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嫡姐嫁给权臣后》 第1章 替嫡姐洞房 冬至这日,汴京下了今年第一场冬雪。 城里城外,四处白茫茫一片,气温极低,城道上行人冻得瑟瑟发抖。 徐望月在屋里也冷得细细抖着。 她只穿了薄薄一层鸳鸯肚兜,站在屋子中间,背后那只手从她的侧臀,到腰肢,再到前胸,一路往上抚摸。 让她觉得自己像个货物一样,任凭对方审视检验。 “肤如凝脂,手如白玉。” “不错,细嫩光滑,挺翘能生。” 粗粝的指腹传来的不适感,让徐望月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下一刻,那根手指竟要伸进她的嘴里检查牙口。 她的丫鬟红玉急红了眼:“嬷嬷不带这么欺负人的,我家姑娘还未出阁,不是什么可以买卖的外室,嬷嬷怎么拿那些人牙婆子的手段用在姑娘身上。” 五福嬷嬷见状,不但没收手,反倒一手指头捅进去,在她口中一顿好搅和。 语气轻蔑:“那些外室都是什么身份?你家姑娘要伺候的可是世子爷,自然要仔细些。” “再说,姑娘家舌头上的功夫也是伺候人的手段,夫人送来的春宫图难道没有认真看吗?” 说到这个,徐望月脸上臊得慌,连忙用眼神示意红玉不要多言。 默默忍下这位五福嬷嬷所有动作。 嬷嬷见徐望月逆来顺受乖巧得很,心中更加得意:“只是这小腹,比我家夫人略粗了一点儿,今日就不要进食了,以免晚上侍寝世子瞧出来。” “这才白天,一天不吃岂不是要饿坏我家姑娘?”红玉急到想哭。 嬷嬷冷嗤:“能有机会伺候世子是多大的福分,只是不吃饭而已,瞧把你矫情的。今晚是多大的要紧事,关乎到整个徐府的荣辱,若是穿帮了连累夫人,到时候别说是吃饭,说不准把你们再送回庄子上发卖!” 徐望月捏着红玉的手示意她不要多言,随后语气柔柔:“谢谢嬷嬷教诲,望月谨记在心,必然不辜负长姐嘱托。” 见徐望月懂事,嬷嬷也作威作福爽了一把,心满意足拉开房门。 门外呼啦啦冷气夹杂着雪粒子呼啸而入,刺到骨头缝里的寒意侵袭。 徐望月忍着,脸上一直带着笑,直到五福嬷嬷身影远去,这才上下牙齿颤抖着钻进被窝里,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连衣服都来不及套上。 实在是太冷了。 京城最冷的时节,带着纷纷扬扬的大雪,更是凌迟刮骨。 “他们这是不把姑娘当人。”红玉连忙冲上去关了门,“早知道大姑娘也不是个好相于的,如今嫁入定北侯府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姑娘为什么要答应这一出,这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红玉越说越哽咽,原以为大姑娘与夫人愿意把把徐望月放出来算是苦尽甘来,没想到是存着豺狼虎豹的心思! 他们家姑娘是侧室生的,身份本就比不上嫡出的大姑娘,加上小娘早逝只留下孤女,在徐家就更加受人欺负。 徐家主母善妒,自小娘死后就将沈望月关在了院里,从不许出门,下人克扣用度是常有的事情,经常饥一顿饱一顿。 好在姑娘有福分,生得碧月羞花玲珑有致的,倒也没有因为吃不上饭而纤瘦。 身形也和大姑娘越发相似。 这到成了造就一切的根源。 大姑娘徐遥夜自小与定远侯府长子裴长意有婚约,原本是一桩美谈。 未曾想裴长意七岁那年在一日外出时突遭祸事,失踪了十数年。所有人都以为裴长意死了,而这个婚约就变得尴尬起来。 未嫁过去死了夫君,是望门寡。 徐瑶夜娇生惯养养大的,怎么受得了这样的名头,这许多年都在想着怎么退婚能不伤了定远侯府的面子。 毕竟定远侯是圣人亲封的异性侯爷,开国功臣,一身战功无人匹敌,能与他家结亲是莫大的福分。 福分归福分,谁家也不愿意女儿嫁过去就守寡的。 就在徐瑶夜千方百计想要退掉这份婚约,甚至找到下家只等知会侯府的时候。 裴长意竟然活着回来了! 不仅仅回来了,还功名加身,一举夺魁,入秘阁,参机要,成为圣人面前最年轻的执笔御史。 如同皎皎明月,光芒耀眼得令所有人都不敢直视。 这样的夫君,一下子又成了汴京城里人人羡慕的绝好姻缘。 只是不知徐瑶夜之前是用了何种法子想要退婚,竟听是不能圆房。 这才将她们家姑娘徐望月放了出来,说是要做今晚洞房花烛的替身。 自答应以来,徐瑶夜和夫人日日派遣嬷嬷过来,借着教授礼仪的名义欺辱她们家姑娘。 什么春宫图都是其次,还会每日将徐望月身上拧红,说什么她皮肤底子太薄,经不起世子折腾,到时候成了轻浮模样。 还是这时候多受些苦,将皮肉养厚实点。 红玉心中知道,就算是今晚世子要得用力些,谁家好人家会被人瞧见身上的红痕啊,自然是会想办法遮掩住。 分明是大姑娘徐瑶夜皮肤不如她们家姑娘,便故意磋磨磋磨。 这种荒唐事,红玉也不明白,自家小姐为什么会答应。 徐望月在被窝里回温了好一会儿,又灌了一杯热茶才算是缓过来,唇色惨白得渗人。 红玉这么望过去,倒是忍不住感叹自家姑娘颜色真好,就算是身娇体弱也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惹人生怜。 只可惜是侧室所生,否则就凭借这么一副样貌,何愁在京中找不到高门大户做人家正经嫡妻大娘子。 命途多舛呐。 徐望月自然是有自己的打算。 她语气柔柔的:“前几日送聘礼的时候,你可瞧见了沈世子,他是个怎样的人?” 裴长意回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来沈家送三书六礼,世人皆称他君子守诺第一人。 提到裴长意本人,红玉都不禁红了脸:“裴世子真真是世间少有的公子,那日他一身暗纹轻袍,肩堆鹤毫,身架高挑欣长,静默沉立,艳极清极。” 红玉本来没读过书,但总听坊间传言这位世子是如何如何优秀,风雅透骨,便记住了些美好的词汇。 徐望月摇了摇头:“我不是说他的相貌,我是问,你觉得裴长意他,他性格如何,会是那种可以不通人情的人吗?” “不通人情?”红玉有些懵:“我不太明白姑娘的意思,再说,姑娘只是替大姑娘去洞房的,只要悄无声息,应当不会被发现,和通人情有什么关系?” 徐望月垂头不语,各中缘由暂时还不能对红玉言明。 她只知道裴长意如今身居吏部要职,掌管典狱司,也不知是不是刚正不阿,不通人情,还是完事都有商量的余地。 具体怎么样只能等自己晚上亲自去瞧瞧。 月色中天的时候,徐府外面锣鼓喧天热闹非凡,所有人都在奔赴这一场盛大的喜事。 等好一阵热闹散去,接亲人都随着大部队离开。 外面才有嬷嬷敲门:“二姑娘准备好了吗?夫人派人接您过去侯府了。” 徐望月略有些紧张,捏着衣角,又将长姐送来的香粉扑满身子,确保自己身上的味道和长姐如出一辙。 这才提心吊胆地跨出门,上了一顶不起眼的小轿直奔侯府而去。 待会儿……眼下,就要去跟世子爷洞房了…… 徐望月是第一次,紧张到满手是汗。 第2章 和他洞房 盛宴过后的侯府,犹如一头沉睡的巨兽安静坐落在汴京城中。 其实前院的宾客还没有散去,汴京城中几乎所有的高官都来庆贺,整座院子摆了有几百桌流水席,是做好狂欢到天明准备的。 只是定远侯府自建造以来,便坐落在汴京城最开阔的地段,占地广袤。 前院与后院之间相隔甚广。 无论全院如何喧嚣热闹,这声音也传不到后院来。 这会儿的后院,华灯初上,回廊里处处挂着带着喜气的大红灯笼,将整个流觞曲水庭院照应地百转柔肠,平添几分缱绻的味道。 徐望月被小轿子抬到侯府后院的侧门,有婆子轻轻敲了三下门,似乎是暗号。 很快‘吱呀’一声,有人从里面拉开门栓。 小轿子呲溜一下就被抬进去,悄无声息,没有惊动任何人。 徐望月下轿的时候,徐家主母许氏,也就是徐瑶夜的生母已经在屋子里等了很久。 上一次见过许氏,还是在小娘的葬礼上,许氏虽然给了面子张罗葬仪,但全程都黑着脸,这让徐望月印象深刻。 之后,嫡母的架子让许氏从来都不会踏足她们小院,更加不会多看这个庶女一眼。 婆子引着她进去,许氏斜躺在榻上,冷声吩咐:“你长姐就在隔壁屋子,洞房之后立刻从隔间出来,不可在屋内停留。” “我省得。”徐望月一律乖巧应答。 “教你的技巧可还会?不可太过媚上,但也绝不能像个木头疙瘩一样,若是惹了世子不快厌弃你,仔细着你的皮。” 许氏指的是春宫册子。 徐望月脸上微红,却还是答得温顺。 她要替长姐洞房,也要替长姐留人。 那便是要将世子伺候得舒舒服服,既不能显得轻挑了,又不能同榆木疙瘩一样让人觉得无趣。 徐望月还没有出阁,却硬生生的看了不下十本春宫册子,这怎么不叫人害臊? 那些册子上的姿势她都记住了,有些姿势甚至夸张到她竟然从未想过还能这样摆弄。 她都无法想象,待会儿要发生的事情。 不知那意气风发的裴长意,新晋的状元郎,真的会按那册子上的所做吗? 那又会是怎样一番令人面红耳赤的光景…… 见徐望月红了脸,许氏脸上多出几番不耐烦,也多了几分警告。 “最后一点要提醒你,莫要对世子动心思。” 聪明之人的话语点到为止。 徐望月自己又何尝不知道? 凭她的身份地位,别说是对动心思了,就是想要做个侯府丫鬟都是完全没有可能的。 许氏交代完,便让下人婆子带着徐望月去换衣服。 一身大红色真丝锦缎,徐望月从来都没有穿过这样柔软的衣服。这应该是张姐徐瑶烨的新婚里衣。 柔软的真丝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躯,将她所有的优点都暴露出来。 就算没有春宫图,这样的娇软美人儿,恐怕天底下也没有一个男人能抵挡得住。 徐瑶夜隔着透光的屏风盯着那具躯体,一整个银牙咬碎。 这等好事,怎么就便宜了她这个不起眼的庶妹! 许氏看自家女儿这副模样,心中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若不是瑶夜之前为了尽快摆脱望门寡的身份,同那新进的上郎将无媒苟合珠胎暗结,又怎么会错失良缘? 他们徐家原本想着,上郎将一职虽为武职,但有着武状元之称,日后也是将军之材,不算辱没了徐瑶夜。 况徐瑶夜有同侯府的婚约在身,朝中文臣谁都不敢得罪定远侯府。 只有武将平时大大咧咧,又手握兵权,才能做得了这种抢人妻子的事。 原本是想着让徐瑶夜引得上郎将痴心一片,然后徐家站在暗处,让上郎将和定远侯府争夺一番。 以圣上抑文崇武的心思,最后的胜利者必然是上郎将,届时退婚也不会有人说徐家的不是。 “谁知道,这裴长意竟然这么优秀,事到如今你也只需要紧紧捆着裴长意,别再提起那位上狼将。” 徐瑶夜选择裴长意,那是心甘情愿的。 毕竟那可是金科状元,拜堂的时候,她偷偷从盖头下瞧了一眼。 那叫一个如明月般清朗,那些个武将和他根本不能比。 徐瑶夜现在只是担心,担心自己之前的错事暴露。 许氏对这件事却不在意:“沙场无情,谁知道他会不会出个意外?” 这话里话外十分阴毒。 意外这种东西,未必是真的意外。 徐瑶夜还是不放心:“可那日我与他在府里约会,不是被一个父亲的门生撞见了吗?” 这个门生,徐氏就更加不在乎了。 徐侍郎权倾朝野,门槛都快被踏破了,纵是她家夫君心善,收留了几个颇有才学却无依无靠的寒门学子当做门生。 “区区蝼蚁,前几日我已经叫人给他随便安了个杀妓的名头送到典狱司里去,只等着秋后问斩。典狱司现在由裴长意掌管,哄好了裴长意,日后有什么消息,你会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刻意压低了声音,屏风那头正在换衣服的徐望月毫不知情。 只偶尔听见典狱司几个字。 想必是在讨论裴长意的职位。 徐望月叹了一口气,也不知一会儿见到裴长意是怎样的光景,能不能从裴长意手里要回来那个人 她将身上的衣服裹得更窈窕别致,只盼能让裴长意遂意。 无论如何,她也要将人救出来。 而只有这条路,她才能接近裴长意。 侯府笙歌到天明,只有宾客女眷不便晚归,早早散去了。 此刻侯府主母,裴长意的生母赵氏正坐高堂上,右手边丫鬟奉上一盏茶。 她端在手中,细细吹去浮沫,抿了一口才抬眼看向堂中,那个如松枝一般携霜沾雪的清朗男子。 裴长意。 虽是自己的亲生子,可已失踪在外数年,如今裴长意的面相虽然还与小时候相似,但整个人周身气度已是不一般。 母子二人久别重逢,竟有些生分起来。 裴长意身上明明穿着大红喜服,却依旧无法掩盖他满身清冷的气质。 就悠悠往那里一站,便有了一种山水墨画一般的淡雅清隽。 好似几分不近人世的仙气。 如今他官拜正三品,手掌典狱司,见到生母虽生疏,却礼数周全,微微垂首,唤一句:“母亲。” 赵氏本名赵云薇,身出名门,是荆州刺史之女,雍容华贵。 虽对孩子有情,但面上却淡淡的:“今日婚宴,我儿辛苦了,可曾贪杯?” “微醺。”裴长意惜字如金,面上却毫无醉态。 赵云薇知他淡漠,不想勉强他与自己亲近:“罢了罢了,今天是洞房花烛夜,沈御史的女儿与你指腹为婚,你们二人虽无感情,可你失踪的这数十年光景里,我也从未听说人家有退婚的心思。” “可见其女忠贞。这等贤良淑德的女子,才适合做侯府夫人,我虽不会强迫你与她琴瑟和鸣,但也要叮嘱你,在未曾诞下嫡长子之前不可纳妾,算是全了沈御史的颜面。” 赵氏知道,裴长意自小清冷惯了,对女子更盛。别人家成亲之前都会有陪婚丫头教授技巧,但裴长意不同。 不仅贴身伺候的丫鬟不得入内室,书房里也不进丫鬟,出门大多带着随行小厮,从不沾女色。 这正是赵氏担心的。 担心裴长意不开窍,冷落了沈家姑娘。 “长意明白。”裴长意语气淡漠,礼数周全。 赵氏还有心提点些闺房事情,但见裴长意这幅清冷拒之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怕是多说无益,人家未必听得进去。 只是可惜了今晚的沈家姑娘,也不知能不能得到裴长意的喜欢。 若只是例行公事圆房,身为女子,往后的日子只会更难熬。 “行了,我也不耽误你的好时辰,喝了交杯酒之后,你便成了家了,快去屋子吧,新娘子还在等你。” 裴长意淡淡应了一声,眼底一抹化不开的冰霜。 即使穿着大红色喜服,仍旧让人觉得不可亲近。 明月挂在柳梢头,整座后院安静得只能听见风声。 推开门,红烛摇曳,一人端坐在喜榻上,恰到好处的锦缎将她的玲珑身躯勾勒。 烛光微弱,看不清脸颊。 裴长意往前走了两步,踏上的沈家姑娘听见脚步声,一双消瘦的肩膀忍不住缩了缩,像一只胆怯的小鸟。 裴长意忍不住想起母亲最后的叮嘱。 成了家,这便是他的妻吗? 那他应当好好看看她,记住她的模样。 第3章 芙蓉帐暖,春宵苦短 裴长意不是第一次见徐瑶夜。 七岁未曾逢难之前,他也见过几次,只是记忆不够深刻,只记得是个略有些娇蛮的小女儿。 后来逢难,命途多舛,也曾偶尔对月怀想过,不知是否这位小妻子会毁弃婚约,另嫁他人。 却未曾想,这样娇蛮的小女儿,竟耐的了十数年寂寞,当真为他守了望门寡。 裴长意想起那日回侯府后上沈家送聘雁,再一次于人群里见过徐瑶夜。 双十年华,头上插满了金钗绒花,高髻步摇,无论是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好像是众星捧月那一个,摇曳生姿。 虽打扮有些累赘,但世家贵女皆如此,他也挑不出错出来。 只是单单觉得此女太过明艳张扬,与印象中愿意守着数十年望门寡的人,无法联系在一起。 或许,看人不当看表面。 裴长意回身关上了门,正准备拨弄烛火,让屋子里亮一些。 就听一道声音缩在角落里,有些怯懦道:“郎君可否……可否不要燃灯?” 徐望月害怕极了,她虽然同长姐徐瑶夜身形几乎一致,声音也很相似,但面容却完全不一样。 徐瑶夜是按照徐家长女养大的,面上自带高傲气质不说,整张脸明艳万分,是大家闺秀的模样。 而徐望月却不同,自小寄人篱下万事都要忍让,性子被千锤百炼磨平了棱角。一如她自己的名字,带个月牙儿,整个人如同月光一样柔和,哪里都软糯可欺。 裴长意倒是没想过,这样怯怯的声音带着些许期待和害怕,会出现在那样一张明艳脸上。 倒是有几分别样的意趣。 刚才进来带着几分醉意的烦躁,被如水的月光驱散不少。 或许,是徐家姑娘娇羞了。 裴长意停下了点烛的动作,将最后一根蜡烛也吹灭。 屋子里陷入一片黑暗。 然后才上前两步坐在榻上。 感受到近在咫尺的呼吸,徐望月整个人紧紧绷直身体,脑子里乱糟糟的,别说去回想春宫图上画的什么画册了,就是连带着接下来要做什么,她都忘了。 是该给裴长意解衣衫呢,还是该给他脱皂靴? 又或者,又或者要先解开腰带... 裴长意淡淡的目光落在一双绞来绞去的手指上,纤细如白玉,因为过于用力而呈现微微粉红色。 很是动人。 “刚才掀盖头的时候,你倒是不曾怕。” 清润的嗓音从头顶落下。 徐望月愣了一愣。 这,这裴长意的声音,可真好听啊,就像玉石敲击一样,令人心旷神怡。 徐望月怕得紧,又只能硬着头皮往前伸手,决定还是先替裴长意解开腰带。 可惜那双稚嫩的手没有摸对地方,往下摸了两寸,引得对方呼吸也跟着起来。 徐望月意识到自己摸黑摸到了哪里,登时脸就红了,忽的收回手来,嘴里还嚷嚷着对不起。 实在是生嫩的很。 裴长意见她这副生涩模样,也便不再逗她,自己解了腰带,合衣躺在床榻上,语气淡淡地:“歇息吧。” 这下换徐望月愣了:“郎君,郎君今晚,不要吗...” 这三个字实在是难以启齿。 可徐望月一想到长姐和夫人的托付,还是硬着头皮问出来,脸上跟火烧云似的滚烫。 “你既不愿,我不勉强。”裴长意侧身往里,给拔步床留下了很大一块足够徐望月翻身的空位。 徐望月定在原地。 即使她的动作已经很努力在往裴长意身上靠,但内心里的拒绝,还是被对方看见了端倪。 裴长意好敏锐的洞察力!难怪圣人会让他掌管典狱司。 想到典狱司,想到还关在典狱司受苦的那人。 徐望月咬了咬牙,心一横便将自己身上的衣物全都褪去,本就没有穿肚兜,这会儿忽然暴露在空气中。 冷得倒缩了了一口气。 她生的白皙,即使没有烛火,在黑暗的屋子里也可以白到发光那种。 颤颤巍巍的身躯从背后生涩贴过来。 带着几分软糯,几分哽咽。 “郎君,我愿意的...” 这时候,饶是裴长意心如顽石,也不禁变得滚烫。 这时候,一墙之隔的侧室,徐瑶夜手中端着一碗药,怔怔地落下泪来。 徐夫人派来的嬷嬷好言好语劝着:“娘子还是别听动静了,早些把安胎药服下去,左右也就这一个月,等娘子胎像稳固了,何愁以后不和世子爷琴瑟和鸣。” 徐瑶夜怔怔盯着手中那碗药,还没喝下去就觉得口中苦涩无比。 多么讽刺,分明今晚应该是她的洞房花烛夜,却偏偏要将这样好的夫婿拱手让给别人。 她的手落在自己小腹上,这里现在还有个麻烦的小生命。 这个孩子,不是裴长意的。 都怪她之前太想要同定远侯府退婚,不愿意去做那个望门寡的寡妇凄凉一生,结果一个没注意却怀了孩子。 本来怀了就怀了。明媒正娶没多大事。 谁知道就在大夫刚刚诊出喜脉的时候那日,定远侯府通知说裴长意回来了! 这一下打得徐瑶夜措手不及,定远侯府为了给裴长意冲喜,直接就将婚期定在了半月之后。 徐瑶夜哪有时间处理这个麻烦的孩子。 况她自小娇贵,身娇体弱,大夫诊断发现,若是贸然打掉这个孩子,恐怕以后再难受孕,连带母体都会有死亡的风险。 徐瑶夜胆子小,当然怕死。 可他们也怕定远侯府。 好在母亲决策果断,让她就带着身子嫁过去,一个月后谎称怀了裴家孩子,等生的时候再伪造个意外假装早产,一切就不知不觉遮掩过去了。 只是胎像不稳,若是怀着孩子冒冒然同房的话,很可能当场血流不止,闹出事端来。 最后出此下策,让徐望月替了洞房花烛。 待徐望月代替一个月之后,她就可以谎称自己有孕,到时候自然裴长意不会继续同房,处理了徐望月,一切就能回到正轨。 想到这里,徐瑶夜神色狠厉,一口一口抿下安胎药。 这安胎药药性极其强烈,明明困的不行, 可她却不肯去躺着休息,还是关注着隔壁的动静。 “嬷嬷。你说他们这么一点儿声都没有?”徐瑶夜自己经历过的,知道做这种事的时候,很多女子会受不住叫出声来。 可旁边洞房静悄悄的。 是裴长意...不,莫非裴长意压根就没有碰徐望月? 这不争气的东西,若是今晚没有和裴长意洞房,她们的计划不就功亏一篑了? 徐瑶夜既心急,却又有些莫名的高兴。 果然,裴长意是看不上徐望月那乡野丫头么! 那丫头一直关在院子里,什么都未曾学过,也无人教授,哪有自己这大家闺秀来得讨喜。 肯定是没有让裴长意欢喜! 徐瑶夜心情不佳,腹中牵连着情绪,隐隐作痛起来, 她面色惨白,却又因此事暗自生出些欣喜来。 明明应该担忧自己计划失败的,可偏偏就是忍不住欢喜。 一时间脸上又哭又笑,让一旁服侍的婆子有些难以揣测。 就在她笑容还没来得及收敛的时候,隔着两道纱帘一道木门,里屋里传来一声隐隐的声音。 像是压抑难耐,又像是小声的嘬泣。 这边徐瑶夜已经历人事,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声音,瞬间白了脸色。 那头屋子里,裴长意也有些面色微红。 他未曾想,只是简单这样就将人弄得哭起来。 身下的人儿看不清表情,却一直呜呜咽咽,微阖双眼止不住,一会儿竟然又哭了起来。 裴长意淡漠的眸子里染着一缕无法自持的悸动情欲,却还是硬生生止住了。 他不太清楚,该不该继续... 第4章 昨晚是谁 这可怎生是好。 这次大婚来得仓促,好在定远侯府实力雄厚财力非同一般,很快就准备好了所有的大婚事宜,才让这一场仓促的大婚做得很是体面。 十里红妆,百奏洋洋,给足了沈家排场。 但裴长意自中举之后,一直都在圣人面前,后来接了旨意统领典狱司,也没有闲暇时间插手婚事。 母亲赵氏别的都替他安排好了,唯独派人送来了一份春宫图。 裴长意自小聪明过人,凡事过目不忘。加上他本无心女色,所以这春宫图从送来那刻起就被埋没在桌案上,从来都没有细细翻阅过。 只有才最初接手的时候,被母亲的丫鬟盯着,裴长意才随便翻了两页。 他记性非比寻常,就这么浅浅几眼,这会儿却再难忘记那里面的东西。 饶是他才华横溢,却对此事一无所知。 只知道春宫图上的那些女子,皆是闭目享受,面露欢愉。 怎的,怎的同他的妻子现在的模样,完全不一致。 裴长意不知道哪一步做错了,甚至有些怀疑,是否是自己的问题? 他清冷此刻却开始迷茫的眸子落在徐望月眼底,徐望月本就有些难忍,这会儿见裴长意停下动作。 更觉难受。 书上,书上只画着要这样那样,没人告诉她,会是这样,徐望月止不住溢出声来。 徐望月满脸绯红,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应该咬着牙一声不吭。 要是惹得裴长意不快,岂不是前功尽弃? 黑暗中,两双眸子互相对视,一时间都很尴尬。 还是徐望月率先打破了气氛,用瑟瑟的声音小心翼翼询问:“郎君...怎么了?” 是不喜欢她吗? 随着她试图直起身子的询问,乌黑顺滑的发丝行肩头滑落,带着无尽的痒意侵袭而来。 裴长意:“......” 面对着一张愈发盈白如玉的脸颊问出这话来,他好似明白了什么。 是他误会妻子的反应了。 原来这事,这件事,受用起来,才会呜咽吗? 经过了一轮对自己不行的深深怀疑,裴长意决定找补一些回来。 那些春宫图上只是浅浅一眼扫过的内容,这会儿就好像走马灯一样,深深镌刻在脑海里。 带着淡淡麝香的男子味道更近一步,刚准备开口,一阵低呼打断所有的话语。 原来,原来一向清冷的裴长意,竟然也有这样霸道掌控的一面。 徐望月根本来不及控制溢出口的声音。 如同一根根利针,扎在徐瑶夜的心头。 她恨不能将手中娟帕绞碎,一双眼底的恨意惊人。 “贱人,她定是故意要裴长意觉得她轻浮!” 嬷嬷连忙捂嘴:“我的姑娘,我的祖宗,快别说了,让别人听见不得了。往好处想,至少今日她完成了夫人交代的任务。” 徐瑶夜又恨又疼,满身是冷汗,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捏着锦帕,心情躁郁之下,竟腹痛难忍。 “我的祖宗也,你可千万别生气了,万一害了腹中孩子,到时候见了红可百口莫辩。” 徐瑶夜闻言,顿时脸色煞白,再也顾不得隔壁房间里的动静。 裴长意想要抱她去净房,徐望月还是撑着最后一丝理智,以害羞为由,拒绝了他。 她不能去净房,到那里去如何不会点灯?到时候就全都完了。 好容易目送裴长意一个人去净房,徐望月立刻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往里间走。 大户人家的主卧里都有三道房间,一间是主塌,一间是净房,还有一间里室连着下人的耳房。 徐望月绕过里室才支撑着踏进耳房,迎面就受了硬生生的一记耳光,打得她头晕目眩不明所以。 所幸长姐似乎身体不适,没什么力气,这一耳光没造成什么外伤。 但徐瑶夜的语气可不好,句句带着刺:“妹妹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倒是奇巧淫技学了不少。” 徐望月明白长姐的意思,自己也知道理亏,脸颊到现在都是滚烫的。 净房的水声淅淅沥沥即将停止,徐瑶夜知道时间不多,也就没有再多说,冷哼一声捂着腹部绕过徐望月,迈着同样艰难的步伐往内室走。 裴长意回来的时候刚换了一身月白色长衫,从头到脚自有一股清冷的韵味,和白日里徐瑶夜见到的模样别无二致。 恍若刚才耳边听见的声音都是幻象。 瞧见裴长意这副清冷自持的模样,似乎并没有被刚才的情欲所沾染,徐瑶夜的心放下了一半。 或许,男女之事于裴长意来说,只是一场必做的功课罢了。 她带着笑意,吩咐来清扫的嬷嬷将烛火挑亮几分,好将她的脸颊照亮,让裴长意看清楚面容。 然后故作娇柔道:“郎君好生厉害...” 徐瑶夜的手在床榻上拂过,将那张染血的白锦缎递给下人回去回禀,又扶着腰有些埋怨:“可是我似乎伤了身子,疼得很....” 面对这张明艳万分的脸,裴长意忽觉有些陌生。 仿佛刚才那场云雨,只是一场幻梦。 他目光落在徐瑶夜的身侧,大红色里衣蹭到鸳鸯戏水的被褥,多了几分艳俗感。 还有徐瑶夜惨白的容颜,和之前莹白如玉的身体似乎成了两种对比。 眼前的人更像是被抽干了气血,让人没有想要触碰的念头。 裴长意见她确实虚弱,冷了冷眉眼:“若是如此,近日就好好休息,我过几日再来你房中。” 徐瑶夜原本只是想装装娇羞的模样,却不曾想裴长意竟如此冷心冷情。 立刻急了:“郎君今晚,不歇在这么?” 这可是洞房花烛夜。 虽然该给的体面已经给了,可新郎洞房花烛夜没有留在新房,难免招人闲话。 裴长意盯着那张明艳的脸,只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却找不出头绪。 屋子里全是腻人的香气,比刚才更重更浓,熏的人心烦意乱。 他不再停留:“明日还要上朝,你且休息,我去书法写奏折。” 天际泛起鱼肚白,这一夜本就已经快到天明。 徐瑶夜听说他只是去写奏折,顿时不再拦着。 也罢,只要不是去别的屋里休息,就还算是全了她的体面。 况且她腹痛得很,巴不得裴长意早早上朝离府,好悄悄让娘亲寻那个游医过来瞧瞧。 两相定下,就不再纠缠。 裴长意出了屋子,才觉萦绕鼻尖的浓香缓和了不少。 正逢天际鱼际白,难得一见的白昼交界景色,他放慢脚步,索性闲庭信步去欣赏。 路过耳房的时候,却恰好听见房中传来一丝倒吸气的声音。 这声音,似乎与今晚妻子措手不及时发出的声音有几分相似。 裴长意停了脚步。 除了巡逻护卫外,侯府的下人都在休息中。唯有这座跟大房连接的耳房里,烛光映出一道娇俏的影子来。 看影子的动作,似乎在擦拭什么伤口,下手下得小心翼翼,却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些许声音。 裴长意只觉声音似曾相识,细细回想却也没在徐瑶夜身边见过年轻的丫鬟随侍。 破天荒有些好奇。 “耳房里住的是哪个?” 第5章 他发现了破绽 屋子里豆大的灯油,浅浅的照亮了半间耳室。 露出纱窗上隐隐重重的影子,能从侧颜看出来是一个娇俏的姑娘。 徐望月正在耳室里面抱着膝盖,嬷嬷给的药膏打开盖子放在桌案上。 没有人给她上药,为了今晚的事情,夫人只悄悄接了她一个人来,还好夫人答应她,在长姐三日回门的时候,允许她把红玉带来。 所以这会儿徐望月只能自己给自己上药。 冰冷还带着有些刺痛的药膏落在膝盖上的红肿处,刺激的她倒吸一口气。 这不算是什么好的伤药,但徐望月对这个并没有意见。 以她的身份,本就可以随便粗糙得对待。 膝盖这块伤口是裴长意情动的时候一不小心撞到,立刻就青紫一片。 但当时徐望月为了不惹麻烦,忍着疼,没有说。 这会儿真的上起药来,眼泪都有些止不住。 她觉得自己明天大概是走不了路了,除了膝盖上的伤口之外,整个人腰酸背痛的,很像儿时和母亲爬山的情景。 累得徐望月只想丢了药膏,立刻趴在床榻上睡一觉。 却不曾想窗外竟传来了裴长意的声音。 徐望月登时吓得一整个机灵,跟只兔子一样敏捷的离开木凳,往屋子的角落藏起来。 其实她和裴长意之间明明隔着一扇不能看见雕花木窗,而且她现在身处下人的耳房里,拥有正经身份的主人是不可能踏进下人耳房的。 但徐望月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裴长意的声音,就条件反射的想要躲。 昨日之前她还没有这样。 大抵是床榻上的回忆实在太不美妙,想起来又害怕又羞涩的。 裴长意修长的身影被烛灯投射在纸糊的窗面上,如松如柏,如竹如玉。 身姿清朗,是一轮不可亵渎的雪岭之月。 裴长意问完话,目光落在窗前影子上。 那影子动了动,很快就从窗纸上消失了,似乎在躲着谁。 如果是侯府的下人,并不会这么没有礼数。 定远侯府是个十分讲规矩的地方,不仅当家主母,十分古朴严肃,所管教出来的下人也必须行得正,站得直。 不可行恶事,出恶言,更不可仗着自己是侯府的家奴狐假虎威,被发现一律发卖。 跟在裴长意身边的小厮见状冷了脸,规规矩矩道:“世子,我去敲门问一问。” 裴长意面无表情,没有点头,也没有拒绝。 徐望月在里面听着外面对话,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 虽然她不是在裴长意屋子里被抓的,但是即使是这样,她还是害怕。 初来侯府,她对此地人生地不熟,更别说是熟悉侯府的规矩了。 小厮的敲门声落在沉重的木框门上,就好似落在她的心头。 “里面是哪个下人不懂规矩,快出来面见世子。” 小厮的声音不算友善,敲门声也愈加激烈,大有一种徐望月不开门,他就破门而入的感觉。 徐望月只穿了那件红色的里衣,与长姐今夜穿得一模一样,若是贸然开门被人看见,恐怕这件事就说不清了。 里面的人迟迟不出来,裴长意站在长廊八角玲珑灯下,有夜风盈袖,将他周身都拢了一层寒气。 也不知是夜太凉,还是他不悦。 就在那扇门都快被震碎的时候,服侍徐瑶夜的嬷嬷终于赶了过来,急匆匆略过徐望月,还瞪了她一眼。 随即上前去打开门。 “大晚上的,劳烦侯爷久等了。” 嬷嬷礼数周全。 小厮见是世子妃身边的陪嫁嬷嬷,也不敢造次,退后一步看裴长意脸色。 等了这许久,裴长意自然是知道这屋子里藏着猫腻。 他其实素来清冷,不太爱管下人之间的事情,定远侯府这么大,总有些藏着掖着不能见人的黑暗东西。 只要不舞到主子眼前,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这会儿嬷嬷出来,裴长意倒是觉得,是自己草木皆兵了。 或许是还不习惯多了个小妻子,又或者是一直孤身一人,忽然在自己屋子范围内多了别人,有些不习惯。 这才让他停下脚步来,将那细碎声音听了去。 想到那声细碎的声音,裴长意皱了皱眉。 就好似一只小猫挠了挠他的心,没留下什么痕迹,却在想起的时候,总觉得苏苏痒痒的。 “屋子里是谁?”他冷了冷声。 “是嬷嬷我的外甥女,还没出阁,所以不敢给世子开门,还请世子恕罪。”嬷嬷是跟在夫人身边的,虽然这件突发的事情夫人并没有交代过她,但她有经验。 不能将今夜,世子妃带着妹妹入府的消息声张出去。 这位裴世子不是个好骗的,索性将全部都瞒了。 “请世子恕罪,我们那有习俗说是沾沾新人喜气,也能觅得如意郎君,所以老奴特意悄悄带了外甥女来,让新世子妃摸摸头,沾沾大人的喜气。” 这一番说辞滴水不漏。 裴长意知道里面是个未出阁的少女,也便不再多言。 他新婚之夜,对方并未出格,确实不宜见面。 小厮立刻驱赶:“既已经解了误会,还是快带人离开,侯府过夜需要牙牌,往后不可随意带人出入。” “晓得了晓得了。”嬷嬷陪笑,“这不是王府落了匙,一会儿一开门我便带她离开。” 他们说话的功夫,屋子里的徐望月正慢慢挪到窗前去。 倒不是想要偷听,而是想要学习一下,该如何应对这些突如其来的事情。 别的不谈,往后要在王府生存,她需多学些技能。 尤其是应对裴长意的。 想到裴长意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染上的情欲,徐望月就觉得,此人极难对付,更是要小心为上。 可她忘了,自己能瞧见裴长意投射在窗上的影子,裴长意自然能瞧见她的。 嬷嬷的说辞,裴长意其实并未放在心上。 反倒是目光落在窗纸上,仿佛隔着一层朦胧的窗纸,也能瞧见一个蹑手蹑脚的俏丽身影。 这个外甥女,到当真是有些胆大活泼。 “什么时候出府不要紧,莫要扰了世子妃休息。” 不知为何,裴长意总会忍不住想起刚才的那人。 分明被他弄得累极了,轻轻哭着不要了,却还是在他进攻的时候忍不住环住他的脖子。 一边抽泣一边嘤咛。 小姑娘心性。 像极了窗后的那个小外甥女。 或许,他的那个小妻子在出嫁为人妻之前,也曾这样胆大活泼吧。 思及如此,裴长意的语气里就多了几分温柔,随后也不再多做停留,跟小厮向天际一抹鱼肚白扬长而去。 “他当真嘱咐,不可扰了我休息?” 屋子里徐瑶夜听说了这事,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却又带了几分小女儿的得意情态。 瞧瞧,不论昨夜熄灯之后的是谁,后来裴长意明明瞧见的是她的脸。 嘱咐的也是不要扰了她的休息。 徐瑶夜对这个夫君,甚是满意。晚上心中有一丝担忧徐望月露馅的情绪也彻底烟消云散。 “我那庶妹呢?” “在耳房睡了。” “嗯。”徐瑶夜浅浅嗯了一声,心里是极其受用的。耳房是下人居住的地方,徐望月在那么逼仄的屋子里都能睡着,可见还是只配住在那儿。 瞧见她心情好,嬷嬷也就宽了心,多言几句:“姑娘您现在是世子妃了,一言一行都要有世子妃的架势。还有半刻钟就要去给赵氏主母奉茶,您还是要上些脂粉遮一遮。这也太憔悴了,天可怜见。” 徐瑶夜每日必喝三副安胎药,但身体骨太弱,偶尔起身还是会有些许坠红。 也不知这孩子保不保得住。 但不管能不能保住,总要撑过这一个月。 想到这一个月如此难熬,徐瑶夜脸色更不好。 喝掉今晨的第一碗药,任凭嬷嬷给她梳起妇人的发髻,还没来得及将其他东西收拾掉。 那边门口的下人便依次垂手:“世子。” 裴长意换了一套青竹长衫,腰间系着环棕玉佩腰带,说不出地风流写意。 但他那双瞧不出情绪的远山眉眼,却落在徐瑶夜梳妆台边,一个空置的药碗上。 徐瑶夜登时吓出一身冷汗来。 第6章 裴长意从后面 裴长意此人,许是在外流浪久了,身上除了本该有的贵公子气质外,更多的是生人勿近。 尤其是他不笑垂眸不言的时候,那股气质就更让人无法直视。 徐瑶夜整个后背都在发凉,甚至几乎快要将所有死法都思索了一边,是这件事被捅破,自己狼狈回到御史府然后因为蒙羞被父亲勒令自尽,还是说侯府为了颜面要藏了这件事,将她关到院子里溢死,对外谎称突发疾病而亡。 总之,徐瑶夜觉得,自己可能死定了。 以裴长意在典狱司的敏锐直觉,只要但凡开口审问她这是什么药,恐怕她哆哆嗦嗦就招了。 见徐瑶夜坐在镜子前,整个身体都有些不由自主颤抖起来,纤弱背部从背后瞧着,倒是与昨夜瑟瑟发抖的模样十分相似。 裴长意难免思绪被扯走,再拉回。 耳边软语滴滴,嘤嘤喊着不要,瘦弱的香肩一抖一抖得,确实让人动容。 她竟这么怕自己? 想到这儿,裴长意挪开目光,尽量将自己的语气放缓:“母亲快起了,我来同你一道去。” 他没去问那碗不知名的药物。 但鼻尖萦绕的中药味,让他从脑海中曾读过的医书中搜索出了几味药材。 多半都是些止血的药物。 是昨夜,他太放肆了。 想到昨夜床上被染红送去母亲身边的那方锦帕,犹如点点梅花绽开。 似乎,确实需要止血... 饶是读过万卷书,但终究都在兵书功名上,关于女子的,他所知甚少。 也许,大概。 女子,是经不太住太多次的吧。 空气中有那么一些难耐的滞闷,裴长意不自觉得侧过身子,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应该给这个新婚妻子,一些缓冲的时间。 “若是你身体不适,今日的敬茶就不必去,我会同母亲说。” 听到这句话,徐瑶夜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 天知道,刚才她差点以为自己死定了。 谁料,这个看起来目不关情的裴长意,倒是有几分会疼惜人的分寸。 想到这个疼惜,是为了昨晚,为了徐望月。 徐瑶夜脸色又难看起来,她拼命压住心中那股不舒服,做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来。 “没事的,郎君。” 徐瑶夜语气嫩得能掐出水来:“给婆母奉茶是大事,是我身为儿媳应该要做的,何况公爹今日也在,我更是推脱不得,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说罢,徐瑶夜往前伸了伸手,顺势扶住裴长意的手腕,想要做出一副二人新婚夫妇亲呢的模样。 这个动作,与昨晚那双胆怯伸出解他腰带的柔荑重合在一起。 前者让人怜惜,后者却太过主动。 裴长意心中无端端升起一股燥意。 他错开了身,恰好躲过徐瑶夜的手,然后扬步往外:“既如此,天色已不早,尽快去吧。” 徐瑶夜不知道他是恰好转身,还是故意躲着自己,心中又恨又茫然,只能咬咬牙提着裙跟上裴长意的步伐。 侯府娶新妇是一件大事。 全府里的下人都早早起床,洒扫的洒扫,剪枝的剪枝,稍尘的稍尘。 廊上挂着的红绸要挂满一个月才可摘除,所以整座侯府里都看起来喜气洋洋的。 裴长意阔步走在前面,因他换了一身青竹长袍,并没有其他鲜艳的点缀,跟在他身后的徐瑶夜也不敢造次打扮的太过娇艳。 一身夹袄马面裙着实苏雅得很。 以至于到正堂的时候,赵云薇赵氏瞧着自己这新儿媳妇上气不接下气追着儿子进门来,脸色都不太好。 区区几步路跑得气喘吁吁也就算了,还穿着这么素雅,本身面色就苍白,这会儿瞧起来就更加羸弱。 新婚第二日,真不是个好兆头。 罢了罢了。 赵氏念在昨日的喜帕上点点樱红,是个洁身自好的好姑娘,这点子不愉快也就不再提及。 喝了徐瑶夜奉的茶,再赏了一对祖传碧玉镯,这一日的礼数就算是走完了。 裴长意虽新婚燕尔,但因为御前执笔的原因,也没有主动请假休沐,奉茶之后便请辞要入宫侍奉圣上。 赵氏允了,本身娶了媳妇就是给自己解闷的,这个儿子在不在身前,用处不大。 见裴长意走了,未免徐瑶夜太过尴尬,赵氏便主动体恤:“可怜你了,为了我儿苦守这么多年,今后苦尽甘来,这偌大的侯府以后万事都将交给你,你初来乍到,要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只管同我讲。” 徐瑶夜感激得回了几句,心中谨记着母亲的叮嘱,小心翼翼道:“确实是有一件事想要麻烦母亲。” “但说无妨。”赵氏面上温柔。 “我有个本家妹妹,自小与我长在一起,这些年郎君失踪,苦日子也是妹妹陪我熬过来的。她母亲早逝,我们一起长大感情甚好,想要请问母亲,我是否可以将妹妹接过来,陪我在侯府呆上一段日子。” 这些不是徐瑶夜的本意,是她母亲的叮嘱。 若是不将徐望月接来侯府住在自己身边,也不知裴长意什么时候想要了,再去请徐望月显然不现实。 可是侯府森严,岂是说接进来一个外人就能接进来的。 徐氏就出了主意,拿多年等待裴长意的恩情来提及,不怕侯府不答应。 赵氏显然不知道,徐御史家竟然还有个女儿,一时有些愕然。 “我妹妹徐望月是姨娘所出,她娘身份不高,所以也就没有对外张扬。此次想要开这个口,除了陪我,还有别的缘由。” 徐瑶夜三言两语,将徐望月的身世给带过去。 “妹妹身份低,但年龄也已到了婚嫁,侯府平日交际甚广,我也想带妹妹见见世面,将来...” 起初徐瑶夜提及妹妹的时候,赵氏心头一冷,还以为是想要姐妹两个共侍一夫。 再听儿媳妇言语间,是想要借着侯府的名头,给这个妹妹找个好人家,她的心倒是放了下来。 这点事,还是可以的。 不说找个找个高门嫁了,凭着侯府的面子,找个普通人家不在话下。 但毕竟是与侯府相关,提前接到侯府来教养一番,将来也不会丢了侯府的面子。 “那就将她接过来吧,我正好也见见,从未听过你有妹妹,也不知这姑娘是否有你的一分气度。” “那可甚好,我现在就让嬷嬷带她来给母亲见见,以后也好劳烦母亲给掌掌眼。” 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徐瑶夜连忙给嬷嬷使颜色。 嬷嬷自是心领神会,早已让徐望月候在四重院子外面,这会儿就派人去喊来。 而这会儿,徐望月才勘勘睡了不足两个时辰,就被人从被窝里拉了出来,随随便便打扮了一番丢在侯府主母院子里站着晒太阳。 冬日的早晨,太阳不是很热烈,北风穿堂而过,吹在身上浑身都是冷意。 徐望月缩着身子,等到百无聊赖的时候,打着哈欠决定活动活动身子。 周遭下了一夜的积雪在青石板上铺了薄薄一层,恰好像个天然的宣纸。 徐望月随手从树下拿了一支小树枝当作毛笔,一点一点在青石板上认真得练习着字。 她是庶女,没资格去学堂里上学,甚至没有人来给她讲如何识字。 若不是遇见了他。 徐望月抓在手中的树枝有些颤抖。 那个人隔着围墙,教她读书识字,教她许多为人处事的道理,告诉她即使是女子,也应该有资格读书。 徐望月就此认识了字。 可是他们终究只是隔着围墙对话,没有办法手把手教她怎么写字。 导致徐望月虽然认识字,却写的不怎么利索,歪歪扭扭像一条条蚯蚓。 即使她平日努力偷偷练习了,却还是没什么效果。 原本他们约定,再过一年就向徐家提亲,带她离开这个虎狼窝。 可是,事与愿违。 没能等到他的提亲,徐望月却等来了他被抓到典狱司的消息,说是安了个杀妓的罪名。 可徐望月知道,那样一个儒雅的门生,一个与她隔着围墙从不越界的翩翩公子,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事情的! 他定是被冤枉的! 而她要做的,就是接近裴长意,为他洗脱罪名。 正当徐望月发呆的时候,有一道清冷声音越过她的头顶,落在耳畔。 如环佩琳琅滑过丝绸,温润得让人耳朵痒痒。 “怎么到了前院,你不是在陪母亲说话吗?” 话音落下,徐望月猛然一惊。 “什么母亲?” 等她脱口而出扭头之后,才发现,站在自己身后的那人。 居然是裴长意! 徐望月立刻低下了头。 而裴长意这会儿也微不可闻得皱着眉头,盯着眼前人。 新婚后的第一天,他居然会认错自己的新婚妻子? 还是说,她们二人,过于相似了点。 他语气凝重,不容人质疑。 “把头抬起来。” 第7章 比昨晚还热烈 从前只从书里读到心如擂鼓是怎样的说法。 但此刻徐望月确实切切实实体会到这个词的含义了。当真是一整颗心都在胸腔里来来回回上上下下着急的跳动着,仿佛下一刻就会从嗓子眼里掉出来。 这比昨天晚上还让人害怕。 现在长姐的嬷嬷也不在身边,整个院子里面除了裴长意和他身边的小厮,其他下人无不低头做事两耳不闻窗外。 徐望月心中慌的很,感觉自己周身的衣服都被裴长意扒光了,就这么赤裸裸的站在雪地里任人打量。 裴长意的话不容任何人质疑,徐望月知道自己在犹豫下去只会露馅,最后只能硬着头皮抬起头,与眼前男人两两相接。 如此近距离的看裴长意,徐望月倒是第一次。 昨夜没有烛火只有月光,这个男人俯首埋在她的身上,尽管他们两个人的身体紧紧纠缠在一起,不分彼此。 可徐望月却从未看清楚过裴长意的那张脸。 如今这张脸送到眼前,徐望月才后知后觉发现,裴长意竟然长得如此好看。 与她心中的那位不一样,裴长意的身上是另一股莫名的气质,有一种傲杀万户侯的感觉。 眼前这张脸,裴长意沉默了半晌。 真看到了这张脸,他竟有些说不出的陌生感。 他很肯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一张脸。 他的记忆力一向很好,过目不忘,所以绝对不会记错。 即使眼前女子与自己的新婚妻子身形如此相似,嗓音也都差不多,但这张脸属实太过于陌生,让裴长意有些微微觉得自己唐突。 “你是谁家的?” “我的长姐是徐瑶夜。”清脆的声音入耳,裴长意只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 早上他的新婚妻子梳妆的时候也是拾着这样甜甜的嗓音,只不过比眼前人的嗓音多了几分媚态和讨好。 不如眼前人清澈,空灵。 裴长意更喜欢后者,但他脸上绷着表情,一丝一毫都没有表露出来。 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个女子,是自己的妻妹。 从前参加酒局的时候也听人说过风月无边的话,裴长意从未对那些画动过心思。 如今妻妹二字落在心头上,无端端的多了几分沉重感,裴长意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已经越了界。 裴长意收敛心神,“倒是听说过徐御史还有一个女儿。想必那个人就是你。” 听闻此言,徐望月愣神抬头,有些不可置信的盯着眼前人:“你知道我的存在?” 那小小的语气里竟有几分惊喜,还有几分不可思议。 徐御史一心扑在社稷上,家中妻妾并不多,子女也少,除了长子和长姐之外,外界几乎没有听过别的孩子。 这种事情在他们王权富贵人家并不少见。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妾室或者填房所生的孩子,连录入族谱的机会都没有。 更何况还是一个女儿。 裴长意看向徐望月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怜悯。 但眼前那天真可爱的姑娘却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世而觉得羞愧,反倒是眨着一双晶亮的眼睛盯着他。 “原来你们典狱司这么厉害,果然像传说中一样。” 普天之下所有事情,典狱司都能知晓。 徐望月是故意提的典狱司。 裴长意不置可否,“知道我掌管典狱司,你不害怕吗?” “不怕。”徐望月莞尔一笑,恰有一片雪花落在她的眉眼间,瞬间融化。 那笑容像冬日暖阳,颇有些耀眼。 “典狱司,是绝对不会错杀好人的,所以我不怕。” 为了不表现的太刻意,徐望月说完这句就转过脸去,用脚小心翼翼得想要擦掉自己写的奇丑无比的字。 但裴长意本不该和一个姑娘家聊朝堂上的事情,也不知怎么就被人带偏了题。 应该是新婚还不适应。 裴长意摒去脑中杂念,也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向地上。 这是, 蚯蚓? 再仔细一看,竟然是几个歪歪扭扭的字,若不是全神贯注,几乎分辨不出来。 徐家的小女儿,竟然不会写字? 裴长意惊讶之余,没多思考,就转身从身侧的书箱子中拿出一本书来,递给徐望月。 “这是抄录的书楷,你可以跟着练一练。” 少女抬起眼眸,看着那本书,一双眼湿漉漉的,充满了惊喜。 片刻之后,眼中的光亮又骤然散去,徐望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不必了,我...” 裴长意没等到她话说话,因为赶着去面圣,所以匆匆就将哪本字帖塞到她的手中,然后转身离去。 徐望月步子小,又穿着儒裙,追了几步未曾追上,也就放弃了。 她回身盯着遗留的那册书,书上是裴长意亲笔抄录的痕迹,字迹苍劲有力,如刀锋入木,带了几分金戈铁马的气势。 果真好看。 状元一幅字价值千金,何况状元郎的字帖。 只是,她不能留下。 否则长姐那不好交代。 徐望月轻轻捡起那本书,将被雨雪润湿的页面摊开,随手放在长廊下的椅子上。 远处来寻徐望月的嬷嬷越发靠近,安置了那本会给自己惹麻烦的书,徐望月又三两脚将地上字迹踢碎,这才跟着长姐的嬷嬷回到大堂。 高堂之下坐着一个端庄贵妇人,书着当下最流行的朝天发髻,身上是绫罗绸缎和金器珠宝。 徐望月上前曲了个礼:“见过定远侯夫人。” 定远侯夫人赵氏抬了抬手。“是个懂礼数的,孺子可教,也不枉你姐姐想要将你就接到侯府来教养。” “谢过长姐。” 徐望月一举一动都挑不出错出来,见徐望月没有给自己丢人,徐瑶夜心中那股戾气少了几分。 “只是。”赵氏语气严肃起来。 “在侯府只能居住在后院,入夜后不可去正房,白日无事不要四处乱逛,尤其是世子的书房周围。” 该提点的,徐瑶夜不懂,赵氏有义务提点。 这个庶妹虽然看起来清汤寡水的,但如果打扮起来姿容并不在徐瑶夜之下。 成日在世子面前晃悠,总不是什么好事。 见婆母单纯的为自己着想,徐瑶夜心中如同吃了蜜一样,两个人又说了好些体己的话,将徐望月撂在一边好一会儿。 正说的兴起的时候,忽地从外院闯进来一个大大咧咧的身影。 男人一身金色的衣袍显得格外耀眼,近来也顾不得行礼,端起桌上的茶便牛饮起来。 定王侯夫人语气冷了冷,却不似生气的样子。 “又去哪里鬼混到现在,仔细这被侯爷知道撕了你的皮。” 那人咧嘴一笑,混不在意,然后目光掠过徐瑶夜,直直的盯着徐望月。 “这是哪里来的妹妹,生得这样好看。” 徐望月往长姐身后缩了缩。 此人的身份不必进然后夫人点明,看他这副纵容的样子也猜到了几分。 一定是定远侯府的二公子,裴长远。 二公子裴长远是定远侯妾室所出,本来身世是不行的,可是那年裴长意失踪,生死不知。 这偌大的侯府总要有人继承,定远侯夫人就将裴长远带在自己身边抚养。 虽不是亲生的,可定远侯只剩了这一个独苗,自然是千恩万宠养大的。 倒是感情比裴长意还要更深一些。 如今裴长意回来了,世子之位肯定是属于裴长意,定远侯夫人心疼裴长远这个小儿子,不免更加纵容一些。 “这是你的新嫂嫂,这位是你嫂嫂的妹妹,还未出个阁,你不要这么莽撞。” “未出阁好啊。”裴长远举着杯子,不怀好意的目光流连在徐望月的身上。 真好看一姑娘,这张瓷白小脸在日光下,更是惹人欢喜。 被人这么直勾勾盯着,徐望月干脆整个人都缩到长姐的身后。 理论上未出阁的姑娘是不可以见外男的,但长姐嫁进了定远侯府,裴长远就成了亲戚而不是外男。 这人的目光太不怀好意,徐望月心中只剩一片惶恐。 赵氏自然也注意到裴长远的目光,象征性的制止了一下:“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读书考个功名,旁的东西想都不要想。” 裴长远倒是识趣,没有再过纠缠,饮了一杯水之后就绕到后堂去了。 又聊了半个时辰,赵氏才放她们姐妹二人回去。 徐望月自然是回到屋子里倒头就睡。 徐瑶夜却一整个心神不宁。 嬷嬷看出她有心事:“夫人可是在想二公子?” “你刚才没有听到我婆母说,叫望月不要对世子起心思。她说的是望月,实际却在提点我。” 虽然徐望月代替的是自己的身份同裴长意圆房,可谁都不能保证,裴长意就认不出来。 若是这事儿以后成了他们俩之间的导火索…… 徐瑶夜冷了冷语气:“明日,你找个由头把二公子约出来,让他和望月单独偶遇……” 第8章 她比月色更醉人 徐瑶夜一开始并没有想要走这一步棋。 可是那天晚上声声入耳的靡靡声实在刺激到她了,她不敢想象若是裴长意真的有一天看上了徐望月,自己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即使只需要徐望月代替她一个月,她也要让这一个月里,掐灭裴长意对徐望月的一切可能性。 这个可能性,就从裴长远开始吧。 这边,裴长意从宫里出来之后,思绪还一直萦绕在早上那个妻妹身上。 倒不是说他对别人有心思,只是想到早上冒冒然将自己的书本送出去,落到妻妹手中,不免有私相授受的嫌疑。 更何况对方本就是怀春的年纪,若是因为这本书让别人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反倒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他起初只是爱屋及乌,觉得妻子的妹妹也当读书识字,才能嫁得高门。 如今回想来,确实有些不妥。 裴长意后悔了。 他素来洁身自好,虽然所娶的妻子未必合自己心意,但是看在对方守了这么多年安安分分的情况下。 裴长意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率先对不起别人的。 所以他一出宫就吩咐小厮去将那本书光明正大的拿回来,然后换一本市面上很普通的字帖去,不要给别人其他的遐想。 未免落了妻妹的面子,裴长意还特意叮嘱小厮,言语之间找个借口,不要让别人觉得难堪。 可当他才回到府中,就听到小厮气喘吁吁的来禀报。 “世子,徐姑娘根本就没有拿那本字帖,她就将它随手弃在长廊上,被婆子捡了……” 好好,倒是他自己想多了。 裴长意有一些气郁。 “能明白自己身份是个好事。” 他面色八分不动,随手从书案上拾起一本书就翻开,似乎浑不在意的模样。 可接连两次翻页都翻了两张纸,他还能继续看下去,可见根本就心不在焉。 这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再遮掩下去,倒是显得有些故意了。 裴长意干脆放下书,凝望着外面已经渐渐落下的夕阳,淡淡吩咐。 “今晚继续去夫人那。” 这边徐瑶夜都已经做好今晚裴长意不来的准备,早早换了里衣开始用膳。 一听到下人回报,裴长意已经到了。 她顿时六神无主。 这可怎么办,看早上裴长意的表现就不是那种勤于房事的人,怎的还接连两天过来了? 她本来想着以裴长意的性格很可能三五天都不过来,实在想不到这才第二日。 吓得徐瑶夜连碗筷都来不及收拾九就出门迎。 红烛高燃,满目喜气。 裴长意一踏进院落里,就觉得整个院子都洋溢着各种奇怪的香味。 而正堂的桌上,满满堆堆摆了好几道撒着辣椒的菜,与他平日爱吃的清淡养生菜大相径庭。 徐瑶夜连桌子都没来得及撤,一边派人急匆匆的去寻徐望月,另一边陪着笑:“郎君用过晚膳了吗?” 裴长意盯着桌上那满目红色,突然间没有了食欲。 这些菜就和他的新婚妻子一样,看起来明艳热切,总让人觉得哪里奇奇怪怪。 有一种白日和晚上大相径庭的违和感。 昨天晚上歇在这房中所获得的那种舒心感,此刻似乎也荡然无存。 但来都来了,拂袖转身就走的话,多少有些不给人面子。 裴长意清冷归清冷,该体恤别人的还是会体恤。 “晨起的时候不是不舒服吗,饮食还是要清淡为好。” 徐瑶夜垂下头,“实在是没有胃口吃饭,小厨房的人怕我不吃东西才特意做些胃口重的,我去也是吃不下多少,这就喊他们撤了。” 虽然饿着肚子,但徐瑶夜还是一本正经装模作样的喊下人将桌上食物都撤掉,换了几份清淡的茶点来。 裴长意就这两杯清茶吃了两块点心,就当是用过晚膳了。 屋子里还和昨夜一样,有一股温柔的香气,只要进来就有些春潮涌动。 可对着眼前这张笑语盈盈的脸,裴长意却有些兴致缺缺。 只能有一搭没一搭的找话题。 徐瑶夜虽然一边在含笑陪聊着,另一边却心急如焚。 裴长意若是就现在这个样子一直待在屋子里不出去,她根本就没有办法换徐望月进来。 可若是铤而走险自己和裴长意同房的话,万一一个不小心伤到了肚子里的孩子以后再难怀孕。 她这世子妃的位置也就做到头了。 心不在焉陪聊,很多裴长意所说的话就没有办法接上。 才聊了几句,裴长意便觉得自己这个妻子除了温柔可意之外,似乎同自己没有什么共同话题。 无论是诗书山水,还是琴棋书画,亦或者是一些对世俗的看法,都没有办法达成一致。 他不再言语,终止了话题。 月上中天的时候,裴长意吩咐丫鬟去备水。 等裴长意一进去,徐瑶夜就站在屋子门口探头探脑,恨不得将半个身子探出去看看徐望月怎么还没过来。 直到那扇院子后面的半月门被打开,徐瑶夜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要从后院绕去耳房的话,还是要经过主院落。 主院的净房窗口恰对着后走廊,正在里面梳洗的裴长意若是一抬眼,定能看到后花园里经过的徐望月。 还好嬷嬷机灵,吩咐婢女找了个衣架子,将徐瑶夜的衣袍架住,遮掩着徐望月往里走。 裴长意换下衣服的时候,望向窗外浅浅月色,夜风吹过,一股奇特的药香入鼻。 这味道,裴长意从未闻过。 比白日里他妻子喝的药多了七分苦味,还有些刺鼻,闻起来并非良药。 也就是这一瞬间,徐望月就这衣架子,与裴长意错位而过。 再面对面的时候,屋子里已经熄了灯。 徐望月假装用了水,涂上长姐惯用的脂粉,亦步亦趋往拔步床边走。 依稀能看见裴长意站在桌案的轮廓,携霜沾雪,清极艳极。 他手中握着一支毛笔,屋子里已经熄灯,却不知为何裴长意不去床榻上休息。 徐望月小心翼翼得凑近,刚准备开口问他什么时候休息。 就看见裴长意放下笔,有些语气严肃道: “我今早,遇见了你的妹妹,徐望月。” 第9章 手怎么跟妹妹伤的一样? 窗外,月疏影淡,只隐约透来几分光亮,落在男主的眉眼上,晦暗不明。 女主心中忐忑,既不知道长姐刚才和男主说了些什么,又不知道是否被男主发现她们二人之间的勾当。 否则怎么会无端端提起她的名字。 但这时候她人已站在房中,退无可退,只能尽力撒开嗓子,模仿着长姐的声音。 “郎君今日怎么会无端端提起她?” 她是徐家不为人知的存在,是徐御史一次酒醉之后的污点,是该永远被深藏在院落中的那个。 女主语气紧张到有些生涩,落在男主的耳中,倒恰恰十分自然。 女二不愿意提起这个妹妹。 故而支吾。 是徐家的风格。 但既然已经带进了侯府,要倚仗侯府出去论亲,自然是不能像当初一样藏着掖着。 侯府介绍出去的人,文墨不通,会惹人笑话。 “我今日在院中遇到她,见她不太会写字。” 原来是为了这事儿。 女主的脸登时红了起来,男主用了不太会三个字,多多少少让她没有那么尴尬。 但她依旧会觉得窘迫,像是某个见不得光的东西被他人揭穿一样。 幸亏屋内没有燃烛,隔着淡淡的月影,只能看见彼此黑色的影子,看不清面目表情。 “徐家是有私塾的,只是,只是我这个妹妹,自小没有母亲管束。” “爹爹如何教养我,便是如何教养她的。想来是她性子顽劣,去了私塾又不好好听先生授课,到底还是个孩子。” 徐望月语气里带着笑意,细嫩的柔荑紧紧掐住了衣袖,细细密密的汗濡湿了绸缎。 她不擅说谎。 “让郎君见笑了,再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将来嫁做人妇,诗书礼义也用不上。” 徐望月努力学着长姐平日里的语气。 她其实不懂,为何女子无才便是德,但平日里夫人和长姐总这么对她说。 说多了,她便记在了心中。 只是这句话落在裴长意的耳朵里,突然就多了几分别的意思。 裴长意手中捏着一支上好玉竹笔,细细摩挲着。 玉色宣纸在黑夜之中微微反着光,他一笔一划写着,却丝毫不知自己在写什么。 他的心思不在字上,脑海里不自觉地浮起那些歪歪扭扭仿若蚯蚓的“雪字”。 性情顽劣。 无才是德。 从妻子口中得出这样的评价,裴长意倒是并不意外。 想着雪地里那娇俏活泼的少女,小女孩心性,倒也算不上顽劣。 许是那抹身影在脑海里跑了许久,裴长意一时间没有继续询问。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徐望月头皮发麻,不知道是自己的哪句话说错了,会不会露了破绽。 但话已说出口,无转圜余地,只能想别的办法转开话题。 压着心头的不安,徐望月故作娇嗔地轻声道,“郎君,为何如此关心我的庶妹?” 她的声音清冽如冷泉,轻轻慢慢地流淌着,平白勾起了裴长意的兴致。 他是人生第一次娶妻,也是第一次和女子相处,听出她语气里微不可闻的醋味。 女子不可善妒。 可不知为何,裴长意并不反感这种娇嗔的感觉。 只是觉得,同白日里的徐瑶夜有些格格不入。 这种感觉萦绕不去。他索性放下了笔,抬眸望着暗色之中的窈窕身影,“爱屋及乌,人之常情。” 原来是甚是喜爱长姐。 徐望月垂下头,她没忘了自己的身份。 也没忘了今晚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缘由。 “夜深了,郎君我们去休息吧。” 这休息二字是何意,徐望月头垂得更低了。 趁着夜色,她轻轻揉了揉发酸生疼的后腰,脸颊通红,只盼着裴长意能真的休息,早点结束好换她去休息。 这两字落在裴长意耳里,似有几分邀请的意味。 握着毛笔的手一顿,体内缓缓升腾起燥热的痒意,他放下笔,冲着那道瑟瑟娇柔的影子伸出了手。 “过来。” 低沉的嗓音从喉咙口慢慢溢出来,徐望月没听出他压抑着的涌动,略带着犹疑上前一步。 裴长意站在桌案前向她相邀,是要做什么? 下一秒,她的手腕被握住,还没反应过来,身后传来了暖意。 裴长意将她圈在身侧,一只手从背后环住她的腰。 徐望月身子一瞬僵硬,后背打得直直的。 即使昨夜云雨绵长,和他肌肤相亲,彼此贴合,她仍是不太习惯。 她努力想让自己放松一点,裴长意的气息在她耳畔远远近近地萦绕,让她的脑子越发空白。 “郎君,我······” 徐望月是做好准备会发生什么,可那样的事应当在床榻上,怎么能是······ 桌案? 光是想到这两个字,徐望月的脸燥热得仿佛一个火炉。 她的话还未说出口,手心里蓦地多出一个物件,冰凉凉的,又带着一丝温度。 裴长意方才握在手里的笔,此刻握在她手里。而他宽厚的手心贴在她的手背上,温润如玉。 原来是她想多了。 徐望月刚放下的心,因着裴长意接下来的话,又悬了起来。 “听闻夫人是名满京都的才女,月色高悬,满目清霜,可否请夫人指点一二?” 长姐的名头,徐望月不曾听过。她被关在院中十数年,只能从下人的只言片语里,了解一些传闻。 名满京都有没有,她不知道。 但长姐必然是会写字的,甚至可能写得十分好,好到令人称赞的地步。 但她不是徐瑶夜,是写字如蚯蚓的徐望月。 更何况,此时月色已是彻底隐去,她连基本的握笔姿势都做不对,如何能写? 此刻就算写下,他也看不见。 可白纸黑字落了下去,点了灯她就会露馅。 万万不可。 徐望月不着痕迹地抽出手心的笔,塞回裴长意手中,温柔小意说道,“郎君,今日太晚了,纸都看不清了。不如早些休憩,明日再写。” 佳人在怀,裴长意却只闻见了一缕泠冽的药香。 一如刚才在窗口换衣的时候,随着月色飘进来的那股味道。 浓烈,苦涩,带着几分悲凉。 是从怀中人身上传来的,夹杂在浓浓的脂粉香中,十分引人注目。 似乎是下意识想到了某些东西。 裴长意在接过那只毛笔的时候,微不可闻的在她手指上摩挲了两下。 汴京的贵女,最在意的是自己的脸,其次便是娇嫩的手。 而她没有这般讲究,今日在雪地里写字,不慎被冻伤,手指上有了冻疮。 完了。 徐望月的心猛跳了两下。 她竭力保持着镇定,只盼着裴长意并未注意到。 他不说话,她便只能屏息等着,仿佛河边行走的人,亦步亦趋,小心翼翼。 待他开口,语气自然温柔,却好似有人从身后用力推了她一把,直直堕入冰凉河底。 裴长意握住了徐望月的手,轻轻翻转,细细摩挲着明显的冻疮,“什么时候伤的?” 第10章 在她背上写字 裴长意发现了。 徐望月身子僵住,脑海里仿若走马灯一般,那些勾当被发现,整个徐家都要遭殃,会问罪流放,母亲再也无望入徐家宗谱…… 一个激灵。 “晨起时有些着急,碰了冷水,方才上了药······” 徐望月想要抽回手,没抽动。 她不知道,手指不经意掠过掌心的感觉,又痒又麻,有多勾人。 夜色愈发暗沉。 裴长意眼神一暗,小猫儿的尾巴在掌心里甩过,有些挠人。 他手上用了些劲,想要怀里猫儿安分些。 徐望月误会了他的反应,想到方才脑海里的画面,她把心一横,在他怀里转了身,闭上眼吻了上去。 嬷嬷说过,男人在做那事的时候,脑子便不思考了,自然分不清她们。 她的左手被裴长意的右手握住,右手顺势攀上他的脖子,努力仰着头,凭着感觉寻找着他的唇。 这方面徐望月实在没有经验,她吻上去便知自己寻错了······ 冰凉细腻的触感,若有似无的胡渣才冒了一点点出来,扎着有些痒。 徐望月柔软的唇贴在裴长意冰冷的下巴上,她抬了抬下巴,想要吻上去一些,却不想裴长意抬了头。 “啊······” 她轻呼,唇齿恰好撞上他的下巴。她不敢再动,头往后仰了仰,桌边狭窄,逃脱不了。 四下越发安静,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郎君,我们······” 徐望月的话还没说出口,整个身子被裴长意单手抱起,她本能地伸出双手搂紧了他的脖子。 裴长意终于松开了她的手,却是为了腾出手,挪开桌案上的笔墨纸砚。 怀里的小猫儿有些发抖,白日里看不出,她竟这般轻,只挪开面前的几样物件,就能将她安放坐稳。 徐望月咬着牙关,昨夜长姐那巴掌她记得,不愿意再受一次。 那感觉与昨夜相似,却又不同,她忍不住往后瑟缩着,不慎打翻了桌边的一卷画纸。 纯白的宣纸从桌边滚落到地面,撕扯推拉,皱皱巴巴。 裴长意闻着鼻尖始终萦绕的清冽药香,他如点墨的眸子翻涌着暗浪。 他执了玉竹笔,在她后背飞速落下。龙飞凤舞,他写了两字。 徐望月感受到他在写字,却没感觉出是何字,此刻她也没心思想他写了什么。 她已然是没了力气,隐约月色之下,徐望月见自己的白色里衣上沾上了不少墨迹。 她的脸登时红透了。 初时她还有理智,后来便如那卷宣纸,随波逐流,半分不由她。 宣纸包裹着她修长的小腿,纯白里衣也落上了好些墨点。 徐望月垂头,攀着裴长意落在地上,满脸通红,“郎君,我······” 裴长意正想说什么,怀里的人儿一个腿软,刚站直的身子又落回他怀里。 他点头,没有说话。 徐望月半边身子靠在桌案边上,等着裴长意修长高挑的身影进了净房,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绕过里室去耳房的路,徐望月熟悉了,只是她的双腿不断打颤,还是走慢了几步。 待她站到长姐面前时,她小心翼翼低垂着头,想着如何能躲开那一巴掌。 徐瑶夜没有动手,怔怔地看着她身上星星点点的里衣,眼神里的怨毒一闪而过,仿佛一条吐着芯子的毒蛇没入草丛。 “妹妹真是好手段。” 她的语气不耐,能听得出她十分不悦,强压着怒火。 徐望月知道她心里不痛快,却不得不咬了牙,让她更不痛快。 “长姐,刚刚世子······”她语气顿了顿,似是难言,“在我后背写了字。” 听了这话,徐瑶夜脸色一白,好,看不出她这位郎君衣冠楚楚,竟也深谙此道。 这般手段若是用在她身上,便是夫妻情趣,可用在她这不上台面的庶妹身上,是真真下作。 她吸了一口气,极力保持着平静,冷声道,“脱。” 徐望月难堪至极,她早已转过身去,只解开了半身,露出白皙娇嫩的后背。 徐瑶夜看清她身上难掩的绯红印记,脸色愈发难看。 背后长姐的眼神仿佛一道炙热的火光,让徐望月不寒而栗。 “你在戏弄我吗?”徐瑶夜咬着牙,眼前的身子白皙光滑如瓷白的玉石,哪有字? 徐望月惶恐。 她看不见自己背后,慌忙穿好衣服,回忆着方才的动静,满脸羞红着转身,“我记得了,世子好像不是用墨写的,是用水······” 她没再说下去。 可徐瑶夜自己会想象。 她想象着她的郎君和庶妹翻云覆雨,清水写玉背,好,真好! 徐瑶夜气得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却也没有丝毫办法,她素手按上小腹,平复着心情。 方才她情绪激动,腹中隐隐作痛。她强迫自己平复下来,无妨,她早晚会解决眼前的烦心事。 她的思绪被房中传来的声响打断,似乎是裴长意在说话。 想来是觉得她离开得太久了。 她阴鸷的目光扫过徐望月,终究是不发一言,快步走向内室。 徐瑶夜见到桌案边上的裴长意,立刻换上了笑意,“郎君。” 裴长意立在桌案旁,手里执了本书卷,远远望去,徐瑶夜没看清。 待佣人将桌案收拾好,徐瑶夜走上前去挽住了裴长意的胳膊,略带娇嗔地说道,“郎君方才弄得人家身上到处都是墨水,洗了好久才洗干净。” 裴长意不动声色地抽出了胳膊,放下了书卷,在桌案上铺开了宣纸。 “这是御赐的上等徽墨,应当不难洗。” 他边说话,一边执起了玉竹笔。 徐瑶夜脸色一僵,“应该是我肌肤太娇嫩,这才洗了许久呢。” 她尴尬得笑了两声,看着裴长意在纸上落笔,她迎了上去。 昏暗的烛火之下,裴长意抬眸,正对上那张明艳动人的脸。 美则美矣,却总好像哪里不对劲。猫爪挠心的感觉,似乎瞬间没有了。 这一瞬,他心思倒是沉了下来,落笔如有神。 徐瑶夜倒没发现他没了兴致,颇有几分红袖添香的意味,凑在他身旁,“好难得能见状元郎执笔,当真是一字千金。” 她兀自夸着,见裴长意停了笔,抬头望向了自己。 “郎君,为何如此看我?”徐瑶夜伸手抚上自己的脸,心里有些打鼓,他莫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裴长意开口,“听闻夫人的字名满京都,方才我在夫人后背写了两字,夫人可愿写与我看看?” 他说着话,递上了玉竹笔,点墨一般的眸子凝视着徐瑶夜。 第11章 裴长意似乎发现了 徐瑶夜脑海里想着徐望月光洁嫩滑的后背,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恐惧。 完了。 就算她再聪明,也不可能猜出刚刚裴长意一时兴起写下了哪两个字。 他们欢好时的事,她如何能知道细节? 欢好。 徐瑶夜知道自己脸颊泛红,索性不加掩饰,装出娇嗔的语气,整个人半倚在裴长意身侧,“郎君方才太厉害了,我累极了,如何还能记得?” 她并非未经人事的少女,这番话说来很自然。 可黑夜之中,她似乎要羞涩许多。 裴长意轻撩了一下眼皮,抬眸看了徐瑶夜一眼,眼神中晦暗不明。 只一眼,他挪开了视线,玉竹笔在桌案上响起啪嗒一声,如同敲打在徐瑶夜心头。 “既是累了,早些歇息。” 裴长意语气温和,一如既往的温润如玉,叫人听不出丝毫情绪。 徐瑶夜惴惴不安。 她本想在裴长意身边伺候他写字,可听他这般说,也只能点头,乖巧回到了床上。 许是吃了药,她累极了,很快便睡地香沉,连裴长意几时回到床边都不知道。 等她再醒过来,裴长意已上朝去了。 手指轻轻抚上干净冰凉的半边床铺,没有丝毫温度,徐瑶夜的心一沉,直觉昨晚惹了裴长意不快。 且不论他有没有怀疑到自己和徐望月,单论没认出那两字,定是扫了他的兴致。 而这一切,都怪徐望月。 这般想着,徐瑶夜气急了,让嬷嬷立刻把徐望月叫来。 “长姐。”徐望月眼神有些迷离,她是从床铺上被嬷嬷拎起来的,还未清醒。 青天白日,天才微微亮,她就对上了长姐愠怒的脸。 徐望月长得不差,此刻发丝还有些凌乱,落了几缕在脸颊边上,愈显娇柔。 她脸色很好,红粉菲菲。 徐瑶夜没看铜镜也知道,自己的脸色惨白,心里愈发郁结,“你可知昨夜那两字,令世子不悦。” 听到那两字,徐望月心头一激灵,抬头看了长姐一眼,迅速低了头,垂首等着挨骂。 昨夜她回到耳房,也担心过此事,不过太累了,她很快便睡着了。 见徐望月这般乖巧的模样,徐瑶夜心底的火气稍弱了几分,冷声道,“既然你入了侯府,总要学学识字。” “哪怕是我的庶妹,也不能如此不堪,叫侯府看了笑话。不过是两个字,你竟然······” 徐瑶夜低头抿了一口清茶,火气消了大半,还是说了好些难听话。 “全都听长姐安排。”徐望月头垂得越发低了,心里闷闷的,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她迷迷糊糊听着,只记得一句,让她学识字。 识字? 那她就可以光明正大练字,想到那蚯蚓般的雪字,她脸颊微微一红。 日后她能练字,定不会再如此了。 她有些高兴,小心翼翼掩饰着,怕被长姐瞧出来。 见徐望月这么怯懦,伏低做小的模样,徐瑶夜胸口的那口气算是出了。 到底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和她置气不值得。 学识字说来容易,但如今她们在侯府,此事如何安排,她且要想想。 挥了挥手让徐望月下去,徐瑶夜接过了嬷嬷递来的汤药,满眼阴郁。 这些日子药她喝了不少,可身子还不知如何······ 嬷嬷正要好言相劝徐瑶夜快些用药,就听外头姑娘来报,说是世子着人传话来,问夫人可准备好了? 徐瑶夜脸色瞬时煞白,和嬷嬷对视一眼。 “我即刻就来。”徐瑶夜一口饮尽苦药,往脸上扑了好些脂粉,看着脸色红润,这才出了门。 外头下了雪,日头虽温煦,冷风还是吹得人发抖。 徐瑶夜裹紧了身上明艳的红色斗篷,冲马车旁的小厮微微颔首。 小厮撩开厚厚的挡风帘子,侯府马车宽敞舒适,座椅上铺着厚厚的暖垫。 裴长意还穿着朝服,端坐在暖垫上,手里执着一本书卷。他身侧放着一个桌案,茶水点心冒着热气。 徐瑶夜被扶上车,在裴长意身旁坐下,轻呼了一口气,面前立时出现了一团气雾。 “冷吗?”裴长意待她脱下斗篷,递了杯热茶给她。 “上车便不冷了。”徐瑶夜接过茶盏,指尖相触,微微红了脸。 裴长意神色淡然,他这位新娶的小妻子很会害羞。 但不知为何,白日里她的害羞总带着几分刻意,有些不对劲。 徐瑶夜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心里烦闷极了,此次他们要去出席将军府的夫人大寿宴会。 这位将军夫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位上郎将的母亲,她曾想要的婆母。 物是人非。 如今她贵为定远侯府的世子妃,根本不想和将军府再有任何关系。可她若不去参加这场宴会,也于礼不合。 一路无言,裴长意看着手中书卷,徐瑶夜心不在焉。 “定远侯府世子,世子妃到。”将军府门外守卫洪亮绵远的音调响起,将徐瑶夜胡思乱想的心思拉回眼前。 裴长意已是踏步走了进去,她快走两步,陪在他身侧,端庄自持,一对璧人。 “瞧瞧,状元郎好生意气风发,新娶的夫人也是明眸皓齿的大美人呢。” “可不是嘛,这位世子爷的传奇故事,便是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如今大小登科,实在是人生美事。” “那是自然,徐大姑娘,从小便定下的婚约,那是真真的好姻缘。” “好姻缘不止天定,还要人为。状元郎失踪数年,世子妃便守了数年,真令人动容。” ······ 徐瑶夜从小便是汴京贵女中的翘楚,可也没有这般被吹捧的,从美貌到学识人品,夸得她仿佛天仙下凡,无人能及。 她心潮难耐,微微抬头看向身旁的玉面郎君。这一切荣耀赞誉,多是冲着裴长意来的。 定远侯府世子,圣上钦点的状元郎,一朝入仕便掌管典狱司······ 这样的男人,才能配得上她徐大姑娘。 她微微挺直了脊背,神态自若,满腹激荡。 母亲说得对,如今她已是世子妃,同过去种种,自然是该割席。 听着众人对徐瑶夜赞不绝口,端坐在上位的将军夫人于氏冷哼一声,眼神总不自觉地落在她身上。 好个唇红齿白的勾人狐媚子,难怪将她最在意的三郎迷得失了心智。 早些日子,她家三郎官拜上郎将,正是前途光明的时候,竟与她说,要和定远侯府抢媳妇。 将军府不是怕侯府,可抢人未婚妻这等话听来,实在不算君子行径。 于氏好不容易劝下三郎,待此次得胜回来再议。 可谁也没想到,三郎在战场浴血奋战,他瞧上的这位世间顶好的徐大姑娘,转身成了世子妃。 上郎将夫人名头是不如定远侯府世子妃,可她家三郎也不能随意给她做了垫脚石。 “早听闻今日来给老身祝寿的,不乏才子才女,可否来个飞花令,让老身见识见识?” 于氏笑着挥了挥手,很快,一枚金铜色酒杯在水流之下缓缓移动着,鼓声雷动,煞是热闹。 徐瑶夜陪在裴长意身边,一方面是和诸位武将夫人还不熟悉,另一方面是她很享受众人对他们投来的目光。 有艳羡,还有讨好,让她十分受用。 她并未将这飞花令当回事,却不想,酒杯停在她面前之时,鼓声刹那间停止,一时间悄无声息,安静得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飞花令? 她方才沉醉于众人赞誉之中,根本就没有听题。 “世子妃?巧了,我们汴京的第一才女,真是大家的福气。”于氏笑得欢畅。 徐瑶夜强装镇定,她确有学识,可第一才女的名头,是母亲遣人造势的。 她慌乱极了,下意识转头看向了裴长意,他端着茶盏,似是在认真品茗,根本没有注意到她。 感受着众人期待的目光,徐瑶夜心如擂鼓,咬着牙不知该如何是好,手背上突然冰冰凉凉的。 从手背漫上心头,徐瑶夜的感官渐渐缓过来,是字。 有人在她手背写字,“袅袅”。 她急中生智,脱口而出,“袅袅城边柳,青青陌上桑。” “好诗!不愧是世子妃。” “哎,叠词飞花令好难,世子妃却一时便答出来了,第一才女果真名不虚传。” ······ 徐瑶夜颔首听着众人赞许,转头看向了身旁的裴长意,他淡定地站在一旁,似乎一切与他都没有关系。 方才是他沾了茶水在她手背写字提醒她,徐瑶夜心头漫上一丝欣喜。 鼓声再次响起,徐瑶夜只顾着看裴长意,却不想,鼓声停下时,酒杯又停在了她的面前。 未免太巧。 徐瑶夜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朗声道,“疏疏篱落娟娟月,寂寂轩窗淡淡风。” “好,世子妃很好,继续。”于氏带着笑意,拍了拍手,鼓声再次响起。 当酒杯第三次停在自己面前,徐瑶夜知道不对劲了。 面对于氏狠厉的目光,她心头有一丝不安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被针对的愤恨。 始终仿佛局外人的裴长意放下了茶盏,清脆的声响,他开口,语气疏离。 “今日我还有些公事要处理,还望老夫人体谅。” 他这般说来,于氏脸色一僵。 裴长意微微侧头,牵起自家夫人的手,“夫人呢,是还想继续参加宴会,还是陪我回府?” 他虽不知自家小妻子是何时得罪了这位老夫人,他对她也没有太深的感情,可定远侯府的世子妃,轮不到任何人欺辱。 世子妃的体面,他定要给她。万万没有看出旁人为难她,还不作声的道理。 听出他言语间的维护,徐瑶夜心头升起一丝暖意,越发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她颔首,挺直了后背,随裴长意缓缓往外走,如来时一般光耀夺目。 见裴长意离开,朝官们面面相觑,三三两两寻了借口离开。 他们本就是冲着裴长意才来的,他走了,他们自然也没道理留下。 看着原本热闹的厅堂瞬间变得冷清,于氏冷笑着,长袍之下的手不断颤抖。 颠簸的马车上,徐瑶夜心潮汹涌,望着裴长意清风霁月的侧脸,整个人攀在他身侧,娇声道,“郎君今日,实在英武不凡······” 她还有一肚子话想要夸他,若没有他,她今日可就难堪了。 裴长意不着痕迹地挪了挪身子,喝了口桌案上的冷茶,撩起眼皮看她,冷声道,“夫人如此才女,袅袅二字瞬间领悟,昨日为何会猜不出?” 第12章 让她做妾 回时的路,似是比来时难走。 马车时有颠簸,徐瑶夜的心也跟着颤动不安。 心底升腾了一丝烦闷,昨夜之事,如何便过不去了? 她双手紧紧捧着暖炉,多用了几分力气,灼得手心微微有些发烫。 “方才我是急中生智,昨夜······昨夜我心思都在郎君身上,自是留意不到旁的······” 徐瑶夜含含糊糊解释着,声音轻如蚊鸣,心里打着鼓,不知道这番说辞能不能蒙骗了眼前的状元郎。 她抬头,见裴长意端着书卷,没有再追问下去,稍稍松了口气。 她兀自胡思乱想,并未瞧见裴长意不置可否地抬眸,眼神漫不经心地掠过她捧着暖炉的手。 那双因紧张用力而指节分明的手,细腻洁白,丝毫没有上过药的痕迹。 马车缓缓在定远侯府门前停下,徐瑶夜端正了身姿,微微侧头看向裴长意。 却不想,耳旁响起男人儒雅淡然的声音。 “夫人先回去吧,我还有公事要处理。” 裴长意的声音很远,飘忽不定,让人听不出他语气里是何情绪。 这话听来耳熟,方才他对将军府的老夫人,也是这般说的。 徐瑶夜以为是说辞而已,难道竟是真的? 她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轻轻拉住了裴长意的衣袖,两人一同出门,自是要一同回府,否则岂不是······ 可她还未开口,裴长意不着痕迹抬起了衣袖,用书卷撩起了帘子,漆黑如点墨的眸子望向徐瑶夜。 一眼望不到底。 徐瑶夜提了提裙摆,从容地下了马车,世子妃的仪态未失分毫。 她在原地站定,还想开口关切几句,裴长意仿佛未瞧见她开口,放下了帘子。 驾着马车的小厮裴钰是定远侯府的家生子,最擅长察言观色,早已熟识了裴长意的性子。 见他放下帘子,立时便驾马车离去,只留下徐瑶夜一人站在原地。 汴京的初冬寒风彻骨,小雪淅淅沥沥地落下,落在头顶化作雪水,愈添寒意。 徐瑶夜裹紧了斗篷,手上沾上雪水,寒意从指尖漫上心头,万般情绪涌上心头,说不出的委屈难受,隐隐还有几分愤恨。 嫁入定远侯府这些时日,裴长意待她虽不能说甜如蜜,可也算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今日他竟将她一人置于这冰天雪地里,她脚下如同灌了铅,挪不动半步。 他为何如此?竟用对那老夫人的说辞来搪塞她······ 将军府的老夫人? 徐瑶夜的心凉了半截,不好,莫不是方才在将军府,被裴长意瞧出了端倪? 是了,那老夫人平日脾气算不得好,可在汴京贵妇里口碑不错,这般为难自己,如何不让裴长意怀疑。 徐瑶夜越想越深,越想越怕,转身快步走进了侯府。 进了自己的院子,她还未坐定,先拉住了正要为她解开斗篷的嬷嬷,压低声音说道,“快去请我母亲来一趟,我有话对她说。” 漫天落雪,这场雪下得有些大了,落在青石板路上,路面有些湿滑。 “世子爷,雪下大了,您坐稳了。”裴钰朗声说道,越发仔细着手里的马绳,放慢了速度。 这样的小雪最是麻烦,似雪似雨,甚是恼人。 “裴钰。” 裴长意悠远的声音从帘子后头传来,他阖着双目,月白色的衣裳衬着雪色,颇有几分谪仙之姿。 “去查查大婚当日,夫人府上,来了哪些宾客。” 裴钰应声,旁的一句未问。 一时间寂静无声,只有四方尖尖上悬着的铃铛随着寒风摆动,铃铃作响。 路的另一头,一辆马车正着急前行,驾马之人时不时挥动马鞭,催着马儿前行。 定远侯府之中,徐瑶夜刚换好一身衣裳,手里便被塞上一碗热热的姜汤。 身旁的嬷嬷神色紧张,“我的好姑娘,你赶紧把姜汤喝了,如今你的身子······” 即使是在自家房里,她还是压了压声音,“可不能受了寒冷。” “嗯。” 徐瑶夜自是知道轻重,可心里惴惴不安,小口小口抿着,喉咙口辣辣的,堵得难受。 听得门外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徐瑶夜面露喜色,起身轻声唤着,“母亲。” 徐家主母许氏走进来,身上的枣红色斗篷蒙了一层雪霜,面上镇定自若。 瞧着女儿喜形于色的模样,心中叹息,终究还是不够沉稳。 她眼神淡淡掠过众人,嬷嬷放下两杯热茶,立刻带着几个丫鬟退了出去,阖上房门。 许氏眉眼扫过女儿面上难掩的不安,“出了何事?” 徐瑶夜稳了稳心神,将昨夜及今日之事细细说与许氏。 她强压着神色,却还是难掩面上惶恐,“母亲,你说世子爷他是不是发现了······” 她的话还未说完,生生被许氏凌厉的目光打断。 许氏厉色,“你如今已是世子妃,应时时刻刻,哪怕对着母亲,也是谨言慎行。” 徐瑶夜收敛了神色,咽下了后半句话。 许氏心神淡然,“世子爷能发现什么?不过是个不喜欢你的将军夫人,女人家的事,他不懂。” “至于那上郎将······”许氏漫不经心端了茶盏,轻轻撇了撇盖子,“他出战已有月余,战场上瞬息万变,谁知会有什么意外?” “纵使他回不来了,还有那个书生呢,他什么时候才能秋后问斩?我们是不是提前派人去动手?” 徐瑶夜想到今日一人立于寒风细雪之中的感觉,又想到作为世子妃被众星捧月的滋味,她只想立刻扫清所有障碍,安于高位。 许氏瞧着心急的女儿,啪得放下了茶盏,“那书生我自会处理。你有心思去担心这些,不如想想如何拴住世子爷的心。” 听了这话,徐瑶夜脸上闪过一丝不耐,“我如何才能拴住世子的心?平日里我陪着世子爷写诗论画,到了晚上,人家大字不识,什么情趣都叫她扫了。” 她越想便越气闷,一日间她两次被裴长意的问题难倒,皆是因为徐望月不识字。 “识字而已,算不得大事,让她学便是了。”许氏淡定,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算是安抚。 徐瑶夜的情绪已是平缓下来,也明白事急从缓的道理,“我和母亲想的一样,只是眼下让她学识字,倒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们在这侯府之中,外男自然不方便入内,不好请先生。再者说,她如今这个年岁,也不适合和那些小童一起学了。” 许氏思索,抬眸瞧了一眼女儿的神色,泰然一笑,“你有什么主意?” 徐瑶夜笑着给许氏递了茶盏,“知我者莫若母亲,我已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裴长远。” 她一字一顿,朱唇启合,说出这三个字。 她细细同许氏说了那日在婆母处遇到裴长远的情景,他看着徐望月那贪婪的目光,她看见了。 裴长远这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许氏也是清楚的,她有些赞许地看向徐瑶夜,“不错。” 徐瑶夜得了母亲赞赏,压着嘴角的笑意,“让裴长远来教她识字,早晚再纳了她做妾室,一举两得。” “的确是一举两得,可裴长远虽不算外男,也得有个名头,才能给你的庶妹教学吧?”许氏凝眉,“起码也得是个私相授受。” “母亲放心。”徐瑶夜脸上浮上一抹笑意,眼底带着厉色。 “女儿都安排好了,明日午时,我遣人约了裴长远去花园,到时他‘一不小心’撞见了庶妹······” 徐瑶夜指尖摩挲着腕上的白玉镯子,冰凉如水,一字一顿,“到时她毁了名节,自然是水到渠成的好事。” 第13章 她的背影和妻子一模一样! 也不知道是方才出门受了寒,还是心里总不舒服,徐瑶夜感觉腹中总是不舒服。 许氏担忧她的身子,留下用了晚膳,又陪了她许久,入夜才离开侯府。 裴长意不知何时回的府,只遣了裴钰来了一趟,一整夜都留在书房里,没来瞧她。 连着来了两日,今日不来也是寻常。 可徐瑶夜总觉得不对劲,心底更是怪上了徐望月,定是她那晚扫了裴长意的兴致。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徐瑶夜照常屏退了左右,只留下了嬷嬷一人。 她手里端了一晚暖暖的药,闻着就是令人呼吸一滞的苦味,咬牙饮下。 “嬷嬷,二公子那里可说好了?” 徐瑶夜原本昨日便安排了嬷嬷去请裴长远,叫将军府寿宴一搅和,她竟忘了此事。 幸好嬷嬷做事妥帖,见她请了许氏来商议,便先按下此事,今日才去请了裴长远。 嬷嬷压低了声音,“世子妃放心,定不会有疏漏。二公子真真是个纨绔,连名头都未听清,便应下了。” 自然是真纨绔,不然她也不会有这样的主意。 徐瑶夜也没想通,裴长意和裴长远,竟如此天差地别。 她点了点头,提笔沾了些凤仙花汁,在如贝壳般的指甲上描着花样,“你带着人,估摸好时间,只要二公子从身后抱住了我那庶妹,就立时上前。” 毁女子名节这样的事,她徐大姑娘原是不屑做的。 可如今,她没有更好的法子。 再者说,裴长远是侯府二公子,虽不是嫡子,配徐望月,是绰绰有余。 定远侯府占地极大,给徐瑶夜这位世子妃安排的院子也是数一数二的大院。她却只随意给徐望月指了个偏僻的破院子,紧挨着下人住所。 昨日下了细雪,今日却是日头正好,暖暖地晒下来,一个梳着丫鬟双髻的小丫头小跑着进了院子,神情有些紧张。 “姑娘,外头总有一个公子在晃悠,不知探头探脑看什么呢?” 双髻小丫头正是刚被接进侯府伺候徐望月的红玉,她平日里就呆在这小院子里,轻易不敢乱晃,怕给姑娘惹了麻烦。 公子? 徐望月手中的针一歪,差点扎到了自己的手指,脑海里不自觉浮现那道陌上人如玉的身影。 可是不应该啊,裴长意怎么可能来这样的偏远小院子。 徐望月好奇,“什么模样的公子?” 红玉脱口而出,“锦衣贵公子,他那身红衣,招眼得很。” 若不是他这般招摇过市,她也没能注意到他。 锦衣?那不会是裴长意。 “姑娘,侯府里,也有登徒浪子吗?”红玉问得认真,满眼稚气。 她望了一眼自己姑娘的这一方小院子,心头漫上一丝心酸,从一个小院子被挪到另一个小院子,二姑娘就好像一个不起眼的小摆件,被随意丢置。 来侯府的正经公子,如何能乱逛到她们这个偏僻小院? 她难耐愤懑,“大姑娘也太轻贱姑娘了,只差直接给咱们安排到下人院子了。” 徐望月针头一顿,轻轻拍了拍红玉的手背,“总算也是栖身之地,你不要再说了,长姐听到,怕是要罚你。” 她们过去过的是什么日子,她没忘。 眼下在侯府的日子虽然也没有好过多少,可等她将那人救出来,待他上门提亲,他们就能过自己的日子了。 便是清苦些,也定是好日子。 她瞧了一眼面前努力为自己叫屈的红玉,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不管那人是不是路过的,你且不要出院子了。” “侯府里,人人都是我们得罪不起的。女子的名节是最重要的,只要我们再忍耐些日子,将来定会好起来的。” 徐望月将手中最后两针落下,整整齐齐看了看丝线,轻轻扯了扯图案,心里有些不安。 她这破院子旁边便是下人院子,若是有下人路过实属正常,可贵公子就不该出现在这里了。 有些奇怪。 红玉听到二姑娘事事为她考虑,眼眶泛红,反手握住了徐望月的手。 她们虽然名为主仆,可二姑娘从来把她当做姐妹一般对待,她难忍心酸,“既然姑娘知道女子名节重要,为何······为何答应大姑娘这······” 后头的话,红玉不敢说了。 瞧着二姑娘逐渐苍白的脸色,她更不敢再说。 徐望月知道救人的事非同小可,哪怕是红玉,她也不敢说。 她刚放下针样,就听外头来了个丫鬟,甚至没有进房,站在外头朗声道,“二姑娘,夫人请您梳妆好,她在花园等着您一同赏花。” 雪停了,檐上还积了薄薄一层雪霜,裴长意的书房一角晒不到太阳,这层雪霜才能得以留下。 裴长意长身玉立,站在窗口望着这层雪霜,似是在想什么。 裴钰端了一块方正的牌匾走进来,抬手擦了擦额间渗出的细汗,“世子爷难得今日休沐,不出去走走吗?连着忙了数日了。” 他年纪小,终日跟着世子爷这样冷淡性子的人,玩心被压得辛苦。 “过来磨墨。” 裴长意待他将手中牌匾放下,脑海里不自觉浮起黑夜之中,娇柔瑟瑟的小猫儿身影。 透着淡淡药香,总发出呜呜的猫叫声,轻轻慢慢,却总钻到人心口抓挠。 他脑子里想了好些词,正要落笔,又想着白日里她明艳照人,曲意逢迎的模样。 原本的那些词,又不合适了。 裴长意收了玉竹笔,“裴钰,这块牌匾提了字要放在夫人的院子里,你说提什么字好?” 裴钰正在磨墨的手顿了一瞬,“属下对夫人不了解,不过说来奇怪,之前我还以为新夫人是个脾气古怪的人!” 裴长意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裴钰继续道,“刚才属下来的路上,路过了花园,见到了一个背影,十分像夫人,我就上前去请安。” “可不想,那‘夫人’听到我的声音,头也不回,立刻便寻路躲了起来。属下还心道,是不是何处得罪了夫人,让她不待见我呢。” “世子爷您猜怎么着?”裴钰故意卖着关子,等了片刻。 对上裴长意的眼神,他吐了吐舌头,老实说道,“我又走了几步,在转角处见到了‘夫人’侧脸,原来不是夫人,是夫人的那位庶妹,徐二姑娘!” 说到这,裴钰磨墨的手放了下来,语气激动,“要说夫人和二姑娘,实在是奇怪啊!” “明明不是一母所生,怎地身影生得是一模一样,若是不看脸,真是完全分辨不出来。” “是吗?”裴长意漆黑的眸子看向面前牌匾,语气不可琢磨。 他倒是没想到,那丫头胆子不小,来了侯府才几日,便敢自己去花园乱逛了。 裴钰听着世子爷不说话了,他也没再说话,提了玉竹笔递给裴长意。 裴长意还未想好提什么字给自家夫人,先在纸上写了几个常用的词,瞧着都不甚满意。 不知为何,脑海里似总有猫儿在呜呜叫着,抓得人静不下心来。 索性放下笔,他想起之前母亲的交代,对裴长远要多看顾,“二公子呢,请他过来,今日考考他的学问。” 听到裴长远,裴钰眼底透出一丝不屑,这位二公子行径,裴家上下都清楚。 “二公子?他今日一早见世子爷上朝去了,立刻便跑得没影了。” “属下听二公子的小厮说,今日休沐,他家公子要去花园玩,还屏退了左右。” 裴长意有些奇怪,“他也去了花园?” 裴钰拍了拍脑袋,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对啊,方才我在花园里见到二姑娘,她似乎是在找谁?” “二公子那样的性子,休沐都出府玩,怎么会心甘情愿留在府里?” “难不成,夫人的庶妹和二公子,私相授受!······” 说出这四个字,裴钰捂住了嘴,待他再抬头看向自家世子爷。 不知何时,人已不见踪影,只余一只玉竹笔从桌案滚落。 第14章 放肆,放开我! 定远侯府的花园里种满了各种名贵花卉,春夏时节应当美不胜收。 可如今已是初冬,昨日又落了一场雪,唯有几株梅花还傲然开放着。 红玉小心扶着徐望月的胳膊,不忘在她手心里塞上一个暖炉。灰扑扑的小铜炉,外头防烫伤的赤红小包是她们亲手做的。 “姑娘,小心脚下。” 红玉不理解,天寒地滑,她家姑娘站在梅树之下,梅花还不如她家姑娘娇俏,有何花好赏? 徐望月隔着老远,遥遥能望到长姐正一个人坐在小亭里喝着茶。 地上湿滑,每走一步都艰难,她的鞋袜都有些打湿了。 “算了红玉,我们不进去了。”徐望月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梅树,放眼整个花园,也就她脚下的风景最好了。 长姐在亭中喝茶,等一会看腻了眼前的景致,兴许就出来了。 梅树下积了薄薄一层雪,看得徐望月心痒痒的,她四下张望,眼神掠过前头一根长长的树枝。 红玉会意,立刻跑去捡来,陪着徐望月蹲在树下。 一笔一划,徐望月很努力写着,她没有练习的机会,总还是歪歪扭扭,仿佛小蚯蚓一般。 她们主仆凝神写字,并未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 不远处,一道修长的身影逆着风缓步走来,雪白斗篷迎风飘着,那双清浅的眸子敛在纤长睫羽之下,清冷气质铮然凛冽。 梅树下有两个女子,一个只能瞧见背影,瘦弱的身子被裹在黑色斗篷之下,看着柔弱可欺。 不知在地上写着什么,甚是专注。 另一个丫鬟模样打扮的女子露了半边侧脸,眼神始终专注在身旁之人。 裴长意第一眼望去,以为蹲在地上的女子是他新过门的小妻子。 这念头只是一瞬,便被他自己否定了。 名门贵女,不会在雪地里写字。 这般率性纯真,裴长意心里不自觉浮起一个娇俏活泼的身影,还有那些歪歪扭扭的蚯蚓雪字。 那日,他认错了,方才裴钰也认错了。 她们二人的背影,当真神似。 裴长意脚步很轻,站在她身后,待她又写了三个字,都没发现他的存在。 她虽然不会写字,但好像很爱写。 “世子爷,属下终于······” 裴钰将裴长意院子寻了个遍,又寻来花园,脚步匆匆,喘着粗气。 裴长意伸手示意他安静,却慢了半步,已然是惊动了身前的小兔子。 听到动静,徐望月迅速起身,转身,想不到身后之人离她这般近,她差点直接撞进男人怀中。 吓得她立刻后退一步,细腻如白玉的脸颊半藏在黑色斗篷里,愈发我见犹怜。 等她看清眼前人竟是裴长意,第一反应便是要跑。 白日里见了他,他是执掌典狱司的裴长意,徐望月总担心自己会露馅。 长姐就在前头,他应当是来寻她的。 她匆匆行了礼,“见过世子爷。” 话音还未落,徐望月提了裙摆便想离开。 裴长意微微挪了半步,不偏不倚,挡住了徐望月的脚步。 他······ 堂堂定远侯府世子爷,拦她? 徐望月心里咯噔一下,定是凑巧,她想多了。 可如今再这般离开,实在不得体。 “世子爷,是要寻我长姐赏花吗?她在那里。”徐望月伸出葱白般的手指,指了指不远处的亭子。 小白兔声音清冽,如枝桠上的雪霜,沁人心脾。 裴长意嘴唇轻抿,似是压着嘴角,并未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反倒是往前迈了半步,靠近了那有些惊慌的小白兔。 她身上那件黑色斗篷也不知是何处来的,似乎大了些,并不那么合身,显得她小小的,怯怯的。 裴长意往前进了半步,她却不敢直接往后退,只往后挪了挪,屏住了呼吸。 “你怕我?” 裴长意的声音又轻又远,仿佛从天际飘来,一字一顿,落在她耳畔,酥酥痒痒,让人差点站不稳身子。 他记得,上一次她见他,是不怕他的。 今日为何要躲他? 徐望月本能地点了点头,突然意识到不对劲,抬眸看向裴长意,小脑袋如拨浪鼓一般摇了两下,“不是······” 她一抬眸,直勾勾地对上了裴长意的双眸,她脸颊微微一红,让自己镇定下来。 不等徐望月的回答,裴长意微微侧身,眼神落在一旁认真看戏的裴钰脸上,“你呢,怕我吗?” 裴钰没想到这火会烧到自己身上,轻咳了两声掩饰尴尬,“自然是怕的,世子爷,典狱司上下,谁不怕裴大人?” 裴长意不置可否地看了徐望月一眼,见她放松了些,有一丝不自觉的舒心,“是吗?为何我从没感觉到。” 裴钰冲着徐望月笑了笑,耸了耸肩没有搭话。 有了裴钰说笑,徐望月确实放松了许多,那双大眼睛滴溜溜转着,始终在找机会想要寻个借口离开。 她没注意到,裴长意突然微微俯身,靠得她很近。 近到徐望月担心自己如雷的心跳声,会被他听到。 他越过她,眼神看向雪地。 他在看她写的字? 徐望月脸颊绯红,悄悄挪了步子,想要用脚把蚯蚓雪字都擦去。 故技重施,裴长意没觉得难看,倒觉得她蹑手蹑脚的模样,天真得很。 “有些进步。” 裴长意的声音响起,不轻不响,很是真诚。 要不是徐望月有自知之明,差点便要信了。 冰天雪地,她的心没来由地暖了一下,裴长意是个好人,总顾着她的颜面。 “世子爷,长姐等你许久了,我就不打扰你们赏花了,我······” 徐望月的话还未说完,就见裴长意干脆越过她,用树枝在地上画了几道,那些歪歪扭扭的字瞬间变得好看了些。 “想学写字吗?” 裴长意突然这般问,徐望月怔住,不知道自己应当怎么回答,就听到自己的声音说道,“想。” 另一边,徐瑶夜等在亭中许久了,打了几个哈欠,她有些困了。 原本是让嬷嬷带人来的,可她想了想,怕场面控制不住,还是自己来了。 她受着寒凉在此处等了许久,一场好戏却始终没等到,男女主都不知在哪里,一个没见到。 徐瑶夜伸手又倒了一杯茶,茶水有些凉了,她蹙眉,心里正烦闷着,突然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住。 “二姑娘,是不是等我很久了?” “放肆!放开我!” 女人的尖叫声响彻花园半空,惊得徐望月身子一颤,往裴长意身后躲了躲。 第15章 裴长意的目光 尖叫声传来的方向,好像是亭子的方向? 长姐! 徐望月心一紧,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本能地躲在了裴长意身后,而他竟也挪了身子,将她全然护在身后。 心底升腾起一股暖意,她从未被人这般护着过。 而自己对他而已,不过是妻子庶妹,可见,裴长意真是个好人。 她在心里默默地想,他这样的好人,或许她真有机会救出那人······ “你没事吧?” 裴长意早已转身,见小白兔躲在宽大的斗篷底下,掩出了半边脸,瞧不清眼神,神情凝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回世子爷,我没事。”徐望月回魂,站直了身子,悄悄往后退了半步。 她抬头,往亭子的方向望了一眼,“刚刚的叫声,是不是长姐?世子爷,不过去看看吗?” 裴长意和徐望月不同,他耳力很好,听得清清楚楚,第一声,是裴长远的声音。 他口中唤着的,是二姑娘。 后头再响起的叫声,应当是他的妻子,徐大姑娘。 裴长意没有回答她,晦暗不明的眼神落在她脸上,见她不安紧张地看向亭子那处,知道她在担忧长姐。 果真是稚子之心,她这般为自家长姐着想,却没想过,自己这只小白兔,或许早被人惦记上了。 “世子爷。”裴钰是个练家子,耳力更好,听到有很多脚步声和说话声正在靠近。 裴长意和裴钰对了眼神,便知他的意思,转头看向了还不知发生何事的小白兔,“先回去。” 徐望月点头,还以为他是让自己回去。 走了两步,才发现裴长意竟一路陪在她身边,他身量高,宽大的斗篷随风扬起,远远望来,将她小小的身影掩得严严实实。 从花园回小院的路并不远,可雪地路滑,徐望月又着急想要走快些,脚下一滑,心口一悬,强忍着才没有尖叫出声。 裴长意身手极快,她身形一晃,他已握住了她的胳膊,扶着她站稳。 待她站稳了身子,他便松开了手。 “多谢世子爷。” 徐望月清冽的嗓音里,隐隐透着疏离。 话音还未落,她立刻往旁边挪了一步,搭住了红玉的手让自己站稳。 裴长意不置可否,晦暗不明的眼神落在雪地上。 “事急从缓。” 裴长意声音清冷,听不出半分情绪,也不知是真心让她慢些走,还是嫌她路都走不稳。 徐望月不敢细想,握紧了红玉的手,低头仔细着脚下的路,生怕再出丑。 这段路不短,今日走来便更长了,终于瞧见了长姐的院门,徐望月嘴角抬头,嘴角牵起了笑意。 见她暗暗高兴的模样,裴长意不知为何,心里有些烦闷。 今日见了他便想躲,此刻还想逃,他是狼,还是虎? “既是到了,二姑娘自己进去吧。”裴长意站定,见小姑娘明媚笑着点头,只觉这笑意十分刺眼。 他正欲转身,顿住了脚步,“裴钰,送二姑娘回她的院子。” 见裴钰愣住,裴长意往前走了一步,冷冽的声音随风传来,“你亲自去。” 裴钰不敢耽误,即刻上前对着徐望月笑了笑,“二姑娘,您快些进去吧,姑娘家最要紧的,便是名声了。” 徐望月心底一动,似乎明白了什么,又有些不敢置信。 她再抬头,裴长意的身影已在远处,修长的影子被雪地拉得细细长长的。 他走得好快,应当是着急去看长姐了。 裴长意在雪地里走着,脚步生风,这才似乎舒缓了些心头的躁郁。 他不知自己心头那一丝烦闷,是由何而来。 小姑娘知道避忌姐夫,算是得体,是好事。 定是裴钰说典狱司人人惧怕他,分明是一派胡言。 待他走回花园,半月门里里外外都躲着好些丫鬟小厮,窃窃私语。 听着脚步声,人群立刻毕恭毕敬地站好,神态自若,“奴婢(奴才)见过世子爷。” 裴长意并未多言,抬步走向了亭子。 徐瑶夜坐在亭中,嬷嬷婆子丫鬟围了一圈,裴长远似是要避嫌,站在亭子另一角,见到了裴长意,竟还笑得出。 他二人中间站着的,是赵氏身边最得脸的云嬷嬷。 云嬷嬷是赵氏的陪嫁丫鬟,自小跟在她身边,陪着嫁来定远侯府,嫁了侯府管家,内宅之中,人人都要给她脸面。 她见了裴长意,淡淡一笑,“世子爷来了,夫人有请。” 这头园子里闹出了事,那边赵氏便得了风声。 云嬷嬷在这里等了许久,便是等裴长意来了,请三人一同去老夫人那里。 徐瑶夜受了惊吓,她在亭子里吹了半天冷风也没想明白,为何事情竟会变成这样······ 自裴长意踏进亭子里,她就一直偷偷抬眼望着他,见他携霜沾雪而来,神情自若,眼神一眼都没瞧过自己。 她的心凉了半截,遇到这种事,郎君不该安慰她吗? 嬷嬷看明白了姑娘的眼神,拍了拍她的手背,用极轻的声音说道,“此处人多眼杂,世子爷定然是不能有所表态。” 徐瑶夜耳畔听着这话,心里舒服了一些,见云嬷嬷眼神犀利,扫过她的丫鬟婆子,她挥了挥手,“嬷嬷带她们先回去,我自己去见婆母就好。” 她很自然走在裴长意身旁,见他并不看自己,却也任由她挽上自己的胳膊,这才稍稍安心了些。 待他们走进赵氏的院子,徐瑶夜抬头见了婆母,眼眶有些红红的,似乎受了极大的委屈。 赵氏看了一眼淡然的大儿子,和仍是一脸无畏的小儿子,心里没来由的一股无名火。 她厉声道,“裴长远,你说。” 裴长远被点了名,无可奈何地上前一步,先是对着徐瑶夜作了一个揖,“新嫂嫂,我方才是认错了人,把嫂嫂看成了是二姑娘······”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赵氏拍了桌子,“混账!” 赵氏揉了揉太阳穴,神情烦躁,“你这混小子,侯爷回府定要撕了你的皮不可,你······” “母亲息怒。” 裴长远作揖之时,徐瑶夜便想往裴长意身旁躲,却不想他挪了半步。 她尴尬地顿住,只得自己面对裴长远那纨绔。 此刻裴长意更是往前走了两步,神情淡然地看向了赵氏,“长远年纪还小,还未定性。” 他早知赵氏根本不想责罚裴长远,云嬷嬷在亭中等他半天,便是要等他一同来,给赵氏递台阶。 裴长远荒唐的事做多了,若是要罚,等不到今日。 方才他也真切听到裴长远那一声“二姑娘”,他确是认错了人,并不是有意轻薄徐瑶夜。 徐瑶夜听着裴长意的话,又听赵氏骂了裴长远几句,无外乎是重重拿起,又轻轻放下。 她出身名门,自然是明白了。 虽然心中感觉有些委屈,却也不便再说。 赵氏顺着裴长意的话,算是教训完了裴长远,关切开口,“我儿公务繁忙,还要管教这个弟弟,实在辛苦。今日可还有公事?” 裴长意知道母亲是想单独留徐瑶夜和裴长远,他点头,“确是还有些公事未处理。” “你且去忙,儿媳和长远留下,再陪母亲用盏茶。” 听着赵氏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徐瑶夜心一跳一跳的,求助的目光看向裴长意,却只见他对赵氏行了礼,便转身离开。 自始自终,他淡然平静,似乎被轻薄的,不是他的新婚妻子。 第16章 母亲让你纳了她 赵氏常年礼佛,院子里始终有着淡淡的香火味。 徐瑶夜闻着这股味道,胸口闷闷的,翻涌着一丝想吐的感觉。 裴长意冷淡的神色,赵氏凝重的脸色,还有裴长远那张嬉皮笑脸的纨绔脸,在她面前交织着。 她一阵眩晕,只余理智支撑着她没有倒下。 今日这事为何会变成这样,她还没想明白。 赵氏端坐在上位,手里那串佛珠磨得透光,一颗一颗,在手心里盘过。 “你今日受委屈了。” 赵氏开口,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徐瑶夜双腿一软,差点跪下,她知道婆母偏心裴长远,方才世子爷都没说什么,她也不能委屈。 “一切都是误会,儿媳不委屈的。”徐瑶夜端的是名门贵女的姿态,态度淡然。 这样的事,若是旁人觉得你委屈,那才是委屈。无人觉得你委屈,再多言,只显得矫情。 更何况,事关女子名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对她也好。 “你是个好孩子,过来。”赵氏轻轻将手中的佛珠放下,轻轻招了手,让徐瑶夜到她面前坐下。 待徐瑶夜温顺坐下,赵氏眉眼淡淡扫过仍然站在一旁的裴长远,“长远马上就要参加县试了,这种时候,不能有任何事,任何人,影响了他的心情。” 徐瑶夜端起面前的甜茶碗,闻着甜腻的香气,脸色煞白。 听着赵氏的意思,看来是不喜欢徐望月。 她微微颔首,小心翼翼想着措辞,不敢轻易开口。 一旁站着的裴长远凑到了赵氏身旁,自裴长意离开,他整个人便自在多了。 在这侯府里,他最怕的不是面冷心软的侯爷,而是这个让人捉摸不透的长兄。 “母亲,你可是在说二姑娘?”裴长远心急,生怕嫂嫂听了母亲的话,再不让他见徐二姑娘了。 他想到徐二姑娘清秀娇柔的白皙脸蛋,玲珑娇俏的身段,他的心就痒痒的。 赵氏重重放下了茶碗,恨铁不成钢地扫过裴长远一眼,“母亲所说的,是任何人,任何事。” 她实在不明白,裴长远自小养在她身边,一切都是按世子来教养的,为何他满脑子,不是吃喝玩乐,便是沾花惹草? 裴长远蹙了眉头,“母亲,我喜欢徐二姑娘。若是她能陪着我,我定能高中。” 他方才站在那里,思来想去,要是他纳了二姑娘,不失为一件美事。 赵氏淡淡扫了徐瑶夜一眼,“你不过见了二姑娘一眼,谈何喜欢?在你嫂嫂面前,不可妄言。” 徐瑶夜捧着茶碗的手微微一颤,她看出了裴长远这个纨绔对徐望月有心思,却不想,他竟这般莽撞。 此刻她心底,有些后悔了。 她以为利用徐望月能拿捏住裴长远,却没算到婆母,她才是侯府的女主人。 赵氏此话,怕是在点她。 裴长远不明所以,认真说道,“二姑娘容貌出众,性子温婉,又是嫂嫂庶妹,也是名门之女。” “若是二姑娘也留在府里,便多个人伺候母亲了。” 赵氏没有接话,将茶碗递给云嬷嬷,伸手取了帕子在嘴角轻轻沾了沾,“你如今要做的,便是安心准备县试。旁的事,不该有的心思,就莫要多想了。” 听着最后一句,徐瑶夜心砰砰砰地猛跳,一股热血从胸口直冲上头。 是她操之过急,反而惹了一身腥。 裴长远没有多想,只听到母亲不同意。他向来是被骄纵坏了的,一时怒上心头,“母亲,我······” “裴长远。”赵氏冷声打断他,生怕他又说出什么浑话来,她皱眉摇头,“我累了,你们都回去吧。” “云嬷嬷,亲自送二公子回去,看着他静思己过。” 裴长远张了张嘴还要说什么,被云嬷嬷拉扯着,终究是拖走了。 徐瑶夜如蒙大赦,起身行礼,“今日叨扰了婆母休息,是儿媳不是。” “你何错之有?”赵氏握住了徐瑶夜冰凉的手,“这么凉?” 徐瑶夜极力克制,没有发颤,“应是方才在花园里受了凉······” 赵氏不置可否,“花园寒凉,还是少去吧。” “儿媳明白的,多谢婆母关怀。”徐瑶夜深知多说多错,忙告退回了自己院子。 待婆子陪着徐瑶夜离开,云嬷嬷上前轻声道,“夫人,二公子扣下了,在西厢房里发脾气呢。” 赵氏蹙眉,这个混小子,是她和侯爷太骄纵他了。 她摇头,抬步去了西厢房。 裴长远跷着脚坐着,手边放着一串香甜的葡萄,他一颗一颗扔进嘴里,看了一眼身旁的茶盏,嫌恶地推开,“嬷嬷,可能换壶酒来暖暖身子?” “你去花园里绕上几个圈子,也能暖身子。”赵氏踏步走进西厢房,看了不成器的小儿子一眼,无可奈何。 见母亲来了,裴长远端坐好,剥了一颗葡萄递到赵氏嘴边,“母亲,可是还在生气?您瞧瞧,万一这光洁的眼尾生了纹,可是儿子的大罪过了。” 赵氏好哄,说几句好话便成,裴长远从没有怕过她。 果然,赵氏忍俊不禁,重重在裴长远手背拍了一下,“混小子,把母亲也当成那些小姑娘逗哄?” 她收敛了笑意,“你喜欢徐家那个二姑娘,纳回来做个妾室,也不是大事。” 徐家的二姑娘虽然是个庶女,可身家清白,总也好过外头不知来历的莺莺燕燕。 听了赵氏的话,裴长远嘴角的笑意压不住,恭敬给赵氏端了茶,“既是如此,刚刚母亲为何······” 赵氏冷脸,“刚刚那些话,是说给你那位新嫂嫂听的。” “你看不出来吗,今日这事,怕是你嫂嫂一手安排的。多半是想要设计你轻薄了她妹妹,你混劲上头,说不定她妹妹便也能嫁入我们侯府了。” 裴长远不明白,“可是母亲您刚刚不是才说,让我纳那二姑娘为妾吗?” “嫁入侯府,和纳为妾室,是两码事。” 赵氏端了茶盏暖着手,她并不讨厌徐望月,也能接受裴长远纳她做妾室,可不愿被人算计。 徐瑶夜自以为精明,可她那点小心思,在她眼皮子底下,全然清晰。 “我们侯府不需要再娶一个徐家女了,若不是徐瑶夜为你哥哥守了这么多年,她如何能高攀我们。” 赵氏原以为徐瑶夜是个本分的,可现在看来,后宅里的勾当,她没少学。 裴长远轻轻捶着赵氏的肩膀,“是是,母亲您瞧着二姑娘呢,她可老实多了。” 那日徐望月见了他,拼命往长姐身后躲的模样,扰了他好几日好梦。 提到徐望月,赵氏语气缓和了些,“不错,二姑娘瞧着,比起她姐姐,温顺文静,得体许多。只是可惜了不识字,没什么学识。” 裴长远抓着机会,又说了不少徐望月的好话,生怕母亲反悔,这个美人不给他了。 赵氏如何不知道他的心思,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背,“行了,别卖乖了。母亲知道了,若是你真的喜欢二姑娘,等你高中,就纳了她做个妾室。” 第17章 同他亲近在一起 另一边,徐瑶夜从赵氏的院子出来,心里仍是慌乱,她细细想着方才赵氏所说的话,字字句句,似乎都是在点她。 她心中烦闷,徐望月这个小蹄子,果真是没本事,让赵氏这般不喜。 可再想想,她这样不上台面的庶女,被人瞧不上,也是应该。 不行,只有徐望月嫁给裴长远,她才能松口气。 这般想着,她脚步一顿,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转身往裴长意的院子走去。 今冬这场雪断断续续,格外让人心烦意乱。 下人们洒扫不及,刚清出的一条供人行走的小路,不消片刻,又铺上了薄薄一层细雪。 雪霜薄如蝉翼,徐瑶夜还未走到裴长意的院子,便湿了鞋袜。 她蹙眉,心底愈发烦闷。 裴长意的院子和她的院子是挨着的,她却是第一次去。 院外守着的小厮见了徐瑶夜,恭敬行礼,“奴才见过世子妃。” 徐瑶夜站稳了身子,瞧那小厮没有迎她进院的打算,心底有些错愕,“世子不在吗?” 小厮语气淡然,“回禀世子妃,世子正在书房处理公务,烦请世子妃稍候。” 处理公务? 原来他方才匆匆从婆母处离开,并非是托词。 徐瑶夜心里舒服了几分,隐约又有些失落,裴长意院子里规矩多她是知道的,却不想自己也没有特权。 她失落不过一瞬,无妨,来日方长,她对自己很有信心,定能让裴长意将她视作最特殊的那个。 这场雪渐渐下大了,徐瑶夜的头顶,斗篷上,都落满了雪。 她受了寒凉,小腹隐隐作痛,心情也逐渐焦躁,“世子可知我来了?书房不方便我进去,堂中也放了文书吗?” 徐瑶夜脸上挂着笑意,语气却是带上了几分厉色。 那小厮还未开口,从堂中走出一人,徐瑶夜并不认识他,也能认出他身上的六品官服。 另一小厮引着那大人离开,他始终目不斜视,回避着徐瑶夜这位女眷。 徐瑶夜心底那丝郁气消散,跟着小厮一路走到了裴长意书房。 “郎君······”徐瑶夜站在书房外,轻轻抖落了斗篷上的雪星子,这才迈步进去。 裴长意立在廊下,遥遥望着窗外逐渐大起来的鹅毛大雪,白鹤一般,仙人之姿。 他缓缓转身,神情淡漠,“外头雪大,有何急事,让夫人亲自来?” 徐瑶夜一步一步缓缓靠近他,眼眶红红的,片刻便濡湿了,一开口,便带了哭腔,“今日之事,唯有我亲自来解释,如何能借他人之口?” 裴长意向来冷清冷性,她一时之间也摸不准,他此刻的态度是生气,还是平常。 她委屈得靠在桌案边上,明艳的眉眼低垂着,我见犹怜。 “郎君,我和二公子之间清清白白,绝无苟且。” 她的语气温婉而坚定,话音还未落,就听裴长意的声音淡然响起。 “我知道。” 裴长意坐下,拿起了玉竹笔,在纸上不知写着什么,他写的是草书,徐瑶夜站在对面,瞧不清楚。 “长远是什么人,我清楚,侯府上下都清楚。你不必太挂心此事,更不需责怪自己。” 他语气淡漠,眸光始终落在纸上,让徐瑶夜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徐瑶夜微微颔首,伸手取过墨条,轻轻磨着,“还有一事,我想和郎君商量。” “是关于我庶妹的。” 说完这句,她特意顿了顿。 见裴长意未抬头,玉竹笔也未停,她心里稍稍松了松,继续说道,“我今日之所以在花园,便是约了庶妹,想要教她识字。” “如今入了侯府,总不能再像是在家中一般,万事由着她的性子。” “纵然她顽劣,我也想教教她。可母亲将侯府管家大权交于我,琐事繁多,实在顾不上她。” 徐瑶夜一边说话,一边注意着裴长意的脸色,瞧不出半分情绪,似乎是听了一件与他无关的事。 “今日我着急去见管家,只能让她一人在花园里等我。待我忙完回来,便闹了这大乌龙。” “也不知我这庶妹是何时和二公子相识的,眼下侯府之中闹成这般。” “我瞧着二公子平日里也读书,不如让他闲暇时抽空教教我庶妹,他也好精进学业,我也能专心执掌侯府。” 她一口气说完这许多话,裴长意连头都没抬一下,也没出声。 徐瑶夜战战兢兢地站在他身边,心里打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多说多错。 裴长意写完了最后一字,放下了笔,抬头,不置可否地看了徐瑶夜一眼,“但凭夫人做主。” 徐瑶夜小心翼翼看着他的脸色,见他好像丝毫都不在意徐望月,稍稍安心。 放下墨条,她温婉笑道,“那好,过几日和二公子说好,就让我庶妹去他院子里学认字。” 裴长意淡漠道,“不妥。” “你妹妹还未出阁,去长远院子里,容易招人闲话。若是长远出入你的院子,只怕也不合适。” 他顿了顿,回眸望着徐瑶夜,“就在我院子里学吧,也是在你身边。” 在你身边这四个字,触到了徐瑶夜心尖,有一丝特别的感觉。 她又和裴长意说了几句侯府琐事,见他兴致平平,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桩大事了却,她心头那块郁结的大石也终于落下。 听闻长姐回了自己的院子,正喝着姜汤的徐望月松了一口气,看来是没事了。 方才花园里的事,她也不敢打听,只让红玉去院门口守着,探探消息。 没事便好,她和长姐之间,一荣未必俱荣,一损定会俱损。 “大姑娘回来了,看她眉眼间都是喜色。”红玉说完这句,压低了声音,“我回来的路上,听到五福嬷嬷和碧玉姐姐说话。” 徐望月意兴阑珊,“你不要偷听,万一被五福嬷嬷抓住······” 她想到那五福嬷嬷的手段,心一颤,忍不住摇头。 红玉的眸子亮亮的,“姑娘放心,我没偷听,我只是路过。五福嬷嬷也没避着我,说是大姑娘要让二公子来教您识字呢。” 识字?徐望月的眸子也亮了起来,想不到长姐动作这般快。 不对,她诧异,“让谁来教我?二公子?你没听错吧?” 红玉点头,“碧玉姐姐也以为是嬷嬷说错了,还问了一遍,嬷嬷很肯定,就是二公子。” 好像不对劲。 徐望月想不明白,可心底满满都是不安。 裴长远看她的目光,像极了狼准备要叼兔子,让她心惊肉跳的。 这样想来,今日之事也蹊跷得很。 为什么如此巧合?处处都有这位二公子? 徐望月用力摇头,“算了,这事太奇怪,我到时还是婉拒了吧。” 她是很想练写字,也很珍惜这个光明正大的机会,可这般羊入虎口的事,她不想做。 红玉疑惑,“可是姑娘,这事当真奇怪。说是二公子教您,可不在他的院子里,反倒是在世子爷的院子里······” 世子? 徐望月心口一动,在裴长意的院子里,一切便不同了。 裴长远纵然再纨绔,对裴长意还是要敬三分的,在他院子里,应当不会太过分。 她是真的很珍惜这个练字的机会,不想就这样错失了。 而且在裴长意的院子里识字,便是多了接近他书房的机会,说不定,还能听到典狱司的消息······ 第18章 裴长意抱了她 裴钰一直站在书房外头,目送着世子妃离开,他这才进了书房。 他是裴长意身边最得力的小厮,若论起规矩,他应当亲自接送徐瑶夜。 可他也不知为何,对这位世子妃,好像总也喜欢不起来。 她瞧见他的时候很亲切,总带着笑意,却不似是发自内心的。 裴钰进书房,瞧着墨条的位置,猜到是世子妃动过了,微微皱眉。 “世子爷,这些公务都处理完了,是不是拿回典狱司存档?”裴钰捧起了方才林大人送来的公文,厚厚一摞。 裴长意并未放下手中的公文,眼神从上至下,不过数秒,便阅完了手中这卷案子。 “刚刚林大人禀报的案子,你如何看?”裴长意的声音清远,看似是漫不经心的一问,实则还有旁的心思。 他想试试裴钰的能力。 林大人在典狱司摸爬滚打数年,是老人,他说话做事圆滑,深谙官场之道。 可偏偏,裴长意不是这样的人。 他刚执掌典狱司,需要培养可用可信之人。 裴钰凝神,仔细回想着方才那位林大人所言,这些案子都是典狱司近来处理的,有不少裴长意也参与了调查。 他自然也是随着一同去的。 林大人刚才所禀报的案件,听来毫无问题。可既然裴长意这样问了,定是有问题。 他又将那些案件内容一一想来,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世子爷,是说那起书生杀妓案?” 听到裴钰所说,裴长意神色丝毫未动,可执笔的手微微一顿。 没错,这便是他所想的。 看来他没有看错裴钰,他不光是个可信之人,也是可用之人。 见裴长意没有打断自己,裴钰试探着继续说道,“书生案看起来一点问题都没有,杀人的动机,证据,甚至连目击者都有。” “可越是这样,才显得越奇怪。” 裴钰皱眉,“这案子侦破可谓是完美无缺,可细细想来,却处处是漏洞。” “那书生家徒四壁,如何有钱去那么贵的青楼?” 倚香苑,是汴京城里出了名的青楼。 “死者是正当红的姑娘,凭那书生家中的情况,如何能和这样的姑娘产生感情纠葛?他只怕是连死者的面都见不上的。” 裴长意放下了笔,抬头,不置可否地看了一眼裴钰,语气清冷,“既然感觉有问题,为何我不问,你便不说?” 裴钰脸微微一红,他人微言轻,而且不过是猜测,怎敢乱说妄言呢? 他并不是从小跟着世子爷的,是从他这次回侯府才指给他的。 裴长意高中状元,执掌典狱司,裴钰都是陪在他身边一同经历的。 他总觉得,眼前的世子爷和典狱司的其他大人,比如刚才那位林大人,是不同的。 裴钰不说话,裴长意也没有再逼问他,反倒是拎出了那一卷书生杀妓案的卷宗,“既然觉得有问题,便查下去,典狱司断不能有冤案错案。” “是!”裴钰心底蓦地涌起了一股豪情壮志,如果他跟随着世子爷,真能改变这朝堂官场,那对百姓而言,实在是莫大的福分。 他接过那卷卷宗,又提出了林大人送来的其他卷宗,“我今晚便不睡了,把这些卷宗一一再整理一遍,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疏漏。” 裴长意点头,并未多言,低头看了几卷文书,突然又抬头问道,“今日府里之事,你如何看?” 这一次他并不是要考验裴钰的能力,而是他心里确有一些疑问。 要论人情之复杂,事务之烦乱,侯府这豆腐块大的地方,可不比典狱司来得轻松。 他知今日之事定有问题,却没有想明白,幕后的始作俑者,究竟是他的母亲,还是他的妻子? 那人所图,又是为何? 裴钰当时一直陪在裴长意身边,二公子那一声清脆的二姑娘,他听得真真切切。 他想到那仿佛纯洁白兔般的徐二姑娘,心里明白,这样的女子卷入侯府后宅内斗之中,那只怕是会被人啃得连骨头都不剩的。 比起那处处完美八面玲珑的世子妃徐大姑娘,小心谨慎又心思单纯的二姑娘,倒是给裴钰留下了更好的印象。 典狱司的案子裴钰不敢胡言乱语,可后宅的事他便能畅所欲言了。 “世子爷,您可能不够了解二公子,那可是汴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 话说出口,裴钰又有些后悔地捂住了嘴,面前这可是二公子的亲哥哥,他说什么浑话呢。 裴长意并没有责备裴钰的意思,放下了笔,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裴钰点头,“依我今日看来,那位二姑娘好像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世子妃和老夫人,心里倒是如明镜一般。” “至于世子爷想要知道的事,给属下一点时间。这府里上上下下有这么多人,就没有能封住的嘴······” 裴钰很有把握,他定能探听到今日之事的幕后真相。 裴长意的眼神落在方才徐瑶夜所执的墨条之上,不知他在想些什么,眼底深暗如漩涡。 此事按下,两人又讨论了一些公务。 裴长意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指了指外间,“明日开始,二公子要来书房听学,准备县试,你打点好。” “还有外头的亭子里,你也备好文房四宝,徐二姑娘明日也会过来学识字。” “外间和亭子之中已隔了一扇半月门,你再去准备一些珠帘,将亭子四周全都围住。” 裴钰将这些要求一一记下,心里觉得有些奇怪。 过往世子爷所关心的,都是典狱司的案子,朝堂的大事,至于侯府的琐事,他从来都不过问。 可如今,他怎么连徐二姑娘学识字的事都要亲自安排了? 裴钰看了一眼裴长意桌上摞得高高的卷宗,“世子爷,您每天要操心的事儿太多了,像这样的小事,直接交给属下来处理吧。” 听闻裴钰这样说,裴长意原本正在签阅卷宗的手一顿,玉竹笔啪嗒一声落在桌案上,“这不是小事。” 见裴长意这般严肃,裴钰心里一颤,突然意识到,二公子马上就要县试了,难怪了,那是侯府的大事。 裴钰恍然大悟,还未开口,就听裴长意清冷的声音响起,“男女授受不亲,女子名节,如何算是小事?” 女子名节? 裴钰一脸懵,他没有想到裴长意考虑如此细致,竟是为了徐二姑娘的名节? 他不知为何,又想到今日之事······ 裴长意眸光落在面前的熏香之上,微微蹙眉,“这些香,明日起全撤了吧。我房中的熏香也一并撤了。” 听裴长意又叮嘱了一些细节,裴钰一一应下,心里的震撼却是一波接一波。 世子爷从不在意房中布置如何,吃穿用度,他向来不在意。 可今日他事无巨细,打点周到,似乎都是为了维护徐二姑娘的名声。 怕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沾了不明来历的香气,会招惹非议,他竟连安神香都要撤了? 裴钰惊呆,不敢多言。 他做事利索,出了书房不到一个时辰,便打点地妥妥帖帖。 因着裴长意重视,裴钰不敢怠慢。 天微微亮他便起来了,亲自去安排了姑娘家爱吃的甜口点心,热茶,一一备好。 待裴长意晨起开始练剑,裴钰便去了院子门口等着徐望月。 旭日暖暖地晒在徐望月脸上,她手脚舒缓了些。 一路往世子院子走去,她心里仍是忐忑。 昨日长姐对她提及二公子教她识字一事,她提了自己只在外间,万事要正大光明…… 这些长姐一并应下了,可她总觉得,甚是敷衍。 “二姑娘。”裴钰远远地招了招手,对徐望月行了礼,又冲红玉笑了笑。 红玉欣喜,压着嗓音在徐望月耳畔道,“世子爷清冷,身边人倒是古道热肠,特地来接姑娘呢。” 有了裴钰带路,让徐望月紧绷着的心也松弛了些。 才走进院子,她便瞧见两株梅树,傲雪绽放,比花园那两株更美。 树下一道白色身影笔挺修长,眼眸冷清,剑锋在阳光闪烁着耀眼的寒芒。 裴长意挥舞着剑,剑光璀璨夺目,一道凌厉剑气掠过,惊起一树梅花。 红梅上覆着白雪,一朵一朵落下,落在徐望月头顶,她本就白净,此刻更衬得人比花娇。 徐望月从未如此近距离见过舞剑,一时瞧着失神,没留意脚下枯枝,一个身形不稳,整个人往前扑去。 不偏不倚,直直撞向裴长意。 “姑娘!”红玉惊呼出了声。 裴长意硬生生收了剑风,一手揽住了徐望月腰身,一朵红梅恰好落在她白皙的脸颊上,眸中惊恐,仿如林中受了惊的小鹿。 他呼吸一滞。 第19章 原来是裴长意! 裴长意光风霁月的脸上,看不出半分情绪。 他眸光落在徐望月落在地上的脚,见她站稳,便立刻松开了扶住她胳膊的手,没有半点轻薄暧昧的神态。 徐望月一站稳,立刻往后退了半步,低垂着眉眼不敢直视裴长意。 她的眼神落在自己脚下的那根枯枝上,虽然未开口,但希望他能明白自己并非有意…… 见两人不说话,裴钰适时走上前来,对着徐望月和红玉做了个请的手势,“二姑娘,这边请吧。” 另有一小厮走上前来,领着红玉去了别处休息。 这里毕竟是世子爷书房,红玉自然不方便留下。 裴钰领着徐望月到了一个亭子面前,亭子四周挂满着珠帘,微风拂来,琳琅作响,煞是有意境。 见徐望月走进亭子里坐下,裴钰恭敬地站在帘子外头,“二姑娘只管安心在此处练字,字帖茶水点心都是为您准备的。” 徐望月这才留意到,面前长长的桌案上摆放着笔墨纸砚,一旁的那本字帖十分眼熟,好像是裴长意当日给她的那一本。 上头一笔一画的字迹,都是裴长意所写。 这亭中,除了她面前这长长的桌案,一旁还有一个小桌案,上面端放着茶水点心。 茶水用一个小炉子温热着,十分贴心,旁边还放了两册字帖。 见徐望月的目光看向那个小桌案,裴钰在帘外说道,“世子爷另外给姑娘准备了两册字帖,让您可以带回院子里练。” 徐望月心头微微一动,这两册字帖她听那人说过,如今汴京城的学子最风靡的便是这两位老师所写的字帖。 可若是和裴长意亲笔所写的字帖比起来,终究是差了几分的。 她伸手将那两册字帖拿在手中翻阅,心里明白,裴长意这是在避嫌。 在此处所练字帖是裴长意亲笔所写,而供她带走练习的却是旁的。 泾渭分明,端得是滴水不漏。 徐望月摩梭着手中的玉竹笔,微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在这亭子里,周围这一圈珠帘只能隐住她的姿容,却挡不住风。 冬日里,哪怕旭日高升,还是时不时有寒风吹来。 徐望月没有脱下斗篷,反倒是将自己裹紧,轻轻撩高袖子,露出洁白如玉的手腕。 翻开裴长意所给的字帖,徐望月认认真真依着上头的字练习着,心里却始终没办法完全集中精神。 看着眼前的三本字帖,她暗暗想着,裴长意其人太过冷漠。 做事板正,滴水不漏。 像这样的人,她真的能从他手里救出那人吗? 徐望月正在胡思乱想,就听外头的小厮远远叫了一声,“二公子。” 二公子? 徐望月的心微微一颤,她怎么忘了,长姐说了是由二公子来教她识字的。 想到要面对那混不吝的纨绔,徐望月心头一颤,升起一股烦闷。 她立刻坐直了身子,恨不能往亭子的边角躲去。 这位二公子,红玉打听过了,是汴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自己定要小心一点,不能招惹他。 二公子太难对付了,她不想惹麻烦。 徐望月紧张地几乎连笔都握不住,她端坐着,小心翼翼又写了两个字,是不是抬眼偷偷瞧着帘子外头的人影。 那珠帘很厚实,不光是从外面看不清里面,徐望月亦是瞧不清外头。 那人的身形看起来修长挺拔。 徐望月只见过二公子一面,也不知那人影究竟是不是二公子。 她又担心,那纨绔会不会直接掀开帘子就进来了? 前头她还觉得亭子外头有这些帘子,十分安心。此刻心里却是乱了思绪,若是他们二人单独在这帘子里头,那岂不是越发男女授受不亲了? 练字最讲求心境平和,她此刻心思乱了,落下的每一笔都歪歪扭扭。 徐望月皱眉,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她…… 心思不定,她干脆放下了笔,端着热茶喝了一口。 竟是甜茶,暖暖的,从喉咙口慢慢顺下去,一直暖到心肺。 她回头一看,点心也是温热在盘上的,她打开盖子看了一眼,是红豆沙。 裴长意不光是滴水不漏,做事也细致体贴。 就连对待她这位妻子的庶妹,也是事事上心。像他这样的好人,徐望月心里默默记下。 她虽然什么也不会,不过也有几分做点心的手艺。她明日便做些点心带来,也算是回馈他的用心。 又喝了两口茶水,徐望月听着外头不远处似乎有人喝茶的声音,又有几声脚步声。 有一道身影靠近了帘子。 徐望月心一紧,握着茶杯的手指因为用力,指节泛白。 她屏住呼吸,可那人却只是靠近并未进来。 等了片刻,那人影转身离开。 徐望月心里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她看着眼前的字帖,摸了摸手里细腻的宣纸。 这样好的环境,这么好的纸,她要摒除心中其他的念头,好好练字才是。 摒弃凝神,她静下心来,一笔一画认真写着。 帘子外,那人影刚靠近珠帘,就感受到身后有一道凛冽的目光射来,裴长远停顿片刻,只好作罢。 裴钰始终跟在他身边,若他上前,便会出手阻拦。 幸好他没有。 裴长远悻悻转身,在裴长意眼皮子底下,他终究不敢逾矩。 “二公子,这边请。”裴钰上前,领着裴长远在裴长意面前坐下,这张桌案是昨日新设的,就在世子桌案对面。 裴长意轻轻敲了敲桌边,指了指桌上的书,“先看这些,一会我考考你。” 二公子在桌案边坐下,整个人松松垮垮,没有半点坐姿。 他意兴阑珊翻开眼前的书,心里头烦闷极了。 明明说好了,让他来给徐二姑娘讲课,教她识字的,为何竟是这样教的? 他们二人隔得这么远不说,自己还要在兄长这里吃苦头? 随手翻了几页,裴长远心里越想越气,把书合上,“兄长,明明说好了,今日是让我来教二姑娘识字的,怎么连面也不让我见?” “我在此处复习温书,还要抽背?早知如此,我为何不在自己院中学习?” 听着二公子的抱怨,裴长意淡淡放下手中书卷,挑眉看了他一眼,并未开口。 正在磨墨的裴钰开口说道,“二公子,你马上就要参加县试了,侯爷特意交代,一定要让世子爷好好教您。” 提到了侯爷,裴长远一肚子的牢骚也不敢再说话,他低着头,随意翻着手里的书卷,焦躁抑郁。 方才纵然隔着珠帘,他也能看到徐二姑娘那娇俏的身影。 明明佳人就坐在那里,他却看得见摸不着,可恨! 早知如此,他还不如在自己院子里学习,起码不至于让裴长意这样盯着自己。 整个侯府,他最怕这位兄长,不苟言笑,深不可测。 可他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 裴长意始终坐在他面前,一动不动。 明明他是在看他手中的书卷或文书,却总能在自己写错字或背错的时候迅速指出。 裴长远知道兄长厉害,却不知道人能厉害成这样? 裴长意他到底是不是人?还是神?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裴长远只能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书卷,越看便越烦闷,眼神时不时地往外头飘去。 那珠帘里那道沉静娇俏的身影,始终端坐着,怎地也不出来走动走动? 顺着二公子的目光,裴长意微微抬眸。 他不光耳力过人,在山野间长大,他眼力也比一般人更甚。 和眼前这混不吝的小子不同,那珠帘后的女子倒是始终安静坐着,手中执笔不断写着,甚是乖巧。 徐望月原本还有一些担心,不知道那二公子何时就会突然出现在面前。 待她静下心来练字,摸着如绸缎般光滑细腻的宣纸。虽是有些寒风凛冽,但她心头却是暖暖的。 她何时有过这样的日子。 从来她都只能拿着树枝在泥地里写字,和此刻握着笔的这种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从小到大,她的院子里莫说是这样的宣纸,哪怕是普通人家用的最低等的纸,她都没有见过。 若非有那人,她便就是个目不识丁的乡野丫头。 此刻,徐望月心底里满满都是感恩,写下的每一笔,心头都弥漫着喜悦和幸福。 就这样写着写着,她的肚子咕咕叫了一声,看看日头,应当是快要用午膳的时间了。 徐望月彻底松了一口气,想来像二公子那样的纨绔,怎么可能来教她识字呢?不过是说说罢了。 想着他不会来了,徐望月更高兴了。 写了一上午,她身子有一些僵硬,徐望月微微动了动手脚,想要站起身来动一动,却又不敢乱走。 就在她想要起身之时,隔着帘子,有一道人影突然出现在珠帘的后面,似乎就要伸手。 徐望月握着笔的手一抖,这一滑,笔下那字便错了。 她心头发颤,不知来人是谁······ 如果是裴钰,定然早就开口了。 这里是裴长意的书房,连红玉都不能陪着进来,旁人更是不得入内。 她只怕来人会是那二公子。 她细细辨认着,眼前只有一道身影,孤男寡女,她实在害怕得紧。 生怕那纨绔二公子直接掀了帘子进来,他们二人就这样待在这珠帘亭子里,若是传了出去,她的名声不知会变得如何。 也不知那纨绔会做什么。 徐望月心头紧张,握着笔的手不断颤抖。 就在她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帘子后头那人出了声。 一道清冽如冷泉的声音在帘外响起,“错了。” 第20章 他执君子礼不碰她 听着那道声音响起,徐望月不知为何,有一丝心安。 她认得那个声音,是裴长意,不是裴长远。 太好了。 徐望月压不住心头的喜悦,来人是裴长意或是裴钰都无妨,只要不是裴长远她便放心了。 她最怕的,便是那麻烦不堪的纨绔二公子。 心头漫过一瞬间的喜悦,下一瞬,徐望月有些奇怪。 为何来人会是裴长意呢? 她一直觉得珠帘的后头好像有人,一直在看着自己。 原来那人竟是裴长意? 可长姐明明说过来,教她识字的是裴长远,怎么会变成裴长意呢? 裴长远呢?刚才明明有个小厮唤了二公子,怎的她没见到人,连声音都没听到呢? 徐望月在心里胡思乱想着,一肚子的问题。 珠帘外的裴长意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眼神落在她抓笔的手上,微微皱眉。 这小兔子抓着玉竹笔,也像抓着树枝一般胡乱。 给她再好的字帖,不会握笔,也没办法好好练字。 徐望月恰好抬起头,隔着珠帘,裴长意看着她白皙的脸上微微有些泛红,神情里满是认真。 再看桌案上的纸,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字。 是了,只怕她根本没有学过如何握笔,是自己疏忽了。 裴长意开口,“握笔错了。” “手指时,掌心虚,手背圆。手掌竖,手腕平,笔杆直。试试。” 徐望月反应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裴长意在教她握笔。 她面色更红了几分,看着自己抓着笔杆的模样,对啊,这是笔不是树枝······ 这握笔的口诀,她也曾听那人说过,只是当时她没有笔也学不了。 徐望月按这口诀,小心翼翼学着手上的姿势。 隔着珠帘,裴长意时不时开口,帮她调整。 有状元郎的指点,徐望月终于学会了握笔,这下她落笔的字,与方才所写,完全不同了。 看着自己写下的字,她的嘴角压不住轻轻上扬。 珠帘影影绰绰,裴长意只能看见她嘴角隐约的笑意,和颇有进步的字迹,他的嘴角微微牵起。 过去在山里,他也曾教过小妹识字。可那小丫头粗野惯了,只想去山林间玩耍,根本不愿意学。 想不到如今他回了侯府,倒是在此处教妻子的庶妹学识字。 没想到这小丫头不光学得用心,学得也很快。 徐望月跟着字帖完整写下一句诗,颇有些讨好地抬头,“世子爷,我写得如何?” 她眼神里闪烁着光芒,像极了一个表现出色的孩童,等着长辈的赞许。 “不错。” 裴长意清冷的声音从帘外悠悠传来,落在徐望月的耳朵里,是她近来听过最好听的两个字。 若是单看徐望月所写的字,自然是担不起这一声“不错”。 可她刚开始练字,已经算是写得很端正了。 徐望月自然知道这样的字根本入不了裴长意的眼,他这一声不错,是对自己的鼓励。 徐望月欣喜,下午还想在此处练字,若是能和上午那般,那便太好了。 这样想着,她怯怯开口,问出了心底压着的疑问,“世子爷,二公子呢?” 听她突然提起二公子,裴长意微微牵起的嘴角淡淡压下,神色一凛,“你很想见他吗?” “不想。”徐望月脱口而出,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本来她也不准备在裴长意面前遮掩。 害怕二公子,应当是京都中所有女子的想法吧,谁会愿意和一个纨绔子弟扯上关系。 裴长意没料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 他有些好奇,“既不想见他,为何又答应来练字?” 徐望月仰头,即使隔着帘子不是很真切,却依旧能瞧见她那张小脸上的坦然,“因为我真的很想练字,这机会难能可贵。” “若是要去二公子院子里练字,我不能答应。可这里是世子爷的院子,有您在,我很安心。” 这话若是旁人说来,颇有几分阿谀奉承的滋味,可徐望月说得坦然,就好似清风拂过水面。 虽然未曾留下什么,但却让那潭深水再也平静不得。 裴长意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嘴角已然牵起。虽然一句话都没说,整个人周身冰冷的气息,正逐渐消散。 裴钰站在他身边,将他脸上的神情一一看在眼里,心头的震撼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自从他跟着这位世子爷之后,何时见过他这般的笑容? 屏风背后许久没有动静。空气都跟着一窒。 徐望月后知后觉发现,可能是自己说的太直接,毕竟二公子与裴长意之间是兄弟。 但话已说出口,也就没什么好害怕的。 她说得坦然,实在是因为她并不想与这侯府中的任何一个人有过多的牵扯。 裴长远不行,裴长意也自然不行。 她只想学会写字,就算是无法从裴长意身上找到突破口,将来她出去,也能一纸状纸层层往上递。 总有人能管得了这起冤案。 何况,她总不能一直困在这座侯府里,永远被圈在四面高墙下。 外面的世界天高海阔,总要去看一看才能无憾。 这些毫不怯懦的神情都被裴长意收入眼底。 从前只觉得这个妻妹藏于暗处,躲在妻子身后,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这样的女子,裴长意在外见过很多。 可他今日才恍然发现,徐望月是躲在长姐身后。 可她的躲避,恰恰是为了与自己保持距离。 她瞧见自己,从来都不会娇羞,亦或者是像旁人一样刻意接近所以她也并不会在意,他的弟弟和他之前有何差距。 原来。 她的眼里,从来都不曾有过他。 这样的想法,让裴长意周身都冷了几分。 随即温软的语调打断了这一刻不适的情绪。 徐望月将自己的字隔着帘子递出,“世子爷,我这字不堪入目,可是否有进步?” 她递出的那一纸宣纸底下,还压着她书写的第一张纸,那一张,她实在没有面目递出去。 裴钰上前接过纸,恭敬地递到裴长意手中。 他低头掠过一眼,不是说这位徐二姑娘不识字吗? 可这字看来,倒是写得有几分模样了。不过一上午的光景,这位二姑娘天资不错。 裴长意低头看了一眼纸上的字迹,眼底的眸光微微一亮。 确实不错。 从这纸最上方的字迹,到最下方的字迹,确实进步很大。 裴长意微微颔首,“继续练吧,下午我和裴钰要去一趟典狱司,你自己······” 话说出口,裴长意微微一顿,侧头看了一眼裴钰,“今日没有什么大事,你便留在此处听二姑娘差遣。若是二姑娘累了,你亲自送她回院子。” 没有什么大事? 裴钰登时垮了脸,不是说好了,今日得空要去青楼查那书生的案子吗? 怎么世子爷三两句话,把自己给留下了? 男人心,也太难估摸了。 裴钰心中郁结,他本有青云壮志,想着要将这案子大查特查,可现在倒好,他得留下来陪着二姑娘练字。 虽是个舒适的闲活,可他更想随世子出外游历见识。 似乎是感受到了裴钰的情绪,裴长意轻声说道,“明日再去。” 他的声音很轻,可徐望月听到了。 她张了张嘴,原是想说,别因为她耽误了裴长意和裴钰的正经事。 可一想到那可怕的裴长远,她还是希望裴钰能够留下。 若是裴长意和裴钰都不在这院子里,她今日也不敢再在这亭子里练字了。 思来想去,徐望月摸着手里的笔和宣纸,还是舍不得。 长姐脾气不定,说不定过几日便不允许她来练字了。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她一定要把握住。 “点心和茶水,用得可还好?” 隔着这一道珠帘,裴长意似乎真有些变化,平易近人了些。 悠悠的,有一股香味从帘子外头飘来。 裴长意房中,书房里的香全都撤了,此刻他身上所带着的,是院子里那棵梅树的香气。 淡淡地飘进来,和那碗红豆沙的甜腻香气融合在一起,让人闻着心旷神怡。 徐望月点了点头,“世子爷,也爱喝甜茶吗?” 一般甜茶只有年纪小一些的女子爱喝,她长姐就不爱喝。 果真,裴长意摇了摇头,“我并不喜甜。” 徐望月点头,默默记下,果真如她所料,像裴长意这般清冷谪仙的人物都不会喜欢甜食。 那她明日,便做一些不太甜腻的梅花糕来,算是回礼。 裴长意低眸看了一眼桌上那几本字帖,又指点了几句。 他话不多,简洁明了,却又一针见血。 那人过去也曾隔着墙,指点徐望月应该如何练字,说得十分详细,她却始终不得要领。 如今裴长意不过三两句话,她醍醐灌顶,一下子便看出自己的弱处。 徐望月立时坐下,按裴长意所说要点,握笔便写了起来。 见她如此好学,裴长意没有多言便离开了。 他前脚刚走出侯府大门,后脚便有一个躲在暗处的小丫鬟,小跑着回了徐瑶夜的院子。 这一上午,徐瑶夜坐在房里,坐立难安,心绪不宁。 她已然是有些后悔了。 虽说当日裴长意所说,合情合理,安排得当。 可到底徐望月是去他院子里识字,两人总会见到面,她这一步,似乎是走错了。 见五福嬷嬷打着帘子走进来,徐瑶夜眸子一亮,让旁的丫鬟都退下,迫不及待开口,“嬷嬷,可打听到了?” 五福嬷嬷点了点头,“世子爷讲二姑娘安排在一个亭子里,四面漏风,整整冻了一上午,无人问津。” “至于世子爷和二公子,他们一直在书房里,根本没有去瞧过二姑娘一眼。” “刚才世子已然出府,根本未将二姑娘放在心上。” 见徐瑶夜依然愁眉不展,五福嬷嬷上前轻轻捏着她的肩膀,“大姑娘放心,世子爷又不瞎,如何能瞧上那不上台面的小贱蹄子。” 听了这话,徐瑶夜紧皱着的眉头稍稍舒缓了些,面上冷笑,“这话不错。” “对了嬷嬷,世子爷想要接他养母回府,此事,交于我办了。” 徐遥夜想着,讨了裴长意欢心,岂会不惹人喜欢。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件好事,却将徐望月推到了裴长意身边! 第21章 难忍!裴长意忍得很不容易 五福嬷嬷听到徐瑶夜此言,脸色微微一沉,“大姑娘,此事须得小心处理。” 有关于世子爷的这位养母,她们尚在徐府时,便已听说了。 裴长意当年被人绑架,失踪许久,所有人都以为他定是死在外头了。 却没想到,他凭借自己的聪慧,从歹人手里逃脱,不慎摔下山崖,被一个山野村妇发现了当时已奄奄一息的裴长意。 那村妇林秀娥是个心善的好人,她明明体弱,还硬生生地把裴长意从山崖底下拖回家,救了他的性命。 这是林秀娥对裴长意的第一份恩情。 林秀娥和她的丈夫都是好人,见裴长意一个人孤苦无依,便收留了他。 这是第二份恩情。 他们所居住的小村庄叫林家村,村子里上上下下,每家每户都姓林。 裴长意的养父叫林大牛,是个目不识丁的山野村民,力大如牛又乐善好施,在林家村里很是出名。 妻子林秀娥从小身子很弱,没有办法下地干农活,倒是因祸得福,跟着母亲到村子里的小学堂干活。 听过几堂老师的课,虽说也不识字,但多少和普通村妇不同了。 他们两人成亲之后只生了一个女儿,比裴长意小几岁,见了这个突然出现的哥哥也很是喜欢。 裴长意被他们收养之后,是在林家村长大的。 林大牛并不富裕,可见裴长意聪慧过人,还是倾尽全力送他读书习武,一点没有耽误。 裴长意考上状元,是整个林家村的喜事。 大殿之上,他和定远侯父子相认,也成为汴京城的一桩美事。 短短数日,他从林家村林大牛之子,回到定远侯府,成为世子。 裴长意始终波澜不惊,似乎性子极冷,与谁都不甚亲近。 林大牛和林秀娥只为他高兴,并没有攀附权贵之心。 他们一家三口依然留在林家村里,莫说是来侯府要好处,就连裴长意送去的东西,也将银两退了回来,只留下了那些食物和衣裳。 庄稼人老实本分,根本用不上这么多银两,留下食物衣裳,算是接受了裴长意的谢意。 可这件事传回汴京城,于氏和徐瑶夜只觉得他们心思深重,只怕是瞧不上这些银两,还有更大的主意。 原本两方相安无事,可没想到前几日,林大牛上山打猎之时不慎滑落下山,意外摔死了。 裴长意派了裴钰,亲自去处理了养父的后事。 他生父犹在堂,亲自去是不合适的,林秀娥也没有责怪他。 可如今养父死了,只留下林秀娥和林翠儿孤儿寡母,无所依靠。 林翠儿又是一个如花年纪的女孩,这样一对母女生活在村子里,让裴长意没办法放心。 更何况林秀娥体弱,当年为了救裴长意,右手落下了病根。莫说是农活了,连一些重活都干不了。 裴长意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把他们母女接回定远侯府。 这样的事,赵氏和定远侯自然是不愿意的。 可要论起来,裴长意有这样的决定,亦是遵循孝道。 若是他当真对养母和养妹太过绝情,只怕他在汴京城里的口碑也不会好了,朝堂之上也会影响他的仕途。 赵氏思虑再三,终究是咬牙答应了。 徐瑶夜一口饮尽了手里的安胎药,如今这药不太苦了,加了些酸甜口的药材,让它好入口。 她捻了一颗蜜饯塞进嘴里,摇了摇头,“不过是个乡下来的妇人,要进府便进府,随意给她安排个院子便是。” “堂堂定远侯府,还养不起一个养母吗?” 她兴致缺缺,还未见过这位养母,心中对她便是半分好感都没有的。 若是她对这位养母林秀娥太热情,定会惹婆母赵氏不满。 若是她对林秀娥怠慢,又怕惹了世子爷不喜。 “既是如此,大姑娘,不如早些安排林秀娥入府吧,也好在世子爷面前留下一分情面。” 五福嬷嬷亲自将徐瑶夜喝完的汤碗收起,这些药非同小可,不论是药渣还是药碗,都是她亲手处理的。 徐瑶夜颔首,觉得五福嬷嬷说得有道理。 她细想了一想,“好,派人去给世子爷传个话,我准备两日,尽快迎林秀娥入府。” 这两日的功夫,不过是说辞,显得不怠慢。 表面上,徐瑶夜在婆母赵氏面前殷勤安抚,又上下打点着林秀娥入府的事宜。 看似热闹,可实际上徐瑶夜几乎什么都没有为林秀娥准备。 为了这样一个山野村妇得罪了婆母赵氏,那可不值得。 更何况徐瑶夜打心底里,是瞧不上这位养母的。 汴京城一连下了两日的雪,到了林秀娥要入府的这一日,雪停了,阳光异常明媚。 徐瑶夜起了个大早,不知是不是因为这身子,她近来有些嗜睡,不论睡多久,人都有些迷糊。 她看着自己煞白没有血色的脸颊,扑了好些粉,这才让自己看起来好一些。 “世子爷在哪?今日可要亲自去迎林秀娥?” 五福嬷嬷站在徐瑶夜身后,拿着一个篦子在她发丝上轻轻顺着,“世子爷一大早便去了典狱司,对林秀娥,半点交代都没有呢。” 徐瑶夜嘴角微微牵起,她早猜到,裴长意虽嘴上说要把林秀娥接回来,只怕也是为了堵上汴京城众人的嘴。 “好,就算世子爷不在,我们也要上心。走吧嬷嬷,去侧门。” 徐瑶夜特意安排林秀娥走侧门入府,既不像正门这般招摇,也不像后门这般怠慢。 不偏不倚,刚刚好。 侧门边,徐瑶夜手里捧着一个暖炉,身上还披了厚厚的斗篷,依然冷得瑟瑟发抖。 冬日里即使阳光明媚,寒风依旧凛冽。 如今她这样的身子,更不能受寒。 紧紧攥着手里的暖炉,徐瑶夜的神色越发难看,“到底是山野村妇,她究竟想让我等待多久?” 徐瑶夜的语气里充满着不耐,一抬头,瞧见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小丫头搀扶着一个农妇,在雪地里跌跌撞撞地走来。 想来,便是林秀娥和她的女儿林翠儿。 连着下了两日大雪,地上积着厚厚一层雪,今日出了太阳,化雪时节最冷,地上也湿滑。 她们母女二人从山里走来,一路上林翠儿小心搀扶,林秀娥还是跌了两跤。 林秀娥二人走到侧门边上,神态举止十分拘谨,看着徐瑶夜不知所措。 一旁的五福嬷嬷上前高声道,“世子妃谅解你们刚从山里来,不懂得行礼的规矩,现下,你们跟着我学。” 五福嬷嬷所教的,是丫鬟对主子行礼的规矩。 林秀娥母女俩第一次见到定远侯府这般大的宅院,两个人神情越发局促,心里忐忑。 不及细想,跟着五福嬷嬷便行了礼。 徐瑶夜心里舒服了一些,轻轻挥了挥手,“无须多礼,走吧,去看看你们的院子。” 林翠儿扶着母亲跟在五福嬷嬷的身后,亦趋亦步。 看着偌大威武的定远侯府,她忍不住惊叹,“娘亲,这侯府怎么这么大,感觉比咱们村子还要大呢!” 林秀娥亦是惊叹着,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终于明白,裴长意恢复世子爷身份之时,给他们送来了那么多黄金,还说只不过是一番浅薄的心意。 和这样的宅院比起来,当日那些黄金,的确算是浅薄。 早些年,林大牛就曾对林秀娥说过,他们捡回来的这个小子好像不一般。 虽然住在他们村里,整个人气度学识,和村里其他孩子,是完全不同的。 裴长意对他们说自己摔下山崖,什么记忆都没有了。 可林秀娥经常看他坐在窗边若有所思,到了深夜他也不睡,依然读书练武,偶尔累了停下,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旁人只觉得裴长意清冷,可林秀娥是他的养母。 这些年来她把他看作是亲生儿子,素日里照顾妥帖,细致入微。 虽然她始终不知道裴长意心里想些什么,却也知道这孩子心里是藏着事的。 如今看着这巨兽一般,仿佛会吞人的定远侯府,林秀娥心里好像落下了什么,一时之间,她说不明白。 第22章 嫁给裴长意 林翠儿走在侯府里,见到什么都新鲜,看到什么都喜欢,张口闭口便询问着哥哥在哪里。 她从小在山里长大,比不得名门闺秀轻声细语,一开口便大大咧咧,嗓音也高。 林秀娥时不时拉住林翠儿的手,“翠儿,你小声点,不要在侯府里大喊大叫。” 她是在阻止女儿让她小声点,可她自己的嗓音也不小。 侯府之中素来安静,她们母女两个走在其中,显得十分突兀。 她们第一次来这样的宅院,自然是什么都新鲜,漂亮的院子要多看两眼,漂亮的花要停下来多看两眼,脚步便慢了。 走在前头的徐瑶夜,已经第二次停下脚步等她们了,她有些烦躁地看了五福嬷嬷一眼,眼底眉梢全是不满。 五福嬷嬷会意,停下了脚步,等着她们母女二人上前,轻声说道,“这里是侯府,有很多规矩。” “林大娘和林姑娘刚来府里,自然是什么都不懂的,老奴有义务要提点着二位。” “在侯府,切莫东张西望,大声喧哗,一切等进了自己的院子再说。” “多谢嬷嬷啊!”林秀娥拉住五福嬷嬷的手,很是感恩地谢道。 她们两人年纪差不多,林秀娥下意识有些亲近五福嬷嬷,见她几次提点自己,更觉得她是好人。 等她说完话,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声音还是很响,忙捂住了嘴。 林秀娥和林翠儿互相看了一眼,眼底怯怯的,她们知道侯府里规矩多,不敢再多言。 又往前走了几步,林翠儿少女心性,全然忘了五福嬷嬷的指点,故态复萌。 “娘亲你看那里!好漂亮的院子!嫂嫂,我们也会住那样的院子吗?” 林翠儿快走了两步,伸手拉住了徐瑶夜的袖子,十分亲昵。 徐瑶夜强压着心头的怒气,面上挂着笑容,轻轻推开了抓住自己衣袖的手。 她脸上虽然挂着笑容,却一言不发。 五福嬷嬷上前厉声说道,“林姑娘,在侯府之中,你可不能管世子妃叫这一声嫂嫂。” “你需得像老奴一般,称呼世子妃。” 林翠儿撇了撇嘴,不敢当面顶撞,可却拉着林秀娥,小声地说着,“明明就是嫂嫂,还不让叫……” 林秀娥见五福嬷嬷回头,忙拉着林翠儿的手,“别说了。” 被五福嬷嬷教育了几次,她们母女二人总算安安静静,快步跟在身后。 进了一个大院子,又往里头走,进了一个小院子,七绕八绕的,林翠儿有一些头晕。 “娘啊,一会儿我们怎么出去呀?这院子一层绕一层的,我都不认识路了。” 听到林翠儿的声音,五福嬷嬷皱着眉头,停下了脚步回头,“林姑娘,这里是侯府,不是你们山里的村子。” “若是没有主子传唤,你最好留在自己的院子里,不要随便出来。” 她们方才进的大院子是徐瑶夜的院子,此刻进的这个小院子就在徐望月的院子边上,离下人的院子很近。 是徐瑶夜特意为她们安排的。 对裴长意说起来,她把林秀娥和林翠儿留在自己的院子里,方便照顾。 可其实是往下人院子里一扔,不准备管她们了。 站在院子门口,五福嬷嬷见自家姑娘不动了,她也没有抬步进去,伸手指了指里头,对林秀娥说道,“林大娘,这里便是世子妃为两位准备的院子,里头什么都有。” 听到动静,院子里跑出来一个丫鬟打扮的小丫头,恭敬地说道,“奴婢紫玉见过世子妃。” 紫玉和红玉碧玉一样,是徐家跟来的陪嫁丫鬟。她从小就跟着五福嬷嬷,很是伶俐。 五福嬷嬷拉过紫玉,“来,紫玉,见过林大娘和林姑娘。以后你就留在这院子里照顾她们,大娘有任何需要,你只管来找我。” “唉呀,这紫玉姑娘长得真俊俏。”林秀娥上前很热情地拉过紫玉,上下打量着。 不愧是侯府,就连丫鬟,都特别水灵漂亮。 林秀娥从林翠儿身后的包裹里抽出好大的一条咸鱼,放在紫玉手里,“紫玉姑娘你会不会做蒸咸鱼?这院里有厨房吧,今天中午大娘给你露一手。” 林翠儿见到紫玉也很喜欢,这小丫鬟长得漂亮,和自己年纪也差不多,以后在这个院子里,她倒是不缺玩伴了。 她见紫玉愣在那里不说话,还以为她是害羞,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紫玉,你不用害羞的,我娘亲做的蒸咸鱼特别好吃。” “等会儿你别客气,一定要多吃一点。” 闻到那股咸鱼的味道,徐瑶夜胃里翻滚,强压着要吐出来的冲动,往后退了两步。 她眼底压着怒意,不着痕迹地在五福嬷嬷的手腕上用力掐了一下。 五福嬷嬷吃痛,知道自家姑娘已然忍耐到了极限。 她皱着眉头,看向了林秀娥,“林大娘,侯府的丫鬟都是统一吃住的。这蒸咸鱼,看来只有你和林姑娘两个人享用了,紫玉吃不得。” “世子妃要统管侯府,事务繁忙。你们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就让紫玉来寻我。” 林秀娥恭敬地对着徐瑶夜又行了一个礼,摆着手说道,“今天真是太麻烦世子妃了,这里很好,我们没什么事情的。” 徐瑶夜勉强维持着嘴角的笑意,对着林翠儿和林秀娥微微颔首,连话都没说,转身便走了。 对着这两个山野村妇,她实在是无话可说。 回到了自己院子里,徐瑶夜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不止换了衣服,还洗了两次澡,总觉得身上还有那股子咸鱼味。 为怕惹徐瑶夜发脾气,五福嬷嬷也去换了衣裳洗了头。 见徐瑶夜和五福嬷嬷走了,林翠儿松了一口气,很高兴地挽住了紫玉,“太好了,嫂嫂在这里,我总是有点紧张。” “嫂嫂?”紫玉甩开了林翠儿的手,“林姑娘,在这府里,只有二公子有资格管世子妃叫嫂嫂。” 她想了一想,嘲讽似得看向了林翠儿,“你该不会还想管世子爷叫哥哥吧?这里可不是林家村,是侯府,你得像我一样,叫一声世子爷。” 徐瑶夜和五福嬷嬷走了,紫玉方才那副和蔼的面容也收了起来,尖酸刻薄地打量着眼前的两人,捏住了鼻子,“林大娘,快把那咸鱼收起来吧,这里是侯府,没有人吃这种东西。” “这东西太臭了,要是熏到了侯府里的贵人,你可担当不起呀。” 她看了一眼脸色难看的林翠儿,摇了摇头,“哎呀林姑娘,我这人心直口快,你可别和我生气,我是好心提点你。” 到了这一刻,林秀娥和林翠儿就算是再没见过世面,也知道紫玉对她们是什么态度。 林秀娥还能忍,林翠儿心气高,瞪大了眼睛看向紫玉,“什么叫我和你一样,我和你怎么一样?你是丫鬟,我可是世子的妹妹。” “我叫了他十几年的哥哥,怎么到了今天就不让叫了?” “这咸鱼怎么了?侯府里的贵人吃不得?我哥哥可也吃了十几年了。” “哎呀,林姑娘,你看,你误会我了,我只是善意地提醒你。我是个丫鬟,当然比不得您了。”紫玉阴阳怪气地说着。 “不过林姑娘,你还是要想开一点,世子爷要还是你哥哥,今天就算不亲自去接你们,也该在侯府里迎接你吧?” “可你到现在,见过你哥哥吗?” 被紫玉这一番抢白,林翠儿气极了,“我哥哥公务繁忙,当然没有空来接我们。” “是吗?世子爷哪怕公务再忙,每日晨起,都会给老夫人请安的。” 紫玉见林翠儿闭上了嘴,心情大好,也不再出言嘲讽,干脆在一旁坐下,慢悠悠地绣起花来。 这院子不但靠近下人的院子,更是被空置了许久。 房间里院子里都是灰,紫玉在这待了半天,一点事儿都没有做。 林秀娥见紫玉这个样子,也不准备差遣她。她们村子里来的人,勤快惯了,也没有差遣别人的习惯。 她一把拉住了林翠儿,“行了翠儿,别和紫玉姑娘斗嘴了。来,陪娘亲收拾屋子。” 林翠儿虽然有些不甘愿,但还是听母亲话的,两个人利落地开始收拾起院子。 侯府里的院子,哪怕是下人房,也比她们村里的土房子好上许多。 林翠儿越收拾,心情便越好,哼起了小调。 快到用午膳的时间了,他们母女二人动作越发麻利了些,声响越发大了些。 院子外头,两道俏丽的人影缓缓走来,正是刚练完字的徐望月和红玉。 林秀娥的院子并没有关上门,她们二人站在门口,将院子里的情况看得真真切切。 徐望月不认得紫玉,却认识她身上的丫鬟衣裳。 明明是个丫鬟,却坐在一边,仿佛小姐一般绣着花。 旁边的大娘和小姑娘忙前忙后,又洒扫,又搬搬抬抬,倒像是给那丫鬟当丫鬟的。 这场面着实有些奇怪。 徐望月怔怔地看向了林秀娥,她穿着打扮都很像自己的娘亲,平添了几分亲切。 只是,这两个人怎么会出现在侯府? 徐望月几乎是在一瞬间想到裴长意。 如果……如果这两个人的身份真的如同自己猜测的一样,那么, 裴长意该不会也要来她的院子吧! 第23章 裴长意深夜扣住她 徐望月站在院子外头,多看了她们两眼。 年纪稍长的那个妇人穿着打扮都很像自己娘亲,身旁的那个小姑娘,似乎比自己还要小上两岁。 她们两个看起来像是一对母女。 侯府里有这样两人实在奇怪,她们穿的不是丫鬟和嬷嬷的衣服,更不是夫人小姐的打扮。 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外人,被安排住在自己边上的院子里。 “翠儿,你帮娘搬一下那个大水缸。”林秀娥弯着手,扶住了自己酸痛的后腰,面上闪过一丝痛楚。 她身子本就弱,干了那么久的活也是有些累了。 林翠儿虽然是山野丫头,可平日在家都有爹娘照顾着,也是头一回干了那么久的活,气喘吁吁的。 她知道娘亲身体不好,右手又有旧患,点着头便走向了那水缸。 侯府每个院子里都放了一口那样的大水缸,里面蓄满了水,防的是火患。 那水缸极高,几乎有林翠儿个子那般高了,她那样瘦瘦小小的小丫头如何能扛得动? 不管林秀娥和林翠儿做事做的有多辛苦,一旁的紫玉只顾着绣花,充耳不闻。 徐望月心下不忍,转头看了一眼红玉,“你去帮帮她们。” 红玉早就看不过去了,她是认得紫玉的。 跟着自家姑娘回到徐府,不过几日,她就见识过这位紫玉姑娘的手腕。 紫玉仗着是五福嬷嬷远房的亲戚,平日里只顾着讨好嬷嬷和碧玉,一转头对她们这些同为下人的丫鬟,她俨然一副半个主子的模样。 这次五福嬷嬷安排紫玉来伺候林秀娥和林翠儿,也是存了心要为难她们。 红玉快步走进去,站在林翠儿对面,两人合抱,终于搬起了那水缸,用尽全力挪到了角落里。 “谢谢姐姐。”林翠儿抬头,见红玉和那紫玉穿着差不多,心想她应当也是这府里的丫鬟。 她机灵,转头对着一旁站着的徐望月也乖巧道了谢。 红玉忙摆手,她没弄明白,眼前这对母女究竟是什么人。 林秀娥见徐望月走进院子里,忙起身相迎,这一动,扭到了腰。 “娘,你小心着点儿腰!”林翠儿见林秀娥差点摔倒,一时着急,惊呼出声。 徐望月离林秀娥最近,伸手扶住了她,“大娘,你的腰还好吗?” 见徐望月走进来,一直坐在一旁的紫玉不得已起了身,对着徐望月福了福身子,敷衍道,“见过二姑娘。” 虽说紫玉没有把徐望月放在眼里,但好歹眼下在侯府,这是他们徐家的二姑娘。 “哎呀,林大娘,我都说了,这些活你放着等我一会儿干。你偏要着急干,你看,扭到腰了吧?” 紫玉放下手里的绣花,嘴上说得好听,却还是没打算上前帮忙。 林秀娥脸一红,她是淳朴的农妇,何时见过这样的手段。 颠倒黑白,睁眼说瞎话。 徐望月虽然没说话,可心里跟明镜似的。 她扶着林秀娥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林大娘,您是不是扭到腰了?” “从前我也经常帮我母亲揉腰,您要是不嫌弃,我帮您揉揉。” 徐望月十分真诚地看着林秀娥,后者却红着脸不断摆手,“使不得,使不得,你们都是贵人,我……” 听着林秀娥的话,紫玉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贵人? 她翻了个白眼,徐望月亲近林秀娥,那可真是合适了。 这样下贱的人,就是爱和下贱的人亲近。 徐望月并不清楚眼前人的身份,只把她当做是一个长辈,微微一笑,伸手在她的后腰几处穴位,用巧劲按了几下。 她转过头看了一眼林翠儿,“这位妹妹也可以学一下,从前我娘的腰也不好,总会闪到,我便帮她揉这几个穴位,非常有用。” 手把手教了林翠儿这几个穴位的位置,看着她上手,徐望月起身,眼神淡淡扫过这个院子。 院子里的活也干得差不多了,徐望月又让红玉帮着进内屋,打扫了床铺。 “二姑娘,你可是该去世子妃那儿了?”紫玉开口,语气不急不缓。 她就是瞧不得红玉那贱蹄子样,上赶着帮忙干活,倒显得自己躲懒。 徐望月这才想起来,她们在这耽误太多时间了,长姐的确要见她,说是看看这几日,学识字学得如何了。 “二姑娘忙,便快去吧。”林秀娥在林翠儿搀扶下起了身,非常感恩得看向徐望月。 自从进了侯府,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善意。 徐望月不敢耽误,微微颔首,带着红玉便出了林秀娥的院子。 俩人一边往长姐院子走,一边忍不住小声交谈着。 “姑娘,你瞧她们那院子,可真是奇怪,丫鬟不像丫鬟,主子不像主子······” 红玉念叨着,突然如梦惊醒,轻轻扶住了徐望月的胳膊,“我知道了!” “姑娘,前几日我听碧玉姐姐说,世子爷想要将他养母接来侯府。你看刚才那个大娘,像不像世子爷流落山村时的养母?” 听红玉这样说,徐望月似乎有几分明白了,为什么隔壁院子里会出现这样一对母女。 她们穿着打扮朴素,衣服素净,但浆洗得有些泛白,确实很像。 紫玉为什么会在那院子里,又为什么会是这样的行径,便也可以解释了。 徐望月这般想着,已然到了长姐的院子。 她轻轻按住红玉的手,冲她微微摇头,示意别再说了。 长姐要是听到了,怕是要闹出事端来。 红玉自然明白,乖巧闭上了嘴。 徐望月站在门口,见徐瑶夜时不时低头嗅着自己身上的味道,紧紧蹙着眉头,好似很不舒服。 见到徐望月神情温顺,乖巧等在门边,徐瑶夜心底舒服了些,坐直了身子,端的是名门嫡女的姿态。 “二姑娘,进来吧。”站在徐瑶夜身边的五福嬷嬷,淡淡地开了口。 徐望月微微颔首,只往里头走了两步,就见长姐变了脸色,捂住了嘴,似乎是想吐。 “长姐……”徐望月颇为关切地开口,脚下却往后退了半步。 好像是从她踏进这屋子里,长姐的神色才变得难看起来,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五福嬷嬷轻轻拍着徐瑶夜的后背,神色严厉地扫过一眼徐望月。她们主仆人还没走进来,那股咸鱼味就弥漫开了。 让人恶心。 “世子妃不舒服,二姑娘请回吧。” 徐望月还来不及多想,便被五福嬷嬷推了出去。 刚才她怕耽误了见长姐的时辰,特意加快了脚步,此时还有一些气喘。 匆匆来,又匆匆离开。 徐望月百思不得其解,走出院外便停下了脚步,细细打量着自己周身,满脸不解,“我有何不妥吗?” 红玉仔细地打量着徐望月,摇了摇头,“姑娘很好,没有问题啊。” 主仆二人都没有想明白,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徐望月低垂着眉眼,还在思考刚刚究竟怎么了,肚子已是咕咕叫了起来。 红玉微微一笑,“姑娘别想这么多了,我们先回院子里用午膳吧。” 徐望月点头,心里倒是有些可惜,原本这个点到了长姐院子里,总该一起用膳的。 长姐院子里的伙食比起她的,那可是天壤之别。 旁的东西徐望月她是不在意,可长姐院子里小厨房的大师傅,做饭可真香啊。 “也不知道,这会儿去晚了,还能有什么东西吃······”徐望月小声嘀咕着。 她们住在这侯府里,不像赵氏,长姐这般的身份,院子里都自配了小厨房和大师傅。 她们平日里吃的,都得红玉去侯府厨房里提,一个小食盒,拎回来什么便吃什么。 若是去晚了,便只剩下了下人们的膳食。 不必说,这顿午膳用得不好。 侯府的晚膳向来清淡,到了夜里,红玉都睡着了,徐望月饿得睡不着。 她正要走去小厨房寻吃的,却见一道人影立于长墙之外,远远地不知在看些什么。 天色全然暗下,长空如墨,月色如练,半融的雪照在他周身,整个人仿佛拢上了一层光芒。 裴长意携霜沾雪而来,眉眼冷峭,嘴唇轻抿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比往日里更清冷漠然。 徐望月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下颌线条干练,轮廓深刻清俊。 她突然想起那日红玉描述裴长意时的害羞神情,不怪红玉,是女娲造人时对裴长意太偏心。 这张脸,定是细细打磨,一笔一划精心刻出的完美人偶。 多一笔,少一分,都完不成。 这么晚了,裴长意怎么会在这里? 第24章 你在躲我? 月色之下,一道娇俏的身影裹着斗篷,蹑手蹑脚地转身。 徐望月见裴长意的视线并未看向自己,偷偷摸摸想要逃回院子里,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比月色还清冷的声音。 “躲我吗?” 徐望月立定了脚步,转过身,直勾勾地对上了裴长意的双眸。 漆黑如点墨的眸子里,仿佛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能将人溺进去。 “世子爷说笑了,我怎么会躲着你呢?”徐望月镇定地说着,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见她刻意保持距离,裴长意的眸子微微一沉,脸上的神情晦暗不明,看不出他的情绪。 见徐望月始终低垂着眼眸不正视自己,月色之下,微风轻轻拂起徐望月鬓边的碎发,细细绒绒地刺在她的脸颊上,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帮她整理。 裴长意抬起手,还未靠近她,徐望月有一些慌乱,本能地抬起了手。 她的手空荡荡地停在半空中,她这才看清,裴长意伸出手,只为了挥开眼前的一只飞蛾。 灯笼底下,烛火般的光晕惹来了飞蛾。 “很怕我?”男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语气平静,清冷如霜。 徐望月的头垂得更低,解释道,“我今日躲懒了,白日里没有练字,生怕世子爷是来检查的。” 很好,检查。 裴长意听了这话,抬步便进了徐望月的院子,一眼看见一棵不大不小的梅树,似乎刚种下不久。 这院子很简陋,但能瞧出徐望月是用心布置了的,倒也简洁素雅,和徐瑶夜院中的富贵明艳完全不同。 徐望月站在院外,并未走进去,一副随时送客的模样。 如此简陋的院子,想来裴长意也不会久待。 “这是你布置的?”裴长意的视线落在梅树下的一桌一椅,坐在那里练字,想来十分惬意。 原本是这院里破落的木桌木椅,徐望月和红玉细细打磨了许久,才有了如今的光泽。 徐望月点头,还未说什么,裴长意信步走去,很自然地在椅子上坐下,轻轻拍了拍桌子,“你练的字呢?拿来我看看。” 徐望月语塞,他当真要检查? 夜色暗沉,侯府之中大部分人都已睡下。 裴长意日理万机,典狱司事务繁忙,竟还有空跑到这破落院子里,查自己练的字? 对上他严肃认真的眸子,徐望月无可奈何,回到房中拿出那一叠宣纸。 她细细挑出几张自认为尚可的,递到裴长意面前。 这几日裴长意确实很忙,倒未曾发现,她的字进步了那么多。 “这些字全都认识吗?” 徐望月点头,却突然意识到,她在裴长意和长姐心中应是完全不识字的。 徐望月在纸上挑了几个复杂的字,一一点出,“这几个不认识,旁的大概能识得。” “这是李白的诗,《登金陵凤凰台》,你指的这字,是白鹭洲的鹭。” “曲径通幽的幽,遮天蔽日的蔽。” “诗的意思,可懂得?” 裴长意极有耐心,她的手每点到一处,他便解释着是何字。 那些字徐望月是认得的,这首诗她也背过,从前那人教过她的。 徐望月点头,“长姐教过,懂一点点。” 她心下忐忑,生怕裴长意让自己解释,这话题便无休无止。 幸好他并未问下去,反倒是抬起头,遥遥往远处看去。 徐望月站在他身边,他视线的方向,是隔壁林大娘的院子。 隔壁院子的灯还未熄,隐约可见两道人影,忙忙碌碌,不知在做什么。 裴长意就这样坐在自己的院子里,书稿放在手边,要认真论起来,他也算是自己的半个先生。 徐望月干站在一边有些尴尬,她心里已经大约知道裴长意今日来这,为的就是看看隔壁林大娘。 亲生父母在堂,却将养母接到侯府里,想来裴长意很为难。 白日里不敢来看她们,只敢在深夜里来瞧上两眼。 徐望月第一次意识到,哪怕是世子爷这般的人物,也有一些想做却不能做到的事。 她进屋沏了一杯茶,院子里的茶叶本就不好,她还特意挑了一些碎末茶叶。 这样的粗茶想必他喝不惯,能早些离开。 徐望月端着茶走出来,见裴长意依然坐在梅花树下,神色十分平静地望着院子外头。 他是个重情重义的好人,想来也不会允许冤假错案的发生吧······ 徐望月心底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从她手里接过那杯茶,裴长意轻抿了两口,神色没有任何改变。 徐望月心中奇怪,这么差的茶水,他竟能一口接一口地喝。 他平日里喝的可都是御赐龙井之类的茶,如何能喝得惯这样的粗茶? “听说你每日来,都带了点心?”裴长意的视线落在杯中,飘着的茶叶沫子。 这几日典狱司太忙,他早出晚归,那些点心都只听裴钰提起,一口都没吃到,全进了那小子的肚子里。 裴钰说起那些点心,那意犹未尽的模样,实在有失体统。 “那些是谢礼,算不上什么。”徐望月嗓音清冽,言语之间忙着撇清关系。 原来是这样。 裴长意想到那亭子里总备着的点心,原本就是裴钰的心思,他把那谢礼吃了,倒也合理。 他心中那般想着,却没意识到,自己脸色越发阴沉起来。 见他面色不悦,徐望月无奈,只得转身去小厨房里,端了一碟子点心出来。 她饿极了,原本就是为了寻这碟豌豆酥才起的床,如今却只能乖巧递到裴长意手里。 看着他一口一口将豌豆酥放进嘴里,徐望月心底升起一丝烦躁,她好饿,裴长意究竟何时才离开? 裴长意夜里本是不吃东西的。 他常年练武,用膳也只吃七分饱,饥饿感能让他永远保持头脑清醒,身手敏捷。 可此时,他已是捻起第二块豌豆酥放进了嘴里。 这糕点确实做得不错,难怪裴钰如此贪吃。 一墙之隔,林大娘院子里的灯终是熄了,连带着徐望月的院子里也稍稍暗了几分。 “世子爷,夜深了。”徐望月实在是按捺不住,盘中的豌豆酥只剩两块了。 若是一会儿裴长意要去长姐院子里,自己还得被五福嬷嬷偷偷叫去。 又饿又烦心,徐望月极力控制着自己脸上的神情。 她竟敢直接开口赶人,裴长意心底有一些诧异,更觉得有些好奇。 眼前的这个女子,不但总和自己保持距离,胆子似乎也大了。 “早些休息,明日准时来练字。” 时辰确实不早了,徐望月脸上带着倦意。 裴长意前脚刚走出院子,一转身,便见徐望月迅速拿起一块豌豆酥塞进嘴里,似乎没想到自己还会回头,手足无措,愣在原地。 白皙的小脸被豌豆酥塞得鼓鼓的,像极了一只小仓鼠,煞是可爱。 裴长意没有多言转身离开,回到院中,裴钰正等着他。 月色淡淡落下,铺满了地面,裴长意一步一步走来,仿若谪仙。 裴钰紧跟在裴长意身边,忍不住开口问道,“世子爷既然不放心,为何不亲自去探望?” 第25章 妻子与妻妹的区别 听闻裴钰的问题,裴长意眸子一沉,神色间似有一瞬不置可否,转瞬间便恢复了以往冷漠平静的模样。 “你觉得母亲对林氏入府,做何感想?” 裴钰听得此言,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心里对裴长意今日所作所为,多了几分谅解。 的确,侯爷和夫人能同意林氏和林翠儿入府,已然是极大的让步。 今年冬日,汴京城的雪下了一场又一场,窗外屋檐下总有薄薄的一层积雪。 裴长意伸出手触在积雪上,冰凉的触感冻到他的指尖,他却没有收回手指,任由那种冰透刺骨的感觉侵蚀着他的手指。 “若是我今日大张旗鼓去迎林氏,入府又前去看望,只怕会让母亲对林氏的怨恨更深,矛盾更激化。” “对整个侯府,对林氏母女,都不算是好事。其实我也考虑过,是不是不该做这件事。” 裴长意的语气越发低沉,声音一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裴钰明白裴长意想要说什么,他如今已不是林家村林大牛之子,而是定远侯府的世子爷,当今圣上钦点的状元郎。 今非昔比,他和林家村种种,前尘往事就该尽如烟逝去,不该再有任何羁绊。 可到底是这么多年来的养育之恩,林大牛死的时候,虽然世子爷嘴上没说什么,可裴钰擅长洞察人心,他明显能感觉到那几日世子爷的不同。 剩下林氏母女孤儿寡母,若是世子爷只拿一些银两去打发了,未免太过凉薄。 且不说汴京城的百姓,和朝堂上的言官如何看待定远侯世子。 便是裴长意自己,怕也是也过不了内心那一关的。 更何况林翠儿年纪小,林秀娥又护不住她,这样的一对母女会经历什么,谁也说不准。 哪怕是定远侯府出面保她们,也不及接她们入府来得安全。 裴钰没有继续问下去,零落的雪星顺着寒风从窗口飘进,刮得他的脸生疼。 他突然能感受到裴长意内心的挣扎,生恩不及养恩大,可他却没有选择。 把人接进来,不能光明正大,也不敢去看望,只敢在深夜时分偷偷去看看她们好不好。 “母亲已让步许多,这是我再亲近养母,只会让母亲面上无光,把整个侯府的体面踩在脚下。” 裴长意心里对赵氏还是有一丝感激的,毕竟她做出这一步已是极大的让步。 若是自己得寸进尺,只怕会惹赵氏不喜,到时候留在侯府的养母和妹妹,日子也只会更加难过。 步步为营,他当日并未失去记忆,留在林家村是养精蓄锐,等的便是回定远侯府这一刻。 林家待他无保留地好,他铭感五内。 雪势渐大,裴钰上前将窗关上。 听到身后传来裴长意清冷如霜的声音,“今日林氏入府是何情形?” 裴钰将窗关严实,转身看着裴长意,语气轻松了一些,“今日林氏入府,夫人安排十分妥当。” “林氏入府走的是侧门,而不是后门。夫人考虑周到,两边老夫人的体面都顾及了,面子上也都给足了。” “夫人还把她的陪嫁丫鬟紫玉派去了林氏的院子里,贴身照料她们母女。” 裴长意听到这,脸色缓和了一些,心里十分欣慰。 徐家嫡女教养甚好,在这些事上,应当是能处理妥当,顾及双方体面的。 养母和妹妹没有受委屈,他心中的愧疚和不安削弱了几分。 他尚未开口,就听裴钰话风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悦,“可我听下人说,夫人连林氏的院子也不肯进,回去以后立时便洗了澡,鞋袜衣衫全都扔了。” 他后头的话没有说下去,任谁都明白,这是夫人在嫌弃林氏。 裴钰也是贫苦出身,夫人如此糟践林氏,也是把他们这些下人的脸面往地上踩。 世子妃院子里的事,原本是不会传出来的,她身边一般都只留下五福嬷嬷和碧玉两人。 只是这事做得动静太大,旁的丫鬟看不过眼,便把消息传了出来。 今日就算裴长意不问,裴钰也要寻个机会说出这件事不可。 下人们都在为林氏抱不平,林氏的院子里,她们母女二人依偎着躺在被窝里,心里百感交集。 这是她们进入侯府的第一个夜晚,母女二人也不知心绪如何,翻来覆去都好像睡不着。 “娘,你也睡不着吗?”林翠儿轻轻开口,往母亲身边挪了挪。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林家村,还住在这样的院子里,她心情激动,根本睡不着。 虽然对徐瑶夜来说这院子破落不堪,只能给下人住。可对于林翠儿来说,这已是她住过最好的院子了。 林秀娥想着今日发生的事儿,也没办法平静下来,她侧了侧身子,看着女儿,“秀丫头你说,今天来帮我们的那个姑娘,她是谁啊?” 如果不是丈夫死了,林秀娥是绝不会带着女儿进侯府的。 以她们的身份地位进了侯府,被人瞧不起,被欺负才是正常的。 今日对她们好的那位姑娘,是她遇到好人了,定是要记在心头的。 得人恩果千年记,林秀娥想到那姑娘,心里头便暖暖的。 “不知道。”林翠儿想着徐望月,有些感慨,“那姑娘长得真好看,她打扮得这么素净,眉眼都生得这么好看!” “要是她像我嫂嫂那样打扮一下,岂不是比嫂嫂还要好看了?” 林翠儿突然坐起了身子,把林秀娥也从被窝里拉了起来,“娘,你好好看看我,你说我要是像嫂嫂那般打扮,是不是也很好看?”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伸手摸着自己的脸。她知道自己五官长得并不精致,可胜在年轻。 何况她现在已经不是林家村里的那个林翠儿了,是定远侯府世子爷的妹妹,不是过去的自己了。 知女莫若母,林秀娥有些担心握住了林翠儿的手,“你不要以为你哥哥把我们接来侯府,你的身份地位就会有什么变化了。” “你哥哥是一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知道我们母女两个生活艰辛,这才把我们接进府中来。” “这是我们应该心存感恩,绝不能有别的心思。” “我能有什么别的心思?”林翠儿甩开了母亲的手,“要我说,娘你太小心了,前怕狼后怕虎。” “我们现在已经进侯府了,你该改改你老日子里的想法了。” “今天帮我们的那个姑娘,她是好人,人长得好看,心地又善良。可要我说,在侯府里有这样好品性的姑娘,说不定身份地位还不比我们高呢。” “我们想要在这侯府里过得好,就要好好讨好我那位嫂嫂,她可是世子妃夫人。” 林翠儿说着这话,眼底眉梢都是羡慕,心思也越发活络。 林秀娥不住地摇头,“娘亲见过很多人,要说穿在身上的衣服,那位姑娘的一定比不上世子妃。” “可要是说人的气度气质,那她可是压了你那嫂嫂一头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林秀娥刻意压低了声音。 虽然现在是她们母女两个躲在自己院子里说着小话,但她还是很本能地小心谨慎。 她时刻谨记着,这里是侯府,不是林家村。 “翠丫头,娘亲教你,我们应该亲近什么人,不是看她的身份地位,是要看这个人对你我怎么样。” “世子妃什么都有,可她嫌弃我们,连我们的院子都不肯踏进来,又能对你有多好?” “就算你一直讨好她,她还是一样嫌弃你的。可是那位姑娘就不一样了,她明明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还是很照顾我们,帮我们。” “我们应该多亲近这样的好人……” 林秀娥见林翠儿根本就不愿意再听她说话了,叹了一口气,也不再提这些。 她知道女儿年纪小,根本听不进这些话。只怕非得受点委屈,吃了亏,才能学乖了。 晨起时的雪比昨夜更大了,徐望月穿得极厚,几乎把自己裹成了粽子。 主仆两人相互扶持着,在雪地里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藏在宽大的斗篷底下,徐望月手里提着一个精巧的食盒。 她走得小心,护着怀里的食盒。 温热的红枣糯米糕,香气直往徐望月鼻尖钻,香香甜甜。 耳边是红玉的低语,今日晚了,世子爷应该已经去了典狱司办公。 徐望月脚步顿了顿,他不在更好。 裴长意确是要去典狱司,但今日他起晚了片刻,便也不急于一时了。 他放缓了脚步,立于院门外,“裴钰,古玉案的卷宗可带了?” 裴钰一脸懵,此案都完结了,昨日才把卷宗带回来…… 他不敢问,“属下这就去拿,世子爷稍等。” 今日的世子爷,也太古怪了。 本就起晚了,不着急去典狱司,先去了书房看卷宗。 明明是昨夜带回来的卷宗,世子爷看了一遍又一遍。 好不容易走出书房,走一步停一步,世子爷今日,莫不是想躲懒? 裴长意立于院门外,修长的人影几乎和皑皑白雪融为一体。 他常年习武,哪怕是冬日穿得也不多。今日他一身劲装,英武挺拔,光风霁月。 他等着裴钰回书房拿卷宗,视线却始终落在远处。 茫茫白雪之中,那一道红色身影极为亮眼,远远走来,让人挪不开视线。 这边徐望月抬头,拎着食盒的手一紧。 他怎么又在?典狱司不忙吗? 这人怪阴魂不散的。 第26章 他为她破例了 昨夜的豌豆酥只剩了两块,徐望月饿得一晚上翻来覆去都没睡好。 长姐又派了人让自己今晚一同去用晚膳,定是今夜,裴长意会来。 想到这事,徐望月的动作更慢了,拖拖拉拉。她的确很想去练字,可最好能避开裴长意。 夜里的事她无可奈何,白日里,她自然是能避就避。 可没想到,她已经走得这般慢了,院子门口还是遇上了裴长意。 徐望月心里头烦闷,他若无事,为何不去好好查查案子? 阴魂不散,走到哪都能遇上他。 “见过世子爷。”徐望月走上前,乖巧行礼。 雪地之中,她这红色的身影太过刺眼,想绕路都没机会。 裴长意淡淡“嗯”了一声,眼神落在她怀里那个枣红色食盒上。 “二姑娘来了!”裴钰恰巧拿了卷宗,折返回来,见徐望月站在门口,快步便迎上前来。 他眼尖,瞧见徐望月怀里食盒,眸子一亮,“二姑娘客气,今日又做了什么点心?” 他刚要伸手去接,裴长意回头,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裴钰,卷宗拿好了?” “回世子爷,在此。”裴钰站直了身子,把卷宗递到了裴长意面前。 裴长意看都没看一眼卷宗,冷声道,“拿了哪个案子的卷宗?” “古玉案。”裴钰心中奇怪,裴长意为何明知故问? 裴长意的脸色愈发阴沉,“古玉案?此案已盖棺定论,为何还要带案卷去典狱司?我方才让你拿的,是书生案的卷宗。” 书生案?裴钰心里头更奇怪,不可能啊,他刚刚没有听错······ 可听着裴长意冷冽的语气,他不敢多言,“定是属下听错了,属下再······” 裴长意道,“不必了。我突然想起,明日赵大人家中有事,与我换了休沐日期。” 裴钰还没缓过神来,就见裴长意转身抬步往里走去。 雪地之上,只余裴钰和徐望月面面相觑,站在原地。 又听一道清冽的嗓音响起,“今日就站在此处练字?” 听了此话,徐望月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提起裙摆,快步往那小亭子走去。 在庭中坐定徐望月缓了缓心神,提笔,认真开始练字。 她确实心思不定,方才裴长意所说的书生案,不知是不是······ 世上书生众多,或许是,或许不是······ 她低头,强逼着自己凝神。 桌案上的字帖换了,依然是裴长意的字迹,不过换成了一本诗册。 徐望月翻开,见里头的诗大多朗朗上口,比之前的那本字帖容易了许多。 她翻开诗册,从头到尾读了一遍,里头的诗,大多是那人教过她的。 她压下心中的感怀和不安,一笔一画提笔写着。 静下心来,手上的冻疮又疼又痒,一双原本葱白如玉的纤纤素手,如今冻得又红又肿。 今早红玉才帮她上的药,可也止得了一时。药效一过,她连笔都握不住,歪歪扭扭。 越写,手越疼。 裴长意的书房里,他心情算不上好。 今日他突然休沐,这才知道,二公子称了病,压根就没来。 裴长意将昨夜积压的卷宗一一看完,找出了其中几本,做上了重点标注。 抬头,远远地向亭子那边望去。 纵使隔了一段距离,隐约之间,他仍是能看出她的字,歪歪扭扭。 和昨夜所见,完全不同。 裴长意突然想到昨夜徐望月说她昨日躲懒了,没有练字。 昨日躲懒,今日又不认真练字? 裴长意眉眼一沉,转头看了一眼一旁站着的裴钰,“裴钰,人何时会偷懒?” 听世子爷此话,裴钰身子抖了一下,“自然不会的!世子爷,属下毕生所愿,便是为世子爷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溜须拍马的话就不必说了,你且告诉我,为何有人一贯努力,却会突然开始躲懒?” 顺着裴长意的目光,裴钰这才隐约觉得,世子爷言语之中的人好像不是他,是二姑娘? “世子爷,是觉得二姑娘今日这字写得不好?” 裴钰也是习武之人,方才是他没有注意徐望月,此刻他回过头去,也发现徐望月今日的字,不堪入目。 裴长意点了点头,“不止,平日里她回去亦会练字,昨日却说躲懒了,没练。” 裴钰看着方才从徐望月手里拎过的食盒,嘴里还泛着红枣糯米糕甜甜的香气。 吃人嘴短,他自然是说不出二姑娘半句坏话的。 更何况,像二姑娘这么好的女子,的确让人说不出她的错处。 他细细想了一想,转过头看向了裴长意,“恕属下多嘴,昨日林氏入府,夫人不但未曾入院,就连她派去照顾的紫玉也不上心。” “收拾院子的活,是二姑娘和她的丫鬟红玉去帮忙的。她昨日在院子里忙活了许久,想来就是因为这样,才没练字的。” 裴钰每每提到徐望月,都是赞不绝口。 且不论这位徐家二姑娘在徐府是什么地位,如今进了侯府,众人也是要称她一声二姑娘的。 可她半点架子都没有,待上待下,都一视同仁,十分亲切。 最关键的是,她做的点心可真真好吃。 裴长意握着笔的手一顿,竟是如此,他当真是未曾想到。 他抬眸,冷冷地扫过裴钰,“这样的事,为何不早告诉我?” 他差点就冤枉了徐望月。 昨日之事是误会,那今日呢?他抬头看向亭子,仍是不解。 昨夜徐望月递来的纸上,字写得娟秀得体,已然进步很大,可今日…… 裴钰搓了搓耳朵,很是无奈,“世子爷,您瞧瞧那亭子,四面都漏着风。” “这几日下着大雪,外头和这屋里可不能比。” “更何况二姑娘是弱女子,不是你我这般习武之人。” “您难道没发现,二姑娘一日一日得来,身上的衣服越来越厚,今日裹得都像只粽子了。” 如此说来,裴长意细想,今日早上她的确像个红色的小火球,圆滚滚,倒是有几分可爱。 他还记得那日藏在斗篷底下的小兔子,身形纤细瘦弱,看来今日,她身上的确裹了不少衣服。 裴长意沉声,“既是如此,你讲那亭子四周的帘子,全换成防风被,再备上炭炉。” 裴钰想起今早接过食盒时,二姑娘的十指又红又肿,他撇了撇嘴,“世子爷,就那亭子,就算换上再厚的防风被,还是会漏风的。” “更何况,若真封得严严实实,再点上炭炉,只怕二姑娘会在里头晕倒。” “我知道。” 裴长意放下手中的玉竹笔,不置可否地看了裴钰一眼,没有丝毫表态。 他的神情平静冷漠,一如往昔,让人瞧不出他的情绪。 裴钰不敢再多言,站在一旁磨墨,正恍惚着,就听裴长意说道,“明日起,让二公子去亭子里。” “那二姑娘呢?”裴钰脱口而出。 裴长意淡然,“进书房吧。” 啪叽,墨条断了。 裴钰惶恐,一时间没控制好手上的力度。 书房重地。 莫说是旁的什么人了,哪怕是世子妃都无权入内。 世子爷,竟然让二姑娘进去??! 第27章 同在内室,干柴烈火 栖梧院里,徐瑶夜最爱待的便是这东暖阁。 一间精巧小室,芙蓉纹路窗微开,满堂的富丽映入眼帘,地上铺的是雪白色绒毯,软榻上放着一张小圆桌。 桌上的紫金香炉做成了精致的小狮子模样,里头却没有放香。 因着徐瑶夜身子忌讳,整个栖梧院里都不准点香。 五福嬷嬷站在徐瑶夜身边,碧玉蹲在她腿边,一个揉肩,一个敲腿。 徐瑶夜神色不悦,攥紧了手心里的暖炉,眼神扫过桌上的空药碗,语气不悦,“嬷嬷,都说孕妇怕热,可我怎么如此畏寒,可是我的身子还是不好?” 五福嬷嬷最是了解徐瑶夜的性子,手上轻轻重重地揉捏着,语气沉着,“大姑娘,这大夫是夫人请来的,你且安心,定没有问题的。” “放心?我如何放心?那没用的丫头,世子爷都多久没来了?”徐瑶夜焦灼,坐直了身子,放下手里的暖炉。 她看着这一室的富丽堂皇,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此刻她真可谓是进退两难。 裴长意不来,她不知自己的计划何时才能进行下去。 裴长意若是来得勤快,她又总担心那贱蹄子勾了世子爷的魂。 好不容易把徐望月送去跟那裴二公子学练字,消息是不断得传回来,可徐瑶夜心里总是不安。 她如今后悔得很,为何会答应裴长意,让他们二人在他的院子里练字? 不在自己眼皮底下看着,她终究不放心。 “不行。”徐瑶夜扶着五福嬷嬷的手站直,“我得去一趟世子院里,不亲眼所见,我终究是不放心的。” 五福嬷嬷和碧玉互相瞧了对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她们跟在徐瑶夜身边已久,最是了解她的性子,既是她决定了的事,她们说什么也没用。 裴长意的院子不好进,徐瑶夜还记得上一次自己在门口等了许久。 这次她学乖了,提前派人去门口通报了小厮,自己带着五福嬷嬷和碧玉缓缓走了过去。 天寒地冻,她得小心着自己的肚子。 不知是因为提前通报了,还是因为天实在太冷,小厮提前在门口候着她,将她迎了进去。 那小厮态度恭谨,“属下参见世子妃,世子爷正在书房里忙公务,这……” “我知道的,不会为难你的。”徐瑶夜淡淡一笑。 她知道这院子里的,全是裴长意的心腹之人。 故而她举止大方,态度温和,“我自己逛逛,等世子爷忙完。” 这整个院子除了世子的书房,也没有旁的地方,是世子妃不能去的。 那小厮应声退下。 徐瑶夜微微侧头,看了五福嬷嬷一眼,“那丫头在哪个亭子?你先带我去瞧瞧她。” 徐望月在世子院中是如何练字的,她早些就听五福嬷嬷说过,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徐瑶夜在五福嬷嬷带路下,很快便瞧见了那个挂满帘子的亭子。 徐望月一个人端坐在亭中,脸冻得红扑扑的,一边练字,一边时不时地放下笔搓手。 见到此情此景,徐瑶夜心里松了一口气,面上也挂上了笑意,“既然是来了,去瞧瞧我那位庶妹吧。” 徐瑶夜缓缓走到亭子边上,还未靠近帘子,就听到徐望月重重打了一声喷嚏。 五福嬷嬷立刻拦下了徐瑶夜,“世子妃,不可。” 徐望月冻病了不碍事,可不能将病传给她家大姑娘。 隔着帘子,徐瑶夜见徐望月冻得瑟瑟发抖,只能一边搓手,一边裹紧斗篷,心里十分舒爽。 “行吧,就不去看她了。嬷嬷,我们去给世子爷送甜汤。” 五福嬷嬷小心翼翼地扶着徐瑶夜,笑道,“老奴早就和姑娘说了,不必担忧这些。世子爷又不瞎,如何能瞧上那小贱蹄子?” “如今姑娘亲眼看到了,不担心了吧?” 见徐望月一个人在那四面透风的亭子里受着罪,看来裴长意压根就没把她放在心上,徐瑶夜心里舒服多了。 她们主仆三人到了裴长意书房门口,远远的,裴钰便迎了出来,“参见世子妃。” 见裴钰亲自相迎,徐瑶夜脸上越发得意,“裴钰,可是世子爷让你来接我的?” 裴钰神色平静,“回世子妃,世子爷派属下来问问,世子妃可有什么急事?” “若是有事,属下可代为转告。若是无事,世子爷还有要事在身,天寒地冻,不敢让世子妃久等,还是早些回栖梧院吧。” 听着裴钰说话,徐瑶夜脸上的笑容僵住。 她没有想到,裴长意派他来,竟是给自己下逐客令? 徐瑶夜到底是徐家嫡女,名门贵女,涵养极好,面上的尴尬不过是一瞬,立刻恢复了平静。 她从碧玉手里提过那食盒,递在裴钰手边,“天冷了,我亲手煮了一些甜汤。世子爷这样忙,我就不扰他了,你帮我交给他。” 裴钰低眸,平静地扫过一眼食盒,却没有伸手去接,“世子爷交代过,书房之中,不得进食。” “世子爷不敢耽误世子妃一片心意,这甜汤,还是劳您带回去吧。” 人见不到,连甜汤都不收,徐瑶夜的脸面挂不住了。 她冷冷地看着裴钰,狗仗人势的东西。 不过是裴长意身边的一条狗,便敢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了。 可如今这里是裴长意的院子,徐瑶夜只得忍了这口气,心里默默地记了裴钰一笔。 待她生下嫡子,收服了裴长意,定要把今日所受的气,十倍收回来。 徐瑶夜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寒暄了几句,带着五福嬷嬷和碧玉离开。 见她走远,裴钰转身进了书房,“世子爷,世子妃走了。” 裴长意手里正捻着一块红枣糯米糕,吃了大半,不错,她手艺的确不错,甜而不腻。 裴钰崇拜地看着裴长意,“世子爷果真料事如神,早知世子妃会送甜汤来。” “后宅之中,左不过这些伎俩。”裴长意语气冷冽。 他本是愿意和徐瑶夜相敬如宾的,可一想到她对养母林氏的态度,他眸光一暗,将手里余下半块点心放在盘中。 “若是世子妃再来,直接拒了便是,不必来问我了。” 这几日都是夜里下雪,白天出太阳,坐亭中还好。 可今日这雪越下越大,徐望月坐在亭中,被冷风刮得握不住笔。 她干脆放下了笔,用斗篷紧紧裹住了自己,手上的冻疮发着烫,又冷又热,难受极了。 她正在往手上吹着气,想让手暖和一些,就见帘子前头多出了一道人影。 裴钰恭敬行了礼,“二姑娘,世子爷请您进书房练字。” 徐望月整个人怔住,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进书房? 让她进书房? 见徐望月一动不动,裴钰有些紧张,“二姑娘,您没事吧?” 今日实在太冷,二姑娘该不会是冻僵,晕倒了吧? “我没事。”徐望月紧张开口,“世子爷当真说,让我进书房练字?” “这事儿我可不敢胡说,二姑娘快些跟我走吧,这亭子里实在太冷了。” 裴长意不在,裴钰的语气也轻松起来。 徐望月松了一口气,抱起桌案上的纸笔字帖,小心翼翼藏在怀里,跟在裴钰身后,往书房走去。 路上她还忐忑,若是要和裴长意面对面,虽说是不冷了,可这事总觉得不太对劲。 她原是想拒绝的,可那亭子里实在太冷了,根本就没有办法练字。 徐望月跟在裴钰身后走进书房,里头空空荡荡,裴长意不在。 帮徐望月安顿好,裴钰也离开了。 整个书房里只余她一人。 书房暖炉里燃着上等的炭火,噼里啪啦作响。 徐望月才坐了片刻,身子就暖和起来。她脱去厚重的斗篷和外衣,舒舒服服在桌案前坐下,整个人都好似活了过来。 这才发现,桌案上不止帮她备好了一碗温热的酒酿圆子,还放了一盒冻疮药膏,实在是贴心至极。 裴长意不在,她一个人在他的书房里,徐望月很快就缓和了不安的心情,自由自在起来。 外头漫天飞雪,书房里却温暖如春。 徐望月甚至觉得有一些热了,她将今日套的好几件外衣都脱了,身上衣裳轻便,她动了动手脚,终于可以安心练字。 因着把书房让给了徐望月,裴长意去了西厢房办公。 他看了几个案卷,突然发现少拿了一份文书,偏这一份文书对他十分重要。 裴长意微微蹙眉,看了一眼站在门外的裴钰,最终还是自己起身,走向了书房。 他走进书房,脚步极轻。 房中那道俏丽的身影,根本没有发现他的出现。 桌案边上放着好几件外衣,徐望月背对着他,只着了一件银丝锦绣百花裙。 她许是练字累了,抬高了双手,伸着懒腰,像极了午后晒太阳的小猫儿。 百花裙被抬高,掐着她的细腰,勾勒出她完美的身线。 阳光从窗口微微透进来,印在她的背影上。 令人血脉喷张。 裴长意不禁想起那晚月色下,也是同样的身影趴在桌案前,任凭他驰骋的模样。 这两道背影,竟然一模一样地重合起来! 第28章 忍不住亲近她 书房里温暖,不消半刻,徐望月已练完半本字帖。 比起之前在亭子里,不知快了多少。 她停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总有一丝感觉,身后好像有一道目光看向了自己。 她回过头,空空荡荡,什么人都没有。 想来是累极了,出现了幻觉。 坐得久了,徐望月不只是手腕有些发酸,后腰亦是酸胀不堪。 她站起身来,刚想在房中走走,又觉得在裴长意书房里随意行走,似乎不妥。 徐望月站在了原地,眼神不自觉地飘向了前头。 金漆点翠嵌宝石屏风后头,隐约可见桌案上放着的一卷卷文书。 她瞧不清上头的字,却很自然想到了书生案三字。 那卷宗,是否就在桌上? 脑海中有一个念头,不断驱使着徐望月,过去看一眼吧,只看一眼······ 徐望月脚下挪了半步,还是停下了。 想到刚刚出现的错觉,或许裴长意真安排了小厮看着她。毕竟这里是他的书房,总不会对她毫无防备。 徐望月眸光微微一沉,转瞬间又提起了精神。 无论如何,她今日已经进了这书房,卷宗近在咫尺。 裴长意的确是个好人,只要她日后能找到机会,总能试试看的…… 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静下心来练字,这一本字帖她临摹得很快。 书房里温暖如春,又是午后最容易犯困的时候,徐望月忍不住打了两个哈欠,愈发迷糊。 另一边,裴钰好不容易等到世子爷回来,西厢房到书房能有多远,为何今日这么慢? 看着裴长意迈进房中,裴钰看着他空荡荡的双手,“世子爷,文书呢?” 他心中疑惑,今日的世子爷从一大早开始便很奇怪。 文书。 裴长意淡然走到桌案边,镇定自若地坐下,就好像他方才并未说他要去取文书一般。 盈盈阳光下,那道舒展如猫儿的身影,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方才那种场景他自然不便走进去,文书也就没拿。 见裴长意不说话,裴钰站在一旁不敢多言。 裴长意顺手拿起一本卷宗和裴钰讨论起来,他们正说着话,门外有小厮来报,“世子爷,赵大人派了人来,要取文书。” 裴长意面色微微一沉,裴钰那急性子已然站起了身子,“世子爷,还是我去取文书……” “站住。”裴长意开口,语气冷冽,“我亲自去。” 望着他快步离去的背影,裴钰和那小厮面面相觑,不敢多言。 裴长意再一次站在书房门口,轻咳了一声,想提醒里头那小猫注意些自己的行径。 待他走进去才发现,徐望月竟伏在案上睡着了。 许是因为她一个人在屋子里,很是放松,腰肢轻慢,她柔柔软软地伏在案上,十分舒适地模样。 寒冷能让一个人清醒,裴长意怕房中太热会让人昏昏欲睡,平日在书房里,只点着一小炉炭火。 今日让徐望月进来练字,裴长意让裴钰加了两炉炭火。 果真,书房里太热了便会让人昏睡。 徐望月伏在案上,袖子撩起半截,露出白瓷般的玉臂。 她靠在手臂上,细腻洁白的脖颈明晃晃地刺眼,裴长意不敢直视她,从她身边绕行,走到了屏风后面。 站在自己桌案前,他刚拿起文书,抬眸,见屏风透出美人影,影影绰绰。徐望月在睡梦中,嘴角挂着微笑,不知在高兴些什么。 裴长意原本拿了文书便要走地,却见徐望月突然动了一下。 他心头一动,隐约有一丝怕她醒来地念头,转瞬即逝。 清清白白,自是无所畏惧。 徐望月并未醒来,她迷迷糊糊地动了一下,伸出双手将自己环抱住,微微蹙起眉头,似乎是有些冷了。 裴长意不自觉地跟着蹙眉,房中太热,若是睡着了感觉冷,怕是要着凉。 若她病了,定是要耽误学业。 裴长意取了自己的披风,刚靠近她,不近不远,淡淡药香往他鼻尖钻去。 他的手一顿,眸光暗沉。 这香味极淡,若非这样近,是闻不到的。 她动了动身子,香味更浓,白皙的脖颈晶莹剔透,仿佛熟透了的蜜桃,诱人采摘。 隔着半步距离,披风轻轻地落在徐望月身上。 虽然未直接接触,可那披风落得恰到好处,将那柔弱纤细的人影裹得严严实实。 将那白皙娇嫩遮住,他的呼吸顺畅了许多。 裴长意拿着文书走出去,鼻尖仍是萦绕着那股熟悉的药香味。 “参见世子爷。”迎面走来的小厮见了裴长意,十分紧张地收起了手中物件。 瞧他模样,像是哪个姑娘给他绣的荷包。 突然见到裴长意,那小子紧张,说话都有些结巴。裴长意挥了挥手,并未在意。 男女之间,发乎情,止乎礼,乃是人之常情。 见小厮无比珍重手中荷包,裴长意心头一动,察觉到了一丝不妥。 他转身回到书房中,那慵懒的小猫儿,果然还在阳光下呼呼大睡。 她侧了侧身子,露出半张小巧精致的脸,红唇微启,让人挪不开视线。 裴长意上前,想要取回的披风,全然被她压在身下。 他手上不敢用劲,只得一手握着披风一角,慢慢抽出来。 她的身子很轻,随着他的手劲,微微动着,似是被摆弄。 裴长意不由自主,想到第一个夜晚,也是如此。羞涩娇软,身姿柔软,肆意被摆弄着,软糯可欺。 终是抽出了披风,他在房中环视一圈,并未瞧见徐望月的披风。 桌案边倒是放了好几件外衣,还有一件厚实的斗篷。 果真是个迷糊的,竟也不知带件披风来。 裴长意快步回到西厢房中,将手中文书交于一旁的小厮,“交给赵大人。” 等到小厮离去,他抬头看向裴钰,“你去一趟二姑娘院子里,拿一件披风。” 裴钰愣在原地,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世子爷在说什么?帮二姑娘取一件披风? 见裴钰不动。 裴长意撩了撩眼皮,抬眸看他。 不等裴长意再开口,裴钰忙点头应下,转身便往栖梧院走去。 若不是日头晒得人眼花,裴钰几乎以为今日撞了鬼。 红玉见到眼前突然出现的裴钰,亦是整个人怔住,“是我家姑娘,劳烦您来的吗?” 裴钰并未多言,也没提及裴长意,只强调了一遍,“劳烦红玉姑娘了,帮二姑娘取一件披风。” 红玉很是迟疑,站在原地,脸渐渐有些泛红,“裴钰,我家姑娘真说的是披风吗?那您稍等等。” 她小跑着回屋,抱着好几件衣裳出来,“您瞧瞧,不知我家姑娘要的是哪一件?” 裴钰微微侧头,并不直视红玉手中抱着的姑娘衣裳。 他粗略瞟了一眼,不是厚实的斗篷,就是轻薄的夏裙,“红玉姑娘,麻烦您拿一件披风即可。” 对上裴钰的目光,红玉咬了咬牙,“我家姑娘的衣裳都在这了,没有披风。” 她话语中有一丝羞怯,堂堂徐家的二姑娘,世子妃夫人的庶妹,连一件像样的披风都没有。 这话传出去,只怕被侯府之人看不起。 裴钰震惊,低头细看了一眼,红玉手里,当真没有披风。 待他回到裴长意面前,将一切据实禀报,语气里带了一丝犹豫。 二姑娘是世子妃的妹妹,平日里见世子妃待她也不错。 可现在看来,二姑娘连一件像样的披风都没有,只怕在栖梧院的日子也不好过。 裴长意听了裴钰的话,面上神色未变,眸色深沉近墨,愈发暗沉。 他原是执着玉竹笔正在案上练字,这一笔不知为何重了,力透几张纸。 他微微蹙眉,将写岔了几张纸揉了。 裴长意是习武之人,那纸在他掌心里,几乎被揉碎。 她们,竟然如此欺辱一个庶女? 裴珏从未见过,自家主子这样生气的模样。 第29章 温香软玉在怀,无法自持 定远侯府妾室不多,赵氏无须担忧此事。掌管侯府,她最为看重的便是婢女和丫鬟。 想要进定远侯府,不光要身家清白,容貌娟秀。还要品行纯良,不能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正因为赵氏御下严厉,裴钰选婢女时,并不需要费太多的心思。 要进世子爷书房伺候,身家必须清查,这是其一。 长相也不能太差,总不能污了世子爷的双眼。 一路往丫鬟房里走,裴钰小声念念叨叨,提醒着自己该问些什么问题,该注意些什么。 可等他面对着一字排开的女子,几乎只一瞬,他便选中了。 听说世子爷要选进书房伺候的丫鬟,婢女们激动不已。能进世子爷的书房,将来或许还有别的盼头。 一收到消息,那些丫鬟们便开始打扮,浓妆艳抹,花枝招展。 众丫鬟里,最亮眼的姑娘身量高,身上那件丫鬟服上绣着白鹤,她站在那,真仿佛鹤立鸡群。 最让裴钰意外的,是她竟然清汤寡水,脸上连一点胭脂都没有。 可饶是如此,那位白鹤姑娘仍是那一排丫鬟里最清秀可人的那个。 见裴钰望过来,丫鬟们装作害羞,一个个低下了头. 唯有白鹤姑娘抬着头,落落大方地与裴钰对视着,神色淡定,丝毫不怵。 只一眼,裴钰的心漏跳了一拍,他轻咳了一声,走到白鹤姑娘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青芜。” “好,青芜姑娘,便是你了,随我来吧。” 往西厢房走的路上,青芜一言不发,只安静地跟在裴钰身后。 裴钰原以为青芜被选中,应当高兴,或许会偷偷拉着他问一些问题。可没有想到青芜一脸淡定,就好像被选中一事,并不值得她高兴。 裴钰把青芜带到裴长意面前,“回禀世子爷,这位是青芜姑娘。” 既是裴钰选来的人,裴长意并未再问什么。 他放下手中的玉竹笔,抬眸扫过一眼青芜,视线落在她身上那件青底白鹤锦缎披风上,“去书房吧。” 三人走进书房,徐望月听到脚步声,这才惊醒,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转头瞧见眼前三人,立马坐直了身子。 “参见世子爷。” 不知是冻着了,还是吓着了,徐望月的身子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 裴长意微微侧头,深沉的眸子扫了一眼身旁的青芜,“把你的披风,给二姑娘披上。” 青芜很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却很疑惑,这是何意? 侯府的奴婢训练有素,哪怕她心中有疑问,还是会按主子的意思去做。 青芜解开自己的披风,披到徐望月身上,两人相视一眼,从对方的脸上,都看到了一丝不解。 徐望月刚睡醒,一张小脸红扑扑的,青色披风披在她身上,将她眉眼衬托得越发精致。 她虽然不知怎么了,身上突然披上这件披风,还是暖了几分。 “退下吧。” 裴长意的声音如窗外白雪,清冽如泉,徐望月一恍惚,差点跟着裴钰青芜一同退了出去。 她身子微微晃了一下,就听裴长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睡了这么许久,字都练完了吗?” 徐望月的脸微微一红,头垂得更低了,恨不得整个人埋进披风里。 书房里实在太舒服了,她才会睡着的,想不到竟被裴长意看见了。 她点了点头,捧起了桌上那一叠宣纸,上面密密麻麻落满了娟秀的字迹,“我没有躲懒,字帖都练完了。” 徐望月语气里,隐隐带着一丝小小的欣喜。 以往在亭子里,她练字虽刻苦,却也没有写得这般好的。 今日在书房里所写,是她近日来最满意的字。 她捧着宣纸,白皙如意的纸,衬着她红肿不堪的十指。 裴长意伸手接过宣纸,并未细看,反倒是低眉扫了一眼桌上的药膏,“抹药了吗?” 徐望月这才留意到,房间里的温度一高,她手上的冻疮好像更严重了。 她伸出十指,上下翻着看了看,“没事的世子爷,冬天很容易生冻疮的,我习惯了。” “习惯?”裴长意放下了手中的宣纸,抬了抬眼皮,余光寒冷如冰。 他的视线从徐望月的双手缓缓上移,看到了她的脸上,她的脸微微有些发烫,神色十分坦荡。 对上裴长意的目光,徐望月坦然迎视,却悄悄将双手藏于身后。 她不想再纠结自己的手,眼神落在那一叠宣纸上,“世子爷,我的字可有进步?” 裴长意神色间波澜不惊,缓缓移开视线,纤细修长的手指,一张一张翻阅着手中的宣纸。 不知是眼前人还是手中纸,淡淡的香气不断地往他鼻尖里钻去。 裴长意看着眼前小巧精致的墨字,脑海里浮动着那一夜,打翻的墨,被揉搓皱巴的纸。 也是这般的香气。 “世子爷,是我写得不好吗?” 轻轻慢慢的声音,绕在他耳边,不停地打着转。 徐望月见裴长意愣在那,始终一言不发,心中忐忑,莫不是,她写得真这般差? 她开口,却见裴长意突然抬眸,他下颚微微扬起,嗓音冷淡,“二姑娘和你长姐,不止背影很像,声音也很像。” 裴长意表情冷漠如常,眉眼清俊,仿佛说了一句无所谓的话,不甚在意。 徐望月低垂了眸子,不敢抬头看他。 听了这话,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她不知所措,幸好此时,门口响起了裴钰的声音,“世子爷,二公子来了。” 裴长意微微蹙着的眉冰凉而淡漠,温润如玉,又云淡风清。 “让他去亭子里背书。” 裴长意声音清冽,仿佛带了寒意的刀刃,半点不留情面。 他放下了手中宣纸,走了几步,坐在自己桌案前。 徐望月所用的桌案是之前裴长远用的,并未挪动位置,只在二人之间加了一扇大漆嵌百宝狩猎图围屏。 隔着这道屏风,不知为何,徐望月心安了一些。 幸而裴长意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从桌案上又拿出两本字帖,“明日换这个写吧。” 他的声音顿了顿,又开口道,“可有不明白的?” 徐望月愣了愣,突然意识到裴长意问的,是她今日所临摹的诗集。 她总觉得今日所临摹的诗集,比前几日简单许多,不少都是她背过的。 徐望月好学,既然有这样的机会,她不打算放过。 翻开手中诗集,徐望月指出其中一首《梦微之》,“这首。” 隔着屏风,裴长意的视线落在徐望月手中诗集上,不消片刻,清冽的声音从屏风后的传来,细细讲解了这首诗的寓意。 深入浅出,裴长意一解释,徐望月立刻便听明白了。 过去她只是背了这首诗,却不甚理解。今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见裴长意如此耐心,徐望月忍不住又问了好几首。 一问一答,时光飞逝。 徐望月收拾完东西,要回栖梧院时,仍意犹未尽。 她抱着自己所书写的那一叠宣纸,视若珍宝,走在雪地里,身子都不觉得冷了。 只是她不知,此刻栖梧院中,长姐雷霆震怒。 自徐望月去裴长意院中练字,每日她人还未出院子,便有小厮去徐瑶夜跟前禀报情况。 徐瑶夜此刻听着小厮回禀,气得把手中茶盏摔在地上,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怎么会让徐望月进书房里,她也配?” 第30章 再次破例,失控边缘 徐望月回到栖梧院,见五福嬷嬷站在院门口,看到自己便冷哼了一声。 看她那模样,像是在门口等自己许久。 “二姑娘,世子妃请您快些进去。” 徐望月不明所以,顺从地跟在五福嬷嬷身后往里走。 五福嬷嬷走得飞快,徐望月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才能追上她。 东暖阁里,银炭炉子烧得正旺,噼里啪啦作响,徐瑶夜端坐在暖榻上,脸色阴沉,眉眼里是化不开的厌恶和怒火。 “长姐。”徐望月温顺行礼。 她再迟钝也看得出来长姐是在生她的气,可她做错了什么? 以往徐望月这般温顺,徐瑶夜见了心底总是舒畅一些。 可今日再瞧着她那张狐媚子的脸,装出这般温顺模样来,原来是要迷惑自己。 徐瑶夜这般想着,手里的茶盏砰得一声压在小圆桌上,“好啊,我倒是不知,庶妹你的手段这般高。” “过去,是我小瞧你了。” 徐望月一头雾水,头垂得越发低了。 她心里有一些猜想,却不敢轻易开口,若是说错了,又要无故再遭一顿骂。 徐瑶夜冷眼瞧着她,“现在装什么哑巴?你进世子爷书房的时候,只怕很是能说会道吧?” 果然是此事。 徐望月早知道长姐不会放心自己去世子院里练字,只是没有想到自己还没有回来,长姐便得了消息。 她微微皱眉,此事她百口莫辩。 若她照实说是世子爷让她进的书房,长姐今日这怒火怕是消不了了。 就在徐望月和徐瑶夜僵持着的时候,碧玉在外头轻轻敲了敲门,“世子妃,裴钰来了。” 虽然不知道裴钰为何会来,但徐望月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来得真及时。 徐瑶夜狠狠地瞪了徐望月一眼,坐直了身子,整理好衣裳。 裴钰是裴长意身边最得脸的小厮,绕是世子妃也要给他三分颜面。 她挑眉看了一眼五福嬷嬷,后者立刻去开了门。 裴钰十分淡定地走进来,瞧见了徐望月,只是微微颔首。 他面色冰冷,并不如在世子院中那般热情。 “属下见过世子妃。”裴钰行礼。 徐瑶夜脸上堆起了笑意,“裴钰,可是世子爷让你来的,有什么事?” “他真是的,今晚便要过来了,还特意让你多跑一趟做什么?” 要论起来,徐瑶夜已有好几日没见到裴长意了,纵使她今日和徐望月再生气,晚上还是用得着她。 裴钰神色自若,“回世子妃,世子爷公务繁忙,今晚他要留在典狱司,便不能来看您了。” 徐瑶夜差点没控制住面上的表情,笑容僵持住,隔了几秒才恢复了笑意。 不等她开口,就听裴钰继续说道,“世子爷今日命我来,还有一事,想要提醒世子妃,日后不要去书房送甜汤了。” “世子爷书房里不可用膳,世子爷也不食甜汤。” 站在一旁的徐望月,正竖着耳朵偷偷听着裴钰说话,心里咯噔了一下,世子爷不吃东西?不吃甜食? 可她方才明明见世子爷端坐在案前,吃她做的红枣糯米糕,吃了两块。 昨夜的豌豆酥,他可也没少吃。 徐瑶夜脸上的笑容再维持不住,她侧头,见徐望月若有所思站在一旁,心里的火气几乎压抑不住。 她不知这是裴长意的意思,还是裴钰愚钝,竟当着庶妹的脸,让她好没面子! 站在她身边的五福嬷嬷轻轻压住了徐瑶夜的肩头,不轻不重地按着。 徐瑶夜勉力掀起嘴角,“是我今日唐突了,世子爷这样忙,我是怕他没有办法好好照顾自己。” “你知道的,你们书房里全是男人,总会有疏漏……” 听着徐瑶夜的话,裴钰十分淡定地说道,“这正是我要向世子妃禀报的第二件事。” “正是考虑到世子妃的担忧,世子选了一个丫鬟入书房伺候。日后世子妃,再不用担心世子爷无人伺候。” “世子爷的书房里安排了一个丫鬟?丫鬟?” 徐瑶夜的音调抬高,五福嬷嬷手上的力气加重,这才让她恢复了理智,语气平缓下来,“我的意思是,书房重地,选了什么样的丫鬟?且得上心才是。” 什么样的丫鬟? 想到青芜,裴钰整个人仿佛变了一个人,眼角眉梢带上了笑意,“世子妃放心,这位青芜姑娘是这府里鼎鼎好的丫鬟了。” “她不光人长得漂亮,还是我们侯府里的家生丫鬟,从小跟在老夫人身旁长大,学识气质都和旁的丫鬟不同。” “青芜姑娘最好的一点,便是性格直率,和那些扭捏造作的女子都不同······” 一说到青芜,裴钰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连徐望月都忍不住偷偷抬眸看了他一眼。 见徐瑶夜微微皱起了眉头,裴钰这才闭了嘴,淡淡一笑,“世子妃请放心,有青芜姑娘在书房里,定会照顾好世子爷。” “世子妃掌管侯府辛苦了,属下不再叨扰。” 徐瑶夜嘴角微微牵动,连话都没说,由着裴钰退下。 “大姑娘,你莫要动气,那不过是个丫鬟。”五福嬷嬷轻声说道,眼神飘向了徐望月,暗示徐瑶夜庶妹还在此处。 徐瑶夜几乎失了理智,手中的帕子搅成一团,几下揉搓,扔到了地上。 “今日是个丫鬟,明日呢,由着那些狐媚子接近世子,明日之后,侯府还是我当家吗?” 她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转眼看向徐望月,语气缓了几分,“你坐下。” 徐望月没有想到,不过是裴钰来了一趟,长姐对他的态度似乎全然转变了。 徐瑶夜缓缓走下暖塌,在桌边和徐望月一同坐下,伸手命人传膳,“今日你在书房里,可有见到那个青芜?” 徐望月点了点头。 “当真漂亮?”徐瑶夜的语气越发不善。 徐望月垂眸,细想了想青芜的长相,要说她长得倾国倾城倒不至于,可的确是同旁的女子不同,有一股天然的英气。 徐望月这般想着,又点了点头。 徐瑶夜受众的筷子啪得一下摔在桌上,整张脸阴沉地恐怖。 等下人将一桌子饭菜都摆齐,五福嬷嬷将暖阁的门关上,徐瑶夜猛得一掌拍在桌上,“若不是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世子爷如何会找一个丫鬟进书房?” “你听见了没有?那青芜学识气度都与旁的丫鬟不同。” “自从那日你惹了世子爷不悦,他便再也没有来过我房里……” “你既然进了书房,便要好生帮我盯着那个青芜,可不能······” 徐瑶夜越说越气,徐望月唯唯诺诺地应着,手里的筷子却没停下,时不时地往嘴里塞两口菜。 每每来长姐的院子,哪怕是挨骂,只要是用膳的时间,徐望月都很是高兴。 长姐院里的这位大师傅,做菜实在是好吃得紧。 她一边挨骂,一边乖巧地点头,嘴是一点没闲着。 这宫爆鸡丁好吃,酸辣土豆丝也好吃,菠萝咕咾肉最好吃。 徐望月一边吃,一边发现长姐除了往嘴里放了几块菠萝,便一口都没吃了。 不说她今日生气,哪怕是平日里她高兴着,也是吃得极少。 徐望月抬眸,看着长姐的嘴在自己面前一张一合,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从她的肩线缓缓下移,即使穿着宽大的衣裳,还是能看出她腰身的臃肿。 徐望月好生奇怪,长姐的身子好像又圆润了几分,她明明吃得这么少,怎么最近倒是胖了? 另一边,裴钰不知怎么了,他一走出院子脚下便走得飞快,一心想着尽快回到书房里,看看青芜姑娘用膳了没有。 待他快步走进书房,只见到裴长意一人坐在桌案边上,正在看卷宗。 裴长意抬眸见裴钰四下张望,神色间似有一丝失落,“在找什么?” 听到裴长意的声音,裴钰魂魄归位,上前行礼,“属下刚刚去栖梧院,果真如世子爷所料,二姑娘在世子妃房里。” “看世子妃的架势,应是在训话。” 裴长意握着卷宗的手,微微一顿,嘴角的笑容隐去,眼神里晦暗不明。 第31章 裴长意压着,恨不得吃掉她 不知是因为吃饱了,还是东暖阁里的炭火太足,徐望月用着膳,整个人有一些燥热。 她把最后一块糖醋排骨放进嘴里,酸酸甜甜的口感在嘴里轻轻爆开。 徐望月放下筷子,轻轻擦了擦嘴角,温顺抬眸看着徐瑶夜。 徐瑶夜磋磨着手中那双筷子,她这一顿晚膳几乎什么都没吃。 如今她瞧着徐望月也没有那般狐媚讨厌了,满脑子想着的都是那个能进书房的青芜姑娘。 “今日世子爷不会来了,你先回去休息吧。”徐瑶夜轻挥了挥手,神态里露出一丝疲惫。 “记着,明日去了书房,盯紧那狐媚丫鬟,不能让她勾引了世子爷!” 徐望月低垂着眉眼,乖巧点头。 其实她心中,并不觉得那位青芜姑娘是会勾引主子的狐媚子。 可这会儿若是对长姐这般说,只怕火上浇油,惹她更为震怒。 因着青芜,整个栖梧院如临大敌,徐望月倒是轻松了,脚步轻快地回到了自己院中。 红玉拿着针线正在绣里衣,见徐望月回来,她有些诧异,“二姑娘今日这么早便回来了?” 她忙放下针线,站起身来,“姑娘且等等,我去给你打水。” “红玉,不忙······”徐望月的话还未说完,红玉已经跑了出去。 片刻,她不光是给徐望月打了一盆水,还端了一碗药来。 徐望月接过帕子在水里轻轻揉着,回头看了一眼那碗药,摇了摇头,“不必喝了,你去把那药倒了吧。” 红玉听徐望月这般说,面露喜色,“二姑娘,您终于想明白了,愿意……” 徐望月正用帕子洗去脸上的妆容,抬起头来,清水出芙蓉的一张俏脸很是疑惑地看向红玉。 转瞬她意识到了什么,脸颊微微一红,“不是你所想的。今日世子爷没来,只怕他最近都不会来了,这药暂时不需要喝了。” 徐望月想到今日裴钰所说的话,裴长意对长姐,确有嫌隙了。 不知真是因为自己没能认出那两个字,还是长姐做了什么,惹他不喜。 总之,徐望月心中隐隐觉得,这几日裴长意都不会来了。 红玉点头,神色间满是失望,上前端起了水盆,“二姑娘,奴婢真不明白,既然你已经答应了大姑娘此事,总该为自己考虑一下,留条后路吧?” “奴婢瞧着世子爷是个好人,是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 “若是您真能怀上一儿半女,和世子爷将真相说出,以他的人品心性,一定会把你收进房里做个妾室。” “虽说是个妾室,可到底是侯府世子的妾室,主母又是自家长姐······” 红玉说到这儿,顿了一下,压低了嗓音,“虽说大姑娘不一定是个好相与的,可比起那些不熟悉的人,到底也是自家长姐。” 徐望月听着红玉的话,知道她一心是为了自己,她喉咙一紧,好像被什么噎住,说不出话来。 她当然不想怀上裴长意的孩子,更不愿意当他的妾室。 此生,她只愿嫁与那人为妻。 可这话她不能对红玉说。 徐望月嘴里苦涩,“放心吧红玉,我心中有数。” “只是这些话,日后不要再说了。我宁可嫁到寒门为正妻,也不会嫁入侯府为妾的。” 红玉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见徐望月神色坚定,叹了口气,终究是没说,转身便出去了。 徐望月一个人留在房里,靠在窗边,瞧着红玉将那碗药倒下树下,她原是想再练练字,如今却是乏了。 她半倚在床边,拿着今日那本诗集,反复琢磨着今日裴长意教她的东西,越想便越通透。 隔壁院子里,突然传来了乒乒乓乓的响声,似乎还夹杂着紫玉的骂声。 徐望月并非好管闲事之人,起身时便有些犹豫。 可转念一想,裴钰说裴长意今晚会去典狱司,那必不会过来了。 徐望月安心,披上斗篷,便往隔壁院子走去。 她刚走到门口,抬眼便见到月下一道修长熟悉的身影,背对着她,目光落在隔壁院子的烛光上。 徐望月眉头紧蹙,裴钰明明说他去了典狱司,为何此刻会在这里出现? 阴魂不散,他到底是人是鬼? 徐望月心烦,连转身都不敢,小心翼翼地抬起步子想往后退。 她才刚抬了半步,就听到前头响起一道凉薄如水的声音,“又想跑?” 徐望月抬头,眼前那道身影连头都没回。 他背后难道生了眼睛,这都能瞧见? 裴长意没有转身,也能想象得到徐望月此刻的神情,早在她走过来的时候,他便已经听到了。 身后没有动静,裴长意缓缓转身,冷淡的眸光从徐望月脸上扫过。 和徐瑶夜那样明艳张扬的妆容比起来,徐望月平日里的妆容便是极淡,此刻她洗了脸,一张素净的小脸不施任何粉黛,却透出一股无瑕的纯真。 洗尽铅华,反倒显得她的脸,肤如凝脂,吹弹可破。 裴长意的呼吸微微一滞。 徐望月看着他晦暗不明的眼神,不知他是何意,“见过世子爷,我是打算进去……” “拿点心吗?”裴长意见她吞吞吐吐,接口说道。 见徐望月整个人愣在原地,裴长意抬起步子,两三步便走到她面前,语气平静,“我有些饿了。” 徐望月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她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人已然走进了她的院子里,极为自然地在桌案前坐下。 那模样,是心安理得,等着她端点心出来? 徐望月心底一沉,她今日在长姐院子里,晚膳用得很好,想好了要把今晚的点心留到明日吃的。 现在可好?裴长意怎么又来了,非得吃光她的点心吗? “嗯?”裴长意微微挑眉,抬眸看着她,看得她心里发慌。 徐望月不情不愿地进了小厨房,过了许久,才拖着缓慢的步子走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放着一个白瓷碗。 这白瓷碗里,是她想了许久的烤梨。 一整只水润秋月梨,挖去芯子,里头是银耳,枸杞和红枣。炖了许久,香甜可口,润燥养肺。 裴长意不紧不慢地抬头,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紧抿着的薄唇溢出淡淡的笑意。 从前他在林家村,都没见人护食这般厉害的。 他的眼神从徐望月身上,那明显不合身又厚重的斗篷,落到她双手仍是红肿的十指上。 裴长意的笑意隐去,眼眸沉了沉。 “这是你做的?”裴长意很自然地接过徐望月递来的勺子。 指尖相触,他心头漫过一丝熟悉的感觉。 徐望月点头看裴长意一勺子挖下,她脱口而出,“世子爷不喜甜食,这烤梨我放了许多糖。” 裴长意嘴角微微牵起,“舍不得?” “自然不是,只是,怕惹了世子爷不喜。”徐望月解释,毫无底气。 明明是他自己说的,如今怎么能不认了? “此一时,彼一时。” 裴长意神色清朗,月色之下,他仿佛谪仙。 可徐望月瞧着那张脸,心里越发烦闷。 光风霁月的世子爷平日里仿佛不食人间烟火,清冷淡漠。 怎么到了她跟前,就像个地痞无赖,还夺人吃食? 裴长意一勺一勺挖着烤梨,也不再和她说话,只是遥遥地望着隔壁院子。 她就安静站在身边,淡淡的药香伴着梅花香气若有似无地飘来。 和那日一样,林大娘的院子里熄了灯,裴长意才起身告辞。 徐望月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不由得感怀,一个人若是孝顺,良心自也不会差了。 裴长意往外走,嘴里满满是那烤梨甜甜的滋味,回味无穷。 他回到书房,见青芜仍在书房门口候着他,身上披着的,正是那件青底白鹤披风。 “奴婢见过世子爷。” 青芜感受到裴长意的眼神,继续说道,“二姑娘临走时,将披风还给了奴婢。” 她是在赵氏身边长大的,不光学识过人,更是善于察言观色。 裴长意微微颔首,抬步欲进书房之时,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青芜,“平日二姑娘来时,你过来伺候着就行。” “若是她不在,你无需来伺候,也不可进书房。” 青芜淡然点头,无条件接受主子的指示,原本就是她们做奴婢的责任。 可世子爷这指示实在奇怪,她来书房伺候,难道是伺候二姑娘的? “那奴婢退下了。”青芜说着话,正欲往后退,却听裴长意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等等,你身上的这件披风,是什么料子做的?” “锦缎,是老夫人赐的蜀锦。”青芜回答着,心里更是不断打鼓。 今日世子爷是盯上这披风了? 难不成,他想做一件送给二姑娘? 脑海里浮现这个念头,青芜隐约感觉到,哪里不太对劲。 第32章 偷偷跟踪徐望月,起了不该起的心思 徐望月病了。 不知是昨日没有吃上烤梨伤心的,还是在院子里吹风冻着了。 她刚睁眼,就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红玉忙去煮了一碗姜汤端来,见徐望月脸色苍白,两颊红扑扑得煞是可怜,于心不忍,“姑娘,今日便歇息一下,不要去练字了吧?” 徐望月想了想,还是有些舍不得,“这样吧,你去和裴钰说一声,我今日晚些到。” “我现在喝了姜汤再睡一觉,发发汗,人便好了。” “姑娘,你如今这个样子,要是把病传给了二公子,影响了他县试,怕是老夫人会迁怒于你啊。” 旁人都以为徐望月去裴长意院子里,是二公子教她识字,她对红玉也没说清楚。 确实,不论是谁教她,她将病灶传于他人,都不妥。 “好,那你去给裴钰传个话,今日我就不去了。明日若是好了,我再去练字。” 一日不练,徐望月总觉得有些不适应,挣扎着想起身,却发现半点力气都没有。 她喝完了好大一碗姜汤,整个人身子暖暖的,半靠在床上,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再醒来,是红玉在她耳边不断地唤着,“二姑娘,二姑娘,你醒一醒。” 徐望月睁开眼睛,瞧见红玉的脸在自己眼前放大,一张脸上写满了焦急,“姑娘,你总算是醒了,世子爷身边的青芜姑娘,等你许久了。” 青芜?她为何会来? 徐望月起身,人还有些迷糊,任由红玉帮她梳妆,“青芜怎么会来,来请我去练字吗?” 红玉指了指外头,“我的二姑娘,还惦记练字吗?太阳都落山了,你睡了整整一日。” 徐望月抬眸,外头天色昏昏沉沉,似有风雨欲来。 她下了床,伸展了一下手脚。果真,她睡了一觉,出了一身汗,精神好了许多。 见徐望月走来,青芜上前行礼,手中端了一个匣子。 “二姑娘,昨日一见,奴婢对姑娘一见如故。昨日见姑娘穿我的披风很合身,今日便送了一件来,希望姑娘不要嫌弃。” 青芜捧着那个匣子,眉眼间满是笑意。 徐望月低头瞧了一眼,是一件红色披风。 上等的蜀锦,不止这红色明艳夺目,微弱的光线下,还可见蜀锦流光溢彩。 红玉站在一旁,忍不住轻呼了一声,这样漂亮的衣裳,没有女子能抗拒。 可徐望月不想,也不能收。 她想起昨日,裴长意让青芜把自己披风给自己,亦是奇怪。 她昨日把那件披风还给了青芜,今日她便拿着另一件过来送自己。 徐望月心底隐约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摆了摆手,正要开口婉拒。 青芜见徐望月不接,直接将那红色披风塞进了徐望月怀里,“二姑娘,莫要辜负了奴婢的一番好意。” 她说完这话,似乎是怕徐望月拒绝,转身便大步流星地走了。 徐望月内心挣扎,她听明白了青芜的话,自己若是不收下这披风,怕是在为难她。 可手里这披风,实在烫手。 看着青芜就这样走了,红玉忍不住抱起那件披风看着,“二姑娘,快试试这件红色披风。您天生丽质,配上这披风,定是光芒万丈,美艳动人。” “把这披风收起来吧。”徐望月叹了一口气,这披风确实美艳动人。 可这样上等的蜀锦,她根本就穿不上。 她认得出来,这料子和青芜姑娘身上那件披风是一样的。 或许裴长意他根本就分不清布料的材质,更不会知道,虽然青芜是个丫鬟,可这蜀锦料子名贵,根本不是自己能穿的。 若是自己当真穿着这件红色披风招摇过世,只怕会惹来事端。 红玉不知道徐望月在想什么,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怀里的披风,“二姑娘真的不穿吗?您恰好缺了一件披风的。” “姑娘缺什么,便有人送了来,真是好运极了。方才那位青芜姑娘,她好生贵气······” 红玉还在喋喋不休,徐望月却只觉烦心,这其中道理,她不便和红玉细说。 她摇了摇头,从红玉手中拿起那件披风,这哪是什么好运气,分明是惹祸的事端。 徐望月转身便往屋子里走,细细思索着该如何是好。 “二姑娘,当真要藏起来吗?”红玉在她后头,忍不住叫了一声。 林翠儿刚好从院子门口经过,听到红玉的声音,竖起了耳朵,藏起来?她们要藏什么? 她躲在院子门口,探头探脑得看了一眼。 她站得远,瞧不清楚徐望月手上的是什么,可还是见到了那流光溢彩的红色布料。 好漂亮的料子! 她如今已知道了,隔壁院子里住着的,是嫂嫂家中的庶妹。 这样论起来,这位好心的姑娘和自己的地位,岂不是一样的。 这几日她在侯府无聊,便偷偷观察着隔壁院子的动静。 这位徐家二姑娘好生奇怪,每日一大早就出去了,到晚上才回来,也不知究竟去做什么了。 有这样好料子做的衣裳,她不穿,竟然要藏起来。 为何要藏起来? 林翠儿心中觉得奇怪,见红玉快要走出院子,她立马回头,快步走回了自己的院中。 “翠儿,你干什么去了?见鬼了?这么慌乱。”林秀娥正在剥着玉米粒,抬头见女儿慌慌张张地回来,很是奇怪。 林翠儿正要开口,见紫玉还坐在一旁嗑着瓜子。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事。娘,我们好些天没有见到哥哥,我们不如去他院子里看看吧?” 听了这话,一旁的紫玉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眼底眉梢满是嘲讽,“世子爷也是你想见便能见的?” 她站起身来,走到林秀娥面前,很是不屑,“如今你可看明白了?你们都搬来这几日了,世子爷可有来过?” “能在这住着,已经是你们莫大的福分了,旁的那些心思就不该再有了。” “什么心思?完美有什么心思?”林翠儿气急了,冲到紫玉面前,“我叫了他十多年哥哥了,现在我就是想去看看他,有什么问题?” “自然是有的。”紫玉冷眼看着林翠儿,上下打量着她,“你以为你是谁?世子爷的院子出入的都是达官贵人,朝堂上的事能让你这个小丫头知道吗?” “就算是我们世子妃去了,也要先通传,不是想进就能进去的。” “有什么了不起的,小的时候我和哥哥可是住一个院子的。” 林翠儿气得小脸通红,一整夜都闷闷不乐,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待她刚有一些困意,就听隔壁院子里有动静。 天才刚亮,那位徐家二姑娘又要出去了? 林翠儿更好奇了,她到底要去哪? 她偏要跟去看看。 昨日耽误了一天没有练字,今日徐望月天刚亮便出门了,她今日要多写一会儿,把昨日的补上才是。 徐望月裹着斗篷,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一个身影,始终跟着她。 林翠儿小时候是跟着林大牛上山打猎的,她脚步极轻,小时候连山上的兔子都发现不了她,更何况是徐望月。 徐望月在前头走,林翠儿在后头小心翼翼地跟着。 她对这侯府一点也不熟悉,走着走着,便觉得自己迷了路,差一点跟丢。 等她再一抬头,见徐望月正在和谁攀谈。 好像是个男人。 林翠儿虽是林家村里出来,可也知道世家女子不能和男人私相授受的道理。 她有些激动,探头探脑地望去,越看越觉得,徐望月面前站着的那个男人十分眼熟。 雪地里映照着一道白色的身影,男人眉目疏淡,衣摆如流云,身上披了一件鸦青色斗篷。 他就那样静静伫立在树下,身姿笔挺,神色淡漠,眸光清冷疏离,仿佛云端之上覆着皑皑白雪的山峰,让人不敢直视。 哥哥? 竟是她的哥哥,侯府世子爷裴长意! 徐望月,来见她哥哥做什么! 第33章 他的心意,她拒绝了 连日大雪,眼前的男人就站在那,一双狭长的凤眸微微上挑,寒潭般的眸光远远望来,只一眼,仿佛能将她看透。 徐望月行礼,语气平和,“参见世子爷。” 心底里却有一丝烦躁,这么早出门,怎么还是遇到了裴长意。 她想到藏在箱子最底下的那件披风,头垂得更低了。 她此时若是抬头,便能看见裴长意略显憔悴的脸。 昨夜他在典狱司忙了整整一夜,此刻回来,换件衣服便准备上朝了。 裴长意眉眼疏淡,从徐望月身上轻微掠过一眼,她似乎没有穿那件披风。 “不喜欢吗?” 裴长意突然没头没尾地问出这一句,徐望月心口一震,下意识摇了一下头。 披风轻便,怎么会不喜欢呢。 只是这世间她喜欢的东西多了,却不是全都能拥有的。 徐望月装作听不明白,“世子爷,这是何意?” 见徐望月抬眸看着自己,眼神真挚无辜,好似真没听懂。 可她惶惶不安,紧紧攥着衣袖的手指却出卖了她。她听明白了,却刻意在装傻。 裴长意张了张嘴,什么都还没说,裴钰小跑着从院里出来,“二姑娘,您这么早便来了?” 他瞧见徐望月,满心欢喜,仔细打量着她。 果真瞧见了她手里的食盒,满眼放光,“二姑娘,这食盒麻烦您先带进去,等我们忙完回来再吃……” “你满脑子,只有吃食?”裴长意微微皱眉,侧头看了一眼裴钰那不争气的样子,神色越发阴沉。 “走吧。” 听着裴长意语气里明显的不郁,裴钰很是疑惑地看了一眼徐望月,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怎的又惹了世子爷不喜。 世子爷实在奇怪,明明自己一人来回取上朝服便可,他非要自己回来一趟。 裴钰驾着马车,整个人冻得瑟瑟发抖,牙齿不住打颤。 想到刚刚世子爷方才特意招了青芜进书房,也不知是跟她说些什么,心里越发有些焦躁。 另一边,徐望月目送他们两个离开,心情放松了许多。 她一走进书房里,就见到青芜正研着墨在等她。 “见过二姑娘。”青芜见到徐望月,眼角眉梢都带着喜色。 自从她意识到自己从老夫人身边被要来书房里伺候,或许是因为眼前这位二姑娘,她就默默记上了这份情。 她和那些一心想求上位的丫鬟不同,她只想安安稳稳度日。 在老夫人身边,虽然吃穿用度都是丫鬟里的最高规格。 可那些丫鬟们勾心斗角,她实在厌烦。 如今在书房可好,只有她一人。 世子爷平日里又不让她进书房,她连活都不用干,实在是舒适得很。 唯一要做的,便是来陪二姑娘练字。 这位二姑娘,人长得漂亮,脾气性格也好,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练字。 她为人和善,也不会为难自己。 青芜越瞧她,便越是欢喜。 昨日她去送那件披风时说的话,是世子爷授意的。 可一见如故,很是欢喜,全是真心话。 “今日世子爷给您准备了这两本字帖,吩咐奴婢就留在此处,小心伺候着姑娘。” 青芜先端上了一杯茶水,仔细瞧了瞧徐望月手上的冻疮,“二姑娘这冻疮还未好,让奴婢先帮您上药吧。” 青芜不等徐望月拒绝,上手便帮她抹起了药膏。 徐望月瞧着青芜这性子,性格直率,不扭捏造作,的确和她投缘。 抹药的时候也不能练字,两人说了一会儿话。 待手上的药干了,青芜站在一旁缄默不语,看着徐望月练字。 这一练,便是一上午。 昨日病了一场,徐望月此刻也有一些累了,松了松手脚,和青芜告辞,便回了栖梧院。 想到今日和裴长意一见,徐望月这顿午膳用得心不在焉 不行,这件披风在手里,实在烫手。 “红玉,去把那件披风拿出来。”徐望月放下了筷子,见红玉一脸欣喜,也不想和她多解释。 “二姑娘,这……” “把这件披风裁了。”徐望月正在桌案边上练字,连头都没回,开口说道。 红玉整个人呆在原地,“二姑娘,你在说什么?” 徐望月回头,“我说,把这披风裁了。” 看着二姑娘坚定的神情,虽然红玉完全不能理解,却还是听了徐望月的吩咐。 她动作很麻利,不消片刻,那件披风便被裁成了布匹。 把这漂亮的蜀锦递到徐望月手中,红玉满脸都是不舍,“二姑娘这披风做工极好,应当是好师傅做的。” “就这样裁了,也太可惜了······” 徐望月微微一笑,并未对她解释,转身便出了院子。 方才用午膳的时候,徐望月已经想好了,青芜说得有道理,不可辜负这番好意。 即是如此,那就当她帮裴长意尽孝吧。 徐望月抱着漂亮的蜀锦布料,转身便进了林秀娥的院子。 “二姑娘,你怎么来了?”林秀娥见了徐望月,很是欣喜,看了眼手里的咸鱼,“唉呀,二姑娘,咱们去外边说吧,这味道······” “没事的林大娘,我不嫌弃。”徐望月笑着走了进来,瞧了一眼这咸鱼,“大娘腌了很久吧,很香。” 林秀娥见徐望月这么说,兴奋极了,心里越发确定,这位二姑娘和她那位长姐是完全不同的。 “二姑娘你要是喜欢,过几天这咸鱼能吃了,一定要过来尝尝啊!” 徐望月点了点头,见紫玉站在一旁皱着眉头,万般嫌弃地看着这咸鱼,她转头,“紫玉,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就出去透口气吧。” 紫玉麻利地点头,“是,二姑娘说得有道理,我出去透透气,这味道实在太冲人了。” “就她金贵,比二姑娘还金贵!”林翠儿抱着一筐子干菜,骂骂咧咧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见了徐望月,她脸上堆起了笑意,“二姑娘,您来了?” 早些时候,林翠儿觉得虽然徐望月对她们母女很好,可到底也比不上她的嫂嫂徐瑶夜在侯府里有地位。 可是今天早上她跟在徐望月身后,亲眼看着她和裴长意交谈,还走进了书房里。 她可是记得紫玉说过,连世子妃进书房都需要通传的,二姑娘就这样走进去了! 她不敢再小瞧这位二姑娘。 徐望月微微颔首,把方才那些蜀锦布料,都放在桌上。 她特意把紫玉遣走,便是不想让她看见这些布料。 “林大娘,我有一件衣服裁坏了。这些布料在我手里也是浪费了,如果您不嫌弃,这料子就给您。” 林翠儿盯着徐望月手里那匹蜀锦,瞪得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这不是她昨日看见的那匹吗? 她虽然不知道徐望月究竟在搞什么,可她喜欢得很。 生怕娘亲不要,林翠儿抓住了林秀娥的手,“娘,这是二姑娘的一番好意,我们不能拒绝的。这颜色衬我,你快给我做件新衣裳。” 林秀娥有些尴尬地冲徐望月笑了笑,“真是对不起啊二姑娘,翠儿是乡下丫头,没见过世面,又让我们宠坏了,真是太冒犯你了。” “这怎么能算冒犯呢?翠儿喜欢,就再好不过了。”徐望月放下蜀锦,又寒暄了几句,便赶快离开,继续去练字。 都没等徐望月走远,林翠儿上手紧紧抱住了那匹蜀锦,“娘,快些给我做新衣裳。” “我告诉你,我今天早上看见哥哥了,他现在的样子和当初在咱们林家村里,完全不一样了!” “以前呀,他在咱们村子里就是再聪明再厉害,也不过是条水蛇。现在不一样了,飞龙在天,他是条龙了!” 想到今天早上她看见了裴长意,林翠儿的脸都红了起来。 眼下他不是她哥哥了,她有什么样的心思都可以。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如果他不是哥哥,那他们可就是青梅竹马了。 今天早上,她看不清裴长意的神情,可他既然能让徐望月进书房里,或许他们两个…… 林翠儿不敢再想下去,又突然觉得,如果徐望月可以,那自己呢? 她难道不可以吗? 从小长大的那些情分,做个妾室不过分吧? 林秀娥原本是不想收下这么名贵布料的,可实在禁不住林翠儿磨人。 又听着她说见到了裴长意,到底是养了这么久的儿子,她一边量着林翠儿身形,一边追问着,她见到裴长意的情形。 母女俩进了房,一边做衣服一边聊天,一眨眼,天便黑了。 夜色深沉。 栖梧院外,裴钰几乎是小跑着,才能跟上裴长意的脚步。 世子爷不愧是世子爷,精力充沛,已是两天一夜没睡了,一回来竟就要来看世子妃。 典狱司的案子终于处理完了,裴长意也不知道为何,一回侯府,便想来此处。 他还未进院,远远地便瞧见一抹红色的身影。 那红色的人影一圈一圈地转着圈,似乎是高兴极了。 裴长意只能看清是那件红色蜀锦批风,看来她还是喜欢的。 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背影很是陌生,似乎,丰满了些…… 第34章 既然白天躲着他,那晚上就让长姐喊她来侍寝 雪地之中那道红色的身影极其亮眼,似是在翩翩起舞,又好似只是在随意旋转。 “世子爷,夫人的院子在那儿!”裴钰看着裴长意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心里倒是舒坦了许多。 果然吧,就算是世子爷这样的人也是会累的,连自己夫人的院子都找不着了。 裴长意脚步未停,“谁告诉你,我要见世子妃?” 不见世子妃,那还能见谁? 裴钰只敢在心里问,哪敢说出口。他加快了步伐,跟上了裴长意的脚步。 看那方向,难不成是二姑娘的院子? 裴钰摇了摇头,他定是累糊涂了,世子爷怎么可能特意上这院子里找二姑娘。 “不冷吗?”裴长意走到那道红色身影背后,停了脚步,轻声开口。 “哥哥!” 那背影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满是笑容的脸。 林翠儿冲院子里大声地喊起来,“娘!娘!你快来,哥哥来看我们了!” 娘亲刚刚给她做好这件披风,她才穿上便见到了裴长意,这还不是命中注定? 林秀娥正在院子里蒸咸鱼,听到林翠儿的话,她连锅子都顾不上,快步跑了出来。 “长……世子爷……” 林秀娥原是要称呼裴长意小名的,突然想起来今时不同往日,她顿了顿,尴尬地往身上擦了擦手,“世子爷怎么来了?这院子里都是咸鱼味……” 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拉着林翠儿便要跪下行礼。 看到养母满脸窘迫,这还要给自己下跪,裴长意立马上前双手扶起了养母。 他张了张嘴,唤一声母亲定然是不妥的,可若是唤她林氏,如此清冷疏离,他也于心不忍。 “这咸鱼我是吃惯了的,无妨。” 虽然裴长意没有开口叫自己,可听到他说这句话,林秀娥双眼通红,在他手臂上拍了好几下,“好孩子,真是好孩子。” 裴长意侧了侧头,视线落在林翠儿身上的那件红色披风上。 仙鹤图案的红色蜀锦,暗纹是圆月,那店家说,全汴京城只有这一匹。 林翠儿见裴长意看向自己,脸微微一红,“哥哥,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们的,全是那死丫头胡说的。” “有人欺负你们?”裴长意开口,语气冰冷如霜。 正躲在偏院里躲懒睡觉的紫玉,根本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 林秀娥按住了林翠儿,“不要胡说,我们在这里吃得好住得好,哪有人欺负我们。” 她抬起头,仔仔细细打量着裴长意。 “当官很累吧,你过去就算通宵读书,脸色也比现在好些呢。” 裴长意还没开口,裴钰在一旁插嘴,“世子爷已经两天一夜没睡了。” 被裴长意如刀的眼神扫来一眼,裴钰乖巧地把嘴闭上,不敢再多嘴。 林秀娥听了这话,心疼得看着裴长意,“世子爷快回去休息吧,我们这里一切都好的。” 自从林氏母女搬来侯府,裴长意一直让人盯着这个院子,对她们的情况了如指掌。 紫玉照顾的是不尽心,可她们母女的日子还算是过得不错。 见他的视线始终绕在自己身上,林翠儿心里高兴得很。 她就知道,她打扮起来可不比侯府里其他姑娘差。 见林秀娥硬生生把裴长意赶出了院子,林翠儿生气地跺了跺脚,“娘!好不容易哥哥来了,为什么不让他留下吃顿饭?” 林秀娥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翠儿你这小丫头,算了算了,你不会懂的,别问了。” 她都活到这把年纪了,还能不知道为什么裴长意从来没来看过她们? 虽说他人没来,可她们两个人在这安枕无忧,吃喝不愁,一定是裴长意在背后照顾了的。 “我什么年纪?我已经长大了。”林翠儿挺了挺胸口,她正是如花的年纪,虽说长相不算貌美,身材倒是发育得丰满。 林翠儿得意地转了个圈,“娘你刚刚是没瞧见吗?哥哥一直在看我。” 见女儿一脸害羞,林秀娥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一把抓住了林翠儿,“翠儿你在想什么?他是你哥哥。” “他不是我哥哥,他是世子爷。”林翠儿探头看了看,见紫玉还在呼呼大睡。 她压低了声音,对母亲说道,“我也不是林家村里的林翠儿了,我……” “闭嘴。”林秀娥一把抓住了林翠儿的手,“我告诉你,你不要胡思乱想。你好好做世子爷的妹妹,将来他一定会帮你找一户好人家。” “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你给我收起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我能嫁什么好人家?我是林家村林大牛的女儿,会有哪个官员愿意娶我吗?” “哥哥给我找的好人家,大不了就是个做生意的,我永远也过不上这样的好日子。” 林翠儿面露羡慕,她第一次见到嫂嫂的时候,就好羡慕她那一身绫罗绸缎,穿金戴银。 她反手握住了母亲的手,“娘,我本来就不是他妹妹。” “那要是说起来,我们可是青梅竹马,再加上你和爹救了他的命,又把他养那么大,总有一份情谊在。” “再说了,我又没想做侯府世子妃,我只是想做个最末等的妾室。” “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留在侯府里……” “行了,别再说了。”林秀娥不住地摇头,叹气着打断了女儿的话,“翠儿,听娘的话别再说这些话了。” 她不知道能不能劝住女儿,只盼着她能听自己一句。 另一边,裴长意快步走出了院子,才走了不过几步,就听裴钰开了口。 “原来世子爷来栖梧院,是为了看林大娘啊。” 裴钰伸手抓了抓脑袋,“世子爷,我刚刚瞧着林姑娘身上穿的那件披风,怎么有点眼熟啊?” “对!”他一拍脑袋,“是世子爷你选的那匹蜀锦!上头有圆月暗纹,错不了的。” “嘿!那老头子,他不是说这蜀锦,全汴京城里只有一匹吗?” “老匹夫,我现在就去找他,他竟连定远侯府世子都敢骗!” 裴钰说着话转身,便要往外头冲。 “站住。”裴长意面容冷淡,月色下卓然而立。 他鼻梁高挺,眉目深邃,毫无瑕疵的一张脸上,此刻正透着森森的寒意。 他抬步往前走,远远地飘来一句,“他没骗人。” 裴钰没琢磨清楚裴长意说得是什么意思,只能快步走上前,“世子爷,您不是不见世子妃吗?可这路……” 裴长意舒展衣袖,站在月光之下,风华绝代,“我去见世子妃,需要你同意?” 裴钰诚惶诚恐,差点没直接给裴长意跪下。 他不敢再多嘴,小心翼翼地跟在裴长意身后,心里越发琢磨不透,怎么回事? 刚刚明明说得不见,现在又要去见了? 同样有这个疑问的,还有徐瑶夜,她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裴长意,又惊又喜又怕。 裴长意突然来了,可徐望月不在。 “郎君,可有用过晚膳?”徐瑶夜刻意温柔,上前挽着裴长意,扶他在桌边坐下。 不经意间,她抬头看了五福嬷嬷一眼。 五福嬷嬷应声退下,快步往外走去,拉住了碧玉,压低了嗓音道,“快,安排二姑娘过来。” 裴长意坐在桌边,端着茶杯轻抿了两口。 他始终冷着脸,没说过几句话。 徐瑶夜传了晚膳,陪在裴长意身边,筷子没动几下,眼神时不时地往外头瞟。 她此刻不光担心五福嬷嬷能不能避开裴钰的视线,顺利把庶妹带来。 更奇怪的是裴长意对她的态度。 好几日不曾来看她了,好不容易来一次,坐在那沉默不语,面色不郁。 她实在是拿不准他的心思。 “郎君,可是今日太累了?”徐瑶夜往裴长意碗里布了好几道菜,心里不断地思索着,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裴长意,隐隐有一股山雨欲来的气息。 第35章 裴长意要得特别狠 “夫人在等谁?” 裴长意放下了筷子,一垂眸,眉梢眼角尽是疏冷。 徐瑶夜看似一直在陪他用膳,可心不在焉,眼神总时不时地往外看。 被裴长意这一问,她的身子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她抬起头来,见裴长意眉目如画,气质清冷。 她的这位郎君看似温和体贴,可她总觉得,他浑身都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让她难以靠近。 她淡淡地笑了笑,掩饰着内心的惶恐,若无其事地开口,“我在等五福嬷嬷。” 徐瑶夜偏头看他,眼里写满了委屈,语气里带着一丝撒娇,“郎君日日这般辛劳,我十分担心你的身体,日日都会为你炖补品。” “你的书房我去不得,只能等你来。等你了好些日子,郎君今日终于来了,我让嬷嬷去给你端补品了。” 她说话间,见五福嬷嬷站在门外,对着她微微点了一下头。 碧玉把徐望月带来了。 徐瑶夜心头松了一口气,略带害羞地看了裴长意一眼,“嬷嬷把补品端来了,郎君今夜,可留下? 裴长意不置可否地抬眸,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五福嬷嬷,神色微不可见地沉了沉,眸底一暗。 徐望月被碧玉匆匆带来,气息仍是不稳,微微喘气。被带进耳房里等待,她换上长姐的衣服。 徐瑶夜离开房间,用的借口是去端补品。 这补品,自是由徐望月端着,轻手轻脚走进房中。 红烛影动,裴长意站在书桌边,看上去矜贵而意气风发。 玉竹笔在纸上飞舞,不知在写些什么。 见到桌案,徐望月的心咯噔一下,那日的记忆涌上心头,又羞又臊。 “郎君。”徐望月怯生生地开口,走上前去放下盘子,整个身子挡住光影。 她靠近时故意拂袖,扬起风灭了红烛,这才没有让自己的脸显在烛光之下。 红烛将灭欲灭之间,女子朦朦胧胧的身影,出现在他视野里。 惊鸿一瞥。 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一片黑暗之中,裴长意淡淡地看了一眼面前的窈窕人影。 徐望月才刚松了一口气。 下一秒,黑夜之中,她隐约见裴长意抬起手,竟是靠近了红烛。 她心头微颤,一把抓住了裴长意的手臂,“郎君,不要点灯。” 裴长意顺势将她搂入怀中,低头在她头顶嗅了嗅,一股熟悉的味道钻入他的鼻尖,“夫人,今日又碰了冷水?” 徐望月后背一挺,整个人僵硬,她拼命保持着镇定,语气淡淡,“是碧玉。想必是她手上的药,抹到了我衣服上。” 见裴长意要点亮红烛,徐望月一时着急握住了他的手,“郎君,我……” “不点灯,如何吃夫人精心准备的补品?” 他一呼一吸,气息渐渐靠近。 绝不能让他点灯。 徐望月把心一横,转过身,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郎君,你不需要吃补品。” 她根本不懂得,这样的撩拨对男人而言意味着什么。 裴长意眸底暗沉,隐约闪着光亮。 他抱起她,双双倒在床榻之上。 虽说不是在桌案上,可徐望月仍然面红耳赤。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今天的他,好像和之前不同。 今天的裴长意好像心情不好,逼得她无路可退。 一夜雨疏风骤,落花无数。 “郎君……” “不要。” 徐望月像只小猫儿似的,呜呜哭了起来。 锦被皱成一团,指尖在上面划了一道又一道,紧紧抓住又松开。 眼前只能瞧见轮廓的影子,和白日里他清朗正经的模样重合在一起。 徐望月浑身发烫,喉咙发干。 “不喜欢吗?” 他声音很轻,似乎是故意在她耳边吹着气。 温热潮湿的气息。 徐望月浑身战栗,本能地摇了摇头。 这句话,他白日里也问过她。 那时心境和此刻悄然重叠,徐望月一时竟差点忘了,她此刻正扮演着长姐。 “那便是喜欢。既然喜欢,为何不要?” 这几个字,好像是从牙缝里冷冰冰地被抛出来。 徐望月无法回答,只能用身体的反应去回答。 夜色深沉,房间里不但没有点灯,还拉了厚实的帘子。 这么近的距离,裴长意却瞧不清身下人的模样。 他脑海里一闪而过,阳光下莹白如玉的细嫩脖颈,还有那盈盈不堪一握的细腰。 徐望月被掐着腰身身子无法动弹,想往后躲,被牢牢控制,躲不了。 她已然没办法思考。 锦被被掀起,又重重落下,盖在她身上,压得喘不过气。 她紧紧咬住牙根,脑子里好像有一根弦崩断了,想到了什么,可一转念身上的痛楚袭来,无法动弹。 今日的裴长意,确实不同。 听着她带着哭腔的呜呜声,他也曾心软,想要轻一些。 可闻到那股熟悉的药香直勾勾地钻进鼻子里,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 这一夜,徐瑶夜在外头听着动静,锦帕都掐碎了两块,咬碎了银牙,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五福嬷嬷站在一旁,心疼地看着自家夫人,“世子爷血气方刚,隔了这许多日子,自然是难耐了些……” “可夫人如今也该放心,世子爷心里头只有您啊。” 见徐瑶夜眼神迷茫,五福嬷嬷笑了笑,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道,“男人啊,要是在外头吃饱了,在自家夫人这儿,如何会这般饿呢。” 听了这话,徐瑶夜脸上的神情这才松缓了一些。 没错,虽然房里的人不是她,可在裴长意心里,那就是她。 裴长意一连叫了四次水,待他对上通明烛火下徐瑶夜精致美艳的脸,不知为何,只觉索然无味。 “郎君,为何如此看我?”徐瑶夜被裴长意的目光瞧得害羞,伸手摸着自己的脸。 五福嬷嬷说得对,方才让他动情之人,原本便是自己。 她这般想着,伸手便要去拉他上床榻。 裴长意不着痕迹地摆了手,往后退了半步,眸光深沉,看了徐瑶夜一眼,“夫人也累了,好生休息。” “我今夜还有公务,回书房睡。” 徐瑶夜咬牙,双目通红,却也只能看着裴长意的背影出了她的屋子。 另一边,徐望月回到自己房中,累得已没有力气和红玉说话,倒头便在床上睡着了。 第二日清晨,红玉好不容易才把徐望月叫醒,心疼地看着她身上青青红红的印记,满脸羞红,“也不是第一次了,世子爷也未免……” “胡说什么。”徐望月厉声打断了红玉,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是我自己不小心撞的。” 见红玉咬着下唇,徐望月低垂了眸子,“如今我们在侯府里,定要谨言慎行。” 红玉点头,转身拿了药来,小心地在她身上轻轻抹着药膏,“二姑娘今日还去练字吗?我瞧着你都起不了身。” “自然要去的。”徐望月说着话,挣扎着想起身,腰疼得厉害,浑身都酸酸胀胀的。 她干脆躺下,任由红玉帮她身上那些让人面红耳赤的印记抹上药。 如狼似虎。 她也是昨晚才第一次理解到这个词,究竟是何意。 想到昨夜的裴长意,徐望月摇了摇头,今日只盼着他忙一些,不在书房里才好。 平日里去练字,都是徐望月自己去的。可今日,她实在举步艰难。 冰天雪地里,红玉搀扶着徐望月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往前走着,“二姑娘,走路你都艰难……” “你不必说了,我今日一定要去练字。” 徐望月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些不安,总觉得今日若是不去,便会出什么大事。 “前头便是世子爷的院子,你不要再送我了,回去吧,我自己进去。”徐望月冲红玉挥了挥手,自己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前走。 两腿之间仍是隐隐作痛,腰酸背痛,整个腰都好像不是自己的。 她知自己此刻走路姿势奇怪,为了不招人注意,她几乎不抬步,挪着步子往前缓缓走着。 “二姑娘!”裴钰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 他见了徐望月,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而来。见她手里空空如也,面上略微有些失落。 徐望月瞧出了他的神色,莞尔一笑,“对不住了,裴钰,昨日没做点心。” “昨夜去做什么了? 裴长意自风雪中走来,一身墨绿云绣披风,满身风姿。 见到徐望月,他下颌微微扬起,嗓音冷淡。 第36章 昨晚干什么去了?他明知故问 裴长意问得自然,轻描淡写,神态自若。 可徐望月听在耳里,却是无法平静。 从裴长意嘴里听到这句昨夜自己去做了什么,总觉得他意有所指。 仿佛黑夜里的那些秘密,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她头垂得更低了,一双眸子只敢看着地面上的皑皑白雪,轻不可闻地说道,“昨夜有些累了,睡得早。” “累?我以为二姑娘受了伤。”裴长意往前走了一步,身姿笔挺,神色平淡,眸光清冷疏离。 他目力惊人,早看见徐望月是红玉从远处一路扶着走过来的。 红玉手托在她的后腰上,徐望月的腿慢慢地在地上挪动着,每一步都走得极其怪异。 “腰疼?”他的声音清冷冷的,自头顶传来,一瞬间就把徐望月带回了昨天夜里。 腰疼腿也疼,也不知是拜谁所赐,徐望月在心里暗把他骂了千遍万遍。 旁人都以为他如谪仙,光风霁月,不该入凡尘。 唯有徐望月知道,月色之中,他是如何攻城掠地,将一切掌控在手中。 昨夜的感觉漫上心头,有些事情在黑夜里尚能喘息,白日里是提不得的。 幸好今日化雪,天寒地冻,她才不至于双颊绯红。 “不疼。”徐望月抬起头来,看着裴长意淡淡一笑,“世子爷,今日典狱司不忙吗?” 过去听闻典狱司非常忙,裴长意忙得总不着家,怎么她天天都见他出现,躲都躲不开。 裴长意还未接话,一旁的裴钰笑着说道,“忙完了,这几日可把我们忙坏了,今日总算是休沐了。” 徐望月心口一震,她还以为是遇到他们两个出门,想不到他们竟是回来了。 那今日,她岂不是要和裴长意面对面练字? 他学识渊博,若有他指点,自己的确能学到不少东西。 可今日徐望月总觉得裴长意有些怪怪的,说不出是哪里奇怪,让她不安。 徐望月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尽然落在裴长意眼中。 他嘴角的笑意全然消失,周深的温度,陡然低了几度。 “既然没受伤,为何今日练字迟到了?” 裴长意由上而下,细细打量了她一眼,不依不饶,“你的腿怎么了?可是昨夜偷吃,扭到了?” “二姑娘,原来点心你自己吃了?”裴钰一脸恍然大悟,善解人意道,“二姑娘,原就是你自己做的点心,不必偷吃的。” 徐望月满脸通红,被裴钰一番抢白,让她都不知自己该如何解释。 耳畔蓦地响起裴长意清冷的声音,“或许二姑娘吃的,并不是自己的点心,只能偷吃。” 这话听来总觉得意有所指,还有一丝阴阳怪气。 徐望月似有所觉地抬头望去,裴长意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薄薄的唇,微抿的弧线透出冷漠的气息。 徐望月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得罪了他,虽说他一向冷淡,可她还是很明显感受到了不同。 徐望月不自觉地蹙起了眉头,她想要离裴长意远一点,只是想要明哲保身,不是想得罪他。 她抬头,淡淡一笑,“世子爷开玩笑了,在侯府里何须偷吃东西。我昨夜有些不适,早早便睡了,什么都没做。” 不知是因为太冷了,还是因为心烦,徐望月的身子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裴长意淡淡扫过她一眼,抬步往前走去,“走吧,回书房。”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裴钰觉得他们三人在雪地里走得比典狱司池塘里的那只乌龟还慢。 越走越慢,自己都快抬不起步子了。 可裴长意走得淡定自若,裴钰也不敢多嘴。 好不容易走回书房里,青芜迎上前来,帮徐望月脱下了斗篷,有些诧异,“二姑娘,您没把披风带来吗?” 披风? 徐望月的脸微微一红,冲着青芜摇了摇头。 “无妨,先穿我的吧。”青芜脱下了自己那件青底白鹤,浅浅笑着把徐望月裹了个严严实实。 徐望月肤色极白,配上青色披风,越发显得肤如凝脂。 脱下斗篷进了房里,人一暖和,徐望月感觉到腰和腿都仿佛失去了知觉,让她无法动弹。 青芜瞧出了一丝不对劲,她一言未发,小心地扶着徐望月在桌案边坐下。 握起了笔,徐望月全神贯注开始练字,身上的痛楚逐渐减弱。 “青芜姑娘,今日这字帖是什么呀?这些字我都认识,可意思好像有点读不明白。” 徐望月好学,她每日不光是在练字,总会读一读背一背。 她的这些小心思,裴长意似乎早就发现了。 除了第一日那本裴长意日常的字帖,后头的都是根据她此刻能读懂的,安排了一些简单的字帖。 “孙子兵法。” 声音是从屏风后传来的,虽冷若冰霜,却没一丝不耐。 徐望月写得太认真,竟未发现,不知何时青芜站到了书房门口。 兴许是因为隔了这一层屏风,徐望月面对裴长意,没有了方才的那般紧张。 徐望月壮着胆子开口问道,“以正合,以奇胜,这一句我不明白。” 她前几日练的诗册,多是朗朗上口。除了那人教过她的,其余那些多,读上几遍也总能意会一些。 可今日这本字帖,她看不懂。 原来是孙子兵法,不说她看不懂,只怕是那人也没有读过。 裴长意并未嫌她蠢钝,“以正合,这里的正,指得是正规,正统的战术布置,是稳固基础,确保战场上立于不败之地的关键。” “以奇胜……” 裴长意解释地详细,耐心细致还举了不少例子分析。 徐望月听得认真,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牢牢记在心里。 不知从何时起,裴长意似乎成了她的先生。 徐望月想到这,脸微微一红,提高了声量说道,“多谢二公子赐教。” 裴长意并未接话,屏风后的脸色愈发难看。 处处避嫌,送走披风,若不是外头冷,只怕她绝不会进这书房里读书。 不说旁的女子,便是她的长姐,也一心想要进书房。 可旁人在意的东西,徐望月好像都不在乎。 他端坐在屏风后面,微微蹙着的眉冰凉而冷漠,眉梢微微带怒,不似往常的清远疏淡。 他眼里什么情绪都没有,只是眸色漆黑深沉,让人一望,看不见底。 徐望月收拾着东西,有些犹豫地半靠在桌案边上。裴长意不动,她若是离开,总觉得是对先生不敬。 她缓缓解开披风放在桌案上,准备还给青芜。 披风刚碰到桌案,就听裴长意冷冷的声音传来,“既然喜欢,为何不要?” 徐望月身形一颤,心里咯噔了一下,头脑空白了一瞬。 她并不知道隔着屏风,她身姿朦胧,像极了烛影晃动时的身影。 第37章 你也腰疼,怎么弄的? 东暖阁的小桌上放着一个棋盘,徐瑶夜一手执白子,一手执黑子,一子一子落下。 见五福嬷嬷拎着一个小食盒走进来,徐瑶夜脸色微微一变,将手中棋子放下。 瑞草葫芦纹样的食盒,里头放的是药。 侯府里人多眼杂,特意遮掩。 每每见到这瑞草葫芦纹样,徐瑶夜心头就烦躁不已。 等五福嬷嬷将门关严实,徐瑶夜一子落下棋盘上的棋局乱了,“罢了,不玩儿了。” “我的大姑娘,从小你就沉得住气,棋艺也是了得。怎么到这会儿,心性乱了?”五福嬷嬷走上前将一小碗药递到徐瑶夜手中,替她整理着棋盘上的棋局。 名门贵女,最为看重的便是琴棋书画,徐瑶夜又是汴京城里有名的才女,棋艺颇为了得。 只是她从来爱下棋,也不是为了静心,而是为了要赢。 徐瑶夜端着那碗温热的药,眉头微微蹙起,“嬷嬷,这药究竟要喝到什么时候?你同母亲说说,我们的计划能不能提前?” 她如今真的是等不及了,世子爷的书房她进不得,却由着青芜一个丫鬟进去。 还有徐望月,夜夜和她的夫君被翻红浪,自己如何能安心? 她把手中的药一饮而尽,伸手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 五福嬷嬷小心翼翼的收起那药碗,轻轻拍了拍徐瑶夜的手背,“大姑娘,事急从缓,万不可着急呀。” “不可,我实在放心不下,我们现在就去世子爷的书房瞧一瞧。” 徐瑶夜话音未落,已然起身。 五福嬷嬷唤来了碧玉,小声叮嘱了几句,让她陪着徐瑶夜去世子爷书房。 徐瑶夜在自己院子里心绪不宁,可当她站在裴长意书房门口,心里头倒是有一丝后悔。 那日裴长意再三敲打,不让自己来书房。今日自己不请自来,不知道会不会惹恼了裴长意。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见过世子妃。劳烦世子妃稍等,容属下前去禀报世子。”裴钰恭敬行礼,把徐瑶夜拦在了院子门口。 裴钰走进书房里时,见徐望月已然收拾好的东西端坐在一旁,屏风后头那道清冷的身影,拿着笔不知在写些什么。 “世子爷,世子妃来了。” 裴长意语气平和,“世子妃来做什么?” 裴钰恭敬,“世子妃担心世子不好好用膳,特意来送了点心。” 徐望月听到长姐来了,心头一喜,大白天的他们两个应该只是用膳,那自己刚好可以趁此机会离开。 只是她高兴得太早,手刚拿起字帖,就听裴长意清冷的声音从屏风后头传过来。 “让世子妃进来,今日与我一同用膳。二姑娘,也一起吧。” 一起? 徐望月的手不自觉地用力,将她平时珍而重之的字帖都捏皱了。 裴长意从屏风后走来,神色泠泠,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疏离气息。 他不置可否地看了徐望月一眼,缓缓移了眼神,落在那本捏皱的字帖上,眸底一暗。 书房旁的水榭里,摆上了一桌子丰盛菜肴,裴钰和青芜在一旁站着伺候。 裴长意端坐在正位,身旁是笑得明媚灿烂的徐瑶夜,她颇为得意地挑眉扫过一眼青芜。 是个美人胚子。 只可惜,只要自己这个太子妃来了,她便要站在一旁伺候。 角落里坐着一脸平静的徐望月,她倒是没有多想,望着眼前的东坡肉,麻婆豆腐,有些饿了。 福祸相依。 虽说要和这两人共同用膳,算不得好事,可世子爷的午膳,比长姐的还要高出一等。 徐望月这般想着,嘴角微微上扬,心情也好了许多。 裴长意今日休沐,面前放了一壶酒。 他自饮了一杯,眼神缓缓落在徐望月的嘴角上,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比起自己和徐瑶夜在此端坐着,她更在意的似乎是桌上的菜肴? 裴长意的嘴角微微一抽,眸底又暗上了几分。 裴长意给徐瑶夜倒了一杯酒,“夫人,天寒地冻,劳你关心。先喝杯酒,暖暖身子。” 他原是随口一句,却想不到徐瑶夜微微变了脸色,伸手便推开了他的酒杯。 “世子爷,我有一些不舒服,今日不想饮酒。” 徐瑶夜心中懊恼不已。难得裴长意这般温柔,自己却要拂了他的好意,自是她不愿意的。 可那大夫再三叮嘱,这段时日她不可饮酒。 裴长意似乎并不介怀她的拒绝,反倒是关切地开口,“不舒服?夫人哪里不舒服?” 徐瑶夜还未开口,就听裴长意继续说道,“是不是我昨夜弄疼了你?可是腰疼?还是腿疼?” 徐瑶夜娇嗔着推了推裴长意,“这么多人在这,世子爷休要胡说。” 听到裴长意这样说,徐望月差点被嘴里的那口东坡肉噎住,轻咳了好几声。 裴长意仿佛根本瞧不见她,又给徐瑶夜布了菜,“我院子里的厨子,最拿手的便是这道东坡肉,夫人尝尝。” 这句话徐望月赞同,这东坡肉油而不腻,入口即化,实在是好吃。 可她没想到,长姐一见到这肉,就皱起了眉头捂住了嘴。 “怎么了夫人?不喜欢?”裴长意开口,眼神却时不时地落在徐望月身上。 徐望月轻轻拍了拍长姐的后背,见她开不了口,只能替她说道,“世子爷,长姐她平日里吃得清淡,如此油腻,她吃不惯的。” 徐瑶夜一闻到东坡肉的油腥味,忍不住便想吐,紧紧捂着嘴,根本没办法开口。 听徐望月替她解围,她不住地点头。 裴长意贴心地将东坡肉移到远处,眉眼淡淡瞧了徐望月一眼,“夫人不爱吃,二姑娘倒是吃了不少。” “你们姐妹两个如此相像,口味倒是大相径庭。” 徐望月的心咯噔一下,维持着嘴角的笑意,“世子爷真会说笑,口味喜好,自是每个人都不同的。” “不见得。”裴长意给徐瑶夜夹了一筷子清淡的荷塘月色,淡淡开口。 “前几日我审了一个案子,一家子两兄弟,从长相到性格都一模一样。” “原本是一件美事。只可惜弟弟爱上了嫂嫂,终究酿成了大祸。” 徐瑶夜刚往嘴里放了一口百合,听了他这话差点噎住。 他是何意?可是在暗指······ 裴长意轻轻拍了拍徐瑶夜后背,语气温柔,“夫人平日沉稳,怎么今日这般不小心?” 他淡淡扫过一眼徐望月,“夫人可是被这案子吓到了?” “不过你尽可安心,你和二姑娘喜好性格截然不同,自是不会出现这样的闹剧。” 徐望月听他说这个故事,嘴里的东坡肉都不香了。 讲这样的故事,裴长意该不会真的发现了什么端倪? 她微微侧头,见裴钰神态自若,还时不时应和点头。 裴钰性子直率,不会说谎。 难不成真有这样的案子?是自己想多了? 这样一来,徐望月心里堵得慌,也吃不下了。干脆放下筷子,温顺坐在一旁。 徐瑶夜摇了摇头,笑着握住了徐望月的手,“我是不小心呛到了,怎么会是被吓到了呢?我们姐妹情深,世子爷休要胡说了。” “我庶妹还未出阁,这般玩笑,不好。” 她有意要扯开话题,干脆转过头去看向了徐望月,“你跟着二公子学习也许久了,学得如何?” 徐望月知道长姐是想要扯开话题,只是长姐不知,这个话题亦不是什么可聊的。 她从来这书房之日起,连二公子的面都未曾见过。 一时之间,徐望月不知该如何开口。 “学得如何,她自己说了不算,需要夫人考核才是。” 裴长意放下了筷子,不置可否地看了徐望月一眼,转头看向了徐瑶夜。 徐瑶夜根本不在乎徐望月学得如何,只是想要尽快扯开那个话题。 见裴长意接话,她立刻笑道,“他们日日在你眼皮子底下学习,你也不知道学得如何?” “夫人的意思,是我该考核一下二姑娘?” 裴长意的嘴角微微牵起,看向徐望月的眼神中,似有一丝意味不明。 就好像。 就好像一个猎手,终于等到了捕猎的时刻。 第38章 郎君又在她背上写字! 早上徐望月出院子的时候,浑身酸痛连路都走不动。 红玉担忧,又不敢去世子书院等二姑娘,只能早早等在早上分别的地方,等二姑娘下学。 今日落了极大的雪,纷纷扬扬,路更难走了。 红玉等了许久,早已过了用午膳的时辰,也没等到徐望月回来。 她心中觉得奇怪,徐望月从未留在裴长意书房里用过午膳,总不会出事了吧…… 远远的,有几个人影走来。 红玉望了一眼那张扬明艳的红金配色,倒像是她家大姑娘,世子妃。 这顿饭徐望月用得意兴阑珊,胆战心惊,徐瑶夜倒是心情好了起来。 裴长意不止破天荒留她在书房里用了午膳,还对她嘘寒问暖,关切万分。 她回过头,颇为得意地看了徐望月一眼,“你瞧见了,世子爷待我,便是这般如珠如宝。” “他见我身子有些不适,便让你陪我回来。” “只是可惜了,你今天下午不能练字了,这次算长姐对不住你。” 徐瑶夜话说得客气,可眼角眉梢尽是得意的笑容。 她在炫耀。 徐望月乖巧颔首,丝毫没把徐瑶夜说的话放在心里。 他们夫妻和顺,与她何干。 她一路走,一路伸手揉着腰。不练便不练了,她实在累得很。 刚才吃饭,她时刻端坐着,早觉得腰腿都有些吃不消了。 红玉撑着伞,见来人越走越近。 碧玉殷勤地替世子妃掌伞,她家二姑娘在后面一个人艰难走在雪地里,发间,斗篷全覆满了白雪。 世子妃不知回头对二姑娘说什么,脸上笑容明媚,二姑娘低垂着头,看着十分可怜。 “红玉?”还是碧玉先瞧见了红玉。 “红玉见过世子妃。”红玉温顺行礼,起身时很自然地走到徐望月身旁,伞全然落在徐望月头顶。 “还知道来接你家姑娘,倒是个忠心的。”徐瑶夜心情好,冲着红玉笑了笑。 红玉从未见过大姑娘如此和颜悦色的模样,有些怯懦地往徐望月身边靠了靠,顺势扶住了她。 把全身的劲都卸到红玉身上,徐望月终于喘了一口气。 回到院子里,红玉赶忙扶着徐望月躺到床上,“二姑娘今日脸色太差了,还好二公子到底有几分人情味,把姑娘放回来了。” “和二公子有什么关系?是世子爷见长姐身子不适,让我回来陪她的。” 徐望月在床上躺下,松了松手脚,只觉浑身的筋骨都要碎了。 她回眸,见红玉一脸不解,她开口解释,“世子爷说长姐脸色不好,让我陪着回来伺候她,今日便不需要再练字了。” “世子妃红光满面,哪里脸色不好?我瞧着二姑娘的脸色才不好,你方才走来,脸比白雪还白。” 红玉准备着点心,很是不愤地回头,“再说了,哪怕是大姑娘身体不适,她身边不光有碧玉和五福嬷嬷,还有大把的丫鬟婆子。哪有让二姑娘去伺候大姑娘的道理?” “二姑娘,你哪会伺候人啊……” 红玉絮絮叨叨地说着,徐望月心头微微一动。她摇了摇头,“好了,别再说了。” “你如今,话有些多了。” “是,二姑娘。”红玉手里拿着药走来,硬把徐望月压了下去。 “奴婢不说话了,帮二姑娘上药。” 她凑上来,报复一般轻轻掐了一下徐望月的腰,主仆两人笑作一团。 上了药,徐望月昏昏沉沉便睡着了。 等她迷迷糊糊恢复意识的时候,闭着眼,她隐约听到了碧玉的声音。 她心头一沉。 碧玉是长姐的身边最得脸的大丫鬟,若没有什么大事,绝不会轻易涉足她这个小院子。 而她们栖梧院里的大事,莫过于裴长意来了。 徐望月不禁想到昨夜种种······ 他怎么又来了? 身上抹了药的地方还隐隐作痛,他又来了。 徐望月心情越发有些烦躁,还未睁开眼睛,双手胡乱抓着锦被,捏皱。 “二姑娘,二姑娘醒醒,碧玉姐姐来了。”红玉的声音响起。 果不其然,正如徐望月所猜想的那般,碧玉是来叫她过去的。 裴长意来了。 徐望月换上衣服,跟在碧玉身后,慢慢挪步到了房中,见到的竟是长姐。 徐瑶夜换了同款丝绸里衣,饮着茶,见了徐望月,轻轻撩了撩眼皮。 “今日我瞧见青芜了,确实美貌。不过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想来你的功夫不错。” “世子爷昨日来了,今日又来了。” 裴长意来了,徐瑶夜心中欢喜。 可一想到他是迷恋那狐媚子在床上的功夫,心里又有些不舒坦,非得说上几句刺一刺徐望月。 徐瑶夜继续说道,“世子爷说我辛劳,让我先休息一会儿,待他看完书,再让我去伺候。” “他知我害羞,会先熄了灯。你一会儿见灯灭了,自己进去。” 徐望月温顺点头,浑身隐隐作痛。 见徐望月一直不开口,徐瑶夜放下了茶杯,略有不郁地说道,“我告诉你,世子爷所有的体贴温柔都是对我的,你切莫有什么歪心思。” “还有,既有读书识字的机会,便要好生努力,不要再发生上次那样的事情。” “那个青芜,我听说她不只是美貌过人,学识也很出众。” “好不容易世子爷又来我院里了,你可不要再给我出什么纰漏了。” “知道了,长姐。” 徐望月话音刚落,便见房中的灯灭了。 她推开门,一步一步走进房中,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似乎比往日还要更黑上几分。 “郎君……” 徐望月开口摸索着往前走,一不小心撞到了桌案边角。 她吃痛,下一秒,被拉入了一个健硕的怀中。 “夫人怎么这般糊涂,在自己房中还会撞到?” 裴长意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调笑,把徐望月身子摆正,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两人此刻是面对面的,这个姿势让徐望月害怕,她身子僵直,匆忙地低下了头。 如今这房中半点光亮都没有,她伸出手都看不清自己的手指。 哪怕是抬头面对面,也看不清对方的脸,可徐望月仍是慌乱。 她模仿着长姐的语气笑着说道,“房中这般黑,便是自己的房间也会撞到的。” “是吗?是因为房间里太黑吗?我还以为,是你腿疼。” 裴长意的手不轻不重地按上她的腿,从一处,按到另一处。 徐望月吃痛,却不敢叫出声,只能由着他,在她的伤处按着。 “疼?白日里瞧着你,走路那般轻巧。怎么还需要上药?” 裴长意的声音冰凉如水,却若有似无的,带着一丝撩拨。 徐望月想从他身上跳下去逃走,却不敢轻易挪动身子。 她回忆着白日里长姐的模样,开口说道,“我到底是世子妃,总要顾着侯府的颜面。” “纵然是上了药,也不能让旁人瞧出来了。” “原来如此。”裴长意将她搂进怀中,下巴稳稳地放在她的肩膀上,十分亲昵。 “我瞧你今日这般轻巧,还以为是我做得不好。” 好,他做得不能更好了…… 徐望月的身子颤栗。 不过片刻的功夫,桌上的宣纸墨台全都打翻了。 黑色的墨染在白色的纸上,一片又一片,凌乱至极,又带着另一种美。 徐望月的后背一凉,毛茸茸的笔落在她身上,龙飞凤舞地写着。 又来? 她抓着宣纸的手蓦地用力,全身绷直,这一次她定要说出是什么字来。 长姐的声音在她脑子里不断萦绕,你可不要再出什么纰漏了…… 裴长意终于写完了字,还好,这三个字不难。 徐望月会。 她松了一口气,仿佛是经历了一场考核。 她整个人身子软下来,靠在裴长意怀中,“郎君,可是想要考我?” 裴长意开口,气息有些不稳,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汴京城第一才女,我如何能考倒你?” 他的手指从她背后轻轻划过,“今日,我写了三个字。想来夫人你,不止能说出是什么字,还能知道出处。” “以正合。”徐望月淡然,“出自孙子兵法。” 她松了一口气,还好,她学过了。 黑夜之中,她看不见裴长意的嘴角微微勾起,眸底渐渐亮起了光亮。 原来。 是她。 第39章 果然夜夜都是她! 红玉端着水和药从外头走进房里,见徐望月回来不着急休息,竟先翻开了字帖,实在觉得奇怪。 “二姑娘,你该不会是被折腾傻了吧?” 徐望月提起笔,往红玉头上轻轻敲了一下,“说什么傻话?” “是二姑娘你,你在做什么傻事呢?这么晚了,又是连着两日,你不累吗?” 红玉十分关切地走上前,伸手摸了摸徐望月的额头,她喃喃自语着,“没有发热啊······” 徐望月拨开了红玉的手,接过她端来的那碗避子药,“你如今不光是话变多了,胆子也变大了,竟敢当着我的面说我?” 她一口饮完这碗避子药,视线又回到了字帖上,和以往不同,这一次她心情很好。 和那些事无关,她此刻有一种经历了一场考试,还得了高分的感觉。 幸好自己每次练字时都十分认真,要不然这次再说不上来,出了纰漏,真不知会出什么样的事。 徐望月将字帖抱在怀里,天衣无缝,完美无缺。 这一夜裴长意动作太快,徐瑶夜刚见到徐望月,就听到裴长意在叫她。 没办法,她们两个连话都没说上,徐瑶夜便进了房中。 她只隐约听到徐望月说,并无纰漏。 既然没有纰漏,想来也就是一般云雨。 徐瑶夜微微蹙眉,那样的事情不提也罢。 她进了房中,见裴长意穿戴整齐,坐在桌案边上。 徐瑶夜摇曳生姿走到裴长意边上,略带撒娇地夺过他手中的玉竹笔,“郎君,每晚都这般忙吗?” “今日就不能留下来陪我吗?” 虽说云雨那些事,她没有办法陪裴长意,可正常夫妻之间,也不光是那些事。 同床共枕,还能互诉衷肠。 裴长意嘴角淡淡一笑,从她手中拿回笔,“既是汴京城第一才女来了,陪我聊聊吧。” 徐瑶夜听了这话,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新科状元郎,这是在嘲笑我吗?” 她心里仿佛灌了蜜,甜得头晕眼花。 自从自己嫁入侯府,担着这侯府主母的名头,却总很难见到自己的郎君。 若是婆母那边有什么事情,他们见了面也是有事说事,这还是第一次,裴长意说要她陪他聊聊。 徐瑶夜这汴京城第一才女之名,多是派人吹捧出来的,可她也是有些学识在身上的,自然不怵。 她淡定地在裴长意身边坐下,凑过头去看他正在纸上写着的字。 “以正合,以奇胜。” 徐瑶夜拿起裴长意正在写的那张宣纸,轻声地念了出来。 她微微蹙眉,方才那股自信荡然无存,她没有想到,还真被难倒了。 这六个字并不复杂,可连在一起,她怎么没看明白? “夫人未曾读过吗?”裴长意开口,语气平静。 徐瑶夜面上微微一红,随即淡定地放下那张宣纸,“定是郎君故意的,拿了什么女子未曾读过的书来为难我。” “自幼父亲便安排了先生来家中教学,四书五经,女戒女德,我都烂熟于心。” “可这六字的出处,我确实不知。” 徐瑶夜十分淡定,她确定自己未曾读过,旁的女子,也不该读过。 裴长意雪衣黑发,面容轻松,眉眼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柔和,一身清冷气息却仍然凛冽。 他接过那张宣纸,淡然地又问了一遍,“夫人当真,没有读过?” “当真,定是郎君在戏弄我。”徐瑶夜笑着,悄悄挪了身子,想要靠近裴长意怀里。 却不想裴长意突然起身,将笔塞进徐瑶夜手中,“这是孙子兵法。夫人没有读过也实属正常。” “方才裴钰来寻我,说是典狱司有急案,我且得回去处理,夫人早些休息吧。” “都这么晚了,郎君实在辛劳。”徐瑶夜今日心情很好,随即起身帮裴长意披上斗篷,亲自送他出了院子。 待裴长意的马车晃晃悠悠驶出定远侯府,便立即有小厮进了栖梧院回禀。 裴钰驾着马车,时刻注意着附近,他眉眼如炬,掀开帘子轻声说道,“世子爷,那人应当回府了。” 马车里,裴长意就那样静静地在那里,身挺如松,神色平淡,眸光清冷疏离,仿佛云巅之上附着皑皑白雪的山峰,谪仙之姿。 裴钰其实不太明白,世子爷早知道世子妃总派人偷偷跟踪他,探听消息。 若是在意,为何不直接敲打世子妃? 若是不在意,为何又让自己一直留意着? 裴钰挠了挠头,这几日世子爷更奇怪了,日日都去世子妃房中,可又不呆着,转身便离开。 奇怪,实在是太奇怪了。 怕是男女之间的情爱,他永远也理解不了。 就在裴钰百思不得其解主子们的爱情时,就听裴长意说道,“以正合,以奇胜。你可知出处?” “自然知道。”裴钰脱口而出,语气里有些诧异,“这可是孙子兵法,我如何会不知?” 他不敢直说,可心底里却暗暗有些埋怨,在世子爷的心里,自己可是不堪重用之人? 裴长意点了点头,“是了,你熟读兵法,知道这六个字并不奇怪。你说,世子妃她应该知道吗?” 裴钰更觉奇怪,又伸手挠了挠头,这哪有该不该的…… “世子妃若是读过此书便知道,若是没读过,那自然就不知道了。” 见世子爷看着自己不说话,裴钰也知道自己说了句废话,尴尬地笑了笑,“世子妃是闺阁女子,纵有才女之名,没看过兵书也实属正常。” 裴长意收起了手中的书,淡然地端了杯茶,轻轻抿了一口,“没错,你我这般的人读过兵书实属正常。” “可世子妃这样的闺阁女子,还有那些文弱书生,没读过兵书,也实属正常。” “可同样是闺阁女子,还是有女子懂得的,我今日听到二姑娘读过这句。”裴钰每每提起徐望月,总忍不住想夸她几句。 吃人嘴短。 他吃了徐望月这么多好吃的点心,忍不住就要多夸她几句,“要说二姑娘,实在不像一般的闺阁女子,她聪明得多。” “那是自然。” 裴长意低头抿了一口茶,隐在茶杯后的嘴角牵起,是压不住的笑意。 “天资聪颖是一回事,还要看看她的师父是谁。” 裴钰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竟从世子爷的口中听出了有几分得意。 他以为像世子爷这样谪仙之人,是不会有这种情绪的。 “那是,当朝状元郎亲自教她读书识字,那是二姑娘的福气。” 裴钰适时夸奖了两句,见裴长意嘴角的笑意渐渐隐去,手中的茶杯也放到了桌上。 “她确实天资聪慧,只可惜聪慧过了头。竟敢和她长姐一起,想出这种暗渡陈仓的法子。” 第40章 彻底除掉徐望月 小院里,林秀娥正在编竹筐,林翠儿坐在她身边,听着外头的热闹,一脸兴奋,“娘,外面怎么这么热闹呀?” 她探头探脑,想要出去看看。 见林翠儿站在院子门口张望,紫玉打着哈欠,懒洋洋地从屋子里走出来,一脸不屑地看向她,“是我家夫人来了。” 她所说的夫人是许氏。 “你最好不要东张西望的,小心冲撞了贵人。” 林翠儿回头,满脸都是怒气,“贵人有什么了不起的?以后我和我娘也是贵人……” 林秀娥抓住了林翠儿的手,“翠儿,别再胡说八道了。” 紫玉冷笑着,“对呀,翠儿小姐你还是听林大娘的话,人生来就分贵贱,这种事情不是你不认命就行的。” “林大娘,我家夫人来了,我得过去请安。”紫玉嘴角微微勾起。 她是五福嬷嬷娘家的侄女,被派来这小院子伺候林氏母女,一方面是要盯着她们两个。 另一方面,也是姑姑帮她找的好差事。随便偷懒,姑娘也不会说她。 五福嬷嬷希望紫玉能安分守己,安稳度日。 等过两年,求着姑娘给她许一门好亲事,相夫教子。 可紫玉心里却觉得自己年轻又漂亮,总存了攀高枝的心思。 见许氏来了,忙赶着去主子面前露个脸。 林秀娥仍然在编她的竹筐,头都没抬,随口说道,“去吧。” 见紫玉走了,林翠儿气急了,不断地在地上跺脚,“嫂嫂明明说派紫玉来照顾我们的,那她就是丫鬟,我就是她主子!” “她凭什么不把我们当回事?哪里有半点丫鬟的样子?” “行了,你别再说这些话了。”林秀娥把竹筐扔到地上,“现在我们在侯府里,有吃有喝已经很好了……” “这当然不够!我想让她也喊我一声翠儿姑娘!” 林翠儿越想越生气,见娘亲也不理她,干脆自己偷摸溜出了院子。 远远的,她瞧见了一个穿着华丽,雍容华贵的夫人,应该就是紫玉口中所说,她们徐府的夫人许氏。 眼前的许氏和她娘亲林秀娥差不多的年纪,可却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许氏身上所穿的,都是华贵的绫罗绸缎,阳光下隐隐泛着光芒。 衣摆上绣着的那只凤凰,精妙绝伦,好像随时都会飞出来。 许氏前头走了好几个婆子,身后还有好些个丫鬟。 这样子的阵仗,林翠儿从来没有见过。 前几天她听娘亲说,要求着世子爷帮她找一门好亲事。 林翠儿看着许氏裙摆上的那只凤凰,他们林家村首富家的夫人,也不可能穿这样的衣服。 什么样的好亲事,也比不上留在侯府里。 许氏来的时候,徐望月正在东暖阁里和长姐一同用着点心。 因着昨夜裴长意特意和她聊天,徐瑶夜的心情好极了。 这样破天荒的事情,让她觉得裴长意定是对她有了情意。 徐望月端坐着,低垂着眸子,乖巧温顺的模样。 长姐方才给自己夹了一只虾饺,此刻又让五福嬷嬷给自己盛了碗粥。 她并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但见长姐心情好,她自然不会扫兴。 “昨晚上没出什么纰漏吧?”徐瑶夜用帕子轻轻擦了擦嘴角。 她话虽这么问,其实心底里明白,昨夜定是好得很,不然裴长意也不会留下和她郎情妾意地聊天。 徐望月点了点头,“长姐放心,什么纰漏都没出,昨日……” 她刚要开口说裴长意在后背写字的事,就听见门外响起碧玉欣喜的声音,“大姑娘,二姑娘,夫人来了。” “快让母亲进来。”徐瑶夜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转头看了一眼徐望月,“你刚才想说什么?” 徐望月知道许氏每一次来,都会屏退左右,单独和长姐说话。 她摇了摇头,反正“以正合”这三个字她答出来了,那此事儿应该也算是过去了,没必要和长姐说得如此细节。 此刻她心情这么好,听了昨天晚上的细节,又该发脾气了。 五福嬷嬷打着帘子,亲自迎了许氏进东暖阁。 “你也在?”许氏挑眉,眉眼疏淡,在徐望月身子上下扫过一眼。 “她现在便要走了,去跟着二公子练字。”徐瑶夜有许多话想要和母亲说,忙寻了个由头把徐望月送走。 徐望月自然不会碍事。 她转身出东暖阁,见碧玉和五福嬷嬷一人拎着几个大包袱往里头走。 她心里觉得奇怪,好像许氏每次来,都会亲自带好几包东西,包得极为严实,让人一点都瞧不出里头是什么。 侯府里什么都不缺,又何须许是每次从外头带进来呢? “这几包是大夫给你开的新药。”许氏压低了声音,为了避人耳目,这些药都是她每每进侯府来看徐瑶夜,亲自带来的。 见徐瑶夜脸色一沉,许氏握住了她的手,“好了,熬过这一阵,你就是将来侯府世子的娘亲,侯爷夫人。” 听到侯爷夫人这四个字,徐瑶夜嘴角牵起,面露得意。 “母亲,昨夜世子爷,特意留下和我聊天。” “哦?”许氏并不意外,轻轻端起茶盏,“你且说说,聊什么了?” “聊什么重要吗?”徐瑶夜有些意外,过去她和那上郎将一见面,便是甜言蜜语。 和裴长意倒好似,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候。 许氏失笑,“聊什么自然重要,男人同你聊什么?便是把你视作什么。” 徐瑶夜点头,似懂非懂地说出“以正合,以奇胜”这六字,又将昨夜细节说来。 她说得有些累了,半靠在榻上,端了一盏甜茶,喝上了两口。 “这六个字出自孙子兵法,我自然是没学过,世子爷好似故意为难我。” “你说他拿孙子兵法来考你?”许氏脸色一沉,这事有些不对劲。 “有何不对劲?”徐瑶夜也紧张起来,“母亲觉得有什么问题?” 许氏摇头,“纵然你是才女,没读过兵法也是正常的,他为何要问你?会不会和徐望月有关?” 刚刚她瞧见徐望月,未施粉黛,娇娇弱弱地站在那。 侯府养人,她出落得越发水灵了。 这样的娇柔美人儿,最会勾人魂魄。 若不是她们半点办法都没有,许氏绝不允许女儿身边,有这样的一个女子晃来晃去。 “不会的。”徐瑶夜想起徐望月那怯懦的模样,冷笑了一声,“就她那个没出息的东西,有什么事情都会告诉我,根本不敢瞒着我。” “母亲,我和世子爷朝夕相对,我很了解他。” “他定是以为我这汴京城第一才女,应当是学过兵法,能和他交流的。” “都怨我,过去应该学一学的。若是我能在兵法上和他讨论一二,他一定会对我另眼相待的。” 徐瑶夜说着话,甩了甩帕子,“这几日我要找几本兵书,好好研究研究。” 许氏叹气,过去她总以为自家姑娘聪慧,拿捏男人不在话下。 可如今看来,倒是她高看了徐瑶夜。 “傻丫头,世子爷要讨论兵法,身边多的是小厮谋士。” “你是他的夫人,你们两个人相处,便是不谈侯府之事,也该谈谈风花雪月,谈什么兵法?” 许氏想到方才徐望月摇曳身姿的背影,心里头就不安稳。 “你之前不是说有法子撮合徐望月和二公子吗?如今此事进展的如何?” 她眉眼一沉,眼中的怨毒像是一条吐着芯子的毒蛇,“若是不除了她,我总放心不下。” 她们没注意,院外影壁旁,有一道人影印在影壁上,如松柏之茂。 似乎有风将这话推了过去! 莫非是裴长意!?? 第41章 他护着她,替她讨回来 刚走出长姐的院子,徐望月一抬眸,就见红玉撑着伞,正在等她。 “二姑娘。”红玉小跑着过来,把斗篷围在徐望月身上,裹得严严实实。 “姑娘今日要不要请假不去练字?我瞧着您还没什么力气。” 红玉颇为担忧,连着两日折腾,她家姑娘这般瘦弱的身子如何能经得住。 天寒地冻,她刚一开口,面前就多了一团白雾。 徐望月笑起来,对着空气哈了一口气,两团白雾相撞,在空中消散。 “你瞧,我力气比你大多了。” 徐望月伸手拢了拢斗篷领子,“你也知道天冷,快些让我去书房,早一些进去便不冷了。” 头几日练字,徐望月都会把裴长意亲手所写的字帖留在书房里,不敢随便带回来。 怕长姐看见,会惹出麻烦。 后来她发现徐瑶夜根本不在意自己练字的成果,更不会来她院子里瞧。 便干脆把裴长意亲笔所写的字帖带回来,晚上她也要再练上一会儿。 那些所谓名家所书字帖,比起裴长意亲笔所写,到底是略逊一筹。 既是要学,便要学最好的。 徐望月很珍惜这个机会,所以不论身子有多疲累,她还是要去书房练字。 红玉知道拗不过她,只能陪着她往自己院子里走。 “奴婢就知道姑娘不会打消练字的念头,东西已经帮姑娘装好了。” 为了避嫌,红玉亲手做了个小布袋,将裴长意的字帖藏在其中。 ”今日我身子挺好的,你不必送我了,就留在院中吧。” “方才在长姐那里,早膳用得太多了,我现在就去练字。”徐望月取了布袋,转身便出了院门。 那些肠粉,虾饺,玲珑点心,若不是她实在吃不下了,还想再吃几口。 不知是吃多了有力气,还是答出了题心里头高兴,徐望月只觉得脚步轻快,眼看着便要到书房了。 “二姑娘,我可算是见到你了!” 徐望月眼前突然挡上一堵高大的身影,好似一堵墙,将她拦了个寸步难行。 听着这声音,徐望月便觉得烦躁,裴二公子。 从第一次见到裴长远,徐望月就知道这个人心术不正,对自己更是不怀好意。 去裴长意书房练字多时,裴钰一直将自己和二公子隔开。 徐望月心中万分感激。 却没想过,会在去书房的路上遇到他。 裴长远心中所想和徐望月全然不同,他答应去兄长书房学习,本就是为了徐望月。 府里有这样的俏佳人,他却看不见摸不着,实在让他心痒难耐。 好不容易进了书房,明面上明明说是让自己教她读书识字。 可结果呢,她在庭中,自己在书房里。 非但隔着厚厚的珠帘,便是他想要靠近那亭子,都会被裴钰阻拦。 待他终于如愿去了那亭子里,裴钰竟把徐望月带去了书房。 天寒地冻,他一个人在亭子里冻得瑟瑟发抖,四周的帘子还换成了防风被。 这一下,他连佳人的背影都瞧不到了。 用了好些时候,裴长远才心知肚明,这定是兄长的意思。 死守男女大防,不让他接触二姑娘。 他气急了,却不得不听母亲的吩咐继续上兄长院子里学习。 前几日,嫂嫂不经意间地一句话,点醒了他。 徐瑶夜问他,从栖梧院去书房的路也不近,他们两人就未曾偶遇过? 对呀,进了院子他没办法,那进院子之前,他总能找到机会一亲芳泽。 他蹲守徐望月的第一日,刚好是红玉送她的那一日。 幸好他够耐心,今日又在这等了一早上。 他上前伸手便想抓徐望月的手,“我的二姑娘,从未有什么姑娘能让我天寒地冻的,在这等了一个早上又一个早上。” 徐望月连连往后退了两步,脸色煞白,“二公子,男女授受不亲,请自重。” 裴长远笑了笑,只觉眼前女子慌乱害怕的样子,都是这般可爱。 “对对,你说得对,二姑娘说得都对。这样吧,过几日我便让母亲去你长姐那提亲。” “将来你进了我房里,便不算男女授受不亲了。” 听裴长远这么说,徐望月抬起头,脸色更加苍白,“二公子是将相之才,将来必成大器,我只是一个庶出女,配不上您的。” 她没想过,裴长远心里竟然存了这样的念头。 不可能,她绝对不可能嫁给他。 裴长远又往前迈了一步,脸上的笑容更甚,眼神从徐望月娇俏白皙的脸上慢慢往下滑,斗篷领口处露出一小截白皙娇嫩的皮肤。 他挪不开眼神,吞咽了一口口水,“二姑娘,你好白呀。” 见徐望月一双美目瞪得圆溜溜的,眼中似有怒气,裴长远也知道自己失态了。 虽说徐望月只是一个庶出女,却到底是正经人家的女子,和他在外面招惹的那些莺莺燕燕不同。 他知自己太过冒犯,立马改口道,“二姑娘认为我有才,我也瞧着你美貌。郎才女貌,自是天生一对。” 他说这话快步往前两步,就想将徐望月搂进怀中。 “二姑娘你且放心,我是真心爱慕你,只要你从了我,我定会一心一意待你。” 他对每个女子都是一心一意的。 只是他的心意来得快,去得也快罢了。 徐望月根本不想听他这些胡言乱语,他的心意她根本不在乎。 “二公子,让一下。” 徐望月已不想再和他说些什么,不停地往后退,几乎是要落荒而逃。 好不容易到了眼前的兔子,他怎么可能放手。 裴长远伸出手,一把拽住了徐望月的胳膊,他力气极大,拉扯着,嘴里说的话越发不干不净。 徐望月死也不从,拼命挣脱着,用尽全力去推他。 两人拉扯间,那布袋翻滚着落到了地上,裴长远一眼便看见了裴长意的字帖。 他在书房里学了那么久,对裴长意的字迹十分熟悉,皱着眉大喊出声,“兄长的字帖!” 趁他失神,徐望月立刻推开他,往后站了一步,迅速捡起字帖装回了布袋里,“你看错了,二公子。” 她此刻心里有些没底。 原本她和裴长意之间清清白白,无事不可对人言。 可字帖却被这纨绔二公子看见了,他对自己求而不得,不知道会说出什么混话来编排他们。 果真,裴长远细想了想,一拍大腿,“我不可能看错,那就是我兄长的字帖!” “难怪他不让我接近你,原来是兄长对你……” “二公子,慎言。”徐望月慌乱,忙阻拦裴长远说下去。 “我在书房里练字,青芜姑娘一直陪在我身边,你切勿胡言乱语。”徐望月厉声说道。 “我人微言轻,二公子尽可胡说。可你若是惹恼了世子爷,还是需三思的。” 听徐望月这么一说,裴长远不敢把后头的话说下去。 他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好,此事应当与我兄长无关。” “但你偷偷藏起世子爷的字帖,你可是对他有不可告人的心思?” “没有。”徐望月理直气壮,坚定地说道,“世子爷是当今状元郎,学识渊博。” “凡天下读书人,都仰慕他的学识。” 听她这般吹捧兄长,裴长远的脸色越发难看。 从前他是这侯府里的混世魔王,他想如何便如何,无人敢多说半字。 可自从裴长意回来,他的身份变得尴尬不说。 旁人也是多吹捧裴长意的厉害,越发显得他不学无术,纨绔浮夸。 就算没人敢到他面前说,裴长远也心知肚明。 众人经常拿他和兄长对比,而他永远是输的那个。 他冷着脸看向徐望月,“字帖而已,本公子也有,你从今日起,便临摹我的字帖。” 听到他这么说,徐望月一怔,“二公子,也有字帖?” 徐望月的真诚发问到裴长远耳里听来,却满是嘲讽。 他用力抓住徐望月的双手,“他的字帖便这样好?” 徐望月被他抓得生疼,努力想要挣开。 二公子你放开我,“世子爷的字,的确写得很好……” 裴长远冷笑,低下头,刚要对徐望月不轨,突然被人紧紧攥住了手腕。 那只手极为用力,紧紧掐着他的手腕,硬生生地拉开他和徐望月。 “什么人!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对我……” 裴长远痛得龇牙咧嘴,这么冷的天,额间都滴下汗来。 他抬头一看,整张脸变得煞白,“兄……兄长……” 徐望月身形一晃,带着温度的手掌,扶住了她晃动的肩膀。 她抬起头,霭霭白雪之上,仿若谪仙的男人冷着脸站在那里,满目寒霜。 第42章 你还记得昨晚弄疼你吗? 痛得意识都快模糊的裴长远看清来人,瞬间清醒过来,脸色煞白,几乎要瘫软在地。 骨节分明的手指松开,裴长远瞬间脱力的那只左手像落叶一般垂下去。 他疼得钻心,左手此刻连抬都抬不起来,只能用右手去扶住左手。 他咬着牙,满头都是疼出来的汗,一滴一滴从脸上滑落,“兄长,未免太严苛了。” 裴长意长身玉立站在原地,只往前挪动了半步,不着痕迹地将徐望月掩在他身后。 他面容冷淡,一双狭长的凤眸微微上挑,漆黑如点墨的眸子里透着如深潭般的漩涡,毫无瑕疵的脸上透着森森寒意。 青芜站在他身后,世子爷此刻怕是盛怒。 她走上前,用斗篷将徐望月裹紧。 她来时见徐望月面色镇定,还道是她不怕,可一接触才发现,她浑身颤抖。 也不知是害怕,还是生气。 徐望月也不知此刻自己是何情绪,方才她恐惧,愤怒。 待她看清来人是裴长意后,整个人的情绪平静了许多。 裴二公子最怕的便是世子爷,唯有裴长意来了才能压得住他。 徐望月悬着的心,这才微微沉了沉。 她裹紧了微微敞开的斗篷领口,瞧了瞧附近。 平日里这条路上虽然人不是多,可总有几个丫鬟会从这儿经过,今日半个人影都没有。 无人看见,徐望月安心了许多。 “带二姑娘回书房。”裴长意语气冰冷,没有回眸,背对着青芜开口。 青芜那一声“是”还未落地,就听裴长远冷笑道,“兄长便如此着急护着她?莫不是有什么怕被我们发现?” “有什么?”裴长意上前一步,眼神淡漠,冷冷逼视着裴长远。 “有什么想说的,你大可直言,不必阴阳怪气。” 听裴长意这样说,徐望月心口一颤,刚平缓一些的心跳又猛然跳动起来。 她和世子爷自然是清白的,可那纨绔嘴里又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这样的话传出去,对裴长意不过是一场风月,说不定还会被传成是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 可对自己这样的闺阁女子来说,却是灭顶之灾。 不论是被旁人看见她和二公子拉扯,还是被编排和世子爷之间的事。 她的名节毁了,等待她的便是无穷无尽的地狱。 徐望月可以为救那人不在意名节,答应长姐那样的事。 却不想因为名节被毁,被迫嫁给二公子这样的人为妾。 裴长远原是有一肚子混话要说的,可对上裴长意那双寒意彻骨的眸子,愣是一句也不敢多说。 他冷哼了一声,“你是兄长又是世子爷,我不敢妄断。” “只是你我是亲兄弟,你为了一个女子差点废了我这只手,这话便是说到母亲面前去,我也不怵你。” 裴长远说着话,眼神就往裴长意身后瞟。 到嘴的鸭子飞了,他手上生疼,心里愤愤不平。 原本徐望月对他而言,只是个姿色不错的小娘子。可现今,他为她受了这般苦难,这事儿可就不简单了。 “你当真不怕吗?”裴长意语气疏冷,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一双眸子又沉了几分。 裴长远不自觉地低下头去,不敢与裴长意对视。 “我让青芜把二姑娘带走,原是想要保全你的面子。既是你自己不要脸面,那也怪不得我。” “兄长什么意思?”裴长远变了脸色,心里不由得有些慌乱。 打从裴长意回府,他就好像有了一个天生克星。对这位兄长,他实在是怕得紧。 裴长远定了定心神,分明是裴长意为了一个女人对手足出手,下手还这般狠。 只要他咬死这一点,自己纵然有错,也算不上什么大错。 “你觉得我今日是为了救二姑娘?我救的是整个定远侯府的颜面。” “你在侯府里,对世子妃的庶妹都敢如此无礼冒犯。你出了侯府是个什么模样,要我一一细讲给你听吗?” 裴长意声音冰冷,缓缓道来,掷地有声。 “这些事我清楚,母亲也清楚。” “莫说是侯府上下,便是汴京城里,还有谁不清楚裴二公子的德行?” 听裴长意这样说,裴长远的脸色越发难看,“那些都是过去的事,自从兄长回府,我已收敛许多……” “你所谓的收敛,便是在府里冒犯我夫人的庶妹?” “阻止你,不把此事禀告到母亲那里,是为了给你留一丝颜面。” “此事若是父亲知道了,定不会轻饶了你。” 青芜轻轻扶着徐望月,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 裴长意所说的话,字字句句都落在她耳朵里。 好一番大义凛然,为定远侯府颜面哪怕是伤了手足,也再所不惜。 可方才的事,青芜比任何人都清楚。 世子爷知道二姑娘出事,便拦下了正要出门的自己。 他怕带裴钰来,会让二姑娘难堪,特意把今日要去赵氏那里伺候的自己带上。 裴钰也未闲着,他此刻带着人,看住了这附近。 他们站在此处,什么都看不见。可实际上,四处都是世子爷的暗卫,根本没有丫鬟婆子能从这儿经过。 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二姑娘的名节不受损。 青芜心里默默猜测,此刻世子爷对二公子这一番恐吓,只怕也是为了让他自己别把此事说出去。 她心里打鼓,世子爷对二姑娘,当真是不一般的。 裴长远在这府里天不怕地不怕,哪怕是赵氏这个嫡母,他亦是有一套能哄好她。 可唯有定远侯爷,他听到名字就已瑟瑟发抖。 他变了脸色,立马堆起了满脸笑容,“兄长消气。今日是我糊涂了,我也是太喜欢二姑娘了。” “不是故意冒犯要二姑娘的,待我县试结束,我便让母亲去找嫂嫂提亲……” “爱慕一个女子,首先要尊重她。”裴长意冷冷打断了裴长远,没有让他把后头的话说下去。 “为了定远侯府的颜面,今日之事我不会同母亲说,倘若再犯,我定不会轻饶你。” “兄长放心,我定不会再犯的,二姑娘,二姑娘你……” 裴长远越过裴长意,想和后头的徐望月说说话。 裴长意巍然不动,似一座山峰,将人护得严实。 徐望月整个人瑟缩着往青芜怀里躲,根本不愿听裴长远说话。 裴长远一脸苦恼,“我不过是想和二姑娘道个歉……” 裴长意伸手抵住裴长远的肩头,“回你的院子去,好好养伤。” 他转身,眉眼淡淡看了一眼徐望月,见她脸色煞白,眼眶却是红红的,抬眸望着自己,楚楚可怜。 “随我回去。”他只淡淡落下这四字,抬步便往前走。 青芜护着徐望月,亦步亦趋跟在裴长意身后。 她在老夫人身边待了许久,惯会察言观色,逐渐放慢了脚步,和他们两人隔开了距离。 “世子爷,多谢你。”徐望月走了好一段路,才平缓了心情,开口说道。 这一句多谢,是她发自内心,真心实意的。 今日若不是裴长意及时赶来,后果不堪设想。 “疼吗?” 裴长意停下了脚步,微微侧头,从头到脚打量着徐望月。 他眼神温和有礼,丝毫不会让人感觉到被冒犯。 徐望月微微一怔,轻轻甩了一下手腕,“比起二公子的左手,我无事的。” 想到裴长远痛到龇牙咧嘴的样子,徐望月唇角微微牵起。 想让裴长远放开她,裴长意开口便行了,他此番动手,应该是为自己出气。 她甩了一下手腕,露出一截莹白如雪的肌肤,如今那一段白雪染上一层红晕。 裴长意微微蹙眉,眼神一暗,“手不疼,腰和腿还疼吗?” “只有一点点疼,比昨日好多了。”徐望月乖巧回答。 她说出口才意识到,不对,她昨日好像说的是,不疼…… 第43章 他心中的无价珍宝 栖梧院外,一个小厮脸色沉重地跑进来,拉着碧玉去角落里说了好些话。 碧玉的脸色沉了又沉,挥手让小厮离开,转头对上了五福嬷嬷考究的眼神。 “那是跟着二姑娘的小厮,可是有什么事儿?”五福嬷嬷跟在许氏身边多年,后宅那些手段她早都看遍了。 她沉着冷静按住了碧玉的手,“我和姑娘带你来,就是因为你性子沉稳。只是你到底年轻,有什么都挂在脸上。” 碧玉低垂了眸子,摇了摇头,“夫人来了许久了,可有说,今日何时……” 五福嬷嬷脸色一变,“夫人何时离开,轮得到你说三道四?” 她转念一想,恍然间明白了什么,厉声道,“你要搞清楚自己的主子是谁,虽说大姑娘如今贵为世子妃,可你我的身契都握在夫人手中。” 碧玉苦涩一笑,“嬷嬷,这些道理碧玉明白的。不是你想的那般,大姑娘对夫人自然是全然信任的。” “只是她如今贵为世子妃,凡事想自己历练一番,也不无道理。” 徐瑶夜在侯府中,最信任的便是五福嬷嬷和碧玉。 五福嬷嬷是许氏的陪嫁,对她忠心不二。 碧玉则不同,她从小和自己一同长大,徐瑶夜徐望月很是看重她。 她对母亲信任,可更想凡事能自己拿主意。许氏强势,有任何意见相左都得听她的。 徐瑶夜在私下对碧玉说过,有关二姑娘的事,先偷偷禀告给世子妃,待她定夺完再告诉五福嬷嬷和许氏。 见碧玉吞吞吐吐不肯说,五福嬷嬷站在一旁,犹豫再三并未开口。 许氏终究是老了,将来她手中的一切,包括她们二人的身契,总是要交到徐瑶夜手中的。 东暖阁里许氏和徐瑶夜聊了许久,绕是徐瑶夜说了许多次如何对付徐望月,许氏总不太放心。 “母亲大可放心,如今书房里还多了一个青芜,我需要庶妹帮我固宠。” 徐瑶夜端着茶盏,眉头紧锁着,“都说世子爷不近女色,我瞧着倒也不尽然。” 她压低了声音,将裴长意连着两夜过来的事,告诉了许氏。 “幸好,徐望月这个狐媚子看来有些手腕,竟能引得世子爷连着两晚都过来。” 见许氏脸色难看,徐瑶夜笑着拍了拍母亲的手,“放心吧母亲,徐望月这个丫头我能拿捏他,你不必如此担心。” 见碧玉和五福嬷嬷在门外探头探脑,徐瑶夜放下了茶盏,“母亲你来了许久,若是再不离府,怕我婆母疑心。” “你记得按时吃药。你别嫌母亲啰嗦,我瞧这徐望月并不简单。青芜不过是书房里的伺候丫头,哪怕是世子爷喜欢,也越不过你去。” “但徐望月不同,她知道的太多了,若是有什么心思,真不知会出什么差错。” 徐瑶夜一一应下,站起身来推着许氏便往外走。 好不容易送走了许氏,徐瑶夜挥了挥手,将五福嬷嬷和碧玉唤了进来。 “可是出了什么事?” 碧玉走上前,脸色异常沉重,“方才二公子终于找到机会,亲近了二姑娘。” 徐瑶夜眸子一亮,满脸都是惊喜,“那是好事啊!” “你派去的小厮是谁?你堂弟吗?可有让他按我们的计划把事情闹大?” 人尽皆知,徐望月的名声毁了,自然只能嫁给二公子。 徐瑶夜心中喜悦,她刚才没有对母亲说出来,便是想要等成功了再说。 她是忌惮青芜,可她更容不下徐望月。 碧玉摇了摇头,脸色越发有些难看,“是我堂弟,他尽力了,可是让裴钰给抓住了。” “抓住了?什么叫抓住了,此事和裴钰有什么关系?”徐瑶夜抓着茶盏的手指用力,骨节分明,森森泛白。 “裴钰?此事世子爷也知道了吗?” 碧玉忙摇头,“大姑娘放心,我堂弟脑子转得快,只说是路过,并为将姑娘供出。” “今日二公子想调戏二姑娘。不知为何,世子爷会带着裴钰和青芜路过,恰好救下了二姑娘。” “那狐媚子运气竟这般好!”徐瑶夜气红了眼,茶盏砰得一声砸到了桌上,“后来呢?” 碧玉说道,“裴钰带着一群暗卫,将那附近全清空了。” “所有看见的丫鬟小厮婆子一律封口,谁若是将此事说出去,必有重罚。” 徐瑶夜冷笑,“好,是我小瞧那狐媚子了!世子爷跟这般护着她……” 她越笑,脸上的神情便越是阴毒,眼中的怨毒浓到化不开。 她绝对不会放过徐望月。 另一边,青芜远远瞧着裴长意和徐望月两人立于雪中。 那道修长的身影雪衣黑发,面容清疏。 不知何时雪下得愈发大了,世子爷撑起了伞,几乎整把伞都挪到了徐望月头上。 青芜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裴长意看向徐望月的眼神里,仿佛多了一丝柔和,少了一份清冷。 见徐望月偷偷看向自己,青芜往前迎了上去,“天寒地冻的,不如回书房再说吧。” 有青芜这一打岔,徐望月心口一松,她再抬头看一下裴长意,“世子爷,真有些冷。” 裴长意仿佛没听出她前言不搭后语,淡然地点了点头,几人往书房走去。 徐望月的心砰砰砰地直跳,她并不擅长说谎,更不擅长圆谎。 今日受了惊吓,一不留神便将真话说出了口。 日后,她且得愈发小心才是。 裴长意一进院子便好像有事处理,让青芜陪着徐望月进书房。 徐望月自然高兴,他不在,她自在了许多。 徐望月从布袋里拿出那本字帖,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轻轻拍掉了上面的雪。 她仔细地看了好几遍,还好,字帖干干净净,并未弄脏。 青芜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徐望月,眼神落在那本字帖上,嘴角泛起了笑容,“不过是一本字帖,二姑娘如此珍惜,看来是很喜欢了。” “喜欢,我自然是喜欢的。”徐望月将字帖珍而重之地放好,有雪星子的地方都一一拍去。 新科状元郎亲笔所写的字帖,乃是无价之宝。 更何况裴长意只是借给她的,她必须要保存完好还他才是。 “对了二姑娘,方才我远远听到,你说仰慕世子爷,可是真的?”青芜的眼中闪着星星,语气中带着笑意。 徐望月点了点头,“并非是我,这天下读书人,自然都是仰慕世子爷的才华。” “世子爷?”青芜正笑着,一抬眸,见裴长意站在门口。 徐望月随着她的视线往外头看去,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他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刚才的那些话全都听见了? 裴长意长身玉立地站在门边,神色十分平静,一双深暗的眸子淡淡地落在她手中的字帖上。 见徐望月像抱着宝贝似的,将字帖抱在胸口,他淡淡开口,“当真?” 第44章 你当真喜欢我? 裴长意一身月白云绣锦袍,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姿笔挺,眉目如画,气质清冷。 他站在门口,青芜隐隐闻到了一股香气,她抬头看去,见裴长意手中握着一只药膏。 青芜知趣,立刻寻了个由头退出书房。 徐望月还未反应过来,裴长意已然在她面前端坐着,眼神落在她怀里的那本字帖上。 “当真这般喜欢,这本便送你了。” 裴长意说完这一句,将药膏放在桌上,起身便往屏风后走去,在自己的桌案前落座。 他淡淡抬头,见徐望月长长舒出一口气,轻轻拍抚了一下胸口,如释重负。 她就这般怕他? 裴长意的眉头微微蹙起,又见徐望月小心翼翼将字帖翻开,眼角眉梢都是喜色。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眉头已然舒展开,嘴角不由自主地牵起一丝弧度。 方才对着裴长远,徐望月所说的话,他全听见了。 天下读书人里,自然也包括了她。 裴长意翻开卷宗,看了不过几页,便抬眸望去。 屏风那一端,徐望月似乎已收拾好了心情,提笔认真地书写着。 一笔一画,格外用力。 他倒是没有想到,刚经历了那样的事,她竟那么快便能收拾好自己的心情。 一般女子遇到这般事情,总要哭哭啼啼,委屈一番。 可徐望月方才被他救下,也只是红了红眼睛,一滴眼泪都没落。 自她来他院子里练字,从未有一日缺席。 哪怕身子不适,哪怕手上全是冻疮写不了字,她都咬牙克服着。 这样的女子,他从未见过。 徐望月写着,时不时放下笔,揉一揉腰。 今早起身时确实好了许多,可被裴长远一吓一抓,她牵动了全身的肌肉,此刻腰腿都疼得发紧。 远远的屏风后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用午膳时,记得上药。” 他的声音又低又轻,清润平缓,虽是冰冷,却永远不会让她感觉到不适。 此刻这道声音和脑海中另一道声音重叠,“爱慕一个女子,首先要尊重她。” 那人也曾经教过她,女子生来不由自主,有许多的禁锢和限制,可也应当自尊自爱。 纵是旁人不尊重你,你也应当尊重自己。 徐望月不由自主地抬头,清澈的眸子水灵灵地望着屏风。 裴长意实在是个好人。 正如红玉所言,他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徐望月很是为长姐高兴。 她也有一个良人。 只盼着裴长意不光品行好,能力也强,能早日把那案子彻查清楚,把她的良人还给她。 “你方才说我的字帖与旁人不同?有何不同?” 裴长意不知何时放下了玉竹笔,双眸清冷,细细凝视着屏风那端俏丽的人影。 他虽是为了避嫌,为徐望月准备了旁的字帖。 可也是他精心寻来的,在这汴京城中都是有名有姓的大家。 徐望月听他这般问,很认真地翻开了另一位大家的字帖,将两本字帖放在一处。 “这位李先生所书,龙飞凤舞,矫若惊龙。这位林先生的字,苍厚郁茂,圆劲流美。” “还有这位齐先生,字迹娟秀工整,清雅灵秀,很是适合我们女子临摹······” 徐望月神色认真,一一点评,待她一本一本合上这些字帖,举起了裴长意所书那本。 “我随口说说,世子爷别生气。” “若论书法造诣,世子爷所书可能比不得这些大家。可世子爷所写字帖,有生气,有灵气。” “写天下苍生,我能感受到世子爷心系苍生,担忧万民。” “写山河秀美,我仿佛能看到那些景致跃然纸上,就出现在我面前。还有……” 徐望月从桌案上一本一本拿起裴长意的字帖,深吸了一口气,“还有这一本孙子兵法,虽然有很多我读不懂的,可我却能看出壮志凌云的气魄……” 啪嗒。 她听到玉竹笔滑落到地上的声音,徐望月脸色一僵,截然而止。 “对不起世子爷,我话太多了。” “无妨。”裴长意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过了片刻,他没有再说半个字。 徐望月僵持在原地,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许久,裴长意的声音再次从屏风后传来,“你长姐说你没怎么读过书,我刚才听来,文采不错。” 徐望月微微一怔,徐府从未给她请过先生,长姐心中自然以为她什么都不会。 她一咬牙,抬头明媚笑着,“过去是不会的。来了侯府,听世子爷偶尔提起,耳濡目染便会了一些。” 裴长意坐在屏风后头,半张脸笼在黑暗里,徐望月完全瞧不见他的神情。 怕多说多错,徐望月干脆闭上嘴不再开口。 裴长意早放下了笔,斜倚在太师椅上,眸色沉沉。 他抬起头来望向屏风后的那道倩影,隐约可见那道干净清澈如春日暖阳的眼神。 他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里,身姿笔挺,神色平淡,眸光清冷疏离。 总让人觉得如谪仙之姿,矜贵出尘,不似凡间人。 他也曾经以为这世间无人能懂他,可不想,是有的。 “世子爷。”裴钰站在书房门口,朗声说道,“典狱司有要事禀告。” 见屏风后的裴长意点了点头,裴钰没有迟疑,快步走近。 路过徐望月时,也只匆匆对她微微颔首一笑。 待他走到桌案边,微微蹙起了眉头,很是不解。 往常这个时间,世子爷桌案上的卷宗早就看完了,可今日竟只翻开了一卷。 世子爷,竟也会躲懒? 裴钰不解,但他不敢问。 裴长意还未开口,就见屏风后那道人影温顺地站了起来,“既然裴钰有要事向世子爷禀告,我先告退了。” 徐望月终于找到了机会,拿着早已收拾好的东西,转身便要离开。 她低眸看了一眼那只药膏,脑子里一瞬间转过好几个念头,终究是没拿。 她走出书房,见青芜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件披风在等她。 “青芜姑娘。”徐望月笑着迎上去,看了一眼她手中华贵的蜀锦披风,“不必麻烦了,我还是穿自己的斗篷好了。” 青芜心领神会,默默收起了手中披风,伸手帮徐望月拢了拢斗篷。 “世子爷让我在此处等您,回去的路可安心,这几日,二公子都出不了自己院子。” 徐望月舒心一笑,“多谢你了,青芜姑娘。” 解决了裴长远这个大麻烦,徐望月脚步轻快,往栖梧院走去。 她走了没几步,就见前头一道人影如无头苍蝇一般晃来晃去。 皑皑白雪之间,那道红色蜀锦披风极为亮眼。 徐望月认得,那块布是她送给林翠儿的。 她还在思虑,那道红色披风已然舞到她面前。 “二姑娘我可算是见到你了!” 的确是林翠儿。 她小脸冻得红红的,委屈巴巴地说道,“这侯府也太大了,我出来晃晃就迷路了。” 徐望月微微一笑,“无妨,你随我走,我带你回去。” 或许是因为林大娘让她有母亲般的亲切感,徐望月对林翠儿也很有好感,觉得她年纪小,就好像是妹妹。 林翠儿走在徐望月身边,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这侯府真大真漂亮,二姑娘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府玩?我住在林家村,没有来过汴京城,城里是不是特别好玩?” “我嫂嫂,就是你长姐,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平时你们姐妹相处好吗?” “二姑娘我和你说,那个紫玉姑娘她真过分,太不把我当回事了!” “我怎么样现在也是个姑娘了吧,她这个人……” 林翠儿一个人说个不停,见徐望月多是在旁边陪笑听着,并不怎么说话,有些不高兴地撇了撇嘴,“二姑娘,你是不是也嫌弃我是村里来的,不愿意和我做朋友?” 徐望月忙摆了摆手,“翠儿你误会了,我怎么会嫌弃你呢?” 她压低了声音说道,“只是这里是侯府,言多必失,你要谨言慎行。有什么,等回了林大娘的院子再说吧。” 徐望月本是一番好意,林翠儿就更生气了,“你怎么和我娘一样?这里只是侯府,又不会吃人。” “再说了,我哥哥是侯府世子,有什么事他也会护着我。” “今天早上要不是我去通风报信,哥哥怎么会刚刚好来救你?” “通风报信?今日世子爷不是刚好路过?”徐望月很奇怪,低眸思索的片刻,抬头看向了林翠儿。 “你仔细说说这件事。” 林翠儿说完那句话,一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满脸都是懊悔,“不行的,不行的,我答应哥哥了,谁我也不说的!” 徐望月蹙眉,还未开口,就见林翠儿越过自己,很紧张地看向她身后。 她下意识回头,一道修长身影正从雪中步步走来,雪色皎皎,更衬得他清冷。 第45章 他今晚还要来??? 东暖阁外,碧玉听着屋子里传来的响声,整个人瑟缩着抖了一下。 这是世子妃摔的第三个花瓶了。 侯府中的物件都是记录在册的,摔一个两个,她们还能解释。 可这都第三个了…… 在老夫人那,怕是无法解释了。 碧玉拉住了身旁的五福嬷嬷,语气紧张,“嬷嬷,我们该怎么办?你不进去劝劝姑娘?” 五福嬷嬷淡定地望了一眼屋内,轻轻挣脱了碧玉的手,“这屋子里还有许多姑娘的陪嫁。放心吧,我们家姑娘便是再生气,也不会真失了理智。” 但屋子里没了动静,五福嬷嬷这才推门进去。 徐瑶夜端坐在暖塌上,整个人看起来平静端庄。 若没有这一地碎片,碧玉简直怀疑方才是自己幻听了。 碧玉是个麻利的,反手关了门,立刻开始收拾屋子。 五福嬷嬷走上前去,不轻不重地揉着徐瑶夜的肩膀,“姑娘连午膳也不肯用,对身子不好。” 徐瑶夜冷笑了一声,“这身子如今还重要吗?世子爷为了那小蹄子,连自己亲生弟弟都顾不上了,还能顾得上我?” “姑娘保重身子,便只是为了世子爷吗?”五福嬷嬷轻轻抚上徐瑶夜的肚子,“姑娘是世子妃,也是徐府的嫡长女,更是老奴和碧玉的指望。” 徐瑶夜听了这话,神色稍稍舒缓了一些,“帮我换身衣服,我要去找世子爷用午膳。” 自打她听说了今晨这件事,徐瑶夜的脸上便没了笑意。 整个人气急了,恨不得立刻把徐望月抓回来,严刑逼问一番。 理智一直压着她,可到了此刻,快压不住了。 五福嬷嬷和碧玉对望了一眼,并未开口,立刻按徐瑶夜的吩咐去准备了衣服。 “世子爷今日在哪?”徐瑶夜摸着精心梳理好发髻,缓缓起身,“嬷嬷放心,我自有分寸。” 五福嬷嬷轻轻在徐瑶夜的手背上拍了拍,“世子爷在书房里。” 她瞧着此刻的徐瑶夜,心里十分放心。 虽然她家大姑娘年纪尚小,有许多事做得不够沉稳。 可她到底是徐府精心培养出来的名门贵女,和徐望月那种上不得台面的小蹄子自是不同的。 这个月份,徐瑶夜的身子并未显怀,可却要加倍小心走在雪地里。 五福嬷嬷和碧玉一人一边,恨不得把她架起来走。 徐瑶夜怕引人注意,狠狠地瞪了她们二人一眼,一步一步慢慢挪着。 远远的,雪地里一道红色倩影吸引了徐瑶夜的注意,“那是谁?我怎么没见过?” 那是一件红色披风,隔得很远,徐瑶夜瞧不清楚,可那披风在雪色里流光溢彩,看起来像是蜀锦。 蜀锦可不是什么便宜货。 侯府里若是得了这些好东西,全都是送到赵氏那里,再由她分给各房女眷。 上一次侯府得了蜀锦,徐瑶夜还未嫁入府中。 她接管账簿之时,也大抵看了看,那些蜀锦大多留在赵氏和几房姨娘身边。 剩下几匹微微有些瑕疵的,赵氏赏给了她身边最得脸的几个大丫鬟。 青芜便是其中之一。 徐瑶夜往前走着,心中越发觉得奇怪,青芜的那件她见过,并不是这般亮眼的红色。 她们又往前走了两步,碧玉瞧清楚了,“是世子爷和二姑娘,那红色披风的姑娘没见过。” 那姑娘始终背对着她们,从背影瞧来,碧玉实在认不出来是府里的哪位姑娘。 “不用猜了,过去看看。”徐瑶夜的语气越发冷了几分。 大庭广众之下,裴长意竟毫不避忌,这是要送徐望月回栖梧院吗? 几步之外,林翠儿被裴长意淡淡扫过一眼,浑身一抖。 从前在林家村,她只觉得这个哥哥话不多,和村子里的其他人都不太一样。 但如今哥哥变成了世子爷,好像真变成了另一个人。 不过是被他看了一眼,林翠儿就觉得害怕,很努力才没让自己继续发抖。 裴长意并未和林翠儿对话,微微侧头看了徐望月一眼,“给你的东西,为何不要?” 他语气平静,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徐望月却有一种被当众抓住的羞怯感。 她下意识看向了林翠儿身上那件亮眼的蜀锦披风。 此刻在雪色映照之下,她看清了红色蜀锦之上的暗纹,是圆月。 或许是个巧合,或许是他有心了。 徐望月低垂着眸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见青芜递了一支药膏过来,“二姑娘,奴婢给你准备的药膏你忘了拿了。” 徐望月接过药膏,抬头看着裴长意,有些错愕,“世子爷所说的,是药膏?” 裴长意唇线平直,面无表情正看着她,眼神淡淡地从她的脸上扫过,看到她手里的那支药膏,不紧不慢,气定神闲地说道,“二姑娘以为,是什么?” 一瞬间,徐望月竟不敢抬头和裴长意的眼神对视,那件红色蜀锦披风此刻就在他们两个人中间站着。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啊?”林翠儿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头,“我迷路了好久,肚子好饿啊。” “既然哥哥也在,陪我一起回去,吃我娘做的饭吧。” 裴长意面露难色还未开口,就听一道娇柔的女声从前方传来,“世子爷公务繁忙,林姑娘不要强人所难了。” 随着话音,徐瑶夜走上前来,她看清了那件红色蜀锦披风原是林翠儿,原就阴沉的眸子又黯了一分。 一个青芜一个徐望月,如今又加了一个林翠儿。 徐瑶夜气急了,却又不敢当着裴长意的面发作。 这件蜀锦的料子,比青芜身上的那件还要贵上几分。 以林秀娥和林翠儿这两个山野村妇,是绝不可能有这么好的衣服的。 不必猜,定是裴长意送她的。 虽说给妹妹送件衣服,也不算什么大事。 可林翠儿根本就不是他的亲妹妹。 说起来他们二人在林家村朝夕相处,也算是青梅竹马。 徐瑶夜细细打量着林翠儿,这般粗俗不堪的女子,裴长意怎么可能看得上她? 可男人的心如何能猜得准? 细粮吃多了,指不定想换换口味吃吃粗粮。 林翠儿听徐瑶夜这么说,一时语塞,转身看向了裴长意,“哥哥,你今日很忙吗?” 裴长意并且开口。 还是裴钰上前一步,“林姑娘,我们只是路过此处,世子爷要赶往典狱司处理公务了。” “郎君既是要处理公务,尽快去吧。”徐瑶夜说着话伸手挽住了裴长意,态度亲昵。 她语气娇柔,甜腻腻的,裴长意微不可闻地皱了一下眉头。 裴钰抬脚便要走,却见世子爷仍站在原地,深沉的眸子始终落在世子妃和二姑娘身上。 裴长意微微蹙着的眉冰冷而淡漠,温润如玉又云淡风轻。 徐瑶夜虽然在和他说着话,眼神却时不时地掠到徐望月身上,处处透着寒意与厉色。 片刻,裴长意收回目光,他的侧颜冷俊料峭,那双眼,幽沉如面前的皑皑白雪。 他语气疏冷,“夫人且先回去,今夜我来看你。” 温顺站在一旁的徐望月,头垂得越发低了,心里已把他骂上了千遍万遍。 他今夜还要来?她这腰疼,怕是好不了了。 第46章 拉入浴桶共浴 跟着长姐回到栖梧院中,徐望月心头依然烦躁。 一想到今晚裴长意又要来,她整个人全然没了精神,好似病了。 林翠儿挽住了徐望月,亲热地说道,“二姑娘,跟我回去吃我娘做的蒸咸鱼吧?” 徐望月还未开口,抬眸见了长姐冰冷的眼神。 她摇了摇头,“翠儿你快些回去和林大娘吃饭吧,我平日午膳都是和长姐一起用的。” 她看得出来,徐瑶夜有话要对自己说。 把嘟着嘴一脸不高兴的林翠儿送走,徐望月心中忐忑。 不必问,一定是今早的事传到了长姐耳里。 徐瑶夜在东暖阁的暖榻上悠然坐下,圆桌上放了好些花枝,还有一把剪子。 她并未开口,只是淡定地拿起剪子,一点一点修理着花枝,任由徐望月站在塌边许久,她只做不见。 徐望月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她本就腰酸腿疼,这一番罚站,她身子一软,差一点摔到地上。 见徐望月脸色煞白,扶着软塌边缘,徐瑶夜这才放下手中的剪子,眉眼淡淡扫过徐望月,“为何不坐下?” 徐望月低垂着眼眸,摇了摇头。 徐瑶夜过去喜欢瞧她低眉顺眼的样子,只觉得是拿捏住她了。 可想来她在裴长意面前,也是这般下贱的模样。 徐瑶夜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将手中花枝折断,“今日可有发生什么?” 徐望月听长姐这样问,毫无保留,将早上的事说了一遍。 她自然明白,徐瑶夜想听的是什么。 裴长意是怎么出现的,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没有丝毫隐瞒。 徐望月一边说,一边抬头看向长姐,见她的神色渐渐舒缓。 待她说完了,徐瑶夜仍是不言不语,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她手里的花枝,好似徐望月不存在一般。 过了片刻,她转过头来,“今日你受委屈了,回去休息吧。” “多谢长姐。”徐望月轻声应下,正要转身离开,突然身子一顿,有些为难地看向了徐瑶夜,“长姐,今日我能不能……” 她的话没有说下去,伸手揉了揉酸痛的后腰,“世子爷心疼长姐,如果长姐说累了,世子爷应该也不会……” “自然是不会,可你不能说不行。”徐瑶夜冷冷地扫过徐望月一眼,眸子里满是化不开的怨毒。 徐望月那样的身份,能伺候世子爷是她的福分。 她不过是一个工具,竟还敢讨价还价,实在可笑。 “你要是累了,下午不要去练字了,好好休息,晚上过来一起用晚膳。” 徐瑶夜摆弄着手中的花枝,连正眼都没看徐望月。 她眉眼温柔,语气却冰冷如利刃,“你若是下午睡醒还觉得累,晚膳也不必吃了,等碧玉来接你。” 徐望月走出门口之前,一道冰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仿佛淬了毒,“摆清楚自己的位置。” 她脚步一顿,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堵着,说不上来的感觉。 徐望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院子里的,长姐的话她听得明白。 她麻木机械地翻开桌案上的字帖,一字一句看着,心绪渐渐平缓下来。 “二姑娘。” 门口,林翠儿探头探脑。 见徐望月抬头,她笑着跑了进来,“真难得,二姑娘你竟然在院子里,我每次来找你都不在。” “你在干什么?” 林翠儿凑上前来,看着徐望月手中字帖,有些诧异,“这是我哥哥写的。” 徐望月点了点头,“翠儿姑娘也读过这本孙子兵法吗?” 林翠儿不住地摇头,“我当然没学过,我连字也不认识。哥哥以前要教我,可是我不想学,我只认得这是哥哥的字迹。” “不想学,为什么不想学?”徐望月也有一些诧异,如果她有这样一个哥哥,从小到大亲自教她读书…… 徐望月胸口舒缓了的那口气,又有一些淤堵。 林翠儿坦然一笑,“女子无才便是德,学这么多有什么用?将来还不是要嫁一个男人,相夫教子。” “我娘说等哥哥忙完了,帮我找一户好人家,就把我嫁出去。” 徐望月看着林翠儿稚嫩的脸庞,“林大娘是这么想,那你自己呢?” 林翠儿用力点头,“我也是这么想,不过我和娘想得不一样。她总想让我找一户小门小户的人家,最好是门当户对。” “可是我不想过这种日子了。” “我想嫁一个当官的,最好是哥哥这样的。我知道,我只能做妾室,但做高门大户的妾,也好过做小门小户的娘子。” 徐望月微微皱眉,“翠儿姑娘,林大娘说得没错,找一个真心待你好的男子,比是不是有银子,是不是当官的,都重要许多……” “当然不是。”林翠儿打断徐望月,站起身来,得意地显摆了一圈她身上的红色蜀锦披风。 “你瞧,这么好的料子,我见都没见过,我和我娘这辈子都不可能穿这样好的料子。” “可是二姑娘你呢,都能把这披风绞成布送给我。今天连哥哥都说,二姑娘真大方。” 徐望月握着笔的手一抖,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世子爷也知道此事了?” 林翠儿点头,“今日我碰巧看见二公子欺负二姑娘,我就赶快跑去找哥哥。” “哥哥一看见我,就盯着我这件披风看。虽然我没读过书,可是也懂佛靠金装,人靠衣装。” “他问我这么好的料子是哪里来的?是不是嫂嫂送我的?” 说到徐瑶夜,林翠儿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嫂嫂哪有给过我什么,我当然要告诉哥哥真话。我娘说了,这披风料子极好,上头的针脚也好。” “二姑娘一定是怕我不接受,故意把这针脚拆了,只送我们这匹布。” 林翠儿越说越激动,徐望月的心越发沉了沉。 这些话林翠儿全都说给裴长意听了,难怪今日世子爷见了她,比往常还要冷上几分。 不过这样也好。 徐望月收起了手中的笔,她早晚要离开这里的。 裴长意怎么想,她顾不上。 有林翠儿在,徐望月这一下午都没能休息好。 好不容易等她回自己院子里去用晚膳,徐望月半点胃口都没有,收起字帖躺到了床上。 东暖阁里,徐瑶夜见徐望月当真没有过来用晚膳,嘴角微微牵起,侧了侧头看向五福嬷嬷,“还算她知趣。” 五福嬷嬷笑着应和了几句,命人上了好些世子爷爱吃的菜。 桌上的饭菜摆得差不多,裴长意也到了。 徐瑶夜陪着裴长意用膳,这一顿饭,他几乎没说过话。 任由她说再多,裴长意也只是应和几句。 徐瑶夜放下碗筷,故作温柔地说道,“郎君是不是累了?” 裴长意微微颔首静静地坐在那,半张脸笼在阴影处,让徐瑶夜瞧不清他的脸色。 等了一整个晚上的时间,徐瑶夜也没等到裴长意主动开口。 她忍不住开口问道,“我今日听庶妹说,早上出了些事。” “郎君放心,我会好好管束庶妹和下人,不会让这些小事影响到母亲休息。” 裴长意点头,“要说管束,你这个做嫂嫂的,应该管束一下长远。” “今日我给了他不小的教训,希望他能引以为戒。” “在侯府里捅了天大的篓子,我也能替他解决,可出了侯府便说不清了。” 裴长意语气里听不出半点情绪,更没有提起徐望月半个字,徐瑶夜心情舒服了许多。 她笑靥如花,“我还要多谢郎君,救了我庶妹。” 裴长意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我听说长远糊涂,不知拦了哪个丫鬟,到那才发现竟是你妹妹。” “幸好我到的及时,不然不知道怎么跟你交代。” 徐瑶夜身子半倚在裴长意身边,“你也不要太苛责长远,我瞧着他对我庶妹是真心的。” “待他考完县试吧,全凭母亲做主。”裴长意不紧不慢,气定神闲地说道。 听着他语气平淡,对徐望月没有半点关心,徐瑶夜悬着的那颗心终究是放下了。 她伸出双手想要揽住裴长意的脖子,还未碰到他,他已站起身来,“今日太累了,我想在房中沐浴。” 徐瑶夜点头,转身的瞬间,脸上的笑意凝固。 这般光风霁月的男人,竟然只能便宜那狐媚子。 她好恨。 五福嬷嬷和碧玉分开两头,一个在房中准备着浴盆,另一个偷偷去找徐望月。 徐望月睡得迷迷糊糊,紧紧跟在碧玉身后。 至于碧玉一路上压着嗓子对她说的话,是半个字都没听清。 她也没细听。 既是过来这边,左不过就是这些事。 她摸黑走进房中,刚走了两步就撞到了一个木桶。 下一秒,她整个人被拉入了水中。 “郎君!”她惊呼出声。 第47章 她心中藏着谁?裴长意吃醋了 徐望月满心惊恐,她不知道长姐房中怎么会有一个木桶。 全身浸在温热的水中,一双有力的臂膀环绕住她,耳边响起的声音里若有似无地带着一丝调笑。 “怎么,碧玉没有告诉你今日在房中沐浴吗?” 徐望月撩了撩眼皮,原来刚才在路上,碧玉对她说的是此事。 可惜她精神恍惚,半个字都没听清。 她适应了水温,双脚缓缓落地,却不想踩到里衣,绊了一下。 整个人身子往前一倾,双手搂住了裴长意的脖子。 这画面,暧/昧至极。 徐望月庆幸黑夜之中,裴长意看不见她发烫的脸颊。 她清了清嗓子,装着长姐的声音说道,“我自然知道的,只是黑夜之中,我辨不清方位。” 说话间,那双厚实的掌轻轻附上了她的后腰。 纵然已有过几次亲密,徐望月还是一瞬间浑身僵硬,很不习惯。 出乎她的意料,裴长意没有继续,只是用力地扶住她的后腰。 有了这般支撑,徐望月后腰的酸疼缓解了许多。 她干脆放松了身子,半靠在他怀里,“郎君今日,怎么有如此雅兴?” “我看你身子不适,想来帮你上药。” 裴长意语气透着温柔,手掌轻轻用力,将佳人往自己怀中扯。 她只是想在自己身边借力,可他却想把这只狡猾的小兔子吞进肚子里。 裴长意今日原本是不过来的,可见徐瑶夜看徐望月的眼神,知道今天早上的事终究还是没藏住消息。 他必须过来这一趟。 他知道自己折腾得狠了,徐望月这两日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纵使她掩饰得再努力,也逃不出他的双眸。 原本他要这木桶,只是想帮她舒缓,却不想,乱花渐欲迷人眼。 水温越来越高,让人的意识也渐渐迷离。 水波四起,不断地有水珠溅到木桶之外,噼里啪啦地作响。 徐望月咬着下唇,骨节分明的双手紧紧抓住木桶的边缘。 指甲划过木桶,吱吱呀呀,盖过她的声音。 他们此刻好像不是在木桶里沐浴,而是在海上。 海浪不断地涌过来,差点就要将她淹没,让她窒息。 待徐望月彻底没了力气,裴长意将她抱出木桶,随手拎过一块宽大的软布将她裹住。 他们二人坐在床边,裴长意很自然地轻轻帮她擦头。 徐望月蹙眉,伸手想要拿走帕子,“郎君,不可……” “有何不可?”裴长意不置可否,手上的动作并未停下。 白日里,他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冷。 徐望月没有想过,黑夜之中他会变成另一个人。 背对着他,由着他轻轻按压着她的发丝。 徐望月有一瞬间的放松,背对着他,她自在了许多。 此情此景,倒颇有几分普通夫妇的模样。 徐望月想到这儿,心头一惊,伸手拿过了软布,“郎君累了,早些休息吧。” 这样的岁月静好,原就不属于她,也不该属于她。 裴长意微微蹙眉,哪怕是此时此刻,她依旧不遗余力地推开自己,保持着距离。 他收回手,不知道触及到徐望月腿上哪里,听她哑着嗓子轻呼了一声。 “既是有伤,为何不肯拿药膏?”裴长意眉头紧锁,拿出他本就准备好的药膏,把徐望月压在床上。 “郎君……”徐望月心口一颤,不知道最近这男人是怎么了。 像极了侯府外头的猫,整夜整夜地嘶叫。 下一秒,身上传来清清凉凉的触感,他竟然在帮自己上药…… 徐望月知道自己误会了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今日长远说,想求娶你妹妹。” 裴长意轻声说着,感受着徐望月身子一僵,整个人抖了一下。 他并未点破,继续说道,“你如何想?” 徐望月好不容易平复了心绪,装着长姐的语气开口说道,“此事不妥。” “我庶妹她不论身份长相才学,都配不上二公子。想来二公子年少心性,一时兴起,过一阵子便好了。” 裴长意听她这般说,手上又轻柔了几分,嘴角也不自觉地微微牵起,“我倒觉得,夫人说的那几点,二姑娘都远胜我那不成器的弟弟。” “她好学,哪怕此刻,才学比不得你第一才女可假以时日,定会小有成就。” “平日里她虽不爱打扮,可容貌清丽秀美,颇有清水出芙蓉之姿。” 徐望月仔细听着,心扑通扑通地猛跳着,这个世子爷是想推她入火坑吗?在长姐面前这般夸奖自己? 幸好听到这番话的是她,不是长姐…… 心底害怕的同时,又有一丝欣喜。 她心底早把裴长意看作了先生,师父。 他夸自己好学,又说她在学习上能小有成就。这番夸奖,她十分受用。 至于清水出芙蓉,徐望月并不在意自己的长相外貌,可女子被人夸貌美,总是高兴的。 她还未回答,就听裴长意继续问道,“更何况婚姻大事,你总该问问你妹妹的想法,万一她喜欢长远呢?” “她不喜欢。”徐望月脱口而出,又意识到自己太过急切,笑着掩饰尴尬,“庶妹同我说过,二公子喜欢她,让她诚惶诚恐。” “她自知自己蒲柳之姿,配不上二公子的。” 自从今早见林翠儿穿着那件蜀锦披风在自己面前得意地晃悠,还说了好些话夸徐望月大方。 裴长意胸口就好似压了块石头,说不出来又压不下去。 虽说救人解围一样未落下,可那块石头同样也一直压着,未曾挪开。 此刻那块石头虽还在,可却不如之前那般压得难受了。 药早已上完,他却不想停手。 隐隐透进来的月光之下,她的皮肤白皙娇嫩,引人遐想。 若不是怕她承受不住,他今日断不会忍得这般辛苦。 “定远侯府的二公子她看不上,那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子?”裴长意哑着嗓子,收回手,挪开了视线。 徐望月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件长衫,温柔儒雅。 只要他出现,便能让她感到如沐春风,情绪也安稳下来。 可这个人永远只能藏在她心底,对谁都不能说。 “庶妹没有告诉过我。更何况我才刚出嫁,母亲还想再留她两年。” 徐望月轻声说着,心里头不禁想着,两年的时间,也该足够救他出来了。 她以为自己应对得宜,语气平静自然。 却不知道她的停顿片刻,话里的若有所思,欲言又止的气息,全被裴长意听在耳里。 她心里头有人,却不知是何人。 “你身为她长姐,却不知道她心中藏着的是何人?” 裴长意的语气肃然变冷,周深的温度亦是往下降了几分 第48章 走不进她的心,裴长意生气了 徐望月如梗在喉,不知道应当如何回答。 她差一点忘记她此刻是长姐徐瑶夜,不知道庶妹心里想什么,难道不正常吗? 她正要开口回答,听门外响起碧玉的声音,“世子爷,裴钰有急事求见。” 裴钰虽然性子大大咧咧,但他是个有分寸知进退的,若不是真有急事,断不会在这种时候求见裴长意。 裴长意拎起衣衫,回眸淡淡扫过一眼床上的徐望月,“你好生休息。” “郎君忙吧,不必担忧我。” 徐望月怕开门的光亮照着自己,整个人蒙进被子里,连头都蒙住。 待听到门轻轻开启,又轻轻合上,这才钻出被子,长舒了一口气。 裴长意走出房间时,已整理好了衣衫,眸子疏冷,淡淡扫过一眼耳房,他回头对碧玉说道,“伺候好夫人。” 夜深了,裴钰等在院子外头,神色有些焦急。 见裴长意快步走来,他面上才松缓一些,“世子爷,咱们得快些赶过去,齐秀才说他家里快闹出人命了。” “又是齐家?闹什么?还是那耳坠子?” 裴长意心里还惦着那个问题,神色不郁,语气亦是不耐。 他抬了步子,却见裴钰没动,“不是十万火急要出人命了吗,还不快走?” 裴钰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世子爷,此事还真需要一个姑娘家与我们同去。” 白日里那姑嫂吵架,一时间他都没听明白。典狱司一屋子男人面面相觑,都是一个模样。 裴钰思来想去,他这次得带一个姑娘去。 裴长意微微蹙眉,“如何?你想带哪个姑娘?” “二姑娘。” 裴钰来的路上好生思考过这件事,在这府中最适合的便是这位二姑娘。 府里的丫鬟,都归赵氏所管,管教森严,大晚上的不便带出门去。 而且那些丫鬟除了青芜,旁的都有些蠢钝,怕是也不堪重用。 二姑娘则不同,她平日里跟着世子爷学习,也听他们讨论过一些案情。 徐望月天生聪慧,定能帮他们破案。 听到裴钰想带的人是徐望月,裴长意微微一怔,下意识转头看向了院中。 他还未思虑好,已然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你先去找碧玉要人。要二姑娘随我们同去,便要等上一会儿了。” 见裴钰笑着转身就要走,裴长意唤叫住他,“大晚上让二姑娘陪我们出门,你打算怎么和世子妃说?” “典狱司需要一位女子帮忙协助,徐家家教好,二姑娘颇有其长姐之风,定能助我们破案。” “只可惜世子妃身份尊贵,不方便露面,典狱司也不会退而求其次,选二姑娘了。” 裴长意听裴钰一本正经说着,嘴角微微牵起,“我去马车上等你们。” 院中,裴长意前脚刚走,徐望月立马起身,腰腿都上了药,此刻舒适了许多。 她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转身进了耳房。 见了长姐,徐望月态度谦卑,正要开口,见徐瑶夜摇了摇手,“行了,那档子事儿不必和我细说,没出什么纰漏就行。” 徐望月低垂着的脸颊微微泛红,点头,乖巧退下。 她今日累坏了,身上抹了药的地方冰冰凉凉的,虽是不痛了,还是有几分酸楚。 她刚走出长姐的院子,就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碧玉上气不接下气地追来,“二姑娘,二姑娘你等等我!” 徐望月回过头,一脸迷惑,“怎么了碧玉,出什么事了?” 碧玉缓了口气,抓着她的手便往回走,“不知典狱司出了什么事,裴钰让你陪着过去,说是你能帮上忙。” “现在?”徐望月脚步一顿,“典狱司?” 她这般问来,并非是不想去,而是心情激动不已。 那人就关在典狱司里。 她知道典狱司很大,纵然是让她进去,也不一定能和那人见到面。 可能同处于一个屋檐之下,她也是高兴的。 碧玉也停下了脚步,冷脸看了徐望月一眼,“大姑娘已经答应了,你有什么可问的?赶快跟着去。” 点了点头,徐望月再不言语。 她心中再欢喜,也不敢在碧玉面前表现出来,生怕引来长姐怀疑。 任由碧玉拉着,送她到了侯府大门口。 徐望月抬头望了一眼漆黑暗沉的天色,上头挂着一盏上弦月。 月色清冷如水,黄昏的微光铺泄于薄雪残冰,雾气缭绕。 徐望月自被那顶小轿接入侯府之中,还没有踏出过这扇大门,心中是难以抑制的雀跃。 一想到眼前要去的是典狱司,她高兴地如同出笼小鸟。 “二姑娘,您可算来了。”裴钰扶着她,将她送上马车。 掀开帘子,徐望月笑意明媚,一抬头,见裴长意端坐在马车中。 她神色一怔,差点从帘子外头跌出去。 裴长意出手极快,抓着她的袖子将她拉入马车中,扶她在暖榻上坐。 徐望月坐稳了身子,再抬头,见裴长意端坐在暖榻上,面无表情,神色间没有任何异样,就好像刚才伸手拉自己的,并不是他。 “这般怕我?” 徐望月才坐稳身子,还没缓过心神,就听耳边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摄魂夺魄。 她倒也没有怕他,可方才他们两人在房中…… 不消片刻,穿戴整齐,在马车上端坐着,实在是让她心绪不宁。 徐望月低垂了眸子,“裴钰没告诉我是和世子爷同去,刚上车见了您,有些意外。” 裴长意没有纠结,见她已然端起了茶盏,轻轻敲了敲马车壁,“进来,说案情。” “来嘞。”裴钰如小狗一般跃入帘中,坐在他们面前,将案情细细说来。 典狱司处理的多为汴京城的大事,一般的小案件不会惊动裴长意。 可此案却不同寻常,因为丢的那对金镶玉石榴灯笼耳环,乃是当今太后所赐。 这位齐秀才是北同胡同里一户殷实人家齐家的大少爷,娶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娘子,算是幸福美满。 他妹妹出嫁前,姑嫂便已不合,时常闹些矛盾。 前些日子齐姑娘高嫁,成了将军家少夫人。 回门那一日,她在嫂嫂面前拼命显摆她的金镶玉石榴灯笼耳环,说是太后赐给她的。 这般荣宠,他们齐家是断不会有的。 谁知齐姑娘回门之后回到将军府,发现那对耳环不见了。 且不论这耳环本身价值连城,更是太后御赐之物,案子辗转到了典狱司。 那位齐秀才和裴钰又是旧相识,便求助上他。 白日里,姑嫂在典狱司里争论,裴钰亲自带人搜遍整个齐府,也没有找到这对金镶玉石榴灯笼耳环。 最终只能端水,让齐姑娘和齐夫人各自回府,静思己过。 裴长意原以为这事了了,却不想到了晚上,齐姑娘越想越气,竟带着夫君闯回娘家,要捉拿自己的嫂嫂。 裴钰把他们两对夫妇都带回了典狱司,他自己没法决断,这才只能请来裴长意。 裴钰说完这些,端起眼前的茶盏一口饮尽,“差不多便是这样,我先出去赶马。” 他转身出去,裴长意回过头,看向了徐望月,“都听明白了?” 徐望月点了点头,一双素白的小手握着青色茶盏,细细思索了一番,“我觉得那对耳环应当不是齐夫人偷的,不过要见了她们,才能确定是不是。” 徐望月说完这一句,见裴长意微微点了点头,她也不再开口,只是悄悄地撩起帘子,往外头看去。 裴长意注意到,她这一路,已是第三次偷偷看向外头了。 “不想和我共坐一辆马车吗?” 裴长意的茶盏落在圆桌上,声音不响,可茶盏上却隐约有了一丝裂缝。 第49章 她说不要,难道是要? 徐望月惊慌,放下撩着帘子的手,“不是的。我没怎么见过外头的景致,有些好奇。让世子爷见笑了。” 裴长意眉眼疏淡,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见她有些局促不安,脸颊绯红,不像在说谎。 “你很少出门?” 他从前听母亲说过,徐瑶夜是汴京城中名媛聚会的常客。 若不是她在那些宴会上大出风头,又岂会有汴京第一才女的名声。 而她的庶妹,竟连普通长街入夜后的景致都觉得好奇? 徐望月的脸更红了,点头,坦然开口,“小的时候我和母亲在一方院子里,母亲没有资格出院子,我自然也没有机会。” “后来母亲没了,我更没有资格出去了。” 徐望月所有童年的回忆都只在那一方小院子里,幸好有红玉相伴,两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子还能一同玩耍。 “后来红玉长大了,她偶尔可以出院子,便会给我带回一些糖葫芦,小零嘴,那便是我最快乐的事。” 徐望月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过去能让她笑的事太少。 母亲走后,除了红玉,便只有那人。 隔着那堵墙,她听他讲墙外的世界,做人的道理。 裴长意静静坐在那,听她说了一路,神色间没有半点不耐。 看着她时不时面露欣喜,总觉得心口那块石头越来越重。 外头下起了鹅毛大雪,马车里却越来越暖,连带裴长意周身的那股寒意也尽消去。 他将车上的帘子挂起,将自己的披风裹在徐望月身上,不让她受寒。 “如今你已离开那方小院,自可大大方方地看。天地之大,以后你想去何处,想看什么,都但凭你自己的心。” 徐望月手里捧着一杯热茶,身上那件披风让她浑身绷紧。 耳畔传来的话,让她心弦一震。 若不是理智拉着她,她几乎就要立时跪下,求裴长意帮那人重审案子,好让他们远走高飞。 可她理智尚存,微微颔首,并未接话。 待马车停稳,裴长意先下车,十分自然地伸手,想要接了徐望月下马车。 徐望月停顿了片刻,待她下马车时,身上已没有穿着裴长意的披风。 裴长意眼神从她身上掠过,又见披风一角安静躺在塌上,知道她想避嫌,并未多言,带着徐望月和裴钰往里走去。 他们三人上堂,见地上摆了两个妆匣,里面满满当当的金银首饰。 裴钰小声在他耳边说道,“那是齐姑娘搜出的齐夫人首饰,我们一并带回了。” 见了裴长意,齐夫人大哭起来,“青天大老爷啊,这嫁出门的小姑子这般欺辱嫂嫂,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您瞧瞧我这妆匣,所有东西都在里头了,到底有没有她那对金镶玉石榴灯笼耳环,一目了然!” 齐夫人底气十足,气得脸都红了,双目瞪得圆滚滚的。每每转头看向齐姑娘,眼中都能喷出火来。 她嫁入齐家之时,这位姑娘就已许给了将军府,自诩尊贵,一贯是对着她这个嫂嫂趾高气扬,从不把她放在眼里。 齐姑娘亦是不甘示弱,上前哭诉着,“这可是太后御赐之物,我只带着它回过一次娘家,如何会丢?” “将军府里的丫鬟婢女全都搜了一遍,量她们也没有胆子做这样的事情。” 少将军心疼新婚妻子,在一旁搭腔,“我将军府上下管教严厉,绝不可能出这样的事情。” 齐秀才一听这话,扶住了自家娘子,“少将军这话说得好没道理,你们将军府上下管教严厉,我们齐家就门风堪忧了吗?” “行了,全都闭嘴。在世子爷面前,如市井泼妇一般争吵,成何体统?” 裴钰厉声呵斥,转头看向裴长意。 清官难断家务事,此案十分简单,却又难断。 裴长意见他们冷静下来都闭上了嘴,冷声开口,“少将军夫人既然已经搜遍了你嫂嫂的妆匣,可有找到你要找的东西?” 齐姑娘皱了皱眉头,脸色一沉,“没有。” “但是世子爷,她定是把东西藏起来了。偷来的东西,她怎么敢直接放在自己的妆匣里?” 齐夫人冷笑了一声,“好啊,找到了你说我是贼,找不到你还要诬陷我!你如今就是吃定了我好欺负是吗?” “两位夫人息怒。”徐望月上前一步,先回头看了裴长意一眼,见他点头,才转头看向了齐夫人。 “可否让我瞧一瞧夫人的妆匣?” 齐夫人十分坦然,“这位姑娘请吧,我这妆匣子里干干净净,不是从娘家带来的,便是郎君给我买的。” “我们齐家虽小门小户,比不上别人将军府,但也不会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 徐望月淡淡一笑,走上前去一一细看。 片刻,她抬头望向齐姑娘,“少将军夫人,你可有仔细瞧过你嫂嫂的妆匣?” 齐姑娘点头,“都看过了,我没看出什么问题。” 她突然有些激动,“这位姑娘,你可是看出了什么?” 徐望月点头,“的确。我看出来,那对金镶玉石榴灯笼耳环应当不是齐夫人拿的。” 齐姑娘脸色一变就想发怒,可碍于徐望月是裴长意带来的人,只得忍下,“姑娘,可否详细解释?” 徐望月回头,走到裴长意面前,将那妆匣桌案上,“世子爷,典狱司里都是男人,所以不了解女子之物。” “我们女子所用配饰都有品阶,说得简单一点,就像宫中妃嫔分了等级,她们所用物件也要分等级。” “贵妃品阶所用之物,贵人一定不能用。” “我们都是民女,自然没有这么严苛的要求。可是人的品阶,从不在规矩,而是在人心之中。” “我是一个庶女,和嫡女虽只一字之差,确是天壤之别。我的吃穿用度虽比丫鬟高一些,却也绝不能越过长姐去。” 徐望月用自身举例,并未多想,只是想让裴长意能够理解。 她不知道平日里长姐是怎么说的,不敢妄言,已然是在说谎了。 论吃穿用度,莫说是五福嬷嬷和碧玉,她甚至不如紫玉。 徐望月却没有留意到堂上的裴长意眸中沉了又沉,握着玉竹笔的手不自觉地用力,骨节分明。 “齐夫人妆匣之中,并无十分贵重之物。可见夫人是个进退得宜,心态平和之人。” 徐望月回过头看向齐姑娘,“少将军夫人,那对金镶玉石榴灯笼耳环,既是太后御赐之物,一定是一眼便不凡的。” “像那样的饰物,齐夫人若是偷走,也断不会往耳朵上戴。” “背上偷窃御赐之物这样的罪名,难道只为了恶心小姑子吗?” 齐姑娘不言语,低下了头,小声嘟囔着,“可我那对耳环的确是不见了。” “少将军夫人放心,我已命人去黑市寻找这般贵重的物件,不论是丫鬟或是别的旁人,应当都不敢留在身边。” 裴长意淡淡开口,他白日里边已安排人去黑市寻找,如今差的,只是一些时日罢了。 终于把这对姑嫂的矛盾解决,徐望月看着裴钰把人都送出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微微侧头看向裴长意,试探着问道,“世子爷,我刚才没有多嘴吧?” 裴长意静静地站在堂下,面无表情地看着林梢上那弯下弦月,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方才徐望月在堂上所说的话,锋利地好像一块石片,擦着水面跳了好多下,重重沉入水底。 见裴长意并未生气,那自己也算是,帮上忙了? 徐望月按耐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世子爷,我还是第一次来典狱司,能不能到处看一看?” 第50章 偷看裴长意的卷宗,去寻找青梅竹马 自然是不行的。 典狱司是什么地方,怎么可能让一个外人随意走走看看。 她想要在此处走走看看,有何居心? 裴长意在脑子里想着,低头便对上一张娇俏可人的小脸,一双圆溜溜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自己,闪动着渴望。 她只是个很少出后宅的小姑娘,生性活泼,只要一出门对什么都好奇,对什么都新鲜罢了。 裴长意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自己的声音说道,“无妨,我带你走走。” 徐望月微微抬头,乌发雪肤,她肤色本就白皙,此刻在夜色衬托下,隐约散发着光亮。 一双如水杏的眸子似春水潋滟,看得人呼吸一窒。 裴长意微微侧头,挪开了目光,缓了缓气息,开口说道,“你跟着我,不要乱跑。” 徐望月一步一步跟在裴长意身后,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地记下方位和路线。 即使是深夜,典狱司里依然有不少穿着官服的大人走来走去,见了裴长意,都恭敬行礼问好。 也都不免好奇,往裴长意身后的女子多瞧上两眼。莫说是女子,裴长意从不会带生人来典狱司,实在让人好奇。 “走过这道仪门,前头便是巡捕衙。” 裴长意淡然往前走,偶尔回头对她讲解一二。 有些地方他会提上几句,有一些他绝口不提,连名字都不曾说起。 徐望月也不问,她知道定是自己不方便知道的地方。 每每到这样的地方,即便是快步走过,她也都暗暗记在心里。 “再往前,是后花园。”裴长意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徐望月。 见她嘴角掩不住的喜色,眉眼间都闪烁着光,他那句你想去吗,终究是没问。 “走吧,典狱司的梅树生得极好。” 其实徐望月对后花园没什么兴趣,她更想去大狱里瞧瞧。 可裴长意抬步,她也只能跟上。走了不过两步,她已是差点摔倒两次了。 典狱司里都是粗人,能把堂上打扫好就不错了,花园这边估计都没有人来。 地上的雪积得厚厚的,不像侯府里的雪不断有人扫,地上纵然积雪,也不至于这般厚。 徐望月走在这样的雪地里,三步便要摔上两步。 她正在头疼如何是好,眼前的男人回过头,对着她伸出了手臂。 他手心向下,不是要扶自己,而是让自己扶着他。 脚下的路实在难走,徐望月大大方方地伸出手,用力扶住了他的手臂。 “雪积得很厚,走在我的脚印上,会好走些。”裴长意下颌微微扬起,嗓音冷淡,不紧不慢得说着。 握住他手臂的那只手很小,掌心完全覆盖贴合在他的官服上,温热真实。 徐望月看起来活泼,可性子沉稳,扶着他的手始终停在同一个位置上,并未挪动。 若是她偶尔用力,裴长意便会放缓脚步等等她。 月色之下,他的影子被拉得极长。 之前徐望月的影子就在他身旁,两道影子看起来好像相伴在一起。 此刻她整个人隐藏在他身后,她的影子也全然包裹在裴长意的影子里。 裴长意的嘴角微微牵起,眸中是他自己看不到的光。 徐望月根本没工夫想这么多,幸亏扶着裴长意,这才不至于在雪地中摔倒。 她小心翼翼地踩着裴长意留下的脚印,感受到他为了配合自己,放慢了脚步,心中对他不免多了几分感激。 “世子爷,我终于找到你了。”裴钰冲了过来,神色十分紧张,“狱中出事了,有个犯人······” 他的话还未说完,突然留意到裴长意身后那小小的身影,戛然而止。 “二姑娘,您还在此处?”裴钰很是诧异。 典狱司是什么地方?世子爷竟带着二姑娘来逛花园? 他还记得世子爷刚在典狱司上任之时,二公子曾经说过,想来学习,被世子严厉声呵,好生斥责了一顿。 徐望月探出头来,并未多言。 裴钰没有把话再说下去,“世子爷,快随我过去看看吧。” 裴长意知道轻重,看了一眼身边的徐望月,“方才我给你指过,那间书房是我的,你可还记得?” 徐望月用力点了一下头,“世子爷放心,我认得的,我去那里等你们。” 听徐望月这样说,裴长意没有犹豫,和裴钰匆忙离去。 看着他们的背影,徐望月微微蹙起了眉头。 狱中出事了,有个犯人出事了。 她听得清清楚楚,心在一瞬间猛得揪紧,双手紧紧拽住了衣角,是什么犯人出事了,出了什么事? 她可恨自己没好好藏住身影,没让裴钰将话说完。 她记性很好,沿着路很快便找到了裴长意的书房。 在椅子上端坐了片刻,她的眼神并没有离开过桌案上的卷宗。 徐望月心中纠结,如此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那么多的卷宗里,总该有那人的书生案吧。 侯府里人来人往众多,可这里是典狱司,没人会跑来裴长意的书房。 徐望月怕冷,进来之时便把门关上了。 在裴长意和裴钰处理完狱中之事回来,这书房里都不会有旁人来。 徐望月想到这,一咬牙站起身来,指尖已触到了那本卷宗,拿开这一卷,再拿开下一卷,她已然看到下面的那一卷便是书生案…… 指尖触及,仿佛被烫到一般,徐望月收回了手。 眼下这样做,万一被裴长意看见,岂不是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到时候裴长意以为她居心不良,再不愿意听她解释,反倒对那人不好。 徐望月收回手,眼神却始终盯着那卷宗。 一杯茶的功夫过去了,徐望月等得焦心。 卷宗就在面前,她实在按捺不住,罢了,她先瞧一瞧。 她走上前直接拿出了那卷卷宗,细细地读了起来。 卷宗里对那人杀人的过程描述得不清不楚,可凶器目击证人却样样齐全。 杀人动机更是可笑,说他与那妓女,因爱生恨。 这绝不可能。 徐望月对他十分有信心,他绝不是那样的男子,绝不可能。 徐望月胸口被堵得闷闷的,刚想放下卷宗,就见到底下有几行小字。 她认得那是裴长意的字迹,又重新捧起卷宗仔细地看起来。 裴长意写着,那死去的女子是头牌姑娘,见她一面都需要不少银子。 而那书生家境清贫,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和那样的头牌姑娘因爱生恨。 徐望月悬着的心稍稍安了一些,她早知道裴长意是有本事查清这些事情的。 这就是一个极大的疑点。 既然裴长意做了批注,想来他已怀疑起这个案子。 以裴长意的性格,只要他对这案子起了疑心,纵然他往下深挖,遇到多少阻力,他都会有决心将这案子查清查明,绝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徐望月心口微微一松,太好了。 她高兴地太早,并没有发现身后的门早已打开,站着一道清冷修长的身影,已看了她许久。 他看着她,目光很淡,脸上似乎带着寒冰一般的冷漠,清冷开口,“你在看什么?” 第51章 裴长意凑近她,想要怎么奖励你? 栖梧院 徐瑶夜喜爱明艳而热烈的物件,房中布置也多以红金配色为主。 此刻,她身着一袭红色里衣,突然从暖榻上惊醒,满头是汗,身上的睡衣被汗浸透显出她略显丰满的身形。 一旁伺候的碧玉吓了一跳,赶忙上前递了杯茶,“姑娘,姑娘你怎么了?可是梦魇了?” 徐瑶夜接过碧玉递来的暖茶,一大口一大口地喝着,不住摇头。 她轻抚着胸口,让自己的情绪缓和下来,“我没事,二姑娘呢,她回来了吗?” “我方才忘了问,是裴钰带着二姑娘去的典狱司,还是世子爷也一同去了?” 碧玉微微一怔,这两个问题她竟是一个也答不上来,“姑娘您且喝茶休息一下,我遣人去问问。” 见碧玉转身,徐瑶夜伸出手,“算了,别去了。” 方才她确实做了一个噩梦,不知为何,她梦见了那短命书生来找她索命…… 她用手压住胸口,克制着不断跳动的心跳,让自己平静下来。 别说此刻那书生应当还没死,便是他死了又能如何。 活着的时候当人,是个废物。 死了以后当了鬼,也是一个没用的鬼。 徐瑶夜缓过神来,伸手轻轻推开了窗,靠在窗边上瞧着外头越来越大的雪。 雪势渐渐大了起来,风凛冽得像把冰刀,一下一下落在她脸上。 碧玉紧张,取了披风将徐瑶夜紧紧裹住,“姑娘小心身子,还是把窗关上吧,风太大了。” 徐瑶夜摇头,她此刻需要让自己清醒一下,“去查了吗?那山野丫头为什么会有这么贵的披风?” 碧玉点头,“查到了,那披风所用蜀锦,整个汴京城只有这一匹,一查便查到了。” “老板说,是一位公子买的。那公子虽然没有显露身份,可老板认得,马车是我们侯府的。” 徐瑶夜吹着冷风,头脑彻底清醒下了,浑身透着一股寒意。 她垂眸扫过一眼自己身上的披风,简直可笑。 全汴京城只有一匹? 如果她想要,还得和林翠儿去抢不成? “让五福嬷嬷去传话,明日请母亲来一趟。” 徐瑶夜攥着茶盏的手指用力,薄薄的唇抿出一丝冷笑。 长安大街上,一辆马车晃晃悠悠地行进着。 金纹木漆的圆桌旁,裴长意静静地坐着,眸色沉沉。 整个人看起来清冷疏离,仿佛云巅之上覆着皑皑白雪的山峰,让人难以接近。 圆桌另一边的徐望月局促不安,始终低垂着眼眸。 方才在裴长意的书房里,她被抓个正着,自知无法解释,只能将卷宗还给他。 “世子爷,我知道不能随便看卷宗,可我在此处待得有点久了,我有一点好奇,我……” 裴长意半阖着双眸,脑海中不断重复着徐望月当时说这句话时的神情,眼神,举止。 她在说谎。 她从不善说谎。 站在书房门口,不过片刻,裴长意心中已有了计较。 这短短时间她不可能看过很多本卷宗,她手里的那卷书生案被压在好几卷卷宗之下,她却特意翻出这一卷来看。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这一卷? 书生案,裴长意在心中反复念着这三个字…… 今夜他问她心中所属何人,她亦是这般吞吞吐吐遮掩的模样。 原来竟是这样的。 她心中的人是个书生,所以才会下意识翻开带着书生两字的卷宗。 裴长意眸色一沉,抬头望向徐望月的瞬间眼神冷了下来。 却没想到,徐望月竟还在撩着帘子偷偷看外头,好似根本不怕。 徐望月自然是怕的,可有些事怕也无用,不如先不想了。 好不容易马车到了长安大街,她自然要多看上两眼。 她听红玉说过,汴京城里最热闹的便是长安大街。 有一个卖糖葫芦的大爷做的糖葫芦,又大又甜。 小的时候,红玉只够钱买一只小小的,回来和她分着吃,一个人只能分着两颗。 徐望月想着想着,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嘴角,那股甜味好像还在唇边。 裴长意恰好将她神情一一纳入眼中,他微微蹙眉,挪开了视线,一连喝了三杯冷茶。 “外头是长安大街,你未曾来过吗?” 他放下了茶盏,见徐望月很用力地点了点头。 徐望月语气惋惜,“我从小就最想来长安大街,我想亲眼看看卖糖葫芦的大爷长什么样子,能把糖葫芦做的这么好吃。” “我还听红玉说过,有一个大娘专门做糖人,世子爷有没有见过糖人?” 徐望月说起长安大街的样子,越发兴奋起来,“糖人有白娘子有孙悟空……” “红玉说最可爱的是猪八戒,圆滚滚的肚子,红扑扑的大耳朵。” “其实她怎么可能最喜欢猪八戒呢?她一定是觉得那只最胖乎乎,能多吃两口糖。” 徐望月说着说着,突然叹了一口气,眉眼间的光似乎暗了下来。 她摇了摇头,“可惜了,现在是晚上,所有的铺子都不会开的。” “就算无人,也可以下去走走。”裴长意看着徐望月眼神中的失落,心头有一丝说不出来的感觉。 那块石头越压越沉,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她心中那人不知道是什么人,枉她一片痴心,他竟连带她走一次长安大街都不肯吗? 徐望月还未回答,就听裴长意厉声道,“裴钰,停车。” 在外头赶着马车的裴钰只觉莫名其妙,好端端的,马走得正欢呢,世子爷叫什么停车? 但他转念又一想,罢了,今日莫名其妙的事还少吗? 从典狱司回侯府,明明有一条大道可以直通。 世子爷非要在这几条最热闹的街上绕来绕去,亏的是深夜,若是白日里也太招摇了。 马车倏然停下,徐望月还没反应过来,裴长意已然下了车。 眼前突然出现一双手,裴长意似乎毫不顾忌,抱着她便下了马车。 徐望月脸颊通红,还没说什么,裴长意已松开了手,仿佛他什么都没做。 裴长意拂袖,淡定地往前走着,“这边是长安大街,隔壁的那一条是长宁大街。都想看看吗?” 他突然回头,微微俯身,那张过分精致的脸突然凑近到自己面前,徐望月呼吸一滞,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黑夜里的长安大街和白日里的不同,没有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汴京城民风淳朴,不少人会把铺子开在家门口,深夜也不曾关铺。 小摊子就那样摆着,上头摆满了大小物件,还摆了价码牌。 或许那些摊主也没想到,真会有人夜深了还来赶集的。 徐望月逛了几个摊子,越逛越高兴,连一些普通小茶盏她瞧着都特别新鲜可爱。 “喜欢吗?” 不知道是不是徐望月的错觉,她回过头,觉得裴长意此刻的语气似乎不似平日般的清冷。 她捧着那枚青底白瓷小茶盏点了点头,却还是恋恋不舍地放下了。 她才刚放下,就见一双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拿起了那枚小茶盏,放下了一锭银子。 “世子爷……” “你孙子兵法学得好,这算是奖励。” 什么意思? 徐望月抬起头,对上一双深邃的眸子,好似星光落入深海里,深深沉沉,让人看不清。 第52章 裴长意的烦恼:如何能取代她心中的那个人! 深夜的长安大街,不似白日那般车水马龙,铺子的门都关着。 巷子尽头有一个不起眼的小铺子,一个老婆子迷迷瞪瞪睁开了眼睛,轻轻推了推身旁的老爷子。 “老头子你听听,外头是不是有人在敲门?” 那敲门声很温柔,似乎还夹杂着男人的声音。 老爷子迷迷糊糊醒来,揉了揉眼睛,披上了外衣,“我出去看看。” 他打开门,见一个俊朗的官服少年站在门口,一见到他,便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对不住啊老爷子,这么晚了吵醒你,我家公子有事要麻烦你。” 那官服少年正是裴钰,三言两语说清了自己的来意,他又恭敬地奉上了一锭银子。 “我家公子说了,这么晚麻烦老爷子出摊,一定要把银子给足了。” 老爷子见了这锭银子,忙摆了摆手,“我老头子这身子骨还能有用,老头子也高兴,公子这锭银子给的太多了!” 老爷子在长安大街上做着小本买卖,虽生意不大,但也算是个名人。 来来往往的人都知道,长安大街上这几家糖葫芦摊子,就属他家的最好吃。 糖葫芦利薄,他明日便是出摊一天,也不一定能赚上这一锭银子。 裴钰笑着将银子塞进老爷子手里,“拜托您了,我家姑娘就要过来了。” 此刻半条街外,徐望月手里提了个小盒子,正是方才裴长意送她的青底白瓷小茶盏。 “世子爷谢谢你,等回了侯府,我让红玉把银子送来。” 徐望月此次出来着急,身上没带银子。 可她也绝不能白收裴长意的礼,回去还是要将银子还他的。 听到徐望月这样说,裴长意脸上的笑意一僵,神色立刻暗了几分。 想来她如此着急和自己划清界限,是为了她心中那书生吧。 徐望月并未察觉到裴长意的异样,她低下头打开盒子,不断摩挲着手中那对青底白瓷小茶盏。 她看了又看,爱不释手,又重新放回盒子里,小心翼翼地重新包装好。 待她抬起头来,瞧见裴长意阴沉的脸色,这才意识到自己一而再,再而三,拂了他的好意…… 蜀锦披风太贵重,她不收还有道理。 可这茶盏,原本并不算贵重之物。 她小心拎着盒子,“世子爷,这对茶盏是我选来送人的礼物,即是要送人,理应是自己给银子的。” 她可是在解释? 裴长意心口微微一松,罢了。 这一次,算她是有道理的。 总算跟着他读书这几日,也算是懂了许多道理。 裴长意微微颔首,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两人又往前走着。 远远的,他瞧见裴钰的身影,知道他已将事情办成。 裴长意微微侧头看向徐望月,“你方才说,在长安大街最想吃什么?” “冰糖葫芦。”徐望月脱口而出,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只是那冰糖葫芦,今日是吃不上了。这个时辰了,怎么会有人出来卖冰糖葫芦呢?” 她正在言语之间,却听到了冰糖葫芦的叫卖声。 一时间,徐望月顿住,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老爷子的声音中气十足,远远的,徐望月便听见了。 “冰糖葫芦!那个大爷在卖冰糖葫芦!”徐望月有些欣喜,伸手抓住了裴长意的衣角。 不过一瞬,她意识到不对劲,立刻松了手,规矩地站在一旁,低眉顺眼,嘴角却是压不住地上扬。 她压抑着心头的喜悦,平静说道,“竟这么巧,真有人在卖冰糖葫芦。” 裴长意伸手,“老爷子,请这边来。” 老爷子拎着他的冰糖葫芦串子,晃晃悠悠到了他们面前,“这位姑娘可是要来一串糖葫芦?” 徐望月用力点了点头,有些疑惑的开口,“可是老爷子你怎么会这么晚出来摆摊?” 老头子笑了起来,用方才官服小哥教他的话回答道,“我年纪大了,晚上总睡不着,家里老婆子嫌我烦,便让我出来晃晃。” 徐望月不疑有他,笑着从袖中摸出两枚铜钱。 正要递给老爷子,她想了想,又摸了两枚出来,“世子爷可要一串尝尝?” 裴长意没想到,竟会有人问他要不要尝尝糖葫芦。 从前在侯府,母亲对他管教甚严,平日里用膳极为严苛。 多一口饭都吃不得,更别提是吃这种甜食。 后来林家收养了他,对他倒没有这般严厉。 可林家家境不好,吃饱饭已是很好,更别提是吃这样的东西。 见裴长意犹豫,徐望月转头将四枚铜钱都塞进老爷子手中,“麻烦你,我们要两串糖葫芦。” 但裴长意回过神来,低下头,一时怔住了。 月色之下,徐望月本就白皙娇嫩的脸上泛着一层柔柔的光晕,她的手举得高高的,红彤彤的糖葫芦映着她白皙的脸颊。 人比糖看起来更好吃。 见他还是没接,徐望月的手又往前探了探,已然快要凑到他的嘴边,“尝尝吧,真的很好吃。” “好。”裴长意低下头,就着她的手,直接咬下了半颗。 徐望月飞快地将糖葫芦塞进裴长意手中,怪她把糖葫芦举得太高了…… 她低下头,不舍得咬,轻轻地舔了一口,好甜。 裴长意攥着手中那串糖葫芦,低头见徐望月视若珍宝的模样,紧抿的薄唇溢出淡淡的笑意。 “这是我第一次在外头吃糖葫芦。”徐望月轻声说着。 虽然此刻长安大街上充斥着寒意,可他们走着走着,身子也暖了。 最重要的是,天高海阔,原来是这般滋味。 她从小被困在一方院子里,眼下又被困在侯府里。 隔着那堵高高的院墙,她根本看不见这样的天。 今日便是她走出的第一步,非但去了典狱司,还走在长安大街上,吃上了一口糖葫芦。 待来日,她和那人携手走在此处,定是另一番光景。 裴长意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垂眸,一双明亮的眸子波澜不惊地看着她。 他没想到,来一趟长安大街,吃一次冰糖葫芦,便会让徐望月这般惊喜。 原来那人连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到?他竟是连徐望月这般笑容都没见过吗? 将徐望月的反应尽收眼底,裴长意的眸光微敛,在凉薄的夜色中,声音温和了许多。 “方才你在堂上所说,女子所用首饰皆有品阶,那布料呢?” 她说得每一个字,他都听在耳中。 也是看着她口若悬河的一瞬间,裴长意突然闪过一丝念头。 或许她不接受,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因为不可以。 徐望月微微一怔,没想到裴长意会突然提起布料。 她心里明白,他定是又想到了那件红色蜀锦披风。 不知他此刻问来,可是要兴师问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