的死疯的疯,可因为他是一国之君,萧承宴甚至不能动他分毫,也因为他是自己亲祖父,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萧承宴甚至不能同他去报复些什么。 他隐姓埋名二十余载,而今终于认祖归宗,看着梁帝退位,远离汴京,萧承宴心中似乎空了一块,那一块无论用什么都无法弥补。 目光幽幽落在轿辇之上,萧承宴轻蹙起眉,心头百感交集。 梁帝坐在轿辇之上,亦是频频回望城楼的方向,宋婉清看的清楚,他鬓发花白,已然是个佝偻老人的模样了,舒悦的那一副毒药,抽走了梁帝萧鉴的矍铄精神,他已经苍老的不成样子了。 何贵妃抱着萧允权,萧允权到底年幼,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他口疾已经好了大半,只是说话还有些不利索罢了。 “父皇......” 萧允权哭的伤心,拿着何贵妃的衣袖擦拭眼泪。 何贵妃原本是要同梁帝一起去玉山的,只是梁帝却说让何舜华留在汴京里,等着萧允权前往封地之时,跟着同去,不必再侍候在自己身侧。 何舜华答允,她最牵挂的也是自己的权儿。 梁帝离京后,太和殿中,何舜华带着萧允权等候着萧承宴的安排。 萧允权早封了王,往日是梁帝为了制衡萧睿楷,如今这王位倒成了萧允权离京的因由。 “不知陛下要让权儿去何地?”何舜华忐忑开口。 天下已定,都是萧承宴说了算,何舜华自知自己儿子身患有疾,也不想着再争什么皇位,她也知自己有今日都是因为这张酷似先后的脸,这一切本该是萧承宴的,何舜华只想同萧允权安安分分的在封地里,看着自己儿子长大娶妻生子就是了。 萧承宴早想好了萧允权的封地,他道:“蜀中,权儿的封地在蜀中。” 蜀中虽平,可难保萧睿楷还有旧部贼心不死,萧允权又自小娇惯,蜀中最是富饶,那里还有萧睿楷曾留下的马场,战马是军需,交给谁萧承宴都不放心,如今蜀中的马场萧承宴早先一步送了申华言去接手,若是萧允权能同申华言将这些拾起来,便是西戎再起疑心,我大梁也可有战马与之一战。 何舜华自是知道蜀中的,富饶之地,当初知道梁帝将那封地给了萧睿楷时,何舜华还曾想过若是给了自己儿子才是最好,如今这真成了自己儿子封地,她自是千恩万谢的带着萧允权叩谢萧承宴。 梁帝离宫七日后,何舜华便带着萧允权离京赶往蜀中。 何家众人也来相送了,宋婉清站在一旁,看着何秀华姐妹两个哭的泣不成声,目光一瞥,竟然瞧见站在何舅母同何承熹身后的沈媛。 沈媛原本想着有婆母和自己夫君挡着自己,宋婉清应当不会看见自己的,谁料宋婉清眼睛尖,一眼就看见了沈媛,沈媛吓得不敢动弹,生怕宋婉清因为从前的事找自己晦气。 好在是宋婉清没同她计较,一笑而过将此事翻了篇。 在大庆殿住了月余,俯仰之间萧承宴的登基大典便到了。 在萧承宴身边伺候的小太监是朱内监的干儿子,名唤“吉庆”,吉庆道:“司礼监那里已经将一切布置好了,礼部同钦天监与鸿胪寺也已经告知天地宗社,只等明日登基大典陛下同皇后......” “知晓了。”萧承宴打断吉庆的话,“下去吧。” 这些东西反反复复自己都听过多少遍了,他信礼部同司礼监不是吃白饭的,自然不会出什么纰漏。 到了登基大典那日,萧承宴同宋婉清一起行至奉天殿中,他身着皇帝衮服,二人携手立于殿中,宋婉清侧目看向身侧男子,才觉萧承宴一直望着自己。 她弯唇浅笑,想起在侯府初见萧承宴之时,那时两人尚且青涩,宋婉清也没想到自己竟会同萧承宴有这样一遭姻缘。 握着男人的手紧了两分,在礼官吟诵的唱词和阵阵礼乐声中,二人对望着,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渺小,乃至消失不见。 宋婉清想,她这一生,彻底圆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