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嫁权宦》 第1章 捡尸 溯风冷冽，寒意刺骨。 “夫人，前面就是乱葬岗了。” 宋多银从半梦半醒间清醒过来，哆嗦着手撩开车帘。 冷风猛地灌了进来，她感觉身体从里到外都是冷的。 耳边车夫的声音有些飘忽：“夫人，小的只能送你到这里了，阉贼裴狗生前造下无数杀孽，又被五马分尸而死，定然戾气冲天，怨魂不散，夫人，您，您多保重！” “有劳。”宋多银嗓音嘶哑，有些虚弱地点点头，接着转过头看向车夫。 她惨白到没有丝毫血色的脸，干裂到破皮的嘴，瘦到几乎脱相的模样，直接将车夫吓到了。 车夫驾着马车，几乎落荒而逃！ 天上不知何时下起雪来。 鹅毛般的大雪扑簌簌落下，片刻间，整个天地便像是铺了一层白沙。 家早就没了，爹爹娘亲，还有幼弟，已经作古多年。 宋多银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她唯一想见的人，竟是这个臭名昭着、十恶不赦的大阉贼！ 明明，此前他们之间的交集，少到可怜。 承平二年，也就是现下，新帝即位的第二个年头。 裴珏这个此前声名赫赫的九千岁，被车裂而死。 宋多银很快来到裴珏的抛尸之地。 他的头颅、四肢、躯干像是垃圾般七零八落，散落在这乱坟堆中，任由野狗啃噬，秃鹫撕咬。 幸而天寒地冻，饥饿的野兽们还未曾来得及出没。 宋多银定定地望着眼前恐怖的景象，枯槁的面上无悲无喜。 好一会儿，她才有些艰难地褪下最外面的大氅，俯下身开始捡尸块。 裴珏的头颅倒还完整，那双从前寒光凛凛的眸子此刻紧紧地闭合着，面颊青白一片…… 宋多银捡起他的头，轻轻为他抠去嘴角已经冻硬的血条，语气幽幽道：“你看你，从前还笑话我白长了一双眼，自己又如何呢？” “依我看，你我半斤八两吧！” 你为新后，颠覆了天下，可她却送你一个死无全尸。 我为徐笙，付出了一切，到头来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替你收尸？许是因为同病相怜？不，你大约早忘了！” 宋多银说到这里，哀哀笑道，“裴珏，你幼时，曾救过我一命，便为了这个，我也不相信你会是他们口中十恶不赦的大坏蛋！” “如今我也要死了，原来濒死的感觉是这样的啊！” 她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一边将裴珏的头颅、四肢和躯干都装在一起，然后拖着大氅往前方的山林走去。 冻硬了的尸块十分沉重，加上冰天雪地，她行得很是艰难。 可是不知怎的，在这一刻，她却仿佛拥有了无穷的力量。 这力量敦促着她，让她不断地向前，向前…… 终于，她视线的前方，出现了一个隐秘的山洞。 “裴珏，你知道吗？我从前胆子很小，很小，小到连只蚂蚁都不敢踩死，小到天黑了就不敢一个人出门……可是如今我要死了，却似乎生出了莫大的勇气！” “咳咳咳咳！” 冷风呛得她咳嗽了几声，略顿了顿，她才继续幽幽道，“你若泉下有知，应当为我这凭空生出的胆量感到庆幸，若然，就没人为你收尸了！” 说话间，她拖着裴珏的尸块矮下身，蜷缩进了洞里。 山洞很小，大约只能容纳两个人。 宋多银旁边放着裴珏的尸块，面容枯槁，表情平静，仿佛即将来临的不是死亡，而是解脱。 四野茫茫，雪下的越来越大，很快，这四方天地便被大雪掩埋…… 第2章 石女 建兴十九年，燕京，镇国公府。 “徐家这位二少夫人当真是个石女？” “无风不起浪，多半是了，否则她嫁进徐家足有三年了，三年无所出……” 宋多银领着下人堪堪穿过抄手游廊，就听到拐角处有人议论自己。 “想不到这镇国公府竟连风水都偏心，世子爷和世子妃成亲五载连得三子，徐二爷却迄今膝下空虚，一母同胞的兄弟，差距未免也太大了！” “都是这石女闹得……不过我恍惚听闻世子爷要把今儿个满月的哥儿过继给胞弟，也不知真假？要我说——” “咳咳~”宋多银身边的画琴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咳嗽出声。 原本旁若无人议论的二人瞬间止住了话头！ 她们慌里慌张对视一眼，就急匆匆往外走来。 不想两人才走了两步，迎头就撞上了方才议论的正主。 二人是今日来参加满月宴的客人，此刻尴尬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宋，二少夫人，我们——” 宋多银神情倒还算平静。 不久前她已经震惊过了。 比起重生这件事，两个妇人的闲言碎语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前些日子，她一直在操持瑜哥儿的满月宴。 今天是正日子，她安排妥当后实在扛不住，就回去歇了会儿。 不想一觉醒来，她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十年前嫁给镇国公嫡次子徐笙的第三年。 苍天垂怜！ 宋多银辗转反侧了许久，直到婆母何氏差人来请，才勉强压下心底翻涌沸腾的情绪。 从芷兰院到这里，足以令她想清楚一切，平复心情。 宋多银没有同面前二人分辨的意思，只扭头平静地吩咐道：“去，送两位夫人出府！” “是。” 等下人带着明显有些惴惴不安的二人离开，画琴气恨道：“长舌妇，也不怕烂了舌头！姑娘你听听她们是怎么编排你的？石女？奴婢看她们才是石女，全家都是石女！” “画琴！”宋多银淡淡看了她一眼，“慎言。” 石女，顾名思义就是成了亲却不会生孩子的女子，用来形容她，不知情的人确实会觉得十分形象。 宋多银想到这里，明艳无双的面容上不由浮现出一抹自嘲。 ＂姑娘！＂画琴瞬间红了眼。 宋多银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安抚道：“走吧，夫人还等着我们呢。” 她知道画琴在为她鸣不平，可是有什么用呢？ 嫁入镇国公府，成为徐笙的妻子，没孩子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毕竟又有谁能想到，成亲三年，她到现在还是处子之身。 主仆二人各自想着心事，没多久就到了正院。 镇国公夫妇、大房世子夫妇并她的便宜丈夫徐笙都在。 见她来了，婆母何氏开门见山地问道：“老二媳妇儿，过继的事你想的怎么样了？” 宋多银抬眸轻轻望向她。 有一瞬间，她好似看到了上辈子后来的何氏。 她叉着腰指着自己的鼻子破口大骂，活像乡下目不识丁的骂街泼妇，浑不见半分翰林世家贵女的涵养。 【宋多银，你个穷酸破落户，不会下蛋的母鸡，要不是老二心软，你以为你还能做我徐家妇？】 彼时何锦绣就在她的身旁。 姑侄二人一模一样的丹凤眼，冷冽地极尽鄙薄地望着她。 想到何锦绣，宋多银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看向世子徐筑身边的女子。 刚出月子的妇人，身材还未完全恢复，稍显丰腴，可那清纯如白莲花般楚楚可怜的姿态，却依旧摆的足足的。 呵…… 宋多银没忍住在心底冷笑，接着，她的视线落在了作壁上观的徐笙身上。 徐—笙。 一瞬间，宋多银几乎要将牙齿咬碎吞进肚子里。 窒息的痛，铺天盖地。 第3章 纳妾 徐笙身材高大，相貌清俊，同上辈子相比，只少了唇上的短须。 今日瑜哥儿的满月宴，他多喝了几杯，似乎有些醉了，脸颊泛红，眼神迷离。 此刻，他正半闭着眼睛坐在徐筑夫妇对面的黄花梨木椅子上，不知在想着什么。 察觉到宋多银的视线，他抬起头，淡淡瞥她一眼。 宋多银回望向他，皮笑肉不笑地问：“二爷的意思呢？” 徐笙见状，不自觉拧了拧眉头。 莫名的，他觉得今日的宋氏有些不一样了。 他想了想，没忍住扭过头看了一眼大嫂何锦绣。 在对上那盈盈秋波的一瞬间，他的心颤了颤。 紧接着，他开口道：“都听爹和娘的，大哥和阿锦的孩子，同我自个儿孩子也没什么区别，就怕大哥他们不舍得，到底——” “不是老二！” 徐笙的话还没说完，世子徐筑忍不住了，“我倒是不介意把三郎过继给你们，可是你和弟妹都还年轻，日后未必就没有子嗣？哪里就需要过继了？” 大魏自中兴武帝起，便由镇国公徐家镇守北疆。 每一代的镇国公都是守疆戍边的大英雄，护佑百姓，保卫大魏和平稳定。 镇国公府是老牌勋贵，爵位世袭罔替。 初代镇国公徐锦江，是当初陪武帝打天下的那一拨人，传至如今已是第六代了。 现如今的镇国公徐璧，字盛华，是徐筑和徐笙的父亲。 前年冬天，徐盛华从马上摔下来断了腿，便请了圣恩回京荣养。 作为他的嫡长子，下一代镇国公徐筑，于去岁奉命代父戍边。 今日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也是因为请了上命赶回来参加幼子的满月宴。 是以，他对家中的事情并不熟悉，尤其是对二弟年纪轻轻不自己生孩子却要过继自己的儿子这事儿，他尤其感到不解。 “大哥，我——” 徐笙刚刚开口，话还没说完，就被何氏接过话头道，“老大，这不是老二家的过门三年还没动静吗？听人说上面有一个孩子的话会更容易招来孩子，左右瑜哥儿还在府里，你和锦绣上面也有瑾哥儿、琅哥儿了，就把瑜哥儿过继给你弟弟吧！” 徐筑闻言看向妻子：“表妹你的意思呢？” 何锦绣柔柔一笑，目光缱绻地看了一眼奶娘怀里已经睡熟的奶团子，颔首道：“表哥，二表哥不是别人，把瑜哥儿过继给他，我自然没什么意见，就是弟妹——” 她说着转头看向宋多银，满脸认真地问她：“弟妹，你会好好待我们瑜哥儿吧？” 宋多银同她纯洁无辜的眼神对上。 她轻笑一声道：“大嫂说哪里的话？瑜哥儿有大哥大嫂你们这样的爹娘，自然错不了！” 何锦绣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话，凤眸微闪。 她扭过头看向徐笙，状似玩笑道：“二表哥，看来弟妹还是想自己生呢，也是，倒是娘想岔了，哪里就到了招子的境地呢？” 徐笙的眼底隐隐浮现出一抹宠溺之色。 然而在扭头看向宋多银的瞬间，他眼里的温度瞬间下降了几分。 “宋氏，大哥和阿锦愿意把瑜哥儿过继出来，你别不识好歹！” 宋多银差点没气笑出声。 好半晌，她看向众人，说出了一个让在场众人都十分惊讶的提议。 “爹娘，大哥大嫂，过继的事情要不再缓缓？我不能生，旁的女子未必就不能生啊？二爷还年轻，不如抬几房妾试试？” 第4章 请离 何氏有一瞬间觉得十分荒唐！ 老二家的竟然主动提及要给丈夫纳妾！ 这简直就是在打宋家老祖宗的脸！ 虽然她一直瞧不上如今已是破落户、满身铜臭味的宋家。 可宋家的祖上却是和镇国公府一般，都是陪武帝打天下的功勋。 甚至于初代镇国公只是沾了潜邸旧人的光，奉诏镇守北疆，才得以封爵。 而宋家的老祖宗宋首辅，在武帝一朝那可是大放光彩！ 传闻当初武帝有意同宋首辅结为异姓兄弟，封其为异姓王呢。 但不知为何，宋首辅拒绝了。 迄今为止，民间仍旧有宋首辅的许多传说，就连如今推行的许多政令，都是出自当初的宋首辅。 而宋首辅这一脉传承至今，一直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宋氏子年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同样的，宋氏女外嫁，无论嫁到谁家，对方也须得遵循这一条规矩。 据闻宋首辅爱妻如命，一生只有他夫人一个女人。 这条不成文的规矩，便是他的余威恩泽后辈。 可眼下宋氏是在做什么？ 她疯了吗？ “老二媳妇儿？”何氏终是没忍住开口，“你确定？” 在场的众人也惊呆了，尤其是何锦绣，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徐笙更是满脸不敢置信！可旋即涌上心头的，便是史无前例的难堪。 虽然男子三妻四妾是常态，可宋氏女，宋氏女都是妒妇，尤其是宋氏爱他成痴，如今竟然主动提及要给他纳妾！ 她不是心悦他吗？ “宋氏，你倒是贤惠的很，看来从前是爷错怪你了！”徐笙克制不住地咬牙，目光沉冷，语气亦变得阴阳怪气。 宋多银平静地回望他一眼，嘴里的话却是对镇国公夫妇和他一起说的：“父亲、母亲，二爷，你们不用惊讶，我虽是宋氏女，却非不识大体之辈！” 说着，她后退两步，朝着上首的镇国公夫妇躬身下拜，请罪道：“儿媳入徐家门三年无子，已犯七出之条，自知不配为徐家妇，今日便自请下堂，还请二老恩准予儿媳放妻书？” “啪！” 徐笙闻言再忍不住，拍着桌子蹭得一下站起了身，手指如雨点般指向宋多银道，“宋氏，你今日莫不是昏了头？说什么胡话呢？” 先是要给他纳妾，如今又说出“自请下堂”的话！ 这还是那个对他千依百顺任劳任怨的宋氏吗？ 徐笙怒火中烧，双目赤红，一副恨不得要撕了宋多银的样子。 因为太过愤怒和不敢置信，他没有注意到一旁何锦绣脸上一闪而逝的受伤表情…… 何氏亦满脸复杂的望着下方的宋多银。 她张了张嘴，待要说些什么，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 还是一旁从始至终透明人一般的镇国公徐盛华看不下去了。 只见他直接从座位上起身，走到宋多银身边，虚扶着让她起身道：“多银，起来说话，这家里还轮不到其他人做主！你嫁进徐家三年，你母亲、大嫂不通庶务，是你将镇国公府打理的井井有条，令阖府上下无不信服，这些爹都看在眼里！你和老二还年轻，我和你母亲也已经有了三个孙子，并不急着抱孙子，这样的话日后不必再提！” 宋多银闻言，站直身体抬起头，看向面前活生生的老镇国公。 上一世，这位国公爷在她嫁入徐家的第五个年头便殁了。 多年以后她回想起来，才发现这位看起来凡事都不操心的镇国公，竟是这府里难得对她心怀善意之人。 “父亲，儿媳——”想到这里，宋多银面上的神色缓和了几分。 只是她正欲继续分辨，外面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侯爷、世子爷、二爷，宫里出事了！” 下一刻，有下人破门而入，带来一个令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万分的消息。 “襄阳王反了！上谕景王殿下带兵镇压，裴阉监军！” “还，还让世子爷最晚明早便赴北疆戍边，以防鞑金趁机南下作乱！” 第5章 裴阉 镇国公父子闻言大惊，不约而同对视一眼，俱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 世子徐筑最先平复下来。 他看向回事的下人，沉声问道：“皇上派景王殿下率军平乱，你说谁是监军？” “回世子，说是裴，裴阉！” 闻言，宋多银眼睛闪了闪，眼底隐隐划过一丝波澜。 今上喜好老君之术，重用方士，宠信宦官，懒政怠政已有多年。 下人口中的裴阉，便是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曹铎手下四大秉笔太监之一的裴珏，讨逆这样的大事，皇上竟然派了一个阉人监军！ 徐笙于去岁乡试中高中解元，为在会试中取得一个好名次，他今年春闱并未下场，只待三年后一鸣惊人！ 然他虽是举人身份，却自觉已是大魏臣工，平日里最厌恶这些乱国的奸佞。 尤其是以曹铎为首的几大权阉。 闻言，他冷笑一声，痛斥道：“老靖武侯若泉下有知，怕是会气的从棺材里爬出来……裴家满门忠烈，几世英明，再想不到会出裴珏这样一个自轻自贱的恶心玩意儿！” 他这样说自然是有一番道理的。 赖因这裴珏在入宫前，也是如他一般的世家子。 裴珏出身靖武侯裴家，是现任裴侯的外室子，十三年前被老裴侯带回裴府，时年只有七岁。 按裴家序齿，他是现任裴侯的庶长子。 听闻他幼时在外面过得很不好，回到裴家后可谓一步登天。 可是他却不懂得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生活，入裴府后三天两头不消停。 老裴侯在世时还好，等他十二岁时老裴侯殁了，他的豺狼面目就彻底暴露出来。 为了继承靖武侯的爵位和家业，他丧心病狂残害兄弟，若非当时年纪小手段有限，怕是裴家这一代如今已然没了男丁。 当时裴家的事闹得满城风雨。 直到一则足以震惊燕京上下的奇闻传遍街头巷尾，裴珏随后入宫做了阉奴，这事儿才告一段落。 原来老裴侯带回来的这位庶长孙，竟然是个天阉！ ＂行了，景王殿下有勇有谋，有他在，裴珏一个阉奴能翻出什么花来？倒是皇上命你大哥即日赴北疆就任，他才刚回来就又要走了，为娘心里舍不得啊！＂ 何氏并不关心自家以外任何旁人的事儿，只一心舍不得长子。 说到这里，她看向徐筑问道：“老大，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皇上有命，儿子打算明日一早就动身！” 何氏登时就红了眼。 一旁的何锦绣看了二人一眼，却是忽然转过头看向徐笙：“二表哥，大表哥明日就要赴北疆了，那这过继一事？” 徐笙微微一愣，接着反应过来道：“大哥，我就问你愿不愿意把瑜哥儿过继给我？你若愿意，瑜哥儿日后就是我们二房的嫡长子！” 说这话时，他已然完全忘记了立在一旁的宋多银。 宋多银眼帘半垂，神情淡漠，不置可否。 徐筑倒是没想到他这个时候还想着过继的事儿。 妻子都自请下堂了，当务之急，难道不是该先解决这事儿吗？ 不过他是个粗人，也不耐烦管弟弟房里的事儿，因此只愣了一瞬便颔首道：“我没意见，我还有瑾哥儿、琅哥儿两个儿子，只要你们没问题，我都可以。” 说完，他扭头同父母、妻子点点头，就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老大媳妇儿，你男人明儿就要动身去北疆了，你还不赶紧去帮着归置下行囊？” 何氏皱着眉头看向一旁兀自发愣的何锦绣，声音不由沉了沉。 何锦绣猛然惊醒，匆匆看徐笙一眼，便追着丈夫离开了厅堂。 镇国公夫妇二人也跟着随后离开。 一时间，诺大的厅堂里就只剩下了徐笙和宋多银二人。 第6章 白月光 堂屋里静悄悄的。 宋多银神色从容地走到自己的位置坐定，然后抬起头，淡淡看向徐笙。 今日宴客，她戴的头面还没有卸掉，近二十件头饰压得她脑袋隐隐作痛，脑袋正中央插着的金嵌宝祥云菊花挑心，更将她一张芙蓉面衬得华美而不可直视。 只是此刻这张好看的脸上却是没什么情绪，直叫徐笙莫名有些心虚。 “宋氏，瑜哥儿过继的事儿就这么定了，日后他会尊你为嫡母，你方才在爹娘面前口不择言，爷可以当作没听到！” “二爷，恕我不能答应！” “你懂事便——，什么？你不答应？” 徐笙满以为自己已经大度递了梯子，宋氏该感激涕零顺坡下驴，可谁曾想她竟这般不识好歹！ “对。” 宋多银表情淡漠，“徐二爷，我嫁与你三年无所出是因为什么，你合该心知肚明！就别叫我把话说的太难听了吧！” 徐笙闻言，神色有片刻的僵硬，接着嘴硬道：“你，你什么意思？你是在怪我？刚成亲的时候爷不是同你解释过？那时候祖母刚刚过世，我要为她老人家守孝，还有接下里的两年，我一直在读书准备科考……不是都说了，这些日子便择个良辰吉日圆房吗？” 宋多银眼睛盯着他清俊的面容，有一瞬间，她的心底克制不住生出一股戾气来。 “是吗？”她冷笑道，“那徐二爷，若将来我生下儿子，那这二房的家业是给瑜哥儿还是给我儿子？” 徐笙吸了口气，梗着脖子道：“宋氏，枉你也是出身名门，怎的眼皮子这么浅？家里爵位虽是大哥一家的，但爹娘大哥自然也不会亏待了我这个做兄弟的，我的儿子，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他！” “可是你方才答应了大哥大嫂，瑜哥儿日后可是二房的嫡长子呢！” 大魏是嫡长子继承制，瑜哥儿一旦过继到二房，那将来这一房的家业，大头自然都是他的。 当然，宋多银只是说说而已。 因为如果循着上辈子的轨迹走，她和徐笙是不会有孩子的！ 何锦绣不会允许她生儿子威胁到瑜哥儿的地位，徐笙也不会可怜她。 幸好，她这辈子也不稀罕了！ “宋氏，还都是些没影的事儿，你能不能别这么小肚鸡肠？你今日到底是怎么了？爷怎么觉得你像是变了个人？” “随便你。” 宋多银聊不下去了，她站起身就往外走去，边走边头也不回道，“徐二爷，我方才在老爷、夫人面前说的话，句句属实，你这两日便将放妻书准备好，否则我宋家如今虽然没落了，可我爹娘、兄弟还是疼我的，你也不想将我们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惹人笑话吧？” “宋氏！” 徐笙忍不住了，上前两步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你到底怎么了？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你今日是听到了什么闲话吗？还是你当真要同爷一别两宽？” 宋多银顿住脚回头，目光自上而下落在了他攥着自己手腕的手上。 “放—开！”她伸手，将徐笙的手指一根一根掰下。 “你说？到底是那个不长眼的在你跟前乱说话了？” “没有人乱说话！” 徐笙恼怒道：“那是为了什么？你是在怪爷冷落了你吗？宋氏，妒忌同为七出之条！” 面前的女子相貌明艳夺目，身材亦妩媚动人。 徐笙很清楚的知道，自己这位便宜妻子乃是燕京双姝之一，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更难得的是，她自入门后便待他一心一意，从无怨言。 徐笙享受惯了她的温柔小意，乍然被如此对待，气恼不已，只觉得里子面子都丢光了。 宋多银却终是没忍住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她转身毫不留恋的离开了。 徐笙望着她决绝的背影，脑海里浮现出方才她最后看自己的那一眼。 轻蔑、鄙夷、漠然…… 好似他是什么脏东西垃圾一般，多看一眼都污了眼。 他顿时更觉心梗。 第7章 去意 回芷兰院这一路上，画琴几次欲言又止。 宋多银看在眼里，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等到了院中，同画琴一起陪嫁过来的另外三个大丫鬟书棋、春秋、冬夏齐齐迎了上来。 屋内。 春秋用清水绞了帕子，细细地为她擦着手。 冬夏手脚麻利卸着钗环头面，望着自家主子额角被头饰压得隐隐浮现的红印，她满脸心疼地问：“今儿个忙了一整日，少夫人累坏了吧？是直接歇了还是要沐浴？” “沐浴吧，洗了再歇。” 宋多银凭她们服侍着步入内次间。 几个陪嫁丫头很贴心，热水已经备好了。 浴桶里水汽氤氲，宋多银褪去衣衫踏入。 不大一会儿，她便觉浑身通泰，就随口问了句：“回事的管事们呢？” 书棋最是稳重，闻言轻声上前道：“都在花厅里候着呢！” 水汽蒸腾，宋多银淡淡抬眸，“今日天色已晚，让他们先回去吧，等明儿个我把钥匙和对牌交回正院，日后便让他们直接去那边吧。” 管家的差事，说出去体面，可内里的苦楚，这些年她受够了！ 如今重来一世，她既打定主意要离开徐家，又何必再担那斤斤计较满身铜臭味的名声？ 宋多银的话音刚落，几个丫头便大惊失色，尤其是画琴。 她满脸惊讶担心：“姑娘，你，你是当真要同姑爷分开吗？老爷夫人和少爷是不会同意的，你为什么，你——” 她口中的老爷夫人少爷，指的是宋多银的父母兄弟。 宋多银打断她，表情坚决：“好了，别说了。” 言毕，她转头看向一旁的春秋道：“春秋，你去我小书房研些墨，备好纸笔，稍后我会修书一封给家里！” “是。” 春秋走后，冬夏满脸担忧地望着宋多银道：“少夫——姑娘，你当真要和离吗？为什么啊？姑爷近来态度已经软化了许多，您，一直以来您不是都——” “好丫头，别问了，我这里暂时只留书棋伺候就好，正好现下还不算晚，你同画琴去趟库房，清点一下我的嫁妆，记得带上嫁妆单子！” 画琴和冬夏闻言不由面面相觑。 还是冬夏率先反应过来，拉着画琴就去清点嫁妆了。 等房间里只剩下自己和稳重安静的书棋，宋多银才在心底松了口气，接着轻轻闭上了眼。 短短一日，她像是打了一场仗。 累。 身体疲惫，心更累。 “姑娘可是拿定注意了？” 好一会儿，书棋的声音忽然响起，“拿定注意了也好，原本当初夫人的意思就是亲上加亲，两位表少爷又知根知底，凭姑娘这般天姿国色，无论嫁了哪个都会过得顺顺当当！偏生老爷、少爷和姑娘都说，这亲上加亲可能有碍子嗣，哪里就有这样的说法了呢？奴婢知道的表亲结亲多了去了。” 宋多银忍不住睁开眼，有些好笑地看她一眼：“都说你是个稳重的，咋今儿就没把你的嘴缝上呢？都多久的事儿了你还说？再说了，我比两位表弟大两岁呢，不合适！” “姑娘！”书棋颇为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待要继续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外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下一刻，春秋有些慌乱的声音响了起来：“少夫人，二爷来了！” 第8章 激将 宋多银轻轻拧了拧眉头，接着朝书棋使了个眼色。 书棋会意，掀帘子就出了内次间，打算拦一拦徐笙。 徐笙已经走到里屋和外屋之间的门口，书棋推开门时正好迎面撞上他。 “二爷，少夫人在沐浴，请二爷稍待片刻！” 徐笙身上还带着酒气，闻言，他先是淡淡瞥一眼她，然后一把推开她入了内室：“滚开，没规矩的东西！” 书棋不提防他直接动手，被推的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再抬起头时，发现他已经径直往内次间的方向而去。 “姑娘！”她连忙大喊一声。 而前方原本已经入了内室的徐笙，却在听到这两个字后，瞬间顿住脚回头，又大步朝着她的方向走来。 隔着晃动的珠帘，徐笙目光森冷地望着书棋，寒声道：“姑娘？贱婢你在叫谁？” 在他镇国公府徐二爷的房里，对着女主人不叫少夫人叫“姑娘”？ 好大的胆子！ 一瞬间，书棋觉得自己好似被毒蛇盯上了。 毒蛇吐着蛇信子，弃掉原本正在捕捉的猎物，转而一步一步朝着她的方向走来。 她的身体微不可查的颤了颤。 “二，二爷？”书棋下意识后退，目光怯怯地看向他身侧正缓缓抡起的胳膊。 正在这时—— “二爷好大的威风！” 徐笙身后，宋多银平静淡漠的声音倏然响起，“不过是丫鬟一时情急说错了话，二爷一向大度，怎的现下倒计较起来了？” 听到她的声音，徐笙原本扬起的手落了下来。 他转过身盯着宋多银，视线冰冷而无机制：“宋氏，这就是你宋家的规矩？” 宋多银一边摆摆手示意书棋退下，一边撩起眼皮回望向他：“我宋家的规矩自然比不上镇国公府，不过我家如今虽然落魄了，但我爹娘从小到大都教我，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诚实，丫头们耳濡目染，个个都是老实巴交的性子，眼里看到什么就说什么，自然比不得府上丫头们伶俐！” 徐笙听出来了。 这是宋氏在嘲讽他。 过门三年他不肯同她圆房，从这点来说，她确实还是个姑娘。 “宋氏，你就这般想让爷碰你？” 不知羞耻！ 她从前不是这样的。 宋多银气笑出声，眼睛继续望向他，只觉荒谬滑稽：“徐二爷想多了，我没有——” “那爷今晚就成全你！” 徐笙直接打断她，上前两步揪住她的丝薄亵衣就往下扯，“从前倒是爷看错了你，以为你是个端庄淑女，呵……想不到堂堂宋氏女，骨子里也是个放荡下贱——啪！” 宋多银没忍住，反手给了他一巴掌：“徐笙，不许你这么说我宋家！” 徐笙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懵了，怔忪了一瞬。 宋多银趁机扯着寝衣同他拉开距离，指着门口的方向喊道：“出去！你给我出去！” 徐笙反应过来，清俊的面容上满是气急败坏，眼底几欲喷出火来：“宋氏，你敢打我？” 宋多银此时也有些后怕。 徐笙虽然是个读书人，但出身勋贵世家，一身功夫虽然比不上其兄徐筑，却也不俗。 若真惹恼了他，她是完全没有反抗能力的。 “我，我，是你先攀扯宋氏，我才，何况堂堂镇国公府的二爷，难道你是要强逼我就范吗？” 徐笙眼睛盯着面前的宋氏。 刚刚沐浴过的她，长发披散，身上只穿着一件绯色缂丝寝衣，裸露出来的肌肤如冰似玉赛雪欺霜，加上那一张艳色夺人的脸，直教人心火翻涌。 说不清方才是因为生气愤怒，还是单纯的被美色所惑…… ＂爷？逼你就范？＂他冷笑一声，“不是你熬不住，想让爷碰你吗？” 宋多银讥笑出声：“徐二爷，你想岔了，我不想，一点都不想！除非你想霸王硬上弓？” “呵……” 徐笙被激得连连冷笑，上下打量她一眼，鄙夷道，“宋氏，别太看的起你自己！” 言罢，他转身拂袖而去！ 第9章 今生 徐笙离开后，书棋和春秋慌慌张张跑进来。 “姑娘，你没事吧？姑爷他有没有对你——” “我没事。” 宋多银紧了紧衣服打断她们，神情已经恢复平静，“你们不用担心，这两日便警醒些，开始收拾东西吧。” 春秋满脸担忧道：“姑娘当真要离开镇国公府吗？那之后我们是回院使府？” 宋多银的父亲宋海生，年近不惑，是如今太医院院使，一身医术出神入化，颇有太祖柳氏夫人的遗风。 宋多银轻蹙眉头，略微思索后，她摇摇头道：“我想着，我在京郊不是有座陪嫁的庄子吗？到底是已经出嫁的女儿，总不能老待在家里，爹娘和多宝虽不会说，总归还是住庄子里更妥当些！” 书棋见她已有成算，心定了定，道：“那奴婢知道了，等清点好嫁妆，这两日便让宋大几个将姑娘的东西都送到庄子里去！” 她是个妥当的，宋多银放心，就说：“好，天色不早了，你们也去歇息吧，画琴她们回来后让她们直接去歇着，明日再来回话，今晚你们都不用值夜了。” “是。”两婢应声而去。 宋多银满身疲惫，按着太阳穴上了床，闭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 说是已经平复下来了。 可其实自从醒来忆及上一世的事情后，她心里就一直乱糟糟的。 恨意、懊悔、酸楚……还有乱葬岗那漫天的风雪，让她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浑身发冷。 再想不到她竟得了这般机缘，能够重活一世！ 爹没有枉死，娘也没有自戕，弟弟多宝也还没有“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还有她自己…… 一切都还来得及。 这一世，她想换个活法。 而当务之急，就是同镇国公府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 她不要再在徐笙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身上浪费时间。 也不要在含辛茹苦替别人养孩子。 她要为自己而活！ 还有—— 宋多银想到这里，蓦然睁大眼睛盯着黑漆漆的帐顶，眼底划过一丝冷意。 还有，上一世她落得那般凄惨的下场，她想徐笙和何锦绣得到报应！ 只是眼下她还没什么机会，而且等她和离离开徐府后，同这两个人的交集怕是会越来越少…… 窗外星河低垂，夜风习习，明月半掩在乌云后面，整个天地都安静了下来。 宋多银想着心事，慢慢闭上眼睡了过去。 许是身体接连十几日都处在高强度运作中，翌日她直到辰时末才起身。 画琴和冬夏两个早早就在外面候着了。 两人一边服侍着她起身，一边说起昨晚清点嫁妆的事来。 梳妆的时候，宋多银坐在妆台前，从铜镜里看到画琴几次欲言又止。 她拨弄着盘起的发髻，状似无意地问：“画琴你这是怎么了，一大早魂不守舍的？” 画琴犹豫了片刻，还是大着胆子道：“姑娘，姑爷昨晚不是宿在了书房吗？奴婢，奴婢听说，冷梅苑那边一早就将姑爷叫了过去。” 冷梅苑是世子徐筑一家的住处，原叫正安堂，世子夫人何锦绣爱好风雅，过门后便作主改作了冷梅苑。 “哦？” 宋多银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不解道，“世子爷可是今日一早要走？他大约是去送人了吧？” “才不是呢！” 画琴还未来得及接口，一旁的冬夏就冷冷道，“姑娘，世子爷走了小两刻钟了，姑爷还在世子夫人那边呢，您说这叫什么事儿？” 宋多银闻言，扶着发髻的手微微一顿。 下一刻，她在两婢的注视下转过身来，眸光直直射向画琴。 果然，一如那已经久远到有些模糊的记忆般，画琴上前请命道：“姑娘，要不奴婢去瞧瞧？就说您有事要找姑爷？” 第10章 来看戏 上一世，她爱慕徐笙，心里惦记着他，就应了画琴去冷梅苑找他。 谁曾想画琴一去未回。 府里的下人在冷梅苑后面的荷花塘里找到了她。 她泡在水里整整一天，宋多银傍晚才得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她的尸体已经被泡得肿胀发白、面目全非…… 直到多年后，一切真相大白，她才知道，原来画琴是因为撞破了徐笙同何锦绣的奸情，被灭了口。 想到这里，宋多银倏然红了眼眶，只觉胸口闷痛难忍。 好半晌，她又扭头看向正满脸担忧望着自己的冬夏。 冬夏的结局也不好。 娘家跟着她陪嫁过来的几个丫头都很好，可除了一个远嫁的春秋外，另外三人都是红颜薄命……是她这个主子没用，害得身边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这样画琴，世子爷这个时辰想来还没出城，你现在立刻去找宋大，让他带几个人把世子爷叫回来，就说府里有要事，国公爷和夫人请他务必回来一趟再走！” 画琴眨眨眼，满脸不解：“姑娘？” “别多问，速速前去！” “是！” 待画琴离开，宋多银缓缓起身，从妆匣里取了一根金镶玉步摇，就着面前的铜镜插在发间。 装扮妥当后，她转过身，步履从容而坚定地朝着外面走去。 “云鬓花颜金步摇”，冬夏小跑着跟上，但见自家主子莲步轻移，身姿蹁跹，头上的步摇光华灿灿，衬得一张脸华美无双，不可直视。 “姑娘，您是要去，那边吗？”她问。 宋多银不紧不慢地拢了拢袖子，轻轻颔首：“嗯。” 早秋的燕京已经带了一丝凉意。 冬夏看着她镇定自若的模样，心里却莫名的有些发慌。 她隐隐感觉到。 似乎从昨儿个起，姑娘似乎就同从前不一样了。 “姑娘是真的打算同姑爷分开吗？” 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冬夏自认也是读过《女四书》的女子，她担心自家姑娘的以后，“奴婢冷眼瞧着，姑爷如今对您的态度已经缓和了不少，想来用不了多久姑爷就会知道您的好，等和姑爷圆房生下小主子，姑爷的心就收了，姑娘又何必非要走那一条路？” 去往冷梅苑的路上，她试图劝解宋多银。 “和离是大事，姑娘莫要意气用事，奴婢担心——” “好了！” 宋多银打断她，轻叹一声，声音萧瑟道：“好丫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这徐家，非是吾心安之处啊！” 十几年，这里带给她的只有无尽的屈辱和痛苦。 “姑娘。”冬夏听着她这有些伤感的话语，不由心疼道：“无论姑娘去哪里，奴婢自是会随姑娘一起，奴婢只是，只是——” “你只是担心我！” 宋多银笑了笑，侧过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傻丫头，离了徐家，我们只会更好，不止是我，你们几个也一样！” 冬夏怔怔地望着她。 “行了，回神吧，哦对了，差点忘了——我们先就藏在这假山后面，别叫冷梅苑的人瞧见，等世子爷回来了，我们再同他一起进去。” “姑娘，我们来此，不是为了找姑，徐二爷吗？”冬夏有些不解。 宋多银趴在假山后探出半个身子，一双黑白剔透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不远处冷梅苑紧紧闭合的大门。 她的语气毫无波澜：“我们不是来找他的，是来看戏的！” 第11章 幽通 作为翰林家的嫡小姐，何锦绣从小金娇玉贵的长大，在出嫁前颇有才名。 不同于“燕京双姝”以美色称着，何锦绣最喜风花雪月、舞文弄墨，是燕京城里数一数二的才女。 嫁进镇国公府做了世子妃后，她五年连得三个麒麟儿。 婆婆是姑母，她们性情相仿，关系十分相契，丈夫又是表兄，对她百依百顺，就连原本令她十分厌恶的庶务，在弟媳宋多银过门后也被她丢了出来……外人看来，她的人生可谓顺风顺水，再没什么遗憾了。 可谁都不知道她内心深处一直都有一桩意难平。 那就是，当初她分明更属意二表哥，可最终却做了大表哥的妻子。 “你昨儿个去找她圆房了？你既心里有了旁人，又何苦来招惹我？” 此刻冷梅苑的正屋里，何锦绣捏着帕子坐在床边，已经抹了半天眼泪。 徐笙满脸焦急，手足无措地对上她哭得梨花带雨的脸：“阿锦，你，你误会了！我根本就不喜欢她，你知道当初我之所以娶她，也是因着父母之命！” 徐笙比兄长徐筑小两岁，今年二十一，比何锦绣只大了几个月。 他们青梅竹马，当初得知哥哥要娶心爱的表妹时，徐笙私下里是去找过父母的。 奈何那时候他正好同何锦绣闹了矛盾，她赌气竟直接成了自己的大嫂！ “那纳妾的事儿呢？” 何锦绣捏着帕子的手指微微收紧，泪盈盈的眼眸中满是控诉委屈，“你当真要纳妾？还有，她既要休书你为何要拒绝？我就知道你喜欢上她了！” “你误会了！” 徐笙对上她楚楚可怜的神情，再也忍不住冲上前抱住她。 怀里的娇躯馨软甜香，带着一丝淡淡的乳香气，徐笙抱着心上人儿，只觉情难自禁：“是要我把心都掏出来给你吗？我自然不会纳妾，可休妻一事有碍府上的名声啊！何况你我如今的情形，便是休了宋氏，来日也会有李氏、陈氏……” 爹娘不会允许他一个人，他早晚要续弦。 说到这里，他的脑海里竟莫名闪过宋多银明艳无双的面容。 不过也只是一瞬，他便将注意力重新放在了安抚心上人上：“宋氏人还算安分听话，何况家里也少不得要个人打理庶务，阿锦，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 何锦绣抽噎声渐渐止住。 她轻轻靠在徐笙的怀里，声音放柔：“那，那便依你。” 说到这里，她轻叹一声，满含愧疚道：“你我之间，终归是我负了你，二表哥，将来有一日，你若是同宋氏圆房，我也不会怪你，便是纳妾——” “嘘！” 徐笙伸出手指止住了她接下来了的话，“阿锦，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人，睡里梦里都忘不了你！” 言罢，他直接俯身，以吻封缄。 室内的温度开始节节攀高，两人互相为彼此褪去衣衫…… 徐笙将人打横抱起，放下床帐，一起滚落到床里。 “别！” 半晌，帐内忽然响起何锦绣的惊呼声，“我身上还没干净呢，瑜哥儿——” “我查过医书了，可以行房了。” 徐笙却直接堵住她的樱唇，温热的呼吸打在她的耳畔，“放心，外面我让人守着呢，大哥也走了，不会有人——” “嘭！” 然而，他的话音还未落下，一道震天的响声便从房门处径直传了进来。 第12章 现场 徐笙被吓的勃然大怒道：“哪个不长眼的东——” 然而—— 他的话音还未落下，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便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前，一把扯开了绣着海棠花的鲛绡宝罗床帐！ 一切都是那么的荒诞，令人发指！ 徐筑目眦欲裂！ 而徐笙和何锦绣二人在看清楚来人的瞬间，唬得魂飞魄散！ 徐笙几乎连滚带爬跳下了床。 何锦绣满脸慌乱的抓起一旁的锦被盖住光裸的身体。 “大哥，大哥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阿锦——” “嘭！” 徐筑双目赤红，胸膛剧烈起伏，挥舞着拳头对着徐笙就拳打脚踢了起来。 “畜生！畜生！你对得起我吗？” “大表哥，你别这样，要怪就只能怪造化弄人，你别打他了，别打了！” 何锦绣在床上哭得稀里哗啦，一双妙目里盛满了委屈、绝望，以及对命运不公的控诉。 只是徐筑哪里肯听她说话？ 他只恨不得当场就了结了这对奸夫淫妇。 他常年在军营中操练，下手又重又凶，徐笙在他的面前根本就不够看。 宋多银跟在后面进来，看到的就是他拳拳到肉碾压殴打徐笙的模样。 徐笙倒还算硬气，从始至终都没有求饶。 直到门外传来下人们的行礼声。 “参见公爷、参见夫人！” 宋多银调整脸上的表情，转过身来，迎了上去。 不同于里面闹得天翻地覆，外面静悄悄的。 方才宋多银拦下徐筑，同他说了里面可能发生的奸情。 徐筑并不相信，但为了家族名声，他还是十二万分小心，并没有让宋多银以外的人跟进来。 是以，镇国公夫妇进门后看到里面的情形时，简直震惊万分！ 宋多银一见到二人便红着眼睛上前跪伏在地，哽咽道：“父亲、母亲！” 委屈之情，虽未言述，却跃然于表。 镇国公铁青着脸，背负双手冷冷地望着兀自打架的两个儿子：“住手！” 何氏只觉脑瓜子突突突跳个不停，旋即便嚎啕大哭了起来：“造孽呀，造孽！” 她哭喊着跑到兄弟二人身边，拉住了还在殴打徐笙的徐筑道：“老大，你是要打死你弟弟吗？不如要了娘的命！” 徐筑五大三粗，原本已经打红了眼，失了神志，却在听到母亲的哭喊声后醒悟过来。 醒悟过来后，他只觉心肝俱裂，眼前一阵发黑。 “贱人！畜生！噗——” 他指着徐笙、何锦绣二人，才刚骂了两句便急火攻心，吐出一口黑血来。 何锦绣头埋在被子里，哭得更伤心了。 她哀哀求饶：“娘，娘，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何氏哪里肯听她狡辩？ 只见她的身体像一只灵活的猴子，三下五除二便爬上了床。 上床后，她扯着何锦绣的头发就撕打怒骂了起来：“黑心烂肺的骚狐狸精！我是瞎了眼才让老大娶了你，你这个祸害呀！搅家精，勾引小叔子你不得好死啊！叫你害我儿子！叫你害我儿子！” 何锦绣光裸着身体本就不敢妄动，加之头发也被揪着，揍她的人又是姑母皆婆母，哪里敢做出半分挣扎反抗？只嘴里不断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啪！啪！嘭……” 耳边巴掌声、拳打脚踢声音不绝于耳。 宋多银冷冷地望着这一幕，心底只觉一阵快意。 第13章 后续 雕刻着麒麟瑞兽的楠木垂花拔步床上，何氏疯了一般撕打何锦绣，家传的涵养荡然无存！ 直到床下传来徐笙痛苦又心疼的声音：“娘，你别打了！不怪阿锦，都是我的错，都是儿子的错！你要打就打儿子好了！” 何氏像是被摁下了暂停键，原本挥舞着的手脚瞬间停下。 她转过头来，痛心又失望地望着最宠爱的小儿子道：“住口！孽障，你这个孽子！” 真是家门不幸！ 叔嫂相奸！ 她再想不到犯下这样丑事的，竟然是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和大儿媳！ 徐笙鼻青脸肿从地上爬起来，跪好，对着爹娘和兄长不住地磕头。 “爹、娘，大哥，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们要杀要剐，我都没有半句怨言！只是阿锦，阿锦她只是个弱女子，是我强迫她的，你们不要为难她！” 何氏听他一口一个阿锦，到这个时候还在维护何锦绣，气得捂住胸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徐筑在一旁冷笑出声，脸色阴沉的仿佛能滴出水来。 宋多银的心里倒还算平静，只是为了接下来打算做的事，她面上表现的十分委屈。 从地上起身后，她就一直捏着帕子在一旁淌眼泪。 还是镇国公徐盛华率先开口。 他好似瞬间苍老了许多，声音中带着掩饰不住的萧瑟与痛心：“老大，事已至此，你打算如何做？” 丑事已经发生，眼下要做的是解决它，镇国公府的名声不容有失！ 徐筑胸膛剧烈起伏，狂喘几口气后，才有些艰难地平复下胸腔里的愤懑痛苦：“分家，爹，娘，我要同徐笙分家！” 徐笙豁然抬起头，满脸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哥，我不分家！” 大哥是镇国公世子，将来父母百年之后就是新的镇国公。 他们兄弟从小感情就好，大哥曾说过，他永远都是镇国公府的二爷。 可眼下大哥是要把他分出去吗？ 徐筑冷笑一声：“你他妈的还知道我是你大哥？” 说着，他转头瞥了一眼床上满身狼狈的何锦绣，厉声道：“至于你，看在三个孩子的份儿上，我饶你一命，拿着休书滚吧！” “表哥！” 何锦绣先是一惊，可旋即涌上心头的，竟是窃喜！ 若是她同大表哥没有关系了，那和二表哥…… 她的头发散了，脸上也好几道抓痕，眼眸中的泪水将落未落，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大表哥我不是有意要伤害你的，我，对不起，对不起……” “休了回何家？” 何氏皱着眉头接口道，“瑜哥儿就不说了，总归是要过继给老二的，可瑾哥儿、琅哥儿怎么能有个被休回家的娘？” “凭什么？我的儿子凭什么过继给他？” 徐筑怒极反笑道，“过继的事我反悔了，我不答应！还有徐笙，今日若换做旁人，我指定要让你横着出去，你别给脸不要脸了，滚！” 徐笙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何氏直接拽着往外走去。 “等一下！” 这时，一道轻柔的女声蓦然响起，＂我也有话要说，徐二爷是当事人，还是先等等再走吧！＂ 原本已经走到门口的何氏母子脚步停了下来。 一时间，房间内几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宋多银身上。 第14章 教养 宋多银容色惨白，纤弱的身体摇摇欲坠，一副承受不了打击强撑着的模样。 她红着眼看向徐笙：“徐二爷，这才是我过门三年备受冷落的真正原因吧？” 徐笙眼中飞快划过一抹心虚，却还是梗着脖子嘴硬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何氏心下莫名一慌，连忙道：“老二家的，现在家里够乱了，你且消停些别跟着添乱了！” 宋多银瞥她一眼。 接着，她收起脸上的凄然，白着脸看向在场几人，一字一句道：“国公爷、夫人，还有世子爷，今日你们都是证人，是他徐笙负我，而非我对不起他！” 镇国公闻言，怆然道：“多银你放心！这孽子犯下这样的大错，我和你母亲绝不会轻饶他！来人啊——” 他说着转过身，铁青着脸吩咐道：“去给我请家法来！” 何氏顿时急了：“老爷，你这是要做什么？老二纵然有错，可方才老大已经下了狠手，你是要打死他吗？不如先打死我！” 她一边说着，一边眼泪已经落了下来，哭哭啼啼絮絮叨叨道：“天啊，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怎么就生了你们这两个孽障？老二家的，老二他就是一时糊涂啊！你一向大度，就别同他计较了……” 宋多银冷眼瞧着她唱念俱佳的模样。 好一会儿，她才开口打断她，幽幽道：“夫人心疼儿子我可以理解，可你应当听过外面是怎么编排我的吧？” 何氏望着她这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怎么？老二家的你什么意思？” “都说我是不会下蛋的母鸡，是天生的石女呢！” 宋多银平复着内心翻涌沸腾的情绪，“可谁又知晓？我嫁入镇国公府的当晚，洞房中徐二爷便同我说，府里祖母老夫人薨逝不久，他要替祖母多守一年孝！” 说到这里，她略顿了下才看向徐笙继续道：“我当时就想，我的夫君竟是如此至纯至孝之人，能嫁给这样的人，此生无憾矣！” “可是我实在太天真了！” “等老夫人孝期满后，我满心欢喜地做了徐二爷最喜欢吃的东西去书房寻他，抛弃女子的骄傲，放下身段向他求欢，可是你们猜怎么着？” 镇国公听到这里，再听不下去，直接一脚将徐笙踹到在地：“孽子！还不向多银道歉？” 徐笙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宋多银走到他的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继续道：“可他还是拒绝了，以接下来要安心准备秋闱为由，还说什么‘男儿未曾立业，不能耽于儿女情长’，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啊？呵呵……可怜我一心为他，可到头来他所有的借口，竟都是为了给何姑娘守节！” 徐笙听到这里，再忍不住抬起头，目光死死地望向她：“宋氏，你休要胡搅蛮缠！” 宋多银嗤笑出声。 她微微俯下身，凑到徐笙面前，葱根般手指如雨点般指着他的鼻子道：“究竟是我胡搅蛮缠还是你寡颜鲜耻，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宋多银！” 何氏忍不住了，“你怎么能如此说老二？你别忘了他是你的男人！你还有没有点大家闺秀的教养？宋家就是这样教女儿的吗？” 宋多银直起身，转头看向她：“何夫人，我宋家的家教如何且不说，然我爹娘从小就教我，做人要堂堂正正无愧于心！譬如那些男盗女娼的腌臜事儿，我宋家是从未有过的！” 第15章 受罚 “徐二爷既同何姑娘两情相悦，当初为何眼睁睁看着她做了你的大嫂？既木已成舟，为何还要同她藕断丝连有了首尾？还去我家求娶？” 何氏被她顶得心头一梗，咬牙切齿道：“倒是牙尖嘴利！” “比不得夫人为了维护小儿子便能颠倒黑白，罔顾事实！”宋多银深吸一口气，转过身不再看她。 何氏气得胸口发疼。 “住口！你敢这么对我娘说话？”徐笙再听不下去，直接从地上跳起来，一把揪住宋多银的前襟，猩红着眼发狠道，“宋氏，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破落户出身，若非当日你爹娘上赶着，你以为爷会娶你？” 宋多银垂眸看着他攥着自己前襟的手，冷笑道：“我真是巴不得你不娶我呢！” “你，你当真以为爷不会动手打女人？” 宋多银抬起头，目光冰冷寒凉：“松手吧，否则我不建议将今日之事闹到满城皆知！” 何氏一听这话，顿时急了：“老二家的你别冲动！老二你先松开她，我们有话好好说。” 家丑不外扬。 何况是这样天大的丑事，若是被外人知道了，镇国公府就没脸在燕京待下去了，甚至儿子的差事也保不齐会受影响。 徐笙气得浑身直哆嗦，却还是听话的放下了手。 “你想怎么样？” 宋多银淡淡地道：“很简单，和离！” “和离？”徐笙冷笑出声，“妄想，如你这般恶妇，想离开我徐家，只有一条路！” “哦？” 宋多银知道他无耻，却不知道撕破脸皮后，他会这般没皮没脸。 “我徐笙不会有放归之妇，只有“亡妻”、‘先妻’！” 宋多银皱了皱眉头道，讥讽道：“徐二爷大约忘了，我家虽是你口中的破落户，然我爹如今还是太医院的院使，家里也算有几门显赫的亲戚，大家就别闹得太难看了吧！” 说着她又轻描淡写加了一句：“我已修书一封给家中，想来我爹娘、弟弟不日就会来接我回家！” 瞧徐笙这疯魔的样子，她还真得提防着点，免得他丧心病狂，真的将自己囚禁起来杀掉。 这样的事他不是做不出来！ 可是现在这些都不会发生了，爹娘和多宝收到信一定会赶过来，这一世一切都还来得及，他们都还在！ 宋多银想到这里，心里一阵刺痛。 上一世她真是鬼迷了心窍，爹出了那么大的事儿，她这个做女儿的却相信了徐笙的鬼话，以为他真的会帮忙打点……以致爹爹惨死在诏狱中，娘得知爹去了，次日便跟着投缳而去，还有弟弟多宝下落不明、尸骨无存……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宋多银看向徐笙的目光中不自觉浮现出一抹恨意。 【既已做了徐家妇，就休要再管宋家事！】 她真的好恨好恨！ 徐笙被她这样的目光惊到了，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宋氏想要活撕了他。 “拿宋家来威胁爷，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 “住口！啪！” 镇国公再也看不下去，冲过去狠狠扇了他一巴掌，“孽子，给我滚到祠堂跪着反省，老子没叫你起来你就一直跪着，什么时候知道错了再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寒声下令道：“任何人不准去祠堂看他！也不准给他去送饭！有胆敢阳奉阴违者，就一家子老小挨板子滚蛋！” “老爷，这会不会太重了？老二刚受了伤，要不——” “闭嘴！” 何氏才刚开了个口，镇国公就疾言厉色的打断她，“慈母多败儿，你若再替这个小畜生求情，便跟他一块儿受罚去！” 第16章 血淋淋的提醒 何氏顿时不敢再劝，讷讷躲到一旁目送下人将小儿子扭送到祠堂。 徐笙离开后。 一直拢着被子缩在床角的何锦绣却忽然开口了：“爹，娘，大表哥，呜呜呜，对不起！我知道我该死，我没脸求你们原谅，可，可呜呜呜，看在我给徐家生了三个儿子的份上，就别赶我回何家了好不好？求求你们了……” 她哭得梨花带雨，配上此刻狼狈万分的模样，倒真是有几分惹人怜爱。 然—— 她这番姿态却是“做媚眼给瞎子看了”。 在场几人根本不为所动。 “贱妇！” 徐筑更是直接破口大骂道，“徐何两家的名声都被你这个贱人败坏了，你不配做瑾哥儿三兄弟的母亲，我，老子真恨不得杀了你！” 一个男人，头上绿油油的，奸夫还是自己的胞弟，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徐筑从方才捉奸在床起，胸口就憋闷的厉害，怒急攻心吐出一口黑血后，胸中的愤懑之气却并没有缓建半分。 镇国公心疼儿子，叹息一声走到他的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老大，爹知道你受委屈了！” 徐筑一个大男人，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爹！” “然男儿大丈夫，远有比儿女情长更重要的事情，皇上命你尽快赶赴北疆，现下已经耽搁了不少时辰，你，等用过午膳便直接上路吧！家里的事，便依你之前所说，爹会给何家送信，让他们来接何家大姑娘回府！” 言下之意，是应了徐筑要休妻的事情。 “是，爹！” 徐筑低头瓮声瓮气应了一声，再抬起头，看到的就是父亲带着母亲离开的背影。 短短一会儿功夫，父亲的身形就佝偻了许多，徐筑心头隐隐有些难过。 宋多银静静地望着他，心底隐隐生出一丝同情。 是的，是同情。 若说上一世最值得同情的人，她以为除了自己和裴珏，就当属面前这个顶天立地的男子了。 徐筑为人正派，骁勇善战，上一世为满目疮痍的大魏鞠躬尽瘁，落得个血染沙场马革裹尸的下场。 这便罢了。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他是大魏戍边守疆的大英雄，战死沙场或许正是他所希望的。 可这样一个大英雄，却被最亲的人背叛，在冲锋陷阵保家卫国的大后方，被他所守护的人背刺…… “世子爷想开些吧。” 宋多银终是没忍住，提醒徐筑道，“过继一事，世子爷不妨再考虑一下？瑜哥儿早产了半个月，生下来第一个见到的就是徐二爷，说不定同他更有父子情缘呢！” “弟妹的意思是？” 徐筑听着她这意有所指的话，蓦然抬起头，虎目死死地盯着她，“请你说清楚！” 他虽是个粗人，却并非傻子。 宋多银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同他对视一眼，接着转过头看向何锦绣。 床上何锦绣的眼底飞快划过一丝慌乱。 宋多银的脑海里却回想起上一世她和徐笙并肩而立，对着她极尽嘲讽的模样。 【宋氏，钰儿本就是我同阿锦的孩子！】 瑜哥儿原名徐瑜，过继到二房后，更名为徐钰。 没有人知道，宋多银在得知真相后心丧欲死。 瑜哥儿过继到二房后，她一把屎一把尿将其养大，视如己出，教他说话、走路、识字——整整十年，三千六百五十多个日夜…… 她真是天字一号大傻瓜！ 想到这里，宋多银只觉心痛难忍。 尽管告诉自己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情，可是那种仿佛刀剑入体、剜心掏肺痛不欲生的感觉，却依旧清晰地刻在她的骨髓里。 “贱妇！” 耳边传来徐筑孤狼般的哀嚎。 宋多银恍惚间看到他冲到床边掐住了何锦绣的脖子，歇斯底里地逼问她：“说，瑜哥儿到底是谁的孩子？” 第17章 来信 徐筑的北疆之行终是未能如镇国公所想成行。 亲耳从那贱人口中证实瑜哥儿是徐笙的儿子后，他差点活剐了何锦绣！ 将半死不活的何锦绣关起来后，徐筑提着剑就冲到了祠堂。 彼时何氏正偷偷跑来给小儿子上药！ 见大儿子提剑怒气冲冲而来，她登时唬得魂飞魄散！ “老大，你，你这是要做什么？你别乱来！” 徐筑一双虎目中几乎喷出火来：“我要杀了这个畜生！” “大哥，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可我和阿锦真的是两情相悦，当初，若非命运弄人，我们何至于斯？” 徐筑怒发冲冠：“两情相悦？小畜生，你同那个贱妇也配说两情相悦？” 说着，他冷笑一声看向何氏，沉声道：“娘怕是还不知道吧？小畜生同何锦绣那贱人之所以坚持要过继瑜哥儿，是因为瑜哥儿本身便是他二人的孽种！” “哐当”一声脆响，何氏手中的药碗摔了个粉碎！ “你说什么？老大你说什么？” “所以娘，你让开，让我杀了这畜生！” 何氏嚎啕大哭了起来：“老天爷啊！你这是要要了我的命啊，天呐，天呐！” 祠堂那边闹得天翻地覆。 芷兰院中却是一派忙碌平和。 宋多银正带着陪嫁丫头清点、归拢嫁妆。 宋氏祖传的爱财。 宋家人从上至下都喜欢赚银子，如今虽然门庭落败了许多，但宋家依旧豪富。 宋多银和姐姐宋多金的陪嫁，直至现在都为燕京百姓津津乐道。 那十里红妆，金银玉器，玛瑙珠宝，绫罗绸缎，田庄铺面，数不胜数…… 这些都是爹娘和多宝给她的底气，可她实在太不争气了。 宋多银想到这里，倏然红了眼眶。 “姑娘？” 画琴见状，满脸担忧。 可想到方才小丫头带来的话，她还是大着胆子上前，压低声音道，“姑娘，表少爷来信了！” 宋多银微微一愣。 “表少爷？哪个表少爷？”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顾家二表少爷，说是近来在宋家小住，收到了姑娘你给府里的信，便差人回了这封信！” “信呢？” 画琴口中的二表少爷是宋多银母亲堂姐的二儿子，姓顾名澜，字长寿，从娘胎里生下来就有不足，自来体弱多病。 宋多银虽然有些意外是他来的信，却还是急急道：“快给我瞧瞧！” 画琴连忙将信捧上。 宋多银接过信打开，下一刻，她脸色大变。 “姑娘，表少爷的信上说了什么？可有提老爷夫人和少爷何时来接你？” 冬夏藏不住心思，急急就问，“还有为何是二表少爷回的信？” 宋多银一张脸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仿佛一盆冷水兜头而下，彻骨的冷意让她浑身发寒。 顾澜的来信很简单。 他说那日恰好遇到她派回去送信的人，便自作主张扣下了信。 只因他看过后，觉得眼下姨父姨母和表弟，也就是宋多银的爹娘、弟弟不适合看到这封信。 赖因近来宋海生在宫里给贵人瞧病出了事，得罪了人，一家子战战兢兢、心惊胆战，家里正人心惶惶一团乱。 他说顾家正帮忙四处打点，这种时候，他希望表姐宋多银能体谅一下，别让家里太过担心！ 她怎么就忘了，上辈子爹出事就在这几天…… 第18章 我们不和离 宋多银瞬间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她重生了，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救出爹？改变他们宋家的命运？ 可是，可是爹得罪的是万贵妃，连顾家都没办法，她，她还能求谁？ 她正自心乱如麻，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下一刻，有小丫头进来回话：“二少夫人，二少爷从祠堂放出来了，现在正往咱们这边来呢！说是有要事与您商量！” 宋多银只顾想着家里，一时间竟忘了反应。 还是书棋上前轻轻推了她一下：“姑娘，二爷来了！” 宋多银白着脸，微微一顿：“你说什么？谁来了？” “是二爷！”画琴道，“奴婢本想让人拦住，可送他来的人说是奉了国公爷和夫人的命令，让姑娘你好生照看徐二爷！” “好了，我知道了。” 宋多银站起身，白着脸走到架子旁，就着瓷盆里的清水洗了手，再转过身来时，面上已经恢复了些平静。 着急和软弱解决不了问题，等她先应付了徐笙，再想办法。 爹，娘，多宝…… “好丫头，你叫上她们几个把这里的东西先搬到厢房去，旁的等我见过徐二爷再说！” “是！” 画琴说着就去叫人了。 徐笙是被几个下人抬着进来的。 他来的时候，画琴几个丫头正在进进出出倒腾东西。 徐笙起先有些惊讶，待反应过来她们在做什么后，直接慌了！ 他是真的不想和离。 宋氏自入门后，他除了不爱她，对她的一切都还算满意。 她是疯了吗？铁了心要和离！ “宋氏！”他没忍住惊呼一声，因为用力过猛扯到了嘴角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都，都给爷停手！” 宋多银拧了拧眉头，示意几个丫头继续。 接着她转头看向徐笙：“这么晚了，徐二爷怎么来了？” 徐笙道：“这里是爷的院子，爷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顿了顿，他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又放低了姿态，态度变得和善了许多：“宋氏，今日在堂中是我不对，我不该对你大喊大叫，更不该对你动手，你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一般见识了好吗？” 难得，徐笙竟然道歉了。 只是宋多银却没什么心思应付他：“今儿个莫非太阳是打西边儿出来的？徐二爷竟会向我道歉，倒是稀奇了！” 徐笙瞬间恼羞成怒，只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按捺着恼怒继续做低伏小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今儿确实是我的不是，自然该我向你道歉，对了宋氏，我有事想同你商量，你也先别急着让丫头们收拾东西，说不定等你听完了我的话，就改变了主意呢！” 宋多银语气淡淡的：“徐二爷要说什么？” 徐笙挥挥手示意下人们退下。 待房间内只剩下夫妻二人，他开口道：“宋氏，我知道嫁入府上三年，你受委屈了，是我的不是！我再次向你道歉，对不起！” 宋多银冷眼瞧着他，看他接下来能说出什么话。 “我们不和离，日后你就是我的妻子，名副其实的那种！我会待你好，我们会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只要——” 顿了顿，他紫涨着猪头脸，继续道：“只要你答应我，让阿锦过门。” 第19章 督公 一炷香前。 镇国公府门前无声无息停了一辆马车。 这马车通体由千年金丝楠木打造，车身四周裹着柔软的红绸，四角缀金线流苏，极尽奢豪华美。 “吁~” 伴随着车夫一声轻喝，拉车的两匹大宛名驹停了下来。 这车夫十分年轻。 他身高八尺，螳螂腿、马蜂腰，一袭玄色飞鱼服，五官端正，下盘极稳，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督公，镇国公府到了。” 他跳下马车后，直接转身面对车厢门，俯身拱手，冲着马车里的人恭声道：“属下这便去叫门，请镇国公和徐世子前来接旨！” “不必！” 马车里倏然响起一道雌雄莫辨的声音。 这声音如冰似玉，清清泠泠，仿佛山涧冷泉击打岩石一般，清冽，动听。 下一刻，车厢门从里面打开。 一只纤长而骨节分明的大手自里面探出，攥住了车门。 因为用了些力，这只手手背上隐隐有青筋凸显……单单只一只手，就充满了力量感。 “督公的意思是？” 车夫名唤明炎，乃是锦衣卫的一名百户，现下是东厂的理刑百户，如今颇受掌印大太监曹铎之下第二位秉笔太监、裴珏的重用。 裴珏于去岁被任命为东厂厂公，是以明炎唤其为督公。 明炎的话音方落，目光中便出现了一双云纹蟒靴，再往上，就是绯色蟒袍的一角。 与此同时，一股浓郁的迦南沉香香味扑鼻而来，明炎连忙低下头不敢再往上看。 “去叫门吧。”头顶上方再次响起那好听的、有些漫不经心的声音。 明炎微微一愣，接着连忙应道：“是。” 漆红厚重的府门很快打开。 得知外面来的是宫里传旨的大太监，看门的小厮恨不能生出一双飞毛腿，冲进去回禀主人。 裴珏腋下夹着明黄色的圣旨，身后领着几个随行的内侍，不紧不慢、步履从容，一路穿花入柳，往正院的方向走来。 镇国公府是五进五出的大宅子，明炎原本的意思是抬肩舆送督公进去，却被对方拒绝了。 裴珏神色淡淡的：“走着去吧，也瞧瞧这镇国公府的风景。” 等一行人去了正院，却是扑了个空。 明炎打听过后，才知今日镇国公府后宅出了些事情，国公爷和夫人都在后院理事。 “督公且稍待片刻，小人已经着人去请我家大人和世子了！” 回话的是镇国公府外院的管事，此刻他已是汗流浃背，两股战战…… 宫里裴阉的名声能叫小儿止啼，今日府里竟然迎来了这樽大神，还是来传旨的。 管事越想越觉得悚然，到后来竟连站都站不稳了。 裴珏漫不经心朝他的方向一瞥。 只一眼，便叫那管事双腿一软，直接瘫软在地：“督，督公，小，小人——” 明炎上前两步，提溜着他从地上起来，好笑地道：“你怕什么？我们督公还能吃了你？带路吧！” 管事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忙摆着身子道：“带，带路？大人的意思是？” “自然是带我等去寻镇国公和徐世子传旨！” 明炎说着，以目征询裴珏的意见，在得到他的点头首肯后，继续道：“赶紧的，耽误了圣旨你担待得起吗？” ＂是，是是！小人不敢！＂管事连连点头，战战兢兢走到前面带路。 于是一行人又往后院而来。 只是事有不巧。 到了后院，他们又扑了个空。 有下人回道：“老爷夫人方才去了芷兰院！” 明炎闻言有些不悦：“去，就说宫里有旨意，请你家主人速速来此接——” “慢！” 不知想到了什么，裴珏眼睛闪了闪，竟莫名打断了明炎，“就去这个芷兰院传旨。” “是！” 第20章 不如嫁太监 芷兰院的正房中。 宋多银满脸不敢置信地望着徐笙。 他真是突破了她的下限，再想不到这世上竟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纳，何，锦，绣，过，门？” 她一字一句，杏眸盯着徐笙，想从他的脸上寻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羞愧。 “对！” 徐笙并没有感到羞愧。 他只觉得心疼，心疼他的阿锦，心疼自己最心爱的人从今往后只能做自己的偏房、妾室。 毕竟，阿锦出嫁前是翰林府上嫡出的姑娘，出嫁后又是镇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满燕京城的贵妇小姐，见过她的人不胜凡几。 为了徐何两家的名声，为了在燕京立足，她永远都不能以他妻子的身份出现在人前了，甚至做他的屋里人，也要藏着掖着…… “宋氏，我说了，只要你答应让阿锦过门，往后我会好好待你，我和阿锦都会打心眼儿里感激你！” 宋多银气笑了，她甚至感到厌烦。 上一世，她为什么会为了这样一个男人入了障、失了心，活成了一个笑话？ “随便你！” 她终是道，“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只要你徐二爷不怕口诛笔伐，便是直接娶了何锦绣我也没有二话。” “你答应了？” 徐笙眼底划过一丝惊喜，“多银，我就知道你最是贤惠识大体！你放心，阿锦不是掐尖儿要强的，日后你们一定会相处的很好，即便我们搬出镇国公府，我也能护你们周全，我——” “停！” 宋多银不想再听他说这些自以为是的话语，直接道，“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还是你根本就听不懂人话？我说的‘随便你’，是因为我们和离之后便再没有半点关系了，届时你要娶谁纳谁，都同我无关！” 徐笙闻言，脸唰得一下黑了：“宋氏，你别给脸不要脸！” 谁都没有注意到，不知何时，一队人马悄无声息地站在了门外。 有眼尖的下人见状打算提醒里面的人，却被明炎一个眼神吓住，再不敢妄动半分。 “督公？”明炎转过身，嘴唇翕动，声音微不可闻。 裴珏神色漠然，漫不经心地望着面前紧紧闭合的房门，轻轻摇摇头。 房间内的争吵愈发趋于白热化。 “那我还真比不上徐二爷，能做下这般有悖人伦惊世骇俗的大事！” 宋多银厌恶地望着徐笙，“你真叫我觉得恶心！怪不得你坚持要过继瑜哥儿？徐笙，午夜梦回你难道不会觉得良心不安吗？且不说你对不对得起我，你对得起疼爱你的兄长吗？” “你——住口！”徐笙脸色青白交加一片。 他恼羞成怒，却还不忘鄙薄道：“宋氏，爷看你是昏了头，你以为你离开我，还会有哪个像样的男子会要你？” 一个再蘸之妇，还顶着不能生育的名声，徐笙觉得宋氏若是二嫁，一定没什么好男人愿意娶她！ 他继续嘲讽道：“要么就是嫁给又老又丑的鳏夫做填房，要么就只能配个穷酸秀才，爷等着看你好戏！” “这就不劳徐二爷费心了。” 宋多银轻嗤一声，冷笑道，“且不说我暂时还没想那么多，便是将来有一天真起了念头，那我也觉得，就是嫁鸡嫁狗、甚至是嫁个太监，也比同你在一起强！” “你—说—什—么？” 鸡、狗和太监？ 徐笙的脸色瞬间黑如锅底，宋氏这个贱人竟然敢如此羞辱他。 “没错！” 宋多银高高昂起下巴，杏眸中隐隐跃动着火光，“鸡呀狗呀倒犯不上，不过你还真的比不上太监，就譬如——” 说到这里，她略顿了顿，才继续道：“就譬如你一直瞧不上的裴珏！” 这一句话，仿佛一道惊雷，直接炸的门外明炎浑身一震。 他几乎不受控制地扭头看向自家督公。 明炎发誓！ 他在自家想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主子脸上，清晰地看到了一丝兴味一闪而逝。 第21章 美男子 “你—说—什—么？” 徐笙将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向，他眼前一阵发黑，“贱妇，你竟然将爷同一个阉贼相提并论，想死吗？” 他此刻的模样属实狰狞骇人。 宋多银的心底不自觉生出了一抹恐惧，可面上却依旧表现的十分镇定：“这下你可以相信，我是真的要同你和——” 然而她的话音还未落下，门外忽然传来镇国公浑厚中略带一丝客气的声音：“裴督公！裴督公恕罪！老夫和犬子有失远迎，还望裴督公海涵！” 宋多银悚然一惊。 她下意识看了徐笙一眼，却同对方同样惊慌失措的眼神对上。 徐笙沉着脸拧了拧眉，转过身一瘸一拐走到门口打开房门。 已是戍时初，屋内已经掌了灯，院中廊下各处也挂了灯盏。 秋夜有风，宋多银顺着廊下随着夜风轻轻晃动的灯盏望去。 裴珏高大挺拔的身影被众星捧月般簇拥着。 那张昳丽无双、雌雄莫辨的面容在灯火下好看到近乎失真。 他的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周身不自觉流露出久居上位的气势。 似乎察觉到了宋多银的视线，他转过头，漫不经心地往她的方向一瞥。 宋多银心虚地缩着脖子，低下了头。 尴尬，她只觉得尴尬，脚指头忍不住要蜷缩起来的那种尴尬！ 果然不能背后语人！ 裴珏。 他竟然出现在了这里！ 上一世，除了幼时外，宋多银只偶尔在宫宴上远远瞧见过几次裴珏。 他们之间最接近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交集，便是她为他收尸，一起葬在那漫天的风雪中…… 她和他生活在完全不同的圈层，她是住在高门大户里足不出户的命妇，而他则是翻云覆雨玩弄权术的裴督公。 这一次，宋多银清楚地看到了这位即将搅动大魏风云的权宦真容。 同刻板印象相比。 他气息内敛了许多，然收敛锋芒的他，在人群中却更显鹤立鸡群。 宋多银下意识地抬头，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落在他的身上。 灯火下，他身高足足八尺有余，猿臂蜂腰，形貌昳丽，整个人像是会发光一般。 皎皎如月，灼灼其华。 当真是可比肩潘安宋玉的美男子！ 宋多银看着这样的裴珏，心不受控制地颤了颤……只是很快，她被对方美貌冲击的激荡不已的心情，就被一抹深切遗憾所替代。 所以说世事难全，人无完人。 裴珏拥有这般容光，却身体残缺…… 宋多银的目光可以称得上是光明正大，便是寻常人也难以忽略，何况裴珏天生五感敏锐。 然他这次却没有再回头。 只见他抬脚向前行了两步，在镇国公面前站定，淡声道：“镇国公言重了，该是本督公失礼才对！” 他这是为自己带人进入镇国公府内院客套。 镇国公哪里敢得罪司礼监、东厂的人？ 闻言忙道：“裴督公为皇上和曹公公办事，不辞劳苦，深夜来访，是老夫怠慢了才对，裴督公请！” 说着，他侧身让开身体，请裴珏先行。 裴珏的视线却是落在了镇国公身后的徐筑身上：“不急，只是昨日上谕就已到达贵府，本督公听闻今日一早徐世子也已经出发了，怎的现下还在府中？” 镇国公父子闻言大惊失色。 父子二人扑通一声，齐齐跪了下去，徐笙和宋多银见状，也跟着跪了下去。 一时间，除了裴珏、明炎，和他们带来的几个内官，整个镇国公府的人都跪下了。 镇国公恭声请罪道：“老夫教子不严，犯下大不敬之罪，还请裴督公代老夫向皇上陈情！” 第22章 巴掌 裴珏唇畔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他转过头，对着明炎微微昂起下巴。 明炎瞬间会意，上前两步将镇国公扶起：“国公爷这是做什么？镇国公府满门忠烈，我家督公自是一清二楚！” 镇国公满脸感激：“明大人抬举了，老夫，老夫愧对皇上、愧对曹公公啊！还累的裴督公特地赶来……” “镇国公不必如此！” 裴珏不紧不慢抽出腋下夹着的圣旨。 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婆娑了下这明黄色的丝帛。 指腹处传来冰冰凉凉的滑腻之感，手中这微不足道的重量，可是象征着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力！ “实是家门不幸，犬子原本确已动身赶赴北疆，却因后宅私事绊住了脚，去而复返，以致耽搁了皇命！” 镇国公长叹一声，继续道，“老夫自知有罪，还请裴督公在皇上和曹公公面前，务必帮老夫解释解释！” 裴珏点点头，一边打开圣旨，一边淡声道：“镇国公放心，本督公既已经知晓原委，回宫后自然会一五一十向皇上和师傅转陈，接旨吧！” 镇国公闻言，连忙又跪了下去。 传旨结束，裴珏卷了衣袖似乎要走。 镇国公父子从地上爬起来，盛情挽留道：“督公深夜不辞劳苦前来传旨，老夫舔颜，想请裴督公用盏清茶，聊表谢意。” “不必！” 裴珏摆摆手，挑起眉头，视线先是轻飘飘扫过徐筑、徐笙兄弟二人。 落到宋多银的身上时，他似乎短暂停留了一瞬。 “镇国公，说来本督公也见惯了‘人前一面，人后一面’的态度，不过今儿个亲耳听到旁人口中的自己，还真蛮新奇的！” 他这番意有所指的话语，直接让徐笙打了个寒颤。 镇国公心里咯噔一下，莫名生出一股不安来：“裴督公恕罪，可是我这不成器的孽子方才说了什么？” “嗤~”裴珏轻嗤一声，旋即不紧不慢走到徐笙面前站定。 他原就比徐笙高半头，现下对方又低着头，二人之间的身高差便愈发明显。 望着对方僵直怯懦的模样，裴珏微微眯眼，漫不经心道：“抬起头来！” 徐笙没控制住自己，豁然抬起头，以目瞪视他，眼底隐隐有些不服气。 裴珏见他这幅模样，也不着恼，只微微垂下眼帘，似笑非笑地对着自己的右手吹了口气，而后—— 反手一巴掌抽了上去！ “啪！” 他用的力气极大，徐笙被打得眼前一阵发黑，踉跄了两步后直接摔倒在地。 “裴督公！” 镇国公见他一言不合就动手，不由惊呼一声，“还请手下留情！” 裴珏漫不经心接过随行内官递来的帕子。 只见他一边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一边转过身，颔首道，“既然镇国公开口了，本督公自然要给你这个面子！” 镇国公眼睛一亮，几乎感激涕零：“多谢裴督公，多谢裴督公宽宏！” “爹！” 徐筑有些看不下去了。 不过是一个阉奴，爹堂堂镇国公，何至于如此低声下气？ 镇国公却在他开口的瞬间，狠狠地给了他一个眼刀，“皇恩浩荡，曹公公仁慈，你还不速速准备行囊动身？” 大儿子戍守北疆，根本不知道如今的大魏朝堂是何等模样？ 皇上不理朝政许久，以曹铎为首的内官把持朝政，便是内阁中人见到司礼监这几位太监也得夹着尾巴走。 二儿子一向厌恶这些阉人，定是方才在他们来之前说了什么，得罪了眼前这个煞星。 第23章 怕什么？ 徐筑张了张嘴，原想再说些什么，却在转头看到徐笙的瞬间，闭上了嘴！ 活该！ 为这个无情无义、罔顾人伦的畜生求情，他才是大傻瓜！ “爹，那儿子走了。” 于是他冲着自家老爹和裴珏一行人拱了拱手，就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镇国公在心底松了口气，正要让小儿子也夹着尾巴滚蛋，却听身边的煞神用极其散漫的语气说：“徐二公子对本督公不敬，看在镇国公爱子心切的份上，死罪可免，然活罪难赦，就打五十大板，以儆效尤吧！” “什么？”镇国公勃然变色，“还请督公手下留情！犬子无状，老夫代他向你赔不是了，他今日本就受了重伤，若再挨五十板子怕是扛不住，裴督公大人有大量，就饶他一命吧？” 他说着竟直接矮下身，不住地朝着裴珏作起揖来。 裴珏半眯着眼，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眼底一片森寒。 他淡淡瞥一眼低三下四的镇国公，背负双手转过身，轻蔑地望着低垂着头一言不发的徐笙，像是在看一只蝼蚁。 “‘阉贼？’本督公是‘阉贼’，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平日里没少编排本督公吧？” 徐笙低着头，垂落在两旁的手攥的死紧，指尖用力到微微泛白。 “学—生—不—敢！”他几乎将牙齿咬碎吞进肚子里去。 “好了，时辰不早了，本督公还急着回宫复命呢！”裴珏没什么兴致地摆摆手。 “是！”明炎连忙招呼人动手。 镇国公眼睁睁地看着几个内官上前，手脚麻利地将小儿子绑了，脱了裤子按到了凳子上。 “啪！啪！啪！” 竹板打在徐笙身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镇国公脸上的温和镇定再难以维持、 他铁青着脸，又气又恨，却终究顾忌着什么，不敢开口说一句话。 裴珏看了一会儿就觉甚是无趣，视线开始漫无目的地逡巡。 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花树下那一抹纤娜身影吸引。 他视力极佳，甚至将对方脸上细碎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个妇人！ 此刻她的眼底闪烁的光，是兴奋、快意？ 裴珏的视线实在是太过强烈，宋多银便是想忽略也忽略不了。 于是她干脆不躲了，直接抬起头直视对方。 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似撞入了一汪深不见底地幽潭。 裴珏从石凳上起身，绯色的蟒袍在月下拖出旖旎的弧度。 宋多银恍神的功夫，就发现对方已经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此刻，他正用一种难以形容的莫测目光俯视着她。 “民妇见过裴督公！”宋多银深吸一口气，对着他缓缓施礼。 裴珏淡淡地望着她头顶的发旋儿。 半晌，他忽的轻笑一声道：“鸡，狗，太监？” 宋多银脸唰的一下白了！ 她猛地抬起头，满脸惊惧地望着面前之人。 不同于死无全尸的尸块一样无害。 眼前这个活生生站在她面前的裴珏，是个声名在外杀人如麻的煞神！ 他这么说，是要对付自己吗？ 她虽不信他如传言般泯灭人性，却不敢保证他不会对自己动手。 宋多银想到这里，深吸一口气，竭力平复自己跳动不已的心脏。 “请督公恕罪！” “怕什么？”裴珏嘴角的弧度又上扬了几分，“本督公恕你无罪！” 宋多银闻言，立时松了口气。 只是下一刻，鸡皮疙瘩瞬间爬满了她的全身。 第24章 哭错坟 却原来，裴珏竟突然抚上了她的脸。 迦南沉香的味道弥漫在四周，馥郁而霸道，将这方寸之地笼罩其中。 有一瞬间，宋多银觉得自己身上沾满了沉香的味道。 裴珏的手指修长而冰冷，轻轻在她的脸上婆娑着，像是某种阴湿潮冷的软体动物。 黏腻、森冷。 宋多银浑身战栗，鸡皮疙瘩瞬间抖落了一地。 耳边却传来手的主人轻佻的笑声：“想本督公娶你？” 触手的肌肤光滑细腻，宛若上好的绸缎，温润而让人不自觉流连。 裴珏半眯着眼睛，目光一寸一寸扫过面前的妇人，眼底满是让人看不懂的情绪：“嗯？” 对方的存在感实在太过强烈，宋多银再也克制不住，慌里慌张向后退了两步。 站定后，她深吸一口气，低下头躬身行礼道：“民妇不敢！” 如今的大魏朝堂，宦官把持朝政，如日中天。 太监娶妻纳妾并不稀奇，就譬如裴珏的师傅、宦官之首曹铎，就有一门妻子，再比如曹铎的干儿子曹光璧，在宫外置了大宅子，足足纳了十三房小妾…… 裴珏见她一副吓坏了的模样，脸上的兴味之色瞬间散去。 他淡淡睨了一眼宋多银，直接转身，背负双手朝着院外走去。 那边厢，明炎等人也已经行刑完毕，见状，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原本热闹的院落瞬间空了大半。 宋多银视线落在那一抹提拔的背影之上。 裴珏。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心下微微一动。 正自思量的功夫，耳旁忽然传来镇国公焦急慌乱的声音：“多银！快，快派人去传府医！” 宋多银猛得回过神来！ 这才发现徐笙已经倒在了血泊里，气息微弱。 她微微挑眉，一边抬脚往徐笙的方向走去，一边挥手吩咐下人道：“去，请府医来！” 等走到近前，就着昏暗的灯盏，她看清楚了徐笙眼下的情形。 一整天，徐笙都在挨打。 此刻他裸露出来的皮肤上已经没了一块好肉，后背腰臀处更是已经被鲜血浸染。 显然裴珏的人并没有手下留情。 伤筋动骨一百天，宋多银保守估计，徐笙这伤势，至少要在床上躺三个月。 这一世，他总算是吃了教训！ 可是比起他做的那些事，这些远远还不够，还有何锦绣…… 想到这里，宋多银眼底不自觉划过一抹冷意。 “儿呀！老二呀你这是怎么了？天杀的畜生！怎么下这么重的手？我的儿啊！” 等待府医的功夫，何氏哭天抢地的跑了进来。 她的身后，跟着披头散发俨然已经哭成了泪人儿的何锦绣。 见徐笙倒在血泊里，姑侄二人扑过来，一左一右抱着他就嚎啕大哭了起来，好似家里死了人一般。 “弟妹，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是‘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心里便是再气，又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他是你的丈夫啊！” 何锦绣一边哭一边不忘数落宋多银，“他从前总与我夸你，枉我以为你是个好的，没想到我们都错了，都错了啊！” 宋多银看着她这幅唱念俱佳的模样，脸颊飞快抽搐了一瞬。 “何姑娘，你是不是哭错坟了？” 第25章 请医 何锦绣呆了呆：“你什么意思？” “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将人打成这样！” 宋多银淡淡地道，“今日世子爷捉奸在床，先后打了他两次……从祠堂来芷兰院后，他又口无遮拦背后语人，被裴督公亲耳听到，直接触怒了对方，以致挨了五十大板！” 说到这里，她略顿了顿继续道：“如此，他头两遭挨打，何姑娘应当去找世子爷才是！而这第三次，自然也是冤有头债有主，要去找裴督公！何姑娘不去找动手之人，却揪着我一个受害者问责，可不就是哭错了坟？” 何锦绣闻言，一张脸瞬间变得青白交加。 “行了，别吵了！” 何氏忽然发出一声厉喝，“都什么时候了还吵？若是我儿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两个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说话间，她擦干净眼泪，红着眼睛冲着远处的下人吼道：“都是死人吗？二少爷伤的这么重，还不快把他抬进屋里去？” “是！” 几个下人闻言，登时连滚带爬跑过来，小心翼翼抬着徐笙进了房里。 其余众人也跟着进去。 宋多银侧头看了一眼厢房的方向，见丫头们如常整理着嫁妆，她想了想，跟在镇国公身后进了房间。 没多久，府医到了。 徐笙果然伤得很重，府医说他至少要卧床修养半年才能见好。 宋多银眼底划过一丝意外。 她家学渊源，医术虽然荒废许久，眼力却还在。 徐笙的伤势虽重，但若是她爹和弟弟来治，根本就用不了这么久。 何氏担忧得不得了，不住地问：“要那么久吗？能不能让我儿快些好，还有你这药到底行不行啊？” 府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医术高明，用药虽比较温和，却也是有名的圣手。 闻言，他直接黑了脸。 只是顾念着府里的供奉，他到底不敢直接呛声，只道：“夫人稍安勿躁，二少爷的伤势极重，须得好生静养才是！不过这天下医术高明者不知凡几，夫人若是实在担忧，不如去太医院请位太医回——” 府医的话还未曾说完，一旁的何锦绣忽然扭头看了一眼宋多银，打断道：“娘，弟妹的爹不就是太医院院使吗？不如请宋院使来一趟？” 何氏恍然醒神：“对对对，我真是昏了头，亲家可是太医院院使啊！怕是满大魏都寻不出比亲家医术更好的人了，老二家的！” 她说着几步走到宋多银的身边，亲亲热热挽住她的胳膊道：“老二伤得这么重，现下只有你爹能救他了，就劳你回娘家一趟了！你放心，老二家的，无论如何，你都是我和你公爹最属意的儿媳妇！” 宋多银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 不过也只是一瞬，她的神色便恢复如常。 “好，我这就回娘家一趟！” 何锦绣面上不由浮现出一抹懊恼。 方才太过担忧二表哥的伤势以致口无遮拦，现在反应过来，她简直后悔的要死！ 自己怎么就出了这么个蠢招？ 她冷眼瞧着，二表哥似乎对这宋氏生了心思，若是宋氏的爹为二表哥治好了伤，那将来即便她在二房有了瑜哥儿这个长子，终归宋氏占着正妻的位置，若是她再有了嫡子，还讨了二表哥的欢心…… 想到这些，何锦绣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弟妹，原是我想岔了！都这个时辰了，弟妹一个女子出门，到底有些不妥，不如直接让爹递了牌子进宫，请宫里的太医过来！” 第26章 锦衣卫拿人 镇国公闻言思索片刻，扭头看向宋多银，面上带着一丝歉意道：“多银，老二犯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等他好些了我和你娘一定会严加管教！” 宋多银微不可查地拧了拧眉，待要说不需要，自己马上就要同徐笙和离的话，只是话到嘴边，她忽的又想起了顾澜的来信！ 爹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当务之急……不如先借着此事回趟家看看。 于是她抬起头望向镇国公，问道：“您的意思是？” “唉~”镇国公叹息一声，“多银啊，这不看僧面看佛面，你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请你爹出山，帮老二治治伤？” 宋多银的父亲宋海生可是太医院院使，一身医术出神入化，加上又是自己的亲家，镇国公私心里还是希望他能来给儿子瞧瞧。 “好。”宋多银干脆利落的点头。 镇国公面上露出一抹欣慰：“多银，我代老二向你赔不是了，你是个好的，爹和你娘我们两心里都明白！” 说到这里，他转过头瞥了一眼何锦绣，皱了皱眉。 何氏急急插嘴道：“对，对，老爷说得对！老二家的，亲家老爷就是太医，原就是自家人，还是医术顶顶好的那个，你别听何锦绣胡说八道，旁人哪有自家人靠得住？你快去吧，家里有我在呢！” “咳！” 镇国公重重咳嗽一声，扭头警告性地看她一眼，然后道，“多银，今日天色已晚，方才林大夫已经为老二开了药，今晚就先按这个方子治着，等明日你再回家请亲家出山也不迟！” 已经三更天了，大晚上赶回去，怕是家里还以为自己出了什么事，反倒不妥。 宋多银想到这里，按捺下心底的焦急，点头应了下来。 翌日一早，她就带着书棋、画琴乘马车回家。 一路上，她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书棋和画琴小心翼翼地服侍着，唯恐惹自家主子不快。 约莫一个时辰左右，马车停在了宋府门前。 “姑娘，到了！” 车厢外响起车夫宋大的声音。 宋多银由两婢服侍着戴上帷帽，踩着脚凳下了马车。 主仆三人一路往府门前走来。 不想才走了几步，迎面就同一队身材高大、身穿玄色劲装的锦衣卫撞上。 宋多银的目光径直落在了被一左一右两个锦衣卫押解的父亲身上。 “爹！”她忍不住惊呼一声。 宋海生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讶声道：“阿——你怎么回来了？” 说着，他看向一旁为首的锦衣卫道：“大人，可否允许我同小女说句话？” 为首的锦衣卫名唤周铎，是这一小队人马的“档头”（1），约莫二十六七岁的样子，头戴尖帽，五官阴柔表情阴鸷，褐衣白靴，腰间系着腰刀，看上去很是不好相与。 闻言，他侧头看了一眼戴着帷幕的宋多银，皮笑肉不笑道：“宋院使，本官奉命带你去诏狱，非是本官不通人情，实是没有这样的先例呀！” 说话间，他姿态散漫地走到宋多银面前，直接抬手将她的帷帽掀飞了去。 “你——” 宋多银不提防他如此无礼，只觉眼前一亮，视线瞬间变得明朗了许多。 四周短暂静了一瞬。 周铎的眼底划过一丝惊艳！ 第27章 情势不乐观 “你干什么？竟然如此无礼！”画琴一双妙目中几乎喷出火来。 书棋则急急忙忙矮下身将帷帽捡起来，重新为宋多银戴上。 “抱歉，手滑了一下！” 周铎轻笑一声，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宋多银道，“夫人——宋姑娘见谅，周某无意冒犯，不过宋太医方才所求，请恕周某无能为力！” 言毕，他转身朝着几个手下招招手，带着宋海生扬长而去。 只是才走了几步，他忽然又顿住脚回头，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宋多银，夸赞道：“早就听闻宋姑娘乃‘燕京双姝’之一，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宋姑娘，相信我们还会再见的！” 宋多银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待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周铎身后的父亲对着自己轻轻摇了摇头。 她深吸一口气，按捺下心头的屈辱愤怒，眼睁睁看着一种锦衣卫将她爹带走。 “姑娘，老爷这是，这是犯了什么事？怎么是锦衣卫来抓人？我们该怎么办？” 画琴已经慌了神。 锦衣卫凶名在外，是朝廷的鹰犬，东厂的爪牙，多少人被抓进诏狱遭遇了惨无人道的酷刑，再没能活着出来…… “姑娘，可是表少爷的信里说了什么？”书棋聪慧，一早就看出些苗头。 宋多银心底又惊又惧，顾不得理会方才那锦衣卫头目对自己的不尊重，提着裙子就急急跑进了府里。 宋府里已经闹开了。 “二姑娘回来了！二姑娘回来了！” 府里下人急匆匆进去回话。 出来迎接宋多银的，不是别人，正是昨日送信给她的顾澜。 “咳咳咳，表姐你回来了！” 顾澜是坐着轮椅被贴身小厮推出来的。 他剑眉星目，身材瘦削修长，一袭月牙白素锦长袍将他清俊的面容衬得愈发出尘脱俗，只眉宇间萦绕着一丝病气，昭示着他本人身体似乎不大好。 宋多银急急上前两步：“长寿，方才锦衣卫的人将我爹带走了，是因为你信中之事吗？我娘怎么样了？多宝呢？” 顾澜望着她明艳照人的面容，苦笑一声道：“姨母病倒了，表弟昨晚在宫里当值，说是看能不能搭上万贵妃身边的人求个情——” 说到这里，他略顿了下才继续道：“还有允之，我此番来姨母、姨父家小住养病，原是允之陪我一起来的，九皇子出事后，允之就回府找我爹和我大哥了，看能不能帮着疏通打点一下！” 他口中的允之是他的孪生弟弟顾渊，小字允之。 “真是麻烦你们了！”宋多银感激道，“姨丈是首辅，此番若能得他襄助，起码，起码爹在诏狱中能少吃些苦头！” 上一世直到多年之后，她才知晓她爹之所以在诏狱中没怎么吃苦，是因为顾家的帮助，而非徐笙。 可悲的是直到后来顾家败落，顾家人死的死散的散，她都没能登门感谢他们，反倒为了徐家劳心劳力…… “表姐说哪里的话，原是应该的，只是——” 顾澜说到这里，叹息一声继续道：“只是事情进展并不顺利，今早锦衣卫来拿人前，我收到了允之的来信，爹昨日托人向宫里的万贵妃求情，送的礼物直接被退了回来，托的人说万贵妃十分生气，表姐，我们还得想旁的法子！” “长寿你以为呢？” 宋多银咽了咽口水，满含期望地望着面前的如玉少年。 第28章 安抚母亲 顾澜看了一眼周遭的下人，轻轻拧了拧眉头道：“表姐，你要不要先去瞧瞧姨母？” 这里人多眼杂，有些话他不好直说。 “好，好，我先去见娘！” 宋多银眼泪差点直接落下来，面上的神情愈发的坚定！ 上一世爹娘早死，她已经整整十年没有见过他们了。 爹娘是这世上最疼爱她的人，她小时候被娇惯着，养的金尊玉贵，出嫁时爹娘又担心她去了夫家被人瞧不起，家里的大半产业都给她做了陪嫁…… 无论如何，此番她都要救下爹，不管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顾澜望着她这幅模样，轻轻垂下了眼帘。 一行人急匆匆去了正院。 沈氏先前受了惊吓刺激昏迷，此刻堪堪醒转，精神头还不大好，正靠在大引枕上养神，就听外面有丫头道：“夫人，二姑娘回来了！” 沈氏愣了一瞬，直起身体就要下床。 宋多银恰好这个时候进门，见状连忙快步上前，将她按了回去：“娘，你好生歇着别动！” 沈氏抓着她的手臂，苍白的面容上挤出一抹笑容：“阿角，你怎么回来了？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阿角”是宋多银的乳名。 宋多银眼睛盯着母亲苍白羸弱的面庞，眼前氤氲一片。 “我没事娘，就是想你和爹了回来看看，没想到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听长寿说九皇子的事已经出了好些天，怎的也不让人捎信给我？” 沈氏见她已经知晓，也不再瞒，只抹着眼泪道：“是你爹不让告诉你，怕你担心！我也想着说不定万贵妃仁慈，会放过他，谁曾想……？” 说到这里，她眼泪流得更凶了。 “好了娘。” 宋多银担心她哭坏了身子，连忙道，“爹出了事，我们想法子救他便是了，你别哭了！” “能有什么办法？” 丈夫得罪的人可是万贵妃。 万贵妃圣宠多年屹立不倒，不止在后宫说一不二，便是在前朝也是能说得上话的。 “一定会有办法的！” 宋多银擦了擦眼泪道，“爹是太医，医者仁心，他上次之所以救下九皇子，单纯只是因为九皇子是个孩子，而他恰好遇上了，他并非是要卷入万贵妃和静嫔的争斗之中的！” 说起来宋海生此番遭难也是无妄之灾。 万贵妃圣宠多年无子，皇上这些年宠爱静嫔，静嫔诞下的九皇子便成了万贵妃的眼中钉肉中刺。 前些日子宋海生为宫里的一位贵人诊完平安脉，在经过御花园的荷塘时，恰好看到落水的九皇子，便将他救了上来。 宋多银上一世后来才知道，九皇子之所以落水，是万贵妃找机会让人动手的。 他爹莫名其妙横插一脚怀了万贵妃的好事，就被她忌恨上了。 后面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毒死了九皇子，还顺水推舟把屎盆子扣在了他爹的头上，说他给九皇子开错了药，以致九皇子毒发不治而亡。 “话虽如此说，可万贵妃那边——” 宋多银打断她的话，沉声道：“好了娘，你别担心了，眼下你该做的就是养好身体，我和长寿方才谈过了，我们已经有了办法，你且在家等着好消息便是！” “阿角你们有办法？什么办法？” 宋多银想了想，扭头看了一眼顾澜，继续道：“姨丈同万贵妃身边的一个亲信相熟，我打算进宫当面向万贵妃求情！” “这，能行吗？”沈氏目露担忧。 “具体细节我还得同长寿再说说，娘你且好生将养身体，我和长寿这便去了。” “好，好，好！”沈氏目中隐隐露出一抹希冀，“去吧，娘就不给你们添乱了。” “嗯，有什么消息我也会告知娘，你放心！” 第29章 私心 等出了沈氏的屋子，宋多银随顾澜一起去了客院。 顾澜屏退左右。 待房间内只剩下他二人，宋多银望着顾澜清俊的眉眼，歉声道：“长寿，方才在娘那里我说姨丈认识万贵妃身边的亲信，是为了安抚她，你别放在心上！” 顾澜忙道：“表姐多虑了，唉——” 他说到这里，叹息一声继续道：“若是我爹当真同万贵妃的亲信交好那该多好？如今后宫朝堂都被司礼监那帮人把持着，我爹虽是首辅，却也是有心无力，允之来信说，我爹托的人连万贵妃的朝凤宫都没能进去！” 宋多银闻言，瞬间心凉了半截！ 只是她面上却还是强挤出一丝笑容道：“真是有劳姨丈了，我知道你们都尽力了。” 顾澜掩唇，轻轻咳嗽几声，怜惜地望着她道：“表姐你也别太担心了，虽然宫里那边暂时我们还没有办法，但诏狱那里爹恰好有一位故交在，姨父短时间内应该吃不了苦头！” “嗯。” 宋多银神情恍惚地点点头，脑子里飞快想着法子。 到了这一刻，她真觉得很无力！ 万贵妃之于他们家，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目前她所有的助力在对方面前都无异于螳臂当车。 “不过——” 顾澜望着她明艳无双的面容，轻声道，“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宋多银抬起头望向他。 “有一人，若是能求得动他出山，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 “你是说裴珏？” 宋多银心底已经隐隐有所猜测，其实在昨晚见过裴珏后，她就动了心思，只是—— 顾澜神色有几分为难道：“不错，只是裴珏其人性情乖戾、喜怒无常，实不好相与，允之倒是同他有几分交情，要不——” “不麻烦允之了！” 宋多银打断他的话，“长寿，你和允之、姨丈、表哥你们一家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裴珏那边，我亲自去求！” “表姐你？”顾澜眼底划过一丝诧异。 “我曾与他有过些渊源，长寿你放心吧！” 宋多银说着走到窗户边，顺着半开的窗户眺望向远方。 澄澈湛蓝的天空好似水洗过一般，浩渺静谧，宁静淡泊。 她的心情也似乎明朗了许多。 静静停留片刻后，宋多银转过身同顾澜告辞，带着两个丫头出了宋府。 “公子，看样子表小姐是亲自去求裴督公了，我们要不要告诉三公子？毕竟三公子同裴督公交好，若是他能在其中说句话，表小姐说不定能成事！” 顾澜右手食指在轮椅上轻轻地扣着，好半晌，他都没有开口说话。 “公子？”贴身小厮连安有些疑惑地望着他。 “事情没这么简单的！” 顾澜叹息一声，“我将允之打发回去，就是担心他冲动去找裴珏，姨父的事情牵涉不小，顾家蛰伏多年不站队，不就是为了将来局势明朗后拥有更大的选择权？若是因为此事，顾家得罪了万贵妃，再欠裴珏一个人情，委实不妥！” “那宋院使一家？”连安望着自家公子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语气犹疑。 顾澜抬眸，淡淡地望着他道：“表姐既同那裴珏有旧交，那便先等等吧。” “是。” 连安应了一声，不敢再多言。 顾澜自顾自推着轮椅走到了床边，顺手拿起床头的书继续读了起来：“连安，你再回府同爹和大哥说一声，这两日务必将允之看好了！” 连安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后，他连忙道：“是公子，小的这就去！” 第30章 东厂 东厂。 中堂正中央的墙壁上悬挂着“朝廷心腹”的烫金大字牌匾。 匾下摆着一张长案，案后是一把加长版的黄花梨竹节纹圈椅。 此刻，裴珏正斜斜地靠坐在椅子上把玩着左手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姿态慵懒恣意。 “李崇明，你不是说有话同我们督公讲吗？” 明炎站在长案前，居高临下地望着脚边满身是血跪着的犯人，“只要你说出铁矿的位置，我家督公愿意在曹公公和皇上面前为你美言几句，你应该知道谋逆大罪，当诛九族！但只要你识相，你们襄阳一脉说不定还能留下一丝香火。”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明炎口中的李崇英，也就是襄阳王世子，在听完他的话后发出一连串剧烈的咳嗽声。 好半晌，他才平复下来，抬起头，用那双血丝满布的眼睛望向裴珏。 “裴—督—公说话可算数？” 裴珏微微挑眉，神色淡漠地道：“你可以不信。” “咳咳——哇！” 李崇英哇的吐出一口血来，惨笑一声道，“裴珏，别太得意忘形了，你不要忘了，我能做选择的人不止你一个！” “哦？” 裴珏缓缓坐直身体，昳丽无双的面容上隐隐浮现出一抹兴味来，“你是说曹光璧那个三姓家奴？怎么，你觉得他比本督公更适合你投诚？” 李崇英瞳孔微微一缩，眼底的惧色一闪而逝。 这里就不得不讲一下大魏如今的宦官体系。 为首者自然是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曹铎。 皇上不理朝政多年，曹铎从小服侍皇上，可谓“秩尊视元辅”。 他掌握的权力堪比内阁首辅，又因日日伴君之侧，其受宠程度更甚首辅。 便是内阁中人见了他，也要尊一声曹大伴。 而其余宫里宫外但凡是个没根儿的，都认他为老祖宗，暗地里称其为九千岁，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曹铎之下，有四大秉笔太监。 第一秉笔太监便是曹光璧，掌管有第二“司礼监”之称的御马监。 曹光璧早年曾是边城一小吏，生父姓周，七八岁时被转卖到赵家，改姓为赵，后因时疫辗转入宫，一步步出现在曹铎面前。 他为人机灵圆滑，能说会道，很快便受了曹铎宠信，被其收为义子。 裴珏则是第二位秉笔太监。 他入宫前出自靖武侯府，生的雌雄莫辨俊美如天人，心机城府无一不出众，关键是身手还十分了得。 一次机缘巧合下，他替曹铎挡了一剑，渐渐入了对方的眼。 他倒是没有认曹铎为父，却拜了其为师。 第三位秉笔太监名叫李恒，原名李大根，为人低调内敛，平日里倒是没什么存在感。 这第四位牛禄全，则彻彻底底是曹光璧的狗腿子。 曹光璧因其义父曹铎看重裴珏，将东厂厂公一职给他做，心里多有不服，素日就同裴珏十分不对付。 是以，裴珏才对李崇英有此一说。 “不错！”李崇英惨然道，“曹公公掌管御马监，同兵部共执兵柄，想来他也想知道铁矿的位置！” 明炎听不下去了，抬腿就给了他一脚：“狗东西，死到临头了还敢大放厥词，你抬起头看看，现在你是在东厂，而非御马监！” 第31章 求见督公 李崇英却不以为然道：“那又如何？只要我一日不说出铁矿的位置，你们就一日不敢杀我，总归是要招的，本世子好歹选个能让自己心里痛快的人！” “呵呵……” 裴珏没忍住冷笑出声。 明炎更是直接戳破了他的幻想：“李崇英，别做梦了！你心心念念的小曹公公，如今正跟在景王身边做监军，负责剿灭襄阳逆贼呢！” 李崇英呼吸一滞：“你胡说，我，我听说此番负责监军的人，明明是，明明是——” “明明是本督公对吗？” 裴珏不紧不慢起身，右手拇指食指分别揉着额头两侧的穴道，语气有些漫不经心道，“本督公倒是想不到，你在诏狱中都能得到消息，明炎！” 他说着看向明炎，雌雄莫辨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莫名的寒意：“诏狱中都能传递消息了？看来你们锦衣卫的威名也不过尔尔！” 明炎连忙俯身请罪：“督公恕罪，下官一定彻查清楚！” “去吧！” 吩咐完后，裴珏便背负双手走到窗边，目光看向窗外郁郁葱葱的花木。 曲径通幽。 他的视线穿过重重叠叠的花木，落在了那条青石铺就的小路上、正行色匆匆赶来的人身上。 “那，那这李崇英要如何处置？”身后明炎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 裴珏背对着他，淡淡地道：“既然当着本督公的面不想说，那就不用说了！” 说话间，他转过身睨了地上的人一眼，道：“本督公只要结果。” 至于过程…… 东厂和锦衣卫有“涮洗”、“油煎”、“灌毒药”、“站枷锁”、“……”种种酷刑，能不能熬下来，就看李崇英的造化了。 明炎俯身拱手：“是！” 很快，李崇英就被堵着嘴拖了下去。 地面上拖出长长的血迹。 裴珏显然习惯了这些，只静静地望着进进出出打扫的内官，神色淡漠。 “督，督公！” 果然，停了不大一会儿，方才视线里那个匆匆赶来的锦衣卫就站在了门外，“外面有一小妇人，说是督公您，您的故人，想要见您！” 裴珏闻言，面上隐隐露出一丝不耐：“滚！” 来传话的锦衣卫吓得浑身一哆嗦，待要转身退下，却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将腰折成一个直角，颤声道：“督，督公，她还说有法子缓解您的头疾。” 裴珏眼神顿时一厉！ 下一刻，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抹倩影。 “义王白家的女儿？” “不，不是白郡主！”回话的锦衣卫颤声道，“她，她说她姓宋，父亲是太医院院使……” “原来是她。” 裴珏想到了什么，唇角不自觉勾了勾，“去，把她叫进来。” 这个妇人…… 脑海里不知想到了什么有趣的画面，裴珏原本有些不耐的表情变得兴趣盎然。 这世上大多数人都十分无趣，尤其是女人，最是恶心贪婪，令人作呕。 宋氏这个妇人……她此番登门又有什么目的呢？ 不一会儿的功夫。 宋多银领着书棋画琴便出现在了裴珏的面前。 “民妇参见裴督公，督公万安！” 裴珏已经重新回到了长案后面。 地上被拖出来的血痕也已经被打扫干净。 此刻整个大堂干净的一层不染，而长案后，这个在天下人眼中不算男人的男人，此刻正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第32章 莫名帮忙 “免礼。”裴珏语气淡淡的，“何事？” 宋多银站直身体，鼓起勇气看向他。 面前的男人俊美妖异，面上的神情平静淡漠，可那周身不自觉散发出来的气势却着实令人胆寒。 她咽了咽口水，大着胆子道：“可否，可否请督公屏退左右？” 裴珏眼底划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他随意摆摆手挥退下人。 宋多银身边的画琴和书棋也满脸担忧的退了下去。 待房间内只剩下自己二人，宋多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督公，民妇，民妇的爹不久前被下了诏狱，求督公救命！” “哦？”裴珏微微挑眉，眼底划过一丝讶异，“这同本督有什么关系？” 宋多银的脸唰的一下白了：“督，督公，民妇幼时，曾，曾——” 裴珏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她，打断她的话道：“听说你有法子治疗本督的头疾？” “对，对对！” 宋多银红着眼睛，巴巴地望着他，眼底满是期盼乞求，“民妇祖上便是大夫，听闻督公患有头疾，民妇，民妇可以一试！·” 裴珏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 宋多银却已是手忙脚乱拿出来贴身带着的针包，颤抖着声音道：“民妇可以先为督公针灸一番，缓解症状，督公你——” “你走吧！” 裴珏抬起手阻止了她接下来的话，声音有些漫不经心道，“徐二少夫人，本督从未听过燕京城还有你这样一位女圣手！” 宋多银嘴唇嗫嚅了下，眼底的光芒暗淡了下来。 可她好不容易来东厂见到裴珏，若就这么离开了，爹该怎么办？ “督公，我爹他是冤枉的，他无意卷入是非当中，求督公看在幼时的情分上，在贵妃娘娘面前——” 宋多银的话却再次被打断了。 “幼时的情分？” 裴珏眼底划过一抹深意，“本督与你？” 他怎么不知道他们什么幼时的情分？ 这妇人为了她爹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他冷笑一声道：“好了，你不用再说了，无论是你说的为本督治病，还是什么莫须有的情分，都不值得本督为你父亲的事情奔走，请回吧！” 他之所以心血来潮愿意见这个妇人，也不过是因为昨日在镇国公府听到的一番话，还有…… “那督公想要什么？” 宋多银红着眼睛定定地望着他，“只要督公愿意帮忙，民妇愿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偌大的房间沉默了下来。 裴珏右手食指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扣着长案，俊美若天神一般的面上露出沉思。 宋多银眼巴巴地瞅着他，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可是她的心底却是一阵绝望！ 裴珏不相信她能缓解他的头疾，也不愿意听她说幼时的事情。 他没有理由帮她。 好半晌，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一道低沉清冽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这满室的沉默。 宋多银惊呆了，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身处幻境。 因为裴珏答应了她！ 他竟然答应了她！ “好，那本督就带你去趟朝凤宫，不过本督只负责将你带到贵妃面前，你爹的事，你须自行向贵妃陈情！” 宋多银喜极而泣，几疑是在梦中。 “多谢督公，督公的大恩大德，民妇没齿难忘！” 第33章 嫉妒 朝凤宫。 今日是十五，后宫一众嫔妃都来给宫里最尊贵的女人贵妃万氏请安。 万贵妃靠坐在凤椅上，一边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涂着艳红丹蔻的指甲，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下方低位嫔妃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恭维声。 “娘娘艳冠后宫，如今瞧着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 “娘娘今日的装束，嫔妾方才进来的时候，还以为见到了姑射仙子呐！” “……” 直到有传话太监进来通禀：“启禀贵妃娘娘，裴督公求见娘娘！” 殿中的谄媚声才渐渐止住。 “哦，裴珏来了？” 万贵妃拨弄指甲的手指顿住。 她抬起头来，水光潋滟的桃花眸中闪现出一丝同方才截然不同的兴味来。 这后宫里的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来来回回都是这些人，她看也看腻了，听也听够了，委实无趣的紧。 而能让她感兴趣的，除了皇上的宠爱，裴珏算一个。 “回贵妃娘娘，是裴督公！” “本宫乏了，都回去吧！” 确认了是裴珏，万贵妃再没兴趣听彩虹屁，挥挥手就将一众嫔妃打发了。 片刻后，裴珏领着一个身材瘦小的小太监步入大殿。 “臣裴珏见过贵妃娘娘，娘娘金安！” “快起来！” 万贵妃见裴珏来了，竟直接起身走下台阶，亲自将他扶了起来，“今儿个你怎么得空来见本宫了？本宫还以为这朝凤宫的大门，你裴督公怕是日后不会轻易踏入了！” “娘娘说笑了。” 裴珏就势起身，不着痕迹的向后退一步，同她拉开距离。 殿内的宫女太监们早在裴珏进来前，就被万贵妃挥手打发了出去。 是以此刻裴珏身后跟着的清瘦小太监便毫无意外的落入了万贵妃的眼中。 她颇有些不悦地打量了一眼这打扰自己和裴珏独处的小太监。 然而下一瞬，她漂亮的桃花眼便微微凝住。 赖因这小太监较之寻常太监，着实太过美艳白净了些。 裴珏连来见自己都带着他，显然宠爱非常。 一股难言的情绪瞬间涌上了万贵妃的心头。 于是她皮笑肉不笑地望着小太监道：“抬起头来，告诉本宫你叫什么名字？跟着裴督公多久了？” 小太监，也就是宋多银闻言浑身一震，下意识抬起头看向万贵妃。 在对上那双潋滟桃花眸的瞬间，她跪了下去，声音清脆悦耳：“回贵妃娘娘的话，臣女宋多银，家父太医院院使宋海生！” 这小太监的嗓音悦耳动听，万贵妃在听出是个女声的刹那间，就变了脸色，美艳无双的面容上瞬间划过一丝扭曲。 她先是冷冷看了一眼宋多银，接着转过头望向裴珏，阴阳怪气道：“小马啊，这女子同你是什么关系？本宫就说你怎么会突然来本宫这里？原来是为了她？” 【小马？】 宋多银跪伏在地，听到这两个字后，清亮剔透的眼眸中划过一丝讶然。 这是什么意思？ 裴珏的小名？ 再次听到这个称呼，裴珏雌雄莫辨俊美若天人一般的面容上却是无波无澜。 他略略垂眸看向万贵妃，声音平静道：“娘娘误会了，此女曾有恩于臣，臣今日带她来此，是想请娘娘看在臣的面子上，饶宋海生一命！” 宋多银闻言，唰的一下抬起头，满脸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裴珏他……为什么？ 不是说带她来朝凤宫后，一切都要靠她自己…… 第34章 本宫是你的主人 “哦？” 万贵妃美艳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深意，“有恩于你？小马啊，她当真只是你的恩人？” 裴珏侧眸看了一眼跪伏在地的宋多银，神色淡漠：“娘娘以为她是臣的什么人？臣不过是一个阉人而已！” “啊呀~” 万贵妃轻呼一声，伸出葱根般的手指捂住嘴，红艳艳的指甲就着白生生的手指，显现出几分摄人心魄的美感。 只听她噗嗤一声，夸张地笑道，“小马你这是说的哪里话？阉人，阉人怎么了？你师傅和曹光璧可都讨了老婆，你长的这么俊，便是，便是不能人道，想必也有不少小妖精扑上来呢！” “娘娘多虑了。” 裴珏微微低头，掩去眼底一闪而逝的戾芒，“宋海生的事情，臣也有所耳闻，宋家祖上到现在一直都是纯臣，况如今宋氏子弟除了在太医院任职外，早已远离朝堂后宫，臣愿做担保，宋海生绝无不敬娘娘之意！” 跪着的宋多银也连忙接口道：“贵妃娘娘母仪天下，宽宏大量，家父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同娘娘作对，求贵妃娘娘垂怜，绕他一命！” 万贵妃收起脸上的笑意。 她盯着裴珏的脸认真打量了好一会儿，终是不咸不淡道：“难得小马有事求到本宫面前，罢了，稍后本宫便让人将那太医放了！” 宋多银面上露出一丝狂喜：“娘娘仁慈，臣女叩谢娘娘大恩，家父日后一定谨言慎行，决计不敢再犯！” “去，去一旁偏殿呆着去，本宫有话同裴督公说。” 万贵妃饶有兴味地看了宋多银一眼，漂亮的桃花眼中涌动着莫名的光芒。 宋多银微微一愣。 不过也只是一瞬，她便从地上爬起来，轻手轻脚挪到了不远处的偏殿之中。 万贵妃生性霸道，掌控欲极强，朝凤宫中除了自己，再无半个低位嫔妃。 朝凤宫正殿、偏殿的连接之处只用一挂珠帘相隔。 宋多银堪堪走到珠帘后，万贵妃银铃般的笑声便传了过来。 “小马儿，你真的好久没来看本宫了，本宫都快想死你了！” 裴珏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疏离：“……娘娘自重……” 宋多银微微一愣，接着转过身，目光不受控制地越过珠帘的缝隙。 只是下一刻，她的视线便同万贵妃那双摄人心魄的桃花眸对上。 宋多银骇然，连忙低下头，缩着脖子躲到了墙后。 万贵妃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她的方向，而后回过神，目光寸寸剜过裴珏的脸。 “跪下！” 裴珏微微拧眉，垂眸看向她。 “怎么？小马翅膀硬了，连主人的话都不听了？” 裴珏低垂着头，面上看不清楚表情。 宋多银大着胆子又探出头，朝着这边的方向望来。 只见裴珏高大如山岳般的身形陡然一低，下一刻，有膝盖跪地发出的沉闷声响起。 宋多银的心不自觉颤了颤。 今日裴珏受辱，全是因她而起，她…… 万贵妃再次不着痕迹地朝着珠帘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身姿款款，绕着裴珏周身转了一圈，然后俯下身，胸前的事业线在华丽的宫装下呼之欲出。 裴珏低着头，感受着香腻腻的味道愈来愈近，伴随而来的，是面颊上轻柔的婆娑感。 “小马放心，本宫知道你如今是东厂厂公，在外人都称你一声督公大人，今时不同往日，本宫自然不会如从前一般，把你当马儿骑！不过——”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桃花眸中浮现出一抹冷意来：“不过你别忘了，本宫才是你的主人，你只属于本宫！” 第35章 两清 宋多银亦步亦趋地跟在裴珏身后出了朝凤宫。 一路上她都在小心翼翼观察裴珏的脸色。 她知道他看到了。 万贵妃故意将她打发到偏殿，为的就是让她看到自己折辱裴珏的画面。 是人都不希望自己狼狈不堪的一面被旁人知晓。 何况今日的万贵妃，可谓是在她面前赤裸裸掀开了裴珏的遮羞布。 若是裴珏真如传言般阴晴不定杀人如麻，那么今日便是她的死期。 只是宋多银却并不害怕。 不知怎的，她有种莫名的自信。 裴珏不会杀她！ 于是出宫后，她从善如流跟在裴珏身后上了马车。 身姿矫健的大宛名马昂着头，得得得往前行走着。 马车里，宋多银盯着裴珏看不出喜怒的脸，想着今日种种，终是没忍住，关心道：“裴，裴——” 只是她才起了个话头，就被裴珏打断。 他盯着她满含担忧的娇美面容，神色漠然：“宋氏，你这般模样，可是在怜悯本督？” 宋多银连忙摇了摇头：“民妇没有可怜督公——” 她望着他俊美如天神一般的面容，胸腔鼓胀，心跳前所未有的快，几乎要跃出心房。 好半晌，她才深吸一口气，平复下激荡不已的心情，继续道：“民妇只是想同督公说，大魏有数万太——如督公一般的人，您能一步步走到今天，定然经历过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磨难。” 裴珏闻言挑眉，难得有些诧异地看她一眼，接着唇角微勾，似笑非笑道：“本督倒是从未听过这般新奇的说辞，罢了，你不必担心，本督不会杀你！” “民妇也会管好自己的嘴！” 宋多银胆子大了许多，定定地望着他，“今日之事，天知地知，若教旁人从民妇口中得知半句，便教我不得好死！” 裴珏清楚地看到她眼中倒映出来的自己，只是听着她这般铿锵有力的誓言，他的内心却毫无波澜。 他直接闭上了眼，摆出一副拒绝继续交谈的架势。 宋多银便也识趣的不再烦他。 马车行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车门外响起车夫的声音：“督公，诏狱到了。” 宋多银再次愣住！ 她没想到，裴珏竟然带她来了诏狱。 “嗯！” 裴珏睁开眼，淡淡看着宋多银道，“你可以去接你爹了，日后本督与你，便两清了。” 宋多银杏眸中划过一丝讶异。 “两，两清？督公，民妇——” “下去！” 裴珏面上流露出一丝不耐，“聒噪。” 宋多银心颤了颤，却还是大着胆子道：“没有两清！督公今日的大恩大德，民妇没齿难忘，民妇欠你一条命，不，若非督公，民妇如今已是家破人亡，若有机会，民妇愿结草携环，以报督公大恩。” 裴珏漠然地望着她，像是在看一个没有丝毫生命迹象的死物。 这一刻，他只觉得面前的妇人当真是唱念俱佳！ 她似乎拥有天下最一流的演技，为了搭上他，真真是煞费苦心！ 宋多银却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便是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因为无论自己在裴珏心中是何等模样，他都是自己的大恩人！ 改变她自己和宋家命运轨迹的大恩人。 她对他心存感激。 “下去！”裴珏再次开口。 宋多银直起身，对着他的方向行了个大礼，而后转身下了马车。 第36章 父女 外面阳光刺眼，才过了一天一夜，宋海生却仿佛脱胎换骨，重新活过来了一般。 他脱离满身枷锁的桎梏，一步一步跟在两个锦衣卫身后，走出了诏狱的大门。 “爹！” 一道清脆的声音蓦然响起。 宋海生顺着声音的源处望去，就对上小太监一双朦胧的泪眼。 他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定睛一看，才认出面前的小太监是自己的女儿。 “阿角？” “爹！” 宋多银控制不住自己，冲过去狠狠地抱住了他。 父亲的怀抱十分温暖，带着淡淡的药香味，是活生生的人。 宋多银终于可以确认，这一世，爹的命运，他们宋家的命运，改写了。 宋海生被女儿的热情吓到了。 他先是浑身一僵，紧接着满脸慌张地推开了失态的女儿。 “成何体统？” 宋多银也意识到自己失礼了。 她又哭又笑，一边同自家爹爹保持距离，一边克制又隐忍的望着面前活生生的人。 “爹，我就是太高兴了！” 宋海生眼睛盯着她，儒雅的面容上流露出一丝无奈的宠溺：“礼不可废，不过阿角，是你救了爹？你怎么做到的？” 宋多银擦擦眼泪转过身，待要向他指出救命恩人的方向，却只看到那辆华贵马车绝尘而去的背影。 “是东厂的裴督公。” 宋多银望着消失在街角的马车，心底没来由的划过一丝失落。 “裴珏？” 宋海生有些惊讶，“阿角你同他有渊源？他为什么——” “爹！” 宋多银打断他，“我们先回家吧，娘和多宝都在家等着呢，他们若是知道你获救，定然十分开心！ 她想快些离开这里。 死在诏狱的人太多了，这边天空的上方好似笼罩着一层阴霾，气氛压抑且沉重。 宋海生闻言点点头，按捺下了心头的疑惑。 只是在离开诏狱大门前，他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不知怎的，冥冥中他竟有种莫名的感觉。 好似原本，他此番是走出不来的。 “爹，你在想什么？” 宋多银带着他，父女二人沿着宽阔的街道往回走。 这里距离最近的车马行很有一段距离，书棋和画琴在入宫前也被宋多银打发回去了，倒难得给了父女二人的独处机会。 “没什么，阿角你穿成这样，是进宫了吗？” 不过一天的功夫，加之顾家那边打过招呼，宋海生在诏狱里倒是没吃到什么苦，眼下精神头也还好。 “是，裴督公带女儿去见了万贵妃。” “唉~” 宋海生叹了口气，“此番是爹连累了你，不过早听闻裴珏性情阴晴不定，十分难以接近，倒是没想到，你会请动他帮忙！” “也是侥幸！” 宋多银脑海里浮现出朝凤宫中的情形，心头微微发梗，“爹，此番我们欠了裴督公天大的恩情，日后——”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略顿了下才继续道：“爹，眼下朝中内外风起云涌，太医院那边，您能不能不去了？” 宋海生微微颔首：“爹明日就上奏乞骸，唉……” 他愧对列祖列宗。 宋氏一门从前何等显赫，到他这里，竟至于斯。 宋多银看出了他眼底的失落，忍不住开口道：“爹不必难过，眼下局势动荡，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才是最重要的。” “阿角你是个通透的，是爹从前看不透，也罢。” 宋海生背负双手，定定望向远方，却是话锋一转，问道：“阿角，你在徐府可是出了什么事？” 第37章 归家 宋多银没想到父亲这么敏锐。 她咽了咽口水，声音艰涩道：“爹，若是我同徐笙和离，您，您以为如何？” 宋家人执拗认死理，一旦认准一个人就一条道走到黑。 上一世，她认准了徐笙，认定了徐家，如今看来，何其可悲可怜？ 宋海生没说话，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远离了诏狱，宋海生担起父亲的责任，在沿街的地方拦了一辆马车。 报了宋府的位置后，父女二人先后上了马车。 “阿角，你方才说的不错，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比什么都重要，若你在徐家过得不开心，便回家吧。” 只这一句，宋多银瞬间泪目！ “爹，女儿知道该如何做了。”她擦擦眼泪，破涕为笑。 父女二人回到宋府的时候，家里人已经得到了消息。 沈氏好似百病全消，领着儿子宋多宝、外甥顾澜并一众下人在大门外候着。 宋多银一下马车，便闻到了冲天的熏艾味。 母亲沈氏还拿了艾条，哭笑着在父亲的身上抽了几下。 宋海生看着妻子苍白羸弱的脸，又瞥过头看向红着眼睛的儿子，心底只觉五味杂陈。 他知道，此番自己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好在，他死里逃生！ “好了，夫人，我没事了，回去吧。”他走到妻子面前，柔声道，“别叫人瞧了热闹，我们回去再说。” 沈氏闻言，原本已经止住的泪水再次决堤。 一行人浩浩荡荡回到堂中。 “此番多亏阿角去求了东厂的裴珏，我在太医院多年，裴珏从前便是万贵妃身边的红人，从朝凤宫出来后一路平步青云，想不到如今他已是司礼监的人，在万贵妃面前依旧能说得上话！” 万贵妃骄纵跋扈，宋海生在太医院多年，深有体会。 沈氏亦是满脸感激：“凭他是什么人，此番他救了你的命，便是咱们家的大恩人，阿角，阿宝，你们姐弟须记得裴督公的恩情！” 宋多宝点点头，满脸愧色：“娘，儿子晓得，从前儿子还同旁人中伤过他，儿子真是该死！” 宋多银心里另有计较，只待之后单独同父亲说。 倒是顾澜静静地打量着宋家人，心底若有所思。 一众人又说了会儿话，沈氏便叫人传膳。 “这些日子担惊受怕，如今总算是尘埃落定，用过饭都好生歇歇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说着，她扭过头看向宋多银，柔声问道：“阿角，此番你多在家中住几日可好？” 女儿自从嫁人后，就没怎么在娘家住过，沈氏想多留她几日。 宋多银想了想，点点头道：“好，我在家中陪爹娘几日，只是徐家那边——” 她面露犹豫之色。 “爹修书一封送去徐家。” 宋海生满脸慈爱的望着女儿，沉声道，“爹被下诏狱的事情，想必徐家也有所耳闻，便说我此番受了惊吓，卧病不起。” “爹，你没病！”宋多银有些不赞同地望着他。 沈氏也道：“呸呸呸，大好的日子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宋海生有些无奈地道：“不过是个托辞而已。” 说着，他也不听母女二人的话，背负双手去书房写信了。 第38章 柳氏手札 用过膳，宋多银搀着父亲去了书房，说是有事同他讲。 沈氏满脸不赞同地道：“你这孩子，你爹才从诏狱里出来，有什么话你不能明日再说？” 宋多银告饶：“娘，我就两句话，不说心里憋得慌，我保证很快就将爹还给你！” 沈氏失笑道：“你这猴儿！” 父女二人去了书房，关好门，宋多银郑重地开口请求道：“爹，我想重拾医术，可否将家里那本《柳氏手札》借给女儿一些时日？” 宋海生先是有些诧异，接着满脸担忧地道：“可是你哪里不舒服？爹帮你瞧瞧！” “不是我！” 宋多银摇摇头，“就是从前你总是恨铁不成钢，说女儿明明天分不错，却不愿钻研医术，只一心扑在徐笙身上，如今女儿幡然悔悟，想将医术捡起来，将来也好有个安身立命的本事。” 大魏依旧是男尊女卑，可近些年对女子倒是没有从前那般苛刻了，宋多银知晓接下来十几年的大概走向。 局势动荡，风雨飘摇。 天灾人祸，接连不断。 礼乐崩坏，天下无道。 多少人活着都艰难，社会风气开放了许多。 不过—— 这些都不是她想重学医术的根本原因。 其实她的初衷只是想学习治疗头疾。 裴珏的头疾上一世她也是因缘巧合之下才知晓，至于他后来被俘，听说是因为连日无眠，才被新帝新后钻了空子捉住！ 宋多银想帮他！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如果没有裴珏，他们一家，还会延续上一世的悲剧。 是，她是重生了。 可她真正意义上的重获新生，是裴珏给的。 宋海生并不知晓她心底弯弯绕绕，他只觉得欣慰，以为女儿终于长大了想通了。 于是他转过身走到多宝阁前，从最上面一层一格取出一个紫檀木匣子，将钥匙一并递给了宋多银。 “阿角你长大了，咱们宋家没有什么‘传男不传女’的说法，这《柳氏手札》本就是你太祖母传下来的，如今爹把它传给你，你好生研习！” “那多宝那里？” 宋多银眼含泪光，郑重地接过匣子。 “你弟弟天分有限，前些日子就闹着要弃医从戎，同允之一起投军！” “女儿一定不会辜负爹的期望！” 宋多银重重地点头。 父女两又说了会儿话，宋多银就抱着匣子出了书房，回到了自己出嫁前的房间。 书棋画琴早就备好了热水，见她回来，殷勤上前道：“姑娘累了吧？可要沐浴？” 宋多银点点头，由着两婢为她散了头发，迈进了浴桶。 洗过澡后，她便迫不及待地爬上床打开匣子，取出那本《柳氏手札》。 这本手札历经几代宋家人，纸张已经泛黄，但保存的很好，书页干净，宋多银幼时也曾翻阅过。 只是当时她年纪小，只觉里面的内容晦涩内明。 如今长大了再看，却觉太祖奶奶当真是了不起，写的病症病历鲜活生动，更有多少新奇的诊疗法子…… 她不自觉看入了迷。 第39章 献美夺宠 裴府坐落于皇城以东，占地面积十亩左右，内里大大小小约莫有六七十间房屋，主院落有四进，东西跨院各两进，此外还有回廊、厢房等，在燕京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已然十分难得了。 这宅邸是当初裴珏受封东厂厂公后，大太监曹铎请了圣命赐下。 曹铎十分器重自己这个徒弟，据闻原本是要将一座就番王爷的府邸赐给裴珏，只是裴珏觉得太过张扬，就选了眼下这座。 裴珏出身靖武侯府众所周知，那边府邸匾额上书靖武侯府，裴珏这里，就直接用了“裴府”二字。 将宋多银送去诏狱后，裴珏吩咐了两句，就直接回了府中。 明炎到的时候，他已经沐浴更衣，在书房等着了。 碧玉雕饕鬄的博香炉中，迦南沉香香气氤氲，飘散在四周。 裴珏一身绯色暗红色道袍，交领，大袖，衣袂飘飘。 只是原本仙风道骨的打扮，配上他这张昳丽夺人的面容后，却凭空多了几分妖异之感。 此刻他正手执黑子，对着棋盘上的棋局蹙眉沉思。 “属下参见督公！” 明炎的声音响起后，他随手丢了棋子，转过身来，一边揉着额头的太阳穴，一边淡声道：“免礼！” “督公召属下来有何吩咐？” 裴珏蹙着眉头，星眸暗沉：“不急，等个人。” 明炎心下有些好奇，督公平日很少唤他和旁人一起，听说今日督公去了朝凤宫，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不过他没等多久，人就到了。 来人是一个十七八岁，唇红齿白的内官。 明炎知道这个人，他叫卫平安，是督公在宫里的左膀右臂，如今代替督公跟着曹公公在太和宫服侍皇上。 见到来人，他先是一愣，接着连忙上前迎道：“卫公公！” 卫平安对着他腼腆一笑，接着细声细气同裴珏道：“哥，你着人唤小弟前来，可是有事？” 裴珏同他对视，面上的神色几不可查地柔和了些：“平安，太和宫那边近来不怎么太平，我欲送个人进去，你费心些好生调教一番。” 卫平安闻言一愣：“哥你怎么突然这时候献人？” 献人的事情他们早有商议，不过此前兄长一直说时机还不到，卫平安不明白裴珏怎么突然变了卦！ 当今皇上虽然迷信老君之道，却并不禁女色，尤其近日在女色一事上愈发变态。 卫平安就在太和宫当值，对那里的事情一清二楚。 皇帝听了鹤山老道的话，得了什么“采阴补阳”的法子，御女无数，还专挑处子下手，短短一个月，太和宫便抬了十几具女尸出去。 裴珏暗暗吸了口气，眸中划过一丝冷意：“皇上乃一国之君，如今膝下子嗣单薄，我等内廷众人，自然要为君分忧！只是这些年来皇上一直不曾雨露均沾，想来是没遇到合心意的女子，平安，这事你上点心！” 卫平安听了他这话，微微一顿。 他虽然长得一副看上去就很容易让人卸下心防的乖巧模样，本人却并不平凡，反倒内蕴灵秀。 兄长口中的话才一出口，他不过片刻间便反应过来了什么，眉目间立时涌上一股戾气：“可是万瓶儿那个老妖婆做了什么？我听说今日哥你去了朝凤宫？” 裴珏没说话。 “这老妖妇不得好死！” 卫平安气得牙根直痒痒，“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弄死这个贱妇？” “还不能。” 裴珏看着他咬牙切齿地模样，摇头笑了笑道，“万氏暂时还有用，那边的钉子我们还没彻底拔掉，此番我召你来，便先给她个教训吧。” 顿了顿，他继续道：“万氏跋扈，这些年来在宫中树敌无数，一遭失宠，有的是想要她生不如死之人！” 第40章 养女多金 宋多银舒舒服服在娘家学医，遇到不甚详解的地方，她就去书房找爹，父女二人一同研究。 宋海生已在几日前上奏乞骸。 太医院知道他得罪了贵妃却全身而退的事情，并没有为难他，翌日就准了。 所以这些日子他都赋闲在家，女儿来请教他医术，他求之不得。 期间，宋海生还将家里的针灸铜人找出来让宋多银练习针灸。 《柳氏手札》是太祖母柳氏毕生之作，这手札厚度十分可观，内容包罗万象，宋多银原本只是抱着为裴珏治疗头疾的念头学习的，真正学了几日，却是入了迷，如痴如醉。 徐家那边这些日子也十分消停。 大概是已经知道了宋海生的事情，得知他如今卧病在床，也就歇了让他去给徐笙治病的念头，正好家里也乱糟糟的，反倒让宋多银难得得了几日清闲。 这日，宋多银正在对着针灸铜人扎穴，画琴一阵风似地刮了进来：“姑娘，大姑娘和大姑爷来了！” 宋多银将手中的银针扎在铜人的天池穴上，然后抬起头，杏眸中划过一丝讶异：“你说是大姐和大姐夫来了？他们怎么来了？” 画琴摇摇头：“说是听说老爷病了，前来探望，夫人着人来请姑娘过去呢，姑娘快收拾收拾！去晚了大姑娘又有说的呢！” 宋多银哼笑一声：“爹从诏狱回来有五天了吧，她怎么这个时候想起回来？” 画琴不屑道：“大姑娘从小就惯会作相，动不动就说自己是养女什么的，没得叫人瞧不上，奴婢真替老爷和夫人不值。” 宋多银听了她的话，也不驳斥，只道：“走吧，去瞧瞧去。” 说来她这位便宜大姐其实是宋家的养女。 早年母亲沈氏入门多年无子，去燕京城外的大悲寺祈福，路遇一女童跪在路边，卖身葬母。 这女童便是宋多银后来的大姐宋多金。 当时她年仅三岁，却生的玉雪可爱，嘴巴甜人也乖，对着过路的人不住磕头讨巧。 沈氏方从观音殿出来，想着方才抽中的签文，就觉同这女童有缘，同宋海生商议了一下，就决定收养这个女童。 夫妻二人归家后没多久，宋海生就请了祖宗牌位，将女童上了族谱，更名为宋多金，乳名阿裸，取自“金裸子”一说。 此后宋多银和宋多宝便依次取作“多银”、“多宝”，宋多银的小名“阿角”，也是跟着宋多金的“阿裸”取的。 在父母心目中，她这位大姐虽然不是亲生，却也同她和弟弟一般无二。 便是宋多金出嫁，那嫁妆也是实打实的同自己一般无二，父母从未厚此薄彼过。 可惜…… 宋多银想到这里，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来，面上已经恢复漠然。 等她到了正院母亲那里，果然还未进门，就听到了宋多金娇声娇气地撒娇声。 “果然我这养女是没人疼的，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阿角一早就得了消息，我呢？若非昨儿个从旁人口中得知，让外人知道了，不得戳着女儿脊梁骨说我不孝？” 第41章 替男人求助 “姐姐说的哪里话？这孝敬爹娘又不是给外人看的！” 宋多银掀了帘子进来，没忍住刺她道，“难不成外人不盯着，姐姐就要不孝了？” 宋多金脸色一僵，直接红了眼眶，推攮着沈氏就道：“娘，你看阿角！这是在怪我来晚了呢！女儿今日得了消息巴巴赶来，还得了她这样的挂落！” 她的长相是清纯甜美挂的，此刻红着眼圈的模样，当真楚楚可怜惹人怜惜。 宋多银的相貌则是明艳的、极具冲击力的，此番两相对比，倒显得她有些盛气凌人。 沈氏见状不由就道：“阿角，别这么跟你姐姐说话，她原是不知道，你不也是赶巧了？本来我和你爹也没打算将此事告诉你们！” 都过去这么多天了，宋多银才不相信她不知道。 不过她也不愿意母亲为难，便只撇撇嘴将这个话题揭过。 母女三人又闲话了片刻，宋多金忽然走到宋多银身边，怯怯地拉了拉她的袖子，用雾蒙蒙的眼睛望着她道：“阿角妹妹，妹夫呢？此番他没同你一起来吗？” 宋多银目光落在她攥着自己衣袖的手上。 十指纤纤，柔白细腻，瞧着倒是养尊处优。 不过宋多银恍惚想起上一世这时候，自己这位姐姐在夫家出了点事。 只是年代太过久远了，她有些记不清具体情况了，好像是他们夫妻闹了别扭，宋多金还跑回了娘家。 然而彼时宋家愁云惨淡，自顾尚且不暇，她匆匆回来一趟见养父母家靠不住，便直接回了刘家。 再之后…… 想到这里，宋多银眯了眯眼睛，眼底划过一抹冷意：“没有，他病了。” 宋多金神色微微一滞，片刻后脸上强挤出一抹笑容，扭过头同沈氏道：“娘，知道爹没事女儿就放心了，正好今日来还有一件事，想求爹娘，还有妹妹帮忙！” 沈氏怜爱地望着她：“阿裸你有什么事尽管同娘说，可是家里银钱不趁手了？” 宋多金摇摇头：“不是银子的事，是敏之！” 她的丈夫刘峥，字敏之。 说到这里，宋多金叹了口气才继续道：“娘你知道，敏之是个要强的，此番会试落第对他打击颇重，这些日子他日日买醉郁郁寡欢，人都跟着消沉了不少，女儿担心长此以往，他会拖坏了身体。” 沈氏闻言，不由有些担忧道：“科举考试本就是万中取一，尤其是会试，你也该好生开导敏之，他今年才二十五岁，大魏这么年轻的举人，已然十分难得了。” “女儿当然劝过了，只是敏之十六岁中举，迄今已经参加了三次会试，三次落第，他心态难免失衡，他学问自然是极好的！” 宋多金说到这里，转头看向宋多银，继续道：“只是常言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敏之主要是被他那老师耽搁了，若然凭他的天赋，纵不能进士及第，那第二等的进士出身也当不在话下。” 宋多银听到这里，心里若有所悟。 果然，宋多金接着道：“女儿寻思着，妹夫可是这一届乡试的解元，虽然会试未曾下场，但妹夫本非常人，待三年后下场必能一举高中！妹夫如今在国子监读书，不知阿角妹妹能否请妹夫帮个忙，把你姐夫也弄进国子监去读书？国子监授课的师傅可都是大儒，若你姐夫能得这些良师指点，也就不会止步于一个举人了！” 第42章 犯糊涂 宋多银等她说完，却是毫不留情地拒绝道：“抱歉，这忙我帮不了！姐你和姐夫还是另外想想办法吧，这燕京城有能耐的人多了去了，何必指望他？” 得了好大一个没脸，宋多金先是一呆，紧跟着扑倒沈氏怀中，直接哭出了声：“娘！” 沈氏不由有些头疼。 不过她虽然疼爱大女儿，却也心疼小女儿。 丈夫此前同她提过一嘴小女儿感情似乎不顺的事情。 所以她接住扑倒自己怀里哭个不停的大女儿，拍着她肩膀，叹息一声道：“阿裸，敏之进国子监的事儿，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阿角她也很难办的。” “妹夫出身镇国公府，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怎么就难办了？不过是她不愿意帮忙罢了！从前我也从未张过口，这不是没办法了吗？” 宋多金哭得抽抽搭搭，“原是我没本事，只得嫁个一穷二白的举人，不像妹妹，到底是爹娘亲生的，嫁的人富贵体面，我怎么比得上？” 宋多银听了她这话，脸沉了沉，冷笑一声道：“姐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姐夫不是你自己选的吗？当年姐夫少年中举，你在榜下瞧中执意要嫁，是爹没拦你，还是娘没劝你？今日却又卖的哪门子惨？谁欠着你了吗？” 她原本不想说得这么狠，只是想到上一世宋多金的所作所为，她只觉得寒心。 宋家出事后，宋多金只登过一次门，就是爹娘出殡那天！ 她是以客人的身份来的，不过略坐了坐，得知爹得罪的是万贵妃，她回去后竟然直接改回了原来的名字！ 她自私自利，根本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娘，你听听她怎么说我？我哪里卖惨了？我有说谁欠我了吗？不过是让她帮忙说句话，她就这般数落我！” 耳边甜美的声音聒噪得厉害，宋多银想到从前，只觉心痛难忍。 她闭上眼，竭力压下心头升起的愤懑之感。 好一会儿，她才重新睁开眼，目光冷冷地看向宋多金道：“你有没有卖惨你自己心里明白，总之此事我无能为力，你另请高明吧！” 宋多金听了她这话，呜呜呜又要哭出来。 一旁的沈氏眼看姐妹二人要撕破脸，连忙搂住宋多金道：“阿裸，你妹妹近来心情不好，你别同她一般计较，她也非是帮你，实是因为她同徐笙……打算分开了。” “分开？” 宋多金的抽噎声瞬间止住，瞪大一双眼道，“什么意思？她要同妹夫和离？娘，你和爹怎么能让她这么胡闹？她不可以和离！” 宋多银惊了一下，倒是没想到爹单凭那日她一句试探就猜到了她的心思，还告诉了娘。 不过这事儿他们有个心理准备也好。 只是宋多金这反应，未免也太可笑了吧？ “宋阿裸，爹娘还在呢，他们都不说什么，你凭什么管我？这同你有什么干系？” 宋多金来了精神，擦擦眼睛满脸恨铁不成钢地望着她道：“长姐如母，我虽然比不上爹娘，但好歹是你阿姐，阿角，你方才那般顶撞我我就不同你计较了！不过你要和离这事儿，万万不可，我瞧着你是昏了头！咱们家如今的门第，能搭上镇国公府这样的亲事，你以为容易吗？再者说了，妹夫相貌英俊、才华横溢，是燕京城多少闺秀的梦中情郎？这样的男子，你就是打着灯笼都难找，你可别犯糊涂！” 第43章 要纳妾了？ 宋多银听着她这番冠冕堂皇的话，直接气笑了：“你究竟是为我考虑，还是担心我离开徐家，你和你丈夫了会失去一门显赫的亲戚？” 宋多金被说中了心思，一时间恼羞成怒了起来，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妹妹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我还不是为你好？” “不用你为我好！” 宋多银不雅地翻了个白眼，冷声道，“你放心，便是我真的和离了，也绝不拖累你，我有爹娘给的嫁妆，不靠任何人也能过得很好。” “阿角！” 沈氏忍不住了，“你今日怎么回事？是吃了炮仗吗？怎么能这么对你阿姐说话？” 宋多金听到母亲替自己说话，脸色缓和了些，作出一副为妹妹好的模样，细声细气道：“娘，妹妹总是误会我，罢了，我不同她计较！” 顿了顿，她继续道：“只是娘你听听她说得什么胡话？什么叫‘不靠任何人也能过得好？’先不说她该不该和离，便是真的任性和离了，她一个年轻姑娘，今年还不到二十岁，总归还是要嫁人吧？届时凭着镇国公府的门庭，人徐笙再娶个高门大户的闺秀完全没有问题！她呢，身子破了，还能嫁的什么好人？” 她的话虽说的很不中听，但确实符合时人的理念。 沈氏听了，心底也隐隐生出一丝担忧。 虽然女儿和离归家，他们宋家也养得起，但像大女儿说的，她还年轻啊，总不能一辈子不再嫁人了。 “唉，阿角啊，你姐姐说的话虽然难听，可和离不是小事，你再好好想想吧？” 宋多银有心想同母亲说出徐笙同嫂子的奸情，却又因宋多金在场，怕她大嘴巴到处宣扬，将来同徐府结怨，到底还是没说。 其实这件事，她是想瞒下来的。 爹从太医院请辞后，宋家就成了普通人家，而镇国公府虽然没有从前显赫，但到底有个铁帽子爵位，依旧是燕京城的上流人家，她只求能顺利和离，并不想树敌镇国公府！ 于是她直接转移话题道：“好啦娘，怎么又说起我的事了？还没影的事呢，我们还是说回大姐夫进国子监的事吧。” 不想她的话音刚落，宋多金又抽抽搭搭了起来：“娘，妹妹，我原也不是想逼着妹妹帮忙，实是没法子了，若是妹夫那边帮不上忙，敏之，敏之他打算——” 沈氏见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心底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怎么？” “是我婆婆，前几日她在饭桌上提起，说是国子监韩教谕家的姑娘瞧上了敏之，还听闻我是咱们家的，说是我若同意，她愿意进门做侧室，韩教谕也会帮着解决敏之进国子监读书的事。” 宋多银闻言，面上浮现出一抹诧异：“姐夫这是，要纳妾了？” “你姐夫还没点头，说是如果咱们这里有办法让他进国子监，他就不纳！” 沈氏听了这话，不由有些着急道：“要不，要不娘去趟你姨母家？你姨丈是首辅，门生遍地，若是他肯帮忙——” “娘，我们家已经够麻烦姨母一家了！” 宋多银叹了口气道，“燕京有名的书院有好几座，譬如百川书院、应天书院，里面的先生也不必国子监的差，甚至还有兼着国子监课业的教谕，姐夫非得去国子监吗？” 第44章 保密 宋多金的神情中带了一丝幽怨，却还是嘴硬地替丈夫道：“凭他什么书院，又哪里比得上国子监？” 宋多银看着她这般痴情的模样，就好似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她没有再说话，只静静地站在了一旁。 还是沈氏开口：“行了，正好长寿也在府里，等会儿用膳的时候，娘先探个口风，若是不难，咱们再麻烦你姨丈一次。” “娘~”宋多金声音娇软，眸中划过一丝感激。 母女三人又说了会儿话，就到了午间。 有下人来报，书房那边男人们已经在往过赶了，沈氏就传令摆膳。 堪堪上了桌准备用膳的功夫，镇国公那边就来人了。 来的人是何氏的陪房杨妈妈。 她进了屋就恭恭敬敬问了安，倒是没摆半分镇国公府的架子。 宋多银同母亲打了声招呼，从席间起身出了外间，一边就着清水净手，一边问她：“杨妈妈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情？” 杨妈妈探头朝着里屋的方向望了一眼，面上似有为难。 “二少夫人，夫人差老奴来探望亲家老爷，老奴瞧着亲家老爷倒是大好了，真真是天大的喜事！” “夫人有心了。” 宋多银的神情淡淡的，“还有呢？除了探病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这——” 杨妈妈犹豫了片刻，继续压低声音道，“夫人的意思是，这家里一大摊子事儿，全赖二少夫人操持，这两日二少夫人因着亲家老爷的事一直抽不开身回去！眼下亲家老爷已经大好了，二少夫人此番可否同老奴一同回去？” 说到这里，她想到了什么，急急继续道：“原本该二少爷亲自来接二少夫人回去，可您也知道，二少爷遭了大罪，眼下还在卧床，实是来不了！” 宋多银听了她这话，心底略有了数。 却还是道：“我年轻不懂事，从前也不过是勉强支应，原就打算回去后就将管家的事儿归还给夫人——” 说到这里，她抬起头看了一眼杨妈妈。 杨妈妈却是心一提，急急道：“二少夫人贤惠能干，夫人经常同老奴夸赞你呢，说不愧是那位宋首辅的后人！” “夫人谬赞了。” 宋多银没再为难她，反倒顺水推舟道，“那杨妈妈且稍等一下，我进去同爹娘他们道一声别。” “哎~哎！”杨妈妈忙不迭应了，原本崩得紧紧的神经跟着舒缓了许多。 宋多银回屋同父母说了要回去的事儿。 宋海生有些不赞同地道：“哪里就这么着急了？先吃饭！” 宋多银笑着道：“回去吃也一样，杨妈妈还在外面等着呢，爹，娘，我过些日子就回来了。” 她这话说的意有所指，宋多金原本低着的头瞬间抬起来，扭头飞快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丈夫。 刘敏之一无所觉，还在殷勤地同顾长寿说着话。 倒是顾长寿听了宋多银的话，略顿了顿，饶有深意看了她一眼。 宋多银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想到了当初自己送来的那封信，于是她道：“长寿，此前我在信中同你说的那件事，爹娘已经知晓，如今事情尚未有定论，那事，还请长寿务必帮忙保密！” 顾长寿闻言，眼睛闪了闪，苍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微笑：“表姐放心，信我已经烧了。” 宋多银这才放下心来，转身出了房间，同杨妈妈一道回了镇国公府。 第45章 交还管家权 “什么事啊长寿？可是阿角要同妹夫和离的事儿？” 宋多银走后，宋多金看了丈夫一眼，想了想，还是假装不经意地开口问道，“你说阿角也真是的，非要闹到和离这一步，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顾长寿愣住了！ 竟然连大表姐都知道了，那二表姐方才说的保密，应当就是指她在信中说的徐笙通奸长嫂一事。 反应过来后，他笑着道：“感情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二表姐那里，我们还是先让她自己处理吧。” 宋海生在一旁点点头，表示认同。 沈氏则想着二女儿这事儿一时半会儿也做不了什么，且她方才答应了大女儿问外甥，于是她看向顾长寿道：“长寿啊，姨母问你件事？” 顾长寿：“姨母有什么事情尽管说！” “就是，就是想问问你，现在入国子监读书——” 沈氏有些说不下去了。 刘敏之却在听到“国子监”三个字时，猛的扭过头看向宋多金，眼底隐隐浮现出一抹不满。 顾长寿看了他一眼，笑着问道：“可是表姐夫想入国子监读书？” 刘敏之面上的笑容僵了僵，点点头道：“该是多金担心我，所以同岳母提了，原是不想劳烦表弟和姨丈的！” 顾长寿认真想了想，道：“今年岁贡考试已过，贡生入监这一途怕是不成了。” 刘敏之闻言，面上划过一丝失落，却还是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无妨，左右也只是生了这样的念头罢了，我也知道很难。” “表姐夫误会了！” 顾长寿笑着看向他，继续道，“小弟还没有说完，虽说岁贡的法子用不成了，爹那里，我前些日子恰巧听到他两个门生问起今年举监的名额该选谁！” 刘敏之眼睛一亮。 顾长寿继续道：“后日我便动身回府了，届时表姐夫若无事，不如同我一起见见两位大人？” 刘敏之感激涕零，不住地道谢：“多谢表弟……多谢表弟……”. 宋多银回到镇国公府，直接跟着杨妈妈去了正院。 彼时何氏正撑着手肘，扶着额头，一脸焦头烂额。 何锦绣在她旁边殷勤地侍侯着。 几日不见，她脸上的痕迹已经淡了许多，只神情看上去十分憔悴，眼帘下方是浓浓的青影，显然这些日子都没睡过一个好觉。 杨妈妈先进来回禀：“夫人，二少夫人回来了！” 何氏眼睛先是一亮，紧跟着心头一股火唰的一下冲到了头顶。 她咬牙克制了半晌，才勉强将满心的怒火压下去，冷着脸寒声道：“请进来！” “夫人不必着人喊我了！” 宋多银掀开帘子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 何氏抬起头看向她。 多日不见，眼前的小娘皮同她想象的大不相同。 不仅没有半分憔悴狼狈，反倒容光焕发精气十足，那张本就明艳夺目的脸蛋愈发的水嫩鲜美，像是一颗桃子，褪去了青涩，散发出让人垂涎欲滴的本来面目。 “老二家的，不是说亲家老爷卧病在床么，看你这模样，不像啊！” “多谢夫人关心！” 宋多银微微福了福身子回道，“家父的身体已然大好了。” 说话间，她从身后书棋的手中接过一个檀木盒子，递给了一旁缩成只鹌鹑的杨妈妈。 “这是府里的钥匙和对牌，今日便尽数还于夫人！” 第46章 风向 何氏目光略过盒子里的钥匙和对牌，冷笑一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宋多银平静地回望她，还没等开口，就被一旁的何锦绣打断了：“宋多银，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贪墨公中！” 宋多银拧了拧眉头：“什么？” “好啊，如今事败，你便急着撇清关系，还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大悲寺里的佛相都没你会装相！” 何氏听她口无遮拦诋毁神佛，没忍住扭过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闭嘴！” 何锦绣顿时缩着脖子不敢再说话。 “账上为什么没钱了？” 何氏直起身靠坐在榻榻米上，双臂抱胸，表情冷淡，“锦绣说话直，我并没有说你贪墨的意思，可今儿个我让人去账上支银子却扑了个空，说是账上没钱了！” 宋多银挑挑眉，瞬间了然于心。 不过她没有急着回答何氏的质问，反倒扭头看向何锦绣，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弧度：“何姑娘不是在禁足吗？夫人这是已经解了她的禁足？大哥才走了几日啊？” “你——” 何锦绣一张脸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何氏皱了皱眉，抬起头有些不赞同地望着宋多银道：“不是说账上没钱的事吗？怎么扯到她了？我同你爹已经商议过了，到底她给徐家生了三个儿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将功抵过，之后她便去二房和你一同服侍老二，等老二身体好些了，你们一家子就都搬出去，将来老大回来了，也不至于闹得太难看！” “哈？” 宋多银没忍住笑出了声。 何氏满脸不赞同地望着她道：“怎么？谁叫你过门这么长时间都没生出个孩子！你放心，瑜哥儿也跟着去二房，将来记在你名下，做二房的嫡长子，锦绣和老二的事到底不光彩，日后二房你为大！” 顿了顿，她继续道：“老二家的呀，做人家正室，最重要的就是宽宏大度，不得妒忌，没得失了分寸体面！” 我真是谢谢你啊…… 宋多银在心底翻了个白眼，终于忍不住扭头，对着何锦绣竖起了大拇指：“牛！你真是牛！” 这心机，这手段，这才过了几日啊？徐家的风向就完全变了。 何锦绣背对着何氏，对着她露出一个得意的眼神。 宋多银却没再看她了。 她重新看向何氏，一字一句道：“正室不正室的，这些之后再说，夫人，我们继续方才账上没银子的事儿。” 何氏正了正身体，故作大度道：“你说，我听你解释。” “我没什么好说的，不如夫人将账房的管事请来一问。” 何氏皱了皱眉头，面上露出一丝不满。 她已经察觉到了，老二媳妇儿像是变了个人，自从瑜哥儿满月宴那天后，她就同从前不一样了。 方才她原本已经准备好了一大堆说辞劝说对方不要妒忌，要好生接纳锦绣，可她的反应…… 何氏心底隐隐生出一丝不详的预感。 难道那日她说的想和离，竟不是赌气？ “一口一个夫人，老二家的，你如今怎么不叫我母亲了？” 她一边状似无意地抱怨了一句，一边挥手让杨妈妈下去叫人，“去把账房叫来，顺便让他们带上账本，我倒要听听二少夫人有什么打算！” 第47章 银子呢？ 等待账房的功夫，何氏还在试图说服宋多银接受何锦绣：“老二家的，你们也做了三年多的妯娌姊妹，锦绣是做了错事，可她已经知道错了，如今就只盼着你大度给她一条活路呢！她去二房也碍不着你什么事，你是正头娘子，她不过在你身子不方便的时候照应一下老二，绝对不敢对你不敬！” 宋多银没说话，只轻飘飘看了一眼何锦绣。 何锦绣低着头侯在何氏身旁，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只两只细白柔嫩的手手指狠狠地绞着，显然不似何氏口中的乖顺认命！ 何氏见她冥顽不灵，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气得牙根痒痒。 只是她正待再说些什么，账房来了。 “小人徐贵见过夫人、大少夫人、二少夫人！” “免礼！” 何氏淡淡地看着下首带着两个副手的账房，直截了当道，“账房可是没钱了？钱呢？公中的银子都哪里去了？怎么会没钱？” 周贵汗如雨下！ “夫，夫人恕罪，不是小人不肯支银子，实在咱们公中目前只有十两银子了，夫人着人去支五十两，小人实在是拿不出来啊！” “那银子呢？银子哪儿去了？家里田庄铺面那么多，每年的出息就不少吧？怎么就没了银子？说！是不是你这老货欺上瞒下贪了府里的银子？” 周贵闻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夫人明鉴，小人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出这等背主之事，实是府里的花销太大了，且从前年起就天灾不断，几个庄子的上供不及往年三成，还有铺子，铺子也都亏损……”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宋多银，轻声叹了口气才继续道：“府里近三年的账本小人都带来了，夫人可以一观，每个月的收支小人们都记得明明白白，绝不敢欺瞒半分！” 何氏听了他的话，有些意外。 她是翰林家的小姐，翰林清贵，她在家时，并不喜打理庶务，是以对这些事都是一知半解。 宋多银嫁进来前，国公府的内务都由已故老夫人操持。 老夫人在的时候，她经常觉得那老虔婆抠门，苛待儿媳妇儿和孙子，凡家里的吃穿用度，那老货都要刨根问底，自己觉得不合理的，就直接驳了。 何氏从前没少在她手上吃挂落。 直到二儿媳进门接管了内务，她的好日子才总算是来了。 自从这老二媳妇打理内务以来，府里的吃穿用度俱都上了一个档次，便是她偶尔兴起，花大价钱买些孤本独物，老二家的也是双手奉上。 怎么如今——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拧起了眉头，质问道：“哪里就到这般田地了？堂堂国公府，我就不信真有你说的这么穷，把账本拿过来让我瞧瞧！” “是！” 徐贵转身从一个副手捧着的托盘上，取了最上面一本账本，跪爬到何氏面前，恭恭敬敬地给她道：“请夫人过目！” 他给的是最近三个月的账本。 何氏接过后，顺手翻开一页。 上书。 “五月初九未时末，二少爷在吉祥斋宴客，支银百两。” “五月十三午时，有多宝阁之人拿着大少夫人的账单清账，支银五百二十七两。” “五月十五辰时正，二少夫人着人支取本月各房月例，共计一百八十七两九钱。” “……” 第48章 贴补 何氏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了起来。 没过多久，她忽然将账本“啪”的一下拍在桌上，指着还跪着的周贵三人就道：“大胆刁奴！说，是不是你们吞了公中的银子？二少夫人打理公中这么多年从未出过岔子，怎么她才离家几日账上就没钱了？打量我看不出你们在账本上做了手脚？” 周贵闻言，登时唬的魂飞魄散，不住地磕头求饶了起来：“夫人明鉴，小人冤枉！小人冤枉啊！” 何氏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周贵头都要磕清了都没得到宽恕，终于忍不住大声道：“夫人有所不知，从前，从前公中账上没有短过银子，是因为二少夫人用自己的体己贴补了亏空！” 这一句话，宛如平地惊雷，直接将何氏姑侄炸懵了！ “你说什么？” 既然已经说出来了，周贵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视死如归道：“府里的庄子亏空，铺面也经营不善，根本就不赚银子，若非二少夫人贴补用度，府里，府里早就支撑不下去了！” 何氏闻言，不由心下一慌，目光不自觉看向一旁的宋多银，结结巴巴同她确认道：“老二，老二家的，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原本一直作壁上观的宋多银这才直起身参与进来，点点头道：“周先生所言不错，夫人请看，我这里也有账本！” 她说着，转过头示意一旁同样捧着账目的书棋呈上账本。 何氏一开始根本就没在意书棋这个丫头，见状，心底不详的预感愈发浓烈了起来。 她不甚情愿地取了最上面一本账本翻开。 恰好也是近三个月的。 【五月初九，二爷宴客，补纹银百两】 【五月十五，补本月各房月例，共计一百八十七两九钱。】 【……】 何氏脸白了白。 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面上强挤出一丝笑容道：“老二家的，真是辛苦你了，看来这是误会一场！” 顿了顿，她似有些疲惫地摆摆手：“行了，账上的事儿我也不懂，往后你们自听二少夫人的吩咐便是了，先下去吧！” “是。” 周贵三人如蒙大赦，起身后就忙不迭地离开了。 “老二家的，今日是母亲错怪你了，母亲不通庶务，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何氏倒也豁得出去脸面，等账房几人离开后，就向宋多银道歉。 “夫人说的哪里话？” 宋多银将何氏放在桌上的账本捡起来，放回到书棋那里，而后道，“镇国公府是咱们开国武帝一朝起的功勋，传承至今依旧在燕京勋贵之家中占据一席之地，想来也不会吞了儿媳妇这点子嫁妆！” 何氏闻言，脸色再次变得难看无比：“你什么意思？是要府里将你的嫁妆补上？老二家的，你贴补公中的事，是你自愿的，况且这事儿你也没提前同我们说，若非今日对账，我都不知道府里竟然已经到了这样的境地，我还没治你治家不善之罪，你还想要银子？” 宋多银静静地看着她：“无妨，随便夫人如何，只是若夫人不答应，那我便去国公爷说！” 顿了顿，她继续道：“夫人有所不知，原本国公府有公爷的俸禄，加上祖产、田宅、铺面这些出息，也不是不能勉强维持，可自从老夫人过世我掌家后，夫人、何姑娘和二爷花钱都没了顾忌，我也不是没提醒过夫人，只是夫人当时并不以为然！” 第49章 要钱 何氏沉着脸回想了下，好像确实有几次老二家的提过银子的事儿，只是当时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何锦绣，企图从她那里讨个主意！ 谁曾想一旁的何锦绣早在宋多银说起银子时，就缩头当了乌龟，恨不能变成一个隐形人。 翰林府清贵，那可真是一穷二白，清贫如洗。 尤其是何氏的母亲和大嫂（何锦绣的母亲），都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嫁进何家都没什么嫁妆。 何氏看着她这幅畏畏缩缩的样子就心烦！ 知道她指望不上，于是只好自己厚着脸皮道：“那你想怎么样？老二家的，方才周贵都说了，公中已经没钱了，母亲便是想给你补上嫁妆也无能为力呀！” 宋多银早有准备，闻言直接道：“夫人有所不知，若是这些年我贴补的银子少了也不说了，可零零总总，我这里有总账，至今我已经贴进去至少三万两银子了，你也知道，如今我们宋家门庭凋落，这三万两委实不是小数！” “这么多？” 何氏倒吸一口凉气，“老二家的，你莫要诓我！” “万万不敢，都有账目在呢，一笔一笔记得很清楚，我这里有，周先生那里也有，若是夫人不信，大可以核对一番。” 何氏眼前一阵发黑！ 三万两，对于她而言，就是天文数字！ 可是若不能堵住老二家的嘴，让老爷知道了—— 想到这里，她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其实这两年她支的银子，也不全是为了自己，多数都暗中帮衬了娘家！ “那你到底要怎么办？我都说了没钱！” 宋多银听了她这无赖的话，倒也不恼，只道：“夫人不必忧心，我今日同你提起此事，也不是急着要银子！” “老二家的你放心，我日后一定好生约束老二，决不教他负了你！” 宋多银摇摇头，淡声道：“我不是为这个，我是说，我可以给夫人留出足够的时间筹银子，毕竟不是小数目，夫人或许可以同国公爷商议一下，看如何处理！” 顿了顿，她继续道：“镇国公府如此门楣，想来也不会想传出侵吞儿媳嫁妆的名声！” 何锦绣豁然抬起头，目光死死地瞪着她：“宋多银，你敢威胁我们？” “不是。” 宋多银神情依旧淡淡的，“我只是提醒一下夫人而已，你们放心，我并无要同府上结仇的意思。” “行了！” 何氏听得心烦意乱，一时间只觉心乱如麻。 她控制不住心底升腾而起的怒意，对着面前言笑晏晏的宋多银就道：“你先下去，容我想想办法，不就是三万两银子吗？我—一—定—给—你—补—上！” 后面几个字，她几乎咬牙切齿，说出来后，心都在滴血！ 宋多银也不想狗急跳墙，达到了目的，就应了一声退下了。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正院后，何锦绣上前一步，秀美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戾气：“姑母，我们就任由这小贱人欺负吗？还是你真要给她补上这些银子？那可是三万两啊！怨不得人都说宋家豪富，她一个外嫁女儿竟然有这么多银子，那宋家得有多少银子啊？” 第50章 阴毒 何氏阴沉着脸，牙根紧紧地咬着。 半晌，她猛地起身，直接掀翻了面前的茶几。 瓷器的碎裂声瞬间响彻这四方天地。 四下噤若寒蝉。 何氏仿佛淬了毒的声音响起：“左右是个养不熟的，宋家如今已是秋后的蚂蚱……”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但何锦绣懂了：“姑母所言极是，只是还有顾家那边，我们不得不防啊。” 纵然如今内阁的权势比不上司礼监，可到底是外臣的一把手，在朝堂内外都是排的上号的。 何锦绣不通庶务，但身为翰林家的嫡小姐，她出阁前也曾看过邸报，虽说不懂朝政，却也比寻常女子多几分敏锐。 何氏抬头看了她一眼，神色淡淡地道：“所以未免打草惊蛇，方才我应下了她。” 顿了顿，她继续道：“锦绣，你先前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我之所以不同你计较，还愿意成全你和老二，是因为我们同出自何家，如今又都是徐家的媳妇儿，你不会教姑母失望吧？” 何锦绣表情变得坚定：“姑母放心，我们一分钱都不用出，不仅如此，身为瑜哥儿的嫡母，将来她若是发生了什么意外，那些嫁妆，可都是我儿的遗产！” “去吧。” 何氏见她懂了自己的意思，有些疲惫的揉了揉额头，挥手让她下去了。 另一边。 回芷兰院的路上，书棋不无担忧道：“姑娘，方才奴婢瞧着，夫人似乎动了重怒，那三万两银子——” “我知道。” 空气氤氤氲氲的。 刚过晌午天就阴了，空气中散发着泥土的味道。 青石铺就的道路两旁郁郁葱葱，间或有低飞的燕雀从头顶掠过。 山雨欲来。 宋多银闻着潮湿的泥土味，难得情绪外露，不甘道：“可那是我的银子，白白替他家卖了三年命，不要工钱便罢了，总不能再贴进去那么多银子。” 尤其是，镇国公府欠她的。 上一世，三年后徐笙果然在会试中高中榜眼。 彼时西北的氐羌南下作乱，国库空虚，西征大军粮草紧缺，徐笙回来后对着她温柔小意。 【多银，战士们在前方打仗，流血拼命，为大魏守疆拓土，可回去却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我们在大后方，享受着尊荣富贵……奈何府里财力有限，每每想到此，为夫便心痛如绞……】 父母去世后，多宝下落不明，临走前将宋家偌大的家业尽数交给她打点。 她散尽大半家财，捐给西征的将士作粮饷。 如今想起来，她倒是不后悔捐钱捐银子，她只是后悔成全徐榜眼的美名。 因为那些粮饷，都是以徐笙的名义捐献的。 多傻啊？ “可奴婢担心，担心，她们……会不会对姑娘不利？” 三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书棋每每想到临出门前夫人的表情，就觉得心底发寒。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财帛动人心啊！ 宋多银听了她的话，深以为然。 “这样，回去后你们几个或谁回去一趟，给少爷传个话，让他最近没事就来看我。” 没有千日防贼的，宋多银当然知道这个道理。 只是嫁妆她肯定要要回来的。 看来只能等镇国公回来，她去见这个家里真正的主事之人了。 第51章 香枕 何氏显然也防着宋多银见自己的丈夫，所以她一早就让人盯着镇国公的动向。 也是巧了。 最近南方剿逆战事吃紧，兵部事务繁杂，镇国公这个兵部武库清吏司也被抓了壮丁，日日忙到深夜。 宋多银一时半会儿竟找不到机会见他。 不过宋家那边多宝已经回了话，说是过两日就来看她，宋多银便暂时放下心来。 这晚，芷兰院正屋内一灯如豆。 宋多银正就着灯火做针线。 烛火的照耀下，她明艳的脸颊仿佛镀了一层圣洁的光。 画琴掀帘子进来，看到她正低着头、捻着针，手指翻飞，还在紧锣密鼓的赶活儿，不由有些心疼。 宋多银的怀中，是一个完成了大半的香枕，看花式和颜色，显然是做给男子的。 “姑娘，晚上做活儿伤眼睛，你歇歇吧，便是要送人，哪里又急于一时了？” 她倒是知道姑娘要送给谁，是东厂的裴督公。 只是—— 画琴想到这里，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 “没事，这个马上收尾了，等明日装上香草药材，把之前一起做的一并送到顾家！” 此番她一共做了四个枕头。 给顾渊的两个是普通的香枕，给裴珏的则另外加了安神、缓解头疾的药材。 允之同裴珏交好。 宋多银倒是知晓此事，虽然她不清楚这样两个人怎么会有交集？ 可在裴珏少的可怜的人际关系中，他同首辅家的三公子是朋友，却是不可争议的事实。 宋多银记得上一世他们的关系一直延续到允之战死。 后来顾家覆灭，裴珏还曾出手帮顾氏族人离开燕京。 这也是宋多银一直坚信裴珏不是泯灭人性之辈的原因之一。 此前营救父亲的时候，其实她第一想到的，就是找允之帮忙。 可在那之前，她想亲自一试，万幸裴珏同意了。 当然归根结底，宋多银还是不太想欠人情。 人情大过天，若是能够自己解决，她不想欠任何人！ “姑娘放心吧，奴婢明日一早装好了便让人送去！” “不用，明日我早起自己装。” 想到裴珏可能用到这两个香枕，宋多银就不想假手于人。 画琴望着姑娘隐隐有些发红的脸颊，却是没忍住道：“姑娘，纵使表少爷同裴督公交好，然这香枕毕竟涉及香料药材，十分敏感，裴督公未必会用！” 宋多银愣了一瞬，接着面上露出一丝笑容：“无妨，心意到了便是。” 何况她也不指望单凭两个枕头裴珏就放下戒备。 她要多做些，没事就做，总有一天，裴珏会相信她是真心要报恩。 “嗯，姑娘你心里有数便是。” 这些日子姑娘已经彻底将镇国公府的庶务交了出去，每日只窝在芷兰院学医、做针线。 画琴都看在眼里，虽然她心里隐隐觉得有些怪异，却还是坚定不移地支持姑娘的决定。 “嗯。” 宋多银一边应声，一边顺手拿起一旁的剪刀将线头剪掉，然后抬起头，随口问道：“隔壁怎么样了？这两日可还消停？” 第52章 刺挠 徐笙伤得很重，这些日子都在芷兰院中养伤。 镇国公是个明事理的，知晓此番是儿子犯了错，便吩咐下人将他暂时安置在东厢房里，正屋给宋多银留着。 何氏心里虽有一万个意见，却并不敢违逆丈夫，便只嘱咐宋多银多去照看徐笙。 宋多银嘴上应了，心里却并不以为然。 回来三天，她也只在头一天去了一遭，还同徐笙不欢而散。 倒是何锦绣。 如今府里世子爷徐筑不在，她同徐笙的关系又在镇国公夫妻跟前过了明路，便有些肆无忌惮了起来。 除非有事，否则她几乎是三天两头往这边跑。 果然。 宋多银的话音才落，画琴就满脸轻蔑地朝着厢房的方向努了努嘴。 “何姑娘又过去了，待了大半天了，都这么晚了还不回去，真是伤风败俗！” 四个丫头都为自家姑娘不值，这都什么事儿啊？ 宋多银瞥她一眼，心底微暖：“瞧把你急的！” 顿了顿，她却又道：“放心吧，你家姑娘我，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所有的血和泪，都在上一世打落牙齿吞到了肚子里。 这一世，已经不一样了。 徐笙被打了个半死卧床不起，而何锦绣，再也不能像从前、上辈子一般，对着她趾高气昂！ 虽然比起自己承受过的，他们如今的下场还是太轻了。 但宋多银现在并不想再脏了自己的手。 她只想尽快摆脱徐家，开启自己新的人生。 至于徐笙和何锦绣这对狗男女，她倒要看看没了自己，他们会否如愿过上琴瑟和鸣的日子！ 东厢房。 灯光昏暗，何锦绣憔悴的脸颊在灯影的晃动下，变得有几分可怖。 “二表哥，这事儿只有你能办到，宋多银心悦你，你只要同她服下软，她一定会原谅你，届时只要她来看你，你找机会让她服下，便大功告成了！” 何锦绣接了姑母的命令后，才发现芷兰院有多么难插进来。 宋多银掌事多年，芷兰院如同铁桶一般，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宋多银，几乎是天方夜谭！ 徐笙盯着她手里的药包，脑海里划过宋多银的面容，心下隐隐有些不忍：“为什么要这么做？阿锦，我不是同你说过，如今我们的关系，需要宋氏挡在前面应对！” 何锦绣见他不愿，心下有些泛酸：“二表哥，你，唉，眼下非是我们要害她，实是她逼人太甚！” 说着，她就将宋多银要三万两银子事情的始末告诉了徐笙。 徐笙听了后，久久未曾言语，只觉腰部以下的地方又痒又疼。 这些日子他卧床养伤，母亲担心他受冻，在屋子里生了火盆。 他长时间躺着不动，伤处有些地方溃烂生疮，他经常觉得刺挠，可他生性好强，身边又除了宋多银同何锦绣外，再没有半个侍候丫头，所以多数时候只好强忍着，等没人的时候自己挠一挠，实在够不到的地方就硬生生扛下来。 “二表哥？” 何锦绣说完好一会儿，都没等到他的回应。 一抬头，她竟看到他在发呆，她不由就有些着恼：“二表哥，都这样了你还舍不得她？” 徐笙回过神来，望着她秀美的容颜，忽然鬼使神差地道：“阿锦，我伤口实在难受的紧，又痒又疼，你能不能帮我瞧瞧？” 第53章 换药 何锦绣原本饱满的情绪瞬间卸去大半。 “啊？”她愣了一瞬，似是没反应过来徐笙说的话。 徐笙有些难堪道：“我身上难受的紧，午间大夫给换过药后，到现在身子都没动过，阿锦你帮帮我？” “好，好，二表哥你别着急。”何锦绣当然是心疼他的，连忙起身扶他。 “不，不用！” 徐笙扒拉了她一下，喘着粗气，忍着疼痛道，“你帮我把衣服揭开，然后找药涂一下伤口。” “好。” 何锦绣忙不迭点点头，然后小心翼翼地给他揭开了衣服。 脓疮溃烂的伤口处，古怪难闻的气味同药味糅杂在一起，形成一股让人难以忍受的味道。 这味道扑面而来，将何锦绣呛的一个踉跄，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这，这——二表哥，你的伤怎么这么严重？” 她用帕子捂住鼻子，满脸心疼道，“杀千刀的贱蹄子，让你糟了这么大的罪！” 她一边说着，一边直接朝着门外喊了一声：“莲月，莲心，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快进来！” “是！” 门外传来两婢有些慌乱的声音，徐笙英俊的面容上不受控制地划过一丝扭曲。 “你叫她们进来做什么？”他有些着恼。 内院毕竟都是女眷，他的贴身小厮也不方便进来服侍。 是以他每日除了大夫过来例行诊脉，就全靠莲月、莲心两个丫头服侍了。 只是徐笙心里记着对何锦绣的承诺，平日里并不让丫头们近身，再加上他男人莫名的胜负欲，并不想过多的在下人面前失了体面。 于是很多时候，他都靠自己挨着。 今日也是实在挨不下去了，想让阿锦心疼心疼他…… 莲月莲心来得很快。 两婢一前一后进来，一个手里端着清水，一个捧着托盘。 何锦绣看到托盘里有镊子、棉球、还有一些换药用的东西。 她扭头又看了一眼徐笙的伤口。 扑鼻的恶臭加上骇人的视觉冲击，让她眼中不自觉划过一丝嫌恶。 “蠢货，让你们好生照顾二爷？你们是怎么照顾的？还不赶紧给二爷换药？” 她又是心疼，又是气急败坏，一边说着，一边还不忘回徐笙的话，“二表哥，你别讳疾忌医，伤口都成这样了，赶紧让人换药吧，该死的吴道宗，他到底会不会看病啊？” 吴道宗就是给徐笙看病的府医。 徐笙将她面上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他有些听不下去了：“行了，阿锦你把东西放下回去吧，不早了，我也累了。” 莲心莲月殷勤上前，像是没有闻到屋里的怪味一般，认认真真替他清洗伤口，戳破脓包，涂上伤药。 徐笙有些难堪地抬起头看了两婢一眼。 倒是令他觉得有些意外。 两婢面上没有半分嫌弃之意，莲月眼中隐隐瞧着还有几分心疼。 徐笙再看向捂着鼻子躲在一旁的何锦绣，莫名的，他的心底划过一丝不适。 “那，那二表哥你再好好想想，我这都是为了我们的以后，天色也不早了，你伤这么重便早些休息吧，我明儿个再来看你！” 何锦绣心疼地望着躺在床上的徐笙，眼中噙着一抹泪，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房中。 她走后，房间内很长一段时间都陷入了沉默。 直到两婢为他换过药，徐笙只觉身体前所未有的舒畅。 他满意地望着两婢，忽而若有所思地问道：“你们觉得少夫人如何？” 第54章 回忆对比 莲月莲心对视一眼，连忙低下头。 徐笙拧了拧眉头：“爷问你们话呢？” “二爷，少夫人、少夫人自然是极好的！”还是莲心大着胆子开口道，“少夫人体恤下人，从前，从前也十分体贴二爷。” 她没敢说现在。 要说这莲月莲心二人，其实是何氏在老夫人孝期满以后给小儿子拨过来的。 两人模样性子都不错，尤其是莲心，长得一张芙蓉面，身段窈窕妩媚，今年十七岁，花骨朵儿一般。 宋多银入门三年无子，何氏嘴上说不在乎，可心里却并不那么想。 所以她就将这两个丫头送过来，打算先开了脸当儿子的屋里人，等以后生下孩子再抬房做姨娘。 只是徐笙满心满眼都是大嫂表妹，便是连天仙似的妻子都冷落在一旁，又哪里会看到这两丫头？ 此番宋多银变了个人似得，芷兰院里又多是她的人，以致徐笙如今卧床，便只让她二人服侍。 徐笙听了她的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你也说从前，她如今愈发变得让人不认识了！” 莲心哪里敢编排主子？闻言，瞬间缩成一只鹌鹑。 徐笙却想到了从前的宋多银。 他记得刚成亲那段时间，那时候阿锦有了琅哥儿，还说要同自己断了，让自己以后好生过日子。 他日日买醉，每日喝的昏昏沉沉，不知今夕何夕。 宋氏那时才是个刚刚及笄的小姑娘，洞房夜一个人孤零零的度过，翌日他宿醉醒来，看到的就是一个红着眼睛怯生生的小姑娘。 他喊了头疼。 她立刻收拾起低落的心情，麻利地去小厨房给他熬了醒酒汤。 服侍他漱口、穿衣、喝汤…… 他们成亲三年，他也曾生过病，甚至还染过风寒。 那时候她衣不解带、事事亲力亲为，整宿整宿不睡觉守在他的床前，还是他早上醒了发现她累极趴在床边。 徐笙想到这里，莫名的心里竟有些难过。 于是等两丫头将他打理干净后，他忽然开口道：“去正屋请少夫人过来，就说爷有事寻她！” 莲月莲心对视一眼，面上俱都划过一丝为难。 还是莲心开口应道：“天色已晚，说不定少夫人已经歇了，奴婢先去瞧瞧！” “嗯。” 想到从前，徐笙此刻难得竟有些温情，“若是她已经睡了，便罢了，省得折腾。” “是。” 莲心去了一会儿，徐笙以为宋多银不会来了，却没想到她竟来了。 徐笙有些意外，意外过后便是惊喜。 “多银，你来了！” 他挥挥手，示意房里的下人退下，而后殷切地望着宋多银道，“我还以为，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徐笙很少叫自己的名字。 宋多银乍然听到还有些意外，不过她早就过了为他生为他死的年纪。 徐笙说找她有事，正好她手上的活计忙完了，她也不想这会儿就睡，就过来了，想听听他要说些什么。 或者何锦绣又说了什么，让他找自己。 “徐二爷找我什么事？” 她的语气冷淡而疏离，徐笙心头有些发紧：“多银，你从前，从前都唤我夫君的。” 宋多银有些诧异地看他一眼，跟着面无表情道：“不过一个称呼而已，何况你从前不是巴不得我不这么叫你吗？” 第55章 梦前生 “你，你为何突然就变了？” 连日卧床，加上生活不能自理，徐笙发现自己好似变得脆弱了，“你不再喜欢我了吗？” 他白着一张脸，终是没忍住问出了这句话。 宋多银愣住了。 灯火下，她难得认真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男人。 徐笙的皮相自然是不错的，五官硬朗，身材修长挺拔，却又带着一股读书人特有的书卷气息。 他们宋家人骨子里都有点看脸。 看到好看的东西就忍不住喜欢、心软、而后想要拥有。 这也是她当时执意要嫁给徐笙的一个重要原因。 只是从前种种，如今想来不过都是一厢情愿的笑话而已。 索性，她也不需要了。 “二爷唤我到底有什么事？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夜深了！” 宋多银站起身，转身就往外走去。 “是不是因为阿锦？从前没有她的时候，你待我很好，我们也一直很好。” “只是你以为的很好而已！” 宋多银转过头，神情冷漠地望着他，“嫁入徐家这几年，我过得很不好！” 在外处理镇国公府一大堆烂摊子事儿，在内独守空房，对着丈夫摇尾乞怜…… 徐笙闻言，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宋多银深深看他一眼，转身出了房门。 她的身后，徐笙忽然用力攥紧了身下的被褥。 “我真的，错了吗？” 徐笙仰面躺在床上，想着从前种种，想着方才阿锦对着他伤口嫌弃的模样，想着宋氏心死冷漠的神情。 好半晌，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何锦绣方才留下的东西上。 那是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里面装着能让人立时毙命的毒药。 阿锦让自己杀了宋氏，因为他们徐家贪了宋氏三万两银子！ 想到这里，徐笙用力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夜，他辗转反侧。 意识朦朦胧胧间，他梦到了一些画面。 梦里。 【建兴二十八年。 有下人带着来自燕京的消息回来：“二爷，二爷不好了！国公爷战死北疆，老夫人命您即刻回京主持大局！” 他星夜兼程，先一步赶回京中镇国公府…… 阿锦哭哭啼啼：“娘，我命苦，瑾哥儿、琅哥儿都没能长大，阿钰又过继到了二房，大表哥如今又弃我而去，如今大房就剩我一个寡妇，我可怎么办呀？” 他心疼自己此生最爱的女人，有人建议：“二爷，兼祧两房……” “娘，让我来照顾大嫂吧？” 然后画面一转，有人急急来报：“老爷，二夫人病了。” 母亲何氏刻薄的声音响起：“病了就病了，人吃五谷杂粮，谁还能不生病来着？不下蛋的母鸡，还占着二房正室的位置，德不配位，必遭天谴！” 然后就是。 “老爷，不好了，二夫人失踪了！” 】 徐笙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的场景混乱又荒诞，却又无比的真实，好似那些场景他真的经历过一般。 梦里，宋氏一直是他的妻子。 她任劳任怨为他打理后宅，抚育嗣子，还为他散尽家财。 “多银……” 徐笙猛地，呆愣愣地望着头顶上方的床帐。 脸颊有些发痒，他下意识抬手，触手却是一片冰凉的水迹。 第56章 顾渊 翌日宋多银早早起身，将最后一只空枕头里塞满一早就配好的药材香草缝好，打发冬夏和宋大带着去了顾府。 顾府外院，演武场。 顾渊堪堪酣畅淋漓地打了一套拳，正用汗巾子擦汗的功夫，就见贴身小厮连玉急匆匆跑来。 “三爷，宋府二姑奶奶打发冬夏和宋大来送东西了。” 顾渊擦汗的手微微一顿，俊脸上划过一丝讶异：“银子姐姐？” 他同二哥顾澜是双生子，二人相貌生得一般无二。 只顾澜体弱，长年吃药，身形要更瘦削些。 而他则似乎在娘胎里吸足了养分，又自小喜好舞刀弄枪，如今长到十七岁，皮肤是健康莹润的浅麦色，整个人身姿挺拔、器宇轩昂，倒是个难得一见的英武少年。 连玉忙回道：“是！” 顾渊低头打量自己一眼，一身汗湿的短打，瞧着不怎么体面，于是就道：“你让他们稍等片刻，爷去换身衣服。” “是。” 顾渊很快换好了衣服，冬夏和宋大倒是没等多久就见到了他。 “冬夏／小人见过三表少爷！” “免礼！” 顾渊摆摆手，径直问道，“连玉说二表姐让你们给爷送东西？二表姐近来可好？” 宋家的事听说是银子姐姐去求的裴珏。 顾渊知道后十分震惊！ 他从未听说过银子姐姐和裴大那家伙有过什么来往。 原本他本打算，如果实在没法子，就自己去求。 这两年裴大权势日盛，同自己的交集日渐减少，但感情却还在的。 只是自己一回府就被爹和大哥禁了足。 唉…… “劳三表少爷惦记，我家姑娘一向都好，前几日我家姑娘亲自做了几个安神香枕……差奴婢们给表少爷送来，此外——” 冬夏口齿伶俐，三言两语交待了事情，接着继续道，“此外我家姑娘说此番老爷的事情多亏了裴督公帮忙，便也顺便做了两个给裴督公，只是我家姑娘身份不便，还得拜托表少爷帮忙送给裴督公！” “哦？” 顾渊顿时明白了。 他就说嘛，银子姐姐很少送他东西，尤其是她成亲后，两人都很少来往，合着今儿他这是沾了裴大的光。 “东西呢？” 宋大闻言，连忙捧着包裹上前：“表少爷，在这里。” 顾渊走到他的面前打开包裹。 迎面就是一股淡淡地香草味。 两个枕头四四方方，上面用金银双线绣着叶子，颜色花样简单大方，那针脚也是整齐细密，显然做它的人花费了极大的心思。 顾渊脑海里划过二表姐明艳无双的面容，唇角不自觉勾了勾，一双手不受控制地抚了上去。 触手一片绵软丝滑。 他干脆一把接过来自己抱着，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得，回去告诉银子姐姐，多谢她记挂着，东西我很喜欢。”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看向连玉道：“去我书房里，把前些日子得的那本什么《神农药膳》，给银子姐姐一并带回去，就说赶明儿我得了好东西再给她送过去。” “是！” 连玉忙不迭地应道，“小的这就去！＂ 说着他转过身，对着冬夏打着千儿就道：“冬夏姐姐，你随我来！” “好。” 冬夏应了一声，跟着连玉就往书房里走去。 不想二人才走了两步，身后就又传来顾渊的声音：“连玉你动作麻溜点，今日正好无事，一会儿就随爷给裴大送去！” 第57章 先兆 冬夏和宋大带着回礼回去后，顾渊就领着连玉径直往裴府而来。 很幸运的，裴珏恰好在家。 得知顾渊青天白日来见自己，裴珏微不可查地拧了拧眉，旋即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开口道：“有请！” “裴大郎，今日真是难得，我都准备好白跑一趟了！” 顾渊一见到他，就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三步并作两步就要同他撞膀子。 裴珏一个侧身直接躲开，昳丽无双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明晃晃地嫌弃：“干嘛？” 真幼稚！顾三这个幼稚鬼！ 顾渊扑了个空，以手掩面，故作受伤道：“哎呀，多日未见，我们兄弟培养一下感情嘛，你这幅样子真叫人受伤呢！” 裴珏瞥了他一眼，径直走到香案后坐下：“你有啥事儿？” 顾渊听他问起，收起脸上的嬉笑，一边朝着身后的连玉摆摆手示意他将东西放下出去，一边从容坐到裴珏对面，对着他郑重地道谢：“裴大，此番姨父的事，我代姨父一家谢谢你了！” 裴珏拧了拧眉道：“同你有什么干系？有事说事，没事滚蛋！” 顾渊正经不过三秒，闻言直接笑了：“行了行了，我不跟你客气，不过说真的，你今日怎么没去你那东厂？我此前来你家，可是十次有九次都见不到你！” 裴珏挑眉，刺他道：“今日你正好赶上了那一次。” 说着，他的目光下意识落在了方才连玉放下的那一包鼓鼓囊囊的东西上。 顾渊无语，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解释道：“这是我表姐托我给你送的谢礼，今儿个我可是沾了你裴大的光！说真的，以后有这样的好事尽管来！你都不知道，我银子姐姐自从嫁了人就转了性子，从前三年视我这个嫡亲表弟如无物，我都好久没收到她送的东西了，想不到今儿个竟沾了你的光！” “什么？” 裴珏神色淡漠，很快便收回了视线，显然对这东西和他说的话都不怎么感兴趣！ “我二表姐啊？就此番你救了的太医，我姨父的女儿。” 裴珏瞬间了然，脑海里不自觉划过那女子的模样。 总是一副柔弱可欺、卑躬屈膝的样子，可实际却是时时刻刻都在讨要好处。 “哦。”他的兴致瞬间又减了大半。 “你不想知道她送了什么吗？” 裴珏：“不想。” “这可是好东西，银子姐姐蕙质兰心，从前在闺中时，连我姨父都说呢，她学医的天分很高，还常常能另辟奇径，唉，可惜她自从嫁入镇国公府后就很少做这些东西了，今日真是沾了你的光。” 说话间，顾渊起身将包裹打开，取出里面两个精美绝伦的枕头。 “啊！” 下一刻，他怪叫一声，颇有些不满地道，“你这个还有药香味，不公平，银子姐姐厚此薄彼！” 裴珏微蹙眉头，神情不满地望着他道：“你喜欢你拿去！” “那不行啊。” 顾渊满脸失落，“银子姐姐生气了怎么办？我可不想因为两个枕头就惹她生气。” 裴珏于是不再说话。 顾渊又抱怨了一会儿，恋恋不舍将枕头放下，而后转过身，面上已经恢复笑容：“裴大，正好你今儿个没什么事，咱们去跑马吧？” 裴珏想了想，颔首同意。 第58章 不匹配 裴珏和顾渊刚刚离开，卫平安到了。 “卫主子您来的不巧，督公方同顾三公子去城郊跑马，不过您若是有要事的话，小的这就让人去通禀！” “不急。” 卫平安眼睛落在两个散发着药香味的枕头上，随口问道：“这是什么？” “哦，是有人托顾三公子送给督公的！” 卫平安拿起其中一只，微微拧眉道：“哥哥这里，来历不明的东西，务必谨慎些！” “卫主子您放心，督公临走前特意避开顾三公子，让小人将这东西处理了！” “既如此，我来处理吧！” 卫平安抱起两个枕头，嗅着淡淡的药香味一边往外走，一边道，“等哥哥回来了，就说我明日还来。” “喏。”． 宋多银并不知道自己辛苦了好几天，手都扎破好几次费心做的东西，正主不仅没有领情，还弃如敝履。 冬夏给她带回来的《神农药膳》她十分喜欢。 ＂这本书我早就想要了，可惜一直都找不到，想不到允之这么有心！＂ “表少爷心里一直都记挂着您呢。” 书棋叹了口气，“只是姑娘从前太小心了些，倒是辜负了表少爷的情谊。” 宋多银瞥了她一眼，有些没好气道：“你这丫头，好没规矩！” 书棋笑嘻嘻地望着她，显然并不将她的呵斥放在心上。 宋多银将手里的《神农药膳》翻开看了一会儿，看到其中几道，不由摩拳擦掌，站起身就道：“走，我们去小厨房试试这几道药膳，等我能做好了，正好给长寿调理下身体。” 此番他们家的事儿，表弟一家帮了大忙，宋多银投桃报李，也什么都想着他们。 “还有三表少爷呢！” 书棋急着道，“姑娘可不能厚此薄彼，这宝贝书可是三表少爷送来的。” “这么喜欢三表少爷？”宋多银故意打趣道，“那要不你就去侍候他吧？” “姑娘！” 书棋长叹一口气，“奴婢还不是为了你？你这般说，可真是伤了奴婢的心！” “好啦好啦，我开玩笑的。” 宋多银自然知道她是为了自己。 书棋在撮合自己和顾家两位表弟，而且看样子她替自己相中了身强体壮的允之。 可惜…… 想到这里，宋多音语重心长地望着她道：“好丫头，若是从前我还未曾嫁入徐家，那同顾家结亲，看在两家的情分上，旁人也只会说一句高攀。” “姑娘！”书棋闻言，满脸心疼地望着她，“您别妄自菲薄，您并没有同徐二爷圆房，您还是完璧之身，等和离后照样——” 宋多银抬手，制止了她接下来的话：“别说这些不着调的话了！” 她叹了口气，幽幽道：“不说和离了我暂时不打算改嫁，便是真要嫁人，也不会嫁到顾家的！姨丈是首辅，顾家是什么样的门庭？我们宋家如今呢？门第不匹配不说，届时我可是再蘸之妇，你觉得你想的可能吗？” 书棋有些不服，只是在对上自家姑娘满脸不赞同的模样后，到底不敢再顶嘴，只低着头不发一言。 恰此时画琴欢欣雀跃地进来回话：“姑娘，国公爷回来了！” 第59章 书房争吵 宋多银面色一喜，忙道：“走，我们现在就去见他老人家！” 这些日子镇国公早出晚归，宋多银等不到人，就让下人们时刻关注那边的动静，倒是想不到镇国公今日回来这么早。 书房。 镇国公徐盛华连日辛劳，眼帘下方是浓浓的青影。 他刚刚沐浴更衣完，打算好生睡一觉，就听下人来报：“老爷，二少夫人求见。” 徐盛华微微一愣，接着起身披上外袍，沉声道：“请二少夫人进来！” “多银，你这是，有什么事情吗？” 宋多银将手中的账本递给他，说了这两年自己贴进去三万两嫁妆的事，然后就静静地望着他。 徐盛华起先十分震惊，待翻了几页账本后，面上不由浮现出一抹沉痛：“唉……多银，委屈你了，是我们家对不起你，你放心，这三万两，爹给你补上！” “公爹政务繁忙，我原是不想用此事劳烦您的，可，可母亲那边……” 后面的话，宋多银没有说出口，可徐盛华又哪里会不明白？ 方才那账本，他只简单翻了几页，上面的大额支出，几乎都是妻子、小何氏和小儿子。 “爹知道，你为这个家做的一切，爹都知道！” 徐盛华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继续道，“虽说账上没银子了，但家里田庄铺面还有不少，爹会补给与你嫁妆等值的财产！” 宋多银眼睛一亮，正待开口说声谢谢，书房门忽然从外面被人大力撞开。 下一刻，何氏领着何锦绣，姑侄女两一前一后冲了进来：“凭什么？老爷你是疯了吧！” 听到丈夫要将家里的田庄铺面补给宋多银，何氏面上的神情几乎要吃人：“她贴补嫁妆那是她自己愿意的，就没听说过送出去的东西还能再要回来！老爷你要将家里的东西补给她，那才是疯了呢！” 宋多银很多时候都觉得，她这位便宜婆母，根本就不像出身翰林世家。 因为她身上那股子市侩劲儿，真的同翰林的清贵丝毫搭不上边。 不过她在外人面前倒是挺会装相！ 徐盛华瞪了她一眼：“闭嘴！花儿媳妇嫁妆度日，我镇国公府丢不起这个人！亏你还是国公府的夫人，这样的话你也能说得出口？” 说着，他扭过头对着宋多银，缓和语气继续道：“多银，你别听你母亲说，这家里还轮不到她作主！你的嫁妆，爹一定给你补上！” 何氏闻言，气得七窍生烟，口无遮拦就骂道：“老爷你真是老糊涂了，我看你是被这小妖精迷了眼！她贴补嫁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怎么如今发难非要要回银子？还不是要卷了银子离开咱们家？宋家的小贱人，骚狐狸精，心眼儿里都是算计，你忘了她此前说要同老二和离了？” 镇国公听着她这四六不着调的话，控制不住上前，抬手给了她一巴掌：“住口！” 他用的力气极大，巴掌声响彻整个书房，何氏被打的头一歪，牙齿磕破嘴唇，嘴角直流血。 “你打我！徐盛华你竟然打我！” 何氏捂着脸哇哇大哭了起来，“我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咱们这个家？你宁愿为了个外人算计咱们家，都不愿意信我，你还是男人吗？” 第60章 浪子回头 宋多银冷冷地望着这一幕，心底倒是有些意外。 她没想到何氏竟然看出她要和离…… 何氏骂完丈夫后，又捂着脸看向她，边哭边质问道：“小贱人，你有种现在就道当着大家的面说，你要回嫁妆不是为了和离！” “我——” “我不和离！” 一道低沉的声音蓦然间出现在书房门口，径直打断了宋多银即将脱口的话。 “老二！” 何氏听到这个声音，回过身满脸不敢置信地望着面前突然出现的小儿子，“大夫不是说了你不能起来么？你怎么起来了？哎呀，伤口怎么样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急急上前两步，挤开徐笙一侧扶着的下人自己顶上。 徐笙侧头，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胳膊道：“娘，我没事。” 接着他抬起头望向宋多银，眼底满是让人看不懂的情绪：“阿银，我们不和离好不好？” 宋多银呼吸一滞。 “你的嫁妆就照爹说的都补上，会试前除了读书，我也会努力上进赚银子，日后绝对不会再让你为难！” “你——”宋多银有些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徐笙撑着身体两侧的人肉拐棍，踉跄着上前道：“阿银，此前是我委屈你了，待我身上的伤好了，我们便择个良辰吉日圆房。还有瑜哥儿，若你不愿，那就不过继到你名下，至于阿锦，事已至此，她毕竟已是我的人，不过我保证，她绝对不敢不敬你，你永远都是我的妻子！” “徐笙，你发，发什么疯？”这下宋多银真的惊呆了。 一旁的何锦绣也是满脸震惊失望：“二表哥，你，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徐笙却在这时扭过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神情悲切道：“对不起阿锦，我们都错了，我们做了错事，我对不起大哥，对不起阿银，对不起爹娘，也对不起你和瑜哥儿！” 梦里，宋氏死了，他终于名正言顺的得到了自己的爱人！ 可是他们后半生却过得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好。 成亲过日子，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而非风花雪月。 虽然到了他们这样的地位，说柴米油盐还犯不上，可日常琐事，人情往来，事事都要操心。 他下放到地方的时候，宋氏作为他的女主人，这些事都打理的井井有条。 甚至多年以后，他能在一次重大失误中死里逃生，竟也是因着宋氏一次无意识的内宅施惠。 何锦绣呆了，她再想不到自以为紧紧握在手中的东西，不过转瞬间便如流沙般，消散在了她的生命中！ “徐笙，我恨你！” 她捂着眼睛，狼狈万分地逃出了这间彻底让她丧失希望的书房。 “你能这样想就对了！” 徐盛华却是满脸欣慰，小儿子仿佛一眼之间就长大了，可以分辨是非，知道什么人才值得珍惜敬重！ “多银，你看老二这个态度……这样，择日不如撞日，干脆爹现在就将田庄铺面补给你，日后不会再出现让你贴补嫁妆这样的事儿了！” 说着，他转身招呼下人去拿田庄铺面的地契。 宋多银呆呆地，一时间竟忘记了反应。 第61章 不原谅 镇国公雷厉风行，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有心腹下人捧着地契盒子进来：“老爷，府里除了祭田和主宅的契书外，其余都在这里了！” 徐盛华微微颔首，接过盒子取出钥匙打开，然后认真翻找了起来。 期间，何氏几次欲张口反对，都被徐笙用眼神制止。 此番宋多银来此，是书棋陪着的，见自家姑娘好长时间不说话，书棋暗暗着急，终于没忍住悄悄拉了拉她的袖子。 宋多银恍然回神，脑海中蓦然划过一个念头。 徐笙这幅模样，难道也…… 可是不像啊？ 即便他也重活一世，也不该是这个反应啊？ 他那么爱何锦绣，上一世从年少慕艾到人到中年都惦记着，她不相信他重生就不喜欢何锦绣了。 想到这里，宋多银略微平复了下激荡不已的心情，再抬起头来时，目中已有决断。 既然何氏看穿了她的念头，那干脆就挑明了说吧。 家里的产业，徐盛华了若指掌，不过片刻间，他便取出五张红契来：“多银，这是东城两座宅子的房契，价值一万七千两，这是两座田庄的地契，价值八千两，还有这个，是宫城边儿上的一个铺面，价值六千两，这两年你为府里付出了许多，这多出来的一千两，便当作是爹的一点心意，你别嫌——” “爹！” 宋多银忍不住了，打断他道，“这些东西我要收下，不过有件事，我也得说清楚！” “你说。” “我是要和离的！” “什么？”徐盛华有些惊讶，“多银，方才你母亲所言竟是真的？” 宋多银点头承认道：“不错，她猜对了！” “唉～” 徐盛华瞬间像老了几岁，“多银，老二他知道错了，你就真的不能给他一个机会吗？” “唔唔，小贱——唔唔唔唔！！！”徐笙身边的何氏控制不住破口大骂，却直接被儿子捂住了嘴，只瞪着一双眼，死死地望着宋多银，仿佛在看自己的杀父仇人！ “阿银，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明明从前不是这样的，还是你也——” 想到了一个可能，徐笙蓦然睁大了眼，满脸不敢置信地望着宋多银。 宋多银神情平静地迎上他的视线：“我太祖母曾今说过一句话，‘握不住的沙，不如扬了它’，徐笙，我们好聚好散吧。” 徐笙面上痛苦的神色一闪而逝：“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你难道真的就忍心？” 他还是不确定宋氏是不是也如他一般想起了上一世，他打算试探一下，若真是如此，他就更不能放对方走了。 “徐二爷在说什么？” 宋多银眨眨眼，有些不解道，“我们盲婚哑嫁，成亲不过三年，这三年来我不觉得我们有什么感情？倒是何姑娘方才看起来十分伤心的样子，怕是需要二爷好生安抚一下了！” “难道你是因为她？我知道宋家有‘年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可她已经是我的人了啊，身为一个男人，我不能不对她负责，但阿银你相信我，我是真的心悦你，我不想和离，你别走好不好？” 第62章 和离 宋多银可以确信，徐笙如他一般知道了上一世的事情。 她得小心更小心些，好歹也要先和离了再说。 “徐二爷，晚了！” 宋多银表现出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自嫁入徐家我是怎么对你和你的家人的？而你又是怎么对我的？我宋多银也是爹生娘养从小娇惯着长大的，我说了，我们好聚好散，若是你实在不愿，那咱们便去衙门走一遭吧！” 徐笙浑身一震！ 镇国公夫妻也惊讶地望着宋多银。 夫妻恩断义绝者，可诉至官府强制分离，是为义绝。 “你，你当真要同我义绝？难道从前你待我的情谊都是假的吗？” 徐笙还是不敢置信。 怎么这一世，一切都不一样了？ 梦里的上一世，他同阿锦的事情从始至终都没有人发现，甚至等他兼祧两房时，他还传出了为延续长房香火，照顾寡嫂的美名！ 就因为他和阿锦的事情败露吗？ “徐二爷！”宋多银眼睛盯着他，一字一句道，“若你还有几分良知，便放我离开吧。” “你让我想一想，你让我想一想！” 徐笙一瞬间觉得头痛欲裂，他一手捂着脑袋，双目血红，面上的神情痛苦又扭曲。 “和离就和离！”何氏却再也忍不住了，她拼命挣开儿子捂着嘴巴的手，目光恶狠狠地盯着宋多银道，“你个穷酸破落户小贱人，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给脸不要脸！和离可以，银子一分也别想要！” 她颧骨高耸，胸膛剧烈起伏，如此面色狰狞的模样，看上去即刻薄又恶毒。 宋多银拧着眉头冷笑一声道：“我的银子我为什么不要？何夫人，你别忘了，做错事的是你儿子，他做出那样的丑事，我原是不想同府上撕破脸，可若真被逼极了，我可顾不上什么体面伤和气？” 她这话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何氏闻言，像只斗败了的公鸡般，瞬间臊眉耷眼，丧气无比。 徐笙怔怔地望着面前坚决无比的宋多银，只觉得脑子里混乱得很。 一时是她言笑晏晏温柔恭顺的模样，一时又是她得知真相失魂落魄的憔悴惨状。 好半晌，他长叹一声闭上了眼。 耳边响起镇国公徐盛华苍老的声音：“罢了，多银，你别听你母亲的，你的嫁妆，府里给你补上，至于你同老二的事，若你实在不愿，便依你所言吧。” 强扭的瓜不甜，徐盛华心里虽然万般不愿失去宋多银这样一位堪为主母的好儿媳，可到底架不住人不愿意留下！ 宋多银听到一家之主放了话，终于松了口气，恭恭敬敬对着镇国公行了个大礼：“多谢国公爷成全。” 说话间，她竟当着在场众人的面，掏出了和离书。 和离书一式三份，她和徐笙各一份，另外一份送到官府备案。 此刻上面只差徐笙签字落印。 徐笙见她竟然一早就准备好了和离书，显然是早就有这个打算了，不由面色灰白，神情也变得十分难看。 “好，既如此，那我便成全你！” 半晌，他提笔在和离书上落下自己名字，咬牙切齿道，“宋氏，你可别后悔！” 好好的镇国公府正妻不做，他倒要看看她将来能落得什么归属？ 第63章 归处 镇国公徐盛华是个厚道人，尽管宋多银和徐笙已经和离，他还是依言将方才拿出来的五张红契递给了宋多银。 “多银，稍后便让管家随你到官府更换属权！” 宋多银当然不会推辞，事情能得到这个结果，比她预想中的要好很多，也顺利许多。 她接过契书，认真盯着镇国公郑重承诺道：“国公爷，我知道这是府上的祖业，即日起三年内我都不会转卖，若是府上打算将其赎回，可待三年期满后，来找我买回。” 当然，不会转卖并不代表她就不经营了。 两座宅子她可以先租出去，田庄她打算改种药材，至于那个铺面—— 想到这里，她又继续补充道：“当然，这期间这些产业的盈亏都是我的，详细情况，我们也要订立契约。” 徐盛华闻言，又是欣慰，又是可惜。 既欣慰她仁善宽厚，做人留一线，又可惜这般机敏聪慧的女子，往后却同自家没有关系了。 他长叹一声，颔首道：“好，就依你所言！” 宋多银闻言，彻底放下心来。 恰此时有下人来报，说她弟弟宋多宝来看她了。 宋多银神色一喜，同镇国公施礼道别后，就带着书棋急匆匆去迎接弟弟。 “阿宝！” 宋多宝也是前两日得了她的信，心里担忧的紧，原打算接到信当天就来，可信中阿姐不让。 于是他好歹挨了两天，今儿个却是实在等不住了，便急匆匆带着下人赶来。 一见到宋多银，他就满脸焦急地问：“阿姐，你没事吧？徐家人有没有怎么样你？徐笙那个狗东西呢？” “我没事阿宝，正好有件事要交待你！” “什么事？” 宋多宝仔细打量了下她，见她确实如常，这才放下心来，“阿姐你尽管吩咐。” 宋多银拍拍他的肩膀，十六岁的少年郎，因为自小习武，身板很是结实，此刻同她站在一处，竟已比她高了一个头。 “我和离了，前两年在徐家贴补了些银子进去，现下他们将这几处产业补给了我，我抽不得空去衙门，正好你和徐府的管家走一趟，把契书更成姐姐我的名字！” 宋多宝愣住了：“阿姐你和离了？你真的和离了？” “嗯。”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伴随着何氏的指天骂地声，宋多银不欲弟弟同他们碰上，只将契书塞到他手里，急急道，“好阿宝，为防事情有变，你赶紧去把这事做实。” 宋多宝还欲再问，却被宋多银直接推着往前走去：“快去，其他的之后再说！” “好。” 宋多宝无奈，只好接过装着契纸的盒子，转身跟着徐府的管家，一路往衙门走去。 了结了这一桩心事，宋多银轻松了不少，领着书棋不紧不慢往芷兰院中赶去。 “姑娘，既已和离，那我们接下来回府？” “不了。” 宋多银摆摆手，轻声道，“我们的东西不是都搬到城郊的庄子里了吗？直接回那边吧，爹娘那里，我慢慢同他们解释。” 爹娘是疼她的，弟弟自然也关心她，但她还是觉得，住在自己的庄子里更合适些。 大不了娘家勤跑一些。 第64章 后悔了 这么顺利就能和离，宋多银着实没想到。 嫁妆那些东西虽大半已经搬走了，可芷兰院中还有不少东西。 她回来后，就紧锣密鼓带着自己的人收拾了起来。 等徐笙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进进出出一副热火朝天搬家的模样。 他心里有些难受，撑着厢房的门看了好一会儿，才抬脚进了自己的屋子。 莲月和莲心一前一后跟着进来服侍，莲心望着他落寞的神情，想了想还是大着胆子道：“二，二爷，二少夫人带着人正在搬东西，可是，可是出了什么事？” 徐笙抬头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她要走了！” “什么？”莲心、莲月齐齐愣住！ 二爷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传言是真的？ 徐笙被二人的表情搞得一阵心烦意乱：“行了，当你们的差便是，哪儿那么多话？” 两婢闻言，登时不敢再多话，取了床上的脏衣物便要出去换洗。 “等一下！” 却在临出门之际，身后忽然又传来徐笙的声音。 两人顿住脚回头，恭声道：“二爷有何吩咐？” “把这东西倒到后院的花坛里埋了，别叫人瞧见！” 徐笙竟是直接将昨夜何锦绣给他的药包拿了出来，吩咐两女销毁掉。 此前他还有些犹豫，可如今他已经想起了上辈子的事儿，却是怎么都下不了手了！ 宋氏可是这世上除了父母外，唯一愿意为他一切的人。 可恨，他弄丢了她！ 这样想着，徐笙心底愈发难受，将药包交到莲月手里后，他就翻身上了床，背对着门口的方向躺了下来。 房间内重新恢复了安静。 屋外的搬东西的声音却愈发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徐笙越听越觉得烦躁，后来干脆起身，撑起一旁一直闲置的拐杖，独自挪着脚往门口的方向走来。 他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心底抓耳挠腮的，却不知怎的，有些不敢开门。 于是他干脆走到窗户便，戳破窗户纸往外瞧去。 透过豆大的孔洞，他看到正屋门口，宋多银一身藕荷色裙裾，腰肢纤细，粉面桃腮，此刻正镇定自若的指挥着下人。 在这初夏的时节中，她美得仿佛一株远山深谷里的兰花。 徐笙的心被懊悔撕扯着。 “二爷，大少夫人说是，说是要见你！” 忽然一道声音自门口处响起，徐笙被吓了一跳，手中的拐杖应声而落，紧接着他整个人也跟着跌倒在地。 “二爷！” 门外的下人听到房里发出一道沉闷的响声，惊呼出声，“您没事吧？” “进来！” 徐笙平复了下心底升起的怒火，让下人进来。 这是他外院贴身伺候的小厮徐容。 若非有要事，他也不会来内院。 徐容应了一声，连忙开门进来，见他狼狈的摔倒在地，他连忙冲上去将自家爷扶起来。 “爷本来没事，却差点教你吓出事儿来！该死的蠢材！”徐笙气恼地瞪了他一眼，目光下意识地看向门外的方向。 也不知道宋氏听到方才动静没？若教她知道自己偷看她，她会怎么想？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徐容连连告饶，“二爷大人大量，原谅小的则个，只是爷，小的刚刚听到有人说，二爷您同少夫人，那个了，不知是否属实？小的，小的……” 徐笙叹了口气：“是真的，只是爷有点后悔了，你有没有什么法子？” 徐容眼睛滴溜溜一转，谄媚道：“二爷，这女人嘛，就得哄着，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越要捧着，和离算什么？便是死了都能想法子结阴亲，若二爷你真的有心，再追回来便是！” 徐笙闻言，眼睛瞬间亮了。 第65章 反对独住 宋多银忙着搬东西，根本就没注意他这边，再者如今他二人已经和离，她巴不得徐笙更倒霉些才好。 她的人都是干活利落的好手，加之早有准备，只用了两个时辰，东西就收拾的差不多了。 宋大进来回话：“马车已经在府外候着了，姑娘可要现在就动身？” 宋多银最后看了一眼这座住了很多年的院子，点点头：“出发！” 等徐笙和徐容说了半天话出来，偌大的院落里已是人去楼空。 徐笙扶着门框看了好一会儿，神情渐渐变得寥落。 “走吧，不是说大嫂——阿锦要见爷吗？去瞧瞧去。” 出了镇国公府的大门，宋多银临上马车之际，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方向。 红墙绿瓦，红漆大门，门前两只威风凛凛的铁狮子…… 镇国公府依旧显赫风光，不过这些都同她没什么关系了，她只觉得轻松。 “姑娘，我们是先回府？还是直接去城郊的庄子？” “先去庄子——还是先回趟家吧。” 乍然和离，她还是要回去同爹娘说一声，免得他们太过担心。 宋多银想起即将到来的新生活，心底不由生出了一丝向往，不过她还没忘记弟弟宋多宝去衙门帮自己过契书，便吩咐道：“派个人去衙门那边同小少爷说一声，就说我先回家了，让他忙完了直接回家便是。” 等回了宋府。 果然。 父母听到她不声不响就和离了，震惊万分！ 宋海生皱着眉头，满脸不赞同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也不提前说一声，不是说还得一段时间让我们等着吗？怎么这么突然？徐家没有为难你吧？” “我没事爹。”宋多银笑着道，“我也没想到这么顺利，镇国公人很好，是他作主同意的，还补了我的嫁妆！” 说着，她将在徐家发生的事情同父母简单交待了一下。 宋海生总算放下心来。 沈氏却是忧心忡忡地望着女儿道：“多银啊，那你接下来是怎么打算的？” 宋多银抬起头看向她：“娘，我正要同你和爹说呢，城郊我那座庄子，我打算在家里陪你们住几日便去那里住着！” “好好地家里不住，做什么去庄子上？” 宋海生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安生在家待着，虽说你爹我如今丢了官职俸禄，但家里的条件，多养你一个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知道爹。” 宋多银都想揪着老爹的袖子撒娇了，“我只是想一个人散散心，爹，娘，你们若想女儿了，女儿时常回来便是了。” 宋海生还是不放心，不无担忧道：“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一个人在外头我和你娘都不放心，外面乱得很，听说南边又遭了大旱，这些日子城外出现许多身份不明的流民，你好好在家待着，我们才能安心！” “爹，没事的，女儿身边不少人，平日也会注意安全，保证不会出问题！” 其实宋多银是知道，大魏真正乱起来是在三年之后。 此番景王带兵讨逆大胜而归，士气大振，那些原本蠢蠢欲动的势力见状都消停了不少，重新蛰伏了起来。 第66章 承担责任 宋多银一副铁了心要别府另居的模样，让宋海生夫妻又是生气又是担心。 宋海生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妻子一个眼神制止了。 搬了一天家，宋多银也累了，勉强同父母又说了会儿话，就回了自己房间。 “夫人你刚才为何阻止我？阿角一个姑娘家，你当真放心让她独自一人在外？” 沈氏叹了口气：“不放心又能怎么样？阿角铁了心要走，女儿大了，你能管得住吗？” “那要不多派些家丁护院？” “这样到底治标不治本。”沈氏皱着眉头道，“前日阿裸来信，说是姐夫那边活动了下关系，敏之如今已经入国子监读书了，她还劝我最好劝说一下阿角，让她别冲动和离，若实在劝不住和离了，那便罢了，再寻一门合适的亲事便是！” 宋海生闻言，静静思索了片刻，颔首道：“是这个理儿！” 沈氏听丈夫认同，忙道：“凭阿角的模样性情，又没有孩子，本就不愁嫁，只是这次定要选个人品好的，如此便是门第略低些也没什么，只盼我囡囡平平安安，得个知冷知热的良人！” “她刚和离，眼下心情怕是不太好，你先别同她说这些，我们只暗中寻摸着，等过段时间她好些了，再提！” 沈氏笑着道：“放心吧，我晓得的，所以他爹，孩子要出去过几天自在日子，便让她去吧！” “嗯。” 夫妻两又说了会儿话，宋多宝拿着更迭过的契书回来了。 见到二老，他直接问道：“爹，娘，我阿姐呢？” 沈氏嗔怪地看他一眼：“别叫你大姐听到，你这孩子！” 宋多宝是家里的小儿子，虽说宋家已是顶顶疼爱女儿的人家了，可儿子也是他们的心头肉。 他又是最小的那个，从小几乎要被宠上了天。 许是血缘天性，两个姐姐，他总是同自己的亲姐姐更亲近些。 至于宋多金经常以自己是养女为由在爹娘面前撒娇卖乖，宋多宝更是厌恶至极。 好几次，宋多金听到他叫宋多银阿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跑到母亲身边哭诉告状：“娘，你看多宝，一口一个阿姐，心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大姐！” 宋多宝每次都是直翻白眼！ “她现在又不在！” “唉～” 沈氏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二姐累了回去了，你明天去找她吧。” 宋多宝想了想，按捺下心头的急切，泱泱道：“那好吧。” “你这是什么表情？” “娘，你和爹知道徐笙那个王八蛋做了什么吗？我阿姐怎么突然就和离了？今儿个我去徐府见到我姐，没说两句话，她就打发我去衙门。” 说到这里，宋多宝的面上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委屈。 宋海生：“你姐跟徐家二公子过得不好，和离了便罢了，如今我和你娘还在能替你撑着，等将来我们没了，你要担起一家之主的担子，起码你大姐、二姐要护得住！别叫她们在夫家受委屈、被欺负。” “爹，我正要同你说呢！” 宋多宝望着父母日渐苍老的面容，满脸坚定道：“三天后，我打算同允之表哥南下投军入伍！” 第67章 帮我盯着她 宋多银是翌日才知道弟弟马上要去投军的事情。 彼时宋多宝刚刚将契书交到她手中。 “刀剑无眼，上了战场要杀敌，就会有伤亡，阿宝，爹娘答应了？” “不答应我也要去！” 宋多宝笔直地站在她的面前，满脸坚定道，“阿姐，你等着，我一定重振宋家门楣，不让任何人瞧不起我们！谁敢欺负你和爹娘，我要他吃不了兜着走！” “别说大话！” 宋多银只觉心底酸酸胀胀的，这是她的亲弟弟，一心想着她的弟弟，“你既已下定决心，我们都拦不住你，只是你须记得，上了战场，先保住自己的性命，再思杀敌立功！” 她这样的想法其实是有些自私的。 可面前的是她的亲弟弟，她没有那么多家国大义的高尚情怀，她只想让他活下来。 尤其是，此番他是同允之一起走。 上一世，宋家家破人亡，弟弟下落不明，允之是一个人走的，他年少英武，晋升很快，可陨落的也快…… “阿宝，你和允之怎么想起去投南军？南地排外，尤其南都金陵已经荒废许久，南直隶不服管多年，何不北上投北疆军？徐筑为人正直，御下极严，这些年来北疆在他的带领下如铁桶一般，要不你和允之去投北疆军吧？再不济西北军也可以啊，听说那边的林将军也是个知人善任的——” “阿姐。” 宋多宝打断她道，“我和表哥已经决定了去投南军。” 他神情坚定，语气决绝道：“有些事总有人要去做，南直隶不服管，已经逐渐脱离大魏自称一统，阿姐你可知这一支脱离朝廷管教的军队会给大魏带来什么吗？” 动荡、不安、饥荒、以及一触即发的战火。 富贵险中求，何况作为大魏臣子，宋多宝觉得自己责无旁贷！ 宋多银满脸惊讶地望着他。 确实，上一世最先乱起来的就是南边。 “阿宝，你——”她企图再劝。 宋多宝却忽然嬉笑着打断她道，“好了阿姐，你别担心了，我和允之表哥会互相照应的，倒是你好好地，趁着这两日给弟弟做两身衣服吧？库房有上好的皮子，若是能制成盔甲，那我活下来的可能就多一分……” 他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宋多银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 “呸呸呸，别说胡话，阿宝你和允之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急里忙慌地就带着人去库房找皮子了。 两个弟弟投军在即，她要在两天内为他们尽可能多的准备些东西。 至于搬到庄子上住，还是等将他们送走再说。 一天前，城郊马场。 一场酣畅淋漓的跑马过后，落后半个马头的顾渊驭马行至与裴珏持平的位置，眺望着远方的蓝天白云，说出了自己要去投军的事。 裴珏先是一愣，接着扭过头满脸复杂地望着他：“何时走？” “三日后。” 顾渊扭过头，笑得一脸灿烂，“裴大，小爷我要走了，之后便没人烦你了，反正这些年你为了些乱七八糟的事儿疏远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裴珏垂下眼帘，看不清楚面上的表情。 顾渊却忽然收起脸上的笑容，郑重其事嘱托他道：“阿珏，我走后，劳你看在从前的情分上，多照看一下顾宋两家，还有我银子姐姐，你，你——” 说到这里，他脸色忽然涨的通红。 “什么？”裴珏抬起头淡淡地望着他。 “你帮我盯着些，别叫，别叫她轻易嫁了人，我，我很快回来！” 第68章 有人惦记 夏日天长，不到卯时，东边就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内室里传来自家姑娘起身的声音。 值夜的书棋听到动静，掀了帘子进来，轻声道：“姑娘再睡会儿吧，天儿还早呢。” “不早了，今日阿宝出发去投军，我得去送他。” 书棋：“小少爷已经出发了，说是怕姑娘和老爷夫人见了要伤心，寅时便出发了。” 宋多银愣住了，旋即泪意上涌：“这，他怎么？怎么都不说一声？就这么走了！” “姑娘，少爷临走前特意交待了，让您别难过，他会给你写信的。” 书棋见她伤心，连忙道，“老爷和夫人刚刚派人来传话，说是姑娘若是醒了便过去一趟，索性姑娘睡不着，不如就直接去正院吧。” 宋多银点点头，麻利收拾好自己就往正院的方向走来。 这边已是灯火通明。 沈氏听到下人来报“二姑娘来了”，不等宋多银进来，便直接起身去迎。 “娘，在自己家里你迎我做什么？” 宋多银扶着她回屋，边走边埋怨道，“阿宝真是越来越有主意了，这么大的事儿，还不知道多久能见呢，就这么鸟悄的走了。” 沈氏满脸认同：“谁说不是呢？他是怕你爹和我反悔呢，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母女二人正说话的功夫，宋多金来了。 宋多银十分惊讶，她竟然这么早就登门，如果是来送多宝的，倒是难得有心了！ “小弟呢？” 宋多金进屋打量了会儿，见母女二人眼睛都红红的，原说好辰时出发的弟弟也不见踪影，就道，“可是已经走了？” 沈氏道：“走了，早出发了，阿裸过来坐，别理那个小没良心的，我们娘三说会儿话！” 宋多金依言坐下。 母女三人闲话片刻，宋多金望着面前美艳如画的妹妹，眼神有些闪烁：“妹妹，我听娘说，你要搬到城郊庄子上？” 宋多银撩起眼皮看她一眼，点点头：“是。” “那你接下来怎么打算的？就在庄子上住着？” 宋多银不想理她，可在对上母亲沈氏有些祈求的神情时，她还是不咸不淡地回道：“暂时还没别的打算，先就这么着吧。” “怎么能没打算呢？” 宋多金满脸的不赞同，“你说你，镇国公府那样的人家，那徐笙哪里不好了？长得一表人才，学问也是极好的，还是嫡出的爷们儿，打着灯笼都难寻的亲事，你竟然就这么和离了？” 宋多银没说话。 沈氏在旁推了大女儿一把：“行了，你弟弟刚走，阿角正不痛快呢，别说这些了。” “也罢，也罢，和离便和离了，如今木已成舟，你又是铁了心的，我自然不会讨人嫌再说那些不中听的！” 宋多金说到这里，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不过今儿个我来，除了送小弟，倒是有一件喜事要同娘和妹妹说！” 宋多银听到这里，不由皱起了眉头。 沈氏却有些好奇：“阿裸，这喜从何来呀？” “娘你有所不知，京城就这么大点地方，有点消息就传的沸沸扬扬，妹妹和徐笙和离的事儿，虽然处理得十分低调，却还是被有心人知道了，呵呵。” 说到这里，宋多金一双妙目盯着宋多银，竟掩唇笑了，“妹妹生得好颜色，便是和离了也有不少优秀男子惦记着呢！” 第69章 议再嫁 宋多银微微蹙眉，心底生出一丝不详的预感。 “兵部左侍郎周家，娘可知晓？” 宋多金心里简直羡慕的要死，丈夫同她说兵部侍郎家的公子在打听小妹时，她差点没咬碎一口牙，不过想到事成之后自家能得到的实惠……她还是巴巴赶来了。 沈氏坐直身体，面上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听过，这周家算是朝廷新贵，如今正如日中天呢，怎么？这同你妹妹有什么关系？” “前儿个敏之休沐，说是周侍郎家在打听妹妹，说是过两日就上门给他家的大公子提亲呢？” “大公子？” 沈氏脑海里捋了捋周家的人口，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想起关于这位周家大公子的传言，“我记得他好像是庶出。” “不错，这位周公子是庶出，可周侍郎的夫人膝下只得一个嫡出的姑娘，他生母生他的时候难产，生下来就被抱到了周夫人跟前记作嫡出，同嫡公子也不差什么！” 宋多金说到这里，感叹道，“要不说妹妹好福气呢？这周大公子如今在锦衣卫当差，正七品的把总，说是要不了多久就能升百户，妹妹嫁过去就是官夫人，如今周家圣眷正浓，妹妹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你说他姓周？” 宋多银听这位便宜姐姐说这位周侍郎的公子在锦衣卫当差，心里咯噔一下，脑海中隐隐浮现出一个身影。 “是啊妹妹！” 沈氏在一旁道：“阿角，这位周大公子，娘倒是知道些，是个人品样貌都不错的哥儿，他也是命苦，先后有过两位妻子，头一位没过门就病故了，第二位过门十日，意外落水身亡，如今膝下无子，就只一个鳏夫的名头不大好听！” 宋多银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了起来。 “娘，这位周公子，大名可是叫周铎？” 沈氏摇摇头：“这我倒是不知了，不过若是传言不虚，阿角，娘觉得他倒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宋多金见母亲神色松动，忙道：“岂止是不错？娘你不觉得周公子和妹妹是天赐良缘吗？妹妹我同你说，你别看周公子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档头，你姐夫说，他这人将来怕是有大造化！” “不用了娘！” 宋多银脸色白了白，拒绝道，“我才刚和离没多久，不想这么快就成亲！” 宋多金眼底划过一丝诧异：“阿角，你可别犯糊涂，周公子这样的人，你错过了可难寻第二个？刚和离怎么了？只能说明那徐笙同你没什么缘分！要不这样——” 说到这里，她目光看向母亲，征询道，“等媒婆上门后，咱们两家约定个时间，妹妹你也先别拒绝，等见过周公子以后，说不定你自己就愿意了呢！” 她可是听丈夫说了，那周公子可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想也是，锦衣卫选拔何其严苛？能做锦衣卫的人，首先一个就是五官身形要满足要求。 要不说她这妹妹命好呢？ 刚走一个国公府的嫡公子，转瞬就来个侍郎家的公子，个顶个儿的优秀！ “不用了！” 宋多银却是听不下去了。 她直接起身，言辞激烈地拒绝道：“娘，这周家大公子，我不见也不答应，也不会同他发展任何关系，大姐——” 说到这里，她扭头看向宋多金，娇美的面容上露出一抹冷意：“我不知道周家承诺了你什么好处，不过我劝你最好不要接受，有些人你惹不起，别到最后羊肉没吃着还惹一身骚！最关键的是，别拿我作筏子！” 第70章 给脸不要脸 宋多金闻言，脸色瞬间变得青白交加。 “娘，你看妹妹？” 她站起身，跺着脚指着宋多银道，“我这都是为了谁？我要什么好处了？阿角你帮我当什么人了？” 宋多银神情讥讽地望着她：“你的心思你自己心里明白！” 说完，她转身同母亲行了个礼，便大步离开了。 沈氏担忧地望着她的背影：“阿裸，既然阿角没心思那就再缓缓吧，你回去递个话，就说咱家阿角暂时没有要成亲的意思，周公子年岁也不小了，别耽误了人家！” 宋多金闻言直接黑了脸，没说两句话也气咻咻地离开了。 等回到家，丈夫刘敏之竟破天荒在家等着。 见她回来了，他殷勤地上前斟了一盏茶递过来：“怎么样娘子？岳母和姨妹点头了吗？官媒那边可以随时登门吗？” 宋多金接过茶盏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接着摇摇头，开口道：“敏之，妹妹不愿意！” 刘敏之的脸上瞬间划过一丝失落。 “为什么？” “说是她才刚和离没多久，现在还不想成亲！” 宋多金说到这里，咬了咬牙，面露古怪道，“不过我观她听到周公子在锦衣卫当差后，表情似乎有些不对，敏之，这事儿是谁托你的？我怎么觉得妹妹见过这周公子？” 刘敏之心虚了一下，接着道：“应当是没有的，娘子你忘了？姨妹出嫁前可是‘燕京双姝’之一，她这样美名远播，早就传遍燕京城了，何况她虽然嫁了人，却没有孩子，你不是还同我说过，她过门三年，迄今保不齐还是完璧之身？” 宋多金听到这里，放下心来，继续道：“如此，那应当是我想多了，不过若是周公子当真属意妹妹，就让他再等等吧，妹妹刚和离，现在怕是没心思呢！” “也只能这样了。” 刘敏之满脸失望，“那娘子你先歇着，我去同人家回个话，这事儿就算了先。” “嗯，去吧，早去早回。” 刘敏之离了家，一路往红楼的方向走来。 先皇在世时，尤其喜好美人，三千宫苑绝大多数都满了，只是这“家花不如野花香”，虽有各式各样的美人堆砌在宫中，先皇犹不满足，经常出宫打野食。 上行下效，先皇在位二十年，燕京城便多了红楼一条街。 这里灯红酒绿，每到夜晚，便是人间醉生梦死的极乐世界。 刘敏之熟门熟路进了其中一座楼，沿路上了二楼。 丝竹管乐声靡靡飘来，空气中散发着浓郁的甜香味。 轻纱飘扬，刘敏之推开一个扭着腰胯扑上来的女姬，轻轻叩响了二楼一间包厢的房门。 “进！” 过了大约一刻钟，里面传来一道餍足暗哑的声音，刘敏之推开了包厢门。 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浓郁的石楠花味道，混着女人身上的甜香味，糅杂成一道极其古怪的气味。 刘敏之不敢多看，小心翼翼走到桌边，恭声道：“周大人，事情没成，宋家回绝了！” “嘭！” 桌旁原本正双腿大开，敞着衣襟，捏着酒碗眯眼享受的周铎闻言，直接抬腿往桌子底下一蹬！ “啊啊！！” 桌下传来女子短促的尖叫呼痛声！ “闭嘴！” 周铎站起身，拢紧衣袍，苍白阴柔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狰狞：“给脸不要脸！” 第71章 上门逼婚 宋多银以为自己已经严词拒绝了，那姓周的锦衣卫应该歇了心思不会再自讨没趣了。 可没曾想到次日上午，官媒便登门了。 “……周侍郎家的大公子，今年二十六岁，生得相貌堂堂，又在锦衣卫当差，正与宋二姑娘相配呢！” 官媒舔着一张脸笑嘻嘻道，“小周大人还说了，二小姐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宋家答应亲事，便是要天上的星星，他也想办法摘下来！” 宋海生铁青着一张脸，神色阴沉地望着面前叭叭叭说个不停的媒婆。 周家大儿子看上自家小女儿的事情，他是听妻子说的，也知道女儿已经拒绝了。 可姓周的这是什么意思？ 打算强娶？ 他也想起了这周大公子其人，不就是的当日押送他去诏狱的那个锦衣卫吗？ 想到这里，宋海生的心不由沉了沉。 “不必了，周公子这般出众，小女不过蒲柳之姿，不敢高攀！” “宋老爷这是说的哪里的话？谁不知道二小姐生得天姿国色，名满燕京？” 说到这里，媒婆皮笑肉不笑地道，“周公子还说了，若是宋老爷、宋夫人，还有二小姐对他有什么不满的话，他愿意登门致歉祈求原谅！” 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沈氏气得浑身发抖。 直到打发走官媒的人好久，她都没能缓过来。 宋多银已经听到消息赶了过来。 方才官媒在她不好露面，等官媒走了，她就急吼吼来见父母。 “爹，娘！” 宋海生阴沉着脸，面露凝重之色：“阿角，你即刻便收拾东西搬去庄子上，路上隐蔽些，去了庄子上也暂时不要外出活动，等避过这阵风头，爹和你娘再去看你！” “好。” 原本就要搬去庄子上的，只是昨儿个弟弟才刚走，她担心父母难过，想着自己再留下来陪他们几日，哪里料到会出这样的事？ “这姓周的真是狂妄！” 沈氏苍白着脸，怒火中烧道，“竟然让官媒的人来我们家里逼婚，阿角，这样的人，你绝不能嫁！” “我知道娘。” 宋多银点点头，艳丽的面容上划过一丝歉疚，“女儿不孝，累爹娘担忧了。” 她当然不会嫁。 那日见过周铎后，对方那让人极度不适的眼神，让她渐渐想起了些往事。 上辈子，她一直是镇国公府的嫡次媳，几年后，局势动荡不堪，燕京城风声鹤唳，这其中有一个变态锦衣卫指挥使的名字几乎令人谈虎色变。 而那人，就是周铎。 周铎其人，面相阴柔，手段阴狠，尤其喜好折磨女子。 宋多银没想到自己这一世因为父亲的事情，会招惹这样一个变态。 “不必说这样的话！” 宋海生长叹一声，摆摆手道，“非要如此说，是爹拖累了你才是，当日你若非因为爹的事情赶回府中，就不会被那姓周的小儿看到！” 说到这里，他沉思片刻，继续道：“阿角你先回去收拾东西吧，你放心，有爹娘在，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沈氏也红了眼圈：“我苦命的阿角！” 第72章 自暴自弃 将女儿送上马车后，沈氏着急忙慌乘坐马车往堂姐府上而来。 顾首辅的妻子大沈氏，是沈氏的大伯的女儿，沈氏一族上一辈只得她们两个女孩，是以虽然二人是隔房姊妹，却相处的比嫡亲姐妹还要亲厚。 当年大沈氏嫁状元郎，小沈氏嫁宋首辅的后人，关于谁嫁的更好还曾在燕京城中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及至今日，大沈氏的丈夫成了当朝首辅，膝下又有三个儿子傍身。 而小沈氏所嫁的宋家已然没落，成了燕京城中千千万万平凡而不入流的人家之一。 谁嫁的好，在外人眼中显然一目了然。 沈氏下了马车，打发下人去叩门。 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有顾府的管家亲自来接人：“夫人快请，二少爷原打算亲自来迎夫人，奈何前日染了风寒身体不适，他让小的代他向夫人赔个不是。” 沈氏摆摆手，表示不在意这个，接着问道：“长寿病了？你家夫人和少夫人呢？可是不在府中？” 她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 果然。 管家道：“夫人有所不知，我家夫人和少夫人于五日前去了大悲寺祈福，大少爷也跟着去了，老爷又在宫中当值，是以今日府里只得二少爷一个主子！” 沈氏面上不由划过一丝失落，不过也只是一瞬，她便恢复如常，淡声道：“劳管家先带我去瞧瞧长寿吧？他身体怎么样？怎么又染了风寒？” “夫人请！” 管家领着沈氏一路穿花入柳，没过多久便到了顾澜的住处。 “咳咳咳咳……” 房间内传出一阵短促咳嗽声，沈氏就着浓郁的药香味推开了门。 “姨母来了，咳咳咳，长寿有失远迎，咳咳……还望姨母见谅，咳咳咳……” 沈氏仔细打量他的脸色，见他面颊青白消瘦，神情憔悴，衣服下空荡荡的，竟比前些日子在自己家中的状态差了一大截。 “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你这孩子，好端端的怎么能染了风寒？” “我没事。” 顾澜露出一抹苍白的笑，声音寥落，竟有些自暴自弃道，“我这身子，不过是能拖一日是一日，姨母又不是不知道？倒是累的长辈们操心！” “你这说的是什么胡话？” 沈氏见他这样，哪里好提女儿的事，只道，“要不再去姨母那里住一段时间，让你姨父帮你好生调理一番？” 许是因为身体的原因，沈氏知道长寿其实性子是有些敏感要强的。 不用说，他此番生病，大约是同允之、阿宝投军有关。 “多谢姨母。” 顾澜掩唇咳嗽了几下，脸颊因为用力微微泛起红晕，“姨母不必担心，我没事，倒是姨母，咳咳……姨母此番登门，可是有事情？” 沈氏想了想，颔首道：“确实，原是想同你母亲说会儿话，也是赶得不巧，罢了，等她回来再说吧，倒是长寿你——” 她说到这里，正色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你身子骨虽弱了些，但姨母从来都不觉得你比允之差，姨母记得你的学问，可是得过楚先生的赞誉呢？” 顾澜苦笑着：“那又如何呢？我这身子，便是有学问，也熬不过号房科考！” 根本就没有用武之地，像个笑话！ 第73章 约见 沈氏听得心酸，只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安抚。 顾澜低垂着头，好长时间都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 “姨母说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 顾澜感受着姨母真挚的关怀，终是没忍住问道，“可是表姐——” “唉～” 沈氏长叹一口气，打断他，点点头道，“是你二表姐！兵部侍郎家的大公子，叫周铎，先前你姨父出事时，是他负责拿人，自从在我家门前他见了你表姐一面，他便记下了，如今听说你表姐和离了，便托了人来说媒，还说改日要亲自登门致歉提亲！” 她担心啊。 那周铎如此咄咄逼人，女儿一个弱质女子，如今一个人在庄子上住着，早晚会被他知道。 “周铎？” 顾澜靠在椅子上，苍白的脸上若有所思，“他如今可是在锦衣卫当差？” “是！” “表姐的意思呢？” 沈氏：“你表姐不愿意，现下已经躲去了庄子上，姨母这不是担心这姓周的还有后招吗？就想着来求求你爹娘帮忙。” 她这番话说的十分直白。 顾澜心底说不上什么感觉，但可以肯定不是反感。 他是顾家的儿子，但姨母自小疼爱他，他们一家都对他很好，尤其是他的病，姨父费了不少心思，帮了很大的忙。 他并非不知感恩，上次姨父的事情虽然他第一时间想的是顾家的利益，可这并不代表他就不帮了。 若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该帮他肯定也是要帮的。 “姨母且放宽心！” 于是他安慰沈氏道，“我同这位周档头有过几面之缘，不如我先去会会他，他能打消这个念头最好。” 沈氏满脸惊喜，可旋即涌上心头的便是担忧：“可是长寿你的身体——” “我的身体其实已经好多了！” 顾澜玩笑道：“就是看着吓人而已，姨母不必挂碍，等见过周大公子后，我就又要去叨扰姨父姨母了，届时姨母可不要嫌我烦！” 沈氏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这孩子，姨母巴不得你是我儿子呢！你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正好你姨父醉金香闲的发慌。” “好。” 姨甥两又说了会儿话，沈氏临走前细细嘱咐了一番，才离开了顾府。 顾澜在她离开后没多久，就给周铎下了拜帖。 周铎倒是蛮给他这个首辅公子面子的，两人约定两日后在望江酒楼二楼见面。 两日后。 望江楼是如今燕京城三大酒楼之一。 顾名思义，对面就是一条人工开凿的长河，客人在三楼的窗边，迎面就是碧波江水，风景极好。 顾澜到的时候，周铎已经开始对着远处的江面小酌。 和光氤氲，他整个人沐浴在黄昏的阳光下，瞧着倒是人模狗样。 “周大人！” 顾澜率先开口，“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周铎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回过头放下酒盏起身迎了上来：“二公子言重了，请！” 寒暄过后，二人坐定。 周铎的眼睛放肆地扫过顾澜苍白羸弱的面颊，问道：“不知顾二公子今日约在下前来，有何贵干？” 顾澜笑着打量他一眼，直截了当地道：“事关宋家表姐一事！” 第74章 势在必得 周铎愣了一瞬，旋即有些惊奇道：“宋家？可是从前太医院院使的那个宋家？” “正是。” 顾澜掩唇轻咳了几声，面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容，“便是日前周大人托官媒上门的那个宋家！” 周铎恍然，笑道：“失敬失敬！” 他既敢派官媒上门，自然对宋氏女的底细一清二楚。 顾家他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因为他们周家背靠宫里的老祖宗曹公公。 前些日子宋太医能在诏狱里死里逃生，听说还是走的东厂裴督公的门路，周铎听闻这事的时候，倒是有些忌惮，不过后来打听到宋家同裴督公并没有太深的交情，他便放心了下来。 “二公子，‘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宋二姑娘蕙质兰心、国色天香，闺中时便是无数燕京儿郎年少慕艾的对象，周某不过一介凡夫俗子，自然也不能免俗，得知她和离，便迫不及待上门求娶，奈何——”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面上似有惋惜，“奈何宋姑娘似乎对周某有些误会，也怪当日周某孟浪，唐突了佳人！” 顾澜听了他的话，笑着接口：“如此倒是周大人同我家表姐有缘无分了！” “哎～” 周铎却摆摆手，似笑非笑道，“二公子先别轻易下定论嘛，周某同宋姑娘的缘分可不会止步于此，宋姑娘只是对周某有误会，周某一定向宋姑娘解释清楚，届时……”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只是有些意味深长地望着面前面色苍白的顾澜。 “实不相瞒，周大人，今日在下前来，便是为着此事！” 顾澜听他这般说，心底微微发沉，“周大人年轻有为，又生得一表人才，想来有不少待字闺中的闺秀愿意嫁给您，我表姐不过是一个和离妇人，实当不起周大人如此抬爱！” 周铎闻言但笑不语，只端起桌上的茶盏细细抿着。 包厢外传来阵阵脚步声，他的注意力似乎也被吸引了过去。 顾澜望着他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微微眯起的眼中透出丝丝寒意：“不知周大人如何才能打消这个念头？” “呵呵……” 周铎轻笑一声，摇摇头，并没有说话。 态度显而易见！ 顾澜站起身，拧着眉头望着他：“既然如此，那在下就不打扰了！” 说完，他转身出了包厢门。 片刻间，包厢门又从外面打开，周铎一个心腹弯着腰进来：“主子，宋二小姐在官媒的人离开后不久，就匆匆出了城。” “哦？” 周铎挑眉，饶有兴味地转了转手中的杯盏，面上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去了城外？她去了城外哪里，可有看到？” 这是躲他呢，可是躲得掉吗？ “主子恕罪，我们的人跟到城门口就回来了，不过城外除了寺庙就是田庄，宋二小姐应当是去庙里祈福了！” “嗯，等等看吧。” 周铎将手中的茶盏扣在桌上，眼底划过一抹势在必得。 他看上的女人，还从没有能脱身的！ 想到宋氏女那张娇艳欲滴的脸蛋，还有那窈窕的身段，他只觉得浑身发热，恨不能立时压在身下好生疼爱一番。 第75章 八卦 宋多银这处田庄在城郊十里处，因庄子内有一大片竹林，庄子便取名为青竹别院。 青竹别院占地面积不大，前后左右都有其他庄子，其中左边的庄子距离青竹别院最近。 据庄子里的下人说，隔壁常年落锁，主人好似是宫中的一位贵人。 天将将晚时，宋多银一行人到了别院。 不同于以往，隔壁的庄子却是开了门。 宋多银下意识地朝着看了一眼，见里面灯火通明，有不少下人进进出出，似乎在忙着什么。 不过她心里存着事儿，就只看了一眼，就不感兴趣地抛在脑后。 和离前宋多银就让人将自己的东西搬到庄子上，经过一段时间的整理收拾，这边已经基本安置妥当了。 宋多银先去洗澡，书棋几个丫头手脚麻利地收拾主屋，等她沐浴完出来，屋子已经按照她的喜好习惯收拾好了。 “姑娘累了一天了，快歇歇吧。” 宋多银点点头，随手拿了本书直接爬上床。 画琴过来放床帐，见她手里还抱着书，不由就道：“姑娘，夜深了，明日再看吧。” “先别放帐子，我再看会儿。” 画琴没奈何，只好转身取了烛台过来，搬着小凳子坐到床边。 “好丫头，不用你，我能看得到！” 画琴：“姑娘仔细眼睛，左右奴婢没什么事，就是，唉——” 她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当日她可是陪着姑娘回府的，也曾见过那周公子，实在是，那实在是一个可怕的人！ 宋多银刚看了几眼书，就被她唉声叹气的打断，她放下书看向画琴，轻声安抚道：“行了，这段时间我们便安生待在庄子里，这里田庄不少，便是姓周的有心，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况且你姑娘我又不是什么天仙，人家未必就会纠缠！” “姑娘就是比仙女还好看！” 原本灯下看美人就越看越好看，何况自家姑娘本就不是一般的美人。 画琴捧着烛台望着看着面前镀了一层光晕的玉人，不由呆了。 “说什么胡话呢？” 宋多银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被画琴这么一打断，她再看不进去了，干脆丢了书，靠坐在大引枕上有一搭没一搭同画琴聊起天来。 冬夏过来替班时，看到二人的模样，不由也加入了进来。 她还带来一个八卦！ “姑娘您知道吗？宫里好像变天了！” 宋多银微微挑眉，诧异地望着她：“变天，变什么天？” “万贵妃失宠了！” “真的嘛？真的嘛！”宋多银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画琴高兴地差点跳起来，“你从哪儿得来的消息？莫不是哄我们开心吧？万贵妃称霸后宫这么多年，怎么突然失宠了。” 冬夏闻言，神秘兮兮地凑到二人身边，明明屋内只有她们三人，她却刻意压低声音道：“听说皇上近来新得了一个绝世美人，日日召在太和宫宠爱，前日还斥责了万贵妃！” “豁～” 画琴喜不自禁，不经大脑思考的话脱口而出，“这就叫现世报呢，她在那个位置上够久了，前些日子还差点害了老爷，真是老天开眼——” “慎言！” 宋多银见她口无遮拦说个没完，到底还是制止了她，虽然，她本人的嘴角已然不自觉上翘！ 第76章 臭太监 “不过万贵妃把持后宫多年，什么样的美人能越过她出现在皇上面前？” 宋多银乐见其成的同时，觉得好奇。 不成想冬夏这个八卦小能手竟然真能回答她：“听说是曹公公身边的人使了劲儿，奴婢，奴婢还听人说……这其中有裴督公的手笔……” “裴督公干得好！” 画琴已经拍起了手掌，“姑娘，要奴婢说，这裴督公可真是您的贵人，这次他可是为姑娘你报仇了！” 宋多银闻言，杏眸中划过一丝复杂。 她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鬓角头发间那条淡淡的疤痕。 这么多年了，这块儿的伤早就好了，只有一块淡淡的痕迹藏在鬓发间，证明从前那件事确实发生过。 宋多银不得不承认，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关于这块伤疤的由来，她都铭记于心。 那是幼年时，裴珏救过她的证明！ 而这一世，因为她的主动，她同裴珏有了更深的羁绊，不，应当说是她单方面欠了裴珏更多。 “是啊，他确实是我的贵人！” “谁说不是呢？裴督公有能力又长得好，可惜了，若非身有残疾，奴婢倒觉得他才是姑娘你的良配！” 画琴想着裴珏俊美无双的模样，面上不自觉划过一丝遗憾。 姑娘长得这么美，裴督公又那般俊美无双，两人站在一起，当真是一对璧人。 宋多银听着她这般话，心底微动。 “呸呸呸！” 冬夏却忽然冲上去拍画琴的嘴，“死丫头你胡说什么？裴督公便是再好，也不是个男人了，你说这话不是埋汰姑娘吗？快闭嘴！” “没事！” 宋多银抬手打断她，“她也只是说说而已，冬夏你不必应急。” “说也不能说！” 冬夏涨红着脸，鄙夷道，“那太监可都是没根儿的，听说男人那里没了，会控制不住便溺，身上常年带着一股骚臭味，那样肮脏卑贱之人，画琴你怎么能将姑娘同他们扯上关系？” “冬夏！闭嘴！” 画琴没开口，宋多银听着却有些难受，“说，是谁教你这样看不起人的？裴督公是我们家的恩人，你怎能这般诋毁他？我没有你这样的丫头！” 冬夏听着她疾言厉色的指责声，不由红了眼眶，捂着眼睛转身跑了。 “姑，姑娘，你别怪冬夏，她也是为了姑娘，原是奴婢说错了话，本就不该将裴督公同姑娘扯上关系的！” 画琴满脸担忧地望着哭着跑出去的冬夏。 宋多银有些疲惫的揉了揉额头，旋即摆摆手，轻声道：“不关你的事，罢了，你去哄哄她吧，我累了，想睡了。” “是。” 画琴应了一声，先起身将烛台放到一旁，熄灭烛火，然后重新回到床边放下床帐，这才转身去寻冬夏。 黑暗中，宋多银睁着眼睛盯着床顶静静发着呆。 重生这段时间，她做了两件大事，一件是救爹，救他们全家，另外一件则是和离。 这一世，她的命运已经彻底改变。 那么裴珏呢？ 他的命运会改变吗？ 他什么都不知道，会不会还延续上一世的命运，为了白郡主不顾一切？ 她可不可以，也帮他改变一下？ 第77章 邻居 青竹别院不大，但胜在清幽静谧，宋多银独爱那片竹林。 翌日用过早膳，宋多银便带着《神农药膳》去了竹林。 她让宋大在竹林深处放了一张躺椅，上面铺着厚厚的垫子，身旁是张小桌，桌上备着茶水果子点心。 清风悠悠，竹海涛涛。 时光都仿佛慢了下来。 宋多银认真看了《神农药膳》中关于安神养身药膳的部分。 读完后，她觉得手痒痒，直接去了别院的厨房。 “姑娘你要做什么尽管吩咐奴婢？这厨房油烟味重，不是姑娘该来的地方！” 别院的厨娘见主家来了，慌得手足无措。 宋多银却笑着摆摆手：“自去忙你们的，留下两个锅灶与我便是！” 厨娘闻言连忙退到了一边。 宋多银打算先做一道龙眼（桂圆）童子鸡。 她让帮厨准备了一只三斤重的小公鸡，并小半碗去核的龙眼肉，外加葱、姜、清酒、盐…… 龙眼这东西产自南方，但宋家有钱，这些东西不过是寻常而已。 童子鸡在拿到宋多银面前时，已经去了内脏，被洗的干干净净，宋多银将其放入沸水中氽了一下，然后捞出，加入龙眼和香料，上锅蒸煮。 半个时辰后，龙眼童子鸡出锅。 龙眼的果香和鸡肉的肉味糅杂成一股极为浓郁的香味，画琴在一旁瞧着，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姑娘，这也是药膳吗？” 宋多银点点头，“这道药膳可以补气血、安心神，稍后你们都可以尝尝。” 说着，她又动手做了姜枣龙眼蜜膏、参砂蒸蛋两道药膳。 一时间偌大的厨房里充满了混炸着药香味的食物香味。 宋多银一一尝过之后，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不得不说，她在厨艺和医术上，都是极有天赋的。 这几道药膳她是第一次做，但味道还真是不错，而且她有把握，下次她可以做的更好。 主仆几人用过膳之后，宋多银便想出去走走。 别院不大，竹林也已经看了一早上了，她就想去附近逛逛。 书棋不无担忧道：“姑娘，那周公子怕是还在四处打听你的下落呢，要不我们还是别出去了？” 宋多银笑着道：“无妨，我戴帷帽，就只在周遭逛逛，不乱跑！” 冬夏是个伶俐的，已经跑回屋去取帷帽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除了春秋留下看家外，主仆四人并一个宋大便往别院外面走去。 只是他们才出别院的大门，就见几个太医脚步匆匆进了隔壁左边的别院。 帷帽下宋多银的眼中划过一丝诧异。 宋大在一旁解释道：“姑娘，这田庄的主人，好似是宫里的贵人，不过具体是谁，小的并没有打听到！” “看这情形，里面的人应当是极其尊贵的，若然怎么能惊动这么多太医？” 画琴感叹道，“就是不知道到底是谁？” 宋多银也在暗暗猜测着这邻居的身份。 只是下一刻，她的视线中便出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那是—— 宋多银心底咯噔一下，顾不上失礼，她连忙跟在那人身后也打算进去。 “止步！你们是什么人？这里也是你们随便乱闯的？快——” 守门的小厮满脸凶相，直接长臂一伸拦住了宋多银跃跃欲试的脚步。 “明大人！” 宋多银心里焦急，直接喊出了声，“明大人请留步！” 第78章 君有疾 明炎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不由停下脚步回头。 宋多银已经摘下了帷帽，此刻正巴巴地望着他。 明炎从脑海里搜寻了片刻，才认出她：“宋，宋夫人？” “对，是我！” 宋多银心怦怦直跳，她大着胆子问道：“敢问明大人，这田庄的主人可是裴督公？” 明炎蹙眉望向她：“宋夫人可是有什么事情？” “没事，不过我方才看到里面进去好多个太医，可是，可是裴督公身体不适？” 明炎瞬间警惕起来，他上下打量宋多银一眼，目中划过一丝冷意：“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宋夫人请便！” 说完，他转身就要离开。 “等一下！” 宋多银急了，“明大人请留步！家父是太医院院使，我们宋家祖上便是大夫，我也略通岐黄之术，裴督公于我有滔天的恩情，我敢对天发誓，若我对裴督公有不轨之心，便叫我不得好死！” 时人重诺，信鬼神誓言。 宋多银此举，可以说是十分真诚了。 明炎倒是听说过督公当日进宫见万氏，便是为了宋太医下诏狱一事。 他虽然不知道督公为何要帮助宋家，但眼前这这个妇人…… 这样想着，明炎便对着看门的属下摆摆手，示意他放行。 他眼睛盯着宋多银，满脸严肃道：“宋夫人，只能你一个人进来。” 宋多银点点头，转过身看向书棋几人：“你们先回去吧，等稍晚些我自会回去。” 书棋有些不放心，但在对上她满脸坚持的神情后，她还是带着另外几人转身回了隔壁。 “宋夫人请！” 明炎已经探查过了，眼前之人确实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而且督公对她，不知怎的，明炎总觉得自家督公对这个妇人似有不同。 虽还不能同白郡主相比，却也是不同于旁人了。 “有劳明大人。” 宋多银心里记挂着裴珏的身体，走到半路，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敢问明大人，可是裴督公的头疾又犯了？” 裴珏除了是个阉人外，一直身强体壮，除了他的头疾。 “你怎么知道我家督公有头疾？” 这位宋夫人上次便是以能治疗督公头疾的名头进入东厂，不过当时他并不在跟前，眼下他终于有机会搞明白了。 “明大人误会了，行医治病，讲究‘望闻问切’，你忘了当日在镇国公府，我是见过裴督公的？” 宋多银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撒谎！ “宋夫人高明！”明炎却信了她真的看了自家督公一眼，就知道他有头疾。 “那宋夫人可有法子治疗督公的病？”他眼巴巴地望着宋多银，虎目中满是希冀。 宋多银沉思片刻，开口道：“我并无把握治好裴督公，不过可以一试！” 只要裴珏相信她。 别院正房。 裴珏正靠坐在床头闭眼假寐。 半边脑袋像是被人狠狠敲了几闷棍，钝钝的疼，钻心入骨，难以忍受。 他俊美如天神一般的面庞上笼罩着一层浓浓的阴影，周身上下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很显然，他现在心情不大好。 烦躁，想杀人！ 第79章 发疯杀人 明炎带着宋多银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几个太医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的场景。 他看了一眼扶着额头眉头紧锁的裴珏，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诸位太医可有替我家督公诊治？情况怎么样？诸位可有办法？” 太医中为首的刘太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颤声道：“回明大人，下官等还未曾给督公诊脉，没有督公的吩咐，下官等不敢僭越！” 明炎皱了皱眉，不满道：“那刘太医现在便请吧！” “是。” 刘太医说着，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翼翼走到裴珏身边，惶恐道：“请，请裴督公伸手。” 裴珏睁开眼，目中一片血红。 刘太医低着头并不敢看他，只见一直纤长白皙、骨节分明的大手翻转过来，露出手腕。 他连忙伸手搭脉。 期间，他的手指不受控制的颤抖，心跳如擂鼓，好一会儿，他都找不到脉门。 裴珏目中血色更浓，嗓音暗哑低沉：“好了吗？” 刘太医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下，下官无能，求督公恕罪！” “没用的东西！”裴珏红目中划过一道戾芒，直接抬腿一脚将刘太医踹翻在地。 刘太医直接失了声，半晌都不敢爬起来。 “下一个！” 明炎眉头皱得死紧，恨铁不成钢般看着剩下的几个太医，在心中暗暗祈祷这几个有个成器的，好歹能缓解一下督公的症状！ 很快轮到第二个太医。 这个太医十分年轻，身材也较寻常太医魁梧许多，瞧着倒不是个胆小的。 果然，这个太医十分争气，给裴珏把脉时，他的表情十分镇定，手不抖心也不慌，很快便为他把好了脉。 只是他太心急了。 不远处站在明炎身边一直注视裴珏的宋多银只觉的眼前一花，下一刻，耳边便传来一道“咔嚓”声。 那是骨头碎裂的声音。 “啊！” 宋多银惊恐地捂住了嘴，满脸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这血腥的一幕。 只见裴珏猩红着眼，雌雄莫辨的面容上呈现出一抹嗜血又残虐的笑容。 他的右手不知何时狠狠攥住了年轻太医的脖子。 年轻太医连声痛呼声都没来得及喊出来，便被他扭断了脖子。 “督公饶命！督公饶命啊！求督公饶命！” 跪着的太医们争先恐后地磕起了头。 在他们的视角中，裴阉莫名其妙发疯杀人，真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只有明炎看到那年轻太医手中攥着的银针。 长而细，针尖颜色发黑。 显然，那是一根淬了剧毒的银针。 “都拖下去！” 裴珏低沉暗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房间内充斥着血腥味、腥臊难闻的便溺味。 有太医吓得失禁了。 明炎转身出了门，吩咐人进来收拾。 这批太医里竟然混进了刺客，看来有些人坐不住了，幸亏督公机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很快，房间内便焕然一新。 半边脑袋突突突跳个不停，裴珏只觉眼前一阵发黑，他拼命控制自己不要晕过去。 “裴督公！” 耳旁传来一道焦急的女声，那女声清脆悦耳，却又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 裴珏用力睁大眼，双眼中血雾弥漫，他却看清楚了面前之人的模样。 “是你！” 第80章 大恩人 “是我。” 宋多银咽了咽口水，大着胆子上前，不顾明炎阻拦搭上了裴珏的手腕。 裴珏猩红着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面上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若你敢戏耍本督，便要了你的命！” 他们之间早就两清了，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善茬！ 这妇人最好不要浪费他的时间。 “督公且安静些！”宋多银却是认真地听脉，对他的威胁充耳不闻。 裴珏见她如此胆大包天，不由眯起了眼睛。 片刻后，宋多银搭完了脉。 她抬起头，用雾蒙蒙的眼睛望向面前昳丽无双的面容道：“劳烦督公伸一下舌头，我需要看一下您的舌苔？” 明炎冷汗直接落了下来。 裴珏脸沉了沉，顺着明炎的方向挥挥手示意他下去。 一时间，偌大的房间内便只剩下二人。 “你找死？” 说实话，他对面前这个女人充满了好奇，她三番五次的凑上来，对着自己这个众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大魔头表现出一副十分热衷的样子。 她以为她是谁啊？救世主吗？ 宋多银微微蹙起眉头：“督公，讳疾忌医可不好。” “呵……” 裴珏冷笑一声：“这天下多少杏林圣手，都对本督的头疾束手无策，你一个半吊子妇人，是觉得你比他们更厉害？” 宋多银摇摇头，认真作答道：“非也，督公，他们都怕你，生怕同你扯上关系，便是你有三分的病，也要诊做十分，之后表示无能为力，这样就不会行差踏错，而我——”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才继续道：“而我只想治好督公！” “为何？”裴珏难得生出了一丝兴趣。 “因为你是我的大恩人！”宋多银真诚地望着他，“八年前您曾救过我，你还记得吗？” 八年前她十一岁，裴珏十二岁。 裴珏面色沉沉地望向她，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我大姐是养女，八年前她及笈，家里给她议亲，我爹娘将家里的产业一分为三，说是要给她一份，我当时年幼不懂事，一气之下气同父母大吵一架，跑出了府中，却不慎遇到拐子……彼时督公您同裴老侯爷回京，是你们在歹人手里救下了我！” 裴珏闻言陷入了回忆中。 时间过去太久了，而且她提到了老裴侯，他在脑海中翻了好一会儿，才模糊的想起似乎确实有这么一件事。 那时他刚从名为母亲的地狱里挣脱出来，正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以为回到裴府后，就能做个堂堂正正的人，拥有光明的人生。 彼时的他最是怜贫惜弱，看到拐子丧心病狂掳掠那些男孩女孩，便不顾一切逞英雄……事后还受了伤。 原来，那里面也有面前这个妇人。 “不止是小时候。” 宋多银真挚地望着他，殷殷道，“还有上次我爹的事，你救了我们全家，你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我说要报恩，并非是借机攀附，裴督公，请你相信我！” 裴珏静静地看着她。 面前的妇人在说这些话时，脸上好似在发光。 那眼底的真诚他相信但凡是个人看到，就不会怀疑是假的。 “好啊～” 裴珏忽然笑了。 他意味深长道：“那便由你试试吧。” 第81章 爬到头上 裴珏说话算话，当即张开嘴，微微伸出舌头。 宋多银却在这时忽然起身往门外走去，将他晾在了一旁。 裴珏：“……” 他连忙收回舌头闭上嘴巴，若是有人在的话，就能看到他眼底一闪而逝的恼怒。 宋多银走到门口，拉开门，对着廊下的明炎轻声道：“明大人，督公已经同意由我为他诊治了，只是我今日来的匆忙，并未曾带药箱，还得劳烦明大人去隔壁一趟，让我的丫头带过来！” 明炎愣了一瞬，旋即朝着屋内的方向喊了一声：“督公？” “去吧。”房间内传出裴珏如珠似玉的声音，明炎放下心来，转身匆匆而去。 宋多银关上门重新回到床边。 “督公请张一下嘴。” 裴珏抬起头，冷冷地盯着她。 宋多银觉得奇怪，有些疑惑地望着他：“督公？” 裴珏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甚至都忘记了自己头还在痛这回事。 “你——” 他盯着宋多银纤细修长的脖颈，只觉牙根发痒，方才掰断太医脖子的手掌又蠢蠢欲动。 “？”宋多银歪头。 “罢了。” 裴珏张开嘴伸出舌头。 就让你看个够！ 宋多银连忙凑过来，杏眸仔细观察着他舌苔的情况。 她离得很近，裴珏身上浓郁的迦南沉香味径直闯入了她的鼻翼间。 香味很浓，却意外的好闻。 裴珏呼出的热气打在她的脸颊，宋多银检查完起身时，竟莫名觉得有些耳热。 在对上对方那张昳丽夺目的面颊时，红晕自眼角爬上眉梢。 裴珏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 “你最好真的有办法缓解本督的头疾，否则你不会想知道自己的下场的。” 裴珏盯着她通红的耳根，眼底划过一丝鄙夷。 宋多银沉浸在他的俊美中，并没有察觉到这一丝异样。 “放心吧督公，我一定会治好你。” 裴珏的头疾目前来看并不严重，只要他能配合治疗，宋多银有把握治好他。 重生以来的这些日子，宋多银又捡起了医术，学的最多的，就是治疗头疾。 从用药到针灸，再到药膳食补。 她做了充分的准备，在裴珏头疾好转之前，她都打算专攻这方面的。 没道理她的命运已经改变了，却放任自己的大恩人延续上一世的悲剧。 “行了，别废话了！” 头又开始疼了，裴珏憋得眼睛更红了，他烦躁的想杀人。 宋多银察觉到了，连忙道：“督公，放松心情，稍微忍耐一下，这样，您先躺下，我给你按按。” 太祖母柳氏的手札里有按摩穴位缓解痛症的方法。 眼下她的药箱还没到，宋多银想做些什么为他缓解疼痛。 裴珏闭上眼朝着床上倒去。 宋多银在他躺下后，直接褪去鞋袜也爬了上去，到他头顶的方向跪坐好，十指放在他脑袋两侧的穴位上，开始有节奏的按压。 裴珏起先还被她的大胆吓了一跳。 但头实在是太痛了，他顾不上理会这妇人的胆大包天，只任由她爬到自己的头上。 忽然有两只冰凉的小手抚上了头部的要害。 裴珏唰的一下睁开眼，星眸中划过一道杀意 第82章 胆大包天 “稍后明大人将我的药箱带过来后，便可以为督公施针了！督公气机失调，肝失疏泄，脉络失和……以致身染头疾！日后切不可轻易动怒，日常行止坐卧也要多注意！我先为督公按一下穴位……督公有没有觉得好些？” 脑仁上的手指柔软滑腻，力道掌握的极好。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裴珏在她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按压中，觉得自己原本头痛欲裂的脑袋似乎缓解了许多。 “嗯。” 他吝啬地吐出一个字，原本紧绷的身体略微放松了些。 这个妇人说得对。 自己是她的大恩人，她不会恩将仇报！ 偌大的房间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等明炎带着书棋过来时，宋多银已经按了小半个时辰。 她只觉得手指发酸，两臂也有些酸痛。 门外传来的敲门声仿若天籁，解救她脱离苦海。 宋多银的手直接离开裴珏的脑袋，然后翻身下床，急急忙忙就去开门。 床上原本被按得昏昏欲睡的裴珏瞬间清醒了过来，他感到一阵怅然若失…… 等他转过头，就看到了女子纤细窈窕的背影。 “……” “姑娘／宋夫人！” 书棋和明炎齐齐开口。 宋多银从容点点头，问道：“药箱呢？” 明炎连忙提了提手里的药箱，轻声道：“宋夫人，这里面的东西，请恕在下不能直接交给你，督公身边危机四伏，先前你也看到了，若非督公警醒，怕是要中了贼人的道！” “先前？先前什么时候？” 宋多银有些惊讶，“可是有人要害督公？” 明炎：“……” 合着不久前有人行刺督公你没看到啊？ 那你怎么看到督公杀人也不害怕？ 眼前这个女人可真是奇了怪了！ “就，就不久前那个假冒太医的，他手里拿了淬了剧毒的银针要行刺督公，被督公发觉拧断了脖子！” 明炎想了想，还是决定替督公解释一番。 他家主人，并非滥杀无辜之辈！ 宋多银眨眨眼，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上一世就知道裴珏有很多仇人，原来是真的。 不过方才那人要刺杀裴珏她还真没发现。 她以为裴珏头疾发作，暴怒躁狂，那太医触了他的霉头，他便杀了那个太医…… 明炎：“宋夫人你没发现那人是刺客，那怎么还敢——” “明炎，闭嘴！” 房间内传来裴珏冷淡的喝止声，明炎收起了好奇心，连忙应道，“是，督公！” 说完，他转身提着药箱去检查了。 宋多银让书棋在屋外等着，自己则转身回了房间。 裴珏仍旧侧着身体躺着，见她进来，视线冷冷的盯着她，周深散发着凛冽的寒意。 宋多银却好似没看到一般，径直走到桌旁坐了下来。 “督公你若是想治好头疾，那接下来就得听我的！” “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敢在本督面前自称我？” 裴珏刚才就发现了，这次这个妇人见了他，竟然自称我！ 宋多银从善如流：“民妇知错了，督公恕罪！” 裴珏：“……” 这妇人莫非真不怕死？ 第83章 满意你看到的吗？ “在督公的头疾明显好转之前，请务必配合我！” 裴珏挑了挑眉：“那要看你要本督怎么配合？” “督公放心，我让督公做的，都是你可以做到的。” 裴珏闻言不再说话，只闭上了眼养神。 头疾的症状确实缓解了不少，但还在隐隐作痛，他并没有什么心情继续同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妇人打嘴炮。 房间内静悄悄的。 已至午时，明炎拿了药箱去查验了，一时半会儿宋多银并不能为裴珏施针。 她想了想，起身轻声唤道：“督公睡着了吗？” 裴珏缓缓睁开眼，目光冷冷地望着他。 “可否借小厨房一用？”宋多银想到临出门前自己做的几道药膳。 都是安神养身的好东西，裴珏头疾发作期间，几乎没办法睡好觉，药补不如食补，她既决定报恩医治对方，自然要认真对待。 裴珏神色冷淡地望着面前这张明艳夺目的面容，却是没有答应她的请求，转而问起另一件事来。 “宋氏，方才我杀了那太医，你当真不怕吗？” 宋多银杏眸中划过一丝诧异：“督公何出此言？” 她这般反应，裴珏倒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不由眯起眼睛有些狐疑地望着她：“你不怕我杀了你？” “那太医于我不过是陌生人，而督公待我恩重如山，孰轻孰重我自然不会分不清楚！” 宋多银明白他怀疑的点，可他错估了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 尤其是方才明炎告诉她那太医心怀叵测，是混进来要刺杀裴珏的刺客，她就更觉得杀了那太医没什么了。 裴珏拧眉看着她。 好一会儿，他似乎正欲开口再说些什么时，明炎的声音重新在门外响起。 “督公，宋夫人！” “看来是检查完药箱了，督公稍等！” 宋多银面上划过一丝喜色，她连忙转身去开门。 不一会儿的功夫，她便带着药箱去而复返。 药箱里有她的一套针包，裴珏的头疾，她打算通过内服药物，外施针灸、再辅以药膳食补三管齐下！ 她打开药箱取出银针，几步走回到床边，柔声道：“劳烦裴督公解开上衣，褪下鞋袜！” 她需要给裴珏上半身、小腿、脚底这些地方施针。 裴珏脸沉了沉。 宋多银却认真地注视着他道：“督公方才可是答应我了，请勿讳疾忌医！” 裴珏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好一会儿，他忽然嗤笑一声，有些玩味道：“你来，亲自来给本督脱！” 宋多银愣了一瞬。 不过也只是一瞬，她便反应过来，从容地将针包放在一旁，伸手就去解裴珏的衣服。 裴珏大喇喇躺在床上，漫不经心地看着眼前的妇人。 他的目光犹如实质般，竟让宋多银莫名感到有些不适。 不过她心里记挂着要施针，就暂且将这一丝不适丢到脑后，轻手轻脚解开了裴珏的外衫。 裴珏裸露出来的肌肤十分白皙，胸前的肌肉线条随着他的呼吸上下起伏。 宽肩窄腰的倒三角身材，再加一双大长腿，简直就是行走的荷尔蒙。 宋多银没想到他衣袍下竟是这样一幅好身材！ 她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只觉脸热的很，浑身都要烧起来了。 耳旁传来一道饱含恶意的声音：“还满意你看到的吗？” 第84章 针灸 “满，满意！”宋多银面红耳赤，心里话直接脱口而出，“督公身材真好！” “哼～” 裴珏脸颊飞快抽搐了一瞬，昳丽无双的面容上却忽然浮现出一抹极致的温柔，“再不办正事，挖了你的眼睛可好？” 宋多银涨红着脸抬起头，巴巴地望着他，在对上他的脸时，她更是忘了呼吸：“正，正事？” 她手里还捏着银针，却问出这样可笑的问题。 这般蠢相，直接将裴珏气笑了：“你说呢？” 宋多银迷迷糊糊地看着他，接着又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 待看清楚自己手上的东西后，她一个激灵，醒悟了过来。 该死！ 她是要给裴珏施针的，怎么就看人家看的入了迷？ 裴珏会不会觉得她奇奇怪怪的不靠谱？ “抱歉，民妇这就为督公施针。” 宋多银红着脸缩着脖子，开始集中精神施针。 期间，她再不敢抬头看一眼裴珏，唯恐被美色所惑耽误了正事。 迦南沉香的香气飘散在四周，裴珏白玉一般的肌肤上渐渐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银针。 有细细密密的汗珠浮现在他的脸上身上。 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席卷而来。 裴珏几乎不受控制地闭上眼。 房间内的沙漏不知疲倦的流淌着，宋多银静静地坐在床边注视着床上的人。 察觉到裴珏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均匀，她总算放下心来。 看来针灸是有效的。 不过这是第一次，之后的效果可能就不这么明显了。 停了一会儿，宋多银扭头看了一下时辰，觉得差不多了，就开始认真拔除银针。 裴珏睡得很沉。 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了。 睡梦中他觉得自己好似躺在了云朵之中，浑身软绵绵的，舒服得他恨不能长睡不醒。 将银针拔完后，宋多银便起身，蹑手蹑脚出了门。 门外书棋见她出来了，连忙迎上来：“姑——” 只是她才说了一个字，便被宋多银制止。 宋多银指着房间远处的树下示意她过去。 主仆二人来到树下，另一边的明炎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房间的方向，也跟了过来。 “姑娘您还没用午膳呢！裴督公怎么样了？姑娘若是诊治完了，我们就先回去吧，等用完膳再说！” 宋多银摇摇头，看向正往过走的明炎道：“明大人，不知可否借小厨房一用？” 明炎却急急问道：“宋夫人，我家督公如何了？你怎么出来了？” 说实话，他对面前这个妇人并不放心！ 奈何督公却似乎十分信任她，到底他只是个属下，并不敢僭越！ “明大人放心，督公睡着了。” 宋多银漂亮的杏核眼认真地望着他，“我再说一遍，明大人你不必担心我会对督公不利，日久见人心，用不了多久，明大人就会明白，我对督公的忠心不比你少。” 明炎闻言，面上不由有些讪讪：“如此最好，倒是在下小人之心了。” “明大人做的对，督公能有大人这样忠心耿耿的属下，是好事！” 宋多银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而是又问了一遍小厨房的问题。 明炎这次道：“自然可以，不过宋夫人用小厨房是要为我家督公做饭吗？不必辛苦，我家督公的饮食有专门的厨子打点，宋夫人累了这半天，便先回去用膳吧，等督公醒来，我自会禀告于他！” 第85章 睡饱醒来 宋多银摇摇头：“明大人，即日起我将全权负责照顾督公，尤其是他的饮食起居，不容有半点马虎。” 说到这里，她略顿了下才看向二人继续道：“之后劳烦明大人抄录一份督公的食谱，我需要查验一番，看看有没有需要忌口的！至于我现在用小厨房，是的打算为督公做两道药膳，待他醒来后，劳烦明大人叮嘱他务必食用！” 明炎听得一愣一愣的。 “哦，好。” 他招来远处候着的一个小太监，将自己的腰牌递给对方，吩咐道：“去，带这位夫人去小厨房，就说是我的命令，请小厨房的人听宋夫人的吩咐行事。” “喏。” 小太监领了命，殷勤地领着宋多银主仆二人去了小厨房。 明炎却是重新回到屋檐下守着。 裴珏这一觉，足足睡到掌灯时分。 醒来的时候，有一瞬间，他不知今夕何夕。 “督公！” 门外明炎听到动静轻唤了一声。 裴珏拢紧衣服下了床：“进来。” “督公觉得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那宋夫人有没有对督公做什么？” 明炎一进来目光就死死盯着裴珏，试图分辨他同临睡前有什么不同。 难得睡个好觉，裴珏只觉得浑身舒泰，心情也跟着好了许多，都有兴趣开玩笑了：“怎么？你觉得她能对本督公做什么？” 明炎大着胆子看了片刻，发现自家督公容光焕发，不仅没有不妥之处，反倒精神饱满，一副餍足的模样。 他不由放下心来：“督公，这宋夫人当真可信？” 裴珏闻言，右手扯了扯前襟，皮笑肉不笑道：“明炎你记住，这世上任何人都不可信！” “这——”明炎连忙低下了头。 却听裴珏继续道：“不过可不可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用，宋氏，这个妇人今日让本督睡了一个好觉，那她便是有用的！” “督公英明！” 裴珏摆摆手，随口问道：“今日那个刺客，查的怎么样了？” “背后有朝凤宫的影子！” 说起正事，明炎面上的神色变得严肃了许多，“不过也可能是曹光璧的人嫁祸朝凤宫！” “嗯。” 裴珏闻言，若有所思。 只见他修长的食指扣在桌上，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着。 好一会儿，他才停下动作，扭头对着明炎吩咐道：“西北军林将军的女儿，可是不日就要抵京？” 明炎愣了一瞬，没想到督公的话题转的这么快。 “是，听说此番林小姐回京，是为了在京择婿，西北军就是林家军，谁要是能娶到林小姐，可就相当于掌握了大半林家军，如今城中世家子弟们都蠢蠢欲动呢！” 裴珏闻言，有些可惜道：“可惜顾三是个没福气的！” 若然他倒是可以送他一桩富贵。 明炎知道他和顾渊交好，并不敢多言，只静静地在一旁听着。 恰此时，门外响起一阵阵脚步声。 “督公，可要传膳？” 从午间一直睡到刚才，不说还好，一说裴珏便觉得饥肠辘辘，于是他便道：“传吧。” 一旁的明炎想起了宋多银临走前交待的药膳，忙道：“督公，宋夫人临走前有嘱咐！” 第86章 就近治疗 “哦？” 裴珏微微挑眉，面上露出一丝兴味。 明炎：“宋夫人说从即日起，督公的饮食由她全权照料，下晌督公睡着的时候，她看了你的菜谱，还为您准备了两道药膳。” 裴珏琉璃般的眼眸中闪过诧异，开口道：“随她去。” 明炎明显感觉到督公的语气似乎变得柔和了些。 他有些意外，不过也只是一瞬便恢复如常，转而吩咐外面的人进来摆膳。 两道药膳，一道名为“补虚正气粥”，一道叫“三七鸡肉汤”。（1） 其余摆上来的晚膳也较从前有了不少变化，可以说放眼望去，白花花绿油油一片。 明炎解释道：“督公，宋夫人临走前交待，您先空腹用些粥，之后再食其他！她说看了督公的食谱，可以看出您是口重之人，不过督公的头疾需要清淡饮食，今日她先回去归置一下，若是方便的话，她明日起便搬到这边来亲自照料督公！” 裴珏没什么表情地坐下开始用膳。 加了党参和黄芪的粥带着淡淡的药香味，他舀了一勺子塞进嘴里，味道竟意外的还行。 他淡淡点头：“嗯。” 这是回答明炎方才的一大段话了。 明炎脸上露出喜色来：“看来这宋夫人还真有两把刷子，恭喜督公，贺喜督公！” 裴珏放下手中空了的粥碗，抬起头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明炎却是望着他，有些为难道：“只是督公，明日一早我们就要回城，宋夫人说要随身照顾你，这可怎么办？” “把她带上，安排在府里瑶院！” 明炎呆住了，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瑶，瑶院？” 那不是给白郡主安排的院子吗？ 虽然督公没说，但包括他在内，所有为督公所信任之人，都知道白郡主在督公的心目中不同。 像是天边那洁白无瑕的白月光，思慕不已，却又难以触及。 “怎么？”裴珏拧了拧眉头，“你有意见？” “没，属下不敢！” 明炎按捺下心头涌起的滔天巨浪，直接转身往宋多银的别院走来。 听到要回京城裴府就近照料裴珏后，宋多银起先还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她就接受了。 “明大人，我没问题！” 明炎闻言松了口气：“如此甚好，宋夫人只需安心给我家督公治病便是，旁的就交给我等！你放心，不会有任何人敢对夫人出现在裴府置喙！” “如此，有劳明大人和裴督公。” 老实说，宋多银这会儿其实是松了口气的。 周铎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她躲在别院也终归不是办法，那是个混不吝的，若他执意寻找自己，用不了多久，怕是就会找到别院。 裴珏是东厂厂公，威望日甚。 寻常人根本不敢开罪他，自己此番住到他那里，便是周铎知道了，想来也不敢轻举妄动，反倒会投鼠忌器…… 想着这些，宋多银脸上不自觉露出几分开怀的模样。 一旁的书棋和画琴也不由对视一眼，俱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开心。 明炎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古怪的一幕，心生疑窦。 第87章 明大哥 “督公，宋夫人和她的丫头似乎对能搬到府上十分高兴！” 回去复命的时候，明炎想了想，还是将方才自己觉得古怪的地方告诉了裴珏。 “高兴？” “是！”明炎低着头，恭声道，“属下绝不会看错，宋夫人对此事十分乐见其成！” 裴珏沉吟片刻，吩咐道：“让人去查查最近有什么事？” “是。” 明炎的动作很快，当天晚上就得到了详细，甚至他们查到的东西比宋多银自己都要多很多。 譬如顾首辅家的二公子还专程因为此事会了周铎。 甚至连他们在望江楼的对话都一清二楚。 裴珏白日睡得多了，晚上有些睡不着，倒是认真听了他的汇报。 “这么说，她是将本督家里当成自己的避难所了？” 明炎想了想，还是委婉地道：“督公，请宋夫人入府是我们的主意，初衷是希望督公的头疾能有所好转！” 裴珏漫不经心扫了他一眼：“行了，本督知道了，去睡吧。” “是！” 翌日一大早，宋多银就带着四个丫头并宋大出现在了隔壁别院门前。 此番去裴府小住，宋多银带的东西不多，只让几个丫头收拾了些换洗衣物并日常用品。 “姑娘，我们真要去裴府住吗？” 冬夏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姑娘一个女子，同东厂的权阉扯上关系，本就不是什么好事，如今还要搬到人家府上……外面那些人指不定怎么编排姑娘，败坏姑娘的名声呢。 宋多银点点头：“裴督公于我们家有大恩，如今他需要我，我自然要全力以赴！” 她今日穿了件嫩绿色广袖流仙裙，梳着云髻，头上只简简单单缀了根金镶玉步摇，从后面看上去，整个人清清爽爽，宛如夏日河塘里一株青荷，清新淡雅，却又充满朝气。 裴珏领着明炎迈出别院的大门时，恰好听到她这一句话。 “宋夫人！”明炎喊了一声。 宋多银转过身来，连忙上前行礼。 裴珏眯了眯眼睛，淡淡扫过她的正面。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明明她的五官是艳丽夺目的，可偏生她周身的气质却淡雅如兰。 这样极致的矛盾，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别样的魅力，让人只看一眼便再难移开目光。 明炎眼中不由划过一道惊艳之色！ 裴珏侧头的瞬间，将他这一瞬间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面上划过一丝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不悦。 “督公，明大哥，我们已经收拾好了，可是现在就要出发回城？” 裴珏听到她的称呼，莫名回头看了一眼明炎，眼底闪烁着浓浓的疑惑。 明炎笑着道：“正要派人去通知你们呢，我们今日有要事须得乘马先行一步，你稍后便同你的丫头们一起坐马车回城吧？我们会留下人接应你，府里昨夜也送了信回去，你且安心住下便是。” 宋多银放下心来。 “有劳督公，有劳明大哥了，那我们——” 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裴珏却忽然俯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接着拂袖而去。 明炎见状连忙跟上。 只是他却不忘回头冲着宋多银招手：“我们先走啦！” 第88章 你看上她了？ 通体雪白的大宛名马身形快如闪电，穿梭在城郊至城门的官道上。 马车上一人绯衣皂靴，头戴笼纱冠，近了看，那张脸更是鬼斧神工，夺天地之造化。 “督公，等等属下！” 明炎望着远远将自己甩在身后的督公，气喘吁吁地大喊。 也不知督公今日怎么了？才刚离开别院就突然加速，害得他追了半路。 裴珏驭马停在城门前，视线平淡如水地望着眼前巍峨高耸的城墙。 城墙下，城门军正一个一个查验着入城百姓的身份路引。 长长的入城队伍在高大城墙的映衬下，渺小如砂砾，似蝼蚁，微如尘埃。 有一瞬间，裴珏觉得眼前那高大建筑坚不可摧，他根本无法撼动！ 譬如皇权。 大魏其实从先皇继位起就不行了，可至如今，它还在苟延残喘的挺着。 “可，可算是追上督公了，不愧是督公，属下便是再练十年，怕也不及督公分毫！” 赶上来的明炎大汗淋漓。 他胯下的枣红马也受不住地嘶叫。 裴珏收起心底纷乱的思绪转过头，面无表情地问他：“她为什么叫你‘明大哥’？” 你们很熟吗？ “啊？谁？”明炎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宋氏！” “哦，她呀！”明炎挠了挠脑袋，脸上难得露出憨厚的表情，“昨日去她那里说了几句话，属下觉得她人不错，她也有意同属下交好，便不让她称大人了！” 之后他二人还报了年龄，明炎同裴珏同年，这才知道自己还大这位妇人一岁。 “看上她了？” 裴珏盯着他，星眸一眨也不眨。 明炎的脸唰的一下红了。 好半晌他都手足无措，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裴珏微微眯了眯眼，声音发沉：“说话？” “督公，属下今年已经及冠，家里虽帮着说过几门亲事，奈何却一直没成，宋夫人，若是从前，属下自然是不敢想的，原配不上！”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飞快看了一眼裴珏，见他一如方才般没什么表情，他才大着胆子继续道：“可如今她和离了，属下，属下查过了，她出身清白，为人又十分能干，属下，属下确实……” “趁早打消这个念头！”裴珏不客气地打断他。 “为何？”明炎心碎地望着他。 裴珏被他这样的目光看着，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你老实说，你是不是看上了她的美貌！” 明炎瞬间脸红的更厉害了，半晌，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是。” 裴珏嗤笑：“肤浅！” 明炎：“……” 过了一会儿，明炎忽然感叹道：“督公，她长得是真漂亮啊！属下从未见过这般颜色的女子，若能娶到这样的女子做屋里人，便叫属下去死，属下怕是也心甘情愿！” 说着他继续道：“怨不得周铎不择手段也要求娶，如今属下倒是有些理解他了！” 昨晚查完宋多银的身世后，明炎就有些蠢蠢欲动了。 其实这位宋氏，他此前只知道她前面的夫家是镇国公府，后来几次偶遇，他并没敢细看对方。 及至今早明明白白看清楚她的身段、模样，明炎体内雄性求偶的欲念便有些克制不住了。 第89章 裴府三人 裴珏拧眉，努力忽略心头那一丝不舒服。 “不过是个妇人，何至于此？” 明炎红着脸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还是打消了念头。 因为他觉得督公不会理解他的。 作为一个男人，生平所求，无外乎金钱、权势，还有女人。 对于前两者，他对如今的状态已经比较满足了，唯有女人这块儿。 活了二十岁还是个雏，每每听到同僚们谈起女人的妙处时，他就会做梦。 在梦里，他跟看不清楚脸的女人颠鸾倒凤，滋味销魂蚀骨，次日醒来，他的床上总是不大体面。 而今日在看清楚宋氏的模样后，梦中的女人有了脸，他便一发不可收拾。 想到这里，明炎下意识抬起头看了一眼自家督公。 模样身材都是万里挑一，可惜却……不过听说太监也有欲望，宫里曹公公和他的干儿子曹光璧都讨了婆娘…… 裴珏等了一会儿都没听到他的回话，不由有些不满：“没出息的东西！” 明炎缩着脑袋大气不敢出一声。 裴珏见状，深觉无趣，瞥了他一眼后，便驭马朝着城门的方向而去。 明炎却在他率先离开后，抬起头望向他挺拔的背影，心里腹诽：督公这般在意这个宋氏，难道也是动了那个念头？． 不用赶着回城，宋多银主仆几人随意了许多。 宋大带着别院的下人将行李搬到马车上，宋多银在马车上拿出《神农药膳》，悠闲地看了起来。 等进城的时候，已近午时。 画琴掀开车帘的一角，望着熙熙攘攘地街道问：“姑娘，去裴府小住的事情还没有通知老爷和夫人，稍后要不让宋大叔回去说一声？” 宋多银想了想，颔首道：“去吧，解释一下就说住到裴府，一来是为报恩，二来是为躲那周铎，请爹娘不必担心我！” 车辕上宋大已经听到了她们的话，响亮地应了声：“是！” 马车又行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在一座恢弘气派的府邸前停了下来。 宋大：“二姑娘，裴督公府上到了！” 宋多银合上书，带着四个丫头下车。 裴府里有人已经得到消息提前出来迎接了。 为首的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婆子，颧骨高耸，嘴唇削薄，瞧着一副十分精明强干的样子。 她的身后，跟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妙龄女郎，生得粉面桃腮，妩媚动人。 此外还有裴府外院的大管事，也是个太监，名叫刘平顺的，年纪十七八岁的样子，相貌憨厚，瞧着十分老实。 这太监十分殷勤小心，见宋多银主仆几人下了马车，便率先走下台阶，恭敬行礼道：“小的刘平顺见过夫人，主子一早就派人传信说是夫人要来，夫人的院子已经收拾好了，请随小的来！” 宋多银见他这么客气，投桃报李，温声道：“有劳刘管事了！” 说完，她的视线落在了随后赶来的婆子和妙龄女郎身上。 刘平顺连忙介绍道：“夫人，这二位是王妈妈和青雀，王妈妈是内院的管事，青鸾和青雀两位姐姐是主子跟前侍候的！” 宋多银闻言点点头，笑着同王妈妈和青雀打招呼：“王妈妈，青雀姑娘，我在府上这段时间，就叨扰了！” 第90章 下马威 王妈妈上下打量她。 见她梳着妇人发髻，却生得明艳夺目，丽质天成，不由心下狐疑：这是哪里来的狐媚子？ 只是心里这般想着，她面上却露出几分假笑来：“夫人说的哪里话？夫人是贵客，将后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老身便是！” 宋多银轻声应下。 几人又寒暄几句，宋多银便带着自己的人踏入了裴府。 因为提前得了吩咐，刘平顺将宋多银的住处，安排在了距离裴珏的正院最近的院子瑶院。 宋多银注意到这院落名字时，微微一怔，心底竟莫名划过一丝不舒服。 瑶院。 早知道裴珏对新后不一般，如今真正看到他家中以她名字命名的院落后，她才有了真切的感知！ 新后是义王白正昆的女儿白静瑶，如今还是郡主。 宋多银死死盯着那两个烫金大字，到底还是没忍住开口问：“这院子的名字，可是裴督公所取？” 刘平顺愣了一瞬，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被一旁的王妈妈抢先道：“可不是？这可是主子最喜欢的院子了，里面的一草一木都是主子亲自挑选的，如今主子将这院子给夫人住，夫人可真是好福气！” 宋多银侧头淡淡看了她一眼。 冬夏没忍住，恼声道：“妈妈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们姑娘来此可是为裴督公看——” “冬夏！” 宋多银能明显感觉到，裴珏并不想自己患有头疾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她连忙制止冬夏，同时看向王妈妈道，“妈妈说得对，裴督公于我有大恩，能住在他府上的院子里，属实是我的福分！” 说着，她转过头看向刘平顺，面上的表情柔和了几分：“刘管事，劳烦你带宋大安置一下，他稍后需要出府一趟！” “是。” 新来的夫人虽然被安排在了瑶院，但现在并不清楚主子对她的态度，在情况未明前，刘平顺并不想掺和到王妈妈的立威中。 听到宋多银的吩咐，他忙不迭点头，招呼了人就跟着宋大去卸马车。 宋多银则带着四个丫头进了房中。 王妈妈同青雀对视一眼，想了想，也跟了进去。 “夫人，听平顺说你住进来后，要用小厨房？” 宋多银点点头：“是这样的！” 王妈妈道：“这，这怕是不成啊，夫人有所不知，府里灶上这一块儿，都是走的大厨房，还没有单独设小厨房的先例！” 青雀也娇声娇气地开口了：“夫人你要小厨房做什么呀？难不成夫人是要亲自为我家主人下厨？” 面前这位夫人长得实在是太好了，气质也极好。 青雀几乎在见到她的第一时间，就心生忌惮！ “这边院子设小厨房，是裴督公答应的！”书棋看了一眼自家姑娘，开口道，“妈妈和青雀姑娘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去问裴督公。” 王妈妈闻言，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老身只是说没有这样的先例，怎的就惹得姑娘用我家主子压我？” 书棋皱了皱眉，待要开口，却被一旁的冬夏接过话头。 冬夏毫不客气道：“没有先例怎么了？我家姑娘就是先例！妈妈和这位青雀姑娘要是觉得不满，就自去找裴督公去说！我家姑娘是来做客的，可不是来跟妈妈争论什么先例不先例的！” 第91章 深恶痛绝 王妈妈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停了好一会儿，她才平复下心情，同宋多银客客气气告辞。 出来后，她直接当着青雀的面，回转身朝着瑶院门口唾了一口：“呸，哪里来的野路子骚狐狸精？真真猖狂！” “妈妈说得对！”青雀同样义愤填膺，“初来乍到便不将妈妈放在眼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不过凭她什么来头，难道来之前都不打听吗？妈妈可是主子在侯府时就贴身侍候的，这阖府上下，谁能有您老体面？如今她一个新来的，竟然这般不给妈妈面子，实在可恶！” 王妈妈闻言，面露阴毒之色：“走着瞧吧！” 房间内，王妈妈二人离开后，画琴一边整理着床铺，一边不无担忧道：“姑娘，裴督公不是，不是那个吗？怎么奴婢觉着方才那个青雀姑娘妖妖娆娆的，好似担心姑娘来了以后，会夺走……督公的注意力？” 冬夏淬了她一口：“小蹄子，你说什么胡话呢？做什么又把姑娘同裴督公扯上？” 画琴意识到自己失言，吐了吐舌头，讨饶道：“好姐姐，我错了，你就再饶我一次！” 冬夏瞪了她一眼，继续收拾屋子。 书棋：“姑娘，奴婢倒是觉得青雀不足为虑，只是那王妈妈，生得一脸刻薄，看样子又是极为恋权的，方才我们对她并不客气，奴婢担心她之后会为难姑娘！” 宋多银赞许地看她一眼，想了想，开口道：“无妨，我打算之后这院子里的一切开支，都走咱们自己的账，这样就不会同她扯上关系，她便是想插也插不进来！” “姑娘何苦如此？” 冬夏有些不满道，“先是搭人，如今又要搭上钱！”也太过了。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但包括宋多银在内的几人都看出了她的意思。 宋多银叹了口气道：“夏儿，裴督公于我有大恩，如此大恩，相比于我能为他做的，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冬夏听了她的话，低下头，讷讷说了一声：“可是姑娘你有些不对劲！” 宋多银怔了怔，好半晌都没能开口说出话来。 几个丫头的动作很快，很快正屋便被收拾的焕然一新。 宋多银有歇午觉的习惯，直接换了衣服上床午休。 几个丫头则出去继续收拾自己要住的厢房。 等宋大回来，书棋同他说了这院子一切开支由他们自付的事情，并拿出一早列好的单子让宋大去采买，几人就开始收拾小厨房。 期间书棋到底没忍住，提点冬夏道：“姑娘虽是好性子，可你也别太猖狂了！哪里有当丫头的那般同主子说话的？” 冬夏嗫嚅着嘴没回话，只满脸倔强，显然并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错。 等两人单独在一块儿的时候，书棋叹了口气，拍着她的肩膀轻声道：“我知道你为了你姐姐的事，对太监深恶痛绝，可你要知道，人有好坏之分，这太监也不全是坏的！” 冬夏有个姐姐，幼时入宫做宫女，听说贴身伺候一个大太监。 那太监手段恶心又变态，将她当做美人盂……太监没了根，那欲望没处泄，就残忍的对待小宫女…… 冬夏的姐姐死得极为惨烈，听说被裹了草席扔到乱葬岗的时候，身上没有一块儿好肉，是以她对太监深恶痛绝。 第92章 青鸾 酉时中，裴珏回到了家中。 刘平顺进来回话：“主子，宋夫人主仆一行已经安排在了瑶院，是王妈妈同青雀随小的一起去接的人！” “嗯。” 裴珏淡淡应了一声，面无表情，只眉宇间隐隐有疲惫之色一闪而逝。 景王初战告捷，魏军士气大涨，连带着曹光璧这个监军也水涨船高，递进来的折子含沙射影，明里暗里都想他倒霉。 幸而师傅明事理，对此一笑置之。 今日他一整日都在帮着批折子，处理军务，着实是累了。 刘平顺继续道：“宋夫人还说，等主子你回来了，便让人去通知她一声，说是今日还未曾给主子针灸！” 裴珏刚要拒绝，忽然想起昨日难得睡的好觉，沉吟片刻，还是点点头道：“去唤人吧！” “是！” 后院。 宋多银前脚被叫到正院，后脚王妈妈和青雀、青鸾就得到了消息。 青雀有些坐不住了：“这大晚上的，主子唤她去干嘛？妈妈、姐姐，你们就不着急吗？” 王妈妈冷沉着脸，刻薄地辱骂道：“下贱的骚狐狸精，真是一日没男人都不行，我小主子才刚刚回来，就夹不住骚气去勾人了！” 只青鸾静静地坐在绣床边，仍旧专注地做着刺绣。 “啊呦我的好姑娘啊！”王妈妈忍不住了，上前两步抢过她手里的绣棚，恨铁不成钢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能做的进去？小主子都要被人家抢走了！” 青鸾被夺了工具，抬起头，婉约柔美的面容上不由划过一丝无奈：“妈妈，马上就收线了，你这是在做什么？” “你要做针线什么时候做不得？眼下都火烧眉毛了，你怎么都不当回事啊？” “妈妈要我怎么当回事？” 青鸾长着一双小鹿斑比的眼睛，眼睛大而圆润，看人的时候显得有几分无辜。 她是典型的南方女子，身材娇小，气质柔美婉约，温温润润的，只瞧着就让人心生好感。 “自然是争一争啊！” 王妈妈看看她，又看向一旁的青雀，野心勃勃道，“小主子这样的，可别告诉老身你们没有想法！” “我们有没有想法又如何呢？” 青鸾叹了口气，脑海中划过裴珏举世无双的容貌气度，神情变得有些恍惚，“只要主子一日没想法，我们就不能有想法！” “小主子眼瞧着现在有了想法了呀！” 青雀在一旁连连点头道：“姐姐你今儿是没见到那个什么宋夫人，生就一副狐媚子相，主子显然是被她迷住了，若是我们再不争，怕是明日你我便在这府中没了立足之地！” 青鸾闻言笑了笑：“我怎么觉得妈妈和妹妹你们误会了呢？这位宋夫人突然受邀来府上做客，说不定是主子有什么要事需要她帮忙呢？未必就是你们想的那样呀！” “她一个年轻女子，能帮得上小主子什么？我不信！”王妈妈翻了个白眼，面露不屑。 青鸾温声安抚她道：“妈妈你们先别急，不如先派人去打探一番，看看这位宋夫人是什么来历？等查清楚了，我们再谈如何应对！” 第93章 是不是很失望？ 房间内静悄悄的。 有些事一回生二回熟，昨日为裴珏宽衣时，宋多银还羞得满脸通红，今日却已能从善如流地为对方宽衣解带。 裴珏仰躺在床上半眯着眼，赤着胸膛，鞋袜也脱得干净，露出了白皙紧实的小腿，伟岸的长脚。 宋多银昨日就注意到了，裴珏的脚真的很大，脚掌丰满，充满了力量感。 都说脚大的男人威武有力，上可定江山，下可走四方，个个都是非富即贵，裴珏倒是都挺贴的。 “督公，今日除了前胸，还要针后背和头部，烦请督公坐起来吧？” 宋多银其实是有些奇怪的。 裴珏的头疾，从脉象和症状上来看，按理说还不是很严重。 可不知怎的，他表现出来的却是重度的状态，对此她尤为不解。 “明日是不是还要本督脱了裤子给你针？” 裴珏忽然睁开眼，大而幽深的眼睛饶有深意地望着她，“你倒是很会顺杆爬！” 宋多银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她直接逗乐了：“督公想多了，放心，你的整个治疗期都不需要脱裤子！” 严格意义上来讲，宋多银已经不是什么未经人事的少女了。 上辈子她和徐笙也是做过几年真夫妻的。 但裴珏这张脸实在是太具杀伤力了，看到他，她很难不面红耳赤，想入非非。 虽然每每到最后，她都会猛然惊醒，想起对方是个太监！ 太监！太监啊！ “是吗？” 裴珏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忽然坏心眼地问她，“本督是个阉人，你是不是觉得很失望？” “是！” 未经大脑的话脱口而出，宋多银差点没咬断自己的舌头，“啊，呸呸呸！不是不是，督公你误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我不失望！我一点都不失望！” 裴珏看着她这幅蠢样，忍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哈！！” 宋多银怔怔地望着他的笑颜，一时间竟忘了做出反应。 这样的裴珏，恣意风流，整个人闪闪发光，吸引着所有看到这光的人飞蛾扑火。 裴珏见状，目中的嫌恶之色一闪而逝。 宋多银并没有看到他这一丝表情。 她回过神，眼睛盯着他，忽然也笑了。 她亦长得极美，这一笑倾国又倾城。 她像只偷腥成功的猫，忽然贼兮兮凑到光源面前，遮遮掩掩道：“督公，我是大夫，熟知人体是基本药理，即便是个阉人，只要你想，也不是不能——” “闭嘴！”裴珏意识到这妇人接下来要说的话，一张脸瞬间紫涨通红：“不知羞耻！” 宋多银眨眨眼：“督公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本督会误会？方才你分明是要说，说本督即便不能人道，也可以，可以那个……” 说到后面，裴珏的声音低不可闻。 宋多银笑眯眯地望着他：“原来督公你都知道呀！” 太监虽然没了根，却仍旧热衷于讨老婆。 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心里不愿意承认自己不是男人了，想通过娶妻折磨女人证明自己还是男人。 另一方面，自然是为了发泄欲望。 没了根不代表就没了欲望，立地成佛了。 相反，他们因为常年得不到满足，欲望变得扭曲阴暗，会通过各式各样的方法满足欲望。 第94章 三个月 “本督什么都不知道！” 裴珏觉得后槽牙有些痒痒，这天聊不下去了，面前这个妇人实在太过没皮没脸，根本就不像个女子！ 宋多银还在笑：“好啦督公，这事咱们留着之后再议，我要马上为督公针灸了，请督公静心凝神。” 裴珏闻言看了她一眼，接着闭上了眼睛。 房间内恢复宁静。 宋多银眼睛盯着他光裸的身体，认真地寻找着穴位。 右手拇指、食指捏针，每一道银光闪过，她手中的银针就会精准刺入一个穴道。 不一会儿的功夫，裴珏的脑袋、上半身、小腿和脚掌处就插满了银针。 扎完最后一根针，宋多银起身走到一旁，就着清水洗了手，然后开始静静等待。 留针一刻钟后，宋多银回到床边，将银针一根根取下。 “好了督公，可以了。” 低头整理针包的时候，宋多银又道：“从明日起，督公需要早晚喝药，每日针灸一次，不能间断！所以督公若是外出连日不归的话，最好同我说一声，我跟着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裴珏觉得针灸过后，身体轻了许多。 闻言，他皱眉看向她：“需要多久？” 如今他还未曾彻底站稳脚跟，外面的事情都没有定数，可若是到哪里都带着这妇人，到底有些不便！ 宋多银认真想了下，回道：“三个月！” 头疾是长期慢性疾病，俗语说得病容易去病难，尤其是这种病，要想根治，其实真的很难的。 宋多银满打满算捡起医术也没多久，虽然从前有些底子，天分也还不错，但一上来就治这般棘手的病，她心里属实没什么底。 “太久了！” 裴珏拧着眉头又问她，“能否让宋太医代替你为本督医治？” “啊？”宋多银有些傻眼。 “宋太医从医多年，之前又是太医院院使，本督既信得过你，自然也信得过他，况且你一介妇人，跟在本督身边到底有些不便，不如——” “我可以！” 宋多银慌忙举起右手，眼巴巴地望着他道，“督公，我可以治好你的，不用我爹，若你觉得不方便，我可以扮作小太监！” 顿了顿，她又道：“我爹很忙的，他如今虽然闲赋在家，但我姨母家的二表弟身子骨弱，不定时就要我爹帮着诊治……何况我如今已经搬到了府上，就不用再折腾了吧？” 裴珏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宋多银巴巴回望着他。 二人陷入僵持。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想起一道妖妖娆娆的女声：“主子，奴婢做了莲子羹，请主子品尝！” 裴珏愣了一瞬，宋多银也有些惊讶地望着门口的方向。 这场景，竟莫名地有些熟悉。 “滚！”裴珏没什么耐心，直接赶人。 门外之人似乎被他吓到了，再不敢发出半点声音，灰溜溜地溜走了。 宋多银有些尴尬，连忙起身告辞：“那我就先行退下了，夜深了，督公也早点休息吧！” 裴珏挥挥手，示意她出去。 等人走了，裴珏才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头，然后起身，趿拉着鞋往内间的浴室走去。 第95章 肮脏下贱 【阿芥，爷爷走后，若府里实在容不下你，你便将这红色药丸服下，入宫去吧……陈公公与我有些旧情，有他在，加上天阉的名声，可保你免于净身，若将来有朝一日，你想娶妻生子了，就吃掉这绿色的解药，长则半年，短则三月，你那里便会重新恢复知觉。】 修葺豪华的汤池内，水汽氤氲。 裴珏半边身子靠在白玉石壁上，垂眸望向下身的方向。 他素有洁癖龟毛的名声，沐浴净身时，从不让外人近身。 此刻若是有旁人在，看到他下身的景象时，怕是会震惊万分。 赖因旁人口中的天阉太监，那处不止同短小、发育不全扯不上半毛钱关系，相反，他的资本可观到令人骇然，仅仅只蛰伏着，便比寻常男子持枪上膛，蓄势待发时更加伟岸！ 爷爷的话言犹在耳，仿佛昨日。 服下解药，做回正常男人吗？ 真是荒谬！ 就因为方才那胆大包天的妇人几句不知羞耻的调笑？ 她配吗？ 妇人都是肮脏的，下贱的，她们的外表看上去漂亮、柔弱，如同莬丝花一般，只能攀附依靠男人。 可一旦她们得了势，就会张开嘴露出毒蛇的獠牙，咬死那些自以为是猎人的猎物，铲除身边一切的威胁。 所有的女人都一样，无一例外！ 想到这些，裴珏面上的神情变得阴鸷、扭曲。 做太监没什么不好！ 恢复知觉，变成一只只知道发情的野兽，同那些肮脏下贱的女子苟合，他宁愿一辈子都是太监！ 这一晚，裴珏靠在水池边想了许久许久。 第二日一大早，宋多银煎好药送过来的时候，就感觉到他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他变得更加冷漠了。 仿佛自己在他面前，就是一个能说会做的工具人，除此而外，她在他眼里，甚至都算不上个人？ “督公，可是出了什么事？” 裴珏仰头将碗里的药一饮而下，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起起伏伏，显些出几分别样的诱惑。 宋多银不自觉地跟着咽了咽口水，终是没忍住问道：“可是我做了什么事？惹得督公不开心了？” 裴珏喝完药放下碗，淡淡瞥她一眼：“日后别再用这么恶心的眼神看本督！” 这个妇人不止一次用痴迷的眼神盯着他了。 他知道自己有一副不错的皮相。 从前微末时，宫里的小宫女、大太监，都会明里暗里向他示好。 甚至万瓶儿那个贱妇，对他…… 裴珏想到这里，只觉胃里翻涌的厉害，秽物几乎要克制不住地吐出来。 好在刚才服下一碗药，药味勉强压下了呕意。 宋多银却是白了脸，再不敢放肆！ “抱歉督公，是民妇僭越了！” 裴珏闭上眼，没再说话。 宋多银尴尬地站了片刻，而后退到屋内的桌子旁坐下，静静地等着对方发话。 好一会儿，裴珏才重新睁开眼。 见她还在，他冷着脸质问道：“你怎么还在？” “昨晚民妇不是说过了吗？即日起，督公的药和针灸不能间断，民妇留下来是想问问，督公今日可要出府？” “嗯。” 看在对方给自己看病的份上，裴珏到底吝啬地吐了一个字。 今日他确实要出门，搞不好今晚还要在东厂那边住下。 宋多银面上的表情瞬间多云转晴：“那我现在便去乔装，督公记得等我哦！” 说完，她转身像只花蝴蝶一般飞了出去。 第96章 神兵 宋多银出生在燕京，除了上一世的记忆中曾随徐笙外放去过淮南府外，她从未离开过燕京。 魏武帝中兴立国后，便将国都由金陵迁到了燕京。 燕京城自然是繁华的，街道宽广，人流、车流如织。 可饶是两辈子都生活在这里，宋多银都不知道，燕京城里竟然还有这样的所在。 她扮成一个小太监，跟在裴珏和明炎身边，穿过燕京城最大的红楼一条街，来到一处逼仄的巷道，然后停在了一处不起眼的院落前。 明炎朝着院子里发出三声暗语，之后便有人来开门。 一行人进去，宋多银直接被引到了一边的屋子里。 一个鹤发童颜的女子陪在她的身边，满脸警惕地望着她。 宋多银直觉自己来了不该来的地方。 知道的越多就越容易死。 只是——裴珏既然不信任她，为何又要将她带到这里？ 这边厢，举着灯在前面引路，一路往地下室走的明炎也有些不解。 “主子，此处是我们经营多年的秘处，何故将宋夫人也带过来了？若是她说漏了嘴该如何是好？” “杀了便是！” 裴珏背负双手跟在他身后，一路向下。 四周的空气越来越潮湿，明明灭灭的灯火中，裴珏的面上的神色有些看不真切：“她既想要找死，何不成全她？” 非要跟着，美其名曰他的药不能停，裴珏就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的女子。 明炎闻言叹了口气，小心翼翼道：“督公，宋夫人她也是为了您的身体，属下观她是个聪明人，不该说不该做的，她一定不会做！” “呵呵……” 裴珏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不大一会儿，一行人到达了地下室。 一股锋锐的寒意扑面而来。 只见这地下室内，竟密密麻麻遍布着各式各样的兵器。 明炎凑到裴珏跟前，轻声道：“督公，这些都是从李崇英那厮口中的铁矿附近挖出来的。” 裴珏挑眉，接着有些漫不经心道：“去，把我们从襄阳王世子那里找到一座铁矿的事情，暗中透漏给曹光璧！” 明炎闻言，先是一愣，接着坏笑道：“督公英明，若曹光璧知道自己费尽心机得到监军一职，却转手失了这么大一座铁矿，他怕是要吐血了！” 裴珏没说话，然面上的表情却十分愉悦。 负责看守这里的心腹见他高兴，转身小跑着走到一旁。 不一会儿的功夫，他手捧着一个长盒来到裴珏身边，双手高举过头顶，恭恭敬敬道：“主子，这是卫主子吩咐专门为您锻造的神兵，请主子过目！” ＂嗯。＂裴珏点点头，示意他打开盒子。 “铮～” 神兵出鞘，发出一阵嗡鸣声，明炎只觉眼前一道银光闪过，下一刻，他头上的发带便断了半截。 “好剑！” 裴珏举着剑，手指触碰刀锋，一寸一寸捋过，刀背将他俊美无双的面容照得纤毫毕现！ “恭喜督公得此神兵！” 明炎眼神狂热地望着面前的宝剑，恨不能亲自挥舞一番。 裴珏也难得展颜，眼睛盯着宝剑问道：“此剑何名？” 第97章 舍得？ “还没有名字，请主子赐名！” 裴珏微微挑眉，面上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将宝剑入鞘，语气轻飘飘地道：“不如就叫‘尚方’？” 四周空气瞬间凝滞！ 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裴珏抬目扫视一遭，见他们俱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不由好笑的啧了一声。 “没出息的东西！” 明炎心下骇然，此前督公明明属意景王，为何今日……？ ＂行了，不是说平安在望江楼设宴，先去吃饭吧。＂ 丢下这么一颗炸弹后，裴珏率先抬步往外走去。 能在这里的人，都是他的心腹，他倒是不害怕将今日之事说出去。 其实他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明炎连忙小跑着跟上。 外面。 宋多银同这位鹤发童颜的女子大眼瞪小眼已经有半天了。 期间，但凡宋多银起身，对方就会跟着起身，眼睛也直勾勾盯着她。 宋多银被盯得没柰何，索性她也没有别的想法，就干脆掏出一个随身携带的小铜人，继续练习针灸。 大约一个时辰后，明炎的声音从外面响起。 “多银，可以走了！” 宋多银如蒙大赦，连忙收好铜人和针包，推门走了出去。 她如今是太监装扮，明炎在外便称呼她多银。 见她出来，明炎目光望向她身后跟着出来的女子。 对方微不可察地冲他点点头，明炎放下心来。 只是想到方才督公说的话，他心底隐隐还是有些担忧。 只希望宋夫人能聪明些，彻底忘记这里的一切。 巷道逼仄，光线阴暗，宋多银如来时般跟在裴珏和明炎身边，步入红楼一条街。 只是这一次，除了来时的人外，还另外多了一个人。 那个鹤发童颜的女子。 明炎介绍道：“多银，这是秦霜，日后她便跟着你了。” 宋多银眨眨眼：“明大哥，我有丫头，我——” 裴珏目光转向她，神色冷冷冰冰。 宋多银登时闭上了嘴：“好，那秦霜就，就跟着我吧。” 秦霜依旧直勾勾地盯着她，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边。 老实说，宋多银看着她这幅模样，多少有些不自在，她不由加快脚步。 一行人穿过红街，径直往望江楼的方向走来！ 望江楼二楼正对着楼梯的包厢。 徐笙胡子拉碴，神色憔悴地发着呆。 “徐二爷你这是怎么了？多日不见，怎的身残了志也萎了？这还是名满燕京的徐解元吗？” 说话的是徐笙的一个同窗，如今在国子监读书。 他们几个都是这一届乡试考中的举子，徐笙本来也在国子监读书，但前些日子受了重伤，这段时间便一直告病在家。 “行了梓安。”其中一个同窗有些不赞同地望着方才说话之人，轻声道，“竹年心情不好，你别招他！” 竹年是徐笙的字。 张梓安闻言，收敛了下脸上八卦的神色，却还是凑到徐笙面前问道：“说真的竹年，外面现在都在传你和离了，你真的和离了？那可是宋氏女，廋死的骆驼比马大，宋家豪富那可是出了名的，你怎么舍得？况且前嫂夫人未出阁前，可还是燕京双姝之一呢，如此艳色，你当真就没有一丝留恋？” 第98章 要帮谁？ 徐笙听了他的话，只觉身上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张了张嘴，待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在不经意间往楼梯口的方向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浑身剧震！ 他以为自己眼花了。 因为就在方才，裴珏带着几人上了楼，直接进入了楼梯处的包厢。 而其中一个小太监，分明是宋多银的模样！ “竹年？”张梓安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徐笙说话，不由有些疑惑。 徐笙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冲着他笑笑，然后起身就往楼梯口那间包厢走去。 几个同窗望着他一瘸一拐离去的背影，不由面面相觑。 张梓安率先反应过来，忙不迭跟了上去。 包厢里。 卫平安见裴珏来了，连忙起身迎上来：“哥你来了！” 裴珏点点头，仔细打量他的神色，见他并无异常，这才放下心来坐下。 “听说你最近能耐的很！”裴珏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你没事招惹她做什么？没得脏了自己的手！” 卫平安笑了。 他相貌乖巧，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显得整个人更乖了：“哥你放心，左右已经撕破脸了，万贱人已经知道青妃是我献给皇上的了，现下弟弟我就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安全重要，为了她不值当！” 裴珏难得放松下来，整个人变得懒洋洋的，“放心，用不了多久，你就不必再忍受她了。” 卫平安感动兄长对自己的关心，面上却不动声色，压低声音道：“哥，我们不急，她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不过还有一件事，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有些狐疑地望着不远处低着头侯在门口的宋多银，有些犹豫地继续道：“还有，哥，这人是新人吗？我怎么都没见过？” 裴珏愣了一瞬，接着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见他看的是宋多银，他无所谓的摆摆手，蓦然道：“无妨，她不会乱说话！” 卫平安闻言，几不可查地拧了拧眉。 不过也只是一瞬，他便恢复如常，笑着继续道：“那便好，哥我是说林将军的嫡女不日就要抵京，此番景王凯旋，西北林将军那边，似乎有意同景王交好。” 裴珏闻言微微挑眉：“你的意思呢？” “我们自然是要阻止此事发生！”卫平安眼睛望着裴珏，毫不犹豫地道，“哥你不是一直想帮白郡主和景王吗？白郡主对哥有恩，便是我们的大恩人，既然她属意景王，我们自然要助她一臂之力，待将来景王登上那个位置，白郡主就是皇——” 卫平安说到这里，忽然包厢门前传来明炎的呼声。 “站住！” 包厢内众人下意识地望门口的方向望去。 却见灰头土脸的徐笙正怔怔地望着明炎身旁的小太监发呆。 “竟真的是你？！” 徐笙一副遭受了背叛的受伤模样，指着不远处的裴珏道，“你，你为什么在这里？还同他在一处？” 宋多银也十分意外。 她没想到和离再见徐笙，竟然会是在这一样一副场景下。 意外过后，就是厌烦。 若非徐笙突然出现，她就能继续听卫平安同裴珏聊白郡主的事情了。 第99章 杀孽 宋多银转身看向明炎，轻声道：“明大哥，我出去一趟。” “明大哥？”徐笙收回放在裴珏身上的视线，转而看向明炎，满脸审视道，“他是谁？” “某锦衣卫百户明炎，现在在东厂裴督公座下任理刑百户！” 明炎昂着下巴，有些轻蔑地望着徐笙道：“徐二爷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么快就忘记当日之事了？” 徐笙脸颊瞬间涨得通红。 他猛然惊醒了过来，这锦衣卫便是当日替裴阉对自己用刑的那条狗！ “原来是明大人！” 徐笙皮笑肉不笑道，“在下有些私事须同拙荆单独一叙，就不打扰裴督公的正事了。” 说完，他看向宋多银，神情执拗倔强。 宋多银拧了拧眉头，率先迈步出了包厢。 秦霜亦步亦趋跟了上去，好似她的影子。 待包厢里只剩下自己人，卫平安忍不住开口了：“哥，那竟是个女子？” “嗯。”裴珏神色淡漠。 “她是不是就是当日哥你带到朝凤宫的那位？”卫平安心生狐疑，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哥，你同这妇人到底什么关系？为何——” “别乱想！” 裴珏打断他，“她出身宋氏，会医术，近来在帮我治疗头疾，因为药不能停，便随身带着，今日才是第一日！” 若是真的没什么，哥是不会解释这么多的。 卫平安心底的狐疑更重了些：“哥，真的就只是这样？” 裴珏挑眉：“不然呢？” 卫平安想了想，直言不讳道：“哥，宫里的老祖宗都讨了婆娘，还有曹光璧那个狗东西更是了不得，在宫外的宅子里养了十几房小妾，哥你若是看上了哪个妇人，弄到府里玩玩儿便是！” “想什么呢？”裴珏听他说的恶心，俊脸上划过一丝厌恶，“闭嘴！” “我可不是乱想！” 卫平安干脆道，“还有那白郡主，既喜欢她，便干脆搞到手让她做你的婆娘，做什么大善人还要成全她和景王？我早就想说了，什么白姑娘、林姑娘，只要哥你想要，我都帮你弄到手！” 裴珏嗤笑一声，目光饶有深意地扫过他的下身：“你倒是挺能耐啊！还都搞到手？搞到手了你能弄得了？” 卫平安憨憨地笑了：“嘿嘿～哥，你这就想岔了！玩儿女人，又不只有这一种法子？如今你我兄弟早就不是当初刚进宫不入流的小太监了，我们遭了多少罪，受了多少委屈才有今天？不过是女人而已，死了再换，没人敢说什么！” 他明明长得一副乖巧文静模样，说出的话却直让人不寒而栗。 裴珏静静地盯着他好一会儿，忽然笑了：“平安，你想杀人，想发泄，我不拦着你！不过我们的仇人有那么多紧着你折磨，那些无辜之人，能少沾惹还是少沾惹些！” 卫平安怔住了。 他有些讶异地望着面前的兄长，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哥，你变了！” “我没变！” 裴珏垂下眼，眼睫在眼睑下方投下浓浓的青影：“我只是不想你造太多杀孽！” 因为会被反噬，会遭报应。 第100章 熟悉的陌生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 卫平安发出一阵癫狂的笑声，他笑得弯下了腰，捂着肚子乐不可支，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哥，哥你是在逗我吧？” 他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我们这样的人还怕什么报应、反噬？” 裴珏蹙眉望着他：“行了，听话！” “若真有报应、反噬，那这辈子托生成人，便是我卫平安最大的报应！” “平安你——” 裴珏叹了口气，心底忽然难受得紧，好半晌才缓和了些，起身道，“罢了，我先出去透透气，你等我一下！” “哥！” 卫平安盯着他的背影，神色莫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觉得你近来变了？” 要知道从前，哥可是比他还要疯的。 “我没变！”裴珏顿住脚，转过身几步走到卫平安的身边，骨节分明的大手搭着他的肩膀，俯下身，凑到他耳边道，“我只是觉得，折辱几个妇人，就如碾死几只蚂蚁般，无趣得很，你我既来这世上走一遭，何不谋个大的？搅他个天翻地覆？” 卫平安闻言，眼睛瞬间亮了：“哥你的意思是？” 裴珏直起身，拍拍他的肩膀，轻声道：“自己想！” 说完，他便转身出了包间。 身后。 卫平安眼神狂热地望着他的背影。 他觉得原本冰冷发僵的心脏仿佛被注入了生机，又重新跳动了起来。 包厢外的角落里。 宋多银满脸不耐地望着徐笙：“徐二爷找我有什么事？” “方才那个明百户怎么回事？还有裴珏？你怎么同他们搅合在一起了？” “与你无关！” 宋多银神色平静地望着他，“徐二爷你别忘了，我们已经和离了，此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徐笙满脸不甘：“多银，你不是说要经营嫁妆产业么？怎么我听说到现在爹送你的几桩产业还没什么动静？” “事有轻重缓急，裴督公于我家有恩，现下他这边需要我……至于嫁妆，既然国公爷同我签了契书，那在契约期内，我做什么都可以，便是不做什么自然也行，就不劳徐二爷关心了！” 徐笙听了她的话，只觉得这一世的宋氏任性了许多。 “多银，我都是为了你好，裴珏这些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你别跟他们扯在一起！” 顿了顿，他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瞧热闹的同窗们。 见他们所处的地方与这边的距离还算安全，他便放下心来，继续压低声音道，“岳父的事情我也听说了，裴珏是帮了你忙，那你便还他些金银钱财便罢了，切莫再同他过从甚密！” 宋多银闻言，有些好笑地望着他：“徐二爷怎的这般笃定日后之事？” 徐笙脸色一变，掩饰道：“我不是笃定，只是你看他们如今的行事做派，未免太猖狂了些，我们那位景王殿下，眼里可是揉不下沙子的人，将来有朝一日……他们这些人必然会被清算！” “哦。”宋多银漠然地应了一声。 “你怎么就不听劝呢？”徐笙急的上火，“多银，我知道我从前对不起你，但是我发誓，方才我所说的话都是真心的，我是真的想你好，我也知道错了。” 说完，他眼巴巴地望着宋多银，面露哀求之色。 宋多银静静地望着他好一会儿，忽然轻叹一声，道：“你走吧。” 从前种种，早在她和离归家的那一刻，都烟消云散了。 现下她同徐笙的关系，只是有些熟悉的陌生人而已。 第101章 给脸不要脸 “我走可以，你随我一起！” 徐笙望着眼前的丽人，脑海里想起她的温柔小意，一颗心像是泡在了开水里，发疼发胀，“多银，我会对你好的，你想要什么你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答应你！” 宋多银满脸讥诮地看着她，恶毒道：“可以啊，只要你杀了何锦绣，我就考虑同你重修旧好！” 徐笙的脸白了白：“你就这么讨厌她吗？我保证她不会威胁到你分毫，你——” ＂行了！＂宋多银打断他，“不知道徐二爷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何况徐笙还未必是因为深情。 他是想起了上辈子的事，觉得这辈子自己没有像上辈子一样跪舔他，心有不甘而已。 徐笙闻言，一张脸瞬间变得难看无比。 好半晌，他咬牙切齿道：“想不到你如今竟变得水性杨花、朝三暮四，你说，你究竟看上了谁？” “与你无关！” 宋多银面无表情，绕过他就要回包厢去。 不想才走了两步，就被徐笙一把攥住手腕，蛮横地扯了回去：“谁允许你走的？” 宋多银用力挣了挣没挣脱，瞪大眼气愤道：“放手！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是那个姓明的锦衣卫？还是裴珏？”徐笙目光森然，活像是要吃人一般。 他用的力气极大，宋多银只觉得手腕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不关你的事情，我们已经和离了，你放开我！” “不关我的事？”徐笙冷哼一声，手上的力道更大了几分。 望着宋多银愈发痛苦的面颊，他感到一阵扭曲的快意，“宋多银，你别忘了，我才是你的男人！姓明的不过是一区区百户，裴珏更是连个男人都算不上，你最好想清楚该选谁！” 宋多银疼得脸都白了，强忍着没有痛呼出声，心底生出一股惧意。 方才不该就这么单独同徐笙出来的。 她以为他忆起了前生，多少也会稳重些，可惜现在看来……徐笙疯了！ “说话！”徐笙目光死死地盯着她，像是要整个钻到她的心里，将她的心刨开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颜色？ “说什么？” 一道冰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与此同时，一只强有力的手蓦然出现在握着宋多银手腕的手上。 只听“咔嚓”一道脆响，徐笙发出一声惨叫。 “啊！！” 宋多银普一得了自由，就捂着已经青紫一圈的手腕，跑到了来人的身后。 “裴督公，这是我同拙荆之间的事情，你何故阻拦？” 徐笙双目赤红，腕部传来的阵阵尖锐的疼痛，好似在笑话他一般，“想不到裴督公出身司礼监，竞也会怜香惜玉！不过天下女子何其之多？貌美绝艳之流更是不计其数，督公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又何必喜欢一个被人玩儿烂了的贱妇？” 说到这里，他满脸怨毒地望着缩在裴珏背后的宋多银，仿佛要生吃了她一般。 裴珏垂眸，神情平静、情绪稳定地望着他，淡声道：“既如此看不上她，日后不许再招惹她！” “凭什么？”徐笙大着胆子顶撞道，“宋氏是我的女人，生是我徐家的人，死是我徐家的鬼，便是死后尸体腐烂了，也该做我徐家的养料！” 给脸不要脸，他就是太惯着她了！ 第102章 再帮 “哼。” 裴珏没忍住冷笑出声，“凭什么？凭她现在是本督的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攥住宋多银的后颈，将她擒到了自己身前圈住，呈现出一副极具占有的姿态。 徐笙呆了呆。 他似是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心底瞬间涌上无限懊悔。 “多银，对不起，我混蛋，我不是人！” 说话间他忽然上前两步，单膝跪地，揪住宋多银的袖子苦苦哀求道，“你原谅我吧？只要你跟我回去，我就将阿锦打发了，打发她到庵里清修，让她再碍不着你的眼！” 宋多银被他的模样吓到了，直接转身扑到了裴珏的怀中。 “刺啦！” 有布料碎裂的声音响起，裴珏竟直接伸手，扯断了徐笙攥着的宋多银的衣袖。 突然扑倒怀里的女子让他神情有片刻的凝滞。 怀中的躯体馨香娇软，此刻抬起头怯生生望着他的模样，更像是一只可怜兮兮的幼兽。 美丽、脆弱、不堪一击。 裴珏下意识地同她对视，只一瞬，他便移开目光，然后将对方从怀中扒拉到身后。 紧跟着，他抬腿一脚，照着徐笙的心窝处就踹了上去。 “啊！”徐笙再次发出一声惨叫，接着两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 “竹年！” “竹年你没事吧？” “快，快送他去保安堂！” “……” 几个原本在不远处看热闹的同窗见状，连忙冲上来扶住徐笙，带着他一溜烟离开了。 裴珏踮了踮脚，背负双手，转身往包厢里走去。 宋多银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 裴珏走到包厢门口，忽然顿住脚回头，面露不耐地看着她：“还不跟上？” “哦哦！” 宋多银反应过来，捂着手腕小跑着跟了上去。 “督公，方才，方才谢谢你！” 宋多银觉得自己这辈子都还不清裴珏的恩情了。 都说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可是在她这里，却是一次次救她于水火的大英雄。 裴珏面无表情推开包厢门进去。 “哥你回来了？” 外面的动静卫平安几人也听到了些。 明炎满脸复杂地望着宋多银，眼底原本盘旋着的莫名光芒渐渐湮灭了。 若督公瞧上了人，那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同自己的主子争，也争不过！ 卫平安则是饶有兴趣地望着宋多银。 见她也跟着进来，他直接招招手：“宋姑娘是吧？你来！” 宋多银有些诧异，不过她知道卫平安是裴珏的生死之交，在上一世就是。 上辈子他死得也颇为惨烈。 裴珏被车裂之后，卫平安深夜发狂，跑到太和殿中放火，誓要拉着新帝同归于尽为大哥报仇，却被当场伏诛！ 新帝受了惊吓，恨毒了他！ 直接将他剥皮实草，挂在宫门前一年。 “卫公子！” 宋多银走到卫平安跟前，想了想，还是用了“公子”二字称呼他。 卫平安面上兴味之色更浓。 自从净身后，还从未有人这般唤过他！ “宋姑娘，听说你最近在为我哥看病？” “督公信任，民妇班门弄斧了！” 第103章 爱吃鱼吗？ “哎～宋姑娘不必过谦，我哥既然信任你，说明你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卫平安文秀白皙的面容上露出大大的笑容，两颗小虎牙若隐若现，闪烁着莫名的光芒，“这倒也罢了，这世上医术高明者不知凡几，我哥和我，我们并不缺大夫！” 宋多银抬起头看向他。 一瞬间，她福至心灵，直接表忠心道：“卫公子所言有理！督公并不缺大夫，缺的是可信之人！” 卫平安眼底划过一丝诧异。 倒是没想到此女如此聪慧。 却听宋多银继续道：“卫公子请放心，若是需要，我可以用自己的性命换督公的一线生机！” 这话就有些严重了。 不过好听的话人都会说，卫平安并不轻易相信她，也没有将此话放在心上。 倒是一旁的裴珏闻言，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好半晌，他忽然开口，没头没脑说了一句：“顾三临走前，托本督照应你！” 宋多银霍然抬头看向他：“督公你是说允之表弟？” “嗯。” 许是她眼中的光芒太过强盛，裴珏有一瞬间竟觉得不自在。 他垂下了眼帘，声音淡淡地道：“所以你不用想太多！” 不用想太多！ 这是什么意思？ 宋多银有些不解，仍旧道：“无论如何，方才多亏督公解围！” 裴珏不再说话。 一旁的卫平安则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家兄长，心思微动。 方才徐笙那个不速之客的到来，让一行人到现在都还没吃上饭。 如今麻烦打发了，卫平安便拍拍手，招呼上菜。 望江楼的鳜鱼一绝，招牌菜便是醪糟（酒酿）鳜鱼，裴珏喜食鱼肉，就着美味的鱼用了几大碗饭，才放下了筷子。 期间好几次宋多银欲言又止。 裴珏看在眼里，却并不理会。 等终于用过膳，裴珏和卫平安又互相交待了些事情，二人这才分道扬镳。 裴珏去东厂，卫平安回宫。 马车上，宋多银终于没忍住开口道：“鱼类乃发物，督公治病这段时间，饮食还是要以清淡为主。” 裴珏微蹙眉头，神色略有不耐：“聒噪！” “我是为了督公好。” 宋多银将他这一瞬间的孩子气看在眼里，温声道，“等身体调理的差不多了，督公便可以再食鱼肉了，届时我亲自下厨犒劳督公！” “嗤～”裴珏毫不客气道，“你是不是对自己的厨艺太过自信了？”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海里游的，什么样的山珍海味他没吃过？ 他府里的大厨都是御厨，眼前这个妇人未免太过猖狂！ 宋多银面上尴尬了一瞬，不过也只是一瞬，她便理直气壮道：“山珍海味也有吃腻的一天，我的厨艺自然比不上宫里的御厨，但家常清粥小菜，督公偶尔吃一吃，说不定更喜欢呢！” 裴珏瞥她一眼，不置可否。 宋多银却还惦记着他的身体：“所以督公，可以听本大夫的话，暂且不食发物吗？” 裴珏没说话。 “督公是很爱吃鱼吗？” 宋多银看到他今日吃了大半条鳜鱼。 裴珏撩起眼皮看她，神情悲喜莫测。 第104章 眼看他楼塌了 近日，横空出世的青妃娘娘独得盛宠，将一众后宫嫔妃衬得犹如土鸡瓦犬，就连此前长盛不衰的万贵妃在她面前都黯然无光！ 万贵妃身后的万家心生忌惮，联合一众朝臣上奏皇帝，参黄氏女青妃乃祸国妖姬，魅惑君上，动摇国本。 原本景王在西南剿逆，捷报频传，皇帝这些日子心情十分不错，仙丹都比往日少服了几粒。 偏偏这些不长眼的触怒他，逼着他杀掉新得的心肝宝贝儿。 太和宫中。 皇帝将筛选过后呈上来的折子狠狠地砸在曹铎的脸上。 他瘦削的脸上，两只像是被嵌进去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蠢材，这样的话你也信？素日朕瞧你也是个聪明的，阖宫上下都夸你这老祖宗耳聪目明，心有成算，怎么这样荒谬的论断你也相信？还巴巴给呈上来？怎么，连你也想朕的青妃死？” 曹铎今年五十岁，十五岁就被分到当时还在潜邸的皇帝身边。 这些年来他大权在握，皇帝从来没让他这般没脸过。 只听“噗通”一声，曹铎重重跪了下去。 膝盖砸在冷硬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曹铎忍着生疼低下头，掩去了眼底一闪而逝的杀意。 等再抬起头来时，他的面上已经恢复恭顺。 他讨好地仰头望着皇帝，哀哀道：“皇上息怒！是内臣蠢，原不该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呈上来！” 顿了顿，他在皇帝渐渐变得缓和的面容下，继续道：“是万太傅他们，近来递了不少关于青妃娘娘的折子进来，老奴按下了一部分，只是到底想着这事儿该让皇上知道，请皇上恕罪，保重龙体！” “哼！” 皇帝冷笑一声，“万尧，朕道是谁，原来是万家坐不住了？” 曹铎试探性地开口：“到底有贵妃娘娘在，内臣想着不看僧面看佛——” “放肆！” 皇帝龙颜大怒，原本就有些青灰的面容更加变得灰白，“朕就是这些年太给她脸了，让她变得不知天高地厚，如今竟然联合万家对朕耍起手段来了！来——” “皇上～” 正在这时，一道妩媚动人的声音忽然出现在了大殿之内，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皇帝循声望去，就见一身道姑装扮的青妃袅袅婷婷走了过来。 她眼中含泪，态生两靥之愁，望向他的目光里充满了哀怨。 明明一身庄重的道家法袍，偏生穿在她身上凭添出几分放荡魅惑。 皇帝立时便心疼的无以复加。 他几步上前揽住美人儿，心疼道：“爱妃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听到了些什么不好的传言？你放心，朕此番绝对不会轻饶他们！” 青妃香拳抵在老皇帝身前，睁着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楚楚可怜地望着他道：“皇上～臣妾只是太仰慕陛下了，臣妾并非他们口中的褒姒、妲己之流，臣妾……” 说到后面，她已是泣不成声。 老皇帝看着美人落泪，只觉得心都要碎了。 他活到知天命的年纪才尝到情爱的滋味，万家这些人，是在要他的命啊！ “来人！传朕旨意，万尧不敬皇后，妖言惑众，败坏朝纲，其罪当诛……着令锦衣卫抄家，判斩立决！” 顿了顿，他在青妃眼巴巴的视线中，继续道：“贵妃万氏，恃恩而骄，恃宠放旷，纵私欲，进谗言，结党营私，弄权后宫，今革除其一切封号，打入冷宫！”（1） 青妃静静听完皇帝的旨意后，忽然扯了扯他的衣袖，柔声道：“皇上，臣妾不愿皇上因臣妾之故背上恶名，万家人跋扈多年，罪行累累，不甚繁数，皇上要抓人自然是师出有名，不如让东厂和锦衣卫的人好生审问一番，再定其罪？” 第105章 再遇 煊赫一时的万氏一夜之间倾覆。 诏狱中装满了万家人，以及同万家过从甚密之流。 裴珏带着人到了东厂，刚刚坐下没多久，就有锦衣卫陆陆续续进来回事。 宋多银看看时辰，到了该煎药的时候了，她直接起身道：“督公，我去厨房了。 裴珏随意挥挥手，示意她下去。 宋多银跟着一个小太监出了正堂往厨房这边走来。 沿路都是行色匆匆的锦衣卫和内官，宋多银脑子里想着上一世这时间发生的大事。 因为年代太过久远，加上她上辈子一心打理内宅，对东厂和宫里的这些事儿，其实知道的并不多。 不过万贵妃上一世，似乎并没有这么早就倒台。 领路的小太监走了一半，突然发现她发起了呆，连忙开口道：“宋姑娘，请随小的这边走。” “哦，好。”宋多银反应过来，赶紧跟上。 在经过一个拐弯处时，宋多银只觉眼前一黑，下一瞬就被人拦在了下来。 她起先有些惊讶，待看清楚拦路之人的模样时，瞬间白了脸。 “是你！” “对，是我！好巧，周某竟然会在这里见到宋姑娘！” 周铎阴柔的脸上露出一抹看猎物似的笑，“宋姑娘穿成这样，若非离得近，我怕是都认不出来！” 宋多银蹙起眉头，下意识后退两步，目光警惕地望着他：“不知周大人有何贵干？” 周铎看了看领路的小太监，抬手示意他去一边儿去。 小太监愣了愣，扭头看了一眼宋多银，又看看周铎，想了想，还是咬牙跑开了。 宋多银眼睁睁看着他朝着来路的方向离去。 “宋姑娘不必害怕！” 周铎表现的十分绅士，他目光落在宋多银明艳靓丽的面容上，深情款款道，“我只是想同宋姑娘解释一下，我们之间似乎有些误会。” “周大人多虑了。” 这周铎就是个喜欢玩弄女子的变态，没有人比她知道的更清楚。 上一世，若说裴珏是个杀人如麻心狠手辣的大坏蛋，那这位后来擢升锦衣卫指挥使的周大人，便是一个彻彻底底泯灭人性欺凌弱小的恶魔。 裴珏的只杀与他作对之人。 周铎则喜欢凌虐女子、弱者。 宋多银一百个讨厌他，可是眼下却不得不与对方虚与委蛇。 “当日我奉命去宋府带宋太医到诏狱，实乃职责所在，并非有意与宋家为敌！” 周铎目光灼灼地盯着宋多银，视线不着痕迹的扫过她纤长白皙的天鹅颈，一路蜿蜒向下，到她玲珑的身段。 这宋氏不愧为燕京双姝，越看越好看，越看越让他心头火热。 不过他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宋姑娘，自那日一别，周某就对姑娘念念不忘，当日请官媒上门，乃是真心实意求娶！” 宋多银目中警惕之色更浓，开口道：“周大人能力出众，我出身卑微且嫁过人，实在配不上周大人的厚爱！” “原来宋姑娘是介意这个！” 周铎抬脚，步步逼近，“这有何妨？周某并不介意你嫁过人，只要宋姑娘点头，我便八抬大轿娶你过门，做正室，日后凤冠霞帔，封妻荫子，自当不在话下！” 第106章 好奇，钳制 红日西斜，宋多银在他的逼迫下步步后退。 突然她一个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狂奔而去。 周铎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脸色直接沉了下来，拔腿就追了上去。 沿路上有不少锦衣卫和内官停下来，有些惊讶地望着二人。 可在看清周铎是谁后，他们都默契地只看热闹不插手。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宋多银苍白着脸，汗如雨下。 “停下来吧！”周铎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像是猫捉老鼠一般，满是戏弄的意味。 宋多银充耳不闻，闷头继续往前跑。 “嘭！” 她的脑袋忽然撞上一个坚硬的胸膛，整个人因为惯性直接冲到了对方的怀中。 耳边传来一阵短促的闷哼声。 宋多银一抬头，对上了裴珏面无表情的俊美面容。 “督，督公？” 宋多银连忙后退一步，拉开同他的距离。 胸口被撞得有些闷痛，裴珏背负双手，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接着问道：“慌什么？成何体统？” “对不起，是我没看清路冲撞了督公！” 宋多银满脸感激地望向裴珏身后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小太监。 看来方才对方不是逃跑了，而是帮她去通知裴珏了。 裴珏冷冷瞥她一眼，接着将视线看向一旁的周铎，沉声问道：“不去当差，在这里做什么？” “禀督公，方才属下押送几个犯人完毕，途径后院，恰好遇到这位故人！” 周铎一边俯身回话，一边用视线扫过宋多银和裴珏，眼底若有所思。 “故人？” “不错，属下心悦宋姑娘，曾请官媒登门说亲，只是，只是宋姑娘似乎对属下有些误会！今日难得见到宋姑娘，属下一时心急，就失了仪！” 裴珏闻言，神色莫测地侧头看了宋多银一眼。 宋多银有人撑腰，胆子瞬间大了几分，连忙道：“督公，我才刚刚和离，并不想再嫁人！周大人乃人中龙凤，喜欢他想要嫁给他的女子必然不胜繁数，我实在配不上他！” 裴珏颔首，转过头淡声道：“你听到了吗？她既不愿，日后便不要再侵扰她！” 周铎神色僵了僵，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是。” “下去当差吧。” 在裴珏看来，这不过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解决完了，他直接摆摆手让周铎下去。 “是！”只周铎却在离开前，满脸不甘地望了宋多银一眼。 显然，他并不愿轻易善罢甘休！ 宋多银瞥过头不看他，等人走远了，才松了口气，缓和了神色。 “你倒是能招人！”头顶上方忽然传来裴珏毫无情绪的声音。 宋多银惊了一瞬，反应过来后，连忙再次道谢：“多谢督公及时相救！” 裴珏垂眸，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短短一日，这妇人便招了两个男人，给自己惹了这么多麻烦，是因为这副皮相吗？ 他忽然生出一丝好奇，伸手捏住了宋多银的下巴，微微抬起，用那双琉璃色的眼眸静静地凝视着她。 这个动作，对于施展者来说，霸气十足，充满了强势的味道。 可对于被动方的宋多银，却觉得有些屈辱。 她动了动脑袋，企图摆脱对方的控制。 只是裴珏的手指却如铁钳一般，将她牢牢禁锢，她根本就挣不开。 第107章 她们不一样 触手的肌肤滑嫩柔软，与之而来的是掌下之人身上传来的淡淡馨香。 这味道很淡，却十分好闻，还带着一丝若有似无得药香味。 裴珏的手指不知觉婆娑了几下，接着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有些慌乱地松开了宋多银的下巴。 “本督看在顾三的份上照看你几分，可你也别总是给本督惹麻烦！” 他眉宇萦上淡淡的不耐，边说便袖手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宋多银眨眨眼，有些雀跃地跟了上去。 “督公，你不必总拿允之表弟说事儿，我知道你帮我是因为他的嘱托。” 裴珏侧头看了她一眼：“你知道就好。” “督公放心，我有自知之明，不会以为督公真的对我不一样的！” 裴珏：“……” “不过不管怎么样，督公待我和我家恩重如山是事实，我会尽我所能治好督公，也会对督公你好！” 裴珏背对着她，面无表情。 “督公也别有心理负担，我对你如何，其实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 短短一段落，宋多银叭叭叭说个没完。 裴珏只觉得烦躁，忍不住开口呵斥她：“闭嘴！聒噪！” 原先领路的小太监被他这一句话，吓得浑身一个哆嗦，下意识看向宋多银，却发现这位宋姑娘面上没有半点惧意，依旧温温柔柔一副好脾气的模样。 等到了厨房，小太监十分识眼色的搬了椅子过来。 裴珏大喇喇在门口座下，靠着椅背半眯着眼，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厨房里忙活个不停地身影。 宋多银随身带着药箱。 她让人寻了个陶罐过来，从药箱里取出一副调配好的药倒入罐中，然后招来一个看上去没什么事的小太监生炉子。 正是饭点，伙房很忙，来来往往都是人。 见督公亲自带人前来，掌勺的郑太监十分狗腿地将他们带到了这间空房。 小太监手脚麻利，炉子很快生了起来。 宋多银表情认真地将加水、煎药、看火…… 斜阳透过窗棱的缝隙打在她的身上，为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光晕。 裴珏不经意间看到这一幕，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想起幼年的一些事。 ［阿芥，快来吃饭，娘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鱼，吃完了就早些睡觉，晚上记得锁好门，别去前院……】 那个女人也有对他很好的时候。 在他生辰的时候会做他最喜欢吃的糖醋鱼，也会护着他，不让他去前院，避免被那些有特殊癖好的客人瞧中！ 尽管他不想承认，可那个女人长得极美却是事实。 就好似眼前这个妇人。 “督公？” 忽然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打断了裴珏的回应。 他惊醒过来，视线对上一张明艳绝伦，又带着一丝担忧的脸。 “怎么了？可是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裴珏怔怔地望着她，好半晌，自嘲一笑。 他怎么会觉得这妇人同那个女人一样呢？ 她们明明一点也不一样。 那个女人是个疯子，被她生下来的自己，也是个疯子，疯得彻彻底底的。 “本督确是有些不开心！” 裴珏磨了磨牙，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宋多银道，“想杀人，你能帮得上吗？” 第108章 多爱自己一点 宋多银神色一滞，面上挤出一丝笑容道：“想，想杀人？督公怎么突然会有这个想法？” “怎么，你怕了？” 裴珏眼睛盯着她，从她的眼中清楚地看到了此刻的自己。 披着一张人皮，人模狗样，内里却溃烂不堪。 “没，没有！”宋多银语气有些艰涩，“督公可是想到什么不好的事了吗？还是有人欺负你了？” “你觉得谁能欺负本督？” “万贵——哦，不对，万贵妃倒台了，那是曹公公，或者是皇上？” 宋多银认真地分析着，心底隐隐有些心疼。 这一世的裴珏还没做到人人敬畏的九千岁，他的头上还有两个顶头上司，不，甚至在一些皇亲贵胄眼里，他依旧是个上不了台面的死太监！ “嗤～” 裴珏冷笑一声，“你这女人，本督说想杀人，你转移什么话题？” 宋多银眼中划过一抹心虚。 竟然被他看穿了。 不过也只是一瞬，她便恢复如常，轻声劝慰道：“不管是什么不好的事情都过去了，督公，人要学会同自己和解，别误会！和解不代表原谅，只是放过自己！” 裴珏眯起眼睛望着她。 宋多银大着胆子回望向他：“就像我，从前在镇国公府的时候，夫君不喜欢我，婆母不待见我，我总是在想，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或者是不够好？要是我能做的更好些，那他们会不会就会接受我，喜欢我？” 她说到这里，扭头往药炉的方向望了一眼，药罐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声，有药香味渐渐挥散开来。 宋多银见状，走回到药炉边，掀开盖子搅了搅罐中的药材，这才抬起头继续道：“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我才知道，无论我做什么，不喜欢我的人永远都不会喜欢我！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裴珏挑眉看向他。 “我太过在意他们的感受，反倒忽略了自己。” 宋多银认真地望着他，满脸真挚道，“所以你看督公，我同徐二爷和离了，因为我如今想通了，我觉得我来人间走一遭，最重要的应该是要自爱！” “督公，你要学会多爱自己一点，没必要为那些讨厌你、让你不喜的人感到不快！” 裴珏静静地望着她。 有一瞬间，他感到一阵难言的心悸。 这个妇人…… “自作聪明！” 心跳得前所未有的快，裴珏讨厌这种不受控制地感觉，他狠狠地瞪了宋多银一眼，旋即撇过头看向药炉的方向，恶声恶气道：“熬你的药便是，少自以为是！” “督公，杀人不好，用杀人发泄情绪更不好！” 宋多银对他的恶言充耳不闻，仍旧执拗地望着他道，“若是督公心里实在难过，那稍后便同我去一个地方吧？” 裴珏扭过头，面无表情地望着她：“你觉得本督如你一般无所事事？” “……” “竟然督公很忙，那不如先忙正事？毕竟杀人也挺耗费时间的。” 宋多银认真地建议道，“药至少还得一刻钟才能好，督公不如我们趁这点时间玩会儿吧？” 裴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她。 ＂这游戏是从我太祖母那一辈传下来的，很简单的！＂宋多银表情跃跃欲试！ 第109章 捉王八 于是接下来裴珏就见她从药箱里拿处一沓削得极薄的竹片。 上面还画着些奇形怪状的图案和符号。 是一副古代版扑克牌。 宋多银招来随行的小太监，问过之后，得知他的名字叫李二狗。 她想了想开口道：“督公、二狗，你们不认识上面的数字没关系，游戏规则很简单，这竹牌一共有五十四张，稍后会放出去一张王牌和一张数字8，之后我们交替摸牌，只要摸到两张相同的牌，便放在一边……最终我们三人手里各自会有几张单牌，然后我们依次抽对方手中的牌……最后谁手中只剩下王牌和8牌就算输。” 这个规则确实很简单，便是李二狗这样大字不识一个的小太监只听了一遍也记下了。 只是他好奇心比较重，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宋多银：“宋姑娘，这是什么游戏啊？” 宋多银想了想，笑的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这游戏叫‘捉王八’！” 裴珏直接黑了脸，冷哼一声道：“你觉得本督会陪你玩这种幼稚低俗的游戏？” 宋多银巴巴地望着他：“玩儿吧督公？就玩儿两把，闲着也是闲着，省的你在一旁胡思乱想！” “……” 李二狗一双眼也亮晶晶的，蠢蠢欲动。 宋多银象征性地恳求几句，便不管不顾强硬地拉着二人坐到桌子旁发起了牌。 “这把我先发牌，下把开始就要自己摸牌了！” 说到这里，她想起了什么似的继续道，“对了，忘了加个惩罚了，要不这样，最后谁是王八，我们就在他脸上贴纸条，以督公的药熬好为界点，到时候谁脸上的纸条多，就满足另外两人一个愿望！” “想得美！”裴珏居高临下瞥了二人一眼，那神情分明在说他们的脸真大。 “玩儿游戏而已，督公何必这么当真？” 裴珏三番五次帮自己，在宋多银心里，他根本就是一个表里不一的好人，所以她并不怕他！ “还是督公怕了？那便罢了，毕竟堂堂东厂督公，若是输给我和二狗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确实很没面子哎！” ＂……＂ 李二狗低着头，巴巴望着眼前的牌，不敢说一句话。 好半晌，裴珏咬牙切齿道：“本督会怕？放马过来！” “督公英明神武，指定不会输！”宋多银给他打气。 等分完牌，宋多银让李二狗去关了门，自己则起身寻来清水和白纸，当着两人的面将白纸撕成了条。 裴珏眼睛死死地盯着纸条，像是在看自己的杀父仇人！ “好啦开始吧。” 宋多银率先起牌，然后找对子，扣下。 她比较不幸，摸到了单8和单王。 找对子确实十分容易，裴珏本就过目不忘，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将手里的牌记得一清二楚。 李二狗相对而言反应慢了点，不过也没用多久，手里就只剩下了单牌。 宋多银看着自己手里的牌，讨好地看着裴珏道：“督公，你和二狗都是新手，这局我让你先抽！” 裴珏瞥她一眼，接着朝李二狗的方向昂了昂下巴，不屑道：“本督让你先来！” 第110章 王八诞生了 “小的不敢！”李二狗瑟瑟发抖。 宋多银鼓励他道：“没事二狗，玩儿游戏而已，督公又不是输不起的人，你就放心大胆的抽便是！” 李二狗怯生生抬起头看了裴珏一眼，想了想，还是咽了咽口水，大着胆子去抽裴珏手中的牌。 他抽到一个7，恰好手里也有张7。 ＂成对了吗？若是成对的话，就继续抽！＂宋多银在一旁教他。 李二狗便又抽了张裴珏的牌。 是一个5，这次他手里没有5。 “没成对吗？”宋多银问他。 “没有宋姑娘。” “那现在轮到督公抽我手中的牌了！” 宋多银十分平静，“捉王八”这个游戏，她从小玩儿到大，早就练成了一副铜皮铁骨！ 既然已经被拉上了贼船，同一个妇人和一个不入流的小太监玩儿这幼稚的游戏，裴珏便不再矫情，十分随意地从中间抽了张牌。 是个单王。 裴珏当即抬起头瞥了一眼宋多银。 宋多银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接着转身同小太监道：“二狗，该我抽了！” “宋姑娘请！” 宋多银直接伸手，抽走了李二狗方才抽的那张5。 一副牌54张，刨去一早就扔出去的单王和单8，其于的牌都是成对的。 李二狗手中没有的牌，她手里肯定有。 而李二狗又是第一次玩儿这个游戏，他根本不懂抽完牌后要洗洗手中的牌，以免被对手记住。 对5，宋多银手里的单牌瞬间少了两张。 她继续抽，这次抽到一个9，她手里也有张9，再次放对牌。 接连抽了四张牌，宋多银才住了手，此刻她的手里只剩下了三张牌。 接下来轮到李二狗抽牌。 他运气很好，险而又险避过了那张单王，配了两对，到第三次的时候他抽到了一张10。 这次换裴珏抽牌。 宋多银老神在在地望着他：“督公加油啊，目前为止，你手里的牌剩的最多！” 裴珏微微挑眉，顺手将宋多银手上最左边的那张牌抽走。 是个单8。 裴珏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十分难看，他近乎失态地望着手里的单王和单8，差点没吐出一口老血。 “看来督公的运气不太好呀！” 宋多银笑眯眯地转过身，“二狗，该我抽啦！” 李二狗看看宋多银，又小心翼翼看一眼散发着低气压的顶头上司，下意识缩了缩身体，然后伸出手。 宋多银果然又将他方才从裴珏手里抽到的10抽走。 这一次，李二狗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宋多银却不理他，直接配了对10，继续抽牌。 此刻她手里只剩下一张牌，而李二狗手里还有两张牌，只能赌了！ 果然，她运气好极了！直接抽到了一个6，配对成功，手里瞬间空了。 “好啦二狗，我完事儿了，接下来就看你和督公了，要加油呀！”宋多银笑得贼兮兮的。 李二狗手有些哆嗦。 督公手里此刻一共有三张牌，其中两张是王八，另外一张，应当同他手中这张一样，是个3。 想到这里，李二狗开始头脑风暴。 他想起方才宋姑娘几次三番抽走自己抽到的督公的牌。 而督公从方才到现在，似乎也没有变换牌的位置…… 李二狗虽然愚钝了些，记性却不错，他当机立断，抽走了裴珏手中那张3。 第一轮的王八诞生了。 第111章 运气不好 空气开始凝滞。 宋多银眨眨眼，满脸真诚地盯着裴珏看。 李二狗则低下了头，有些不安地扯着自己的袖子。 裴珏几不可查地吸了口气，面上的表情变得视死如归！ “谁做惩罚？” “我！”宋多银举手，“我是头名，头名罚输家！” 输家。 裴珏眼睛盯着手里的王八牌，几乎没咬碎一口银牙！ “呵呵～”他似笑非笑地望着宋多银道，“那你来吧。” 宋多银才不同他客气。 她直接将一旁早就撕好的纸条沾了清水，贴在了裴珏饱满的额头之上。 贴完后，她望着面前谪仙般的人，脑海中想起了上辈子那些久远的回忆。 十二年，从她及笄嫁给徐笙，整整十二年。 她死得时候已经二十八岁，褪去了青涩，丢失了童真，一颗心早已千疮百孔。 记忆里像这样玩儿竹牌游戏，还是在家里，同弟弟表弟们，还有她的丫鬟们。 其实方才提出要玩游戏，她只是一时兴起。 可真正再次拿起竹牌，她却觉得恍若隔世，那些丢失的东西，好似也跟着找了回来，她仿佛真的变成了十九岁的自己。 鲜活的、恣意的，可以大胆追求自己想要的！ “还来不来？” 耳边传来裴珏有些不耐烦的声音，宋多银连忙回过神，急急道，“当然玩儿，今日一定要将纸条贴满督公的脸！” 裴珏：“……” 李二狗（弱小无助又可怜．jpg） 宋多银不管二人的反应，直接整牌、洗牌。 这一局，裴珏和李二狗都摸到了些门道，尤其是裴珏，已经记下了五十二张牌分别是什么。 但宋多银到底经验老道，竟丝毫不慌！ 期间她几次背过手洗牌，免得被裴珏记下。 李二狗也有样学样，每次抽完牌就会改变手中剩余单牌的位置。 三人你来我往好半天，单王和单8在他们手中轮流过了一遍…… 可这游戏，运气的成分真不算小。 裴珏虽然过目不忘，智力过人，奈何他今日似乎时运不济，到最后手里又只剩下了王八牌。 这次李二狗是头名。 贴纸条的时候，他手抖得厉害。 抖啊抖，以致纸条直接贴到了裴珏的左右皮上。 宋多银没忍住笑出了声。 裴珏吸气呼气又吸气…… 等药熬得差不多的时候，裴珏脸上已经贴满了纸条。 其次是李二狗，他也零零散散输了几局。 宋多银今儿个手气极好，只输了一局，脸上只有一个纸条。 玩儿完后，她有些意犹未尽地收起竹牌，起身对着已经看不清楚面目的裴珏道：“药好了督公，今日就到这里吧，你们脸上的纸条可以撕了！” 说话间，她十分洒脱的将右脸上唯一一个纸条撕掉，然后转身去端药罐。 李二狗见状，忙不迭地也将脸上的纸条撕掉，然后小跑着跟了上去。 因为太过着急，他脚下甚至绊了一瞬，好似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二人身后。 裴珏被纸条糊住的俊脸黑沉的吓人。 只见他一把薅下大半纸条攥在掌心，垂眸死死地盯着，像是在看自己的生死仇敌！ 第112章 找后账 不知不觉间，天彻底暗了下来。 宋多银盯着裴珏将药喝下，开口道：“督公，今日药已经喝完了，但还没有针灸，稍后回去，督公可以先忙公事，等你忙完了我再施针！” “嗯。”裴珏淡淡应了一声，率先抬脚往外走去。 宋多银和李二狗连忙跟了上去。 外面各处已经掌了灯，较之不久前，各处走动的锦衣卫和太监都少了很多。 掌勺的郑大太监一早就候在外面了，见裴珏出来，殷勤地上前道：“督公，今日采买那边带回几条新鲜的鲈鱼，小的特意做了清蒸鲈鱼请督公赏脸品尝！” 裴珏知道，入口的东西，平安比他自己更重视。 郑太监早年在宫中曾获罪过，是平安暗中保下，将他调到了东厂，是信得过的。 自己的喜好他也算清楚，清蒸鲈鱼…… “有劳郑公公了！” 突然一道女声响起，直接戳破了裴珏的美梦，“不过近日督公在调理身体，暂且不能食发物，倒是要辜负公公的一番美意了！” 郑太监愣了一瞬。 反应过来后，他连连赔笑道：“如此是小的失职，请督公降罪！” 裴珏听到清蒸鲈鱼泡汤了，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然后摆手离开了。 郑太监有些拿不准自己是否得罪了主子，求救似的看向面前这个太监装扮的女子。 “郑公公放心，督公不是针对你！”是针对她才对！ 宋多银急急忙忙丢下一句话，就小跑着追了上去。 裴珏腿长脚长，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同她拉开了很长的距离。 她和李二狗两人很是花了一番功夫才追上对方。 李二狗因为跑得太急，差点撞到裴珏的后背上。 “成何体统？” 裴珏忽然顿住脚回头，目光幽冷地望着他。 李二狗唬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直接跪倒在地：“督公饶命！督公饶命啊！” 今日他胆大包天同主子玩儿了大半天，还在他脸上贴纸条，玩儿的时候就有些忐忑，果然—— 想到这里，他的心底涌上一股难言的惊惧。 督公脾气不好，若是他不高兴，自己的小命怕是不保！ 宋多银气喘吁吁跟了上来。 她先看看裴珏，又看看跪在地上的李二狗，心底明镜一般。 “二狗今日帮了我，也是我出的主意玩儿游戏，督公若是要罚就罚我吧！二狗他只是听命行事，半点不敢对督公不敬！” “你要代他受过？” 裴珏背负双手，饶有兴趣地望着她。 暗夜下，他的身影半掩在黑暗中，愈发显得俊美非凡、高不可攀。 宋多银看着这样的他，不知怎的，脑子一抽就大着胆子道：“我们并没可有错，何来受过一说？” “大胆！” “当时玩儿的时候督公可是同意的，督公这样心胸宽广之辈，想来不会因为玩游戏输了便恼羞成怒吧？” 裴珏闻言，面色沉沉地望着她。 宋多银却得寸进尺地继续道：“还有督公，你忘了我们在最开始玩儿之前，还曾设了彩头？” 裴珏心底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眼前这个不怕死的妇人还在说：“督公可是还欠着我和二狗两个要求呢！” 第113章 素鱼 “梦里什么都有，晚上盖上大被去做梦吧！” 裴珏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转身继续往前走。 看样子是暂时放过李二狗了。 宋多银微微松了口气，接着有些雀跃的跟了上去。 她就知道，裴珏不是泯灭人性之辈。 “督公，你很想吃鱼吗？” 追上裴珏后，宋多银狗腿地道，“若你真想吃，真鱼不行，我可以给你做一道假鱼！” “？”裴珏皱眉望着他。 “督公你先去忙，等会儿鱼就好了！” 宋多银说着，转身喊了李二狗又往厨房的方向返回。 他们的身后。 裴珏望着两人靠得很近的模样，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宋，宋姑娘，方才多谢你出言相救！” 夜色下，李二狗臊眉耷眼，整个人表现的十分丧气。 宋多银注意到了他的情绪，连忙温声道：“二狗你客气了，原就是我要拉着你的，若不是我，你也不会卷入此事。” 李二狗闻言，低着头不再说话。 两人沉默地回到厨房。 宋多银找到郑大太监，问他要了些豆腐，豆芽，蕨菜等材料，就带着李二狗去了方才玩儿牌的那间房。 这房间锅碗瓢盆葱姜蒜料一应俱全。 宋多银让李二狗帮着打下手，自己开始着手做晚膳。 李二狗的情绪依旧很低落。 宋多银知道他害怕，想了想就问他：“二狗，你们这种在东厂任职的，身契一般在哪里？我若是求督公让你日后跟着我，能行吗？” 李二哥原本正在烧火，闻言，他唰得一下抬起头，两只眼睛瞬间变得明亮。 “宋姑娘你，你的意思是？”他有些激动。 宋多银点点头道：“我看得出来，你是担心日后督公想起今日之事，还会惩戒你！” 李二狗脑袋点得飞快，满脸羞愧道：“宋姑娘聪慧！小的，小的实在是贪生怕死！” “不怪你！” 宋多银温声道，“所以你愿意日后跟着我吗？” “愿意！愿意！”李二狗表示一万个同意。 “只是到底没这样的先例，姑娘非是宗亲……” “你愿意就好，旁的我来想办法！” 宋多银见他明显高兴了许多，不由放下心来。 半个时辰后，宋多银提着食盒给裴珏带饭！ 此时裴珏正有些饿了，听到她的声音，下意识坐直了身体！ “督公等久了吧？郑公公说原本要提早送些清淡的饭食过来，我想着马上就做好了，就拦下了！” 宋多银一边说着，一边发来食盒将做好的饭菜端上来。 三菜一汤。 一道从外表上看足以以假乱真的素鱼，一道鸡丝银耳，一道玉笋蕨菜，再加一个菠菜汤。 裴珏表情平静，着一旁的试吃太监试过毒后，就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素鱼。 下一瞬，他神情微顿，抬起头有些意外地看了眼宋多银：“你做的？” 宋多银颔首笑道：“怎么样？不错吧督公，这可是我的独门手艺，当初可是求了好久，才学得这素斋的做法！” “马马虎虎。”裴珏细细嚼了嚼嘴里的素鱼，然后吞下。 接下来的一刻钟，就在裴珏的细嚼慢咽中度过。 裴珏仪态极好，吃饭的时候一点声音也没，拿筷子，夹菜，吞咽的动作极尽优雅，简直赏心悦目！ 第114章 要二狗 裴珏一向自认口味蛮挑，可意外的是，这个妇人做的饭菜出乎意料的合他口味。 若说之前吃过的几次药膳胜在比较新奇，可今日这几样家常饭菜却并不怎么出奇。 他相信只要给郑太监和府里大厨几天时间，他们也能做出来。 然一个厨子一个味道，他们做的未必就有这妇人做的令他满意。 想到这里，裴珏放下筷子，不着痕迹地打量宋多银一眼。 她今日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太监服，似乎衣服有些大了，衬得她整个人愈发纤细瘦弱。 她五官明艳，脸颊怕是都没自己一个巴掌大，一双翦水秋瞳，精巧秀挺的鼻子，红润饱满的樱唇…… 裴珏的视线在那张樱唇上停留了片刻。 “督公？”宋多银有些诧异地望着他。 他似乎在发呆，目光看的是…自己？ 宋多银有些不确定。 裴珏眼见那红唇翕动，鼻间好似嗅到了口脂的香味。 妇人的口脂，究竟是什么味道？ 莫名的，他竟有些好奇。 “督公用完了吗？若用完了就请起来走走，稍后便可以针灸了。” 宋多银拧着眉头，只觉得奇怪得紧。 原来裴珏竟也会发呆？ 裴珏回过神来，有些不悦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在责备她为什么打断自己。 “知道了。” 说话间，他站起身朝外走去。 宋多银记挂着李二狗的事，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督公，等等我！” 月色缱绻，裴珏的身影在月光的照耀下朦胧又美好。 此时他恰巧走到一棵花树下。 听到宋多银的唤声，他拧起眉头，下意识转过头，视线漫不经心地看过来。 红花挂满枝头。 花树下，人如美玉，公子无双。 宋多银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一瞬间，酥酥麻麻的感觉遍布全身。 裴珏他……真是个妖孽！ 宋多银直接看呆了，心脏不争气地跃动，几乎要跳出胸腔。 “你怎么跟来了？” 裴珏面露不耐，奇怪的是，心里并没有半分意外和不悦。 罢了，到底是顾三的表姐，他不同她一般见识。 “我有件事要求督公！” “针灸的时候不能说？” 裴珏一副被打扰到的样子道，“本督想一个人清静会儿，你偏不消停！” 宋多银明艳的小脸上露出一抹讪笑：“这样啊？那督公你先自己走走，我一会儿再说！” “什么事？现在不说以后也不用讲了！” 裴珏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宋多银闻言忙道：“就是李二狗，督公能不能将他给我？” “给你？”裴珏挑眉，毫不犹豫地拒绝道：“不给！” “啊？” 宋多银呆了呆。 裴珏又道：“本督的人，你凭什么？” 宋多银：“……” 她思索片刻，弱弱地开口道：“那督公，我给你治病，就把二狗子当诊金付给我好不好？” 裴珏：“你不是说自己是来报恩的吗？” 报恩还要报酬？这算哪门子的报恩？ “那，那督公你说嘛～” 宋多银没想到裴珏这么小气，斤斤计较，他分明就不想把二狗给自己。 “要不督公你说个数，我出钱！” 裴珏有些不屑：“本督不差钱！” 第115章 白郡主约见 宋多银一时语塞。 接下来直到裴珏回房，宋多银都没再能想到一个好法子讨要二狗。 针灸的时候，裴珏半闭着眼忽然道：“你想要他也不是不可以！” 宋多银闻言，一双眼瞬间灿若星辰！ 她巴巴凑上前道：“督公你说，只要是我能做的，定会竭尽全力！” “我就知道督公你最好了！” “督公面冷心热，宅心仁厚，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 “……” 裴珏睁开眼，淡淡地望着她：“聒噪。” 宋多银连忙做了个向上缝合嘴巴的动作。 裴珏收回视线，状似无意地问道：“那些竹牌上的符号是什么？” 宋多银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心底不由划过一丝赞叹。 “那是我们家太祖母传下来的特殊数字，对应的是我们大魏国的‘壹、贰、叁……’” 裴珏闻言若有所思。 传闻宋家那位老祖宗宋首辅在武帝年间大放异彩，颁布实施了许多卓越的律令政令，大魏在武帝一朝达到了空前的繁盛。 “督公是想学那些数字吗？” 耳边传来宋多银轻盈柔美的声音，“这不是什么不许外传的宝贝，据我所知，这些数字同我们先祖交好的几家都见过。” 裴珏听了她这话，抬起头看向她，轻声道：“可以，作为把李二狗给你的交换！” 说实话，他如今身边侍候的人真的太多了。 若非今日阴差阳错同那位小太监产生了交集，他都不知道身边还有这号人。 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儿，就能换来一种新奇的将来可能派上大用场的东西，说来还是他占便宜了。 “谢谢督公！” 宋多银认真地表示感谢，他知道裴珏这下是真的放过二狗了。 “督公这么聪明，很快就能学会这些数字，等你学会了这些，我再教你加减乘除法，届时督公可以用这些数字算账、记账，方便的很呢！” 裴珏静静地望着她，好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针灸完，宋多银被带下去休息，裴珏召了明炎过来，交待道：“去查一下，宋家先祖一辈交好的人家有哪些？顺便问问他们认不认识这些符号？” 裴珏想的更远。 这些符号的用途不仅仅止于数数。 前提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明炎虽然有些奇怪，却并没有多问。 领了命令后，他同裴珏说起另外一件事来。 “督公，白郡主着人来问后日督公你有没有时间？她想带着林姑娘去府上拜访您？” 裴珏眼底划过一丝诧异。 “林将军的女儿？” “不错！”明炎想了想，继续道，“白郡主知道您与顾三公子交好，景王殿下有意拉拢顾家，而林姑娘此番回京便是为了联姻……” “她待景王倒是一往情深！” 裴珏没什么表情地说着。 明炎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自家主子。 不知怎的，他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寒意席卷了他的全身。 明明督公面无表情，没有显露丝毫情绪。 “督，督公，那属下去回绝了白郡主？” “回绝了做什么？” 裴珏垂眸，一边婆娑着右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一边有些漫不经心道：“既是她想让本督见，那便瞧瞧吧。” 第116章 李顺福 在东厂呆了两天，裴珏赶在白静瑶带着林玉莺登门的前一天晚上回了府。 宋多银也自然跟着回来了。 几个丫头没被允许去东厂，这两日在裴府担心宋多银担心的不得了。 见她回来，除了书棋还算稳重，其余三人一股脑迎了上去：“姑娘，你可回来了，你随督公去东厂，这两日身边也没个人照顾，奴婢们可真是担心！” 宋多银笑着道：“我没事，一切都好。” 书棋注意到她身后背着包袱的李二狗，不由问道：“姑娘，这位小哥儿是？” 宋多银侧开身子，让出身后的李二狗，为她们介绍道：“这是二狗，以后就跟大家在一处了，他人老实，你们可别欺负他！” “二狗？”画琴没忍住，噗呲一下笑出了声。 其余三人也在憋笑。 李二狗尴尬得涨红了脸，半晌讷讷无语。 宋多银瞪了画琴一眼，开口道：“好了，名字而已，你们不准笑了。” 画琴却走到李二狗身边站定，好奇地望着他道：“二狗兄弟是吧？你祖籍何地？父母是哪里人？怎么跟着姑娘来了内院？” 实则这瑶院的位置算不上内院，只是如今宋多银一个女子住在这里，周围服侍的下人除了丫头就是婆子，李二狗一个男子被领进来，画琴实在有些不解。 李二狗张张嘴，求救似地看向宋多银。 “二狗先前在东厂当差，是内廷出来的人，好了，这些都不重要，总之日后他就是自己人了！” 几个丫头闻言面面相觑。 原来是个太监。 自裴珏答应让二狗跟着自己后，宋多银就给他准备了几套小厮衣服，是以他现在的打扮同正常男子别无二样，也不怪几个丫头想岔了。 书棋率先反应过来。 她脸上露出一抹温和地笑：“二狗兄弟，不知道你建不建议换个名字？姑娘可是读过很多书很有学问的，若你愿意——” 她的话音还没落下，李二狗就对着宋多银躬身下拜：“求姑娘赐名！” 他是南人，很小的时候家乡发大水，家里实在揭不开锅就将他卖了。 幼时的记忆其实已经很模糊了。 可他永远也忘不了阿爹狠心咬牙，阿娘抹眼泪哭哭啼啼的样子。 人伢子说：“你儿子这个年纪正好净身，若是愿意入宫，可以多加五两银子！不怕你们笑话，便是我花五两买下他将他送进宫里，你们也不会晓得！然我这人不愿做损阴德之事，所以让你们做爹娘的自己选！五两银子，他能全须全尾的为奴为仆，十两银子，我会送他入宫！” 结果显而易见。 所以他对爹娘取得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二狗，二狗，一如这个名字般，他活得低贱如狗。 若是能摆脱这个名字，那他无望的人生，是不是也能有所改变？ “如此，就叫李顺福怎么样？”宋多银想了想，如是道。 顺顺遂遂，福气多多。 李二狗闻言，满脸感激道：“多谢姑娘赐名，从今往后，小的就叫李顺福！” “这个好，那日后我们便唤你小福子吧？”画琴笑眯眯地望着他。 书棋却不同意：“我觉着还是叫阿福比较好。” 冬夏在一旁低着头，对新来的太监同僚表现得兴致缺缺。 春秋则一如既往，没什么存在感。 第117章 帮忙提点 裴珏早晚用药，晚饭后针灸，已成定例。 翌日一早，宋多银在瑶院的小厨房煎好药，提着提盒去给裴珏送药。 书棋随侍。 主仆二人到的时候，裴珏刚刚从演武场回来，正在沐浴。 刘平顺在门口守着。 见宋多银来了，他小跑着迎了上来：“宋夫人来了，主子正在沐浴，请夫人稍待片刻！” “好，有劳刘公公！” 宋多银对刘平顺十分客气。 一来是因为他为人不错，再就是，有上一世的记忆，她对裴珏这样声名赫赫之辈身边有什么人，多少有些耳闻。 刘平顺同卫平安一般，都是裴珏在宫中时就跟在他身边的。 不同的是，裴珏就任东厂厂公后，卫平安代替裴珏留在太和宫曹铎身边，而刘平顺则跟着裴珏出宫，做了他贴身侍候的人。 上一世，裴珏被车裂后，他府上所有人被尽数处死！ 她不知道刘平顺在不在其中，想来，他的结局也不太好。 “宋夫人客气了。”刘平顺脸上露出一抹笑容道，“主子约莫还得一会儿，夫人不如去厢房喝杯热茶？” “不必。”宋多银摆摆手，“我就在这里等等便是。” 刘平顺点点头，想了想又开口问道：“我听说昨儿个夫人从东厂带回一个人，若是夫人不嫌弃，我可以帮着夫人提点提点他！” “会不会太麻烦公公？”宋多银有些不好意思，“公公事务繁忙，这偌大的府邸全赖你撑着，让顺福来你这里，我怕他会给你添麻烦，当然，若是他能得公公几分指点，那可真是天大的造化了！” “夫人真会说话，我哪里当得起？”刘平顺笑了起来，“夫人你尽管叫他来，保证在夫人离开之前将人完璧归赵！” 宋多银这下再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人家看得起你愿意帮你带人，若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倒显得她有些不识抬举了。 “如此，就有劳刘公公了！” 刘平顺摆摆手，待要客套两句，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与此同时，原本紧紧闭合的房门也自里面打开。 宋多银下意识地往门口的方向望去，下一刻，她呼吸一滞。 只见门里，裴珏赤足散发，一身绯色织锦中衣，配上他昳丽锋锐的面容，仿若仙人。 “进来。” 裴珏视线扫过她手中的提盒，丢下两个字后，就转身回了内间。 “夫人去送药吧，我去瞧瞧外面发生了何事。”刘平顺面上十分镇定，匆匆丢下一句话，就小跑着往院外走去。 宋多银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往房中走去。 “督公，药好了你可以喝药了。” 普一步入房间，便有一股浓郁的迦南沉香味扑鼻而来。 屏风后有衣袂簌簌声响起，片刻间，裴珏穿戴整齐走了出来。 他的头发还散着，长及腰部。 宋多银的视线里，他的头发很黑很粗，如墨似绸，像是一块上好的匹练。 他步履从容地走到桌子旁，将宋多银放在桌上的药碗端起来，一饮而尽。 “好了，下去吧！” 稍后还要见客，裴珏放下药碗就毫不客气地赶人。 宋多银也怕耽误他正事，自是不必多说，同他简单见礼过后，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出门，门外便响起了刘平顺去而复返的声音：“主子，白郡主和林小姐来了！” 第118章 瑶院怎么了？ 听到“白郡主”三个字，宋多银明显愣住了。 裴珏也觉得很不凑巧，不过他并不十分在意。 只见他一边对宋多银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站到一旁，一边对着门外道：“进来。” “是。” 片刻后，刘平顺领着两个年轻靓丽的女子出现在了房里。 宋多银静静站在裴珏身后，打量着面前两位年轻漂亮的姑娘。 其中一位，全身都是白的，白衣白裙，头上还簪着一朵白牡丹花钗，整个人打扮的十分素净，给人的感觉…… 宋多银觉得自己形容不出来。 她其实见过这位。 不错，眼前这位从头白到脚的就是裴珏惦记了一世的新后，眼下还是郡主。 白郡主的长相十分甜美，尤其一开口，就让人清楚地知道，她同裴珏的关系很亲近。 “裴珏，现在见你一面可真难！” 她进屋后，就大喇喇四处打量一番，举止随意而落落大方。 待看到裴珏身后一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女子后，她的眼中浮现出一抹惊讶，“这位是？” 宋多银连忙上前行礼道：“民妇宋氏见过白郡主，家父从前是太医，因此民妇会做几道药膳，就被请到府上为督公做药膳！” “你成过亲？” 白静瑶盯着她梳得发髻，目光在她和裴珏的身上来回逡巡，面露狐疑。 “回郡主，是的！” ＂哦，那你现在是丧夫了？还是和离了呀？＂若然她一个成了婚的女子，也不可能单独跑到裴珏府上。 这话就有些唐突了。 宋多银低着头，微不可查地拧了拧眉头。 不过没等她开口应对，裴珏淡漠的声音便响了起来：“不知郡主找本督有何要事？” “唉，瞧我！”白静瑶一拍脑袋，转过身拉住林玉莺的手，介绍道，“差点忘了正事，裴珏，这位就是林定远将军的女儿林玉莺，玉莺刚来京城，她听说了你的威名，就非要让我做个引荐，来见见你！” 裴珏面色平静：“林小姐。” “玉英见过裴督公！” 林玉莺不愧是将门之后。 她穿着一身绛色骑马装，竖着高马尾，眉目飒爽，英姿落拓，看向裴珏的目光磊落而大胆，“督公长得真俊！” “林小姐过誉了。” 裴珏客气地指着桌子对面道，“白郡主、林小姐请坐！” 白静瑶拉着林玉莺坐了下来。 临坐下前，她还特意望了一眼宋多银的方向，却见刘平顺正十分客气地同她小声说着话。 白静瑶恍惚听到刘平顺说：“夫人要不先回瑶院去？” 瑶院？ “瑶院？”她直接转过头看向刘平顺，问道，“刘平顺，你方才同这位宋夫人说起了瑶院，瑶院怎么了？” 刘平顺吓了一跳。 反应过来后，他连忙转过身恭声道：“郡主恕罪，方才小的是想请宋夫人先行回去休息，不想冲撞了郡主！” “你没有冲撞我！” 白静瑶摆摆手，直言道，“我是问你瑶院怎么了？难道宋夫人现在就住在瑶院？” 说到这里，她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了起来。 宋多银淡淡地看向她，轻声道：“回郡主，民妇现在确实住在瑶院，可是有什么不妥？” 第119章 七情六欲 “裴珏这是你的意思吗？” 白静瑶皱了皱眉，没有直接回答宋多银的话，反倒转过头看向裴珏，满脸的质问。 裴珏神色平和，微微颔首道：“不错，瑶院距离我这里近些，她做了药膳能就近送过来。” “府里有这么多的院子，离你这边近的又不止一个瑶院，做什么非要让这位夫人住在瑶院里？” 白静瑶还是觉得不舒服。 裴珏对自己有些心思，她一直都知道，从前她也觉得可惜。 毕竟这位东厂厂公，长得实在在她的审美上，可惜是个太监！ 只是饶是如此，听到他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院子给别的女人住，她还是觉得哪哪儿都不适。 裴珏没说话，只静静地望着她。 林玉莺看看白静瑶，又看看裴珏，略显英气的面容上若有所思。 宋多银眼里，这两人明晃晃就是在眉目传情，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总之不是喜悦。 “督公，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不打扰督公和白郡主、林小姐谈正事。”她提出告辞。 “嗯。”裴珏没什么所谓的点点头。 宋多银领着书棋出了屋子。 在门口同刘平顺打招呼分开后，主仆二人一路往瑶院走来。 “那个白郡主是什么意思？姑娘你住在瑶院同她什么相干？奴婢方才瞧着，她竟好似裴府女主人一般！” “看出来了？” 走在青石铺就的小路上，宋多银的神色淡淡的，“据闻这位白郡主，闺名叫‘静瑶’。” “静瑶，瑶院？”书棋瞠目结舌，“姑娘你，你是说裴督公他——” 宋多银顿了顿脚，侧眸看向她，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哀怨：“是啊。” 裴珏痴恋白静瑶，上一世甚至为了她倾尽一切。 景王能顺利登基，全赖裴珏的倾力襄助，虽然他最终只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这般的情深义重，宋多银根本生不出半分争锋之心。 争锋？ 宋多银想到这里，悚然一惊！ 她为什么会用这个词？ “可是，可是裴督公不是，那个吗？”书棋还是有些不理解。 宋多银轻叹一声：“傻丫头，裴督公虽说是个阉人，可归根到底，他还是个人啊！” 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这是人之本能，同身体康健抑或是残缺，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姑娘说的是。” 书棋满脸复杂道，“是奴婢浅薄了，只是奴婢方才冷眼瞧着，那白郡主似乎有些——” “宋夫人！宋夫人！等等我！” 忽然一道清脆的女声自后方响起，打断了书棋接下来的话。 主仆二人停下脚步循声望去，就见方才她们议论的主人公，正提着白色的裙摆小跑着往这边来。 “总算是赶上了！” 等跑到两人近前，白静瑶放下裙摆，一边擦着脸上的细汗，一边道，“正好我有好些日子没来裴珏这里了，想同宋夫人一起去瞧瞧院子！” 宋多银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不过也只是一瞬，她便恢复如常，轻声同意道：“那白郡主请！” 第120章 刺痛 路上，白静瑶问起宋多银的家世：“方才夫人你说你出身宋家，令尊从前是太医，冒昧问一下是哪个宋家？” 宋多银虽然觉得有些奇怪，却还是如实回道：“家父从前是太医院院使，先祖——” “竟是宋院使吗？”白静瑶惊呼出声，“可是宋首辅后人的那个宋家？” “让郡主见笑了，家父前些日子已经辞去太医院一职，如今家道中落，倒是辱没了先祖的威名！” “夫人说的哪里话？” 白静瑶大喇喇地摆手道，“我同你们宋家的太祖夫人柳氏颇有些渊源，早就想登门拜访，奈何一直没什么机会，今日有缘竟得见她的后人！” “啊？”宋多银惊讶地睁大了眼，“郡主，郡主同民妇的太祖母？” “嗯。”白静瑶一副长辈看晚辈的目光盯着宋多银，直让宋多银哪哪儿都觉得不舒服。 “可是民妇的太祖母已经仙逝多年，民妇自己都没有见过，郡主的年纪似乎比民妇还要小……” 后面的话宋多银没有说出口，可面上的神情白静瑶却是瞧得分明。 “你误会了！”她笑着摆摆手，问起宋多银的名字。 宋多银：“民妇宋多银。” “那我叫你多银好吗？”白静瑶听她一口一个“民妇”，只觉得浑身都不得劲儿，“你也别自称民妇了，直接说‘我’便是，听着怪别扭的。” “好的郡主。” “我说的渊源不是你想的那个，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 白静瑶说到这里，见前面就是瑶院，她直接丢下聊到一半的宋多银，抬脚就往里走去。 进了院子，她像是回了自己家一般，先是检查了下院中的花木陈设，接着直接冲进了正屋。 “你是什么人？”屋里想起画琴的惊呼声！ 宋多银和书棋赶进去的时候，白静瑶已经在屋里转了一圈。 见宋多银进来，她笑眯眯地走过来，自来熟地拍着她的肩膀道：“多银，这里同从前比没什么变化，你保持的很好。” 宋多银控制不住地皱眉看她：“郡主？” 白静瑶道：“罢了，你也不是别人，这院子便暂且让你借住好了，不过多银，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裴府？不，或者说裴珏的身子需要调理多久呀？” “郡主同督公很熟悉吗？”宋多银想了想，还是问她道，“这瑶院，莫非同郡主有什么关系？” 她当然知道是因为什么，可却还是受虐一般，想听对方亲口说。 果然，白静瑶听了她的话后直接笑了：“不瞒你说多银，我的名字里有个‘瑶’字。” “原来如此！”宋多银故意赞叹，“看来郡主同督公的关系很好呢？” “是啊，我们是朋友，好多年的朋友了！所以最初听说这院子他让外人住了，我这心里呀，着实有些不舒服！” 白静瑶说到这里，眼睛看向宋多银梳着妇人发髻的头发，状似玩笑道，“可惜了他是个太监，若然说不定我早就嫁给他了呢！” 宋多银胸口一滞，有些微闷痛隐隐传来。 不那么疼，却密密麻麻，绵延不绝。 她脸上强挤出一抹笑来：“这样啊。” 第121章 逼问 “是啊！就是这样！” 白静瑶接过话头，继续道，“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多银，你要在裴府住多久呀？” 宋多银迅速收起脸上的失态，略微思索片刻，如实回道：“少则三月，多则半年，看督公的意思！” “这么久？” 白静瑶有些不淡定了，“不是我说啊多银，虽说裴珏他是个太监，可你一个单身女子，同他孤男寡女住在一起，不太好吧？” 屋内的谈话还在继续，谁都没有注意到，裴珏和林玉莺不知何时已经寻了过来。 林玉莺原本想进去打断二人的谈话，却被裴珏一个眼神制止。 屋里。 宋多银听了白静瑶的话后，微微垂下眼帘，神色淡淡地道：“比起督公的恩情，所谓的名声，我并不放在眼里！况且我同督公发乎情止乎礼，我们本就没有什么！” 白静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嘴上却道：“这样最好！多银啊，你还年轻，大好的年纪，再怎么想不开也不能不能嫁给一个身体残缺的男人，那才是赌上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呢！”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就不劳郡主操心了！”宋多银抬起头，神色有些不善。 “多银，我是为了你好！”白静瑶却像是没看到她脸上的表情一般，继续道，“裴珏现在这样，说句不好听的，那就是个银样镴枪头，你出身宋家，想来也不似那些肤浅之人一般，看人只看皮相！” 宋多银闻言，忽然轻笑一声，问她：“郡主不是说裴督公是你的朋友吗？” “对呀，怎么了？”白静瑶有些诧异。 “既然是朋友，郡主为何要这般说裴督公呢？”宋多银眼睛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原来在郡主眼里，督公竟然只有一张脸可以看！” “这是事实，并非诋毁。”白静瑶语重心长道，“我方才不是同你说过了吗？若裴珏是个正常的男人，我说不定已经嫁给他了，可是他不是，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往火坑里跳吧？” 宋多银深吸一口气：“抱歉郡主，我们似乎有些话不投机，我并不认为督公是火坑！” 可惜在裴珏心里就只有白郡主。 宋多银想着裴珏一次次救自己于水火模样，以及那卓越的长相，一时间只觉酸涩莫名。 “难道，难道你真的喜欢裴珏？” 白静瑶不淡定了，直接抓住宋多银的衣袖，逼问道，“你心悦他？” 宋多银低垂着头，没有回答。 “告诉我是不是真的？”白静瑶急了。 “我——”宋多银抬起头，涨红着脸正待开口说些什么，却被门外一道清脆的女声打断。 “郡主，宋夫人！” 宋多银和白静瑶几乎同时回头。 待看清楚门口的二人，白静瑶的面上有一瞬间划过一丝不自在。 “裴珏、玉莺，你们怎么来了？” 林玉莺满脸复杂地望着她：“就，方才你说要来瑶院看看，督公就提议一起来寻你。” 她真是觉得尴尬啊，白郡主方才竟然说出那样的话。 原以为对方是个聪明懂礼数的，可方才在门外站在裴督公身边，听着她说的那些话，连她这个今日随着对方一起来的客人，都觉得脸热的慌。 第122章 裴小马 白静瑶听到是裴珏的主意要来寻自己，心下有些高兴，嘴里却埋怨道：“裴珏不是我说你，在你这里我还能丢了不成？还巴巴地带玉莺过来！” 林玉莺：“……” 裴珏俊美的面容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依旧十分平静道：“今日你带林小姐来，却撇下她一人同我独处，总归不妥！” 这话说的就饶有深意了。 林玉莺觉得脸烧得更厉害了！ 宋多银更是凭着一句话，就知道裴珏方才应当是听到自己和白郡主的话了。 所以，白郡主那么说他，他会介意，会生气吗？ 白静瑶眼底划过一丝惊讶：“裴珏可以呀，你现在说话都会拐弯抹角了？是听到方才我同多银的话生气了？” 裴珏摇了摇头：“你说的是事实！” 白静瑶就笑了，她两步走到裴珏的身边，熟稔地推了他一把，没好气道：“行了，瞧瞧这阴阳怪气的劲儿！真生气了？” “没有！” “别生气嘛裴小马，好啦好啦，我们也别在这里打搅人家多银了，走，我近来又想了个新的赚银子的法子，去你屋里说！” “小马？”林玉莺有些奇怪这个称呼。 白静瑶侧头看向她，笑着解释道：“怎么样？可爱吧？这是裴珏的小名，从前裴珏在万贵妃宫里做小太监的时候，那女人拿他当马骑，成天小马小马的叫！” 一旁的宋多银闻言，直接白了脸。 林玉莺也惊讶的捂住了嘴：“那你怎么还——” “我怎么还这么叫他是嘛？”白静瑶接过她的话茬，语气轻松地道，“自然是因为小马很可爱啊！裴小马裴小马叫着也很顺口，当然最关键的是，我想帮裴珏脱敏！” 说到这里，她摊开手看向裴珏，漂亮的大眼睛灵动地转了转：“你看他现在对这个称呼都没什么反应了。” 林玉莺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裴珏，见他确实神色如常，不由松了口气，只是心里仍旧有些忐忑。 白静瑶说完后，就拉起裴珏的衣袖，带着他和林玉莺一起往外走去。 她边走边转身朝宋多银挥手道：“多银，我们回头见，改天我下帖子请你到我家去玩。” 宋多银却绷不住了。 在三人越过门槛即将离开的前一刻，她冲过去一把拉住了白静瑶的衣袖：“等一下郡主！” 白静瑶愣了愣。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有些疑惑地看着宋多银：“？” 宋多银的脸很红，心脏也不争气地跳得很快。 她飞快看了一眼旁边面无表情的裴珏，然后收回视线，满脸认真地同白静瑶道：“郡主，可以请你以后不要那么叫督公吗？” 什么脱敏不脱敏的，她只觉得拿别人的悲惨和屈辱来玩笑，很过分很伤人！ “多银？”白静瑶微蹙眉头，“这是我同裴小马之间的事情，你这是什么意思？” 管得严太宽了吧？ “督公他不需要什么脱敏！”宋多银满脸倔强地望着她，“还有那两个字一点都不可爱！” 白静瑶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终究还是没忍住生气上脸了。 她昂起下巴转过头，神色倨傲地看着裴珏，问道：“裴小马，你自己觉得呢？” 第123章 纵容 裴珏死寂一般的心微微泛起一丝涟漪。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宋多银，在对方察觉到回望过来的前一刻，转过头看向白静瑶：“好了，不是要走吗？” 说完，他转身率先往外走去。 白静瑶望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咬了咬唇，有些不甘地追了上去。 “裴珏你什么意思？” 裴珏脚步不停，眼睛平视前方，面无表情道：“没什么意思。” “你说清楚，你真的生气了，就因为我叫你裴小马？不，你要生气早生气了，你是为了宋多银？” “郡主，林小姐还在呢。” 裴珏略略转头看了一眼满脸尴尬的林玉莺，示意白静瑶说话注意些。 “玉莺不是外人！” 白静瑶心里不舒服得厉害，“裴珏，能不能让宋多银搬出瑶院？” “这是为何？”裴珏皱眉。 白静瑶：“我不喜欢，那是你为我准备的院子，我不想让旁的人住！” 尤其是方才宋多银竟然对她和裴珏事情指手画脚。 这让她觉得很不舒服，感觉自己被冒犯了一般。 原本看在宋多银的太祖母柳氏是自己的老乡，她大度并不想与她为难…… 裴珏停下了脚步。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面无表情，只盯着面前青石铺就的小路发呆。 “裴珏？”白静瑶等了好一会儿没能得到如以往一般肯定的答复，心下顿时有些不满。 裴珏垂眸看向她，目中浮现出一丝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好。”终于，他似乎在她控诉的目光中败下阵来，“我会让她搬到别的院子。” 白静瑶瞬间多云转晴：“我就知道！走，裴珏，你上次来信不是说想知道我说的那种火铳的原理吗？” 裴珏半垂的眼帘下陡然迸发出一道极致的亮光。 不过也只是一瞬，他所有的情绪便又归于平静。 白静瑶只顾拉着他朝前走，是以并没有注意到他这短暂的失态。 倒是一旁的林玉莺看着这二人之间的相处模式，眼底若有所思。 三人走了一段路。 白静瑶似乎反应过来林玉莺还在，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脑袋，叹气道：“瞧我这个记性，差点忘了正事，裴珏，我今日带玉莺来见你，是为了她的亲事。” 裴珏微微挑眉，静静地等着她的下文。 白静瑶满脸打趣地望着林玉莺。 提及自己的亲事，林玉莺瞬间红了脸，人也变得忸怩了许多。 “不瞒你说，玉莺她有心上人，就是顾首辅家的三公子！” 说到这里，白静瑶略顿了下，才继续道，“玉莺几年前还没去西北时，曾见过顾三公子一面，迄今难以忘怀！此番她来京成亲，已是得了父兄的首肯，林顾两家也算门当户对，只是差了一个中间人！” 裴珏闻言，轻声道：“顾三现在不在京中！” “我自是知道他去投军了，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你同他交好呢！” 白静瑶大包大揽道，“俗话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顾首辅和他夫人同意这么亲事，那此事便成了大半，待来日顾三公子回京，他二人立时便可成亲，只是在此之前，须得裴珏你去顾府走一趟！” 有东厂厂公做媒，顾府的人必然不会怠慢。 而一旦林顾两家婚事成了，那西北军、顾府，还有裴珏，就都同景王有了联系。 待王爷凯旋归京知道了，定然会十分开心。 想到景王温润如玉的模样，白静瑶心跳加速。 第124章 野心家 裴珏琉璃般的眼眸静静地望着她。 有一瞬间，白静瑶头皮发麻。 她感觉自己所有深藏的心思都被对方看得一清二楚。 “裴珏，你会答应我吧？玉莺和顾三公子的婚事若成了，对你我都只有好处的！”白静瑶巴巴地望着他。 裴珏面露沉思之色。 片刻后，他微微颔首：“我可以去一趟顾府，不过我不能保证婚事能成。” 说到这里，他的脑海里忽然想起那日在京郊马场。 夕阳下，顾三骑在枣红马上，眼角眉梢爬满了红晕，毛头小子般嘱咐他。 【“你帮我盯着些，别叫，别叫她轻易嫁了人，我，我很快回来！”】 “我相信你裴珏，你一定可以的！”白静瑶得了准话，瞬间笑颜如花。 她回头看向林玉莺，笑容满面道：“玉莺，裴珏向来说话算话，他答应的事情就没有做不到的，你且等着好消息便是！” 林玉莺涨红着脸，低着头讷讷无言。 “这事儿既说定了，玉莺你接下来是等我一起回去，还是自己先回去？” 火铳的事情，白静瑶确实打算好生同裴珏交待一番，这可关系到日后景王军队的实力。 “啊？”林玉莺先是一愣，接着很快反应过来人家两人似乎还有事要单独说，于是她连忙道，“那郡主和裴督公你们先忙，我自己回去便是，改日等郡主得空了，我们再约！” 白静瑶点点头：“裴府的下人会送你回去，你安心等着好消息便是。” 等林玉莺离开，白静瑶还记挂着瑶院的事情，提醒道：“裴珏你别忘了让宋多银搬出瑶院啊！” 裴珏垂下眼帘，轻轻应了一声：“嗯。” “话说你怎么突然对做火铳感兴趣了？”白静瑶有些好奇，“我记得我只是无意中同你提过一嘴！” 裴珏道：“景王殿下此番南下讨逆，虽然打了胜仗，然我大魏死伤了不少将士，听说襄阳王那逆贼同南洋海上的红毛海贼买了不少武器，我就想着，若是我们也能有些利器，便可减少不必要的损伤！” 白静瑶闻言点点头道：“裴珏你虽然……那个，但是我必须承认，你很聪明！” 聪敏且十分敏锐。 她在现代学的是军工化学类专业，毕业后从事的也是这方面的工作，制造一些简单的超时代武器，倒也不难。 裴珏：“郡主谬赞了，郡主有惊世之能，将来必能同景王殿下一起，共掌天下！” 白静瑶一双眼瞬间灿若星辰：“裴珏！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你可不能同旁人乱说，当今皇上还在太和宫里尊享呢，若是叫他知道了，你我的项上人头还要不要了？” 来这个世界已经整整三年了。 白静瑶已经渐渐适应自己郡主的身份，甚至说话做事，也尽可能的收敛了许多。 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从来都只想做人上人，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她便会不惜一切代价。 在这里，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她可以做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当然前提是，她要先嫁给天下最尊贵的男人。 老皇帝已是山河日下，她自然不作考虑，几个皇子中，她一眼就相中了景王。 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景王能够顺利登基！ 原本以景王的年龄资质，做太子自然没什么问题，奈何现在大魏太乱了。 烽烟四起，满目疮痍，摇摇欲坠！ 第125章 同意 “我知道，我只同郡主说！”裴珏神色柔和，俊美若天人一般的面上划过一抹淡淡的微笑。 北国有佳人，倾人倾城又倾国。 白静瑶此前只觉这是用来形容女子的。 可裴珏难得的一笑，却让她不自觉感到头晕目眩！ 太美了。 尤其是，他还用那么柔和的声音说：他只同自己说。 白静瑶真恨不能倾覆了这天下，收尽这世间美男子，让他们做自己的帐中人！ 想到这里，她的目光不自觉下移，落在了裴珏脐下三寸的位置。 可惜了！ 她满脸遗憾，没好气道：“行了，别拍马屁了，去你书房！” “好。” 瑶院。 白静瑶三人离开后，画琴对着门口的方向轻轻唾了一口道：“呸！什么劳什子郡主？也未免太猖狂了些！” 方才她就想说了，哪里想到这世上竟有这般无理之人？ 宋多银面上的神色淡淡的，心里却翻江倒海久久不能平息。 她回到内室坐在床榻上发起了呆。 前世到今生，她都是第一次同这位白郡主打交道。 原来她和裴珏的相处模式竟是这样的。 宋多银能看得出来，白郡主并不傻，相反她很聪明。 但她的行事却十分大胆，甚至可以说是有恃无恐。 这是有底气的人才可以的。 所以，裴珏竟这般纵容她吗？ 翻江倒海喷涌的情绪一瞬间泛起了浓浓的酸。 “裴督公待她可真好！” “好吗？”书棋有些不解，“姑娘何出此言？方才奴婢并未看出督公对她有什么不同。” 宋多银抬起头看她，语气难掩失落：“这院子都是以她的名字命名的。” 书棋顿时说不出话来。 画琴拧着眉头，脸色不怎么好看：“姑娘，裴督公的病治好真要那么久吗？奴婢觉着咱们还是尽快回家吧，再不济回庄子上住也好！” “得病容易去病难，确实需要些日子。” 书棋也觉得画琴说的有道理，就道：“姑娘，奴婢也觉得住在裴府，多少有些不妥，要不着宋大在附近赁个院子，姑娘每日来裴府为督公医治？” 恰此时冬夏端着清水从外面进来。 她将木盆放在架子上，转过头满脸不赞同道：“折腾什么呢？我看你们见天是闲的，裴督公每日早晚喝药，晚上还要针灸，偶尔姑娘还要做几道药膳予他，若是住在外面，这一天得折腾多少回？”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才继续道：“管那劳什子郡主做什么？这里是裴府，裴督公没说话，我们安心住着便是，左右姑娘是为裴督公治病！” 书棋和画琴闻言，齐齐低下了头。 宋多银有些赞许地看了冬夏一眼，轻声道：“知道你们心里都不痛快，且忍些日子吧。” “奴婢们心里痛不痛快倒没什么。”画琴忙道，“就是奴婢担心姑娘你受委屈，姑娘你说那郡主会不会撺掇着督公，让我们搬出瑶院？” 宋多银面上浮现出一抹诧异：“应该不会吧？她方才不是说了，暂时让我住在这——” 她的话还没说完，门外就响起了刘平顺和春秋互相见礼的声音。 宋多银没等通传，直接冲着门口喊道：“进来吧。” 片刻后，刘平顺跟在春秋后面走了进来。 他一见到宋多银，便冲着她打了个千儿，满脸歉意道：“宋夫人这厢有礼了，方才主子召了小的过去，说是竹院那边环境清幽，等忙完了这几日他打算搬到那边去，那边院子距离这里有段距离，若是宋夫人方便的话，就请一起搬到旁边的兰院去！” 第126章 感到不值 宋多银面色白了白。 好一会儿，她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督公的意思是让我从瑶院搬走？” 刘平顺满脸为难。 他想起不久前白郡主趾高气昂地吩咐自己，主子就在一旁看着，俊美的面容上没什么情绪。 可等自己出了门，打算来这边送信时，主子却跟了出来。 还特意嘱咐同宋夫人说话要委婉些。 “夫人别误会，主子是真的要搬到竹院去，您住在兰院确实更方便些。” 宋多银心里涩涩的，面上却仍旧维持着僵笑：“劳烦刘公公特意跑一趟了，我稍后就搬。” 刘平顺望着她这幅模样，有些欲言又止。 可他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只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了。 “姑娘你瞧，被奴婢说中了吧！”画琴气得浑身直哆嗦，“什么劳什子郡主？分明就是个小肚鸡肠自以为是的毒妇！” “画琴！” 书棋见她失言，连忙呵斥道，“你瞧瞧你说的什么话？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当是在家里呢，若是给姑娘惹了麻烦，我饶不了你！” “我，对不起姑娘！” 画琴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朝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眼底满是懊悔。 “好啦。” 宋多银轻轻叹了口气，“你们先下去收拾东西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姑娘？”书棋有些担忧的望着她。 “我没事。” 等几个丫头离开，宋多银直接朝后倒在了床上。 她有些莫名的伤感。 脑子里乱纷纷的，裴珏和白郡主那种旁人插不进去的感情时不时跳出来撩拨她的神经。 宋多银觉得自己大约是病了。 裴珏的事情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不过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仅此而已！ 可是为什么看到裴珏纵容白郡主，她会觉得不舒服？ 难道是因为知道白郡主是个火坑，她不愿意让裴珏重蹈上辈子的覆辙？ 可是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呢？ 宋多银越想越觉得头疼，到后来她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 几个丫头动作很快，这个院子里属于她们的东西已经打包完成。 听到内室她醒来的动静，书棋掀了帘子进来道：“姑娘饿了吧？午膳在灶上热着呢，奴婢这就让人送来？” 两侧太阳穴隐隐有些发疼，宋多银低头一边揉着穴位，一边轻轻点头：“去吧。” 午饭很快摆了上来。 宋多银没滋没味的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起身：“现在开始往那边搬吧，咱们的东西不少，等搬过去了还要收拾大半天，要赶早！” 书棋：“姑娘放心，兰院那边裴府的人已经打扫干净了，我们过去只要归置下东西便可，不着急！” “打扫干净了？” 宋多银有些惊讶，要知道她从瑶院搬走这事儿，可是十分突然的。 “是啊，刘公公着人过来传信，说是让姑娘好生歇着，那边自有裴府的下人收拾！” 宋多银闻言，没什么所谓的点点头。 画琴在一旁嘟囔道：“还算是有点良心！” 她家姑娘客居于此，可是为了裴督公治病，如今才没几天呢，就被赶苍蝇似得撵来撵去，她真为姑娘感到不值。 第127章 你也可以拥有 将晚时，宋多银如往常一般煎好了药，往书房走来 她到的时候，白静瑶已经离开了，书房里静悄悄的，裴珏正伏案疾书。 “督公，该喝药了！” 裴珏听到她的声音，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 他仔细打量了下宋多银的脸色，见那双黑白剔透的杏眸似乎有些红肿，不由怔了怔。 “督公？” 宋多银将提盒放在书案上打开，取出药碗时，发现他还在发呆，不由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事！” 裴珏回过神来，径直端起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放碗的时候，他发现桌案上多了一样东西。 宋多银见他看过来，连忙拿起那东西道：“督公吃个蜜饯甜甜嘴，你喝的药里有黄连，加糖会减药性，特别苦！” “吃蜜饯不减药性？”裴珏难得有些懵懂的望着她。 “不会。” 裴珏闻言，接过她递过去的蜜饯捏在手里仔细看了看，才塞进了嘴里。 入口甜丝丝的，带着一点淡淡的酸，一下就将嘴里的苦意压了下去。 这种感觉十分新奇。 裴珏从小到大，吃过无数次药，可却是头一遭在吃药后被人喂蜜饯这一类甜的东西。 在乎他的人觉得他无比强大，根本用不着这种东西！ 不在乎他的人就更不用说了，他的死活，那些人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他没忍住再次抬头，深深看了一眼宋多银。 “有心了。” 宋多银摆摆手，笑着道，“早就备着了，只是之前一直担心督公不肯吃，督公肯用便好，你这药真的是很苦！” 裴珏没回话。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宋多银将药碗放回到提盒里，想了想，还是主动开口问道：“白郡主走了吗？” 裴珏望着她，淡声道：“谈完了正事，她便离开了。” “督公和白郡主关系真好，哈哈。” 宋多银面上似乎有些尴尬，却还是没控制住自己问道，“督公让我从瑶院搬走，是因为白郡主吗？” “对！” 裴珏的神色平静淡漠：“她不喜欢别人住自己的院子。” 宋多银脸白了白，心脏一阵紧缩。 裴珏他，承认了！ “原来如此，督公待郡主果真非同一般，府里竟专门留了她的院子。” 裴珏淡淡地望着她。 “督公既用完了药，那我就先走了，稍后再来为督公针灸。” 宋多银说完，逃也似地往外走去。 “等一下！” 只是在她即将踏出书房门的一刹那，身后忽然响起了裴珏如珠似玉的声音。 宋多银顿住脚回头，有些诧异地望着他。 “一个院子而已，你为本督治病缓解痛苦，若是你想的话，本督也可以送你！” 宋多银闻言，惊讶地瞪大了眼。 “督公你的意思是？” ＂你要不要？＂裴珏皱眉，面露不耐之色。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不过一个妇人眼圈红了一下，他就觉得浑身不适，当真是见鬼了！ 宋多银反应过来，连忙摆摆手道：“督公误会了，我不是，不是想同白郡主争，我不需要的！” “那就好。” 裴珏起身从书案后走出来，站到宋多银的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状似无意地问，“你眼睛怎么了？” 第128章 明白心意 “啊？” 宋多银下意识抬手抚了抚眼角，“应该是先前午睡没枕枕头的缘故吧？没事的。” 裴珏：“……” “督公？”宋多银猛的反应过来，“你不会是误会我哭了吧？” 哈？ 裴珏脸颊飞快抽搐了一下，快得让人丝毫察觉不到。 “行了，赶紧走吧。” 宋多银这次却没听他的。 她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原本有些失落的心情瞬间回暖了许多。 “督公放心，虽然你为了白郡主将我赶出瑶院我心里有些不舒服，但还不至于到哭鼻子的地步！” 说到这里，她略顿了下，仔细打量了下裴珏的脸色，才继续笑着道，“再过几个月我就二十岁了，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动不动就哭呢？” 其实按上一世的年龄来讲，她如今都是奔三的人了。 同小姑娘拈酸吃醋到哭鼻子，真的很丢脸啊！ 等一下，拈酸吃醋？ 宋多银想到这里，心脏瞬间失了控，宛如脱缰野马一般，跳到飞起！ 难道…… 自从裴珏救了父亲后，她便对他格外关注。 一开始她以为是因为感动感激，可是不对劲！ 感动感激不是这样的。 这样牵肠挂肚，斤斤计较的感觉，她似乎只在上一世，对着徐笙有过。 难道她喜欢上了裴珏？ 想到这个可能，宋多银的心沉了沉。 裴珏可是个太监，她怎么会对一个阉人动心呢？ “你不幼稚，那你的意思是本督幼稚？” 裴珏冷沉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她的沉思。 宋多银满脸复杂地望着他。 面前的男人好看到模糊了性别，就连此刻冷着脸不耐烦望着她的模样，都叫人心折。 心脏不争气的跳动着。 宋多银只觉脑袋里好似塞了一团浆糊，将她整个人都糊住了。 “督，督公，我，我——” 一时间她面红耳赤，张口结舌。 “再用这种恶心的眼神看着本督，就挖了你的眼珠子！” 裴珏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光看这妇人此刻的模样，他便能想象得到此刻她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 这么多年来，从小到大，他见过太多这样恶心下流的眼神了。 来自男人的、女人的，肮脏的龌龊的，令他作呕的。 “抱歉督公！” 宋多银连忙低下了头，耳根脖子都红透了，“实在是督公你长得太好看了！” “是啊，本督知道，本督比你的前夫和周铎长得都要俊美，可宋氏，你是不是忘了？本督是个阉人？” “没，没忘！” 裴珏冷哼一声，拧着眉头道：“如此，便是你跟了本督只能守活寡，你也愿意？” 宋多银闻言，唰的一下抬起头，着急慌忙解释道：“督公误会了，我并没有亵渎督公之意。” “那你是何意？” 裴珏抬脚，步步朝着她的方向逼近。 宋多银就势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后背抵在了墙上。 “我，我没什么意思，真的督公，你别想多了！” 裴珏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帘下方投下暗影。 好半晌，他寡淡漠然的声音重新响起：“如此最好！” 第129章 两小无猜 浓郁的迦南沉香味道窜入鼻间，宋多银觉得一阵口干舌燥。 裴珏……他靠得好近。 大脑有些缺氧，宋多银只看到他红唇翕张，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直到—— “宋氏，你要搞清楚一点，本督对你额外的关照，只是因为顾三的嘱托，仅此而已！” 宋多银闻言猛的回过神！ “是这样啊！” “不然呢？”裴珏退后半步同她拉开距离，眼神中带着一抹讥诮，“顾三临走前让本督照看你，他是本督的朋友，本督受友人之托，自然要忠人之事。” 宋多银闻言，心底没来由划过一丝失落。 不过也只是一瞬，她便恢复如常，轻声道：“不管怎么样多谢督公，不过若是允之托付的督公照应我，倒也不奇怪！” 想到顾渊，宋多银面上不自觉露出一抹温柔的笑。 “说来允之比我年纪还小两岁呢，可从小到大，他反倒像哥哥一样照顾我这个表姐。” 裴珏漫不经心地瞥她一眼，恰好捕捉到她这一瞬间的笑容。 恬静而美好，只一眼便叫人难以忘怀。 他忽然又有些不舒服。 “从小到大？” 宋多银点点头，秀美的容颜上浮现出一抹怀念，“长寿的身体一直不大好，小时候他们两兄弟经常到我家小住，我爹给长寿调理身子，允之就在一旁陪我和弟弟玩儿。” 人要是不长大就好了，无忧无虑的。 长大了，就会各奔东西，追逐自己的生活。 裴珏没说话，只静静地盯着她。 宋多银同他对视，继续笑着说起从前：“允之从小就喜欢舞蹈弄剑，有一次我爹托人从金陵那边给我们姐弟几个带了礼物回来，允之的是一套舞剑小金人，他拿到手后爱不释手，连着几日都抱着睡觉。” “我自己得的是一套九连坏，当时年纪小，起先还新鲜着，没两天就腻了，转而想要那套小金人。” 裴珏以目示意她继续。 “我就跑到我爹娘那里哭呀闹呀，撒泼打滚……后来允之知道了，直接把小金人送给了我。” 隔了两辈子，宋多银都清楚地记着小允之抱着匣子恋恋不舍的模样。 【银子姐姐，允之好喜欢会武功的小金人，可是允之更喜欢银子姐姐，银子姐姐别哭了，送给你，你要好好爱护它们呀！】 幼时的感情当真纯粹又美好。 而允之，当真是从小到大都对她好。 想到这里，宋多银心底忽然涌起一股浓浓的懊悔。 她真的好恨那个为了徐笙疏远允之的自己。 “如此说来，他对你确实不错！” 裴珏听着她同顾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往事，面无表情道，“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宋多银回过神，面上有些惊讶。 裴珏淡淡地望着她，不知怎的，鬼使神差道：“可惜顾三马上就要成亲了，今日那位林小姐，你可知道她是谁？” 宋多银回忆了下不久前见到的两女。 “西北军林将军的爱女？” 林玉莺她自然知道是谁，不过两辈子加起来，她还是头一回见这位差点成了自己表弟妹的女子。 此番见面，她的注意力更多都放在白郡主身上，对这位林小姐，也仅仅是打了个照面而已。 第130章 乐见其成 “不错，她看上了顾三，此番前来，便是托本督做个中间人，去顾府走一遭！” 宋多银闻言，面露狐疑之色。 上一世她一直在徐府，这个时间点家里已经出了事，她待在芷兰院中几乎大门不迈、二门不出。 允之的婚事恍惚听人提起过，不过她只知道后来并没有成。 林玉莺后来嫁给了，好像是田阁老田次辅的长孙。 再后来便是几年后，允之战死的消息传来。 “督公的意思是，林小姐看上了允之？”宋多银的眼睛亮了亮。 虽只是一个照面，但林玉莺给她的印象可要比白郡主好太多。 她五官略带一丝英气，长得十分漂亮，英姿飒爽，不愧是将门虎女，若亲事真能成的话，倒是同允之十分般配。 裴珏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不错。” “可惜允之现在不在京中。”宋多银有些遗憾。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顾大人和夫人同意，这亲事未必就不能成！” 宋多银有些奇怪地望着裴珏。 她总觉得裴珏有些不对劲，于是就道：“督公为何会这样说？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成家立业，毕竟是人生大事，若是家里不声不响就给定下了亲事，怕是会生出逆反心理。” 这样反倒弄巧成拙了。 好歹在成亲之前，要对另一半的家世、人品、相貌有个初步的了解才是。 “我看你是多虑了。”裴珏淡淡地望着她，继续道，“顾大人和夫人，自然要给顾三送信征求他的意见，他二人门当户对，郎才女貌，本督瞧着是极为般配的。” “这倒是！” 宋多银也满脸赞同道，“若允之也同意，这就是皆大欢喜了，对了督公，你打算什么时候去顾府？可以带我一起去吗？” 她也好就没见姨母姨丈了，正好借此机会去瞧瞧他们，顺便看看长寿。 裴珏不着痕迹地打量她的神色。 见她乐呵呵一副真心期盼顾三和林小姐婚事能成的样子，他的心情竟莫名变好了许多。 “可以。” 带上她不过是小事而已，难得他心情还算不错，也愿意给她这个脸。 宋多银见他允了，面上不由露出一丝笑容：“太好了，多谢督公。” 虽说裴珏并没有不让她离开裴府外出，可是宋多银这些日子并不敢乱跑。 一来是担心徐笙贼心不死，二就是周铎。 她总觉得这两个男人现在就是两门火炮，专门炸她这样的小鱼小虾。 裴珏现在就是她的大树，背靠大树好乘凉，在这两人彻底对她没了心思之前，她还是不能彻底放心。 想到这里，宋多银没忍住长长叹了口气。 裴珏挑眉望着她。 宋多银回了他一个哀怨的眼神，接着行礼告辞道：“那督公你先歇会儿，我去准备一下，稍后便为你针灸。” 说完，她不等裴珏开口，就转身离开了。 房门静静闭合着，裴珏定定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朝着门外喊道：“平顺！” “来了主子！” 刘平顺尖细的嗓音响起，下一瞬他推门走了进来。 “主子有何吩咐？” “今日你去宋氏那里传话，她是什么反应？” 刘平顺想了想，还是如实道：“回主子，宋夫人当时的表情，小的瞧着，委实不怎么好。” 裴珏听了他这话，瞬间笑了。 第131章 小心思 后院。 青雀捏着帕子笑容满面地往王妈妈的屋子里跑来：“妈妈，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王妈妈正同青鸾一起对账。 裴府内院没什么女眷，下人们的吃穿用度又都有定例，王妈妈资历最老，在内院里便是顶天的人儿了。 于是账上就将内院的账目份例单独分了出来，由王妈妈带着青鸾、青雀统一管理。 这不马上就到下个月了，她二人正在分内院下个月的月例银子。 听到青雀咋咋呼呼的声音，青鸾算了一半的账目彻底乱了。 她有些懊恼地看了一眼王妈妈，待要开口说些什么，青雀已经掀了帘子进来了：“姐姐也在？那正好，告诉你们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王妈妈也有些恼，青雀这丫头咋咋呼呼的毛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改。 “那狐狸精被主子赶出瑶院了！” “什么？”王妈妈一听她这话，顿时一拍大腿，朗声大笑道，“这可真是老天开眼！阿弥陀佛！” 青鸾看了二人一眼，面上却是若有所思：“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她怎么不住瑶院了？” 青雀闻言，一手捂住嘴，一手朝着头顶上方指了指：“那自然是神仙显灵了呀！” “别贫了，快说说到底咋回事？”王妈妈等不及了。 青雀回道：“今儿个白郡主来了，听说知道瑶院被人占了，发了好大的火，这不白郡主前脚走，后脚那狐狸精就被灰溜溜地赶出来了。” “该！” 王妈妈咬牙切齿道，“打量我们治不了她，自然有旁人能治得了她！” 说来三人同这位新来的宋夫人，其实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只是宋多银一来便占了瑶院，还自己立了小厨房，一点面子都不给她们不说，关键那长相身段儿，实在是太具威胁性了！ 青鸾、青雀都打定主意这辈子跟着裴珏了。 虽然主子不是个真正意义上的男子，但是他长得好呀，又位高权重的，跟着他，这辈子都是荣华富贵尊享一生！ 偏生半路多出个摘桃子的，她们怎么能不忌恨？ “妈妈说的是，亏的是白郡主，不然那小贱妇还不知道要怎样猖狂呢！”青雀同样义愤填膺。 只青鸾听着二人的话，娟美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担忧：“妈妈，妹妹，要我说这宋夫人或许也并非是来同我们争的，倒是白郡主——” 想到仅见过几次的郡主，青鸾叹息一声继续道，“倒是郡主，我瞧着不是个好相与的，若将来她做了府里的女主人……”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王妈妈和青雀却都听出来了。 青雀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怎么会？白郡主可是喜欢景王殿下的，连我都知道的事情，主子怎么会不清楚？” 王妈妈也道：“青雀说得对，小主子是喜欢那白郡主不假，可白郡主身份尊贵，是决计不可能同小主子有什么的！倒是那姓宋的贱人，长得一副勾人样，听说是个破落户出身，这样出身的人最是贪婪市刽爱钻营，我们不得不防啊！” “这样——” 王妈妈说到这里，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什么，对着两女道，“不如我们着人去给白郡主送个信，好生姓宋的这些日子做的好事同郡主说道说道！” 第132章 秦霜 兰院距离书房要比先头的瑶院远不少距离。 宋多银提着盒子走在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路上，心里没来由的有些失落。 裴珏对白郡主，果然是谁都比不了的。 只是心底虽然这样想，等回到兰院后，她却还是忍不住用挑剔的目光打量兰院。 首先一点，这里比瑶院小了不少，更别提布局和装修。 瑶院一看就是用了极大的心思建造的。 想到这里，宋多银心头酸意更浓。 书棋抱着脏衣服掀帘子出来，打眼就瞧见她正站在门口发呆，不由惊讶道，“姑娘怎么站在这里？可是已经送完了药？要奴婢说，姑娘只需盯着将药煎好让奴婢们送过去便是了，何必事事亲力亲为？” 宋多银回过神来看她一眼，轻声道：“他是我们家的大恩人，这些事我亲自做才能安心。” “罢了，随姑娘吧。”书棋说完，抱着衣服绕过她就去浆洗房了。 宋多银则进屋找针包，打算一会儿再去为裴珏针灸。 冬夏在这时候进来回话：“姑娘，刘公公方才送来一名女子，说是明大人吩咐的，让她日后也跟着姑娘！” 宋多银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才意识到她说的是秦霜。 “你让她进来吧，你书棋姐姐去浆洗房送衣服了，你看看其他人在不在，在的话把他们也叫过来认认人。” 距离上次随裴珏外出已经有几日了，原本她以为当日明炎只是一句玩笑。 看来上次他们去的地方非同小可，裴珏和明炎并不放心自己，这秦霜还是给她送来了。 没多久，刘平顺就领着秦霜进来了。 他办事极为妥帖。 秦霜已经换上了同书棋几个大丫头一般的衣服，满头白发梳成丫髻，此刻正垂目盯着脚下，静静站在刘平顺的身后。 见到宋多银后，刘平顺扭头吩咐她道：“以后你就跟着宋夫人了，记得凡事以她为先，手脚麻利些。” 说完他回转过身，面上露出笑容，恭声同宋多银道：“这丫头有些手脚功夫在身上，虽说比不上夫人身边几位姑娘伶俐，夫人慢慢调教着便是了，若是她不听话不服管教，夫人尽管找小的！” “刘公公说的哪里话？” 宋多银目光在秦霜身上停留片刻，笑着回道，“府上调教的人自然是极好的，倒是跟着我委屈了秦姑娘才是！” “能跟着夫人是她的荣幸！” 刘平顺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水，继续道：“夫人有什么事尽管使唤她便是。” 他只是个领命行事的，宋多银并不愿意让他为难，闻言点点头：“有劳刘公公送人过来，我晓得了。” 刘平顺见状，心底隐隐划过一抹感激。 要不说他乐意同这位宋夫人打交道呢，实在是个体面和善的，从不与人为难。 把人送过来后，刘平顺就施礼离开了。 宋多银正准备同秦霜说几句，冬夏就领着画琴、春秋和李顺福一起过来了。 “这是秦霜，日后她就是咱们的人了，稍后等你书棋姐姐回来，你们几个再把活计分一分！” “是。” 几个丫头闻言，俱都有些好奇地打量秦霜。 见她年纪轻轻满头白发，几人心中都有些疑惑，不过眼下还不熟，她们并没有贸然上前。 画琴率先开口问她：“你多大了？” 秦霜抬起头，冷冷冰冰看她一眼，回道：“十四岁。” “这么小？”画琴惊呼，“那你是我们几个里最小的了，以后大家一块儿服侍姑娘，我们就叫你霜儿吧？” “嗯。” 秦霜面上的神色缓和了许多，只是依旧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 瞧着就是个话少的。 第133章 安排产业 宋多银见她们互相认识了，便放下心来说起另外一件事。 “后日我随督公去顾府，我有些日子没去探望姨丈姨母了，该备些礼才是，这事儿你们几个商量一下，等稍后我回来便定下来！” 书棋嘴快道：“前儿个南边的珍馐（水果）庄子正好敬上些寒瓜和荔枝奴来，姑娘既要去顾府，带这个正正好！” 珍馐庄子？ 听她说起这个，宋多银脑海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了什么，忙道：“成，就送果子吧，记得让人挑些新鲜大个儿的！另外还有件事，顺便也帮我一起办了。” 画琴有些惊讶。 宋多银看了一眼一旁新来的秦霜，微微拧了拧眉头，却还是继续道：“同宋大说一声，让他尽快动身去各地的庄子走一遭，即日起我名下所有的庄子都种粮食！” 大魏这几年还算风调雨顺，可这也是暂时的。 要不了几年，各地就会发生各种各样的天灾，加上各地兵灾不断，民不聊生，粮价飞涨。 她一介妇孺重生，虽然没什么改天换地的本事，却到底侥幸成了先知。 便尽可能多囤些粮食吧！ “姑娘？”画琴满脸不解。 冬夏也有些疑惑地望着她。 宋多银摆摆手道：“都下去忙吧，以后有机会我再同你们解释。” “是。”画琴领了差事，正要离开，却忽然又道，“对了姑娘，徐府赔的嫁妆，要不要此番也一并安置了？” 她不提宋多银倒差点忘了。 原本徐府赔的那几处产业，她是打算给裴珏治完病以后再说的，可现在想想，也根本没必要嘛。 总归下头有人帮着处理，她平日多上些心便罢了。 “这样，阿福你等过些日子再去请教刘公公，这次你先跟画琴去寻宋大，这段时间便让他带着你去下面庄子走一遭！” 她没有急着回画琴的话，反倒先安排了李顺福，接着才将一早就做好的打算说了出来：“徐家那几处产业，我已有了想法，两处宅子租出去，两个田庄一样种上粮食，至于宫城边的铺面，便用来做美容药膳坊，配合嫁妆里的胭脂花露铺面，专做女子美容养颜！” “姑娘英明！” “好了，下去做事吧，别忘了回府同老爷夫人打声招呼，别叫他们凭白担心！” 这些田宅铺面，虽然如今都是自己的产业，可打理这些产业的不少都是宋家的老人，自己这一番动作，爹娘肯定会疑心出了什么事情。 “是。” 几个丫头并李顺福带着秦霜离开后，宋多银看了看时间，发现自己竟然回来已经大半个时辰了。 裴珏那边应该已经在等了。 她连忙收拾好针包，急匆匆又往书房的方向走来。 不想在经过一处假山时，她竟同那青雀狭路相逢！ 许是发生了什么好事，青雀漂亮的脸蛋上盛满了得意，看向宋多银的目光极尽鄙夷。 宋多银只觉一头雾水。 却听青雀重重哼了一声，一边用帕子嫌恶地捂住鼻子，一边趾高气昂道：“哟，这是谁呀？这不是那被灰溜溜赶出瑶院的宋夫人吗？” “……” 宋多银无语地望着她，好一会儿丢下一句“有病就去瞧病！”就匆匆离开了。 及至走了很远，她都能听到青雀气急败坏的叫骂声：“得意什么劲儿呢？都不知道自己好日子到头了，真真笑死个人！” 第134章 态度 等见到裴珏为他针灸时，宋多银到底没忍住，开口道：“督公，府上的王妈妈和青雀姑娘似乎对我有些误会！” 裴珏原本正半眯着眼放松，闻言，他撩起眼皮看向宋多银：“哦？” “她们以为我来府上是同她们争夺督公你的宠爱，因此……” 后面的话宋多银没有说出口，但只要是个人都能听出她这话里的意思。 裴珏听了她的话，微微挑眉，不置可否。 宋多银倒也没指望他会做什么，毕竟同王妈妈和青雀相比，自己不过是个来给他瞧病的大夫而已。 况且她曾隐隐听人提起过，说王妈妈是他从前在侯府时就在身边侍候的老人了。 裴珏都离开侯府入宫这么多年了，如今在宫外建府都带着这位王妈妈，显然情分非同一般！ 因此她说完后，没得到对方的回应，也没觉得什么。 针灸完，宋多银从善如流拔了针，又同裴珏说起去顾府的事来：“督公后日出发前，请务必让人同我说一声！” 裴珏淡淡应了一声：“嗯。” 宋多银这才起身告辞。 等她离开后，裴珏唤了刘平顺过来，问起后院的事情。 刘平顺想了想，还是如实道：“主，主子，有件事小的想同您说一声。” “说吧。” 宋氏的法子着实有效，这些日子裴珏觉得自己的头疾有了明显好转。 早晚那两顿药且不说，就这针灸，每次做完后，裴珏就会觉得通体舒畅，心情也不由自主的放松了下来。 刘平顺抬起头看他一眼，老老实实回道：“不久前王妈妈让青雀给白郡主送了封信？” 裴珏闻言，脸色顿时难看了几分。 “做什么？” “信中，王妈妈将宋夫人在府上的事情事无巨细告知了白郡主，还主动投诚白郡主，请求白郡主，务必好生教训宋夫人一番！” “哼！” 裴珏冷笑一声，手掌嘭的一下拍在床柱上，语气森冷道，“好大的胆子！” 刘平顺见他这般模样，知道是气得狠了，连忙低下头不敢再出声。 过了许久，他的头顶上方才再次响起裴珏寒冰似的声音。 “去，将那老货发卖了吧，至于那个丫头，直接送到红楼去！” 什么多年的情分？不过是个名头而已，倒叫她倚老卖老愈发不知天高地厚了，正好打发了便是！ “是！” 刘平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主子有极强的领地意识，生平最恨旁人将手伸到自己的地盘，王妈妈和青雀此番可是犯了大忌。 宋多银回到兰院没多久，就听说了王妈妈和青雀被发卖的事情。 书棋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告诉了她：“……听说是因为她们打扰了白郡主，给白郡主写信，还仗着督公的脸面，要求郡主做事情，督公听说了十分生气，直接就打发了！” 宋多银起先听到这两人被处理了，心底隐隐还有些期待。 待听完缘由后，她眼底的光芒便暗淡了下来。 “怪不得！”打发了两个讨厌的人是好事，可她却生不出半分欢喜。 明明她也提了王妈妈和青雀误会、为难她的事情，可当时裴珏是什么反应呢？ 兴致缺缺满不在乎不置可否！ 可一旦被为难的对象换成了白郡主，他的态度就不一样了！ 第135章 惊艳 出发去顾府的这一日，宋多银起了个大早收拾自己。 距离上一次见他们，已经隔了整整一世。 姨丈位高权重，印象里姨母也是愈发雍容，于是宋多银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拾掇自己。 等她收拾好出来时，裴珏已经在马车上等着了。 阳光顺着被打开的车厢门照了进来，裴珏下意识看过去。 待看清楚宋多银今日的模样后，他的面上不受控制地划过一抹惊艳！ 但见面前的女子一袭曳地红裙，额间贴桃花钿，妆容精致华美，露出来的天鹅颈修长白皙，衬得她一张芙蓉面愈发得美艳绝伦。 裴珏觉得一瞬间自己呼吸都轻了几分。 “今日稍作打扮了一下，督公可是等久了？” 耳旁传来宋多银有些歉意的声音。 裴珏猛地回过神来，微微撇过头，神色略有些不自在道：“无妨，本督也是刚来。” 宋多银闻言放下心来，拽着裙子上了马车，同他面对面坐下。 “那便好，许久未见姨丈、姨母，未免失礼，这才穿的如此隆重，还请督公莫要见怪！” 裴珏佯装不经意扭过头，又轻轻瞥她一眼。 “不会。” 岂止是隆重？ 今日这宋氏，打扮的如此美艳，便是比他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差了！ 宋多银看他这幅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 “笑什么？”裴珏拧了拧眉，面上似有恼怒。 宋多银故意道：“督公缘何不敢看我？” “谁不敢看你了？”裴珏脸一黑，当即转过头看向她，神情略有不屑，“别以为本督不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宋氏，你休要得意，若论长相，本督自认不必任何人差！” 宋多银眨眨眼：“是是是，督公是天下第一美男子，我不过蒲柳之姿，哪敢媲美督公？” ＂谁要同你比美了？＂裴珏气得牙痒痒，“你这妇人，休要胡搅蛮缠！” “是是是，督公说的都对，是我胡搅蛮缠了。” “……” 好一会儿，裴珏都没再说一句话。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能被一个妇人怼到哑口无言。 分明对方句句都是顺着自己说，可怎么说出来的话就那么气人呢？ 宋多银却是见好就收，玩笑了两句后，她就转了话题说起旁的事来。 “我为督公治病已有一段时间了，近来督公感觉如何？” 裴珏面无表情地望着她：“本督的身体如何，你不应该是最清楚的吗？” “话虽如此说，但行医讲究望闻问切，病人的感受和反馈，也是极为重要的，我需要了解来自督公你自身的感受！” 裴珏是个十分记仇的人，但眼下如果再同这个妇人掰扯方才的事情，未免显得他太过小气。 于是他十分吝啬地吐出两个字：“尚可。” 宋多银闻言若有所思。 片刻后，她又问道：“督公近来睡眠如何？夜里可能安枕？” 裴珏：“可以。” “看来我的方法是对的，督公的头疾也没有原先设想的严重，如此不出一个月，督公的病症便能稳定下来了！” 裴珏听了她的话，微蹙眉头：“当时不是说三个月才能好吗？” 什么意思，再有一个月，这妇人就要离开了吗？ 宋多银闻言愣了一瞬，接着笑道：“病情是随着时间和疗效随时变化的，眼下督公恢复的不错，想来用不了原先说的三个月，就能大安了，届时只要我隔段时间去府上开些药，固本培元，督公的头疾便不足为患了！” 第136章 迎接 说完这话后，宋多银发现接下来一段路程里，裴珏的心情似乎不大好。 她最是懂得察言观色，于是便不再开口。 等到了顾府，两人先后下了马车。 宋多银待要问问他接下来的章程，裴珏却在她开口的前一刻，带着刘平顺扬长而去。 从始至终，他都没回头看她一眼。 “……” 宋多银莫名其妙！ 正当她有些无措时，却见前方的刘平顺忽然去而复返，小跑着到了她的跟前。 “宋夫人，主子说他先去见首辅大人和顾公子，他让您先自行去见顾府女眷！” 左右宋夫人同顾府有亲，应当也不会觉得不自在。 宋多银闻言点点头：“劳烦刘公公特意跑一趟。” 刘平顺面上露出一抹憨厚的笑来：“夫人说的哪里话？是主子吩咐小的过来寻夫人的，免得夫人着急！” 说到这里，他略顿了下才继续道：“对了，主子还特意让小的嘱咐夫人一番，稍后夫人见到顾府女眷，还请夫人先不要提及林小姐和顾三公子的事情。” 宋多银自然无有不应：“请督公放心，我晓得轻重！” 刘平顺离开后，从后面下人马车上下来的书棋和画琴急急赶了过来。 画琴望着裴珏高大挺拔的背影，不由抱怨道：“姑娘，督公怎么丢下你一个人走了？” 宋多银笑着道：“我又不是裴府的女眷，做什么还用人家送？走，我们自去拜见姨母！” 于是主仆三人相携着进了顾府。 早有二门的小厮进去通禀。 不大一会儿功夫，顾夫人身边的张妈妈便带着一众丫鬟婆子来接。 张妈妈远远就迎了上来，笑容满面道：“哎呦表姑娘，怨不得今儿个一早府里的喜鹊就叫个不停，原来是有贵客登门啊！” 隔了一世未见，张妈妈仍旧这般会说话，宋多银原本有些提着的心瞬间放松了下来。 “妈妈说哪里话？原是我不请自来，叨扰了姨母和大表嫂，哪里当得起‘贵客’二字？” 张妈妈上下打量她一眼，满脸赞叹道：“二表姑娘可别这样说，你这样仙女似的人，自然是贵客！” 说到这里，她面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不止如此呢，二表姑娘和姨太太、大表姑娘今日竟像是约好的一般，都来看望我家夫人，方才夫人还说呢，今日真是大好日子，她们姐妹并两个外甥女总算是齐聚一堂了！” 宋多银听了她的话，眼中划过一道惊喜：“妈妈的意思是，我娘和我大姐也来了？” “可不是？” 张妈妈笑着道，“姨太太和大表姑娘刚坐下没多久，就有人进去传话，说是二表姑娘也到了，这可真是应了那句‘无巧不成书’了，若非大少夫人正忙着招待姨太太和大表姑娘，她必是要亲自来接您呢！” “姨母和大表嫂太客气了，我也不是外人，哪里用接？” “是，是是，二表姑娘快同老奴进去吧，夫人她们还等着呢！” 张妈妈说着让开半个身子，殷勤地引着宋多银主仆进了内院。 第137章 姐妹说儿女 内院厅堂中，首辅夫人大沈氏和大儿媳秦氏正热情地招待着沈氏和宋多金。 大沈氏和沈氏虽是隔了房的堂姐妹，两人的关系却十分亲厚。 这些年来顾家蒸蒸日上，宋家日渐衰落，沈氏原是有些担心两家的关系的。 可无论是顾家父子，还是她这位堂姐，待她家却始终如一。 前些日子大女婿刘敏之入国子监读书，就是顾家通了人情使了力帮忙的。 宋多金今日特意带了重礼登门，就是为了表示感谢。 “……若是没有姨母，此番我相公入国子监一事，怕是又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等他来日学有所成，在会试中取得个像样的成绩，定然忘不了姨丈、姨母的大恩大德！” 宋多金声情并茂的说着，眼圈都红了，“所以什么时候都是自家亲戚靠得住，不怕姨母笑话，敏之为了去国子监读书，求了多少人，送了数不清的礼，都生出了纳妾的心思……姨母你们一家可是阿裸的大恩人啊！” 大沈氏见状，扭头看了一眼沈氏，心疼道：“我的儿，快别难受了！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我同你母亲从小的情分，你既求到了跟前，姨母怎么能坐视不管？幸而长寿回来说了此事，否则我同你姨丈都不知道你家敏之这是！你们也是，有事情也不说！” 沈氏忙道：“姐姐姐夫素日够忙的了，阿裸和敏之这不是想着，若是他们能自个儿解决了，就不用给你们添麻烦了？” “一家子人说什么麻烦？” 大沈氏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接着冲儿媳秦氏使了个眼色。 秦氏会意，拉起宋多金的手就道：“表妹，前儿我新得了几匹料子，是南边织造局的新款式，表妹若不嫌弃，就选几匹回去做衣服！” 宋多金不傻，知道这是姨母有话要同母亲单独说，虽然她心里好奇姨母究竟要说什么，可既然人家有意引开自己，她自然不能拒绝。 于是她笑着道：“表嫂能想着我给我料子，我巴不得呢，制造局的好料子可不是谁想要就能有的！” 等两人相携着去选料子，房间内便只剩下了大小沈氏。 大沈氏雍容的面容上似有为难。 沈氏见状，开口道：“姐姐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同我说？你我之间，又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大沈氏闻言叹了口气。 好一会儿，她才轻声道：“原也没想今日就同你说，这不阿角那孩子也来了吗？趁着张妈妈去接人，我让大儿媳支开阿裸，就是想我们姐妹两能说些体己话。” “姐姐你说。” “阿角和离的事情我也是前些日子才听说，不瞒你说，那孩子从小就懂事，生得漂亮不说，人也伶俐能干，我这一生只得了三个小子，心里一直是把她当成亲闺女来疼的！” “阿角主意大，成亲多年，我和他爹才知道徐家那位小少爷对她一直不好！” 提起小女儿，沈氏满脸的心疼，“经此一遭，我和他爹也不求她嫁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了，只要能心疼她，同她相知相守安安生生过日子便罢了。” “儿女是债，讨债还债，无债不来。” 大沈氏似乎想到了什么，倏然红了眼眶，“妹妹你说的，又何尝不是我想的呢？我生了这三个小子，老大如今已经成亲生子，老三虽说不省心非要闹着去投军，如今已经在千里之外了，可到底身体康健，总归不会讨不到婆娘！只有老二长寿——” 第138章 看她的意思 大沈氏说到这里，眼泪竟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只有长寿，他生来便身子骨弱，成天三病五灾的……如今我同你姐夫在还好说，等将来我们死了，留下他一个人孤苦伶仃，可该如何是好啊？” “姐姐何出此言？”沈氏满脸心疼道，“长寿要模样有模样，要学识有学识，纵是身子骨弱些，凭顾家的家世，还怕娶不到媳妇？” 大沈氏闻言，抹着眼泪道：“妹妹呀，你也说了是因为顾家的家世，长寿这样的身子骨，想寻个真心待他的人，不容易呀！” 若是借用权势，她儿子自然不会缺女人，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啊！ 沈氏听到这里，总算是明白了她的用意。 “瞧我，才反应过来姐姐的意思，姐姐是说长寿和阿角？” 大沈氏神色略有些羞愧：“我知道此事是我唐突了，只是妹妹，长寿虽然身子骨不好，可太医也说了，只要调理得当，保养得宜，活过不惑没问题！阿角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心里把她当亲女儿一般疼，若是，若是她能当我的儿媳妇儿，替我们照顾长寿，将来我和你姐夫九泉之下，便也能瞑目了！” 沈氏闻言，好长一段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房间内一时陷入了沉默。 儿女是父母的心头肉，便是从前阿角没出嫁时，家里曾戏言要亲上加亲，将她嫁到顾家来。 沈氏和宋海生想的也是将她嫁给顾允之。 顾长寿的身体太差了，恐于寿数有碍，宋海生常年为他治病，最是知道他的身子骨。 他的身体说是朝不保夕也不为过！ “妹妹？” 大沈氏眼巴巴地望着沈氏，见她半天不说话，心底不由划过一丝失落。 “妹妹若是不愿，我也不强求！”她流着眼泪，面上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总归是我胡思乱想罢了。” “姐姐。” 沈氏感念她这些年来对自己家的照顾，但女儿的终身大事，她并不想武断定下。 她蹙眉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道，“这事儿得看阿角的意思。” 顾家这对双生子和阿角青梅竹马，他们之间的感情一直都很好，若非长寿身体不大好，这门亲事说来真是他们高攀了，尤其是阿角如今还是再蘸之妇。 顿了顿，她又问：“这事儿姐姐你有问过长寿的意思没？” 大沈氏摇摇头道：“还没有呢，我想着先跟你探探口风，若是阿角愿意了我再同他说！我的儿子我了解，阿角那样的，他心里自然是十二万分愿意的！” 沈氏叹了口气道：“姐姐，你心疼长寿，我也心疼他！如你所说，我心里也把他当我嫡亲的儿子疼呢！可是阿角是我闺女，若是换做旁人，这样的亲事我是连考虑都不会考虑一下的！” “我知道。” “所以我先问问阿角的意思吧，若是她愿意同长寿在一起，我们不会阻拦！” 反之若她不愿，那谁也不能逼她。 “好。” 姐妹两又就着此事说了几句，门外便传来大丫头的通传声。 “夫人，二表姑娘到了！” 大沈氏闻言，同沈氏对视一眼，连忙用帕子擦干净脸。 待看上去与寻常无二后，她才开口道：“好了，请人进来吧，顺便叫少夫人和大表姑娘一起过来吧。” “是。” 丫头声音落下的瞬间，张妈妈便领着宋多银主仆进了门。 宋多银见到母亲和姨母十分高兴，不过她还没忘了礼数。 先是恭恭敬敬冲着二人行了礼：“阿角见过姨母，母亲！” “乖囡囡，快过来好生让姨母瞧瞧！” 大沈氏根本没给她机会亲近沈氏，直接抬手将她召到自己身边，细细地看。 她越看越觉得喜欢，越看越觉得跟自家二儿子相配，不由的，想要促成的心思更活络了。 第139章 作客 “许久不见，姨母怎么瞧着我们阿角出落的愈发出挑了？” 大沈氏拉着宋多银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满脸心疼道，“可怜我的儿，怎么就摊上了徐家？姨母也曾听说了些你那先头大嫂同徐家两兄弟之间的荒唐事儿，早知道就把你接到我家来，姨母生了三个小子，正想要个贴心闺女呢！” 沈氏听她说起徐家的事儿，面露狐疑之色。 “阿角，你姨母说的你先头大嫂和徐家两兄弟是怎么回事？”她顾不上大沈氏言语里的试探，直接问起宋多银。 “没什么事。” 宋多银连忙开口，“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传言，从前没同娘说，也是怕污了娘你的耳朵。” 说完她转过头看向大沈氏，撒娇卖乖道：“姨母说的哪里话？便是不来顾家，我就不是姨母的宝贝闺女了吗？” 大沈氏闻言直接笑了：“阿角还是这么会说话。” 沈氏却还是对徐家的事有些耿耿于怀。 她待要再细问几句，秦氏和宋多金回来了。 秦氏一见到宋多银，就亲亲热热走过来拉住她的手道：“二表妹莫不是听说了姨母和大表妹今日要来，便赶着一起过来了？” 宋多银笑着摇头：“也是凑巧了，倒是我好久没见表嫂了，你近来可好？思思呢？怎么不见她？” 思思是说顾江和秦氏的女儿，大名顾妙思，今年刚满七岁。 提起女儿，秦氏面上露出一抹真情实意的笑容来：“母亲为她请了位苏绣大家来，二表妹当知晓这些有本事的人都是有秉性的，说是只能教三个月，这不，思思这些日子眼不错手不停地跟着学呢！” 怨不得家里公婆丈夫，和两个小叔子都更喜欢这位二表妹，养女终归只是养女。 方才她同那位大表妹相处了好一会儿，衣裳料子没少送，对方那漂亮话更是不要钱的往出吐，可说来说去，却没一句让她能生出亲近之意的。 起码是一句对家里家人的问候都没有的。 宋多银：“思思才七岁，姨母和表嫂也别太严格了！” 秦氏闻言，脸上的笑容更真诚了几分：“阿角说的哪里话？母亲和我可都是为她好，这位大家可不好请，我只盼思思能学得人三分本事，便能受益无穷！” 大沈氏在一旁同沈氏笑骂道：“瞧瞧阿角这嘴皮子，这是当着她表嫂的面说我这个做祖母的苛待孙女儿呢！” 宋多银也跟着笑了：“姨母说的是，就许你们折腾思思，不许我这个表姑母心疼我侄女儿？” 满屋子人都笑了。 宋多金看着她转瞬间便哄得大沈氏婆媳喜笑颜开，不由得心里直泛酸。 于是她道：“说来妹妹还没回话呢？怎么今儿个这么巧也来了姨母这里？” 宋多银挑了挑眉望向她：“真是巧合。” “我仿佛听人说妹妹近来住在裴府，专为裴督公调理身体，可有这回事？” 宋多银微蹙眉头：“裴督公于我家有大恩，正好他有需要，我能帮得上忙，所以便暂居裴府！” “话虽如此说，但妹妹你也总该避讳些，那些太监可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尤其我听说越是位高权重者，那癖好便愈是变态！妹妹如此貌美，可要当心些！” 第140章 恶心，翻脸 宋多银拧着眉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妹妹你别不当回事”宋多金一双妙目扫过大沈氏几人，继续道，“姨母、母亲，还有表嫂你们有所不知，前些日子敏之回来同我说了一个大太监的事儿，可把我恶心坏了！天地良心，我真是为了妹妹的安危着想。” 说到这里，她略顿了下，等待几人问她是什么事。 只是她等了好一会儿，另外几人都没什么反应。 甚至一旁的母亲还有些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别说了。 宋多金心里有些恼火，故意撇过头不看她，继续压低声音道：“你们当是什么事儿？就是那位小曹公公，家里养了不少美人儿，有什么‘美人盂’，你们当什么是‘美人盂’？就是字面意思啊，听说小曹公公在家中吐痰，都有美人跪在地上张开嘴接……他还养了什么肛奴，就是专门舔他五谷轮回之所的美人……听敏之说完后，差点没把我恶心坏了！你说这天底下怎么有这么丧心病狂的人？” 在场几人听了她的话，齐齐色变。 秦氏更是匆匆对着大小沈氏行了一礼，就转身进了内次间。 片刻后，有呕吐声响起。 宋多金眨眨眼，满脸无辜。 宋多银没忍住冷笑一声，气愤道：“大姐姐，瞧瞧你这都是说了些什么？那位的事情我们原不知道倒没觉得怎么，可你偏生说出来把我们说恶心了！” 沈氏也道：“阿裸，以后这样的话就别说了！” 好歹宋家也是书香门第，虽然如今没落了，可对家里儿女的教导从不含糊，怎么阿裸嫁了人，反倒忘了礼数？ “还有敏之怎么好端端的同你说这些？” 宋多金闻言，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 “阿裸？”沈氏何等人物，登时就看出了不对。 “就，他就是随口说起，我们便聊了几句！” 有些话宋多金确实难以启齿。 近来丈夫刘敏之不知怎的，在床第间多了许多让她叫苦不迭的花样。 有好几次她不愿意顺从他。 他便同她讲了旁的男子是如何如何调教妻妾。 这小曹太监玩美人便是其中之一。 沈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到底没当着大沈氏的面再西问她。 宋多金见状，暗暗松了口气。 只是她却还不消停，死揪着宋多银不放：“罢了，不说这些了，总归阿角你说的对，裴督公救了爹确实是我们的大恩人，也该报答他！左右等阿角你的婚事定下来，便能回家了！” 宋多银终是没忍住，疾言厉色地望着她道：“宋多金，叫你一声大姐你别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编排裴督公？” 宋多金闻言登时黑了脸。 宋多银却不轻易放过她，继续道：“还有我的亲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今日便明明白白告诉你，我的亲事你插不上手也别妄想插手，若叫我知道你在暗中搞什么小动作，别管我不客气！” “阿角！”沈氏没忍住呵斥她一声。 宋多银豁然转过头看向母亲道：“娘，你别劝我，今日当着姨母的面，索性我也不要什么脸面了！此后宋多金同我，桥归桥路归路，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第141章 一起来的 宋多金听她这样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母亲、姨母，你们瞧瞧她，我怎么她了我？人都说‘长姐如母’，可怜我到底是养女，便是底下的妹妹也不把我当回事！我活着还有什么劲儿？” “那你就去死啊！” 宋多银恶毒的诅咒道，“你对不了解的恩人背后指指点点说三道四，还把他同人渣败类相提并论，像你这样的人，确实没什么活着的必要！” “阿角！”沈氏的声音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严厉了，她大声地呵斥道，“你怎么能这么同你姐姐说话？” “娘，你从来都向着她，就因为我是亲生的，你怕她多心便事事顾忌着她，到头来我这个亲生的反倒靠了后！” 宋多银直接红了眼，气得浑身发抖。 她真想把自己脑子里关于宋多金的画面都分享给母亲，好教她看清楚她疼爱的这位养女，是个多么自私自利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沈氏见她这幅模样，神情微微怔住。 还是大沈氏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开口劝道：“好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阿裸你已经成亲了，便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便是，至于阿角的亲事，我和你母亲我们这些老的还在呢，怎么着也能给她掌掌眼！” 这番话说的饶有深意，宋多银心里十分感激她。 她待要开口说些感激的话，却听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下一刻，张妈妈小跑着进来回话：“夫人，老爷和两位少爷，带着东厂的裴督公过来了！” 她说完下意识抬起头看了一眼宋多银，面露狐疑之色。 方才她送完人出去才知道，今日这位二表姑娘竟然是同那位裴督公一起来的。 “裴督公？” 大沈氏也有些惊讶，“他怎么来了？” 也是巧了，今日她和儿媳妇只顾着招待沈氏母女，外院那边的事儿还没来得及问起。 宋多银连忙起身有些不好意思道：“姨母，其实今日我是随裴督公一起来的，他说有要事要来府上，我不是正好在裴府吗？就想着许久不见姨母姨丈和表兄表弟他们了，便随他一道来了！” 大沈氏闻言，有些嗔怪地看她一眼：“你这猴儿，怎么也不早说？” 说完，她连忙吩咐道：“贵客盈门，快请！” 这位裴督公严格意义上来讲，确实是她家的贵客。 于公，他是内廷权阉，在朝堂里是数得上号的大太监，便是丈夫在他面前也要给几分薄面。 于私，他和自家小儿子相交甚笃。 虽然这些年两人的来往似乎少了很多，但她知道小儿子心里同这个太监朋友十分投契。 再加上堂妹夫的事情，大沈氏自然十二万分的欢迎。 虽然她十分好奇，小儿子如今不在，这位裴督公登顾府的门，究竟是有什么事？ 片刻后，顾首辅带着大儿子顾江，二儿子顾澜并裴珏一起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秦氏也在他们进门之前，打理好自己从内次间出来了。 大沈氏领着众人站起来迎接：“不知裴督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快请上座！” 第142章 亲事 裴珏是内官，加上在座的都是近亲，宋多银母女三人便没有回避，只跟着大沈氏婆媳坐在右侧。 左侧是裴珏，顾首辅和顾家两位公子。 大沈氏知道，若是公事，裴珏同丈夫和两个儿子说便是了，没必要往内院跑着一趟。 于是她率先开口道：“允之在家时常说起裴督公，原本我和老爷就想请督公过府一聚，却一直找不到机会，今日总算得偿所愿了！” 裴珏面上露出一抹笑容，轻声道：“是本督不请自来叨扰了夫人了！” “督公说的哪里话？”大沈氏一边笑着摆手，一边扭头吩咐张妈妈去厨房传话。 裴珏在，宋家母女也在，今日厨房自然要备下最高规格的宴席。 吩咐完后，她还是不放心，又看向秦氏道：“老大家的，还是你去吧，务必安排妥当了！” “是，母亲。”秦氏领命，和张妈妈一起去了厨房。 裴珏却道：“夫人不必如此客气，稍后说完事，本督便回府了。” 说到这里，他略顿了下，目光自沈氏身旁的宋多银身上扫一眼，继续道：“今日本督来此，是为三公子的婚事！” 大沈氏微微一愣，接着目光下意识看向丈夫。 顾首辅对着她微微颔首。 大沈氏心里便有了底：“督公的意思是？” “西北林将军的嫡女不久前入京，林家有意同顾家结两姓之好，便托我上门！” 大沈氏一听对方的门第，登时又惊又喜道：“可是林定远林将军的女儿？” “不错！” 大沈氏闻言喜出望外，面上的笑容止不住倾泄而出，“这可真是，有劳裴督公亲自来一趟了，这确实是门极好的亲事，不过这事儿我和老爷还得问过允之的意思！” 顿了顿，她笑着补充道：“若是成了，裴督公可就是我们允之的大媒人，届时必要让他准备一份丰厚的谢媒礼！” 这话就是玩笑了，不过这句玩笑话瞬间拉进了顾家同裴珏的距离。 裴珏俊美的面容上露出一抹合该如此的表情，颔首道：“不错，该让他准备一份大礼才是！” 说话间他站起身，提出告辞。 大沈氏再三挽留：“马上就到午时了，督公不如留下来吃顿便饭？” “不必麻烦，改日三公子回来了，我再上门叨扰。” 说着他同顾首辅父子点了点头，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只是才走到门口，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顿住脚回头，琉璃眼眸搜寻到宋多银，轻声问道：“宋大夫可要虽本督一起回去？” 宋多银听到这个称呼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唤的是自己。 她下意识看先一旁的沈氏，在对上母亲温柔不舍的神情后，她回道：“督公先回去吧，我同母亲姨母她们再说说话！” “嗯。” 裴珏点点头，“稍后我让马车再来接你！” 这次说完，他转身飘然离去。 只是裴珏临走前这一个短短的插曲，却叫在场的众人神色各异。 宋多金张了张嘴，质问的话语差点脱口而出。 可是想到不久前宋多银才给了自己没脸，她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口。 沈氏心底惴惴的，不知怎的，竟莫名觉得有些心惊肉跳！ 顾家人倒还算平静，除了顾长寿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宋多银外，其余人都没什么反应。 宋多银去裴府为裴珏调理身体的事情他们都知道，是以并没有觉得方才裴珏的话哪里不对！ 第143章 议再嫁 宋多银母女三人在顾府用过午膳，又同沈氏婆媳寒暄片刻后，便起身告辞。 宋多金今日闹了好大的没脸，正记恨宋多银呢，因此出了顾府便上了自己的马车，扬长而去。 宋多银扶着沈氏上了马车，轻声道：“娘，你一个人回府能行吗？要不我送送你？” 沈氏心里挂念着大沈氏的话，又被方才裴珏对女儿的态度整的心惊肉跳，并不想此刻就放女儿离开，于是道：“阿角，你让裴府的马车先回去吧，娘正好有件事想问问你的意思。” 宋多银想了想，点点头道：“好，那娘你等我一下，我去说一声。” 片刻后，她上了沈氏的马车。 马儿得得得前行，宋多银看着面色有些苍白的母亲，问道：“娘你想问我什么事？” “阿角，你老实同娘讲，你和裴珏——” “娘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呀？” 宋多银打断道，“裴督公是我们家的恩人，三番五次救我于危难之中，此番若非是他，怕是徐笙和周铎都不会轻易罢休！” 说着她将那日徐笙纠缠她，周铎在东厂内追她的事情告诉了沈氏，末了，她轻叹一声道，“娘，其实我住进裴府也不全是为了给裴珏调理身体，还有一点就是为了躲周铎，周铎那人……听说私下里风评不是很好，我们家如今这样，若是周铎不肯轻易罢休……”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可沈氏却心知肚明。 阿角生得貌美，这般样貌，若是生在从前鼎盛时的宋家，自然是无虞的，可如今家里的情况，便是一个芝麻小官也能来踩上一脚！ “还有娘，裴督公有喜欢的人了！” 沈氏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叹息道：“娘知道你爹的事情我们家欠了裴珏天大的恩情，你住进裴府，宋大那天回家送信倒也说明了原委，娘再想不到还有后来这些事，唉，你说老天怎么就不长眼？裴珏这样好的人，长得那般出挑，怎的偏生，偏生就是个——” “娘！” 宋多银不想听她说裴珏身体残缺的话，连忙打断她道，“好了娘，你且说说到底想问我什么？” “还是你的亲事。” 沈氏回过神来，秀美的容颜上略带了丝沧桑，“阿角，娘知道你暂时不想再嫁，可你生成这样，如今家里也护不住你，昨儿个有那徐笙，今儿个有周家公子，明日呢？你总不能躲在裴府一辈子吧？像什么样子？” 顿了顿，她继续道：“娘只想你找个如意郎君，安安稳稳和和美美过一辈子，这样将来我同你爹在九泉之下也能放心。” 说到这里，她眼圈直接红了。 “娘！”宋多银心里也不好受，她知道母亲说的是正理，她也没想孤独终老。 什么话本子里主角独美的话，在她看来都是天方夜谭。 首先一个，能力不匹配，条件也不匹配，她没那么大能耐。 再者她若是真离了徐笙就不嫁人了，外人看来，那不就是为他守节了？ 他配吗？ “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只是原先女儿想着才刚和离，便先过几天自在逍遥的日子，再者也一直没有合适的对象，女儿总不能两眼一抹黑，随随便便就嫁了。” 第144章 花开两朵 沈氏见她并不抵触提及亲事，不由放下心来。 宋多银：“娘你要问的就是这个？” 沈氏摇摇头，略微思索片刻，还是道：“是也不是，今日你姨母同娘说了会儿话，提及长寿的亲事，她便同娘问起了你的亲事！” 宋多银面上露出一抹惊讶：“娘你的意思是说，姨母想让我嫁给长寿？” “嗯。” 沈氏叹了口气，“长寿是个好孩子，可惜为身子所累，你姨母的意思是你们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不说，你还会医术，若是能走到一起，倒不失为一桩美事！” “娘你应下了？”宋多银微微蹙起眉头。 她倒是并没有生气，只是脑海里一瞬间闪过了裴珏的身影。 “没问过你的意思，娘怎么可能会应下？” 沈氏嗔怪地看她一眼道，“长寿是可怜，可你是娘的女儿，在娘心里，自然是更疼你！” 宋多银闻言直接笑了，忍不住缠着她的臂弯撒娇道：“娘你最好了。” 女儿亲昵的动作令沈氏心底软软的，不过她却仍旧没忘了正事，问道：“所以你是怎么想的？娘该怎么给你姨母答复？” 宋多银沉吟片刻，开口道：“娘，让我想想吧。” 总归是要再嫁的，目前看来，长寿其实是最合适的。 顾家的门庭，轻易没人敢惹，将来天下大乱，顾家举族迁回老家，偏安一隅。 新帝继位，她死之前，恍惚听闻顾家又有人陆续开始出仕。 只是长寿的命数—— 宋多银想到这里，心里划过一丝心疼。 “你姨母说，长寿的身体只要保养得当，活过不惑不成问题，只是娘这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活过不惑是指只能活到四十岁？还是能活得超过四十岁？娘不想你年纪轻轻便守寡——” “娘，哪里就有你说得这般严重了？” 宋多银开解她道，“再者说了，这事儿不过是你同姨母萌生的一个想法罢了，长寿的意思呢？有问过长寿的意思吗？” “还没有，你姨母说想先听听你的意思。” 宋多银一时无言。 她现在一团乱麻，老实说，她对顾长寿并无男女之情，可若要再嫁，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出一个比长寿更合适的了。 另一边，大沈氏也叫住了顾长寿。 “娘，可是有什么事？” 顾长寿昨日才从宋家小住归家，许是宋海生这次为他调理得当，今日他的精神头很不错，脸上瞧着也长了不少肉。 大沈氏拉着他袖子坐下，细细打量他一番，开口道：“我的儿，这次你姨父可是换了什么药？娘昨儿个就想问了，你此番回来气色好多了！” 顾长寿点点头：“姨父此次确实换了新药，儿子还带回来一个月的量，儿子也感觉舒服多了！” “这些年来你的病多亏了你姨父！” “娘我知道。”顾长寿应了一声，问道，“日后有机会我自会报答姨父一家的大恩，不过娘你可是有什么话想同我说？” 大沈氏也不拖泥带水，直接问他：“长寿啊，你可有心仪的闺秀？” 第145章 各表一枝 顾长寿愣了一瞬，旋即意识到了什么：“娘你又要给我议亲？” “什么叫‘又’？”大沈氏满脸不赞同地看着他，“你过了年都十八了，靖武伯家的世子比你还小一岁呢，如今膝下已有一子一女，你也该成亲了！” 顾长寿闻言叹了口气，半晌方轻声道：“娘可是已经有了人选？” “重要的是你喜欢，娘从前倒是看上好几家小姐，可最后到了你这里，不是一个没相中吗？” 想到从前同自己议亲的那些闺秀，顾长寿微微垂下眼帘。 “娘也知道，她们都是冲着顾家来的，可长寿你就是顾家的二少爷，凭她们为着什么来，总归都是都得乖乖听话！” 顾长寿闻言，心底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的冲动！ 嘴巴比大脑更快，他直接开口道：“娘，若我想娶那林将军的女儿呢？” 大沈氏闻言顿时僵住：“这——长寿，林将军的女儿看上的是你弟弟，你这——” 顾长寿看她这般反应，先是自嘲一笑，接着忙道：“我不过是开玩笑罢了，娘你放心，我知道那林小姐看上的是允之！” 从小到大类似的事情多了去了。 若要在自己和允之之间二选一，不用想，几乎九成九的人都会选允之。 毕竟谁会放弃英武健壮的允之转而选病病殃殃的自己呢？ “长寿，你别这样讲，娘的长寿不比任何人差！” 大沈氏心疼地望着他道，“你和允之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在娘心里，你和他是一样的，娘希望你能找一个真心实意能够照顾你的人，你们和和美美过一辈子！” “所以娘你就别卖关子了，这次到底是谁？” 大沈氏犹豫了一瞬，还是开口道：“长寿啊，你觉得你表姐怎么样？” “哪个表姐？”顾长寿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就是阿角啊！” 大沈氏叹了口气，轻声道，“娘知道她成过亲，严格意义上来讲，同你并不相配！只是你表姐她生得好，又知根知底的，关键是还懂些药理，若是，若是你心里不抵触这门亲事……”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顾长寿却明白她的意思。 好长一段时间，顾长寿都没有开口说话。 他确实没想到，娘竟然打的是这个主意！ 银子表姐！ 顾长寿的脑海里划过宋多银明艳动人的模样。 她的长相自然是极美的，性格也好，而且如娘所说，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彼此知根知底…… 想到这里，顾长寿抬起头看向母亲，面上原本有些冷硬的神情变得柔和了许多。 “娘，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自然是没什么意见的！” 大沈氏见状，心道“果然如此”！ 她当即笑了，温声道：“娘就知道你愿意的，阿角那样的，虽然门第略低些，但你大嫂和你未来的三弟妹，都是高门闺秀，咱们顾家也不差门第高的媳妇儿！” 顿了顿，她继续道：“再者你表姐成过亲，你可是头婚，只这一点，她过门后就矮了你一头，日后你们夫妻相处起来，娘也不担心你会吃亏！” “娘！” 顾长寿满脸无奈地望着她，“若是表姐愿意，我自然待她如珠似宝！” “好好好！” 第146章 你赢了 宋多银将母亲送回家，又多留了一会儿，才启程回裴府。 夕阳西下，马上要到裴珏晚上用药的时候了。 裴珏的位置比较敏感，平素他的药，宋多银留了十二万分的心眼儿，除了自己连几个丫头都不许经手的！ 是以她并没有多在家里久待。 只是她想按时给裴珏煎药用药的计划还是被打断了。 赖因她离家没多久，就被拦住了。 “姑娘，是镇国公府的马车！”此番赶回宋府来接她的，是宋大。 宋多银听到他的话，眉头轻轻蹙起，面上不易察觉地露出一丝厌烦。 “是徐二爷吗？” 车厢外宋大的声音似有些犹豫：“是，是徐二爷和，从前的世子夫人！” 宋多银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 下一刻，徐笙的声音从外面响起：“多银，我有话想同你说？” “徐二爷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我赶时间！” 徐笙盯着面前紧紧闭合的车厢门，听着里面传出来的冷漠声音，面上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扭曲。 好，很好，宋氏真的很好！ 他几乎咬牙切齿。 既然山不来就我，那我便去就山！ 这样想着，他直接上前，不顾宋大的阻拦，从外面拉开了车厢门。 宋多银并书棋、画琴两婢只觉得眼前忽然一亮，下一刻，她们的目光对上了徐笙寒冰似的脸。 宋多银深吸一口气，抬眼打量了下周遭，发现这里还算僻静，不由松了口气，缓缓起身下了马车。 “什么事？” 她目光清泠泠看着徐笙，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 有一瞬间，徐笙真的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宋氏十分的陌生。 陌生到根本找不到上辈子的影子！ 那个围着他打转，十年如一日任劳任怨为他付出的宋氏！ 她到哪儿去了？ 到底哪里不一样了？为什么这一世的她变化这么多？ 徐笙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下心头莫名涌起的不安。 他转身朝着不远处的何锦绣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宋多银静立在马车前，神色漠然地望着二人。 何锦绣较之上一次见面瘦了许多，巴掌大的脸颊，眼睛因为过分瘦弱显得更大了。 她袅袅婷婷走到宋多银面前，话未曾出口，已然泪盈于睫。 忽然她“扑通”一声，对着宋多银的方向跪了下来：“夫人，妾身求您，就同夫君回去吧？” 宋多银被她的动作惊了一跳，旋即她满脸不敢置信地望着跪伏在地的何锦绣。 “你，你被人夺舍了吗？” 除此而外，宋多银想不通一向骄傲的何锦绣为何会这般卑微怯懦，自贬身份！ 何锦绣抬起头样望着她，眼底满是苦楚不甘：“夫人，看到妾身这个样子，你该满意了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宋多银拧了拧眉头，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道，“快起来吧，你这样的大礼我受不得！” “妾身不能起来啊！” 何锦绣的眼泪忽然决了堤，“若是夫人不答应妾身，妾身就要被送到庵里了，夫人，你赢了！” 她的良人忽然发了疯，疯了一般爱上了从前的发妻，疯了一般将她贬得一文不值，低到了尘埃里。 第147章 后悔也晚了 上辈子自己死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宋多银真的很好奇！ 难道徐笙兼祧两房，得偿所愿同白月光大嫂在一起后，日子过得并没有想象中的好？ 所以他这是幡然悔悟，想要追回自己？ 哈哈哈哈哈哈，可笑，真的好可笑！ “哦。” 她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旋即道，“那真是很可惜了。” 何锦绣这样的人，庵堂就该是她的归宿，甚至还算便宜她了！ 何锦绣听到这般冰冷漠然的话语，有一瞬间，气到失语。 好半晌，她浑身颤抖着从地上起来，手指如雨点般，指着宋多银歇斯底里道：“宋多银，你莫要欺人太甚！” 宋多银眨眨眼，挑眉看一眼她，又转过头看一眼徐笙，面上满是无辜。 “何夫人，究竟是谁欺人太甚？我为了成全你和徐二爷，可是已经同徐二爷和离了，你还想让我怎么办？” 何锦绣原本就猩红着的眼，这一下变得更加骇人！ “是你，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当日是你派人找到大表哥，让他回冷梅苑的！” 宋多银淡淡地望着她，声音平静道：“证据？” “还要什么证据？天下哪有那般巧的事情？偏偏你同大表哥一起去了冷梅苑……若是没有你，大表哥就不会发现，如今我们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何锦绣越说越气，到后来恨不能生吃了宋多银。 她转过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狠狠揪住了徐笙的衣袖，哀哀求道：“二表哥，是她，都是这个毒妇设计陷害我们！” 徐笙却是不顾她的哀求，用力地将她拽着自己衣袖的甩开，然后满脸慌乱地望着宋多银道：“多银你听我解释，从前是我混账，‘错把鱼目当珍珠，错把璞玉当敝履’，我错了，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这一次我保证会好好待你！” 他用的力气极大，何锦绣被甩得一个踉跄跌倒在地，紧接着，她听到了这句令她心丧若死的话。 “二表哥！”她喃喃道，“我是鱼目，她是珍珠吗？不对的，是她设计陷害我们！” 徐笙抽空看了她一眼，见她身上好好的，便又将注意力放到了宋多银身上：“多银，你原谅我好不好？若你不喜欢她，我便将她送到庵里，让她离得远远地，决不敢碍你的眼！还有钰儿——” 说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忙道：“就是瑜哥儿，你不是不想过继他吗？那好，我去求爹娘，让他还做大哥的孩子，将来我们会有自己的嫡子嫡女！我都答应你好不好？” 好半晌，宋多银望着面前一站一坐的两人都说不出话来。 面前这对男女，当真是可怜又可恨。 终于，她目光看向徐笙，平静地陈述道：“徐竹年，我爹娘已经在为我议亲了，不出意外，我很快就要成亲了，而你，我们已经和离了！” 徐笙如遭雷击！ 何锦绣也霍然抬起头看向她，眼底一瞬间划过一丝喜意。 “是谁？姓明的？还是裴珏那个死太监？你告诉我，我——” “这不重要！” 宋多银打断他，用平静到近乎残忍的语气继续道，“重要的是徐二爷，我们已经结束了，彻彻底底的结束了，你即便是后悔，也晚了！” 第148章 门口巧合 徐笙失魂落魄地离开，连何锦绣都忘了带。 “宋多银你莫要得意，二表哥爱的人只有我，你们成亲三年都没有圆房，他只是有些不甘而已！” 何锦绣死死盯着徐笙远去的高大背影，牙齿几乎要将嘴唇咬破。 “真爱吗？” 宋多银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轻声道，“那你还不快去追你的真爱？晚了他就彻底消失了。” 说完，她再不看何锦绣一眼，直接转身上了马车，吩咐宋大动身。 已经过了裴珏用药的时辰，她得抓紧时间回去。 裴府书房。 裴珏正在翻看卷宗。 万家倒台后，拔出萝卜带出泥，锦衣卫审出不少秘辛，目前光白银就搜出两百万两。 铁矿要钱，养兵也要钱，所幸有义王挡在前面。 说起来白郡主待景王可真是一往情深…… 房间内不知何时暗了下来。 刘平顺带着人进来点灯时，裴珏猛地惊醒过来。 “什么时辰了？” 烛火悠悠，裴珏俊美绝伦的面容在灯火下明明灭灭看不真切。 刘平顺恭声回道：“回主子，已经戍时中了！” “哦？”竟这么晚了，裴珏觉得今日似乎少了些什么。 他剑眉微微蹙起，沉思片刻后，反应过来少了什么。 今日还没有喝药，往常这个时候，他已经针灸结束准备回寝室休息了。 “她呢？还未回来？” 刘平顺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连忙回道：“主子，原本是马成负责去接夫人，可一个半时辰前，他回来说是夫人随母回了宋府，还吩咐宋大过去接人！” 裴珏有些坐不住了。 他站起身背负双手走到窗户边，顺着半开的窗户望了一会儿，问道：“可是今晚要留宿宋府？” 不是说药一日都不能停吗？ 果然是个骗子！ “呃……夫人没有传信回来，想来是会回来的。” “想来？” 裴珏皱眉，转过头颇有些不悦地望着他，“什么叫‘想来’？” “小的只是猜测！不敢妄言！” 裴珏闻言就没再说话。 好半晌，他立在窗前面无表情。 足足过了有一刻钟，他忽然转过身大踏步朝着门外走去。 “去安排车马，本督要出门。” 刘平顺眨眨眼，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他还是依言道：“是！” 宋多银带着书棋和画琴回到裴府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裴府门前黑乎乎矗立着一辆马车，主仆三人下车时不提防看到，还被吓了一跳。 等下了马车，书棋提着一盏小桔灯在前面带路，画琴跟在宋多银身边往府里走去。 不想她们迎面就碰上了行色匆匆的裴珏。 昏黄的灯火下，裴珏披着一件红披风，面如冠玉，眸似寒星。 “督公可是有要事需要外出？” 宋多银急了，“你今晚还没有喝药针灸，且等一等吧？” 裴珏也不提防在门口碰到她。 闻言，他站住脚，拧了拧眉头，神色似有些不耐：“麻烦！” “抱歉，我娘想我了便在家中耽搁了片刻，倒是差点误了督公的大事。” “哼。” 裴珏轻轻哼了一声，接着转身往回走，大红的披风在暗夜下甩出旖旎的弧度。 宋多银见状，连忙接过书棋手中的小桔灯跟了上去。 第149章 顾三托付 因着裴珏多数时候都在书房用药。 书房里便单独设了药炉，宋多银平素熬药针灸，就都在这里。 今日实在是晚了些。 宋多银将药材放到药炉里煎上，心里记挂着裴珏方才外出的事，便转身走到他身旁轻声道：“督公，事情可是十分紧急？要不督公你先去忙？只要今晚记得回来喝药就行！” 裴珏从书案上抬起头，淡淡瞥她一眼：“那针灸呢？” 宋多银想了想，开口道：“一会儿我先去睡，等督公回来了便让人去唤我，只要今日别落下便是！”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宋氏，你既然答应了本督，便不许毁约，今日之事，本督不希望有下次！” 他倒是没有坚持要出去的意思。 宋多银见状轻轻松了口气，“这是自然，督公放心，你恢复的极好，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不用喝药了。” “多久？”裴珏微不可查地拧了拧眉。 宋多银想着他的身体状况，思忖片刻回道：“一个月吧，再有一个月，我就可以回家了。” 裴珏闻言静静地看着她。 宋多银等了好一会儿没能等到他的回话，有些诧异地抬起头，不想却正对上了他漠然的视线。 “督公？” “不是担心周铎和你那个前夫纠缠你吗？” 这么急着回家，裴珏莫名感到不舒服。 宋多银闻言笑了：“还得多谢督公几次出手相救，不过马上我就不用担心他们了。” “哦？” “督公知道他们之所以纠缠，不过是因为我现在独身一人，家里我爹娘近来已经在为我说亲了，只要我成亲就好了！” 裴珏瞳孔微不可查一缩，不过也只是一瞬，快到宋多银根本就没有察觉到。 “你要成亲了？和谁？” 宋多银觉得有些奇怪。 裴珏怎么对她的事情这么上心？ “你要成亲没关系，只是顾三临走前托我照看于你，若你不声不响成了亲，将来他回来了，我怎么同他交待？” 宋多银恍然大悟：“倒是看不出来，督公如此重诺！” “你还没回答本督，你要和谁成亲？” 宋多银想了想，轻声道：“还没有定下来，不确定的事情，我也不太方便同督公说！” 说着，她逃避似地转过身往药炉旁走去，边走边道：“药好了，督公快趁热喝吧！” 裴珏望着她袅娜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睛。 针灸结束后，宋多银告辞回了兰院。 裴珏召来了刘平顺，吩咐道：“着明炎去查一下，近日都有谁在同宋家议亲？” 刘平顺愣住了。 好一会儿，他都忘了开口，只怔怔地望着上首的主子。 不正常，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不久前听闻宋夫人今日可能不回来，主子便大动干戈亲自出门去寻。 如今又着人打听宋夫人的亲事，主子这是—— “想什么呢？” 裴珏突然一声厉喝，打断了刘平顺的沉思，“她是顾三的心上人，顾三临走前托本督看着她，绝对不能让她轻易嫁人！否则等顾三回来，你让本督怎么向他交待？” 第150章 过往 锦衣卫搜查情报一绝。 没多久，大小沈氏、大沈氏母子和宋多银母女各自之间的谈话便呈在了裴珏的书案之上。 “竟是同顾二？” 烛火下，裴珏神情莫测，喜怒难辨。 明炎躬身立在桌案后，静静地等待吩咐。 “不过一个妇人，你们一个个的都这样，本督怎么看不出她究竟哪里好？” “呃……” 明炎想起之前自己对宋多银的心思，不由有些汗颜道，“回督公，属下不敢对宋夫人不敬！” 傻子才看不出来，那宋氏在督公这里非同一般。 甚至于这两年有很多时候，明炎都觉得督公对白郡主，似乎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般深情。 裴珏抬眼，淡淡望着他：“明炎，你家住可有妾室？” 明炎没想到他话题转的这么快，闻言直接涨红了脸，支支吾吾道：“未，未曾。” 顿了顿，他意识到督公并不是要问这个，忙道：“不过，不过属下的母亲为属下安排了两个通房，所，所以属下已经知晓人事了！” “哦？” 裴珏微微挑眉，面上生出一抹兴致来，“说说看。” 明炎冷汗都要落了下来。 对着自家督公一个阉人说女人的妙处，他实在是有些张不开嘴，最主要的这不是在扎人的心吗？ “就，其实也就是那样！” “明炎，你想好了再说，本督可不是要听你敷衍！” 明炎：“……” 好半晌，他臊眉耷眼如实回道：“好吧督公，其实，其实敦伦真的特别舒服，那种时候，属下就觉得浑身舒爽，爽到头皮发麻，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一般……总而言之就是人间极乐……” 裴珏静静地看着他。 明炎耷拉着脑袋，脸红的猴屁股一般。 “下去吧！” 好一会儿，裴珏淡漠的声音才重新响起。 明炎如蒙大赦，满身狼狈地逃离了裴府。 裴珏却是彻夜未眠。 他想起了小时候。 他早慧，记忆力奇佳，三岁到七岁之间的记忆都还记着。 自能记事起，他就跟在那个女人身边。 那是他的生母，生得天姿国色，艳冠红楼。 五岁前，那个女人是红楼的花魁，一舞倾城，一笑千金，无数达官贵人为一睹她的芳容发疯撒钱。 可是那个女人并不开心。 因为总有她拒绝不了的恩客。 那些人豪掷千金，只为一亲芳泽。 他们唤她玉娘，红楼里的洛神。 “以花为容、以白玉为骨、以月为神……” 可是她却令他感到害怕。 因为每当她接完客回来时，他便成了她用来发泄的工具。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承受这些？都怪你啊，都是因为你！】 【珏者，王之美玉也，什么狗屁王者？你如今沦到这般田地，不如就叫“阿芥”，命若草芥的“芥”！】 【……】 她喜欢用针扎他，他的身上经常有数不清的针孔。 只要她生气发疯，就会他关到黑暗逼仄的衣柜里，有时是一整日，有时是几天几夜，她说这是在惩罚他。 因为都是因为他，她才活在地狱里，陪着那一个个肮脏的恶鬼，等待凋零。 第151章 要求拒绝 接下里的几日，不知是不是错觉，宋多银总觉得裴珏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 带着三分探究，三分狐疑，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似乎是厌恶的情绪。 宋多银有些奇怪，这日终于没忍住问道：“督公这几日可是有什么事情？” 彼时裴珏正靠坐在榻榻米上闭目养神。 他刚针灸完，整个人都十分放松。 这些日子按时吃药针灸，他的头疾好转了许多，最明显的就是近来他的睡眠很好。 睡眠好了精神就好，他的心情还算不错。 听到宋多银的声音，他睁开眼，淡淡地望向她：“前些日子你说你父母已经在为你议亲了，那个人是顾二？” 宋多银微微一怔，接着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她和长寿的事，就只有姨母、娘和她自己知道，裴珏怎么也……？ 裴珏面无表情道：“你就说是不是吧？” “是。” 宋多银想了想还是承认了，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她和长寿男未婚女未嫁，议亲很正常。 倒是裴珏—— 宋多银觉得他有些不正常。 尤其是听到他接下来的话后，宋多银觉得他真是不正常的厉害。 “拒了吧，你同他不合适。” 宋多银：“……” 好一会儿，她眨着漂亮的杏核眼问道：“督公何出此言？” “顾三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吗？本督答应了她要照看与你，现下他还没有回来，你却要嫁给他的兄长，你觉得合适吗？” 宋多银莫名其妙。 她想了想，还是道：“督公此言差矣，你忘了，前几日我才随你一同去的顾府，为的就是林小姐同允之的婚事？” 裴珏：“虽是如此，你同顾二也不合适！” 宋多银微微拧眉，到底没忍住道：“督公，这是我的私事！” 言下之意，与他无关。 裴珏闻言，瞬间黑了脸。 他冷哼一声坐直身体，目光薄凉地望着宋多银。 宋多银被他盯得头皮有些发麻，到后面竟莫名有些心虚：“督，督公？” “无事。” 裴珏静静盯了她一会儿，忽然从榻上起身，径直就往书房外走去。 宋多银连忙追了上去：“督公要去哪里？” 裴珏背负双手，闻言顿住脚回头，冷淡地开口：“你来为本督针灸前，皇上传召本督戍时入宫。” “督公是要进宫啊！” 宋多银恍然大悟，仔细打量他一下，发现他穿的确实还蛮正式的。 一身金丝镶边罩袍，腰系白玉带，脚踏云纹靴，在昏暗的天光下神秘又惑人。 “嗯。”裴珏轻轻点点头。 宋多银望着这样的他，想到自己前世今生都没见过皇帝，心里忽然一动，大着胆子开口道：“敢问督公，稍后可是刘公公随督公一起入宫？” 裴珏挑眉，神色莫名地望着她：“怎么？” “督公，能不能带我去见识一下？我还没见过皇上呢！” “嗤～” 裴珏轻笑一声，声音薄凉，“皇上最喜欢美人，如你这般姿色，可是想得圣恩？” 宋多银听他这般说，却并不生气，反倒有些打趣地望着他道：“这么说督公是承认我长得美了？” 能让美人称作“美人”，她可真是荣幸呀！ 第152章 随同入宫 裴珏借着昏暗天光的遮挡，大大方方看了她一眼。 他目力极好，这样的情景下，都能将她脸上细小的绒毛瞧得一清二楚。 面前的妇人自然是长得极美的。 听说曾是“燕京双姝”之一。 她五官生得妍丽，偏生一张杏核眼黑白分明，显露出几分无辜纯真，将她锋利的相貌中和到恰到好处。 裴珏看着这样的她，鬼使神差地点点头，接着道：“去换身衣服吧！” 这是同意带她入宫了。 宋多银登时喜出望外，笑容几乎控制不住地倾泄而出：“太好了，那督公你稍等片刻，我这就去换衣服。” 片刻后，她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太监服饰。 裴珏还注意到，她特意将脸上手上裸露出来的肌肤涂黑了几个度，头上的帽檐也压得极低，倒是乖觉得很，生怕自己被老皇帝看上留下！ 莫名地他就有些想笑，心情也跟着好转了许多。 两人同乘一辆马车。 到了宫门前，马车停下。 裴珏递了腰牌过去，验明正身后，两人踏进宫门。 上一世宋多银作为镇国公府的嫡次媳，也曾入过几次皇宫。 多为逢年过节参加宫宴。 但皇帝深居简出，迷信道家之术，整日在太和宫中修炼，便是连朝臣都见不到他几面，何况是她？ 宋多银虽为一介女流，却对这个差点断送了大魏江山的皇帝十分好奇。 还有厌恨。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两旁宫殿的宫灯已经亮了起来。 皇宫巍峨高大，在暗夜中静静矗立。 树影婆娑，夜风一吹沙沙作响。 灯影树影和宫殿的暗影挤在一起，活像一个奇形怪状的怪物，悄无声息地吞噬着周遭的一切。 好长一段时间，裴珏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领路的太监十分伶俐，是卫平安派来接裴珏的。 直到太和宫遥遥可见之际，裴珏开口了：“皇上今日因何传召我等？” 领路太监听他问话，立时将腰弯得极低，用刻意压低的生硬恭恭敬敬地回道：“好叫督公放心，前些日子鹤山仙师开炉练丹，今日大功告成，皇上得了一炉上品仙丹，便差人请督公几位前来。” 裴珏闻言，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不过也只是一瞬，他便恢复如常，颔首道：“知道了。” 宋多银在一旁听着，面上却是露出一抹凝重来。 仙丹，仙丹，分明就是催命的毒药，老皇帝这是要做什么？ 没过多久，一行人便到达了太和宫。 司礼监掌印太监大太监曹铎原就在太和宫。 除了曹光璧目前还在随景王殿下讨逆，另外四大秉笔太监也都已经到了。 裴珏是来的最晚的。 “拜见师傅！” 长长的仙鹤松柏木雕屏风外，曹铎几人正静静侍立，等候差遣。 听到裴珏的声音，曹铎抬起头来，苍白矍铄的面容上露出一抹笑容来：“阿珏你来了！” “嗯。” 裴珏轻轻应了一声，接着以目示意屏风后面。 曹铎看一眼他身后的宋多银，面上有讶异之色一闪而逝。 竟是个脸生的，那稍后—— 不过也只是一瞬，他便恢复从容，对着几个下属轻轻点点头，然后将手里的浮尘夹到腋下，朝着屏风后面的方向走了进去。 第153章 服仙丹 “皇上，他们几个都来了！” 屏风后面，老皇帝正闭眼静坐在蒲团上，用的是标准的“七支坐法”，手结定印于脐下，右手掌置于左掌之上（1）。 听到曹铎的声音，他唰一下睁开眼，瘦削的面颊上隐隐露出几分红晕。 “不错，不错！” 今日新得了一炉仙丹，他方才用过觉得极好，难得生出了赐下的心思。 “朕今日服下仙丹入梦，得见一人头顶神光，手执红色混元珠，你道是谁？” 曹铎在太和宫中服侍日久，耳濡目染，再加上私下恶补，对道家的仙师祖宗自然耳熟能详。 听到老皇帝这么一说，他当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红光满面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定是天尊他老人家感念真龙皇上的诚心，显现真身，托梦于皇上！” 这天尊自然是说道家的元始天尊了，传闻他头顶神光，手执红色混元珠，乃道家的至高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啊！”老皇帝闻言龙颜大悦，笑声几乎传遍太和宫，“鹤山这次练的仙丹朕就觉得不同于往日，服下后龙精虎猛，今晚朕要召寝，你让青妃她们准备好！” “是！” “你这老货这些年服侍朕还算用心，你下面那几个人，也都不错，朕如今既得了仙缘，来日羽化登仙，长生不老也未为可知，既如此自然也不能亏待了尔等，去吧，把仙丹都给他们分下去！” 曹铎将头压得低低的：“谢皇上赐下仙丹，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片刻后，曹铎拿着仙丹去了屏风外。 屏风外立时便传入山呼万岁声。 老皇帝心满意足闭上了眼，继续静坐。 屏风外，曹铎依次将装着仙丹的瓷瓶递给四个秉笔太监。 到后来，他的手里只剩下了自己那个。 四周静悄悄的，他眼睛盯着屏风的方向，手却冲着一旁随侍的小太监招了招手。 小太监白着一张脸很快上前。 接着，宋多银就看到那小太监战战兢兢接过曹铎手中的瓷瓶，拔开瓶塞，仰头，将里面的仙丹服下！ 宋多银有些惊讶的睁大了眼。 不过很快她就看到其余三个秉笔大太监也有样学样，瓷瓶中的仙丹都进了身边小太监的腹中。 裴珏是最后一个。 他捏着手里的瓷瓶好一会儿，都没动静。 其余几人静静地望着他，曹铎微眯着眼睛，颇有些不赞同地望着他。 宋多银意识到了什么。 接着，她想也不想冲到裴珏身边，劈手夺过了他手里的仙丹，然后服下。 裴珏满脸惊讶地望着她。 宋多银却在服下药丸后，就又低着头退到了后面。 不远处帘子后，卫平安见到这一幕，满意地点点头，放下了帘子。 用完皇上赐下的仙丹后，曹铎满脸感激地进去复命。 不一会儿的功夫，他便去而复返，接着冲裴珏几人摆摆手道：“好了，都回去吧！用了皇上的仙丹，尔等要记得感念皇恩浩荡，当差要十二万分上心才是，若叫杂家知道你们偷奸耍滑，做了对不住皇上的事儿，休怪杂家不客气！” “是。” 第154章 师徒 曹铎说完后，对着裴珏使了个眼色，裴珏瞬间会意，落后了另外三人几步。 等其他人离开，曹铎将裴珏带到了偏殿。 宋多银跟着曹铎身边的小太监在殿外候着。 “阿珏，青妃娘娘和万家的事，是你的手笔吧？” 曹铎半眯着眼睛，苍白清瘦的面容上满是精明，“如今你们都翅膀硬了，不把杂家这个老东西放在眼里了！” “徒儿不敢！” 裴珏俯身抱拳，歉声道，“实是那万氏欺人太甚，徒儿气不过，就擅自作主让平安献人，徒儿此举绝无不敬师傅的意思！” “唉～”曹铎叹了口气，“杂家老了，不中用了，罢了罢了！” “师傅此言差矣，皇上离不开师傅，宫里宫外一大摊子的事情也都要师傅操心，师傅正当年呢，没了谁都不能没了师傅！” 裴珏说完这话后，再次郑重地道歉道：“万家和青妃娘娘的事情，徒儿没告诉师傅，确实是缘由的。” “哦？” 曹铎将左手的浮尘换到右手，面上生出一抹兴味来。 “不怕师傅笑话，徒儿是不想被曹光璧知道，师傅你老人家英明神武，自然知晓徒儿同曹光璧不和，若是被他知道了，定要从中阻拦！万氏同徒儿有仇，若是他们联合起来——” 说到这里，裴珏面上露出一丝苦笑。 曹铎闻言，却是舒缓了原本紧绷的神情。 干儿子和徒弟之间有龌龊他自然是知道的，并且乐见其成。 他身边的人并不需要一团和气，若他二人一个鼻孔出气，那他才要坐不住呢！ “罢了，你说说你，光儿如今随景王殿下出征并不在京中，万家这样大的事情，你合该同为师商量一下才是！” “是徒儿的不是！”裴珏低头认错，态度良好。 曹铎这才放下心来，接着问起方才裴珏身边的小太监。 “可是刘平顺犯了错？你罚他了？今儿个怎么不是他来？” 裴珏：“回师傅，也是不巧，今儿个他正好身子不适，徒儿便带了旁人！” “哦。” 曹铎闻言，心下隐隐有些遗憾。 若是刘平顺真的犯错被罚，那才好呢。 他这个徒儿如今长大了，手握东厂和锦衣卫，如今愈发的不服管了。 尤其是他身边的卫平安和刘平顺，这两人，一主内一主外，将裴珏这一边把持的密不透风…… “也是他的运道，罢了，为师这里也没有旁的事情了，你回去吧！” “是！” 裴珏恭恭敬敬同他行了一礼，然后转身朝着殿外走去。 他的身后，曹铎望着紧紧闭合的殿门，神色沉郁。 晚一些时候，他为老皇帝安排了七个女人。 这些女子多为处子，除了青妃，青妃被安排在最后侍寝。 老皇帝服用了仙丹，果真龙精虎猛，夜御七女后，独留下了最宠爱的青妃陪他一起就寝。 这一觉，他足足睡了两天三夜。 期间，曹铎处理朝中大小事务，抽空还回了趟自己的家。 是他在宫外的宅子。 宅子里，住着他的老妻曹常氏。 曹常氏今年不过四十多岁，却是满头银丝，听到门外响起的脚步声，就笃定地让丫头扶自己往门口处迎接。 第155章 老虎与小满 “可是老虎哥回来了？” 她搭着两边丫头的胳膊站在门口，双眼无焦距地逡巡着。 曹铎见她出来，连忙小跑着几步上前，顶替了丫头的位置，扶着她进了屋。 他边走边有些不赞同地道：“说了多少次了，夜里风大，我要回来自会回来，你不必出来迎接！” 曹常氏闻言，脸上露出一抹笑来，笑得眼角的鱼尾纹若隐若现，只两只眼睛依旧没什么神采。 她竟是双目失明。 “老虎哥的脚步声我一听就知道，你好些日子没回来了，我盼着快些见到你呢！” 曹铎听了她的话，顿觉心里满满的。 “傻小满！” “我才不傻！” 曹常氏扭过头，朝着他的方向嗔怪地看了一眼道，“还不是老虎哥你总不回家，若日日都能见到你，我也不必牵肠挂肚，日思夜想。” 曹铎闻言叹了口气，拍拍她的手掌道：“快了小满，至多再有两年，我们就离开燕京回西山老家去，你不是总想回去看看吗？到时候我们就在那里养老！” “老虎哥，我近来总是觉得心惊肉跳，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般！你上回说，我们很快就能离开这里，你这个老祖宗也做得够久了，怎么还要两年？” “兴许用不了两年了！” 曹铎苍白的面容上飞快划过一丝心虚，“那位如今越发不成样子了，吃毒药，玩儿女人，便是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了多久了！” “各人有各人的运道。” 曹常氏灰蒙蒙的眼里不见一丝神采，“旁人的死活我并不放在心上，我只想我的老虎哥哥平平安安的，你这一辈子也足够尊荣富贵了，我呀，只盼着你能有个善终，将来我们一起全须全尾的埋到土里！” “快了快了。” 曹铎面上窘迫之色更浓，心里暗暗庆幸老妻看不到，否则她定然一眼就能看出自己眼中的心虚。 权力的滋味好啊。 想他曹老虎出身卑微，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山野小儿，一步步走到如今权倾朝野，是何等的风光恣意？ 说句不好听的，便是太和宫里的皇帝，都任由他摆弄。 他就是大魏的无冕之王！ 他不是不知道古来多少权宦都不得善终，也不是没给自己留后路。 他从很早就开始布置后路，只待有一天能功成身退，得以善终。 可是大权在握的滋味实在太美妙了，像是能让人吸食上瘾的五十散，让他欲罢不能，总舍不得撒开手。 “老虎哥，你别骗我！” 曹常氏虽出身乡野，但她陪了丈夫二十多年，自然知道他是什么人。 她的老虎哥哥是个好人，却也是个人。 是人都有欲望，或是权势地位，或是金钱美色。 “小满你放心，我晓得分寸，决计不会让你陷入危险的境地！” 他早就打定主意，一旦局势有变，他就先将妻子送回西山老家。 “不是为我。” 曹常氏轻轻靠在他不算宽广的胸怀中，面上满是沉静与安心，“是为我们，老虎哥，你要一直陪着小满呀，我们生同衾，死同穴！” “好。” 第156章 中箭 出宫门的时候，已经是二更天。 宋多银坐在马车上，只觉得头晕目眩，胃里翻涌，一阵恶心。 裴珏正对着她坐在对面，打眼一瞧就看到她白到不正常的脸色。 “你——” 他想到她替自己吃那劳什子仙丹时的义无反顾，面上不由露出一抹不自在，“如何了？” 宋多银白着脸摆摆手不说话，生怕自己一开口就直接吐了出来。 “谁叫你自作多情？” 裴珏见状，眉头皱得死紧，嘴里的话刻薄又尖锐，“你真当那是能长生不老的仙丹灵药？那你可真是打错了主意！” 皇帝有时候真是个疯子！ 说话间，他见宋多银的脸色已然由苍白转为不正常恶红晕。 不由得，他的心里生出一抹担忧来。 热，热的要命。 宋多银一瞬间热气上涌，汗如雨下，喉咙嘴巴都干得厉害，想喝水，想透气——她想也不想就将车帘掀开。 夜色缱绻，清凉的夜风没了车帘的遮挡朝着她吹了过来，几乎瞬间驱散了她身上莫名的燥热。 她的视线里忽然出现了几道流光，伴随着阵阵破空之声，正朝着她的方向席卷而来。 那流光越来越近，宋多银猛地意识到了什么，惊呼出声：“督公小心！” 喊完后，她直接闭上眼等待流光撞上自己。 她已经看清楚了，那几道流光是羽箭，它们的速度太快了，她根本就躲不开。 只是料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她只觉得身体忽然被一股大力扯开，下一刻有闷哼声响起。 与此同时，有藏在暗处的锦衣卫出动：“有刺客，保护督公！” 宋多银睁开眼，目光焦急地朝着裴珏的方向望去。 果然，他的右肩膀处插着一根箭。 箭尖刺穿了他的皂袍陷入肉中，有深色的印记顺着他的衣服显露出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宋多银登时着急坏了，手脚并用爬到他的身边道：“督公你怎么样了？你别动，我帮你看看伤口！” 裴珏面白如纸，疼痛自箭伤处蔓延，只是他却并没有放在心上，只蹙着眉头满脸凝重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曹光璧眼下不在京中，今日这些刺客，会是他派的人吗？ 还是师傅？ 方才在殿中师傅在敲打他他不是看不出来，可是他会为了这件事，对自己下死手吗？ “督公？督公你说话呀！” 宋多银爬到他的身边，使出吃奶的力气要扯开他的衣服为他检查伤口。 奈何他衣服的料子实在太好，她扯了半天那衣服都纹丝不动。 裴珏终于回过神看了她一眼，面露疑惑之色：“？” “督公你不疼吗？我看看伤口！” 裴珏反应过来，左手顺着伤口处破裂的衣角轻轻一拉，布匹应声碎裂。 下一刻，他右肩处被鲜血浸染的月白中衣便出现在了宋多银的眼中。 刺目的红，伤口处隐隐浮现出淡淡的青黑色。 宋多银当即红了眼眶，大声道：“督公，箭上有毒，有毒！你快把伤口附近的中衣也撕掉！” 说话间，她哆嗦着手近乎失态地取下腰间的针包。 取出银针后，她对着伤口附近几处大穴刺了下去！ 第157章 陪床 银针只能暂缓毒性发作的速度，宋多银心急如焚，捏着裴珏脉门的手隐隐颤抖。 “督公，你感觉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都怪我，方才若非为了救我，你也不会中箭！” 来人既然是要他的命，箭上的毒自然不容小觑，宋多银生怕自己来不及为他解毒。 她去裴府是报恩的，可若是裴珏因她之故出事，她怕是百死难辞其咎！ 这样想着，她的眼圈直接红了。 “闭嘴！”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裴珏已是嘴唇发紫，浑身发冷，身体不受控制地打着冷颤！ 面前的妇人哭哭啼啼再不复往日冷静自持的模样，让他心里莫名生出一股烦躁：“本督中毒中箭都还没死呢，怕是要被你哭死！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宋多银泪眼汪汪地望着他。 好一会儿，她才平复下慌乱不已的心情，认真诊起脉来。 暗中保护裴珏的锦衣卫都是高手，车厢外的刺杀于悄无声息间落下帷幕。 “督公，刺客已经全部伏诛，属下原本想留两个活口，可来人都是死士，牙齿里藏着毒丸，被俘时俱都服毒自尽了！” “咳咳……” 车厢里传出裴珏的轻咳声，伴随着他虚弱低沉地声音，“回府！” “是！” 夜色下，被两匹大宛名驹拉着的马车极速奔驰，眨眼间便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 回到裴府后。 刘平顺见主子受伤大惊，连滚带爬吩咐人将人抬到屋里。 宋多银急急跟在后面，心乱如麻。 “宋夫人，主子这是怎么了？可要即刻传御医？” 此时裴珏已经陷入昏迷，若是往常刘平顺就自己作主了，可这位宋夫人在，他还是要先询问一下对方的意思，万一…… 果然，宋多银直接回道：“有刺客！督公受了伤，昏睡前吩咐暂时先别惊动旁人，他的毒我也诊过了，我可以解，快把督公扶到床上！” “是！” 是夜，裴珏的院子里灯火通明。 宋多银施针，取箭，解毒，用药……整整一夜，她顾不上身体强忍不适，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直到后半夜，裴珏的呼吸才逐渐平稳了下来。 宋多银此时却已是脸白如纸，神情憔悴的吓人。 恶心的感觉喷涌而至，她终是克制不住，冲到茅房狂吐了好一会儿。 等她回来时，书棋忍不住劝说道：“姑娘，督公这里有刘公公他们在，要不你先回去休息，等督公醒了再过来？” 宋多银勉强压了压嘴里的苦意，轻轻摇了摇头：“不必，我在这里守着便是！” “可是姑娘你的脸色看起来好差！” “我没事！” 宋多银眼睛盯着裴珏，一眨也不眨，像是生怕自己一眨眼，眼前这人就消失了。 压抑不住的感情几乎喷涌而出，她再也没办法欺骗自己。 她就是喜欢上了裴珏。 即便他是个太监！ 书棋张了张嘴，还想再劝，却被一旁的冬夏拉住了。 冬夏清秀的小脸上满是凝重，望着床上无知无觉躺着的裴珏，她的眼底浮现出狐疑、厌恶，还有其他旁人看不懂的情绪。 “走吧，我们先出去。” 她压低声音，拉着书棋出了屋子。 第158章 丫头的想法 “姑娘看着不大好，这时候我们应该陪在她身边，你拉我出来做什么？” 书棋有些不解地望着冬夏。 冬夏却是忽然叹了口气。 二人此时站在廊下。 夜已经很深了，今晚是个阴天，月亮掩在乌云后，露出半边白光，周遭清冷寂寂。 夜风清凉，冬夏的面容在夜色下有些模糊不清：“我们要尽快劝姑娘回府！” “什么？” 冬夏：“这裴府不能待了，姑娘糊涂，我们却不能也跟着犯糊涂，你和画琴此前的提议是对的，原是我想岔了，这府里待不得的！” 书棋不解：“你到底怎么了？把话说清楚！” 这云里雾里的，搞得她都糊涂了。 冬夏抬起头定定地望着她，好半晌，她叹息一声道：“书棋姐姐，枉你是个聪明的，难道没看出来，姑娘对裴督公有些不寻常？” “裴督公是宋家的大恩人，又多次出手襄助姑娘，姑娘感念他的恩德，自然——” 书棋说到这里，猛地意识到冬夏的意思，悚然一惊：“你是说姑娘她，她喜欢上了裴督公？” 冬夏满脸沉痛地点点头：“你仔细想想姑娘近来是不是有些反常？便是再要报恩，也不至于对裴督公那般，事事亲力亲为不说，平日里只要一刻不在裴督公身边便要说起。” 书棋闻言，难得沉默了下来。 好一会儿，她仍有不甘道：“可是裴督公是个太监！” “太监又怎样？” 冬夏嗤笑一声道，“姑娘昏了头，脑子里只有裴督公的好，便是太监又如何？我瞧着姑娘是不在意的！” “可是若姑娘跟了裴督公，岂不是一辈子都毁了？” 一起共事多年，冬夏还是头一遭觉得书棋天真。 “书棋姐姐，有句话想来你也听说过，叫做‘甲之砒霜，乙之蜜糖’，曹公公和他妻子之间的事情，想来你也听说过吧？在我们看来这或许不是什么好事，裴督公也绝对不是什么良配！可曹公公的妻子同他在一起二十几年，听说两人感情极好，姑娘怕是也打着这个主意呢！” “那——” 书棋一时没了主意。 “那什么那？” 冬夏却是直接打断她，满脸嫌恶道，“凭他裴督公多么俊美出众，可终究只是个太监，又怎么配得上我们姑娘？当务之急，我瞧着姑娘还没有要戳破这层窗户纸的意思，趁着这个时候，我们赶紧说服姑娘回去！” 分开的时间长了，就什么感情都淡了，姑娘也能理智考虑这件事了，正好府里老爷夫人也在为姑娘议亲。 书棋面露犹豫，欲言又止。 “怎么书棋姐姐，难道你要让姑娘嫁给一个太监，守一辈子活寡？” 冬夏说到这里，再添一剂猛药，“姑娘大好的年纪，难道就要蹉跎在这样一个人身上？将来身后，连个捧牌祭祀的后人都没有？” 书棋闻言深吸一口气，片刻间面上的表情变得坚定。 “好，此事便都听你的！” 冬夏这才松了口气，两人又就着此事小声说了几句，才重新回到了裴珏房中。 宋多银已经累及，趴在床边睡了过去，对二人之间的谈话一无所知。 第159章 醒来 裴珏做了一整夜的梦。 梦里俱都是些阴暗粘稠、森冷晦涩，令人窒息的场景。 他走啊走，一直都在寻找出路，可面前总是一望无际、深不见底的黑暗，他怎么也逃不出去，醒不过来。 直到有刺目的光穿破云霄打在他的脸上，他才有些艰难地睁开了眼。 眼前的视线有一瞬间的模糊，不过也只是一瞬，他便恢复清明。 紧接着，他的目光落在了趴在床边枕着胳膊睡着的人身上。 是宋多银。 她半张脸埋在臂弯里，露出来的半张苍白到近乎透明。 屋子里静悄悄的。 裴珏的目光越过还在趴着熟睡的宋多银，落在了透过窗棱缝隙射进来的阳光上。 原来已经是午后了。 他竟睡了这么久！ 裴珏想着，便以手撑床，打算坐起身来。 只是他的右臂刚刚一用力，立时便传来一阵生疼。 他下意识闷哼出声。 刘平顺一直在屋外候着，他十分警觉，屋里一有动静他就听到了，连忙小跑着掀开帘子进来。 见宋多银在一旁睡着，他压低声音满脸关切道：“主子醒了？可要用膳？” “去倒茶来！” 裴珏沙哑着嗓音，一边说话，一边慢慢摸索到床边，下了床往外间走去。 临出门之际，他回头看了一眼还在趴着睡得宋多银，星眸中划过一丝复杂。 等出了外间，刘平顺已经端了茶过来：“主子，请喝茶！” 裴珏左手接过茶盏，将一盏茶都喝掉后，抬起头看向他：“昨晚本督回来后发生了什么事，你且如实说来。” 刘平顺低着头，恭恭敬敬将他的情况说了一遍。 末了，他还有些欲言又止。 裴珏蹙眉：“想说什么就说！” “督公，昨晚多亏了宋夫人，她说您吩咐暂且不惊动旁人，小的就没请御医！主子所有事都是宋夫人亲力亲为……小的瞧她似乎身子有些不适，她身边的两位姐姐劝她回去歇息，她都不肯，硬撑着说是要守着督公……” “她守了一夜？” “是的，几乎片刻不曾离身！” 裴珏不再说话，好长一段时间，他都陷入了沉默。 直到腹中隐隐传来雷鸣声，裴珏才回过神来，吩咐道：“下去传膳吧！” 说完，他起身又回了内室。 房间里，宋多银还在熟睡。 她似是累极，就着这个姿势都睡得香甜。 裴珏走到她的身边，垂眸静静打量她片刻，又侧头看向自己包扎的整整齐齐的右臂。 这个妇人…… 难得的，他的心有些乱。 像是一粒石子投入湖中，荡起些微涟漪。 “你到底，想从本督身上得到什么？”好半晌，他盯着宋多银喃喃低语。 宋多银迷迷糊糊间察觉到身边站在一个身影。 等睁开眼看清楚是谁后，她急急忙忙站起身，发出了惊喜万分的声音：“督公？你醒了？太好了！” 因为起得太猛，她眼前一黑，下一刻，身体不受控制地超前倒去。 裴珏下意识伸出左手去接。 宋多银直接撞在了他的怀中。 浓郁的迦南沉香味，伴随着淡淡的药香味飘入她的鼻子里。 宋多银一阵恍惚，心跳如擂鼓。 第160章 情愫 “对，对不起督公，我不是故意的！” 宋多银反应过来，连忙从裴珏怀中躲开，苍白的面上隐隐浮现出一抹红晕。 裴珏垂眸看她。 好一会儿，他轻声道：“我知道！” “督公你感觉好些了吗？我看你昨晚睡得很不安稳，可是伤口疼得厉害？” “没事了。”裴珏走到桌子旁坐下，心绪有些不宁。 宋多银跟了过来，想了想，还是郑重地同他道谢：“督公，昨晚多谢你出手相救，若非是你，我怕是已经身赴黄泉了。” 那羽箭是对着她的面门来的，箭上还淬了毒，她并非危言耸听。 “不必如此，你也是受本督所累！” 刺客本就是冲着他来的，宋氏也是受了无妄之灾，“何况昨晚是你救了本督。” “该我谢督公才是！” 裴珏对上她清亮的眉眼，心中微微一动。 不过也只是一瞬，他就皱起了眉头，语气漫不经心道：“宋氏你别误会了，本督之所以救你，不过是看在——” “督公是想说是看在允之的面子上对吗？我知道！” 宋多银眼睛亮晶晶的，在看到裴珏俊美若天人的脸上果然划过一丝不自然后，她的内心小小窃喜了一瞬。 “督公，无论是不是因为允之，我心里都感激你！”还心悦你。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只是望着裴珏昳丽的面容，她只觉一颗心怦怦直跳。 裴珏对上她的眼神，莫名的心情好了几分。 一时间两人相顾无言。 恰此时，门外响起刘平顺的声音：“饭菜准备好了，主子请用膳吧！” “嗯。” 裴珏轻轻应了一声，接着起身往外走去。 只是他才走到门口，身后便传来一阵重物落地的声音。 裴珏回头，待看清楚身后的情形后，瞳孔不受控制地缩了缩。 却原来竟是宋多银昏了过去。 昨晚裴珏受了伤不好过，宋多银其实也难受了整晚。 老皇帝赐下的仙丹，成份未明，她服下后头晕恶心，又亢奋难明。 一整夜，她往返茅房数次，若非挂念着裴珏的伤势，她怕是早就撑不下去了。 “来人，传御医！” 裴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脚步不受控制地就冲到了宋氏倒下的地方，然后想也不想将她打横抱起，放到了自己的床上。 怀里的躯体馨香娇软，竟是出乎意料的轻。 裴珏抱着她的手微不可查地颤了颤，紧接着，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的脸上。 不久前醒来时，他就发现这妇人的脸色苍白的吓人。 此时再看，更是一丝血色也无。 裴珏心里隐隐有些焦躁。 她这是怎么了？ 是因为自己受了伤惊吓过度？还是太累了？抑或者是老皇帝赐下仙丹的缘故？ 难得的，他觉得自己心乱了！ 很快御医就到了。 今日当值的御医只觉得自己倒霉，偏生摊上裴阉要瞧病，正自战战兢兢，生怕步了前头同僚的后程。 没想到等他到了裴府才发现，要看的病人竟然不是裴珏。 御医当即就松了口气。 只是诊治的时候，裴珏就站在他的身边，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这让御医不由又提起了心。 第161章 动念 御医为宋多银诊完脉后，发现问题不大，终于松了口气。 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对着裴珏殷勤下拜，恭声回道：“督公，夫人是因劳累过度，加上用了不干净的东西，这才导致昏睡不醒，稍后下臣为夫人开个方子，待夫人用过药后，便会大好！” 裴珏淡淡点头，询问他：“之后可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御医心下微微一惊，不过也只是一瞬，他便回过神来，继续恭声道：“这几日夫人的饮食方面尽量清淡些，少食发物，除此之外，倒是没有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 “嗯。” 裴珏侧眸看了一眼床上的宋多银，见她虽苍白着脸，睡颜却十分恬静，顿时心下稍定，沉声道：“下去领赏吧！” 御医闻言，简直喜出望外！ 他忙不迭道谢后，就出去领赏了。 此前他可是从未听说过来裴府诊病得了赏赐的，今日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只是这妇人，究竟同裴阉是什么关系？ 带着这一丝疑惑，御医欢天喜地离开了。 裴珏却静静地立在床边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出外间用膳。 期间桌上摆好的饭食热了又热，已经不怎么新鲜了。 裴珏却吃得十分香甜。 等裴珏用完膳，侍立在旁的刘平顺想了想，还是开口道：“主子，昨晚宋夫人守着您时，她身边的两个丫头说了些四六不着调的话，小的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应当同你说一声！” 裴珏擦拭嘴角的手微微一动，撩起眼皮看他：“哦？” “是暗中负责保护你的守一、守二同小的说的！” 刘平顺于是将书棋冬夏两人之间的对话一五一十告诉了裴珏，末了，他神情紧张地望着裴珏。 裴珏听了他的言语后，久久未曾言语。 好半晌，他忽然嗤笑一声，语气不屑道：“不过是两只臭虫，未免也太瞧得起她们主子了吧？” 宋氏…… 想到还在自己房中躺着的妇人，裴珏面上划过一丝冷意。 “主，主子！” 刘平顺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道，“小的倒是觉得，宋夫人当真不错，她人很好，这些日子在府里，为了主子你的病忙前忙后，她是个好人！” “刘平顺！”裴珏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万分，“别忘了你的身份！” 自己就是从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出来的，竟然到现在还天真的说什么好人、坏人。 人怎么能单纯的以好坏来区分呢？ 天真！ 可笑！ 愚昧！ “主子恕罪！”刘平顺闻言，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 裴珏抬眸淡淡看他一眼，终是摆摆手道：“行了，下去吧。” “是！” 刘平顺退下后，裴珏一个人坐在饭桌前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又起身回了里屋。 床上宋多银依旧无知无觉的睡着。 用过药后，她的脸色恢复了不少，隐隐有些血色了。 裴珏搬了个椅子坐在床头。 好一会儿，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她。 期间，他曾抬起完好无损的左手，手指蜷缩，朝着床上之人纤细白皙的脖子握了上去。 他感觉到掌心处的脉搏轻轻跳动。 掌下的生命脆弱到不堪一击，只要他微微用力，这个妇人，便再也不能动摇他的心神分毫！ 第162章 掀开 “督，督公？” 宋多银醒来时，恰好看到他收回去的手，“我这是怎么了？” 裴珏轻咳一声道：“御医说你因劳累过度，加上用了不干净的东西，这才病倒了！” “哦。” 宋多银手撑着床缓缓起身，“多谢督公，你还为我请了御医？” 裴珏有些不自在地瞥过眼：“毕竟你是为了本督才这样！” “督公说哪里话？我们之间就别谢来谢去了，总归我欠督公比督公欠我更多一些！” 裴珏垂眸，不再说话。 恰此时外面响起画琴、书棋同刘平顺打招呼的声音。 裴珏听到她们的声音，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万分。 宋多银的注意力也被两个丫头吸引，一时间竟没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 “主子，宋夫人身边的书棋姑娘、画琴姑娘求见！”门外响起刘平顺的声音。 裴珏：“滚！” 宋多银惊住了：“督公？” 裴珏侧眸看她，面上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冷意，“本督容你在这里已经是大发仁慈了，你最好让你身边那些不长眼的东西少来碍眼！” “可是她们做了什么惹督公生气了？”宋多银敏感地意识到了什么。 裴珏冷笑一声，起身背负双手，一边往外走，一边语气轻蔑道：“宋氏，管好你的人！” 宋多银脸白了白。 停了片刻，书棋、画琴进来了。 房间里静悄悄的，两婢看着面色神色苍白的宋多银，急急忙忙上前道：“姑娘觉得如何了？可是还有哪里不适？” 宋多银摇摇头，轻声道：“我没事。” “昨儿个姑娘真是太吓人了，姑娘你为了裴督公，可真是连命都不要了！” 书棋想起昨晚冬夏的话，忍不住开口道，“奴婢知道姑娘感念裴督公的恩情，可再怎样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骨开玩笑啊？若姑娘有个三长两短，奴婢们要怎么同老爷夫人还有少爷交待？” 书棋很少有这样说教的时候，宋多银想起方才裴珏意有所指的话语，脸色变得凝重了许多。 “书棋，昨晚你是同冬夏一起来的，你二人可是说了什么不合时宜的话？” 书棋闻言，悚然一惊：“姑娘！” 宋多银叹了口气道：“你们当这里是哪里？这可是东厂、锦衣卫这两个全大魏刺探情报最厉害机构头领的府邸！” 书棋闻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认罪道：“姑娘，是奴婢们不懂事，给姑娘惹事了！” 昨晚她和冬夏就是在这院子的廊下说的话。 想来是被裴督公藏在暗处的人听到了。 “罢了，你先说说你们都说了什么吧。” 书棋闻言，低着头好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还是一旁的画琴看不过眼，推了她一把道：“都这种时候了，书棋姐姐你怎么还不说？你们到底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惹裴督公生气了？” 书棋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自家主子，终是咬牙将昨晚她和冬夏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宋多银。 宋多银听完后，久久未曾言语。 好半晌，她才轻声道：“你们先下去吧，画琴你顺便再劳烦刘公公请裴督公来一趟，就说我找他有事！” 原来连几个丫头都看出她对裴珏的心思了。 也罢，正好趁此机会同裴珏说清楚。 若是他，若是他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那她便…… 若是他不愿，那自己也没什么遗憾了。 总归，裴珏那样的人，若论配不配得上，也该是自己配不上他才是！ 第163章 夜闯 宋多银在裴珏房间里等了好长时间。 直到刘平顺进来回话：“夫人，主子有公务在身，已经去了东厂，夫人可是有什么要事要找主子？” “有劳刘公公了。”宋多银心底划过一丝失落。 刘平顺面上却是欲言又止。 “刘公公可是有什么话要说？还是督公有什么交待？” “这——”刘平顺尴尬了一瞬，终于还是鼓起勇气道，“方才主子临走前吩咐，说是等夫人醒来后，便请夫人回自己的院子去！” 宋多银闻言，瞬间白了脸。 好半晌，她才强挤出一丝笑容，轻声道：“我知道了，这就回去。” 等刘平顺离开，画琴俏脸寒霜，正待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宋多银一个眼神制止。 “好了，你们扶我起来，我们回兰院吧。” 有些事，终究是她奢望了。 晚间。 宋多银没滋没味用了晚膳，刚要就寝，忽然院外传来一阵喧哗声。 她拧了拧眉，吩咐道：“冬夏，你去瞧瞧是怎么回事？” 不一会儿的功夫，冬夏急匆匆跑了进来，边跑边道：“姑娘，白郡主和裴督公一起过来了！” “是谁？” 宋多银愣了一瞬站起身，刚要细问，就见裴珏、白郡主二人联袂而来。 “督公？白郡主？你们怎么来了？” 白静瑶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的面前，竟然挥手照着她的脸给了她一巴掌。 “啪！” 宋多银被打蒙了，头一歪，下意识反手还了她一巴掌：“你干什么？” 她有些恼！ 白静瑶今日还是一身披麻戴孝的打扮。 挨了这一巴掌后，她满脸不敢置信地望着宋多银道：“大胆！你敢打我？” 宋多银拧眉看着：“那郡主你又为何不分青红皂白的打我？” “本郡主打一个绿茶婊小贱人，还要同你报备？” 宋多银：“……” 她虽然不懂什么叫“绿茶婊”，但看白郡主这般模样，显然这不是什么好词。 “宋氏，本郡主怜你被男人抛弃十分可怜，甚至大度让你住进瑶院，可你竟敢恬不知耻地勾引裴珏，还害得他受了伤，你好大的胆子！”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宋多银气急，“我何时勾引裴督公了？郡主你莫要红口白牙冤枉人！” “本郡主冤枉你？” 白静瑶冷笑一声，一把拽过裴珏受伤的右臂，不顾他忽然蹙起的眉头，冷声道：“裴珏你说，本郡主究竟有没有冤枉她？到底王妈妈和青雀犯了什么错？你要将她们贬斥发卖？” 裴珏皱了皱眉，沉声道：“郡主，此事是我的内宅私事。” “好啊裴珏？” 白静瑶脸色铁青道，“你如今竟然同本郡主分的这么清，还说不是受了宋多银的挑唆？那你说，本郡主和宋多银之间，你究竟选谁？” 裴珏：“郡主何出此言，宋氏不过是帮我调理身体的一个医女！” ＂大魏有那么多大夫，你何必找她？裴珏，我让你现在立刻马上，将她赶出裴府！＂ 裴珏闻言垂下了眼帘。 “你别想着敷衍我。”白郡主冷哼一声，继续道，“若是她不离开裴府，本郡主就不出那个弹药的成分配比！” 第164章 赶走 裴珏低垂着眼，瞳孔微微一缩。 只是再抬起头来时，他的面色已经恢复如常。 他轻轻转过头看向宋多银，在对上她殷切的目光后，略微瞥开眼：“宋氏，向郡主道歉！” “我为什么要道歉？” 宋多银满心委屈，“我好好地待在自己屋里，她突然冲进来不分青红皂白就打我，我有什么错？” “你勾引裴珏就是错？” “裴督公是你什么人？”宋多银红了眼眶，目光死死地盯着她道，“白郡主，你同景王殿下的事，满燕京城的人都有所耳闻，如今为何又当着裴督公的面做出这般姿态？” 白静瑶闻言浑身俱震，指着宋多银的脸好长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儿，她忽然轻蔑一笑道：“宋多银，枉我自以为你是柳氏的后人，身上说不定有几分她的风骨，如今看来，上不得台面的本土女就是上不得台面！凭她顶着谁的后人的名头都是一样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宋多银也气得厉害：“白郡主对裴督公身边的女子这般感兴趣，难道是想既要又要？是，我知道裴督公心悦你，可你不能仗着他的喜欢便为非作歹，我并没有惹你！” 她真是觉得委屈。 裴珏果然喜欢这位白郡主。 明明是她的错，到头来他却让自己道歉！ 凭什么？ “裴珏我再说一遍！” 白静瑶转身看向裴珏，双臂抱胸，趾高气昂道，“让她现在立刻马上离开裴府，否则我们之间就彻底玩儿完！” 裴珏喜欢她，喜欢到了不能自已的地步。 她一早就知道，也一直都为此感到自得！ 可这个宋氏，她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怎么突然间就出现在了裴珏身边？ 女人的第六感，让她觉得不能再留这个宋氏在这里。 王妈妈的信中说了不少宋氏在裴府的事情。 裴珏对她——尤其是昨晚裴珏还因为她受了伤。 她不允许。 裴珏是她的，既已经喜欢上了她，又怎么能够移情别恋去喜欢她人？ 裴珏面无表情地听着她的命令。 宋多银眼巴巴地望着裴珏，心底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希望很渺茫，但她想着这些日子自己同裴珏朝夕相处，他会不会……会不会…… ＂好！＂ 然而，很快宋多银眼底的光便彻底湮灭了。 裴珏用冷冰冰漠然的语气说了一个“好”字。 旋即，他转过身，玄色的衣摆甩出一道旖旎的弧度。 他对着下人吩咐道：“来两个人帮着收拾东西，连夜将宋夫人送回宋府去！” “督公？”宋多银满脸不敢置信。 裴珏眼帘半垂，面无表情。 白静瑶在一旁瞧瞧这个，瞧瞧那个，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裴珏我就说嘛，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你怎么会因为一个才出现几日的绿茶婊就伤我的心？” 裴珏闻言，似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道：“郡主～” “我怎么？” 白郡主换上一副笑脸，挥起拳头轻轻捶了他的胸膛一下，调笑道，“走吧，不是要弹药的成分配比吗？这些可是花了我好大的功夫，终于成了！” 第165章 伤心了 “嗯。” 裴珏应了一声，就转身同她一起往外走去。 “督公！” 身后传来宋多银的呼唤声，紧接着，他感觉到衣袖处一紧。 回眸一看，便对上了宋多银泪眼朦胧的脸。 “你的身体，还需要些日子才能好，这时候我若是离开——” 只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旁的白静瑶打断了：“裴珏的身体我自会找御医圣手调理，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宋多银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她只殷殷望着裴珏，等待着他的答复。 “你走吧！” 裴珏垂下眼帘，垂落在两旁的手指微不可查地蜷缩了下，“本督的病，自会找其他人调理！” “她在利用你你看不出来吗？” 宋多银终于没忍住喊道，“她仗着你的喜欢，让你替她的心上人卖命，这样你还喜欢她对吗？” “宋多银，你别胡说八道！” 白静瑶眼底飞快划过一丝心虚，接着她转过身看向裴珏，急急解释道，“裴珏你别听她胡说八道，我们是朋友，我没有要利用你的意思，再者近来你说你想要研制新式火铳，我不是也帮忙了吗？” “郡主不必解释。” 裴珏的神色依旧淡淡的，“如郡主所言，我们是多年的朋友，我又岂会因为旁人的一两句话，便怀疑郡主？” 说完这话，他重新看向宋多银，声音变得冷淡了许多：“宋氏，休要胡搅蛮缠，你走吧！” “旁人？旁人！” 宋多银自嘲一笑，眼睛盯着他继续道：“便是她利用你，你也心甘情愿是吗？” “对！”裴珏的声音平静有力。 白静瑶脸上的得意之色更浓。 “好，好，好！” 宋多银连着说了三个“好”字，然后转身，声音中还带着一丝哭腔道，“书棋，我们走，现在就收拾东西走！” “是！” 画琴早就听不下去了。 她觉得裴督公真是没良心，她家姑娘这般掏心掏肺的对他，可他却宁愿被别的女人利用，也要伤害对他这么好的姑娘！ 她真替姑娘觉得不值！ “行了裴珏，别告诉我你舍不得？” 白静瑶看着静立在原地不发一言的裴珏，伸手拉了他一把道，“赶紧走吧！” 裴珏任由她拉着，怔怔的出了兰院。 宋多银却在他们离开的瞬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落下。 她只觉得满心委屈，又觉得自己傻的要命！ 她怎么会天真的觉得自己在裴珏这里会有所不同？还不自量力的同白郡主比？ “姑娘莫要伤心了，原就不值得！”书棋在一旁压低声音安慰她，“姑娘先想想，我们接下来是回宋府，还是去别院？” 宋多银擦擦眼泪，轻声道：“去青竹别院。” 城门快关了，要赶在城门关之前出城。 若然她们大晚上的回家，爹娘知道了怕是要追根问底担心。 “去别院也好，这些日子姑娘累坏了，好不容易离了徐家那一大摊子事儿，姑娘就该好生歇着将养！” 画琴终是没忍住道，“何苦费心费力替人家操持，到头来好处半点没沾上，还惹得一身骚？” 书棋想起此前自己和冬夏谈话被人听到的事情，忍不住出言呵斥道：“说什么胡话呢？赶紧收拾东西吧！” 第166章 想通 一行人紧赶慢赶，总算在城门关闭前出了城。 一路上，宋多银的情绪都不怎么高。 画琴劝她道：“姑娘，裴督公虽然有恩与你，可这些日子姑娘你也为他掏心掏肺，忙前忙后！如今他既赶姑娘你出府，姑娘又何必为他伤心？能做的姑娘你都做了！” 她就差将“不值得”三个字直接说出口了。 宋多银听了她的话，好长时间都没出声。 书棋在一旁满脸担忧的望着她。 “好了，我没事，你说得对！” 宋多银回过神，看着两婢担忧的眼神，明艳的面容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姑娘，你别难过了。” 书棋终是没忍住，轻声道，“奴婢瞧着裴督公对那白郡主，也未必就单纯是因为喜欢了，那个白郡主似乎有些古怪，方才她说什么成分配比，奴婢冷眼瞧着，裴督公貌似对那东西十分感兴趣。” 宋多银苦笑一声道：“好了傻丫头，你就别安慰我了。” 经此一遭，她的心冷了大半。 她对自己太自信了，对裴珏的关心也超出了应有的界限。 无论是徐笙还是裴珏，都有心上人。 而她明明是重活一世的人，上一世受够了情伤落得那般下场，却依旧不长教训，非要去喜欢不该喜欢的人！ “我以后不会犯傻了！” 宋多银说着，有些疲惫的闭上了眼。 这两日因着裴珏遇刺一事，她一直都没休息好，确实是累得很了，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画琴书棋二人闻言，不约而同对视一眼，而后齐齐闭上了嘴。 暗夜中，马车得得得前行，宽阔的官道上尘土飞扬。 这边厢，裴珏将白郡主送走后，便回了书房。 屋内一灯如豆。 往常倒是没什么感觉，可今日裴珏却莫名的觉得书房有点空。 平素这个时辰，宋氏应当刚刚为他针灸完，他此刻应当浑身放松的享受着难得的宁静。 “来人！” 裴珏冲着门外喊了一声。 片刻后，刘平顺推门进来：“主子有何吩咐？” “兰院那边怎么样了？”裴珏盯着书桌前的一封秘信，神思不属。 刘平顺先是一愣，接着反应过来连忙道：“回主子，宋夫人已经带着她的人离开了，小的刚刚派人去打听了一番，她没有回宋府，而是直接去了城郊别院，哦对了——” 说到这里，他略顿了顿，才继续道：“主子尽管放心，宋夫人知道不少事，此番秦霜也跟着去了！” 裴珏闻言，久久未曾言语。 好半晌，他撩起眼皮，淡淡看一眼刘平顺道：“知道了。” 刘平顺脑海里却想起往日这位宋夫人的行事。 不由得，他的心底划过一丝可惜。 “还有事？”裴珏没有等到他识趣的告退声，不由有些疑惑。 刘平顺却是咽了咽口水，大着胆子道：“主子，其实今日宋夫人所言，未必没有几分道理？” “什么？”裴珏半眯起眼睛，眼底寒光闪烁。 “就，就小的觉得，主子对白郡主一片真心，可是她，她却——” “哼～” 裴珏冷笑一声，不置可否，“下去吧，不该你管的少管！” “是！” 第167章 囤积居奇 回到别院后，宋多银因为累极，一夜无梦。 第二日她的精神极佳，画琴几人从她脸上再看不到半分颓唐。 冬夏一边暗自开心，一边面上却忍不住带出几分惊讶好奇来。 宋多银看着几个丫头道：“怎么？你家姑娘我什么事没经历过？难道遇上不开心的事儿就该哭哭啼啼整日以泪洗面？好了，都该干嘛干嘛去！” 冬夏闻言，笑嘻嘻地应道：“姑娘能想通最好，这样奴婢们就都放心了！” 宋多银嗔怪地看她一眼：“你呀！日后可不许再胡说八道了！” “姑娘放心，奴婢知道错了。” 冬夏冲着她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接着道，“奴婢保证日后不会再乱说话，裴督公是姑娘的贵人，也是咱们宋府的大恩人，他同旁的太监不一样，奴婢不会再对他不敬！” 宋多银闻言，面上露出一丝欣慰：“嗯。” “不过姑娘，秦霜此番也跟着咱们一起离开了裴府，要怎么安排她才好？” 宋多银想了想，开口道：“她身手不错，就让她留在我身边吧。” 秦霜是裴珏不放心怕她乱说话派来监视她的人。 但她的功夫确实是极好的！ 从前到现在，她身边都没这么个人，如今正好能留在身边保护她。 “是。” 宋多银又问道：“宋大和顺福有消息了吗？” 这个主要是书棋负责的，闻言，她上前一步回道：“回禀姑娘，宋大昨日来信，说是他们已经到了南边，今年年景不错，那边的庄子出息不少，只是……不少庄子的管事听闻姑娘接下来两年都要种粮食，颇有些微词！” “这是难免的，种果子到底让他们获利更多，不过他们多是府里的老人，都知道我宋家的规矩，便是再不情愿，想来也不敢不听！你再给宋大去封信，让他们放心大胆的照我的吩咐去办！” “是。”书棋应了一声，就下去忙活了。 画琴却有些不解地问：“家里的粮食尽够，再说了，有银子还怕买不到粮食？姑娘为何要将所有的陪嫁庄子都种上粮食呢？” 宋多银笑着看了她一眼，回道：“不止庄子上要种粮食，接下来我还打算买粮囤粮！” 乱世粮食就是硬通货。 “囤粮？”画琴满脸惊讶。 “不错，不过此事要暗中进行，还有囤粮的地方，我也要好生想一想。” 得找个隐秘不起眼的地方，她如今尚且没有足够的人手，若是囤粮一事大张旗鼓被人知道，将来有一天，怕是要被那些红了眼饿极了的人活撕了去。 画琴还想再细问。 宋多银却冲着她摆摆手道：“行了，做事吧，放心我自有成算！” “是！” 等画琴也离开，宋多银拿着医书，带着春秋去了竹林。 不一会儿的功夫，冬夏带着秦霜寻了过来。 秦霜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向宋多银行礼过后，她径直站到了一旁，静默守护。 “姑娘！” 冬夏却是满脸苦色地看了宋多银一眼，回话道，“裴，裴督公来了！” “谁？你说谁？” 宋多银眨眨眼，有些不敢置信。 “是裴督公，现在就在会客室，姑娘可要去见他？” 第168章 赌气 宋多银心脏不争气地跳了跳。 好半晌，她才勉强平复下激荡不已的心情，沉声道：“走吧。” 会客室。 裴珏背负双手里在中堂，正在静静欣赏堂上恢弘大气的字画。 “督公，你怎么来了？” 身后传来宋多银佯装不满的声音，他转过身来，垂眸静静地看向她。 宋多银大胆同他对视。 想到昨晚他毫不犹豫在自己和白郡主之间选择了对方，她就觉得意难平。 “督公不陪着白郡主？来民妇这破庄子上做什么？” 裴珏微微挑眉，旋即竟轻笑一声：“本督闻到一股好大的酸味！” “你——” 宋多银瞬间红了脸。 “不是说本督的身子药不能停，昨晚落下了一次针灸？会不会影响本督的恢复？” 宋多银没好气道：“民妇记得昨晚有人说她自会请神医圣手为督公调理身体，就不劳民妇操心了！” 裴珏闻言，抬脚走到她的面前站定，垂眸静静地望着她。 好长一段时间，他都只看着她，不发一言。 宋多银被他这般认真地注视着，莫名觉得紧张，下意识后退两步。 “生气了？”竟是裴珏率先忍不住开口。 宋多银低下头，葱根般的手指绞在一起，樱唇里嘟囔道：“民妇岂敢？” “不是说喜欢本督吗？” “你怎么知——” 宋多银豁然抬起头，话还没说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爆红。 “原来你的喜欢竟这般容易消散？” “谁说的？”宋多银涨红着脸辩驳道，“你怎知我的喜欢消散了？” “那就是还喜欢？” 裴珏微微勾起唇角，俊美如画的面容上露出一抹令人头晕目眩的笑容，“既如此，为何你不愿为我诊治了？” 宋多银：“……” 好半晌，她讷讷道：“我没说我不愿意！督公的头疾已经缓解了许多，只要药没间断，一次没有针灸而已，并不会影响什么！” 说着，她有些狼狈地转身朝外跑去，边跑边道：“我现在就去煎药！” 她的身后，裴珏望着她小兔子一般蹿出去的身影，面上的神色不自觉柔和了许多。 这个妇人…… 煎药的时候，宋多银觉得自己原本已经平复下来的心又乱了。 裴珏一个太监，却像是有魔力一般，吸引着自己。 他的俊美，他三番五次的出手相救，还有他时不时散发出来的神秘感，都让她控制不住地沉迷。 可是想到白郡主，她原本烧得迷糊的大脑瞬间清醒了过来。 罢了！ 她凭什么同白郡主争呢？ 她一个再蘸之妇，两辈子加起来都快能做裴珏的长辈了，何必再自不量力？ 这样想着，她的心情瞬间又变得低落了几分。 等煎好药她提着盒子见到裴珏时，面上的神情已经恢复了疏离平静。 裴珏见状，琉璃色的眼眸中划过淡淡疑惑。 不过也只是一瞬，他便恢复如常，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这些日子本督便暂居隔壁别院，每日自会前来用药，你放心，看在你为本督治病，还有顾三的份上，本督不会亏待你！” “哦。”宋多银表情漠然。 裴珏望着这样的她，心底莫名有些烦躁，解释的话脱口而出：“本督同白郡主，并非你想——” “督公不必同民妇解释！” 宋多银赌气打断他，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眸死死地盯着他，唯恐错过他脸上分毫表情，“督公方才其实说的不错，民妇的喜欢确实来得快去的也快，民妇已经决定了，既然要再嫁，就该摒弃那些不该有的情绪，从今往后一心一意对待未来的夫君！” 第169章 迎接 “你要嫁给谁？” 裴珏微眯了下眼睛，眸中寒光闪烁。 宋多银蹙眉看他：“还不知道，不过昨晚回来后民妇也仔细想了下，到底民妇住在裴府有些不太合适，也难怪白郡主会误会了！” 这样说着，宋多银心里果然认真考虑了起来。 其实此前母亲提起的自己和长寿的婚事，目前看来，确实十分合适，就是不知道长寿那边的意思…… 也是巧了，她心里才刚转了这样的念头，屋外忽然传来冬夏欢脱的声音：“姑娘，二表少爷来了！” 宋多银微微一愣。 一旁的裴珏目光也是一凝。 “督公，您上午的药已经用完了，民妇这边还有事，就不多留您了！” 宋多银说完，就转身去接顾长寿了。 是以她没有注意到裴珏一瞬间变得难看的脸。 顾长寿心情有些忐忑。 自从那日同母亲谈过后，他就一直惦记着同表姐的婚事。 思前想后，他还是决定见表姐一面。 今早得到下人来报，说是表姐昨晚似乎出了什么事，连夜从裴府回到了这青竹别院，这下他再也坐不住了，清早起来便带着人来了。 远远地，宋多银就迎了上来：“长寿，你怎么来了？” 顾长寿快走两步，因为走的比较急，他苍白的面颊上隐隐浮现出一抹红晕来。 “长寿不请自来，还请表姐莫要怪罪！” 宋多银白他一眼，笑道：“说什么呢？我何时怪过你？倒是你，瞧着气色好多了，可是有按时服药？” 顾长寿也跟着笑了。 他身子羸弱，皮肤白皙，虽五官同弟弟顾渊一模一样，但气质却大相径庭。 若说顾渊是不惧风雪的松柏，那顾澜就是笔直挺拔的青竹。 坚韧不拔，淡泊名利。 “表姐放心，姨父此番换的新药，我用了以后感觉极好，照此下去，我这不争气的身子保不齐还真能好！” “你肯定能好！” 宋多银欣慰地看他一眼，让开身子道，“走，我们进屋说。” 宋多银将他带到了正院待客的厅堂。 裴珏那边已经用过药了，她方才也道过别了，想来现在应该已经离开了，她正好同长寿说会儿话。 上好的白马毛尖唇齿留香，顾长寿赶了大半个时辰路确实有些渴了，一盏茶下去，整个人都跟着精神了许多。 “表姐这别院清幽不说，茶也是极好的！” 宋多银面上露出一抹笑容：“喜欢喝的话，等你走的时候就带些回去，不过你常年喝药，茶还是要少喝！” “表姐放心，我有分寸。” “嗯。”宋多银知道他是个妥当的，直接转了话题，说起正事儿来，“长寿你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情？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幸好她昨晚回了别院，否则她若还在裴府，他岂不是白跑—— 宋多银想到这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看向顾长寿，道：“长寿你怎么知道我回了别院？” 顾长寿轻声回道：“原是巧了，昨晚我差人去裴府下拜帖，送拜帖的下人说刚到裴府，就遇上了表姐一行人出行，打听之下，才知道表姐连夜出城来了别院。” “哦。” “表姐，可是在裴府出了什么事？” 第170章 渴望 提起昨晚在裴府被赶出来的事，宋多银面上的表情就不大好。 顾长寿满脸诧异。 想不到表姐在裴府真的有事。 “到底怎么了表姐？可是有人欺负你了？你说是谁？” “怎么长寿？我说了是谁，你要为我出气呀？”宋多银笑道，“若我记得不错，长寿你可是最谨慎小心的，就不怕我得罪了惹不起的大人物，摊上麻烦？” “表姐可不是会主动惹麻烦的人！” 顾长寿定定地望着她，眼底带着旁人看不懂的情绪道，“若是同人发生了不愉快，那也一定是对方的错！” 宋多银听他这般说，心下微微一动。 到底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长寿能在旁人和自己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站在自己这一边。 可裴珏呢？ 心心念念的都是他的白郡主，生怕惹她不开心！ “好啦，没事了长寿，你别担心！” 顾长寿闻言，认真地望着她，轻声道：“表姐你没事就好，其实此番我来寻表姐，还有另外一件事！” “你说。” 顾长寿白皙的面颊上隐隐浮现出一抹红晕，仔细看的话，就能看出他的耳朵都红了。 “不知，不知姨母有没有同表姐提起我们，我们的事？” 宋多银恍然大悟。 反应过来后，她也有些不自在，“提，提过。” “那表姐你是怎么想的？”顾长寿紧张地吞咽口水，眸中隐隐划过一抹期待。 宋多银深吸一口气，看向他开口道：“长寿，你知道我已经成过一次亲了，你是顾家的少爷，原本以我家的门庭，我就配不上你，更不用说我还嫁过——” “我不在乎！” 顾长寿打断她道，“表姐生得貌美，性子又好，若能同表姐有这一桩缘分，长寿求之不得！” 他盯着宋多银明艳靓丽的面容，心脏难以抑制地跳得飞快。 从小他就喜欢这位漂亮善解人意的表姐，表姐像仙女一样，是他此前从不敢奢望的女子。 小时候他常和允之一起去宋府小住。 明明表弟同他们只相差一岁又都是男孩子，可他和弟弟却都更喜欢同漂亮可爱的表姐一起玩。 可惜他身体不好。 他们之间的相处情况，通常都是他在一旁坐着，满脸渴望地看着满院子疯跑的允之，同表姐一起玩耍。 等表姐到了议亲的时候，他曾隐约听母亲提起过，说是姨母有意同顾家结亲。 当时，他以为说的是表姐同允之。 毕竟他的身子，朝不保夕，表姐大好人生，若是因为自己耽搁，那他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表姐！” 想到这里，顾长寿心情有些激动，他克制不住地表决心道，“只要表姐你点头，将来我一定好好待表姐，也会乖乖听话吃药治病，我争取活得久一些，陪表姐多一些年月！” 宋多银望着这样的顾长寿，心情隐隐有些震动！ “长寿，你——” 她此前并不反感这门亲事，并非是因为对长寿有男女之情，纯粹是觉得合适。 可如今看着长寿这般模样，她却有些犹豫了。 想不到他对自己，竟有这样的情意！ “表姐？”顾长寿眼巴巴地望着她。 第171章 莫要做对不起他的事 宋多银对上他如此神情，想了想，认真道：“长寿，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 “表姐你说。” “就目前而言，我对你只有姐弟之谊，并无男女之情！” 顾长寿脸白了白，面上不受控制地划过一道失落。 “好，我知道了表姐。” 他像是瞬间被抽取了精气神，整个人肉眼可见的萎靡了下来，“那，那我就没事了，不打扰表姐了，我先走了。” 说话间，他缓缓站起身，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等一下！” 身后传来宋多银的轻唤声。 顾长寿身形微微一滞，接着转过身，苍白羸弱的面容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表姐还有什么事？” “长寿你误会了！” 宋多银见他表情不对，状态也不大好，连忙解释道，“我还没说完呢，其实我方才那句话的意思是，我愿意试着同长寿你，培养一下男女之情！” 这世上的感情，哪有那么多一见钟情？ 她相信绝大多数的人，都是细水长流、日久生情。 长寿不是外人，从前娘其实也提过和顾家亲上加亲的事情。 只是当时自己和爹，还有多宝，都是学过《柳氏手札》的人，觉得表亲结亲，或许会影响将后的子嗣。 现在想来，母亲和姨母是堂姐妹，她和两位表弟的血缘关系其实不算很近了。 顾长寿闻言，原本暗淡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表姐你是什么意思？” 宋多银笑着看向他道：“我说，长寿，只要你不嫌弃我嫁过人，那我们便试试吧？” “太好了！”顾长寿兴奋得手舞足蹈，几乎要当场跳起来，“表姐你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既然已经决定了，宋多银就不会反悔。 方才长寿的状态，现在想想真的蛮让人担心的。 顾长寿得了准话，表情变得更加激动，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于是—— 宋多银眼睁睁地看着他当着自己的面晕了过去。 “……” “长寿？” 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连忙大喊道，“来人，二表少爷晕倒了，快来人帮我把他扶到床上去！” 所幸顾长寿只是因为情绪太过激动晕过去了，并无大碍。 宋多银诊治完后便放心了下来。 她轻手轻脚放下床帐，然后转身出了房间。 不想一出门，她就碰上了本应早已离开的裴珏。 “督公？”宋多银有些奇怪地望着他，“你怎么在这里？” 裴珏面无表情地望着她：“整整一个时辰。” “什么？” “本督说，你同顾家二公子在一起足足待了一个时辰！” 宋多银明白过来，笑着道：“哦，原来是这个啊，倒是没什么感觉，原来都这么久了？不过督公你怎么还在这里？可是还有事？” 裴珏面上神色转冷：“宋氏，莫要做对不起顾三的事！” 宋多银：“……” 好半晌，她才开口道：“我不知道督公在说什么？此事同允之并无干系，我很感激督公受允之所托照看我！但督公，我同允之之间是清清白白的姐弟关系，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第172章 收回感情 “哼～” 裴珏冷笑一声，“你把他当弟弟，可他却并没有把你当表姐！宋氏，顾三是本督唯一的朋友，他临走前将你托付于本督，本督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可莫要做对不起他的事，否则后果不是你能承受的！” 宋多银听够了这种话，这次终于忍不住了。 “我们是我们，我同允之间的关系又是另外一回事，督公，我希望你别把这两件事混淆了！” 顿了顿，她继续道，“我知道，督公对我和我们家有大恩，我宋多银便是百死都难报答督公的大恩大德，可这并不代表督公就可以插手我的私事！” 裴珏闻言，几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停了片刻，他终是没忍住问道：“宋氏，你不是说心悦本督吗？” “是，我是喜欢督公！” 宋多银抬起头，杏眸大胆直视着他道，“可这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我知道督公心里只有白郡主，我宋多银便是再不济，也不至于死缠烂打纠缠不休！督公，我说过，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我会试着放下督公，然后开始新的生活，这才是我该做的！” “你——” 裴珏表情滞住。 好一会儿，他目光掠过宋多银，落在了她身后紧紧闭合的房门上。 “你的新目标，是顾二公子吗？” 宋多银眼底划过一丝惊讶，不过也只是一瞬便恢复如常：“督公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裴珏盯着她，声音很淡，语气漠然：“你说你要一心一意待未来的夫君，那个人选就是顾二公子对吗？” 宋多银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她和长寿的关系明明刚才才确定下来。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早在裴珏一次次在白郡主和自己之间选择对方，宋多银就彻底认清了，她永远也比不上白郡主。 既如此，她又何必自取其辱？ 是，她是企图改变裴珏的命运。 可是一次次的事实告诉他，有些事情终究是命中注定非人力所能企及。 她能做的，目前就只有尽力治好裴珏的头疾。 至于其他，她管不了了，也不想再多事了。 “此事与督公无关！” 想通了后，宋多银整个人都释然了许多，“督公，你的头疾已然好转许多，民妇算了下，再有十日，督公便可停药了！” 裴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宋多银后退半步，对着他恭恭敬敬行了个福礼，接着道：“十日后，民妇便不再出现在督公面前，但督公对民妇，对宋家的恩情，民妇永生都不会忘！宋家虽然如今没了在朝为官之人，但还算小有资产，将后督公如果有财力上的需求，民妇和宋家定然会义不容辞！” 除此而外，她也没什么能回报裴珏的了。 他们这短暂又荒谬的交集，便就此告一段落吧。 她和裴珏，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强行想要挤进裴珏的世界，不过都是自取其辱罢了。 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便是多了未来十年的记忆，终究也只能在这风雨飘摇的朝代里苦苦挣扎罢了。 能保住自己，保住宋家，已是天大的造化了！ 当然，两年后如果能借粮食生意大赚一笔，那就更好了。 不过在此之前—— 第173章 叶云 宋多银想到这里，抬起头，郑重地望着裴珏道：“督公，日前民妇意外得知一个消息，不知对督公是否有用！” “你说。” 裴珏冷冷地望着她，心情很不美丽。 这个妇人，她以为她是谁？ 可笑！ 宋多银：“‘南叶北蓝’督公肯定知晓，这两大家族都是近百年不出世的隐世家族，族中子弟惊才绝艳，为世人所称赞！这两大家族有精英子弟出山了，民妇打听到有人在金陵见到了他们！” 上一世，景王之所以能顺利登基，除了因为获得西北军林家的支持和裴珏的辅佐外，还有两个人也不容小觑。 便是叶、蓝这二位智多近妖的谋士了。 尤其是叶家那位叶云，字子澜，出世时不过弱冠之龄，不止生得清隽似谪仙，其人更是足智多谋智多近妖，数次力挽狂澜救景王和白郡主于水火之中。 宋多银知道的是，他和蓝家那位，之所以投靠景王，便是因为白郡主。 而这二人最早便出现在金陵。 若裴珏想招揽这样的人才，只需提前一步在金陵，便可…… “哦？” 裴珏听了她的话，却是表情平静，只半眯着眼睛，眸中有光芒闪烁，“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 宋多银面上飞快划过一抹心虚，“民妇是无意中知道的，督公不用管民妇是怎么知晓的，只须知道民妇绝无对督公不轨之心便是！” “嗯，你的消息，本督知晓了。” 裴珏说完后，再次深深看她一眼，然后转身离开了。 宋多银怔怔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好半晌都没有说出话来。 天将晚时，顾长寿赶在城门关闭之前，离开了青竹别院。 他来时心情带着几分忐忑，走时却是意气风发，春风得意。 他让宋多银等他的好消息，急匆匆回顾府同母亲商议提亲的事情了。 接下来的几日，宋多银在别院的日子过得还算平静。 给裴珏治疗头疾的事情一如既往的进行着。 裴珏也如常受着。 两人之间的气氛看着正常了许多，宋多银的心情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终归是自己想多了。 裴珏是何等人？自己怎么会认为他会因为那日之言便生气迁怒？ 等到了最后一日，宋多银心里难免有些不舍。 早上看着裴珏服下药后，她忍不住多留了一会儿：“督公近来的气色更好了，这些日子应当睡得不错吧？” 裴珏撩起眼皮看她：“不错，做得很好，说吧，你想要什么？” 宋多银连忙摇了摇头：“督公客气了，民妇什么都不要，只愿督公健康平安，长寿无疆！” “呵……” 裴珏轻笑一声，起身朝外走去。 他边走边头也不回丢下一句：“今晚便是最后一次了，本督晚上再来！” “是。” 宋多银目送他离开，心底不受控制涌起莫名的情绪。 画琴掀帘子进来看到她情绪不佳，却是兴奋道：“姑娘，二表少爷来信了！” 宋多银连忙回过神来：“快拿来给我瞧瞧。” “是。” 画琴将手里的书信递给她，满脸期待道，“一定是说姑娘同他的亲事，姑娘，真是太好了！二表少爷虽然身子骨弱了些，但无论是相貌还是人品，都要比从前的姑爷好上一万倍！姑娘你又是大夫，医术高明，只要成亲后尽心帮二表少爷调理身子，姑娘和姑爷一定会长长久久，幸福美满的！” 第174章 风马牛不相及 望江楼。 二楼靠窗的一间包厢里，裴珏正背负双手凭栏远眺。 远处水天一色，景色怡人，他俊美无双的面容上却是面无表情。 他的身后，卫平安和明炎一坐一立，分别说着近来各自的情况。 明炎：“督公，铁矿我们的人已经顺利接手，目前一切正常！火器营那边，按照我们送去的图纸，进展一切顺利，守三他们传信来说最新研制的火器已经快马加鞭送来，不日就能到督公手中！另外顾家三公子前日送了书信回顾家，信中内容，属下已经着人抄录一份，稍后督公便可一观……” 卫平安同样盯着兄长高大挺拔的背影。 他心里虽然疑惑为何兄长看上去不怎么开心，却还不忘正事，同样回道：“哥哥，宫里一切如常，京中大小官员，除了个别几个同景王府、义王白郡主一家过从甚密外，其于并无异样！另外你一个月前吩咐小弟在金陵城守株待兔，寻找蓝、叶两家出世之人也有了眉目！” 裴珏听了他二人的话，转过身来，微微颔首道：“好。” “哥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说完正事，卫平安终是没忍住，有些关心地问道，“你看起来有心事。” 裴珏侧眸看他一眼，摇摇头：“我没事。” 说着，他伸出手问明炎要信：“拿来本督瞧瞧。” 明炎上手奉上。 裴珏一目十行，将顾渊给家里的信很快看完。 信是顾渊给他的母亲大沈氏写的，是对前些日子收到的关于他和林家嫡女亲事一事的回复。 信上，顾渊严词拒绝了母亲的提议，还说他已经有了心上人，只待在军中拼出个一官半职便回京迎娶心上人，让母亲沈氏不要擅自作主！ “哥，可是这顾家有什么不妥？” 卫平安端起茶盅轻轻抿了一口，许久不见裴珏说话，他有些不解道，“可我们的人监视京中大小官员，并未发现这顾家有什么不对呀？” “刺啦！” 裴珏并没有回话。 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书信撕了个粉碎，而后抬起头，问了一个与方才这包厢中谈及的所有事都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你们说，若是有一人，昨日还对你心悦爱慕不能自已，今朝却忽然变得冷心冷肺毫不在意，却是为何？＂ 明炎和卫平安不由面面相觑。 “督公？” “哥？” 裴珏看着二人这反应，心情莫名更觉烦躁：“问你们话呢！看我作甚？” 明炎挠了挠脑袋，试探性地回道：“难道是变心了？忽然喜欢上了旁人？” 卫平安紧蹙眉头，目光死死地盯着裴珏，沉声道：“哥，小弟是阉人，并不懂男女之情！只是哥哥为何问这样的问题？” 裴珏看他一眼，漫不经心道：“不过是前日打发时间看了一本话本，上面就有这样一个莫名奇妙的妇人，觉得好奇罢了？” 卫平安更觉惊讶了：“话本？哥你何时开始看那起子玩物丧志麻痹精神的阿物了？” 裴珏皱了皱眉，龇着牙敲了敲他的脑袋：“平安，我们兄弟，是不是许久没练练了？” 看样子这小子是有些皮痒了！ 第175章 给她找些事 若论心狠手辣，卫平安自认为自己不输给兄长，可论起武力，他比兄长可是差得远呢！ 他连忙告饶道：“哥哥饶了我吧？原是我嘴贱，哥你别同我一般见识！” 裴珏瞥他一眼，轻哼道：“再说那些四六不着调的话，别怪我不客气！” “不敢不敢！” “咳……” 卫平安轻咳一声，擦了擦额上并不存在的汗水，将话题重新拉回来，“不过哥，你说的话本那人，除了明炎方才说的那种情况外，其实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裴珏挑眉，以目示意他继续。 卫平安认真地盯着他，意味深长道：“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她的心上人说了什么话，抑或做了什么事，令她心灰意冷，放弃了？” 裴珏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行了行了，滚去忙你自己的吧，近来老家伙状况不太对，你让青妃多盯着些，可别让人摘了桃子！” “哥哥放心。” 卫平安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白皙无害的面容上隐隐浮现出一抹嘲讽，“老祖宗毕竟老了，睡里梦里，想的都是他的批朱大权，其余旁枝末节的事儿，倒是不怎么理！” “你处理便好。” 裴珏自然是信得过他的，不过方才被平安说中了心思，他想了想，还是道，“对了，景王府最近有何动态？” 卫平安闻言，面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哥哥是要问哪一方面？” 裴珏瞥他一眼，淡声道：“事关白郡主，你说是哪方面？” “哥哥可是要问景王的内宅？” 卫平安眨眨眼，意有所指道，“此前哥你可从未关心过景王的妻妾问题啊？” “你要说便说，不说就滚吧！”裴珏有些恼羞成怒。 “我说，我说！哥哥别恼！” 卫平安连忙道，“景王如今尚未及冠，皇上并未赐婚，目前府中有侧妃一位，庶妃两位，其余妾室数人，这里面他最宠爱的便是一位姓范的美妾！” 顿了顿，他继续道：“说来哥你也是问的巧，近日景王府中还真有一庄趣事！” “哦？” “景王为人隐忍有谋虑，所图甚大，是以在正妃未过门前，他府中其余妃妾都在服避子汤，然那范氏恃宠生娇，心思大胆，竟暗中停了药，如今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裴珏闻言，眼睛瞬间亮了。 卫平安望着他，请求示下：“所以哥你有何打算？” 裴珏回看他一眼，摆摆手道：“你先回宫吧，我有点事，直接交待明炎就好，你在宫中切记一切小心！” “哥哥放心。” 裴珏：“叶、蓝两人的事情，你记得一有消息就通知我，若有需要，我会亲自去一趟金陵！” “好。” 卫平安离开后，裴珏又站在窗户边好一会儿，才转过头看向明炎道：“去把范氏有孕的消息，暗中透漏给白郡主！” 明炎微微一愣。 不过也只是一瞬，他便反应过来，忙道：“是，督公！不过督公此举……？” 裴珏淡声道：“她总是太闲了，本督觉着，该给她找些事才是！” “属下明白了。” 第176章 洞悉 离开望江楼后，卫平安并未依言回宫，而是直接让车夫将马车赶到距离裴府最近的茶楼。 他让随行的小太监去裴府请刘平顺过来说话。 刘平顺接到他的邀请时，还有些意外。 他，主子，还有卫平安，相识于微末。 最早的那些年，他们曾在宫中相依为命，几经沉浮。 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后来主子做了东厂厂公，他选择来裴府帮着打理内务，平安则留在了太和宫老祖宗的身旁，替主子尽孝。 他生得笨，不像平安嘴甜乖巧。 虽然主子多次强调过他们是兄弟，可自从出宫后，他从不肯逾越半分！ 平安恨铁不成钢，气他奉主子为主，从不肯唤主子“兄长”，迄今已经好久没有单独找他了…… 这样想着，刘平顺交待了下手头的事情，就同小太监匆匆赶到了茶楼。 “卫主子！”见到卫平安，他当即就行了个大礼。 气得卫平安狠狠敲了敲他的脑袋：“你个榆木疙瘩，行了，这辈子怕是也就这样了！” 刘平顺憨厚一笑，面上露出一丝久别重逢的笑容来：“好啦，可是找我有什么事情？” 卫平安想了想，还是道：“近来裴府可是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不一样的地方？” 刘平顺拧了拧眉头，沉思片刻，轻声道，“没什么不一样的，不过多亏了宋夫人，主子头疾大好，已经很久没有失眠惊厥，盗汗不止了！” “宋夫人？” 刘平顺：“对，就是宋夫人，果真是虎父无犬女，宋太医医术高明，想不到他的女儿青出于蓝，我们主子的头疾，你也知道，这些年来找了多少名医郎中，可只有宋夫人，才调理了一个月的时间，便效果显着！” 说到这里，他想起了什么似的，继续道：“不止如此呢，自从宋夫人来了府上，我觉得主子的心情也是日渐好转，说来也是可惜了，若主子不是……他同宋夫人是极为般配的！” “平顺，你这是忘了白郡主啊？” 不过三言两语，卫平安便了解了个中原委。 他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兄长喜欢的不是白郡主吗？这府里专门辟了一处院子给她，凭她什么‘宋夫人’、‘王夫人’，又哪里比得上哥哥这位心尖尖上的人？” 刘平顺闻言低下了头，半晌不曾言语。 卫平安盯着他的头顶看了好一会儿，忽的笑出了声：“平顺，看来相比较白郡主，你更喜欢这位宋夫人呀？” 刘平顺闻言，唰的一下抬起头看向他。 “兄长苦了这么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对一样事物生出了些兴趣，我们这些做兄弟的，你说该怎么办？” “你的意思是？”刘平顺目露期待。 “我们自然要想方设法让他如愿啦！” 卫平安说到这里，端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蹙眉沉思片刻，开口道，“好了，此事便交给我吧，听兄长今日之言，那宋夫人对他也并非无意，既如此，我们自然要促成这一桩美事！” “你打算怎么做？” 如果裴府迎来一位女主人，能叫主子展颜，刘平顺自然乐见其成！ 第177章 八字 “你先回去！”卫平安挥手赶人了，“且等着我的好消息便是。” “你打算怎么做？好歹同我透个底。” 不然他心里没底。 平安同他不一样，平安的手段…… 刘平顺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 卫平安扬眉看了他一眼，笑得有些意味深长：“你放心吧，到底是兄长喜欢的人，我不会拿她怎么样的！”顶多叫她对兄长死心塌地，乖乖听话。 “好。” 刘平顺离开后，卫平安动身回宫。 如今锦衣卫和东厂都在兄长裴珏手中，他手里自然也有得用的人。 他当即招来一个心腹，吩咐道：“去，查查近来宋夫人有什么事情？重点放在她的亲事上！” “是！” 当晚，卫平安就得到了一份极为详细的情报。 “原来要同顾家二公子议论亲了啊！” 烛火下，卫平安面上的表情明灭不定，右手食指扣在桌面上，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击着。 好一会儿，他停下动作，手指婆娑着光洁如玉的下巴吩咐道：“想法子打听到他们的八字在哪里合？动动手脚，保证他们‘八字不合’！另外这位宋夫人从前石女的名声也对外宣杨一番！” 心腹闻言虽有些诧异，却还是领命而去。 卫平安想着暂先就做这些，若是见效了就停手，若是这门亲事还能进行的下去，他再想别的法子。 不过是个妇人，兄长想要，他自然要满足他！． 顾府。 顾长寿满面红光地伴在母亲身边，眼巴巴望着她手中的书信：“娘，允之信上说什么了？可有提及他回家的事？” 大沈氏一目十行扫过手中的信，然后将信递给了他。 顾长寿看完后，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允之有心上人？这么多年，我怎么从未听他提起过？” 大沈氏太阳穴突突突直跳，她揉着额头叹了口气，道：“娘也不知道，怕不是他不想同林小姐成亲，便想了这个托词吧？” “左右此事也急不来，不如我们再去信一封？儿子听闻南边战事稍缓，若允之能够回来一趟……” “嗯。” 大沈氏觉得二儿子说得很有道理，面上的神色瞬间舒缓了许多。 她放下揉着额头的手，抬起头看向二儿子，笑着道：“好了，不说他了，说说你和阿角的事吧！” 顾长寿的脸唰的一下红了。 大沈氏打趣地看了儿子一眼，嗔怪道：“娘知道你着急，前日娘就让人去大悲寺找方丈大师为你们合八字了，至多再有两日，便能得了结果，届时娘就让人上门提亲！” “娘怎么选了‘大悲寺’？”顾长寿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 燕京有三大寺庙，分别是大悲寺、凉山寺、普济寺，偏偏母亲选了名字寓意最不好的一个。 “大悲”、“大悲”、“……” 大沈氏满脸无奈：“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这大悲寺的方丈与你爹有旧，他德高望重，普度众生，能亲自为你合八字，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你可别不识好歹！” “娘，我知道了。” “你呀！” 大沈氏怜爱地看一眼儿子，轻声道，“安心调理身子等着好消息便是，都马上要成亲的人了，可别再没个正形！” “娘你放心，我一定好好调理身体，日后，日后好生同……过日子。” 不求荣华富贵，只愿平平淡淡相守到老。 母子二人正说着话的功夫，张妈妈的声音自门外响起：“夫人，长公主府上来人了！” 第178章 表白 母子二人对视一眼，俱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一丝惊讶。 大沈氏清了清嗓子，温声道：“请进来吧。” 来人是长公主府上一名得力的管事嬷嬷，姓刘。 刘嬷嬷身上穿着体面的衣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露出饱满的额头和精明的眉眼。 见到大沈氏和顾长寿，她恭恭敬敬见礼，接着将一张精美的请柬奉上：“长公主三日后在公主府举办荷花宴，特命老身前来奉上请柬，请夫人、公子等府上家眷届时一定赏光！” 大沈氏笑道：“多谢长公主记挂，辛苦嬷嬷跑这一趟，我们一定准时赴宴！” 说话间，她冲着一旁的张妈妈示意看赏。 刘嬷嬷得了赏钱回去复命了。 大沈氏想了想，轻声对二儿子道：“我们这位长公主最喜热闹，逢年过节，开心不开心都要设宴，此番娘准备请你姨母一家同去，正好谈谈你们的婚事。” 顾长寿闻言又红了脸：“娘你作主便是！” 大沈氏看着这个向来稳重的儿子几番露出忸怩的姿态，心下觉得好笑。 “好了，知道你心里惦记着，正好阿角这些日子不是在别院么？你去问问她，此次荷花宴，她要不要一起去？” 顾长寿噌的一下站起来，转身往外走去，边走边头也不回道：“那娘，我现在就去给表姐传信！” “……” 青竹别院。 “长公主的荷花宴？”宋多银望着满脸期待的顾长寿，犹疑道，“可我如今是和离之身，出席这样的场合会不会不太合适？” “表姐何必妄自菲薄？我娘和我，都希望你能去！” 宋多银对上他真诚的眼神，想了想，还是颔首道：“那好。” 顾长寿见她应了，清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笑容来。 宋多银仔细打量了下他的气色，暗暗点头，温声道：“长寿，我瞧你比前两日来我这里时，气色又好了很多？最近我爹给你开了什么药？怎的成效如此显着？” “万般圣药都比不上心情愉悦！” 顾长寿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认真道，“好教表姐知道，我气色好，都是因为近来事事顺心，更有一桩夙愿得偿！” 宋多银听了他这话，面露尴尬。 她知道长寿的意思。 没想到长寿对自己…… “表姐，我是真心觉得开心，这一切好像梦一样，你告诉我这是真的对吧？” 顾长寿脸色涨红，衣袖下两只拳头攥得紧紧地。 即便他是个不成器的病秧子，也曾幻想过未来妻子的模样。 睡里梦里，也曾描绘过那人的模样。 眼前这位丽人便是他梦中之人，只是此前他从未想过奢望过，毕竟她已嫁做人妻。 “你，长寿——” 宋多银尴尬的更厉害了，“什么真不真的？我如今的身份，以顾家的门庭，你不嫌弃我嫁过人，便是极为难得了！” “不嫌弃！” 顾长寿急切地表着衷心，“我还要感谢徐笙，若非他有眼无珠，错把珍珠当鱼目，你这辈子就只能是我表姐了！” “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宋多银老脸一红道，“好了，你别再这样了，我真是不习惯，说说府里的事吧，姨母、姨丈都好吧？允之和林小姐的事情定下来了吗？” 第179章 突至 确实因为近来万事顺遂，顾长寿人都跟着鲜活了许多。 听宋多银提起胞弟，他竟神秘兮兮凑到她耳边，难得有些八卦道：“表姐有所不知，允之来信了，他在信中回绝了同林小姐的亲事，还说有了心上人！” “哦？”宋多银满脸惊讶，旋即杏眸中也生出了一丝好奇，“允之有心上人了？不知是哪家的闺秀？” “这倒是没说！” 顾长寿摇摇头继续道，“不过这小子从小主意正，说不定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结识了哪家小姐！” “那姨母的意思呢？” “我娘是极为喜欢林小姐的，毕竟允之和大哥，他们同我还不一样！” 他说到这里，面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略顿了顿才继续道，“我这身子，爹娘只希望我能活着便再无奢求了，他们则不然，他们身上肩负着顾家，林小姐无论是家世还是样貌，都是良配！” 宋多银听他这样说，不由有些心疼，柔声道：“长寿你别这么说自己，你也是顶顶优秀的儿郎，现下身子不是在好转吗？你自来学问极好，等身子大好了便也下场，必能搏他个锦绣前程！” 顾长寿闻言，眼眸顿时变得亮晶晶的。 “好，借表姐吉言！” 他也想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将来功成名就，封妻荫子。 只是此前，他从不敢想。 他以为他一生也就这样了，苟延残喘，直到死亡…… “不是吉言，是一定可以！”宋多银认真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道，“长寿，你一定行！” 话音刚落，门外忽然传来画琴有些紧张的声音：“姑，姑娘，裴督公来了！” 宋多银微微一愣。 顾长寿也有些惊讶，接着站起身去迎接。 裴珏掀帘子进来，便直接同他对上。 顾长寿连忙躬身见礼道：“顾澜见过裴督公，不知督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督公海涵！” 明明行礼之人恭恭敬敬，半点不曾逾矩……又是顾三的胞兄，可莫名的，裴珏就从他的话里听出几分主人翁的意思。 他的心底微不可查地掀起一丝不适，不过也只是一瞬，便恢复如常。 他垂眸看着顾长寿，面无表情道：“不必多礼。” 顾长寿于是直起身，让开位置。 一旁的宋多银也早在他进门时便起身了，此刻见状，连忙殷勤地招呼道：“督公快请坐！怎么今日过来了？可是身子又有哪里不适？” 说实话，她是万万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到裴珏的。 几日前她为裴珏治疗头疾告一段落，原以为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裴珏是什么人？说是宵衣旰食、日理万机也不为过！ 再想不到他竟又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可是本督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二位？” 裴珏从容走到顾长寿对面坐下，端起桌案上的杯盏，手指婆娑着杯沿，目色沉郁。 “不，不是！” 宋多银慌忙解释道，“只是督公来的比较突然，若是提早知道，便能妥善招待督公了，现下倒有些失礼了！” 说着，她扭头吩咐一旁的画琴道：“快，再去沏壶热茶过来！” “是。” 第180章 受伤 画琴下去沏新茶，房间内的三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裴珏并没有回答宋多银的问题，解释自己的来意。 他琉璃色的眼眸在宋多银和顾长寿二人之间打了好几个转，才率先打破沉默，问道：“传闻顾二公子从小体弱，行动不便，今日本督得见，方知传闻到底有些失实！” 顾长寿闻言，面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多谢督公关心，近来也是侥幸服用了姨父精心研制的新药，加上心情舒畅，在下的身体确实好了很多！” 说到这里，他飞快扭头看了一眼宋多银，耳廓隐隐有些发红。 宋多银满面柔光，神情怜惜地望着他。 裴珏不动声色地将二人之间的表情反应收在眼底，面色隐隐有些发沉。 “哦？” 他微微挑眉，声音有些漫不经心，“心情舒畅？听闻令慈近来在为二公子议亲，可是这亲事已经有了着落？” 顾长寿笑容满面地对着他拱了拱手，道：“让督公见笑了，确实如此！” 说完，他又不受控制地朝着宋多银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一次，他的眼神大胆又直白，直将宋多银羞得面红耳刺！ “咔嚓！” 裴珏手中的茶杯忽然应声而裂。 碎片飞溅，温凉的茶水四溢，他攥着茶杯的手掌心瞬间血流如注！ “督公！” “督公！” 宋多银和顾长寿几乎同时起身，朝着他的方向冲了过来。 顾长寿更快一步握住了裴珏的手，扭头吩咐道：“快，取镊子、棉布、伤药过来！” 宋多银在一旁补充道：“再打盆清水，拿瓶酒过来！” “是。”书棋应声而去。 宋多银看着顾长寿小心翼翼的模样，轻声道：“长寿，还是我来为督公处理伤口吧？” “如何做表姐尽管吩咐我便是！” 顾长寿头也不抬，眼睛盯着裴珏手掌上细碎渗血的伤口，坚决道，“我和督公都是男子，我来为督公处理伤口更合适一些！” 裴珏闻言，微微眯了眯眼睛，垂眸看向他的头顶。 顾三这位二哥如此行径，是故意为之？还是—— 想到这里，他忽然开口道：“顾二公子说错了，本督不是男子！” 顾长寿闻言，唰的一下抬起头，瞪大眼满脸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还有男人说自己不是男人的？ “你忘了？”裴珏有些恶劣地挑了挑眉，提醒他道，“本督是个阉人！” 顾长寿神情一滞，接着满脸尴尬不知所措。 宋多银有些看不下去了。 她吸了口气，开口解围道：“好啦好啦，现在督公的伤最重要，话说督公你怎么回事？可是方才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突然间就捏爆了杯子，莫名其妙！ 裴珏转过头，目光冷冷地看她一眼：“是想到了些不好的事。” “再怎么不开心也不能拿自己撒气呀？” 宋多银大胆回望他道，“别人惹你不开心了，你也让他不开心便是了，伤害自己算什么事儿？” 裴珏闻言垂下眼帘，未置可否。 恰此时画琴和书棋两婢来了。 两人一人端着茶盘，一人提着宋多银的药箱，打破了房间内莫名尴尬的气氛。 第181章 头疾又犯了 裴珏的伤口就是看着吓人，实际上并不严重。 顾长寿依着宋多银的指示，先简单清洗了下伤口，然后用镊子小心翼翼将刺入掌心的碎片取出来。 从始至终，裴珏都面无表情，就好似受伤的不是他，根本感受不到疼痛一样！ 取出碎片后，顾长寿又用温酒为他清洗干净伤口，之后便是上药、包扎…… 裴珏望着他有条不紊细心的模样，莫名有些烦躁。 他侧头看一眼宋多银，意有所指地问道：“二公子如此心细妥帖，也不知是哪家的闺秀有福气能做你的妻子？” 顾长寿腼腆一笑，轻声道：“督公说笑了，到底还未过礼，就先不提了吧！”免得坏了姑娘的清誉。 两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宋多银都看愣了。 她想了想，再次开口问道：“那，那个督公，今日前来，可是有事找民妇？” 裴珏收回落在顾长寿身上的目光，转而垂眸看向她，淡淡地道：“本督确有一事不解，不过——” 顾长寿连忙识趣地起身：“那督公和表姐你们先聊，表姐近来不是在钻研药膳吗？缺的那些药材我带了些来，这便先去帮你整理了！” 没想到她只是随口一提，长寿便记住了，宋多银心里欢喜，连忙点点头：“好。” 裴珏盯着她的表情，微微眯了眯眼睛。 等顾长寿的身影消失在房间里，裴珏开口了。 他的语气听上去有些阴阳怪气：“怨不得有些人的喜欢来得快去得也快，原来这么快就有新目标了！” 宋多银提起头看他，表情无奈：“督公你今日来此，到底有什么事情？” “本督的头疾又犯了！” “怎么会？”宋多银闻言不由有些担心道，“前些日子不是已经好转了许多吗？那督公你且把手伸过来，民妇再为你诊治一番！” 按理说不应该呀。 裴珏的头疾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严重。 想来上辈子是因为沉疴多年，而这一世因着自己的缘故，治疗及时，所以很快就控制住了！ 裴珏闻言微微拧了拧眉，接着将手腕伸到了她的面前。 宋多银凝神听脉，眉头越皱越紧。 裴珏静静地望着她。 好一会儿，宋多银放下手，有些惊讶地望着他道：“从脉象看，督公你的症状减轻了许多，已然大好！” “你的意思是本督诓你？”裴珏神色有些不善。 “不是！”宋多银连忙摆手道，“那督公可以说说，具体哪里不适吗？” “本督头疼，睡不着觉，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安枕了！” 宋多银想了想，还是道：“既如此，督公可还记得前段时间民妇送给督公的两个枕头？督公的头疾眼下已经不必再用药针灸，那便试试那两个安神枕吧！” “什么枕头？”裴珏面露不满。 这妇人明明前些日子还对自己殷勤不已，现下却是极尽敷衍，当真面目可憎！ “就是民妇托允之给督公带过去的枕头呀？怎么，难道督公一直没有收到？” “没有。”裴珏毫不犹豫地否认道，“本督从未见过什么枕头！” “那……民妇再重新送督公两个？”宋多银小心翼翼地试探。 第182章 挟恩求报 当初宋多银连着几日做了不少药枕，原本就是为裴珏准备的，今日倒正好借着这个由头送他。 “随你！”裴珏闻言，勉强点点头，接着却道：“不过你既答应了为本督治疗头疾，便应负责到底！” “督公说得有理，那你的意思是？” “这别院距离城中颇有一段距离，本督事务繁忙，没办法日日前来，本督的意思，你要不再搬回裴府？” “这——” 宋多银面露为难之色，“督公，民妇怕是不太方便再入贵府了，你知道民妇现下已经在议亲了！” 裴珏深吸一口气。 好半晌，他寒声道：“所以你不打算继续报恩了？” “没有！没有！”宋多银连忙摇头否认。 裴珏满脸讥诮地望着她，好似她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大坏蛋！ 宋多银面露尴尬之色，停了片刻，她再次试探性地道：“之前督公不是提议让我爹为您治疗？正好这段时间长寿的身体大好，我爹赋闲在家，不如——” “原来你是打的这个主意！” 裴珏冷笑一声，“宋氏，你把本督当什么人了？蹴鞠吗？高兴时踢两下，不喜欢了转手丢给旁人？” “民妇不敢！” “本督看你敢得很呢！” 裴珏脸色阴沉地吓人，“说来本督倒是有些好奇，方才那顾二公子，到底哪里比得上本督？” “长寿自然不敢同督公相比！” “难道是——因为本督不是个男人？” 宋多银唰的一下抬起头，通红着小脸道：“督公威武雄壮，实乃真男人也！旁人决计无法同你相比！” “哦？”裴珏淡淡地望着她道，“你真是这么觉得？” “比珍珠还真！相信民妇，督公你就是最厉害的男子！” 裴珏闻言，面上的神情肉眼可见的缓和了许多。 “那你倒是说说，为何这么快就放弃了本督，转而投向他？” “没，没有！” 宋多银倒是没想到堂堂东厂厂公，如今竟然同自己窝在一起讨论感情问题！ 这可是裴珏呀！难道他对自己也并非无意……？ 这样的想法普一冒头，宋多银的心脏就砰砰砰跳得飞快。 然而在对上裴珏昳丽无双面容的刹那间，她猛地回过神来，用力甩甩头，丢掉脑海里不切实际的幻想。 怎么可能？ 裴珏喜欢的人从始至终都是白郡主。 两辈子，他为白郡主所做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 她怎么敢不自量力去奢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民妇只是觉得同督公是两个世界的人，只有白郡主那样的，才与你有共同话题！” 说到这里，她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轻声道，“民妇只是一个内宅妇人，见识有限，蠢笨的很，本就不敢奢望督公的回应！” 她最应该做的，就是恪守本分，尽最大的努力让自己和家人过上安安稳稳的日子。 目前看来，嫁给长寿，是她最好的选择。 裴珏听了她的话，久久未曾言语！ 好一会儿，他重重冷哼一声，接着起身，转身拂袖而去。 宋多银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眨眨眼，只觉莫名其妙！ 第183章 隐射 顾长寿正蹲在廊下筛选自己带来的药材。 他久病成医，虽然没有正儿八经的学过医术，却认识很多药材。 裴珏怒气冲冲出来时，看到的就是他认真挑选药材的模样。 阳光打在他的半边脸颊上，好似在他清隽的面容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他身姿如玉，侧颜清俊，今年才十七岁，活脱脱话本里的翩翩少年，干净美好到足以满足所有少女的幻想。 裴珏望着这样的他，不知怎的，心底微微发沉。 “督公？”顾长寿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顺着他的方向望去，面上露出一抹惊讶！ “顾二公子！” 裴珏脚下转了个弯儿，走到他的身边，淡声道，“你方才说的议亲之人，可是宋多银？” 顾长寿面颊上浮现出一抹红晕：“督公是如何知晓的？” 裴珏：“……” 方才你二人间的眉眼官司那般肆无忌惮，只要不是个瞎子都能看出来。 何况你方才那么卖力的表现，不就是想让本督知道吗？ “猜的。” 顾长寿似是松了口气，轻声道：“既然督公猜出来了，那在下也就不藏了，还请督公莫怪在下方才的隐瞒，实是现在事情尚未彻底定下，在下担心有损表姐清誉！” “你也喜欢她？”裴珏神情淡漠。 “也？”顾长寿微微一愣，接着玩笑道，“督公何处此言？在下同表姐青梅竹马，其实两家人从前就有此意，只是那时因为一些无伤大雅的顾忌，到底同表姐错过了几年！” “原来如此。”裴珏深深看他一眼，然后转身大步离去。 他的身后。 顾长寿盯着他远去的背影好一会儿，才面无表情地低下头，垂眸看向紧握在手里，不知何时已经折断成几截的药材。 没多久，宋多银也从屋里出来了。 见他还在给自己选药材，她笑着上前道：“剩下的让画琴她们几个帮着选便是了，忙了这么久，累了吧？” 顾长寿闻言转过身，换上一副笑脸，柔声道：“我不累，能为表姐做些事，我心里高兴！” 宋多银嗔怪地看他一眼，见他额上脸上都是细密的汗水，就取出一方干净地帕子递给他：“擦擦汗。” “好。” 顾长寿接过帕子，一边擦汗，一边状似无意地问她，“方才督公找表姐可是有要事？我看他出来的时候，好像不怎么高兴！” 宋多银摆摆手：“没什么，就是请我调理身子，只是我如今走不开，便推了。” “那表姐拒绝了他，他会不会生气迁怒？” 宋多银：“放心吧，他不是那样的人，顶多不开心两天！” “真的？”顾长寿面颊飞快抽搐了一瞬，快到丝毫没有让人察觉到。 “看样子表姐倒是很了解裴督公呢，你知道裴督公在外面的名声，那可是……能教小儿止啼的！” 宋多银叹息一声，沉声道：“所以说‘三人成虎’、人言可畏，他不过因为早年的经历不大好，性子冷了些，脾气也较常人差了些，便被传成了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当真可怜！” “原来如此！” 顾长寿面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附和道，“我还道‘无风不起浪’，还是表姐活得通透，到底是我肤浅了！” 第184章 门前 他说的话，宋多银怎么听都觉的奇怪。 不由得，她有些狐疑地盯着顾长寿：“长寿，你是不是对裴督公有些误会？” “怎么会呢？” 顾长寿放下手中断成几截的药材，勉强笑道，“我知道裴督公是表姐的大恩人，此前姨父的事多亏了他，无论如何我们都应该感激人家！” “是这个理，其实事情远比长寿你想的更严重，若是没有裴督公——” 说到这里，宋多银心底一阵后怕，漂亮的脸蛋上满满的都是对裴珏的感激，“我们宋家如今，怕是已经家破人亡了！” 这是事实，万贵妃之于宋家就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若是没有裴珏的帮忙，即便她重生了，能够预知未来的走向，怕是也改变不了任何！ “表姐……” 顾长寿看着她对裴珏感激涕零的模样，莫名地有些不舒服，“若是事情到了最坏的境地，顾家不会坐视不理，我们不会让姨父出事的！” “我知道。” 宋多银柔柔的望着他，温声道，“这些年来，若非顾家的照拂，我们家的生意不会做的这么顺当，姨母姨丈，你和允之，还有大表哥，你们一家对宋家如何，我们都看在眼里，感激在心里。” “一家人不必说两家话。” 此时此刻，不得不说顾长寿心底隐隐是有些后悔的。 若是当初姨父的事情他最开始没有作壁上观，让允之去求裴督公，那如今表姐承的情，就是他们顾家了。 可是这世上没有如果。 他顾长寿其实骨子里就是个凉薄自私之人，他最先考虑的，永远都是自身和顾家的利益。 “好啦，好啦，都过去了！” 如今宋家已经平安脱险，彻底改变了悲惨的命运，宋多银不愿再提那些糟心事，于是转移话题道，“此番长公主设宴，长寿你来这边时，姨母可有交待要注意些什么？” “娘说表姐最是妥帖，倒是没有什么特别忌讳的！” “成，那我这两日便好生准备一下。”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顾长寿就起身告辞。 宋多银亲自带着丫头将他送到了别院门口。 顾长寿抬起头看了看天色，又不动声色地往隔壁别院前停着的马车扫了一眼。 见那辆由千年金丝楠木打造的奢豪马车车帘似乎动了动，他微微眯了下眼，接着在宋多银惊讶的目光中走到她的身边，举止亲昵地重新为她系了系披风：“表姐回吧，马上要起风了，当心着凉！” “好。” 宋多银面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说实话，长寿的这个举动委实有些亲密了，可既然已经答应他要试一试，她总不能表现得太过抗拒。 于是她叮嘱顾长寿的小厮连安道：“路上多照看着些你家公子，他身子弱，别贪快颠簸着了！” “二表姑娘放心！” 连安已经知道面前这位马上就要做女主人了，此刻自然殷勤万分，不住地打千儿保证，“小的保证公子不会掉一根汗毛！” 他说得夸张，宋多银和身边几个丫头忍不住都笑了。 画琴更是没忍住，直接道：“连安，这可是你说的，二表少爷若掉了一根汗毛，那我们可要拿你是问的！” “是，是，是！姐姐尽管来！” 一群人顿时都笑了。 顾长寿就在这样欢乐的气氛中上了马车。 第185章 除了嘴硬哪儿都是软的 青竹别院隔壁的马车里，卫平安放下车帘的一角，回过头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倒是没想到顾家那样的门庭，竟然愿意让嫡出公子娶一个小门小户的和离妇人！” 裴珏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淡淡看他一眼。 方才别院门口的情形他也瞧得一清二楚。 清隽如玉的少年，明艳动人的女郎，两人在夕阳下相对而立，端是一对如玉璧人，几乎可以入画。 “哥，你当真就这么算了？” “什么？”裴珏皱着眉头，浑身散发着低气压，“不是才刚回宫不久么？怎么又出来了？” “唉～” 卫平安长吁短叹，白皙文秀的面容上满满都是恨铁不成钢，“若是我不来，哥哥怕是要被人欺负坏了！” “闭嘴！”裴珏脸上飞快划过一丝恼怒，快得几乎让人察觉不到。 然卫平安同他相交多年，又哪里会看不出？ 只见他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眸色转冷，幽幽道：“哥你没看出来吗？这位顾二公子是故意的！” 故意当着兄长的面宣誓主权！ 裴珏抬眸，语带不屑：“不过一个妇人而已，本督还不至于如何。” “可我不愿哥的威严被挑衅。” 一个病秧子，以为生在首辅家就可以将兄长不放在眼里，谁给他的胆子？ “他算什么东西？也妄想同哥你争人？漫说一个妇人，便是什么阿猫阿狗，只要哥你有意，那便谁都不能动，动就该死！” 说到这里，他满面森寒。 “你别乱来！” 裴珏眉头紧锁，闻言心底难得生出些微涟漪，“到底你从哪里看出本督对她有意了？不过是顾三临走前嘱托本督照看她！” 卫平安深深看了他一眼，好一会儿都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隔壁宋多银和丫头们的说笑声远去，他才颇有些无奈道：“哥，我突然间发现，你如今好像除了嘴硬，哪里都是软的！” 这还是他认识的令人闻风丧胆的东厂厂公吗？ 便是个傻子都能看出他待那宋氏不一般，偏他自己口口声声说是因为受人所托！ 裴珏听了他这话，直接黑了脸：＂你—说—什—么？” 这小子今天是皮痒了还是皮痒了？ 卫平安见状，装模作样缩了缩脖子，却还是不怕死道：“那哥你有什么地方是硬的？好歹让弟弟我见识一番！” “住口！” 裴珏听不下去了，“再敢胡言乱语，就拔了你的舌头！” 卫平安顿时不敢再多言。 一时间两人相顾无言。 停了一会儿，还是裴珏率先开口打破沉默：“说吧，可是宫里那边出了什么事？” 若非有要事，平安不会这么频繁外出来见他。 卫平安闻言，果然收起了脸上的玩笑，认真道：“刚得到密报，曹光壁暗中投靠了景王，将我们收了襄阳王铁矿一事告诉了景王，景王那边已经对我们生了嫌隙，哥你看要不要再通过白郡主那边对景王示个好？” 他说完后，目光紧紧地盯着裴珏，唯恐错过他脸上的丝毫表情。 裴珏闻言，沉思片刻后，抬起头看向他，沉声道：“是要安抚白郡主，不过不是为了景王，而是为了火器和震天雷！” 白郡主天纵奇才，不止研制出了新式火铳，还制造出了震天雷这样的大杀器。 她已经答应将成分配比和制造方法悉数教给他。 条件是，他要辅佐景王登基，帮助她成为皇后！ 第186章 冷心冷肺 “哥你说的有理！” 提及火器和震天雷，卫平安心头亦是一阵火热，“只是曹光壁那个狗东西，仗着有老祖宗护着，如今是一点都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景王连战连捷，快要凯旋了吧？” 裴珏掀开车帘的一角望向远方的天际。 夕阳映红了半边天，马上天就要黑了。 “快了，我们的人来报，他们已经在路上了！” “景王如今有了军功在身，离东宫只一步之遥，曹光壁审时度势已经为自己谋了后路站了队，而太和宫那位已经老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你觉得朝臣们会在景王和皇上之间选谁？” 卫平安闻言若有所思。 裴珏表情淡漠，继续道：“师傅从前或许会护着他，可如今他们各为其主，对于一个想爬到老子头上的三姓家奴，你以为师傅他老人家会欣然接受？” ＂哥你的意思是我们坐山观虎斗？＂ “不，景王暂时羽翼未丰，若我所料不错，他回京后应当会蛰伏一段时间！我们要做的，就是提早点一把火，让他们早些烧起来！” 卫平安心悦诚服：“哥你打算如何做？尽管吩咐！” 裴珏闻言，面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地笑：“平安，妇人只会影响我们拔剑的速度！记住，永远不要有软肋！所谓情爱在大业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说到这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面色微微转冷，语气凉薄地继续道，“凡人皆是棋子，包括我们自己，只要能为我所用，助我成事，我们可以装成任何旁人想要的样子！” “哥……” 暮色下，卫平安看着这样的裴珏，竟莫名感到一丝寒意。 裴珏面上却已恢复平静。 他表情淡漠道：“师傅就是看不破这些，所以如今才把软肋暴露在了人前。” “哥的意思是？” “听闻我们那位师母，近两年身子骨更弱了些，不止不能情绪激动，更是半点气都生不得！你让我们安插在曹光壁府上的人吹吹枕边风，若是曹光壁当真蠢到献美给师傅，你说会如何？” 卫平安眼前一亮：“兄长英明！我这就去办。” 若老祖宗和曹光璧先斗起来，那他们就能一边坐山观虎斗，一边继续暗中蓄力了。 “去吧，做的巧妙些。” 裴珏说着径直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地摆手道，“你就坐这辆车回去吧！” “哥你今晚不回府？” “嗯。”裴珏的声音越来越远，“别院清净。” ＂哥！＂ 卫平安却在他的身影即将消失的前一刻，唤住了他。 裴珏顿住脚回身，琉璃色的眼眸中没有丝毫情绪：“还有什么事？” “你，你方才说的是真的？” 卫平安还是不相信他当真对那宋氏没有半点感觉。 裴珏嗤笑出声：“你觉得呢？” “虽如此，她既让哥生出了些微兴趣，那便该是你的，哥你且等着瞧吧，我会让你如愿的！” 裴珏闻言挑眉，不置可否。 卫平安冲他摆摆手，而后放下车帘，朝着城门的方向赶去。 第187章 儿歌 宴会前一天下午，宋多银带着书棋和冬夏一起收拾行囊，打算回城。 她堪堪将一整套明日要戴的珠翠宝石头面挑出来，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姑娘，不好了！”是画琴。 她一进门便急急冲到宋多银身边，抓着她的衣袖，惨白着脸道，“奴婢方才从城中回来，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传出来的，现在街头巷尾的百姓都在议论姑娘是‘石女’，还说姑娘生性，生性——” 说到这里，画琴有些说不下去，一双妙目中几乎喷出火来。 宋多银将头面推到一旁，神色还算平静：“你照实说便是！” “都是些黑心烂肺不得好死的，她们竟然说姑娘为了权势富贵，甘愿委身太监！” 这个太监是谁，在场众人都心知肚明！ 画琴气红了眼，抹着眼泪担心得不得了：“眼下正是姑娘和二表少爷议亲的关键时刻，这个时候突然间传出这些话来，到底是谁这么恨姑娘？” 岂止是这些话？ 画琴原是得了宋多银吩咐回宋府通传的，回去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对劲，等见过夫人再出来后，恰好在宋府门前就有人议论她家姑娘。 有些话，画琴觉得自己说出来都脏了姑娘的耳朵。 甚至她还听到有乞儿在传唱编造的儿歌。 宋多银也觉得奇怪！ 主要是这个时间点选的比较蹊跷，像是在故意破坏自己和长寿的婚事。 可是她分明记得上一世长寿直到病故都没有成亲，也就是说他应当没有什么红颜知己…… “还能有谁，定是镇国公府上那两位姓何的！” 冬夏听了也觉得冒火，“没了姑娘，那国公府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得很！国公爷又将宅子和庄子抵给了姑娘，那何夫人怕是恨毒了姑娘，除了她还能有谁？” 书棋也觉得她说的有理，不过她此事更担心自家姑娘的名声。 “画琴你仔细说说，都有谁听到了？” 画琴抹了把眼泪，咬牙道：“街上的人都在传，我还，还听几个沿街的乞儿在唱，姑娘，我们该怎么办呀？奴婢真恨不得撕了那背后搞鬼之人！” “传唱？” 宋多银面上露出一抹凝重，“唱什么？” “就，就有一首儿歌！”画琴说到这里，几乎要将脑袋埋进脖子里。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张揉皱了的白纸，递给宋多银，“奴婢抄了一份，都是贱人要害姑娘，姑娘你别往心里去！” 宋多银狐疑地看她一眼，伸手接过纸，展开。 书棋和冬夏也凑过来一起观看。 待看完上面的内容后，冬夏忍不住破口大骂了起来：“遭瘟的畜生，就该被下油锅生煎了去！姑娘，我们现在就去顾府，请首辅大人为你主持公道，彻查此事！” 书棋也气得浑身发抖：“这世上竟有这般恶毒之人！这是要彻底毁了姑娘你！” 名声大过天，这首儿歌这般浅显直白，带着明晃晃的恶意，若是传播范围广的话，姑娘能被唾沫星子淹死。 那儿歌赫然是： 【说放荡呀，真放荡！ 说下贱呀，真下贱！ 燕京城中有石女，过门三年无所出。 一朝和离释天性，为钱为权魅权宦。】 第188章 八字不合 顾府正院。 大沈氏和儿媳秦氏刚刚理完家事，正准备各自回屋休息，张妈妈掀帘子挪了进来。 她进来后，脸上的神情恭敬中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同往日从容镇静的模样大相径庭。 大沈氏撩起眼皮看她，神色有些意外：“什么事？” “回夫人，是，外面有些不好的传言，关于宋府二表小姐的，还有大悲寺那边有消息传来！” 说话间，她就手上的书信恭恭敬敬递上。 大沈氏虽然好奇所谓的不好传言是什么，但她更心急合八字的结果。 于是她先接过信，麻利地拆开，一目十行看了起来。 一旁的秦氏也有些好奇，不过合八字这事儿很多时候其实就是走一个形式。 即将成亲的少年男女，很少有八字不合的，那些受托替人合八字的人，为了讨吉利采头也多会批几句上上之言，譬如：佳偶天成、鸾凤呈祥、天作之合…… 秦氏讨巧的话已经说出了口：“母亲，二弟和宋家表妹郎才女貌，便是比那天上的金童玉女也不差了，等三弟回来同林小姐也订了亲，那咱家可是双喜临——” 然而，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怔住了！ 赖因原本满含期待的大沈氏在看过信上的内容后，直接变了脸色。 “怎么可能？” 大沈氏捏着纸张的手指用力到指尖泛白。 “母亲？”秦氏有些担忧地望着她，“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母亲千万不要着急，当心伤了身子！” 大沈氏听了她的话，略微缓了缓精神。 接着，她叹了口气，顺手将书信递给了秦氏：“你看看。” 秦氏接过来一看。 【八字不合，劫数难逃，姻缘难牵，玉石俱焚之相！】 “这，这怎么可能？”秦氏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八字结果，“母亲，会不会是弄错了？哪里就到这般田地了？” “没有错！” 大沈氏揉了揉隐隐发涨的额头，解释道，“你看下面有青灯大师的私印，看来长寿和阿角没什么缘分！” 青灯大师便是大悲寺的方丈。 “这，这可如何是好？” 秦氏想起丈夫二弟这些日子来容光焕发的模样，心里隐隐有些不安道，“儿媳冷眼瞧着，二弟自从知道和表妹的亲事后，这些日子身子肉眼可见的好转了许多，若是因为这个，让他没了奔头，儿媳担心……”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可意思大沈氏却是明白得很。 “娘知道你的意思，只是青灯大师断命之术举世皆知，此番娘也是用了天大的人情才请他出山，娘只盼我的长寿平平安安，余生顺遂，可是，可是——” “母亲！” 秦氏过门多年，和丈夫顾江伉俪情深，丈夫的两个弟弟她也当亲弟弟一般疼爱，尤其是长寿，从小因为体弱多病受了多少苦？她都看在眼里！ “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因为这个，就绝了长寿的心思！儿媳还从未见过长寿如此喜形于色、精神抖擞的模样，若叫他知道亲事怕是不成，那他的身子？” ＂先不告诉他！＂ 大沈氏盯着秦氏手中的书信，咬牙道，“和阿角的婚事也照常进行，下面就该纳吉了，照我们先前议好的那样进行！” “等，等一下夫人！”张妈妈却在这时忽然开口了。 第189章 善意的谎言 “怎么了？” 张妈妈很少有失礼的时候，大沈氏有些惊讶地望着她，“可是还有什么事？” “方才老奴所言，外面有些关于表小姐的传言，夫人和大少夫人要不听听？” 大沈氏、秦氏闻言，不由对视一眼，俱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一丝惊讶。 秦氏：“什么传言？妈妈且说来听听！” 张妈妈听了她的话，咽了咽口水，矮下身子，一五一十将现在外面流传的关于宋多银的话，告诉了大沈氏婆媳。 期间，她还小心翼翼地将那儿歌背诵了一遍，然后低下头等待上首主子发话。 大沈氏久久未曾发出一言。 秦氏忍不住道：“这简直是无稽之谈！母亲，二表妹不是那样的人，是那徐家对不起她，还有裴督公，他救了姨母一家，二表妹是为报恩才帮他调理身子……” “娘知道！” 一时间，大沈氏觉得自己的脑袋更痛了。 原本坚定的信念，也在这一刻似乎松动了几分。 她的初衷只是想让次子过得好一些，仅此而已啊！怎么就这么难呢？ “娘！张妈妈回来了！可是大悲寺那边有消息了？” 忽然一道清朗的声音自门外响起，打断了大沈氏的沉思。 屋内三人有一瞬间，脸上齐齐划过一道心虚。 “二少爷！”张妈妈见到顾长寿，连忙行礼道，“老奴见过二少爷！” 顾长寿摆摆手，亲自走到她的面前扶起她：“妈妈快别多礼，可是青灯大师合完八字送了结果过来？” “这——”张妈妈神色一僵！ 大沈氏抬起头嗔怪地看儿子一眼：“越大越没规矩了，慌里慌张做什么？怎么，阿角还能跑了不成？” “娘～”顾长寿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讪讪道，“是儿子失礼了。” “你知道就好！” 大沈氏埋怨道，“亏得是阿角，若是旁的女子，娘都要吃醋了！长寿你这般模样，可是活脱脱‘有了媳妇儿忘了娘’！” “娘，快别打趣我了，您倒是说说结果如何？信呢？青灯大师的信在何处？儿子可否一观？” “大师没寄信来！” 大沈氏白她一眼，然后转身不着痕迹冲秦氏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将信藏好。 “那……？”顾长寿急了。 “青灯大师虽然没寄书信来，不过却捎了口信来，你和阿角的八字是顶顶合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就等着当新郎官吧！” “二弟，嫂子也提前恭喜你了！”秦氏也在一旁附和。 果然，顾长寿听完二人的话，面上不受控制地露出灿烂的笑容。 “今日真是双喜临门，娘、大嫂，允之又来信了，同前面那封信前后脚，他说他不日就要回来了！” “当真？”大沈氏喜出望外，“信呢？快给娘瞧瞧！” 顾长寿见状，笑眯眯地望着她，好半晌不说话，显然不肯轻易将信交互来。 大沈氏反应过来，拍了他肩膀一巴掌，笑骂道：“你个猴儿，卖什么关子呢？娘就不信允之单给你写信，没有娘的份！” 秦氏在一旁笑望着互相打趣的母子，心底松了口气。 看来合八字和关于表妹传言一事，暂时被允之即将回来的消息转移了注意力。 她略微思索片刻，道：“长寿，允之可有说他什么时候回来？” “回大嫂，再有半个月就能到京！” 秦氏闻言，面露可惜之色：“那真是可惜了，若是允之也能赶上长公主明日的宴会，便能同林小姐见一面了！” 第190章 府门前 长公主府坐落于东城最繁华的地段，距离裴府只隔了两条街，但距离宋府却颇有一段距离。 昨晚宋多银回到宋府已经很晚了，沈氏怜惜她赶路辛苦，便没有细问传言的事。 今早母女二人起了个大早，相携着一起往长公主府而来。 马车上，宋多银看着眉头紧锁的母亲，想了想，还是轻声道：“娘，我和长寿的亲事，怕是不作数了！” “唉～” 沈氏叹了口气，“娘了解你姨母，她应当不会因为传言的事情就看低你，生出别的心思！只是究竟是谁，怎么这般缺德，在这个时候败坏你的名声？” “多半是何夫人姑侄！” 宋多银也觉得自己虽然在燕京城中生活多年，但得罪的人十分有限。 她思来想去，觉得除了何氏姑侄外，没有人会见不得她好！ 想到这里，她继续道：“娘你放心，我已经安排宋大他们去查了，等查出来确认真的是她们，你放心女儿决计不会轻易放过她们！” “你心里有数便是！” 沈氏怜惜地望着女儿，轻声道，“若只有些不好的传言出来也就罢了，在这片地方生存，谁还能不被指指点点几句？关键是那‘儿歌’，若是传播范围足够广，危害便是致命的！” “我知道娘！” 儿歌内容浅显易懂，特别容易被理解，且一般作词都短小精悍，易学易唱，十分容易普及。 若控制不住地话，将来人们一提起她，怕是就会不自觉的吟诵这首儿歌。 儿歌中的描述，就会成为她给人的刻板印象。 “我已经让人去收买城中各个地方的乞儿，让他们不要再扩大传播！” 也是因为这事，她从一个乞儿口中得知，有人花了大价钱，让他们传唱整整一个月！ “娘知道你是极为妥帖的！” 沈氏拍着她的胳膊，柔声道，“有什么娘和你爹能做的，尽管开口。” “娘放心……” 母女二人说着话，不知不觉间就到了长公主府。 此番她们之所以能来参宴，是沾了大沈氏的光。 她们手中并无请柬，须得在门口等大沈氏来了跟随着一起进去。 她们到的时候，顾府的马车还没有来，但长公主府门前已经停了不少前来参宴的马车。 有长公主府的家仆殷勤地过来牵马，隔着车厢冲二人行礼：“贵人安好，不知府上是哪家贵人？还请贵人下马车移步花厅等候！” “暂时先不劳烦小哥了。” 宋多银撩开车帘的一角，轻声道，“我等还需等人，暂时就不进——” “我看是没有请柬进不去吧？” 忽然一道尖锐的女声响起，打断了宋多银的未尽之言，“长公主何等尊贵？我就不信一介不入流的白丁家，能接到请柬来参宴！” 公主府的家仆闻言，面上的热切瞬间淡了几分。 能出席长公主府宴会的人，自然非富即贵，但也不是没有那些低等小官破落户搭上哪家，死乞白赖的跟着参宴。 说话之人的声音宋多银熟悉的紧。 不是旁人，正是何锦绣。 她蹙着眉头将车帘掀得大了些，同何锦绣有些恶意的目光对上。 第191章 资格 “我是没有请柬，但不知今日你又是以何种身份参宴？” 宋多银眉眼恬淡，说出的话却是寸步不让，“若我记得不错，何小姐已同徐世子和离！” “你——” 何锦绣一噎，却还是梗着脖子大声道，“宋多银，我虽然同大表哥和离了了，但你别忘了我还是翰林府的小姐，论身份论地位，比你这个破落户不知道要强多少倍！” “何小姐此言，是说此番你是以翰林小姐的身份来参宴的？” 宋多银从始至终都心平气和，“可据我所知，此番公主府设宴邀请的乃是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及家眷，何小姐的祖父是正五品翰林学士，父亲是正六品的翰林侍讲，也并不在受邀之列呀？” 何锦绣听了她的话，瞬间涨红了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哼～” 这时一道冷哼声自何锦绣的马车中传出，“许久不见，想不到宋家多银依旧这般牙尖嘴利！” 是何氏。 宋多银微微眯了眯眼睛，待要接口，却被她抢先一步道：“你说翰林何家的品阶不够资格参宴，那镇国公夫人的嫡亲侄女，这身份可还够格？” 镇国公府是铁帽子公爵，一等公之家，自然够格！ “自然够格，只是如此一来，何小姐不也是靠着显赫亲戚，才得以入长公主府参宴？” 言下之意，她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区别！ “那怎么能一样？” 何氏神色一冷，一把撩开车帘同宋多银对峙，“你是什么东西？你身后之人又算什么东西，也配同我镇国公府相提并论？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何氏如今是真的鄙夷宋家、看不起宋多银。 外面都传遍了，宋氏女多银淫乱下贱，自甘堕落，为了权势地位，甘愿委身一个太监！ 说实在的，她刚听到这个传言时，只觉狠狠出了一口恶气，甚至还暗中添了一把火…… 然而她的话音刚落，一道柔和却不失坚定的声音却蓦然响起：“何夫人好大的派头！镇国公父子忠君爱国，徐世子在大前方为大魏子民流血流汗，想不到他的母亲却在大后方轻贱他所保护的子民！” 何氏闻言，一张脸瞬间紫涨得通红。 她气急败坏转过头看向说话之人，却在看清楚来人的刹那间，将未尽之言憋了回去：“住口！本夫人才没有——”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大沈氏婆媳和顾长寿。 “没有什么？” 大沈氏不紧不慢下了马车，领着大儿媳和次子走到镇国公府马车前，语气漫不经心道，“可是我顾府也够不上资格参加长公主府的宴会？” “顾夫人！”何锦绣惊呼一声，清秀的小脸上浮现出一抹惶恐，“夫人误会了，姑母并无对夫人不敬之意！” 怎么就忘了，宋家那破落户在燕京城中还有顾家这样显赫的亲戚？ 何氏也皱着眉头下了马车。 她看看宋多银母女的方向，又望望雍容华贵的首辅夫人一行，依旧不死心地问道：“难道此番长公主府设宴，宋多银母女得以参宴，是因为你？”而不是裴珏？ 第192章 给徐竹年传句话 “不然呢？” 大沈氏微微挑眉，似有些不解，又好似带着一丝不满，“国公夫人以为本夫人的妹妹和外甥女，是通过谁来此参宴的？” 宋多银和母亲这时也已经下了马车走到了大沈氏的身边。 见她从方才出现起，字字句句都是在维护女儿，沈氏心里感激的不得了。 宋多银内心也隐隐触动。 等她视线不经意间同顾长寿的眸光对上，对方回了她一个安抚表情后，她内心的触动更是难以言述。 现在外面关于自己的谣言传得沸沸扬扬，姨母和长寿一定也知道了。 可是他们还能如此维护自己，宋多银说不感动是假的！ “顾夫人，你别被宋多银骗了！” 何氏没说话，一旁的何锦绣却耐不住了，“外面的传言难道顾夫人没听到吗？宋多银她就是个水性杨花自甘下贱的——” “何小姐慎言！” 秦氏开口了，“何小姐不明真相，便不要胡乱说话！否则我也曾听过不少些有关何小姐的桃色新闻呢！” “你——”何锦绣满脸心虚。 叔嫂相奸，她和二表哥的事情，老实说比宋多银搭上裴珏的事，也差不了多少，甚至更为劲爆！ “行了。” 何氏看不下去了，她知道今日怕是讨不了好了，便抢先顺坡下驴，沉声道：“宴席马上开始了，这里人越聚越多，顾夫人想来也不想让人看了笑话去，我们便先进去了！” 说完，她转身看向何锦绣，声音严厉道：“还不赶紧扶我进去？” 都怪这个不省心的，若然自己何至于落了下风？ “是！” 等何氏姑侄的背影消失在公主府门前。 宋多银对着大沈氏婆媳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多谢姨母和表嫂出言相助！” 秦氏连忙小跑着上前扶起她：“一家人不说两句话，表妹何至于斯？” 说完，她还饶有深意地看一眼顾长寿，笑着打趣道，“有人可是从方才起就坐立难安，巴不得飞到长公主府呢！原是我和母亲慢了些，否则哪能叫表妹和姨母遇见这样的糟心事？” 宋多银闻言，直接红了脸。 顾长寿在一旁看着她娇艳如花的羞赫模样，傻兮兮乐了。 大沈氏看一眼这对小儿女，暗暗在心底叹了口气。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们也先进去吧，旁的事之后再说。” “好。” 于是一行人跟在一个家仆身后，往长公主府中走去。 顾长寿落后半步，在即将入府的前一刻停了下来。 “二公子？”连安有些不解地望着他。 顾长寿神色泛冷，背负双手站在公主府门前，语气森寒地下令道：“着人去镇国公府给徐竹年带句话，让他管好自己的母亲和女人！否则我不建议将他和长嫂通奸一事，传到人尽皆知！” 连安望着这样的主子，不自觉打了个寒噤，态度更谦卑了几分：“公子放心，小的一定亲自上门将话带到！” 说完他转身欲走。 “等一下！” 顾长寿幽冷的声音却继续响起，“记住要强调是我知道了他的丑事，不要把表姐牵扯进来！” 表姐是他的女人，他自然要护住，不让任何人欺负她！ 第193章 说亲事 长公主是皇帝一母同胞的妹妹，先太后年近不惑才产下一女，自是宠爱非常。 她从小就同皇子们一起读书，学得文韬武略，无一不通。 然因着是个公主，她并不被允许参与朝政，是以及至如今，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大魏一天天走向衰败。 索幸皇帝老了，活不长了，她便将希望放在了侄子身上。 皇帝如今成年的皇子只有两位，景王和梁王，如今都已出宫建府。 景王今年十九岁，梁王十六岁，两人目前都还没有正妃。 此番长公主设宴，便是想尽快为两个侄子定下正妃的人选。 梁王倒也罢了，他生来便只有右眼能视物，注定与大位无缘。 如此一来，这景王妃的人选便要慎之又慎！ 已是仲秋时节，便是燕京城这样靠北的城市，荷花也早该谢了。 然长公主府中却有满塘荷花盛开，堪称一桩奇景。 宋多银落后秦氏半步，跟在姨母和母亲身后，一路往公主府设宴的园子里走来。 长公主府占地面积极广，沿路亭台楼阁数不胜数，更有无数珍奇花木位列道路两旁。 饶是宋多银两世以来见多识广，都也不免看得目不暇接！ 顾长寿已经被领着去了男客的地方。 她们一行四人跟着长公主府的家仆行了约莫一刻钟左右，到达了一处视野极为开阔的所在。 是一座巨大的花园，两侧草木繁盛，有各式各样的鲜花点缀其中。 花园的尽头处满塘荷花盛开，当真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家仆领着她们到了左手边第一个席位处，恭声道：“首辅夫人，此地便是长公主宴客之处，夫人请上座，稍后长公主殿下便至！” 大沈氏微微颔首：“有劳！” 等家仆离开，大沈氏入席，秦氏强硬地将沈氏推到前面大沈氏下首的位置，让她同婆婆并排而坐。 沈氏满脸惶恐：“不成，不成，这如何使得？” 大沈氏看她一眼，轻笑道：“妹妹别谦让了！若是让她一个晚辈坐到前面来，怕是今晚回去她该睡不着了，正好我们姐两一处说说话，让她们年轻女孩们也自说些体己话去！” 沈氏听了她这话，这才依言坐下，只臀部到底只轻轻挨了少半边凳子。 大沈氏不动声色地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面上的笑容不由更真诚了几分：“原就是借着长公主设宴的由头同妹妹说些体己话，现下公主殿下还没到，我们正好说话！妹妹，长寿和阿角的事，我看可以定下来了吧？” 沈氏听她说起女儿的亲事，自然十二万分乐意，忙点点头道：“此事姐姐作主便是，可是已经合过八字了？” 提起八字的事情，大沈氏面上飞快划过一丝沉郁。 不过也只是一瞬，她便恢复如常，接口道：“自然是极为妥帖的，长寿过了年就十八了，阿角也马上二十岁了，我的意思是，今年年内便完婚！” “会不会太赶了？”沈氏面露疑惑。 寻常人家订亲成婚，前前后后至少要准备一年，女儿和外甥议亲，满打满算还不到一个月，眼下距离过年还有不到四个月，委实有些仓促！ 第194章 落单 “不晚了！” 大沈氏回头看一眼正同大儿媳秦氏靠在一起轻声说话的宋多银，回转身继续道，“长寿着急娶媳妇儿，我想着阿角到底也不是头一遭了，此番就委屈她些，我是什么人妹妹你也知道，你放心，等阿角过门，我必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 沈氏听她说前半截时，心里多少有些不得劲儿。 等她说完后半句，她这心里就放松了不少：“阿角嫁到姐姐家，我自然是十二万分放心的！” “那这婚期？” “便依姐姐的，年内完婚。” 姐妹二人初初说定了儿女的婚事，便有官员家眷过来同大沈氏见礼。 大沈氏是首辅之妻，文官之首，虽说如今朝中宦官当道，但能做到一朝首辅，也非是易事。 是以来攀谈见礼者可谓络绎不绝。 沈氏全程赔笑，笑到脸都有些僵硬了，长公主才姗姗来迟！ “长公主到！” 众人齐齐起身见礼：“参见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殿下万安！” 长公主三十几岁的样子，气度雍容，举止落落大方。 她径直走到高台之上的位置坐下，微微抬起右手，沉声道：“平身！” “谢长公主殿下！” 众人依言落座。 长公主目光扫视周遭一圈，最终落在了大沈氏身上：“顾夫人今日能来，本宫府上蓬荜生辉呀！” 大沈氏笑着起身，接口道：“殿下说的哪里话？能来府上见识一番荷田盛景，臣妇才是荣幸万分呢！” 长公主闻言，面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夫人就是会说话，快请坐吧，今日务必要尽兴！” “是！” 之后，长公主又同几位宗室、重臣的家眷寒暄了几句，便宣布宴会开始。 令宋多银感到意外的是，她设想中的众家贵女献艺的场景并未出现。 她记得上一世长公主虽然喜欢热闹，爱举办宴会，归根结底都是为了物色大魏未来国母的人选。 不用说今日的荷花宴也是。 可长公主却只留了几位年长位尊的夫人一起说话，便下令让其他人自便。 “妹妹？”秦氏见其他人都开始行动了，宋多银还杵在座位上发呆，不由推了她一把，“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走吧，我们也去逛逛，就近看看那水天一色的荷塘！” 宋多银回过神来，忙道：“好。” 两人说着便起身往外走去。 荷塘边，正对花园的地方已经围满了人群。 宋多银和秦氏不愿凑那个热闹，便绕开了那里，往边上走去。 不想才走几步，秦氏就被人拦住了：“明玉，可算是逮着你了！” 秦氏闺名明玉，拦人的是她一位手帕交。 她这位手帕交嫁到了金陵，两人已经多年未见！ “姜姜，你何时回来的？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秦氏亦是满脸惊喜。 “昨儿个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去信，想着今日来殿下府上说不定能碰着你，这不是正好么？走，这么久没见，快同我说会儿话去！” 秦氏闻言扭头看一眼宋多银，神色似有为难。 宋多银连忙识趣道：“表嫂快去吧，有书棋这丫头跟着，我自去逛逛！” “那，那表妹你别乱跑，稍后我去寻你！” “好。” 第195章 妓生子 书棋稳重妥帖，今日来长公主府上，宋多银便只带了她一个。 主仆二人绕过三五成群的热闹地段，选了个僻静的方向，悠闲地逛了起来。 “姑娘，奴婢瞧着您和二表少爷的亲事是八九不离十了，奴婢就先恭喜姑娘了，以顾家的家风，加上二表少爷的人品，姑娘日后必定和和美美、长乐无忧！” 宋多银打趣看她一眼：“你这丫头倒是乖觉，还真被你说中了！” 她说的是当日在徐府时，书棋曾提及她和顾府表弟亲事一事。 书棋闻言腼腆一笑：“原就是极好的亲事，奴婢冷眼瞧着二表少爷的身子也大好了！等将来姑娘过门，二表少爷下场科考也不是不可能，姑娘是个有后福的！” 视线前方矗立着一座怪石林立的假山，宋多银放慢脚步，压低声音道：“这是后话了，不过长寿的身子，我指定好好照料！” 主仆二人说着话，眨眼间就到了假山跟前。 书棋待要接口说些什么，却听假山后面忽然传来一阵哄笑声。 紧接着，有恶毒恣意的话语顺着着笑声传来。 “哎～今儿怎么不见那几个权阉及其家眷出席？那些没根儿的玩意儿们，不是一直有人跪舔么？怎么这样的场合倒不见他们了？” “你倒长公主殿下是何人？凭他什么阿猫阿狗的，敢在长公主府上撒野，怕是活腻了！” “不见得吧！” 有人试探性地道，“我方才打眼一瞧，好似看到了近日外面传得沸沸扬扬那石女，她不是在勾引裴珏吗？怎么敢出现在长公主府上？” “晦气！真他妈晦气！”有人怒骂道，“连裴阉那样的都能张得开腿，这石女是有多下贱？” 有人满脸疑惑：“乘风兄何出此言？” “你不知道？裴阉出身卑贱，是妓女生得下贱玩意儿，他生母乃是当年红楼最有名的花魁，我爷爷还曾做过她的入幕之宾呢！” “真的假的？”有人不信，“不是说裴阉之母乃裴侯外室吗？裴侯何等人物，怎会允许旁人玩儿他的女人？” “屁的外室！” 爆料之人轻嗤一声，满脸不屑道，“不过是裴侯一夜风流留下的孽种，听说那妓女因为接客太多，得了脏病，临死之前托人找到老裴侯，老裴侯不忍裴家子嗣流落在外，便将其接了回去！” “啧啧啧，怨不得他天生是个太监！有那样下贱的母亲，许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了吧！” “谁知道呢？那些漏尿的脏东西们为了往上爬什么事做不出来？裴阉生得那样，说不定前面不能用，后面早就被他师傅玩儿——” “住口！”宋多银听到这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冲了出来。 人群短暂寂静了一瞬。 只是待众人看清面前之人不过一弱质女流后，有人讥讽道：“怎么，你要为裴阉出头？难道你就是那些跪舔太监的下贱女人其中之一？” 宋多银冷笑一声，目光死死地盯着他道：“你敢当着裴督公的面说这些吗？” 不过是些卑鄙龌龊蝇营狗苟之辈，也只敢躲在人后诋毁旁人了。 那人闻言当即色变：“你，你要做什么？” 他身旁有人立刻反应过来，忙道：“来人，将这个妇人拿下，乱棍打死！” 宋多银却在他开口的前一刻，扭头轻轻对着书棋说了一个字。 “跑！” 第196章 选择（一） 眼见两女说话间便不见了身影，一众背后语人者俱都慌了。 “快！拦住她们！一定不能让她们离开此地！” 爆料裴珏身世那位礼部尚书的孙子吕乘风，此刻更是吓得两股战战，面无人色。 “怎么办？裴阉睚眦必报，手段凶残，执掌东厂锦衣卫，若叫他知道我等今日之言，怕是大家和身后的家族都难逃一劫！” “所以务必抓住那两个妇人！”有人厉声道，“诸位可有看清，方才那妇人和她身边的丫头，是哪个府上的？” “好，好似是那传闻中的石女？”先前有提过宋多银的人弱弱地开口。 “石女？是姓宋的贱人？”吕乘风缓过来些，猩红着眼，满脸狰狞道，“该死的贱人，就该被千人骑万人胯丢到窑子里去！好了，既已知道了是谁，趁着宴会还未结束，事关我等的身家性命，诸位且随我一起，务必不能让姓宋的贱人活着出去！” “好。” 一阵兵荒马乱后，假山这里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两个衣饰华美的大家小姐从另一侧走出，身后跟着四个丫头。 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白静瑶和林玉莺。 今日二人来参加长公主的宴会，都打扮的极为隆重！ 便是向来喜欢穿白衣的白静瑶，都极为少见的穿了一身紫裙，裙裾处绣了大片大片的石榴花，行走间尽显优雅尊贵。 林玉莺略显英气地眉眼上布了一层寒霜：“这些人口口声声裴督公如何如何，可他们躲在暗地里说旁人的坏话，岂不更为卑鄙龌龊？” “随他们。”白静瑶神色淡然，“有了今日的教训，想来他们之后便会夹着尾巴做人，再不敢背后语人是非了！” “不知道的人以为裴督公杀了他们全家呢？一个个言辞竟如此恶毒，若非宋夫人出面，连我一个外人都要忍不住——” 林玉莺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了什么，飞快看了一眼白静瑶，神色有些讪讪。 白静瑶：“玉莺是觉得我方才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此举不妥？” 林玉莺闻言，面上先是一僵，接着挤出一丝笑容道：“想来郡主是有别的考量，到底宋夫人有些冲动了！” “不错。”白静瑶满脸不赞同夫人神色，“冲动莽撞并不能解决问题，你瞧着宋多银被追的如丧家之犬一般，今日能不能出得了这长公主府都不一定，遑论之后？” 顿了顿，她继续道：“何况裴珏今日并不在此处，这些人便是将他诅咒谩骂到体无完肤他也毫不知情，直白些讲，就是对他毫无伤害！可玉莺你方才没看到吗？” “什么？”林玉莺听着她凉薄的话语，心底一阵发懵。 “我们的身边一直有长公主府的人跟着，怕是我们的一言一行之后都要记录在案，呈到长公主面前！” 可笑假山后这些人，自以为寻了僻静的所在，便能抱团轻贱嘲笑他人。 殊不知在旁人眼中，他们不过是跳梁小丑一般。 林玉莺：“原来郡主是因为知道长公主府的人在此处，所以才没有出面——” “是也不是！” 长公主府的人暗中记录她们的言行举止，自然是为了两位王爷选妃。 这也正是她今日来此的目的。 然若是没有这些人在此地，她也不会像宋多银一般傻乎乎冲出来。 或许，她会在下次见到裴珏时，玩笑似得同他提一嘴？ 第197章 选择（二） 两侧景色飞快倒退，宋多银和书棋几乎用上了生平最快的速度。 可不是最快的速度？ 跑慢了，人就要嘎了！ 万幸，今日宋多银的衣饰不算繁冗。 加之那些人的仆从们慢了半拍，目前她二人处于领先地位！ 可是这只是暂时。 方才假山后面的是一群公子哥，他们的家仆多是小厮长随，都是男子。 体力要比她二人好的很多，很快他们就要追上来了。 宋多银跑得满头大汗，心急如焚！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当机立断道：“分开跑，往人多的地方跑，若是能见到表嫂，让她想办法帮你换，换身衣服，尽快出府！” “姑娘，那你——” “这是命令！”宋多银严厉道，“快，现在就分开，记住，保住自己最重要！” 书棋泪眼汪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听话地朝着左边的小路拐了出去。 宋多银却是故意慢了半步。 等身后追逐之人能看到她的身影了，她这才一头往荷塘边最热闹的人群的方向扎去。 荷花宴的宴席同样分男宾女客。 男宾在东，女客在西，中间隔一道长屏。 长公主吩咐大家自便后，列席荷花宴的男女们便没了顾及，纷纷聚集到了正对宴席的荷塘边。 此刻这里男女都有，各自相熟的三五成群结伴在一起，或闲聊，或欣赏荷花，场面热闹非凡。 忽然一道狼狈纤弱的身影自旁边的草丛中冲出来，一头扎进了人群里，仿佛一滴水落入油锅之中！ “救命！”宋多银跑得眼睛都红了，拼着冒烟的嗓子大喊道，“救命！有人要杀我，有人要杀我！” 人群短暂凝滞了一瞬。 众人不由自主停下来，顺着声音的源处望去。 下一刻，大家就看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 几个五大三粗穿着各府家仆小厮衣服的男子，正追着这名呼救的女子。 这情景，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之下…… 有人看不下去了，直接上前制止几人道：“大胆，长公主府上也敢造次？谁给你们的胆子？” “劝公子莫要多管闲事，这妇人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话，小的等奉我家公子的命令拿人，闲杂人等一律散开！” 这家仆似乎有些武艺在身，说话间就要突破面前拦路之人的屏障。 “什么不该说的话？” 有人武官家的公子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把将其踹翻在地，“你们这么多人，追着一个弱女子行凶，爷倒要听听她到底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宋多银惊魂普定，捂着剧烈跳动的心脏躲在人群里，静静思索着对策。 方才自己确实冲动了。 可是她不后悔！ 便是今生的生命就止步于今日，她也不后悔。 听到别人用那般歹毒、下流、龌龊、肮脏的言语攻击自己全家的大恩人，还是自己喜欢之人，她怎么可能还理智的起来？ 她只恨自己力小人卑，除了制止他们不继续说下去外，做不了任何。 “表姐！表姐？” 忽然，她感觉到自己的衣袖动了动。 下一瞬，她满脸惊喜地抬起头看向来人。 “长寿？” 你来了。 第198章 对峙 顾长寿看着她满头大汗，钗环尽乱的狼狈模样，不解又担忧道：“表姐，你方才，可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宋多银抬头看了一眼还在同那武官家公子对峙的人，飞快小声解释了一句：“他们中伤裴督公被我听到，此刻要拿我杀人灭口呢！” 顾长寿闻言微微蹙眉。 正待细问两句，忽然原本堵在前面的几个热心出头之人让开了。 却原来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吕乘风和几个公子哥已经反应过来追了上来。 六部尚书乃朝中正二品大员，其余几人家中也不容小觑。 大魏自武帝中兴起，出了宋首辅那样的奇才后，便重文轻武。 那武官家的公子虽然出身不低，却也不愿平白无故得罪尚书府，得罪这么多文臣家。 宋多银见状，瞬间心凉了半截。 也不知道书棋有没有跑出去？会不会等她找到裴珏已经晚了？ 肩膀处忽然沉了沉，她无意识侧头，目光对上了顾长寿安抚的眼神。 对，还有长寿！ 她的心又定了定。 “贱人！你倒是跑啊？你不是能耐的很吗？继续跑啊？” 吕乘风狰狞着脸，神情扭曲地望着她道，“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若是你那前夫徐二公子来此，怕是还能护你一二，可惜了，他因为你淫乱下贱，已然将你休弃了！” 宋多银满脸怨恨地望着他和他身后几人，手指如雨点般指着他们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敢当着大家的面说说，你，你，还有你，你们方才究竟说了什么吗？” 吕乘风神情一滞，待要发疯，却被身后的同伴拉住了。 只见他这同伴上前两步，清清嗓子，神色鄙夷地望着她道：“不如宋夫人当着大家的面说说，方才我等究竟说了什么？” 若是将他们方才的话再说一遍，大家可能都知道他们在说裴阉了，可那些话，他不信此女会一五一十说出来！ 毕竟说实在的，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他们方才聊得太嗨了，言词委实有些……不堪入耳！ 而且这妇人怕是不知道，如今朝中阉奴当道，厂卫机构更是搅得朝臣人心惶惶，大家嘴上不敢说，心里怕是都恨不得那些阉奴下地狱呢！ 宋多银闻言，脸色瞬间涨得通红。 她自然不会再将那些话说出来二次伤害裴珏！ “卑鄙！” “卑鄙什么？你个贱妇，方才有这么多家的公子替你说话，怕不是你和离后就不安分守己，不止勾引权宦，还广撒网四处勾搭旁人吧？生得这般下贱模样，你也配‘双姝’的美名？不如叫‘双鸡’？” 吕乘风说到这里，转身对着同伴哈哈大笑起来：“诸位以为如何？” “乘风高才！”有同伴恭维道，“甚妙！妙哉！” 也有聪明人担心夜长梦多，小声凑到他身边提醒道：“乘风，此番这妇人更是看清了我们的脸，传闻她同裴阉私交甚笃，若不马上将她抓起来格杀，我担心……” 吕乘风闻言，瞬间收起了脸上的轻慢。 再转过头来时，他的面上已满是杀意：“贱妇，休想再拖延时间，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第199章 唱念俱佳 “好大的口气！我倒要看看今日谁敢动他？” 满园花木、荷叶田田之间，顾长寿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站在了宋多银身前。 他身材消瘦，面庞清隽白皙，只轻轻往这里一站，便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这位是？” “瞧着同首辅大人家的三公子有些相似，莫不是那位传说中病弱的顾二公子吧？” “我看是，宋家和顾家确实有亲，顾二公子这是要护宋氏女！” ＂……＂ 有细碎的议论声自两旁响起，吕乘风神色冷厉地望着顾长寿道：“你算什么东西？哪里冒出来的狗杂碎，也敢管爷爷们的事？” 也难怪他不认得顾长寿。 顾长寿虽然同顾允之是孪生兄弟，然他二人一个英武，一个病弱，形貌气度上本就天差地别。 再就是顾长寿很少出门，加之顾允之也从不同他们这些人结交，少数几次见面也只是在类似今日这样的场合下远远看一眼。 所以一时间他并未认出他是谁。 “呵呵……” 顾长寿掩唇轻笑一声，再抬起头来时，目中没有半点暖意：“礼部尚书吕大人的孙子吕乘风？” “既然知道我爷爷的名头，你还敢为这贱人出头？” 吕乘风目露得色，转过头看向身后几位同伴，一一介绍道，“还有这位是兵部右侍郎府上的，这位出身工部，其父同样是当朝尚书，正二品大员……” 完事后，他重新转过身，挺起胸膛满脸鄙夷地望着顾长寿道：“所以，你当真要为了这贱妇得罪我等吗？” 说到这里，他忽然有些好奇：“话说这贱人同你是什么关系？莫不是你也被她的狐媚之术迷——” “她是我的未婚妻！” 顾长寿满脸杀意，语气森冷地好似从九幽冰地中传出，“尔等一群蠹（du）虫，不敢光明正大讨伐厌恨之人，却在这里对着一个柔弱女子耀武扬威，真叫我觉得恶心！” “恶心那你就去死啊！” 吕乘风脸都绿了，“看你这幅死样子，怕是被这贱人榨干了吧，活了今日没明日的东西，也敢教训爷爷，你配——” 这时他旁边有人对顾长寿的身份隐隐猜到了些，连忙拉住了他。 吕乘风扭过头，神情不善。 同伴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两句，吕乘风微微色变。 等再转过身来时，他的面上已经换了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我倒是谁？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原来是首辅大人家的二公子？失敬失敬！久仰久仰！” 顾长寿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唱念俱佳的模样。 吕乘风却不想这么轻易放过宋多银！ 他们方才背后诅咒谩骂之人可是裴阉，稍有不慎，那便是满门覆灭的下场，他们赌不起！ “不过顾二公子方才说这宋氏是你的未婚妻？怕是在开玩笑吧？”他脸上堆着假笑，佯作好心的样子继续道，“顾二公子难道没听到近来外面的传言吗？这宋氏女据说是个天生的石女，且不说你娶她过门就会断绝香火，便是她如今同那位的关系，想来顾二公子也不会沾惹这样的人吧？” 第200章 力争 一炷香前。 有记录各家贵女今日行止家仆匆匆来见长公主。 彼时长公主正在招待大沈氏等一众命妇。 闻言，她直接放下手中的酒盏，雍容的面容上不受控制地露出一抹夹杂着郁怒的凝重。 一位在她面前算是能说得上话的郡王妃见状，小心翼翼道：“殿下，可是出了什么事？” 长公主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循着在场众人扫视一圈，最终落在了礼部尚书夫人邱氏的面容上。 她神情怜悯道：“你教的好儿子，你家怕是要大祸临头了！” 邱氏闻言，登时脸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惨声道：“长公主殿下饶命！饶命啊！” “此事本宫作不了主，他得罪的并非是本宫！” 长公主看她一眼，直接从座位上起身，招呼一众命妇道，“走吧，前面已经闹开了，别叫事情闹得没法收拾了，都一起去瞧瞧去！” 不过一瞬间，她便在几个文官和裴珏之间做了选择。 宫里那些阉奴确实讨厌，尤其是几大掌权的权宦，她也恨不能生啖其肉。 然如今的大魏还离不得他们，至少在当今皇上死前不能！ 等她年轻力壮信心勃勃的侄子上位，坐稳了江山，再慢慢清理也不迟。 人群中，大沈氏和沈氏不由自主对视一眼，莫名的，她二人心中生出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她们跟在长公主身后，一路出了亭子，往荷塘边走来。 才刚走到近前，就听到了吕乘风那充满恶意的话语。 大沈氏不自觉皱起了眉头，当即就要上前，却被长公主轻轻一个挥手止住。 这边厢，吕乘风说完后，这四方天地短暂沉寂了一瞬。 不过也只是一瞬，顾长寿坚定有力的声音便响起来：“谣言止于智者兴于愚者，三人成虎的道理想必在场诸位不会不知道？吕乘风，宋氏是我的未婚妻，你若再敢出言羞辱，别怪我不客气！” “顾二公子言下之意，是一定要护着这个水性杨花的贱人了吗？”吕乘风发狠，心下隐隐有些着急。 距离事情过去已经不短时间了，再不杀了这贱人，保不齐会生出什么变数！ “顾二公子，你当真要在这么多人面前，为了一个嫁过人爬过太监床的女人同我等作对？” 人情中传来细细碎碎的议论声，有人更是对着宋多银的方向光明正大的指指点点。 大沈氏望着这一幕，面颊飞快抽搐了一瞬。 “她是我的未婚妻，我知道她的为人，那些都是谣言，而你就是传播谣言的始作俑者之一，我不会放过你的！” “乘风！”吕乘风的同伴也急了，“你别跟他废话了，今日不是她死便是我们亡！” 说完，他厉声吩咐道：“来人，将这个贱妇立时格杀，杀人者，本公子赏金千两！” “是！”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原本还有些惴惴的家仆小厮们闻言，立时便红了眼，想也不想朝着顾长寿身后的宋多银冲了过去。 然而—— “住手！本宫看谁敢动？” 就在这千钧一刻之际，一道威严清脆的声音自众人身后响起。 第201章 嫌隙生 “参见长公主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众人见长公主来了，连忙齐齐见礼。 吕乘风一行人则在听到这声音的刹那间，脸色大变！ 坏了。 大事不妙！ 顾长寿身后，宋多银却是轻轻吁了口气。 “免礼吧。” 长公主的声音淡淡的，视线在人群中转了一圈，先是有些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今日闹得这里鸡飞狗跳的宋多银，接着转过身看向吕乘风几人，开口道，“这天下就没有不漏风的墙，尔等还是速速回府同家中长辈商议一番如何应对今日之事吧？” 吕乘风闻言，只觉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爬上了头顶。 但他仍旧不死心道：“殿下，求您看在家父的面上……只要杀了这妇人，便不会有人知道——” “唉~” 长公主轻叹一声打断他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吕家小儿，今日便是没有宋氏也有林氏、白氏，你以为你们论及之人是何人？” 厂卫的密探遍布城中大小官员富商府上，便是连她都不能保证，这府里就没有他们的人。 吕乘风闻言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浑身一软瘫倒在地。 他其余几个同伴也俱都满脸灰败之色。 今日不过逞一时嘴利，便为家族招来如此祸端。 “孽障！孽障！” 一位衣着华美的夫人见自己的儿子也在其中，顿时觉得天都塌了！ 虽然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连长公主殿下都这般说了，哪儿还有好？ 她顾不上风仪，直接冲过去抓着儿子就是一顿胖揍，边揍边哭喊道：“你到底做了什么？平日家里宠你惯你、便是你要天上的星星都想法儿摘下来给你！你就是这样回报家里的？！” 这四方天地顿时乱作一团。 哭嚎声，怒骂声，还有兵荒马乱急着回去报信的脚步声，一时间你方唱罢我登场！ 大沈氏就在这时走到了顾长寿和宋多银的身边。 她一把攥住顾长寿的衣袖，在他惊诧的目光中，用不容反驳的力道拉起他就走：“你今日出的风头够多了，跟娘回家！” “姨——”宋多银见她过来，才说了一个字，就对上了她拉着顾长寿转身、决绝离去的背影。 “表姐，等我！”顾长寿走得匆忙，却不忘回头同她道别，“别担心，一切有我。” 宋多银笑着冲他点点头。 “娘，你做什么这么拉我？方才表姐要同你见礼，你没看到吗？” 母子二人走了一段路，顾长寿满脸不解地望着有些反常的母亲。 大沈氏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好半晌才轻声道：“刚刚那里乱糟糟的，娘一时没注意。” “罢了，回头我再同表姐解释一下吧，您也真是的，事情都已经解决了，你还急什么？” “我急什么？！” 大沈氏豁然抬起头，恨铁不成钢地望着他道，“娘这都是为了谁？你个没良心的，娘活了这么大岁数，还从未被人那般当众指指点点过，长寿，你是觉得你方才站在那里将你表姐护在身前的样子很威风？” “娘你什么意思？”顾长寿意识到不对了，“你是说我不该护着表姐？” “唉~” 大沈氏长叹一声道，“娘是没想到，你表姐那些传言，如今竟传得这样广了，要知道今日来长公主府上的，都是燕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 第202章 名声狼藉 顾长寿眼眸深深，静静望着母亲许久，忽的后退半步，一揖到底。 大沈氏眼底浮现出一抹惊诧。 “娘，儿子从小到大没正经求过您什么事，此番儿子求您，成全儿子和表姐？” 大沈氏怔然，旋即心头涌上无限怜爱来。 次子打小就聪明伶俐，若非受身体所累，必能在大魏朝堂占据一席之地。 他这是看出自己对他和阿角的亲事生了退意。 “唉……” 良久，她叹息一声，柔声道，“好了，娘就希望你开开心心的，旁的便都罢了。” 阿角生得美艳，还会医术，性子也仁善，当初可是她主动向堂妹提及他们的婚事，她自然没有不满意的。 只是她如今的名声，实在是……有些不堪。 若是次子同她成亲，少不了被人指指点点。 顾长寿听了她这话，眼底透出光来，感激道：“娘你放心，日后不会再这般了！” 让他查出是谁在背后搞鬼，他绝对要他好看！ 秦氏匆匆赶过来时，看到的就是母子二人相谈甚欢的模样。 “抱歉，母亲、二弟，我回来晚了！” 和姜姜多年未见，聊得投入了些，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这样大的事，等她们出来，人都散了。 大沈氏见她来了，收敛了下神色，问道：“老大家的，你方才去哪里了？” “姜姜回来了，今日正好遇见，便多说了会儿话，出来的时候去荷塘那边，就只剩下长公主，哦对了——” 秦氏说到这里，略顿了下才继续道，“我方才好似看到长公主在同表妹说话，母亲，姨母和表妹怎么没跟着你们一起出来？” 大沈氏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你是说长公主在同阿角说话？可有听清她们在说什么？” 秦氏摇了摇头：“媳妇只是经过时打眼一瞧，之后便拦了个公主府的下人，问出母亲和二弟往这边出府，就往这边来了！” “嗯。” 大沈氏闻言，也不再多问，只扭头招呼儿子，“如此，我们便先回去吧，有什么事你姨母会送信的！” 顾长寿回头往来处望了一眼，面露犹豫之色。 大沈氏看着他这模样，不由轻咳一声！ 顾长寿连忙回过神来，转身跟着她往府外走去。 一行人没走进步，就看到前面也有人在往出走。 离得近了，就听到有人在议论方才的事。 “早先就听过先头徐家的二少夫人生不了孩子，没想到竟是真的是个石女！” “生不了孩子算什么？人家长得美，有的是手段能让男人死心塌地。” “可不是！”先头说话的那位似是顾忌着什么，压低声音应道，“方才你看到没，好几个男人冲上去替她出头，就连顾府那位常年足不出户的二公子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听说还有厂公大人……” 顾长寿越听脸色越难看，控制不住就要上前。 却被大沈氏恶狠狠瞪了一眼制止！ 秦氏左看看右看看，满脸尴尬之色。 前面的谈话还在继续。 “哎，你说首辅大人家的二公子真要娶她？” “谁知道呢？这样的烂大街的名声，反正我家若有儿子是不会要的。” “……” 直到出了府，顾家三人的脸色都不大好。 第203章 变色龙 荷塘边。 在众人拜别长公主陆续离开时，宋多银也拉着沈氏打算离开。 只是她们却在离开的前一刻，被长公主叫住。 “等一下！” 背对着长公主，宋多银眼中划过一丝惊讶。 她松开搀着母亲臂弯的手，转过身上前几步，恭恭敬敬向长公主行礼道：“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你！” 宋多银依言抬起头来，半垂着眼看向地面，表情恭顺。 “果然生得一副好相貌，身段也不错！” 长公主上下打量她一番，便不甚感兴趣地收回视线，欲出言打发。 不想她还未曾开口，忽然不远处有两个方向同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其中一方似乎更快一些，于片刻间便出现在她的面前。 “殿下，我们在荷塘中发现此女，东面的荷花被她毁坏了不少！” 说话间，两个家仆将一个满身淤泥的纤弱身影丢了出来。 长公主听到自己心爱的荷花被毁坏，一瞬间心底浮上浓浓的戾气！ 她性喜壕奢，虽然脑子比皇帝清醒许多，但穷奢极侈惯了，府里建的雕梁画栋美轮美奂，奇花异草、奇珍异兽更是数不胜数，这片荷塘便是她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才打造出来的秋日奇景。 一片叶子坏了，都叫她心疼的想杀人！ 这个不长眼的东西还敢躲在下面，糟蹋了不少！ 她用看蝼蚁一般的眼神看着那个满身黑污的身影，寒声下令道：“拖下去杖毙！” “长公主殿下饶命！”宋多银却在这时扑通一声跪下了，“殿下，她是民妇的丫头，方才民妇与她逃跑时分开，想来她是慌不择路这才躲到荷塘里，弄坏了殿下的荷花！” 长公主微昂下巴，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有一瞬间，宋多银觉得好恨！ 这个世上似乎每个人都能欺侮她，他们生来便高高在上，生来便将旁人踩在脚底。 可是她不得不继续卑微地恳求道：“长公主殿下的损失，民妇愿意赔偿，只求长公主饶她一命！” “姑，姑娘！”书棋哭着吐出一口浑浊的水来，泪眼汪汪地望着自家姑娘。 这时，另一队人马恰好也到了。 公主府上的侍卫抢先几步跑过来，对着长公主道：“殿下，锦衣卫的明大人到了！” 长公主微微一愣，旋即转过头看向大步走来的明炎一行。 “臣明炎参见长公主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明大人不必多礼！”长公主一边示意身旁的内官去扶人，一边道，“不知明大人来本宫府上有何指教？” 明炎直起身，垂眸看一眼跪在地上的宋多银主仆，朗声道：“禀公主殿下，臣奉督公之命前来，接宋夫人回府！” 宋多银闻言唰的一下抬头，满脸不敢置信地望向他。 长公主却在得知他来意的刹那间，眸中阴沉之色一闪而逝，快的让人丝毫察觉不到。 “原是因为这个！” 长公主轻笑一声，再转过身来时，面上已经换上了笑容，“宋夫人是吧？快起来吧，地上凉，方才本宫不过同你开个玩笑罢了，凭它什么荷花荷叶的，不过死物而已，算不得什么！赔不赔的就更言重了，这丫头你带走吧！” “多谢长公主殿下开恩！”宋多银和书棋几乎同时开口。 明炎走到宋多银身边，恭声道：“夫人请吧。” “嗯。”宋多银点点头，让书棋跟着不远处的母亲，然后一众人跟在锦衣卫身后往外走去。 不想没走进步，身后又传来了长公主悠然的声音。 “别忘了告诉厂公大人，此番他可是欠了本宫的人情！” “是。” 第204章 来东厂 目送锦衣卫一帮人离开后，长公主带着人回到了寝殿。 宫女服侍她梳洗过后，她靠在柔软的云被上，雍容华美的面容上阴气沉沉。 贴身嬷嬷见她心情不好，小心翼翼道：“殿下，锦衣卫的人来得这么快，可是咱们府上也有他们的人？” “这不是废话吗？” 长公主瞥她一眼，声音冷沉，“本宫原先心里还存着侥幸，今日之后，再不做妄想了！” “这些阉——” “好了！”嬷嬷还想再说，却被长公主直接打断了，她反倒问了个与此话题毫无干系的问题来，“嬷嬷你有没有觉得方才那宋氏像谁？” 嬷嬷闻言微微一怔，接着试探性地道：“老奴觉得，像小曹公公府上那位媚姨娘，殿下觉着呢？” 同样的狐媚惑人，妖妖娆娆。 长公主听了她的话，垂眸拨弄了两下涂着艳红丹蔻的指甲。 半晌，她方抬起头，不咸不淡道：“本宫怎么觉得她有做常小满的潜质呢？你以为呢？” 嬷嬷倒吸一口凉气！ 长公主的眉眼却变得锋锐：“去，找人盯着她些，或许将来能派上大用场呢！” 这些阉奴也真是好笑，竟一个个学正常男子当起情种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活腻了？ 另一边。 宋多银母女跟在明炎身后出了长公主府。 书棋因为在水下泡的时间太长，此刻已经被带去瞧大夫了。 宋多银没忍住开口问道：“明大人怎么会来公主府？”未免也太巧了些。 明炎四下看了看，接着压低声音道：“夫人有所不知，是督公头疾发作，遍寻夫人不至，属下打听之下，方知夫人今日来长公主府上参宴！” 宋多银闻言微微点头：“原来如此！那我们现在便去寻督公吧？” “是。” 一旁的沈氏忍了许久，此刻终于忍不住道：“阿角，要不先回家，让你爹和你一起去给裴督公瞧瞧？” 宋多银轻轻摇头：“娘，你先回去，我先过去看看，若是应付不来了，再让人回去请爹！” 沈氏闻言欲言又止，却在看了一眼旁边的明炎后，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只轻轻点点头，便忧心忡忡的离开了。 宋多银知道她心里在担心什么，但眼下不是解释的时机。 裴珏头疾发作，也不知道严不严重？ 于是她扭头看向明炎，轻声道：“走吧。” “是。” 明炎并没有带她去裴府，而是直接将他带到了东厂。 见她不解，他解释道：“夫人有所不知，今日督公是在办差中突发头疾！” 也就是说，裴珏今日来东厂是有要事在身。 果然，等宋多银见到裴珏时，他的身边，卫平安也在。 见宋多银安全无虞的出现在面前，卫平安眼底难得露出一丝轻松。 “宋姑娘来了！快来瞧瞧！哥哥半个时辰前就头疾发作，到现在都疼痛难忍！” 宋多银一听急了，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裴珏面前，右手直接搭上了他的脉搏。 裴珏表情平静，静静凝望着她，任由她动作。 好半晌，宋多银放下了把脉的手，抬起头脸色无比难看地望向他。 第205章 享受 “裴督公觉得这样耍人很好玩儿是吗？” 裴珏闻言微微挑眉，旋即轻轻抬手，示意卫平安和明炎下去。 等房间内只剩下两人，宋多银压抑的怒火再也控制不住：“在裴督公眼里，民妇是不是就是个跳梁小丑？” 可笑她方才一路都在担心对方，想着他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 可是他根本就好好的，甚至比上次她见到时更康健了许多！ 想到这里，宋多银气得红了眼圈：“既然裴督公身体无碍，民妇还有事，就先走了！” 丢下这句话后，她转身就走。 “等一下！”裴珏却在这时开了口，声音听着似乎有些漫不经心。 宋多银顿住脚回头，毫不掩饰心底的怒气，颇有些凶狠地望着他：“干嘛？” “宋氏，你胆子大了很多，敢这么对本督说话？” 裴珏眼眸幽深，神情复杂莫测，静静地望着她，“先别急，本督有话问你。” “我还有事，督公有话请快些说！”有屁快放！ 当然，后面半句她没胆量说出口。 “啧……”裴珏看着她气咻咻的模样，咂了咂嘴，轻笑一声，问，“生气了？” “对！”宋多银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一字一句道，“我讨厌被欺骗被戏耍，而且你知不知道明大人说你头疾发作时，我心里有多么的担心？裴督公，你不能仗着我喜欢你，便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负我？” 裴珏听了她这话，眼神变得更加深邃。 他定定地望了她片刻，终于还是问出了心底的疑惑：“今日在长公主府，为何要站出去？” 宋多银微微一愣！ 反应过来后，她惊讶地睁大了眼：“你，你知道？” “嗯。” 宋多银恍然大悟，怨不得明炎他们会突然出现。 “那明大人去公主府，原来不是督公头疾发作，而是——” “你先回答本督的问题！” 裴珏打断她的话，视线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他是真的觉得好奇，当时白郡主也在场，可她却表现的十分理智，当然，她就是那样的。 宋多银神色莫名地望着他。 好半晌，她有些犹豫地开口：“可是我给督公惹了麻烦？” 因为她的一时冲动，长公主府上闹得不可开交……书棋并没有报信成功，明炎却带着锦衣卫出现在了那里，只要不是傻子，怕是都能猜到他在长公主府上有暗桩。 “本督在问你话！”裴珏有些烦躁，“到底为什么？” 宋多银同他对视片刻，想了想，轻声回道：“没有为什么，就是当时脑子一热就冲出去了。” 说完，她转身往门外走去。 这一次，裴珏并没有阻止她。 房间内顿时只剩下了裴珏一人。 他静静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好一会儿，才缓缓起身，走到里面用来临时休息的房间。 他躺倒了床上，头枕着双臂，眼睛望着帐顶的方向静默许久，忽的发出一阵堪称愉悦的笑声。 从过去到未来，还从未有人如这个妇人一般，不顾一切地维护他，一如上次在白郡主面前。 不得不说，这种感觉还不错！ 他有些享受，愉快地眯起了眼睛。 第206章 小本本 卫平安刚刚问过明炎在长公主府时的情况，就有人过来传话：“卫主子、明大人，宋夫人离开了！” 卫平安面上浮现出一抹惊讶。 “这么快？”他一边起身，一边招呼明炎道，“走，我们过去瞧瞧。” 房间里静悄悄的，书案上案牍堆得老高，却不见裴珏的身影。 卫平安和明炎以为他不在房中，正待出去寻，却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愉悦的轻笑声。 二人不由面面相觑。 停了一会儿，卫平安大着胆子上前，扣响了房门。 “哥？” 许久，里面传来裴珏清冽动听的声音：“进来。” 两人于是推门走了进去。 裴珏已经从床上坐起了身，此刻正好整以暇地把玩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 “宋姑娘怎么就走了？”卫平安走到桌子旁坐下，不解道，“哥你没多留她一会儿？” 裴珏俊美如天人般的面庞上没什么表情，然周身却散发着几乎肉眼可见的愉悦气息。 显然他心情很不错。 “生气了，就走了！” “生气了？”卫平安生出一丝好奇，“她还敢生哥哥的气？” 裴珏回想了下方才宋多银故作凶恶的模样，弯了弯唇，懒洋洋道：“谁知道？凶得很！” 卫平安看着他这副模样，只觉得有些牙酸！ 裴珏挑眉，视线扫过他落在了一旁明炎的身上。 “先前没来得及细听，说说吧，都有哪些狗在乱吠？” 明炎抱拳，恭声道：“禀督公，此番中伤督公者共计六人，以礼部尚书吕文贵的孙子吕乘风及工部尚书赵匡之子赵霖为首，其余还有兵部右侍郎康家、督察院左都御史荀家、光禄寺卿林家、通政司通政使蒋家的子孙参与其中。” “哦？”裴珏语气淡淡地道，“人还不少，看来讨厌本督的人有不少呢！” 卫平安闻言磨了磨牙，文秀白皙的面容上露出一抹笑容来：“哥哥，此事不如就交给我来办？” 裴珏问他：“你打算怎么办？” “抄家、灭门，不过寻个由头的事儿罢了，这有何难？” 裴珏失笑道：“平安，如此一来，东厂和裴府怕是又有一段时间不消停了。” 他说的自然是刺杀他的刺客！ 说话间，他站起身走到多宝阁前，顺手抽了其中一个匣子递给卫平安：“吕文贵在礼部尚书的位置上待了近十年，经手的外邦朝贡数不胜数，与外邦的书信来往更是不计其数，里面的这些足以定他个抄家灭门之罪，你寻几个靠谱的御史，择日参奏吧！” 卫平安接过匣子，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哥哥放心。” “至于工部尚书——” 裴珏右手食指有节奏地叩着桌案，良久方道，“他家暂时还不能动！其余几家，你看着办吧！” “是。” 卫平安得了命令，转身就往外走去。 明炎原也打算跟着出去，却被裴珏叫住了：“你等一下！” “督公还有有何吩咐？” 裴珏沉思片刻，沉声道：“外面关于宋氏的传言清理一下，还有，她和顾家二子的亲事，你去探探如何了？” 明炎微微一愣，接着反应过来，忙道：“属下遵命！” 第207章 马上风 三日后，一则消息惊爆燕京城上下。 【礼部尚书吕文贵勾结鞑金、高丽等国使臣，多次密谋意图与国不利，罪不容恕，着令锦衣卫抄没其家产……】 旨意刚下，卫平安便带着锦衣卫冲到吕府。 吕文贵的房间里，他正命人在房梁上拴绳子。 自从三日前长公主府上孙子口无遮拦，他便有了不详的预感。 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裴阉还找了这么个光明正大杀他的理由。 “嘭！” 房门被一股大力从外撞开，几个锦衣卫虎狼一般冲到他的面前，将他拖到了为首的少年宦官脚下。 吕文贵认得这人，是如今在太和宫服侍皇上的卫阉。 据闻他同裴阉是莫逆之交。 这卫阉长得一副清秀无害面相，却生得豺狼虎豹心肠。 卫平安矮下身子凑到吕文贵耳边，吐气如兰道：“老东西想好死啊？” 吕文贵胡须颤动，嘴唇嗫嚅了好一会儿，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杂家听闻你特别喜好美色，如今虽已年过六旬，雄风却依旧不减当年，三五不时便要去红楼取乐，原本杂家想了个极妙的主意送你走，可惜杂家的兄长悲天悯人觉得有伤天和，杂家便只好作罢了！” 卫平安说到这里，直起腰拍了三下手掌。 片刻间，便有锦衣卫压着吕府一众女眷出现在房间里。 男女老少，上至吕文贵六旬老妻，下至他七岁的重孙女，乌泱泱挤满在了屋子里。 “想知道杂家原本是如何打算的吗？”卫平安笑眯眯地望着他。 吕文贵看着满屋子的女眷，联想这卫阉的前言，只觉不寒而栗！ “不错！” 卫平安煞有介事地点头道，“果然老东西是个聪明人啊，你应当已经猜到了，原本杂家想的是，给你和你府上的这些妇人都喂上烈性媚药，然后将你们关在一个屋子里，你猜会发生什么？” 吕文贵闻言登时面如土色：“你，你畜生！畜生啊！” “怕什么？” 卫平安眼神一戾，接着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道，“杂家不是说了吗？只是个设想而已，并未被采纳呀！” 吕文贵闭上眼，满脸沧桑道：“要杀要剐尽管来，成王败寇，老夫受着！” 卫平安望着他这幅视死如归的模样，冷笑一声轻蔑道：“老东西，御史参你的那些，哪些不是真的？你一个卖主求荣的东西，也配做出这番姿态？来人啊——” 他一边挥手让人将吕府女眷赶出去，一边下令道：“把那些花了钱的请进来吧，还是让她们好生服侍吕大人，送吕大人一程吧！” 片刻间，便有十数个奇形怪状的红楼女子出现在了房间里。 卫平安满意地望着或生了脓疮的脑袋，或长了红疹的身体，笑着道：“替杂家好生服侍吕大人，送他最后一层！” “卫公公放心！” 一众女子欢呼雀跃着朝着吕文贵扑了上去。 翌日，前礼部尚书吕文贵死于马上风的消息传遍燕京城。 第208章 仇家的女儿 吕文贵死后，吕府化作一片火海，彻底消失在了燕京城中。 没等次日，裴珏就见到了春风满面的卫平安。 他还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带着锦衣卫，押解着几名妙龄女子，于深夜出现在了裴府。 “平安，你这是？” 书房中，裴珏浓眉紧锁，满脸不解地望着地上几名被堵住嘴、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的女子。 卫平安文秀白皙的面容，在灯火的照耀下有些看不真切，他勾着唇，指着其中最美的一名女子道：“哥哥可知道她是谁？” 裴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那女子。 果真冰肌玉骨，仙姿玉貌，乃是几名妇人中之最。 ＂谁知道你有什么毛病？我不知道！＂裴珏垂下眼帘，兴致缺缺。 妇人都是肮脏下贱、污秽不堪的，至于皮相—— 想到这里，他在心底嗤笑一声，未置可否。 卫平安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 他倒也不恼，只笑着解释道：“这可是吕文贵那老匹夫嫡亲的孙女儿，今年刚刚及笄，哥哥有所不知，在此之前，这妇人在燕京城中可是奇货可居，吕府的门槛都要被求亲的人家踏破了！” ＂哦。＂裴珏的神色依旧淡淡的，“所以你这个时辰带她们来我这里，是要做什么？” 卫平安见他这时候还没理会自己的用意，不由叹了口气，干脆挑明了道：“自然是将她献与兄长，供兄长快活！” 说着，他转过头看向另外几个妙龄女子，继续道：“我从吕府女眷中挑了这几个姿色不错的，哥哥若是不喜欢那个，也可以看看这几个，总归发泄而已！” 他们太监也是有欲望的，甚至因为没了那处，欲望长期无法得到排解，更是难以忍受！ 至少此番卫平安是打算自己留两个试试的。 裴珏闻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好一会儿，他才轻轻摇了摇头：“我不需要，平安你自己留着吧。” 他知道平安为何特意将吕老贼的孙女送过来给他。 因为在平安眼中，吕老贼于他有淫母大仇，他想替他出气！ 可惜平安想多了。 他一点都不在乎这个，那个女人……自他有记忆起，便活得肮脏下贱，或许她自己乐在其中也说不定…… “哥哥？”卫平安微蹙起眉头，神情似有不解道，“难道你是在为那劳什子郡主守节？还是宋，姑娘？” “闭嘴！” 裴珏见他越发不着调了，直接没好气地赶人道：“赶紧走，把这些乱七八糟的都弄走！” 卫平安摸了摸鼻子，表情讪讪：“好，好，我走，我这就走！” 说话间，他挥手示意锦衣卫将一众女子带出去，自己也跟着往外走去。 “平安，我不管你怎么玩儿，切记别让她们有机会伤害到你！” 这些可都是仇家之女，稍有不慎便会引来杀身之祸，他其实搞不明白为何平安会挑选这样的妇人？ “哥哥放心！” 卫平安侧眸看了一眼满含恨意望着自己的几女，文秀白皙的面庞上露出一抹渗人的笑，“她们不会有机会的！” 第209章 潜移默化 卫平安离开后，裴珏再没了忙公务的心思，便起身回了寝室。 寝房内迦南沉香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他脚步不停，先去沐浴换上干净的中衣，然后上了床，打算直接休息。 只是摆枕头的时候，他无意识地扫了一眼，而后视线微微凝住！ “刘平顺！”他朝着门外喊了一声。 片刻间，刘平顺便推门小跑着进来：“主子有何吩咐？” “这枕头是哪儿来的？” 他指着床上散发着淡淡药香味的两个枕头，面上若有所思。 刘平顺矮着身子笑着道：“主子忘了？前些日子您吩咐小的将宋夫人送来的药枕用上，小的前日在库房找到了，正好宋夫人又让人送了新的过来，主子昨日没回来，是以还不知道。” 裴珏盯着枕头上细密的针脚，以及绣的精巧的图案，微微眯了眯眼睛。 “都查验过了？” ＂主子放心，我们的人里里外外都检查过了，里面除了些安神助眠的药材、鲜花外，倒是没什么特别的，也没有哪几样是不能同时使用的，宋夫人——＂ 裴珏抬手打断他：“本督知道了，下去吧。” “是。” 等刘平顺离开，房间内只剩下裴珏一人，他终是忍不住拿起枕头凑到脸跟前用力地嗅了嗅！ 淡淡的药香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花香味，让他整颗心都安定了许多。 床上一共两个药枕。 一整晚，他都是头枕着一个，怀里抱着一个，安睡到天明。 翌日一大早，他神清气爽的起床。 起来便问刘平顺这样的药枕有多少。 刘平顺低眉顺眼道：“回主子，库房原先有两个，还是早些时候宋夫人送来的，便是昨晚督公用的两个，另外宋夫人还送了两个过来！” 裴珏想了想，道：“将那空置的那两个放到书房，另外……本督记得最早顾三还送了两个过来，那两个去了哪里？” 刘平顺闻言微微一愣。 片刻后，他正色回道：“小的想起来了，最早顾三公子送来的那两个，被平安拿走了！” “平安？” “是，那时恰好顾三公子同主子约了一起去跑马，平安过来看到那两个枕头，出于对主子安危的考虑，他带走了！” 说到这里，他还不忘替卫平安说话，“主子别怪平安，当时主子初识宋夫人，小的等也不了解宋夫人，枕头原也不敢轻易让主子使用。” “知道了。”裴珏摆摆手，表示无碍，“去摆膳吧，顺便把明炎叫来！” “是！” 等明炎到了，裴珏开门见山问他：“宋氏同顾家的亲事可有眉目了？” 明炎一大早被叫来，原还有些发懵，听了他这话后却是彻底清醒了！ “督公，属下查到，宋夫人和顾二公子的婚事已经定了，婚期就定在半年后，若非因为外面关于宋夫人的传言沸沸扬扬，顾家现在应当已经对外公布了！” 裴珏闻言，面色陡然变得阴沉：“好啊！” 前几日还假惺惺的说喜欢自己，如今竟然连婚事都定了，果真妇人的话一句都不能信！ “督，督公打算如何做？”明炎望着他如此模样，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裴珏抬起头来，面无表情道：“顾三已经在路上了，着人去信予他，告知他家中出了变故，让他尽快赶回来！” “是。” “另外——” 裴珏说到这里，略顿了下才继续道，“外面的谣言也处理一下，谁敢再胡说八道，便拔了舌头日后不必再说话了！” ＂喏！＂ 第210章 退意 一连几日，宋多银都在待在家中陪伴父母，别院那边也没再去。 期间顾家那边送信过来提及两家的亲事。 沈氏明显感觉到堂姐的措辞客套了许多。 她原就是个聪明人，脑子转了个弯儿便理清了思绪，当即让人召来丈夫商议。 “夫人是说，顾府那边怕是对亲事有了异议？” 沈氏点点头：“一定是，姐姐是什么人我了解的很！她自来宽厚大度、与人为善，但这并不代表她没有手段脾气！” 相反，身为当朝首辅夫人，她这位堂姐可是将偌大的首辅打理的井井有条，多年来从未出过差池！ “一直以来顾家同咱们家关系都十分亲厚，此番阿角和长寿的婚事，也是她先同我提及，原本是两厢情愿的事情，只是现在不知是谁暗中陷害阿角，加上长公主府上出的那档子事儿，姐姐应当是觉得丢了面子吧！” 宋海生闻言轻蹙眉头：“那依夫人的意思是？” “要不这亲事还是算了吧？” 沈氏叹了口气道，“原本长寿身子骨差我就有些担心，偏生姐姐主动提及，说是喜欢阿角，我想着阿角和长寿两个青梅竹马，两家又这样亲厚，阿角过门之后，姨母做婆母，再是妥帖不过了，可如今……” 说到这里，沈氏有些继续不下去了。 主要是她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小人之心了。 关系亲厚多年的堂姐，又怎么会在她的女儿面前摆婆婆架子？ “夫人说的有理，只是若贸然拒亲，顾府那边，你觉得可以吗？” 沈氏闻言，顿时面露为难之色。 “阿角呢？夫人可有问过她的意思？”宋海生想了想，问道，“阿角从小主意大，这是她的终身大事，我们要不要问过她再做决定？” 沈氏微微颔首，面露担忧道：“我观阿角的意思，她应当是挺满意这门亲事的，长寿对她也好，唉～” “别想了，我们还是问问她的意思。” 宋多银原本正在小厨房做药膳，听到爹娘找她有事商议，还愣了下。 等见到二老，她问：“爹，娘，我灶上还炖着汤呢，您二位有什么事情呀？” 沈氏扭头看一眼丈夫。 宋海生清了清嗓子道：“阿角啊，你姨母来信了！” “？” 宋多银面露惊讶之色。 姨母来信不是很正常吗？她原本就同母亲关系亲厚，两家书信往来频繁，加之最近她和长寿在议亲，想来姨母来信是说婚事的事情。 ＂你姨母来信说，长寿从小身子骨不好，将来你过门，万一出了什么差池……＂ 宋多银闻言，忍不住蹙起了眉头：“姨母当真这样讲？当初不是姨母想让我照顾长寿吗？怎的她此番又说出这般话？” 她心里咯噔一下，莫名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沈氏见她变了脸色，忙道：“你这孩子，你姨母也是丑话说在前头，毕竟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 “娘，你写封回信去给姨母，请她放心，若我同长寿成亲，便绝不会生出二心。” 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顿了顿，她继续道：“再就是谣言一事，我已经查明了谣言的源头，你们没发现这两日已经没人再说了吗？” 第211章 始作俑者 “查到了谣言的源处？”宋海生夫妻二人一听这话，登时急道，“究竟是谁？” “原先猜的不差，儿歌确实是何氏找人写的，至于那谣言——” 宋多银说到这里，语气有些不确定道，“从前就有的，此番应该是被肆意扩散了一番。” “这可真是！” 沈氏脸色沉郁，“从前你在徐家时，一向报喜不报忧，娘还以为你那前婆母是个好的，哪里想得到她这般恶毒小心眼？如此，阿角你打算怎么做？” 宋多银沉思片刻，开口道：“我打算将此事告知镇国公，然后要些实惠些的赔偿！” 其实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是最好的，只要把徐笙同何锦绣叔嫂通奸的事情大肆宣扬一番，镇国公府就会颜面扫地，何家姑侄也会气得吐血！ 但是她不能这么做。 镇国公府还有镇国公和徐世子二人，他们父子两为人正派，如今徐世子还在北疆戍边，守卫一方安宁，而且前不久镇国公才为了偿还她的嫁妆，给了她田庄铺面…… “娘你有所不知，镇国公府如今本就捉襟见肘，何夫人若因为此事又损失了大笔钱财，怕是心都要滴血！” “你心里有成算便是！”沈氏放下心来，转而又继续方才的话题，“那你和长寿的事，娘再给你姨母去封信？” “让爹娘你们的担心了。” 长寿在长公主府对她的维护，让宋多银心里十分感激。 总归是要嫁人的，既然她永远都不可能同自己现在喜欢的人在一起，那为何要辜负他的一番情谊呢？ 她会放下一些不该喜欢的人，去尝试喜欢真正该喜欢的人。 “你是我们的女儿，爹娘只盼着你好！” 宋海生神情温和，语气却十分坚定，“按你心里的想法来，爹娘永远都是你的退路！” 宋多银闻言，心里软软的：“爹～” 一家人又在一处说了会儿话，宋多银惦记着灶上的药膳，就打了声招呼就去厨房了。 “他爹，那我也去写信了，你自去忙吧！”沈氏说着也往小书房走去。 她措辞一如既往，既向大沈氏表达了结亲的意愿，同时也将谣言一事已有眉目的事情告诉了对方。 至于大沈氏怎么想，也只能等回信了。 两人都在燕京城，不到两个时辰，她的信就到了顾府。 与此同时，镇国公也几乎同时收到了宋多银的信。 待看清楚信上的内容后，徐锦华勃然大怒，厉声道：“去，把夫人给我叫过来！” 下人被他的样子吓到了，脚下步子迈得飞快，急匆匆就去传话了！ 彼时何氏正在同何锦绣得意洋洋一起庆祝此番宋多银倒霉。 “姑母，宋多银的名声此番可是彻底坏了，将后只要人们一提起她，就会将她同那些恶心的阉奴联想在一起，真真大快人心！” 何氏闻言，嘴角不自觉上扬：“还算你有点脑子！知道编个儿歌让人传唱！不过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竟比我们更厌她？” 这次的事当真也是巧了，若非有人率先传播谣言，她们也不会想到顺势踩一脚宋多银。 “夜路走多了会撞鬼！” 何锦绣漂亮的眼眸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宋多银勾结阉人欺负二表哥，合该有这么一日！” 她的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下人的通禀声：“夫人，老爷请您去一趟前院书房！” 第212章 污言秽语 何氏有些惊讶，下意识看一眼一旁的何锦绣。 何锦绣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露出一抹讨好的笑：“姑母快去瞧瞧吧，说不定姑父有要事找你商量！” 何氏皱了皱眉起身，表情有些惊疑不定地领着丫头婆子去了书房。 “老爷着人唤妾身，可是有什么事情？” 来到书房，见丈夫的脸色委实算不上好，何氏心里不免有些惴惴。 徐锦华将手中的信笺“啪”的一下拍在桌上，怒目圆睁道：“说，外面传得沸沸扬扬关于多银的谣言，是不是你的手笔？” 何氏闻言，眸中飞快划过一丝心虚！ “老，老爷，你这红口白牙的就冤枉起了人，是宋多银那个小贱人告诉你的？” 门外，徐笙正准备敲门，恰好听到母亲这一句话。 他顿时顿住脚停下来，继续听里面的动静！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徐锦华冷笑一声，指着她的鼻子骂道，“既存了心要害人，你就该做的干净些，别叫人逮了把柄才是！可你呢？买通城中乞儿传唱的人是你家那不成器的侄子吧？还有流出去的银子，也被人一眼就看出是府上出去的！蠢货，我怎么娶了你这个又蠢又毒的妇人？” 何氏一听他这话，顿时急了，撒泼打滚道：“徐锦华你个老匹夫，老娘给你生了三个儿子，到头来你为了一个小贱人这么埋汰老娘？那宋多银年轻貌美，你这个老东西莫不是也想学人‘扒灰’？” 徐锦华气得两眼发黑，身体抖如筛糠，好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何氏见他如此，自以为打了胜仗，挺起胸膛继续往他身上泼脏水：“……老早就看出你和那个小贱人不对劲了，你个老没羞，跟宋多银那个骚狐狸精——” “住口！” 徐锦华再忍不住，直接从座位上起身冲到她的面前，抬手照着她的脸就是两巴掌，“毒妇！你再胡言乱语就滚出去！你也配是翰林家出身的小姐？我看你没学得半分翰林家的修养，倒将那乡野村妇的粗鄙蛮横学了个十成十！多银是老二前头娶的妻子，你动动脑子想想，你此番污言秽语，将我至于何地？又将老二至于何地？你眼里还有没有我们父子和这个家？” 老实说，何氏很少见丈夫这般动怒！ 这两巴掌更是直接将她打蒙了。 她呆呆地捂着脸，望着丈夫铁青的脸色，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这时，门外传来下人的通禀声：“老爷，夫人，二爷来了！” 夫妻二人闻言，顿时止住了话头，只是两人的脸色都不大好。 徐笙推门进来，佯装没看到这一幕，只开口道明来意：“爹，娘，儿子在家中养伤多日，如今身体已经大好，便想着明日起就继续回国子监读书，另外——” 他说到这里，微微低下头，掩去了面上所有情绪，淡漠道：“另外儿子打算即刻收拾东西出府别居！” “什么？老二你要搬出去住？娘不许，我和你爹还在呢，哪有父母在便分家的道理？你安心在家待着，你大哥那边，娘去说！” 第213章 前夫 徐笙强压着翻涌的情绪抬起头来，沉着脸道：“娘，我做了对不起大哥的事情，他让我搬出去，原是应该的！” “什么该不该做的？” 何氏紧皱眉头道，“这‘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和你大哥可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锦绣不过一个女子，你们兄弟之间，又岂能因为一个女人伤了和气？” 徐笙想到兄长，眼睛不自觉湿润了。 停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才哑着嗓子开口道：“娘，大错已经铸成，这是我欠大哥的，若我搬走能让他心里好受一些，我还是搬出去吧！” 何氏怔然，老二他这是……哭了？ “孽障！” 徐锦华望着次子幡然悔悟的模样，语气萧瑟道，“你总算还知道些好歹！搬出去吧，此番你大哥不在，我便作主给你二人分了家……那何锦绣看在她为徐家生了三个孩子的份上，她既与你情投意合，往后便收作你的屋里人，但从今往后她不可在外露面，还有瑜哥儿，更名为‘钰’，对外便称作你的庶长子！” 徐笙闻言，重重地跪下扣了三个响头：“儿子不孝，让爹为我操心了！” 徐锦华摆摆手，示意他起来：“这事儿就这样，你再看看这封信！” 他将桌子上宋多银寄过来的信递给小儿子，“你来说说，此事该如何处理？” 徐笙一目十行看完，脸色渐渐变得难看。 方才在门外他就听到了大半，如今看到这信，他更觉羞愧难当！ 是他对不起多银，过门三年不肯同她圆房，害得她惹人非议…… 从上辈子到这一世，一直都是他对不住她。 “不如，就按她说的来补偿吧！” 许久，徐笙闭上眼复又睁开，目中已有决断，“爹，一直以来儿子都有负多银，若有朝一日，多银肯再给我一个机会，可不可以——” “可以！” “不可以！” 徐盛华和何氏几乎同时开口。 然徐笙却在得了父亲的首肯后，感激涕零：“多谢爹成全！” 从始至终，他都不肯看母亲一眼。 何氏意识到了什么，顿觉痛心难忍。 她手指如雨点般指着父子二人道：“你，你们好啊，一个个的都被那骚狐狸精迷了眼，我不活了啊，你们是在要我的命——” “还有更要你命的！” 徐锦华神情漠然地望着她道，“我同老二已经决议，此番你对多银造成的伤害，折价两万两银子赔偿！” “什，什么？” 何氏两眼一黑，彻底昏死了过去。 府医很快来了。 徐笙看着他诊治完后，就带着一众下人按照原计划搬家了。 何氏对此一无所觉，只何锦绣哭哭啼啼跟着搬到了新府邸。 新家只有两进，同国公府相比几乎天差地别，何锦绣前脚还有些落差，心底充满了对未来的不安，后脚却在看到莲月莲心两个美貌婢女后，摩拳擦掌了起来！ 徐笙并不管她。 翌日一大早，他便去国子监报道。 当下他只有两个目标。 第一，努力读书，争取在下一届会试中取得好名次，做官、显达、施展抱负。 第二，重新追回宋氏。 第一个目标自不必多说，而第二个目标，他听闻宋多银的姐夫刘敏之如今就在国子监，心里便存了结交的心思。 第214章 邀请 宋多银在家里又待了几日，宋多金就风风火火上门了。 这一次，她是挺着肚子来的，一来就抱着沈氏的胳膊撒娇：“娘，大夫说我这胎怀的指定是儿子，我婆婆高兴坏了，家里什么活计都不让我干，敏之但凡休沐了也都回家，嫁进他们家这么多年，我总算是能过几天舒心日子了！” 沈氏闻言心里也替她高兴，拉着她仔仔细细打量了下她的脸色。 见她精神头果然不错。 “这下可算好了，等生了儿子，你在婆家就能彻底站稳脚跟了，莹莹日后也能有个兄弟帮衬！” 莹莹是宋多金和刘敏之的女儿，今年已经四岁了。 因着是个女儿，加上宋多金生她的时候遭了些罪，伤及了身子，这些年肚子一直再没动静，是以刘家一家子上下都不怎么待见这个小闺女。 便是宋多金对女儿也是可有可无的状态。 倒是沈氏心疼外甥女，时常接到宋家小住。 “娘你说对了，再怎么都得生个儿子，将来养老送宗，立碑承嗣，可不都得儿子来？女儿便是再出息又如何？嫁到别家还不成了别家的人！” 宋多金说到这里，眼睛往四周张望了下，问道：“对了娘，阿角呢？不是说她回家了吗？” “在小厨房做药膳呢，这些日子天天变着法子给我和你爹补身子，你瞧瞧娘都胖了好几斤！” 宋多金闻言，见她看上去确实富态了些，不由心底微微一动，想起了自己此番的来意。 “阿角真有本事，小时候爹就说，我们姐弟三个，数她最有学医的天份，便是小弟也比不上她！” 沈氏笑着点点头：“谁说不是？你爹前儿个还说，她的医术如今越发厉害了，便是比他也不差了！” “真的？”宋多金眼睛亮了。 “嗯，你爹是这样说的。” “那娘，女儿有个事情想求您帮忙？” 沈氏有些惊讶：“什么事阿裸？你说。” “娘你也知道我为了怀上这胎，这些年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冷遇，眼下虽说怀上了，可我这身边到底没个自己人，心里实在是有些不踏实。” 沈氏听出些什么来，犹疑道：“你是想请你妹妹——” “对！” 宋多金迫不及待地打断她道，“我想请妹妹去我家小住，好歹帮我度过前三个月，稳住胎！” 她说到这里，直接红了眼圈，可怜巴巴道：“娘，阿角不知什么缘故，如今对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我若去求她，她一定不会答应，求娘可怜可怜我，帮我同她说个情吧？” 沈氏闻言，面露为难之色。 “娘～”宋多金摇着她的胳膊，面上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行了。” 沈氏心里到底心疼她，见状叹了口气道，“你这个魔星，真真是让人操碎了心！罢了，娘去讨这个嫌，若你妹妹正好得空，便让她帮着照顾你一段时间！” 顿了顿，她又道：“不过娘不能保证你妹妹一定答应，还有若是她答应了，你也不能让她白白帮忙！ “我知道娘！”宋多金抹着眼睛破涕为笑，“我给银子，阿角最喜欢钱了，只要我坐稳了胎，要多少钱让她自己开。” 第215章 松口 “什么？要我去照顾她帮她养胎？”宋多银简直膈应坏了，隔夜饭都差点吐出来。 她瞪着母亲，干脆利落地拒绝道：“不去！” 沈氏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说服她，却直接被这两个字顶得说不出话来。 “你，阿角，唉……” ＂娘，她都能活蹦乱跳来家里显摆，想来身子康健的很，哪里就需要请个人贴身看顾了？＂ 若说她同宋多金是关系亲厚的姐两，姐姐生病了，她过府照料一段时间也说得过去。 可她跟宋多金就差撕破脸老死不相往来了，还让她去照顾？她不毒打她一顿就不错了！ ＂阿角啊，你姐姐也是好不容易才怀上，身边没个自己人，不踏实！若是娘懂医术就自己去了！＂ 沈氏说到这里，到底还是没忍住问道，“你且说说，你大姐到底做了什么事得罪你了？怎么你如今对她愈发的没耐心了，前几次还直接没大没小同她吵了起来！” 宋多银面上神色冷了几分：“娘，她就是个白眼狼，我劝娘也别太上赶着了，免得将来被她伤透了心！” 沈氏听了她这话，登时有些不悦道：“阿角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还是因为先前你爹的事记恨你大姐？都说了是我和你爹作主不让你们知道的，你从前也不是这样不依不饶的，怎的如今对你姐姐倒这般苛刻了起来？” “你不懂！” 宋多银倒是想说自己记起了前世的事情，前世的宋多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白眼狼、没心肝！ 可依着母亲的性格，且不说重生的事情太过惊世骇俗她根本就不会相信，即便她信了几分，也会觉得那些都只是预设之事，自己因为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就给宋多金定了罪，委实没什么道理！ “娘怎么就不懂了？” 沈氏满脸不赞同地道，“阿角，娘和你爹从小到大都没托你什么事，你大姐原就因为自个儿是养女自卑的很，此番她好不容易张口，你就当帮爹娘一回，去照顾她一段时间吧？” 宋多银闻言直接皱起了眉头。 沈氏见状，面上不自觉划过一丝失望。 “娘，我总觉得她此番突然邀请我去她家小住，是心里有别的想头！” 沈氏听她这般说，有些无奈地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脑袋两侧：“罢了，你若不愿，娘也不逼你，今日之事，就当娘没说。” “唉～” 宋多银轻叹一声，“若这是娘和爹所希望的，我做女儿的，又怎么会拒绝？” 沈氏闻言，手指微顿：“阿角你同意了？” “娘，我把丑话说在前头，此番她若只是单纯请我照顾她的身子，便不多说了，就当是我小人之心！可她若打着这个幌子作妖，就别怪我不顾情分……虽然我同她本就没什么情分，届时娘和爹，不怕你们生气，我是决意同她断绝关系老死不相往来的！” “娘答应你！” 沈氏脸上露出笑模样，满口应称道，“你大姐是我们的女儿，阿角你更是我和你爹的心头肉，若阿裸当真存了坏心，娘和你爹第一个不饶她！” 她知道小女儿之所以松口，全是因为她和丈夫的面子。 第216章 全权委托 刘家住在西城桃花巷，门前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桃树，眼下正值秋日，桃树上硕果累累，沉甸甸的桃子压弯了枝头。 宋多银乘着马车到达刘家时，宋多金带着女儿刘莹正站在桃树下迎接她。 “阿角，此番阿姐真要谢谢你了，娘传信说你要来的时候，我还在想娘她是不是在诓我？到底是一家子姐妹，阿姐就知道你不会真的狠心不管我！” 宋多金一边说着话，一边殷勤地上前，招呼女儿道：“莹丫，见着你二姨怎么都不打招呼的？还不叫人？” 刘莹闻言，低着头怯生生唤了一句：“二姨好！” 宋多银摸摸小姑娘头上的揪揪，面上的神色温和了几分：“莹莹好，多谢莹莹出来接二姨！” 刘莹听了她的话，飞快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小脸红扑扑的。 宋多银看着小家伙这么小就一副怯懦畏缩的模样，在心里叹了口气，淡声同宋多金道：“走吧，外面有风，你如今怀着身子，别着了凉！” “好！” 宋多金眼睛亮晶晶的，脚下步子迈得虎虎生风，“都听阿角的！” 刘家是二进院落，宋多金领着宋多银进了二门，一路往唯一一间空出来的客房走去。 “家里婆母、大嫂和小姑子去城外普济寺上香去了，眼下就只有我们娘儿两，阿角你别见怪！” 宋多银摇摇头道：“无妨，我先给你把把脉。” 片刻后，她道：“脉往来流散厅利，如珠滚玉盘之状（引用），确实是喜脉，且从脉象来看，目前胎儿一切都好，恭喜了。” 宋多金闻言欢喜至极，喜笑颜开道：“好，好，多谢阿角，那阿角你可能看出我怀的是男是女吗？” 宋多银上下打量她一眼，轻轻摇头道：“月份尚且，暂时还号不出来！” “哦，这样啊。”宋多金面上划过一丝失落。 不过也只是一瞬，她便恢复如常，继续笑着道：“都说我这胎怀的一定是男孩，那便等月份大些了，他姨母再给瞧瞧吧。” 宋多银点点头。 片刻后，她想了想，开口道：“娘让我来照料你安胎，既如此，接下来你的饮食起居便由我来安排？还是我只定时为你诊平安脉？” 宋多金想了想，试探性地开口道：“若全权委托阿角照料我，会不会太麻烦？” 宋多银淡淡看她一眼，轻轻摇了摇头：“不会。” 她既然答应了，便一定会做到，希望宋多金不要让她失望，没有存别的想头。 “那，那阿姐就先替你小外甥谢过他二姨了？” “不必言谢，既如此，我先准备一下，大姐自便吧。” 宋多银打算列个单子，为接下来照料宋多金做准备。 “好，那阿角你先忙！” 宋多金说着，起身拉着刘莹就往外走去。 等出了门，她盯着面前紧紧闭合的房门好一会儿，才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娘～”小刘莹怯生生地跟在她身后，间或小猫似得喊一声。 宋多金满脸不耐：“饿了就去找奶娘，渴了自去喝水，娘没空管你，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是。” 小姑娘低下头，扁了扁嘴巴。 第217章 虚与委蛇 当晚，刘老太太带着大儿媳和女儿从普济寺赶了回来。 刘老太太出嫁前是屠户家的女儿，生得泼辣爽利，嫁人后没几年就死了男人，一个人将两子一女拉扯大，性子更变的极为要强，在家里向来说一不二。 此番二儿媳请娘家妹妹照看身子的事儿，是经过她的同意的。 是以她回来后用过晚膳，就吩咐下人请宋多金带宋多银过来，她要见见人。 彼时已至二更天，宋多银原本已经沐浴过打算休息了，冬夏说宋多金过来请她去上房时，她还愣了一瞬。 这次她来刘家，就只带了冬夏一个丫头。 “姑娘，都这个时辰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儿，不能等明儿个再说嘛？” 冬夏一边帮着宋多银穿戴，一边压低声音有些不满道，“姑娘可是他家的客人，他家竟就是这样的待客之道！” 宋多银冲着她轻轻摇头，示意她别再说了。 等她重新穿戴好出来，宋多金已经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了。 此刻她的脸上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见到宋多银后，强笑着道：“我婆母知道妹妹来了，说是怎么着也要见见女神医，便等不及让我带妹妹过去一趟。” “无妨，走吧。”宋多银假装没看到她脸上的尴尬，声音如常。 宋多金暗暗松了口气。 等到了正房，里面灯火通明，满屋肃然。 宋多金的大嫂温氏正殷勤地侍立在刘老太太身后，手里拿着美人锤熟练地为婆婆捶背。 一旁宋多金的小姑子刘姣姣正捧着脸凑在母亲跟前讨巧。 “听说二嫂的这位妹妹，先头那位可是镇国公府上的嫡公子，她本人也是‘燕京双姝’之一，生得极美，也不知究竟是什么天仙绝色——” “母亲！”宋多金生怕她下面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连忙快步上前，打断了她。 屋内众人闻言，立时朝着她的方向望了过去。 下一瞬，刘姣姣的眼底划过一丝惊艳。 温氏则慢吞吞收回视线，继续卖力地服侍婆婆。 刘老太太望着灯下人比花娇的宋多银，却是微微眯了眯眼。 宋多银跟在宋多金身后向她见礼：“宋氏多银见过老太太！” “快别多礼！” 刘老太太端肃的面容上露出一丝笑容，配上她高耸的颧骨，瞧着有些怪异。 她直接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宋多银身边扶住她，上下仔细打量了起来。 有一瞬间，宋多银觉得自己在她眼中像个待价而沽的货品。 “果然生得出众，老婆子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还从未见过如此标志的人儿！老二家的，二姑娘既来咱家小住，你可务必照看好，别叫她受了委屈！” “母亲放心，儿媳晓得！” 刘老太太闻言满意地点点头，拉着宋多银坐到自己身边，仔仔细细盘问起来。 譬如她的年纪，还有她的医术…… 宋多银尽管心里觉得她十分唐突，但被这么一个比自己母亲还要年长的老人问及，她还是耐着性子，说了一些无伤大雅的场面话。 刘老太太足足留了她大半个时辰，才放了人。 然宋多银才离开没多久，她面上的和善便消失的一干二净！ 第218章 一家子盘算 “娘，我们真要帮着二哥做这事儿？” 刘姣姣咬了咬唇，还算清秀的小脸上浮现出一抹担忧，“若是叫二嫂知道我们请她妹妹来是存了这样的心思，那我们一家子的吃穿用度可怎么办？” 更确切地说，她是担心自己的嫁妆。 他们刘家在二哥中举成亲前，只是个小门小户勉强能饱腹的人家。 自从娶了二嫂宋多金，她带来了丰厚的嫁妆和数不清的金银珠宝。 她家搬进了这气派的大宅子，过上了呼奴唤婢的富贵日子……二嫂还答应了给她一笔嫁妆，刘姣姣是真的担心啊。 他们这样算计二嫂的家人，真的好吗？ 刘老太太听了这话，没好气地瞪她一眼道：“你当你二嫂是个傻的？若非为了搭上镇国公府，我们一家子何必对着一个不守妇道的人如此殷勤？” 方才她可是舔着一张老脸，对着一个小辈殷勤了许久！ “娘的意思是说，二嫂也知道？” “这是自然！” 刘老太太面上浮现出一抹得色，“你二嫂对你二哥一向死心塌地，便是你二哥想要天上的星星，她也会想法子摘一摘，这种事，你二哥必然同她提前通过气的！” 顿了顿，她继续道：“何况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缘，我们家做的可是天大的好事，你二嫂的妹妹将来保不齐还要感谢咱们！” 刘姣姣想起方才见到的女子那模样，感叹道：“娘，她长得可真美，怨不得即便和离了，都能叫公府家的公子念念不忘！” 那位徐二公子不久前来她家作客，她有幸见过了，便再难以忘怀！ 话本子里常说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此前她一直没有能够具象化的对象，直到见到徐二公子。 “收起你那些不着调的小心思！” 刘老太太看她一眼，冷声道，“你的亲事已经定了，嫁到韩家好歹是做妻房，你二哥将来入仕途也能多个助力！” “我知道娘！”刘姣姣人间清醒，自然不会奢望那天上月。 “嗯。” 刘老太太放下心来，吩咐她道，“既如此，你便回去给你二哥写信吧，让他这两日回来一趟，好生商议一番接下来该如何做！” “是，娘。” 接下来的两天，宋多银果然全权接手了宋多金的饮食起居。 刘家人待她十分客气，或许是因为重视宋多金肚子里的金孙，宋多银明显感觉到他们有限的资源里，给了自己最大的便利。 宋多金也一改往日白莲花的行径，待她处处妥帖，对她的话从无异议。 宋多银原本有些戒备的心，渐渐放下了不少。 这日傍晚，她刚刚盯着宋多金服下她亲自炖的药膳补品，刘敏之便带着满身酒气进了门。 今日不是休沐日，宋多金见他回来了，喜出望外，连忙招呼丫头婆子服侍他沐浴梳洗。 刘敏之还算清醒，见宋多银在房里，连忙躬身作揖，客客气气道：“此番可是劳烦妹妹了，妹妹这些日子可还住得惯？有哪里不舒服了，尽管提出来！” 宋多银起身还礼：“一切都好，劳烦姐夫记挂了！” 第219章 夫妻 刘敏之打了个照面就进了里屋。 宋多银起身告辞：“姐夫回来了，那大姐我就先回去了！” 宋多金想着心事，面上笑着目送她离开。 过了一会儿，刘敏之换了身衣服出来。 见宋多银已经走了，他心底微微松了口气。 宋多金盯着他清隽的眉眼，语气有些阴阳怪气：“我们娘儿三怕是都比不上阿角一个人吧？难得刘公子能告假回家里一趟！” 刘敏之赔着笑挨着她坐下，殷勤道：“阿裸此番可是冤枉了为夫，我今日可是特意回来看你们娘儿几个的，怎么样？身子可还好？孩子有没有闹你？” 宋多金啐道：“孩子才多大？他能闹我什么！你也别说这些没用的了，徐二爷打算怎么做？此番我可是豁出去了，将来事败，别说阿角会生气，便是爹娘那边，我怕是也没脸了！” “好阿裸，我知道让你操心了！你放心，徐二爷已经答应助我会试，待我将来金榜题名，你一个诰命夫人是少不了的！” “你少让你娘磋磨我些便谢天谢地了，什么诰命不诰命的，能轮得上我吗？” 宋多金嘴里这般说着，面上却早已笑开了花。 “我娘有，你是我的妻子，自然也能请封，总归只要我好，我们一家子就都差不了！” 说到这里，他正色道：“言归正传，这样，等下次休沐，我会请徐二爷来家里，届时你想法子将这东西让姨妹服下……” 宋多金接过他手里的药包，犹疑着问道：“这是什么？” 刘敏之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略有些尴尬道：“就是，就是能让姨妹对着徐二爷热情一点的！” “你直接说是烈性媚药便是了！” 宋多金冷笑一声，斜眼仔细打量了他一番。 方才他满身酒气回来，她没往别处想自然不觉得如何，眼下他虽沐浴过，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宋多金却好似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脂粉气。 “说说吧，这药又是从哪个窑姐儿身上得来的？刘敏之你可真能耐，亏得我在这里为了你和你家殚精竭虑祸害娘家，你呢！暗地里不知道在哪儿风流快活呢，真真是个没良心的！” “哎呦我的好阿裸，你就别冤枉我了，许是陪同窗应酬的时候沾染上了些，家里有你这样的可人儿，我哪里又能瞧得上旁人？” “哼～” 宋多银勾了勾唇，晃着手中的药包道，“我信你才怪！好了，这事儿我知道了，你安心请徐二爷过府便是，不过你须得同他说清楚，将来若他和阿角重修旧好，可不能记恨我们！” “放心吧。” 刘敏之眯着眼睛，满脸精明道，“为夫不是个傻的，徐二爷也不是言而无信之人！” “如此最好。” 宋多金叹着气转移了话题，提起家里这些日子的花销来，“你也多同母亲和姣姣说说，我的嫁妆银子也是我养父母辛辛苦苦赚的，让他们好歹节省着些，否则用完了我的嫁妆，这家里日子还怎么过？” 刘敏之闻言，眼底划过一丝不悦，快得让人丝毫察觉不到。 “你看你这话从何说起，娘和妹妹从来就不是什么不着调的人，娘从前就同我夸过你，说我自娶了你，我们一家子连累你不少……” 又是这一套老生常谈，宋多金听腻了，面上的表情不由有些敷衍。 “行了行了，随你吧，你们家就这样，谁叫我当时就选了你呢？能怎么办呢？” 第220章 占便宜没够 宋多银对此一无所觉。 她甚至还为宋多金找了借口。 这一世，爹没有出事，宋家也没有家破人亡，她应当是觉得有娘家总比没娘家好。 只是又过了两日，刘老太太母女的做派却让宋多银感到了不舒服。 这日上午，她才刚刚照顾完宋多金打算回去休息，就被刘老太太跟前的丫头杜鹃拦了下来。 “宋二姑娘，我家老太太昨儿个夜里着了风，清早起来就喊头疼，劳您过去帮忙看一下吧？” 宋多银皱了皱眉头，边跟着她往正院走，边问道：“没去请大夫吗？” 杜鹃直接道：“老太太说了，家里有您这样现成的神医，就不去城中请大夫了！” 宋多银吸了口气，轻轻点点头道：“那走吧。” 刘老太太毛病不大，就是有些着凉，宋多银看过之后为她开了个药方，两剂药下去，刘老太太就又生龙活虎了。 “果真是神医，听说亲家老爷从前就是在宫里给贵人们看病的太医，二姑娘都有这般本事了，想来亲家老爷的医术更是出神入化了！” 宋多银谦虚地笑道：“老太太谬赞了，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哪里就——” 只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刘姣姣打断了。 “宋家姐姐，你就别谦虚了，你的医术我和我娘我大嫂，我们都有目共睹，正好你如今在我家里，不如也帮我和大嫂瞧瞧？” 宋多银微不可察地拧了拧眉头：“刘小姐和大奶奶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刘姣姣笑着道：“宋姐姐，叫我姣姣便是，我的毛病，就是，就是小日子一直不怎么准！” 她说着扭过头看向温氏道：“大嫂你不是一直嚷嚷着自己身上不爽利吗？现成的免费大夫在这儿呢，你赶紧同宋姐姐说说！” 宋多银：“……” 温氏一听她说免费的大夫，顿时眼前一亮，连忙上前两步，涨红着脸道：“就，宋家妹妹，我连生了三个丫头，想，想向你讨个生儿子的秘方？” “抱歉，这个忙我怕是帮不了，生男生女除了孩子的爹娘，想来没人能决定得了！” 她说着起身告辞：“今日我还有事，就先回——” “等等呀宋家姐姐，还有我呢？”刘姣姣却毫不客气道，“你没有求子的方子，但一定能治得了我的小日子吧？宋家姐姐你最好了，你也知道如今的大夫多为男子，我们女子生个病，且不说能不能治好，便是这张嘴求医都是个大问题，你就帮帮我吧？” 宋多银对上她眼巴巴的模样，到底还是点点头，为她诊治，顺便开了药。 从始至终，这三人都没提诊金的事。 宋多银想着好歹宋多金在这府上，到底没张口直接要。 只是刘家人却在接下来的日子愈发的过分，七大姑八大姨，有个头疼脑热就都请她帮忙诊治。 宋多银简直郁闷死了，没两日就同宋多金提及了此事。 “阿角你是说，她们找你看病不给诊金？还拉着一大帮亲戚一起来？” 这两日她一直安心养胎，筹谋丈夫休沐日的事情，倒是不知道婆婆妯娌小姑子整了这么一出。 这可真是占便宜没够，丢死人了！ 第221章 作茧 宋多银多少有些无奈，她微微颔首道：“倒不是说缺那两个诊金，可是我到底不是城中开馆坐堂的大夫，这日日三五成群来寻我看病，还不给钱，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宋多金闻言，脸红得猴屁股一般，连连道歉道：“原是我的不是，让你来家里照顾我就够麻烦了，还摊上这些事儿，阿角你放心，这几日你为她们瞧病的诊金，我给你补上！” “这是其次，最主要的是，我想回去了！” 在这刘府简直就没个清净，日日跟唱大戏似的。 宋多金一听急了：“回去？不行啊阿角，我这离三个月坐稳胎还有些日子了，你这时候走了，我心里不踏实啊！” 说着，她气恨道：“若你是因为那些贪便宜看病的讨厌鬼们，那你放心，我一会儿就去寻我婆婆，让她别再让那些打秋风的破落户们上门！” 宋多银摇摇头：“便是没有她们，我也没有待在这里的必要了，大姐，你的胎相很稳，身子骨也不错，我稍后给你开个方子，接下来你便按着方子吃药就好了！” “那怎么成？” 宋多金简直要气疯了，在心底里怒骂婆婆、妯娌、小姑一万次！ “哎呦！”她忽的夸张叫了一声，接着扶着肚子就开始喊疼，“阿角，我肚子疼，我肚子疼啊，你别走好不好？再留下陪姐姐几日，三日，再陪姐姐三日行不行？” 宋多银手搭着她的脉门，静静听着她强有力的脉动声，心下隐隐生出一丝疑惑。 宋多金到底为什么想留自己在刘家？ 真的是因为她腹中的孩子？还是…… “你别装了！” 宋多银沉下脸，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她的脸，唯恐错过她脸上的分毫表情，“宋多金，你到底为什么要我留在你家？” 宋多金神情微怔！ 片刻后，她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道：“阿角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自然是因为我腹中的孩儿，你知道我为了要个儿子，这些年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白眼？总归你如今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就不能帮帮我吗？” 宋多银闻言，心下更加狐疑起来。 她仔仔细细想着来到刘府这些日子以来的情况。 除了刘家人对她很客气，加上这几日蹬鼻子上脸把她当免费大夫外，并无什么异样。 难道是她想错了？ “我不是不帮你！” 宋多银叹了口气道，“大姐你身体很好，孩子在你腹中也生长的极好，我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这样，我先回家去，等你不舒服了我再过来？” 当然不行！ 宋多金心急如焚，大后日便是国子监学生休沐的日子。 筹谋这么久，等的就是这一日，若这时候阿角走人了，岂非功亏一篑？ 可是阿角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若是自己再坚持，那她一定就会生疑。 如此一来，此前她所做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那，那好吧！”宋多金脸上挤出一丝笑，点头道，“既然阿角这么说了，我再留你，便是不近人情了！” 宋多银听了她这话，疑窦顿消。 她回去后就和冬夏整理行囊离开了刘家。 宋多金亲自送她出门。 只是宋多银乘坐的马车才刚刚拐过街角，宋多金便转过身，看向脚下的台阶，目中光芒明灭不定！ “二奶奶！！” 在丫鬟一声凄厉的叫喊声中，宋多金滚下了台阶。 第222章 自缚 宋多银带着冬夏还没走出西城，宋多金身边的下人就追了上来。 “二姑娘，大事不好了！我家奶奶方才送完姑娘打算回去，不提防摔下了台阶，眼下——二姑娘快回去瞧瞧吧！” 宋多银一惊，坐直身子：“摔了一跤？” “是！” 来传话的下人没敢多说，只满脸焦急，眼巴巴地望着宋多银。 宋多银当机立断吩咐车夫：“掉头，我们回去！” 宋多金的院子里此时已是乱哄哄的闹做一团。 宋多银一进院子就听到了刘老太太的哭声：“我的孙子呦！我的金孙！好端端的怎么就摔了？我的老天爷，一个个光吃饭不长心的废物东西，我的孙子要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都别活了……” 大丫头杜鹃在一旁提醒她道：“老太太，宋二姑娘来了！” 刘老太太擦擦眼泪起身亲自迎接人。 见到宋多银，她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哀哀求道：“多金妹妹啊、小神医，你快去瞧瞧你姐姐吧？只要你能保住我刘家的金孙，你的大恩大德，我们刘家上下必当铭记在心……我老婆子给你当牛做马都行！” 宋多银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接着绕过她去床边看宋多金。 宋多金静静地躺在床上。 此刻的她双眸紧闭，人事不省，那张方才还鲜活恣意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 她今日上身套了件藕荷色夹袄，下半身搭白色马面裙，现下那件白色半裙已经被鲜血浸染。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宋多银看到她这副摸样，心底再生不出半点怀疑。 宋多金有多宝贝这个肚子她是知道的，便是她有万般心思，也总不会拿自己孩子开玩笑！ “二姑娘？如何了？”刘老太太跟着凑上来，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二儿媳的肚子。 他们刘家小一辈缺儿子呀，大儿媳连着生了三个丫头片子，小儿媳头一胎也是女娃，好不容怀上了，大夫说这一胎一定是个孙子，可造孽的小儿媳她不听话啊，大着肚子乱跑，如今还摔了一跤！ 宋多银凝神把脉，并没有回话。 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长长叹了口气：“孩子保不住了！” 宋多金这一跤摔得真是不轻，当着刘老太太的面，她没敢说，经此一遭，她日后怕是很难再有孕了。 “什么？”刘老太太当即瞪大了眼睛，满脸不敢置信道，“怎么就保不住了？不过是摔了一跤，当初我怀老大的时候还帮着我爹杀猪呢，哪里就这样娇气了？二姑娘啊，你想想办法，一定要保住我的孙子啊！” “老太太，孩子已经没了，大姐此番小产也伤及了根本，我只能尽力帮她调养，至于孩子——” 宋多银说到这里，略顿了下才继续道，“至于孩子，就只能日后再看缘分了。” 刘老太太听了她这话，止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床上，宋多金悠悠转醒，醒来就听到了这晴天霹雳，当即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扑簌簌滚落下来。 “阿角，我的孩子，当真保不住了？” 第223章 失去 宋多银怜悯地望着她，轻轻点点了头：“嗯。” “怎么会？怎么会？”宋多金面白如纸，抚着小腹的手青筋暴露，嘴里不住地呢喃着不肯相信，“不过是轻轻摔了一跤，顶多动了胎气，怎么会小产呢？阿角，你是骗我的对不对？” “大姐。” 宋多银捉住她的手，温声道，“你先别激动，现在要紧的是保养好身子，否则将来留下病根儿，那才是麻烦呢！” “不可能！”宋多金忽然崩溃大叫，“我的孩子不可能就这么没了！宋多银你一定是在骗我，你嫁入徐家三年无子，如今见我怀了儿子便记嫉恨我对不对？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 她喊着喊着，渐渐泪流满面。 宋多银知道她一时接受不了，便起身示意众人退出去。 刘老太太干瘪着嘴，脸颊两侧的颧骨高耸，待要开口呵斥小儿媳两句，却被宋多银抢先一步，半拖半拽拉了出去。 一时间，偌大的房间内便只剩下了宋多金一人。 此刻她钗环尽乱，身上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下，整个人像是丢了魂一般。 许久，她发出一道似哭似笑的声音：“怎么会？我明明很小心的，都算计好的，怎么会啊？我的孩子……” 出了这样的事，宋多银自然走不了了。 接下来的两日，她都陪在宋多金身边，帮着她调理身子，坐小月子。 宋多金话少了很多，不哭不闹，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总是恹恹的。 显然这次小产对她的打击很大。 宋多银见她这般模样，到底还是没忍心将她再难怀孕的事情告诉她。 终于到了刘敏之的休沐日。 前一天晚上，他便先从国子监回来，打算帮着安顿明日宴客事宜。 刘家小门小户，即便娶了宋多金，在真正的京城大族眼中，也是上不了台面的。 像徐笙这样的贵客，通常刘敏之即便想巴结，也只会花银子在酒楼包上一桌。 所以他并不放心家里的妻子和母亲。 只是等他回到家中，却发现家里一片愁云惨淡。 四下静悄悄的，就连下人们走路的动静都小了很多。 他连忙加快脚步，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等见到妻子，他看着她红肿的眼睛，苍白的面容，不由大惊失色道：“阿，阿裸你这是怎么了？” “你还说！都怨你！” 宋多金原本有些压抑的心情，在见到他的瞬间，土崩瓦解，“敏之，我们的儿子，没了！” “什么？” 刘敏之脸白了白，有些不敢置信，“什么叫我们的孩子没了？阿裸你说清楚！” 宋多金呜呜咽咽哭了起来：“那天阿角闹着要回去，我心里着急，赶着去送她，不提防在门口绊了一跤，孩子就这么没了！我的宝宝啊！” “唉～” 刘敏之长叹一声，上前两步坐在她的身边，轻声安慰她道，“你还坐着小月子，当心哭坏了眼睛，许是这孩子同我们没什么缘分，你别难过了，等你身子调理好了，我们再要一个便是！” 第224章 原委 “哪有那么容易？” 宋多金静静靠在他怀中，表情木木的，“都怪我心里存了害人的心思，一定是老天爷看不下去了惩罚我，我的宝宝啊！我日盼夜盼的孩子啊！就这么没了！” “你别这么说。”刘敏之见她这样，心里也不好受。 他轻声细语地安慰她道，“好阿裸，你没害人，我们这样做都是为了她好，宋家不比从前了，如今徐二爷愿与她重修旧好，是她的福气！孩子的事情就是个意外，等你身子养好了，我们再生一个就好了。” 说到这里，他略顿了顿才继续道：“你放心，刘家的嫡子长孙，一定得是你肚子里生出来的！” 宋多金闻言，缓缓从他怀中起身，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敏之，我只有你了，你若负我，我怕是只有死——”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刘敏之捂住了嘴：“嘘，别说了好阿裸，为夫知道你的心，我心亦如卿心。” 宋多金心情总算好受了不少。 她擦干眼泪坐起身，面上有些不好意思道：“敏之你今日这么早回来，是为了明日宴请徐二爷的事情吧？对不起，这两日我心情不大好，就没——” “没关系！” 刘敏之怜惜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声道，“左右徐二爷来咱们这里，也不是为了吃饭，对了，你出了这样大的事，你妹妹应当还在咱们府上吧？” “嗯。” 提及宋多银，宋多金低下了头，面上有些不自在道，“她这些日子委实费了不少心，照顾我尽心尽力的……等明日她知道了真相，我真是不敢想象——” “好了。” 女人就是容易心软，刘敏之看着她这样，心底有些不以为然，“我们都是为了她好，你想啊，她若是不同徐二爷在一处，还能嫁什么人？当真给太监当玩物去？还嫌不够丢人？” 宋多金闻言，咬了咬牙道：“好，我知道了。” 刘敏之这才放下心来：“如此，阿裸你先歇着，我去给母亲请个安，方才直接就回来了，娘知道了怕是要不开心了，稍后就回来陪你！” 宋多金撇撇嘴：“嗯。” 到了正院，刘老太太一见到他就埋怨道：“老二你可算是回来了，你再不回来，你媳妇儿怕是要生吃了我！” 刘敏之也不问缘由，赔笑道：“她刚小产心情不好，娘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就说这个啊！” 刘老太太一拍大腿，恨声道，“自己不小心弄没了我的乖孙，还赖我们麻烦她妹妹，急赤白脸派人来责备我，我这一张老脸都丢尽了！” 刘敏之总算抓到了关键字眼：“麻烦她妹妹？这是怎么回事？” 刘老太太闻言，浑浊的老眼中飞快划过一丝心虚：“就，就宋家二姑娘有一身好医术吗？我寻思着她在府中也就照顾你媳妇儿一个人，闲得很，就让她帮着咱们瞧瞧病！” 刘敏之深吸一口气，面上的神色冷了几分：“所以宋家妹妹闹着要走，合着是因为娘你们？” “谁知道她那么小气，不过给我们瞧瞧病，左右又费不着什么力气，真正是金贵人，沾染不得！” 第225章 劝酒 不提得知了事情原委的刘敏之当晚回去如何安抚宋多金。 且说翌日，宋多银如往日一般忙活了大半日照料小产病人。 将晚时刘敏之过来见宋多金，她才知道对方今日休沐，也在家。 “既然姐夫休沐回来了，那便多陪陪大姐吧，左右也没什么事了，我今日就先回去？” 宋多金嗔怪地看一眼丈夫，佯装抱怨道：“阿角你别管他，你打量人家休沐回来是为了陪我？才不是呢，今日他要在家里宴客，我们自玩我们的！” 宋多银闻言，面露为难之色。 宋多金却继续道：“你留下来陪我吧阿角？我今日觉得好多了，想吃你做的药羹！” 刘敏之连忙笑着起身道：“那阿裸你和妹妹先聊，我再去前院瞧瞧。” “去吧。” 等刘敏之离开，宋多金亲热地拉住宋多银的手，嘴里感激的话不要钱的往外倒：“阿角，此番姐姐可真是多谢你了，若非你悉心照顾，这个坎儿，我怕是熬不过来了……” 说到这里，她又红了眼眶。 宋多银叹息一声，安慰她道：“你刚小产伤了身子，快别哭了，安心养身子，日后——” “日后怎么？” 宋多金抹着眼睛，接口道，“你可是要劝我，孩子日后还会有的，当下先要以我的身子为重？” “我——” “阿角我知道的，你姐夫也是这么劝我的，可是我就是心里觉得难过，若非我太不小心，孩子，孩子也不会没了。” 说着她又要流眼泪。 恰此时有丫头进来传话：“二奶奶，晚膳已经备好，可要现在传膳？” 宋多金侧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还早呢，再等等吧，往常也没这么早，今日怎么厨房那边这么快就备好了？” 丫头笑着道：“前院客人已经到了，二爷正在宴客，他心里惦记着奶奶，还说这些日子多亏了二姑娘照顾奶奶，便让厨房按着前面的席面多备了一桌！” 宋多金听着这话，嘴角的笑意止不住倾泄而出。 她眉眼含笑，望向宋多银，柔声道：“那阿角你看？” 宋多银想了想，点点头道：“我都可以，不过大姐你刚小产，一些不好克化的东西还是要少吃！” “稍后用膳的时候阿角你盯着我，哪些不能吃你告诉我便是！” 说完，她扭过头冲着丫头道，“行了，既然如此，那我便沾二爷的光吃顿席吧！去传膳吧！” “是。” 下人们的动作很快。 不一会儿的功夫，一桌有鱼有肉有菜、荤素搭配得当的菜肴便上了桌。 菜香味溢满了整个房间。 宋多金还特意开了两瓶果酒，笑意融融道：“这两瓶就是那有名的杏花酒，是我前些日子特意让人从杏花村买来的，本就是想用它来答谢妹妹的照料之恩，只是我原本是想等过些日子再开封的，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妹妹且尝尝！” “你的身子现在不能饮酒！” 宋多银望着她酡红的双颊，明媚的笑容，面上有些无奈，“再者我从不饮酒。” “妹妹喝一杯吧？这可是有名的杏花酒，最是清甜醇香，难得我们姐妹旧怨皆消，欢聚一堂，你就给姐姐这个面子喝一杯？” 她说着，不由分说将酒杯塞到了宋多银手中。 酒香四溢，香气袭人，宋多银垂眸盯着酒盏中轻轻晃动的透明液体片刻，仰头一饮而尽！ 第226章 道貌岸然 前院。 对着满桌子的美味佳肴，徐笙表现得有些兴致缺缺。 刘敏之在一旁殷勤作陪，见状笑着道：“二爷何必着急？拙荆在后面陪着呢，等稍后时机成熟，二爷自然能得偿所愿！” 徐笙听了他的话，面上总算露出一副笑模样。 今日为了见宋多银，他还特意修葺了一番仪容。 但见他头戴紫金玉冠，脚踏云纹蟒靴，一身大红织锦长袍，腰间配着一块通体无暇的美玉，当真好一个风流恣意、翩翩无双的浊世佳公子！ “此番真是多谢姐夫帮忙了，一旦我同多银重修旧好，必不会亏待了大姐和大姐夫！” 刘敏之听他一口一个姐夫，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了。 “好说，好说，来，二爷，我们喝一杯！” 徐笙闻言举杯，而后仰头一饮而尽。 “吃菜，吃菜！” “……” 酒过三巡，徐笙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然后从座位上起身，望向刘敏之问道：“大姐夫，眼下时机可已成熟？” 刘敏之也看了看天色，接着笑道：“二爷稍安勿躁，再等等！” 他话音刚落，便有个小厮从外面小跑着进来，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成了二爷，走，我送你到新房！” 可不是新房吗？据闻今儿个可是自家那位金疙瘩姨妹的初次！ 刘敏之一边心内感叹，一边领着徐笙就往后院走去。 徐笙心情有些忐忑，路上不住地同他确认：“此事当真不会出什么差错？若她醒来还是不肯就我，届时该如何是好？” 宋氏性情刚烈，他也是这辈子才有所体会。 可惜他弄丢了那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人！ “二爷放心，凭他什么三贞九烈的贞妇，只要失了身子，就都会认命！” 顿了顿，他在徐笙半信半疑的目光中继续道，“再者二爷便是不相信别的，也该信那药啊，那可是最烈的药，节妇喝了都立马变荡妇！我也是颇费了一番心思才得了那些，二爷尽管放一百个心！” 徐笙闻言顿时放下心来，只是面上还是一副“原不该如此”的模样。 刘敏之低下头，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 现在这么装模作样，稍后见了美人，还不是化身禽兽？ 可怜他的小姨妹，那样一朵娇花，今晚还不知道要被怎么折腾呢？ 刘家的院子本就不大，不一会儿的功夫，两人便到了一个门前挂着红绸，窗户上贴着席子的房前。 徐笙满意地打量一眼那大红喜字，然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此刻已是掌灯时分。 刘敏之夫妻显然对此事十分伤心，房间内亦布置的喜气洋洋。 红绸红喜字到处都是，就连洞房花烛夜该燃的龙凤呈祥烛都点着。 徐笙的目光却径直穿透这些，落在了床上背对着他撕扯着衣物的女子身上。 他喉结耸动，下意识吞咽了下口水，尔后有些急切地朝着床铺的方向走了过来。 今晚是这一世，他同宋氏的洞房花烛夜！ 只要一想到这些，他就浑身发热，情难自禁！ 第227章 恶心 热，全身都热，像是在滚烫的开水里翻滚，热得她想哭想大叫。 意识有些朦胧，宋多银恍惚意识到此刻的情形有些不对。 可是她太热太难受了，此刻只想冲到河里，抑或是躲到冰窖里，将身上绵延不绝的燥热狠狠地压下去！ “多银？我的好多银！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别怕，我会好好疼你，相公疼你！” 耳旁似乎有人在叫她，眼皮像是被黏住了一般，怎么都睁不开！ 下一刻，她感到前襟处一凉。 “刺啦！” 有布匹碎裂的声音响起，紧跟着，一个湿热温润的东西贴上了她的脖颈。 前所未有的麻痒感从脚底爬上背脊。 宋多银被刺激的头皮发麻，猛地睁开了眼！ 眼睛适应了会儿光线，才渐渐凝实聚焦。 看清楚眼前的场景后，宋多银瞳孔剧烈收缩。 旋即—— 她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压在身上的男人推开：“徐笙，你滚开！” 热，好热，好难受。 只是才推开人，从身上难以启齿之处传来的麻痒感和燥热感便又席卷了她的全身。 宋多银直接红了眼，牙齿一个用力，咬破了舌头。 嘴里甜丝丝的腥味，伴随着阵阵疼痛，让她的大脑有片刻的清醒！ 她跌跌撞撞从床上爬起身，胡乱拢了下凌乱地衣服就往门外冲去。 她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怎么会相信狗改得了吃屎？ 宋多金就是要害她啊，明明白白，证据确凿！ “多银，你要去哪里？” 身后传来徐笙焦急的呼唤声。 宋多银踉跄了下顿住脚，然后转身，在他有些担忧的目光中，拔下头上的发钗，照着自己大腿的方向狠狠刺了几下。 血流如注。 疼痛让她瞬间又清醒了几分。 “徐笙，你真叫我觉得恶心！” “多银？”徐笙急了，连忙上前两步打算拉住她，“你疯了，你流了好多血！你怎么能这么伤害你自己？” 宋多银冷笑一声，一个侧身躲开他的触碰。 胃里翻涌着的东西让她想吐。 “别假惺惺的了，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吗？” 要疼，她该受这疼，疼才能让她长记性，疼才能让她不再犯傻！ “我不想这样的，可是我不这样，你都不会看我一眼。” 徐笙望着灯火下明媚无双的女子，心头一阵发紧，“多银，你现在是不是很难受？让我来帮你好不好？我保证，这一世你只要跟了我，我必待你如珠似宝，我们绝对不会重复上一世的老路，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就原谅我，再喜欢我一次好不好？” “不好！” 宋多银大声道，“一点也不好，我不要再原谅你！徐笙，你没有心，我恨你，我只愿同你生死不复相见！” 徐笙如遭雷击！ 宋多银却还不是不放过他：“你不是喜欢你大嫂吗？这次我成全你们，你现在这是在做什么？不是应该回去抱着你的心上人互诉衷肠吗？你还来找我做什么？还使这样下三滥的手——呕！” 说到这里，她张嘴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杏花酒不烈，她也没醉，可是这些人都叫她觉得恶心。 恶心透了！ 第228章 遭报应 徐笙只觉震惊万分！ 一直以来，他深埋藏心底最不想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宋多银也重生了。 怪不得她要和离，怪不得她知道自己和阿锦的事情，怪不得她设计大哥捉奸，怪不得…… “噗通”一声，他对着宋多银重重跪了下来。 “原谅我，原谅我好不好？”他红着眼睛，像只被可怜兮兮即将被丢弃的大狗，乞求眼前能决定他未来的主人不要抛弃他。 “对不起，对不起！”他捂着眼睛，泣不成声道，“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机会好不好？” “多银，你从前对我最是心软，如今再对我心软一次好不好？” “到现在我才明白，只有你是真心爱我，没了你，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爹娘总有一天会离开我，爵位是大哥的，阿锦最爱的只有她自己，只有你，多银！只有你是真心待我的，可是我弄丢了你……” 宋多银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十分荒唐。 从前她求之不得他弃如敝履。 如今她被伤透了不愿意再要，他却不愿意放手里了！ “徐笙，你先起，起来。” 身上又开始难受了，也不知道宋多金究竟给她下了什么药？ 再这样下去，她根本没有半点反抗之力！ 不行，她必须稳住徐笙：“我，答应你，只要你今日不，不动我，我便仔细考虑你说的话！” 徐笙闻言，唰的一下抬起头，双目明亮的望着她，眼神充满了希冀：“当真？” “嗯。” 宋多银重重地点头，咬着舌头道，“只，只要你让我走！” “好。” 徐笙心头一阵火热，胸腔里一瞬间涌上的幸福感，几乎瞬间将他原本灼热的欲望压了下去。 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经历一世，他要的从来都是她的心甘情愿！ “那，那我现在送你离开？” 宋多银哪里敢让他送，摆着手大声道：“不要你送，你别过来，否则我不会原谅你的，你不许动！” 说完，她转身就跑。 眼下只是暂时说服了徐笙，保不齐稍后他就会变卦！ 她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离开刘家。 然而—— 她才刚出院子，就被宋多金夫妇拦了下来。 “阿角，你喝多了不好好休息，要去哪里？” 日渐天寒，宋多金刚刚小产没多久，不能见风，此刻正裹得严严实实坐在马车上，眸光平静地望着她。 宋多银停下来，握紧手中的钗子又给了自己一下。 疼痛从伤口一直蔓延到了她的心里。 “宋多金，你真是好样的，好样的！”她咬牙切齿，恨得几乎要昏过去！ “阿角。” 宋多金苍白的面容上飞快划过一抹心虚，“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跟了徐二爷有什么不好？他原就是你的夫君，你嫁给他总比跟裴珏一个太监好吧？” “哈哈哈哈哈哈！！” 宋多银怒极反笑，“宋多金，我是不是早就告诉你，管好你自己的事便好？” 顿了顿，她目光森冷地盯着宋多金，一字一句道：“你如今都自身难保了，真难为你还来操我的心！” 宋多金心里咯噔一下：“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宋多金冷冷地继续道，“意思就是你遭报应了，从今往后你再也不能生孩子了，既然这么喜欢拉皮条把人送上床，那日后便多给刘敏之纳几房妾吧，否则刘家就要断子绝孙了！” 第229章 狼窝 宋多金闻言彻底呆住了。 许久，她才有些艰难地抬起头看向宋多银的方向。 只是那里此刻已是空无一人。 她木木地转过头，看向一旁同样傻了的丈夫，同他确认道：“敏之，她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 刘敏之眼睛盯着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好半晌，他才有些无力地道：“一定不是真的，她是为了气我们才那样说！当然，阿裸，即便你不能生孩子，你也永远都是我刘敏之的妻子，我绝不负你！” “呵……呵呵呵……” 宋多金发出一阵似哭似笑的声音，“报应啊，这都是报应！” 她为了留下阿角，使出那样下三滥的手段，到头来害得只有自己！ 冬夏不知道去了哪里？ 宋多银循着记忆中的路，跌跌撞撞跑出了刘家，然后一头撞在了门前那株桃树上。 顶上一颗熟透了的桃子掉了下来，直接砸到了她的脑门上。 她原本又开始泛迷糊的脑袋清醒了片刻。 “桃子。” 她慌忙低下身，将滚落在脚边的桃子捡起来，粗粗擦了两下，便一口咬了下去！ 清甜的汁水让她又清醒了几分，她用力甩甩头，手里抓着桃子朝着宫城外护城河的方向跑了过去。 水，她需要水！ 这药太烈了，她的意识也支撑不了配解药，回家找爹倒是可以，可是家里离这里太远了…… 当然，最好的方法其实是找个男人。 长寿？ 不，不行，顾府离这里也不近，而且他们还没成亲，她下意识否决了对方。 眼前的场景逐渐变得模糊。 宋多银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知道她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身上热得要命，也软的要命，大腿上几处受伤的地方血迹已经干涸，她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意识清醒的最后一刹那，她好似看到了巍峨高耸的宫城。 一刻钟后。 “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一众锦衣卫骑着高头大马，敲锣打鼓的经过。 “周兄，你瞧那儿似乎躺着一个人，瞧身形好似一个女子！” 走在最后头同周铎并排前行的锦衣卫随意往街角的方向一瞥，就看到了角落里倒着的人影。 周铎兴致缺缺，顺着他视线的方向漫不经心看了一眼。 确实是个女子，不过正背对着他们看不清长相，不过身段儿嘛～ “吴老三那群杂碎过去了，走，我们过去瞧瞧！” 两人说话的功夫，就见那女子身边蓦然围过去几个青皮。 周铎拧了拧眉头：“卫大人还在前面等着呢！那位的脾气可不怎么好，管这闲事干嘛？说不定是红楼里接客的窑姐儿，在楼子里接不到客人发骚，专门出来招揽——” 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被几个青皮撕扯着的女子转过了头。 “卧……擦！”同伴吹了声口哨，“这姑娘长得真带劲儿，不成，瞧着像是良家子，我们得过去瞧瞧！” 说着他转过头去寻周铎。 可哪里还有周铎的身影？ 只见方才还一副不想多管闲事样子的人，此刻正没了命似得往那边跑去！ 第230章 虎口 渴得要命，热得也要命。 宋多银迷迷糊糊间察觉到好似有人在扒自己衣服。 似乎还不止一个人，那些人嘴里骂骂咧咧的，说的尽是些不堪入耳的话。 她想睁开眼，想大声呵斥，想把手里的桃子钗子尽数都丢出去。 可她做不到！ 到了这会儿，她的大脑已经彻底烧成了浆糊，只想找个冰冰凉凉的东西贴着，不拘什么。 “找死！睁大你们的招子好生瞧瞧，连爷爷我们也敢得罪？” 似乎又来了人，两帮人打起来了。 宋多银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无意识扯了扯身上的衣服。 周铎俯下身时，恰好看到她撕扯间无意识间露出来的大片肌肤。 锦衣卫目力本就极好，方才远远地他就看清楚了她，此刻近距离瞧着，他只觉口干舌燥，下腹一阵火热！ 夜色下，女子裸露出来的肌肤如凝脂美玉，半截锁骨好似展翅的蝶翼一般。 他的眼睛瞬间变得深邃，呼吸也跟着急促了起来。 “周兄？” 赶走那群青皮后，同伴也凑了过来。 同伴姓梁，族中行三。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欣赏眼前的风景，就被周铎严严实实挡住了：“滚一边儿去，这是我的女人！” “什么你的女人？”梁三有些傻眼，“周兄，你不会是看人家长得漂亮便想据为己有吧？你说是你的女人？你有证据吗？” “真是我的未婚妻！” 周铎神色变得严肃，搂着宋多银的胳膊下意识紧了紧，“好了，你去前面帮我告个假，我有事先走了！” 说完，他不等梁三回话，便搂着人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梁三挠挠脑袋，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只觉莫名其妙。 等追上前面的大部队，他看着灯笼火把下，被一众人簇拥着的少年宦官，想了想，还是上前道：“属下参见卫大人！” 卫平安原本正好整以暇地盯着红漆大门旁的石狮子看。 今夜他带人来此抄家，抄的是户部侍郎府上。 这老狗贪了不少银子，此番怕是能得不少好东西。 正美滋滋想着的功夫，忽然有人凑上来行礼。 卫平安回过神，淡淡朝着来人瞥一眼：“叫魂呢？滚一边去！” 来人吓了好一大跳，却还是在对方开口询问周铎下落前，大着胆子道：“属下该死，求大人宽恕！属下，属下是想为周档头告个假，他方才突然有事，就先走了——” “周档头？”卫平安轻蹙眉头，“那是什么玩意儿？” “就，就是周铎。” “哦？”卫平安这下明白过来。 这个周铎，足够心狠手辣，而且周家背靠老祖宗，他倒是有几分印象，原本是打算着力提拔的，可是—— 想到这里，他心里不由生出了一丝好奇：“你说他方才突然有事，有什么事？” 梁三闻言低下了头，一时讷讷无语。 “梁老三，大人在问你话呢？你发什么愣？” 梁三不过只犹豫片刻，便将方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卫平安。 卫平安起先还当乐子一般听着，听到后面周铎说那是他的未婚妻时，他彻底变了脸色。 “说！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梁三看着他脸色大变，不由心下一凛：“回，回大人，往那边去了，属下记得他在那里有处别院！” 第231章 竹篮打水 怀里的娇躯馨香娇软，连吐出的气息都芳香扑鼻。 周铎一路都在忍耐，只觉得身体都要爆炸了！ “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美人儿，你合该是我的！” 他搂着柔弱无骨的宋多银，一路飞檐走壁，很快便到了自家一处别院。 别院里养着的姬妾听到动静过来，见他怀里搂着个女子，当即不依了，哭得梨花带雨扑上来，嘤嘤道：“郎君当真好狠的心，大半夜带旁的女子来妾身这里，好歹也把妾身当个人吧？” 周铎得了日思夜想的美人儿，哪里还顾得上这庸脂俗粉？ 他直接抬腿，一记窝心脚将美姬踢倒在地：“滚开！” 等进了门，他将宋多银放在床上，便迫不及待去解她的衣服。 触手的肌肤滑腻腻如上好的绸缎一般，周铎一边脱着，一边着迷地婆娑着掌下每一寸肌肤。 宋多银浑身发热，恍惚间感到一个冰凉的东西游走在自己身上，她控制不住地朝着这能让她舒服的源头靠了过去。 “别急，别急宝贝儿，爷会好好疼你的！你放心，今日你既跟了爷，爷便来他个金屋藏娇，保证不让裴督公知道！宝贝儿，你长得可真美，爷会让你快活的……” 说话间，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三下五除二褪下自己的衣服，然后直接覆身而上。 “嘭！” 房门便在这时被一股大力从外面破开。 下一瞬，卫平安清秀白皙却寒霜满布的面容便出现在了眼前。 周铎愣了一瞬！ 反应过来后，他连忙从床上跳下来，还不忘给床上光裸的宋多银披了件衣服。 “属下见过卫大人，大人深夜来属下别院，可是有要事要吩咐？” 他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卫平安的来意。 卫平安目光略过他光裸健美的身躯，最终定格在了他脐下三寸的位置。 “周档头好资本啊！” 他阴阳怪气说了一句，便抵唇轻咳了两声。 下一瞬，他的身后就冒出两个游魂一样的影子。 两个影子无视周铎，径直走到床边，裹起床上的人儿就往外走去。 “卫大人这是何意？”周铎急了。 卫平安听到他这话，原本已经走到门口的脚步顿住，然后转身，目光轻蔑地看一眼大喇喇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嗤笑道：“周档头，不该碰的人杂家劝你还是别碰，否则……”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周铎却是悚然变色。 “卫大人！” 他大喊一声，为自己分辨道，“这女子是属下的未婚妻，属下已经上门提过亲了，属下真的很喜欢她，并非有意得罪裴督公，还请卫大人明察？” “哦。”卫平安淡淡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周铎却有些不甘心，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难道他真的只是空欢喜一场？ “大人，她中了烈性媚药，若不尽快解开，怕是会危机生命！” “这个不劳你操心！” 卫平安收起脸上的笑模样，用看死人一般的目光望着他道，“周档头还是多操心一下周家和自己吧，别叫你这傲人的资本没了用武之地！” 周铎闻言脸色大变。 卫平安却在说完这话后，掩着鼻子悠悠离去。 第232章 生出了欲 裴府。 屋内一灯如豆。 裴珏刚刚沐浴完换上寝衣打算就寝，门外忽然传来刘平顺恭敬的通禀声：“主子，平安来了！” 裴珏有些惊讶。 马上三更天了，平安这个时候来？ “请他进来。” 片刻后，身上裹挟着泥土味道的卫平安便进了门。 裴珏扭头，从半掩的窗户中看到，天不知何时阴了，山雨欲来。 “怎么这时候来了？”他望着神色有些古怪的卫平安，心底隐隐生出一丝不妙。 卫平安却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老鼠，露出两颗小虎牙，神秘兮兮道：“来给哥哥送一桩大礼！” 说着，他直接扭头冲着门口的方向“啪啪啪”抚掌三下！ 裴珏蹙眉望着他。 片刻间，门口处便出现一个黑影。 这是他们豢养的死士。 只见这死士扛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长棍，径直走到里屋，在裴珏有些不解的目光中放到了他的床上。 “这是？”他侧头看向卫平安，“平安你在搞什么幺蛾子？” 卫平安贼兮兮丢下一句“哥哥就好生享用吧”，就转身迅速离开了。 裴珏一头雾水，目光情不自禁落在床上的“长棍”上！ “嗯～” 忽然那长棍发出一道媚到骨子里的声音。 裴珏浑身一震！ 他不由加快脚步走到床边，将裹着那长棍的碍事布料掀开一角。 待看清楚里面的模样后，裴珏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后退半步。 【这……】 “热，好热……” 床上，几经转手的宋多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她无意识的扭动着身体，仿佛一条缺水的鱼儿，亟需冰凉的泉水救命。 裴珏总算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平安这小子！ 还有，他方才为什么要退？ 明明是这个女人自己跑到他的床上…… 空气似乎都跟着燥热了起来。 裴珏漫不经心地扯了扯轻薄的寝衣，赌气般上前。 宋多银无意识地挥舞着双臂。 忽然，她的手摸到了一个凉凉的、硬硬的东西。 她有些难耐地舔了舔嘴唇，接着无意识睁开眼，用那双雾蒙蒙湿漉漉的眼眸满是渴求地望着眼前之人。 “裴珏。”她下意识喊了一声。 裴珏的表情当即变了，琉璃色的眼眸蓦然变得深邃万分。 他任由眼前女子捉住自己的胳膊，用那双作乱的小手不断攀附而上，与他纠缠。 许久，直到宋多银整个人都缠在他的身上，他才俯下身，就势爬上上床。 室内的温度节节攀高。 眼前女子实在太过热情，热情到他难以招架，几乎不敢相信那个平日聪慧端庄的女子，会做出这般情态！ “脱，把衣服脱掉！”宋多银无意识地嘟囔着。 还不够凉快，不够舒服，只有肌肤相贴才能缓解她无尽的燥热。 裴珏怔怔地望着她，任由她将自己单薄的寝衣剥掉。 肌肤相贴，女子的身体竟是这样软，这样娇，那纤细白嫩的腰肢甚至都不及他盈盈一握。 裴珏忍不住发出一道舒服的喟叹声。 他不自觉吞咽了下口水，喉结耸动，眼帘半垂，眸色深不见底。 他生出了欲。 第233章 银样镴枪头 欲望来的毫无预兆，于顷刻间排山倒海袭来。 身上的女子还在作乱。 ＂我好热，好热……裴珏……＂她发出了阵阵难耐的哭声。 紧跟着，他的唇被毫无预兆的堵住。 调皮湿滑的小东西在他的口腔里肆虐，散发着香甜的、诱人的味道。 “嗯。”裴珏发出一声闷哼，接着再也忍不住，反客为主！ 许久，直到宋多银受不了哭出声，他才大发慈悲放过了她。 只是不够，还不够！ 欲望得不到纾解，裴珏憋得眼睛都红了，他的双手控制不住地开始婆娑、把玩。 触手的肌肤滑腻如凝脂美玉，让他流连忘返。 可是他心底的空虚却越来越大。 许久，裴珏脑海里划过幼时看到的一些画面。 娇软妩媚的女子，同各式各样的男子，他们搂抱在一起……发出古怪的似欢愉又似痛苦的声音。 他意识到了什么，猎物在前，他却…… “裴，裴珏，你来，来嘛～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求求你？” 猎物还在无意识地散发着魅力。 裴珏却忍不住黑了脸。 半晌。 他猛地起身，操手将床上欲求不满的小妖精抱起，然后转身，～气冲冲奔向汤池的方向。 整整一夜，他都是在女子娇软甜腻的声音中度过。 宋多银以为自己做了一个冗长的、香艳的梦。 梦里，她变得狂野而恣意，对着裴珏上下其手、纠缠不休。 她醒来后，天光已经大亮。 她发现自己躺在了熟悉的床上。 兰园。 这里是……裴府？ “姑娘，你可算是醒了！你吓死奴婢了，若非裴督公的人传信，奴婢，奴婢还以为你去了哪里？” 床头边，冬夏放大的哭脸令宋多银惊讶又疑惑。 “好丫头，这里是裴府？我怎么在这里？你呢，你怎么也在此处？” 冬夏红肿着眼，用力地点点头：“姑娘，是裴督公救了你，昨日奴婢陪您在刘家，大姑娘给你下药，你拼了命跑出来，被卫公，卫大人捡到，他将你送到了裴督公这里！” 简单解释一番后，她继续道：“奴婢是后来才知道的，匆忙之下打算回去寻老爷夫人，万幸走到半路上却遇到了卫大人的人，是他们将奴婢送到了这里！” 宋多银闻言，在心底轻轻松了口气。 又是裴珏救了她。 那—— 她忽然想到了自己的梦！ 她确定已经肯定并且毫无疑问知道自己中了招！ 所以那个梦，究竟真的是梦，还是她真的对裴珏做出了那样的事？ “裴督公呢？” 想到这里，宋多银红了脸，忍不住开口问道，“他人在何处？” 第234章 你真是爱惨了本督 裴珏正在书房看书。 刘平顺静静侍立在旁，发现他已经有很长时间都没有翻动书页了。 他心下暗暗觉得惊讶。 直到门外响起一道声音：“主子，宋姑娘求见！” 刘平顺侧身看向自家主子。 意外发现他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主子，此刻脸上竟然划过一丝不自在。 是不自在？ 这真的是主子能有的表情？ 刘平顺有些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紧接着，他小声提醒道：“主子，宋姑娘来了！” 自从宋多银离开裴府后，他便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便作主让大家改了对她的称呼。 裴珏表情怔然，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般。 “主子？您可是有事？那小的就先让宋姑娘回去？”看着他这副摸样，刘平顺又试探性地开口。 裴珏回过神来，以手抵唇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道：“不用，请她进来吧。” 片刻后，宋多银的身影出现在了书房之中。 刘平顺懂事地拦住冬夏，带着她一起去了外面。 宋多银望着书案后俊美无双的男子，心跳不自觉快了几分。 “多谢裴督公昨晚相助之恩，民妇又欠了您！” 裴珏怎么听“民妇”这两个字，怎么觉得不舒服。 于是他冷淡地望着宋多银道：“你不是一向都很大胆，如今怎么倒这般懂事了？” 宋多银闻言有些诧异：“督公的意思是？” 裴珏皱眉看着她：“在本督面前，称‘我’便是。” “哦，好。” 宋多银应完后，房间内一时间竟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当中。 好半晌，两人都没有说话。 还是宋多银扛不住，率先打破沉默。 她涨红着脸不敢看裴珏的眼睛：“昨，昨晚，我是不是做了些不，不怎么体面的事情？” “你是指脱光了扒到本督身上，意图非礼本督一事？”裴珏面无表情，神色淡淡的。 宋多银：“……” 她羞得想立马找个地缝钻进去。 “督，督公，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本督英俊潇洒，貌胜潘安，你把持不住，倒也不奇怪！” “……” “抱歉，昨晚我被人暗算中招，非是有意要轻薄督公！” “可你即便意识混沌，也一直在叫本督的名字！” “……” 宋多银是真的听不下去了。 她看着裴珏面无表情地说出一句句能让她脚趾抠出一座皇宫的话，真的很想挖个坑将自己埋进去。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督公大人大量，就原谅我吧？督公公务繁忙，我就不打扰督公先行离开了。” 说完，她转身就往外走去。 只是才走了两步，身后忽然又响起裴珏没什么情绪的话语。 这句话，直接让她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 “咳咳咳咳咳咳……” 稳定身形后，她不受控制地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接着，她慢慢吞吞地转过身，满脸不敢置信地望着面前这个大言不惭的男人。 只因他说：“综上所述，宋家多银，你真是爱惨了本督！” 第235章 药丸 气氛再次变得尴尬了起来。 裴珏琉璃色的眼眸中蕴含着旁人看不懂的情绪，就那么淡淡地望着宋多银。 时间仿佛变得很慢，很慢。 许久，宋多银轻声开口道：“督公放心，我有自知之明，何况我已经在议亲了。” 提到“议亲”二字，宋多银竟莫名感到一丝夹杂着愧疚的心虚。 她口口声声说要同裴珏撇清关系，放弃他不再对他动心，可是感情的事情真的能收放自如吗？ 她这样做，对长寿岂不是很不公平？ “议亲？” 裴珏冷笑出声，昳丽无双的面容上满是没有说出口的嘲讽。 一瞬间，宋多银像只被踩中尾巴的猫，浑身都炸毛了：“对，我就是在议亲，督公既不喜欢我，还不许我议亲吗？” 她一时气愤难当，一时又觉得羞恼，整张脸涨得通红。 “昨晚的事情无论如何多谢督公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说完她再次转身欲走。 “本督让你走了吗？” 她的身后，裴珏缓缓拿起书案上的重重一拍，“你就是这么对待自己救命恩人的？” “那你到底想怎么办？” 宋多银有些火了，“还请督公给个明示！” 讨好他也不对，心悦他也不能，她也不知道裴珏到底想怎么样？ 裴珏没想到她这么大胆，闻言身形微微一滞。 片刻后，他神情莫测地望着宋多银道：“你欠本督良多，其他的本督暂时还没想到要你做什么，不过——” 说到这里，他略顿了下才继续道：“不过你先前送的药枕，本督用着还算不错，多做些来吧。” 宋多银听了他这话，心情瞬间多云转晴。 她睁着亮晶晶的眼眸，用力地点点头道：“好，那之后我每个月都给督公送新的来！” “嗯。” 裴珏声音依旧淡淡的，“还有，本督不喜欢同旁人用一样的东西，你懂吗？” 宋多银略微思索片刻，才意识到他是什么意思。 “督公是说，给督公的药枕不能同旁人的一样？” 裴珏睨了她一眼，沉声回道：“不，是你之后只能给本督做枕头！” 宋多银闻言，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这——” “怎么？不过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你也不答应？” “不是，我——” 裴珏：“不是就好，去吧。” 这一次他主动赶人，宋多银终于顺利地出了书房。 等她离开后，裴珏眸色沉沉，静坐在书案后把玩了好一会儿白玉镇纸，才缓缓起身，走到多宝阁前第二个格子旁，扭动上面的翡翠貔貅。 只听轰隆隆一声巨响，不远处几块地砖下冒出了一个缺口。 裴珏从容走到缺口旁，就着从下面冒出来的昏黄灯光，一路往下进入暗室。 暗室不大，里面燃着长明灯，四面都是墙，靠墙的位置摆着多宝阁，其内各种奇珍异宝，随便拿出一样都价值连城。 然而裴珏对这些宝物却是看都不看一眼。 只见他径直走到东边的多宝阁前，挪开第四层第五格摆放的宝物，抽出墙上的活砖，取出一个紫檀香木匣子打开。 里面只有一颗晶莹剔透的绿色药丸。 幽幽光芒下，药丸散发着诱人的味道。 第236章 还来 从书房出来后，宋多银便带着冬夏回了宋家。 她到家的时候，宋多金夫妇也在，此刻正陪着爹娘说话。 见她回来，宋多金秀美的面容上飞快划过一丝心虚，接着她上前两步，意欲拉住宋多银同她解释：“阿角，你听我解——” “啪！啪啪！啪啪啪啪！！” 宋多银一个侧身躲开她的碰触，而后抬手，左右开弓照着她的脸就抽了起来。 宋多金被打懵了，好长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还是沈氏惊呼出声：“阿角你疯了？快住手！” 宋多银这才停下手，目光幽冷地看着已然鼻青脸肿、身形摇摇欲坠的宋多金。 “娘，我说过她此番请我去刘家不安好心，我看在您的面上也去了，还曾试图相信她，但她为了刘敏之和刘家，早就没把自己当宋家人了，今日我便将话放在这里，将后这个家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阿角，有什么话你好好说，怎么还动起手来了？你姐姐刚刚小产完，你也忍心？” “她小产？”宋多银冷笑出声，“是她活该，她若没藏着祸心，也不会累及肚子里的孩子，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娘！你别怪阿角，我该打！”宋多金哭哭啼啼卖惨，“此番确实是我不对，我和敏之今日就是特意来向妹妹道歉的，还有——” 说到这里，她转过身看向宋海生，拉着刘敏之扑通一声跪下，祈求道：“爹，阿角说我小产伤了身子，日后再不能怀孕，求您帮帮女儿？” 刘敏之也言辞恳切道：“求岳父大人帮忙，阿裸需要个儿子傍身！” 宋海生有些惊疑不定地望着他们。 宋多银冷冷道：“爹，她那一跤摔得伤了根本，便是大罗神仙也不能让她再怀上子嗣！” 顿了顿，她继续道：“这便罢了！即便她的身体还有几分希望怀孕，我也希望爹不不要帮她，她活该！爹娘，你们知道她们夫妇做了什么吗？” 沈氏闻言，下意识同丈夫对视一眼，接着有些犹豫道：“阿裸，你做了什么惹你妹妹生这么大的火？” 方才小两口进门同他们谈的也是些家常，倒是阿裸问过一嘴阿角有没有回来，阿角不是个刻薄的，看这情形…… 宋多金肿涨着脸，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娘，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何况我和敏之原是好意，阿角本就不该同徐二公子和离，若他们能重修旧好，岂不是皆大欢喜？” 宋多银听不下去了，直接道：“行了，娘我就直说吧，此番她借着有身孕让我照料身子之由，将我拘在刘家，又将徐笙请到家里，给我下药……若非我福大命大，再次被裴督公相救，此刻怕是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什么？” 宋海生和沈氏闻言，先是震惊万分，接着便是暴怒！ “阿裸！阿角说的都是真的？”沈氏满脸痛心地望着宋多金。 宋多金低下头，手指拽着衣角，指尖用力到泛白：“娘，对不起。” “好啊，好啊！”宋海生气坏了，背负双手，暴怒着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阿裸，我同你娘自负从未亏待过你，从来都是将你当成亲生女儿，可你如今嫁了人翅膀长硬了，连起码的是非曲直都不分了，竟然伙同外人害你的亲妹妹？你可真是好样的！” 第237章 撕破脸 “爹，我知道我用错了方法，可我和敏之的初心，都是为了阿角好啊！” 宋多金从地上爬起来，红着眼眶委委屈屈道，“长公主府上发生的事，爹和娘都知道，你们也都清楚阿角如今在外面的名声都成什么样了？同裴珏那些阉人扯上关系，关系不远不近便罢了，好歹能借势让人不再欺负我们，可如今呢？大家背地里都在说阿角勾引宦官，为了权势甘愿做太监的玩物……连带着敏之在国子监都抬不起头来！” “说来说去都是为了你的刘敏之！” 宋多银咬了咬牙，怒声道，“那既然觉得我的名声拖累了你们，就同我断绝关系啊，干嘛还要利用我讨好徐笙？” “不是阿角，你怎么就不明白姐姐姐夫的苦心呢？” 宋多金满脸恨铁不成钢道，“你如今这样的名声，徐二公子还愿意同你重修旧好，多么难得啊？错过了徐二公子，你说你将来能嫁个什么样的人？还是你真要跟了裴珏？你糊涂啊！” “大表姐是不是消息不够灵通，只闻其一，未闻其二呀？” 一道清朗的声音忽然自门外响起，众人不由循声望去。 见来人是顾长寿，宋多金夫妇面上浮现出一抹惊讶。 “长寿，你怎么来了？”宋多金直接问他，“还有你方才所言的意思是？” 顾长寿眉眼恬淡，神情漠然地望着她道：“大表姐和表姐夫既然听说了长公主府上发生的事情，难道不知道如今二表姐已是我的未婚妻？” “什么？”刘敏之博然变色，“二表弟你要娶妹妹？” “不错！”顾长寿淡淡看他一眼，接着走到宋海生夫妇面前同他们见礼。 沈氏望着精神大好，长身玉立的外甥，只觉心里熨帖无比。 “长寿你怎么来了？也不叫人说一声！” 顾长寿温声道：“姨母莫怪，我也是刚听说表姐昨晚遭遇不测，便赶来瞧瞧！” 说到这里，他转过身，满脸关切地望着宋多银，道：“表姐可好？” 宋多银难堪又感动地看他一眼，轻声道：“劳长寿费心了，我没事！” “不是，到底怎么回事？长寿和阿角？娘你和爹怎么没同我说过？” 宋多金心下有些狐疑，用从前惯用的招数埋怨道，“娘，便因为我是养女，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告诉我吗？” “我的事同你有什么关系？” 宋多银看着她恬不知耻的模样，心头一阵火起，“爹、娘，我就先回别院了，方才该说的我也说过了，爹娘生我养我，我永远都是你们的女儿，但这家里只要有宋多金一天，我都不会再回来！” 说完她转身就往外走去。 顾长寿连忙跟了上去。 宋多金见状，也连忙拉了刘敏之跟出去。 “等一下！” 她喊住了步履匆匆的宋多银。 宋多银紧蹙眉头，顿住脚回头，满脸不耐望着她：“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宋多金沉默了一瞬，接着同两个在场的男子说道：“敏之，长寿，我有些话想单独同阿角说，你们可否回避一下？” “好。” “可以。” 刘敏之和顾长寿应了一声，走到了一旁。 宋多金等二人离得远了，才终于开口，言语间却是彻底同宋多银撕破了脸。 “宋多银，我虽是个养女，但我知道你爹和你娘是把我当亲生女儿一般疼的，你觉得就凭你的三言两语，就能让他们割舍这些年对我感情吗？” 宋多银望着她有恃无恐的模样，好一会儿才轻笑出声，更加恶毒道：“所以宋多金，就因为你这般两面三刀、自私自利，你永远都不会再有孩子了！你在乎的刘敏之，终有一天会左拥右抱彻底厌弃你，这是你的报应！也是你应得的下场！我便大发慈悲祝愿你这一天晚些到来！” 第238章 等允之回来 宋多银说完后，就转身招呼了顾长寿往外走去。 宋多金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恨得牙根直痒痒，跺着脚道：“得意什么？早晚有一天叫你笑不出来！” 去往别院的马车上，顾长寿关心地问道：“方才大表姐可是又欺负你了？” 宋多银想着方才宋多金耀武扬威的模样，冷笑道：“如她素日常说的一般，她确实是宋家的养女，不过她这个养女有一点倒是同我们宋家人很像！” “什么？” “惯会说些戳人心窝子的话！” 顾长寿：“别管她说了什么，表姐，我和姨父姨母一般，都是站在你这边的，昨晚你受惊了。” 宋多银叹了口气，摇摇头道：“长寿你错了，她方才说的不错，我了解我爹娘，在他们心里，宋多金同我一样都是他们的女儿！即便知道她做了错事，他们会生气、会指责、会督促她不再犯，但不会同她撇清关系，至少不会因为这件事就舍弃她！” 说到这里，她的面上不自觉划过一丝落寞。 顾长寿顿时满脸心疼。 待要说些什么安慰她，却被她反安抚道：“不过长寿你被担心，我也不是什么嘴上能饶人的，她最在乎什么我也一清二楚，我方才便直接刺回去了，想来她现在比我心里更不好受！” 说这话时，她黑白分明的杏核眼中多了几分鲜活。 顾长寿看着这样的她，心跳快了几分。 “表姐尽管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会尽快成长起来，让你无后顾之忧。” 宋多银笑了起来：“好，那我就等着被长寿保护的那一天！” 两人说笑了两句，顾长寿转移了话题，道：“对了表姐，允之再过几日就回来了，娘的意思是想趁他这次回来，试着说服他同林小姐订亲，到时候同我们的婚事一起公布！” 顿了顿，他怕宋多银多想，补充道：“当然，若是允之非心上人不娶，同林小姐亲事不成，那我们便不管他！” 宋多银闻言，面上犹豫之色一闪而逝。 顾长寿一直盯着她看，将她这一瞬的表情看的一清二楚，不由的，他心下产生一丝狐疑。 “也好，那就再等等吧。” 宋多银确实有些犹豫。 因为她发现放弃喜欢裴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至少目前，她还没做到。 长寿很好，可她对他只有姐弟之情，将来她真的能喜欢上他吗？ 心里装着喜欢的人同他订亲、成亲……会不会太过分了？ “表姐若是不想同允之一起，那我回去便同娘说，咱们不等他了好不好？” 顾长寿视线牢牢锁住宋多银，一字一句道，“还是表姐有其他什么想法？不妨说来听听？” 宋多银不敢抬眼看他。 好半晌，她只低声道：“长寿，对不起，我，我对你，只有——” “只有姐弟之谊是吗？” 顾长寿自嘲地打断她道，“可是表姐不是说，愿意同我一试吗？” 他说这话时，表情可怜的很，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一张脸也立时白得吓人。 宋多银不经意间抬头看到了这一幕，登时觉得愧疚万分！ 第239章 人心 “长寿，我是说过，可是……这对你不公平！” “没什么不公平的。” 顾长寿白着脸，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即使表姐现在心里有旁人，但你只要愿意给我一个机会，我亦甘之如饴！” 宋多银闻言怔然。 好长时间，她认真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许是被她看得太久，顾长寿实在绷不住了，红着眼圈道：“不怕表姐笑话，我活了快十八年，便只有这些日子才觉得自己是真正的活着，有人气儿、有心劲儿、想起以后满是憧憬……” “好。” 宋多银哪里见得这般模样？当即就心软道，“瞧我？一遇着什么事儿就想打退堂鼓！是我的不是长寿，你别多想，好好将养身子，我们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 顾长寿细细咂摸这几个字，原本苍白的脸颊总算浮上了一抹血色。 宋多银在心里叹了口气。 终归她同裴珏不是一路人，再难放下也要放下。 “还将旧来意，怜取眼前人。”这才是她该做的。 将宋多银送到别院后，顾长寿就返回了城中。 他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带了人去见徐笙。 今日国子监休沐，徐笙确实在家。 昨晚发生那样的事情，他回到家中已经很晚了。 原本多银跑丢了他心情就不大好，偏生回到家以后，阿锦又在磋磨莲月、莲心。 两个丫头大半夜跪在青石台阶上冷得瑟瑟发抖。 阿锦呢？ 她正披着大氅翘着腿坐在廊下悠闲地嗑着瓜子。 他回来的动静很小，三人并没有听到，是以等他走近了，就听到两个丫头哭声以及阿锦谩骂斥责的话语。 “都说你们两个是伶俐的，我瞧着你二人的伶俐怕是都使在了爷们儿身上吧？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怕是不是故意的！” 莲月哭着道：“何姨娘，奴婢们万万不敢！” 莲心低垂着头，默默抹着眼泪一言不发，当真一副梨花带雨，海棠醉日的模样。 何锦绣瞧着她这幅狐媚样子就来气，当即吐了口瓜子皮站起身，几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用涂得艳红的长指甲戳她的脸：“哭什么哭？把我的头发弄掉了那么多，我都还没哭呢！” 原来半晌午的时候，何锦绣让两婢给她梳头。 这些日子莲月莲心都被她刁难怕了，尽管小心再小心，却还是梳掉了她几根头发。 便为着此事，她让二人跪在廊下台阶上已经足足三个时辰了。 “奴婢知错！”对何姨娘的话最好不要质疑。 这是这些日子莲心和莲月总结出来的教训。 果然，何锦绣听着她乖乖认错，心头的火气总算散了大半：“好了，都起来吧，免得待会儿二爷回来看到你们这幅样子，还以为我欺负你们呢！” 莲月莲心闻言敢怒不敢言，互相搀扶着缓缓站了起来。 膝盖以下已经没了只觉，双腿疼得要断了似的。 可是她们却一句话都不敢说，强撑着同何锦绣见过礼，便你搀着我，我搀着你，一瘸一拐回了屋。 何锦绣出了气，也擦擦嘴，心满意足转身回了房间。 只徐笙就着沉沉夜色站在二门口好一会儿，才抬腿进入。 第240章 一地鸡毛 顾长寿登门的时候，徐笙家里正闹得不可开交。 昨夜徐笙一气之下直接进了莲月、莲心房里。 两婢如今已是他名副其实的屋里人。 何锦绣清早起来听到这个消息，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徐竹年，你对得起我吗？我为了你付出了一切，连镇国公世子夫人的位置都不要了，只窝在这迈不开脚的小院子里藏头缩尾不敢见人，你倒好，就只两个小贱婢就让你忘记了往日的誓言！徐竹年你不得好死！你负我！你负我啊！” 她不住地哭嚎，揪扯着徐笙疯狂地撕打，手脚并用，那架势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 徐笙并不反抗，却也一言不发。 只一双眼睛黑漆漆看不到半点光亮。 他的思绪早已飘到了上一世。 阿锦其实一直是这样的人。 兼祧两房后，他春风得意，进她院子光明正大，两人也曾蜜里调油过几日。 可是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没多久，她就露出了本性。 她不许他去看宋氏，还几次三番暗示他动手除掉宋氏，让钰儿尊她为母。 他屋里身边但凡有只母蚊子她都要扑过去拍死！ 这些便也罢了，姑且说得上是她在乎自己。 可真正让他感到失望的是，她性情乖戾，自私自利且目光短浅，根本难当一府主母。 他外放时，身边是宋氏为他打理一切，那些年他在官场几乎如鱼得水。 可换做阿锦，短短几个月，他便被摘了铁帽子爵位，一贬再贬。 皇后甚至降下懿旨，斥责阿锦不贤…… 往事一桩桩、一件件，俱都不堪回首！ 徐笙想到这些，只觉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可是太晚了，他想起来的真是太晚了！ 若是回到一切都还没发生之前该有多好啊！ “徐竹年！你是聋了还是哑了？你怎么不说话？你说啊，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啊？” 何锦绣哭得肝肠寸断，自从她和二表哥奸情暴露后，她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没了镇国公世子夫人的身份，她如今连光明正大站在世人面前的机会都没有了，她以为她能握在手里的，就只有二表哥的爱了。 可是许是弦崩的太紧就容易断裂。 眼下她这最后的奢望也没了。 她真的有些后悔。 为什么就不能再小心一点，若是没有被抓到，她如今还是世子夫人，进可攻退可守…… 徐笙闭上眼，复又睁开。 许久，他才轻声回道：“阿锦，实在是你太过分，昨晚我看到你欺负她们了，而且我不止一次看到这样的事情了，日后，你别再这样了！” 何锦绣呆了一瞬。 片刻后，她又歇斯底里哭叫了起来：“徐竹年！我早就看出来你和这两个小贱人眉来眼去不正经了，好啊，如今你们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你为了两个小贱婢这般待我，好啊，好啊，我不如去——” 她说到这里，竟气急攻心“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然后直接昏死了过去。 “阿锦！” 到底是自己真心爱过的人，徐笙见状直接慌了，连忙冲过去抱住她，转身就往屋里走去，边走边急急吩咐道，“快，快去请大夫来！” 第241章 火药味 不想，去请大夫的徐容很快去而复返：“公子，首辅大人府上的顾二公子求见。” 徐笙黑沉沉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床上的何锦绣，闻言头也不回道：“不见！” “徐二公子好大的架子！” 方才在外面免费看了一场好戏的顾长寿冷笑一声，跨入门槛。 徐笙阴沉着脸起身，回头，淡淡地看着他道：“不知顾二公子来此有何贵干？” 不久前这顾长寿派人上门警告他一事还历历在目，如今竟然亲自来了。 顾首辅是文官之首，可他镇国公府也是世袭功勋。 如今宦官专权，若论起家势，他二人不过半斤八两，是以徐笙并不怵他。 顾长寿闻言，漫不经心撩起眼皮，先是看他一眼，接着视线扫过躺在床上紧闭双眼的何锦绣，以及不远处躲在角落里竭力降低存在感的莲月、莲心二人。 “要不说徐二公子艳福不浅呢？”他轻嗤一声，继续道，“先有长嫂痴心绝恋，如今又新添了两位红袖添香的美人儿，啧啧……” “这是我的事，同你又有什么干系？”徐笙怒目瞪他。 顾长寿闻言，眉宇间浮上一抹冷意：“这些确实同顾某没什么关系，不过——” 说到这里，他略顿了顿，凤眸冷厉地盯着徐笙，一字一句警告道：“不过若是掺和上了宋多银，那便与我有极大的干系了！徐竹年，离她远点！” 徐笙目露狐疑：“多银又与你有什么关系？据我所知，你不过是他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弟，怎么？莫非顾二公子还对旁人家夫妻间的事这么感兴趣的吗？” “夫—妻？哼！”顾长寿盯着他，表情极尽嘲讽，“你们都已经和离了，还说什么夫妻？若她真将你当做丈夫，昨晚你又何必利用刘敏之夫妇使出那般下三滥的手段？想不到堂堂国公府的公子，为了满足自己的淫欲，竟能做出下药逼奸这样的龌龊之事？” 徐笙听了他的话，一张脸瞬间变得青白交加，怒声喊道：“住口！你休要血口喷人！” “徐竹年，宋多银如今是我的未婚妻！” 顾长寿的声音倒是没他那么大。 他只沉着一张脸，黑漆漆的眼睛看死物一般盯着他，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地陈述着，“你现在后悔了，晚了！何况——” 说到这里，他黑瞳上下转动，轻蔑打量一眼徐笙才继续道：“何况你觉得如今的你，还配得上她吗？” 口口声声说着喜欢和爱，身体却诚实的享用了一个又一个女子。 脏。 徐笙一张脸瞬间变得惨白：“你，你说什么？她是你的未婚妻？不可能，明明她昨晚还答应给我一次机会，你胡说！” “表姐她一向聪明！” 顾长寿有些怜悯地望着他，“她若是不这么说，又如何能从你这里逃脱？徐竹年，做个男人吧，别再纠缠不休！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 “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我和多银多年的情谊，又岂是你三言两语便能挑拨成功的？” “那便拭目以待吧！” 顾长寿扬了扬眉，视线重新落在床上不知何时已经悠悠醒转的何锦绣身上，嘴角露出一抹渗人的笑。 宣告完所有权后，他便转身离去。 傍晚的时候，镇国公府徐二公子通奸长嫂多年，诞下孽种这一爆炸性桃色新闻，便传遍了整个燕京城。 第242章 都是因为受人之托 东厂。 等裴珏终于处理完手头的公务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他揉搓着两侧的太阳穴站起身，吩咐内官喊明炎进来。 “什么事？” 明炎已经等了大半天了，眼下终于见到督公，他慌急慌燎回道：“督公，昨日宋夫人遭遇不测，事情始末属下俱已查清，不过——” “你且细细说来。” 裴珏放下手，撑着脑袋靠回椅子上，神情似乎有些漫不经心。 明炎却不敢怠慢，一五一十将宋多银昨天晚上的惊心动魄告诉了他。 “这么说有三波人参与其中。” 刘家夫妇、徐家二公子，还有周铎。 “是，宋夫人今早还回了趟宋家……现下她已经被顾二公子送回了青竹别院。” 明炎甚至将宋多银姐妹两吵架的内容都一字不落地告诉了裴珏。 “哦？” 听着宋多银恶毒诅咒长姐的话语，裴珏情不自禁勾起了嘴角。 紧跟着，他反应过来明炎还在这里，连忙收敛了脸上的神色，淡漠道：“本督知道了，你看着处理吧。” “是！” 明炎应了一声，转身就要离开。 只是临走到门前，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下了脚步，回过头俯身犹豫道，“只是还有一件事，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顾二公子去找了徐竹年，两人发生了些争执，如今徐竹年通奸长嫂的丑事，已是人尽皆知了！” 裴珏闻言，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无比。 “明炎！你是怎么做事的？” 竟然被别人抢先一步，将来那妇人知道了，岂非对顾二更加感动？ “属下，属下知罪！” 明炎心下叫苦不迭，他也想早些替宋夫人报仇啊，可是督公一直在忙，他总不能没有督公示下就擅自作主！ 万一将来不慎触怒督公，那他岂不是死得很惨？ 一个以下犯上、不敬督公之罪，便够他死一万次…… “哼～” 裴珏冷哼一声，扬眉启唇，语气轻蔑道，“顾允之这位病弱兄长倒是有几分手段，不过可惜了，太过自以为是的人，往往没什么好下场！” 他以为他胜券在握，那妇人俨然已是他的掌中之物，不过在他看来，终究只是一场空罢了。 “督公所言极是！” 明炎连忙应道，“等顾三公子回来，两家的亲事怕还有的磨呢。” “嗯。” 裴珏俊美无双的面容上总算露出一抹满意。 接着，他抬起头，难得正眼看着明炎，解释道：“你知道，本督没什么朋友，顾三算一个，此番受他所托照顾宋氏，无论如何，人都要护好了才是，免得他回来对本督叽叽歪歪！” 明炎低着头，额上冷汗直冒。 督公啊，您说这话您自己信吗？ 真的是因为顾三公子才这般在意宋夫人？ “所以明炎，刘家，还有周铎那边，你尽快下去办，再出现被人抢先的事，你便自刎谢罪吧！” “是，属下遵命！” 等明炎离开，有内官进来传话：“主子，刘公公着人来问，主子今晚是回家里住？还是就在——” “去别院吧。” 裴珏没什么情绪地打断他，漠然道：“备马！” 第243章 都还在，真好 答应了裴珏给他做枕头，宋多银来别院安置妥当后，就开始行动了。 几个丫头按照吩咐帮她分拣药材，她自己动手缝制。 宋多银的针线活还算不错，加之做的用心，那针脚便更加细密整洁，瞧着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姑娘的女红愈发好了，将来我们二表少爷可算是有福气了！”画琴凑过来看，满脸感叹。 宋多银抽空抬起头看她一眼，笑着道：“不及春秋殊多。” 四个丫头中春秋的女红最好，宋多银的衣物都是她管着。 春秋闻言腼腆一笑，却没趁机说什么，又低下头忙自己的了。 她向来没什么存在感，但是人却老实可靠，做事又认真，宋多银心里，她跟另外三个丫头都是一样重要。 冬夏接口道：“姑娘每日要操心的事那么多，到底同我们做丫头的不一样，有这般手艺，已经十分难得了！” 书棋在一旁满脸赞同，却还不忘打趣画琴：“你说的对也不对，像画琴，她那针线活，可真是没眼看！” 画琴闻言，咬牙道：“小蹄子，素日姑娘说你稳重，我看你编排起人来可没有半点稳重样子！我哪里就那般不济了？” 冬夏见她急了，也笑着道：“书棋姐姐说的一点不带差的，你那荷包绣的，跟小狗爬也差不离了，我实在想象不到，还有谁能比你做的活儿更可怕的？” “我撕烂你们的嘴！” 画琴再也听不下去，直接扑了上去追着书棋和冬夏挠痒痒。 “别，别，好妹妹，我再不敢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书棋跑得慢被逮了个正着，倒在榻榻米上笑得满地打滚，“哎呦，哎，我的祖宗，我错了，你手艺顶顶好，你，你饶了我，哈哈哈，对不住，我再也不敢了……” 屋内顿时笑作一团。 宋多银做着针线时不时抬起头看一眼，只觉心里涩涩的，又暖暖的。 这一世，她们都还在，真好。 好一会儿，画琴将取笑她的二人欺负了个遍，才叉着腰站起身，气喘吁吁地分辨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一个人，她的女红连我都不如？” “谁？”冬夏躲在书棋背后，露出半个脑袋。 “秦霜啊，就那个冰块脸，有一次衣服破了，我正好瞧见就把针线笸箩借给她，谁曾想她连针都不会拿！” 听她提起秦霜，宋多银放下手中的活计，问道：“她最近如何了？” “她挺好的，就是不怎么同我们姐妹来往，不过她挺能打，好些个护院都不是她的对手！” 宋多银闻言，微微颔首，接着问道：“那这几次我们出门没带她，她是什么反应？” 毕竟是裴珏派过来监视她的人，她如此不以为然，也不知道对方会怎么想？ “她，她倒是没什么反应。”画琴有些不确定道，“就每日吃吃喝喝，练习武艺，倒也没听人说她有什么不对！” 宋多银想了想，开口道：“嗯，等下次见到裴督公，我同他说说吧。” 她的话音才刚落下，外面就有下人的通传声响起：“姑娘，裴督公求见！” 第244章 送你的人 宋多银愣了一瞬，接着起身忙道：“快请！” 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昨晚发生了那样的事，两人今早才分开，宋多银以为短时间内他们不会再见面了。 没想到裴珏大晚上竟又出现在了别院。 宋多银心下有些疑惑，收拾妥当后，见到他的第一时间就开口问道：“督公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柔和的灯光下，裴珏昳丽无双的面容上表情淡淡的。 闻言，他并没有回话，反倒端起桌上的琉璃茶盏不紧不慢抿了一口，接着随口问道：“在做什么？” “啊？”宋多银呆了。 反应过来后，她如实回道，“不是答应了督公吗？方才正带着丫头们做枕头呢！” 说起这个，她想起秦霜的事来，于是顺嘴问道：“对了督公，秦霜那个丫头，听几个丫头们说她武艺十分高强，在我这里属实有些屈才，不如让她回去？” “不必！” 听闻她这么快就动手给自己做药枕，裴珏不自觉扬了扬眉，眼底飞快划过一丝喜悦，快的让人丝毫察觉不到。 只面上的表情依旧淡淡的，“既给了你便是你的人，让她留下来贴身保护你便是。” 宋多银笑着道：“我哪里用得着保护？又不是什么金贵——” 裴珏却直接打断她，冷冷道：“你几次三番陷入险境，譬如昨夜，若是没有平安，你以为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宋多银脸白了白。 今早刚醒来的时候，她最初想到的只有那个瑰丽绚烂的迷梦。 可是等离开裴府回宋家这一路，就着深秋的风，她脑子总算清醒了许多。 昨晚中招后发生的事情陆陆续续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从刘家逃出来后，她的意识已经不大清楚了，恍惚间她好似倒在了大街上，先是有几个青皮意图非礼她，接着是——周铎。 “宋氏，该说你是聪明呢还是糊涂？本督要杀你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般不费吹灰之力！这秦霜原本就是本督看在顾允之的份上送与你的，你倒是说说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宋多银：“……” 好半晌，她有些尴尬地道：“那督公，我知道那处秘密所在，你就不怕我泄露出去？” 裴珏闻言，颇有些不屑地看她一眼，却还是问道：“那你会吗？” “自然不会！” 宋多银赌咒发誓道，“督公对我的恩情比山高、比海深，我曾说过若是可以，我愿意为督公去死，我是绝对不会做对督公有害之事的！” “说得好听。” 裴珏嘴角不自觉上扬了一瞬，不过很快他就恢复面无表情，冷冷道，“如此，你可以放心用她了？” “嗯嗯，都听督公的，多谢督公美意，日后无论去哪儿，我都带着那丫头！” 秦霜的事总算搞明白了，宋多银心情放松了许多，再次问及他的来意，“不过督公这么晚来，究竟所为何事？” “咳咳咳……” 裴珏轻咳两声，忽然手捂着脑袋面上露出一丝忍耐的表情，＂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这两日觉得头有些疼。＂ 宋多银闻言，连忙上前两步握住了他的手腕。 一番诊脉过后，她的表情凝重了不少：“忧思过度，气血两虚……督公近来可是公务繁重睡得很晚？” 第245章 担心什么？ 裴珏深深看她一眼，接着点点头道：“景王殿下不日就将凯旋，这些日子本督都在梳理论功请赏的折子！再就是最近抄了不少官员的家，事情多得很！” 倒也不必同她解释这么多。 宋多银心下暗暗吐槽，面上却笑颜如花：“原来如此！不过即便事情再多，督公也要多注意休息，否则好不容才缓解了许多的头疾，怕是又要复发！” 得把事情说的严重些，否则这家伙根本就不当回事。 “嗯。” 裴珏闻言煞有介事点点头道，“所以本督今晚早早便离开了案牍。” 宋多银听他这般说，扭头看了看窗外繁星满天的夜空，只觉无语。 “既如此，督公来别院可是想放松一下？” “嗯。” “那我们再玩儿捉王八怎么样？” 提起这个，宋多银眼底跃跃欲试。 裴珏呼吸滞了一瞬，旋即干脆利落拒绝道：“不玩！” 上一次被眼前这个妇人和那只二狗贴了满脸的纸条，他都感觉自己是疯了。 “咳……”宋多银也想起了上次的场景，轻咳一声掩饰眼底的笑意。 接着她站起身，轻声道：“那督公我们出去走走？我这别院后方有一片竹林，十分清幽，督公若是不嫌弃，倒是个放松心情的好去处。” 裴珏闻言跟着站了起来。 等出了房间，几个丫头和裴珏带来的内官都欲跟着。 裴珏神情不耐。 宋多银看出来了，忙道：“好了，我们去竹林那边走走便回，不必跟着。” 冬夏急了：“姑娘，还是让奴婢跟着您吧，天黑路不好走，奴婢给您提灯引路——” 宋多银扭头看了她一眼。 裴珏也漫不经心地扫过这个胆大包天的丫头。 一旁的书棋见状，连忙扯着冬夏，将她手里的小桔灯拿过来递给宋多银：“姑娘快去吧，夜里风大，早些回来，免得着凉！” “嗯。” 等二人离去，书棋压低声音说冬夏：“你不要命了？” “这么晚了，姑娘做什么非要同裴督公单独在一处？姑娘的名声……” 书棋叹了口气：“这里是姑娘的别院，你不说我不说，大家都不说，就没人知道，何况这是姑娘自己的意思！” 冬夏闻言，瞪大着眼低着头一言不发。 夜色缱绻，万籁俱寂。 沿着青石铺就的小路，宋多银和裴珏并排行走。 两侧花木交映，影影绰绰，背对着月光，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裴珏盯着二人紧紧相贴的影子，眸色沉沉。 许久，他淡声道：“你的丫头很担心本督坏了你的名声。” “哈……”宋多银洒然一笑，摇摇头道，“丫头不懂事，还请督公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同她计较。” “你呢？你真的不担心？”裴珏有些好奇。 他们这些宦官，如今看起来确实风光无两，可到底是没根儿的东西，世人都是打心眼儿里瞧不上的。 便是那种又恨又厌，却不得不忌惮的心理。 “我担心什么？” 宋多银提着灯转过头来，昏黄的灯火下，她一双杏眸澄澈的好似水洗过一般，清晰的倒影出了他的模样。 裴珏不自觉心头一颤。 第246章 千年寒冰 “自然是你的名声。” 良久，他轻声道，“同本督这样的人扯上关系，你以为你将来会有什么好下场？” “不是说名声的事吗？又同我的将来有什么相干？” 宋多银不明白这两者之间的关系，而且裴珏这话说的让她心里很不好受。 她不知觉想起冰天雪地里，乱坟堆中，他散落在各处的身体部位…… 五马分尸！ 他的下场确实不好。 裴珏深深看她一眼，接着转过身背负双手，大步朝着前面走去。 边走边道：“古来宦官善终者，十不存一。” “那又如何？”宋多银小跑着跟了上来，“督公你慢些，且等等我！” 裴珏闻言，听话地放慢脚步。 耳边传来宋多银接下来的话语：“同督公扯上关系怎么了？若非我死缠烂打非要与你有关系，如今我宋家已是家破人亡了！” 顿了顿，她继续道：“宦官又如何？事在人为，督公——” 说到这里，宋多银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过身蓦地抓住裴珏的胳膊道：“督公，我有个请求委实有些唐突，只是不吐不快，正好今晚此处没有别人，督公听了之后，可否恕我无罪？” 裴珏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轻轻点点头：“你且说来听听！” “能不能为自己留条后路，不要毫无保留的信任……”宋多银仰头盯着他黑漆漆的眼眸，忽然有些说不下去！ “你是要说白郡主吗？” 宋多银大惊：“督公怎么知道我要说她？” 裴珏闻言微微垂下眼帘，掩去了眼底一闪而逝的波涛云诡。 “本督想来想去，能让你露出这般表情的人，怕也只有她了。” 夜色下，宋多银耳廓隐隐发红。 她满脸尴尬道：“督公你别误会，我并非嫉妒白郡主！我只是，只是听闻白郡主爱慕景王殿下，一心想嫁入景王府为妃，这样一个满心满眼都是旁人的人，督公其实可以不用那么——” “好了，这是本督的事！” 裴珏语气淡漠，声音平静地打断她道，“不该你管的事情你别管，这些话本督可以当做从未听说过！” 宋多银闻言，原本有些激荡的心情瞬间沉寂了许多。 到底，白郡主在他心目中是旁人比不了的，即便她有心上人！ “不过你是好意，本督听得出来。” 宋多银怏怏道：“原是我多事了，督公不怪罪我便好！” 说着她抬起头，看向远方那一大片随着夜风唰唰作响的阴影，转移话题道：“竹林到了，我们过去吧？” 说完，她率先抬脚朝着竹林的方向走去。 裴珏从后面看着她纤娜的背影，缓缓抬起右手，轻轻婆娑了下自己的嘴唇。 他的手指冰凉，嘴唇的触感虽然还不错，却也很凉，两相交触，他只觉得心底亦是一片寒凉。 明明身边跟着一个那般火热的躯体，可是为什么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都说爱意能融化寒冬。 这个妇人心悦他，明明白白，丝毫没有掺假，可他却并没有觉得自己有消融的迹象！ 所以究竟是她的爱不够？还是他根本就是一块化不开的千年寒冰？ 第247章 大雁 凉风习习，竹枝摇曳，在这秋日的夜晚更添了几分萧瑟。 宋多银倒是不觉得。 她穿得厚实，行走在竹林间，耳畔是夜风吹动竹林哗哗作响的声音，她只觉心底一片宁静。 等了许久都不见裴珏跟上来。 宋多银停下脚步回头，却见他还站在远处发呆。 “督公？”她轻唤一声，面露疑惑之色。 裴珏回过神，定定望了她片刻，然后大步流星赶了上来：“走吧。” 两人并肩而行，彼此间话不多，气氛却恰到好处。 只是等行至竹林中段，前方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断断续续“嘎嘎”的哀鸣声。 像是鸭子的叫声。 可是这竹林之中竟也有野鸭生存吗？ 宋多银下意识转头看一眼旁边的裴珏。 裴珏面上表情淡淡的，显然兴致缺缺。 宋多银想了想，鼓起勇气道：“左右无事，督公，不如我们去瞧瞧？” 裴珏没什么所谓，闻言微微颔首。 宋多银于是加快脚步朝着叫声的源处走了过去。 只是等走近了才发现，并不是什么野鸭子，竟是一对白雁。 眼下正是雁归南地的时节，这两只雁似乎是意外脱离了大部队。 原本它们正落在竹林里一片偏僻的空地上。 听到宋多银二人传来的动静，其中一只忽然振翅而起，落在了头顶上方的一根竹子上。 宋多银二人走近了才发现，另外一只翅膀断了一只，此刻正奄奄一息倒在地上，一双点漆似的眼眸无力地半睁着。 “嘎……嘎嘎……” 头顶上方的雁担心下方的人类伤害自己的伴侣，又发出几声哀鸣。 “督公，它受伤了。”宋多银看着地上的雁，情不自禁蹲下身。 裴珏蹙眉，仰头随意看了一眼头顶的家伙，而后道：“可是想吃雁肉了？” “嘎嘎嘎嘎嘎！！” 头顶上方的大雁再也忍不住，一个俯冲向下，劈头盖脸朝着裴珏的方向啄了下来。 宋多银小心翼翼地朝着伤雁的方向靠近，打算为它检查一下伤势。 猛不防听到他这句话，她直接被口水呛到，发出一串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与此同时，耳旁传来一阵扑棱声。 宋多银捂着嘴抬起头，就见方才还落在头顶警惕地望着自己二人的大雁，已经裴珏被反剪了翅膀擒在了手里。 “发生了什么事？”她眨眨眼，脑子都不够用了。 裴珏神色漠然：“这畜生不知死活，公然袭击本督！” 宋多银：“……” “嘎嘎嘎！！”裴珏手里的大雁拼命地挣扎着，脸上浮现出人性化的不服气。 “会不会，它是听懂了方才督公的话？”宋多银也不确定，但是大半夜遇到一对大雁，她心里十分开心。 大雁是忠贞之鸟，传闻雌雁雄雁相配，向来是从一而终。不论是雌雁死或是雄雁亡，留下的那只孤雁，到死都不会再寻找旁的伴侣。 她和裴珏深夜在这竹林中散步，竟然得遇此等忠贞鸟禽。 会不会是冥冥中的一种预兆？ “你到底要做什么？” 天色已晚，裴珏今晚忙完了公务急着来别院，晚膳并没有用好。 眼前这妇人厨艺很合自己的口味，大半夜遇见这两只畜生，除了当夜宵，他再想不到别的！ 第248章 帮忙 许是感受到身旁人类并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伤雁无力地挥挥翅膀，闭上了眼，任由宋多银靠近。 宋多银放松下来，一边凝神为它检查伤势，一边道：“它翅膀受了伤，督公我们把它们带回去吧？不过——” 说到这里，她头也不抬，略顿了下才继续道：“不过不是为了吃掉，督公可是觉得腹中饥饿？厨房里备着夜宵，稍后回去督公可以用些！” 裴珏闻言，晃了晃手里依旧不怎么安分的畜生，撇撇嘴：“你倒是心善！” 不过两只扁毛畜牲，正经做下酒菜的东西，她也要救！ 万幸，这伤雁只一只翅膀有些折了，只要用些药，固定一段时间就能恢复如初！ “不是我心善，只是这雌雁受了伤，雄雁却不离不弃，如今为了保护自己的伴侣也被抓了，督公难道不觉得它们的情谊十分可贵吗？” 何况大雁是祥瑞之禽，寻常结亲的人家，若男方能得一对活雁做聘礼，那可是天大的福分。 “不觉得。” 裴珏琉璃色的眼眸中难得浮现出一抹惊讶，只还嘴硬道，“如此不是正好？活着的时候在一处，死了还能做一对死鬼夫妻，本督也算成人之美了。” 宋多银：“……” 等检查完伤雁的伤势，宋多银就势将其抱起，率先往竹林外面走去。 这两只雁已经成年了，她抱着这只约莫十几斤左右的样子，倒是不算很重。 她边走边回头，没轻没重同裴珏道：“督公，我突然间发现，有时候你还是保持高冷比较好一些。” 好好的一个人，偏偏长了一张嘴！ “这叫什么话？” 裴珏抓小鸡一般拎着雄雁，往她这边走来，“你好大的胆子！” 宋多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是，我是有些不知死活了，还请督公大人大量，饶恕则个？” 裴珏闻睨了她一眼，半垂下眼帘，眼底一时变幻莫测。 “哼，本督恕你无罪！” 两人散步放松就此被打破。 回程的路上，宋多银记挂着怀里大雁的伤势，脚下的步子快了许多。 等到了住的地方，几个丫头见她们出去一趟带回两只大雁，俱都觉得新奇不已。 宋多银吩咐道：“去，先吩咐下去准备个笼子，这两只怕是要在咱们这里待一段时间呢。” 冬夏被书棋推攮着应声而去。 宋多银却已经抱着雁招呼裴珏进屋帮忙了。 书棋几个原本想上前帮忙，却被宋多银直接拒绝了：“你们帮督公看着另外一只雁，督公力气大，让他来帮我按着这只便好！” “是。” 裴珏闻言，眸色沉沉看一眼宋多银，却并没有出言拒绝。 伤雁迷迷糊糊间感到有陌生的生物在摆弄自己……睁开眼，它就看到两只人类正对着自己上下其手，它顿时慌了，开始大力的挣扎。 边挣扎边发出“嘎嘎”的叫声。 裴珏正低着头帮忙抓着，因为离得很近，直接被毫不留情扇了两翅膀。 宋多银帮着固定完大雁翅膀后，扭头一看，就看到了他脸上的两根羽毛。 她没忍住又笑出了声。 第249章 蹩脚的理由 冬夏带着宋大，没多久便弄来了一个竹编的大笼子。 宋多银已经为伤雁清洗过伤口，上了药，并且固定好了它受伤的翅膀。 见笼子来了，装两只雁绰绰有余，她总算放下心来，亲手将伤雁放了进去。 放另一只的时候，宋多银没让几个丫头动手，而是直接将仍旧满脸不忿的雄雁递给了裴珏，温声道：“它是督公抓的，就由督公关起来吧，来日待这雌雁伤势痊愈，便也由我二人放生！” 裴珏闻言，面露不屑：“花里胡哨，就你事多。” 话虽如此说，他却依言接过那只还在试图啄它的雄雁，有些粗鲁地将它塞进了笼子里。 宋多银盯着笼子里依偎在一起的两只大雁，面露欣慰之色。 好半晌，她拍拍手转过身，同眸色深深的裴珏对上目光，温声道：“督公不是饿了吗？走，吃宵夜去？” 裴珏闻言，不自觉回头看了一眼笼子里的两只白雁。 方才这两只扁毛畜牲他可是拎过了。 那重量是相当的可人，肥美得紧，一顿一只怕是都吃不了。 想着，他几乎不受控制地吞咽了下口水。 笼子里两雁似乎也感受到了杀气，闻言竟齐齐转过头看向他的方向，对着他“嘎嘎”乱叫了起来。 宋多银见状，面上不自觉露出笑意：“好了督公，它们今晚受的惊吓够多了，您就别再欺负它们了。” 裴珏“哼”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走去。 宋多银爱吃，灶上几乎时刻都备着她喜欢的吃食。 她和裴珏出来没多久，这边宵夜就上桌了。 今晚的夜宵是馄饨。 秋夜寒凉，又出去走了一遭，宋多银先用了里面的馄饨，然后端起碗一口汤下去，觉得浑身都暖了。 裴珏很少用宵食，不想今夜跟着宋多银一起，竟直接吃了两碗，吃完后只觉畅快淋漓，浑身上下满足的不得了！ 再看面前的妇人，也觉得顺眼了不少。 然而—— 不过一瞬，他的心情就又变得很不美丽。 赖因宋多银见他吃完了，便下了逐客令。 “天色已晚，督公若是没有什么事，就早些回去休息吧？” 裴珏还从未被人赶过，闻言直接站起身，冷冷地望着她。 宋多银觉得奇怪：“督公今夜前来，究竟是有什么事？” 就莫名其妙的，怨不得外头的人都说厂公大人性情乖戾，阴晴不定。 “顾允之要回来了，他临走前交待本督要好生照顾你！” 宋多银：“督公对我已经够照顾了，就不用特意在百忙之中来看我了。” “嗯，到底你昨日受了惊吓，本督受人之托，如今见你一切安好，总算也对他有个交待。” 宋多银：“……” 倒不是她自信裴珏对她如何，只是他这些话未免也说的太假了吧。 他真的，很没必要，几次三番拿允之当借口…… 心里这样想着，宋多银面上却不能表露分毫，只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感激的笑：“无论如何多谢督公了，还有允之，等他回来了，我一定好好谢谢他，若非他有督公这样的朋友，我过得怕是不会像现在一般安稳。” 裴珏听着，却是心底不受控制地沉了沉。 这些话，他自己说倒不觉得如何，怎的从这妇人口中说出，听着就这般变扭？ 第250章 归人 这晚裴珏走的时候不怎么高兴。 宋多银看出来了，但出于一些考量，她并没有如往日一般上赶着去安抚他。 便是再深的喜爱，她也不想再将姿态放得太低。 何况她如今还同长寿议着亲。 接下来几日，她在别院过得十分平淡。 每日不过读书、学医、做枕头，再就是为那只雌雁治伤。 两只雁这几日渐渐熟悉了这里，除了被关在笼子里有些不满，偶尔会嘎嘎叫一阵，其余适应良好。 宋多银估摸着再有半个月左右，它的伤就能好。 只是那时候已经入冬了。 她正想着心事，冬夏忽然急匆匆跑进来，满脸喜色道：“姑娘，小少爷回来了，老爷和夫人让你快回去呢！” “什么？”宋多银噌得一下站起身，又惊又喜道，“你说谁回来了？” “是咱家小少爷啊，听说同顾家三表少爷一同回来的，姑娘快回去瞧瞧吧！” 多宝回来了，宋多银高兴坏了，顾不上先头在家里撂下的狠话，直接就让人驾车回家。 等到了家中，果然弟弟宋多宝正跟爹娘说着话。 宋多金夫妇两也来了。 不过宋多银看都不看二人一眼，直奔自家弟弟：“阿宝！” 宋多宝听到她的声音，立时转过身，亲亲热热的唤道：“阿姐！” 一旁的宋多金面皮飞快抽搐了下，不过也只是一瞬，快到丝毫没有让人察觉到。 宋多银倏然红了眼眶。 她走到宋多宝面前站定，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他好一会儿。 “廋了，也黑了，怕是吃了不少苦头吧？” 短短几个月，宋多宝变化极大，变得锋锐坚毅，身上也多了一股宋多银形容不出来的气势。 宋多宝笑着道：“我好着呢，阿姐不必担心。” “怎么要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允之倒是来信了，却也没说你也要回来。” “原是不打算回来的，只是正好我们打了胜仗，表哥说若是他回来了我没回来，家里会担心。” “你个小混蛋！” 沈氏抹着眼泪道，“一出门心都野了，若非你允之表哥提及，你哪里想得到家里？” 宋多宝见娘亲哭了，连忙道：“娘你别哭！我不是全须全尾回来了吗？” 说到这里，他略顿了下，才继续道，“爹，娘，大姐大姐夫，还有阿姐，我如今已是哨官了！” 刘敏之眼睛一亮：“阿宝好样的！” 哨官可是能带战兵二百的指挥官，至少是试百户以上的品阶，从六品官职。 妻弟这才投军多久？当真了不得！ “大姐夫谬赞了，我这不算什么，三表哥才厉害，如今已是把总了，深得我们将军器重！” 刘敏之一听这话，顿时心下一片火热。 宋多银看着他这一幅市侩模样就觉得膈应，直接转了话题问道：“阿宝你是同允之一道回来的吧？此番能在家里待多久？” 宋多宝沉吟片刻道：“我只告假一月，一个月后便要回军营！” 这也是因为有顾家表哥在。 寻常投军的，哪里能轻易告假回乡探亲？ 沈氏闻言，心头的喜意顿时散了不少：“阿宝，要不此番回来就别去了？” 儿行千里母担忧，儿子投军这些日子，她真是要担心坏了。 “娘你说的什么话？” 宋多宝叹了口气道，“一个月后，我会准时出发。” 既决定要重振宋家，他自然不会半途而废！ 第251章 礼物 沈氏张张嘴待要再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丈夫直接打断了。 宋海生看着历练了几个月，明显成长了许多的儿子，内心一阵欣慰。 “好了，你心里有成算便是，不过战场上刀剑无眼，你须时刻谨记，如今我宋氏嫡脉只有你一个男丁了！” “爹放心，儿子谨记！” 一旁宋多金听到这话，眼睛转了转，忽然笑道：“阿宝今年也有十六了吧？咱们家这一辈只他一个男丁，委实有些单薄了，爹，娘，要我说也该给阿宝安排几个晓人事的丫头了！” 宋多银听了她这话，冷笑一声道：“宋多金，你莫非忘了祖训？” 宋多金脸色一变。 宋家确实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宋氏子年四十无子方可纳妾。 不过—— 想到这里，她面上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妹妹这是说的哪里话？我并非不敬祖宗，只不过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如今家里只有阿宝一个男丁，他如今又在军中，经常上战场，这刀剑无眼的……若是家里能多几个男孩，无论是爹娘还是阿宝，不都能安心些吗！” 好歹不至于断了香火。 宋多宝听着她这近乎诅咒般不着调的话，微微皱了皱眉。 宋多银听了这话，登时火冒三丈：“宋多金你放心，便是你不慎遭遇了意外，我们阿宝也不会有事！” “你——”宋多金气得脸色铁青，转过头就想告状。 不想她还没开口，宋多银就抢先继续道：“爹、娘，阿宝今年十六了，确实也不小了，不如趁他在家里这一个月，娘亲好好为他寻一门亲事，好歹先订下，等下次他回来便能成亲了。” 沈氏颔首：“这个是正理。” 宋海生听着方才大女儿的话，也觉得不得劲儿，沉着脸就道：“阿裸，你和敏之先回去吧，你弟弟今天刚回来，连日舟车劳顿怕是累了，今日家里便不多留你们了！” 宋多金闻言脸白了白。 刘敏之也满脸尴尬，闻言连忙讪笑着起身，告辞道：“如此，等改日我同阿裸再为阿宝接风洗尘。” 等夫妻两离开，宋多银终是忍不住了：“这大好的日子，非要上赶着找不痛快，真是晦气！” 沈氏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宋多宝却是直接笑了：“阿姐别生气了，左右不值当！好歹我回来了，您且高兴些，对了阿姐，我给你带了礼物！” “哦？” 宋多银闻言，面上露出一丝笑模样，“你给我带了什么？” 宋多宝从行囊里取出一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东西递给她。 宋多银打开一看，一双眼瞬间灿若星辰：“阿宝，你这礼物姐姐喜欢，难为你想着！” 竟是一套银针。 宋多银数了下，是正儿八经的九针，每种针形又有九根，共计九九八十一根银针。 她倒是也有一套自己的针。 但与这套银针相比，那真是差的不是一丁半点儿。 宋多宝见她喜欢，也十分高兴：“也是个巧宗，正好遇见一位厉害的匠人，阿姐喜欢就好。” “好弟弟，你送了我这么好的礼物，我也要犒劳你，走，先回我那儿，给你做好吃的！” 说话间，姐弟二人便同爹娘见礼，亲亲热热说着话离开了。 第252章 心上人是谁？ 等房间内只剩下夫妻二人，沈氏开口了：“夫君，阿角方才说的不错，阿宝今年已经十六了，到了议亲的年纪了！” 宋海生微微颔首，接着皱着眉头道：“阿裸怎么回事？如今行事竟愈发不成体统了！” 沈氏叹了口气：“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当年是不是根本就不该收养阿裸？ 明明三个孩子他们一视同仁，可到如今，阿角和阿宝关系亲厚，阿裸却同他们谁都亲近不起来。 阿角前些日子还说出那样的话，眼见得是被阿裸伤透了心。 “这不怪你！” 宋海生拧着眉头道，“她为了刘敏之和刘家，当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上次阿角侥幸逃过了，那下次呢？你告诉下面的人，以后让她少来家里！” 这是厌弃了大女儿。 沈氏心里难受的要命。 多年的夫妻，宋海生自然了解她，见状，他叹息一声道：“夫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有些事我们必须要做出取舍！” 大女儿心术不正，总不能再纵容她伤害小女儿。 “我晓得的。” 沈氏轻声呢喃了一句，再抬起头来时，面上已经恢复平静，“不提她了，还是说说阿角和阿宝的婚事吧。” “嗯。” “前几日姐姐托人给我带话来，说是长寿和阿角的婚事，等允之回来后再定下来，如今允之回来了，怕是很快就继续过礼了！” 宋海生隐隐皱了皱眉头：“等允之回来？” “对，一来前些日子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姐姐有意等事情淡化些，再就是，顾家有意同西北军林家结亲，若是允之同林小姐的婚事也定下里，那便是双喜临门了！” “同林家结亲？”宋海生心下有些感叹，“西北军二十万大军，暗地里多少人都在说那就是林家军，若是顾家同军权扯上关系，日后……” 沈氏提醒他道：“此事是裴督公牵的头。” 宋海生闻言，面露惊讶之色：“原来如此，听闻裴督公是景王的人，此番他牵头顾、林两家的亲事，看来景王所图不小啊。” “若真是如此，那顾家就彻底同景王绑在了一起！不过这也没什么，毕竟几个王爷里，也就……只是不知道允之自个儿是什么意思？” 顾府里，大沈氏也在同小儿子谈论此事。 顾允之才刚回来，简单回自己院子梳洗了一番，就过来同母亲说话。 娘儿两个许久未见，大沈氏有一肚子话想同他说。 嘘寒问暖自不必提，这些之后，她首当其冲就提及了小儿子的婚事。 “那林家姑娘我也见过，生得美貌飒爽，性子也正，与你极为相配，娘的意思，等过两日便安排你们见一面！” “不见！” 几个月的戎马生活，让顾允之身板更结实了许多，一张脸更是像刀削斧刻般，棱角分明，英俊硬朗。 此刻他听到母亲这般说，俊美的面容上不自觉划过一丝无奈：“娘，我不是同你说了，我已经有心上人了吗？” “什么心上人？”大沈氏有些头疼地望着他道，“允之，你不小了，做事情前也要考虑一下家族！你说，你这个心上人姓甚名谁，家世如何？若是家世不显也罢了，你实在喜欢纳进来便是，不过要等林家姑娘过门，之后也要等嫡子出生，才能让她生下孩子！” 第253章 母子争吵 顾长寿正在练五禽戏。 许是因为心情舒畅，他身子最近好了很多。 宋海生便教了他这一套五禽戏，调养气血、补益脏腑。 一套虎扑下来，他觉得浑身骨头都轻了许多。 正待稍事歇息继续下一式，连安进来回话：“二公子！二公子！三公子回来了！” “允之回来了？”顾长寿立时止住动作，汗涔涔的脸上露出笑容来，“他什么时候回来的？现下在何处？” “刚进门不久，如今正在夫人院子里呢。” 顾长寿心里高兴，忙道：“更衣！” 他估摸着允之也快回来了，他们兄弟前后脚出生，从小到大都没分开这么久过，还真有点想念！ 心里想着，他脚下的步子不由更快了几分。 只是等到了母亲的院子。 远远的他便听到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院子里的丫头婆子都躲得远远地，只张妈妈苦着脸站在廊下，见他来了，瞬间脸色大变。 顾长寿心下狐疑，快步上前。 张妈妈迎过来拦住他：“哎呦我的二少爷！你怎么来了？” 顾长寿垂眼看她：“妈妈，可是允之和母亲在里面？” 他才刚来，只听到母亲和弟弟吵起来了，但并不清楚他们为什么而吵。 可张妈妈知道啊。 她方才一直守在门口，若非听到了了不得的事情，也不会将跟前的人都打发得远远地。 “是夫人和三少爷在里面，三少爷说了些不着调的话，夫人正生气呢，二少爷要不先回去？” 张妈妈心里苦，但张妈妈不敢说。 顾长寿看出不对劲了，试探道：“允之说了什么话？他才刚回来便惹了母亲生气，要不我去劝劝？” “不，不用！方才夫人还同老身问起二少爷呢，二少爷身子不好，若是——” “好了妈妈！” 顾长寿面色沉了沉，直接越过她往里面走去，“我去瞧瞧。” 张妈妈叫苦不迭，连忙跟了上去。 顾长寿才走到门前，就听到里面传来母亲愤怒的吼声。 只一句话，便让他如遭雷击，脸上血色尽褪。 “我不答应！你不能娶阿角！” 屋内，大沈氏只觉眼前一阵发黑，两侧的太阳穴突突突几乎要跳出来。 “为什么？” 顾允之难过的要死，“从前银子姐姐及笄要嫁人，你不是还说过，若非我和二哥年纪小，少不得要让她做家里人！如今儿子已经长大成人，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纪了，银子姐姐也孤身一人，为何娘你就不能成全我们？” 顿了顿，他继续道：“什么林家大小姐？我都不认识她，从始至终，我想娶的人只有银子姐姐，如今她好不容易脱离了徐家，难道娘你要为了所谓的家族荣耀，便毁掉儿子的幸福吗？娘——” “住口！” 大沈氏再也听不下去了，“孽障！你这个孽子！好，真是好啊，你们一个个的，好个宋多银，好个心上人，真正好样的！” “娘！”顾允之痛心又不解地望着她，“我不要娶林家大小姐！” “那你也不能娶宋多银！” 到了这会儿，大沈氏的心情总算平复了下来些，“允之，你可知晓，在你回来之前，你二哥已经在议亲了？” 第254章 亲事作罢 顾允之微微一愣。 怎么娘的话题转的这么快？ 不过二哥议亲这是好事。 在娘胎里时，他便抢了二哥的养分，害得二哥从小身子就弱。 太医甚至一度说过二哥可能于寿数有碍，家里从小精心呵护着，唯恐他……如今他竟也能成亲了，顾允之打心眼儿里开心。 “这是好事，不知二哥议的是哪家小姐？娘，您可一定要替二哥选个貌美贤淑的妻子！” 大沈氏黑脸盯着他。 许久，她咬牙一字一句道：“要不说宋多银好手段呢？我再想不到自己的两个儿子都为她神魂颠倒！” 到了这份上，大沈氏对本就隔了一层的外甥女哪里还有半分好感？ 她再想不到，小儿子信中的心上人，竟也是她！ 再联想到之前二儿子知晓成亲对象是她时那一系列反应，她只觉得心头一阵滴血。 “娘，你说什——不可能！” 顾允之起先还没反应过来。 待明白过来母亲话里的意思后，他简直震惊万分！ “娘你是说，二哥在同银子姐姐议亲？” “不错！” 大沈氏深吸一口气，冷然道，“不过这亲事就此作罢吧！” 两兄弟喜欢上同一个女子，这样的恶心的事儿，镇国公府可以有，他们顾家却绝不能够！ “娘！” 顾允之又是痛心又是懊悔，“我喜欢银子姐姐是我的事，她并不知晓，若是她同二哥两情相悦，我愿意成全他们！” “你愿意我不愿意！” 这句话大沈氏几乎是吼出来的，“你去外面打听打听去，她现在究竟是什么名声？这便罢了，我自认这些年来对他们宋家也算仁至义尽，可他们是怎么回报我的？她宋家的闺女便是再金贵，怕也担不起我两个儿子心悦爱慕！” 这话就有些严重了。 大沈氏已经认定了是宋多银勾引自己两个儿子。 “娘！” 顾允之简直后悔的要死，“娘我错了，你别怪银子姐姐，此事同她无干，她和二哥——” “滚出去！” 大沈氏根本不想再听他说话，“混账东西，回你的院子里好好反省反省！” 顾允之还想再说，抬头却见母亲沉着脸闭上眼，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娘。”他只好轻声道，“您保重身子，千万别气坏了自个儿，儿子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说完，他转身往外走去。 不想一出门就看到了慌里慌张宛如热锅上蚂蚁一般的张妈妈。 “哎呀！” 张妈妈见他出来了，拍着大腿满脸痛心道，“我的小少爷呀！你瞧瞧这事儿办的？您快去瞧瞧二少爷吧，方才二少爷来了，走的时候老奴瞧着那脸白的吓人……” “你说二哥方才来过？”顾允之心底一阵发慌。 “是啊，老奴试着拦了但没拦住啊，二少爷都听到了！” “妈妈先去瞧瞧母亲，别叫她担心，我去看二哥！” 顾允之说着就往台阶下面走去，不想才走了两步便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只是他顾不上狼狈，急急忙忙爬起来就往顾长寿的院子里跑去。 第255章 答应了 “公子，公子你没事吧？” 连安小心翼翼跟在顾长寿身边，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方才公子从夫人院子里出来后，脸色便难看的吓人。 这一路上他都捂着胸口，一句话都不说。 顾长寿顺着他声音的方向望过去，眼前却是一片模糊的重影。 “没，没事。” 他用力捂着胸口，竭力压下喉间的腥甜，脚下的步子迈得飞快。 要快些回去！ 连安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很快，顾长寿便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他跨过门槛，扶着门框，只觉梗在心头那股气瞬间泄了大半。 下一瞬，连安便眼睁睁看着他吐出一口血来。 “公子！”他忍不住惊呼出声，“来人，来人啊！公子昏倒了，快去请御医！” 顾允之到的时候，他已经被抬到了床上，人却还在昏迷着。 望着床上身形瘦削，脸色苍白的兄长，他的心底一阵愧疚。 “二哥，对不起！” 他站在床边，盯着床上羸弱的兄长，怔怔望了半晌。 府医先来的，之后是御医。 听到消息的大沈氏也很快赶来了，然后是秦氏。 到了晚间，上职归来的顾首辅和大公子顾江也过来了。 一家子守在顾长寿床边好半天，人都没醒。 “二公子生就胎弱之症，此番又郁结于心，气结于胸……恕下官无能为力……” 御医和府医的说法差不多，大沈氏听得只觉心都要碎了，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那怎么办？我的儿，我的儿啊！” 御医见状，擦擦脸上的汗水，恭声道：“下官听闻二公子的病此前一直都是宋院使帮着治疗，宋院使医术高明，大人、夫人不如请宋院使出山？” 顾首辅：“有劳陈太医！” 等太医和府医相继离去，顾首辅便看向顾允之道：“老三，你去请——” 大沈氏沉着脸打断他：“让老大去吧！” 宋多银现在就在宋家，小儿子这一去，难保两人不会见面，她真是受够了！ “是。” 老大顾江接了母亲的命令，急急忙忙就去请宋海生了。 顾允之呆呆地望着床上依旧无知无觉的二哥，心底的悔意排山倒海而来。 他一回来便叫二哥遭了这么大的罪，他真是…… 良久，他似是想明白了什么，扭头看向母亲，哑声道：“娘，儿子想同你单独说两句话？” 大沈氏原本也正满脸担忧地望着二儿子，闻言转过身来，有些诧异地望着他。 “娘，请借一步说话。” 大沈氏想了想，点点头率先往外走去。 等出了屋子，她绷着脸站在廊下，嘴角抿成一条直线：“什么话？” “娘，儿子也不想一回来就惹您生气，您就别生气了。” 顾允之满脸讨好，“我知道娘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好，此番是儿子的不是，您打我骂我都行，就只别气坏了身子？” 大沈氏听了这话，原本满肚子的气瞬间散了大半。 小儿子战场上厮杀死里逃生，好不容易回来，她便是再气，又怎么舍得一直苛责？ “行了，别贫了，你二哥还在床上躺着呢，你到底要说什么？赶紧说！” “娘。” 顾允之垂下眼帘，神情落寞道，“同林小姐的婚事，我答应了。” 第256章 退亲 顾江的来意让宋多银一家都心焦不已。 宋海生二话不说提着药箱就要过去。 沈氏想了想，带着宋多银、宋多宝也跟着一起往顾府来。 到达顾府的时候，已氏戍时中。 两家人自来亲厚，便没那么多虚礼。 宋海生一来便直奔床上的顾长寿，宋多银自认这几个月来潜心学习医术，也没多想，就要跟随父亲上前一起查看。 长寿突然间这样，她心里自然十分担心。 不想她还没走到床边，就被大沈氏出言拦下了：“阿角，如今你们姐弟到底不是小孩子了，你二表弟的病便让你爹瞧吧！” 宋多银微微一愣，下意识顿住了脚。 大沈氏说完这话后，却是转头看向沈氏，轻声道：“妹妹，到底这里是外院，让他们爷们儿守着也就罢了，我们先回去吧！” 沈氏呆了呆 她不是傻子，相反她虽性子有些柔顺，却眼明心亮，一等一的聪慧。 闻言，她直接招呼宋多银道：“阿角，我们先随你姨母和表嫂说说话去，这里便交给你爹他们！” “是。” 宋多银自然无有不应。 等一行人回到内院，大沈氏直接给大儿媳秦氏使了个眼色。 秦氏会意，当即带着宋多银出了门，将场地留给姐妹二人。 小辈们走了，大沈氏这才有些歉意道：“妹妹别怪我方才不近人情，非是不让阿角看长寿，实是他们如今都大了，都道‘男女七岁不同席’，加上这些日子阿角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好歹我们且低调些。” 沈氏听了这话，当时就有些不舒服：“姐姐这是何意？方才在长寿屋里又没有外人，阿角听说长寿出事一直很担心，方才的举止也仅是一个姐姐出于对表弟的关心！” 大沈氏闻言，面上的笑容僵了僵：“你说得对，原是我想的多了些！” 沈氏却看出不对劲了，直言问她：“姐姐让常丰媳妇儿引开阿角，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吗？” 大沈氏的大儿子顾江，字常丰。 大沈氏想了想，还是道：“是这样的妹妹，此前有件事其实我一直没同你说，便是长寿和你家多银的婚事——” 沈氏看明白了。 她没等大沈氏说完，便直接打断她道：“正要同姐姐说呢，其实先头姐姐提及此事，妹妹就觉得有些不妥！这婚姻大事，讲究门当户对，且不说如今顾家的门庭同宋家乃是天差地别，只一点，我家阿角到底是再蘸之人，同长寿委实有些不相配。” 大沈氏满脸惊讶地望着她。 堂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氏眼睛盯着她，却是继续道：“依我看，这门婚事就算了吧，就当我们从未提过如何？” “妹妹你——” 有一瞬间，大沈氏的面上闪过一丝轻松。 沈氏瞧得分明。 她笑了笑，继续说道：“长寿自然是极好的，凭着顾家的门第，便是尚主都使得，姐姐也不必担忧将来婚后新妇慢待长寿，有姐夫姐姐在，凭他什么人都不敢的！” 大沈氏真的再没想到两家的婚事竟是堂妹主动要退。 甚至于她觉得对方就是故意的。 第257章 姐妹嫌隙 不过能这么顺利退掉婚事，大沈氏还是乐见其成的。 纵然堂妹先提出来，自家似乎多少有损些颜面。 可眼下这里只有自己二人，这婚事最初也是自己提的，她便让让对方也罢了。 于是她笑着道：“门第不门第的，你知道我倒是不在乎这个的，说来也只怪这两孩子有缘无分！有件事我一直没同妹妹说，当初决意长寿和阿角亲事后，我托大悲寺的方丈给他们合了八字。” 说到这里，她叹息一声，起身走到多宝阁旁，从一个精美的匣子里取出当初的八字批语递给了沈氏。 带有方丈私印的原版信件自然已经销毁了。 这是她生出退亲心思后，重新写的。 沈氏接过来看了两眼便丢到一旁：“如此，那这亲事自然更不成了，索性还没过了明路，也不影响他们将来各自嫁娶！” 她说着站起身往外走去，边走边道：“我们过来有半个时辰了吧？夫君那边应当已为长寿诊治过了，天色已晚，我们也该回去了。” 大沈氏见她这般作态，哪里还看不出她生了恼意？ 一时间，她心里也有些不舒服。 想着二儿子为了堂妹这个女儿还一病不起，小儿子更是心心念念着也要娶她。 不由得，她心里更堵了。 于是她淡淡道：“确实天色已晚，这么晚了也是我们叨扰妹妹一家了。” 两人不咸不淡说了两句，就一前一后出了门。 这边厢，秦氏带着宋多银原就没有走远。 见她们出来了，二人连忙迎了上来。 “姨母，不是说允之回来了吗？怎么方才不见——” 宋多银才刚同大沈氏起了个头，就被沈氏一把拉住，打断道：“好了，长寿病着，你姨母这里一堆事呢，我们就先回去，别给他们添乱了！” 宋多银感觉莫名其妙。 不过她知道母亲向来不会无的放矢，于是便顺从的跟着她出了顾府。 沈氏也没再去顾长寿那里。 她直接带着女儿，让人给那边丈夫、儿子递了个话，就带着宋多银先行离开了。 等上了马车，她终于绷不住了，脸上带着一丝怒意道：“阿角，你同长寿的婚事不成了！” “什么？” 宋多银惊愣住了，不过也只是一瞬，她便反应过来，问道，“娘，可是方才姨母同你说了什么？” “哼！” 沈氏这些年来一直同堂姐交好，可今日却忍不住生气道，“可不是，巴巴的命常丰媳妇儿引开你，便是为了提退亲，还说你同长寿八字不合！明明早先她说你们八字合的很！” 良久，宋多银轻叹一声道：“娘，许是我同长寿的缘分没到，退了便退了，我只愿他好便是。” 也不知道今日发生了什么事，怎么长寿突然昏迷不醒？ 可惜方才在顾府中，大表嫂同她拐弯抹角说了许多，却一直没说什么正经事，她也没找到机会询问。 “你能想通便好。” 沈氏见女儿情绪还好，不由松了口气，却还是有些气恼道，“你说这叫什么事？当初她巴巴地来寻我，把你夸得天上地下都难寻，可这才过了多久？就拿你名声的事作筏子，明里暗里我的女儿配不上她儿子！”这还是一家子姐妹吗？ 第258章 规劝 “娘，许是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姨母不是小气的人！” 宋多银这话倒不是空穴来风。 这些年来宋家多亏顾家照拂，一直以来两家人的关系都很好。 “罢了，罢了，退了也好，长寿那身子骨，娘原本就有些担忧！” 沈氏何尝不知？ 十几年的姐妹情分，堂姐对她和宋家，确实很照顾了。 “阿角你也别难过，娘再给你寻一门好亲，这次指定找一个如意郎君！” 宋多银是真的无奈了：“娘，这事不急，暂时我也没这个想头了！” 她这话倒是不假。 老实说，方才听到母亲说自己和长寿婚事不成的时候。 她第一时间，确实是有些惊讶的。 可是惊讶过后便是轻松。 前所未有的轻松。 压在身上的负罪感一扫而空！ “有裴督公在，徐笙和周铎应当也不会再轻举妄动，娘，女儿才刚结束一段失败的感情，您就别急着让女儿再出嫁了，正好阿宝也回来了，我们一家人便安生过一段如从前般的日子吧？” 沈氏听了她这话，却是直接提起了心：“阿角，娘知道阿裸做了错事，也听你爹的让她日后少登门，可有一点娘觉得她说的没错！” 宋多银闻言，微蹙眉头。 沈氏：“就是同裴督公过从甚密，这并非什么好事！” “娘你也如旁人一般，对裴督公生有偏见吗？” “裴督公是咱们家的大恩人，娘心里感激他这一点毋庸置疑，可是他是个阉人，这辈子都不能娶妻生子，你同他牵扯太多，终归不是什么好事。” “娘——” 有一瞬间，宋多银想大声同她说自己喜欢裴珏，想同他在一起。 可是话到嘴边，对上她忧心忡忡的模样，她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口。 “你误会了啊娘，我同他所有的牵扯，都是为了报恩！外面人传是他们的事，我同裴督公之间清清白白，他三番五次救我于水火之中，若是如此我都无动于衷，岂非狼心狗肺之辈？” “你自己心里有数便是。” 沈氏长叹一声，终是没有再多言。 接下来的路程里，母女二人都没有再说话。 等回到家里，宋多银枯坐半夜，才神思不属地睡了过去。 翌日她起得不算早。 不过梳洗过后，她便让书棋唤秦霜进来。 “秦霜，你去裴府一趟，务必将这东西亲手交到裴督公手中，若是督公不在，便嘱托给刘公公！” 秦霜闻言，认真地点点头，接过盒子就离开了。 等秦霜离开，一旁的书棋开口道：“姑娘，日后当真不再见裴督公了吗？” 她知道盒子里是什么东西。 是治疗裴督公头疾的药方、针灸法子，还有一些常用的药膳方子。 宋多银淡淡回道：“若是可以，还是不要见面了，到底我也不是他的什么人，没得让他难做！” 昨晚母亲的话让她想了很多。 做人不能只图自己痛快，而且他有心上人，只这一点，她便出局了。 书棋听了她的话，面上满是担忧之色，只心底却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老实说，她也不想姑娘同裴督公扯上关系。 那是太监啊，一个太监，姑娘怎么能……？ 主仆二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画琴急匆匆跑进来回话了． ＂姑娘，三表少爷和林小姐要订亲了！＂ 第259章 珍宝阁 宋多银听到这消息倒是没多少意外。 林玉莺是林定远将军的女儿这一点便足够让顾家动心，加之她本人漂亮又大方，跟允之倒是极为相配。 “这是好事，不过昨日允之才归家，今日便有消息传出？” 画琴笑着道：“姑娘还不知道吧？今日一早顾府就托官媒上门求亲了，眼下顾首辅家的三公子要同林将军的独女结亲一事，已经传遍整个燕京城了。” “这是好事，我现在倒是可以想想允之大婚该送他什么礼物才好！” 书棋看着她这样子，难得说了一句：“可惜姑娘和二表少爷的婚事不成了，若然便是双喜临门！” 宋多银扭头看她一眼，温声道：“好丫头，这事以后就别提了，没得让有心人知道，对长寿不好。” 无论如何，她和顾长寿这些年来的姐弟之情作不得假！ 他本就不容易，不能因为她再惹人非议。 “姑娘，奴婢就是替你觉得委屈。”书棋眼眶红了。 “无妨，不过是缘分没到而已，好丫头，别伤心。” 宋多银看得倒是很开，“走吧，昨儿个阿宝答应了今日随我去街上，我们也许久没出去逛逛了。” “是。” 宋多宝许久不在家里，也是今日才得知姐姐同二表哥议亲议到一半又在昨晚退了。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见到宋多银后，仔细打量她的表情，见她神色如常，倒也没急着开口。 姐弟两打算先逛街再去望江楼吃饭。 “阿姐，今日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我们先去哪里？” 宋多银想了想，笑道：“这可是你说的阿宝，今日必要让你大出血一回。” 宋多宝将胸脯拍的啪啪作响：“阿姐放马过来！” 宋多银于是领着他到了燕京城最大的首饰铺子珍宝阁。 宋家不差钱，宋多宝直接将亲姐姐带上了三楼。 珍宝阁的管事很有眼力见，殷勤上前招呼道：“夫人请随意看，咱们珍宝阁的东西样样精美！这边这些都是新品！” “有劳管事，我们先看看。” 宋多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眼便看到一对金环玉兔耳坠。 金色的耳圈配上下面的白玉捣药玉兔，当真灵动又精美。 宋多银也算见过不少好东西了，却还是一下就喜欢上了。 “这个怎么——” 她眼睛都不眨一下，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这耳坠旁。 只是才刚要询价，旁边却忽然出现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抢先一步拿起装着耳坠的盒子，开口道：“这东西我要了，包起来吧！” 宋多银听着这声音有些熟悉，抬起头一看，果然冤家路窄，竟然是白郡主。 林玉莺跟在她的身边，此刻对上她的视线，面上浮现出一抹尴尬来。 白静瑶拿着盒子转过身，见是宋多银，眼底也闪过一丝惊讶：“宋家多银？你怎么在这里？” 说着，她看向宋多银身边的宋多宝，面露狐疑之色：“这位是？” “白姑娘，这是我弟弟，他今日随我一同出来逛逛。” 看白郡主和林玉莺的打扮，显然是不想让人知道她们的身份，宋多银便没有多礼，只回了对方的问话。 “原来如此。” 听到是她弟弟，白静瑶不感兴趣的转过头，将注意力重新放在耳坠上，直接问管事道，“多少银两？” 第260章 含沙射影 “小姐好眼光，这金环玉兔吊坠乃是我家主人新得的一件珍品，据闻是前朝宠妃戴过的，作价三千两！” 白静瑶听到这个价格，眼皮都不眨一下，颔首道：“好，那便包起来吧。” 只是她转身让下人付银子的功夫，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似得转过头看向宋多银，问道：“瞧我，差点忘了，宋姑娘可是也看上了这对耳坠？” 宋多银确实十分喜欢，但人家已经要付钱了，她自然也不会生出抢夺之心。 于是她笑着道：“即是白姑娘看上了，那我便不夺人所爱了，这珍宝阁大得很，总还有我喜欢的！” “如此最好。” 白静瑶听了她这话，面上的表情忽然间变的意味深长，“这首饰同人一样，没了这个还有那个，总归不该在一棵树上吊死，宋姑娘觉得呢？” 宋多银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不由也皮笑肉不笑道：“白姑娘所言极是，不过我这人比较死心眼儿，认定了一样东西就容易犯轴，只要有一丝希望，即便是撞得头破血流也要尝试一番。” 白静瑶闻言，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宋多银却继续道：“不过白姑娘说的也不无道理，做人总不能‘既要又要’、‘这山望着那山高’，总得有些取舍才好，否则保不齐就会竹篮打水一场空，您说呢？” “宋姑娘倒是伶俐，竟懂得这许多大道理。”白静瑶原本还算平和的脸色变了变。 一旁的林玉莺见二人眨眼间掐起来，不由有些不安地拉了拉白静瑶，小声道：“好了，多大点事儿，我们再去逛逛吧？” 白静瑶侧眸看她一眼。 接着，她又重新看向宋多银，在对上她那明艳无双的面容后，微微眯了眯眼睛。 停了片刻，她终是没忍住，对宋多银道：“宋姑娘，我们借一步说话？” 宋多银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道：“当然可以。” 于是二人分别同林玉莺和宋多宝打了声招呼，就往不远处的角落里走去。 等到了地方，白静瑶开门见山道：“宋多银，前些日子你同裴珏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裴珏不是你能招惹的，你以后还是离他远点比较好。” 宋多银目光平静地望着她：“郡主此言，委实没什么道理，郡主是裴督公什么人呢？为何对他的私事上心？” 白静瑶脸色变得难看了几分。 “裴珏是我的朋友，此前你在长公主府冲动行事，提早暴露了他在长公主府的安排，已是给他惹了极大的麻烦！这便罢了，只是我始终有一件事很是不理解，你是柳氏的后人，怎么会明知道裴珏不能人道，还上赶着贴上去？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宋多银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下心头的怒意，冷声道：“郡主请不要‘以己度人’，在你眼中裴督公只是个不能人道的男子，可是在民女眼中，他却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 说到这里，她略顿了下，杏眸一瞬不瞬地盯着白静瑶，继续道：“何况这是民女与裴督公之间的事！近来民妇倒也听闻了些景王殿下的后宅私事，说来那才是精彩呢！” “放肆！” 第261章 终有一日 白静瑶闻言彻底变了脸色。 近来她得到消息，景王一个妾室有了身孕，她颇费了一番心思才让那妾室落了胎。 这宋氏是如何知晓的？ “郡主，各人自扫门前雪！民女还有事情，就先走了。” 对方身份比她高很多，宋多银也不敢得罪的太狠，丢下这句话后，就转身离开了。 白静瑶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面上的神色却更阴沉了几分。 景王是她目前最好的选择。 虽然是根烂黄瓜，但也是根能当皇帝、能给她带来无上荣光的烂黄瓜。 她既选择了他，好歹在自己生下继承人之前，不能让他后院里那些莺莺燕燕拔得头筹！ 至于裴珏—— 想到裴珏俊美无铸的面容，白静瑶深深吸了口气，竭力压下了心头升起的悸动。 罢了。 这宋氏确实很大胆，竟敢对着自己出言不逊！ 可是方才她有一句话说的却是不错。 做人不能“既要又要”，“捡了芝麻丢了西瓜”那才是得不偿失呢。 这珍宝阁有白郡主二人，宋多银多少有些待不下去了。 等回去后，她领着宋多宝同林玉莺道了声喜后，就下了楼。 出了珍宝阁，宋多宝开口了：“阿姐，方才那人是？” “那是义王爷家的郡主，她身边那位便是允之的未婚妻，林将军的女儿。” 宋多宝满脸惊讶：“阿姐是何时认识的她们？我看那白郡主方才含沙射影，你可是同她有过节？” 宋多银摇摇头：“倒也没什么过节，不过些许小事罢了！” 说到这里，她不愿意再多说，便指着对街的绸缎铺子道：“走吧，我们去那里逛逛！” 宋多宝应了一声，姐弟二人就又往绸缎铺子赶来。 宋多宝边走边问出了自己一直关心的事情：“允之表哥和林小姐的事情我就不问了，阿姐，你和二表哥是怎么回事？今早娘才同我说你们之前差点成亲，昨晚却又退了亲？” “也没什么事，原先姨母和娘确实有这个心思，不过我同长寿八字不合，便又退了亲。” 宋多宝有些狐疑地望着她：“阿姐，那你老实说，长寿表哥昨晚突然发病昏厥，可是因为此事？” 宋多银愣住了。 好一会儿，她抬起头看向弟弟，轻声道：“阿宝，你为何这么说？” “昨晚你同娘离开后，我和爹都给长寿表哥诊过脉，明显的‘郁结于心，气结于胸’症状，想来他昏迷前是受了什么刺激，昨晚你们就退亲了，我很难不联想！” “那他如今怎么样？” 宋多银心里有些难过，“他的身子这些日子好不容易有了转机，ε＝（??ο｀＊）））唉，也是我的名声拖累了他，若然他何至于此？” “阿姐你名声怎么了？可是外面传得那些不干不净的话？” 宋多宝有些生气，“都是些看人下菜的小人，阿姐你放心，说到底都是因为我们宋家如今没落了，总有一日，我会让所有瞧不起我们的人不敢再妄议宋家半句！” 宋多银闻言觉得十分欣慰。 她轻轻拍了拍宋多宝的肩膀，柔声道：“好阿宝，我等着那一日，不过我们现在先去买东西吧？不是说好了今日要给我花钱吗？” 第262章 不识好歹的妇人 一个时辰前。 东厂。 卫平安一大早过来，正同裴珏说着话。 “哥，我们的人来报，至多十日，景王就会开拔回京，曹光璧那厮也要回来了。” 迟早的事。 裴珏神色十分平静，只道：“人准备的怎么样了？” 卫平安：“哥哥尽管放心，专门请了调教雅妓的鸨母教了几个月，对外便说是行商的女儿，生得极为出众，此前她的痕迹都已经抹得一干二净，端看曹光璧后院那位能不能说动他！” “他此番明着同师傅对上，心里怯得很，怕是顾不得那么多了！” 人是为曹铎准备的，不过要经曹光璧的手送出去，至于送出去以后会发生什么，那就不是曹光璧能控制的住了。 “也是，我是真想看他们狗咬狗一嘴毛呢。”卫平安笑得一脸无辜。 兄长这叫什么？ 美人计？离间计？ 甭管什么，黑猫白猫，抓住耗子的就是好猫。 两人正说话的功夫，刘平顺来了：“主子，宋姑娘托人送东西到了府上，小的想着说不定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就斗胆来这里寻主子！” 裴珏愣了一瞬。 旁边的卫平安眼底亦是划过一丝惊讶。 “进来。” 刘平顺进来后，将秦霜带了的东西双手奉上。 裴珏接过，然后打开。 紧接着，他直接变了脸色。 卫平安难以形容他这一瞬间显露出来的失态。 慌张？抑或是无措？更或者是惊怒？ 总之他从未在兄长的脸上看过这样的表情。 不由得，他对宋氏送来的东西生出了一丝好奇。 “好，好啊！”裴珏将几张纸“啪”的一声拍在桌上，冷笑道，“她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真的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竟然写信来说日后少见面！ 笑话，他会想见她？ “哥，怎么回事？宋姑娘说什么了？”卫平安巴巴地瞅着桌子上的纸张，眸中光芒闪烁。 裴珏深吸一口气，朝着他昂了昂下巴，示意他自己看。 卫平安捡起来一看。 下一刻，他文秀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渗人的笑来。 “啧啧，哥，要不说女人都是些不识好歹的货色，你往日就是太给她脸了！我说什么来着？这是利用完了你就想甩掉你啊，生怕同我们这些阉人扯上关系！” 裴珏拧了拧眉头，有心想反驳，可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平安说的一点都没错。 这妇人就是要摆脱他，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可却三番两次要同他撇清关系，呵呵…… 卫平安眸光灼灼，死死地盯着裴珏道：“所以哥你打算怎么办？难道就这么轻易放过她？” “随她吧，左右一个无足轻重的妇人而已。” 何况如今顾三也已经回来了，他也算不负他所托。 “我竟不知，哥哥何时变得如此慈悲了？” 卫平安冷笑一声，接着起身告辞道，“罢了，究竟是哥你的私事儿小弟也不便多言！宫里那位最近身体不大好，跟前离不开人，我就先回去了，这些日子我怕是也脱不开身出宫，哥哥有什么事便让人送信与我！” “嗯。” 第263章 举荐 卫平安回到太和宫时，老皇帝正在大发雷霆。 近来因为服食丹药过多，他的身体很不好，动辄就要杀人，便是贴身伺候的曹铎都三天两头遭挂落。 “废物！没用的东西们，快去请鹤山来！” 老皇帝只觉“日加躁渴”，背上也不知何时生了浓疮，浑身说不出的难受。 鹤山很快来了。 他身穿道袍，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见到老皇帝也不露怯，拱手下拜道：“草民鹤山见过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皇帝压抑着澎湃的杀意，枯瘦的面容上两只眼睛像是嵌在了眼眶中。 他表情阴冷，对着鹤山森然道：“你不是说朕服下仙丹便能‘身轻如燕’，享‘极乐长生’吗？” 鹤山恭声道：“皇上息怒，此番的仙药须得坚持服用九九八十一日才能凑效，前面七七四十九天仅是第一阶段，接下来才是重中之重！” 老皇帝冷冷地望着他：“鹤山，若你胆敢欺君，朕灭你十族。” “草民不敢！” “且说来听听。” “皇上是真龙天子，受上天庇佑，乃最易通天成圣的凡人，只需再服七七四十九天的仙丹，便能脱离肉身，羽化成仙！” 说到这里，鹤山道人略顿了下，才继续道，“不过接下来的仙丹，需一味药引。” 老皇帝眯了眯眼睛。 曹铎亦满脸复杂地望向鹤山道人，欲言又止。 卫平安低着头站在后面，静静地听着、看着。 鹤山：“便是处子的葵水。” 老皇帝听了这话，皱着眉头吩咐曹铎道：“这事便交给你去办！” 宫里宫女无数，多的是处子，这药引不难得。 “是。”曹铎恭声应了一句，却还是大着胆子开口道，“皇上，鹤山仙师的仙丹自然是求长生的灵药，只是臣想着，皇上真龙如今到底还没脱离凡胎，这凡人食五谷杂粮，难免生病，不如也叫个御医来，为皇上调理下身子，接下来也好安心享用仙丹？” 皇帝现在还不能死。 虽不知这鹤山老道同皇上有什么仇怨，但取处子经血混合药粉焙炼成辰砂，不止是在造孽，更是在加速皇上的死亡！ 想到这里，曹铎暗暗咬牙。 可恨皇上信他，暗中派了不少死士护着这妖道！ 老皇帝听了他的话，微微颔首道：“去太医院叫他们来吧。” 他也不是不听劝的，这仙丹威力太大，接下来还有四十九日要服用，他担心自己肉身扛不住，届时便是有天大的造化也无福消受了！ 太医们很快到了。 现如今的太医院院使姓刘，乃是太医院多年的老人了。 他第一个为皇帝诊脉，诊完后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道：“臣死谏，请皇上万万不可再服食丹药！” 他行医数十年，岂能看不出皇上已经中了丹毒，且已毒入肺腑？ 老皇帝龙颜大怒：“好啊，你想死？朕成全你！来人啊，将这个不知死活的庸医拖下去，立即斩首！” “皇上息怒！” “皇上恕罪！” 其余太医院众太医见状，齐齐跪下求情。 老皇帝看着这一幕，直接气笑了：“真是好大的胆子！朕看你们都是活腻了！来人，将他们拖下去！” 没多久，殿外便传来阵阵惨叫声。 殿内众人多有面露不忍者，但皇帝眼下正处于盛怒中，没人敢跳出来求情。 老皇帝喘息许久平复下来，寒声道：“都是些庸医，死了便死了，眼下尔等可还有旁的法子？” 殿内一时寂寂。 半晌，卫平安忽然上前，恭声道：“皇上，小的倒是想起一人，便是前太医院院使宋海生大人，他师从先祖，一身医术出神入化，传闻能活死人肉白骨，若是由他来调理皇上的龙体，皇上必能大安！” 第264章 惊变 宋多银姐弟两傍晚时才意犹未尽回到家中。 不曾想一回来便得到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娘，这是怎么回事？” 宋多银只觉眼前一阵发黑，“爹不是已致仕在家，怎么，怎么还会被传到宫里？” 宋海生已经得了旨意进宫去了。 沈氏早哭成了泪人：“娘也不清楚，只听闻皇上今日龙颜大怒，杀了不少太医院的太医，有人举荐了你爹！” 宋多宝闻言又惊又怒：“究竟是谁在害我们？” 宋多银深吸一口气：“娘，阿宝，我们先冷静点，想想该怎么办？” 老皇帝喜怒无常，近来愈发昏聩，传闻太和宫中近日每天都有尸体抬出来。 爹进了那里，九死一生！ 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救他出来。 宋多宝：“娘，阿姐，我即刻便去顾府走一遭，求姨丈和表哥们帮忙想想办法！” 沈氏抹着眼泪道：“娘也去。” 母子二人说着便起身往外走去，宋多银一时也没了章程，便跟着往顾府赶来。 宋海生进宫为皇上治病的消息，顾府自然早得了消息。 因为他人当时就在顾府为顾长寿治病。 顾首辅当时就变了脸色，顾家三兄弟就更不用说了。 等宋海生进宫后，一家子除了顾长寿外，聚在一起商量此事。 顾允之第一个开口，看着父亲道：“爹，姨父的事情我们不能不管！” 如今的太和宫不啻于龙潭虎穴，姨父突然被传召入宫，恐怕是凶多吉少。 顾首辅闻言叹了口气，表情凝重道：“听闻此番是有人向皇上举荐了妹夫，也不知他家究竟得罪了何人？若是曹铎那几个阉人，我怕是也无能为力……” “阉人？” 顾允之皱了皱眉道，“那不如我先去找裴珏试试？” 大沈氏抬头看了他一眼：“允之，你今日不是同林家那边约好了吗？林姑娘是林将军唯一的女儿，你总不能第一次便失约！” “娘，事有轻重缓急，当务之急，救姨父才是重中之重！” “你姨父的事有我和你爹、你大哥在，我们来想法子，还有裴督公那边，如今宋家那边的多银与他关系匪浅，真到了要求人的地步，也用不着你出面！” 顾首辅闻言，扭头意味深长看了妻子一眼，而后颔首道：“你娘说的不错，老三你刚回来，先忙你的事！” 顾允之还想再说，却被大沈氏轻飘飘一句话激的再不敢多言。 “允之，你二哥还在病床上躺着呢，宋家的事情，你就先别掺和了！” 等顾允之失魂落魄地离开后，房间内一时陷入了寂静。 顾江张了张嘴，待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母亲抢先道：“老爷，此番事情非同小可，要我说妹妹家今年也是流年不利，先是得罪了万贵妃，如今更是同皇上的龙体扯上关系，咱们家纵使要帮，怕也是有心无力呀！” 顾首辅叹了口气：“即便如此，我也该想想法子。” 两家多年来交情不断，尤其是二儿子的身体，这些年若没有妹夫帮着调养，怕是早就撑不住了。 第265章 再入顾府 顾首辅说完，就带着大儿子去寻门路打探消息去了。 是以等宋多银一家上门时，顾府里就只剩下了大沈氏婆媳和仍旧在卧床的顾长寿。 听到宋家人上门，大沈氏并不意外。 她皱了下眉，到底还是道：“请进来吧。” 张妈妈这次没动，小心翼翼看着她的脸色道：“多半是为了宋太医的事情，夫人打算怎么办？” 大沈氏吸了口气，面上隐隐浮现出一抹厌烦：“老爷和常丰不是去想办法了吗？这么大的事我又能怎么办？” 秦氏也在一旁道：“是啊，若说万贵妃那边，好歹只是个妃子，这次可是通天呢，便是父亲有天大的能耐，终归只是个为人臣子的。” “你是个明白的，可就怕他们不理解啊。” “姨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姨母一家子怕是要着急坏了，母亲就多担待一下吧？”秦氏话说的十分小心，说完后，又连忙找补道，“不过我年轻不懂事，母亲做什么自然都是为了这个家好！” 大沈氏撩起眼皮看她一眼，淡淡地道：“你倒是个心善的，我知道你是好心！放心吧，到底有多年的情分在呢，这事儿只要是咱们家力所能及的，我头一个支持帮忙！” 秦氏闻言，心底暗暗松了口气。 婆母这些日子对宋家态度的转变，她都看在眼里。 但宋家人厚道，她嫁到顾家这么多年，也是真心将宋家人当正经亲戚的，她希望宋家好。 婆媳二人说着话的功夫，沈氏领着宋多银姐弟二人进来了。 “姐姐！” 沈氏一见到大沈氏，方才止住的眼泪又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只见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大沈氏旁边，拽住她的衣袖就哀求道：“求你和姐夫帮忙救救夫君？” “妹妹快别这样，你先坐下。”大沈氏起身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 期间她看了宋多银一眼，神色淡淡的。 “再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秦氏叹了口气，也是满脸忧心忡忡，“姨母先别着急，公爹和我夫君已经去想办法了。” 说着她看向一旁的宋多银姐弟，招呼二人坐下：“二表妹、表弟你们也吓坏了吧？快请坐，先喝杯热茶压压惊！” 她是个妥帖的，大沈氏很是放心。 她又将注意力放在了沈氏身上，满脸凝重道：“妹妹，你们家可是得罪了什么人？听说此番妹夫有此一劫，是因为有人在皇上面前举荐了他！” 沈氏红着眼摇了摇头。 宋多银想了想，轻声道：“会不会是何氏？” “你是说镇国公夫人？”秦氏接口。 “嗯。”宋多银点点头，“何氏爱财，镇国公府如今又十分拮据，此前和离时，镇国公作主补了三万两银子的家产抵作我的嫁妆，前些日子的谣言也有何氏的手笔，我找到证据交给了镇国公，他们又赔了我两万两银子……” “应当不是她！” 大沈氏微微拧着眉头，不怎么想听她这些烂事儿，不过她还是道，“皇上多年不上朝，那太和宫便是他日常起居坐卧的地方，寻常人根本进不去，此番有人在皇上面前举荐，可以肯定，那人定是皇上近身的人！” 第266章 四两拨千斤 她说得很有道理。 一时之间，宋多银一家想破头都想不出究竟是谁． 秦氏想了想，温声道：“说不定是巧合？姨父医术高明，从前便是太医院院使，听闻皇上此番斩了太医院不少太医，想来有人便顺势向皇上推荐了姨父？” “当是如此！” 大沈氏一锤定音。 说完后，她忽然饶有深意看了一眼宋多银，开口道：“说来如今在皇上跟前得脸的，无非也就那几个人，先前允之还说要不去求求裴督公，不过也是巧了，今日他恰好同林家姑娘有约，这一时半会儿也去不了！” 宋多银听了她这话，眼睛盯着她面上的神情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就笑了。 接着她站起身，对着大沈氏行了个福礼，笑着道：“到底姨母吃过的盐比我们走过的路都要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和娘亲、弟弟都只顾着担心，倒是乱了章法！允之订亲是大事，万万不能耽搁了！裴督公那里，我亲自去求！” 大沈氏怜爱地望着她：“阿角一贯是个聪明的，又同裴督公有些交情，如此自然最好。” 一旁的沈氏原本正在捏着帕子抹眼泪，听着二人的谈话，她渐渐止住了动作。 宋多宝也看出来了，一张脸紫涨得通红：“这些年来宋家有事没少劳烦姨丈、姨母，此番爹的事情，还得麻烦姨母、姨丈，你们的恩情，阿宝日后结草携环报答！” 他很想有骨气的拉着母亲姐姐告辞。 可是他们宋家如今在燕京，除了顾府外，举目无亲。 若是因为一时之气便耽搁了救爹，那他便百死难辞其咎了。 大沈氏看他一眼，柔声道：“好孩子，你这是做什么？姨母和你娘虽然是隔房的姐妹，但这么多年的情分又岂能作假？一家子亲戚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未免太过生疏。” “姐姐对我家的照顾，我自当铭记在心，此番夫君的事情求姐姐、姐夫帮忙想着些，我们就先回去了！” 沈氏捏着帕子起身，指尖因为用力微微泛白。 大沈氏微微点头：“好，等老爷和常丰回来，若是有消息，我会传信与你们。” 说话间，宋家母子三人便告辞出了顾府。 宋多宝到底年轻气盛，才出门没多久，就没忍住道：“娘，姨母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瞧着她变了？” 沈氏脸色白了白，良久，哀声道：“傻孩子，人都会变的，罢了，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宋多银看看母亲，又看看弟弟，柔声安慰道：“好了，爹的事非同小可，姨母一家不是已经在帮忙了吗？人家帮我们是情分，不帮也是本分，都别太苛责了，说什么变没变的！” 说到这里，她略顿了顿才继续道：“阿宝你先送娘回去，姨母方才说的不错，皇上身边的人，多半是内官宫女之流，我去求裴督公帮忙，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阿姐我随你一起去！” “娘也去！” 宋多银失笑道：“娘，阿宝，你们这是做什么？哪有一家子上门求人的？先回去吧，实在担心，阿宝你便和娘回去捋捋这些年爹爹医治的达官显贵，若有能说得上话的，我们再想法子活动活动！” 第267章 夜雨 等娘亲和弟弟离开，宋多银便往裴府的方向而来。 天空阴阴沉沉的，已是掌灯时分，她料想此刻裴珏应当已经回了裴府。 马蹄声在长街上有节奏的响着。 马车里，宋多银只觉心酸莫名。 方才在顾府，姨母虽然看上去如往日一般和气热络，可她又怎会感觉不到对方言语之间的冷淡、拒绝？ 多半是因为和长寿的亲事，她对宋家和自己有了嫌隙。 顾府距离裴府倒是不远。 宋多银下了马车，便让宋大去叩门。 书房里，裴珏正就着烛火看邸报。 刘平顺进来回话：“主子，宋姑娘来了。” 裴珏捏着邸报的手微不可查一顿，接着头也不抬道：“不见。” 刘平顺张张嘴，到底还是应了一声，就退出去回话了。 过了半个时辰，刘平顺又进来回话：“主，主子，宋姑娘人还在府门外候着，说是有要事要求主子帮忙！” 裴珏冷笑一声，眼睛盯着方才起就在看的邸报，漠然道：“那同本督有什么关系？不见，赶紧赶她走！” 刘平顺无奈。 他略等了一会儿，见自家主子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邸报，还是转身出去传话了。 三更天的时候，刘平顺又进来了：“主子，夜深了，您该歇了。” 裴珏闻言，放下手中的邸报站起身，活动了下筋骨就往寝房走去。 刘平顺跟在后面，临走前看了一眼被他丢到书案上的邸报，发现还是最初看的那一份。 “……” 等出了书房门，裴珏才闻到一股混杂了草木香的泥土味。 他抬头看了看，发现天不知何时阴了，快下雨了。 “主子，宋姑娘，现下还在府门外等着。”刘平顺小心翼翼地开口，“您看，要不让她进来等？” 裴珏顿住脚回头，淡淡瞥他一眼：“你倒是心善的紧！” “那——” “她愿意等便让她等去，敢放她进来，本督摘了你的脑袋！” “小的不敢！” 回到寝房，裴珏心不在焉洗了个澡爬上床，闭上了眼睛。 后半夜，他忽然被一阵电闪雷鸣惊醒。 他原就睡得不怎么踏实，如此一来更是睡不着，索性起身走到窗户边打开窗户。 恰好今晚值夜的也是刘平顺。 听到里面传来动静，他连忙从榻上爬起来，提着灯进来：“主子怎么醒了？可是哪里不适？” 秋夜雨寒。 裴珏才刚打开窗户，迎面便是一股夹杂着雨水的凉意。 外面大雨倾盆，天地间已经是白茫茫一片。 刘平顺顺着他的身影望去，没来由的心底划过一丝不安。 “主，主子！” 他有些艰难地咽了咽口水道，“小的临睡前，宋姑娘还在府外等着，眼下也不知——” 裴珏霍然转过身，黑漆漆的眼眸寒光凛然地射向他：“你说什么？” ＂也，也不知道她现在还在不在，小的先让人去瞧瞧？＂ 裴珏深吸一口气，停了片刻，终是道：“行了，先找套雨具，本督睡不着，出去走走！” 刘平顺眨眨眼，矮下身应道：“是。” 第268章 见面 大雨倾盆，宋多银抱臂缩在房檐下瑟瑟发抖。 她从头到脚都湿透了。 身上冷，内心亦是一片荒凉。 裴珏生气是应该的。 前脚自己才送信同人家撇清关系，后脚便又厚脸皮上门求情，换作自己怕也不会轻易原谅，何况是他？ “姑娘，雨太大了！”宋大跑过来大声道，“要不我们明日再来？这样下去，姑娘怕是要染上风寒，您要当心身子呀！” 他也是全身都湿透了，过来劝说了好几次，却都被宋多银赶到了马车上。 “不，不必担心我。”宋多银牙齿打着颤，伸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亦大声回道，“求人办事，总要拿出些态度，你快回马车上，好歹能避避雨。” 其实并不能够，这雨下的太大，他又来来回回跑了好几遭，都湿了。 “那小的陪您一起等！” “不用。” 主仆二人正僵持的功夫，身后的红漆大门开了。 宋多银听到动静回头，视线里便出现一个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高大身影。 她怔了怔，任由刮进来的风雨打在她的脸上、眼中。 说不清楚这一刻她是什么心情。 “裴，裴督公？”她语气艰涩，雨声的遮挡下声音微不可闻。 裴珏手指微抬了下斗笠，琉璃色的眼眸淡淡望着她。 “求您救救我爹！” 雨水冲刷着地面，宋多银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我知道我这样很无耻，但除了求您，我再没有办法了！” 屋檐下的地面由砖石铺就，虽不至于满是泥污，却也冷硬冰凉。 斗笠下，裴珏垂眸静静看着眼前满身狼狈的妇人。 好一会儿。 他忽然上前，拎小鸡一般揪住宋多银湿淋淋的前襟将她提了起来。 大雨中，宋多银只觉身下一空，下一瞬整个人就被提着往门里而去。 刘平顺连忙招呼宋大：“宋兄快进来，府里已备下了热水、姜汤，赶紧洗个热水澡，喝上一碗姜汤驱驱寒气。” 宋大自然万分感谢。 裴珏提溜着宋多银三步并作两步，很快便到了自己的住处。 早有青鸾在内的四名侍女候在这里， 见宋多银来了，青鸾殷勤上前道：“宋姑娘，奴婢们先服侍您沐浴。” 宋多银扭头看一眼裴珏，见他神色冷淡，想着现下自己这个样子确实不太适合说事，便轻轻点点头：“有劳了。” 青鸾几人直接带着她到了后面的汤池。 汤池里的水很热，四周都烧着地龙，宋多银这一澡洗得很是舒服。 洗完后，青鸾拿了身衣裳过来，不好意思道：“宋姑娘，这是奴婢的衣服，虽还没上过身，到底委屈您了！” 宋多银笑着摇头，感谢她道：“原是我该谢你，若没这身衣服，我今晚怕是见不得人了！” 马车上倒是有日常带的换洗衣服，只是这会儿天色已晚，外面又下着这么大的雨…… 青鸾：“那奴婢服侍姑娘更衣。” 等穿好衣服，又有灶房那边的人送来姜汤，宋多银喝了一碗下去，身上也跟着暖和了许多。 ＂裴督公可是已经歇了？我，能不能去见他？＂ “自然可以！”青鸾回道，“主子方才留下话，说是等姑娘沐浴完了，便直接请过去。” 第269章 卑微哀求 房间里静悄悄的。 宋多银拢着衣服进来的时候，裴珏正坐在桌前喝茶。 茶气氤氲，端着茶盏的那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他今晚穿了一件绯色的缂丝中衣，迦南沉香的味道飘散在四周，就着灯火，宋多银只觉眼前活色生香。 如宋多银印象里的宦官一般，裴珏喜香，尤喜欢迦南沉香。 这香香气四溢，如糖浆、似花香，浓郁非常，却又好似带着一丝禅意。 宋多银从前其实是有些不喜这香的，觉得它太浓烈，太霸道，并不适合裴珏。 可今晚她却觉得这香其实习惯了也还不错。 “不是说日后不必再见了吗？”裴珏抿了口茶，神色淡漠。 宋多银听到这话，跪了下来：“督公恕罪，是我太不知好歹，我错了！” “那两只杂毛畜生呢？”裴珏忽然问起那对大雁来。 宋多银觉得奇怪，却还是老老实实回道：“都留在别院了。” 原本她打算见完阿宝就回别院的，谁曾想爹出了事？ 这样一来，一时半会儿她倒是顾不上那对大雁了。 “哼……” 裴珏冷笑一声，“你总是这样心血来潮。” 无论是人还是畜生，感情来得快也去得快。 宋多银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倏然红了眼眶：“那你要我怎么办？” 近不得，远不得，不如杀了她干脆！ 裴珏盯着她发红的眼睛，苍白的面容，定定看了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求督公救救我爹？” 心底那些翻江倒海的情绪，眼下都抵不过爹爹的安危。 宋多银干脆豁出脸来：“今日有人在皇上面前举荐了我爹，如今他已被传召入宫为皇上治病了，可是您也知道，皇上的病寻常太医根本就看不了，稍有不慎，我爹便是百死都难辞其咎！” “本督为什么要帮你？何况——” 裴珏微蹙眉头，“宋氏，你当明白那里是太和宫，不是朝凤宫！” “我知道。” 宋多银眼泪直接落了下来，“我知道今晚我出现在督公这里，委实没什么道理，甚至很没脸没皮，可除了督公您这儿，我无人可求，无处可去，我又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爹死，求您……垂怜！” 又是良久，裴珏都没有开口说话。 宋多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里鼻涕糊了满脸。 她知道自己在为难裴珏。 便是他有天大的本事，如今也做到了厂卫头子。 可此番要面对的，到底不是区区一个后宫妃子，而是大魏的九五之尊。 “你让本督想想，你先起来。”裴珏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 今日宋海生进宫没多久，他就得到了消息。 他猜想这事八成是平安干的。 宋多银见他表情松动了几分，眼底泪光涌动，面上不由自主浮现出一抹期待来。 她依言从地上爬起来，满脸殷切地望着裴珏：“督公，我知道此事让您为难了，不过皇上听信妖道谗言，只要他一日不停食毒丹，那他的身体便一日不能好，我爹纵是大罗神仙，怕也救不了他！” “所以？” 宋多银：“所以无论是我爹，还是刘太医、陈太医、甚至是传说中的鬼医，只要沾染上了此事，便不能轻易脱身！其实我这里有一个想法。” 第270章 交易 “哦？” 裴珏挑眉，眼底难得生出一丝兴趣，“说来听听。” “皇上实在信任那鹤山妖道，这事要想从根本上解决，还是要从这妖道下手！” 宋多银说到这里，略顿了顿才紧蹙眉头继续道，“听说鹤山妖道如今日日炼丹献丹，皇上每日服丹，若是能将那妖道的毒丹换成救命良药，说不定皇上的龙体就会好转，此为其一。” “其二呢？”裴珏有些意外地看着面前妇人。 原以为她柔柔弱弱遇事只知哭哭啼啼，倒是没想到还有这般见解。 “其二，干脆杀了这妖道！” “今日杀了鹤山道人，明日保不齐还会有嵩山道人、衡山道人……宋氏，你想的太简单了！” 只要老皇帝深信可以长生不死，那这就是一个死循环。 不过这不失为一个釜底抽薪的办法。 若是事成，好歹一时半会儿不会出现下一个“鹤山道人”！ 当然最彻底的方法其实是直接让那昏君驾崩。 可眼下还不到时候。 宋多银听了他这话，不由呆了：“便是拖延一段时间也不成吗？鹤山死了，皇上短时间内不服食毒丹，身体自然好转，我爹，我爹也就不会被治罪！” “嗯。”裴珏微微颔首，算是认同了她，“明日一早，本督进宫一趟。” 这事儿是平安惹出来的，如今这妇人又巴巴求上门，他总归是做不到视而不见。 宋多银感激涕零：“督公的大恩大德，我，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唯有，唯有……” 裴珏忽然起身走到她的面前。 迦南香的味道馥郁芬芳，裴珏骨节分明的大手抚上了她苍白的脸颊。 眼前妇人的脸颊不过他巴掌大小，那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眸此刻正无比依赖的望着他，只看着他。 对上这样的目光，裴珏的喉结不自觉耸动，眼瞳变得深邃。 许久，他淡声道：“宋氏，你记住了，你欠本督，你没资格同本督耍脾气、提任何要求！” 宋多银心头一哽：“我知道。” “所以，你要乖乖听话。” 宋多银闻言豁然抬起头，满脸复杂地望着他：“督公想要我如何做？” "日后本督不想听到你再同谁议亲的消息了。" 宋多银心颤了颤：“我知道了，督公放心，日后再也不会了。” “现在，脱光衣服上床！” “我——”宋多银满脸不敢置信。 裴珏撩起眼皮，手指婆娑着她光洁如玉的脸庞，嗤笑道：“怎么?才说了要乖就不乖了？” “没，没有。”宋多银有些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紧跟着，她当着裴珏的面开始解衣服。 青鸾身量没她高些，她的衣服穿在宋多银身上并不合身。 宋多银解衣服的手指不住地颤抖。 不知怎的，她忽然又想哭了。 裴珏只静静地望着她。 他的眼中翻涌着好奇、欲望、以及一些不知名的情绪。 可是他却并没有喊停。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委屈自己。 眼前这个妇人让他生出了欲。 眼下他只想好生把玩一番。 看看她究竟同旁的肮脏、下贱妇人相比，有何不同？ 第271章 亵玩 六尺多宽的楠木柱式拔步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其上以金线绣修竹，风吹绡动，宛如置身云山竹海之间。 宋多银光裸着身体，神情恍惚地进入这云山竹海。 长时间失去主人的床榻上没有丝毫热气。 宋多银钻进蚕丝锦被的瞬间，就打了个哆嗦，身体不自觉蜷缩了起来。 四周弥漫着浓郁的迦南香味道，她感觉自己被包围了。 有脚步声越来越近…… 宋多银怯怯抬起头，杏眸正对上裴珏淡漠的眉眼。 “督，督公？” 裴珏他要做什么？ 难道……不，他是个太监，他什么都做不了。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吞咽了下口水，平复心情道：“是要我帮您暖床吗？” 裴珏闻言微微眯了眯眼。 “闭嘴！” 他声音凉薄道，“别叫本督再听到你嘴里那些没脑子的蠢话！” 宋多银：“……” 她果然不敢再说话了。 裴珏肯见她，还答应帮忙救她爹，便是叫她现在就去死，也是她应得的。 见她总算懂乖了，裴珏心里十分满意，直接掀开锦被也上了床。 他生来五感敏锐，才刚爬上床，便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 这香味如兰似麝，陌生又熟悉，他好似在哪里闻到过一般。 于是他鼻翼耸动，下意识往香气最浓郁的所在嗅了嗅。 在宋多银眼里，便是他毫无预兆地朝自己逼近。 “督，督公，你——” “闭嘴！” 裴珏眉目冷凝，昳丽无双的面容上满是被打扰的不悦。 他的脸最终停在了宋多银面前，几乎同她鼻尖相触。 而后，他一只手直接擒住了宋多银的肩头。 触手的肌肤滑若凝脂，宛如最上等的美玉。 莹润，剔透，美好……让人流连忘返。 这感觉实在太好，裴珏在心里发出舒服的喟叹声，然他面上却是丝毫不动声色。 宋多银在他手覆上自己肩头的瞬间，身体微不可查地僵了僵。 “别动！” 裴珏再次发出指令，“让本督好好看看你。” 宋多银咬牙，身上从头红到脚，整个人弯成了一只煮熟的大虾米。 然而这还不是最令她羞耻的。 很快，裴珏的手指顺着她的肩头一路向下。 从她起起伏伏的事业线到纤长笔直的双腿，甚至连她的脚都不放过。 做这些事时，他的表情认真到了极点。 暗夜下，他的目光也跟着手指移动的方向寸寸逡巡。 宋多银有一瞬间感觉自己像是一条被刮光鱼鳞丢到毡板上的死鱼。 “裴，裴督公，你别这样。”她到底没忍住，红着眼睛苦苦哀求。 “不要怎么样？” 裴珏面上的表情依旧淡淡地，只手上的动作却还在继续，“是不要这样？还是不要那样？” 宋多银终于哭出了声：“求您……” 裴珏听到她的哭声，总算大发慈悲停手，撩起眼皮看她。 他身上绯色缂丝中衣前襟微微敞开，结实的胸膛上肌肉线条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昭示着他的心情似乎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 然与宋多银浑身赤裸，被他反反复复里里外外赏玩的狼狈相比。 堪称体面了。 第272章 穿衣服 “日后就留在这里吧！” 良久，裴珏盯着她红通通的眼睛，语气随意道，“做本督的人。” 宋多银眼瞳微微颤动，贝齿紧咬下颌：“可不可以不——” “不可以。”裴珏直接打断她，“除非你爹的事，你不需要本督了。” 说到这里，他抬手，十分自然地替她将鬓边一缕碎发别到耳后。 接着，他满脸温柔道：“宋氏，这天下的好事不能叫你一个人都占了，你还记不记得本督第一次救你爹时，便同你说过‘你我之间已然两清’的话，是你自己不愿意的！这之后你虽为本督治病调理身体，可你自己说说，究竟是你欠本督还是本督欠你？更遑论此番入太和宫，稍有不慎，本督便万劫不复！” 他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宋多银直接哑口无言。 确实，任谁来讲，都是她欠裴珏。 可是让她当他的人…… “说话！” 裴珏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她回话，眉目间不自觉浮现出一抹焦躁来。 宋多银咬了咬牙：“那，督公可否给个期限？” 她是喜欢裴珏，可若因此而委身于他，会让她觉得自己很不堪。 “期限？” 裴珏唇角微扬，勾起一抹冰凉的弧度，“自然是本督腻了为止。” 宋多银闻言，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等再睁眼时，她的目中已有了决断：“好，我答应你！” 如今救爹是重中之重，正好她同长寿的婚约已解，还有……她原就喜欢他。 裴珏听了她的话，面上总算露出一丝满意来。 宋多银见状，不由在心底松了口气。 这一整日，她像是打了一场硬仗，到现在才真正的放松了些。 只是这一放松，她看面前皎皎如月的男子就多了几个重影。 她眼前一阵发黑。 意识陷入黑沉的最后一刻，她好似看到了裴珏眼底一闪而逝的慌乱。 “来人！” 裴珏见她突然昏厥，心头一阵发紧，直接掀开被子下床朝着门外喊道，“速去请御医来！” 刘平顺在外间应了一声。 青鸾和另一个值夜的丫头也听到了动静，候着外间恭声道：“主子，奴婢们可要现在进去服侍宋姑娘？” 裴珏闻言，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似是想到了什么，他转身就往床边走去，边走边淡声道：“本督叫你们的时候再进来。” “是。” 等回到床边，裴珏盯着面前苍白单薄、无知无觉的明艳女子看了片刻，然后轻轻掀开被子，开始认认真真为她穿衣服。 衣服的布料是棉布，摸着还算软和。 裴珏却以为远远比不上自己的，更配不上这一身冰肌玉骨。 然眼下府里也没有合适的女子衣物，便也只好先将就着穿了。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裴珏总算为她穿好了衣服。 衣服前襟的扣子系的严丝合缝，不叫露出半分春色。 裴珏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直起身，淡声喊道：“进来吧！” 片刻间，青鸾带着另一个丫头小玉进来了。 只是两婢进来后发现宋姑娘的衣服好端端的穿在身上，人虽昏迷着，一时半会儿却似乎并不需要她们。 第273章 醒来 翌日，宋多银直到掌灯时分才悠悠醒转。 醒来后，她只觉头疼欲裂，喉咙又疼又干，鼻子更是出不上气来。 她自己就是大夫，瞬间就明白这是染了风寒。 倒也不奇怪，昨日淋了那么久的雨，心情又大喜大悲，染病才正常。 “水……咳咳咳……” 她哑着嗓子，手撑着床打算坐起身来。 只是才一使力，她便觉头重脚轻，眼前阵阵发黑。 外间的青鸾听到动静连忙掀帘子进来：“姑娘，宋姑娘你醒了！” 宋多银眨眨眼，好一会儿才看清楚她的模样，轻轻点了点头。 “快，快去告诉主子！”青鸾满脸喜意，扭头说了一句，就小跑着走到桌旁倒水。 茶水温热，一整日时不时都在替换，眼下正好喝。 宋多银就着青鸾的手连喝了两杯，总算觉得嗓子好些了：“督公呢？” 只是一开口，声音好似破锣，咽一下口水就生疼的厉害。 “姑娘不必着急，主子方从宫里回来不久，现下正在书房，奴婢已经着人去通禀了。” “多谢你。”宋多银满脸感激，同时面上隐隐浮现出一抹焦急。 一日过去了，也不知爹如今如何了？裴珏进宫的结果如何？ 她迫切地想知道。 青鸾容颜娟美，闻言恭声道：“姑娘太客气了，原是奴婢该做的。” 宋多银打量她一眼，意外发现这侍女相貌竟十分出众。 只是她心里惦记着父亲的事，到底也只是轻轻扫了一眼，就将注意力放在了门口。 裴珏进来时，对上的就是她巴巴望过来的眼神。 那双不久前还无知无觉紧紧闭合的杏眸又重新焕发生机，黑白分明，清澈透亮。 裴珏抬手挥退下人，走到床边站定，淡声道：“知道你关心什么，放心吧，你爹暂时无碍！” 宋多银闻言总算放下心来。 旋即涌上心头的，便是无限感激。 “督公的大恩大德，我怕是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嗓子依旧疼得厉害，如今又哽住了，宋多银更觉难受，眼底一片氤氲。 “还不清就慢慢还。” 裴珏望着她这幅模样，就着床边的椅子坐下，琉璃色的眼眸定定地望着她。 “好。” 宋多银笑中带泪，重重地点头。 许久，两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还是宋多银关心事情进展，率先打破沉默道：“敢问督公，我爹的事情，您打算如何做？” “我的人已经在查鹤山妖道的身世了，他如此蛊惑君心，背后怕是没那么简单！” 宋多银眼睛一亮：“督公所言即是，或为财、或为仇……一旦查出他不怀好意，那在皇上面前我们便有了说辞！” “嗯。” “督公，我爹，你此番可有见到他？他如今可以出太和宫吗？还有我家里那边，我昨夜一夜未归，我娘和我弟弟怕是要担心坏了！” “无妨，我已经差人送信与你家，你且安心呆着，记住你现在是本督的人！” 宋多银呆呆地望着他：“那我以后不能回家了吗？” 第274章 感不感动？ 裴珏今日，意外的好说话。 “你乖一些，本督允你每月去宋家一次。” “好，多谢督公！＂ 说完后，房间内又陷入了沉默。 宋多银了了心事，顿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难受。 不消片刻，她整个人便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裴珏本就一直注意着她，见状，他起身朝着外面喊了一声：“来人！” 青鸾和小玉连忙进来，低着头恭声道：“主子有何吩咐？” “把夫人的药端上来。” 这个称呼，让青鸾的身形几不可查僵了僵，不过也只是一瞬，快到丝毫让人察觉不到。 “是。” 等药端上来后，裴珏就又挥手将人赶走，自己则回到椅子旁坐下，用汤匙舀着药递到了宋多银的嘴边。 宋多银一时都忘了病痛。 “督，督公，不用，我自己可以！” “听话，张嘴。”裴珏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意味。 宋多银下意识地张开了嘴。 苦涩的味道几乎瞬间充斥了她的味蕾，她苦得脸都皱了起来：“督公，还是我自己来吧？” 这药里加了黄连，苦不堪言，她不如一口闷下去也能少受些罪。 裴珏却瞬间黑了脸：“本督给你的，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张嘴！别不识抬举！” 宋多银：“……” 她只好张开嘴，继续迎接来自厂公大人的投喂。 裴珏的表情认真到了极点，仿佛现下在做的不是喂药，而是在处理什么家国大事。 半碗药一汤匙一汤匙的喝，宋多银自以为已经喝下了不少，打眼一看，却发现碗里竟还有大半。 她觉得自己两辈子加起来都没吃过这么多苦！ 给他开药的大夫这是加了多少黄连啊？ 本就因为生病难受得紧，裴珏这样钝刀子喂药，终是将她苦哭了。 裴珏的汤匙再一次递过来时，对上的就是她苦涩的嘴脸和朦胧的泪眼。 他的神情有片刻的呆滞。 反应过来后，他嘴角不受控制地扬了扬，接着佯作不在意地轻咳一声，问道：“本督喂你，你就这么感动？” 都感动哭了！ 宋多银“哇”的一声气哭了：“谁感动了？是药太苦了好不好？我说要自己喝你非不让，我不喝了，要喝你自己喝！” 不管了，他生气就生气，便是被他杀掉也好过被苦死！ 裴珏闻言直接愣住了。 他垂眸看看碗里黑乎乎的药汁，又抬头看看满脸泪水的妇人，表情难得有些困惑。 “药，苦？” 药不就是苦的吗？ 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之前有一次在书房她为自己准备的蜜饯。 “嗯，不信你自己尝尝！” 宋多银巴巴地望着嘴边汤匙里的那一勺药，像是在看什么洪水猛兽。 裴珏眼睛闪了闪，不知出于什么想法，竟直接将她含过许多次的汤匙递到嘴边，然后一饮而尽。 宋多银眼里还噙着泪花：“是不是很苦？也不知这大夫究竟加了多少黄连？真的太苦了！” “确实。”裴珏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接着他放下汤匙，端起药碗扶着宋多银半起身，总算让她就着药碗将剩下的药一次性喝下。 宋多银刚刚憋回去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真的好苦啊！ 第275章 占有欲初见端倪 “好了，良药苦口利于病，本督这次记住了，下回也为你准备蜜饯。” 顺手将药碗放在一旁的桌上后，裴珏扶着宋多银重新躺下，接着抬手为她拭去眼底的泪水。 宋多银眼睛红红地望着他。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好似从裴珏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温柔。 裴珏却没注意到她的神情，抑或是注意到了也不放在心上，反倒一边伸手去解她的衣服，一边随口问道：“可是喜食甜食？” “还好，就是不喜欢吃苦的。” 宋多银下意识回了一句，回过之后，却猛然惊觉，惶然道，“你要做什么？” 原来裴珏已经将她前襟的衣扣都解开了。 纤白脆弱的天鹅颈下，她晶莹细腻的锁骨好似振翅欲飞的蝴蝶般，美得让人心折。 裴珏喉结不自觉动了动，眼睛盯着上面细密的汗珠，面无表情道：“本督为你擦擦身体。” “叫，叫方才那两个丫头来！” 嗓子本就疼得厉害，裴珏还老激她说话，宋多银难受的又想哭了。 裴珏却是拧了拧眉道：“宋氏，你别忘了你现在是本督的，既是本督的，又怎能让旁人瞧了身子？” 宋多银：“……” 许久，她有些狐疑地望着他，不确定道：“督公的意思是，不想让两个丫头瞧见我的身体？” 裴珏没回话，但面上的表情已经明明白白回了她。 宋多银觉得奇怪：“可她们都是女子，而且督公莫不是忘了？我曾嫁过人的。” 虽然上一世同徐笙过夫妻生活满打满算不是很多，可他们确确实实行过周公之礼，而她也不是什么懵懂无知的少女！ 裴珏闻言，眼中飞快划过一丝阴鸷。 不过也只是一瞬，他便恢复如常，寒声道：“你从前那些破事儿，本督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可今后，在本督腻了前，除了本督不许让任何人碰你！” 男子女子都不行，是他的就该从头到脚连头发丝儿都是他的！ 他这话说的霸道又蛮不讲理，宋多银听得一阵心悸。 好半晌，她才有些艰难道：“督公，会不会太过了？我——” “好了，听话，闭嘴！” 裴珏直接打断她，继续手上的动作。 宋多银不敢说话也不敢再动，只好任由他将自己剥光。 屋子里地龙烧得很旺。 裴珏将人剥光后，就转身走到不远处的架子旁，端起盛着清水的木盆回到床边。 然后，他用打湿的巾帕为宋多银擦拭身体。 从始至终，他都面无表情。 宋多银死鱼一般躺在床上，一时觉得他蛮横不讲理，一时却又为他这般体贴照顾而心动神摇。 至少迄今为止，除了母亲外，还从未有人这般悉心照料过自己。 刚开始的时候，裴珏手脚有些笨拙，不过很快，他便从善如流了起来。 麻利的将宋多银擦洗干净后，他端着木盆转身出了房门。 他的身后，被折腾了大半天的宋多银望着他高大的背影，有些疲惫的闭上了眼。 片刻后，她的意识便陷入了黑沉。 第276章 取经 裴珏出了房门，顺手将木盆递给下人。 刘平顺十分有眼色地递过来一块干净的帕子：“主子，明大人求见！” “嗯。”裴珏慢条斯理擦干手上的水迹，丢下一句“照顾好夫人”，就直接去了书房。 “督公，属下得到确切消息，景王殿下于十日后班师回朝！” 明炎一见到他便急急道，“此番曹光璧带人生擒了逆贼贼首，可是在景王跟前露了脸，他素日又同我们不太对付，我们不得不防啊！” “本督心里有数，这事你不要管了！” 裴珏应了一声，又问起他在金陵寻找叶家、蓝家后人的进展来。 “人，人已经找到了。” 说起这个，明炎脸上浮现出一抹尴尬，“只是那蓝家公子，在秦淮河畔遇见一名女子，如今日日同那女子泛舟秦淮，耳鬓厮磨，对我们的人根本不假以辞色！” “哦？”裴珏微微挑眉。 明炎：“至于叶云，这位叶少主倒是有意北上，可他说他是同表兄一起出世，总不好抛下他……” 裴珏闻言，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开口说话。 良久，他却问了明炎一个与此毫不相干的问题：“蓝浅墨与那秦淮女子此前应当从未相识吧？本督很是好奇，他是如何这么快便让一个女子对他死心塌地的？” 明炎眨眨眼，笑了：“督公您说这个啊？这有什么？投其所好罢了！世间女子，或喜欢美衣华服，或爱珍馐美味……金钱、权势、名分……只要能满足她们，凭她什么三贞九烈的节妇，保证叫她死心塌地！” 裴珏闻言若有所思。 明炎却没什么眼色的继续问道：“那督公，蓝公子和叶公子的事情——” 裴珏淡淡打断他道：“先等等吧，派人盯着些别让旁人摘了桃子便罢了！” 说完后，他不等明炎开口，继续吩咐道：“鹤山妖道的事，你让下面的人抓紧些办，必要时直接吩咐守十杀人！” “是。” 明炎离开后，裴珏在书房呆了一会儿，刘平顺又来回话：“主子，宫里李公公说是想要见您！” “李恒？” 裴珏闻言皱了皱眉，“他见本督做什么？” 李恒也是秉笔太监，不过他向来保持中立，瞧着人老实巴交的，可裴珏却并不敢小觑他。 毕竟这宫里能爬到这个位置的，都不会简单！ “小的不知，主子要见他吗？” “他现在在哪里？” 刘平顺：“是东厂那边的人来传的话。” 言下之意，人现在就在东厂。 裴珏闻言，略微沉思片刻，道：“备驾吧！” 刘平顺一路将人送到府门前，正待返身回去，却听马车里传来自家主子淡淡的命令：“问问夫人宋家的丫头还要不要？允她叫两个过来侍候，顺便再派人去别院将那一对扁毛畜生带回来！” “是。” 吩咐完后，裴珏命车夫赶车，然后开始闭眼假寐。 在经过一条热闹的街道时，忽然一个老翁的吆喝声传入了他的耳中。 “糖人！画糖人喽！不甜不要钱，不好看不要钱，走过路过，瞧一瞧看一看，唐氏祖传糖人喽……” 第277章 大人为什么也要？ “停。” 不知想到了什么，裴珏命车夫停下，然后直接下了马车。 他身高九尺，猿臂蜂腰，形貌昳丽，行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唐老汉卖了两个糖人，原本正低着头往钱袋子里塞铜板，却忽然发现头顶上方的光线暗了几分。 他抬起头一看，视线正对上裴珏昳丽的眉眼。 唐老汉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小老儿见过贵人，贵人可是想买糖人？贵人想画个什么样的尽管吩咐！” 来人衣着华美，气势非凡，显然来历不同寻常。 这样的人，得罪了不会有好下场，可若是对方肯赏脸施舍个一丁半点儿，那才是撞了大运呢！ 裴珏目光扫过他那形状各异的木模，指了指其中一个小鹿的，淡声道：“就它吧。” “好嘞，贵人您稍等！” 唐老汉说着，麻溜地铲了糖稀，放在不知沾了什么的手上揉搓了几下，然后用嘴衔一节开始吹糖人…… 片刻后，一个小鹿糖人便递到了裴珏眼前。 裴珏接过来，面无表情舔了一口。 甜丝丝的，带着淡淡的麦芽香味，倒是难得味道不错。 “如何？贵人可还满意？”唐老汉眼巴巴地望着他。 裴珏闻言，三下五除二几口就将小鹿吃了个一干二净，用行动回答了他。 “娘，怎么大人也吃糖人呀？” 不远处忽然响起一道带着疑惑的稚嫩嗓音。 裴珏循声望去，见是一对刚买了糖人的母子。 母子二人此刻正站在不远处。 约莫五六岁年纪、长得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正一边嘴里舔着糖人，一边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他。 年轻的母亲有些慌乱地往这边看了一眼，不提防正对上了裴珏的视线。 她惊了一瞬，慌忙拉起孩子匆匆离开，边走边压低声音温柔地回道：“大哥哥虽然是大人，但是没吃过糖人也想尝一尝呀！” “哦，大哥哥长这么高了都没吃过糖人，他好可怜啊～” 裴珏何等耳力？闻言瞬间怔住！ 这……他确实是第一次吃这东西。 从有记忆起开始，他的人生就是黑暗的晦涩的肮脏的。 这样甜丝丝能让人心情变得美好的东西，他从未渴望过，也没有尝到过。 若非忽然想起那妇人喝药时的模样，他今日也不会吃到。 “不错。” 裴珏从怔然中回过神，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唐老汉，“再做些新鲜的，多出来的银子赏你了！” 唐老汉接过银子，牙帮子差点没笑出来：“嗳！小老儿谢过贵人赏，贵人洪福齐天！” 糖人不过两文钱一个，这贵人给的银子怕是有至少有二两，一家子大半年的嚼用都够了，他可不就高兴坏了？ 裴珏并不知道他的心思。 只转身交待随侍之人，将新做出来的糖人送回府上给宋多银后，就重新回到马车里闭上了眼。 【景王和曹光璧马上就要回来了，李恒这个时候见他是为了什么？难道他也要投靠景王？还是……】 他一路想着心事，很快便到了东厂。 第278章 丫头们来了 裴府里，宋多银睡了一觉醒来，就对上两双肿胀的核桃眼。 她先是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满脸惊喜道：“书棋、画琴，好丫头，你们是什么时候来的？” 裴珏走后，她中间醒了一会儿，刘平顺进来将裴珏准许她带两个贴身丫头侍候的话告诉了她。 画琴抹着眼泪抢先道：“早上刚来的，姑娘怎就遭了这么大的罪？听宋大哥说您前儿个淋了大半夜的雨，您可真能糟践自个儿的身子，裴督公也是，怎么就忍心让您——” 书棋重重咳嗽了一声打断她：“好啦，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姑娘素日宠你，倒惯出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病了！” 画琴闻言反应过来，面色瞬间涨得通红。 宋多银却是摆摆手，哑着嗓子道：“无妨，我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知道，已经好多了，你们且说说家里怎么样了吧？” “姑娘放心，裴督公昨日进宫向皇上陈情，老爷暂时无碍了！夫人和小少爷也放心多了，只是他们听说您生病了，吩咐奴婢二人好生照顾你，小少爷还说等过两日您好些了，就来接您回去！” 宋多银闻言，面色白了白。 “那，那便好。” 书棋心思玲珑，见状心下隐隐生出一丝狐疑。 画琴却没看出来，自顾自继续道：“还有顾府那边，说是原本首辅大人也帮着寻了门路，只是还未来得及运作，裴督公便出面了！” “嗯。” “只是姑太太来信说，二表少爷病得愈发重了，他们就不能过府探望了。” “长寿的病愈发重了吗？” 宋多银心里有些担忧，有心想派个人再去瞧瞧，可想着他二人此前议过亲，姨母那边又对她有了意见，到底没指派。 “听说是的。” 书棋一边俯下身将她扶起来靠在大引枕上，一边劝道，“二表少爷那里自有姑太太一家人照料，姑娘且先顾着些自个儿吧，刘公公方才提醒说姑娘该喝药了！” “不是才——” 宋多银张嘴，话说了一半，忽然发现天光已然大亮，竟已是又一天了。 “姑娘病着，又喝了药，嗜睡是难免的，眼下已经辰时了！” 说话间，书棋转身去外间端药。 “书棋姑娘，可是夫人已经醒了？” 现在这边是重中之重，加上昨晚主子并未回府，刘平顺也是一大早就过来候着了。 “劳刘公公惦记，刚醒。” “那感情好，敢问书棋姑娘，今儿个夫人的身子可好些了？御医在外面候着呢，可否现在就进去为夫人诊治？” 一口一个夫人，老实说，书棋从前也不是没听过这个称呼。 可今日不知怎的，她莫名就觉得不对劲。 但对上刘平顺和善的笑容后，她到底还是暂时将这疑惑按捺了下去。 “有劳公公，可以了，我正要服侍姑娘用药呢。” “书棋姑娘稍等！” 刘平顺目光落在放着药碗的托盘上，忽的以手抚掌，连拍三下。 书棋满脸诧异。 却见片刻间，便有一个侍女提着一个木镶罗甸提盒走了过来。 刘平顺笑道：“书棋姑娘，这是我家主子送给夫人的，主子交待夫人喝药的时候就用些！” 第279章 他喜欢谁是他的事 御医为宋多银诊治完交待了几句便离开了。 书棋端着温在一旁的药碗上前：“姑娘，喝药吧？” 宋多银轻轻点点头，目光落在了一旁提着提盒的小玉身上：“这是？” 小玉连忙恭声回道：“夫人，这是昨天晚上主子让人送回来的，说是给您服药用的。” 裴珏送的，还是喝药的时候吃的。 蜜饯？ 宋多银愣了一瞬，接着笑道：“如此，就打开瞧瞧吧。” 小玉应了一声，依言打开了提盒。 提盒是三层的，她一层一层揭开放在桌子上。 宋多银看清楚里面的东西后，神情先是一怔，接着心底不受控制地划过一丝甜蜜。 裴珏他…… “糖人？裴督公真是有心人！” 画琴一见到小猫小狗小鸡这些可可爱爱的糖画就喜欢上了，“姑娘，奴婢小时候很喜欢吃糖人，经常缠着奴婢的娘买，不过那糖人师傅做的可远没有这位做的好，简直惟妙惟肖！” 宋多银：“确实功夫不错。” “那姑娘打算先用哪个？奴婢为您取来！” 宋多银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些糖画，抬手指了一只小老虎。 “好！” 书棋看看画琴，又看看自家姑娘，心情有些莫名。 不过她还是提醒宋多银道：“姑娘，快先喝药吧，要不该凉了。” “好。” 宋多银今日已经有了些力气，接过药碗便一饮而尽。 喝完药后，她便迫不及待咬了一口糖人。 糖人的甜味瞬间中和了黄连的苦味，一时间她的情绪有些莫名。 “姑娘？”书棋目光闪烁，心下隐隐有些不安。 “嗯？” 宋多银几口消灭掉小老虎，转过头有些不解地望着她，“怎么了？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书棋看了一眼一旁的小玉。 小玉会意，连忙退了下去。 等房间内只剩下主仆二人，书棋到底没忍住开口道：‘姑娘，您当真要同裴督公——’ 宋多银抬手制止了她接下里的话。 “好丫头，我知道你们都担心我，但是这事儿是我自愿的！” 裴珏说得对，这天下的好处总不能都让她占了。 自从今生同裴珏产生交集后，一直都是她欠他！ 她身无长物，没有什么能够报答他，如今他既要她，那她便陪着他。 直到他腻了为止。 “姑娘莫非忘了白郡主？”书棋见她这幅模样，哪里还不明白？ 她担心自家姑娘越陷越深，到底还是出言提醒她。 再次听到这个人，宋多银心里微不可查地刺痛了一瞬。 不过也只是一瞬而已。 很快她便调整过来，轻声道：“无妨，他喜欢谁是他的事，只要他一日需要我，我便一日都在。” “姑娘、书棋姐姐你们在说什么？” 画琴在一旁云里雾里听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是在说裴督公同姑娘吗？” 宋多银扭头瞥了一眼后知后觉的丫头，轻叹一口气道：“没有，我们在打哑谜而已！” 画琴跺脚不依道：“姑娘！” “……” 主仆三人正说话的功夫，外面又传来刘平顺的声音：“夫人，珍宝阁的人到了！” 第280章 珍宝 宋多银眼底浮现出一抹诧异，不过很快她便吩咐书棋、画琴去迎接人。 没过多久，刘平顺领着珍宝阁的王管事，并一行捧盒端匣的下人鱼贯而入。 “见过夫人，这些都是珍宝阁最新款式的头面首饰，夫人且瞧瞧看有没有中意的，或者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您尽管吩咐！主子说只要是夫人想要的，都不成问题！主子还特意嘱咐小的，说是夫人你现如今在病中，不能扰了您清净！” 说话间，刘平顺冲着那珍宝阁的王管事点点头。 王管事满脸殷勤道：“还不将东西予夫人瞧瞧？” “是！” 于是捧着盒子的打开了盒子，端着匣子的也打开了匣子。 满屋生辉、珠光宝气。 整整一匣子的南海明珠，以及用玛瑙翡翠琥珀等名贵材料制作而成的各式挑心、钿儿、簪子、钗环……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 而这当中最引人瞩目的，当是一整套金镶玉宝石头面。 书棋和画琴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了那宝石头面上。 饶是宋多银见惯了好东西，也不由多看了两眼。 “有劳督公惦记了，不过‘无功不受禄’，珍宝阁中的东西样样价值不菲，我怎好要督公这许多东西？” “夫人客气了，主子说了，这些东西夫人瞧着喜欢的便多看一眼，多用一次。若不喜欢，府中已经收拾了库房专门存放夫人的私房，今儿个小的正好也将钥匙给夫人带来了。” 刘平顺满脸恭顺，说话间就取了钥匙递过来。 书棋犹豫着伸手：“刘公公，这——” 刘平顺：“书棋姑娘快收着，这是杂家主子的吩咐！” 宋多银看着这一幕，微微垂下眼帘，半晌轻声道：“好了，即是督公的美意，那我便却之不恭了，收着吧。” 书棋低头，暗暗咬牙：“是。” 一旁的王管事瞧着这一幕，不由暗暗称奇。 宫里几位权阉的名声他都有所耳闻，大小曹公公都娶了妻，便是那位年岁最小的卫阉，近来听说也弄了不少美人到府上。 就只李阉和这位裴督公，倒是一直不曾传出好女色的名头。 可如今……啧啧。 东西在宋多银跟前过了眼，库房钥匙也成功留下了，刘平顺谨记她还在病中，便只简单说了几句，就带着王管事和一众下人出了房间。 一出门，王管事就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询问起宋多银的身份来：“刘公公，里面这位是？” 也是他同刘平顺打过几次交道，知道他人不错才敢出言询问。 刘平顺盯着他一脸八卦的模样，皱了皱眉道：“王管事，能做到珍宝阁大管事一职，想来你也是个聪明人，这不该问的杂家劝你别问，不该说的，也别出去乱说！否则你有几个脑袋怕是都不够摘的！” 王管事闻言面色一僵，连忙讷讷道：“刘公公见谅，王某僭越了！” “嗯。” 刘平顺点点头，又回转身朝着身后的房间看了一眼，到底还是提点他道，“不过里面这位要是侍候的好了，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是是是！” 第281章 考量 王管事是个聪明人，将刘平顺的警告和提点都牢牢记在了心里。 他并没有将裴府一行告诉任何人。 然珍宝阁的大管事带着一堆珍宝首饰出入裴府一事，还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燕京城。 权宦裴阉执掌厂卫，恶名在外，加上同曹阉、卫阉之流沆瀣一气，燕京城里本就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 如今一向冷情绝性的裴阉疑似为了一人豪掷千金，一时间人心浮动，无数人绞尽脑汁都想知道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过很快，他们的疑惑就解了。 因为又过了几日，织造居的人和宫里司膳司也陆续登门裴府。 裴阉豪宠一女子的消息渐渐流传了出来。 义王府中，白静瑶原本正在花园中招待林玉莺。 听到这个消息，她当即冷笑起身，顺手砸了几个琉璃玉盏。 身旁服侍的下人们噤若寒蝉。 林玉莺望着她这幅模样，想了想，到底还是开口劝她道：“郡主既有鸿鹄之志，又何必耽于儿女情长？何况裴督公不过一阉人，我等女子，除非如常小满之流迫不得已，才会将一个阉人当做终身依靠！” “一定是宋多银！” 白静瑶平复下心底的怒火，冷声道，“你说的对玉莺，不过我又岂会因为他宠爱一个玩物而心伤？只是殿下不日就将凯旋，值此之时，裴珏不思为殿下分忧，反倒传出这样的名声来！” 说到这里，她抬起头看一眼林玉莺，才继续道：“如今殿下身边已经有了曹光璧那个荤素不忌的阉人，若裴珏也顶着玩弄女人的名头向殿下靠拢，你让世人怎么看殿下？”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林玉莺心底暗暗惊讶，她倒是没想到这里。 “郡主说得对，可是事已至此，我们又能如何呢？” 她和顾允之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是义王府和裴督公牵的头，如今西北林家也算是同景王站在了同一个阵营里。 白静瑶面色冷凝道：“宋多银狐媚，引得众多男子竞相青眼，连顾府的二公子都为她神魂颠倒，听闻因为婚事不成，顾二公子已经卧病在床起不得身了，如今又搭上个裴珏，当真是留不得了！” 林玉莺闻言，面露犹豫之色：“到底招人喜欢也不是她的错，要不郡主，裴督公投向景王殿下一事便暗中进行吧？” 譬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景王如今大胜而归，本就如日中天，若再得裴珏襄助……到底太和宫那位还在呢。 白静瑶听了她的话，微微蹙起眉头：“玉莺说的有理，是我意气用事了！罢了，不说这晦气的狐媚子了，说说你的婚事吧？现在距离来年正月初八，满打满算不到四个月了，会不会有些仓促？届时林将军那边赶得回来吗？” 听她提及自己的亲事，林玉莺英气的眉眼间难得府上一抹羞赫。 “劳郡主惦记，找了大悲寺的方丈大师算过，近三年内我们成婚的吉日便只有这一个，所以也就罢了，我爹那边，也已经收到回信了，届时他会赶来！” 第282章 能给她的只有这些 裴府。 经过七八日的精挑细养，宋多银身体渐渐好转。 接连在屋子里闷了好几日，加上裴珏将那对大雁带过来了，她就想出去瞧瞧。 “姑娘，外面风大，您才刚好些，要不就在附近逛逛？”画琴担心她的身体。 宋多银笑着道：“去瞧瞧那对雁去，这里离花园也不远，我没那么娇贵！” “是。” 说话间，两丫头服侍宋多银穿好衣服，系好披风往花园里走来。 她如今的行头也是极尽华美。 几日前裴珏命织造局的人来为她量体裁衣。 还请了绣工最精湛的绣娘用最好的绫罗绸缎连夜赶工为她做了许多套衣服。 裴珏喜妍丽，这些衣裙大多颜色鲜艳。 今日宋多银上身外套了件白比甲，下身一袭红裙，裙边滚着金线海棠花，搭上绛色披风，行走在满目枯黄的草木间，仿佛为这四方天地都增添了一抹活力。 裴珏的目光几乎瞬间就捕捉到了她。 他身边的卫平安顺着他的视线也往那边瞅了一眼，旋即笑道：“怎么样哥？弟弟送你这份大礼你可喜欢？” 景王和曹光璧两日后就抵京，他今日也是想方设法才来裴府同兄长见上面。 裴珏眼睛盯着前方林木间的丽人，语气淡漠：“喜不喜欢的，你都做了，送上门的，我没理由不要！” 可惜这妇人近来在病中，纵使同床，他也不好做的太过分。 “啧啧……哥你若是不喜欢，我才不信你会委屈自己？不过这宋氏，确实是极好的颜色！” 卫平安说到这里，感叹了一声，“这世上貌美妇人有千千万万，这宋氏放在哪里，都能拔得头筹了。” 裴珏闻言侧头瞥他一眼，淡淡地提醒他道：“她是本督的。” 卫平安有些无奈，摊手道：“我知道，我知道！” 裴珏轻哼一声，转身招来刘平顺：“去瞧瞧她，是要做什么？” “是。” 不大一会儿，刘平顺便气喘吁吁返回：“主子，夫人说是今日好多了，要去花园瞧瞧那对大雁，还说她看到主子和平安了，让小的代她向您二位问好呢！” “嗯。” 裴珏应了一声，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快了几分，“走吧，不是说要议事？” 赶紧议完，说不定到时候他也能赶去瞧瞧那对扁毛畜牲。 “议事自然是要议事的！” 卫平安看穿了他的心不在焉，故意道，“不过哥哥，如今你豪宠这宋氏已传得沸沸扬扬，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到顾允之耳中，不，或许现在他已经知道了，你就不怕他——” 裴珏转头，琉璃色的眼眸不轻不重地望着他。 卫平安对上他的视线，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行叭，哥你自己心里有数便是，不过你对这宋氏，属实有些太过了！” 他向来冷静自持的兄长，怎么能为了个妇人便如此张扬？ “不过是些金银钱财、衣裳首饰罢了，她好歹还算乖巧懂事，我能给她的也只有这些了。” 卫平安闻言微微一怔。 兄长这意思…… 不是动了情，仅是生出欲？ 、 第283章 万物有灵 裴府的花园很大，两只大雁被安排在了一间空置的花房内。 宋多银三人才走近花房，就听到里面传来翅膀的扑棱声，以及一只雁“嘎嘎嘎”的狂叫声。 书棋看一眼宋多银，有些疑惑道：“姑娘，它们可是想出来？” “这是自然，鸟儿一向是自由自在的，如今被关在这逼仄的所在，自然受不了！” “那姑娘打算放了它们吗？” 宋多银摇摇头：“马上就到冬天了，这时候放它们离开怕是也飞不到南边儿了，不如在咱们这里过冬，顺便养伤，今年干脆就别去南方了。” 画琴听她说的有趣，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叫姑娘说的它们还蛮可怜的，可照奴婢说，它们能遇到姑娘才是福气，若然此刻它们怕是已经阴阳相隔了。” 宋多银煞有介事点点头：“确实是福气，要换做旁人捡到它们，譬如督公之流，它们早就成了盘中餐了！” “哈哈哈哈哈！！” 这一次书棋也没忍住笑了。 当日裴督公言要吃了这对雁时，她们也在场，真真是有些好笑的，甚至这对雁也是奇了，灵性得很，雌雁受着伤就不说了，那雄雁当时在笼子里就张牙舞爪似乎要同裴督公拼命！ “好啦，我们进去瞧瞧吧。” 宋多银眼里含着笑，轻轻推开了花房门。 花房里原本扑棱棱到处乱飞的雄雁听到动静，顿时安静了下来，一双圆溜溜的黑豆眼露出了人性化的警惕和疑惑。 宋多银目光扫过它，落在了两只腿被绑在花房梁柱上的雌雁身上。 距离上次她为它治伤换药有十天了，也不知道它现在恢复的怎么样了？ 这样想着，宋多银放轻脚步朝着雌雁的方向靠近。 “姑娘当心啊！”书棋满脸紧张，视线警惕地望着一旁蠢蠢欲动的雄雁。 宋多银背对着她挥挥手，眼睛确实看向雄雁的：“我想给它瞧瞧伤，并无恶意！” 雄雁不知是否听懂了，忽然对着她的方向“嘎嘎”了两声，然后振翅冲出了花房。 “姑娘不好，它跑了！”画琴大惊。 宋多银笑着摇摇头道：“不必管它，它妻子在我们手里，稍后会自己回来的。” 这也是只绑了雌雁而没绑雄雁的缘故。 她说着已经靠近雌雁的身边，俯下身仔细检查起它受伤的翅膀来。 伤势恢复的慢了些，也是因为这些天都没换药。 宋多银今日本就是来看它们的，自然早有准备，接过书棋递过来的药箱就开始处理起来。 “姑娘，这雌雁的性情倒是温和许多，您看它很亲近您呢！” 宋多银早就注意到了。 从方才她开始为雌雁处理伤口时，它就不停的在用自己毛茸茸的脑袋蹭自己。 “是啊，万物有灵。” “嘎嘎嘎嘎嘎嘎！！” 她的话音刚刚落下，外面忽然又传来雄雁狂乱惊恐的乱叫声，它的声音由远及近，好似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背后追赶它一般。 画琴转身往外面一瞧，忙道：“姑娘，裴督公来了！” 第284章 你是在点我！ 宋多银认真地为雌雁包扎着伤口，闻言只轻轻应了一声，并没有回头。 等终于处理好了，她才站起身，却发现不知何时书棋和画琴都不见了。 花房里此刻除了自己和两只大雁外，就只多了一个裴珏。 “督公可是忙完了？卫公子走了？” “嗯。” 裴珏淡淡应了一声，走过来抓起她的手指，一根一根认真地擦拭起来：“你也不嫌脏！不过是只扁毛畜牲，叫下人动手便是了，怎么还亲自来？” “嘎嘎嘎！”雄雁好似听懂了这可恶的人类在骂它们，发出了愤怒的吼叫声。 裴珏轻蔑地瞅了它一眼，挑衅道：“再乱叫拔了你的舌头！” “嘎嘎嘎嘎嘎嘎！！” 雄雁一听这话，顿时炸毛，果然狂叫了起来，一边叫一边朝着二人的方向俯冲过来。 裴珏不提防这畜生一言不合就动手，只来得及将宋多银塞到身后，自己整个人则是结结实实挨了两翅膀！ 大雁的翅膀带起一阵风，便是宋多银躲在裴珏身后都感受到了。 她料想此番裴珏被抽的不轻，怕是轻易饶不了这雁，忙惊声道：“督公，手下留情啊！” 裴珏闻言身形微僵，脚下的力道下意识收敛了八分。 饶是如此，那雄雁也发出一声哀鸣，斜飞着撞到了花房的墙壁上。 宋多银连忙从裴珏身后出来。 “督公你没事吧？” 那大雁虽然只十多斤重，但猛不防被扇两下怕是也不好受。 裴珏深吸一口气，半垂着的眼眸在看到她面上流露出的担忧后，心头的火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瞧瞧你护得好畜生，你看本督像是没事的样子吗？” 宋多银盯着他头顶上方几根凌乱的雁毛呆了呆，在笑出来前低下了头。 “抬起头来！”裴珏察觉到了，恼恨道，“大胆！” “……哈哈哈哈哈哈哈！！”宋多银终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裴珏见她笑得弯下腰，眼泪都要流出来的样子，想也不想，拔腿就朝倒在地上装死的雄雁的方向走去。 “嗳！督公我错了！” 宋多银连忙小跑着追上去，抓住他的衣袖讨好道，“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跟它一般计较了！它也是护妻心切，看在它对妻子不离不弃忠贞不二的份上，您就饶它一命吧？” 裴珏闻言顿住脚，转过身淡淡地望着它：“你倒是挺欣赏它！” “我不是欣赏它，只是觉得大雁这种鸟儿真的很令人钦佩。” 宋多银一边说着，一边越过他蹲到雄雁身边，为它检查伤口。 说来也是怪了，这雄雁对着裴珏时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可是宋多银靠近它时，它却难得安静乖顺，像是知道眼前的人类不会伤害它和它的妻子一样。 “别看了！你也不嫌脏！本督没用力！”裴珏听着她三番五次夸这两只畜生，终是没好气道，“宋氏，你别以为本督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哪是在说这两只畜生，你是在点本督呢！” 真是“稻竿敲锣——想得美”！ 第285章 喜欢的花 裴珏那一脚看着吓人，这雄雁竟然毫发无损！ 宋多银检查完后，满脸无奈地拍了拍还瘫着翅膀躺在地上的家伙，起身道：“督公放心，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哪里敢做什么痴心妄想？” 裴珏闻言微微眯眼：“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未免这两只雁惹您不痛快，要不我们出去走走？” 宋多银笑眯眯地跑回来，缠着他的臂弯柔声道，“说来此前我也曾在这府里住了好长时间，却一直没机会逛逛，督公今日好不容易得空，不带我四处瞧瞧吗？” 她就这么大喇喇缠了过来，馨香温软的气息瞬间窜入鼻间，裴珏有一瞬间忘了自己方才在问什么。 “马上冬日了有什么好逛的？到处都光秃秃的！” 宋多银拉着他出了花房，先是认真吩咐门口守着的下人照看好两只雁，然后才问道：“我看这园子里有不少花房，却都是空置的，督公可是不喜花草？” “本督不喜玩物丧志浪费光阴！” “养花养草明明是陶冶情操享受时光！”宋多银反驳他，“譬如春日桃花，夏日荷花，秋日菊花，冬日梅花，各有各的风姿傲骨，这人间四季也亏得有它们点缀！” 裴珏看她一眼，却是忽然问道：“说得这般头头是道，你喜欢什么花？” 宋多银闻言微微一怔，思索片刻，认真回道：“若说从前，我最喜欢的应当是牡丹吧。” 牡丹寓意人间富贵，繁荣昌盛。 “现在不是牡丹了？”裴珏追问。 宋多银摇了摇头，轻声道：“我现在最喜月季。” 月季寓意万代长春，四季平安。 “为何？”裴珏有些不解。 宋多银望着他难得有些鲜活的模样，笑而不语。 裴珏也不执着于答案，只领着她沿着花园一路逛了起来。 又行了一会儿，宋多银感觉气氛还算不错，犹豫了片刻道：“督公，我爹那边……” “鹤山的来历已经有了些眉目，用不了多久，你爹就能平安出宫，不过鹤山的性命，本督怕是要留着了！” 想到平安查到的那些消息，还有此前种种他没有想通的关节，裴珏眼底飞快划过一丝诡芒。 “督公说的哪里的话？冤有头债有主，此番我爹的事，始作俑者并非鹤山道人，我既同他无仇无怨，要他性命作甚？” “你倒是恩怨分明。” 裴珏轻笑一声，忽的长臂一揽，将她整个人圈在怀中肆意亲吻了起来。 宋多银的身高在女子中也算中上，可缩在他的怀中却娇小非常。 被他亲吻时，更是整个人都悬空着，大脑也是阵阵发懵。 “督，督公，你怎么……？”她抽出空隙，语气断断续续。 怎么突然间就这样了？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远处还有下人跟着呢！ 裴珏哪里肯听？ 怀里的人软得好似一团棉花，他可以随意揉搓成任何自己想要的样子。 他欢喜到了极点，关在欲望牢笼里的猛兽迫不及待想要冲破樊笼。 说来，他倒是要好生感谢这个始作俑者！ 平安…… 正在二人如胶似漆之际，画琴的声音忽然由远及近，带着一丝说不明道不清的恐慌：“姑娘，姑娘不好了！” 第286章 不知督公意下如何？ 宋多银连忙推开裴珏，神色不自然地将鬓边的碎发别在耳后：“什么事慌里慌张的？” “少爷来了！” 画琴满脸焦急。 她看看一旁的裴督公，又瞅瞅自家姑娘，哪里还不知道方才这里发生了什么？ 她这次来裴府也有几日了。 漫说书棋姐姐，便是她自己，原就不是个傻的，自然早看出自家姑娘同裴督公的关系不简单！ 不过她对此倒没有太过反感。 相反她觉得裴督公高大英俊，年纪轻轻又位高权重，要什么有什么，姑娘若嫁了他，也不失为良配！ 当然，他身体残缺还是有些可惜的。 “少爷他还带了人来，说是要接姑娘你回去！” 宋多银闻言，面上倒是没露出意外。 从她答应做裴珏的人时起，她就料到了有这样一天。 这些日子外面传得沸沸扬扬，她也不是半点风声没听到。 “督公！” 想着这些，宋多银转过身看向面无表情的裴珏，轻声道，“我弟弟来了，能让单独见见他吗？” 多宝年轻气盛，若是让他见到裴珏，怕是会冲动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裴珏却是表情淡淡的拒绝了她：“走吧，本督也去瞧瞧。” “不用，我自己去——” “嗯？”裴珏一个眼锋扫过来，宋多银顿时不敢再多言。 等到了待客的花厅，远远地宋多银就看到弟弟正满脸焦躁地走来走去。 “阿宝！”她轻唤一声。 宋多宝在听到她声音的瞬间，停下脚步，转过身看了过来。 待裴珏和宋多银一前一后进入花厅，宋多宝忽然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裴珏面前，噗通一声跪下了。 他红着眼，一字一句道：“裴督公，您三番两次出手相救我爹、我阿姐和我们家，宋多宝便是粉身碎骨都无法报答您的大恩！”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一眼裴珏身边如娇花照水般的阿姐，喉头哽了一下，继续道：“宋家愿将全部家财赠予督公，将来督公若有旁的事情，我宋多宝也赴汤蹈火、义不容辞！只求您……让我接阿姐回家！” “宋家全部家财。” 裴珏听了他这话，心底微微一动，“果真好大的手笔！” 宋家是开国功勋，还曾出现过宋首辅那般惊才绝艳的人物，底蕴深厚。 虽说如今已是家道中落，但这个家道中落也多指宋氏人丁凋落、逐渐退出了大魏朝堂。 但那积累了几代人的财富，迄今还没多少人开始染指。 若是能得了这偌大的家产，不说别的，供应十万大军的粮饷是尽够了！而且只要这些产业不倒，那这个供应期限便是无限的。 “裴督公，我是宋家嫡脉唯一的男丁，这个主我做得了！” 宋多宝眼底含着泪光，“如此，我可以带阿姐回家了吗？” “阿宝！” 宋多银看着跪伏在地、不知何时已如山岳一般的弟弟，哽咽道，“你是在外面听到了什么吗？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快起来！” 说话间，她已走到宋多宝身边试图拽他起身。 宋多宝反手按住她的胳膊，仍旧一动不动跪在地上，仰头看裴珏：“不知督公意下如何？” 第287章 戏剧 裴珏神色莫名地望着面前一站一跪的姐弟二人。 “宋氏，你以为呢？”他终是开口，却是将问题抛给了宋多银。 宋多银深吸一口气，又用力地拽了拽宋多宝：“宋多宝，你给我起来！” 宋家的钱财可以捐出去、也可以赠予任何人，但前提是不能因为她。 爹娘还在，阿宝还未曾娶妻，是，钱没了可以再赚，可宋家的百年基业这一世不能再葬送在她手中了。 更何况做裴珏的人，她本就心甘情愿。 “阿姐！”宋多宝满脸倔强地看着她，“宋家可以重头再来，但我身为一个男人，不能让姐姐你一个弱女子挡在前面！” 他说着倒是站起身来，用那双尚显稚嫩却足够坚毅的眼眸紧紧地盯着裴珏。 “裴督公你是个好人，我们宋家全家上下都感念您的大恩，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可我姐姐只是个妇道人家，这些事就别牵涉她了好吗？” “不是因为她苦苦哀求，你以为本督凭什么会帮你们？” 裴珏的声音淡淡的，“再者做本督的人，就这么让你觉得不堪？” 宋多宝闻言，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督公英武非凡又位高权重，自然是极好的，可，可您……”是个阉人。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可在场几人却都对他的未尽之言一清二楚。 “宋多宝！”宋多银忍不住了，“你回去吧，我是不会跟你走的，这些日子家里你就多操些心，告诉娘我很好，爹也很快就能出宫！” “阿姐！”宋多宝满脸不敢置信地望着她，“你为什么？” 知道外面的人都是怎么说你的吗？ 说你自甘堕落，狐媚放荡…… “因为我心悦裴督公！”宋多银黑白分明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明艳夺目的脸蛋上满是认真：“他是阉人又如何？这世上多少身体健全负心薄幸、忘恩负义的男子？督公他虽身体残缺，可他却是个光明磊落、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顶天立地？光明磊落？ 宋多宝表情有些呆滞，下意识反驳她道：“阿姐，你忘了裴督公的名声，他能叫小儿止啼，还——” “闭嘴！” 宋多银直接打断他，俏脸寒霜道，“那些人就是因为督公身有残缺便要诋毁他，不管怎么样，督公对我们家有天大的恩情这是事实，何况他还长得这般英俊！” 宋多宝：“……” 阿姐承认吧，后半句才是你的重点。 裴珏在一旁听着，起先心绪还有些莫名，待听到后面，他的脸颊飞快抽搐了一瞬。 “可，督公他……阿姐，我和爹娘，都不要你做这样的牺牲的。” 顾忌着裴珏还在场，宋多宝这句话说得微不可闻。 宋多银却直接炸了！ 只见她忽然转过身，几步冲到裴珏身边，胳膊熟门熟路穿过他的臂弯缠住他，对着宋多宝就道：“阿宝你好生瞧瞧督公，论相貌论长相，我到底哪里牺牲了？” 宋多宝汗颜：“阿姐，你是个女子！” 从听到外面的污言秽语起，他就觉得心痛，替爹娘，替阿姐。 可是这一刻，心痛的感觉突然淡了许多。 这个阿姐！ “女子又如何？” 宋多银红着眼睛，像只骄傲的孔雀，“如今我未嫁，他未娶，我同他在一起有什么不可以？至于外面的流言蜚语，日子是我自己过的，我早就不在乎了！” “那日后呢？”宋多宝终是没忍住问。 第288章 人心 宋多银身形微不可查地僵了僵：“日后再说日后！” 裴珏何等敏锐？当即就感知到了她这一瞬间表露出来的不安。 “阿姐！” 宋多宝深深看了她一眼。 你可知女子的名声坏了，这辈子，怕是都…… 好半晌，他长叹一声，神情似有些疲惫，语气却饱含真诚，“罢了，你喜欢便随你吧，总归有我。” 是我的阿姐，总归我在一日，这世上便有你的容身之地。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裴珏，抱拳道：“如此家姊就先托于裴督公了，方才我说的话也算数，督公但有所求，宋家义不容辞，告辞！” 言罢，他转身大步离开。 宋多银头靠在裴珏肩头，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泪如雨下。 “督公，你知道吗？你随我来见阿宝时，我很担心。” “嗯。” “他从小性子冲动，做事不计后果，外面传的那些话我大概也知道些，左不过是我狐媚下贱，自甘堕落……我以为他听到这些，会不管不顾冲进来同你打一架，然后强行带我走，可他没有。” “宋氏，你当是小瞧了他！” 宋多宝是个有血性的聪明人。 恩怨分明，有情有义，倒是难得令他高看一眼。 “是啊，他长大了，是我看轻了他。” 宋多银笑中带泪，忽的转过身抱住裴珏瘦的腰身，头埋在他的胸前，眼泪鼻涕狠狠擦了几下，声音闷闷地道，“真好，他还能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 裴珏没注意她的话，因为他全身的注意力都落在了胸前！ 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把将宋多银从自己怀中推开，满脸不敢置信道：“宋氏，你在做什么？” 推开人后，他想也不想，当场开始脱衣服。 虽是深秋，可他身强体壮穿的衣服并不多，此刻胸前潮湿的感觉让他恨不得原地飞升！ 宋多银冷不防被他甩开，还有些发懵。 见他突然发疯在这露天席地的所在开始脱衣服，连忙大喊道：“你发什么疯呢？青天白日你要在这里做什么？” 裴珏三下五除二褪去上身的衣物，露出精瘦的上半身，目若寒冰地盯着她。 “你说呢？” 他原就有些洁癖，轻易不让人近身，这妇人实在是狗胆包天！ 竟敢往他身上擦鼻涕眼泪！ “你，你别过来！”宋多银似是被他的表情吓到了，双手抱臂，杏眸警惕地盯着他，步步后退。 裴珏将手中的衣物狠狠一掷，视线如狼般牢牢锁住她。 宋多银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注意到自己已经到了台阶处，她忽的一个转身，朝着后院的方向狂奔而去！ 裴珏僵住了！ 原本酝酿起来的滔天怒火瞬间卸了大半。 “来人！” 好歹先穿件衣服，再去找那妇人算账。 宋多银一路气喘吁吁跑回了房间。 小玉见她神情慌张、又满头大汗的模样，连忙迎上来满脸关心地问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宋多银摆摆手：“没事，同你家督公闹着玩儿呢。” 她说着走到桌边端起茶灌了两盅，心跳总算平复了许多。 她扫了一眼，发现房间内只有小玉一人，便随意问道：“青鸾姑娘呢？怎么这两日总不见她？” 小玉：“青鸾姐姐告假了，似乎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她瞧着很不好，说是未免冲撞了夫人，就告了假！” 第289章 姐妹 青鸾这几天确实告了假，因为青雀病了，这几日她日日都来琼花楼探望她。 王妈妈不知被转卖了哪里，青雀却是被卖到了楼子里，做了最下作的娼妇。 在伢行时，青鸾叫温茸，青雀叫温娇，温娇的爹是温茸爹的亲弟弟。 那年家乡大旱，家里活不下去，她们姊妹两被一起卖了换粮食，是小温娇委身伢行一个管事，才让她们姐妹两没有分开。 然而—— 那么难得日子都过来了，如今妹妹却深陷泥沼…… 青鸾如往常一般从侧门出来，熟门熟路穿街走巷，先去医馆拿了药，然后到了琼花楼。 不同于夜晚的繁华热闹、人流如织，白日的红楼冷冷清清、门可罗雀。 青鸾叩响琼花楼后院的大门。 片刻间，便有一个五大三粗的看门婆子开了门。 “你怎么又来了？”婆子一见是她，面上不禁露出一丝不耐。 青鸾娟美的脸上适时露出一抹讨好的笑，接着，她掏出一角银子递给婆子道：“妹妹病了，我再给她送些药，这点子钱妈妈买茶吃！” 婆子见了银子，劈手夺过放在嘴里咬了咬，面上这才露出笑模样。 不过笑过之后，她却告诉青鸾道：“别白费力气了，你那妹妹已经被抬出去了，得了脏病，便是那些有钱的老爷也治不好，何况是她？走吧走吧，日后别再来了！” 青鸾如遭雷击：“你说她去哪里了？” 婆子见她被打击的不清，美丽的脸蛋煞白煞白的，不由同情道：“还能是哪儿？自然是城外乱坟堆了！这楼子里隔三差五就有不中用的姐儿被抬出去，若是你这妹妹没破身，鸨母说不定还能让她先侍候上面的老爷贵人，多活几年，可你妹妹被送进来的时候就不是黄花大闺女了，加上上面又有交待，一开始就接那些下九流的客人，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不稀奇！” “你胡说！” 青鸾性子温柔娴静，从小到大都很少失态。 可这一刻，她终于忍不住崩溃出声，用力攥住婆子的胳膊吼道，“你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昨日我来时，妹妹还同我说话了……再说我带了药，只要她吃了药，病就一定好，你让我进去？让我进去瞧瞧她！” “呸，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婆子被她抓得生疼，当即变了脸色，一把甩开她，“嘭”的一下关上门，嘴里兀自骂骂咧咧道，“要不是看在银子的份上，老娘管你死活？” “开门！开门！你给我开门！快开门啊～”青鸾用力拍打着面前的木门，眼底一片猩红。 许久，她似是累极，终于停下了动作，身体软绵绵的栽倒在地。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木木地看着头顶灰蒙蒙的天空，不知在想着什么。 妹妹是她唯一的亲人。 她虽然虚荣、势力、喜欢贪便宜享受。 可她却是那个在伢行管事欺负她时，义无反顾挡在她面前说“我来替她侍候你”的小姑娘。 她今年才十六岁。 第290章 吓到失声 乱坟堆。 林玉莺望着前方戴着奇怪手套，同样用棉布掩住口鼻的白色身影，满脸无奈与好奇。 “郡主，这里真有你说的那什么‘磷’？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呀？幸亏是白日，若是在晚上，便是连我都不敢来这地方，你胆子可真大！” 可不是，这里到处都是东倒西斜不知名的坟堆、以及被野兽啃咬散落在四周的残臂断肢，甚至她还看到不远处有不知从哪里丢出来的新鲜尸体，说是人间烈狱也不为过。 一身白裙背对着她的白静瑶面不改色，声音平静道：“玉莺，你要是觉得不适，就先回去吧！” 磷弹是一种杀伤力极强的武器，若是能研制出来，那王爷的军队必能所向披靡。 还有哪里能比干燥的坟堆里更容易找到这玩意儿的呢？ 林玉莺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回头看了一眼带来的丫头，见二人眼中同样闪过恐惧之色，这才不再怀疑自己。 就说么，即便她们在西北长大，也曾见过战场上的死伤，但对着这样鬼气森森的地方，也难免会犯嘀咕、感到不适！ “不，不用，我等你一起回去便是！”郡主一个闺阁女子都有如此胆量，林玉莺到底还是硬着头皮打算再待一会儿。 白静瑶回头，难得有些好笑地看她一眼。 “刺……刺啦……”不远处忽然亮起一道青白色的火光。 “啊啊啊啊啊啊！”两人身边跟着的几个下人忍不住发出惊恐的大叫声，便是林玉莺也深深地打了个寒噤，直接转身抱住了就近的白静瑶，“鬼，有鬼，郡主，那是，鬼火？” “闭嘴！”白静瑶却在看到那火光的一瞬间，眼睛亮了。 她先是转身呵斥了身后又哭又叫的下人，然后一手按住林玉莺的胳膊，轻声道：“这世上没有鬼，那不过是磷火而已，正好是我要找的东西，走，我们过去瞧瞧！” 言罢，她拉起林玉莺就往火光的方向走去。 “郡，郡主！”林玉莺嘴都哆嗦了，双腿也不自觉打着颤，“要，要不我们还是先，先回去？我——” “行了，别怕！” 白静瑶一边眼睛牢牢盯着磷火的方向，一边温声安慰她，“有我在呢，玉莺你别怕。” 林玉莺：“……” 她真的做不到云淡风轻啊！ 今日她到底是脑袋被门夹了还是被门夹了？ 为什么要答应白郡主陪她一起来这鬼地方？ 白静瑶并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她只是不容拒绝地拉着林玉莺跨越许多不知名的坟堆，一路走到了磷火的旁边。 然后，她蹲下身，开始认真地观察这些东西，林玉莺甚至看到她用手指刮人骨上白色的粉末。 她感到一阵不适，喉头翻涌……下意识转过身，将视线落在别处。 只是她就是这么不经意的一瞥，瞬间又吓出一身冷汗。 因为她看到旁边堆着新鲜尸体中的一具，动了。 是的，动了，青天白日的它动了。 有鬼啊！ 她张大嘴喊了一声，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吓到失声了！ 第291章 救人一命 白静瑶确认这里蕴含大量的磷，就站起身，打算吩咐人开始采集。 不想她一转头，就看到脸色瞳孔颤动、面色惨白的林玉莺。 顺着她的视线，白静瑶同样看到了那具还在动的“尸体！” “玉莺？”她微微挑眉，轻唤一声后，随意地走到那“尸体”旁边，一把掀开了卷着尸体的草席。 下一瞬，在场众人便闻到一股不容忽略的恶臭味。 这味道好似伤口腐烂发脓、发霉一般，熏得白静瑶直接皱起了眉头。 “看到了吗？她不是鬼，还活着，只不过快死了！” 闻言，林玉莺差点跳出胸腔的心脏平复了许多：“真，真的吗？” 她身体不自觉地朝着这边探了探。 “嗯，她应当是从楼子里出来的，得了脏病，命不久矣！”白静瑶淡淡扫一眼头眼生疮、浑身溢臭的玲珑躯体，转身往外走去。 林玉莺听了她这话，想了想，还是大着胆子靠近了些。 她的两个丫头也跟着走过来。 叫玲珑的丫头凑近看了几眼，惊呼道：“姑娘，她看上去好年轻！” 林玉莺闻言，轻轻点了点头：“是啊，是个可怜人！” 另一个丫头琳琅道：“那她这样，是没救了吗？” “不知道，不过总归是一条命，她还这么年轻，去，你去找林叔让他带两个力气大的过来，草席外再多加一层，把她带到城中医馆试试。” 她还活着，今日又正好叫她遇上，她总归做不到视而不见！ 琳琅压低声音：“姑娘，郡主都不管，我们要不也别管了？郡主方才说她得的是，是那种……” 林玉莺扭过头，皱眉看她一眼：“她是她我是我，你真是越发没规矩了！” 琳琅连忙低下头：“奴婢知错！” “好啦，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既然让我遇到了，也是我同她的缘分，若是她能好最好，若是她依旧要死，那便是她命该如此！” “姑娘菩萨心肠！”玲珑心里涩涩的，只觉感动莫名。 她不由转过身，对着躺在草席上气若游丝的女子道：“遇上我家姑娘是你的福气，若你能好，可千万别忘了今日是我家姑娘将你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的！” 过了一会儿，原本在马车边候着的林叔带着两个身强体壮的林家家仆过来了。 林玉莺吩咐他们在草席外又裹了一层，重新将人卷起来，然后抬着一路出了乱坟堆。 白静瑶正站在马车边就着木盆里的清水净手，一转头就看到了这一幕。 “玉莺，你这是？” 林玉莺笑着走过来，轻声道，“她还活着，我就想着去城里找个大夫再给她瞧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白静瑶摇头失笑：“都说你是西北战神林将军的女儿，谁又能料到战神的女儿竟也如此心善，你要救便救吧。” “郡主说笑了。” 林玉莺看着不远处正成群结队往乱坟堆去采“磷”的义王府兵，转移话题道，“不过我的好郡主，眼下东西已经找到，我们可是能回城了？再待下去天都要黑了，我没你胆大，天黑了我可是不敢再待在这里！” 第292章 凯旋 建兴十九年十月初五，景王南征讨逆凯旋，燕京城中人头攒动，百姓夹道欢迎。 望江楼二楼临街一间包厢里，顾允之自回来后，第一次约见宋多宝。 “王爷来了！快看，景王殿下过来了！” “景王殿下少年英才，当真神武非凡啊！” “……”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表兄弟二人情不自禁站起身朝着街中央望去。 只见街道两侧被密密麻麻的百姓围着，五城兵马司的人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平坦宽阔的街道上一队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士正缓缓而来。 当中最令人瞩目的，自然是为首那位白袍银甲、手持长剑的少年将军。 这少年将军正是景王。 他方及弱冠，五官俊秀，气质儒雅，举手投足间温文尔雅，就着一身铠甲，活像话本中有着经天纬地之能的儒将！ “这便是我大魏的景王殿下吗？竟如此年少有为，景王殿下可曾娶妻？也不知何等女子才能当他的王妃？” “还未娶正妃！” “……” 原本躲在二楼里偷偷往下看的各家闺秀再顾不得矜持，不约而同掀开窗户的一角。 待看到下方那位玉面郎君后，俱都红了脸、迷了心。 有大胆的更是直接掷花、丢帕子…… 不消片刻，景王头顶便下了一场花雨。 “恭迎景王殿下回京！” 不知是谁起的头率先跪下了，紧跟着所有人都跪下了，“景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整个燕京城陷入狂欢之中。 宋多宝站在窗边静静望着这一幕。 良久，他轻声道：“经此一遭，景王更是如日中天了，那个位置怕是没什么悬念了！” “这是自然，本就毫无悬念，梁王独眼，九皇子前段时间也夭折了，皇上膝下只这一个康健的皇子！” 顾允之说到这里，略顿了下，俊脸上浮现出一抹忧色，“国祚我倒是不担心，我只是有些不安，这两年边境很不太平，大战未有，小摩擦却几乎没断过，希望此番景王平乱，能让一些宵小有所顾忌！” “三表哥所言极是，一时半会儿南边应当不会再生乱，所以三表哥应当会等成亲以后再南下吧？” 听他说起成亲，顾允之面上并无半点喜色：“索性定的日子早，成完亲我就走！” “提前恭祝三表哥和未来表嫂琴瑟和鸣，鹣鲽情深，恩爱不移！” 顾允之没好气轻踹他一脚：“行了，没完了？倒是你，过了年也十七了，姨母还没给你说亲事？” 宋多宝笑道：“我不急，等当了四品以上将军，再考虑亲事！” “看不出来，你小子倒是有点志向！”顾允之笑得有些勉强。 他也想能作主自己的亲事，可惜…… “那是。”宋多宝看出了什么，转移话题道，“对了，二表哥身子如何了？这些日子一直没去看他！” “不大好。” 说起二哥，顾允之满脸落寞，正待继续说些什么，却忽然听到隔壁包厢里传来一阵极其刺耳的轰笑声。 “干他娘的，这年头什么都是虚的，只有钱财和权势才是实的！一个个断子绝孙的玩意儿都能左拥右抱，还有什么天理？你们都听说了吗？那裴阉也破了色戒，开始玩儿女人了！” 第293章 恶意 “这么大的热闹自然听说了！尔等方才可瞧见景王殿下跟前那位了？他可只落后殿下一个马头啊，一个阉人！” “你是说小曹阉？这位可是个荤素不忌的主儿，家里养着十几房小妾，如今又立了这么大的功，啧啧……” “小曹阉养女人不稀奇，只是这裴阉……我还真有些好奇，何等妇人能入了他的眼？此前裴阉一直都没传出这样的事儿，我还以为他同女人一般，也想男人呢！” “哈哈哈哈哈哈！！”包厢内众人爆笑起来。 笑过之后，有人心有余悸道：“诸位可慎言啊！难道你们忘了前些日子长公主府上的事？” 包厢内瞬间落针可闻。 停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小心翼翼开口道：“此间隐蔽，旁人此刻的注意力想来都在殿下凯旋上，应当不会有人听到吧？” “隔墙有耳，还是小心些吧。” “那我们不说他，说说那妇人吧！诸位可曾听说是哪家的女子？能入裴阉的眼，想来是有几分姿色的吧？” “这妇人我还真知道，就是从前镇国公府上徐二爷发妻，前次长公主府上的事儿，据说也有她的影子，她勾引我们裴厂公应当也时日不短了！” “真是她啊？那可是个美人儿，同王太傅嫡女并称‘燕京双姝’呢！” “确实长得极美，我曾有幸见过一面，那脸、那身段儿、一把细腰，一抹酥胸，瞧着就让人销魂蚀骨，在床上弄起来，怕是从此良宵苦短……” 他后面的话被一阵下流的笑声掩盖。 伴随而来的，是包厢内其余人的污言秽语…… 顾允之听得气血逆流、目中泛赤，扭头正待叫上宋多宝一起过去打死那群狗畜生。 不想转头一看，哪里还有宋多宝的身影？ “阿宝！”他唤了一声，连忙追了出去。 “嘭！” 这边的门外忽然惊天动地的响，下一刻，包厢门四分五裂。 包厢内众人大惊失色，齐齐循声望去，却见门口只站着一怒目横眉的黄口小儿。 不是锦衣卫。 众人顿时松了口气，有人指着宋多宝的鼻子道：“瞎了你的狗眼，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也敢来闹事儿？想死啊！老子成全你！来人！” 他直接喊家仆过来拿人：“将这个不知死活的狗东西拖下去，先打五十大板去去火！” “是！”几个张牙舞爪的狗腿子瞬间冲向宋多宝。 片刻间，一道道哭爹喊娘的哀嚎声响起，而方才踹门的那厮却毫发无损！ 有人看出不对劲想溜，然才走到包厢门前，便被宋多宝一拳砸到了嘴上。 “啊！”他发出一道惨呼声，瞬间口鼻冒血。 等顾允之追过来的时候，宋多宝已经冲进了包厢里，疯了一般见人就打。 “阿宝，你慢些，慢些！” 顾允之心急如焚，“给我也留两个，留两个！” 该死的狗畜生们，竟然如此肆无忌惮诋毁他的银子姐姐。 银子姐姐不过一个弱女子，她那么好，他们知道什么？ 对着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他们怎么就有这么大的恶意？ 第294章 望江楼外 这间包厢里的都是些不是生产的纨绔，对上两个从小习武、又经历过战争洗礼的人，根本没有半点还手之力。 不消片刻，包厢内便是一阵鬼哭狼嚎、哭爹喊娘声，几乎没有人不是断腿断胳膊掉牙的。 有人张着漏风的嘴，开始对着两个煞神求饶：“好汉！爷爷！饶命啊！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也有人兀自不怕死，嘴硬道：“你们死定了，报上名来！爷不会放过你们的！敢打爷爷，让你们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哎呦……你们知道爷是谁吗？” 终于，确认这包厢内所有狗都得到了教训，宋多宝停了手。 顾允之也跟着停下了动作。 听到那个不怕死嘴硬的，顾允之面上露出一抹残虐的笑。 他几步走到这人身边，直接一脚将他脑袋踩在地板上，寒声道：“就你？爷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顾名渊，有本事你就来找爷，看咱两究竟谁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还有我——”宋多宝也上前两步，似乎也要报上姓名。 顾允之却直接打断他：“行了，这两个杂碎还不配知道你是谁，我们走！” 说完，他抬腿踹了一脚脚下之人，转身拉起宋多宝扬长而去。 “三表哥，今日多谢你！” 出了望江楼，宋多宝抬起头望向二楼的方向，眸色沉沉。 “自家兄弟，何必言谢？只是阿宝，‘阎王好惹，小鬼难缠’，尽管让他们来找我便是，日后切不可如此鲁莽。” 宋家如今都是白丁，如今姨父还在宫中生死未卜，只要是个官都能为难他们！ 宋多宝知道他是好意，轻轻点点头道：“我知道，三表哥，方才我也没打算报真名！” “你真是……” 顾允之眼底浮现出一抹惊讶，旋即失笑道，“看不出来啊小子，真有你的。” 只是玩笑完后，他面上的神色忽然又变得凝重：“不过阿宝，我听说你前些日子去了趟裴府，不是去接表姐了么？怎么她——” “阿姐说她喜欢裴督公。” 宋多宝叹了口气，声音寥落道，“我看她的样子，不像是作假！” “怎么可能？”顾允之满脸不敢置信，“裴珏是个阉人，银子姐姐怎么可能会喜欢他？定是因为姨父的事情她想报恩，所以才这么说！” “无论如何，裴督公于我们家有大恩。”宋多宝低下头，面上的表情看不真切，“总归是宋家不争气，是我没用！” 若宋家站得够高，有足够的权势地位，何至于斯？ “有恩又如何？无论怎么样，裴珏都不能挟恩求报，让银子姐姐……” 后面的话顾允之有些说不下去。 与此同时，他的心底忽然升起无限懊悔。 当日投军前他托付裴珏照顾银子姐姐，是他亲手将银子姐姐送到了裴珏手中。 ＂三表哥，你别说了！＂宋多宝心里针扎了一样难受，“我先回去了。” “嗯。” 顾允之应了一声，目送他离开后，走向自己的马车。 侯在马车边的连玉见状，连忙上前殷勤道：“公子，可要回府？” “去裴府。”顾允之声音淡淡的。 第295章 选种 景王凯旋，外朝重臣、内廷权阉几乎倾巢出动。 裴珏却不仅没去接人，今日更是连东厂都没去。 此刻他正陪着宋多银在花房。 自那日宋多银说喜欢月季后，他便让人采购种子、收拾花房。 宋多银又惊又喜，趁着今日他在府中，便痴缠着一起来花房这边种花。 眼下虽已是冬日，然月季四季长春，加上这花房温度和光照都有，因此要成活倒也不难。 刘平顺领着一个五十岁左右清瘦老者上前，恭声道：“主子、夫人，这就是燕山。” 燕山是燕京城中有名的花匠，他花了不少力气才将人买来。 “有劳刘公公了！”宋多银感谢完刘平顺后，便转过身笑看着燕山道，“还请燕老教我！” 燕山飞快抬起头看一眼面前的妖媚女子，连忙道：“请夫人尽管吩咐！” “燕老不必拘束，那便先从选种来吧。” 宋多银其实对种花并没有十分感兴趣，但有些东西，因为有特定的人陪着，那意义就有些非凡了。 她其实也没想到今日裴珏能答应她一起来。 说话间，她熟稔地牵起裴珏的手，领着他走到装种子的袋子旁，微微俯下身，捡起一粒种子道：“你看这种可以吗？” 裴珏怔怔的，一时间竟忘了反应，任她牵着。 燕山视线落在那颗种子上，摇摇头如实道：“夫人有所不知，这养花种花最重要的一步便是选种，夫人手中这粒四季春的种子倒是足够饱满了，但表皮有破损，瞧着黯淡无光，实不易成活！” 宋多银瞬间明白过来：“燕老的意思，是要选颗粒饱满、表皮光滑有光泽的？” “夫人所言极是。” 宋多银兴致勃勃，闻言转身看向裴珏，柔声道：“花房这么大，种子这么多，要想选完全部种子，光凭你我二人自然是不能够，不过督公今日既然陪我来了，那便随我一起选一些吧？选完后我们再找一处地方种下！” 裴珏目光扫过地上满满当当盛放种子的袋子，微微皱眉：“要选你自己选，本督没空！” “督公是有什么要事吗？”宋多银眨巴眨巴眼看他。 “本督日理万机，自然事务繁忙，这些琐事，交给下面的人做便是！” 说着，他扭过头面无表情地看向刘平顺，冷声道，“你做的好事，竟然将没选好的种子带进来！” 刘平顺连忙请罪道：“主子恕罪，这些种子已经进行过初步筛选，只是——” “只是我和刘公公说了，二次筛选等之后再说！” 宋多银打断刘平顺，一双柔胰忽然拽住裴珏的衣袖轻轻晃了晃，柔声道，“听刘公公说督公要为我栽种月季，我心里欢喜坏了，想着若再能同督公一起参与这花的培育种植，那该多好啊！” 那一双手细腻白嫩，在他眼前晃啊晃，裴珏觉得自己的心脏好似被一根羽毛轻轻拂过。 他拧起眉头，神情不耐地看着宋多银道：“真麻烦！” “不麻烦，我们只选一点，剩下的交给其他人！” 宋多银知道他这是同意了，一双眼霎时变得亮晶晶的。 她仍旧拽着裴珏，却扭头看向燕山，仔仔细细同他询问花种子类型。 燕山：“回夫人，这是‘金凤凰’，这是‘蓝月’，这是‘嫦娥奔月’，这是……” 第296章 我就是这么大胆 裴珏喜妍丽，宋多银本人亦是，她不止相貌明艳，喜欢的东西也多是鲜艳明媚的。 “嫦娥奔月”是红色月季，她便拉着裴珏着重选这个。 她埋着头认真选了好一会儿，都没察觉到身边的人有所动作，不由抬起头，满脸控诉地望着他：“督公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不想陪我呀？” 裴珏垂眸望着她气鼓鼓委屈的模样，莫名有些不自在：“不是在陪了吗？” 这妇人近来胆子愈发大了！ “那你怎么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宋多银说着一把攥住他的手，将其扎入种子堆里，“督公难道不想看我们亲自选种种下的花，是何等模样吗？” 花种干燥粗粝的触感磨砂着掌心，裴珏神情微微怔忪。 “好。”听她这般说，他心底竟隐隐生出一抹期待。 接着，他低下头开始认真地选了起来。 宋多银笑着看了他一会儿，也跟着凑过去继续选。 一旁的刘平顺望着这一幕，暗暗咂舌。 燕山则自始至终都维持着恭顺老实的模样。 两人选了些种子出来后，宋多银便又拉着裴珏在花房里选地方。 裴珏垂眸看着她兴致勃勃的样子，倒是没有再说什么扫兴的话，只静静跟在她的身边，随着她在花房里走来走去。 宋多银逛了一会儿，最终定下东北角的方向。 “这里吧！燕老方才是说种子还要浸泡一日，督公明日还能陪我吗？到时候我们一起将它们种在这里！” “明日本督也在府中。” 景王和曹光璧刚回来，锋芒毕露，如日中天，他这时候跳出来并不好，原就打算在府中暂避锋芒些日子。 宋多银闻言，明艳娇美的面容上雀跃之色毫不掩饰。 “太好了！” 裴珏垂眸淡淡地看着她：“这么高兴？” “那是自然！” 宋多银扭头吩咐了几句，拉着他一路出了花房。 待周围只剩下他们两人，她这才继续道：“我心悦督公，你是知道的，能和喜欢的人一起做一件事，自然是无限开怀！” 裴珏压了压不受控制上扬的嘴角，佯作鄙薄道：“本督怎么听闻你从前在徐府时，最是端庄贤淑？瞧瞧你如今的样子，张口闭口都是些什么？当真不知廉耻！本督真是替你脸红，你——” “我怎么？” 裴珏话说了一半，宋多银忽然扑到他怀中，双臂缠着他的脖子，踮起脚尖，樱唇贴着他的下巴，呵气如兰道，“督公你敢说自己更喜欢我‘端庄贤淑’？” 甜丝丝的香气萦绕在他的鼻尖，裴珏有一瞬间被她的大胆惊住了！ “你——” “我就是这么胆大啊！督公喜欢‘端庄贤淑’？晚了！别以为我不知道，每次我说心悦督公，主动靠近督公时，你都很开心呢！” “本督哪有？” “好，督公既然不喜欢，那日后我便不再说了。”宋多银忽的又松开手，退开几步，对着裴珏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原是我孟浪了，这就给督公赔个不是，还望督公大人大量，不要同我一般见识！” 裴珏：“……” 宋多银看着他这幅模样，又继续道：“督公日理万机，想来有好多事要处理，之前是我不懂事痴缠督公了，督公快去忙吧，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她竟真的转身就走。 第297章 提醒暴露 “站住！” 眼见她的身影就要消失在拐角处了，裴珏到底没忍住喊了一声。 宋多银脚下微微一顿，却并没有回头。 不大一会儿，裴珏从后面追上来，一把拽住她、拉着她转身道：“好大的脾性！本督让你走了吗？” 宋多银眨眨眼，满脸无辜道：“我这不是乖巧懂事，不打扰督公忙正事吗？” 裴珏有些没好气：“本督不忙！” “当真？” 宋多银故作不信道，“那督公的意思是不要我乖巧懂事、贤良淑德了？” “随你。”裴珏没忍住，一把攥住了她的脸。 他的手很大，她的脸又只有巴掌大小，这一下整个儿都被覆住了。 偏生裴珏还不安生，手掌在她的脸上狠狠揉搓了几把才罢休。 “本督就是太惯着你了，将你惯得不知天高地厚，若是旁人，早就死八百回了。” 宋多银笑眯眯地：“那督公会一直这般纵容我吗？” “想得美！” 裴珏放下手，语气轻蔑道，“宋氏，别太看得起你自己！” “我知道。”宋多银忽然收起脸上的笑容，认真道，“能有过这样的时光，我已经很满足了。” 不求天长地久，只愿曾经拥有。 她根本就没有奢望过能同他相伴永远。 裴珏一直注视着她，看她这幅模样，心里很不舒服。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道：“你怎么回事？” “我没事啊。” 宋多银明媚的脸上重新扬起笑容，然后她在裴珏不解的目光中再一次扑到了他怀里，“裴珏，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她以为经历过上一世的千疮百孔，她已经失去了爱人能力，可裴珏踏月而来，宛如天神一般出现在了她的世界里。 一次、两次、三次……他救了自己，救了宋家。 他还长得这般俊美。 她爱上了、失了心、步步沦陷…… 这是她头一次当着裴珏的面叫他的名字，裴珏不由愣住了。 “你，好大的胆子！” “日后我唤你裴郎好不好？”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裴珏垂眸，就对上怀中正仰着头一双饱含期待的杏眸。 这双眼黑白剔透，清澈晶莹，里面完完全全都是他。 裴珏只觉心跳如鼓噪，不受控制的回应脱口而出：“好。” 罢了，不过是个称呼而已，就是她对着一个太监也能叫郎君，当真……爱惨了他！ “那裴郎，答应我一件事可好？” “什么事？” 宋多银收回视线低下头，乖巧地靠在他的怀中，轻声道，“提防着些白郡主可好？我知道你们青梅竹马，我也没有嫉妒她，可是，可是她喜欢的是景王殿下！” 话题跳跃太大，裴珏难得有些发蒙。 “如今朝中风起云涌，很多事我一个女子都不清楚，但我就盼着，无论何时，裴郎都为自己留条后路可好？在我心目中，这世上所有人、所有事，都不及你自己的安危重要！” 裴珏的身形微不可查颤了颤。 怀中的女子却继续道：“有件事裴郎怕是不知道，我从前确实足够贤良淑德，一心一意只想着徐笙和徐家！可为什么我一夕之间便变了？是因为我做了些不好的梦，梦里，马上这个世道就乱了，乱世人命如刍狗，却也是逐鹿群雄的时代，裴郎你要早做些打算，别为旁人做了嫁衣！” 第298章 傻还是不傻？ 四周静悄悄的，宋多银好长时间都没听到裴珏的回话。 “裴郎？”她有些疑惑地抬头。 裴珏轻轻推开她，琉璃色的眼眸中闪烁着旁人看不懂的光芒。 “你说你梦到了？” 宋多银心下微微发慌，面上却依旧十分镇定：“对，我梦到了，可虽是梦到的，我却有种预感，梦里的那些事，都是真的。” 裴珏听了她这话，微不可查叹了口气，然后伸手摸了摸她乌黑柔软的发髻。 “宋氏，你知不知道有时候你很傻？” “裴郎何出此言？” 裴珏神色淡淡的：“你就这么相信本督？” 宋多银摇摇头：“我自是知晓，裴郎能走到今天，本就不是什么单纯良善之人！可于我而言，桩桩件件都是我欠你，何况我身无长物，根本什么都给不了你！” “不对。” 裴珏摇摇头，低沉的嗓音里夹着了几分难得的温柔，“你的存在，本身就让本督十分愉悦。” 她这个梦，当真有趣的紧呐！ “所以你答应我会提防白郡主？会为自己留条后路了吗？” “如你所愿！” 裴珏微微勾唇，俊美若天神的面容上浮现出神秘莫测的笑容，“不过白郡主其人，于本督意义非凡，你也别试图同她比什么，你和她不一样！” 他说到这里，骨节分明的手指从头顶向下，抚上宋多银的娇嫩的脸颊，轻轻婆娑。 “无论如何，你同她是比不了的，乖一点，懂吗？” 宋多银闻言，心脏刺痛了一下。 不过也只是一瞬，她便恢复如常，用力点点头道：“督公放心，我不会妄想同白郡主相比的。” “嗯。” 裴珏手指细细抚摸着她的脸颊，近乎蛊惑般继续问道，“再说说吧，你还梦到了什么？” 宋多银苦笑着摇摇头：“可惜在梦里，我只是个内宅妇人，所知有限，帮不了你大忙，不过有几个比较重要的……” 她将自己知道的所有重要的人和事情，都极尽详细地告诉了他。 裴珏为她做了很多，尽管有些事只是他的举手之劳。 可她能为裴珏做的事情却很少。 宋多银想改变他的命运！ 这一世，无论如何她都不希望他被五马分尸，死后还背上无数骂名。 裴珏听得很是认真。 时而蹙眉，时而却又表现的十分之愉悦。 “……所以，你此前让本督去寻叶、蓝两家的后人，是因为他们后来辅佐白郡主、景王收复大半河山，立下不世之功？” 宋多银点点头：“裴郎，这二人有经天纬地之能，尤其是叶云叶军师，若是可以，你一定要同他们交好！” “嗯。” 日前他已得到消息，他花银子为那位秦淮女子赎身，果然蓝、叶二人答应北上，此刻应当已经在路上了。 宋多银见他对自己的话十分重视，总算放下些心来，有心情思考午膳吃什么了。 “裴郎，你午膳想用些什么？” 裴珏看着她，想了想：“全鱼宴？” 宋多银：“也不知厨房那边都有什么鱼，走，我们去瞧瞧？” 裴珏不置可否，两人于是相携着就往厨房的方向走来。 只是走到半路，身后忽然传来刘平顺气喘吁吁地呼喊声。 “主子！顾三公子来了！” 第299章 讨要 听到顾允之来了，宋多银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裴珏，不想她正同裴珏同样看过来的眼眸对上。 宋多银想了想，轻声道：“允之当是为了我们的事而来，不如我去同他解释一番？” “不用。” 裴珏表情依旧淡淡的，“本督想吃全鱼宴，方才瞧见你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想来是想亲自下厨做几道，去吧，本督给你这个机会！” “可——” “没有可是。”裴珏脸沉了几分，不容置疑道，“宋氏，听话。” 说完，他不等宋多银开口，就转身大步离开。 宋多银望着他渐行渐远的高大背影，有一瞬间，觉得他十分陌生。 说来裴珏对她也算宠爱了。 不是她自夸，便是那位他一直都放在心尖尖上的白郡主，怕是也没得到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可是不知怎的，很多时候，宋多银都觉得这一切都很不真实。 她和裴珏之间，像是隔了一层什么。 不过她很有自知之明，从未想过要戳破这层东西。 有些事情，不必非要明明白白，因为真相往往是易碎不堪的。 太过于执着，反倒着相。 这一世，她想要活得明白舒心。 唯有一点，那便是保持清醒和理智。 同宋多银分开后，裴珏一路往待客的厅堂而去。 他到的时候，顾允之已经用完一盏茶。 见裴珏来了，他并无如从前一般热络，相反，他表现得有些陌生。 “裴督公，顾某不请自来，还往厂公大人海涵！” 裴珏表情依旧淡淡的，闻言摆摆手道：“不必如此，说吧顾三，你今日来找本督，所谓何事？” “银子姐姐呢？” 顾允之开门见山，“今日我来此，是来接她回家的！说来此前我不在的时候，多亏你代我照料她，你对宋家所做的一切，我亦十分感激！” 裴珏琉璃色的眼眸静静地望着他，等待他接下里的话。 “可是裴大郎，你他妈的在做什么？你到底有没有拿我当兄弟？你知不知道我从旁人口中听到那些对银子姐姐的污言秽语，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吗？这一切还他妈是我最好的兄弟做的？你真行啊！” “她是自愿的！” “自愿什么？” 顾允之气笑了，眼睛微微发红道，“自愿委身你一个身有残缺之人？笑话，你知不知道，若是没有我，此刻她已经是我的二嫂？” “她说她心悦于我。” 裴珏轻轻走到他的面前，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道，“她不止一次当着本督的面说过！还有，顾三，我不是什么大善人，一次次出手相助却不求回报，你当我是傻子？” 顿了顿，他面无表情地继续道：“她是我的酬劳。” “你想要什么，钱财、美人？我都可以给你，银子姐姐不行，你这样会毁了她一辈子！” 顾允之红着眼睛，满脸痛心道，“裴珏，算我求你，你如今是喜欢美人吗？我送你十个八个，你放过她好不好？” “抱歉，我暂时只对她感兴趣。” 裴珏微微垂下眼帘，语气变得漠然，“不久前她弟弟也来上门讨要，还说愿意奉上宋家全部财产，今日你又来——” 说到这里，他嗤笑一声继续道：“顾三你是不是没搞明白一件事？我并不缺美人，只要我想要，什么样的妇人没有？” 第300章 承诺谶言 顾允之脸色变得苍白：“那，你能让我见见她吗？” “见什么？” 裴珏皱眉望着他，“顾三，你母亲因为你们兄弟喜欢上一个妇人便厌弃了她，如今你已同林家小姐订了亲事，这种时候你要见她？” 顾允之如遭雷击：“你，你怎么知道？” 裴珏微微挑眉，淡漠道：“顾允之，宋氏现在是我的女人，我不想一个觊觎她的人见她，有问题吗？” “可，可你不能给她幸福啊！” 顾允之忽然痛苦地捂住了脸，“她还那么年轻，便是不嫁我和二哥，她将来也能找一个身体康健，品貌双全的郎君，可如今……”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裴珏却知道他话里的意思。 他当即冷笑一声道：“顾三，别做梦了！她成了我的人，便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还说什么再嫁的事情，你也真敢想？” 说着，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忽的笑道：“漫说如今我对她兴致正浓，即便将来她人老珠黄，为我所厌弃，她也休想摆脱我！除非——” 顾允之放下捂着脸的手，急切地望着他：“除非什么？” “除非你有足够的筹码赎回她！” “你他妈还是人吗？” 顾允之满脸不敢置信，“裴珏，你究竟有没有把我当朋友？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我真是看错你了！” 裴珏冷笑，表情漠然地望着他道：“若不把你当朋友，今日你根本就见不到我！还有，不管你相不相信，她如今是真的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 “可你根本什么都给不了她！”顾允之想发狂。 “她很懂事，不像你，从始至终，她都没想过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承诺。” 这世上最不值钱的就是承诺，不过泡影，一戳即破。 顾允之闻言呆了。 这一刻，他竟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 明明来之前他信心满满，以为裴珏会看在和他的情分上放过银子姐姐。 可他却连银子姐姐的面都没见到。 “那，那你能答应我，好好待她吗？” 裴珏仍旧平静地望着他，闻言，他只道：“顾三，管好你自己的事吧！林家不比寻常人家，当心结亲不成反结怨，我和宋氏，我们的事你就别管了。” “说什么屁话呢？” 顾允之气笑了，指着裴珏的鼻子道，“你以为我会同你一样？不！我既已经答应了这门亲事，那林姑娘便是我的妻子，是我的责任，我永远也不会抛弃她、冷落她，让她陷入不堪的境地！” “啧啧啧……你真伟大！” 裴珏听了他这话，不由“啧”了几声，接着以手抚掌拍了三下，继续道，“顾三，今日你这些话我都记下了，我就等着看你将来如何做！若你做不到，届时我可是会笑你的！” 顾允之闻言，一张俊脸瞬间涨得通红：“你，你，那你答应我会善待银子姐姐？” 裴珏姿态慵懒，漫不经心地摆摆手道：“我说了，我不会作出任何承诺，顾三，你不要强人所难！” 排雷：我再强调一下，简介里也说过，男主真的不是好人，真的很疯很变态，非喜误入，非喜误入，非喜勿入！ 作者真的玻璃心，不喜欢看就直接划走，别伤害我求求了…… 第301章 请求 厨房今日有鲤鱼、草鱼和青鱼，宋多银做了香辣鱼、麒麟鱼、剁椒鱼头、水煮鱼片…… 裴珏见完顾允之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 见他来了，宋多银放下手中的锅盖，连忙问道：“允之走了吗？裴郎你怎么来厨房了？” “走了。”裴珏走到一旁坐下，静静打量周遭这一切。 这间灶房眼下只有宋氏一人，鲜香麻辣的味道四溢着，混合着各种香料药材，只闻着就让人口舌生津。 他盯着几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锅灶，微不可查地咽了咽口水，问道：“这些都是你做的？” “有下人们帮着刮鱼鳞、清理内脏，我没做什么！” 宋多银说着，见他眼睛盯着锅灶看，想了想，还是提醒他道，“我知裴郎口重，今日下料便重了许多，不过不能常这样吃，今日用完膳之后，你要多饮茶饮水。” “麻烦！”裴珏满脸不耐，不过倒也没有拒绝。 宋多银叮嘱完后，继续问起顾允之的事来：“允之——他今日前来，可有说什么？是为了我们的事？” ＂他来是要接你回去，还说要见你，被本督拒绝了！＂ 宋多银：“那裴郎有同他解释我是自愿的吗？你没有为难他吧？” 裴珏闻言轻笑一声：“他不信！” “这——” “不过你放心，他最终还是被本督说服了，日后他也不会因此再来叨扰。” 裴珏说完，迫不及待问她：“敢问娘子，鱼宴何时可以开席？” “裴郎且稍待片刻，至多一个半个时辰就好。” 裴珏听了这话，站起身往她这边走来。 走近了便闻到她身上传来的不容忽视的油烟味。 宋多银忙后退半步：“裴郎不如先移步膳堂？稍后等开膳的时候，我命人去叫你。” 裴珏讲究得很，宋多银也不想自己在他面前的形象是这样。 “不必，你这样很好。”裴珏却是忽然从后面揽住了她，头埋在她的脖子里细细嗅着。 他闻到的是人间的烟火气。 他的印象里，除了幼时那个疯女人心情好的时候外，还从未有妇人为他洗手作羹汤。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新奇又难以言述。 宋多银在他揽住自己的瞬间，身形微不可查一僵！ 接着，她明艳的脸上露出一抹笑，试探性地道：“裴郎，这个月初十，我想回家一趟，可以吗？” “初九你要随本督去个地方，初十太赶，要不你十一回去？” 许是因为心情好，裴珏语气温柔了许多，“可是初十有什么事情？” 宋多银一边揭起盖子看了看面前锅灶里的汤，一边点点头道：“初十是我娘亲的生辰，虽不是整寿，但为人子女，我理应回去一趟，加上今年我爹也不府中。” “原来如此，可。” 宋多银见他答应了，心下一喜，直接转身扑到他怀中，柔声道：“你真好～” 说着，她又问道：“裴郎，你方才说初九要带我出去，是去哪里呀？” 裴珏任她靠在自己怀中，表情慵懒道：“带你拜见师傅师娘。”顺便看戏。 第302章 君若腻了，妾便退了 “师傅师娘？是曹公公，和他的……” “不错。” 裴珏顺心意揉了揉怀中妇人纤薄的肩头，微微拧眉，“太瘦了些。” “什么？”宋多银愣了一瞬。 裴珏将她从怀里拎出来，双手攥住她的肩膀，垂眸淡声道：“本督说你太瘦了些，要多补补。” 宋多银眨眨眼：“我们大魏女子以瘦为美，胖了不好。” “本督喜欢丰满的，抱着你跟抱着根干柴没两样！” “……” 宋多银气到变形，忍不住推了他一把，怒目道：“那你倒是别抱我呀？” 裴珏皱眉：“你就不能说你会努力吃到丰满？” 宋多银没好气瞥他一眼，转身去了另一边锅灶旁看火：“怕是要叫裴郎失望了，我只会为了自己变美努力！” 而不会为了某个男人，变成他想要的样子。 即便是心上人也不可以！ 裴珏看着她气呼呼的背影，心底隐隐有些不舒服：“不是口口声声说心悦本督吗？” 既然喜欢他，为什么不愿意为他做出改变？ 宋多银背对着他，一边往鱼盘里盛鱼，一边头也不回道：“等我真的胖了，怕是裴郎到时候又喜欢纤弱的了。” 裴珏微微一怔。 宋多银却端起装好的盘转过身，往外间膳堂走去。 裴珏下意识跟了上去：“你这自私的妇人！” “对！” 宋多银放下盘转过身，抬起头眸光灼灼地望着他，“裴郎说对了，我永远都不会为旁人放弃自我，即便我深爱那个人，也不行！” “你倒是有志气，那将来倘若本督腻了，你当如何？” “裴郎若腻了——” 宋多银说到这里，略微思索了片刻。 再抬起头来时，她装似玩笑道，“若郎君腻了，那妾身便只好退了！” “退了？”裴珏琉璃色的眼眸中微微泛起一抹冷意。 “是啊，届时我会躲得远远的，绝不出现在裴郎面前碍你的眼！” 裴珏气结：“你——住口！” 宋多银瞧着他这幅样子，忍不住噗嗤一笑，柔声道：“好啦，不是说去拜访师傅师娘吗？怎的突然扯这么远？鱼都要好了，裴郎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帮我一起把它们端上桌吧？该用膳了！” 裴珏冷冷盯着她好一会儿，终是转身，不情不愿地听她指挥装鱼端盘。 宋多银望着他高大宽阔的身影在灶房和膳堂之间出出进进，心底有些莫名。 从前她同徐笙夫妻十数载，徐笙秉承读书人“君子远包厨”理念，漫说帮她做事，就是连灶房的门都未曾踏入过。 其实裴珏也不耐烦做这些事。 奈何今日的鱼宴实在是太令人期待了，这妇人做的饭意外的合他口味，他迫不及待想尝尝，也就忽略了这些事。 大约一刻钟后，两人终于坐在了餐桌前。 主食是白米饭，裴珏就着米饭，动作飞快地夹着各式鲜美的鱼肉。 他用膳的动作一举一动都透着高雅尊贵，可清盘的速度却也一点都不慢。 宋多银也吃了不少，不过没过多久，她便放了筷子，手撑着下巴静静地望向了对面之人。 饱暖思淫欲。 冬日天短，等二人用完膳，不知不觉天已经擦黑了。 不知是被方才这妇人在厨房里无情无义决绝的话刺激到了，还是因为顾允之，总之裴珏今晚有些亢奋。 第303章 发现了秘密 他的亢奋感染到了宋多银。 两人同床共枕也有些日子了，但往日都是宋多银被剥的精光，而后任由对方肆意把玩、碾磨。 裴珏即便欲火焚身，身上也总有中衣蔽体。 今日宋多银有些控制不住。 她化作一条美人蛇，白嫩嫩的身体直接缠上了他，而后一双柔胰迫不及待去解他的腰带。 她想触碰他，一如他对她一般。 裴珏被她的动作刺激的一愣，旋即睁开了半闭的眼睛，厉声道：“你做什么？！” 宋多银被他突然发怒的声音惊到，原本即将触碰到腰带的手一抖，竟不小心触碰到了他的下腹。 她瞬间睁大了眼，满脸不敢置信！ 这是！！！什么？？？ 她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虽然现在的身体是，可上一世，她也是正儿八经同徐笙做过夫妻的。 "督，督公！"大惊之下，她又唤了他督公。 裴珏眯了眯眼，眼底飞快划过一丝戾芒，原本满身的欲望瞬间消散的一干二净。 他直接坐起了身，俊美若天神般的面容上神情变幻莫测。 宋多银本就不是个傻的，见他这般反应，顿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拉了被子盖在身上也跟着坐起来。 她急急道：“裴郎，我方才什么都没发现，你放心，我什么都不知道！” 裴珏慢慢转过头，盯着她的视线冰冷而无机制，像是某种阴冷的软体爬行动物般。 宋多银深深打了个寒噤。 “被你发现了呐~”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老实说，裴珏这个样子她有些吓到了，她从未想过，想过裴珏一个阉人，竟然还有子孙根。 说起这个，就不得不说一下大魏的净身制度。 前朝太监净身，可以不用去势，只需割掉子孙袋即可入宫为奴，然因着作乱的东西还在，前朝末年，后宫荒淫秽乱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大魏建国后，严令“入宫为宦者，先去其囊，后去其势，务必干干净净，断子绝孙！” 宋多银知道自己没感觉错，裴珏那个，还在。 而且传闻他是天阉，这个大小……也完全同天阉扯不上关系。 “督公，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你别杀我？” “本督不会杀你！” 裴珏忽然开口，面上的神色已经恢复平静，“宋氏，本督记得你曾经说过，如果可以，你愿意为本督去死对吗？” 宋多银用力点点头：“对！” “那本督有什么好担心的？” 裴珏展颜，手指婆娑着她的下巴，用温柔到发腻的声音道，“你都愿意为本督去死了，本督还怕你会背叛本督？” 说着，他似乎想通了，又好似说服了自己。 只见他一把将宋多银重新按回到床上，压着她，感受着身下馨香娇软的躯体，薄唇附在她的耳际，近乎呢喃道：“正好，本督早就想好好疼疼你了。” 宋多银瞳孔剧烈震，心跳快到飞起。 她下意识咽了咽口水，紧张到不过片刻间，便满身大汗。 裴珏他…… 此前，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同裴珏行夫妻之实。 要来了吗？ 心脏噗通、噗通、噗通通通！！！ 然而—— 她等了半天，裴珏竟毫无半点反应。 他明明就有……还异乎常人！ 可是…… 宋多银呆了，下意识仰头，满脸复杂地看向裴珏。 第304章 她以为和他以为 裴珏瞬间被刺激的不轻：“你这妇人，这是什么表情？” 瞧不起他吗？ 该死！ 要不是服用解药后至少半年才能恢复正常，他现在就要她好看！ 宋多银揪了揪身上的被子，杏眸中同情之色一闪而逝。 “没，没关系督公，我理解的，理解的。” 果然是天阉，即使入宫躲过了净身这道流程，即便资本同传说中的天阉天差地别，但也改变不了，他就是不行这个事实。 裴珏一直注视着她，将她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同情看的一清二楚，他登时气得七窍生烟：“你理解？好啊，你好好同本督说说你理解什么了？怎么理解的？” “就，就……天阉嘛，不过督公倒与传闻中的‘天阉’不大一样。” 裴珏直接气笑了：“你倒是给本督解释解释，‘传闻中的天阉’是什么样子的？” 宋多银下意识看了他脐下三寸一眼，吞咽了下口水，满脸尴尬道：“就，就短小……” 裴珏：“……” 话题没法继续下去了，但被这个妇人瞧不起，他真的很不爽很不爽！ “你等着，现下本督是有些特殊情形而已，总有一天能教你欲仙欲死。” 宋多银眨眨眼，面上再次露出不失尴尬的笑容：“督公，你已经很好了，寻常……如督公一般的人，身体缺失不完整，如今督公全须全尾好端端的，旁的都不重要了！” “你不相信本督？” 这妇人口口声声安慰她，可只要是个人都能听出来，她就是觉得自己没用，废了。 裴珏原本因为被人发现秘密而生出的阴暗心思，尽数被莫名滋生的烦躁压了下去。 “宋氏，本督真的是因为一些特殊缘故，并非不能不行！” “我知道，我都懂。” 宋多银满脸真挚地望着他，“督公放心，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绝不会在外面乱说一句！” “你到底知道什么、懂什么了？” “我知道，督公你是真正的伟男子，并非不行不能，而是有特殊的缘故。” “你真是这么认为的吗？”裴珏眉头紧蹙，满脸烦躁地望着她。 “对对，督公威武雄壮，天下无双！” 可怜呐～ 所以太祖母说，无论是哪个男子，浑身上下除了嘴是硬的，哪里都是软的。 便是连裴珏这样的天阉，也力图证明自己是可以、行！ 裴珏看着她满脸无辜的模样，不知怎的，更生气了。 “宋氏，你简直不可理喻！” 他有些烦躁地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到桌边倒了盏茶，仰头一饮而尽。 宋多银眼睛盯着他因吞咽而不断耸动的喉结，也跟着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裴，裴郎？” “干嘛！” 裴珏“Duang”的一下放下茶盏，恶声恶气看向她道，“从现在开始，不许再叫本督那两个字。” “哪两个字？是‘裴郎’吗？”宋多银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对，你这个不识好歹的女人，不配叫！” “哦。” 宋多银从善如流应了一声，接着道：“裴郎，我也有些渴了，可否劳烦你也给倒杯水？” “……” 第305章 赴宴前 直到初九这日，裴珏对着宋多银，仍旧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宋多银自觉落了他的面子，这几日一直都小心陪着笑。 一大早裴珏命刘平顺送了今日出席宴会的衣服过来，宋多银叫住刘平顺，笑问道：“刘公公，今日督公心情如何？” 刘平顺低眉顺眼，如实回道：“许是许久未见老祖宗了，主子今日瞧着心情不错。” 宋多银放下心来：“也是，若然我都要怀疑，他今日不带我去曹府了。” “哪能呢？” 刘平顺看了一眼旁边妆台上摆放的一整套宝石头面，笑眯眯道：“今日夫人出席，定能艳压群芳！” ＂刘公公取笑了。＂ 等刘平顺离开，今日要跟着一起去的书棋满脸担忧道：“姑娘，若，若今日你随裴督公去了曹府，那，你们的事情便是彻底做实了。” 对外，姑娘也就打上了裴督公女人的标签。 宋多银对着面前的镜子扶了扶发髻，满不在乎道：“书棋，我今日不随督公去曹府，外面的人就不觉得我是他的人了吗？” 不会的，今日几大权阉齐聚曹府，听说曹光壁、牛禄全也会带女眷，加上曹铎的妻子。 裴珏如今也有了她，若是此番她不去，外面的闲话怕是会更多。 书棋叹息一声：“我可怜的姑娘。” 画琴在一旁听着，闻言直接道：“我倒是觉得没什么不好的，裴督公除了是个太监，哪里不好了？便是个太监又如何？总归世人在意的不过是那档子事儿，我可是听说宫里许多太监宫女对食，那花样——” “画琴！”书棋厉声喝止她，“小蹄子，从哪里听得这些腌臜污话？这也是能在姑娘面前说的？亏得你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我看你是疯了！” 画琴意识到自己失言，瞬间白了脸，一句话都不敢再说。 宋多银看着二人，连忙打圆场道：“好啦，多大点事儿？这里现下也只有我们，画琴，书棋说你你也别恼，有些话不该说别说！” “是，奴婢知错。” “收拾吧。” 主仆三人又说了会儿子话，外间响起一道许久未曾出现在这里声音：“宋夫人，奴婢过来接您！” 宋多银愣了一瞬，旋即忙道：“是青鸾姑娘？快请进！” 青鸾于是推门进来。 宋多银已经收拾妥当。 裴珏送来的是一套绛色群裾，搭配头上成套的宝石头面，令她整个人华美不可逼视。 青鸾看到她的一瞬间，眼睛就被刺痛到。 这位宋夫人，妹妹和王妈妈从前说的不错，她确实小瞧她了。 如今她独得主子宠爱，整个燕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若妹妹泉下有知，想来也得知了她的恩宠…… 想到妹妹青雀，青鸾连忙低下头，掩去了眼底一闪而逝的痛意。 “奴婢青鸾见过宋夫人，夫人万安。” “许久未曾见你，听说你病了，如今可大安了？”宋多银盯着她低垂的乌黑发顶，若有所思。 “劳夫人挂念，奴婢已然大安了。” “那今日去曹府，便由书棋和你一同随我前去吧，画琴留下看家！” 青鸾心下一紧，忙道：“是！” 第306章 曹府 宋多银出了裴府的时候，裴珏已在马车上等了有一会儿了。 见她上了马车，裴珏下意识抬头，紧接着，他琉璃色的眼眸中不自觉划过一丝惊艳。 宋多银也被他惊艳到了。 赖因今日他穿了一身绛色曳撒，整个人华美昳丽到了极致。 “裴郎是专程为我做了这件裙子吗？” 她的裙子和他的衣服是一个颜色，宋多银瞬间乐得找不着北了。 只见她直接跑到裴珏身边，一双柔胰缠住他的臂弯，撒娇道：“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裴珏表现得很不耐烦：“聒噪。” “那裴郎可还在生我的气？” 裴珏扭头看她一眼，不想正对上她扑灵扑灵忽闪忽闪的大眼睛。 他登时红了耳廓：“谁生你气了？” “那怎么这几天总不肯见我，便是我做的鱼，你都不肯吃了？” “本督公务繁忙，岂能耽于享乐？” “原来裴郎是因为忙啊。”宋多银拉长语调。 裴珏：“你放肆！” “好啦，好啦，不说这些了。” 宋多银笑眯眯看着他，转移话题道，“裴郎还是同我说说我今日即将会面的几位夫人吧？” “夫人？” 裴珏嗤笑一声道，“除了师娘，旁的人你不必理会！” “不是说小曹公公和牛公公也会带女眷吗？哦，对了，卫公子和李公公呢？他们家中没有女眷吗？” “平安有，不过他对妇人——” 裴珏说到这里，轻轻摇摇头，继续道，“至于李恒，他没有娶妻纳妾。” “哦。” 宋多银想了想，有些好奇地问道，“早就听闻师傅、师娘感情甚笃，师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我与她不过几面之缘，并不了解，不过她是师娘，你敬着些。” “若是她蛮横霸道不讲理，也要敬她？” 裴珏：“她不会。” 裴珏难得这么肯定一个人，宋多银听了这话，对即将这位见到的第一权阉之妻，不由生出了几分好奇。 马车得得得一路前行。 约莫两刻钟后，停在了一座恢弘威严的府邸前。 曹铎的府邸就在宫城边儿上，是皇城最豪华的所在之一。 这里从前是一位亲王的府邸，占地面积极广。 宋多银一直以为如长公主府那般，就足够富贵显赫了。 可直到见到曹府赫赫扬扬之气，她才觉得自己从前是井底之蛙。 不愧是执掌批朱大权、大魏实际上的掌权人，倒与宋多银心目中的曹铎相去甚远。 她以为像他这样的人，权力越是到了极致，便越是低调内敛，不露锋芒。 等下了马车，早有曹府家仆前来迎接。 “小的见过裴督公，见过夫人，裴督公可算是来了，老祖宗一早就念着您了，快请进！” “有劳。” 裴珏应了一声，示意宋多银跟上，就跟在家仆身后往府里走去。 路上裴珏问其他人到了没。 家仆恭声回道：“小曹大人一早就携夫人来了，李大人和牛大人也到了，只卫大人想来是宫中有事耽搁了。” “嗯。” 到了岔路口，裴珏和宋多银分道而行。 早有曹府侍女和婆子侯在一旁，听闻是裴督公府上那位，这些侍女、婆子一路不停地偷偷打量她。 第307章 见面礼 宋多银主仆三人被领到了内院待客的厅堂。 才走到门口，就听里面传来一道娇媚入骨的女声，伴随着阵阵娇笑声。 “哎呦干娘，有些日子没见，干娘的气色愈发好了，妾身同您站在一块儿，旁人怕是要认作姐妹呢！” “周姐姐说的不错，夫人瞧着又年轻了好几岁呢！” “……” 领宋多银过来的体面婆子，隔着房门恭声回话：“夫人，裴督公府上的宋夫人到了！” 里面顿时一静。 片刻后，一道柔和恬淡的声音响起：“快请！” “是。” 宋多银主仆三人跟在婆子身后踏入房间。 入目便是一片花团锦簇。 堂中女子不少，不过只有三人是坐着的。 宋多银不着痕迹地打量着。 主位上的夫人，年约四十，面容白皙，相貌平凡，眼角的鱼尾纹若隐若现，应当就是赫赫有名的曹铎之妻常氏。 今日宴客，曹常氏身上穿一件宝蓝色云锦宽袖背子，头上清清爽爽只戴了简单的头饰，周身上下透着一股柔和的气息。 宋多银注意到她的眼睛似乎有些异样。 但裴珏并未同她说过常氏的眼睛如何，她便不动声色、快步上前行礼道：“妾身宋氏拜见师娘，师娘万福金安！” 曹常氏听到她的称呼，面上当时就露出一抹和善的笑：“听着就是个好孩子，裴督公有福了，快请起来。” “多谢师娘！”宋多银从善如流起身。 曹常氏挥挥手，让贴身侍候的婆子将一早就备好的见面礼拿给宋多银：“东西俗气了些，是我年轻的时候戴的，裴督公难得有了可心人，便送与你当做见面礼，希望你别嫌弃！” 是成套的纯金头面，金灿灿盛放在妆匣内，衬得满屋金光！ 宋多银喜欢的不得了，忙示意书棋接过，笑着感谢道：“师娘说哪里话？收到师娘这样贵重的礼物，我心里欢喜还来不及哪里会嫌弃？师娘有所不知，妾身从小就爱这黄白之物，师娘送的这头面，正是妾身心头所好呢！” 曹常氏闻言又笑了。 她正待开口说些什么，一道娇媚的声音却忽然响起：“喜好黄白之物？宋夫人是吧？倒是与众不同的紧呢！” 宋多银循声望去，就见自己正对面、曹常氏左手边第一个位置上，一个二八年华，烟行媚视，满身华贵的女子正满脸不善地盯着自己。 “干娘偏心！从前妾身第一次见干娘的时候，干娘送人家的不过一匣子胭脂而已～” 曹常氏失笑道：“媚儿说的哪里话？我怎会厚此薄彼？你是光璧的女人，她是裴督公家的，我都是一视同仁的，你那胭脂水粉，可是内造最好的东西，我知你爱美，特意托人弄来的。” 宋多银刚才就猜到了这女子的身份。 果然，确实是曹光璧最宠爱的女人，那位传说中的媚姨娘。 媚姨娘姓周，闻言，她挑衅似的看一眼宋多银，一挥帕子嘟着嘴道：“干娘～妾身可是您的儿媳，到底徒弟和儿子怎么相比？干娘您不能偏心！” 第308章 日后的机会 “对啊！” 周媚下首的女子接口道，“这儿子可是将来承嗣香火，立碑祭祀之人，徒弟又算得了什么？” 她这话说的直白刻薄，宋多银微不可查皱了皱眉：“敢问你是？” “差点忘了同你介绍。” 周媚斜睨了一眼宋多银，娇娇媚媚道，“我家老爷是御马监掌印，她呢，她男人是牛禄全牛公公，娘家姓苟。” “哦。”宋多银看了苟氏一眼，神情淡漠。 曹常氏在上面听着，眉心微蹙：“苟氏，我们男人们是什么情形，都是明摆着的！学什么民间承嗣香火、传宗接代？这样的话就别说了，没得让外人知道了笑话！” 苟氏心里委屈，闻言连忙低下头，眼底划过一丝不忿。 周媚听了她的话，心里却有些不痛快：“干娘说的哪里话？我们的男人怎么了？太监又如何？这大魏天下，还不是要靠干爹他们撑着？外面多少没本事的男人，一辈子都讨不到老婆！” 说到这里，她略顿了顿，眼神轻蔑看一眼对面的宋多银才继续道：“我家老爷既认了干爹做爹，那一日为父，终身为父，将来干爹百年，我家老爷自然要做一个儿子应该做的事，披麻戴孝……至于徒弟，到底不过是外人！” 宋多银听着有些恼火，终是没忍住道：“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然我必须承认，我家督公是一万个比不上小曹公公的，毕竟小曹公公人见人爱，除了师傅外，还有两个爹呢！” 这是嘲讽曹光璧前后认了三个爹！ 周媚当时就炸了：“干娘！你听听这小贱人是怎么编排我们的？她骂我家老爷，难道是觉得干爹收我家老爷做义子是错的？” 曹常氏闻言，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无奈道：“行了行了，不过闲话而已，媚儿你也别上赶着欺负宋氏了，今日大家才第一次见面，和气些，也让人瞧瞧你的大度！” “干娘！”周媚气不过，“明明是她无礼在先！” 曹常氏根本不想搭理她。 只见她转头对着身后的下人道：“去瞧瞧老爷他们说完话没？不是要一起用个便饭？快叫他们过来，都管管自己的婆娘，吵得我头疼！” 周媚瞪大眼，满脸不敢置信地望着她：“干娘！” 宋多银没忍住笑出了声。 曹常氏顺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宋多银注意到她的眼神并无焦距，不由心下暗叹一声。 想不到这位权阉之妻，竟然眼盲，倒真是可惜了。 这般通透和善的一个人！ “宋氏，今日是第一次见面，媚儿她就是这个脾气，你就多担待些吧，日后未必有机会再见面了。” 她这话说的有些莫名其妙，周媚当即道：“这日后见面的时候还多着呢，干娘怎么就说没机会了？” 曹常氏扭过头看向她的方向，空洞洞的眼睛里淡淡的：“男人惯会喜新厌旧，今日他们带来的是周氏、宋氏、苟氏，明日保不齐就是张氏、王氏、李氏了，你倒是凡事都替他想，可我怎么仿佛听着光璧近来又瞧上个清倌人？” 周媚闻言，妩媚的面容上顿时划过一丝惊恐。 第309章 对比 “干，干娘说的哪里话？我家老爷疼宠我多年，重情重义，凭她什么清倌人，美歌姬，又哪里会弃了我？” 曹常氏闻言，叹息一声道：“说起这个，我就不得不说说宋氏了，你才是好福气！” 宋多银明白她的意思，闻言，面上划过一丝甜蜜：“师傅师娘鹣鲽情深，才是真正让人羡煞不已！” 曹常氏听她也是个通透人，心下不由生出几分真正的喜爱，招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 宋多银起身走到她面前。 只见曹常氏在怀中摸索片刻，取出一柄白玉如意递给她：“拿着玩儿吧。” “方才已收了师娘的重礼，妾身哪里还能再要？使不得，使不得！” “给你你就收着，回去吧，等等他们爷们儿一回就来了。” 说完，她故意撇过头不再看宋多银。 宋多银只好道：“多谢师娘！” 周媚这下彻底坐不住了：“干娘，你怎么能这样呢？” 周媚同这位便宜干娘打交道也有两年了。 印象里，她可以说是油盐不进、好赖不分。 虽然看着面善，然行事却是随心所欲，无所顾忌，便是自己马屁拍一箩筐，只要她不喜欢，都没用！ 就像今日，她明明才第一次见这宋氏，话都没说两句，就接连两次送好东西，真是气死她了！ 这老虔婆！！ “好啦媚儿，才第一次见面你就这么不待见宋氏，我也是代你向她赔不是，扶我起来吧，男人们要来了！” 说话间，曹常氏便搭着婆子的手站起了身。 也就是在她起身的下一刻，门外果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小太监尖细的通禀声：“老祖宗到！” 宋多银只觉得这曹常氏神了。 曹铎却已掀开帘子率先进来扶老妻：“都多大年纪了？怎么性子还这么急？” 曹常氏扶住他的胳膊，笑着道：“眼瞎，这不就耳聪了么？隔着老远就听到了老爷的脚步声，你们可算是来了！” 私下里她都叫自家男人老虎哥的，但当着满屋子的人，自然还是要叫老爷。 “怎么？” 曹铎四下打量一眼，目光自房内的女眷身上扫过，在经过宋多银时，视线略微停留一瞬，“方才都做什么了？” 曹常氏笑着道：“裴督公家的今日才第一次见面，我便送了见面礼，光璧家的媚儿就不依了，说是我偏心！” 周媚听她就这么大喇喇的将女人间的事说给了男人，登时瞪圆了眼睛，满脸不敢置信。 曹常氏继续道：“统共没说几句话你们就来了，走吧，先去用膳吧。” 曹铎失笑，满口应承道：“好。” 言罢，他扶着老妻就往外走去。 今日他和下面几位秉笔太监小聚，本就是借着干儿子刚回来为他接风为由，叫过来敲打几人一番。 方才在书房，几人还算乖觉，就只—— 想着，他的目光不自觉看了一眼跟在自己夫妻身后，满脸殷勤的干儿子，目中波涛云诡。 “干爹？” 曹光璧察觉了他的视线，连忙讨好地上前道，“宫里皇上那边，要不儿子稍后先去侍候着？” “不急，宫里我已经安顿好了，一顿饭的时间还是有的。” 第310章 简单粗暴 一行人移步至膳堂。 曹铎和妻子坐在主位上，左手边是曹光璧、周媚二人，牛禄全带着苟氏坐在下首。 宋多银和裴珏坐在右手边，他们的下首则是没什么存在感的李恒。 倒是卫平安，迄今都没有来。 各式山珍海味、美味佳肴如流水般端了上来。 曹铎扫视一圈，目光落在了宋多银身上。 这一看，他目中不自觉划过一丝惊艳。 再看看一旁同样穿着绛色衣袍，形貌昳丽的徒弟，他心下暗叹：倒是难得的一对璧人。 “宋氏是吧？你父宋院使医术高明，如今在宫中给皇上治病，做的很好！” 听他提及父亲，宋多银心下一颤，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只见她从席间起身，从容走到曹铎面前，恭恭敬敬向他行了一个福礼道：“父亲在宫中全赖师傅照应，妾身在这里谢过师傅了。” 曹铎见状，眼底划过一丝诧异，旋即笑道：“让你这么一说，杂家倒有些汗颜了，你父之所以在宫中安然无恙，该是托了阿珏的福！” “虽如此，若没有师傅，又哪有我家督公的今日？” 曹铎听了这话，更是惊讶不已。 他下意识扭头看了裴珏一眼，面上露出一抹笑容来。 “阿珏，你这妇人，怨不得你师娘喜欢！” 裴珏起身，温声道：“师傅谬赞了，承蒙师娘厚爱！” “罢了，不必拘礼，都坐下，今日是家宴，不讲究规矩。” “是。” 宋多银重新回到座位上挨着裴珏坐下。 这时饭菜已经上得差不多了。 曹府壕奢，饶是宋多银吃惯了珍馐美味，桌上也有好些菜不认识。 她拿起银箸，正待夹起面前最近的一道佛跳墙。 她倒是认得这是佛跳墙，却发现它似乎同自己从前吃过的又有些不一样。 就在这时，对面蓦然响起一道尖细的嗓音：“这可是御用的佛跳墙，也只有在干爹这里能尝到了，里面加了最新鲜的鹿肉，汤也是秘制的，宋夫人怕是没吃过吧？” 宋多银举在半空中的筷子顿了顿，接着抬起头看向对面说话之人。 是曹光璧。 两辈子，这是宋多银第一次见到这个早期同裴珏作对，后来死得很惨的权阉。 曹光璧二十四五岁的年纪，身材矮小，目测同坐在一起的周媚差不多高。 他面白无须，相貌还算周正，只不同于其余几个大太监的是，他的脸上敷着厚厚的白粉，像是刷了一面白墙，白到渗人，嘴上也涂着口脂，夸张到好似刚吃了一头驴！ 宋多银没想到威名赫赫的小曹公公，竟是，这样一幅模样！ “老爷～您说什么胡话呢？” 周媚忽然娇滴滴地接口道，“这样好的东西，连奴家都没吃过，宋夫人才跟了裴督公几日？” 宋多银轻笑一声，点点头道：“周夫人所言不错，我确实没吃过，所以正要见识一番！” 曹光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但见她红唇一张一合，隔着餐桌，他好似都能闻到一股如兰似麝的幽香。 不由得，他就有些心痒痒，眼神愈发的放肆了许多。 裴珏何等敏锐？ 自然察觉到了这厮恶心的视线。 他冷笑一声，淡淡开口道：“曹光璧，眼睛不想要我不介意摘了你的眼珠子喂狗！” 第311章 同人不同命 “别生气嘛～” 曹光璧将落在宋多银身上的淫邪视线略往旁边移了移。 在对上裴珏面无表情的昳丽面容时，他皮笑肉不笑道，“裴珏你真是好艳福呐～杂家同你打个商量把？你看，杂家身边这女人也很美，还特别会侍候人，不如就用这女人同你的宋夫人换换，借给杂家受用几日可好？” 闻言，裴珏眉毛都没动一下，直接道：“什么破烂货，你也真敢想？” “哎呀～”曹光璧尖细的嗓音忽然发出一道夸张的叫声。 他蓦地转过身看向曹铎，满脸委屈道，“干爹你瞧，不过是一个女子，裴珏都不肯割爱，他眼里哪里还有您？哪里还有我们这些年的相扶之情呢？” 知道这干儿子是故意的，曹铎心里有些想笑，面上却是轻咳一声，肃然道：“好了，宋氏和周氏还都在这里呢，无论如何，你也不该当着她们的面说这些，都是人，还是两个弱女子，不该这样被你糟蹋！” “干爹教训的是！” 曹光璧应了一句，忽然回转过身，翘起手指狠狠掐了周媚细嫩的脸蛋一把，“媚儿，你快同干爹说说，杂家这些年待你如何？可有糟蹋了你？” “老爷～”周媚扭了扭身子，含羞带怯看向曹铎，娇声道，“干爹莫怪，我家老爷不过是在玩笑而已，妾身都不放在心上的！” 说到这里，她略顿了顿，目光自高大伟岸、俊美无双的裴珏身上扫过，几乎没咬碎一口银牙，继续道，“倒是裴督公，您怎么骂人呢？妾哪里比不得宋氏了？” 裴珏神情淡漠，根本不接茬。 周媚看看他，又看看一旁气定神闲的宋多银，妒火燃炙！ “宋氏，我愿意听从我家老爷的吩咐，同你换换，替你服侍裴督公，你呢？” 宋多银莫名其妙，抬起头看傻子一般看着她道：“周夫人，我家督公方才已经拒绝了曹大人的提议。” 这周媚倒是真敢想。 裴珏高大英俊，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只要是喜欢男人的女人，见了他怕是没有不喜欢的。 曹光璧呢？ 想到这里，宋多银又下意识看一眼对面男不男女不女的太监，心底一阵恶寒。 周媚不依了，娇声娇气同曹常氏告状道：“干娘，我们女人就应该三从四德，不妒不嫉，您瞧瞧宋氏，这是要霸占裴督公呢！” 曹常氏突然被她点到，心底一阵腻味！ 她轻咳一声道：“好啦，媚儿啊，你合该把心思放在自家男人身上，家里少些莺莺燕燕有什么不好？至于宋氏，我看很好，若像你所说的霸占男人，她才多大、又跟了裴督公几日？如我这般十年如一日占着老爷，才叫霸占呢！” 曹铎听着妻子这般俏皮的话，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一众人见他笑了，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场子瞬间热了起来。 曹常氏满面笑容转过头，空洞洞地眼睛望向丈夫的方向，笑问他道：“老爷可是心甘情愿叫我这么霸占着？” “自然愿意！” 曹铎眉眼温柔，望着面容平凡的妻子，眼底一片温情，“能叫小满霸占一辈子，是我的荣幸！” 曹常氏听了他这话，难得面上有些羞赫。 她连忙低下头，嗔怪道：“当着这么多小辈的面，老爷你可真是……” 众人俱都看着这温情脉脉的一幕。 只周媚眼底的怨毒嫉恨，几乎凝为实质。 第312章 互相提醒 不过是个小插曲，过了也就过了。 接下来的用膳风平浪静。 期间卫平安派人来告罪，言太和宫那边突发急事，他今日倒不能过来了。 他原就是裴珏的人，为裴珏马首是瞻，曹铎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直接打发走了来人。 用过膳后，曹铎将妻子送回房中，又招呼了干儿子和徒弟一行去前面议事。 这一次，曹常氏直接叫宋多银单独陪自己说话。 其余周媚几人，她吩咐她们在外面候着，等男人们谈完事了直接走。 今日才第一次见面，要说曹常氏多么喜欢宋多银倒不见得。 只她觉得这宋氏还算懂事，相处起来也比较舒服，就叫她陪自己说说话。 “今日多谢师娘几次为我解围！” 宋多银却是对她的印象很好，等房间内只有自己二人时，忍不住感谢道，“早就听闻师娘是个奇女子，今日得见，果然传言不虚。” 曹常氏摆摆手，笑着道：“不过是个睁眼瞎罢了，外面传的话，甭管好的坏的，只过过耳朵便是了！做了太监的女人，一辈子遭人唾骂，什么奇不奇的？我也不稀罕！” “师娘活得通透！” “不过是痴长你许多年岁，比你多吃了几年盐而已。” 曹常氏说到这里，神色有些恍惚，“从前啊，最开始的时候，我和老虎哥只想吃一顿饱饭……后来我们意外分开……他进宫割了子孙根，再见时已是物是人非，可是我始终记得当初的誓言……那时候年轻，有人骂他攻讦他，我总是气不过，还闹了不少笑话，一晃眼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她说得伤感，宋多银听得百感交集，只觉得面前的妇人有她生平仅见的豁达。 “妾身冒昧，师娘的眼睛是？” “瞎了，从前老爷跟同期的几位斗得厉害，我这个拖累，到底还是遭人暗算……” “可否让妾身替师娘瞧瞧？” 曹常氏摇摇头：“不必了，太医都看过了。” 她的眼睛其实能治好，但是她不想治了。 老虎哥这一辈子，做了不少不光彩的事情。 她希望他们能全身而退，只用她这一双眼，作为代价。 “是妾身僭越了。”宋多银见她不愿，连忙道，“太医们个个都是神医圣手，既然连他们都束手无策，妾身实不该妄言！” “不是这么回事儿。” 曹常氏摆摆手道，“不说这些，今日你得罪了媚儿那丫头，回去后可要提防着些，她性子极端，我担心她对你不利！” “所以说人与人之间相处，真真有时让人摸不着头脑。” 宋多银叹息一声道，“我与她素昧相识，无冤无仇，她怎么见到我，就跟见到自己杀父仇人一般？” “你呀，还是小瞧了人的嫉妒之心。” 曹常氏笑着道，“裴督公高大英俊，我听老爷说是燕京城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他如今又独宠你一人，这人呢，总归是‘恨人有，笑人无，嫌人穷，怕人富’的，她心里不平衡，自然就同你不对付！” “那师娘——” 宋多银想了想，还是道，“那师娘你也要多注意着些她。” 若说自己和眼前这位相比，宋多银觉得，那周媚怕是更恨对方！ 第313章 忌惮敲打 书房。 曹铎带着干儿子、徒弟并两个得力干将，就目前的朝局说着话。 茶香袅袅，氤氲热气蒸腾间，他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目光落在曹光璧的身上。 “光璧啊，此番你随景王殿下讨逆，身为监军，为大魏立下汗马功劳，听闻景王殿下颇为赏识你，来日景王若再进一步，你当是前途无量啊，届时杂家怕是都要仰你的鼻息过日子！” 曹光璧起先听到干爹夸他，激动到不能自已，可听到后面，他心里咯噔一下，想也不想就跪了下来：“干爹说哪里话？儿子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您老人家教得好！再者儿子愚笨，心里只认干爹您一人，您不止是天下人的老祖宗，更是儿子的再生父母，无论将来哪位登上那个位置，总归儿子只听干爹的吩咐！” 他这一番衷心表得铿锵有力、义正言辞，且不说曹铎信不信，总之他身后的牛禄全是信了。 “小曹哥说得不多，老祖宗，您才是我们这些人的头儿，若没有您，我们早叫人踩到了泥里！” 曹铎轻轻放下茶盏，面上看不清喜怒：“光璧呀，干爹自然是信得过你的，你放心，来干爹面前告发你、说你已经投靠旁人的人，已经处理了！” 曹光璧闻言低下头，目中飞快划过一丝戾芒。 再抬起头来时，他面上已是一副感激涕零：“到底是何人害我？干爹，儿子愿意对天发誓，若儿子对干爹生了异心，就叫儿子天打雷劈，不得好——” “好了！”曹铎打断他，“此事便告一段落，你再说说此番讨逆的经过吧！” 曹光璧擦了擦被眼泪涂花了的脸，站起身，却是豁然转头看向裴珏，皮笑肉不笑道：“干爹，讨逆的事情容儿子稍后再禀，不过干爹可知，儿子在前线辛苦打仗，裴珏却抓了襄阳逆贼的儿子李崇英，从他手里得了一座铁矿？” 说到这里，他略顿了顿，眼睛毒蛇一般盯着裴珏，恨恨道：“裴珏，你已手握厂卫大权，为何又要染指刀兵？莫非你有不臣之心？” 这话就说得有些严重了。 在场众人，包括一阵没什么存在感的李恒，都不自觉看向裴珏，等待他的回应。 裴珏被如此指责，却是神情平静，对着上首的曹铎拱手道：“师傅，铁矿的事我此前已同你汇报过，我之所以占了这座铁矿，不为旁的，全是为了我等日后！” 曹铎微微眯了眯眼，静待下文。 铁矿的事情他确实知道，也因此，对这个一向对自己毕恭毕敬的徒弟，生出了提防。 “我等的日后？笑话！” 曹光璧冷笑一声，嫣红的嘴唇一张一合道，“裴珏，别以为师傅将东厂和锦衣卫交给你，你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周王他老人家可是惦记你好久了，若非看在师傅的情面上，你生就这般模样，根本就只配做那些宗亲贵胄解闷的玩意儿，就你，还为我等的日后打算？” “曹光璧，嘴巴放干净点！”裴珏面色发沉，琉璃色的眼眸看死物一般看着他。 “好了，别吵了！”曹铎见二人又掐起来了，连忙出面道：“阿珏你接着说！” 裴珏吸了口气，继续说：“太和宫那边的情形，师傅和我们都心知肚明，将来……将来的新主，怕是未必能容下我等，当然——” 说着，他转头，居高临下看着曹光璧，嘲讽道：“当然如御马监掌印这般，早早就择了明主留下后手之人，自当不必考虑这些！” 曹光璧闻言骇然，下意识去看干爹，却见曹铎果然黑了脸！ 第314章 嫉恨 “干爹，你别听他胡说八道，裴珏狼子野心！不止铁矿这一桩事，儿子听闻他和他下面那个卫平安，暗中招兵买马，怕是所图不小啊！” 裴珏冷冷看了曹光璧一眼，直接走到曹铎面前站定，拱手下拜道：“师傅明鉴，方才我所说句句属实，徒儿对师傅的忠心日月可鉴，所做的一切都为了自保，且这些事情徒儿都没瞒着师傅，反倒是某些人，红口白牙倒打一耙，早就盼着新主入主太和宫，做下一个‘老祖宗’呢！” “狗东西，你住口！”曹光璧急了，膝盖一软又跪了下去，连滚带爬冲到曹铎面前，抱着他的大腿指天发誓道，“干爹，裴珏妖言惑众，儿子绝不敢有那样的心思！” 曹铎静静坐在上首看着二人互相攀咬。 干儿子和徒弟不和，是他一手促成并乐见其成的。 但养蛊容易反噬，就怕这两个心大了，到时候…… 这样想着，他扯了扯嘴角，不动声色道：“好了，起来吧光璧，瞧瞧你像什么样子？让你说讨逆的事情，你偏咬着要同阿珏吵架。知道你们彼此间不服气，可杂家一身老骨头了，前朝后廷这一大摊子事儿，还得你们年轻人帮忙看着啊，杂家知道你们都是好的，日后尽心当差便是，吵来吵去倒伤了和气！” 裴珏应声：“是。” 曹光璧听他这般说，也在心底暗暗松了口气。 他踉跄着站起身，掏出帕子将脸上被眼泪糊的乱七八糟的白粉擦掉，通红着眼睛恨声道：“儿子听干爹的！” 接着，他开始细细说起此番讨逆的经过。 太和宫那边离不得人，曹铎心里一直惦记着，又交待了一番，就让人散了。 裴珏先出府在外面马车上等着，让刘平顺进去叫宋多银主仆。 宋多银拜别曹常氏，拿着今日得的礼物，领着书棋和青鸾一路出了曹府。 上了马车，见裴珏也在，她有些意外：“还以为裴郎先回去了，没想到竟还等着我！” 裴珏面上神色淡淡的，只问她：“听说师娘单独叫了你说话，你们说什么了？” 今日瞧师傅的模样，不止是对曹光璧那厮生了芥蒂，便是自己，怕也是被防备着。 宋多银想了想，轻声道：“没说什么，师娘是难得的豁达之人，我此前猜想过许多次她是什么人，今日一见，方知自己到底是狭隘了！” “哦？”裴珏微微挑眉。 宋多银：“师娘应当还算喜欢我，用过膳后，她都没让周夫人、苟夫人进去，还提醒我防着些周氏。” “这是为何？” 宋多银听他这样问，莞尔一笑，在裴珏的猝不及防的视线中，径直扑入他怀中：“谁叫裴郎长得招人？师娘说你是满京城数一数二的美男子，那周媚见我有你这样的男人，自己却只能委身那样的，心里怕是不平的很，可不就看我不顺眼？要想法子算计我呢！” “原来如此。”裴珏只觉胸口被她撞得钝钝的，面上却不自觉露出一抹笑容，“倒是我的不是了！” 宋多银嗅着鼻翼间迦南沉香的味道，却是满足道：“不尽然，我以为同我相比，那周媚怕是更嫉恨师娘！” 第315章 生计 却说另一边。 周媚和苟氏左等右等，天都黑了，都不见自家太监相公来寻。 打听了下，才知曹光璧和牛禄全早就跟曹铎一起进了宫。 周媚气了个倒仰，怒气冲冲拉了曹府一个下人来问：“宋氏呢？可是裴督公也抛下她自己走了？” 下人老老实实回道：“一个半时辰前，裴督公着人来请宋夫人，如今二人应当已经回府了！” 周媚咬牙，待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苟氏拉住了。 两人相携着一起出了曹府。 曹光璧的府邸和牛禄全家地处一个方向，周媚心里有气想要宣泄，就邀了苟氏同乘。 马车上，周媚娇媚的面容上闪着怨毒的光：“妙儿，同样是太监的女人，你说宋氏的命怎么就那么好？许久未见你，牛禄全如今对你怎样？你在床上，可曾受苦？” 苟氏闺名一个妙字，生得小家碧玉，楚楚动人。 闻言，她撸起袖子给周媚看胳膊上道道青紫的勒痕，苦笑道：“媚姐姐何尝不知？他们太监，本就是没根儿的，有欲望却难以发泄，床事上的花样就难免多了些！我家老爷对我倒还算怜惜，我也想得开，自己受不住了，便替他多寻些貌美的来，有旁人分担着些，苟活罢了。” 周媚听她这样说，难免物伤其类，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落下：“要不说同人不同命，即同是侍候阉人，缘何我们服侍的是这般的？那宋氏却有那般的运道？” 想着裴珏高大健壮的身材，昳丽无双的面容，她更觉难受万分：“今日我家老爷明明都提议让我同宋氏换换了，若她允了，我便能暂时脱离苦海，可她偏生霸占着裴督公，真是该死！不过也难怪，裴督公那样的，换作我也要牢牢把住，不让旁人碰！” “媚姐姐何必羡慕她？”苟氏劝她道，“今日老祖宗夫人说的不错，宋氏才跟了裴督公几日啊？男人们最是喜新厌旧，便是这些没根儿的也一样，别看宋氏如今风光，将来——” 说到这里，她不自觉摇了摇头。 接着，她面上隐隐浮现出一抹羡慕来：“将来她还未必能比得上你我，倒是曹夫人，老祖宗二十年如一日待她，即便是个太监，这一生能遇上这样的良人，也算值了！” 周媚听她将话题转到曹常氏身上，面上的愤恨之色更浓：“那个老虔婆，你我巴结了她这许多次，可她却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今日还当众给我没脸，良人？嗤～” 她嗤笑一声，娇媚的面容上满是怨毒之色：“这世上的男子，除非死了被刻到牌位上，否则就没有老实的，我就不信老祖宗这么多年对着她那张又老又丑的脸还不腻！” “媚姐姐的意思是？” 周媚冷笑连连，良久后才道，“自然是给老祖宗送一份大礼呀，我倒要看看一个活色生香的绝世大美人杵在中间，他们还会不会情比金坚？” “这——”苟氏闻言，面露犹豫之色。 周媚却已下定决心，并在心里定下了章程。 晚间，她回到府中，特意让下人服侍着用牛乳鲜花沐浴净身。 然后，她吩咐下人去请曹光璧过来。 第316章 为老爷计 已是冬日，屋子里的地龙烧得足足的，曹光璧进来的时候，迎面就是一股热浪。 香气氤氲，周媚裹着轻纱，摇曳生姿地朝着他的方向爬了过来。 “主人，您可算来了，奴家等您好久了！” 曹光璧看看她，又看看不远处摆在床头各式各样的玩具，面上露出一抹森然的快意来：“还是媚儿最懂事，怨不得老爷疼你！” 说话间，他不紧不慢朝着床的方向走了过去。 周媚见状，对着他的背影暗暗咬牙，而后又爬了回去。 室内的温度节节攀高，床头的红烛足足燃了半夜才渐渐熄灭，滚烫的蜡油淋得到处都是，曹光璧终于餍足，翻身下了床。 早有侯在一旁，浑身光裸的美人儿上前服侍他更衣。 周媚倒在床上，浑身伤痕累累，已是去了半条命。 “媚儿啊，杂家这么些女人，属你最懂事儿会伺候，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周媚压下喉间的腥甜，挣扎着起身，扯了锦被盖住身子，虚弱道：“老爷给妾身的够多了，妾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便是比朝中几位阁老的妻房也不差了，只是妾没用，帮不得老爷！” 曹光璧听着她这话，目中不自觉划过一丝诧异。 他也算是爱干净的了，回到家就洗了澡，将头脸都清洗干净，意外的，白粉下面的脸清秀非常。 只身形较之寻常男子到底单薄了许多。 “你一个妇人，侍候好杂家便是！” 说着，他看着伤痕累累的周媚，难得生出一抹怜惜来，“且好生养着身子吧，杂家改日再来看你。” “老爷！”周媚见他要走，连忙道，“老爷留步，妾方才所言，句句真心！可惜妾身愚笨，不能如那宋氏一般讨干娘喜欢，若能有个人在干爹面前能替老爷说说话，您何至于如此辛苦？” 曹光璧听了她这话，脚下步子拐了个弯儿，转过身来：“哦？媚儿何出此言？” 周媚叹了口气，将宋多银在曹常氏面前得脸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末了她道：“妾身虽不懂什么朝堂大事，然干娘和干爹伉俪情深，只消干娘在干爹面前提上几句，老爷当差也能顺当些！” 曹光璧重新坐回床边，摸了摸她汗湿的乌发，轻声道：“你说的极是！” 他想起今日在书房，干爹明显对他生了芥蒂，甚至已经在怀疑他了。 可是他不得不为以后打算。 皇上的身体已如西边的落日，景王殿下正如日中天，是的，他已经暗中依附景王殿下，可这也怪不得他啊！ 新主上位，头一个就要肃清就是旧人旧势，尤其这些年，干爹和他，他们的手伸得太长了！ “都怪妾身没用。”周媚红着眼眶，满怀愧疚。 曹光璧眼眸闪烁，摇摇头道：“不怪你，干娘从小地方来的，这么多年又被干爹宠坏了，性子古怪的紧，能得她喜爱不容易！” 他何尝没想过？ 只是这事儿一个不好，反倒弄巧成拙，彻底被干爹厌弃。 “就，我们不能想个旁的法子吗？”周媚抹着眼睛，忽然道，“人都是有新鲜感的，都这么多年了，干娘眼盲，干爹身边也没个可心人！” “媚儿的意思是给干爹送个美人？” 周媚嗔怪看他一眼道：“干爹是何等人？若他想要美人儿，这些年曹府怕是都装不下了。” “那——” “干爹何等人物？你我去送，他自然不愿，若是有一位大人物，譬如皇上、殿下之流张口，干爹便是想拒绝到底也磨不开面子！” 第317章 睡不踏实 “媚儿言之有理！” 曹光璧微微眯眼，沉吟片刻方重新站起身道，“此事杂家已有计较，媚儿且好生养伤，下个月杂家再来看你！屋里缺什么短什么，自去账房支取，等来年天气暖和开了宗祠，把你写进老爷我的族谱里，日后你就是老爷我的侧夫人！” 周媚闻言，顾不得身上的伤，扯着被子趴跪在床上，感激涕零道：“妾身谢过老爷怜惜！” 入了族谱，她就不再是可以被随意处置发落的姬妾了，只要日后安分守己，不犯要命的错，就能安然活着。 曹光璧从后院回到自己的寝房，又睡了两个时辰，才带了人前往景王一处别院。 此番他监军有功，上面怜惜他车马劳顿，便允了半旬的假。 凌晨时周媚的一番话，着实说到了他的心坎儿里。 若有个人能在干爹面前说上话，不用多少，只消让干爹明白他的良苦用心，他便不会像如今这般被动！ 别院中。 景王正同白静瑶说着话。 “王爷，裴珏靠得住，我的意思是，兵器制造局干脆就暗中交给他，如今林家又同顾家联姻，西北林家军便也是我们的了，我实在想不通，王爷你还担心什么？” “西北军远在西北，到底鞭长莫及，如今三大营还在旁人手中，本王不放心！” 三大营是指五军营、三千营和神机营。 景王面上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但白静瑶同他相处日久，知道他是一个掌控欲极强的君主，什么权力都要集中在自己手中才放心。 若然，如今老皇帝日暮西山，他又是老皇帝唯一康健的皇子，这皇位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可他却还是不停钻营！ “王爷言之有理，那王爷的意思是？” “三大营中曹铎就独掌了两营，另外三千营由周王叔统率，锦衣卫又在裴珏手里，本王只有三千府卫，夜里着实睡不踏实！” 眼前这个妇人足够聪明有能力，又有足够有野心支撑，最开始要的就是皇后之位。 加之她出身高贵，是大魏唯一异姓王义王白正昆的嫡出女儿，景王很愿意给出皇后之位。 “王爷的意思是，曹公公那边？” “不错！” 提起权阉曹铎，景王眼底满是阴沉，“曹铎这些年把持朝政，阳奉阴违，我大魏江山岂能容一个阉人指手画脚？可惜父皇——” 说到这里，他略顿了顿，似是想起如今的朝局，忍不住长叹一声，继续道：“可恨本王如今只能看着我泱泱大魏日渐衰败下去……” 白静瑶忙安慰他道：“不会的，王爷英明神武，很快便能扭转颓势！” 景王从小极厌阉人，身边近身服侍的，不是小厮就是宫女。 两人正说着话的功夫，门外忽然传来小厮的通禀声：“王爷、郡主，小曹公公求见！” 景王闻言，眉目间不自觉浮现出一抹厌恶来。 白静瑶冲着他轻轻摇摇头，片刻后，她柔声道：“王爷，曹光璧这个时候来，许是有什么要紧事！” 景王皱了皱眉，沉声道：“让他进来吧！” 第318章 请求出面 “臣曹光壁参见景王殿下，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见过白郡主，郡主万福金安！” 见白郡主也在这里，曹光壁多少有些惊讶，不过他倒是知道这位郡主娘娘就是板上钉钉的景王正妃，所以也只是一瞬，他便恢复如常，只恭恭敬敬望着景王。 景王：“小曹公公可是找本王有事？” 曹光壁想了想，恭声道：“王爷，昨日干爹在府中设宴，请了内臣和裴珏几位秉笔，内臣几人除了李恒外，都带了女眷，干娘十分欣赏裴珏那位新夫人。” “哦？”景王微微挑眉。 白静瑶则是下意识地拧了拧眉头。 怎么哪里都有这个宋氏？真是晦气！ 曹光壁头点得飞快，敷着厚厚白粉的面容上满是无奈道：“也是臣不会调教人，府里女眷不得干娘喜欢，在干爹面前完全说不上话，倒叫干爹多了几分猜忌！” 景王听他一口一个家中女眷，心下又是嫌恶又是鄙夷。 不过是个没根儿的阉奴，却也学寻常男子娶妻纳妾，真真儿是大魏的蠹虫！ 只是他心里虽这般想着，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道：“你的意思是，曹大伴因为你向本王示好，便对你心生猜忌？” 曹光壁忙不迭点头道：“王爷英明，确实如此。” 说到这里，他叹息一声道：“其实裴珏如今执掌厂卫，又同顾家交好，无论怎么看，干爹也更应该猜忌他才对，只因他的妇人讨了干娘的欢心……臣想着，若我们也有人在干爹跟前说得上话该多好啊？” 至此，景王这才明白了他的来意。 “曹光壁，你是想借本王之手给你干爹送女人？” 曹光壁讪笑着道：“王爷有所不知，干爹同我那位盲眼师娘伉俪情深，这些年多少人想给他送妇人，却都被他严词拒绝了！如此干爹根本就没机会了解旁的妇人！这世间女子千千万，举世无双者不知凡几，若是有一位连干爹都没办法拒绝的人出面，臣以为怎么着也算是撬开一个口子！” 景王听了他这话，若有所思。 曹铎确实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堪称心腹大患，若这美人计当真可行，倒也不是不可以。 “你打算献何人与他？” 曹光壁殷勤笑道：“内臣下面有个人，前些日子献了四匹瘦马，都是花了大价钱从小调教出来的，既雅又美，只要是男子，见过之后便再难以忘怀。” 他说起这几个瘦马，心头亦是一阵火热。 这四名瘦马中，有两个简直能要了人命，便是他一早就存了献上的心思，也把持不住亵玩了一番。 不过到底知道轻重，没破了身子，也没留下什么痕迹。 他的话说完后，景王一时没开口，倒是一旁的白静瑶好似生出了几分兴趣：“不知小曹公公口中的瘦马究竟是何等风姿？本郡主可有幸一观？” 曹光壁闻言忙道：“郡主要见，是她们的荣幸，臣这就让人叫她们过来。” “好。” 瘦马是一早就准备好以备不时之需的。 今日曹光壁来此，本就是为了说服景王出面将美人送给自家干爹，所以他早早就吩咐自己的人带着四名瘦马，侯在距离景王别院不远的一处私宅里。 因此不大一会儿功夫，就有曹光壁的人带着四位袅袅婷婷的丽人出现在了别院中。 第319章 分美 白静瑶目光朝着四名丽人的方向望去。 不愧是花了大价钱大力气养出来的，这四位美人果真是国色天香各有千秋。 四人中的两人，生得闭月羞花，相貌却是一般无二，显然是一对孪生姐妹。 曹光壁见她望向这对双生女，满脸谄媚地介绍道：“如郡主所见，这一对是孪生姊妹，容貌虽比不上另外两个，可难得的是，寻常孪生姐妹，或多或少都有些不一样之处，可这一对儿，调教她们的人可是说了，便是连身上毛发的位置都一般无二！” “哦？” 白郡主还没回话，景王的目光却落在这对姐妹花身上，眼底隐隐浮现出一抹兴致来。 曹光壁心下暗喜：“臣绝不敢欺满王爷和郡主，王爷大可查验一番。” “嗯。” 景王佯装无意地应了一声，旋即目光落在另外两人身上。 接着，他的目中划过毫不掩饰的惊艳之色！ 赖因这两位美人实在是太美了。 说是洛神下凡，神女降世也不为过。 偏生她们还美得各不相同。 一人明媚张扬，美得仿佛能灼烧这世间的一切。 一人淡雅出尘，好似那长在远山空谷中的一株幽兰。 饶是景王见惯了美人，也不由有片刻的恍神。 “曹光壁，你打算将她们都送给你干爹？” 曹光壁恭声回道：“但凭王爷作主！”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美人儿什么时候都有，便是再难得也能寻得。 景王沉吟片刻，目光自几女身上扫过，正待开口，却听一旁的白静瑶道：“王爷，我以为倒不必将她们都送予曹大伴，曹大伴十年如一日疼爱尊重他的妻子，我听闻她的妻子常氏是位性情温和、不争不抢的奇女子，想来曹大伴应是喜欢这样温顺柔美的女子。” “哦？你的意思是？”景王有些好奇她会选谁。 白郡主抬手，指了指那气质出尘、温润如水的美人，沉声道：“就她吧。” 景王觉得她选的不错，颔首道：“可。” “至于其余几位——” 白静瑶却是继续道，“这对孪生女属实难得，王爷夙兴夜寐操劳国事，府中虽有姬妾，但到底没什么可心人，王爷别怪我僭越，不如就让这二人留在这别院书房侍候吧？” 景王没想到她竟提议将这对双生女给了自己，难得情绪外露，瞪大了眼：“你，当真愿意？” 白静瑶笑得一脸雍容大度：“王爷这是说哪里话？能多个人替我照顾王爷，我心里巴不得呢！不过子嗣事大，前些日子王爷府中那位实在不成体统，我便自专命人做了那事，王爷别怪我才好！” “阿瑶说哪里的话？本王又如何会怪你？” 他年纪还不大，正妃未过门，还是先别整出个庶长子了，左右大婚也就在这一两年了！ 白静瑶闻言，秀美的面容上也露出笑容来。 曹光璧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心里对这位白郡主的心性手段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他结结巴巴开口问道：“那，那郡主，剩下的这个？” “剩下的这位，就给裴府送过去吧！” 白静瑶目光落在那明艳美人的身上，眼底有厌嫌之色一闪而逝。 那宋氏也是长得极为夺目，裴珏本人也是形貌昳丽，想来他就是好这一口。 倒要看看，他对那宋氏，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第320章 担忧 裴府。 画琴提着木镶罗甸食盒穿过雕花回廊，一路小跑着冲进了兰院：“姑娘，不好了！不好了！” 宋多银正照着《柳氏手札》调制玉肌膏。 她陪嫁的庄子里有胭脂水粉铺子，前几日铺子里的掌柜着人递了话进来，说是进来生意寡淡了许多，她便想着看能不能推出个新品。 书棋手中在清水里绞过的帕子被惊得掉在了地上。 她忍不住就道：“死妮子，做什么慌慌张张的？天塌了要你这般冒失？” 画琴已经掀了帘子进来。 她将手里的食盒放在桌上，火急火燎就道：“方才前面传来消息，景王送了一位绝世美人予裴督公，因是景王殿下赐下，裴督公收了！” 宋多银闻言，手中的花杵顿了顿。 “景王赐的？是独裴督公有，还是旁人也有？” 画琴低下头，讷讷道：“奴婢没问。” 宋多银就让书棋去打听。 其实不用怎么打听，因为没过多久，景王送了曹掌印、裴督公师徒一人一位美人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燕京城。 书棋安慰宋多银道：“姑娘您别难过，到底是景王赐下，便是奴婢不懂朝中之事，也只景王便是下一位新主，他送的人，连曹公公都拒绝不了，何况咱们督公？” 宋多银轻轻摇了摇头：“我没难过，你们都别担心。” 若说一点都不在乎是假的，可这是早晚的事儿，就是不知道裴珏对这位美人是什么态度了。 很快她就知道了。 赖因没过多久，裴珏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宋多银扭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忽略心头那一瞬间涌上的喜悦。 看来他没忘记答应自己的事情。 今日是母亲的生辰，他答应天黑后带自己回家。 这样想着，宋多银原本有些沉郁的心情瞬间明朗了许多，她还有心情打趣他道：“听说裴郎得了位倾城佳丽，怎的还有闲心来我这里？” 裴珏表情似笑非笑，淡淡瞥她一眼后启唇道：“醋了？” “是啊，裴郎这般好，我不想将你让给任何人。” 裴珏闻言，不自觉勾了勾唇，面上神情却依旧淡淡的：“宋氏，你要认清自己的身份。” “好。” 宋多银认真地点点头，然后问他，“那裴郎会宠幸那位新来的妹妹吗？” 裴珏闻言皱了皱眉。 他也是不久前才知道，这几位一早就准备好的人，原本是要借曹光璧那厮的手送到师傅跟前的，可曹光璧却拐了个弯儿，让景王出面，而最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这其中还有白郡主的手笔。 “裴郎？” 宋多银等了一会儿都不见他的回应，一颗心不自觉沉了沉。 裴珏却抬起头看向她，目中若有所思：“想见见她吗？” “什么？” “姜氏。” 宋多银这才知道，这位新来的美人姓姜。 “裴郎的意思是？” “你不是对她感兴趣吗？正好本督也想瞧瞧与你相比，她颜色几何？” 所谓的美人，他同样未曾见过。 裴珏说着，转过身吩咐外间的刘平顺道，“去，叫姜氏过来！” “是！” 等待的功夫，宋多银眼睛盯着神色平静的裴珏，心里翻涌着莫名的情绪。 裴珏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美人恩，他究竟是消受还是不受？ 第321章 想不想取而代之 姜氏很快来了。 她美得张扬，美得叫人惊心动魄。 一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眸，挺俏纤巧的鼻梁，不点而自朱的樱唇……再加上那足以令所有雄性动物都血脉贲张玲珑躯体，便是宋多银都看呆了。 好半晌，宋多银才回过神来。 然后第一时间，她转过头看裴珏的表情。 只是裴珏面上的神情依旧淡淡的，宋多银根本看不出什么。 就仿佛站在他面前媚眼如丝、眉目若画的美人，同他平日里看到的花花草草没有半点不同。 “督公？” 眼见姜氏还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宋多银只好提醒裴珏。 “嗯。” 裴珏神情淡漠，淡淡应了一声，然后目光落在姜氏夸张的峰峦处，“你虽是王爷送来的，但既入了裴府，便要遵裴府的规矩，安分待着！” “是，奴家一定安分守己。” 早在见到裴珏的第一眼起，姜氏便心花怒放。 她们这样烂在泥里的人，生来就是让人作践的，命好的遇上个好主顾，能少受些磋磨多活几年，命不好的遭些烂罪草席一裹，不过是个孤魂野鬼。 再想不到，她竟能跟这样一位丰神如玉的郎君！ 太监，太监又怎样？ 长成这般模样，能叫她侍候这样的郎君，便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 只是—— 姜氏想到这里，不自觉抬起头飞快看了一眼宋多银的方向。 饶是她自负美貌，在眼前这位女子面前也有些自惭形秽。 倒不是说她长得不如宋多银好，只是那女子身上气息干净，一看就是良家出身，更皆那一份气度，一看就是贵人家娇养着的娘子！ 她不由暗暗咬牙，桃花眸中划过一丝不甘。 “好了，看也看了，见也见了，你还要如何？今日可还要回宋家？” 裴珏却没什么耐心，见宋多银目不转睛地盯着姜氏看，他的眼底不由划过一丝不耐。 听到“回宋家”三个字，宋多银连忙回过神，急急道：“要，要回的，今日是我娘的生辰，督公答应了允我回去的。” 声音也好听，柔美婉约，似珠落玉盘。 姜氏低着头，衣袖下一双纤白如玉的双手攥得紧紧地。 “下去吧。”裴珏得了宋多银准信，便挥挥手，将地上伫立的美人打发走，而后站起身，整整衣冠道：“走吧，正好本督闲来无事，随你一同回去瞧瞧。” 宋多银自然无有不应。 她笑着招呼书棋画琴两个带上一早就为母亲宋氏准备好的生辰礼物，然后小跑着到裴珏身畔，手臂缠进他的臂弯，心安理得同他一起往外走去。 裴珏垂眸看了一眼缠着自己臂弯的手，勾了勾唇，不置可否。 已近傍晚，四下雾蒙蒙看不真切。 姜氏站在廊下望着远去的一对璧人，水汪汪的桃花眸中满是艳羡。 “那位便是宋夫人，真正叫主子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有人从另一边小心翼翼露出身形：“姜姑娘，你可想取而代之？” 姜氏目中划过一丝警惕，扭头看向来人。 在对上对方同样娟美白皙的面容时，她不由微微一愣：“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奴婢青鸾，见过姜姑娘！” 青鸾身姿款款，纤腰楚楚，别有一番动人的滋味。 第322章 苦果 宋府。 沈氏第十次前身往门外探去。 女儿阿角传信，言今晚会回来一趟，她从午后就开始等了。 这些日子丈夫和小女儿接连出事，她身上的衣服宽大了许多，鬓角也隐隐生了白发。 宋多宝见她这般模样，心底一阵涩然：“娘，阿姐说了晚上才回来，您别着急，她一定会回来的。” “娘知道，娘就是心里惦记着，想着早些见到她。” 沈氏说着就抹起眼泪来，“我苦命的阿角，都怨爹娘没本事，都怨我！” “娘，阿姐说了，她心悦裴督公，她是自愿的。” 宋多宝语气艰涩，“倒是宋多金，今日是娘的生辰，她就在燕京，竟连个问候也无！”更别说上门了。 沈氏闻言微微一怔，接着道：“阿裸今日不来也好，否则若是同阿角撞上，那才——” 然而好的不灵坏的灵。 她的话音还未落下，外面忽然一阵风似得跑进来一个人。 下一瞬，宋多金哭哭啼啼的声音便出现在母子二人耳边。 “娘，阿宝，你们要为我作主啊？” 短短时日，宋多金狼狈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 此刻她钗环尽乱，额上顶着一大片青紫，一身衣服也是皱皱巴巴，哪里还有半分从前的意气风发？ “阿裸，你这是……怎么了？” 乍然出现的大女儿让沈氏大吃一惊，旋即满脸心疼道，“慌里慌张的，可是出了什么事？敏之呢？” “娘，别同我提那个负心汉！”宋多金瞬间红了眼眶，哭喊道，“娘，刘敏之他负我，他负我啊！” “阿裸，娘子你听我解释！” 刘敏之急急赶来，才进门就听到里面妻子对自己的控诉，他登时脸色大变，分辨道，“岳母、阿宝，你们听我解释，事情不是阿裸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是哪样啊？刘敏之，你们一家子吃我的用我的，到头来你却在外面同别的女人生孩子，你对得起我吗？我那些银两，便是丢给路边的乞丐还能听个响呢，你们一家子吸血鬼吃人不吐骨头，你同你那个刻薄寡恩的老娘、爱慕虚荣的妹子一般无二，是我瞎了眼！” 她这一番话说的毫不客气，刘敏之俊秀的面皮有片刻的扭曲。 只是想到如今二姨妹攀上了裴珏，宋家还有顾家那样的亲戚，他到底不敢撕破脸，只强压着心头的嫉恨挤出一丝笑容道：“阿裸对不起，都是我混账，你要打要骂皆随你！” 说话间，他竟扑通一声，对着宋家母子三人跪了下来。 “岳母，多宝，阿裸，你们听我解释，事情并非阿裸想的那样，我刘敏之对天发誓，我对阿裸绝无二心，那女子，那女子不过是为阿裸生孩子的工具罢了！” 说到这里，刘敏之满脸懊悔又深情地看一眼宋多金，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声情并茂道：“早些年阿裸生囡囡伤了身子，这些年来，她为子嗣的事劳心劳力，身为人夫，我又岂能眼睁睁看着她如此殚精竭虑、日渐消沉？” “为我？刘敏之，你真是红口白牙说出来的都是笑话！你竟然说你同旁的女子生孩子，是为了我？” 宋多金看着昔日良人，一时只觉他面目可憎，一时又觉得自己这些年来满腔真心喂了狗。 “阿娘，你可知，刘敏之在外面有儿子，两个！” 第323章 斩断 沈氏闻言大吃一惊，宋多宝更是直接黑了脸。 他想也不想冲到刘敏之面前，抬腿一计窝心脚！ “狗东西，她说的是真的吗？” 宋多宝用得力气不小，刘敏之又是个文弱书生，这一下直接踢得他哀哀叫唤了起来。 宋多银同裴珏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阿娘，阿宝？” 沈氏正为大女儿的事情心焦，蓦然听到小女儿的呼喊，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她下意识转头，就看到了幻觉中的小女儿！ “阿角！”沈氏当即红了眼眶，小跑着上前一把抱住宋多银，“你个死丫头，怎么才回来呀？” “娘～” 裴珏还在身边，宋多银多少有些不自在，轻轻推开母亲，一边用帕子为她拭泪，一边看向不远处脸色青白、满身狼狈的宋多金。 “这是怎么回事？” 她又将目光落在了捂着心口不住喊疼的刘敏之身上。 宋多宝神色淡淡的：“没什么，阿姐你同裴督公回来了？快请移步吧，娘一早就巴望着了，就盼着你回来呢！” “好，阿宝你先带着裴督公去膳堂，我去灶房为娘做碗面去。” 今日是母亲的生辰，她想亲自为她做碗长寿面。 说完，她像是没看到宋多金夫妻二人一般，直接转身去了厨房。 宋多宝也过来邀请裴珏一起。 然，二人还未曾踏出门槛，裴珏便察觉到衣袖处传来一阵不容忽视的拉力：“裴督公，妾身是阿角嫡亲的姐姐，你就是我的新妹夫了，求您为妾身作主啊？” 裴珏微微皱眉，旋即转身，俊美无铸的面容上满是不耐。 宋多宝冷笑一声：“宋多金，先前你害我阿姐时，怎么不想着她是你嫡亲的姐妹了？” 阿姐为照顾宋多金被她们两口子下药陷害，送到徐笙床上的事，他回来没多久就知道了。 在他心里，宋多金早就不是宋家的人了。 宋多金闻言，一张脸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阿宝，我是有苦衷的，你相信大姐，那时候阿角还没跟了裴督公，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的，阿角的名声坏了，徐二爷又愿意同阿角复合，我只想阿角好，我也盼着她好啊！” “盼着她好便将她推入火坑，你可真是好样的！” 宋多宝满脸讥讽，接着扭过头看向刘敏之道，“姓刘的，赶紧把你的疯婆娘带回去！她原就不是我们宋家人，我爹娘心善，从小收养她当做亲生女儿一般对待，可她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啊，我爹出事这么久，她都没上门一次，今日是我娘的生辰，你们早不来晚不来，偏生这个时候来触霉头，没得叫人恶心！” 别以为他方才打了刘敏之是为宋多金，实是刘敏之真不是个东西，该打！ “阿宝！”沈氏心下不忍，有些犹豫地望着面若死灰的宋多金。 到底是养了多年的女儿，投入的感情做不得假，她实在是狠不下心来。 “娘！” 宋多宝却是厉声道，“爹不在，宋家便由我作主，明日我便请族老们来，开了宗祠，将宋多金从我宋家的族谱里除名！” 说到这里，他略顿了顿，才继续道：“我记得她原来叫什么李爱桃，到底与我和阿姐流的不是一样的血，还是认祖归宗的好！” 第324章 祖训 宋多宝说完，转身看向裴珏，有些歉意道：“家门不幸，叫裴督公见笑了！” 裴珏对他印象不错，闻言轻轻摇头道：“走吧，不是要去用膳吗？” 两人说着，便不再管身后几人，前后脚往膳堂走去。 沈氏落后半步，望向疼爱了二十几年的大女儿，目中划过不舍、眷恋，最终却只余坚定。 ＂娘，你也不要我了吗？＂宋多金悲戚道，“阿角和阿宝都不认我了，阿宝还说要将我除宗，您呢？您也觉得我只是个养女对吗？” 沈氏闻言，顿觉心痛如绞：“阿裸，不管你信不信，我和你爹，从未把你当过养女！” “所以娘没有不要我对不对？”宋多金眼睛一亮。 沈氏却轻轻摇头，面上一派决然：“抱歉阿裸，不，桃儿，我和你爹当初捡了你，同你结下这二十四年多的亲缘，如今业已缘尽，等开过祠堂后，你便改回本名吧！” 说到这里，她转头看向刘敏之道：“刘公子，我虽是个妇道人家，却也知晓‘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小家不齐，何以治国平天下？私德不修，终究难成大器！桃儿纵是有千万般不是，可是她待你之心，却是天地可鉴，日月可表，望你日后能善待她些！” 说完，她招手唤来下人，吩咐道：“送刘公子夫妇出去吧。” “是。” 直到被宋府下人拖着往外走时，宋多金都不敢相信，一向疼爱她的母亲不要她了！ “娘！娘你不要阿裸了吗？娘！” 她发出凄厉的叫喊声，手脚并用，挥舞着想要挣脱下人的桎梏。 可沈氏一直背对着她。 那个从前她皱一下眉都要关心她半天的女人，任凭她大喊大叫，歇斯底里发疯，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夫人您别难过了，您还有二姑娘和小少爷！” 丫头见沈氏眼泪止不住的流，连忙安慰她道，“他们才是您的亲生骨肉，二姑娘和小少爷多孝顺啊，您要往前看，有些人不值当的！” 不值得你为她伤心难过、牵肠挂肚。 沈氏闻言微微怔忪片刻。 良久，她擦干眼泪，面上浮现出一抹清淡的笑来：“你说得对，走吧，别叫他们等久了。” 膳堂。 宋多宝和裴珏面对面坐下。 望着面前俊美若天神一般的权阉，宋多宝想了想，还是开口道：“裴督公，我宋家有条祖训，不知您有没有听过？” “哦？”裴珏微微挑眉。 “宋氏子年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外嫁女，夫家亦需遵守这条规矩！” 景王送美的事情不过半日便传的满城风雨，宋多宝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那一日阿姐满脸甜蜜地同他说＂阿宝，我是自愿的，我心悦裴督公！＂ 他能看出来，阿姐是真心的。 老实说，他不理解，裴珏毕竟是个阉人。 可是他已经很久没从阿姐脸上看到那般鲜活的神情了。 他想，好歹这副鲜活，能多在阿姐身上存留一段时间。 “哦。”裴珏的反应却是十分平淡，“竟有这样的祖训？” 宋多宝目光灼灼地望着他，认真道：“对，太祖父一生只有太祖母一个女人，曾祖、祖父、父亲，还有日后的我，我们都会遵守这条祖训，待心爱之人一心一意，直到死亡！” 第325章 用膳 他的话真挚而坚定，便是铁石心肠的人听了都不会无动于衷。 可裴珏的心情却是平静异常。 他没有回话，并未如宋多宝以为的那样，做出哪怕丁点儿承诺。 “裴督公？”宋多宝的心不由沉了沉。 裴珏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良久，他摇摇头，俊美无双的面容上不带丝毫情绪道：“宋公子，那些虚无缥缈的承诺，本督从来都不屑给出。” 宋多宝胸口一滞，待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见母亲过来了。 “娘！”他喊了一声。 裴珏也冲着沈氏点点头：“夫人。” 今日是沈氏的生辰，不是整寿，但往年虽不大办，却也是一家人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可沈氏现在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相反，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丈夫和两个女儿的事，像是压在她心头的一座大山。 儿子和裴珏的声音她听到了，却也只是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轻轻冲二人点点头，然后沉默着坐下发起了呆。 宋多宝问她：“娘，李爱桃走了？” 沈氏点点头，面色有些苍白。 “娘你别怪儿子心狠，她心术不正，迟早会闯出大祸，况人有亲疏远近，我总不能叫阿姐吃了亏！” “吃什么亏？我怎么吃亏了？” 宋多银端着一碗床上面过来，笑意盈盈。 厨房那边有和好的面，锅里的水也烧开了，宋多银没费什么功夫，就做了碗面过来。 眼见桌上三人的表情都不怎么好，她想了想，挨着母亲做到了裴珏对面：“今日是娘的生辰，阿宝你也别提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 她说着，转过头看向沈氏道：“娘，生辰快乐，祝您平安康健，寿比南山，快，把这碗面吃了。” 女儿的手艺极好，沈氏望着面前喷香的面条，面上神情略缓了缓。 “再告诉娘一个好消息，爹爹，最迟这个月底就能回家同我们团聚了！” “什么？”沈氏闻言狂喜，“阿角你说的可是真的？你爹可以出宫了？” 宋多银望着她瞬间变得鲜活面容，点点头，目光温柔地看了一眼对面的裴珏，轻声道：“不错，多亏了裴督公，他同宫里的鹤山道长有些交情，此番说动对方，在皇上面前为我爹美言了几句，皇上月底就会停药。” “太好了！”宋多宝惊喜到近乎失态，当即从椅子上跳起来。 只是很快他想到了什么，面上的狂喜在看向裴珏的瞬间，变得复杂。 沈氏也想到了什么，脸上的喜悦转为尴尬。 这都是女儿／阿姐用自己换来的结果。 无论如何，他们都高兴不起来。 “行了娘，阿宝，大喜的日子都快坐下用膳吧，许久没吃过家里的饭菜，我都有些想念了！尤其是爹做的四喜丸子，我最喜欢了，等他回来了，定要让他多做些！” “让他给你做，你什么时候想吃就什么时候做！” 沈氏抹了把脸上的泪水，低下头吃起面来。 一顿饭，几人各怀心思。 多亏有宋多银活跃气氛，才不至于冷场尴尬。 裴珏倒是从始至终都十分从容，仿佛宋家母子才是客人一般。 第326章 不后悔 用过晚膳，宋多银将一早就准备好的生辰礼送给母亲后，就起身告辞。 裴珏不喜在外过夜，作为他的人，宋多银如今自然也要听话，今日是一定要回裴府的。 沈氏满脸不舍，却表现得十分克制。 宋多银见状，心下不由一软，扭头看向裴珏，柔声道：“督公，让阿宝陪你在书房说会儿话可好？我同我娘再说些体己话！” “好。”裴珏干脆利落应了一声，就同宋多宝去了书房。 宋多银母女回到后院房间，沈氏抓着她的胳膊，仔仔细细打量了半天，才忍不住哭出了声：“阿角，是爹娘没用，护不住你！” “娘，我就知道你们心里这般想，所以今日回来，也是想同你好生聊聊的。” 沈氏怔怔地望着她。 “我心悦裴督公，这是真的，阿宝应当同您说过。” “可是他是个——” “他是给太监又如何？”宋多银打断她，轻声道，“我从前嫁的徐笙倒不是太监，但是娘，他也让我守了三年多活寡！男女之事，说重要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但若是这一生能有一个只要一想起来就让你觉得错过他一定会后悔的人，那娘，无论如何，我都不想将来后悔！” “可是他什么都给不了你！” 裴珏在外的名声并不好，朝堂内外亦有无数人盼着他死，女儿跟着这样一个人，要子嗣没子嗣，要安稳没安稳，她实在是放心不下啊。 “我也不要他什么呀。” 宋多银满脸无奈地看着母亲道，“他长得好，我心悦他，他又帮了我这么多次，娘，做人不能太贪心，既要又要，这天下哪有那么美的事情？” “傻阿角，娘是担心你的将来啊，你以后可怎么办？”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宋多银不想想将来，因为她不用想都知道，裴珏早晚有一天会腻了她。 这世上有趣的貌美的女子实在太多了，她宋多银不过庸庸众生中的一个，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你这孩子，就别宽娘的心了。” 沈氏说着又抹起眼泪来，“也不知道你姨母是怎么想的，现在看来，好好地若你真能同长寿在一起，有顾家护着，娘和你爹即便到了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娘，我喜欢裴督公，其实此前同长寿议亲时，我就同他说过此事，到底我心里装着旁人，对长寿也不公平。” 说起顾长寿，宋多银难免多问了几句：“对了娘，长寿如今如何了？自从爹出事以后，我都没再见过他，他身子可好些了？” 沈氏摇摇头：“娘这些日子也没去顾家，不过仿佛听着不大好，你姨母打算冲喜呢！” “冲喜？”宋多银皱了皱眉头。 “允之不是同林姑娘订了亲事么？原本想着等来年初成亲，现在提前到了下月初五。” 宋多银闻言微微点点头：“也好。” “娘估摸着长寿这次突然病倒，应当是因为同你的婚事不成了。” 都是过来人，她又哪里看不出外甥对女儿的心意？ 那些日子的长寿，是她这些年来见过的最为鲜活康健的长寿！ 第327章 跪求 顾府正院，顾允之跪在廊下，坚毅的双眸一瞬不瞬盯着面前紧紧闭合的房门。 房间内，张妈妈望着榻榻米上明显有些焦躁的大沈氏，想了想还是道：“夫人，三少爷已经足足跪了四个时辰了。” 从早到晚，漫说夫人，便是她瞧着也心疼！ ＂不省心的东西，他愿意跪就让他跪！” “夫人，您就别赌气了，三少爷和二少爷兄弟情深，此番他也是为了二少爷！” “这个孽障！” 大沈氏越想越气，却忍不住站起身朝着窗外望去。 起风了，廊下的灯笼随风摇摆，跪在台阶上的人却是一动不动。 张妈妈忧心忡忡道：“起风了，如今已是冬日，再这样下去，三少爷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大沈氏闻言，只觉一口气吐不出去也咽不下来。 终于，她恨铁不成钢地开口道：“去，把他给我叫进来！” “嗳！”张妈妈得了准信，连忙小跑着出去，欢天喜地道，“三少爷，夫人让您进去呢。” 跪了一日水米没打牙的顾允之闻言，于黑暗中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 他哑着嗓子同张妈妈道：“妈妈别担心，我没事。” 说话间，他手撑着地面，踉跄起身。 膝盖以下疼得要命，他龇牙咧嘴好一会儿，才勉强能迈开脚，一瘸一拐推开了面前的房门。 “娘，你就应了吧，我向您发誓，只要银子姐姐成了我的二嫂，她这一生一世便只是我的二嫂，我绝对不会做出半点僭越之举，若您不信，我可以走的远远地！” 大沈氏沉着脸道：“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前几日在望江楼，你和多宝与人斗殴，是为了宋多银吧？” “是。”顾允之干脆利落的承认，“娘，她是我表姐，我不能任人诋毁她，我相信如果那日娘也在望江楼，也会做出同我一样的选择！” 顾允之深深望着母亲，继续道：“我不相信这些年娘对银子姐姐的疼爱是假的！” 大沈氏长叹一声：“混小子，你也不必同我说这些，安心准备下个月的婚事吧，你既疼你二哥，便为他冲冲喜，也算是全你们一场兄弟情分了！” “娘，您怎么就不懂呢？” 顾允之急道，“还有什么比成全二哥和银子姐姐在一起，更有利于二哥病情的？心病还须心药医，二哥当日就是听到了我和娘你的话才……” 大沈氏听了他的话，面皮飞快抽搐了瞬：“娘又何尝不知？可如今宋多银是裴珏的女人，同一个阉人扯上关系，她怎么还能再嫁给你二哥？便是我捏着鼻子认了，裴珏又是什么人？人家能放人？” 最好不要放锁死！ 她如今一点都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同那个不知廉耻的扯上关系！ “娘，银子姐姐那都是为了姨父啊，何况裴珏是阉人，银子姐姐同他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大沈氏闻言冷笑一声，旋即语重心长道：“允之啊，也怪娘这些年顾念着你们年纪小，加之你二哥的身子，实不易于过早晓人事，倒教你长成这副天真单纯的模样！这男女之间，花样多着呢，尤其裴珏是个阉人……” 说到后面，她直接说不出话来。 那些腌臜龌龊之事，她一个母亲，在儿子面前是难以启齿的，也根本不想多说。 第328章 无功而返 顾允之满脸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母亲。 “娘，您怎么能这般说银子姐姐？”他语气艰涩，英挺俊朗的面容上满是伤感，“外人作践她便也罢了，您怎么也……？” 大沈氏听他这时候还在向着宋多银，心头的火嗖的一下窜起来：“行了老三，你也别跟我说什么大道理了，娘走过的路比你吃过的盐都多，今日我就将话放在这里了，这辈子宋多银都休想进我顾家的门！” 她决不允许名声尽毁，还同阉人扯上关系的女子败坏顾家的门庭。 何况宋多银还是个狐媚的，勾引的自己两个儿子为她要死要活！ 顾允之呆呆地看着她，只觉得眼前的母亲前所未有的陌生。 “娘，您怎么……”变成这样了？ 可是他嘴张了半天，后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再怎么样，母亲也是生他养他抚育他长大的人。 “行了，娘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左不过是觉得娘刻薄，不通人情！” 大沈氏白了他一眼，到底还是心疼他在外面跪了一日，拉着他坐到椅子上，不由分说检查他的膝盖。 顾允之的两个膝盖已是黑紫一片。 大沈氏心疼的红了眼，抹着眼泪就道：“娘还不是为了你们兄弟好？娘自认这些年待宋家不薄，也不求着能沾他们什么光，只希望日后他们不要牵累顾家才好！” “娘！” 顾允之垂眸，视线自母亲鬓角的银光上扫过，长叹一声道：“我知道，娘都是为了顾家好！” 大沈氏：“你和你大哥身体康健，都是好的！眼下娘只担心你二哥，他从小身子骨就弱，好不容易前些日子好转了些，这一下病倒却又来势汹汹，只盼你成亲能替他冲冲喜！” 顾允之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沉默地看着母亲亲自为他的伤处上好药，然后一瘸一拐出了房间。 离开正院后，他想了想，径直去了顾长寿处。 连安正侯在顾长寿门前，见他来了，连忙迎了上来：“给三少爷请安！” 顾允之摆摆手：“二哥睡了吗？” “未曾。”连安打着千儿道，“三少爷且稍待片刻，小的这就进去通禀。” 说话间，他转身推门进去回禀。 “咳咳……咳咳咳咳……” 顾长寿短促地咳嗽了一阵，正就着烛火靠在床头看书。 短短时日不见，他廋了许多，月牙白的中衣挂在身上空荡荡的，原本清隽白皙的面容隐隐透着几分清灰之色。 听到门口处的动静，他放下书看了过来。 “允之来了？你请他进来吧！” 连安忙道：“是。” 片刻间，顾允之推门而入。 房间里静悄悄的，他看着面前羸弱苍白的兄长，只觉心痛难忍：“二哥好些了吗？” “放心吧允之，我好多了，昨儿个起就觉得精神了些，你瞧都能看书了。” “那就好。” 顾允之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拉了张椅子到床边坐下，满脸愧疚地望着顾长寿道，“二哥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同银子姐姐在议亲，是我，若不是因为我，娘一定会答应你们的亲事。” 他知道母亲最生气的点，其实是他们两兄弟都喜欢银子姐姐！ 第329章 撒气 顾长寿抬起头看向他，苍白羸弱的面容上笑容淡淡的。 “你这是说哪里话？感情的事情又不是我们能控制的。” 其实现在想想，小时候他们兄弟和表姐在一处时，通常他都是那个坐在一旁看着弟弟和表姐、表弟一起疯玩的人。 论情谊，他们一起玩儿到大的，到底也要比自己深厚一些，终归是他奢望了！ “不是！” 顾允之有些慌乱地摇摇头，“若非我同娘说我也喜欢银子姐姐，娘就不会反对你们的亲事，二哥，方才我去求娘了，我答应了她只要让银子姐姐做我的二嫂，我便永远只将她当做我的二嫂，若是你们不相信，我可以走的远远地，我——” “不用了。” 顾长寿低下头，烛火下他面上的表情有些看不真切，“总归是我们有缘无分，这样也好，原本她就不喜欢我。” 顾允之：“……” 顾长寿抬起头来时，面上的神色已经恢复平静：“何况她如今已是裴督公的人了，裴珏其人，我虽不如你了解，却也知道不好惹。” “可他是个阉人。”顾允之语气艰涩。 顾长寿摇摇头：“阉人又如何？裴珏有权有势，又数次救她和姨父于水火之中……从来弱小之辈都没有选择。” 譬如他。 “二哥，对不起。” 顾允之见他说的伤感，不由心底的愧疚之色更浓，“都是我，我若是知晓你同银子姐姐在议亲，打死我都不会在母亲面前说那些混账话！” 顾长寿笑看着他：“我和娘都知道你说的都是真心话，允之，你不要怪自己，这事同你没有关系，我也想开了，你放心，我不会出事，也不会死。” 他生来命贱，既托生成人，老天却不愿给他一副康健的身子。 “都是我！”顾允之更愧疚了，“娘胎里抢了你的养分不说，如今又害你失了亲事，二哥，若是可以，我宁愿生病的人是我！” “说什么胡话呢？”顾长寿白着脸瞪他一眼，“这大晚上的，听说你在母亲院子里跪了一日了，快回去歇着吧，让下人给你揉揉膝盖，忍着些疼，下个月就要成亲的人了！” 顾允之闻言站起身来：“那二哥你也早点歇着，我明日再来看你！” 等他离开后，顾长寿空无一物的前方发了好一会儿呆，才重新拿起床头的书看了起来。 只是好半晌，他都没有翻页。 烛火跳跃，忽然他的眉心用力拧了一下，接着他举起胳膊，狠狠将手中的书砸在了地上。 泛黄的纸张在地上滚了两圈，有一瞬间，他脸上自暴自弃的恨意怎么也止不住的倾泻而出。 “公子！”连安听到动静在外面敲门，“可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小的去做？” “没事。” 顾长寿怔怔应了一声，然后扶着床缓缓起身。 在床上躺了许久的他，普一下床便觉得头晕眼花，天旋地转。 他扶着床头站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复下来，有些艰难地走到地上捡起散落的书本。 万幸地上不脏，书页也没有损坏，他爱惜的摸了摸书本，自嘲道：“抱歉，不该拿你撒气的！” 他是读书人，本该是最爱惜书本之人。 第330章 我们的关系 从宋家出来时，已经是二更天了。 宋多银感念他想办法周旋让自己爹出宫，今日还陪她回家，在马车上，便大胆的扑到了他怀中。 “裴郎，你真好。” 美人投怀送抱，尽管裴珏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说这一刻是十分受用的。 他顺势将人搂在怀中，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大手一下一下抚摸着怀中之人的乌发。 宋多银窝在他怀里，想了想，轻声道：“凛冬将至，今天的冬天会很冷，裴郎要不要早做打算？” 今年冬天确实很冷，虽然大魏真正的动荡始于两年后，可从今年冬天起，异常的天气便频频出现。 记忆里，今冬格外寒冷，接连数天的大雪让燕京城几乎成了一座孤城。 城中各大粮铺粮价飞涨，木柴木炭更是有价无市。 现下已是初冬，裴珏若是能在这时候收购粮食、药材和炭火，届时应当能大赚一笔。 这是她得知父亲月底就能出宫后，绞尽脑汁想到的回报裴珏的法子。 “什么打算？”裴珏垂下眼睛盯着她乌黑的发旋，琉璃色的眼眸中闪烁着不明意味的光芒。 “自然是可以提前收购一些粮食、药材和炭火了！” 宋多银柔声道，“裴郎若是银钱不趁手尽管说，我有钱。” “哦？” 宋多银听他不信，推开他起身道：“我真的有钱，粮食我也有，若裴郎需要，我可以让七分利给你！” 裴珏有些意味深长地望着她，笑着摇摇头道：“不必，今年南地虽然有战事，但却是丰年，本督便听你的，购一些粮食回来！” 说完，他状似无意地问道：“这又是你梦到的？” 宋多银：“裴郎别管我怎么知道的，反正我知道，若非是你，我还不说呢。” “你倒是信任本督！” 裴珏伸手婆娑了下她光滑瓷白的脸蛋，笑着道，“今日你弟弟同本督说起你们宋家的祖训。” “什么？”宋多银眨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 裴珏：“关于男子为妻子守贞一事。” 宋多银恍然大悟，接着摆手笑道：“阿宝真是胆大妄为，裴郎你别管他，我同你之间的关系，并非他以为的那样。” 裴珏听了她这话，原本应当觉得高兴的心情，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那你说说，本督与你，眼下是什么关系？” 宋多银一双杏眸认真地盯着他，问道：“裴郎喜欢我吗？” 裴珏淡淡瞥她一眼：“不喜欢。” “裴郎若喜欢我，那我们便是两情相悦的关系，若你不喜欢我，那我们之间，便是我单方面痴恋裴郎的关系。” 裴珏闻言，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 好一会儿，他才佯装不在意地继续问道：“你说这些，同本督方才提及的宋家祖训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 宋多银郑重道，“裴郎你忘了‘宋家祖训’有一个前提，那便是宋氏子女，只有同对方成了夫妻，才有祖训一说，而我同裴郎之间，并非是夫妻啊！” “你想让本督娶你？” 宋多银眸光灼灼地望着他：“那你会吗？” 裴珏毫不犹豫道：“不会。” 宋多银的心脏不受控制刺痛了一下。 不过也只是一瞬，她脸上便恢复笑容：“既然不会，那这个前提便不存在了，也就无所谓了。” 裴珏听她这般说，顿时语塞。 不知怎的，明明是他自己说的不会，可是在看到宋多银对此表现得云淡风轻，他还是觉得不舒服。 于是回到裴府后，他丢下宋多银，直接去了姜氏处。 第331章 甜羹按摩 姜氏住的梅院比较偏僻，听青鸾说裴督公到了，她美艳的脸蛋上先是惊讶，旋即变成了狂喜。 “妾身见过督公，督公万安！” “嗯。”裴珏挥手示意她不必多礼，接着走到桌旁坐下。 青鸾上前，殷勤奉茶。 裴珏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眸中若有所思。 姜氏望着面前高大俊美的男子，一颗心砰砰砰跳得飞快。 “妾做了甜羹，督公可要用些？” “哦？”裴珏将视线转向她，逡巡一番，淡淡点头，“可。” 姜氏生得美艳绝伦，身上穿着一件大红缂丝中衣，云鬓浸染，头上斜斜插着一根步摇，行走间流苏微微晃动，摇曳生姿。 裴珏看着这样的她，觉得还算顺眼，微微闭上了眼睛。 片刻间，姜氏端了甜羹上来。 青鸾在一旁用银针试过，恭敬道：“主子，可以用了。” 裴珏睁开眼，不紧不慢端起碗尝了一口。 甜羹软糯清香，带着淡淡的果香味，意外的爽口好吃。 裴珏不知不觉用了大半碗，然后抬起头看向姜氏道：“是你做的？” “是妾身做的，督公可还喜欢？若是喜欢，妾身日后便时常做给督公。” “嗯。” 等青鸾撤去羹汤退下，房间内只剩下二人，姜氏大着胆子上前道：“督公累了一天了，妾身给督公按按解解乏吧？” 裴珏无可无不可，微微挑了挑眉，就重新闭上眼睛。 姜氏见状大喜，连忙站到他的身后给他按摩了起来。 她力道适中，手法也不错，便是裴珏也不得不承认她按的舒服。 裴珏闭着眼享受了好一会儿，直到听到身后之人的喘息声，才朝后挥了挥手：“可以了。” 姜氏累得出了满身汗，听到他的话后如蒙大赦。 “如何？妾身按得督公可还舒服？” 裴珏起身转头看着她通红的脸，微微勾唇：“很好！” 姜氏眼睛一亮：“督公喜欢就好，妾身就在这里，督公可以随时过来。” “好。” 被姜氏小意温柔服侍了会儿，裴珏就出了梅院往自己的院子走来。 远远地刘平顺便迎了上来：“主子，今晚您可是仍旧在兰院就寝？” 自从主子收了宋夫人后，但凡在府中歇息，基本上都是在兰院的。 “不必。” 然而今晚裴珏却意外的拒绝了，“本督乏了，就歇在主院吧。” 刘平顺闻言，眼底划过一丝诧异。 不过也只是一瞬，他便恢复如常，连忙恭声道：“是，小的这就去安置。” 说着他转身就要去安排。 “等一下。” 裴珏却打断他，淡声吩咐道，“去查一下，姜氏院里下人的人事调动。” 青鸾是裴府的老人了，裴珏本就五感敏锐，这么多年，便是再不将这些丫头婆子放在心上，也记住了她。 刘平顺自然应是。 裴珏又道：“这个姜氏，十分妥帖，叫人把她的履历出身，也呈一份上来。” 媚而不骄，艳而不妖，偏生还知情识趣，倒像是照着他的喜好来的。 属实难得。 裴珏想着这些，脑海里却又不自觉划过宋多银的身影。 他登时沉了脸，甩甩头将那个莫名浮现的身影丢到一旁。 第332章 撞见 接下来几日，裴珏再没有进兰院，反倒日日晚上去梅院小坐，有时是大半个时辰，有时一个时辰。 府里风向瞬息万变。 兰院里，画琴忧心忡忡：“姑娘，可是那日你说了什么惹了裴督公不快？倒叫姜氏那小贱人钻了空子，这些日子梅院的人可得意坏了！” 书棋也满心担忧：“姑娘，若裴督公不是为了同姑娘赌气，长此以往，总有一日他会在留宿梅院，姑娘你——” “好了。” 宋多银的表情淡淡的，“这里是裴府，无论是我还是姜姑娘，都是裴督公的女人，他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裴珏突然就不来她这里了。 只是有些事情多思无益，反倒会让自己陷入不堪的境地。 “那怎么能一样？”画琴气得眼睛都红了，“果真‘天下乌鸦一般黑’，就连裴督公这样的，都不能免俗。” 宋多银知道她的意思，面上依旧淡淡地道：“男子三妻四妾原就正常，受得住得受，受不住了也得受！” 话虽如此，只是先前那可以豁出去一切的勇气，到底还是散了大半。 书棋见她说的伤感，叹息一声，转移话题道：“姑娘先别想了，说不定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今日花房那边的人来说，那对雁似乎许久没见姑娘了，这两日闹腾的厉害，姑娘要不要去瞧瞧？” 宋多银明白她是想让自己出去散散心，于是点点头道：“好。” 主仆三人于是裹得严严实实往花房处走来。 只是才走到这边，就听到其中一座花房里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督公好厉害，妾身只知道您日常要操心家国大事，再想不到连便是花种这样的事情，您竟也知道。” 宋多银脸上血色尽褪，纤弱的身形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督公，今日妾身欢喜坏了，多谢您陪妾身来此散心，还同妾身一起种下这四季蔷薇，妾此生死而无憾……” 宋多银的脚下像是生了根，一动也不动。 好半晌，她见发出声音的花房中走出一行人来。 俊美无双的郎君，美艳绝伦的女子，二人身上还穿着同色系的绯色衣裙，远远望去，端是一对璧人。 这边厢，裴珏和姜氏出了花房，自然也看到了不远处的宋多银。 一旁的刘平顺心下有些不忍：“主子，那边是宋夫人，可要小的过去给宋夫人请安？” 裴珏琉璃色的眼眸扫过面色苍白如纸的女子，神情淡漠道：“不必。” 说完，他转身看向姜氏，面上不带一丝一毫情绪道：“去梅院。” 姜氏喜出望外，匆匆往宋多银这边扫了一眼，就欢天喜地跟了上去。 “姑娘，太欺负人了！”画琴望着远去的一行人，气得七窍生烟，“裴督公什么人啊？便是那话本中的陈世美，怕也没他这般凉薄吧？这才几日啊？” 书棋也气得够呛：“姑娘，裴督公对我们有恩，不如就予他些银钱，哪怕散尽家财，也好过这般屈辱！何况姑娘还，还搭上了自己的名节！” 宋多银闻言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良久，她苍白着脸道：“去叫宋大来，让他将这对雁送回别院，等来年春暖花开，将它们放生吧。” 说完后，她也不等两婢反应，径直往此前她同裴珏一起种月季的花房走去。 第333章 毁掉 从早上起天就阴了，这么一会儿功夫干脆下起雪来。 鹅毛般的大雪扑簌簌落下，片刻间地上便铺了一层银白。 宋多银小跑着进了花房，迎头便有一道黑影撞了过来。 “嘎嘎嘎！！” 雄雁一点都不认生，跑过来围着她绕了几圈，而后回转，到自己仍旧被拴着的伴侣跟前，又嘎嘎叫了起来。 宋多银见状，先过来检查了下雌雁的伤势。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雌雁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伤口处还有淡淡的伤痕，昭示着它此前遭过罪。 宋多银温柔地抚伤雌雁的脖子，轻声道：“你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和你丈夫先回我的别院过冬吧？等来年春暖花开你们再离开。” 雌雁似乎听懂了她的话，用毛茸茸的脑袋亲昵地蹭她。 一旁的雄雁也是，一双圆溜溜的小眼睛人性化地望着她。 宋多银交待完了，便不再管它们。 她径直取了画锄，走到此前自己和裴珏亲手种下月季的地方，矮下身子、挥舞着锄头挖了起来。 花房里温度适宜，又有花农精心侍弄，种下的花种已经发了芽，绿油油的长势喜人。 宋多银却是面无表情，一锄头下去，便有好些花苗被锄断、锄出来。 “姑娘！” 一起去叫宋大的书棋和画琴二人回来时，花房里的花苗已经被她毁得差不多了。 尤其是她同裴珏一起种下的那一块儿，地都被翻过了，原本绿油油的所在变得光秃秃的，像是此前从未种过东西一般。 “您这是做什么呀？”书棋心里难过，连忙小跑着过去，夺过她手里的花锄，“便是心里再难过，也不该伤了自己。” 只见她握着花锄的手上，泥土和血液在一起，瞧着触目惊心。 “我没事！” 宋多银垂眸看着自己不知何时磕破的手，语气淡淡地吩咐宋大道，“今日就将这对雁送到别院，到底这里是人家的地方，它们怎么说也是我捡的，我客居在此便不说了，总不好再带上它们也在人家这里白吃白喝。” 宋大低着头，闷闷地应道：“是。” 应完声后，他便招呼身后拿着笼子的人去抓雁。 没过多久，他便带着两只雁离开了花房。 宋多银回头望了一眼被毁的差不多的花房，漠然道：“行了，回去吧。” 画琴在一旁气恨道：“姑娘，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那姜氏方才种下的也毁了，叫她得意！” “不必。” 宋多银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边往外走边淡声道，“此事与她很不相干！”． 书房。 “主子，主子出事了！”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刘平顺有些焦急地声音响起，“宋夫人，方才宋夫人将花房里的花苗全毁了！” 裴珏原本正伏案处理公务，闻言抬起头，俊美若天人一般的脸上先是浮现出一抹惊讶，继而竟笑了笑：“妒妇。她定是听到方才姜氏说本督陪她一起种花便醋了，这事儿就先别告诉姜氏了，她方才种的花，你派人暗中再种下便是了！” 原就是那女子自己种的，偏说是他陪她一起种的，倒也是歪打正着。 “不，不是。” 刘平顺抹了抹脸上的细汗，小心翼翼道，“宋夫人毁得不是姜姑娘方才种的，而是此前您陪她一种的……” 第334章 生气了 书房里鸦雀无声。 好半晌，裴珏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冷笑：“好啊，好得很！” “许是主子这两日去梅院勤了些，宋夫人误会了什么，主子不如今日去兰院好生同她解释一番？” 裴珏阴沉着脸，好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刘平顺噤若寒蝉，讷讷陪侍在旁。 这事儿整的，不怨宋夫人生气，便是他瞧着这两日的主子，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主子到底是在干嘛？ 从前一心放在白郡主身上，奈何白郡主一心只想做王妃，他冷眼瞧着自从宋夫人出现以后，主子对白郡主的心思便淡了几分。 只是正当他以为主子喜欢宋夫人时，这又来了个姜姑娘。 姜姑娘美貌无双，确实长得极美，可宋夫人相貌也不差啊？ 不仅如此，好几次宋夫人还不顾一切的维护主子…… 想到这里，刘平顺不由叹了口气。 裴珏淡淡瞥他一眼，接着站起身往外走去。 刘平顺连忙小跑着追上。 “主子，可是要去宋夫人那里？那小的这就去吩咐厨房将晚膳摆在兰院？” 裴珏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冷冷看了他一眼：“闭嘴！” 刘平顺顿时不敢再多言。 裴珏出了书房，外面已是冰天雪地。 雪还在下，四周白茫茫的一片。 他就着漫天的鹅毛大雪，径直往花房的方向走来。 等到了地方，他看也没看方才同姜氏一起的那处，反倒冷沉着脸，熟门熟路进了宋多银刚刚离开不久的那一座。 亲眼见到不久前还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的花房变成眼前这幅模样，裴珏只觉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前所未有的愤怒几乎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他快步走到同宋多银一起种下月季的地方。 这里的土已经翻新过了，略显潮湿的土地上光秃秃的。 裴珏俊美无双的面容上涌现出滔天的怒火。 忽的，他的视线中出现了一抹新绿。 他登时眼前一亮，直接蹲下身伸手去探这一抹绿色。 然而下一瞬，他的脸色就变得更加难看。 赖因出现在他手中的，是一节断裂的月季花苗，断口处十分整齐，让他想起刘平顺方才说，她用画锄…… 这个妇人！ “主子息怒！”刘平顺见他气得狠了，连忙道，“月季四季常开，等哪日宋夫人心情好了，主子再陪她重新种下便是！” “哼！”裴珏重重冷哼一声。 紧接着，他站起身背负双手，神情冷漠地扫视了一圈满地狼藉的花房，漠然道：“那两只扁毛畜生呢？” “什么？”刘平顺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他的冷汗直接落了下来，噤若寒蝉道：“回主子，方才，宋夫人让宋大，将两只大雁送回了青竹别院！” 裴珏变得面无表情。 刘平顺低着头，已经做好了迎接他滔天怒火的准备。 然而，他等了好长时间都没有等到。 等他下意识抬头时，看到的却是自家主子大步流星、拂袖而去的背影。 坏了！ 刘平顺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第335章 浑身难受 姜氏正在梅院的小厨房炖补品。 她是雅妓出身，自小跟着妈妈学习琴棋书画、女红针黹，她样样皆精，便是比寻常大家闺秀也不差了。 当然，她们这样的人，最厉害的还要数侍候男人的功夫。 对比下来，她的厨艺反倒排在末位了。 然青鸾那丫头告诉他，那位宋夫人便是因着做得一手药膳，还会针灸，才渐渐入了督公的眼。 药膳她不会做，厨艺也比不上府里的大厨，便只好另辟蹊径，日常炖些汤汤水水，让督公来了就能喝到，再佐以按摩手法……果然这几日，督公几乎日日都来。 “姑娘，主子到了！” 姜氏正想着心事的功夫，青鸾进来回话，“灶上奴婢帮您看着，您快去迎接吧。” 姜氏连连点头，只临走时还有些不放心，回头看了一眼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补品。 青鸾笑盈盈地看着她：“姑娘尽管放心去，您放心，奴婢晓得分寸。” “嗯。” 姜氏从小厨房出来时，裴珏已经进了房间。 她连忙小跑着进来，行礼道：“见过督公，妾身方才在小厨房炖汤，不知道督公您要来，未曾远迎，还望督公恕罪？” “行了，本督恕你无罪！” 裴珏看着她恭顺乖巧的模样，面上的阴沉缓和了几分，“炖汤？又炖什么汤？你知道本督要来？” 姜氏站起身，笑着摇头道：“妾身自然不知道督公要来的，但妾身想督公不论何时来，都有汤喝。” “你是个懂事的。”裴珏十分满意她的态度。 姜氏的身世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她也是一名雅妓，只不过不是平安下面养的，而是下面的人为讨好曹光璧送来的。 只是此妇有一点让他觉得十分恶心难以下咽。 那便是在送到自己这里前，她似乎已经被姓曹的玩弄过了。 也难怪，毕竟这姜氏生得美艳绝伦，又被雅妓馆的妈妈调教了那么久。 这样想着，裴珏不自觉就皱起了眉头。 “督公英武非凡，妾身能有幸伺候督公，才是天大的福气呢！”姜氏水汪汪的桃花眸中盛满了对眼前之人的情谊。 裴珏甚至从她眼中看到了一丝隐晦的期待。 “补汤马上好了，天色也不早了，督公今晚可否能留在兰院陪妾身？” 说话间，她莲步轻移，很快走到裴珏身后站定，打算为他按摩。 然而—— 这一次，在她的手指即将碰到自己肩头穴位时，裴珏却忽然想到了什么，唰的一下站起身。 “本督想起来还有些事，先走了。” 说完，他不再管身后女子的反应，径直大步离开。 姜氏望着他高大挺拔、渐行渐远的背影，暗暗咬了咬牙。 出了梅院，裴珏觉得浑身都不得劲儿。 这感觉，自从查出曹光璧染指过这姜氏后就有了。 只要一想到曹光璧碰过的妇人，前几日触碰过自己，他就觉得浑身难受，恶心想吐。 这几日他沐浴都要洗秃噜皮了。 “主，主子？” 外面还下着雪，刘平顺见他匆匆而来，又要匆匆而去，不由小心翼翼试探道，“要不去兰院？” 第336章 一脚踹飞 才回到兰院没多久，画琴就气呼呼进来回话：“姑娘，裴督公又去了姜氏那小贱人处！下这么大雪，这才分开多久啊？裴督公可真是喜欢那贱人！” 宋多银听着她一口一个贱人，有些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好了，虽然姜氏自从来到裴府后，为获宠爱一心讨好裴督公，然人家从未害过我们，你又何必如此无礼？如此反倒落了下乘！” 书棋也道：“可不是？我们只管姑娘和裴督公便是了，你扯旁人做什么？” “若非她勾引裴督公，姑娘何至于此？我们又怎会陷入如此境地？”画琴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眼前二人。 这些日子府里风向变得很快。 从前人人都在巴结她们兰院，府里的吃穿用度，处处都紧着姑娘。 可自从那姜氏来了一会儿，许多人直接转了态度，兰院门可罗雀，梅院却变得炙手可热了起来。 兰院离大厨房本就远，长此以往，姑娘怕是连口热乎的都不好吃了！ 宋多银见她气鼓鼓一心为自己的模样，不由解释道：“便是没有姜姑娘，还有李姑娘、陈姑娘……只要裴督公喜欢，我早晚都会有这一日的！” 归根结底，还是要看裴珏的态度。 裴珏将她当个人，那她便是人。 裴珏若将她弃如敝履，那在这府中，她便什么都不是。 “你这性子也收收吧，别仗着姑娘好性儿就猖狂的不行！”书棋也劝画琴，“知道的你是为姑娘好，不知道的还以为姑娘刻薄容不得人呢！” 画琴红着眼低头一言不发。 主仆仨人正说话的功夫，外间响起小玉的通禀声：“夫人，主子来了！” 宋多银闻言，连忙起身相应。 只是她还未走到门口，裴珏便身披大氅，裹挟着风雪进了门。 他身材高大，此刻又背光而来，屋内的光线瞬间暗了大半。 宋多银仰头，见他表情不对，连忙挥手示意两婢出去。 书棋和画琴对视一眼，俱都满脸但有的退了下去。 待房间内只剩下二人。 宋多银大着胆子上前。 雪花簌簌落地，宋多银沉默地为他解下大氅，然后抬起头，满脸恭顺地望着他道：“外面凉，督公快进里面暖和暖和！” 裴珏垂眸，定定地盯着她。 宋多银也没强求，说完这话后，就转身往里走去。 没多久，她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宋多银已经从榻上取了汤婆子转过身，体贴地递了过来：“督公快暖暖手。” 裴珏面无表情地接过汤婆子。 丝丝缕缕的暖意由里至外，于顷刻间蔓延到了他的手上。 然而他却在接过汤婆子下一瞬，忽的举起手，用力地砸了下去！ 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汤婆子外也罩着绒布，他这一砸下去，只发出一道稍显沉闷的响声。 宋多银却知道他是生气了。 想来他应当是知道了花房的事情。 只是她此刻却并不想解释什么。 她只是默默走到汤婆子掉落的地方，矮下身去捡。 “嘭——” 一只大脚忽然腾空而现，直接将她面前的汤婆子踢飞！ 第337章 没有关系吗？ 宋多银站起身，神色平静道：“督公好大的火气，原是因为天气冷，我担心督公着凉，倒是我的不是了！” “呵呵……”裴珏冷笑出声，“本督火气再大，能有你大？” “督公这是哪里的话？”宋多银佯作不解。 裴珏也不直说，径直走到床边往后一倒，舒舒服服靠在了大引枕上。 “宋氏，本督说什么你心知肚明！” 宋多银拉了把椅子，跟着走到床边坐下：“督公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你——” 裴珏气得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儿，他才坐直身体，瞥向不知何时拿了绣棚开始做活儿的宋多银。 宋多银眉眼半垂，妍丽的面容上恬淡而镇定。 “怎么就气性这么大？那些花苗惹你了？” 宋多银捏着绣花针的手指微微一顿，旋即抬起头，认真道：“花苗没惹我，但你惹我了！” 裴珏拧着眉头，眸光沉沉地望向她：“宋氏你大胆！” “我本来就很大胆啊！”宋多银满不在乎道，“督公难道是头一日知道我大胆吗？当初我说喜欢月季，是督公你特意找人弄来月季花种，还亲自陪我种下，原以为这是我独有的殊荣，可没想到终究是我自作多情了！既如此，我自然要知情识趣，收起那些自以为是！” 裴珏气息微滞：“本督没有陪姜氏种花，不过是陪她去花房走走，她看到了种子，本督便随口说了几句，从头到尾那花都是她自己种的！” “督公不用同我解释啊。” 宋多银耸耸肩，无所谓地将绣棚放到一边，继续道，“督公年少英俊又位高权重，这天下有无数貌美女子仰慕您的风采，督公自然想陪谁种花就陪谁种花，想陪谁赏月就陪谁赏月，这是您的自由。” 这话单独听的话倒是没什么问题。 可不知怎的，从眼前妇人口中说出，裴珏却怎么听都觉得不对劲。 阴阳怪气……让人不舒服…… 于是他没好气道：“即是本督的自由，那你为何要毁坏本督的花房？” 宋多银闻言，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从善如流致歉道：“督公恕罪，怪我不识好歹胡乱发疯，我原就是寄居裴府，依托督公而生存，却未经督公允许，损毁花房内的花苗，督公要打要罚，我都认！” 裴珏：“……” 好半晌，他深吸一口气：“你当真知道错了？” “对，请督公责罚。” 裴珏看着跪在地上认真认错的妇人，只觉得原本已经大好的头疾似乎又发作了。 他揉了揉两侧的太阳穴，沉着脸道：“那你倒是说说，本督该怎么罚你？” 宋多银满脸倔强认真：“我也不知道，是督公你要罚我，那该如何罚，自然由督公说了算。” 裴珏眸光定定望了她一会儿，终是有些无奈道：“还生气呢？” “督公言重了，我是谁，督公又是谁？我哪里敢生督公的气？” “你——好生说话！” 宋多银：“我一直都有好好说话呀。” 裴珏头更痛了：“先起来，本督同那姜氏没有关系！” “夜夜独处，日日陪伴，还穿一样颜色的衣服，府中下人都知道督公新近宠爱姜姑娘，这都没有关系吗？” 第338章 口嫌体直 裴珏不说话就那么望着她。 宋多银并不犯怵，微昂着头同他对视，杏眸中满是倔强。 许久，裴珏率先败下阵来，垂下眼帘道：“姜氏之事，我另有打算，此间详情不足为外人道也，但本督同她之间，绝非你想象的那样！” “督公说哪里话？督公喜欢谁、宠幸谁，都是督公的自由，身为督公的女人，我只知道要恭敬、顺从、乖巧！” “你——” 裴珏握了握拳，深吸一口气道：“宋氏，你非要这么同本督说话吗？” 实在是太过分太不懂规矩了！ 若是旁人，他早就…… 宋多银站起身，面无表情地望着他：“督公，非是我要同督公这般说话，实在是你的所作所为太过了些，不就仗着我喜欢你吗？三番五次拿我寻开心想看我为你要生要死，可惜督公你打错了主意！我宋多银不会再为任何人要死要活，即便我心悦那人！” 裴珏闻言，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无比。 “怎么？你还想拿捏本督？” “不敢。” 宋多银神色平静道，“只是想同督公说，日后不要再试图以这样的方式来刺激我了！是，我承认，看到您和姜姑娘在一处时，我确实不舒服，但也仅此而已了！你我之间的关系本就不对等，我从未奢望在你这里得到同等的对待！” “本督说了，本督同姜氏之事另有隐情，绝非你想象的关系。” “嗯，我也说了，这是督公你的自由。” 裴珏觉得自己要气炸了。 他再也忍不住站起身，扯着宋多银的前襟将她提溜到自己面前，眼睛微微发红：“说，你到底要怎么样才满意？” 宋多银悬空着双脚，黑白分明的杏眸同他平视片刻…… 忽的，她莞尔一笑，一个纵身跳到了他的怀中。 裴珏面上一阵错愕。 宋多银却已经双臂缠绕着他的脖子，双腿夹住他劲瘦的腰，整个人无尾熊似得挂在了他的身上。 “不许同旁的女子做我们做过的事情！也不许对除了我以外的女子好！” 如兰似麝的香气窜入他的鼻翼。 裴珏面上震惊之色久久未曾消散，垂落在两侧的手臂却下意识地环住了女子纤细柔软的腰肢。 “裴郎能做到吗？” “能——什么？” 反应过来后，他俊美绝伦地面容上露出一抹气急败坏，“成何体统？宋多银，你不是在使性子吗？” 突然间又不生气了？ 这妇人真是晴一阵阴一阵，比他还阴晴不定！ 可饶是再气急败坏，他也没有将她放开。 宋多银头埋在他的肩膀上，闭上眼温柔地笑：“是啊，方才我就是在使性子，可我看裴郎明明很生气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就觉得好像自己也不是完全的自作多情嘛～” 裴珏身形微滞。 “裴郎就是嘴硬，你明明也喜欢我的对叭？” “谁喜欢你了？”裴珏耳朵微微发红。 宋多银：“既不喜欢我，今日又何必来我这里？还解释那么一大堆，生怕我误会的样子？” “谁解释了？” 裴珏哼哼一声道，“明明是你脾气大，那花苗长得好好的，你这妇人一气之下竟全毁了，还巴巴地把那两只扁毛畜牲也送走了！” 第339章 废子 “还不是因为裴郎你实在太气人了。” 宋多银扭过头，樱唇大胆贴上他的耳际，呢喃细语，“我以为我已经失宠了，毕竟那姜姑娘生得国色天香，裴郎真就没有心动过？” 软玉温香在怀，温热的气息又贴在耳畔，便是圣人也忍不住。 何况裴珏根本不是什么圣人。 几乎一瞬间，他就感觉到一股无名之火从脚底蹿上头顶。 他发狠地抱紧她，一边蹬掉鞋子，一边咬住她半边娇嫩的脸颊，凶狠道：“你也说了她生的国色天香，本督肉体凡胎，自然不能免俗！” 宋多银被平放在床上，仰着头看他，娇声道：“既然如此，那督公又何必来我这里？” 裴珏伸手去解她的衣扣，然后挥手放下床帐。 片刻间，那宛如上好羊脂美玉一般的躯体便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望着眼前的美好，他不自觉吞咽了下口水，喉结耸动。 许久没来兰院，裴珏忍得也有些辛苦。 这一刻，见到这番美景，他再也忍受不住，饿虎扑食般覆了上去。 “青天白日的，督公是要白日淫乱？就不怕被言官参一本？” 裴珏冷笑出声：“谁敢参本官？怕是活腻了！” 说完，他径直去捉那一抹嫣红。 室内温度节节攀高。 屋外却是白雪苍茫，寒风呼啸。 青鸾深一脚浅一脚回到梅院，秀美的面容上带着一抹森然的寒意。 姜氏见她回来了，顾不上看她脸上的表情，匆匆将她拉进屋里问道：“怎么样？督公可是在书房？我现在就给督公送热汤去？” 许久，青鸾才回过神，轻轻摇了摇头道：“不用白费力气了，主子去了兰院。” “什么？” 姜氏满脸不敢置信，“这些日子督公可是一直陪着我，怎么会？兰院那边不是已经……”失宠了吗？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青鸾却明白。 她抬起头，嘲讽地笑道：“怎么可能会失宠？主子多年来一直不近女色，连我们这些侍候的丫头都近不了身，这些年来，除了白郡主，就只有一个宋氏，只有宋氏！又怎么会轻易失了宠？” “督公不近女色？” 姜氏还是有些不信，“可我还曾给督公按摩，督公也很满意。” “这两日呢？这两日督公也让你近身吗？” 姜氏心里咯噔一下：“这两日督公有事，但他也没表现出不满，会不会你疑岔了？” 青鸾眼睛盯着她，秀美白皙的面容上满是狐疑之色。 “姜姑娘，主子是何时不再让你近身的？” “三，三日前。” 青鸾闻言，忽然生气地质问她道：“你不是说你是清倌人吗？” 姜氏有些莫名地望着她：“是，是啊。” 青鸾怜悯地看了她一眼，接着满脸失望地转身离开了。 不行啊不行，这也是个废子。 她得重新找个靠山，最好能一下就将宋氏踩到泥里！ 不，要将她也送到最下等的窑子里，被千人骑万人跨，尝尝娇娇受过的苦，遭过的罪。 都是她害得！ 都怪她都怪她都怪她！ 第340章 想出府 翌日，直到辰时末，宋多银才爬起来。 除了裴珏不行，两人没有做到最后一步外，其余男女那档子事儿，他们能做的都做过了。 宋多银自觉活了两世，也不是什么未出阁的黄花闺女，倒是也适应良好。 她起身用过早膳，就叫书棋出去打听外面粮价的事情。 前几日一场大雪接连下了好几天，俗语说“下雪不冷化雪冷”，这两日的天气可谓滴水成冰。 听说城中不少百姓的房屋被大雪压塌了，这些日子冻死不少人。 有不少朝臣权贵都在赈济灾民，城外各家的粥棚搭起来不少了，裴珏也一大早就不见了踪影。 书棋走后，宋多银又叫画琴去请刘平顺。 刘平顺很快到了，态度恭敬地同她见礼：“宋夫人有何吩咐？” “督公呢？不知他临走前有没有交待，我可不可以出府一趟？” 不同于以往，这次她住在裴府，多了许多限制，就比如若没有裴珏的吩咐，她是不能出府的。 刘平顺听她想出去，也十分为难：“主子没有交待，夫人若是有事尽管吩咐小的，小的定叫人办的妥妥当当。” 宋多银听了他这话，倒也没有再坚持，只道：“如此便有劳刘公公了，确实有一件要紧的事情要麻烦刘公公。” “夫人请讲！” “再过半个月便是我三表弟的大婚，成亲是大事，只是到现在我对新婚贺礼都一筹莫展……” 她原本是想去街上看看，一来看看雪灾的事能不能出份力量，再就是想到处逛逛看看有没有什么适合的礼物。 “这——” 刘平顺一听这话，面上不自觉露出一抹犹豫。 他蹙眉沉思片刻，开口建议道：“主子应当晚上就回来，选贺礼一事，夫人不如等主子回来同他说过，直接出门置办？” 宋多银想了想，也觉得不急于这一时。 于是她点点头，温声道：“就依刘公公所言，知道你忙，大冷天劳烦公公跑一趟了！” 说着她冲画琴使了个眼色。 画琴连忙将一个装着鼓鼓囊囊的荷包塞给刘平顺：“天这么冷，这银子给公公吃茶用，是我们姑娘的一点心意，公公别嫌少！” 刘平顺哪里会嫌少？ 他象征性地推辞了两下便接过来，胡乱塞到怀中便转身离开了。 宋夫人不缺钱，每次的打赏都不少。 刘平顺素日敬着她，虽然绝大部分原因是看在主子的份上，但也离不开这丰厚的打赏。 等他走后，画琴又忍不住了：“姑娘，便是在徐府时，您也是三五不时就能出府，偏生来了这里，这也不许那也不让，真真是奴婢替您觉得委屈。” 宋多银瞥她一眼：“你这丫头，照你这么说，我爹不要救了？” 画琴瞬间白了脸：“姑娘，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宋多银摆摆手道，“我也不止一次说过，没得这天下的好处都叫我们占了，既要又要，咋想的那么美呢？罢了，你今日便回去吧，换春秋过来，等过几日我爹出宫了，你和冬夏便先去别院住着，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第341章 见白郡主 不提这边宋多银调教画琴，且说梅院姜氏这边，一大早醒来，姜氏发现身边侍候的人换了。 是个眼生的才留头的小丫头，名叫翠儿。 “青鸾呢？”姜氏皱着眉头看她。 翠儿脆生生回道：“禀姑娘，青鸾姐姐今日告了假，还请刘管事调了个职，日后姑娘这里，便由奴婢贴身侍候！” 姜氏有些傻眼：“你的意思是，青鸾不侍候我了？” “奴婢不知。”翠儿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一声。 姜氏想着昨日同青鸾的对话，暗暗咬了咬牙。 却说青鸾告假出府，脚步不自觉朝着义王府的方向而来。 她昨晚回去翻来覆去想了半夜，觉得还是向白郡主投诚比较好。 想到这里，青鸾秀美的面容上划过一抹自嘲。 当初王妈妈和青雀之所以被赶出裴府，就是因为她们不知轻重送信给白郡主，可如今自己却要走她们的老路。 东厂密探遍布城中各处，她须得小心小心再小心。 她左拐右拐，装作逛街的样子，先去绣坊逛了一圈，然后又去一家水粉铺子买了胭脂。 正要带着买好的东西往义王府时，却从不远处两个衣着光鲜的丫头口中听到了一件意外的事情。 看这两个丫头的穿着应当是两家的，她们议论的事情，虽同她没什么关系，可她却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喂，你听说了没，被送到曹府、裴府的两位美人，倾国倾城绝世无双，便是连曹……那位都没有把持住！” “什么？那位不是同他的妻子感情很好嘛？”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舅妈家表妹的表妹，就在曹府当值，听说这些日子闹得挺凶。” “真的假的？” “比珍珠还真。” “……” 青鸾听了这没头没尾的一段话，面上若有所思。 两婢说的人和事，她自然知道，景王送出了两个美人，姜氏在裴府，另外一位据说姓林，目前在曹府。 白郡主几乎是板上钉钉的景王妃，若曹铎夫妇因为这个林氏生了嫌隙，那会不会影响景王？ 自己原本就是要去见白郡主的，这不是现成送上门的一个理由吗？ 这样想着，青鸾紧了紧身上的包袱，加快脚步往义王府中走去。 义王府的花厅里。 白静瑶一身白狐大氅，怀中抱着手炉，纤手执白子，正同对面同样穿的严严实实的林玉莺下棋。 厅内地龙烧得极旺，中间的火炉上烫着美酒，此刻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散发着阵阵酒香。 “玉莺，你大婚在即却被我叫过来下棋，当真是我的不是，耽误了你绣嫁妆！” 林玉莺好笑地望着她：“郡主快落子，别转移视线，我马上要赢了！” “真是的，被你看出来了！”白静瑶盯着棋盘好一会儿，终是有些挫败的丢了手中白子，认输道，“想不到你下棋这么厉害，跟你玩儿真没意思。” 林玉莺眨眨眼，略显英气的面容上难得露出一抹俏皮：“郡主想要赢，我可以让你。” 白静瑶没好气瞪她一眼：“不下了，本郡主还要你让？让来的胜利不如不要！” 林玉莺闻言笑了起来。 两人就着方才的棋局又说了会儿话，花厅外有下人来报：“郡主，外面有一位自称是裴督公府上的丫头要拜见您！” “哦？”白静瑶微微挑眉，“叫她进来吧。” 第342章 投诚 寒风刺骨，青鸾从外面进入花厅，就像是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温暖如春，让她原本冻僵的血脉瞬间恢复了过来。 “奴婢青鸾见过白郡主、见过林姑娘！” “免礼。” 白静瑶放下手中的酒盏看向她，“可是裴珏有什么事情要你过来？” 一杯热酒下肚，她感觉到热，于是招手示意丫头给她脱下大氅。 白狐大氅下，她穿着一身素白织锦裙子，领口处以金线绣云纹，简单又华美，同外面白茫茫的天地相得益彰。 青鸾飞快抬起头看了一眼，然后低下头，自惭形秽道：“禀郡主，是，是为了——” 她又扭头看了一眼林玉莺的方向。 林玉莺何等聪慧？当即起身道：“郡主，天色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瞧你！” “不必！” 白静瑶却抬手制止了她，接着她看向青鸾，平静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林姑娘不是外人！” 青鸾见状，也不再忸怩，直接道：“郡主，前些日子景王殿下分别送了我家主子和曹公公一个美人，我家主子如今独宠宋氏夫人，倒是对这美人可有可无，可是曹公公那里，据闻曹夫人因此而同曹公公生了嫌隙！” 她说到这里略顿了下，抬起头看一眼白静瑶，见她神色如常才继续道：“奴婢想着，景王殿下原是好意，若因此令曹公公心生不快，反倒不好。” “你是说你家主子迄今仍旧独宠那宋氏，对那美人却十分寻常？” 白静瑶知道她说的重点在后面这句话，可她此时却是对裴府中事更感兴趣，“可本郡主怎么听闻裴珏这些日子对那美人十分青睐，几乎日日都要去那美人院中？” 青鸾贝齿紧咬下唇，轻声道：“郡主有所不知，我家主子是每日都要去姜氏夫人所在的梅院，可每次不过略坐坐罢了，倒是昨晚，主子又去了兰院宋氏夫人处留宿。” 白静瑶闻言，面色不由自主地沉了沉。 林玉莺看看她，又看看侍立在旁的青鸾，想了想还是道：“郡主，到底是裴督公的家事，想来裴督公自己心里有数，我们外人就别插手了，倒是曹府的事情，涉及曹公公，不得不早做准备，毕竟——” 白静瑶抬手，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玉莺，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放心，我晓得轻重。” 说着，她又看向青鸾，问道：“这些话不是裴珏叫你来说的吧？说说看，你来本郡主这里有什么目的？” 青鸾闻言扑通一声跪下道：“郡主恕罪，奴婢，奴婢愿为郡主效犬马之劳！” “你是裴珏府上的奴婢，却来投诚本郡主？” 青鸾闻言咬牙道：“求郡主为奴婢作主，奴婢的妹妹死于宋氏夫人之手，奴婢只想为她讨回公道，这才……” “哦？”白静瑶有些惊讶，“你妹妹？你妹妹哪位？” “奴婢青鸾，奴婢的妹妹名叫青雀！” 说起青雀，青鸾眼中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宋氏狐媚，入裴府后魅惑主子，我妹妹无意中得罪了她，被她忌恨……被主子卖到了花楼，她今年才十六岁，就染病不治而亡了。” 第343章 成算 白静瑶闻言若有所思。 林玉莺试探性地劝说道：“郡主，这丫头说的确实可怜，然我以为此事还需慎重考虑！” 裴珏执掌两厂，青天白日的这丫头前来投诚，不说别的，若因此郡主同裴督公生了嫌隙，反倒不好。 白静瑶神色淡淡的：“玉莺，此事我已有打算，你马上大婚了，且安心筹备婚事罢，若因为我和裴珏的事情耽搁了你的大事，倒是我的不是了。” 林玉莺见状，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到底没能说出口。 她起身道：“郡主聪明绝顶、才智无双，是我班门弄斧了！方才郡主提及我的婚事，正好我想起来前些日子礼部的人去我家说今日申时左右要核对大婚相关事宜，我就先回去了。” 白静瑶点点头，这次没再拦她。 林玉莺离开后，白静瑶视线重新落在青鸾身上，细细询问了一番裴府之事。 青鸾自然知不不言，言无不尽。 白静瑶等她说完，颔首道：“大冷的天难为你跑一趟了，去喝碗姜汤，顺便等我一会儿，稍后我送你回府。” 青鸾闻言，面色发白：“郡，郡主要送奴婢回府，可主子若是知道——” “放心吧，本郡主自然保你无恙！” 说完，她挥手示意自己身边的大丫头芍药带青鸾下去。 花厅内依旧温暖如春。 白静瑶蹙眉沉思了片刻，招手唤另一位名叫丁香的丫头上前，吩咐道：“去，吩咐白全放出风声到曹府，就说殿下作主送的那位美人是曹光璧的手笔。” 丁香人十分伶俐，闻言连忙道：“郡主放心，奴婢一定将话带到！” 白静瑶笑看着她：“好丫头，你说说本郡主为何要这么做？” 丁香正色道：“郡主，奴婢以为王爷凯旋归来后，大势已定，那位小曹公公既然表现出要效忠王爷的意思，就该明明白白忠心不二，可他却明面上支持王爷，暗地里对着曹铎大献殷勤，生怕得罪了自己干爹，实在叫人可恨！” 白静瑶眸光平静地望着她，没说话。 丁香大着胆子继续道：“所以奴婢认为郡主此举，一来是为彻底离间大小曹二人；二来嘛，若这美人送过去出了什么事，将来无论如何，都怪不到王爷和郡主身上！” “咳咳……” 听到这里，白静瑶轻咳一声，示意她可以了，“行了，去做事吧，叫玉兰和蔷薇过来，随我一同去裴府走一遭！” 白静瑶跟前得力的丫头分别是芍药、丁香、玉兰和蔷薇。 闻言，丁香有些不解道：“郡主可是为了方才来的那位？” 白郡主摇摇头：“自然不是为了她。” 一个背主的下人罢了，她又怎会为了这样的人去触裴珏的眉头？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丁香闻言松了口气，轻声道：“奴婢就知道郡主不会，只是裴督公那里——” 说到这里，她略顿了下才继续道：“奴婢听闻他对那宋氏确实十分宠爱，到底太过了些，长此以往，奴婢担心他会影响到郡主的计划！” 说到底，一个一心一意为她家郡主的裴督公，和一个心里有了旁的女子的裴督公，总归是不一样的。 有时候最怕的就是这种。 差之毫里，失之千里。 第344章 要见人 丁香的话倒是给白静瑶找了个借口。 别的穿越女穿到异世界，总会有男一、男二、男三……男n号为其抛头颅、洒热血……百死不悔！ 她呢？ 她从一开始就目标明确，到现在除了景王外，实际接触的男配也只有裴珏一个。 对方还是个没根儿的太监！ 可真是丢了广大穿越同仁的脸！ 所以无论如何，裴珏这个得力干将她不能丢。 要知道他从前可是一心一意为自己的，可如今却因为一个古代女人…… 白静瑶想到这里，再也坐不住了。 正好玉兰和蔷薇也到了。 她由着两婢重新为她披上大氅，抱着手炉，带着青鸾往裴府而来。 一行人到达裴府时，裴珏还未回来。 白静瑶就道：“既然裴珏没回来，不如本郡主就先见见你们宋夫人？哦，对了，不是说前几日裴府又新添了人吗？把那位也一并叫过来吧！陪着本郡主说说话。” 刘平顺矮着身子，飞快看一眼跟白郡主一起来的青鸾，而后低头恭声道：“郡主稍等，杂家这就叫人去请宋夫人和姜姑娘！” “姜姑娘？”白静瑶皱了皱眉，“怎的同样是你家督公的女人，还厚此薄彼，一个称作夫人，一个称作‘姑娘’？” “这——” 刘平顺满脸为难。 白郡主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行了行了，先去叫人吧，说来你家主子真是艳福不浅啊！先有宋氏那样国色天香的美人儿，如今又来了个倾国倾城的佳丽，我若是男子，都恨不能以身代之！” 这话说的，周围一众下人无一人敢应声。 兰院。 宋多银也正在待客。 也不知这新来的姜姑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前些日子一直同自己井水不犯河水，今日却忽然来请安了。 宋多银当时才刚爬起来用过早膳。 听到她来请安还愣了一下，当即就让人请她回去。 不想姜氏是个执拗的，直接跪在了廊下告罪起来，满口都是“妾身前些日子狂妄自大，不敬姐姐，今日特来请罪云云……＂ 宋多银觉得她这前后态度变得也太快了些，想了想，到底还是让她进来了。 只是进来后，两人已经陆陆续续喝了快三壶茶了。 这不，宋多银实在有些憋不住了，就道：“兰院到梅院颇有一段距离，我让人送姜姑娘回去？” 姜氏一双桃花眼雾蒙蒙地望着她：“那宋姐姐可曾原谅了妹妹前些日子的失礼？” 宋多银失笑：“姜姑娘说哪里话？你我之间本就毫无相干，也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快回去吧，雪天路滑，再晚些怕是路更不好走了！” 姜氏没奈何，只好起身道：“如此，等改日好天气了，妹妹再来给姐姐请安！” “好。” 然而姜氏还没走出兰院的会客室，刘平顺派来传话的人就到了。 “宋夫人，义王府的白郡主到了，请您到前院一见。” 说着，小太监转过身又冲着姜氏打了个千儿，“姜姑娘竟也在此处？正好白郡主也邀了姑娘一同前去说话，请吧！” 第345章 杀了她 到了待客的厅堂，姜氏袅袅婷婷向白静瑶见礼：“妾身姜氏见过郡主，郡主万安！” 白静瑶看了看她的身后，见来了她一人，面上不由露出一丝不悦道：“你们这位宋夫人倒是好大的架子，连本郡主请她都不肯赏脸，真真是……” 刘平顺忙上前解释道：“郡主误会了，杂家也是刚听传话的人说，宋夫人听闻郡主要见她，就说要先更衣，未免稍后见了郡主失礼！” 白静瑶面上不置可否。 不过她到底没再说些什么，只扭过头继续看姜氏，语气淡淡地道：“姜氏是吧？你生得这般好看，又是从小学到大的，怎么本郡主听闻你都比不上那位宋氏会侍候人讨人欢心呢？” 姜氏纤长地脖颈弯了弯，低下头恭声道：“是妾身没用，不如宋姐姐讨督公欢喜。” “你也不是一无是处啊！” 白静瑶靠坐在椅背上，神情随意道，“听说你做的一手好汤，又会按摩，是不是真的？” 姜氏点点头：“郡主谬赞，不过是些雕虫小技罢了。” “正好本郡主坐了大半个时辰的马车有些累了，你过来给本郡主按按！” “是。” 于是裴珏进来后，看到的就是姜氏卖力服侍白郡主的模样。 不过他也只是轻轻扫了一眼，便将注意力放在了白静瑶身上：“这样冷的天，郡主有事吩咐一声便是，怎么亲自过来了？” 白静瑶见他回来了，坐直身体，熟稔道：“裴珏你如此说，可是我打扰了你温香软玉、左拥右抱？若是如此，那我现在便走！” “郡主这说的是哪里话？” 裴珏面上表情有些无奈，“郡主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过一个阉人，你身后这妇人是王爷赏的，我总不好回绝！” “那宋氏呢？” 白静瑶语气咄咄逼人，“听闻你如今十分宠爱她，珍宝阁的珍宝，绫罗坊的绸缎，就连织造居都几乎搬到了你府上，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她，裴珏你又怎么说呢？” 裴珏闻言，目光平静地看向她，干脆利落地承认道：“宋氏是个例外，我承认！” 白静瑶见他承认了，暗暗咬牙：“你承认？你承认什么？裴珏你对得起我吗？” 裴珏站起身，一揖到底：“郡主，我待你之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宋氏不过一妇人，她左右不了什么，也影响不了时局，请郡主放心！” “好一个左右不了什么，影响不了时局！” 白静瑶冷笑出声，“裴珏，我不听你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今日我只要你做一件事！” 裴珏微微拧了拧眉头：“什么事？” 这时，宋多银解决了五谷轮回之事，换好衣服，刚好过来，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道冷厉的女声。 “杀了宋氏！” “为何？” 白静瑶淡淡地望着他道：“因为我不喜欢她，有她在会影响我们的计划！” 裴珏闻言，面色难看道：“不过一个妇人，郡主何必放在眼里？郡主与她，云泥之别，若郡主实在不喜，我打发了她便是。” “不行，她必须死！” 第346章 高看你了 气氛有些僵。 好半晌，裴珏都没有开口说话。 白静瑶定定望了他好一会儿，忽而笑道：“怎么？你舍不得？” 裴珏俊脸上划过一丝无奈：“郡主，宋氏并未犯杀身之过。” “哈哈哈～”白静瑶看着他这副模样，蓦地笑出声，“裴珏你不会信了吧？本郡主又不是什么杀人狂魔，做什么要杀她？你也太看得起她了吧？” 裴珏闻言垂下眼帘，语气平静道：“就知道郡主是开玩笑的。” 白静瑶笑声戛然而止。 她皮笑肉不笑看一眼裴珏，接着又将目光落在了门口不知何时出现的宋多银身上。 “宋氏你倒是好福气，本郡主还从未见过裴珏如此回护一个人呢！” 说着，她站起身走到宋多银身边，仔仔细细打量她一番，继续道，“想来方才裴珏替你说话你应当听到了吧？如何，可是感动得不得了，恨不能对他掏心掏肺？” 宋多银深吸一口气，明艳的面容上扯出一抹假笑来：“郡主说的是，督公确实待我恩重如山！” 白静瑶眸色沉沉地望着她。 宋多银亦不甘示弱，黑白分明的杏眸中满满都是倔强不服输。 良久，白静瑶率先移开视线。 她重新看向裴珏道：“对了裴珏，今日我来此，是为了这个丫头——” 她指着一旁低着头看不清楚面上表情的青鸾，漫不经心道：“我知道你府上下人的规矩极重，这丫头今日鲁莽，竟越过你直接到了我府上！从前那两位送信的妈妈和丫头，你打发了便打发了，但这次这丫头，就当是我的人暂时放在你府里替我照顾你吧，不知裴珏你给不给我这个面子？” 裴珏闻言，面上的神色依旧淡淡的：“就依郡主所言，我不会对她如何。” 白静瑶满意了。 她笑容满面地同裴珏道：“难得裴珏你没被美色昏了头，正好兵器制造局那边有了新的突破，我近来也得了一样新东西，想来你一定会十分感兴趣，走，我们去书房？” 裴珏忙道：“好。” 白静瑶说着就往外走去。 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忽然顿住脚拢了拢身上的白狐大氅，然后转过身，对着姜氏和颜悦色道：“你手艺不错，一起随我和你家督公去书房吧，稍后再给我按按。” 姜氏闻言喜出望外。 她飞快抬起头看一眼裴珏，接着道：“郡主若喜欢，尽管吩咐妾身。” “嗯。” 白静瑶应了一声，又看向宋多银，面上神情转淡：“宋氏，同为女人，给你一句忠告！” 宋多银面无表情地听着。 “无论是男人女人，不，应当说尤其是女人，无论何时何地都要有自身的价值！只有有一技之长，有不弱于男人的价值，将来才不会被弃如敝履。” “受教了。”宋多银矮下身，声音依旧淡淡的。 白静瑶有些轻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大喇喇拉起裴珏的衣袖往外走去。 宋多银站在原地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 远远地，她听到白静瑶用恨铁不成钢地语气教裴珏：“你呀你，我再想不到你喜欢的女子，竟如菟丝子一般，只能仗着美貌攀附他人，倒是我高看你了！” 第347章 从不开玩笑 到了书房，白静瑶细细将新式武器同裴珏讲了一遍。 裴珏果然十分推崇，对她的态度更加恭谨热切了许多。 白静瑶斜眼觑他：“怎么样？比起你那貌美如花的宋夫人，我这雕虫小技可能入了裴督公的眼？” 裴珏眼睛盯着图纸，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郡主过谦了，宋氏不过一闺阁妇人，眼界只有后宅那一亩三分地，哪里配同郡主你相比？” 白静瑶得意了，靠坐在椅子上，一边招手让姜氏上来给她按摩，一边笑道：“谁知道你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罢了，总归裴珏你知道的，我信你，兵器制造局这么重要的地方，我向王爷举荐了你，希望你不要让我们失望！” 裴珏闻言正色道：“郡主放心，臣定不负郡主厚望！” “我只盼着你别因为一个女人就同我生分了！” 白静瑶神情复杂地望着面前俊美无双的宦官，嘱托道，“冬至日，太和宫那位要在宫中设宴，事涉国祚，你多费些心，将来——” 说到这里，她略顿了顿，才继续道，“总归将来少不了你的好处。” 言罢，她起身告辞。 裴珏亲自送她出府，姜氏也小跑着跟上。 到了府门前，白静瑶看着裴珏身后冰天雪地里那一抹艳色，意味深长道：“裴珏，世间万物皆讲究平衡之道，后宅亦是如此，你也该看看别的风景，说不定看过别的后再瞧之前的，就觉得索然无味了。” 裴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姜氏，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多谢郡主指点，臣受教了。” “好了。”白静瑶点到为止，“你先回去吧，今日我一见姜氏，就觉得十分投缘，你且把这地方腾腾，让我同她单独说两句女儿家的体己话吧！” 裴珏连忙应是，吩咐完下人务必将郡主安全送回府后，就转身回去了。 冷风瑟瑟。 姜氏矮着身子站在风雪中，美艳的面容上满是恭敬与乖巧：“妾身从前看书，记得里面有一句‘巾帼不让须眉’，此前妾身一直都觉得这句话不过是一个美好的期许，今日得见郡主的风采，方知此言不假！” 白静瑶面上笑容依旧淡淡地，对这马屁没什么所谓。 “姜氏，本郡主留下你说话，是想问你，愿不愿意帮本郡主做事？” 说话间，她冲着不远处的蔷薇使了个眼色。 蔷薇会意，直接走到姜氏面前，给她塞了三千两银票。 “这——” 姜氏看了一眼露出来的银票面额，瞬间睁大眼，“郡主，这使不得，使不得啊！” “行了！”白静瑶摆摆手，目之所及，周遭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除了不远处几个侍立的裴府下人外，这地方并无锦衣卫和暗卫蹲守。 “你出身雅妓坊，你的教养妈妈应当教过你，入了内宅，除了要学会侍候男人，还要会争、会斗，会将所有可能威胁到你的人都除掉！” 姜氏呼吸一紧，下意识捏紧了怀中的银票，颤声道：“郡主要妾身做什么？” 白静瑶：“其实你和裴珏，你们都不知道，本郡主从来不开玩笑！” 说着，她秀美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狠辣：“找机会，杀了宋氏！” 第348章 打搅 晚间裴珏照例来了兰院。 他到的时候，宋多银已经沐浴更衣，散了头发，正靠坐在大引枕上看医书。 见他来了，她连忙起身迎接：“裴郎～” 裴珏摆摆手，面上的神情似有些疲惫。 宋多银也不吵他，静静走到他的身后，替他揉着两侧太阳穴。 停了片刻，裴珏道：“白日白郡主说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 宋多银叹息一声：“裴郎啊，她想杀我，我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 “她说了是玩笑。” “裴郎你不懂，有时候玩笑话才是真心话，她是真心想杀我。”宋多银苦笑一声道，“谁叫裴郎你如今喜欢我？” 裴珏坐不住了，扭过头看她：“谁喜欢你了？” 宋多银大着胆子将他的脑袋掰回去，而后下巴抵在他的肩头，亲昵道：“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我不是自作多情！” 裴珏没说话。 宋多银却是满心忧愁：“怎么办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明知道白郡主可能会对我不利，可我却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裴珏见她一点都没有寻求自己帮助的意思，心下隐隐有些不舒服：“放心吧，本督在呢。” “我不想你为难。” 宋多银叹息一声道，“你同她颇有交情，我此前提醒过你要小心她，但这么久了你都还在同她来往，想来是她那里有你不得不屈服退让的东西。” 裴珏心下微微一动。 他终是没忍住站起身，捉住她的手，将她拉到了自己怀中：“你说的不错，她有能力有本事，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奇女子，本督不能与她为敌！” “嗯，我知道。” 宋多银靠在他怀中，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柔声道，“我会防着些的，总归我也不是吃素的，不过还有另外一件事，此前我也同刘公公说过，允之马上大婚了，他成婚的贺礼我还没有准备，过两日我能不能出府一趟？” 裴珏微蹙眉头：“可，后日本督陪你出府一趟。” “裴郎若是公务繁忙，我可以自己去。” “本督陪你吧，顾允之也是本督的朋友，本督也需要备一份礼，正好一起。” “成。” 聊完事，两人自然亲密了许久。 梅院内，姜氏却是捏着银票枯坐半夜，不知想着什么。 翌日。 裴珏一大早就去了东厂，宋多银醒来的时候，书棋进来回话：“姑娘，梅院的姜姑娘又来请安了！” 宋多银起身下地，边往妆台跟前走，边蹙着眉头道：“去同她说一声，我也不是什么正头娘子，她不必来给我请安，请她回去吧。” 书棋应了一声就去传话。 停了一会儿，她去而复返，满脸无奈道：“姑娘，她不肯走，说是不见到姑娘她就不走。” 宋多银有些生气。 原先没有这位姜氏的时候，她在裴府的日子自由又自在。 每日醒来学习医术，读读医书，练习下针灸铜人，再偶尔去花房侍弄下月季，别提多快活了。 可偏生来了这么个人。 前些日子还好，两人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也挺好。 可这两日她却像抽风了似得，就往自己这里跑，真是…… 宋多银越想越气，等梳洗打扮好后，就冷着脸来见姜氏，打算将话说清楚，让她以后别来烦自己。 第349章 违和 “宋姐姐，先前妹妹无礼，自以为得了督公欢心便不将姐姐放在心上，姐姐大人大量，就原谅妹妹则个吧？” 姜氏姿态放得很低，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个精巧的香包递给宋多银，“妹妹家贫，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这香包，是妹妹亲手做的，不值什么，就当给姐姐赔个不是！” 一股淡淡的菊花香顺着香包飘到了宋多银的鼻间。 她拧了拧眉头，待要拒绝，却在对上姜氏期待的眼神后，改变了主意：“难为你有心了。” 她让书棋将香包收起来。 她是大夫，能闻出来，这确实是个简单的菊花香包，里面也只放了干菊花。 书棋接过来后，顺手将香包搁在了妆台旁的架子上。 “姐姐不嫌弃便好。”姜氏见好就收，成功送出礼物后，起身告辞，“我知姐姐喜欢清静，如此就不打扰姐姐了。” 宋多银点点头：“姜姑娘你很不必客气，也不必来给我请安，在这裴府中我同你并无两样，下回你若有事，直接叫人来同我说便是，可千万别再请安了！” 姜氏闻言失笑道：“姐姐说的有趣，难怪督公喜欢你！” 说完，她朝着宋多银福了福，就转身离开了。 应付了她半天，又没用早膳，宋多银是觉得腹中饥饿难忍，忙让小玉去摆膳。 小玉恭声道：“是。” 等她出去传膳，书棋有些不解道：“姑娘，从前小玉和青鸾二人是轮流来咱们院子的，这些日子也不知怎的，就只小玉一人来了。” 宋多银掀帘子出了外间，淡淡地道：“不是说青鸾这些日子都在梅院吗？倒也不奇怪。” 其实还是蛮奇怪的，但宋多银并不想浪费时间揣摩一个下人的心思。 “姑娘，许是奴婢有些杯弓蛇影了，可昨日那青鸾去义王府寻白郡主，让奴婢想起了之前我们来裴府时，那婆子和一个叫青雀的，正是因为姑娘的事送信给白郡主，然后就被裴督公赶出了裴府。” 宋多银听了她的话，正色道：“你想的不错，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样，同你稍后让宋大暗中查探一番，看看这青鸾同先前那两人有没有什么渊源？” “是。” 主仆二人就此说定后，宋多银走到桌旁坐了下来。 早膳有南边传来的糯米鸡，还有一道芝麻薄脆、灌汤包…… 宋多银夹了一块糯米鸡，眼睛盯着面前的芝麻薄脆，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 只是她再一细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于是她暂且将这灵光一闪抛到脑后，开始一样一样用起早膳来。 外面天寒地冻，她有些犯懒，用过早膳后，就回了屋子拿起绣棚，有一下没有下的绣起花来。 从前在徐府时，她要打理内宅，还要操心一家子的人情往来，少有能闲下来的时候。 自从和离后，她感觉自己的时间突然多了起来。 也因此，这些日子她将荒废了许久的女红也捡起来了些。 闲暇时间，除了学习医术，便是做活儿了。 父亲很快就出宫，此刻她手中做的，便是一件男子的长袍，打算送给父亲。 她做得很用心。 只是忽然，她手中的绣花针一歪，扎在了食指上，瞬间有血珠冒了出来。 宋多银下意识用嘴吮吸伤口，面上的神色也跟着阴沉了下来。 她发现不对劲儿了。 第350章 发现 “书棋！”她朝外面喊了一声。 书棋才刚刚吩咐完宋大回来，闻言连忙掀帘子进来：“姑娘有什么吩咐？” “去问问厨房那边，今早谁去过灶上？” 书棋微微一愣，旋即心里咯噔一下，忙问道：“姑娘，可是早膳有什么问题？” 宋多银微微拧了拧眉头，颔首道：“先去派人打听吧，别声张。” “是。” 等书棋急急离开，宋多银起身走到妆台边，拿起被随手放在架子上的香包看了起来。 香包鼓鼓囊囊的，菊花的香味飘散在空气中。 花香味浓郁到不容忽视。 宋多银试着将香包重新放在架子上，自己则后退到床边。 她发现，即便是离得这么远了，她还是能闻到菊花的香气。 书棋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的功夫，她便脚步匆匆而来。 “姑娘，奴婢问过厨房那边了，早上梅院那边是青鸾亲自带人去取得早膳。” “嗯。”宋多银闻言点点头，“我知道了。” 眼下就等宋大那边的消息了。 若青鸾真同此前被裴珏打发走的那二人有关系的话，那今日这事，怕就不是巧合了。 鸡肉、芝麻，再加上菊花，这三种东西同食，会引发中毒。 不过很显然，她们不敢做的太明显，所以这菊花只能换了另外一种方式呈现在她的面前。 “姑娘，您到底发现了什么？快告诉奴婢吧？”书棋心急如焚，生怕自家姑娘被害了。 宋多银想了想，还是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她。 “……不过我还不能确定，或许真是巧合也说不定。” 书棋满脸气愤：“什么巧合？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的巧合，一定是姜氏和那青鸾联合起来要害姑娘，姑娘，此事定要告诉裴督公，让他替你作主！” 亏得姑娘聪慧警醒，否则姑娘虽没有同时用这三样东西，可这香包一直在这里，姑娘日日都要吸入菊花的香气。 她们再隔三岔五将鸡肉和芝麻送上姑娘的饭桌…… 书棋越想越后怕，到最后直接吓出一身冷汗。 “先别告诉他。” 宋多银阴沉着脸，神色亦是十分难看，“等我们有证据了再告诉他。” 她一向与人为善，奈何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人家都打上门来了，她总不能退缩。 “青鸾便罢了，若她真同那两人有关系，惹不起裴督公就将仇恨转移到姑娘身上，奴婢倒也不会觉得奇怪，只是这姜氏，姑娘与她井水不犯河水，她为什么——” “自然是为了裴珏的宠爱！” 宋多银叹息一声，轻声道，“她生得那般模样，自以为进了裴府，得宠便是水到渠成，谁曾想有我这个不识相的拦路虎在。” “她想要宠爱就去讨裴督公的欢心啊！没那个本事却将姑娘视作敌人，实在下作！” 宋多银瞥她一眼，良久，方继续道：“还有一个可能，那便是她得了旁人的授意。” “姑娘你是说？” “不错，我怀疑是白郡主，她昨日说她想杀我，我总觉得她不是在开玩笑，如此，我们要早作打算了！” 第351章 桃子 宋大一时半会儿并没有查到青鸾同那两人的关系。 宋多银也不着急，翌日按照约定，同裴珏一同出府购置顾允之的新婚贺礼。 礼物这东西，自然是亲手做的最为用心。 然宋多银认为自己和允之到底隔着两层血缘关系，恐遭来非议，所以她最终还是决定买一样东西。 两人先去了珍宝阁。 金银玉器，首饰珠宝看了一大堆，却没有一件合心意的。 “裴郎，你打算送允之什么东西呀？” 出了珍宝阁，宋多银想了想，还是先探裴珏的口风。 她已经初步有了个想法。 裴珏背负双手，俊美绝伦的面容上没什么情绪：“不知道，没想法。” “那——裴郎可知城中哪里有铸剑坊？” 允之习武，爱剑成痴，她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或许可以送他一把宝剑。 裴珏闻言微微挑眉，竟十分欠扁道：“你方才问我想送顾三什么东西，我突然间有个主意，不如就送把剑吧～” 宋多银：“……” 许久，她磨了磨牙道：“你是故意的？” “什么？”裴珏佯作不解。 “我问起你铸剑坊，你猜到我要送允之一把剑，便自己也要送剑了！” 宋多银看着他欠扁的模样，没忍住，气哼哼地捏住他腰间一块肉，狠狠一拧。 手指下的部位硬邦邦的，宋多银只觉手疼的厉害。 裴珏瞳孔巨震！ 腰间像是被小猫挠了一爪子，那一处肉仿佛一瞬间被火灼伤，火辣辣的。 并不疼！ 但他整个人却好似受到了莫大的冲击！ 这个宋氏她—在—做—什—么？ 找死吗！ “你在干什么？”他磨着白森森的牙齿，恶狠狠问她，“狗胆包天！你竟敢——” 宋多银拧完就后悔了。 见裴珏发火，她狗腿地伸手抚了抚方才自己拧过的地方，讪笑着道：“手误，一时手误，公子大人大量，原谅小女子的无状吧？” 裴珏看着她喋喋不休的红唇，眼神深邃了许多。 “若非公子实在可恶？我又哪里会控制不住自己？” 裴珏脸沉了沉：“我说要送顾三剑，哪里可恶了？又没对你如何？” “可明明是我先想到的要送宝剑，你这分明就是自己想不到就要摘别人的桃子！” 桃子？ 裴珏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古怪地望着她，视线一路向下。 宋多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双手抱臂，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凶狠道：“裴珏你往哪儿看呢？” 臭流氓！ 裴珏见她应急，笑得一脸意味深长：“不是你说桃子么？说起来，你应该没桃子大吧？” 宋多银怒目瞪他。 裴珏心情飞扬，难得喜形于色，脚步轻快地沿街逛了起来。 只是他走了几步，都没听到身后有人跟上来，回头一看，见宋多银仍旧站在原地。 见他看过来了，她抱着手臂，气呼呼地回瞪他！ 裴珏微微挑眉，启唇道：“不是要去铸剑坊？” “呵呵。”宋多银冷笑一声，将头瞥到一旁跟了上来。 没多久，两人经过一个果蔬摊。 上面正好有桃子卖。 宋多银眼睁睁看着裴珏拿起一颗粉嫩嫩的桃子颠了颠，然后用袖子擦擦，“咔嚓”一口咬了下去。 第352章 曹府邀请 宋多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嘟囔道：“瞧瞧，这便是我们爱干净的厂公大人！” 裴珏何等耳力？瞬间僵在原地，嘴里还含着嚼了一半的果肉。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照他往日的习惯，是绝对不可能在大街上捡了只果子随手擦擦就吃到嘴里的。 但事已至此，他无论如何也要把剩下的桃子干掉。 于是他像是没听到宋多银的话一般，面无表情将桃子吃完，掏出干净的帕子擦干净手指，然后背负双手往铸剑坊走去。 身后跟着的下人连忙上前结账。 等到了铸剑房，裴珏脸不红心不跳，将自己要锻造的宝剑样式告诉了工匠。 宋多银白白跟着跑了一趟，眼睁睁看着他敲定了允之的新婚贺礼，而自己被窃取了主意到现在都一筹莫展。 她有些生气，于是接下来的行程都表现得兴致缺缺。 裴珏却兴致盎然，时不时还拉着她说两句“顾三爱剑，我送的礼物他一定喜欢”、“这间铸剑坊汇集了燕京城最好的铸剑师傅，定能铸出让顾三满意的神兵”、“……” 宋多银知道他是故意的，干脆不和他说话了。 裴珏不仅不恼，反倒一改从前，俊脸上挂着堪称灿烂的笑容，任谁都能看出他的好心情。 直到明炎带着几个锦衣卫急匆匆赶到。 “夫，宋夫人！” 只是奇怪的是，明炎找的人却是宋多银，“夫人，曹公公请你过府一叙！” 宋多银满脸惊讶，有些不确定地问他：“明大人你说谁叫我？” 明炎：“禀夫人，是曹公公，方才曹府的人去东厂那边传话，说是让夫人即刻赴曹府作客！” 裴珏闻言，微微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明炎四处打量了下周遭，压低声音道：“回督公的话，好像是曹公公的夫人患了重病，曹公公大发雷霆，有人提了一嘴，说曹夫人喜欢我们夫人，曹公公便叫人来请夫人过去陪曹夫人。” “这——”宋多银心底隐隐有些担忧。 她同曹常氏有过一面之缘，第一印象极好，可是她终归是第一权宦曹铎的妻子，如今重病在身，稍有不慎自己便会惹祸上身。 裴珏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西斜，再过一个时辰就该用晚膳了。 “去吧，去陪师娘说说话，稍后我去接你！” 裴珏如此说，宋多银只好点点头：“好，那我便去瞧瞧吧。” 说完，她直接上了明炎带过来的马车。 裴珏望着远去的马车，眸中光芒闪烁。 宋多银和裴珏逛街的地方离曹府并不远。 没多久，马车便停在了曹府门前。 早有曹府的下人来迎：“是裴府的宋夫人吧？夫人您可算是来了，我家老爷和夫人等您许久了，快请！” 这下人面白无须，声音尖细，很显然也是个宦官。 宋多银瞧他衣着光鲜，显然是个得脸的，就笑着掏出一个荷包递给他：“这大冷的天劳公公等我了，这点子钱请公公吃酒。” 曹旺接过荷包塞到怀中，面上的笑容多了几分真诚：“宋夫人实在客气，小的就不客气收了，夫人请！” 第353章 下世托付 再次见到曹常氏，宋多银大吃一惊。 赖因距离上次曹府设宴还不到一个月，曹常氏却好似过了十几年。 她原本乌黑的头发变得花白，挂在身上的衣服空荡荡的，一双无神的眼睛因为瘦，像是镶嵌在了眼眶中。 听到有人来了，曹常氏挣扎着让下人扶自己起来，枯槁的面容上呈现出一丝青灰之气：“是谁来了？” 一个婆子扶住她，恭声回道：“夫人，是裴督公府上的宋夫人来了。” 宋多银连忙上前抓住她的胳膊道：“师娘你这是怎么了？怎的变成这般模样了？” 曹铎就站在她们的旁边。 听了宋多银这句问候，他矍铄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愧疚：“宋氏，你陪你师娘说说话，宫里还有些事，杂家就先进宫了。” 说完，他就背负双手离开了。 宋多银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总觉得他离开的有些狼狈。 不过很快，曹常氏的咳嗽声便将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捉住曹常氏的手腕，怜惜道，“妾身略通岐黄之术，若师娘不介意，就让妾身瞧瞧吧？” “随你。”曹常氏摆摆手，空洞的眼底有了几分神采，“不过你这丫头怎么过来了？” “是——” 宋多银待要说是师傅叫她过来的，话到嘴边却忽然改口，“妾身虽同师娘只见过一次，却不知怎的，心里却总想着与师娘亲近，今日出门经过府上便不请自来，师娘不会怪妾身吧？” 曹常氏摆摆手：“你不必说这些话宽我的心，是你师傅叫你过来的吧？” 宋多银微微一怔。 曹常氏撑着她的胳膊缓缓起身，靠坐在大引枕上，花白的头发四散着，神色柔和道：“好孩子，不管怎么样，难为你有心了。” “师娘，你这是……到底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宋多银方才已经为她诊过脉了，五痨七伤、心力枯竭……是下世之兆。 曹常氏摆摆手，眼眸柔和地朝着她的方向看过来：“我没什么事，就是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啊。” 好快好快，转眼十年又十年。 她已经这么老了。 曹常氏身边的婆子听她这般说，直接哭出声：“夫人～” “哭什么哭？”曹常氏扭过头，空洞洞的眼睛朝着她的方向望了一眼，“我还没死呢，去，把东西拿来！” 宋多银静静望着这一幕，莫名有些伤感。 婆子抹着眼泪应了一声。 不一会儿的功夫，她抱着一个精致的楠木匣子走了过来。 曹常氏接过匣子温柔地抚了抚，然后将她递给了宋多银：“丫头，今日你我虽才是第二次见，可不怕你笑话，除了你我没有刻意托付的人了。我老婆子拜托你，暂且替我保管这个匣子，若有遭一日——” 她说到这里，略顿了顿才继续道：“若有朝一日，你师傅有杀身之祸，劳烦你把他交给裴督公。” 宋多银静静地听着，没说话。 “你放心，若是届时你没办法见到裴督公，也可以不给他。” 时也命也，这世上的事情本就没有万无一失的。 宋多银接过匣子，郑重点头：“师娘放心，我一定保管好他，将来把他交给应该交给的人。” “好。” 交完东西，曹常氏有些疲惫的闭上了眼，“安儿，带宋夫人下去休息吧，我乏了。” 安儿便是方才哭哭啼啼那个婆子。 闻言，她红着眼睛应了一声是，然后同宋多银道：“宋夫人，走吧，老奴带你去客房。” 第354章 比不上隋文帝 宋多银跟在安婆子身后往客房走来。 原本她是想要告辞的，可想着方才曹常氏的模样，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尤其是身旁的安婆子哭哭啼啼，一副义愤填膺又欲言又止的模样。 宋多银到底没忍住，问道：“婆婆，才短短时日，究竟发生了何事？怎的师娘病得这么重了？” 安婆子早就想说了，红着眼睛就道：“还不是那个姓林的狐狸精！老爷临老了老了晚节不保，被那狐狸精迷得什么都不顾了，夫人是伤了心了呀～” 宋多银大吃一惊：“你说什么？” 曹铎何许人？ 当了内廷十几年的老祖宗，这些年来外朝内廷，多少人给他送钱送女人，钱且不说，这女人此番他可是头一回收。 但谁不知道曹铎敬重发妻，二十年如一日，从未有过二心？ 这次这个美人也是因为是景王所赠推脱不了，怎么就……？ 安婆子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但话匣子已经打开，她也实在替自家夫人委屈，便抓着宋多银继续哭道：“宋夫人也不敢相信吧？可这事确实真的。” “自从姓林的狐狸精来了我们曹府，先头那几日老爷并不理会她。可这贱皮子骚狐狸，不知怎的打听到老爷的喜好，迷得老爷好些日子不进夫人的院子，更可气的是那骚蹄子还跑到夫人跟前耀武扬威！” 宋多银听得唏嘘不已。 晚间裴珏过来接她，宋多银来同曹常氏道别。 她盯着曹常氏花白的头发、枯槁的面容，只觉心情莫名。 曹常氏倒是神色如常。 安婆子大嘴巴将府里的事说给宋多银，她也不怪她！ 这老货跟了她二十年，同她亲如姐妹，也是因为担心她，又无人可述，无处发泄才告诉了宋氏。 她直接吩咐安婆子将给宋多银的礼物奉上。 宋多银连忙推辞。 也是个匣子，见宋多银推辞，她笑着道：“收着吧丫头，就当结个善缘，将来，将来若真到了那步田地，若你有余力，好歹看在这些东西的份上，帮帮他。” 宋多银鼻子一酸，用力点头：“您放心，我会的。” 若曹铎当真为了美人冷落糟糠，那才不是个东西呢！ 因为直到现在，曹常氏的心里都还在挂念着他。 “是裴珏来接你了？” 宋多银抱着匣子出门，身后忽然又响起曹常氏的声音，“他对你倒还不错。” 宋多银红着眼眶转过身，杏眸一瞬不瞬盯着面前的老妇人道：“我如今年轻貌美，他待我自然如珠似宝，不过我一直都知道，他今日可以待我这般，来日也可能会对旁的女子这样。” 曹常氏怔住了。 许久，她长叹一声，释然道：“好丫头，我不如你。” 活了这么大岁数，她素日也以为自己是个豁达的，却原来还比不上一个黄毛丫头活得通透。 “不，不是。” 宋多银小跑着到床边，矮下身轻轻抱了抱曹常氏，柔声道，“再没有比您更好的人了。” 你不是看不开，实在是因为一心一意的日子过了太多年。 所有人都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包括你自己。 可现实却狠狠地给了你一巴掌。 若这一切都是真的，曹铎甚至都比不上话本中那位隋文帝。 好歹，他是在独孤皇后身故后才…… 第355章 磋磨 宋多银离开后没多久，曹铎就从宫里回来了。 曹旺问他晚上宿在哪里，曹铎蹙眉沉思片刻，轻声道：“去林氏那里。” “是。” 曹旺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自从林氏夫人来了后，刚开始的时候，老爷并不理会，但这林夫人是个有手段的，没几日便入了老爷的眼。 若照从前，老爷一年里多半时间都是宿在太和宫中的。 可最近这一个月，倒有二十日在府中，而在府中的多半时间，他又是宿在林氏夫人院中。 若非老爷手段非凡，太和宫中那位一直十分器重老爷，他都要担心老爷长此以往会失了圣恩。 曹旺想到这里，不由暗自叹息。 要不说这林氏夫人不简单呢？只是可怜了夫人。 曹铎其实也不是不想去见发妻。 他同老妻这些年来相濡以沫的感情并非是假的。 甚至为了他，老妻的眼疾一直都没有治，说是为了替他挡灾、祈福。 他曹老虎从一个乡野小民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容易。 而妻子，就是那个陪他风风雨雨走过来的人。 可是他心里有愧。 不想从妻子的脸上看到对自己的失望。 景王，不，光璧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这个林氏。 外表清纯如白莲花，貌美出尘，超凡脱俗。 可一身侍候人的本事却是炉火纯青。 他自从净身以后，从未真正享受过男女之间的鱼水之欢。 可林氏让他畅快了！ 是的，是前所未有的痛快、舒爽，让他一度以为自己还是个男人，正常的男人！ 关键这林氏十分大方得体，懂得分寸，在他面前从未有过逾越，便是对老妻也是敬重得很。 曹铎想着，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快了几分。 曹常氏这边。 得知男人回来后又径直去了林氏那里，曹常氏怔忪了好半晌。 旋即涌上心头的，是极致的悲凉。 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她的老虎哥是真的变心了。 但凡他还真的在意她，就不会不知道近来府中的情况。 她性子贤淑温顺，一向随心所欲却又与世无争。 曹府上下这么多年，因着内院主子只有她一个，她日子过得十分舒心。 可这一切，在林氏得宠后就彻底变了。 这个林氏，收买人心的手段，当真让人觉得心惊。 就比如此刻，就有两个下人在她院子廊下大声说着话。 “里面那位，我看是不中用了，又老又丑，真不知道这么多年老爷是怎么忍下来的？” “自然是因为咱们老祖宗重情重义，她便是年轻的时候也不见得有多好看啊！不过是仗着少时的情谊便拿捏老祖宗，真真是委屈了老祖宗。” “可不是，若我是她，就该赶紧死了给新夫人腾地方，说真的，曹府有这么一位主母，我出去都抬不起头！” “行了行了，别说了，快去送饭吧，你我不过是下人而已，可是比她命更贱！” “我不去，要去你去。”来人说完，直接走了。 “……” 不一会儿，曹常氏的房门敲响。 安婆子出去取餐，同外面的下人大吵一架，然后流着眼泪跑回来。 “夫人，这些遭瘟的玩意儿，这大冷的天，菜都是凉的！老奴这就告诉老爷，这些天杀的畜生，就给打杀了扔到乱坟堆喂狗！” 夫人从前带他们不薄，可如今他们却帮着林氏那贱人作践夫人。 曹常氏听着她的哭诉，面上没什么表情。 停了好一阵，她手撑着床缓缓起身、下了地，虚弱道：“替我更衣，带我去见见曹老虎。” 第356章 刺杀 林氏房中，美酒佳肴摆了一桌。 床头染着红烛，林氏轻纱裹身，柔胰执盏，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间，俱是风情。 房门紧闭着，曹铎整个人呈现出极度放松的姿态。 “老爷，良宵苦短，再陪妾身喝两盅就歇了吧？” 林氏的声音与她的外表极不相符。 她的相貌是出尘的，仿佛误落人间的仙子一般。 可她的声音却是妩媚的，像是带着钩子，一句话就能让人酥软了骨头。 “嗯。”曹铎一本正经接过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林氏静静地看着他饮下酒水，一双妙目中精光闪烁。 曹老贼实在太过谨慎。 直至今日，她瞧着他似乎才放下了些戒备。 然即便如此，她还是很难找到机会下手。 屋内所有的利器都被收走了，而他入口的东西，食物、酒水、茶碗，甚至连筷子，每日都会经过严格的查验。 要杀他很不容易。 但她等不了了！ 曹铎刚喝了一杯，嘴边便递过来一筷子菜，伴随着美人柔媚的嗓音：“老爷，快吃口菜解解酒，您真是好酒量！” “嗯。” 曹铎眼睛盯着美人，微微低头，张开嘴将筷子上的菜吃掉，原本端着的脸瞬间放松了下来：“你也吃。” 林氏弯了弯眼睛，接着大着胆子趴在了他的怀中，撒娇道：“妾身要老爷喂！” 曹铎已是知天命的年纪，而怀中的美人儿，刚刚及笄，鲜花一般。 这样一个年轻貌美，又柔顺妩媚的尤物靠在怀中，便是石头也止不住动心。 何况他只是肉体凡胎。 曹铎不自禁吞咽了下口水，而后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喂给了怀里的美人儿。 林氏眼睛亮晶晶的，贝齿咬着肉的一边，竟将另一边望曹铎口中送来。 曹铎眼底划过一丝诧异。 不过也只是一瞬，他的眼底便划过一丝笑意。 他顺水推舟，抱着林氏的手臂紧了紧，然后俯身叼住了肉的另一边。 两人极其香艳地分食了一块肉。 林氏推杯换盏，又痴缠着曹铎喝了好几盏酒，才拉着曹铎往床边走来。 曹铎今日喝了不少。 加上酒不醉人人自醉，他一向清明睿智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阴影。 “老爷，今晚咱们玩儿个游戏可好？” 林氏跨坐在他的身上，从枕头下面取出一根红绸纱。 “哦？”曹铎面上浮现出一抹兴味。 林氏娇笑着将绸纱覆在了曹铎的眼睛上。 曹铎下意识就要扯掉。 “老爷～”林氏却忽然含住了他的耳垂。 曹铎浑身一软，想起前些日子享受到的曼妙滋味，到底还是松懈了两分，停下手任由她将绸纱系在自己耳后。 “老爷，别动，乖乖的，让妾身好生侍候您……” 林氏妩媚的声音仿佛带着魔力。 隔着绸纱，曹铎隐约看到她的手摸了摸发髻。 “你在做什——嘭！” 他的话音还未落下，房门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伴随着安婆子的惊呼声。 曹铎察觉到不对，下意识侧身，不想这一下躲过了要害，左臂处却是传来一阵剧痛。 “曹贼受死吧！” 此时再听林氏的声音，哪里还有半分妩媚？分明是个索命的罗刹！ 曹铎大骇，连忙伸手去扯头上的绸纱。 而就是这一瞬间，林氏逮到了空子。 她猩红着眼，举着沾着血液的发钗朝着曹铎的脖子刺了下去。 “噗嗤——” 发钗刺入皮肉的声音响彻四方，曹铎一把扯掉眼部的绸纱。 下一瞬，他目眦欲裂。 只见妻子常小满整个人趴在他的身上，后心处插着一根发钗，只露出钗顶零星的金光。 第357章 计划变化 “贱人！！” 曹铎痛不欲生，右手五指瞬间成爪，直接擒住林氏纤细的脖颈，而后发狠用力。 “咔嚓！”林氏双眼暴凸，头一歪便没了气息。 曹铎将她死狗一般扔到一旁，而后惶惶然抱起妻子，跌跌撞撞冲下床，冲着外面吼道：“来人！快传御医，快传御医！” 嘶吼间他已是泪流满面：“小满，你别吓我！你别吓我！你一定会没事的！” 曹常氏抬起头，嘴巴翕张，想要说些什么，到最后却只睁着一双空洞洞的眼睛，有些吃力地望了他一眼，然后彻底闭上了眼！ “小满！！”曹铎痛不欲生． 没多久，裴珏就收到了曹常氏的死讯。 彼时他还在宋多银房中，两人刚刚洗漱完，正打算温存一番。 “什么？”宋多银十分惊讶，惊讶过后便是沉痛，“怎么回事？” 曹常氏的身体已是油尽灯枯，她今日为她把脉时便知道了，可她以为，她至少还能撑一两个月。 来回话的人是刘平顺。 闻言，他叹息一声道：“回夫人，曹府的人刚才来报丧，听那意思，曹夫人是横死！” 裴珏下了床，一边穿衣服一边同宋多银道：“你先睡，本督去瞧瞧。” “我也去！”宋多银当即也要下床。 裴珏神色淡淡的，语气却是不容拒绝：“你睡觉。” 宋多银见他面上的表情不大好，纵使心里焦急，到底也不敢惹怒他，便点点头道：“那好吧，不过等有确切消息了，能不能差个人告诉我一声？” 她虽然同曹常氏只见过两面，心里却十分喜欢她这个人。 何况她还送了自己那么多银子。 是的，从曹府回来后，她打开了曹常氏送她的匣子。 里面是整整一万两银票！ 宋多银骨子里爱钱，知道这一万两是她对自己的答谢，可她想，即使没有这些钱，答应对方的事，她也一定会做到。 “可。” 裴珏丢下一个字就离开了。 等到了书房，明炎和几个心腹也都到了。 卫平安走不开，特意吩咐手下的郑平过来。 “可有探查到曹府发生了何事？”裴珏走到书案后坐下，眸光沉沉地望着面前众人。 郑平回道：“督公，卫主子差小人向您请罪，说是我们的人出了岔子！” 其实并非出了岔子，卫主子从始至终都知道这林氏的身份来历。 “哦？” “那林氏是我们安排的人，原本只是让他离间老祖宗和曹光璧，可我们没想到，这林氏被买入雅妓坊前，有个入宫做了太监的爹，她爹为了养活她，自愿入宫，不想进宫后同老祖宗结怨，老祖宗便将他……” 郑平说到这里，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当时这林氏身边只有一个奶妈，这个奶妈是林氏父亲用净身的银子买来照顾她的，林氏父亲死后，奶妈转手将她卖入了雅妓坊，谁都没想到一个五岁稚童，竟然还记得杀父之仇！她此番顺水推舟入了曹府，便是要刺杀老祖宗，夫人为救老祖宗，替他挡下了致命一击！” 他的话说完后，房间内短暂沉寂了一瞬。 良久有人道：“恭喜督公，贺喜督公，此番曹夫人一死，大小曹必成生死仇敌！” 第358章 筹谋 翌日，上曹府吊唁之人络绎不绝。 裴珏亦起了个大早，披麻戴孝到赶赴曹府。 曹铎撑着病体守在灵堂前，神色灰败。 裴珏到的时候，曹光璧也是披麻戴孝，且已经跪在棺木前好长时间。 “干娘，您一路走好！”曹光璧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哭得很是伤心。 曹铎静静立在一旁，看向他的目光中带着刻骨的森寒。 裴珏先上前为曹常氏烧纸、进香，然后走到曹铎身边，轻声道：“师傅，您节哀。” 曹铎怔怔地盯着棺木的方向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为师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 短短一夜，他便老了十多岁，原先只鬓边有零星的银色，如今却已是满头白发。 裴珏看着他这副模样，郑重道：“师傅，师娘的身后事，有什么需要，您尽管吩咐徒儿！” 曹铎闻言，倏然红了眼眶。 他摆摆手，招呼着裴珏出了灵堂。 曹旺迎上来，见着裴珏就道：“裴督公，您帮着劝劝老祖宗吧？老祖宗昨晚一夜未眠，他近来身子本就不大好，若是再这样下去，怕是夫人走的也不会安心。” 裴珏对着他点点头，然后跟在曹铎身后进去了隔壁的房间。 房间里空荡荡的，曹铎背负双手站在窗户边，嗓音嘶哑道：“阿珏，原殿前指挥使赵良玉流放岭南，为师有意向皇上举荐你！” 裴珏闻言，心底暗暗有些惊讶，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他拱手道：“承蒙师傅厚爱，只是徒儿如今执掌两厂，暗地里还兼着兵器制造局，若再做了殿前指挥使，委实太过惹眼了！” 殿前指挥使，乃拱卫京师、京城三大营的最高长官，正二品，若当了这指挥使，那就相当于将京城的军权握在了手里。 从前那位指挥使赵良玉便是师傅曹铎的人。 他实际掌握五军营、神机营，而三千营则由老周王掌握。 曹铎听了他的话，却是平静道：“杂家给你的，你接着便是！” 言罢，他缓缓转过身看向裴珏，“阿珏，如今为师可以信任的只有你了，有人心大了，就不将为师放在眼里了，你呢？你会不会也觉得皇上老了、为师也老了？” 裴珏连忙躬身道：“徒儿不敢！” 曹珏看着他一如既往的恭敬模样，勉强扯了扯嘴角，“杂家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从前你与白郡主交好，杂家以为你已经站了队，可从你宠幸那宋氏女开始，杂家便知道你是个聪明的！” 裴珏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 “景王是什么人？佛口蛇心，假仁假义，如今有太和宫那位在，我们这些阉人还能苟活生存，一旦皇上大行，新帝继位，我们这些人，都是他第一个开刀的！” 曹铎说到这里，语气中带着一丝悲凉道：“他以为自己早早留了后路，可其实我们从来都没什么退路。” “那师傅，我们该如何是好？” 裴珏倒是没想到曹铎看得这么清。 可既然他看得这么清，为何如今太和宫那位已经行将就木了，他却依旧不肯急流勇退？ “这是个死局！” 曹铎神色有些阴沉，“景王如日中天，皇上除了他只有一个天生与大位无缘的梁王，若九皇子还在……” 裴珏听他这样说，心底忽的微微一动，试探道：“师傅，皇上圣宠青妃已有数月，是否也该给青妃娘娘请请平安脉了？” 第359章 原谅 曹铎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你是说……青妃有孕？” 裴珏静静回望着他，没说话。 “太晚了。”曹铎却是摇摇头，轻叹一声道，“太晚了，景王羽翼已成，拿一个不确定的孩子与他相争，没有胜算！” “师傅再想想，我们不需要胜，只是需要时间缓冲一下！” 裴珏又何尝不知？ 不过若是能尽快掌控京营，那他手里有东厂和锦衣卫，还有十万大军…… 裴珏想想，就觉得心头一阵火热。 只是在曹铎面前，他却不露半分声色。 殿前指挥使的份量实在太重了，他根本就没有想到曹铎会将这么重要的位置给自己。 想来—— 他想起还在灵前跪着的曹光璧，在心底暗笑一声。 此番曹光璧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眼下也只能如此了。”曹铎叹息一声，神情有片刻的恍惚。 他不能退，一退便是万丈深渊！ 尤其是，他如今同景王和曹光璧之间，隔了一条人命。 他妻子小满的命！ 林氏是曹光璧经景王之手送过来的。 景王送来的人有问题，可明面上他却不能表现出任何不满。 想到这里，曹铎咽下喉间翻涌的腥甜，沉声道：“青妃有孕一事，暂时先别对外声张，此事为师自有定论，不过近来包括燕京在内，北地数州遭遇雪灾，死伤无数，朝廷有意赈灾，阿珏可有合适的赈灾人选？” 这可真是好事连连。 裴珏认真想了想，开口道：“景王刚刚凯旋，梁王年幼又有残疾，自然不太合适，不如就由周王主持大局？” 老周王是皇上的弟弟，从还是皇子时，就坚决拥护皇上，是以皇上也给予了这个弟弟绝对的信任，此番赈灾，朝廷派一个有份量的人出面，周王再合适不过了。 赈灾非一朝一夕，一旦周王去赈灾，那三千营就得有人暂领。 曹铎原本也只是随口问问他的意见。 闻言，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裴珏，丢下一句“为师会同内阁众人商量一下再做决定”，就往外走去。 裴珏连忙跟上：“师傅，公事说完了，您去休息一会儿吧？外面有我帮您看着，方才曹旺说您昨晚一夜未睡，我知道师娘走了您心里难过，但我相信师娘在九泉之下，绝对不希望看到您这个样子！” 曹铎忽然回过头，满脸懊悔地看着面前年轻俊美的徒弟道：“阿珏，为师对不起你师娘啊！” 这一下，换裴珏怔然。 “你师娘是个好女人，为师原就是个不中用的，这辈子都没能给她完整的幸福！可她却从未怪过为师，不止如此，她怜惜为师啊，她睡里梦里想着都是为师能平安离开燕京，带着她一起回到乡下老家，平平安安过完下辈子。” 说到这里，曹铎双手捂住脸，失声痛哭道：“可我都做了什么？我都做了什么啊！” 他伤了妻子的心，伤透了她。 可即便如此，在林氏那贱人要杀他的时候，他的小满，还是义无反顾的挡在了他的身前。 “师傅，您，我知道您也不想这样的，师娘她一定会原谅您的。”裴珏看着突然失态的曹铎，没什么底气地安慰着。 “她没有原谅我。” 曹铎放下手，红着眼睛，语气悲凉道，“我知道她不会原谅我了，永远都不会了！” 第360章 撕破脸 太和宫中皇上离不了曹铎、外朝内廷也离不开他。 于是接连数日，裴珏曹府和东厂两头跑，忙到不可开交。 直到曹常氏下葬，他才开始回裴府。 曹常氏的事，宋多银这些日子早已一清二楚。 听闻她为曹铎而死，宋多银心底一阵唏嘘，她一边感动于对方的深情，一边却又在想她这样做到底值不值？ 可感情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或许在曹常氏眼中，她做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作为一个外人，她怎么想都是片面的。 宋多银不会置喙她的选择，但书棋这个近身侍候的，却发现自家姑娘近来穿的素淡了许多。 那些原本姑娘十分喜欢的妍丽衣裙和华丽首饰都被收了起来。 书棋就知道，她家姑娘最是心善不过。 裴珏回府次日傍晚。 宋多银收到了家中传信，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父亲宋海生平安出宫，如今已经到了家里。 宋多银当即坐不住了，当晚就去书房找裴珏，打算请求他明日允许自己回家探望父亲。 裴珏刚刚就职殿前都指挥使，忙得不可开交。 听刘平顺说宋氏来了，他只随意摆摆手就又埋头处理公务了。 他在看三大营的文书，打算过两日实地去看一下。 刘平顺没得到准话，只好转身出了书房，恭声同宋多银道：“夫人稍等，近来主子事务繁忙，现下正忙这呢，夫人若有要事，不如先告诉小的由小的代为转达？或者您再等等？” 宋多银迫切地想回家一趟，闻言就道：“我再等等吧刘公公，劳烦你了。” 刘平顺摆摆手：“夫人客气了。” 说完，他便陪着宋多银一起在廊下站着。 约莫等了半个时辰左右，没等到裴珏叫人，倒是将姜氏等来了。 只见她提着一个精巧的食盒，身后跟着丫头青鸾，袅袅婷婷出现在了书房门前。 见宋多银也在此处，她似乎愣了一下，旋即行礼道：“见过姐姐，姐姐万安！竟不知姐姐也在此处，若早知道姐姐也来看望督公，那妹妹今日便不来了。” 宋多银看着她美艳绝伦的模样，心底隐隐生出一抹厌恶。 她的人已经打探清楚了，那日白郡主上门，曾在府门前同姜氏有过短暂的交流，当时好多人看到了。 而这位青鸾姑娘—— 想到这里，宋多银的目光落在青鸾身上，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她觉得自己真是无妄之灾。 莫名其妙多了这么个仇人，唉！ 知道她二人联合起来害自己，宋多银就没有同姜氏客套，反而毫不客气道：“姜姑娘慎言，我家里只有姐弟二人，并不曾有过姜姑娘这样的姐妹，姜姑娘还是直接称我的名讳吧，这声‘姐姐’我当不起！” 姜氏闻言脸白了白。 她身后的青鸾则飞快抬头看了一眼宋多银，眼底的嫉恨一闪而逝。 “罢了，到底是我自作多情了。” 姜氏说完，扭头看向刘平顺，美艳的脸蛋上重新挂上笑容，“刘公公，我做了甜汤，不知现下可能见督公？” 刘平顺待要开口，却听前方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北方有佳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这燕京城果然人杰地灵，原以为倾国倾城的美人难得，今日方知到底是我见识太少了！” 宋多银、姜氏几人闻言，不由自主朝着声音的源处望去。 第361章 邂逅 只见身材高大的明炎，身后跟着两位如玉公子。 二人看上去都是二十出头，生得如切如琢，一个沉稳内敛，内蕴光华，一个明媚张扬，恣意洒脱，端是出众非凡。 而方才说话之人，便是那恣意公子。 他一袭蓝袍，眉眼俊秀，嘴角微微上挑，噙着一抹坏笑，见宋多银和姜氏看过来，还飞了一个媚眼过来。 明炎在一旁小声提醒他道：“蓝公子，这二位可是督公府上的女眷！” 不错，这二人便是裴珏花了大力气，从金陵寻来的叶蓝后人。 叶家的名叫叶云，蓝氏的名唤蓝浅墨，两人系远房姑表兄弟。 蓝浅墨勾了勾唇，不置可否。 很快三人便走到了宋多银几人近前。 明炎上前同刘平顺道：“劳烦刘公公进去通禀一下，叶公子和蓝公子到了！” 这是正事儿，主子一早就交待过的，刘平顺自然不敢怠慢，当即应了一声就转身去了书房。 虽有明炎方才的提醒，奈何眼前两女的容貌实在是太过吸引人，蓝浅墨不由多看了几眼。 宋多银早在明炎说出这二人的姓氏后，便对他们的身份有了猜测。 传闻叶军师用兵如神，智计百出，在收复大魏河山的过程中屡立奇功，而蓝大人则是大魏有名的钱袋子。 自从他接管户部，大魏连年打仗，却从未有发不出军饷的时候。 宋多银对这两个传奇人物感到十分好奇。 她不由多看了几眼。 于是就同蓝浅墨对上了视线。 偷看被抓包，宋多银不由有些尴尬，连忙将目光瞥向一旁。 蓝浅墨却是轻咳一声，就要上前同她见礼。 叶云在一旁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收敛一些。 表哥什么都好，就是看到漂亮女子就走不动道。 蓝浅墨却挣脱他的手，几步上前，同宋多银和姜氏见礼：“在下金陵蓝浅墨，见过两位夫人！” 明炎都还没动，他这个陌生外男突然上前，属实是有些唐突的。 宋多银对他虽然有先入为主的感官，却还是被他这个举动惊了一瞬。 她下意识后退两步，微微福了一福就算还礼。 姜氏也有些惊讶，不过她却要比宋多银得体多了。 只见她转过身，正对蓝浅墨，对着他盈盈下拜，娇声细语说道：“妾身见过蓝公子，公子这厢有礼了！” 蓝浅墨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不由深了几分。 恰此时刘平顺去而复返，恭声道：“明大人，叶公子、蓝公子，我家主人请你们进去！” “是。” 明炎应了一声，就带着二人往书房里走去。 只是走了几步，蓝浅墨忽然回头，眸光同下意识望着他们离去的姜氏对上。 蓝浅墨十分自然地对着她露出一抹笑容。 三人进去，刘平顺又同宋多银二人道：“宋夫人，姜姑娘，主子有要事在身，要不你们先回去？” 宋多银想了想后，点点头道：“如此，那等督公忙完了，劳烦刘公公帮忙请示一下，就说我爹回来了，明日我想回家一趟！” 刘平顺：“夫人放心，杂家一定将话带到。” 宋多银这才放下心来，离开回了兰院。 姜氏却是提着食盒，贝齿紧咬下唇，眼睛时不时朝着书房的方向张望。 刘平顺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主子有事要忙，姜姑娘也先回去吧！” 姜氏闻言，磨蹭了下，到底还是不甘不愿地应了一声：“是。” 第362章 成人之美 叶、蓝二人委实有才，裴珏十分重视二人。 是以等明炎带着人进来的时候，裴珏已经从案牍中起身迎了上来。 叶云拉着蓝浅墨一同见礼道：“草民叶云／蓝浅墨参见裴督公！” “两位公子请起，不必多礼！”裴珏忙道，“能请到两位先生前来，本督不胜荣幸，两位先生有什么需求尽管提，只要是本督能做到的，一定尽力满足！” 其实叶云和蓝浅墨今日能来裴府，就说明他招揽成功了。 叶、蓝两家后人入世，知情的、想将二人收归己用者不知凡几。 裴珏和卫平安也是颇费了一番心思，摆出天大的诚意，才让这两位人中龙凤愿意暂时客居裴府。 “裴督公有礼了，该是我们兄弟二人叨扰督公才是，给您添麻烦了！” 叶云望着面前龙章凤姿的裴珏，心下隐隐有些遗憾，可惜这般人物，却偏生是个阉——不对！ 看着看着，叶云忽然眉心一蹙，面上露出一抹狐疑来。 他会相面之术，眼前这位东厂厂公，分明就不是…… 意识到什么，叶云连忙按下心底掀起的滔天巨浪，面上迅速恢复不动声色。 裴珏笑着摆摆手：“叶先生说的哪里话，日后本督才要仰仗叶先生、蓝先生！” 他说着，视线从叶云身上落到了从进来就没开过口的蓝浅墨身上，继续道，“听闻蓝先生擅算，凡是先生经手的账目，毫厘不差，实在了得！” 蓝浅墨闻言无动于衷。 只见他盯着裴珏看了好大一会儿，突然玩笑似的问道：“督公方才所言，我们兄弟二人有什么需求尽管提，此言当真？” 叶云见他这般模样，微微垂下了眼帘。 裴珏却是挑了挑眉道：“自然是真的，蓝先生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蓝浅墨弯了弯眼睛，婆娑着下巴笑眯眯道：“不瞒督公，方才来时，草民有幸见到了督公府上的两位女眷。” “哦？”裴珏面上不动声色，“不过是两个妇人，可是她们做了什么，冲撞了先生？” 蓝浅墨摇了摇头，笑着继续道：“非也，只是都说江南钟灵毓秀，多出美人，可今日得间督公的两位夫人，草民方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尤其是那位穿红衣的，一颦一笑，端是洛神下凡！” 裴珏闻言，俊美绝伦的面容上不由露出一抹笑容：“先生既有此言，那便是襄王有意了，本督若不能成人之美，岂非拆散一对佳偶？” 他说着转过头看向刘平顺，面上飞快划过一抹阴沉：“方才在门外，着红衣的是谁？” 刘平顺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道：“回主子，是姜姑娘。” 裴珏听了他的话，唇角不自觉勾了勾。 再转过头来时，他的面上已经重新挂上了笑容：“蓝先生，美人赠英雄，这姜氏，本督便送与先生了！” 蓝浅墨眨眨眼，接着狂喜道：“多谢督公！督公今日割爱，草民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先生不必放在心上。”裴珏没什么所谓地摆摆手道，“不过一妇人尔！” 第363章 划算 入裴府见过裴珏后。 叶云和蓝浅墨回到了裴府安排的房间。 两人的院子比邻，蓝浅墨直接到了叶云房中。 房间里只有他们兄弟二人，蓝浅墨直接撩起衣袖，大喇喇坐在叶云对面，正色道：“看来裴珏这阉人当真是铁了心要让你我为他卖命了，连自己的女人都舍得送我！” 叶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道：“表哥，你若再这般胡来，往后我们就各走各的！不过都说裴珏阴晴不定、杀人如麻，今日你这般他都没动你，倒说明这传言不可信！” “阴晴不定暂时倒是看不出来，不过心狠手辣却是初见端倪，自己的女人，说送人就送人了。” 叶云道：“不正同你一般，视女子如衣物？” 蓝浅墨闻言耸耸肩道：“行了，表弟你就别埋汰哥哥了，我和她们之间不过各取所需而已，我享受愉悦，她们得到金钱，谁也不欠谁！” 表兄在女色上的事情，叶云并不想多管，只是今日见过裴珏之后，他却忽然有了别的想头。 此前他二人虽受裴珏招揽，却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可是…… “这是表哥你的私事，我自不会过问，不过表哥，今日你观这裴珏如何？” 蓝浅墨闻言，收起了脸上的不正经，正色道：“确实是龙章凤姿，只是他到底是个阉人，此番家族命你我二人入世，是算到有明主出世，再怎么着，他一个阉人都不可能是！” 叶云摇了摇头，轻声道：“观他面相，他的身世似乎另有隐情，还有他的身体……” 说到后面，他有些说不下去。 毕竟裴珏到底是不是阉人，他总不好脱了裤子检查。 而且宫里太监净身查的很严，若想躲过净身，实在千难万难。 “怎么？莫非他是个假太监？” 蓝浅墨一听这话，顿时坐直了身体，眼底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叶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表哥，你可真是……好了，赶了这么久的路，我有些累了，总之此番你我二人便暂且在裴府落脚，裴督公也算有诚意了，无论如何，在裴府这段时间，你我都要为他细心谋划。” 蓝浅墨摆摆手，往外走去：“放心，我知道。” 他们表兄弟叶不是什么不是人间烟火的公子哥儿。 此番裴珏为了招揽他们，给的金银钱财数目十分之巨，还有暗中的一些便利，便是看在这些的份上，在没找到真正的明主之前，他们也会尽心尽力。 只是可惜了，他们这样的人，总是讲究什么有缘人。 照他来说，屁的有缘人！ 眼看表兄就要离开，叶云忽然又叫住他，有些不确定地问道：“那表哥，稍后裴督公送来的女子？你可是要——” “自然是要的？” 蓝浅墨顿住脚回头，好笑地望着他道，“送上门的美人为何不要？何况我观那美人对我也并非无意！” “到底是裴督公的人，你——” “行了行了，刚才不是还说不管我的私事儿吗？你放心，我心里有数，裴督公也不是小气的人，不过一个妇人而已，能用一个妇人就收复我，想来裴督公心里还觉得划算呢！” 第364章 心有戚戚 兰院。 “姑娘，好消息！”书棋小跑着从外面进来，一向稳重的她面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笑容。 宋多银从医书中抬起头，急急问道：“可是裴督公准许我回家了？” “不是。”书棋摇摇头，“是裴督公作主，将姜氏那女人送人了。” “什么？”宋多银惊讶坏了，“送人了？送谁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就送人了？” 书棋平复下激荡不已的心情，笑着回道：“就在方才，府里都传遍了，新来的客卿蓝先生看上了姜氏，向裴督公讨要她，裴督公就答应了。” “哦。”宋多银闻言，面上惊色淡去，恢复了平静。 书棋却满脸兴奋道：“太好了，总算老天开眼，姜氏这样蛇蝎心肠的人，总算不会再害姑娘了！” 她还记恨着不久前姜氏和青鸾联手陷害自家姑娘的事。 宋多银却是淡淡看她一眼，心里没有半点开心。 “姑娘？”书棋意识到她的兴致不是很高，不由有些惊讶。 “书棋，你去寻刘公公，再问问看我们回家的事情。” 书棋眨眨眼，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忙道：“好。” 她还是有些不明白，明明姜氏这个对手不战而败，姑娘脸上却为何没有半点开怀模样。 书棋走后，宋多银重新拿起医书看，只是不知怎的，方才还看得津津有味的内容，此刻她却怎么也看不进去了。 直到裴珏进来，站在了她的面前。 “督公，你怎么来了？”宋多银被他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埋怨道，“来也不说一声，吓我一跳！” 裴珏俊美无双的面容上浮现出淡淡的疲惫：“这几日本督忙得很，左右你爹已经平安出宫，等过几日本督再带你去宋府吧！” 宋多银忙道：“不必劳烦督公，我让宋大送我回去便是。” 裴珏走到床边，将她放在一旁的医书拿起，随意瞥了一眼，而后脱鞋上了床。 “等等吧，等过几日本督随你一同回去，宋院使医术高明，正好让他再帮本督瞧瞧病！” 宋多银听他还是不允，心下隐隐有些不悦。 不过到底人在屋檐下，她也只好收敛了神色，打起精神道：“如此也好。” 裴珏在床上翻了个身躺好，然后闭上眼小憩。 师母的丧事、东厂的事情加上新近领的京营事务，实在繁杂，他已经连续好几日只睡两个时辰了。 好在总算捋得差不多了，他也能松一口气了。 宋多银等了一会儿，只听到了他均匀的呼吸声。 她打眼一瞧，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裴珏醒的时候和睡着的时候很不一样。 宋多银觉得睡着的他十分无害。 她盯着眼前这张昳丽无双的面容，仿佛看到了一个大户人家不谙世事的公子哥儿一般。 宋多银怔怔望了他半晌，然后轻轻取了被子给他盖上，自言自语道：“裴珏，他日若有足够的利益在前，你也会将我送人吗？” 姜氏被他送人之事，她并没有感到半点开心。 她有的，只是兔死狐悲之感。 第365章 大婚 建兴十九年，十一月初五，宜嫁娶。 将军府里，林玉莺一大早就起来梳妆，屋里围满了来填妆的贵妇小姐。 喜婆一边为她梳头，一边吉祥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吐。 “一梳梳到尾，富贵不用愁！” “……” “三梳儿孙满地。” “……” “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林玉莺坐在妆台前，望着铜镜中如画的自己，对未来满是憧憬。 她要嫁人了，嫁给自己的心上人，那个英武非凡的顾三公子。 她自小在西北长大，原以为父亲会在她及笄后，从林家军中选一人作为她的丈夫。 可没想到朝局动荡，父亲送她回了京城，她竟有机会同年少慕艾的对象喜结连理。 “玉莺，新郎快到了，祝你新婚大吉，百年好合！” 白静瑶满身喜气地站在妆台边，看着人比花娇的新娘子，打趣道，“这顾三公子当真好福气，我们玉莺长得又英气，又美丽，稍后他见了你，怕是要走不动道喽！” 周围一众女眷闻言，顿时笑声一片。 林玉莺嗔怪看她一眼，正待说些什么，外面忽然鞭炮齐鸣。 紧接着有礼部官员高声唱喏道：“新郎到！” 林玉莺只觉眼前一黑，下一刻便被盖上了盖头。 气氛顿时变得热烈起来。 外面林家各房的儿郎们哄笑着要催妆诗，里面新娘的姐妹朋友抵着门……锣鼓喧天，喜气洋洋！ 林玉莺觉得过了很久，却又好似一眨眼的功夫。 房门开了，林家一位隔房堂兄走到她的身边将她背了起来，一路往外走去。 踏出门槛时，林玉莺回头看了一眼，隔着盖头，眼前红彤彤一片看不真切。 可是莫名的，她觉得这一刻起，一切都不一样了。 直到上了花轿，她还觉得这一切很不真实。 然后就是游街，秀嫁妆。 大魏西北战神林定远的独女同文官之首顾首辅家的小公子成婚。 街道上满是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的百姓。 第一抬嫁妆抬进顾府时，最后一抬还没出将军府。 十里红妆、万人空巷。 多少年后，这一场婚礼都被人津津乐道。 而故事里的两位主人公，他们的感情也如这一日的盛况般，令人唏嘘不已。 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花轿终于停在了顾府门前。 轿帘被掀开，林玉莺拿着喜果的手中被塞了红绸的一端。 她被喜婆扶着下了轿，红绸的另一端是今日的新郎官。 顾允之一身大红喜袍，手执红绸，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新娘一步步朝她走来。 已是黄昏时分。 昏黄的日光打在新娘的身上，仿佛为她镀了一层金光。 顾允之的神情有片刻的恍惚。 眼前的新娘好似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那个让他魂牵梦绕却此生都再不可能的女子。 “吉时已到，请新郎新娘拜天地！” 伴随着礼部官员的高声唱诺，顾允之机械地握着红绸的一端，一步步跨过门槛，步入喜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他转过身，看向堂上的父母双亲。 母亲大沈氏脸上的笑容和煦而慈祥，可他却浑身发冷。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第366章 落席 顾允之大婚，宋多银总算见到了父母。 她和他们一起观礼。 等将新娘送入洞房，众宾客打算落座入席，宋多银才找到机会同父亲说话。 “爹，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宋海生含笑望着她：“爹没事，阿角放心，你先陪你娘入席，稍后宴散了，再好生同爹说会儿话。” “好。” 宋多银巴巴地望着他离开，这才转过头，缠着母亲的臂弯道：“娘，走，我们去落座。” 沈氏微微点头。 路过一桌时，宋多银看到了宋多金，她正跟同坐的女眷谈笑。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宋多金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神色有些尴尬。 接着她又看向沈氏，当即就换上了委屈的表情。 宋多银没理会她的视线，拉着母亲坐到了另外一桌。 桌上女眷有熟悉的也有不熟，但她们不知怎的都认识宋多银。 见她们母女二人到了，这群人竟直接起身换了另外一桌。 沈氏见状，气得脸都白了。 宋多银却若无其事地拉着她坐下：“娘，不用管她们，只剩我们娘儿两正好，娘，陪我说说话吧？” 沈氏白着脸，心底一阵气苦，可面上却还要表现出一副同样不在乎的模样：“娘知道，好孩子，委屈你了。” “我不委屈。” 宋多银眨眨眼，对着前院的方向望了一眼，柔声道，“眼下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才是最重要的，至于旁的，都没关系。” 不过是遭些非议而已。 又哪里比得上爹的安危重要？ “宋夫人你们怎么坐这里？倒叫我二人好找！” 忽然她们身后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 宋多银母女循声望去，就见两个同沈氏年岁相当的妇人，领着三个年轻媳妇儿出现在她二人面前。 沈氏见是她们，面上不由划过一丝惊讶。 旋即，她拉着宋多银起身，笑容满面地同她介绍两位夫人：“阿角，这位是工部左侍郎家的周夫人，这位则是礼部员外郎家的邱夫人！” 宋多银连忙朝着二人行礼：“周夫人好、邱夫人好！” 周夫人，也就是方才说话的那位，笑着上前两步扶起宋多银，细细打量她两眼，温声道：“瞧瞧这模样这身段，当真是把我这两个媳妇儿都比下去了。” 她说着，拉着宋多银将她介绍给了自己的两个儿媳妇王氏、江氏。 邱夫人也让自己的儿媳吴氏同她认识。 宋多银受宠若惊。 实在是自从和离跟了裴珏后，她一直都很不受待见，尤其是官宦之家的夫人小姐妹，都以同她相识为耻。 等一众人见过礼，周夫人笑着看向沈氏道：“沈夫人若是不介意的话，可否让我们坐在这里？” 沈氏和大沈氏有亲，是隔房的堂姐妹。 按理说，作为亲戚，她们会被安排在固定的席位上。 但今日也不知大沈氏是忙忘了还是怎么，沈氏一家并未被邀请到底亲的位置上。 “夫人说哪里话？承蒙夫人看得起我们母女二人，快请坐！” 周夫人闻言，笑着扭头同邱夫人对视一眼，然后带着各自的儿媳落座。 气氛这才热络了起来。 宋多银后来才知道，周夫人的儿子和邱夫人的丈夫，都曾是父亲的病人。 父亲救过他们的命，所以她们也愿意投桃报李！ 第367章 微妙变化 白静瑶坐在一众宗室女眷中，神色冷沉地望着不远处宋多银她们一桌。 她有些意外，今日除了宋多银外，其余宦官家眷并未被邀请，竟然还有寻常官员的家眷愿意同宋氏结交。 这样想着，她不由扯了扯身旁昌宁县主的衣服，指着周夫人几人问道悄声问她：“允儿可认识那几位？” 昌宁县主是长公主的女儿，是燕京城里有名的“百事通”，她顺着白静瑶手指的方向望去，只一眼，便笑着道：“阿瑶说她们啊？那位瞧着有些富态的，是工部左侍郎周大人的夫人，另外一个瞧着十分严肃板正的，则是礼部员外郎邱褚业之妻，其余三位，是她们家的儿媳，怎么？郡主问起她们，可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 白静瑶端起酒盏轻轻抿了口果酒，面上的神色淡淡的，“就是觉得奇怪，旁人都躲着那一家，偏生她们凑上去，倒是与众不同！” 昌宁县主闻言先是一愣，在看清楚周、邱两位身边的宋多银时，顿时了然道：“郡主是说那宋氏啊？她可是了不得，我娘说她如今可是裴督公心尖儿上的人，特意嘱咐我不许招惹她呢！” 桌上其他人听到她的声音，齐齐竖起了耳朵。 白静瑶微蹙了下眉头，漠然道：“哪里就成了心尖儿上的人了？裴珏是什么让人，我最近清楚不过了，允儿你说的未免太过夸张！” “不不不！”昌宁县主摇头道，“郡主我一点都没夸张，你可听说几日前裴督公将他另外一位美人转赠给府上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师爷这事儿？” “那可是景王殿下送的美人，听说生得国色天香，美若天仙，便是这宋氏在她面前，都有些黯然失色呢！可这样一位美人，裴督公眼睛都不眨一下就送了人，很难说不是因为怕伤了这位宋夫人的心。” 旁边有人听明白了她在说谁，接口道：“可不是，这宋氏女当真好手段，连裴督公那样的阉——都能拿下！” “那又怎么样？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别看她如今得意，早晚有一天哭都不哭出来。” “不过裴督公虽然是那个，但无论是长相还是相貌，都是大魏能数得上号的。” “……” 周围人的议论声让白静瑶的心不受控制地乱了。 一直以来，裴珏心目中最重要的女人都是自己。 可自从宋氏横空出世，这一切都变了。 裴珏对她开始公事公办，表面上看，她和宋氏之间，都是以她为重。 可人的感觉是做不了假的，裴珏正在日渐疏远她…… 白静瑶越想越觉得受不了。 于是她干脆站起身，往外面走去。 “郡主你要去哪里？”昌宁见她起身忙问她，“可要我陪你？” 白静瑶摆摆手：“不用，这里有些闷，我想一个人走走。” 言罢，她不等昌宁县主回应，便大步离去。 贴身丫头芍药连忙跟了上去。 等出了外面，被冷风一吹，白静瑶瞬间清醒了许多。 她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于是她直接转身吩咐芍药道：“去男宾那边请裴督公出来，就说我有事找他。” “是！” 第368章 大喜的日子 顾允之正在敬酒，今日他是新郎官，几乎每到一桌，就会被灌一肚子酒。 他身旁倒是有被拉来的兄弟替他挡酒。 可他不知怎么了，非要自己喝，一杯接着一杯，还没到裴珏桌边，就喝得眼神迷离，神思恍惚。 与女客那边宋多银备受冷落相比。 男宾这边，裴珏周围围了一圈恭维巴结之人。 甭管这些人心里怎么看不起他这个阉人，可在真正面对手握大权的他时，他们还是一个个扑了上来。 “下官户部事中常英敬裴大人一杯！” “下官太仆寺少卿武敬也敬裴大人一杯！” “……” 裴珏端坐在上首，也不高冷，觉得有用的就端起酒杯轻轻抿一口，以示友好。 而得了他回敬的官员则是欣喜若狂，已经做好之后攀附结交的打算。 顾允之一帮人敬到这桌时，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由都满脸复杂。 实在是，明明他们和裴珏差不多年纪，可对方却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令他们仰望的地步。 虽然，他是个太监！ 裴珏见顾允之来了，主动端着酒盏站起身，琉璃色的眼眸认真地望着他道：“祝允之你新婚大喜，望日后贤伉俪琴瑟和鸣，子孙满堂！” 顾允之怔怔地望着他，眼睛都不眨一下。 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似的，连忙端了一杯酒同裴珏碰了碰：“好，好，裴大，多谢你，干！” 裴珏微微颔首，仰头一饮而尽！ 只是他才刚喝完杯中酒，顾允之就又端了一大杯酒同他碰了起来：“今日你能来，我很开心，你总算还把我当朋友，为朋友我们再干一杯！” 裴珏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操起一旁的酒坛也给自己满了一杯。 “你信守诺言，保护了她，我心里感激你，今日借着我新婚之喜，我好生感谢你一番！来，我们再喝一杯！” 一杯又一杯，顾允之把酒当水喝，边喝边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裴珏，顶着坨红的脸，面上的表情似哭似笑。 “老三，你喝醉了！”有本家兄弟看不下去，抢下了顾允之的酒杯，“新娘子还在屋里等着你呢，春宵一刻值千金，今晚你可不能醉了。” “我没醉！”顾允之推了他一把，踉跄两下，靠在了另一边人的身上，眼神迷离地望着裴珏，“我才没醉，今日可是我大喜的日子，我不会醉的，我就是开心！开心……开心呜……” 他笑着笑着直接哭了，眼泪鼻涕一大把，怎么也擦不干净。 周遭众人都傻了，俱都呆呆地望着他。 芍药托男宾这边的小厮进来请裴珏时，他还在哭。 他拉着裴珏的衣袖，像个丢了自己最心爱玩具的孩子般，哭得不能自已。 “……大喜的日子……呜呜呜……大喜的日子……” 裴珏任由他发疯，心里明镜一般。 “裴，裴督公，小的替白郡主身边的姐姐传话，请裴督公一叙！” 传话小厮的到来，令裴珏如蒙大赦。 他将哭哭啼啼的顾允之交给众人，然后整了整衣袖，跟着小厮出了席间。 第369章 洞房花烛夜 裴珏走后，顾允之仍旧哭个不停。 他这样一个七尺男儿，从前众人对他的印象都是“流血不流泪”，如今却哭成这般模样，有些聪明的人已经意识到今日这桩婚事怕是非他所愿。 更多的人想的却是眼下该怎么收场。 得了消息赶过来的顾江连忙让下人扶住弟弟，向众人道歉道：“诸位，舍弟喝多了，今日是他的大喜之日，大家就先饶了他吧？等改日我让他做东陪大家喝个痛快！” “对对！”有人解围道，“大公子说的不错，今晚可是洞房花烛夜，新郎官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大家都散了吧！” “走，新郎官不在，我们自去喝我们的！” “……” 顾江带路，两个下人一左一右搀扶着顾允之出了宴席厅，一路往喜房的方向赶来。 途径一处院子时，顾江看着院子里透出来的灯光，吩咐道：“二公子病着，稍后去瞧瞧，他今日用了些什么，可曾——” 话说到一半，他叹了口气，继续道：“不用了，稍后我自己去看他吧。” 二弟的身子骨越发差了，如今已经下不了床，今日这样大喜的日子，他也只能待在屋里。 每每想到这个弟弟，顾江心里就十分难受。 而被两个下人搀扶着的顾允之忽然嘟囔出一句：“银子姐姐……” 顾江浑身一震！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停下脚步，等着弟弟靠近。 可是再一次从他口中听到那四个字时，顾江绷不住了。 他直接指了不远处一个下人，冷着脸吩咐道：“去，端盆冷水来！” 下人愣了愣，接着忙应道：“是。” 院子里有井，很快下人就端了冷水过来。 顾江顾不得旁的，直接操起水盆冲着神志不清的弟弟浇了下去。 顾允之被浇了个透心凉，浑身一震，整个人瞬间清醒了许多。 “下雨了！下雨啦！” 他嘴里喊着下雨，猛地睁开眼，在对上大哥凶神恶煞的脸时，竟莫名有些心虚。 顾江直接问他：“清醒了吗？” “清醒了！”顾允之酒醒了大半，意识到了什么，忙问道，“大哥，可是我方才说了不该说的话？” 顾江指着他，又气又怜道：“你呀你，不管怎么样，你娶了人家就要好好待人家，大好的日子，别这般四六不着调，伤了弟妹的心！” 顾允之闻言，瞬间白了脸。 “行了，都到这儿了，你自去新房吧，你也大了，该做什么事你心里清楚，好自为之！” 说完，顾江转身大步离开。 顾允之全身都湿透了，大冷的天他就着冷风又站了一会儿，才满身狼狈的进了新房。 新房中红烛高悬，大红喜字贴在窗户上，红绸布满整间房。 他一步步走到床边，手执一柄玉如意，轻轻挑开了新娘的红盖头。 烛火下，新娘子很美。 “夫君！”林玉莺见到落汤鸡一般的新婚丈夫却是大惊失色，“你这是怎么了？快，快换件衣服去，这大冷的天，当心着凉！” 顾允之有些虚弱地看她一眼，摇摇头道：“不急，先饮合卺酒吧。” “好。” 夫妇二人于是从床边走到了桌旁。 林玉莺提着酒壶倒了两杯喜酒，一杯给自己，一杯递给新婚丈夫。 顾允之接过，同她交杯，直接仰头一饮而尽。 浸凉辛辣的液体普一入口，顾允之便觉冷心烧肺，一阵天旋地转后，他整个人朝后倒了下去。 林玉莺大惊，连忙朝着外面喊人。 这一夜，顾允之浑身滚烫，病倒在床昏睡不醒。 林玉莺守在床边，直到红烛燃尽…… 第370章 不会心软 花厅水榭里，白静瑶身披白狐裘，静静立在回栏旁，凝望外面的景色。 芍药从外面进来，带着满身的寒气：“郡主，裴督公来了。” 白静瑶望向她的身后。 芍药应声退下。 裴珏简单见礼过后，开门见山问道：“不知郡主差人唤我，可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是就不能叫你了吗？”白静瑶走到他的身边站定，昂起下巴，趾高气扬道，“裴珏，你现在真是不一样了，自从有了那宋氏以后，是完全不将我放在眼里了啊！” “郡主说的哪里话？” 裴珏俊美无双的面容上划过一丝笑意，“我仰慕郡主，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只可惜神女无心……” 白静瑶闻言，嘴角不受控制的勾了勾：“我不信，你这人满嘴谎话！” “那郡主要如何才能相信？” 白静瑶认真想了想，歪着头佯作玩笑道，“这样，我听说你将殿下送你的美人转赠给旁人了，那你可愿意将这宋氏也送人？” 裴珏但笑不语。 “怎么？”白静瑶急了，“你不愿意？” “不是不愿意，只是这宋氏如今也算可心，听闻郡主不日就将与景王殿下完婚，我同郡主又注定无缘，郡主就当可怜可怜我，留着宋氏陪我解闷吧？” “你果真不愿意！”白静瑶秀美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冷意，“别找这些借口搪塞我！” “郡主～” 裴珏面上露出一抹无奈，“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对宋氏——” 说到这里，他略顿了顿才继续道，“我对宋氏非是郡主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白静瑶不依不饶，“今日你若说服不了我，就别怪我不客气。” “裴珏，宋氏曾对我不敬，说我是什么‘既要又想要’，我想听你说，无论我嫁给谁，你都不会对我变心！” 裴珏闻言，微微垂下眼帘，掩去了眼底一闪而逝的光芒。 再抬起头来时，他已恢复如常：“这是自然！” “当真？” “千真万确！” 裴珏满脸认真道，“郡主可知宋家豪富？之前我不过略施手段，让宋氏的父亲宋海生进宫，宋氏的弟弟就愿意献上半数家财！” 白静瑶眼睛亮了亮：“宋家豪富我倒是确有耳闻，只是到底只是传言并未落到实处，所以没什么概念，你举个例子说说！” 听她说到“概念”二字时，裴珏心底划过一丝波澜。 “那如果我说，宋家万贯家财，可以无限供应五万大军粮食补给，郡主可能明白？” 白静瑶听了他这话，倒吸一口凉气！ “宋家一个破落世家，当真有这么多的家财？” 裴珏肯定地点点头：“不错，所以郡主这下知道，我为何要留着这宋氏了吧。” 白静瑶闻言，不情不愿地点点头道：“确实是正事要紧，只是你未免也太过宠爱这宋氏了，裴珏，别忘了你的身份！” “我知道，郡主放心，我心里一直都明白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裴珏说到这里，恐面前之人继续纠缠，就干脆道，“郡主放心，只要将宋家的家财悉数收入囊中，届时若将这宋氏送人能给我们要做的事带来可观的收益，我一定不会心软！” 第371章 独自回府 宴席过后，宋多银同父母和弟弟说了会儿话。 期间宋多金和刘敏之就站在不远处，几次想要上前。 宋家人没有理会他们的意思，只拉着宋多银到僻静处，又仔仔细细叮嘱了她好半天。 宋多银今日来顾府，除了带着书棋外，还跟着裴府的丫头小玉。 小玉得了吩咐过来催促她：“夫人，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宋多银依依不舍拜别家人，就出了裴府。 只是等她上了马车后，赶车的车夫就挥着马鞭出发了。 宋多银连忙问道：“督公呢？他不跟我一同回去吗？” 小玉恭声回道：“回夫人，主子护送白郡主回府了，临走前交待让早些侍候夫人回府！” “送白郡主去了？”宋多银愣了一瞬。 小玉：“是的，还在席间的时候，郡主就叫了主子说话，后来听说郡主想回去了，主子就亲自护送她。” “哦。” 宋多银闻言，面上的神色淡了几分。 接下来的路程，她都没什么兴致，只闭上眼小憩。 顾府离裴府不远，没多久就到了。 宋多银下了马车，领着书棋回了兰院，小玉则去前院复命。 书棋这才开口道：“姑娘，奴婢瞧着今日三表少爷成亲，似乎不大高兴呢！” 宋多银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许是因为婚事太过仓促了吧，允之的性子我还算了解，除非他自己同意，否则旁人谁都逼不了他！” “不是。” 书棋观察了下四周，见只有自己二人，这才大着胆子继续道，“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只是觉得可惜了，比起二表少爷，奴婢从始至终都觉得，姑娘你同三表少爷更般配呢！可惜了！” “说什么呢？”宋多银没好气看她一眼，“你这胡话可别叫外人知道，允之是我表弟，在我心里，他同阿宝一般无二，而且现在他成亲了，这些话若是传到弟妹耳中，那才叫她难做人呢！” “是，奴婢知错！” “我知道，你是想让我好。” 宋多银拍了拍书棋的肩膀，叹息一声道，“只是可惜，有些时候我们越想抓住什么，到最后却往往什么都抓不住！” 就比如离开徐府后，她以为自己会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结果呢，折腾来折腾去，她如今又把自己折腾到了深宅内院。 这世道活着真难啊，尤其是女子。 “姑娘别丧气，您一定会好的。” “不说这些了！”宋多银将不开心的话题抛到一旁，转而问起旁的事来，“顺福跟着宋大巡视各地的庄子，宋大已经回来好些日子了，顺福呢？如何了？” “快了，说是最多半个月他就能回来侍候姑娘了！” “不急。” 宋多银道，“先让他在外面好生历练历练，等安置妥当了再回来就成。” 何况她隐隐觉得，这裴府并非她久留之地。 如今身边只留下书棋和宋大，将来要离开也更容易些。 “还有姑娘，你之前让囤粮的事情，已经办的差不多了，听宋叔说，姑娘在燕京城的几座空宅里都屯满了，此外姑娘派人租赁的库房，也都放满了粮食，共计五十万担！” 第372章 埋下种子 宋多银合计了下，十万担粮食大约能供应一万人一年食用，五十万担，那就是五万人一年的口粮。 不少了，但是面对即将到来的天灾人祸，仍旧还是杯水车薪！ “姑娘囤了这么多粮食，还让各地的田庄接下来都种上粮食，可是要做粮食生意？”书棋有些好奇。 宋多银摇摇头：“是也不是，不过这些粮食都是救命用的，我们暂时先不动，另外你再去传个话，就说可以了，收粮食的事情暂时可以停一停了。” “是。” 天已经很晚了，宋多银吩咐完后，就沐浴更衣睡下了。 不想才睡下没多久，裴珏就裹挟着满身寒气进了屋。 今日值夜的是小玉，她连忙从外间榻上爬起来，进里屋点了灯。 宋多银还没睡着，听到动静连忙坐起身道：“督公怎么这么晚来了？可是刚回来？” “嗯。” 裴珏解下裘衣，活动了下手脚走到衣柜旁换衣服。 宋多银听着耳边悉悉率率的声音，重新躺了回去，闭上了眼睛。 片刻间，裴珏掀开被子上了床。 “怎么自己先睡了不等本督？” “我听小玉说督公去送白郡主了，还以为你今晚会宿在东厂。” 东厂距离义王府比较近一些。 “你在这里，本督怎么会去别处？”裴珏欠身吹灭灯，然后回转，一把搂住宋多银，汲取着她身上的暖意，“本督去送白郡主，你可是不高兴了？” “我算什么？哪里敢生督公的气？” “啧……” 裴珏啧了一声，揉揉她乌黑的秀发道，“还说没生气，本督闻到了好大的醋味。” 黑暗中，宋多银没说话。 裴珏却自顾自地解释道：“白郡主同你不一样，你别多想。” “怎么个不一样法？” “你是本督的女人，而她——” 裴珏想了想，继续道，“本督暂时离不了她。” “什么？” 许是黑暗能壮胆，宋多银忍不住就道，“督公怎么就离不了她了？她是有三头六臂还是多么神通广大，竟叫督公你都离不开她？” 顿了顿，她继续道：“我都说过多少次了，让你离她远点远点，你就不怕将来有一日她对你不利？” “怕。” 裴珏语气淡淡的，“但是本督更怕屈居人下、任人鱼肉的自己。” “你——”宋多银还是想不明白。 裴珏明知道白郡主对他只有利用，将来他会落个兔死狗烹的下场，却依旧对白郡主痴心不改。 她实在理解不了。 “理解不了就别想了，总归你放心，在本督心里，你才是最重要的！” 宋多银不信：“那你会将我送人吗？” “看情况。” 裴珏挑眉，故意道，“你若是不听话，惹本督不开心了，本督一生气，保不齐就将你也送人了，但你若是乖一些，本督自然舍不得！” 宋多银脸白了白，良久方轻声道：“督公，我们打个商量好不好？” “什么？” “若真有那么一日，我可不可以用旁的东西换自己的自由？” 她不想落得姜氏那样的下场，虽然姜氏自己可能甘之如饴。 可她不愿。 第373章 元帕 裴珏没有回答她。 黑暗中，他的一双眼几乎同夜色融为一体。 宋多银心底隐隐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她就顾不上再思考了…… 夜很漫长。 翌日。 顾允之宿醉醒来，只觉头痛欲裂。 阳光从窗棱的缝隙中射进来，他的眼睛被刺痛了一瞬，才适应了眼前的光线。 “夫，夫君，你醒了？” 耳边传来一道好听又陌生的女声，顾允之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下一瞬，他的面上浮现出一抹不自在来：“抱，抱歉，你昨晚……守了一夜？” 只见林玉莺、他的新娘身上依旧穿着嫁衣，眼帘下方有着淡淡的青影，面上也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疲惫。 “夫君别担心，我没事！哦，对了——” 林玉莺说着，想起了什么，继续道，“方才婆母着人来传话，说是等夫君醒了，便叫我们去正院一趟。” 顾允之忙道：“好，我这就起身！” “嗯。”林玉莺轻轻应了一声，接着道，“那让丫头服侍夫君起来吧？我也去换件衣服。” 身上的嫁衣穿了一夜，已经皱巴巴不成模样了，今日可是她嫁入顾家的第一日，在公婆亲戚面前，总不能失礼！ “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新婚妻子去内次间换衣服，顾允之手撑着床起身下了地。 外间的人听到了动静，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子掀了帘子就进来道：“三少爷，夫人让老奴来拿元帕！” 顾允之脸唰的一下红了。 不过他知道这东西对女子名节至关重要，于是就道：“你先出去等，稍后再进来取。” “是。” 婆子退下后，顾允之想到了什么，重新回到床边，掀开被子。 他的目光在床中央干干净净的帕子上停顿了片刻，而后直接咬破手指，滴了几滴血上去。 林玉莺穿好衣服传来，恰好看到这一幕。 她不由红了脸：“夫君？” 顾允之吓了一跳，扭过头一看是她，这才放下心来，红着脸道：“方才母亲那边的人来收元帕，我想着昨日因我之故，委屈你了，便出此下策，你不会怪我吧？” “怎会？” 如此私密的话语，林玉莺也有些尴尬，“只是这样，能过关吗？” 顾允之却笃定道：“放心吧，母亲并非事事较真之人，这元帕有个意思就行了！” “那就好。” “你已经换好衣服了？那先让下人服侍着梳妆吧，稍后我便出去。” “好。” 两人又打了个照面，林玉莺便去外间梳妆。 这次顾允之也不再磨蹭，很快便穿好衣服出了寝房。 不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洗漱完毕。 林玉莺还没有收拾好，他便坐在一旁仔细看丫头为她梳妆。 林玉莺早就注意到他身边并没有近身侍候的丫头，心下隐隐有些开心，就随口问道：“不知夫君身边近身服侍的是哪几个？可要将她们叫回来？” “不必。” 顾允之摆摆手道，“我从前都是宿在外面多一些，只书房有两个日常洒扫的丫头，不必将她们叫过来，咱们院子里的人事安排，你来处理便是。” 林玉莺欢喜着应道：“好。” 第374章 第一印象极好 去往正院的路上，顾允之在前，林玉莺落后两步跟着。 贴身丫头琳琅、玲珑一左一右对着她咬耳朵。 琳琅压低声音道：“姑娘，奴婢从前听闻，这燕京城里的少爷公子们，满十五岁，家里长辈就会作主添几个屋里人，咱们姑爷真真难得，姑娘你是个有福气的，奴婢收回昨晚说的，姑爷太混不懂得体贴人的话！” 玲珑也点点头，压抑着兴奋道：“奴婢冷眼瞧着，新姑爷确实不错，不过也还要再看看才是！” 林玉莺没好气地瞪着两人：“行了，瞧把你们能的，稍后认亲的东西可都备好了？我新近入顾府，要应对一大堆人和事，你们两可要知晓轻重缓急，别没规矩！” “是。” 没过多久，新婚的二人便到达了正院。 而那等两人走后才成功取到元帕的婆子也不知怎么走的，竟比二人先到一步！ 此时顾家正院堂中，已经坐满了顾家近亲，大沈氏身边则围了一堆女眷。 那婆子拿了元帕，喜滋滋凑过来回话，张妈妈都来不及拦住她，就被她冲到近前。 “夫人，这是老奴从新房里取来的，请您过目！” 大沈氏有些诧异地看她一眼，接着用帕子掩着鼻子随意朝那匣中的帕子上看了一眼。 只一眼，她便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大沈氏其实不是个爱管儿子房中事的人。 她觉得夫妻之间的事情，到底比较私密，她一个做母亲的不必事事过问。 只是儿子新婚大喜，先前到底还经历了些不大不小的波折，于是昨晚她还是在小儿子的婚房处安插了自己的人。 据说，小儿子昨晚喝的烂醉，才进新房没多久就醉倒不省人事，根本就没有成事。 可这元帕…… 这样想着，她不动声色挥挥手，示意张妈妈几人将盛放着元帕的匣子带下去。 “大嫂如今总算又了结了一桩心事，允之成了亲，就只剩下长寿了！” 顾家这边一位和大沈氏同辈的妯娌道，“瞧我，大喜的日子都说了些什么？对了大嫂，长寿呢？怎么不见她？” 大沈氏抬起头，淡淡瞥她一眼：“长寿病着，今日本家不少人都在，还有孩子，那孩子是个心多的，唯恐过了病气给大家，便说不来了。” “这，这样啊。” 说话之人面上露出一抹尴尬来。 大沈氏没再理她，只因顾允之夫妻已经进了门。 “父亲请喝茶……” “母亲请喝茶……” 新妇进门第一日，便是给公婆敬茶，然后就是认亲环节了。 顾家顾首辅本家的近亲并不多，加之他如今位高权重，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所以堂中的人并不算多。 林玉莺从公婆手中获得了丰厚的见面礼，然后就是一个接一个的认亲。 顾允之从始至终陪在她身边。 虽然两人没说上几句话，她昨晚为了照顾他也几乎一夜没睡，可林玉莺却觉得自己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希望。 这一切都是新奇的、鲜活的，最关键的是她的心上人，目前看来真的很好。 第375章 母亲的教诲 认亲结束，定下开宗祠、将林玉莺的名字写入顾氏族谱的时间后。 大沈氏不耐烦再应付一大堆人，就交待长媳秦氏招呼客人，自己则叫了小儿子夫妇单独说话。 “……允之，玉莺是个好姑娘，也是大家出身的，你日后可要好生待她，若能早日为顾家添个一男半女，我也算对你和顾家的列祖列宗有了交待！” “娘～”顾允之有些尴尬地望着她。 这就进行到生孩子这一步了？ 林玉莺心里却很高兴，恭声道：“母亲怜惜，儿媳感动不已，我从小就没了母亲，再想不到嫁给夫君后，又重新有了母亲。” 她这话说的让大沈氏觉得意外，她不由抬起头多看了林玉莺一眼。 “好孩子，允之是个混不吝的，若他欺负你，你尽管来找我，我为你作主！” “是！” “娘～”顾允之无奈了，“合着我倒成了外人？” “去，你个猴儿不省心，昨日那样重要的日子，你喝的烂醉，亏得玉莺是大家出身，大方体贴给你留了颜面，你可谨记，日后别再气我了！好歹你们兄弟省心些，让我多活些日子！” 说到这里，大沈氏的面上不由浮现出一抹落寞。 林玉莺有些惊疑不定地望着她。 不过丈夫接下来的话，直接就解了她的疑惑。 “娘可是担心二哥？二哥这两日身子如何了？稍后我去看看他吧！” 提及二哥，顾允之的心情也有些沉重。 自从那次的事后，二哥的身子就一直不大好。 太医说他郁结于心，长时间得不到纾解，恐…… “去吧，带上玉莺，去见见你二哥，也让他沾沾喜气。”去去晦气。 后面这句话，大沈氏没说出口。 小儿子提早成亲，以来是她为了杜绝他不该有的心思，再就是为次子冲喜了。 但只要一想到二儿子如今的情形，以及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宋多银，她还是觉得生气。 于是她再次叮嘱小儿子道：“有句老话说得好，‘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玉莺这样好的姑娘能嫁给你，是你的福气，你如今成了亲，便是大人了，日后行事切记要考虑周全！可不能因为任性，失去了原本唾手可得的东西！” 林玉莺听着她这似是而非的话语，更觉奇怪。 顾允之却明白了母亲的意思，不由得，他一张脸变得惨白。 好一会儿，他才连忙道：“我知道了娘，我先带玉莺去见二哥了。” 说完，他不等母亲回话，拉起新婚妻子就出了房间。 去往顾长寿院子的路上，顾允之沉着脸赶路，一言不发。 林玉莺意识到他心情不大好，试探性地转移话题道：“夫君，听说二哥同你是孪生子，不知你们相貌可相像？” 顾允之敷衍的点点头：“像吧，可惜在娘胎里时，我抢了二哥的养分，如今二哥的身子一直不大好，待会儿你见了二哥，定要客气恭敬！” “我知道。” 没多久，两人就到了顾长寿的院子。 这几日顾长寿一直在卧床，也是他们来的巧了，正好现下他醒过来了。 听闻弟弟和弟媳来见他，顾长寿挣扎着坐起身，有些虚弱道：“快请！” 第376章 人有我无 等顾允之夫妇二人进来时，顾长寿已经简单整理了自己，正靠坐在大引枕上往门口的方向望去。 “二哥！” 顾允之见他坐起身，连忙加快脚步走过来，满脸关切道，“你快躺着，今日觉得如何了？” 顾长寿冲他笑笑，温声道：“放心吧，我没事，已经好多了，就是没能参加你的婚礼，今日也没能去正院——” “二哥说哪里话？”顾允之打断他，“你好好养身体是正理，旁的都不重要。” 顾长寿闻言，有些不赞同地看他一眼，接着将目光落在了林玉莺身上：“这位应当就是弟妹吧？果然虎父无犬女，允之日后就托付给弟妹了！” 林玉莺上前行礼，忙应道：“是，我一定照顾好夫君。” 顾长寿听了她这话，看看身旁的弟弟，又看看面前的弟妹，见两人一个高大俊朗，一个窈窕貌美，端是一对璧人。 不由的，他的心底划过一丝羡慕。 小时候，母亲总说他们是双生子，同一天降生，又生得一模一样，将来也要同一天娶亲、成家立业…… 可有些人有些事，走着走着就不一样了。 三弟英武非凡，如今又娶了显赫的妻子，已经远远地跑在了他的前面。 而他，身体孱弱，又孤孤零零，怕是此生都没什么指望了！ “我哪里用你照顾？”顾允之扭过头，有些不自在地看了一眼新婚妻子，接着重新看向二哥，不依道，“男子汉大丈夫，合该照顾家中女眷才是，二哥快别笑话我了！” “你呀，我不过一句话而已，你们夫妻谁照顾谁，自是你们自己的事！” 顾长寿说着，冲着侍立在旁的连安道：“把我给三少爷和三少夫人的新婚贺礼拿上来！” “是。”连安应了一声就下去取东西了。 顾允之听他说还给自己准备了新婚礼物，就道：“一家子兄弟，二哥病着，就该安生养病才是，费什么力气准备礼物？若因此伤了身子，我才过意不去呢。” “无妨。” 顾长寿摆摆手笑道，“左右我也只是动动嘴皮子便罢了，你成亲，我这做哥哥的，怎么能没有表示？除了连安稍后呈上来的，我另外给你添了一座庄子，是娘给我的，我就借花献佛了，日后你没事，可以带弟妹去庄子上小住！” “不用，娘也给我了。”顾允之哪里肯要他这么贵重的东西？连忙拒绝道，“这是娘给你的，我怎么能要呢？” 林玉莺看了看兄弟二人，也道：“是啊二哥，这太贵重了，二哥实在太客气了！我家里陪嫁的庄子也有几座，既是娘给二哥的，我们就更不能要了！” 顾长寿听着她这话，面上的笑容清浅了几分。 良久，他微微点点头道：“如此，也罢。” 是啊，他有的东西允之都有，如今他又添了这样家世显赫的妻子，想来他没有的东西，他们夫妇也有。 不过是一座庄子，到底不必再让来让去了。 顾允之瞧着他这幅模样，隐约意识到了什么，转过头对着林玉莺道：“我单独同二哥说几句话，你先回去吧。” 林玉莺微微一愣，旋即道：“好。” 第377章 吐露 林玉莺走后，顾长寿撑着虚弱的身子笑道：“这才新婚第一日，你不该让弟妹一个人回去，左右我这里无事，快回去吧！” “无妨。” 顾允之摇摇头，干脆拉了把椅子坐到床边，温声道，“我再陪二哥说会儿话。” 这时，连安捧着一个匣子进来了。 顾长寿示意他打开匣子。 顾允之顺着匣子的方向望去，就见里面是一把刀柄上镶嵌着宝石的匕首。 他伸手接过匕首，拔出来，短刃锋利，能吹毛断发，十分难得。 “二哥！”顾允之爱不释手地抚摸着短匕，惊喜道，“多谢你，这匕首我很喜欢！裴珏送了我一把宝剑，如今你又送了我利刃，到底是我的亲兄弟，送礼送到了我心坎上！” “你喜欢就好。”顾允之见他喜欢，亦是满脸欣慰。 兄弟二人又就着这贺礼说了会儿话，顾长寿忽然开口道：“听说表姐跟了裴珏，如今颇受宠爱？可是有这回事？” 他已经卧床很久了。 外面的事，通常都要好久才能传到他的耳朵里。 尤其是她的事，母亲下了令，轻易到不了他这里。 顾允之怔住了。 良久，他语气艰涩道：“有。” “到底是怎么回事？允之你能同我说说嘛？” “当然。” 顾允之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床上羸弱的兄长，一五一十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 顾长寿好一会儿才开口，苍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虚幻的笑容：“也好，表姐原就喜欢裴珏，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裴珏是个阉人，银子姐姐配得上更好的人。”顾允之低垂着头，表情失落。 “不管她配得上什么人，总归我们兄弟是不配的！” 顾长寿的声音淡淡的，“娘不会让她进顾家的门，而你如今也娶了林家的女儿，日后便安生过自己的日子吧，休要因为旁的人和事，闹到夫妻失和。” “二哥！” 顾允之听着他这样的话，心底忽然生出了一股冲动。 许是因为双生子之间有着天然的亲密，他原本想埋在心底独自舔舐的伤口，到底还是没忍住，冲着二哥说了出来。 “我不喜欢林姑娘，我只想同银子姐姐在一起！” 他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委屈，“我知道这样不对，我娶了人家就要善待人家，可我做不到。” 做不到罔顾心意、委屈自己。 顾长寿定定地望着他。 却听他继续道：“二哥你不知道，昨晚我们没圆房，我喝多了，喝到不省人事，或许是我心里就排斥圆房这事儿，回到新房后我就昏过去了，什么都不知道了。” “今早我醒来发现什么都没发生，我的内心其实是有些窃喜的，但是我不敢对任何人说！” “二哥，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卑鄙？甚至是无耻？毕竟我知道，你也喜欢银子姐姐！” 顾长寿闻言，轻轻抬起手拍了拍弟弟宽阔的肩膀，叹息一声道：“没有，我弟弟允之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感情的事情，非是你能控制的。你也不用觉得对不起我，从我和表姐退婚后，我就不再做他想了！只是你接下来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第378章 倔强 “我，我打算明日就动身去军营！”顾允之低着头，面露羞愧之色。 顾长寿拧了拧眉头：“你确定？后日回门你不陪着弟妹回去？允之，这不合适！” 林家嫡系虽然都在西北，但在燕京城中，也有将军府，此番女儿成亲，林定远也回来了，只等女儿回门之后，便动身回西北去。 “可，可我不想……圆房。” “夫妻之事，乃人伦大事，如你方才所言，你既已娶了她，就应当对她负责，这才是你作为一个男人应该做的！” 若不想娶，就应该一开始就不答应这桩婚事。 “可是我做不到！” 顾允之表情痛苦道，“二哥，你就别逼我了，爹娘逼我，谁都逼我，我不想你也逼我！” “唉～” 顾长寿长叹一声，缓缓闭上了眼，“如此，你自己看吧，我也乏了想歇息了，你回去吧。” “那你好生休息，我得闲了就来看你。” 顾允之站起身，臊眉耷眼出了房间，一个人漫无目的地闲逛了起来。 “公子，照小的说三公子这门亲事结的真不错，三少夫人家世显赫不说，人也生得貌美，小的属实想不通三公子为何这般排斥？” 顾长寿淡淡笑了笑：“允之有健康的身体，尊贵的出身，年纪轻轻就在军营中有了一席之地，他想要什么样的东西没有？若他愿意，他可以拥有任何东西！” “公子～”连安心疼道，“三公子有的东西，您也都有，若论武艺，公子是比不上三公子，可若说起学问来，几个三公子怕是都抵不上公子！” “你就别夸我了。” 顾长寿苦笑一声道，“我一个迄今什么功名都没有的白丁，拿什么同允之比？没得让人笑掉大牙！” 连安闻言怔忪片刻，才道：“公子切莫妄自菲薄，若非因为身体之故无法下场，公子便是三元及第也未为可知！” “行了，我乏了，你下去吧。” 顾长寿不想再多说，直接撑着身体翻身，背对着连安的方向，摆出一副拒绝交谈的架势。 连安见状，又是心疼，又是无可奈何，只得轻轻退了下去。 正院。 大沈氏得知小儿子小两口一同前去给二儿子请安，却是小儿媳独自一人先回了院子，想了想，还是让张妈妈带着人去库房挑了几件好东西给林玉莺送了过去。 张妈妈很快回来复命。 “夫人，三少夫人得了东西，感激得不得了，直说遇到夫人这样的婆母，是她十世修来的福分！” 大沈氏揉着隐隐作痛的脑袋，叹息一声道：“我只盼着将来她别怨我这个婆婆便罢了。” 她生的她懂。 小儿子就是个冤家，原以为他自己吐口应承了的婚事，就是认了，成了亲就该好生过日子了。 可谁曾想…… 想到不久前看到的元帕，她抬起头看向张妈妈道：“这样，你再去跑一趟，遇到老三，就说是我说的，让他这些日子务必宿在新房，林将军还在燕京呢，我们家无论如何不能传出苛待林家女儿的话来！” 第379章 兵祸 宋多银是半个月后才知道，顾允之在新婚第三日，同新娘回过门后，就直接赶赴西北参战了。 北地乱了，雪灾给燕京以北的人民造成了难以磨灭的伤害。 西北氐羌趁机南下扣关，劫掠大魏百姓。 短短半个月，大魏便失去了北地两州之地。 西北战神林定远将军，堪堪等女儿回门后，就带着新鲜出炉的乘龙快婿顾允之北上杀敌。 而与此同时，东北边境鞑金也虎视眈眈，山雨欲来。 宋多银收到宋府来信，信中说弟弟宋多宝不日就要跟随大军远赴辽东参战。 她心急如焚，拿着信就去寻裴珏。 东、西北部边境齐齐陷入战乱，燕京城也在北地，这些日子，裴珏作为殿前都指挥使，几乎日夜都在为布防、拱卫京师做准备，忙得不可开交。 听到宋多银来了，他直接皱起了眉头：“这个时候她来做什么？让她回去，别跟着添乱！” 刘平顺在一旁小心翼翼回道：“主子，听闻宋家公子不日也要北上，想来夫人是心系幼弟，想回去看看。” 裴珏闻言，想了想道：“罢了，你让人送她回去一趟，晚上再接回来便是！” “是。” 宋多银得知自己被允许回家探望后，欢喜坏了，匆匆同刘平顺道了谢，就带着书棋回了宋家。 宋家。 沈氏正忙着为小儿子收拾行囊。 听闻女儿回来了，她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丢下手中的活计就出来迎接。 “阿角！” 女儿自从进了裴府，轻易回不得家，家里人着实想念的紧。 “娘！” 宋多银也很想念娘亲，情不自禁上前拥住她，哽咽道，“娘，我好想你们，爹和阿宝呢？阿宝又要走了吗？我收到了家里的信才知道，外面竟出了这样大的事！” 确实是大事。 至少她的记忆中，上辈子此番北地受灾，并未造成这样严重的后果。 裴府中她只留了书棋在，加上自以为掌握先机，便没有太过注重外面的消息，若非收到家里的来信，她怕是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谁说不是呢！” 沈氏心有余悸，捉着女儿的胳膊细细打量她，见她气色还算不错，这才放心道，“这些日子到处都在调兵遣将，城中人心惶惶，听说有不少人都在暗中收拾行囊，打算南迁呢！” 宋多银闻言大吃一惊：“燕京城可是京都，这世上还能有比京都更安全的地方吗？” 沈氏苦笑着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如今那位，实在昏聩，听闻宫里青妃娘娘有了身孕，那位不知听了哪里的传言，让人抓了好多婴童，都，都——” 说到这里，沈氏只觉喉头一阵翻涌，差点当着女儿的面吐出来。 “娘？”宋多银有些疑惑。 “听说那些婴童，都被煮食了！” 宋多银闻言，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怎么可能？” 她知道老皇帝昏聩，但是上辈子并没有这样惨无人道的事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一样了？ 沈氏压低声音，轻声道：“多半是真的，所以现在硝烟四起，兵祸频发，都说是那位倒行逆施，引得天怒人怨……” 第380章 愿意散财保命 母女二人正说着悄悄话，宋海生、宋多宝父子二人得知女儿／姐姐回府的消息，也匆匆赶了过来。 宋海生入宫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两鬓隐隐添了许多白发。 见到女儿好端端出现在家中，他一个年逾不惑的中年男子禁不住红了眼眶。 “阿角，你怎么回来了？” 裴珏虽于他们家有大恩，可宋海生如今对他的感官却是复杂的很。 恩情大过天！ 可他的女儿也因此搭上了自己的一辈子，甚至如今被他管束着，有家不能回…… “阿宝都要去打仗了，我怎么还能坐得住？” 宋多银知道家里人的想法，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转过头看向宋多宝道，“这么大的事情，阿宝，你能不去吗？” 宋多宝眉眼坚定：“阿姐你在说什么呀？上次不是同你说过吗？放心，杀敌归杀敌，我一定保护好自己的小命！我们宋家还等着我光耀门楣呢！” 沈氏红着眼圈道：“娘不要你光耀什么门楣，娘只要你平平安安的。” “对，阿宝，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才是最重要的！”宋多银也道。 宋多宝：“娘，阿姐，覆巢之下，焉有安卵？我去前线杀敌，光耀门楣是其次，更重要的是要护住大魏江山，护住千千万万个如我们一般的大魏百姓！” 宋海生用力点点头：“不愧是我的儿子！爹支持你，不过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千万顾惜着些性命，我和你娘，还有你阿姐，都等着你回家呢！” “我知道爹。” 宋多宝非是那种只有满腔热血的莽夫，他要保家卫国，也想要无上荣耀。 只是走之前，有件事他还想再努力一下。 “不过爹、娘，阿姐，如今时局紧张，我们宋家祖籍淮南，产业也有许多在南边，不如趁此机会南迁？” 宋海生捋捋短须，沉吟片刻道：“阿宝是担心京城陷落？应当不至于吧？” “这可说不好！” 宋多宝摇摇头，叹息一声道，“当今无道，朝中众人各有算计，这些日子大小曹权宦内斗的厉害，朝中景王一派和皇上一派分庭抗礼，我们宋家如今虽无人在朝为官，但家中颇有些资产，‘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为全家计，我们还是要早做准备！” “阿宝说得对。” 宋海生眉宇间隐隐浮上一抹坚定道，“这样阿角，你回裴府准备一下，同裴督公说一声，不日就随我和你娘一起南下回淮安老家。” “可是——”宋多银傻眼了。 自从武帝中兴起，他们宋家几代人都生活在燕京，祖业绝大部分也都在这里，爹说不要就不要了？ “不用可是！” 宋海生眼睛盯着她，认真道，“先前阿宝去裴府说的话，依旧算数，你同裴督公道别，若他不想放人，你便照阿宝说的，就说我宋家愿意奉上全部家财！” 沈氏在一旁也说：“对，阿角，钱没了可以再赚，左右我们宋家已经不剩什么了，若能散财保命，也是天大的福分！” 宋多银呆了呆。 良久，她满脸动容道：“爹，娘，阿宝，谢谢你们。” 她知道，爹娘和弟弟，想让她脱离裴珏一起走。 第381章 考量 “爹，娘，我考虑一下。” 上一世的记忆里，燕京城真正乱起来是在一年半后。 可如今很多事情已经不一样了，她不能确保一切都会朝着上一世的走向发展。 所以阿宝提早做打算是对的。 只是—— 宋多银想到裴珏，心头微微发梗。 裴珏的命运呢？ 她一直想要改变他的命运。 上一世，她和他唯一的交集是在他被五马分尸、自己也即将死亡之际。 五马分尸，何其惨烈？ 这辈子，她和她的家人能平平安安全须全尾活到现在，都是因为裴珏。 纵然她将自己给了他，可这更多是因为她的私心。 她喜欢裴珏的皮相、感念他的恩情，所以才心甘情愿委身于他。 可这一切，对于他对自家的恩情来讲，不过九牛一毛！ 若不能改变他的命运，即便她这辈子活到耄耋之龄，怕也是寝食难安。 “好！阿角啊，爹知道你是个心善的孩子，裴珏也确实于我们家有大恩，可是你当知道‘道不同，不相为谋’，爹冷眼瞧着，裴珏要的，同你想要的，不一样！” 裴珏野心勃勃，虽只是一名宦官，却大权在握，声名赫赫。 女儿只是个弱质女流，虽然有些小聪明，到底却只拘泥于儿女情长，没嫁人时只想着家里，成了亲就一心为了丈夫、孩子，这样的她，对上裴珏，只会受到伤害。 宋多银闻言微微愣了一瞬。 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轻轻点点头道：“爹，你说得对，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想：爹娘和弟弟是对的，我应该听他们的！ “好，好！” 沈氏见她应了，抹着眼泪拉着她道，“你好些日子没回来了，想吃什么？娘去给你做，走，我们去厨房看看，顺便说说话。” “好。” 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了。 将晚时，宋多宝亲自送宋多银去裴府。 路上，姐弟两同乘一辆马车。 宋多银叮嘱他战场上要小心，还道：“我送你的那副铠甲可还在？” “当然在，阿姐送我的东西，我一直都有好好保存！” “那上战场时，一定要时时穿着，记得写信——”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到一家人就要南下了，不由心底一阵伤感。 “放心吧阿姐，等你们去了南地安顿下来，便给我写信，届时等我大胜而归，就直接回去寻你们。” “好。” “阿姐！” 宋多宝的声音忽然变得郑重万分，“你不要总觉得自己欠裴珏的，离开他就该死！我们宋家的财富，不说富可敌国，却也是能当大用的，裴珏有野心也有能力，宋家的家财与他，可谓如虎添翼！” “我知道。” 宋多银知道弟弟是在关心自己，可她心里的顾虑，却并不单纯仅仅是因为恩情。 裴珏到现在都同那位白郡主过从甚密，根本就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真是……越想越火大。 马车很快就到了裴府门前。 宋多银姐弟先后下了马车。 宋多银道：“阿宝，你出征那日，阿姐会去送你，这些日子有什么想要的，便写信与阿姐！” “阿姐放心，我不会客气的。”夕阳下，宋多宝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听说东北那边的冬天比燕京城还要冷，就劳烦阿姐先为我备些保暖驱寒的衣物吧？” 第382章 心理建设 回到裴府后，宋多银坐立难安。 在家里的时侯，她答应得倒是挺痛快，可想到之后要同裴珏提起离开这事，她又有些张不开嘴。 书棋瞧着她这副模样，忍不住开口道：“姑娘，您就别想了，奴婢早就想说了，裴督公同您其实，其实并不怎么合适！” 只是姑娘迷了眼，失了心，她们做下人的，到底也不好多劝。 宋多银叹了口气，点头道：“我知道你说的对，只是我从前同他提过结束关系的事儿，他说什么时候结束，他说了算！” “这——”书棋听她这样说，秀美的面容上划过一丝无奈。 确实，像裴督公这样的人，位高权重，生杀予夺惯了，又岂是寻常人能够左右的？ “好了，我乏了，洗洗准备睡吧。” 宋多银说着，起身直接进入内室。 洗完澡后，她穿着中衣爬上床，闭上了眼睛。 脑子里乱糟糟的，她在床上烙了好一会儿的饼，好不容易有了些睡意，不想一阵脚步声传来，她整个人瞬间又清醒了过来。 丫鬟小玉点了灯。 昏黄的灯光下，裴珏背光站着，面上的表情有些看不真切：“睡了？” 宋多银揉着眼睛坐起身，无奈道：“马上要睡着了，被你吵醒了。” 裴珏闻言，微微挑眉，挥手示意下人退下。 待房间内只剩下二人，他径直走到床边坐下，琉璃色的眼眸一瞬不瞬盯着宋多银：“这么说，是本督错了？” “督公怎么会有错？要错也是我错了！我不该自己一个人就睡了，应当等着督公才是！” 裴珏擒住她的下巴抬起头来，理所当然道：“正是，不等本督你就先睡了，该罚！” “督公打算怎么罚我？”宋多银苦哈哈道，“今日真的累了，再说督公这些日子日理万机，已经好些日子都宿在外头了，我这不是以为您今晚也一样不回来了吗？” 裴珏听了她的话，微微勾了勾唇，手指婆娑了掌下细腻肌肤一会儿，然后站起身往内次间沐浴去了。 宋多银睡意全消，坐在床上想着待会儿怎么同他开口。 相处日久，她已经知道裴珏的脾气很差。 而且他的性格极为强势，说一不二、唯我独尊，若是惹恼了他，下场会很惨。 只是—— 想到这里，宋多银深吸一口气，在心底暗暗为自己打气。 裴珏洗完澡出来时，看到的就是她呆呆坐在床上发呆的模样。 “想什么呢？”他穿着缂丝中衣，带着满身潮气掀开被子直接上了床。 宋多银回过神来，妍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笑容：“没什么，就是，好些日子没见督公了，难得今日督公这么晚了还来看我。” “近来事忙，本督也有些焦头烂额！” 景王大军刚刚平定西南襄阳王逆乱，如今北边又乱了起来。 况且燕京城就在北方，距离动乱之地并不远，若是战火蔓延，保不齐哪一日就会烧到燕京城，这比自己预料中的时间要早了很多。 “虽是如此，督公也要注意身子才是。” 屋内地龙烧的极旺，两人虽然都只穿着中衣坐在床上，却丝毫感觉不到半点冷意。 第383章 答应了 裴珏可有可无点点头，随口问道：“今日回去都做了什么？你弟弟可是要随北征军一起走？” ＂没什么，就只同我爹娘说了会儿话，我弟弟确实是要同北征军一起走！＂ “嗯。” 裴珏表情淡淡的，状似无意道，“北征军的蒋副将同本督有几分交情，本督可以托他照看一下你弟弟。” “真的？”宋多银眼睛亮了，满脸喜悦道，“如此，多谢督公了！” “你要怎么感谢本督？”裴珏表情轻佻，一只手已经往宋多银的前襟处伸去。 触手的肌肤滑腻腻的，他解衣服的动作已经非常熟练了，不消片刻，宋多银就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有些日子没吃肉了，裴珏今晚格外热情了些。 虽说他那里依旧没什么反应，可宋多银明显感觉到了与以往的不同。 裴珏身体的温度高到吓人。 湿热的气息打在她的耳畔，让她不自觉战栗、颤抖。 宋多银的眼神渐渐变得迷离。 裴珏大手捉住她的手一路往下…… 他俊美若天人的面容上，布了一层密密麻麻难耐的细汗，伴随着他有些沙哑的嗓音：“试着，照本督的指令……” 宋多银脸色爆红…… 良久，两人云消雨歇。 宋多银只觉的双手都不是自己的了，又酸又僵。 刚才…… 只是她有些不理解，明明没什么反应，为什么裴珏看上去却是一副十分享受的模样？ “好了，睡吧，本督乏了。” 黑暗中，裴珏的气息已经完全平复了下来，语气恢复平静寡淡。 宋多银却有些犹豫地开口道：“等等督公，我，我还有一件事想同您说。” “明日再说。” “要不你先听听？” 宋多银感觉到身边之人从回来后一直紧绷的状态放松了许多，她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就大着胆子继续道，“明日督公又要忙了，我还不知道何时能再见到你，如此，该怎么说呢？” 裴珏半闭着眼睛，声音慵懒道：“那就说说吧，何事？” “督公，此番北地动乱，我爹娘的意思是，打算回南边老家暂避风头！” “所以？”裴珏的语气没什么起伏。 一旦开了口，接下来就顺畅多了。 宋多银咽了咽口水，继续道：“爹娘想让我随他们一起走。” “哦。” 宋多银：“左右督公近日忙碌的紧，我在这里也是给你添乱，不如我先同爹娘南下，等事态平息后，我再回来。” “若你不回来呢？” 裴珏的声音依旧十分平淡，“宋氏，本督为你做了这么多事，你拍拍屁股就走人了？这天下竟有这般道理？” 宋多银听他这般说，有些底虚道：“我知道督公你对我们家恩重如山，我保证等事态平息就会回来，这样，督公你若不相信，我可以先把宋家的产业都悉数交予你！” 裴珏没说话。 宋多银继续道：“等阿宝北征动身后，我和我爹娘才会动身，这期间，可以陆续让宋家各大管事们来裴府交接工作，我家的产业有多少，督公想来心里也清楚，有这么大的家业在这里，我怎么可能不回来？” 黑暗中，裴珏许久都没有开口。 直到宋多银有些惊疑不定地问他：“督公？” 裴珏漠然的语气才重新响起：“好，本督答应你！” 第384章 交接 裴珏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倒让准备了一大堆理由说服对方的宋多银没了用武之地。 甚至她自以为说服对方后的欣喜之感也并没有出现。 难言的失落和怅然瞬间席卷了她整个人。 马上就要分别了。 此番一别，她或许再也见不到裴珏了。 这个俊美无双、别扭无比，可以说是阴晴不定的大权宦，从此以后，就要彻彻底底消失在她的生命中。 宋多银感到了不舍。 黑暗中，她身体不受控制地转过来面对裴珏。 隐隐约约间，她好似听到了对方有些粗重的喘息声。 于是也不知道是谁先主动，刚刚分开不久的两人又再一次抱在了一起。 这一夜，两人不知疲惫…… 翌日。 宋多银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 “督公呢？”她顶着浓浓的黑眼圈，打着哈欠问听到动静进来服侍的小玉。 “主子去了东厂，临走前嘱咐奴婢们不要吵到夫人，还说等夫人醒来后，自去吩咐刘公公安排昨日说定的事情！” 宋多银闻言怔忪片刻。 好一会儿，她才哑着嗓子，重新开口道：“先服侍我更衣吧。” “是。” 宋多银也不是什么喜欢伤春悲秋之人。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离开，她便不再多想，用过午膳后，就让小玉去唤刘平顺过来。 “刘公公，想来督公已经同你说过，近几日我这边会陆续叫来宋家的各大管事们，同府上的人做交接，不知府上接管的人选可拟定了？” 刘平顺低着头，恭顺道：“夫人放心，主子去东厂前交待了，务必听夫人的指示行事！人都是现成的，随时在府中待命。” 宋多银闻言点点头：“好。”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裴府往来之人络绎不绝。 而此番裴珏派来负责全面接管宋家产业的人选，宋多银意外也不意外。 因为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前不久才投到裴珏门下的蓝氏后人蓝浅墨。 宋多银对此人的感官十分复杂。 上辈子她只知道对方很厉害，是白郡主麾下有名的“钱袋子”。 可如今他做了裴珏的客卿，就住在裴府外院，关于他的一些事，宋多银多有耳闻。 这位蓝先生确实是个有本事的，但是在女色一事上，却是风流缱绻，声名斐然！ 所以这些日子，宋多银能不出面就都推了，只让管事们直接同蓝浅墨说话。 姜氏跟了蓝浅墨后的日子，宋多银隐约从旁人嘴里说过几句。 据说两人最初好的蜜里调油一般，但没几日，蓝浅墨的家眷陆续赶来。 除了姜氏外，蓝浅墨还有六房美眷。 姜氏是他的第七房妾室。 蓝浅墨不愧是蓝氏后人，眼光奇高，手段也十分了得。 他前六位妾室，气质迥异，却个个貌美非常……其中两位更是家世显赫，便是做三品大员的妻房也未为不可。 相比之下，姜氏和出身秦淮的六房出身最低，倒是不那么出彩了。 姜氏才做了几日的美梦，便彻底化为泡影，如今正夹着尾巴，每日在前几位姐姐的阴影下讨生活。 第385章 主动求见 这位宋夫人对他的刻意回避，蓝浅墨自然也察觉到了。 从裴珏那里得知她将偌大的产业悉数奉上，不日就要随父母一起南下时，蓝浅墨觉得十分意外。 意外过后便是好奇。 于是这日，他抱着一摞账本直接来寻宋多银。 “姑娘可要见他？奴婢总觉得蓝先生流里流气不是什么好人！”书棋满脸担忧地望着宋多银。 姜氏被裴督公送给蓝先生这事儿，不止在主子们之间议论，便是她们这些做下人的，每每提起也是心有余悸。 尤其是，自家主子也是裴督公的人。 姜氏的今日，未必就不是旁人的明日。 书棋担心啊。 宋多银望着她好笑道：“想来他是有事，快去请进来吧，我们都要走了，旁人是好人还是坏人，也不与我们相干。” “是。” 书棋带着蓝浅墨到兰院待客的厅堂里略等了会儿，宋多银便过来了。 冬日天寒，宋多银披了件银鼠皮披风过来，整个人打扮的清清爽爽，不说华贵，甚至可以称得上寒酸了。 蓝浅墨起身，不由感叹道：“宋家巨富，想不到夫人却如此俭朴，真叫人佩服不已！” 这几日他盘点宋家的产业，真正是被这背后的金山银山吓了一跳。 想不到燕京城中一不显山不露水的人家，生意竟做到大魏大江南北，金银钱财、田庄铺面，不计其数。 宋多银淡淡笑着坐下，从容道：“蓝先生过誉了，不知今日蓝先生找我什么事情？” “是这样。” 蓝浅墨翻开账本，指着自己着重标记过得一处道，“蓝某今日盘账，发现这里多出五千两银子，问了主管这间铺子的宋管事，说是这多出来的银子，是夫人一处陪嫁铺面的利润。” 宋多银闻言，凑到他身边去看账本。 蓝浅墨在她靠近的瞬间，闻到一股如兰似麝的香气。 这香味很好闻，淡淡的不刺鼻，却是沁人心脾。 蓝浅墨的目光不受控制落在了身旁女子的侧脸上。 所谓明眸皓齿，出水芙蓉，不外如是。 “是这里啊。”宋多银只扫了一眼，就知他说的是哪家铺子。 于是她回道：“这间铺子确实是我的嫁妆铺子，不过此番归拢现银时，我发现还差两万两，就能凑二十万白银给裴督公，便作主挪了这家铺子和另外两家铺子的出息填上了。” “咝～” 蓝浅墨吸了口气，感叹道，“宋家果然豪富。” 宋多银面上的笑容淡淡的：“积攒了几代人的心血，才有了如今的宋氏，只可惜如今被我这不肖子孙牵累得一干二净！” 蓝浅墨怔忪片刻，温声道：“夫人言重了，裴督公同我说过，这些产业是他代为掌管，待你回来后，他便悉数还给你。” “嗯，我知道。” 宋多银敷衍地点点头，面上表情不置可否，“裴督公待我确实恩重如山！” 不管裴珏是真心还是假意，但她自己，确实是打着花钱买自由的主意的。 钱没了可以再赚。 可剩下的日子里，她只想陪着爹娘和弟弟，平平安安自由自在的活着。 第386章 拒绝了 宋多银说着又帮他找出了另外两笔异常的收入，然后站起身，袅袅婷婷道：“这些账都理清了，蓝先生还有事吗？” 没事的话，她就可以回去收拾行囊了。 等裴珏回来，她再同他见一面，告别后就能离开了。 爹娘已经定了十日后举家出发，宋多银打算出发前的这些日子，再四处安顿一下。 “宋夫人！”蓝浅墨叫住了她，“公事儿说完了，不过蓝某私下有句话想同宋夫人说，不知夫人可否屏蔽左右？” “不必！”宋多银毫不犹豫道，“蓝先生，你我孤男寡女见面本就不妥，好歹如今这屋里还有些下人，若我屏退左右，今日你我单独见面的事情，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到裴督公耳中，哦，还有蓝先生的后院之中！” 她说到这里，略顿了下才继续道：“值此时机，我们就别再节外生枝了罢！” 蓝浅墨没想到她会拒绝，面上的笑容不自觉僵了僵：“夫人对我，定是有些误会。” 宋多银摆摆手，可有可无道：“先生是做大事的人，而我不过一后宅妇人，见识浅薄，是以无论我对先生是何感官，都影响不了什么，先生不必在意。” 她说完，转身就往外面走去，边走边吩咐道：“书棋，替我送蓝先生回去！” “是。” 蓝浅墨望着她果决离去的背影，眼底隐隐浮现出一抹兴味来。 他在女人身上一向无往不利。 这还是头一遭，对方脸上明显摆出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 他勾了勾唇，面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来：“有趣，有趣！” 书棋在一旁听了个分明，忍不住背对着他翻了个白眼儿，语气也有些不客气道：“蓝先生，天色不早了，奴婢送您出去吧？” 蓝浅墨心里惦记着宋多银，一时没听出她语气的不对，点点头就跟在她的身后出了兰院。 路上，他还向书棋打听宋多银的事：“书棋姐姐，不知夫人同裴督公是如何认识的？我瞧着他们的感情真是很好！如此你家夫人为何要离去？而裴督公又为何就这么答应了？” “这些都是主子们的事情，奴婢哪里知道？” 书棋不冷不热顶了他几句，“不过奴婢倒是听说过一个词，叫什么＇能者多劳＇，从前奴婢对这个词倒是没什么感触，今日见了先生方知，这世上竟真有先生这般全能的人才，不止账算的好，旁人的事也关注的很多呢！” 蓝浅墨何等人物？几乎瞬间就听出了她语气里的嘲讽。 不由得，他原本带着笑意的眼沉了沉：“书棋姑娘这是何意？我竟不知呢！” 书棋嘴张张嘴，待要说些什么，却发现他二人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书房门前。 不远处的刘平顺正站在廊下候着，见到二人，他小跑着下台阶迎了上来：“蓝先生，书棋姑娘，二位这是？” 见是裴珏身边的大红人，蓝浅墨眼底的冷意瞬间烟消云散。 只见他随意扬了扬手中的账本，笑着道：“方才去宋夫人那里，询问了些账目上的问题，正要召裴督公说一说，不知督公可有时间？” “蓝先生稍等，稍后小的就进去通禀。” 刘平顺说着，转过头看向书棋道，“书棋姑娘，可是宋夫人那里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 书棋的脸色崩得紧紧地，“就是方才蓝先生似乎有什么话想同我家姑娘单独说，不过被我家姑娘拒绝了，稍后裴督公若问起，劳烦公公同他解释一番！” 刘平顺闻言抬起头，眼睛睁得老大，满脸惊讶。 蓝浅墨在一旁听着她这话，却是瞬间黑了脸！ 第387章 在意不在意 这小丫头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当着他的面竟然就敢给他上眼药！ 什么叫他想单独同宋氏说话，却被宋氏拒绝了？ “刘公公——” 蓝浅墨咽了咽口水，连忙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方才确实是有话想同宋夫人单独说，不过只是想讨教一下她记录账目的方法，除此之外并无其他想——” 只是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书棋打断道：“刘公公，蓝先生人奴婢已经带到了，没什么事奴婢就先回去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 蓝浅墨望着她的背影，眨眨眼，一时竟有些百口莫辩。 于是等停了一会儿，他跟着刘平顺进入书房。 刘平顺一板一眼将方才在门口书棋说的话告诉裴珏，蓝浅墨难得察觉到一丝尴尬。 “裴督公，你别误会，鄙人——” “蓝先生可是又瞧上了我这宋氏？” 裴珏表情平静地合上了面前的公文，抬起头淡淡地瞥着他，“本督若记得不错，前些日子本督才将姜氏那样的绝世美人送与先生。” “裴督公你误会了！” 蓝浅墨叹息一声道，“我便是再混不吝，也不至于逮着督公你一只羊薅羊毛！” 裴珏后院只有宋氏一个女人，显然这宋氏在他心目中非同一般。 即便他对宋氏生出了一丝兴味，也绝对不会、不敢再虎口拔牙！ 裴珏听着他俏皮的比喻，面上的笑容深了几分：“如此，倒是本督小肚鸡肠了！” 蓝浅墨摆摆手，在裴珏的示意中坐到了他的对面：“督公倒不是小肚鸡肠，只是心有牵挂便不能随心所欲罢了，我能看得出来，督公你心里十分待见这位宋夫人！” “哦？”裴珏闻言，眼底划过一丝诧异，“此话从何说起？” “若非太过在意她的感受，督公又为何会答应她放她离开？” 裴珏闻言，面上不自觉划过一丝古怪：“先生怕是误会了，本督非是圣人，宋氏可是说，她愿意用万贯家财换取自由之身，宋家何等人家，先生这几日盘点宋家产业，想来也心里有数了吧？” 蓝浅墨面上不受控制地露出一丝愕然。 许久，他才有些艰难地同面前之人确认道：“督公的意思，是因为那些财产，才愿意放宋夫人离去？” “不然呢？” 裴珏有些不解地挑眉，“先前宋氏的弟弟就曾说要献上全部家财与本督，只是当时情势不同于现在，本督犹豫了下便拒绝了，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本督实在缺钱，她既愿意，本督自然不会拒绝！” 蓝浅墨闻言，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裴珏佯装没看到他空洞的眼神，只状似无意地问他道：“先生方才说有话想单独同她说，不知是有什么要紧事？不如本督稍后帮你问问她？” “没，没事。” 蓝浅墨下意识摇摇头，只觉脑子里一团乱麻，“我当时只是觉得，宋夫人似乎对我有些误会，她将我当成了那些轻浮的浪荡子弟，可其实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样，我对后院的那些女子，都——” “可是这些又同她有什么关系呢？” 裴珏霍然抬起头，黑漆漆的眼眸一瞬不瞬盯着他，语气微不可查地转冷，“这是先生的私事，同她解释什么？” 第388章 不辱使命 蓝浅墨神情瞬间僵住。 好一会儿，他才讪笑出声：“督公说的对，是我着相了！” 说着，他转移话题道：“罢了，不说这些了。这是这些日子我整理的宋家所有产业的账本，督公要看看吗？” 裴珏摆摆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信任先生！” 裴珏的表情依旧恢复如常，好似方才那个抓着他质问为什么的人从未出现过一般。 蓝浅墨低着头，手指随意翻着面前的账簿，神情若有所思。 门外传来刘平顺恭顺的声音：“主子、蓝先生，叶先生到了。” 裴珏：“快请。” 叶云进来发现表哥也在，怔了一瞬，方望向裴珏道：“督公，听闻朝中议立太子的呼声越来越高，太和宫中那位，喜怒愈发无常，我担心用不了多久，朝中就会生乱，不知督公是怎么想的？” 裴珏沉吟片刻，开口道：“青妃娘娘已有身孕，若她能诞下健康的龙子，想来皇上便不会松口。” 老皇帝年纪大了，也犯了其他皇帝的病，多疑、猜忌、阴晴不定。 景王年轻健康，又战功赫赫，声望如日中天，几乎可以说是将老皇帝衬成了土鸡瓦狗。 若是从前，老皇帝只有这个康健的儿子，别无他选。 可如今呢？ 他的爱妃肚子里怀了他的种。 他五十多了，还能让年轻的妃嫔怀上孩子。 这是他的本事！ 若是爱妃一举得男，那一个刚出生的乖巧听话的儿子，怎么也要比翅膀硬了想取而代之的儿子更讨喜！ 叶云听了裴珏的话，却不太乐观：“青妃娘娘腹中的孩子能否平安降生尚不能确定，近来景王一派的官员，多次在朝堂上发难，那位，那位小曹公公和曹掌印的对立几乎也搬到了台面上！” 说到这里，他略犹豫了一瞬，才继续道：“我有些不明白，督公你的立场……” 说起这个，叶云就觉得裴珏此人着实深不可测！ 裴珏将他兄弟二人招揽而来，他一直以为对方是投了明主。 可直至现在，那个所谓的“明主”却一直都不曾浮出水面。 就此，他还曾同表哥一起讨论过。 裴珏轻笑一声，声音有些漫不经心：“先生只管静观其变，当此之时，本督的立场便是忠于大魏！朝廷内忧外患，朝堂中无论斗成何等模样，总归还是大魏的江山社稷，我们暂且不表，现在需要关注的，是东北、西北两处边境的战事！” 叶云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督公所言甚是，是我太过浅薄了！” “先生一心为本督考量，本督十分感激，现下有件棘手的事情想请先生帮忙，不知先生……” 叶云忙道：“督公请尽管吩咐！”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西北林家军那里，背后有义王府的人筹措军饷，本督倒是不担心。可东北徐将军那里，先生当知如今镇国公府势落，徐世子分身乏术，已经多次上折子请求后勤补给，本督身为大魏臣工，虽不能亲自上阵杀敌，可也不希望看到将士们在前线流血流泪，却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 “所以督公的意思是？” 裴珏闻言淡笑道：“不久前宋氏将家财悉数奉与本督，蓝先生核算过，目前能动用的现银共计二十万两，本督明日入宫向师傅求情，再筹措一部分粮饷出来，以保证东北大军粮饷！只是现下缺一名军需官！” 叶云愣住了，不过片刻间，他便反应过来裴珏要什么。 他竭力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拱手俯身，郑重道：“督公放心，叶云定不辱使命！” 第389章 所图为何 书房内只有裴珏、叶云，以及蓝浅墨三人。 叶云应完后，重新站直身体，眸光灼灼地望向裴珏，问道：“敢问督公此番，可是仅仅需要我做一名押送粮草的军需官？” 裴珏闻言直接笑了：“徐世子秉承先祖之风，领兵作战十分了得，然到底只是一名武将，揣摩人心算无遗策总归是差了些，先生乃叶氏后人，此番对战鞑金，若能帮忙一二，想来徐世子会十分感激！” 听他明确表达了自己的诉求，叶云倒也不矫情，恭恭敬敬应道：“督公放心，这次北上，叶云必让北疆大军感念督公的恩情！” 与此同时，叶云暗暗有些心惊！ 这位裴督公，如今已经执掌厂卫，又做了殿前都指挥使，听闻这些日子京营三大营的人已经对他心服口服，如今他又意图染指北疆军，他这究竟是要…… 这样想着，他的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等谈完了事，他和蓝浅墨相携着出了书房。 “守一、守二！” 书房里，裴珏平静地喊了一声。 片刻间，两个浑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黑影从天而降，悄无声息跪在了他的眼前。 裴珏垂眸，语气淡漠地吩咐道：“叶先生北上，你二人便跟着他，既行保护之责，也别忘了看看他是否有别的想头。” 守一、守二得了命令，齐声道：“是。” 很快，两人的身影又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书房内。 刘平顺敲门进来。 裴珏看着他道：“把守三守四调过来吧。” “是！” 另一边，叶云回了自己的院子，蓝浅墨如往常一般跟了过来。 叶云没好气道：“你不回自己院子，来我这里做什么？” “唉！” 蓝浅墨呈大字瘫在榻上，生无可恋道，“阿云啊，我真是后悔，就不该接那些女人一起来！天天叽叽喳喳，我一回去除了告状还是告状，老子一个大老爷们儿，天天处理那些破事儿，烦死！” “该！”叶云瞪了他一眼，面上的神色却郑重了几分，“表哥，依你看，这位裴督公之所图，究竟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权势，无上的权势呗！我估摸着，他应当是想效仿他师傅，做个无冕之王，或者干脆想像前朝权阉一般，自封个九千岁？” “不不不！” 叶云微蹙眉头，否决他的话道，“我总觉得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想想看，他在京城有近十万人马，还掌握着全天下最厉害的情报机构，如今又要染指北疆军，我这心里，实在是觉得不对劲！” 蓝浅墨保持着瘫痪的姿势，随意道：“什么不对劲？那依你看他要做什么？难不成他一个没了作案工具的，还想走马上任，自己当皇帝？这不可能！” “我也觉得不可能，我就是……”叶云也说不上来自己什么感觉，就觉得裴珏这人难以捉摸。 “是啊，自古成王败寇，他又没有子孙后代承继祖业，何必冒那么大险，拼一个不确定的未来？倒不如抓住眼前的东西，坐山观虎斗，等大小曹失势了，他手握大权，凭他新帝是哪位？又岂能奈何得了他？” 第390章 夜访 宋多银决定离开裴府的前一天晚上，卫平安趁着夜色来寻裴珏。 裴珏的心情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 从东厂回来后，他就一直在书房中发呆。 好几次刘平顺进来回话，他都呆呆地像是失了魂一般。 “主子，平安到了！” 这一次，刘平顺足足在他耳边喊了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刘平顺在心底叹了口气，恭声回道：“回主子，平安来了。” “哦。”裴珏这才道，“请他进来！” 卫平安今日来此，是为近期宫里宫外发生的事情。 他已经好久没来裴府看望兄长了。 太和宫里那老不死的越来越难侍候，好几次青妃都差点死在那老东西的手中。 不过如今总算好些了。 老不死的多少还顾忌着青妃腹中的孩子，他总算能踹口气，出来见见哥哥，顺便同他说说话。 “……哥，青妃临盆的事情我们的人已经安排好了，孩子也一早就选中了……宫里你尽可放心，不过这叶云到底可不可靠？派他北上做内应，我这心里总是有些不踏实，哥？” 卫平安手在裴珏面前挥了挥，满脸诧异地望着他：“哥你这是怎么了？你之前可从未这样走神过？这么久没见，你看都不想看弟弟我一眼？” 裴珏连忙回过神，接口道：“放心吧，叶云可以信得过！他们这样的人，一旦认定了就不会变，不过你放心，为防万一，我已经派守一、守二跟着了！” “那怎么行？”卫平安有些不赞同道，“守一、守二功夫最好，他们不在，你的安危我不放心！” “放心！” 裴珏听他关心自己，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我的身手你还信不过？何况还有守三、守四他们，我晓得轻重，倒是你，我瞧着你此番气色不大好，可是宫里的差不好当？” “谁说不是？” 卫平安白皙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两颗小虎牙在灯光下闪烁着狰狞的光芒，“那老不死的，前些日子赏我们食人肉，我嫌恶心，没控制住脸上露出来点，就被他抽了二十鞭子！” 说话间，他撩起衣袖给裴珏看胳膊上的鞭痕。 裴珏眯了眯眼，寒声道：“快了，平安，等青妃诞下‘龙嗣’，景王发生意外，这一切就该结束了！” “我没事哥。”卫平安随意放下衣袖，毫不在意身上的伤痕，转而问起裴珏方才发呆的事来，“到底怎么了哥？让我猜猜，可是因为明日那宋氏就要离开了？” 裴珏微微拧了拧眉头，脱口道：“不是！” “不是？” 卫平安笑得露出颊边两只小酒窝，“若你不这么快否认，我还不能确信，现下我能肯定，哥你就是为了这个妇人神魂不属！” 裴珏摇摇头，继续否认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为了一个女人乱了方寸？方才不过是在想朝中六部，还有哪些人可以为我们所用＠” “可是哥，朝中那些蛀虫有什么好想的？没一个顺眼的，又哪里能比得上那宋氏千娇百媚？” 裴珏抬眸淡淡地望向他：“……” 第391章 地动 卫平安同他的黑漆漆深不见底的视线对上，面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几分：“哥我发现你同从前真的大不一样了，从前但凡你想要的，不折手段也要得到，如今这是怎么了？明明心里想要的不行，却非得死撑着，着实别扭的紧，我等行事，又何须这般畏首畏尾？” 裴珏垂下眼帘，语气淡淡地道：“我答应了她，用宋家家财，换她与家人相聚！” “我不明白，她和家人相聚，同离你而去有何相干？明明可以两全的事！” 裴珏摇摇头：“宋家要举家南迁了。” 卫平安闻言静默了一瞬。 不过也只是一瞬，他的脸上便又浮现出笑容来：“哥，你就说你想不想要这宋氏吧？” 裴珏沉吟片刻，到底还是微微颔首：“想。” “这便是了。” 卫平安站起身，踱步围着他转了两圈，轻声道，“这事儿就交给我吧，我保证让宋家人离不开燕京城！” “你别乱来！”裴珏想起他的手段，忍不住说，“先前你设计宋海生让他入宫一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尽给我惹事儿！” “哎？我的哥！”卫平安不依了，“我这可真是‘吃力不讨好’，宋太医若不进宫，那宋氏又怎会心甘情愿送上门来？我知道个你喜欢这个宋氏，所做的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你啊！” 裴珏没理他。 卫平安倒也不再邀功，只道：“哥你就说吧，这次宋家的事儿，你要不要我帮你办？” 裴珏不说话了。 卫平安看着他这幅模样，心里便有了数，正待开口继续说些什么，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急促的脚步声。 片刻间，一道通禀声自门外响起：“督，督公，八百里加急！昨夜蓟州地龙翻身，房屋倒塌无数，百姓伤亡惨重，老祖宗请您速速进宫议事！” 卫平安闻言，下意识朝着裴珏的方向看了一眼，正对上他同样凝重的视线。 “走，即刻进宫！” 两人当即起身出了书房，就着夜色往宫里赶去。 兰院。 宋多银一整日都心神不宁。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可她想破了脑袋也没能想起来到底是什么事。 直到宫里有消息传出来。 她才悚然惊醒。 是，蓟州地动。 上一世这事也同样发生了。 蓟州是距离燕京城最近的一个州府，此次地动损失惨重，百姓伤亡足足有十几万。 而宋多银之所以对此次地动印象深刻，主要是因为此番灾难过后，朝廷除了派人赈灾外，还开了一场会试恩科。 徐笙在这次会试中高中探花，刘敏之也得了个进士出身，此外还有几位新朝新贵，也在此次会试中暂露头角。 还有，此次朝中派去赈灾的官员不是别人，正是裴珏。 他和户部的两位侍郎同去，在赈济灾民过程中手段残酷，其中户部右侍郎直接被他剥皮实草，蓟州大半官员也被他用血腥手段镇压。 也是从此次赈灾起，他狠辣无情、泯灭人性的名声开始响彻整个大魏。 （本卷完） 第392章 备礼 当晚，裴珏一夜未归。 宋多银枯坐至半夜，起身去小书房留了封内容很长的书信。 她辗转反侧许久，终是决定按原计划，同父母一起离开燕京城。 欠裴珏的还不清，但她也已经尽她所能，做了所有她能做的事情。 行李一早就收拾妥当了。 裴府中除了她和书棋、宋大外，也再没有宋府的人。 晨光熹微之际，她带着书棋出了兰院，往裴府外走来。 经过前院时，她遇见了姜氏。 姜氏神色憔悴地站在路边，一张脸依旧美艳无双，只衣服下空荡荡的，清减了许多。 见到宋多银后，她轻轻施了一礼：“先前我做了错事，此番你要走了，我来送你，顺便向你致歉，不求你能原谅我，只想让我自己心里好过一些。” 宋多银神色平静地望着她。 片刻后，她道：“以伤害别人的手段来达成自己的目的，终究只会害人害己，再会。” 她不会大度原谅姜氏的所作所为，但她始终记得姜氏刚来裴府时，她们井水不犯河水，很是相安无事了些时日。 姜氏惨然道：“你别怨我，不是人人都像你那么好命，你出身好，督公也疼你，我若不争，便活不下去！” “我说了，你可以争，但不能用害人的手段来争。”宋多银回了一句，便不再理她，抬腿继续往府外走去。 姜氏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一阵怅然。 她不知道今日为何要来送宋氏？明明无论宋氏离不离开裴府，从今往后，她们都不会再有交集了。 她们的战场不一样了。 从她被督公送给蓝先生后，她的争斗就从裴府后院，换到了蓝家后宅。 “姜姨娘，起风了，当心染了风寒，快回去吧？”身边的丫头体贴地提醒她。 姜氏从恍惚中回过神，微微点了点头。 另一边，书棋跟在宋多银身后出了裴府。 “姑娘，你同她废什么话？没得浪费时间！” 宋多银语气淡淡地：“不用管她，估摸着她是到了新地方，没什么能说话的人。” “该！” 书棋难得情绪外露，“这就叫恶有恶报，既存了那样狠毒的心思，就活该一辈子不得安生！就只便宜了青鸾那贱婢，到现在还在裴府中毫发无损，她可真像是一条毒蛇潜伏在暗中，若非我们要走了，奴婢真担心她会再伤害姑娘！” 听她提起青鸾，宋多银的面上不由浮现出一抹冷意。 岂止是青鸾？ 若没有白郡主明里暗里的针对，青鸾便是再有心思，也难以施展。 可恨她是裴珏放在心里的人。 “我们马上就要离京了，这样——” 宋多银想了想，终是有些不甘，恰此时二人已经到达裴府门前。 刘平顺一早就候在此地为她送行。 见她来了，连忙上前道：“夫人这就要走了？不等等主子吗？” 宋多银摇摇头：“不了，等裴督公回来，劳烦刘公公代为转达，就说我多谢他这段时日的照顾，督公的大恩大德，我永生难忘！” 刘平顺矮下身子，恭声道：“夫人的话，杂家一定带到！” “嗯。” 宋多银说着，伸手接过书棋递过来的东西，亲手捧到刘平顺面前，“知道公公爱茶，这茶是我亲手调制的药茶，不值什么钱，公公素日当差辛苦，每日早晚喝上一盏，可将养身体、延年益寿……” “多谢夫人，那杂家就却之不恭了。” 宋多银点点头，笑着道：“索性一事不烦二主，昨日见了这段时日裴府侍候我的下人们，我便临时也为他们都备了礼……还有白郡主，此前我曾暂居瑶院，给她添了不少麻烦，也有一份礼，想托公公一并代为转交！” “夫人放心，杂家一定送到！” 第393章 信件礼物 宋多银给下人们的礼，刘平顺直接安排人分发了下去。 只给白郡主的礼，他想了想，还是等裴珏回来向他请示。 裴珏听到他的话时，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了什么，急急道：“什么？你说宋氏走了？何时的事？” 彼时已是午时，太阳就在头顶上方，虽是冬日，他却觉得头皮火辣辣的疼。 刘平顺：“辰时中夫人就离府了，她托小的给主子带了话，说是主子的大恩大德，她永生难忘，还请主子务必保重自己！” 裴珏怔怔的发了会儿呆，然后起身径直往兰院走去。 喧闹的院落仿佛瞬间沉寂了下来。 “吱呀！” 裴珏推开房门。 屋内的地龙烧得依旧很旺，淡淡的馨香萦绕在四周，明明很暖和，可莫名的，裴珏却感到一阵寒意。 他从外间逛起，然后步入内室、内次间……书房…… 在书房里，他看到了压在白玉镇纸下的信。 裴珏微拧着眉头拿起了信。 【裴郎，见字如晤： 同你在一起的每一日，我都不曾后悔。 如今我要走了，希望你能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保重自己……】 信很长，十分白话，裴珏从未收到过这样直白通俗的信件。 【我知道你已经听烦了，但我还是要说，白郡主不可信，她一心只有景王和皇后之位，对你，利益大过情谊，望你能警惕她，勿要让自己陷入无法挽回的境地。 另外此番蓟州地动，不管你信不信，我也梦到了。 梦里，你被任命为钦差大臣，带着户部两位侍郎前去赈灾，你杀了张侍郎，将他剥皮实草，还手段血腥地处决了蓟州大半官员！ 我知你杀的都是该死、应杀之人，但“人言可畏”、“言可杀人”，请务必爱惜自己的羽毛！我不想远在千里之外听到你的恶名，因为你一点都不凶恶！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走了。 祝郎君日后前程似锦，扶摇直上九万里！ 宋氏多银留字。】 这封信，裴珏看了许久，许久…… 刘平顺在他身旁候着，看不出分毫他脸上分毫情绪。 终于，裴珏起身，折好信纸将其塞到怀中。 刘平顺才小心翼翼地询问道：“主子，那夫人送白郡主的东西，小的要不要着人送到白郡主府上？” “拿来我瞧瞧！” 裴珏俊美绝伦的面容上，表情十分平静。 刘平顺连忙将盛放礼物的盒子奉上。 裴珏不紧不慢打开盒子，往里面望去。 只见一颗鸡蛋大小的彩色琉璃珠静静地躺在紫檀木盒中。 香气四溢、流光溢彩，着实美轮美奂！ 裴珏愣了一瞬。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宋氏心里其实很讨厌白郡主。 而白郡主，显然也不待见她！ 如今宋氏竟然愿意将这样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送给白郡主，实在叫人怀疑和不解。 “主子，这——”刘平顺也十分意外。 便是他作为裴府的大管家，见过的好东西不知凡几，也不得不承认，这颗琉璃彩珠，委实华美珍贵。 裴珏盯着琉璃彩珠看了一会儿，开口道：“以本督的名义，给白郡主送过去吧！” “是。” 第394章 会面 白静瑶收到裴珏送来的礼物十分惊讶。 惊讶过后心底生出了一丝隐晦的喜悦。 身旁丫头满脸艳羡：“郡主，裴督公对您真好，得了好东西便巴巴让人送来！” 白静瑶撩起眼皮，佯作不在意地看向紫檀木盒子，随意道：“打开瞧瞧。” “是。” 盒子很快被打开。 下一瞬，光华流转的琉璃彩珠便呈现在了白静瑶的眼前。 赤橙黄绿蓝靛紫……彩珠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无与伦比的美丽，饶是白静瑶活了两世，见过数不清的好东西，也忍不住喜欢上了这光华灿灿的珠子。 “好漂亮！”身旁下人传来惊呼声。 白静瑶走到她身边，从盒子里拿起这个琉璃彩珠，爱不释手地把玩着。 “去，告诉裴督公府上来送珠子的人，就说本郡主十分喜欢这个礼物，改日亲自登门道谢！” “是。” 吩咐完后，白静瑶干脆拿着珠子回了房。 不大一会儿功夫，下人来报：“郡主，顾三少夫人来了。” 白静瑶：“快请！” 林玉莺领着两个丫头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她垂眸把玩彩珠的模样。 白静瑶的心情看上去很好，见她来了，连忙招呼她坐下。 林玉莺解了大氅，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彩珠上，不由问道：“这是琉璃珠吧？实在太漂亮了！” “嗯。” 白静瑶握了握彩珠，笑着道，“裴珏送的。” “裴督公真有心人，我今儿个也算长见识了，这般大的彩珠，流光溢彩，实在漂亮！” “不值什么。” 白静瑶勾了勾唇，姿态随意地将珠子放在一旁的桌上，转而问起林玉莺的近况来，“玉莺你自从嫁了人，正经变成了贤妻良母，寻常是不出门的，我如今要见你一面，可真是难！” 林玉莺道：“郡主说哪里话？这不郡主有命，小女子不敢耽搁片刻就赶来了？” 白静瑶闻言直接笑了：“行了，此番叫你来，既有公事，也是想说说体己话！对了玉莺，西北那边可有来信？” “有，不久前收到我爹的信，氐羌大军此番来势汹汹，几次三番骚扰边境，我们失了两州，如今我爹他们正设法收复失地！” “氐羌狼子野心，不过好在西北有林将军这样的猛将，如今还添了你丈夫，听闻顾三骁勇善战，在南地平乱时，就曾崭露锋芒，我相信用不了多久，两州就会重回大魏版图！” “但愿吧。” 林玉莺面露担忧之色。 她才新婚不久，还未曾来得及同丈夫圆房，就发生了战事。 西北如今有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她只盼着他们平安归来。 “粮草补给一应后勤保障，玉莺你通通不用担心，景王殿下说了，林将军是自己人，如今大魏双线作战，无论如何，他都会保证西北大军的供应！” 林玉莺闻言，连忙站起身朝着白静瑶行礼道：“玉莺代我父、我夫谢过殿下和郡主！” 白静瑶也跟着起身将她扶了起来：“你我姐妹之间，何须如此？说来你才新婚不久，夫婿就赶赴前线，委实是我们对不住你！” “郡主～”林玉莺的眼圈红了红。 白静瑶见状，眼底微微划过一抹笑意：“好啦，公事说完了我们该聊聊私事儿了，说说吧，顾三待你如何？顾家人待你如何？” 第395章 改变行程 宋大赶车，宋多银带着书棋，花了大约一个时辰，就从裴府回到了宋家。 宋海生夫妇知道她今日回来，命厨房备下丰盛的饭食，他二人则一早就候在二门口迎接。 主要是沈氏不放心，担心女儿归家会出什么岔子。 “爹，娘，我又不是旁人？你们怎么不在家里等？” 宋多银才进二门就看到了二老。 见两人身上裹得严严实实却依旧满身寒气，显然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她不由有些着急道，“这大冷的天，生病了怎么办？快回去吧！” “没事。”沈氏红着眼圈上前，仔细打量了她片刻，忙道，“快进屋！” 宋多银摸了摸她的手炉，已经没什么热气了。 她连忙点点头，跟在二人身后进了屋子。 一家三口每人喝了碗热热的姜汤，待身体暖和些了，沈氏便急急问她：“阿角你此番归家，裴督公没有为难你吧？” 宋多银摇摇头：“娘放心，都已经说好的事，他没说什么。” 宋海生也在一旁道：“你娘就是瞎操心，裴督公既然收了钱财家业，自然会放人！不过阿角，有件事，爹想同你商量一下。” “爹你说。” “北边雪灾刚过，蓟州又发生了地动，如今东边、西边都在打仗，爹打算提前动身南下！” 宋海生这些日子心里一直有些不安。 燕京城非久留之地，他有预感，若是再不离开，他们家可能会遭遇很不好的事。 宋多银闻言有些犹豫：“可是家里都收拾好了吗？” 沈氏道：“没什么好收拾的，家里如今除了你南边的嫁妆外，就只留了三万两银子，其余尽数给了裴督公，你爹说得对，早些走我们也能安心些。” “那爹娘的意思是，我们何时动身？” “后日吧。” 沈氏沉吟片刻，有些犹豫地望着女儿道，“阿角，娘听说长寿的身子不大好了，此去江南，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明日你要不要同我和你爹一起去顾府瞧瞧他？” 见他最后一面。 宋多银怔了怔，良久才道：“爹去瞧过了吗？长寿真的……” 宋海生叹息一声，颔首道：“他身子原就不大好，再加上自己想不开，好生将养着，至多也就这一两年的光景了！” ＂怎么就这样了呢？＂ 宋多银不愿相信，她想再见长寿一面，问问他到底有什么想不开的？ “好，娘，明日我同你们一起去，只是姨母如今极不待见我，届时娘千万不要因为我同姨母生了嫌隙，我们马上要走了，娘你好歹忍耐些！” 沈氏嗔怪地看她一眼：“你这丫头，把娘当什么人了？娘知道你的意思，可无论如何，娘总不能让你受委屈！” 凭什么？ 两家议亲的事，本就是顾家先提的。 作何到最后把一切过错都推到了阿角身上？ “娘～”宋多银有些无奈。 宋海生在一旁忙道：“好了阿角，你娘这边有爹看着，不会出什么事！左右我们明日同你姨母家辞行过，后日便动身南下！” “好。” 第396章 心眼儿 同爹娘说了会儿话，宋多银美美饱餐一顿，就回了自己院中洗漱休息了。 将晚时，刘平顺亲自带人来了。 “……夫人给下人们的东西杂家都分下去了，就是送白郡主的礼物——” 他说到这里，略顿了下才继续道，“主子担心白郡主得知礼物是您送的不收，就以他自己的名义送过去了！” 宋多银听了他这话，微微一愣，旋即涌上心头的便是惊喜。 再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 她自然不会大发善心送白静瑶名贵礼物。 那颗彩色琉璃珠，她在特制的药里浸泡了许久。 那药无色无味，其实她此前也并未想过将它在人身上，因为这药的药效不是别的，正是能让女子不易受孕的药物。 不出意外，景王是新帝、白郡主就是新后。 她实在是太讨厌白郡主了，总是一副高高在上先机占尽的模样，还试图害她！ 如果她得知这琉璃珠是自己送的，想必看都不会看一眼就丢到了一旁，而若以裴珏的名义……宋多银没来由的相信，白郡主一定会十分喜欢这件礼物。 那颗珠子大小正适合在手里把玩。 不用太久，多则一月，少则几日，药效就会发作，虽不能彻底绝了她的子嗣，但想来以后她也不会太过好过。 毕竟中宫子嗣艰难…… 想到这些，宋多银抬起头，面上露出一丝笑意来：“有劳刘公公亲自跑一趟了，也多谢裴督公替我周全，不知公公此番前来，可是裴督公那边还有什么吩咐？” 刘平顺恭声道：“夫人，主子命杂家前来，是想问一下夫人一家确切动身的时日，主子说他届时亲自来送夫人！” “不用。” 宋多银连忙摆摆手道，“蓟州地动，加上如今双线作战，我知督公正是忙碌万分的时候，就不用特地抽时间来送我了！” 刘平顺见她不愿说，苦笑道：“夫人您就别为难杂家了，主子吩咐下来了，杂家好歹得个时辰回去复命啊。” “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宋多银沉吟片刻，轻声道，“原本我和爹娘打算十日后出发，但今日回来，我们一家商量后决定提前出发，时间就定在五日后辰时，从南城门走！” “多谢夫人告知，那杂家就回去复命了，夫人可还有什么话需要杂家向主子转达？” “没有了，公公辛苦。”宋多银示意一旁的书棋拿赏钱送刘平顺出去。 等刘平顺离开，一旁的画琴忍不住开口了：“姑娘，你方才为何要骗刘公公呀？不是说好了后日便动身离京吗？” 宋多银深深看了她一眼。 在一旁收拾床褥的冬夏接口道：“你是不是傻？姑娘早上方从裴府回来，晚上裴督公就打发了最得用的刘公公过来，这分明就是——” 说到这里，她意识到自己食言，一瞬间脸瞬间紫涨得通红。 “分明就是什么？”画琴还是不解。 冬夏怯怯看了一眼宋多银，见她面上并无不满，才继续小声道：“分明就是裴督公舍不得姑娘了！姑娘若不留个心眼儿，万一裴督公反悔了，姑娘可就走不成了……” 第397章 苦命人 对于冬夏的话，宋多银是将信将疑的。 她不确定裴珏会为了自己毁诺，但是她不能赌这个可能。 这一世好多事情同上一世有了出入。 皇帝倒行逆施，民乱四起，她先前预判的还能再太平两年，照现在这样子怕是也不能够了！ 这样想着，她看向画琴和冬夏，吩咐道：“好了，此事再议！现在我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让你们去办！” 说着，她站起身走到书房，提笔唰唰写了封信。 “把这封信给我爹。” 书棋接过信还有些奇怪：姑娘如今在家里，有什么事直接找老爷便是，怎的还传起信来？ 不过她也没问，拿了信就匆匆给宋海生送了过去。 宋多银就着清水洗了手，表情怔忪。 这信原本她是想直接让人给长寿送过去的。 长寿沉疴在床，如今京城局势动荡，根本不利于养病。 她想着，若是长寿愿意，可以随他们一同南下。 只是姨母厌弃她，若知道是她送的信，怕是根本到不了长寿手中。 所以她方才托了父亲。 宋海生收到的她的信，起先确实有些惊讶。 不过待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后，他沉思片刻，去书房提笔也写了封信，交给下人，让他送到了顾府交到大沈氏手中。 翌日用过早膳，宋多银便随爹娘一起，赶赴顾府。 大沈氏领着长媳秦氏、小儿媳林氏热情地招待了他们。 宋多银甚至有些受宠若惊。 只因许是因为离别在即，姨母对她的态度和善了许多，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一般。 “好了，你大嫂留在这里陪我们说说话，玉莺你带着阿角去府里转转，你们小姐妹们自己说会儿话！” 林玉莺应道：“是。” 说话间，两人相跟着出了房间。 林玉莺虽然同白郡主交好，待宋多银却很是客气，直接邀请她去自家院子。 路上，她笑着同宋多银道：“早就听闻夫君和表姐青梅竹马，感情极好，只是还未曾有机会上门探望姨父、姨母和表姐。” “弟妹客气了，西北战事吃紧，你们新婚允之便奔赴前线，等日后有机会了，我们再好生相聚便是。” 顾府很大，三房的院落也十分宽敞。 林玉莺是将军之女，院落布置的磊落大方，同顾允之的喜好倒是相得益彰。 林玉莺先领着宋多银参观了院落，然后请她到后罩房暖阁中赏梅。 因为那里有一处梅林。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1）” 暖阁内，林玉莺抱着手炉，望着茜纱窗外的点点红梅，感叹道，“这样的天气，就该烫上一杯热热的酒，表姐可饮酒？” 宋多银摇了摇头，顺着她的视线起身，走到窗边，凝望红梅白雪。 有“沙沙沙”扫地的声音蓦然响起。 宋多银下意识朝声音的方向望去，却见廊下一个穿青色袄子梳着丫髻的丫头正低垂着头专注地扫着院子。 她原本看了一眼便要收回视线，却在下一瞬，眸中划过一丝惊讶。 赖因那丫头忽然抬头，正对着她的半边脸上遍布骇人的疮疤。 林玉莺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边。 见她盯着窗外扫院子的丫头发呆，了然道：“表姐可是被她吓到了？” “没，她的脸？”宋多银心有余悸，回过神满脸不解。 林玉莺：“这丫头也是个苦命人，从前也是大户人家做丫头的，据她自己说，因生得几分姿色，便碍了主母的眼，被发卖至勾栏院中，染了一身病丢到乱葬岗。我是在乱葬岗将她捡回来的，也算她命大，病成那样都熬了过来，只是一张脸、一身皮，彻底毁了！” 第398章 约定 “弟妹心善。” 宋多银不由多看了那丫头两眼，“若是旁人，断不会为一个将死之人如此大费周章。” 林玉莺摆手道：“表姐客气啦，我不过是见她有气，顺手而为之罢了，她能活下来，全凭自己的造化。” 说着，她邀宋多银重新回到椅子上，问她：“下人热了酒，这酒也不辛辣醉人，这天气喝上一杯身子就暖了，表姐真的不来一杯吗？” 宋多银连忙推辞道：“多谢弟妹一番好意，只是弟妹有所不知，我素日不胜酒力，无论是什么酒，一杯下肚便会不省人事，弟妹饶了我，等日后有机会了，我们再把酒言欢！” 林玉莺诧异地望着她。 再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缘由。 还有她当真是一杯倒吗？ 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既如此，那我就不勉强表姐了，不过我们今日便说定了，待日后有机会，定要一醉方休，也好叫我瞧瞧表姐究竟是不是一杯倒？” “好。” 两人又说了会儿，估摸着正院那边说的差不多了，宋多银便起身要走。 林玉莺自然作陪。 出来的时候，宋多银看到方才卖力扫院子的毁容丫头，此刻正抱了满满一抱柴往灶房的方向而去。 “荼靡，她们呢？怎么一直都是你在做活？”林玉莺叫住了那丫头。 茶蘼陡然听到她的声音，惊得手中的柴火掉了一地，下意识抬头，却看到她了身边的宋多银，她登时瞳孔剧烈收缩。 只是很快她便反应过来，连忙低下头，恭声道：“姐姐们都各自当差去了，这些活儿是奴婢自己要做的，奴婢受少夫人大恩，万死难报您的恩情，做点活儿罢了，还请少夫人勿要动怒！” “罢了罢了。”林玉莺摆摆手道，“虽如此，你久病初愈，也别累坏了身子。” “是。” 林玉莺交待完后，就继续领着宋多银往正院走去。 茶蘼站在原地静静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眼底恨意昭昭。 隐约间，她听到宋多银问少夫人：“茶蘼？她叫这个名字，倒是有点意思。” “对啊，我想着她经历如此坎坷，便为她取了这两个字，寓意‘重生’。” 正院。 大沈氏同沈氏府夫妻说道：“妹妹、妹夫，此前是我的不是，我知道阿角是个好孩子，是我家长寿没福气，也是我着了相，你们也知道，长寿这身子，我这些年就没睡过几日安稳觉，就怕有一天醒来，听到他……的消息。” 她说着直接抹起眼泪来：“也不怕你们笑话，此番他病重，便是因为退婚一事，彼时阿角恰好入了裴督公的眼，我这一气之下，便有些迁怒，难为妹妹妹夫不记恨我，此番还愿意带长寿一起走！” 带长寿一起走的事情，沈氏昨晚也从丈夫口中知晓了。 所以此刻并不惊讶，只是她难免有些气不顺，直接就道：“姐姐不是我说你，姻缘天定，阿角和长寿婚事不成，说明他们缘分没到！你一个做长辈的，何况他们的事，最开始明明就是姐姐你张的口，怎么到最后倒怨起我闺女来了？你一番慈母心肠，心疼儿子不假，可阿角也是我的心头肉啊！将心比心，你怎么就——” “好了，夫人！”宋海生见大沈氏满脸羞愧，不由开口打断妻子道，“临别在即，这些话就别说了。” 第399章 灯笼人 宋多银同林玉莺进来时，大沈氏一行正要去探望顾长寿。 大沈氏眼圈还红着，手搭在丫头的胳膊上起身道：“长寿还不知道这事儿，不过有妹夫在他跟前帮忙调理身子，我最是放心不过！” “姐姐放心。” 沈氏接口道，“长寿、允之从小没少跟我们一块儿住，我和相公都把他们当自己的孩子看待，不会委屈了长寿。” 说话间，几人见宋多银二人联袂而来。 大沈氏就道：“这两孩子，你们是掐着点儿回来的吧？正好我们要去长寿院中瞧瞧他，一起走吧！” 宋多银扭头看向母亲，以目询问她。 沈氏冲着她点点头，宋多银这才放下心来。 她是在询问母亲，姨母让不让她见长寿？ 顾长寿正靠在床边看书。 他的身体不过熬日子罢了，自从一病不起后，他再没出过院子。 倒是家里父母兄弟担心他一个人闷，便找来满屋子孤本为他解闷。 连安回禀道：“公子！夫人、大少夫人、三少夫人，并宋家的老爷、姨太太和表姑娘来了！” 顾长寿听了他的话没什么反应。 连安不得已，只好又说了一遍。 这次顾长寿听清楚了。 他放下手中的书，抬起头来，苍白羸弱的面容上带着一丝不确定道：“你说谁来了？” “……宋家的老爷、姨太太和表姑娘来了！” 顾长寿眨眨眼，这才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后，他满脸慌张地打量了下自己，边看边还问连安：“你瞧瞧我，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连安恭声道：“现在换衣服也来不及了，不过好在公子如今这样也不算失礼，要不小的给你端清水过来，您就着净个面？” “好。” 净面期间，顾长寿又想起了什么，吩咐道：“去，把香炉里的香点上。” 大沈氏一行来的很快。 四脚香炉中，袅袅的香气四溢，淡而幽香。 众人普一进屋便闻到了空气中若有似无的香气。 大沈氏眼睛望向不远处堪堪燃起的香炉，面皮飞快抽搐了一瞬。 不过也只是一瞬，她便恢复如常，加快脚步走到床边，抓着顾长寿的胳膊道：“我的儿，今日觉得如何了？你姨父、姨母并你阿角表姐来看你了！” 顾长寿靠坐在床头，苍白的面容上挂着笑容，温声朝着宋海生一家行礼：“姨父、姨母……表姐……” “好孩子，不必多礼。” 沈氏盯着他空荡荡的衣服，倏然红了眼眶，“怎的廋了这么多？你这孩子，听你娘说你总不听话，不好好吃饭，瞧瞧你，硬生生把自己折腾成个纸糊的灯笼人儿了。” “姨母！” 顾长寿面皮泛红，有些不好意思道，“哪里就有娘说的那般严重了？今日见了姨母姨父，我这病已经好了一大半了，不信姨母你看！” 他说着就挣扎着要起身。 不想才一动就觉眼冒金星、天旋地转。 屋里一众人顿时吓坏了，大沈氏更是惊呼道：“哎呦，我的儿，你别动！安生躺着，躺着别动！你逞什么能呢？” 顾长寿重新靠坐回床上，面上不由露出一抹虚弱的笑容来：“好了娘，我不动了，你们别担心。” 宋多银在一旁瞧着，只觉得母亲方才说的一点儿都没错。 几个月前那个只是有些不足的少年，如今已经脆弱到风一吹就能破了…… 第400章 同意 一阵兵荒马乱过后，大沈氏望着苍白瘦弱的儿子，终是开口道明来意：“长寿，明日你姨母一家并要离开燕京了，他们心里挂念着你，想问问你明日愿不愿意随他们一起走？” 时至今日，她的心里依然很不待见宋多银。 她勾引了自己的两个儿子，次子为她相思成疾，病入膏肓，如今已经下不了床，小儿子虽然成了婚，可到现在都没有圆房，还借口北征躲得远远地，她心里的苦，无人可诉。 可是如今她却不得不打落牙齿吞刀肚子里，当这一切当做从未发生过。 因为她想次子活命。 顾长寿有些发愣。 好一会儿，他清隽的眉眼间浮现出一抹不确定：“要，要我随姨母一家南下？”表姐也去吗？ 他已经许久未见宋多银了。 今遭乍然相见，那些原本深埋在心底、汹涌的情意，如潮水般纷至沓来。 沈氏满脸心疼地望着他：“好孩子，就随姨母一同走吧！你从小便是你姨父帮着调理身子，如今随我们一起，换个清净点的地方，好好将养上两年，身体定能恢复！” “可——”顾长寿有些犹豫。 与此同时，他发现自己原本死寂的心脏，像是注入了新鲜的血液般，不受控制地跳动了起来。 大沈氏见他这般反应，哪里还不清楚他是愿意的？ 一时间，她的心里又是酸涩，又是放心。 “去吧，娘和你爹还有你大哥昨晚商量过了，长寿，娘只盼着你身子康健，平安长寿，如此将来我和你爹便是到了九泉之下，也就安心了。” “娘。” 顾长寿心下动容，“儿子不孝，让爹娘操心了。” 大沈氏抹了抹眼泪道：“好孩子，你是应了吧？” 顾长寿认真思索了片刻，目光自房中众人身上扫过，在落到宋多银身上时，也并未多停留，只轻轻点点头道：“我只是……这样会不会太麻烦姨父、姨母？” 宋海生捋着短须，神色温和道：“长寿说得哪里话？如今你表弟不在跟前，我和你姨母、表姐，我们巴不得能多个人相伴，只是这一路舟车劳顿，你的身子，稍后我再为你换些药，路上怕是要吃些苦头了！” 大沈氏听他这般说，也不由满脸担心道：“妹夫，长寿这身子，可能承受得住连日颠簸，要不——” 她有心提议过段时间再走。 可话还未曾说出口，就被儿子打断了：“娘，我可以的，您放心！” 沈氏担心多留几日，恐女儿的事情有变，闻言忙道：“姐姐，已经定了明日出发了，要不这样？我们路上行的慢一些，如今州府的官道修建的开阔平坦，慢一些马车不会十分颠簸！” 大沈氏闻言叹了口气：“如此也罢。” 顾长寿同行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一行人又说了会儿话，宋多银母女便率先回了宋家。 宋海生则留在顾府为顾长寿换药，准备明日出行的东西。 回程的马车里，宋多银望着经过一条街道时，几次掀开车帘往外看的母亲，终是没忍住叹息一声：“娘，你在看什么呢？” “没，没什么！”沈氏慌慌张张放下车帘，面上飞快划过一丝心虚。 “我知道，方才我们经过的，是刘府，你还在想着宋阿裸！” “阿角……” 第401章 当街拦人 沈氏心头有些发苦：“你放心，娘知晓亲疏远近。” “我们马上要离开燕京城了，娘若是放心不下，便再去最后敲她一眼吧？” 对于宋多金，宋多银并无半分情谊。 可她不忍母亲伤心留有遗憾。 到底是从小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女儿，母亲心里放不下她，她看得出来。 沈氏听了她的话，意外极了。 意外过后，便是不受控制地泪流满面：“好阿角，那你就在马车上等等娘，娘只去看一眼，见她最后一面！” “嗯。” 宋多银轻轻点了点头，而后吩咐马车停在街口的角落里。 沈氏下了车，领着下人去见宋多金。 宋多银在马车上，拿起一本医书随意翻看着打发时间。 约莫一刻钟左右，她的眼前忽然一亮，车厢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她以为是母亲回来了，笑着转过头，一个“娘”字还说出口，整个人便呆在了原地。 “是你？” 敞开的半扇车厢门前，露出了徐笙惊喜地目光：“阿银，真的是你！” 宋多银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徐二爷，你身为世家子的礼数呢？当街开女子的马车，到底还有没有廉耻之心？” “我如今哪里还有什么名声？”徐笙苦笑一声：“阿银，许久未见，我们能不能坐下来心平气和说说话？我不想同你争吵，我们好好的如从前相处的一般好吗？” 说话间，他不顾宋多银的阻拦，直接纵身跳上了马车，然后转身关上了马车。 “确实，我不能败坏你的名声，抱歉，我上来同你说说话，就只说说话可好？” 宋多银铁青着脸望向他：“你想说什么？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 “阿银，听说你要走了？”徐笙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牢牢刻在心底。 宋多银拧着眉头：“是，不日就要动身。” “走了也好，这燕京城怕是要动乱些时日，不过‘富贵险中求’，阿银你可知朝廷开了恩科？虽然我同阿锦的事情，着实闹得不太好听，但好歹我是徐家子，此番会试，侥幸能够参加！” 宋多银不想听他说这些有的没的，便绷着脸不说话。 徐笙却自古自道：“此番你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是要回南地淮安老家是吧？你且放心回去，待来日万事皆定，我再接你回京。” 宋多银闻言，满脸不敢置信地望着他道：“徐笙，时至今日，你还在痴人说梦？你也是经历过一世的人了，你觉得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 徐笙急了，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迫切道，“你是我的妻，我们同床共枕十数年，阿银，我知道你也回来了，你心里有怨我可以理解，你此前也说过，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来过可好？” “放手！” 宋多银手腕被他攥得生疼，白着脸道，“你弄疼我了徐笙，你先放开我我们再说！” “你答应我的阿银！” 徐笙却满脸执拗地望着她道，“阿银，你要反悔吗？如那顾家小儿所言，你当初不过是为了脱身，才许我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吗？” 第402章 不会放弃 徐笙情绪激动，近乎失态地望着宋多银。 手腕处传来剧烈的疼痛，宋多银疼得脸都皱了起来，她忍不住痛呼出声：“徐笙你疯了，你快松开我！” ＂对，对不起！＂徐笙反应了过来，触电一般，连忙松开了攥着她的手，只白着一张脸，满脸不甘地望着她道，“我是后来才知道，你同顾二议亲了，阿银，你喜欢上了他是吗？还是，你假戏真做，当真移情别恋一个阉人？” 妻子委身自己最痛恨的阉贼一事，一度让徐笙嫉妒愤怒到发狂。 那一日，他砸烂了屋里所有能砸的一切。 还是爹娘得知消息从家中赶来。 爹狠狠地抽了他两鞭子，他才从悔恨中醒过来，发出绝望痛恨的嘶吼声！ 【“爹、娘，她做了裴阉的人！”】 宋多银神色复杂地望着他，良久方道：“徐笙，前世已了，你我已然缘尽，你莫要再执迷不悟了！” 徐笙目眦欲裂：“你宁愿委身一个太监，都不愿同我重新来过，那从前你对我的情谊，难道都是假的吗？” 他不信，他绝对不信！ 宋氏对他千依百顺，任劳任怨，他不相信人的感情说没就没，收放自如。 “是真的。” 宋多银定定地望着他，叹息一声道，“只是你我的情谊，早葬在了那漫天的冰雪里，徐笙，如今你我已经和离，往后自当桥归桥路归路。” 说实话，刚醒来的时候，她只想着要报复，要让徐笙和何锦绣不得好死！ 可时移世易，如今她只想过好自己的生活。 那些恨呀、痛呀，早在不知不觉中，都如烟似雾，消散得干干净净。 甚至于她现在想起上一世的事情，已然恍然如梦！ 倒不如今生短短时日发生的这一切，让她更加刻骨铭心。 “阿银，你好狠的心！” 徐笙惨笑出声，“好一个‘桥归桥，路归路！’不，我不答应！” “你们在做什么？” 车厢门蓦然从外面打开，下一刻，沈氏惊恐愤怒的眼神浮现在二人眼前。 她铁青着脸，颤抖着手指着青天白日出现在马车里，同女儿相对而坐的徐笙，压低声音恸吼道：“滚！徐家小儿，你怎敢，怎敢如此？” “娘！” 宋多银朝着她轻轻摇了摇头，面露安抚之色，“他没对我如何，娘放心。” 沈氏听了她的话，并没有半分展颜，只恶狠狠地瞪着徐笙道：“还不快滚？若，若非——”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嘴唇哆嗦，嗫嚅着继续说，“……定要将你告到府衙，治你个……罪！” “娘。” 宋多银打断她道，“此地不宜久留，娘既忙完了事，我们便回去再说吧！” 说着，她看向徐笙，冷着脸面无表情道：“徐笙，方才该说的我都已经说过了，你莫要再纠缠不休，请吧！” 徐笙闻言，看看她，又看看一旁虎视眈眈的前岳母，终究还是起身跳下了马车。 只临走前，他回转过身，满脸执拗地望着宋多银，一字一句道：“阿银，我不会放弃的！” 第403章 仗义每多屠狗辈 “阿角！” 徐笙刚一走，沈氏就满脸是泪扑上来，抱着宋多银上上下下打量，“他有没有对你如何？这个天杀的畜生，他怎么敢？怎么敢！” 宋多银缩了缩青紫的手腕，轻声安抚着母亲：“娘，我真的没事，他没对我如何！” “此番南下，定要雇些好身手的镖师，还有等我们安顿下来了，再重新雇些护院，日后断不能让你再置身险地！” 宋家豪富，护院家丁自然不少。 然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是燕京本地人。 前几日，除了几个孑然一身的，其余有奴籍的，宋海生都去官府帮他们销了籍，并其他人一起发银子遣散归家了。 今日去顾府，宋多银一家除了带了近身服侍的下人外，就只一个赶车的车夫。 “娘你别担心，我真的没事。” 宋多银神色复杂地望着车厢门的方向，转移话题道，“倒是你如何了，方才可曾见到她？” 沈氏怔忪片刻，微微颔首道：“见着了，不过娘并未上前，只远远瞧了她一眼。” 大女儿貌似过得不怎么样。 她方才下了马车，循着记忆中的路，没多久就到了刘府。 还未曾让人上前叩门，就见刘府大门大开，大女儿捂着脸跑了出来。 而后没多久，是刘敏之带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怀里抱着个襁褓小儿跟了出来。 沈氏怔怔地望着。 她听到大女儿歇斯底里朝着刘敏之喊：“怪不得我一直没生孩子你也不放在心上，原来，原来你在外面早就有了野种！” 刘敏之满脸无奈地看着面前披头散发、歇斯底里的女子。 “阿裸，无论如何，我刘家不能绝后，你看看你，现在哪里还有半点大家出身的样子？” 疯疯癫癫，宛如市井泼妇！ 宋多金哭得不能自已：“是，你现在嫌弃我了，可你们一家吸血虫，若非我嫁进你刘家，你能有今日？刘敏之，你这个负心薄幸寡廉鲜耻之辈，今日我便当着街坊邻居的面，将你做的好事一五一十告诉大家，你——” “还愣着做什么？”刘敏之望着面前面目全非的发妻，脸色阴沉得吓人，“夫人得了癔症，还不将她带回去？” 话落，沈氏就见两个刘府的婆子从刘敏之身后出来，几步冲到大女儿身边，将她架起来带回了府中。 漆红大门阖上的瞬间，沈氏听到了大女儿撕心裂肺的喊声：“娘！爹！我要告诉我爹娘！刘敏之……唔唔……” “老爷，若是姐姐当真告诉了宋家，我们会不会有事呀？” 刘敏之身边的年轻妇人似乎被吓到了，娇娇柔柔靠在他怀中。 襁褓中的小儿适时发出嘹亮的哭声。 “怕什么？”刘敏之将怀中丽人揽得紧了些，语带不屑道，“宋家如今已是拔了牙的老虎，且不日就要离开燕京了，再者这疯妇不过是宋家养女，若非宋家到底还有顾家这样的显赫亲戚，又有裴珏、徐二爷对我那小姨妹一片痴心，否则老爷我早该扶了你做正室才对！” “老爷。”年轻妇人满脸动容，“妾不要名分，只要能侍候老爷，为老爷生儿育女，妾就心满意足了！” 刘敏之被美妾这一番话说的飘飘然不知所以。 加之这妾室接连为他诞下两子，他心中更是升起无限怜惜：“蓁儿，你且等着，爷总有一日叫你如愿！” 第404章 茶楼 沈氏从回忆中醒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阿角，你阿姐她……看上去不大好。” 说着，她将方才所见一五一十告诉了宋多银。 宋多银听了她的话，只觉心头一阵快意。 只是面上她依旧不动声色，只问道：“那娘你打算怎么办？”要帮她吗？ 沈氏面露犹豫之色。 再怎么说也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她真的没办法做到无动于衷，只是—— 想到这里，她抬起头看向宋多银道：“阿角，若我和你爹，我们出手襄助你阿姐，你——” “此事与我无关！” 宋多银语气凉薄道，“娘，我说过了，只要她不要再同我出现在同一个地方，不要再出来碍我的眼，我管她死活？” 沈氏闻言放下心来，只是还不忘安慰她道：“阿角你放心，在娘和你爹心里，你才是最重要的。” 人有亲疏远近，何况养女此前做了伤害阿角的事情，她和丈夫也非是圣人。 此番她也不打算再不遗余力的帮助养女。 等丈夫回来后同他商议一下，顶多让人敲打一下刘敏之也罢了。 “好了娘，我们不说她了，娘你先好生想想今晚想吃什么？一会儿回去，我亲自下厨！” 宋多银也觉得晦气，认为提宋多金，还不如想想今晚吃什么。 明日就要动身了。 现下是冬日，河道不开，他们只能走陆路，这一去几千里路遥，要风餐露宿好几个月，她今晚定要做一桌子美食，犒劳自己和爹娘。 母女二人说着话，吩咐车夫赶车。 马车很快驶离了这四方天地。 不远处临街的茶楼上，郑平殷勤陪在卫平安身边，遥望着马车渐行渐远。 “干爹，方才那位徐二爷竟然胆大包天上了马车，我们要不要？” 说话间，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卫平安手指扣在桌案上有节奏地敲击着，清秀白皙的面容上露出一抹饱含兴味的笑：“不必，这宋氏是大哥的妇人，即便要斩杀情敌，也该哥哥自己动手才是，你我凑什么热闹？” 郑平闻言，当即矮下身，面上露出一丝笑容来：“干爹说的是，只是您让人将宋夫人车架在此的消息透露给徐二爷，用意是？” “哥不想让这宋氏走，总得想个法子让她留下啊～” 卫平安说着，满脸无奈道，“你说我哥，如今愈发别扭了，什么事都让我这个做弟弟的操心，可我还不能不管，真真是……” 郑平闻言，脸上谄媚的笑容愈发甜了：“干爹和督公的感情真好！” “这是自然！” 卫平安瞥他一眼，收起脸上的笑容，沉吟片刻，方站起身下了茶楼。 “那干爹打算怎么做？尽管吩咐儿子！” “探听到方才姓徐的同那宋氏说了什么吗？徐竹年知道宋氏要走，是否挽留？” 郑平闻言，连忙将方才去偷听的探子招上前来，沉声道：“还不跟我干爹说说，方才在马车旁，你听到了什么？” 探子面容平凡，闻言一板一眼回道：“……徐竹年听闻夫人要走，并未做挽留，只说将来会试高中，一切安置妥当，就会去接夫人回京！” 第405章 借力打力 卫平安脸色瞬间变得阴沉难看。 郑平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跟着：“干爹？” “他倒是乖觉，无妨，只要宋氏相信她走不了，有姓徐的缘故便是了！” 想到这里，卫平安扭头拍了拍干儿子胖乎乎的脸，脸上笑得温柔：“去吧，下去安排一下，徐竹年那个娘，还有他从前的大嫂，如今的爱妾，不是恨宋氏入骨吗？哦，对了，还有义王府那边，也派人去知会一声！” “儿子愚钝，还请干爹明示？”郑平巴巴地望着他。 卫平安满脸恨铁不成钢，没好气道：“徐家那边，自然是将今日徐竹年见宋氏的事情透露出去，郑平啊，千万不要小瞧妇人的妒火！” “干爹是想借力打力，让徐竹年的娘，还有他那位大嫂，对宋夫人动手？” 卫平安微微颔首：“嗯，义王府那边同样也能用这个方法，让人告诉白郡主，就说，就说宋氏即将离开燕京城，我哥哥表现得有些不舍，还曾同平顺无意中提及：不如舍弃宋家万贯家财，换那宋氏女陪伴左右！” “干爹英明！” 郑平夸完后，却又有些不解，“只是干爹，若是任由这两方人对付宋夫人，万一宋夫人福薄出了什么事，裴督公那边我们该如何交代？” “啪！”卫平安扬起方才抚摸干儿子脸蛋的手，用力甩了他一巴掌，“蠢材啊蠢材！宋氏的性命自然不容有失，不是还有她的家人吗？让我们的人只管护着宋氏，至于她的爹娘，此番定要留下一个呀，不然怎么能拖住宋氏的脚步？” 郑平闻言，瞬间反应了过来。 只是反应过来后，他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脚底攀上了背脊。 他捂着半边脸，不住地点头道：“是，干爹教训的是！” 卫平安吹了吹甩巴掌的手，表情变得漫不经心：“郑平，你做杂家的儿子也有两年了吧？怎的还是这般妇人之仁？这件事，你只需记得，从始至终我哥还有我，我们都不知晓，是宋氏往日的仇人欲杀她而后快，所以才牵累了她爹娘！” “是，是，儿子知道了！儿子这就去办！”郑平应了一声，就急匆匆下去安排了。 卫平安却背负双手出了茶楼。 红日已然西斜。 残阳如血，映红了半边天，狐裘包裹下，他浑身懒洋洋的，心里只想着等事成之后，兄长是如何欢喜。 “回宫！” 当晚，宋海生直到亥时才回了家。 沈氏心里挂念着养女的事情，一直等着他。 “这么晚了，夫人怎么还没睡？”宋海生裹挟着满身寒气进了屋。 屋内地龙烧得极旺，沈氏如往常一般，为他解下大氅，按着他喝了一碗热热的姜茶，这才道：“我不累老爷，长寿那边可都安置妥当了？” 宋海生点点头：“都安置好了，明日我们辰时出发，巳时出城。” 沈氏放下心来，又问他：“老爷可曾用过晚膳了？今晚阿角亲自下厨，做了不少好吃的，只是一直等不上你，便只有我大饱口福啦！” “我已经吃过了。” 宋海生笑呵呵的，“瞧夫人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阿角只做这一次了！来日方长，等回了老家，定要让她多下几次厨！” “好。”沈氏也笑了起来，只是笑着笑着她便转了话锋，提及今日见到养女的事来。 第406章 谋定 镇国公府。 天色将将晚时，何锦绣肿着两只核桃眼出现在了姑母何氏的房内。 “姑母！你可要为阿锦作主啊？我没法儿活了，没法活了啊！” 她一见到何氏，便跪扑上前，抱着对方的大腿，眼泪一把鼻涕一把道：“前不久二表哥才收了莲月、莲心那两个贱婢做通房，是，我是下贱，辜负了大表哥的一片真心！可姑母，二表哥是您的儿子，我也是您的侄女儿啊！我们都是何家的女儿，同气连枝，您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二表哥欺负我啊！” 何氏刚刚打发了回事的管家们，正闭着眼小憩，被她这么一闹，头都要大了。 “嚷嚷什么？像什么样子？赶紧起来！” 何锦绣哭哭啼啼起身：“姑母～”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老二又怎么欺负你了？” 何锦绣揉着核桃眼，哽咽道，“他今日又去见宋多银那贱人了，娘，宋多银那贱人都要走了，二表哥却还放不下她，巴巴地去寻她，还说待会试高中，便重新娶她过门呢！” 何氏闻言，“啪”的一掌拍在桌上，眼立起来道：“做她的春秋大梦吧！宋家贱妇，三番两次算计我儿，算计我徐家的家财，还想重新入我徐家的门，当真以为我是死的吗？” 何锦绣眼睛亮了。 何氏瞥她一眼，语气淡淡地道：“瞧你那点出息！不过是两个贱婢就让你慌了手脚，待来日老二真续弦了，你当真不活了？” “娘！”何锦绣脸色大变，“二表哥要娶妻了吗？是哪家的小姐？何时娶？” “还在相看。” 何氏叹了口气道，“长幼有序，你大哥的婚事还没有着落，老二的事儿怕是要拖到会试后来，你大哥是未来的镇国公，有爵位掌军权，不愁找不到高门贵女，只老二——” 说着，她又恨恨看一眼坏了小儿子名声的侄女儿道：“他因为同你的事，在外头名声很不好，本就难说亲，如今又只是个举人，只好等会试高中，从京城外择一贵女为妻了！” 何锦绣心有不甘。 在她心目中，自然除了她自己，再没人配做二表哥的妻子。 可是她的身份，又注定了此生都没办法做他的正头妻子了。 自从她和二表哥叔嫂相奸的事情传遍燕京城，如今镇国公府已彻底沦为燕京城的笑话。 她都知道的。 这一切都是因为宋多银那个贱人！ 当初若非她怂恿大表哥捉奸，事情就不会败露，如今一切都还好好的。 “凭她是谁，总归绝对不能是宋多银那贱人！” 何锦绣想到这里，几乎没咬碎一口银牙，“只是姑母你也看到了，二表哥如今像是中了邪一般，心里想的念的都只有那个贱人，若是不能阻止他，我担心总有一日，那贱人还会回来！” “宋多银不是跟了姓裴的太监吗？如此老二也不介意？” 何锦绣闻言，面露不屑道：“所以说宋氏狐媚！不过姑母怕是还不知道吧？原来裴阉此前宠爱她都是假象，人家为的是宋家的万贯家财啊，如今钱财到手，宋多银已经被裴阉一脚踹开，这不二表哥见那贱人恢复独身，就又动了心思！” 何氏听了这话，眉目变得阴沉。 她蹙眉沉思片刻，忽的冷笑一声道：“如此，去打听一下宋家人何时出城？在京城不好下手，可我恍惚记得城外三十里处有一处密林，那地方似乎有贼匪出没，届时那贱妇不慎遇难，老二没了指望，也就不作他想了！” 第407章 安抚 次日辰时，宋多银一家准时出发。 家里只留了一对老夫妻看宅子，此番南下队伍并不庞大。 宋海生夫妻一辆马车，宋多银、顾长寿各自单独一辆马车。 其余宋多银这边，琴棋书画四个大丫头都是要跟着的，还有裴珏送的武艺高强的秦霜，宋大和李顺福。 另外还有家丁数位，护院十三名，家生子、仆妇丫头等共计三十人左右。 马车到了顾府，顾长寿也已经收拾妥当等着了。 他一个人大约带了十几个下人，这十几人除了两个近身服侍的小厮连安、连明外，其余个个都身手不凡。 宋海生领着妻女下了马车，同大沈氏一家很是依依惜别了一番。 辰时末，队伍开始往南城门处赶。 不到巳时中，一行人便出了南城门。 与此同时，有两方人马也一前一后跟着出了城门。 沈氏从早上起，右眼皮就跳得厉害。 等出城行了约莫十里地左右，她就让车夫停下，换乘到了后面宋多银的马车上。 宋海生也挂念着顾长寿的身体，干脆上了顾长寿的马车，就近照顾他。 “娘？”宋多银正靠在车厢上闭目小憩，见母亲来了十分意外，“您怎么来了？” 沈氏几乎没出过什么远门，只坐了这么会儿马车就脸色发白。 宋多银很是担心她，说话间站起身，拉着她坐到了自己身边。 “我没事。” 沈氏摇摇头，苍白着脸道，“只是娘从昨晚开始，不知怎的总觉得心慌，阿角，你说会不会有什么事啊？” “能有什么——” 宋多银话说了一半，不知想到了什么，略顿了顿，转了话头道，“放心吧娘，此番我们带的人虽不是很多，但姨母那边早有准备，长寿带的那些人，个个都是好手，有这些人在，凭他什么宵小，总不敢轻举妄动！” 沈氏：“话虽如此，可燕京城距离蓟州并不远，听说那边死了不少人，许多人流离失所，据说已经有不少流民，往燕京城的方向而来。” 宋多银听她这般说，不期然想起此番赴蓟州赈灾的官员，不是别人，正是裴珏。 按脚程他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吧？ “娘，你担心的不无道理，这样，等稍后停下歇脚时，我们同爹和长寿商量一下，早做打算！” “好。”沈氏面上的担忧之色淡去不少。 只宋多银冷眼瞧着，她明显还未宽心。 于是她想了想，就道：“娘，这次南下我们会经过洛阳府，多年未见舅舅一家？此番正好能上门拜访一番！” 宋多银的舅舅沈光禄，是沈氏的亲哥哥。 十二年前被任命为洛阳知府，举家搬到了洛阳，当时宋多银还是个小小女童，印象里舅舅十分疼爱她。 “去是定然要去的！” 提及兄长，沈氏满眼泪光，“娘在这世上，也只有你舅舅一家亲人了，偏偏山高路远，离得这般远！你舅舅、舅母见你出落得这般漂亮，定然十分高兴。还有你表哥、表姐，去岁你舅母来信说，你惠表姐生了儿子，我们此番去，正好能赶上孩子的抓周礼！” “娘～” 宋多银见她说的伤感，不由道，“无论如何，京城的姨母，这些年也算照顾我们了，别因为我，你们姐妹生了嫌隙！” 沈氏闻言，飞快低下头抹了把眼泪。 恰此时马车停了下来，书棋过来回话：“夫人，姑娘，老爷和二表少爷说是有要事要同你们商量呢！” 第408章 发现 此地离京已有二十里。 宋多银扶着母亲下了马车，前面不远处，宋海生和顾长寿已经等着了。 母女二人走近。 宋多银打量一番顾长寿，见他面色依旧十分苍白，精神头却还不错，不由放下心来，挨着母亲坐下。 宋海生见人来齐了，开口说：“夫人、阿角，前方十里处有一处密林，长寿说这地方虽靠近燕京城，但森林茂密，绵延数十里，恐有猛兽出没，建议我们绕道而行！” 沈氏有些狐疑道：“怎么可能？燕京城四通八达，处处皆是商路，这密林是南下最近的一条路，林中修建官道，即便真有猛兽，怕也早被除掉了吧？” 宋多银也觉得奇怪。 她直接问道：“可是爹和长寿你们发现了什么？” 什么猛兽出没？委实有些荒谬了！ 顾长寿见根本瞒不过二人，便也不再胡扯，直接道：“姨母、表姐聪慧，实是我们的人，发现后面有两队人马鬼鬼祟祟，我和姨父担心他们的目标就是我们，若果真如此，密林之中便是最好下手的地方。” “什么？” 宋多银愣住了，“有人跟踪我们？那可有查明是谁？” “不清楚，不过能看出来是两方人马，从出城的时候就跟着我们了，至于目标，目前还不清楚！” 宋海生和妻子对视一眼，亦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些年来，我同你娘处处与人为善，何况宋家如今一穷二白，我想不通究竟是何人要对我们不利！” 顾长寿也道：“我常年卧病在床，并没有得罪什么人！” 三人说着，目光不约而同都落在了宋多银身上。 宋多银拧着眉头沉思片刻，心底隐隐有了些猜测。 她果断道：“那我们就绕道，只是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得想个法子摆脱他们，或者干脆直接除掉他们！” “胜算不大！” 顾长寿摇摇头道，“我们的人，探查到他们各有二十多人，加起来近五十人，都是有作战能力的，贸然对上，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那怎么办？”宋多银有些傻眼，涨红着脸道，“他们的目标应当是我，要不我们先绕路走，等到了最近的州府，再想办法报官？” “不必！” 顾长寿想了想，沉声道，“他们的目标既是表姐，就让我先去会会吧？” “不行！” 沈氏断然否决道：“长寿你不能去冒险，我们再商量一下。” 宋多银站起身，回头朝着来时的方向看了一眼。 官道宽敞平坦，因着还未到密林处，是以道路两旁的遮挡物并不多。 路上有零星的马车、牛车和驴车驶过，也时不时有三五成群的队伍从他们身旁经过。 他们这一行人规模不小，偶尔也会引得路来路往的行人驻足。 宋多银看不出来哪些人是敌，哪些人是友，不过她沉吟片刻，还是道：“虽然他们的目标都是我，但是也不一定都是为了杀我，这样，我们先继续赶路，等到了密林前，爹娘、长寿，我们便佯装要分开走，身手好的家丁护院我们一人一半，先投石问路，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第409章 不回去 “不行，这样太冒险了！” 宋海生沉着脸，满脸的不赞同。 此番南下，他们带的人，加上长寿的人，能够有一战之力的，不到四十之数。 分一半给女儿，若敌人蜂拥而上，一股脑冲上去……他不敢拿女儿的性命开玩笑！ “要不我们先回燕京城去？” 反正才走了二十里路，在沈氏看来，目前回去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顾长寿在心下叹了口气，也道：“姨母说的不错，现下只有回去才万无一失。” 宋多银看看父母，又看看顾长寿，心里想着在燕京城内的憋屈日子，终于还是一咬牙道：“不回去，回去容易出来难！我已经被盯上了，待回去后，那些人又不知道躲哪里去了？比起藏在暗处随时可能跳出来咬你一口的毒蛇，我更想直接面对他们！只是要从长计议，得想个法——” “姑娘！” 这时，一道声音忽然自身后响起。 宋多银回头望去，发现说话之人是书棋，只听她道，“奴婢同姑娘的身量差不多，稍后分开走时，奴婢换上姑娘的衣服，姑娘则扮做奴婢——” “不成！” 宋多银话还没听完，就直接否决了她的提议。 那些话本子里的替身，她表示接受无能。 书棋同样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她不能为一己之私，就将她置于险境。 “姑娘！”书棋还欲坚持。 却有一个人忽然站出来，慷锵有力道：“还是让我来替姑娘吧！” 宋多银听到这声音，不由有些惊讶。 赖因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秦霜。 她先前是裴珏的人，但自从跟了宋多银之后，从一开始的不服，到现在一心一意只想着宋多银，并没过多久，只她的话依旧少得很。 “姑娘，我一身武艺，不会有事的，您待我好，我也想报答您！” 不同于宋多银初见她时的鹤发童颜。 如今秦霜的头发用了宋多银特意为她调配的乌发剂。 她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妙龄少女，再没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了！ “表姐，如有人能转移一下那些人的注意力再好不过，这样你的危险性就降低了不少，方才你的提议，未尝不可一试！” 宋多银闻言微蹙眉头。 好一会儿，她终是点了点头：“好。” 于是接下来宋多银头戴帷幕，头穿着一身月牙白的袄裙，用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开始在队伍里频繁走动。 不远处一辆停在路边的牛车上，一伙扮作附近镇上村民的人，正对着这边的车队指指点点。 “老大，这小娘们儿身段儿真好，我们真要杀了她吗？” 这样好的女娘，爽过之后卖到窑子里也能得不少银钱，直接杀了未免太过可惜！ 他口中的老大满脸横肉，左脸从眼角到下巴蜿蜒着一条长长的疤痕，看上去十分凶残。 “啪！” 刀疤老大照头就给了他一巴掌，“蠢货，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一千两银子够你去红楼多少次你数过没？管不住下半身二两肉的玩意儿，坏了老子的大事，老子要了你的命！” “呸！” 说话间，他重重吐了口唾沫，铜铃大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不远处仍旧一无所觉、四处晃悠的窈窕妇人，面露杀意。 第410章 各方 “老大我错了。” 手下顺坡下驴，当即就认错道，“老大说的是，是我眼皮子浅了，这有了银子，想玩儿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刀疤老大哼了一声，扭头看想牛车一个存在感极低的人。 “牛二，你也别怪老子说你，你，你，还有你们，都该跟陈三儿学学，宠什么惊！” “宠辱不惊！”有人接口。 “对对对，就是这个词儿！” 陈三没说话，他长着一张丢到人堆里都不会惹人注意的脸。 听到大家伙儿夸他，他也只是神色平静地朝着众人抱拳行了一礼，便又将视线落在了此次的目标上。 另一边。 一辆华贵的马车上，坐着一位衣着华美的妇人。 这妇人约莫花信年纪，身段窈窕，容颜秀美，两弯罥烟眉轻轻蹙起，周身都笼罩着一股沉郁的气息。 马车上同她同乘的有两人。 其中一位是个身材壮硕的婆子，另外一名则梳着丫髻，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马车周遭跟着十几个护卫家丁模样的壮年男子随身保护。 初一看，这只是一对护送大家夫人出行的队伍，并没有特别之处。 可此刻马车里正在进行的对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堂主，马上要进密林了，您打算怎么办？”婆子嗓音粗噶，对美妇人十分恭敬。 美妇人姓赵，乃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济世堂分堂堂主。 此番她奉命来杀一人。 闻言，赵堂主轻轻撩起眼皮，拨了拨涂着艳红丹蔻的指甲，成竹在胸道：“很简单，稍后等她们出发了，让外面赶车的人动作快点，最好让车坏在目标的附近！” 丫鬟打扮的少女睁着一双妙目，满脸不解：“堂主的意思是？” “相比起男人，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之辈自然更好下手！听闻这一家子都是大夫，待会儿马车坏了，你们便过去求情，就说我得了急症，急着赶往下一座城池，医者仁心……想来宋氏女和她爹不会不管我，届时只要有机会接近人，自然一击必杀” “堂主英明！” 婆子和丫鬟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出了一丝对堂主的钦佩。 片刻间，外面传来刻意压低的回禀声：“堂主，不好了，不知什么缘故，前面宋家的队伍忽然分开了！” “？” 赵堂主闻言，面露惊讶之色，不过只一瞬间她便恢复如常，问道，“分成什么样子了？” “那年轻妇人同另外一位年轻公子进了树林，而那对年长的夫妇，则改道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赵堂主沉吟片刻，当即立断道：“我们往树林的方向走，等进了树林就动手！” “堂主，这——”丫鬟打扮的少女有些担忧道，“会不会是障眼法？他们带的人本来就不多，怎么还分开走？我们就这么放弃另一头，若是放跑了宋氏女，该如何像总堂主交待？” 赵堂主听她用总堂主压自己，心底划过一丝不悦。 不过她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道：“阿鸣你说的有道理，这样，宋氏女父母那边，你带三两个人跟着，不过我们的目标是宋氏女，若是那边没什么意外，你千万别打草惊蛇！” 丫鬟打扮的少女闻言，顿时哑然。 赵堂主这安排，若是那边当真没什么意外，那此次的功劳，可就没她什么事了！ 第411章 拦车 因着提议分开行动后，顾长寿坚持要与她同行，这才有了如下安排。 宋多银换了一身丫鬟服侍，连同春秋一起，到顾长寿马车上同他一起。 而她原先坐的那辆马车，则由秦霜穿上她的衣服假扮，车上由两个身材矮小的护院，扮作丫鬟随行。 约莫一个时辰后，队伍开始往密林行进。 宋多银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 她自然是担心自身的，但是相比于自己，她更有些放心不下父母。 “长寿，方才爹娘将一大半忍受都留给了我们，不知怎的，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顾长寿心里亦十分忐忑，只是这种时候，他身为男子不能乱。 “表姐放心，此番贼人的目标是你，姨娘姨父那里，应当不会有事，只是表姐执意不回头，到底有些冒险！” 宋多银紧蹙眉头，轻声道：“非是我固执己见不愿意回去，实在是，不知怎的，我有种预感，一旦回去了，我就再也走不了了！” “表姐，你——” 顾长寿的话音还未落下，密林深处忽然传来三声“喜鹊”的叫声！ 两人几乎同时一凛。 冬日天寒，密林间一片萧索，只树梢和背阴处，有积雪未化。 忽的，从他们马车的斜后方传来一阵粗噶的惊呼声。 “夫人！夫人您别吓老身！我的夫人啊！救命，有没有人来救救我家夫人啊？” “该死的赵老狗！你是怎么赶车的？夫人旧疾复发，马车却在这时候坏了，你说，你是不是存心要害夫人？” 动静太大了，宋多银就是不想听也听到了。 何况，这队人便是此前长寿的人发现不对中的一方。 “长寿，她们这是要做什么？”宋多银深吸一口气，轻轻掀开车帘的一角，朝着身后的方向望去。 如那婆子呼喊的一样，她们的马车似乎坏了，隐隐的，宋多银甚至听到了那辆马车里传来的咳嗽声。 顾长寿冲着她摇摇头，轻声道：“表姐别急，我们静观其变！” “好。” 很快，对方便开始行动了。 只见方才叫嚷的婆子慌里慌张从马车里下来，四下打量一番，视线最终停在了宋多银一行上。 她似乎有了主意，当即就招了个机灵的下人，小跑着朝着秦霜所在马车的方向而去。 “贵人，求求贵人帮帮我家夫人吧？” 那婆子直接冲到秦霜的马车前，跪下、双臂展开，拦住了马车。 秦霜一只手从外面探出，语气淡淡地道：“何事？” 婆子眼睛滴溜溜一转，当即道：“我家夫人旧疾复发，偏偏屋漏又逢连夜雨，我们的马车也坏了，求贵人怜悯，帮帮我家夫人？” “你要我如何帮？” “不知贵人，可否送我家夫人去最近的医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求求贵人大发慈悲？” “不用。” 秦霜的声音依旧淡淡的，“这样，我略通医术，若是贵府夫人不介意，我可以先帮她瞧瞧！” 婆子闻言，简直喜出望外，连忙道：“如此便有劳贵人了，好人有好报，菩萨一定保佑贵人长命百岁！” 婆子说完，就见此番的任务目标搭着丫鬟的手，款款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第412章 动手！ “老大，那娘们儿下车了，我们要不要现在就动手？”刀疤老大旁边，方才就叫嚣着要睡宋多银的男人面露淫邪之色。 刀疤老大铜铃大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款款朝另一辆马车而去的女子，面露思索之色。 阳光下，他横亘半边脸颊的疤痕显现出几分狰狞。 他看看此次的任务目标，又不自觉将视线落在了密林深处。 “再等等！” 总觉得方才那三声莫名的鸟叫声有些不对劲。 秦霜脚步从容地往赵堂主的马车而来。 “咳咳咳……”越是靠近马车，里面的咳嗽声就越响。 “贵人，我家夫人得的是咳疾，三五不时就要犯病，尤其是冬日，万万不能着凉，若非今日家中催促，我家夫人断不会冒冷赶路！”为演的逼真，婆子边走边主动攀谈起来。 秦霜不置可否。 她没有戴帷幕，只戴了一层薄薄的面纱，外露出来的两只眼睛清清冷冷，如一汪清水。 很快，两人便到达马车旁。 婆子恭声冲着里面的人行礼：“夫人，这位贵人娘子说是懂医术，老奴便自作主张请她过来为夫人瞧瞧病！” “咳咳……快请……进来……咳咳咳……” 赵堂主的声音短促而急切，带着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婆子得了准话，连忙道：“贵人请！” “嗯。” 秦霜点点头，抬手制止了要跟上来的两个丫头，拉开车厢门上了马车。 婆子见状，不由更加欢喜，看向两个丫头的神情堪称慈爱。 只是不知怎的，她越瞧越觉得面前这两位梳着丫髻的丫头有些不对劲！ 就，长相奇怪，身材也奇怪—— 就在这时，马车里蓦的传来一阵打斗声。 时间回到秦霜上了马车。 车厢内，一名女子正以手掩唇，短促的咳嗽着。 见她进来，对方抬起了头，容色憔悴。 “有劳……姑娘了，萍水相逢……咳咳咳，实在是，不好意思……咳咳咳！” “无妨！” 秦霜走到她对面坐下，表情从容道，“我先为夫人诊脉吧？” 赵堂主点点头，柔柔弱弱伸出左手。 只是在秦霜即将伸手搭上她脉门的瞬间，她动了。 只见她反手为扣，直接去抓秦霜的手腕。 而与此同时，她的右袖中银光一闪，下一刻，一把吹毛断发的匕首便照着秦霜的面门挥了下来！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若是宋多银在此，她怕是当场便血溅三尺，去见太祖爷爷了。 可秦霜自幼习武，是裴珏暗卫中少数几名女子里之最，早就提防着她动手。 于是在对方抓她脉门的瞬间，她直接一个鹞子翻身，脚尖点在车厢璧上，躲过一击的同时，抬腿就往赵堂主握着匕首的手腕踹去！ “叮当”一声，赵堂主只觉手腕一麻，下一刻匕首应声而落…… 两人瞬间斗做一团。 “夫人、贵人？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婆子听到动静，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看去。 赵堂主的轻叱声随后响起：“动手！”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原本站在婆子跟前的两个奇怪丫鬟直接转身，动作利落地干掉了就近的两人！ 第413章 暗箭 “老，老大你快看，他们，他们打起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另一方人马目瞪狗呆地望着不远处斗做一团的人马。 “哈哈哈哈！！”刀疤老大大笑出声，“今日真是天助我也，看来这该死的娘们儿仇家不少，很明显啊，今日除了我等，还有别人想取她性命！” “那老大我们还等什么？冲上去同友军一起干掉那厮！” “不急。”刀疤老大眉眼间浮现出一抹狡诈，“等他们再打会儿，我们再上去一网打尽，凭他是天王老子，也别想抢老子的人头！” “老大英明。” 宋多银和顾长寿这边，从秦霜去了那边开始，她就十分担心。 “长寿，秦霜这是……？” 顾长寿拧着眉头沉思片刻，沉声道：“表姐，你这丫头功夫了得，先前你们变换身份前，我曾吩咐过她，若是有机会，可以擒贼先擒王！” “可是他们只有三个人！”宋多银担心坏了。 “表姐别急，我们的人已经过去了。” 顾长寿示意她往那边看。 果然，不知何时，除了几个留守在车队周围的护院外，其余十几个好手，不知何时都已经赶到了那边。 两方人马打的不可开交。 只是宋多银看得出来，很明显无论是顾府的护院，还是他们宋家的家仆，都不是那些受过专业训练之人的对手。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们这边的人已现颓势。 陆续已有五六个人倒在了血泊里。 “长寿！”宋多银又急又怕，“我，我们马上要输了！” 顾长寿深吸一口气，苍白俊秀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凝重来：“表姐别急，你别忘了还有一队人马，不，表姐，我刚刚才发现，或许不止两方人马……他们绝对不会放任现在这些人获胜！” 果然，他话音刚落，不远处牛车上的几人，忽然齐刷刷跳下车，从牛车上的麻袋下面抽出几把大刀来。 与此同时，路边三五成群磨磨蹭蹭赶路的几人也忽然调转身形，朝着赵堂主一行围了上去。 “兄弟们，杀呀！” 他们几乎瞬间便加入了战场。 这一行人加入进来后，无差别乱砍乱杀。 论功夫，不止顾长寿看得出来，便是宋多银也看明白了，他们不如先前那一拨人，可是若论横，前面那波人比他们就有些不足了。 不过不管这两方人马谁厉害，宋多银他们的人，却是实力最差的。 宋多银此刻真是深恨自己无一战之力了！ 若她也会武艺，就能下去一战，而非坐在这里，看着那些保护自己的人一个个的倒下。 “长寿，我，我有些后悔了。”她红着眼圈道，“方才我应该听你们的，返回燕京城就好了。” “这不关表姐的事，罪魁祸首是那些要害你的人，你别——噗嗤——小心！” 顾长寿的话音还未落下，忽然惊恐地睁大了眼，顾不得男女大防，他直接抱住宋多银将她按倒。 与此同时，一根羽箭直接插到了他的左肩上。 顾长寿忍不住闷哼出声！ “长寿！”宋多银惊叫着，几乎连滚带爬拉着他往矮几下面钻，“有人放箭！快躲起来！” 第414章 受伤 刀剑无眼，片刻间，有无数箭矢从四面八方射来。 伴随着从四面八方响起来的惨呼声！ “不好，有埋伏！”刀疤老大发出痛苦的叫声，“撤，快撤退！”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面前忽然一道人影闪过。 意识的最后，他感觉到自己的脑袋脱离了躯干。 鲜血四溅！ 他看到自己脖子处的断口在喷血，而他无头的尸体还站立着。 那身旁，是不久前自己才同兄弟们一起夸赞过的陈三儿。 到死，他的眼都没闭上，因为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放箭的人来得快也去得快。 宋多银同顾长寿爬在车厢里，发现外面已经很久没动静了，两人对视一眼，互相搀扶着起身。 “长，长寿，外面不知怎么样了？放箭的人，就是你说的第三路人马吗？” 顾长寿忍着左肩处的疼痛，浑身冷汗直冒：“我也不清楚，表姐，你掀开车帘，我们瞧瞧吧？” 宋多银只觉得一颗心咚咚咚跳得飞快。 她咽了咽口水，竭力压下心头的恐惧，战战兢兢撩起车窗的一角，往外面看去。 寂静！ 死亡。 四周静悄悄的，马车周围到处都是尸体。 从出生以来，她还从未见过如此多的死人。 喉头翻涌，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要吐出来。 “那些人应当已经离开了。” 顾长寿也将外面的一切纳入眼底，他白着脸虚弱道，“不知道我们的人，活下来多少？” 尸体重灾区在秦霜上了那辆马车附近。 他没想到，表姐丫鬟随口建议的换衣服障眼法，就骗到了那些人。 他们都将秦霜当成了表姐。 眼下死里逃生，实在幸运。 “长寿你等等我，我马上回来。” 宋多银红着眼眶，看了一眼顾长寿被鲜血浸染的左肩，然后推开车厢门跳下了马车。 此番南下，宋海生三番五次筛选，选出来赶车的马都十分温顺，因此他们比较幸运，在遭遇追杀和冷箭后，他们队伍的马都没有受惊。 宋多银下了马车，沿着车厢先去找书棋几人。 不想没等她走出几步，就见画琴慌里慌张从马车上跳下来，红着眼朝着她这边跑来：“姑娘！” 宋多银忙道：“如何？你们可有事？” 画琴哭着道：“奴婢没事，但书棋姐姐和冬夏都受了伤，尤其书棋姐姐，被箭伤到了要害，姑娘您快去瞧瞧吧？” 宋多银一听急了，连忙小跑着跟她过去。 书棋的伤确实很重，差一点那箭就射中了她的心脏。 宋多银连忙吩咐几人：“看着她，别让她乱动，我们就地休整，等稍后我为她取箭！” “姑，姑娘……” 书棋却虚弱地睁开眼，气若游丝道，“别，别白费力气了，奴婢不中用了，姑，姑娘你们赶紧走吧，那些贼人保不齐，还，还要来，姑娘你们快走，别，别管奴婢了！” “别胡说！” 宋多银抹着眼泪道，“你没伤到要害，离心脏还远着呢，你且等着，我很快就能为你取箭。” “别，姑娘别……” 书棋看了她一眼，闭上眼，陷入了沉沉的昏睡之中。 “姑娘，书棋姐姐真的还能救吗？”画琴在一旁已经哭成了泪人。 “呸呸呸！”受了轻伤的冬夏在一旁连忙唾她道，“小蹄子你可别这样，姑娘都说了书棋姐姐能救，怎么，你比姑娘还懂吗？” 第415章 自作主张 从几个丫头的马车上下来，又四处查看了一番，宋多银确认那些放箭之人已经离开了。 秦霜那边的马车，宋多银因为担心还有敌人有活口，便没敢靠近。 这一次，除了几个丫头外，其余没有功夫的家仆也多半活了下来。 倒是那些功夫好手，为了保护他们死伤大半。 宋多银吩咐几个丫头并几个家仆，收敛他们这边同伴的尸首，顺便让他们将伤员抬到前面不远的一处空地上，打算待会儿一起为他们诊治。 顾长寿也被人抬到了那边。 宋多银眼睛盯着秦霜那边的马车看。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其实却只是一瞬间，她看到那马车的车帘轻微晃动了下！ 紧接着，有人推开了摇摇欲坠的车厢门 外面的阳光似乎有些刺眼，来人抬手遮挡了下，才适应了眼前的视线。 接着，她同不远处的宋多银遥遥对望。 宋多银喜极而泣：“秦霜！” 离得有些距离，秦霜似乎勾了勾唇角，而后直接下了马车，手执从敌人手里得来的断刃，在经过一个个还有气息的敌人身边，适时给上一刀！ 很快，她周围的敌人便死光了。 而她也站在了宋多银的身边：“姑娘，幸不辱命！” 宋多银眼底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多谢你秦霜，谢谢你！” 若非是你，此番我怕是难逃一劫。 秦霜摇了摇头，清冷的面容上满是沉静：“姑娘，是有人帮我们！双拳难敌四手，我本来都要败了，可突然出现一群黑衣人来救我，他们帮着杀了好多敌人，可不知怎的，他们在看清我的模样后，又不帮我了！” 宋多银抽了抽嘴角：“……” “所以我怀疑，他们应当也是把我当成了姑娘，只是见我不是后，又后悔了。” “管她是谁！” 宋多银拉住她的胳膊，一边仔细检查她身上的伤，一边认真道，“不管怎样，你都救了我，多谢你秦霜，走吧，我带你去疗伤！” “好。” 秦霜之后，陆续又有几个伤员从死人堆里站起来，被人搀扶着去了空地上。 幸而她家是祖传看病的，行李中带着不少药材。 宋多银开始按轻重缓急，一个个为他们疗伤止痛，没受伤的人，则帮着她生火熬药。 是夜，燕京城。 卫平安听着郑平的禀报，脑子抽抽的直疼。 “……你是说那宋氏发了疯，突然同她爹娘分开行动，然后那群刺杀的人，一股脑冲着她去，咱们原本派去杀那两老东西的人，都被召回去保护宋氏了？” 郑平抹了抹额上的细汗，颔首道：“是啊干爹，您不是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让宋夫人出事吗？儿子就想着，到底是裴督公心尖儿上的人，无论什么事都比不上宋氏夫人的性命更重要呀！” 卫平安白了他一眼：“自作聪明！” 郑平讪笑：“干爹别怪儿子自作主张，您要杀宋夫人的爹娘，不过是想着她爹娘有一个人死了，宋夫人就不得不留下来了，可如今他们已经分头行动，即便宋夫人爹娘死了，她也不知道啊，保不齐她还按着既有的路线一直往南走！而且，儿子还想着——” 说到这里，他略顿了顿才继续道：“儿子还想着，这天下到底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我们的人真杀了宋夫人的爹娘，将来万一被她知道了，一边是您，一边是宋夫人，您让裴督公他老人家该如何自处呢？” 第416章 太和宫 “你倒乖觉。” 卫平安冷笑一声，白皙文秀的面容上露出一抹不置可否，“真杀了又如何？你还真以为我哥会为了一个妇人同我生分？” “儿子不敢！” “下次不可再自作主张！” 卫平安沉着脸，忽而又问道，“对了，方才你说，此次宋氏一家南行，顾家那位顾二公子也在其中？” 郑平：“是，听说是宋夫人一家亲自登门顾府，邀他一同南下，这次宋夫人和她爹娘分开，倒是和他一起！” “孤男寡女共处一处，这宋氏好大的胆子！这样，你让咱们的人干脆别回来了，暗中跟着他们，伺机除掉顾二！” ＂那宋夫人的爹娘，我们还杀吗干爹？＂郑平小心翼翼地问。 卫平安蹙眉沉思片刻，开口道：“罢了，你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而且——” 说到这里，他面上露出一抹阴恻恻的笑容，“而且保不齐根本不用我们动手呢，也不知这宋氏是真蠢还是假蠢，眼下到处都是乱民，我听你说她爹娘身边如今就跟着几个得用的人，他们这样一群人，在那些乱民眼里，可是一块肥肉……不过这同我们有什么干系呢？总归若是出了事，也怪不到我头上！” 郑平点点头：“若是出了事，就只能怪他们命不好了！” “行了，稍后你让人去蓟州给我哥送一封信去，就说宋氏同她的情郎已经离京，不日就会到达离蓟州最近的芸县，让他自己看着办吧！” “是。” 郑平离开后，卫平安晃晃悠悠往太和宫走去。 四下一片寂静。 一串串宫灯在寒风的吹拂下轻轻晃动，为这暗夜琼楼平添了几分凄冷。 卫平安身披狐裘大氅走了一会儿，太和宫便遥遥在望。 远远地，他看到宫殿门前如往常一般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等走到近前，他才发现门前鹤山道人领着一众道士正在大殿门前开坛做法！ 长长的香案上，祭品极为丰盛，整的猪头、烧鹅、整羊、牛腿…… 香炉下面的黄标上已经落了厚厚一层香灰。 这些道人们身穿道袍，手执桃木剑，个个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 卫平安冷冷瞧着这一幕，从一旁侧殿进入。 才刚靠近老皇帝的寝宫，他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甜腻腻的笑声：“皇上威武不凡，乃真龙天子，莫说今年还不到六旬，便是活到耄耋之年，也能让臣妾身怀龙裔呢！” “爱妃真会说话！”老皇帝发出一阵舒朗的笑声。 笑过之后，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问左右道，“有人说蓟州地动，乃是朕惹怒了上天，上天因此降下神罚，可你们说说，朕到底做了什么事？” 好长一段时间，殿内都无人回话。 老皇帝浑浊的双眼扫过殿内一众内侍宫女，最终落在了一人身上：“牛禄全，你来说说，朕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牛禄全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求饶道：“皇，皇上，内臣以为，皇上贤德圣明，大魏在您治下蒸蒸日上，地动乃天灾人祸，非人力所能左右，您，您并没有做任何不该做的事！” “听你的意思，朕身为皇帝，也有不该做的事？”老皇帝捏了捏宠妃滑腻腻的脸蛋，漫不经心问他，“你倒是说说看，朕不能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第417章 迁怒 牛禄全浑身打着颤，牙关紧咬，好一会儿，才哆哆嗦嗦道：“皇上恕罪，奴才知错了！” “哦？你竟也错了？你做错什么了？”老皇帝面露狠辣之色，“朕一直觉得你们这几个曹铎下面的人，都十分机灵能干呢！尤其是小曹，你一向也听他的，听说他近来很得太子的欢心！”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曹铎大着胆子上前，一边为老皇帝斟茶，一边小心翼翼道：“皇上您还没有立储君！” “是吗？”老皇帝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语气有些漫不经心道，“曹铎啊，你是不是记错了？朕怎么会没立太子呢？如今外面的人都只知太子不知朕这个皇帝，朕怎么可能没立太子呢？” 曹铎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在场众人亦是大气也不敢出一身，齐刷刷跟在曹铎身后跪下。 偏生今日曹光璧得了景王差遣出去办事，并不在太和宫中。 牛禄全简直急得要死。 “皇上乃九五之尊，受万民供奉景仰，漫说如今还未立储君，即便立了太子，您也是当之无愧的天子，这世上没有人能越过您，便是太子也不行！”曹铎低着头，神色恭顺而拘谨。 老皇帝静静地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的笑了：“你先起来吧，朕心里清楚，总归朕不会怀疑你的忠心，不过有人——”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落在了曹铎身后的牛禄全身上，语气淡淡地道：“不过如今像你这么懂事的人可不多了！” “皇上恕罪，奴才罪该万死！”牛禄全连忙请罪。 老皇帝却懒洋洋地摆摆手道：“既知道错了，就滚下去领五十大板，然后到掖庭倒夜香去吧！” “皇上饶命！求皇上饶了奴才！”五十大板至多让他在床上躺一个月，可被贬斥到掖庭，他这辈子就没了指望。 牛禄全吓得屁滚尿流，在被内廷侍卫拖着往外走时，还不忘求饶：“老祖宗，求老祖宗救命，救救孙子！” 老皇帝听着他的叫唤，不仅不气，反倒哈哈大笑了起来：“曹铎，你什么时候又收了个孙子？” 曹铎满脸无奈道：“牛禄全不懂事，这是病急乱投医了，皇上不必理会他的胡言乱语。” “嗯。” 老皇帝心里十分信任曹铎，闻言点点头道，“朕知晓，曹光璧虽是你的干儿子，但你不是徇私情之人，而且——” 说到这里，他略顿了片刻，意味深长地看了曹铎好一会儿，才继续道：“而且你是个聪明人，知道有朕一日，便有你的富贵荣华，景王……你是指望不上的！” “皇上圣明！”曹铎重重地朝着他磕了个头。 “皇上～” 这时，一直依偎在老皇帝怀中的青妃似乎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只见她娇嗔一声，柔胰撑着老皇帝的胸膛就道，“都已经过了二更天了，外面那些牛鼻子老道作了半天法了，到底什么时候好呀？” 老皇帝闻言，注意力瞬间被拉了回来：“爱妃可是累了？” “嗯。” 青妃一双妙目盈盈望着他问道，“臣妾倒是无所谓，可皇上不能累着呀！都等了这半天了，他们到底行不行呀？” 老皇帝听了她的话，皱了皱眉头，吩咐一旁的卫平安道：“去，瞧瞧鹤山他们完事儿没？圣水到底好了没？朕和爱妃还等着喝呢！” 喝下鹤山求来的三清圣水，他的爱妃就会诞下麒麟儿…… 第418章 辗转 五十大板下来，牛禄全几乎丢了半条命。 自从做了秉笔太监以来，他已经很久没挨打了，尤其是跟了曹光璧以后，他春风得意，内廷外朝无人胆敢小觑。 可成也萧何败萧何，他也不是个傻的，知道皇上今晚是在杀鸡儆猴。 显然曹光璧投靠景王，让皇上不高兴了。 腰部以下已经没了只觉，牛禄全趴在长凳上，疼得裤子都拉不上来。 不知何时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 牛禄全龇牙咧嘴去提裤子。 不想下一刻，他的手背处就是一凉，一双手代替他自己，为他穿上了裤子。 期间粘连在身上的衣服扯动了伤口，他忍不住闷哼出声。 “好啦……＂耳旁传来曹铎的叹息声，“全子啊，今日非是杂家不帮你，实是你触了皇上的霉头……当然更重要的是，你被迁怒了！” “老祖宗！” 牛禄全觉得自己真是倒霉，没来由就挨了这一顿毒打，还被发派到掖庭倒夜香。 便是窦娥都没他冤！ “您可要替我作主啊！光璧的事儿，我也没有办法呀！我也劝过他，可是他——” “杂家知道。” 月色下，曹铎半边脸隐在黑暗中有些看不真切，“皇上震怒，杂家暂时也不好为你求情，不过杂家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这样去掖庭，这样——” 说话间，他招来几个小太监，吩咐道：“去，送你们牛哥哥出宫回府，好歹先把伤养好了，再为皇上当差！” “是！” 牛禄全感动得泪眼汪汪：“老祖宗，您就是我亲爷爷，我早就相认您做爷爷了，您就收了我吧？” 曹铎瞥他一眼，哼声道：“行了，别贫嘴了。杂家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你的事，归根结底出在光璧身上，待伤好之后，只要你们能想到办法让皇上消气，那秉笔太监的位置，杂家还给你留着！” “多谢干爷爷！干爷爷的大恩大德，全子子至死都不不会忘记！” 牛禄全连夜被人送出宫，回到了自己宫外的府邸。 他的妻子苟氏闻讯，见他浑身世上的模样，忍不住大惊失色：“老爷，您，您这是怎么了？您别吓唬妾身啊！” “老爷我还没死，你先别哭！” 牛禄全对苟氏这个便宜媳妇儿还算尊重，见她这般，耐着性子道，“今日天色已晚，我也乏了，稍后上过药就歇息了，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吧！” “妾身陪着老爷。”苟氏眼圈红红，起身小心翼翼为他清理伤口上药，待看到他从后背到小腿几乎没有一块儿好肉的伤口时，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到底是怎么回事？老爷一向聪明谨慎，怎的此番遭了这么大的罪？” “伴君如伴虎啊！” 许是妻子的此刻的神情太过温柔，牛禄全心头一软，就将今日在太和宫中的事情告诉了她，末了他还满脸懊恼道，“原本是想着背靠大山好乘凉，可如今反倒闹得不上不下，平白让人觉得站了队！唉～” 老祖宗和曹光璧已经撕破了脸。 他甚至知道老祖宗因为妻子曹常氏的死，如今已经彻底恨上了曹光璧和景王。 可他从前为曹光璧马首是瞻实在做的太好了。 到现在骑虎难下…… 想到这里，牛禄全忍不住唉声叹气了起来。 苟氏见状，试探性地道：“老爷，妾身同小曹大人府上的周夫人有几分交情，要不妾去探探她的口风？无论如何，老爷总不能真去掖庭做，做那个呀！” 第419章 来求情 曹光璧府上。 周媚听说牛禄全的妻子苟氏到了时，还有些意外。 前些日子她为曹光璧献计，讨了景王殿下的欢心，曹光璧果然信守诺言，如今她已经是曹光璧上了族谱的侧夫人了！ 曹光璧还没有正儿八经娶妻，眼下她便是后院第一人。 “快请！” 她想着牛禄全和自家老爷交好，到底还是如往常一样，让下人将苟氏请了进来。 “姐姐！” 苟氏见到她就像是见到了救星，连忙小跑着上前，红着眼眶就道，“我家老爷出事了，还请姐姐帮忙在小曹公公面前美言几句，否则，否则我家老爷就要被调到掖庭倒夜香了！” “什么？咳咳咳……” 周媚震惊万分，“到底怎么回事？” 苟氏于是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选择性告诉了周媚些，当然其中关于曹光璧的话，她半句都没有提及。 “这——那位未免也太过……了吧？” 她想说“小题大做”、“不分青红皂白”、“……” 苟氏哭哭啼啼道：“想来我家老爷的事，不日就会传遍燕京城，届时小曹大人也会知晓，旁的也倒罢了，到底‘伴君如伴虎’，只是那掖庭的活计，妹妹求姐姐务必在小曹公公面前帮着求求情，我家老爷说了，若小曹大人愿意帮忙，从今以后，他愿为小曹大人的马前卒！” “此言当真？”周媚眼睛亮了。 苟氏：“千真万确，我家老爷特地嘱咐了我！” “好。”若能帮自家老爷收服一个忠心耿耿的下属，自然再好不过。 只要她再立下功劳，除了富贵尊荣外，她也能少受些罪了！ 为此，周媚愿意冒险一试，“不过妹妹，此事能不能成我也不敢保证，你且放心，我一定会找机会好生同我家老爷说的。” “多谢姐姐，姐姐的大恩，妹妹没齿难忘，将来姐姐有什么事情，只要是妹妹能做到的，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当晚，曹光璧回到府中。 听闻后院周侧夫人请他过去，他还愣了一下。 不过旋即他敷着白粉的面容上便露出一抹阴鸷的笑容来。 “走，去瞧瞧老爷我的小狗狗去！” 周氏被封侧夫人的当天晚上，极尽谄媚，使劲浑身解数讨好他。 当晚他也玩儿嗨了，甚至用上了蛇。 事后好几日，周氏都下不了床，他还以为她要一病不起一命呜呼了，没想到她又撑了下来！ 倒真是有趣得紧！ 没过多久，他就到了周氏院中。 周氏衣着华美，穿的十分正式，倒不像要同他大战三百回合的样子。 曹光璧眼见她如此打扮，未免有些失望，清秀的面容上不由露出一抹阴狠道：“你叫爷过来做什么？” 不是在床上侍候他，还敢浪费他的时间，当真该死！ 周媚见他恼了，心下隐隐有些害怕，不过她还是大着胆子上前道：“老爷，妾身是有件事想求您，是这样的，今日牛大人府上的苟妹妹来寻妾身，说了牛大人被罚的事情，她想求妾身向您说情！” 曹光璧闻言，原本有些阴沉的神色瞬间缓和了许多。 “原来是这事儿！” 他面上换了一副笑模样，径直走到周氏身边，揽着她坐下。 第420章 纳入羽翼 “苟氏可有说老牛想怎么着？” 周媚就着灯火，怯生生地望着他道：“苟妹妹说，旁的倒没什么，毕竟‘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掖庭那活计，他想求老爷想想法子，可以让他脱身！” 昏黄的灯光下，曹光璧敷着白粉的脸阴沉沉的：“爷知道，老牛此番也是因为爷才受了罚，明日若苟氏再来，你让她放心，告诉老牛先好生养伤，杂家定不叫他去受苦！” “是。”周媚闻言欢喜坏了，忙继续道，“苟妹妹还说她家牛大人亲口道：只要老爷您出手帮忙，日后他愿意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曹光璧闻言，目中光芒闪烁。 一夜无话。 翌日入太和宫之前，曹光璧先去了趟景王府。 景王当时正同礼部官员说着大婚的事，听闻他来了，还有些惊讶：“他怎么来了？” 王府长史道：“王爷可要见他？说不定他有要事？” 景王心里实在厌烦这些阉人，然他沉吟片刻，还是开口道：“罢了，让他去会客厅等会儿吧，本王稍后去见他。” 说完，他有看向面前的礼部官员道：“本王大婚之事，按规制来便是，不过聘礼本王打算再从私库中出一部分，白郡主温良贤淑，本王能娶这样一位贤妃，便想厚待她一些！此事还得劳烦胡大人替本王保密！” 胡大人听了他这话，连忙恭声道：“王爷和郡主伉俪情深，实乃朝廷之福、百姓之福、社稷之福！王爷您尽管放心，此事臣一定守口如瓶，王爷大婚一应事务，绝对不会违制违规，臣保证办得盛大体面！” 景王满意了。 两人又就着此事说了几句，胡大人便告辞了。 景王静坐片刻，然后起身往会客厅走来。 “臣曹光璧参见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 景王背负双手，开门见山地问道：“小曹公公来见本王，可是有什么事情？” 曹光璧想了想，也没有拐弯抹角，直言道：“臣确有一事想求殿下的恩典。” “哦？” “王爷应当也认识宫里的牛禄全，此前他同臣一般，都是侍候臣干爹的秉笔太监，然昨日在太和宫中，臣的干爹突然发难，牛禄全被打了五十大板，还要被发派到掖庭倒夜香！” 曹光璧说到这里，眼泪直流，敷着白粉的脸上划出一道道泪痕，看着狼狈又可怜。 “王爷！干爹如今恨毒了臣，此番牛禄全遭灾，全是为臣所累，只因臣选择效忠您！求王爷看在臣一片忠心的份上，帮忙救救老牛！” 景王起先神色还算平静。 待曹光璧说到因为效忠自己就被曹铎那老阉狗记恨时！ 他的心底生出滔天的怒火。 不，说不定父皇也忌惮他！ 或者干脆牛禄全受罚，就是父皇在拿他的人出气，杀鸡儆猴呢！ 想到这里，他重重哼了一声，直接道：“不算什么事，这样，你让牛禄全好生养伤，待他伤愈之日，便叫他来本王的王府当差！” 曹光璧闻言喜出望外：“是，臣替牛禄全谢过王爷大恩！” 第421章 后续 牛禄全养了一个月的伤，还没好利索，就迫不及待去了景王府上当差。 曹铎当晚就得到了这个消息。 彼时他正在太和宫中，听到李恒平静的话语后，他的眉头狠狠皱了起来。 “恒儿，此事你怎么看？” 几个秉笔大太监，都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 李恒不如干儿子、徒弟那般冒尖儿，却也不似牛禄全一般，一心只扒着干儿子。 他为人低调谦和，素日虽没什么存在感，却同几个大太监，包括他自己关系都不错。 其余几人现在都或多或少有了自己的阵营和人手，曹铎如今反倒更信任他些。 李恒低垂着头，姿态一如既往的谦和：“老祖宗，我倒是没什么看法，不过此事，要不要告诉皇上？” 曹铎闻言皱了皱眉。 停了片刻后，他颔首道：“恒儿言之有理，此事须得禀明皇上！” 言罢，他拍了拍李恒的肩膀，转身步入内殿。 老皇帝面色灰败，正病恹恹躺在床上，床前一个小宫女战战兢兢地为他剥葡萄。 “皇上！”曹铎见他神色还算平和，一进殿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老奴有要事禀告皇上！” 老皇帝只觉眼前一阵发黑。 听到下方传来曹铎的声音，他略扭了下头转过来。 不想小宫女正捏着一颗葡萄要喂入他口中，这一下动作一偏，直接戳到了老皇帝的脸上。 “该死的东西！” 老皇帝龙颜大怒道，“拖下去，斩了！” 小宫女登时吓得面无人色，放下手中的葡萄便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求饶：“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然而—— 老皇帝哪里肯听她？ 片刻间，就有两名禁卫进来，轻车熟路将小宫女拖了出去。 很快，外面便传来一阵惨呼声。 老皇帝青灰枯槁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扭曲地快意：“这些没用的东西，就该都杀了才好！” “皇上圣明！”曹铎低着头，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 老皇帝看着他，神情略有些不耐：“什么事？” “是——” 曹铎面露犹豫之色。 “说，不说赶紧滚蛋！朝廷没事了吗？内阁没事了吗？你不去忙着处理朝政，在这里支支吾吾做什么？” 曹铎闻言，索性心一横道：“皇上，事关景王殿下，臣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 “哦？景王怎么了？” 听他提及景王，老皇帝原本兴致缺缺的模样瞬间转变，变得敏感了起来，“可是朝中又有人议立太子？” 曹铎摇摇头，轻声道：“非是立储一事，是前段时间牛禄全的事情，皇上可还记得？牛禄全前些日子冲撞了您，您下令让人打了他五十大板，然后将他贬到掖庭倒夜香！可，可——” “到底怎么了？曹铎，赶紧说！” 曹铎继续道：“可他伤愈之后，直接去了景王府当差，臣派人打听之后才知道，原来是臣那不成器的干儿子在景王面前搬弄是非，景王殿下仁慈，便作主将牛禄全从掖庭调到了景王府！” “好，好，好！” 老皇帝勃然大怒，“好一个景王！好一个曹光璧！好一个牛禄全！他们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朕？朕还没死呢！这宫里何时轮到他一个王爷作主？” 第422章 来了 当晚，老皇帝连下三道旨意，斥责景王不孝不义！ 一时间，朝中人心惶惶，老皇帝一派和景王一派的争斗日渐白热化。 而这一切，已远在百里之外的宋多银河顾长寿却并不知晓。 当日死里逃生，宋多银为一众伤员疗伤过后，一行人便重新整装待发，往密林外走去。 顾长寿手臂伤了，书棋也受了足以致命的伤，还有队伍里幸存下来的护院家丁，几乎个个都挂了彩。 这样一来，他们赶路的速度便慢了许多。 等到了同父母约定好汇合的芸县时，距离事发那日已有半月。 宋多银一行人先在县城一家客栈里安顿了下来。 紧接着，她便吩咐人去其他几家客栈打听爹娘的消息。 只是人都派出去了，他们左等右等，直到他们晚上回来，都没能打听到丁点儿消息。 宋多银心底生出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芸县是蓟州治下的一个县。 这些日子他们赶路的时候，经常碰到三五成群、衣衫褴褛的流民…… 比较庆幸的是，直至现在，他们都没碰上规模比较大的队伍。 可是爹娘那边—— 宋多银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只心慌意乱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顾长寿看着她这副模样，不由安慰她道：“表姐，你也别太担心了，姨父姨母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他们先来芸县，久等我们不至，便先行南下离开了！” “不会的。” 宋多银摇了摇头，明艳的脸上满是凝重之色，“说好的在这里汇合，爹娘不会丢下我先走的！长寿，你说我爹娘是不是出事了？我记得他们离开的路线，我现在就回去找他们！” “表姐你别冲动！”顾长寿沉吟片刻，开口道，“一动不如一静，现下我们也不知道姨父和姨母在哪里，你既说他们一旦到了芸县就必要同我们汇合，那如今他们人不在此地，就说明还没到！我们不如现在这里等着，以免同他们错过！” “我明白你的意思长寿，这样——” 她说着，转身朝着门外喊了一声。 片刻间，守在门口的两个下人进来：“二公子、表姑娘有什么吩咐？” 是顾长寿带的人。 宋多银却也不同他们客气，直接吩咐道：“你二人再去寻几个身子恢复得差不多的人……沿着原路返回，顺着先前我爹娘离开的方向去寻他们……” 交代完后，宋多银却觉得自己的心还是不定。 顾长寿望着她此番模样，有心想说些什么安慰她。 只是正待他欲开口，外面忽然传来画琴有些着急的声音：“姑，姑娘！二表公子！裴督公来了！” 宋多银闻言微微一愣。 接着她下意识看了旁边的顾长寿一眼，却正对上了对方眼里同样的惊讶之色。 顾长寿见她久久没有反应过来，连忙作主道：“快请！” 裴珏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他二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模样。 “民女／草民参见裴督公，督公万安！” 宋多银和顾长寿几乎同时开口向他见礼！ 第423章 借一步说话 赈灾半月、从蓟州府城赶到芸县，面前之人依旧光鲜亮丽、俊美无铸。 只是宋多银却没什么心思欣赏他的英俊。 相反，在这里见到裴珏，她的心底生出了无限警惕。 因为明明她已经做出了选择，裴珏却还是出现在了这里。 “不知裴督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可是蓟州之事已了，督公途径此地？” 宋多银一双杏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表情略显夸张，“这可真是巧了，还以为短时间内再见不到督公了，却不曾想今日又在这芸县巧遇！” 裴珏微微一愣。 不过转瞬间，他便意识到了宋多银话里的意思。 他昳丽夺目的面容肉眼可见的难看了几分。 “确实是巧，本督路过此处找客栈歇脚，不想一进客栈大门便碰上了你这丫鬟！” 他说着，指了指缩在一旁的画琴。 宋多银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所以说无巧不成书！” 裴珏皮笑肉不笑地看她一眼，接着转头看向顾长寿，佯作惊讶道：“这不是顾二公子吗？本督记得你之前同宋氏议过亲吧？既如此，怎么如今又同她在一处？” 不明白“避嫌”二字怎么写吗？ 顾长寿张张嘴，待要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宋多银打断道：“督公说笑了，便是没有那事，我同长寿也是表姐弟的关系！都是一家子亲戚，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长寿身子不好，此番他南下同我们一起，也是为了能就近帮他治病调理身子！” “哦。” 裴珏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那不知令尊和令慈现在在哪里？本督也有些日子没见到二位了，今日相逢不如偶遇，不知本督有没有这个荣幸拜会二老？” 顾长寿听着他阴阳怪气地话语，到底没忍住开口道：“实是不巧，前些日子因着一桩意外，我们同姨父姨母分开行动，迄今还没有汇合，所以没办法满足裴督公的请求！” 裴珏听了他这话，微微眯了眯眼睛。 顾二这意思，不止是现在，而是自从同宋氏父母分开后，他们便是孤男寡女共处在一处。 想到这里，他心底隐晦地生出一丝不喜。 “原来如此！” 他冷沉着脸，深深看一眼顾长寿，接着将视线落回到宋多银身上。 眼前的妇人委实大胆。 敢欺骗他，轻贱他！ 说什么五日后出发，分明就是怕自己反悔不放她走。 可是她算什么东西啊？凭什么认为自己会为了她毁诺！ 只是—— 想到这里，裴珏只觉心底有些莫名。 “宋家多银，本督有些话想单独同你说，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琉璃色的眼眸定定地望着宋多银，唯恐错过她脸上的分毫表情。 宋多银闻言，眼底的警惕之色更浓。 不过该来的躲不掉，加上她也确实想同对方说清楚，所以她最终还是轻轻点点头：“好，督公请！” “表姐？”顾长寿却有些担忧。 宋多银回了他一个安抚的表情，接着将裴珏带到了自己的房间。 两人此前做过世界上最亲密的事情，所以此刻也不讲究什么男女大防了。 裴珏跟在她身后进了房间，顺手将房门反锁住！ 第424章 放手 芸县不大，加之离得最近的蓟州府刚刚遭遇了百年难得一遇的地动，此地多少也受了些波及。 宋多银的房间在二楼。 因窗户开着不便说话，她便往窗边走去。 她随意朝着窗外瞥了一眼，街上的人稀稀拉拉，街道两侧的商铺，除了自己所在的客栈外，绝大多数都关门歇业。 民生多艰。 宋多银在心底叹了口气，轻轻关上了窗户，再转过身来时，面上已经恢复平静：“不知督公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不走好不好？” 眼下这里只有自己二人，裴珏终是没有克制住心底最殷切地欲望，“宋家的产业，本督仍旧可以交给你们宋家经营，除此之外，你弟弟在军中，本督也可照应一二，还有你爹娘——” “督公！” 若是前几个月听到这些话，宋多银可以确定自己一定会兴奋激动到难以自抑！ 可现下，她却毫不犹豫地打断他：“多谢你的厚爱，只是事已至此，惟愿督公可以得偿所愿、鹏程万里！将后不论在何时何地，我都会为督公祈福的！” “你不愿意？”裴珏俊美无双的面容上头一次浮现出名为“不敢置信”的神情。 宋多银闻言，轻轻摇了摇头，语气柔和道：“不是愿不愿意的事，实在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才发现，我与督公，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裴珏心里装着太多太多东西。 此前每每她以为自己已经得窥其一，可到最后都证明那不过是她的自以为是。 裴珏的心，冷硬而难以捉摸，她太自不量力了！ “什么屁话？” 面前妇人说这话时，明明语气足够温柔，可不知怎的，裴珏却好似心里生了个洞，空空落落，落不到实处。 “督公可能不理解！” 宋多银想了想，继续道，“我想请督公先恕我无罪，然后我再说。” “你—说！”裴珏几乎咬牙切齿。 “那我就直说了，裴督公，你给不了我想要的东西！继续同你这样纠缠不休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所以我家人为了我舍弃万贯家财，不为别的，只为换我一个从心而为！” “本督给不了你想要的？”裴珏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你说，你想要什么，权势、名份、抑或无上荣耀？” 宋多银有些悲哀地望着他：“你错了督公，那些于我而言都不重要！” “我想要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那便是一位爱我、疼我、不欺骗我，一心一意待我，同我生儿育女，平淡度日的郎君！” 上一世她满腔真心错付，落得那般下场。 这一世，裴珏踏月而来，一度让她以为他就是那个良人！ 即便他身体残缺！ 但是他一张鬼斧神工的脸，足可以抵消这一项，甚至她都已经做好了此生都不会有孩子的打算。 可惜她错了。 她并非那些能通天彻地、改天换日的能人，重活一世，她只能拼命想办法保全自己和家人、以及她在乎之人的性命。 可惜她终究还是高估自己了。 裴珏呆呆地望着她。 有一瞬间，他好似没反应过来眼前的妇人在说什么。 这世上真有这样的男子吗？ 大约是有的！ 可是他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楚的认知到，自己不是这样的人！ 一辈子都不是。 他身负血海深仇，背负着不能言诉的过往…… 终于，他眼底隐晦灼烧的光芒一点一点湮灭了。 “好，本督答应你，此后不再纠缠于你！” 原本她就是个意外。 意外闯入他生命中的变数。 如今，这一切总算又回到了正轨！ 第425章 决定寻找 裴珏走后，宋多银一个人在房间里枯坐大半日。 直到顾长寿担心她出事来看她，她才从那种心底空落落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表姐，你没事吧？他，有没有为难你？我们需要现在就离开芸县吗？” “不用了！” 宋多银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他已经离开了，此后我们也不用担心了，他不会再对我做什么了！” “表姐你——还好吧？” 表姐同裴珏的事情，即使他在病中也听到了些风声。 今日裴珏出现在芸县这家客栈里，就说明空穴不来风，他们之间确实是有些情分在的。 宋多银从怔忪中回过神来，摇摇头道：“放心吧，我没事，都过去了！只是眼下我爹娘生死未卜，长寿，你说他们真的不会出事吧？” 顾长寿心里也直犯嘀咕。 从密林那里到芸县，满打满算也只需十日左右。 便是绕路，眼下姨父姨母也该在前两日到了。 可是到现在都没有他们的消息！ “不会的，姨父一身医术，加上还带着十来个人，许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表姐你别担心！” “对，我爹从前也有给人看病耽搁时日的时候，许是他路上遇到了什么棘手的病人！” 宋多银亟需一个理由来说服自己。 “定是这样！”顾长寿看了她一眼，低下头。 于是他们又在芸县停留了五日。 五日后，派去打探消息的人来了。 没有打探到宋父宋母的消息，却也带来了一个令宋多银、顾长寿惶恐又担忧的消息。 宋海生夫妻绕路走的那条路，不久前出现了一群流匪。 一说这群人是从西北边境那边流窜过来的流民，也有人说他们是西北军的逃兵，更离谱的说法也有，那便是这群人其实是氐羌族人！ 宋多银听闻这个消息后直接坐不住了，当即就要动身往父母之前走的那条路寻去。 “表姐决定了吗？”顾长寿也不劝她，只问她有没有想好。 宋多银眼圈红着，心底生出无限担忧：“决定了，无论如何我也要去找我爹我娘，此番若非因为我，他们本不必离开燕京城，不过长寿——” 说着，她掏出帕子擦了擦眼睛，对着顾长寿道，“你身体不好，便先在这芸县等我吧？或者干脆，要不你先回燕京城等我？” 说到后面，她心虚到不敢看顾长寿的眼睛。 顾长寿却是摇摇头，苍白羸弱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恬淡的笑：“表姐可是觉得我是个拖累？” “没有，没有！长寿你别误会，只是原本答应带你南去调养身体，不想才走这么点路就出现了这么多变故，我担心你身体吃不消！” “我很好表姐。” 顾长寿视线望向窗外浩渺无垠的蓝天，一直以来萦绕在眉宇间的病气都仿佛淡去了不少。 “出来走走，我觉得好多了！不怕表姐你笑话，若是再在燕京城的家里待下去，我怕是命不久矣，反倒是出来这些日子，虽然风餐露宿，可我却总觉得精神头好了许多！” “长寿你……”宋多银有些怔然地望着他。 “所以表姐，若你不嫌弃，便带着我赶路吧？我们一起去找姨父姨母，等找到他们，我们再一起南下去淮安府！” 第426章 另一场旅程 确定了去寻父母，宋多银接下来花了一整日安排身边的人。 此番她同顾长寿一起，就不打算带书棋几人了。 “姑娘，您不要奴婢了吗？” 书棋受了很重伤，好不容易才从鬼门关出来，行动本就不便，可饶是如此，她听闻姑娘要抛下她走，还是眼泪汪汪，满心不愿！ “傻丫头，你说什么呢？” 宋多银嗔怪地看她一眼，心疼道，“此番我和你们表少爷打算轻装简行，我身边除了秦霜、宋大和顺福外，不打算再带旁人，长寿那边也只带四个功夫好手，至于你们——” 她说到这里，略顿了顿，目光自画琴几人身上扫过，才继续道：“先等书棋的身子养好些，能行动了，便回燕京城吧！” “姑娘！”冬夏泪眼汪汪地看着她，“是奴婢们没用，帮不了姑娘什么！” “好了，你们一个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怎么了？都打起精神来！且安心在这里养伤，客栈非久居之地，表少爷已经让人赁了一座宅子，今日你们就搬到那里去！” 见事情再无转圜之地，几个丫头便只好认了，只一个劲儿的叮嘱宋多银要照顾好自己。 宋多银好不容易才脱身出来。 李顺福和秦霜一左一右跟着她：“姑娘累了大半日了，歇一会儿吧？” 宋多银的视线自二人身上扫过，心底不由一阵感叹。 想不到有一日，自己身边除了宋大，留下的人竟都同裴珏有关！ 翌日。 宋多银和顾长寿从芸县租赁的宅子里出发。 一共两辆马车。 宋多银和秦霜一辆，李顺福和宋大轮流赶车。 顾长寿的马车上，连安同另一个连字辈的小厮连亭随侍在旁，车辕上同样有两个人轮流赶车。 “咳咳咳……” 顾长寿的马车里，连安望着自家公子憔悴的面容，忧心忡忡道：“公子，您身体本来就不好，这样接连的赶路，小的真担心您受不住！表小姐要找姨夫人和宋老爷，不如我们先回燕京城，请示过大人和夫人，让他们加派人手过来帮忙？” 顾长寿掩面轻咳几声，再抬起头来时，面上的神色冷淡了许多：“你想回去便自己回去吧，我这里原就用不起你！” “公子！”连安闻言，登时惶恐得不得了，“您这是说的哪里话？小的生死公子的人，死是公子的鬼！公子在哪里，小的就在那里，小的只是担心您的身子吃不消，绝无二心！” “连安……” 顾长寿叹息一声，语气寥落道，“日前我同表姐说的话，并非是宽解她！实是我真心觉得，在外面的日子比在家里好。” 在家里，他就是个水晶玻璃人。 从爹娘、兄嫂、弟妹，再到一家子下人，没有人不紧张他，唯恐他风吹吹就化了，雨淋淋就坏了。 那样的环境里，他活得窒息又压抑。 何况啊！ 他在不久前得到了希望又经历了绝望。 眼下他总算能走出来，瞧瞧看看外面的世界，他是真心不想回去。 “你就让我松快些日子吧，说不定我还能多活几日。” 他目光清清冷冷望着连安，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真挚。 连安呆住了。 良久，他用力点点头道：“公子，小的明白了！是小的该死，不明白公子的苦楚，今后公子说什么，小的就做什么，绝不敢再妄自揣摩！” 第427章 山谷 宋多银他们先前走的那条路，虽然要经过一大片密林，可路面平整宽阔，是由官府承建修的官道。 而她爹娘走的这条路，走过了她才知道，远比他们走的那条路要难走许多。 道路崎岖凹凸，两边怪石嶙峋，加上天寒地冻，路上积雪未化，这路便更加难走了许多。 沿路走来，宋多银还看到路边有不少骸骨。 同时，许是因为这条路离蓟州府不远，宋多银在路上见到了不少携家带口，衣衫褴褛的流民。 他们三五成群，有的以村为单位，成群上路，有的以族为单位，结伴北上，甚至还有孤身赶路的。 不过看情形，他们绝大多数是要往燕京城而去。 宋多银偶尔掀开车帘往外面看，看到的，俱是他们冻得青紫发涨的脸上，麻木和绝望的神情。 行至第三天，前面顾长寿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紧跟着，身材矫健的连亭跑过来传话：“表姑娘，我家公子请您去前面的马车与他同乘！” 宋多银愣了一瞬，接着往外看去。 见他们前方即将到达的地方是一座三面环山的山谷，谷顶白雪皑皑，高耸如云，谷底人迹罕至，道路狭窄。 “好。” 宋多银干脆利落下了马车，领着秦霜上了顾长寿的马车。 “表姐。” 顾长寿正在马车里看书。 见她来了，他放下书就满脸凝重道，“这里便是前些日子众人所言流匪出没的地方，我担心稍后我们经过时会有事情发生，便自作主张请表姐与我同乘！” “长寿无须客气。” 宋多银警惕地打量着外面。 因着道路狭窄，他们的马车此时恰好同前面一个村民队伍连上了。 村民队伍的最后方，一辆牛车上，一个套着一身男人衣服的妇人正用身上的衣服包着襁褓中的婴儿细心的哄着。 这么冷的天，牛车没有车厢，婴儿许是冻得狠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母子连心，妇人哄着哄着，瞧着面前冻得发青发紫的孩子，忍不住呜咽出声：“牛哥，牛哥你快来看看孩子？我们的孩子啊！” 前方队伍里衣衫单薄，冻得眼泪鼻涕直流青壮男子闻言，连忙将牵着的缰绳交给同伴，自己则转身小跑着过去看妻子孩子。 “惠娘，宝儿这是怎么了？”男子又急又怕，眼睁睁看着孩子的气息渐渐减弱。 “宝儿是冷了，别怕，娘给宝儿衣服穿！” 男子口中叫惠娘的妇人哆嗦着将身上丈夫的衣服脱下来，给襁褓裹上，然后她又动手去脱身上的衣服！ “村长！村长！我家宝儿不行了！能不能生个火？让我家宝儿暖和暖和再走！” 男子再也受不住，冲到前面队伍中，苦苦哀求队伍的领头人。 “牛壮，你别开玩笑了！们哪里还有多余的柴火？何况这里据说是那些流匪出没的地方，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你再让宝儿挺一挺，等过了这地界，咱们再停下来生火，让大家暖和暖和！” “可是宝儿等不了了啊！”牛壮一个大男人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 “等不了也没办法！”村长叹息一声，目光落在了队伍后方紧缀在他们身后的马车上，“谁叫我们都是贱命，若宝儿也能坐在有车厢的马车里，便好了！” 第428章 流匪 牛壮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眼就看到了紧缀在牛车后面、那辆看上去就十分暖和的马车上。 他咬了咬牙，红着眼睛连忙回到牛车边。 “惠娘，把宝儿给我，你下车！” 妇人抬起头，冻得通红地脸有些茫然地望着他：“牛哥，你要做什么？” “我去求求贵人，救救我们家宝儿！” 牛壮一个大男人，哽咽着朝着身后的马车道，“只要贵人愿意发发慈悲，我牛壮为奴为仆也要报答他们的恩情。” 惠娘闻言，眼睛瞬间亮了：“对，对！只要能救宝儿，我也愿——” 然而，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前方的队伍中忽然发出一阵刺耳的惨叫声！ “啊！” “不好了，流匪来了，快跑，快逃命啊！” “救命！救命！救救我！” “……” 片刻间，四下乱作一团。 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雪，鹅毛般的大雪中，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流民宛如落入狼群的羔羊。 “爹，救救我，救命！” “快跑！” ＂……＂ 到处都是惨呼声、痛哭声。 马车里，宋多银和顾长寿接受声音的时间比队伍前面的人略晚了一瞬。 而等他们发现情况不对时，流匪已经出现在了不远处。 “不好！下车！” 宋多银望着大雪漫天下，从远处滚滚而来的马匹声，放下车帘，果断道，“长寿，我们快下车！” “好。”顾长寿脸色苍白，攥着宋多银的手用力到指尖泛白，“表姐，我们一起，下车后我们躲在那些流民中，尽量往人多的地方跑！” 说话间，他已顺手从砚台上抹了两把墨汁，先照着宋多银的脸胡乱抹了两把，而后给自己也抹上。 “好！” 两人说着，连滚带爬下了马车。 秦霜、连安一众人连忙将二人围在中间，一起往流民群中躲去！ 片刻间，近三十匹马载着身高马大、手持长刀的流匪便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流民们吓得屁股尿流、瑟瑟发抖！ 为首的流匪满脸横肉，连鬓胡须，眼睛铜铃一般漠然地盯着四下乱窜的羔羊们，面上露出嗜血残虐的笑容：“儿郎们，去，把这群两脚羊围起来，干了这一票，今冬损失的奴隶又能补上不少啦！” 流匪们听了他的话，怪叫的怪叫，吹口哨的吹口哨，个个摩肩擦踵跃跃欲试。 “呦……呦……呦呦……” 宋多银和顾长寿躲在人群中，眼睁睁望着他们被围起来。 顾长寿闭上眼，心脏嘭嘭嘭几乎要跃出心腔。 不是大魏人！ 传言中最不可信的说法竟然成了真，这群流匪，不是大魏人！ 而糟糕的是，这群不知如何突破边境关口的氐羌蛮人，他们不止图财，还要人。 “长寿，我们待会儿冲出去？”宋多银又惊又怕，在一旁压低声音询问他的意思。 “不行，对方人多势众，表姐你看！” 顾长寿示意她往远处看。 只见前方不远处，几个试图逃跑的流民，还没来得及跑出流匪的包围圈，就被飞起的大刀削了脑袋。 鲜血四溅！ 四下一片寂静，只余满天飞雪簌簌飘落的声音。 “所有人不许动！乖乖束手就擒！胆敢反抗者，杀无赦！” 第429章 拴住 这流匪说完，仍旧有几个不信邪的往包围圈外冲去。 “找死！” 流匪头子冷哼一声，朝着离逃跑几人最近的手下挥了挥胳膊。 片刻间，便有惨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宋多银心惊肉跳地望着这一幕，攥着顾长寿的手不自觉紧了几分。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更是让她愤怒震惊、惶恐害怕。 只见那匪首骑在高头大马上，目光冷漠地望着下方的蝼蚁们，朗声道：“儿郎们，还是老样子，所有四十五岁以上的都杀掉！” 宋多银眼睁睁看着方才他们前面队伍中，那名年长的村长被一刀割了脑袋。 “当家的！” “爷爷！” “……” 四周惨嚎声一片，有妇人失去了丈夫，孩童失去了父亲，孙子失去了祖父……不过转瞬之间，眼前便是一副烈狱场景。 宋多银牙齿打着颤，眼底一片泪光。 雪下的更大了。 倒在雪地里的尸体顷刻间便覆上了一层白。 清理完那些老不死没用的两脚羊后，匪首头子虎狼一般，扫视着下方其余人。 一名副手模样的流匪驭马上前，小心翼翼征求他的意见道：“大哥，我刚才数了下，还剩下四十九人，其中壮丁三十，妇人十五，还有两个小崽子，两个襁褓婴儿，可还是如从前一般，男女分开拴起来？对了大哥——” 副手说到这里，目光自流民群中几个年轻靓丽的小娘子身上扫过，面上露出淫邪的笑容：“此番有几个妇人着实鲜嫩的紧，大哥要不要挑几个？” 连鬓胡流匪头子表情冷漠道：“先撤退，此地不宜久留，先按顺序拴好驱赶，我们尽快离开这里再说！” “是。” “长寿，我们该怎么办？” 宋多银视线盯着队伍最前方为流民们上脚链的流匪，心急如焚。 顾长寿脸色苍白，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压低声音道：“表姐，对方人多势众，我们先静观其变！” 宋多银也没有更好的脱身之法，便只好点点头。 很快轮到了他们。 宋多银在前，顾长寿在后，两人戴着脚镣，被依次用铁链拴在一起，秦霜又在宋多银的前面，其余李顺福、连玉几人则在顾长寿后面。 流匪在经过秦霜和宋多银两个年轻漂亮的女子时，面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然而在看到病病殃殃的顾长寿时，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姑娘！” 秦霜眼眸沉沉地盯着脚镣，轻声道，“不如我带姑娘杀出去——” “不必。” 宋多银压低声音走到她近前，“他们人多我们人少，贸然对上只会徒增无畏的牺牲，再者你身上还有伤，先不要轻举妄动！” “是。” 等将一众新抓的两脚羊链在一起后，连鬓胡匪首示意手下的人将他们驱赶到前面。 然后两脚羊们在前面跑，他们骑马在后面追。 宋多银刚跑了一会儿，就觉胸闷嗓子疼，难受到不行。 遑论顾长寿？ 他身体本就不好，勉强行动都十分困难，又哪里能够跑得动？ 才刚抬脚跑了几步，就直接超前倒了下去！ 连玉连亭红着眼睛，不约而同齐声喊道：“公子！” 宋多银回头，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顾长寿。 “长寿！” 她登时再顾不上旁的，扭头就往顾长寿倒下的方向而来。 而他们这边的情形，自然被身后紧跟着的流匪瞧得一清二楚！ 第430章 欲杀 因着一行人都是链在一起的，顾长寿和宋多银这一停下，众人就都走不了了。 “你怎么样长寿？” 宋多银扶住顾长寿，见他脸白的没有丝毫血色，连忙搭上他的脉搏细细为他把脉。 “我没事，别担心。”顾长寿有些虚弱的安慰他。 连安在一旁红着眼睛对宋多银道：“表小姐，这样下去可不行啊！公子身体本来就不好，便是坐在马车里都受不住，如今这样，又怎么能行啊？” “干什么呢？想死吗！”连鬓胡头子带着手下的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们身后。 副手见老大面露不悦，挥着马鞭上前两步，照着顾长寿的面门就抽了下来，“想死好啊，爷爷成全你！” 他发作的很快，宋多银只来得及半趴在顾长寿身上接了这一鞭。 下一瞬，她便觉得后背处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住手！”她连忙喊了一声。 副手方才远远地就瞧见她是个妙龄女郎，见她敢替怀中的男人挡鞭，不由勃然大怒！ 只见他手执马鞭，一个纵身跳下马，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宋多银的面前，然后用鞭捎挑起了她的下巴。 入目是一张被墨汁浸染得面目全非的脸。 黑乎乎的，东一块西一片，根本就看不清楚面容！ 副手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他扬起右手的马鞭，狞笑道：“好个丑东西！敢出来碍爷爷的眼，今日就叫你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看——” “住手！” 连鬓胡头子却忽然开口阻止了他，“方成，你他妈做什么呢？赶紧麻溜的将这个病秧子拖下去砍了，别让他耽误了老子的脚程！” 至于这护着病秧子的小娘皮…… 连鬓胡头子视线落在宋多银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叫方成的副手闻言，连连应道：“是老大！我这就送这拖后腿的累赘上路！” 言毕，他将马鞭别在腰间，改握长刀，直奔顾长寿！ “慢着！” 宋多银深吸一口气，连忙站起身，手臂伸展挡在了顾长寿的身前，“有事好商量，看诸位的样子，应当是在找有用之人吧？别看我弟弟身子弱了些，然他能算会写，可是难得一见的人才，杀了他岂非可惜？” “哦？” 方成还未开口，连鬓胡头子就饶有兴味地开口了，“你可知爷爷抓你们是要做什么？” 宋多银连忙道：“方才小女子无意中听到你们的谈话，可是，可是要让我等做你们的奴隶？” “不错！” 连鬓胡铜铃大的眼睛微微眯了眯，“即是奴隶，识不识字有没有才又如何？你该不会以为，老子会从奴隶中选幕僚门客吧？动手！” “慢着！” 宋多银闭上眼，复又睁开，眸光灼灼地望着连鬓胡头子道：“那加上小女子这个大夫呢？人食五谷杂粮，岂有不生病的道理？我保证只要放过我弟弟，我愿意为你们治病！” 连鬓胡头子闻言，终于勒住缰绳，神色略带了些认真。 “你会看病？” “对，我会看病，我家乃杏林世家，若是大爷不信，可以命人一试！” 第431章 生机 连鬓胡头子端坐在马上，不过沉吟片刻便做了决断：“去，将那边拆了的马车重新装上，把这对男女塞进去，看好别让他们跑了！” 回去就让这女子洗干净脸，他直觉这是个美人儿，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此地不宜久留，近来他们劫掠大魏百姓的事情已经传得到处都是。 西北边境关口那边也传了信过来，命他尽早返回，恐生变故，他也该回去了！ “是！” 方成得了他的吩咐，连忙让人把卸了马的马车重新驾好，然后将宋多银和顾长寿打包上去。 只是临上马车前，一个高大结实的汉子忽的扑通一声冲着宋多银跪下：“姑娘，求求姑娘大发慈悲！带我家宝儿一起吧？这天寒地冻，宝儿娘没了奶水，宝儿又冷又饿，实在是撑不住了，求您大发慈悲？牛壮给你磕头了！” 他说着便以头抢地，不住地对着宋多银磕起头来。 宋多银认出了他，正待开口，衣袖却被顾长寿轻轻扯住。 她扭头望向他。 顾长寿对她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果然，一旁的方成被牛壮这突如其来的操作惹怒了。 只见他直接上前，抬腿就是一计窝心脚将牛壮踹倒在地，然后拔刀欲砍！ “等一下！” 宋多银倒吸一口凉气，见他一言不合就要杀人，她连忙大声对连鬓胡头子道，“你们不是要看我到底会不会治病吗？这位大哥的孩子看样子已经病了很久了，不如先让我给他瞧瞧？左右也不会耽搁太多时间！” “老大！”方成不乐意了。 连鬓胡却是看看宋多银，又望望牛壮身边，怀抱襁褓的柔弱妇人，扬起马鞭道：“速速把孩子给她！” 言罢，他又看向宋多银，声音宛如九幽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般：“你好好看看，若你敢骗老子，就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好。”宋多银见他答应了，不由在心底松了口气。 “这位大嫂，你还不赶紧把孩子给我瞧瞧？”她示意惠娘把孩子给她。 惠娘呆呆地，还是她脚边的牛壮连滚带爬从地上起来，一把夺过她怀中的孩子，不顾一切冲向了宋多银：“姑娘，活菩萨！求您看看，看看我家宝儿！” 宋多银顺手接过孩子，轻轻撩开襁褓的一角。 然而下一刻，她面色大变！ “怎，怎么样？我家宝儿如何了？姑娘，恩公？” 宋多银轻轻盖上方才掀开的襁褓一角，把才接过来的孩子又递还给了牛壮。 “孩子……” 良久，她才有些艰难道，“孩子已经没了……” ＂什么？＂牛壮抱着襁褓，愣愣的好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 “你这死崽子已经下地狱了！听不懂吗？” 方成在一旁破口大骂，“赶紧滚回去，妈的真是晦气！去去去，再不动身，老子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宝儿啊！我的宝儿啊！” 惠娘得知这个噩耗，痛不欲生，当即两眼一翻，昏死在了雪地里。 天地间不知何时已是白茫茫一片。 流匪们挥舞着马鞭，驱羊赶牛般，驱赶着前面孱弱的两脚羊们。 惠娘因是个模样还算齐整的妇人，被一个流匪丢在马上驮着走。 人群里，牛壮抱着襁褓中的死婴，麻木而机械地往前走着…… 第432章 商量 刚一上了马车，顾长寿便有些失态地抓住宋多银的手，急切道：“表姐，你怎么样？方才那一鞭子——” “我没事。” 宋多银有些尴尬地将手抽出来，压低声音安抚他道，“我没事长寿，你别担心！要不是我执意要寻找爹娘，你今日也不会出事！只是到底是我大意了，咱们此番轻装简行，带的人太少了，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 顾长寿笑着摇摇头，眸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女子。 他想的很多。 方才生死之际，表姐毫不犹豫站在他面前替他扛下一切的纤细身影，他相信自己永生都不会忘记。 “这不是表姐你的问题。” 他克制地抿唇，清隽苍白的面容上满是凝重，“只是表姐，我怀疑这些人要带我们出关！” “什么？” 宋多银满脸不敢置信，“出关？去哪里？此地离边境最近的关口也有数百里，他们要将我们带到哪里？” 顾长寿深吸一口气，眼睛往车窗外看了一眼，继续压低声音道：“是氐羌人，他们不是大魏人！匪首和他的属下口口声声把我们当做奴隶，表姐你仔细想想，我们大魏可有奴隶？” 宋多银心底不由生出一丝寒意：“那，那你说我爹和我娘会不会也？” “不会的，姨父姨母吉人自有天相，表姐，你要相信他们！” 顾长寿的心里其实并没有底。 可是此番他同表姐出行，身为男人，他自要承担起为家人挡风遮雨的责任。 目前他能做的，只有宽慰她。 宋多银勉强点点头，只是心底已经乱做一团麻：“那长寿，我们真要跟着这群羌人去关外吗？我担心等到了关外他们的地方，咱们就真的成了奴隶了，届时要逃跑，怕也是千难万难！” “我们再想想办法。” 顾长寿冷沉着脸，脑海中回忆着自己从前身体康健时，看过的大魏及周边舆图。 片刻后，他道：“暂时先别轻举妄动，我们路上找找机会，若实在脱不了身，就等到了边境再说！” 眼下他们是在大魏境内，这群氐羌贼人想来也不敢太过张扬，其实最好能在大魏境内就摆脱他们。 只是这些人手段狠辣，一个不慎就会身首异处，所以不能乱来！ “好。” 姐弟两只简单交流了下，顾长寿身子就有些扛不住了。 宋多银连忙扶着他躺下。 “表姐，我没事你别担心，是老毛病了。” 宋多银手搭在她的脉门上，表情却是沉重非常：“不能大意长寿，你身体本就不好，这些日子又连续赶路，方才还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切记绝对不能再情绪激动！所幸我们带的药还在，这两日我想想办法，求求那羌人老大，让他准许我们拿带的药材给你煎药！” “表姐……” 顾长寿闻言，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担忧。 他忧心忡忡地望着涂着墨汁的宋多银，欲言又止。 “长寿你想说什么就说，若是累了，就闭上眼歇一会儿，你放心我在这里陪着你。” “表姐，我是担心，担心你的容貌，这群羌人不是善茬，表姐你生得这般美貌，万一他们对你不利……” 第433章 寒玉蛛 这确实是个问题，但宋多银早有打算。 “你别担心长寿，我已有了应对之法。” 顾长寿闻言有些惊讶，正待开口细问，车厢门被人敲响了。 下一刻，一个粗声愣气的声音响起：“那妇人，我家老大有请，速速下车来！” 顾长寿当即就要起身。 宋多银连忙按住他，冲他轻轻摇了摇头：“你好生歇着，我去瞧瞧。” 言罢，她转身下了马车。 队伍早在她和顾长寿上了马车后，就重新开始出发。 只是这一次，许是担心再出现先前一般的场景，连鬓胡头子下了令，队伍行进的速度慢了许多。 宋多银跟在流匪身后，不大一会儿便出现在了连鬓胡头子的面前。 他正牵着马等着，宋多银沿路走来，他满脸探究地打量着她。 大部队继续往前赶路，而连鬓胡头子的身边，一个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的少年，正抱着一条腿坐在铺得厚厚毛毡的雪地上。 见她来了，这流匪少年眼睛唰得一下亮了：“你是大夫？你真的是大夫对吗？快，快给我瞧瞧！” 宋多银有些诧异，下意识扭头看向一旁的连鬓胡头子。 “你看梁宏做什么？就是他让你来帮我治腿的！你放心，若你真能治好本少爷的病，我保你和你那病秧子弟弟平安无事！” 宋多银这才知道连鬓胡头子叫梁宏。 而眼前的少年—— 她想到这里，认真地打量了下面前头戴风帽、抱膝而坐之人。 他的长相是英气挂的，浓眉大眼，眼眸深邃，鼻梁较魏人挺拔了些许，身量……因是坐着，宋多银看不出来，但这一行羌人个个身材高大，这人自然也矮不到哪儿去。 只是他稍显青涩的面庞昭显出他的年纪同身材并不成正比。 连鬓胡头子，也就是梁宏见这妇人只顾盯着自家公子瞧，不由寒声道：“你这婆娘，还愣着做什么？大冷的天你以为老子叫你出来，就是让你盯着男人看的？” 宋多银一个激灵回过神，连忙矮下身去给面前的少年查看伤势。 看过之后，她才明白为何他们这般着急，就在这地冻天寒的荒郊野外让她治疗。 实是因为，这少年的左腿的青紫已经自小腿蔓延到了膝盖以上。 而小腿伤口附近的肌肤，更是已经发黑流脓。 “怎么样？你能不能治？”少年满脸急切。 自从被咬伤后，他就成了个行动不便的废人，若非不在自己的地盘上，他早就要发疯发狂了！ “冒昧问一下，少爷是被何物咬伤？”宋多银没有正面回答他，反倒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梁宏听了她的话，冷笑一声道：“你不是大夫吗？既是大夫，怎么会看不出来我家少爷是被何物咬伤？” 宋多银皱了皱眉道：“梁爷有所不知，我是大夫却不是神仙！若想治好少爷的腿，请梁爷莫要讳疾忌医，如实告知少爷的病因！” 梁宏还欲说些什么，少年却是忍不住了，直接抬手制止他道：“好啦，她说的有道理！我来告诉你，我是被寒玉蛛咬伤的，已经快一个月了，若非服下我族圣药，此刻我怕是早就死了！” “寒玉蛛？” 宋多银脑海里飞快搜索着有关寒玉蜘蛛的资料。 片刻后，她问：“可是通体蓝色，两侧带翼，生活在苦寒之地的寒玉蛛？” “不错。”梁宏见她知道这东西，紧绷的神色瞬间缓和了几分。 另：本文不玄幻！不玄幻！不玄幻！但会有一些杜撰私设，多为女主治病。 第434章 医治 “那，我或可一试！” 宋多银没将话说得太满，不过太祖母那本《柳氏手札》上却有解寒玉蛛毒素的方法。 “太好了，若本少爷真的能好，一定重重赏你！” “多谢。” 宋多银谢过之后，提出要回自己的马车上找药箱，还道：“外面天寒地冻，实不宜治疗，我先回去准备一下，请梁爷和少爷，务必尽快寻一处所在安顿下来。” 宋多银被带走后。 少年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面上划过一抹凝重：“梁宏，你说她可信吗？连大巫的药都解不了这寒玉蛛的毒，她一个小小魏女当真可以？” “小王子，无论如何，你的毒拖不得了！” 若非小王子这毒实在难解，他们此番也不会在魏国耽搁这么久。 都说魏国人才济济，能人异士数不胜数，传说中的鬼医更是一身医术神鬼莫测。 然一个多月以来，他们几乎寻遍了附近州府、县镇所有名医，到最后都无功而返。 梁宏原本已经绝望了…… 宋多银并不知道自己方才见到的少年不是旁人，正是如今氐羌王拓跋禹珩的幼子拓跋珪。 拓跋珪听了梁宏的话，良久，才轻轻点点头道：“你说得对，无论如何我都要一试，我才十八岁，不想残废啊！” “小王子别灰心，下臣观这妇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不定医术真的十分高明，若真是如此，那此番我们为吾王带回这样一位神医，便是天大的功劳！” “嗯。” 接下来几日，宋多银都在马车上照顾顾长寿。 梁宏已经答应她，只要她能治好那少年的腿，就允许她取用自己的东西。 宋多银和顾长寿的马车一直有人跟随看守。 这日，队伍终于停了下来，他们的安宁被打破：“魏女，我家老大请你过去！” 彼时宋多银刚刚为顾长寿针灸完，闻言，顾长寿满脸担忧地望着她道：“表姐，你当真有把握？” “长寿你放心，安心等着我便是！” 宋多银说完，冲着他使了个眼色，就下了马车为那少年治病去了。 没过多久，顾长寿也被人带了下去。 令人意外的是，他们此番落脚的地方，是一个村落。 村子不大，约莫只有十几户人家，其中一名村长模样的人，领着梁宏和拓跋珪，将他们带到了村里最好的院子。 其余流匪则是三五人一组，各自押着对应的流民去往村里其他屋子。 等到了地方，梁宏满脸急切地看向宋多银道：“现在可以为我家少爷治腿了吧？” 宋多银低下头，先从药箱里拿出一把匕首。 银光闪过的瞬间，房间内一众氐羌人都紧张了起来。 梁宏更是毫不客气道：“你要做什么？” 宋多银顺手点燃一支蜡烛，将匕首在蜡烛上烤了烤，然后递给梁宏道：“梁爷别担心，我不会武功，不过若你实在信不过我，就自己来吧，用这把匕首将少爷的伤处切开些！” 梁宏手里握着匕首，有些惊疑不定地望着她。 “你这是要做什么？” ＂要先切开口子，将毒血挤出来些，然后我再为他行针、用药！＂ 第435章 身死 他们在这个村子只停留了两日。 期间有人试图逃跑，不想连村子都没出，就被抓回来杀掉了。 顾长寿告诉宋多银：“……听说是这里的村民通风报信，表姐，看样子整个村子都是他们的人！” 这其实挺可怕的。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些年氐羌同大魏之间摩擦不断，两国边境三五不时就要干一仗，可谁都想不到，在大魏境内，竟然会有人同羌人一条心。 宋多银也知晓轻重，闻言，她压低声音道：“那长寿，这地方你能记得下来吗？” 村子不大，依山傍水，村庄名字叫松山村。 也算名副其实了，村子周遭都是松树，四面环山，比较隐秘。 顾长寿闻言点点头：“放心吧表姐，我记着。” 他从小就记性好，堪称过目不忘，若非被身体所累，也不至于到现在都只是个白身。 “等将来我们回来，定要将此事上报朝廷……咳咳咳……” 顾长寿说着又咳嗽了起来。 “长寿，你怎么样了？” 宋多银很是担心他，望着他没几日就又宽大了许多的衣服，她的心里惴惴的。 “我没事表姐，这两日喝了你熬的药，我已经好多了，相信过几日，就能好转了。” 他说到这里，手撑着炕坐起身，开口问道：“不过表姐，这两日你为那氐羌人看病，他如何了？依你所言，他才是这群氐羌人的首领是吗？” “应当是的，梁宏待他十分恭敬，我无意中听人唤那人‘小王子’，莫非他是氐羌王的儿子？” “如此——” 顾长寿闻言，眼睛微微眯起，清隽的面容上隐隐浮现出一抹冷意来，“表姐你说他中了剧毒，那可不可以——” “不可！” 宋多银知道他的意思，“无论如何，我既答应了帮他解毒，便不会再做手脚，况且你我如今之所以有这般待遇，也是因为我能解他的毒！” 顾长寿听了她的话，满心遗憾。 “如此，也罢。” 表姐医者仁心，不愿意将与人治病这件事复杂化，掺杂上别的东西，他还是另外想法子吧。 第三日，一行人重新上路。 越往北，天气便越冷。 除了被抓的流民外，这群氐羌人都换上了厚衣服，里面是厚厚的羊皮袄，外面罩着大魏服侍，从表面上看，俨然就是一队走商。 因着腿上有伤，拓跋珪便也像宋多银姐弟二人一般，坐上了马车。 队伍行得愈发慢了些。 陆续有流民扛不住，死在了冰天雪地里。 牛壮的妻子惠娘便是其中之一。 自从他们的孩子冻饿而死，惠娘经受不住打击，一病不起，没几日就死在了牛壮的怀中。 彼时顾长寿刚刚用过药，正撩起车帘暗自记着他们走过的路线。 忽的听到外面流民群中传来一阵孤狼般的哀嚎声。 下一瞬，有长鞭破空击打在肉体身上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一个氐羌人的叱骂声：“走啊！哭丧呢？老子打死你！” 顾长寿于是便问了一嘴：“外面是何人？” 赶车的同样是一个氐羌人。 说来此番他和宋多银虽然被允许坐马车，在流民中也算是享受了优待。 但为防止他们逃跑，他们的行止坐卧都被严密监控着，而顾长寿早就叮嘱过连亭他们，平日里不许同他们表现得过于熟悉。 “小白脸病秧子，劝你别管别问！”赶车的氐羌人打了个喷嚏，有些不耐烦地回道，“你们奴隶中的一个死了婆娘，眼下正哭丧呢！” 第436章 恻隐之心 两人说话的功夫，后方的动静更大了。 隔着车厢，顾长寿听到负责看守奴隶的氐羌人发出愤怒的咆哮声：“想死？想得美！走啊，赶紧给老子起来继续走！” 顾长寿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再睁开眼时，他的面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咳咳咳……”他发出一阵短促的咳嗽声，接着撑着车厢推开了马车门，打算下去看看。 “喂，病秧子，你要做什么去？”赶车的氐羌人有些纳闷地望着他。 顾长寿侧头瞥他一眼，接着从怀中掏出一颗银豆子递给他：“劳烦大哥行个方便！” 赶车的接过银豆子放在嘴里咬了咬，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得嘞，那爷就跟你走一遭吧。” 说话间，两人一前一后下了马车。 那边奴隶和奴隶主们已经围了一圈。 顾长寿站在人群外，一眼就看到了面容青灰、表情木然地年轻男子，正抱着怀里已经僵硬了的尸体，任由马鞭落在自己的身上。 “起来！爷叫你起来呀！赶紧把死人丢下，别耽误了赶路！” 这四方天地，一时间就只剩下不堪入耳的辱骂声和鞭子抽动的破空声。 流民中有人红了眼睛，有人则小声议论了起来：“牛家小子实在可怜呢，他这是想求个情，将惠娘和孩子葬了呢！” “这天寒地冻的，漫说大人们不会答应，便是答应了又能如何呢？地都冻硬了，根本挖不动！” “……” 顾长寿听了他们的话，目中若有所思。 “起来！狗东西，赶紧起来继续走！”挥鞭人抽了好一会儿不见动静，不由又是气恨，又是害怕。 若是老大知道他连这点事都做不好，一定会责罚他的。 牛壮却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般，依旧木木地跪坐在地上。 他身上的衣袍已经被鲜血浸染，瞧着似乎下一刻就要随妻儿一起离开。 顾长寿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终是没忍住动了。 他自认自己并非良善之辈，可不知怎的，看着这牛姓男子的模样，到底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且慢！” 眼见落在男子身上的鞭子又急了几分，他连忙上前阻止道，“他一心求死，你如此做，只会让他更快同妻儿相会，而你们除了会损失一个青壮奴隶外，再没有半点好处！” 周遭众人蓦然听到他的声音，都愣住了。 为顾长寿赶车的氐羌人更是后悔得要死。 早知道这厮要生事，就不该贪那颗银豆子！ “喂，小白脸你他娘的干什么呢？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他连忙拉了顾长寿一把。 顾长寿却冲他轻轻摇摇头，接着视线重新看向执鞭之人：“我们刚刚经过的地方，有一处山洞，请允许他将妻儿葬在那山洞中，也算全他一个心愿！” “凭什么？”挥鞭人凶相毕露，“你的意思让爷爷们为了这个狗东西还专程返回去一趟？你以为你们是什么东西？呸，两脚羊！” 顾长寿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到执鞭人面前，背对着一众人将一包金叶子塞到了他的怀中：“天寒地冻的，劳烦大人们辛苦一趟了！” 执鞭人下意识颠了荷包的重量，接着蹙起眉头看向顾长寿。 良久，他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来：“罢了，今日爷爷就发一回善心！” 说着，他一边折起长鞭，一边抬腿踢了牛壮一脚，冷声道：“走吧，去把你这死鬼婆娘葬了！” 牛壮听了他的话，麻木僵硬的脸上总算有了几分生气。 只见他缓缓站起身，怀里抱着妻子的尸体，背上背着包裹着儿子尸体的襁褓，深一脚浅一脚，踉踉跄跄跟在两个氐羌人身后，往顾长寿所指的山洞方向走去。 第437章 想法子 拓跋珪的马车里，宋多银正满脸认真地为他针灸。 拓跋珪盯着她涂着墨汁的脸颊，不高兴地挑起两道眉毛：“喂，魏女，你这脸有多久没洗了？怎么，你长得很美吗？” 宋多银头也不抬道：“少爷，你这条腿，其实若是能坚持药浴一段时间，恢复的效果会更好些！” “药浴？” 拓跋珪有些惊讶，“既如此，那等到了龙都，你便随身侍候本少爷吧！若你当真长得不错，那本少爷便勉为其难，收你做第七房小妾！” “少爷如今已经有了六房妾室了？” 宋多银有些不敢相信，这少年年纪不大，这两日相处，瞧着也十分生涩稚嫩，没想到在女色上，倒是个中好手！ “这不重要，你还没回到本少爷呢！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洗脸？” 宋多银抬起头，有些无奈地看着他道：“我相貌丑陋，便是洗去脸上的墨汁，也是不堪入目，还是不污少爷的眼了，至于少爷身上的毒，即便我不做少爷的妾室，也会为你解开。” 拓跋珪听了她的话，满脸遗憾：“可惜了，你竟然是个丑八怪！你当知道，我们羌人的奴隶，可通买卖，形同猪羊，可随意宰杀食用，不过——” 说到这里，他忽的想起了什么似的，略顿了下才继续道：“不过若你真能治好本少爷的腿，那就说明你医术高明，我会同大巫说让他收你为徒，届时你也可以不当奴隶！” 宋多银心里想的却是，在抵达龙都之前，他们一定要成功脱身。 接下来的半个月，一路风平浪静。 只是顾长寿这里惹上了些麻烦。 自从那日他给了两个氐羌人银钱后，对方似乎知道他有些家底，因着宋多银在为他家小王子治病一事，这些氐羌人不敢明抢，但这些日子三天两头就会寻个由头向顾长寿索要银钱。 顾长寿也不是傻的，然十次里有三四次，还是不得不花钱免灾。 于是他的荷包肉眼可见的扁了下来。 宋多银几次来看他，都见他眉头紧锁，以为他在忧心脱身之法，便压低声音安慰他道：“长寿，马上就要到边关了，允之和林将军都在这边，虽说前方战事吃紧，包括允之在内的西北军怕是分身乏术，但总归这里我们的人不少，我们一定能找到机会脱身的！” 顾长寿回过神来，微微颔首道：“表姐说的是，这些日子我已经将他们经停的地方都记录了下来，到时候，我画一两处传递出去，一定会引起西北军将领的重视，届时我们便里应外合……” “你素日被他们盯得紧，我来想办法将消息送出去吧！” 其实长寿的身份，若是被西北军，尤其是允之知道了，一定不会不管！ 但到底军情大过天。 用氐羌人在大魏境内据点的消息为饵，远比顾首辅家二公子落入氐羌人手中，更有说服力！ “表姐你打算怎么做？” 这事儿实在危险，顾长寿不放心，决定同她好生商议一番，务必计划周全了。 宋多银想了想，开口道：“等下次为羌人小王子治病时，我就说要换两味新药，这两味药只关内有，届时到了关内的医馆，我再花钱找人把消息传出去！” 第438章 消息 梁城，是距离关内最近的一座城池。 三个月前氐羌大军南下，连破数城，梁城也包括其中。 若非林定远和顾允之及时赶来，此刻氐羌人怕是已经破开大魏最后一道屏障关内，长驱直入了。 羌人南下，梁城内的大户和百姓，逃的逃、死的死，到如今已是十室九空。 顾允之和林定远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总算在五日前夺回梁城。 梁城知府在守城之战中牺牲，新收复的城池百废待兴，羌人又在城外虎视眈眈，这几日顾允之便一直在做梁城的布防和战后安置工作。 这日傍晚，顾允之如往常一般拆开了来自燕京的家书。 送来家书的亲兵见他直接变了脸色，忙问道：“少将军，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顾允之将信“啪”的一声拍在桌上，脸黑沉得吓人：“是出事了！” 二哥和表姐一家在南下的路上失踪了。 “那，少将军？” 顾允之深吸一口气，竭力压制着心头翻涌的情绪，沉声道：“去，把成运给我叫过来！” 成运是他的副手，此前一场战争中，他救过对方一命，如今已是他的心腹。 成运很快到了：“少将军唤末将前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顾允之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成运，眼下战事稍缓，我有件私事要你走一趟！” “少将军尽管吩咐，末将这条命是少将军给的，漫说只是让末将去办事，便是让末将去死，末将也心甘情愿！” 成运是个大老粗，身高九尺，嗓音洪亮。 “不至于，只是此去路途遥远，为我的私事，可能会影响到你上战场立功，不过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 二哥身体不好，表姐一家又都是老弱妇孺，顾允之只觉心急如焚，“这样，我先同你细细道明原委，你且一路往蓟州方向……” 他一五一十将宋多银一行可能经过的路线告知了成运。 成运拍着胸脯保证：“少将军放心，末将一定找到人，将他们平安带到你的面前！” “不必！” 顾允之摇摇头，“找到他们后，护送他们一路往南，等到了淮安地界，他们彻底安全了，你再带弟兄们回来。” “是。” 成运领命离开后，没过多久，亲兵又来通禀：“少将军，将军请你到议事堂一趟，说是有要事商量！” 顾允之闻言，当即起身道：“走吧。” 等他到了议事堂，发现里面已经有不少人在了。 他的岳父西北战神林定远正站在沙盘旁同几名将领说着话。 见他来了，林定远冲他招招手道：“允之来这里！” “可是羌人又来叫阵？” 顾允之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林定远跟前，抱拳正色道，“将军，末将愿为先锋！” 自从西北军同氐羌人开战以来，顾允之身先士卒，屡立战功，早就摆脱了林定远女婿的身份，真正被西北军众将领所承认！ “不是。”林定远满脸欣慰地望着他道，“羌人连败两场，目前倒是不敢轻易出战，是有另外一件足以影响战局的大事！” 众将领闻言，目光齐齐看向他：“将军请讲！” “刚得到消息，氐羌王拓跋禹珩最宠爱的儿子拓跋珪如今就在我们大魏境内！” 众将闻言倒吸一口凉气。 有人开口道：“将军，此消息可准确？” 林定远：“十有八九！” 第439章 衰败 “这可真是太好了！” 一名将领拍着大腿道，“若将这氐羌小儿抓了，让拓跋禹珩出钱放人，必能狠狠挫一挫羌人的锐气！” 拓跋珪是氐羌王拓跋禹珩第一任王后的小儿子。 拓跋禹珩同发妻姜王后感情很好，然自古红颜多薄命，姜王后二十五岁生下拓跋珪，没两年就香消玉殒。 拓跋禹珩伤心欲绝，自此将对发妻的爱和思念，都寄托在了小儿子身上。 “不错，只是将军，你可知这拓跋珪如今在哪里？” 林定远摇摇头：“不清楚，不过从大魏到氐羌，关内城是必经之路，我打算让我们的人在关内各关卡守株待兔！” 有将领当即出列道：“他娘的！拓跋小儿好好的不在羌王宫享福，怎么来咱们大魏境内了？真真是‘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他偏闯进来’，将军，末将愿回关内活捉拓跋小儿！” “末将也愿往！” “还是让末将去吧，末将熟知关内，拓跋小儿只要到了关内，便擦翅难飞！” “……” 众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争先要去捉拓跋珪。 林定远静静地听了好一会儿，忽的转过身看向顾允之道：“允之以为呢？” 顾允之惦记着家书里的事情，略有些走神，闻言忙回过神道：“请将军下令吧！” 让他去他便去，不让他去他便继续处理梁城大小事宜。 林定远：“拓跋珪一事至关重要，我决定让允之和黄义去！诸位可有异议？” 众将闻言，心里虽有遗憾，却并不敢有意见，异口同声道：“谨遵将军令！” 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翌日一大早，顾允之和黄义便带着人马一路出了梁城往关内的方向赶来。 彼时宋多银一行已在关内待了两日。 他们在西城一座偏僻的宅子里落脚，除宋多银和顾长寿外，其余流民都被安置在了别处。 宋多银并不知道秦霜他们现在在何处。 这让她和顾长寿十分棘手。 因为原先他们是打算到了关内后，就找机会脱身，决计不能出境。 可当真是“狡兔三窟”，现在他们同秦霜他们分开了！ “表姐，无论如何，我们先按照原计划，将羌人在魏境有多个据点的消息放出去！” 顾长寿的房间里，宋多银手执银针，正认真地为他做针灸。 连日奔波，顾长寿的身子更差了，两只眼睛因为瘦，像是嵌在了眼眶中，而他原本清隽的模样，也日渐憔悴衰败，生机渐失。 宋多银不敢告诉他实情，暗中流了不少眼泪。 只是顾长寿是何许人？ 他早察觉自己大限将至，不过不忍看表姐为自己难过，反倒安慰起她来：“咳咳咳……表姐，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流落到羌国去，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想到法子的！” “你别胡说！” 宋多银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不赞同地望着他道，“你好好的，等安定下来了，我好生为你调理身子，坚持一段时间，你定能恢复过来的。” 顾长寿叹息一声，心道：我早已知晓，此番除非出现奇迹，否则我的身子，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 “好。” 宋多银见他不信，忙道：“长寿，你还真别不信，前几日我同那位‘小王子’闲聊，无意间从他口中得知一个消息，若他没有骗我，那你一定能好！” 第440章 圣药 顾长寿确实不信。 他的身体他自己知道。 原本从胎里就带着弱症，从小到大就没个康健的时候，而在燕京同表姐退婚那一次，更是直接去了他大半条命……及至如今，好不容易熬到关内，俨然已是油尽灯枯！ 他也早认了命！ “真的！”宋多银说着，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他说他们羌族王室有一味圣药，乃传闻中鬼医亲制而成，可活死人肉白骨，便是只剩一口气的人服下，也能恢复如初！” “表姐……咳咳咳……” 顾长寿说着，又掩着帕子咳嗽了起来。 好一会儿，他停下咳嗽，下意识垂眸看一眼帕子，而后将帕子攥紧握在手心。 淡淡的腥气萦绕在空气中，宋多银喉头梗塞，眼泪更是控制不住地哗哗流。 “我没事。”顾长寿虚弱地冲她露出一抹笑容，“表姐，这世上果真有如此圣药？那我若是得了它，是不是就能好了？”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仙丹灵药能活死人肉白骨，但他不想看她哭。 即便，她为了他而伤心落泪的模样，实在好看。 可他实在不忍！ “真的。”宋多银用力搽了搽眼睛，认真道，“他说的是真的，我太祖母你知道吧？她为我们留下一本医书，上面也有记录着，鬼医之能，神鬼莫测，漫说只是制作一味灵药，便是削骨磨皮、为人置换五脏六腑，也是手到擒来……” “真厉害！”顾长寿虚弱地笑着，“那表姐，我们定要努力些，将这灵药搞到手！” “长寿你放心——” 宋多银说到这里，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表姐……咳咳咳……”顾长寿又是一阵咳嗽。 宋多银低着头，一声不吭拔了银针，然后转身就走。 顾长寿紧紧闭合的房门，慢慢闭上了眼睛。 宋多银抱着药箱，背对着房门站了好一会儿，面上重新露出一抹坚定来。 拓跋珪正躺在床上看话本。 中原人的话本写的百转千肠、狗血淋头，他很是喜欢，看得津津有味。 宋多银进来的时候，他似是看到了感人之处，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 等了一会儿，见他总算止住了哭，宋多银才轻声开口：“少爷，该行针了！” 拓跋珪放下手中的话本，面色恢复骄矜：“你们中原人惯会写这些煽情玩意儿，俗是俗气了些，不过还蛮有意思！” 宋多银：“少爷很喜欢看话本吗？”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不过打发时间罢了。” “哦。” 宋多银应了一声后，开始例行为拓跋珪的伤腿针灸。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拓跋珪这条伤腿较之宋多银第一次见时，已经好太多了。 起码肤色恢复的差不多了！ 不过寒玉蛛毒性猛烈，要想彻底拔除，还得一段时间，尤其他们才刚来关内没几天，拓跋珪药浴满打满算也才三天。 不过—— 宋多银想到这里，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接着她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道：“对了少爷，此前你不是说，你们羌族王室有救命的圣药吗？怎的你此番中了寒玉蛛的毒，没用圣药解毒呀？” 拓跋珪深深看了她一眼。 紧接着，他用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向宋多银道：“你也说了是圣药，那必然是王室至宝了，非到生死关头，谁能用谁敢用谁又能受得起？” 第441章 借机提出 “原来如此！” 宋多银面上难掩失望。 拓跋珪看着她这副模样，笑嘻嘻道：“怎么，你想要圣药？” 宋多银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勉强道：“即是羌国至宝，我又怎敢觊觎？只是我是大夫，难免对这般稀世圣药有所好奇！” “你知道就好。” 拓跋珪姿态慵懒道，“你那病秧子弟弟怕是不行了吧？我听梁宏说他已是病入膏肓，便是不用我们的人动手，也活不了几日了，你今日问起这圣药，便是为他问的吧？” 宋多银低垂着头，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 头顶上方继续传来拓跋珪冷冷冰冰满不在乎的话语：“圣药的确是王室至宝，即便是王——即便是我们的王，除非到了性命攸关之际，也不能轻易请药！你弟弟不过是沾了你的光，侥幸留下一条性命的没用奴隶，别痴心妄想了！” 宋多银听了他的话，不自觉抿了抿唇，良久方道：“少爷说的哪里话，我不过好奇问问罢了！” “呵……”拓跋珪冷冷哼笑一声。 宋多银像是没听到一般，垂眸认真地为他针灸。 针灸完后，宋多银转身出了外间，吩咐下人抬浴桶进去。 浴桶里氤氲的热气蒸腾，片刻间，整间房内便是药香四溢。 隔着帘子，拓跋珪由两名羌人服侍着泡药浴。 宋多银垂立在旁，不知在想着什么。 片刻后，里面传来响动。 宋多银连忙回过神来，轻声道：“好了，可以往里面加防风、附子、红花……” 一切都有条不紊进行着。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拓跋珪才结束药浴。 宋多银踟蹰半晌，总算鼓起勇气道：“少爷，有件事我想同你说。” 拓跋珪已经披了中衣靠在床上。 不同于其他羌人，他皮肤白皙，身材虽也健硕，却并不夸张。 此刻他正敞着前襟，头枕着双臂半靠在床头，姿态散漫。 宋多银一抬眼，就看到了他半敞的衣襟下，微微起伏的肌肉线条。 她连忙低下头，继续道：“就是之前同你提过的，到了关内，少爷药浴的药要稍做些调整！” “哦？”拓跋珪眯了眯眼，飞扬地眉眼间隐隐浮现出一抹不同于以往的戾气，“想出去？” “就，就只是去医馆采买些药材，若是少爷不放心，可以让人同我一起去！” “你可以把需要的药材写下来，或者念出来让我们的人记下，然后由于他们去采买！”拓跋珪声音淡淡的。 已经到了关内，这地方魏人驻军不少，梁宏说他在魏国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 这种时候，魏女提出要出去，由不得他不多想。 宋多银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来时，面色已经恢复平静：“少爷，我画技不经，没办法将少爷需要的药材活灵活现画出来，而若是光写药材名的话，听说这边药材的叫法同中原那边大不一样，同样的东西，在燕京叫一个名字，在这里却是另外一个说法……”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拓跋珪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只见他认真沉吟片刻，开口道：“行了，我知道了，此事容我考虑一下，你先回去吧。” “是。” 第442章 排队拖延 关内驻军大营。 “少将军，黄参将，我们的人发现西城有一伙不明身份之人，疑似羌人，但他们都作我们大魏人的打扮，目前尚不能完全确定！” 顾允之看向一旁的黄义，直接站起身道：“我去西城走一趟，黄参将留守大营，等我消息！” 黄义三十岁上下，瘦长脸面，身材中等，面容刚毅。 闻言，他也跟着起身道：“不如末将随少将军一同前去？” “黄参将不必如此，我们分头行动，此番定要生擒拓跋小儿！” “是。” 出了大营，顾允之卸下盔甲，乔装成一个世家公子，领着同样伪装成家丁的十数个西北军，一路往西城的方向走来。 不想还没到城西，他就又得到消息。 “少——公子，我们的人刚刚得到消息，说是那些人不久前带着一名女子出了门，直奔济世堂，似乎他们中有谁受了伤，需要治病！” 顾允之闻言，神色微微一凛。 片刻后，他直接道：“那我们便先去济世堂瞧瞧，务必不要打草惊蛇！” “是！” 此番宋多银出门，是坐了马车。 她的前后左右都有人盯着。 拓跋珪和梁宏看得十分紧，决计不让她有同外人接近的机会，她心急如焚，面上却是一片平静。 马车很快到了关内城最大的医馆济世堂。 宋多银隐隐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但眼下也顾不得深思，她直接下了马车，一路往医馆处走来。 医馆的药童见他们一行打扮不俗，连忙丢了身边的客人迎上来：“敢问贵人是看病还是抓药？” 宋多银微微拧了拧眉：“抓药。” 药童于是直接将她领到了一旁的药房。 药房大门开着，宋多银进来时，旁边有不少人拿着药方在排队等候，药童很有眼力见，当即就要领着她插队。 却被宋多银轻轻制止了：“小哥不必如此，按规矩来便是。” 她本就想拖延时间想法子，若这么快就抓到了药，岂非浪费了大好的机会？ 药童微微一愣，不过很快他便反应过来。 他也乐的松快，当即道：“那贵人便在此地稍待片刻，小的去去就来。” 围在宋多银身边的羌人意识到不对，直接走到她的身边，满脸阴沉地威胁道：“魏女，别耍花招，想想你弟弟！” 宋多银脸白了白，接着勉强笑道：“我知道，我没想做什么！” “最好如此。” 羌人冷笑一声，正待开口继续说些什么，隔壁问诊堂中忽然闹将了起来。 一个妇人尖利刺耳的声音跟着传了过来：“庸医！你们济世堂店大欺客，不过就是一群药贩子，哪里有什么真材实料的郎中？我家老爷吃了你们的药，不止没有治好，如今反倒更聋了，你们根本就不会治吧？” “口口声声吃了你家的药就能好，我家老爷一疗程又一疗程的吃，到现在已经足足吃了半年，不止耳聋没治好，反倒又添了其他病症，白花花的银子前前后后花了足足五十两，今日你们若不能给我们个说法，我们就知府衙门见！” “庸医，你们济世堂就是卖药的，为了骗人买药，当真无所不用其极，你们的郎中，根本就不会瞧病！” ＂……＂ 第443章 让我试试？ 那妇人一番话翻来覆去连珠带炮的说，说着说着干脆直接哭嚎了起来。 她身旁跟着一名五十岁上下，员外打扮的男子，此刻正睁着一双浑浊的老眼，表情迷茫地看着她。 一边看，他一边还将耳朵凑到她嘴边，嘴里叨叨道：“夫人，你在说什么？你大声点！你怎么哭啦？出门在外，你可别给我丢脸呀！别哭啦，别叫人笑话！” “你懂什么？”妇人气哼哼望着他，大吼道，“你都被这庸医骗了多少钱了？今日若非我跟着过来，你是不是还要送银子给他们？” “你说什么？” 男人只觉得耳边嗡嗡嗡响个不停，老妻看上去十分激动的样子，以为她在催促自己快些抓药。 于是他转过头，老迈的脸上满是温和地望着面前神情惶恐的坐堂大夫：“刘大夫，快抓药吧，我和夫人还赶着家去！” 坐堂郎中有心想提醒他自己姓“蔺”，但在看到男人身旁凶神恶煞的母老虎时，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抓个屁！” 妇人大吼一声，只觉得自己嗓子都要冒烟了。 她恶狠狠瞪一眼面前的大夫，一手叉腰，一手毫不客气地伸出来，寒声道：“退钱！把之前从我家老爷那里骗的钱统统退给我，否则我就去官府告你们！” 坐堂大夫忙道：“陈夫人使不得啊，药陈员外已经服过了，这，陈员外是老聋之症，这病急不得，只要陈员外按时服药，很快就能有所好转了！” “多少银子？”陈员外见他嘴巴一张一合，以为是在为自己开药方抓药。 妇人简直气了个半死，一把扯过自家男人，直接朝着不远处候在一旁的下人道：“来人，将这庸医给我带上，我们一起去官府！” 她的话音刚落，众人就见一群家丁模样的下人哗啦啦冲了进来。 片刻间，那坐堂大夫就被两人一左一右架着往外走去。 “来人啊，快去请掌柜的！” 他叫苦不迭，连忙转身唤医馆众人，一边走，一边苦哈哈道：“方剂益气聪明汤，黄芪半两（30g），甘草半两（10g）……葛根三钱（15g），蔓荆子一钱半（10g）（1）。老夫行医多年，这方子就是治疗耳聋之症的，在场有懂医术的，你们听听老夫这方子有问题吗？陈夫人，便是到了知府衙门，老夫这方子也没有半点问题！” “既没问题，你就随我一起去到衙门的大堂上说吧！” 陈夫人说着冷笑一声，表情轻蔑道，“你也别说我不给你机会，今日不见官也行，要么你现在就将从我家老爷那里骗的银子还回来，要么就将我家老爷的聋症治好，否则一切免谈！” “这……” 两方人马僵持不下之际，顾允之带着人出现在了济世堂门前。 他的视线来回在人群中逡巡，寻找着下属口中那群人，还有那个女人。 “要不，让我试试？”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到心悸的女声蓦然在他的耳边响起。 第444章 惊喜 顾允之不敢置信地朝着声音的源处望去。 “魏女，你要做什么？”围在宋多银身边的几个羌人勃然大怒，“别忘了你弟弟还在我等手中！” 宋多银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道：“放心，我有分寸。” 说完，她抬脚往对峙的两方人走了过来。 陈妇人身材略有些丰腴，不那么盛气凌人时，其实是个十分和气的人。 见一个脸上涂得乌漆嘛黑的年轻女子突然开口说要试一试，她不由有些惊讶：“这位姑娘，你方才说的‘试一试’是什么意思？” 是她想的那样，要为她家老爷瞧病吗？ “陈夫人，我姓宋。”宋多银站在她面前，落落大方道，“我祖上乃杏林世家，略通岐黄之术，若夫人不介意，我可以试试医治陈老爷的耳聋之症！” 陈夫人闻言，面露沉思之色。 一旁的陈员外睁大眼，老眼中透露出一丝清澈的愚蠢：“？” 济世堂的蔺郎中却是一把挣脱挟制自己的两人，几步冲到宋多银面前道：“小小妇人，也敢班门弄斧？这里不是你可以撒野的地方，来人呢！” 说话间，他转身冲着医馆内众人道：“还不将这个捣乱的赶出去？我们济世堂是开门做生意的，不是来给人瞧热闹的！” “喂，蔺郎中，你不会是担心这位姑娘当真治好了陈员外，砸了自己的招牌吧？”人群中有人起哄。 “就是啊，方才都要见官了，怎么不见他叫人？指定是自己医术不精坑了陈员外的钱，不敢得罪陈员外一家，却来欺负一个外地人！” “……” 周围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宋多银身边的羌人表现得十分不耐烦。 她也不愿意逗留太久，忙解释道：“陈夫人，还有这位前辈，你们误会了，方才前辈当众公布的药方没问题，确实是治疗耳聋之症的！” 陈夫人闻言脱口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是这样，方才看到陈老爷因为耳聋多有不便，夫人又为此十分忧心，我忽然想起祖上传下来一道治疗老聋之症的奇方，若能奏效，也算是将祖宗医书发扬光大！” ＂哦？＂蔺郎中听闻他有奇方，又给足了自己面子，好奇道，“不知是何奇方？” 宋多银视线无意识地扫过围得满满当当人群。 在看到人群中那个堪称从天而降的身影时，为掩饰脸上的失态，她连忙低下了头。 陈夫人目光警惕地看看宋多银，又看看坐堂大夫：“你们不会合起伙来骗我家老爷的银子吧？” 蔺郎中指天发誓道：“陈夫人，老夫发誓，今日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姑娘，若老夫是同她串通一气骗人，就叫老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宋多银收敛脸上的震惊惊喜，也连忙抬起头，解释道：“夫人，我今日确实是来买药的！” 陈夫人将信将疑：“既如此，那找个安静点的地方，我倒要瞧瞧你有什么神奇手段，先说好了，若我家老爷的病还是治不好，我一文钱都不会出！” “夫人放心，我不要钱。” 再想不到在这里会遇上允之，她此行的目的…… 想到这里，她心底一松，抬腿跟在蔺郎中，陈员外夫妇二人身后往前走去。 围在她身边的几个羌人见状，连忙也跟了上去。 第445章 你做了什么？ 蔺郎中领着一行人进了济世堂的一件空屋子。 宋多银先为陈员外把了把脉。 期间，几个羌人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有几人的目光更是要生吃了她一般。 陈夫人看出了不对劲，不由皱了皱眉：“宋姑娘，你到底行不行啊？我家老爷还有希望听清楚吗？” 宋多银认真听了会儿脉，又检查了下陈员外的耳朵，这才起身，神色轻松道：“夫人今日带了不少人来，现下需要劳烦他们去办一件事。” “何事？” “去抓几只老鼠，哦对了！”宋多银说到这里，略顿了下，才继续道，“记住多抓几只，若是可以，只抓雄鼠！” 陈夫人有些傻眼。 这是什么鬼要求？ 老鼠啊，那玩意儿多脏多恶心，再说了，抓老鼠那是狸奴的事儿，让人去抓老鼠，能行吗？ “干，你要干什么？”陈夫人满脸狐疑地盯着她。 宋多银道：“夫人尽管吩咐下去，最好让人去粮食多的地方，那些地方老鼠多，容易抓些！” 顿了顿，她看向几个目光凶光的羌人，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拖延下去了，就道：“其实陈老爷的耳聋之症并不难治，这样，我将药方给夫人写下，夫人每日照着方子做，七日之后，必能奏效！” 说完，她看向一旁的蔺郎中，温声道：“还请前辈代笔，我这边读方子！” 蔺郎中闻言微微一怔：“好。” 宋多银于是念道：【请日取雄鼠两只，去皮肉脏腑留胆，就双耳滴入雄鼠胆汁，五日又两日，日日不间断。】（1） 蔺郎中写着写着觉得有些不对劲，不过他也没声张，只暗暗压下心头的疑惑，很快写好了方子。 “宋姑娘，这落款？” 若这方子真能治好陈老爷的耳鸣，那便是一位奇方。 寻常大夫钻研出了药方，必是要捂得严严实实，至多给自己的衣钵传人。 宋多银想了想，眼睛盯着几个羌人道：“就写‘参辰散人’吧。” “宋姑娘，该—走—了—吧？”一个羌人见她总算说完了，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她，面露凶色。 “是该走了，陈夫人，陈老爷的耳聋之症一定要照着这个方子治，我有九成把握他能好！” 陈夫人脸上依旧有些怀疑：“七日当真能好？我说了，我家老爷这病，只有治好了我才给钱！” “罢了。” 宋多银摆摆手，一边起身往外走去，一边笑着道，“就当结个善缘了，我不要银子，告辞。” 等出了门，一个羌人直接掏出腰间别着的匕首，比在了宋多银脖颈上：“狡猾的魏女，你方才做了什么？” 宋多银眨眨眼，满脸无辜：“方才你们不都跟我在一处吗？我是大夫你们都知道，是大夫总不能见死不救，好啦，少爷还等着呢，我们快抓了药回去吧！” “不对，你一定做了什么！”几个羌人对视一眼，面上不由露出了深深地疑惑。 大人和小王子一早就知道这魏女心怀鬼胎，只是他们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刚才到底有什么不对！ 宋多银耸耸肩摊摊手，无奈道：“我真的什么都没做，你们若是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第446章 魍魉 宋多银一行堪堪离开这间屋子去抓药，顾允之就带着几个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房中。 “啊！” 陈夫人发出一声尖叫：“什么人？你们是什么人？” 陈员外从头到尾一头雾水，见突然出现的几人带着行伍之人才有的锐气，不由站起身挡在妻子面前，大声道：“诸位官爷要做什么？我们可是良民！” 顾允之拧了拧眉，竭力压下心头的焦急，开口道：“三位不必惊慌，本将是为方才那名女子而来！” 他用了“本将”二字，直接亮明身份。 蔺郎中心底隐隐发寒，面上却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将军想问什么尽管问，草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将方才那女子的一言一行一字不落的告诉本将，还有她可留下什么东西？” 蔺郎中眼珠转了转，正待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陈夫人抢先道：“小将军，方才那位宋姑娘只是来给我家老爷看病的，除了一张药方外，什么都没留下！” 顾允之闻言忙道：“药方呢？药方何在？” 蔺郎中见陈夫人已经说了，只好将药方拿了出来。 顾允之一目十行看过去。 很简单的藏头语“请去救吾”，落款“参辰”二字，是指西方。 他登时神色一凛，目光自屋内几人身上扫过，沉声道：“今日之事，还请几位出去不要乱说！” 言罢，他领着人转身就往外走去。 “少，公子，我们接下来怎么办？”顾允之身边一名西北军压低声音道，“公子可是同那妇人相识？方才小的瞧着那妇人身边之人像是北面那些杂碎……” 顾允之深吸一口气：“先回大营！” 他打算回去同黄义商量一下，今晚带人去西城救人抓人。 再没想到，银子姐姐竟然同羌人在一起，看那情形，羌人挟持了她，那二哥和姨父姨母呢？他们也在一起吗？ 希望！ 这边厢。 宋多银抓好了药就乖乖跟着几个羌人回到了西城的宅院里。 原本按照她和长寿的计划，此番她会想办法将羌人在大魏有据点的消息散布出去。 可在医馆意外见到允之后，她选择直接在药方上留下信息。 只是她今日的举动—— 想到这里，宋多银暗暗压下心底的不安。 她如往日一般，替拓跋珪针灸治疗后，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期间，拓跋珪表现得同平日并无二致。 直至她离开后，拓跋珪让人去请梁宏。 “小王子，倒是没想到，我们随意劫掠而来的奴隶，竟是这样一条大鱼！” 梁宏的连鬓胡随着他的脸上的笑容不自然地抖动着，“只是小王子，让你亲入魏军大营，甚至入梁城大牢，未免太过冒险！” 拓跋珪轻笑一声，脸上哪有宋多银素日见到的天真单纯。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此番魏人来势汹汹，尤其是林定远那位乘龙快婿，听说叫顾渊，年纪轻轻骁勇善战有勇有谋，假以时日，必成我羌国大患，若能在他成长起来前折了他的羽翼，那本王这一趟就值得！” “王子英明！”梁宏心悦诚服道，“那这魏女和那病秧子王子打算如何处置？” “嗯？” 拓跋珪摇摇头，满脸不赞同地望着梁宏，“顾澜怎么会是病秧子呢？明明是撞上来的大宝贝啊！这样，此番我和那位魏女一起去会会林家军，至于顾澜，你即刻带他出关内，记住，千万不能让他死了，请大巫务必吊住他的性命！” 第447章 获救 是夜，万籁俱寂。 宋多银躺在床上想着白日的事，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今日回来后，未免羌人起疑心，她并没有去寻顾长寿。 现在安静下来了，她却有些后悔。 长寿的身子最近这段时日很不好，若那位小王子所言是真，那现在羌族圣药便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宋多银想到这里，忍不住坐起身来。 就在这时，头顶上方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 宋多银心下一凛，目光警惕地望向声音的源处。 “谁？” 黑暗中她的心砰砰砰跳到飞快。 她今日在济世堂留的药方，不出意外允之肯定看到了，现在这个时间，会不会是…… 然而她并没有等到对方的回答。 窗户不知何时破了个洞，意识的最后，她只闻到一股甜香，然后就彻底昏死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光已然大亮。 她躺在一处陌生的所在，身边是个眼生的婆子。 “哎呦～我的姑娘呀，你总算是醒了！”婆子见她醒来，满脸惊喜，“姑娘可要喝水？” 宋多银点点头，一边手撑着床慢慢坐起来，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遭的环境。 房间整洁大方，似客栈又不太像，眼前的婆子倒是精明强干。 她就着婆子递过来的水杯喝了大半杯，才感觉自己重新活过来了。 “姑娘别担心，是少将军吩咐我照顾好你，现下你醒了，我这便去唤少将军！” 宋多银一听她说“少将军”，心里就有了底。 婆子动作麻利。 没过多久，顾允之果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普一见到她，顾允之便满脸激动。 他快步上前道：“银子姐姐你受惊了！昨夜非常之时，我也不确定哪间屋子里是你，便让人下了迷药……银子姐姐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能平安从羌人手中逃脱，再见到顾允之，宋多银亦是满心激动：“我没事，我没事允之！真好，再想不到昨日在济世堂能遇见你，对了，长寿可是也被你的人带回来了？他在哪里？他如今怎样了？” “什么？”顾允之大吃一惊，“银子姐姐的意思是，二哥也同你在一处？我正要问你，你们这一路发生了什么？姨父姨母何在？你怎么同羌人在一处？” 宋多银闻言，心底生出一丝不详的预感：“我同我爹娘出了燕京城没多久就分开走了，长寿不放心我，便随我一起，你们昨晚竟没见到他吗？他就住在我隔壁的院子，怎么可能会没人？那那些羌人呢？你们昨日带了多少人回来？” 顾允之心底隐隐发寒：“昨夜我们同羌人有一场恶战，生擒了羌国小王子拓跋珪，其余除了银子姐姐你以外，我们的人并未发现二哥的踪影。” 宋多银呆住了。 “怎么可能？昨日我去济世堂前，还去见了长寿，他好端端的待在屋子里，难道……是那些羌人带走了他？” 想到这里，宋多银脸上血色尽褪！ 长寿的身子本就油尽灯枯在熬日子，如今那些羌人又不知将他带到了何处。 她简直不敢想下去！ “你说你们抓到了谁？” 顾允之：“拓跋珪。” 宋多银闻言，连滚带爬下了床，抓着顾允之的胳膊就道：“快带我去见他！他一定知道长寿的下落！” 第448章 关押笼子 顾允之想也不想点点头：“好，银子姐姐，我随你一同前去。” 拓跋珪是要犯，顾允之此番成功生擒了他，不日就要将他押送到梁城大牢。 此刻他被临时关押在军营中。 周围里三层外三层西北军看守，便是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宋多银和顾允之到达的时候。 拓跋珪正躺在笼子里，好梦正酣。 周遭危机四伏，他却睡得昏天暗地，似乎毫不在意自己的处境。 “起来，拓跋珪！” 路上顾允之听宋多银说起二哥顾长寿的身体状况，急的不得了，直接一脚就踹到了铁笼上。 只听“哐当”一声巨响，拓跋珪猛地坐起了身。 “什么声音？发生了什么？” 片刻后，他反应过来，揉着惺忪地睡眼看向笼子外面的二人。 “魏女，你果然心怀叵测，亏得本王大发慈悲让你出去买药，你就是这么报答本王的？” 宋多银没心思同他扯皮，直接问道：“我弟弟呢？你把他带到哪里去了？你早就知道对不对？你是故意放我出来的！” 拓跋珪手指扒拉着笼子，语气漫不经心道：“本王早知道什么？早知道你想跑，然后把自己送上门住笼子？魏女，你在说什么胡话？本王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还有你弟弟，你弟弟不是跟你在一处吗？他不见了？” “你别装傻！” 宋多银急得大喊，“我弟弟身子不好，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的！” 这段时日，拓跋珪是头一遭见到魏女发怒。 不得不说，她生气愤怒时，一双杏核眼熠熠生辉，倒是比平日里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更遭人喜欢。 “本王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拓跋珪背靠在笼子上，半闭着眼睛懒洋洋道，“这样，你照旧给本王治腿，本王心情好了便将那病秧子的下落告诉你如何？” 宋多银闻言气得牙痒痒：“你做梦！” “如此，那本王也没办法喽！”拓跋珪摊摊手，手腕处缠绕的铁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顾允之看看拓跋珪，又看看满脸泪水的宋多银，眼底隐隐发寒。 “银子姐姐，你先出去等等，让我来同他说两句话。” 宋多银神情微微一怔。 片刻后，她抹着眼泪看一眼拓跋珪，转身出了这间临时牢房。 “拓跋珪，欺负女人，算不得什么英雄好汉，告诉我，你们将人带到了哪里？” 见那碍事的魏女总算离开了，拓跋珪于笼子中坐直身体，表情变得认真：“顾允之是吧？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听闻你是林定远那老狗的乘龙快婿，怎么本王瞧着你对这方才这位很不一般呢？” “关你什么事！” 顾允之冷沉着脸，隔着笼子一把扯住拓跋珪的前襟，粗鲁地将他揪到了自己面前，“说！不然我有的是法子让你吐口！” “别着急。” 拓跋珪没骨头似得耷拉着脑袋，仿佛对他口中的“手段”毫不在意，“顾少将军，本王此番送上门，是带着诚意来的！” “什么意思？”顾允之眉头紧蹙。 第449章 招揽 “你们那老皇帝残暴昏聩，如今魏国民不聊生，各地烽烟四起，我父王广招天下英才，不拘出身地位，只要有才华有能力，便都能在我大羌大展身手！本王今日亲自上门，就是想招揽顾少将军，只要少将军愿意归顺我大羌，我愿上奏父王，封你为冠军侯！” 顾允之眼皮都没动一下：“承蒙抬爱，顾某何德何能当得起‘冠军侯’三个字？拓跋珪，你且告诉我人在哪里？若我二哥有个三长两短，我顾渊发誓，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必将踏平羌国！” “啧啧啧……” 拓跋珪感叹一声，轻笑道，“少将军言重了，即是少将军的同胞哥哥，本王又岂会不敬？放心吧，你胞兄人已经在关外了，本王还特地吩咐下面的人请大巫为他续命！” 顾允之闻言倒吸一口凉气。 二哥竟然已经被送到了羌国！ “你！” 他又急又怒，“立刻传信与你的人，叫他们放人！” 拓跋珪抬起头，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道：“少将军，心急生乱本王可以理解，不过本王如今还在这里，除非——” 他说到这里顿住，深深地看一眼顾允之。 “除非什么？” 顾允之只觉心急如焚。 从小他就抢了二哥的养分，致使二哥身体病弱，药不离口。 后来二哥和银子姐姐的事情，也是间接因为他才没能圆满。 如今又因为他的缘故，害得二哥离开故土，生死不明。 “自然是除非用本王换回你胞兄了，若非如此，本王又怎么敢以身涉险出现在少将军面前？不过顾少将军，本王给你个忠告！” “什么？” 拓跋珪：“本王不久前才听你的人说，你们要将本王押到梁城同我父王谈判，本王劝你最好不要！” 顾允之听了他的话，不自觉皱了皱眉头。 拓跋珪的意思他已经听明白了。 只是他此番来关内的任务便是生擒羌国小王子拓跋珪，如今抓到了人，就应该回去复命才对！ 拓跋珪视线牢牢盯着他，没有错过他脸上的分毫表情。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不知道方才那魏女有没有告诉你？我羌族有一圣药，可活死人肉白骨，你胞兄如今危在旦夕，即便是有我族大巫在，怕也撑不了多久，可若顾少将军愿意考虑归顺我羌国，这圣药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本王还知道，顾少将军担心远在燕京城的父母妻儿，这些我们都可以想办法！” “当然，少将军眼下面临的才是最难的一关！若你遵上令将本王押送至梁城同我父王交涉，父王疼爱本王，自然会做出一些让步，譬如归还此前大魏失去的城池土地，然少将军别忘了，父王除了我之外，还有十几个儿子，你们所想的从本王身上能得到的东西，委实有限！” 顾允之：“再想不到羌国小王子如此能言善辩！” 拓跋珪闻言却是摇摇头，目光怜悯地望着他继续道：“更重要的是，一旦将本王押送至梁城，那用本王换少将军胞兄一事，你便再难提及！” “所以，顾少将军，你要不要现在就换人？” 第450章 商议 顾允之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罢了！” 拓跋珪却是摆摆手，在笼子里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下，满不在乎道，“本王知道让你做这个决定很难，这样，反正本王也不急，顾少将军不如回去考虑一下！” “哼！” 顾允之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等出了外面，见宋多银还在门口等着，他连忙上前道：“银子姐姐，外面天气这么冷，你该回去等我才是！” “怎么样了？” 宋多银顾不得同他客套，只抓着他的衣袖急急问道，“他可有说出长寿的下落？长寿如今如何了？” 顾允之见她明艳的脸上，明明白白都是对二哥的担心，心底不由自主划过一丝失落。 不过也只是一瞬，他便恢复如常，如实道：“他说他已经吩咐人将二哥带到了羌国！” “什么？”宋多银瞪大眼满脸的不敢置信。 “出了关内往北不远就是羌国境内，他说的应该不假！” “那怎么办？”宋多银只觉心急如焚，“长寿的身子不好，都怪我，当初若不是因为我执意要寻我爹娘，他也不会被羌国人抓住，如今……” 想到长寿苍白的脸颊，瘦削的身体，宋多银的心都要被悔恨湮没。 “银子姐姐你别这样说。” 顾允之轻声安慰她道，“姨父和姨母的事，便是没有你要求，我相信二哥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姨父姨母从小将我们当亲生儿子一般看待，还有二哥的病，这些年多亏了姨父，于情于理，二哥这样做都没问题！” 宋多银闻言，瞬间红了眼眶。 她脸上的墨汁伪装早就不在了，不过她又换上了自己调配的掩饰容貌的药物，军营里都是男人，是以顾允之并没有让人为她洗掉。 “允之，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救长寿！他的身子……实在拖不住了！” “我知道。” 顾允之有些头痛地揉了揉两侧的太阳穴，“对了银子姐姐，羌国可是有一位圣药，可以活死人肉白骨？” 宋多银抹了把眼泪，点点头道：“那羌国小少爷是这般说的，但是真正如何，我并不知晓！” “拓跋珪方才说，只要我愿意归顺羌国，他便能说动羌国王室，考虑将圣药给二哥！” “那怎么可以？” 宋多银虽是女子，却也明白临阵投敌，乃诛九族的大罪！ 尤其如今在位的老皇帝残暴昏聩。 别说允之真投了敌，便是今日拓跋珪招揽允之一事传到老皇帝耳中，顾家怕也是凶多吉少！ “我自然不会。” 顾允之叹了口气道，“银子姐姐可知晓我为何这时会出现在关内吗？” 宋多银满脸凝重地望着他：“可是主帅为你安排了什么任务？” 听闻现在战场在梁城，允之本该同林将军一起在梁城守城，这时候出现在关内，可不就是有要务在身！ “不错。” 顾允之想着方才在里面拓跋珪让他做出的选择，一时间只觉头大如斗，“此番拓跋珪现身大魏境内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魏军，我是奉了林将军之命，前来捉拿拓跋珪的！” 第451章 两难 宋多银皱眉看他：“如今你已经成功抓到拓跋珪，不正好回去复命吗？” “银子姐姐你有所不知，我此番捉拿拓跋珪，是为了大魏！拓跋珪是老羌王最疼爱的儿子，有他在，说不定我们兵不血刃就能将失去的土地城池收回来！所以可以说，拓跋珪一人足可以抵千军万马！” 至于方才拓跋珪口中他的作用有限，顾允之根本就不信。 老羌王深爱早逝的发妻，可惜羌王后红颜薄命，死在了他最爱她的时候。 宋多银听他这般说，仍旧有些不解道：“如此，我们可以在其他条件外再多加一条，把长寿也换回来不就行了？允之，你二哥的身子实在拖不得了，不如我们现在就动身赴梁城？越早动身才能越早同羌国谈判，让他们把长寿放回来！” “没这么简单的。” 顾允之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目光望向远方湛蓝的天空。 关内的冬日亦十分寒冷。 今天是个大晴天，天空格外的蓝，可是他的心头却似乎蒙上了一层阴云。 “带拓跋珪回去复命是国之大事，为公，而用拓跋珪换回二哥，却是我的私事，银子姐姐，如今我是西北军的少将军，国有国法，绝不能公私不分！” “再者，拓跋珪此番的目标就是我，他知道我绝对不会不管二哥，所以我敢肯定，只要我将他带回梁城，羌人就决计不会答应你方才所言的条件！” “他好卑鄙！” 宋多银愤怒道，“那他到底什么意思？” “他的意思，我们不去梁城，便在关内城外换人！” “可，可此番捉拿拓跋珪一事，不止你一人知晓，其他人怕是不会同意吧？” 顾允之苦笑一声道：“是的，羌人带走二哥的事情我还没同他们说，即便是说了，他们也不会同意的！” 宋多银想通了他的为难，满脸担忧道：“难为你了允之。” 顿了顿，她又道：“那你打算如何做？” 前方不远处黄义带着几个西北军的兄弟大步走来。 顾允之目光落在他们满是喜悦的面庞上，微微垂下眼帘，心底划过一丝歉意。 “无论如何，我都要救二哥，所以……银子姐姐，我打算答应拓跋珪提前换人，事后，我会退出西北军，亲自向林将军请罪！” 为一己之私，致万千将士的性命于不顾，他顾允之是个罪人！ “允之！”宋多银看着他的模样，面上担忧之色更浓。 “少将军！拓跋珪那厮实在嚣张，若非他作用不一般，我真想给这狗杂碎十大酷刑走一遭！” “对了少将军，此番人已经抓到了，我们何时动身回梁城？” 远远地，黄义便朗声大笑走来。 等走到近前，他目光不自觉落在了顾允之身边的宋多银身上，目光在她装饰得十分平庸的脸上扫过，“这位便是少将军的表姐？听闻宋姑娘会医书，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呐！” “黄参将过奖了。”宋多银听婆子说起过，此番允之是同一位黄参将一起回的关内。 顾允之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后的西北军，咬牙道：“明日午后，我们准时出发！” 第452章 她的决定 晚间，宋多银提着食盒药箱来看拓跋珪。 负责看守的西北军认识她，同同伴对视一眼后，还是将她放了进去。 “魏女！你怎么来了？” 笼子里，拓跋珪的表情说不出的难看，白日间表现出来的从容恣意荡然无存。 赖因他方才在笼子里，解决了一番五谷轮回之事！ 这一下，让他意识到如今的自己只是个阶下囚！ 宋多银放下药箱左右看了一眼，见周遭并没有人，那些西北军离得也比较远，她便大着胆子凑近笼子，压低招呼人道：“拓跋珪，你且靠近些，我来为你施针。” “哎？” 拓跋珪有些不解，“你当真还要为我治腿？” 宋多银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若你当真想下半辈子做跛子，那我自然无话可说！” 拓跋珪闻言顿时不再说话，只诚实地往宋多银的方向靠过来。 他中了寒玉蛛的毒到处求医问药是真，说实话，此番来中原他真是不虚此行！ 不仅找到了能够帮他解毒治腿的郎中，还得了顾家二子这个大宝贝，等回去了，父王定会夸赞他！ “魏女，若非你是魏人，还同姓顾的交情不浅，此番本王真该感谢你。” 宋多银低垂着头，表情认真地为他针灸。 营房里昏黄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像是为她镀了一层神秘的光环。 约莫一刻钟左右，她将银针拔掉，然后打开了食盒。 喷香的饭菜味萦绕在空气中。 拓跋珪闻着这诱人的味道，原本因为不能出笼子的坏心情，瞬间变好了许多。 只是到底这里太脏了，他必须尽快回去才是！ “魏女，这是你做的？什么菜啊？本王竟从未吃过！” 宋多银眼睛盯着他，声音十分平静：“是药膳，来的匆忙，在济世堂买的药材很多都没带来，便只好先用食补，待将来有机会了，你再继续服药，也不会耽误治腿！” “怪不得一股药味！” 这魏女的药膳实在好吃，拓跋珪也不担心对方会对他不轨，毕竟他的重要性谁都知道！ 一口气就着吃了两碗饭，他才满足的放下碗筷，“魏女，想不到你除了医书，还有这般手艺，不错，不错！哦对了，还没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宋。” 宋多银的表情依旧十分平静。 营房内的时间仿佛变慢了许多。 良久，拓跋珪忽然捂住肚子，满脸不敢置信地指着宋多银道：“你，你在饭菜里放了什么？” “你别担心！” 宋多银站起身，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泥土，坚定道，“药效没那么快发作，你放心，只要五日内能赶到羌国境内，你便可平安无事！” 拓跋珪疼得满头大汗。 胃里好似被什么东西用力翻搅着，他的肠子都要打结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他凶相毕露，此前脸上的嬉笑天真荡然无存，“毒妇，你这个毒妇！你竟敢对本王下毒！” 宋多银：“明日辰时他们会交班，我会想办法让他们不能阻止你离开！你跟我走，带我去你们羌国，带我去见长寿！” 长寿的身体不能再奔波了。 她也不想陷允之于不仁不义之境地。 那便由她来做“放走羌王最宠爱的小儿子”这个人吧。 真是万幸，她能解寒玉蛛的毒！ 第453章 达成一致 拓跋珪捂着肚子拧眉，头一次正视面前柔弱到不堪一击的女子：“你说什么？你要放本王走？” “不错。” 宋多银压低声音，面上的神情依旧十分平静，“你继续留在这里对谁都不好，原本你在不知道我和允之身份之前，也只是想抓我们到羌国做你的奴隶吧？既如此，我们还是按照你原来的想法来便是！” “你凭什么认为本王会答应你？” 拓跋珪视线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狡猾的魏女，倒是小看了你！你竟然敢在本王的饭菜里做手脚，本王若出了事，你可能担待的起？漫说羌人不会放过你，就是顾渊和他手下那群西北军，也不会轻饶了你！” “我知道。” 宋多银凑到他的耳边，一字一句道，“我知道我人微言轻，贱命一条，可小王子你身份贵重，性命珍贵，你若是愿意拿自己的性命一试，那便尽管大声告诉外面的人，将我对你下毒、还计划放你走一事告诉他们！还有——” 宋多银说到这里，略顿了下，才继续不紧不慢道，“还有你身上的寒玉蛛毒只有我能解，当然，你们羌族有圣药，若此番你成功脱身，也大可以不用我治腿，直接要了我的命！” “你——” 拓跋珪倒是没想到她心思这么缜密，竟然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复又睁开，眼底寒光凛然。 过了许久，直到宋多银原本笃定的心情都变得不确定时，他才咬着牙点头，用力道：“好！本王答应你！” 这魏女确实有几分手段，也打乱了她的计划。 不过此事并不难解，正好这笼子里待得实在难受，他也想回家了。 等回到羌国，他便让人放出风声：此番他不慎被西北军所掳，若非顾渊为救胞兄，同他表姐里应外合放水将他放走，那他们羌国这次怕是要大出血！ “如此，那我们再商议下明日出逃一事。” 宋多银见他应了，总算松了口气。 拓跋珪既已决定明日如了这魏女的心思离开，整个人很快便又恢复了慵懒。 他身体向后，靠在笼子上，眼睛随意地望着宋多银道：“你先说说你明日的打算吧？本王观顾渊同那位姓黄的参将都不是吃素的，你想从他们手上放人，怕是没那么容易。” “拓跋珪，这关内城也有你们的据点吧？你告诉我一个联络方式，稍后我出去给他们送信，让他们在外面接应我们！” “魏女，你别得寸进尺！”拓跋珪脸色阴沉了下来。 宋多银：“你放心，我弟弟还在你们手中，我一定要同你一起平安到达羌国，为此，我绝对不会做出任何不利于你的事情！” “你最好如此！”拓跋珪冷笑一声，接着道，“还有魏女，明日你最好再唤几个看守到本王这里，让本王解决一部分，否则光凭你一个女子，要想逃出这营地，不啻于天方夜谭！” 宋多银想了想，颔首道：“我知道，明日我同样会准备一些酒菜，菜里我会下药，他们有比较谨慎不愿意吃的，我会将他们带到你这里，由你来解决！” “好。” 第454章 前夕 说服拓跋珪后，宋多银收拾好药箱和食盒，拿着可以联络羌人的狼牙信物，就回了自己的房中。 午后，她借着外出采买为由，将狼牙信物并拓跋珪的秘信送到了关内城的一家当铺里。 之后，她去酒馆打了两坛子好酒，又买了些菜，回去亲自下厨，给顾允之、黄义并几个看守拓跋珪的西北军送了去。 顾允之自然毫不怀疑她，直接就将饭菜吃了。 只黄义当时正好刚审问完拓跋珪。 见几个看守拓跋珪的西北军正吃着、明显不是伙房统一大锅菜的饭菜时，他不由有些疑惑：“这是……？” ＂禀黄参将，这是宋姑娘送来的，宋姑娘是大夫，医术高明，她说天寒地冻的，我们看守里面那家伙实在辛苦，就亲自做了驱寒的药膳与我们，宋姑娘人真好！＂ “对啊，这碗老姜鸡汤下肚，我感觉整个身体都暖和了下来！” “也不知道这位宋姑娘有没有婚配，虽说相貌平凡了些，但这一手好菜，还会医书，若是能——” “别做梦了，那可是少将军的表姐，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看看配不配？” “是啊，饭菜不止有我们，还有里面那位的，这说明什么？说明宋姑娘心善啊，你可别拿着鸡毛当令箭，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 黄义听着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目光自他们手中的饭食上扫过，忍不住皱了皱眉道：“行了，都警醒些，若是里面那位有什么差池，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是，参将！” 那女子是少将军的嫡亲表姐，黄义倒也相信她不会不利于西北军的事情。 只是不知怎的，这一幕他就是觉得有些不妥。 他略微沉吟片刻，开口道：“宋姑娘也给拓跋珪送了饭菜？” “是，是送了几次，据说拓跋珪中了毒，这些日子宋姑娘一直在为他解毒，想来是为了这事！” 黄义听了这话，不由心下有些狐疑，拓跋珪一事非同小可…… 于是临回去前，他特意又交待了下：“晚上交班时一定要警惕，还有不许饮酒，胆敢违抗军令者，八十军棍，十年不得晋升！” “是！” 西北军法纪严明，尤其是禁酒禁赌，寻常士兵根本不敢犯，不过拓跋珪此人实在太过重要，黄义只想万无一失，所以耳提面命！ 等回到自己的住处，他的亲兵竟也提了一个食盒过来：“参将，方才宋姑娘让人给您送了饭菜过来，你要不要尝尝？” 黄义闻言，下意识皱了皱眉：“端上来吧。” ＂是。＂ 宋多银做得都是些家常菜，红烧豆腐，醋溜白菜，小鸡炖蘑菇，煎鱼，还有一道老鸭汤。 黄义盯着眼前的饭菜定定看了好一会儿，终是摇摇头，将犹豫着举到半空中的手放下来，对着亲兵道：“撤下去，你们吃了吧！” “参将，您这是？” 黄义：“无功不受禄，还有，宋姑娘虽是少将军的亲戚，但到底是女子，男女授受不亲，明日我便问问少将军打算如何安置她！你吩咐下去，让下面的人也多注意些，别冲撞了人家！” “是。” 与此同时，另一边宋多银房中，她并不知晓自己的行为已经引起了黄义的不适。 此刻她正伏在桌案上奋笔疾书！ 一切都准备好了，但是还差最后一步。 她需要写一封信，彻底将拓跋珪一事揽在自己身上。 第455章 出笼 翌日午时，看守拓跋珪的两班人交接之时。 宋多银如往常一般，提着药箱和食盒出现在了营房前。 “宋姑娘来了？今日倒是比昨日早了些，快进去吧！”接班的士兵一见到她，脸上不自觉露出一丝笑容。 宋多银笑着停下脚步，取出食盒的两层递给他：“又是张大哥你当值啊？陈大哥他们呢？我记得他们同你是一班！” “不，不必！”姓张的看守士兵一边嘴上说着不要，一边手不受控制地接过食盒，笑容满面道，“他们出去吃饭了，里面那厮实在重要，我便留了三个兄弟一起！” “那四位大哥你们快吃吧！今日我做的多了些，不过饭菜十分简单，张大哥你们别嫌弃！” “宋姑娘说的哪里话？真是折煞我等了！”张姓士兵接过食盒后，笑着目送宋多银进入营房。 “来，哥儿几个，今儿个我们可是又有口服了！” 另外三人中，有两人也吃过宋多银的饭菜，闻言忙不迭上前抢菜吃。 三人狼吞虎咽吃了一会儿，见剩下的那人不动筷子，不由道：“怎么柳顺？你不吃？” 柳顺犹豫了一瞬，回头看一眼紧闭的房门，想了想，还是咬牙道：“你们先吃着，我进去瞧瞧！” 营房里静悄悄的。 这间临时改造的用来关押拓跋珪的牢房，里面整体陈设同其余房间大同小异。 柳顺推门进来，一眼就看到背对着他俯身低头，似乎正为那拓跋小王子上药的宋多银。 他的脚步不自觉轻了些。 拓跋珪却在他进来的瞬间，对着宋多银使了个眼色。 宋多银佯作镇定的双手微微一颤。 再抬起头时，她面上的神色已经恢复平静。 她转过身，似乎有些讶异地望着出现在眼前之人：“这位大哥，你，可是有什么事？” “没事，我来看看。” 柳顺是黄义的亲兵，昨晚突然收到来看守拓跋珪的命令。 他为人十分谨慎，并不放心宋多银一人来见拓跋珪。 “哦，这样。” 宋多银连忙侧开身子让他看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拓跋珪半睁着眼睛，百无聊赖地盯着从墙角蛛网上忽然吊下来的蜘蛛，懒洋洋道：“出去！少来打扰本王的清净！” 柳顺皱了皱眉，却是毫不犹豫大步向前，朝着笼子的方向靠近。 宋多银见状，连忙起身让开：“你？” 柳顺没看她，直接走到笼门前站定，伸手去触碰笼子上的锁头。 锁得依旧十分结实，并无异样。 “这位大哥，你可是有什么怀疑？” 忽然！ 他身后的宋多银开口了，声音莫名有些诡谲。 与此同时，柳顺听到有破空之声自背后传来。 他下意识回头。 然，就在他转头的刹那间，笼中蓦然伸出一只大手，直接朝后攥住了他的脖子。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柳顺的脖子朝一旁歪了下去。 宋多银惊恐地瞪大眼，捂住了嘴，喃喃道：“你，你说过不杀他，只点他昏睡穴的？” 拓跋珪从容推开笼门，手腕脚腕处干干净净的，他一步一步从笼中走了出来。 他身后的笼子里，原本用来绑缚手脚限制行动的铁链静静地躺在地上。 而他除了中毒的一条腿有些跛，整个人气息狂暴，仿佛一件行走的人形兵器，满身肃杀之气。 只见他轻蔑地扫视一眼躺在地上气绝身亡的柳顺，语气淡淡地回了宋多银四个字。 “妇人之仁！” 第456章 脱身后续 说话间，拓跋珪已俯下身去脱柳顺身上的衣服。 宋多银深吸一口气背过身，竭力遏制心头的恐慌。 停了一会儿，她问：“好了没？” “急什么？”拓跋珪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然动作却十分麻利。 他很快就站在了宋多银的身旁：“行了，宋姑娘，在前面带路吧！” 宋多银侧头看了他一眼。 拓跋珪身材高大健壮，柳顺也不矮，他换上柳顺的衣服，除了有些紧外，不仔细看倒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见面前的魏女一直盯着他，拓跋珪不由挑眉，面上浮现出一抹戏谑来：“看什么？宋姑娘不觉得这样我们脱身的机率能更大一些吗？” 宋多银皱了皱眉：“行了，走吧！” 说不愧疚是假的，柳顺是西北军的将士，如今却因她的一己之私而死…… 可是人人皆有私心，在她心目中，自然是长寿和允之更重要一些，至于其他的，她也管不了了！ 两人顺利出了营房。 刚一出门，拓跋珪就看到外面饭桌旁东倒西歪的三人。 他眼睛一眯，杀机毕露，抬腿就往三人的方向走去。 “等等！”宋多银压低声音，连忙拉住了他，“他们中了我的迷药，至少要两个时辰才能醒来，你不必动手了！” “哦？” 拓跋珪勾了勾唇，脚下转了个弯儿，往外面走去。 宋多银照着他方才交待的那样，出来后就与他分开走，两人一前一后往外面走去。 约莫一刻钟后，两人再次碰面。 与此同时，接应拓跋珪的人也准时而至！ 半个时辰后，负责看守拓跋珪的另外几人回来，发现了昏迷不醒的同伴。 几人大惊，连忙进去查看，却见费尽心思抓到的要犯已经人去楼空，与此同时，柳顺倒在血泊里，已然气绝身亡！ “少将军、黄参将，不好啦！” 很快，顾允之和黄义也得到了拓跋珪逃跑的消息。 “啪！”黄义重重拍着桌子，站起身问道：“怎么回事？看守他们的人呢？” “禀，禀参将，今日负责看守拓跋珪的一共有十二个兄弟。交班时，有六人去吃饭，柳顺四人留下来看守，我们的人发现他时，他在关押拓跋珪的笼子旁，已被扭断了脖子，另外三人则是在外面桌上，他们似是服下了迷药，到现在都昏睡未醒！” “迷药？”黄义神色一凛，“什么迷药？哪里来的迷药？” “属下不知！” 顾允之在一旁道：“黄参将，当务之急是要重新抓到拓跋珪，旁的我们之后再说！” 黄义深吸一口气：“少将军所言极是。” “传令下去，封锁营地内全部出口，若有形迹可疑者，直接拿下！”说着，他继续吩咐道，“还有，我怀疑他现在已经离开了大营，关内城中各大城门也需要即时封锁，少将军你在留在营中主持大局，我这就去巡查抓人！” 顾允之摇摇头，也跟着站起身道：“还是我去吧，黄参将你留守军营！” “是。” 顾允之离开后没多久，有亲兵来报：“黄参将，那三人醒了，说是有要事参见参将您！” 黄义闻言微微一愣，旋即道：“叫他们进来！” 第457章 书信 “小的见过黄参将！” 三人一见到黄义便扑通一声跪下来，姓张的看守哭丧着脸，哀声道，“定是宋姑娘放走了拓跋贼人！请参将降罪！” 黄义闻言，深深地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你说清楚些！” “快到午时的时候，宋姑娘如往常一般，来给那该死的羌人送饭、治腿，小的还奇怪呢，她今日怎么比往日早一些，当时正值小的们刚交完班，有几人轮流出去吃饭！” 说到这里，他略顿了下，似乎在组织语言，随后他接着道，“宋姑娘取出两层食盒里的饭菜，说是看小的们辛苦，送与小的们吃，小的们鬼迷心窍，加上这些日子没少吃她的东西，就毫无防备的吃了，不想才吃到一半就不省人事了！” “对，一定是她，就是吃了她的饭菜，小的们才昏死了过去，参将饶命啊！” 黄义听了他们的话，再也坐不住了。 他直接起身往外走去，边走边道：“这位宋姑娘的住处在哪里？带路！” “是。” 等到了地方，果然人也不在了。 黄义的脸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参将，桌上好似有一封信！”一个亲兵小心翼翼地指着桌子的方向。 黄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而后抬腿。 片刻后，他打开了桌上的信。 【允之亲启：对不起我骗了你！我爱拓跋珪，我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沦为阶下囚……为了他我可以付出一切，对不起允之，给你留下个烂摊子，保重！ 宋氏多银留字。】 “啪！”黄义怒不可遏，“这个吃里扒外、不懂事的妇人！” “参将，信上怎么讲？”亲兵抹了把脸上的细汗，战战兢兢望着眼前勃然大怒的参将大人。 “宋氏爱慕拓跋珪，利用我等对她的信任，放走了他！” 黄义仰天长叹，“原本大好的形势就因为这妇人横插一脚功亏于溃，今日过后，又该有多少西北二郎战死沙场？可恶！可恨！” “该死，这个恶妇，为了个外族男子背刺母国，就该千刀万剐不得好死，亏得我等这些日子对她礼遇有加，别叫我再见到她！” “对，杀了她，此等不忠不义，心中无国无家之辈，就该死无葬身之地！” “……” 黄义身边得知真相的几名西北军一改先前对宋多银的推崇称赞，个个义愤填膺，恨不能当场将她斩杀！ “行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黄义打断了他们的话，满脸凝重道，“如今当务之急，是少将军那里，也不知少将军有没有截住人？若是少将军能将拓跋珪重新抓回来，那这一切就都不晚，若是没抓到人……”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可在场的众人却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有人试探性地开口道：“参将，姓宋的妖女是少将军的表姐，听闻他们青梅竹马，你说少将军会不会……” “住口！” 黄义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是疾言厉色道，“少将军乃顶天立地的伟丈夫，你怎敢质疑他对大魏的忠心？” “小的知错！” 第458章 油尽灯枯 五日后，羌国王都，拓跋珪王府。 “长寿！” 再见到活着的顾长寿，宋多银又惊又喜，眼泪夺眶而出，“你怎么样？怎的又瘦了这许多？” 是的，顾长寿更瘦了，瘦到几乎脱相，枯槁的面容上泛着青灰色的死气。 “表姐。” 他再没想到自己临死之前，还能见到此生唯一动过心的女子，“你怎么来了？” 他的身体虚弱到了极点，声音低弱到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 一时间宋多银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长寿，对不起，若早知今日，我和我爹娘，一定不会带你出燕京城！” 顾长寿躺在床上，轻轻闭上眼摇了摇头：“不怪你表姐，我身子原就不好！” “胡说！” 宋多银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伸手去摸他的脉。 “没用的表姐，羌国的大巫来看过我，这些日子若非他吊着我的命，我怕是见不到你最后一面了！” “你别胡说长寿！” 宋多银眼泪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长寿长寿，你会长命百岁，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对，我这就去求拓跋珪，羌族的圣药能救你，长寿你等着！” 说完，她再也忍不住转身，捂着眼睛跑出了房间。 羌人的建筑物恢弘大气。 拓跋珪的王府很大，宋多银边跑边哭，沿路问了好多人，才问到拓跋珪的下落。 “大王召见，我们王爷如今在宫中，你没事别乱跑！” 宋多银这才知道对方进宫了。 但她并没有放弃，又问了两个下人，知晓拓跋珪的起居处后，她便站在院子门口等。 这一等，便是两个时辰。 从红日高悬到夕阳西下，她站在瑟瑟冷风里，仰头望着西斜的落日，双手合十暗暗祈祷。 拓跋珪回府时，看到的就是她冻得通红的脸，和肿得核桃般的眼。 “在这里等本王，是想通了要做本王的第七房？” 宋多银低着头，双手交握，语气喃喃：“你说笑了！” “哦，那你来寻本王有何事？今日不是已经为本王针灸过了吗？” “王爷！” 宋多银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来时，她的面上已满是坚定：“可否屏退左右？” 拓跋珪听了她的话，随意挥了挥手。 片刻后，这四方天地便只剩下自己二人。 宋多银直接给他跪下，哀求道：“可否求您，救救我弟弟？” “听大巫说，你弟弟油尽灯枯、病入膏肓，能撑到这时候，已是奇迹了！” “圣药，还有圣药！” 宋多银疯魔一般，跪伏上前，抱住他的大腿道，“只要能救长寿的命，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拓跋珪垂眸望着她，不置可否。 正在这时，不远处有下人匆匆而来：“王爷，那，那个病秧子，说是要见您！” “谁？”拓跋珪愣了一瞬。 “就，就是不久前梁大人带回来的那位，大巫还曾来为他治过病！” 拓跋珪闻言，低头看一眼泪水涟涟的宋多银，眼底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颔首道：“走吧，那就去瞧瞧他！” 宋多银脸上挂着泪水，依旧呆呆地。 “还愣着做什么？你那弟弟怕是有什么遗言要交待，随本王一起去看看吧！” “长寿他不会死！”宋多银从地上爬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拓跋珪被她看得浑身发毛，轻哼一声，率先抬脚往前走去：“疯子。” 排雷：长寿是男二，他的这条线，狗血又毁三观，真的很一言难尽，一早就设定好的，看过我老书的都知道，男二男主都不是啥好东西，接受不了的及时止损，别到最后骂骂咧咧，最近在走剧情，很快到剧情点。 第459章 大礼 “顾澜，听说你要见本王，本王来了，你有什么事？” 房间里萦绕着古怪的药味，拓跋珪望着床上躺着的薄薄人影，眼底光芒闪烁。 “咳咳咳……” 顾长寿轻咳一声，手撑着床缓缓坐起身，望向拓跋珪的眼神平静如水：“小王爷，顾某确实有些话想同你说，表姐——” 他说着看向宋多银，温声道：“我有些话想单独同小王爷说，正好我也想吃表姐做的饭了。” 宋多银有些不放心地望着他，又看了一眼负手而立的拓跋珪，只好点点头：“好，我去给你做。” 等房间内只剩下二人，顾长寿抬起头，语气淡淡地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此番我们姐弟二人落入小王爷之手，委实不幸！然站在小王爷的立场上来看，有便宜不占是傻子，想来在关内城，王爷该收获颇丰才是！” 拓跋珪定定地望了他半晌，忽的轻笑一声道：“你错了，本王低估了你那表姐，被她摆了一道，此行只白白在笼子里住了几晚，除此而外，别无所获！”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早晚有一天会生根发芽、破土而出！” 因他之故，允之深陷质疑，顾家……也有了危险。 顾长寿深深闭上眼，心头涌起阵阵疲惫，“小王爷，不如我们做个交易？你放了我表姐，顾某除了助你夺取梁城外，再另外送你一份大礼？” “你？”拓跋珪眼神中充满了怀疑。 实在是面前之人虚弱到了极点，行将就木仿佛下一刻就会长睡不醒。 “你喜欢你表姐？” 半晌，他肯定道，“你们倒是情深义重，你可知她方才去见本王，是为你求取圣药？” 顾长寿闻言缓缓睁开眼：“那小王爷可以给我圣药吗？” “非是本王不愿。” 拓跋珪怜悯地望着他道，“父王虽疼爱本王，然圣药实在太过重要，你又非是王室中人，父王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那便罢了。” 顾长寿轻声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顾某不为难小王爷，只是方才顾某的提议，小王爷可以考虑一下！” 拓跋珪闻言，沉吟片刻方道：“你让本王好生考虑一下。” 活着的顾澜远比死了的顾澜更有价值！ 顾渊是西北军少将军一天，那顾澜的便是一件绝佳的工具。 且他今日才发现，这位顾澜也是个绝顶聪明之人。 若是他真能为己所用，在外能牵制顾渊，在内能辅佐自己……如此，无论如何，也该让他活着才是。 “不过本王倒是对你方才口中的大礼有些兴趣！” 顾长寿淡淡地道：“顾某因着从小体弱，在家中是闲人一个，便多读了些书，曾在一本域外古籍中看到一种适宜在苦寒之地生长的粮食作物！” 拓跋珪闻言，眼睛微微一眯：“顾二公子，你是说，你能解羌国的粮食之危？” 今冬格外得冷，牛羊冻死无数，魏人北地又连遭雪灾，他们也算不得已，才南下劫掠。 父王英明神武，比之魏国老皇帝就是天上地下。 偏生魏皇占据富饶的中原大地，粮仓丰满，百姓富足。 若顾澜说的是真的，且不说待他们兵强马壮挥兵南下，制霸中原，便是他们羌国不会再有人饿死，那也是不世基业，足以万古流芳！ 第460章 说定 “顾某已是将死之人，唯一放心不下的，就只有表姐了。” 脑海中划过宋多银满脸担忧的模样，顾长寿忍不住叹息一声继续道，“此番她本可以不必随王爷一同回来的！可她放心不下我，还是回来了。”我又怎能让她因为之故受困于此？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拓跋珪却明白他的意思。 “好。” 拓跋珪眼底划过一丝淡淡的欣赏，“如此，本王愿意给你个机会！不过你如今这般模样，怕也支撑不到梁城城破之日，至于你说的大礼，之后本王还得派人去寻种子，这一来一回，少则两月，多则半年，这期间，本王要你活着！等你答应本王的事情都做到了，你表姐才能回去！” “可以。” 顾长寿轻轻勾了勾嘴角。 他这样子，能多活一日就是赚到了。 这世间大好风景他还没有看够……只是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他真的还能活那么久吗？ “好了，那你歇着吧，本王先去见大巫。” “恭送王爷！” 拓跋珪出了房门，抬目望去，就见天高云淡，视野一片开阔。 他想了想，对着一旁候在门口的下人道：“待会儿那魏女回来，你带她来见本王，就说她说的事，本王可以一试。” “你说什么？王爷真是这么说的？” 宋多银提着食盒，顾不得里面长寿还在等着，便急急抓住下人的胳膊道，“快，现在就带我去见王爷！” 下人垂眸看了一眼她手里的食盒。 宋多银反应过来，一拍脑袋，急急道：“差点忘了，你先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等回到房间，她将做好的饭菜在床上的小桌上摆好后，就迫不及待同顾长寿道了别：“长寿，你慢慢吃，我有点事，一会儿就回来看你！” “表姐——” 顾长寿才张嘴说了两个字，她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房间内。 主院。 拓跋珪靠坐在藤椅上，神情放松地望着对面的大巫。 大巫不过知天命的年纪，却是须发皆白，一双眼炯炯有神，看向他的目光中亦是充满了慈爱。 “小殿下，你急急唤老臣来此，到底所谓何事？还有你不是说，要为老臣引荐为你治腿的女娃子吗？” “大巫别急，她很快就到。” 拓跋珪话音刚落，门外便响起下人的通禀声：“王爷，魏女请见！” “瞧，她到了。” 大巫不由坐直身体，睿智的眼眸直直望向门口的方向。 “王爷！” 宋多银一见到拓跋珪，就满脸激动地扑了上来，“阿奴说你答应了我之所求？真的吗？王爷真的愿意将圣药给我弟弟？若真是如此，王爷便是我们姐弟二人的再生父母！” 拓跋珪看着她平凡的面容，有些嫌弃地拧了拧眉头：“都说中原女子最是端庄贤淑，瞧瞧你，哪里有半点中原女子的模样？行了，你且好好站着说话！” 说话间，他转过头为大巫和宋多银互相介绍。 “见过大巫！” 宋多银对面前的老人十分感激，如此前长寿所言，若非这位大巫，她们姐弟两如今怕已是阴阳两隔了。 “不必多礼！” 大巫望着面前十八九岁的女郎，眼底满是赞叹，“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想不到姑娘年纪轻轻，就有这般造诣，委实让老夫觉得汗颜呢！” “行了，说正事吧。” 拓跋珪不想听二人说这些没用的，直接道：“今日本王唤你们二人来，是为了顾二公子的病！” “什么意思？” 宋多银慌了，“王爷的意思，不是要给长寿圣药？” 第461章 鬼巫 拓跋珪看傻子一般看着她道：“圣药是王室至宝，自然不能轻易与人！” 宋多银顿时急了：“可——” “不过圣药没有，本王倒是可以求父王让你们一观圣药，你们不是医道天才吗？若是能制出一枚新的圣药，即便只有八成药效，顾二公子的命也就保住了！” 宋多银闻言眼睛瞬间亮了。 一旁的大巫却直接泼了冷水，苦笑道：“小殿下太高看得起老臣了，老臣有幸瞻仰过圣药，且不说制圣药所需的天材地宝有多苛刻，便是我们有现成的灵药，这世上如鬼医一般手段非凡者，又能有几人呢？更重要的是，我们等得起，病人等不起啊！” 宋多银闻言心凉了半截。 是啊，圣药如果真的轻易被制出来，那就不叫圣药了！ 拓跋珪皱了皱眉头：“难道除了圣药，大巫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大巫闻言陷入了沉思。 好一会儿，他忽的灵光一闪，犹豫片刻后，试探性地道：“或许，有一人能做到说不定！” “何人？” 拓跋珪和宋多银齐齐望向他。 “只是——” 大巫满脸为难，“这人小殿下你也知道，只是他性情诡谲，人又疯疯癫癫，这些年手段越发残酷了些，寻常病人到了他手里，便是不死也要脱成皮，不知顾小公子愿不愿意一试？” “大巫是说鬼巫？”拓跋珪脸色沉了沉。 大巫：“不错，圣药乃鬼医制成，鬼巫一脉又是从鬼医一支分出去的，且不论鬼巫人如何，单他的医术，足以独步天下！” 听到长寿的身体有了希望，宋多银只觉一颗心嘭嘭嘭跳得飞快！ “大巫，能带我去见见他吗？” 只要能救长寿，无论对方如何刁难，她都可以忍受！ 大巫摇了摇头，面上瞬间划过一丝悲悯：“要不姑娘你还是再考虑考虑？” “不用考虑了！” 宋多银心里想着心事，并没有看到他脸上一瞬间的表情，只道，“求大巫带我去见他！” “咳，那个魏女，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饶是拓跋珪，想起那个疯子的模样，也觉心惊胆战，“要不还是等你见过圣药再说？说不定你天资超凡，自己便能制出圣药！” 宋多银坚定地摇了摇头道：“大巫方才说得对，长寿的身体等不了了！” “罢了。” 大巫望着她满脸的执拗，缓缓站起身道：“既如此，老夫先回去下帖，待那边回信，老夫便让人请宋姑娘上门！” “多谢。” 事情说定后，宋多银便满脸兴奋地去寻顾长寿，打算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小殿下，你真要将这对姐弟送给鬼巫？”等她离开后，大巫望着神色莫测，不知在想什么的拓跋珪，面露怜悯。 拓跋珪淡淡道：“拓跋煜（yu）疯是疯了些，但也是有真本事的，即便是做他的药人，但只要能活下来，想来顾澜也是愿意的！本王能看得出来，顾澜是个能对自己狠下心的！至于那魏女……” 想到宋多银，拓跋珪心思有些复杂。 此女救过他，但也坏了他的大事。 这女人外表柔弱到不堪一击，可却又像蒲苇一般柔韧，此番落到拓跋煜手中，自求多福吧。 拓跋煜是先王幼子，他的小皇叔，喜好医毒，性情残虐，日常以杀人取乐…… 第462章 来见 三日后。 宋多银随大巫一起，前往鬼巫的府邸。 令宋多银意外的是，鬼巫住在羌王都城最繁华的所在，府邸占地面积极广，其内像是一座巨大的园林，奇珍异兽，奇花异草，不胜繁数。 宋多银跟随大巫穿过一道抄手游廊，忍不住开口问道：“大巫，这位鬼巫在羌国的身份，应当不低吧？” “不错！” 大巫颔首，如实回道，“他是先王幼子，当今大王胞弟，因醉心医道，常年不问世事，又因生而高贵，性情很是……”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 宋多银心里却早有了准备。 两人沉默地跟在领路地下人身后，没有再多说话。 宋多银注意到，这位领路的下人腰弯得极低，并且从始至终都低着头，谦卑到根本不像亲王府上的下人。 两刻钟后，下人的脚步在一座小院前停下。 “两位请稍等！” 话落，他也不等宋多银二人回话，直接转身进去通禀了。 “啊！！” 就在这时，小院内忽然传出一道凄厉至极的惨叫声，“杀了我！杀了我！啊啊啊啊啊啊！！” 声音的主人似乎正在经历着极大的痛苦，宋多银只听着，就觉得头皮发麻！ 大巫神色倒还如常，只看向她的目光中带了一丝怜悯：“宋姑娘，鬼巫大人的脾气实在算不得好，若接下来他为顾公子治病，你们可千万不要触怒他！” “多谢大巫提点！” 饶是宋多银心里有所准备，此刻也难免忐忑。 惨叫声依旧时不时从院内传出。 没多久，去通禀的下人就低着头匆匆而返：“主人请二位进去！” 宋多银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紧张的心情，抬脚走了进去。 出乎意料的，这小院并不大，院中地面以白玉铺就，各式各样宋多银只在书上看到过的珍稀药草散落在院子的四周。 他们进来的时候，四个同先前领路之人穿得一模一样的下人，齐刷刷低着头，正抬着一具尸体往外走。 尸体上盖着白布，无意中滑落露出来的肌肤，呈惨绿色。 宋多银无意识朝中尸体的方向望了一眼。 只一瞬，她的心不由颤了颤！ 只因那惨绿色的尸体还在抽搐着，落在外面的半截手臂一抽一抽的，像是一只濒死的青蛙，四脚朝天，肚皮朝上…… 宋多银并不能确定，白布下他的眼睛是不是臌胀着瞪得老大。 她连忙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不敢再看。 只一颗心嘭嘭嘭几乎要跃出胸腔！ 等进了屋里，有淡淡的腥气萦绕在满是药香的空气中，糅杂成一种别样的味道。 宋多银跟着大巫同时向上首之人见礼：“老臣／民女见过煜王，王爷金安！” “免礼。” 拓跋煜声音如金似玉，倒是意外的动听。 宋多银偷偷抬起头往他的方向望了一眼，下一刻，她的眼中划过一丝讶异。 出乎意料的，拓跋煜的相貌俊美非常。 与拓跋珪这个明显带着异族特征的羌人不同。 拓跋煜不算高，面庞白皙，五官阴柔，一双狭长的凤眼，看人的时候带着几分审视。 此刻他正旁若无人地擦拭着一把吹毛断发的短刃。 第463章 药人 “赫连褚，你带这女子来本王这里，有什么事？” 宋多银这才知道，大巫名叫赫连褚。 大巫闻言，连忙从怀中掏出拓跋珪的书信，双手掌心朝上，恭恭敬敬捧到拓跋煜面前：“这是小王爷让老臣为您带来的，请王爷一观！” 拓跋煜闻言，先是漫不经心冲着手中的短刃吹了口气，然后才不紧不慢捏起拓跋珪的信看了起来。 片刻后，他将信揉成一团丢在地上，目光落在了宋多银身上。 第一句他道：“本王不喜欢藏头露尾之辈。” 宋多银心悸了一瞬，忙道：“王爷恕罪，民女这便洗得干干净净！” 说话间，就有下人端了清水过来。 宋多银没怎么犹豫，取出随身携带的药滴入水中。 片刻后，一张明艳夺目的芙蓉玉面便出现在了在场几人面前。 拓跋煜淡淡地望着她，漠然道：“要救你弟弟？” “对！” 宋多银跪下行了大礼，“求王爷出手！” 拓跋煜视线逡巡，顺着她乌黑的头顶一路向下，微微勾了勾唇：“本王只会杀人，不会救人！不过看在拓跋珪那小子的份上，本王可以出手，不过是有条件的！” 宋多银闻言喜出望外：“多谢王爷！” “你还没听本王的条件便答应了？”拓跋煜觉得好笑。 “无论什么条件，只要王爷答应出手，民女就都答应！” 拓跋煜闻言，面上的表情变得玩味。 他冲着大巫的方向挥挥手，示意他下去。 大巫有些犹豫地看一眼宋多银，然后恭恭敬敬退了下去。 等房间内只剩下二人。 拓跋煜踱步走到宋多银面前。 他直接擒住她的后颈将她扯到自己身边，而后微微低头凑到她的身旁，像是猎犬一般，仔仔细细嗅闻起来。 片刻后，他丢开手重新站直身体道：“真是具健康又完美的身体，做本王的药人，换本王为你弟弟治病！” 宋多银心颤了颤，没怎么犹豫就答应道：“好，民女答应了！” 拓跋煜满意地点点头。 接着，他在宋多银的目光中，转身走到内间。 不一会儿的功夫，他去而复返，原本干净修长的手上戴上了手套。 “去，躺到那边榻上！” 他指着不远处的黄花梨榻榻米，狭长的风眼中涌动着莫名的光芒。 宋多银注意到他的手中捏着一个玉瓶，不由有些焦急道：“王爷，可不可以先救人？” 看拓跋煜的情形，是要她现在就试药，可长寿还等着她，若她像刚才那位被抬出去的一般，那此番她不就白来了吗？ “好。” 拓跋煜十分好说话，当即转身吩咐下人去接顾长寿。 只是吩咐完后，他便又将注意力放在了宋多银身上：“这回可以了吧？” 新鲜的健康的药人不好找。 王都死牢里的囚犯都被他玩儿死了，府里的下人也是一茬接一茬的换，到如今活着的，多是些无趣的行尸走肉，如今看到这样一位鲜美的女体，他便有些等不及了。 宋多银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面色已经恢复平静：“可以了，不过我若死了，还请王爷信守承诺？” “放心，本王不会让你就这么轻易死去的。” 最近又制了几种新药，正好用在这具新鲜的肉体上。 第464章 至亲血脉 顾长寿来的很快。 这两日他大部分时间都昏迷着，宋多银心急如焚，今日破釜沉舟来见鬼巫，万幸，对方答应了。 “王爷，如何了？” 刚刚经历了一场无法言述的折磨，宋多银面色隐隐有些苍白，“可以吗？您可以救他吗？” 拓跋煜执刀站在床边，静静望着床上病弱之人。 这人的身体十分虚弱，但是在他身上，他看到了一件极为有意思的事情。 若是推波助澜一下，说不定将来还能看一场大戏！ “听闻魏国首辅有一对双生子，一人胎里带疾，一人健康强壮，想来你这弟弟就是其中之一？” 宋多银心下有些疑惑，不明白他问这个的用意，不过她还是点点头，如实道：“是的，他便是那位先天就有弱症的。” 拓跋煜闻言，脸上的笑容不由更深了几分。 他收起原本用来将床上之人开膛破肚的短刃，转过头，一双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淡声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打算先听哪个？” “请王爷明示！”宋多银心里咯噔一下，目光不受控制地望向顾长寿。 “那就先说好消息吧，好消息是，本王可以设法为他续命！” 宋多银听了他这话，眼睛一亮。 “不过此等手法，无异于饮鸩止渴，续命之法不过是在提前透支他的身体，他的身体，若想痊愈，实在千难万难，而且恐有伤天和。” “什么意思？” 宋多银只觉自己呼吸都轻了几分，“王爷的意思是，长寿的身体，竟有法子痊愈吗？真的可以吗？” 便是父亲那样医术高超之人，也只能一次次改良长寿的药方，设法使他的身体尽量调理到与常人无异！ “自然。” 拓跋煜傲然道，“本王向来不说妄言！” “求王爷告知，究竟是何等方法，能有这般神效？” “除非以至亲之人心头血为引，并献出水火之脏（肾），他的弱疾才能彻底根除！” 一股寒意顺着脚底爬上背脊。 宋多银倒吸一口凉气，满脸不敢置信地望着拓跋煜：“王爷，你，这法子——” “所以本王说此法不易达成啊。” 拓跋煜表情变得更加意味深长，“这所谓的至亲之人，当是父母兄弟为最，不过他是双生子，双生之子，血脉相连，心有灵犀，这世上再没有比自己孪生兄弟的血肉更为契合了！” 宋多银闻言，有些艰难地咽了咽口水道：“王爷，还请您先施续命之法，暂且保住我弟弟的性命！” “好。” 拓跋煜这下答应得十分痛快。 因着接下来的治疗，宋多银不宜在旁边，她就退了出去。 约莫一个时辰后，拓跋煜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宋多银连忙上前道：“王爷，我弟弟他怎么样了？” 拓跋煜表情冷漠，闻言，凤眸中划过一丝冷意：“明日他便会醒来，不过本王有些乏了，今晚你便随侍吧！” 宋多银心下一慌：“王，王爷，民女可以做您的药人，但，但侍寝——” 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拓跋煜一个嫌弃的眼神打断。 “脏东西，凭你也配？” 宋多银面上的表情顿时变得精彩纷呈。 “……” 第465章 醒来 拓跋煜淡淡瞥她一眼，拂袖而去。 宋多银想了想，连忙跟了上去。 这一夜，她受尽苦楚，拓跋煜在她身上至少试了十几种药。 被毒蛇咬，被怪藤蛰，被迫服下不知效用花花绿绿的药物……她疼得死去活来，几度昏厥。 宋多银自己便是医者，却从来不知医道一途，竟有如此多折磨人的手段。 顾长寿醒来再见到她时，已经足足过了半个月。 他看着面前憔悴的不像话的宋多银，喉头一阵发梗：“表姐，你，答应了他们什么？” 他已经从下人口中得知，如今自己在羌国的煜王府中。 他活着醒过来，本以为是自己同拓跋珪的谈话起了作用。 可望着面前苍白明艳的女子，他却再也不能自欺欺人：“我怎么在这里？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 “我没事。” 宋多银苍白着脸，清浅地笑着，“就是这些日子长寿你一直没醒，我有些担心。如今总算醒了，实在是太好了！” 顿了顿，她继续道：“这里是煜王府，煜王是拓跋珪的皇叔，也是大名鼎鼎的鬼巫，羌国的圣药我们没办法得到，拓跋珪说你答应了他些条件，于是在大巫的推荐下，他帮忙找了煜王！” 顾长寿满脸惊讶，接着他下意识活动了下手脚，竟意外发现身上的沉疴病痛消散了大半。 “表姐，那我这是？” “你才刚醒来，身子还虚弱着，不过煜王说，等再过两日，你就能下床了，用不了多久你就能行走如常，只是调养身子非一日之功，切不可冒进！” 顾长寿闻言惊喜交加道：“太好了！表姐你放心，我晓得轻重！” 他病了这么多年，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情况最了解不过。 “那便好。”宋多银温柔地笑了笑，“对了长寿，你刚醒来，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这就去给你做！” 顾长寿想了想，轻声道：“劳烦表姐了，你做的我都想吃。” 恰此时外面有下人来传话：“宋小姐，王爷有请！” 宋多银身形微不可查地一颤，接着勉强镇定道：“好，我马上去。” 顾长寿视线一直紧盯着她，自是将她方才那一瞬间的僵硬看得一清二楚。 他垂下眼帘，掩去了眼底所有情绪：“即是王爷有请，那膳食的事情，表姐就别忙活了。” “好。” 宋多银坐立难安，担心自己再在长寿面前会露出什么马脚，她连忙起身，匆匆同顾长寿道了声别，就转身离开了。 顾长寿靠坐在床上，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一颗心不由沉了沉。 良久，他沙哑着嗓子朝外面喊了一声：“来人。” “你有什么吩咐？”煜王府的下人行止皆十分机械化。 顾长寿盯着她乌黑的头顶，从怀中取出最后一锭金子，沉声道：“劳烦去拓跋小王爷府上传个话，这金子是你的谢礼，若担心你家王爷怪罪，你可以在传话前将此事通禀于他，若他不答应，我不怪你！” 这下人呆呆地站着，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连忙道：“奴婢先去禀告主人！” 第466章 局势 十日后，梁城，西北军大营。 “将军，少将军！不好了，羌人领兵十万，忽然大举进宫关内城，城中十万百姓携家带口正往梁城迁来！” 彼时顾允之正同林定远站在梁城城门楼上，观察外面羌军的动向。 五日前，驻扎在梁城城外的两万羌兵，突然疯了一般开始发起进攻。 连日来，两军交战，梁城脚下，尸骸遍野，城墙都被鲜血染红了。 “报！将军，少将军，关内周将军请求支援！” “……” 接二连三的坏消息接踵而至，顾允之并几位西北军将领看向林定远的目光俱都跃跃欲试。 “将军，末将愿带兵支援周将军！” “拓跋老儿是疯了吧？这般不要命的打法，就不怕他们那弹丸之地的男人都死绝了？” “末将也愿往，请将军下令！” 林定远望着面前诸将，想了想，开口道：“顾渊！” 顾允之上前，抱拳道：“末将在！” “本将命你五万，前去支援周朔！” 关内城留守的人马有八万，加上这五万，对上羌国的十万，在人数上起码是占了优势。 “只是将军，如此一来，梁城便只剩五万大军了！”黄义在一旁不无担道。 西北军共计二十万大军，分散下面县城的共计两万，前段时间同羌人作战，消耗了有三万多兄弟，如今加上新招两万弟兄，梁城也只剩下五万人马了。 可新招募的士兵，根本就不能上战场。 林定远闻言，拧着眉头道：“无妨，本将亲自坐镇梁城，绝不让羌国贼子有寸进！” “是！” 五日后，噩耗再次传来。 “大将军，诸位将军，不好了！关内城破，顾少将军遭人暗算，身负重伤，周将军战死！” “将军，城下无数百姓蜂拥而至，那羌国贼人无耻之尤，竟将百姓当做人质挡在前面，如今正在大举攻城！” “……” 林定远满脸不敢置信：“怎么会？怎么可能？” 他将西北军的大半兵力都调到了关内，怎么还会失守？还有允之武艺高强，能征善战，怎么可能…… “将军！”一众将领大惊，黄义上前道，“末将请命，亲自去查探一番，看看到底是怎么回——” 然而正在这时，外面忽的又匆匆跑来一名传信兵：“将军，羌国来使，称他们愿意拿关内换梁城，只要将军答应，三日后便可做交接，交接之后，他们就会退兵！” 林定远闻言，面露狠辣之色。 他扭头看向黄义，沉声下令道：“黄参将你亲自去查探，看看关内城失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些从关内城过来的百姓，务必做好盘查工作！” “末将遵命！” 黄义领了命，便大步流星地出了中军大营。 回去后，他乔装打扮一番，领着几个心腹连夜出了梁城，沿路往关内的方向而来。 沿路上，他们遇到了无数拖家带口风尘仆仆的百姓。 黄义想了想，拦下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询问道：“老丈，如今梁城外也有氐羌的兵马，你们匆匆而去，同样也会遇到他们，林将军已经派兵支援关内——”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老者身旁一个年幼的孩子打断了：“我们要去寻林将军，只有林将军才能救我们性命，大叔你别骗我们啦！关内城已经破了，爷爷说那位援军的将领，保不齐同贼人穿一条裤子……” 第467章 龙颜大怒 黄义最终在关内下面一个小镇里，找到了昏迷不醒，被当地猎户救起来的顾允之。 他连日奔走，已经查明关内城失守的真相。 然而，等他带着顾允之，准备回梁城复命时，却得到了大将军同意用刚刚收回的梁城换关内的消息。 黄义的心沉了沉，没再急着回去，只连夜写了封急报回京． 一个月后，西北动荡之事传回了燕京城。 听闻林定远、顾允之损兵折将，西北战事失利，刚刚服用了仙丹的老皇帝龙颜大怒，当场砸了供在御案上的香炉！ “废物！都是废物！” ＂皇上息怒！保重龙体啊！” 曹铎任由他将殿内能拿起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发泄了好半天怒火，才小心翼翼上前，恭声道，“黄义在信中说，西北战事不利，除了首将指挥失利外，还有一些其他原因，只是事涉景王殿下，内臣不敢妄言！” “说！” 老皇帝闻言，浑浊的老眼中满是怨毒之色，“这个孽子，又背着朕做了什么？朕还没死呢！” 一旁的曹光璧急了，连忙上前道：“皇上英明，王爷他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插手西北军务，这当中一定有什么误会，那黄义是干爹的人，会不会是他消息有误？” 卫平安站在曹铎身后不远处，听着三人的话语，垂下眼帘，嘴角微微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黄义是西北军的参将，为人正直，他所忠心的，只有大魏和皇上，你懂什么？”曹铎冷笑一声，继续道，“再说了，我说此事事涉王爷，但并没有说王爷插手西北军务！” 说着，他上前两步，更靠近老皇帝些，继续道：“皇上，容老臣细细说来！” 老皇帝满脸阴霾：“讲！” “皇上有所不知，景王妃同西北林定远将军的女儿、如今首辅大人的小儿媳交好，此番林将军亲自带着女婿坐镇西北，不想天有不测风云，顾首辅家的二公子随亲戚南下金陵，途径蓟州地段，不慎遭遇羌王最宠爱的小儿子拓跋珪，被俘为奴！黄义信中讲，顾少将军为救胞兄，这才失了分寸，贻误战机——” 说到这里，他略顿了下才继续道：“黄义在信中其实还说了另外一件事，战事失利前，他们曾活捉了羌国的小王子，却被顾少将军的表姐亲手放走……” “啪！” 老皇帝听了他的话，干瘪的老脸瞬间变得狰狞万分，“好啊，老东西，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你都瞒着朕，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顾家、林家，真是朕的肱骨啊，真当朕老了，朕还没死呢，就改弦易主，投靠了那小畜生，好啊，好啊！” 在场众人闻言，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只曹光璧站在一旁，偷偷擦了擦脸上的细汗。 大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老皇帝冷戾的声音才重新响起：“去，把景王给朕叫来！” 说着，他扭过头，看向一旁的卫平安，淡淡地道：“去给裴珏传个话，命他将顾邦和夫妻、还有他大儿子夫妻，都带进殿来，让朕好好瞧瞧！” 卫平安神色一凛：“是。” 第468章 帽子 景王来的很快，因为事出突然，景王夫妇目前只知道西北战事失利，但并不清楚具体情况。 景王妃白静瑶不放心，就跟着一起来了。 太和宫正殿。 殿内地龙烧得极旺，龙涎香的香气混杂着炼丹炉中散发出来的气味，糅杂成一股极其古怪的味道。 白静瑶普一迈入大殿，就被这味道熏得皱起了眉头。 “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夫妻两双双上前，拜见上首的老皇帝。 老皇帝阴沉着脸，一双浑浊的老眼死死地盯着下首的景王，眼底波涛云诡。 “万岁？朕若真的万岁了，那朕的子孙后代就该发愁喽！” 景王心里咯噔一下，目光下意识看向一旁的曹光璧。 曹光璧敷着白粉的脸上划过一丝惊恐，他轻轻冲着景王摇了摇头。 “老三，你看他做什么？莫非这个奴才知道的比朕还多？还是在你心里，朕这个父亲，还比不上一个奴才？” 景王闻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父皇恕罪，儿臣不敢！” “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哼！” 老皇帝目光幽冷地望着他，“朕看你胆子大的很呢！” “父皇恕罪！” 白静瑶在一旁替景王开口道，“王爷日日同儿臣念叨您，他说母妃走得早，从小您就十分疼爱他！前日他听说您叫了太医，就急着要进宫侍寝，还是儿臣劝他说，父皇龙体安康，乃天命之圣人，果然，儿臣今日瞧着，父皇的精神大好了！” “油嘴滑舌！” 老皇帝将视线转向她，冷冷道，“朕竟不知，义王倒有一个好女儿，不仅在内能将景王府打理的妥妥当当，这在外也是巾帼不让须眉，听闻你同林定远的女儿交情极好，是也不是？” 白静瑶低垂着头，闻言也连忙跪了下去：“父皇，儿媳同林家小姐不过点头之交，从前在宫宴上见过几次，并未十分熟悉！” 老皇帝听了她的话，薄薄的嘴唇向下撇了撇，脸上划过一抹阴鸷。 殿内一时间陷入沉寂。 白静瑶正欲松一口气，却听一旁的曹铎似笑非笑倒：＂王妃此言差矣！杂家一介内臣都曾听闻顾三少夫人是王妃的闺中密友，两位出众的大家小姐三五不时便要小聚一番，如此交情若只能当的上一句‘点头之交’，那杂家以为，这世上人与人之间就不会存在‘友情’一说了吧！＂ “曹公公的意思是，我在欺骗父皇？” 白静瑶目光冷冷地看向他，一字一句道，“那曹公公可知，欺君罔上，乃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杂家不敢！”曹铎连忙拱手，面上做出一副赔罪的模样。 “好了！” 老皇帝却突然开口，打断二人的争锋相对。 他只扭头看向景王，一字一句问道：“景王，你可想做太子？” 景王闻言，心跳快了几分。 只是他面上的神情依旧平静如水：“儿臣谨遵父皇圣命！” 老皇帝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唯恐错过他脸上分毫表情。 见抛出太子之位，他依旧面不改色，老皇帝的心底不由一阵郁怒。 面前的儿子年轻、健康、接下来还有好多年可活。 而他呢，拼了命的追求长生之道，可身体却日复一日的残败了下来。 这一切……由不得他不嫉妒，不愤恨！ “所以，你在朕还活着的时候，就急着拉拢朝臣，干涉西北军务？” 第469章 担责之人 景王温润如玉的面容上满是惶恐之色：“父皇，此话从何说起？儿臣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插手西北军务，还有拉拢朝臣一说，更是无稽之谈，定是有人在父皇面前胡言乱语，构陷儿臣，父皇圣明，还请还儿臣一个公道？” “呵呵呵……” 老皇帝阴阴笑了两声，浑浊的老眼怨毒地盯着他，怒声道：“曹铎，将你的人查到的事，一五一十同景王说一说，让他听听，究竟朕是不是冤枉了他？” 景王视线唰的一下落在了曹铎身上，眼底杀意凛然。 这条老阉狗！ 早晚有一条，他要将他抽筋扒皮，碎尸万段！ 曹铎却对他眼中的杀意视而不见。 他一五一十将方才景王夫妇没来前说的话，又重新润色说了一遍。 白静瑶听完他的话后，皱着眉头道：“曹公公，顾少将军因私废公，贻误战机一事，并不能只听黄参将一面之词！” 顿了顿，她继续道：“况且即便他在这其中有过错，那也不过是因为他重情重义，识人不清，误信他人，顶多定个失察之罪！曹公公因此便定了林、顾两家大罪，未免寒了西北军的心！” 曹光璧闻言，连忙接口道：“王妃所言极是！干爹，林定远大将军固守西北十年，他作战勇猛，多次大败氐羌，守卫我大魏河山，您如此说，岂非寒了边疆数十万将士和百姓的心？” 他说到这里，又大着胆子望向老皇帝，继续道：“皇上英明神武，是天下至尊，他老人家礼贤下士，不拘一格降人才，干爹此举，难道是要让皇上背上‘残害忠良’的恶名？” “住口！” 曹铎气急，“三姓小儿，你休要血口喷人，杂家从未这样想过！” “掌印稍安勿躁！” 正在这时，在一旁一直透明人似的卫平安开口了，“皇上，内臣以为，曹掌印的意思并非小曹大人所言，曹掌印一心为了皇上，内臣可以证明，曹掌印对皇上之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明！” 老皇帝见他们吵成一堆，两侧的太阳穴突突突跳个不停。 “好了！” 他重重哼了一声，狰狞着一张老脸，冷沉地望向景王道，“朕岂会不知？景王和你这王妃，是在替林定远求情啊！” “朕难道当真是非不分？林定远守卫西北有功，何况西北战事还须人坐镇，除了他，怕是再找不出一个能统领西北的军的人了！但——”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视一眼周遭，淡淡道：“但此番西北战事失利，顾家，并那个宋氏女，乃罪魁祸首！” 听到宋氏女三个字，卫平安的目光不由闪了闪。 殿内其他人却异口同声道：“皇上英明！” 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总要有人站出来担着。 顾家此番，怕是不死也要脱一层皮了！ 曹铎闻言，目中精光闪烁，上前请示老皇帝道：“皇上，请您示下！” 老皇帝闭上了眼。 停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睁眼，语气淡漠道：“不急，等顾邦和来了再说！” 第470章 问罪 “裴督公，你可知究竟发生了何事？皇上怎么这个时辰召见顾某，还有——” 去往太和宫的路上，顾首辅右眼跳个不停。 大沈氏、顾江夫妻并林玉莺沉默的跟在夫妻二人身后，面上是止不住的担忧之色。 裴珏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脑海里回想起平安托人带给他的话。 “西北那边出了点事，顾大人和夫人，要做好准备。” 宫里人多眼杂，多余的话，裴珏并不多说。 这一句提点，也是看在他和顾三交情的份上！ 顾首辅闻言，心里咯噔一下，衣袖下两只手瞬间攥成拳头。 身为首辅夫人，大沈氏自然也是进过宫的，且次数还不少。 从前太后、皇后活着的时候，后宫还算热闹，宗室皇亲并她们这些命妇，三五不时就要来宫里参宴。 然没有哪一次像这一次般，让她觉得心神不宁。 他们一家人的身旁，围满了东厂的锦衣卫，裴珏这个东厂厂公，就站在他们身前领路。 气氛沉闷而压抑。 她只觉得自己一颗心仿佛要跳出胸腔。 约莫两刻钟的功夫。 领路的小太监点头哈腰过来请示裴珏：“督公，到了！” “嗯。” 裴珏淡淡应了一声，转过头侧身让顾首辅一家先进。 太和宫门口的太监已经小跑着进殿内通禀。 顾首辅领着妻儿，深一脚浅一脚踏入了大殿。 殿内古怪的味道弥漫，有些许闷热，才刚踏入，顾首辅就觉得身上起了汗。 “臣顾邦和携内子、犬子……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好半晌，他都维持着行礼的动作。 大魏并不似前朝一般，凡下位者见上位者，必要行跪拜大礼！ 是以此刻顾首辅行的只是寻常的君臣之礼。 大沈氏带着儿子儿媳跟在他身后，齐齐见礼。 仿佛有一个世纪之久，顾首辅头顶上方忽然传来老皇帝一声厉喝：“顾邦和，你可知罪？” 顾邦和这下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皇上，臣不知何罪之有，请皇上明示！” “你养的好儿子！” 老皇帝冷笑一声，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更深了几分，“顾渊为一己之私，致十万大军于不顾，我西北儿郎流血流汗得来的梁城，就因为他的妇人之仁，被羌人占据，边疆大好的形势因他之故毁于一旦，你说你有何罪？” 顾邦和闻言，瞬间变了脸色。 其余大沈氏几人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皇上恕罪！” 老皇帝目光幽冷地望着他，不知在想着什么。 大殿内一时间落针可闻！ 裴珏不知何时站到了卫平安身边，两人无声的交流着。 正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道柔媚至极的声音：“皇上，都快午时了，您怎么还没去找臣妾呀？臣妾等不及，便来寻您了，臣妾先向皇上请罪了！” 殿内众人的目光不自觉循着声音的源头望去。 却见一十七八岁、云鬓浸染，衣着华贵的貌美女子正扶着微微隆起的小腹，一步步朝着众人走来。 是青妃。 景王和白静瑶几乎在见到她的一瞬间，眼底飞快划过一丝杀意。 第471章 父不慈 老皇帝则恰恰与他们相反。 他几乎在看到青妃隆起小腹的瞬间，脸上的线条便柔和了许多：“爱妃，你身怀龙裔，好生在宫里歇着等朕过去便是，怎的这般任性？快过来，来人，赐座！” “皇上～” 青妃媚眼如丝，几步走到老皇帝身边坐下，当着众人的面倚在了他的怀中，“我们的皇儿想他的父皇了，正好臣妾也觉得‘一日不见皇上便如隔三秋’……皇上不要怪人家嘛～” “好好好！”老皇帝看着年轻漂亮的宠妃，还有证明他如今依旧龙精虎猛的皇嗣，原本阴郁的心情瞬间转晴。 青妃却像是刚刚发现殿内众人一般。 她先是看一眼景王夫妇，接着目光扫过顾首辅一家。 “皇上……这是怎么了？这不是景王妃嘛？本宫听闻景王妃巾帼不让须眉，不止一次帮着景王处理政务！”最终，她的视线落在景王妃身上，不咸不淡地开口。 白静瑶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娘娘言重，朝中大事自有父皇和诸位臣工辛劳，我不过一介女流，又怎么敢染指朝政？” “哦？” 青妃在老皇帝怀中寻了个比较舒服的位置坐定，有些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涂着丹蔻的手指，“可本宫怎么听闻景王妃在闺中时，就与多位朝中重臣之女交好，譬如——” 她说着，抬起头看向一旁大沈氏和秦氏身旁林玉莺身上，继续道：“譬如顾三少夫人，因你之故，如今顾家、林家，可都是以景王马首是瞻呢！” 她这一番话说的不可谓是诛心之言了。 景王当即冲着老皇帝道：“父皇，儿臣不敢！无论是哪位大臣，都先是父皇的臣子！” 老皇帝听了他的话，却是冷冷的不置可否！ 景王见状，不由暗暗咬牙，看向青妃的目光不自觉带出几分不善。 青妃似是被他吓到了，瞬间红了眼眶，埋头在老皇帝怀中，娇娇怯怯道：“皇上，您瞧景王，您还在呢，他就用这种表情看着臣妾，臣妾，臣妾真怕……我儿年幼，皇上啊，您可千万要保重龙体，否则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届时臣妾怕是只有带着我们的皇儿一起追随您去了！” “放肆！孽障！” 老皇帝气血上涌，当即厉声喝骂景王道，“小畜生，朕如今还是大魏的皇上，你竟敢当着朕的面对你庶母不敬，你是要造反吗？” 景王闻言深吸一口气，衣袖下两只拳头攥的紧紧地。 他屈辱地重新跪下，朝着老皇帝和青妃请罪道：“父皇恕罪！您冤枉儿臣了，儿臣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忤逆犯上！” “传朕旨意，景王御下不严，不敬庶母幼弟，身为皇子不思忠君，反倒拉拢朝臣，忤逆不孝，即日起剥夺景王手中一切权力，命其闭门思过三月，以儆效尤！” “皇上！” 然而，他这一番令下，旁人还没说什么，顾首辅却忍不住了：“皇上万万不可啊，景王殿下身是皇上唯一康健的皇子，若他背上不忠不孝的名声，会动摇大魏国本，继而影响到江山社稷，请皇上三思！” 老皇帝听了他的话，难得面上浮现出一抹犹豫。 “大胆！” 青妃却在一瞬间坐直了身体，指着顾首辅的方向疾言厉色道，“顾大人，你这是在质疑皇上质疑本宫吗？谁说皇上只有景王一个康健的孩子？本宫肚子里也还怀着皇子呢！” 第472章 据理力争 顾首辅呼吸一滞，待要开口分辨什么，却被一旁的大沈氏接了话茬：“娘娘恕罪，娘娘身怀龙裔，有功于社稷，我家老爷方才一时心急说错了话，还请娘娘见谅！” “哦？”青妃狐狸眼微微眯起，“顾夫人此言差矣，依本宫看来，顾大人哪里是情急之下说错了话，怕是眼里根本就没有本宫母子吧？” 大沈氏闻言，心头有些发慌。 她强挤出一丝笑容，恭敬道：“娘娘说的哪里话？我家老爷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不敬娘娘，想来，想来他方才情急之下，一时忘了，娘娘千万不要同他一般见识！” “忘了？” 青妃冷冷一笑，娇美的面容瞬间变得严肃万分，“顾夫人，顾大人忘了本宫和本宫肚子里的皇儿倒也罢了，若是忘了家国天下，那才叫人寒心呢。” 她说到这里，略顿了下才继续道：“本宫听闻，顾二公子不慎被羌人所掳，因他之故，我大魏不仅失去了羌国小王子这个俘虏，还丢了好不容易夺回来的梁城，顾夫人同顾大人倒是说说，顾二公子究竟应不应该在做了俘虏的第一时间，自戕报国？” “娘娘开恩！”大沈氏听了她的话，只觉一股寒气自脚底窜上了头顶。 一旁的顾首辅，领着顾江几人，齐齐向着上首的老皇帝和青妃请罪道：“求皇上、娘娘恕罪！” 老皇帝视线冷冷地望着他，声音发寒：“爱妃说得对，除了顾家二子，还有顾家三子，身为少将军，因私废公、优柔寡断，致使西北战局失利，都该提着脑袋来见朕才是！” 林玉莺原本一直低着头跪着，闻言，她唰的一下抬起头，目光不受控制地望向一旁的白静瑶，眼底隐隐划过一丝哀求！ 白静瑶却是冲她轻轻摇了摇头。 倒是一直作壁上观的裴珏听到这话，忍不住皱了皱眉，上前两步道：“皇上圣明，顾渊有失职之罪，但罪不至死，请皇上看在他入西北后，身先士卒，接连收复数城失地的份上，饶他一命！” 曹铎闻言，飞快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卫平安却是没什么反应，静静地听着。 他心道：到底这顾三还是入了兄长的眼，否则今日顾家满门，怕是难逃一劫！ 老皇帝阴沉着脸看着裴珏，似乎陷入了沉思。 却在这时，青妃忽然轻轻一笑，柔胰缠上老皇帝的臂弯，娇声娇气道，“皇上，臣妾倒觉得裴督公的话未免太过夸张，西北军能收复失地，全赖皇上圣明、指挥调度有方，再不济还有林将军，哪里有顾家三子什么事？不过到底此事罪魁祸首是顾家二子，皇上您一向仁慈，便只让顾家三子日后好生效忠我大魏将功折罪也罢了！” 老皇帝满脸疼惜地点了点她的鼻头，夸赞道：“爱妃就是心善，那你说说，该如何处置顾家人？” 青妃头枕着他的臂膀，认真地想着什么。 景王却在这时忽然道：“娘娘开恩，顾大人是我大魏肱骨，为大魏殚精竭虑，死而后已，祸不及家人，此案顾家二子虽有错，但错在他一人，顾大人顶多算得上‘教子无方’，还请父皇和娘娘三思，饶他们一命！” 青妃听了他的话，似是终于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嫣红的嘴唇勾起一抹嗜血残虐的笑容。 “皇上，臣妾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第473章 烹食 老皇帝望着她娇美可人的模样，苍老灰败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好奇来：“爱妃想起了什么？” 青妃掩唇一笑，待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在无意中扫向下方的卫平安和裴珏时，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娇声娇气道：“皇上，臣妾之后再同您说！” “好。” 老皇帝说着，摆摆手随口吩咐道，“爱妃大度，不愿意同你们一般计较，那便让朕做这个恶人吧，首辅顾邦和结党营私、治家不严、以下犯上……着革去首辅一职……顾家满门暂且收监，押入天牢候审！” 他的话音落下，裴珏微皱了下眉头，便招呼手下的锦衣卫上前，干脆利落反剪了顾家人的双手，押着往殿外而去。 “等一下！” 青妃却在一众人即将被押送离开时，忽然扭过头，冲着老皇帝道，“皇上，方才臣妾同顾夫人说了几句话，深觉投缘，还想再留她说几句话，不知皇上可否恩准？” 不过一个徐娘半老的妇人罢了，翻不出什么花来，老皇帝自然无有不应，当即点点头：“爱妃随意便是。” 于是大沈氏就这么被留了下来。 顾首辅临走时，望着单独被留下来的妻子，觉得右眼皮似乎跳得更厉害了！ 当夜，谁也不知道大沈氏在青妃殿中说了什么，只知青妃被气得连夜请了太医，据闻腹中的皇子显些因此保不住！ 老皇帝龙颜大怒，下令将大沈氏烹食。 天牢中，顾家人得知这个消息时，已经是几日后了。 顾邦和当场中风，嘴歪眼斜说不出话来。 两个儿媳秦氏、林氏听闻此事，也都被吓得不轻。 秦氏当时就一病不起了，倒是林氏作为将门之后，尚且好些。 全家上下，只顾江一人撑着，但他也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下来。 天牢里气味难闻，林玉莺靠在黑漆漆的墙上，仰头望着天窗的方向。 她的身旁时不时传来大嫂秦氏含糊不清的呓语，间或夹杂着几声四处乱窜的老鼠叫声。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朝着这边的方向走来。 林玉莺转动了下有些麻木的眼睛，缓缓抬起头，望向脚步声的源处， “王妃！”等见到来人，她的眼底微不可察划过一丝惊喜。 白静瑶冲着牢头点点头，等牢头离开，她的目光落在了好友身上。 “玉莺，你受苦了，此番顾家遭受的一切，有我和王爷的缘故，宫里……他们是在迁怒，未尝没有杀鸡儆猴的意思！” 林玉莺有些艰难地动了动嘴，干裂的嘴唇翕张着，沙哑着嗓子问她：“母亲，当真被，被——” 白静瑶听闻此事时，亦满脸震惊愤怒。 作为一个人来自后世的人，老实说，白静瑶此前就知道太和宫那位毫无人性，可此番他竟然做出将臣子夫人烹食这样令人发指的事情，还是忍不住让她心底发寒，内心厌恶更甚！ “应当是的。” 白静瑶叹息一声，“玉莺，节哀顺变！我正在想办法看能不能将你救出来，当日裴珏出面，勉强为你夫君求得一条活路，他那边是不能再出面了，否则曹铎老狗和那位都会对他有所猜忌！” 说到这里，她略顿了下才继续道：“再就是我家王爷，他如今被禁足在家，除了……根本就不敢妄动，所以玉莺，我们能指望的，就只有远在西北的林将军和顾少将军了！” 第474章 非但没有情谊 “王妃的意思是？”林玉莺白着脸，面露不解之色。 白静瑶打量了下周遭，确定只有自己二人，才满脸严肃道：“玉莺，今日之言，出我之口入你之耳，实在是干系重大！” “王妃？” 白静瑶一边说着，一边又靠近了她几分，压低声音继续道：“太和宫那位，你也见识到了，此番顾家罹难，除非王爷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否则……”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林玉莺却听明白了。 只见她深吸一口气，稍显英气的眉眼间缓缓浮上一抹坚定：“好，王妃，可有笔墨纸砚？” 这样庸碌残暴的昏君，根本就不配做大魏皇帝！ 她要写信告诉父亲和丈夫，将顾家的事情告诉他们，让他们另投明主。 原本顾林两家结亲，他们就已经站了队，可当时父亲想的却是，景王和皇上是父子，无论如何，西北军都会效忠大魏，为大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白静瑶见她应了，心下微微松了口气，柔声道：“有的，玉莺，你放心，只要林将军和顾少将军答应，我们便有七成把握！” 裴珏掌着禁军和场卫。 虽说近来她隐隐意识到对方存了旁的心思，可到底，他们也算有多年的情分，她相信他会做出明智的选择。 裴府书房。 叶云望着长案后神色有些莫名的裴珏，沉声道：“裴督公，此番景王被罚，禁足在家，看来皇上和景王的矛盾已经到了无法调和的地步，我们要早做打算啊！” “叶先生觉得本督该如何是好？” 宫里青妃是他们的人，裴珏并没有告诉叶、蓝二人。 但此番青妃怂恿老皇帝烹了顾夫人一事，还是让裴珏有些不舒服。 很多时候棋子都是不甘心只做棋子的。 随着权势、地位的增长，他们的野心会膨胀，也会想方设法翻身做执棋者。 青妃，心大了。 叶云神色从容道：“端看督公日后是如何打算的？景王年富力强，因着此前南方平乱有功，在民间颇有威望，若他能顺顺当当登基，那大魏自然海晏河清，至少还能太平几年，而督公掌握禁军、厂卫两大杀器，新帝登基前，若能助力对方，那自然是泼天的功劳！” “可是等一切尘埃落定，但凡是想有一番作为的皇帝，怕是都容不下督公这样权势滔天之辈！” 蓝浅墨接口道，“届时督公最好的下场，便是赋闲在家，做一个不争不抢的田舍翁。” 裴珏：“所以叶先生和蓝先生的意思，是都不建议本督投效景王？” “可在下听闻督公同景王妃交好——” 叶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裴珏打断道，“叶先生不必多说，景王妃天纵奇才，兵器制造局中多少神兵利器都是出自她手，本督实在钦佩其才华，除此而外——” 裴珏说到这里，眼底光芒闪烁，启唇冷笑，俊美无双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旁人看不懂的情绪：“除此而外，本督与她，非但没什么情谊，相反还有滔天大仇！” 他的话说完，叶、蓝二人还没什么反应，一旁候着的明炎和刘平顺却是不约而同的睁大了眼，满脸不敢置信。 主子，竟不是爱慕景王妃，而是同她有仇吗？ 第475章 热闹冷清 “既如此，那自然是扶持幼主更稳妥一些！” 叶云虽也有些意外，但他更关注的是裴珏的选择。 “嗯。”裴珏微微颔首，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指婆娑着下巴，微蹙起眉头道，“只是距离青妃分娩还有数月，在此期间，太和宫那位，不容有失！” 蓝浅墨望着他笃定的神情，到底还是没忍住提醒道：“督公，可是太医院的太医们已经确定，青妃娘娘腹中的孩子是个皇子？” 裴珏闻言不自觉挑了挑眉，旋即无奈道：“本督以为，蓝先生不像是会提出这种问题的人啊？” 青妃腹中的孩子必然是个龙子。 便是不是也当是，何况她的怀孕，本就是一场有预谋的计划。 蓝浅墨听了他这话，顿时心下一凛。 他下意识看向一旁的叶云，对方却只冲他轻轻摇了摇头。 蓝浅墨顿时反应了过来：“督公恕罪，是我着相了。” 他叹息一声，转而提及另外一件事：“对了督公，此前你吩咐我接手的宋家产业和账目，我已全部厘清，督公可要看看？” 听他提及“宋家”二字，裴珏表情怔忪了一瞬，方道：“已经厘清了吗？蓝先生果然厉害，这才多长时间，就全部核算分明了！” “督公谬赞，蓝某实在汗颜。” 蓝浅墨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苦笑道，“距离督公将宋家账目交予我，已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了，若非被后宅妇人琐事缠住，我应当早些向督公汇报才是。” 从前他的女人们都分散在各地，他只觉得她们个个温良贤淑，貌美体贴。 可她们来燕京才多久？就都变得面目狰狞了。 ＂两个多月？” 裴珏喃喃低语，声音微不可闻，“竟已两个月了。” 宋氏离开竟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无妨，蓝先生并未因此误事，便也罢了……至于宋家账上的银两，这样，劳烦蓝先生之后同明炎、平安他们碰一碰，都分发下去吧。”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时局动荡，一簇即发，到嘴的鸭子，他自然不会放过。 从书房出来后，裴珏直接回了后院。 行动比大脑更快，等他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兰院门口。 宋多银走后，小玉被刘平顺安排在这里，做日常清扫工作。 至于青鸾，她暗中搞得那些小动作，裴珏并没有什么兴趣，但她既生了二心，裴珏便交待刘平顺将她打发了。 刘平顺直接将她送到了景王妃那里。 青鸾也是个机敏的，没几天便入了白静瑶的眼，如今在她身边做二等丫头，还算体面。 裴珏站在院门前，神情有片刻的恍惚。 隆冬已过，不知不觉，春日已经悄然来临。 春寒料峭，燕京的天气依旧十分寒冷，他站在空荡荡的院门前，琉璃色的眼眸中划过一丝茫然。 兰院所处的位置，已经称得上偏僻了。 然宋氏在的时候，这里总是十分热闹。 她不算活泼的性子，但待下人十分宽厚，她身边的几个丫头性格各异，好几次被他听到在议论他。 只是后来，不知因为什么缘故，她陆陆续续将身边的人都打发走了。 不过饶是如此，她住在这里时，也比现在这样冷冷清清的样子，要让人舒服许多。 第476章 后知后觉 “奴婢小玉，参见督公！” 小玉原本正在廊下清扫，一抬眼就看到府邸的主人正站在院门前。 她不由大吃一惊，连忙丢下扫帚小跑着过来见礼。 裴珏随意摆摆手，而后抬脚踏入院中，小玉恭恭敬敬跟在他身后。 沿路走来，兰院被收拾的干干净净，显然负责打扫兰院的下人十分尽心，只院子里空空荡荡的，因着这份干净，倒多了几分寥落。 裴珏莫名觉得不适。 没多久，他就站在了从前宋多住的房门前。 他略站了会儿，还是伸手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的陈设一如宋氏在时，便是连香炉摆放的位置都没变。 裴珏心下暗暗满意，面上却十分平静道：“这里倒是同从前倒是没什么两样！” “回督公，刘管家吩咐奴婢，务必让这里保持原样，等将来宋夫人回来了，看到这里一切如故，定会十分开心！” “哦？”裴珏转身望向她，“刘平顺觉得她还会回来？” 小玉低垂着头，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道：“督公恕罪，奴婢，奴婢一时口误说错了话，刘管事没说，是奴婢，奴婢自己觉得夫人应当会回来。” “这却是为何？”裴珏神情依旧平静。 小玉深吸一口气，大着胆子道：“因为奴婢觉得，这世上再没有人像宋夫人一般，同督公般配了，宋夫人的性子也好，从前奴婢被分到这里时，她待奴婢很好，还有书棋姐姐她们……” 裴珏静静地听着，脚下的步子不受控制地朝着里屋走去。 床榻上鸳鸯织锦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他下意识走到近前，盯着被子上的鸳鸯发起了呆。 宋氏竟已经离开两个多月了。 自那日他鼓起勇气去蓟州接她回来被拒绝后，他便陷入了无休止的忙碌当中。 其实不过一个妇人而已。 他这一生背负的太多，也断不会走从前那样可悲的老路。 待成就王权霸业，这天下貌美的、灵动的、独特的妇人，他想要什么样的都会有。 可是—— 有好几次，他从梦中醒来，望着身侧空荡荡的位置，心里却总觉得好似缺了一大块儿。 宋氏是个柔弱却又胆大的妇人。 她手无缚鸡之力，自己动动手指就能碾死。 可她又仰仗着比旁人多几年的记忆，敢在第一次见面后，就大着胆子来寻自己，挟恩求报。 后来，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他带她入宫见了万氏，她听到了自己屈辱又不堪的过往，可她却表现的满不在乎，只笨拙的安慰着已对她动了杀心的自己。 再后来，第二次带她入宫，她毫不犹豫挡在自己面前，代替他服下了毒药。 还有长公主府中，明知道站出去替自己说话，会遭来祸端，可她却不自量力，甘愿蚍蜉撼树、败坏名节，只为几只蝼蚁对自己的中伤…… 裴珏想着自己同那妇人一桩桩一件件过往，从来都古井无波的心不受控制地荡起了一丝涟漪。 他想：等将来宋氏再回燕京，还是让她回到自己身边来吧。 此番她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除了他，还有谁能护住她？ 第477章 挣脱 营州，北疆军中军大营。 “将军，那厮实在警觉，末将方才领着人去抓他的时候，他已经抢先一步逃了！” 镇国公世子、北疆军的主帅徐筑，原本正望着眼前的沙盘发呆。 听到亲兵的传话，他似是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谁。 “你说宋多宝跑了？” 亲兵低着头，冷声道：“是的，想来是他听到了什么风声，提前跑了。” 徐筑闻言，刚毅的面庞上轻松之色一闪而逝。 说来这宋多宝从前还是徐竹年那小畜生的妻弟，如今…… 想到这里，他的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当日他那位前弟妹善意提醒时的场景。 满打满算不过一年时间，便已是物是人非，当真世事难料。 不久前京中传来旨意。 宋氏女多银，同顾家二子勾连羌氐……致使西北战事失利，梁城失守…… 偌大的首辅顾家一夜之间大厦倾覆。 而宋家，因着实在太过微不足道，外人并没有过多说起，但朝廷自然也不会放过他们。 前太医院院使宋海生和其夫人沈氏下落不明。 宋多宝作为他们唯一的儿子，自然难逃责罚。 徐筑昨夜收到京中的命令，偷偷让心腹送了个信给宋多宝，果然对方是个机敏的，今日就已经设法脱身，离开了军营。 “他是朝廷要犯，如今又做了逃兵，自然不能轻易放过，这样，你带上一队人马，再去城中寻一寻！” 亲兵：“是。” 宋多宝已经连夜出了城。 照理说，阿姐同徐笙那厮和离一事，闹得并不体面，徐世子没有理由帮他才是。 但事实就是，他欠了对方一个天大的恩情。 他要尽快赶到燕京城去。 非是要自投罗网。 家里出了这样天大的事，爹娘又下落不明，还有阿姐和长寿表哥，如今沦落到羌国，无论如何，他也要想办法将他们救回来！ 这样想着，他脚下的步子不由更快了几分。 他在心里默念：阿姐、表哥，等我！ 但愿来得及…… 这一切，远在氐羌的宋多银和顾长寿并不知晓。 鬼巫拓跋煜一身医术夺天地之造化，如今的顾长寿，虽然看起来还是风一吹就能跌倒，但内里已经好了许多。 寻常行止坐卧都没什么问题了。 他献计给拓跋珪夺得梁城后，拓跋珪对其礼遇有加，极尽招揽之意。 顾长寿便提及带着表姐宋多银一起，从煜王府搬出来。 不知拓跋珪同拓跋煜说了什么，总之结果皆大欢喜。 姐弟二人成功搬了出来，拓跋珪还提及，要将顾长寿引荐给羌王拓跋禹珩。 从拓跋煜府上离开这日，拓跋煜竟亲自来送二人。 他望着面前容色动人的姐弟二人，似笑非笑道：“还从未有人能安全无虞的从本王府中进出，顾长寿，你运气不错。” 顾长寿低着头，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只显露出来的半截脖颈，苍白纤弱，青筋血管，根根分明：“王爷大恩，顾澜铭记于心。” “不必。” 拓跋煜的目光云淡风轻从他身上扫过，而后落在了一旁的宋多银身上，“你表姐已经付了报酬，本王十分满意。” 他说着，眼睛盯着苍白羸弱，憔悴不堪的宋多银，像在看一件自己最心爱的作品一般，声音温柔道几乎能腻毙所有人：“宋姑娘，别忘了每七日，你还要再来本王府里一日。” 宋多银贝齿紧咬下唇，强忍着恐惧痛苦道：“是。” 一旁的顾长寿闻言，衣袖下一双手用力攥紧，指甲刺破掌心，殷红的血顺着指缝滴落，飞快隐没到脚下。 第478章 下人 宋多银本身就是大夫，她深知如今自己的身体不大对劲。 但事已至此，好歹长寿平安无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此番她同顾长寿二人离开煜王府，拓跋珪的意思还是让他们住在自己府中。 便宜行事，又方便利用。 等出了煜王府，拓跋珪与顾长寿同乘一辆马车。 望着面前之人苍白平静、古井无波的清隽面容，拓跋珪想了想，还是道：“顾先生放心，此前小王并不知晓煜王叔以宋姑娘做他的药人为条件给你治病，方才他所言的每七日宋姑娘都要来煜王府一事，小王会想法让他取消这个决定。” “有劳王爷。”顾长寿垂下眼帘，沉声道，“我是个不争气的，此番表姐为我闯下天大的祸事，又有梁城一事，我们姐弟二人已然是回不去了，只求王爷信守承诺，能许我二人立锥之地！” 也不知允之在西北军如今如何了？ 还有远在燕京的爹娘兄嫂，这些日子，他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顾先生放心，本王一诺千金，且父王得知先生妙计得梁城，对先生之大才颇为欣赏，小王已答应父王，三日后便带你进王宫去见他！” “多谢大王、王爷青睐！”马车上，顾长寿对着他作揖道，“只是顾某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先生但讲无妨！” 顾长寿：“想来王爷也看出来了，当日在大魏境内，我同表姐身边也跟着一些下人，他们跟着一起来到了这里，若是可以，王爷可不可以将这些人送回到我和表姐身边？” 拓跋珪闻言，沉吟片刻道：“先生见谅，那些奴隶绝大部分已经分派到了各府，况且小王说句不客气的，以先生和宋姑娘目前的身份，身边留着这十几人，实在是——” 顾长寿扬了扬眉毛，打断他道：“旁的倒也罢了，不过其中几人，却是我和表姐身边用惯的人，还请王爷通融通融？” “先生既如此说，本王再不答应倒有些说不过去了，这样，本王回去后便让下人去寻，先生和宋姑娘身边，可以各留两个用惯了的旧人！” 顾长寿知道这已是对方的极限了。 他暗暗吸了口气，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如此，多谢王爷！” 拓跋珪府上。 没多久，顾长寿和宋多银就等到了人。 宋多银这边，李顺福和秦霜再见到她，都激动非常，便是秦霜这样一向冷冰冰的人，看到她也难免情绪外露。 “姑娘，秦霜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是啊姑娘。”李顺福眼圈微微发红，“原本来姑娘身边做事后，就没多过多陪伴过您，小的以为此生再也没机会报答姑娘的恩情了。” 宋多银看着二人也高兴坏了：“这不是见到了么？怎么样，这些日子可是受苦了？” 秦霜摇摇头：“没什么姑娘，我相貌平平，力气大，一直被安排着做些粗活，倒是没怎么受磋磨。” 李顺福也道：“小的也是……旁的倒罢了，只一点，小的和秦霜，我们这些人，都被烙了奴隶印记！” “奴隶印记？” “不错。”秦霜上前两步，转过身背对着宋多银低下了头，对着她露出自己的后颈。 只见她原本光洁如玉的后颈处，一个用烙铁烫就的大大的“奴”字，赫然映入眼中…… 第479章 揽责 李顺福的奴隶印记也在后颈，宋多银看到后怔忪半晌，默然无语。 李顺福安慰她道：“姑娘不必放在心上，不过是个烙印罢了，好歹我们都还活着，对了——” 他说到这里，略顿了下，才神情低落的继续道：“顾二公子身边的连亭，来到这边没几日，便被他的新主人处死了。” “你说连亭死了？” 顾长寿紧蹙眉头，苍白着脸看向面前的连安，“可知是谁杀了他？” 回到公子身旁的连安，恍惚间以为自己重新活过来了一般。 他涕泪交加，额头上的“奴”字印记随着他的情绪起伏，显现出几分狰狞来：“公子，是羌国的小公主，她骄纵霸道、视人命如草芥，连亭不过说错一句话，她就命人将他丢到了蛇窟里！” “蛇窟？”顾长寿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 连安用力点头道：“是蛇窟，小的同连安一起被分到了小公主府上照看兽园，她，她的兽园里养了虎豹豺狼诸多猛兽，但凡有人不顺她的心意，就会被丢到兽园喂食猛兽！” “原来如此。” 顾长寿闻言，目中划过一丝冷意。 连安抹了把眼泪问他：“公子，我们就这么算了吗？” 羌人实在可恶，不止抓了他们，还把他们当成畜生一般奴役使唤，简直罪该万死！ 顾长寿踱步走到窗户边，背负双手望向外面的景色：“行了，别哭哭啼啼的，此事我已知晓，我们来日方长！” “是。”连安应了一声就要退下。 耳边却传来顾长寿淡淡的不带分毫感情的声音：“连亭既已不在了，我这里还剩下一个名额，你去寻小王爷，就说是我的意思，另外一个人，就换成那位叫牛壮的吧。” 连安脑子转了一瞬，才想起这牛壮是何许人也。 “公子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我们的人幸存的还有几位，牛壮只是一个普通流民，公子你——” “不必！” 顾长寿扬了扬手，继续道，“不是我们的人正好，表姐那里已是如愿以偿，我这里你也回来了，我们出门在外寄人篱下，身边太多自己人，到底有些扎眼……” 连亭是他的人，就这么没了，顾长寿心里并不舒服。 他与兄长、幼弟身边用的第一批小厮，都是连字辈的。 这些人与他们兄弟从小一起长大，说是下人，但在他们兄弟心中，早就把他们当成了家人。 连安见他心有成算，便也不再多嘴，应了一声就离开了。 顾长寿缓缓闭上了眼睛。 羌国又在大魏以北，春日要来的更晚一些，他站在窗户边，没多久就感到了一丝寒意。 “叩叩叩！” 有敲门声响起，顾长寿转过身来，苍白的面容上带着一丝浓得化不开的愧疚：“请进！” 宋多银推门而进。 “长寿，我听顺福说连亭没了，你，你还好吧？” 她仔细打量着顾长寿的脸上，见他虽然容色苍白，整个人的精神头却还不错。 顾长寿摇摇头：“表姐放心，我没事，倒是你……这些日子廋了好多。” “我没事。” 宋多银走到桌子旁坐下，幽幽道，“只是长寿，这两日我做了些不好的梦，先前到底是我太过鲁莽，自作主张释放了拓跋珪，也不知西北军如今如何了？还有燕京城顾家会不会因此而受累？” “表姐。”顾长寿抬脚走到她的身边，柔声道，“顾家若受牵累，也只会是因为我，而非是你，这一切都同你没什么关系！是我设计让羌人夺得了梁城，你也是因我之故，才放走了小王爷，若上天要惩罚，也该罚我才是。” 是他太想活着了，明明早该死了，却总想着苟活下去。 “长寿——” “表姐放心，终有一日，我们会平安回到燕京，那些因我而失去生命的人，我也会一一为他们讨回公道！” 第480章 见羌王 羌王宫恢弘壮阔，琉璃为瓦，檀木做梁，极尽华美，却又比大魏的皇宫更多了几分磅礴大气。 身为首辅家的公子，顾长寿虽因体弱很少出门，却也没少入宫。 此番跟着拓跋珪来见羌国的王，他表现得十分从容。 拓跋珪一路都在打量他，见他从始至终都落落大方，不由心生好感：“先生不必担忧，我父王不似大魏皇帝，他最是公正贤明、礼贤下士，见到你一定会很开心。” “小王爷谬赞，我不过一介布衣，当不起王爷如此信重！” “哎～” 拓跋珪笑道，“先生不必自谦，见微知着，何况此番先生助我羌国不费一兵一卒拿下梁城，如此大才，若非受身体所累，以先生之能，怕是早在大魏蟾宫折桂，入阁拜相了吧？” 顾长寿听他提及大魏，神情微怔。 拓跋珪望着他这副模样，却是微微眯了眯眼睛，眼底波涛云诡、变幻莫测。 燕京城近来发生的几件大事，他已得到细作的传信。 现下他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将此事不着痕迹的透漏给眼前这位。 等他见过父王，再无意中得知自己家破人亡的消息，那么他就会彻底倒向羌国。 “小王爷过誉了。” 顾长寿对拓跋珪的推崇表现的十分淡然。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便到了羌王拓跋禹珩的无极殿。 有内官进去通禀。 不一会儿的功夫，内官便去而复返，请拓跋珪和顾长寿进去。 拓跋珪扭头看一眼顾长寿，率先抬脚往前走去，顾长寿连忙跟了上去。 无极殿是羌王在非朝会时议政的所在，在此地接见顾长寿，足以证明羌王对他的重视。 “草民顾澜拜见羌国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拓跋禹珩年逾不惑，生得器宇轩昂，气势非凡，顾长寿见到他便恭敬行礼。 拓跋禹珩坐在御案后，不着痕迹的打量着他。 没有人注意到，他身后绣着百鸟朝凤图案的硕大屏风后，一抹倩影一闪而逝。 “免礼！” 拓跋禹珩轻轻抬手，看向面前还未及弱冠的魏国年轻人。 只见他身材瘦削，相貌清隽，气度非凡，周身萦绕着一股不甚明显的沉郁之气。 倒是符合他对魏国读书人的印象。 “顾澜？听珪儿说，巧夺梁城的计策是你出的？” 顾长寿拱手作揖，恭声回道：“陛下谬赞，草民不过是侥幸而已。” “不必自谦，你且说说，我羌国兵强马壮，儿郎们个个悍不畏死，如此，我羌人大军何时可扣关南下、长驱直入，一路夺取燕京？” 顾长寿沉吟片刻，答道：“陛下有鸿鹄之志，只需文有如子房者，行军打仗似冠军侯者……便能平定天下，一统山河！” 拓跋禹珩闻言，面露沉思之色。 好一会儿，他又问：“珪儿说你有经天纬地之才，依你看，你可能做寡人之子房？” 顾长寿忙道：“草民不敢，一则草民乃魏人，再者草民才疏学浅，不过纸上谈兵之辈罢了，既不能守城掠地、又不能安邦抚民，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拓跋禹珩听了他这话，目光沉沉地望向他：“顾澜，珪儿将你掳至王都，远离故土，你可是心中有怨？” 第481章 六公主 顾澜低着头，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只道：“时也命也，当初不曾想到会遇到小王爷，如今事已至此，怨恨没有任何意义！” 拓跋禹珩闻言，威严的面容上总算露出两分满意来：“你竟有如此胸襟，倒是难得！我大羌正值用人之际，良禽折木而栖，寡人给你时间考虑，只要你想通了愿意效忠大羌，寡人可以破格提拔你入中书省！” 中书省乃羌国文臣最高权力机关。 “多谢陛下厚爱，草民一定认真考虑。”顾长寿依旧低着头，语气恭敬异常。 拓跋珪：“好了父王，您就别再试探了，儿臣同顾先生相处日久，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儿臣最清楚不过，父王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儿臣便是！” 拓跋禹珩听了他的话，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表情不置可否。 不过接下来他对着顾长寿时，到底不像方才一般咄咄逼人。 又说了几句话，拓跋禹珩也没多留他二人，只让拓跋珪带着顾长寿离去。 待无极殿重新恢复安静，拓跋禹珩身后的屏风忽然动了。 片刻后，一个身材热辣的妙龄少女走了出来，拜倒在拓跋禹珩脚下：“儿臣见过父王，父王洪福齐天，福寿延绵！” 原来是拓跋禹珩与宠妃梅贤妃所出的女儿，在拓跋禹珩的女儿中排行第六。 “起来吧，不必多礼！” 拓跋禹珩目光落在她明媚的脸蛋上，只觉两侧太阳穴隐隐作痛，“你做的好事！这个月已经多少次了？谁叫你这般不将人命当回事的？你母妃平日里连只鸡都不敢杀，怎么就生了你这个魔星？” 拓跋玲闻言，嘟着嘴巴道：“女儿幼时同母妃幽居冷月宫，一年到头只听得父王同先母后伉俪情深，母妃性子柔弱与世无争，若女儿不厉害些，怕是我们母女两早被人吞得渣都不剩了！” 拓跋禹珩听了她这话，心下不由有些愧疚。 明知道眼前这个女儿有着豺狼一般的心性，可听到她们母女早年的经历，他还是忍不住心软。 梓潼已经去了，梅儿是如今留在他身边的唯一一个旧人了。 “好了，寡人不过说你一句，你便有几十上百句等着寡人！” 他略有些无奈地瞪了一眼拓跋玲，接着道，“总之日后不许再胡闹，既养了那些凶残的畜生们，便要担起责任，寡人不想在听到有人葬身在你那兽园之中！” “是。”拓跋玲不情不愿应了一声，而后忽然开口问道，“父王，方才那人，便是珪弟从大魏带回来的首辅公子？” 拓跋禹珩：“怎么？” “他长得，倒是同我们羌国的男子很不一样！” 白白净净瘦瘦高高的，更皆那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与众不同的气质。 她倒是也有几个蓝颜，可如这魏国男子一般者，却是没有的。 拓跋禹珩淡淡看她一眼，立时就明白了她的心意：“你别胡来，此人有才，收归己用远比杀了他废了他更有价值！” “女儿明白！”拓跋玲说着，眼底划过一丝势在必得。 顾长寿并不知道，就是这样一次单方面的相遇，将他彻底拖入了无间地狱。 此后多少年，他在暗夜里踽踽独行，再见不到光明。 第482章 自我认知 “看得出来，父王亦十分欣赏先生，先生请务必好生考虑一下方才父王的提议，十日后宫中会有大宴，届时小王希望能从先生这里得到好消息！” 顾长寿知道，这是拓跋珪给他的最后期限。 老实说，他是大魏人，生于燕京、长于燕京，父母亲人都在燕京城中。 若非不慎沦落氐羌，他根本就不会考虑背叛大魏。 “小王爷，我需要知晓现在西北军如何了，失去梁城后，大魏朝廷作何反应？” 拓跋珪闻言，不着痕迹地低下头，掩去了眼底一闪而逝的光芒。 “本王需要时间，王都距离燕京城足有千里之遥，消息到底传递的慢了些，先生尽管放心，只要一有消息，本王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有劳小王爷！” 拓跋珪摆摆手，却是满面笑容地同他道：“此事暂且揭过不提，倒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先生。” “？”顾长寿面露疑惑。 拓跋珪：“皇叔答应了本王的请求，今后宋姑娘不会再试药了！” 顾长寿心下一喜，面上的感激之色真诚了几分。 他对着拓跋珪一揖到底，接着道：“小王爷对我的恩情，顾澜绝不敢忘！” 拓跋珪叹息一声，轻声道：“先生，若非你和宋姑娘是魏人，我们应该会是很好的朋友！不过现在也不晚，待先生弃暗投明，我们将来有数不尽的机会可以把酒言欢，说不定将来本王还能做先生和宋姑娘大婚的司礼呢！” 听他这般说，顾长寿的心底不由微微一动。 长久以来一直压抑、深埋心底的心思又开始蠢蠢欲动。 不过面上他却道：“小王爷误会了，表姐与我，并没有——” 拓跋珪毫不犹豫戳穿他道：“本王同你年纪相仿，你常常望着宋姑娘出神，便是傻子也能看出你待她不一般。” 顾长寿闻言垂下眼帘，白皙清隽的面容上划过一丝寥落：“小王爷说笑了，是，我从前便心悦表姐，至如今，表姐为我付出了太多，纵是铁石心肠，我也难以控制自己的心……” “是啊，本王也没想到，她一个弱女子，敢威胁本王，还胆大包天将本王从魏营里放出来，都说你们魏人最是愚忠，不论男女老幼都讲究风骨，可她却为了你，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还有本王听到她为了救你，情愿做王叔的药人——” 说到这里，他略顿了顿才继续道：“说到这里，本王都有些羡慕你了，若这世上也有人如此待本王，本王怕是死也甘愿了！” 顾长寿闻言，神情微微怔忪。 良久，他却苦笑着轻声道：“可小王爷有所不知，我表姐她，原是有心上人的！” “什么？”拓跋珪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她的心上人不就是你吗？” “不。” 顾长寿摇摇头，自嘲道，“她只是太重感情，她觉得我们之所以沦落至此，是因为她自己一意孤行，她觉得连累了我，又把我当成嫡亲的弟弟，这才……” 尽管顾长寿想承认拓跋珪说的都是真的，可他却不能违心到自欺欺人，真心认为表姐心里有自己。 当然是有的。 但那绝非男女之情！ 第483章 梦 拓跋珪面上划过一丝讶异：“先生未免太过不自信了些，凭先生的品貌才华，便是一国公主都配得上！况且女子的心思，小王也略有些心得，在很多时候，她们喜欢和心动其实都源自于感动。” 顾长寿的脑海里不期然划过裴珏俊美无铸的面容。 裴督公是那样英俊，又是那样的强大。 他能毫不费力的将表姐纳入羽翼之下。 而自己呢？从开始到现在，都是表姐撑起单薄的身子在保护他。 换做自己是女子，怕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能够保护自己的人。 想到这里，他苦笑一声道：“小王爷谬赞了，不过若是可以，我确实希望自己可以是同表姐相伴一生的人。” “会的！”拓跋珪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羌王欲招揽你？” 宋多银听顾长寿说起此番进宫的始末，不由有些好奇道，“那你长寿你是怎么想的？我们……到底我们的根在大魏。” 顾长寿垂下眼帘，盯着她乌黑的发顶，声音低沉：“如今我已成了大魏的罪人，表姐，此番朝廷开恩会试恩科，若非身体缘故，我定是要下场的！” 说着，他叹息一声，语气萧索道：“我从小病病殃殃，虽然爹娘、兄长和幼弟他们都待我很好，可我却时常觉得自己是个废物累赘，十岁的时候考童生试，只一天五场考试，到第四场《四书》讲解时，我就撑不住倒在了贡院中……我这样的人，我这样的身子，若无机缘，怕是这辈子都无缘科考！”因为他根本就撑不下来。 “长寿！”宋多银心里有些难过，“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那鬼巫煜王有大本事，你的身体——将来一切都会好的。” “表姐你别安慰我了！” 顾长寿落寞道，“以至亲之人的心头血为引，还要他的肾脏，这些我都知道了……如今的我，不过熬日子罢了！” 顿了顿，他满脸憧憬地继续道：“表姐，我真想答应羌王的招揽呀，好想在这剩下的日子里活得舒心自在、恣意妄为些，你知道吗？我做梦都想做官！” “长寿……”宋多银很是心疼他，却不得顾及燕京城的顾家人，还有西北军中的允之，“可是——” “我知道表姐的意思。” 顾长寿打断她，本就苍白的面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表姐，昨夜我做了一个梦。” “？” 顾长寿：“我梦到我娘了，她身边好大的热气，一直在我耳边喊疼。然后我就问她哪里疼、我能为她做什么？她却忽然不说话了，后来她直接消失了，我拼命想拉住她，却还是没能阻止她消失在我面前，我就到处找啊，可是我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没找到她的踪影，你说她会不会出事了？” “长寿你别乱说！”宋多银心脏蓦地抽抽得疼，“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都过去这么久了，若是出了什么事，早传遍了。” 顾长寿垂下眼帘，面无表情道：“我也希望表姐说的是真的，若他们无事，我们就想法子逃出这里！” 做官什么的，就等来世吧，来世再圆这个梦…… 可若梦中警示是真，那他即便背上不忠不义的骂名，也要杀回燕京城，取那些害他家人之辈的项上人头！ 第484章 你是谁？ 宋多银眼睛飞快亮了一瞬，不过也只是一瞬，她便恢复如常：“好，我们想法子离开这里。” 她做梦都想离开这里回到大魏。 在羌王都的这些日子，睡里梦里，都是痛苦。 “嗯。”顾长寿深深看她一眼，柔声道，“都是我拖累——” “嘘！” 宋多银右手食指竖在嘴边，打断他道，“别说这样的话了长寿，我从未这样觉得过！” 顿了顿，她继续道：“好了，你才刚从宫里出来，想来也累了，快歇着吧，我先回去了。” “好。”顾长寿眼睛盯着她，轻轻应了一声。 从顾长寿院子里出来后，李顺福上前，小心翼翼地道：“姑娘，方才煜王府的人来了，说是让您别忘了答应他们王爷的事情。” 宋多银皱了皱眉，良久方道：“告诉他们，我知道的。” 她的身体里被种下了一样东西，这是她一早就答应好的，要付出的代价。 煜王愿意救长寿，还愿意指点自己医术，宋多银当然会履行承诺。 李顺福闻言心疼坏了：“姑娘近来瘦了好多，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啊？好人为什么没有好报？姑娘明明最是心善！” “行了。” 宋多银叹了口气，一边往自己的院中走去，一边道，“我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在旁人和自己亲人之间，我还是毫不犹豫选择了自己的亲人。” “你应该还不知道，当日我和拓跋珪被一同带到了西北军大营中，为了使拓跋珪脱身，我眼睁睁看着他扭断了一个西北军的脖子！” 她还记得那人临死前的惊讶和不敢置信！ “姑娘你别这么说。”李顺福讷讷低下了头。 宋多银：“算了，不说这些了，秦霜呢？她偷偷出去打探消息，可曾回来了？” 秦霜武艺高强，宋多银不愿意将希望寄托在拓跋珪身上。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所以早在秦霜重新回到她身边时，她就让她暗中打探大魏的消息。 “未曾。” 李顺福轻声道，“她还没回来呢，姑娘先回去歇会儿吧，你方才体贴二表少爷，要我说，你也该顾念下自己。” 宋多银笑了笑：“好。” 接下来主仆二人一路无话。 宋多银住的地方离顾长寿的院子约莫有一刻钟的路程，氐羌寒冷，虽已是早春时节，路边却仍有积雪未化。 宋多银领着李顺福拐了个弯儿，迎面就碰上了一队人。 这一行人约莫十几个，前后各有两名带刀侍卫，中间则是四个婆子、四个丫头。 一身贵族打扮的红衣女郎被簇拥其中，她生得一双丹凤眼，眼尾处微微上挑，红唇饱满，鼻梁挺巧，看人的时候不自觉流露出几分居高临下的味道。 宋多银二人微微一愣。 还未曾来得及反应，就见红衣女郎身边的一个体面婆子大声道：“你们是哪个院子的？真是没规矩！见了六公主还不行礼？” 宋多银这才知晓来人是谁。 于是她和李顺福齐齐见礼道：“见过六公主，公主万福金安！” 她声音动听，相貌又异常出众，拓跋玲无意中扫了一眼她的样貌，就呆住了：“你是谁？” 便宜弟弟府中美人不少，可如眼前这位的，她却并没有见过。 第485章 来意 “民女宋多银，这位是家仆李顺福。”宋多银低着头，姿态恭谨而顺从。 拓跋玲：“行了，我知道了，你们王爷呢？” 宋多银：“民女也不知晓，想来是在书房？” 拓跋玲闻言，一双丹凤眼饶有兴味地望了望宋多银，接着带人浩浩荡荡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只是走了几步，她忽然顿住脚回头，状似无意地问道：“你是珪弟新抬进府的美人？” “六公主误会了，民女乃是魏人，现下正客居于王府，并非，并非是小王爷的妾室。” 拓跋玲怔住了。 “竟是魏人？”她紧蹙起眉头，语气里不自觉带着一丝傲慢，“顾澜是你什么人？” 宋多银眼底划过一丝诧异：“他是我表弟。” “哦。”拓跋玲盯着她美艳绝伦的面容，一颗心不自觉沉了沉。 宋多银低着头又等了会儿，却只听到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姑娘，人走了。”李顺福在一旁小心地提醒她。 宋多银抬起头望着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一行人，面上若有所思。 书房。 拓跋珪正在作画。 今日他为父王引荐了人才，瞧顾澜的样子，他有五成把握对方会答应，届时大羌就会得到一位生于大魏、长于大魏，对大魏情况一清二楚的重臣…… “王爷，六公主求见！”梁宏今日恰好当值，得了拓跋玲的吩咐，便进来通禀。 拓跋珪皱了皱眉头：“你说谁来了？” “是六公主！” “她来做什么？”拓跋玲一向嫉恨父王疼爱自己，平日里同自己关系并不好。 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怎么来了？ 拓跋珪想了想，还是道：“请进来吧！” 等拓跋玲进来，就见一向不怎么对付的弟弟迎上来，面上还带着未曾褪去的讶色，同自己打招呼道：“六姐你怎么来了？” 羌王有九子十女。 男女各自按年龄续齿，拓跋珪在王子中排第九，拓跋玲在公主中排第六，她比拓跋珪大一岁。 “没事我就不能来看看你？” 拓跋玲一边打量着父王最宠爱弟弟的书房，一边道，“珪弟在做什么？听说今日你带了一名魏人引荐给父王？” “六姐如何得知？” 羌国贵女的地位，同男子的差距并不大，拓跋玲又是骑射好手，深得父王宠爱。 拓跋玲：“自然是有人告诉我的，怎么？那人呢？我倒想见识见识，究竟是何等人物，得珪弟你如此欣赏？” “你到底要做什么？”拓跋珪沉下脸，麦色的皮肤上青筋暴露，“六姐姐，你我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你何时这般重视姐弟之情了？说吧，你今日来此究竟所谓何事？” 拓跋玲被他戳穿，倒也不恼，只叹了口气，似笑非笑道：“好吧，就知道珪弟你是个聪明人，那我就实话实说了，今日你向父王引荐的魏人，我曾见过一面！” “？” “我尚未大婚有驸马，正好父王同你都想拉拢他，我觉得，没有什么关系是比姻亲更为牢固可靠的了！你说呢？” 拓跋珪满脸不敢置信。 他睁大眼，下意识抬手指着拓跋玲道：“六姐，你是说你要招顾澜为驸马？” 第486章 直白心事 “不错。” 拓跋玲说着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姿态从容而优雅，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父王早就在催我完婚了，可是我府上的那些，到底还不够格做驸马！听闻顾澜是魏国宰辅嫡子，又生得那副模样，我思来想去，由他来做我的驸马再合适不过！” “可是你才见过他几次？” 拓跋玲：“珪弟没听过‘一见倾心’这四个字吗？” 拓跋珪张了张嘴，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可，可据我所知，顾先生他有心上人的。” “是谁？”拓跋玲脑海里浮现出方才来时路上碰到的美艳女子，“罢了，无论是谁，终归他们如今都是阶下之囚，本公主能看上他，是他的福分，怕是只有傻子才会拒绝吧？” “这——” 若是拓跋玲提别的要求，拓跋珪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她。 可是她想同顾澜成婚。 如她方才所言，联姻确实是最快最便捷绑定两方人马的方法了。 “父王那里怎么讲？” 拓跋玲：“我还没同父王讲，不过——” 说到这里，她略顿了顿，扭头朝着书房门外的方向看了一眼。 见周遭除了自己姐弟二人并无外人外，她才继续大着胆子道：“不过只要生米煮成熟饭，父王就一定会赐婚！” 拓跋珪深吸一口气：“六姐的意思是？” “珪弟，若非顾澜是你带回来的，我说什么也不会向你表露半点意思，不过眼下这样也好！” “什么？” “十日后宫中大宴，劳烦珪弟将他带到烟波楼中。” 拓跋珪有些急切道：“六姐你别乱来。” “放心！”拓跋玲往而后拨了拨头发，神情慵懒道，“你只要将人带到，其他的我自己来便是。” “你——六姐姐，你可别弄巧成拙！” “除非他是柳下惠，或者干脆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东西，若然我一定要得到他！” 她拓跋玲想要什么酒一定要得到，好不容易有这么个瞧着还不错的男人，她自然要扒拉到自己怀中吃干抹净！ “六姐你容我考虑考虑。” “还考虑什么？你可别忘了你身上流的是拓跋家族的血，如此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将来——” “六姐慎言！” 拓跋玲却不想再听他说教。 她随心所欲惯了，这些年母妃复宠，她又三五不时在父王面前卖个惨，有些事在潜移默化间早已发生了改变。 “好啦！” 拓跋玲从椅子上起身，几部走到拓跋珪身边站定，用指腹处略带着薄茧的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嘱咐道，“这事就这么定了，倒是顾澜那个表姐，一看就是个狐媚的，你方才所言顾澜的心上人，应当就是她吧？” 拓跋珪拧了拧眉，轻轻点点头道：“不错，正是她。” “那就更好办了。” 拓跋玲直接说，“听说她为了救顾澜，去给王叔做了药人，王叔十分欣赏她，再就是——” 她盯着拓跋珪，继续道，“再就是她为你解了寒玉蛛的毒、治好了腿，她又生得国色天香，如此女子，你，或者王叔，不如就收了吧，就当为我！” 第487章 宫宴 十日后，羌王宫。 顾澜同拓跋珪同行。 到达王宫的时候，各处的宫灯已经点亮，设宴的无极大殿内更是人流穿梭、衣香鬓影。 关于羌王父子的招揽，顾长寿这些日子已有决断。 今夜之后…… 想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清隽的面容上满是镇定从容。 “快开宴了，先生我们进去吧。” 拓跋珪如今待他十分客气，便伸手带路，便笑着问他道，“日前父王提及之事，不知先生如何决断？今日之后，小王能听到先生的好消息吗？” 顾长寿：“王爷稍安勿躁，请！” 两人一前一后步入大殿。 殿内已有不少羌国大臣携家眷到了。 乐师们正在偏殿的一角调试乐器，灯光打在侧殿的窗户上，隐隐有婀娜的歌舞伎在候场。 拓跋珪是羌王最宠爱的儿子，席位十分靠前，顾长寿的座次则直接被安排在了他的身后。 两人才刚刚坐定，就有大臣过来拜见。 “王爷智谋无双，此番不废一兵一卒夺回梁城，那些魏人屁都不敢放一个，真是痛快！” “大王洪福齐天，要不了多久，我等必能长驱直入，杀回关内，取了魏帝老儿项上人头！” “……” 拓跋珪打发了他们没多久，就有内官通禀：“大王到、梅妃娘娘到！” 大殿内立时便是一静，接着便是山呼万岁之声。 顾长寿隐在拓跋珪身后，低垂着头，心思有些复杂。 “平身。” 拓跋禹珩带着宠妃高坐龙台，虎目威严扫视一圈周遭，最终将目光落在了拓跋珪和梁宏一行人身上。 “梁城一役，乃我大羌多年来少有的胜利，此战，敬吾儿珪！” 他说着直接从龙椅上站起身，端起青铜酒盏，对着拓跋珪一饮而尽。 “儿臣敬父王！” 拓跋珪也连忙站起身与他同饮。 拓跋禹珩喝完酒，朗声大笑。 中书令赫连昌率先开口恭贺道：“臣闻魏国皇帝昏聩无能，迷信道教，学那前朝暴君宠信奸佞，残杀忠良，如今魏国已是民怨四起，值此之时，我羌国取得梁城，正是上天示警，乃大大的吉兆！” 顿了顿，他继续道：“魏朝国运低迷，而我大羌国运正盛，正是我王一统天下之契机！老臣奏请陛下，南下攻魏！” 他的话才刚一说完，立时便有几个大臣从席间走出，拱手行礼道：“臣附议赫连大人！” “臣亦复议！” 一时间，大殿之内伐魏之声不绝于耳。 拓跋禹珩满脸欣慰地望着这一幕，只觉心头一震火热。 羌国虽然兵强马壮，但多年来被魏人压制，偏安西北，每年冬日，百姓因冻饿而死者不计其数……他没有一日不在觊觎中原之千里沃野。 还有那江南的鱼米之乡！ “好啦，今日大宴，孤与众卿家共饮此杯，祝我大羌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谢陛下！” 宴会瞬间达到了高潮。 偏殿久侯的歌舞伎们相继出场。 舞姿翩迁，伴随着乐师们阵阵丝竹管乐声，殿内的气氛热烈而高涨。 顾澜静静坐在拓跋珪身后，与这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第488章 梅妃提议 小半个时辰后，殿内高涨的气氛才渐渐平复了些。 音乐和歌舞也变得平和了许多。 拓跋禹珩和梅妃端坐在高台上，静静地望着下方的觥筹交错，如寻常夫妻般说起了自己的话。 梅妃相貌端庄，气质温婉，眼角若隐若现的鱼尾纹昭示着她已经不年轻了。 可那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婉约气质，却让人不自觉忽略了她的年纪。 她声音柔和，话语中带着寻常人家妻子对丈夫才有的亲昵：“陛下哥哥，你先前说的那位顾家公子，便是珪儿身后那位吗？” 拓跋禹珩微微颔首，眸光落在拓跋珪身后旁若无人小酌的顾长寿身上：“不错，正是他。” “难怪玲儿见过一次便再难以忘怀，当真生得芝兰玉树，同我们羌国的儿郎很不一般呢！” “哦？”拓跋禹珩听着她这意有所指的话，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他开口道：“听爱妃的意思是，玲儿看上了他？” “玲儿年纪不小了，有了想招驸马心思倒也不奇怪，我只盼着她能收收心，若能有个人治一治她的霸道性子，那我即便到了下面，也能安心了！况陛下不是要招揽他吗？只要他做了驸马，成了咱们拓跋家的人，您还怕他会有异心？” 拓跋禹珩闻言，心头微微一动。 梅妃见他意有松动，却也不乘胜追击，只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柔柔的望着他。 拓跋禹珩被这样充满崇拜喜爱的眼神望着，倒也没有昏了头。 与梅妃温婉柔顺的性子相比，他更喜欢先妻的大方爽利。 “爱妃既有此言，孤会考虑一下的！” “多谢陛下哥哥～” 梅妃柔柔应了一声，接着冲着身侧一个宫女轻轻招了招手，唤对方过来道，“去瞧瞧六公主她们，就说是本宫的命令，不许贪杯喝醉！” “是。” 宫女应声而去。 拓跋禹珩笑着道：“爱妃不必太拘着她们，大好的日子，自然要一醉方休，我大羌的女子，也不必学大魏那起子陋习，什么‘笑不露齿’、‘行不露足’？孤的女儿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梅妃轻笑一声道：“知道您疼爱女儿，可也别太惯着她们，若我不拘着她们，怕是今日就要翻了天去！您就别管我管教女儿啦！” “好好好！” 却说那得了命令的宫女一路出了无极大殿正殿，直往偏殿另外设小宴的一众贵女处走来。 才走进了，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清脆的笑声，伴随着阵阵叫好之声。 宫女小心翼翼掀了帘子进去，只见一众贵女分列两侧，列席而坐，正在围观正中央地上一个硕大笼子里两只毛茸茸打架！ 是两只狸奴。 出自六公主拓跋玲兽园。 一黑一黄，两只狸奴似乎是仇敌，正各自占据笼子的一角，尾巴直直竖起，炸成一根粗毛棍，对着不远处的地方龇牙咧嘴。 黑狸奴的嘴角隐隐有些血迹，黄狸奴右侧的毛发则少了一大块。 显然两只狸奴已经争过一轮了。 “喵呜～” 伴随着黑狸奴一声愤怒的怒吼，笼中两只又斗在了一起。 拓跋玲看狸奴打架的功夫，抽空朝着门口的方向望了一眼，一眼就看到了正伸着脖子四处张望，似乎有事情的宫女。 第489章 席间 “喵呜！喵……喵呜——” 笼中狸奴的叫声又凄厉了几分。 拓跋玲从座位上起身，径直走向门口宫女的身边。 “奴见过六公主！”宫女见她过来，连忙就要下跪。 拓跋玲挥挥手，沉声道：“出去说！” “是。” 宫女说着，跟在她身后出了门。 只是临走前，她下意识顿住脚回头，看了一眼笼中的两只狸奴。 黑狸奴战败，此刻正被黄狸奴凶狠的撕咬着。 它的身上似乎涂了什么足令黄狸奴发狂的东西。 黄狸奴的撕咬凶残非常，片刻间笼中便是鲜血淋漓，黑狸奴的惨叫声渐渐小了许多。 然周遭一众观看的贵女却仍旧沉浸在兴奋当中。 “黄儿真棒，对，咬死它！” “咬它啊！” “黑猫上啊，没用的东西，晦气！” “……” 宫女深吸一口气，连忙收回自己的视线，小跑着跟了上去。 六公主喜欢斗兽，从前都是命奴隶和猛兽搏斗取乐。 今日，许是顾及无极殿大宴，又是在王宫里，是以只是两只狸奴相斗！ “可是母妃叫你过来的？” 出了门，拓跋玲寻了一处僻静的所在，招呼宫女过来问话，“她说什么了？” 宫女：“娘娘吩咐奴来探望公主，她担心公主饮醉，特地嘱咐奴请公主不要贪杯！” 拓跋玲闻言眼睛一亮，面上不自觉露出几分笑容来。 当日她苦苦哀求母妃，以她派人来熏自己为号，现下她就可以行动了。 “这是赏你的，去吧，告诉母妃，本公主知道了，一定听话！” “是。” 等宫女离开后，拓跋玲对着黑暗中的某处招了招手。 片刻后，便有人趁着夜色朝着无极大殿而去． 顾长寿经由拓跋珪认识几个大臣后，身体就有些许受不住，此刻正靠坐在椅子上，头撑着额头闭目小憩。 忽然他的耳边响起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伴随着拓跋珪有些焦急的呼唤声！ “小心！” 顾长寿一睁眼，迎面就是一道浓墨重彩的汤汁朝着他袭来。 他根本来不及躲避，只觉胸口处一凉，月牙白长袍的前襟上便已是花花绿绿一片。 “先生你没事吧？”拓跋珪满脸担心的望着他。 顾长寿摇摇头，垂眸望着脸上、衣服上四溅的汤汁。 “……” “韩侍郎喝醉了，不小心撞到了桌子，这可真是——” 顿了顿，拓跋珪继续道，“离这里最近的烟波楼里，有本王的换洗衣物，先生只瘦了些，除此而外，倒与本王的身形相差无几，不如本王让人带你去换件衣服？” 汤汁滴滴答答还在往下落。 顾长寿咬了咬牙，有些艰难地道：“如此，有劳王爷！” “还愣着做什么？” 拓跋珪指了指身旁的下人，吩咐道，“还不赶紧带顾先生下去更衣！” “是。” 顾长寿跟着拓跋珪指得那人一路出了大殿。 烟波楼果然离无极殿不远。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顾长寿酒站在了烟波楼跟前。 “到了，顾先生请！” 顾长寿抬头看了一眼矗立在眼前的高耸建筑物，略微沉吟了一瞬，而后抬脚迈入。 第490章 强缠 领路之人不着痕迹落后半步退了出去。 顾长寿回头看了他一眼，眸中若有所思。 烟波楼里，早有宫女殷勤上前：“可是顾先生？” “嗯。” 宫女：“请随奴来，换洗的衣物已为先生备好，王爷特意嘱咐，先生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下去吧。” 顾长寿依言步入内室。 内室里香气氤氲，一眼就能看到叠放地整整齐齐的衣物。 顾长寿见状，略微松了口气，开始动手换衣服。 今日进宫参宴，拓跋珪并没有让他带自己的人，方才领路的那个又留在了外面，是以眼下这里就只他一人。 准备衣物的人十分妥帖，衣服是成套的，中衣也有。 顾长寿将上半身脱光，露出白皙精瘦的胸膛。 因久病缠身，疏于锻炼，他的身体清瘦非常，又白的晃人，其实同时人推崇的健美儿郎相去甚远。 然他青春年少，未及弱冠，身量又长，周身线条流畅舒展，却又有种少年人说不出来的动人…… 拓跋玲手上有些功夫，她掀了帘子悄无声息进来，一双妙目死死地盯着背对着自己换衣服之人。 顾长寿堪堪披上中衣，还未曾来得及系上带子，就觉得腰间一沉，一双手从后面伸过来，伴随着一具温热馨香的躯体。 “顾郎～” 女声娇媚，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怪异，像是有人故意捏着嗓子一般，“奴家想你想的好苦！” 顾长寿心一沉，行动比大脑更快，径直捉住了腰间乱窜的双臂：“放肆！” 他一把甩开缠住自己的人，接着转过身。 看清楚来人的面目后，他脸上的惊怒都未曾来得及收回：“是你？” 拓跋玲被他甩开却也不恼，只一边拍拍手，一边笑盈盈地望着面前小媳妇儿似得小郎君。 为着这一刻，她换上了显身材的火辣衣服，清凉到在顾长寿看来十分之伤风败俗。 “你们魏人是这般唤自己的夫君吧，顾—郎？” 顾长寿敛眉，深吸一口气，拱手道：“六公主且自重！” “自重？” 拓跋玲挑了挑眉，婆娑着下巴绕着他走了两圈，似是在评估他话里的意思，“是要本公主矜持一些的意思吗？” 顾长寿低着头，面色沉怒地扯过一旁的外袍，一边往自己身上套，一边沉声道：“前面小王爷还在等着顾某，我就先走了，公主请自便！” “这就要走了？” 拓跋玲绕到他身边，一把扯住他的袖子道，“不许走！顾澜是吧？明说了，本公主想招你做驸马，今日就要同你成就好事！” 顾长寿闻言唰的一下转过头，满脸羞愤地望着她道：“不知廉耻！” 拓跋玲笑了起来，接着在面前之人没反应过来的瞬间，直接扑到了他的身上，双腿熟稔地缠上了对方的腰际：“是啊，本公主就是不知羞耻，那你喜欢吗？顾郎～本公主最了解你们这些男人了，嘴上说的喜欢贞洁烈女，可巴不得自己的婆娘在床上放荡些呢！” 顾长寿不提防被她抱了个正着，气得脸都紫了，手脚并用企图将身上的淫妇甩掉！ “下去！” 拓跋玲身上重重挨了几下，痛呼几声，到底还是从他身上下去，气骂道：“姓顾的，你活腻了竟敢如此对待本公主？” 第491章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公主请自重！” 顾长寿胸膛剧烈起伏，他被眼前大胆放肆的羌女惊得够呛，清隽的面容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拓跋玲被他眼中的厌色刺痛，用力攥了下拳头，方冷笑道：“想走？不想做本公主的驸马？” 这却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以她公主之尊，什么样的男人得不到？眼前这魏国小儿到底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顾某是魏人，又自小体弱多病，一无是处，实在配不上公主千金之躯！” “谁说的？”拓跋玲视线落在顾长寿微微耸动的喉结上，无意识舔了舔红唇，“顾澜，你想要什么？只要你答应做本公主的驸马，金钱、权势，本公主都能给你！父王和王弟都说你有才华，但因你是魏人，到底不敢重用你，等你做了本公主的夫君，这所有的顾虑便能应声而解，皆大欢喜的事情，你还在犹豫什么？” “我没有犹豫！” 顾长寿脸上的厌恶之色更浓，“只是顾某有一事不解，还请公主解惑！” “哦？” 顾长寿：“顾某自问与公主仅有一面之缘，公主千金之躯，何故就这么，这么轻易……”轻易就看上了他。 简直像是过家家一般，轻浮、惹人厌烦！ “你听过‘一见倾心’这个词吗？”拓跋玲神色坦然地望着他道，“当日本宫在父王宫中，隔着屏风只瞧了你一眼，回去后便夜不成寐。” 这话半真半假，但她如今确实对眼前的男子十分感兴趣。 他同羌国的所有男子都不一样。 他们这里，男人女人，只要瞧对眼了，就拉到帐中欢好。 她是公主之尊，府里也有几个面首，父王母妃都愿意宠着她，可她还从未见过这样一板一眼，明明讨厌她讨厌的要死，却不得不装相应付自己的人。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六公主看到的顾某，或许并不是真正的顾某，我也当不起公主殿下如此抬爱，告辞！” 顾长寿不想再同这个女人纠缠，抬脚越过她就往外面走去。 不想才走了两步，身后却又传来拓跋玲悠悠的声音：“你到现在都没觉得身上有些异样吗？倒是好定力！” 顾澜闻言浑身一震，额上不知何时沁满的汗珠争先恐后的滚落。 身体蓦然像是着了火一般！ “你——” 他转过身，满脸不敢置信地指着面前的罗刹道，“你竟然下药！” “顾郎没听过一句话吗？‘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今日我必是要同你做回正经夫妻的！” 说话间，拓跋玲摇曳生姿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顾长寿踉跄了下，扶着一旁的桌子站定：“你，你别过来！” “我偏不。” 拓跋玲如蛇一般缠上来，然后捧着顾长寿的脸，掰开他的嘴，直接送上香舌。 身上的火愈烧愈烈，顾长寿只觉自己的脑子仿佛陷入了混沌之中。 好长时间，他感觉自己的舌头被吸吮的发麻…… “顾郎，来嘛～”怪异的娇媚声再次响起。 顾长寿悚然一惊清醒过来，身上的温度依旧烫的吓人，而不知何时，他已经被妖精蛊惑到了床上。 妖精又缠了上来，像是要将他口水中的阳气吸干吸进。 顾长寿再也忍不住，用力张大嘴，露出森森白牙，一口咬了下去！ 第492章 惊闻噩耗 伴随着女子断断续续的吸气惨呼声，顾长寿彻底没了意识． 再醒来时，他人已经在拓跋珪王府的院中了。 “长寿你醒了？” 刚一醒，他就对上表姐关切的神色，“你有没有觉得怎么样？还有哪里不适吗？” 宋多银一边说着，一边起身端了水杯过来，递到他唇边。 “我，我这是——” 顾长寿手撑着床起身，就着嘴边的杯盏饮了大半杯，才觉得嗓子好多了，“表姐，昨夜，我怎么回来的？” “你还说呢，小王爷说你昨夜贪杯，喝多了去换衣服，在烟波楼还是什么地方睡着了，是他将你带回来的！” 顾长寿微微一怔。 宋多银见状，有些狐疑地望着他：“可是出了什么事长寿？” “没，没事表姐。” 顾长寿连忙回过神，盯着眼前苍白憔悴的女子，柔声道，“昨晚表姐是守了我一夜吗？” 宋多银若无其事摇摇头：“放心吧，我没事长寿，你现在觉得好些了吗？” “嗯。” “那就好，你睡着的时候，我为你诊了脉，长寿你身子亏空的厉害，非一朝一夕能补起来，日后一定要好生调养，若是可以，最好能忌酒。” 顾长寿眼皮一跳，忙道：“表姐放心，不会再有下次了。” 宋多银于是又陪他说了会儿话。 等亲手喂他吃了些清淡的粥饭，她才起身告辞。 只是她还没走出房门，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有些不确定的声音：“表姐，你想回大魏吗？” 宋多银背对着他停下了脚步。 良久，她轻轻点头：“想。” 做梦都想，她的亲人爱人，所有的一切都在大魏，睡里梦里她都想回到燕京。 顾长寿闻言垂下眼帘：“好。” 那就回去。 宋多银离开后没多久，拓跋珪来了。 他直接打发走了屋里所有的下人。 对着宋多银时，拓跋珪是一番说辞，可对着顾长寿，拓跋珪却又另外换了说法。 “先生，你对昨夜之事，可还有印象？” 顾长寿坐在床上，低垂着头，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小王爷，此事也有您的手笔对吗？” 拓跋珪叹息一声，并没有直接回答，反倒告诉了他一个令他痛不欲生的消息。 “先生可知梁城城破后，燕京城中发生了什么？” 顾长寿唰的一下抬起头，目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发生了什么？” “你的母亲顾夫人，被昏君妖妃烹食了，你父亲经此打击中风，听闻在天牢里没熬几日便也仙逝了……” 顾长寿只觉眼前一黑，接着喉间一阵翻涌，一口鲜血毫无预兆地喷了出来。 “先生！”拓跋珪惊呼一声，“节哀啊！令尊令慈泉下有知，定不想看到你这副模样。” 顾长寿嘴角沁着血，闭上眼静静地平复着什么。 过了许久，许久，他才重新睁开眼，眼神重归平静漠然：“小王爷，我愿意效忠大羌，但不愿做六驸马！” 拓跋珪闻言微微一愣。 “先生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昨晚，昨晚在烟波楼中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六姐姐告到了父王跟前，说是要么你做她的驸马，要么……” （另：要么什么猜一下？） 第493章 让她走 顾长寿静静地望着他。 拓跋珪有些心虚道：“她，她说昨夜你借酒装疯强迫了她，既如此，除非做她的驸马，否则她得不到，旁的女子也休想得到！” “小王爷便实话实说吧，我若不娶她，会当如何？” 拓跋珪低下头，声音微不可闻：“《羌律》欺辱妇女者，施宫刑——”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大声建议道：“你就别犟了！做了六姐姐的驸马，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若你实在不喜她，暗地里养几房妾便罢了！昨日之事，已在父王和梅妃娘娘面前过了明路，再无转圜之地了！” 顾长寿闻言，沉着脸好半晌都没有说话。 良久，他白着脸重新看向拓跋珪，轻声道：“小王爷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拓跋珪：“何事请说？” “放我表姐走吧。” 顾长寿的目光越过他望向窗外，清隽的面容上带着一丝难以言述的表情，“无论我的选择是什么，如今表姐已是六公主的眼中钉、肉中刺，看在顾某‘家破人亡’的份上，还请小王爷垂怜！” 拓跋珪闻言，心下隐隐有些难受。 “你——” “爹娘已死，兄弟因我之故受累，大魏我也回不去了，从这一点上来看，我同小王爷还有陛下的目标是一致的！” 杀了狗皇帝，还有妖妃！ 有生之年，他都将致力于此。 拓跋珪听了他的话，久久未曾言语。 顾长寿也不急，只静静地等着。 他有把握，拓跋珪一定会同意。 他已同大魏皇室结下生死大仇，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若不能为他们报仇雪恨，他枉为人子！ “好，只是宋姑娘那里，她——” “我来说服她。” 连番试药，加之身上被种下了可怕的东西，宋多银身体差了很多。 昨夜熬了一晚上照顾顾长寿，她回去后就撑不住睡了过去。 待醒来时，已是掌灯时分。 李顺福听到动静进来回话：“姑娘，表公子身边的连安过来传话，说是表公子有事找你，等您醒来用过膳，劳烦再去一趟他那里！” 宋多银有些惊讶。 她依言，迅速用过晚膳，又来到了顾长寿房中。 “长寿，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我醒的晚了些，若有要事，你该让人早些叫醒我才是！” 顾长寿盯着她漂亮眉眼一瞬不瞬，像是要将她的样子牢牢刻在心底一般。 “确实是有件事，只是表姐为了照顾我已累了一天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宋多银听了他这话，笑着拉了椅子凑到床边问他：“到底什么事呀长寿？难道是燕京那边传来下消息了？怎么样？姨丈姨母他们都还好吧？还有允之，没有因为我受挂落吧？” “他们没事。” 顾长寿的声音微不可查颤了颤，接着，他轻轻垂下眼帘，平静道，“除此而外，还有另外一个好消息要告诉表姐。” “什么？”宋多银有些狐疑地望着他。 “拓跋珪答应我放你离开了。” “什么！”宋多银满脸惊喜，只是惊喜过后，她又有些不敢置信，“这是真的吗？那你呢长寿？我们可以一起走吗？” 她早就想回去了。 顾长寿轻轻摇了摇头：“他只答应放你走，条件是，我效忠于他！” “那怎么可以？”宋多银急了，“长寿，我们是魏人，如何能效忠羌人？你不能答应他，若是我因此而获得自由，那我宁愿继续留在这里陪着你！” “表姐你要走。” 顾长寿抬起头淡淡地看向她，语气不容置疑，“只有你离开了，我才没有后顾之忧，继而想办法脱身。” 宋多银闻言怔住。 第494章 临别 “我们就不能一起走吗长寿？”宋多银眼巴巴地望着他。 顾长寿浅色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 好一会儿，他忽然轻笑出声，抵着唇状似无奈道：“表姐你明知道不行的。”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们身在异国，从始至终都是俘虏，任人拿捏。 宋多银看着他这幅样子，忽然有些难过：“可是我走了，这里就剩下你一个了，长寿你——” “连安、牛壮他们也都在，小王爷答应我，允许你将秦霜和李顺福都带走，表姐你带着他们走吧，若将来……将来总有一天，我会回去寻你的！” 听他说的伤感，宋多银倏然红了眼眶。 “好，我答应你长寿，等回去后我就想办法救你！” “好，我等你。” 宋多银：“那，那我——” “明晚，明晚小王爷和我亲自送表姐出城。” “这么快？” 顾长寿轻笑道：“夜长梦多，我好不容易说服了小王爷，难保他不会反悔。” 宋多银点点头：“好。” “好了，就这件事，明日就出发了，表姐先回去收拾收拾吧，顺便同秦霜、李顺福他们通个气，我也有些乏了，想睡了。” “那长寿你好生歇息，我，我走了。” 宋多银说着，就起身往外走去。 临出门时，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顾长寿仍旧维持着两人先前谈话时的模样，背靠着床头的大引枕，面色苍白，定定地望着他。 宋多银不知怎的，莫名觉得此刻的他有些孤单。 见她停下来回头看他，他似乎有些惊讶：“表姐？” 宋多银慌忙摇了摇头：“长寿你好生歇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说完，她便出门离开了。 烛火跳跃，顾长寿盯着紧紧闭合的房门，缓缓闭上了眼。 宋多银房里，得到可以离开的消息后，秦霜和李顺福都十分兴奋。 但兴奋过后，李顺福有些担忧地道：“姑娘，我们走了表公子怎么办？” “长寿说我在的话，他心有顾虑，反倒不好脱身！” 宋多银轻叹一声，“他的意思是，先假意投靠羌王和拓跋珪，再图后路。” 秦霜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未发一言。 李顺福闻言也沉默了下来。 他虽不识字，也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知道，表公子这样做，似乎是最好的选择了。 “去收拾东西吧。” 马上就能离开这里了，宋多银心里却并没有十分畅快，只平静地嘱咐完两人后，就回了寝房睡下了。 一夜无话。 翌日，宋多银交待了秦霜李顺福将他们简单的行礼打包好，自己则一大早就去陪顾长寿。 春寒料峭，临别之际，姐弟二人并没有出去吹冷风。 宋多银缠着顾长寿为自己画了幅丹青。 接着她唤来连安二人，将一早就写好的药膳方子交给二人，千叮咛万嘱咐他们照着方子按时为顾长寿进补调理身子。 除此而外，她还拿出了不知何时做好的两双鞋子、四双袜子送给顾长寿。 顾长寿接过礼物时，心绪莫名，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在大魏，除了父母兄弟外，女子为男子准备鞋袜，实在是一件十分亲密的兴味。 宋多银见他盯着鞋袜发呆，也有些不好意思：“这里比燕京城还要冷些，我针线不怎么好，长寿你别嫌弃。” 第495章 当初 “我怎会嫌弃呢？” 顾长寿柔柔地望着她，抱着鞋袜的手微微用力到指尖泛白，“欢喜还来不及呢！” 宋多银：“那你快去试试看合不合适？时间仓促，原来还打算给你做两件衣服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走，早知道就早些动手了，那样的话说不定现在你就能穿上新衣服了！” “已经很好了。” 顾长寿笑着，拿着鞋袜步入内室。 片刻后，他换了一套鞋袜出来，满面春风道：“大小正正合适，多谢表姐。” 她的女红算不得好，难得的是针脚细密，加之做的时候十二万分用心，穿起来十分舒适妥帖。 “谢什么？”宋多银嗔怪地望着他，“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顾长寿闻言笑了笑，下意识摸了摸脑袋，难得流露出几分从前少年时的模样。 “还有一双鞋，我再去试一下！” 说完，他又转身入了内室。 时间倏忽而逝。 很快就到了离别之际。 黄昏时分，拓跋珪带人同顾长寿一起，将宋多银主仆三人送出了城外。 宋多银望着被拓跋珪和连鬓胡梁宏一前一后围着的顾长寿，心脏隐隐刺痛了一瞬。 “王爷，可否容我同长寿单独说说话？” 拓跋珪微微一愣。 一旁的梁宏却道：“魏女你别得寸进尺，入了我大羌的奴隶还从未竖着出去过，此番若非看在——” “行了！” 拓跋珪打断了他的话，扭头对着顾长寿道，“去吧，小王在一旁等候！” 众目睽睽之下，他根本不担心这姐弟二人逃跑。 且不说今日他带了数十名功夫好手，便是没有这些人，有他和梁宏在，这病病殃殃的姐弟，也决计跑不出这里！ “多谢王爷。” 顾长寿勒马上前，走到宋多银的马车旁：“表姐，一路珍重。” 今日的她穿了一件杏色的袄子，粉面桃腮，明眸善睐，坐在车辕上仰头看他的模样，好看得惊人。 “你也是长寿，要好好照顾自己……你的身子，回去后我会想办法，既然煜王有法子将你从鬼门关拉回来，那也一定有旁的方法，令你彻底恢复正常！” “这便罢了。” 顾长寿轻笑着摇了摇头，视线扫过周遭。 见一众人都识趣地留在远处，这个距离……纵是习武之人，也听不到他们的谈话。 他终是没忍住，问出了很早以前就想问她的话。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当日表姐与我订亲，可是心甘情愿？若没有后来的退亲，我们会成亲对吗？” 宋多银微微一怔。 许久，她盯着马上清隽的少年，郑重地点点头，认真道：“会。若当初真嫁给长寿你，是我的福分！” 顾长寿闻言笑了。 “好，如此，我知道了，表姐一路平安。” 他望着马车上明媚张扬的女郎，笑得心脏一阵抽疼。 这是他此生最后一次笑得真诚开心。 笑完后，他便驭马转身，朝着拓跋珪的方向奔驰而去。 宋多银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视线渐渐变得模糊。 第496章 过渡 羌王都距离关内城有几百里之遥。 出了王城，等拓跋珪的人离开后，宋多银主仆三人重新乔装打扮，改头换面。 长寿好不容易给她争取来的自由，还是要小心些，务必平安离开羌国。 羌国地广人稀，沿路村落不多。 许是在羌国那些贵人眼里，她到底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魏女，这一路上还算风平浪静。 只沿途经过一个村落时，有人病倒在路边，宋多银顺便救治了一下。 等三人重新赶路，李顺福忍不住问了一个他一直比较疑惑的问题：“姑娘，小的其实一直想问，当日我们被抓落到拓跋小王子手上，您一路为他治腿，小的还曾听闻，他也是为了治腿才在大魏逗留许久，可明明羌国有鬼巫煜王，还有传说中的王廷圣药，他为何——” “为何还要寻医、找到我是吗？” 宋多银叹了口气道，“或许从一开始，治腿就不是他的最终目的，他的腿中毒是真，寻医也是真，只是不是那么必要而已！” 她不知道，这却是她猜错了。 拓跋珪和梁宏一行，之所以在大魏境内逗留许久，寒玉蛛的毒确实是最重要的一个缘由。 前面说过，羌国圣药珍稀，非涉及国家兴亡之际不得妄用。 而拓跋煜，他一身医毒之术，的确神鬼莫测，然到底鞭长莫及，他们身上还带着任务，是以无论从哪方面讲，在大魏寻找能人异士治疗腿疾，都是上上之策。 李顺福低着头，有些落寞道：“只可惜表公子还困在那里，不得出！” 时隔几日，听他再提起顾长寿，宋多银心里也不好受：“所以我们要尽快回去，找到人，想办法救他回来。” “姑娘打算怎么做？” 宋多银想了想，开口道：“梁城失利后，西北军退到了关内城，秦霜——” 她说到这里，看向一旁的秦霜，轻声道，“等到了城中，你能不能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替我给允之传个信！” 秦霜武艺高强，未免像前次一般连累允之，宋多银打算暗中联系对方，一起想想办法将长寿救出来。 “姑娘放心，秦霜可以的！” “好。” 半个月后。 关内城。 城门前，宋多银三人用顾长寿一早为他们准备好的身份路引，成功入城。 她们先寻了家名叫“仙客来”的客栈落脚。 是夜，秦霜夜探关内府衙。 白日里，宋多银打听到近来不知因为何故，林定远大将军和顾渊少将军都不在中军大营，反倒住在府衙之中。 秦霜穿着夜行衣，飞快地穿梭在夜色中。 黑暗中，她的身形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府衙到底比不上中军大营戒备森严，她灵巧的夺过巡逻的衙役，先往书房的方向而来。 书房内一灯如豆。 顾允之满身缟素，正伏案疾书。 忽的他耳朵一动，沾了墨汁的毛笔微微一顿，毁了已经写好大半的公文。 “谁？” 头顶上方的瓦片传来一阵响动，他直接站起身，右手摸向腰间的佩剑，“装神弄鬼，自己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表公子且慢，是我！” 窗户开着，秦霜从房顶一跃而下，接着穿窗而入。 第497章 吐露 进入书房见到顾允之的瞬间，秦霜便将脸上的面巾摘去。 面巾之下，顾允之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却又隐隐有些熟悉。 他记性不错，犹豫片刻后，试探性地道：“你是……裴珏的人？” 可既是裴珏的人，又为何唤他表公子？ 秦霜：“表公子好眼力，我从前确实是裴督公的人，不过后来裴督公命我跟着宋姑娘，如今我的主人是宋姑娘！” 宋姑娘…… 顾允之脑袋转了个弯儿，眼底立时划过一丝惊喜：“你口中的宋姑娘，可是我银子姐姐？” “嗯。” 顾允之：“太好了！她，她在哪里？你是同她一起的吗？她不是被羌人抓走了吗？还有我二哥，他们如今在何方？快带我去见他们！” 书房里的动静惊动了外面巡逻的人。 有人过来敲门：“少将军可是有事？” 顾允之忙道：“无事，退下吧。” 等人离开后，他又迫不及待地问道：“到底怎么样了？” 秦霜扫过他的身上，微微垂下眼，沉声道：“澜公子还在羌国，是他向羌国小王爷拓跋珪求情，姑娘才得以脱身，这是姑娘让托我给您带的信！” 她说着，从怀中取出信递给顾允之。 顾允之接过信，一目十行扫过，然后道：“走，现在就带我去见银子姐姐。” 信上让他选个合适的时间去银子姐姐。 可是他一刻都等不及了。 “可是——”秦霜见状，试图劝说他。 顾允之却摇摇头，满脸果决道：“没有可是，放心，没关系的。” 说这话时，秦霜有注意到他脸上一闪而逝的复杂。 再加上他如今这幅打扮，她的心底隐隐有了些不好的猜测。 “是。” 两人趁着夜色，一路回到了仙客来。 已经过了三更天，然宋多银心里有事，还没有睡下。 秦霜领着顾允之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她手撑着下巴发呆的模样。 “银子姐姐！” 再没想到会在这样一个寻常的夜晚见到日思夜想之人，顾允之情不自禁上前，一把抓住宋多银的胳膊，“你，真的是你！竟真的是你！” 宋多银回过神来，亦是满脸惊喜。 然也只是一瞬，她的目光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她下意识伸手去摸，触手是粗糙的触感。 是麻衣。 宋多银的心底立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允之，你这是——” 一旁的秦霜识趣地退下。 都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顾允之见到她，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银子姐姐，我爹娘，他们，他们都死了！” 宋多银悚然：“怎，怎么可能？” “旨意直接送到了这边，千真万确！” 提及旨意，顾允之眼泪止都止不住，他痛不欲生道，“母亲，母亲被，被烹，听说捞上来的时候，身上已经没了几块好肉，银子姐姐，我好恨，我好恨！” 宋多银踉跄了下才勉强站稳：“这不可能，怎么会呢？为什么？” “因为丢了梁城，因为皇帝和妖妃，想让顾家人死！” 说到这里，顾允之几乎咬牙切齿，“这样的朝廷，根本就不配效忠！” 第498章 互诉 宋多银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她再没想到见到允之的第一时间，就得到了这样一个噩耗。 姨丈姨母，纵使后来因为她和长寿的事情，姨母同她生了嫌隙，对她有了意见。 可是前面十几年，她对自己的疼爱却做不得假。 两家人亲厚，顾家人是宋家少有的亲人。 “怎么可能啊？” 宋多银仍旧不敢相信，“允之你是在骗我对不对？姨母好端端的，姨丈只是辞官了，他们已经带着表哥、表嫂还有表弟妹一起回了淮南老家了对吗？” 纵是这辈子事情已经偏离了走向，可顾家人从来没碍着什么，他们一定如上一世一般，虽然门庭落败，可族人却都还在！ 一定是这样的。 “银子姐姐，我没骗你。” 接连数日在人前压抑，这一刻，顾允之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爹在牢里，得知娘去世的消息后中了风，没几日也去了，大嫂也病倒了，只大哥一个人撑着……” 他哭得不能自已。 宋多银看着他这副模样，眼泪亦是止不住。 一时间，偌大的房间内便只剩下两人的抽噎声。 许久，顾允之率先止住哭，擦干眼泪，红着眼睛看向宋多银道：“事已至此，眼泪是最无用的，银子姐姐，且说说你和二哥在羌国的情况吧？此番，二哥怎么没——” “羌王和小王爷有意招揽他！” 宋多银擦了擦眼睛，抬起头，同样红着眼睛看向他道，“我道长寿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怕是他一早就得到了姨丈姨母去世的消息，可是他瞒着我。” “二哥答应了？”听闻兄长投敌，顾允之面上的神色还算平静。 宋多银：“不清楚，我离开之前，他还没有做决断！不过允之，你别怪他！” 他也不想的，可是谁叫造化弄人。 明明只是一次最寻常的远行，却偏偏叫他们遇上了羌人。 顾允之闻言垂下眼帘：“那银子姐姐你地意思是？” “当务之急，我们得想法子将他救回来。” 宋多银道，“无论皇帝和妖妃多么该死，可我们始终都是魏人，允之，我不知道你接下来打算如何做，可即便你要造反，那也是我们魏人自己的事情！” 顾允之抬起头，定定地望着她道：“银子姐姐你……为何会这么说？” 造反，她怎么会想到这个词？ 他顾允之的人生里就没有“造反”这两个字。 此番父母惨死，他心里虽有滔天之恨，却也明白，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朝中几方人马博弈的后果。 皇帝、曹铎深恶景王，青妃如今又怀了龙裔，顾家因为他和林氏一事，被认定站了景王。 所以他的爹娘就被当成了“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他原本想着，既担了这虚名，干脆就坐实了，只希望将来景王登上皇位，能为他们顾家沉冤昭雪。 宋多银一双杏眸深深地望着他，满是怜惜道：“只是打个比方，允之，若我们不能救回你二哥，令他不得不投靠羌国，那叛国之举，远比你造反更要严重！” “我明白你的意思银子姐姐。”顾允之说着，微微蹙起眉头，“此事容我好生思量一番，你放心，我一定将二哥救出来！” 第499章 请求入军营 “只是银子姐姐，眼下朝廷正在四处搜寻宋家人，你不能回燕京城去！” 顾允之望着眼前明艳无双的女子，心头一阵怜惜，“银子姐姐你再好生考虑一下接下来的打算吧？” 顾家的事情实在是出乎宋多银的预料。 她认真想了想，开口道：“允之，不知军中可缺大夫？我和秦霜可做男子打扮，为将士们治病！” 顾允之眼睛先是一亮。 只是很快，他就摇着头说：“太危险了，还是别了。” 宋多银：“我不怕危险，何况真正危险的是阵前杀敌的将士！若是可以，允之你就让我去吧？如今我爹娘下落不明，长寿又被困在羌国，江南是回不得、也没有去的意义了，燕京城又不能回去，你就让我做点什么吧？” “可是——” “你放心，我有法子乔装到旁人看不出我和秦霜是女子！” 她没什么大本事，人也不够聪明，就只承了些家族余荫，会点医术。 若能在西北军伤兵营中作行军大夫，一来可以尽些微薄之力，二来可以同允之在一处，最后勉强也能有个落脚之地！ “好。” 顾允之见她坚持，也不再劝，只点点头道：“待我回去准备一番，银子姐姐现在这里歇息两日，等我消息便是。” “嗯。”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顾允之趁着夜色回到了府衙中自己的院落。 才刚进屋，连玉就来回话：“公子，家中少夫人来信了。” 顾允之神情微微一怔。 片刻后，他漠然道：“拿来吧，我看看。” 确实是他妻子林氏的家书。 一如往日般，信很厚，里面内容很多。 家中大事小事，她都有记录，字里行间都是对自己的殷切关心。 可是—— 他的心底却并没有多么欢喜期待。 爹娘都死了，兄嫂还在天牢里，他的妻子却因是林氏嫡女，得以从天牢中脱身，如今在燕京将军府中居住。 她在信中说，已经求了景王妃上下打点，争取将兄嫂从天牢中救出。 “公子，方才你出去后，林将军的人过来了，说是让你明早去将军那里一趟。” 连玉小心翼翼打量着他的神情，试探道，“少夫人对公子一片痴心，公子要不要回信？” 顾允之将信拍在桌上，面上的神情依旧淡淡的：“等明日问过将军以后，再说吧。” “是。” “连玉，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昏黄的灯火下，顾允之面上的表情有些看不真切，“当初我就不该答应同林家的亲事。” 这样他就可以同多宝一起投徐世子带领的北疆军，心无旁骛地杀鞑子。 他怀念从前同多宝一起并肩作战的日子。 那时候，他们兄弟只是普普通通的大头兵，在讨逆大军中不值一提。 连玉低下头，恭声道：“公子娶少夫人，是夫人在世时做的主，夫人她，很喜欢少夫人呐！” “我知道。” 顾允之忽然觉得眼睛有些干涩，“我就是说说而已，我明白娘的苦心，只是如果我知道后面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那当初无论如何，我也不会答应！” “公子，节哀。” “罢了。” 顾允之盯着跳跃的灯火，神情有片刻的恍惚，“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你下去吧，我累了要歇息了。” “是。” 第500章 翁婿 翌日一大早，顾允之就来见林定远。 林定远正趴桌上就着沙盘排兵布阵，见他来了，招手道：“允之快来！” “末将顾渊参见将军！” “不必多礼，好孩子，昨日囡囡的来信你可看到了？她在京中打点，我们也不能光坐着等，要打一个漂亮的大胜仗，这样在朝廷面前也能有个交待！” “劳岳父挂心了！”顾允之低着头，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 林定远拍着他结实的臂膀，叹了口气道：“允之，身在局中，你我皆是身不由己，你爹娘的事，终究是我林家有负于你！” “您千万不要这么说，此事与您无关！”顾允之忙道。 “罢了！”林定远直接转了话题，指着沙盘道，“羌人虽夺了梁城，但梁城以东的松城、以北的林城还都是我们的，只西面的瓮城与其遥相接应，连通羌国腹地……我打算亲自带兵攻打梁城！” 顿了顿，他继续道：“此番定要让羌人相信，因着梁城失守一事，我方寸大乱，势要一雪前耻，举全军之力攻打梁城！” “将军的意思是？” 林定远抬起头，黝黑的脸上满是郑重道：“允之，在我倾力攻打梁城之际，你率两万人马赶赴瓮城，我会吸引羌人所有的注意力，你趁此机会拿下瓮城！” “瓮城守将乃羌王妻弟诸葛攸，此人性情谨慎多疑，怕是轻易不会中计！” 顾允之听明白了，将军是要佯攻梁城，实际真正想要的却是瓮城。 瓮城地理位置不比梁城差，一旦瓮城得手，那梁城便被他们西北军包围了，城中粮食有限，届时他们只围而不攻，就能将梁城中的羌人耗死！ “这个我自有打算！” 林定远神色一凛，正色道，“顾渊，你可愿接军令状？” 顾允之抱拳，铿锵有力道：“末将万死不辞！” 公事过后，林定远同他聊起私情。 “允之啊，我只有囡囡一个女儿，从小难免娇惯了些，昨日她来信与我说，等你兄嫂获救后，她想来西北找你！” 顾允之微微一愣：“要来西北？” “不错。”林定远望着他，轻声道，“当日你们新婚不久，你就被带到了战场上，说来我还欠你们一个新婚。” “当以国事为重。” 林定远：“虽如此，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好好的，允之，我的女儿我了解，她早在动身去燕京前，就同我提起过你，还说若是此番联姻对象不是你，她便不嫁了，还回西北来陪着我！你呢？你怎么看她？” “她，兰心蕙质，自是极好的。”顾允之面上微不可查地划过一丝心虚。 实际上，他对林氏并不十分了解。 只知道她是将军嫡女，同义王府上的白郡主、如今的景王妃交好。 哦，还有，娘对她十分满意。 林定远闻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良久方道：“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也不管，我只盼着你们将来能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如此等将来到了九泉之下，我也能对她母亲有个交待。” 顾允之闻言，低着头，好长时间都没有回话。 “报！”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道略显急迫的声音。 房间内的二人齐齐看向门口的方向。 林定远：“进！” 来人推门而入，一边行礼，一边急急道：“将军、少将军，我们在羌国的人传来密报，三日前，羌国六公主大婚，据说其驸马，驸马是——” 说到这里，传令兵抬起头看向顾允之，面露犹豫之色。 第501章 新婚 三日前，羌王都。 黄昏时分，顾澜从正门入公主府，同拓跋玲行拜堂礼。 公主府高朋满座。 为昭显对女儿的重视，羌王拓跋禹珩与梅妃亲临公主府，接受一对新人跪拜。 拓跋玲满身华服，手持却扇，心情一整日都明媚灿烂。 待宴散后，她同顾长寿同入洞房。 洞房内红烛高悬，一对新人倚窗而立，拓跋玲坨红着脸看向自己的芝兰玉树的驸马。 今日的他头戴紫金冠，身着大红新郎喜袍，脚踏云纹蟒靴，面如冠玉，如切如琢，是拓跋玲生平仅见的俊雅出尘。 而今，这个翩翩郎君，是她的驸马了。 想到这里，拓跋玲只觉自己醉的更厉害了。 “顾郎，我保证，你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 权力、地位，只要他想，她都会助他达成。 “是吗？” 烛火下，顾澜半边脸隐在暗中，看不真切面上的表情，“那公主，可否先答应我一个请求？” 拓跋玲眼神迷离：“你说。” “把下人都撤走好吗？今晚我想同公主单独在一起，没有旁人。” 他知道，这间宽敞豪华的卧房里，有羌王、梅妃派来保护拓跋玲的暗卫，也有专程来听房的下人，还有许多等着他们叫水、贴身侍候的丫头婆子…… “当然可以！” 拓跋玲闻言，瞬间清醒了几分，一双妙目微不可查闪过一丝狐疑。 不过很快，这丝狐疑便消弭殆尽。 只因她有足够的底气相信面前之人不会对她不利！ 除非他想死。 可他既答应了做自己的驸马，那就说明他还不想死。 况且她的这位驸马身子不好，寻常书生而已，她有拳脚功夫，根本就无惧对方。 想到这里，她面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几分：“都依顾郎，我这就让他们都滚蛋！” 说话间，她拍拍手，将藏在暗处，侯在明处的所有下人，都打发得一干二净！ 待房间里只剩下了自己二人，她这才重新看向顾长寿，邀功道：“如何？顾郎可还满意？” 烛火下，顾澜似乎弯了弯唇：“多谢公主成全！” 说完，他转身去了门口。 先是将房门从里面锁上，然后是窗户…… 拓跋玲从始至终都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等他总算似乎忙完了，她才有些迫不及待地上前，娇声道：“好了没啊郎君？奴家都等不及了。” 顾澜下意识躲开她的触碰，然后朝着床的方向走去。 拓跋玲连忙追了上去，边走边娇声娇气道：“顾郎，你可真是的，同我之前见过的所有男子都不一样，难道你此前从未同女子欢好过吗？” 顾澜背对着她，轻声道：“未曾。” 拓跋玲闻言先是一怔，接着涌上心头的，便是无限欢喜。 “那……春宵一刻值千金，顾郎，我们就别磨蹭了，良宵苦短，奴家想你想得好苦！” 她一边朝着她的驸马靠近，一边身上衣衫尽褪。 顾澜背对着她，似乎在解衣服。 可是直到她走到近前，他的衣服还好端端的穿在身上。 而后，他忽然转过身，手里的短刃在烛火下闪烁着凛冽寒光。 拓跋玲见状，俏脸立时沉了下来：“你这是要做什么？” 第502章 自废 顾澜低着头，视线自她莹白如玉的小腿落到地面上，清隽的面容上似笑非笑：“公主以为呢？” “什么我以为？” 拓跋玲警惕地望着步步逼近自己的新郎官，咽了咽口水道，“顾澜，劝你别轻举妄动，好生想想怎么做对你最好！” “放心。” 顾长寿轻轻举起匕首，薄唇轻启，仿若呢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我很清楚，这里是你的公主府，而我现如今在羌国的土地上！” 拓跋玲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她停下脚步，挺起胸膛，色厉内荏地望着面前手持短刃的新郎官，质问道：“那你到底是几个意思？当日本公主可是给了你选择，是你自己答应要做我的驸马，怎么……你想反悔？你别忘了我们已经拜过天地，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 “我没有反悔，只是有句话我很早就想对你说了。” 顾长寿茶色的眼眸淡淡地望着她，一字一句道，“你让我觉得很恶心，看一眼都觉得恶心的地步！” 拓跋玲如遭雷击！ 她气得七窍生烟：“顾澜，你竟敢如此放肆，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我已经领了中书省的差事在朝为官，你父王和兄弟，都十分欣赏我，还对我有愧。” 顾长寿收回视线落在短刃上。 刀背光可鉴人，他从里面看到了自己的脸。 苍白的、狰狞的，带着一丝假笑的脸。 “明知道我不愿做你的驸马，却被迫答应……因为不答应，我就要被施以宫刑！” 说话间，他开始解衣服，不紧不慢，从容不迫。 明明他的一举一动都优雅到了极点，可拓跋玲却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你，你到底要做什么？事已至此，你既不愿，我不逼你便是了，这天下的男子又不是死绝了，你不愿与我成就好事，有的是人愿意同本公主一起！顾长寿，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我知道啊。” 顾澜一手握着短刃，一手已经褪去外袍往中裤伸去，“拓跋玲，你说新婚之夜驸马宁愿自废也不愿意碰公主，这事传出去外面百姓会怎么说？” “你，你疯了！”拓跋玲瞳孔剧烈收缩，根本不愿意相信眼前这一切。 “哈哈哈哈哈哈哈！！” 顾澜眼底流露出一丝歇斯底里的疯狂，“是啊，我疯了。” 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 他渺小如尘埃，被拉入这深渊中，怎么也醒不过来。 长裤褪下，顾澜毫不犹豫抓起自己的要出，握着短刃的手指翻飞，当着拓跋玲的面，去了势。 他发出一阵隐忍而短促的闷哼声。 血液四溅。 拓跋玲控制不住发出尖叫：“啊——啊！” 面前风流清隽的翩翩公子仿佛瞬间变成了从九幽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无以言说的疼痛让颊边沾了血的他，脸色愈发的苍白。 这一幕，成了拓跋玲往后余生都无法挣脱的梦魇。 恶鬼还在对着她笑。 他的语调苍凉而笃定，带着一丝森冷的寒意：“你看你这个恶心的东西，你的驸马宁愿自宫，也不愿意碰你！” 第503章 雨夜兵营 春雨如注。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雨，下在深夜。 宋多银抱臂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瓢泼的大雨，心头莫名发慌。 “公子，雨夜寒凉，当心着凉。”秦霜拿了披风过来，盖在她的身上，“公子可是有心事？” 夜已深，她是习武之人，方才在外面听到响动醒来，发现自家主子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或者干脆她就没睡着？ 宋多银望着白茫茫连成一片的天地，轻轻摇了摇头：“无事，就是不知怎的，突然觉得有些心慌，你自去休息便是。” 秦霜摇摇头：“我陪着公子。” 宋多银闻言也不再说，又静静站在窗边看了会儿雨，才关上窗户转身回到床上。 窗边站了一会儿，她只觉浑身冰凉。 秦霜话少，人却十分机敏，见她脸色苍白，转身直接去了外间。 炉子上烧着热水，她沏了壶热水去而复返：“公子用些热水暖暖身子吧，当心着凉。” 宋多银轻轻点点头。 一杯热水下肚，她觉得身体暖和了不少，自从在羌国做了药人后，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差了很多。 所幸现在离开了那个地方。 可是长寿……长寿还在那里熬着。 得尽快把长寿救出来才好。 明日一早，她再去找允之。 雨声淅淅沥沥，越来越大，宋多银想着心事静静发了会儿呆，正待躺下，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敌袭！有敌袭！” 她有些混沌的大脑瞬间清醒了过来，披着衣服就下了床：“秦霜，快去瞧瞧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秦霜：“公子莫急，稍后会有消息传来，我得留在这里保护你！” 外间适时响起了敲门声，紧接着，李顺福有些焦急的声音响起：“公子！” 宋多银连忙示意秦霜去开门。 片刻后，满身潮气的李顺福进来，带来了外面的消息：“是一股不知何处的羌兵流窜至此，少将军说攻打瓮城在即，不能让这些羌兵走漏了风声，便带人去剿杀，他让人传话给小的，请公子安心！” 宋多银闻言松了口气。 不久前，允之将她们主仆三人带到了西北军，将他们安置在了伤兵营中。 五日前允之带了两万人马，驻兵在距离瓮城不足百里的地方，等候西北大军消息。 只待那边一有命令，他们便着手攻打瓮城。 “嗯。” 李顺福的传话确实让她安心了不少，不过刀剑无眼，纵然是必胜之局，也难免伤亡。 宋多银让李顺福先去外间等着，自己和秦霜则开始换衣服。 期间她冲外面的李顺福吩咐道：“去将药箱和雨具准备好，稍后我们就直接去伤兵营那边。” 李顺福：“公子，天色已晚，况且下这么大的雨，要不我们还是明日再去吧？” “无妨，伤病不等人，我们快些过去，那些伤患也能少受些病痛！” “是。” 很快，主仆三人就收拾妥当，穿着蓑衣往伤兵营的方向走来。 雨势渐缓。 等她们到达伤兵营的时候，雨已经彻底停了，而不出宋多银所料，已经有受伤的士兵被抬到了这里。 第504章 救治 到处都是惨呼声。 夜雨的冲刷下，伤患处被泡得发涨发白。 随军的郎中共有两位，加上宋多银这个插队进来的，两万人马满打满算只有三个郎中。 当然，各郎中身边也都带这些懂药理的药童。 事情发生的比较突然，加之下雨，宋多银他们是最先来的。 “大夫，救命啊，救命！” “疼，好疼啊！” ＂……＂ 宋多银领着秦霜二人，一路往里走，一路观察着一众伤患。 受伤的大约有二十几个人，还在陆陆续续往里面抬。 有几个只是受了轻伤，她看着不太严重，便继续往里走，看到亟需救治的便停下来施救。 “大夫，这个，快来看看六哥，大夫快来啊！” 最里面的角落里，年轻稚嫩的嗓音带着一丝哭腔。 宋多银手脚麻利地为面前的伤兵扎了止血针，然后起身往那边跑去。 角落里，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年轻士兵抱着一名胸口破了大洞同样年轻的士兵，满脸仓皇。 “你，你是大夫吗？求求你，救救六哥，救救他！” 他说着就要对着宋多银下跪磕头。 怀中抱着的人随着他的动作颤了颤。 “你先别动。”宋多银连忙道，“他要害中刀，你这样乱动会害了他。” 年轻士兵闻言，顿时一动也不敢再动。 宋多银跪坐下来，细细查看少年口中六哥的情况。 万幸，伤口距离心脏有两寸远，还有得救。 “大夫，怎么样？六哥他，他还能活吗？” 年轻稚嫩的士兵满脸的泪，“你一定要救活他，六哥家里三代单传，还没娶媳妇儿呢，临上阵前，他还同我说等攒够了银子，就讨一房妻室，生个孩子！若非为了救我，他也不会受伤！” “别吵！”宋多银头也不抬，快速的为“六哥”清洗、上药、缝合伤口…… 缝合伤口的法子，是太祖母传下来的，这样有助于伤口愈合，但比较麻烦的是，伤口容易感染。 秦霜在她身边无声无息地帮着忙。 来军营之前，两人已经练习过无数次。 年轻的士兵安静下来，静静地望着二人熟练的动作，原本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渐渐放下了些。 很快，伤口处理完事。 宋多银站起身，看着面前年轻稚嫩的士兵道：“今晚他可能会发生，一定要好生看着，我就在这里，有什么情况一定要及时说！” 说完，她就在对方感激的目光中，奔赴下一位伤患。 雨已经停了。 没过多久，另外两名随军郎中也带着人过来了。 见宋多银已经治了好几个重伤的士兵，两位郎中不约而同对视一眼，而后也投入了救治队伍中。 顾允之换了衣服过来时，看到的就是伤兵营里忙得热火朝天的银子姐姐。 “宋大夫！” 他制止了亲兵通传的动作，抬腿往宋多银的方向而来。 宋多银正低着头为一名伤兵正骨，听到熟悉的声音，她头也不抬道：“稍等一下！” “不急，你先忙，有什么我能做的，尽管吩咐！” 顾允之顺着她的方向也蹲坐了下来，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面前专注又认真的身影。 东方不知何时已经亮起了启明星。 黎明前的黑暗最黑暗。 可昏暗的灯光下，眼前女子专注救人的模样，却明明白白刻在了他的心里。 第505章 虎符 林定远率军攻打梁城一个月后，梁城陷入危机，请求支援。 瓮城守将诸葛攸将瓮城交给副将守卫，自己则带着瓮城主力驰援梁城。 将所有火力吸引到自己身上后，林定远传信顾允之命他以最快的速度攻下瓮城。 少将军顾渊不负众望，仅仅十日便生擒瓮城副将，成功夺取瓮城。 又一个月，被困的梁城弹尽粮绝，诸葛攸阵前自刎谢罪，梁城城破，西北军大胜，重新取得梁城控制权。 羌王室接连大败，此前大好局势不复存在。 羌王拓跋禹珩请求两国休战，任命新任中书侍郎皆国朝驸马为特使，同西北军议和。 彼时已步入六月。 羌国特使没等到，以林定远、顾允之等为代表的西北军众将，先等来了朝廷的旨意。 上命少将军顾渊镇守西北，将军林定远回京述职，即日启程。 中军大营。 曹光璧尖着嗓子宣读完圣旨后，便满脸殷勤地望向林定远翁婿二人，笑着道：“将军、少将军放心，此番王爷有王爷暗中斡旋，将军回京述职定不会有事！” 林定远虽是武将，却并不迂腐，早知道眼前这阉人同自己一般，也是景王一方人马。 闻言他笑着道：“多谢小曹公公告知，皇恩浩荡，王爷垂青，总算叫本将军一雪前耻，此番入京，林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曹光璧敷着白粉的脸上挂着笑，继续道：“将军放心，将军、少将军此番大败羌国，立下不世之功，此番回京，就只当休假探望家中亲人便是，杂家来时正好有幸得见少将军夫人，她还托杂家为将军、少将军带了信。” 说话间，他朝着身后贴身侍候的两个小太监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将信拿出来。 “有劳小曹公公。” 林定远接过信，将其中一封递给顾允之，另一封给自己的则直接打开，一目十行看了起来。 女儿在信中报了平安，言明待他回京后述完职，就同他一起返回西北。 顾允之也展开了信。 林定远：“允之，囡囡有没有跟你说，等我回来时，她会和我一同来西北？” 顾允之摇了摇头：“她没说，就只如从前一般，说了些寻常之事。” “你们呀。”林定远笑望着他，摇了摇头道，“罢了，等她来了西北，你们小夫妻便能多一些时间相处了。” 曹光璧在一旁静静地望着二人。 林定远说完这句话后，又转身曹光璧寒暄几句，接着便吩咐亲兵带曹光璧去休息。 待只剩下自己二人后，他却忽然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变得正经严肃了起来。 “允之，我走后，西北军就交给你了。” 说话间，他竟直接拿出了虎符，郑重交到顾允之手中，沉声道，“此战你当是首功，但眼下朝廷昏碌，局势未明，我也不好为你上奏请功，但有了这个，西北军都会听你的号令！” 顾允之连忙推辞：“将军使不得，您正值壮年，西北军是您一手创立起来的，这虎符还是您自己拿着比较好！再者军中资历、能力胜我者不知凡几，无论从哪方面讲，我都受之有愧，担不起这个责任！” 林定远笑望着他道：“你是怕有人说闲话，说你是因为娶了我的女儿，所以才得我青睐是吗？” “是。” 顾渊低头，毫不犹豫地承认，“德不匹位，必遭天谴，不说旁人，就只黄义黄参将接此虎符，也比我更适合！” “你错了。” 林定远摇了摇头，叹息道，“允之，我说你受得你就受得，你如今在西北军的威望不低，切勿妄自菲薄，还有黄义……他是曹铎曹阉之人！” 第506章 提及 “你我身在局中，有些事都是迫不得已，无论如何，景王登基都要好过当今在位，所以我林家世代纯臣，到我这里还是早早站了队……” 林定远用欣赏的目光望着面前高大俊朗的女婿，温声道：“允之，我只有囡囡一个女儿，说实话，此前她闹着要嫁你，我最初对你的印象并不怎么好，可大半年相处下来，我不得不承认她的眼光好！” “岳父大人！”顾允之俯身抱拳，神色恭敬。 林定远满脸欣慰，一边拍着他的肩膀，一边将虎符塞到他手中：“拿着吧，我亦有私心，如你所言，西北军是我亲手创立，你是我的半子，你当之无愧！” “是。”顾允之闻言，用力捏了捏手中的铜片，面上露出一丝坚定。 “黄义是曹铎的人，也可以说是皇上的人，他对大魏的忠心不用怀疑，是以在战场上，你可以信任他，但除此之外，无论何时何地，你都要警惕。” “谨遵岳父大人教诲。” 林定远：“我们远在西北，对京城如今的局势两眼一抹黑，你家的事你也先别着急，迟早有沉冤昭雪的一天，你在这里切勿受人挑拨沉不住气！” 顾允之听着他这意有所指的话，动了动眼皮，轻声道：“是。” “还有你二哥——” 林定远说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才继续道，“此番他便是负责和谈的羌国特使一事，务必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尤其是黄义之流，我知你心急想救他，但一切都要等他来了以后，从长计议！” “您放心，我明白的。” 此前顾允之就同林定远提过用诸葛攸换二哥的事，只是梁城城破当日，还没来得及实施，诸葛攸就自刎了。 后来，他们安排在羌王都的细作传来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二哥竟做了羌王室的六驸马。 幸而这细作是林定远的心腹，是以这个消息到现在还没传开，不过顾允之知道除非尽快救出二哥，否则纸包不住火，用不了多久，二哥叛国投效羌国一事，便会传遍。 “还有——” 不放心的事都交待的差不多了，林定远的面上却露出了一丝犹豫，似有什么事，令他犹疑不决，想问却不知如何开口。 顾允之：“将军还有何吩咐，但讲无妨！” 林定远轻咳一声，沉声道：“公事交待的差不多了，还有一件事，我早就想问你了！允之，伤兵营中的那位宋大夫，究竟是你什么人？” 顾允之闻言，神情微微一怔。 片刻后，他还是选择实话实说：“她，是我表姐。” “可是此前同你二哥一起被羌人所俘的那位？” 林定远面色凝重了几分，“允之，军营之中私藏女子，你可知这是犯了军令？” “将军恕罪？” 顾允之低着头，看不清楚面上的表情，“我知道这不合规矩，可表姐她受了不少罪，求将军看在她自入伤兵营以来，救治了不少兄弟们的份上，允她留下来，给她一个落脚的地方。” 林定远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允之，我知你们姐弟情深，但她是个女子，在军中多有不便！不如这样，这位宋姑娘也是燕京人吧？此番回京，我带她一起回去吧！” 第507章 直觉 “回燕京么？” 宋多银怔怔地望着面前的顾允之，神情有片刻的茫然，“同林将军一起？那长寿呢？长寿怎么办？” 听她提及二哥，顾允之连忙垂下眼帘，掩去了眼底一闪而逝的情愫。 二哥娶了羌国公主一事，他还没有告诉银子姐姐。 一来是怕她担忧，再就是，怕从她脸上看到失落。 毕竟从前，二哥同银子姐姐议过亲，后来从燕京到西北到羌国，他们一路同甘共苦，这样的经历……有些话他根本就张不开口。 “银子姐姐你放心，二哥的事情，我已有了些眉目！倒是你一个弱女子留在军营中，我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不如此番你先同将军回去，待此间事了，我亲自送二哥回去同你团聚。” 宋多银望着他因风吹日晒黑了许多的面颊片刻，点点头道：“也好，正好我回去找找多宝和爹娘，你知道多宝从北疆军离开已经许久了，爹娘又一直没消息，若非这一路山高水远、太多变数，我早该回去的。” “嗯。”顾允之柔声道，“我让六子他们几个随身保护你，将军那边我也会嘱咐他，务必将银子姐姐平安送回京中。” 宋多银：“我倒是没什么，倒是你允之，在外一个人要好生照顾自己，战场上刀剑无眼，盔甲要时时刻刻穿着，还有要按时吃饭，按时睡觉，等下次见你若又瘦了，我可是要替姨母骂你的！” “好。” 三日后，林定远、宋多银等人，并曹光璧一行从关内城动身赶赴燕京。 曹光璧从前在曹铎府上见过宋多银。 乍然再见，他很是吓了一跳。 只是惊吓过后，他便用一种旁人看不懂的眼神注视着宋多银。 好几次，宋多银被他看得浑身发毛，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小曹公公可是有事？缘何这样看着我？” “无事。” 曹光璧摇摇头，眼睛却还是直勾勾盯着她，眼底闪着莫名的光，“就只觉得杂家同宋姑娘倒是有些缘分，想不到在这里还能遇到你！” “人生何处不相逢。” 宋多银笑笑，“见到公公，我也觉得很是吃惊呢，不知姜夫人可好？” 曹光璧：“好，都好！倒是有一个人，杂家觉得不怎么好呢。” 宋多银没问他是谁，直觉他说的不会是自己想听到的。 “想来宋姑娘也能猜到！” 曹光璧皮笑肉不笑道，“杂家说的正是裴珏，自从姑娘走后，杂家听闻裴珏夜不成寐，好几次去红楼买醉，杂家这心里就觉得好奇呀，姑娘身上究竟有何魔力？惹得裴珏念念不忘！” 他这番话问的无礼又唐突。 宋多银不由有些厌烦，原本含笑的表情变淡：“小曹公公说笑了，裴督公何等人物？我又是什么人，哪里当得起您这般说？想是小曹公公您误会了！” 曹光璧敷着白粉的脸抽动了下，有粉面扑簌簌落下，叫人瞧着觉得悚然。 “既然姑娘如此说，那便当是如此罢，左右杂家不过闲话而已。” 他或许确实说的是闲话，可却吹皱了一潭池水。 宋多银想到裴珏，没来由的心底浮现出一抹烦躁。 是的，是烦躁。 她只觉此番回京，保不齐又要同裴珏扯上关系。 第508章 发动 燕京，太和宫，龙床之上。 老皇帝面如枯槁，用鸡爪似得的手撑着床，消瘦的身体上散发着浓浓的死气。 “咳咳咳……药呢？怎么还不呈上来？都是死人吗？” 他觉得难受，浑身上下无一处舒坦，若再不服下仙药，他就要喘不上气了！ 曹铎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服侍着：“马上就到，李恒已经去取了，许是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 “没用的东西！”老皇帝捂着胸口艰难地喘息着，心里恨不能将没能及时取来仙丹的李恒千刀万剐。 正当二人等的心焦之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下一刻，向来沉稳的李恒气喘吁吁出现在了眼前：“皇上，青妃娘娘宫里的人来传话，说是娘娘发动了！” 老皇帝眼睛一瞪，几乎要凸出眼眶，嘴里却道：“药呢？朕的仙丹呢？” 李恒反应过来，连忙双手举过头顶，将盛着仙丹妙药的宝匣递了上去。 曹铎一手端着水，一手服侍老皇帝将药丸服下。 停了好一会儿，老皇帝灰白的面容上隐隐浮现出一抹血色来：“你方才说，青妃发动了？是要生了吗？” 李恒低着头，神色恭敬道：“回皇上，应当是的，方才臣是因为多问了娘娘宫里几句，才耽搁了给您送药，还请皇上恕罪！” 老皇帝却忽然龙颜大悦，转过头笑着望向曹铎，同他确认道：“我儿这个时候降生，你说是不是心疼他父皇，要来帮朕呢？” 曹铎眼睛闪了闪，殷切道：“皇上吉人自有天相，小皇子定是听到了您的呼唤，提早出来见您的！” “好，好！哈哈哈哈哈！” 这些日子的阴霾一扫而空，老皇帝觉得身上的沉疴也随着这个消息烟消云散了。 “摆嫁凤鸾宫！” “可皇上您的龙体——” 老皇帝笑得满脸都是褶子：“朕现在很是爽利，无妨，备驾吧！” “是。” 青妃发动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景王府和东厂。 景王府。 牛禄全方从青妃宫里干儿子那里得到消息，就小跑着往书房的方向而来。 景王、景王妃原本正在书房同幕僚议事。 听到门外急促的脚步声，众人俱都止住了话头静静等着。 “王爷、王妃，宫里传来消息，青妃娘娘发动了。” 白静瑶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发动”是什么意思。 她惊得当场站起来，指着牛禄全就道：“消息可曾属实？” “千真万确，太和宫那边听到消息也赶过去了，请王爷、王府速下决断！” 景王闻言深吸一口气，儒雅温润的面容上满是凝重道：“速速按照原计划行事，务必要在妖妃生下皇子前，让一切尘埃落定！” 说着，他转过头看向自己的王妃，一字一句道：“王妃，皇宫守卫，还有京营那边，就拜托你去裴珏那里走一趟了！” 白静瑶闻言，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 明明是一早就谋划好的事情，可不知怎的，她的心头却涌上了一股强烈的不安。 “王爷放心，臣妾定不负王爷所托！” 言罢，她当机立断往书房外走去，打算亲自去一趟东厂。 第509章 异心 东厂。 卫平安望着长案后蹙眉沉思的裴珏，姿态从容道：“哥，男婴已经备好，只待恰当的时机便能降生，李恒那边传来消息，说是老东西已经往凤鸾宫去了。” “嗯。” “景王府那边也暗中传过信了，牛禄全那个蠢货，曹光璧不在，他以为他还是从前的秉笔大太监吗？好在这事必须让景王那边知道，若然就有好戏看了。” 卫平安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只是眸底却隐隐流露出一丝淡淡的不安。 “哥，此番我们会一石二鸟，将老皇帝和景王一锅端了，而后扶持幼主，行监国之事吗？” 裴珏起身背负双手，淡淡瞥他一眼：“不然呢？” “白郡主，不，景王妃稍后一定回来，届时，届时哥你打算如何做？” 卫平安一直看不懂兄长对白郡主的态度。 明明从前，兄长待人家一腔真心，便是他这个外人看了，也觉得情深义重。 “白郡主有所求，我自然要答应。” 裴珏食指轻轻叩击桌面，俊美绝伦的面容上闪过一丝锋芒。 “哥，你——” “京城三大营，还有厂卫都在我们手中，景王妃若要让我们包围皇宫，那便包围，若他们要弑君，我们也一一照做！” “哥，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 这些都是一早就说好的事情，老皇帝身死后，这一切都会被安到景王身上，届时他们还会放景王走。 但一个弑父杀君，逼宫造反的王爷，若无意外，这辈子都洗不清身上的污名了，也就彻底与大位无缘了。 卫平安想到这里，白皙清秀的面容上露出一抹阴狠。 谁叫景王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明明有求于他们这些阉人，还偏偏做出一副瞧不上他们的样子，他已经可以预见，若真叫这厮成功登上皇位，兄长和自己等人，一定是他第一时间卸磨杀驴的对象！ “难道你以为我会心软？”裴珏揉了揉有些发涨的眉心。 这些日子为筹谋这件事，他一直都没怎么睡好。 眼下马上就要到了收获的时候，偏生平安还在这里激他：“那平安你想让我怎么做？事成之后杀了她？” “杀不杀的倒也无所谓，她到底不过是个妇人，若兄长喜欢，收在府中便是，届时兄长摄政，谅她也不敢再生异心！” “再说吧。” 裴珏对收不收白静瑶表现的十分平淡，他关注的是另外一个人，“倒是周王那边，你亲自去盯着，若这老匹夫敢有一点动作，格杀勿论！” 周王统驭三大营日久，虽然这些日子下来，他已经完全将三军大营掌握在了手里，可保不齐里面会有漏网之鱼。 “哥你尽管交给我！” 卫平安将胸脯拍的拍拍响。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们兄弟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他甚至还饶有兴致地同裴珏开玩笑：“那哥，你当摄政王之后，赏弟弟个什么差事呀？” 裴珏笑眯眯望着他：“师傅现在的位置怎么样？” 卫平安眼睛一亮，正待开口说些什么，门外响起了刘平顺的通禀声：“主子，景王妃求见！” 第510章 沉迷 裴珏冲着卫平安轻轻使了个眼色，卫平安会意，直接躲进了内室。 “请进来吧！” 刘平顺：“是。” 白静瑶一见到裴珏，便是满脸激动：“裴珏，那妖妇发动了，你应当已经得到消息了吧？” 裴珏神色温和，俊美无铸的脸上带着一丝温柔：“王妃别着急，我已经得到消息，并且安排下去了。” “真的？” 白静瑶在心底松了口气，只是在看向他昳丽无双的面容时，她不由再次确认道，“裴珏，你会帮我对吧？” “郡主～”裴珏声音愈发变得柔和，“稍后我们一起进宫！” 听他用的称呼是“郡主”二字，白静瑶果然放心了不少：“抱歉裴小马，你别怪我一惊一乍，实在是兹事体大，容不得丁点闪失，你放心，之后一切都不会变，我保你仍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有兵器制造营那边最先研制的火器，我也会一并交给你，将来，将来我还打算开海禁……” 提及将来，白静瑶红光满面，满脸憧憬与希望。 对于当了皇后以后的未来，她想了很多。 景王目前来讲待她还算不错，但他后院的女人太多太烦人了，典型的大猪蹄子。 他最好能早死，然后自己扶持儿子上位，再不济儿子是个不成器的，她也可以效仿武皇…… 裴珏这边，再次听到“裴小马”三个字，他面上的表情丝毫未变。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面前妇人的许诺，时不时点点头，表示自己自己在听。 白静瑶说完后，还有些意犹未尽，但到底眼下不是纠结这些事的时候，于是她道：“好了，扯远了，我们先不说了，总之裴珏你相信我便是！” 裴珏：“那我们即刻进宫？” “好。” 出了书房，白静瑶见裴珏就只站在那里对着空气拍了三下手掌，原本安静的四周陡然就变得热闹了起来。 当然，这热闹并非是指喧嚣。 而是单纯的人多。 只见数百锦衣卫从四面八方有序赶来，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集合完毕，整整齐齐鸦雀无声的矗立在了裴珏眼前。 明炎上前，抱拳行礼道：“请督公示下！” 裴珏神色寡淡，语气平静：“出发，进宫！” ＂是。＂ 裴珏说完，转身看向白静瑶，问道：“郡主可会骑马？” 白静瑶摇了摇头，难得脸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 裴珏：“若王妃不介意，可以同我共乘一骑！” “我当然不会介意！” 白静瑶望着他好看到模糊了性别的面容，心底隐隐划过一丝悸动。 真是个妖孽，她想。 早有锦衣卫牵了裴珏的坐骑上前。 裴珏脚踩上马镫，一个潇洒漂亮的纵身，便稳稳坐在了马背上。 然后，他俯身，冲着白静瑶伸出了手：“郡主请！” 白静瑶毫不犹豫握住他的手，借着他的力量坐在了他的身前。 身后传来强有力的心跳。 熟悉的迦南沉香味道萦绕在鼻端，同景王惯常用的香大不一样，可却意外的好闻。 白静瑶的神情有片刻的恍惚。 马上的视野要高上许多，她下意识看了一眼马下密密麻麻肃穆庄严、等候他们先行的锦衣卫队伍。 胸腔中不自觉充盈起一股莫名的畅快与豪气。 这种仿佛掌控一切的感觉人，让她沉迷！ 第511章 敏锐还是迟钝 凤鸾宫。 自从老皇帝和曹铎一行来到这里后，气氛陡然变得紧张了许多。 大殿内，经验老到的稳婆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接生，层层叠叠的纱帐后面，是十数个表情肃穆的宫人。 再往里就是产房，青妃挺着临产的肚子靠坐在床上，满头大汗。 她身旁不远处，则是两个抱着襁褓神色忐忑的妇人。 “娘娘离生还得一会儿，先用些东西攒攒力气吧？” 稳婆从殿外进来，先是似模似样检查了下她的身体，接着一板一眼道，“娘娘放心，你怀相极好，稍后听小人的话使力气，一定能平安诞下皇子！” 青妃哼了哼，似笑非笑自抱着襁褓的妇人身上扫过，而后落在了稳婆身上：“如此，本宫和皇儿，就仰仗你了！” 稳婆低着头：“是。”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 青妃抬眼：“外面是谁？” 有宫人小心翼翼进来回话：“回娘娘的话，是皇上和老祖宗到了。” 青妃捏着帕子沾了沾嘴，不紧不慢道：“产房污秽，替本宫出去谢一谢皇上，就说皇恩浩荡，有他在，本宫一定母子平安！” “是。” “另外——” 青妃说到这里，略顿了顿，才在宫人有些忐忑的神情中笑了笑，好整以暇道，“另外替本宫将曹公公请进来，就说本宫有要事嘱托！” “娘娘不可！” 又一个表情肃穆的宫人站出来，阻止她道，“值此关键时刻，还请娘娘不要节外生枝，若是被卫主子和督公知道了——” “闭嘴！” 青妃脸色一沉，娇媚的面容上划过一丝狰狞，“大胆的奴才，竟敢威胁本宫？” 宫人慌忙低下头赔礼：“奴婢不敢！” 青妃冷冷地盯着她：“还不去？” 曹铎进来时，青妃已经出了产房，正挺着假肚子坐在椅子上等着：“老祖宗快请坐，实在是事发突然，若然本宫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打扰老祖宗。” “娘娘莫要取笑杂家，什么‘老祖宗’？不过是下面人胡乱叫的，杂家哪里当得起？” 曹铎面上十分恭敬，只心里却对青妃在这个时候唤他进来存有疑惑。 “您老是前朝后廷都不可或缺的人物，若您都当不起这三个字，普天之下，怕是没人能当得起了！” “娘娘慎言！”曹铎抬起头，满脸严肃地望着她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上还在殿外候着，娘娘可千万别这么说！” 青妃听他这般说，妩媚的桃花眼四处打量了一下，忽的掩面痛哭了起来：“曹公公，本宫知道您一心为皇上，可，可本宫即将临盆一事，如今已经传到了外面，皇上，皇上他——”怕是马上就不中用了。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然曹铎是何等人？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言。 “娘娘何出此言？” 青妃抹着眼泪，梨花带雨：“罢了，许是本宫想多了，皇上万寿无疆，自然不会有事。” 曹铎闻言，唰的站直身体，目光沉冷地看了她一眼，又扭头看向四周影影绰绰的下人。 他这才发现，这凤鸾宫中竟有如此多的宫人。 曹铎悚然一惊！ 这是……裴珏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第512章 清君侧 青妃视线扫过一众宫人，淡淡地道：“本宫自入宫以来，受您和裴督公照拂良多，眼下本宫生产在即，若诞下公主便罢了，说不定景王会大发慈悲，容下我们母女二人！可本宫若是生下皇子，那本宫和皇儿，怕是命不久矣呀！” 曹铎闻言，眼神深邃了几分，视线不自觉落在她隆起的肚腹上。 “娘娘洪福齐天，定能转危为安。” 这青妃是裴珏的人，曹铎一早就知道，他有些想不通的是，她今日唤他来殿中说话的用意。 “您说的对，所幸有裴督公在，他掌管厂卫，又在殿前行走，即便景王有不臣之心，凭他的能力也定能化险为夷。” 曹铎听着她这意有所指的话，呼吸瞬间重了几分，再看向周遭宫人时，已经变了脸色。 “娘娘且安心生产，杂家明白娘娘的顾虑了，娘娘放心，杂家定会拼死保护皇上、娘娘还有小皇子的！” 青妃见他接了自己的示好，不由在心底松了口气。 她老早就想再拜一座山头了。 奈何卫平安盯得太紧，平日里她根本就找不到机会，今日也是当着他们的人的面，才有机会向曹铎示好。 老皇帝死不死的她并不在意，可曹铎是个有本事的，他可千万别死了。 这样将来她做了太后，也有人能稍微掣肘裴珏一番。 “来，来人，本宫，肚子疼，疼啊！” 对某些事心照不宣后，青妃忽然抚着肚子痛叫出声。 殿内顿时一阵兵荒马乱。 很快，青妃被重新扶入产房待产，曹铎则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出了内殿，他直接召来心腹，小声吩咐了几句便去看老皇帝。 “咳咳咳……” 老皇帝正捂着胸口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皇上，皇上您没事吧？”曹铎连忙上前扶住他，一边吩咐道，“还不快去端梨羹来？” “朕无事。” 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过后，老皇帝就着梨汤润润嗓子，渐渐平复下来，“青妃找你可有说什么？” 曹铎正待开口回话，殿内忽然传来青妃的惨叫声！ “疼，疼啊好疼！救命啊！皇上，皇上！” 老皇帝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他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了，还能让女人为他生孩子，这样的叫声，其实是证明他还强大的存在，他心里十分欢喜。 他褶痕满布的脸上露出了渗人的笑：“曹铎，她要生了，朕马上要有儿子了！” “老奴先恭喜皇上了，皇上真龙下凡，青妃娘娘必能——” 曹铎的话还未曾说完，凤鸾宫的地面忽然颤了颤。 下一刻，景王年轻高亢的声音响起：“父皇在上，儿臣救驾来迟，还请父皇恕罪？” 这个时候听到这个声音，老皇帝浑身都哆嗦了起来。 待亲眼见到原本应当禁足在家、翅膀硬了的儿子出现在眼前，他更是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孽子！没有朕的旨意，你竟敢擅闯后宫，还有你带着这些人是要做什么？是要造反吗？” 景王一身甲胄，身后跟着一长串大臣和王府属官。 再往后，便是铠甲林立，整齐划一的王府亲兵。 “父皇冤枉儿臣了！” 景王望着面前老迈昏聩的皇帝，最终将视线落在了他身旁的曹铎身上，“儿臣今日来此是来清君侧的，父皇身边有一贼子，多年来把持朝政，祸乱朝纲，致使民不聊生，百姓怨声载道，儿臣此举，实是为了解救父皇，还我大魏朗朗乾坤！” 第513章 逼宫降生 曹铎神色阴冷地听着他唱念俱佳的说辞。 “你是在说曹铎？”老皇帝在心底松了口气，青灰的面容上似乎恢复了一丝生气，“曹铎所做的一切，都是朕的旨意，怎么，你在质疑朕？” “儿臣不敢！”景王俯身低头，敛去一身锋芒，“只是父皇莫要受这阉贼蒙蔽，朝野上下谁不知道这阉贼欺上瞒下、行事无忌？儿臣今日就替父皇清理门户！” 说话间，他不等老皇帝再开口，径直朝着身后挥手，下令道：“去，将曹阉给本王拿下！” “慢着！” 曹铎自老皇帝身后站出来，表情还算镇定，“王爷口口声声杂家是乱臣贼子，可有凭证？皇上信任杂家，杂家行事一向都是为了大魏，皇上英明神武信赖杂家，难道王爷觉得自己比皇上更圣明？” 景王冷笑一声：“本王不同你这贼子浪费口舌，你有什么冤屈，自同大理寺说去！来人，还愣着做什么？速速将曹贼绑了！” “是！” 霎时间，有数十名王府侍卫朝着曹铎的方向一拥而上。 曹铎慌乱之间看一眼老皇帝，却见他此刻已经慌了神，浑浊的双眼瞳仁乱颤。 他再不指望对方，当即厉喝一声道：“禁军何在？护驾！” 只见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便有禁军从天而降，挡在了他和老皇帝的面前。 “护驾，护驾！” 有人大喊：“景王犯上作乱，弑君逼宫，尔等还不随我一同擒下此獠？” 老皇帝终于回过神，想起自己也有人。 他指着禁军副统领，大声吩咐道：“快，将这个孽子给朕拿下，朕要杀了他！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朕要杀了这孽障！” “杀！” “护驾！” 景王这边，听着生身父亲如此痛恨自己，他的心脏微不可查刺痛了一瞬。 不过也只是一瞬，他儒雅的面容上便露出嗜血的笑容来：“好啊，诸位，尔等可都看到了，曹阉蛊惑父皇要杀了本王，如此奸佞一日不除，我大魏就一日不得安宁！去，给本王杀了他！” “是。” 两方人马瞬间混战作一团。 跟随景王一同前来的众位大臣不由面面相觑。 单论武力值，王府亲兵自然是比不上皇宫禁卫的，但架不住景王这些年暗中豢养了不少死士。 这些人不要命的往前冲…… 当此之时，除非有第三方绝对压倒性的人马出现，否则今日之局，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而景王在来之前同他们承诺宫，厂卫和三大营都会支持景王。 殿外厮杀声不绝于耳。 殿内，青妃也到了关键时刻。 稳婆和一众宫人将她看守在产房中，不断地教着她。 “娘娘，吸气……呼气，用力！” “对，跟着老奴用力！” “娘娘别担心，已经开了两指，小皇子马上出来了！” “……” 青妃跟着她的指挥，不住地哀嚎痛叫，声音逼真到没有人怀疑她根本就不是在生孩子。 “啊——” 良久，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她发出一道惨绝人寰的叫声。 下一瞬，有嘹亮的婴儿声响彻四方天地。 殿内传来报喜的声音：“生了！生了！青妃娘娘生了个小皇子！” 第514章 第三方 “哈哈哈哈哈哈！！” 被一众禁卫护在中间的老皇帝听到这个声音，满是褶子的脸笑得愈发猖狂狰狞，“好！好好！孽障，朕才是真龙天子，无论是皇位，还是太子之位，统统只有朕才能给，你若来抢，便是犯上作乱、乱臣贼子！” 说话间，他冲着在场所有人大声喊道：“景王李晟无诏入宫，逼宫谋反，罪不容恕，朕命尔等速速将这逆贼格杀！另有青妃之子名昭，承天命而生，乃天赐与朕、赐予大魏的储君，敕封为皇太子，钦此！” 话音落下，周遭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景王目眦欲裂，对着老皇帝怒吼道：“父皇，这是你逼我的！来人——” 然而，他的话还未曾说完，凤鸾宫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下一瞬，有小太监急匆匆跑进来通禀：“皇上、老祖宗，裴督公到了！” 出乎老皇帝和曹铎的意料，听到裴珏到了，景王并未露出惧色，反倒…… 曹铎面色微微一沉，心底有了不好的预感。 很快，裴珏穿着一身亮银色铠甲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臣裴珏参见皇上、景王、师傅。” 他表情镇定，从容不迫地对着在场几人行了礼，而后将目光落在了场中。 原本混战的两方人马因为他的到来而止歇。 老皇帝见到他，以及跟在他身后的锦衣卫时大喜：“裴珏你来的正好，快，替朕将这个孽子拿下！” 裴珏闻言，面露不解之色：“皇上，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什么误会，这孽障早有二心，今日更是明目张胆带人来刺杀朕和太子，你赶紧杀了他！” “这——”裴珏面露为难之色。 景王却上前两步，大声道：“裴督公，你虽也出自司礼监，但本王知道你同曹铎这狗贼不一样，此贼妖言惑众，伙同妖妃一起残害忠良，做出烹食忠良之妻此等惨绝人寰的恶事，你该同本王一起，肃清奸佞，还大魏一个朗朗乾坤！” “裴珏！”曹铎冷着脸，目光死死地盯着裴珏道，“你还愣着做什么？皇上的命令你都不听了吗？” 裴珏站在两方人马中央，闻言，他转过头看向了景王。 景王满脸不敢置信：“你——” 他的话还未曾说出口，同裴珏一起来、此刻已经回到景王身边的白静瑶便抢先道：“裴珏？你忘了我们的约定了吗？” 裴珏又扭头淡淡望了她一眼。 这一眼，凉薄，冷漠，几乎让白静瑶如坠冰窖。 “抱歉王妃，裴某只忠于大魏，忠于皇上！” 言罢，他拔出腰间悬着的长剑，朝天一指，沉声下令道：“来人，将景王一行拿下！” “裴珏尔敢？”景王气得眼前一阵发黑。 裴珏没什么情绪地看了他一眼，而后转过身，对着老皇帝身边没什么存在感的某人轻轻点点头。 凤鸾宫有锦衣卫的加入，外面又有三军大营的人随时待命，局势几乎瞬间变扭转过来。 景王身边，白静瑶紧紧抓住他的衣袖，朝着老皇帝的方向示意，压低声音道：“王爷，今日不死他们死就是我们死，当此之时……” 景王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把扯下腰间的玉佩砸在了地上。 玉佩发出一道清脆的响声，下一刻，原本还在同禁卫缠斗的十几名死士瞬间调转方向，朝着老皇帝杀了过去。 第515章 挟持 “护驾！护驾啊！”老皇帝惊恐地大叫，整个人瞬间像只无头的苍蝇般，在殿中乱窜起来！ 曹铎脸上的满意之色还未曾收回，就被他一把扯到身前。 肩膀处瞬间挨了一刀，钻心刺骨的疼。 曹铎脸色有些发白，然他却明白，于他而言，老皇帝活着才最好，万幸外面三大营中还有他的人马，西北军中他也有黄义…… 成功躲过一刀，老皇帝顿时松了口气，一边往后退，一边捂着胸口道：“曹铎你放心，今日你护驾有功，朕之后会重重赏你！裴珏，你还在做什么？还不将这些乱臣贼子就地诛——噗！” 老皇帝话还没说完，就惊恐地瞪大了眼。 “你，你这个——” 他下意识低头，就见一把长剑穿胸而过，直接将自己刺了个对穿。 “昏君，你该死！”李恒猩红着眼，握着剑柄的手用力往前推了推，“你可还记得十年前的李贵人？” “你，你——” 长剑正中老皇帝心脏，他瞪大眼，张着嘴到底没能回答李恒的话，便死得透透的了。 “皇上驾崩！皇上驾崩了！” “是李恒杀了他，李恒是景王的人！” “来人啊，快拿下乱臣贼子！” “……” 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不过很快，锦衣卫便控制了局势。 皇帝身死，景王束手就擒，还有曹铎—— 满地血尸中，裴珏拔剑走向曹铎，面对他时，神色依旧恭敬而认真。 只曹铎身边一左一右挟持着他的锦衣卫昭示着，这一切都是假的。 “裴珏，你这是要一石三鸟，连师傅也一起清算了？” 老皇帝死在了李恒手上，曹铎不过转了个念头，便明白过来，李恒也是对方的人。 裴珏静立在旁，没说话。 卫平安满身是血进殿时，恰好听到了这句话，当即就笑着接口道：“老祖宗说的哪里话？这不是景王殿下指证您老把持朝政、祸乱朝纲嘛？皇上虽然驾崩了，但不是还有太子吗？景王虽是乱臣贼子，但他有一句话却说的不错，这江山还是大魏李氏的江山，老祖宗年纪大了，也该回去颐养天年了，不过走之前，好歹把该交待的交代一番，也算是忠君爱国、有始有终了！” 言罢，他不等曹铎开口，就拍手吩咐道：“来人，将老祖宗请到天牢里稍待些时日，不可对老祖宗不敬！” “是！” “好手段，裴珏，你果真好手段！本王当真错看了你！” 身边只剩小猫两三只的景王犹如一只困兽，猩红着眼恶狠狠道，“有本事你就杀了本王？” 裴珏张了张嘴，正待说些什么，却见方才还视死如归的景王殿下忽然一个箭步冲到白静瑶身边，将手中的长剑横在了她的颈前：“本王知道你同这个荡妇有首尾，让本王和本王的人撤出燕京城，否则本王现在就杀了她！” “王爷！”白静瑶满脸不敢置信。 裴珏面对着二人，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放了她！” “叫你的人都离开这里，放本王和本王的离开燕京？” 卫平安见状，抹了把脸上的血，当即就要冲上去结果了面前叫嚣之人。 不想却被裴珏一把拉住：“平安，别胡闹！” 第516章 落定 卫平安恨恨望了一眼景王夫妇，到底还是听话没有动。 景王身边的谋士上前，对着他耳语几句。 裴珏目光自那名谋士身上扫过，面上的神情依旧淡淡的：“好，只要你愿意放了郡主，我便放你们走！” “哥！”卫平安大急，“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他今日绝对不能踏出皇宫半步！” 白静瑶也被他的决断怔住了，泪眼朦胧地望着他道：“裴珏～” 她费尽心血帮助的丈夫，在危急关头毫不犹豫地将她舍弃，而一直以来被她弃如敝履当做备胎的人，却要救她！ 多么可笑？ 世间男子多薄情，可叹她从前一直看不上裴珏是个太监！ 裴珏给了白静瑶一个安抚的眼神，接着将目光落回到景王身上：“王爷请！” 景王面上划过一丝喜意，当即挟持着白静瑶往外走去。 他身边还跟着些大臣，殿外也还有些亲兵没死。 他边走边收拢残兵败将，一路往皇宫外而去。 裴珏并没有跟上去，只吩咐明炎确保白静瑶的安全。 卫平安有些不解：“哥，你不是说对这个妇人没什么想法吗？可你为了她都放虎归山了，你确定？” “卫掌印多虑了！” 裴珏还没有说话，忽然从侧殿中走出二人。 只见这二人一人斯文俊逸，一人落拓潇洒，端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他们不是旁人，正是叶云和蓝浅墨。 方才开口说话的是蓝浅墨。 “蓝大人此言何意？”卫平安投桃报李，对方唤他“卫掌印”，他便也提早就叫上“大人”了。 蓝浅墨微微一笑，摇着扇子道：“放走景王是我表弟的主意，此番正好借此向那白郡主卖个好！” “竟是叶大人的主意？为什么？” 叶云沉声道：“掌印的意思叶某也懂，‘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当此之时，敌弱我强，就应该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可掌印不要忘了，今日殿中有皇上、曹铎曹公公、景王还有一众大臣，景王谋逆已是坐实了的，日后若再想卷土重来，首先在大义上就说不通！而我们督公同样如是，如您方才所言，大魏皇室姓李而非裴，裴督公还未曾监国，便大肆排除异己，恐众人不服啊！” 顿了顿，他继续道：“留着景王这个乱臣贼子，将来可以运作的东西可要比他死了更好。” “原来如此，大人高明！” 叶云摇了摇头，轻声道：“掌印谬赞，不过我同样有一事不解，还请督，主公为我解惑！” 他说到一半，直接改了话头，恭声继续道：“这白郡主究竟有何神奇之处，难道真如掌印所言，主公有意让她做主母？” 裴珏摇了摇头，否认道：“非也，她于兵工一道有惊天地之大才，若就这么死了，实在可惜！” 卫平安：“那哥哥的意思是？” “等她回来后，就让人送她到兵器制造局吧！” 卫平安眼睛一亮：“是。” 几人正说话的功夫，原本一直紧紧闭合的内殿大门开了，稳婆沉稳端肃的脸出现在几人面前。 “主子，青妃娘娘要见您？” “嗯。” 裴珏应了一声，抬脚就往里走去。 卫平安几人等他步入内殿后，开始着手善后。 第517章 玩物 内殿产房中，青妃穿戴整齐，妩媚的面容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 她身旁的摇篮里，襁褓中白白胖胖的婴儿睡得正香。 花果的香味充斥在殿内。 有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传来，青妃抬起头朝着声音的源处望去。 阳光正好打在来人的身上，为他周身都镀了一层金光，配上他俊美昳丽的面容，青妃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好似看到了神只。 “你来了。” 她站起身迎了上来，姿态变得恭敬而柔顺，“我就知道最终踏入这里的，一定是你！” 裴珏不置可否。 “只是本宫尚有一事不解！” 裴珏：“娘娘请讲？” 青妃：“本宫在入太和宫之前，曾听闻裴督公喜欢义王家的白郡主，可惜因己身残疾，便一心只想着成全郡主的幸福，为她披荆斩棘，甘愿靠向景王，可是为什么到最后你变了？” 从她被迫进宫服侍那个老东西的时候，就变了。 裴珏眼帘半垂，静静地望着她，陈述着一个事实：“娘娘可是有怨？” 青妃浑身一震，接着连忙低下头，掩饰面上的失态：“督公说的哪里话？本宫怎会有怨？不过是好奇督公为何突然变了罢了。” 岂止是有怨？ 她甚至有些恨卫平安和裴珏。 无数次遍体鳞伤从老畜生床上下来时，她都想一死了之！ 可是她不能，她的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 “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裴珏勾唇，而后抬眼，眼底一片波涛云诡，“因为本督害怕死无全尸你信不信？” “怎，怎么可能？”青妃被他这幅表情吓到了，吞咽着口水无意识后退半步，“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了，你还要我怎么做？” 裴珏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表情寡淡：“暂且做好你的太后便是，只要你乖乖听话，之后便是放你自由，也未尝不可。” 言罢，他收回视线，将注意力落在摇篮中的襁褓之上。 白嫩嫩的婴儿看上去已经有满月大了，面色红润一看就十分健康。 这自然不是青妃生的，可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要以青妃孩子的名义活着。 裴珏静静看了婴儿一会儿，重新转过头望向青妃，面上的神情依旧淡淡的：“收起你的小心思，此前你暗中施的那些小伎俩，本督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没发生过，可你别忘了，本督可以要你生，也可以要你死，还能教你生不如死！” “我，我知道了。” 裴珏最后看她一眼，然后抬脚往殿外走去。 青妃苍白着脸，身形不受控制地滑落、瘫倒在地。 她想起了八年前，那时候她才十岁，一场洪灾夺走了爹娘的性命，她和爷爷弟弟来燕京城投奔亲戚。 爷爷撑到燕京就没了，她跪在红楼大街上卖身，身边时嗷嗷大哭的弟弟。 她已做好沦落风尘的准备了。 是那时还是一个小太监的裴督公从天而降，让她不用受千人枕万人尝的苦楚。 可惜她没能料到六年后，她还是免不了沦为男人的玩物。 比起成为一群人的玩具，或许专属于一个恶心又变态的老畜生，会更好些？ 第518章 抵京 建兴二十一年六月初九，景王逼宫夺位，帝崩于刺杀，庙号“哀”。 六月十二，幼帝继位，原殿前都指挥使、东厂厂公裴珏摄政监国，主理朝政。 多名御史上奏，言新帝年幼，摄政裴阉有窃国之意，在太极殿内触柱而亡！ 接连半个月，朝野上下血流成河。 以摄政裴阉、掌印卫阉为首一派人马，以绝对的武力、血腥镇压了朝中反对的声音。 六月底，摄政裴珏敕封叶氏后人叶云为内阁首辅大臣，兼吏部尚书一职，同时授蓝浅墨户部尚书一职。 其余重要位置，裴珏也都陆续安排了自己信任的人。 一时间，朝野上下大换血。 宋多银同曹光璧回到燕京城时，大魏已经彻底变了天。 不论是曹光璧、林定远，还是宋多银，他们听到景王落败逃亡、幼帝继位，裴珏摄政监国的消息后，都十分震惊。 宋多银倒还罢了。 因为这一世本来就已经有很多事情偏离上辈子的轨迹了。 只曹光璧却吓了个半死！ 才刚进城门，他就慌不择路要逃。 宋多银不过在客栈里换件衣服的功夫，曹光璧就不见了人影。 “姑娘，如今裴督，不，是摄政王，如今摄政王当政，那是不是我们就不用躲了？我这便去打听公子的下落？” 秦霜并不关注曹光璧的行踪，她也为裴珏觉得高兴。 同时也松了口气。 她此前还担心，因为之前的事情，朝廷会对宋家人赶尽杀绝。 宋多银闻言，沉吟片刻方点点头道：“也好，不过稍后我们先回老宅一趟，之后再做打算。” 临走的时候，老宅中只剩下老两口看门。 后来她又打发了琴棋书画一行回来，发生了那样的事，也不知道他们如今还在不在？ 她拿定注意后，又看向李顺福，吩咐道：“顺福，你去见林将军，就说稍后我们打算直接回府，问问他是什么意思？” 林定远是西北军主帅，此番他受允之所托一路照看自己，于情于理，临别之际她也该同对方道一声别。 李顺福：“小的这就去。” 他说着便直接转身去寻林定远。 原本林定远是要直接回将军府的，女儿在京中受了委屈，他心里实在挂念。 可曹光璧在路上说景王急着召见他，他们便先来了客栈，谁曾想又听到了朝局生变的消息。 眼下曹光璧已经跑路了，尴尬的是，新继位的皇帝并不是他投靠的景王。 而且倒下一个曹阉，又起势一个裴阉，当真是世事无常。 听到李顺福说宋多银要见他，林定远不疑有他，当即道：“走吧，正好我也要同宋姑娘道声别。” 允之这位表姐，生的美艳动人。 最初林定远还有些怀疑两人之间有私情，可一路相处下来，虽然他同这姑娘接触不多，却也了解到她对允之并无他意。 如此，倒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见到林定远，宋多银率先起身：“林将军这厢有礼了，这一路多谢将军照拂！” “不必客气。” 林定远虚扶着她起身，笑着道，“听顺福说你要回家，正好我也打算回将军府，如此我们从这里便分开罢。” “是，将军护送大恩，改日宋多银定亲自上门道谢。” 第519章 摄政九千岁 同林定远道别后，宋多银并未在客栈过多停留。 收拾好行囊后，她便带着秦霜、李顺福二人一起往宋宅走去。 临行前，六子一行西北军也同她道了别。 他们是军人，此番奉命护送宋多银，到了这里已经完成任务了。 接下来，他们要跟着林定远一起回将军府，等他日再一起上路赶赴西北。 六子一个大男人，临别前直接红了眼：“宋大夫，你一定要保重！等将来再有机会来西北，一定要来见见兄弟们！” 几个月相处下来，军营里无数如他一般的弟兄们，都受过宋大夫的恩惠。 宋大夫医术高明，关键还十分温柔。 此前他们就不止一次议论过，若宋大夫是个女子就好了。 现如今，果然宋大夫成了宋姑娘，可却也到了彻底分别的时候。 “好。”宋多银深深地望着他们，语气温柔而坚定，“刀剑无眼，你们也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别轻易受伤，受伤了也别撑着忍着，只管找刘大夫、许大夫他们！” “宋大夫放心！”六子的眼睛亮晶晶地，“我六子一条命是你帮着捡回来的，我一定好生珍惜，争取不让他轻易没了，还有那些被你救过的兄弟们，他们都会平安无事！” 宋多银：“好。” 出了客栈，已至傍晚。 夕阳映红了半边天。 宋多银坐在马车上，掀开车帘望着外面熙熙攘攘的街道，神情有片刻的恍惚。 马车得得得行驶在街道上，经过镇国公徐府时，宋多银盯着府门前那两座石狮子望了许久许久。 好半晌，她才恍然回神。 原来上辈子已经变得十分遥远了。 这一世，好多人好多事，都不一样了。 她已失去了未卜先知的能力，到如今彻底归于平庸，沦为茫茫人海中一个最不起眼的存在。 李顺福坐在车辕上，背对着马车里的二人，一边赶车，一边乐观道：“姑娘，燕京城的事情很快就会传遍天下，届时老爷和夫人定会在别处听到，还有公子，他若是在城中，也一定会赶回来，到时候姑娘一家就能团聚了！” 宋多银：＂但愿如此吧，秦霜，今日天不早了，先回去好好吃顿饭、睡一觉，待明日你再去打探多宝的消息。＂ 燕京城很大，找一个人并不容易。 多宝离开北疆军后就杳无音信了，他真的回燕京了吗？ 宋多银想着心事，轻轻闭上了眼。 与此同时，西北军主帅林定远归京的消息也传到了裴珏的耳中。 新任殿前都指挥使的明炎，一如在东厂时，对着上首头戴紫金八宝冠，身穿四爪金龙袍，腰悬龙纹玉佩、威严日甚的摄政王回禀道：“九千岁，听闻那曹光璧得知皇上登基、您为摄政王的消息后，连衣服都没换，就逃出了城！” “叫人去抓了吗？” 曹光璧？ 裴珏阴恻恻笑了笑，俊美无铸地面容上隐隐浮现出一抹杀意，“一定要抓到他，抓到他后，孤王要亲手扒了他的皮！” 明炎无意中抬头看到他的神情，瞬间冷汗之流。 不过他很快便镇定下来，恭声回道：“臣一定抓到他献予九千岁，不过除了曹光璧和林定远外，此行回京的，还有另外一人。” “哦？”裴珏挑眉。 明炎硬着头皮犹豫片刻，还是道：“是，是宋夫人！” 第520章 求见 “是她呀。”裴珏神色变得莫测难明。 明炎看不懂他的意思，也不敢揣摩，只如实回道：“是的，此前宋夫人同前首辅家的顾二公子被掳至羌国……我们在羌国的探子传来消息称，此番宋夫人之所以能回来，顾二公子使了大力气，还，还搭上了自己，做了羌国公主的驸马！” 裴珏面无表情，手指轻轻扣着桌面：“这样啊！” “九千岁要见她吗？” ＂见她做什么？＂裴珏微微挑眉，神色似有不解，“你不会觉得孤王对她有什么不同吧？笑话！” 明炎：“臣不敢！” “下去吧，别再自作聪明妄加揣测了！” “是。” 明炎离开后，裴珏许久都没有动一下，似乎陷入了某种思绪当中。 直到殿外响起刘平顺的声音，他才回过神。 “主子，白郡主求见！” 裴珏面色恢复平静：“让她进来吧。” 自从做了摄政王，他就搬到了太极殿侧殿，裴府的人也都跟着进了宫。 白静瑶则在那日被明炎带回来后，就直接回了义王府，并于新帝登基当日，宣告同逆贼李晟义绝，划清界限！ 今日是当日事发后，她第一次求见裴珏。 太极殿巍峨华丽，是历代大魏皇帝起居、处理朝政的地方。 只因先帝信奉老君之术，常年居于太和宫中不出，这太极殿倒是被搁置了许久。 白静瑶也是头一次踏入这里。 裴珏似乎同从前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白静瑶一时间也说不上来。 或许是比从前多了几分男子气概？ 说来有件事白静瑶一直都觉得十分奇怪。 那就是，裴珏明明是个太监，却没有寻常太监的阴柔之气，相反，很多时候他甚至比正常的男人都更有男人味。 而自从皇位更迭再见到他后，这种感觉更加明显。 白静瑶想着一边望着他，一边想着心事，面上不自觉就带出了几分。 “见过九千岁！” 从前裴珏见了她要行礼，如今对方做了摄政王，她却沦为下堂弃妇，虽说头上还顶着个郡主头衔，但随着景王败逃，义王府因为当日是坚定的景王党，如今已经被清算的只剩下了个空壳子。 两人之间的身份地位也彻底反了过来。 “郡主不必多礼！” 裴珏从座位上起身，踱步走到她的身前站定，沉声问道，“不知郡主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白静瑶满脸复杂地望着他：“裴珏，想不到你竟是这般打算的，我一直以为——” 裴珏打断她：“郡主，非是我不愿意帮你，实在是景王其人，厌宦官甚重，若是拥护他为皇帝，怕是我和我的一帮兄弟，都落不到什么好下场，抱歉！” “你忘了还有我啊，我会护着你的。”白静瑶急急道，“除了我爹娘，你是我在这世上少数几个重要的人，我知道你此前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可是裴珏，你怎么就不信我呢？” 裴珏静静盯着她半晌，忽的轻笑一声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郡主之后是如何打算的？” 第521章 支持正统 白静瑶望着他高大英挺的模样，耳朵不自觉红了。 “我又能有什么打算呢？现在变成这样，虽说我已经与他划清了界线，但到底同床共枕许久，也曾为他四处奔波，燕京城里多少人都知道的。” 她说到这里，忽的自嘲一笑，玩笑似地开口道，“裴珏，要不你娶了我吧？只有这样，他们才不敢乱说！” 裴珏闻言，微微垂下眼帘，掩去了眼底一闪而逝的光芒。 “郡主说笑了。” 白静瑶听他没有答应，面上失落之色一闪而逝，连笑容都变得勉强了起来：“我确实是开玩笑的，不过裴珏，你真不愿意娶我吗？是因为我曾嫁过景王？想不到你也同那些男人一样呢！” “郡主这话是何意？我竟没听明白。”裴珏的声音依旧十分平静。 “还是，你还想着那个宋多银？” 白静瑶听着他这没什么情绪的话语，只觉得胸口有一股郁气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她干脆打破砂锅问到底，“我早就想说了，从前你不是这样的，是，你说你害怕景王登基后卸磨杀驴，这个解释我理解，但在那个宋多银出现前，你对我不是这样的。” 会逗她笑哄她开心，只要是她想要的东西，他都会想方设法满足她。 究竟为什么会变了呢？ 白静瑶越想越觉得委屈，看向裴珏的目光也不自觉带了几分控诉。 “非是她的缘故。” 裴珏难得耐着性子解释道，“郡主，人都是会变得，从前的我，想要的东西很简单，可是在一些事毫无预兆的发生后，我也做出了改变，你当相信，我所做的一切，都非无的放矢！” “发生了什么事？”白静瑶不依不饶。 裴珏：“抱歉郡主，这个我不能告诉你，这样，郡主若没有想好接下来打算，不如先去兵器制造局做督造？你是天纵奇才，一身本事原就不应因为女子身份受限！” 说话间，他转身回到书案旁，拿起一朝准备好的东西递给白静瑶。 白静瑶愣了愣，旋即将他手中的东西打开。 “这是？” “这是兵器局督造的官印。” 白静瑶愣住了：“你，要让我去做官？” 大魏不比后世，从未有过女官，所有官衙里都是男人，裴珏此举，不啻于开辟先河。 “对，郡主是如何想的？” 白静瑶皱了皱眉头，低头看了一会儿官印，又抬起头看看裴珏，终是有些不甘心道：“裴珏，你会娶妻吗？” 裴珏：“会。” 且不说他的身体已经恢复，对男女之事有了更强烈的渴求。 便是他当真是个残缺的阉人，到了这个位置，也指定要娶妻纳妾。 “可不可以——” “郡主！”裴珏叹了口气道，“这个问题，我们之后再讨论吧，若是没有什么事，我还有些折子要批。” 白静瑶被他下了逐客令也不恼，却是伸手指了指头顶的方向，开口问了他另一个问题：“裴珏，你会想取而代之吗？” 裴珏轻轻笑了笑，开口道：“我永远都支持大魏正统！” 白静瑶有些狐疑的望着他：“正统？” “不错。” 第522章 夜访 白静瑶离开后，裴珏又在殿内呆了许久。 掌灯时分，刘平顺进来请他用膳。 裴珏站起身，活动了下因为久坐有些僵硬的手脚，背负双手往殿外走来。 四处的宫灯已经点上了，星星点点，点缀着黑暗，与天上的明月星辰遥相辉映。 凉风习习，裴珏原本有些闷热燥郁的心情也舒缓了许多。 路上，刘平顺如往常一般，汇报了些太后、皇上的事情。 得知一切安好后，刘平顺趁着夜色，面上的表情变得有些犹豫。 “还有何事？” 裴珏眼睛没看他，却对他的表情一清二楚，“说！” “是，是蓝大人着人来给皇上传话，说是，朝中有人这两日要上奏请主子娶妃纳妾。” “他们莫不是忘了，孤王可是太监出身！” 刘平顺闻言，有些尴尬的抹了抹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这，这奴才就不知道了。” “有意思。”裴珏勾了勾唇，手指玩味地婆娑了下，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有意思的事情。 确实很有意思。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实在有趣极了。 用过晚膳，裴珏回到太极殿，又批了会儿折子，正待就寝，刘平顺忽然又来禀报，说林定远将军求见！ 裴珏侧头看了一眼沙漏。 二更天了，这大晚上的宫门都落钥了，林定远这个时候来？ 他不过略微思忖片刻，便道：“请他进来！” “是。” 林定远目不斜视步入大殿，像是没看到不远处垒放的朱批奏折一般，恭恭敬敬向裴珏见礼：“林定远参见九千岁！” “林将军快免礼。” 裴珏走到他面前，虚扶着他起身道，“将军深夜入宫，不知所谓何事？孤也是才知道将军不远千里从西北赶回，这一路舟车劳顿，原本打算等将军休息两日，再召你入宫的！” 林定远：“承蒙九千岁抬爱，臣不累，臣今晚入宫求见千岁爷，是有件要事求见千岁爷！” “请讲。” 林定远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臣此前有眼无珠，教女无方，险些助纣为虐犯下大错，臣自认有罪，不配再为西北军统率，今日入宫便是请千岁爷准许臣辞官！” 裴珏闻言微微一愣，有些讶异地望着他道：“林将军，你一心为了大魏，孤王并不怪你，毕竟先帝膝下是何模样，你我谁都清楚，景王若非自掘坟墓，怕是如今坐在皇位上已是板上钉钉了！” 林定远闻言苦笑一声：“千岁爷宽厚，然臣自知有罪，实不敢再担重责。” 裴珏听了这话，仔细打量了下他的神色，确认他不是在说托辞，便开口道：“那不知将军可有合适的人选统率西北大军？” “前首辅顾邦和之子顾渊，作战勇猛，身先士卒，臣举荐他为西北大将军，统率西北大军，为我大魏守疆拓土！” 裴珏闻言笑了：“竟是他么？难得将军对他赞赏有加！” 林定远闻言，摸了摸脑袋，难得有些不好意思道：“千岁爷莫要怪沉‘举贤不避亲’就好！” 裴珏沉吟片刻，果断答应：“好！” 第523章 选妃 说完正事，林定远又有些犹豫道：“臣还有一件事，请千岁爷成全？” “将军请说！” “臣的女婿允之，同臣的女儿新婚不久，就被臣带到了西北战场上，此番臣辞官告老，日后就留在燕京城了，可不可以让臣的女儿去西北，让他们小两口团聚？” 裴珏闻言，沉吟片刻，开口道：“这样林将军，孤也许久未见允之了，不如您老再回西北带一段时间兵，让允之先回燕京城同林夫人团聚，就当孤给允之放婚假了。” 说到这里，他略顿了下才继续道：“为期半年如何？” 林定远听了他这话，面露忐忑。 “林将军放心，孤同顾三有些交情，你既已将西北军托付于他，那他日后便是我大魏的肱骨，孤不会对他们如何的，至于他他的夫人你的女儿，同从前的景王妃交好一事，孤也可以不追究！” “臣叩谢九千岁隆恩！” 一夜无梦。 翌日是小朝会，裴珏听着内阁众人就北疆军同鞑金的战事争了一会儿，就回到文华殿继续批阅奏折。 快到中午的时候，刘平顺进来回话：“主子，坤华宫太后娘娘说是要见您！” 裴珏放下朱笔，从容不迫起身。 刘平顺：“摆驾坤华宫。” 到了坤华宫，太后对着裴珏笑脸相迎，先是殷勤地请他坐下，然后说起此次请他来坤华宫的用意来。 “您如今是大魏的九千岁，哀家托先皇、皇帝和您的福做了太后，这些日子有不少大臣家眷来哀家这里探口风，你倒为何？” “请太后解惑。” 太后妩媚的桃花眼眨了眨，难得有闲情逸致道：“自然是为了摄政王您的婚事。” 老皇帝死后，她荣登太后，在宫里数一数二的尊贵。 日子过得舒心了，不久前还满腔怨恨的她，如今已经平和了许多。 每日只照看下襁褓中的“皇帝”，然后就是养花弄草，陶冶情操，倒也颇有几分自在。 裴珏：“孤是个阉人，她们就不担心家里年轻姑娘嫁给孤守活寡？” 权力迷人眼，裴珏早知道，当人处于高处的时候就会有无数人前仆后继。 譬如此时的他，在外面明明是个不能人道的太监，可那些人还是削尖了脑袋要把女儿送给自己。 “摄政王过谦了。” 太后望着他俊美如天人一般的样貌，高大挺拔的身材，不由感叹道，“如您这般品貌，如今又位高权重，满燕京城想嫁给你的姑娘能从皇宫排到城门，您就别妄自菲薄了！” “太后位尊，不必用敬称称呼孤！” 太后闻言，讪笑一声继续道：“瞧哀家，这是糊涂了！不过摄政王你是怎么想的？要选妃吗？若是需要，本宫这就安排！” 裴珏想了想：“不必，孤已经有了些人选，改日叫她们来给太后请安。” 太后眼睛一亮，未经大脑的话脱口而出：“可是那位宋氏？” 宋氏的大名，此前可是如雷贯耳，满燕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毕竟这位让裴督公铁树开花的妇人，在入裴府之前，还是镇国公徐府的二少夫人！ 第524章 荒谬的提议 裴珏但笑不语。 太后见他不愿回答，心底隐隐有了猜测，面上就笑着道：“无论如何，既然摄政王已经有了王妃的人选，那哀家就提前恭喜你了，摄政王觉得何时合适，便叫她来见本宫便是。” “好。” 裴珏离开后，太后招来贴身宫女吩咐道：“去库房挑件好东西，寻个由头，给宋氏送去！” 宫女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她就道：“不过是一介民女，太后您何必如此抬举她？奴婢瞧摄政王的意思，未必她就是板上钉钉的王妃了呀！” “蠢货！”太后瞪了她一眼，“哀家的话你都不听了吗？收起你的小心思，摄政王何等人物？你这样的——” 说到这里，她上下打量一眼面前的宫女。 娉婷婀娜，容颜貌美，倒也有几分姿色。 但因长年服侍人，身上不经意间带着一股小家子气，瞧着就让人觉得窝火。 “传闻那宋氏貌美，你这样的，便是给人家提鞋都不配，就别自讨没趣了！” 宫女眼底泪光闪烁，讷讷应了一声就退了下去。 一旁的锦姑姑在她离开后，却是小心翼翼上前，犹豫片刻道：“太后，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她是太后的心腹，从前太后还是青妃时，就多次受这位锦姑姑指点，可以说若没有这个老宫女，就没有如今坐在这里安享尊荣的太后。 “你说吧，哀家这里，你有什么不能说的？” 锦姑姑闻言，眼睛四处打量了下周遭，见四下只有自己二人，这才大着胆子继续道：“太后您年轻貌美，如今又有皇帝傍身，同摄政王朝夕相处，有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奴婢以为，凭他什么绝代佳人，又哪里能比得上您？” 太后倒吸一口凉气，当即冷叱道：“大胆，你在胡说什么？” 锦姑姑连忙跪了下来：“太后恕罪！” 太后捂着胸口剧烈的喘息着。 过了好一会儿，锦姑姑忽然听到她有些犹疑的话语：“你刚才说的，是真心觉得哀家应该这么做？” 锦姑姑心定了定，抬起头，目光直视头顶上方之人：“奴婢请太后恕奴婢不敬之罪，奴婢方才所言，句句出自肺腑，太后，皇上年幼，摄政王年轻力壮，主弱臣强，短时间内还好，长此以往下去，难保有朝一日——” “不会的。” 太后抬手打断她的话，“裴珏不会这么做的。” 皇帝本身就是假的，但因为有着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名头，即便他是假的，也是大魏皇室正统。 皇室姓李，摄政王却姓裴。 别看他现在临朝摄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若他真的掀了那一人的桌子，朝中大臣，以及天下万民，都不会答应他！ 更何况他还有一个成为皇帝最大的短板。 那便是他是个太监，身体残缺，这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国祚无法延续，只这一点，他就不敢妄动！ “太后所言甚是，到底是奴婢想的简单了。”锦姑姑在心内叹了口气，面上却依旧恭敬道，“摄政王到底只是个阉人，只这一点，皇上就能平安长大，太后您总有盼头的。” 第525章 分寸 文华殿。 新任掌印大太监卫平安望着正伏案批阅奏折的裴珏，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哥，听说太后找你说选妃的事了？怎么，摄政王您这是要成亲了？” 裴珏从奏折中抬起头，淡淡看他一眼：“你很闲？” “没有没有，就是听到了这个消息，想知道哥你是怎么想的？” 裴珏搁笔，俊美无双的面容上没什么情绪：“曹铎那边怎么样了？有没有交待些什么？” “老东西嘴硬口风紧，到现在我都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只是哥，老东西的身体似乎有些受不住了，天牢里的大刑，他都还没挨几轮，哦对了！” 卫平安说到这里，狠狠吐了口唾沫道：“这老东西在牢里还诅咒你呢，说你欺师灭祖，死后会下阿鼻地狱，该死的，哥你说的那东西真的存在吗？要不我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 他说着，用手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稍安勿躁！”裴珏摇摇头，沉声道，“此事干系重大，千万别走漏了风声，你再好好查查，暂且别对他用刑了，当年的知情人不多，若他死了，到最后麻烦的还是我们！” 卫平安：“好叭。” 两人又说了会儿正事，卫平安就开始追着问裴珏选妃的事。 裴珏满脸的不耐烦，被他缠的受不住了，就叫刘平顺进来将人拉走。 出了文华殿，卫平安正要离开，刘平顺想了想，还是开口喊住了他。 “顺子你有什么事？”两人有着过命的交情，都是同裴珏一路过来的。 如今刘平顺在宫内的地位堪比大内总管，而卫平安自不必说，也是风光无限。 但刘平顺此刻表现得却有些忧心忡忡：“平安，借一步说话。” 卫平安愣了一瞬，接着指着不远处一株海棠树道：“去那边？” “好。” 海棠树下，刘平顺郑重其事地劝说卫平安：“平安，我知道你将主子当大哥看，但如今我们的身份不一样，日后你也多少收敛些，别太轻狂，免得给主子惹麻烦！” 卫平安：“顺子你怎么总是这么畏畏缩缩？” “不是我畏畏缩缩，主子对你的感情，自然如你对他一般，但是如今主子是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将来，将来有一天若能……那便是泼天的尊荣，到那时，你也要同他称兄道弟吗？我是觉得，随着彼此身份地位的变化，我们应该拿捏好某些分寸！” 卫平安听了这话，望着他久久未曾言语。 他似是重新认识了刘平顺一般，看他的模样新奇又陌生。 好一会儿，他拍着刘平顺的肩膀，认真道：“顺子，兄弟今儿真的感谢你了！” 是他昏了头，被近来一连串好事冲昏了头，险些犯了大忌。 “你不说，我是真没想到这一点，是啊，如今我们都不一样了，是该多注意些！否则被人抓住了把柄，便是哥想保住我，怕也会费一番周折。” 他更担心因此，将来或许有一天，哥也会厌烦他。 “你知道就好！” 刘平顺低着头，有些扭捏道，“你一向聪明，总之日后别一口一个哥的叫主子了。” “好好好，我一定谨记！” 卫平安接连应声，只是应声过后，就将这事儿暂且搁置，反倒问起另外比较好奇的事情来，“对了顺子，你听说了吗？那个姓宋的妇人回来了！” 第526章 筹码 “你是说宋夫人？”刘平顺眼睛睁大了些。 卫平安点点头：“对。” “宋夫人回来了？她不是被掳到羌国了吗？怎么回来的？主子知道这件事吗？她现在在哪里？” 他这一连串的问题，让卫平安都觉得惊讶。 “你怎么也这么关心这个女人？难道——你也希望兄长娶她？” 刘平顺：“不是，我只是觉得她在主子心里，似乎有些特殊，若是主子还不知道此事，我们该告诉他才是。” “行了。” 卫平安拍拍他的肩膀，随意道，“我看你太高估她在兄长心目中的位置了，连白郡主这般在兄长心里白月光一般存在的人，如今都被毫不犹豫的丢到了兵器制造局，说什么做大魏第一女官，一个妇人，成日舞刀弄枪，还是个跟过别人的，兵器制造局里那些老油条还不吃了她？” “这我就不知道了，白郡主这事儿，平安你也别插手太多，倒是——” 刘平顺说到这里，面露犹豫之色。 “怎么？你是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的，前些日子宋夫人的弟弟宋多宝公子，曾暗中让人送信，说是要求见主子！” “什么时候的事？”卫平安微微蹙眉。 刘平顺略微沉吟片刻回道：“景王逼宫前几日，那时候宋家人都是朝廷钦犯，主子又有要事在身，我便让人暂时推脱了过去。” “那顺子你现在能联络到宋多宝吗？” 自然是可以的，但是刘平顺对面前之人这般关注宋家人有些狐疑：“你找他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不过以防万一罢了。” 卫平安说着，目光望向远方苍穹，残阳如血，映红了半边天，不知不觉间已经这么晚了。 “连你都看出兄长对宋氏有所不同，为了确保将来这妇人不会坏事，我们手中必须要握有一定的筹码。” “你要做什么？”刘平顺顿时变得警惕了许多。 卫平安望着他这幅如临大敌的模样，不自觉笑了笑：“以后你就知道了，说不定是我多此一举了，这样最好，好了，你快将宋多宝的下落告诉我吧。”． 秦霜出去打听了一天，都没能探听到宋多宝的下落。 燕京城太大了，从前宋宅的老人除了留下来看宅的老两口，再没有半个旧人，而据这两人所言，这期间小少爷一直都没回来过。 自从回到家，宋多银担心的人又多了不少。 爹娘、多宝，还有琴棋书画她们…… “姑娘，除了城中几大客栈外，我还去各大商行询问了从那边来的商人，都没有小少爷和老爷夫人的消息。” 秦霜有些失落，她从前是裴珏的人，城里到处都安插着东厂锦衣卫的探子，打听消息什么的十分方便，如今自己成了光杆司令，行动全凭以往的经验和两条腿，到底效率差了许多。 宋多银听了她的话，站起身踱步在屋子里走了会儿，终是叹息一声道：“罢了，我们还是寻人帮忙吧！” 秦霜眼睛一亮：“是该如此做，裴——” “不是他。” 宋多银有些无奈地看她一眼，接着道，“我打算先去寻允之的妻子，林大将军的女儿帮忙！” 第527章 迎接 将军府。 自从顾府被抄没后，林玉莺就带着顾江夫妇并几个仅存的林家下人搬到了将军府。 听闻这位同她并无太多交集的夫家表姐登门拜访，林玉莺神情有片刻的恍惚：“是她？她来做什么呢？” 不过也只是一瞬，她便恢复如常，连忙让贴身丫鬟茶靡去迎接：“客气些，这位表姐，虽说从前我只见过几面，不过听说她可是同夫君和二哥青梅竹马，这样——” 说到这里，她又看向另一个丫头玲珑道：“你去将大嫂请过来，她同表姐熟悉！” “是。”玲珑应得十分干脆，应完后就直接去寻秦氏了。 只茶靡低着头没动，疤痕遍布的脸看着有些渗人。 “茶靡？”林玉莺有些疑惑地望着她，“你怎么了？” 茶靡飞快摇头：“奴婢没事，奴婢这就去！” 言罢，她转身飞快往外面迎去。 茶靡的模样实在太过骇人，便是宋多银作为一名见过形形色色病人的大夫，陡然瞧见这张脸也被吓了一跳。 但顾忌对方容貌被毁，说不定心思敏感，她竭力压制着心底最真实的想法，表现的一如既往的平静。 茶靡确实十分敏感。 只因秦霜多看了她几眼，她便低着头情绪难辨道：“奴婢的模样吓坏表姑娘了吧？” 宋多银：“你不必多心，皮相而已，说明不了什么！况且看你脸上的疤痕，应当是患病所致，凡人食五谷杂粮，生病乃是常有的事，只需安心调养，保持心情乐观，会好的！” “表姑娘真是聪明！” 茶靡抬起头，飞快看一眼宋多银，可怕的面容下，姿态摆得恭敬非常，“实不相瞒，奴婢的疮疤，遍布全身上下，说出来实在是污了表姑娘的耳朵。” “既然怕污了人的耳朵，那你就别说了。” 习武之人的直觉，秦霜莫名觉得她接下来不会有什么好话。 宋多银也没作声。 茶靡却像是没听到秦霜的话一般，自顾自的解释道：“奴婢在服侍少夫人前，曾是红楼里最下等的存在，每日迎来送往、倚楼卖笑，这病就是那时候染上的！” 宋多银闻言，神情微微一怔。 然而这婢女的话却还没说完：“得了脏病的姐儿，会被丢到后院柴房自生自灭，奴婢在那里苦苦熬了大半个月，终于在一天早上，被丢到了乱坟堆。”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抬起头又看了宋多银一眼，然后半垂下眼帘，继续道：“少夫人是在乱坟堆捡到的奴婢，那时候奴婢已经只剩下一口气，浑身溃烂不勘，若非少夫人救了奴婢给奴婢看病，奴婢这条贱命，怕是早就没了。” “原来如此。”秦霜轻轻感叹一句，难得的，她心底生出一丝怜悯。 眼前这婢女看上去不过才十七八岁，竟然遭遇了如此惨烈的事情，还有顾三少夫人，当真是个好人。 宋多银听着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只是再多的言语安慰在这样的惨痛经历面前也苍白无力，所以她到底也没说什么，只轻轻抬手拍了拍茶靡的肩膀。 茶靡浑身一震，接着下意识地将她甩开：“表姑娘，奴婢一身脏病，您还是别碰奴婢的好。” 第528章 一朝沦落 宋多银是在花厅见到的秦氏妯娌二人。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秦氏像是老了十几岁，颧骨高耸，整个人瘦得吓人。 林玉莺倒还好些。 她嫁到顾家时间短，同公婆关系一般，加上林家和丈夫全身而退，所以精神头不错。 见到宋多银的刹那，秦氏便泪眼汪汪迎了上来：“表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说到这里，她直接哭出了声：“父亲母亲都没了，二弟沦落羌国，你大哥也像是变了个人，顾家散了啊，没了……” 林玉莺在一旁听着，微不可察皱了皱眉头。 不过她还是笑着上前拉住秦氏道：“大嫂快别这样，宋表姐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别把她也惹哭了。” 宋多银确实也红了眼眶：“大表嫂节哀！” ＂瞧我？＂秦氏用力抹了把眼泪，噙着眼泪笑道，“今日我们重逢在此，本就是好兆头，是我惹表妹伤心了，表妹快请坐！” “对，对对。”林玉莺也连忙吩咐下人道，“去倒茶来，顺便吩咐厨房那边，今日有客，做两桌席面出来。” 说着她看向宋多银，问道：“对了宋表姐，你可有什么忌口的？” 宋多银轻轻摇头：“没有，实在是叨扰弟妹了。” “原是应该的。”林玉莺有些不好意思道，“从前我虽也同表姐见过几次，可大多数时候，都是同阿瑶一起，她几次对你都不太友善，正好今日我也代她向你赔个不是。” 宋多银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都过去了。” 秦氏在一旁稍显尴尬地望着互相寒暄的二人。 宋多银注意到了她的不自在。 再联想到这里是将军府，顾家没了，大表嫂夫妻寄人篱下，实在可怜。 于是她就道：“妙思那丫头呢？许久不见她了，可有长高了？” 秦氏闻言有些感激地望着她，温声道：“等之后我让她去给你请安，长大了也懂事了，只成天闹着要见祖父祖母。” 她说着差点又下泪来，苍白的面容上连忙挤出一丝笑容来：“不说那猴儿了，表妹说说你吧，你今日来此，可是有什么事要同大家商量？你大表哥在外面给人家做短工，今日正好不在，要不我让人去叫他回来？” “不用不用！” 听着从前锦衣玉食在朝为官的大表哥如今在给人做短工，宋多银的心里别提多不是滋味了。 她强自平复了好一会儿，才佯作无事道：“是这样，大表嫂、表弟妹，今日我来此，确实有件事想要麻烦你们。” 林玉莺：“宋表姐但讲无妨，只要能帮得上忙，玉莺定然义不容辞！” “是我爹娘和多宝，还有从前服侍我的那些人，我爹娘当日随我一同南下，刚出燕京城我们就分开了，可是之后我们到了约定好见面的地方，却没见到他们，这一别——我想请大表嫂和弟妹帮忙打听他们的下落，还有多宝，听闻他从北疆军逃出来了，如今也下落不明……” 秦氏张张口，正待说些什么，一旁的林玉莺却已经开了口：“宋表姐放心，我这就吩咐下去，务必让人查出你姨父姨母和多宝弟弟的下落！哦，对了，表姐说起你旧日那些下人，我倒是事后打听过，如今她们似乎是在城郊一个叫什么竹别院里。” 第529章 失态 宋多银闻言又惊又喜，只是很快她便只剩下惊了。 她们一家南下前，就将除了老宅外所有的产业都给了裴珏，包括青竹别院。 画琴他们在青竹别院，这个消息着实让她震惊，裴珏他这是…… 不，或许是她想多了，此事同裴珏没什么关系。 “青竹别院是吗？弟妹是从哪里得知的？可是有人告知的你？” 林玉莺：“忘了是从哪里听说的，是当日表姐同二哥轻装简行的事传了回来，父亲、母亲和大哥大嫂他们都不放心，就让人打听了下，这才探听到这些下人们的下落，不过后面发生了一些事，我们到底没见到这些人，至于他们现在还在不在，就不确定了。” 她说到这里，略顿了下才继续道：“这样，我这就让人去打听，宋表姐且安心等着便是，还有就是姨父姨母、表弟他们，我也会竭尽所能寻找，相信吉人自有天相，他们会平安无事的。” “但愿如此吧。” 宋多银叹了口气，面上紧绷的神情缓和了几许，“无论如何，都要多谢弟妹慷慨相助，还有林将军，此番我能从西北回到燕京城，这一路多亏了林将军照顾！” 林玉莺摆摆手道：“表姐何须客气？都是一家人，我爹能帮上忙再好不过了。” 三人又聊了几句，林玉莺身边的大丫头琳琅就过来说席面好了。 林玉莺热情地邀请宋多银一起用餐。 宋多银想了想，还是跟在她们妯娌二人身后王膳房走来。 顾江还没回来，林定远是男性长辈，为着避嫌便也在自己的院子吃了，所以到最后一起吃饭的，还是只有她们三人。 林玉莺就说起朝中大臣奏请摄政王选妃一事。 说完后，她英气的眉眼间隐隐浮现出一抹犹豫来。 宋多银见状就道：“弟妹可是有什么话想说？直说便是，这里又没有旁人！” “那个……表姐，你同摄政王你们——” “我们没什么关系了。” 宋多银神色十分平静，“从前我确实心悦摄政王，但时移世易，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在往前看了，现在我们之间只是熟悉的陌生人而已。” 宋多银想起在裴府时的日子。 自然是有美好的时光的，而且还很多。 可最后的最后，她总是压抑且不开心，她感觉裴珏就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除了在白郡主面前，他对所有女人都一视同仁。 “这样啊！”林玉莺感叹道，“表姐有所不知，如今的摄政王，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应当说他就是‘无冕之皇’，都说从前曹铎在的时候，风光无两，可看如今的摄政王，这才叫风光呢！” “曹铎？” 宋多银有些狐疑地望着他，“对了弟妹，如今曹铎曹公公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在天牢里熬日子罢了，听说被用了大刑，没多少日子了。” “什么？” 宋多银闻言，唰的一下从座位上起身，满脸失态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不是摄政王的师傅吗？”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看裴珏也不像是会欺师灭祖之人啊？ 何况曹铎这个师傅待他并不差！ 第530章 交叉 “摄政王日理万机，我估摸着他都没再见过曹铎，如今司礼监的掌印是卫平安，这个太监，年经轻轻、瞧着也是斯文俊秀的模样，但手段却极为酷烈，自从幼帝登基以来，燕京城礼多少达官贵人惨死在他的手上，啧啧……” 提及卫平安，林玉莺心有余悸，“听说曹铎就是由他主审，能熬这么些日子，想来他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宋多银闻言，再也坐不住了。 接下来的用餐她都有些心不在焉。 终于急匆匆吃完后，她就起身提出告辞。 “宋表姐可是有什么急事？怎么突然间就要走了？”林玉莺觉得奇怪。 秦氏也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就道，“从方才起你就坐立难安的，表妹你有事一定要说呀，打断骨头连着筋，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亲人！” 即便如今她和丈夫帮不上忙，但多一个人能开解表妹，总归是好的。 “我没事表嫂、弟妹。” 宋多银白着脸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是我自己的事情，抱歉表嫂、弟妹，此事暂且不方便告知，等我回去想想，今日就叨扰表嫂和弟妹了！” “宋表姐说的哪里话？不必与我们客气，我让人送你出府。” “好。” 然而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将军府的客人走了一波又来一波。 宋多银才刚离开没多久，白静瑶就上门求见。 林玉莺同秦氏面面相觑，她甚至拍了拍胸口，惊呼道：“幸好阿瑶同表姐没撞上，否则我要为难死了！” 秦氏好笑的看她一眼，接着说：“你是个好的，总能处理好的，不过白郡主到了，弟妹我就不同你一起招待了，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吩咐下人去叫我做，嫂子先告退了！” “哎——大嫂？”林玉莺没留住，眼睁睁地看着秦氏离开了。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林玉莺回到花厅同白静瑶相见。 “是我来的不巧，听说玉莺你这里刚送走一位客人，早知道我就换个时间来了！” ＂你要来随时都可以，再说旁人也已经走了。＂ 两人关系好，尤其是经历了一系列变故后，那股子患难与共生死相交的味道更浓厚了几分。 加之林玉莺如今是将军夫人，在白静瑶这个逆贼下堂弃妇面前，也再没有往日那种低人一等的感觉了。 “方才是谁来了？” 白静瑶没怎么在乎，从容坐在林玉莺对面，端起桌上的果茶抿了一口，“还是你这里的茶好，制造局那里的茶水真真是，让人觉得一言难尽。” 林玉莺张了张嘴，有些尴尬道：“没，没谁……啊？你喜欢这果茶？那我让人包些给你！” “玉莺，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还是方才来见你的人，我不喜欢？” 一旁的茶靡抬起头看了一眼白郡主身后的青鸾，脱口道：“郡主猜对了，方才之人不是旁人，正是宋多银。” 白静瑶闻言，面色果然变得阴沉了许多。 “原来是她？” 她脸上挤出一丝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来，“她来做什么？” 第531章 坏话 林玉莺有些嗔怪地看了一眼面目全非的茶靡，轻声道：“多嘴！” “你可别怪她。” 白静瑶脸上笑眯眯的，“说吧，她来找你做什么？可是又借着你夫君起势，靠上来攀附了？我告诉你玉莺，这女人阴险的很，你可别被她背刺了！” “怎么会？宋表姐她同我夫君青梅竹马，阿瑶，我知道你因为摄政王的事不待见她，但你要明白一件事。” “什么？” 林玉莺：“招人喜欢并不是她的错。” “合着是我错了？”白静瑶嗤笑一声，“怨我自己不够善解人意、招人喜欢？” “我不是那个意思！” 林玉莺叹了口气：“阿瑶，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是我在这世上最好的朋友，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我都不会也不想失去你！但宋多银是我家夫君的表姐，他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若等我夫君回来，知道我挤兑她，那我们……总之无论如何，人家上门拜访，我都不能不见。” “少夫人你就是太好性儿了！” 白静瑶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一旁的茶靡就接口道，“你是把她当正经亲戚处着，可人家呢？少夫人你怕是还不知道吧，宋多银她——” “茶靡！”琳琅连忙打断了她，“你在外面听了什么风言风语的就在少夫人面前乱嚼舌根？” 茶靡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声音微不可闻：“对不起琳琅姐姐，我——” “好了。” 林玉莺皱眉打断二人，“到底听到什么话了？一个个支支吾吾的，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琳琅：“都是些四六不着调、捕风捉影的话，少夫人不听也罢，听了倒徒增烦恼。” 林玉莺闻言，心底隐隐有些不悦。 白静瑶看出来了。 于是她就道：“行了，多大点事？玉莺好歹也是你们的主子，她想知道什么，你们都该告诉她才是！身为下人，原就不该自作主张，尤其是打着所谓的‘为主子好’的名头，长此以往下去，那‘主子’岂不成了闭目塞听之辈？” 琳琅听她说的这般严重，连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奴婢知罪！” “行了。” 林玉莺没让她起身，只望着茶靡道，“茶靡你一五一十的将你方才想同我讲的事情说出来。” “是。” 茶靡用力点点头，如实道，“是先头顾府还没出事前，奴婢听夫人院子里的妈妈说的，说是先头二公子同宋多银订过婚，两家暗地里都过了庚帖，可忽然有一日，咱们少将军回来了，不知在夫人哪里说了什么？母子两大吵一架，连带着，连带着二公子也吐了血，二公子的身子就是那时候彻底垮掉的！” 林玉莺闻言，面露狐疑之色。 茶靡却还没完。 她低下头，拼命压了压克制不住涌上心头的恨意，而后才接着道：“后来奴婢听到传言，说是那日少将军回府，也是要求娶宋多银。” “当时恰好二公子也去了正院，听到这消息后宛如晴天霹雳，当时就口喷鲜血！” “夫人更不用说，气得七窍生烟，当场就绝了两家结亲的心思。” “所以少夫人，宋多银狐媚淫秽，她根本就是个围在男人身边的下作妇人。” “就连咱们少将军刚正不阿的，也难逃她的蛊惑。” “你像今日这般，岂非引狼入室？” “……” 第532章 名分 “你是说我夫君也喜欢宋表姐？” 林玉莺先头听着还没觉得怎么，等听到后面，心里就有些不舒服了。 不过她的面上依旧十分平静：“事涉夫君和宋表姐的名声，茶靡，你可不能乱说！” 茶靡闻言，急急分辨道：“千真万确少夫人！若有半句假话，就叫奴婢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一次，林玉莺脸上的平静再难以维持。 白静瑶静静看着她，表情有些怜悯：“玉莺你也别多想，许是下人们听岔了也不一定，顾渊少年英雄，顾家又同宋多银家走得比较近，两人只是单纯的表姐弟关系也说不准。” “我没多想。”林玉莺挤出一丝笑容，转移话题道，“对了阿瑶，你今天来事有什么事吗？你前不久才托人送信来说最近就窝在兵器制造局做研究了，怎么能这个时候来了？” 白静瑶看了看周遭的下人，忍不住叹了口气。 林玉莺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挥手命下人们退下。 待花厅里只剩下自己二人，白静瑶才终于袒露心声道：“玉莺，这次说不定要麻烦你帮我了。” “什么？” 白静瑶：“就裴珏选妃的事情，我有种预感，若是这次我不争取一下，怕是将来等待我的，就只有在兵器制造局冷冰冰的地下室立苟延残喘了。”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林玉莺嗔怪地看她一眼，到底还是不忍心道，“阿瑶你想让我帮你什么？说来听听。” “帮我做个媒，让裴珏答应娶我。”白静瑶，“他是个阉人，不能行人事，娶谁不是娶？索性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家男人是西北军少帅，同裴珏一向交好，你爹又是大将军，只要你肯出面，去太后面前提一嘴，裴珏是不会驳你的面子的！” 林玉莺听了她的话，久久未曾言语，似乎在思考着她说的事情的可行性。 她心里隐隐觉得自己或许并没有那么大的面子。 可阿瑶如今这般，若是能帮得上她，自己总该出些力的！ “那——阿瑶，位份的事情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位份？” 白静瑶直接被问了个大睁眼，“那不是皇帝选妃才说——” 说到这里，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不自然地白了白，“无论如何，我自然是要做正室的。” 林玉莺：“我就是这个意思，我得到些宫里的消息，这次摄政王选妃，应该不止选一个，按说凭你和摄政王的关系，正妃原是毋庸置疑的，可有你和景王的事在前，阿瑶，摄政王摄政临朝，本就非议颇多，若再立你为正妃，恐难以避免被口诛笔伐！” “你所言有理，那玉莺照你所说，这正妃之位我就别想了？” 白静瑶咬了咬牙，满脸不甘道，“不管怎么样，我也要争一争！不到最后一刻，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不是吗？” 顿了顿，她又道：“若实在不行，那侧室也行。” 好歹让她先入裴府，至于将来，裴珏不会有除了她之外更加名正言顺的女人！ “阿瑶你真的决定了吗？” 白静瑶用力点点头：“决定了。” “好，那我试试。” 第533章 “怎么样？打听到消息了吗？如今负责看守曹公公的人是谁？我们能进去看他吗？”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近来为了家里的事，宋多银焦头烂额，也没什么心思关心外面。 若非今日林玉莺无意中提及，她还不知道从前煊赫一时的曹铎，如今就住在天牢里与虫蚁、蛇鼠作伴！ 她还记得当日那个温柔又豁达的女人。 曹铎的妻子常小满。 她临终前给了自己一样东西，说是若是有朝一日，丈夫身陷囹圄、危在旦夕，她可以用这样东西保他一命。 “只打听到曹公公被用了大刑，其他的，天牢的看守十分严格，尤其是曹公公这样的要犯，说是除了宫里卫掌印的允许，一律不许人探视！” “卫掌印……” 宋多银面上若有所思，“那就是他的意思了对吗？” 这个“他”自然说的是裴珏。 李顺福在一旁忙道：“姑娘，不如小的跑一趟吧？” 宋多银沉吟片刻，终是开口道：“你二人随我一同前去吧？” 时间不等人，这一来一回的耽搁，她担心曹铎扛不住。 若真的因为这点子时间耽搁了救曹铎，那才叫她觉得愧疚！ “是。” 当天下午，宋多银就带了秦霜、李顺福二人往东厂来。 不同于曹铎做掌印时绝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太和宫服侍先皇。 如今新朝裴珏摄政监国，为人勤勉，且又同卫平安是兄弟，是以卫平安这个掌印太监倒有一半时间在宫外。 秦霜打听到他今天就在东厂，是以宋多银来这里寻她。 出乎宋多银意外的是，东厂看守的锦衣卫没有为难她，卫平安更是直接让人请她进去。 见到她的瞬间，卫平安先是上下打量她一眼，接着直接从书案后起身走到她的身边，抢先见礼道：“杂家给夫人请安了，多日不见，夫人风采更甚往昔呀！” 从前的宋多银明艳妩媚，身材玲珑有致，只瞧着就让人惊艳无比。 现下的她似乎廋了许多，体态变得风流婀娜，夺目的面容更因为这凭空生出的纤弱，多了几分惹人怜爱的意味。 不难理解兄长为何会喜欢她？ 实在是太招人了些。 “民妇哪里当得起？不敢不敢！” 宋多银连忙侧开身子，不敢受他的礼，“倒是民妇不请自来，还请掌印大人恕罪！” 卫平安摆摆手：“夫人说的哪里的话？你能来东厂，才叫杂家觉得惊喜呢，不知夫人今日来此所为何事？夫人尽管开口，只要是杂家能做到的，一定尽心竭力帮助夫人达成。” “这——”宋多银闻言，面露犹豫之色。 卫平安挥手让人退下。 待房间里只剩下自己二人，他才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碍眼的人都没了，夫人有什么事尽管说！” 宋多银闻言，有些紧张地吞咽了下口水，然后梳理了下语言，才道：“不瞒卫掌印，民妇今日来此，是为了曹铎曹公公一事。” 卫平安面上的笑容瞬间皲裂。 “是为了他呀？怎么，夫人有何见教？” 宋多银：“掌印先别生气，你看看这个。” 第534章 控制 卫平安起先还有些不以为意，待看清楚盒子里的东西后，他瞬间神色一凛！ “这东西你是从哪儿弄来的？”房间里静悄悄的，他看向宋多银的目光中隐隐带着一丝杀意。 宋多银表情十分镇定，如实回道：“是曹公公的妻子常小满临终前交给我的！” 看来这东西果然非同小可。 “竟是她啊。” 卫平安轻轻吁了口气，暗暗平复着激荡不已的心情，“夫人，这东西干涉重大，杂家就作主收了，不知夫人想要什么？” 宋多银见他吐口，在心底微微松了口气。 紧跟着，她在卫平安有些惊讶的目光中，缓缓后退半步，冲着他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卫掌印，不知这东西，可否换曹公公一命？” “你要救他？”卫平安脸色隐隐发沉。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看卫掌印方才的反应，这东西应当对你极为重要，想来用它换曹公公一命，你应当不亏——” 她说到这里，略顿了下才继续道：“我知道卫掌印担心曹公公从天牢中出来后还不安分，所以我想在释放曹公公之前，请允许我单独见他一面！” “你觉得你能说服他？”卫平安神色中带着一丝怜悯，“别白费力气了，他那种人，早就把自己的灵魂献给了无上权利！” “就让我试试吧？”宋多银面露哀求之色。 她想救曹铎，真心实意的。 她答应过常小满。 卫平安收起东西，静静望了她好一会儿，终是点点头道：“罢了，看在你和这东西的份上，杂家让你去见他，不过他若死不悔改，就死在天牢里吧。” 并非是他大发善心，实在是这藏宝图太过重要。 这些年，他和兄长心心念念寻找的东西就在眼前，而他之所以在曹铎身上浪费这么多的时间，就是为了这样东西。 宋多银满脸惊喜：“多谢曹掌印。” 等宋多银离开，卫平安望着紧紧闭合的房门沉思了许久，招来心腹吩咐道：“去这个地方，找到宋多宝控制起来，先拖住他一阵子，就说摄政王答应了要见他，不过需要等，让他安心等一段时间！” 心腹有些不解：“主子，您这是要？” 卫平安婆娑着多宝阁上的花瓶，笑得意味深长：“人都有软肋，这位宋夫人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事情了，但摄政王喜欢她，那我们自然要让事态处在一个可控的状态下！” “再说杂家哥哥马上就要选妃了，这宋氏从前有过不识抬举的时候，若兄长当真还记挂着他，她却不知好歹，这宋多宝不就是最好的一枚棋子吗？” “主子英明。” 宋多银出了卫平安的书房，李顺福和秦霜连忙迎了上来，满脸关切道：“怎么样姑娘？卫掌印答应放人了吗？” 宋多银点点头：“他允许我见曹公公了，也说了，只要曹公公不再与朝廷和他们作对，便能饶他一命，现在就只剩去天牢里说服曹公公了。” 其实对于说服曹铎这事儿，宋多银心里并没什么底。 但总要试一试的，希望曹公公能听他妻子的话。 第535章 从前恩怨 天牢。 “祖宗～龟儿子祖宗～有人来看你了！” 昏暗的地牢内，值守的狱卒用力拍了拍铁牢的栅栏，“快起来，别他妈躺尸了！以后有你躺的时候！” 东北角角落里，从前前朝后廷名声赫赫的老祖宗曹铎正双眼紧闭、缩着身子，试图缓减身上无处不在的疼痛。 听到有人来探望他，曹铎有些艰难地睁开眼。 眼前影影绰绰，他适应了片刻，才看清楚来人。 “是你？” 来人令他十分意外，他以为是裴珏，还想着对方总算还愿意来送他这个师傅最后一程。 宋多银神情还算平静。 地牢内光线昏暗，她看不清曹铎身上的伤到底有多重，却也知道此刻他怕是不太好。 “曹公公。”她轻唤了一声。 “有什么事吗？” 他记得这是裴珏最宠爱的女人，想不通她为什么回来看自己。 难道是受裴珏的委托…… ＂我是受您妻子所托来见你的！＂ 曹铎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 他一双眼瞬间睁得老大，挣扎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就往宋多银身边走来：“你说什么？是谁让你来的？” “是您的妻子。” “小满？是小满吗？” 近一月的牢狱生活让曹铎的双眼变得浑浊，脸上身上也脏得厉害，甚至散发出一股不容忽略的难闻味道，“她让你找杂家做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她临终前。”宋多银有些怜悯地望着他，“曹公公，她希望你能活下去，带着她那份。” “活下去？”曹铎的神情变得迷惘，“她希望我活着吗？她没有怪我？” ＂她应当是爱着您的，所以从未怪过你，曹公公，你愿意带她回大河村吗？＂ 燕京城里是非多，况且曹铎的身份又这般敏感，只有远离这里，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宁。 宋多银曾从常小满的嘴里听到过大河村。 那是他们的故乡，听常小满说，那里山美水美，人也朴实。 “回到大河村？”曹铎喃喃低语，“她希望我回去？是了，她很早就说想回去了，是我一直放不下这里的一切，只是杂家如今身在此处，裴珏和卫平安愿意放我走吗？” 他们要的东西确实在他这里。 先帝是明宗皇帝第十子，在他入主东宫前，明宗皇帝还曾立过一位太子。 这位太子在明宗皇帝的儿子里排行第九，是正经皇后嫡子，秉性宽仁，文武双全，颇有贤名。 孝仁皇后出身巨擘之家，十分宠爱太子，临终前将偌大家业封存在一处宝地…… 后来明宗皇帝年老，数子夺嫡，太子不慎卷入巫蛊案中被废，废太子一家就此分崩离析。 待先帝哀宗皇帝继位后，先太子又被清洗了一番，如今在朝为官的众人，已经少有人知道先帝继位前的那些事儿了。 他也是机缘巧合之下，从服侍先孝仁皇后身边的一个老太监手里得到了这藏宝图。 大魏如今千疮百孔，缺钱少粮、内忧外患，若能得到这藏宝图中的金银宝藏，至少能再维持十数年的运转与消耗。 宋多银神情复杂的望着面前头发花白，形容枯槁的老太监，轻声道：“她在临终前还曾交给我一样东西，说是等你性命攸关的时候，将这东西献上，可保你姓名无忧！” 说到这里，她在曹铎震惊万分的目光中略微停顿了片刻，才继续道，“而我，已经将这东西交给了卫平安。” 第536章 小嫂子 曹铎的神情有片刻的凝滞，不过很快，他就表现出了几分释然。 他忽然又想起一件极为久远的事来。 当日那老太监将藏宝图交给他时，已到了弥留之际。 在咽气前，他指着自己身后还是个小太监的裴珏道：“曹老虎，你的干儿子、干孙子够多了，不如收个徒弟吧？这小子也跟了我一段时间，瞧着是个机灵的！” “您放心，我答应您。” 这事情实在太过久远，久远到他似乎一直都忽略了一件事。 藏宝图同裴珏有关系？ “罢了，给便给了，那东西原就不是我的，如今能用它换一条命，也算值了。” 宋多银听他这样说，总算松了口气，满脸欣慰道：“那你是答应离开燕京城了吗？” “嗯。” 曹铎的目光望向黑漆漆的廊道，神情缥缈，声音中带着一丝怀念道，“小满想回大河村，她活着的时候我没能带她回去，如今也总该兑现一次。” 说完，他收回视线看向宋多银，郑重同她道谢道：“你这女娃姓宋是吧？此番是杂家欠你一个人情，多谢你了！” “您老不必客气。” 事情总算还有挽回的余地，宋多银整个人变得轻松了许多，“你不欠我的，能与您的夫人相识一场，才是我的荣幸。” 言罢，她扭头冲着一旁态度不怎么友善的狱卒举了举手中的牌子，沉声道：“放人吧，是掌印卫大人的手谕，你请看看。” 狱卒将信将疑地接过牌子看了一眼，丢下一句“等着”，就转身去找上峰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他便去而复返，态度也跟着一个大转弯，殷勤至极的将曹铎、宋多银一行人送出了天牢。 阳光有些刺眼，曹铎刚一重见天日，便下意识抬手遮挡了。 好一会儿，他才总算适应了些。 他在牢里被用了大刑，此刻正被李顺福搀扶着，一瘸一拐走着。 宋多银：“曹府被查抄封没，您就暂时同我一起回宋家养伤吧，等养好了伤再走也不迟。” 曹铎虽然心急着想带着妻子的灵位回大河村，但也知道什么样最好，于是轻轻点点头：“好。” 文华殿。 “天牢那边传来消息，说你把曹铎放了？” 长长的御案后，裴珏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面前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的卫平安，“说吧，你小子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摄政王您可是冤枉臣了，您瞧瞧这是什么？” 卫平安说着，收起脸上不正经的笑容，从怀中取出藏宝图递给裴珏，“东西到手了，曹铎那老东西还算识趣，况且还有小嫂子求情，再怎么说，我也要给她这个面子！” “小嫂子？” 裴珏一边接过卫平安递来的东西，一边有些疑惑地开口，“我竟不知什么人在你面前竟有这么大的面子了？” “多了去了。”卫平安不以为意。 裴珏接过藏宝图确认无误后，总算放下一桩心事，随口吩咐道：“吩咐人照着这图上的位置去找吧，记住做得隐秘些，这些事交给你，我是放心的。” 第537章 兄弟 公事说完了，裴珏又说起另外一件事来。 “平安，你今日怎么了？我们可是在关公面前拜过的，无论何时，我都是你大哥你都是我兄弟，做什么这般客气？” 他可以心狠手辣、杀人如麻。 可是他永远都不会猜忌这个一心为着自己，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的兄弟。 “只有你我在的时候，你还叫我大哥便是！” 卫平安愣了一瞬，旋即感动的泪眼汪汪：“哥，你就是我亲哥！是顺子，他也是好意提醒我，如今你我身份不同了，他让我好歹注意下分寸，我一想确实是这个理儿，你待我好我当然知道，可我也不想因为这些所谓的规矩礼数，让你在外面被人抓了把柄指指点点。” “嗯。”裴珏闻言这才了然。 “不过哥，选妃一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这小嫂子回来了，不用说你也会给她留个位置吧？” “你口中的小嫂子是宋多银？”裴珏有些狐疑地望着他，“平安，你何时这般推崇她了我怎么不知道？” “谁叫她就是个财神爷呢？” 卫平安半开玩笑似地道，“先头她将万贯家财奉上，真可谓是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这次你知道吗哥？藏宝图又是她给我的，她说答应过曹铎那老东西的夫人，用藏宝图换那老狗一条命，你说值不值？值大发了！” “原来是她。” 裴珏琉璃色的眼眸中划过一丝莫名的情绪，“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我同她之间，早就没什么关系了。” 他还记得这个狠心的女人，说是要同他划清界限，就再没有主动出现在他面前一次。 明明是她先招惹的自己。 可到头来却像是自己负了她一般！ 真真可恶。 “在我面前，你就别撑着了，我可是听说了，这宋氏走后，哥你不止一次路过她从前居住的兰院！你别告诉我，你住的地方同兰院不是一个方向，你当真是恰好路过！” “我——” “我还是那句话，哥我们流血流泪，为了往上爬付出了那么多，可到底为什么要往上爬呢？无外乎权势地位、金钱女人——” 说到这里，卫平安的目光饶有深意地落在了裴珏的两腿之间。 “哥，你老实告诉我，你那个，还在对吗？” 他早就发现了，只是一直没往别的地方想。 可自从捉了曹铎后，兄长无意中吐露的一些往事，让他不由自主联想了许多。 天阉，逃过净身…… 裴珏被他盯得浑身发毛，没好气瞪他一眼道，“你往哪儿看呢，招子不想要了？” 卫平安讪笑：‘我就是好奇嘛，哥到底——’ “是。” 这一次，裴珏没再避讳他，直言道，“国祚延绵离不开子嗣正统，若我想再进一步，唯有身体康健，诞下子嗣，说到底，我还是比较幸运的。” 他说到这里，俊美无双的面容有片刻的恍惚。 那些久远的、晦涩的记忆如潮水一般袭来，让他整个人如坠深渊。 “太好了！”卫平安眼睛一亮，拍着大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哥你怎么不早点说？要是早点说，我们还扶持什么狗屁小皇帝？你就该直接做那九五至尊！” 第538章 父子求见 裴珏望着他得意张狂的模样，没好气道：“行了平安，你也确实该收敛些，这些日子我可是看了不少参你的折子！” “我高兴嘛。”卫平安红了眼眶，“我就是高兴，哥，我有好多次梦到自己是个完整的男人，娶了漂亮的娘子，还生了聪明伶俐的孩子，过着世间寻常男人一般平凡而普通的生活。” “可是等我醒来的时候，才知道是大梦一场！” “我是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做个正常人了，可哥你不是，我为你高兴！” 裴珏闻言，心底十分动容。 他抬手用力拍了拍卫平安的肩膀，什么安慰的话都没说，就只道：“我知道，你好好的，已经既成的事实无法改变，但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帮你达成！” “我也是。”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刘平顺进来回话：“主子，镇国公同新科探花郎求见。” 裴珏闻言，扭头下意识同卫平安对视一眼。 “新科探花？”卫平安嗤笑，“哥，要不说这镇国公府有点运道？去岁先帝开恩科取士，徐竹年这草包竟然高中三甲，保不齐是有人趁着朝局动荡钻了空子，所以我略施手段，将徐竹年这个翰林编修革了，让他先在家里等着吏部那边的选任！今日他们父子同来，想来是就是为了这件事。” “胡闹！” 裴珏的脸色变得难看无比，方才同卫平安兄弟情深的气氛瞬间荡然无存，“卫平安，谁叫你这般滥用职权的？官员的任命、调度、罢免，均由吏部和我定夺，你因不喜徐竹年就随意处置于他，教我将来如何行事？如何使人信服？” 卫平安嬉皮笑脸，不以为然：“哥，你别生气——” 然而他的话还未曾说完，就被裴珏打断了，“闭嘴，滚回去闭门思过，想不通就别来见我！” 兄弟归兄弟，平安有时行事实在太过肆意妄为，他若再不加以约束，终有一日他会铸成无法挽回的大错。 届时方才他们之间的约定，终将沦为笑谈。 卫平安认识他多年，还从未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不由得，他的心底生出一丝畏惧委屈来。 “哥～” “滚！” 裴珏冷冷看他一眼，而后拂袖转身，再不理会他。 卫平安盯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讪讪离开。 裴珏背对着房门，轻声对刘平顺道：“宣镇国公父子。” “臣徐璧／徐笙参见摄政王，王爷金安！” “免礼。” 裴珏端坐在御案后，俊美绝伦的面容上没有丝毫表情，“国公同探花郎来见孤王，可是有什么事？” 徐笙借着行礼，飞快抬起头看了一眼端坐在御案后之人。 但见那人金冠玉带，气势威严，较之从前做权阉时，更加气势摄人，也更加让人难以忽视。 他的心底没来由的划过一丝失落。 不一样了，一切都跟梦里的不一样了。 梦里景王登基，义王白氏女为后，裴珏这个新帝忠实的拥趸者下场就是兔死狗烹，被五马分尸而死。 可是为什么…… 想到这里，徐笙不知怎的，后背一阵发凉。 难道…… 他的心底生出一个极为荒谬的猜测，这个猜测是从景王落败狼狈逃窜后，就生出来的。 也是从那一刻起，他下定决心，打算申请外放，暂避锋芒！ 第539章 求外放 “臣今日来，是为臣这不孝子，向摄政王求个恩旨的。” 徐笙没开口，徐璧率先道，“去岁犬子侥幸在会试恩科中得中三甲，他年轻资历浅，俗语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前些日子他同臣说想外出历练一番……臣今日来此，便是为了此事。” “哦？”裴珏颇有些意外地看了徐笙一眼，“你想外放？” 徐笙低着头，姿态恭敬：“回摄政王，如父亲所言，臣想出去历练一番！” “你想去哪里？” 徐笙毫不犹豫道：“若是可以，臣想去江南。” 江南有金陵，还有，她的家乡也在那里…… “好。” 裴珏深深看了他一眼，“孤允了，回去等吏部的文书吧。” 镇国公父子闻言大喜过望：“多谢摄政王成全！” 等两人离开后，裴珏有些倦忌地揉了揉两侧的太阳穴。 刘平顺试图上来帮忙，却被他挥手制止：“下去吧，让孤一个人静会儿，你去问问太后宫里的情况，有什么消息回来告诉孤！” “是！”刘平顺应了一声，就退了出去。 新帝继位后，内廷的太监宫女，除了一些从前对大小曹死心塌地的人意外，裴珏都没怎么大动。 加之有平安如今做了掌印，裴珏就更没操心了。 可今日平安背着自己插手朝政一事，多少还是给他提了个醒。 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应该让自己处于被动的地位。 兄弟是要信任，却不能放纵放任。 裴珏想着心事，手指扣在御案有节奏的敲击着，心底隐隐有了计较。 太后宫中这几日一直都热闹的紧。 朝中不少官家女眷入宫求见太后，或带着女儿，或带着亲戚家的女儿，这些日子当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 所有人都削尖了脑袋要入摄政王府，同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扯上关系。 似乎大家都忘了，摄政王在外面，连个男人都称不上。 而作为摄政王身边的大红人刘平顺，这些日子也不可避免的被许多人盯上了。 这不，他才刚出太极殿，就被人偶遇了。 “刘总管您这是要去太后宫中吗？可是摄政王他老人家有什么吩咐？您老金尊玉贵的，有什么事就吩咐奴婢去做吧？” 刘平看了她一眼，见她身上穿着尚衣局女官的服饰，身边一左一右跟着两个花儿一样的女子，顿时心里有了数，就道：“不劳烦了，杂家自去便是，你也去当差吧！” 言罢，他直接绕过三人转身就走。 “哎，刘总管！”拦路的宫人见状连忙要跟上去，却直接被刘平顺身边的小太监挡了回去。 走的很远了，刘平顺还能听到身后之人殷殷的呼唤。 旁边跟着服侍的一个名叫小武的小太监就道：“总管您就是太好性儿了，这种没规矩的东西，就该拖出去乱棍打死！” 刘平顺扭头淡淡看他一眼：“若真这样，那宫里怕是要血流成河了。” 小武：“总管说的是，只是日日被她们这般缠着，总管您都不生气吗？” 刘平顺笑着摆摆手：“左不过是为她们自己或者她们身后之人搏个前程罢了，犯不着！” 第540章 顺福的提醒 小武见到卫平安，就将此事一五一十同他说了。 卫平安被禁足在家，心里恼恨那些没有眼色的东西打搅裴珏和刘平顺，有心想直接越过裴珏处理了此事，可想着今日兄长在太极殿中大发雷霆的模样，他到底还是按捺下了心头的火气，只吩咐道：“暗中让人给太后递个话，摄政王选妃一事，也该定下来了，正好中秋节快到了，届时宫里会设中秋宴，想来太后属意人家的女儿也会出来献艺，到时候让摄政王直接选几个顺眼的吧。” “是。” “哦，对了，白郡主自不必说，那个宋多银，想办法让她也来参宴！” “中秋宫宴？” 得到将军府送来的宫宴请柬时，宋多银十分意外，直接问来送请柬的下人道，“你们来之前，表嫂和弟妹可有什么嘱咐？” “回表姑娘的话，我们少夫人没有旁的吩咐，就只说那一日，我们少将军说不定也会出席，请表姑娘务必赏脸，还说这是宫里太后亲自筹办的，指明要让顾、宋两家人参加呢！” 宋多银闻言眼睛一亮：“你是说你们少将军要回来了？还有，顾宋两家的案子……” “奴婢不知，不过我们少夫人就是这么说的。” 宋多银秋水一般的眸子亮晶晶的：“好，回去告诉我表嫂和你家少夫人，届时我一定去！” 林府的下人办好了差事，拿着丰厚的赏钱欢天喜地离开了。 李顺福却在一旁有些担忧地道：“姑娘，近来摄政王选妃一事闹得沸沸扬扬的，你说这宫宴会不会就是为了给他选妃？那我们真要去吗？” “多半是的。” 宋多银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但是有希望为顾、宋两家翻案，无论如何，我都要去！况且摄政王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都过去那么久了，如今钱货两清，若是我们再多想，岂非太看得起自己了。” 李顺福：“姑娘别这么说，姑娘貌美心善，没有人不会喜欢你的。” 宋多银嗔怪地看他一眼：“顺福，你如今倒是越发会说话了。” 李顺福嘿嘿笑了两声，摸着脑袋不说话了。 “不过‘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那日我让你查的表弟妹身边那个丫头，你可有打听到些什么？我总觉得那日她对着我们吐露身世，有些蹊跷。” “小的已经打听过了，当日顾三少夫人确实在乱坟堆捡到了一个红楼女子，还将她送到了城中医馆医治，只是那段时间有不少红楼姐儿被丢到乱坟堆，具体三少夫人身边那个丫头的身份，还有待确认！” “唉……” 宋多银叹了口气，“总归还是人手太少了，若是从前——罢了，我知道你和秦霜都尽力了，我们慢慢来，素日里我们也多警醒些，别轻易着了道便是。” “姑娘说的是，不过——” 李顺福说到这里，面露犹豫之色，“还有一个人，小的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讲无妨。” “就是姑娘，小的觉得您应该多留意一下那位卫掌印，这个人，小的从前在东厂时也曾听到些关于他的事情，他同摄政王还有些不一样，总之姑娘你要当心！” “卫平安？” 宋多银微蹙眉头，“可是我同他之间，除了不久前曹公公一事，并没有什么交集呀？” 第541章 兄弟见面 李顺福犹豫片刻，开口道：“姑娘同他确实没什么交集，可他行事偏激，又同摄政王情同手足，为了摄政王能做出任何事来，无论如何，姑娘都要留意些。” 宋多银悚然一惊。 脑海里闪过同卫平安的几次见面……还有上一世，他在裴珏身死之后做出的疯狂之事。 “多谢你顺福，是我太大意了，之后若我还有什么地方顾虑不到的，你记得提醒我。” 李顺福：“是。” 一个月前。 关内城接待外邦使臣的驿馆内，顾允之震惊万分地望着面前的氐羌使臣，不敢置信道：“二，二哥？” 数月未见，眼前之人已是大变了模样。 从前的二哥清隽高洁，喜着青衫白袍。 而面前之人却是一袭红袍，玉面朱唇，往日萦绕在周身的病弱气息转换成一股微不可察的阴柔之气。 顾允之怔怔盯着他好一会儿，倏然红了眼眶。 “二哥，你受苦了。” 顾长寿轻轻摇头，抬手示意身后跟着的人退下。 连玉也注意到了二公子身后的连安，火急火燎下去拉着他叙旧去了。 顾长寿：“允之，你黑了许多，不过瞧着倒更结实了些。” 顾允之听到他的声音，瞳孔不受控制地剧烈收缩，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二哥，你，你的声音，怎，怎么？” 顾长寿听了这话，极轻极淡地笑了笑，表现得像是没什么所谓：“允之，我净身了。” 这些变化都是一日日可以看到的。 先是毛发变得稀疏，掉头发、落胡子……然后是声音……他是自宫的，根本不得要领，当日伤得很重，足足养了近一个月，才恢复成如今这副模样。 双脚再次踩实地面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好似重生了一般。 “二哥？” 顾允之唰的一下站起身，只觉眼前一阵发黑，“是谁？是羌王室那些狗东西吗？二哥你告诉我，我一定杀了他们为你报仇！” “不急。” 相比胞弟的情绪激动，顾长寿如今控制情绪更加收放自如。 寻常人，根本就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你也别担心！”他望着着急上火、恨不能以身代之的胞弟，语气飘忽道，“左右爹娘除了我，还有大哥和你，总不至于断了香火，只是我如今已不是完整的人，将来到了下面，也只能受尽业火之刑，终是无缘面见他二老了！” “二哥！” 顾允之一个大男人再也忍不住，冲上去一把抱住了他，“那些伤害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我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有温热濡湿的液体滴在顾长寿的颈间，比他高大比他健壮从来都比他强很多的弟弟此刻正窝在他的怀里，为他悲惨的遭遇痛哭着。 顾长寿的神情有片刻的恍惚。 不过也只是一瞬，他便恢复了平静，只轻轻拍着怀中之人的肩膀，温声道：“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哭？行了，擦擦眼泪坐下来，我们好好说说以后。” 顾允之抽噎了一声从他怀中起来，泛红的眼睛盯着他，俊脸上难得划过一抹不好意思。 只是看着面前二哥的脸，想到他如今——方才止住的泪水又忍不住落了下来。 第542章 改变 顾长寿没有再出声制止他。 不大的房间内，好长时间都只能听到顾允之压抑悲痛到了极致的哭声。 短短几个月的经历，让他饱受打击。 爹娘没了，家没了，同他前后脚出生的二哥又遭遇了人间最惨烈的酷刑，这一切都让他觉得不真实。 多少次他希望自己一觉醒来，一切都能恢复如初。 “二哥，你，你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吧？” 终于，顾允之的理智回笼。 他用力擦了擦眼中的泪水，神情关切中带着一丝不容忽略的痛苦，“我听到消息，说是你做了羌国的六驸马，你不是做了驸马吗？为何还会被逼到这般田地？” “允之，这些事都不重要，我们之后再说，我此番身负羌王使命，是来同你和谈的！我们先说正事，商量一下究竟如何两全其美，等将来——” 说到这里，顾长寿略顿了下才继续道，“等将来我在羌国站稳脚跟，我们兄弟二人里应外合……届时无论是羌王室，还是魏国皇室，不都是我们兄弟二人的囊中之物？爹娘的仇，我的仇，我们可以慢慢来……” 顾允之闻言微微一怔。 有一瞬间，他觉得面前的二哥有些陌生。 可也只是一瞬，他便想到他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经历了多少苦难，他就心软了。 “二哥的意思是？” “既然这江山可以姓拓跋，也可以姓李，那为何就不能姓顾呢？届时你和大哥谁做皇帝我都可以，我只要我们顾家站在最高处，我们要做执棋执刀之人，谁敢欺我辱我害我，我就杀谁！” “二哥，我——”顾允之心里从未这般想过，他不受控制地睁大了眼睛，“听闻燕京城那边大事已定，想来用不了多久就有消息传来，二哥之所求，怕是难以实现！” “呵呵……” 顾长寿幽冷一笑，俊秀阴柔的五官上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容来，“无妨允之，那我们就先筹谋羌国，不过在此之前，你要助我在羌国站稳脚跟，夺得羌王室的信任，而后我们一步一步来……等将来羌国尽入我手，我再携一朝王国投诚大魏，如此，你觉得如何？” 顾允之咽了咽口水，心情又是紧张又是激动，一时间竟被不知名的情绪裹挟着，找不到来处，亦控制不了其去处。 “二哥，此事须得从长计议！” 顾长寿不紧不慢，姿态悠然：“好。” 兄弟二人在房内密谋许久，有此番被派来盯着顾长寿行动的羌人徘徊在不远处，眼神闪烁，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五大三粗、一脸老实的牛壮抱拳站在廊下，用余光注意着这些人的动静。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里面才传来顾长寿喊一众人进去的消息。 晚间在驿馆下榻，牛壮敲响了顾长寿的房门。 “主子，朱康、靳由等三人，从见到大魏那位少将军起，就凑到一起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小的怀疑他们在密谋对主子不利！” 顾长寿弯了弯唇：“毕竟我同老三是孪生子，若非这些年经历不同、遭遇不同，相貌怕是一个模子出来的，被他们瞧出来了也不奇怪，大王和小王爷他们也都知道，不过——” 说到这里，他略顿了下才继续道：“不过到底是些没规矩的东西，凭他们这几只老鼠也想给我上眼药？你去做，在我们返回王都前，叫他们死！” “另外，在关内城，也要继续笼络那些曾被掳至羌国做奴隶的人。” 牛壮低着头，憨实的面容上没有半点情绪：“是。” 第543章 夜归 燕京城大将军府。 已经过了三更天了，圆盘似的满月挂在天空上，明晃晃的，载满了对晚归之人的思念。 林玉莺站在窗前，听着窗外的蝉鸣鸟叫，略显英气的眉眼间隐隐浮现出一抹浮躁。 “少夫人，时辰不早了，明日还要入宫参宴，先歇了吧？少将军今日怕是赶不回来了！” 值夜的丫鬟琳琅提着小桔灯进来，满脸关切道，“左右宫宴在晚上举行，明日少将军一定能回来，您就别担心了。” 林玉莺回过头看向她：“今日我怎么记得是茶靡值夜？她怎么了？” 琳琅嘟囔着嘴道：“姑娘如今倒是疼她，连我和玲珑这自小跟在姑娘身边的都比不上她了。” 林玉莺没好气地看她一眼：“不过是问你一句话，你倒好，后面有十句八句的等着我！” “她说她不舒服，要同奴婢换一晚，所以今晚是奴婢值夜！”琳琅见她没有直接否认看重茶靡，心里愈发的不甘，但到底还记得主仆之分，还是认真回了她的问话。 “嗯。” 林玉莺应了一声，又抬起头看了一眼又大又圆的月亮，然后伸手去关窗户。 “少夫人，奴婢来便是了！” “不用。”林玉莺关好窗户，去内室洗了个澡，就上了床打算就寝。 琳琅为她放下床帐，正待退出去时，二人忽然听到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下一刻，有下人充满惊喜的声音响起：“少将军回来了！少将军回来了！” 林玉莺闻言，唰的一下从床上起身，披散着头发、穿着中衣、趿拉着鞋就迎了出去。 果然，顾允之回来了。 将近两个月的赶路，他一路风尘仆仆，不过精神头还算不错。 在收到召他回京的旨意时，他一并收到了林氏的信。 是以他早知道，如今大哥大嫂和妻子都在将军府居住，因此一回来他便直接来了将军府。 “夫君，你回来了！” 林玉莺一阵风似的从内间刮了出来。 顾允之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她唤的是自己，甚至他都忘了自己已经娶妻成家。 “慢些，当心脚下！”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他便回过神，迎面朝着来人的方向走去。 只是在林玉莺即将扑到自己怀里的瞬间，他礼貌性的伸手扶住了她，然后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半步。 “夫君，我还以为你要明日才能回来，这一路车马劳顿，累坏了吧？” 林玉莺仰面打量面前的丈夫。 见他似乎较成婚那几日更英武了几分，心底爱慕之心不由更加浓烈了几分。 “尚好。” 顾允之温声回道，“一路上有不少驿馆，倒是没怎么受累，只家中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倒是劳烦你操劳了，还有大哥大嫂和囡囡他们，也多亏了你照拂！” “夫君说的哪里话？你我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夫君的兄嫂侄女，自然也是我的兄嫂侄女儿，只是可惜我没什么本事，父亲和母亲——” “别这么说。” 顾允之叹了口气，声音寥落道，“此事怪不得你。” 林玉莺：“夫君，今日天色已晚，想来你也累了，我们先去歇着吧？等明日一早，我们再去为父亲母亲上香！对了，夫君你用过晚膳了吗？饿不饿？我这便让灶房准备？” 第544章 两种心思 “不必。”顾允之抬手制止了她的动作，轻声道，“都这么晚了，就别折腾了，我也不饿，书房在哪里？我先去洗个澡就歇下了。” 林玉莺神色一滞，面上的笑容瞬间变得僵硬。 “书房？哦——好！我这就让人去收拾，夫君先去沐浴更衣吧。” “嗯。”顾允之跟在下人身后去沐浴，临走前似是终于想起了什么，顿住脚回头，表情有些歉疚。 林玉莺见状，眼底隐隐划过一抹期待。 “你也早些就寝吧，很晚了，还累的你又起来迎我。”说着，他的目光在林玉莺的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转身大步离去。 林玉莺怔怔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头隐隐生出一丝苦涩来。 “姑娘，夜深了，回去吧？” 琳琅提着灯站在她身后，连称呼都变了，“姑爷也真是的，便是为了守孝，也不该刚回来就去书房去！” “守孝？” 林玉莺瞬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对啊，公公婆婆才刚过身没多久，他一向孝顺，至少也要守够一年才是！” “所以少夫人你就别难过了，夜深了，明日还要入宫，快安歇了吧。” “好。” 另一边，连玉等自家公子沐浴完后，没忍住上前提醒道：“公子，小的瞧少夫人方才好像有些难过，你们毕竟是新婚夫妻，如今我们又在将军府，若是你来书房歇息的事情传到大将军耳中，怕是——” “不必多言。” 顾允之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我自有分寸。” 当日同林氏的这门亲事虽说是母亲做得主，可他本人也是点了头的。 女子不同于男子，自己既然娶了人家，就要肩负起责任，善待对方。 不过他还需要时间适应，适应这个人，适应自己已经有了家室这个事实。 “公子心里有数便是，就，小的方才瞧……少夫人的模样，委实是把您放在了心里！” 他方才在二门外候着时，无意中扫了一眼，并非有意对女主人不敬，实是没想到少夫人听到自家公子回来了，连衣服和鞋都顾不上换就跑出来了。 顾允之脑海里划过方才妻子面上一闪而逝的僵硬失落，心底也隐隐浮现出一抹愧疚来。 “你说的是，等抽个时间，我会同她好好谈谈。”好歹解开她的心结。 正好他有孝在身，就当给彼此些适应时间了。 “好了，夜深了，你也下去休息吧，我这里不用人侍候了。” 连玉：“是。” 连玉离开后，顾允之一个人静静站在窗边许久许久。 圆月高悬，他一时想起了爹娘，一时又想起了不久前才见过的、如今远在异国他乡的二哥，还有明日即将见到的兄嫂。 不知不觉，身边的人和事，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那些青葱岁月里难以忘怀的人，他也该放下了。 毕竟，他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家、自己的生活。 同一座府邸，一对夫妻，两种心情，明明殊途同归，然他们却谁都没有料到将来，会走到另外一种截然相反的境地。 此后经年，顾允之每每想起今日，没有一日不后悔没有早点听连玉的话安抚林氏。 以致…… 第545章 询问 翌日。 晌午过后，林府那边就派了马车过来接人。 宋多银虽然不想太过麻烦林家，但如今她孤身一人在燕京城，又身无长物，需要跟着林家才能进宫。 而且听说允之也回来了，不知道长寿如今在羌国那边怎么样了？她迫切地想要知道。 李顺福留下来看家，宋多银带着秦霜一起赶往林府。 她到的时候，顾江夫妻和顾允之夫妻都已经在厅里等着了，见她来了，秦氏、林氏连忙迎了上来。 “表妹／姐来了，可算是把你盼来了！” 宋多银笑着同她们见礼。 一行人分宾主坐下后，宋多银的目光落在了顾江身上：“大表哥，前些日子来林府，正好赶上你不在家，不知大表哥近来可好？瞧着比从前略瘦了些。” 岂止是瘦了？ 同从前意气风发的首辅家嫡长子相比，短短时日，还不到而立之年的顾江已是两鬓斑白，脸上、手上裸露出来的皮肤也变得黝黑粗糙。 不过他笑容依旧，一如从前般。 宋多银只瞧着便觉得心头一阵发酸。 “就是瞧着廋了，却比从前更壮实了几分，表妹不必担心，倒是你轻减了不少。” “大表哥放心，我也没事。” 宋多银连忙转过发红的眼看向顾允之，同他寒暄道，“允之是昨晚回来的吗？今日中秋，之前弟妹着人来传话，说是你中秋前应该能回来，你这真真守时！” 顾允之就笑：“不瞒银子姐姐，为了提前回来，我这一路上都累趴了两匹马，可不就守时？” 在场众人便都笑了起来。 宋多银嗔怪地看他一眼：“就你贫！不过允之，我走后你可有听到你二哥的消息？他如今在那边——如何了？” 提及顾长寿，顾允之面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不过还算平和。 他看看宋多银，又朝着兄嫂的方向望了一眼，开口道：“你们都放心，二哥没事，依旧好端端的，等将来……总会有阖家团聚的一天。” “他的身子呢？身子如何了？”宋多银急急问道，“你可曾见到他？” 长寿远在千里，宋多银心里实在担心他那透支生命的身体。 “银子姐姐放心，我观二哥虽然瘦了些，但精神头还算不错。” 宋多银：“那就好，不过允之，你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 明明允之说一切都好，宋多银却怎么也放不下心来，如今她在燕京，距离羌国千里之遥，可谓鞭长莫及。 罢了，等之后找机会，还是将长寿的身体情况告诉允之一声，好歹让他有个准备，也帮着想想办法！ “这要看宫里的意思。” 顾允之说着站起身道，“如今岳父和我都不在军中，想来裴珏已有打算，不日旨意就会下来了。” 顾允之也是在接到圣旨后，才知道裴珏如今做了摄政九千岁。 最初的震惊过后，他如今已经能十分坦然的面对这件事了。 “好啦。”林玉莺静静看了好一会儿，见顾允之同宋多银有来有往聊得旁人根本插不进去话，终于忍不住开口，“时辰也不早了，夫君让表姐歇歇喝口解暑茶，我们也该入宫赴宴了！” 第546章 宫宴（1） 中秋宫宴，设在御花园。 夜晚的御花园宫灯摇曳，湖光水色，美不胜收。 宋多银一行人跟在领路的内监身后，沿路走沿路看。 一路上草木繁盛、鸟语花香，就着天边皎洁的月光，仿佛为这四方天地都笼上了一层美妙的面纱。 御花园很大，宫宴的规模也不小。 宋多银远远就瞧见前方湖边一处空旷的所在处，已是灯火交映、人影绰绰。 走得近了，肉香酒香果香伴着花香齐齐涌入鼻间。 衣香鬓影，美酒佳肴，若非不久前才发生宫变，燕京城的西市口血流成河，倒真是好一副盛世繁华的景象。 顾允之的席位很靠前，在右侧武将席位的第一位。 宋多银留心听了内监的称呼。 他唤的是“顾将军”，而非林将军家。 今日林定远并未出席，顾、林两家便以顾允之为首，顾江夫妇也并没有来，见完她后，就各自回去了。 一路上宋多银其实是有些意外的。 毕竟自己如今的身负，同大表哥、大表嫂没什么两样。 宋家也是戴罪之家。 “宋表姐别拘束，有我在呢。” 耳旁忽然传来林玉莺温柔的呼唤声，宋多银愣了一瞬回过神，笑着道，“弟妹放心，我没事的，我就只管跟着弟妹行事便是。” “嗯。” 都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好看。 就着灯火，林玉莺只觉得面前的女子愈发的美艳绝伦，甚至此番归来，似乎还凭添了几分楚楚。 她在心里不由叹了口气。 怨不得高高在上的摄政王都忍不住要下凡来。 顾允之面前已经有官员靠上来套近乎了。 林玉莺的身边也很快围满了女眷。 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团扇遮面，上下打量宋多银一眼，开口就问：“将军夫人，这位是？” 林玉莺笑着同众人介绍道：“这位是我夫家表姐，姓宋。” “原来是顾将军的表姐？果真生得出众，不过我怎么瞧着她有些眼熟呢？” 她这话一说出口，周遭短暂了静了静。 林玉莺微不可察皱了皱眉。 只是她正待开口说些什么，忽然一道清脆爽朗的女声在众人耳边响起：“眼熟就对了，美人嘛，总是有些相似之处的。” 白静瑶拨开人群缓缓朝着这边走来。 有人惊呼：“天啦，是白郡主！” “便是摄政王殿下的心上人？” “心上人”三个字，那人说的微不可闻，可这样的桃色新闻，短短时日，已经传遍了整个燕京城。 没有人不知道，摄政王裴珏心头有位白月光。 纵然对方曾走错路，嫁过人，摄政王亦可以为了保全她不管不顾。 “参见白郡主！” 在场的众人都是聪明人，从白静瑶出现在此处不过一瞬间的功夫，大家就齐齐行礼。 “诸位可别折煞我了，快起来吧。” 白静瑶表现的十分平静。 只见她几步走到宋多银的面前，眼睛盯着她，眼里满是旁人看不懂的情绪：“宋夫人，许久不见，听闻你曾流落羌国做过奴隶？可有此事？” 宋多银直视她，目光波澜不惊：“郡主，听闻你在燕京城也干了件大事，为了同贼逆划清界限，甘冤以身为质？” 第547章 宫宴（2） 白静瑶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多日不见，宋夫人倒是依旧牙尖嘴利！” “比不得郡主能言善辩。” “你——大胆！” 几乎是自己说一句，对面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就会回一句，寸步不让。 白静瑶脸上压抑不住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她目光幽冷的望着宋多银，眼底的杀意毫不掩饰。 一时间，两人剑拔弩张。 周围众人见状，不由面面相觑。 林玉莺看看宋多银，又看看白静瑶，连忙出来打圆场道：“好了阿瑶、宋表姐，今日中秋宫宴，稍后皇上、太后和摄政王都要出席，大家别伤了和气才是。” 说着，她先拉着宋多银坐下，然后走到白静瑶身边将她拉到了一旁。 ＂阿瑶，你今日这是怎么了？这种场合，你同她吵什么？没得让人看了笑话！＂ 白静瑶沉着脸面无表情：“玉莺，她怎么会出现在宫里？是你男人给的请柬？不对，顾允之刚回来不久应该来不及，那是你的意思？” 林玉莺闻言，微不可察地拧了拧眉头，压低声音道：“阿瑶，不是你想的那样，此番宋表姐入宫，是，是太后的意思。” “太后？” 白静瑶面露狐疑之色，“你是说太后授意你带她入宫？” 林玉莺点点头。 “太后这是什么意思？” 白静瑶目光自周遭一众花团锦簇的年轻女孩们身上扫过，眉目间阴霾之气不由更重了几分。 林玉莺：“摄政王选妃一事是由太后操持……” 她有未尽之愿，白静瑶明白的很。 只是越是明白，心里就越发不开心。 裴珏明明是个太监，却如此招蜂引蝶，拈花惹草，若非—— “我知道了，玉莺你放心，我不会怪你，此事与你无关。” “不过你是怎么想的阿瑶？” 林玉莺指了指对面席位一个十六七岁上下，有羞花闭月之貌的年轻女子道，“连工部尚书家的嫡长女都来了，还有那边那位户部侍郎的嫡妹，阿瑶，你可要想清楚了。” “我知道。”白静瑶沉着脸，面色愈发的难看。 正在这时，有内监尖细嘹亮的唱喏声响起：“皇上、太后娘娘、摄政王到！” 原本喧闹的四周瞬间变得井然有序了起来。 一众文臣武将携各自女眷归席，而后齐齐躬身行礼：“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娘娘千岁！” “免礼，平身。” 裴珏落后半步跟在抱着襁褓中皇帝的内官身后，太后又落他半步。 这天下最尊贵的三人亦步亦趋登上高台。 因着小皇帝还在襁褓之中，不便坐在龙椅上，太后就让人抱着他去后面阁子里休息。 裴珏的席位设在龙椅左边，太后居于右。 落座之后，裴珏便冲着台下侍立在旁的刘平顺点点头。 “传摄政王令，中秋宫宴开始！”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弦乐四起，紧接着有歌舞伎鱼贯而入，在中央的空地上跳起舞来。 凉风习习、皓月当空。 太后就着贴身宫娥的手喝了一口烫的热热的酒，而后抬起头，含笑望向高台之下一众贵女。 “若非今日之盛宴，哀家还不知道燕京城有这许多出众的女孩儿！” 顿了顿，她笑着继续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值此良辰美景，哀家受摄政王所托为他择取佳娥，诸位小姐都是名门出身，个个多才多艺，不如趁此机会让摄政王瞧瞧？” 第548章 献艺 她这番话说的直白极了，一时间在场众人竟都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 太后见状，眉毛微挑，接着扭过头看向裴珏，大着胆子打趣道，“看来各家小姐们都害羞的紧，如此摄政王觉得该如何是好？” 裴珏表情淡淡的，目光往右边武将方向望了一眼，表情不置可否：“太后作主便是。” “既然摄政王都这么说了，那哀家便托大直接点名了，工部尚书家薛大小姐，就你先来吧！” “是，臣女献丑了！” 薛小姐闻言，飞快抬起头朝着裴珏的方向看了一眼，接着袅袅婷婷从席位上起身，泛红着双颊弹了一首动听的琴曲。 薛小姐过后就是崔侍郎的幼妹崔小姐。 崔小姐的才艺是边跳舞边作画，画的是一副嫦娥奔月图，舞得是一曲“嫦娥奔月”。 她生的娟美动人，跳起舞来仿佛真正的嫦娥仙子下凡一般，赢得了满殿嘉许。 之后陆陆续续又有几个闺秀上场表演。 宋多银坐在顾允之、林玉莺夫妻身后瞧得津津有味。 只是偶尔，她会感觉到一股来自高台上方不容忽略的视线。 “不错不错！” 太后在上面将一众花枝招展的少女们看的一清二楚。 同这些鲜嫩娇美的女孩儿们相比，有一瞬间，她竟觉得自己已经老了许多。 仿佛她从未有过如她们这般鲜活恣意的青春。 是啊，她本就没有这样光彩过。 想到这里，她的心底不由生出一股难言的嫉妒。 再扭头看向对面俊美如天神下凡一般的摄政王，她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当日心腹那胆大包天的荒谬提议。 “不错，哀家瞧着个个都好，摄政王以为呢？” 终于，等一众小姐的表演告一段落后，太后又问裴珏，“你觉得哪家小姐表现的最好？” 裴珏沉吟片刻，顺手朝着崔侍郎家的崔小姐一指。 崔侍郎当即又惊又喜，连忙领着妹妹从席间起身，冲着高台之上的二人连连叩谢。 摄政王这随手一指，就说明他妹妹入了对方的眼，崔家要发达了。 崔小姐亦激动两眼发亮。 她含羞带怯看一眼上首年轻英俊的摄政王，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此番入宫待选，阿兄特地让阿嫂来教她。 摄政王虽是阉人，但这世上男欢女爱，法子多得很，只要崔家能攀上摄政王，这些都不重要，更何况摄政王美姿仪满京城的人都知道。 如今他的后院干干净净，能嫁给他，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太后很有些瞧不上崔家兄妹的模样，淡淡瞥了他们一眼，就转过头重新看向裴珏道：“今日来的女孩们不少，哀家瞧着左都御史家的小姐也不错，摄政王觉得呢？” “不必了。”裴珏摆摆手，表现得兴致缺缺。 太后见状，微蹙了下眉头，正待开口让才艺表演告一段落，一道女声却是忽然响起，打断了她未曾说出口的话。 “摄政王、太后娘娘，臣女也想献一项才艺！”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摄政王的白月光白郡主不知何时已经从席间走出，站在了众人眼前，眸光灼灼地望着上首的摄政王和太后。 第549章 神器 “哦？” 太后有些意外她会站出来，不，应当说是相当意外。 白郡主其人她自然是知道的，并且如雷贯耳，毕竟她此前是景王妃，差一点就成了大魏皇后。 之后她同逆王义绝，被派到兵器制造局做了女官一事，更是传的沸沸扬扬。 再加上她还是摄政王的白月光。 她的多重精力仿佛为她叠了数不清的光环，让她整个人都充满了神秘的色彩。 “白郡主此番出来献艺，哀家若是没有理解错误的话，是要同先前众家小姐一较高下？” 她嫁过人，还曾是逆王的妻子，这样的人，竟然也妄想攀附摄政王？ 白静瑶微微垂下眼帘，拱手抱拳，姿态恭敬道：“臣女斗胆，还请摄政王和太后成全？” “这——” 太后下意识看向裴珏，“摄政王的意思是？” 裴珏：“可以。” 他其实无所谓，白静瑶这个女人，眼下他还用得着，他知道对方还有不少大杀器没做出来。 若是他拥有了这些神兵利器，什么鞑金、氐羌，只要他想，随时可以踏平！ 白静瑶闻言大喜，当即看向一旁一直好整以暇看戏的卫平安道：“烦劳卫掌印出个人？最好是犯过事的！” 卫平安闻言眉毛一挑，眼底划过一丝兴伟：“好！” 说着，他扭头吩咐郑平：“去最近关押曹贼女眷的地方，带两个人过来！” 郑平应声而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他和几个太监一起，带了两个披头散发满身狼狈的女犯人进来。 宋多银打眼瞧去，待看清楚两个女犯人的模样时，眼底不由划过一丝惊讶。 竟然是曹光壁的小妾周媚和牛禄全的妻子邹氏。 不过一段时日没见，这二人便从威名赫赫的权阉之妇，沦落成今日的丧家之犬。 不由得，她在心底叹了口气。 卫平安：“囚犯带来了，白郡主要试验什么，尽管开始吧！” 白静瑶听了他这话，微微一笑，命几个小太监将两个犯人捆到一起，然后挥手示意他们走开，自己则站在距离犯人十步左右的距离。 紧接着，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撸起右胳膊半截衣袖，露出了胳膊上绑缚着的精巧弩弓。 不同于寻常弩箭，她这弩弓之上，竟是一个黑洞洞类似缩小版的火铳口。 在场一众文臣武将，包括裴珏、卫平安和顾允之，不由自主都将目光落在了她的胳膊之上。 只见她不紧不慢抬起右胳膊，左手轻轻拨弄了下火弩的开关。 下一瞬，有两道极细的乌光自火弩中射出，飞快没入到了囚犯身上。 “嘭！嘭！” 伴随着两道凄惨的叫声，落在囚犯身上的两道乌光瞬间炸开，众人只觉眼前血雾弥漫，片刻间，周媚和邹氏的身上便破开两个血洞！ 四周瞬间鸦雀无声！ 卫平安呼吸一阵发紧，裴珏目光落在白郡主身上，眼底波涛云诡。 “好啊，这可真是刺杀的神器！不愧是白郡主！” 有大臣反应过来，大声夸赞道，“摄政王，依臣看，今日这魁首非白郡主所属，白郡主所献，乃强兵利器、壮我大魏之神器！” 第550章 王妃人选 “不错，先前诸位小姐献艺，到底只是闺阁女子小打小闹陶冶情操，然白郡主这一手，可是关系到江山社稷、国力强盛的大事！漫说只是个魁首，下官以为她们就不该放在一起作比较！” 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上。 “然也，然也！” 参宴的众臣交口称赞，更有耐不住性子的大臣直接出席，走到白郡主身边，满脸钦佩地向她讨教神弩的制作原理。 没有人在乎躺在地上疼得满地打滚不住哀嚎的周媚和邹氏。 “饶了我吧？求求你们饶了我吧？我认罪，我知道错了！” “救命，救救我！我好疼啊！” 太后端坐高台，先是饶有深意看一眼被众臣围着请教的白郡主，接着转过头看向裴珏，温声问道：“摄政王以为呢？哀家虽是一介妇孺，却也明白白郡主所献之物，实非寻常才艺可比，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有你这般奇才实是我大魏之福！” 裴珏微微颔首，表示认同她说的话，只是旁人依旧看不懂他的情绪。 白静瑶一直在留意他的反应，见状，忍不住暗暗咬牙。 只见她轻轻拨开人群站到人前，目光直视高台之上的裴珏，直截了当的问：“都说摄政王不拘一格降人才，不知这‘火流弩’可能入得了摄政王的眼？” 裴珏静静地望着她：“神兵利器，世所罕见！” 白郡主不闪不避，继续逼问道：“那不知我能否在今日拔得头筹？” 裴珏望着她，许久没有说话。 一旁的卫平安却有些坐不住了，他直接起身道：“摄政王，内臣以为白郡主貌美聪颖、又有不世惊才，勘为摄政王妃！” “臣附议卫掌印！” “臣也附议！” 一时间不少大臣跳出来附和卫平安。 裴珏目光扫过他们，最终落在左边文臣第一的席位上：“叶相以为呢？” 作为新任内阁首辅，没有人比叶云更担得起“相”这个字了。 只见他一袭绯色官袍，头戴乌纱帽，整个人玉立长身、气势不凡。 闻言，他不紧不慢从座位上起身，冲着上首的裴珏拱手道：“摄政王选妃，乃国之要事，须得仔细甄选、认真筹办，臣以为非一朝一夕可以定下！” 裴珏听了他这话，脸上总算露出一丝笑模样：“不错。” 卫平安及一众朝臣见状，心底不由有些微妙。 尤其是卫平安，他似乎才意识到了什么，挂在脸上的笑容微不可察地僵了僵。 太后却又在这时说话了：“叶相所言甚是，哀家也觉得不能这般草率就定下，白郡主才华出众，又仰慕咱们摄政王，自然是摄政王妃的首选人物，不过——” 说到这里，她略顿了顿，视线自席间逡巡片刻，最终竟落在了顾家席位上正旁若无人、低着头发呆的宋多银身上。 “宋氏多银何在？” 宋多银正暗自为周媚二人唏嘘，忽然听到头顶上方似有人在叫自己。 她猛地回过神来，眼睛看向声音的源处。 是太后。 她连忙起身，恭声回道：“回太后，民女在！” 太后眨了眨漂亮的桃花眼，用不容置疑地语气道：“今夜是难得的好日子，你便也为大家展示一下才艺吧！” 宋多银：“……” 第551章 献艺 什么叫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宋多银再想不到自己已经缩在角落里当透明人了，有人还是不肯放过她。 尤其是这个人，她根本就得罪不起！ “回太后的话，民女愚钝，又蠢笨不堪，实在是——” “无妨。” 太后面上笑着，漂亮的桃花眼中却是寒冰满布，“做你拿手的便是，还是宋多银，你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忤逆哀家？” “民女不敢！”宋多银吓了一跳，连忙跪下请罪，“民女，民女只是——” 太后：“行了，开始吧！” “是。” 宋多银慌忙从地上爬起来。 她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然后一步一步走出席位，到达宴会最中央的场地上。 一时间，她感到有无数双眼睛从四面八方落到了身上。 而那一双来自高台之上不容忽视的视线，让她下意识更紧张了些。 太后不经意间收回视线看了一眼旁边的摄政王，却见他不知何时已经坐直了身体，此刻正好整以暇望着下方那只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小鹿。 白静瑶也时刻注意着裴珏。 见状，她不由在心底冷哼一声，再看向宋多银时，眼底的杀意几乎要化为实质！ 众人都好奇地望着宋多银，想看看她要献出什么才艺。 从太后报出宋氏多银这个名字时，大家死去的记忆瞬间复活了。 这位宋氏，在从前摄政王还不是摄政王时，就已经大名鼎鼎，无人不知了。 想不到今日在这里，还能再见到她！ 最初的慌乱紧张过后，宋多银表现的还算镇定。 她在万众期待的目光中，既没有弹琴作画，也没有吟诗作对，更没有如白郡主一般，拿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神兵利器。 她只是快步走到不远处倒在地上已经疼晕了的两个女人身边，解下腰间随身携带的小药包，开始认真地为两人处理起伤势来。 白郡主那什么“火流弩”果然厉害，宋多银顺着周媚左肩的伤口，取出了米粒大小数个小铜球……然后是邹氏的右肩。 她取得满头大汗，那两人更是被生生疼醒了。 看到眼前莫名又熟悉的脸，周媚下意识又要大叫。 “别吵，我在给你治伤！”宋多银面无表情，一边为她做最后的清洁止血工作，一边头也不抬道，“至少半个月内伤口不能碰水，否则伤口感染，你二人性命不保。” 周媚呆呆地望着她：“是你？为什么？” 宋多银看了她一眼，顺手从药包里拿了两瓶药递给她们：“没有为什么，这些药早晚各一粒，按时吃，可让你们的伤势尽快恢复。” 说完，她直接起身对着高台之上的太后道：“太后娘娘，民女一族，从太祖母柳氏起开始行医，传至民女这一代，门庭凋落，一蹶不振！民女文不成武不就，就只略同岐黄之术，难登大雅之堂！” 太后静静地望着她，一时间竟忘了做出反应。 倒是已经做了户部尚书的蓝浅墨望着这一幕，风流俊逸的脸蛋上，难得浮现出一抹兴味。 有意思，真真有意思。 摄政王的这两朵红白玫瑰。 一个伤人，一个救人！ 真不知道他的好主子要如何取舍？ 第552章 为人 “宋多银，你在做什么？” 最先开口的不是太后，也不是裴珏，竟是已经回席落座的白静瑶，“这两人可是朝廷钦犯，先帝在时，这二人仗着曹光璧和牛禄全的势作恶多端，你在众目睽睽之下，只为了同我争一时之气，证明你的良善，便救治恶人，未免太过可笑！” “是啊，这宋氏为了彰显自己的仁德便救治罪妇，未免太过假仁假义！” “不错，这样看来，还是白郡主这般磊落坦荡，又有惊世才华的女子做摄政王妃更好！”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 白静瑶见状，面上不由划过一丝得意：“宋多银，你会治病救人确实很了不起，但你也该知道什么人该救，什么人不该救才对，你说呢？” 宋多银静静地望着她唱念俱佳的模样好一会儿，终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那敢问白郡主，何人该救何人不该救？” 白静瑶毫不犹豫道：“自然是好人该救，恶人不该救。” “何为好人，何为恶人？” 宋多银轻轻抬脚，一步一步走到周媚二人的身边，手指着她们道，“郡主口中的善人、恶人我确实不知道，在我眼里，她二人只是两个身负重伤的病人！” 说到这里，她深吸一口气，在白静瑶开口反驳前，继续道：“况且我以为，此二人即便有罪，也应当依《大魏律》定罪惩罚，而非为了试验郡主手中的神器，便被抓到这里当做试验品！” 杀生不虐生，从方才见到周媚二人起，宋多银就觉得很不舒服。 这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 甚至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她们或许只是两个可怜的弱女子，曾饱受摧残和折磨。 “你——” 白静瑶瞳孔一缩，秀美的面容上瞬间闪过一丝震惊，“伪善，你这是伪善！” “郡主觉得我伪善那我便伪善吧。” 宋多银没再理会她，说完这话后，她便转身对着高台的方向行了一礼，然后在众人打量的目光中，从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好长一段时间，四周都静悄悄的。 顾允之身边。 林玉莺刚刚收起脸上赞赏的目光，正待同丈夫夸赞几句宋表姐，不想一回头，就看到了自家夫君脸上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恋慕眼神。 这眼神是给宋表姐的。 仿佛一盆冷水兜头而下，林玉莺原本火热的心瞬间冷了大半。 宫宴还没有结束。 各家贵女们献艺过后，宴会继续，原本落在席的众人纷纷起身。 官员们各自寻找交好的同伴向上峰进酒，女眷们也三五成群凑到一起，应酬说话。 一时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宋多银简单用了些能入口的东西，便独自一人往外走来。 她打算去湖边，找个僻静所在透透气。 走之前她同林玉莺打了声招呼。 只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个性格很好的弟妹，这会儿兴致不怎么高，对她淡淡的。 她也没多想，只穿过人群，一路往外走来。 另一边，原本正同几个武将寒暄的顾允之见状，连忙跟了出来。 第553章 道明 “我们也出去走走。” 林玉莺的注意力一直都在丈夫身上，见宋表姐前脚离开，自家男人后脚就跟了上去，她觉得很不舒服，招呼着今日带着的丫鬟玲珑就往外走去。 凉风习习，夜色缱绻。 宋多银远远瞧见湖边水榭中有人，就拐了个弯儿，直接往另一边的花树下而去。 她选了一颗梧桐树，用帕子擦了擦树下的石头，然后坐下，以手肘抵着膝盖、手掌捧着脸颊，静静凝望前方的湖光水声。 秋蝉在头顶上方奋力鸣叫，明明很吵，可她的心底却是难得的宁静。 顾允之跟过来时，看到的就是她恬淡美好的侧颜。 他下意识放轻脚步，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允之？” 宋多银却还是听到了动静看向这边，见是他还有些意外，“你怎么出来了？应酬完了？” “嗯。” 顾允之走到她身边站定，目光顺着她视线的方向看向湖面。 但见前方湖光月影、水天一色，在星星点点的宫灯点缀下，当真美不胜收。 “方才银子姐姐你做得对，我支持你！” 宋多银愣了一下，旋即笑道：“我不过是被赶鸭子上架罢了，其实我觉得很奇怪，今日的宫宴按理说我是没资格参加的。” “是林氏得太后吩咐，这才给你送的帖子。” 这事儿顾允之倒是知道，眼下正好解释道，“原是我们的不是，没提前同银子姐姐说清楚。” “原来如此。”宋多银摆摆手，“即是太后的旨意，自然不能违背！” 她说着，指着身旁空余的位置道：“坐吧允之，难得清净，我们说会儿子话。” “好。” “你新婚不久就去西北打仗，此次回来打算什么时候走？” 顾允之老老实实回道：“要等旨意，不过今早听岳父说，此番摄政王的意思是他先回西北，让我在京城好生歇息一段时间，所以应当不急。” 宋多银闻言，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确实，新婚没多久你就离开了，弟妹一个人在京城担惊受怕，顾家又出了那样大的事，你也该好好陪陪她。” “林氏她很好，我很庆幸当日答应了我娘。” 提及林玉莺，顾允之面上的神色温和了许多，“我现在很好，现在就只盼着二哥、银子姐姐你们好了，我们都要好好的。” “其实——” 听他说起长寿，宋多银心里微微一动，接着道，“允之，有件事我一直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你。” “是关于顾家，还是我？” 宋多银摇摇头：“是你二哥。” “二哥他怎么了？银子姐姐你告诉我！” “唉～” 宋多银叹了口气，斟酌了下用词，而后将她和顾长寿在羌国的遭遇告诉了顾允之，她着重讲了下顾长寿的身体。 “……他如今看着康健，但却是透支生命换来的，若想彻底痊愈，须得在他身体彻底衰败前，换上至亲血脉的肾脏，姨丈和姨母过身后，我原想着——可到底我回来的太晚了，此事又只有我一个知情人，允之，我想着还是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你！” 顾允之大吃一惊：“银子姐姐你怎么不早说？” 怨不得上次他同二哥见面时，他一副性情大变的模样，还说什么无论是自己还是大哥做皇帝，他都可以，原来…… 第554章 再见 “抱歉允之，我——” 宋多银张了张口，正待开口解释，却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顿时止住了话头，同顾允之一起，顺着声音的源处望去。 “夫君、宋表姐，你们怎么躲在这里了？倒叫我找的好辛苦！” 二人目之所及，是林玉莺带着丫鬟深一脚浅一脚走过来的身影。 顾允之连忙站起身迎了上来：“你怎么过来了？我看表姐一个人出来，担心她有事就跟过来了，正好同她说说话。” 这是在解释自己为什么也在这里。 宋多银也跟着站起身，笑着道：“让弟妹见笑了，原是我想出来透透气，倒叫你们夫妻担心了，放心吧我没事，水榭那边在放孔明灯了，你们要不要去看看？” 林玉莺听了解释，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二人一眼，接着扭头看向水榭那边。 确实，宴席那边有不少人上了水榭。 湖里已经有了花灯，天上的孔明灯也不少了，瞧着比上元节的灯会也不差了。 她按捺下心头的不快，很是从容地拉住顾允之的衣袖，轻声道：“夫君，那要不我们去瞧瞧？” 顾允之下意识看了宋多银一眼。 “你们去吧！”宋多银连忙摆手，笑着道，“赶紧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马上就回宴席间了，你们不用担心我。” “那——” 顾允之收回视线看向林玉莺，话却是同宋多银讲的，“那表姐你个人尽快回去吧，我们待会儿见。” “好。” 顾允之夫妻离开后，宋多银又重新坐回梧桐树下。 大大的梧桐叶下，她抱膝坐着，小小的一只，倒像是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狗。 四周并不安静，不远处头顶上方的蝉还在不知疲倦的鸣叫着，在这样一个阖家团圆的日子里，她却感到了孤独。 爹、娘，阿宝，你们在哪儿？ 她想起重生后的第一个中秋，他们一家人是一起过的，爹娘和弟弟，他们一起坐在院子里吃月饼。 娘做的月饼很好吃，寻常杏仁核桃馅儿的她就很喜欢。 今日的宫宴上倒也有月饼，模样精巧，馅料多样，她尝了几种，味道也还不错，可她却总觉的少了什么。 “咔嚓！” 一道脚踩着树枝的声音响起，宋多银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下意识朝着声音的来处望去。 花树下，来人俊美无暇的半边脸掩在阴影中，有些看不真切。 宋多银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恭恭敬敬同对方见礼：“民女见过摄政王，摄政王千岁！” 裴珏没说话，只静静地望着她，而后轻轻挥手，示意她不必多礼。 这四方天地瞬间变得更加安静。 良久，宋多银率先打破沉默：“民女不知摄政王会来此处，惊扰了摄政王的清静，民女这就离开。” 言罢，她抬脚就要绕过对方离开。 “站住！” 裴珏不紧不慢地声音随后响起，“叫你走了吗？” 宋多银顿住脚回头，眼含诧异：“摄政王还有何吩咐？” “没什么。” 裴珏指了指她方才坐的位置，淡淡道，“陪孤坐一会儿。” 宋多银踌躇片刻，咬牙点头道：“是！” 第555章 接踵 沉默，死一般的沉寂。 月夜下，裴珏浅色的眸子入定一般，一瞬不瞬地盯着天空中的月亮。 宋多银也低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许久，还是宋多银再次率先打破沉默：“今晚的月亮好圆啊！没想到再次见到摄政王会是在这样的情境下，您一向可好？” “嗯。”裴珏的声音十分平静。 宋多银胆子大了几分：“还以为会是景王登基，没想到摄政王早有打算。” 裴珏：“有人三番五次提醒，孤又不是个傻的！” 宋多银闻言顿时笑了起来：“这样很好，真的很好。” “方才你在想什么？”裴珏侧眸望着身旁温柔恬美的女子，不自觉道，“想家了？” 宋多银抱紧膝盖，用力地点点头：“是啊，摄政王应该听说了，我同爹娘在南下途中走散了，我弟弟如今又下落不明，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哪里？” “要帮忙吗？” 宋多银眼睛先是一亮，然很快那抹光亮便暗淡了下来：“是想要帮忙，只是，是要付出代价的吧？” 裴珏毫不犹豫道：“当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想要得到什么，自然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哦。” 宋多银声音低落了下来，“我再想想法子吧，如若实在没法子了，再来求摄政王。” 求助裴珏的代价实在太大了，她此前领教过几次，这辈子都不想再尝试了。 “哼。” 裴珏微不可察地冷哼一声，“你以为孤是什么人？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没有没有，民女不敢！”宋多银连忙否认道，“是民女想着，说不定民女的爹娘和弟弟只是一时有事耽搁了，用不了多久他们就回来了，何况——” 说到这里，她苦涩一笑，良久才道：“何况如今民女身无长物，根本没有什么能报答摄政王的了。” “不，你有。” 裴珏转过身来，高大的身形瞬间将宋多银整个人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中，“宋氏，时至今日，孤王瞧着你还是十分欢喜，若你肯继续做孤的人，那寻找你家人的事情，孤可以助你达成。” 宋多银缓缓抬起头来，明艳夺目地面容上隐隐流露出一丝苍白：“方才宴席之上，有那么多的贵女小姐倾慕摄政王，民女不过蒲柳之姿，实在不堪服侍摄政王。” 时隔许久，再次见到这张漂亮倔强的脸蛋，裴珏的心底说不出的烦躁。 “你，到底要如何？” 宋多银微微垂下眼帘，下巴抵着膝盖，漠然道，“不如何，只是民女同摄政王之间，已是钱货两清。”没有任何关系了。 “哼！” 裴珏听了她这话，唰的一下就黑了脸，当即从地上起身，冷笑一声便拂袖而去。 宋多银从始至终低着头，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 只是今日她想清净却是半点都不能了。 裴珏才走后没多久，她的耳边就又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尖细的声音：“宋姑娘，别来无恙啊！” “卫掌印？” 宋多银缓缓抬起头来，眸光静静地望着他，“敢问有何贵干？” 不久前才因为曹铎的事情见过，说什么“别来无恙”？ 卫平安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第556章 威逼利诱 卫平安盯着她，意味深长道：“宋姑娘，摄政王很喜欢你。” “卫掌印说笑了，摄政王是天上月，民女不敢高攀。” “你说的不错，摄政王确实不是寻常人能攀得上的，不过宋姑娘你却是个有福气的，而且福气还在后头。” 宋多银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我不明白卫掌印的意思，顾家人还在等着我，我就先回去了，告辞！” 说完，她冲着卫平安微微一福，就要离开。 “太后不日就会下发懿旨，懿旨中有摄政王妃、侧妃、庶妃的人选，宋姑娘你是个聪明人，我希望这其中有你的名字。” 宋多银身形微微一顿，转过身看向卫平安：“卫掌印，感情的事情讲究你情我愿，我自认不过是一寻常女子，还曾嫁过人，不敢再高攀摄政王，还请掌印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可是摄政王很满意你！”卫平安不紧不慢走到她的近前，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宋姑娘或许不知道，卫某能走到今日，全赖摄政王抬爱，摄政王于卫某而言，如兄如父，只要是他想要的，便是天上的星星，杂家也要想法子为他摘下来！” 宋多银瞬间心凉了半截。 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胸腔里翻涌的愤怒，耐着性子道：“卫掌印应当知道，虽然摄政王于民女有大恩，可民女已经奉上万贯家财抵偿，摄政王也答应了，如今我二人已没有关系，难道卫掌印要做出逼人就范的事情吗？” “宋姑娘不用拿大义压杂家！” 卫平安漫不经心地吹了吹手指，语气漠然道：“杂家不是什么君子，行的也从来都不是君子之事，就只一点，摄政王能看上宋姑娘，这是你的福气，给你福气你就要好生接着，否则就是不识抬举了！” “若我不愿呢？” 卫平安：“卫某知道宋姑娘是在说笑，宋姑娘明明也是心悦摄政王的，如今这般模样，不过是在使性子罢了！宋姑娘放心，等你入宫做了杂家的嫂子，这耍性子的事儿，杂家自不会同你一般见识。” 他几乎油盐不进。 宋多银气得眼前一阵发黑。 好一会儿，她才勉强平复下来，咬牙切齿道：“莫非卫掌印是要以势压人、逼良为娼？” “不不不！” 卫平安摇摇头，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听闻宋姑娘进来在寻家中亲人，也是巧了，杂家不久前恰好遇到了宋公子，他做了北疆军的逃兵，正在燕京城中四处流窜，听说在伺机入宫！” 宋多银瞳孔剧烈收缩：“你说什么？你见到多宝了？他现在在哪里？” “你放心，他现在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端看宋姑娘如何选择了，若你是个聪明人，相信很快就能见到他，反之，宋公子作为北疆军的逃兵，日夜流连宫城内外，杂家也不能保证他是不是要对摄政王、皇上和太后娘娘不利！” “你——无耻！” 宋多银瞪大了眼睛，满脸不敢置信地望着面前恬不知耻大义凛然的卫平安。 “啧啧啧……” 卫平安咂咂嘴，满脸无奈地望着她道，“看来在宋姑娘眼里，杂家注定不会是个好人了！不过也无妨，杂家相信，终有一日宋姑娘你会感谢杂家的！所以，宋姑娘你的选择是？” 宋多银闭上眼睛，良久，复又睁开：“好，我答应你！只是我要见我弟弟！” 第557章 夫妻嫌隙 重新回到宴席间后，宋多银全程心不在焉。 恍惚间，她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嚣声，有小声议论的声音窜入她的耳中。 “邢御史家的女儿方才落水了。” “……是摄政王救了她。” “她可真是好命，这下可算是搭上摄政王了，早知道让我家二娘也去湖边。” “……” ＂银子姐姐？银子姐姐你怎么了？＂ 顾允之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神情迷惘的宋多银。 紧随他一起进来的，是脸色不怎么好看的林玉莺。 若按照以往，她早就主动上去关心夫君的表姐了，可这次她却只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 宋多银猛地回过神来，见是他们夫妻二人，脸上连忙挤出一丝笑道：“允之、弟妹，你们回来了啊？孔明灯放完了吗？” 顾允之摇了摇头：“那边出了事，我们没放成，银子姐姐你怎么样？我看你兴致不高的样子，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没什么事。”宋多银不想再麻烦他们，摆摆手就道，“允之、弟妹，我有些累了，不知道能不能提前回去，我——” “这样不好吧宋表姐？人都没走呢，夫君才刚从西北回来，在摄政王面前还没怎么说上话，要不我让人先送你回去？” “不必！” 顾允之打断她，“摄政王那边我已经送过信了，改日我单独进宫拜见她，银子姐姐累了，我也有些乏了，我们这便回府吧！” 林玉莺闻言垂下眼帘，掩去了眼底一闪而逝的光芒。 回程的路上，宋多银为了避嫌，特地拒绝顾允之要她与他们夫妻同乘的请求，自己单独坐一辆马车。 然而此刻顾允之夫妻的马车上，气氛却并不怎么好。 “夫君为何一回来就要搬出去？可是觉得我做的不称职，苛待了大哥大嫂，还有宋表姐？” “你误会了。” 顾允之有些无奈道，“阿莺，我们虽然已经成婚了，但我身为一个男子，总不能带着妻子、兄嫂一起住在岳家，我知道岳父和你都不会在意，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样总归不是个办法，正好摄政王赐了府邸，我就想着同你说一声，尽早搬出去！” 林玉莺闻言皱了皱眉，心里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可面上却有些抹不开。 方才他们原本是要去放孔明灯的，路上的时候，顾允之却忽然提及这事儿，她当时就有些气不顺，觉得自己满腔真心都错付了，加之方才撞到他和宋表姐在一处的模样，便口不择言，刺了丈夫几句就跑开了。 正巧撞上邢御史家小姐落水一事，这话题就暂且搁置了。 只是眼下要她道歉，她却有些张不开口。 顾允之看出了她的窘迫，也不点破，略微思索片刻，开口道：“方才我瞧着银子姐姐似乎有心事，这样阿莺，你先一个人坐会儿，我去看看她，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不然我这心里总不放心。” “我同你一起去吧？” 林玉莺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头，“总归你们孤男寡女共处一辆马车，不太方便，夫君放心，我不会打扰你和宋表姐说话的。” 顾允之闻言失笑道：“你呀，你不了解我和银子姐姐的感情！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说真的，依她的性子，便是我自己一个人去问，都未必能问出来什么，若加上你，她怕是更不愿意说了。你乖乖待在这里等着，我去去便回。” 说完，他不等林玉莺开口拒绝，就转身跳下了马车。 他的身后，林玉莺望着晃动的马车帘，面色发沉。 第558章 怎么想的？ 太极殿。 裴珏刚刚沐浴完换了一身衣服准备就寝，殿外忽然传来刘平顺的通禀声：“主子，平安来了。” “进来吧。” 裴珏看了眼漏刻，已经过了三更天。 虽不明白这么晚了平安还来见自己，但想来是有什么要事，他便让对方进来了。 “哥。” 寝殿内只有自己二人，卫平安行礼过后，便开口道，“你是要睡了吗？想不到今夜过后你还能睡得着？” 裴珏觉得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胡话？” “就是你成婚的事啊？”卫平安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哥你现在对外的身份还是个宦官，若那些人知道你能人道，怕是不是要疯了？等将来你登上大宝，那些被选上的妇人，岂不是要幸福的昏过去？” 裴珏：“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卫平安嘿嘿一笑：“就是来告诉哥你个好消息的。” “什么？” 裴珏见他三句不离自己的婚事，显然今日就是为了这事儿来的，倒也不急了，姿态慵懒地靠在榻榻米上，好整以暇地望着他，“我倒要听听你嘴里能说出什么好话。” “是宋氏！” 卫平安眼珠一转，谄媚上前道，“哥你还不知道吧？今日宴席那宋氏也来了，中间我出去透气，恰好碰上了她，她对我说了好些话，字里行间都是希望我能在你面前替她说句好话。” 裴珏闻言微微一怔。 片刻后，他矢口否认道：“你在说什么屁话？她？希望你在我面前替她说些好话？你别告诉我她还同你说要进宫服侍我？” 简直荒谬！ 若非才被那个女人亲口拒绝，他都要相信这小子的鬼话了。 “哥你怎么知道？” 卫平安却是倏然睁大眼，假装没看明白他脸上的表情，笑着继续道，“她还同我说，你对她似乎有些误会，以为她不喜欢你，实则是你不懂她，说什么她们女儿家说不，其实是愿意的。” 裴珏有些狐疑地望着他。 有一瞬间，他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的智商来。 “是真的哥！” 卫平安见他仍旧不信，叹了口气继续道，“当然，这里面也有我的手笔，我瞧你实在是喜欢这个妇人，便想了法子说服她，她如今的的确确同意入宫了。” “你使了什么手段？” 卫平安摆摆手，随意道：“没什么，总之哥你放心，我没有伤害到她。” “你有点分寸！”裴珏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接着佯作不在意地问，“她真的同意了？” “真，比珍珠还真！” “嗯。” 卫平安见他这般，笑嘻嘻贴上来讨巧道，“那哥我帮了你这么大个忙，有没有什么奖励？” “你想要什么？” 卫平安沉思片刻，开口道：“今日白郡主试验的那东西就不错，我想为锦衣卫的兄弟们多要些，不知哥你意下如何？给不给？” 说起这个，他又忍不住夸赞起白郡主来：“说真的哥，这女人幸亏是咱们的人，否则我决对不能让她在这世上多活一天！对了，白郡主也想做摄政王妃，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裴珏：“那便做个侧妃吧，此番我不会立正妃！” 第559章 自愿的 宋多银心情着实算不上好。 她已经料到摄政王的后院不是那么好进的，可卫平安用多宝要挟她，她除了答应，实在想不到法子拒绝。 还有此番中秋夜宴，看这架势，裴珏后院要添不少人。 人多的地方就会有争斗，可她们宋家从太祖时起，家中人口就比较简单。 她其实不太擅长同旁的女人争宠斗争，更有些厌恶女子间为了一个男人的宠爱相互攻讦。 “银子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顾允之掀开车帘跳上马车，正对上了她蹙眉沉思的模样。 宋多银回过神，有些意外地望着他：“允之你怎么来了？这么晚了，你该陪着弟妹才是！” “无妨。” 顾允之摆摆手，从容坐在她的对面，俊朗的面容上满是担忧道，“从方才起，银子姐姐你就似乎有什么心事，难道说我成婚了，姐姐就同我生分了吗？如今姨父、姨母和表弟都不在你身边，我以为我们是最亲的人才是。” 宋多银叹了口气：“允之，你别多想，我真的没事。倒是你，日后别这么任性了，弟妹是个好的，你别辜负了她！” “我知道该怎么做，银子姐姐你放心。＂ 顾允之说到这里，面露犹豫之色，略微沉吟片刻后，他终是道，“我的事银子姐姐不用担心，倒是今日这宫宴，太后专门命玉莺带你入宫，会不会——” “多半会的。” 宋多银微不可查拧了拧眉头，不过只是一瞬，她便恢复如常，笑容轻松道，“说来我一个再蘸之妇，能入摄政王的后院，是我的荣幸呢！” 顾允之闻言，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银子姐姐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难道你真要嫁给裴珏？宋氏女外嫁之人，年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可你入裴珏后院，他可是会有很多女人的，何况他，他还是个……” 宋多银自嘲一笑，轻轻摇头道：“允之，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我原就心悦摄政王，他如今的地位，也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何况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是寻常，你不必为我担忧，若太后懿旨中真的有我，我自己也是愿意的。” 允之是同裴珏交好，但她不想再麻烦允之了。 他们都长大了，有了各自的生活，过好自己的人生才是最重要的。 她再承受不起因她之故，又将允之和顾家牵扯进来的责任。 “你在骗人！”顾允之气愤不已，“你怎么会喜欢一个三妻四妾的男子？他还是个阉人！银子姐姐，我知道你担心连累我，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跳进火坑！明日我就去见裴珏，让他断了这个心思！” 顿了顿，他继续义愤填膺道：“若你真愿意，那当初就不会同徐竹年和离！” 宋多银望着他激动不已的模样，心下隐隐有些震动。 但她到底知道轻重，只道：“允之你别乱来，我和摄政王之间的感情，你们外人都不知道，也最好别来插手！倒是——” 说到这里，她转了话题，郑重道：“倒是我爹娘的下落，允之你务必要帮帮我，如你所言，多宝也不在我身边，我如今的亲人，就只有你们了，一日找不到他们，我这心就一日悬着，我担心他们出事。” 顾允之深深看她一眼，良久方道：“银子姐姐放心，寻找姨父姨母下落一事，我定当倾尽全力，我先送你回去吧！” 宋多银张了张口，正待拒绝，却对上了他不容置喙的眼神。 她只好点点头道：“好。” 第560章 心头成刺 茜纱窗下，月光清泠泠洒了一地。 值此中秋团圆之际，林玉莺的心底却生出无限孤寂来。 “少夫人，少将军呢？这么晚了怎么是您一个人回来？” 茶靡掀帘子进来替换玲珑时，看到的就是她孤孤单单一身凄冷的模样。 玲珑在一旁冷笑道：“还能为什么？还不是为送我们那位尊贵的表小姐去了！这大晚上的，我们姑娘也是女子，也不知道姑爷是怎么想的？抛下姑娘巴巴去送一个一表三千里的表姑娘！” 这一生气，她连少将军、少夫人都不叫了。 茶糜眼底浮现出一抹意外：“真是这样？那少将军也太——真是委屈我们少夫人了！” “谁说不是？” 玲珑平日里同琳琅一个鼻孔出气，很是排斥茶靡这个后来的和她们一起分宠。 可今日她却同茶靡站在了一条阵线上。 想着那宋表姑娘拐着自家姑爷绝尘而去的模样，她就气愤不已：“姑娘，要奴婢说你就是太好性儿了，今儿个在宫里，白郡主针对那宋表姑娘，您还替她说话打圆场呢，她那样的狐媚子，就该被白郡主好生治治！” 她甚至恶毒的想，若是白郡主能将那神兵利器用在宋表姑娘身上就好了。 她爹是西北军的一名普通士兵，十年前她和爷爷千里迢迢去西北找爹，刚到西北就得到爹已经战死的噩耗，爷爷惊怒之下一病不起，没多久也跟着去了，若非姑娘救了她、将她带在身边，她早就化为一捧黄土了。 她同姑娘从小一起长大，这些日子，姑娘因为姑爷还有这个表姑娘，受了多少委屈，她都看在心里！ 林玉莺瞥她一眼：“行了，说这些做什么，好歹她是我带进去的，都是亲戚，我不出面谁出面？” 说完，她安抚性地拍了拍玲珑的肩膀，温声道：“好了，天色也不早了，你今晚跟着进宫侍候也累坏了，快回去歇着吧，我这里有茶靡就好。” “姑娘～”玲珑忍不住跺了跺脚。 林玉莺淡淡看着她：“规矩呢？” “是。”玲珑这才不情不愿退了下去。 “少夫人，玲珑姐姐也是为了您好，奴婢瞧着，那宋表姑娘实在不像话，还有少将军——” 说到这里，茶靡略顿了下，抬起头打量了下林玉莺的脸色，这才大着胆子继续道：“奴婢之前就说过，少将军从前就爱慕她，如今她动不动以孤身一人的借口向少将军讨巧卖乖，少将军自然是个正直的，可天长日久的，又有着以往的情分，奴婢担心——” “担心什么？担心夫君也把她抬进来吗？”林玉莺心头压着火，“我不信，我不信她有这么大的能耐！” 她素来与人为善，也从来都不愿意以恶意去揣测别人，可这世上，有些东西她能让，有些东西，她却是万万都不愿意让步的。 譬如男人，她的丈夫，一旦退一步，就全没了。 “少夫人你可别小瞧了她。” 茶靡低着头，满是疮疤的脸在月光的照射下，显现出几分狰狞来，“连摄政王那样的阉人都能为她所惑，还有镇国公的徐二公子，听说到现在都对她念念不忘，我们少将军还有少将军的哥哥……这么多的男子都为她神魂颠倒，少夫人切莫大意！” 林玉莺闻言，英气的眉眼间不受控制地浮上一抹烦躁：“那你说怎么办？” 第561章 小人 茶靡低着头，眼底满是旁人看不懂的情绪。 “少夫人，您自从大婚以来，还未曾同少将军圆房吧？” 林玉莺微微蹙起眉头：“怎么？你可有什么主意？” “奴婢是想，你们是正经的夫妻，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一直没能名副其实，委实对少夫人您不利！” 顿了顿，她继续道：“从前在花楼时，鸨母曾教过奴婢，笼络男人最好的办法，便是叫他在床上畅快了，少将军如今同您不冷不热，绝大部分缘由，奴婢以为就在这床底之间！” 她说的话实在粗鄙，林玉莺听得直接红了脸，不由恼道：“你这贱蹄子，都说了些什么不三不四的腌臜话？” “少夫人！” 茶靡噗通一声跪下，大声道，“话糙理不糙，奴婢出身卑贱，若非少夫人在乱坟堆里救了奴婢的命，奴婢早就死在烂泥里了，奴婢一片真心天地可鉴！少夫人，如今您想要少将军的心，‘生米煮成熟饭’是最快的！若是能怀上子嗣，那就更好了！” 林玉莺听了她这话，若有所思。 好半晌，她有些犹豫道：“可如今尚在孝期——” “少夫人。”茶靡一边打断她，一边解下腰间的荷包，从里面掏出一个墨绿色的小药瓶道，“老爷和夫人过身已满了百日，这些日子您一直茹素，已是尽了儿媳的本分！还有少将军，他素日在西北，好不容易摄政王恩典回京，若不趁此机会圆房，奴婢担心又会出现变故。” 说话间，她将手中的药瓶递给林玉莺道：“这药能让您一举怀上小少爷，少夫人您该下决心了。” 林玉莺一双妙目盯着这墨绿色的小瓶子，心底愁肠百结。 过了许久，她从茶靡手中接过了药瓶，用力攥紧，指尖微微泛白：“茶靡，你这药，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 来历不明的东西，她之后自然要找大夫验证。 茶靡抬起头，视线坦然道：“是从前奴婢在红楼里时惯用的，这药只对男子有用，可以助兴……” “行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茶靡飞快看了她一眼，而后低下头，满脸恭顺地退了下去。 林玉莺握着墨绿色的小药瓶许久都没动一下。 她在犹豫。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从前她一直对这句话不甚详解。 如今却是感同身受。 阿瑶数次因为宋多银失态，闹得很不体面，她真的是一直都很不理解。 因为阿瑶在她的心目中，从来都是聪明的、果决的、豁达的。 搞不明白她为什么三番五次因为一个只是有几分姿色的妇人破防？ 可如今摊到自己头上，她才明白，女人的心真的很小很小，小到没有办法容纳任何一个觊觎自己心爱男人的女子。 她这一坐，便是一整晚。 前院书房那边，直到东方升起了启明星，才传来丈夫回府的消息。 林玉莺披了衣服下了床，走到窗户边，凝望着泛起鱼肚白的天际，略带英气的眉眼间逐渐浮上了一抹坚定。 第562章 故交 翌日朝会过后，顾允之跟在内官身后，步入太极殿偏殿。 文华殿距离这边稍稍有些距离，裴珏命人将一部分折子搬到了这里，素日便在这里处理政务、接见大臣。 上好的迦南沉香飘散在大殿内，香气氤氲。 大殿四周都有冰山，顾允之普一入殿，便觉满身舒泰。 秋老虎厉害得紧，一场朝会下来，他浑身都汗湿了，直到进了这里，才觉得整个人都重新活过来了。 “臣顾渊参见摄政王！” “平身吧。” 裴珏从御案后起身，几步走到他面前，虚扶他起身道，“你前日回来的时候，我就想让人叫你进宫了，想着你刚回来事情多，到底今日才真正见到。” “摄政王说哪里话？” 顾允之上下打量他一眼，见他金冠玉面，凤仪无双，威严更甚从前，不由暗自感叹，“是臣该早日进宫给摄政王请安才是！” “行了，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坐。” 裴珏说着，指了指一旁的椅子道，“想来林将军应当已经将我的打算告诉你了吧？日后西北军由你掌管，不过你成婚不久就被调去打仗，此番便多在燕京城留一段时间吧？就当给你放婚假了。” 顾允之：“臣谢摄政王恩典！” 裴珏见他如此客气，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却是主动提及顾家道：“顾三，你爹娘的事情，我很抱歉，先帝那时候状态已经很糟糕了，我们寻常都不敢说话，不过你放心，顾家的案子，我会令刑部和大理寺重审。” “那妖妃呢？” 提及这个，顾允之满心怒火，眼睛充血似的发红，“摄政王，昨晚中秋夜宴，那妖妃就坐在你的身旁受人跪拜，威风的紧！可怜我母亲同她无冤无仇，却被她残忍杀害，她不配坐在那里！” 裴珏闻言，深深看了他一眼。 良久，他长叹一声道：“顾三，她如今是皇帝的生母。” “皇帝的生母是人，臣的身生母亲呢？”顾允之猩红着眼，满脸控诉道，“臣一家对大魏忠心耿耿，可大魏有这样的太后，实在是叫人寒心！” 昨夜席间，他硬生生忍着不去看高台之上太后那恶心的嘴脸。 他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冲上去，做了那乱臣贼子！ “你先别急。” 裴珏半垂下眼帘，右手食指有节奏地叩击着桌面，一下一下，像是敲打在了顾允之的心间，“你好生带兵，顾家的事情，孤定会给你一个交待！” 太后目前还不能动，至于将来—— 想到这里，裴珏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 不过也只是一瞬，他便恢复如常，转移话题道，“好了，你难得回来，就别这么绷着了，说说西北那边的情况吧。” 顾允之见好就收，闻言点点头道：“好，正好有件事要同摄政王说……现如今我二哥在羌国，前次他作为羌国使臣出使关内，正好是我接待的他，我二哥说，待时机成熟，他会同我里应外合……” 裴珏听了他的话，琉璃色的眼眸闪闪发亮。 两人就着此事又说了会儿话，顾允之的心情总算平复了下来。 接着，他主动开口，问了另外一件比较关心的事：“摄政王，方才你说了顾家的案子，那宋家呢？你可否能高抬贵手，也为宋家沉冤昭雪？” 第563章 诚意 “宋家？” 裴珏眯了眯眼睛，淡声道，“原就没什么事，你放心，我知道你的意思。” “当真？”顾允之眼睛一亮。 裴珏：“先帝已经驾崩，如今我是摄政监国，你说呢？” 顾允之闻言，总算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确实，如今大魏朝堂，裴珏说一不二，还有谁能压他一头？ 没有人。 “臣先替顾家和宋家些摄政王大恩了，不过摄政王，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讲。＂ 顾允之喉结耸动，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道：“摄政王选妃一事，如今已经传遍大魏，臣的表姐宋多银，自从及笄嫁人后，就没过几天好日子，好不容易摆脱徐家，后面却又出了许多事，她实在是经不起折腾了，臣求摄政王看在从前的情分上，高抬贵手放——” 裴珏抬手，直接制止了他接下里的话：“顾三，我记得从前就同你说过，此事与你很不相干！” 顾允之闻言面色有些发白：“可今时不同往日，摄政王你要纳的，不止一个人吧？” 他知道裴珏在说从前自己知道银子姐姐委身于他后，去裴府找他那回。 “何况宋家已舍了家业，就只为换银子姐姐自由，她是什么样的人，摄政王应当一清二楚吧？从前我承认，她确实心悦摄政王，甘愿没名没分跟着你，可如今呢？她自己愿意吗？” 裴珏面无表情。 “相信以摄政王如今的权势地位，定会有无数品貌双全的女子趋之若鹜，你又何必强人所难？” 裴珏：“顾三郎，你放肆！” “臣不敢，臣只是实话实说，请摄政王高抬贵手！”顾允之说着，直接跪了下来，面露哀求之色，“裴大，银子姐姐真的够苦了，便是看在你们以往的情分上，你也不该再让她入后院同旁的女子争宠。” “呵呵……” 裴珏冷笑一声，视线薄凉地望着他，“你倒是心疼她，莫不是忘了，你家中已有妻室，所以顾三，你是以什么立场来求我的？” “自然是她的表弟。” “顾三，所谓的情分在孤王这里一文不值，今日孤就明说了，送上门的东西，孤不会不要！你想让孤收回成命，就拿出诚意来，否则免谈。” 裴珏说着，微微扬起下巴，冲着殿外喊了一声，“刘平顺，请顾将军出宫。” 顾允之有些艰难地从地上起身。 他站直身体，大着胆子直视如今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应当是万万人之上的昔日旧友。 有什么东西，在他们之间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变化。 “诚意？”顾允之神色恢复平静，“臣愚钝，请摄政王明示！” 裴珏勾了勾唇，俊美无双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旁人看不懂的深意：“不急，等到了时候，你就知道了。” 说真的，宋氏那个妇人，在他这里确实有些不同。 可也仅仅是有些不同罢了。 若是有足够打动他的“诚意”，那他也不是不能忍痛割爱。 顾允之深吸一口气：“好，那她入宫一事？” “太后的懿旨已经拟好，五日后便公布，若无意外，其中有她！” 第564章 夫妻离心 回林府这一路，顾允之都在想裴珏口中的“诚意”。 昨日宫宴，顾允之就说过要搬出林府，他回来的时候，林玉莺已经带着下人热火朝天收拾东西了。 顾允之只轻飘飘扫一眼，对着她点点头，就抬脚入了内室。 林玉莺放下手头的活计，交待了几个丫头陪房几声，就跟了进去。 “夫君，可是朝会过后去见了摄政王？他怎么说的，你此番能在家中留多久？” 顾允之呆呆地坐在桌旁，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夫君？”林玉莺走到他身边，在他脸前轻轻挥挥手，“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顾允之这才回过神来，俊脸上划过一丝歉意：“玉莺你方才说什么了？抱歉，我在想事情。” “问你此番能休多少天的假？” “这个啊。”顾允之笑了笑，温声道，“摄政王没说，不过看他的意思，西北那边暂时让爹先过去，所以我应当是不急的。” 林玉莺闻言，有些狐疑地盯着他：“哦，所以你方才到底在想什么呢？能同我说说嘛？” 顾允之想了想，叹了口气，如实将自己为了不让银子姐姐入宫同裴珏据理力争一事告诉了她。 他的本意是觉得自己如今已经同林玉莺是夫妻了，原也是要同她说开的，却不曾想，他的话音才刚落下，林玉莺就变了脸色。 “夫君，你为何要阻止宋表姐入摄政王的后院？” 到底同他有什么关系啊？难道真如茶靡所说，到现在他心里还放不下宋氏？ 顾允之：“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银子姐姐入火坑？” 林玉莺差点气笑了：“那宋表姐自己的意思呢？你可曾问过她？” “她是说了愿意，可她的为人我了解，她是怕牵累我这才不得已应下，不行，无论如何我都要想法子让摄政王收回成命！他说只要我拿出足够的‘诚意’，就能放过银子姐姐！‘足够的诚意’、‘足够的诚意’，到底是什么？” 他苦思冥想了起来，满脑子都是要帮助宋多银的事情。 是以他根本没注意到这一刻就站在他面前的妻子，脸上露出了怎样的失望难堪。 “难道是……西北军？”顾允之喃喃低语。 林玉莺怒极反笑：“什么？你为了宋表姐，竟然要将西北军拱手奉上？夫君，西北军是我爹一手创立，如今你为了一个女人，要将它拱手让人？” ＂什，什么？＂顾允之一个激灵回过神，反应过来林玉莺说了什么，他连忙道，“玉莺你想什么呢？怎么可能？我不过随口一说而已，我只是在想摄政王话里的意思，你别误会，我没——” “顾允之，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林玉莺痛心疾首地望着他，心里瞬间空了一大片，“你休想，休想打西北军的主意！” 说完，她捂着眼睛转身跑出了房间。 顾允之心乱如麻，有心去追，连玉却在这时急匆匆来唤他：“三爷，表姑娘说有要事想见你！” “银子姐姐？” 连玉：“是的，三爷快去吧，表姑娘看样子是有急事。” 第565章 晚膳 林玉莺哭着跑出去很远，都没能等到丈夫追出来。 她又是恼恨又是羞愤，气咻咻返回来，才知道丈夫已经在方才被叫走了。 “是谁叫走的？” 她有些生气，顾三郎那个没心肝的，竟然就这么把她丢到了一边。 茶靡小跑着过来，飞快抬起头看一眼林玉莺，开口道：“少夫人，方才奴婢听到连玉来请少将军，说是那位表姑娘找少将军，少将军得了信儿，巴巴就赶过去了。” “哼！” 又是宋氏，又是她。 林玉莺气得浑身发抖：“一个个的，人家都要进宫了，巴巴地非要阻止，打量我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好啊，真是好！” “少夫人？” 茶靡试探性地问道，“可是少将军知道那位要进宫了心有不舍？少夫人，您要抓紧时间啊，若是……好歹……” 她犹犹豫豫说了一堆，却又像什么都没说。 可林玉莺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咬了咬牙，略显英气的眉眼间浮现出一抹坚定来：“好，那事就定在今晚吧。” 茶靡低着头，眼底划过一道幽光：“是，奴婢这就下去安排。” 黄昏时分，顾允之重新回到了院中。 日间他将妻子丢在那里自行离开一事，多少让他觉得有些愧疚。 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回来向对方道个歉。 当然，如今还在孝期，他道完歉还要去书房睡。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林玉莺似乎并没有生气：“夫君也真是的，说了那样的话，我都还没生气呢，你自个儿倒一声不吭跑了！” 顾允之闻言，面上不由划过一丝心虚：“抱歉玉莺，那会儿是我不对，我应该同你解释清楚的。” “罢了。” 林玉莺大着胆子上前，缠住他的臂弯将他拉到桌子旁，“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宋表姐如今孤身一人，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她的事你上心些也无可厚非，是我太小气了。” 顾允之听了她这话，心下有些感动：“玉莺，抱歉，是我忽略了你，不过你放心，你才是我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娶回来的妻子！” 呵…… 林玉莺在心底冷笑一声。 不过她的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只体贴地拉着顾允之坐下，而后对着门外喊了一声：“少将军回来了，传膳吧！” 说完，她看向顾允之：“夫君，天色不早了，你忙了一天也累了吧？我们先用晚膳吧，不开心的事情就不理会它了，没得继续说下去败坏心情。” “好。” 顾允之打量了下她的神色，见她笑意盈盈，心底总算松了口气，“那我们便先用膳，旁的之后再说。” 饭食流水般端了上来。 因着还在孝期，荤食很少，不过倒也不是完全没有。 林玉莺站在顾允之身旁，殷勤地为他布菜。 “玉莺，我自己吃便是，你坐下陪我一起吧？正好我们说说话。” 林玉莺就势坐了下来：“好。” “东西可收拾的差不多了？” 林玉莺：“大约还得两日，夫君，今日我们夫妻二人难得一处用膳，不如以茶代酒喝上几杯？” 顾允之微微一愣。 不过片刻间，他便反应过来，笑着道：“好啊。” 第566章 至亲至疏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夫君你看，今晚的月亮好圆啊！” 林玉莺举着茶盏抬起头，凝望天空中银盘似的月亮，幽幽道，“都说月圆人团圆，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记得上一次一家人在一起，还是十几年前。” 顾允之闻言，心底不自觉生出一抹怜惜来：“日后每个中秋我都陪你过。” “夫君说的是真心话吗？” 月色下，林玉莺眉眼温柔，任谁都能看出她眼中饱含的情意，“除了爹，我如今就只有夫君一个亲人了。” 顾允之端起手中茶盏一饮而尽，郑重道：“自然是真心话，玉莺，你是我的妻子，我们日后好生过日子便是。” 林玉莺闻言笑了笑，表情不置可否。 “夫君，我再敬你一杯！”说着，她执起茶壶，又为顾允之添了一盏茶，“说来我也是前不久才得知，原来夫君在与我成亲前，曾有一心上人。” 顾允之捏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是谁同你说的？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林玉莺静静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的轻笑一声，努嘴示意他道：“夫君，怎么不喝了？” “哦，好，我喝。”顾允之惊了一下反应过来，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我还听说了夫君的心上人不是旁人，就是宋表姐。” 这一次，顾允之直接变了脸色：“是谁在你跟前乱嚼舌根子？” 林玉莺执起茶壶又给他添了一盏茶，语气幽幽道：“夫君别管是谁，你就说是不是吧？” 顾允之骨节分明的手指用力捏着茶盏，微微垂下眼帘，承认道：“是，是银子姐姐。” 林玉莺的脸色白了白。 “不过玉莺你放心，我如今已同你成亲，对银子姐姐的心思已经放下，现下我同她就只有姐弟之谊，而我喜欢她这件事，从始至终都是我单方面的。 “我相信夫君，来，这最后一杯，敬夫君待我这一番情谊！” 林玉莺说着，端起手中的茶盏同顾允之手里的碰了一碰，然后仰头喝下。 顾允之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多说什么，只同样喝光了手中的茶。 接下来两人用膳十分安静。 连着喝了三盏茶，加上自己在妻子这里最大的秘密就这么毫无预兆的被揭开，顾允之这顿饭吃的索然无味。 只草草用了几口，他便起身要走：“好了，天色不早了，我先回书房了，玉莺你也早些歇着。” “等一下。” 林玉莺将手中的筷子横放在碗上，抬起头，柔声道：“夫君再陪陪我吧？等陪我用完了膳再回去好吗？” 顾允之见她一脸期待，想了想，还是坐了下来。 林玉莺重新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继续吃了起来。 漏壶中的水滴滴答答不知疲倦地滴着，顾允之恍然间发现眼前妻子的脸似乎有了重影。 与此同时，一股隐秘而难言的燥热麻痒自身体最深处升起。 他感觉有些热，右手不受控制地扯了扯衣襟。 “玉莺，我，我有些不舒服，就先回——” “夫君你的脸好红，可是有些热？渴了吗？” 林玉莺关切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那再喝些茶吧？解解渴。” 说话间，她将不知何时又斟满的茶盏递到了顾允之嘴边。 顾允之只觉一阵口干舌燥，想也不想接过她手中的茶盏一饮而下。 温热的液体划入他的喉间，一路向下进入他的身体，明明喝了水，可他却觉得身体里的火，烧得更旺了。 第567章 闹翻 红绡帐底，鸳鸯交颈。 翌日。 顾允之自头疼欲裂中醒来。 他睁开眼，眼睛适应了会儿光线，才看清眼前的场景。 不是在营帐中，也不是在书房，他这是…… 他猛地一个激灵坐起身，一道细微的呓语声自身侧传来。 顾允之不敢置信地扭头望去，下一瞬，他脸色大变。 脑子钝钝的疼，昨晚的记忆如潮水般瞬间席卷了他整个人。 “夫君～” 林玉莺缓缓睁开眼，媚眼如丝地望着眼前光裸着上半身的男人。 很快，她也反应过来了什么，连忙扯着被子打算坐起身。 只是才一动，难以启齿的地方处就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她重新跌了回去，正待张口解释什么，却在对上顾允之痛心失望的眼神后，闭上了嘴。 “你对我下药？” 垂落在身体两侧双手紧握成拳，顾允之满脸不敢置信地望着她，“你知不知道我还在孝期？我爹娘过世还没满一年？” “我也是没办法，我没办法。” 林玉莺对上他的眼睛，这些日子一直压抑的委屈再也忍不住了。 她痛哭出声：“顾允之，你既娶了我为何不好生待我？大婚那日，我满心期待，可你为什么不愿意同我圆房？” “我——” “是因为宋多银吧？”林玉莺流着眼泪道，“亏我一直被蒙在鼓里，你口口声声要同我好生过日子，可你是怎么做的？在我和她之间，你永远选择的都是她，她一句话就能让你失了魂，我呢？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抱歉，可这不是你给我下药的借口。” 顾允之简直不敢相信这样下作的手段，竟然会出自自己的妻子，堂堂西北大元帅的嫡女。 他连滚带爬从床上起身，一边穿衣服一边头也不回道：“不管你相不相信，我说要好生待你的话，都是真的。” “真的？” 林玉莺望着他高大的背影，自嘲道，“就算是真的，那你究竟要我等多久？顾允之，难道你一日忘不了你的心上人，那我就活该守活寡吗？你还要阻止她进宫？为什么？” 顾允之系衣带的手微微一顿，接着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望着她道：“便是因为这事，你便做出此等事？” 爹娘先后惨死，身为人子，他至少要守三年的孝，如今还不到一年他便——他不孝，对不起爹娘。 “你是在怪我？”林玉莺挣扎着坐起身，用被子裹住全身，红着眼睛看向他道，“可是我不后悔！” “呵……” 顾允之自嘲一笑，“林氏，纵然你过门不久，我曾薄待于你，可你做出这等事，恕我没办法原谅，你好自为之！” 言罢，他转身就走。 “你回来！” 他的身后，林玉莺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 她浑身一阵发冷，这一刻，心底的疼痛似乎便身体上的痛更令她难以忍受。 她似乎做错了。 不，她没错。 顾允之痴迷宋多银，她必须尽快同他圆房，最好还能怀上孩子。 等出了孝期就晚了。 还有那么长的时间，变数太多了。 对，她没错。 第568章 家没了 顾允之独自一人出了林府后，直接回了新宅。 顾家出事后，从前的顾府被收回，很快又被朝廷赏赐给了旁的官员。 他如今回的地方，是摄政王新赐下的。 宅子里忙得热火朝天，顾江、秦氏并他们的女儿思思昨日就搬了回来，此刻正忙活着收拾院落。 听到弟弟回来的消息，顾江放下手头的活计就赶了过来。 “允之。”有了属于顾家的新宅，这两日顾江的气色肉眼可见的好了很多。 虽然这宅子是弟弟换来的。 “大哥。”顾允之见到他，只觉心里一阵难过，想也不想就扑了上去，一把抱住他，“我想爹和娘了。” 他是小儿子，从小在家里最受宠，便是病弱的二哥都让着他。 可是他都做了些什么？ 爹娘去世的时候他不在身边，便是入殓、下葬，他都没能赶回来。 顾江猛然被比自己还高的弟弟抱住，身体僵硬了片刻，才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想爹娘了就去看看他们，我和你大嫂已经收拾了祠堂出来，爹娘的牌位都请过来了！” 顾允之背对着他，轻轻抹了把泛红的眼睛。 “大哥，带我去吧？” “好。” 兄弟两短暂拥抱后分开。 顾江领着他，一路往祠堂的方向走来。 沿路上，两兄弟都一言不发。 顾家看出弟弟似乎出了什么事，但他也没有多问，只无声地陪在他的身边。 一进祠堂，顾允之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爹，娘，不孝儿允之来给你们请安了。” 顾江也沉默着在他身边跪了下来。 顾允之望着堂上冷冰冰的两个牌位，一时间悲从中来：“爹、娘，孩儿不孝，早知道，早知道孩儿就不去投军了……等将来到了九泉之下，您二老狠狠地打我骂我！” 他哭得泣不成声，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 “允之。” 顾江在旁轻轻唤了他一声，“你别这样，到底怎么了？你这样让爹娘在下面看见了，怕是要担心的。” 顾允之闻言，顿时哭得更大声了。 都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可这一刻，对着爹娘和兄长，顾允之似乎要将自己此生的眼泪流尽。 他哭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想起年少时一家人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又想到如今同爹娘天人永隔、与自己前后脚出身的二哥远在异国他乡，更是遭受了惨无人道的变故，他整个人难受到要爆炸。 顾江跪在他身边被他的情绪所感染，不知何时也已泪流满面。 过了许久，顾允之才渐渐止住了哭。 膝盖以下已经没了知觉。 整个祠堂都暗了下来。 他手撑着地有些艰难地站起身，踉跄着往外走去。 “允之！” 身后传来大哥的闷哼声。 顾允之意识到什么，转过身走过去搀住他，兄弟二人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往祠堂外走去。 等到了外面，两人才发现天都黑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顾江知道弟弟情绪发泄的差不多了，就开口问他。 顾允之顿了顿，沙哑着嗓子哽咽道：“大哥，爹娘死了，二哥在羌国净了身，我们的家没了。” 原本他还有个小家的，可是昨夜过后，他彻底没了家。 顾江闻言，抓着他肩膀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第569章 庶妃 太后的懿旨很快下来了。 对于自己出现在懿旨中，宋多银接受良好。 毕竟是意料之内的事情。 自那日卫平安用弟弟威胁她，她就明白这事是逃脱不了了。 甚至一些更久远的记忆也跳出来撩拨她的神经。 许多曾今被她忽略的细节渐渐变得清晰，那些事情背后的身影——卫平安。 她将那些事一一记在心里，以待之后证实。 “姑娘，这人也，太，太多了些！” 传旨太监走后，李顺福满脸担忧地望着她，“除了您之外，竟还有四位，不过万幸，此番摄政王没有立正妃，您也封了庶妃。” 好歹不是侍妾，否则怕是要被上面的人磋磨死。 宋多银眉眼恬淡，表现得十分平静。 闻言，她只轻轻点点头道：“许是摄政王有自己的考量吧。阿福，你下去准备一下，五日后同秦霜一起，随我入宫。” 她身边如今还是只有秦霜和李顺福。 李顺福顿了顿，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顺从地低下头，应了声“是”，就离开了。 很快，房间里就只剩下宋多银一人。 此番她入摄政王后院，被封庶妃。 亲王按例可以有一正妃、两侧妃、四庶妃、侍妾、通房无数。 裴珏这个摄政王循亲王例。 方才来传旨的太监许是想向她卖个好，抑或者这本就不是秘密，很快便会传遍燕京城。 接了赏钱后，他就将另外几个被选中之人是谁告诉了她。 此次摄政王封侧妃一名，义王之女白郡主。 庶妃两位，分别是当日中秋夜宴上惊魂一舞的崔侍郎嫡妹崔小姐，和商户女宋氏。 另有侍妾两位，一位也是当日中秋夜宴上的，邢御史家的邢小姐，另外一名，传旨太监也只知对方姓王，出身小吏之家。 宋多银想起先帝在时，那位小曹公公也曾娶了十几房妾室，还有牛禄全…… 当时她还在想，幸得裴珏同他们不一样。 那时正是她和裴珏关系最好的时候。 裴府后院里只有她一个人。 他们同食同宿，耳鬓厮磨，宛若这世间最寻常的夫妻一般。 可到底是不一样的，后来有了姜氏，再后来姜氏被他眼睛都不眨的送给了别人。 失望是一点点积攒起来的。 她重活一世，占尽先机，为了救爹、为了改变宋家的命同裴珏产生了交集，那时候她真以为自己已经改变了命运。 可到如今—— 想到这里，宋多银从椅子上起身走到窗户边。 窗外树叶落了满地，满地萧索。 偌大的宋宅里，如今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她真的改变命运了吗？ 阿宝算是有了消息，爹娘呢？他们都还好吗？ 她闭上眼想了许久，直到秦霜急匆匆进来回话：“姑娘，顾家的三少夫人来了，说是要见您！” 宋多银睁开眼，面上恢复平静：“请她在会客堂稍等片刻，我换件衣服就来。” “是。” 秦霜去传话后，宋多银顺手关上窗户，回屋里换了身见客的衣服，就往会客堂走来。 满地落叶被她丢在了身后。 第570章 上门诉苦 会客堂中，林玉莺心绪不宁地喝着茶。 距离那件事发生已经过了两日，这两日，丈夫再没回过林府。 今早大嫂派人去告诉她，说是新宅已经收拾妥当，她随时可以搬过去。 可是她却怯懦了。 来宋家寻宋多银，是她下意识的反应。 茶靡说这一切事情皆是因她而起，她也觉得是，便来了。 “我来迟了，让弟妹久等了。” 清脆悦耳的女声响起，林玉莺从焦躁中回过神来，站起身：“宋表姐说哪里话？是我不请自来，叨扰表姐了。” “快请坐。” 宋多银连忙礼让，接着也跟着坐了下来，“弟妹匆匆而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林玉莺仔细打量她。 她知道眼前之人已是双十年华，然她看上去要比实际年纪小了许多，她的五官张扬明媚，极尽妍丽，偏生身上穿着一身素锦米色长裙，乌黑的发髻上也只插了一根木簪。 这一身打扮可以说是十分寡淡了。 若非她生得实在美丽，林玉莺相信她这幅打扮，丢到人群中都没有人会多看一眼。 “我记得表姐从前独喜欢颜色鲜艳的衣裙，怎的这次回来以后都打扮的这般素净？” 宋多银笑了笑：“鲜艳衣服有的是机会穿，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林玉莺闻言，怔忪片刻后反应过来她是在为顾家二老守孝。 她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穿着。 墨绿色长裙外罩青色斗篷，还算得体，她不由暗暗松了口气，真情实意地夸赞道：“怨不得大家都喜欢表姐你，再没有比你更妥帖的人了。” 说到这里，她站起身冲着宋多银福了一礼，满面笑容道：“还未曾给表姐道喜，表姐这般貌美聪慧，入宫之后，定能独得九千岁宠爱。” 宋多银连忙起身：“弟妹快别这样，之后的事谁能说得准呢？倒是弟妹你今日来此，可是有什么事情？” 她观林玉莺神色有些憔悴，眼帘下方有着胭脂水粉都盖不住的青影，方才笑得时候也有些勉强，不由就有些担心。 果然，她的话音刚落，林玉莺倏然红了眼眶，当即就要冲她跪下：“求宋表姐帮帮我？” 宋多银微微一惊，连忙扶起她：“这是怎么了？你且别哭，可是允之欺负你了？” 林玉莺就着她的搀扶重新坐下，用帕子抹着眼泪道：“是我，是我做了错事，惹夫君生气了，他已经两日没回家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表姐，夫君他最听你的话，你能不能帮我劝劝他？” 宋多银怔然，片刻后道：“你先说说到底什么事？若是可以，我便帮你劝劝允之，只是他如今已是执掌兵权的大将军了，很有自己的主意，我不能保证自己说动他。” 林玉莺捏着帕子的手微微一顿，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瞧我不会说话，表姐别跟我一般见识，就只——” 说到这里，她又呜呜呜哭了起来。 宋多银满脸惊讶的望着她。 她一直以为面前这位林将军的女儿从小在西北长大，有着不属于男子的爽朗性子，可今日她才发现，似乎是自己想岔了。 “表姐可知道，我同夫君成婚已久，一直不曾圆房？” 宋多银闻言，面上的惊讶之色更浓：“这——” 第571章 求情 “让表姐见笑了，原是闺房私事，我不该大喇喇说出来，只是表姐……我这心里委屈啊！成婚之后，夫君不知因为什么缘故不愿意碰我，你或许不知道，我从很早就喜欢上夫君了，被他冷落、无视，比杀了我更让我难受！” “这是允之的不是，下次碰到他，我会说他的，不过——” 宋多银说到这里，微微蹙起眉头，略顿了片刻方继续道，“不过弟妹，不是我向着允之说话，是前不久他才同我说你很好，还说要同你一起好生过日子。我记得你们成婚时，正值西北氐羌作乱，第三日他便随你的父亲林大将军赶赴西北打仗，此番他回来，又赶上了姨丈、姨母逝世，正是孝期……” 后面的话她没有继续，但她知道林玉莺应当明白她的意思。 然而，林玉莺却在听了她的话后，哭得更伤心了。 “对不起宋表姐，可是我真的很担心，他们都知道夫君喜欢你，你生得这般貌美，又同他青梅竹马，我实在是担心，所以两天前的晚上，我使了手段，我们……圆房了。” 宋多银呆住了。 “允之喜欢我，你听谁说的？” 这是她第二次听到旁人对自己说，允之喜欢她。 第一次是从裴珏口中，只是她一度以为对方只是一句戏言。 这一次，是允之的妻子。 “弟妹，你会不会是误会了？我同允之从小一起长大，你可能不知道，我之前还跟长寿议过亲，所以在我心里，允之一直都只是我的弟弟。” “可是他不是只把你当姐姐！” 林玉莺用力抹了把眼泪，发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宋多银道，“为了不让你进宫，他还去求了摄政王，要用西北军换你自由，宋表姐，我不想讨厌你，可是我真的忍不住嫉妒你！” 宋多银闻言睁大了眼，死死地盯着她：“你说的是真的？” “我也想是假的。” 林玉莺自嘲一笑，“若非为此，我又岂会做下糊涂事？孝期孝期，我不敢等，那太久了，宋表姐，你也想允之同我好好的吧？求你，我知道此事与你干系不大，但看在两家亲戚的份上，求你去同夫君说说，让他对你死心，还有，让他……原谅我。” 宋多银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话。 “宋表姐，你当知道我同阿瑶交好，从前我一直不理解她为何对你敌意如此之大，可如今我却有些感同身受了，阿瑶喜欢摄政王，可摄政王却一心只想着你，我爱我的夫君，可他的心上人却是你，我不想与你为敌，也请你体谅一下我好吗？我好不容易才嫁给他，求你成全我们？” “呵呵……” 宋多银听了她这话，忽然笑出了声。 她抬起头，对上林玉莺有些哀求的眼神，神情平静而漠然：“林姑娘，我会去劝允之同你和好，但他原不原谅你便是他的事了，我有些乏了，若你没什么事，就先请回吧。” 林玉莺眼睛一亮，站起身道：“多谢表姐肯帮忙，若夫君原谅我，我一定好生报答表姐的恩情。” “不必。”宋多银微微垂下眼帘，端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 “那我就先不打扰表姐了，改日再去宫中拜见表姐。” 林玉莺满脸真诚地道了谢，然后带着下人离开。 只是才一出门，她面上的感激之色便一扫而空，变得面无表情。 第572章 抱团 崔侍郎府后花园。 正值金秋时节，路两旁菊花开了大半，黄灿灿暖融融的，空气中散发着菊花的清香。 两名十六七岁的美貌少女正并肩走在青石铺就的小径上。 这两人一人穿蓝，一人着红。 穿蓝的粉面桃腮，容颜娟美，着红的身姿纤纤，体态娇弱，楚楚可怜。 蓝衣女不是旁人，正是崔侍郎嫡妹崔莲玉。 她莲步蹁跹，一举一动都美得像画一般，此刻她忧心忡忡地同身旁的女子道：“邢妹妹，你我从小相识，此番我们一同入摄政王府，前路未明，须得相互扶持、守望相助才是。” “姐姐是庶妃，妹妹只是一个侍妾，入宫以后，还要仰仗姐姐照拂呢！” 红衣女便是邢御史的女儿，名叫邢美嫣，中秋宫宴，她不慎落水被裴珏所救。 摄政王高大俊美，宛若天神，自那日后，她便将一颗心彻底寄在了对方身上。 她生得一副小家碧玉惹人怜惜的模样，提及自己的位份时，眼底不自觉流露出几分哀怨。 崔莲玉看着她这幅模样，神色温柔道：“妹妹说的哪里话？不过是互相照应罢了，摄政王何等人物？当日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救妹妹，说明妹妹在他心中是特别的，你我入宫之后，能仰仗的，唯有摄政王的宠爱和我们背后的家族。” “姐姐～”邢美嫣听她说自己在摄政王心中是特殊的，不由羞红了脸颊。 崔莲玉跟着笑了笑，娟美的容颜上却蓦的严肃了几分：“只是此番除了你我二人外，还有三人一同入宫，妹妹可知这几人的底细？” 邢美嫣黛眉微蹙，点点头道：“白郡主自不必说，我怎么仿佛听人说那商户女宋氏，在先帝时，就曾服侍过摄政王，还颇受他的宠爱？” “不错，就是她。” 前方就是花厅，崔莲玉邀邢美嫣一起入了花厅。 二人相对而坐，崔莲玉感叹一声继续道：“这宋氏倒也不能完全算得上是商户女，她爹原是太医院院使，听说先帝时得罪了罪妃万氏，一家子这才脱离士族沦为普通商户！说来她也是个有手段的，在入裴府前，还曾是镇国公府上二公子的发妻。” “这一点倒是同那白郡主有些相似。” 邢美嫣白皙秀气的小脸上微不可察地浮现出一抹鄙夷来，“都是嫁过人的，没得玷污了摄政王的人物！” “妹妹慎言。”崔莲玉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那白郡主一上来就封了侧妃，虽然瞧着尊荣体面，但她从前可是那位的正妃，朝中上下几乎没有不知道她身份的，她这样的，虽有几分本事，到底受前事所累，我猜摄政王是不会立她为正妃了。” “我不明白姐姐的意思，那宋氏同她竟不一样吗？难道摄政王会立她为正妃？”邢美嫣有些不解。 崔莲玉：“非也非也，妹妹误会我的意思了，如今你我二人言摄政王妃到底还是早了些，我只是担心宋氏夺了你我二人的宠爱。” 说到这里，她略顿了下才继续道：“都说摄政王心悦白郡主多年，可以为她付出一切，可我却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倒是这宋氏，先前就曾获宠，虽然后来不知什么缘故离开了裴府，然此番摄政王又重新接她入府，还封了庶妃，我总觉得此人才是你我二人的劲敌！” 第573章 挡箭牌 邢美嫣闻言，心下微微发沉：“那依姐姐看，我们该当如何？” 崔莲玉没有回答她，反倒问了她另外一个问题：“那个小吏之女王氏，妹妹可知她的底细？” 邢美嫣摇了摇头：“妹妹不知，这王氏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从未听说过燕京城还有这样一号人物。” “会咬人的狗不叫，此女我们也要多注意些，至于对付宋氏，我们慢慢来，今日邀妹妹前来，不过是想同妹妹说说话，提前通个气罢了。” “我都听姐姐的，我脑子笨，等入了宫，还请姐姐教我。” “妹妹放心，不过正好我有个想法，须得妹妹配合一下。” 邢美嫣妙目中划过一丝诧异：“姐姐但讲无妨。” “白郡主有大才，虽说摄政王对她的情谊有待证实，然摄政王赏识她却是毋庸置疑，此次分封，我侥幸得了个庶妃的位份，倒不太好向咱们白侧妃靠拢，不知妹妹可否——” “自然可以！” 邢美嫣也不是个完全傻的，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满口应承道，“左右我同姐姐交好一事，除了两家人知晓，旁人并不清楚，此番入宫，我便向白郡主投诚，有什么消息，我都会及时同姐姐商量。” 崔莲玉闻言，抓着邢美嫣的手满脸感动道：“好妹妹，难为你了。” “姐姐放心。”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邢美嫣提出告辞。 崔莲玉让紫纹送她离开。 等人走后，她的心腹大丫鬟紫绮匆匆而来，回禀道：“姑娘，方才小少爷那边的人来传话，说是疾风这两日闹得紧，不吃不喝只是叫，许是想您了，您要不要去瞧瞧它？” 崔莲玉闻言皱了皱眉头：“不吃不喝？” 紫绮恭声回道：“是。” “不吃不喝是想死吗？我不日就要入宫，总不能带着它吧？这样，你去小少爷那边找几个身手麻利的，给它套上笼头，灌些吃的！” 疾风是她养的一条大黑狗，生得威风凛凛健美不凡。 她从小就喜欢大型犬，这条狗是跟在她身边最久的。 紫绮：“是。” 紫绮离开后没多久，送完邢美嫣的紫纹便回来了。 崔莲玉娟美的容颜上带着一丝淡淡的漫不经心的笑：“送邢姑娘出去的路上，她可曾同你说什么话？” 紫纹摇摇头：“邢姑娘口风紧，什么话都没跟奴婢说，不过姑娘，奴婢不理解，您为什么要让邢姑娘先假意投向白郡主？” 崔莲玉抬起头，淡淡看她一眼，饶有兴致地解释道：“听闻白郡主从前就同那宋氏不合，此番同入摄政王后院，我暂且不想入局，只想坐在一旁看看戏，当然，若是可以的话，再养两只小狗解闷，就更好了。” 紫纹心悦诚服：“姑娘英明！” “唉～” 崔莲玉却突然长叹一声，娟美的容颜上难掩失落，“可惜了，这世上总归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摄政王那等凤仪，却……若然但凡我能有个子嗣傍身，便是不为别的，为了我儿，我也是要好生同她们争一争的。” “那邢姑娘那里？” 崔莲玉笑了笑，轻声道：“她呀，不过是一次意外，便将一腔真心都系在了摄政王身上，也不知是祸是福，且等着瞧吧！总归也算是替我们挡在前面的，我不会叫她轻易出事。” 第574章 不可说 八月二十三。 宋多银、崔莲玉并侍妾刑美嫣、王氏，一同从侧门入宫“伴驾”，她们的居处被直接安排在了后宫之中。 这是一个信号，也是一个试探。 摄政王的家眷直接住在了宫里。 一时间，前朝后宫气氛莫名。 因有前车之鉴，加上朝中反对者已被清理殆尽，翌日朝会，言官大臣们俱都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更有大臣不知得了谁的授意直接上奏，奏请幼帝禅位，摄政王承天命，顺人心，登基为帝。 一石激起千层浪。 裴珏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斥责了这位官员，并表示名不正则言不顺，大魏乃李氏江山，他裴珏永远不会做乱臣贼子。 叶云站在高台之下左手边第一个位置。 闻言，他抬起头，拧着眉头似有些不解地看了一眼摄政王。 下朝之后，还未曾出太极殿，他便被一众大臣围住了。 有人直截了当地问道：“叶阁老，依您之见，摄政王他老人家今日究竟是何意？” “圣意难测，诸位，我家中还有些事要处理，就先走了。” “哎！” 有人拉住他，“叶阁老别走，摄政王最器重您，还请您为我等指点迷津啊？” “是啊，摄政王到底是怎么想的？幼帝才几个月大，逆王李晟潜逃多日，听闻窜逃到了南地，正在纠集旧部意图起兵！” “然也，东北有鞑金作乱，西北氐羌又虎视眈眈，若南边再乱了，这天下就要大乱了！” “……” 一时间，众人将叶云围了个水泄不通。 蓝浅墨拨开表弟身旁的人群，大声道：“干什么呢？尔等这是要干嘛？都不当值了吗？摄政王何等人物？尔等所忧所虑之事，摄政王自有定论，都散了吧！赶紧散了，否则被卫掌印的人记下，你们可要考虑后果呀。” 他的话，先头并没有什么人理会。 然在他提及卫平安后，一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了什么，瞬间作鸟兽散。 “靠，不是吧？还是卫平安的名头好使！” 等一众大臣离开，蓝浅墨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心有余悸道，“子澜，其实我也十分好奇，摄政王到底是怎么想的？他真要扶持幼帝直到他亲政？我怎么看不懂他呢？” 叶云轻舒一口气，扭头淡淡看他一眼，温声道：“表哥看不懂才是对的，若是摄政王叫人这么轻易就看懂了，那你我又何故站在这里？” “子澜的意思是？” 叶云抬起头望向浩渺无垠的天空，淡然道：“摄政王不是说了吗？他要‘名正言顺’，绝不做‘乱臣贼子’，这江山是李氏的江山，他要如何做才能符合以上两点呢？” 蓝浅墨悚然一惊。 片刻后，他意识到了什么，惊恐地瞪大眼，捂着嘴道：“你，子澜你的意思是，摄政王他是，他是李——” “这就不知道了。” 叶云收回视线看向他，一双眼眸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此事怕是只有九泉之下的老裴侯最清楚了。” “那，我们查查？”蓝浅墨呼吸都重了几分。 叶云失笑地望着他。 半晌，他轻轻摇摇头：“不得轻举妄动，一切听摄政王的吩咐，他觉得时机到了，自会告知你我，除此而外，莫要自作聪明！” “子澜所言极是。” 蓝浅墨适应良好，揭露了这么个潜藏的惊天动地的大秘密，他却很快就将自己的注意力转到了另一边，“对了子澜，此事不能提不能管，那我们便先不理会，倒是宫里今天的热闹，我实在有些心痒痒。” 叶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转身往宫外走去。 第575章 面见 宫里今天确实挺热闹的。 白郡主因是侧妃，此番并没有同宋多银她们一起入宫，说是等十日后的黄道吉日，摄政王会给她一个简单的仪式。 说是简单，但摄政王纳侧妃，排场自然也是寻常人家娶正室比不了的。 不过这一切都与宋多银没什么关系。 她也不感兴趣。 此刻她正同另外三人一起，在西六宫的储秀宫里，等着裴珏和太后的旨意分住处。 秦霜和李顺福一左一右跟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地侍候着。 “不知道姑娘会被分到哪里？”李顺福压低声音，小声的嘀咕着。 宋多银侧头看他一眼，笑着放低声音，安抚道：“别担心，估摸着就是西六宫里选个阁子、轩子了，我们又不是后宫嫔妃，如今入宫郡主，已是僭越。” 也不知道裴珏是怎么想的，竟然这般高调，直接让她们也跟着入宫居住。 “摄政王加到、太后娘娘驾到！” 忽然一阵尖细的通禀声响彻整个储秀宫。 宋多银一个激灵从榻上起身，慌里慌张整理了下衣服就往外迎去。 “参见摄政九千岁！” “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太后望着乌泱泱跪了大半院子的主子下人，不由笑道：“免礼，平身。” 裴珏站在她左侧身前的位置，背负双手，静静地看着。 “哀家在宫里闷了这么久，可总算是把你们盼来了，来，都上前来，让哀家和摄政王好生瞧瞧你们！” “是。” 以崔莲玉为首的四女闻言齐齐出列。 “妾身崔莲玉给摄政王、太后娘娘请安！” 白郡主不在，崔莲玉乃侍郎家的女儿，自然第一个出来说话。 太后盯着她娟美如画的容颜看了片刻，笑道：“哀家记得你，中秋夜宴时，你画了嫦娥奔月图，还跳了嫦娥奔月舞，果然不错！” “多谢太后娘娘赏识，妾身当日不过是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 崔莲玉说着，飞快抬起头看了一眼面前不远处高大挺拔的摄政王，在对上对方似笑非笑的眼眸时，她的耳朵不受控制地红了，接着连忙低下了头。 “你不必自谦，你的画美、舞姿也美，模样也十分不错，日后便好生服侍摄政王吧。” 崔莲玉：“是。” 崔莲玉完事后，按照此次分封的位份，就该轮到宋多银了。 然正待她开口见礼，她身侧的女子却忽然抢先迈出一步，柔柔弱弱道：“妾身刑美嫣给摄政王、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裴珏也有些意外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接着他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下宋多银。 宋多银面上却依旧淡淡的，似乎被抢了先也不在意。 “姓邢？可是邢御史家的？” 太后瞥了她一眼，沉声道，“哀家一向听闻邢御史是个耿直的，今日得见她的女儿，方知传言果然不虚。” 邢美嫣闻言，身形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不过也只是一瞬，她便恢复如常，只一双眼仿佛蒙上了一层雾气。 她委屈巴巴又可怜兮兮地望向了裴珏，企图从摄政王这里，得到一丝怜惜。 “太后娘娘恕罪，是，是妾身失礼了，妾身方才一见到太后娘娘就觉得亲切，一时失礼还望太后娘娘宽恕？” “哼。” 太后冷笑一声，直接挥手道，“罢了，下一位。” 邢美嫣闻言，咬了咬唇，有些不甘地退后半步，看向了一旁的宋多银。 第576章 裴珏的不解 宋多银连忙行礼道：“妾身宋多银参见摄政王、太后娘娘！” 太后仔细打量着她，见她样貌明艳，打扮朴素，心底不由微微一动，随口问道：“今年多大了？” “回太后娘娘的话，妾上月刚过二十岁生辰。” 二十岁？ 太后微微挑眉，妩媚的眉眼间隐隐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 她今年才二十二岁，这宋氏竟比她只小两岁。 想着，她扭头看向裴珏，笑着道：“这位宋妃，虽只摄政王你小一岁，瞧着却是这一批里相貌最出众的，摄政王好福气呀。” 裴珏表情淡淡的，不置可否：“太后说笑了，是人就逃不脱生老病死，这是必然要经历的，二十岁——” 他说到这里，总算正眼看向宋多银，琉璃色的眼眸轻飘飘自她身上扫过，语气漠然道：“正当年。” 太后面上的笑容微不可查地僵了僵。 崔莲玉微微垂下眼帘，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 只邢美嫣秀美的小脸上，不甘之色更浓。 她恨恨地瞪了宋多银一眼，牙齿克制地咬住了下唇。 宋多银表情恭顺，依旧维持着行礼的姿势，似乎这个因为年龄挑起的话题，并非因她而起。 太后瞧着她这幅模样，不由有些兴致缺缺。 她挥挥手让宋多银下去，听那小透明侍妾王氏出来见了一礼，便懒懒地同裴珏道：“好了，人也都见了，要哀家说摄政王的后院里只这么几位，到底冷清了些，不过来日方长嘛，接下来分宫的事，摄政王便自己决定吧，哀家乏了，就先回宫了。” “太后慢走！”裴珏在人前是十分给她这个便宜太后面子的。 等太后离开，裴珏目光重新落在四个女人身上，而后冲着刘平顺点了点头。 刘平顺抱着拂尘候在一旁，见状，连忙抽出早就准备好的摄政令旨，朗声宣读道：“奉摄政王谕旨，庶妃崔氏赐住月华阁，庶妃宋氏赐住金兰轩，另有侍妾邢氏、王氏，赐住朝凤宫东西偏殿，钦此！” 邢美嫣在听到“朝凤宫”三个字的瞬间，扭头看向了一旁的崔莲玉。 崔莲玉微不可察冲她轻轻摇头。 邢美嫣顿时收起了脸上的不甘，悻悻领了旨意。 朝凤宫是先帝罪妃万氏的寝宫，她一点都不喜欢，总觉得那来不吉利。 原本两位庶妃都单独赐了阁子、轩子，偏生轮到自己，就只有偏殿，将来若正殿住进主位，那就更不得自由了，真真是—— “妾叩谢摄政王赐住！” 除了邢美嫣外，其余三人对自己分的住处并没有半点抵触，都接受良好的谢礼。 裴珏背负双手静静站着，视线不着痕迹地在宋多银身上停留了片刻。 他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这宋氏，从入宫以来就表现的十分平静。 同他预想中的很不一样。 他以为对方会闹，毕竟中秋夜宴那次，她亲口说出“钱讫两清”的话。 可是她却没有表现出丁点儿不甘。 为什么？ 裴珏真心有些不解。 “主子，旨意已下，您看要不先让几位娘娘回去安置了？”刘平顺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开口。 裴珏回过神来，沉吟片刻，颔首道：“嗯。” 第577章 卖好 互相见过面后，裴珏便直接回了太极殿处理政务。 刘平顺则带着人，将宋多银四人一一送到了居处。 只是等将邢氏、王氏最后送到朝凤宫后，刘平顺又特意跑了一趟金兰轩。 宋多银亲自出来迎接。 刘平顺满脸恭顺：“宋妃娘娘折煞杂家了，杂家不过是个下人，实在当不起！” 宋多银虚扶起他，笑着道：“刘公公说笑了，日后我在宫里，还要仰仗公公提携，就是不知公公去而复返，可是还有什么事情要嘱咐？” “也没什么，就是方才还有旁人在，杂家不好同娘娘说话，不知娘娘方才可有四处走走？您对这金兰轩满意吗？” “摄政王赐下，自然是极好的，公公放心，我很喜欢这里。” 这金兰轩布置的同从前她在裴府时居住的兰院，颇有几分相似。 不过此处到底是宫里，要比裴府气派的多。 “娘娘喜欢就好。”刘平顺在心底松了口气，继续道，“娘娘这住处，可是摄政王亲自选的，原本摄政王的意思是直接赐宫，也是杂家多事，想着娘娘初来乍到，总不好太过出风头，便拦了住了摄政王，娘娘可别怪杂家多事、” “我怎会怪公公？”宋多银闻言，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接着有些感激道：“你所虑极是，如此倒叫我不知如何感谢公公了？” 刘平顺闻言，笑着摆摆手道：“娘娘客气了，不过举手之劳而已，最重要的是摄政王爱重娘娘。” 说到这里，他略顿了下，才继续道：“娘娘有所不知，杂家追随摄政王多年，深知他的为人，您别看他的表面似乎有些冷漠，实则他是极好的人。此番娘娘入宫，他是打心眼儿里高兴，杂家就盼着您二人能琴瑟和鸣、相知相守呢。” 宋多银听了他一番话，不由失笑道：“公公真是抬举我了，你方才之言，若叫另外几位听着了，可了不得！不过公公放心，我既入宫做了摄政王的人，自然会尽心服侍他。” 刘平顺闻言微微皱了皱眉。 他定着眼睛细细打量了一番宋多银。 见她分明一如从前般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可是莫名的，他就觉得她有些不一样了。 “娘娘，您要相信，摄政王心里，您是最重要的。” 宋多银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我知道的，你放心，我会好生服侍摄政王的。” 刘平顺：“……” 等刘平顺拿了丰厚的谢礼离开后，李顺福忍不住上前道：“姑——主子，刘公公这是来向您示好了？” 宋多银笑容清浅：“他用不着向我示好，应当是来替他主子说好话的吧。” “替摄政王说好话？为什么？”李顺福有些不解。 “大约是想让我相信自己是摄政王心目中最重要的女人，然后我便会如从前一般，死心塌地一心一意待他们摄政王了。” 李顺福闻言，飞快抬起头看了一眼自家主子的表情。 只见她的脸上依旧挂着一丝完美无瑕的得体笑容。 可是不知怎的，李顺福却似乎从那双秋水一般的眼眸中，看到了一丝漠然。 第578章 上船 月华阁。 紫纹从外面进来，有些忐忑地望着上首好整以暇的主人道：“主子，打听到了，方才刘总管将邢、王两位小主送到朝凤宫后，又回了金兰轩，在里面呆了有小半个时辰才出来。” “哦？”崔莲玉正在剥花生吃。 炒得喷香的带皮花生经她的手层层剥下，露出里面裹着一层红脆皮的花生仁。 她极有耐心，原本这些应该由下人来做的事，在她手中也完成的极好，此刻她的身侧已经放了小半碗剥好的花生仁。 她纤白细嫩的手指捏起其中一颗塞到嘴里，一边慢条斯理地嚼着，一边抬起头，娟美的容颜看向神色匆匆的紫纹：“去便去了，到底我们晚了一步，有着从前的交情，这位宋妃，怕是要拔得头筹了。” “那奴婢要不要去同邢小主通个气？”紫纹试探性地开口。 崔莲玉摇了摇头：“不用，等我们的白侧妃进宫以后再说，这期间你和紫绮便留在阁中，好生调教新来的宫女太监吧！好丫头，你家姑娘我如今身边可信之人就只有你们二人，行事收敛些别太招摇，这宫里的日子长着呢！且走且看，先多调教些得用的人出来才是正理。” “主子英明！” “不过在此之前，你先帮我去给家里传个口信儿吧。” 紫纹：“主子尽管吩咐。” 崔莲玉坐直身体，拍拍手上的花生屑，满脸正色道：“就同阿兄说，我已经在宫里安置下来了，暂时一切都好，让他在宫外多同卫掌印亲近亲近，卫掌印同摄政王兄弟情深，我们崔家只忠于卫掌印同摄政王！” 紫纹闻言心下一凛，连忙应道：“是。” 她也是个伶俐的，知道主子这是打定主意让崔家上卫掌印的船了。 紫纹得了吩咐下去后，崔莲玉又开始慢条斯理地剥起花生来。 宫里漫漫长日，今日才正式开始，她其实是有些了无生趣的，摄政王啊，她不止一次感叹。 为什么他就不是个完整的男人呢？ 若是他是个男人，她就可以为自己、为孩子，争斗筹谋。 可如今，她只能舍去自己俗世的欲望，只为崔家挣一个锦绣前程。 另一边，刘平顺从金兰轩出来后，就直接回了太极殿。 裴珏正在批折子。 今年以来，各地天灾不断，南地洪涝、北地大旱……接踵而至，各地起义也陆陆续续冒出不少。 此刻的大魏，可谓满目疮痍。 裴珏知道自己接手了个烂摊子，然即便是个烂摊子，也总好过依附旁人为人驱使的好。 何况不破不立，这天下要更乱些才好！ 刘平顺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他蹙眉沉思的样子。 “主子，诸位娘娘都安置妥当了，今日您可要召寝？” 裴珏从思绪中回过神，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都安置妥当了？她可有说什么？” 刘平顺眼睛一亮，连忙上前道：“宋娘娘觉得一切都好，还说日后定会尽心服侍主子，只是——” 说到这里，刘平顺的面上划过一丝犹豫。 “怎么？” “只是不知是不是小的想多了，总觉得宋娘娘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不一样？” 裴珏站起身活动了下筋骨，波澜不惊地吩咐道，“人总会变的，不过刘平顺。” “小的在！” 裴珏：“去查查平安最近做了什么？他是如何让宋氏心甘情愿入的宫，记住，不要惊动任何人！” 刘平顺闻言，悚然一惊，忙道：“喏！” 第579章 召寝 入宫后的第五日，宋多银等来了卫平安的传信。 这五日，裴珏已经开始召寝，不过迄今为止，他只召了侍妾王氏两日。 同居朝凤宫的邢美嫣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成日站在王氏的廊下阴阳怪气指桑骂槐。 就连崔莲玉都觉得自己看走了眼。 毕竟她一直以为宋妃会拔得头筹。 宋多银却对这些都不怎么关注，她的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了卫平安派来的人身上。 “请你家卫掌印放心，等见到人平安无事，我自会信守承诺。” 卫平安派的不是别人，正是心腹郑平，闻言，他殷勤行礼道：“是，小的一定将娘娘的话带到。” 郑平说完，就拿了赏钱离开了。 在外面望风的李顺福进来问道：“主子，郑公公来找您，可是有什么事情？” “是阿宝的消息，卫平安让他传话来，说是两日后傍晚约在御花园见。” “太好了。”李顺福闻言高兴坏了。 知道自家主子心里惦记着小少爷，他一直担心主子就这么进宫，卫平安会不遵守诺言。 看来这卫平安果然神通广大，竟然直接将约见的时间定在了御花园中。 “小少爷平安无事，主子您总算能放下些心来，只是主子您真要留在宫中？” 宋多银蹙着眉头看他：“不然呢？阿福，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今之计，除了顺从我想不到别的法子。” 李顺福沉默了。 片刻后，他颇有些替宋多银委屈道：“想不到堂堂……竞也不遵守诺言，委屈主子您了。” “我没事。” 宋多银叹了口气道，“怎么活不是活？我只是有些心累，身处这个位置，不争也要争！罢了，既来之则安之，阿福，这样的话日后不要再说了，在没想到平安脱身的法子前，我们要尽快适应宫里的生活。” “主子说的是。” 李顺福在心底叹了口气，面上却有些犹豫地继续道，“只是主子，此番您又入了摄政王后院，看样子摄政王心里是有您的，既如此，您之后究竟是如何打算的？小的也好见机行事。” 宋多银怔了怔。 良久，她抬起头，神色复杂地看着李顺福道：“宠自然还是要争的，否则我们在宫里的处境不会好，阿福，新分派来的太监宫女，你多费些心，要留在宫里，光我们三个可不行。” 李顺福：“是。” 主仆二人又说了会儿话，太极殿那边刘平顺就亲自过来了。 “宋娘娘，主子想见你，请您提前做好准备，稍后杂家带人来接您！” 宋多银愣了一瞬，不过她很快便反应过来，站起身笑着道：“劳烦公公跑一趟了，我这便做准备。”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方才她才同李顺福说完话，这么一会儿裴珏那边就要召寝。 不过这也是迟早的事，宋多银倒是接受良好。 接下来一个时辰，她痛痛快快洗了个澡。 跟着刘平顺过来的宫女，服侍着她穿衣打扮妥当，她便乘着轿撵往太极殿而来。 第580章 孤家寡人 太极殿是皇帝在前朝处理政务的宫殿。 裴珏自入宫以来，就居于太极殿侧殿。 至于后廷皇帝寝宫乾坤宫，他更是从未踏足过。 虽说如今他已是大魏实际上的掌权人，然到底名不正言不顺，他头上还有个襁褓中的皇帝小儿，既担着这摄政王的名头，在大事未定前，他还是没有彻底放纵自己登堂入室。 说白了，留着这乾坤宫，也算是时刻警醒他自己，眼下还不到放松的时刻。 刘平顺在金兰轩宋娘娘做准备的时候，回到了太极殿。 裴珏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 棘手的事不少，内阁那边叶云、蓝浅墨等人虽已经帮着分担了大半，但他性情颇有些唯我独尊，从前上面有老皇帝、曹铎压着时不显，如今大权在握了，他便也犯了掌权者共通的毛病。 多疑且充满掌控欲。 尤其是如今天下未平、风波四起，他就更是想知道一切，以免被蒙蔽。 因此，内阁处理过的折子他也统统都要过眼，难免就劳累了些。 刘平顺隔着长案，低着头恭敬地回着话：“主子，宋娘娘那边已经传过信了。” 裴珏闻言，放下手中的朱笔，抬起头淡淡应了一声：“嗯。” “还有件事，主子，不久前郑平也去了金兰轩，宋娘娘身边潜伏的暗卫来报，郑平此番去见宋娘娘，是得了平安授意，他们约在两日后傍晚，在御花园东北角的老梨树下见面。” “哼。” 裴珏微不可查地冷哼一声，接着摆摆手道：“知道了。” 刘平顺见状，有些犹豫地替卫平安求情道：“主子，平安行事，有时确有些偏激，甚至不折手段，但求主子看在他一心为了您的份上，饶恕他的过错？” 裴珏蹙了蹙眉：“不必多言，孤知道怎么做，下去吧，等宋氏来了，你进来提醒孤一声。”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平安背着他实在是闹出了不少事，若再放任下去，即便将来他登上皇帝宝座，怕也只能做个亡国之君。 不是危言耸听，实在是—— 裴珏想到这里，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一时竟有些为难了起来。 方才他当着刘平顺的面说的轻松，可实际上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平安的份量太重了。 他为自己……都是为了自己，无论什么时候，在他的心里，自己都是最重要的！ 这份情谊，重到让他觉得沉重。 裴珏想到这些，手里的折子再也看不下去了。 他直接站起身，背负双手踱步走到窗边朝外看了起来。 好半晌，他背对着屋内轻轻喊了一声：“守一。” “属下在！” 一道高大的身影从天而降，悄无声息地跪在了他的身后。 “你去协助明炎，暗中将平安在司礼监和东厂的钉子拔一些，换上自己人，做的隐秘些！” 守一：“是。” “切记，要循序渐进慢慢来，换的人最好明面上还是平安的人，别叫他起了疑心。” “属下遵命！” “去吧。” 裴珏背对着他凝望远方万里无云的湛蓝天空。 天空高远，广袤无垠，他身处在这琼楼玉宇、九重宫阙之中，心底生出无边的孤寂来。 第581章 狂妄 命运惯会捉弄人。 大半年前，宋多银以为此生同裴珏的交集已经结束了。 可如今，她却又作为裴珏后院的女人，重新站在了他的寝宫前。 刘平顺进去回话的这段时间，她对着面前紧紧房门，似乎想了许多，却又好似什么都没想。 不大一会儿功夫，刘平顺从出来回话：“宋娘娘，主子请您进去！” “有劳公公。”宋多银一边说着，一边冲着身后的李顺福点点头。 李顺福会意，连忙上前两步将一早就备好的礼物塞到了刘平顺怀中。 裴珏已经离开了御书房，现下正在偏殿里喝茶。 耳听得殿外有环佩叮当声响起，伴随着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他手上的动作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片刻后，来人已经袅袅婷婷站在了他的面前，正对着他落落大方地行礼：“妾身宋氏参见摄政九千岁！” 裴珏微微眯眼，视线自上而下打量她一番，而后淡声道：“免礼，过来吧。” 宋多银起身，从善如流往他的身边走去。 靠近了，裴珏身上熟悉的沉香味道便涌入鼻间。 宋多银嗅着这味道，目光不受控制地向上看去。 许久未见，眼前之人一如既往俊美若天神，只一眼，便能叫人心驰神往。 “今日这打扮，怎么不着红？你穿红色好看。” 裴珏伸展长臂，将她拉到怀中，手指捏着她鬓角特意留出来的一缕头发，垂眸细细打量她。 原本有些僵硬的气氛，因着他这一个动作瞬间变得旖旎了起来。 宋多银面颊上飞快划过一抹不自在。 “摄政王的意思，妾着鹅黄不好看？” 裴珏失笑：“倒也不是不好看，只是到底素净了些，不生气了？” 宋多银抬眼，大着胆子看向他：“妾身有些不明白，妾哪敢生摄政王的气？” 裴珏闻言，捏着她头发的手一路向上，婆娑着落在了她白皙妍丽的面容上：“不是说不愿意跟着孤吗？” 宋多银垂下眼帘，眼底飞快划过一丝失落。 不过也只是一瞬，她便会抬眼大着胆子同眼前之人对视，明艳的面容上露出一抹讨好的笑容来：“摄政王大人大量，就别同妾一般见识了，能做您的人，是妾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 “那你宋家的家财舍了予孤，可有不甘？” 当日宋家舍弃万贯家财，只为给她求一个自由之身，说起来，如今自己这般，算是悔诺。 “妾身不敢。”宋多银低下头，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 裴珏却十分强硬的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了起来，琉璃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道：“宋氏，你不必觉得不甘，欠你的，孤会还回来，这样，等你弟弟找到了，孤不仅赦他无罪，再封他个大将军如何？” 宋多银眼睛先是一亮，可是很快她便自嘲道：“这不合规矩。” 说白了，当日她家奉上全部家财，除了要为她赎身外，更重要的是在报恩。 报裴珏对她家的恩情。 活命之恩，三番四次，多少家财都抵不上的恩情。 “规矩？” 裴珏不屑一笑，狂妄道，“孤便是规矩！” 宋多银望着他这狂妄恣意，甚至有些邪气的模样，不由一阵心悸：“如此，摄政王难道不怕人说你‘色令智昏、昏聩无道’，身为摄政王却监守自盗，卖官鬻爵吗？” 第582章 乳名（1） “谁敢说，孤便杀谁！” 裴珏直接俯身将人打横抱起来，然后往床边走去。 宋多银惊呼一声，双臂下意识圈住他的脖子：“摄政王！” “叫孤裴郎，你从前便是这般唤我的。” 宋多银微微一怔：“这不——” “闭嘴！” 宋多银顿时不说话了。 裴珏抱着人，只觉得自己好似抱了一团棉花，轻飘飘又软绵绵的，怀中之人似乎比从前更瘦了些。 绵软瘦弱到足以让他牢牢嵌在怀里。 很快便到了床边。 裴珏直接将人放在床上，然后一个俯身也跟着趴了下去。 “摄——”宋多银一个摄字没说出口，就直接被打断。 “闭嘴。”裴珏面无表情，骨节分明的大手开始解她的衣服。 宋多银心跳加快，呼吸瞬间变得急促了起来。 从前在裴府时，她同裴珏除了最后一步，能做的差不多都做过了。 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可这一刻，那些让人脸红心跳、头皮发麻的记忆却又突然跳出来撩拨她的神经。 “裴——郎！” 等裴珏将她脱光开始脱自己衣服时，她总算叫出了这两个字。 而这一次，裴珏没有让她闭嘴，反倒用那种温柔到足以溺毙一切的眼神望着她。 “再叫一声。” 宋多银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下激荡不已的心情：“裴郎～” 这一声，她更是叫的温柔缱绻。 “阿角。”裴珏终于也脱完衣服，露出了结实的胸膛和黄金比例的身材。 龙涎香的味道飘散在四周，室内的温度不知不觉似乎高了许多。 宋多银睁着一双杏核眼，要看不看地将头顶上方男人的身体看了个遍，她明艳的脸颊上热气蒸腾，眼神渐渐迷离。 裴珏琉璃色的眼眸变得深邃。 他两臂分开撑着床伏于上方，眼睛颇有些放肆地打量着怀中之人。 他的视线自上而下，从她乌黑铮亮的发顶，到那纤巧精致的美人尖，又至那双看上去无辜又清澈的杏眼，最终落在她微微翕张的檀口上。 她的嘴唇不大不小、不厚不薄，长得恰到好处，上面涂着散发着馨香的口脂，红艳艳惹人垂涎。 裴珏的视线在这里停留了片刻，终是没忍住低头，将那檀口堵住，肆意疼爱了起来。 许久，直到宋多银觉得自己要窒息了，裴珏才终于大发慈悲放过了她。 宋多银近乎恐惧地缩了缩身体，眼神怯怯地望着裴珏。 裴珏盯着她更加更加红润的嘴唇看了一会儿，而后勾唇轻笑出声：“很甜。” 恐惧瞬间转化为羞耻，宋多银脚趾不受控制地蜷了蜷。 “阿角，我要正式开始了。” 宋多银愣怔片刻，终于意识到他唤了自己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的——” “乳名对吗？”裴珏结果她的话，眼眸含笑道，“这又不是什么难打听得事情，不过你这个乳名，倒是很有些意思。” “裴郎有乳名吗？”宋多银举起双手，藤蔓一般缠绕住他的脖子，声音甜腻腻地问道，“妾也想知道你的乳名。” 裴珏闻言微微一愣。 片刻后，他再次低头，以吻封缄。 第583章 行还是不行 宋多银觉得有些不对劲，一股难言的战栗自脚底蹿上头顶。 不消片刻，她整个人便如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心底那荒唐的、可怕的猜想，随着裴珏的动作变得愈发清晰…… “等一下！” 她终于忍不住惊呼出声，而后下意识双臂环胸，摆出拒绝的架势。 “宋—多—银！”裴珏声音有些沙哑，几乎咬牙切齿叫出她的名字，“该死，你想死吗？” 箭在弦上，这妇人却又出了幺蛾子。 “不，不是的，裴郎，你，你怎么——” 宋多银深吸一口气，一边用力推开身上之人，一边结结巴巴满脸不敢置信地道，“它，它怎么？不是应该不可以吗？为什么它会，我，我一定是在做梦对吧？这是假的，裴郎你不——唔唔！” 裴珏直接再次低头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嘴。 这小嘴就应该堵上，这样他就不会听到那些不中听的话。 谁说他不行？ 他今日就要证明给她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妇人，竟敢质疑他！ 简直是奇耻大辱！ 说话间，他直接分开了她的腿…… 片刻后，宋多银痛呼出声…… 然而下一瞬，房间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宋多银眨眨眼，脸上因为疼痛而变得有些狰狞扭曲的表情还未曾来得及收回，就转变成一股难言的惊诧。 而后便是一脸的果然如此。 “没，没关系的裴郎。” 她缓缓抬起酥软的手臂，拍了拍裴珏汗湿的肩膀，试图安慰他，“较之从前，你已经很厉害了，没关系的，你千万不要自卑，这没什么的，你本来就是，那个……我们大家都知道，没人会苛责你的。” 裴珏：“……” 他满是情欲的俊脸上此刻是石化般的表情。 而后，宋多银眼睁睁看着他面上的石化寸寸皲裂。 “闭嘴！” 好半晌，裴珏咬牙切齿道，“你敢质疑我？你竟敢质疑我？” 宋多银眨眨眼，有些无辜地望着他，然后她伸出右手食指点了点他的胸膛：“那个，裴郎你要不先起来？” 虽然方才他一进去就缴枪卸甲了，但她的破瓜之痛却是实打实的。 好疼啊，他还压着自己，又重又疼，像是在被马车碾一般。 “……” “没关系的，裴郎你的情况大家都知道，如今这样已经很了不起了，我相信大家都不会苛责你，你放心，妾身绝对不会乱说，不过另外那几位，妾身就不敢保证了。” 宋多银依旧不怕死地在雷区上蹦跶。 裴珏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垂眸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他的脸色越来越黑，到最后几乎可以媲美墨汁。 宋多银见状，不由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地闭上嘴不敢再说。 “说呀？怎么不继续了？你不是很会说吗？” “我——”宋多银才刚说了一个字，就再一次满脸不敢置信地看向了眼前之人，“你，你怎么又？” “闭嘴。” 裴珏后槽牙直痒痒，他低下头，泄愤似地咬上了宋多银的耳垂，声音低沉宛如恶魔低语：“今日就叫你好生瞧瞧爷的厉害！” 第584章 不正常 宋多银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午时了。 疼，浑身上下酸痛得要命，嗓子更是疼得要冒烟了。 “主子，你醒了！”秦霜就在床边守着，见她总算醒来，她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惊喜，“主子可是渴了要喝水？” 宋多银轻轻点了点头。 然而只是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却又不知扯动了哪里的伤处，她当即疼得皱起了眉毛。 秦霜连忙端了水过来。 宋多银就着她的手喝了大半杯，嗓子总算好些了。 “摄政王呢？你怎么来了？” 然而只是一张口，就又漏了馅儿。 嗓子沙哑的要命，像是得了重度风寒命不久矣！ 秦霜恭声回道：“摄政王在忙，他说等您醒来了让人去通禀一声，主子，您这是？” 她有些不解地望着不过一夜就变得虚弱不已的主子。 “我没事。” 想到昨夜的荒唐，宋多银忍不住红了脸，然后挥手将秦霜赶了出去，“你先下去吧。” 秦霜面露担忧。 “去寻摄政王，就说我醒了，旁的你别担心。” 秦霜闻言只好道：“是。” 正殿。 长长的御案后，裴珏正伏案批折子。 他身上穿着一身家常的云锦道袍，袍边绣金线云纹，明明是十分寻常的打扮，配上他昳丽无双的面容，穿在他身上却显现出扑面而来的贵气。 “主子，宋娘娘醒了，说是想见您。”刘平顺一得了秦霜的消息就赶过来通禀。 说完，他飞快抬起头看了一眼御案后的主子，眼底复杂莫名。 昨晚他值夜，寝宫里的动静大的吓人，他隐隐有了一个极其荒谬的猜测。 若真如他想的那样，那他一定要为主子守好这个秘密！ “啪！” 裴珏将手中批了一般的折子拍在案上，而后直接起身，嘴角不受控制地勾了勾，“醒了？走，去瞧瞧去。” “是。”刘平顺连忙跟了上去。 前方传来不知名小曲的曲调，刘平顺不着痕迹地抬起右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水。 如果他没听错的话，方才是自家那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主子，在唱小曲儿。 曲不成曲，调不成调，但他确实是在唱，貌似心情很好的样子。 宋多银已经彻底清醒了过来。 此刻她已经穿好衣服，简单梳洗打扮了，正半靠在床上恢复精力。 听到外面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连忙下床行礼。 “妾宋氏参见摄政九千岁！” “免礼！”裴珏眼睛盯着她，几步走到她的身边扶起她，而后一摆手挥退包括刘平顺在内的宫人。 待房间内只剩下自己二人，裴珏笑出了声：“如何？” 宋多银浑身酸疼，闻言抬起头，凶狠地瞪了他一眼：“摄政王真的好狠的心！” 就没见过这么小气睚眦必报的人！ “哈哈哈！！！”裴珏朗笑出声，声音中满是快意，“还敢质疑孤不？究竟是谁胆大包天挑衅孤的？你就是该！” 守在殿外的刘平顺听着里面自家主子不正常的大笑声，先是抬头看了看正午的太阳，接着再一次擦起了汗。 不正常，真的不正常！ 第585章 养伤多久？ “是是是，摄政王英武不凡真男人也，是妾身有眼不识泰山！” 宋多银浑身酸疼，眼见他一副得意猖狂的模样，心底直恨得牙痒痒。 “只是摄政王，您不是那个，那个吗？” 身体上明明白白的感受让她明白，昨夜的荒唐不是一场梦，可这怎么可能？她到现在都不敢置信！ 裴珏闻言，收敛了脸上的恣意轻松，走到她的身边坐下，语气淡漠道：“这是孤的秘密。” “可是从前你确实，那个不行。”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裴珏转过头，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怎么？到现在还敢嘴硬？要不孤再同你证明一下？” “不不，不用了，不成了！”宋多银咽了咽口水，语无伦次道，“裴郎饶了妾吧？” 裴珏那里的资本本就天赋异禀，昨晚为了惩罚自己，更是变着花样，她这辈子可是头一遭，可以说是遭了大罪。 若然再怎么着身体也不会难受到这样夸张。 “嗯。” 裴珏收起脸上的似笑非笑，长臂舒展，一把将宋多银揽到自己怀中。 然后他俯下身，脑袋凑到她的后颈处，张嘴不轻不重咬住那处软肉。 宋多银疼得一个激灵：“疼，疼疼疼！！” 这是什么毛病，属狗的吗？以前裴珏也不这样呀！ “标记一下。”（作者（╥╯＾╰╥）：大哥，这是言情文，不是ABO世界。） 裴珏磨了磨后槽牙，俊美如天神一般的面容上满是餍足后的快意。 说来这是他第一次享受鱼水之欢。 怨不得这世上有那么多男人沉迷榻上那些事儿。 他从前不理解并深恶痛绝，可昨夜过后，自己却也难免有些食髓知味。 “阿角，你的身子大约多久能好？” 好歹他还记得昨夜自己的兽行让人受了大罪，也明白对方是初次，现下怕是承受不住再来一次。 宋多银闻言，身体下意识瑟缩了下，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道：“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一个月。” 真是遭罪，上一世她后面几年才同徐笙有了肌肤之亲。 但因对方心里一直有个白月光何锦绣，两人一起同床共枕的时日少到可怜。 所以宋多银对这事儿其实并不怎么热衷。 加之昨夜的教训实在太过惨烈，她现在都浑身不适的厉害，真是短期内不想再经历下一次了。 “裴郎若实在想，您这府里还有几位呢，加上两日后白侧妃就要过门，到时候您正好给她个惊喜！” 说的是他非是阉人而是个完完整整的男人这事儿。 宋多银相信，若是裴珏后院这几个女人听到这个消息，怕是能欢喜得疯了。 因为一旦裴珏是个正常的男人，她们就可以拥有寻常妇人生儿育女、母凭子贵等一系列野望了。 然而，宋多银的话音刚落，裴珏面上的神色便阴沉许多：“哦？你真是这么想的？” 宋多银微微一愣，杏眸一瞬不瞬地望着他：“裴郎？” “宋氏你倒是贤惠大度，不过很可惜，孤方才已经同你说过了，这是孤的秘密，所以暂时便只能你受着了，五天，孤最多给你五天的休养时间！” 第586章 醋了？ 宋多银深深地望着他。 她似乎要透过他俊美无双的外表看到他心底的最深处。 其实不怪自己从前会对这样一个人动心，甚至沉迷到不可自拔。 实在是对方太具有迷惑性了。 无论是他可以比肩潘安宋玉般的容貌，还是他对着你深情款款的模样，都难免会让你产生错觉。 一种他心悦着你的错觉。 “即是秘密，摄政王为何要告诉妾身，我——” “因为你说过不会背叛孤！” 手指一下一下婆娑着怀中之人柔嫩的面颊，裴珏面色沉沉，看不出半点思绪，“宋氏，这话都如今还作数吗？” “自然。” 宋多银毫不犹豫道，“无论何时，摄政王对妾一家的恩德妾都铭记在心。” “那便好。” 裴珏说着，先是将人从自己怀中拉起，接着再次低头吻上对方的红唇。 滋味好甜……甜到他有些控制不住，想连皮带骨生吞下去。 他的吻笨拙又粗暴，一如他的人一般，霸道又不蛮不讲理。 宋多银被他亲的嘴巴又疼又麻，还没恢复过来的舌根阵阵发疼，关键是，她又没办法呼吸了。 “唔唔……唔松开我……” 裴珏注意到了她的不适，依依不舍从她嘴边挪开，琉璃色的眼眸流连在她有些红肿的嘴唇上。 “真是没用。”他有些不满。 宋多银捂着嘴巴抬起头，委屈巴巴地望着他：“还不是你？我嘴都要秃噜皮了，都不能轻点！” 裴珏闻言，微微垂下眼帘，藏起眼底一丝笑意。 “饿不饿？该用膳了。” 宋多银听了他这话，这才想起来时辰已经不早了，连忙道：“确实不早了，我也该回金兰轩了。” 昨夜自己侍寝，相信另外三人已经都知道了。 那位侍妾王氏，她倒是不怎么了解，至于另外两人—— 宋多银想到这里，眉心微不可查一蹙。 不说崔妃，那位邢氏，性子可是明明白白写在脸上，怕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回去做什么？便在这里陪孤一起用膳吧，等用完膳你再歇会儿，稍晚些孤让人送你回去。” “这不合适。” 宋多银摆摆手道，“前几日王妹妹侍寝，可是一大早就回了自己的住处，妾身不过侍寝一次，就赖在您这里不走，不好。” “妹妹？” 裴珏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孤怎么不知道，你何时竟有了妹妹？” 宋多银有些嗔怪地看他一眼：“说的是您那位侍妾王氏，您就别打趣妾身了，妾身同她一般都是您的女人，不唤她妹妹该唤什么？” 她知道裴珏就是故意说的。 她也是故意的。 有些事两人心知肚明。 “这是你们自己的事，不过你可以叫她名字。” 宋多银：“确实是我们自己的事，我同她都是摄政王的女人，一个称呼而已，我们自己解决便是。” 裴珏听着她这话有些阴阳怪气。 他不由挑了挑眉毛，有些不确定地问道：“阿角如此这般，可是醋了？” 宋多银听了这话，胸口竟不自觉泛起一股恶心来。 “是啊，妾身确实有些嫉妒王妹妹呢。” 才怪！ 第587章 妒忌 御花园一角的花厅中。 崔连玉正饶有兴致地煮茶，菊花的香气萦绕空气中，她的身侧摆满了新鲜采摘下来的菊花。 邢美嫣气冲冲跑进花厅时，她堪堪煮好一壶茶。 见她来了，崔莲玉连忙笑着邀请对方道：“妹妹来的正巧，快尝尝这新鲜的菊花茶，到底是御花园里的菊花，便是煮出来的茶也要比外面那些野菊花煮出来得更加香甜可口。” “姐姐！你怎么还有心思喝茶？” 邢美嫣气得脸色发红，“那宋氏昨晚侍寝，到现在还在太极殿呢！真真是走了狗屎运了，摄政王为什么会喜欢她那样的破烂货色？” “慎言。” 茶香袅袅，崔莲玉不紧不慢执起茶壶为她倒了一杯茶，递到她手边，“妹妹因何还是如此沉不住气？前几日王氏侍寝，我也没见你这般担忧，这宋氏原就是裴府的老人，摄政王偏疼她些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姐姐你都不着急吗？” 邢美嫣接过茶心不在焉地放在一旁，眼巴巴地望着面前之人，气愤不已道，“甭管从前这宋氏是不是服侍过摄政王，此番她可是同我们一起入宫的，也就是说我们大家都一样，凭什么我们就要矮她一头？” “我们不曾矮她一头啊。” 崔莲玉抿着菊花茶，娟美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极轻极淡的笑，“妹妹若是实在气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支个法子。” “姐姐请说！”邢美嫣挪着屁股坐正了身体。 崔莲玉：“后日白侧妃进门，大后日我等大约都要去给她请安，白侧妃从前可是王府正妃，如今凭着同摄政王的交情却只做了侧妃，怕是本就心有不甘，偏生这时候有个人独得恩宠，在摄政王面前十分得脸，你说——” “姐姐我明白了。” 邢美嫣之前就听崔莲玉说过白侧妃同那宋氏不和。 此番她正好要向白侧妃投诚，白侧妃眼里揉不下沙子，必是要狠狠教训那宋氏一顿。 “只是还要两日才能给她颜色，实在是便宜了她！” “好啦。”崔莲玉有些无奈地看着她道，“快喝茶吧，妹妹你就是太沉不住气，对了，这几日你冷眼瞧那王氏可有什么特别？说来此番她拔得头筹，连续两日得摄政王青眼，我还真是没料想到。” 邢美嫣闻言瞥了瞥嘴，漂亮的脸蛋上适时露出一抹不屑来：“那就是个没用的废物，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姐姐只当她是个死人便是了，我看她也翻不出什么花儿来。” “这却怎么说？” “就是字面意思，我找过她几次，她都不理人的，听说她爹只是个守城门的小吏，估摸着就是仗着一张还不错的脸蛋，勾引了摄政王。” “哦，这样啊。”崔莲玉若有所思。 邢美嫣同她说了会儿话，就提出告辞。 回朝凤宫的路上，跟着她一起进宫的大丫鬟绿萝就道：“主子，照理这话奴婢不该说，可奴婢这些日子冷眼瞧着，您也太放心崔娘娘了，说来你们同样都是入宫侍奉摄政王的，崔娘娘又是个聪明伶俐的，不得不防啊。” 邢美嫣闻言摆摆手：“行了，我都知道，崔姐姐就是想利用我投石问路嘛，无妨的，我甘愿做马前卒！” 第588章 值得 白静瑶入宫前一天晚上，宋多银在御花园见到了弟弟宋多宝。 他扮作小太监跟在郑平身后，站在御花园东北角一颗老梨树下。 “小的郑平给宋娘娘请安！”郑平见人来了，连忙上前行礼。 “郑公公不必多礼。” 宋多银摆摆手，眼睛盯着他身后的人看，话却是对他说的。 郑平识趣地告退。 “阿宝！”宋多银倏然红了眼眶，急步上前抓住弟弟的衣袖，“你廋了，这些日子你在哪里？你有没有——” “我没事阿姐。” 近一年没见，宋多宝沉稳了许多。 暗夜中，老树下，他细细打量着嫡亲的姐姐。 与自己相比，她才是廋了很多，挂在身上的衣服空荡荡的，神色也十分憔悴，“爹娘和顾家出事后，我得徐世子襄助赶回燕京，只是那时候朝局动乱，我不好出现在人前……不久前卫掌印找到了我，阿姐你别担心，我没什么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宋多银喉头哽咽，声音发哑，“对不起阿宝，要不是因为我，爹娘就不会舍家弃业南下，以致如今下落不明。” “阿姐。” 宋多宝上前两步轻轻拥住她，“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扛，没有人怪你，再说有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爹娘一定没事的，只是——” 他说到这里，心头隐隐有些发酸，略微停顿了片刻，才勉强压下眼底汹涌而上的泪意。 “只是你怎么又进宫做了裴珏的人，是因为我吗？” 早在卫平安找到他将他安置在别院，好吃好喝供养着却不允许他踏出别院一步时，他就隐隐察觉到了些什么。 只是没想到，到最后他一个大男人，还得靠姐姐顶在前面。 “你别乱想。” 宋多银轻轻推开他，杏眸自上而下认认真真地打量着他，“我原就同你说过我心悦他，自离开燕京后，我同你长寿表哥沦落异国他乡、九死一生，那时我就有些后悔了，当初我实在太过任性，现在想想在他身边的日子才是我最安稳快乐的时候。” “阿姐，你别骗我了，若你依旧喜欢他，那当日你就不会同意舍弃家业随爹娘一起南下。” “傻阿宝！” 宋多银苦笑着叹气道，“等将来你有了心上人就知道了，我那时只是意气用事，不甘他还有别人，才一气之下冲动离开他。” 说到这里，她似是想到了些什么，略微怔忪片刻才继续道：“如今我已经想开了，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是寻常，只要能在他身边，我便足矣。对了，还有一个好消息阿宝，是关于你的。” 她话题转的生硬，宋多宝一个字都不相信，然在对上姐姐隐隐有些发红的眼睛时，他到底还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顺势问道：“什么好消息呀阿姐？” “摄政王答应我，只要找到你，就封你做正四品带刀侍卫，允你在殿前行走。” “这是因为你——” “不是因为我。”宋多银打断他，眸光灼灼地望着面前不知何时已经比自己高了一头的弟弟，一字一句道，“这个官是用我宋家的万贯家财换来的，况且你英武善战，阿宝，你值得！” 值不值得宋多宝不知道，但他却清楚的知道，自己不会拒绝。 这是他梦寐以求的重振宋家的机会，是阿姐牺牲自己为他换来的。 于是他笑着道：“确实是个好消息阿姐，我会好好干的。” 第589章 告诫 梨树另一边视线的死角处，有一高一低两个人影静静伫立。 前方姐弟二人感人肺腑的话语一字不落地落入他们耳中。 四周一片安静。 暗夜中，卫平安有些不敢抬头看兄长脸上的表情。 直至前面那姐弟二人说完话各自依依不舍离开，他才有些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语气艰涩道：“哥，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 裴珏背负双手缓缓转过身，琉璃色的眼眸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解释你阳奉阴违，多次打着为我好的幌子做出好事？” “哥！” 卫平安惊叫一声，清秀白皙的面容上满是惊慌失措，“我，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做什么好事了，我……” 说到后面，他声音低若蚊蝇。 “平安。” 裴珏望着他，忽然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飘忽道，“说来也是我自找的，很多时候，是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放任了你，不过——” 他说着略顿了顿，才继续道：“不过平安，我希望日后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尤其是我自己的事，你不许再乱来！否则，你知道的，我只有你一个好兄弟！” 卫平安神色微微一怔，紧接着脸色变得苍白：“哥，你便为了一个妇人，就要同我生份吗？” 这一刻，他的心里甚至有些恨上了宋氏女。 若非因为她，兄长不会同他生出嫌隙。 “你还不懂？”裴珏满脸失望，“不久前你才同我说，刘平顺指点你让你懂得分寸，平安，你过界了。” “哥，对不起，我——” 裴珏打断他：“从前你做的那些烂事儿，我便不再追究了。不过你在燕京城够久了，就先替我去南边的织造局走一遭吧？如今大魏内忧外患，你我除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外，还有不少事要操心，平安，我希望你做我的左膀右臂，永远做我的好兄弟！” 他比任何人都不希望他们兄弟渐行渐远！ 他说完后，不等卫平安开口，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转身朝着宋多银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卫平安望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终是轻轻一笑，趁着夜色出了宫。 也好，既然兄长希望他离开燕京城这些人和事一段时间，那他便如他所愿。 原本他在这世上除了兄长，就没什么好在乎的了。 另一边，宋多银才刚刚回到金兰轩不久，李顺福就在门外回禀：“主子，摄政王到了。” 宋多银惊了一瞬，接着连忙起身迎接。 “不必多礼。” 裴珏已经推开门进来了，秋夜寒凉，他的身上裹挟着浓浓的寒意，宋多银想着方才自己在御花园见了弟弟一时，心底隐隐有些忐忑。 “在做什么？”裴珏问她。 宋多银低着头，轻声回道：“没做什么，正要歇了呢，这么晚了摄政王怎么过来了？” 她入宫这几日来看，裴珏这个摄政王做得十分勤勉，除了朝会外，有大半时间都泡在政事上，或是批阅奏折，或是同内阁重臣议事，便是召寝，也只让她们去太极殿侍候。 “孤想来便来了。” 裴珏说着几步上前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招她，“阿角，你来。” 第590章 再一次 宋多银神色似乎有些发懵。 她依言走到裴珏身边坐下，杏眸中划过一丝疑惑：“摄政王你——” “阿角，孤最疼你了，你可千万别让孤失望。” 裴珏轻轻揽住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嗅着她发间淡淡的清香，“你乖乖的，等时机成熟了，孤会给你一个孩子。” 宋多银微微怔住：“孩子？” “怎么？你不想要个孩子傍身吗？你们妇人不都希望有个孩子吗？” 有了孩子就有了可以连接他和她之间的纽带，也就相当于有了一定的生存筹码。 提及孩子，裴珏心底竟生出一股莫名的期待。 他和宋氏的孩子，他的孩子。 是啊，他已服下解药，这辈子是有机会拥有自己的孩子的。 都说孩子的长相随爹娘，他自认长得还不错，宋氏也生得明艳动人，他们的孩子，一定很好看。 就是不知道到时候会像他，还是更像他们的母亲。 想着这些，裴珏的声音不自觉温柔了几分：“阿角，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妾，妾都可以。”宋多银有些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语气艰涩道，“只要是自己的孩子，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妾都会待他如珠似宝。” 一些不好的记忆又跳出来撩拨她的神经。 她想起上一世，自己含辛茹苦养大钰哥儿，到最后，他却是徐笙和何锦绣的孩子，她就像个跳梁小丑般，被那二人耍得团团转。 而钰哥儿呢？ 她记得最初外放那些年，钰哥儿其实还算懂事，待她也亲近。 然到底不是自己的孩子，等他知道自己亲娘另有其人外，着一切就都变了。 她此前付出的一切都付之东流，而更让她难过的是，钰哥儿在她重病时，不仅不肯去她的院子瞧她一眼，还说了不少戳她心窝子的话。 她记得最深的，莫不是：【她不是我娘，大伯母才是我的亲娘，是她让我娘伤心难过，令我们母子分离，我讨厌她……】 “好，那男孩女孩孤便都允你！” 裴珏好听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宋多银感到耳根一阵发扬，却原来是裴珏不知何时移开了下巴，嘴唇正亲昵地含住了她的耳垂。 然后，他又往她的脸上吻过来。 初经人事的他才一日就有些忍不住了。 食髓知味、心猿意马。 宋多银不提防他说这话就又动了情，片刻间就被他亲的浑身发软。 “裴郎不是才答应妾身，要让妾身歇够五日？” 她的身子还不适着呢。 “就一次。”裴珏含糊其辞，轻轻推着她倒在床上。 其实除了宋氏，他倒也不是不能找别人，譬如王氏，也是个信得过绝对不会背叛他的。 但他身体的秘密实在太过重要，加之今晚听了宋氏同她弟弟一番话，他到底还是来了金兰轩。 “裴郎。”宋多银酥软着拳头抵着他结实的胸膛，“明日，你别忘了明日你还要迎娶白——” 裴珏直接用嘴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小嘴。 “闭嘴。” 唇齿相交，耳鬓厮磨，裴珏只觉得眼前之人无一处不合他的心意，这一刻，他只想将她拆吃干净。 淡青色的纱帐缓缓落下，遮掩了满室春光。 第591章 伤 事实证明，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宋多银根本就不知道裴珏到底是什么时候结束的。 因为她做到一半就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身上原本就觉得不适的地方就更严重了些。 秦霜听到她醒来的动静，连忙小跑着进来，满脸担忧地道：“主子您觉得怎么样？摄政王请了御医来，您要不要看看？” 宋多银手撑着床缓缓起身，轻轻摇了摇头道：“不必了，我自己就是大夫，你去柜子里把我昨日备好的药拿过来便是。” 原本她是准备日后用的，可计划赶不上变化，才过了一日裴珏竟又来了。 秦霜应声而去，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拿药匣去而复返。 宋多银一边接过来，一边轻声吩咐她道：“你去请御医回去吧，大老远的劳烦人家跑一趟了，记得给赏钱！” “是。” 秦霜离开，房间内便只剩下了宋多银一人。 她盯着眼前的药匣看了一会儿，垂眸打开了它。 她先取出一瓶白色的伤药放在一旁，打算待会儿为自己上药，然后，她的视线落在了药匣角落里一个灰扑扑不起眼的小瓶子上。 这一次，她盯着那个灰扑扑的瓶子看了许久许久，久到红日西斜，久到外面传来一阵锣鼓喧天声。 她被这声音惊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毫不犹豫地拿起了那个灰扑扑的小瓶。 先拧开瓶盖，接着她从里面倒出两颗黄豆大小的药丸服下。 上一世她伤了根本，一辈子都没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 她做梦都想有个自己的孩子。 可是—— 想到这里，她美艳的容颜上浮现出一抹自嘲来。 妾生子、庶出，她不想自己的孩子从出生起就低人一等。 如此，还不如不要带他们来到这个世界。 “主子，御医送走了，也给了赏钱，您还有什么吩咐？您睡了许久才醒，应当饿坏了吧？我这便去传膳？” “我还不怎么饿，先不用忙活霜儿。” 宋多银当着秦霜的面将药匣重新盖上，从容道，“倒是我要上药了，霜儿你帮着我些，后背有些地方我也觉得不适，但自己够不着，劳烦你了。” “主子说哪里话？” 秦霜连忙上前服侍着她褪下中衣。 下一瞬，她倒吸一口凉气。 赖因眼前的身体实在是太过触目惊心，原本白皙无暇的肌肤上，此刻纵横交错着大大小小斑驳的痕迹。 有很明显的指痕、齿痕…… “主子，您，受苦了！” 饶是摄政王是她的旧主，秦霜此刻也忍不住有些埋怨他，“摄政王也实在太不知轻重，您身上原本就有伤，他怎么——” “是我的体质差了许多的缘故。” 宋多银轻声打断她，语气有些飘忽道，“从前我身子还算不错，自从，就敏感了许多，这些伤瞧着是有些吓人，但实际上并不严重，你别担心。” “是因为您做过药人对吗？” 秦霜清冷的面容上划过一抹心疼，“主子，您真是受苦了。” 遭了大罪。 她这位主子，虽然看上去柔弱不堪，可心性却非常人可比，实在是惹人心疼。 “好丫头，都过去了，你快帮我上药。” 宋多银眼见她心情低落，连忙转移话题道，“外面听着十分热闹，可是白侧妃已经接来了？” 第592章 要求请安 “应当是吧，奴婢没去那边。” 秦霜擦药膏的手略顿了顿，又继续道，“不管怎样，主子您有摄政王的宠爱，日子便不会差，您别太担心了。” “我没事。”宋多银轻轻闭上了眼睛。 秦霜为她上好药后，眼见她似乎已经睡着了，就轻手轻脚为她盖上被子退了出去。 宋多银等她离开后，重新睁开了眼睛。 她挣扎着起身，手指沾着药膏给自己难以启齿的部位上药。 “咝～” 触及伤处，她疼得忍不住呼出了声。 裴珏……她身上真是无一处不疼。 等终于上完药，宋多银出了满身的汗，身上黏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想洗个澡，可此刻她却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再动了。 等秦霜再进来时，她不用假装，已然睡得天昏地暗了。 将晚时分，她被秦霜叫醒：“主子，起来用点膳再睡吧？您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宋多银迷瞪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屋里竟已掌了灯。 她胳膊就着秦霜的手缓缓坐起身来。 秦霜十分体贴，服侍着她靠坐好后，就端起放在桌上的白粥一汤匙一汤匙地喂她：“您身子不爽利，奴婢就自作主张让灶上那边准备了白粥，等您养好了伤再吃别的。” “好。”宋多银乖巧得很。 一整日水米没打牙，她确实饿的狠了，连喝了两碗粥才停了下来。 “阿福人呢？怎么一天都没见到他？” “在门外候着呢。”秦霜轻声道，“他今儿个一整日都记挂着主子，只是主子睡着，他不好闯进来，便在外面守着呢，可是主子有什么事要吩咐他？” 宋多银心下一暖，柔声道：“你去把他叫进来吧，倒是没什么事，就陪我说说话，也好叫他放心。” “是。” 片刻后，李顺福小跑着进入房间。 宋多银已经穿上了家常宽松的寝衣，头发松松挽着髻，身上半盖着被子靠在大引枕上。 李顺福进来后先行礼，行到一半就被她叫起来：“不必多礼，阿福，霜儿不善言辞，新指派来的太监宫女全赖你调教，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小的不辛苦！” 李顺福恭声道，“能为主子当差，小的荣幸还来不及。不过主子，小的冷眼瞧着，新来的那几位都不怎么简单，今儿个白侧妃入宫，我们宫里一个叫善运小太监，巴巴地赶去凤鸾宫帮忙了，可真真是——” “凤鸾宫？”宋多银眼底划过一丝疑惑。 李顺福：“主子您没听错，是凤鸾宫，便是太后从前的居处，如今被摄政王赐给了白侧妃做寝宫！” “哦。” “主子，白侧妃同您有旧怨，如今一入宫便占了一处宫殿，方才还派人来吩咐，请主子并摄政王其他妃妾明日一同到凤鸾宫给她请安。” “给她请安？是她自己的意思，还是摄政王的意思？” 宋多银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倒不是对请安这件事有微词，而是她担心明日自己的身体，怕是还起不得床。 “这个那边的人倒是没说，不过主子您打算怎么办？您身体不适，要不小的去凤鸾宫告个假？” 第593章 花烛夜 凤鸾宫。 “给宋多银告假？” 白静瑶手里捏着盖头，秀美的面容上满是对裴珏方才所言的不解，“为什么她不能来给我请安？裴珏，你让我委身做你侧室还不够，如今还要为了一个妇人折辱我？难道这些年来我们的情分都是假的？” 裴珏微微垂下眼帘，盯着面前爆开的灯芯，轻声道：“她身子不适，明日恐在你面前失礼，就允她休息吧？等改日，改日我让她单独来给你请安。” “不行！” 白静瑶脸色有些发青，“身子不适？裴珏你这是在为她找借口吗？她早不病晚不病，偏偏我入宫她就病了？你骗谁呢裴珏？” “我没骗你，她确实身体不适。” 裴珏抬起头，琉璃色的眼眸定定地望着眼前身着摄政王妃闺阁嫁衣的妇人，心底没来由划过一丝厌烦。 “天色不早了，你累了一日，便早些安寝吧，我还有些折子要批，就先走了！” 说着，他转身就要离开。 “等一下！” 白静瑶望着他决绝而去的高大背影，内心不由自主划过一丝委屈，“裴珏你是不是忘了今晚是我们的新婚之夜啊？今日没去亲自迎亲我都不同你计较了，怎的在这样的晚上你都要给我没脸吗？你还是不是我认识的裴小马了？” 裴珏背对着她脚步微顿。 过了许久，久到白静瑶以为过了一个世纪，他才缓缓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望着她道：“郡主莫非忘记了一件事？” 白静瑶巴巴地望着他：“我忘了什么？” 裴珏抬脚，不紧不慢走到她的身边，微微俯身，薄唇贴着她的耳际，一字一句道：“我是个阉人啊！” 既是阉人，自然行不了夫妻之事，留不留下，都碍不着什么事的。 白静瑶脸红了红。 眼前是裴珏高大健硕的身体，以及对方放大版俊美无铸的面容。 对着这样一张脸，一具躯体，她很难做到心如止水。 何况如今他们还有着合法的身份。 “裴珏，你是阉人也不怕，其实我知道好多不用那里，也能行夫妻之事的法子，我们要不要——” 裴珏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白静瑶对着他这幅表情，后面的话再难继续下去。 “你早点睡，我先走了。” 这一次，裴珏说完后，不等她开口，便转身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白静瑶望着眼前紧紧闭合的大门，秀美的面容上一阵青红交加。 裴珏他，竟然这么不给自己面子，真是可恶。 “来人！”勉强平复了下心头的沉郁，白静瑶回过神来。 芍药和丁香从外面进来，恭敬行礼道：“侧妃娘娘有何吩咐？” “嗯？”白静瑶抬头，冷冷看了二人一眼。 芍药丁香两婢意识到自己说出话了，连忙道：“奴婢们嘴笨，还请娘娘恕罪！” “罢了。” 白静瑶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阴沉着脸道，“以后记住便是了，现在有件更重要的事要你们去办！” “是。”两婢齐声应道，“娘娘尽管吩咐。” 她们的主子最讨厌偏房妾室，如今自己做了偏房，根本听不得“侧”这个字眼儿。 “去打听一下，摄政王可是直接回了太极殿？” 第594章 示弱 夜凉如水。 许是因为白天睡得太多了，用过晚膳，宋多银重新躺下后，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思绪如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主子，您睡不着吗？”秦霜在外间榻上值夜，听到她的动静，轻声问道，“可是口渴了要喝水？” “没事霜儿，你也没睡吗？” 宋多银手撑着床坐起身，靠坐在床头，向着外面望去，“睡不着的话，就陪我说说话吧？” “是。” 秦霜麻利地起身，正待掀帘子进来，就听外面传来一道尖细的通禀声，“娘娘，摄政王到！” 是新分派到金兰轩的小太监的声音。 宋多银闻言微微一惊，接着下意识抬头，同正掀帘子站在门口的秦霜对视一眼。 接着她连忙道：“快请！” 说话间，她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迎接。 裴珏进屋时，她正扶着床架子站着，满头青丝披散，浅色的中衣下空荡荡的，显得整个人纤弱而伶仃。 “不必多礼！” 裴珏连忙上前将她按回了床上，“不必起身，怎么样？可觉得好些了？” 自己确实有些过火了，把她折腾的够呛。 “妾没事。”宋多银顺从地坐下，然后抬头望向他。 黑暗中，她低着头，裴珏有些看不清楚她脸上的神情，只听到她的语气带着十足的狐疑和惊讶：“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那边不是——” “孤想来便来了。” 裴珏语气漠然地打断她，“明日凤鸾宫请安，你不必去了。” “可以吗？”宋多银踌躇着语气道，“白侧妃才进宫，明日正是立规矩的时候，妾身若是不去，她怕是会认为妾身故意托大，仗着您的宠爱恣意妄为，怕是要气坏了。” “你怕她？” 裴珏轻哼一声，“孤怎么记得你从前不止一次同她呛声？怎么，你想去？这样，若你觉得自己的身子可以，那孤也不拦你！” 让她给自己的女人立规矩？ 真是脸大如盆！ “妾身当然不想去，主要也是去不了。” 提及自己的身体，宋多银有些难以启齿，尤其是始作俑者就在眼前，她看着对方精神奕奕的模样，不由就有些牙痒痒。 “那就不去。” 到了宋多银这里，裴珏身体不自觉放松了许多，目光自她身后展开的被子上扫了一眼，沉声道，“孤先去沐浴，今晚就在你这里歇了，你先睡吧。” “这——”宋多银有些犹豫。 今日白侧妃过门，裴珏却在自己这里留宿，对方若是知道了，怕是生吃了自己的心都有。 况且这事儿根本瞒不住。 用不了明日，就会传遍整个后宫。 目前看着裴珏后院人不多，且他对外还是个阉人，可她这两日冷眼瞧着，后院这几个人可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自己真的要集火吗？ “怎么？你要赶孤走？”裴珏俊美无铸的面容上划过一丝冷意。 宋多银犹豫了片刻，还是点点头，缠住他的臂弯娇声娇气地撒娇道：“裴郎，连着两日妾身实在受不住了，要不今晚您先回去？妾身也想您今晚能留在这里，只是妾觉得我们还是来日方长比较好些，加上白侧妃今日过门，您却留宿金兰轩，让人知道了，妾身成什么了？” 裴珏垂眸，视线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裴郎？”宋多银抬着头，巴巴地望着他。 夜色下，她一双杏色的眼眸亮亮晶晶、饱含期待。 裴珏当然知道这个狡诈的妇人是在示弱、伪装。 可拒绝的话，他却根本说不出口。 “好，那你早些休息。”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开了。 第595章 傲慢 裴珏回到太极殿，屁股还没坐热，刘平顺就进来回话：“主子，方才您才离开凤鸾宫，白侧妃便让人打听您的行踪，您去了金兰轩的事，她应当已经知道了。” “知道便知道了！” 裴珏揉了揉两侧的太阳穴，星眸中划过一丝冷意，“你盯着些，宋氏又蠢又弱，恐不是白氏的对手。” “主子放心，不过主子——” 刘平顺憨实的面容上难得有些纠结，犹疑片刻后，他才继续道，“您让白侧妃住凤鸾宫，还让其他娘娘们给她请安，小的日后可是要将她当做女主子对待？” 裴珏闻言，蹙眉沉思片刻后，方抬起头看向他：“她确实有本事，可性情傲慢自私，孤实在欢喜不起来，若非她做的东西实在太过重要，孤早就……＂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刘平顺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小的明白了，其实小的也觉得，白侧妃身为女子，委实太过强势霸道了，从前小的还曾听过一耳朵，说是白侧妃曾在私下里说，若非她是女儿身，必会在这世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这其实说的已经十分含蓄了。 白静瑶的原话是：【可惜可惜，这世上到底只有一个武皇，我终因女子身份受限，否则这大魏早该改朝换代了。】 裴珏撩起眼皮，饶有兴致地望着他：“怎么，宋氏许了你什么好处？孤看你也不像得了好处就能办事儿的人呀？做什么拐着弯儿的替她说话。” 刘平顺额头的汗水不受控制流了下来。 “主子，小的不敢！” 他明明一个字都没提宋娘娘呀，主子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裴珏：“行了，你也不用替她说话，孤知道她的为人，有件事稍后你让明炎去办。” “主子请吩咐！” 裴珏起身走到长长的御案后，将一早就拟好的一封旨意递给他，语气漫不经心道，“这是宋氏弟弟的封官旨意，便让明炎去宣吧，宋家的万贯家财换一个正四品二等侍卫，孤也不亏。” “是，小的这就去办。” 刘平顺先是一惊，紧跟着满脸喜色道，“宋娘娘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十分感激主子！等再找到宋院使夫妇，那她必然会重新待您死心塌地。” “你也看出来了？”裴珏好笑的看一眼他，“孤都不急，你急什么？何况她算什么东西，也值得孤费这心思？” 刘平顺接过旨意，低下头心底暗暗腹诽：主子哎，要是您的嘴角稍微往下压一压，小的就信你真的不在乎。 “行了，下去做事吧，孤累了。” “是。” 凤鸾宫，听了丁香打听到的消息后，白静瑶彻夜未眠。 在现代的时候，良好的家境、优异的学习成绩让她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几乎没受到过什么挫折。 便是一朝身死穿越到这个架空的朝代，她也是出身高贵的郡主。 可以说她两世都没经历过什么波折。 可如今却不一样了，自从景王事败，一切都变了。 她的处境变得岌岌可危，便是一个古代的跳梁小丑，都能骑到她头上拉屎。” 第596章 请安 翌日卯正。 月华阁崔庶妃，朝凤宫侍妾邢氏、王氏三人统一出现在凤鸾宫给白侧妃请安。 昨日刚入宫的白侧妃，今日穿了一身接近正红的宫装，一整套金玉头面衬得她整个人华美不可直视。 邢美嫣在左侧崔莲玉下首坐着，好话不要钱地往出吐。 “侧妃娘娘出身高贵，本事了得，当日中秋宫宴‘火流弩’一出，便将妾身等统统比成了土鸡瓦狗！妾再想不到有朝一日还能同侧妃娘娘共同侍奉摄政王殿下！” 白静瑶很给她面子的扯了扯嘴角：“你客气了。” 说着，她视线扫过另外两人，语气淡淡地道：“难为三位有心，一大早来给我请安，我原也只是个侧室，受不起的，日后你们就别来了。” “娘娘这话说的不对。” 邢美嫣见缝插针道，“什么受得起受不起的，这阖宫上下除了您，妾再想不到谁能受得起了，妾身提议，日后我等便每月初一、十五都来娘娘宫中请安吧？” 说着她扭头看向崔莲玉和王氏，细声细气道：“不知崔姐姐和王妹妹觉得我这个主意怎么样？” 崔莲玉闻言好脾气的笑了笑，娟美的容颜上满是和善：“妹妹的提议自然是极好的，摄政王后院只有我们几个倒也罢了，等将来若是姐妹们多了，若是没有规矩，那才叫乱了套了，索性如今侧妃娘娘给我们立下规矩，日后我等循例遵守便是了。” 王氏静静坐在右手下方第二个位置，低着头一言不发。 邢美嫣的目光顺势落在右边第一个空着的位置上，语气尖酸道：“崔姐姐说的是，眼下摄政王后院加上侧妃娘娘才满打满算五个人，有人就开始仗着摄政王的宠爱恃宠而骄了，一个庶妃，竟敢不遵侧妃娘娘的号令，实在不成体统！等将来人多了，指不定有人有样学样！” 来了。 白静瑶听了这话，佯作无意地将视线落在那空位上，问贴身女婢道：“宋庶妃那里可有什么话来？” 丁香上前一步，恭声回道：“回侧妃娘娘的话，宋娘娘那里一大早就让人来告假，说是身子不适，今日不能来给您请安了！” ＂哦？身子不适？＂ 白静瑶佯作讶异，“可有请御医看过了？” 丁香：“这——奴婢倒是没听说金兰轩有请御医。” “这样啊。”白静瑶神色变得阴沉。 邢美嫣脑子一转，连忙上前道：“侧妃娘娘，宋庶妃都起不来身了，想来病得十分严重，这种情况下怎么能不请御医呢？想来是宋家败落，宋庶妃没钱治病，要不妾身去帮她请个太医瞧瞧看看她究竟得了什么大病？” 白静瑶轻笑着摇头道：“你有心了，不过如尔等方才所言，摄政王后院如今统共就我们几人，我们合该守望相助才是，这样——” 她说着站起身，吩咐一旁的侍女道：“蔷薇你拿了我的牌子亲自去太医院一趟，请周太医去金兰轩为宋庶妃瞧瞧病。” “是。”蔷薇应了一声就去请太医了。 白静瑶却继续道：“走吧，宋庶妃病了，我们这些做姐妹的也该去瞧瞧，尽尽心意。” 第597章 探病 宋多银正在金兰轩的花厅里小憩。 不用给白静瑶请安她也乐的清闲。 裴珏说的不错，她同白静瑶撕破脸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若是可以，她根本不想向对方弯腰。 尤其是她还有更深一层的担忧。 裴珏这两日比较过分，她身上痕迹不少，若是同白静瑶几人见了面，保不齐会被看出端倪。 她暂时倒是不担心她们会往裴珏不是太监这方面联想。 但小心谨慎些总是好的。 正想着心事的功夫，李顺福从外面进来，身后跟着两个端着托盘的小宫女。 “主子，太极殿那边送来些葡萄，说是新上供的，摄政王特意吩咐给您尝尝的，除了皇上和太后宫里，独咱们这儿有呢，您快尝尝！” 宋多银闻言，缓缓坐直身体，眼睛往宫女端着的葡萄望去。 两个托盘里分别盛着一大串紫到发黑的大葡萄，她捏起一颗尝了下，皮薄无籽，香甜可口，确实十分好吃。 “怎么样主子？”李顺福弯了弯腰，眼底划过一抹期待。 宋多银：“不错，很好吃。” 说着，她看向李顺福温声道：“太多了我也吃不下，我这里留下一串，另一串你和霜儿分了吧。” 李顺福顿时笑得牙不见眼：“小的谢主子赏。” 宋多银挥挥手，他便招呼小宫女端着赏赐往自己的屋子里去了。 这便是施恩了，将葡萄赏了阿福和霜儿，想来他们也不会全部自己吃了，必然还要往下赏，不过这就是他们之间的事儿了。 李顺福放好葡萄再出来时，就有守门的小太监跑进来回话：“李哥不好了！凤鸾宫白侧妃、月华阁崔庶妃并朝凤宫的两位小主过来了，正往咱们这边走呢！” “什么？”李顺福登时变了脸色，“你确定她们朝咱们这边来了？” “千真万确，不会错的。” 李顺福深吸一口气道：“成，你在门口守着，杂家这便去告诉主子！” “是。” 宋多银在花厅已经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见李顺福急匆匆而来，脸上的神色焦急又慌乱，不由就问道：“怎么了？我仿佛听到谁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主子，您赶紧回寝宫吧！白侧妃、崔庶妃并朝凤宫那两位都往咱们这边来了，许是因为您今日告病没去请安，她们便来探病了，怕是来者不善呢！” 宋多银听了他这话，神色顿时一凛，当即从座位上起身：“我这就回去，阿福，你派个人去太极殿通禀一声。” 说话间，她已经抬脚往寝宫走去。 正好她因为身子不大爽利的缘故，穿着打扮比较朴素。 等进了屋子，她先让秦霜取了水粉往脸上敷了些，让脸色看上去更加苍白，然后直接散了头发爬上床。 才刚刚上床，外面便传来李顺福的唱喏声。 紧接着，白静瑶四人联袂踏入房间。 “宋姐姐，听说你病了，侧妃娘娘心里十分担忧，这不，她亲自带着我们来瞧你了！” 邢美嫣率先开口，一边说着来意，一边眼睛死死盯着宋多银，打量着她的模样，“宋姐姐现下觉得如何？究竟是哪里不爽利，太医可瞧过了？” 第598章 观察入微 “咳咳咳……”宋多银躺在床上，苍白的面容上没有丝毫血色。 听了邢美嫣的话，她手撑着床有些艰难地起身，对着联袂而来的四人歉声道，“咳咳……多谢侧妃娘娘和诸位姐妹挂碍，我没事，就是前两日贪凉……咳咳咳……染了风寒，已经喝过药了。” “竟是染了风寒？” 白静瑶面上划过一抹担忧，“风寒之症可大可小，听妹妹的意思是还未曾请太医，我知道妹妹精通医术，然常言道＇医者不自医＇，还是请太医来瞧瞧比较安心，妹妹放心，我们来时已经顺道请了周太医过来，稍后让他好生给妹妹瞧瞧。” 她一口一个妹妹，直听得宋多银胸口翻涌，隔夜饭差点吐出来。 论年纪，她比白静瑶还虚长几岁，论私交，她同对方还有仇怨，高傲如白郡主，竟然也能拉下脸唤她妹妹！ 宋多银：“多谢侧妃娘娘关心，不过不用——” 然而她的话还未曾说完，外面就有宫女来回：“主子，太医院的周太医来了。” 白静瑶轻轻抬手，不着痕迹地用帕子掩了掩上扬的嘴角，轻声道：“周太医既然来了，不如就让他给妹妹瞧瞧？若然妹妹差人去我那里告了病，却不愿意让太医瞧病，我倒是没什么，就怕宫里宫外的人会说妹妹的闲话，以为妹妹是装病托大不愿意去凤鸾宫呢！妹妹也是知道的，有些人啊，就喜欢嚼舌根子！” 宋多银听了她这话，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周太医已经提着药箱进来了：“臣周庸给侧妃娘娘、诸位娘娘请安！” “行了。”白静瑶挥了挥手，沉声道，“周太医不必多礼，快给宋庶妃瞧瞧，我观她满面病容，似乎病得不轻，你可要好生给她看看！” “是。”周太医得了吩咐就要上前。 秦霜见状，连忙挡在宋多银面前：“我家主子已经喝过药了，不必再劳烦周太医了。” “大胆，侧妃娘娘面前你也敢放肆？还不退下？” 邢美嫣见状，眼睛滴溜溜一转，瞬间意识到这宋氏染病一事有鬼，急吼吼跳出来就道，“若你家主子真得了病，还怕太医看吗？怕不是心里有鬼吧？” 宋多银皱眉望向她，眼底划过一丝冷意。 “霜儿。” 不过她张口，话却是对秦霜说的，“你让开，便让周太医给我瞧瞧吧！” “主子！”秦霜心下有些焦急。 宋多银冲她轻轻摇头，她只好不情不愿地退到了一旁。 周太医先将药箱递给一旁的药童，然后恭恭敬敬地道：“臣请为宋娘娘诊脉？” “有劳周太医。” 宋多银轻轻点头，接着伸出手腕，示意秦霜取了帕子盖在她的手腕处。 周太医顺势为她诊脉。 一时间，偌大的房间内陷入了寂静。 众人俱都屏息等着。 只白静瑶身后的崔莲玉莫名低下头，掩去了眼底一闪而逝的惊诧。 赖因方才宋多银伸出手腕时，她看到了对方宽大衣袖下一闪而逝的痕迹。 她入宫前，家中曾请了经验老道的教养嬷嬷教她通晓人事。 那痕迹……若是她没看错，分明就是…… 第599章 聪明人 周太医诊过脉后，又看了宋多银的舌苔、面色……他越看越有些惊讶，越看越有些惶恐，额头上不知不觉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汗水…… “怎么样周太医，宋妹妹的病严重吗？” 白静瑶看出了他的不对劲，不由有些急切道，“你就照实说，你放心，宋庶妃本身就是大夫，绝不会讳疾忌医！” “这——臣——”周太医有些犹豫。 宋多银也不由提起了心。 说实话，这一刻她也有些担忧。 到底是宫里的太医，医术不同凡响，看他这样子，似乎是瞧出些什么了。 “侧妃娘娘说得对！周太医，此前我为自己诊治是风寒之症，摄政王知道了，便让人去太医院抓了药，还说要请太医过来瞧瞧，不过被我拦住了。到底不是什么大病，吃几副药便能好，没得折腾你们，倒让人觉得我恃宠生娇了。” 周太医自然也是个聪明人，闻言面上犹豫之色更浓。 在宫里做事，最怕行差错步，先帝在位时的后宫旧人已悉数离宫。 如今在宫里居住的，是摄政王的女眷。 皇上不过襁褓小儿，如今大魏朝堂被摄政王牢牢把持，他的女眷已经入主宫中，明眼人都知道如今是在为谁当差。 此前他得了夫人的授意，暗中向白侧妃示好。 可今日此刻，他却有些犹豫了。 他的医术在太医院并不算拔尖，然他们周家几代在太医院行走，专走偏门，精研房中秘事一道，眼前这位宋娘娘的脉象，分明是阴阳相合、刚刚行过房事…… 他的心底不由掀起了惊涛骇浪。 都知道摄政王是宦官，那究竟是—— 他不敢往深处去想，也不敢在此时贸然站队。 正当他纠结的功夫，李顺福小跑着进来回话：“摄政王到！” 屋内众人闻言不由面面相觑。 白静瑶隐晦地看一眼床上的宋多银，暗暗磨了磨牙。 邢美嫣再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惊喜。 入宫以来，她还没怎么见过摄政王，也没被召寝过，此刻能在这里见到摄政王，当真是意外之喜。 虽然是沾了宋氏这个狐狸精的光！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扭过头，恶狠狠瞪了宋多银一眼。 崔莲玉的表情还算平静，她只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下在场众人的反应，而后敛眉低垂，静候摄政王。 王氏就更不用说了，从始至终她都宛如一个透明人一般，没有半点存在感。 裴珏大步踏入房中。 屋内哗啦啦一片行礼之声。 宋多银下床到一半，就被他快步上前止住：“你还病着，不必多礼。” “多些摄政王体恤，妾身没事。” 宋多银就势回到床上，满面欢喜地道，“摄政王日理万机，怎的突然驾到也不同妾身说一声？妾身也好早做准备。” 裴珏：“……” 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这妇人当真会装模作样。 不过他面上倒是没什么情绪，只淡淡点头，接着转过身看向白静瑶道：“宋氏染病告假，你们怎么来了？也不怕被她过了病气！” 白静瑶脸色僵了僵：“摄政王说的哪里话？妾身和三位妹妹也是担心宋妹妹的身子，这才请了御医一并过来，只盼着妹妹能尽快养好身子，对了——” 说到这里，她看向周太医，满脸正色道：“方才周太医还没说，你为宋庶妃诊治过了，她的身子如何？” 第600章 败兴而归 裴珏转过头，静静地望着周太医，琉璃色的眼眸中看不出丝毫情绪。 周太医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内心天人交战。 “怎么？哑巴了？”裴珏开口，语气淡漠。 “臣，臣不敢！” 周太医躬身下拜，几乎是一瞬间便做好了选择。 他视死如归道，“回摄政王的话，宋娘娘确实是染了风寒，只需按时服药，尽心调养便是。”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希望他的选择没错！ 裴珏闻言，表情不置可否。 一旁的白静瑶却是满脸失态：“怎么会？周太医，你确定吗？” 周太医低着头，声音恭谨而谦卑：“回侧妃娘娘，臣确定宋娘娘是染了风寒。” “原—来—如—此！” 白静瑶盯着他皮笑肉不笑道，“怨不得我曾听人说，太医院属周太医最会做人，今日得见，方知空穴不来风！” 周太医听着她这意有所指的话，吓得头都不敢抬。 裴珏却在这时淡淡开口：“既然已经探完了病，就先回去吧，你们在这里也不利于她养病。” 白静瑶脸色瞬间沉了沉。 邢美嫣也有些不甘，上前两步就道：“王爷，都是妾身等的不是，打扰了宋姐姐静养！不过实在也是因为宋姐姐这一病未免太巧了些，昨儿个侧妃姐姐才进宫，原本妾身还以为我们姐妹今日能齐聚凤鸾宫呢！” 宋多银闻言，微微垂下眼帘，语气漠然道：“听你的意思，到底是我扫了大家的兴，要不要我向侧妃娘娘赔个不是？” “宋妹妹误会了。” 白静瑶清秀的面容上挤出一丝假笑，“邢妹妹心直口快，不过是觉得有些遗憾罢了，不过好在现在我们都来金兰轩探病，还有幸见到了摄政王，倒是人更齐全了些！崔妹妹你觉得呢？” 她说着扭头看向一旁作壁上观的崔莲玉，将话题引给她。 崔莲玉愣了一瞬，娟美的面容上不自觉露出一丝尴尬。 她似乎没料到白侧妃会忽然拉上自己，反映了片刻才笑着接口道：“侧妃娘娘说的极是，如此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白静瑶听着她这模棱两可的话语，微微抿了抿唇，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这个崔莲玉，倒是她此前小瞧她了。 也是，能入了裴珏之眼的女子，又岂会是简单的？ “崔妹妹所言极是，不过宋妹妹到底还在病中，方才摄政王说的不错，我们既已探完了病，就先回去吧。” 说着，她看向宋多银，佯作亲热道：“宋妹妹且安心养着，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让人去朝凤宫寻我！” “侧妃娘娘有心了。”宋多银同样做出感激的模样，满脸假笑。 白静瑶不咸不淡看她一眼，然后转身带着人袅袅婷婷离开了。 只是临出门之际，她不动声色放慢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周太医，眉宇间浮上一抹阴沉。 到底为什么？ 她有些想不通，姓周的太医明明多次向她示好，在她还没宫的时候就开始了。 可是今日却在自己亟需他的时候，对方却突然间反水。 没错，是反水。 宋多银这病指定有猫腻，只是她一时间实在想不通到底是哪里不对。 不过这太医真是该死，坏了自己的好事！ 第601章 吐露秘密 宋多银叫住了也欲离开的周太医。 “周太医，摄政王也在，你老实说方才你看出了什么？” “臣，惶恐！” 周太医闻言，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臣，臣确实看出娘娘脉象有异，但臣——” 他说到这里，飞快抬起头看一眼裴珏，老迈矍铄的面容上惊惧交加：“但臣不敢说。” “说吧，孤赦你无罪。” 周太医听了这话，对着裴珏的方向五体投地道：“摄政王有所不知，臣的父亲、祖父、曾祖，几代人都在太医院当差，侥幸延续到臣这里，如今已是第四代，臣之医术说不上有多高明，却对房中事，颇有些，有些研究，宋娘娘的脉象，分明是承宠不久……” 裴珏闻言唰的一下抬起头，满脸意外地望向他。 他确实意外，身体的秘密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暴露。 实在是—— 想到这里，他转身对着外面喊道：“来人！” 片刻后刘平顺应声而入：“主子有何吩咐？” 裴珏冲他招了招手。 刘平顺殷勤上前。 裴珏嘴唇翕动，对着他耳语几句，也不知吩咐了什么，周太医和宋多银就见刘平顺腋下别着拂尘匆匆而去。 房间内一时间陷入了安静。 宋多银有些尴尬。 自己和裴珏的闺房之事被太医当场挑破，饶是她活了两辈子，也有些抹不开脸。 最初的惊讶过后，裴珏却恢复了平静。 他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步履从容地走到桌子旁坐下，而后好整以暇地望向宋多银。 他在等。 周太医也在等，维持着跪趴的姿势，眼巴巴满脸哀求地望着裴珏。 许久。 仿佛过了有一个世纪之交，刘平顺终于去而复返。 宋多银只见他脚步匆匆而来，走到裴珏面前后，俯下身靠近他的耳朵，也低低说了些什么，然后才恭恭敬敬退到一旁。 “你倒是有些本事。” 裴珏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而后抬眼，有些漫不经心地望向周太医，“起来吧，你也不容易，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子至亲骨肉都指着你活呢，想来有些话不用孤多说！” “今日之事，臣定当守口如瓶，便是借臣一百个胆子，臣也不敢泄露半分！” “嗯。” 裴珏盖上茶盅，将茶杯轻轻放在桌上，随意道，“如今太医院院使一职空着，就由你来当吧，往后这金兰轩的事，也一并交给你了。” 打一棒子给一个甜枣，这是裴珏惯会做的。 周太医一家子性命都在他的手里，对方又是个聪明人，如今定然卯足了劲儿为他卖命。 “臣定不负厚望！”周太医眼睛一亮，姿态变得更加谦卑。 裴珏垂眸盯着他，却是漠然挥手道：“行了，下去忙吧。” 等他离开后，房间内便只剩下了裴珏、宋多银二人。 宋多银不无担忧道：“裴郎，他会不会说漏嘴？这事到底非同寻常，我有些担心——” “担心我？” 裴珏站起身走到床边，右手抚了抚她的头顶，声音低沉又温柔，“不必担心，孤也有些迫不及待了，毕竟，所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身上压着一块石头的滋味可不好受呢。” 第602章 想入非非 月华阁。 崔莲玉素来爱洁，从金兰轩回来后，她先去洗了个澡，换上家常的衣服后，才有心情捋今日之事。 今日看似什么都没发生，实际却让她看出了不少门道。 起码她原先以为在白侧妃和宋庶妃之间胜券在握的白侧妃，如今大大打了折扣。 看来摄政王待她并没有如传闻中一般热切殷勤。 今日白侧妃气势汹汹带着一群人去教训宋庶妃，却被对方不轻不重顶了回来，似乎还折了一个人手？ “主子，奴婢听说，方才给那位治病的周太医，被封为太医院院使了。” 紫纹小跑着进来，手指着金兰轩的方向，语无伦次地说道，“如今宫里都传遍了，摄政王盛宠宋庶妃，连为她治病的太医都沾了光，不过是请了一次平安脉，就步步高升！” “有意思。” 崔莲玉执起手中的笔，先在纸上行云流水般写下一行小字，然后抬起头看向紫纹，却是问了她一个十分奇怪的问题。 “紫纹，你说太监，还算是男人吗？” 紫纹脸色大变，她下意识往周遭看了看，见四下只有自己二人，这才放下心来，拍拍胸口心有余悸道，“我的主子哎，您胆子也太大了些！这话也是您能说的？” 崔莲玉好笑地看她一眼：“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应，应当不算吧，不，奴婢觉得还是算的，不对，算了，奴婢也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 崔莲玉叹了口气道，“也对，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这些事便是我都想不明白，你又如何得知？” 紫纹：“所以主子，您缘何有此一问？” “方才在金兰轩，我看到了宋庶妃身上的痕迹，不过一时有感而发罢了！” “很，很明显吗？”紫纹红着脸颊，眼中满是好奇。 崔莲玉想着那一闪而逝的痕迹，微微点点头：“是的，十分明显，看得出来，摄政王很喜欢她。” 所以她才有些好奇。 摄政王是阉人，男人没了命根子，还是男人吗？还能宠幸妇人？还能—— 她越想越觉得脸热，到最后实在不敢再想下去。 “主子为什么就觉得摄政王一定是喜欢她？” 紫纹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试探性地开口道，“听说男人没了那里，性情也会变得极度变态，说不定您看到的痕迹，恰恰不是被疼爱过得痕迹而是被折辱过的……” 后面的话，她说的低若蚊蝇。 崔莲玉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只是听清楚归听清楚，她却是一点都不相信的。 她眼明心亮，今日不过一个照面，就看出摄政王对宋庶妃不一般。 那个痕迹…… 说实在的，她有些心猿意马。 再联想一下摄政王俊美无双的模样，她的心便更加躁动不已。 有朝一日，若摄政王对待自己像对待宋庶妃一般，那滋味，会是什么样的呢？ 想着，她不由有些痴了。 “主子？主子！”紫纹在一旁有些担忧地望着神情恍惚的自家主子，“您怎么了？可是奴婢说的不对？” 崔莲玉回过神来，怔怔地望着她片刻，而后忽然吩咐道：“去，同我们在金兰轩的人暗中接个头，打探一下。” “打探什么？”紫纹仍旧有些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崔莲玉娟美的面容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闻言，她状似无意地道：“就打听宋庶妃是如何侍寝的吧。” 紫纹：“是。” 第603章 尖酸 凛冬将至时，西北传来噩耗。 林定远将军遇刺，不治身亡。 燕京上下震动，摄政王裴珏代天子拟旨，封林定远的女婿、原西北军少将军顾渊为兵马大元帅，统率西北大军，即日赶赴西北稳定局势。 顾府中，林玉莺满身缟素，眼睛肿得核桃一般站在书房门前。 自从得知父亲身亡的消息后，她就整日以泪洗面、茶饭不思。 她母亲早逝，又是家中独女，可以说父亲就是她唯一的亲人。 如今这唯一的亲人也离她而去，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被宵小刺杀而死，迄今凶手还在逍遥法外。 “夫人，将军现在在忙，说是让您先回去，等稍晚些他会去看你。” 连玉挡在书房门前，满脸为难，主子和夫人的关系现如今十分古怪，这个路他是不能轻易让的。 “连玉，你好大的胆子！夫人如今怀着身孕呢，你敢不让夫人进去？” 玲珑气不过，同连玉理论，“说到底将军都是夫人的丈夫，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们夫人不过想见将军一面，怎么就这么难呢？” 林玉莺听了她的话，下意识地抚了抚微微隆起的小腹，接着面上露出一抹自嘲来：“罢了，连玉，你只管去给你加主子传句话，帮我问问他，‘是不是我爹死了正如了他的意，还是他的死，原本就是有预谋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连玉脱口打断：“夫人慎言，这话可万万不能随意乱说啊！林将军对将军有知遇之恩，得知他去世的消息，将军也十分难过，他——” “那他为什么不敢见我？”林玉莺铁青着脸，咄咄逼人。 “唉！” 连玉叹息一声，转身就往书房里去，“夫人您稍安勿躁，小的再去通禀一声。” 林玉莺：“你去吧，我等着。” 这一次，她没等多久，总算进了书房的门。 顾允之正伏在书案上处理公务，他身上也戴着重孝，眼帘下方是浓浓地青影。 听到门口处传来脚步声，他头也不抬地开口：“连玉说你非要见我，有什么事吗？” “顾允之，此番你去西北，我也要一起走。” 顾允之闻言抬起头来，视线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处扫了一眼，皱着眉头道：“此去西北一路舟车劳顿，你怀着身孕还是留在燕京城吧！” “我不！” 林玉莺红着眼睛，满脸倔强道，“我爹不明不白死在西北，我一定要查明真相，为他报仇！” “岳父的死，我也很难过，你放心，我会查清楚的，至于他的仇，我也会报，你安心在家养着吧。” “你会真的会查吗？” 丧父的打击让林玉莺钻了牛角尖，她近乎刻薄地盯着顾允之英俊的脸，讥讽道，“他死了不正好给你腾位置？你们不是早就决定好了吗？” “你累了，回去歇着吧。”顾允之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头。 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他同林氏的关系一度降到了冰点。 他再没去过后院。 直到不久前太医来诊出她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他冰冷厌烦的心才稍稍松动了些。 可他没想到，再见到林氏时，她像是彻底变了个人。 第604章 面目全非 如今日这般争锋相对，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她咄咄逼人，似乎就认定了林将军的死有自己的手笔。 可他怎么会？ “我歇着？”林玉莺笑了，“人家的爹娘失踪了，你倒是千方百计、使尽浑身解数的帮忙找，心里都要急死了吧？我呢？我爹死了你让我回去！顾允之，我还怀着你的孩子呢！” 又是这样。 一直阴阳怪气，拐着弯的提他和银子姐姐。 顾允之深吸一口气站起身，绕过书案走到她的身边，耐着性子安抚她道：“你别动气，当心身子，你放心，刺杀岳父背后之人，我一定会查清楚。” 罢了，她到底怀着自己的孩子，虽然这个孩子的来历…… “那你带我一起去西北？” 林玉莺通红着眼睛道，“顾允之，我只有你了，我没了爹，如今还怀着你的孩子，你不能不管我，也不能对不起我！” “不会的。” 顾允之有些头疼，“你先回去，我说话算数，若我之后敢对岳父的死不上心，就叫我不得好死行吗？” 燕京距离西北有千里之遥，她怀着身孕，月份又浅，实在不宜赶路。 林玉莺眼神冰冷地望着他：“这可是你说得顾允之，若我爹的死真的同你有关，我便诅咒你不得好死！” 说完，她转身就往外走去。 玲珑见状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路上她盯着林玉莺阴沉的面色，小心翼翼道：“夫人，您如今怀着身孕，确实不太好赶路，西北那么远，若您腹中的小主子出了什么差错……夫人可要三思啊。” “可是我爹——” 林玉莺闻言，捂着脸泪如雨下，“玲珑，你还记得吗？我爹走的时候，我因为和顾允之的事，同他发了好大的火，他在门外足足一个时辰我都没出去见他……我这个不孝女，爹他一定是怪我了，若然都这么久了，他怎么连个梦都不愿意托给我？” “夫人。”玲珑哽咽道，“老爷他一定不会怪你的，都怪那些杀千刀的刺客，还有背后害老爷的贼人，当务之急您保重身子才是最重要的，若然老爷在九泉之下都难得安息。” 林玉莺吸了下鼻子，用力点头道：“你说得对，我知道我这辈子能指望的——” 说到这里，她低头轻柔地抚了抚小腹，才继续说，“能指望的，就只有我的孩子了，若是他也没了，那我也活着没什么意思了。” 丈夫心里住着别的女人，又厌弃了她，如今爹也死了，她最大的靠山倒了，哪还有什么别的指望？ “夫人……” 玲珑满脸心疼的望着她。 接下来的路程，主仆二人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掌灯时分，换茶靡当值，她一来便带来一个让林玉莺极度恼恨的消息。 “夫人，将军进宫了，他明日一早便动身去西北，宫里白侧妃差人传来消息说，将军去见了金兰轩宋庶妃，说是去同她道别去了。” “叮铛”一声，林玉莺手中的汤匙丢到粥碗中，抬起头来，面无表情道：“去便去了，只要摄政王不介意，我就更不介意了。” 第605章 银票 裴珏不觉得自己介意，他只是单纯有些不悦。 面前的折子通篇都是华些而不实的辞藻，上折子的官员真是个傻X，浪费他宝贵的时间！ “啪！” 他将折子一把拍到御案上，然后起身问，“什么时辰了？” 刘平顺在一旁小心道：“回主子的话，现下是戌时一刻。” “都这么晚了？”裴珏挑了挑眉，“批了半日折子，孤有些累了，出去走走。” “是。” 出了太极殿，裴珏领着人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走到半路，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状似无意道，“顾三同孤说临走前想见宋氏一面，现下可见完了人？” 刘平顺低眉顺眼回复，答案一如一刻钟之前：“回主子的话，顾将军现下还在金兰轩。” “还在？” 裴珏微不可察拧了拧眉毛，“多久了？” “统共不到两刻钟，顾将军一直在帮宋娘娘打探宋院使夫妻的下落，想来是为这事说得久了些，正好主子得空，此处又距金兰轩不远，要不我们也去瞧瞧？若顾将军真有了什么线索，宋娘娘一定会十分开心，主子也能帮着参谋参谋。” 裴珏听了他的话，婆娑了下下巴，微微颔首道：“你说的不错，走吧，去瞧瞧。” 金兰轩，一刻钟前。 “允之，听说弟妹怀了身孕，恭喜你要当爹了！” 许久没见到允之，宋多银心里高兴，然想到他明日就要远赴西北，这丝喜悦便打了些折扣，多了些许离愁别许，“可惜你马上就要去西北了，这一去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回来，路上吃的、穿的、用的可都准备妥当了？银子趁手吗？” 说话间，她扭头冲着一旁的李顺福点了点头。 李顺福连忙捧着匣子上前。 宋多银直接从匣子里取出两千两银票，这是得知他要去西北时就备下的。 “这些钱你拿着，出门在外要照顾好自己，不够了就给我写信。” 顾允之心头发暖，面上却推辞道：“不用银子姐姐，我有钱。” “拿着吧。” 宋多银叹了口气，“姨丈姨母此前出事，顾家的宅子、产业都不在了，我知道你有将军的俸禄，但你如今有一大家子人要养，就别跟我客气了。” “我——” “宋家的家财虽也没了，但我自己还有些体己，宫里也有月例，没什么要用钱的地方，你快拿着！” 说到这里，宋多银直接将银票塞到顾允之手中，不容拒绝道：“你若再推辞，我可就生气了！” “银子姐姐。” 顾允之感动莫名，略顿了一瞬，还是接过了银票。 他确实缺钱，若是不缺钱，大哥身为前首辅家的公子，就不会去打短工。 “好了！” 宋多银叹了口气，望着他道，“多宝如今在殿前行走，你又封了大将军，顾宋两家的案子也算是翻案了，改日有机会我在摄政王面前提一嘴，看看能不能将顾家从前的产业要回来些，这一大家子人，总不能靠大嫂和弟妹的嫁妆度日，说出去也不像话。” “我没用她的嫁妆！” 他低着头，俊脸上满是难堪道：“银子姐姐，其实这个孩子本不该留的，还在孝期……将来到了下面我怕是无颜面见二老，可林氏坚持，不怕银子姐姐你笑话，这辈子我都不会再……碰……她……” 后面的两个字，他说的低若蚊蝇。 第606章 撞破 “允之，你和弟妹之间的事她固然有错，然夫妻‘生同衾死同穴’，是要相扶到老过一辈子的，如今你们还都这么年轻，若是可以，我觉得你还是再好好想想以后。” 林玉莺做的事确实恶心，但宋多银心疼顾允之。 说是表弟，但在她心里，一直把允之当亲弟弟看。 一辈子那么长，他还未及冠就早早对妻子和家庭失去了信心，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偏生林玉莺身份特殊，又是姨母在世时亲自选的儿媳，允之想要和离，千难万难。 顾允之微微垂下眼帘，俊脸上浮现出一抹自嘲：“银子姐姐别劝我了，我知道该怎么办。” 他知道同林氏之间，林氏固然有错，他自己也并不无辜。 从一开始，他就对这桩姻缘充满了抗拒，以致后来优柔寡断，错失了最佳补救的机会。 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他对林氏最大的忍耐，便是她站着嫡妻的位置与自己相安无事。 “唉，罢了，你自己想清楚就好。” 姐弟两又说了会儿话，期间顾允之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金兰轩的陈设。 “银子姐姐，摄政王他，他对你好吗？”他终是没忍住问出了自己一直关心的事。 宋多银微微一愣，接着道：“我很好，摄政王对我很好，你别担心。” “近来朝中又有人奏请摄政王选妃……银子姐姐，若你过得不开心，一定要告诉我，我一定设法带你出宫。” 宋多银拧了拧眉头：“允之，这样的话日后就别说了。” “银子姐姐，我——” “行了，你在金兰轩待得也够久了，该回去了，你这一去，我们怕是许久都见不到了，在外面务必要保护好自己，还有，你二哥还在氐羌，若是可以，帮帮他。” “我知道，你放心。” 顾允之说到这里，忽然上前两步，俯身凑到宋多银耳边，轻声道：“银子姐姐，此前氐羌使臣同我们和谈，为首者便是二哥。” “什么？” 宋多银倏然睁大眼，满脸不敢置信地望着他，“长寿他是使臣？你真的见到他了？他如今怎么样？” “他——做了氐羌王室的驸马，还算平安。” 说到这里，顾允之飞快低下头，掩去了眼底一闪而逝的痛惜。 “你们在做什么？” 裴珏领着刘平顺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两人靠得很近、亲昵至极的模样。 宋多银二人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惊得齐齐后退半步。 反应过来后，二人又不约而同行礼。 “妾／臣参见摄政王！” 裴珏脸色铁青地望着二人，用牙缝挤出几句话来：“孤在问，方才你们在做什么？” 顾允之忙道：“摄政王息怒，方才臣只是在同表姐说话。” “是吗？” 裴珏轻哼一声，背负双手、敛着眉头走到宋多银身边站定，视线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在说同么？可以也同孤说说吗？” 宋多银低下了头。 顾允之见状，沉吟片刻后，老老实实回道：“是在说臣二哥之事，臣此前也同摄政王简单提及，臣的二哥不幸沦落氐羌，几经生死，现如今已是氐羌的六驸马，上次氐羌使臣出使西北，带队的便是他，臣与二哥详谈，暗中商定将来有机会，助我大魏夺取氐羌……” 第607章 碍眼 “哦？” 裴珏微微挑眉，视线在两人之间打了个转，忖度着顾允之话语的可信度，“顾长寿真是这么说的？” 顾长寿做了氐羌驸马一事，他自然早就知道了。 只是顾三方才说他愿意襄助大魏…… “千真万确！” 顾允之深吸一口气，拱手继续道，“摄政王，臣的二哥说，他生死大魏人，死是大魏鬼，他为活命，不得不假意投敌，但在他心里，他是大魏人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裴珏听了他这话，面上当即换上了笑模样。 他踱步走到顾允之身边，如从前一般亲密地拍着他的肩膀，温声道：“顾三既然你这样说，那孤便信你！走，随孤去太极殿好生说说西北那边的情况，还有氐羌王室……” 顾允之只来得及匆匆回头看一眼宋多银，就被带离了金兰轩。 没多久，刘平顺进来传话：“宋娘娘，主子说让你今晚准备一下去太极殿侍候。” 宋多银：“有劳刘公公。” 凤鸾宫。 听到今晚裴珏又点了宋多银侍寝后，白静瑶气得直接摔碎了面前的琉璃盏。 “可恶！” 她满脸气急败坏，白皙清秀的面容因为嫉恨变得扭曲狰狞，“没用的东西们！到底是怎么做事的？宋氏在金兰轩同顾允之幽会，裴珏撞破了都不生气吗？竟然还点了她侍寝！” 跟随她一同进宫的青鸾小心上前道：“娘娘，我们的人传来消息，摄政王的的确确撞破了宋氏的丑事，只是顾将军不知说了些什么话，消除了摄政王的芥蒂，摄政王直接就将顾将军带走了，宋氏便逃过一劫。” 白静瑶闻言深吸一口气，良久方恨声道：“不成，这个贱人多活一日我这心里就不畅快，这样，你稍后去趟朝凤宫同邢氏说一声，就说我想见她。” “是。” 邢美嫣来的很快。 摄政王后院人本就不多，这些日子她倒也轮了几次侍寝，她们五人，摄政王也算雨露均沾。 他一个月约莫有十日都不叫人侍候。 剩下的二十天，王氏最多，至少有五六日，再就是宋氏了，只比王氏少个一两日。 白侧妃则看情况，她是侧妃，又有本事，会造兵器，见到摄政王的次数是最多的。 只她和崔庶妃，算下来是见到摄政王次数最少的。 然邢美嫣不知怎么的，对白侧妃和王氏服侍摄政王都没什么感觉，只宋庶妃，莫名让她如鲠在喉。 “侧妃娘娘唤妾身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到了凤鸾宫，她先恭恭敬敬给白静瑶行礼，然后才道，“娘娘听说了吗？今晚摄政王又是点的宋氏那个贱人！” 白静瑶撩起眼皮淡淡地望着她：“宋氏是庶妃，你是侍妾，不得无礼！” “娘娘放心，妾只在您这里才敢这样说，只是娘娘，宋氏狐媚，我们就眼睁睁看着她这般不要脸的勾引摄政王吗？” “马上到冬至日了，御花园的红梅白雪，还有那一片冰湖，倒是颇有一番趣味，我打算设宴邀几位姐妹一起前来赏景垂钓，你觉得如何？” “娘娘的意思是？”邢美嫣微蹙眉头，面露疑惑之色。 白静瑶漠然道：“自然是想个法子，让碍眼之人不要再出来碍眼！” 第608章 隔世之醋 戌正一刻，宋多银出现在了太极殿寝殿。 裴珏已经沐浴更衣，正靠坐在榻上看书。 见她来了，他直接放下书，勾了勾右手食指，示意她过去。 他的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十分好看。 宋多银十分乖觉，听话地走到他面前，然后就被这好看的手指挑起了下巴。 “今日同你的允之表弟聊得不错啊？” 宋多银敛眉低首，轻声道：“长寿的事不便为外人所知，未免隔墙有耳，妾一时失了分寸，还请摄政王恕罪！” 裴珏这般阴阳怪气的模样，常常让宋多银有种自己被他在乎着的错觉。 “嗤……” 裴珏唇角微勾，语带不屑，“孤知道你没那个胆子，不过宋氏，别忘了你是谁的人，守好你的本分！” 宋多银：“是。” “你很关心顾长寿？差点忘了，你们从前曾议过亲，若非中间阴差阳错，如今你们已经成亲了吧？” 宋多银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抛开旁的不说，摄政王，长寿是妾的表弟，离开燕京后他因妾之故深陷泥沼，妾身只希望他能平安。” “真的只是这样吗？” 宋多银：“千真万确，若有半句假话，任凭摄政王发落。” “好了好了。” 裴珏忽然笑开。 他很少笑，灯火下，这一笑真真夺人心魄，让人目眩神迷，“孤不过随口一问，你不必紧张，来，随孤一起安歇了吧。” 裴珏不得不承认，他对面前这个妇人有着深重的欲望。 一直以来，他因为生他的那个女人，对男女之事十分厌恶，甚至一度发展到厌恶妇人。 他觉得妇人都是肮脏下贱，最没有用处的东西。 可真正尝过妇人的滋味后，他却忽然理解了那些沉溺于美色的男人。 王侯将相、英雄功勋，都逃不过。 尤其是，宋氏是他通晓人事的启蒙，男人对自己的第一个女人，总归是有些不同的。 可是—— 裴珏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陡然变得阴沉了下来。 宋多银的感受最直观。 “裴郎？” 床笫间，她的手臂缠着他的脖子，菟丝子一般依附着他，娇声呼道，“疼！” 裴珏忽然发了疯，动作粗暴又野蛮。 “宋氏，孤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裴珏气息微乱，双臂撑在宋多银身体的两侧，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愠怒，“之前你说自己梦到了一些上辈子的事，那梦里，你同徐竹年……可曾同房？” 宋多银浑身一震，结结巴巴道：“妾，妾身——” 自然是有的，可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这个时候，裴珏问这个不觉得败兴吗？ “有，还是没有？”裴珏垂眸，面色森冷道，“孤还记得你说过，梦里你们一直没有子嗣，想来是没有的对吧？” “裴郎～” 宋多银轻轻唤了一声，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在接下来的过程中，她表现得更加热情。 她软成了一滩水，力图将百炼钢化作绕指柔。 不知道裴珏突然发什么疯，但直觉让她规避了这个危险的问题。 裴珏在她一声声的娇呼中逐渐沉沦…… 第609章 番外－－婳妩（1） 夜晚的红楼一条街灯火通明、纸醉金迷，是燕京城无数男人醉生梦死的温柔乡。 飘香阁近来在红楼这条街可谓出尽了风头。 赖因这里来了一位身上带这些神秘色彩的美人。 这美人名叫婳妩，生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听说还自带体香，销魂无限。 要说美人，大魏国土广袤且承平日久，百年来人口翻了好几翻，令人惊艳的美人儿数不胜数，飘香阁、绿珠楼、玉女轩……随便一个有名的楼子里，都会有惊才绝艳的花魁娘子。 飘香阁的婳妩年纪二十出头，听说还带着一个五岁大的儿子，却能脱颖而出，实在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当然，这是对寻常来楼子里取乐的人而言的。 在燕京城的上流贵族间，暗暗流传着一些关于婳妩身世的流言。 有说她是前朝皇室的后裔，还有人说她是南疆的圣女……而最离谱的一个则是，她曾是废太子藏在后院的美娇娘。 于是朝中便有不少人对这婳妩趋之若鹜。 废太子是差一点就做了九五之尊的人。 他的女人，雌伏在自己身下，对于一些人来说，那种隐秘而变态的快感，是什么都比不了的。 短短一月，飘香阁夜夜爆满。 这其中有两个人，更是一掷万金，只为一亲芳泽。 头一个便是襄阳侯世子裴景礼。 襄阳侯是老牌勋贵，这一代裴侯更是钟灵毓秀，惊才绝艳，身受皇帝器重。 然许是裴家的灵气都集聚在了他的身上，他生得几个儿子却都不怎么成器。 尤其是他的嫡长子裴景礼，文不成武不就，整日眠花宿柳、斗鸡走狗，是个十成十的纨绔子弟。 婳妩挂牌接客的头一晚，他便豪掷千金。 此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他直接大手笔包了婳妩半年……听说他为搏美人一笑，连带着对美人那个拖油瓶儿子都视如己出。 半年后的一天，飘香阁的鸨母牛妈妈亲自到婳妩房中传话：“婳妩，我的好女儿，方才裴世子府上的人来传话，让你今晚备着些，他稍晚些就过来。” “好的妈妈，我知道了。” 彼时婳妩正在后罩房的小厨房里。 她手里端着一大碗软烂的粳米粥，里面的大枣为看上去有些寡淡的粥增添了几分鲜活。 粳米粥冒着热气，显然是刚盛出来的的。 牛妈妈见状，就知道她是为儿子准备的，不由感叹道：“是为阿芥那孩子准备的吧？怎的，可是他身子又不舒服了？这孩子被你养得娇气，三五不时就要病一场，你也是不容易。” 婳妩低垂着头，端着碗的手微微顿了顿：“多谢妈妈惦记着，阿芥病了吃不了旁的东西，我先给他送过去了，您放心，裴世子那边我肯定侍候好。” “哎，哎，这就对了。” 牛妈妈来这一趟本就是为了提点她，“昨儿我恍惚听说，玉女轩流萤那小贱蹄子近来时不时地就要向裴世子献殷勤，都知道裴侯为了治儿子，专门给他娶了河东师，如今大张旗鼓包了你，本就惹眼！偏生玉娇娇那老货见不得老娘赚银子，你道她给流萤那小蹄子编了个什么身世？” 婳妩听得有些心不在焉。 她惦记着屋子里的儿子，就随口问道：“什么身世？” “竟然说流萤那小蹄子姓宋，是开国那位宋首辅的后人，谁不知道宋首辅爱妻如命，一生只有他夫人一个女人，她这样乱说，也不怕作古多年的宋首辅从下面爬出来要了她的命！” 我是不是从来没说过，宋首辅是老书男主？ 第610章 番外－－婳妩（2） 婳妩知道她的意思，忙道：“妈妈放心，我必定笼络裴世子的心，绝不让玉女轩的人得逞。” 牛妈妈这才放下心来，摆摆手道：“我的好女儿，我知道你是个通透伶俐的，快去照看阿芥吧，晚上还有的忙呢。” “是。” 婳妩将粥装到食盒里，同妈妈分开后，就回了后院。 飘香阁后面有不少单独划分出来的院落，专为接待一些不便在前面出现的贵客。 婳妩如今是楼里的头牌，就向牛妈妈申请了一个单独的院落。 因为她还有个儿子要养。 小院里静悄悄的，婳妩开了院门锁，将盛着粥的食盒放在一旁，然后又回身将院门从里反锁住。 “阿芥，阿芥！娘回来了。” 她提着食盒推开房门。 房间里光线很暗，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她也没管，只将食盒放在桌上，就往里间走去。 里面同样很暗，四周落针可闻，床正对的方向有一个半人高的红木衣柜。 柜门紧紧闭合着，隐隐有麝香的味道飘散而出。 方才还面无表情的婳妩，表情几乎在瞬间变得温和甜美。 “娘给你熬了粳米粥，你两天没吃东西了，要吃些清淡软糯的才好消化。” 说话间，她将食盒打开，十指纤纤，将还冒着热气的粥碗从里面取出放在桌上。 紧接着，她走到衣柜旁，熟门熟路取下挂在上面的锁头。 “吱呀”一声，老旧的红木衣柜似乎有了些年头，发出沉闷的腐朽的声音。 有零星光线射入衣柜中，落在了里面正蜷缩着身体昏睡的小小身影上。 “阿芥？快醒醒，醒来吃饭了。” 婳妩用葱根般的手指戳了戳小人儿干瘦的脸颊。 昏睡中的小人儿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 他的瞳仁很黑，占据了大半眼球，看人时直勾勾的，显得有些呆。 “好孩子，娘给你做了粳米粥，喜欢吗？快来，快来吃！” 婳妩见孩子醒了，直接一把攥住他纤细的手腕，将他从衣柜里拉出来，走到桌子旁。 “阿芥，饿不饿？今天有没有很乖？” 小阿芥闻言抬起头，怯怯地望着她。 好一会儿，他才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回道：“娘，饿，我今天很乖。” “那就好，快吃吧。” 婳妩美艳的眉眼间总算露出一丝满意，她将粥碗推到小人儿身边，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吃啊，快吃呀。” 小阿芥得了授意，小脸上露出凶兽出笼一般的表情，飞快端起桌上的粥碗狼吞虎咽了起来。 “慢点吃，娘怎么教你的？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吗？谁叫你这样吃饭的？” 婳妩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 小阿芥被这声音激得吓了一跳，连忙放慢动作，搅动者手里的汤匙小口小口斯文的吃了起来。 饿，挠心挠肺发疯得想吃东西。 可是，要听娘的话。 想到这里，小人儿飞快抬起头看了一眼对面的女人。 “啪嗒！” 手中的汤匙被吓得直接落入碗中。 对面方才还和颜悦色温柔如水的女人，这一刻，狰狞如恶鬼。 碗里还剩了小半碗没来得及吃下的粥。 婳妩脸色阴沉地站起身，端起粥碗，直接将剩下的小半碗粥浇到了小人儿的头上。 第611章 夜谈 【阿芥，阿芥，你可是太孙，可你看看你现在这个鬼样子？便是比最粗鄙肮脏的贱民都要无礼！我是怎么教你的？】 【克己复礼，以奉终始……】 彷佛来自地狱最深处的呼唤，将裴珏从过往的梦魇中惊醒，他浑身大汗淋漓。 眼前一片昏暗，青纱帐慢，龙涎香气。 他侧头看了看，身侧锦被下一个身影微微动了动。 天还没有亮。 “裴郎？” 宋多银向来浅眠，身侧的动静让她直接醒了过来，“可是做噩梦了？你感觉怎么样？” 说话间，她已揉着眼睛起身，而后翻身下床去桌边倒了一杯水。 黑暗中裴珏没说话，只沉默地接过水一饮而尽。 “你上次问过孤的小名吧？” 宋多银接回水杯，微微愣了一瞬，方点点头道，“是的，不过后来不知为什么，你没说。” “没什么不能说的，‘阿芥’。” “可是‘玠者，大圭也？’的玠？倒是同你的名字有异曲同工之处。” 裴珏冷冷一笑：“不是那个玠，是草芥之芥。” 宋多银怔住。 “怎么？你觉得惊讶？这有什么可惊讶的，你忘了孤是天阉出身，以阉人身份入宫？从前在这宫里，只要是个人就能将孤踩在脚底。” “你，你别这么说。” “阿角，上来再陪孤说会儿话吧。” 天色将明未明，裴珏想着方才的梦，又看着眼前这个妇人，心底没来由生出些谈兴。 宋多银点点头，转身先将杯子放回桌上，然后掀开锦被的一角重新爬上床。 “裴郎想说什么？” “说说你的家吧，你的爹娘，还有你的兄弟姐妹。” 宋多银闻言，心底讶异更浓，“妾身的家？” “没人的时候，你便自称‘我’吧。” “是。” “对，你爹娘失踪了，你很紧张他们？还有此前，你几次三番为了你爹求我，你很爱他？” 宋多银毫不犹豫地点头：“是，爹是我在这世上最敬爱的人，你知道的，他看病很厉害，我小的时候，他在太医院还没那么忙，经常带着我外出义诊，他有一双会救人的手，我亲眼见证他救了许多人。” “当然，这只是我敬爱他其中之一。” 宋多银说到这里，眼底浮现出一抹怀念，略顿了顿，她才继续道，“最重要的是他是我爹，生我养我，教我长大，毫无保留疼爱我的父亲。” 裴珏闻言，满脸认真地望着她：“他没有做过什么令你讨厌的事吗？比如打你骂你？” 宋多银想了想，好一会儿才轻轻摇头：“我爹没打过我，倒是教训过我弟弟，阿宝小时候特别淘气，三天两头闯祸，每每犯了错他就跑到娘那里寻求庇护，说起来——” 她笑了笑，漂亮的脸蛋上难得浮现出一抹不好意思，“说起来小时候我一直觉得，娘疼弟弟，爹更疼我些，我没爱过爹的揍，却不止一次被娘亲责罚，不过每次我犯了错，爹就会护着我，娘想罚我的时候，爹就会劝阻她，我爹娘……” 宋多银有些想哭，说不下去了。 第612章 血脉 “你爹娘原来是这个样子啊。”黑暗中，裴珏面上的神色有些看不真切。 宋多银收敛了低落的心情，点点头道：“是啊，从小到大我爹娘都很疼我，不过有件事，我对他们却一直耿耿于怀。” “哦？” 裴珏有些好奇，“何事？” “就是他们对那位已经除宗养女的疼爱，我其实一直不理解，他们为什么会将养女视为亲生，甚至我记得很多时候，爹娘在我、阿宝和她之间，总是站在她那一边！” 宋多银说到这里，抽了抽鼻子继续道：“现在想想，只要他们能平安无事，不过是个养女罢了，我也能忍！” “他们……会没事的。” 宋海生夫妇的下落，裴珏也不是没查过。 他甚至比其他人知道得更多。 种种情况都表明，结果并不乐观。 因此，他一直都没同眼前的夫人提过，说不清为什么，总之就是不大想从她的脸上看到难过失望。 “但愿如此吧。” 宋多银苦涩地笑了笑，不想再多说自己的事情，就转而开解起面前之人来，“裴郎，虽然我不知道你的乳名是谁取的，但你已经证明了自己。”证明自己不是任人宰割的卑贱之辈。 裴珏怔了怔，良久方道：“你说的对。” 所有失去的，他都要一样一样拿回来，受过的伤害，他也会一一回敬。 宋多银没再接话，也不知道在这种时刻该提及何种话题。 裴珏方才明显做了噩梦。 他还开口问了自己家里的事，这些都让她推测到，方才那个噩梦，似乎同他的身世有关。 然而，她未曾主动提及，裴珏却是直接开口了。 “孤的身世，你应当有所耳闻吧？” “那不重要。”宋多银脑海里想起当日在长公主府中听到的那些肮脏龌龊的话语。 以及，在更早的上一世，她曾听到的传闻。 裴珏的母亲，似乎出身有些不大体面。 “你不必如此小心。”裴珏嗤笑出声。 东边已经泛出鱼肚白，天快亮了，裴珏睁着眼躺在床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确实是楼子里的，不过命不大好，招惹了裴景礼那样的蠢货。” 宋多银神情微微凝滞。 直觉告诉她接下来裴珏要说的话不适合自己听，可这些都不是她能控制得了的。 她已经敏感的发现，此刻躺在身侧的男人，有着前所未有的倾诉欲。 “你当爷爷为何将我接回裴府？实在是，那时候闹出了十分不体面的事情，裴家正如日中天，家里却出了那样的丑事，呵呵……” 他天生早慧，被名为母亲的牢笼困住多年，却还保持着最后一丝能被称作人的理性。 她清楚地记得那一日，那个疯女人给他煮了粥，小半碗倒在了他的头上。 幸运的是粥不太烫，他只觉得头上、脸上黏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然后他就听到了那个女人又哭又笑歇斯底里的癫狂之语。 【裴景礼？还有姓吕的老畜生，你们都该死啊，都该死！哈哈哈哈哈！！殿下，你睁开眼看看啊，要不是为了，为了您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妾身早就下去陪您了……】 第613章 番外－－婳妩（完） “都是你，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沦落至此？我怎么会……” 婳妩又哭又笑，那双妩媚多情的眼眸里，一时看到的是那个风度翩翩的伟岸男子，一时却又是眼前瘦弱伶仃怯生生望着她的小人儿。 小人儿已经乖乖站在地上，头上脸上糊得都是粳米，黑漆漆望向她的眼眸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婳妩心疼坏了，连忙起身走到小人儿身边，一把搂住他：“对不起，对不起宝宝，都是娘的错！烫不烫？疼不疼？娘错了，娘该死，娘怎么能这么伤害你——啪！” 她说着说着，忽然松开手，对着自己的脸左右开弓抽了起来。 小人儿就站在她的面前，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过了许久，婳妩才停止了自虐，顶着红肿的脸颊，疼惜地望着小人儿道：“宝宝还饿不饿？” 小人儿眼睛闪了闪，衣袖下两只小拳头攥得紧紧地。 这是个好机会，从前也发生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这种时候的女人总是格外好说话，彷佛变回了从前那个温柔的，疼爱他的娘亲。 “饿。”他低低地说着，嗓音中带着一丝长久不曾开口的沙哑。 “那宝宝想吃什么？吃鱼可以吗？” 小人儿低着头，稚嫩精致的面庞上满是渴望，他用力地点点头：“好！” 婳妩见状，泛着红肿的面容上露出一抹甜美的笑来：“那你等着，娘这就给你做，宝宝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说完后，她不等小人儿开口，就兴冲冲去了灶房。 这一次，她甚至忘了锁门。 不过小人儿也没有出去，他只十分平静地走到衣柜旁，蜷缩着身体又钻了回去，维持着方才的姿势。 天知道，那个阴晴不定的疯子会不会突然又发疯，他要乖，不乖就会饿肚子、挨打…… 鱼肉大餐很快来了。 婳妩从前就是个好母亲，对宝贝儿子的喜好自然一清二楚，加上今日她现在心情不错，所以一直到小人儿清盘，都表现得和颜悦色。 直到院外传来一声：“婳妩，襄阳侯府的人来了，妈妈让你去前面。” 婳妩的脸色才变了。 有一瞬间，小人儿从她的脸上看到一丝病态的扭曲。 意识到了什么的他，吓得直接从凳子上摔了下去，小小的身躯不住地往后退去，眼神惊恐地望着狞笑着朝自己走来的恶鬼。 “阿芥，娘又要去赚银子了养你了，你为什么还不长大？为什么？” 她几步走到小人儿身边，手指如雨点般，一下一下点着小人儿的额头。 “娘，我，我会快点长大，我——唔唔——疼……” 尽管已经挨惯了针扎，但那小小的身躯还是疼得一颤一颤。 好一会儿，婳妩才停止了发泄，她收了绣花针，先是面无表情拍拍手，而后狠狠揪住小人儿的衣领，拎着他将他塞回了衣柜锁上。 整整三日，小人儿都被关在暗无天日的衣柜里，没有见到那个疯子。 那时候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希望她出现，还是盼着她永远都不要再来…… 她果然没能再出现，出现的是为儿子收拾烂摊子的裴侯。 赖因当晚出现在飘香阁的根本就不是裴景礼，而是几个裴世子夫人雇来的地痞无赖。 世子夫人花了大价钱，命这些人狠狠折辱了婳妩。 结束后婳妩没有死，撑着一口气见了裴侯最后一面，两人不知说了什么，裴侯才刚一走，婳妩就投缳自尽了。 第614章 邀约 宋多银知道，只有将自己的心打造成铜墙铁壁，才不会受伤。 然尽管内心已经下定决心要同裴珏保持距离，可是这一刻，看着表现得前所未有脆弱的裴珏，她的心底还是不觉生出了一股怜惜。 “都过去了，那些都过去了。” 她转过身轻轻环抱住裴珏劲瘦的腰身，语调温柔，“现在你已是万人之上的摄政王了，没有人能伤害到你了，没有人。” 贴在背后的身体馨香娇软，不堪一击，却让裴珏感受到了一丝莫名的温暖。 身体比大脑更快，他不受控制地转过身，回抱住她：“嗯，孤知道。” 小时候的事，现在想起来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关于那个女人，他已经说不上来对她的感觉了。 曾经他也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碰妇人，可是—— 想到这里，他垂眸看向怀里的娇躯，琉璃色的眼眸中带着几分让人看不透的深沉：“想不想升一升位份？” 宋多银闻言先是一愣。 紧接着她意识到了什么，心下一冷，立时将方才那一瞬间的心软动摇抛到了脑后。 和裴珏的关系，就保持在现在这样吧。 便让他以为自己还如从前一般，心悦他爱慕他，满心满眼都是他。 这样对他和她都好。 毕竟她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能管住的，就只有一颗早已千疮百孔麻木的心。 “可以吗？还有白侧妃——” “也是。” 裴珏想到了什么，微微皱了皱眉头道，“再等等吧，等过段时日，孤给你更好的。” 这妇人让他爽快、满意，他也愿意给她最好的。 “好。” 二人又温存了片刻，就到了朝会的时间，裴珏被服侍着穿戴好，就直接去了前朝。 他走了不大一会儿，宋多银也起身回了金兰轩。 不想才回来没多久，秦霜就领了凤鸾宫的大宫女丁香进来传话。 “宋娘娘，我家主子冬至日要在御花园设宴，想请包括您在内的几位小主一同前去，还请宋娘娘届时务必赏脸！” “冬至日宫中应当有大宴吧？替我回去告诉侧妃娘娘，现下我也不确定到时能不能出席，一切要听摄政王和太后的吩咐。” “宋娘娘多虑了。” 丁香口齿伶俐道，“我家主子已经征询过摄政王和太后娘娘的意见了，先帝大行不久，正值国丧，太后娘娘说，今年冬至日就不设宴了。” “原来如此，那请告诉侧妃娘娘，届时我一定到！” “是。” 丁香离开后，李顺福皱着眉头道，“主子，凤鸾宫此番怕是来者不善，还是想个法子，主子到时候别去了。” “去吧。” 宋多银面色淡淡的，“白静瑶想除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便去会会她吧，总好过她被逼急了，用那些什么奇奇怪怪的武器，直接将你家主子我杀了，那才叫欲哭无泪呢！” 一定意义上讲，白静瑶现在还同她维持着面上的体面，没有当面用杀器将她噶了。 但若是自己一再挑衅对方，人家仗着脑子里有东西，保不齐自己到时候死也白死！ 只是—— 白静瑶这把剑一直这么悬在头顶，终究也不是办法。 她要怎么做呢？ 第615章 花亭 时间倏忽而逝。 很快便到了冬至日这一天。 宋多银做了不少心理建设，还特点让秦霜准备了换洗衣服以防万一。 毕竟有个冰湖嘛，还要垂钓，许是话本子看多了，她总是忍不住用最大的恶意揣测旁人。 巳时正，宋多银带着秦霜和李顺福一起赶往御花园。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今日除了她们五人外，白侧妃竟然还叫了林玉莺。 有段时间没见，林玉莺瘦了许多，原本略显英气的面容上颧骨高耸，较从前多了几分刻薄。 见她来了，林玉莺主动上前行礼：“臣妇见过宋庶妃。” 宋多银面容平静，声音亦十分平和：“弟妹不必多礼，快请起来吧。” 林玉莺依言起身，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人比花娇的面容看了一会儿，接着转过头同白静瑶道：“瞧瞧，这宋庶妃一来，可是将咱们这里所有人都比下去了！要我说，便是这满园红梅白雪，在她面前也是黯然失色，怨不得她能得摄政王的宠爱！” 白静瑶笑了笑，目光自二人身上扫过，颔首道：“是啊，宋妹妹的颜色确实是一等一的好。” “侧妃娘娘——” 宋多银说着看向林玉莺，犹豫了一瞬，方继续道，“将军夫人谬赞了，我受之有愧。” “行了，都是侍候摄政王的，谁还不知道个谁？宋庶妃就别在这里装模作样了。” 邢美嫣领着贴身侍候的人上前两步，趾高气扬盯着宋多银，面露不忿。 崔莲玉来的最晚，步入花厅时，恰好听到她这一句话。 她低着头，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 再抬起头来时，娟美的容颜上已挂上了一丝歉意：“侧妃娘娘，将军夫人，宋姐姐，还有几位妹妹，抱歉我来迟了，让大家久等了。” 白静瑶撩起眼皮看她一眼：“无妨，崔妹妹的月华阁确实离这里最远，妹妹晚些时辰也没什么的。” “虽如此，崔姐姐下回也该赶早才是。” 邢美嫣接过白静瑶的话，继续道，“到底让侧妃娘娘、将军夫人，和我们这一大帮子人等着不好。” “邢妹妹说的是，今日我来迟了，该罚！” 崔莲玉说着，转身招呼身后的下人道：“把东西抬上来吧。” 众人见状，俱都有些好奇地望着她。 崔莲玉笑着解释道：“幼时随兄长去江南，曾得了几坛极品花雕酒，难得侧妃娘娘有雅兴，今日我便借花献佛，以酒赔罪了。” “哦？”邢美嫣眼睛亮了，“崔姐姐竟备了水酒？我还以为今儿个只能吃些果酒呢！” 白静瑶闻言，有些好笑地望着她：“怎么，我的果酒委屈了你？” “侧妃娘娘！”邢美嫣跺了跺脚，表情娇憨。 片刻间，崔莲玉宫里的人便抬着几坛子花雕酒进了花厅。 同时与花雕酒一起抬上来的，还有两个炉子。 林玉莺：“好呀，崔庶妃果然是个有心的，连烫酒的炉子都带了。” ＂将军夫人说笑了，不敢当不敢当！＂ 邢美嫣却在看到炉子的刹那间兴奋了起来：“侧妃娘娘，崔姐姐这炉子，倒叫妾身想起一个好吃食，如今天寒地冻，正该热热的烫个锅子吃！” “好主意。” 白静瑶很给她面子道，“稍后再让御膳房那边加两个锅子，我们先钓鱼，对了，我们钓鱼设个采头如何？” 第616章 赛前 “妾同意！” 邢美嫣第一个举手道，“侧妃娘娘的提议再好不过，这样才有意思嘛～不过该设什么彩头比较好呢？” 白静瑶闻言缓缓起身，走到花亭边上，扶着栏杆凝望下方的冰湖。 天寒地冻，四周一片银白。 冰湖上面亦覆了一层白砂。 只是正对着她们的下方，一群太监正卖力地凿冰破湖。 他们似乎忙活了有一会儿了，宋多银见花亭正下方的地方差不多已经凿通了，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隐隐有游鱼三五成群冒头。 “要不谁输了，就从这里跳下去？” 白静瑶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是笑着的，似乎是在开玩笑。 众人不由镇住。 白静瑶缓缓转过头，裹得严严实实的虎皮大氅下，她一双眼深不见底。 “宋妹妹觉得如何？” 宋多银扯着嘴角同她对视：“侧妃娘娘莫要同大家开玩笑了，这天寒地冻的，若是落入这冰湖之中，后果不堪设想。” “宋妹妹说的对。” 白静瑶脸上笑意更浓，“我确实是在说笑，为了几条鱼，就担着落水的风险，实在不值，再者若因此伤了哪位妹妹的贵体，那才叫我良心不安呢。” “要不这样吧？”邢美嫣再次接口，“今日我们谁钓上来的鱼最少，便亲自为我等做一桌全鱼宴，期间杀鱼一系列事情，都不允许下人帮忙！” 说到这里，她略顿了下才继续道：“另外妾身还听说摄政王喜食鱼，正好我们也可以请他一起来，到时便也由输的那人去请，请不来，要有惩罚。” “做菜？”崔莲玉娟美的容颜上露出一抹为难，“邢妹妹，我厨艺不佳，这万一——” “崔姐姐不必多虑！” 邢美嫣眼睛滴溜溜一转，笑说，“我方才说了，输的人不能请下人帮忙，但我们之间却是可以互相帮忙的，何况崔姐姐你一向运气好，肯定不会输！” 崔莲玉听了她这话，只好有些无奈地点点头。 “那其他姐妹们呢？你们觉得怎么样？” 白静瑶闻言，微微挑了挑眉：“我没意见。” 林玉莺却道：“今日我受侧妃娘娘委托，来此做个见证，就不打搅大家的兴致了。” “玉莺你不参加？”白静瑶有些遗憾，“也罢也罢，随你。” 说着，她看向宋多银和王氏，问：“那宋妹妹、王妹妹你们的意思呢？” 宋多银想了想，点点头：“妾身也没意见。” 王氏同样应声：“妾也没有问题。” 钓鱼比赛一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白静瑶扭头吩咐了几句，片刻间，丁香便取了沙漏回来。 “钓鱼是个慢工活儿，我们便以一个时辰为限吧，一个时辰内谁钓上来的鱼最多，谁便获胜，之后的全鱼宴的菜谱便由获胜者点。” 众人没有意见。 花亭有四角，南面正对着冰湖，此番她们钓鱼，也集中在南面。 宋多银拿了渔具过来，花亭两角的位置已分别被王氏、白侧妃占领。 崔莲玉挨着白静瑶坐了，邢美嫣亦十分乖绝地坐在了王氏身边。 于是就只剩下了中间的位置给她。 这顺序恰好也符合裴珏后院各女的位次。 第617章 意外 宋多银直觉不太妙，硬着头皮坐在了中间。 外面天寒地冻，花亭里的温度却正正好，上好的银霜碳布在四周，没有丝毫烟气，亭子三面都围得严严实实，只南面特意流出投放鱼竿的空处。 白静瑶五人身边分别摆上了小茶几，茶几上沽着热酒热汤，几人甚至觉得有些热，纷纷脱下大氅坐着。 钓鱼需要极大的耐心。 不到两刻钟，邢美嫣就有些坐不住了，悉悉率率朝着宋多银这边挪来：“怎么样？有情况了吗？” 她用刻意压低却恰好能被所有人听到的声音，小声询问宋多银：“方才我鱼竿动了一下，但是什么都没有，估摸着湖里的鱼狡猾，吃了我的饵却逃了。” 宋多银侧头看她一眼，表情淡淡的：“哦。” 其实说实在的，她是真觉得大冷天白静瑶她们搞出来个钓鱼比赛，挺傻逼的。 不过醉翁之意不在酒，此番这钓鱼比赛也非是为了真正的钓鱼。 她便借招拆招看看她们要做什么吧。 因为一早就知道有冰湖垂钓这一项，宋多银做得准备十分充分。 她在鱼饵上加了对鱼有极大吸引力的一样东西。 这个技巧还是从《柳氏手札》上看到的，今日倒正好拿来一试。 宋多银这样想着，手里的鱼竿忽然动了动。 【来了。】 她眼睛一亮，当即从铺的厚厚的椅子上起身，接着猛地用力！ 下一瞬，一条二尺见长鲤鱼甩着鱼尾冒头。 “钓上来了，啊，她钓上来了！” 一旁的邢美嫣激动坏了，彷佛钓上鱼的是自己一般，满脸兴奋地凑到宋多银身边，“厉害呀，宋庶妃，你这可是我们之中第一个钓上鱼的，这鱼得有二斤重了吧？” 宋多银看了她一眼，示意秦霜上前将钓上来的鱼放到桶里，然后继续坐会椅子上钓鱼。 接下来众人各有所得。 就连邢美嫣，也钓上了两三条巴掌大小的小鱼。 她笑得牙不见眼，脸上的刁蛮劲儿都淡了不少。 大半个时辰过后，大家都不怎么坐得住了，纷纷起身吃茶说话，那位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王氏直接去如厕了。 宋多银从椅子上站起身，往后退了退，正待招呼秦霜上来交待几句，就见林玉莺带着丫头离开白静瑶，朝着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 目前邢美嫣和王氏落后，王氏不见人影，邢美嫣却依旧在咬牙坚持，争取不做最后一名。 “宋表姐。” 林玉莺上前两步，亲热地拉住宋多银的手道，“你真厉害，钓上这么多鱼来，可是不用担心输了，正好我们许久未见了，一起说说话吧？” 她说着，拉着宋多银往邢美嫣这边走了几步，边走边还玩笑道，“邢小主要加油呀，若然稍后输了，可要为做全鱼宴呢。” 邢美嫣眼睛盯着湖面，头也不回道：“我才不会输。” 这时，林玉莺和宋多银已经十分靠近栏杆的位置了。 青鸾忽然从林玉莺身后冒出来，满脸担忧道：“将军夫人，我家主子叮嘱奴婢好生照顾您，您怀着身孕，就别往前面凑了，若是出了什么事就不好了！” 林玉莺笑着道：“我能出什——小心！” 然而她的话音还未落下，就听到栏杆处发出一道碎裂声。 下一瞬，一道身影惊呼着落入了下方冰冷的湖水中。 第618章 落水 宋多银浑身直冒冷汗，她用力抓着断裂的栏杆，望向下方幽幽碧波，平复着自己跳动不已的心情。 “救命啊，快来人呢，有人落水了！” “不好了，有人掉下去了！” “邢妹妹！邢妹妹你坚持住，我们马上找人来救你！” ＂……＂ 四周瞬间乱成一团，混乱中，有人指着宋多银道：“我看到是宋庶妃撞到了邢小主身上，是她把邢小主撞到湖里的！” 宋多银松开抓着栏杆的手，迅速走到一旁安全的地方。 紧接着她抬起头，目光冷冷地看向说话之人。 是青鸾，那个从前在裴府，如今跟在白静瑶身边侍候的青鸾。 方才她感觉有人推了自己一把，当时她的身边只有林玉莺和青鸾。 若非早有准备，她往邢美嫣那里歪了一下，此刻落入湖水的，就是自己了。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宋多银视线扫过有些心虚的林玉莺，落在了青鸾身上，沉声吩咐秦霜道，“去，把她给我拿住！” 秦霜二话不说上前：“是！” “你干什么？你凭什么让人抓我？我家侧妃娘娘还没说话呢，你敢抓我？” 青鸾用力挣扎着，看向宋多银的目光像是要吃人一般。 “闭嘴！”秦霜冷着脸，直接揪下青鸾腰间系着的巾帕塞到了她的嘴里。 “唔唔——”青鸾满脸不甘，求助似的看向林玉莺和不远处的白静瑶。 白静瑶果然往这边走来：“宋妹妹这是做什么？若是这丫头做了什么事开罪了你，我这个作主张子的，代她向你赔不是了。” “侧妃娘娘言重了，妾身哪里当得起您的道歉？不过这丫头方才推了我一把，若非我福大命大，此刻怕是不能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同你说话了，不过——” 宋多银说到这里，眼底划过一丝冷意，略顿了下她才继续道：“不过当务之急，救人要紧，这天寒地冻的，邢侍妾落入冰湖之中，怕是要吃不小的苦头！” 白静瑶听她这般说，暗暗咬了咬牙。 “你说得不错。” 她说着转过头看向林玉莺道，“玉莺，这里出了事，一时半会儿怕是消停不下来了，你怀着身子就先回去吧，等得空了再进宫陪我。” 林玉莺看看她，又看看宋多银，终是轻轻点点头道：“阿瑶、宋表姐，那我就先回去了。” “等一下！”宋多银却忽然开口喊住了她。 “宋表姐？”林玉莺面露疑惑之色。 “弟妹若是身子不适，不如先到就近的宫殿歇息片刻？事情还没查清楚，方才弟妹也在跟前，稍后怕是少不了要弟妹作证！” 林玉莺闻言，微不可察皱了皱眉：“可是宋表姐，方才，方才我看到的时候，邢小主已经撞破栏杆落水了，这事多半是个误会，我——” “这边的事很快就会有人来查，弟妹稍安勿躁。” “既然宋庶妃这么说了，那玉莺你就暂时留下吧。” 白静瑶眼睛盯着宋多银，皮笑肉不笑道，“左右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很快事情便能水落石出了！” 第619章 施救 司礼监来的是郑平，听闻后宫出事了，他招呼了几个手下就赶了过来。 邢美嫣已经被两个壮实的宫女救了上来，只是湖水冰冷，加上落水时间不短，她此刻已是昏迷不醒了。 “来人！速去请太医来！”白静瑶凑到浑身湿漉漉脸色苍白如纸的邢美嫣身边看了一眼，有条不紊地吩咐道，“顺便你，你还有你，你们分头行动，去朝凤宫邢小主的住处取换洗衣物来，还有摄政王那里，想来也已经得到了消息，你再去传个话，请摄政王不必担心！” “是。” 众人依令而行，邢美嫣贴身侍候的绿萝天塌了似得哭哭啼啼。 她是邢府的家生子，天知道姑娘在宫里遭遇不测，她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再者她从小侍奉姑娘，今遭她遭了这么大的罪，她心里实在担心。 “侧妃娘娘，奴婢求您快救救我家小主吧？她平日最是信重您，求您一定要想想办法！” 天寒地冻，她想象不到湖水有多么的冰冷。 她的姑娘到现在都还没醒，她会不会…… 白静瑶皱眉看她一眼，冷声道：“你这丫头，我不是已经让人去请御医了吗？你还想怎么样？我又不是大夫，总不能胡乱施救，反倒帮了倒忙。” “侧妃娘娘恕罪，奴婢该死！”绿萝闻言，顿时哭得更大声了。 宋多银在一旁看一眼面如金纸的邢美嫣，微微蹙起了眉头。 略做了会儿思想建设，她还是拨开挡在邢美嫣面前的人群走了过去。 “来两个人帮忙！” 早就听闻宋庶妃懂医术，闻言，绿萝眼睛一亮，拉着另一个侍候邢美嫣的同伴，连滚带爬跑过去道，“奴婢来，请宋娘娘尽管吩咐！” “嗯。”宋多银按压了下邢美嫣的腹腔，简单检查了下，就道，“她喝了不少水，你们两个按我说的将她扶起来……让她先将腹中的积水吐一下！” “是，宋娘娘！” 绿萝十分听话，当即就和同伴按照宋多银的指令施救起来。 白静瑶望着这一幕，眼睛闪了闪，沉声道：“宋妹妹，人命关天，这样真的行吗？” 宋多银背对着她，一边头也不抬地施救，一边回道：“侧妃娘娘放心，人命关天，我不会拿人的性命开玩笑。” 她倒不是以德报怨。 实在是邢美嫣此番落水，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替自己挡了灾。 若非自己那一撞，正好拿对方做了缓冲，此时躺在这里人事不省的就是自己了。 林玉莺在一旁帮腔道：“宋表姐，阿瑶说得对，人命关天，要不还是等御医来了看过再说？” “我自有分寸。” 宋多银同样不轻不重刺了回去。 溺水之人，需要紧急施救，否则有可能错失最佳活命的机会。 她是大夫，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现在要怎么做。 林玉莺被刺了一下，下意识扭头同白静瑶对视一眼，二人俱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一丝轻慢。 “咳咳……咳咳咳——噗！” 停了一会儿，昏睡中的邢美嫣忽然咳嗽几声，嘴里吐出几口湖水来。 “醒了，主子醒了！宋娘娘，我家主子这是醒了吗？”绿萝喜极而泣。 第620章 事后 宋多银没说话，只满脸严肃地继续为她检查。 邢美嫣昏昏沉沉间，感觉到有人在翻自己的眼皮。 眼皮沉重得厉害，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借着那股力量睁开了眼。 眼前影影绰绰有些看不真切，停了好久好久，她才总算看清楚了眼前的情形。 “好了，她醒了！赶紧把她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一定要当心，最迟到晚上，她肯定会发烧，不过有御医在，就都听御医的吧。” 宋多银从邢美嫣身旁起身，接过李顺福递过来的帕子擦擦手，这才重新将视线落在了被捆了身体、堵了嘴巴的青鸾身上。 “那么接下来当着侧妃娘娘和众人的面，我们就说说吧，青鸾是吧？你方才为何推我？” 青鸾听着她这话，一边惊恐地瞪大眼，一边拼命地摇头否认。 “宋庶妃，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静瑶搭着丁香的手走到宋多银面前，神色阴沉地望着她道，“如你所有，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这丫头推了你？” 宋多银垂下眼帘，表情漠然：“侧妃娘娘就如此笃定我没有证——” “摄政王驾到！太后娘娘驾到！” 她的话音还未落下，花厅下方便传来一阵尖细的唱喏声。 宋多银循着声音望去，一眼就看到了白茫茫的天地间，那一抹被簇拥拾阶而上的高大身影。 红梅料峭，白雪皑皑，裴珏形貌昳丽，风姿无双。 宋多银怔忪片刻才回过神来，跟在众人身后见礼。 “不必多礼。” 太后冷着脸看向周遭，“若非郑平的人去传话，哀家都不知道就这么几个人，你们也能闹出这样大的事，邢氏怎么样了？” 白静瑶：“太后娘娘放心，邢妹妹已经醒过来了。” 绿萝抹着眼泪上前，满脸感激道：“回太后娘娘的话，是宋娘娘救了我家小主。” “哦？” 太后有些意外，眼睛看向宋多银，问道，“是你救了人？＂ 宋多银：“回太后娘娘的话，妾身曾学过些施救的皮毛，倒是侥幸能帮上忙。” “你父乃杏林高手，哀家也曾见领教过的，你不必谦虚。” 太后说着，又往前走了几步，淡声道，“邢氏呢？既然醒了，哀家就瞧瞧她，可怜见的这大冷的天，湖水那么凉，此番可是遭了大罪了！” “多谢太后娘娘关心！” 邢美嫣还没来得及换下身上的湿衣服，听了太后的话，她挣扎着就要爬起来行礼，满身狼狈的模样，倒是瞧着多了几分楚楚可怜。 太后忙道：“快别多礼，哀家准你躺着，且好生躺着！” 正说话的功夫，御医匆匆赶来。 太后忙道：“赶紧给邢小主看看！” “是。”此次太医院来的不是旁人，正是新上任的周院使。 闻言，他十分殷勤地上前，手隔着帕子搭上了邢美嫣的脉。 “小主这是——” 停了一会儿，他松开了搭脉的手，又仔细探查了番邢美嫣的身体，面露疑惑道，“小主这是，臣来之前，就有人帮您瞧过了吧？” 第621章 众人反应 邢美嫣妍丽的面容上露出一抹疑惑。 绿萝连忙上前道：“回周御医的话，是的，方才宋娘娘救了我家小主。” “这便是了。” 周御医扭头看一眼宋多银，神色变得谦卑恭谨，“幸亏宋娘娘施救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不过湖水冰凉，邢小主还是不能大意，这样，臣先为小主开个驱寒的方子，今晚臣在太医院值勤，小主可随时派人前来。” “有劳周御医了。” 邢美嫣漂亮的脸蛋上神情有些复杂，她扭头看向宋多银，见对方神色一如往常般平静，不由的，她的心里有些变扭。 接着，她将视线落在了裴珏身上，原本还算平静的面容几乎在刹那间变得楚楚可怜：“摄政王，妾，您能来看妾，妾真的十分高兴。” “嗯，好好养着。” 裴珏应了一声，旋即将目光落在被缚着双手、塞着嘴巴的青鸾身上。 他的语气淡淡地，表情漠然：“这是怎么回事？” “唔唔唔唔——” 青鸾嘴里塞着东西，见摄政王看向自己，秀美的面容上满是急切。 太后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周遭，沉声道：“把她嘴里的东西拿出来！” 秦霜有些犹豫，却在对上宋多银看过来的视线时，还是依言将青鸾嘴里的巾帕取了出来。 “咳咳咳咳……” 秦霜发出一阵短促的咳嗽声，下一瞬，她直接噗通一声跪下来，匍匐到裴珏身前，抓着他的袍角就道，“请摄政王为奴婢作主，方才奴婢亲眼所见，是宋庶妃撞到了邢小主身上，导致邢小主冲破栏杆落入冰湖之中，是宋庶妃她做的！” “青鸾，此话当真？”白静瑶拧着眉头上前，面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惊讶，“你可看清楚了？摄政王和太后都在这里，若你胆敢胡言乱语，谁都保不了你！” “侧妃娘娘明察，宋庶妃将邢小主推入湖中是奴婢亲眼所见，将军夫人当时就在旁边，奴婢绝不敢乱说半句！” “哦？” 太后闻言微微挑眉，接着看向正小心翼翼扶着肚子作壁上观的林玉莺，“顾夫人，你也听到了，这丫头攀扯上了你，你便说说吧，她方才所言可否属实？” 林玉莺恭声回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她说的没错，臣妾当时害怕极了，宋表姐不知怎的，突然就冲向邢小主，直接将她撞到了湖水中。” “崔庶妃、王氏，你们呢？你们可有看到什么？” 太后得了她的话，倒也不急着给宋多银定罪，又转身看向崔莲玉和王氏。 王氏低着头，一板一眼回道：“回太后，妾身当时正好去更衣了，未曾看到。” 崔莲玉也说：“太后娘娘恕罪，妾身当时正好背对着她们，打算喝口热汤，妾的丫头可以作证，妾身也并未看到什么。” 太后闻言若有所思。 不待她再开口，邢美嫣忽然盯着崔莲玉问道：“崔姐姐，方才妹妹落水后，你去了哪里？” 崔莲玉有些奇怪地望着她，却还是依言回道：“妹妹有所不知，我方才钓上一条鱼，溅了满身的水，身上很不舒服，就去就近的烟波楼里换了身衣服。” 邢美嫣上下打量她一眼，发现她身上的衣服果然不是最初那一身了。 她垂下眼帘，轻声道：“这样啊～” 第622章 不讲情面 “宋庶妃，你可还有话说？众目睽睽之下，你竟敢残害摄政王的侍妾！邢氏命大，加上你方才补救得当，也算将功折罪，哀家便饶了你的性命，然死罪可免——” 太后的话还没说完，一个令众人都觉得意外的声音陡然响起，打断了她后面的话。 “太后稍安勿躁。” 是裴珏。 他的神色依旧十分平静，只琉璃色的眼眸中划过一道一闪而逝的冷意，“待事情查清楚，再定罪便是。” 太后听了他这话，张了张嘴，娇媚的脸上有些讪讪的：“摄政王说的是，是哀家心急了。” 裴珏微微颔首，接着将目光落在了宋多银身上：“宋氏，你来说究竟发生了何事？” 宋多银深吸一口气，开口道：“回摄政王和太后娘娘，方才侧妃娘娘她们提议钓鱼比赛，妾身挨着邢氏，钓到中途时，将军夫人——” 她说到这里，视线转向林玉莺，眸中划过一丝冷意。 略顿了下，她继续道：“将军夫人突然来找妾身说话，还没说上两句，白侧妃身边走这个宫女，突然冒出来说话……妾身当时只感觉到一股大力袭来，紧接着身体不受控制地倒向邢氏，妾身可以肯定，当时是有人推了妾！” 她的话音刚落，青鸾就跳出来反驳道：“宋娘娘莫要冤枉人，奴婢虽是个下人，却也清清白白本本分分，谋害主子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奴婢是万万不敢的！” 顿了顿，她继续道：“阖宫上下谁不知道宋娘娘同邢小主不合？邢小主性情磊落，心直口快，从前没少令您不待见，可您也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啊，到底人命关天，您——” “闭嘴——啪！” 秦霜就站在她的身边，没等她说完，忽然转身照着她的脸就给了她一巴掌，“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攀诬我家主子？” 她用的力气极大，青鸾被打的踉跄了两下，直接跌坐在地，呜呜呜哭了起来：“奴婢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半句！” “行了。” 宋多银眉宇间浮现出一抹不耐，接着她抬脚走到裴珏面前，对着他和太后微微福了福道，“摄政王、太后，妾身可以证明方才确实有人推了妾！” “你能证明？” 众人有些惊讶，白静瑶更是直接沉不住气了，“宋妹妹当真有证据？摄政王和太后娘娘都在这里呢，若是你拿不出证据，那便是欺君罔上罪加一等了！” 没有人对她口中“欺君罔上”其中的“君”和“上”表现出异样。 一如大家默认了邢美嫣和王氏“小主”这个称呼。 在大魏，只有对皇帝的低位嫔妃，才可以称作“小主”。 “侧妃娘娘莫要心急。” 宋多银皮笑肉不笑地望着她，一字一句道，“妾这不还没说完吗？其实方才在妾身身边的，除了你这丫头外，还有另外一人——” 她说着，目光直接落在了一旁的林玉莺身上。 林玉莺面上飞快划过一抹心虚，接着她飞快低下了头。 “那便是我们的将军夫人了，我不能证明是这丫头推了我，但我可以确信，动手推我的，不是她就是将军夫人！” 第623章 证据 宋多银的心里，其实真的不希望是林玉莺动的手。 她是允之的妻子，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都不是自己的仇人。 可是—— 现在她却真的有些不确定了。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从前宋多银一直认为，林玉莺虽然和白郡主交好，但她们本质上是两种人。 林玉莺正直、聪慧、大方、美丽，不坠将军府嫡女的名头。 可方才她当着众人的面，毫不犹豫站在自己的对立面，这让她觉得之前所有的认知不过都是自欺欺人罢了。 “臣妇不敢！” 林玉莺似乎被她的言语惊到了，下意识后退半步才扶着丫头的手站稳。 她满脸不敢置信地望着宋多银，声音中满是控诉：“宋表姐，你，你怎么能怀疑我？” 宋多银垂下眼帘：“是不是你一试便知，若我冤枉了你，我会亲自去顾府，脱簪谢罪！” 白静瑶听着她这般笃定的话语，不由有些心惊肉跳。 难道宋多银真的有法子证明自己是被推的，还能抓到推自己的凶手？ 可是怎么可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了！” 太后听得有些不耐烦，“宋庶妃，你就别卖关子了，到底证据在哪里？你且让大家瞧瞧！” 宋多银闻言，神色恭敬道：“太后娘娘说的即是，妾身这就证明，不过在此之前，还要请太后娘娘身边的锦姑姑帮忙做个见证！” 锦姑姑微微一愣，她再没想到这里还有自己的事。 太后也有些惊讶，不过惊讶过后，她便挥手示意锦姑姑道：“那你就去瞧瞧吧。” “是。” 宋多银微微松了口气。 等锦姑姑走到近前，她才开口解释道：“摄政王、太后娘娘还有诸位有所不知，今日为参加这赏梅宴，妾身特意穿了一件用特殊香料熏制的衣服，这香料极为奇特，若只寻常穿在身上，便如普通熏香一般，色淡而雅，可若沾了人的肌肤，就会瞬间香气暴涨——” 说到这里，她目光亲切地望向锦姑姑，继续道，“劳烦锦姑姑靠近些，闻一下我身上的熏香味道，然后……再烦劳锦姑姑去侧妃娘娘的宫女，以及将军夫人的手上，一闻便知！” 她的话音才落，林玉莺扶着肚子的手便不受控制地痉挛了起来。 宋多银一直用余光盯着她。 见状，她的心不由沉了沉。 锦姑姑从善如流，果然先凑到宋多银身边认真闻了闻，然后，她走到了林玉莺面前：“有劳将军夫人伸一下手。” 林玉莺脸色白了白，停了片刻，还是缓缓抬起胳膊。 锦姑姑微微凑近她的手，仔细嗅闻了一会儿，面上倒是没什么表情。 接着，她又走到青鸾面前，同样让她抬起胳膊，仔细甄别起来。 白静瑶看看青鸾，又看看林玉莺，料想今日功败垂成，自己讨不到好了，就连忙出来阻止道：“锦姑姑先别忙活了，说来也是我管教不严，这好好的日子，没得因为这个丫头惹了一身晦气，这样宋妹妹，稍后你回金兰轩好生想一想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今儿个我的丫头鲁莽做错了事，只要不是星星月亮，我都满足你，顺便我代她向你赔个不是！” 宋多银闻言，轻嗤一声，面上不置可否。 这时锦姑姑已经检查完了青鸾的手。 太后就问：“怎么样？” 锦姑姑正要回话，宋多银却在这时突然开口。 第624章 杖毙 “罢了，事到如今，想来足以洗刷我的冤屈了，至于旁的——” 她说到这里，目光落在白静瑶身上，淡然道：“旁的侧妃娘娘方才也说了，会对我有所补偿，既如此，我就却之不恭了，待回去后拟好了单子，我就让人送到凤鸾宫去。” 白静瑶闻言暗暗咬牙，只面上却依旧道：“就依宋庶妃所言。” 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出了这样的事，赏梅垂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这等风雅事自然也进行不下去了。 太后带着人离开后，崔氏、王氏并遭遇无妄之灾的邢美嫣也跟着离开了。 白静瑶看看从方才起就有些局促的林玉莺，又望向长身玉立的裴珏，想了想还是道：“那摄政王，我和玉莺也先走了，这里稍后我让人收拾便是，今日是我的不是，不止没办好这赏梅宴，还害得几位妹妹受了惊！” 裴珏表情淡淡的，闻言，他只抬起头对着青鸾的方向，漠然吩咐道：“拖下去杖毙！” “督公饶命！”青鸾直唬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瘫软在地，连称呼都忘了，“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 “裴珏！”白静瑶也忍不住惊呼出声，“你这是做什么？事情还没查清楚，这丫头是做错了事，然罪不至死，你就看在我的面——” “还愣着做什么？” 裴珏直接打断他，目光冷冷看向一旁的明炎，“都是死人？” 今日恰好是他当值。 见摄政王发了火，明炎浑身直冒冷汗，当即吩咐身后的手下道：“去，将这贱婢拖下去！” “是。” 青鸾见状，顿时三魂没了七魄，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两个高大的侍卫上前，一左一右拖死鱼一般将她拖了下去。 “侧妃娘娘救我——” 到最后，伴随着竹板打在肉体上的沉闷响声，花亭中众人只听到她一声短促的呼救，就彻底没了动静。 “摄政王，那贱婢已气绝身亡！”明炎进来回话。 “嗯。” 裴珏面上的神色从始至终都淡淡的，彷佛只是不痛不痒碾死了一只蚊子。 白静瑶脸色阴沉地吓人。 良久，她盯着宋多银皮笑肉不笑道：“宋庶妃这下满意了吧？” 宋多银眨眨眼：“妾身不知侧妃娘娘此话从何说起？” “哼！” 白静瑶冷哼一声，接着扭头有些失望地看了一眼裴珏，就带着林玉莺离开了。 裴珏背负双手，琉璃色的眼眸从四周的景色上收回，最终落在了宋多银身上。 “宋氏，你可真是个麻烦精！” 到处闯祸，只要有她在，这日子就不消停。 宋多银闻言，轻笑一声道：“摄政王可是冤枉妾身了，妾也不想这样啊，可谁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想来等摄政王不再踏足金兰轩的那一日起，她们便不会再来寻妾身的麻烦了！再或者——” 她说到这里，略顿了下才继续道，“再或者，摄政王多去去别处，旁人也就不会这么恨妾身了。” 裴珏拧眉望向她：“好好说话！你当真希望孤多去旁人那里？” 第625章 嘴硬 宋多银神情怔忪，一时间内心五味杂陈。 她当真想将裴珏推向旁人吗？ 自然是不想的。 可是—— 想到这里，她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下因为裴珏一句话又变得摇摇欲坠的决心。 她想，或许裴珏待她还是有些不同的。 可是这点子特殊，并不足以让她再次将自己毫无保留的交出去。 有些傻，她已经犯得够多了，她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自然是不想的。” 短暂的怔忪过后，宋多银明艳的面容上重新挂上了笑容，她想也不想上前，手臂直接搂住了裴珏的脖子，“我希望裴郎能多宠我一些！” 明炎、刘平顺并宋多银身边的秦霜早就识趣地退下了。 偌大的花亭里，如今就只剩下了宋多银和裴珏二人。 裴珏微微低头，眼睛盯着她看。 面前的妇人人比花娇，一张艳若桃李的脸，比远处的红梅白雪更加诱人。 他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瞬，琉璃色的眼眸肉眼可见的深邃了几分。 “你想让孤怎么宠？” 说话间，他直接俯身将宋多银打横抱了起来，“那便如你所愿！” 另一边，林玉莺从出宫以后，面上的神色就不大好。 今日随她入宫的是琳琅和玲珑，见状，两婢不由有些担忧。 玲珑藏不住话，直接就道：“夫人，今日之事，若是被将军知道了，那您——” “怕什么？” 林玉莺冷冷瞥她一眼，“我怕他知道？笑话！我只是担心今日之后，怕是那宋多银再不会相信我了，或者干脆生了害我的心也犹未可知。” “应当不会吧？” 琳琅有些不确定地道，“奴婢冷眼瞧着，今日宋庶妃似乎还向着您说话来着，您不知道，当时太后宫里的锦姑姑检查您的时候，奴婢这心一直提着。” 林玉莺闻言，下意识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的手。 窜入鼻翼的，是一股浓郁又甜腻的香味，差点没将她熏死过去。 她的手不自觉颤抖了一瞬，面上却依旧嘴硬道：“怎么？你也以为是我推了她？宋多银惯会装模作样，锦姑姑根本就什么都没查出来，不过是阿瑶怕闹得太难看，这才拉了青鸾那丫头出来顶罪！说到底，我爹尸骨未寒，如今我又是顾允之的妻子，即便是摄政王想动我，也要先掂量下后果！” 西北二十万大军，可是他们林家的嫡系，若是传出了朝廷苛待已故林将军独女这样的传言，那定然会军心不稳。 陈副将、王参谋…… 那些父亲的心腹旧部，也不会轻易罢休。 “夫人说得对，是奴婢鼠目寸光了。” 琳琅忙道，“只是白侧妃身边的青鸾姑娘就那么没了，也着实够吓人的，方才咱们出去的时候，正好看到明大人带着人在清理，她的尸身拖出了那么多的血，奴婢……” “放心吧，阿瑶不会亏待她的家人。” 提及青鸾，林玉莺面上的神色淡淡的，“不过今日之事，你们回去不能泄露半句！” “夫人放心，奴婢绝不敢乱说！” 接下来的路程，直到回了顾府，主仆三人都没有再说话。 第626章 不与她为敌 朝凤宫偏殿。 邢美嫣果然足足发了一夜的烧。 周御医尽职尽责在朝凤宫守了大半夜，直到天明时她散了热才离开。 午时刚过，绿萝提了食盒进来，发现自家主子已经醒了，不由喜出望外。 “小主，您终于醒了！可吓死奴婢了，若您有个三长两短，可叫奴婢怎么活？” “行了。” 邢美嫣白着脸靠在床头，沙哑着嗓子道，“先给我倒杯水来，要渴死了。” “是，是！”绿萝放下食盒，连忙倒了杯水递过来。 邢美嫣咕嘟咕嘟喝完，嗓子总算好些了：“躺了一天，可把我饿坏了，御膳房那边今日是什么菜？打开我瞧瞧。” “回小主，周太医临走前嘱咐，说小主这两日病着，就先食些清淡点，奴婢让人去御膳房说了一声，所以今日，只有粥。” 邢美嫣闻言皱了皱眉。 不过她也倒是没说什么，只道：“也行，快呈上来吧，我饿了。” 连着灌了两大碗粥，她觉得腹中充实了不少，这才有心情问道：“我病的这两日，可有人来瞧过我？” 绿萝低着头，讷讷道：“回小主的话，家中夫人听说了您的事情，特意差人前来问候，还给侧妃娘娘那里递了请安折子，不过被侧妃娘娘回绝了。” “还有吗？”邢美嫣定定地望着她。 “旁的，旁的侧妃娘娘、崔庶妃的人倒是一起派了人来问候您。” “问候？”邢美嫣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的冷笑一声，将手中的空碗啪嗒一下拍在一旁，接着整个人以一种极度豪放地姿势躺了下去。 “小主？” 邢美嫣眼睛盯着帐顶发了好大一会儿呆，才总算回过神来，只是却问了绿萝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绿萝，你说我是不是有点可悲？我把人家当做最好的朋友，可到头来才发现，我自己的性命在人家眼里，都比不上一件换洗衣服！” “小主。”绿萝知道她说的是谁，不由有些心疼道，“其实，其实奴婢早就想说了，小主既入了宫，就该多点心眼为自己谋划，再者奴婢觉得，小主同宋庶妃无冤无仇，根本就不应该同她结怨！” “她？” 邢美嫣轻嗤一声道，“谁叫她抢了摄政王？别以为大家都是傻子！摄政王明显待她同对我们很不一样，摄政王那样的，若是没做他的女人倒不说了，可既然上天让我进宫，还成了他的人，那我不争一争，岂不是对不住这送上门的机遇？” “虽如此，小主平日里言语挤兑她几句也就罢了，可千万不要生了害人之心，像昨日之事，真真奴婢都要吓死了！” “这是自然。” 邢美嫣理所当然道，“若说我一点要除掉她的心思都没有，那是假的，可爹娘从小就教我，要达到目的的途径有很多，损人利己是最下作的一种，罢了，看在昨日她救我一命的份上，此后我不会再助纣为虐！” “小主想通了就好。” 绿萝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不过小主，您说昨日之事，侧妃娘娘到底是借了谁的手？侧妃娘娘宫里的青鸾虽然被杖毙了，可奴婢怎么就觉得有些不对呢？” 邢美嫣听了她这话，轻轻叹息一声道：“你是对的。” 第627章 狐疑 “主子，昨日之事，您分明已经知道了结果，为何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金兰轩中，李顺福气愤之余又有些不理解。 这话他已经憋了一晚上了，若非昨晚摄政王留宿，他早就问出来了。 宋多银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我是看在允之的面子上，不过也只有这一次了，今后我同她之间，不会留情！” 允之远赴西北，林玉莺怀着他的孩子不说，还是已故林将军唯一的女儿。 无论如何，她在宫中谋害摄政王妃妾一事，都不会闹大。 裴珏不允许，白静瑶也不允许，而她……算是顺水推舟，也算是最后看在允之的面子上放她一马。 “将军夫人真是糊涂了，小的再想不到她竟然会下狠手推你，湖水那么冰，幸而主子机敏躲过一劫。” “确实是防不胜防啊。” 宋多银叹了口气道，“我原以为自己准备的已经足够充分了，但是她们动手的时候，我是真没到，尤其是林玉莺大着肚子，也真是胆大，不过我也算是幸运了，当时旁边正好有个人，我就急中生智，倒下的时候往那边偏了一下。” 听她说起这个，李顺福不由又有些担忧：“只是主子，这样一来，邢小主会不会记恨您？” 宋多银微微蹙眉：“说不准，不过讨厌我的人够多了，也不差她一个，她原本待我就不算友善。” “唉。”李顺福有些难过地低下了头，“小的宁愿您没有进宫！摄政王待您是好，可如今才哪到哪儿？不过短短时日便出了这么多事！” “宫里的日子就是这样的，阿福，你也要尽早适应才是，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主子放心。” 许是因为折损了一个得力心腹，加上裴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她没脸。 接下来的一个月，白静瑶一直都安分守己。 宋多银过得也算风平浪静！ 期间裴珏又召她侍候了几次，不过未免太过惹眼，有两次是在过了三更天以后，他悄悄来的金兰轩。 月华阁。 崔莲玉听着紫纹的回话，眼底若有所思。 “你是说摄政王除了明面上召寝外，还曾暗中去过金兰轩？” 紫纹躬着身子，老老实实回道：“是的，玉兰说她不止一次看到，不过当时天色已晚，摄政王许是不想惊动旁人，太极殿的刘公公还下了死命，不许让金兰轩的人乱说！” “难道是摄政王担心自己明面上太过宠爱宋氏，会给她引来祸端？”崔莲玉一时有些想不通。 紫纹：“多半是了，不然奴婢也想不通摄政王为何会这样？还有，摄政王毕竟是那个，奴婢再想不到，他，他们那样的，竞也会……” 她有些说不下去了，脸色瞬间涨的通红。 一旁的紫绮却直接望向自家主子，直白地问道：“主子，奴婢斗胆一问，摄政王召您侍寝时，可曾同您……？” 崔莲玉毫不犹豫地摇头：“不瞒你们说，每每我去太极殿侍寝，也不过是同摄政王说说话，解解闷，他从不肯让我近身，也未曾在我面前袒露身体，更没有表现出半点对我感兴趣的样子。” 第628章 聪明人 紫绮听着她这话，不由跺了跺脚，恨声道：“要不说那宋庶妃狐媚？！不过主子您放心，早晚有一天摄政王会看到您的好。” “唉，可惜玉兰在金兰轩只是个三等宫女，进不得主屋，不过奴婢倒是听她说，摄政王每每留宿金兰轩，到夜半必定会叫水，有时是两次，甚至三次四次也是有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摄政王当真宠幸了宋庶妃！” 崔莲玉听了她这话，莫名心里一动，一时间再也坐不住了。 她凝神想了片刻，便招呼两婢为自己更衣，然后朝着朝凤宫的方向而来。 “主子您这是要？” 崔莲玉淡淡地道：“邢妹妹这一病，也有一个多月没见了，今日正好得空，我去瞧瞧她。” 邢美嫣听到她来的消息时，还有些意外。 不过也只是一瞬，她便恢复如常，笑着亲迎了出来：“我说呢，早起是外面的喜鹊就叫个不停，果然，姐姐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了？我这里什么都没准备，倒是要怠慢姐姐了。” 崔莲玉扭头看了看光秃秃的树杈，娟美的面容上，笑容多了几分不自然。 这天寒地冻的，哪里有什么喜鹊？ “是我不请自来，叨扰妹妹了！” 她面上挂着恬淡的笑容，任由邢美嫣缠着自己的胳膊将自己带入了会客堂。 路上，她问起邢美嫣的身体：“妹妹如今可好些了？湖水冰冷，当日你可把大家吓坏了。” 邢美嫣眼睛闪了闪，笑着摇摇头道：“倒也没什么大碍了，周御医只说我身体受了寒气侵袭，日后怕是很难有身孕了，不过姐姐也当知道，如我们这般，做了摄政王的女人，子嗣什么的，原就不想的！” 崔莲玉听她这样说，想了想，开口道：“妹妹可否借一步说话？” 邢美嫣表情有些惊讶：“姐姐这是？” 不过她还是依言让绿萝一众宫人退了下去。 待房间里只剩下自己二人，崔莲玉开口道：“妹妹，其实我今日来此，是有件事有些拿不定主意，想从妹妹这里讨个意见。” “姐姐自来聪慧，这样说倒教妹妹有些汗颜了，不过姐姐是要说什么事？” 崔莲玉踌躇片刻，眼睛四处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妹妹可曾听过摄政王的一些传言？” “姐姐请说！” “就是，就是说摄政王进宫前，乃是天阉之身，有人说他根本就没净身！” 邢美嫣闻言，明媚的脸蛋瞬间红了个透：“姐姐，妹妹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崔莲玉以手掩面，有些好笑地推了她一把，继续道：“那我再问问妹妹？摄政王召你侍寝时，可曾让你近身？你有见到过他的身体吗？” 邢美嫣红着脸，讷讷道：“那，那倒没有，不过姐姐你就别卖关子了，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的人，暗中了解到摄政王，他很有可能，是可以人道的！” 这却是崔莲玉胡诌的。 她必须吓这一剂猛药，若然面前之人未必会铤而走险，冒着惹怒摄政王的风险去确认。 果然，邢美嫣大吃一惊，满脸不敢置信地望着她：“姐姐，你，你可知你究竟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崔莲玉深吸一口气，良久方道，“妹妹你当知道一旦这件事被证实是真的意味着什么？在这宫里，我能想到的，就只有妹妹你了。” 第629章 大手笔 崔莲玉离开后，邢美嫣发了好半天的呆。 老实说，她有些茫然。 若是换作一个月前，得知这样一个震惊又炸裂的消息，她必定会摩拳擦掌，想尽一切办法得到摄政王的青睐。 可是现在，她需要想一想。 绿萝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她一副呆呆的模样。 以为崔庶妃同她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绿萝有些着急：“我的好小主，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崔庶妃来说了什么？” “啊？哦！” 邢美嫣恍然回神，摇着头否认道，“没什么，她没说什么，我就是突然想到了些旁的事情，与她无关。” 绿萝闻言，皱了皱秀气的眉毛：“那便好，小主你心里有数便是！御膳房那边送来了午膳，您该用膳啦！” “好。” 邢美嫣说着起身往膳堂走去。 吃饭的时候，她又想起了崔莲玉的话。 到现在她自然不会天真的认为对方是将自己当成了好姐妹，来分享小秘密来了。 对方是想让自己如从前一般，去做那块试刀石。 也不是不行，只是她需要衡量代价！ 若是事败，她就会被摄政王厌弃，甚至直接丢了性命？ 她心不在焉吃完了午饭，又回寝殿翻来覆去歇了个没睡着的午觉，而后终于忍不住让人服侍着穿戴好出了朝凤宫。 “小主，您这是要去哪里？”绿萝跟在她身边，有些看不懂她的路线。 既不是去凤鸾宫的方向，也非去月华阁的路，倒像是—— “也不知道摄政王今晚会不会召我？” 邢美嫣站在岔路边，眼巴巴地望着远处恢弘的宫殿，“绿萝，你说我要不要送点点心给摄政王去？” 绿萝有些无措地望着她：“小主，摄政王说过，无召不得去太极殿打扰他！” 邢美嫣闻言，明媚的脸蛋上瞬间划过一丝失落：“好叭，我知道了。” 她悻悻回转，一颗心七上八下，脑海里时不时划过崔莲玉不久前说的话。 【摄政王他，或许可以人道！】 若是真的，那她和摄政王，就能做真正的夫妻了。 摄政王那样的，只要想一想，她的心头就一阵火热。 “小主，崔庶妃到底同您说什么了？您怎么，奴婢瞧着你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你可别吓奴婢！再这样奴婢可就要去请周御医了。” “周御医？” 邢美嫣脑中灵光一闪，接着毫不犹豫地选了一条路往前走去。 “小主？小主等等奴婢！您到底要去哪里？” “去金兰轩。” 邢美嫣漂亮的脸蛋因为激动变得红扑扑的，“好丫头，是你提醒了我，不久前那宋氏还曾救我一命，于情于理，我也该去向她到个谢。” 更重要的是，宋氏得宠！ 说不定她能在对方那里见到摄政王，再或者摄政王不在，她也可以旁敲侧击，从那宋氏嘴里打听些消息。 “小主你糊涂了。” 绿萝头疼得不行，“您这，我们什么谢礼都没带就贸然登门，宋庶妃怕是以为小主您是去挑衅她的，您再好好想想吧？” “我想得很清楚了。” 邢美嫣满脸激动，直接吩咐道：“绿萝，你回咱们宫里，取上十两金子包好，送到金兰轩中。” 第630章 示好 金兰轩。 秦霜从外面进来回道：“主子，朝凤宫的邢小主来了，说是为上次主子在御花园救她的事前来道谢。” 宋多银正拿着一本医书在读。 闻言，她先是有些诧异，不过很快便道：“请进来吧。” 邢美嫣突然造访，让她觉得有些奇怪，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倒也不畏惧。 “宋姐姐，我来迟了，早该来亲自登门拜谢的，奈何我这身子不争气，这两日才彻底好利索！” 此番见面，邢美嫣表现的得体又客气，“区区谢礼，不成敬意，还望宋姐姐莫要嫌弃？” 说话间，她转身打开绿萝手里捧着的匣子。 宋多银就见匣子里有五枚黄灿灿的小金锭。 “这是？”她有些惊讶，眼睛也不由盯着多看了几眼。 金子？ 瞧着有十两了，邢美嫣倒是大方。 邢美嫣笑着道：“不怕宋姐姐笑话，我爹虽是御史，然我娘却出身商贾之家，家里虽不是豪富，却也还算殷实，这十两金，与妹妹我的性命相比，不值一提。” “这我不能收。” 宋多银反应过来，不着痕迹看一眼盛放金子的匣子，拒绝道，“当日你也是受我拖累，若然也不会遭难，认真说起来，我们谁也不欠谁的。” 邢美嫣却接过匣子，不容拒绝地塞到了她的手里：“宋姐姐别这样说，我不是什么是非不分之人，当日之事，姐姐也是受害者，我真正该怨怼的是始作俑者而非是你，快收着吧！你若是不收，我心里难安。” 宋多银想了想，招呼一旁的秦霜上前，将匣子递给了她。 接着她转过身看向邢美嫣，笑着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邢美嫣见她收了，心底总算松了口气。 宋多银招呼她坐下，又命人上茶，两人分宾主坐定。 “说来从前是我不懂事，对宋姐姐多有得罪，今日在这里，我诚心向姐姐赔个不是，还请姐姐不要放在心上。” 宋多银笑了笑，淡声道：“妹妹说哪里的话？从前的事情，我都忘了。” 忘是不可能忘的。 她记得来自旁人的所有恶意。 从前她还是镇国公府少夫人时，何锦绣，以及所有喜欢徐笙的人，看她都不顺眼。 做了裴珏的人后，这样的人更是层出不穷。 邢美嫣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姐姐。” 邢美嫣望着她云淡风轻的模样，似有些不好意思，涨红着脸道：“说来姐姐与我其实无冤无仇，是我小肚鸡肠，嫉妒姐姐得摄政王宠爱，这才做了那许多蠢事错事，姐姐大人大量，就把我当个P放了吧！” 她这话说的粗鲁，宋多银包括附近所有的宫女太监都听得红了脸。 “不瞒姐姐说，我也是经历了生死，才看清了一些人和一些事。总之姐姐请相信我！日后我定不会再犯蠢！姐姐能得摄政王宠爱是你自己的本事，我没本事，受冷落也是应该的。” 说到这里，邢美嫣眼巴巴望着宋多银。 宋多银对上她的视线，脑中灵光一闪，瞬间明白了她的来意。 她似笑非笑地望着面前明媚张扬的少女，轻声道：“你能明白就好，你当知道，摄政王那样的，谁都作不了他的主！” 争宠无用，耍心机无用。 因为只有他作她们这些人主的份儿！ 第631章 纾解 邢美嫣离开后，秦霜满脸严肃道：“主子，这金子咱们真的要收吗？” “收啊，为什么不收？” 宋多银走到桌旁，从匣子里拿起一枚金锭轻轻掂了掂，别看金锭小，却沉甸甸的十分压人。 “我的体己不多了，这些钱就当成是她的诊金了，看样子她是个拎得清的，没有把当日之事怪在我身上。” “可是都过去这么久了，她今日才来谢您——” 宋多银：“我瞧着她今日来谢我是顺带，真正的目的，怕是来打探消息的。” “主子的意思是？” 秦霜没说话，这次是李顺福开的口，“难道她是来向主子打听摄政王的？” “多半是了。” 宋多银说到这里，眉头微不可察蹙起。 又过了几日，裴珏悄悄来她这里，酣畅淋漓的性事过后，宋多银便同他提起了邢美嫣。 “裴郎，你暗中来看我的事，估摸着已经走漏了风声，前两日朝凤宫的邢小主特意来向我打听你。” 彼时裴珏正搂着她把玩她的头发。 黏腻汗湿、丝丝缕缕的头发他玩儿的兴致盎然。 听到她这话，他绕着头发的修长手指微微一顿，俊美绝伦的面容上表现出一丝漫不经心来，“嗯，孤知道了。” 宫中遍布他的眼线。 他还知道此事是从金兰轩这里，一个叫玉兰的小宫女口中传出。 最初传到的地方时月华阁，不过崔氏狡猾，拉了邢氏出来…… 宋多银微微一怔：“原来摄政王早就知道了？” “嗯。” 裴珏神色懒洋洋的，“你这宫里都成了筛子了，要不要孤给你换几个得用的人？” “您的意思是，是我这里有人走漏了消息？” “那不然呢？” 裴珏放下手中缠绕的头发，缓缓坐起身，露出漂亮结实的胸膛。 “那——没关系吗？”宋多银心下隐隐有些不安。 裴珏侧眸，琉璃色的眼眸中阴沉之色一闪而逝，“无妨。” 左右他的秘密很快就要昭告天下，到那时，与之一同公布的，还有他的身世！ 他是正统李氏嫡脉，当年废太子含冤被废的证据，也已经找出来了。 现下除了—— 裴珏想到这里，心底隐隐有些烦躁。 暗探传来消息，氐羌顾二同西北顾三不止一次暗中勾连，还有白氏同林氏交好，若是她将掌握的杀器交给西北军或者氐羌人，那他即便登上那个位置，也坐不稳当！ 得想个法子！ 想到这里，裴珏再也坐不住了。 他直接披了衣服下床，连夜回了太极殿。 宋多银对他突然离开的行为表现得十分平淡。 裴珏之所以经常来自己这里，不过是为了纾解欲望，毕竟截止目前，他能人道的秘密，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 不过看对方方才的态度，她估摸着用不了多久，这个独属于他们之间的秘密，也将不再是秘密了。 “来人。” 想到这里，宋多银扭头朝外喊了一声。 不大一会儿，秦霜出现在了殿中：“主子有何吩咐？” “将床上这些东西都换一换，老样子，辛苦你了霜儿。” 秦霜低着头，一板一眼道：“主子放心。” 第632章 毒计 太极殿内一灯如豆。 长长的御案后，裴珏头戴白玉龙冠，身穿紫金蟒袍，俊美如天神一般端坐。 他的下首，明炎、叶云、蓝浅墨……加上暗中的守字辈暗卫，不远千里匆匆赶回来的卫平安，一众心腹都在了。 距离那晚离开金兰轩又过去了几日。 这些日子，他如坐针毡。 卧榻之侧，欺辱他人酣睡？ 即便那个人是他从前的好友，他也有理由相信对方不会背叛大魏。 可是—— 想到这里，裴珏闭上眼，俊美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疲惫。 “都说说吧，林定远去世后，如今也只有顾允之坐镇西北才能为人所信服了，自从他入西北军，同西北众将士同吃同住，作战勇猛又身先士卒，大家也都服他，孤想不到还能有谁接替他！” 叶云和蓝浅墨如今死心塌地的跟着裴珏。 自然也有裴珏将自己是李氏之后，且如今是个健康正常的男人这石破天惊的秘密悉数告知他们的缘由。 闻言，叶云上前两步道：“主上此前一直都很放心顾允之，如今可是担心他与氐羌的顾长寿勾连？” 裴珏睁开眼，微蹙眉头：“顾长寿在大婚之夜自宫，性情大变，却不知怎的入了拓跋煜的眼，如今他二人狼狈为奸，搅得氐羌王室不得安宁！虽然暂时来讲这对咱们是好事，可难保将来他调转矛头，对付我们，顾允之是他的同胞兄弟，孤不能赌！” “主上确实不能掉以轻心。” 没等叶云开口，蓝浅墨上前道，“臣有一言不吐不快，还请主上先恕臣无罪？” 裴珏微微挑眉：“蓝卿且说。” “臣近日偶听得一传言，讲的是主上自白侧妃入宫以后，对其颇为冷淡，臣私以为此举不妥！” 蓝浅墨说到这里，略顿了下才继续道，“主上既纳她入后院，便要以礼相待，万不能让她同您离心才是，白侧妃同顾将军的夫人交好，若因此白郡主怨恨上了主公，暗中襄助顾将军，后果不堪设想！” 顾允之有兵，白侧妃能造杀器，若他们有反心…… 裴珏深吸一口气，俊美无铸的面容上头一次毫无保留地对白静瑶表现出一丝厌恶：“孤实在厌烦白氏，若非……”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但在场众人却都明白。 蓝浅墨略皱了下眉头，大着胆子继续道：“主上既厌恨她，那就该用些非常手段，白侧妃不过一介女流，若非有些兵器制造方面的造诣，主上根本就不必留她。” “蓝大人所言极是！” 卫平安尖着嗓子笑眯眯道，“就因为这女人有些本事，所以主上才一直忍耐她，不知蓝大人所言的非常手段是什么？” 蓝浅墨想了想，老老实实将自己的想法托盘而出：“主上乃是‘当局者迷’，既然不喜欢她，又舍不下她脑中的东西，那便将她控制起来，譬如关在暗室中，只叫她为我们制造杀器。” 顿了顿，他继续道：“若她不从，就再使些手段，想来这方面卫掌印更有办法，总归叫她乖乖听话又不敢寻死，安安分分为主上效命！” （白快下线了。） 第633章 下谋 他的话音落下，殿内落针可闻。 御案上明明灭灭的烛火下，裴珏脸上的神色有些看不真切。 良久，蓝浅墨听到他轻轻笑了一声，而后道：“蓝卿所言甚是，不过‘上谋伐心，中谋获心，下谋诛心’，你方才所言，到底落了下乘，不到最后，孤还是先让她心甘情愿为我等卖命。” “主上英明！” 没等蓝浅墨开口，叶云接着道，“人心是最不可控的，一旦照蓝大人所言去做，谁都没办法保证白侧妃不会寻死。” 想活着难，想死可是很容易的。 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能赌。 蓝浅墨见二人先后否决自己，倒也不恼，只问：“那不知首辅大人有何高见？” “其实并不难。” 叶云踌躇片刻道，“听闻顾将军和他的夫人感情并不和睦，即便白侧妃同将军夫人交好，想来将军夫人也未必愿意帮助顾将军！当然以防万一，我们或许可以从白侧妃和将军夫人之间的关系下手。” “表弟的意思是？”蓝浅墨眼睛一亮。 叶云：“不错，永远不要小瞧妇人的妒心！不过这就要看主上舍不舍得了？” 说着，他抬头看向上首的裴珏，脸上踌躇之色更浓。 卫平安眼睛转了转，笑着开口道：“首辅大人有何妙计但讲无妨！没有什么能比主上的江山大业更重要。” 裴珏亦面色平静地望着他：“讲。” “据闻白侧妃同那位宋夫人不睦已久，她一直将宋夫人当做对手，恨不能除之而后快，若能将宋夫人逐出主上的后院，想来她十分乐见其成！” 裴珏闻言，心下微微一沉。 却听叶云继续道：“相反，顾将军与宋夫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臣听说顾将军不止一次想接宋夫人出宫。” “叶子澜，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明炎忍不住了，“亏你是堂堂叶氏后人，为达目的，竟然拿一个妇人作筏子，实在是可笑！” 明炎虽是个粗人，却也不是个傻的，叶云、蓝浅墨这表兄弟两三言两语，就要利用宋夫人使离间计、美人计，着实让他有些不舒服。 他想起最初遇到宋夫人时，对方那鲜活生动的模样。 才两年多的时间，他如今已经很少听到关于对方的事了，似乎她已被磨平了棱角，逐渐泯然众人矣。 叶云低着头，神色依旧十分平静：“明大人，本官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主上的千秋大业！” 说到这里，他略顿了顿，继续道：“主上不妨让白侧妃促成宋夫人出宫一事，待将军夫人知道宋夫人入顾府同她共事一夫，乃是自己最好朋友的手笔，两人必将反目。” “首辅大人果然妙计，主上，臣以为此计可行，不过舍一妇人，便能一石三鸟，何乐而不为？” 顾允之心心念念想要宋氏，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端看—— 卫平安暗暗打量兄长的脸色，见他神态一如既往毫无波澜，不由放下些心来。 裴珏抬手揉了揉两侧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良久，他轻声道：“明炎，你先去趟西北，传孤旨意，让顾允之回京受封，他妻子临盆在即，想来他也想亲眼看到孩子的降生，另外传完旨意你暂且不必跟着他回来，给孤盯着西北军，尤其是林氏旧部。” 明炎：“是！” 第634章 朝生 出了太极殿，刘平顺悄悄喊住卫平安，神色有些严肃：“平安，今日叶首辅和蓝大人所言，可是有你的手笔？” 卫平安愣了一瞬：“你这话从何说起？叶首辅是何等人物？蓝尚书又岂是我能轻易说动的，怎么，你要为那宋氏说话？” 刘平顺闻言深吸一口气，略微平复了下，才轻声道：“主子好不容易有个可心的人，你们非要将她弄走。” “顺子！” 卫平安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主子要登上那个位置，就不能有半点儿女情长，这宋氏手段了得，哄得主子椒房独宠，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只有她不在主子身边了，将来主子在后宫才能雨露均沾，主子才能子嗣昌隆！” 刘平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叹息道：“还说不是你？” 卫平安摊手：“这次真不是我，我不过起了个头，蓝尚书和叶首辅就应了，要怪就怪那宋氏在主子那里实在太特殊了些，好了，我这刚千里迢迢的赶回来，实在累得很了，顺子你没什么话，我就先走了。” 他说完，不等刘平顺再开口，就挥挥手离开了。 另一边，叶云和蓝浅墨也在谈论此事。 叶云清俊的面容上难得露出一抹愧疚：“表哥，宋夫人此事，我们到底有些过了，她不过一个妇人，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却在暗地里算计她。” “也不算算计！” 蓝浅墨俊美邪气的面容上神色淡淡的，“都是为了主上，谁叫她就是那个起关键作用的人呢？” 在江山大业这盘棋上，所有人都是棋子，宋氏不过是无名小卒，却在关键时刻能搅弄风雨。 不得不说，做小卒做到她这份上，也算值了。 春寒料峭的早上，顾允之再度回京。 彼时林玉莺临盆在即，已经入了产房。 他风尘仆仆进了院子，热茶都没来得及喝上一盏，就到廊下守着了。 顾江、秦氏夫妻心疼他赶路，催促他去歇着。 秦氏道：“这女人生孩子没这么快的，三弟先去沐浴更衣，歇息片刻，等快生的时候，我再叫人去唤你。” 顾江也道：“不错，允之你先去洗洗，瞧瞧这胡子拉碴的模样，弟妹这里有你大嫂看着呢！” 顾允之眼睛盯着产房，听着里面林玉莺传来的阵阵呼痛声，眼睛一眨也不眨：“不用了大哥大嫂，她有身孕这几个月，我远在西北都没能好生照看她，我不累，就在这里等她生了再去歇着。” 说着，他上前两步走到产房门前，隔着厚重的房门冲着里面道：“玉莺，我回来了，你别怕！好生听产婆的话，我就在门外守着你们母子！” 产房中，林玉莺攥着被角的手指微微一顿，泛白的手指间涌上一抹红晕。 她表情怔忪，几疑是在梦中。 玲珑端着一盆热水过来，喜极而泣道：“夫人，是将军回来了，将军特地从西北赶回来看望你和小主子呢，方才奴婢在外面听着，将军一回来就过来看你了，说是要等小主子平安降生才去歇息呢。将军心里是有您的！” “他——”林玉莺呆呆地，起先还有些不敢相信，正待开口说些什么，下腹处却传来阵阵抽痛。 “夫人，跟着老奴的指示吸气呼气。” “来，吸气……吐气……” 产婆的声音彷佛来自最遥远的地方：“夫人用力呀，已经开了两指，小主子胎位极正，夫人且放心大胆的生。” “……” “哇！哇！哇哇！” 伴随着婴儿阵阵嘹亮的哭声，朝阳初生之际，顾允之站在廊下，迎来了此生唯一的孩子。 顾朝生。 第635章 抱子 林玉莺生完孩子就昏睡了过去。 产婆隔着门报喜：“恭喜将军，贺喜将军，夫人生了个小公子！” “好，好，有赏，都赏！”顾允之激动坏了，连忙问道，“夫人呢？夫人如何了？” “将军放心，母子平安，夫人脱力睡着了，稍后就能醒来。” 顾允之放下心来，扭头看向顾江夫妇：“大哥、大嫂，我有孩子了，我当爹了！” “瞧你乐的，这下放心了吧？快去洗洗吧？天还冷着，孩子刚出生不便抱出来，弟妹这里也还没收拾妥当，你先去歇着，等醒来了再看孩子。” “好，好！” 林玉莺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寝房，玲珑琳琅两个丫头俱都两眼亮晶晶地望着她：“夫人，您醒了，感觉怎么样？可要喝水？” 林玉莺有些虚弱地点点头。 玲珑连忙上前扶起她，琳琅则端了杯温水过来喂她。 喝完水，林玉莺便迫不及待地问：“孩子呢？把孩子抱过来我看看。” “夫人放心，小主子已经吃了奶睡了，就在隔壁，小主子长得真好看，奴婢瞧着一点都不像刚出生的孩子呢。” 提及孩子，林玉莺面上的神色柔和了几分。 这是与她血脉相连的骨肉，这世上没有谁比他和自己更亲了。 没多久，玲珑领着抱着襁褓的奶娘出现在了林玉莺面前。 林玉莺眼巴巴瞧着，不自觉伸出手去接。 “将军来了！” 正在这时，门外茶靡进来回话，“夫人，将军来看你和小主子了。” 林玉莺目光依旧落在孩子身上，闻言只轻轻点点头：“知道了。” 顾允之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她抱着孩子满脸温柔的模样。 他已经很久没在林玉莺脸上看到这般平和的表情了，他不由怔了怔。 “你——辛苦你了。”他有些无措地上前。 林玉莺抱着孩子抬起头看他：“夫君回来了？快来看看福宝，这是我们的孩子！” 顾允之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襁褓中的孩子红扑扑的，闭着眼睛睡得奶香奶香的，小小的一只，看上去脆弱又美好。 这一刻，他的心底忽然生出了无穷的力量。 从今往后，他就是一个父亲了，家里的顶梁柱，要为妻儿挡风遮雨。 “夫君？你快来抱抱他呀？” 林玉莺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模样，笑着招手示意他过来。 顾允之慢慢吞吞地挪着步子，小心翼翼走到母子二人身边，轻轻地感叹着：“他好小，福宝？小名要叫福宝吗？” “是啊，大名还是要夫君你来取，乳名就叫福宝吧？多福多宝，平安顺遂。” “好。” 顾允之挨着她们母子坐下，目光轻柔地落在襁褓中的小婴儿身上。 他试图伸手去触碰他，却在即将碰到的刹那，不自觉缩了缩，面上的表情变得更加小心翼翼。 “别害怕，他没那么脆弱。夫君要抱抱他吗？还是遵循‘抱孙不抱子’这个说法？” “我——” 顾允之咽了咽口水，扭头问奶娘道，“我要怎么抱他？” 奶娘笑眯眯地上前：“将军别担心，先用一只手拖住小公子的小脖子，另一只手拖住臀部，然后将小公子抱住，让小公子的头枕在您的臂弯处，尽量让小公子平躺不侧身。” 顾允之闻言点点头，俯下身就去抱孩子。 等总算将福宝抱在怀中，他已是浑身大汗。 第636章 妒生 太极殿议事之后，摄政王对宋庶妃宠爱日盛，几乎到了明目张胆的地步，后院众人无不望其项背，尤其是此前折戟的白侧妃，更是将宋多银当做了眼中钉肉中刺。 这日，裴珏来凤鸾宫看望白静瑶，陪她用过晚膳后，就要起身离开。 白静瑶没忍住，阴阳怪气道：“到底我这里比不得宋庶妃那里，摄政王是连片刻都不愿意多待的！有时候想想，我这进宫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留在兵器制造局发光发热。” 裴珏脚步微顿，片刻后转身静静地望向她：“你误会了，孤不是要去金兰轩，顾府传来消息，顾允之的夫人今早生了，他稍后要进宫见孤。” “玉莺生了？” 白静瑶眸中划过一丝惊讶，“生了男孩还是女孩？这可真是太好了，玉莺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嗯，说是男孩。” “男孩好啊，男孩好，玉莺有了这一子傍身，日后便是顾允之再不喜她，她也算有了依靠。” 裴珏垂下眼帘，面上的神色十分平静：“孤先走了。” 白静瑶张了张嘴，没再说话。 将晚时，她听丁香讲，摄政王见完顾将军后，又直接去了金兰轩，当晚就在金兰轩下榻。 白静瑶气得当场砸碎了面前的琉璃玉盏。 “主子，这样下去可不行啊！宋氏狐媚，奴婢听闻摄政王留宿在金兰轩时，同宋氏是有，是有肌肤之亲的。” 白静瑶冷笑一声：“那又如何？说到底裴珏都只是个太监，根本就做不了什么！” “可长此以往，此消彼长，主子不得不防啊。” 丁香原本就是白静瑶身边比较得力的大丫头，青鸾死后，她更是成了凤鸾宫宫女中的第一人。 “防？我能怎么防？” 白静瑶只恨自己没能亲手杀了宋多银，以致如今她骑到自己头上拉屎，就连裴珏，裴珏也变了心。 想到裴珏如今对自己的态度，白静瑶心里一阵发苦。 她已经意识到裴珏有些不一样了。 从前对自己唯命是从的男人，现如今若非自己还有些用处，怕是早被对方一脚踢开了。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也许很早的时候，裴珏就生了异心，明面上他一如既往支持景王和自己，可暗地里，他其实一早就在为自己谋划了。 可是不应该啊！ 白静瑶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 裴珏从前对自己死心塌地的模样是做不得假的，难道是因为宋多银的出现？ 是了。 自从这个穿越老乡的后辈出现在裴珏面前后，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想到这里，白静瑶更是恨得牙根直痒痒。 丁香沉吟片刻，试探性地开口道：“主子，若是被人发现宋庶妃同侍卫厮混，那——” “不妥。” 白静瑶直接打断她，“宫中到处都是裴珏的耳目，你以为有什么能逃过他的眼睛？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还不如我直接一枪崩了她！” “那，主子您是怎么打算的？” 白静瑶婆娑下巴片刻，秀气的眉眼间浮上了一抹犹豫：“最好还是将她打发的远远地，你方才说的陷害她和侍卫通奸不可行，但若是征得摄政王同意把她赶出宫去……”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完，只因殿外忽然传来蔷薇恭恭敬敬的通禀声：“主子，卫掌印求见。” 第637章 说客 “卫平安？” 白静瑶眼底划过一丝惊讶，不过片刻间她便示意请卫平安进来。 “杂家给侧妃娘娘请安了，杂家不请自来，还请侧妃娘娘恕罪。” “卫掌印言重了。” 白静瑶走到卫平安面前，虚扶他起身道，“不过卫掌印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倒是不知今日是哪阵风将您给刮到我这里来了？” “娘娘且屏退左右。” 卫平安打量了下四周，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杂家有些话不便让旁人知道。” 白静瑶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接着挥手示意一众宫女太监出去。 等房间内只剩下两人，卫平安开口了：“侧妃娘娘，其实杂家在杂家心里，就只有你才配得上做摄政王府的女主人，将来——” 说到这里，他卖了个关子，略顿了下才继续道，“将来的事情且不说，只是如今有一桩事须得侧妃娘娘你出面。” 白静瑶微微挑眉：“卫掌印先说说是什么事吧？” “不知侧妃娘娘可曾听说过？顾将军不止一次向摄政王请求，接宋庶妃出宫！” 白静瑶有些狐疑地望着他：“卫掌印此言究竟是何意？不妨明说！” “不瞒侧妃娘娘，作为摄政王最亲近的人之一，他对宋庶妃的心意，杂家都看在眼里，杂家希望摄者王英明神武，不为女色所惑，这样才是对大家最好的！” “卫掌印的意思是，让我向摄政王提议放宋氏出宫？” 卫平安摇摇头，面上笑意更浓：“顾将军年少有为，同宋氏青梅竹马，杂家听闻他一直都爱慕着宋氏，若是宋氏出宫后能做他的屋里人，那她和摄政王就再不可能了！如此也算是一举两得，侧妃娘娘也不用担心有朝一日宋氏会越过自己。” “可是——”白静瑶面露为难之色。 “侧妃娘娘可是有什么顾虑？”卫平安面色平静地望着她道，“说来杂家之所以同您说此事，也是因为您同林夫人交好，由你出面说服她，更利于西北军的稳定。” “这叫我怎么说？” 白静瑶面色隐隐有些发沉，“卫掌印是要让我给我最好朋友的丈夫送女人？” “侧妃娘娘这话就言重了。” 卫平安笑眯眯地望着她道，“顾将军夫妻之间的情况，想来你比杂家更清楚，如今林夫人已经成功诞下将军府的嫡子，她又是已故林将军的嫡女，无论谁入顾府，都无法撼动她的地位，侧妃娘娘你又何必担心？” “虽如此，这事我也做不出来。” 天下男人又不是死光了？她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将情敌送到好闺蜜男人的后院中。 “侧妃娘娘，要不等你听完杂家接下来的话，再做决定吧！” 白静瑶：“什么话？” “不知侧妃娘娘有没有听过一个传言，言摄政王乃天阉之身，入宫后未曾净身？” 白静瑶闻言，倏然睁大了眼睛，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所以侧妃娘娘就不担心有人会抢先一步诞下摄政王的子嗣？” “胡说！” 白静瑶满脸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卫掌印，饭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以乱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第638章 话彼此 顾朝生满月的那一日，宫里摄政王、太后并摄政王后院一众女眷都有大礼送到顾府。 已是仲春时节，似乎是一夜之间，万物苏醒。 柳条开始抽芽，草木也开始冒头，到处都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模样。 林玉莺就在这样一个早晨，跟随顾允之进宫谢恩。 他们先去太极殿见了裴珏。 顾允之深厌太后一事很多人都知道，裴珏直接免了他们夫妇去太后宫中请安。 只将顾允之留在太极殿说话。 林玉莺就直接去了白静瑶的凤鸾宫。 白静瑶正坐在花厅里一个人下棋。 棋盘上黑子白子随意散落着，她纤白如玉的手指捏着一颗白子，似乎陷入了某种思绪中。 林玉莺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她双眉紧锁，满面疲惫的模样。 “臣妇给侧妃娘娘请安！”她笑着上前，故意打趣她。 白静瑶从恍惚中回神，见是她，连忙从椅子上起身，对着一旁的丁香几人道：“怎么将军夫人到了，你们也不通禀告一声？” 林玉莺笑着道：“好了阿瑶，是我不让丁香她们告诉你的，本想吓你一跳来着！” “你呀！” 白静瑶眼睛盯着她，仔细打量她的神色。 毫不意外，面前的好友较之上一次见面，面色红润了许多，整个人的精气神也似乎跟着回来了，看上去磊落又飒爽。 “瞧瞧你如今的样子，果真是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模样，怎么样？福宝乖不乖？长大了没？” 提起儿子，林玉莺脸上的笑容止不住倾泄而出：“孩子挺好的，刚出生的时候皱皱巴巴红扑扑的，不是我这当娘的嫌弃自己的儿子，那会儿真是打心底觉得他像只小猴子。” “这会儿呢？”白静瑶好笑地望着她。 “这会儿他长开了，也胖乎了不少，瞧着虎头虎脑的可爱死了，我只瞧着他，就觉得从前什么情呀爱呀的，真是犯不着！” “那你和顾允之如今怎么样？他还怨你吗？” 提及丈夫，林玉莺的眼底划过一丝落寞。 不过很快她就恢复如常道：“他如今待我，较从前好了许多，有福宝在，他也时不时去我院子里看看孩子，不过我们想回到从前一切未发生前那样，怕是难了。” 白静瑶安慰她：“有福宝在，他会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将来的事谁都说不上，我现在只想好好将我的孩子养大，旁的都不重要了。倒是你，阿瑶，你怎么样？摄政王待你好吗？” 白静瑶闻言苦笑一声道：“若我说他待我极好，是骗你的！总之不好不坏吧，侧妃该有的体面我都有，可——” 说到这里，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心头喷涌而起的莫名情绪道，“宋多银的手段你也知道，寻常男人就没有能逃过她的诱惑的，裴珏他，他很少召我，便是见了面，我们也顶多在一起说说话，吃顿饭，他从不在凤鸾宫留宿的。” 林玉莺愣了一瞬，紧接着不经大脑的话脱口而出：“阿瑶你的意思是，摄政王召寝时，还会留宿？” 第639章 塑料情谊 白静瑶脸沉了沉，轻轻点点头道：“是啊，你也觉得新奇是吧？但事实就是如此，裴珏如今一去金兰轩就走不动道，跟话本里的昏君比也不遑多让了。” “阿瑶慎言。” 林玉莺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开口劝说她道，“其实我老早就想同你说了，阿瑶，我心里把你当成最好的姐妹才不见外跟你说这些话，你可别怪我！” “玉莺你想说什么尽管说。” “你在摄政王面前，有时实在太过随意了，摄政王是个男子，又位高权重的，虽然你们一直都很好，可男人大多喜欢温柔乖巧的女人，太过强势，反倒是将他们往外推。” 白静瑶闻言怔住。 林玉莺叹息一声继续道：“我知道你也是当局者迷，但阿瑶，你若想挽回摄政王的心，就必须要好生想一想了，有时候适当示弱，并非是真的弱，都说以柔克刚，你不妨想想摄政王究竟喜欢什么样的？” “玉莺你说得对。” 白静瑶回过神来，肯定地点点头道，“一直以来，是我太自负了，从今往后我一定谨记，不过在此之前，玉莺你得帮我。” 林玉莺闻言微微皱眉：“我？帮你？怎么帮？” 她如今虽然有个将军夫人的名头，但并不得夫君欢心，自己的日子都过得磕磕绊绊，她想不明白该怎么帮对方。 “就——” 白静瑶深吸一口气，犹豫片刻，方有些不要意思道，“这话说起来有些难以启齿，但只要宋多银一日不离宫，裴珏的眼里就再看不到旁人，要先想法子把她弄出宫去。” “那阿瑶你打算怎么做？” “听闻顾允之一直想法设法要接宋多银出宫，我是想，先去说服裴珏让他放松多银出去，宋家已经没了，宋多银的弟弟如今还不成气候，就先把她安置在顾府中，只要她不在宫中，还不是任我们搓圆捏扁？届时……玉莺，你相信我，我绝对没有让你难堪的意思。” 林玉莺已经变了脸色。 白静瑶神色难得有些发慌：“你千万不要误会，如你所言，你也是最好的朋友！” “那你想怎么办？” 林玉莺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但确如她所言，宋氏在宫中一日，阿瑶的日子就不太好过，而且摄政王后院如今人还比较少，阿瑶想要对付她总归有些束手束脚。 “宋多银乃二蘸之妇，若你丈夫提出要她，玉莺你只需点个头，将来她无论如何都要在你手下讨生活，届时我们有的是法子对付她。” “你说顾允之要纳她？”林玉莺吃了一惊，面上的平静荡然无存。 “听卫平安话里的意思确有其事。” “卫平安？” 林玉莺冷笑一声，“他是摄政王最信任的人，若他说是，那多半是真的了，我倒是没想到，宋多银当真好本事。” “谁说不是？玉莺你是答应了对吧？”白静瑶有些不确定地望着林玉莺。 林玉莺拧着眉头道：“你且说说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阿瑶嘴上说得好听，但还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这一刻，任凭白静瑶说得多么的诚恳，林玉莺的心底还是不由生出一丝愤懑。 分明是她自己对付不了宋氏，就想祸水东引，将宋多银丢到顾府！ 第640章 主动纳妾 白静瑶放下豪言：“接下来的事你不必操心，自有我在宫中筹谋，保证让宋多银灰溜溜的滚蛋！”． 回顾府的马车上，林玉莺的面色不怎么好看。 顾允之与她同乘一辆马车，看她这幅心绪不宁的模样，想了想，还是开口问她：“怎么了？可是在凤鸾宫遇上了什么事？” 林玉莺摇了摇头，心里乱纷纷的， 良久，她才试探性地开口道：“夫君，宋表姐在宫里怎么样？听说她如今很得摄政王的宠爱。” 顾允之微微一怔，接着轻叹一声道：“银子姐姐命苦，有些人没有真心，根本不值得！” 他这个“有些人”就说的颇有些深意了。 “这话从何说起？摄政王如今可是大魏的无冕之王，能得他的宠爱，可是多少女人都求不来的，夫君你为何这样说？” “可是银子姐姐不开心。” 顾允之说到这里，脑海里浮现出从前美好的画面。 他略顿了顿，继续道：“还是小时候好，无忧无虑的，那时候我、二哥、银子姐姐和还有多宝，我们经常在宋家一起玩，二哥体弱，多宝又太淘气，我最喜欢和银子姐姐玩了，可惜——” 说着，顾允之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由看向林玉莺，俊朗的面容上隐隐有些尴尬。 林玉莺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夫君放心，之前是我不懂事，我知道你同宋表姐青梅竹马，感情很深。” “你放心，我，如今有了福宝，我对你，没有二心。” 顾允之想了想，还是郑重地将此前一直想要说的话说开了，“不管你相不相信，最初娶你，我确实是因为奉了母命，我喜欢银子姐姐这事儿，也是真的！” 林玉莺闻言，目光冷冷地望向他：“所以？” “可是娶了你以后，我就打算将从前的一切都放下，银子姐姐，我也只当她是表姐，我有想过要同你好生过日子，绝不负你！” “可是新婚之夜，你便冷落我弃我于不顾，后面……” 后面的话林玉莺没说出口，顾允之心里却是一清二楚，他知道是自己的优柔寡断，害得他们夫妻到了如今这种地步。 可是事已至此，有些话他却必须要说：“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然夫人，银子姐姐如今身陷囹圄，若有朝一日她需要我，不论看在什么情分上，我都是要帮她的。” “好啊。” 林玉莺眨眨眼，“我没意见，说来——” 她说到这里，忽然掀开车帘的一角望向窗外。 宽阔的街道上草木郁郁葱葱，一派欣欣向荣的模样，她想到还在家里等着自己的儿子，一颗心蓦然变得强大无比。 “说来，大哥大嫂迄今为止只有思思一个女儿，二哥，二哥就不说了，顾府往下这一代，迄今也就只有福宝一个男丁，夫君，要不给你纳两房妾吧？也好为顾家开枝散叶，将来到了下面见到爹娘，我也不至于亏心。” 顾允之闻言怔忪了一瞬。 片刻后，他语气艰涩地拒绝道：“不必。” 人都有妒忌之心，他知道一个女人在什么情况下才会主动提出给丈夫纳妾。 虽然他到现在也对自己的妻子欢喜不起来，可真的到了这一刻，他还是觉得悲哀。 第641章 时局 草长莺飞六月天。 在盛夏即将到来之际，一则足以引爆整个大陆的消息悄无声息地传遍天下。 【摄政王裴珏，生父先太子李纯昭，珏乃其第三子，是为正统李氏玄孙，其母吴氏，生前是先太子侧妃。】 【摄政王原名李昇，自先太子含冤而死后，四处飘零，后为老裴侯所救，辗转入宫，一路摸爬滚打，如今苍天有眼，先太子蒙冤一案真相大白，摄政王乃天命所归，真龙化身。】 【……】 接连一个多月，朝堂上下无数朝臣上奏幼帝禅位，请立裴珏为帝。 周边有小国也得到了消息，纷纷赶来朝贺。 而就在这时，更加劲爆的消息响彻天下。 那就是，摄政王裴珏对外的天阉之身，是老裴侯为保护先太子后裔，同宫中已经去世的刘大监做的一场戏。 实际上，摄政王迄今为止，都是一个完完整整的男人。 原本还在观望的人群瞬间哗然。 朝堂上请立的折子雪花一般蜂拥而来。 而就在所有人都被这些消息吸引了注意力时，东北方的鞑金率兵南下扣关。 南边也有南越人勾结逆贼景王，挑动当地百姓暴乱。 一夜之间，战乱四起。 顾允之统率的西北大军倒还算安稳，但西北边上有氐羌人虎视眈眈，一时间，顾府变得更加炙手可热了起来。 御书房中，裴珏正伏案处理着各处的军情。 他忙得脚不沾地，接连数日，根本就没去后宫。 刘平顺的声音在殿外响起：“主子，白侧妃求见。” 裴珏头也不抬：“不见。” 停了会儿，刘平顺又来回：“户部尚书蓝大人求见。” “请进来。” 裴珏丢了朱砂御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头，抬起头来望向门口的方向。 蓝浅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他眉头紧锁的模样。 “臣参见摄政王，王爷万福金安。” “不必多礼。” 裴珏摆摆手问他，“可是为了军饷一事？” “不错。” 蓝浅墨苦着脸道，“摄政王，户部真的没钱了，北疆军的供应补给最多还能撑一个月！” “银子呢？” 裴珏沉着脸道，“蓝卿，我记得当初你可是有‘钱袋子’、‘钱串子’诸多美名的，怎的偌大一个户部，连三十万两军饷都凑不出来？” 蓝浅墨闻言，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苦笑道：“年前北地遭遇雪灾，南边又有洪涝，大魏的赋税本就不高，加上摄政王您体恤百姓，这些受灾的地方都免了赋税，可它们都是从前赋税的大头，先帝在时，户部连年亏损，臣——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 “行了。” 裴珏不耐烦听他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就道：“那你说说怎么办吧？大军粮饷不能短，无论如何，战士们在前面打仗，都不能缺衣少食。” 蓝浅墨闻言沉吟片刻，正待开口，门外忽然传来刘平顺拔高的声音：“侧妃娘娘，主子在议事，您不能进去，否则杂家也没办法交待。” 然而，他的话音才刚落下，殿内的二人就见白静瑶带着一伙人气势汹汹而来。 第642章 大张旗鼓 裴珏面色不大好看，蓝浅墨也有些惊讶。 这白侧妃未免太过胆大妄为，方才在殿外时他亲耳听到摄政王说不见她，可对方却无视摄政王的话直接闯进来了，还带来了一大帮人。 据他所知，摄政王后院的几位，除了那位宋庶妃，其他人可是都聚齐了。 “侧妃娘娘，您这是？” 刘平顺冒着冷汗，小跑着走到白静瑶身边，小心翼翼地同她道，“主子在同蓝大人议事，侧妃娘有什么事，不妨之后再说？” 白静瑶微蹙眉头，在对上裴珏面上毫不掩饰的不耐时，心下隐隐有些发慌。 这些日子她听了林玉莺的话，在裴珏面前频频示弱。 可效果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好。 裴珏依旧对她不冷不热的，她猜想这其中一定有宋多银的缘故。 肯定是对方在裴珏面前说了她的坏话，不然裴珏怎么会……这么对她？ “给摄政王请安！” 想到这里，她先恭恭敬敬冲着裴珏行了个礼，然后扭头对着蓝浅墨道，“蓝大人，我不是有意扰你们谈论正事，实在是出了点急事，须得摄政王定夺！” 蓝浅墨讪笑道：“侧妃娘娘不必客气。” 说着，他看向裴珏，恭声道：“摄政王，侧妃娘娘既然有要事，那臣便先下去等等，稍后侧妃娘娘说完了事，您再随时让人唤臣。” 他也不是傻子，看出来白侧妃此番来此，大约又是因为后宫争伐，他一个外臣，还是躲远些吧。 现在摄政王后院还只有五个人。 等不久后摄政王荣登大宝，后宫选秀，届时怕是才要热闹呢！ 妇人间的争斗刀光剑影，杀人于无形，可谓没有硝烟的战场，他可是深有体会并深受其害。 “嗯。”裴珏神色淡淡的。 等蓝浅墨离开后，他表情漠然地看向白静瑶，沉声道：“说吧。” 白静瑶被他的态度激得呼吸一滞，不过也只是一瞬，她便又笑了起来，扭头看向一旁神色乖巧的崔莲玉道：“崔妹妹，你把东西拿出来吧，你有什么冤屈，便请摄政王为你作主！” 崔莲玉：“是。” 裴珏微微挑眉，琉璃色的眼眸中意外之色一闪而逝。 崔氏一向聪明，他倒是没想到，今日这事儿还有她参与其中，不过他倒要看看这几个女人究竟要做什么？ 崔莲玉红着眼眶，委委屈屈从人群中出来，莲步轻移到裴珏面前站定。 邢美嫣在一旁也惊讶坏了，不过也只是一瞬，她脸上的神情便恢复如常，只好整以暇地望着今日这一场大戏。 不用想，多半是针对宋多银的。 不过今天这事儿她也不知情，只是被白侧妃临时拉了壮丁。 不好明面上树敌，她便直接跟了过来，倒是没想到崔莲玉一向谨慎，竟然也参与其中。 崔莲玉平复了下因为紧张而剧烈跳动的心脏，娟美面容上满是委屈，接着她当着众人的面从怀中取出一块被巾帕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东西。 “这是？”刘平顺适时提出疑问。 崔莲玉哭诉道：“摄政王，这是妾身的丫头从月华阁宫门前的海棠树下挖出来的。” 说话间，她将巾帕缓缓打开。 第643章 诅咒 众人看清楚那帕子里包裹的东西后，俱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是……？”刘平顺不自觉后退半步。 崔莲玉手中赫然是一个被扎满银针，浑身涂血的木头小人儿。 “这上面是妾身的生辰八字！” 崔莲玉忽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眼泪一把鼻涕一把道：“求摄政王为妾身作主，妾自认入宫以来一向与人为善，从不敢与人为敌……可这东西，这东西就埋在妾身的月华阁宫门前！” 裴珏见状，眼底不自觉浮现出一抹惊讶。 他冲着刘平顺点点头。 刘平顺于是迅速接过崔莲玉手中的小人检查起来。 “主子。” 片刻后，他走到裴珏身边，轻声道，“确实是诅咒，这上面涂的是鸡血，下咒之人心思歹毒，是奔着要人命来的。” “嗯。” 裴珏淡淡点头，而后看向崔莲玉，沉声道，“你先起来。” “求摄政王为妾身作主！”崔莲玉抹着眼泪起身，娟美的容颜因为落泪更显得楚楚可怜。 这这时白静瑶也忽然上前两步，示意贴身宫女道：“丁香，你把从咱们宫里搜出来的东西也拿出来给摄政王瞧瞧。” “是。” 很快，包括裴珏在内的众人便又看到了血淋淋扎满了银针的小人儿。 且这个巫蛊小人五官同白静瑶几乎一模一样，两只眼睛处空荡荡的，显然是被挖了眼珠子，身上还绑缚了密密麻麻的红绳。 “这——主子，这是更凶残的诅咒，传闻这诅咒名叫‘锁魂咒’，被下咒之人死后要入阿鼻地狱，受剜眼剥皮之刑。” “刘大伴所言极是。” 白静瑶对刘平顺的措辞也客气了许多，“原本我也不想打扰摄政王议事，奈何宫中发生了巫蛊妖术，这兆头可不好，于是我便叫了几位妹妹来，当然还有——” 她说到这里，略顿了顿，扭头看向一旁的邢美嫣，接着在对方有些惊讶的目光中，同样让贴身宫女拿出了一个巫蛊小人儿。 邢美嫣：“……” 我被诅咒了，我怎么不知道？ “摄政王，妾身还特意让人去朝凤宫搜了下，从邢妹妹住的偏殿里也找到了这赃物，倒是王妹妹那里干干净净，没有这东西。” 王氏低着头，眼睛盯着脚尖发呆，一如既往没什么存在感。 裴珏勃然大怒！ 巫蛊之术，自前朝起就是皇室最忌讳的东西。 传闻宫中若有巫蛊之物出现，轻者会影响整个王朝的气运，重者更是亡国之兆。 “刘平顺，去把卫平安叫来，此事由你和他一起去查！” 刘平顺慌不迭应道：“是。” 白静瑶心里一慌，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道：“是该好好查查，其实妾身也想不通，究竟是谁同妾身有这般深仇大恨？不惜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还有崔妹妹、邢妹妹，想来她们也是受了妾身的连累。” 说到这里，她叹息一声，面露哀伤之色。 裴珏拧着眉头看她，问道：“宋氏呢？金兰轩那边可也有此物？” 白静瑶摇摇头：“自从上次的事情过后，未免宋妹妹多心，妾不会轻易去打扰她，倒是不知道她那里是什么情况？” “守三。” 这一次，裴珏对着空气喊了一声，“你带人去金兰轩查探，顺便请宋氏过来。” 众人只觉一道黑影自眼前一闪而逝，下一刻，一道沉稳的声音自远处传来。 “是。” 第644章 对峙 宋多银来的很快。 从早上起，她的左眼就跳得厉害，心里也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还不到半下午这预感便应验了。 “妾身参见摄政王，见过侧妃娘娘和几位妹妹。” 御书房中，裴珏后院所有人都在了，宋多银视线自众人身上扫过，最终落在了几个醒目的带血小人儿身上。 她心里咯噔一下，那种不祥的预感更加猛烈。 “不知摄政王召妾身前来可有什么吩咐？” 裴珏琉璃色的眼眸盯着她，表情依旧淡淡的：“宫中发现了巫蛊之物，凡是孤后院之人，都要来此。” “巫蛊之物？” 宋多银暗暗拧眉，视线又不受控制落在了三个带血小人儿身上。 下一瞬，她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瞳孔剧烈收缩。 崔莲玉自她进来后，就不着痕迹地盯着她。 见状，她得意地勾了勾唇，眸中不怀好意一闪而逝。 “回宋娘娘的话，是的。” 丁香捏着带血娃娃上前两步，一板一眼回道，“有人用这赃物谋害我家侧妃娘娘、崔庶妃和邢小主，若非有人无意中发现这赃物，及时将其挖了出来，我家娘娘、崔庶妃、邢小主她们，怕是要遭大罪了！” 宋多银心下一沉，问道：“王小主那里没有吗？” 白静瑶笑着，脸上的笑意却未达眼底：“王妹妹那里倒没有，想来是王妹妹一向深居简出，并未惹恼幕后之人，所以才能幸免于难。” “所以——” 宋多银深吸一口气，抬眸四顾，寒声道，“所以，侧妃娘娘如今可有怀疑的人选了？” 白静瑶摇摇头：“背后之人狡猾至极，我虽查到了些蛛丝马迹，但到底未曾人赃并获，现下还不能彻底锁定凶手！” 守三很快回来了。 他如一阵风般蹿到裴珏身边，对着他耳语几句，便又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如何？”崔莲玉急急上前，眼巴巴地道，“宋姐姐那里可是也有这东西？” 裴珏紧蹙眉头，接着轻轻摇摇头：“金兰轩并无此物。” 说着，他扭头看向宋多银，俊美绝伦的面容上满是狐疑。 难道真的是她？ 宋多银：“怎么？不会是因为我那里没搜到此物，崔庶妃就怀疑这东西是我做的吧？还有侧妃娘娘——” 她说着扭头看向白静瑶，冷漠道，“饶了这么一大圈，侧妃娘娘莫不是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白静瑶毫不避讳她的眼睛，直接同她对视道：“宋妹妹说哪里话？我一向对事不对人，现下证据不足，凶手究竟是谁还不能下定论！摄政王已经命刘大伴和卫掌印去查了，相信司礼监的手段，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了。” 宋多银深吸一口气，只觉胸腔一阵发闷。 她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明明知道眼前几人在害她，可是这一次—— “摄政王，妾身有话说！” 正在这时，此番站在一旁同样没什么存在感的邢美嫣忽然开口道，“这位是侧妃娘娘身边的丁香姑娘吧？可否劳烦你将属于我的赃物予我瞧瞧？” 丁香微微一愣，接着下意识看向白静瑶。 白静瑶满心狐疑地望着邢美嫣，不过还是冲着丁香点头示意。 于是邢美嫣如愿拿到了血淋淋的诅咒小人儿。 然而——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她拿到这腌臜物后，竟然做出了一个十分意外的举动。 第645章 指认 邢美嫣随手扒拉了两下赃物，而后恭恭敬敬向裴珏行礼道：“回摄政王，这上面妾身的生辰八字并不对，妾身小时候体弱，父母请了大悲寺有名的大师作法，大师说妾身八字薄，须得偷个日子做生辰才好，于是妾身的爹娘就央大师作主，改了五月初八的生辰，实则妾身的生辰是三月十五。” 裴珏望着她没说话。 邢美嫣略顿了顿，接着扭头看向一旁的崔莲玉，面上的神情变得寡淡漠然，“既然这厌胜阿物上面的生辰八字不是妾身的，那么诅咒一说便是无稽之谈了！” “所以？”白静瑶的面皮飞快抽搐了一瞬，皮笑肉不笑地道，“邢妹妹你是什么意思呢？” 邢美嫣深吸一口气，回过头看向她，娇美的容颜上满是认真道：“侧妃娘娘，妾的意思是，巫蛊之事，妾身人微言轻，就不跟着添乱了。” 说完，她又望向裴珏，请求道：“摄政王，妾身从昨儿个起身子就有些不爽利，想先回朝凤宫歇息，不知——” “可以。”裴珏面色淡淡的。 “妾身谢摄政王恩典！” 邢美嫣冲着他福了福就往殿外走去，只是还未走到门口，她忽然顿住脚回头，语气诚恳地同裴珏道：“摄政王，宋姐姐医者仁心，上次多亏了她出手相救，妾才侥幸捡回一条命来，不怕您笑话，从前妾不懂事，也曾同她生了些龌龊，但她能不计前嫌救妾，妾私以为，她不是不知轻重的人。” “嗯，孤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裴珏的声音依旧十分平静。 宋多银却十分惊讶地望着邢美嫣。 万万没想到今日替她说话的人，竟然是邢美嫣，这女子…… 邢美嫣离开后没多久，卫平安和刘平顺带着一个御医，押着几个金兰轩的宫女太监出现在了太极殿。 李顺福神色匆匆地跟在他们身后也来了，见到宋多银后，他的脸上不由划过一丝担忧。 卫平安指着金兰轩的宫女太监就厉声道：“见到摄政王还不跪下？说，将你们知道的都说出来，若有半句虚言，叫尔等吃不了兜着走！” 他的话音刚落，几个宫女太监腿一软，齐齐跪了下来。 一个叫花兰的宫女抽噎着就道：“奴婢说，奴婢什么都说，求摄政王和掌印大人饶命！” 卫平安闻言轻哼一声，手指着一旁的巫蛊之物就道：“说吧，你可有见到此物？还有你们几个，可曾见到这东西？” 这是要当场审问了。 宋多银眼睛盯着地上跪着的几个宫女太监，心底隐隐有些不安。 果然下一刻，她就听花兰道：“回掌印大人的话，这，这东西奴婢倒是没见过，不过那上面的银针，银针奴婢曾，曾在宋娘娘那里见过！” 此言一出，四下一片安静。 良久，还是白静瑶率先打破沉默。 她有些夸张地上前，指着花兰就道：“你确定自己在金兰轩见过这银针？污蔑可是杀头的大罪，你可要想好了再说。” 花兰脸色煞白，低下头不住地磕道：“侧妃娘娘明鉴，奴婢的确在宋娘娘宫里见过此物，若有半句虚言，就叫奴婢不得好死！” 第646章 护人 花兰的话如同泄洪的闸门，瞬间将另外几人的指证都释放开来。 “小的，小的也不曾见过此物，宋娘娘身边平日里只有秦霜姐姐和李公公时候，小的们轻易近不得身！不过几日前的一个晚上，约莫是三更天之后了，小的起夜时曾看到李公公急匆匆带着一样东西往凤鸾宫的方向去了。” “陈拴柱你胡说！” 李顺福在一旁气得浑身发抖，“我什么时候去凤鸾宫了，你好大的胆子，当着摄政王和诸位主子的面就敢乱攀扯污蔑人！” 叫陈拴柱的小太监像是被吓到了，缩着脖子就往后躲，边躲边道：“李公公饶命，小的不敢乱说，阿旺可以为小的作证，当日他是同小的一同醒来的，他也看到了您去凤鸾宫！” 说着，他还推了一把身旁跪着的同伴，小声道：“阿旺，你快说句说话呀？” 阿旺跪伏在地，浑身发抖道：“是，是有看到。” 李顺福闻言，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抬脚就要踹这两个狗东西。 “阿福不得无礼！”宋多银连忙上前拉住他。 接着，他挡在李顺福面前，抬起头望向摄政王道：“摄政王，他们说的这些，并不能证明白侧妃、崔庶妃宫里的厌胜之物就是妾身下的，还有阿福，他这些日子一直在同妾身学认字，根本就没出过金兰轩！” 裴珏定定地望着她好一会儿，没说话。 卫平安却在这时忽然开口：“那宋娘娘，这贱婢方才说，赃物上面插着的银针是你的，可否属实？” 宋多银神情微微一滞，良久，语气艰涩道：“是，是我的。” 卫平安于是不说话了，就只看向裴珏，等着他定夺。 裴珏眉头紧锁，目光自殿内众人扫过，最终落在了被宋多银护在身后的李顺福身上：“来人，将他押下去，好生审问！” “是。”有两个侍卫上前一左一右拖住李顺福，当即就要将他带下去。 宋多银连忙阻止道：“慢着！” “宋妹妹你这是做什么？” 白静瑶轻笑一声道，“你这是要违抗摄政王的命令吗？事情还未查清楚，你这太监又是关键疑犯，就该好生查问一番才是吧？” “我说了，阿福没有离开过金兰轩，我承认银针是我的，但我从未做过这些东西，侧妃娘娘，你是要屈打成招吗？” “咳咳……” 崔莲玉轻咳一声，掩唇轻声道，“宋姐姐说的哪里话？侧妃娘娘不过是就事论事，若你的人当真无辜，待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摄政王自然会放人！可现在你宫里的人接二连三站出来指认，认证物证俱在，于情于理，你这时候出来阻止都说不过去吧？” 她的话音刚落，白静瑶就转过头看向裴珏，接口继续道：“崔妹妹所言极是，摄政王，这巫蛊之术委实歹毒，自先朝起就明令禁止，此番宫中有人作祟，还请摄政王务必查明真相，还妾身和崔妹妹一个公道。” 说着，她又道：“其实说白了，单就妾身和崔妹妹两人出事也罢了，现如今大魏内忧外患，若再因此事出了什么差错，那才叫……” 第647章 下狱 宋多银看着二人这幅唱念俱佳的模样，心头一阵冷笑。 “我明白侧妃娘娘的意思，不过阿福是我的人，若他做了什么事，也该是受了我的指使——” 说着，她看向裴珏道，＂摄政王要拿人，不如就拿我吧？阿福只是个下人，所做的一切都是听命行事！＂ 裴珏闻言，琉璃色的眼眸中隐隐划过一丝郁怒。 “好啊。” 他忽然冷笑出声，目光冷冷地望向宋多银，漠然道，“既然如此，那你就代他去诏狱吧！今日之事，孤会查明真相，你最好祈祷不是你做的，否则……谁都保不了你……” 最后几个字，他说的又低又沉。 宋多银只觉心头一阵发冷。 “好，妾身领命。” 言罢，她转身看向架着李顺福的二人道，“你们松开他吧，我跟你们走。”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 片刻后，他二人连忙让出中间的路，请宋多银先行。 宋多银毫不犹豫地往殿外走去。 斜阳透光窗棱的缝隙打在她的身上，彷佛为她周身镀了一层金光。 裴珏不动声色地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心底彷佛空了一处。 那背影里，似乎隐隐透着一抹决绝。 目的达成并大获全胜，白静瑶飞快抬起头看一眼崔莲玉，接着向裴珏行礼告退。 “多谢摄政王为妾身和崔妹妹主持公道，不过方才邢妹妹有句话说的不错，宋庶妃一向宅心仁厚，这其中说不定有什么误会？摄政王你可千万不要同宋妹妹赌气，若然就是我和崔妹妹的罪过了！” “行了，下去吧，让孤一个人静一静！” 裴珏没耐心听她的茶言茶语，满脸不耐地挥手让她们离开。 待白崔二人带着下人离开后，他看向卫平安问道：“平安，此事可有什么蹊跷？” 厌胜之物，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宫里会出现这种玩意儿，实在是叫人恶心。 若是被有心人传出去，外面的人指不定还要怎么编排自己。 卫平安低着头，恭声道：“主上，内臣以为，当此之时，正是你登基的时机，若然等将来这时传出去了，指不定会有什么样的谣言传出来。” 譬如什么上天警示、德不匹位之类的话语。 三人成虎、人言可畏，加上如今大魏烽烟四起，兄长不能再拖下去了。 裴珏拧着眉头，神色不大好看。 卫平安：“此事未必就是宋娘娘做的，不过想来白侧妃和崔娘娘也不至于因为嫉恨宋娘娘就作出这等腌臜下作之事，所以臣一时半会儿也想不通究竟有谁会这么做？” “宋氏没那个脑子！”也没那个胆量！ 裴珏俊美绝伦的面容上划过一抹阴沉，“这事儿你暗中调查便是，先下去筹备登基之事吧，让钦天监那边选两个日子！” 一个小皇帝禅位的日子，一个自己登基的黄道吉日。 “是！”卫平安高兴坏了，应了一声后就忙不迭要退下。 只是临出门之际，身后忽然又传来裴珏低低沉沉的声音：“今日之事，没你什么事吧？” 卫平安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瞬，接着他扭过头，讪讪地笑道：“哥你这是说的哪里话？上次你都将我发配了，若我再敢胡乱行事，你还不活剐了我？你放心，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以你为重！” “去吧。”裴珏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头，有些意兴阑珊。 第648章 打算入宫 宋多银被下了诏狱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顾府。 不久前，裴珏将此前被抄没的顾家家财悉数归还，顾江如今就留在府上打理这些产业，秦氏掌管了府上内务，夫妻两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来同顾允之商量。 自从上次明炎去西北军传旨后，就暂时留在了那里，而顾允之迄今也还没有回西北。 不过各地乱象四起，他在燕京城也待不了多久了。 连玉从书房外进来回话：“将军，大爷和大夫人过来了，说是有要事同你商量。” 顾允之放下手中的军务，抬起头来：“快请。” 片刻后，顾江夫妇联袂而入。 秦氏神情急切，语气中也满是焦急道：“三弟，不好了！宫里的表妹被下了狱狱！” “什么？” 顾允之啪的将手里的公文排在桌上，“怎么回事大嫂？还有大哥，消息可曾属实？” 顾江满脸凝重地点点头：“是真的，有人给我们送了信，我和你大嫂一得到消息就赶过来了。” 说话间，他将手中的信递给了顾允之。 顾允之忙不迭拆信，一目十行看完后，直接起身往外走去，边走边道：“我这就进宫，银子姐姐决不会做这样的事！一定是有人陷害她！” 只是他才刚一开门，迎面就碰上了同样匆匆而来的宋多宝：“大表哥、三表哥，求你们救救我阿姐！” 今日他不在宫中当值，也是刚得到消息。 顾允之看着他道：“不用求，我们不会坐视不理，当务之急是要搞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宋多宝在御前行走了一段时间，宫里也有交好的侍卫同僚，对方一早就将事情的始末告诉了他。 此番他便毫无保留地将宫中发生的事告诉了顾家人。 秦氏听了他的话，脸色隐隐有些发白：“巫……巫蛊？表妹竟然牵扯到了这样的事情里，这是有人要致她于死地呀！” “可笑！”顾江亦是气愤难当，“阿银是什么人？平日里连只蚂蚁不忍心踩死，怎么可能会下这般恶毒的诅咒？背后之人当真心肠歹毒！” 顾允之冷沉着脸道：“这么说，人证物证都有了，银子姐姐现在百口莫辩，根本就没办法自证清白？” 宋多宝满脸沉痛道：“阿姐在宫中本就只有秦霜和李顺福两个可信之人，她宫里的人站出来指认她，还有银针，是当初你我从江南回来时，我送她的礼物，宫中只有她有！” 顾允之闻言深吸一口气：“先别慌，我先进宫去求摄政王，近来时局不稳，想来摄政王也会给我这个面子。” 西北军如今有他在，也还算稳当，东边北疆军和鞑金战事胶着，南地又有逆贼作祟，这时候西北不能乱。 宋多宝：“三表哥，我能随你一同进宫吗？” 顾允之沉吟片刻，点点头道：“走吧，我们一起去。” 两人说定后，就一同往府外走去，顾江夫妻出去相送。 临出门之际，顾允之想了想，还是交待秦氏道：“大嫂，今日之事，就暂且别告诉玉莺了，她本就对我和银子姐姐有殊多误会，待事情解决后，我亲自同她说吧。” 其实他是有些担心林玉莺会出来搅局。 如今她是自己孩子的母亲，他并不想彻底同她撕破脸。 第649章 口说无凭 诏狱阴暗潮湿，常年不见阳光。 宋多银两辈子加起来都是第一次进入里面。 两年前父亲宋海生被下诏狱，她也仅是来接他时在门口略停留了片刻。 当时仅在外面，就感受到了这栋建筑物的压抑。 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出现在里面，体会爹爹当日的心情。 “主子，是小的连累你了。” 李顺福就关在他的旁边，拍着铁栅栏同她说话，“小的就是烂命一条，你干嘛要把自己也搭上？” 是的，他也进来了，他是重要嫌犯，自然要一起下狱。 宋多银轻叹一声，安抚他道：“说什么呢阿福？这事儿是针对我来着，该是你受我连累才是，既来之则安之，我们且安心等着便是。” “小的知道是有人要陷害你，可是她们怎么会用这般恶毒的手段？巫蛊之术，这可是禁忌，她们不惜搭上自己，就不怕诅咒真的应验吗？” 宋多银笑了笑，摇着头道：“阿福，永远不要低估人心的恶！事发突然，这次确实是我们大意了，不过那个宫女和那两个太监，平日里都是你和秦霜调教着，就没发现什么异样吗？” 李顺福听了这话，不由更加愧疚。 “主子，这些新来的，小的和秦霜姑娘一直都盯着，这三个人还算老实，平日里也只叫他们在外面做些洒扫的粗活，实在是，小的实在没想到他们竟然如此大胆胡乱攀扯主子！” “不怪你们。” 宋多银又重重叹了口气，“怪就怪我家道中落，入宫后身边又只有你们两个得用的，被人钻了空子。” 真是防不胜防。 “那主子，眼下我们该当如何？” 宋多银：“不如何，等着吧，等着提审，等着看她们究竟是要要我的命，还是要我倒下再爬不起来。” 她早就觉得累了。 关于裴珏的一切，她现在都觉得很累。 之前在宫里不得不虚与委蛇，如今到了牢里，她总算能喘口气了。 然而—— 老天爷似乎是故意的，她才刚起了个头这样想，外面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下一刻，负责看守她的牢头就小跑着进来道：“宋娘娘，摄政王要见你！” 宋多银抬头看了他一眼，面上讥诮之色一闪而逝。 就在不久前，这人还叫她“罪人宋氏”，可才这么一会儿，她就又成了他口中的“娘娘”。 牢门上的锁头哗啦一下被打开，宋多银跟在牢头身后，一步一步踏出这逼仄的空间，步入到另间暗室。 暗室内一灯如豆。 裴珏静静坐在低矮的桌子旁，昏暗的灯光下，他半边脸隐在暗中有些看不真切。 宋多银上前行礼：“妾身宋氏参见摄政王！” “坐。”裴珏抬眸，视线冷淡地扫过她的全身。 周遭之人识趣地退下，将这四方天地留给二人。 宋多银依言坐下，表情平静中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漠然。 “是你做的吗？”裴珏问。 宋多银：“妾说不是，摄政王信吗？” 裴珏皱了皱眉：“是与不是，口说无凭，你得拿出证据，即便是孤，也不能空口白牙就定你无罪！” “银针确实是妾身的，但其余的东西，我从未见过，没做过的事情我没办法承认。” “证据？” 第650章 子嗣 裴珏心下隐隐有些烦躁：“你没有证据，但她们却人证物证俱全，你让孤怎么相信你？” 宋多银深吸一口气：“摄政王，我需要时间来查明真相证明自己是无辜的！” 裴珏冷笑道：“孤给了你机会，是你自己要替那奴才，这样，你让他替你认罪，就说是他不满白侧妃、崔庶妃几人欺负你，想替你报仇，便昏了头——” “不用了！” 宋多银打断他道，“摄政王，你明明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的！可你现在却叫我为了自己牺牲一个无辜的人。” “无辜？可笑！” 裴珏被她气笑了，“孤也没想到，你为了一个下人，竟敢如此顶撞孤，宋氏，你好大的胆子！” 今日之事，他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来看看。 宋氏的为人他很清楚，她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但是他暗中调查，发现下手之人手段干净利落，到现在他的人都没什么眉目。 不是没想过白氏、崔氏她们自导自演，甚至他还怀疑这其中又有平安的手笔。 但他的的确确没查出来，一切的一切，都指向面前这个妇人。 宋多银从椅子上爬起来跪下，请罪道：“妾有罪，请摄政王责罚！” “好，好啊。” 裴珏盯着她，好半晌冷笑出声，却又问了她一个同方才话题毫不相干的问题，“宋氏，孤再问你，孤与你同房许久，你为何迄今没有身孕？” 宋多银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妾身不明白摄政王在说什么，子嗣一事，端看缘分，妾身迄今未有身孕，想来是缘分还未——” “啪！” 昏黄的灯光下，裴珏俊美绝伦的面容有一瞬间的扭曲。 他猛地将一样东西拍在桌上，接着手指如雨点般指着宋多银，声音冷厉道，“住口！你干的好事！” 宋多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下一刻，瞳孔微微一缩。 “我，我可以解释的，我——” “解释？”裴珏周身散发着不可名状的寒意，“你解释啊？若非孤无意中发现你在暗中服用避子药，你还要瞒到什么时候？宋氏，你真以为孤没了你就不能够？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吧？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宋多银脸色有些发白：“求，求摄政王饶恕妾身！妾身并非不想要与您的孩子，能和您一起孕育一个孩子，是妾身做梦都求不来的，是妾的身子，摄政王，妾的身体出了些问题，此前妾身一直在调理，所以——” 这自然不是事实，但宋多银希望裴珏相信这个借口。 “那现在呢？”裴珏声音彷佛淬了冰，琉璃色的眼眸中寒霜满布，似乎下一刻就要将眼前这个害得他失态，惹得他心乱的妇人千刀万剐，“现在身体好了吗？要不孤找个太医来给你瞧瞧？” 宋多银被他的脸色吓到了，有些艰难地吞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道：“现，现在好了。” “这样啊。” 裴珏恢复面无表情，背负双手一步步朝着宋多银的方向走来，“择日不如撞日，那你就现在怀上孤的孩子，证明一下自己没有说谎好不好？” 、 第651章 平妻 一个时辰后，裴珏离开了诏狱。 接下来几天，直到顾允之来接宋多银，裴珏每日都会来诏狱。 宋多银无法用言语形容自己的心情，只是当顾允之问她：“银子姐姐，我娶你，但只能许你平妻之位，你，愿意吗？” 昏暗的牢房内，顾允之的半边脸隐在暗中，表情有些看不真切。 可宋多银却感受到了来自他的小心翼翼。 她没有过多思考，毫不犹豫就点点头道：“好。” 这几日，她终于完完整整将裴珏从心底剥离，尽管过程血淋淋不堪入目，可到如今，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太好了！” 顾允之几乎喜极而泣，他不受控制上前拥住宋多银，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你放心银子姐姐，允之绝不负你！” “好。”宋多银头埋在他的胸前，声音平静而漠然。 顾允之：“走吧银子姐姐，我带你出去，等我们大婚之后，我便带你离开燕京去西北，到了那里，就没有人能再伤害你了。” 顿了顿，他继续道：“还有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银子姐姐，有姨父的下落了。” 宋多银原本麻木的身形微顿。 片刻后，她抬起头，杏眸直直望向顾允之：“允之你说的可是真的？爹他，他在哪里？” “有人说在金陵见过他，等战事平定，我便带你去金陵可好？” “好。” 两人你说着话，顾允之拉着宋多银就往外走去。 宋多银却在临出牢房之际，扯了扯他的袖子轻声道：“允之，还有阿福。” “银子姐姐放心，巫蛊之事已经被压了下来，摄政王答应我不会再追究，李顺福自然也跟我们一起走。” 说话间，他扭头看向神色惴惴的牢头，沉声道：“愣着做什么？还不放人？” 牢头连忙道：“是将军，小的这就放人，这就放人。” 于是顾允之就带着宋多银主仆二人出了诏狱。 重见天日的那一刹那，宋多银恍若隔世。 刺目的阳光照的她眼睛生疼，可她的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直到彻底将诏狱甩在身后，她都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顾允之将她安排在了顾府的一处别院里。 “银子姐姐，你入宫之事有不少人都知道，此番宋家那边，你暂时不能回去了，也不能以宋氏女的身份——嫁我，不过你放心银子姐姐，这些事阿宝都知道，他稍后就回来看你。” “我没事。”宋多银扯着嘴角露出一抹清淡的笑，“允之，此番事情不小，我不知道你为了救我出来费了多大的功夫？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若我再嫌东嫌西，那才叫不知好歹呢！” 顾允之神情微微一怔。 原来银子姐姐都知道。 他已在裴珏面前立誓，只要他活着一天，西北军就忠于对方，若生异心，就叫他万箭穿心而死。 “好，不过林氏那里——” 顾允之说到这里，深吸一口气。 他待要继续说些什么，却直接被宋多银打断道：“你放心，平妻也是妾，我知道规矩，允之，我不会叫你为难，我会尊她为主母。” 宋多银说着，微微低下头，掩去了眼底一闪而逝的冷意。 第652章 之后 太极殿的寝殿内，龙涎香的香气四溢，裴珏自噩梦中惊醒，出了一身的冷汗。 “主子？主子！” 刘平顺在帐外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可是醒了要喝水？” 裴珏掀开纱帐，揉着两边隐隐作痛地太阳穴问他：“什么时辰了？” “回主子，已经过了亥时。” 裴珏微微一怔，原来已经这么晚了啊？ 他直接起身下床，顺手接过递来的茶水喝了几口，然后开始穿戴：“备撵，去诏狱！” 刘平顺呆了。 片刻后，他有些胆战心惊地开口道：“主子您忘了？顾将军已经将宋娘娘接走了，就在今日午后。” 裴珏修长的手指微顿，接着他面上露出一丝满不在乎：“瞧孤这记性，是了，人已经被接走了，也好。” “那，主子可要召其他宫的娘娘？” 钦天监那边算了黄道吉日，十日后就是自家主子的登基大典。 如今主子可以人道的事已是公开的秘密，近些日子以来，后宫几位女主子可是使劲了手段想要拔得头筹。 可惜了。 她们都不知道，主子的头筹早就折在了宋娘娘那里。 想到这里，刘平顺暗暗叹了口气。 “不必了。” 裴珏微微拧眉，心头隐隐生出一抹烦躁来，“她临走前，可曾留下什么话？” 刘平顺面色僵了僵，强笑道：“回主子，未曾，而且，而且小的还听说——” 后面的话他有些说不下去。 “听说什么？”裴珏神色一冷，满脸不耐道，“有什么事是不能让孤知道的？你赶紧说！” “就，小的听说，顾将军要娶宋娘娘为平妻……宋娘娘她，她答应了。” “就这件事？” 裴珏竭力忽略心头瞬间涌上的闷痛，满不在乎道，“此事孤已知晓，还有其他的吗？” “其，其他的就没了。”刘平顺看着面前的高大身影，不知怎的，莫名打了个寒颤。 裴珏抬眸，淡淡扫了他一眼，然后拔腿往外走去。 刘平顺连忙小跑着要跟上去，不想才走了两步就被厉声喝止道：“不许跟着！” 月亮掩在云层后，暗夜无光。 裴珏沿着郁郁葱葱的草木，漫无目的地走着。 夜凉如水，整个天地都彷佛安静了下来。 脑海里有许多以往毫不在意的画面时不时地跳出来撩拨他的神经。 那些记忆里，彷佛总有一个人的影子。 宋氏。 诏狱的牢房阴暗潮湿，那样的环境里，他在她柔弱的身体上发泄着最阴暗的欲望。 他们潮湿的、黏腻的汗水混杂在一起。 他听到了她绝望的哭泣，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欲念，在她身上恣意挞伐。 她不是不想怀上自己的孩子吗？ 他偏不如她的意！ 他不信在牢房里，除了身上的囚服外身无长物的她，还能怎么避子。 想着这些，裴珏脚步不知不觉来到来了金兰轩。 宫门寂寂，殿宇森森。 金兰轩自从失去了它的主人后，日渐变得萧索，到如今在这样的夜晚，更是频添了些许荒凉。 裴珏站在外面看了许久，终是没忍住，推门走了进去。 第653章 告知 顾府二房正院。 顾朝生已经两个月大了，他长得虎头虎脑，十分讨人喜欢。 然因为月份太小，一天十二个时辰，他得有十个时辰都在睡。 林玉莺近来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儿子身上，对外面发生的事，倒是不甚分明了。 琳琅小跑着进来时，差点惊醒小床上的孩子。 林玉莺有些嗔怪地瞪了她一眼，接着示意奶娘拍着孩子，自己则抬脚出了外间。 “做什么慌慌张张的？” 琳琅压低声音请罪道：“夫人恕罪，奴婢莽撞，差点吵醒了小公子！” “行了，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林玉莺表情有些不耐。 “是，是将军！” 琳琅咽了咽口水，满脸急切道，“将军要娶平妻了，夫人您知道他要娶谁吗？” 林玉莺脑子转了个弯儿，沉声道：“可是宋多银？” “夫人您怎么知道？”琳琅瞪大眼看她，“就是她，那个骚狐狸精，也不知道将军是怎么了？如何就被她迷了眼？真真叫人——” 林玉莺皱眉打断她：“好了，这些话留着以后再说，你且说说这些日子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宫里对巫蛊之事讳莫如深，琳琅一个小丫头并不知情。 她只是有些仓皇的摇了摇头，满脸担忧道：“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只知道将军要娶平妻，就暗中打听了下去，谁曾想，那，那平妻竟是宋多银？她可是那位的人，怎么会——” 她说着指了指头顶的方向，面上的不解之色更浓。 林玉莺关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琳琅，我彷佛记得我朝平妻生的孩子，也是嫡出对吗？” 琳琅闻言微微一怔。 片刻后，她肯定地点点头道：“是的夫人，咱们大魏官宦人家很少娶平妻，但凡是娶了平妻的人，平妻生的孩子，莫不认作嫡出！” 林玉莺闻言皱了皱眉道：“阿瑶可真是我的好姐妹，这么大个烂摊子丢给我，若是个妾倒也罢了，偏生整出来个平妻。” 她想到这里，神色不由阴沉了下来：“将军呢？” 话音刚落，门外忽然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我来了！” 来人正是顾允之，他方才进门，恰好听到林玉莺问起自己，不由就接了一句：“夫人寻我，可是有何要事？” 林玉莺深吸一口气，用力攥紧手中的帕子道：“方才听琳琅说，夫君要娶平妻了？” 顾允之闻言微微一愣，接着老老实实点头道：“不错，人你也认识，就是宋表姐。” “她不是在宫里侍奉摄政王吗？怎么夫君你突然又——” “此事说来话长，不过这都不重要，夫人，宫里是个火坑，银子姐姐此番九死一生，无论如何我都要娶她，希望你不要怪我。” 便是要怪也随她去吧。 他和她如今，也不过是面上的情分罢了。 或者可以说，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过什么情分。 “夫君说的哪里话？”林玉莺低下头，用手中的帕子轻轻按了按嘴角，再抬起头来时，英气的眉眼间已经恢复平静，“自古男子三妻四妾，乃天经地义，说来宋表姐同夫君青梅竹马，如今却因为我的存在，让宋表姐做平妻，我心里才过意不去呢！” 第654章 宋多银的转变 “她不会在意这个了。” 顾允之低下头，看不清他脸上的情绪，“今天福宝怎么样？有没有闹人？” 听他提及儿子，林玉莺神情柔软了几分：“没有，福宝很乖，吃了就睡着了。” “我去瞧瞧去。”顾允之说着，就往小床的方向走去。 小床内，两个月大的婴儿白白胖胖，双眼紧闭，瞧着敦实又可爱，顾允之只瞧着他，就觉得满心欢喜，仿佛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这是他的孩子，与他血脉相连的骨肉。 “玉莺，对不起。” 看着这个孩子，他终于想到该对面前的妻子说一声道歉，“银子姐姐眼下需要一个丈夫，只有成了别人的妻子，她的安全才能有所保障，我已同她约定，只做有名无实的夫妻，她要的只是一个名份！” 届时即便裴珏后悔，顾忌着“君夺臣妻”这样的丑闻，他也不会轻举妄动。 林玉莺闻言微微一愣，旋即心底不受控制地划过一丝喜意。 “夫君，你，你此言可当真？” 没有期待就不会失望，她的心早就失望透顶了，可是此时此刻从这个男人嘴里说出的话，还是忍不住叫她目眩神迷，满怀期待。 “是真的。”顾允之叹息一声道，“我如今有了福宝，西北那边又事务繁杂，根本就分不出那么多心思，你别误会了。” 更何况银子姐姐心里根本就只把他当成弟弟，他又岂会趁人之危？ “主子，你真的想好了吗？” 顾府别院里，李顺福亦是满脸不解地望着宋多银，“有名无实？这却是为何？要知道您之所以沦落到这般地步，那位将军夫人可没少给您下绊子，您为何——” “自然不是。” 宋多银打断他，神情平静而漠然，“只是允之心里对林氏有愧，又担心我有意见，便那样说了，但阿福——” 说到这里，她略顿了下，冷笑出声：“没有人值得我为他守身如玉！此番允之为了帮我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有些人自以为聪明将他蒙在鼓里，是，她是允之孩子的母亲，却又是我什么人呢？我凭什么要无限纵容她？大家都是顾将军的女人，之后便各凭本事吧。” 说着她低下头，用手轻轻抚了抚小腹，明艳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憧憬来。 两辈子她都没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其实她心里也是喜欢孩子的，如果非要选一个男人生孩子的话，她宁愿是允之。 “主子您这样想就对了。” 李顺福闻言总算松了口气，“小的还以为你顾念着顾将军，会再一次容忍林氏。” 宋多银听了他这话，轻轻抬眼，语气有些漫不经心：“总归是我从前太过软弱，可时至今日，我不想再如从前一般了，那些伤害我的人，我一个都不想放过！” 譬如白静瑶、林玉莺、崔莲玉，卫平安……还有……裴珏。 “那，主子你打算怎么做？”李顺福看着面前的人，心下有些惴惴。 “暂且先不做什么，等入顾府后再说吧。” 林玉莺面上表现得好似不在乎允之了，可她却知道，当初她一心恋慕允之，可以说她这一生最渴望的，便是同允之伉俪情深。 那么她第一个报复，便从这里开始吧。 第655章 合卺酒 时局动荡，加上新帝继位，顾府将军娶平妻一事办的十分低调，并没有在燕京城中掀起半点波澜。 然而这一天，对于顾允之和宋多银来讲，却是十分难忘的。 黄昏时分，顾允之一身新郎官打扮，胸前戴着红花，骑在高头大马上，将他心心念念了许多年的表姐接入了府中。 府里备好了酒席，顾江夫妻、宋多宝都在。 将亲姐姐背上花轿后，宋多宝就来了顾府，听到礼官一声“送入洞房”，他终于没忍住红了眼眶。 说起来，阿姐嫁进镇国公府时的场景他已经记不清了。 可是她没名没分跟着摄政王许久。 从前对方对外是个太监，暗地里有不少人笑话阿姐。 如今他已经荣登大宝，阿姐却早已沦落为他后宫里，一个犯了死罪畏罪自杀在诏狱的罪人。 直到现在，阿姐嫁给了三表哥。 他知道表哥会对她好。 洞房中，红烛高悬，喜气盈门。 顾允之手执玉如意，定定望着面前穿着一身新嫁衣的女子好一会儿，才挑下了盖头。 盖头下，新嫁娘粉面桃腮，眉眼如画，就那么自然地朝着他的方向望了过来。 梦了千百遍的场景出现在顾允之的面前，有一瞬间他几疑自己仍在梦中。 “允之？”宋多银望着他这幅模样，不由有些好笑，“你怎么了？傻啦？” 顾允之忍不住抬手挠了挠头，沙场上运筹帷幄的大将军脸上头一次露出腼腆的表情：“我——” “好了，别傻站着了，该饮合卺酒了。” 顾允之：“哦，哦，好。” 他有些笨拙地侧开身子让宋多银先行。 宋多银从铺了满床花生桂圆核桃红枣的喜床上起身，直接走到桌旁，拿起酒壶斟了两盏酒。 然后她抬起头，神色平静地望着面前的新郎官道：“说来这还是我第一次饮合卺酒。” 顾允之闻言呼吸一紧：“银子姐姐，我，你跟徐竹年你们成亲，难道没有——” “没有。” 宋多银垂下眼帘，杏眸盯着杯盏中清冽的液体，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般，“嫁给徐竹年时，他的心里只想着她大嫂，还骗我说要守孝，新婚之夜就将我丢下了。” “他混蛋！”顾允之咬牙切齿，“银子姐姐你别再想他！” “没想他。” 宋多银抬起头笑了笑，将手中的杯盏递给顾允之，“就是你问了，我随口一说罢了，来允之，今天是我们的好日子，你我共饮此杯！” “好。” 两人说着，臂弯缠住臂弯，手臂交叠，彼此将对方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好了，洞房中的礼成了，允之你走吧。” 宋多银放下酒盏，面上的表情一句淡淡的，“大哥大嫂、阿宝他们还在外面等着呢，还有弟妹，不，瞧我，该称夫人了才是！你快去吧。” 她的表情一如既往，可顾允之望着身穿嫁衣，孤零零回到床边的女子，心底却没来由划过一丝心疼。 宋多银重新抬起头来，见他还没走，娇媚的面容上不由露出一抹疑惑。 “？” 顾允之对上她的眼睛，面上飞快划过一丝心虚，匆匆丢下一句＂银子姐姐，我稍后再来看你＂后，他转身离开了新房。 第656章 下马威 洞房花烛夜，顾允之遵照约定，到底没有再来新房。 可是他却在书房辗转反侧，一整夜都没有睡着。 【这是我第一次饮合卺酒。】 【嫁给徐竹年时，他的心里只想着她大嫂，还骗我说要守孝，新婚之夜就将我丢下了。】 脑海里时不时想起这些话，银子姐姐说这些话时的表情，也时不时跳出来撩拨他的神经。 于是他顶着黑眼圈醒来的第一时间，又忍不住去了西院。 宋多银嫁进来后，秦氏便让人收拾了二房西院，昨晚的新房就设在此处。 见他来了，宋多银并不意外，只面上却表现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允之你怎么来了？瞧瞧这萎靡不振的样子，可是昨晚没睡好？” 顾允之盯着她的脸瞧。 站在他面前的银子姐姐已经褪去了少女时的青涩，成长成一个足以让全天下男人都为之侧目的明艳大美人儿。 新婚的第二日，她打扮的十分得体，上身玫红色褙子，下面则穿着一条撞色马面褶裙，整个人艳光四射。 然，顾允之还是从她涂着水粉的面容上，看到了一丝难以忽略的憔悴。 “太热了有些睡不着，银子姐姐你呢？睡得可好？” 宋多银微微一愣，接着点点头道：“我还好，正好，你用过早膳了吗？” “还没。” 宋多银连忙扭头吩咐一旁的下人道：“那将将军的早膳也一并取来吧。” 顾允之没反对，只走到宋多银对面坐定。 “那允之，稍后我们去见大哥大嫂，还有给夫人请安？” 这些都是要做的，不过此前她以为今早允之不会来了，正打算稍后去见秦氏，让对方带着自己。 “大哥大嫂和……玉莺那边，我们稍后一起见了便罢了，你也不用给她请安，你是平妻不是妾。” “说什么胡话呢？” 宋多银嗔怪地看他一眼，“平妻自然是妾，你我虽情分不必寻常，但该守的规矩不能乱。” 顾允之闻言低下头，轻轻应了一声：“嗯。” 他忽然又有些难过，口口声声说不委屈银子姐姐，可还是要让她矮一头。 若是当初……就好了。 可事已至此，一切都晚了。 两人沉默着用过早膳，就往正院的方向而来。 新的将军府是三进三出的大宅。 顾江是长兄，顾允之坚持让大房住二进院，二房则住三进院，林玉莺住东院，原先空着的西院则分给了宋多银。 去往大房的路上，顾允之和宋多银遇到了抱着孩子同样往大房敢的林玉莺。 猝不及防的见面令宋多银有些惊讶。 不过也只是一瞬，她便恢复如常，主动上前两步，对着林玉莺行礼：“妾宋氏见过主母！” “宋表姐不必多礼。” 林玉莺表现得十分大度，玩笑道，“‘主母’一称，我实在是当不起，如今家里管事儿的是大嫂，表姐这般说，可是折煞我了。” 顾允之在一旁听了她这话，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那妾便叫您夫人吧。”宋多银姿态仍旧摆得很低。 林玉莺望着她与一身打扮极不相符的低眉顺眼模样，微微挑了挑眉毛，接着故意道：“一家人当真不必如此，表姐，夫君已经同我说了你和他的事，我们正经还照着从前的方式相处！” 第657章 纳福包 宋多银听着她这话，眉毛丝都没动一下。 “是我给允之和夫人你们添麻烦了，今后还请夫人多多指教。” 她说着，抬起头看一眼被奶娘抱着的小崽子，扭头笑对着顾允之道：“这是咱们福宝小少爷吧？果真长得好，跟允之你小时候一模一样呢。” 顾允之面上的神色柔和了几分：“都说像我，我倒是不觉得，不过银子姐姐，我小时候长什么样你还记得吗？” 宋多银一本正经地摇头：“不记得。” ＂那你？＂顾允之瞪大了眼。 “逗你的还不行？”宋多银笑了起来。 只是笑着笑着，她似是忽然想起还有别人在，连忙对着林玉莺有些歉意道：“夫人见谅，是妾身失态了，想起了小时候的事儿，允之你也真是的，怎么不提醒我？” “这有什么？银子姐姐你不必如此小心。”顾允之不以为然。 林玉莺在一旁看着二人一唱一和其乐融融的模样，面皮飞快抽搐了一瞬。 “夫君说得是，表姐就是多心，哪里就有这般严重了？说来表姐和夫君青梅竹马，才真叫人羡慕不已呢！” 顾允之意识到了什么，忙道：“好了好了，大哥大嫂该等急了，我们赶紧过去吧。” “好。” 宋多银一边说着，一边将早就给小福宝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递给奶娘道：“这是妾亲手做的纳福包，里面加了适宜小孩子身体的药草，平日里可以挂在床头，也可以直接佩戴在身上。” 奶娘有些犹豫地抬起头看了一眼林玉莺。 林玉莺满脸真诚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收下？那我就替福宝多谢他表姑的礼物了！” 顾允之看着这一幕，心下总算松了口气。 然而—— 等一家人见过面，林玉莺带着小福宝回到东院，奶娘拿着那纳福包打算系在福宝小床的床头时。 她却忽然开口制止道：“做什么呢？什么来历不明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敢给福宝用？” 奶娘吓得手一哆嗦，绣的针脚密实的纳福包就落在了地上。 林玉莺有些嫌恶地看了它一眼，正待开口让人丢出去，却被提了壶热水进来的茶靡开口打断了：“夫人，正这是个好机会呀！” “什么？” 茶靡将茶壶放在桌子上，殷勤上前捡起地上的纳福包，开口道：“将军最是疼爱小主子，若是有人借着送礼的由头谋害小主子，将军定不会放过那人！” 林玉莺闻言眼睛先是一亮，接着却摇摇头道：“不可。” “夫人？”茶靡有些不解。 林玉莺道：“福宝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宝贝，即便我再不喜宋多银，也不想拿我的宝贝作筏子，这劳什子破东西，就直接丢去恭桶里吧，日后她那边的东西，一律不许收！” “夫人三思啊！”茶靡疤痕满布的面容上隐隐浮现出一抹狰狞来，“夫人切莫对那宋氏心软，以防养虎为患呢！” “我知道。”林玉莺有些头疼，“若她只是个妾，我拿捏她轻而易举，然她是平妻，又有夫君护着，我终归没办法放开手脚，万幸夫君答应我，娶她之后不会同她做真夫妻！” 第658章 无巧不成书 茶靡见状，心下暗暗有些焦急，不过面上她还是本本分分建议道：“可是夫人，您就不担心吗？您真的相信将军他不会对——” 林玉莺心里咯噔一下，没等说完就打断她道：“说什么呢你？行了，我乏了，你下去吧。” 顾允之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她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 “心情不好？可是出了什么事？福宝呢？”他一连三个问题，满满的都是关心，林玉莺原本有些阴郁的心情缓和了不少。 “没什么，就是有些累，福宝奶娘抱着去喂了。” “哦。”顾允之就耐心等着孩子吃完，打算去隔壁瞧一眼。 自从有了小福宝后，他来东院的时间多了许多。 他不会养孩子，却也想在离开前，多陪陪自己的孩子。 因此只要一有时间，他就会过来。 他和林玉莺的关系，也因此渐渐缓和了不少。 不大一会儿，奶娘穿好衣服出来回话：“将军、夫人，小少爷吃饱已经睡着了。” “嗯。” 顾允之抬脚就往侧间走去。 小小的床上，小人儿正睡得香甜，顾允之进来时，睡梦中的小崽崽不自觉哼了哼，接着当着他的面打了个奶泡。 顾允之只觉得心都要化了，静静坐在小床旁看了儿子好一会儿，才重新起身出来。 “银子姐姐早上送那个纳福包呢？她不是说挂在床头对福宝比较好吗？那便挂上吧！” 他说得随意，林玉莺的略显英气的眉眼却飞快地僵了一瞬。 不过很快她便笑道：“正要求夫君你一件事儿呢！” 她似有些不好意思，略顿了顿才继续道：“宋表姐好心送福宝东西，可却被奶娘不小心弄丢了，若是教表姐知道了，可真真是我的罪过了。” “丢了？”顾允之忍不住皱了皱眉。 林玉莺低下头，满脸的歉意：“原是我的不是，辜负了表姐的一番心意。” 顾允之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道：“我不信有这么巧的事！你不愿意给福宝用表姐的东西，不用便是，不用找旁的借口搪塞我。” 说完，他再不看林玉莺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夫君！”林玉莺有些着急，慌忙追了出去。 然哪里还有顾允之的身影？ 她气得跺了跺脚，又在心里将宋多银骂了个狗血淋头，才恨恨地回了屋。 却说顾允之一路出了东院，脚步一转，正待往书房的方向而来，却远远地看到前方两个小厮打扮的下人躲在角落里鬼鬼祟祟，不知在做些什么。 方才的事令他心情很不好，以为这两个下人背着他在做什么坏事，他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 “这么好的东西夫人要扔？我可是听说这纳福包寓意极好，长期佩戴能招财纳福，平安康泰呢。” “是啊，这料子摸着也软和，看着不便宜啊，关键还绣得这般精致，想来制作之人也是用了心的，可惜到底是给小主子的东西，夫人不放心也是可以理解的！真是便宜——” 两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被身后一道厉喝声打断：“把东西拿来！” 二人回头一看，登时唬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行了，起来。” 顾允之阴沉着脸结果纳福包，漆黑的眼眸一瞬不瞬盯着这小巧精致的玩意儿看了好一会儿，才沉声问：“这东西你们从哪儿来的？” 小厮中的一人低着头，讷讷道：“回，回将军，玲珑姑娘让，让小的丢到恭，恭桶里，是小的一时财迷心窍……” 第659章 虎头鞋 晚间，顾允之来看宋多银。 昏黄的灯光下，她正敛眉低垂，满脸认真地缝着一只虎头鞋。 小老虎的耳朵和眼睛已经完成了大半，此刻她正做着最后的收尾工作。 见他来了，她头也不抬道：“允之你现在旁边坐会儿，我马上就好。” 顾允之心情一瞬间五味杂陈。 足足又过了一刻钟，宋多银总算忙完了手中的活计。 她抬起头，下意识扭了扭因为长时间低头而变得僵硬的脖子。 “让你久等了吧？吃过饭了吗允之？你今日可是不忙？”一日两趟的往这边跑。 当然，后面的那句话宋多银没有问出口。 顾允之眼睛盯着她，语气艰涩道：“银子姐姐在做什么？” 宋多银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接着举起手里的虎头鞋在他面前晃了晃：“当然是给小福宝做鞋啦！他是你的孩子，又生得那样可爱，我这个做表姑的，怎么也得表现一下吧？只是我如今也没什么能给他的，就只做些针线，希望你和夫人不会嫌弃。” 顾允之闻言，心里更加不好受了。 “银子姐姐不必辛劳，福宝的东西自有针线房的人做，你别累坏了身子。” 宋多银：“没事，我不累，左右如今无事，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对了允之，你此前说有人曾在金陵见过我爹，那他现在——” “银子姐姐你先别急，虽然目前还没找到姨父的确切落脚处，但只要见过人就是好消息，我已经派了人继续打探，只要一有消息就告诉你。” “好。” 晚膳很快上来了，顾允之也没吃，宋多银便又叫人将他那一份从厨房取了来。 两人一同用过，顾允之起身离开。 宋多银沐浴更衣前，李顺福进来说话：“主子，将军说得对，从氐羌回来后，您身子骨就差了许多，平日里总是短了精神，又何故如此辛劳做这些？” 便是做了，东院那位也不会将它们真正用在福宝少爷身上。 宋多银闻言神情微微一怔，接着有些自嘲道：“阿福你知道吗？人每当要做坏事的时候，就总想着要弥补些什么！我虽同林玉莺不共戴天，福宝却真真切切是允之的孩子！我也知道林玉莺防着我，是决不肯让福宝用我送的东西的，我只是，只是想求个心安罢了。” 因为她要做坏事了，抢走福宝的爹爹，破坏福宝爹爹和娘亲的感情，将来或许还会生下孩子，同福宝争夺将军府。 “主子。”李顺福心底隐隐有些难过，“您本不该这样的。” 宋家的女儿，生得这般貌美动人，若是能嫁得一个一心一意待她的郎君，必能白首偕老，幸福一生。 宋多银：“人生就是不断地挣扎和无望的折腾，从一个沼泽爬出来，又落入另一个泥潭，我得认命！可我却又不想认命怎么办？” “主子，小的会永远追随您。” “行了阿福。” 宋多银看着他一本正经表忠心的模样，面上的笑容不自觉柔和了许多，“我没事，也就跟你这样说说而已，这些日子辛苦你了，等过几天霜儿办完了事回来，你好生歇几天。” “那这虎头鞋，小的明日就送到东院去？”李顺福指着一旁放着虎头鞋的匣子轻声问她。 宋多银想了想，颔首道：“去吧，想来允之已经知道些什么了，若然他那会儿就不会来！” 慢慢来吧，饭要一口一口吃，刺也要一根一根的下。 第660章 剪刀 东院，茶靡见缝插针的在林玉莺面前上眼药：“夫人，将军晚膳又是在西院用的。” 林玉莺原本正摇着拨浪鼓逗小福宝，闻言直接沉下了脸：“去便去吧，人好歹是表姐弟，夫君从前又喜欢她，一朝娶进门，多跑几趟也不奇怪。” “可是夫人，宋氏狐媚，长此以往，难保他们不会旧情复燃，夫人您可要早做准备呀！” 林玉莺听了她这话，低头看一眼雪团一般的儿子，心情无端变得烦躁起来。 顺手将拨浪鼓丢给一旁的奶娘，她转身出了外间洗手。 天气炎热，房间四周摆着冰盆，凉气四溢，却怎么也压不下她心头的燥热。 正在这时，琳琅领着李顺福进来回话：“主子，西院宋夫人着李公公过来送东西了。” 李顺福是宋多银的心腹，林玉莺自然知道，闻言她收敛起心底的烦闷，勉强打起精神道：“劳李公公大热天的跑一趟了，替我谢谢表姐，表姐送了什么东西过来？” 李顺福低眉顺眼打开手里的匣子，恭声道：“回夫人，是我家主子亲手为福宝小少爷做的虎头鞋，我家主子说她女红一般，还请夫人莫要嫌弃。” “替我谢谢表姐了，叫表姐费心了。” 林玉莺轻飘飘看一眼匣子里的虎头鞋，一边示意琳琅接过匣子，一边客套道，“还请李公公回去转告表姐，让她不必麻烦给福宝做东西了，做针线伤眼睛，若是因此累着表姐的身子，那我和福宝才是过意不去呢！” 李顺福：“是，小的领命。” 李顺福离开后，林玉莺蹙眉盯着琳琅手中的匣子，心底烦躁之色愈浓：“宋多银到底想干什么？不会真以为我会相信她真心为福宝打算吧？” 琳琅想了想，试探性地开口道：“莫不是为了在将军面前表现？” “多半是了。” 茶靡冷笑一声，“她惯会作相的！不过主子千万要提防，这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却不可无，宋氏精通岐黄之术，若是在这些物件上动什么手脚，我们不慎给福宝小少爷用了，那才——” “我怎么可能给福宝用她送的东西？” 林玉莺打断她，阴沉着脸让琳琅将匣子拿过来。 匣子内，一双虎头鞋做得针脚细密活灵活现，两只小老虎头栩栩如生，大大的眼睛盯着她，仿佛要活过来一般。 林玉莺盯着它们看了好一会儿，心里实在恶心得够呛，直接开口道：“拿剪刀来！” 琳琅微微一怔：“主子，若您不喜，不妨把它丢到库房，眼不见心不烦便罢了，若是日后将军问起来，也好——” 纳福包的事，她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后怕，她知道主子厌恶宋氏，可一时的意气之争实在不可取。 然而她的话还未说完，一旁的茶靡便兴高采烈道：“主子稍等，奴婢这就去拿！这宋氏真会恶心人，时不时就要冒出来膈应主子，如此也罢，就看看究竟是她做得快，还是我们毁得更快？” 林玉莺没说话。 只是等茶靡将剪刀拿来后，她直接面无表情动手，将一双花费了不少精力做成的虎头鞋，剪了个稀巴烂。 第661章 分道 接下来两个月，宋多银时不时就要送些东西过来，有时是小衣服，有时是小布偶、小玩具…… 林玉莺烦不胜烦，不过像茶靡说的一样，毁东西远比做东西更要容易。 宋多银送来的东西，都被她毫不留情的处理掉了。 看着面前碎得不成模样的小马布偶，她的心底不可遏制的生出扭曲的快感。 仿佛那不仅仅是一个玩具，更像是宋多银。 是的，饶是她再怎么说服自己不去在意、相信丈夫，可将军和西院夫人感情甚笃的传言，还是让她想要发狂。 这日，宫里白贤妃娘娘邀她入宫小聚，林玉莺心里烦闷，便跟着丈夫一同应邀入宫。 这些日子，除了朝会外，顾允之三天两头就要进宫，为的是去西北的事。 新帝不知因何缘故，一直不肯放他离开燕京回西北，这一拖就是两个月。 进宫的马车上，顾允之几次望着林玉莺欲言又止。 林玉莺心里烦闷，见状就道：“夫君有什么话就直说，这般吞吞吐吐，倒叫我有些无所适从了。” 顾允之深吸一口气，终是试探性地开口道：“玉莺，我知道你同表姐不对付，这些日子以来，她送了不少东西给福宝，你心里提防着她，那些东西都没用吧？” 林玉莺闻言微微一怔，片刻后皱着眉头问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没否认，却也没有承认。 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话就不需要说得太明白了，她跟宋多银天生不对付，纵然从前有过短暂交好，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此番去西北，我会带银子姐姐一起走。” 林玉莺听了他这话，瞬间冷笑出声：“顾允之，你莫不是忘了答应我的事？” “我没忘。” 顾允之痛苦地捂住脸，“我只是想带她出去散散心，二哥也在氐羌，银子姐姐也想见见他。” 他的心原本就更偏向宋多银，如今好不容易将心上人娶回了家，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日渐消沉。 林氏不是个大度的人，银子姐姐又只是平妻，若是他回了西北，他不敢想林氏会怎么对她？ 林玉莺垂下眼帘，漂亮的眼睛里露出极致的冷：“真的只是因为去见二哥吗？你们孤男寡女，你从前又恋慕她，我怎么能相信你只是单纯想带她出去散散心？夫君莫不是想带着她双宿双飞吧？” 顾允之呼吸一滞，语气艰涩道：“随你怎么想，但我今日只是在告知你，并非征求你的意见！” 林玉莺冷笑出声：“我说皇上为何迟迟不放你回西北，原来是为着这个啊？”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顾允之又惊又怒，“林玉莺，我为了福宝几次三番忍让你，可你别太过分！” ＂随你怎么想？＂林玉莺有些意兴阑珊。 接下来的路程，她直接闭上眼，不再理会顾允之的无能狂怒。 等到了宫里，两人直接分道扬镳。 顾允之去了太极殿，林玉莺则直接往凤鸾宫而来。 两人分别的岔路口，顾允之没有回头。 林玉莺却在他离开后，顿住脚回头，望着他决绝而去的背影，她略显英气的眉眼间隐隐浮现出一抹极致的悲哀。 第662章 诉苦 新帝继位，年号大业，大封百官，后宫几人也都得了封号。 从前凤鸾宫侧妃白氏晋封为贤妃，乃“贤良淑德”四妃之首。 望月阁崔庶妃也封了妃，封号一个“玉”字，另有侍妾邢氏、王氏，都封了嫔位。 新帝可以人道，登基不久，请求广纳后宫的折子雪花一般涌入御书房。 白贤妃心里很不满，新帝竟连个贵妃的位份都不愿意给她。 不过好在新帝才刚登基，她们这些人位份都不高，加之她如今依然是后宫位份最高的——不，还有一个人！ 想到这里，白贤妃秀美的容颜上浮现出一抹阴沉。 “那位可是还病着？皇上去看她了？” 坤华宫这位主未免也太恶心了些！ 一个废帝生母，也敢占着茅坑不拉屎，凭白压她一头。 丁香一板一眼回道：“回娘娘的话，听说自从得了出宫荣养的旨意后，她就一病不起，皇上仁慈，倒是经常去看她！” “去给本宫盯着坤华宫！” 这位原先的太后娘娘年轻貌美，先帝在位时可谓祸国殃民，迷得先帝甚至冷落了数十年如一日宠爱的万氏，还直接借她之手扳倒了万家。 权利迷人眼，宋氏已如丧家之犬般离宫，如今坤华宫就成了她最大的对手。 正想着心事的功夫，殿外传来蔷薇的通禀声：“娘娘，将军夫人来了。” “快请！”白贤妃眼底划过一抹诧异，不过也只是一瞬，她便恢复如常，难得屈尊降纡起身迎了出来。 “玉莺你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林玉莺先向她见礼：“臣妇参见贤妃娘娘，娘娘金安。” “快起来，看茶！” 白静瑶拉着她的手到一旁坐下，仔细打量她的脸色后，她直接挥退了一众宫女太监，“玉莺，可是那宋氏惹你不痛快了？” 宋多银究竟有多讨厌她是知道的，把情敌推给闺蜜这事儿，到现在想起来她都有些过意不去。 林玉莺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来时，面上已经平静了许多：“阿瑶，你可真是给我找了个大麻烦！” 她苦笑道：“宋氏同从前很不一样，我能感觉到，她在跟我争宠！” “你是说，她在同你争顾将军？” “嗯。”林玉莺点点头，沉吟片刻后，还是将近来宋多银种种反常的行为一五一十告知了她。 “宋氏女不是一向高傲吗？她竟肯这般低头？” 林玉莺：“你知道我夫君原就心悦她，虽然他承诺不会同宋氏有夫妻之实，但不瞒阿瑶你，我如今在府里，也只是白守着熬日子罢了，他倒是常去我屋里，但也只是为了看福宝，旁的……”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白贤妃却明白她的意思。 她想了想，安慰林玉莺道：“玉莺你先别着急，顾允之既然答应了你，想来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毁诺，他才刚出孝期，西北军务又十分繁冗，一动不如一静，你且安心等待时机！” “可是他要带宋多银一起去西北。”林玉莺面上的神色愈发难看，“他亲口同我说的，阿瑶，我没法等了，再等下去，他二人就要双宿双飞了。” 第663章 后悔了吗？ 白贤妃蹙眉沉吟片刻，问她：“那玉莺你想怎么办？” “阿瑶，点头让宋氏顾家的门，是因为你开了口，你得帮我！” “我知道玉莺。” 白贤妃纤白的手指叩了叩桌面，终是道，“我这里倒是有个主意，就怕玉莺你不同意。” “你说。” “你方才说，宋多银几次三番假借送福宝东西挑拨你和顾将军的关系，不如——” 想到这里，她略顿了顿才继续道：“不如让福宝小病一场，最好能让顾将军亲眼瞧着孩子出事儿，届时我就不信他还会信宋多银。” “这——”林玉莺面露犹豫。 此前茶靡也出过这样的主意，可是她一想到福宝因此可能受到的伤害，就狠不下心来。 白贤妃见她犹豫，拍着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玉莺，‘无毒不丈夫’，有时候人要对自己狠一些，方能达成所愿。” “好。”林玉莺抬起头，英气的眉眼间露出一抹狠辣来。 太极殿。 龙涎香的味道飘散在四周，裴珏端坐上首，头戴紫金冠，身着九爪龙袍，浑身威严更甚从前。 顾允之躬着身子好一会儿，都没听到“免礼平身”的话语。 他低着头，身体维持着作揖的动作，俊朗的面容上一片阴沉。 这个月已经是第四次了，他提议带平妻宋氏一起去西北被皇上拒绝。 “皇上，明大人辛劳日久，京营和锦衣卫都少不了他，臣恳请赶赴西北接替明大人？” “顾将军先平身吧。” 良久，裴珏终于大发慈悲，“你言之有理，朕准了，不过西北局势动荡，带家眷一事，还是暂缓吧。” 顾允之急了：“不瞒皇上，臣妻与宋氏素来不和，宋氏性子弱又在名分上矮了一头，臣担心离府之后，宋氏会遭不测，求皇上看在臣一片忠心的份上，允宋氏与臣同赴西北吧？臣保证不会耽搁正事，臣愿立下军令状！” 他此言言之凿凿，表情又无比诚恳。 裴珏一时间只觉得心烦意乱。 宋氏嫁去顾府后，他不止一次派人打听，得知她迄今未同顾三圆房，他心里有些隐秘的快意。 可是随着他们相处日久，感情越来越好的消息传来，他却又觉得烦躁。 前所未有的烦躁。 他已经允了大选之事，近来也召寝了邢氏，可从前过往，与宋氏的种种，却总是在关键时刻跳出来撩拨他的神经。 每每如此，他都觉得兴味索然。 “你先回去吧，此事再议。” 看着顾三一心为她着想的模样，裴珏终是又一次启用“拖”字诀。 有顾家和顾三这个西北大元帅在，顾二便会投鼠忌器，氐羌不会轻举妄动，明炎一时半会儿倒也能稳住时局。 他只是一时有些想不开。 顾允之再次听到同样的话语，不由满心愤懑：“皇上，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你，你是后悔了吗？” 他终是没忍住问出了一直以来想问的话语。 “放肆！” 裴珏紧蹙眉头，俊美若天身般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慌乱，“朕后悔什么？你莫不是吃错了药糊涂了吧？朕会后悔？” 第664章 戳破 “皇上若不是后悔了，为何几次三番拒绝臣带宋氏去西北？” 银子姐姐如今是他的女人，皇帝究竟想做什么？ 既要又要，这天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皇上，当日臣与您达成协议，臣在一日，西北军便会誓死效忠皇上，西北军的虎符如今在您的手上，臣之兄嫂、妻儿也在京为质，你也说了会放宋氏自由，此后婚丧嫁娶概不相干，可您这是在做什么？” “顾允之，你大胆！”裴珏忽然暴怒，面色森然道，“你这是在质疑朕、指责朕吗？” “臣不敢！”顾允之直接跪了下来，只俊朗的面容上依旧倔强，“臣只是不明白，皇上为何要这样？” 出尔反尔，言行不一。 裴珏见他这样，不由闭上眼，平复心底蓦然升起的戾气。 “滚！” 好一会儿，他挥手示意顾允之滚蛋。 “臣——” “滚，朕叫你滚！” 顾允之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转身离开了太极殿。 “皇上。” 过了一会儿，刘平顺小心翼翼进来回话，“凤鸾宫那边传来消息，方才将军夫人同贤妃娘娘密谋，说是，说是要对，宋夫人不利……” 后面的话，刘平顺说的胆战心惊。 尤其是在看到自家主子阴寒恐怖的神情后，他更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近来主子经常这样无缘无故的生气。 他这个近身服侍的感触最深，比如用膳时吃到一道不满意的菜肴，再比如去御花园踩到了一根树枝……更甚至前些日子路过凤鸾宫时，白贤妃新养的哈巴狗只是冲他轻轻叫了一声，他便一脚将其踹翻在地。 虽然用的力气不大，可那哈巴狗此后见了他，便如老鼠见了猫，夹着尾巴就跑。 “对她不利？哼！” 裴珏冷笑出声，“这宋氏到哪儿都惹人不喜，死了正好！” 死了就不会叫他不上不下，心烦意乱了。 “可是主子，宋夫人，她，她从前待您……” 刘平顺低下头，有些说不下去了。 他还清楚的记得那个明艳无双的女子，如同一团火般，爱慕着主子，不忌讳流言蜚语，舍身为他。 “刘平顺，你倒是很喜欢她？” 裴珏神色瞬间阴沉万分，“她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叫你这般为她说话？” 刘平顺扑通一声跪伏在地：“皇上息怒，小的，小的只是觉得，真心不可辜负！宋夫人她待您一片赤诚，主子您忘了吗？当日在长公主府她仗义执言，还有她为了救您，甘愿服下毒丹，还为您挡箭，她还治好了您的头疾……更重要的是，小的觉得，您心里不是没有她！” “简直一派胡言！” 裴珏心脏不受控制地抽了抽，他疾言厉色地吼道，“你说这些都是她欠朕的！她是为了报恩！朕救了宋家救了她爹，这些都是她应该做的！” 刘平顺听了这话，再不敢说一句话，只低着头一声不吭。 裴珏心乱如麻，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说啊，你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不说了？” 刘平顺真是胆大包天，都怪自己平时太惯着他了，让他这般无法无天，敢这么同自己说话。 他没错，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江山大业，宋氏不过是一个妇人。 那些所谓的从她身上感受到的温情，不过狗屁而已。 在皇权霸业面前，根本就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第665章 天伦之乐 从皇宫回来的马车上，顾允之沉着脸一言不发。 林玉莺思忖着凤鸾宫中白贤妃的话，也是好长时间没开口。 直到马车即将进府，她望着面前眉头紧锁的丈夫，终是忍不住道：“夫君，可是皇上那边说了什么？你此行不顺利吗？你打算何时动身去西北？” 顾允之叹息一声道：“皇上没说什么时候可以走，还得再等等” “这样啊～” 林玉莺犹豫片刻，开口说，“皇上是不想让你带宋表姐走吧？” 顾允之闻言看向她，神色微微泛冷。 “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林玉莺勾了勾唇，轻声道，“严格意义上来讲，我同宋表姐并无仇怨，你又承诺我不会同她有夫妻之实，这样的话，其实我们完全可以井水不犯河水，你其实实在不用担心自己走后我会对她不利！” “你误会了，我——”顾允之俊朗的面容上划过一抹心虚。 “好啦夫君！”林玉莺打断他的话，神色柔和道，“今日你我进宫也有两个时辰了，福宝见不到我们怕是要哭闹不休，有什么事，我们之后再说吧。” 提及儿子，顾允之面上的神色好看了许多。 “好。” 夫妻二人一起下了马车，顾允之跟在妻子身后去看孩子。 才进院子，两人就听到屋里传来的福宝的哭声。 林玉莺心下一紧，连忙小跑着进去：“福宝？娘的小乖乖，你怎么了？” 奶娘丫鬟慌得不成样子，见她来了，更是吓得面如土色。 林玉莺冷着脸看她们一眼，然后接过孩子哄了起来。 都说母子连心，小福宝闻到了熟悉的娘亲的味道，果然很快止住了哭，只小脸一抽一抽的，瞧着可怜兮兮惹人怜爱。 “福宝不哭，娘在呢！你瞧瞧，爹也来看小福宝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抱着福宝转向顾允之的方向。 小崽崽哭得通红的大眼睛有些好奇地望着便宜爹爹，嘴巴一咧，竟然直接笑了。 顾允之瞧着心都要化了。 “哎呦，我的小乖乖，是喜欢爹爹吗？要不要爹爹抱？”林玉莺心软的一塌糊涂，抱着小家伙就往顾允之怀里塞，“夫君，福宝喜欢你呢，想让你抱抱他。” 顾允之手忙脚乱，小心翼翼的接过儿子。 “大嫂说福宝像我，我怎么觉着福宝更像夫君一些呢？” 顾允之听她说孩子想自己，不由垂眸认真打量了起来。 “是吗？” 小福宝眼睛小小的，鼻子也小小的，嘴巴耳朵整个人都小小的，他根本就看不出来小崽崽像谁。 “是啊，娘白疼了你！” 林玉莺难得俏皮地皱了皱鼻子，食指轻轻点了点福宝的小脑瓜。 顾允之心里高兴坏了，面上也不自觉带出了几分：“我的儿子，自然像我！” 林玉莺抬头看他一眼，正对上他一脸傻兮兮的骄傲模样。 然而，望着这样的丈夫，她的心底却不自觉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在东院足足逗留了一个时辰，顾允之才依依不舍离开。 已经过了午时，他直接去书房忙起了公务，直到太阳落山，腹中如雷鸣，他才想起自己一天没用膳。 出了书房，他想了想，还是抬脚往西院的方向走来。 妻子说得对，她们本就无甚仇怨。 若是可以，他想尽快动身去西北，至于银子姐姐，她身子骨较从前差多了，若是能留在京里，她就不用跟着自己车马劳顿，一路风餐露宿了。 第666章 香囊 西院静悄悄的，李顺福不知道忙什么去了，几个丫头看到顾允之的身影，正待行礼却被他直接制止。 顾允之放轻脚步，掀了帘子进来。 宋多银听到动静抬起头，见是他，连忙起身迎接：“允之？你不是进宫了吗？用过晚膳了吗？” “晌午过后就回来了，正说来银子姐姐这里蹭饭呢，你在做什么？” 顾允之说着，有些好奇地望向宋多银，在看到她手中的东西后，他脸上的好奇之色更浓，“这是？” 宋多银拿起一旁针线笸箩里的剪刀，将手里线头剪掉，笑着道：“也真是赶巧了，你快来帮忙装一下香草，完事儿了试试喜不喜欢。” “什么？” “香囊，正好你和福宝，你们父子两一人一个，你看看喜不喜欢？” 顾允之不自觉接过她递过来的一大一小两个香囊。 这两个香囊几乎一模一样，上面绣着同款老虎，老虎的线条十分简单，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格外有神。 “在这里面稍稍加一点药草，有安神妙用，不过福宝太小了，量要少很多，我正要找人来帮忙呢！如今你来得巧，便照我的指示往里装香料药草吧？” 想到要和儿子用一模一样的香囊，顾允之觉得新奇极了，忙不迭接过东西，弯着眼睛道：“银子姐姐一向手巧，你尽管吩咐，我保证好好完成。” 宋多银瞧着他孩子气的模样，不由笑了：“好，那开始吧。” 于是接下来的一刻钟，宋多银在一旁指挥，顾允之则依言认真地往香囊里塞香料和药草。 等终于装好，宋多银当着他的面将香囊收了口。 “来，试试！” 做完后，她将大的那个递给顾允之道，“看看喜不喜欢？” “喜欢。” 悬在腰间的香囊搭配着长长的流苏，衬得顾允之愈发腰细腿长，偏生上面一只活灵活现的老虎，又凭添了几分童趣。 顾允之系着就舍不得摘了。 宋多银好笑地看他一眼，正好李顺福也回来了，她便吩咐道：“阿福，你亲自将这个香囊送到东院夫人那里去，说是我送福宝小少爷的。” 李顺福接过后，恭恭敬敬道：“是！” 顾允之看看宋多银，又看看李顺福，想了想，开口道：“叫莲玉随他一起去吧？这东西对人身体好，告诉夫人，就说是我的意思，就挂在福宝的床头！” 李顺福先是一愣，接着连忙道：“是。” 待两人去送东西后，宋多银便和顾允之一前一后出了房间，往膳堂走来。 路上宋多银问起他今早进宫的事。 “此行可还顺利？他，皇上有没有松口你何时出发？” 顾允之犹豫片刻，试探性地开口道：“银子姐姐，皇上他，似乎并不想你随我一同去西北，要不你先留在这里？待时间成熟，我再回来接你？” 宋多银微微一怔：“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他总是拖延不让你走，既如此允之，那我便留下来吧！” 她叹了口气，明艳的面容上隐隐划过一丝落寞。 好不容易摆脱皇宫那座牢笼，可是不知怎的，只要在京一日，她的心里就多一分不安。 得知允之要带她去西北的消息时，她高兴坏了，兴奋地整晚都没睡着。 西北天空高远，土地广袤，刨去在氐羌的那段时日，她在西北军营里的时光，可以说是她一生中最为放松的时刻。 她可以继承父亲的衣钵，救治那一个个年轻的、鲜活的生命。 可惜了。 “银子姐姐你放心，玉莺那边，我们已经谈过了，她答应我不会为难你！” 顾允之以为她在顾忌同林氏的关系，不由开解她道，“其实玉莺心不坏，今日还同我说起，她其实同银子姐姐你并无仇怨，往常因为白贤妃和我的缘故，你二人曾有些误会，可如今都在顾府，是一家人，就该守望相助才是！” 宋多银听他这般说，轻轻笑了笑：“允之你误会了，我不是因为玉莺，只是突然间想起在军营做郎中的时光，难免有些怀念罢了。” 林玉莺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相信，可她不愿在此时扫允之的兴！ 第667章 魑魅魍魉 东院，林玉莺刚刚将小福宝哄睡，就听琳琅进来回话：“夫人，将军出了书房就直奔西院，多半又要在那边用晚膳。” 说到这里，她有些义愤填膺道：“什么下作的狐媚妖妇？口口声声不会跟夫人您抢将军，可这做出来的事儿，却真叫人不齿！” “行了。” 林玉莺蹙眉看了她一眼道，“用得着你说？好生当你的差便是，我自有计较！” 说着，她随口吩咐道：“你去把茶靡给我叫来，就说我有要事找她！” “是。” 不大一会儿功夫，茶靡来了：“夫人，琳琅姐姐说您唤奴婢有事，请夫人尽管吩咐！” 林玉莺见到她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你上次说的那个药，就用了以后会全身起红疹，瞧着十分吓人的，当真对我儿无害？” 茶靡心里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回夫人，千真万确！只要及时服下解药，小主子便只会在解药生效前，瞧着有些吓人，绝对不会对小主子的身体有半点伤害！” 林玉莺闻言，面露犹豫之色：“可是福宝才三个月大……” “夫人，奴婢以性命起誓，若小主子因此受到伤害，便叫奴婢天打雷劈不得好——” “行了！” 林玉莺有些烦躁地打断她，“药呢？你可有带着？” “带了带了！” 茶靡连忙低头从怀中取出一个药包，在递给林玉莺前，她忽然又收回手，满脸坚定道：“夫人，不如让奴婢先试试药效吧？奴婢待你之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如此您该信奴婢了吧？” 林玉莺想了想，点点头道：“可以。” 茶靡毫不犹豫地仰头，吞了一大口药粉。 她才刚刚吃完，外面就传来玲珑的通禀声：“夫人，西院宋夫人处的李公公和连玉来了。” 林玉莺闻言，眉心狠狠一跳，片刻后，她冷笑道：“快请！” 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闯进来。 路上的时候，李顺福就将香囊给了连玉拿着。 两人见到林玉莺后齐齐行礼：“小的见过夫人。” “是宋表姐那里又做了什么好东西吧？难为她有心了，一心记挂着我们福宝。不过连玉，今儿个是什么风，将你也吹过来了？可是将军那里有何吩咐？” 连玉脸上露出笑，殷勤地将匣子捧到林玉莺面前：“夫人神机妙算，确实是宋夫人要送礼物给咱们小主子！至于小的，自然是得了将军的吩咐！” “哦？” 林玉莺垂眸看向面前的匣子，想了想，伸手接了过来。 接着，她似乎有些迫不及待地打开，笑盈盈道：“将军有什么话你等会儿再说，我先看看表姐此番又送了什么好东西！” 待看清楚里面的东西后，林玉莺面上的笑容更浓了几分：“原来是个香囊，表姐的女红真是愈发精进了，这小老虎绣的憨态可掬，漫说福宝，便是我瞧着也觉得喜欢！” 说着，她伸手拿出香囊递给玲珑道：“去，把这香囊挂到福宝的床头，表姐送来的东西自然是好的，我们要多用才是！” 玲珑神色犹豫片刻，终是接过东西道：“是。” 于是连玉和李顺福便亲眼见到玲珑将香囊挂在了小福宝的床头。 没想到夫人这么上道，连玉心里顿时松了口气，不由得，他面上的笑容变得更加殷切：“夫人此举，将军和宋夫人知道一定很开心，将军方才特意嘱咐小的，说等稍晚些，他便来东院探望您和小主子！” 第668章 是不是错了 连玉、李顺福回到西院时，宋多银同顾允之已用过了晚膳。 两人正在花厅里喝茶，顾允之时不时低头看一眼腰间挂着的香囊，心内生出一丝隐秘的欢喜。 他想起从前一些旧事。 “银子姐姐，你惯会做这些精巧物什的，记得小时候你总给我们兄弟和多宝做，后来大哥大嫂成亲，你为避嫌便不给他了，再后来，你——” 意识到失言，顾允之的话戛然而止。 宋多银失笑地望着他：“你是想说自从我嫁给徐笙后，便不送你了？” “银子姐姐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宋多银叹了口气道：“确实有这个缘故，姊妹们一天天都大了，男女七岁不同席，再送这些东西就不合适了，加上我那时一心只为了镇国公府和徐笙，眼盲心瞎了一般，倒是想不到如今还有机会再送你这些！” 说着，她亦看向顾允之腰间悬着的香囊，眸中划过一丝怀念。 人长大了，套在身上的枷锁就会增多，做任何事都要瞻前顾后，思虑周全…… “都是我的不是，倒让银子姐姐想起那些不开心的事儿，不过银子姐姐你忘了？你之前还送过我一对香枕呢，虽说是沾了裴——” 顾允之再次因为失言闭嘴。 也不知怎的，他近来总想起从前的事。 都说人开始怀念从前，就说明他对现状不满，对未来也没有信心，他这是？ 想到这里，顾允之的心忽然重重一跳，前所未有的不祥预感涌上心头。 “行了，别贫了，你以后想要什么尽管说，如今我们的关系……我为你做这些，都是名正言顺的！” 顾允之：“那银子姐姐我就不客气了，你看看我身上这衣裳？从前家里的绣娘们走的走散的散，针线房那些人都是新来的，我明明最不喜张扬，偏偏新做的衣裳花红柳绿的，不如银子姐姐就疼疼我，给我做几身衣裳吧？” “好。” 两人正说话的功夫，李顺福二人进来回话。 “将军、宋夫人，东西已经送到东院了，夫人十分感激，叮嘱小的务必同宋夫人道一声谢！” 顾允之闻言，面上的神色不自觉柔和了许多：“夫人当真欢喜？” 连玉拍着胸脯道：“千真万确，夫人已经命人将香囊挂到了小主子的床头。” “好，这就好。” 顾允之面上欢喜之色更浓，他站起身同宋多银道别道，“银子姐姐，你早点歇着，我先回书房看会儿书，待会儿去东院瞧瞧她们母子。” 宋多银闻言微微一怔，接着，她娇美的容颜上飞快划过一丝失落。 “嗯，你也别看太晚了，烛火暗，仔细伤了眼睛。” 顾允之正盯着她等待回复，将她那一瞬间的失落瞧了个分明。 莫名的，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等出了西院，他终是忍不住开口问连玉：“连玉，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既娶了银子姐姐，还同她做什么君子约定，我看她似乎不怎么开心的样子。” 连玉原本正低着头一声不吭地跟着他，闻言，他面露犹疑之色。 “想说什么就说吧，我不怪你！” 第669章 意外举动 连玉思忖片刻，终是小心翼翼道：“主子，其实小的着实有些不解，当日接宋夫人出宫，明明有其他的法子求皇上放过宋夫人，您为何偏偏要……”偏偏要自己娶了她？ 顾允之浑身一僵：“哪有什么其他的法子？若不是没办法，我——”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 其实还是有的，比如将偷偷将人送走。 可那一刻，他终究还是遵循内心的欲望，选择自己娶了银子姐姐。 “事已至此倒也罢了。” 连玉叹息一声继续道，“只是小的想不明白的是，主子为何会同宋夫人说那样的话？宋夫人是女子，一直以来颠簸飘零，在外面名声也不好。” 先是嫁给徐二公子，后来又跟了皇上，及至如今到自家主子这里，已经是第三个男人了。 “若主子您都不疼惜她，她这辈子又有什么指望？就只担着一个平妻的名声，孤孤单单过完这一生吗？” 顾允之闻言，如遭雷击！ “我，我只是——”不想辜负了妻儿。 连玉倒是明白他的纠结，闻言只轻声道：“主子是当局者迷，早晚有一天，您会自己想清楚的。” 想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在连玉看来，主子是有些优柔寡断的，从前娶夫人过门是这样的，如今娶了宋夫人，又是如此。 明明他心悦的女子一直都是宋夫人，可却总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 “罢了，你说的话，我会认真考虑的。” 顾允之说着，背负双手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只是这一路上，他的脑海里却总是浮现出银子姐姐低头做针线，温暖而又孤单的模样。 在书房里没什么情绪地处理了些公务后。 顾允之解下腰间的香囊静静婆娑了片刻，然后珍而重之将其放在了书房的匣子里。 到了东院，林氏母子果然在等着他。 孩童是能够治愈人的心灵的，听着福宝咯咯咯的笑声，顾允之原本有些阴郁的心情缓解了许多。 “这小混蛋，爹爹一来就笑得这么欢，娘一整天陪着你都不笑，娘要生气啦！”林玉莺抱起福宝，漂亮的脸蛋上似有些不甘。 顾允之好笑的望着她：“儿子的醋你也吃？” 林玉莺抬头，有些嗔怪地看她一眼。 “嘤……喔……唔……嗯……”小福宝挥舞着小胖手，吐出几个意义不明的词汇，接着小嘴一扁就要哭出声来。 顾允之顿时有些发慌：“他，他这是怎么了？” 林玉莺探头一看，笑着道：“是要尿了，咱们福宝最乖了，除了拉尿拉臭臭时会哭叫，平时绝不闹半分的。” 顾允之有些新奇地看着孩子。 林玉莺想了想，干脆将福宝一把塞到他的怀里：“夫君帮我抱着他，我给他换尿布！” 林玉莺养孩子显然极为用心，果然，小福宝的尿布已经湿了。 她低着头，认真地为小崽崽换上干净地尿布，时不时还凑上去亲亲儿子。 顾允之望着这样的她，心里只觉酸酸软软的，于是道：“这些事让奶娘她们做就行了，你不必事事亲为。” 林玉莺头也不抬道：“我的宝贝，便是做再多我也心甘情愿。” 她一边说着，一边重新接过小福宝，温柔地亲了亲小崽崽的脸，然后将他放回了小床里。 而后，她做了一个让顾允之觉得十分奇怪的举动。 只见她直接伸手将床头系着的小老虎香囊解下来，放在了小福宝的身边。 第670章 小儿 “你这是？”顾允之忍不住问出了口。 林玉莺笑着道：“之前不是答应了夫君要同宋表姐好生相处吗？说来她也是个有心人，这些日子福宝没少得她的针线，只是不怕夫君笑话，许是后院各家的腌臜事听多了，我总是存了些小人之心，先前并不敢用宋表姐送来的东西——” 说到这里，她抬起头打量了下顾允之的神色。 见他一如方才般平静，这才继续道：“如今夫君马上要走了，我冷眼瞧着宋表姐是个良善的，听连玉说这香囊有安神奇效，这几日福宝夜里总睡不安稳，正是瞌睡遇到了枕头呢。” “玉莺，你能这样想，我很感激，银子姐姐她，她是个大夫，福宝是我的孩子，他还这么小，银子姐姐绝对不会伤害他的！” 林玉莺听了他这话，面皮飞快抽搐了一瞬。 不过也只是一瞬，快到让人丝毫察觉不到。 “夫君放心，我晓得的。” 等顾允之离开后，她坐在福宝的小床旁，大热的天，一颗心却像是在冷水里浸了许久。 她忍不住冷笑出声。 琳琅在一旁忍不住抱怨道：“都出了孝期了，将军怎么还不留宿？说什么日后好好待夫人，奴婢瞧着他分明是被那狐狸精迷了眼。” “行了。” 林玉莺侧头冷冷看她一眼，“仔细你的皮，别在福宝面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 琳琅瑟缩了下，慌忙点点头道：“是！” 接下来的两日，除开朝会外，顾允之又进了两趟宫。 表露出一个人去西北的意愿后，皇上那边已松了口。 于是他加紧时间忙西北军务，只雷打不动晚上会去东院看望林氏母子。 然而—— 第三日的午时，他在书房中午休，正睡得香甜，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下一瞬，连玉满头是汗地冲了进来：“主子，快醒醒！不好了，小主子出事了！” 好似一盆冷水兜头而下，大热的天，顾允之惊出了一身冷汗醒来。 “什么？” 连玉颤着嗓音又回了一遍：“夫人让人过来传话，请主子赶紧去东院！说小主子从早上起就哭嚎不止，身上起了大片红疹……夫人递了牌子去宫里，已经请了太医！原不想让主子担心，可眼下红疹不褪，小主子危在旦夕，主子您快去瞧瞧吧！” 顾允之听了他这话，心急如焚，连滚带爬下床。 只是脚踩实地面的瞬间，他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 两条腿软绵绵提不上一丝劲儿。 “昨晚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就——” 他语气艰涩，眼前阵阵发黑。 孩子成活艰难，尤其是刚出生的孩儿，最易夭折，他的福宝，他不敢想……若是福宝出了事…… “夫人那边的琳琅姑娘说，前两日小主子就有些不适，身上起了些小疙瘩！夫人问过府医，说是现在天气热，孩子容易生痱子，没想到今日一早醒来，就成了这样！” “走，去瞧瞧！” 顾允之手搭着连玉的肩膀勉强平复了下有些慌乱的心，重新镇定下来往外走去。 “去，拿了我的牌子，再去太医院请周院使、王院判过来！哦对了，顺便去西院请银子姐姐一起过来，她医术高明，说不定会有办法！” 第671章 瞧病 刚一踏入东院，顾允之就听到了福宝的哭声。 平日里活泼可爱，除了拉尿拉臭臭时会哼哼几句的小崽子，此刻哭得嗓子都哑了。 顾允之心疼得紧，连忙加快脚步往屋里走。 房间内，林玉莺盯着奶娘怀中哭得嘶声力竭的小崽崽直抹眼泪。 听到动静，她下意识扭头望去，见是丈夫，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夫君！” “怎么样了？太医有没有说福宝是怎么了？” 顾允之一边说着，一边看也凑过去看福宝。 小小的人儿似是哭累了，红通通的小脸上，大片骇人的红疹显现，身子一抽一抽的， 见他来了，无神的双眼有些虚弱地望了他一眼。 顾允之心疼坏了：“太医到底怎么说的？好端端的福宝怎么会生病？” “太医，太医说——”林玉莺抹眼泪的动作微微一顿，欲言又止。 “到底怎么回事？”顾允之有些不悦。 林氏向来果决，怎么今日事关福宝却又吞吞吐吐？ “夫君，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还是等待会儿太医来了你亲自听听吧。” 林玉莺面上泛出一丝冷意，接着她转身，当着顾允之的面解开小福宝的衣服，让他看清了此刻小崽崽身上骇人的模样。 只见从前雪团一般的小人儿身上，遍布大大小小骇人的疮斑，部分严重的地方上，斑块凸起，顶得皮肉都肿胀了起来。 顾允之倒吸一口凉气。 “福宝这是……你的意思，福宝此番生病，非是意外？” 一旁的琳琅似是有些看不下去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流着眼泪道：“将军，有些话夫人不好说，可奴婢却实在看不下去了！自从生下小主子，夫人可谓‘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日日形影不离，凡事都亲力亲为呵护备至，小主子长到两个月大，平日里可是连个头疼脑热都没有！除了，除了前几日——” “闭嘴琳琅！” 林玉莺听着门外响起的脚步声，疾言厉色打断道，“谁叫你胡说八道乱攀扯的？事情还未曾定论，不得妄言！” 琳琅听了这话，面上似有不忿。 待要再开口说些什么时，就见宋多银带着秦霜已经进了门。 “允之，夫人，怎么回事？我听说福宝病了？如今如何了？太医可曾瞧过了？” 顾允之满脸担忧地望着福宝，听了她这话，急急回道：“玉莺早上已经请过御医了，方才我也让连玉给宫里太医院递了牌子，太医稍后就到，银子姐姐你快先给福宝瞧瞧！” 宋多银闻言，连忙先去一旁就着清水净了手，接着回转身往福宝的方向走去。 “好，我先看看。” 不想她还没来得及靠近福宝，就被林玉莺挡在了面前。 “夫君，既然太医马上到了，就不劳烦宋表姐了吧？” 她眼眶红红，看向宋多银的目光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冰冷。 “胡闹什么？银子姐姐精通岐黄之术，多个人给福宝看看，也能多个法子医治，你快让开！” 林玉莺：“我不否认宋表姐有些本事，但术业有专攻，太医院的太医们治过的病人不甚凡几，表姐到底不是正经大夫，福宝还这么小，夫君，我不想我的孩子以身涉险！” 琳琅从地上起身，恨恨地接口道：“夫人说得对，就怕有些人来瞧病是假，使坏是真呢！” 第672章 心冷 宋多银微微一怔，脚下立时顿住。 她仔细打量了下面前的林玉莺，在对上对方冰冷刻骨的眼神后，她心下隐隐有些明悟。 “贱婢你在说什么？”顾允之心急如焚，注意力一直都放在儿子身上。 只是—— 在听到琳琅对宋多银的中伤诋毁后，他直接转身，对着琳琅就是一记窝心脚：“滚出去！没规矩的东西！” 这一脚他用的力气不小，琳琅直接被踹翻在地，疼得脸都紫了。 “顾允之，你在做什么？” 林玉莺委屈极了，大声指责他道：“福宝命在旦夕，你当着我们娘儿两的面替你的银子姐姐撑腰？这便罢了，你要撑腰尽管去撑，只别拿我的丫头作筏子！” 顾允之听了这话，转过头冷冷看她一眼：“那你就叫这贱婢管好自己的嘴！” 言罢，他神情烦躁地朝着门外喊了一声：“太医呢？还没到吗？”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连玉气喘吁吁地接应声：“主子，太医到了！到了！” 顾将军的面子还是不小的，此番太医院来的人，正是周院使和王院判。 两名太医一前一后，领着提着药箱的药童往里走。 匆忙间，周太医无意识抬起头看了一眼，恰好与宋多银离开的身影交错而过。 他心底一阵骇然。 不过也只是一瞬，他便收敛心神朝着顾允之夫妻见礼：“下官参见将军、将军夫人！” “周院使、王院判不必多礼，劳烦尽快给小儿诊治一番吧？” 顾允之根本顾不上虚礼，直接让开福宝身前，请太医上来诊治。 两位太医不敢耽搁，连忙上前为小福宝看病。 一刻钟后，周、王两位太医总算诊治完了。 顾允之急急就问：“如何？犬子的身子如何了？他究竟生了什么病？还请两位为本将军太医解惑！” 周太医低头沉吟片刻，斟酌语气道：“将军，下官从小公子的症状上来看，可以推测出，小公子是沾了不干净的东西！” 王太医随后点点头，也道：“不错，小公子全身出疹，下官为其诊脉，发现并非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多半是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以致肌肤受了刺激，引发奶藓！” 说完，他转身望向林玉莺，试探性地问道：“敢问夫人，近来小公子可有接触什么奇怪的东西？” 林玉莺听了这话，神情陡然变得激动。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接替琳琅进来服侍的茶靡就道：“回王太医的话，夫人在小主子日常吃穿用度上都十分谨慎，一直以来小主子也都好好的，只除了——” 说到这里，茶靡低着头，挪着脚步走到小床边，从里面取出了一个精巧可爱的小老虎香囊：“只除了前两日西院宋夫人送来的这个香囊！” 顾允之见状，如遭雷击！ 他满脸不敢置信地望向林玉莺，心底万千思绪划过，最终只化作一道彻骨的冷意。 他漠然收回视线，只看向周王两位太医，沉声问道：“先不说其他，两位太医，小儿的病可能治好？” 周、王两位太医已经暗中交换过眼神，意识到自己二人已无意中卷入将军府后院争端之中，两人心底齐齐叹息一声。 还是周太医率先开口：“回将军的话，下官稍后开几副药，小公子早晚煎服，平日里多饮些水，不日便能康复！” 顾允之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还请周太医开药吧，稍后还得请两位太医书房一叙，事关小儿的身体，我还想再仔细问问。” “是。” 第673章 终于死心 直到小福宝被奶娘服侍着喝了药，顾允之心里才松了口气，打算带着两位太医去书房问话。 “等一下！” 林玉莺却直接挡在他的面前，不依不饶道，“顾允之，赃物就在你的眼前，你难道还要包庇宋氏吗？” 顾允之垂眸，神情前所未有的漠然：“等我确认了一件事，自会给你个交待！” 说完，他不等对方再开口，就转身拂袖而去。 林玉莺望着他决然的背影，身形踉跄了一瞬才重新站稳：“我的儿，我的福宝，娘对不起你，让你受苦了！” “夫人放心，小主子很快就没事了。”茶靡在一旁小心翼翼的说。 林玉莺恍若未闻，只回转身去看福宝。 小崽崽遭了大罪，此刻总算喝了药睡下了。 只裸露出来的肌肤上，依旧红疹遍布，他眼角噙着泪水，便是睡梦中也不安稳。 林玉莺心疼坏了，无限懊悔涌上心头。 茶靡见状，心下隐隐有些不安：“夫人——” 只是她才一开口，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啪！”林玉莺这一巴掌打得又快又狠，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茶靡被打的牙齿磕破嘴角，半边脸颊上瞬间浮现出五根清晰的手指印。 “贱婢，你出的好主意！”． 书房里。 顾允之望着周、王两位太医，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如何？这香囊可有问题？里面的香料和药草对大人小孩可有伤害？” 三人面前的书案上，赫然摆放着此前宋多银送给他的大号香囊。 周太医摇了摇头，如实回道：“回将军的话，这香囊做的精巧，里面香料药草的配比没有半点问题，有驱虫安神的奇效。” 王太医也附和地点点头：“上峰所言极是，这香囊很好，做出这东西的人，倒是有些巧思！” 顾允之闻言，面上表情不变，又当着两人的面，将香囊扯开，倒出里面的东西。 凭着卓越的记忆，他重新将里面的香料、药草分成了两拨，指着其中一堆道：“两位太医，按照这个配比给我儿用，可会对我儿不利？” 周太医听了他这话，心里咯噔一下，立时想到了方才在东院时，见到的那东西。 “这——”他胡须颤动，面上惊疑不定。 顾允之沉着脸，面无表情道：“事涉一个人的清白，还请两位太医如实告知！” 周太医沉吟片刻，脑海里陡然划过方才在东院时那惊魂一瞥。 他最终还是躬下身，对着顾允之一揖到底道：“回将军的话，若果真依照如此成分剂量，是不会对小公子的身子不利的，相反，长期佩戴此物，可缓解小儿惊悸、梦魇之症。” “多谢太医如实告知。” 其实早在东院茶靡那丫头拿出香囊起，他就对此次福宝患病一事有了猜测。 可真到了确定无疑这一刻，顾允之的心底却涌上了无限愤怒与疲惫。 命人将两位太医送走后，他在书房枯坐半日，直到掌灯时分，才木着脸起身往东院而来。 彼时福宝已经喝过药，身上的红疹散去了大半，只一张小脸，在睡梦中依旧皱巴巴的，像是在控诉着些什么。 第674章 是什么改变了她？ 看过孩子后，顾允之将林玉莺叫到了外间，而后屏退左右。 林玉莺满脸不解。 但想着此前顾允之承诺要给她个交待。 她心里估摸着对方是要替宋多银求情，许是当着一屋子下人的面抹不开脸…… 想到这里，林玉莺的面上不自觉浮现出一抹讥诮。 “怎么？是要为你的表姐求情吗？先说好，若是她下手对付的人是我，那我可以看在你的面上放过她，可她千不该万不该，竟然对我的福宝存了坏心，我——” “啪！”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脸上就重重挨了一巴掌。 “你不配提福宝！” 顾允之面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难看，“林玉莺，就你这样的人也配做母亲？福宝是你的孩子吗？他还那么小，你怎么忍心让他为你的恶毒下作负责？” 他这一巴掌用的力气不小，林玉莺被打的脑瓜子嗡嗡响。 她捂住脸颊，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顾允之，你竟敢打我！” “从前我就是对你太过仁慈了！” 顾允之的声音冰寒彻骨，带着心如死灰的决然，“来人，林氏无德无能，不堪为母，即日起禁足东院！小公子顾朝生，交由伯母秦氏抚养，即刻搬到前院大房，从今往后，没有我的命令，林氏不得私自见小公子！” 说完，他再不看林玉莺，转身拂袖而去。 “你站住！顾允之你给我站住！” 他的身后，林玉莺发出尖锐而凄厉的叫声。 下一刻，她不顾一切冲上来撕打顾允之，“你敢夺走我的福宝？我跟你拼了！顾允之，你把我的福宝还给我？还给我！畜生！你和宋多银那个淫妇，你们不得好死！害我福宝还要我们母子分离，你们活该下地狱！我诅咒你们！” “害你福宝？” 顾允之怒极反笑，转身一把将她甩在地上，背负双手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一字一句道，“林氏，你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呢！你可知，当日银子姐姐做的香囊有两个？其中一个，是送给我的？” 林玉莺狂乱的神情微微一怔。 顾允之却残忍地继续道：“不仅如此，便是那香囊里的香辛药草，都是我亲手放进去的！为确保万无一失，我还向两位太医证实了，那香囊对福宝不仅无害还有极大的益处！” “我从前一直体谅你，因为银子姐姐，我有负你在先！可是林玉莺——” 说到这里，顾允之哽咽道，“你先在孝期下药，让我愧对九泉之下的父母！看在福宝的份上，我试图说服自己原谅你！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利用福宝排除异己，福宝是你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虎毒尚且不食子，你不配做一个母亲！” 从她动了利用福宝的那一刻起，就突破了他的底线。 他不会再原谅她，也不会再看她一眼！ 言罢，他转身大步离开。 这一次，林玉莺没有再追上去。 她瘫倒在地上，思绪陷入前所未有的茫然。 她错了吗？是她错了吗？ 究竟是什么让她一步步走到今天？ 明明，明明最开始的时候，她也是个聪明灵秀、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呀。 第675章 探望 宋多银得到东院的消息时，已经是晚上了。 她先是有些诧异，接着就问：“允之呢？将军如何了？他现在在哪里？” 李顺福回道：“将军从东院出来后，先去了前院，将小公子托付给了大夫人，之后就回了书房，到现在还在书房呢。” 宋多银想了想，起身披了衣服道：“走吧，去书房瞧瞧他！” 李顺福劝她：“主子，要不还是让将军一个人静静吧？都这么晚了，您早些歇息吧，您不是说这些日子总觉得短了些精神吗？” 宋多银闻言，眼眸微闪。 接着，她垂下眼帘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不去瞧瞧他我这心里放心不下，我身子没事，阿福你别担心。” 说完，她不等李顺福开口，就直接出了房门。 夜凉如水，星月高悬，被繁星点缀的夜空浩渺无垠。 习习凉风的吹拂下，宋多银的神思清明了许多。 她今夜，要去做一件大胆的事。 书房里。 顾允之正就着烛火读邸报。 烛火昏暗，他读得很是吃力，好半晌都翻不了一页。 这令他原本就浮躁的心情变得更加燥郁。 “将军，西院宋夫人求见。”书房外，丫鬟的通禀声忽然响起。 顾允之愣了一瞬旋即猛地站起身：“银子姐姐？她来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来看看你。” 宋多银推门进来。 昏暗的灯光下，昨晚才见过的顾允之，不到一天，就胡子拉碴神情萎靡。 “允之，你这是？” 宋多银有些惊疑不定地望着他，“福宝的事情我听说了，你——” “不要说！” 顾允之猛地上前，一把抱住她，头埋在她的脖颈处，嗅着她发间的馨香，声音闷闷地道，“让我抱一会儿银子姐姐，就一会儿。” 很多事都被他搞砸了。 他努力的想讨好每一个人，想将每一件事都做到尽善尽美，可到最后无一例外，他都会搞砸。 他不想这样的，一点也不！ 他想回到从前。 宋多银头埋在他的结实的胸膛上，脑海里瞬间划过无数念头，可最终，她也只是轻叹一声，回抱住他，拍了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抚。 下人们俱都识趣地退了下去。 不算宽敞的书房里，两人静静相拥，许久都未曾说一句话。 气氛变得旖旎而温馨。 好半晌，还是顾允之率先打破沉默：“对，对不起银子姐姐，我失礼了。”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涨红着脸，有些尴尬地推开了宋多银。 宋多银抬眸望他，明艳的脸上满是嗔怪：“失礼什么？允之你莫不是忘了，我已经嫁给你了，还是你真要同我相敬如宾，做一辈子有名无实的夫妻？” 顾允之浑身一震！ 接着，他满脸不敢置信地望着宋多银道：“银子姐姐，你，你的意思是……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他的呼吸陡然变得沉重了起来。 宋多银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理解的？但允之，我已是再蘸之身了，我与你说句实话，这一世我没有委身徐笙，但确实已侍奉过皇上，如今已非完璧之身，若你心有芥蒂，我不怪你！” 第676章 守贞 “我，我，银子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有些——”有些慌乱。 “允之，我且问你！” 宋多银娇美的面容陡然变得郑重，“你当真要与我有名无实吗？” 顾允之表情怔忪，垂眸认真地打量着她。 魂牵梦绕，睡里梦里都在想念的心上人就在眼前，此刻那双秋水一般的眼眸中明明白白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他真的……要放弃吗？ 在这样一个充斥着失意、哀伤、落寞的夜晚？ “罢了。”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宋多银有些心疼地开口，“今日发生了一些事，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允之，我给你时间考虑，我希望你能正视自己的内心，三日内，如果你想通了，就去西院找我，我等着你！” 宋多银说完，就抬脚往外走去。 暗夜下，她纤弱的身影轻灵如风，彷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银子姐姐！”顾允之行动比大脑更快，他不受控制地伸出手，拽住了她一片衣角，“不要走！” 宋多银背对着他，身形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只是等再回过身时，她面上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彷佛方才那一刹那的动摇不过是错觉而已。 “允之，你当真想好了？” 顾允之盯着她妍丽容颜上不点儿自朱的樱唇，喉结滚动，不自觉咽了咽口水：“银子姐姐若心甘情愿，那，那我甘之如饴。” 宋多银闻言笑了。 只这一瞬间，她面上的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温柔。 “好，我先回去沐浴，你也收拾一下？” 她的视线自他皱巴巴的衣裳上扫过，落在了他憔悴萎靡的面容上。 顾允之对上她如水般的眼眸，一瞬间脸色爆红：“好，好银子姐姐，你，你先回去。” 回到西院后，宋多银就让秦霜领着两个丫头服侍自己沐浴。 “宋夫人您真漂亮，肌肤莹莹好似美玉一般，奴婢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像您一样美丽的人！” 顾府的丫鬟难得近身服侍，好听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吐。 只秦霜却满脸疑惑：“主子，你先头不是已经沐浴过了吗？怎么又？” 宋多银心情很好的样子、 原本她正半闭着眼眸小憩，听到秦霜这话，她不由睁开眼，柔声道：“稍后将军要来。” “恭喜宋夫人，贺喜宋夫人！” 秦霜惊讶得睁大了双眼，两个顾府的丫鬟却欢喜坏了！ 沐浴完后，两个丫鬟退下。 秦霜近身侍候，几次三番望着宋多银欲言又止，却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主子，您，您这是？那皇上怎么办？” 烈女不侍二夫，主子是皇上的女人，她一直觉得早晚有一天，他们还会在一起。 “皇上？” 宋多银漂亮的杏核眼直直看向她，问了一个令秦霜觉得十分奇怪的问题，“霜儿，你说皇上会不会宠幸旁人？” 秦霜微微一怔。 据她所知，近来皇上已经宠幸过其他嫔妃了，尤其是那位邢嫔娘娘，听说后来者居上，如今俨然已是后宫第一人了。 宋多银移开视线，妍丽的面容上隐隐浮现出一抹讥诮：“且不说这个，咱们就说说吧，我如今已经嫁到了将军府，那我就是将军的人了，既是他的人，为何就不能与他同房了？” 有些人算什么东西？ 凭什么让她守贞！ 第677章 一别生宽 顾允之来的比宋多银预想的还要快。 她从未见过允之这般扭扭捏捏的模样，彷佛他二人之间的性别对掉了一般。 “允之，你，你这是？” 宋多银扶着额头，盯着从进屋后就没有抬过头的男人，哭笑不得道，“你要不要去照照镜子？” 顾允之讷讷道：“不，不用。” 他知道自己此刻实在有些不成体统，身上的温度烫的下人，耳朵、嗓子都在冒烟，连身体都仿佛不是自己的了，根本就不听使唤。 宋多银叹息一声从床上起身，柔胰拉住耳朵红得彷佛滴血一般的男人，一步步往床边走去。 短短一段距离，她的心彷佛在油锅里煎了一遭。 “允之，我再问你一次，与我在一起，你当真心甘情愿？” 顾允之猛地抬起头，眸光灼灼地望着她：“银子姐姐，如果这一切都是梦，我宁愿长醉不醒！” “那，那你紧张个什么劲儿？”宋多银被他这样的眼神盯着，也有些不好意思。 顾允之呆呆地望着她：“我，我没紧张。” 他确实十分紧张，紧张的不得了。 在林氏下药之前，他对男女之事的所有认知，都来自于风月图鉴，以及军营里同僚们的插科打诨中。 被下药那一晚，他的意识一直是朦胧的，那种失控的错乱的不上不下的感觉，总让他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慌乱而不真实。 自那之后，他和林氏再没有过。 自然，也没有旁的女子。 可如今，心心念念的银子姐姐就在他的面前。 她是那么的美，那么的温柔，他的胸腔里好似着了一把火，拼命地想要灼烧一切。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冲上去紧紧抱住了眼前人。 心上月。 室内的温度节节拔高。 月亮害羞地躲进了云层里。 夜色缱绻． 乾坤宫，裴珏自惊厥中醒来。 自从登基后，他已经许久没有做噩梦了，可是这一次这梦来势汹汹，呈摧枯拉朽之势，瞬间席卷他的全身。 他浑身大汗淋漓，醒来后不自觉大口喘息。 “皇上可是醒了？”今晚值夜的正好是刘平顺，他隔着层层叠叠的纱帐，望向那里面山岳一般的主上。 “咳咳……咳咳！” 纱帐内传来裴珏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刚过寅时，您再睡会儿吧？” 卯正早朝，还有一段时间呢。 裴珏沉着脸摇摇头，接着掀开纱帐直接下了床，走到窗户边打开了窗户。 夜凉如水。 月亮躲在云层后，天空压得极低。 ＂夜深露重，皇上才刚醒，仔细着凉。＂ 刘平顺从后面为他披了件披风，“皇上是有心事吗？” 裴珏手扒着窗棱，紧蹙眉头沉声道：“没有，守二那边，今日可有传来消息？” 正说话的功夫，窗外一个黑影闪过。 下一刻，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跪伏在了裴珏面前：“主上，今晚，顾将军与西院宋夫人，同房了。” “咔嚓！”一声闷响传来，却是裴珏铁青着脸捏碎了窗棱。 木屑四飞，木刺穿破皮肉，他的右手瞬间血流如注。 第678章 打架斗殴 ＂皇上！＂刘平顺惊呼出声，“来人，快传御医，传——” “备驾！” 裴珏的声音阴寒冰冷，彷佛从九幽深处爬出来的恶鬼一般，“朕要出宫！” “皇上！” 刘平顺见他这幅模样，心知要遭，却还是硬着头皮劝解道，“您三思而后行啊！您在这个时辰闯将军府，不知情者会猜测西北生变，如今时局动荡，您，您千万要慎重！” 血珠子顺着手指滴滴答答落在地下，伤口处传来细细密密的痛。 不那么疼，却绵延不绝，一直延升到了心脏的位置。 裴珏猩红着眼，恨声嘶吼：“怎么敢？他是怎么敢的？” 暗夜里，他像只被抢了领地的野兽，不住地愤怒咆哮。 “皇上息怒，您千万保重龙体，若您想见顾将军，明日一早便能见到他，想来这其中有什么误会，等见到他——” “朕等不了了！”野兽持续发狂。 然后刘平顺眼睁睁地看着他纵身一跃跨过窗户。 下一刻，他矫健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守二，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跟上！”刘平顺急得大喊． 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顾允之到底是个男人，摒弃最初的害羞慌乱后，他很快便反客为主。 长年习武的他肩宽腰窄，结实硬朗，宋多银的手抵在他的胸前，彷佛抵着一堵墙。 然—— 他在床事上确实温柔体贴到了极点。 宋多银在他的身下化作了一汪春水，原本心里的担忧随着他的体贴荡然无存。 “允之……” 她的双臂缠绕着顾允之的脖颈，在他耳边轻轻地唤。 顾允之宛如醉在了春风里。 原来，水乳交融竟是这样曼妙的滋味，让他沉醉痴迷，希望明天永远不要到来。 前前后后，足有两个时辰，这个夜晚才彻底宁静了下来。 宋多银累极，连自己什么时辰睡过去都不知道。 顾允之却神采奕奕，躺在她的身侧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生怕自己一闭眼，眼前的人就消失不见。 东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顾允之缓缓起身，轻手轻脚穿戴好，准备去早朝。 今日有大朝会，同鞑金的战事吃紧，朝会上他要谏言……散朝后他还要去见皇上。 他要带银子姐姐去西北。 经过这一晚，他再舍不得将她一个人留在燕京。 想着心事的功夫，他推开了房门。 下一刻，他脸上的血色尽褪！ “皇，皇上？” 他的面前，大魏新帝裴珏猩红着双眼，彷佛要生吃了他一般。 意识到了什么的顾允之飞快回头，往床的方向看了一眼。 接着，他在裴珏凶狠的目光中用力推了他一把。 他抢占了对方方才站着的位置，然后直接转身关门。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快到惊怒中的裴珏都不由愣了一瞬。 不过也只是一瞬，裴珏便反应过来，在他重新转身的瞬间，抡起拳头照着他的面门就砸了下去：“顾三！你敢碰她！” 他下了死力，顾允之被打的一个踉跄，后退两步才站稳。 牙齿磕破嘴唇，殷红的血迹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顾允之嗤笑一声，用力搽了一把血迹，而后五指并拢成拳，想也不想就回了他一拳头。 “嘭！” 裴珏理智全无，直接冲上去同他撕打在一处。 第679章 见之不忘 “朋友妻不客欺，顾渊，宋氏是朕的女人！朕把她托付给你，你就是这么对朕的？” 裴珏杀打红了眼，彷佛眼前之人不是他在世唯一的知交好友，而是与他有着生死大仇的敌人！ “你也配提这个？” 顾允之腹部重重挨了一脚，后退的间隙，他愤怒地朝着裴珏大喊，“你也知道‘朋友妻不可欺’！裴大郎，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 他满心欢喜的将心上人托付给最好的兄弟照顾，可等他回来，一切都变了。 “如此也倒罢了！” 想到这里，顾允之悲从中来，“是我同她有缘无分，可你是怎么待她的？既然得到了她你为何不好生待她？” “裴大郎，辜负真心的人不配得到幸福！” “时至今日都是你咎由自取！” “你现在后悔了？晚了！” 他字字如刀，句句带刺，裴珏听着只觉肝胆欲裂，前所未有的妒意席卷了他整个大脑。 他像个失去理智的疯子一般，疯狂地攻击顾允之。 “闭嘴！朕杀了你！朕杀了你！” “哈哈哈哈哈哈！！” 顾允之顺着他的拳头仰面倒下，四肢瘫开，放声大笑了起来，“好呀，你杀了我，如今你是皇帝，是天子，想杀我轻而易举，皇上来呀，杀了我？” “铮～” 有长剑出鞘的声音响起，伴随着裴珏冷厉阴鸷的声音，“你以为朕不敢？既然你一心求死，那朕便成——” “皇上，不可！” 匆匆赶来的刘平顺直接扑了上去，抱住了他，“皇上息怒，万万不可呀！” “刘公公你拦着他做什么？” 顾允之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来，抹去脸上的血迹，阴阳怪气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要杀谁，谁就该洗干净脖子等着！” “哎呦喂！我的将军呀，你就少说两句吧！” 刘平顺还维持着跪伏在地抱裴珏大腿的姿势，“都在气头上，您二人难道就忘了从前的情分？” 顾允之听了他这话，抬眸望了一眼裴珏。 只见从来都一丝不苟、即使在最卑微的年月里都干净体面的裴大郎，如今却满身狼狈，活像是从在泥地里滚过一般。 “皇上。” 他终是叹息一声，率先服软道，“今日是臣莽撞了，但宋氏已是臣妻，臣绝不会将她再让给任何人，皇上归为天子，当知君无戏言，臣告退！” 说完，他转身就走。 裴珏站在原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终是咬牙切齿道：“顾渊，今日之事，是裴大与顾三之间的私怨。”与皇上和将军无关。 顾允之闻言顿住脚回头，对着他龇牙咧嘴一笑：“好，今日我们不论君臣。” 他知道，皇上是在安他的心。 他到底还是他从前认识的裴大郎，不屑于用君君臣臣这一套来压他，但是—— “虽如此，宋是是我的女人，顾渊，你好自为之！” 裴珏说着，满脸阴沉地望向不远处紧紧闭合的房门。 他知道，那里藏了一只勾人的妖精。 她会妖术，能叫人见之不忘，思之如狂。 第680章 平安献策 今日的大朝会上，龙椅前破天荒挂了一个帘子。 还有眼尖的人看到英挺俊朗的西北大元帅顾将军，不知何故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的脸。 八卦之心人人皆有，有人想向故作关心的向顾允之打探。 却都被他不轻不重挡了回去。 索性北疆战事吃紧，很快众人就将这丝异样抛在了脑后，专注于北疆战事了。 镇国公府徐世子满腔忠心、作战勇猛，这些年北疆军在他的带领下一直都很好。 然鞑金此番来势汹汹，光是铁骑就有八万，北疆军后继乏力，频频告急，若再不出对策，北疆危矣。 太极殿外，刘平顺直接转达了裴珏的意思：“顾将军，有什么事您先回去，杂家先劝劝皇上，等皇上心情好些了，您再来见他。” 顾允之自然是按照原计划，来请求皇上允许他带银子姐姐一起去西北。 然凌晨发生了那样的事，他也清楚今日多半又要无功而返。 “有劳刘公公，还有今早多谢你了！” 刘平顺叹了口气，眼下的青灰之色更浓。 他暗暗腹诽：这没了子孙根倒也清净！ 然—— 顾允之才刚离开，卫平安就从一旁窜出来，拉着他就往偏殿走去。 等周遭只剩下自己二人，卫平安逼问他道：“顺子，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怎的皇上和顾渊都受了伤？他们打架了？” 刘平顺撩起眼皮看他：“平安，你问这个做什么？” “皇上龙体受损，我身为掌印太监，贴身侍奉圣上的人，难道不应该知道吗？到底怎么回事？还是因为那个宋氏？” 刘平顺垂下眼帘，叹了口气道：“你都猜到了还问？” “真是红颜祸水！” 卫平安白皙文秀的面容上划过一抹阴沉，“那顾渊方才来见皇上，是要做什么？” 刘平顺想了想，如实回道：“多半是为了带宋夫人一起去西北的事，平安，皇上正心烦着呢，你没事别去触他的霉头，若再叫发配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行了，我知道了。” 卫平安得了准信，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朝着御书房的方向而去。 裴珏正阴沉着脸处理政务。 他的心情很不爽很不好。 烦躁，想杀人。 可是他如今做了天子，便是再不高兴，都要处理政务，否则若因一是懈怠，或大权旁落，或步了前朝昏君亡国灭种的后尘，他都会死不瞑目！ 卫平安瞧瞧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他满面沉郁的模样。 “皇上，可是还在为北疆战事发愁？” 裴珏手中的朱笔微顿，笔尖上朱砂滴落，晕染了面前的宣纸：“嗯，平安你怎么来了？” “其实，臣有一计，或可解北疆之危！” “哦？”裴珏微微挑眉，“说来听听。” “徐筑深耕北疆多年，训兵打仗已经形成一套固有的模式，鞑金人想来也对他的一切都十分了解，臣以为，当此非常之时，一静不如一动，顾将军年少有为，灵活思变，说不定北疆军换上新的将领，会收获意想不到的效果。” 裴珏闻言陷入沉思。 他在想卫平安此计的可行性。 “还有另外一个好处。” 卫平安却又道，“皇上，顾将军手掌西北军，西北同氐羌接壤，如今顾二公子在氐羌风生水起，若他二人联合里应外合……我们不得不防啊！” 第681章 金兰轩 裴珏想了想，开口道：“可阵前换将，乃是大忌！” 卫平安微微一愣，接着笑道：“皇上，北疆军和鞑金僵持日久，及至如今，北疆军频频告急，臣以为再坏也不过如此了吧？况且——” 说到这里，他面上阴寒一笑，略顿了顿才继续道：“况且若顾渊接手北疆军打了败仗，不正好能杀杀他的锐气？他仗着已故林将军将西北大军交给他，几次三番不敬皇上，届时我们不正好有了现成的理由——” “行了。” 裴珏拧着眉头，有些不赞同地望向他，“好好的主意，被你说着说着就变了味儿，若顾三当真能解北疆之威，我便是让让他又有何妨？” “皇上！”卫平安大着胆子道，“你对他也未免太宽容了些，瞧瞧他把你打的！” 虽不至于鼻青脸肿，但此刻裴珏脸上的青紫红肿处却不少，瞧着委实有些触目惊心。 兄长何曾吃过这样的亏？ 卫平安心里恨不能杀了顾渊！ “好了。”裴珏摆摆手，满不在乎道，“他的伤比我更严重，况且此乃私怨，你身为司礼监掌印，切记要公私分明！” “那宋氏呢，皇上就当真甘愿拱手让人？”卫平安不是傻的，他能看得出来，兄长对那宋氏有些不同。 在他看来，兄长想要任何人或物，都是应该的。 对方都要感恩戴德。 裴珏闻言，有些烦躁地揉了揉额头：“行了，你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卫平安张了张嘴，想要继续说些什么，却在对上他冷峻的神情时，终是识趣地退了下去。 裴珏静静坐着，长长的御案上摆放着层层叠叠的奏章。 小小的奏折上，囊括了整个天下事。 他坐在这里，便能洞悉一切，掌握所有。 可是—— 将手中的奏疏拍在御案上后，他猛地站起身，径直往外走去。 刘平顺小跑着跟上来：“皇上您要去哪里？小的这就叫人备撵？” “摆驾金兰轩！” 刘平顺微微一愣，接着忙道：“是。” 忘了说，裴珏封赏后宫后，各宫除了白贤妃仍旧居住在凤鸾宫外，玉妃崔氏赐住昭华宫，而邢嫔、王嫔两位，则分别赐住金兰轩和玉华轩。 邢嫔如今是四人中最为得宠的，裴珏到金兰轩也就比较勤快。 他到的时候，邢美嫣正百无聊赖地趴在水池边喂鱼。 长日漫漫，裴珏仅有的几个妃嫔都十分会消遣。 白贤妃养了只哈巴狗，玉妃养了只小狸奴，王嫔不爱小动物，就种了满园子花花草草。 只邢美嫣最懒，让采买那边买了些鱼苗，洒在了金兰轩后面的池子里。 “皇上驾到！”小太监的唱喏声才响起，邢美嫣就干脆利落把手里的鱼食丢到池里，然后拍拍屁股起身，颠颠儿迎了上去。 “嫔妾给皇上请安！” 请安的时候，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脸上明晃晃的喜悦止不住倾泄而出。 裴珏望着这样的她，神情微怔。 “在做什么？”他问。 邢美嫣眨眨眼，欢喜道：“没做什么，嫔妾在等皇上呢，皇上你怎么才来呀？” 她撒着娇就要缠上裴珏的臂弯。 裴珏却在她缠上来的瞬间，下意识地躲了躲。 不过也只是一瞬，他便反应过来，任由对方缠住了自己的臂弯。 “朕忙。”他说。 第682章 鱼片粥 “皇上日理万机，嫔妾自然是知道的。” 邢美嫣盯着他俊美若天神一般的脸，满心的爱意止不住流露出来，“您能偶尔来看看嫔妾，嫔妾就十分开心了。” 裴珏四处打量了下周遭，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在这里住的可还习惯？” 邢美嫣微微一愣，接着笑道：“习惯的，金兰轩虽比不上朝凤宫气派体面，但嫔妾在朝凤宫时，只得住在偏殿，如今住了金兰轩，凡事由自己做主，再畅快不过了！” 说着，她感谢裴珏道：“嫔妾多谢皇上赐嫔妾住在这里，宋姐姐从前在时，将这里打理的很好，嫔妾——” 意识到自己失言，邢美嫣话说了一半就闭上了嘴。 裴珏静静地望着她道：“有件事朕一直没问你。” “皇上有什么事尽管问，嫔妾定当知无不言！” “朕记得你一直同宋氏不对付，为何那日不顺水推舟，同玉妃二人一起指认她？” 果然是因为宋多银。 邢美嫣在心里自嘲一下，娇美的面容上表情却不动分毫：“不怕皇上笑话，宋姐姐还在宫里时，嫔妾确实十分妒忌她，甚至讨厌她，可一码归一码，嫔妾是想赢，却只想光明正大赢得皇上您的宠爱，说到底，宋姐姐她也没做错什么！” “她确实不怎么讨喜，一惯会装相。” 明明已经不爱他了，可在面对他时，还是能做出一副心甘情愿的模样。 裴珏眼睛望着邢美嫣，声音淡淡地，“她比不上你，哪里都比不上！” “可皇上心里还是放不下宋姐姐对吗？” 邢美嫣的心底划过一丝失落，“嫔妾知道，您之所以经常来看嫔妾，不过是因为想来金兰轩，嫔妾能得您的恩宠，也是沾了宋姐姐的光呢！” 说到这里，她抬起头，极具奉献精神地望着裴珏，继续道：“不过嫔妾不在乎，只要皇上能来，嫔妾就十分开心。” 裴珏闻言，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忽的哑声道：“邢氏，以你的名义，给将军府发个帖子吧，请宋氏进宫！” 他想见她。 从昨晚得知她和顾渊同房的那一刻起，思念野草般疯涨。 他再也没办法欺骗自己，说不在乎她。 今日凌晨，隔着一道房门，他拼命控制着才没有冲进去。 他怕冲进去后，自己会控制不住杀了她。 宋氏她，跟了别人！ 邢美嫣愣住了。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她才又重新笑开，柔顺地点点头道：“皇上放心，嫔妾这就让人去下帖子。” 宋多银接到邢美嫣的帖子时，感到十分意外。 彼时已是第二天的早晨。 她正坐在膳堂陪允之用早膳。 早膳里有一道鱼片粥，她才喝了两口，就毫无征兆地吐了出来。 “银子姐姐，你，你怎么了？”顾允之心疼坏了，连忙关心地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我这就递牌子请太医来！” 宋多银摆摆手，用帕子掖了掖嘴角，轻声道：“不用了允之，我没什么事，就是这些日子贪凉吃坏了肚子，一时不适而已，你不必大惊小怪，也无需大动干戈。” “那怎么可以？生病了就要治病，银子姐姐你等着，太医很快就——” “允之！”宋多银有些无奈地打断他，“你忘了我就是大夫了？” 正在这时，李顺福从外面进来，开口道：“将军、夫人，宫里邢嫔娘娘派人来，说是请夫人进宫一叙！” 第683章 不准去 顾允之的脸当时就阴沉了下来：“银子姐姐，我不许你去！” 什么邢嫔，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突然间邀请银子姐姐进宫，想也不是她自己的主意。 “可以不去吗？” 宋多银有些期待地望着他，“我若不去的话，你会不会有事？” 老实说她也不想去。 昨晚她太累了，一倒头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若非去书房逮到从早朝回来后就躲着她的允之。 她根本就见不到这张乱七八糟的脸，也不会想到，他同裴珏竟然大打出手！ 顾允之垂下眼帘，俊朗的面容上瞬间划过一丝狰狞：“我没事银子姐姐，你且安心在家里带着，我这就进宫。” 宋多银静静望了她一会儿，点点头道：“好。” 只是没多久，顾允之便铁青着脸去而复返。 他进宫连太极殿的大门都没进去，就被人赶了出来。 皇上让人传话，说是不见他。 很快，邢美嫣派来传信的第二波人到了。 宋多银听了传信之人的话后，低下头，一边认真地为顾允之擦药，一边温声细语的安慰他：“也不一定是他要见我，我在宫中时，曾救过邢嫔娘娘一命，还有上次厌胜之事，也多亏了她替我说话，我去瞧瞧便回来了。” 顾允之闻言，猛地抓住她的手，满脸倔强道：“不准走，银子姐姐你不准走！我知道是皇上，他后悔了，你走了就不会回来了。” “怎么会呢？” 宋多银轻叹一声，手抚着他的头顶，柔声道，“我是你的人了允之，眼下的时局，他担不起‘夺臣妻’的恶名的！” “银子姐姐。”顾允之顺着她的手，将脑袋埋在了她的怀中，声音闷闷地道，“我是不是很没用？我想带你走，我们一起去西北好不好？之前六子他们还向我问起你，说是陈大夫他们脾气太大了，若是你能再回去就好了。” “真的吗？” 听他提及六子他们，宋多银的眼底划过一丝怀念。 那段时光，也是她为数不多喜欢的日子。 在那里，她不是一个应该安分守己待在后宅相夫教子的妇人。 她只是一个大夫，给人治病的大夫。 “自然是真的！”顾允之闷闷地声音继续传来，“银子姐姐，等我们回到西北，你再去伤病营给大家治病好不好？” 宋多银听了他这话，发自内心地笑了：“好。” “夫，夫人，邢嫔娘娘还等着您的信儿呢！” 李顺福望着二人温情款款的模样，终是开口打断道，“要不，这次小的亲自走一趟，就说您病了？” “不必！” 宋多银袅袅婷婷走到木盆旁，就着清水洗了手，然后抬起头，声音平静道，“你去回信，就说明日我一定准时入宫参见邢嫔娘娘。” 金兰轩。 邢美嫣满心欢喜地冲裴珏邀功：“皇上，宋姐姐答应了明日入宫，您要怎么感谢臣妾？” 裴珏垂眸，淡淡的望着她：“想要什么赏赐？” 邢美嫣娇羞地低下了头，声若蚊蝇地说了一句话。 “什么？”裴珏觉得荒诞极了，一度以为她说错了。 “嫔妾，嫔妾想要您今晚留下来？”邢美嫣大着胆子抬起头，眸光灼灼地望着她。 裴珏可以肯定她方才说的不是这句。 然，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还是点了点头。 “嗯。” 第684章 生硬 再次入宫，宋多银恍若隔世。 领路的太监将她领到金兰轩时，她更是觉得荒诞到了极点。 这宫里的人来来去去，一年又一年，年年不重样，想不到她再来到金兰轩，竟是以客人的身份。 “臣妇见过邢嫔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裴珏的后宫里，嫔位为正四品。 顾允之为西北大元帅，在武将中只比封疆大吏低一些，官居正二品，宋多银作为他的平妻，照理说，倒也不必向对方行大礼。 然，邢美嫣是皇上的女人，原就天生比旁的妇人身份尊贵些。 加上如今宋多银只有平妻之名，顾允之为她请封三品淑人诰命的折子石沉大海。 因此面见邢嫔，她须行大礼。 不过邢美嫣并非傻子，几乎在她屈膝行礼的下一瞬，就拉住了她：“宋姐姐别来无恙！无需多礼，快请上座！” 宋多银低眉顺眼：“臣妇不敢。” “好啦～” 邢美嫣叹息一声，拉着她在一旁坐下，温声问道，“宋姐姐离宫后一向可好？想不到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不过好在没事了。” “多谢邢嫔娘娘关心，臣妇一切都好，就是不知娘娘今日唤臣妇前来，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宋多银回得一板一眼。 她从前同邢美嫣并不对付，此时也装不出什么姐妹情深。 冰湖那次，她救邢美嫣一命，上次巫蛊事件，对方没有跟着落井下石，还替她说话，如此她们就算两清了。 而且—— 想到这里，宋多银深吸一口气低下头，掩去了眼底一闪而逝的疲惫。 而且今日多半是裴珏借邢嫔之名要见自己。 果然。 邢美嫣也不忸怩，直接就道：“宋姐姐说得哪里话？我哪里敢吩咐姐姐？今日叫姐姐前来，也是受人所托，宋姐姐，有人想见你！” 宋多银没说话。 邢美嫣美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唯恐错过她脸上的分毫表情。 然而她失望了。 听了她的话，面前的宋多银面上的表情丝毫未变。 依旧恭谨而平和。 “宋姐姐就不想知道是谁要见你吗？”邢美嫣有些不甘，也有些嫉妒。 宋多银实在长得极美，是那种只站在那里，就光芒万丈夺人心魄的美。 自己虽然也长得不差，但同她站在一处，未免显得太过寡淡无味。 宋多银：“臣妇不敢！” 邢美嫣咬了咬唇，有些无措。 接着，她下意识往殿中那架百鸟朝凤屏风望去。 只见方才还空无一物的屏风前，裴珏长身玉立，正静静伫立。 见她看过来，裴珏微昂下巴，示意她出去。 “嫔妾告退！”邢美嫣连忙行礼告退。 宋多银却在对方开口的刹那间浑身一僵。 下一瞬，她转过身来，对着裴珏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臣妇宋氏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裴珏静静地望着她。 好一会儿，他才哑声道：“平身吧。” 宋多银从容起身，眼帘半垂盯着地面，姿态恭敬。 裴珏盯着她，语气艰涩：“阿角……” 宋多银头也不抬，依旧恭恭敬敬道：“皇上折煞臣妇了，唤臣妇‘宋氏’便是！” 第685章 高攀不起 “你，非要同我这般生疏吗？” 裴珏倏然红了眼，脚步往前，几步站在她的面前，“阿角，你，你还喜欢我吗？” 宋多银在他靠近的瞬间，不着痕迹后退半步，声音一如方才般平静：“皇上是天子，富有四海，天下万民都是您的子民，臣妇亦然，臣妇既是您的子民，又是您的臣妻，心里对您十分敬畏。” “我不要你的敬畏！” 裴珏看着她平静如水的表情，面上佯装的镇定终于寸寸皲裂，“守二说你同顾三同房了，我不信，我要你亲口说是假的！” 宋多银低着头，没有回答他的话。 “你说呀？” 裴珏忽然上前，用力攥住她的肩膀，两只手铁钳一般牢牢钳制住她，“你说我就信！你说都是假的！你没有同顾三圆房！宋多银，你说呀！你说了我就信，我就信！” 他用的力气极大。 宋多银只觉得从两个肩膀处传来的疼痛难以忍受。 她疼得脸都白了，只声音却依旧平静如水：“皇上，这是臣妇同家夫之间的私事，实在不足为外道也，纵然您是皇上，臣妇也无可奉告！” “你说什么？” 裴珏恨急了她这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右手直接掐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恨声道，“宋多银，抬起头同朕说话，看着朕，你看着朕！” 一边肩膀解脱了，下巴却又遭了殃，宋多银的脸色愈发苍白，两只眼睛却倔强地侧向一旁：“臣妇不敢直视天颜，还请皇上莫要为难臣妇！” “放肆！” 一股无名之火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裴珏气得浑身发抖，“好啊，好，宋多银，你这是报复朕？朕命令你，现在，立刻，马上，抬起头看着朕，看着朕的眼睛，正面回答朕的问题！” 宋多银闻言，终于缓慢地，平静地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 “皇上要臣妇回答什么问题？” “朕不想再从你嘴里听到‘臣妇’这两个字！”裴珏几乎咬牙切齿，“宋多银，你没有同顾三敦伦是吧？” 宋多银微不可察地拧了拧眉头。 好半晌，她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皇上，顾允之是我的丈夫，我与他是有名有份的夫妻，夫妻敦伦，乃人之大欲，您说——” “闭嘴！” 裴珏再也受不了，猛地伸手堵住了她的嘴，“朕叫你不要再说了！” 宋多银十分听话，依言果然不在说了。 从踏入金兰轩再见到裴珏起，宋多银就发现他的精神状态有些不大对，她并不想太过激怒对方。 这对自己和允之都没好处。 “宋多银，你是在报复朕是吗？是吧？你觉得朕对不起你，可朕做这一切都是有苦衷的，你怎么就不能体谅朕呢？当初你说要用宋家家财换自由之身，朕心里其实很不舍，朕不想你走，但朕需要银子，朕没办法……朕承认，朕曾有负于你，可朕已经说过了，朕会补偿你，待平定天下，朕封你做皇后好不好？” “皇上！” 宋多银轻叹一声，“你忘了，我已嫁与允之，皇后之位，臣妇高攀不起啊！” 第686章 假装 裴珏闻言，有些痛苦地闭上眼：“巫蛊之事，朕知道你是冤枉的，可白静瑶实在太重要了，朕答应你，用不了多久，她就不不会再出来伤害你了，你放心，朕欠你的，都会偿还你！阿角，继续喜欢朕好不好？” 宋多银听到这里，面上再也难以维持平静。 她觉得好笑，同时也惊讶坏了。 裴珏此刻的表情，看上去好像真的是在痛苦，是在忏悔，可她真的不理解。 “皇上？” 她终于忍不住问道，“您这样，请恕我难以理解，您这是，也有一点在乎我吗？” 裴珏表情微微怔忪，他缓缓睁开了眼睛：“你什么意思？” “就是，您如果真的也有一点在乎我的话，为什么每次在我和旁的人货物之间做选择时，我总是被放弃的那一个呢？” “每当我以为您心里不是没有我的时候，往往下一刻，您就会用事实向我证明，这些都是我的错觉！” 人的真心经得起多少次磋磨呢？ 宋多银从前不知道。 她爱一个人的时候，满心满眼都是对方。 上一世对徐笙是，这一世对裴珏更是。 可是她大约眼神不好，满腔真心总是被践踏到一文不值。 “皇上，您大约是累了，国事繁忙，您也要注意休息。”否则得了癔症可就了不得了。 “宋多银，你不相信朕？你以为朕在骗你？” 裴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他俊美绝伦的面容上满是不敢置信：“你不相信朕？朕是真心的，朕从来没有这样牵肠挂肚过一个人，宋多银，你怎么能不信朕？” 宋多银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皇上，算了吧，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此前也做过些不切实际的梦，譬如您可能会喜欢上我，可事实证明，我也不过是庸庸众生中微不足道的一个！您没必要欺骗自己，我猜想您大约只是不甘吧！” 说到这里，她再次后退半步，冲着裴珏跪下行了一个大礼：“我知道，侍奉过皇上的女人，此生都不得再嫁旁人，但求您看在从前的份上，饶过我一命，我保证安分守己，绝不给任何人抹黑您的借口。” “你——”裴珏满脸沉痛，眼底的哀伤浓到化不开，“宋多银，你不信朕。” “是。” 宋多银大着胆子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道，“我是不信！如方才所言，我实在有些不解皇上今日此举。” 明明在一桩桩一件件事上都表现的对她满不在乎。 可突然一下子就变得情深似海，裴珏真会演啊。 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她差点都要相信了！ “要怎么才能证明朕心里有你？”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宋氏第一次离开时，他起先并不觉得什么，可时日长了，他常常不经意间回忆起他们之间的过往。 他以为只是一时不习惯而已，时间长了就好了。 不过一个妇人而已，这天下都是男人女人，他裴珏还能被一个妇人拿捏住？ 然—— 得知宋氏从西北回来后，他表面上不在乎，心里却欢喜的要发疯了。 他想她。 第687章 恼羞成怒 “皇上无须证明。” 宋多银又往后退了几步，面上的神情平静而漠然，“如今我已嫁与顾将军，从前种种，都已是过往云烟，皇上乃真龙天子，富有四海，有数不清的女子仰慕您，她们比我年轻比我漂亮，更是清清白白一心只想着您，您实在不必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说到这里，她略顿了顿，打量了下裴珏的神色，试探性地继续道：“还是我从前误会了皇上，您其实比我想象的更喜欢我，没了我不行？” 裴珏闻言冷笑一声，琉璃色的眼眸定定地望了她好一会儿，终于寒声道：“宋多银，你未免太过自负了！你不会真的相信朕方才的话吧？” “您凭什么认为朕会要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 “从你同顾三有了首尾后，朕就恨不得杀了你！” 方才他一定是糊涂了，说些四六不着调的话，宋氏她凭什么？她怎么敢啊？ 如此漠视自己的真心！ “你说得对，朕富有天下，要什么要的女子没有？你真以为朕非你不可？” 宋多银低下头，姿态温顺而恭敬：“臣妇不敢！” 顿了顿，她道：“皇上若没有旁的吩咐，那臣妇就告退了？” 裴珏冷笑：“朕让你走了吗？” “宋氏，你好好睁大眼瞧瞧，这金兰轩你不愿意住，有的是人上赶着住，邢嫔年轻貌美又知情识趣，比你讨人喜欢多了，你别太瞧得起自己！” 宋多银深吸一口气：“皇上说的是，没什么事的话，臣妇告退！” 这次说完，她不等裴珏开口，就直接转身要走。 “站住！”裴珏望着她毫不留恋的背影，气得牙根痒痒，“除了警告朕你如今是顾三的人，你就没有别的话想对朕说了吗？” 这个水性杨花朝三暮四的女人！ 宋多银背对着他停下脚步，原本还算平静的神情终于被打破：“皇上这是恼羞成怒了吗？” 说着，她重新转过身，面无表情对着裴珏，一字一顿道：“方才您口口声声说喜欢我，不能没有我，还问我信不信您，您是不是忘了如今金兰轩已经易主？您已经将它赐给了邢嫔娘娘，您站在这里与我谈论真情，委实太过可笑！” “还有，您说我朝三暮四不守妇道，莫不是忘了，这一切究竟是谁的手笔？” “是您啊，是您亲手将我推给了允之，是您为了权势利益，再一次放弃了我！” “皇上，这一切都是您自己造成的，这世上最没资格说我的，就是你！” 这一世或许对不起过很多人，可唯独在裴珏这里，她宋多银问心无愧！ 裴珏闻言，如遭雷击！ 藏匿于内心，一直以来他最不想正视的真相就这么被血淋淋的撕开。 他望着面前如一潭死水的眼眸，心脏不自觉抽了抽，眼底飞快划过一丝心虚。 终于，宋多银长舒一口气。 一直以来压在心头的话总算说了出来。 裴珏打算怎么处置她她不知道，也不惧怕，她只觉的畅快！ “皇上，您想要权势地位，想要实现自己的野心，并朝着这个目标努力，这些都没有错，可是我就活该吗？” 活该被你们利用，拿捏，恣意处置？ 说到这里，宋多银微微闭上眼，声音变得飘忽：“所以皇上，请您给我们彼此留下最后一丝体面吧！” 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各自安好。 第688章 错了吗？ 说完这句话，宋多银转身大步离开。 这一次，裴珏没有叫住她，只静静地望着她纤弱而决绝的背影，一步步消失在眼前。 心脏处好似空了一块，有密密麻麻的疼痛蔓延，不是很疼，却绵延不绝。 胸腔里涌荡着难以言述的感觉，裴珏的眼底似乎浮现出一抹“懊悔”的情绪。 邢美嫣再度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他背负双手站在窗前沉思的模样。 “皇上？”她轻轻唤了一声，“宋姐姐是走了吗？您，此番可是要重新接她回宫？若是有用得着嫔妾的地方，皇上尽管吩咐！” 裴珏缓缓转过身来，冲着她微微扬起下巴道：“邢嫔，你且上前来，朕有话问你！” 邢美嫣打量着他的神色，有些不解地上前：“皇上有什么话要问嫔妾？” 裴珏盯着她如花娇靥，沉声道：“若朕如今依旧是司礼监宦官，你可愿跟着朕？” 邢美嫣眨眨眼，犹豫了一瞬，终是摇摇头老实道：“嫔妾不敢欺瞒皇上，若，若您如卫掌印一般，嫔妾应当不会与您产生交集！不，或许家父家兄会迫于形势，依旧送妾服侍您，但妾身心中怕不是那么心甘——” “朕知道了。”裴珏微微闭上了眼睛。 良久，他睁开眼，平静道：“邢嫔，你很好，即日起便搬回朝凤宫主殿吧！” 当晚，邢嫔连晋数级，被封淑妃，入主朝凤宫。 御书房内一灯如豆。 裴珏如往常一般伏案批阅奏折，昏黄的灯光下，他俊美的面容上隐隐浮现出一抹疲惫。 已经过了晚膳点，刘平顺再度进来催：“皇上，您该用膳了，国事要紧，您的龙体更不容有失呀！” 裴珏起先没搭理他。 等将手头的奏折批阅完成后，他才搁了朱笔抬起头来：“刘平顺，朕对宋氏，是不是太过苛刻了？” 今日听完淑妃的回答后。 他想起了从前。 最初的最初，宋氏接近他，是为了救父。 可自己并非良善之人，入宫向万氏求情，也不过是为了…… 后来—— 想到这里，裴珏的神情有一瞬间恍惚。 后来呢？ 后来她登门报恩，为自己治疗头疾，他们一步步产生交集，及至纠缠不休。 裴珏忘了什么时候开始，宋氏总用爱慕欢喜的眼神望着自己。 他从最开始的厌恶，到接下来的放任，及至最后的沉沦…… 金兰轩的一席话，让他忽然想起从前。 那时候他对外是个阉人，虽执掌厂卫，然人人谈之色变，人人得而诛之。 宋氏就是在那时，舍弃自己的名声，毫不犹豫地投向自己。 “皇上，宋夫人待您，确实情深似海，只是——唉！” 刘平顺叹息一声，轻声道，“多思无益，无论如何，宋夫人如今已经是顾将军的平妻，于公于私，您都要慎重考虑，若然后果不堪设想。” “朕真的错了吗？”裴珏有些茫然地望着他。 宋氏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不在意他的身体是否残缺，全心全意只心悦他的人。 她的感情是那样浓烈而纯粹，让他止不住欢欣雀跃。 可是，他似乎弄丢了她。 第689章 坦白 宋多银回到顾府时，顾允之已经等了许久。 见她回来，他眼底有晶莹的光一闪而逝：“银子姐姐，你，你真的回来了？我还以为——” “我自然是要回来的。” 日影西斜，斜阳打在顾允之的身上，为他镀了一层圣洁的光晕。 宋多银望着这样的他，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温柔，“这里是我的家，我不回家，能去哪里？” 顾允之闻言瞬间笑开。 行动比大脑更快，他想也不想上前两步，一把抱住宋多银，头埋在她的脖颈里，像只粘人的大狗狗般，一边嗅闻着她的馨香，一边闷闷地道：“他是皇帝，银子姐姐，我没办法，我好怕他不让你离宫，也好怕你会心软。” “不会的。” 宋多银头埋在他结实的胸膛里，轻轻拍拍他的后背，安抚道，“我想今日过后，他不会再召我入宫了！允之，等过两日，你再奏请带我去西北，想来他会准奏。” 顾允之直起身，满脸不敢置信地望着她：“真的？银子姐姐你没有骗我？” “我不会骗你允之。” 宋多银认真地望着他，“允之，我知道你待我极好，如今我没什么能给你的，但我能保证自己，永远都不会欺骗你！” “银子姐姐！” 顾允之眼中泪光闪烁，“我是不是在做梦？” 若不是做梦，他怎么会觉得自己欢喜幸福的要碎了？ 宋多银嗔怪地看他一眼，眸中划过一抹疼惜：“允之，你先别急着高兴，我有件事，要同你商量，等听完后，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银子姐姐？”顾允之眸中划过一道疑惑。 “走吧，我们进去说。” 屋内，两人屏退下人，让连玉和李顺福在门外放风，秦霜和顾允之的近卫四处巡查。 自从两人同房当晚皇上忽然驾临，顾允之就知道，自己和银子姐姐的生活在被密切监视着。 这两日他陆陆续续处理了府里的一些下人，书房和银子姐姐所在的西院也加强了巡逻防卫。 眼下他可以确信，四周并未有除了自己二人以外的钉子。 “银子姐姐有什么事要告诉我？”顾允之殷切地望着面前之人。 宋多银抬眸凝望他许久，轻声道：“允之，我有了身孕。” 顾允之闻言，脸上的欢喜殷切来不及收回便寸寸龟裂：“你，你说什么？” 他语气艰涩，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 “是他的孩子。” 宋多银轻抚小腹，神情纠结而哀伤，“允之，我得留下这个孩子！” “为什么？银子姐姐你心里还想着他吗？他那么对你！” “不是！” 宋多银果断地摇头，眸中隐隐浮上一抹泪意，“我留着他，只是因为我想做母亲，允之，我在氐羌时，曾做过氐羌煜王的药人，这个孩子是个意外，我没想到……”没想到自己还能做母亲。 她大约天生子嗣缘浅，两世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做不了母亲。 可这个孩子。 在天牢的那些荒唐的、淫靡的、罪恶的、暗无天日的时日里。 他来了。 第690章 说服 “若我不答应呢？你打算怎么办？”顾允之嗓音艰涩。 宋多银轻轻抚着肚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顾允之眼神中充满了期待：“银子姐姐，不要这个孩子好不好？将来，将来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 “可是，可是允之，我不能赌。” 宋多银沙哑着嗓子，捂住脸哽咽道，“我不知道失去这个孩子，我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做母亲？允之，我是大夫，我了解自己的身子，若非，若非如此，我也不想这样做。” 她是个卑鄙的小人。 试图利用允之的善良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允之，算我求你？让我留下他好不好？” 好长一段时间，顾允之都静静地望着她不发一言。 宋多银放下手，哀哀望着他，眸中满是祈求。 “那——” 顾允之闭上眼，复又睁开，声音平静道，“那你打算让我怎么配合？” 宋多银神情微怔，片刻后满脸动容道：“允之，谢谢你。” “唉……” 顾允之长长叹了口气。 做出决定后，他的心情反倒放松了许多，神经也不再那么紧绷：“银子姐姐，你是打算我们同房，选个恰当的时间公布这个消息吧？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反悔，日后他和福宝一样，都是我亲生的孩子。” “允之，对不起！” 宋多银扑到他的怀中，不住地道歉，“我知道这样做对你很不公平，你别怪我，日后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答应你好不好？” 她有种直觉，若是不留下这个孩子，她这一世也会如上一世一般，再也没有机会做母亲。 她想拥有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骨肉，真真正正做一回母亲。 而不是替旁人养孩子。 “银子姐姐，你这句话我记住了，我会好好想想的。” 顾允之回抱住她，轻轻拍了拍她单薄的背脊。 他相信她说的自己身子骨不好的话。 因为很明显的，如今的她，比之从前单薄了许多。 若非她方才提及自己已经怀孕，他根本看不出来她已经有了身孕。 “你尽管想，我什么都答应你。” 顾允之果真认真思索片刻。 很快，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倏然红了脸，俯下身嘴唇贴着宋多银的耳朵轻声说了些什么。 宋多银听完他提的要求后，也忍不住红了脸，抬手轻轻捶了捶他的胳膊。 “你说啊银子姐姐？到底什么时候可以？你不是说我提任何要求都行吗？” 宋多银耳朵红得像是在滴血。 好半晌，她声若蚊蝇地回道：“按理说，满三个月胎就算稳住了，就可以了。” “那上次我们……岂非很危险？”顾允之满脸新奇地望着她害羞的模样。 宋多银点点头：“我也没想到。” 没想到允之在床上那么的温柔，那晚过后，她的孩子还好端端的待在她的腹中。 便是这个结果，让她心底存了奢望。 “允之！” 宋多银再次郑重感谢道，“我替这个孩子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让他来到这个世界。 第691章 裴珏立的Falg 三日后，顾允之再次请求带平妻宋氏赶赴西北。 秋老虎来势汹汹，御书房的四周 都摆着冰盆。 大热的天，裴珏却觉得浑身上下都是凉的。 “顾允之，你暂时别回西北了，北疆战事吃紧，朕决定命你同徐筑换防，你回去后便收拾收拾准备动身吧！同鞑金这一战，朕只想赢！” 顾允之愣住了。 再想不到皇上会做出这样的安排。 然皇命难违，加之他是武将，骨子里也希望自己能够驰骋沙场，建功立业。 因此只是脑子转了个弯儿，他便接了旨意：“臣定不负皇上使命！” “不过——” 他话锋一转，却又固执地问道，“皇上，我能带宋氏一同前往北疆吗？” “你是去打仗的，带着她一个妇人像什么回事？” 裴珏终于忍不住，满脸不赞同道，“顾三，你已经在燕京待得够久了，别因为儿女私情耽搁了正事。” “可是——”顾允之有些不甘。 裴珏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等再睁开眼时，他的心情已经平复了许多：“别可是了，你想带妇人那便带着吧，但你要记得自己是去做什么的，若教朕知道你因为儿女私情贻误战机，别怪朕心狠手辣！” “臣领旨谢恩！” 皇上终于答应他带银子姐姐走了，顾允之欢喜地快要发疯，不住地冲着裴珏拱手作揖，“皇上圣明！皇上万寿无疆！皇上英明神武……” 若是人类有尾巴，他怕是要甩出幻影。 “行了，滚吧！”裴珏有些嫌弃地挥挥手，打发他走。 顾允之离开后，一旁的刘平顺满脸欣慰道：“皇上圣明，就该这样才对，这样对您，对顾将军和宋夫人都好！大选的日子定了，日后这宫里再多添些娘娘，您总会遇到可心的。” “告诉礼部，大选一事先暂缓吧。” 裴珏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俊美无铸脸上没什么情绪道，“眼下时局不稳，到处都在打仗，朕却在这个时候大动干戈选妃，劳民伤财不说，还会失去民心。” “这——”刘平顺有些犹豫。 这是一早就准了的事情，礼部那便拟的名单都要出来了，皇上却在这个时候突然不选了。 裴珏睁开眼，神情平静地打断他：“怎么，你有意见？” “臣不敢！” “那就下去办吧，走吧，顺便先陪朕出去走走。” 刘平顺连忙跟了上来：“皇上打算去哪里？” “去金兰轩，不，去瞧瞧淑妃吧？” 话赶话，裴珏忽然想起邢嫔如今已淑妃了，人也从金兰轩搬走了。 刘平顺：“是。” “刘平顺，你瞧见方才顾三那模样了吗？宋氏是朕作主给他的，如今他却是一副朕会抢人的样子，真真好笑！” 顿了顿，他继续道，“朕承认，是朕对不住宋氏，然事已至此，朕拿得起放得下，绝对不会再出尔反尔！即便宋氏留在燕京城，朕也不会做什么了，他啊，属实是想多了。” “皇上英明！” “再说了，宋氏是有些姿色，然这天下美人儿不胜凡己，只要朕想要，什么样的妇人不是手到擒来？朕何苦再热脸贴冷屁股？” 第692章 光速打脸 一个月后，北疆那边传来了顾将军平妻宋氏怀孕的消息。 彼时裴珏正陪邢淑妃在御花园的花厅里赏菊。 重阳节快到了，菊花开得烂漫。 邢淑妃用御花园里的菊花泡了茶，又酿了酒。 进供的澄湖大闸蟹这两日上来了，邢淑妃就让御膳房那边做了大闸蟹送过来，就酒吃。 自从那日凭借实话实说晋四妃后，邢淑妃就觉得有些东西似乎不一样了。 她如今依旧是后宫里最受宠的女人。 但皇上却再没有留宿过她的宫中。 她敏感地意识到皇上其实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喜欢那个答案。 可自己又确实是因为诚实升得位份。 这一切，都让她觉得十分不解。 邢淑妃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带着特制的手套，先用剪刀剪掉大闸蟹的八只脚和两只大钳，然后将蟹的肠子挤掉，接着她揭开了蟹盖，满脸认真地继续拆蟹。 这只大闸蟹是最大最肥美的，她要亲自拆开给皇上讨他欢心。 “皇上！皇上！” 正在这时，花厅外响起刘平顺气喘吁吁的声音。 邢淑妃手上的动作一顿，接着抬起头来看向声音的源处。 “什么事情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裴珏放下手中的菊花酿，威严的面容上满是不赞同，“说吧，什么事？” 刘平顺在他和邢淑妃面前站定，略微平复了下心情，正待开口说些什么时，却在下意识打量周遭一圈后，将嘴里的话咽了回去。 “皇上，内臣想借一步说话？” 裴珏微微一愣，接着有些诧异地望着他。 邢淑妃也有些好奇刘总管想同皇上说些什么。 不过她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表露好奇，什么时候该识趣退下。 于是她将手中拆了一大半的大闸蟹放下，而后缓缓起身，对着裴珏的方向福了福道：“皇上要同刘公公说事，那臣妾就先退下了，等皇上忙完了，便让人重新唤臣妾来。” “嗯。” 等邢淑妃带着一种宫人离开后，裴珏看向裴珏，神色漠然道：“到底什么事？” 刘平顺噗通一声跪下道：“皇上，北疆传来消息，说，说宋夫人怀了身孕。” “你说什么？” 裴珏起初有些没明白他的意思。 刘平顺：“是，是内臣多事，不过内臣想着这事儿还是要同皇上您说一声，北疆那边传来消息，说是顾将军的平妻宋夫人，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啪！” 裴珏手中盛着菊花酿的琉璃盏应声而碎，他俊美无双的面容上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抹狰狞。 “你再说一遍！谁怀孕了？怀多久了？” 刘平顺被他的样子吓到了，好半晌才战战兢兢回道：“是，是宋夫人，她已经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裴珏面上的神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一个多月，一个多月，一个多月！ 再怎么算，也不是自己的。 宋氏，这个妇人！ 他再也忍不住，直接蹭得一下站起身，大步往花厅外走去。 “皇上，您，您要去哪里？”刘平顺连忙追了出来。 裴珏：“传朕旨意，朕要御驾亲征！” 第693章 抵达 上面人的一句话，下面的人就要跑断腿。 皇上脑子一热御驾亲征，整个朝堂都跟着热了起来。 有言官上书陈明厉害，说皇上继位不久，不易离京，却都被裴珏驳了回去。 他将首辅叶云叫到了太极殿，直言不讳地问：“朕不在这些日子，便由爱卿监国理政，可行？” 叶云后退半步，对着他郑重行礼：“臣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裴珏满意地点点头。 叶云离开后，他又召已经从北疆回京的徐筑进宫，同样嘱托道：“朕不在的这些日子，京城防务便交由爱卿了，西北那里暂时有明炎盯着，京城这里就交给你了。” 徐筑领命：“是！” 此后，他又召见了些重臣、要臣，等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后，已是三日后。 卫平安不知怎么想的，非要跟着，说是要保护皇上。 裴珏想了想允了他随行。 原本他的意思是平安留下监视京城动向，但他坚持要跟，倒也无妨，交给别人便是了。 燕京城距离北疆虽没有到西北那么远，却也近千里之遥。 裴珏的銮驾走的是陆路。 此番御驾亲征，他带了三万人马，抵达营州中军大营时，已是一个月之后了。 彼时顾允之正为战事焦头烂额。 听到皇上来了，他领着一众将领出营迎接。 “参见吾皇万岁！” 裴珏从銮驾上下来，卫平安和刘平顺一左一右跟在他的身后。 他一边往中军大营走，一边摆摆手道：“不必多礼，都平身吧，先跟朕说说现在的情况。” 中军大营。 裴珏坐在沙盘前，听顾允之和刘参将陈述军情。 顾允之指着舆图道：“皇上，十日前鞑子可汗乞颜牧仁第三子苏德亲王率兵攻打辽城，苏德其人，勇猛善战，此番鞑金犯我北疆，便是由他主导！” “辽城？” 大魏舆图裴珏早记在了脑中。 这一个月赶路，他更是将北疆这边各州、各城都刻在了脑子里，所以顾允之一说辽城他便知道了。 “辽城以北的连城、涪城竟都已失守？” 这三座城池是连在一起的，可以说是大魏北疆的门户，其中辽城是最南面的，若鞑金人马已经兵临辽城，那另外两座城池…… 顾允之羞愧地低下了头：“末将无能，没能守住。” “顾渊，你的确无能！” 裴珏还没来得及说话，卫平安就上前两步，指着顾允之皮笑肉不笑道，“皇上命你收复北疆失地，平息战事，你倒好，来了近两月，不仅没为皇上分忧，还吃了败仗，又失数城，你可知罪？” 顾允之面色隐隐发白：“卫掌印教训的是，我——” “卫掌印此言差矣！” 顾允之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旁的刘参将打断道，“要打胜仗，非是上下嘴皮子一动就能达成的！顾将军来了以后，与我等将士同吃同住，作战更是身先士卒，奈何鞑子悍勇狡诈，实非寻常！” “哦？” 卫平安似笑非笑望向他，“那刘参将的意思是吃了败仗是应当的？是杂家刻意刁难顾将军了？” 刘参将闻言脸色瞬间涨得通红。 他正待开口继续辩驳，却被皇上略带威严的声音打断。 “平安，闭嘴！” 第694章 轻重缓急 卫平安低着头退到了一边。 裴珏看向顾允之，问：“现下辽城情况如何，尔等可有应对之法？” “得知皇上圣驾将至，臣挂了三日免战牌，只待皇上驾临后，分拨调配！” 裴珏闻言，沉吟片刻后又问道：“连城、涪城，并先前丢失的容城、江城如今守备如何？” 顾允之听了他这话，试探性地问：“皇上可是打算声东击西？回皇上的话，斥候探来的消息是，连城四城分别约有一万五千人马驻守，此番鞑金集结八万铁骑、七万步兵，除去分散在各地的兵马外，共计九万人兵临辽城。” “那这样！” 裴珏起身，当机立断下令道，“顾渊、刘令宜听令，朕命你二人各带三万人马偷袭连城、容城，另外朱重——” 说到这里，他侧头看了一眼刘参将身后的年轻小将，郑重道：“你带两万人马留守后方，谨防敌人同我们有一样的心思！” “那皇上你呢？”卫平安心底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果然，裴珏转过身，沉声道：“朕去辽城！” “皇上！” “皇上不可！” 众将俱都大惊失色，顾允之当即就道：“皇上三思啊！如今鞑金主力聚集在辽城城外虎视眈眈，皇上若入辽城，乃以身涉险，您是天子，您的安危关系到天下苍生，臣请皇上收回成命！” “朕意已决！” 裴珏俊美无铸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坚定，“另外尽快放出朕在辽城的消息，这样，那位苏德亲王就会想尽一切办法俘虏朕，届时允之你同刘卿家便全力攻打连城、容城。” “皇上！” 顾允之还想再劝，裴珏却直接制止了他，“行了，多说无益，都去忙吧，朕有些乏了！” “臣等告退。” 等一众将领退下，刘平顺殷勤上前为裴珏按头：“皇上可要沐浴？这一个月来风餐露宿，您辛苦了，沐浴完睡一觉，好生歇歇才是。” “不必，朕睡一个时辰，你带人下去准备，一个时辰后叫醒朕，我们去辽城。” “那，那宋夫人那里？”刘平顺有些不解。 裴珏扭头晲了他一眼：“事有轻重缓急，刘平顺，朕是天子，此战关系江山社稷，宋氏的事，等战事平定后再说。” 刘平顺羞愧地低下头：“皇上圣明！” 另一边。 卫平安跟在顾允之一众将领身后出了营帐。 刘参将见不得这个阉人在皇上面前挑拨离间，此刻见他落单，不由奚落道：“卫掌印这是要去哪里？营地里又脏又乱，您这细皮嫩肉的，若磕了碰了，我们可担待不起呀！” 卫平安原本没想同他们说话。 不想对方主动开口挑衅，他便也不客气地笑道：“刘参将说的是，杂家确实比不上顾将军，才来北疆两个月便同北疆军打成一片，若杂家记得不错的话，刘参将从前可是对徐世子忠心耿耿，顾将军当真好手段啊！” “你——”刘参将有些急了。 顾允之连忙按住他的胳膊，沉着脸看向卫平安道：“卫掌印，顾某不知哪里曾得罪了你？还请卫掌印让顾某死个明白！” “顾将军真想知道？”卫平安白皙文秀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冷笑，“杂家倒是可以告诉你，不过杂家只想同你一个人说！” 顾允之闻言，对着刘参将几人道：“诸位先请回去吧，今日顾某多谢诸位仗义执言！” 刘参将几人听了他的话，有些担忧地望了他一眼，齐齐告退了。 第695章 恶鬼低语 等周遭只剩下自己二人，卫平安收起脸上的假笑，对着顾允之冷冷道：“顾渊，皇上待你不薄，你却抢了他心爱的女人，你对得起他吗？” 顾允之愣住了。 他万万没想到卫平安是因为这个对他有了敌意。 “你说的可是我银子姐姐？” “银—子—姐—姐？”卫平安眼睛毒蛇一样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叫得可真亲热呀，可杂家听着却觉得恶心得狠！” “顾渊，皇上器重你、不忍心杀你，可本督却没那么多顾及，识相的就将宋氏腹中的孽种落掉，然后乖乖将她送到皇上这里，否则——” 说到这里，卫平安上前两步凑到顾允之耳边，声音仿若恶鬼低语，“否则叫你不得好死呐！” 顾允之浑身发寒，下意识后退两步，脸上的表情也冷了下来。 “卫掌印对皇上倒是一片忠心！” “本督同皇上的情谊，又岂是你能理解的？” 兄长对他的意义，怕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是他生命里的一道光，他将永远追随他、守护他，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谁敢让他难过伤心，他卫平安就让谁死！ 即使代价是死后下地狱永不超生！ 顾允之闻言，目光沉冷地望着他，冷笑一声道：“我的确不知道你同皇上的关系，不过银子姐姐是我的妻子，她如今怀着身孕，我是不会答应你恶毒又荒唐的提议的，至于你说的要让我不得好死——” 他说到这里，深吸一口气继续道：“那本将军就拭目以待了。” 言罢，顾允之转身就走。 卫平安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眼底浮现出一抹狠辣。 营州城是北疆军的大本营。 早年鞑金还是纳兰氏当家做主时，同大魏交好，两国在边境开放了互市，频繁的贸易往来，促使营州城一度十分繁华。 然几十年倏忽而过，如今执掌鞑金的已成了乞颜氏，两国交恶，营州城也萧条了许多。 顾允之带着宋多银来到北疆，为就近方便照顾她，就直接将她安置在了营州城。 他没去住徐筑的将军府，而是另外在营州城西城置办了一处小院。 周遭的邻居都是一些在附近做小买卖的小摊贩，每日早出晚归的，因此小院十分安静。 顾允之沉着脸回来时，宋多银正耐着性子教秦霜做针线。 这丫头舞刀弄枪行，做女工却是一塌糊涂。 绣个荷包，一对鸳鸯绣成了两只胖鸭子，宋多银扶着肚子已经笑了半天。 听到门口处传来动静，她脸上的笑容还未来得及收回，就看到脸色不怎么好看的丈夫从门外进来。 “允之你回来了？今日怎么这么早？累了吧？” 她连忙迎了上去，一边伸手接过顾允之脱下的披风，一边满脸担忧道，“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顾允之眼睛盯着她仔细打量片刻。 银子姐姐四个多月的身孕，小腹处却依旧不怎么明显，瞧着依旧单薄得紧。 顾允之不由得又有些心疼她。 不知道银子姐姐在氐羌究竟经历了什么，她的身子…… 想着这些，顾允之总算将方才卫狗那些口无遮拦的话抛在了脑后。 “我没事银子姐姐，你怎么样？今日身子如何了？小崽子可有闹腾？” 从怀孕第四个月起，宋多银就开始胎动，有时睡得好好的，肚子上就会挨上一脚丫。 小家伙是个活泼好动的。 宋多银面上露出一丝柔和的笑：“我很好，允之你别担心，孩子也很乖，倒是你，真的没事？” 第696章 小名 “倒是真有件事要跟你说，银子姐姐，我明日又要去打仗了，这次去打容城，归期不定，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要照顾好自己！” “容城？” 宋多银微蹙眉头，“不是在守辽城吗，怎的要去容城了？” 据她所知，容城已经失陷许久，距离营州城又远，中间还隔着好几座陷落的城池。 顾允之盯着她妍丽的面容，想了想，还是如实道：“银子姐姐，皇上来了，这是皇命！” 至于裴珏打算用自己吸引鞑子主力，驻守辽城，让他和刘参将突袭连、容几城，属于军机要事，他不能说太多。 宋多银惊了一瞬。 不过很快她便恢复神色道：“原来如此，那允之，刀剑无眼，你一定要注意自身的安危，我在这里等着你回来。” “好。”顾允之神情柔和了许多。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就到了傍晚。 宋多银亲自下厨，做了荷叶鸡、桂花鱼条、软炸里脊、什锦豆腐…… 顾允之吃得头也不抬：“银子姐姐你做的菜真好吃，只是日后这些交给下人做便是，你还怀着身孕，好生歇着便是。” “我知道。” 宋多银夹了条鸡腿放在他的碗里，柔声道，“明日一早你就要启程了，这顿饭是为你践行的，允之，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银子姐姐放心。” 顾允之将嘴里的饭菜咽干净后，咧嘴笑道，“我一定全须全尾回来，好不容易才同你在一起，等将来天下安定了，我们还要一起走遍大江南北，去金陵见姨父、姨母，就是——” 说到这里，他略顿了下，接着摸着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就是不知道姨父姨母知道我们在一起了，会不会就不疼我了？” “不会的。” 宋多银神情柔和地望着他，“我爹娘最喜欢你了，从前，若非我们两家门第悬殊，他们……”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但顾允之却明白她的意思。 他放下筷子，温柔地攥住了宋多银的手：“我知道，银子姐姐我都知道，没关系，现在也不晚，我们一定会幸福的！” “嗯。”宋多银用力地点点头。 用过晚膳，两人又到院中消食。 已是晚秋时节，草木枯黄，夜风清凉，凭白为这夜晚添了几分萧索。 “允之，为孩子取个名字吧？” 宋多银望着被繁星点缀的夜空，忽然道，“在我心里，你才是他的父亲，若你不嫌弃，就为他取个名字吧？” 顾允之微微一怔：“银子姐姐你？” 孩子离降生还有几个月，怎么突然说起名字的事了。 “这样——”顾允之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大名还是银子姐姐你来取，我给他取个小名吧？” 宋多银闻言轻轻点了点头：“也好。” 于是顾允之认真地想了起来。 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若是男孩，便唤‘知知’，若是女孩，便叫‘圆圆’，银子姐姐以为如何？” “那我先替孩子谢谢他爹了。” 宋多银娇美的脸上露出一抹恬淡的笑，“都是极好的寓意，允之，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如此这般，毫无芥蒂地包容我。 第697章 温存 “你我夫妻，何须言谢？” 顾允之情不自禁将她揽在怀中，望向天空中那一轮明月，轻声道，“我只是有些遗憾，没能给你最好的，银子姐姐，你也在包容我。” 宋多银怔了怔：“允之……” “我想旁人提起来，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而非如今在你提及你我之间的关系时，旁人重要在你的身份前面加个‘平’字。” “没关系。” 宋多银靠在他的怀中，听着他有力地心跳声，“我已经很满足了，不管怎样允之，林玉莺给你生了福宝，福宝是你的嫡长子，且她也是已故林将军唯一的女儿，便是为了稳固西北军，她也该是你的妻子。” “我知道，所以我觉得对不住你，银子姐姐，我只想给你最好的！” “我已经很好了，允之，现在的日子，是我一直以来都希望的，如你所说，等将来战事平定，你还要带我去见爹娘，看遍大魏的风景，我只要一想到这些，心底就充满了期待。” 就仿佛前路一下子变得清晰了起来。 “金陵是旧都，听说十分之繁华，秦淮河更是极美，一直以来我心向往之，到时候我们一起泛舟，一起采莲……” 顾允之：“好。” 李顺福从外面进来时，看到的就是月夜下两人紧紧靠在一起的模样。 男子高大英俊，女子明艳动人，宛若一对璧人。 然夜风清凉，主子身子不好还怀着身孕，他到底担心她着凉，还是忍不住上前提醒道：“主子、将军，这都起风了，快回去吧？当心着凉。” 顾允之听了他的话，才反应过来，连忙拉着宋多银回了房。 这些日子两人聚少离多，加之宋多银提过一嘴，说是怀了身孕后前三个月不宜行房，顾允之便一直忍着，也没怎么同她亲近。 明日他就要上战场了，归期未定，今晚，他有些舍不得离开了。 “那个，银子姐姐，我——”昏黄的灯光下，顾允之的耳朵悄悄红了。 宋多银抬起头打量了他一眼，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允之，可以的。” 顾允之眼睛一亮，当即上前将她打横抱起来放在床上。 “银子姐姐你放心，我会小心点的，绝对不会伤了你和孩子。” “我知道。”宋多银柔柔地圈住他的脖子，将自己全身心地交给对方． 另一边，警告完顾允之后，卫平安并没有回自己住的地方。 反倒直接带着两名心腹往营州城的东城的一座私宅走去。 私宅的主人听闻是他还有些纳闷，不过对方的威名他远在营州都如雷贯耳。 是以他并不敢怠慢，亲自迎了出来。 “不知掌印大人驾临，末将有失远迎！” 卫平安虚扶起他：“王副将不必多礼，是杂家不请再来叨扰王副将了。” “掌印大人折煞末将了，快请！” 王副将一边说着，一边侧过身子请卫平安进去。 卫平安也不客气，直接进了屋。 待二人分宾主坐下后，他开门见山道：“王副将，此番顾将军攻打容城，可是你为接应？” 王副将微微一愣，接着道：“正是如此。” 卫平安笑了笑，眼睛四处打量了下房间里的陈设，而后毫不客气丢出一样东西扔给他：“王副将且瞧瞧这东西可眼熟？” 第698章 拿捏 王副将起先还有些犹疑，待拿起桌上的东西匆匆扫了一眼过后，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噗通”一声，他直接朝着卫平安跪了下来，“卫掌印饶命！卫掌印饶命啊？” 卫平安拍了拍屁股底下坐着的紫檀木椅，声音淡淡地道：“前些日子北疆军催军饷的折子日日都能在圣上的御案上看到，可杂家瞧王副将这府里的气派，了不得啊！啧啧……听说这还只是其中一座别院，王副将当真深藏不漏啊！” 王副将闻言又惊又怕，当即不住地磕起头来，他用的力气不小，很快额头便红了一片：“罪臣一时鬼迷心窍，求卫掌印开恩呢？” “你想要将功折罪也不是不可以。” 卫平安吹了吹手指，声音有些漫步尽心，“眼下正有桩事，杂家欲托付于你，若你办得好，你这事儿，杂家可以帮你遮掩一二，可若是办砸了，你自然知道锦衣卫的最拿手的是什么！” 王副将当然知道。 抄家、灭门。 得知自己尚有一丝活路，他狂喜道：“末将定为掌印肝脑涂地！” “嗯。” 卫平安看着他这副模样，淡淡地点点头，而后从容起身，背负双手往外走去。 “掌印大人，您，您还没说要末将做什么？” 卫平安背对着他，头也不回道：“稍后会有人来给你送信，记住，王成，莫要自作聪明，否则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是！”王副将的声音掷地有声。 这件事办妥后，卫平安直接去中军大营去见裴珏。 裴珏刚睡了一个时辰被叫醒，眼下正整装待发，打算带兵拔冗，赶赴辽城。 见他来了，不由就问：“听刘平顺说你一直不在，去哪儿了？” 卫平安恭声道：“臣去城中打听了些消息，皇上要不要听？” “路上再说，有件事你先去办。” 裴珏郑重开口道：“你去火器营一趟，分别拨三千人给顾渊和刘令宜！” 此番他带了三万人马，其中有两万人都出自火器营。 这是白贤妃制造的火器头一次大规模面世。 威力他已经见识过了，这也是他此番御驾亲征最大的底气。 卫平安皱了皱眉，有些不赞同道：“皇上，您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您冒险要驻守辽城，直面鞑子九万大军，决不允许有半点损失，请您三思啊！” “我意已决，你下去办吧平安，别叫我说第二遍。”裴珏紧皱眉头，同样有些不悦地望着他，“你如今愈发能耐了，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卫平安闻言一惊，忙道：“皇上，臣知罪，臣只是担心您的安危，在臣心目中，没有什么比您的安危更重要了。” “朕的安危重要，大魏的江山子民也同样重要。” 裴珏看着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继续道，“顾渊他们有这三千人手，定能杀得鞑子溃不成军，届时我们合围鞑子大军，定能大获全胜！” 卫平安听了他这话，暗暗咬了咬牙，道：“是，臣知道了。” 第699章 辽城（过渡） 出城时，裴珏驻足在城门前，往西城的方向望了一会儿，眸中隐隐有些落寞。 “皇上，我们赶路也不急于这一时，要不去瞧瞧小嫂子？” 卫平安心里是有些后悔的，当日为了将宋氏赶出宫，他伙同白贤妃暗地里做了些手脚。 可看着自从宋氏离开后，兄长表面不在乎，却经常独自人黯然神伤，他的心里很不好受。 “不必！”裴珏收回视线，淡淡瞥了他一眼道，“平安，别叫我知道你又在背后搞小动作！” “皇上！” 卫平安低下头，掩去了眼底一闪而逝的受伤。 两天一夜，裴珏率领两万四千人马抵达辽城。 辽城守将叶盛江亲自出城相迎，叶盛江乃游击将军，军衔位列参将之下。 除此而外，辽城大大小小的文官也都来了。 辽城知府许尽忠，带着府丞、同知、守备并下辖三个县的县令，对着裴珏山呼万岁。 “臣等恭迎皇上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平身。”裴珏没有下马，端坐于马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 抛开这些文官不说，叶盛江这名武将，中规中矩没什么大能耐，但胜在老实听话。 顾允之下令不许出城迎战，他便坐守辽城岿然不动，任凭城下敌军变着法儿的骂战。 刘平顺笑着道：“还请叶将军、许大人以及主卫带路去城中府衙，皇上心系辽城，一路上都没怎么歇息。” “是。”一众官员连忙侧身让路。 等到了辽城府衙，许尽忠早有准备，已提前将院子让了出来，女眷也都搬离了府衙。 裴珏简单沐浴更衣后，就将人召到大堂来。 卫平安开口道：“都说说吧，眼下辽城是个什么情况？敌军近来可有异动？” 叶盛江恭敬回道：“皇上、掌印大人，自从两日前顾将军下令挂免战牌后，鞑军倒是没有大举进攻，然苏德狡诈阴狠，这两日日日派兵叫阵辱骂，他们还抓了从连城、容城逃出来的百姓，威胁我们不开城门就杀人质！” 裴珏闻言轻蹙眉头，不过也只是一瞬，他便恢复淡漠道：“派人去将城门上的免战牌取下。” “是。” 裴珏又问：“城中如今有多少人马？百姓呢？还剩下多少？” 叶盛江老实回道：“回皇上，城中共有三万人马，原本只有一万五千名北疆将士，鞑子兵临城下时，顾将军派兵增援，将守城将士加到了三万。” 卫平安拧着眉头，脸色有些不好看：“皇上，敌人有九万大军，我们加上自己带的人，也才五万四千人，不如再从营州调些人过来？” 依他的意思，那六千火器营的兵就不该给顾允之和刘令宜。 裴珏摇了摇头：“不必，吩咐下去，让火器营的人检查一下，火药和弹丸都要备好。” 叶盛江眼睛一亮：“火器营的兄弟们也来了？皇上，臣有幸见识过火器的威力，有此等大杀器，明日定能将鞑子杀个落花流水！” “嗯。”裴珏微微颔首，接着起身道，＂走吧，带朕去城门墙上看看吧。” 第700章 厌烦 “皇上不可！” 卫平安又跳出来阻止道，“您是天子，您的安危关系到江山社稷，万万不可以身涉险呀！” 裴珏眉宇间隐隐划过一丝不耐：“卫平安，莫要放肆！” “可——” 卫平安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刘平顺悄悄拉住了个胳膊，“卫掌印别担心，我们这不都跟着皇上吗？皇上此举应当是想观察下鞑子的情况，也好应对接下来的战事，我等拼死护着皇上便是。” 卫平安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被他劝住了没说话。 去往城门墙的路上，许尽忠汇报了辽城的情况：“皇上，自从连城、涪城失守后，城中百姓逃了大半，迄今只有十万人还在城中，多为老弱妇孺。” “嗯。” “顾将军来了以后，除了整顿军纪，还勒令城中各大商贩不许涨价，违令者夷三族，那些宵小见状不对，也都跑了，眼下城中的粮食至多只能供应十五日。” “他倒是会拿着鸡毛当令箭！”卫平安听到这里，不由冷笑一声。 裴珏再也忍不住，抬腿照着卫平安屁股就踹了一脚：“你不说话，没人将你当哑巴！” “皇上～”卫平安挨了一脚却也不恼，只委屈巴巴地望着他。 裴珏撇过脸不看他，继续听许尽忠说着城中大小事。 没多久，一行人就上了城门墙。 城墙足有五丈高，巍峨高耸，坚固非凡。 从上面往下看，远处驻扎的鞑金大军黑压压如蚂蚁一般密密麻麻。 裴珏接过工部最新研制出来的望远筩（tong三声），往远处望去。 同一时间，鞑金中军大营。 苏德也正同一众部将议事。 “王爷，就在方才，魏军将免战牌撤了，大魏皇帝来了！” “哦？” 苏德三十岁上下，满头发辫，身高近九尺，整个人虎背熊腰，只坐在那里就十分高大。 闻言，他捋了捋垂在胸前的发辫，哈哈大笑道：“天佑我大金啊！临行前父汗只说让我多攻下几座城池，抢些粮食珠宝，却不曾想大魏皇帝如今都送上门了，若本王能生擒此獠，届时我们挥兵南下，我大金的铁骑将踏平大魏山河。” “王爷所言极是，只是此事绝非易事，那大魏皇帝身边定然高手如云，我等要擒他，怕是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怕什么？”苏德看了说话之人一眼道，“若是能生擒大魏皇帝，将他献予父汗，便是付出再大的代价也是值得的！” “……” 正说着话的功夫，有探子来报：“三王爷、诸位将军，辽城城门墙上突然出现了不少人，似乎是在窥探我军！” 苏德闻言，唰得一下站起身，边往外走边道：“走，随本王去会会大魏这阉奴皇帝！” “是。” 城门墙地处高位，鞑子驻扎的军营距离城门又有一段距离。 苏德带着一众下属出来从下往上看，远远地，只瞧见那城墙之上有无数人如众星捧月般围着一个相貌极为年轻的男人。 想来这就是大魏皇帝了。 苏德嘴角勾起一抹邪妄的弧度，当即朝着身后招手道：“给本王拿弓来！” 第701章 梦境 营州西城的小院中。 繁星如织，万籁俱寂。 睡梦中的宋多银忽然蹙起了眉头，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了起来。 【红色的，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红彤彤一片。 廊下的柱子被红绸包裹，窗户上贴着喜字，屋檐上挂着红灯笼，屋里红色的纱幔飘扬、红烛高悬。 她穿着一身红色的嫁衣，盖着红盖头坐在床边。 这是……在成亲？ 梦中的宋多银脑子里有些发懵，她不是在营州城等允之吗？怎么他们要成亲了？ 难道是因为她同允之的亲事办的太过寒酸，是以在梦里，她想真真正正做一回他的妻子？ 这样想着，宋多银原本有些不安的心平复了许多。 她耐心地坐在新房里等着，期待着她梦中的婚礼。 唢呐声四起，抑扬顿挫，伴随着清灵的歌声飘散在耳边。 前院的喧闹似乎小了许多。 宋多银端坐在床上，顺手摸了个核桃攥在手里平复自己紧张的心情。 宴散后新郎就会来她的房中。 然后就是喝交杯酒……洞房…… 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她身上的温度不受控制地拔高。 很快，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宋多银下意识直起腰坐好，纤白的手指更加用力的攥紧了核桃。 “银子姐姐！” 顾允之有些欢快的声音随后响起，“等久了吧？都怪他们，非拉着我灌酒不让走，都说了你还在等我，他们非但不放人还取笑我！” 宋多银头几乎要迈进胸里。 也不知怎的，明明已经不是第一次嫁人了，可她却是前所未有的紧张害羞。 允之的话，只让她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银子姐姐，我终于娶到你了！”顾允之的声音忽然变得飘忽了起来，宋多银恍惚间听到他用又哭又笑地声音道，“算他裴大够义气，我都听说了，要不是他帮忙，银子姐姐你就被周铎那个瘪三抢走了！” “银子姐姐，我好开心啊，我从很小就喜欢你了，我终于娶到你了！” “你呢？你开心吗？” 隔着盖头，宋多银看不清顾允之的脸，她只是忽然有些想哭：“开心，我很开心允之，能嫁给你我也很高兴。” “真的？”朦朦胧胧间，宋多银看到顾允之似乎歪了歪头。 她用力点点头：“真的允之，我特别开心。” “我要检查检查！” 顾允之的声音变得俏皮，“银子姐姐你等着，我这就掀开盖头，等一下我要是看到盖头下的你不开心，那我可就要生气了！” “嗯。” 宋多银静静地等着。 顾允之似乎去拿做挑杆的玉如意了，好一会儿他才去而复返。 “银子姐姐，我要掀盖头了哦！” 宋多银点点头：“嗯。” 下一刻，她的眼前变得明亮了起来。 “银子姐姐，你骗我，你明明在哭！” 顾允之的声音忽然变得尖锐，宋多银连忙抬头打算安慰他。 却在下一瞬，她几乎魂飞魄散！ 眼前的顾允之顶着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正对着她不住地喊疼。 “银子姐姐，我好疼啊！救救我！救救我！”】 第702章 这不是一个选择题 【宋多银猛地惊醒过来，大口大口的呼吸。 然而—— 入目是一片艳红。 她依旧坐在新房里，身上穿着血红的嫁衣，头上顶着红色的盖头，手里攥着一枚红得诱人的苹果。 “允，允之？” 宋多银觉得心跳得很快，她小心翼翼地喊出声。 周遭寂寂无声。 太安静了，静到她有些发慌。 “吱呀”一声，房门忽然开了。 下一刻，有脚步声响起，伴随着一道轻柔尖细的嗓音：“表姐等久了吧？饿不饿？我叫厨房煮了碗面，你要不先垫一垫？” “允之？”宋多银觉得有些奇怪，开口问道，“是你吗允之？” “表姐可是糊涂了？”站在面前的身影似乎有些无奈，“等等我这就掀开盖头。” 说话间，宋多银的眼前豁然开朗。 她下意识抬起了头，接着神情便是一怔！ 眼前之人——的的确确长得同顾允之一模一样，可面相却比允之阴柔了许多。 “长寿？”宋多银喃喃低语，声音中带了一丝不确定。 眼前之人见状，笑了：“是我呀表姐，不是我，还能是谁？”】 “主子！主子快醒醒！你快醒醒！” 宋多银被一阵大力的晃动惊醒，眼前青纱帐慢，秦霜放大版担忧的脸庞浮现在眼前，“可是魇着了？主子你在梦中一直哭叫！奴婢方才怎么也叫不醒你，你身上都被汗水浸透了。” 宋多银闻言，无意识地摸摸了衣袖。 触手一片湿冷。 “霜儿？”她眼睛盯着秦霜看了片刻，忽然掀开被子下了床，“你即刻去同阿福说一声，让他收拾一下行囊，我们天一亮就走！” “走？” 秦霜有些不解，“主子我们要去哪里？” “去容城，我要去找允之，霜儿你别问了，赶紧去收拾行李，天一亮我们就走。” “可主子你还怀着身孕，容城距离此处足有二百多里，这一路颠簸劳累，您如今的身子怕是遭——” “我担心允之会出事。”宋多银眼泪直接落了下来。 她抚着微微起伏的小腹，泪流满面道：“方才我做了个梦，梦到他让我救他，霜儿，他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秦霜：“主子你别担心，顾将军武艺高强，有勇有谋，一定不会有事的，何况还有皇上派去增援的三千火器营将士呢！您忘了一个月前皇上的火器军在辽城大败鞑子？鞑子死伤无数，连那劳什子主将苏德亲王都灰溜溜跑回鞑金去求援了！” “可是容城那边一直没传来消息。”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主子，您怀着身孕，若顾将军知道你这个时候去见他，怕是要分心！” 宋多银听了她的话，总算平静了下来。 天还黑着，黎明前的黑暗最黑暗，原本这个时辰，宋多银好梦正酣。 可是做了那样可怕的梦之后，她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秦霜静静地陪在她的身边。 好长一段时间，主仆二人都没再说话。 东边的天际渐渐泛出鱼肚白。 天光大亮时，宋多银却再也坐不住了，她还是坚持道：“霜儿，就在方才我想了很多，如果——” 她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眼泪倏然滑落，“如果要在这个孩子和允之之间做选择，我选允之！” 秦霜怔怔地望着她。 “所以，去收拾东西吧，我们出发去容城！” 第703章 使臣 鞑金王帐。 苏德跪伏在地，不住地对着王座之上的乞颜牧仁叩首请罪：“父汗，儿子攻魏失利，罪该万死，不敢为自己申辩，然那太监皇帝手中的火器实在了得，若无应对之法，此番伐魏怕是要功败垂成！” 乞颜牧仁闻言，神色冷沉地拍了拍狼皮椅子的扶手：“苏德，此番你带九万人攻打辽城，大魏小儿只五万人马守城，在人马几乎是对方两倍的情况下你惨败而归，损失我草原儿郎近四万，你的确该死！” “父汗！”苏德长跪不起，满脸惶然，“求父皇再给儿子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乞颜牧仁皱了皱眉，神色隐隐有些疲惫：“本汗不是不想给你这个机会，苏德，实在是你此番捅的篓子太大了，各部损失惨重、怨声载道，尤其是纳兰部族，原就想光复纳兰氏——” “父汗，求您再给儿子一次机会？”苏德继续祈求道，“儿子已经着人打听到了，那太监皇帝的火器最怕受潮，且数量有限，再过半个月，雪季就会来临！我们可以先绕过辽城，将其他几个城池固好！此前儿子立功心切，开始只想着生擒大魏皇帝献给父汗，倒让魏人钻了空子，收复了几城，这一次，儿子定要将魏贼杀得片甲不留，一雪前耻！” 乞颜牧仁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最宠爱的儿子，长叹一声，到底还是开口：“行了苏德，你先起来，本汗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哦对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脑袋笑着道，“差点忘了一件有意思的事。” “父汗？”苏德有些疑惑。 乞颜牧仁说：“三日前，羌国派使臣来寻求联合，意图一起攻魏，你去见见那位驸马爷吧！” ＂羌国使臣？＂苏德面上疑色更浓，“羌国一向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怎么突然遣使而来？父汗，小心有诈！” “无妨。” 乞颜牧仁狡猾地笑道，“他们不是要联合伐魏吗？光嘴上说怎么能显现出诚意来？你见到中书令顾大人，让他随你一同去战场上，他们这次带的人不算多，却也有几千人马，就说只要他们表现出足够的诚意，联合伐魏一事，本汗就应下了！” “姓顾？” 苏德听到这位羌国中书令姓顾，不由有些好奇，“怎么又是姓顾的？父汗，我们此番可是捅了姓顾的窝了？” 乞颜牧仁：“行了，管那些做什么？甭管羌国这位中书令姓什么，也甭管他从前是什么身份，此番他代表的可是羌国的利益，如此就尽够了！你先下去吧，记住，此番父汗可以为你顶住一次来自各部的压力，但你若再败，即便你是本汗最看重的儿子，本汗也再救不了你了！” 苏德闻言，恭恭敬敬对着他磕了几个响头：“父汗放心，儿子此番定不会叫您失望！” 说完，他起身大踏步往外走去。 等出了王帐，他直接拉了一个侍卫问：“羌国中书令大人何在？” “亲王阁下请随奴才前来！” 第704章 一见如故 侍卫将苏德领到了一个中等规模的毡包前。 “亲王阁下，羌国中书令大人就在此处。” 苏德摆摆手：“行了下去吧。” 说话间，他已经抬腿往里面走去，不想迎面就碰上一高一矮两个羌人打扮的下人拦住了他。 矮个儿那个，瞧着有几分机灵劲儿地开口道：“敢问阁下可是苏德亲王？” “你认得本王？”苏德有些奇怪。 连安笑着摇摇头：“王爷说笑了，小的今日是头一此见到您，是我家大人说，苏德亲王今日可能会来寻他，特意让小的和牛壮在这里等您呢！” “哦？”苏德咧嘴一笑，面上兴味之色更浓，“那快带本王去见你家大人吧。” “是！” 连安说着，同牛壮一左一右让开身体，让苏德先行。 冬日的盛京城极为寒冷。 苏德穿着厚衣服刚一进毡包，扑面就是一股暖流。 毡包内温暖如春，东北角桌子旁一人锦帽貂裘，正背对着他小酌。 听到门口处传来动静，那人下意识回头。 苏德同对方的视线对上，下意识就是一愣。 赖因眼前之人生得太好了。 面如冠玉，眸似寒星，清隽如从画上走出来的一般。 只除了，眉眼间隐隐浮现出一抹阴柔之气来。 “羌国顾澜见过苏德亲王。”还是对方率先开口，苏德才回过神来。 “顾大人这厢有礼，本王不通羌礼，你我之间无须多礼，本王没想到，顾大人竟生得如此，如此俊美！” 顾澜闻言，轻启薄唇：“苏德亲王说笑了。” “没有没有，本王向来有什么说什么，顾大人确实长得好啊，听闻中原多出美男子，倒想不到羌国竟也有顾大人这样的人物！” 顾澜轻轻笑了笑，没说话。 “父汗命本王来见你，顾大人，听说此番你出使我大金，是为寻求联合，共同伐魏？” “不错。” 顾澜沉声道，“想来苏德亲王今日前来，便是为了此事吧？可是即刻就要动身？” “你知道本王要做什么？” “本官既带着‘联金伐魏’的任务来，自然要代替我们大王表现出一定的诚意来，不怕苏德亲王笑话，本官此番共带了一万人马前来，五千人先随本宫前来，还有五千人马随后赶到，无论苏德亲王接下来要打哪里，本官的人，原为先锋！” “好，爽快！”苏德哈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用力地拍了拍顾允之的肩膀道，“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想不到顾大人瞧着文文弱弱，却是难得的痛快之人！你这个朋友，本王交定了！” “苏德亲王抬爱了。” 苏德摆摆手：“哎！叫本王苏德就行，本王就叫你顾兄，可好？” 顾澜闻言，微微垂下眼帘，掩去了眼底一闪而逝的笑意：“好，全凭苏德兄作主。” “可惜你来的不巧，我们马上就要启程，父汗下了死令，在军中时不等饮酒，否则我定要与顾兄不醉不归！” 苏德满脸遗憾，“不过没事，我们来日方长嘛。” “苏德兄说的极是。” 两人又说了会儿，苏德起身告辞：“今日与顾兄一见如故，我先回去收拾东西，顾兄也尽快做准备吧，明日一早，我等一同率军赶往容城！” “好。” 第705章 没有傻子 苏德离开后，毡包内的帘子动了动。 片刻后，一个长相略带邪气的高大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男人做羌国侍卫打扮，身高同牛壮差不多，看人时彷佛一条暗中窥伺的毒蛇般。 幽冷、诡谲。 “顾大人，别怪本王没提醒你，方才那厮分明打着用我羌国儿郎做炮灰的算盘呢！” “那王爷是心疼了？” 顾澜微微一笑，清隽阴柔的面庞上隐隐划过一丝冷意，“若王爷当真体恤下属，臣自然要听王爷的分派！” “笑话！”拓跋煜阴森一笑，轮廓分明的脸庞上邪气更甚，“你莫非忘了本王来此是为什么？” 顾澜自然没忘。 拓跋煜痴迷医毒，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 此番他之所以屈尊降纡随自己来这里，不过是为了收集一样东西。 尸油。 他会炼制尸油之法，而战场上最不缺的就是死尸。 “臣自然没忘，那既然王爷没意见，我们就还是按原计划行事吧？” 这次带的一万人马，原就是用来做同鞑金联合的垫脚石的。 拓跋煜百无聊赖地点点头：“随你。” 这边厢。 苏德刚出顾澜的毡包，脸色就阴沉了下来。 心腹见状，有些惊疑不定地望着他，小心翼翼道：“王爷，您这是？可是羌国这位中书令有哪里不对？” “岂止是不对！” 苏德冷笑一声，“你难道没看出来，他长得很像一个人吗？” 心腹愣了愣，一时没想到他说的是何人。 “本王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果然，这位中书令大人同魏军主帅顾渊定然关系匪浅！” 顾渊换防来到西北，苏德自然同其交过手，也见过他的相貌。 老实说，若非他本人还算有些城府，方才在见到羌国这位中书令顾大人时，差一点就要拔剑了。 心腹闻言大吃一惊：“竟是如此，幸亏王爷机警，眼下我们该当如何？奴才这就去禀告大汗？” “不必。” 苏德紧蹙眉头，摆摆手道，“方才本王同羌国顾大人交谈，发现他似乎确实在真心效忠羌王室，既如此，我们又何妨先瞧瞧？说不定还能看一场兄弟相讦的大戏呢。” “王爷英明。” 苏德和顾澜的动作都不慢。 一个时辰后，他们便都收拾妥当，整装待发。 顾澜体弱，便乘马车而行，拓跋玉扮作贴身侍卫，同他共乘。 连安和牛壮一左一右坐在车辕上赶车。 期间顾澜邀苏德同乘，苏德开始并不愿意，后来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同意了，下马后直接上了顾澜的马车。 “苏德兄，此番我们要去的可是容城？不知容城现下情形如何？” 苏德闻言拧眉，满脸凝重道：“不怕顾兄弟笑话，原本容城已被我等攻下，奈何大魏那太监皇帝狡诈，迷惑我攻辽城，我立功心切，反倒吃了大亏，容城也失守了。” “哦？” 顾澜听了他的话，微微挑眉道，“不知攻下容城的魏将是何人？苏德兄接下来可有应对之法？” 苏德眼睛滴溜溜一转，忽然福至心灵道：“听说是大魏那狗皇帝身边的一个宦官，似乎姓卫，瞧着文文弱弱的，手段却极为阴狠残暴，顾兄弟有所不知，与容城接壤的几城，譬如连城，迄今还在我们手中，就只容城最快最难啃的骨头，被那姓卫的狗太监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阴险法子拿下了。” 第706章 郑平的建议 容城城门前。 副将王成望着面前高耸巍峨的城墙，一颗心几乎要提到嗓子眼儿。 他身旁的马上，赫然是一身普通百姓打扮的卫平安。 “大人，末将这便入城了，您放心，您交待的事情，只要一找到机会，末将一定——” “行了。” 卫平安不耐烦听他表忠心，只望着前方不远处拖家带口排队进城的百姓队伍，语气淡淡地道，“先等本督的消息，若有些人实在不识抬举，那就别怪本督不客气了！” 说到后面时，他文秀白皙的面容上不自觉浮现出一抹阴狠。 王成见状，深深地打了个寒噤：“是。” “去吧。”卫平安漠然摆手。 “大人不同末将一起进城吗？这里鱼龙混杂，末将担心会有鞑子的探子混在其中，届时您的安危——” “自去忙你的便是。” 卫平安谨慎得很，并不想同王成一同出现在顾允之面前引起他的怀疑。 “本督还有旁的事情要做，就不随你一起入城了。” 说话间，他翻身下马，带着几个同样扮作百姓的锦衣卫缀入人群之中。 “出发！” 王成见状，振臂一呼，率先驭马朝着城门的方向奔去。 紧接着，有五千人马浩浩荡荡跟随而上。 卫平安站在人群中，面无表情地望着王成将身份令牌交给城门官，然后冲着身后的大军招手，陆陆续续进城而去。 郑平凑到他身边小声说道：“主人，小的已经打听到，宋夫人在不久前带着两个人也进城了。” “挑几个手脚麻利的，赶紧进城将人拦下来！” 卫平安龇了龇牙，阴森笑道，“我先去会会她，若她识趣，我不介意收手做回好人。” “主人！” 郑平有些担忧地望着他，“皇，公子都不在意了，您又何故讨这个嫌呢？莫不如收手吧？否则小的担心公子会生气，小的是一步步看着您走到今日的，您又何必——” “啪！” 郑平的话还未曾说完，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胆儿肥了啊郑平？”卫平安吹着被震麻的右手，冷冷道，“我的话你也敢质疑？莫不是我素日待你太过仁慈了些？” 郑平哆嗦了下身体，忙道：“小，小的不敢。” “行了，照我说的去做！” “是。” 片刻后，几个锦衣卫悄无声息窜到前面，拿出一早就备好的身份路引进了城…… 宋多银主仆三人是在知府衙门门前被拦下的。 彼时她已经看到了正从衙门里往外走的顾允之。 “允——” 只是她才张口说了一个字，就直接被人从后捂了嘴。 一阵甜香扫过，她整个人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大胆！你们是什么人？” 秦霜又惊又怒，扔了包袱就去抢被挟持了的宋多银，“放开我家主子！” 她武功高强，眨眼间就同拦路之人过了几招。 然对方的目的在宋多银，并不恋战，只缠着她斗了几招，便跟在同伴身后消失在了秦霜眼前。 秦霜大惊，连忙追了上去。 顾允之隐隐听到些动静。 然而—— 等他出来后，府衙门前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第707章 撕开 宋多银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周遭的一切都十分陌生，房间倒是还算干净整洁。 外面隐隐传来招呼声，这里，似乎是客栈？ 她撑着床坐起身，正待下地查看，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 有人春风满面而来。 宋多银却在看清楚来人的模样后，瞬间寒毛直竖，下意识攥住了被子。 她满脸警惕道：“卫平安，你这是什么意思？” “许久不见，小嫂子别来无恙啊～” 卫平安回头，一边示意郑平几人下去，一边吩咐道，“把门关好了，本督同小嫂子有些私房话要说，若有哪个不长眼的闯进来，直接摘了脑袋便是！” “是！” 待房间内只剩下自己二人，卫平安从容上前，坐在了床对面桌子旁的凳子上。 “小嫂子，我们谈谈？” “谁是你什么嫂子？卫平安，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卫平安闻言，婆娑着下巴上下打量她一眼。 待看到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时，他面上的笑容淡去了不少：“你是我哥的女人，我叫你小嫂子有何不对？小嫂子，你老实说，这个孩子究竟是谁的？” “笑话！” 宋多银冷冷一笑，“你说呢？我来容城便是要寻孩子的父亲，你说他是谁的孩子？” “当真？” “千真万确！” “这样啊。” 卫平安脸上的笑容瞬间荡然无存，“小嫂子，那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吧？只要你——” “卫平安，我不想听你的条件！” 宋多银冷冷打断他的话，“倒是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还请你据实相告。” “哦？” 卫平安眼底隐隐生出一丝兴味，难得啊，已经很久没人敢这么同他说话了。 眼前这个妇人，脆弱到他捏死她就像踩死只蚂蚁一样简单。 可他却并未从她的眼中看到丝毫惧怕。 是兄长给她的勇气？ “小嫂子且说说看。” “先帝在时，有一次我爹突然被召进宫伴驾，据说是有人在先帝面前谏言，推荐了我爹，那个人，是你吗？” “是我。”卫平安眼神中隐隐露出几分惊奇。 “当日我同顾府二公子议亲，外面关于我的谣言忽然传得沸沸扬扬，这背后可是也有你的手笔？” 卫平安：“小嫂子真聪明，你是怎么想到是我的？” 见他大言不惭的承认，宋多银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在颤抖。 她猩红着眼，恶狠狠地盯着眼前之人，目光彷佛要生吞了对方一般：“还有后来，明明最开始是你用我弟弟的性命要挟我进宫，为何出尔反尔，又勾结白静瑶、崔莲玉害我，逼我出宫？” “卫平安，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么对我？” “这天下怎么会有你这般阴险恶毒的小人？” 宋多银满脸怨毒地诅咒他道，“像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得到善终，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上辈子被烈火焚烧、挫骨扬灰。 卫平安起先还算平静，到后来却彻底黑了脸。 “宋氏，你放肆！” “我放肆？”宋多银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你倒是说说我怎么放肆了？从头到尾，都是你这个小人两面三刀在害我，我宋多银是造了什么孽？一次又一次的被你当做玩意儿摆弄来拨弄去地糟践？这次你又要做什么？逼我打掉我丈夫的孩子，重新回到你那英明神武的皇上身边？” “卫平安，你做梦！” 第708章 不可理喻 好长一段时间，卫平安眼睛盯着面前的妇人说不出话来。 他很生气，完全没料到她会这么大胆。 “宋多银，很好，你成功激怒我了！” 他踱步走到宋多银面前，伸手去捏她的下巴。 宋多银却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自己的刹那，侧头躲开了：“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卫平安，现在在打仗，无论你抓我做什么都不是时候，你不是一心为了皇上吗？难道你想看着大魏战败？” 卫平安听她这样说，忍不住笑出了声：“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不，你不是看得起自己，你是太把顾允之当回事了！你以为大魏没了他顾允之就不行了吗？我告诉你，大魏土地广袤人才济济，没了顾允之，还有张允之、王允之！他顾允之算个什么东西？” 宋多银脸白了白，面上警惕之色更浓：“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小嫂子你不是都猜到了吗，我要你打掉腹中的孽种，重新回到皇上身边！” “这不可能！”宋多银咬牙切齿道，“从前的宋庶妃已经畏罪死在了天牢里，如今我是将军府的平妻，难道你想让皇上背上‘夺臣妻’的荒唐恶名吗？” 卫平安忽然凑近她，像是一条毒蛇在她耳旁吐着信子一般，用黏腻而冰冷的声音道：“你不说，我不说，我们大家都不说，又有谁会管你是臣妻还是皇妃？小嫂子，你也不想一觉醒来听到的是顾允之的死讯吧？” “你——” 宋多银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下不住翻涌地怒火。 “还是小嫂子你想试试，我敢不敢这么做？” “啪！” 宋多银再也忍不住，扬起手恶狠狠给了他一巴掌，“卫平安，你无耻！” 她用的力气不小，卫平安被打的头惯性往一旁偏了偏。 他的神情有瞬间的扭曲，眼底的杀意浓到几乎化为实质。 然—— 想到眼前之人是兄长心心念念的妇人，他心头的怒火压了又压，最终只化作阴森的笑。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既然你敬酒不吃，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他说到这里，后退两步同宋多银保持距离，不咸不淡地继续道，“你不是同顾允之情比金坚吗？那我们就来做个试验吧？容城和江城间有一地界叫做落渊谷，乃连接我大魏和鞑金之要塞，如今江城又失于鞑金之手，这落渊谷便成了我们和鞑子的必争之地！我将你送进谷中，再给顾允之送封信，你说他是会去救你？还是选择守在容城等待皇上率领火器大军驰援？” 宋多银心底一阵发寒。 她眼睛死死盯着卫平安，试图从他脸上看出分毫开玩笑的痕迹。 “卫平安，你讨厌我可以，但请你不要拿军国大事开玩笑可以吗？” 卫平安摇了摇头，白皙文秀的面容上满是认真道：“小嫂子，我不讨厌你，我只是想让你回到皇上身边啊！” “疯子，你是个疯子！” 简直不可理喻！ “小嫂子放心，我会保证你的安全，当然，顾允之想要死还是活，端看他自己的选择喽。” 说着，卫平安转身冲着门外喊了一声：“来人。” 片刻后，郑平低着头进来，恭恭敬敬道：“主子有何吩咐？” “去。”卫平安从怀中掏出一早就准备好的信递给他，淡淡地道，“将这封信给顾将军送去，他看了自会明白，哦对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回头看向宋多银，笑着问她：“小嫂子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带给顾将军？一事不烦二主，就一并让郑平带到吧！” 第709章 量小非君子 宋多银又惊又怕，在他话还没有说完的瞬间，就慌不择路地往门外跑去。 “小嫂子要去哪儿啊？” 然而—— 身后是卫平安恶鬼一般的低吟，面前则是两个身材壮硕、面无表情的拦路虎。 宋多银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方才面对对方时那张牙舞爪的气势瞬间荡然无存。 “卫掌印，我错了，求你，不要这么做好不好？” 她转过身，秋水一般的眼眸中盛满了哀求，“他同皇上情分不浅，对大魏又一向忠心耿耿，请你不要因为一些无谓之事，便让他送死，可以吗？” “你现在后悔了？” 卫平安背负双手走到她的面前站定，面无表情道，“晚了，还有——” 说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冷笑一声才继续道：“有件事我是不是一直没告诉你！” 宋多银眼巴巴地望着他。 “我生平，最讨厌别人拿皇上压我！” 说完，他再不看宋多银一眼，直接沉声下令道：“带走！” “是。” “郑公公，告诉允之，让他别去——唔唔唔——” 嘴巴被堵上的前一刻，宋多银冲着郑平大喊。 郑平低着头，无意识地捏了捏手里的信。 等两名锦衣卫离开后，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主子，这，这信，确定要送吗？” 卫平安侧头冷冷看他一眼：“为什么不送？怎么郑平，你也觉得本督心狠？” “小的，小的只是觉得此事实在太过冒险，不管怎样，方才宋夫人有句话说的没错，顾将军他，他对大魏忠心耿耿，我们这样做，岂非——”寒了众将士的心。 卫平安揉了揉脑袋两侧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良久，他抬腿，冲着郑平的大屁股就是一脚：“蠢货，本督记得我们在鞑子那里安插的探子来回话时，你也在跟前吧？” “小的确实在。”郑平有些不解，这事儿同引顾将军去落渊谷有什么关系？ “你忘了探子说的话了？羌王派国内最炙手可热的中书令出使鞑金，为的便是联合鞑金共同对付大魏！” 郑平意识到了什么，心下一凛：“主子的意思是，鞑金会同意？可是他们两国此前并无什么交情，鞑金的纳兰氏又在一旁虎视眈眈，他们——”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卫平安轻笑一声道，“国与国之间本就是此消彼长的关系，没有永远的朋友，自然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本督身为大魏司礼监掌印，皇上信任本督，将东厂和锦衣卫交给本督，本督自然不能教他失望，用宋氏做饵诱顾允之出城确实有为皇上出气的意思，但破坏羌国和鞑子的结盟才是重中之重！只要顾允之死在鞑子设的陷阱之中，这结盟一事自然不攻而破。” “主子英明，只是——”郑平想到顾允之，心下仍有些不忍。 “行了。” 卫平安转身拂袖，语气略有些不耐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谁叫顾家的人有本事？那病秧子顾二被俘敌国都能绝地反击，一步步爬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中书令的位置！本督就不信了，他此番还能和害死自己亲弟弟的人握手言和？” 而且顾允之死了，还有另外一个好处，虎符在皇上手中，西北军群龙无首，届时他们可以扶持一个真正自己的人接管。 第710章 信 原知府陈孝忠在容城城破之日便以身殉国。 其余文官武将，并城中百姓死的死散的散，往日繁华喧嚣的城池变得破败萧条。 顾允之收复容城后，让下面的人在城中各处张贴告示、安抚幸存百姓。 北疆军军纪严明，进城后秋毫无犯。 很快，原先躲在屋里、地窖里……不敢出来的百姓开始冒头，也有出城躲在外面的百姓开始陆陆续续进城回家，容城渐渐恢复了生气。 这些日子，顾允之都住在知府衙门里。 得知王成带着五千人马前来支援时，他高兴坏了。 夺回容城这一战，他损失惨重，三万人马折了近八成，若非那三千火器营将士如神兵天降一般，此刻他怕是也不能好端端的站在这里。 “顾将军神勇，能这么快就收复容城，皇上对您大家嘉奖呢！” 远远地，王成爽朗的笑声响起。 顾允之连忙迎了上去，面上却并没有几分笑模样：“王将军折煞我了，此番收复容城，我军损失惨重，实在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当不起王将军这般夸赞！” “倒是王将军这五千人马来的及时，听闻苏德大败回去后，又整装待发，带了几万人马欲过落渊谷，我这里只剩下不到七千人马，实在难守！” “怕什么，皇上的火器营悍勇非常，有这些火器在，定能将鞑子杀个片甲不留！” “王将军不可大意。” 顾允之叹息一声道，“火器弹药有限，若非非常之时，不能轻易动用，罢了，王将军一路辛苦了，先随我一同入府吧？” “有劳顾将军！” 王成听他一口一个“王将军”，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得劲儿坏了。 顾渊这小子来北疆虽然时间不久，但却忒上道了。 若非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他还真愿意同这人交好。 两人进了知府衙门，顾允之又简单同他说了下这里的情况，就体贴地让人带王成下去沐浴歇息。 不想王成还没来得及离开，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将军，将军有您的急信！” 顾允之微微一愣，以为是军情要务，连忙起身道：“速速拿来，我瞧瞧！” “是。”连玉屏着呼吸将信递给他，心底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 顾允之接过信，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而后，王成眼睁睁看着他的脸色变得难看无比。 “顾将军，可是出了什么事？”他问。 顾允之勉强平复了下慌乱不已地心情，抬起头看向他，脸上挤出一丝难看的笑：“是我的一点私事，王将军自去歇息便是，我去去便回！” 说话间，他转身拿了披风就往外走去。 连玉连忙小跑着跟上：“将军，到底怎么了？您要去哪里？小的随你一起去！” 顾允之停下脚步，忽的想起了什么似的问他：“送信的人呢？连玉，差点忘了问你，这信是谁送来的？” 他此时还抱着些微的希望，希望送信之人是在恶作剧。 信上说银子姐姐来容城寻自己被抓。 可明明银子姐姐在辽城养胎，她一直想做母亲，对自己的肚子宝贝的紧。 辽城距离容城又足足有二百多里，这一路舟车劳顿，万一孩子有个闪失……按理说银子姐姐是不会冒这个险的！ 第711章 出发 “是，是郑平郑公公。”连玉犹豫了一瞬，还是老老实实回道，“他还让小的同您说一声，宋夫人交待了，让您别去！” 顾允之的心顿时沉了下来。 “郑平？我记得不错的话，他是卫平安的人？” 连玉：“是的。” “卫—平—安！”顾允之磨了磨牙，俊朗的面容上阴云满布，“行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准备，我回去同王将军说一声，稍后随我一同去落渊谷。” “主子！”连玉急了，“您不能去啊！这是个陷阱，姓卫的居心叵测，怕是不安好心！” “我知道。” 顾允之深吸一口气，沉着脸道：“可我不能赌，银子姐姐在他手里，她还怀着身孕，行了，你别多说了，快去准备吧。” 说完，他不等连玉开口，便转身重新回到房中。 王成有些惊讶：“顾将军，可是出了什么事？末将能做些什么吗？” “确实有件事需要王将军帮忙。” 顾允之有些歉意道，“三千火器营将士，我需要带走一千人，此外我还要带两千人走，落渊谷那边出了些事，容城这边接下来就要劳烦王将军了！” 顿了顿，他继续道：“此前收复容城，我军还剩不到七千人马，此番我带走三千，剩下的三千多人加上王将军的五千人马，想来即便鞑金来犯，王将军也有一战之力！” “将军三思啊！” 王成心底微微一动，瞬间意识到方才顾允之收到的那封信有蹊跷，他不动声色劝解道，“容城城高三丈，城墙坚硬易守难攻，鞑子若杀过来，我们还有一战之力，若您这个时候出城，去的还是落渊谷，实在是……太过冒险了。” 顾渊也知道，可是银子姐姐在那里，她还怀着身孕，他不能坐视不理。 否则银子姐姐真的出了事，他这辈子都不原谅自己。 他不敢赌那个万一。 “我知道，所以王将军，容城就交给你了，我会尽量活着回来的。” “将军！”王成张了张嘴，还想再劝，却在看到他无比坚决的神情后，叹了口气，温声道，“那您千万要小心！据闻鞑子们如今也都在落渊谷一带，所幸哪里山林茂密，地形复杂，您少带些人也能降低被发现的风险，若是，若是可以，末将会带人去接应你的！” “多谢王将军！” 顾允之心下隐隐有些感激，冲着对方抱拳行礼后，就匆匆下去准备了。 他的动作很快，不到一个时辰，就已经整装出发。 卫平安收到他出发的消息后，站在客栈二楼的窗户上看了许久。 郑平上前小心翼翼道：“主子，那宋夫人那里？我们真的要把她送到落渊谷吗？” “蠢材！” 卫平安居高临下地望着顾允之出城的队伍消失在城门前，面无表情道，“苏德带了三万人马在那里守株待兔，你是要让她去送死吗？皇上喜欢她，若就这么死了，怕是心里更要厌了本督！” 郑平：“皇上与您情分非常，他永远都不会厌弃您的。” “是吗？” 卫平安背负双手凝望西斜的落日。 斜阳照在他的身上，为他单薄的身影镀了一层余晖，竟莫名显现出几分落寞来，“本督从前也是这么认为的，也罢……这是最后一次了。” 说完，他转身往楼下走去。 “郑平，你去安排一下，杂家，也跟着顾允之去瞧瞧热闹吧！” “主子，您——”郑平有些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卫平安顿住脚回头，冲着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这次你就别去了，东厂锦衣卫还有一大摊子事儿，杂家不在，你也能处理的很好。” 第712章 惊闻 辽城府衙。 “皇上，不好了！十日前顾将军不顾阻拦，只带了三千人马就去闯落渊谷！探子来报，这些日子以来，顾将军他们已经多次同鞑子的人撞上，双方交火各有胜负，可就在三日前，顾将军一行彻底失去了消息！” 裴珏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同一众将领商议接下来是要去支援连城刘令宜，还是驰援容城顾允之。 他盯着通禀消息的人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什么：“你说什么？顾允之出城了？为什么？他疯了吗？” 加上王成的兵，他如今也才只剩下不到一万人马。 这个数量，便是只守着城都捉襟见肘，他竟然还敢出城！ “刘平顺！”意识到了什么的裴珏猛地冲着外面大喊一声，“滚进来！”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堂中众将领齐刷刷跪了一地。 “都下去。”裴珏深吸一口气，沉着脸挥手让人退下。 刘平顺进来后，对上的就是自家主子暴怒的脸：“皇上，您，您仔细龙体，有什么事千万别动怒，气大伤身！” “卫平安呢？”裴珏抬眸，目光沉冷地望着他，“朕有些日子没见到他了，你去叫他来见朕，就说朕有事要同他商量。” 刘平顺心里咯噔一下，意识到了什么的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皇上恕罪！平安他，他十日前同臣说得了您的秘旨，要离开辽城去办一件大事，临走前，临走前还嘱咐臣好生照顾您！” “啪！” 裴珏怒极反笑，将手中的折子一把拍到桌上，声音冷到了极致，“好啊，他真是好大的胆子！” “皇上，可是有什么不对！” “去！”裴珏扶着额头冷冷道，“把此番带来的锦衣卫首领叫过来，朕有话问他！” “是。” 不大一会儿功夫，锦衣卫百户赵宗就小跑着跟在刘平顺身后出现在了皇上面前。 他是卫平安一手提拔上来的，对自家督公可谓忠心不二。 “臣锦衣卫赵宗参见吾皇万岁！” “卫平安去哪儿了？”裴珏背负双手踱步走到他的身边，居高临下的望着他。 他已经猜到了平安的去向，可不到黄河不死心，他仍旧奢望着，能从眼前之人口中听到不一样的答案。 “督公的行踪并未告知臣，臣，臣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去了哪——” 他的话还没说完，心窝处就重重挨了一脚：“蠢东西！连朕也敢糊弄，瞎了你的狗眼！” 裴珏的声音仿佛九幽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的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难看：“锦衣卫赵宗欺君罔上，罪不容恕，夷三族！”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臣说，臣这就说！” 赵宗闻言，登时吓得屁滚尿流，什么狗屁忠心瞬间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掌印大人说他要去容城为皇上除一个心腹大患，但这件事不能告诉皇上您，说是您若是知道了，是不会同意这么做的！” 裴珏眼前一阵发黑。 一旁的刘平顺亦满脸震惊和不敢置信：“他，你可知他去杀谁了？” 赵宗心一横，闭上眼干脆将自己知道的一股脑说了出来：“是顾将军，督公他说皇上念及同顾将军的旧情，心慈手软，他却不能坐视皇上被顾将军戴了，绿，绿帽子，他说必要替您讨回公道，还要一石二鸟……” 裴珏听不下去了，大声吼道：“闭嘴！备马，给朕备马！” 第713章 穷途末路 落渊谷三面环山，山上丛林茂密，虽在冬日，人在其中却也行踪难辨。 此时西山密林处一个山洞里，一群仿佛从难民营里逃出来的残兵正窝在一起取暖。 他们一行约莫数十人，几乎个个带伤，身上的盔甲都残破不堪。 “兄弟们，此番是我顾渊对不住各位了，等将来到了阴朝地府，我顾渊挨家挨户给弟兄们道歉。” 顾允之手里啃着硬的石头一样的饼子，眼中带泪，“等吃完这顿饭，弟兄们就分开走吧？他们的目标是我，分开走说不定你们还有一条活路。” “将军！” 一个胳膊受伤的年轻小兵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从我当兵那一日，就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可是干他娘的！老子没死在鞑子手里，却要葬送在自己人手上了！王成那个狗娘样的，到底是为什么？” 三日前，顾允之带的人遇到了敌人的先锋军。 对方足足有五千人，此前十日他们已经消耗了一千人马，此番两千对五千，顾允之为保存力量，且战且退。 眼看就要退出落渊谷，却被一众人拦住了去路。 他清楚的记得当日王成坐在马上，用满含歉意地目光望着他：“顾将军，某不杀你，你回去吧，回去杀鞑子吧！” “为什么？” 顾允之望着他身后密密麻麻的自己人，感到了铺天盖地的窒息，“我们，不都是大魏人马？你现在，带人拦着我，不让我出谷？” 王成垂下眼帘，羞愧道：“顾渊，要怪就怪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你回去吧，莫要为难王某了！” 言罢，他咬牙对着身后挥手。 他的身后，足足五千人马齐齐拉弓上弦，目标直指顾允之一行。 箭矢林立，寒光凛凛，顾允之望着用箭指着自己的自己人，心底有什么东西“咔嚓”一下碎了。 他闭上了眼，重重喘息片刻方道：“既如此，我不过去，不过我身后的兄弟们刚刚杀完鞑子，于国有功，就让他们过去吧，你们的目标是我，不是嘛？” 王成闻言，深深地叹了口气：“好。” “将军，我们不走！” 有人率先开口，“誓与将军共存亡！” “势与将军共存亡！” 两千人马，偏生喊出了气势如虹的架势。 有人指着王成的鼻子怒骂：“王成，你这奸人！顾将军为容城、为北疆、为大魏舍身入死，功在千秋，你究竟是得了谁的命令要残害忠良？你就不怕担上千古骂名吗？” 王成恼羞成怒：“住口！好一个为大魏舍身入死！你不妨问问顾将军，他此番草率带了三千人入落渊谷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刺探军情，防备鞑金！” 王成哈哈大笑了起来：“你错了，你把他看的太高了，他不是为了这个，他是为了自己的女人，他来此，是为了找自己的女人！你们都被他骗了！” “不可能，住口你住口！”那年轻士兵气得大喊。 “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们问问他，让他亲口说！” 第714章 卸兵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顾允之身上。 顾允之动作迟缓地扭头，看向那一双双信任的眼睛。 良久，他闭上眼复又睁开，淡声道：“他说的没错，是有人给我送信，说我的妻子在落渊谷，所以我才来此处！” “顾渊！算我看错你了，你竟然为了一个妇人让兄弟们跟着送命！” “枉我们还以为你是个大英雄，想不到你也是个假公济私、沽名钓誉的骗子！” “还我哥哥命来，还有跟着你进这鬼地方殒命的一千兄弟！” “……” 霎时间，顾允之千夫所指，更有激动者，提剑朝他杀来。 “住手！” 有人大喊，“你们是疯了吗？顾将军是什么人？这些日子你们还看不出来吗？姓王的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现如今难道不是他带人拦在这里不让我们走吗？” 这十天，他们跟着顾将军四处巡山、杀鞑子。 是，顾将军是在找人，但他们也同时摸清了鞑子不少据点。 那些牺牲的兄弟，都是死在鞑子手里。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从当兵入伍的那一天，他们这些人就是将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 “对！张甲兄弟说的对，姓王的，你在这里说的天花乱坠诋毁顾将军俺们不想管，也管不了！这是你们这些大人物之间的恩怨，只一点，让开路让兄弟们过去！” “让开！让开！” “让开路让我们过去！” 一时间群情激愤。 王成坐在马上被这股骇人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后退半步：“反了你们？尔等是要造反吗！” “不许再往前走了，否则杀无赦！” 他高高扬起右手，只待一个动作，身后便会万箭齐发。 顾允之身旁的两千将士也齐齐拔剑。 战事一触即发。 “住手！” 就在这时，顾允之再次开口，“都停下，这是在做什么？诸君都是大魏铁骨铮铮的汉子，如今鞑虏未除，就要先同室操戈吗？” 他说着惨淡一笑，驭马后退几步，对着王成道，“王成，你方才所言还算数吗？” “什，什么？”王成咽了咽口水，有些警惕地望着他。 “我不过去，你让兄弟们过去！” 王成：“只要，只要他们肯放下武器，我王成说话算话！” “好。” 顾允之说着，转身对着方才为他说话的小将张甲道，“张甲，传我军令，放下武器，带兄弟们过去！” “将军！”张甲眼中含泪，“末将愿与将军同生死！” “愿与将军共生死！” “闭嘴！”顾允之面露不耐，“这是军令，本将军现在命令你们放下武器，过去！” “哗啦啦……” 有人率先丢了武器，紧跟着有更多人扔下手中的刀剑往王成那边走去。 到后来，两千人只剩下不到三百人。 有人站在王成的队伍里，对着顾允之的方向羞愧低下了头。 他们有的是家里的独子，有双亲要奉养，也有人是几个孩子的父亲，家里的顶梁柱，还有未成亲的毛头小子…… 能活着，谁都不想死。 “此番——” 顾允之神色温和地望着走过去地人群，对着他们拱手道，“此番是顾某连累诸位了，保重！” 说完，他翻身下马，转身头也不回地朝着谷内跑去，他的身后，留下来的二百多人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王成有一件事说的不错。 他这次带人来落渊谷，确实是为私事。 害得一千兄弟留在这里，他心里有愧。 第715章 大鱼小鱼 三日来，王成带着人堵住出口，鞑子闻腥而动，猫捉老鼠一般，追着他们打杀。 带的干粮即将告罄。 北方的冬日寒冷刺骨，山林间积雪未化，可他们却不敢生火取暖。 短短三日，两百多人便缩水成三十几人。 顾允之心底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这几日不止一次赶身边的人走。 “将军，您说的什么话？听说您可是首辅家的公子，能跟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公子哥儿一起死，说不定下辈子俺也能投个好胎！” “说得对！”一个士兵咧嘴，呵出一口白气道，“自将军从鞑子枪下救下我的那一日起，我就打定主意誓死追随将军！” 顾允之喉结滚顿，内心感动无比。 张甲却笑眯眯地问他：“对了将军，夫人是不是长得极美呀？将军很喜欢夫人吧？” 顾允之微微一怔：“是，她很美，我心悦她。”从小就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万幸此番夫人不在这鬼地方，只是将军，往后您见不到夫人了，会不会觉得很遗憾？” “会。” 顾允之抬眸望向洞口外。 天空高远，万里无云，他想起来在营州城那个小院里，对她许下的承诺。 对不起银子姐姐，允之怕是不能同你一起游历四方了。 “不好，将军，鞑子的人追来了！” 洞外放哨的士兵猛地出现在众人面前，神情骇然道，“跑！快跑！这次他们的人不少！” 洞内众人立时起身，冲着洞外就狂奔而出。 这些日子以来，这样的事情已是常态。 顾允之也干脆利落地收起眷恋之情，提剑往外冲去。 山林茂密，枯枝落叶满地，脚踩在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呦呦呦呦呦呦！！” 鞑子们的怪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顾允之一行如同走在悬崖边上一般，只差一步便将万劫不复…… 此时。 距离此地不远处的山顶之上，苏德正咧着嘴乐呵呵地望着下方的追击游戏。 顾澜陪坐在他身边，百无聊赖地望着这些日子看腻了的戏码。 拓跋煜依旧一身侍卫打扮，同牛壮一左一右立在他身旁。 “苏德兄，你这戏也该收网了吧？不过是魏军一个小头目，你三番四次戏耍于他，又不杀他，都不觉得腻吗？” “不不不！” 苏德放下手中从东瀛人那边缴获而来的望远镜，笑得不怀好意，“顾兄，到底是哪个同你说此番我们钓到的是条小鱼来着？” 顾渊闻言微微一怔，接着下意识坐直身体：“什么？苏德兄的意思是此番钓到的是一条大鱼？” “好——嗷！抓住了！” 下方的山林间忽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抓住了，看样子还是顾兄的人下的套子！” 苏德扭头，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对啊，顾兄不知道吗？说来也是巧了，顾兄应当也听说了，大魏那太监小儿命人同徐筑换防，换防之人也姓顾，喏，这条大鱼便是他了！” 顾澜心肝俱裂，眼前一阵发黑。 “你—说—什—么？” 他清隽阴柔的面庞一瞬间扭曲到吓人，“你再说一遍下方之人是谁？” 第716章 殇陨 苏德似乎有些疑惑他的反应，略顿了下才笑着继续道：“姓顾啊，同顾兄你一个顾，大名，大名貌似叫顾渊，字允之？” “啊啊啊啊啊啊！！！”顾澜不敢置信、歇斯底里的大叫。 他的双目瞬间赤红一片，转身一把抽走牛壮腰间的佩剑。 在苏德脸上的笑容还未来得及收回的瞬间，他直接将手中的长剑刺入了对方的心脏：“去死吧！”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苏德只觉心口处一凉，下意识低头看去，只见一把长剑穿心而过。 意识地最后，他只看到羌国那位风度翩翩的中书令大人疯了一般一般往山下冲去。 “允之，允之！” 顾澜双目赤红，泪如雨下，愤怒懊悔充斥了他整个大脑。 快点，再快点！ 苏德那个狗东西，这些日子一直在误导他，说是困住魏军一个小将领，还同他讨论抓住对方后如何虐杀…… 想到这些，顾澜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原本联合鞑金伐魏，便是他因裴珏莫名将允之调到北疆，想替允之撑腰，给裴珏一个警告，叫他不要轻举妄动！ 可他万万没想到……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从山顶到事发地点，顾澜几次摔倒，短短一段路，他走的跌跌撞撞、狼狈不堪，内心更是被前所未有的恐惧充斥着。 【允之，不要死，不要死，等等二哥，二哥来救你了！】 山林间。 血腥味弥漫。 鞑子和羌人们肆意恶劣的欢呼声响彻这四方天地。 他们的手里都拿着弓箭，此刻正围着一棵雪松恣意放箭。 四周散落着几具东倒西歪的尸体。 他们的身上穿着魏军统一发放的铠甲，只是那铠甲早已残破不堪。 尸体上血迹斑斑，有还未冷却的血液缓缓流淌，也有早就干涸了的褐色斑块。 雪松最粗壮的树枝上，顾允之被倒掉在网中，身上插着密密麻麻的箭矢，全身上下已被鲜血浸染。 “咻咻咻！！” 箭矢刺入肉体的声音还在不断响起，顾允之用力睁大眼望向远方的天空。 “允之！” 意识朦胧间，他好似看到了二哥的身影。 他正对着自己撕心裂肺的喊。 “咳……二哥……”他的眼睛忽然亮了。 张嘴吐出大口血沫后，他的身体不知忽然从哪里生出一股怪力，蓦的伸手捂住了胸椎之下、脊柱两侧的部位。 “允之！啊——” 顾澜目眦欲裂、神情癫狂地奔至雪松树下，一把夺过身旁被吓傻的羌兵手中的长剑，斩断了连接树枝和渔网之间的绳子。 “噗通！” 有肉体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伴随着几声箭矢折断、入体的声音。 “允之！允之你别吓二哥！允之！” 顾澜只觉心肝俱裂，张嘴“哇”的吐出一口黑血来。 他连滚带爬跑到已是一个血人的弟弟身边，浑身剧烈颤抖：“允之你别怕，别怕，二哥会救你的，你别闭上眼，你睁开眼，拓跋煜！拓跋煜你在哪儿？快来救救他啊，救救他……” 他的声音仿佛一只受伤的孤狼，带着无尽苍凉与悲痛。 顾允之的身体无意识地抽搐了起来。 片刻间，他睁开了眼，用尽全身力气抬手碰触顾长寿的脸，嘴里发出气音：“二，二哥别哭……打娘胎里我就对，对不起你，我死后，把我的，我的……给你，好好……活下去……” 撑着最后一口气，他说完了这句话，而后手指滑落，彻底闭上了眼睛。 一枚小小的银角子顺着他的袖口掉了出来。 “啊——” 顾澜抱着他，发出了绝望愤怒的哀嚎，与此同时，他的满头青丝寸寸变白。 第717章 代替他活下去 拓跋煜和牛壮跟上来时，看到的就是顾长寿挥舞着长剑无差别发疯的模样。 他的周遭，鞑子和羌兵的尸体散落了一地，有见势不对的，早就跑得远远的，唯恐成为他的刀下亡魂。 “主子，主子！” 牛壮神情骇然，连忙冲过去从背后抱住他，“醒醒！主子你醒醒！” 顾长寿背对着他，白发如霜，面如枯槁，整个人宛如从九幽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般。 “牛壮，给我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牛壮闻言松开他，沉声道：“是。” 接下来，便是一场单方面的血腥屠杀。 牛壮带着人，割草一般将在场所有人都屠杀殆尽。 拓跋煜在一旁好整以暇地望着这一幕，眼底充满了兴味。 啧啧啧，可真是一场大戏呐！ 他忍不住开口问道：“顾大人，你的头发？” 倒是稀奇了，他听过不少“一夜白头”的传说，如今头一次见，实在是有意思得紧。 顾长寿背对着他，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清隽的面容上隐隐透出几分狰狞：“煜王，你之前说我的寿命不足一年了，若有合适的肾脏呢？” 拓跋煜难得怔忪了一瞬。 片刻后，他边朝着不远处被射成刺猬的死尸的方向走，一边努嘴道：“是你双生弟弟的肾脏自然再好不过，不过他已经断气了，又被扎成这样，怕是那里也——咦！” 他走到尸体近前，待看清楚那具箭矢完美避开肾脏位置的躯体时，终是忍不住感叹道：“真是兄弟情深呢！” 顿了顿，他继续道：“开膛破肚、移器换腑，确实有些难度，不过本王最喜欢高难度挑战，顾大人若是不怕自己再也醒不过来，本王又何妨一试？” “可以，何时着手？”顾长寿嗓音扭曲，几步走到顾允之尸体前，俯身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这一次，他看到了地上那枚小小的银角子。 他神情有片刻的凝滞。 不过也只是一瞬，他便恢复冰冷，顺手将那枚银角子拿了起来。 “越快越好，只是原本本王就只有四成把握，如今他又已经断气，顾大人，本王再提醒你一次，你有极大的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那若是成功了呢？”顾长寿清隽阴柔的面容上隐隐透露一丝疯狂，“煜王，允之临终前让我活下去，这是他的遗愿，我一定要帮他达成，连带着他的那一份，还有——”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 停了好一会儿，他才发出一道似哭似笑的声音：“还有——他死得不明不白，我要为他报仇呀！” “本王……自当尽力。”拓跋煜饶有兴味地望着他疯疯癫癫的模样，眼底跃跃欲试。 达成一致后，顾长寿抱着顾允之的尸体往不远处的山洞而去。 不久前，顾允之带着数十人就在那里落脚。 彼时顾长寿也在山顶上看着，听着苏德得意狂傲、不可一世的炫耀。 只是那时候，他以为山下之人，仅是魏军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将领，而非自己的嫡亲弟弟。 山洞很快到了。 顾长寿猩红着眼将顾允之的尸体轻轻放在一块干净的大青石上，而后发起了呆。 他的身边，拓跋煜正有条不紊地为接下来的挑战准备着。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山林间忽然响起一道脚踩在枯枝落叶上的轻响。 顾长寿几乎瞬间抬起头，目光如电一般朝着声音的源处射去！ 第718章 机械 他缓缓站起身，拿起放在一旁的长剑，眸光沉冷地往发出动静地地方走去。 牛壮见状，连忙背着箭篓跟了上去。 寒风萧瑟，树林被吹得沙沙作响。 二人将动静压到最小，很快，他们的视线中便出现了几个人影，伴随着女子歇斯底里的哭叫。 雪松树下，卫平安神情漠然地望着眼前哭得肝肠寸断的妇人。 “小嫂子，戏也看完了，我们也该走了！＂ ＂记住，顾允之是因你而死，永远不要再做对不起皇上的事！否则我不敢保证下一位受害者是谁！” “畜生！卫平安你就是个畜生！”宋多银冲着他疯了一般的大喊。 她不注地挣扎着，钳制她的两名锦衣卫都差点被她挣脱。 “允之！允之啊！是你让王成堵住了出口，是你，你这个卑鄙小人，我诅咒你不得好死，死后入十八成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允之被逼到穷途末路，惨死无生时。 她被卫平安带着，亲眼看到了那一幕，她痛不欲生，恨不能将那些害允之的人碎尸万段！ 卫平安看着她，白皙文秀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淡淡的无所谓的笑：“随你怎么想，死了便是死了，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说完，他轻轻抬手，示意两个锦衣卫将宋多银放开。 宋多银普一得了自由，便疯了一般朝他冲了过来。 “你还我允之！还我允之！”她对着卫平安拳打脚踢，用尽全身力气想要致他于死地。 然她本就体弱，又皆怀着身孕，加上这些日子因为担心顾允之吃不下睡不着，身子都要拖垮了。 拳头打在卫平安的身上，像是在给他挠痒痒一般。 卫平安不躲也不避，只静静站在原地，任由她发泄着心中的怒火，嘴里还有闲情逸致道：“小嫂子用力些！你这样，会让我有种你不是真心要杀我的错觉！还有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说到这里，他略顿了顿，才有些好笑地继续道：“方才小嫂子你应当发现了吧？杀顾允之的那些人中，有羌人！你道顾允之的好二哥为何白了头？说来也真是天意，老天爷教他自作聪明亲手下套害死了自己的弟弟！可谁叫他要同皇上作对呢？这叫什么来着？” 他的目光穿过婆娑的树影，落在了不远处白发如霜、容颜似玉的修长身影上。 “这就叫自作自受、自食恶果，这样的结果，便是我也未曾预料到呢！” 他是想让顾允之死在鞑子的手中，这样羌国和鞑金的联盟自然瓦解，倒是没想到还让他看了这样一场大戏。 宋多银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卫平安在她眼中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噬魂夺魄的妖魔。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她混沌的大脑在某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不再做徒劳无用的把戏，而是直接拔下了头上唯一簪着的金钗。 在面前之人似乎还未曾反应过来瞬间，她将金钗插入了对方的胸口。 “噗嗤！” 有金钗刺破肉体的声音响起，宋多银被这道声音鼓舞了。 她干脆利落拔出钗，又毫不犹豫地刺了进去。 她的眼前血红一片，耳朵也什么都听不见了，好长一段时间，她都在机械地重复着一个动作。 “我杀了你！杀了你！还我允之！把允之还给我！” “……” 第719章 只念我的好 “咻——” 一道破空之声忽然响起。 下一刻，宋多银手中的金钗便刺了个空。 与此同时，她听到了重物落地的声音，伴随着一道闷哼声。 她下意识往地上望去去，就见一只羽箭正中卫平安的心脏。 他的手捂着胸口的箭，红艳艳的血顺着指缝流淌。 不止是羽箭射中的位置，还有他身上，被她用金钗戳的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在冒血。 殷红的血液潺潺流淌，卫平安的脸上却还在笑。 意识到了什么，宋多银猛地转身。 不远处，顾长寿正手持长弓，神情阴厉地望着这边。 “卫平安！卫平安！你好大的胆子！” 山林的另一边，陡然响起裴珏沉怒而咬牙切齿的声音，那地方，似乎离这里很近。 宋多银听到这个声音，登时唬得魂飞魄散！ 她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右手直接攥住插在卫平安身上的羽箭，竟在电光火石间将其拔了出来，丢到一旁。 这一刻，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里不安全，长寿在这里不安全！不能叫裴珏知道是长寿一箭射死了卫平安，否则他一定不会放过他长寿的！ “你在做什么！” 裴珏带着人马赶来时，看到的就是令他肝胆俱裂的一幕。 他心悦的妇人，顶着一副纤弱的躯壳化身罗刹，正对着他最好的兄弟实施着惨无人道的虐杀。 她仿佛将手中被鲜血染红的金钗舞出了幻影。 金钗一下又一下，迅猛而准确地刺入平安的心脏。 殷红的血液溅的到处都是……这一幕，化作了裴珏一生的噩梦。 “平安！滚开啊！” 裴珏目眦欲裂，发疯一般冲过去将宋多银推到一旁，“卫平安你给我睁开眼，睁开眼！不准睡！我不准你睡！你醒来！” 卫平安的思绪已经涣散了。 恍惚间，他好似听到了兄长的声音。 他用尽全身力气睁开眼。 看到面前满脸慌张焦急的兄长后，他有些艰难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轻极淡的笑。 “哥……” 他试着抬了抬右手，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力气。 裴珏神情慌乱地捉住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脸上。 他猩红着眼，满脸都是泪：“你说，平安你坚持住，你坚持住！御医呢？快过来救他！救他啊！” 卫平安眼神中流露出崇敬、孺慕，还有眷恋。 “哥，我知道你，你现在，有些，烦，烦我了。” 他说到这里，轻轻咳嗽了两声，又吐出一大口血。 “我，我死了，你，你能不能，只记得，我的，我的……好……” 最后一个字说完，他的瞳孔已经扩散，眼中彻底没了神采。 裴珏只觉痛不欲生，搂住他大喊：“平安，我没有烦你！我没有！我永远都不会烦你的！你是我兄弟！是我兄弟啊！” 平安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不折手段为他好的人。 可是，可是他都做了什么啊？ 他伤了他的心，让他心里存了死志，他就是个不折不扣忘恩负义的混蛋。 “皇上，您，节哀。”刘平顺在一旁抹着眼泪劝道，“您这样，平安便是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息，您——” “安息！对，安息！” 裴珏想到了什么，忽然噌的一下站起身，打断他的话，“我要给平安报仇！” 他盯着瘫倒在地上神情麻木的宋多银，一个箭步上前，直接掐着她的脖子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 第720章 两清 裴珏五指并拢，用的力气极大，是真的要杀了她。 宋多银很快便觉得呼吸困难，两脚悬空乱蹬，两只手也下意识地去推裴珏的胳膊。 “宋—多—银，给我一个理由！你为什么杀他？” 裴珏猩红着眼恶狠狠地瞪着她，这一刻，他的眼中只有悔恨和杀意。 是她，都是因为这个妇人！ 他才无数次犹豫、裹挟不足，以致平安为了他剑走偏锋，都是因为她！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啊！”刘平顺在一旁急的大喊，“您掐着她她是没办法说话的，您快松手！宋夫人要喘不上气来了，您会杀了她的，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快松手！” 宋多银大脑缺氧，只觉头晕目眩，她的眼睛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上翻，娇美的容颜也变得紫涨通红…… 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裴珏是真的要杀了她。 死亡来临的这一刻，她反倒平静了下来，原本惯性挣扎的手脚都放了下来，只慢慢闭上了眼，静静地等着。 死了，说不定她就能见到允之了。 【允之……】 “皇上！您快松开手，千万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啊！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刘平顺在一旁急得上蹿下跳。 慌乱之下，他操起身旁侍卫手中的剑，照着裴珏的后颈就砸了下来，“皇上，臣得罪了！” 裴珏眼前一片血红。 这一刻，他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听不到了，他只知道自己手里攥着的是杀害平安的凶手。 杀人凶手！ 他要杀了她为平安报仇！ 报仇，平安…… 他心如刀绞，从前过去，那些原本已经淡忘的往事开始一个个跳出来挑拨他的神经。 “嘭～” 后颈处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不容忽视的疼痛。 裴珏的眼睛有片刻的清明。 待看清眼前发生的一切，他下意识地松开了右手。 宋多银悬空的身体瞬间落地，发出一阵沉闷的响声。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下一刻，她涕泪皆流，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死里逃生的感觉让她忍不住贪婪地大口呼吸起来。 裴珏却呆住了。 好半晌，他才有些失魂落魄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 他方才，差点杀了她。 “宋—多—银！” 他眼眸暗沉，语气艰涩，一字一句地问道，“当初，我将你爹从万氏手中救出时，是不是同你说过你我之间，从此两清？” 宋多银瘫在地上，捂着隐隐作痛的小腹，表情前所未有的冷漠。 “是，你想说什么？” 她缓慢地转过身，微微仰起头，看着面前依旧俊美绝伦的男人。 此刻，他正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脸上的表情，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冷漠。 “朕已经说了两清，你为何还要纠缠不休？” “两清？” 宋多银哈哈大笑了起来，“怪我，都怪我啊！谁叫我觉得欠你？谁叫我自甘下贱非要上赶着对你好？要真是两清，该有多好。” 最后一句话，她说的低不可闻。 裴珏红着眼睛，也忽然跟着笑了起来：“本就是两清啊，你为我收尸，我救你爹性命，一命换一命，我们本就两清了啊！” 你又何故要来招惹我？ 宋多银如遭雷击。 从前种种不解疑惑，在这一刻，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第721章 忆前生 【……阉贼裴狗生前造下无数杀孽，又被五马分尸而死，定然戾气冲天、怨魂不散……】 五马分尸是什么？ 裴珏记得很清楚。 他的头颅和四肢分别被绑在五匹马上，只待一声令下，他便头脚分离。 他一手扶持上位的新帝新后端坐于高台之上。 行刑前，他最后仰头看了一眼新后。 她雍容华美，威严不可逼视。 他的眼中不自觉浮现出一抹微弱的期待。 可对方披着一张美人皮，却笑得宛如恶鬼。 仿佛许多年前，他被万氏抓到朝凤宫脱光了衣服亵玩时，那个从天而降宛若仙子一般的小郡主，从未存在过。 他看到她嫣红的嘴巴一张一合，明明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却字字如刀，毫不留情地扎入了他的心脏。 她说：“裴小马，安心去吧，下辈子记得擦亮眼睛，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女人！” 在身体化为尸块时，他清楚地听到了心脏碎裂的声音。 他带着冲天的戾气和不甘死去，死后怨魂不散。 乱葬岗的风雪冰冷而刺骨，形销骨立的妇人拖着大氅艰难地行走在漫天的风雪里。 大氅中，是他冻硬了的尸块。 从死无全尸的状态中醒过来后，他看到山洞里，妇人将他的尸块一一摆放在原有的位置，拼成一具完整的尸体。 他的魂魄似乎变得更加凝实，他发现自己可以离开乱葬岗了。 苍白纤弱的妇人将自己和他的尸块葬在了山洞里。 大雪封山，他飘走前最后看了一眼，记下了她的面容…… 他带着怨和恨回到了皇宫里。 平安疯了。 他在一个深夜里，提着一桶火油潜入了乾坤宫。 当晚新帝新后同宿乾坤宫，冲天的大火将二人自睡梦中惊醒。 【走水了！走水了！是裴党余孽卫平安放的火，快护驾！】 【保护皇上！保护皇后娘娘！护驾！护驾！】 【……】 可惜平安功败垂成，他跑回自己房里，将用来报仇的工具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点燃了屋子。 冲天的大火将他烧成了一焦黑的尸体。 临死前他还在喊：【哥，对不起没能给你报仇，下辈子平安还跟着你……】 他大逆不道，新帝新后不甘心他死得这般容易，将他焦黑散落的尸体挂在宫门前曝晒…… 【哥，下辈子平安还跟着你。】 言犹在耳，可平安却…… 裴珏蓦然泪流满面，他俯身重新抱起卫平安的尸体，沙哑着嗓子，声音冰寒彻骨：“将她抓起来，收监！” “他害死了允之！” 宋多银猛地站起身，指着他怀中鲜血淋漓的卫平安恸哭道，“我不管你是不是与我一样，但卫平安他为一己之私，害得允之困在这落渊谷中十几日，终被鞑子乱箭射杀！皇上，卫平安是你的兄弟，允之呢？允之也是你的朋友，他还是为大魏守疆护土的大英雄！卫—平—安，他死不足惜！” 裴珏闻言，抱着卫平安尸体的身体微不可查僵了僵。 第722章 番外：卫平安之话当年（1） 卫平安最初不叫卫平安。 他爹姓贺，是个行商，家里小有资产。 六岁时，他爹带着外室登堂入室，逼死了他娘。 他在后母手下讨生活，身上没一块好肉，战战兢兢过了三年，后母生下了弟弟，便对他动了杀心。 有下人给后母献了毒计：“何须脏了奶奶您的手？把他送进宫里，那些没根儿的东西们有的是法子折磨他……待老爷回来，木已成舟，他已被切了子孙根，老爷的心还不都在奶奶和小郎君的身上？” 于是九岁的他，被卖给了宫里的老太监。 老太监姓卫，身子肥肥胖胖乍一瞧像个富户老爷，净身后养身子的那段时间，他对他殷勤备至、嘘寒问暖。 他以为他终于遇到了好人。 可在他几个月后终于能下床的那一天，卫老太监露出了自己淫邪的嘴脸。 “来了爷爷手下，就是爷爷的人了，以后跟着爷爷姓卫，名字嘛。” 卫老太监嗅着鼻烟壶，绿豆眼一错不错地打量着眼前白白净净、腼腆害羞的小男孩，“就叫雀儿吧，爷爷瞧着你，就跟那被拴在笼子里拼命扑棱翅膀，却怎么也飞不走的小雀儿一样呢！” 当晚，卫平安遭遇了惨无人道的对待。 此后——直到卫老太监中风被丢出宫，他才获得了短暂的自由。 可是，宫中即是地狱。 尤其是他们这些生活在最底层的小太监，无一日不生处烈狱。 皇帝虽好老君之术，却丝毫不减荒淫奢靡。 宫中大大小小的太监加起来有八万之众，不到三十年，就要全部更迭一遍。 也就是说，每年差不多有两千多人。 如他这般年纪小的，没有上千，也有几百。 可最终能够存活下来的，寥寥无几。 卫平安被分到了最臭最脏的夜香司。 不是给皇帝后妃端屎送尿，而是给他上面的太监宫女处理便溺。 他生得白净，性子又腼腆懦弱。 便成了其他太监们恣意欺辱的对象。 他们在他身上撒尿，还强他的份例不让他吃饭…… 他记得很清楚。 那是个春风沉醉的夜晚，他被淋了满身便溺丢在冷宫的柴房里。 柴房里有胖乎乎的老鼠和圆滚滚的黑虫。 他流干眼泪后，开始满屋子爬着抓老鼠、逮虫子充饥。 柴房门毫无预兆地开了。 他手里还抓着半边虫子的尸体，一抬头就看到一个好看的不像话的少年站在他的面前。 他穿着和自己一样的衣服，可那一身廉价统一的太监服饰，穿在对方的身上却格外好看。 长久以来遭遇非人虐待的他，下意识抓着虫子往角落里躲。 “你，是在吃虫子？” 好看的不像话的少年盯着他手里半截虫子尸体看了一瞬，下一刻，扶着墙狂吐了起来！ 他当时害怕极了，缩在阴暗角落里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 那少年却在吐了一会儿后，转身跑了出去。 他当时就松了一口气，为自己免了一顿打。 然而—— 他高兴的太早了。 因为没过多久，那好看的不像话的少年就又去而复返。 他低着头不敢看对方，只小小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着，害怕到上下牙齿打架，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喏，给你的！” 鼻间飘来馒头的香气，他鼻子不受控制地抽了抽。 “快接着，不要我拿走了啊！”少年的声音有些冲。 他吓得头更低了，简直要埋到肚子里。 “算了！” 少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缓缓蹲下身，将馒头放在了他面前一处相对干净的地方，“我走了，你自己吃吧，饿肚子的滋味——很不好，你，不要再吃虫子了。” 第723章 番外：卫平安之话当年（完） 少年走后，好长一段时间他都维持着蜷缩的姿势不敢动。 他等啊等，等到天亮了都没有人再来。 他大着胆子抬起了头，入眼便是两个白白胖胖的馒头。 饿到极致的人什么都能吃，在那时他的眼里，两个白馒头就是山珍海味，什么东西都比不上。 他像饿狼扑食一般，冲过去将两个已经凉到有些发硬的馒头狼吞虎咽了下去。 因为吃的他快，他噎得直翻白眼。 那之后，又过了两个月。 他被几个年纪大一点的太监塞到恭桶里，连着几日恶心的吃不下东西，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他快死了，年幼的他，托着奄奄一息的身体，鬼使神差连滚带爬又去了冷宫那间柴房里。 在这里，他曾得到过两个馒头，以及他短暂生命里少有的善意。 他并不对少年再从天而降抱有希望。 但命运却真真切切再一次眷顾了他。 那个好看到不像话的哥哥真的又出现了。 他站在地上，捂着鼻子，对着散发着臭味来源的自己，十分无奈道：“你怎么又搞成这个样子？真可怜！” 他当时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并不奢望对方会再给他吃白白胖胖世上最好吃的馒头。 他只是有些愧疚，他那么干净好看，自己满身臭味，玷污了他。 “对，对不起。”他发出虚弱的像是小猫一样的呻吟，然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干净明亮的小屋里，身上满是阳光的味道。 这是天堂吗？他想。 “你醒了？” 头顶上方传来好听的熟悉的声音，“你可总算是醒了，你身上好多伤啊，把你洗干净可真废了不少劲儿，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他怯生生抬起了头，在对上少年如玉的容颜时，他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睛：“哥，哥哥？” “成，看你的样子肯定没我大，我认你做弟弟了！” “我，我没死吗？” 他缓缓坐起身，下意识揉了揉眼睛，心底闷闷的，鼻子也一阵发酸，“我，我叫卫……雀儿！” “这是什么鬼名字？” 他垂下眼帘，长长地睫毛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干爹取的，他姓卫，我，我也忘了自己原来的姓！” 他无父无母，只有姓贺的一家仇人，害得他生不得，死不能——生不如死！ 不若姓卫，让他时刻记得那些屈辱。 “我姓裴，单名一个珏字，你既叫我一声哥，那我便给你取个名字吧？” 少年裴珏看着面前单薄的一阵风就能刮跑的身影，心底难得生出了一丝怜惜。 从他的身上，他好似看到了记忆中，那个被关在衣柜里战战兢兢、懦弱胆小的自己。 “不如叫平安吧，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用最平凡的词做名，许下最朴素的愿望。 “好！”他抬起头，眼睛里瞬间迸发出明亮的光。 “哥，我以后就叫卫平安，我能跟着你吗？” 少年裴珏有些苦恼：“你夜香司当差吗？我去求求陈爷爷，不过他病了，已经被挪到冷宫这边，说不上什么话了，我尽量！” 小平安闻言，眼底隐隐划过失望。 裴珏见不得他这幅模样，忍不住拍着胸脯保证：“行了，别这幅样子，我帮你便是了。” 几天后，小平安果然从夜香司调到了他的身边。 可直到后来他才知道，自己的重获新生，是兄长答应到朝凤宫服侍万贵妃换来的。 再后来，他们在宫里相依为命，还多了一个叫平顺的老实巴交的同伴。 多年以后，他们已经站到了顶峰，那些伤害他欺辱他的人，他一个都没有放过，并百倍千倍奉还。 可是午夜梦回，他总是梦到冷宫那间破旧荒凉的柴房。 因为在那里，他遇到了他的光。 第724章 真切的欲望 都说死人的躯体很沉，可裴珏抱着卫平安，却觉得他轻飘飘的，像是下一刻就要从他生命里消失。 他的心底蓦然生出了深深地无力感。 在对上宋多银红肿的眼眸后，这种无力感变得更加真切。 他觉得他们两个人，像是被命运玩弄的跳梁小丑，拼尽全力都改变不了命运。 重生。 即使重生了，他们还是失去了生命里重要的人。 “你走吧！” 裴珏忽然觉得累，连骨头缝里都传递着累的讯息，“平安害死了顾三，如今他也用自己的性命偿还了，一命换一命，此事便到此为止，以后，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宋多银愣住了。 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眼前之人说了什么。 “你，真的愿意放我走？” 卫平安在他心里是什么样的位置，她一清二楚，方才他是真的想杀她，她从不怀疑。 “走！” 裴珏闭上眼，面色前所未有的冷，“否则别怪朕后悔！” “好。” 宋多银干脆利落地转身，捂着隐隐作痛的肚子朝着山下跑去。 她不知是什么让裴珏突然改变了主意放自己走，但她要抓住这几个机会。 她方才看到了长寿，他也在这里，她要去见他。 “皇上，鞑子那边传来消息——” 刘平顺时不时望向裴珏怀里的卫平安，眼睛红红的，“苏德亲王不慎遇刺身亡，鞑军大乱，现下正满山头乱窜呢，朱小将军让臣问您，要不要趁乱灭了鞑子这三万人马？” 裴珏摆摆手：“准了，你让他尽管着手去做，顺便叫人查一下这些日子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有方才——” 说到这里，他鼻子一酸，竟有些说不下去。 好一会儿，他才眨眨眼，勉力继续道：“朕知道，平安是自己存了死志，若然凭宋氏，根本没办法伤到他，说到底，是朕让他失望了！” “皇上。” 刘平顺眼中落下泪来，“不怨你，是平安他自己想不开，他从小性子就有些左，您和臣也不止一次劝他，只是他太轴了，认定了只要是为您好，您开心了，便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做得出来！可是——” 说着，他哽咽了一下，继续道：“可是您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思想和决断，您已经够纵着他了。” 是的，他觉得皇上做的已经够好了。 即使是夫妻之间，也要有分寸感。 何况是兄弟之间？ 矫枉过正、过犹不及，平安有今日，也算是罪有应得。 当然这些话刘平顺并没有说出来。 平安已经死了，如他临终所言，他如今只想念他的好。 “终归是朕，有负于他！” 裴珏抬手抹了把眼睛，轻轻地道，“朕，自从经历了一些事后，便变得瞻前顾后、优柔寡断，很多时候，平安看出了朕不想做那个坏人，他便主动承揽了一切，说到底，是朕卑鄙，利用了他对朕的情谊，让他做了朕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 譬如对宋氏。 他心里最真切地欲望便是得到她、占有她，让她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可是他却三番五次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放手。 真正放手了却又后悔。 他就是这样一个卑鄙无耻又反复无常的小人。 第725章 孩子是谁的？ 山洞里，牛壮劝说顾长寿。 “主子，此地不宜久留！现下鞑军因苏德狗贼身死大乱，我们才得以喘息，可方才魏国皇帝带着人马也到了，您射死了卫平安，当时那边有不少人看到了，用不了多久魏国皇帝就会知道真相！我们赶紧走吧？” 顾长寿伏在顾允之的尸体旁，怔怔地望着他，好一会儿都没有开口说话。 拓跋煜走上前来，一边擦着手中的短刃，一边懒洋洋地道：“牛壮说的对，顾大人，现在换肾脏的确是最好的时机，但即便成功了，你也要有命享用才是！” 顾长寿白发如霜，眉头紧蹙道：“可你不久前才说过，允之已经身陨，这个时候开刀已经极大的降低了成功的可能，若再等一段时间，那……”他岂不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三个时辰内。” 拓跋煜保证道，“身死后三个时辰内，本王依旧有三四成把握，走吧顾大人，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此番是来收集尸油的，可不是来送命的！ “下了山便是连、容二城，容城此前已被允之收复回归大魏，连城却还在鞑金手中，我们——” “长寿！长寿！” 正在这时，有清脆的呼唤声忽然自洞外响起。 牛壮唰的一下拔出了手中的剑，洞外负责看守的几个羌国亲卫也齐齐拔剑。 “住手！” 顾长寿站起身往外走去。 待见到纤弱苍白的宋多银时，他神情微微一怔，接着迎上前来：“表姐，你怎么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警惕地打量着宋多银的身后。 宋多银顾不得多说，只拉着他道：“快，快跟我走，我知道一个地方，裴珏的人和鞑子的人现在在交手，听说是你杀了苏德那狗贼？鞑子们正到处抓你呢，此地不宜久留！” 顾长寿愣了一瞬，旋即回转身就要抱起顾允之的尸体。 拓跋煜在一旁道：“让牛壮来吧，顾大人，你今日身体已经透支了不少，若还想活着为你弟弟报仇，就听话些。” 顾长寿闻言微微垂下眼帘，掩去了眼底一闪而逝的光芒。 “好。” 宋多银早在看到顾允之尸体的那一刻起，眼泪就止不住落了下来。 她凑到牛壮面前，几次伸手却又触电般收了回去。 “表姐，当务之急我们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等安全了，你，你再好好看看允之。” 顾长寿撇过脸，声音哽咽。 “好！” 宋多银擦干眼泪，捂着肚子在前面带路。 顾长寿目光无意识落在她的身上，待看到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时，他的心被狠狠刺了一下。 “表姐，你，怀了身孕？” 宋多银正想着顾允之伤心落泪，闻言，更是止不住泪水：“是，允之出征前，还为孩子取了小名，可是——” 她越想越痛，不由悲从心来：“都怪我，若非我非要来寻他，他也不会，不会……” 顾长寿漠然垂眸，语气淡淡地问：“孩子是谁的？” 宋多银暗暗咬牙，毫不犹豫地道，“孩子是允之的。” 第726章 不愿相信 一个月后。 燕京，顾府二房。 梵音阵阵，檀香袅袅，伴随着木鱼声声。 琳琅经过抄手游廊，快步踏入几乎被改造成佛堂的院落。 “夫人！夫人不好啦！” 她一路小炮，因为太过焦急，推门时脚步踉跄了一下，差点摔进屋里。 屋里的木鱼声渐止，一身尼姑打扮的林玉莺缓缓转过身来，面上神色无悲无喜：“何事如此慌慌张张？” “将军，将军殁了。”琳琅眼睛红红地道，“北疆那边刚刚传来消息，大房的老爷夫人已经吩咐府里挂白了！” “你说什么？” 林玉莺有一瞬间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北疆那边怎么了？顾允之他——” 长夜漫漫，自从被禁足在东院，林玉莺便生了向佛之心。 她想，或许她安分些，顾允之就会回心转意让她见福宝。 他最是心软，等将来说不定有一天，他还会厌了宋多银，想起自己的好。 大悲咒能静心凝神，修行的这段时日，她觉得自己的心灵仿佛受到了洗涤。 琳琅哭着又说了一遍：“夫人，将军殁了，听说是死在了鞑子的手里！” 手中的木鱼“铛”的一声落在地上。 林玉莺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怎么可能？会不会是消息有误？” “是真的。” 琳琅抹了把眼泪继续道，“等会儿挂白的人就来了，夫人您不信的话，可——” “我不信！” 林玉莺打断她，丢了木鱼就往前院走去，“我去见大哥大嫂，顾允之不会死的，祸害遗千年，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死？一定是消息有误，或许是敌人为了扰乱军心传出来的谣言，我不信！” 她脚下的步子迈得飞快，疾行间青色的裙摆飘扬。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她便站在了前院的大门前。 前院已经变成了白色的海洋。 白幡白布白灯笼，还有遍地的纸钱。 林玉莺的神情有片刻的茫然。 她脚下的步子不自觉放慢，而后朝着传来哭声的地方走去。 大房夫妇总是这么能干。 才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灵堂已经设好了，林玉莺呆呆地走了过去，怔怔地望着灵堂前刻着顾允之名字的牌位。 他真的，死了吗？ 下人轻声提醒背对着她站着的秦氏：“大夫人，二夫人来了。” 秦氏缓缓转过身来，苍白的脸上两只眼睛哭得红肿肿胀：“弟妹，你来了。” “大嫂，棺材里不是顾允之对不对？”林玉莺依旧不愿意相信。 秦氏抹了把眼泪，哀哀道：“弟妹，节哀！棺材里的确没有允之的尸身，他的灵柩还没有到，但是他，他确实已经不在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尸体都没有，怎么就能确定他死了？” 林玉莺的眼泪蓦的落了下来，“我不信他这么容易就死了，不过是去打仗而已，他打过那么多次仗都没事，怎么这次就死了呢？你一定在骗我！” “弟妹……” 秦氏扭头看了一眼满身缟素的丈夫，示意他开口劝劝对方。 从得知这个噩耗到现在，不过一个多时辰，顾江却仿佛老了十几岁。 他满脸沉痛地望着林玉莺道：“弟妹，人死不能复生，允之是真的不在了！你还有福宝，今日之后，你把福宝带回去吧，他是你们的孩子，好生照顾他。” 第727章 私会 林玉莺闻言，忽然笑了起来：“大哥你在说什么胡话呀？我在禁足呀，是夫君作主将福宝交给你们教养的！我犯了错他要罚我，我认，等他回来自会亲自解了我的禁足，把福宝还给我的。” 顾江有些怜悯地望着他：“弟妹，你清醒一点，允之他死了。” “他没死！”林玉莺忽然大叫一声，指着顾江的鼻子道，“大哥，夫君可是你的亲弟弟，你怎么能咒他死啊？他有哪里对不起你了？顾家败落，是他又重新撑起了这个家，你怎么能咒他啊？” 顾江喉头哽咽，眼前一阵模糊：“他死了，是朝廷发的讣告。” 林玉莺如遭雷击！ 她身体不受控制后退几步，面上的神情仓惶而无所依恃：“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啊？” 她是恨顾允之，恨自己满腔真心错付，恨他心里只有宋多银，更恨不能吃了他的肉喝了他的血。 可她却从未想过他会死！ “弟妹！”秦氏见她神情不对，连忙招呼下人将福宝抱过来。 几个月大的小崽崽长得虎头虎脑的，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在见到林玉莺的一瞬间，扁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福宝这孩子想娘了，弟妹你许久未见他了吧？快抱抱他！” 林玉莺泪如雨下。 从奶娘手里接过福宝后，她抱着孩子走到灵堂前，直直跪了下去。 “福宝，来给你爹烧纸。” 说话间，她低头点了烧纸，眼泪吧嗒吧嗒往纸上掉。 小福宝被烟灰熏了一下，登时哭得更大声了。 周遭众人望着这一幕，也禁不住哭红了眼。 足足两个时辰，林玉莺抱着儿子跪在灵堂前。 她的身上，福宝的身上，都已换上了孝服。 秦氏怕她身子扛不住，又担心福宝着凉，几次亲自出来扶她去休息，却都被她拒绝了。 直到有下人进来传话：“大老爷、大夫人，二夫人，宫里来人了！” 林玉莺才缓缓起身，跟在顾江夫妻二人身后迎接。 宫里来的是几个太监宫女，分别带了各宫主子的吊唁信，陆陆续续的，也有同顾家交好的大臣登门吊唁。 顾江、秦氏忙的脚不沾地。 只林玉莺被白贤妃宫中的人请到一旁，说是贤妃娘娘有事要同她单独说。 林玉莺没什么心思，苍白着脸领着贤妃宫中的人离灵堂远了些。 “玉莺！” 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自两个太监身后响起。 林玉莺骇然，脸上麻木的表情瞬间荡然无存，“阿，瑶，你怎么——” “嘘！”一身宫女打扮，一直低着头的白静瑶抬起头来，飞快地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让你的人离远些，我有话想同你单独说。” 林玉莺有些惊疑不定的望着她，连顾允之过世的背上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造访冲淡了许多。 她连忙拉着白静瑶去了一间空屋子，并让琳琅、玲珑几个看好门。 待周遭只剩下自己二人，她忍不住问道：“阿瑶，你怎么出宫了？后妃私自出宫可是大罪，你胆子也太大了些！” 第728章 大逆不道 “我有要事要同你商量，玉莺，你傻了吧？为着一个负心薄幸的男人，你伤心成这幅模样？真有你的！” 林玉莺怔住了：“阿瑶……” “你可真是恋爱脑没救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哭！” “阿瑶你出宫是有什么事吗？” “玉莺，你得帮我。” 白静瑶的神色陡然变得凝重了起来，“你可知前几日我在宫中见到了谁？” “谁？” 白静瑶：“李晟。” 林玉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李晟是谁。 “他——是景王？他怎么？” “玉莺，李晟的人告诉我，顾允之的死有蹊跷，似乎是同卫平安有关系，你想为他报仇吗？” 林玉莺听了她这话，呼吸都重了几分：“你什么意思阿瑶？顾允之难道不是死在了鞑子手里？” “是，但是是卫平安设计陷害他，他才死得，卫平安是罪魁祸首！” “你到底想说什么？”林玉莺蹙眉，心底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白静瑶轻轻一笑，面上露出一抹古怪道：“你爹临终前将西北军托付给了顾允之，如今裴珏纵容卫平安害死了顾允之，西北军群龙无首，你这个林将军独女、顾将军发妻，是不是应该站出来，稳定西北军？” 林玉莺紧蹙眉头，示意她继续说。 “裴珏假借摄政之名篡权夺位，本就大逆不道，不容于天地！如今他远在北疆，景王殿下死里逃生，正是我等光复正统的好机会！” “阿瑶，你疯了！”林玉莺满脸不敢置信地望着她，“你，你要谋反？” 白静瑶哈哈一笑，面露癫狂之色：“怎么是我要谋反？明明是让这一切回到原有的轨迹上，我原本也不想这样做，是他裴珏卸磨杀驴，太过让人心寒！” “阿瑶，旁的事我可以帮你，谋反——” 林玉莺叹了口气，继续道，“且不说当今皇上自从继位后便从上到下都清理了一遍，谋反成功的机率太小，便是能成功，林顾家世代忠良，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辱没了林顾两家名声！” “谁说成功的希望渺茫？” 白静瑶沉声道，“镇国公徐家的北疆军，景王的人马，再加上玉莺你带领的西北军，只要景王殿下登高一呼，届时一定各方相应，到那时，裴珏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罢了！” “阿瑶，你是说北疆军也——” 林玉莺有些不相信，镇国公徐家世代驻守北疆，这一辈的徐世子更是对裴珏忠心耿耿，他怎么会投靠景王？ “十日前镇国公旧疾突发，徐二爷回京奔丧，查出先镇国公之死与徐筑有关，如今徐筑已经被大理寺的人带走，徐二爷继承爵位！” “什么？”林玉莺瞪大了眼睛，满脸不敢置信。 “如你所想。” 白静瑶心里一阵感叹，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道，“玉莺，就当帮帮我吧，西北军、北疆军，再加上我的火器，我们定当所向披靡，届时，你的孩子，会成为大魏第二位异性王。” “可——”林玉莺咽了咽口水，还是有些犹豫。 白静瑶又加了一剂猛药：“还是你根本不想为顾允之报仇？” 第729章 何时动身？ “我，阿瑶，此事干系重大，我实在是……” “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儿转不过念头来！玉莺，景王已经在暗中联络朝中大臣了，裴珏手段酷烈，登基后奉行‘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身边又有卫平安那个不把人命当回事的掌印太监，你道大家都是真心服他吗？” 白静瑶说到这里，略微平复了下激荡不已的心，才继续卖力劝说道：“裴珏走之前将京城防务交给了徐筑，可如今徐筑在大理寺关着，已是自身难保了，徐二爷，不，应当说现任镇国公可是咱们这边的人，你还怕什么？” “叶首辅、蓝大人这帮文官可不是好惹的，阿瑶，你也别太乐观了！”林玉莺还是不放心道，“谋逆是大罪，你我如今尊荣在身，你又是后宫中的第一人，又何必淌李晟这滩浑水？” “我也不想啊！”白静瑶听了她的话，瞬间扭曲了容颜，咬牙切齿道，“还不是宋多银做的好事？原本一切都好好的，景王会登基，我作为他的正妃，是当之无愧的皇后，可偏生裴珏受那宋多银的蛊惑，摆了我们所有人一道，自己假借摄政监国之名当上了皇上，这便罢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才继续道，“若他能如从前一般敬我爱我，我自当心甘情愿为他，可自我入宫后，他冷落我、防备我不说，还算计我，我白静瑶凭什么要被他算计？当初若非是我，他早就沦为人人可以轻贱的玩意儿了，是我从万氏手中救了他！” 白静瑶越说越气，越说越不甘心，秀美的容颜上满是怨毒与愤恨：“这一切都怪宋多银，她仗着自己重活一世便妖言惑众，试图逆天改命！” “什么？”林玉莺倒吸一口凉气，“阿瑶你是说？” “不错，玉莺，她知道许多即将发生的事情，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只有扶持景王登基，才是如今你我的最佳选择，你别忘了，她腹中还怀着顾允之的嫡次子呢，难道你想将来她的儿子抢走原本属于福宝的一切吗？” 事涉福宝，林玉莺的心终于乱了。 “阿瑶，你容我再想想，我再想想！” “时不与我，玉莺，裴珏用不了多久就会班师回朝，两日，至多两日，我要你的承诺！” 白静瑶说到这里，微微垂下眼帘，掩去了眼底一闪而逝的杀意。 若玉莺实在想不通，那就别怪她心狠手辣了，林将军的外孙、顾将军的嫡子，用来做笼络西北军的筹码也不是不行，且顾朝生年幼，要比他的母亲更加好控制。 “好，我尽快与你答复！”林玉莺紧蹙眉头，内心陷入了天人交战。 白静瑶没再多言，直接提出了告辞。 离开顾府后，她低调回宫，并让人去请镇国公徐笙来凤鸾宫一见。 徐笙动作很快。 一年多的外放，让他整个人成熟了许多，气质变得儒雅。 端看外表，倒是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 “臣徐竹年参见贤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镇国公快请免礼！”白静瑶亲自走下台阶虚扶他起身，“本宫今日召你来此，是想问公爷打算何时动身赶赴北疆？” 第730章 礼物 徐笙弯腰，恭恭敬敬回道：“臣但凭王爷和娘娘作主！” 这里的王爷自然是景王。 “镇国公府世代镇守北疆，是我大魏守疆拓土的大功臣，偏偏你大哥这时候出了事！如今徐家满门，也就只靠国公爷你撑着了，此次北疆之行，干系甚大，一着不慎就满盘皆输，国公爷可有把握？” 白静瑶说到这里，面露凝重之色，略顿了顿她才继续道，“想来你也知道，此番若不能将裴珏彻底留在北疆，那你我九族满门，定然是鸡犬不留的！” 徐笙闻言，眸中划过一道戾芒：“娘娘放心，臣晓得轻重。” 他已暗中派人给刘令宜等一众北疆将领送信。 此前他在父亲和兄长的书房中看到了他们之间的书信往来。 顾允之去北疆几个月，便笼络了不少人心，尤其是刘令宜，对其颇为推崇。 如今顾允之惨死北疆，身后又有卫平安的影子，只要他稍稍添一把火，不愁北疆军不会临阵倒戈，给裴珏致命一击！ 想到这里，徐笙不由双目赤红，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裴阉小儿，羞辱之仇，夺妻之恨，欠自己的，他会一一讨回！ 白静瑶一直静静地望着他，见状，她不由弯了弯嘴角。 “对了？” 她挑了挑眉，颇有些好奇地问起另外一件事来，“国公爷此前说，宋氏如你一般，可以预知未来，在你们的前一世里，当真是景王和本宫当上了帝后？” “千真万确！” 徐笙俯首，恭恭敬敬地回道，“不止如此，臣比宋氏知道的更多，娘娘英明神武……太子殿下年幼，您临朝听政，在您的带领下，大魏所向披靡——” “国公爷慎言！” 白静瑶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下心头的火热，打断他道，“此事我们之后再议，当务之急，让那位永远留在北疆才是重中之重，国公爷，本宫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 “娘娘，无功不受禄，臣——” “你先看看这是什么？” 白静瑶说着，直接从宫装大袖中取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递给了他，“有了他，你此行便又多了两成胜算！” 徐笙抬头看向她手中的物什，脸上的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激动：“敢问娘娘，这，这是？” “不错，这是本宫的秘密武器，世间唯此一把，这叫手枪，里面装的是霰（xian）弹，一次只能射两发，你想杀谁，便与对方的距离保持在三十丈以内，切记越近越好！” 徐笙接过手枪，用力地点头道：“娘娘放心，臣定不负使命！” “好说。”白静瑶的神色重新变淡，“只要国公爷办成了此事，本宫和王爷不会亏待你，便是你想要那宋氏，本宫也不是不能割爱，虽说她是本宫的生死仇敌，但本宫愿意看在你的面子上，饶她一条贱命！” 徐笙闻言，直接一揖到底：“微臣谢娘娘成全。” 宋氏这个水性杨花的荡妇，竟背着他跟了两个男人。 抓到她之后，他定让她做自己身边最下贱的狗，方能消他心头之恨。 第731章 改变 隆冬的一个早晨，营州城下了一场大雪。 宋多银清早推开窗户，映入眼帘的便是白茫茫的一片。 秦霜从外间进来，拿了披风就往她身上披：“主子，窗户开着冷，当心身子。” 宋多银拢了拢淡青色的披风，妍丽的面容上有淡淡的愁绪散开：“下雪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距离允之去世已经两个月了，她的孩子…… 她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肚子，眼底有晶莹的泪光闪过。 这个孩子，她原以为这孩子也如允之一般，会离她而去，可奇迹般的，他的生命力顽强得很。 几百里来回奔波，落渊谷的大起大落，都没能将他从她身边夺走。 眼下临盆在即，她马上就要有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骨肉至亲了。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再过两个月主子您就要生了，也不知您怀的是哥儿还是姐儿？您和将军都长得好，小主子将来也一定好看。” 宋多银闻言轻轻笑了笑。 除了允之，包括秦霜、李顺福在内，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个孩子在这几天就要降生了。 “好不好看我不知道，就只希望他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 秦霜低头闷闷地道：“一定会的。” 不知怎的，屋内气氛莫名低沉了许多。 “主子，表少爷跟前的连安来了，说是表少爷醒了，要见你！”门外蓦然响起李顺福的声音。 宋多银先是一怔，接着回过神边往外走边应道：“知道了，我这就去。” “主子！” 秦霜有些不乐意地喊住她道，“您慢点，小主子月份不浅了，外面下了雪，这天寒地冻的，表少爷有什么事就不能让身边的人去做吗？成日家将主子您拘在身边像什么话！” 宋多银闻言低下了头，良久方道：“霜儿你别这么说，长寿也是心里苦，好啦，我去瞧瞧他。” 是的，顾长寿如今也在营州城。 当日他们一行从落渊谷出来，未免误了开刀取肾的时间。 宋多银先带着他们去了自己无意中发现的一个隐秘所在。 在那里，顾允之身上的肾脏与顾长寿融为一体。 之后，牛壮背着昏睡不醒的顾长寿，几个羌国禁卫带着顾允之的尸身，并拓跋煜，一同随宋多银赶回了营州城。 彼时魏军和鞑子的人马在落渊谷一带打的不可开交。 拓跋煜又狠心将那一万羌兵丢在那里浑水摸鱼，倒为他们争取了跑路的时机。 当日顾允之将宋多银安顿在西城这座小院中的事，几乎没有人知道，长寿如今需要静养，宋多银就将他们带到了这里。 头一个月，顾长寿昏迷在床，根本就没有醒过来。 期间有好几次，拓跋煜告诉宋多银准备后事…… 伤口感染，反复发热，身体出现各种排异症状，一个月的时间，宋多银怀着身孕都没长什么肉。 万幸，一个月前，顾长寿终于醒了过来。 只是从醒来后，他只要是睁着眼，就要见到宋多银，若是看不到她，他便会生气发怒发疯。 他像个偏执的怪物疯子，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神，常常让宋多银觉得毛骨悚然，仿佛他在谋划着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 第732章 冠姓 宋多银到的时候，顾长寿正在用早膳。 炖的软烂的肉粥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顾长寿食欲似乎不错，喝了大半碗才停下，黑漆漆的眼眸直直地望向她：“表姐怎么才来？” 宋多银上前，轻声解释道：“外面下雪，贪看雪景耽搁了片刻，长寿你今天觉得怎么样？” “精神多了，就是伤口处还有些疼，外面下雪了吗？” “是，雪很大，应当是夜里下的，好多年没见到这么大的雪了，北疆到底比燕京要冷上许多。” 顾长寿闻言，看了眼她挺起的肚腹，眼眸柔和了许多：“表姐想回燕京吗？” “不想。”宋多银垂眸，轻声道，“除了表哥表嫂，我在那边也没什么亲人了，你如今的身份又不便回去，长寿，等你好了，我打算去金陵。” “金陵？表姐去金陵做什么？” 宋多银声音寥落道：“允之生前曾打听到我爹在金陵，我想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他。” “你一个女子，还要带着一个孩子，金陵路远，还是别去了吧？” 顾长寿的眼里涌动着旁人看不懂的情绪，好一会儿，他才继续道，“我现在觉得好多了，等天晴了，我们去给允之找个安息之所吧。” “不扶灵柩到燕京了吗？”宋多银隐隐有些担忧。 是的，顾允之到现在还没有下葬。 顾长寿昏迷了一个月，拓跋煜和宋多银商量了下，就将顾允之的尸体用秘法封存，加之现如今天寒地冻，他的尸身一直保存的很好。 顾长寿：“不了，如你方才所说，我如今的身份不便回燕京，就在这里找个好地方，将他葬了吧！” 都道入土为安，允之都死了两个多月了，迄今都没有安魂之所。 顾长寿只觉心痛难忍，懊悔、愤怒、仇恨……种种情绪集压在他心头，几乎要将他压垮。 “也好。” 提及允之，宋多银也觉得伤感，只道，“一定要给他找个好地方，若是，若是你不介意的话——” 她说到这里，深吸一口气才继续说，“就在允之旁边给我留个位置吧？将来我过身之后，想同他合葬！” 顾长寿闻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好半晌，他才转移话题道：“孩子可有名字了？” “允之给他取了‘知知’二字。” “博古通今，是为‘知知’，不错，不过顾知知，是小名吧？” 宋多银微微颔首：“是小名，大名还未取，不过长寿，我想让知知姓‘宋’。” “为什么？”顾长寿清隽阴柔的脸陡然变得阴沉。 宋多银娇美的面容上露出一抹苦笑：“长寿，你当知道，允之有一门正妻，她是已故林将军的女儿，身份高贵不说，还为允之诞下了嫡子！” “所以呢？”顾长寿内心一阵沉怒。 当真是人走茶凉，允之才刚走，表姐竟然就剥夺他孩子的冠姓权。 这世上除了招赘的人家，还从未有孩子从母姓的。 宋多银望着他沉怒的模样，心里针扎似的疼。 但她腹中的孩子本就不是允之的，允之的一切，都应该留给福宝。 “林氏从前与我有些龌龊，福宝是允之的孩子，我不想将来两个孩子因为父辈的恩怨和一些身外之物，争斗不休。” 不如从根源上就断了这个可能。 第733章 意外 “孩子还有两个月才降生，这事便暂时搁置吧。” 顾长寿阴沉着脸，视线望向窗户的方向，“表姐，我有些闷，你帮我把窗户打开吧？” 宋多银应了一声，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冷风就着窗户吹了进来，宋多银猛地打了个寒颤。 身后传来顾长寿幽幽的嗓音：“表姐方才所说，百年之后要与允之合葬，可是真心的？” “自然是真心的。” 宋多银缓缓转过身，低着头，语气坚定道，“我已嫁给允之是他的人了。” “好。” 顾长寿原本有些阴沉的表情瞬间缓和了许多。 “表姐跟我讲讲回燕京之后的事情吧，大哥大嫂还有妙思他们都好吗？我爹娘——” 说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略微平复了下心情才继续道，“是我不孝，都没能见到他们最后一面，就连他们的身后事，都是大哥一手操办。” “长寿，这不怪你。”宋多银有些心疼地望着他，“姨丈姨母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忍心怪你的，他们只会心疼你。” “所以表姐，你如今还喜欢那裴珏吗？” 顾长寿冷笑一声，眸中闪过刻骨的恨意，“听说那妖妃如今做了太后，在宫中说一不二，比从前过得还要舒坦滋润，凭什么？裴珏真是好样的，允之为大魏鞠躬尽瘁，却被他的好兄弟暗算死于非命，这一切的一切，都同他脱不开干系！” “不喜欢了。”宋多银垂眸，神色无悲无喜。 “当真？” 宋多银：“长寿你相信我，我现在心里只有允之，从前种种，已是过眼云烟，我不会再犯蠢了。” 一而再再而三的在感情之事上栽跟头。 “那便好。”顾长寿闭上了眼，不再说话。 一时间房间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约莫半个时辰后，就到了顾长寿该换药、用药的时辰了。 宋多银如往日一般，亲自为他煎药、换药。 她挺着肚子在屋里走来走去，顾长寿半睁着眼，视线随着她的走动而移动。 临盆在即，她身上除了肚子外，其他地方却依旧很瘦。 然瘦归瘦，孕期该有的症状她却也有。 尤其是她体质不太好，脸上身上，手上脚上，都有不停程度的浮肿。 于是行动就变得愈加迟缓。 但是顾长寿却只静静地看着。 此前秦霜瞧见有些看不下去，想要接替宋多银，却被他拒绝了。 顾长寿的解释是，换旁人来，他不放心，他只要表姐。 “药好了长寿。” 宋多银动作迟缓地将药罐从炉子上取下，倒在一旁桌上的碗里，端起碗边走边道，“今日虽减了两味药，但还是很苦，长寿你忍耐些。” “无妨。”顾长寿坐直身体，静静地望着她一步一步走来。 意外就在这时陡然发生。 宋多银端着药碗，眼看就要走到床边，却不知怎的，忽然眼前一黑，整个人从后栽倒下去。 “表姐！” “哗啦”一声，药碗瞬间摔的四分五裂，碗中的汤药也洒了满地。 顾长寿的目光却只注意到了宋多银下身流出的殷红血迹。 第734章 死胎 稳婆早在顾允之在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就养在小院的西厢房里。 一阵兵荒马乱过后，宋多银被抬进了产房。 顾长寿在房间里焦急地等待着。 拓跋煜也过来凑热闹。 他有些好整以暇地望着他，嘴里毒舌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在为你生孩子，你紧张个什么劲儿？” “若非为了我，她也不会早产！” 顾长寿眼底浮现出深深地懊悔。 是，他就是故意想折腾一下表姐，谁叫她间接害死了允之？ 可是他却无论如何都不想允之的孩子出事。 这辈子他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允之的孩子就是这个世上同他血脉最近的。 “行了，别假惺惺的了。”一年多的相处，拓跋煜早就知道眼前之人并非什么善类。 不过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便是了。 “她生下孩子后，你还打算按照原计划行事吗？到时候不会舍不得吧？” 顾长寿闻言唰的一下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他道：“不要质疑我的决心，允之生前最喜欢表姐了，只可惜他们在阳世做夫妻太短了，我想允之一定很舍不得表姐，我这个做哥哥的本就为他做不了什么，此番，就当是我的一番心意吧。” “你想清楚了便是。”拓跋煜微微挑眉，眼底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宋多银这一胎生得还算顺利。 然中间却出了一个令人措手不及的意外。 便是宋多银自己是大夫，也没提前诊出来。 她怀得是双胎。 然其中一个是死胎，它还未曾成型，跟在那个健康的孩子之后，直接划出了她的肚子。 许是它实在太过吓人，接生的稳婆当场吓晕了过去。 宋多银虚弱地朝着它的方向望了一眼，只一眼，便肝肠寸断。 只因这个未成型的孩子，巴掌大的身体是由绿色紫色褐色等不同颜色的肉块拼凑而成的。 它像是一团腐臭发酵的烂肉，从她的肚子里生了出来。 她的孩子。 是这个同她孩子，代替她承受了药人的苦难。 原本变成一滩烂肉的，是她自己。 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方才发力生孩子时都没怎么叫疼的她，这一刻发出一道惨绝人寰的叫声。 “我的孩子！啊——” 外面等着的众人听到这动静都吓了一跳。 顾长寿更是直接跳下了床，撑着身体要去看她。 “表姐！表姐你怎么了？来人啊！”他边往外走边大声喊人，“快，快去看看表姐出了什么事？” 秦霜也被这一幕吓坏了。 她就在产房里，在看到那团可怕的腐肉后，她倒吸一口凉气。 不过下一瞬，她便回过神来，当机立断拿起一旁的襁褓将那团腐肉包了起来，塞到了床底。 “霜儿妹妹，我家主人差我来问，夫人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让你家主人放心，我家主子已经生了小主子，母子平安！” 秦霜隔着门对外面的连安喊了一声，喊过之后，她掐着稳婆的人中唤她。 稳婆幽幽转醒，醒来后大喊：“妖，妖物，她，她生了个——” “啪！”秦霜照着她的脸就给了一巴掌，“你当真是昏了头，说什么胡话呢？” 稳婆被打懵了，扭头看了一眼小知知的方向，却哪里还有那腐肉的踪迹。 “难，难道是我看错了？”她暗暗嘀咕。 “嘀咕什么呢？赶紧起来，主子刚生完小主子还等着呢，我们主子生孩子都没事，你倒好，接生关头竟晕过去了，若主子有什么差错，我要了你的命！” 第735章 圆圆 “母子平安？当真？” 顾长寿被挡在了产房门口。 连安气喘吁吁地回道，“是表小姐跟前的秦霜姑娘说的，不会有错，主子您身子还未大安，外面又冷，还是先回去歇息吧，等稍晚些再来看望表小姐。” 产房污秽，主子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连安怕他坚持进去后，会沾染不干净的东西。 顾长寿并没有坚持，确认宋多银没事后，就搭着牛壮的胳膊回了自己房间。 宋多银再醒过来时，已被移到了床上，身体已经清理干净了。 她觉得累，前所未有的疲惫席卷了她整个人。 生孩子真的很疼。 她从怀孕到生产，肚子都不大，加上她已年过双十，骨盆也发育完整了。 然饶是如此，她都感觉差点要了半条命。 秦霜在一旁守着，见她醒了，惊喜地睁大了眼：“主子你醒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适？要喝水吗？厨房里煮了粥，我这就给您端来？” “先等等吧。” 宋多银白着脸摇了摇头，以手撑床打算坐起身。 秦霜连忙上前扶住她：“我来扶您主子，你刚生完小主子，身体还虚着，要做什么尽管吩咐我便是。” “孩子呢？”宋多银靠在大引枕上，四处寻找孩子的踪迹。 “奶娘抱着在里面喂奶呢，小主子四斤六两，虽然个头不大，又早出生了两个月，却健康活泼得很。” 宋多银听她说起孩子，眼神柔和了许多：“把他抱过来给我瞧瞧。” “是。” 然而，秦霜才走了两步，却又被宋多银喊住：“等等！” “主子？” 宋多银方才就看过了，这里眼下只有自己和霜儿两个人，于是她直接问道，“霜儿，那，那个孩子呢？你把她弄哪里去了？” 秦霜微微一怔，接着挤出一抹僵硬的笑容：“主子说什么胡话呢？你只生了小主子一个呢，哪里还有旁的孩子？” “我看到了。” 宋多银抬起头，眸光定定地望着她道，“告诉我，她在哪里？还有接生的稳婆——” “稳婆那边您放心，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出现了幻觉，现在就怕咱们不给接生银子呢。” “那孩子呢，你把她藏哪儿了？” 秦霜对上她的目光，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到底还是俯身从床底取出了包裹着那块腐肉的襁褓。 这是方才挪动主子时，她趁乱从产房一起带过来的。 普一看到这个襁褓，宋多银的眼泪就落了下来：“对不起，对不起，是娘对不起你……” “主子节哀。” 秦霜也红了眼，“他是爱您和小主子的，方才您昏睡之时，大夫来过了，他说这是个奇迹，小主子很康健，身上没有半点毒素，您的身子也彻底好了，他把所有的毒素都带走了，他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孩子。” 宋多银泪如雨下：“我知道，圆圆，我的圆圆……” 孩子五六个月大的时候，她就诊出了他的性别，所以从那时起，她每每抚着肚子同孩子说话时，叫得便只有“知知”。 原来，她的“圆圆”也跟着来了。 对，她一定是个漂亮可爱的小姑娘，宋多银执拗地想。 “主子您刚生完孩子，还在月子里，快别哭了，圆圆小主子若是泉下有知，定不想看到您这般模样。” 秦霜擦了擦眼睛，轻声道，“您还没见过知知小主子吧？我去给您抱来。” 第736章 孩子 宋知知只有四斤六两，小脸红扑扑皱巴巴的，并不好看。 宋多银却在见到他的刹那间，心变得柔软、充盈。 仿佛此前所有的苦难，在这一刻统统都被治愈。 “主子，方才两个奶娘说，小主子性子倔的很，不肯吃她们的奶。”秦霜好奇地望着面前皱巴巴的小猴子。 刚出生的小孩子是真的不好看，即便这小崽崽是小主人。 宋多银伸手：“把孩子递过来我试试吧？” “主子，您，您是要亲自喂吗？” 宋多银原本是没这个打算的，她现在的银钱足够给知知请两个奶娘。 她亲自哺乳的话，身子会很不方便，且她从小受的教育便是请奶娘喂孩子。 可是—— 在看到孩子，听到秦霜口中小崽崽不愿意吃奶娘奶的瞬间，她动摇了。 “我先试试喂他，不一定有，霜儿你先抱着稍等片刻。” 因为不打算喂养孩子，她并没有通乳，这会儿见小崽子皱巴着脸，好似十分委屈的模样，她想了想，还是伸手抚上了自己的胸。 《柳氏手札》里有通乳指法，她照着记忆里的方法试了试。 分泌乳汁本就是雌性的本能，片刻后，她的胸口便有些胀痛。 “好了，把孩子给我，霜儿你去灶房看看，有什么吃的拿些来。” “是。” 小崽子猫儿一般大小，抱在怀中轻飘飘的，可宋多银却好似整个人都被填满了一般。 她轻轻揭开前襟衣服，露出大片嫩白的肌肤。 令人惊奇的事情发生了。 奶娘口中不吃奶的小崽子在闻到母亲味道的刹那间，便循着生物的本能，迅速找到了自己的粮食，而后用力嘬了起来。 他力气不小，宋多银疼得忍不住拧起了眉毛。 只是在看到孩子在自己怀中乖乖巧巧吃奶的模样，她的神色很快便舒展开来。 没多久，秦霜提着食盒去而复返。 “小主子这是肯吃了？”她惊喜地望着头埋在宋多银胸口的小崽崽，不住地感叹，“要不说母子天性呢，小主子还这么小便只认亲娘了，以后主子您就跟着他享福吧。” 宋多银眼神柔软，轻轻拍了拍孩子的小屁股：“这是自然，他可是我的亲生骨肉，对了霜儿——” 就在方才，她就做了一个决定：“打发两位奶娘回去吧，即日起，让灶上多炖些猪蹄、鲫鱼、鸡汤之类下奶的汤，我每日要用！” “主子您，您身子本就亏空的厉害，要不还是再让那两个奶娘试试吧？” 宋多银摇摇头：“我意已决，霜儿你不必再劝了！” 顿了顿，她又道：“打发完两个奶娘后，你再去二表少爷那里问问将军的后事，他可有定下章程？我，我打算让圆圆随允之合葬！” 秦霜微微一愣：“主子，圆圆小主子的事，我私以为还是不要同旁人提及比较好。” “我知道，便是长寿那里，我也不打算说。” 只是允之一个人孤孤单单在那边，还有圆圆，她用自己的生命，成全了母亲和兄长，她想他们两个在下面能做个伴。 圆圆就姓顾，大名叫顾满儿。 第737章 议事 秦霜打发完两名奶娘，就来询问顾长寿关于顾允之的身后事。 彼时顾长寿已经躺回床上休息，听到她的来意，他难得和颜悦色道：“回去告诉表姐，等天晴了，我便去寻一处宝穴安葬允之，请她放心。” 秦霜得了准话离开后，顾长寿唤来连安、牛壮二人，吩咐道：“之前让你们采买的东西可都得了？” 连安低着头讷讷不语。 那些东西，他起先并不知道主子要做什么，可再问过人后，猜到自家主子要做的事，他只觉心底一阵发寒。 牛壮瓮声瓮气地回道：“主子放心，都得了！还有您交待的‘风水宝穴’一事也有了眉目，就在营州城外归真崖崖底的山谷里。” “好。”顾长寿闻言，苍白阴柔的面容上总算露出心满意足的模样，“知知还小，好歹等他出了月子再说，到那时已是春天了，时间过得真快啊！待此间事了，我们也该回羌国了。” “是。” “主，主子——”连安面露犹豫之色，“我们不回燕京了吗？” “眼下还不是时候。”顾长寿叹了口气，“再等等吧，再等等。” 前些日子，他接到羌王来信，信上说，大魏朝局似乎有些异动。 羌王让他和煜王多加留心，见势不对便选一边站，只要能削弱大魏的力量，那对他们羌国便是有利的。 “是。” 营州中军大营，裴珏端坐上首，俊美如天神一般的面容上满布阴云之色。 下方刘令宜、王成、朱重一众将领俱都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就在方才，皇上似乎收到了一封来自京城的信，看过信后，他的脸色就不大好。 “容、连几城已悉数收回，然鞑子却并未缴械投降，诸位卿家可有什么想法？都说说。” 刘令宜上前两步道：“皇上，‘兵无将而不动，蛇无头而不行’，顾将军不幸身亡，其中真相迄今未有定论，臣请命彻查此事！” “刘副将，顾将军死了大家都觉得可惜，然他葬身落渊谷，纯粹是因为他被妇人所惑，自酿苦果，事情早已真相大白，你又何故咄咄逼人？” 刘令宜冷笑一声，抬起头望向他：“王成，当日是你负责接应顾将军，顾将军带了三千人马入谷，迄今一个活口也无，而你的五千人马却毫发无损，我合理怀疑这其中有猫腻！” “你！”王成胸口剧烈起伏，“你休要血口喷人，我与顾将军无冤无仇，又怎会害他？” “我还听说一件事。” 刘令宜说到这里后退两步，对着上首的裴珏拱手弯腰，恭恭敬敬道，“皇上，当日王参将临行前，曾有人看到已故卫掌印出现在他的别院里，臣请皇上查明真相，还顾将军一个清白！” 听他牵扯卫平安，裴珏面上的神色瞬间难看了几分。 “行了，此事朕自有计较，先说正事吧，当务之急彻底消灭鞑子才是正理！” “皇上！” 刘令宜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请皇上让徐将军重回北疆，统率北疆军！” 第738章 追究 裴珏眸色沉冷，静静地望着他好一会儿，忽然笑了：“朕瞧你这样子，怕是早就收到京城的消息了吧？” 就在方才，他收到了来自京城的一份加急密信。 镇国公骤然离世，死的蹊跷，徐筑因牵扯其中已被大理寺收监。 徐笙无诏回京，袭镇国公爵，并受命北疆接任北疆统率一职。 所以眼前之人口中的徐将军，究竟是徐筑还是徐笙呢？ 想到这里，裴珏心底一阵发寒。 此番平安随他一同来北疆，司礼监那边留的是他的心腹，然半个月前，那边却忽然断了消息，方才叶云在信中说京城生变，请他速速班师。 “京城的消息？”刘令宜满脸惊讶，“请皇上明示，臣，臣不明白您的意思。” “行了，朕还在这儿呢，北疆乱不了！还有顾渊牺牲，朕已拟旨追封其为定北侯，爵位世袭罔替！” 顿了顿，他继续道，“至于他的死因，朕会昭告天下，先定北侯顾渊在与鞑金作战中，身先士卒，勇猛杀敌，不幸陨落落渊谷，朕不会亏待忠臣良将，尔等也不必再咄咄逼人，都先散了吧！” 王成低下头，掩去了眼底的狂喜之色。 “皇上！” 刘令宜急了，五体投地叩首道，“臣只想为顾将军求一个真相，若有私心，便叫臣不得好死！” 他虽同顾将军结交不久，但顾将军重义，他们在战场上并肩作战，同生共死，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如今却死得不明不白，他心里替他觉得委屈啊！ “刘将军有没有私心某不知道，但皇上都说了此事就此作罢，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忤逆皇上，你这到底安得什么心，怕是只有自己知道！” 王成心里暗恨他多事，极尽嘲讽道，“我大魏人才济济，没有顾将军，还有朱将军、李将军，你口口声声‘兵无将而不动，蛇无头而不行’，还搬出徐将军来，是想说皇上无能吗？” “嘭！” 刘令宜气血上涌，一时间理智全无，跳起来照王成的脸一拳砸下，“小人！王成你这个卑鄙小人！那你倒是说啊？落渊谷顾将军带走的三千人马，为何一个活口都没留下？你说啊！” 他用的力气不小，王成牙齿磕到嘴唇，鲜血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他瞪着眼吐了口血沫，恶狠狠地道：“为何一个都没留下？问得好姓刘的，你可知此番与鞑金作战，我大魏有多少儿郎丧生吗？” 刘令宜胸膛剧烈起伏：“狗东西，休要顾左右而言他！” “那某便告诉你，仅此一战，便有两万兄弟丧生，这还是皇恩浩荡，带了火器营的兄弟们过来，不然今日能平安回到营州大营的，十不存一！” 说到这里，他扭头也对着裴珏的方向跪了下去：“皇上，刘副将怀疑臣害了顾将军手下三千人马，臣认罪，臣罪该万死，没能将兄弟们都带回来，请皇上责罚！” “滚下去！” 裴珏神色阴沉地望着二人，声音冰寒彻骨，“来人，将刘令宜、王成二人拖下去，打三十军棍！” 平安已经死了！ 一命换一命，欠顾三的他也愿意做补偿，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他不想再深究了。 裴珏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第739章 公道 三十军棍下去，王成和刘令宜虽还能勉强站起来，却是走不得路了。 两人的亲兵上前搀扶。 王成让亲兵扶着自己走到刘令宜身边，冷笑着道：“姓刘的，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我告诉你！” 刘令宜瞳孔微微一缩，咬牙道：“王成，你想说什么？” “走，找个安静点的地方，某告诉你所谓的真相。” 说着，他示意亲兵扶着自己先走。 刘令宜望着他的背影，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两人找了个偏僻的地方。 屏退左右后，王成趴在榻上，挑眉得意道：“真相就是你想的那样，这一切都是死去那位掌印大人的安排，皇上可是把他当亲兄弟的，又怎会让他死后再背上骂名？” “你胡说！”刘令宜双目赤红，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道，“王成，你这个卑鄙小人，我不准你诋毁皇上！” “可事实便是如此。” 王成有些怜悯地望着他道，“老刘，你也快到知天命的年纪了，怎的还如此天真？真以为‘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某承认对不起那三千兄弟，也有愧于定北侯，他临终前将近两千兄弟托付于我——可是我没办法，卫掌印有令，我只能依令行事！要怪——” 说到这里，他略顿了顿，才继续道，“要怪就怪定北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吧。” 从王成的嘴里，刘令宜得到了自己最不想承认的真相。 他失魂落魄的离开了。 “将军，您真将事情的真相告诉刘将军了？就不怕生出什么变故吗？”王成的亲卫从外面进来，不无担忧道。 王成得意地摇了摇头，眼底浮现出一抹狠辣：“怕什么？他对那位失望生了嫌隙才好，公爷马上就要到了，等他到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扭曲的笑意。 晚间，刘令宜约了朱重一起吃饭。 军营禁酒，两人都没有饮酒，只闷头吃饭。 朱重今年还不到十八，他的先人从武帝时起，就跟着初代镇国公镇守北疆。 论资历，刘令宜是朱重的叔叔辈。 他一向喜欢这个小辈，在这一批将领中，也最欣赏他。 “世侄，你小子是个有运道的，皇上很器重你，你们朱家啊，要时来运转了。” 当日他和顾将军兵分两路，分别攻打连容二城，负责镇守辽城大后方的，便是朱重，看得出来，皇上十分倚重他。 “世叔言重了，你我皆是为皇上效命，谈不上什么运道不运道的。” 朱重虽然年少，性情却老成稳重，平素又不喜出头。 其实刘令宜说得不算错，从前徐筑在北疆时，朱重并不引人瞩目，不过是个小把总，手底下领着四五百人。 现如今却已通天，同他平起平坐了。 “说是这样说，可是——” 想到王成与他说的话，刘令宜蓦然红了眼，心有不甘道，“可是上头的那位，真值得我等抛头颅洒热血吗？在他们心里，我们，还有下面弟兄们的命，怕是都比不上他们身边的一条狗吧？” 朱重闻言，放下筷子抬起头淡淡地看向他：“世叔，你我今日没有饮酒，你何故说起了醉话？” “我只是突然有些心灰意冷，我们现在做的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呢？譬如顾将军，年纪轻轻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你还记得他初到北疆时，同我们说，我们这些人存在的意义，就是让大魏‘寸土不失’吗？” “世叔，皇上已为他正名，没人否认他是大魏的英雄，他的功勋恩泽后辈，他的子孙后代有了定北侯这个爵位，可尽享荣华富贵！” 第740章 说服 “不不不，我不是说这个，我说的是‘公道’，这些原就是顾将军该得的！可他本不该死，他还那么年轻，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人害了，我只要一想起来就觉得脊背发寒！” 说到这里，他略顿了顿才继续道，“将来，将来某天，我会不会也像他一样，得罪了某位惹不起的大人物，然后憋憋屈屈的死了！上面的人大发慈悲，给我身后足够的尊荣，我的后辈还要对其感激涕零！” “那么顾将军的命呢？将来我的命，还有无数如我们一般之人的命呢？” 朱重怔住了，好一会儿，他才抬手，轻轻拍了拍刘令宜的肩膀：“世叔，你入障了，顾将军的死是个例外，皇上是明君，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刘令宜苦笑一声：“或许吧，世侄，我当是老了，等此番鞑子退了，我便乞骸回晋州老家了，这些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我都不想管了。” 半个月后。 春寒料峭的深夜，刘令宜自梦中惊醒，见到了两个出乎意料的人。 “多年未见，将军别来无恙啊！”暗夜下，青年体态修长，面容温和，一如从前记忆里般温文尔雅。 他的身旁，同样身形高大、姿容出众青年静静侍立。 “景，景王殿下！” 在看清楚二人长相后，刘令宜几乎连滚带爬下了床，匍匐在地，“还有，这位，这位莫不是徐二公子？” “将军好眼力，快快请起！” 景王李晟连忙上前两步虚扶起对方，“本王与竹年深夜不请自来，扰了将军清梦，还请刘将军莫要见怪！” “臣，臣不敢！” 刘令宜胡须颤动，内心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景王，如今可是乱臣贼子啊！ 他，他怎么突然来了北疆？还有这位徐二公子，徐将军呢？ “刘将军莫要害怕，本王不会对你做什么，还是将军真心觉得本王是弑父逼宫乱臣贼子？” 李晟说到这里，眼中阴狠之色一闪而逝，“父皇在位时，本王是唯一名正言顺可以继承皇位的人，若非被奸人所害，本王又岂会沦落至此？刘将军，你可知青妃那妖妇诞下的孽种，根本就不是父皇的孩子？” 刘令宜闻言倒吸一口气凉气：“王，王爷——” “此事千真万确，本王已经暗中查明那妖妇的奸夫！是卫平安，这一切都是卫平安和裴珏的诡计，可笑裴珏编造出个废太子后人的身世欺骗世人，他根本就不是我李氏子孙！” 刘令宜目瞪口呆，有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那，那王爷此番的来意是？” “自然是除尽奸佞，光复正统，刘将军，顾将军的死，你还看不出来吗？” 李晟说到这里，儒雅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沉痛来，“这样的天子，根本就不配将士们效忠！林将军嫡女、顾将军遗孀已赶赴西北接管西北军，刘将军，‘良禽择木而栖’，竹年初至北疆，对北疆军务不甚详解，你深耕北疆多年，还请你助本王一臂之力！” 刘令宜有些惊疑不定地望着二人。 好一会儿，他看向徐笙，问道：“徐将军呢？” “刘将军放心，我爹薨逝不久，大哥掌管京城防务，一时半会儿走不开，便让我代他来北疆。” 刘令宜闻言点点头，面露沉思之色。 过了许久，他抬头看向李晟，对着他躬身一揖：“王爷，臣愿效犬马之劳！” “好！” 第741章 好大儿 隆冬逝去，春寒降临。 早春三月，冰雪消融，宋知知也长大长开了许多。 宋多银身体亏空的厉害，尽管灶上变着法子按照她的要求炖汤为她补身子，她的奶水却还是不够足。 宋知知经常吃不饱。 但他并不怎么哭闹，小小的一点，性子却又倔又硬。 宋多银瞧着他只能吃个半饱，重新花钱雇了奶娘来，他却看也不看。 甚至宋多银还花大价钱从集市上买了只奶山羊挤羊奶喂他。 可这小崽子实在硬气，宁愿饿死，也不吃除了母乳之外的任何东西。 宋多银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只好每日汤水不断，拼命地补身子下奶。 这日，她刚喂过知知将他哄睡，秦霜便小心翼翼进来，压低声音道：“主子，二表少爷来了，说是有事要同你说。” 宋多银点点头，起身将知知放在小床上。 乍一离开了熟悉温暖的怀抱，小崽崽有些不安地皱了皱小鼻子，似乎下一瞬就要醒来。 宋多银轻轻拍了拍他的小屁股，待他睡安稳了，才轻手轻脚出了外间。 “知知睡了吗？”经过两个多月的恢复，顾长寿气色好了许多，脸上也有了肉。 宋多银点点头，顺势坐在了他的对面。 她身上穿着一件素白褙子，头上只插了一根木簪，整个人清清爽爽，却又散发着不一样的味道。 顾长寿视线不着痕迹地扫了一圈，而后垂下眼帘，轻声道：“表姐，我来见你，是为允之下葬一事，地方已经找好了，我打算后日先去瞧瞧，你还没出月子，此番就别去了。” 宋多银眼眸清亮，闻言颔首道：“长寿你找的地方自然是极好的，是哪里啊？” “就在这营州城外的一处山崖下面，山崖名叫归真崖，那崖底风景秀美，恍若桃源，倒真像它的名字一般，有些返璞归真的意味。” “长寿你是自己去吗？” 宋多银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道，“听说最近外面不太平，你出去的时候多带些人。” “表姐放心，我有分寸，倒是你——” 他说到这里，清隽阴柔地面容上隐隐浮现出一抹无奈：“知知这孩子也不知是随了谁，除了你这个母亲谁都不认的，你这个月子坐的，倒比从前还廋了许多！” “哪有？” 提及孩子，宋多银脸上的神色变得温柔，“我明明胖了好多，灶上每日变着花样的吃，银子都要花光了。” 说到这里，她难得脸上露出一抹孩子气来。 顾长寿见状也忍不住笑了：“银子我有，稍后让人给表姐送来。” “不必不必！” 宋多银连忙摆手道，“银子够用，我开玩笑的，长寿你别听我胡说八道。” 顾长寿温柔地望着她：“表姐不必同我客气，知知是我的亲侄子，你既是我表姐又是我弟妹，我给子侄花银子天经地义，何况，这些身外之物，我如今也用不着了。” 话到后面，顾长寿脸上浮现出一抹自嘲来。 “长寿……”宋多银有些心疼地望着他。 顾长寿见状，连忙收敛负面情绪，继而问起她另外一件事来：“对了表姐，你身子虚，知知又只认你，我听大夫说这种情况坐双月子比较好，你便坐双月子吧，好好养养身子，照顾知知。” 宋多银有些奇怪他忽然说起这个，就道：“我原就是这样打算的，长寿你放心，如今有了知知，我不会轻易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那就好。” 第742章 王师（过渡） 两日后。 顾长寿带着连安、牛壮，同拓跋煜一同出了城，往归真崖底而来。 同一时间，北疆军哗变。 新任镇国公徐笙在以刘令宜为首一众老将支持下，成功接管北疆军。 裴珏早在叶云来信提醒后的次日，就着手准备回燕京一事。 奈何鞑金屡犯不止，北疆军一时间又群龙无首，他到底还是在营州城又耽搁了半月。 直至李晟、徐笙二人夜探刘令宜那天晚上。 他提前得了消息，带着从燕京城带来的一万多残部，连夜出了营州城。 成功收复刘令宜后，李晟和徐笙原本想来个瓮中捉鳖，直接在营中除掉裴珏，不想他连夜逃跑。 李晟当即下令率兵追击。 徐笙扭头看向刘令宜。 却见方才还踟蹰犹豫的老将，在确定了选那边站后，当机立断起身，拍着胸脯保证道：“主上放心，臣这就联络北疆各部，镇国公徐家世代镇守北疆，此番讨逆，老臣并北疆诸将，但凭主上和公爷差遣！” 李晟许诺道：“刘将军忠义，待孤王登上大位，刘将军当居首功，届时孤王会加封你为定国公！” “臣谢主隆恩！”刘令宜心头一阵狂喜。 徐笙在一旁提醒二人道：“主上，当务之急，绝不能让裴贼活着离开北疆才是正理！” “竹年言之有理，走，趁他刚出城不久，我们现在就去追！” 话落，三人从刘府出来，直奔北疆大营。 夜晚的营州大营灯火通明！ 在刘令宜、王成等将领的带领下，北疆军很快便承认了徐笙的身份。 徐笙站在高台之上，往旁边李晟的方向望了一眼。 在得到他的点头示意后。 他拿出一道讨逆诏书，命人张贴在众人面前。 诏书大意为：当今裴皇，乃阉奴出身，生母为红楼娼妓，先帝驾崩后，其用卑鄙的手段陷害先景王殿下，伙同其义弟卫阉，妖妃黄氏，妖人叶云、蓝浅墨等，窃国谋逆，欺瞒天下，犯下滔天大罪……今有先景王李晟者，承天顺命，奉北疆军为王师，着其讨伐奸佞，光复正统…… 因为裴珏已经带人出了城，未免他跑掉，李晟、徐笙此番的誓师大会十分潦草，不到两刻钟就结束了。 原本北疆诸将并不怎么想去追杀皇帝。 毕竟那可是皇帝，甭管讨逆诏书上说的天花乱坠，那都是上面人的事，他们并不想冒险。 可先是刘令宜出来作保，又有出自镇国公徐家的新任统率带头，还有先景王李晟…… 一时间北疆军士气大振，除了突然告病的朱重外，北疆军彻底归附李晟、徐笙。 二人于是点兵拨将，连夜带着三万人马追了出去。 路上，刘令宜不无担忧地道：“主上、公爷，裴珏身边虽只带了一万多人马，却有一半出自火器营，火器威力摄人，贸然进攻，我等怕是讨不了好处！” “刘将军放心。”徐笙勒马向前，面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来，“他有火器我们也有，将军可知这火器是谁发明的？” “末将不知，还请公爷明示。” “是如今后宫里的白贤妃，从前啊，从前她是义王之女，还做过一段时间我们的主母！” 刘令宜闻言，下意识抬头看了眼李晟。 李晟面上的表情依旧温文尔雅，可不知怎的，他却深深地打了个寒战。 “原，原来如此！” “当日主上被逼至绝境，白贤妃阴差阳错入了裴珏的后宫，可如今主上回来了，她可是第一时间就弃暗投明呐！” 第743章 崖顶 李晟皮笑肉不笑道：“行了竹年，说这些做什么？” 说着，他扭头看向刘令宜，傲然道：“将军只需知道，火器我们也不缺，裴贼此番御驾亲征已有数月，火器弹药消耗殆尽，而我们却恰恰相反，此消彼长之下，何愁不能杀他？” “那京城那里？”刘令宜老迈矍铄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担忧。 “将军不必担心，京城有老周王和长公主殿下坐镇，后宫里又有白贤妃，此战我们必胜！” 刘令宜闻言，长舒一口气道：“主上英明！” 夜色苍茫。 裴珏带着一万多人马，出城之后就径直向南而行。 刘平顺不甚娴熟的骑马跟在他身边急急问道：“皇上，我们为何不联络北疆众将，擒拿逆贼李晟？” 他也知道李晟来了北疆，而且心怀不轨！ “没用的。” 裴珏皱着眉毛望向远方沉沉的夜色，冷声道，“镇国公徐家之于北疆军，便如林氏之于西北军，此番李晟是和徐笙一起来的，那北疆军便成了最大的变数，朕若惊动他们，有很大的可能会作茧自缚，届时朕怕是没办法活着走出营州城！” “怎么就会这样了呢？”刘平顺心里隐隐有些害怕，“皇上，眼下我们该当如何？” “朕登基日短，本就根基不稳！” 裴珏叹了口气，勉强克制着心底的不安继续道，“朕没料到徐筑这般不中用，本以为留他驻守京城，政务又有叶云在——谁曾想半路杀出个徐竹年，说到底，是朕从前太过心慈手软！” 还有白静瑶，他早该听蓝浅墨的，挑断她的脚筋将她关起来。 “皇上……” “眼下敌强我弱，朕打算到了前面的归真山一带，便脱离大部队，乔装离开北疆！”裴珏压低声音。 刘平顺：“皇上英明！” 然而—— 裴珏的方法并未来得及实施。 天将明时，在距离归真山一带还有十几里地的距离，李晟、徐笙带着人追来了。 你死我活的局面，自然免不了激战一番。 不久前还是兄弟阵营的北疆军和京营将士们互相厮杀。 火光阵阵，硝烟四起，到处都是喊杀声、惨叫声。 鲜血染红了大地，顺着冷硬的泥土渗入地面，这一方天地瞬间沦为人间烈狱。 裴珏带的这一万多人马战斗力并不差。 然，对方足足有三万人马，在数量上就直接碾压了他。 以少胜多的战役不是没有，但在正面厮杀的战场上，胜负毫无疑问。 很快，裴珏这边就败下阵来。 裴珏当机立断下令撤退。 又是一路奔逃。 “裴贼休走！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李晟、徐笙双目刺红，朦胧的天光下，他们的目光直直落在了前方狼狈逃窜的裴珏身上。 李晟兴奋得呼吸都在颤抖。 江山霸业，就在眼前，只要杀了那个人，他便彻底赢了。 徐笙也激动到不能自已。 终于，终于有一天，他能够洗涮自己的屈辱了。 羞辱之仇，夺妻之恨，一桩桩一件件，他定要让裴阉死无葬身之地！ 一方没命似得逃，一方拼了命的追。 十几里的路程不知不觉就走完了，原先被拉开的距离再次缩短。 忽然，刘平顺驭马跟在裴珏身后停了下来。 “皇上！”他红着眼，哆嗦着嘴唇，近乎绝望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眼底的恐惧几乎化为实质。 赖因，他们选了一条死路。 此刻，他们的正前方，是一处深不见底的断崖。 有落石坠下，杳无声响。 （宝子们，我要开大了！本卷马上结束，动动你们聪明的小脑瓜，猜猜坠崖以后的剧情。） 第744章 坠崖 “跑啊，你倒是继续跑啊？” 李晟“吁”的一声，勒马停了下来，原本儒雅俊秀的面容因为兴奋变得扭曲狰狞，“姓裴的，你窃国谋逆，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主上跟他废什么话？” 徐笙阴沉着脸上前，从怀中取出手枪，干脆利落对准了裴珏的心脏：“裴阉，你没想到当日被你踩在脚底之人，会是最终送你上路的人吧？受死吧！” 霰弹枪只有两发子弹，徐笙出身勋贵，虽比不上徐筑武艺高强，却也身手不凡，加上骑射本就是君子六艺必修科目，他的准头自然不差。 对面从来不可一世的敌人，此刻在他眼里便是待宰的羔羊。 但他并不敢托大，裴阉狡猾，且难保他手里也有这样的杀器，所以他一进入到射程之内，便当机立断举枪发射。 “嘭！” 浓烟自枪口涌出，伴随着对面发出的一道闷哼声。 “等一下！等一下！不要动手！” 这火器威力极大，刘平顺捂着肩膀后退几步才站定，“徐二爷、景王殿下，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原来，就在方才千钧一发之际，他直接扑到裴珏面前替他挡下了这一枪。 “裴珏，你倒是养了一条好狗！” 徐笙一击不成，垂眸有些漫不经心地吹了吹冒烟的枪口，再抬起头来时，目中的杀意几乎化为实质，“那便再来！” “嘭！” 又是一声巨响，徐笙顾不得被震得发麻的手臂，直接看向裴珏的方向。 裴珏就站在归真崖顶，身后就是万丈悬崖。 他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前有狼后有虎。 然而真到了这一刻，他反倒平静了许多。 重活一世，他改变了很多，却又好似什么都没能改变。 他满以为自己占尽先机，可到头来却发现，命运的轨迹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 无论是他，还是宋氏，他们拼了命的挣扎、改变，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平安已经死了。 他还想到了顾三，当日他在落渊谷，是否也是这般进无可进，退无可退？ 他知道自己对不住他，可是，害他的人是平安。 他也已经死了，他做不到，也不想再追究孰是孰非了。 子弹飞来的那一刹那，他一把将刘平顺甩开，然后直接一个纵身，跳下了山崖。 “皇上！”刘平顺捂着肩上撕心裂肺地大喊。 “皇上坠崖了，皇上坠崖了！”有人大喊。 一时间，待在崖边的禁军们惶惶然无所依失恃。 李晟见状，直接抬手吩咐：“来人，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是。” 显而易见的碾压局，有人负隅顽抗，有人则也干脆心一横，转身跌落山崖。 刘平顺早在裴珏跳下去的下一刻，也紧随其后跟着跳了下去。 他闭上眼，默念道：“皇上，臣来陪你了！” 很快，李晟、徐笙一行人马便冲到了悬崖边。 望着下方万丈深渊，刘令宜又惊又喜，几疑自己是在梦中：“主上，裴贼已坠落山崖，现下我们该当如何？” 徐笙轻笑一声：“这归真崖深不见底，活人下去九死无生，刘将军放心，此番裴阉坠崖，必死无疑！” “不可大意。” 李晟却沉着脸，满脸凝重道，“派人下去搜吧，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有确定他死的不能再死了，孤才放心！” （本卷完） 第745章 无能懦弱 早春的北疆依旧有些寒冷。 河道未开，草木枯黄，山野萧索。 顾长寿和拓跋煜并排行走在山谷间的小路上。 顾允之的埋骨之所已经看过了，顾长寿很满意这个地方，已经吩咐下去着手挖墓了。 拓跋煜背负双手，凝望远方的蓝天白云：“顾大人，此次出使，我们已经耽搁数月，待你弟弟下葬，我们也该回去了吧？” “王爷急什么？”顾长寿清隽阴柔的面庞上浮现出一抹极轻极淡的笑，“难道王爷是想王妃了？臣倒是没想到王爷还是个痴情人呢？” “说什么胡话呢？”拓跋煜邪气一笑，表情有些漫不经心，“什么妇人能比得上医毒奇术？倒是你，顾大人莫不是舍不得你那位心上人了吧？本王记得当初你们一同到羌国，她为了你，可是心甘情愿做了本王的药人呢！” 顾长寿闻言，脸色倏然阴沉了下来：“王爷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这个妇人挺有意思，还挺遭人稀罕的，能让你们两兄弟都喜欢上，哦，对了，还有魏国那太监皇帝，听说他从前可是货真价实的阉人啊！” 顾长寿深吸一口气，冷笑道：“她就是个扫把星，都是因为她，事情才变成这样子！” “啧啧啧……” 拓跋煜抬目上下打量他一眼，难得有些不赞同地道，“顾大人，本王一直以为你也算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怎的？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在一个妇人身上，是能让你心里觉得好受些吗？可是——” 说到这里，他略顿了下，才好整以暇地继续道，“可是在本王看来，这恰恰是懦弱又无能的表现啊，还是她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坏事？让你这般憎恨厌恶于她？” 顾长寿心头一紧，一张脸瞬间紫涨得通红：“我，我没有，可是，可是若是没有她，允之就不会死，我也不会，还有顾家——” 拓跋煜轻笑一声，拍拍他的肩膀道：“那她本事真够大的，或许她跟你们顾家有仇？” “没有。”顾长寿忽然有些茫然。 “那是她心思歹毒，想害你们？” 顾长寿语气艰涩道：“没有。” 没有，没有，通通都没有，可是事情就是发展到了这般地步。 允之心悦表姐，他知道，他同她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是快乐的，他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 至于自己—— 当初同宋家人一起去金陵，他最初的目的，不就是想离开京城出去散散心吗？ 他的身子自小便是姨父帮忙调理，他到底还是不想浑浑噩噩等死，所以跟着才跟着他们一家。 后来，后来他们不慎沦落氐羌，表姐与他同甘共苦，甚至还为他做了错事、当过药人。 或许煜王说得没错。 他不该将这一切都怪在表姐身上。 可是—— 想到这里，顾长寿用力昂起头，将眼底的泪意压了下去。 可是他就活该吗？他们顾家就活该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吗？ 他不甘心！ 他需要一个发泄口。 还有，已经决定的事情他不想轻易改变。 允之爱表姐，他自是要成全他，省得他在下面孤孤单单…… “主子，那，那边，小的发现那边有个人，好像是，是——” 第746章 捡到一条狗 连安的声音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心翼翼。 顾长寿从浓浓的负面情绪中醒来，眼眸漆黑：“是什么人，让你这般慌慌张张不成体统？” 连安咬牙，心一横道：“好像是大魏皇上。” “哦？”顾长寿眸中划过一丝惊讶。 一旁的拓跋煜也难得感兴趣的挑了挑眉：“走，去瞧瞧去。” “是。” 连安领着二人往一旁的树林里走去。 枯枝败叶落了满地，到处都没有春天的气息。 脚踩在落叶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没过多久，连安就带着人停在了一颗大松树下。 那里，有一个人仰面躺着，只见他的左臂不自然地弯曲着，后脑勺磕在了树下的大青石上，有殷红的鲜血潺潺流淌。 顾长寿迫不及待地上前两步，待看清面前之人是谁后，他忽然发出一阵癫狂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 他扭头看向煜王，迫不及待地像他求证道，“王爷，你瞧瞧他如今，像不像一条丧家之犬？” 拓跋煜抚了抚下巴，附和他道：“像，不过本王先瞧瞧他还有没有气吧。” 说话间，他俯下身，手指往裴珏的鼻间探了探。 气息微弱，却也还是有气，他还活着。 他起身，下意识往头顶上方的方向望去。 崖高足有百尺，从这么高的山崖上落下来都没死，这魏国皇帝也真是命大。 远处隐隐传来喊话声：“走，我们去那边看看，主上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拓跋煜挑了挑眉看向顾长寿道：“他还有气，不过貌似马上就要真正归西了。” “那怎么能行？” 顾长寿盯着裴珏俊美的面容，阴森笑道，“王爷方才也认了他这条狗，正好这些日子闲来无事，不如我们养条狗玩玩儿吧？” 他永远都记得，允之将这狗皇帝当兄弟，当最好的朋友。 可这狗东西却放任自己手下的狗害了允之！ 他是造成允之身亡的始作俑者，他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我们得快些了，不然那些人找过来了，这‘狗’可就带不回去了。” 营州城小院。 傍晚时分，秦霜进来回话：“主子，二表少爷他们回来了。” 宋多银刚刚哄睡宋知知，闻言直接站起身往外走去：“回来了？那我去见他。” 说话间，她已出了房门往顾长寿房中走来。 不想到了地方，她敲了好半晌的门，里面都没有应答。 正好连安从外面进来，宋多银就问他：“你家主子呢？” 连安眼中飞快划过一丝紧张，不过也只是一瞬，他便连忙低下了头，讷讷道：“主，主子——” “我知道！” 秦霜在一旁忽然道，“方才我听他们说，二表少爷在路上捡了一条狗，不是去瞧狗去了吧？” “狗？” 宋多银有些惊讶，就问连安，“是这样吗？” 连安低着头：“是，是这样的。” “好，那等他回来了我再过——” “表姐？” 宋多银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顾长寿一边擦手一边从外面进来，“我回来了，不用让人叫我来。” 宋多银目光落在他的手上。 顾长寿扬了扬帕子，脸上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就像他们说的那样，表姐我捡到一条狗，刚摸了摸，身上全是狗毛，所以洗了个手。” 第747章 发生了什么事？ 宋多银有些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 顾长寿不好意思地笑笑：“进去说吧表姐。” 两人于是进了屋。 宋多银问起他顾允之墓穴的事：“长寿你今天去看过了，觉得怎么样？ “是处风水宝地。” “那——” 宋多银犹豫了一瞬还是问他，“那你打算何时下葬？” 顾长寿闻言，沉吟片刻，轻声道：“帮忙寻找墓地的风水先生算了日子，三日后下葬。” “这么急？”宋多银心下有些不舍。 允之虽然已经不在了，但他的尸身还同他们在一起，这让她经常有种错觉，像是对方还没离开一样。 “表姐。”顾长寿深深看了她一眼，“允之已经死了！” 宋多银闻言怔住了。 好半晌，她才轻轻点点头道：“我知道了长寿，你的身子如何了？走了那么远的路累坏了吧？” “我没事。” 顾长寿不由自主抚上刀口的位置。 他仿佛从这里感受到了蓬勃的生命力。 这是允之身体的一部分，他如今能如常人一般健健康康活着，就是因为这个东西。 可是—— 如果让他在自己和允之之间二选一，他宁愿选择允之。 “那，长寿你歇着吧，知知醒来见不到我，怕是要哭闹，我就先回去了。” 宋多银起身，眼眸担忧地望着他。 “好。” 宋多银离开后没多久，牛壮自外面进来传话：“主子，他醒了！” “谁？”顾长寿眼底有片刻的茫然。 “大魏皇帝。” 顾长寿冷哼一声，面无表情地望着他道：“记住，这里没有什么大魏皇帝，只有我刚捡回来的一条狗。” 牛壮浑身一凛：“是。” “走吧，去瞧瞧去！” 顾长寿顺手抓了一把桌上的大枣，抬脚又走了出去。 宋多银回到房间后，宋知知依旧睡得香甜。 她拿起针线笸箩里做了一半的小衣服，挨在小崽崽身边继续坐了起来。 院中隐隐传来些动静，似乎出自顾允之停灵的屋中，宋多银放下手里的活计就要出去查看。 不想正遇上迎面进来的秦霜。 只见她两眼红肿，神色落寞，像是遭遇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般。 “这是怎么了？” 宋多银一边问她，一边探头往外望去，“外面出了什么事？似乎是二表少爷带着人？他不是回去歇着了吗？” “我没事。”秦霜低着头，看不清楚面上的表情，“二表少爷带回来的，就安置在三标少爷的灵前，说是要为他守灵。” “那霜儿你哭什么？”宋多银有些狐疑地望着她。 秦霜抬起袖子抹了把脸，摇头道：“没，没什么？” “我去瞧瞧。” 宋多银不信，抬脚就往外走去。 只是她才走了两步，身后就传来宋知知的哼哼声。 小崽子醒了。 秦霜忙道：“主子，你快瞧瞧小主子吧？他醒来了，片刻都离不得你！” 宋多银叹了口气，回转身抱起小崽崽，右手食指轻轻点着小家伙的小脑瓜道：“你呀你，真真是娘亲的小魔星，片刻都不消停。” 小崽崽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小身体不自觉在她怀里滚了滚，小小的脸蛋上也适时露出了大大的满足。 第748章 狗东西 顾允之停灵的房间内，牛壮并两个身材健硕的羌人，正照着顾长寿的吩咐摆一个半人高的铁笼。 “对，就正对着允之的棺材放，没有我的吩咐，不许放他出来。” 顾长寿脚踩着裴珏的脑袋，手里好整以暇地丢着一颗大枣，清隽阴柔的面容上戾气横生。 “狗东西，你也有今日啊？想吃吗？”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俯下身望着脚下灰头土脸满身泥土之人。 “放，放开我！”似乎被踩得疼了，裴珏发出一道极其微弱的反抗声。 顾长寿方才就知道了他的不对劲。 煜王说，这狗东西摔下山崖磕到了脑袋，如今已是神志不清，浑浑噩噩宛若六七岁的稚子。 那双精明睿智眼眸被茫然取代。 这样的东西，便是作践起来，都少了几分乐趣呢！ 想到这里，顾长寿的神色愈发阴沉。 他冷笑一声，直接将手中的大枣丢在了地上，脚尖踢了踢裴珏的脸道：“去，把它捡起来！” 裴珏趴在地上抬起头，呆呆地望着他。 “去啊，我叫你捡起来，捡起来就赏你吃！” 裴珏听了他这话，琉璃色的眼眸不自觉落在了那颗沾染了尘土脏污的大枣上。 他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地伸手，将大枣拿了起来。 “挺乖的嘛，行了，赏你了！” 裴珏得了允诺，大口吃了起来。 “主子，摆好了。”牛壮过来传话。 顾长寿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接着道：“鞭子呢？” 牛壮转身去一旁取了鞭子递给他：“主子。” “把他给我关进去，对了，既然养狗，没有狗链怎么行？待会儿去街上，按照这狗的尺寸给他订条铁链回来拴在笼子里，每日早晚牵出来溜溜。” 牛壮闻言微微一愣。 顾长寿撇头，声音冷而寒凉：“嗯？怎么，你有意见？” “没，没有。” 牛壮说完，低着头同另外几人将裴珏抬起来，扔进了笼子里。 “行了，这里没你们的事了，都下去吧！ “是！” 待房间里只剩下自己，顾长寿手持长鞭，一步步走向笼子的方向。 长鞭上倒刺粼粼，顾长寿攥紧鞭杆，对着空气挥舞了两下。 等手适应后，他直接照着铁笼中的人便抽了下去。 房间内想起阵阵破空之色。 顾长寿的面容青白交加，宛若厉鬼：“允之，二哥将裴狗抓来给你谢罪了，从今日起，二哥每日都让他给你磕头赔罪好不好？” “啪！”鞭子打在肉体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笼中之人像是被折断了翅膀的鸟儿，不断地翻滚躲避。 然空间就是这么大，便是拼了命去躲，他的身上还是挨了不少下。 血痕遍布他的身体。 不过令顾长寿觉得奇怪的是，从始至终，裴珏都没有发出半点求饶声。 “有意思，狗东西，你倒是有些硬气的，便是成了傻子也不向人求饶？” 他说着，挥舞的力气又大了几分，“那就让我来瞧瞧，究竟是这鞭子硬，还是你的骨头更硬！” 足足过了有一刻钟，他才终于停下了施暴的手。 笼子之人的身上已被鲜血浸染，此刻正奄奄一息蜷缩在角落里，生死不知。 顾长寿喘息着丢了长鞭，转身出了房间。 “叫煜王来一趟，帮这狗东西瞧瞧，给他上些药，别叫他轻易死了。” 他还没玩儿够呢！ 第749章 恶鬼 煜王来的还算及时。 见到笼中之人的惨状后，他倒也不觉得奇怪，早在这位中书令大人提出要将眼前之人带回来时，他就料到了对方的下场不会好。 只是这才刚开始就惨成这样，他的心里，难得对这大魏皇帝生出了几分同情。 该说他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掉下来，只除了磕坏脑袋，外加左臂骨折外，他的身上并无其他要害。 然而落入顾长寿之手，他的身上，怕是不会再有一块好肉了。 想到这里，拓跋煜附身将裴珏的手从笼子里抓了出来，搭上了脉门。 “死不了。” 半晌后，他起身懒洋洋地同负责看守的人道，“去告诉顾大人，就说这厮福大命大，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是。” “等一下！” 看守正待离开，拓跋煜却又忽然开口叫住对方道，“顺便帮本王问问顾大人，就说这么大的一个人在这里，不用就浪费了，正好本王有些新药要试，你问问他行不行？” “是，王爷。” 看守去顾长寿那里回话期间，拓跋煜将自己身上带着的瓶瓶罐罐拿了出来。 他先捡了两个青绿色小瓶子，一个里面装着花红柳绿的小药丸，一个则是白色的粉末，紧接着，他将视线落在了笼中人之上。 “原本的意思是想让你帮忙试试本王最新研制的泻药药效，但——” 说到这里，他似有些惋惜道，“但这里是灵堂圣地，棺材里躺着的，又是我羌国中书令大人的胞弟，未免惊扰了他的在天之灵，还是换成这个吧。” “这叫局部溃烂粉，顾名思义，将它洒在人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那个部位就会迅速溃烂发脓，你觉得怎么样？厉不厉害？要不要试试？” 笼中的裴珏倏然睁大了眼，好看懵懂眼中不自觉划过一丝恐惧。 “试试吧？” 拓跋煜笑眯眯地望着他，接着趁他不注意，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将他拖到了自己的跟前。 “啊——” 裴珏猛得发出一道短促的惨叫声。 下一瞬，他左臂手肘前的一块肌肤冒出白烟，一股浓浓腐肉味伴随着这道白烟散发开来。 正好方才被派去顾长寿那里传话的看守已经回来了。 他满脸骇然地望着房中这一幕，脚步不受控制地后退：“王，王爷，顾大人说，但凭王爷喜欢，只，只别叫他轻易死了！” 拓跋煜眼睛盯着溃烂的腐肉，心底快速地计算着溃烂粉的配比和效用范围。 闻言，他头也不回地摆摆手道：“先出去，没看见本王在忙吗？” “是。” 笼子里，裴珏满脸恐惧地望着眼前的魔鬼，只觉得他，比那个女人更加可怕。 他的身体不自觉颤抖了起来，昳丽无双的面容上浮现出丝丝绝望。 这里到底是哪里？ 他想回去了。 这里的人比那个女人还要可怕，他们都是吃人的恶鬼，他马上就要被吃掉了。 有没有人来救救他？ “有了。” 拓跋煜忽然兴奋地拍了拍大腿，紧接着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间。 他想到了，这药粉里面还可以再加一样东西。 第750章 提醒 接下来的两天，小院进进出出的人多了不少。 宋多银知道是因为很快顾允之就要下葬，这些原本躲在暗处的人都走了出来，为他处理后事。 营州城最近似乎出了什么大事，家家户户关门闭户，前日还有人敲响了小院的大门。 宋多银之前就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此番便是她出去应付的。 所幸旁边的住户认出了她，为她做了证，加上院中挂了白，那些来搜查的官兵才没有过多为难。 只是她不免有些好奇，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听，听说是在寻找什么大人物。” 秦霜低着头，声音讷讷，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 宋多银将怀里的小崽崽换了个方向抱，面上有些狐疑地望着她：“霜儿，我瞧你这两天魂不守舍的，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没什么！”秦霜猛地抬起头，近乎慌乱地摇了摇头。 宋多银拍孩子的手顿住：“不对，你这样子可不像没什么的样子！” “真没什么主子，你别乱想了，我就是想到将军马上要下葬了，心里有些不舍，将军他，他是个好人！” “允之自然是极好的！” 听她提及顾允之，宋多银神情变得哀伤，“顾家人骨子里良善，从前姨母、姨丈在时，就对我们家多有照拂，还有大表哥大表嫂和长寿，当初我们被氐羌俘虏，若非长寿同拓跋珪谈条件，我们怕是轻易离不得那里！” 允之就更不用说了。 想到在氐羌的日子，宋多银喉头隐隐发梗。 秦霜抬起头，眸光直直望向她：“主子如今不必担心了，二表少爷当了氐羌的中书令，听说这官同咱们的大魏的首辅一样大，二表少爷可真有本事！” “长寿也不容易。” 宋多银叹了口气道，“也不知他在那虎狼环伺的地方是如何活下来的，还有他同羌国六公主的婚事，我记得那六公主可不是什么好相与之辈。” “主子你先别担心旁人了，想想我们接下的打算吧，等顾将军的事情了解后，我们……该去哪里？” “霜儿别担心，这个我早有打算。” 怀里的小崽崽已经睡着了，小脸蛋红扑扑的，泛着健康的光晕。 宋多银看着他，只觉得自己心都要化了。 她情不自禁低下头亲了亲小崽崽的脸颊，然后抬起头望着秦霜道，＂等允之下葬后，我们就去金陵，允之生前说我爹娘曾在金陵出现过，我想去碰碰运气。＂ 秦霜见她一脸乐观，不由忧心忡忡道：“可，可是主子，我们当真能走得了吗？” “你什么意思？” 宋多银有些惊讶地望着她，“为什么走不了？你是担心裴——有人会阻拦我们吗？” “主子，我不确定，但‘害人之心不能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总之小心谨慎些没错。” “你说得对。” 宋多银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往外走去，“不过这里没什么好担心的，正好现在知知睡了，明日允之就要发丧了，我想再去瞧瞧她，霜儿你陪我一起去吧？” 秦霜闻言轻轻咬了咬唇，而后点头道：“是。” 第751章 互相试探 “表姐，你来了。” 地面打扫的一层不染，屋子里充斥着香灰的味道，隐隐约约似乎还有淡淡的腥味萦绕在四周。 顾长寿一身素白跪在灵前，眼眶红红地望着她，“他生前最喜欢你，表姐再来陪陪他吧！” 宋多银无声走到他的身边挨着跪了下来。 她亦是满身缟素，神情哀婉：“允之，我来看你了，你在下面过得好吗？” 我好想你。 “在下面好生照顾，想要什么就托梦给我，我都烧给你！” “他最想要的，应该就是表姐你吧。” 顾长寿红着眼睛盯着头顶上方的紫檀棺木，声音木木地道，“很早之前他就喜欢表姐了，若非因为我，他也不会答应同林氏的婚事，说到底，是我这个当哥哥的不好，还得让做弟弟的让着我！” “别说了长寿，这不是你的错。” “不！” 顾长寿眸中的泪水倏然滑落，“是我的错，从小到大因为身体的缘故，我总是埋怨，埋怨命运不公，埋怨明明是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允之健健康康无病无灾，我却病病殃殃朝不保夕！” 顿了顿，他哽咽着继续道，“允之跟我不一样，他从小就懂事，明明他是弟弟，却处处让着我、照顾我这个哥哥，还说要不是他在娘胎里抢了我的养分，我的身体不会这么差……是我对不起他！” 他到死都在想着他的身体。 宋多银哭成了泪人。 她不是赞同长寿的话，她只是，真的想允之了。 她两世真心错付，到头来……从始至终待她最好的人是允之。 和他成亲的几个月，是她这辈子过得最幸福的时光。 明明他的年纪比她还小，却总是贴心照顾她，生怕她吃不好穿不暖过得不自在。 就连感情上，因为林玉莺的缘故，他也总觉得自己觉得对不起她。 可是明明，真正配不上的人是她才对！ “所以表姐，我这个当哥哥的，便是怎么补偿他都不为过吧？他想要的，生前我没办帮他达成，死后总该可以了吧？” “长寿你想说什么？” 宋多银抹了抹眼泪抬起头望向他，“你跟霜儿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我怎么总觉得你这些日子古古怪怪的，还说些似是而非惹人多想的话？” 顾长寿微微一怔，接着，清隽阴柔的面庞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怎么会？表姐你想多了，我就是想让你多陪陪允之，明日他就要下葬了，从此之后，天人永隔！还是秦霜那丫头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 宋多银缓缓起身，拿起供案上的香替顾允之上了两注，再抬起头来时，她的心情已经平复了不少：“还有这屋子打扫的真干净，我记得长寿你曾吩咐过，让人没事别来惊扰允之！” 顾长寿眼睛闪了闪，也跟着站起身，淡声道：“是，我是吩咐过，可表姐，允之明日就要下葬了，他生前最爱干净，我想让他干干净净的走，所以让人来打扫干净，表姐你究竟想问什么？秦霜那丫头真的什么都没说吗？” “她要同我说什么？”宋多银倏然抬眸，定定地望着他。 顾长寿：“表姐到底怎么了？你又究竟在怀疑什么呢？” 宋多银垂下眼帘，轻声道：“没什么长寿，你想多了，知知约莫快醒了，我先回去了，稍晚些再来看允之。” 第752章 叫什么 宋多银离开后，顾长寿的脸色当即便阴沉了下来。 他朝着外面喊了一声：“来人。” 下一瞬，牛壮推门而入。 “那狗东西呢？这点事都做不好，偏偏让秦霜看到了，这样，今晚你想个法子将秦霜——” 说到这里，他伸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面上的神情狠辣又决绝。 “我虽然恨那狗东西，但谁叫他还当过几天大魏皇帝呢？这样的身份，将来无论是回到氐羌献给羌王，还是用他拿捏新的魏皇，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所以玩儿归玩儿，总归不能教他轻易死了！” ＂主子英明！＂牛壮低着头，神色恭敬而谦卑，“您放心，今晚之后，秦霜姑娘绝对不会再出来碍你的眼！” “牛壮我自是信你的。” 顾长寿踱步走到牛壮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虽然连安才是从小跟在我身边的人，但他生性胆小怕事，有些事让他知道了反倒不好，而你——” 顿了顿，他继续道：“连安那样的，怕是一辈子都只是我的身边人，你不一样，牛壮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牛壮猛地抬起头看他：“主子，我——” “是要拓跋珪和梁宏的命，对不对？” 牛壮闻言，垂在衣袖下的两只拳头攥得紧紧的。 他赤红着眼，哽咽道：“主子，牛壮的命从您为我妻儿收殓之日起，就不再属于我自己，但如果能杀了那两个狗贼我为妻儿报仇，我死而无憾矣！” “我懂你。”顾长寿轻轻叹了口气，似模似样道，“我也是魏人，我们的根都在大魏，如今之计，不过‘权宜’二字，我们的仇，早晚一天会报！行了，先下去忙吧，务必想个法子，不要惊动表姐那边！” “是。” 牛壮离开后，顾长寿又一个人在顾允之灵前跪了大半日，直到日暮西山，他才拖着麻木僵硬的腿回了自己的房间。 柴房里。 裴珏伤痕累累，抱腿屈膝，蜷缩在笼中的角落里。 时不时的，他还会同脖子里成年男子手腕粗的铁链做做斗争。 这个东西，是那日那只恶鬼在他手臂上洒了那些可怕的粉末后，拴到他的脖子上的。 又冷又硬，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粗黑的铁链又重又沉，最开始他拽上去，还能发出几声轻微碰撞的闷响，可随着接连两日的挨打受饿，它鞭不再发出任何先生了。 他没力气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朦胧的天光下，他小心翼翼抬起头打量着周遭的环境，还有门口的方向。 今日他只吃了一顿饭，像那个女人在的时候一样，有时候他被关在衣柜里好几天，又饿又渴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他早就忘了喊疼。 只有扛不住时身体应激发出的本能。 “吱呀”一声，柴房门被从外面打开。 笼中人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几乎在对方开门的刹那间，他便低下头，将自己缩成更加小的一团，降低存在感。 “倒是想不到，你都这样了，还有人对你念念不忘呢！” 冷硬的鞭杆戳着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小狗，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裴珏懵懂的眼眸中划过一丝惊惧。 “说，只要你说出来，我今晚便少抽你十鞭。” 裴珏牙齿打着颤，哑着嗓子道：“阿，阿芥，我叫阿芥！” 第753章 紧张 早春的夜晚带着几分凉意，宋多银将知知哄睡以后，趁着夜色出了门。 这两日霜儿和长寿都很不对劲，至于煜王——宋多银见着他从来都是躲着走的。 在氐羌时那段不好的记忆，让宋多银对他有些应激。 不大的院落住了不少人。 饶是如此，宋多银出来后，仍感到院中空荡荡的。 允之停灵的房间里亮着灯。 诵经声，伴随着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木鱼声飘荡在四周。 是将晚时，长寿不知从哪里请来的三个和尚在做法事。 宋多银望着紧紧闭合的房门，想了想，直接转身绕过这间屋子，往柴房的方向走来。 她可以肯定白天自己闻到的血腥味是真的，味道虽然很淡，却不容忽视。 长寿花了功夫让人清扫、掩盖，却还是被她闻到了。 一定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 宋多银思来想去，只想到那日所谓的捡到一条狗。 其实这事儿严格将来同她没什么关系，可长寿偏要瞒着她，她直觉这其中有古怪。 柴房在后院，宋多银边往后院走，边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一路走一路看，她很快就到了柴房门前。 暗夜无星，四周静悄悄的，宋多银站在房门前踌躇半日，终是大着胆子伸出了手。 “吱呀”一声，房门开了。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宋多银咽了咽口水，抬脚踏入柴房。 四周黑洞洞一片，朦胧的夜色中，她看到一个约莫有成年男子半人高的铁笼矗立在正中央的地上。 光线太暗，她下意识往铁笼旁走了几步。 下一瞬，一个蜷缩在铁笼角落里的模糊黑影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 这是个人，尽管对方蜷缩着身体，块头却依旧十分可观。 宋多银心颤了颤，待要再靠近些看清楚笼中之人的模样，门外却忽然响起顾长寿同连安的谈话声。 “你说表姐不见了？知知还在，就这么大点地方，她能去哪里？” 外面，顾长寿点漆一般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半掩的柴房门。 他一边看，一边不动声色地朝着这边靠近。 连安的声音随后响起：“小的也不知道，是方才秦霜姑娘说宋夫人不见了，还让小的帮忙找呢。” “都去哪些地方找过了？” 连安：“院子里除了柴房都找过了，隔壁卖醋一家也找过了，原是小公子醒了哭闹不休，也不知道宋夫人去了哪里？” “柴房还没找过？”顾长寿的声音已经出现在了柴房门口。 房间内，宋多银紧张地捂住了嘴，蹑手蹑脚，迅速蹿到了房门后。 几乎在她躲在房门后的下一瞬，顾长寿从外推开了门。 “表姐？”他似模似样将房间内逡巡一遍，轻声唤道，“表姐你在吗？” 宋多银屏住呼吸瞪大眼，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良久，彷佛过了一个世纪，顾长寿终于关上房门离开了。 宋多银心跳得前所未有的快，连呼吸都在颤抖。 此刻的她，只想迅速离开这里，再生不出半点窥探笼中人的心思。 又过了有一炷香的时间，外面都没什么动静。 她总算松了口气，从门后出来，拉开门直接跑了出去。 方才连安说知知醒来见不到她哭了，她心里也惦记孩子，于是连忙小跑着往自己房间去。 “表姐行色匆匆，这是，去哪儿了？” 然而—— 等她到了前院，却发现顾长寿正背负双手站在她的房门前。 听到动静，他施施然转身，语调莫名：“倒叫我们好找！” 第754章 雪儿 宋多银脸上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笑：“屋子里闷，我出去透透气，让你们担心了。” “表姐去哪儿透气了？” 顾长寿踱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清隽阴柔的面容上浮现出莫测高深的笑，“连安说他们连邻居家都找过了，你都不在。” 宋多银觉得他有些咄咄逼人。 她下意识后退半步，再抬起头来时，面上的神情已经恢复平静：“长寿你是在审问我？” “表姐说笑了。” 顾长寿侧身让开身前的位置，“知知醒来见你不在，哭闹不止，你快去瞧瞧孩子吧！我也是关心则乱，让表姐多心是我的不是了。” 听他这般说，宋多银的注意力瞬间落在了孩子身上。 仔细一听，房间里果然传出小人儿哼哼唧唧的哭声。 “我先去看看孩子！” 顾不得想旁的，宋多银直接越过他去看孩子。 进了屋。 顾允之在世时，从营州城买来的叫雪儿的丫头，正抱着小知知哄着。 雪儿原不叫雪儿。 她今年十六岁，同秦霜一般年纪，脸盘身量也都差不多，买来后，宋多银便作主给她取了“雪儿”这个名字。 “夫人回来了！”雪儿见她来了，面上一喜，“您快瞧瞧小公子吧？奴婢方才为小公子换了尿布，但他见不到夫人您，还是哭闹不止。” “给我吧。” 宋多银接过孩子，有些心疼地亲了亲哭得两眼通红的小崽崽，随口问，“霜儿呢？怎么是你在哄孩子？” “秦霜姐姐出去寻夫人您了，就让奴婢先看着小公子，现下夫人回来了，奴婢这就去叫她。” “嗯，去吧！” 雪儿退下后，宋多银解衣服喂小崽崽。 小崽崽睁着哭得通红的眼睛，委屈巴巴地望着她好一会儿，才扁着嘴巴吸了起来。 “知知乖，是娘的错，娘不该把你一个人留下。” 小崽崽头埋在娘亲温暖的怀中，哼哧哼哧吃奶，对她的话充耳未闻。 另一边。 雪儿出了宋多银母子房间，便径直往顾长寿房中走来。 屋内一灯如豆。 顾长寿靠坐在椅子上，眉目阴沉地望着面前满脸羞愧的牛壮。 “不过是个丫头你都能失手，牛壮，你太让我失望了！” 牛壮低着头，老老实实认错：“主子，是我大意了。” 一旁跟着牛壮一起行事的羌人禁卫道：“大人，此番非是牛统领的错，实在是那小丫头功夫了得，兄弟们好几个都没在她手上讨得好，这才让她逃了！” “哦？”顾长寿闻言微微挑眉，“她有功夫？” “没错！” 禁卫继续道，“不过大人放心，牛统领重伤了她，即便让她逃了，她也活不了多久了！” “此言当真？” 牛壮：“回主子的话，她确实身负重伤。” “盯紧些周围，别叫她轻易出现在表姐面前！其实她若是不这么快发现那狗东西，倒也无妨，只要不坏了我的大事，便是留她一条贱命也不是不可以，毕竟知知身边乍然没了亲近之人，怕是不好哄，可眼下——” 说到这里，他眼神一戾，略微停顿片刻才继续道，“可眼下竟意外发现她有功夫，这却是不能留了！” 他的话音才刚落下，门外响起了连安的通禀声：“主子，宋夫人跟前的雪儿姑娘求见！” 第755章 认出 翌日。 宋多银一大早醒来，不止自己着了丧服，便是襁褓中的小知知，也戴了重孝。 昨晚临睡前，雪儿来回话，说是秦霜回来了，稍后便来守夜。 她体贴秦霜寻了自己大半夜，便让雪儿告诉对方一声不用来值夜了。 今日是允之下葬之日，她起得早，但出了门就发现允之的棺木已经装了车，停在了院中。 顾长寿手扶着棺木，满身缟素，一双眼红肿得吓人。 见她抱着孩子过来，他只克制地冲她点点头，便又将注意力落在了棺木上。 春日的天依旧寒冷。 宋多银抱着知知在寒风中站了好一会儿，顾长寿过来温声劝她回去：“孩子还小，表姐你又刚出月子，心意到了便是了，等你坐够双月子，我再带你去允之的坟上去瞧他。” 宋多银红着眼低头看了眼裹得严严实实却依旧冷得够呛的小崽崽，轻轻点点头：“好，等你们动身了，我便回屋去。” 她今日并不跟着一起送葬。 允之下葬之处在城外，距离这里颇有一段距离，知知还小，她身子确实也有些受不住。 这是一早就决定的。 只是真到了这一刻，宋多银的心里却充满了不舍。 唢呐声陡然响起。 声音哀婉凄清，宋多银眼中的泪扑簌簌落下。 时辰到了。 顾长寿抬手示意队伍出发。 在经过宋多银身边时，他放轻声音道：“表姐，我先去送允之了，你好生在家等着。” “好。” 随着送灵队伍的离开，小院一下变得更空了。 宋多银的心也彷佛空了一大块。 这世上爱她的人又少了一个。 怀里的小崽崽发出轻哼声，她瞬间清醒过来，抱着孩子进了屋。 春寒料峭，屋内和屋外像是两个季节。 宋多银将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宋知知拆套娃一般层层剥开。 小知知的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吟哦声。 宋多银埋头亲了亲他的小脸，又仔细为小人儿检查了下身子。 确认他没有受寒，她才放下心解了衣服喂奶。 小崽崽年纪还小，正是嗜睡的时候。 没过多久便又睡了过去。 宋多银等他彻底睡熟后，轻手轻脚起身往外走去。 院子里空空荡荡的，她眼睛无意识地往之前顾允之停灵的房间望了望，而后擦擦眼直奔柴房。 如昨夜一般，柴房的大门紧紧闭合着。 不过这一次，宋多银不再像昨晚那般小心翼翼。 她径直推开了柴房的大门。 早晨的阳光顺着窗棱的缝隙射入了房中。 蜷缩在铁笼角落的身影听到动静，似乎无意识地动了动。 宋多银抬脚步入房中。 她一步一步靠近铁笼子。 角落里熟悉到足以令她惊惧的身影越来越近。 最终，宋多银在距离铁笼两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裴，裴珏？” 她满脸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人影，几疑自己是在梦中，“是，是你吗？” 数月未见的，那个自相识起便高高在上，甚至后来荣登九五的人，此刻就这么狼狈的、伤痕累累的蜷缩在这个铁笼中。 他的身体甚至不能坐直。 这一幕，此时不觉。 及至后来，宋多银无数次回想起来，心脏都窒息般难受。 第756章 喂粥 笼中之人并没有回话，他只是下意识缩了缩身体，试图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裴，皇上？”宋多银拧了拧眉头，有些狐疑地望着他。 不想对方在再次听到她的声音后，做出一个令她觉得出乎意料的动作。 他直接抱住了头，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你，你怎么了？”宋多银有些狐疑地望着他，“你在害怕？” 她伸了伸手，原本想要拍拍他的肩膀，却在对上他战栗不已的身体后，直接改变方向，转而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为他把起脉来。 她已经做好了对方应激将她甩开的准备。 可在她抓住他手腕的瞬间，他却忽然不动了。 乖乖地像是被困住了一般，一动也不动一下。 凝神听了会儿脉息，宋多银面上的神色越来越难看…… 好长一段时间过后，她才终于松开了裴珏的手腕，满脸复杂地望着他。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裴珏的脑袋里有一大块淤血……他现在心智宛如稚子。 简而言之，他变成了傻子。 裴珏依旧没有回话。 几乎在她松手的瞬间，他又恢复了蜷缩身体的姿势，躲在了笼子的角落里。 血腥味混杂着便溺的腥臭味飘散开来。 宋多银望着他这幅模样，一时间心情复杂难明。 这一刻，她想了很多，很多。 有和裴珏交集少到可怜的上辈子。 也有这一世的爱恨纠葛！ 她知道前些日子那些官兵在找谁了。 原来是他啊。 看来大魏朝廷是出了什么事。 不过这些都同她没什么关系了。 关于裴珏—— 一时间，宋多银有些犹豫。 情感上，他如今同自己没什么关系了。 可理智上，她对长寿这般虐待羞辱一个活生生的人，并不赞同。 杀生不虐生。 允之的死，裴珏有责任。 可细论起来，她和长寿也并不无辜。 想到这里，宋多银叹了口气，转身出了房间。 屋里。 小知知睡得天昏地暗，小崽崽天真无邪的小脸，在褪去皱巴巴的皮肤后，简直一天一个模样。 唇红齿白，活像画上的小仙童。 宋多银怔怔地望着他好一会儿，才有些心烦意乱地拿起针线笸箩里做了一半的小衣裳，继续缝制起来。 然许是心里存了事情。 不大一会儿功夫，她就扎了好几次手指。 细密的血珠顺着伤口落在了素白棉布上，晕染出片片血花。 她终是坐不住起身，先去拿了药箱，又去厨房煮了素粥。 柴房里。 笼中之人依旧维持着她离开时的姿势，一模一样，没有半点变化。 既下定了决心，宋多银便不再犹豫，几步走到笼边，在对方听到响动身体不受控制发抖前，她直接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别动！” 裴珏果然一动也不敢再动。 娘说过。 不许动不许躲，否则要他好看！ 宋多银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眼底满是复杂莫名的情绪。 她一手抓着他的右臂，一手舀了一勺素粥递到他的嘴边：“张嘴！” 裴珏有些懵懂的眼神在看到她身边的粥碗时，飞快划过一丝恐惧。 走了个男魔鬼，又来了个女魔头。 她这是要喂自己吃什么可怕的东西？ 是穿肠肚烂的毒药，还是吃了浑身痒浑身疼的东西？ 第757章 戒备 可是他不敢动也不敢躲。 否则会有更加可怕的惩罚降临在他身上。 于是，宋多银就看到他睁着一双恐惧的眼，听话地张开了嘴。 脑海中蓦然划过从前情浓时，他同她讲得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 她微微垂下眼帘，掩去了眼底莫名的情绪。 “吃吧，没毒。” 素粥的香味萦绕在鼻间。 隔着笼子，裴珏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了那碗粥上。 好香啊，便是被毒死了也好，至少能在临死前吃顿饱饭。 至于面前这个漂亮女魔头说的没毒，他一个字都不信。 长得漂亮的女人都心肠歹毒，是坏人。 娘是，红楼里的那些女人也是，面前的女魔头也不会例外。 虽然他觉得她似乎有些奇怪。 “吃吧。”勺子又近了近。 这一次，裴珏不再犹豫，直接张大嘴一口咬住了勺子。 好香好香好香。 记不得多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这粥简直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了。 接下来。 不用宋多银再多讲，每当她重新舀了粥递过来，他便毫不犹豫地吞下。 甚至她偶尔动作慢些，笼中人脏兮兮的脸上隐隐还会流露出急切渴望的神情。 即便笼中之人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宋多银也做不到视若无睹，何况他们有过那般多的过往？ “你别急，吃完还有。” 她倏然低下头，掩去了眼底一闪而逝的晶莹。 裴珏有些奇怪地望着她。 不过听到她说吃完这碗还有，他又很快高兴了起来。 便是被毒死也能做个饱死鬼了。 喂完第三碗，锅已经见了底，宋多银直接将空碗搁在一旁，不再继续。 隔着笼子，裴珏无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回味着方才的美食，视线恋恋不舍地自空碗上收回。 宋多银佯作没看见他脸上的表情。 她低下头，一声不吭打开了药箱，取出一瓶上好的金疮药。 笼中之人几乎在看到她动作的下一刻，身体便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 不过他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将身体缩起来，躲到角落里。 “过来，靠近些。” 宋多银再一次假装没看到他的应激反应，直接拽住了他的左臂。 裴珏的脸不受控制地扭曲了一瞬。 意识到什么的宋多银连忙松开了他的左臂。 “你这是？” 她脸色难看的检查起他左臂的伤势来。 万幸只是脱臼。 不幸的是，日后这条左臂会惯性脱臼，再不得使大力。 宋多银深吸一口气，想也不想，在对方还没来得及反应的瞬间，抓着他脱臼的胳膊直接一拧。 只听“咔嚓”一声，原本错位的骨头瞬间归正。 裴珏起先还以为这女魔头要做什么，反应过来后，他发现他的胳膊好像没有那么疼了。 他有些惊奇地望着面前的女魔头，懵懂的眼睛里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 “记着些，这条胳膊不要随便发力。” 裴珏没说话，只低着头，嘴巴抿成一条直线。 方才，这女魔头似乎帮了自己，是为了让自己接下来更加痛苦吗？ 好吧，看在她喂自己吃了那么好吃的粥的份上。 他就勉为其难让她折磨自己吧。 可是他还是害怕，怕疼，怕的想哭。 夜里一个人躲在冷冰冰的笼子里，不知不觉，眼泪流得到处都是。 宋多银知道他现在心智不全，也不指望得到他的回复。 说完这话后，她直接拔掉金疮药的瓶塞，隔着笼子为他上起药来。 第758章 乌发 白色的粉末一点一点洒在他身上的伤口上。 长时间的虐打和非人折磨，裴珏身上的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条条缕缕挂在伤痕累累的身上，破败又狼狈。 一如他的人一般，像个破布娃娃。 宋多银想了想，只将他身上伤得重的地方上了药，其于裸露出来的细小伤口，她狠心没管。 “他们来的时候，你还像之前一样记住了吗？” 临走前，她对着笼子里偷偷看自己的人细细叮嘱，“只要你答应我，下回还给你做粥吃。” 听到还有粥吃，裴珏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只是他仍旧没有说话。 宋多银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不知不觉已经快到午时了，用不了多久，长寿他们就要回来了。 她得赶在他回来之前，将这里和厨房恢复原样。 这些日子她已经敏感地察觉到长寿似乎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但当初那些同生共死的时光她永远都不会忘记，也不想忘。 想到这里，宋多银不再看笼中人，转身急匆匆地离开了柴房。 她不知道，在她走后。 往常原本会蜷缩回角落里的人，缓缓抬起了手，用力拽了拽脖子上的铁链。 吃饱了，有力气了就要想法子弄掉这些东西。 他得逃出去，这里的人，比娘亲还要可怕。 都是吃人的魔鬼。 宋多银堪堪收拾完灶房，顾长寿一行人还未曾回来，宋知知就先醒了。 小崽崽今天睡了大半晌，精神百倍，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娘亲瞧，只瞧得宋多一年心都要化了。 秦霜从外面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他吟哦的小模样。 “小主子长得真像您，您和将军都长得好，将来小主子一定也是美男子。” 宋多银抱着小崽崽的手顿了顿，笑问她：“昨晚是我的不是霜儿，出去之前我该同你说一声的，倒让你好找？” “主子说的哪里话？” 秦霜摆摆手，笑着道，“哪有主子向下人报备行程的？我没事，就是多走了几步路。” “虽如此——” 宋多银说到这里，忽然抬起头，视线落在她乌黑的发顶，说了一句，“霜儿你昨儿个又自己染发了？我不是说了吗？等这两日腾开手，我再给你调调药汁，你怎么自己弄了？” 秦霜有一瞬间睁大了眼，满脸不知所措地望着宋多银。 “主子，我，我——” 宋多银眼睛闪了闪，笑着道：“可是忘了？” “对，对对，我忘了，瞧我这榆木脑袋，越发糊涂了，多谢主子关心，下回，下回就麻烦主子帮我调配乌发药汁了。” “嗯。” 宋多银微微颔首，又问她，“雪儿呢？” 秦霜神色一凛，立时道：“正要同主子说呢，雪儿今日一早同我告假，说是家中母亲得了急症，临死前就只想再见一面她这个被发卖的女儿，那会儿主子和小主子还睡着，我便作主让她先回去了。” “哦。霜儿你一向是个妥帖的。” “主子过誉了。” 主仆二人又说了会儿话，院外便传来一阵响动。 顾长寿一行人回来了。 小知知还醒着，宋多银不便出去，就让秦霜出去接人。 秦霜应了一声就离开了。 宋多银却在她离开的下一瞬，眼中的泪水倏然滑落。 “霜儿，你去了哪里？”她喃喃低语，心头渐渐蒙上了一层阴影。 院中。 顾长寿正细细盘问秦霜：“你先回来的，表姐怎么样？小公子可有闹？” 秦霜低着头，两只手指仅仅攥着衣袖，指尖用力到泛白：“表少爷放心，主子一切安好，小主子也好，奴婢方从主子那里出来！” “成。” 顾长寿垂眸瞥了她一眼，眉目间划过一丝冷意，“我去瞧瞧她！” 第759章 说明原委 “回来了。”顾长寿进门就对上了宋多银哭得红肿的眼睛。 “嗯。”他轻轻一声了一声，走到她的身边垂眸看宋知知。 已经满月的孩子比刚出生时皱巴巴又小小的一只长大了许多，唇红齿白，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只看着就让人觉得欢喜。 顾长寿看着他，彷佛看到了允之小时候。 就连这些日子以来难以克制的戾气也似乎散去了不少。 “表姐。” 他忽然开口问道，“福宝那孩子，跟允之长得像吗？” 宋多银微微一愣：“像的，毕竟是允之的嫡长子，福宝生得虎头虎脑特别像他爹。” “如此甚好。” 顾长寿心底一阵感叹，只旋即又道，“不过我瞧着知知好像更像表姐你些，还有——” 说到这里，他略顿了顿，才又状似无意地继续道：“还有按理说知知这孩子是早产的，表姐你当知道我的意思，我不是咒孩子，就是觉得表姐不愧是圣手，你将孩子养得真好，如今我瞧知知，一点都不像早产儿呢！” 宋多银皱了皱眉头：“长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顾长寿叹了口气，轻声道，“就是表姐，知知的大名是不是该取了？就跟着他大哥从朝字，唤朝铭如何？” “长寿，我说过，知知随我姓宋。” 宋多银原本就有些沉郁的心变得更加不快，“林氏与我不睦，知知随我姓，能避免不少麻烦，何况允之九泉之下怕是也不愿意看到同室操戈。” “表姐为何就这般断定，知知和福宝不能融洽相处？” “我断定不了。” 宋多银满脸无奈地望着他，“他们是兄弟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亲兄弟表兄弟都是兄弟。 只是她已经欠允之够多了，允之身后的一切，都该留给他的亲生儿子。 顾长寿深深看了她一眼。 他没有再就此事多说什么，只眼睛闪了闪，沉声道：“罢了，此事之后再议，不过表姐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什么？” 顾长寿：“大魏朝廷出了变故，前不久原逆王李晟和新任镇国公徐笙来北疆了，他们逼杀了裴珏，如今大魏已经改朝换代了！” 说这话时，他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面前之人。 宋多银适时露出一抹惊讶：“怎么可能？长寿你是在说笑吧，江山更迭，岂有这般容易？” “表姐也觉得不可思议对不对？但这是真的！” 顾长寿沉声道，“裴珏登基日浅，原就根基不稳，还贸然来北疆亲征……可以说时也命也，不过我同你说这些，是想说表姐，如今允之已经下葬，等你坐满双月子，我们便动身回氐羌了，这里的纷纷扰扰都再与我们无关了，此番藏在营州城数月没有被大魏的人发现，实是允之在天之灵保佑着我们！” 说到这里，他略微停顿片刻，继续道：“想来表姐思念允之心不比我少，离开那日，我带你去允之坟山亲自同他告个别吧？” “这是自然。” 宋多银拧了拧眉头，轻声道，“原就是说好的，只是长寿，这里其实什么都有，若氐羌那边你有急事的话，可以先行离去，如你所言，你在这里耽搁得太久了，是我的不是！” 第760章 欲逃 顾长寿定定地望着她。 好一会儿，他忽然轻笑一声，道：“表姐莫要说胡话了，我怎么会将你一个人丢下？好了，方从外面回来我有些累了，我先去休息，表姐这边有什么事随时让人唤我便是。” “好。” 顾长寿离开后。 宋多银一个人抱着宋知知在原地站了许久许久。 小知知玩累了，轻轻闭上眼睡了过去。 宋多银将他放在小床上，而后开始动身收拾自己的东西。 长寿同从前很不一样了。 他对裴珏下了那么重的手，还有真正的“霜儿”…… 这些日子以来的桩桩件件，都让她明白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方才她听出来了，知知满两个月就是一个时间节点。 在那之前，她必须赶紧离开。 其实早该走了。 是她自己一直下不定决心。 想到这里，宋多银深吸一口气，手上的动作更快了几分。 天将晚时，“秦霜”隔着门回话：“主子，晚膳好了，要传膳吗？” “不——” 话拐了个弯儿，宋多银冲着门外喊道，“传吧，正好我有些饿了。” “是。” “秦霜”下去没多久，就带着人端着晚膳走了进来。 宋多银如今在哺育孩子，晚膳多是些汤汤水水大补的东西，倒是有一碟蟹黄包，许是灶上忘了，也给她端了上来。 “秦霜”见了，就道：“灶上的人这是糊涂了，我这就端下去。” “不必。” 宋多银夹起一个蟹黄包轻轻咬了一口，淡声道，“偶尔吃些不妨事，都下去吧，等稍后再进来收拾。” “秦霜”望着她的模样有些欲言又止。 宋多银视若罔闻。 等房间内只剩下自己，她想了想，直接起身去隔壁书房拿了张干净的纸，将几个蟹黄包装了起来。 “秦霜”再进来时，方才装着蟹黄包的盘子已经空了。 “主，主子，你——”她咽了咽口水，不敢相信宋多银真的将它们都吃了。 蟹性寒凉，主子还喂小主子吃奶呢，她觉得有些不妥。 宋多银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如你所见，我都吃了，放心吧，这东西就是吃个稀罕，一顿两顿不妨事，你也别因为这点小事就惊动表少爷，他累了一天了，就让他少操些心吧。” “秦霜”脸白了白：“是。” 只是等带着人将餐桌收拾妥当后，她却直接去了顾长寿处。 “大人，夫人方才用了不少蟹黄包，奴婢担心会对小主子不好！” 对着顾长寿，她的姿态远比面对宋多银时要恭敬许多。 彼时顾长寿正同拓跋煜一起赏月品茗，闻言，他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淡声道：“你亲眼见到她吃了？” 假秦霜真雪儿眸中划过一丝惊惧：“那，那倒没有，不过装着蟹黄包的盘子空了，夫人说，说是她吃了，奴婢觉得不对，这才来向大人通禀。” “做的不错，牛壮，看赏！” 顾长寿随意摆摆手让她下去。 只是等房间里只剩下自己二人，他清隽阴柔的脸几乎瞬间阴沉了下来。 “真是一条喜欢到处撒尿的j狗，只要一错开眼就乱勾搭人，看我不打死他！” 第761章 利用出逃 柴房，铁笼中。 裴珏吃蟹黄包吃到头也不抬。 宋多银隔着笼子静静地望了他一会儿，终是带着一丝愧疚离开了。 离开前。 她特意将盘子里蟹黄包的残渣倒在了地上。 她想，裴珏利用了自己那么多次，她也利用他一次，不过分吧？ 这院子里的一切，都避不开长寿的耳目。 她要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就只有将他的注意力吸引到别处。 长寿深恨裴珏。 他几乎将戾气都发泄在了对方身上。 那么得知自己偷偷给裴珏送东西吃，他一定会恼羞成怒，加倍折辱裴珏。 届时，她便趁夜带着知知离开。 成功的机会不是很大，但是万一呢？ 知知还这么小，她不知到长寿要对她做什么。 但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她不能将知知一个人留在这世上，更重要的的是，她还不想死！ 想着，宋多银面上的神情变得愈发坚定。 果然，几乎在她离开的下一刻。 顾长寿和拓跋煜前后脚踏入了柴房。 柴房昏暗，然蟹黄包的味道实在太过特殊，顾长寿根本不用看宋多银故意落在地上的残渣，眼底便有猩红之色一闪而逝。 “顾大人你悠着点，他这身子可经不起你几次折腾了。” 别他娘每次都让他收拾烂摊子！ 拓跋煜搬了把椅子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打算观看待会儿的顾长寿的表演。 顾长寿阴恻恻一笑：“王爷放心，我晓得轻重，今晚我们可以慢—慢—玩。” 宋多银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 见顾长寿和煜王果然去了柴房，她心里又是担忧又是紧张。 “主子，您方才去哪儿了？小主子醒了找不到你，正委屈的掉眼泪呢。” “秦霜”抱着小知知迎面朝着宋多银的方向走了过来。 宋多银一边从容接过小崽崽，一边忽然惊讶道，“霜儿，你后脑勺好像长出一根白发，你别动，我给你拔掉它！” “秦霜”先是一愣，接着忙道：“不用主子，不过是一根白——” “别动！” 她的话音还未落下，就被宋多银脱口打断。 下一刻，宋多银直接站到了她的身后。 “秦霜”背对着她站着，根本就没设防。 她只觉得耳门处一阵针刺的疼痛，紧接着便头晕目眩，不省人事了。 宋多银直接剥了她的衣服将她捆在床上，堵了嘴。 她刺得是假秦霜的一处昏睡穴，短时间内她不会醒来。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将对方控制住了，这样她逃跑成功的机会会更大一些。 之后，她迅速换上“秦霜”的衣服，脸上涂上乌漆嘛黑足以毁容的药汁，裸露出来的肌肤自然也不放过。 甚至为了不惹宵小瞩目，她还特地给自己下巴上粘了颗痣。 之后，她包上小知知，趁着夜色出了小院的大门。 已是深夜。 四周静悄悄的，宋多银想了想，循着记忆往城中几家小客栈走去。 城门已经关了，夜晚出城不太现实。 想来今晚长寿折磨完裴珏后，会先回去歇息，只要“秦霜”不告密，她就有机会逃出去。 这样想着她的心不由定了定，大步朝着前方宽阔的街道走去。 第762章 无盐 夜半三更，她孤身一个女子还带着孩子，在街上是极不安全的。 宋多银经历过，她还记得那次是卫平安带人发现了她，还将她送到了裴府。 可眼下她只能靠自己了。 为母则刚，知知生来就没有爹，不能再让他失去娘亲，否则他孤零零一个在这世上，未免太过可怜。 宋多银想到这里，低头亲吻了下包的严严实实的小脑瓜。 这孩子也乖，平日里饿了尿了，就哼哼几声提醒娘亲，除非宋多银不在，他会肿着两眼泡泪哭几嗓子，其他情况下轻易不会哭的。 “知知乖，娘先带你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等你顾二叔他们回氐羌了，咱们就去金陵找你外公外婆，还有阿福——” 想到李顺福，宋多银心里既担忧又安心。 早在去往容城前，她就交待了阿福另外一件事，便是南下去金陵置办宅子。 此前阿福曾陪宋大巡视宋家产业，现如今那些产业虽都不在了，可阿福记在脑子里的东西却还在。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万幸她手上还有些体己，就让阿福带了一半银子去提前安置了。 怀里的小崽崽吟哦一声，似乎在回娘亲的话。 宋多银紧了紧抱着小崽崽的手，快步穿过面前的巷道。 不想她才刚拐过弯儿，迎面就撞上了三个喝得醉汹汹的青皮。 “呦，瞧瞧！瞧瞧爷撞上了什么好事，是个小娘子呀！” “董老二、刁老三，你们说说，这大晚上的，咱还有这艳遇？” “哇哇……哇哇哇……” 知知忽然大哭起来，甚至吓了抱着他的宋多银一跳。 “晦气！” 最先开口的青皮道，“竟然还是个带崽的，抬起头来，让爷爷瞧瞧你长什么模样，你最好别浪费老子时间！” 宋多银怯怯抬起头。 “咝——” 青皮被她的模样吓得倒退一步，董老二和刁老三也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刁老三弱弱的举手：“老大，反正灯一拉裤子一脱，娘们儿们都一样，要不我们——” “呸！”青皮老大唾了他一口，恨铁不成钢道，“要不个屁？老三你可真是荤素不忌，看过她这张鬼脸，老子还能硬的起来才怪！走，去花楼找小春香去，今晚你掏钱。” 说完，他揪着刁老三的耳朵骂骂咧咧的走了，童老二连忙跟了上去。 劫后余生的宋多银捂着胸口剧烈喘息。 危机解除，怀里的小知知也神奇地停下了哭声。 宋多银抱着小崽崽循着记忆中的路，敲响了临街一家小客栈的门。 小客栈原本已经打烊了，但在宋多银坚持不懈地敲门下，终于有人出来开门。 “谁啊？”开门之人打着哈欠满脸不爽的说着。 宋多银抱着孩子，低着头：“小哥儿，我要住店！”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又轻又柔，小二哥愣了一瞬，又往外探了探头，发现只有她孤身一人后，面上不由浮现出一抹古怪来。 宋多银抬起头，又问：“还有空余的屋子吗？” 小二哥倒吸一口凉气，心道：怨不得敢大晚上一个人出来，这样可怕的无盐女，不吓坏旁人就不错了，谁还敢去碰？ “你等一下！”他哐当一声关上门，丢下一句话就去唤老板娘了。 第763章 算盘珠子崩脸上了 客栈是一个姓王的寡妇开的，外人多称她为程王氏。 程王氏年约三十几许，生得颇有几分姿色，性子又爽利泼辣，独自一人带着十来岁的儿子生活，孤儿寡母却无人敢欺。 见到宋多银的模样后，她直接掩了嘴巴，只目光在她怀里的襁褓上停留了一瞬，便兴致泱泱地招呼伙计将她领上了楼。 伙计嘴里吱哇乱叫、说大半夜来了个无盐女投宿，怀里还抱着个小娃娃，这无盐女如何如何丑？如何如何吓人？她心里生了好奇，只是真正见了人之后，她心里想的却是。 又是那个负心薄幸的男人抛妻弃子，害得这对母子大半夜投宿。 直到成功在客栈安顿下来了，宋多银才彻底松了口气。 等明日城门开了她就走。 她逃走的消息瞒不了多久，她只是有些想不明白，长寿到底要干嘛？ 翌日一大早。 顾长寿的房门被用力敲响。 连安的声音带着几分焦急惶恐：“主子不好啦！宋夫人不见了！” 昨晚睡得不怎么踏实，陡然被惊醒，顾长寿只觉头痛欲裂。 “什么？” 他猛得坐起了身，掀开被子就下了床，“进来说！” 连安赶忙推门进去，急急道：“小的一大早去找秦霜姑娘说事儿，到处都找遍了却没有她的踪迹，想着她说不定在宋夫人那里，不想敲了半天门没动静，小的就让洒扫婆子进去看，发现秦霜姑娘被五花大绑在宋夫人的床上……” 顾长寿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难看：“人呢？把人带过来我问问。” 片刻后，假秦霜真雪儿满脸惶然地进了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哀声求道：“大人，奴婢办事不利，还请大人恕罪！” “你被发现了？” 顾长寿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有节奏的叩击着桌面，“说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是什么时候被绑到床上去的？” “回大人，奴婢，奴婢怀疑，夫人应当是察觉到了什么。” 说到这里，她扭头看向一旁的连安。 顾长寿会意，摆手让连安下去。 待房间内只剩下自己二人，他又道：“你说表姐察觉到了你不是秦霜？怎么回事？你哪里露出了马脚？” 雪儿身量与秦霜一般高，脸盘也差不多，更皆拓跋煜的人皮面具做得惟妙惟肖。 长久的瞒住表姐自不可能，他没想到这么快就漏了馅儿。 “奴婢也不清楚，这些日子奴婢听您的，一直在认真学习秦霜姐姐的言行举止，尤其是她同夫人、小主子相处时的模样，可——” 雪儿说到这里，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奴婢想到了，夫人此前多次说要帮奴婢染发，可是秦霜姐姐头发有什么问题？” 秦霜鹤发童颜一事，裴珏那边的人知道不少，此外除了宋多银身边几个贴身侍候的外，旁人并不清楚。 顾长寿自然也不知道。 闻言，他抬眸冷冷看了雪儿一眼，沉声吩咐道：“行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当务之急找人要紧。 他已经定了回氐羌的时间了，只是临走前要将允之的身后事彻底办好，还有知知。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知知他不打算带到氐羌去，他已经托了可靠的人送知知回燕京顾府，交给大哥大嫂抚养。 第764章 烂喉痧 一整天，顾长寿的人都没有搜到宋多银母子的下落。 他的人多是氐羌人，身份本就不便，加上狡兔三窟，一个人诚心要躲，百个人千个人都难寻。 顾长寿大发脾气：“废物！都是些没用的东西！” 拓跋煜在一旁道：“会不会已经出城了？” “不可能，那丫头说她昨晚亥时才动身，那时候城门已关，早上我们的人又一大早在城门前守着，她能跑到哪里去？” “那不如在城中再搜搜看，一个妇人，还带着个刚满月的孩子，莫非能插上翅膀飞了？” 顾长寿盯着不远处的院门，表情阴森地吩咐道：“去拿我的兜帽来，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她！” “是！” 客栈里。 宋多银垂眸认真地拔掉面前少年胸口的最后一根银针，“好了，稍后我开两副药，只要按时服药，将养一段时日就能大安了。” “真的吗？妹子，你不会骗我吧？我儿真的没事了？” 程王氏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彷佛昨晚那个慵懒恣意的老板娘从未存在过一般。 “没事了，贵公子得的是‘烂喉痧’，好在医治还算及时，你不必担忧了。” 宋多银看了眼躺在床上，呼吸平稳了许多的少年，心底也跟着松了口气。 只是很快，她的心又悬了起来。 原本等今日一早城门开了她就要出城的，可偏偏凌晨时分，客栈里忽然闹将起来。 “小少爷得了急症，快去请大夫！请大夫啊！” “我的儿，你怎么啦！你别吓唬娘！” “……” 客栈本就不大，连宋知知都被这动静吵醒，宋多银没奈何，抱了小家伙出去查看。 程王氏孩子的房门前围满了客栈的人。 宋多银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热闹的源头。 她抱着孩子过来时，程王氏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老板娘，周氏医馆大夫正好昨日外出义诊了，说是让我们另请高明！” “黄大夫也出门了，说是军营那边有大人物病了，他也不在。” “……” 大半夜的，城中仅有的几家医馆，要么太远，要么大夫不在，眼见儿子得了急症，程王氏心肝欲裂。 儿子是她的心头肉，又是她活着的指望，她恨不能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人是自己。 宋多银隔着人群看了一眼床上的小少年，眉目瞬间一凛。 她当机立断转身，先将宋知知送回了房间。 好在这小崽崽这么会儿功夫，已经又睡过去了。 等再出来时，她已经换了身衣服，还用帕子掩了口鼻：“贵公子得的是急症，我略懂些岐黄之术，若老板娘信得过我，让我来试试吧？” “你——” 程王氏猛地抬起头，一双肿的核桃似得眼死死地盯着宋多银，“你是大夫吗？当真能救我儿？” “若你信，我便能。” 宋多银越过人群站在她的面前，俯身打开随身携带的医药箱，取出针包，头也不抬道：“老板娘，劳烦让人帮忙照看下我的孩子，他一个人在屋里我有些不放心！” “哦，好好好！”程王氏惊了惊，反应过来后抹着眼泪道，“我这就把孩子抱过来，只要妹子你能救我的孩子，便是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不必抱过来，这病有一定的传染性，都散开些，记得去看我孩子前，先洗洗换身衣服，有劳。” 话音落下，她已扯开了床上少年的前襟，在其胸口落下一针。 第765章 救人一命 程王氏是个经见过风浪的，见宋多银一脸成竹在胸，她只略微平复了下焦躁不已的心情，就转身去照看小知知了。 儿是娘的心头肉。 她决定相信同为母亲的宋多银。 尽管对方貌丑无盐，可人命关天的事儿，若对方没有两把刷子，怎么敢跳出来大包大揽？加上情势紧急，她只想自己的孩子好好的。 烂喉痧是急症，多见于小儿。 症见于：舌尖边红，苔白，或有珠状突起，脉数（引用）。 宋多银先用银针为孩子透卫泄热，又开了清咽解毒的方子。 果然，程王氏的孩子很快平静了下来。 程王氏感激涕零，拉着宋多银的手不住感谢道：“妹妹你可是我的大恩人，多谢你出手相救，否则，否则我们娘儿两就——” “老板娘不必客气，我也是个做母亲的，又恰巧略通医术，总不能见死不救！说来老板娘肯让我给贵公子治病，才是好心胸。” “妹妹快别叫我老板娘，我娘家姓王，比妹妹虚长些年岁，我就腆脸认你个妹子可行？” 宋多银也不矫情，抬起头笑着道：“王姐姐，我姓宋。” “哎！”程王氏抹着眼泪应下了，“宋妹子，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亲妹子，你只管安心在我这里住下，等砚儿醒了我让他亲自给你道谢。” 再看安睡在床上，身上红疹散了大半、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的儿子，她更觉一阵庆幸。 要不说好人有好报呢？ 若是昨晚贪睡不让伙计去开门，儿子的病怕是要被耽搁了。 “如此，那就叨扰王姐姐了。” 宋多银心里惦记着孩子，开了药方，又简单寒暄两句，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回房间前，她自然又将自己从头到尾收拾了一遍。 小崽崽一无所觉睡得四仰八叉，丝毫不知就在自己睡着的这一段时间，他的娘亲抛下她去救了别人家的孩子。 在看到知知的一刹那，宋多银原本悬着的心才彻底放松了下来。 到底只有自己一个人，皆顾不得。 但人命关天，她终归做不到冷心冷肺。 所幸一切都好。 她不知道，也正是因为这一场阴差阳错，使她侥幸躲过了顾长寿派去城门边守株待兔的人。 接下来的两天，宋多银和程王氏渐渐熟悉了起来。 程王氏闺名王凤娇，这家客栈是她和亡夫的产业。 在她生下砚哥儿第五个年头，她的丈夫程兴河在一次意外中丧命，留下她们孤儿寡母。 据说若非她还有砚哥儿这个程姓子，这家客栈怕是早被程氏族人霸占了去。 “所以妹妹，你救了砚哥儿，实是连我也一起救了，来，砚哥儿，给你宋姨磕头。” 程砚今年十二岁，生得斯文白净，身量未足，还是个青葱少年，就在离家不远的私塾读书。 听了母亲的话后，他恭恭敬敬对着宋多银跪下，磕头道：“程砚多谢宋姨救命之恩！” “这孩子，快不必多礼！” 宋多银连忙起身扶起他，有些无奈地对着一旁的王凤娇道，“姐姐快别这样，也是赶巧了，砚哥儿快起来！” 程砚扭头看了一眼母亲。 王凤娇笑着冲他点点头：“行了，砚儿你回去念书吧，娘同你宋姨说说话。” “是。” 等房间内只剩下自己二人，并一个睡得天昏地暗的小豆丁后，王凤娇叹了口气，开口道：“妹妹，你是不是背着家里偷跑出来的？这两日已经不止一次有人打探你和孩子的消息了。” 第766章 生命中的贵人 宋多银的脸唰的一下白了。 “姐姐，我，那你有没有——” 王凤娇拍拍她的肩膀轻声安慰她道：“你放心，我交待了下面的人，不叫他们乱说话，只是妹妹，我这地方你怕是不能待了！” “多谢姐姐相护。” 宋多银面上的神色变得郑重，“稍后我就带着知知走，绝不敢连累姐姐！” 王凤娇看着她这幅决绝的模样，在心底叹了口气道：“妹妹，能同我说说你的事吗？” 宋多银微微一怔。 “虽说交浅言深，但你救了我和我儿子的命，便是我们娘儿俩的大恩人，在你考虑要不要说之前，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王姐姐，你——”宋多银神情复杂地望着她。 “程兴河那死鬼不是意外身故，是我亲自动的手！” “什么？”宋多银瞪大了眼，满脸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妹妹不会报官吧？”王凤娇自嘲一笑，轻声道：“我跟他其实是青梅竹马，从小我就知道要嫁他做娘子，成亲时，他许诺要一辈子对我好。” 说到这里，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美好的画面，嘴角不自觉噙了一抹笑。 “刚开始的两年确实是极好的，我们两家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我爹娘和他爹娘，都是极好的长辈，在我们决定盘下这间小客栈时，他们全力支持，东拼西凑花了两百两银子买下了这里，刚开始客栈的生意不好，我陪他吃一起吃糠咽菜，半夜里愁的睡不着觉，整宿整宿窝在屋顶看月亮……” “后来呢？” 宋多银其实已经猜到了后面，能让面前的女子做出杀夫举动的，多半是对方负心薄幸。 “后来客栈的生意渐渐好起来了，程兴河那种人，可以共患难，却不能同享福，不知道从哪一天起，他爱上了赌，还喜欢上了嫖。” “客栈每天都在赚钱，可账面上的银子却越来越少，后来发展到卖儿鬻女的地步，就在那一天，我看着他将砚儿抱到赌场跟人讨价还价的那一刻，我的心终于死了！” “我设计了一场意外，在他卖掉我和砚儿，还有客栈前的一个大雨天，他从花楼里出来，掉到湖里淹死了。” “王姐姐。”宋多银有些心疼地望着她，“你是个好妻子，是他不懂得珍惜！” “我自然是极好的！” 王凤娇听了挺胸膛，傲然道，“他死后，程氏那些不要脸的族人一个个冒出来，八竿子打不着也想要我的客栈，说来也是好笑，他活着的时候虽是个骨子里都烂透了的没用的废物，到死了我才知道所谓‘男人’的意义，早两年我过得十分艰难，一度撑不下去，不过好在——” 说到这里，她略顿了顿，才鼓励式地望向宋多银，沉声继续道：“好在我撑过去了，如今这条街上都知道，这家客栈是我王凤娇的，我知道他们背地里都唤我什么‘程王氏’，但其实他们都明白，客栈是我王凤娇的！” 宋多银满脸动容地望着她：“王姐姐，谢谢你，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王凤娇上前两步，轻轻拥住她，柔声道：“不瞒你说，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好像看到了从前的自己！我们女子在这世上想要过得好，实在是不易！不过撑过去便罢了，靠人不如靠己，妹妹，你有这么好的医术，何愁不能养活自己和孩子？这天大地大，总有你的容身之处！” 第767章 投之以李 宋多银满脸动容地望着她：“王姐姐，谢谢你！” 她没想到有生之年，会有人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还是一个萍水相逢认识不过才几日的女子。 “妹妹说着话就是外道了。”王凤娇笑盈盈地说，“那现在妹妹能同我说说你的事了吗？” 宋多银向来秉持“投之以李，还之以桃”的做人态度。 王凤娇将自己最大的秘密告诉了她，她想了想，也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同她说了。 末了，她有些自嘲道：“王姐姐，听你方才说的那些，我真心佩服你，你是个胸有丘壑的，不像我，落得今日这般下场纯属咎由自取。” 王凤娇紧蹙眉头，静静沉吟片刻后却摇摇头道：“妹妹是个苦命人，就别再说那些自暴自弃的话了。当务之急，避开你表弟搜查的人才是重中之重。” 说到这里，她略顿了顿，才将一早就做好的打算告诉了宋多银，“我知道城里有一处地方，可以不走城门就出城！” 宋多银闻言，眸中立时浮上一抹惊喜：“姐姐的意思是？” “今晚过了三更天，我带你去，据说是早年同鞑子打仗时，城里的百姓合伙挖的地道，咱们营州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些！” “太好了！” 宋多银真挚地感谢她道，“若我和知知能平安出城，那姐姐就是我的大恩人。” “妹妹就别跟我客气了，你我之间的缘分，也称得上是‘一饮一啄’了，只是妹妹，你孤身一人带着一个孩子，外出行走实在不便，可有想好去哪里落脚？” 宋多银摇了摇头，轻声道：“原本打算往南边走去寻我爹娘。” 王凤娇想了想，同她道：“妹妹且等我一下！” 说完，她转身直接出了宋多银的房间。 约莫一刻钟左右，她带着一个样式陈旧的银镯子并一封书信去而复返。 “妹妹，这个镯子是我娘给我的笄礼，你出城后，若一时半会儿没地方去，可以拿着它和这封信，去归真山往南三十里一个叫归真村的地方，我爹娘和兄弟如今就在那里生活，你把信给他们看了，他们会帮你的。” 宋多银感激得不得了，不住地推辞道：“姐姐能冒险送我出城便是天大的恩情了，不敢再劳烦姐姐了。” “拿着！” 王凤娇十分强硬地将手中的东西塞给了她，继续道，“我猜妹妹本来不长这幅模样吧？你一个女子出门在外确实应该这样打扮，但这远远不够，我让你去我爹娘兄弟也不是没道理的，我兄弟早年在镖局做事，认识些押镖的人，到时候让他给你找人找马车，一路护送你们母子到南边，这样才是万全之策！” 宋多银闻言不再推辞。 她对着王凤娇认认真真行了个福礼，感激道：“大恩不言谢，姐姐的恩情，宋多银没齿难忘！” “妹妹快起来，别这么客气，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我先去前面忙事儿，你趁现在还早先歇会儿，等晚上动身时，我过来唤你。” “好。” 王凤娇离开后，宋多银捏着手里的信件和镯子好一会儿，只觉心里暖暖的。 第768章 计划夭折 是夜，三更天。 王凤娇手里提着盏小桔灯出现在了宋多银的房门前。 “妹妹？妹妹！”她用刻意压低的声音冲着门里喊。 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露出了裹得严严实实的宋多银母子。 “王姐姐。” 王凤娇见她出来，连忙提着小灯侧身往外走去，“妹妹跟着我，当心脚——” 然而，她的话音还未落下，就见前方已是灯笼火把一片。 方才还只有零星几盏灯笼点缀的院落如今灯火通明。 灯火之下，头戴兜帽被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的清瘦身影，正一步步朝着她们的方向走来。 这一瞬间，王凤娇觉得呼吸都在颤抖。 宋多银亦不遑多让。 她抱着宋知知的手不自觉收紧，一张脸瞬间苍白如纸。 “表姐这是要去哪儿？”顾长寿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温和。 但许是因为净了身的缘故，宋多银还是从这句近乎寒暄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尖锐。 “我，长寿——” “允之尸骨未寒，表姐就要弃我而去吗？” 顾允之停在距离宋多银两步远的面前站定，声音寡淡，“还是——” 他说着，抬目四处打量了下眼前这家客栈。 位置很偏僻，规模也不是很大，但胜在干净整洁。 若他也是路过此地的旅人，想必也愿意在此处歇脚吃饭。 “还是这里有什么特别之处，让表姐接连数日流连忘返？” 宋多银听到这里，唰的一下抬起头，眸中划过一丝恳求道：“长寿，我出走一事同这里的人无关，你别迁怒无辜之人。” 顾长寿视线落在提着灯，满脸警惕地望着自己的王凤娇身上。 宋多银想也不想，跨步挡在了她的面前：“走吧长寿，我们回去，你的身份，也不便在外面如此招摇，我们各退一步可好？” 顾长寿收回视线，淡淡地道：“好。” 这群人来得快去得也快。 王凤娇对着宋多银纤弱的背影，几次三番想喊一声“妹妹”，却终是忍了下来，没有喊出口。 宋多银没有回头。 她和她之间只是单纯的老板和房客的关系，这样才是最好的． 再一次回到西城这座小院中。 宋多银的心境已是大不一样。 将小崽崽哄睡后，她直接推门出了房间。 顾长寿正背负双手站在廊下，显然一直在等她。 “长寿，能告诉我你要做什么吗？” 顾长寿没回答她，反倒先问了她一个奇怪的问题，“表姐，你喜欢允之吗？” “喜欢。”宋多银没有犹豫。 “那你下去陪他吧！” 顾长寿的话语没有丝毫停顿，“他生前时，你仅是他的平妻，他死后，我再为你们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事，等到了下面，你就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有一瞬间，宋多银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她忍不住同他确认道：“你说什么？” 顾长寿缓缓转过身来，黑漆漆的眼眸认真地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问：“表姐你是不愿意？为什么？你不是喜欢他吗？那就下去陪他啊！他最喜欢你了，你下去陪他，他一定会十分欢喜！” 第769章 物是人非 很长一段时间，宋多银只静静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顾长寿对着她的视线，面上的表情不仅丝毫未变，反倒泰然自若道：“表姐放心，知知是我亲侄子，我自会照顾好他，绝不会让他受半点委屈，你——” “顾长寿！” 宋多银终于冷脸打断他，“允之的死，我是有错，可你难道就没有半点责任吗？” 顾长寿似是没料到她会这样说，神色忽的一怔，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了起来：“表姐你这是何意？” 宋多银上下打量他一眼，像是在重新认识他一般，寒声道：“我看你大约是疯了！” “是啊，我早就疯了，所以表姐你是不愿意了？亏得允之那么喜欢你，你就忍心让他孤零零一个人在那边吗？” 宋多银闻言，瞬间红了眼眶，嘴里恶狠狠道：“那你为什么不去？” 顾长寿：“我——” “若说该死，你我都该死！长寿，我知道允之的死让你难过、愧疚……一直都走不出来，我也很难过，可事到如今，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他临终前还想着让你好好活下去，可你呢，终日以折磨虐待旁人为乐……你变了！” 不再是她认识的那个光风霁月的顾家二公子了。 “我变了？” 顾长寿纤长的手指指向自己，似哭似笑道，“我是变了，我不再是从前那个傻乎乎一心为你，为旁人着想的顾长寿了，表姐很失望对吗？”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陡然拔高，神情阴戾，像一只亟待择人而噬的恶鬼：“可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若做好人的下场便是家破人亡，那我宁愿做个十恶不赦的坏蛋！” “我告诉你表姐，下去陪允之的事你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我是一定要做的。” “在他那里，你我都是罪人，你放心，等安顿好知知，为他报了仇，我会下去陪你们的。” “还有——时至今日，你还在为裴珏说话，表姐你真是贱啊！他那样对你，你却仍旧对他念念不忘，你们这对狗男女，真叫我觉得恶心！” 宋多银一张脸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怎么？” 顾长寿却不依不饶走到她的面前，白皙纤长的手指轻佻地挑起她的下巴，“你心疼他了？” 宋多银侧头挣脱他的钳制，眼睛直视他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顾长寿，不要变成你自己都讨厌的那种人！” “恼羞成怒了？” 顾长寿阴恻恻一笑，吹了吹被她挣脱的手指，不紧不慢道，“其实让表姐下去陪允之，也不全是方才说的缘由，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便是源自裴珏那个狗东西啦，虽然他现在就是被拴在笼子里的一条狗，但我暂时还不能杀他，万一……” 宋多银抬眼瞪他。 “万一你们这对狗男女又搅合在一起，允之泉下有知，岂不要伤心难过？你说是吧？” 宋多银不敢相信这样难听恶毒的话语，会出自从前那个朗朗如月的病弱少年。 她头一次，对眼前的白发青年生出了名为恐惧的情绪。 第770章 折磨 自那晚同顾长寿不欢而散后，宋多银的起居坐卧就被监视了起来。 索性已经撕破了脸，顾长寿便不再佯作好人。 每日当着宋多银的面去柴房折磨裴珏。 几日下来，裴珏身上新伤压旧伤，加上长时间吃不饱饭，他的身体很快垮了下来。 拓跋煜提醒他：“再这样下去，等不到我们动身去氐羌，他就会没命！” 顾长寿闻言，抬脚踢了踢铁笼。 铁链连着笼子的一段，随着他的踢踏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 然笼中蜷缩在角落里的人，早已是半昏迷状态，对这动静纹丝不动。 “死就死了吧，现在想想，带这狗东西回氐羌，保不齐又要生出变数，倒不如死了干净！” 他说到这里，阴柔的五官上浮现出一抹狠辣，“王爷，干脆我们一不做二不休，直接——” “顾大人别忘了，我们抓到大魏皇帝的事情已经上奏大王，日前大王已经派使者出使大魏。” 拓跋煜邪气俊美的面庞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他只淡淡地陈述事实：“大魏皇帝一日找不到笼子里这位，一日便寝食难安，大王说了，我们手里握着这个人，可是能从大魏皇帝那里拿到不少好处的！” 他言下之意，是在劝顾长寿不要意气用事。 顾长寿闻言，面上的神情变得阴沉可怖：“我知道了，那就劳烦王爷再给他治治吧，别叫他轻易死了。” “嗯，顾大人明白就好。”拓跋煜说着，不紧不慢走到笼子旁，顺手扯着笼中人的胳膊将他扯到了自己近前，一边漫不经心地为他检查伤势，一边提议道，“若你实在担心会生出什么变故，不如挑断他的手筋脚筋，大王只要活得魏国皇帝，可没说不能废了他！” 顾长寿眼睛一亮：“王爷英明，我怎么没想到？” 言罢，他二话不说走到笼子旁，提剑就欲动手砍断笼中之人的脚筋。 “且慢！” 拓跋煜连忙制止了他，“现在不行，他现在的伤势怕是你这一剑下去就直接去见阎王了，待本王为他调理两日，你再动手也不迟！” 顾长寿闻言微微挑眉。 紧接着，他在拓跋煜还未曾反应过来的瞬间，直接持剑挑了裴珏的右手筋。 原本在昏睡中的人，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了起来。 便是睡梦中，他都在忍受着极大地痛苦。 “你在做什么？”拓跋煜惊呆了，“顾大人，你这样让本王很难做的！” “只一根筋断了而已，王爷医术高明，定能保下他这条狗命！” 拓跋煜睁大眼，满脸不敢置信地望着他：“顾大人，本王自认不是什么好人，可你，你真是叫本王大开眼界啊！” “王爷谬赞。” “行了，本王要忙了，顾大人先回去准备吧。” 玩具的治愈难度陡然增大了不少，拓跋煜的注意力瞬间都落在笼中人身上，开口就赶顾长寿离开。 “那王爷，我先走——” “等一下！”拓跋煜却又忽然喊住了他，“顾大人，还没问你，我们究竟何时动身回氐羌？” 顾长寿眼睛闪了闪，沉声道：“三日后，王爷再耐心等两日，待我弟弟大婚之后，我们便动身回去。” “好。” 第771章 纸嫁衣 另一边，宋多银才刚刚抱着宋知知躺下准备歇午觉。 门外便响起一阵脚步声。 隔着房门，雪儿小心翼翼的通禀声也跟着传了进来：“宋，宋夫人，大人让奴婢们送嫁衣过来给您！” 宋多银轻轻吻了吻小知知的额头，缓缓起身下床，去外间开门。 门开了，雪儿带着几个抬着箱子的婆子走了进来。 许是前些日子的欺骗令她有些愧疚，雪儿从始至终都低着头：“宋夫人，大人说让您打开瞧瞧，顺便试试嫁衣，看合不合身。” “放下吧，我一会儿再试。”宋多银语气漠然。 雪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苦苦哀求道：“宋夫人，求您不要为难奴婢，您就试试吧？您要是不试，大人会杀了奴婢的！” “与我何干？” 宋多银缓缓转过头，居高临下地望着眼前这个令人作呕的背叛者，“你是将军生前买来的丫头，顾长寿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背叛我？” “奴，奴婢自知有罪，愧对夫人，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可夫人您便是为了小主子，也不该同大人置气！” 宋多银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良久，复又睁开。 她轻轻挥手，示意几个婆子下去：“东西放下，你们先下去。” 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闻言，不由面面相觑，最终齐齐将视线落在了雪儿脸上。 雪儿点点头：“宋夫人有令，你们都下去吧。” “是。” 待房间内只剩下自己二人，宋多银语气艰涩地问雪儿：“能告诉我，霜儿——还活着吗？” 雪儿先是一怔，接着道：“奴婢也不清楚，只知道虽然霜儿姐姐没被抓到，但她似乎受了重伤！” “我知道了。”宋多银心底一阵发寒。 “那，那这嫁衣——”雪儿仍旧跪在地上，有些怯怯地望着她。 宋多银踱步走到那口巨大的红木箱子前，抬手，打开了箱子。 待看清楚箱中的东西后，她止不住浑身战栗起来！ 跪在地上的雪儿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清秀的小脸亦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赖因这箱子里的东西委实太过可怕。 红纸染成鲜红嫁衣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最上面。 那口箱子像是一只欲择人而噬的怪物，似乎下一刻就要将宋多银整个人吞没殆尽。 她哆嗦着手拿起了那件纸嫁衣。 箱子里其他东西相继映入眼帘。 都是些新嫁娘出嫁时要用的东西。 喜被、喜帕、喜钱、喜果、头面首饰…… 不同寻常的是，这些东西一半是正常的，一半都是纸扎的。 宋多银眼前只觉眼前阵阵发黑。 她几乎触电一般，将手中的纸嫁衣丢了出去。 ＂宋夫人！＂ 雪儿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几步走到她的身边扶住了她，“您别害怕，奴婢在这儿呢，您，您别害怕！” “疯子。疯子！” 宋多银嘴里不住地呢喃，“顾长寿疯了，他疯了，我要去见他！把这些东西都拿走，都拿走！” 然而就在这时，房门从外面打开。 “不许拿走！” 顾长寿的清瘦的身影背光出现在了门口，“这些东西三日后都是要用的，表姐先试试嫁衣吧？我亲自瞧着，你慢慢试，试坏了也没关系，这样的嫁衣，我让人准备了很多，总有一件是表姐能穿得上的！” 第772章 破罐子破摔 ??“顾长寿，你真是疯了，出去！带上你的东西滚出去！我不想再见到你！” 顾长寿阴恻恻的笑了笑，表情恣意而漫不经心：“没关系，表姐，我体谅你，趁着这几日，你好生陪伴知知吧！” 说完，他转身拂袖而去。 宋多银望着仅仅闭合的房门，身体不受控制的滑落。 长寿，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她望着满地渗人的东西，心脏不自觉缩了缩，然后缓缓起身，扶着墙转身回到了内屋。 小崽崽无知无觉的躺在小床上，小脸红扑扑的，正睡得天昏地暗。 睡梦中，他的小脸上满是天真无邪。 宋多银看着他，眼泪直接落了下来。 她舍不得孩子，心里一千个一万个舍不得，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看得出来，顾长寿??是铁了心的让她给允之陪葬。 她无力反抗，只能静静的等着，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这一晚上，她枯坐半夜。 等再出了外间时，她的面上的表情已是十分平静。 她的眼睛无意识扫过??不知何时重新盖上的红木箱子。 纸嫁衣??已经不在了，显然是被收到了箱中。 宋多银神情变得漠然，直接推门走了出去。 “宋夫人要去哪里？奴婢陪您！”雪儿站在门口，神色小心翼翼地望着她。 宋多银拧了拧眉，正待拒绝，却不知忽然想起了什么，对着她道：“雪儿，我有话想同你说，你随我来。” 雪儿：“是。” 两人回到了屋里。 约莫有一刻钟的时间，宋多银重新推门出来，她的身后，跟着同样眼眶红红的雪儿。 没有人知道方才那一刻钟，她们说了什么。 宋多银径直去了灶房。 雪儿则在目送她离开后，回屋照看小知知去了。 灶房里现成的东西都有，笼屉里有晚上现蒸现烙的馒头饼。 宋多银便没有做主食。 她就着昏暗的灯火净了手，手脚麻利的炖了半只鸡，又煮了一锅山药玉米排骨汤。 然后就捡了厨房歇脚的矮凳，坐着发呆。 另一边，被大半夜叫醒顾长寿，心情很是不爽。 “什么？你说她大半夜去了厨房做菜？” 他一边披衣服下床，一边随口问道，“她发什么神经呢？” 连安低着头，讷讷道：“小的也不知道宋夫人要做什么。” “先不管她！”顾长寿眉头紧蹙，心底已隐隐有了丝猜测。 他的心底没来由生出一丝烦躁。 又足足过了半个时辰，连安重新来报，声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主子，宋，宋夫人她，她——” “她去了柴房是吗？”黑暗中，顾长寿的脸隐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是，是的。”连安小心翼翼劝道，“主子您千万别动怒，宋夫人她得知你要做的事，心里有气，您，就体谅体谅她吧！” 清醒地知道自己的死期，这本身就十分残忍。 “我不动怒。” 顾长寿冷笑一声起身，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就往外走去。 “走，去瞧瞧去！我倒要看看她要做什么？” 连安见状，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主子，您别动气，别动气！” 第773章 给他个痛快！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地面上，为原本昏暗幽深的柴房增添了几分光亮。 宋多银蹲在笼子前，将木箱罗甸食盒里的饭菜一个个端出来，塞到了铁笼中。 药味、腥臭味混合着食物的香气糅杂成一股极其古怪的味道。 但笼中的裴珏还是精准的嗅到了食物的香气。 他几乎瞬间就从睡梦中醒来。 他懵懂怯懦的视线在看清楚宋多银的面容时，突兀地散发出一道亮光。 宋多银捏着银针的手微微颤了颤：“吃吧，有几日没来看你了，饿坏了吧？” 她哑着嗓子，几近艰难地道：“快吃吧，吃完了，好上路。” 裴珏脏兮兮的脸上适时露出一抹疑惑。 不过他还是听懂了这个漂亮女人的意思。 她给他好吃的东西，之前就给过，食物里没有毒，她也并没有像那些人一样折磨他。 只是她的表情，为什么看上去那么的哀伤？ 疑惑只是一瞬间。 很快，他的注意力便被面前可口的菜肴所吸引。 而后，他毫不犹豫地端起碗狼吞虎咽了起来。 期间，他难得停下来，将手里的喝了一半的排骨汤往宋多银的方向推了推。 “吃！” 因为长时间没有说话，他的嗓音有些沙哑，但好看的眉眼间却是满满的真挚。 这也是燕京一别后，宋多银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 望着他脏兮兮的脸上真诚的表情，她只觉得心里涩涩的，原本还有些动摇的心，彻底坚定了下来。 裴珏这样活着，生不如死。 吃完这顿饭，她会用手中的银针，送他上路。 “我吃过了，不饿，你吃吧。”她吸了吸鼻子，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裴珏却在听到她说吃过了以后，脏兮兮的脸上露出一抹腼腆的笑容。 接着，他将排骨汤重新端回来，又埋头哼哧哼哧吃了起来。 他吃的很快，动作却并不粗鲁难看，像是特意学过用膳礼仪一般。 没过多久，宋多银带来的半只板栗鸡，一罐山药玉米排骨汤，并两个雪白的大馒头便进了他的肚子。 他身受重伤，又长时间忍饥挨饿，原不该一下子吃这么多东西。 但宋多银想，这是他的最后一餐了，便让他一次性吃个足吧。 “吃饱了吗？” 等他终于恋恋不舍地将视线从空罐子里收回，宋多银的眸光柔和地望向了他。 裴珏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嗯。” 宋多银深吸一口气，捏紧手里的银针，打算开口让他近前些。 “那——” 只是她才刚张嘴说了一个字，柴房门就发出一阵巨响。 “哐当！” 下一瞬，顾长寿阴戾的面容便出现在了二人眼前。 裴珏在看到他的第一时间，身体微不可查地颤了颤。 这个恶魔，是这些日子以来付诸在他身上无尽痛苦与折磨的罪魁祸首。 他一见到他，就忍不住害怕。 “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表姐？”顾长寿踩着月光，步步逼近。 宋多银暗暗将手里的银针别回针包，再抬起头来时，面上的表情已经恢复平静。 “顾长寿，杀了他吧，给他个痛快！” “哦？”顾长寿微微挑眉。 宋多银垂眸看向笼中短短时日便瘦骨嶙峋的裴珏，语气淡淡地道：“你纵然要报仇，这些时日的非人虐待，也该解恨了吧？他如今浑浑噩噩，宛如稚子，便是有天大的仇怨，杀了他也够了吧？” 第774章 我不愿意 “要是允之能活过来，就够了。” 顾长寿表情讥诮，声音前所未有冷漠，“表姐，要不人家说你贱呢？从前这狗东西是如何利用、玩弄你的？怎么，看他现在这样，你又心软了？你可真是菩萨心肠啊！” “是，我是圣人，我不知好歹，我有今日都是咎由自取！” 宋多银红着眼睛，厉声道：“可是顾长寿，允之是卫平安害死的，卫平安已经被你亲手射杀！裴珏纵然有错，也已经受到了惩罚，你若是想报仇，大可以一刀杀了他，可你现在在做什么？” 杀生不虐生。 眼前这个残忍毒辣的人，一定不是长寿！ 长寿不是这样的。 “你心疼了？” 顾长寿望着她声色俱厉的模样，清隽阴柔的面庞顿时变得阴沉可怖，“宋多银，谁允许你来柴房的？还给他吃的，他都变成这样了，你不会还喜欢他吧？可笑，我真替允之觉得不值！” “别动不动就拿允之说事！” 宋多银只觉痛心又失望，“是，你不是说我还喜欢他吗？既担了这个污名，我自然要坐实此事，你杀了他呀？杀了他，我就能清清白白去陪允之了，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 顾长寿眼睛盯着她，许久都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他忽然轻笑出声，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好整以暇道：“表姐你真有心机，想让我杀了他？” 宋多银恨恨地望着他。 “我原本是这么打算的，但看你这么想让他痛痛快快死，我又不想了呢！” 说到这里，他直接在笼子旁蹲下，眼睛直勾勾盯着笼子里的裴珏，笑眯眯道：“喂，傻子，她让我杀了你！” 裴珏原本正低着头，闻言霍然抬起头，恶狠狠地冲他龇了龇牙。 “挺有种啊！”还敢挑衅他。 顾长寿冷笑一声站起身，径直走到一旁，取了长鞭去而复返。 “你要做什么？”宋多银连忙挡在了笼子前，“顾长寿，我说了，你可以直接杀了他。” “让开！” 顾长寿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你对我客气了吗？”宋多银昂着头直视他。 “好，这是你说的！” 顾长寿咬了咬牙，直接挥动手中的长鞭，照着宋多银的方向抽了下来。 有破空之声响起，宋多多银下意识闭上了眼。 下一瞬，她忍不住闷哼出声。 这一鞭，顾长寿没有丝毫留手，冷硬的鞭子打在她的身上，她感到半边身子都麻了。 一如她的心，在这一瞬间变得四分五裂。 有什么东西彻底从她和他之间断开。 从前那个拼了命想要保护她的人，如今对着她，挥鞭相向了。 “你为什么不躲？我给过你机会了！” 顾长寿握着鞭杆的手微微泛白，眼前这个单薄苍白的女子，不知怎的，忽然像一座大山般，矗立在了他的眼前。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表姐，你竟然为了维护他，甘愿受伤？是不是为他去死，你也愿意！” “我—不—愿—意。” 宋多银红着眼，死死地盯着他道，“我不愿意为了任何人去死，可是，你想要我死！” 第775章 山水有相逢 不知怎的，这一瞬间，顾长寿竟有些不敢看她。 他直接丢了鞭子，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 宋多银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踉跄了两下，终于撑不住倒在地上，靠住了笼子。 身后传来叮叮当当锁链碰撞的声音。 宋多银捂着发麻的手臂缓缓转过头来。 她的视线直接对上了裴珏眼中纯粹的担忧。 “我没事。” 宋多银冲他虚弱地笑了笑，接着视线下移，落在了他耷拉着的右手上。 方才他吃饭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 他用的，一直是已经恢复了些的左手，从始至终，他的右臂都不自然的弯曲着。 意识到了什么的她，下意识又捏了捏针包。 接着，她认真地问了笼中人一个问题：“你——想活着吗？” 裴珏毫不犹豫地点头，两只漆黑透亮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想，你方才，保护我，我活着，以后保护你！” 他的嗓音依旧有些沙哑，但却显些出几分别样的稚嫩。 宋多银听着他这般孩子气的宣言，只觉眼前之人同从前那个深不可测的裴珏简直天差地别。 “那你先把右手伸过来让我瞧瞧吧？” 就在方才对方回答“想活着”的一刹那，她放弃了帮助他解脱的想法。 没有人能轻易帮别人做决定。 即使那个人，是个心智残缺，饱受虐待欺凌的可怜虫。 裴珏呆了呆，接着小心翼翼抬了抬右臂，乖乖递到她的面前。 宋多银轻轻捉住他的手腕，为他仔细检查起来。 结果不出意料，他右手的手筋断了。 “疼吗？是方才那个人动的手？”宋多银问他。 裴珏乖乖点头：“是他，他是个坏东西，他，他打我。” 一旦开了口，他好像突然放开了，便是从前在娘的面前，他也从未有过这般多话的时候。 “阿芥，我是阿芥。” 宋多银低着头，一边继续查看伤势，一边头也不抬道：“宋多银。” “阿银是个好人，喜欢阿银。” 宋多银抓着他的手微微一顿，接着，她取出随身携带的药箱打开。 “待会儿我要将你的手筋接上，会有些疼，你别乱动，慢慢就好了。” 《柳氏手札》里有接骨续命的良方，既然决定要帮他，自然要尽力，虽然她自己也朝不保夕。 “阿芥听话，不会乱动。” 裴珏一双眼亮晶晶的，时不时抬起头看她一眼，却又很快害羞地低下头，脏兮兮的脸上露出腼腆的笑。 即使宋多银残忍地用匕首划破他断裂手筋处的黏连物。 他疼得脸色发白冷汗直冒，那双懵懂的眼中依旧带着笑容欢喜。 这一夜，直到凌晨时分，宋多银才从柴房出来。 临走前，她将药箱里的一把小匕首，塞到了裴珏的怀中，并对着他脖子上的铁链示意。 她不是让他用匕首杀顾长寿。 她希望他能逃出去，活下来。 这之后，宋多银没再被允许出房间。 直到第三日一大早，雪儿带着两个脸生的丫头进屋服侍她梳妆打扮，她才恍然惊觉。 时辰到了。 小床上，小崽崽睡得四仰八叉，睡颜恬淡。 宋多银留恋地望了他好一会儿，俯身在他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 “知知，娘走了。” 山水有相逢，希望娘还能活着再见到你。 虽然，她知道这个希望十分渺茫。 第776章 冥 大隐隐于市。 也是恰巧赶上大魏时局混乱，魏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新帝登基和寻找先帝裴珏尸骨这两件事上，顾长寿、拓跋煜一行才能安安稳稳待在营州城。 四月，已是仲春时节，万物复苏。 不到卯时，宋多银就被叫起来熟洗装扮。 顾长寿让人送来了纯白中衣。 外面穿的，自然是血一样鲜红的纸嫁衣。 许是担心她不配合，纸嫁衣准备了好多套，红艳艳叠放在妆台上，在天色将明未明之际，显现出几分诡异。 喜婆用来给她梳头的篦子上裹了薄薄一层白麻。 “一梳夫妻恩爱；” “二梳比翼双飞；” “三梳黄泉相伴。” “……” 篦齿触在头皮上传来阵阵粗粝的感觉。 宋多银只觉心跳得前所未有的快。 她两辈子都未曾想过，有遭一日，自己竟会陷入这般可怕的境地。 她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般，被眼前影影绰绰的人们摆弄着。 梳头、上妆、敷粉……而后是穿嫁衣。 她不知道用来做嫁衣的纸是什么纸，竟格外柔软结实。 但她穿在身上，能清晰地感觉到它是一张纸。 轻薄、易折。 她穿着一件纸做成的嫁衣，即将同允之的牌位拜堂，然后与他共赴黄泉。 “夫人，穿好了，将军在等着了，快去拜堂吧！” 耳边的声音有些飘忽。 宋多银内心充斥着恐惧。 恍然间，她感觉到自己变成了一个纸人，轻飘飘就被带到了前面不知何时布置好的喜堂上。 说是喜堂，倒不如灵堂更为确切。 赖因高堂之上，设着顾首辅和大沈氏的令牌。 她身体的左侧，则是顾长寿亲自捧着顾允之的令牌，正静静地等着她。 “一拜天地！” 宋多银脸上血色尽褪，隔着红色的纸盖头，她死死地盯着身侧有些模糊的人影。 “拜呀？夫人快拜，不然老爷夫人和少爷都会不高兴的。”喜婆在她耳边阴森地笑。 宋多银深深打了个寒噤，而后拜了下去。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一切都是那么的荒诞、可怕。 宋多银仿佛一个提线木偶般，被拉扯着出了礼堂，上了花轿。 “起轿！” 外面不知何人在喊。 紧接着，花轿动了。 顾长寿、拓跋煜，带着人几乎倾巢而出。 归真崖底在城外，距离这里颇有一段路程。 给弟弟配阴婚，让表姐殉葬，是这些日子他最为要紧之事，他当然要亲力亲为，确保万无一失。 所幸表姐似乎认命了，截至目前，她都很配合，事情进展的也十分顺利。 想着这些，顾长寿抱着顾允之的牌位上了马，在前面开路。 队伍的两侧，左边是白色的仪仗，右边则是红色的喜仗。 一路走来，直到出了营州城，喜乐哀乐都没有奏响。 反倒是，花红纸钱洒了一路。 【允之，二哥将你最心爱的人给你带来了，你高兴吗？】 【二哥知道你喜欢她，从前你把她让给了二哥，今日二哥把她还给你好不好？】 【二哥是做哥哥的，原就该礼让兄弟，不是嘛？】 高头大马之上，顾长寿白衣白发，满身缟素，面上的神情似喜似悲，状若疯癫。 第777章 尚方 送亲，或者说送葬队伍离开后，小院瞬间空了大半。 雪儿待在宋多银的房间里，抱着不知感应到了什么哭得天昏地暗的小主子，也哭成了泪人。 “夫人……” 她想：夫人是个好人，可是为什么好人总是没有好报？ “你放心——” 她抱着小知知缓缓起身，抽抽噎噎道，“答应您的事，奴婢一定做到！” 另一边。 昏暗的柴房内，铁笼中的人似乎在动。 忽然—— 柴房门发出“吱呀”一声，在这安静的空间内格外明显。 笼中原本还在动作的人儿条件反射的缩回了角落里，蜷起身子闭上了眼睛。 “裴，裴主子？” 紧跟着，一道刻意压低的女声猛地响起。 笼中之人一无所觉，依旧双手抱臂蜷缩在笼中。 “属下是秦霜。” 来人迅速闪到铁笼边，蒙着黑布巾的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那眼底却浮现出晶莹的泪光，“属下是来救你的！” 她从前是裴主子的暗卫。 他们这些做暗卫死士的，除了一条命一无所有，所以也最是惜命。 她的身上一直带着护心镜。 那日顾澜的人确实刺中了她的要害，她的护心镜碎了。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侍机而动。 今日，是最好的机会。 “属下先救您出去，然后再去救主子！” 提及宋多银，她的眼泪直接落了下来。 顾澜此番机会倾巢而出，她根本没有把握能救出主子。 但——她一定要去。 铁笼乃精铁锻造，坚固无比，扑通的宝剑根本无法破开，除非用钥匙，或者神兵。 “铮～” 只见一道银光闪过，铁笼上的锁头竟然应声而裂。 然秦霜的面上却没有半点喜意。 “裴主子，您还记得这把剑吧？它是‘尚方’！” 她说着，眼泪直接落了下来。 裴珏蜷缩在角落里，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极度缺乏安全感的状态，根本不敢睁开眼看身旁这个又哭又叫的女疯子。 秦霜见他不理自己，也不在意。 她抹了把眼泪，直接俯身快速打开铁笼，又往裴珏脖子上的锁链上招呼。 “对不起，裴主子，我去的太晚了……刘公公到死都抱着这把尚方宝剑，许是他冥冥中在念着您，让属下用这神兵就您！” 她到归真崖底，是为了寻找顾将军的坟墓，以便之后营救主子。 可却无意中在崖底的一个山洞里，发现了已经死去多日的刘平顺。 从崖顶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他没能幸免于难，两条腿都断了。 除此之外，他的身上还有一处致命伤，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穿透了，半边身子都被鲜血染红。 可是他的怀里却死死地抱着尚方宝剑。 秦霜废了好大的力气都没能将剑从他怀里拔出来。 直到她对着他的尸身说：“刘公公，请松开吧，我要用尚方去就裴主子。” 然后，她就拿到了这把剑。 裴珏脖子上铁链的坚固程度，比之铁笼有过之而无不及。 秦霜废了好大的力气，都没能彻底破开。 直到—— 原本闭上眼不管不看的人儿听到这般大的动静终于忍不住怯怯睁开眼。 “你，你是谁？” 秦霜又惊又喜：“裴主子，我是秦霜，从前是您的人，后来被您送给了宋多银宋主子，成了她的人，您还记得我吗？” 裴珏当然不记得她。 但是他从她口中听到了一个名字。 “阿银？你认识阿银？”他眼里的防备害怕，瞬间散去了大半。 第778章 紧张拉扯 秦霜对上他怯懦而懵懂的视线，心下不由一沉。 先前被刻意忽略的那些反常相继冒头。 她眼睛盯着笼中之人，声音变得艰涩：“裴，裴主子，您这是，怎么了？” 裴珏歪了歪头，有些好奇地打量她。 “您不记得属下了吗？还有‘尚方’……” 她说着，将手中的“尚方”递到他的眼前：“它的名字是您亲自取的，您还记得它吗？还有刘公公，刘平顺刘公公，您还记得他吗？” 然而—— 裴珏却在她将“尚方”宝剑递过来的瞬间，做出了一个令她难以置信又惊怒交加的反应。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竟直接缩回了笼子的角落里，双臂抱膝，头埋在膝盖里，身体呈现出极度自我保护的状态。 秦霜睁大了眼，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裴，裴主子？” 裴珏低着头，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着，像是被什么恐怖的东西吓到了一般。 秦霜猩红着眼，心脏彷佛被一股大力撕扯着，不消片刻间便鲜血淋漓。 “对，对不起，您别害怕，属下这就来救您！您不是想见宋主子吗？就是宋多银，您认识她对不对？我带您去见她好不好？” 裴珏身体动了动。 秦霜见他有反应，抹了把眼泪继续道：“她现在很危险，属下这就救您出去，我们一起去救她好不好？” “阿银？阿银有危险？” 裴珏缓缓抬起头，漆黑透亮的眼眸里倒映着秦霜慌乱无措的神情。 “对，对，她有危险，裴主子您别害怕，属下不会伤害您的！得赶快将您脖子上的玩意儿去掉，您一定也想离开这里吧？” 裴珏两只手不自觉攥紧了衣袖，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呆呆地望着她。 “快走吧裴主子！属下只是将看守您的人打晕过去了，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醒来，还有顾澜他们，怕是也快回来了，届时您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您不想离开这里吗？” 裴珏眼皮动了动。 过了许久。 终于，他大着胆子再次向秦霜的方向怕了过去。 “想，要逃，离开这里。” 那些人都是恶鬼，他们会吃了他的。 还有阿银，阿银有危险？ 不，他不想让阿银死，她死了，就没人给自己好吃的了。 秦霜见他没有方才那般防备害怕自己了，不由松了口气，继续道：“裴主子，这铁链怕是由玄铁铸造而成，实在结实难破，您可有——” 这一次，她的话音还未落下，裴珏便主动拽起铁链，将其中一段递到了她的眼前。 他听懂了面前这个女人的话。 她是来帮自己的，她想打开链子。 秦霜眼睛看向他递过来的那一段。 下一刻，她的眼底满是狂喜之色。 赖因这结实无比的铁链上，竟有一个小小的缺口。 “太好了，太好了！” 秦霜大喜，捏着“尚方”的手微微用力，“裴主子您闭上眼，属下这就将这铁链破开。” 裴珏听懂了她的意思，适时闭上了眼睛。 衣袖下，他仅仅攥着几日前阿银留给他的匕首。 没错，铁链的缺口是他用这个匕首一下一下磨开的，虽然，匕首如今已是卷了刃，再不得用了。 第779章 哀求 送亲的队伍行了约莫有半日，终于在午时中到达归真崖底。 牛壮带着几个羌人禁卫埋头挖坟。 顾允之才下葬不到一个月，坟茔的土还没变了颜色，他们挖得倒还算轻松。 顾长寿率先下马，几步走到花轿门前，隔着车厢淡声道：“表姐，到了。” 轿内没有声音传出。 顾长寿也不恼，只举起右手冲着身后的方向挥了挥。 片刻间，便有四人将一口红漆棺材抬了过来。 顾长寿直接打开了车厢门，对着里面正红着眼瞪他的宋多银道：“该上路了表姐。” 他的话音刚落，花轿两侧便有两个壮妇上前，一左一右强硬地钳制住宋多银，将她从轿子里捉了出来。 “长寿！” 宋多银沙哑着嗓子，哀哀祈求，“别这么对我！别这么对我好不好？” 顾长寿撇开眼，阴柔的面容上满是决绝与冷漠：“表姐，你该高兴才是，你马上就要见到了允之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痛苦的！” 说着，他缓步走到宋多银面前站定，满是爱怜地抚着她的乌黑的发顶：“表姐，你依旧这么好看，我们兄弟从小就喜欢你，只是天意弄人，这世上终究只有一个宋家多银，我也好想你能留下来陪着我呀，但是允之是弟弟，从前总是他让我，这次该我让他啦！” “你放心，待会儿你入殓时，我会喂你服下这粒昏睡丹，它会让你无知无觉的下去，等你再醒过来就能见到允之了，哦，还有我爹娘，你下去见到他们了，替我向他们问个好吧？” 面前之人无论是表情还是声音都温柔到了极点。 可宋多银望着这样的顾长寿，心底却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长，长寿——” 她的牙齿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声音也发着颤，“我，我不能死，求求你！求求你饶了我！还有知知，知知那么小，他除了我谁都不要，你，你让我照顾他好不好？” 因为恐惧，她的声音断断续续，语不成调。 “表姐放心。” 顾长寿修长的手指顺着她的发顶一路往下，婆娑着她的脸颊、五官，脖颈。 她纤弱修长的脖颈上血管分明，他只要一个用力，就能彻底折断。 他觉得这一刻的她，美得惊人！ “我会照顾好知知的，我已经遍寻城中奶娘，一个不行就两个，两个不行就三个……十个百个千个，总会给我们知知找到一个好奶娘的，你放心。” 纸嫁衣在风中发出哗啦哗啦清脆的响声，宋多银的眼泪模糊了视线。 生死面前，她摒弃了一切自尊，卑微的，像条狗一般乞求面前之人的饶恕。 “对不起，长寿，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求求你不要这么做，不要这么做好不好？允之已经死了，我们再也见不到他了，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阴朝地府，你即便杀了我也无济于事，别杀——唔唔唔！” 顾长寿不想再从她的口中听到任何自己都不想听的话了。 他直接从怀里抽出帕子堵住了她的嘴。 “嘘！” 他将食指竖在唇畔，对着她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而后满脸不赞同道，“表姐莫要哭哭啼啼了，你不是喜欢允之吗？你这样无理取闹，允之看到了会不高兴的！” 言罢，他直接转身，示意那四个抬棺人打开棺材。 第780章 入棺 棺盖打开的那一刹那，宋多银惊恐地睁大了眼，开始不要命地挣扎了起来。 她用的力气很大，手脚并用，两个钳制她的壮妇都险些被挣脱。 “唔唔唔唔——救～命！” 嘴被嘟着，她眼里的泪水不要命的往下流。 顾长寿吩咐完后，就重新转过身，阴柔的面容上恢复满是爱怜的表情。 他像是在看一个调皮的孩子般，无奈地望着面前挣扎不休的人儿。 纸嫁衣随着宋多银的挣扎哗哗作响，顾长寿神色忽然一沉。 紧接着，他在她惊恐的眼神中，取出了一样东西。 “表姐，别再闹了，否则——” 宋多银的哭闹挣扎戛然而止。 极致的恐惧让她瞬间大脑空白，整个人再不敢挣动分毫。 “啪嗒！” 顾长寿不紧不慢打着了手里的火石，幽幽望向面前像是被点了哑穴的漂亮新娘，“否则我不介意直接点了这嫁衣！” 火苗跳跃，宋多银清晰地看到了顾长寿眼里恐惧到了极点的自己。 终于，又是一声脆响，顾长寿灭了火石。 只见他清隽阴柔的脸上换上了宠溺的表情，几步走到宋多银的面前，而后俯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罢了，最后这一程，便让我亲自送表姐上路吧。” 极致的恐惧让宋多银浑身发软，瘫倒在他怀中，半点也动不了。 顾长寿稳稳地抱着她。 怀里的人很轻，彷佛一团棉花，又好似一根羽毛，轻轻地自他心底刮过。 他抱着她，一步一步走到棺材前……而后，他面无表情地将她放到了棺材里。 四个抬棺人见状，连忙抬着棺盖上前。 顾长寿眼睛也不眨地示意他们盖上棺盖。 “顾长寿！你好狠的心！” 棺盖盖上的那一刹那，宋多银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紧跟着，棺材内便传出大力的抓挠挣扎声。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隔着厚重的木板，宋多银的声音彷佛来自遥远的亘古。 顾长寿直接背过身不再看她。 这时候，牛壮和几个禁卫也挖好了坟。 牛壮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回禀：“主子，挖好了。” 顾长寿神情淡漠：“嗯。” 牛壮于是招呼着抬棺人将棺材抬到了顾允之的坟前。 上好的紫檀木棺身历经一个月又重见天日。 顾长寿望着这棺木，眼前渐渐变得模糊。 “打开盖子，让我再最后看一眼允之。” “是！” “哐当”一声，棺盖打开，露出了里面栩栩如生的顾允之。 他的尸身因为用了秘法保持不朽，棺材里他的模样一如生前，只脸色青白，闭上眼彷佛在安睡一般。 顾长寿背负双手望着他同自己如出一辙的模样，哑声道：“允之，二哥把表姐给你带来了，你在那边已经同她拜过天地了吧？从今往后，她便是你的妻子，二哥祝你们黄泉相伴，恩爱不移。” 言罢，他拂袖拭去眼中的泪水，对着一众人道：“好了，盖上吧。” “是。” 待顾允之的棺木重新阖上，他的脸上恢复面无表情，直接示意抬棺人将宋多银下葬。 一模一样的红漆紫檀棺木缓缓从高处落下，与顾允之的棺材并排摆放。 顾长寿背负双手，淡声吩咐：“埋！” 第781章 报信 牛壮一行人得了命令，迅速开始动手。 不大一会儿功夫，两口棺材就被彻底掩埋。 “长寿，长寿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顾长寿你好狠的心！求求你我不想死，让我出去！” “……” 凄厉的女声自地底传出，声声哀鸣，字字啼血。 顾长寿面无表情地听了会儿，转身问拓跋煜：“王爷，她这样还要多久？” 拓跋煜微微一愣，接着反应过来，笑着回道：“放心！眼下昏睡丹的药效还没有发作，等她昏睡过去了，多则两日，少则一日，她便会在睡梦中同你兄弟相会，你不必担忧！” 说到这里，他略顿了顿才继续道：“再者此地荒无人烟，没有人会来这里打搅他们的清静的，你大可以放心。” 他知道顾长寿在担心什么。 无外乎是棺材里的女人太吵，会惊动人，生出其他变故。 果然，顾长寿听了他的话，面上的神色缓和了许多。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棺材里的声音渐渐消失了。 顾长寿总算放下心来，示意手下的人动手将带来的纸扎烧掉。 纸房子、纸人、纸马…… 很快，这四方天地便充斥了烟灰的味道。 大火燃尽，顾长寿最后有些眷恋地看了一眼墓碑，而后转身，带着一众人离开了。 四周彻底安静了下来。 回程的路上，拓跋煜问他：“不后悔吗？” 顾长寿勒紧缰绳，眼睛盯着前方，摇了摇头：“不后悔。” 一早就决定好的，他不会后悔！ “王爷，明日我们就动身回氐羌吧，出来这么久了，倒有些想念大漠了。” “好。” 两人骑马并行，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就出了归真山一代。 顾长寿下令众人加快脚程，打算在天黑城门关闭前回到营州城。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下令，前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又凌乱的马蹄声。 下一刻，一个羌人禁卫骑马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顾大人、王爷，不好啦！那魏国皇帝被人救走了！” “什么？” 顾长寿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万分，“你说什么？” 禁卫呼吸急促，满脸紧张地回道：“禀大人！有人潜入院中，打晕了我们负责看守的人，破开铁笼救走了大魏皇帝！” “啪！” 顾长寿扬起手中的马鞭就给了他一下子，“废物！” ＂大人饶命！＂ 禁卫跳下马匍匐在地，战战兢兢道，“属下们一路打听，有人看到他们已经出城，就是，就是不知道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顾长寿闻言心底微微一动，接着下意识回头，朝着来路的方向望去。 “顾大人是怀疑他们去了坟地？” 顾长寿微微眯了眯眼睛：“多半是秦霜那贱婢，这样，为以防万一，牛壮——” “属下在！” “你带上人，守住归真山一带的路口，若遇形迹可疑之人，杀无赦！” 牛壮闻言，当即上前两步道：“是！” 拓跋煜：“顾大人，大魏皇帝委实重要，还是留他一命更有利！” “王爷此言差矣！” 顾长寿拧着眉头，声音冰寒彻骨，“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一早我们就该杀了他！这次若让他逃了，无异于纵虎归山，不能再心慈手软了！” 至于活着的裴珏于氐羌有利？ 关他屁事！ 第782章 捉迷藏 “裴主子，这样下去不行。” 山野间一片新绿。 秦霜带着裴珏快速地穿梭在树林间。 一个多月的囚禁虐待，裴珏的身体受到了不可逆的伤害。 虽然他两条腿还算完好，但跟着秦霜一起跑，他还是十分吃力，尤其是……他们身后不远处，隐隐传来了羌人的搜捕声。 “裴主子，属下给您指个方向，您沿着那个方向跑，记住‘遇树爬树，见洞钻洞’千万不要让人找到您，我们分开走，属下这就去将那些人引开！” 裴珏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呆呆地望着她。 “裴主子，您，您听明白属下的意思了吗？”秦霜见状，有些不放心地又问了一遍。 “好。”裴珏用力点点头，“分开跑，坏人要抓我们，要躲着坏人！” “对，就是这个意思！” 秦霜见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当即立断转身，朝着身后羌人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她要引开那些人，最好，能将他们都杀了，这样裴主子才能彻底安全。 四周一下安静了下来。 裴珏表情无措地望着秦霜消失的方向。 好一会儿，他才攥紧拳头，朝着秦霜说的方向走去。 阿银在前面。 她说阿银在前面，他要去找她，他好饿啊，好想吃东西。 可是这里到处都是树木，还有嫩绿的草，他走了半日，都没能看到一样能吃的东西。 肚子饿的咕咕叫。 裴珏捂着呼噜噜响的肚子，脏兮兮的脸上满是委屈。 他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从小到大，他只在红楼里待过，哦，还有那个可怕的铁笼子。 原来外面是这样的。 天很高，地很大，还有花草树木，连绵起伏的山峰，偶尔还有几只毛茸茸的小动物从他身边路过。 这一切都让他觉得新奇又害怕。 外面的世界真的好大，大到他觉得恐惧。 阿银在前面，他要去找阿银，找到阿银就不怕了。 这样想着，他的身体里彷佛生出了无限力量。 从红日当头到夕阳西下，他一直往前走，不曾停歇。 终于，在黄昏时分，他视线的不远处，出现了一个大土包。 “救命……救命……救救我……” 他听到了地底下传来熟悉的、微弱沙哑的呼救声。 他的眼睛瞬间亮了。 “阿银！” 他的眼里迸发出喜悦的光芒，酥软成两根面条的腿瞬间被注入生机。 他跳了起来，不顾一切地冲向传出声音的土堆。 然而—— 等他终于走到近前，地底的声音却忽然不见了。 裴珏睁大了眼，呆呆地望着眼前奇怪的土堆。 停了会儿，他小声地冲着土堆问：“阿银！阿银！你在吗？” 方才还会发声的土堆却没有传出半点响动。 裴珏耳朵动了动，皱着眉头颇有些严肃地望着面前这个古怪的土堆。 “阿银，你在同阿芥玩捉迷藏吗？” “我找到你了！” 他爬上坟堆，耳朵贴着地面，认真地听着，期待下方再次传来宋多银的声音。 只是—— 他等啊等，等到月亮升起来，天都黑了，都没有再听到半点声音。 “阿银，阿银？”他终于忍不住大喊了起来，“我知道你在下面，快出来！” 第783章 挖坟 “阿银……阿银……” 裴珏一声一声地唤，唤了好长好长时间，嗓子都哑了，喉咙也干干的，却没能得到半点回应。 他有些生气，又觉得委屈，干脆坐在了坟堆上，无声的哭了起来。 “阿银坏，不要跟你一起玩了！”他从袖中那处那把卷了刃的匕首丢在坟堆上，凶巴巴道，“不要你的礼物了，阿芥走了。” 说着，他直接爬下了坟堆，用恢复了许多的左手拍拍身上的灰尘，就着昏暗的月色往前方走去。 肚子饿得早就受不了了，他捂着咕噜乱叫的肚子，委屈的大滴大滴掉眼泪。 好饿啊！ 好想吃东西！ 阿银给的东西都好好吃。 他走啊走，走了好长一段时间回头，发现那个坟堆都快要看不见了。 阿银，以后也见不到了，好吃的，他也要饿死了。 这样想着，他更觉得难受了，脚下的步子也不自觉停了下来。 真的要走吗？ 可是能去哪里呢？ 阿银为什么要藏起来呀？ 他都说了已经找到她了，她为什么还不出来？ 脑子里乱乱的，裴珏站在原地，嘴巴抿成一条直线。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饥饿和不舍战胜了愤怒与不悦。 裴珏转过身，趿拉着脚，又一步步回到了坟堆前，拿起丢在上面的匕首，一下一下挖了起来。 “阿银坏，不许藏，快出来！” 匕首已经卷了刃，并不好用，好在坟堆上都是新土，这匕首到底聊胜于无。 裴珏趴在坟堆旁，认真地挖着。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卷了刃的匕首断裂成四分五裂的样子，彻底用不了了，他就开始用手挖。 指甲缝里很快被泥土填满。 十根手指头也变得鲜血淋漓，右手好不容易接上的手筋二次断裂。 可他依旧没有停下来，只执拗地要找到藏在下面的阿银。 日月轮转。 从黑夜到白天又到傍晚，他终于挖出了一个长长的匣子。 “阿银？阿银！” 他的嗓子已经沙哑到不像话，但在看到眼前长匣子的刹那间，他的眼底涌现出一股极致的喜悦。 鲜血混杂着泥土，此时他的身上已经脏得看不清楚原来的模样。 他围着长匣子转了好大一圈，终于，他尝试着，用手推了推上面的盖子。 “噌——” 盖子动了动，似乎露出丁点儿缝隙。 他没力气了，跌坐在地上，盯着眼前奇怪的匣子，又望了望旁边裸露出来同样的长匣子的一角，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阿银，好累，你自己出来好不好？”他冲着长匣子委屈地说了一句。 长匣子一动不动，里面的人没有半点动静。 他坐了一会儿，又委委屈屈地起来，直接用头抵住了长匣子的一角。 “阿芥好疼，好饿啊。” 眼泪大滴大滴落了下来，他边哭边使出吃奶的力气，用头顶住长匣子往开状。 万幸又撞开了一条缝。 这一次，他顺着这个缝隙，看到了长匣子里面面如金纸的阿银。 “阿银！” 他惊恐地叫了起来，身上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怪力，竟直接将棺盖掀开了大半。 顿时，新鲜的混杂着泥土芬芳的空气争先恐后涌入棺木中。 第784章 吓唬 “阿银，阿银别死，快醒过来，别死……” 宋多银彷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境光怪陆离，成群奇形怪状的怪物张牙舞爪追着她想吃掉她。 到处都是粘稠的黑暗，梦里的她好似被黏住了，身体变得很重，很重，重到她喘不过气来。 耳边有人在哭，断断续续的，像是在哭丧。 她好累，好累，但那人实在太吵太吵，吵得她不得不挣扎着撩起沉重的眼皮。 重见光明的那一刻，她的眼睛被直射的太阳光刺到生疼。 “阿银不要死，呜呜呜……” 耳边的哭声还在继续，宋多银扭了扭发僵的脑袋，看向哭声的源处。 撞入眼帘的，是坐在棺材盖上痛哭流涕的男人。 此刻的他，活像山里跑出来的野人，浑身脏兮兮的，又哭得期期艾艾，真的好像嚎丧。 他还没发现自己已经醒过来了，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一边哭一边还在念：“阿银，阿芥好饿啊，呜呜呜，你别死，别死！” 他哭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旁人插不进去的悲伤里。 “你——” 好半晌，宋多银终于满脸复杂地开口，“别哭了。” 她的声音沙哑到不像话，一天一夜水米没打牙，又挣扎呼救了半天，浑身都软绵绵的提不上劲儿。 裴珏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盘腿坐在棺材盖上，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躺在地上正大睁着眼看他的人。 “阿银？你没死吗？” 他表情呆呆地，黑亮的眼眸中满是疑惑，“还是，你变成了鬼？” 宋多银：“……” 劫后余生，面对救命恩人，她明明该感激涕零，可是此刻望着眼前傻乎乎的男人，感谢的话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是鬼，不想被鬼拉你下地狱的话，就去给我找点水！” 她浑身难受的要命，撑着身体坐起来，已是到了极致。 裴珏呆呆地望着她。 好一会儿，他屁股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跳起来，跌跌撞撞就往外跑去。 宋多银拧着眉头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裴珏如今心智不全，自己是不是玩笑开大了？ 若他真把自己当成鬼跑掉了，那她可是白白死里逃生了。 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很糟，似乎是脱水了，又饿又渴，嗓子干到要冒烟，若是没有水喝，怕是要辜负裴珏的一番辛苦了。 是的，她看到了，裴珏的状态也不太好。 两只手混杂着泥土和鲜血，身上的衣服更是一条一条，像是挂了一条条带子。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一个人将自己挖出来的？ 但是，她必须承认，这次是她欠他。 他救了自己一命！ 想到这里，宋多银终于心有余悸地拍了拍心口。 接着，她的视线转向了一旁顾允之的棺木。 “允之……” 她的眼底蒙上了一层雾气，“原谅我，我不想死，我还有知知，还有许多未了的心愿，你别怪我不去陪你。” 说话间，她手撑着棺木，试图从棺材里站起来。 不想才动了下，便觉眼前一花，整个人踉跄着跌坐到棺中。 “阿银，阿银水，水，阿芥找来了水！” 远处忽然传来兴冲冲的声音。 宋多银扶着棺材板平复了好一会儿，眩晕感才渐渐散去，视线变得清晰了起来。 第785章 接下来的打算 片刻后，裴珏用脏兮兮带血的手掌捧着路上已经漏完的水献宝似地出现在她眼前。 “阿银，我带水过来了，你快——” 意识到水已经漏完的他，狼狈的脸上满满的都是无措，“阿银，水，水没了，对不起。” “没关系。” 宋多银张了张嘴，用几乎要冒烟的嗓子，耐心道，“那边有长成的大叶草，你摘几片，用来盛水。” “昂。” 裴珏眼神懵懂地望了望她手指的方向，接着乖乖走过去摘了几片大叶草。 这一次，他成功取到了水。 一趟、两趟、三趟…… 宋多银就着叶子咕嘟咕嘟灌了大半天水，才总算觉得活过来了些。 期间，裴珏手撑着下巴趴在棺木上看她，脸上挂着献宝似的笑容，眼底闪着亮晶晶的光。 “阿银，那边有好多的水，阿银还要喝吗？” 宋多银摇了摇头：“我喝饱了，不要了，你呢，你喝了吗？” 裴珏用力地点点头：“嗯～” 宋多银放心下来，坐在棺木中恢复力气。 约莫半个时辰左右，她手扶着棺木，试着站起来。 裴珏在一旁眼巴巴地瞅着她。 这一次，宋多银成功站了起来，从棺材里出来。 天色阴阴沉沉的，空气也氤氤氲氲，四周一片荒芜。 她尝试着往前走了几步，发现身体能撑得住，总算放下心来，开始动手脱嫁衣。 在棺材里的大力挣扎让这件纸嫁衣变得皱皱巴巴，有不少地方已经破了口子。 宋多银却并不在意，她直接面无表情地将这身渗人的嫁衣脱了下来丢到地上。 一阵风来。 红艳艳的纸嫁衣被风吹走，飞远前还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只剩一身素白中衣的宋多银静静地站在坟前，望着它飘得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走吧。” 她转身，冲着裴珏的方向轻轻说了一声，而后缓慢地挪动脚步，朝着不知名的前方走去。 她的身后，裴珏眼睛一亮，连忙跌跌撞撞追了上来。 “阿银，阿银等等我，你要给阿芥做好吃的吗？” 宋多银顿住脚回头，拧着眉头看他，“没有吃的。” 她也很饿，巧妇难无无米之炊，这里什么都没有，她也变不出什么吃的来。 “哦。”裴珏低下头，脏兮兮的脸上满是失落。 好饿呀，肚子已经叫了好久了，他快没有力气了。 宋多银视线下移，落在他血迹斑斑、不自然弯曲的双上，眸中划过一丝复杂。 “先离开这里找个地方，等找到了，就有吃的了。” 裴珏豁然抬起头，黑白透亮的眸子里露出喜悦的光芒：“好。” “阿银你要带阿芥一起走吗？我们要去哪里呀？”他问。 宋多银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先找个地方落脚吧，到时候再说。” 此番能活下来，实乃万幸！ 接下来她已经有了打算…… 想到这里，她抬手摸了摸胸口的位置。 那里，有之前王姐姐给她的手镯和书信，王姐姐的娘家就在归真山一代，当时她告诉过自己具体的位置。 她想去归真村见王家父子，然后南下金陵……至于裴珏—— 她扭头看了一眼傻乎乎直乐的男人，微微垂下眼帘，掩去了眼底的复杂。 第786章 后续 “主子，我们的人发现了秦霜的踪迹，只是她似乎只有一个人，同我等恶战一场后就逃走了！” 营州城外，烈烈风中，顾长寿骑在高头大马上，面无表情地听着牛壮的回禀。 “发现了她的踪迹？在哪里发现的？允之的坟茔处有没有异常？” 牛壮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回道：“没有，她还没来得及去二公子的坟就被我们的人发现了。” “难道真的不是她救走了姓裴的傻子？” 顾长寿拧着眉头，清隽阴柔的面庞上满是狐疑，“那会是谁呢？” 他想不出来。 拓跋煜在一旁提醒他道：“顾大人，他从前到底是魏国皇帝，手下有效忠之人不足为奇，本王听闻叶、蓝两家的后人都被他收服了，会不会是他们出手救了他？” “可是那傻子在我们手里的事情，没有人知道！” 拓跋煜想到了什么，满脸凝重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顾大人，此地已然暴露，我们须得赶紧动身离开魏境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王爷——” “顾长寿！” 拓跋煜神色有些阴沉，“本王已陪你胡闹了许久，眼下你胞弟已经下葬，那妇人也如你所愿殉葬了，你别告诉本王你还要待在这里，等着魏国的人马来抓你？” “王爷误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 顾长寿知道煜王说的有道理，可是不知怎的，他总觉得有些不安。 拓跋煜却不给他机会，直接决定道：“行了，此间事情已了，我们也该启程了。” “好！” 好半晌，顾长寿妥协似得叹了口气，吩咐牛壮道，“叫我们的人都回来吧，另外分几个可靠的人护送连安和雪儿带知知回燕京！” 牛壮：“是。” 过了一会儿，连安和抱着襁褓的雪儿过来同他辞行。 顾长寿从雪儿怀中接过知知，盯着他哭得红肿的小脸蛋看了好一会儿，才狠心将他还给了雪儿。 “小公子还不肯吃奶吗？” 雪儿低着头，红着眼睛道，“大人放心，小公子虽然不愿意吃奶，但奴婢昨儿个尝试喂了他米汤，小公子肯吃了。” 顾长寿总算松了口气：“你做的很好，回燕京后，也好好照顾他，本官会重重赏你！” 雪儿闻言，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大人放心，奴婢一定誓死守护小公子！” 顾长寿满意地点点头，旋即将视线落在了一旁的连安身上：“此番你跟着回燕京顾府，此间之事，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你心里有数，记得让大哥大嫂好生抚养知知！” 说到这里，他略顿了顿，才有些意味深长地继续道：“连安，你从小跟着我，我信你不会辜负我！” 连安听了他的话，瞬间红了眼眶，拍拍胸脯满脸坚定道：“主子，小的舍不得您！” 如主子所言，他从小就跟在他身边侍候。 主子待他恩重如山，他想长长久久跟在他身边侍候他。 “知知是允之的孩子，也是我顾家小辈唯二的男丁，除了你护送他回京，我不放心！” 连安红着眼睛保证道：“主子放心，小的一定平安护送小公子回京。” “好。” 顾长寿闻言，最后看了一眼襁褓中哭累了睡过去的小崽崽，闭上眼，摆摆手示意他们离开。 第787章 领路 归真村坐落于归真山以南，距离营州城约莫几十里地。 宋多银、裴珏足足走了两天一夜，才终于看到远处山谷间的炊烟。 路上，她寻了些野果野菜充饥，两人总算勉强撑着找到了归真村。 万幸殉葬时，顾长寿对她随身携带小药箱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宋多银帮裴珏重新接了右手手筋，又为他疗伤止痛。 从始至终，裴珏都没有喊疼，只小尾巴似的跟着宋多银，嘴里“阿银、阿银”唤个不停。 正是春耕时节。 到了归真村，宋多银在田间地垄处问了一位大娘。 “敢问大娘可知道王有田王大叔家？” 大娘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脸上挂着长年累月劳作染就的风霜。 她上下打量一眼宋多银和裴珏，眼底浮现出一抹好奇：“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找王有田有事？” 眼前的年轻男女好看的像是画上的仙人。 偏生满身狼狈，像是逃荒过来的野人一般。 宋多银忙道：“大娘，我是营州城王姐姐的朋友，王姐姐有封信托我捎给王大叔！” 妇人闻言上下打量她一眼，面上狐疑之色更浓。 “莫不是有田家闺女凤娇？这却是稀奇了，他家同这个女儿已经好些年没有往来了，听说在城里开了客栈，如今做了老板娘呢，真真了不得，可惜……”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只那微微撇着的嘴角，表现出几分对王凤娇的轻慢。 宋多银皱了皱眉头，耐着性子问她：“那大娘知道王大叔他们家是哪一户吗？” 妇人想了想，开口道：“正好我现在得空，就带你们过去吧！” 宋多银：“有劳大娘。” 妇人说着，侧开身子在前面带路。 宋多银和裴珏跟在她的后面。 路上偶尔有村民经过，俱都好奇地打量着二人，还有人问妇人：“铁柱娘，这是你家亲戚？要去哪里呀？” 妇人，也就是问话之人口中的铁柱娘闻言，挺了挺傲人的胸脯道：“有田家的小闺女托人捎了信回来，我正要带他们去有田家，这凤娇多年不同家里往来，乍然来信，也不知道是有啥子事儿？” 裴珏亦步亦趋跟在宋多银身边，好奇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在经过一户烟囱冒烟的人家时，他闻到了饭香味。 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悄悄拉住宋多银的袖子道：“阿银，阿芥饿了，想吃饭。” 宋多银侧头看他一眼，轻声道：“等会儿再说，先忍忍。” 裴珏扁扁嘴，好看的面容上立时划过一抹委屈。 铁柱娘一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二人，见状，不由有些惊奇地同宋多银求证：“闺女，这俊俏后生同你是什么关系呀？” 怎么瞧着竟是个傻子？ 真是白瞎了这一张好脸！ 宋多银想了想，轻声道：“这是我弟弟。” “原来是这样，长得可真是俊！” 铁柱娘一边带路，一边有些感叹道，“你们姐弟两长得可真好，我从来都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物！” 她说着，指着前方一处低矮的院落道：“到了！” 第788章 王家 “有田家的？有田家的在吗？” 铁柱娘隔着门扉朝院子里喊，“你家凤娇托人来送信了，有人在吗？” “在！” 片刻后，从屋里小跑着出来个面容愁苦的老妇人，“他婶子，在的，我在的！” 老妇人年纪同铁柱娘相仿，只两鬓斑白，面容愁苦，瞧着比铁柱娘更少了几分精神气。 “这两位是你家凤娇的朋友，说是带了凤娇的信来，路上碰见我，认不得路，我就给你们带过来了。” “娇娇？” 老妇人面上一喜，眼中有晶莹的泪光闪过，“是娇娇来信了？快，快请进来，我家老头子稍晚些就回来，快先请进来。” 宋多银领着裴珏进了院子，先是对着老妇人行了一礼。 而后一边从怀中取出银镯子递给她，一边介绍自己和裴珏道：“伯母，我叫宋多银，这位是我弟弟阿芥，您看看，这是王姐姐托我转交给您的，说是当初她出阁时，您给她的陪嫁！” 银镯子做工十分粗糙，拿在手里也没多重，然老妇人一见到这个镯子，直接就红了眼：“是，是我给娇娇的，闺女呀，多谢你们大老远的跑一趟，快请进屋吧！” 说着，她让开身子先行，领着宋多银二人进了屋。 铁柱娘也跟了进来。 进屋后，王凤娇的母亲王赵氏先去倒茶。 期间，她冲着东屋喊了一声：“月兰，来客人了，你姐姐托人来信了，你快拾掇拾掇出来见客！” “知道了娘！” 东屋里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应和声。 然好一会儿，直到赵王氏提了一壶大麦茶回来，那应声的女子都没有出来。 赵王氏面上有些尴尬：“是我的儿媳妇儿，怕是有事耽搁了，两位不要见怪！” “没关系伯母。” 宋多银摆摆手，笑着道，“是我和弟弟不请自来，叨扰伯母一家了。” 说着，她又拿出书信放在了桌上。 赵王氏眼巴巴地瞅着信，想打开却又不识字，加上男人和儿子都在地里，她到底还是按捺下心急，问起女儿的消息来：“闺女，我家娇娇一切可好？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怎么突然就来信了？ 自从那杀千刀的程兴河没了后，闺女怕拖累家里，愣是咬着牙跟家里这边断了来往。 宋多银道：“伯母放心，王姐姐一切都好，此番我来此，一为替她送信，另外还有件事可能要麻烦伯母一家。” 说到这里，她略顿了顿，才继续问道：“不知王大——伯父何时归家？” 见过王凤娇的娘后，宋多银意识到他们要比自己的父母年长些，便改了称呼。 “我这就叫人唤他们去！” 赵王氏也心急女儿心中的内容，当即又走到东屋前喊道：“月兰，月兰你快去寻你爹和凤成去，就说家里来客人了！” “好的娘，我这就去！”屋里那个脆生生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这次过了不大一会儿，一个穿红着绿的年轻妇人出了东屋，径直朝着院外走去。 这时，宋多银旁边的裴珏，肚子忽然叫了一声。 声音蛮大的，在场的几人都听到了。 宋多银难得表情有些尴尬。 赵王氏见状，忙道：“这天色不早了，你们可是还没有吃饭？” 宋多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确实。” “等着，我去给你们做饭去！” “有劳伯母。”宋多银起身感谢。 期间，铁柱娘一直在旁边看着，原以为这女娃会拿出些报酬之类的感谢赵王氏。 不想直到赵王氏进了灶房做饭，宋多银都没有半点表示。 她撇了撇嘴，终于悻悻起身告辞。 第789章 势利 王有田父子回来的很快。 王有田五十多岁，是个身材瘦小，面容慈祥的小老头。 王凤成瞧着比王凤娇年轻些，约莫三十岁上下，生得高大俊朗，只是个跛脚，走路一瘸一拐的，瞧着同他的外表有些违和。 领着父子二人进来的，则是最初赵王氏口中的月兰。 也就是王凤成的妻子何月兰。 她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身段玲珑，面庞白皙，身上穿红着绿，倒不像是乡野间的妇人。 “娘，是谁来了？大姐来信了？” 王凤成心急，一进门目光落在宋多银二人身上，嘴里的话却是问自己母亲的。 “是这位宋姑娘，还有阿芥公子，他们带了你姐姐的信，说是还有旁的事情找你和你爹。” 宋多银连忙拉着裴珏起身。 众人互相见礼过后，宋多银无意识往何月兰那边扫了一眼，就见她正满脸娇羞地望着裴珏。 宋多银：“……” 王凤成早年在镖局走镖，也认识几个字，拿起桌上的信就一目十行看了起来。 赵王氏老两口眼巴巴的望着他。 见他看完了，就忙道：“怎么样凤成？你姐姐在信上说什么啦？她近来可好？砚儿还在读书吗？” 王凤成放下信，俊朗的面容上满是笑容：“爹娘放心，大姐一切都好，信上说她不日要带砚儿回来看望爹娘！” “真的？”赵王氏欢喜的手脚都无处安放，“娇娇真的要回来了？信上可有说她们母子何时回来？知道了日子，娘也好做准备，她爹，娇娇最爱吃我做的栗子糕，你这两日去集市上换些栗子回来！” “成。”王有田乐呵呵地应着。 闺女多年没回来，他也想得狠了。 一家人都为这个消息欢喜。 就在这时，一道煞风景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几分刻意为之的不屑：“爹、娘，大郎爹，这大姐多年不同家里来往，突然间就说要回来，怕不是在城里惹了什么祸事吧？我们小门小户的，可经不起！” “月兰嫂子放心，王姐姐和小公子一切都好，客栈的生意也不错！”宋多银皱了皱眉，连忙解释。 何月兰瞥她一眼，在对上她明艳夺目的面容后，她眼底不自觉划过一抹嫉妒：“那谁知道呢？大姐一个女人，成天抛头露面的，这生意哪里有好做的？那程氏的族人又岂是好惹的？” 说到这里，她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就道：“对了，难道是程家那些人抢了客栈，大姐没法子了，要带着儿子回来投奔？王凤成——” 何月兰连名带姓地叫自己男人，“我可是跟你提前说好，今年收成不好，咱家可没有多余的粮食养闲人！” 王凤成黑着脸看她：“大郎娘你说什么呢？漫不说大姐只是想回来看看爹娘，便是大姐和砚儿真没法子了回来投奔，那也是我大姐和外甥，我就是勒紧裤腰带，也要管他们！” “瞧把你能的！”何月兰目光向下，看向他跛了的右腿，不屑道，“你一个跛子，口气倒不小，自己一家老小都养不活了，还要养两个拖油瓶，我告诉你——” 眼见小两口又要吵起来，赵王氏连忙开口道：“灶上的饭好了，我去盛饭，都别说了，等等马上开饭了！” 第790章 看出来 被妻子当着外人的面瞧不起，王凤成瞬间涨红了脸。 何月兰却不以为意，只轻蔑看一眼自家男人，然后就将目光落在了裴珏和宋多银身上。 “裴公子、宋姑娘，两位可是是营州城人士？家中是做什么的？我看二位相貌出众，咱们归真村这小地方可是许久没有这样出挑的人物了！” 宋多银张了张嘴，正待开口回话，何月兰却又抢先道：“裴公子，您是遇上什么事儿了吗？我看您同我男人的身材差不多，若您不嫌弃，我这就去找两件他的干净衣服！” 裴珏眼巴巴盯着灶房门的方向，对她的话充耳未闻。 “裴公子？”何月兰以为他故意不理自己，咬咬牙凑过去继续道，“您意下如何呢？” 她突然间挡在前面，裴珏看不到灶房门，好看的面容上不由露出焦躁的神情，身体下意识就往旁边挪了挪。 何月兰有些尴尬，但事已至此，她又怎会轻言放弃？ 她干脆又顺着裴珏的方向挡在了他的眼前：“裴公子？” 裴珏有些生气，忽然抬眼，恶狠狠地瞪了她一下，接着扭过头看向宋多银，眼巴巴望她：“阿银，我饿。” 宋多银轻咳一声，有些不自在地同何月兰道：“嫂子，阿芥胆子小，不是故意失礼的，你多担待些！” 何月兰呆住了。 她近乎失态的盯住裴珏那张好看到犯规的脸蛋，心底隐隐生出一个荒谬的猜测。 这个俊美如天神一般的男子，瞧着，竟，竟是个傻子吗？ “阿芥你且稍等下，赵伯母已经去盛饭了，马上就能开饭了。” 方才在等待王家父子的时候，赵王氏已经给了他们点心果腹了。 但裴珏自从失智后，整个人对食物有种常人难以理解的执着。 这不，听说要开饭，他又眼巴巴的盼着等着了。 “哦。”裴珏听了她的话，不甘不愿回转身，低下头又重新玩起了自己的手指。 宋多银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阿芥，方才月兰嫂子在同你说话，她说要将王大哥的衣裳借给你穿，你该感谢嫂子的！” 裴珏听了她的话，拨了拨两只手的手指，抬起头对着面前古古怪怪的女人道：“阿芥谢谢嫂子。” “不，不用谢。” 确认了这就是个傻子，何月兰面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裴珏胡乱点点头，又低下头继续玩儿手指。 一旁的王凤成父子看着他这副模样，也不由面面相觑。 不过王凤成没有妻子那些花花肠子，他声音温和地同宋多银道：“宋姑娘，大姐信中说你救了砚儿一命，真是太谢谢你了，今日来了家里，千万不要同我们客气！” 王有田也憨实道：“凤成说的对，只是家中简陋，到底还是怠慢了贵客。” “伯父、王大哥，你们千万不要客气！” 宋多银连忙道，“其实此番来此，除了给王姐姐送信外，我们姐弟二人确实还有一件事要麻烦王大哥。” 何月兰在一旁听到这里，不由皱起了眉头：“宋姑娘要做什么？可是要借银子？我家穷得很，可是没有的！” 第791章 说定 宋多银尴尬地笑了笑：“嫂子放心，我们不借银子。” 她说着，直接从怀中取出五两银锭放在桌上：“听王姐姐说，王大哥从前在镖局做活儿，我和阿芥打算南下金陵，想请王大哥帮忙引荐一下镖局的人，不知方不方便？” 何月兰在看到银锭的瞬间，眼睛就亮了。 “什么方便不方便的？宋姑娘未免太见外了！” 她迅速拿起银锭子，塞到嘴里咬了咬，确认是真的后，面上露出了无比灿烂的笑容，“你王大哥从前确实在虎威镖局走过镖，只是一次押镖途中不慎伤了腿，这才退了下来回乡种田，宋姑娘你要找镖局，可是找对人了！” 王凤成也道：“今日天色已晚，两位可现在这里将就一晚，明日一早，我便带你们去镖局。” “如此，有劳王大哥！” “宋姑娘救了砚儿，还为我们一家带来了大姐的消息，是我们该感谢你才对！” 王凤成说着，转头看向妻子，表情不赞同道，“月兰，把银子还给宋姑娘，不过些许小事，哪里能让宋姑娘破费？” “王大哥千万不要这么说，我和弟弟不请自来，才是叨扰了，这五两银子请务必收下，就当是我们的谢礼了，若王大哥实在过不去，就劳烦嫂子拿些衣物相抵吧。” 何月兰瞪了王凤成一眼，笑着道：“宋姑娘且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寻干净衣服，你身量只比我略高些，正好穿我的衣服，裴公子穿大郎爹的！” 她说完，不等王凤成再开口，就拿了银子喜气洋洋去寻衣服了。 王凤成父子面上有些不好意思。 尤其是王有田，不住地叨咕：“五两银子也太多了，不能收，咱不能收！” “伯父不必介怀，接下来还有不少事要麻烦你们呢，若你不收，我们才心难安呢。” 几人又客气了一会儿，赵王氏便陆续端着笼屉和饭盆过来了。 裴珏一见到吃的就走不动道，眼巴巴地盯着。 何月兰在一旁瞧着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开口问宋多银：“宋姑娘，裴公子这是？” 宋多银想了想，开口道：“阿芥他出了点意外，伤到了脑袋。” “原来如此！” 何月兰眼望向面前俊美的不像话的男人，只觉心头都在滴血。 这裴公子，生成这般模样，身上的衣服虽然破烂不堪，然那料子却是顶顶好的，显然出身非富即贵。 可惜却…… “阿银，好吃。” 赵王氏做的是韭菜盒子，裴珏夹了一个吃了一口，就觉满口生香，没等吃完就迫不及待又夹了一个，还十分体贴的给宋多银也夹了一个。 “好吃，阿银，多吃点。” 宋多银笑着点点头：＂好。＂ 何月兰在一旁瞧着这一幕，眼珠转了转，开口问赵王氏：“娘，锅里还有稀饭吗？” 赵王氏点点头：“有的，有的。” “那我再去盛点，你们大家先用！” 说着，她直接起身往灶房里去。 不消片刻，她便端着一盆稀饭去而复返。 见裴珏碗里的稀饭空了，她殷勤地替他盛了一碗，笑着道：“这粗茶淡饭的，难为裴公子喜欢，您多喝些。” 裴珏吃的头也不抬，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一般。 第792章 爬床 用过晚饭，宋多银和裴珏被安排在了两间相邻的屋子。 一间王凤娇出嫁前的屋子，另一间则是王凤成夫妻的独子王大郎的。 家里屋子不算少，但到底多了两个人，年仅九岁的王大郎就被分到了父母房中。 屋里，王凤成泡着脚，见妻子何月兰已将孩子哄睡，正坐在简陋的梳妆台前描眉画眼，忍不住就道：“月兰，当着客人的面，你也收敛着些，那裴公子便是个傻子，怕是都瞧出你的心思了！” 何月兰闻言，啪的一下将手里的红纸拍在桌上，神情讥诮地望着他道：“你个没用的东西，老娘跟了你十年，守了八年的活寡，但凡你这个废物中用些，老娘犯得着吗？” 王凤成听了这话，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你要找人我不拦着你，但别找裴公子，抛开他是个傻子不说，他们也是大姐的朋友，来咱家是做客的！” 他对不起妻子。 八年前那一场意外，不止让他跛了脚，还伤到了那里，妻子能忍这么多年，已是极为难得了。 “那又怎么样？” 想到裴珏俊美无双的面容，何月兰只觉心头一阵火热，“便是个傻子也无妨，裴公子生得那般模样，若能与他春风一度，也不妄做回女人，王凤成，这可是你答应我的，怎么，你现在是反悔了？” “没，没有。”王凤成低下头，衣袖下两只拳头攥的死紧。 他感到了屈辱。 可他不想怪妻子。 “管你有没有？” 何月兰冷冷看他一眼，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总之我已经决定了，若你不愿意，那也成，我们合离！这日子老娘真是过够了！” “Duang！”伴随着她的离开，房门发出一阵重重的响声。 “唉～”王凤成低着头，痛苦地锤床。 夜已经很深了。 两间新近拾掇出来的客房里，灯火已经熄灭，显然客人已经睡着了。 何月兰趁着月色，抹黑往其中一间走去。 儿子就在这屋住，她闭着眼睛都知道屋里的格局。 瞧瞧开门后，她放轻脚步，一路畅通无阻走到床边。 床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月光下，床上之人仿佛会发光一般，好看到令她眩晕。 “裴，裴公子！” 何月兰轻轻唤了一声，接着褪去衣衫，径直爬上了床。 裴珏梦到一条蛇忽然缠住了自己，那蛇吐着蛇芯，黏腻而冰冷，对着他露出了森冷可怕的神情。 他猛地惊醒过来！ 只是醒来后，他感觉到身体被缠住了，湿热的呼吸打在了他的耳边。， 梦中的蛇开口道：“裴公子，奴家好想你啊，你长得这么俊，让奴家侍候你好不好？” 裴珏的神情先是有片刻的茫然。 紧接着，他像是被针扎了一般，直接从床上跳了起来。 “你，你做什么？你，你快滚开！” 他记得这个奇怪又讨厌的女人！ 可是她这是在做什么？ 她为什么会脱光了躺在自己的床上？ 何月兰被他的反应激得满脸羞愤，但她仍旧大着胆子继续道：“裴公子别怕，你不懂没关系，奴家来教你好不好？很快活的，奴家会让你很快活的，你来嘛～” 第793章 在地上睡 何月兰脸上的劣质水粉扑簌簌往下落，红纸涂抹得艳红的嘴唇像是刚吃了一头驴。 “走，走开！泥奏凯！”裴珏连滚带爬下了床，直奔隔壁宋多银的房间。 何月兰见状满脸不甘，却也没脸再追上去，只好咬咬牙，穿好衣服回了自己屋。 这边厢，宋多银正睡得香甜。 忽然间她感觉到一阵地动山摇，有人在她耳边大声的喊。 “阿银！阿银！”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视线直接就同裴珏慌乱恐惧的眼神对上。 他靠得太近了，这张脸让宋多银瞬间想起许多过往。 行动比大脑更快，等她反应过来时，裴珏已经被她大力推开。 “你干什么？” 裴珏不提防她会突然动手，被推的一个踉跄直接跌倒在地。 “阿银！你坏！”他坐在地上，红着眼委屈地望着宋多银。 “大晚上你不睡觉跑我这里做什么？”宋多银表情讪讪，慢慢下了床，趿拉着鞋，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摔疼了吗？还能起来不？” “疼，阿芥要留在阿银这里，不回去。”裴珏坐在地上，巴巴地道，“阿银，阿芥就在地上睡，不要赶阿芥走好不好？” 宋多银有些狐疑地望着他：“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不想回去。” 裴珏低下头两只手绞在一起，长发披散在肩头，身上穿着麻布衣服，看上去格外乖巧。 “为什么不想回去？你不睡我还要睡呢，都这么晚了，你把我吵醒了知道吗？” “阿芥不吵，不吵阿银，阿银快睡吧，阿芥就在地上睡，不吵阿银！” 宋多银拧了拧眉，走到桌旁的凳子上坐下，严肃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不说就不许你待在这里！” 听到阿银赶他走，裴珏顿时慌了，连忙道：“要待在阿银这里，那边屋子里有不穿衣服的坏女人！阿芥不要回去！” 宋多银：“……” 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面前之人说了什么。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确认道：“你说，有人不穿衣服去了你的屋里？” “嗯～” 裴珏用力地点头，“那个女人说了好多奇奇怪怪的话，还说要让阿芥快活，她用舌头舔阿芥，阿银，她是不是个傻子？” “那个女人？”宋多银皱了皱眉头，“是王大哥的妻子吗？” 裴珏呆呆地望着她。 他不知道她口中王大哥的妻子是什么？ “你先起来，地上凉。” 宋多银叹了口气，走过去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你做的很对，她确实是在做不好的事，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阿芥不要回去。” 握着手腕的手柔软滑嫩，裴珏行动比大脑更快，直接反握住了宋多银的手，“阿银，你的手好软。” 宋多银直接黑了脸：“撒开！” “哦。”裴珏被她的语气吓到了，怯怯的松开手，哀求道：“阿银，阿芥不回去，让阿芥待在这里好不好？” “不好。” 宋多银秋风扫落叶一般无情地拒绝道，“你现在回自己的屋子去睡，她不会再过去骚扰你了，若她再去，你便大声呼救，届时我回去救你的！” 裴珏抿唇望着她无情的模样，忽然一把抱住她，头埋在她肩头嘟囔道：“不要！阿芥不要！” 第794章 牛车 宋多银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确信他不是在装。 “没有不喜欢你，不过阿芥，你是男子，我是女子，男女七岁不同席，不可再对我动手动脚！” 说到这里，她略顿了顿，才继续道：“好了，已经很晚了，你在这屋睡吧，我去那边。” 言罢，她抬脚就往外走去。 裴珏巴巴地望着她，见状连忙道：“阿银不要走！” 不知怎的，他就想同阿银待在一处，他现在不害怕那个女人了，但他不想一个人睡。 宋多银停下脚步回头：“快睡吧，裴阿芥，我们非亲非故，早晚要分开的，你现在要试着习惯一个人，否则——”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只因她在对上裴珏倏然红了的眼睛后，迅速离开了房间。 她说的是真的。 她不打算带着裴珏一起去金陵。 此前裴珏挖坟救她，她确实很感动，但这并不代表她要对他之后的人生负责。 况且她此前也救过他不止一次。 他们之间，算是扯平了。 他的身份太过麻烦，她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从今往后，再不想同那些人那些事扯上半点关系了。 这样想着，宋多银脚下的步子更快了几分。 接下来一夜无梦。 翌日一大早，宋多银就随王凤成一同往营州城下辖云水县虎威镖局而去。 裴珏坚决要跟，何月兰也像没事儿人一般，要跟着一起去。 于是原本两人的队伍变成四个。 王家没有马车却有一辆牛车。 王凤成赶着牛车坐在车辕上，宋多银、裴珏，并何月兰一起坐在后面。 走到村口时，有几个同样去县城的村民搭了牛车，铁柱娘也在其中。 换上干净衣服的宋多银和裴珏在她眼里像是仙人一般。 她上了牛车就凑到宋多银身边，旁敲侧击地打听他们的来历，还问他们是否成家。 宋多银笑着同她打太极。 一旁的何月兰眼睛直勾勾盯着裴珏，径直问宋多银道：“宋姑娘，你说裴公子是你弟弟，可你们一个姓宋，一个姓裴，莫非是表亲？” 宋多银微微一愣，随口道：“不算表亲，我们是同一个母亲。” 表亲的身份实在不便，容易引人非议。 只是这王大哥这位妻子也未免太过明目张胆，昨夜竟然直接爬陌生男子的床。 她要不要告诉王大哥？ 这样想着，宋多银的视线不自觉落在赶车的王凤成身上，眼底隐隐浮现出一抹同情。 何月兰眼睛一亮，对宋多银的态度瞬间友善了许多：“原来是这样啊，我说呢，那宋姑娘你和裴公子就是同母异父的亲姐弟了！不知此番去过虎威镖局，宋姑娘和裴公子打算何时动身？” 宋多银想了想，如实回道：“看镖局那边的安排吧，若是可以，我想尽快动身！” “这么急吗？” 何月兰巴巴地望着裴珏俊美无双的脸蛋，只觉心头一阵火热，“虎威镖局不大，里面镖师也仅有几个，我听大郎爹说，不久前镖局好似接了一趟大镖，怕是要过几日才能回来，宋姑娘和裴公子不如在我们归真村多待些时日！” 说到这里，她冲着前方赶车的王凤成道：“大郎爹，我说的对吧？” 王凤成背对着她，闷闷地应道：“是。” 第795章 镖局 宋多银拧着眉头看看她，又看看一旁的裴珏，心底隐隐有些烦躁。 这何氏到底要干嘛？ 当着丈夫的面勾引旁的男子？ 她是不是同姓何的犯冲？一个两个的，都来找她的麻烦！ “大郎爹都说了，宋姑娘和裴公子就多在咱们归真村待些日子吧？” 何月兰眼睛注视着裴珏，话却是对宋多银说的，“还没问宋姑娘可曾及笄？裴公子呢？” 宋多银：“嫂子说笑了，我年过二十，家中已有幼子，至于阿芥——” 说到这里，她面上似有为难。 何月兰巴巴地望着她：“裴公子如何？” “不瞒嫂子说，阿芥确实还未曾订亲，但他的情形你也看到了！” “这样啊。” 何月兰脸上的笑容止不住倾泄而出，“宋姑娘此言差矣，照我说，裴公子这样的赤诚之人，才最是难得呢。” 宋多银闻言，扭头看了一眼托腮盯着她的裴珏，笑着道：“嫂子真会夸人！先前王姐姐就说，她家中有一位极其贤惠的嫂嫂，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又最是孝顺，将二老照看的极好！还说早年王大哥伤了腿，若非嫂嫂不离不弃的照顾，这一大家怕是早都要散了！” 何月兰听了她这话，神情微僵。 王凤成这时忽然勒住缰绳回头看了她一眼。 好半晌，他轻声附和道：“宋姑娘说的不错，你嫂子确实不容易，这些年若不是她，家里早散了。” 宋多银注意到他直接红了眼，看向妻子的目光饱含深情。 除此而外，似乎还有隐忍的克制与愧疚。 她心底疑云顿生。 归真村距离云水县不到百里。 约莫半日，牛车总算到了云水县。 到了地方，村民们约定好集合的时辰地点，便各自忙活去了。 王凤成领着宋多银三人直奔虎威镖局。 也是巧了。 今日镖头赵武，副镖头周竟都在，王凤成显然同他们关系极好，直接就被叫到了后堂。 “凤成你小子，今儿是什么风将你吹到这儿了？还以为你要跟哥几个绝交呢！这么久不来看咱们！” 赵镖头大步上前，用力拍了拍王凤成的肩膀。 周副镖头站在一旁也十分高兴。 “大哥、周哥，不是小弟不来看你们，实在是地里庄家忙，走不开！” 王凤成红着眼睛，眼底闪烁着喜悦的光芒：“今日来此，是有趟镖托付两位哥哥！” 说着，他指着宋多银向二人引荐道：“这位是宋姑娘，我大姐的金兰姊妹，她打算南下金陵寻亲，需要寻几个好手一路护送。” 宋多银连忙上前同二人见礼。 赵镖头二人上下打量宋多音一眼，在对上她明艳如花的容颜后，心下了然。 长成这幅模样，孤身出门，可不得寻几个好手贴身护着？ 这样想着，赵镖头直言道：“凤成，你带来的人，哥自然要上心，不知宋姑娘打算何时动身？” 宋多银忙道：“越快越好。” “这样——” 赵镖头紧蹙眉头思忖片刻，沉声道，“明日我同老二要送一趟重镖，老二约莫三日就能返回，五日，五日后让老二带着几个人护送宋姑娘南下如何？” 王凤成闻言，扭头看向宋多银。 宋多银：“如此甚好，那五日后就劳烦周镖头了！” 周副镖头连忙摆手说是应该的。 接下来就是议价了。 此地距离金陵几千里之遥，一路上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虎威镖局加上周副镖头一共六个人，最终看在王凤成的面子上，按每个人三十两银子，共计一百八十两成契。 第796章 提醒 出了虎威镖局，何月兰便迫不及待地问丈夫：“如何？赵镖头可有说何时可以动身？” 王凤成抬眼无奈地望着她：“五日后。” 何月兰眼睛顿时亮了：“那这么说，宋姑娘和裴公子还能在咱们家待上几日？” 她这幅模样，简直是司马昭之心了。 宋多银皱了皱眉头，还是开口道：“王大哥、月兰嫂子，此番已是十分麻烦二位了，接下来几日，我和阿芥就不叨扰了！” “宋姑娘，你这是何意？”何月兰急了。 “我打算在云水县找间客栈，毕竟这里离镖局更近些，也省得王大哥来回跑！” “那得花多少银子啊？”何月兰痛心疾首，“宋姑娘和裴公子真不如住我家，我家不要银子，况且你是大姐的朋友，若叫她知道你们宁愿住客栈也不愿意去家里，那我们没法交待啊！” 宋多银笑了笑，只客套道：“不会的，我会写信同王姐姐解释清楚！” 说完，她不等何月兰再开口，直接就问王凤成道：“王大哥对云水县熟悉，还得再劳烦您带我和阿芥找家客栈了。” 王凤成：“宋姑娘说哪里话？走吧。” 王凤成轻车熟路，带着宋多银他们到了一家叫同福的客栈。 宋多银要了两间相邻的上房，安置好后，王凤成就提出告辞。 何月兰满脸不甘地望着裴珏。 宋多银没理她，她沉吟片刻，还是同王凤成开口道：“王大哥，可否借一步说话？” 王凤成微微一愣，目光下意识看向一旁的妻子。 何月兰才不管他，她巴不得能同裴公子有单独相处的机会，于是道：“宋姑娘找你有事你就去，瞧我做什么？” 王凤成尴尬地笑了笑，侧身让宋多银先行：“宋姑娘请！” 宋多银没走太远。 两人只出了客栈，寻了一处巷道的拐角僻静处说话。 “王大哥——” 才起了个头，宋多银就有些欲言又止。 “宋姑娘有事尽管说！”王凤成俊朗的面容憨实无比，“你是我大姐的朋友，那也就是我的朋友，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宋多银看着他这样，轻轻叹了口气道：“非是我有为难之处，我要同你说的，是关于你和嫂子的事。” 其实她一直都有些纠结。 交浅言深，她和王家人萍水相逢，就去管人家的家事，实在是不妥。 但，王姐姐是个好的，相处这两日，她瞧着王家人也都是敦厚的老实人，她最终还是决定稍微提醒一下对方。 王凤成却在听到她的话后，瞬间白了脸，表情尴尬到不知所措。 “我，我同月兰吗？我们能有什么事？宋姑娘说笑了。” 宋多银叹了口气，轻声道：“昨晚阿芥半夜忽然跑到我房中，说是，说是月兰嫂子去了他房中。” 顿了顿，她继续道：“王大哥，可是你同月兰嫂子有什么事？我能看得出来，你很爱重她，怎么，怎么就——” 王凤成简直羞愤欲死！ 他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嘴里小声嘟囔了几句什么，不等宋多银听清楚，就转身直奔客栈。 “哎？王大哥！” 宋多银有些傻眼，连忙追了过去。 她才刚到客栈门口，就见王凤成已经拉着何月兰往外走来。 “王大哥、月兰嫂子，这就要走了吗？我去送送你们！” 第797章 发现 “不用，不用，累了大半日了，你们快歇歇吧，我们就先走了。” 王凤成说着，便慌慌张张带着妻子离开了。 何月兰巴巴地回头看裴珏，还十分不舍地冲他摆摆手。 裴珏站在门框边低头玩儿手指，根本就没看她。 宋多银眼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开口道：“阿芥，你先回房间，我去街上走走。” “要跟阿银一起！” “你跟着我做什么？我有事，你先回屋去！” 说着，不等他再开口，宋多银就迅速跟在了前方二人的身后。 她没注意到自己的身后，也跟了一个尾巴。 何月兰在同王凤成吵架：“没用的废物，我怎么就嫁了你这样的男人？连个人都留不住，我要你有什么用？” “人家不愿意，大郎娘，要不就算了吧？” “算了？算什么算？谁跟你算了？” 何月兰眼睛一瞪，叉着腰就道，“那你倒是给我找一个比裴公子更好的男人啊？你能找得出来吗？王凤成，你摸着良心说说，这些年我对你，对你爹娘你们家怎么样？我年纪轻轻就，就守了活寡，我容易吗我？” 后面的话，她的声音压到极低。 然宋多银其实离她们并不远，又留心听着，是以还是听清楚了。 意识到了什么的她，瞬间睁大了双眼，满脸的不敢置信。 原来……是这么回事。 王凤成痛苦地捂住脸：“对不起月兰，是我没用！是我没用！” “你本来就是个没用的窝囊废！” 何月兰几乎咬牙切齿，说着说着却又红了眼，“我怎么命这么苦？摊上你这样的男人！” 王凤成任凭她用各种不堪的字眼辱骂自己，只垂头丧气的听着，眼底满是隐忍的痛苦。 搞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宋多银站在原地停了一会儿，而后佯装成刚刚追上来的样子，对着前方的二人喊道：“王大哥、月兰嫂子，等等我！等等我！” 听到这声音，王凤成夫妻二人不由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宋姑娘，可是还有事？” “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送送你们比较好，正好回来的时候有些东西要置办，到时候一并买了，两不耽误！” 王凤成脸上虽然还有些尴尬，却还是和善地同她道：“宋姑娘就是太客气了。” “王大哥才是帮了我大忙！” 宋多银摆摆手，目光落在兴致怏怏的何月兰身上，想了想，还是热情招呼对方道，“月兰嫂子，你可知这县城中哪家成衣铺子好些？我和阿芥身上穿的还是你同王大哥的衣服，这马上要动身了，买布现做也来不及，你对这里熟悉，不知可否能带我去转转？” 何月兰没什么兴致，怏怏道：“左右都是旧衣服，先前收了你五两银子，都够做好些新衣服了，你不用客气，也不用还了。” “那怎么能成？” 宋多银带着笑上前两步，缠住了何月兰的臂弯道，“辛苦嫂子同我走一遭吧，嫂子有看上的衣服，也挑一身，我出银子！” 何月兰闻言，眼睛瞬间亮了，嘴里却推辞道：“怎么敢再让妹妹破费？” “无妨！” 宋多银见她有了兴趣，心下顿时松了口气，“那嫂子，我们快走吧，让王大哥先去牛车那里等着，等买完了衣服，我再送你过去。” 第798章 讳疾忌医 说实话，宋多银这两日对这位何氏的印象并不好。 尤其是在昨晚裴珏跑到她屋里说了那些话之后，更让她觉得何氏这人，委实太过放浪形骸。 可方才听了他们夫妻的话后，她不由又对何氏生出了几分同情． 早年王凤成走南闯北押镖，攒下不少家私，王家的日子过得还算宽裕。 何氏三五不时，就会到县里赶集。 是以她对县城十分熟悉。 约莫一刻钟左右，她就带着宋多银来到一家成衣铺。 宋多银挑挑拣拣给自己和裴珏分别选了两身衣服后，又让何月兰给自己和丈夫选了两身衣服，一并结了账。 何月兰摸着簇新的衣服，高兴的嘴都合不上，不住地感谢道：“实在是让妹妹破费了，多谢你了，妹妹不止长得美，人也忒大方了，怨不得大姐喜欢你！” “嫂子客气了。” 宋多银见她心情不错，认为时机已经成熟，就闲聊似地开口道，“不过嫂子，你同王大哥是只有大郎侄子一个孩子吗？大郎也快十岁了吧？就没想过再要个小的？” 何月兰握着衣服包裹的手微微一顿。 接着，她抬起头，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自然是想的，不过孩子的事情到底要看缘分！” “嫂子莫非忘了，此前我曾治好了王姐姐的孩子？” 何月兰闻言，心底先是一动，只是很快，她的脸上就露出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算了，左右王家已经有了大郎，不至于绝后，孩子的事就不提了！” “嫂子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宋多银眼睛盯着她，乘胜追击，“讳疾忌医可不是什么好事，我是大夫，见过不少病人小病拖成大病，还有些因为护羞之类的缘故，硬生生将原本能治好的身子拖到药石无医！” 顿了顿，她继续道：“原本这是嫂子你的私事儿，我不该多管闲事，但此番多亏了嫂子一家收留，还帮我找镖局，大恩无以言谢，若嫂子信得过我，不妨说说你和王大哥多年来没有旁的子嗣，是何缘故？” 何月兰有些为难地低下了头。 宋多银想了想，继续道：“嫂子无须介怀，我已经成过亲生过子，对夫妻之事并不陌生。” 她在打消何月兰的顾虑。 “妹妹，我——”何月兰叹了口气道，“你到底是个女子，便是男大夫，此前我们也曾找过，除了得了些嗤笑外，旁的药也吃了不少，还找了不少偏方，不瞒妹妹你说，我都放弃了！” “或许我有法子也不一定！”宋多银鼓励她继续说。 索性事情已经挑明，何月兰便也不在羞于启齿，大大方方将丈夫押镖途中受伤的事情告诉了她。 “最初我以为只有腿受了伤，后来，后来他腿恢复的差不多了，有一天晚上在床上，我才知道他那里也伤到了。” 宋多银想了想，又问了她具体的伤处，还有此前用过的药。 何月兰一五一十告诉了她。 说完后，她眼巴巴望着她，问道：“妹妹可有法子？” “或可一试。” 从何月兰口中得知的王凤成的病症是比较复杂的，这或许就是其他大夫不愿意费功夫的原因。 但王家人帮了她，于情于理，她也该出手回报一二。 于是她继续道：“走，嫂子，我们先去最近的医馆抓些药，之后你按照我教你的法子做，王大哥的身体会慢慢恢复的！” 第799章 两全 何月兰将信将疑领着她去了就近的医馆。 宋多银抓了些药，又找到医馆的坐诊郎中李兰德，拜托他给王凤成施针药浴。 李郎中并不以为意。 虎威镖局王镖师的病他并非没看过，能治，太麻烦，要花不少银子，且耗时日久。 后来是王镖师自己放弃了，时至今日已经过去八年，眼前这个女子竟然大放厥词说她能治好！ 还说只要依着她的法子，少则两月，多则半年，王镖师便能恢复。 李兰德上下打量她一眼，精明睿智的眼中隐隐流露出一丝轻慢：“姑娘，你可是已经成亲？” 虽然眼前的妇人并未盘发，但他们做大夫的，最是有一双毒辣的眼睛，妇人的风韵和未成婚少女的气质有很大的差别。 宋多银收起脸上的笑：“怎么？此事同我是否成婚有直接干系？” “若你未成婚，一个闺阁女子，对着外男的隐疾指手画脚，未免太过不知检点！” 他说到这里，面上的轻慢之色变得更浓，“若你已经嫁为人妇，同样对着外男隐疾品头论足，属实荒谬，搁早些年，该被浸猪笼的！” 这一番话，就差指着宋多银鼻子骂她不质检点了。 宋多银的脸色一点一点白了下去：“李大夫，我敬重你是前辈，是实实在在在同你谈论病症，你又何故咄咄逼人？” 李兰德道：“姑娘，身为女子，当恪守女子本分，今日老夫是做了回好人，你可知，若是你此番言论流传出去，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吗？” “在我眼里，王凤成首先是个病人，其次才是个男子，难道治好他的身体不是更重要的吗？” 宋多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在营州城的那间客栈里，王凤娇的一番话，深深地触动了她。 她说：【……靠人不如靠己，妹妹，你有这么好的医术，何愁不能养活自己和孩子？这天大地大，总有你的容身之处！】 王凤成的病症十分特殊。 但这也是她突破枷锁实现自我的一个机会！ “我知道李大夫心里看不起我，可王凤成因为身体的隐疾，让原本深爱他的妻子隐忍多年，饱受折磨，他们一家本可以平平淡淡一直幸福下去，可是很快——” 说到这里，她略顿了顿才继续道：“若再晚一些，她就会铸成大错，到时候家不成家，好好一个家全毁了！” 李兰德皱起了眉头，有些意外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却见下一刻，面前的女子又做出了一个十分意外的举动。 宋多银后退半步，对着李兰德的方向拱手下拜，满脸真挚：“李大夫，您是前辈，晚辈宋多银斗胆请您出手相助！” 李兰德神色变得复杂：“你，你这是何意？” “晚辈虽然觉得在我等医者眼里，病人不该以性别划分，更不该有三六九等，然王凤成所患之疾，晚辈又的的确确不适宜亲自动手，所以斗胆请您出手，晚辈协同，一起为他诊治。” 李兰德话说的难听，但宋多银却也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 她不想挑战既定的铁律，但世间之事又无绝对，她为何不能在既定的规则下，找出一个折中的可以两全的法子？ 第800章 大胆的女子 李兰德望着面前美艳无双的妇人，久久未曾言语。 过了好长时间，他才满脸复杂地问她：“小友，你这又是何苦？” 一个懂医术的女子，遇上这样的病症不治便罢了，何苦饶这么大个弯子，担着声名尽毁的风险？ 宋多银轻轻笑了笑，回道：“李前辈就当，这是晚辈一颗向医之心吧！” 且不说王家对她有恩。 即便没有恩情，她既决定立起来，靠自己勇敢的生活，就该排除万难，直面所有。 这也不治，那也不治，她还做什么郎中？ 李兰德闻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良久，他颔首应承：“好，老夫答应你！” 宋多银再次躬身道谢：“多谢前辈。” 何月兰大堂外焦急地等了许久。 见宋多银同此间的坐馆大夫一前一后出来，她面上一喜，连忙迎了上来：“妹妹，你可算是出来了？如何？药抓到了？” 宋多银颠了颠手里的药包，笑盈盈望着她：“嫂子放心，抓到了。” “多少银子？”何月兰忽然有些忸怩了起来，“妹妹放心，这抓药的银子，还有你给大郎爹看病的诊金，我会付给你的！” “不急。” 宋多银笑了笑，先将手里的药包递给她，接着道，“嫂子，这位李大夫你应该认识吧？此番便由他和我一起，为王大哥诊治，对了，李大夫的意思是，这段时间王大哥便留在云水县治病，你看家里那边能成吗？” 何月兰闻言面露迟疑。 “妹妹，我能回去同大郎爹商议一下吗？” 事发突然，若是自家男人的病症真能治好，她又何苦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 既有了盼头，那自然还是要以男人的意见为先，虽然她已经决定就是绑也要将男人绑到医馆来。 “自然可以。” 原定五日后出发的行程宋多银并不想改变，不过在云水县这几日，她希望能看到王凤成能用上她的药，“只是嫂子，我五日后就会离开云水县，这两日便在医馆同李大夫商议王大哥病症的治疗法子，所以你最好尽快说服他！” “妹妹就不能多留些时日吗？”何月兰心有不舍。 宋多银想了想，轻声道：“走，嫂子我先送你去牛车旁，你晚间回去同伯父伯母并王大哥好生商量一番，我和李大夫在这里等着王大哥的到来！” 何月兰见状，只好点点头：“好。” 两人于是同李兰德道别。 李兰德的小徒弟有些不解地上前问道：“师傅，方才那女子说的可是真的？您老要同她一起给人治病？她一个女子，难道也通岐黄之术？” 李兰德背负双手回头看了一眼年轻稚嫩的徒弟，笑着道：“你这想法未免比我这个老头子都古板，前朝眀惠师太，还有武帝时期宋首辅的妻子……她们哪一个不是女医？你师傅我这点儿本事，在她们眼里都不够看的！” 小徒弟似懂非懂：“听师傅这么说，方才那位女子的医书竟十分高明？” “还不确定。” 李兰德笑着抚了抚短须，睿智的闪烁着名为钦佩的光，“为师只知道，她是个大胆的女子。” 胆大而知变通。 第801章 你是我什么人？ 同王凤成夫妻告别后，宋多银直接回了客栈。 她同何月兰逛了成衣铺，给裴阿芥带了两身衣服，回来后，就直接去了隔壁的屋子。 “叩叩叩！” “裴阿芥？你在吗？是我！” 不想她瞧了半天房门，里面都没有动静。 宋多银不由觉得有些奇怪，又不死心地敲了一会儿，“你在吗？在的话开开门，有东西给你。” “阿银。”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耳边。 宋多银吓了一跳，一回头就见裴珏正攥着手指满脸不安地望着她，“我，阿芥在这里。” 宋多银有些狐疑地望了他一眼：“你这是……去了哪里？” “我，我，阿芥……” 裴珏眼神乱飘，不敢看她。 宋多银盯着他看了会儿，有些不确定地问：“你，是跟着我出去了？” “没有，没有！阿银不要讨厌阿芥！我没有跟着阿银！” 裴珏头摇得飞快，面上的表情慌乱又无措，简直将心虚明晃晃挂在脸上。 “为什么跟着我？不是叫你在客栈歇着吗？” 宋多银脸色沉了下来，抱着衣服就往自己屋里走去。 走到一半，身后都没传来动静，她不由停下脚步回头，皱着眉头看他：“愣着做什么？还不跟上！” “哦。” 裴珏赶忙跟了上来。 等回到房中，宋多银先喝了大半杯热茶，然后从容坐在椅子上，开始三堂会审：“说吧，到底为什么跟着我？” 裴珏低着头，手指胡乱的绞在一起，讷讷道：“就，没有跟着阿银，阿芥只是想出去走走。” “说实话！” 宋多银眸中隐隐划过一丝厌烦。 说真的，以她和裴珏从前的关系，她并不想带着他。 但偏偏他摔坏了脑子，神志宛如稚子，如今倒叫她有些骑虎难下。 但她早就打定主意，寻个合适的机会，就同他分开。 她的声音称得上严厉，裴珏被吓了好大一跳，终于害怕得红了眼睛：“阿银不要生气，阿芥只是，只是害怕阿银不要我了！” 宋多银微微一怔。 “阿银不会不要阿芥吧？”裴珏红着眼，委屈巴巴地望着她，“我只有阿银了，阿银不要不要阿芥好不好？” 他一会儿自称“阿芥”，一会儿又称“我”，哭哭啼啼委委屈屈的样子，搞得宋多银心烦意乱。 她忍不住恶声恶气道：“你是我什么人？我为什么要同你在一起？” 裴珏听了她这话，黑亮的眼中落下大滴大滴的泪。 他很少哭，哭起来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就只那张好看的脸上，眼泪不住地往下流，看着叫人可怜又心疼。 宋多银心烦的更厉害了：“别哭了！” “阿银，不要不要我好不好？阿芥会很乖，听阿银的话，也会少吃点，阿银别赶我走！” 裴珏捉住她的胳膊不住地晃着，苦苦哀求：“求求阿银了，我最喜欢阿银了，阿银不喜欢我吗？阿芥哪里做的不好，阿银你说，阿芥会改，要是阿银不高兴了，也可以打我骂我，只不要不要阿芥好不好？” “放开。” 宋多银闭上眼，面无表情道，“再这般痴缠，明日我就将你送走！” 第802章 各种尴尬 裴珏闻言，像是被什么东西忽然刺到，瞬间缩回了手。 “阿芥不缠阿银，阿银不要送阿芥走！” 宋多银神色有些复杂地望着他。 良久，她轻声道：“行了，我给你买了两身衣服，回去试试吧，看看合不合身？” 裴珏的眼睛瞬间亮了：“阿银真好，有新衣服穿喽！阿芥这就去试试！” 宋多银将衣服给他。 裴珏拿了衣服，欢天喜地回自己房间去试。 望着他瞬间变得欢快的背影，宋多银心底有些莫名。 裴珏他……同从前相比，当真是天差地别！ 翌日辰正二刻，王凤成夫妻出现在了客栈。 “妹妹，家里事情都安排妥当了，接下来我家大郎爹，就托付给你和李大夫了！” 何月兰满面红光，看向宋多银的目光仿佛像是在看救星。 王凤成则讷讷地站在她的身后，俊朗憨实的面容上满是羞窘。 宋多银知道他不好意思，也不难为他，就只同何月兰说话：“什么托付不托付的？嫂子未免太过客气！” “非是我们客气，实是——” 何月兰瞬间红了眼，从怀里掏出昨儿个宋多银才给的五两银子递给她道，“妹妹不瞒你说，为着你王大哥这事儿，家里没少生闲气，这五两银子你拿着，妹妹是我家的大恩人，这钱我们不能收！” 宋多银笑着摇摇头，将银子推了回去：“嫂子快收起来吧！这五两银子是我付的中银，多亏了王大哥给我引荐虎威镖局，否则我南下金陵，怕是没那么容易！” “不成，妹妹！哪里有五两银子的中银？” 何月兰连忙又将银子推回去，“这银子我们不能收，昨儿个你王大哥还有我公公婆婆，都说过我了，你别见怪，我这人从小眼皮子就浅，见着银子就走不动道，昨儿个是猪油蒙了心，竟连妹妹的银子都要昧下！” “嫂子你就别跟我客气了。”宋多银满脸无奈。 两人就这五两银子推来推去拉拉扯扯半天，终是何月兰又拿了回去。 只因宋多银道：“王大哥此番治病，怕是要花不少银子，嫂子你们手里银钱可趁手？” 何月兰哽咽莫名：“妹妹……谢谢你。”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宋多银让他们夫妻二人稍等片刻，就回去收拾了。 不消片刻，她便提着药箱重新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心翼翼怯生生望着宋多银的尾巴。 何月兰在看到裴珏的刹那，脸上不自觉浮上一抹不自在，强笑道：“裴公子也来了啊？” 裴珏一见到她，就想起了那天晚上。 在在场三人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的瞬间，他猛的跳起来，躲到了宋多银的身后。 “坏，坏女人！”他飞快探出头对着何月兰说了一句，然后又迅速缩回脑袋。 只一双黑亮剔透的眼眸中，满满的都是对何月兰的警惕。 宋多银：“……” 她心里尴尬的要死，面上却只能做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何月兰一张脸瞬间变得青白交加：“是我的不是，惹裴公子不开心了。” 说完，她飞快扭头看向宋多银，紧迫道，“妹妹，我们现在就动身去医馆好吗？” 宋多银：“好。” 第803章 贵人 临去医馆前，宋多银叮嘱裴珏道：“这里人多眼杂，我们人生地不熟的，你别乱跑，我已经吩咐小二哥按时送茶送饭，你且安生些，等稍晚些我就回来了。” “好。”裴珏黑亮的眼眸委屈巴巴地望着她，眼底的晶莹将落未落。 宋多银狠下心肠转过头，抬脚就欲离开。 然她才刚迈步，衣袖处就传来一阵拉扯感。 她回头，正对上裴珏哀求的眼神。 “阿银，能不能，能不能带阿芥一起去？我保证乖乖的不捣乱！” “你别闹，我去医馆是忙正事，你别跟着添乱了。” 裴珏闻言收回了手，低下头闷闷地应道：“哦。” 宋多银视线一直望着他，清楚地看到他在自己说完那句话后，眼泪落下来砸在了手上。 她不由又觉得烦躁了：“行了，你要跟便跟着吧。” “阿银同意了？” 裴珏猛地抬起头，泪水涟涟的脸上迸发出极致的喜悦，“太好了，阿银最好了，阿芥最喜欢阿银了！” 宋多银在听到这话的瞬间低下了头，掩去了眼底复杂莫名的情绪。 “行了，快擦擦眼泪，走吧。” 她率先出门，对着脸上满是好奇的何月兰道：“嫂子，让你和王大哥看笑话了，阿芥就是比较粘人，我们走吧！” “妹妹说笑了，我能看得出来，裴公子待你一腔赤诚，委实难得！” “唉……” 宋多银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等到了医馆。 李兰德和徒弟早就等着他们了，简单见礼过后，宋多银就同李兰德商量医理，并就接下来王凤成的治疗做简单分工。 此前李兰德给王凤成治过。 宋多银结合他的方子，做了些增减。 她在药里加了蜈蚣。 李兰德看过之后，大呼：“妙哉！妙哉！” 宋多银看过他的方子也是大加褒赞，针对性的问了药理，两人就将方子定了下来。 接下来就是针灸和药浴。 因为王凤成的病症实在太过私密，这些之后都是李兰德亲自动手，宋多银不便插手。 所以很快她就忙完了。 “那李前辈，晚辈就先行回去？或者李前辈还有其他什么事，请尽管吩咐我？” “还真有一件事要劳烦多银你。” 经过昨日之事，李兰德十分欣赏面前这个小辈． ＂您请吩咐！＂ 李兰德捋着短须笑道：“此事倒也不难，多银你当知道，这医馆只有老夫一名坐馆郎中，平日里老夫接诊本就有限，这王镖师的伤兵又要耗费极大精力和时间，其余病患，老夫实在是力有不怠，若多银你方便的话，就帮老夫坐几天馆？” 宋多银微微一愣。 她再没想到李兰德竟然提了这样一个要求。 这般好事，她岂有不应之理？ “前辈恩情，晚辈不知该如何感谢您！” 她心底满是动容，不住地冲李兰德作揖道谢，“您是想让晚辈多锻炼锻炼吧？” “怎会？” 李兰德昂起下巴，满脸傲娇道，“老夫是想让多银你帮老夫和医馆多赚些诊金呢，这医馆可是有老夫的一部分呢，白白聘请一个坐馆郎中，这样的好事，老夫盼着天天有呢！” 第804章 帮他瞧瞧 一切尽在不言中。 宋多银没有再多言，只暗暗记下这些帮助过她的人。 他们都是她生命中的贵人。 接下来的半日，宋多银代替李兰德在堂前坐诊。 这家医馆是云水县唯二两家医馆之一。 李兰德医术高明，在此地坐馆多年，积累了一大帮信任他的人。 起先大家看到坐馆的大夫不仅不是李大夫，还换成了一个年轻女子时，颇有微词。 等李兰德的亲传弟子亲自出来解释，言眼前这面女大夫是其师的莫逆之交，巾帼不让须眉，医术比其师更上一层楼后，绝大部分病患都留了下来。 宋多银从坐在椅子上后，就没再喝上一口水。 直到日落西山，医馆要打烊了，她给最后一名病人看完后，才总算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彼时李兰德早已为王凤成针灸药浴完了。 见她累到一脸虚脱，还笑着打趣道：“你这丫头，这才哪儿到哪儿？若这点子病人就将你累趴下了，趁早歇了从医问道之心！” 宋多银苦笑：“前辈说笑了，是头一日，我还不习惯的缘故。” 说完，她问起王凤成的情况。 李兰德沉吟片刻，如实回道：“治愈的希望倒不是没有，老夫观此次这王镖师心态转变不少，老夫记得他当初刚受伤时，可是没这么积极治疗，一听说要花不少银子，自己便先泄了气！” 宋多银想到何月兰此前种种行为，倒是对王凤成的转变十分理解。 “那便好，李前辈——” 宋多银想了想，还是开口将此前自己一直犹豫的一件事说了出来，“还有一个人，晚辈也想让您帮着瞧一瞧。” “哦？”李兰德面露诧异之色，“什么人，你说！” “是晚辈从前的一个朋友。” 说到这里，宋多银转身走到大堂外，将正托腮坐在凳子上，睁大眼好奇望着周遭一起的裴珏拉了起来。 “阿银怎么啦？”裴珏突然被抓起，还有些发蒙。 不过很快，他便高兴了起来，反客为主捉住了宋多银柔若无骨的小手：“阿银的手好软，比阿芥的手小很多哦！” 宋多银没理他。 不一会儿的功夫，她拉着裴珏的手重新站在了李兰德的面前。 “前辈，他是我弟弟，不慎摔了一跤忘记了一切，我检查发现他脑中似有淤血，劳烦前辈也帮忙看看，他还有没有恢复记忆的可能！” 李兰德上下打量裴珏一眼。 在对上他俊美无双的面容时，他的神情有片刻的怔愣。 不过也只是一瞬，他便恢复如常，笑着冲裴珏招手，示意他上前来：“你来，让老夫好生瞧瞧。” 裴珏呆呆地看着他，而后转身望向宋多银。 “去吧。”宋多银拍拍他的肩膀，“让李前辈好生帮你瞧瞧，若他能助你恢复记忆，你就不用再这样了。” 不用再浑浑噩噩，懵懂无知。 “阿银……”裴珏有些害怕，他隐隐觉得，似乎这样不对。 什么记忆，他忘记了什么吗？ 不过阿银让他去，他要乖，听阿银的话。 这样想着，裴珏乖乖上前两步，站在了李兰德的面前。 宋多银见状，轻轻闭上了眼。 第805章 托付请求 李兰德检查的很认真、很用心。 这两日接触下来，他发现宋多银的医术并不比他差，甚至更胜一筹，连她都看不了的病，若是自己能治好，那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这样想着，他的心里就憋了一股劲儿！ 宋多银在一旁静静地望着他。 裴珏坐在椅子上扭来扭去，漆黑透亮的眼眸时不时看看面前的老头，又望望他最喜欢的阿银，眼底盛满了好奇。 “安生些，让李前辈好生帮你瞧瞧！” 宋多银微蹙眉头，严厉地瞪他一眼。 “哦。”裴珏立时乖乖坐正，不敢再动。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 李兰德松开裴珏的手腕，捋着胡须神情有些凝重：“多银啊！” 他叹了口气，似有不解：“你先让这小哥儿出去等，老夫有话同你讲。” 宋多银想了想，轻轻点点头：“好。” 将裴珏重新打发出去在外面等着后，宋多银掀帘子进门，直接问道：“如何前辈？他的神志可有恢复的可能？” “难是难办了些，不过老夫以为，凭你的医术，未必就不能治好他？你怎么会找到老夫？” 毕竟他知道自己并不比眼前之人医术更加高明。 李兰德说到这里，略顿了顿，才有些迟疑地继续道：“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这当中有什么事？” “前辈慧眼如炬，我不日就要南下金陵，他的伤病想要治好，耗时日久不说，且我并没有极大的把握，所以才耽搁至今。” 她说了谎。 裴珏的神志恢复希望渺茫是其中一个缘故，更重要的是，她并不想面对从前的他。 “所以多银你的意思是？” 宋多银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好一会儿，才复又睁开，郑重道：“李前辈，我知道我的请求十分唐突，但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李兰德神色平静地望着她：“什么事，你且说来听听？” “我弟弟看病的钱，我愿意双倍付给您，只希望您能答应暂时收留他一段时间！” “你不是要南下金陵吗？”李兰德满脸不解。 怎么他听她字里行间，都是要将这弟弟丢下的意思？ 宋多银闻言，咬了咬牙，干脆一横心道：“实不相瞒前辈，他其实不是我的弟弟！” 顿了顿，她继续说：“我与他的渊源说来话长，简而言之，他应当算是我已经‘义绝’的前夫，他神志尚在时，我们的关系并不好，可因为一些原因，他救了我……他如今这幅模样，我又不好将他随意抛下！所以若您将他的伤病治愈，他恢复神志后，自然会离开，在此期间他的一应花费，我都会负责！” “原来如此！” 李兰德捋了捋胡须，面露犹豫之色，“多银，你让老夫考虑一下吧？” 要承担起照顾一个心智不全之人的责任，即便李兰德医者仁心，一时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好。”宋多银见他没有直接拒绝，心底的欢喜几乎要溢出来。 “无论如何，宋多银都对您感激不尽！” 面前这位老者，不仅医术高明，更有一颗包容的济世之心。 她对他钦佩又感激。 当然，若他能接手治疗裴珏之事，那更是解决了她一大麻烦！ 第806章 临行前 王凤成就这么在医馆住了下来，何月兰为就近照顾他，自然也留在了医馆。 接连几日，夫妻二人都十分配和治疗。 李兰德和宋多银经过三日的磨合，变得更加默契，甚至两个相差快四十岁的人之间，竟生出几分惺惺相惜的情谊。 宋多银临出发的前一天晚上。 李兰德找到了她，同她道：“多银，姓裴小子的事，老夫答应你了！” 宋多银闻言喜出望外，不住地同他福身道谢：“前辈的大恩大德，宋多银磨齿难忘！” 她当即拿出一百两银子递给李兰德道：“这银票就当是预付他的诊金，我知道这远远不够，但裴阿芥他——就暂且托付给前辈了！” 说完，她后退半步，对着李兰德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 “快不必多礼！” 李兰德上前两步，虚扶起她道，“多银你也先别高兴的太早，老夫是答应你帮忙照看他，然他浑浑噩噩，神志宛如稚子，老夫冷眼瞧着，他如今好像只认你！你怕是先得说服他让他答应留下来才是！” 宋多银听了他这话，先是微微一怔，紧接着，脸上不自觉泛起为难来。 “前辈说的极是。” 这确实是件难办的事。 变傻了的裴珏份外粘人，几乎是她到哪里，他都要跟着。 自那日她一时心软，允许他跟着一起去医馆后，他如今更是尾巴翘上天了，变本加厉的粘人。 还学会了甜言蜜语。 成天“阿银最好”、“最喜欢阿银”、“阿银要阿芥做什么，阿芥就做什么”…… 好话不要钱的往外说，有时候连她都招架不住！ “嗯。” 李兰德见状，轻声道，“你心里有数就好，今晚或者明日临走前，将他送来便是！老夫知道你明日就要动身出发，今日就早些回去吧！相逢即是有缘，原本老夫该为你践行才是，然老夫觉得‘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早晚有一日你我还会再见，届时老夫再与小友把酒言欢，共研药理！” “前辈珍重！”宋多银心底感动莫名，对着他拱手抱拳后，就去了后堂同何月兰夫妻辞行。 王凤成的病症恢复起来十分缓慢。 宋多银鼓励何月兰多些耐心，并且让她相信丈夫一定能好。 “妹妹，我知道妹妹，你放心，若大郎爹真的好了，我们家给你和李大夫立长生牌位！” 何月兰抹着眼泪只觉满心不舍：“明日妹妹何时动身？我去送送你！” “不必劳烦姐姐。” 宋多银摆摆手，温声道，“此番阿芥也会留下来治病，劳烦嫂子看在我的情面上平日照看他些，我就感激不尽了！” “妹妹放心！” 何月兰郑重承诺，“我和大郎爹一定好好待裴公子，他是你的弟弟，就是我们两口子的亲弟弟！” “好。”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宋多银没去屋里同王凤成辞行，只让何月兰代为转达，就离开医馆回了客栈。 回客栈后她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毕竟裴阿芥虽然脑子摔傻了，却并不好摆脱。 第807章 忽悠 用过晚膳，宋多银将裴珏叫到自己房中，取出一千两银票递给他。 裴珏接过银票摸来摸去，满脸好奇：“阿银，这是什么？” 他不认得。 “这是银钱。” 宋多银端起桌上的热茶抿了一口，耐着性子道，“用它可以买好多东西，吃的穿的用的，这是一千两，够普通人家近十年的花费，很大一笔钱，你要收好。” “哦。”裴珏听了她的话，连忙小心翼翼地将银票折起来，揣到怀里，“阿银放心，阿芥一定藏好银票，不叫坏人抢走。” 宋多银瞧着他这幅样子，满意地点点头道：“这就对了，不过我给你这银票，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裴珏两眼亮晶晶的：“好呀，好呀！阿芥能帮上阿银的忙了！” 末了，他腼腆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阿银要阿芥做什么呀？” “惠仁堂的李大夫，这两日你应当也认识了吧？” “嗯，认得！” 裴珏认真地点了点头，“他有胡子，还给阿芥看病，也是个好人。” “我想让你帮我把这一千两银票给他，阿芥记得去医馆的路吗？一个人去可能找到？” “为什么？”裴珏歪着头，黑亮剔透的眼眸中满是不解，“阿银不可以自己给他吗？” “不可以。” 宋多银脸色变得严肃，“我给他他不会收的，只有阿芥给他，他才会收。” “哦。”裴珏似懂非懂。 “那阿芥愿意帮我这个忙吗？”宋多银循循善诱。 裴珏闻言，抿了抿唇，好看的面容上流露出一丝犹豫。 “只有阿芥自己去吗？” “对，明日一早，阿芥先行一步将银票送过去，我同前几日一般，辰正过去，能做到吗阿芥？” 裴珏听了她这话，有些不安地摸了摸胸口的银票。 他不想一个人去医馆，他想同阿银一起。 “阿芥不是总说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吗？看来阿芥是不愿意帮这个忙了！” 宋多银面上适时露出一抹失望，“ε＝（??ο｀＊）））唉，原来从前阿芥说的要对我好的话，都是假的呢！” “不是假的，是真的，阿银最好了！阿芥最喜欢阿银了！要对阿银好，要听阿银的话！”裴珏急了，围着她团团乱转，“阿银不要生气，阿芥答应你就是了！” 宋多银心下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道：“真的吗？阿芥真的答应了？” “嗯～”裴珏重重点头。 宋多银：“阿芥真棒，我要奖励阿芥，明早给你做小混沌好不好？” “好！”裴珏眼睛亮晶晶的，若是人类有尾巴，他此刻怕是已经摇出幻影。 “行了，快回屋歇息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成功将人忽悠住后，宋多银就打发他回自己房间。 裴珏一步三回头地同她道别：“那阿银，阿芥走了哦？” “好！” “要不，阿芥在地上睡，陪阿银好不好？”走到门口，他仍旧有些不死心。 宋多银暗暗翻了个白眼儿，声音如同秋风扫落叶般无情。 “不好，赶紧回你自己的房间去！” “哦。” 希望落空，裴珏瞬间臊眉耷眼，怏怏回了自己房间。 第808章 馄饨 马上要走了，宋多银这一晚上睡得很不安稳。 第二天天将将亮，她便起身收拾好，去了客栈的厨房。 昨晚她就同客栈打过招呼了，今早要用一下小厨房。 馄饨的馅儿料她做了两种，鲜肉馅儿和虾仁馅儿。 这一顿饭她做得十分用心，馅儿料调得鲜香味浓，馄饨皮擀得薄而透明，十分筋道。 等裴珏醒来时，两碗高汤馄饨已经出锅。 “吃吧。” 宋多银将两碗馄饨放在他的面前，表情份外柔和，“昨晚睡得好吗？” “好！” 裴珏琉璃色的眼眸亮晶晶的，指着两碗馄饨欢喜道，“都是给阿芥的？” “对，都是给你做的，快趁热吃！” 宋多银在他对面坐下来，手撑着下巴望着他，轻声道，“阿芥，你知道自己忘记了许多事情吧？李大夫医术高明，以后你要听他的话，好生配合治疗，这样才能恢复记忆，知道吗？” 裴珏懵懵懂懂望着她：“阿芥是忘了什么吗？＂ ＂这样，阿芥你先说说你还记得什么？＂ 裴珏皱了皱鼻子，脑海里瞬间划过数不清的痛苦过往。 有在红楼里被那个女人关起来饿肚子的画面，还有在笼子里被那几个魔鬼折磨的日夜…… ＂不记得了！＂ 他近乎慌乱地摇了摇头，方才还亮晶晶的眼眸里瞬间溢满了惊恐，“阿芥不记得！阿银！对，阿芥记得阿银，阿银你对阿芥好，阿芥要永远和阿银在一起！” “什么记忆？阿芥不需要恢复！阿芥只要记得阿银就好！” 宋多银见他瞬间情绪大变，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柔声道：“好了，不开心的事情就别想了，馄饨好吃吗？” “嗯，好吃！” 裴珏重重点头，眼底的晶莹将落未落，“阿银，是因为阿芥要帮阿银送多银，所以阿银奖励阿芥馄饨吗？” 馄饨真好吃啊。 他贫瘠的大脑里没有旁的溢美之词，只知道埋头苦吃，恨不能将舌头都吞下肚去。 “好吃就多吃点，还记得我昨晚交待你的事吗？吃完了就去吧！” “阿银……” 裴珏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她，“阿芥等阿银一起去好不好？” “不好！” 宋多银佯作生气道，“昨儿个我们不是说好了吗？阿芥怎么说话不算话啊” “哦……” 裴珏闷闷地应了一声。 吃完后，他起身，对着宋多银的方向一步三回头：“那阿银早点来哦？阿芥在医馆等你。” “快去吧！”宋多银神情温柔地望着他，“记着好生听李大夫的话，我不在的时候，你要懂事，等将来病好了就好了。” “好。” 裴珏眼巴巴地瞅着她，乖乖点头。 “行了，别磨蹭了，我先回房收拾收拾，你赶紧去吧。” “阿芥知道了。” 等裴珏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宋多银收起了脸上的表情，迅速回到房间拿上行李出门。 虎威镖局的副镖头周竟已经带了五名镖师等着了。 见她一身利落的装扮出来，脸上、身上裸露出来的肌肤也涂了黑粉，周竟心底暗暗满意。 “宋姑娘，可能动身了？” 宋多银点点头：“接下来的时日，就劳烦周镖头和诸位了。” 第809章 痴等 医馆中。 裴珏狗狗祟祟将李兰德叫到一旁，然后将一千两银票递给他，神情乖巧道：“阿银，阿银要阿芥把钱给你。” 李兰德拿过银票看了一眼，面上的神情由惊讶变为无奈：“这个丫头！” 裴珏歪头看他：“丫头是什么？” 李兰德眼神柔和地望着他：“是个忒有心的小女子，等你病好了，就知道了。” “哦。” 裴珏似懂非懂，不过他还记得阿银说的要让这个老头帮他治病的事情，“阿银说你要帮阿芥治病，阿芥病好了就能想起许多不知道的事情了吗？” “对，病好了就能全想起来了，走吧，即日起，老夫就开始为你施针治疗，争取早日将你脑中淤血化清。” 裴珏头摇得飞快：“阿芥不要现在治，要等阿银来，再治。” 李兰德闻言，几不可查地拧了拧眉头。 他捋着短须，有些欲言又止。 恰此时他的徒弟过来请，说有病人需要他过去一趟。 李兰德想着放一放也好，就点点头先去看病人了。 裴珏坐在平日里常坐的位置，托腮一瞬不瞬地盯着医馆的大门。 等李兰德将病人安顿好出来，见他这样，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 “阿芥，你过来！” 他冲着裴珏招了招手。 裴珏见是他，连忙起身跑过去，抓着他的袖子就问：“阿银，阿银怎么还不来？时辰到了吗？” 李兰德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往日宋多银到达医馆的时辰。 他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漏刻，已经巳时初了。 往日宋多银辰正到医馆。 “还没到，许是她有事耽搁了，再等等吧。” “哦。”裴珏好看的面容上瞬间划过一丝失落。 李兰德忧心忡忡地望着他这副模样。 他想了想，还是招呼了一个药童过来，吩咐道：“小满，接下来的几日，你就负责跟着裴公子，别叫他乱跑！” “是。” 裴珏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他只记得还没到阿银来的时辰，便又重新回到方才的位置坐了下来，耐着性子继续等。 这一等，就是一上午。 直到医馆挂了午休牌，药童小满上前道：“裴公子，该用午膳了，李大夫让小的请你到膳堂用饭！” “午饭！午饭！” 裴珏抿着嘴唇，满脸严肃地问他，“辰正过了吗？” “辰正？” 小满面上一愣，接着笑道，“回裴公子，辰正早过了呀，现下已是正午了，距离辰正都过去两个时辰了。” 裴珏听了他的话，顿时急了，拔腿就往外跑去。 小满意识到不好，连忙追了上去，边追边大声呼喊：“裴公子，裴公子你要去哪里？等等小的！” 等李兰德一众人听到动静出来，两人的身影早就消失在了医馆。 “去，带几个人去客栈寻人！” 李兰德当机立断吩咐道，“务必把裴公子带回来！” ＂是。＂ 客栈到医馆的路，裴珏记得一清二楚，他在大街上一路狂奔，嘴里不住地喊着：“阿银！阿银！” 路边行人纷纷避让，俱都有些好奇地望着他。 第810章 赶路 给李兰德的一千两银票，是宋多银如今的大半身家。 然裴珏身份原就特殊，加上如今心智不全，将这样一个人托付给对方，她心里深觉亏欠，所以就在银钱上多补贴了些。 一上午的时间，一行人已经离开云水县有三十里远。 这还是只有一辆马车的缘故。 宋多银坐马车，周竟六人有两人轮流赶车，其余人步行。 午时，一行人停下来歇息。 这几日宋多银在客栈陆续备了些干粮，她将干粮分给周竟等人，同对方聊起去金陵这一路。 “周镖头，依现在这个脚程，咱们大约需要多久能到金陵？” 周竟沉吟片刻，沉声道：“金陵距离此地有三千多里，我们此行走陆路，每日行六十里，至少要两个月的时间才能到达。” “哦。”宋多银嘴里吃着干粮，轻轻点了点头。 “对了宋姑娘，周某记得先前你同王兄弟来镖局，还带着一个弟弟，怎么此番只有你一个人走？” 宋多银闻言微微一愣，接着笑道：“金陵路远，我就把他留下来了，难为周镖头还记得。” “原来如此。” 这是雇主的隐私，周竟并不多问，加上他们现在还不熟，所以两人并没有多聊。 吃过干粮后，宋多银回马车休息了半个时辰，他们便重新启程。 接下来半日，便都在路上度过。 天将晚时，他们幸运的到了一个村落。 宋多银下了马车，寻了村长家，花了些银子借宿下来。 赶了一整天的路，她一夜好梦。 只是临睡前，她脑子里无意识划过裴珏有些懵懂的眼神。 宋多银连忙摇了摇头，将脑子里的画面甩出去。 李前辈医者仁心，裴珏跟着他，一定能恢复记忆。 而她待裴珏，自认为已经仁至义尽。 若非当日他从坟里将她挖出来救了她一命，她根本就不想再同他产生半点交集！ 这样想着，她慢慢陷入了昏睡。 翌日一大早，她精神饱满的起身。 在借宿的村民吃过饭，留了借宿银子和饭菜钱，一行人便又重新出发。 接下来三日，路上都没有事情发生。 这几日他们多数在荒郊野外过夜，这时候宋多银就觉得有些不便了。 虽然周竟几人都是人品正直的镖师，但到底几个大男人，只有她一个女子，很多时候，她开始觉得不自在了。 第三日傍晚，他们出了营州地接，到达一处山林。 周竟忽然来到马车前，压低声音警惕道：“宋姑娘，好像有人跟着我们！” “是什么人？” 宋多银莫名有些心慌，撩起车帘往后望去。 已是夏日，山林茂密，到处都是绿色。 “还不清楚。” 周竟道，“不过小心些总是对的，我打算带两个人去后面看看，宋姑娘你看行吗？” “此件之事我不如周镖头懂，你尽管去便是，千万小心些。” “好。” 周竟同她打完招呼后，就直接带着人去后面查看了。 宋多银提着心等着，唯恐他们带回来不好的消息。 约莫两刻钟后，身后总算传来动静。 宋多银连忙撩开车帘往后望去。 然而—— 在看到周竟几人之后，她瞳孔剧烈收缩。 第811章 追随 只见周竟三人拖着一个脏兮兮几乎看不清原来模样的高大男子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宋多银一眼就认出了他。 她满脸不敢置信，直接推开车厢门下了马车。 “裴，裴阿芥？” 是的，尽管他如今的模样堪比野人，但宋多银不会认错，“你，你怎么——” 四天三晚，她不知道他是怎么跟上来的？ “阿，阿银……” 裴珏在看到她的一刹那，红着眼睛，哑然喊了一句，就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其实——” 周竞犹豫了片刻，还是道，“宋姑娘，早在三天前的晚上，我们借宿那个村子时，他好像就跟着了，只是那时候我不太敢确定，想着说不定是有人也要去那里，而他好像也在躲我们，我就没同你说。” 宋多银望着满身狼狈昏迷不醒的裴珏，一时间心底像是打翻了酱料瓶子，种种滋味涌上心头。 她没有说话，只蹲下身捉住裴珏的手腕，一声不吭地开始为他诊脉。 是饿晕过去了。 “唉……” 她心底刹那间涌上万般无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长叹，“周镖头，咱们今晚就在此处歇一晚吧？他饿坏了，我想埋锅给他做些好克化的东西。” “好，都听宋姑娘你的。”这是雇主的意思，周竟自然没意见。 宋多银闻言放下心来。 附近不远处正好有条小溪，她用带着的木盆打了盆水，给裴珏擦了脸和手脚。 他身上穿的衣服已经看不清楚原来的颜色。 宋多银给他擦拭时，看到他身上有不少不荆棘草木划伤的血痕。 “你这是，你这是何苦呢？” 明明留下来是最好的选择，却偏要跟着她…… 昏睡中的裴珏有些不安地皱了皱眉头，俊美无铸的面容上无意识地浮现出委屈的神色。 “阿银！阿银别不要阿芥！阿芥会乖乖的……不吃饭也可以……别不要阿芥……” 宋多银的神情前所未有的茫然。 “宋姑娘，你弟弟看上去受了不少罪，我们接下来打算如何？”周竟走过来问她，“要不先将他送回云水县？” 宋多银淘米的手微微顿住。 停了片刻，她轻轻摇头，声音艰涩道：“罢了，就让他跟着吧。” 真是个冤家！ 低头的刹那，宋多银倏然红了眼眶。 “也好，看他这样子，怕是也离不开你。” 这一觉，裴珏睡得并不安稳，不住地说胡话，到后来甚至发起了烧。 烧的迷迷糊糊间，他睁开眼，看到眼前人影绰绰，一个熟悉到令他心悸的面容就在眼前。 “阿银？不，阿银没有发现阿芥！阿芥不出来，不吃东西，阿银不要赶阿芥走！” “不会赶你走了。” 宋多银席地而坐，手里端着碗散发着热气的白粥，“你傻不傻？这些日子饿坏了吧？来，先用些清淡的，等好些了，再吃好的好不好？” “阿芥在做梦吗？” 裴珏眼皮抖动了下，黑亮的眼底满是不敢置信。 “你没做梦，吃不吃？不吃我走了哦！” 这个傻子！ 宋多银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佯作要起身离开。 第812章 阿银在吗？ 宋多银等了好一会儿，身后都没有传来动静。 她下意识蹙了蹙眉，而后转身。 不想正对上了裴珏一双委屈巴巴的泪眼：“阿银……” 纵使铁石心肠的人看到这一幕也忍不住心软，何况宋多银本就不是心硬之人？ “你，你可真是个……冤家。” 她暗暗咬牙，后面两个字，声音微不可闻。 说完后，她重新坐了回去，开始一勺一勺喂裴珏吃粥。 甜香软烂的米粥入口的瞬间，裴珏才终于意识到这一切不是梦。 “阿银，阿银……” 他琉璃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之人，像是要将她的样子牢牢刻在心里。 很快一碗粥见底。 “还要吗？”宋多银知道他还饿，却故意道，“不要我就走了哦！” “要，要！阿芥，阿银，阿芥还可以要吗？” 裴珏眼巴巴地瞅着她，表情小心翼翼中带着一丝试探，“阿银会不会不高兴？” 宋多银见他这副模样，瞬间没了玩笑之心。 “我不会不高兴，你等等我给你去盛，你想吃多少都可以，直到吃饱，我不会不高兴。” “太好了！阿银最好了！阿芥最喜欢阿银了！” 裴珏一双眼瞬间灿若星辰，彷佛几天前才被抛弃的阴霾从未存在过。 宋多银只觉心酸难忍，抬手抹了把眼泪，就转身去盛粥了。 接连喝了好几大碗白粥，裴珏才觉得肚子不那么空了。 “吃饱了？” 宋多银又问他。 裴珏眼巴巴地望着她：“饱了阿银，阿芥吃饱了。” “能起来吗？能的话，就起来走动走动，马车上有周镖头的换洗衣服，你身量比他略高些，不过应当也能穿，去换上吧！” “哦。” 裴珏手撑着地摇摇晃晃站起来。 宋多银领着他走到马车边，将方才就问周竟借的衣服递给他：“去换吧。” 裴珏接过衣服，害羞地看她一眼，嘴里却有些不安道：“阿银不陪阿芥一起吗？” 看不到阿银，他就害怕，害怕她又一次消失不见。 “我不走，就在外面等着你，你赶紧去换吧，换好后也差不多该吃药了！” “药？” 宋多银耐心地解释道：“你发烧了，稍后得吃些药才能退烧，快去吧。” “好。” 裴珏点点头，依依不舍道，“那阿银，阿芥去换衣服了哦！” “嗯。” 裴珏这才听话的上了马车。 只是换衣服的过程中，他不止一次冲着外面喊。 “阿银！阿银你在吗？” 宋多银背对马车站着，声音饱含无奈：“在呢，你换吧，我不走，就在这儿等你换。” “好！”里面的人声音欢快地应了一声。 只是过了片刻，他又忍不住确认道：“阿银，阿银还在吗？” “在。” “阿芥马上就换好了。” “嗯。”宋多银仰头望了望点缀着几朵白云的蓝天，嗅着空气中草木的清香，声音不自觉放柔，“我在呢，在等你。” “好！” 又过了片刻。 “阿银在吗？” 宋多银：“在。” “哦，好。” “阿银还在吗？” “我在。” “……” 第813章 不治病 等他换好衣服下了马车，宋多银带着他又四处走了走，这才让他服药。 心情好了，裴珏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毫不犹豫地接过药就仰头喝下。 宋多银神情复杂地望着他：“裴阿芥，为什么跟着我？留下来让李大夫给你治病不好吗？” “不好。” 裴珏低下头，唇抿成一条直线，脚尖无意识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阿芥不要治病，要阿银，要和阿银在一处。” “不治病你就永远想不起来过往，我知道，若是从前的你，是绝对不愿意浑浑噩噩过一生的。” “不知道阿银在说什么？” 裴珏抬起头，满脸控诉地望着她道，“阿银，骗子，骗我，说是要去医馆，阿银是骗子！” “我——” 你个傻子！ 裴珏不依不饶，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道：“阿银骗人，骗人不好，阿银是骗子！” “那你偏要跟着一个骗子怎么说？” 宋多银被他说的哑口结舌，只好无赖道，“骗人是不好，骗子更不是什么好人，裴阿芥，你可以找一个不是骗子的人粘着，省得我委屈了你！” “阿银坏！” 裴珏闻言瞬间红了眼，眼里的晶莹将落未落，“阿银不要阿芥了吗？阿芥会乖的，别不要阿芥好不好？” “好。” “阿银别不要——” 裴珏被她干脆利落的应称声噎了一下子，睁大眼满脸惊喜地望着她，“阿银答应了？哦哦哦！阿银最好了！阿芥最喜欢阿银了！” “别高兴得太早了。” 宋多银看着他这幅样子，终于有些无奈地开口道，“你可以暂时跟着我，不过从明日起，我会帮你治伤，等你恢复记忆，我们就分开。” “不要！” 裴珏一听她又要抛弃自己，直接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摇着头大声道，“阿芥不要治病，不要恢复记忆，阿芥要同阿银在一起！” 若是恢复什么记忆会让他同阿银分开，他宁愿永远都想不起来。 “别说胡话了。” 宋多银试着掰他的手，“你先放下来，这事儿咱们之后再说，不过你的伤已经耽搁了许久，再拖下去怕是当真永远都没办法恢复了。” 先前她并不想亲自给他治疗，所以才托了李大夫。 想到这些，宋多银的心底不由生出一股烦躁。 “把手拿下来！”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不然我生气了！” 裴珏听了她这话，瞬间就将捂着耳朵的两只手放了下来，有些讨好地望着她道，“阿银不要生气，阿芥听话，阿银不要生气。” “嘴里一口一个听话，就没见你真听过几次话。” 宋多银恶声恶气道，“行了，去睡觉吧，明日一早我们还要赶路。” 说完，她直接转身上了马车。 裴珏巴巴地望着她。 他想了想，自作聪明跑到马车前，身体横在车辕前躺了下去。 半夜宋多银被周竟叫醒，下马车看到这一幕，直接气笑了。 “裴阿芥，地动了，赶紧起来！” 她直接没好气地拧住他的耳朵，将他拧醒了过来。 裴珏在睡梦中痛呼一声，醒来后满脸懵懂地望着她：“阿银？” 宋多银没再理他，直接跟着周竟到一旁说起正事来。 “宋姑娘，刚得到消息，前面营州辖区外，一个月前开始陆续有不少人失踪，据闻，据闻是不知从哪里忽然冒出了一波山匪！” 第814章 绕道 “那周镖头，我们能不能绕路？” 宋多银不愿意惹麻烦。 加上裴珏，他们也才只有有八个人，对上穷凶极恶的山匪，后果不堪设想。 周竟叹息一声道：“能是能，但绕过这条路，我们就只能从另一边走山路了，这马车——” 他有些为难地看一眼宋多银。 宋多银沉思片刻，当机立断道：“那就劳烦周镖头几个帮忙卸车了，我们绕路。” 周竟有些意外，心下不由暗暗赞赏。 ＂宋姑娘好魄力，不过宋姑娘要换一身行头吗？＂ 骑马徒步不比乘坐马车，宋多银此刻还穿着裙装，实在不宜在茂密的山林间行走。 “要的。” 既已决定绕路，宋多银便不再拖泥带水。 她直接去车厢里换了身利落骑马装，头发也梳成了高马尾，远远望去，好似一个翩翩少年郎。 “阿银，阿银！” 裴珏第一次见她这样打扮，瞧得眼都直了，满脸新奇地围着她转圈圈。 活像一只摇尾巴的大狗。 “行了，绕的我头都晕了！” 宋多银没好气看他一眼，接着走到周竟身边道，“周镖头，听你的意思，营州地界外出现山匪，是近一个月发生的事情，那你可知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听说是南边大旱，逃过来不少流民，朝廷下令各州府谨慎接收流民，这些人无以为济，便落草为寇开始打家劫舍、为祸乡里！” 周竟说到这里，面上的表情更加凝重：“营州知府是个好官，到现在营州地界都还没乱，只是孤木难支，我担心……宋姑娘，如此，你还坚持去金陵吗？” “要去的。” 宋多银的表情十分坚定，“可是周镖头你们担心家里出事？若是——” “倒也不是。” 周竟摇摇头道，“宋姑娘放心，我们走镖的说是在刀尖上讨生活也不为过，这消息是镖头飞鸽传书送来的，我等家眷自有镖局那边照应，既然姑娘初衷不改，我等自然拼死相护。” 宋多银闻言，表情十分诚恳地道谢：“多谢周镖头。” 马车很快拆卸下来。 宋多银带的行李不多，除了水囊干粮外，就只有几身换洗衣服，当然，还有她从不离身的药箱。 出门在外，粮食银子是最重要的。 原先他们的干粮都在马车上，马车不能用了，宋多银就将干粮分开，让众人背着。 她的那一份，直接让裴珏一起背着。 她自己则只带了药箱和换洗衣服。 周镖头三人轮流牵马走在最前面，宋多银裴珏在中间，另外三名镖师负责压阵。 一路上裴珏都紧紧抓着宋多银的袖子，黑亮的眼眸好奇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阿银，那是什么呀？”他指着一朵黑不溜秋的花问。 宋多银扫了一眼，耐着性子回道：“黑鸢尾。” “哦。” 停了一会儿，他又指着一颗奇形怪状的树问：“阿银，这是什么树？长得好奇怪！” “这是龙血树。” “哦。” 裴珏其实并不明白黑色鸢尾花和龙血树是什么东西，他只是想同阿银说话。 这样同阿银一起走路的感觉，真是新奇又美好。 接下里的路程，他逮着什么问什么，简直化身十万个为什么。 宋多银烦不胜烦，最初还有耐心一个个解释告知，到后来她直接毫不留情第地回他： “不知道！” “别问我！” “……” 第815章 贵妃来了 燕京皇宫。 已经过了巳时，景帝李晟的寝殿都没有传出半点声响。 总管太监赵亮守在殿外急得满脸的汗。 正焦急的功夫，他的一个干儿子赵丘小跑着进来，急赤白脸道：“干爹，不好了！贵妃娘娘来了！” 他跑得飞快，刹不住脚竟一头撞在了赵亮的身上，直接将他撞了个趔趄。 “成何体统！” 赵亮是个体型壮硕的胖子，圆滚滚的身子差点摔倒，嘴里当即就骂道，“你这小逼崽子，赶着去投胎呀？差点撞死你老子我！” “干爹，干爹对不住！是儿子的错！” 赵丘一只手上前扶住他，另一只手干脆利落照着自己的脸抽了几巴掌，“干爹，儿子听凤鸾宫那边的人传话，说是贵妃娘娘马上到，您快想想办法吧？要是让贵妃娘娘知道皇上又宠幸了玫嫔娘娘，怕不是要掀了咱这乾坤殿！” 赵亮闻言，瞬间站直身体，表情亦变得凝重：“快，你先去拖住些贵妃娘娘，杂家这就进去叫皇上。” “哎！” 赵丘没什么底气地应了一声，“那干爹您老多费心些，务必叫醒皇上他老人家。” “知道了。” 赵亮没功夫同他扯皮，匆匆丢下一句就推开寝殿的门走了进去。 寝殿之内，帐幔飞扬。 糜乱的味道与龙涎香的香味糅杂成一种极为古怪的味道。 赵亮大着胆子走到龙床边，隔着层层叠叠的纱帐轻声道：“皇上，皇上，贵妃娘娘求见！” 龙床上忽然传来一道嘤咛之声。 这声音柔媚到了极点，即便赵亮是个阉人，听到这声音也止不住酥了半边身子。 “皇上！皇上！快醒醒啊皇上！” 赵亮不敢再多遐想，急得嗓子都要冒烟了，“贵妃娘娘来了，您快起来吧！” “好吵～”娇媚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龙床之上的男人再也忍不住，直接翻身下床，照着赵亮的心窝就是一脚。 “蠢东西！好大的胆子！” 这一计窝心脚当真又凶又狠，赵亮“哎呦”一声跌倒在地，嘴里求饶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奴才再也不敢了！” 景帝甚厌阉人，大魏自开国武帝起，从未有北国鞑金豢养奴隶一说。 便是跪礼也极为少见。 但景帝自继位起，就下令宫中太监只得称“奴才”！ “叫魂呢？大早上的什么事？若没有要事，朕扒了你的皮！” 赵亮连滚带爬跪道：“皇上恕罪，是，是贵妃娘娘，贵妃娘娘过来了！” 景帝闻言，面上飞快划过一丝阴鸷。 “她来做什么？” 床上的玫嫔听到“贵妃”二字，应急似得爬起身，满身狼狈地躲在了景帝身后，急得团团转：“怎么办？怎么办？贵妃来了，皇上救救嫔妾，嫔妾不想死啊！” “怕什么？” 景帝见她这幅反应，面色不由变得更加阴沉，“去穿衣服，安生待着，有朕在，没人能伤到你！” “嫔妾谢皇上！”玫嫔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贵妃娘娘到！” 正在这时，殿外传来赵丘尖细的通禀声。 景帝眉目阴沉地抬起头，看向殿门的方向。 第816章 牝鸡 白静瑶一身玫红色贵妃大装，小腹微隆，整个人威严华美到了极致。 普一进殿，她的目光便落在了还穿着一身明黄色中衣的景帝身上：“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贵妃免礼。” 景帝神色淡淡的，“贵妃一大早来乾坤殿所为何事？” 白静瑶呼吸一滞，视线自一旁缩着脑袋的玫嫔身上扫过，轻声道：“一大早？皇上有所不知，现下已经快巳正了，大臣们卯正起身，辰初入宫，现下距离早朝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了！” 景帝闻言，面上飞快划过一丝恼怒。 “贵妃这是何意？朕自登基以来，自认还算勤勉，昨夜不过偷得浮生半日闲，贵妃此举未免太过了吧？” “皇上！” 白静瑶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下心头的怒火道，“眼下战乱四起，南边又遭遇大旱，朝局动荡不安，你刚刚即位不久，实不宜做出将满朝文武丢在大殿之上，自己却在寝宫宠幸美人这般举动！” 说到这里，她略顿了顿，平复了下心情才继续道：“是不是玫嫔这妖女蛊惑了你？来人呢——” 她说着，转身朝着自己身后的两个宫人道：“将玫嫔给本宫拖下去，午门问斩！” “住手！” 景帝龙颜大怒，“白静瑶，谁给你的胆子敢当着朕的面杀人？” “皇上。” 白静瑶静静地望着他道，“今日之事，满朝文武、天下万民都要有个交待，比起让您下罪己诏，臣妾以为，死一个祸乱朝纲，魅惑君主的妖女来的更划算一下！” 这次说完，她不等景帝开口，便直接扬手让人将玫嫔拖了下去。 “皇上！皇上救救嫔妾！嫔妾不想死啊！” 玫嫔浑身瘫软，整个人如同一滩烂泥，直接就被拖了下去。 直到出了大殿，她柔柔弱弱的声音依旧萦绕在景帝面前。 “好，好，你真是好样的！不愧是朕的贵妃！” 景帝气得眼前一阵发黑，哆嗦着手指指着白静瑶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白静瑶却缓缓扶着肚子，不紧不慢地看向他：“皇上，臣妾的封后大典，你到底打算何时举办？” 贵妃只比贤妃高一个等级。 若她赌上身家性命，到头来就只得了个贵妃头衔，未免太过不值。 不过不急。 想到这里，白静瑶轻轻摸了摸肚子，清秀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等她诞下腹中孩儿，就无须再忍面前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了。 “下个月。” 景帝冷沉着脸道，“钦天监的官员难道没同你说吗？下月十八是良辰吉日，届时朕会封你为皇后！” “那臣妾告退！” 得了准话，白静瑶手搭在大宫女丁香的胳膊上，扶着肚子袅袅婷婷离开了乾坤殿。 她走后，景帝疯了一般，将寝殿砸了个稀巴烂。 “贱人！贱人！朕要将你碎尸万段！” 望着满地狼藉，景帝的面容前所未有的扭曲狰狞，“来人！” 他冲着赵亮大喊：“去，把镇国公给朕叫来！” 赵亮头皮一紧，连忙道：“是，奴才这就给您去请镇国公！” 第817章 兔死狗烹 徐笙很快进宫。 整个御书房内噤若寒蝉，徐笙望着前方端坐在御案后的景帝，微不可察皱了皱眉头。 “臣徐笙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徐卿平身。” 景帝满脸阴沉，挥手将宫人们打发下去后，就直言道，“贱妇欺朕太甚，卿可有对策代朕除掉她？” 徐笙闻言微微一愣，片刻后便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白贵妃。 “皇上，贵，她的势力如今遍布朝堂内外，又手握西北大军和兵器制造局，这事儿实在不太好办。” “朕知道。” 景帝脑海里划过玫嫔被拖出去时楚楚可怜的模样，“可徐卿，你难道甘心被一个妇人骑在头上吗？朕才是天子！白氏不过一贱妇尔，竟妄想牝鸡司晨，越过朕这个皇上！” 徐笙听了他的话，俊脸上飞快划过一丝狰狞。 他亦想到了宋多银，这个朝三暮四的贱人，就该乖乖被他踩到脚底当他的奴隶，一心一意侍候他。 “皇上所言甚是，妇人这种东西，惯会蹬鼻子上脸，她们就只配活在我等男人的脚下，臣有一计，或可诛杀白氏。” “讲！” “白氏如今影响不小，绝对不能在宫中出事，但若在宫外呢？” “你的意思是……朕放她出宫，然后找人暗杀她？” 徐笙摇了摇头道：“皇上莫非忘了长公主殿下？她是您的亲姑母，在白氏同您之间，她天生就是站在您这边的，皇上可差人给长公主送信，让她设宴请白氏出宫。” “朕不是没机会杀她，可朕不想便宜了这贱妇！” 景帝咬牙切齿道，“这贱妇实在邪门，朕忍辱负重多年，若非为了大业，早就结果了她！听闻裴珏那个蠢东西当日也是因为看重她造火器的手段，才一直留着她，可你看，他如今落得什么下场？这是前车之鉴啊，朕只想活刮了这贱妇！” “那她腹中的皇子！”听他提及裴珏，徐笙眼底满是厌恨。 “皇子？” 景帝冷笑一声，“朕想要孩子，哪个女人不能给朕生？” “如此，皇上，臣在淮南当县令时，得了一桩巧物，名唤‘醉生梦死’，凡人只要服下这‘醉生梦死’，便会陷入幻觉之中，而往往那幻境，便是隐藏在人心底最阴暗深沉的欲望，或许我们可以借这奇物，看看白氏的丑态，若她当众出丑，名声尽毁，那咱们便事半功倍了！” “这事儿就交给你了，朕稍后便给姑母写封信，你亲自送到长公主府上去！” “是。” “北疆那边还没有裴珏尸首的消息吗？” 白氏的事情已经做出决定，景帝不由问起另一件关心的事来，“朕近来夜里总是心悸难安，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徐卿你说会不会裴珏根本就没有死？” 那悬崖下面，他们的人几乎搜遍了。 当日同裴珏一同坠崖之人的尸首也都找到了，只除了裴珏这个最重要的，死不见尸。 “皇上多虑了！” 徐笙想了想，恭敬道，“裴珏其人，臣自认还是有些了解他的，若他当真活着，是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您顺利登基的，悬崖底虽然没有他的尸体，说不定早就被野兽叼走了，当然您的顾虑也应当引起重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臣会修书一封，命北疆军继续加大力度寻找他的下落。” 景帝闻言，沉着脸道：“张榜吧，找见过裴珏的画师来，临摹他的画像，张贴到各地，朕就不信他能插上翅膀飞了！” 第818章 被蛇咬 山路崎岖，荆棘遍布。 即便当日被拓跋珪一众羌人押送到羌国境内，宋多银都没这般艰难过。 她的脸上身上都被划伤了不少，才行了半日，便一身的伤。 更可怕的是山林间蛇蚁横行，到处都隐藏着危机。 再就是裴珏，宋多银发现他格外招蚊虫。 他身强体壮，身上没多少划伤，然脸上、胳膊上等裸露出来的肌肤却是一个鼓包接着一个鼓包。 宋多银目光自他身上扫过，落在了周竞几人身上。 他们几个镖师倒是走南闯北惯了，适应良好，只身上也有大大小小不少被蚊虫叮咬的鼓包。 沿路走来，她看到山上林间有不少艾叶、藿香、白芷、丁香、薄荷……等药材。 “周大哥，走了大半日了，我们要不歇歇？” 宋多银想了想，直接叫住周竞道，“这里蚊虫少些，我看到有不少驱虫的药草，我们正好停下来采些，我给大家做几个简单的香囊！” 周竟愣了一瞬，旋即笑道：“是走了有一会儿了，我们就歇歇吧，不过宋姑娘不必客气，我等都随身带着驱虫香囊呢！” 他说着解下腰间的荷包，从里面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香囊递给宋多银。 其余五名镖师也都将随身携带的驱虫香囊拿了出来。 宋多银接过来闻了闻，气味已经很淡了，且里面的药草并不全。 她想了想，指着距离最近的藿香、薄荷等药草，对着周竞几人道：“这香囊用了不短时间了，药效都过了，劳烦周大哥带着几位，帮忙采些药草。” 雇主有令，周竟不敢不从。 他率先停下脚步，招呼几个弟兄过来，认了认几味宋多银要的药草，就一起开始采摘了起来。 宋多银见状松了口气，从包袱里寻了块帕子垫在一块青石上，而后开始动手缝香囊包。 裴珏挨着她乖乖坐下，一边不住地刺挠身上的鼓包，一边还委屈巴巴地问她：“阿银，阿银不是叫那个大个子镖，镖什么头吗？” 宋多银起先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片刻后，她才意识到对方是在质问自己对周竞的称呼。 “我看你有点彪！” 宋多银头也不抬地回道，“从前同周大哥他们不熟，叫的客气些比较好，这两日已经同他们熟悉了不少，就唤大哥了，他比你我都年长，你往后也要叫他周大哥！对了——” 说到这里，她略顿了顿，继续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 挠过的地方暂时没那么痒了，裴珏双手托腮，巴巴地盯着宋多银：“阿银现在做什么？” “你方才不是听到了吗？我在做香——” 宋多银的话还没有说完，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惊恐的大叫声。 “不好啦！刘丰被蛇咬了！周哥，你快来看看！” 她连忙抬头望去，下一瞬，就对上周竟惊慌失措看过来的视线。 “宋姑娘，丰子被蛇咬了，你是大夫，可有办法？” 宋多银当机立断丢了手中的活计，三步并作两步往出事的地方跑去。 裴珏小尾巴似的跟在她的身后，黑亮的眼眸中亦是满脸焦急。 第819章 骑虎难下 是短尾蝮蛇。 周竟几人见宋多银来了，连忙让开刘丰周围。 刘丰被咬的地方是左小腿，他方才采药草时，不慎踩到了一条正躲在草丛缝隙间晒太阳的短尾蝮蛇身上。 那蛇受到攻击，毫不犹豫的张开獠牙咬了他一口。 “周大哥，劳烦帮我绑一下这里，记得绑紧些！” 宋多银蹲下身，先取出银针将伤口附近几处大穴封住，然后指了指伤口上方靠近膝盖的位置，示意周竞动手绑住。 周竟的心情已经平复了许多，闻言他连忙应了一声，直接解下自己的绑腿用力绑在了宋多银手指的方向。 封住大穴后，宋多银又取出一把吹毛断发的匕首，在伤口处划了个十字小伤口，然后道：“来个人挤压伤口，将毒血挤出来。” “我来吧！” ＂我我我！阿银我可以帮忙！＂ 周竟和裴珏齐齐开口。 宋多银看也不看裴珏，只同周竞道：“那就劳烦周大哥了，等挤出来的血是红色的，就可以停下来了，我去那边捣药，稍后敷在伤口处，不日就能痊愈。” “多谢宋姑娘。” 一切都是有条不紊。 周竟原本有些慌乱的心这一刻彻底平复了下来。 被蛇咬这种事情他和他的兄弟们经见的不少，往往最初的慌乱过后，他们也会想办法解毒，譬如去最近的村镇找大夫，再比如直接为病人吸毒血…… 然没有哪一次像这次这般从容迅速。 “周大哥不必客气，若非应我要求去采草药，刘兄弟也不会被蛇咬，无须言谢的。” 周竞沉默着没有接话，只认真地挤着毒血。 停了一会儿，宋多银将碾碎的解毒外敷药端过来递给他。 周竟抬起头对着她笑了笑。 不知怎的，裴珏望着眼前这一幕，莫名觉得有些不舒服。 “阿银。”他没忍住拉了拉宋多银的袖子。 宋多银侧头满脸不解地望着他：“有事？” “没，没事。” “没事就去一旁待着去，别添乱。” 她说完后，又对着周竟几人道，“刘兄弟受了伤，索性我们便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吧？稍后等我做好了香囊，咱们再继续赶路！” “宋姑娘——”周竟面露犹疑之色。 “周大哥可是有话要说？” 周竟：“此地山林实在茂密，要不我们再往官道附近绕绕？若然我担心还有其他危险等着咱们！” 天马上黑了，这处地界常有猛兽出没，靠近官道些，会更安全。 “可是这样一来，我们有很大几率碰上山匪！” 宋多银望着坐在地上被蛇咬了的伤患，又抬头看看昏暗的天空，一颗心不自觉沉了沉。 “周大哥，除了这两条路，我们就没别的地方可以绕路了吗？” 周竟摇了摇头：“这里是南下必经之路，那群山匪想来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在这里安营扎寨，也怪我，走之前就应该提前做好准备。” “此事非你我能预料得到。” 宋多银拧着眉头，满脸凝重道，“那周大哥，这群山——” 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空旷的山林中忽然传来一道仓皇的呼救声。 “救命！救命啊！有人吗？救救小生！” 第820章 救人 声音是从前方不远处传来的。 山林茂密，求救之人被草木遮挡，看不清楚模样。 “周大哥，好像是有人在求救，我们去瞧瞧吧？” 宋多银起身，面露凝重之色。 周竞点点头：“宋姑娘你在这里等着，我带两个兄弟过去，确认安全了你再过去。” “好。” 裴珏这时忽然跳出来道：“阿银，阿银，阿芥可不可以也去看看？” 这个姓周的好烦哦，阿银什么都让他干！ 宋多银有些无奈地看着他：“你去做什么？你又帮不了什么忙，乖乖待在这里不添乱就好了。” “阿银～” 裴珏扁扁嘴，委屈地低下了头。 周竟侧头看他一眼，领着两个兄弟就过去查看了。 停了一会儿。 三人去而复返，另外还带了两人。 这两人瞧着打扮，是一个书生并一个背着书篓的书童。 据周竟说，他们到的时候，两人正被绑在一颗大树上。 “小生孟良生见过诸位！” 书生气质文质彬彬，相貌俊秀，瞧着方及弱冠的年纪，一见到宋多银和剩下的几人，便朝着他们见礼。 “孟公子你好，我姓宋，这位是我弟弟裴阿芥。” 孟良生视线自二人身上扫过，眸中隐隐划过一丝赞叹：“宋姑娘和裴公子真乃人中龙凤，小生还从未见过如二位一般出众的人物呢！” 说到这里，他又看向周竟几人，满脸真挚道：“今日小生和小童能够获救，多亏了诸位，救命大恩无以为报，将后有什么小生能做的，宋姑娘尽管吩咐！” 他已经看出一行人是以宋多银为首。 宋多银愣了一瞬，接着道：“孟公子不必客气，不过这荒郊野岭的，孟公子二人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怎的被绑在树上？ “匪贼凶悍，小生实在不幸，都已经听人的话饶了路，不想还是遇到了，那些穷凶极恶的匪徒抢了小生的体己，还把小生和童儿绑在了树上。” “原来如此。” 宋多银面上的凝重之色更浓，“孟公子，这里当真有山匪？你说他们劫了你？” “是的。” 孟良生见她问，就一五一十将自己的遭遇告诉了她。 “小生乃江州人士，特来北疆游历，原本打算去营州，不想途径一个村落，只见那里十室九空，打听之下才知道这里有了贼匪出没，好多人都往南逃了。” 说到这里，他叹息一声继续道：“可是小生就是从南边来的，南边实在不是什么好去处，到处都是饿死逃难的流民，地方官府不作为，田地大旱，颗粒无收，人们活不下去，挖树皮吃草根，甚至有人卖儿鬻女，唉，惨呐！” “南边的灾情竞严重至此？” 周竟倒吸一口凉气，“孟公子，怎么会这样？你当真是从南边过来的？” 孟良生似乎有些惊讶他竟然不相信自己。 当即嘴里飙了几句江州话。 说完后，他似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周竞：“这下周兄该相信小生是江州人士了吧？” 周竟涨红了脸，神色隐隐有些不安：“我，抱歉，我不知道你说得是不是江州话？” 江州更在金陵以南。 饶是周竞走南闯北多年，也没去过江州那么远的地方。 第821章 领路人 孟良生表情瞬间变得尴尬无比：“这——” 宋多银上下打量他一眼，轻声道：“孟公子不必介怀，周大哥一向心直口快，非是不相信你。” “好，那就好，总之今日救命之恩，小生没齿难忘！等他朝有机会，小生请周兄和宋姑娘你们去江州作客，届时你们就知道啦！” 孟良生嘴里一口一个小生自称。 裴珏原本正躲在宋多银身后生闷气，闻言忍不住探出头，睁大眼满脸懵懂地问：“阿银，阿银，小生是什么？好吃的吗？” 宋多银：“……” 众人：“……” 宋多银忍不住在心底翻了个白眼，扭过头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吃吃吃，你一天就知道个吃！” “阿银生气了？为什么？” 裴珏委屈巴巴低下头，心情瞬间变得低落。 宋多银见他这幅样子，忍不住抬手抚了抚隐隐作痛的脑袋。 看来给裴珏治伤这事儿真是刻不容缓了。 “我没生气，你乖乖待在一旁，别乱说话，不然我生气了哦。” 裴珏连忙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她，嘴里赌咒发誓道：“阿银不要生气，阿芥乖！阿芥不乱说话了！” 孟良生在一旁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二人。 见裴珏人物如此出众，智商却似乎有些缺陷，他不由暗自可惜，佯作随意地问道：“宋姑娘，裴公子这是？” 宋多银点点头，轻声道：“正如孟公子所见！” 说着，她直接转移话题道：“对了孟公子，在来此处遭遇山匪之前，你可还曾遇到过劫道的？” 孟良生脑子转了个弯儿，便明白了她真正要问的。 他道：“这倒没有，若宋姑娘你们不嫌弃，小生和童儿愿做你们的向导，将你们带离这里。” “如此，有劳孟公子了！不过这样不会耽搁孟公子的行程吗？” 宋多银眼睛不着痕迹落在那书童的身上，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头。 这书童瞧着面容倒是稚嫩，然着实人高马大，甚至比裴珏都要高半个头。 孟良生愣了一瞬，接着笑道：“宋姑娘说的哪里话？若没有你们，我们主仆二人便是饿死在这荒郊野岭中都不会有人发现！遑论耽误行程？不过是带宋姑娘你们走条安全道儿罢了，同救命之恩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多谢孟公子！” 周竟高兴坏了，兴奋地同宋多银道，“宋姑娘，有了孟公子的带路，我们总算能平安离开此地。” “此地不宜久留，宋姑娘、还有诸位，我们这便动身吧？否则难保那些山匪不会去而复返！” “这——”周竟看向宋多银。 宋多银沉吟片刻，还是点点头道：“好。” 周竟见她同意了，不由松了口气。 他招呼了两个兄弟轮流背着刘丰，一行人跟在孟良生主仆身后，往山林的另一个方向走来。 孟良生带的路十分隐秘难行，尤其是最初一段路，比之前宋多银他们走的那一路更加艰难。 不过没过多久，宋多银就觉得眼前豁然开朗，脚下的路也渐渐变得平坦宽阔了起来。 然而周竟却指着头顶上方的方向惊呼出声：“我们，我们这是要到山顶吗？” 第822章 路上闲聊 “周兄说的不错，翻过这座山我们就安全了，小生和童儿就是走的这条路，沿途除了方才遇到你们那里外，一路平安，不见半个贼人踪迹。” “原来如此。” 宋多银不着痕迹打量他一眼，状似无意地问他道，“据孟公子所言，江洲还在金陵以南，想来孟公子游历至此，花了不少时日吧？” “宋姑娘所言不错，小生游历至此，足足花了三年的时间，沿途领略过各地风光，只可惜——”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白皙俊秀的面容上划过一丝哀伤。 “只可惜不过三年光景，大魏便落得山河破碎，风雨飘摇！” “都是那些狗官害的！” 这是，孟良生身边一直没吭声的书童忽然义愤填膺道，“若非那些狗官贪得无厌，百姓又怎么会奋起反抗？还有那龙椅上的狗皇帝，换了一个又一个，都是昏君，只顾自己享乐快活，哪管老百姓的死活？” 宋多银听了他这话，心底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神色地往周竞身边退。 “童儿闭嘴！” 孟良生厉声喝止道，“谁叫你这么大的胆子敢妄议朝廷？脖子上的脑袋不想要了！” “公，公子！” 童儿意识到失言，连忙低下头，讷讷道，“小的知错了！” “下不为例！” 孟良生瞪他一眼，转而有些无奈地望向宋多银道，“幸得宋姑娘他们不是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否则你今日之言，便是有几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宋多银冲着他笑了笑，没说话。 “不好意思宋姑娘，叫你们见笑了，小生这童儿实在不懂事！” “无妨，无妨！” 宋多银没说话，周竟在一旁接口道，“看得出来小兄弟也是性情中人。” “唉……” 孟良生忽然叹了口气道，“诸位有所不知，童儿之所以这般痛恨朝廷，也是有缘故的，那年他老家也同如今一般，遭遇了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旱，他爹娘和姐姐都饿死了，临死前，他们还将自己的肉割下来给童儿吃，我捡到他的时候，他才十四岁，若我再晚些，他也死了！” “可怜呐！” 周竟几个大男人闻言，瞬间红了眼眶，“这世道，真他娘——” 只是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宋多银忽然打断道：“那小兄弟今年多大了？” 书童闻言，下意识就道：“十——” “他今年十八了。” 孟良生笑着代他回道，“正好那年小生刚外出游历，途径他的家乡。” “原来如此。” 这时宋多银已经退到了周竞身边。 孟良生似乎意识到她走得慢了许多，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宋姑娘不相信小生方才说的吗？” 宋多银轻轻摇头：“孟公子没有理由骗我。” “唉……” 孟良生仰头望了望蔚蓝的天空，再次长叹一声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如今这世道，实在是——” “是啊，世道艰难啊。” 周竟接口问那书童：“不知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方才你说得话，我觉得特别好，但周某觉得，这天下也不是没有好官，譬如我们营州城的知府大人！” “哦？”孟良生闻言停下脚步，微微挑眉看向他。 第823章 匪窝 “怎么，孟兄弟是不相信吗？” 周竟瞧着他质疑的模样，不由分辨道，“孟兄弟你说你四处游历，但想必还没去过我们营州吧？有机会你亲自去瞧瞧，就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了。” “小生只是觉得难得啊，如今的大魏，竟然还有好官！” 说着，他率先停下了脚步。 却原来他不知何时，已经带着众人站在了山顶。 他俯瞰着下方，朗声道：“宋姑娘、周兄，下山后我们就安全了！” 正值夏日，山林茂密，顺着山顶往下看，入目皆是苍翠，令人心旷神怡。 然明明是极好的风景和视野，宋多银的心底却彷佛蒙了一层阴影。 “好。”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而后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周竞的衣袖。 裴珏一直注意着她，见状，黑亮的眼眸中划过一丝委屈。 “阿银。”他低低唤了一声。 宋多银抬头，面露疑问之色。 “？” 裴珏磨磨蹭蹭走到她的身旁，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心翼翼地问道：“阿银不喜欢阿芥了吗？” 为什么对这个叫周竞的比他还好？ 他凭什么？ “你怎么突然这么说？别乱想。” “哦。” 周竟在一旁瞧着二人间的氛围，莫名觉得有些古怪。 接下来的路程果然容易了许多。 没过多久，孟良生就领着他们到了半山腰。 山腰处一大片平坦的地方，宋多银一行甚至看到了掩映在草木中的房屋。 “到了。” 孟良生忽然停下了脚步，右手拇指食指放在嘴边，吹起了口哨。 宋多银意识到不好，疾言厉色道：“孟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彼时周竟已经得了宋多银方才的暗示，带着其余五名镖师，将孟良生和那高大书童围在了一起。 “没什么，宋姑娘、周兄，还有诸位，你们别害怕，小生没有恶意，只是想请诸位到寒舍小坐片刻。” “你不是说你是游历至此的书生吗？”周竟怒目而视。 “小生确实是江州人，方才同你们说的也都是真的，不过——” 说到这里，他略顿了顿，目光看向四周。 宋多银一行人只觉眼前一花。 下一瞬。 藏在树后面、草丛里，甚至是土底下的人都冒了出来。 “呦呦呦哟哟哟！！” 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伴随着愈来愈进的脚步声，很快就将宋多银他们团团围住。 周竟忍不住破口大骂了起来：“姓孟的，你卑鄙无耻龌龊，竟然假扮受害者欺骗我们！” “周兄莫要动怒嘛～” 孟良生毫不畏惧地拨开挡在身前的长剑，表情从容道，“只是想请诸位来小生家里作客，不会对你们怎么样的！” “你——” 周竟张口就要开喷。 宋多银连忙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孟公子，或者说孟大当家的？我们此行所带财物不多，这样，同您打个商量，我们将钱财留下，你高抬贵手放我们下山可好？” “哎～” 孟良生似有些无奈道，“宋姑娘误会了，小生真的只想同你们交个朋友而已！” 说完，他立时沉下脸，冷声道：“请吧诸位？就当给小生一个面子！” 第824章 良民 围着他们的山匪目测得有数十人，且个个面色凶狠，手持长剑。 宋多银再次拉了拉周竟的衣袖，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其实不久前她就发现孟良生主仆二人的不对劲了。 然山林茂密，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就只有孟良生两人，可暗地里呢？她不敢赌！ 山匪凶悍，杀人不眨眼，他们只有八个人。 自己和裴珏还是没什么战斗力的累赘。 想到这里，宋多银忍不住叹了口气，面色肃然道：“那我们就叨扰孟大当家的了，走吧。” 形势比人强，千算万算，都没算到，才刚出营州地界就撞到了土匪窝里。 宋多银已经做好了破财免灾的准备，虽然她如今满打满算也就只剩八百两银子了。 这还包括给周竞他们的酬劳，以及南下路上的花用。 南下的路程实在不近，这些钱并不很够，她原本还打算着沿途给人看病，赚些诊金贴补。 孟良生见她答应了，俊秀的面容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宋姑娘、周兄，请！” 穿过草木掩映的道路，宋多银眼前豁然开朗。 入目都是错落有致、新建成的房舍，。 宋多银边走边看，发现这山匪窝里不仅有如方才围着他们一般的青壮男子，还有瞧着有六十岁的老人，小孩，妇人。 若非知道这是山匪聚集之地，宋多银都要误以为自己是进了一个小型部落。 “良生回来啦！” “良生哥，今日怎的回来的这么晚？” “……” 沿路但凡有看到孟良生的，无不主动同他打招呼，孟良生也笑呵呵的同他们说话，没有半点山匪头子的架子。 每当这时，周竟就会冷嗤一声：“假模假样！” 到他第三次表现出不屑时，高大书童，也就是孟良生嘴里的童儿再也忍不住道：“他娘的你再敢发出这样的声音，老子活剐了你！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对我大哥不敬！” “童儿不得无礼！”孟良生轻声喝止他，接着转过头笑着同周竞道，“周兄有所不知，这些人都是这一路走来，跟着小生走南闯北的兄弟们的家眷，在他们眼里，小生是晚辈、是邻居家的哥哥，唯独不是你口中的匪徒。” “沽名钓誉，假仁假义！” 周竞冷笑道，“你可知被你劫掠的那些人，也是他人的晚辈、邻家兄长？” “周兄，你对小生怕是有些误解。” 孟良生叹息一声，视线扫过一旁的宋多银娇美的容颜，苦笑道，“小生在此安家落户，也是被逼无奈，我们这些人，都是打南边一路逃荒过来的，若是不凶狠些，怕是要被人连渣子都吞了！” “所以你们就抢掠旁人，去生吞活剥他人？”周竟还是有些气不过。 “放肆！”童儿再也忍不住，转身掀开书篓抽出里面的长剑就冲着周竞杀来，“竖子敢尔！真当老子是泥捏的，任凭你这瘪三对老子的大哥说三道四！” 这一次，孟良生没有阻止他，只背负双手，表情平静地望着缠斗在一起的两人。 第825章 缺什么 胜负很快就分出来了。 周竞虽然是镖局除了正镖头外数一数二的武艺好手了，但童儿亦是孟良生座下一员虎将，且他是真正见过血的，比之周竞到底多了几分凶悍之气。 没几个回合，周竟脖子处便是一凉，性命彻底落在了对方的手里。 而对方仅仅付出左手臂的代价。 “小子，还敢出言不逊吗？” 童儿先前装了许久的哑巴，这下总算暴露本性，嘴里突突突骂个不停，“老子还当你有多厉害呢？不过是个银样镴枪头，山寨里随便一个孩子都能将你这鳖孙撂倒！” 周竟闭上眼，冷声道：“动手吧！愿赌服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孟大当家的！” 宋多银连忙向一旁的孟良生求情道，“周大哥方才气糊涂了，胡言乱语冲撞了您，还请您大人大量，不要同他一般见识。” “可以。” 孟良生俊秀的面容上蓦然划过一抹意味深长得笑，“只是宋姑娘，这天上不会平白无故的掉馅儿饼，凡事都是要付出一定代价，才能索要报酬！” 宋多银咬牙，从荷包里掏出一张两百两的银票递给他：“这是我身上所有的钱了，孟大当家能不能高抬贵手——” “宋姑娘以为，小生会差这区区二百两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忽然朝着宋多银的方向靠近，“还是你觉得，周兄的性命就只值二百两？” 宋多银脸白了白，摸索着又掏出一百两道：“那，那三百两！” 孟良生笑着摇摇头。 紧接着，他在在距离宋多银两步远的距离处停了下来。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面前娇美坚毅的女子，“不妨告诉宋姑娘，小生自盘旋在此，倒也攒下些家底，这二百两——” 说话间，他伸出手指夹住宋多银手里的二百两银票，屈尊降纡地接了过来，不紧不慢继续道，“这二百两，就当做先收的嫁妆了，小生这里什么都不缺，唯独缺一个女人！” 宋多银闻言一张脸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她勉强镇定自己，颤声道：“孟大当家的，我成过亲嫁过人，还生过孩子，实在是配不上你，倒是方才我看到有两个山寨里的闺阁女子，瞧着同孟大当家的你很相配。” “哦？” 孟良生好整以暇的抚过她白皙细腻的脸颊，声音好似呢喃，“可是她们都没宋姑娘你长得漂亮呀！不瞒你说，小生从小到大，就喜欢好看的东西，看妇人一向只会看脸，所以你口中的二人，多半长得不怎么样，否则小生又怎会知道呢？” 宋多银深吸一口气：“孟大当家的，虽如此，你真的不介意我跟过旁的男人吗？我们之间还有一个孩子，你确定你不在意？” 耳边听着她这样的话，孟良生面上不自觉划过一丝不悦。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快得让人丝毫察觉不到。 “行了，宋姑娘我知道你不想嫁给小生，不过小生心意已决，稍后四处瞧瞧，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三日后我们成亲，至于孩子——” 说到这里，孟良生的视线落在宋多银的腹部，俊秀的面容上划过一丝兴奋。 “至于孩子，我们很快就会有自己的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 第826章 姐弟 宋多银心下隐隐发沉，拧着眉头看他。 孟良生却好心情地转过头，吩咐属下道：“好了，带新夫人他们下去吧，记着这以后可就是你们的嫂子了！” “是！” 山寨里的人依言将宋多银几人带走后，童儿忍不住上前，瓮声瓮气道：“大哥，你真要娶那个寡妇？多少黄花大闺女你不要，到头来却要取个旁人用过的，弟弟我真是不理解！” 孟良生闻言，笑嘻嘻拍着他的肩膀道：“也不怪你不理解，这人妇的妙处，你到底还没尝过，当然——” 说到这里，似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略微停顿了下才继续道：“当然，我们男人要有本事，是可以夜夜做新郎的！行了，先去瞧瞧大姐去吧！” “好。” 两人相携而行，没过多久就停在了一间僻静的小院中。 小院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院子里种满了牡丹花。 各式各样的牡丹争相竞放，里面甚至有姚黄、魏紫、赵粉等诸多名品。 孟良生还没进门就大声道：“大姐！大姐我回来了！” “良生回来了？快请进，此行可还顺利？” 一阵车轮滚动声响起。 下一瞬，孟良生的眼前便出现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子。 女子约莫二十出头，眉眼生得极为精致，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鹅蛋脸，柳叶眉，举手投足间尽显贵气。 只年纪轻轻却不良于行，倒叫人觉得可惜。 孟良生：“顺利，一切顺利，大姐，我今日还带回几个有意思的人，你要不要见见？” “哦？”孟良媛眸中划过一丝惊讶，“难得见你对什么人感兴趣，怎么？他们有什么特殊之处？” “非也非也！” 孟良生神秘一笑，接着道，“特殊之处吗，我倒是暂时没看出来，但是有一对男女，相貌实在出众，可惜男的是个傻子，若然此次我们姐弟两便能一起办喜事儿了。” “乱说什么？” 孟良媛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道：“你道你姐我像你一样不挑嘴吗？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床上拉，也不怕得病！” “大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孟良生委屈道，“人生短短数十载，本就该及时行乐，难道你还要为那姓赵的守节不成？你别忘了你的腿，是因为他才站不起来的？” “我没忘，良生你别急眼！” 孟良媛见弟弟急了，连忙道，“我非是为那个负心人守节，实在是，没有遇上对眼的。” “哦，那大姐你要不要见见那个傻子？” 孟良媛想了想，心底也难得生出几分好奇：“成，把你这次要娶的那个，也一并叫来让我见见吧。” 另一边，宋多银同周竟几人分开前，和周竟不着痕迹地交换了个眼神。 她被单独带到了这里最气派的一处院落里。 孟良生还让一个面容平凡的丫头照顾她。 “夫人，您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燕子！” 宋多银想了想，轻声道：“你叫燕子是吧？” “是。” “我想洗个澡，可以吗？” 燕子上下打量一眼面前漂亮的不像话的新夫人，低下头，乖觉道：“那夫人请先稍等片刻，燕子这就让人烧水。” “有劳。” 燕子走后，宋多银走到窗户边打开窗户，观察四周。 这里的房舍大多都是新建的木头房子，规格也都差不多，除了周竟的这处，是二进的。 木头房子…… 宋多银婆娑着下巴，心底若有所思。 眼下就等晚上，看周大哥那边能不能摸一摸这里的底细。 第827章 传见 停了一会儿，叫燕子的小丫头就领着两个壮妇抬着一桶热水进来。 “夫人，热水好了，要燕子侍候您洗澡吗？” “不用，我自己就可以，你先下去吧。” 燕子想了想，应道：“是。” 等房间里终于只剩下自己，宋多银长舒一口气，脱了衣服进了浴桶。 水汽氤氲，泡在加了花瓣的热水里，她整个人彷佛重新活过来了一般。 赶路这些日子，她还没怎么好好洗过澡，想不到在山匪窝里，倒能泡上热水澡！ 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后，燕子进来回话：“夫人，请随燕子来，大小姐要见您！” “大小姐？” 宋多银面露疑惑之色。 燕子道：“大小姐是我们大当家的亲姐姐，他们姐弟两关系一向很好，待会儿夫人见了大小姐，可以同大小姐说些好话，说不定大小姐一个心软，夫人，夫人您就……”得救了。 后面几个字她没说出口，宋多银也没刨根问底，就只点点头，便起身跟在燕子的身后往孟良媛的院中走来。 路上，她遇到了被领着同样往这边赶的裴珏。 “阿银！”裴珏一见到她便兴匆匆地跑过来，“阿银，阿银，这里好好哦，阿芥方才吃的好饱，还有好多花，阿芥好喜欢这里。” 【这是土匪窝啊～】 宋多银忍不住在心底吐槽，面上却挤出一丝笑容道，“你觉得这里好，那就把你留在这里如何？” “阿银也要留在这里吗？”裴珏琉璃色的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阿银在，阿芥就在。” 宋多银微蹙眉头，不再回话，反倒问起他另外一件事来：“对了，你怎么也来这里了？你这是要去哪儿？” “阿芥也不知道。” “夫人，快请吧！别叫大小姐等急了！” 燕子神情焦急地提醒着同外男说话的新夫人，只觉得心有余悸。 她们大当家的平生最厌水性杨花之人。 ＂嗯，我们走吧。＂ 宋多银没有出言反对，只对着裴珏微微点了点头，就转身跟在燕子身后，继续往前走去。 “阿银，阿银等等我！” 宋多银没理他，她暂时还顾不上照顾裴珏的心情，她只想稍后要如何见招拆招，还有，她要尽快带着周大哥他们离开这里。 裴珏却顾不上旁的。 他的眼里只有宋多银，方才被人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同姓周的他们关在一起，他就嚷嚷着要找阿银了。 眼下好不容易见到人，他自然要紧跟着阿银。 然而，让宋多银觉得意外的是，带着裴珏的人并没有阻止他跟着自己。 反倒任由他一路跟到了燕子口中“大小姐”的住处。 宋多银见状，不由若有所思。 到了地方，有照顾孟良媛的人进来回话：“大小姐、小少爷，人都带来了。” “嗯，这里没什么事了，奶娘你先下去歇着吧，我同良生再说说话。” 奶娘点点头：“大小姐略坐会儿便罢了，您身子才刚好些，别又着凉。” “奶娘放心吧，我晓得轻重。” 这时，宋多银二人已经被领进了屋。 孟良媛顺着他们的方向望来。 第828章 引诱 她先同宋多银同样看过来的视线对上，接着看向了正巴巴瞅着宋多银的裴珏。 待看清楚裴珏的相貌后，她的面上果然露出一丝惊艳。 “这——” 她扭头看向弟弟，询问道，“你从哪里找来的人？瞧着不像普通人家出身，良生，我不是同你说过么，凡事都要三思而后行，你把这样的人给我们带回来，就不怕‘偷鸡不成蚀把米’？” “怕什么？” 孟良生不以为然道，“进了咱们这寨子就别想再离开，除非变成一具尸体被人抬出去，这样即便他们有天大的来头，也无所畏惧。” 顿了顿，他继续道：“大姐你就说吧，这傻子你瞧上了没？瞧上的话，我就让他来你这边侍候你。” 孟良媛闻言，有些嗔怪地看他一眼，接着转过头，表情柔和地冲裴珏招招手：“来。” 裴珏头也没抬，根本就没理会她。 孟良生在一旁瞧着，立时就黑了脸。 宋多银则望着雍容华美的大小姐，又看了看身侧的裴珏，眼底如有所思。 “罢了。” 孟良媛见他这般反应，心底的好奇顿时烟消云散，“看来他不喜欢我，既不愿意，就让他回去吧，坐了这么一会儿，我也累了，倒是你这次瞧上的人，我瞧着还不错，好好过日子吧。” 说着，她挥挥手，就示意将宋多银二人带下去。 “大姐！”孟良生有些生气，直接起身走到裴珏身边，照着他的脸就给了他一巴掌，“给你脸了是吧？我姐叫你过去你聋了吗？” 宋多银根本不提防他会突然动手打人。等反应过来后，裴珏已经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裴珏半边脸颊霎时间红肿了起来，五根手指印清晰地浮现在了她的眼前。 “你干什么？” 宋多银下意识拉住裴珏，将他拽到自己身后，“孟大当家的，你这样对待一个心智有缺陷的人，会不会太过分了些？” “宋姑娘，别给脸不要脸，他敢对大姐无礼，就别怪我不客气！” “良生，你吓到人家了！” 孟良媛满脸无奈道，“多大点事，犯不着，你也走吧，你们都走吧，我乏了，想歇息了。” “不行！” 孟良生抬手，指着裴珏道，“你，现在立刻马上到大姐面前给她磕头认错，就说我错了，不该惹大小姐不开心。” 裴珏右手下意识捂着脸颊，满脸控诉地望着他：“阿芥，不！” “那我就抽死你！” 孟良生说着，直接解下腰间别着的长鞭，俊秀的面容上满布阴沉，“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日就给你些颜色瞧瞧。” “良生，不要这样。” 孟良媛再次开口劝说。 这一次，她同时捏起了盘中一块粉粉嫩嫩的桂花糕，对着裴珏温柔道：“你，要不要尝尝这个？我弟弟他不懂事，我用这快桂花糕换你原谅好不好？” 裴珏眨眨眼，像是有些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只是他的视线不自绝地落在那块桂花糕上，咽了咽口水。 “放心，我们都没有恶意，来！” 孟良媛手捏着桂花糕，像是在勾引一只嘴馋的小老鼠。 裴珏盯着桂花糕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转头望向宋多银，黑亮的眼眸中隐隐划过一丝期待。 若阿银同意他过去，那他就过去。 那个奇怪点心看上去好香啊，他好想尝一尝。 第829章 相中 宋多银微蹙眉头，想了想还是道：“想去便去吧。” 遵从你的内心。 裴珏得了她的允许，兴冲冲跑过去，凑到孟良媛身边巴巴地望着她手里的桂花糕。 “给你，尝尝！” 裴珏急不可耐地接过桂花糕，直接就往嘴里塞。 桂花的香气糅杂在软糯的糕点里，形成一股难以言诉的美妙滋味。 裴珏琉璃色的眼眸隐隐发亮，很快便消灭掉了手里的桂花糕。 ＂好吃吗？这里还有，要不要再尝一块儿？＂ 孟良媛好听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裴珏转过头，有些期待地望着她。 “给，这些都是你的了！” 孟良媛干脆将盘子整个给他，“吃吧，若不够吃，下次我再给你做。” 裴珏眼睛盯着盘子里散发着桂花香气的精致糕点，再一次忍不住吞咽了下口水。 “怎么？” 孟良媛似乎有些奇怪他的反应，嘴角的笑容更深了几分，“你叫阿芥是吧？” 裴珏收回落在桂花糕上的视线看向她。 好一会儿，他点点头，认真道：“是。” 这个坐在椅子上的奇怪女子，是除了阿银外，第二个给他吃东西的人。 “阿芥怎么了？这桂花糕不合你的口味吗？” 裴珏迅速摇头。 “你喜欢就好，快吃吧。” 裴珏有些无措，扭过头又下意识望向一旁的宋多银。 宋多银却正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裴珏没有得到她的回应，犹豫了片刻，还是泱泱离开孟良媛，重新回到了宋多银身边。 孟良媛眼睛盯着他，嘴角的笑容似乎更深了几分。 待宋多银、裴珏二人被带走后。 她看向弟弟孟良生，感叹道：“良生，我还从未见过相貌如此出众的男子，你说的不错，赵晟比之他，可实在是差远了。” “是吧，我就知道大姐你喜欢这样的。” “不过他心智有失，看上去又十分听你新夫人的话，这却是有些难办啊，你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吗？” “说是姐弟，大姐放心，便是不是姐弟，从今往后也碍不着什么了，大姐既喜欢他，我明日便让人带他过来。” “嗯。” 孟良媛点点头道，“他日后就同我一起住吧，看他的样子很喜欢吃东西，这样单纯的人最是好哄，不过赵晟的下落，还要继续打听！” 说起负心人，孟良媛柔美的面容上划过一丝冷肃，“他当初说自己出身燕京贵族，只可惜因为得罪了那位裴皇，所以只得四处流亡，如今裴皇下位，姓赵的多半是回了燕京城，我们只要打听到燕京城姓赵的勋贵，就不愁找不到他！” “大姐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孟良生俊秀的面容上露出一抹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这狗东西踩着我们姐弟上位，卷了孟家万贯家财，辜负大姐，害我们沦落至此，等找到人，必要将他千刀万剐，以泄我的心头之恨。” “这是自然。” 孟良媛同样恨毒了那个负心人，华贵秀美的容颜上再不复方才的淡然从容，变得狰狞而扭曲。 第830章 治病 裴珏亦步亦趋跟在宋多银身后。 到了该分开的时候，他怎么也不肯听领路两人的话，闹着要同宋多银一起。 “阿银，我要同阿银在一处！” “这，这是大当家的和大小姐的命令，还请公子别叫小人为难！” 两个下人面面相觑，满脸为难。 一人知道眼前二人是宋多银作主，就哀求道：“夫人，您帮忙劝劝吧？若叫大当家的和大小姐知道裴公子跟您一起回去了，小的们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宋多银想了想，沉声道：“这样，你去同大当家的和大小姐请示一下，就说阿芥身体不适，最近我一直在为他治疗，乍然中断不利于他的恢复，请他们准许！” 那下人先是一愣，接着道：“是。” 宋多银和裴珏就站在原地等着。 “阿银。” 期间裴珏小心翼翼拉了拉她的衣袖。 宋多银侧头看他。 却见他悄咪咪松开握着的手，露出了掌心里一小块儿桂花糕，“好吃，阿银也吃。” 宋多银怔怔地望着他：“这是，给我留的？” 裴珏用力地点点头：“好吃的，要给阿银一起。” “为什么？” 没有人比宋多银更清楚眼前之人对吃食的执着。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愿意将自己最喜欢的食物分享给她。 “好吃，给阿银。” 裴珏一边压低声音说着，一边还往另外几个领路下人的身上扫了扫，好看的不像话的脸上满是警惕与防备。 宋多银轻轻叹了口气，接过了桂花糕。 裴珏眼巴巴地盯着她。 直到她将桂花糕塞到嘴里，他才终于松了口气似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这时去请示的下人已经去而复返。 他带来了好消息。 “夫人，大小姐同意了，还说若是夫人有什么需求，尽管提出来，山寨也会尽量满足夫人。” “替我谢谢大小姐。” 得了允许，宋多银总算放下些心来。 裴珏的痴症再不能耽搁下去了，好在这位大小姐还算大度。 等回到居住的院落，宋多银叫了燕子过来帮忙，开始动手为裴珏治疗。 他的脑中有淤血，非是一朝一夕可以清除。 宋多银先为他行针刺穴，而后又用一早就准备好的草药给他煎服。 从始至终，裴珏都表现得十分乖巧听话。 宋多银望着他乖顺的模样，只觉从前那个阴晴不定、心思深沉的裴珏彷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阿银。” 裴珏见阿银一直盯着自己，好看的脸上不自觉露出大大的笑容，“阿银，阿银。” 阿银在看他呢。 他最喜欢阿银了。 他喜欢阿银这么看着他，就好似阿银也喜欢他一般。 他嘴里不住地唤着宋多银的名字，宋多银满脸无奈，知道他又在犯傻了，不过倒也没出声喝止。 直到燕子从外面拿进来一件鲜红的嫁衣，裴珏的注意力才终于被转移。 他看着面前有些熟悉的东西，只觉后脑勺钝钝的疼。 “这是？” 耳旁传来阿银似乎十分遥远的疑问声。 紧随而来的，便是将嫁衣带到他们眼前的燕子恭敬小心的声音：“夫人，大当家的让我将嫁衣给你送来，说是让您提前先试试，若不合适了，再改。” 第831章 科普 “阿银，嫁衣是什么？” 头疼之症才刚刚缓解了些，裴珏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它同阿银之前不久前，穿的那张纸好像哦，到底是什么？阿银为什么要穿？” 说着，他还兴冲冲地摸了摸面前的嫁衣。 触手一片柔软。 “公子不知道嫁衣吗？这是夫人嫁给大当家当日要穿的婚服呀，只有新娘子才能穿的！” 燕子望着眼前好看的不像话的小公子，微微红着脸解释道，“夫人长得极美，穿上这件嫁衣定然会更美，大当家的一定会很喜欢夫人的。” “新娘子？”裴珏黑亮的眼眸中好奇之色更浓，“那又是什么？” 燕子耐着性子给他解释：“新娘子就是男女成婚里的女子，寻常男女，一生只成一次亲，女子一生最美的时刻，就是穿上嫁衣嫁给心上人的这一天，成婚了就要同丈夫过日子，粗菜淡饭、柴米油盐，相夫教子，唉……” 说到后面，她还小大人似得叹了口气，一副勘破红尘的模样。 宋多银心里的伤感抗拒都被她这一声叹气打散了不少。 “丈夫，又是什么？” “丈夫就是新郎啊，也就是成婚男女中的男子，譬如此次我们大当家的同夫人成婚，大当家便是丈夫和新郎，夫人则是新娘和妻子，将来大当家和夫人成亲了，便会一直在一起，生儿育女，幸福一生！” 裴珏这次总算听懂了。 只是听懂后的他，倏然白了脸。 ＂不要阿银成亲！不要阿银同别人在一起！＂ 燕子被他的反应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后，更是恨不得冲上去捂住他的嘴。 “公子慎言！” 她大惊失色，下意识回头望了望门外，“公子万万不可胡说，若叫大当家的知道你说了这些话，怕是，怕是要吃一番苦头！” “阿银不要嫁人！” 裴珏却不管不管。 只见他一把抓起面前的嫁衣，用力丢在了地上，嘴里嚷嚷着，“这，坏嫁衣，阿银不穿，不要——” “好了，消停些吧。” 宋多银出言打断了他，“裴阿芥，你别听燕子胡说，不过是嫁人而已。” 裴珏巴巴地望着她，好看的脸蛋因为生气涨得通红，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许多。 “难得孟大当家的瞧上我，若我不答应，岂不是不识抬举？” 她当然不愿意，实在荒唐。 重活一世，迄今为止，她已经嫁过好几次了。 也不知道这孟良生发什么疯，都说了她已经成过亲还有了孩子，他却坚持要娶她，什么毛病？ “那阿银是不要阿芥了吗？” 裴珏黑亮的眼眸中划过一丝晶莹，“阿芥也想同阿银在一起。” “我们这不是在一起吗？” 宋多银没好气地看向他，“行了，今日的治疗已经结束，你赶紧回去吧，我也乏了，想歇会儿，明日还是这个时辰，别忘了来。” 说完，她不等裴珏回话，就转头吩咐燕子道：“让人带裴公子回去吧。” 燕子看看她，又看看裴珏，小心翼翼地点点头，应道：“是。” 裴珏离开后，宋多银盯着地上皱成一团的嫁衣出了好一会儿的神。 嫁人是不可能再嫁的。 只是要如何破局呢？ 她一帧一帧捋着今日掌握到的所有信息。 忽然，她脑中灵光一闪，最终定格在了坐着龙椅的孟良媛身上。 或许，这位不良于行的大小姐，便是此番她成功脱困的缺口。 第832章 也喜欢我好不好？ 翌日一大早，裴珏就被带到了孟良媛的院子。 孟良媛坐在院中的大榕树下，面前的石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精致的点心。 裴珏几乎一进来就被吸引了过去。 “来，阿芥到这里来！” 孟良媛神情温柔，一举一动皆是优雅从容，“这些都是为你准备的，只要你来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裴珏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琳琅满目的点心，对她的话倒是没什么反应。 孟良媛也不恼，只状似无奈道：“好了，好了，瞧把你急的，想吃就吃吧。” 说着，她示意一旁的下人将糕点端到裴珏面前。 裴珏好看到不像话的脸上先是划过一丝犹豫，然不过片刻间，他便将这一丝犹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直接抓起盘中的糕点狼吞虎咽了起来。 孟良媛扶着椅背的手无意识婆娑了下，接着笑道：“阿芥别急，慢点吃＠这些都是你的，对了，除了糕点，阿芥还喜欢吃什么？我都让他们去准备！” 她这一番话说的，浑不似土匪窝里的女土匪，反倒像世家贵族里娇养出来的千金大小姐。 上好的花茶散发着袅袅的香气。 裴珏吃完了点心，就有小丫头端了茶盏，请他吃茶。 “如何？阿芥可吃饱了？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裴珏似乎这才意识到了什么，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眸怯怯地望着她。 “阿芥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孟良媛申神情温柔，对眼前之人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 “谢，谢谢。” 裴珏坐姿下意识端正了许多，衣袖下两只手不自觉攥紧，周身都表现出不自在来。 “阿芥真想谢我的话，就陪我说说话吧，自从断了腿，我哪里都去不了，只窝在这院中，实在是太孤单了。” 裴珏飞快抬起头看了她的腿一眼。 “阿芥愿意陪我说说话吗？” 裴珏想到方才的点心，还有昨日的桂花糕，小心翼翼地点点头。 “太好了，那阿芥能告诉我，你是哪里人吗？你同宋姑娘，你们是亲姐弟吗？” “阿银！” 听她提及宋多银，裴珏的眼睛瞬间亮了几分，“阿银，喜欢阿银！” 孟良媛脸上的笑容深了几分：“阿芥能告诉我为什么喜欢她吗？” “阿银对阿芥好，给阿芥吃好吃的东西，还，还带阿芥一起。” “以后我也会对阿芥好的，阿芥也喜欢我好不好？” 孟良媛漂亮的眼眸静静地望着他，一字一句道，“阿芥可以叫我阿媛，只要阿芥乖乖的当我的夫婿，我会比宋姑娘待你好一千倍一万倍，好不好？” “不要！” 不知她哪里说的不对，裴珏忽然从座位上跳起来，捂着脑袋大声道，“不要你！不要你！阿芥要阿银，我要阿银！” 他只要阿银！ 孟良媛眸光柔柔地望着他，声音依旧十分平静：“没关系阿芥，我们才刚认识，你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我也没关系，等过些日子熟悉些了，你就知道我的为人了，何况宋姑娘马上就要做我的弟妹了，届时咱们还是一家人。” 第833章 真情恩情 裴珏是哭着来见宋多银的。 彼时宋多银正在研究药理，才刚出营州就遇到了山匪，她不想再耽搁下去了。 若是能治好孟良媛的腿，她便有了谈判的筹码。 “阿银！阿银我们走吧？离开这里！” 远远地，她听到院外传来裴珏带着哭腔的嗓音。 宋多银搁下笔抬起头望向声音的源处。 “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老实说她现在对裴珏的感受复杂的很。 他如今心智不全，对着她又满心依赖信任，即便她无意中做了伤害他的事情，他都待她一如既往。 可是每每对上他这张脸，她就会忍不住想起从前。 若原谅这般容易，那这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恩怨情仇了。 “阿媛，阿媛说你要做旁人的娘子！不许，阿银只能喜欢我！” 裴珏红着眼，在宋多银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瞬间，直接冲上前一把抱住了她，“阿银，你做我的娘子好不好？阿芥喜欢阿银，只喜欢阿银！” 宋多银愣住了。 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推开他满脸严肃道：“什么娘子？谁叫你说的这些？” “阿银，阿芥不是傻子，昨天燕子说了，成了亲就有娘子了，方才阿媛也说成了亲就能永远在一起了，阿芥要同阿银永远在一起，阿银，我们成亲吧！你不要嫁给那个坏人好不好？” 说到这里，裴珏悲从中来，竟当着宋多银的面大哭起来。 “阿银不要嫁给旁人好不好？呜呜呜……” 宋多银：“什么乱七八糟的？别哭了！” 裴珏哭声顿止，只两只手无意识地揉着眼睛，好看到不像话的脸上满是委屈。 “我嫁不嫁人先不论，但我也不会是你的娘子。” 宋多银满脸严肃地望着他道，“裴阿芥，你有病我不同你一般见识，但你得明白一点，我即便不嫁给旁人，也不会嫁给你。” “为什么？”裴珏眼底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不为什么，等你将来病好了，自会明白。” 裴珏扁扁嘴，委屈道：＂是因为阿芥有病吗？阿银也觉得阿芥是个傻子是不是？＂ “你别乱想！” “那是不是只要阿芥乖乖治病，等看好了病，变得聪明了，阿银就会同意嫁给我，做阿芥的新娘？” 宋多银有些惊讶地望着他。 好一会儿，她才轻轻摇头：“那我也不愿意，裴阿芥，我已经嫁过人了，在我心里，我只是他的妻子！” 从前的裴珏嫌弃她出身卑微，从始至终都不愿意给她正妻的名分。 她不过是他后院中一个谁都能上来踩一脚的姬妾罢了。 如今，不，或者说是将后。 即便他愿意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让她做他的妻子，她也不愿意了。 太迟了。 一切都太迟了。 因为她已经，不再爱他了。 今日种种，不过是出于他对自己救命之恩的偿还罢了。 她永远都忘不了自己被顾长寿活埋，濒死的那一刻。 眼前之人宛如天神一般，只凭着一把断裂的匕首，还有两只伤痕累累的手，将她从坟墓里挖了出来。 第834章 赤子心 但也仅仅如此了。 裴珏听了她这话，不由悲从中来，眼泪大滴大滴落下：“阿银，阿银已经嫁人了吗？阿银已经有夫君了？” “对。” 还是你亲手将我送给他的。 想到这里，宋多银的心更冷了几分，“所以裴阿芥，我不会再嫁人了，我爱我的夫君，他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除了他我谁都不要！” 裴珏闻言呆呆地望着她，好一会儿都忘了反应。 “正好你过来了，我们开始今天地治疗吧！” “哦。” 裴珏抹了把眼泪，乖乖起身走到一旁的榻上躺下，只一双眼巴巴地望着宋多银。 “阿，阿银是不喜欢阿芥了吗？” “没有讨厌你，你别多想，你乖乖吃药治病，很快就能想起从前了，届时你就知道了，在你的生命里，远有比情爱更重要的事。” ＂阿银最重要！阿芥最喜欢阿银了！＂ 裴珏懵懂的面容上划过一丝迷惘。 在他有限的脑容量里，只有阿银是最重要的，他想不明白有什么东西会比阿银更重要？ 看不到阿银会想，听不到阿银的声音也会想，阿银不要他的时候他会伤心难过…… 这世上真的是有什么比阿银更重要吗？ 宋多银垂下眼帘，认真地为他针灸，对他此刻的话语并不以为意。 她信如今宛如赤子一般的他说的话。 可那又怎么样呢？ 他早晚有一天都要恢复记忆的。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恢复神志和记忆的裴珏，是多么的冷酷无情！ “阿银！阿银别不理阿芥好不好？” 裴珏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她半点回应，不由得他心下一慌，抓着她的胳膊就道，“阿芥乖，阿银别不高兴！” “没有不开心。” 宋多银盯着顶着两眼泡泪的裴珏看了一眼，面上的神色不自觉缓和了几分，“你乖乖听话治病，最多两个月，就能有效果了！” “好。” “今日这么早，大小姐就叫你过去了吗？除了同你说这些话，你还做什么了？” 裴珏想了想，老老实实地回道：“阿媛给阿芥吃了好吃的糕点，还说以后天天带阿芥玩儿，阿银，阿媛是个好人！” 宋多银听着他这话，神情若有所思。 孟家姐弟这是要做什么？ 孟良生说要娶自己做压寨夫人。 孟良媛又将裴珏带到自己身边，还对他这么好，难道—— 想到这里，她抬起头，神情古怪地看了裴珏一眼。 若这位孟家大小姐确实是这个打算，其实倒也不奇怪。 裴珏的容貌堪比传说中的潘安宋玉。 这样的人，光是每日看着他的脸，就足够满足了。 针灸完后，宋多银为他去了针，然后去院中的灶房里给他煎药。 裴珏亦步亦趋跟了上去，嚷嚷着要帮忙。 “那你就去烧火吧。” 宋多银随手指了指灶膛的方向，示意他往里面添柴火就行。 裴珏眼睛亮晶晶的，彷佛方才哭得不成样子的人不是他一般。 “好！” 气氛还算和谐。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孟良生清朗的声音。 “宋姑娘！小生今日特来探望，不知宋姑娘这两日可还适应？” 第835章 提出条件 药罐咕嘟咕嘟的响，药香四溢。 宋多银侧眸望了望正认真添柴的裴珏，转身出了灶房门。 “多谢大当家的关心，我在这里一切都好！” “在做什么？” 孟良生一边往她的方向走来，一边嗅着空气中的药味，俊脸上挂着笑意，“好重的药味。” “在给阿芥煎药。” 宋多银如实回道，“大当家的忘了，我请示过你和大小姐的。” “自然记得。” 孟良生先看看她白皙明艳的脸庞，又瞅瞅她玲珑有致的身段儿，视线尤其在那把盈盈不及一握的细腰上多停留了一会儿，不自觉咽了咽口水，感叹道，“宋姑娘和裴公子真是姐弟情深，不过小生冒昧，宋姑娘当真已经嫁过人生过子了？” 这样的容貌身段儿，在床榻之上，定然销魂无限。 他的眼神，宋多银见过不少。 她的心底生出一股极致的厌恶。 不过面上她并没有露出半分，只平静地回道：“自然是真的，不敢欺瞒大当家的。” 孟良生眼神不由变得更加深邃了几分。 “那，宋姑娘可试过嫁衣了？喜不喜欢嫁衣的款式？若是有旁的想法，小生让她们再去改。” “嫁衣很合适，不过——” 宋多银回头看了眼灶膛的方向，见裴珏还在认真的烧着火，不由放下心来，转过身继续道，“不过有件事，我想孟大当家可以考虑一下。” ＂什么？＂孟良生有些狐疑地望着她。 “此前我便同大当家的说过，这世上比我年轻漂亮的女子不胜凡几，如大当家这般人物，本该娶一个更好的。” 孟良生听了她这话，面上的笑容立时便淡了几分。 宋多银却不等他开口，直接道：“敢问大当家的，大小姐的腿是何时何地、如何受伤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或许，我可以让大小姐重新站起来？”宋多银秋水一般的眼眸静静地望着他。 孟良生瞳孔一缩，眼底不受控制地迸发出强烈的光芒。 “如大当家的所见——” 宋多银抬手指了指身后，表情变得镇定而从容，“我是个大夫，家父曾做过太医院院使，宋家自我太祖母起，就开始行医用药了。” “你，你有几成把握？” 孟良生喉结耸动，吞咽着口水问她，“你当真能治好我大姐？若她能重新站起来，别说不再娶你，便是放你们一行走，也不是不行。” 宋多银闻言心下一喜。 只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得先看过检查过大小姐的伤势才能下定论，择日不如撞日，若大当家的允许，那我们稍后便过去？” “现在就去。” 孟良生眼睛死死盯着她，俊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迫不及待，“大姐这个时候正好还没午休，我们现在就去，若你当真能治好她，那你便是我孟家的大恩人！” “不敢当。” 宋多银低头冲他行了一礼，接着轻声道，“大当家的且稍待片刻，灶上的药要煎好了，等我弟弟用了药，我们就过去。” 孟良生心急如焚。 但眼下自己有求于人，且大姐的腿有希望能治好，他即便心底再焦躁，面上也不好表现出太多。 “那，那你快点！” “好。” 第836章 病 房间内静悄悄的，宋多银紧蹙眉头，满脸凝重地摸索着孟良媛的腿。 已经过了小半刻钟了，孟良生有些心急，直接就问道：“怎么样？我大姐她还能站起来吗？” 宋多银暂先没回话，自顾自又检查了片刻，才缓缓站起身，轻叹一声道：“大小姐的伤，至少有半年以上了吧，最初是按骨裂所治吧？” “不错，可是有什么不对？” 孟良媛急急道，“宋，宋大夫，你当真有把握能治好我的腿吗？我还能再站起来吗？从前良生可是为我请了无数大夫，还有从太医院里退下来的太医，她们都说我的腿断了！” 她是孟家的女儿，从前也如弟弟一般，跑马射箭，纵情四海。 可自从，自从因为赵晟断了腿……家没了，她的人生全毁了。 想到这里，孟良媛不由悲从中来，心里更是恨不得将那负心人千刀万剐！ “能是能，只是大小姐怕是要遭些大罪了！” 宋多银有些怜悯地望着她道，“大小姐的腿，从脉象上来看确实是骨裂之症，也是我占了女子便宜，能够动手检查伤处，想来此前为大小姐诊治的大夫，都是男子吧？” 孟良媛的脸白了白：“是。” 孟家女即便再豪放，也总不能任由外男摸自己的腿。 女医本就稀缺，医术高明者更是凤毛麟角，这一来二去，想不到竟然诊错了。 “宋大夫，那我大姐的腿到底怎么了？不是骨裂吗？” “不是骨裂，是脱位！”宋多银肯定道，“只是因为受伤时日有些久，此前又一直以骨裂医治，导致错位处已经生了新骨，若想正骨复位，须得开刀先将那些新骨腕去！” “开刀？” 孟氏姐弟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宋大夫，这，这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宋多银闻言，却是轻轻摇头，表情镇定道：“前朝起便有大夫开膛破腹治病，只要处置得当，大小姐不会有事的！只是——” 她说到这里，眸光望向孟良媛，沉声问她：“只是剜骨之痛，实非常人所能容忍，大小姐要好生想想，究竟要不要开刀？” “要！” 孟良媛坐在龙椅上，一把抓住宋多银的手，满脸恳切道：“求神医救我，只要能重新站起来，我什么疼都能忍！” “大姐。”孟良生有些心疼地望着她。 孟良媛扭头望向她，迫不及待道：“良生，你快帮大姐求求宋神医啊，大姐不怕疼的，不怕疼！” ＂宋大夫，你方才所说，可是真的？＂ 孟良生却没有姐姐那么乐观，满脸质疑道，“此前所有给大姐治病的人，可都是说她是骨裂之症，你确定不会错？” “我确定。” 给孟大小姐治病迫在眉睫，宋多银毫不犹豫开口道，“大当家的，非是我自负，大小姐的退，怕是除了我，再难有人能够治好了。” 首先她女子的身份，就为她带来不少便利。 “大姐，那——”孟良生见她这般笃定，不由也有些心动。 “治！” 孟良媛一锤定音，“宋神医，我要治！” “好。” 第837章 大鱼 “接下来我要为大小姐调理一下身体，大约需要五日，便能开刀了！” 宋多银细细叮嘱了番孟氏姐弟接下来要做的事，然后下意识抬头望了望天。 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空气都清新了几分。 计划初见成效，她的心情变得明朗了许多。 “那大小姐、大当家的，我就先回去了，稍后我会将大小姐需要的药材抄录下，让人送过来，大当家只需按单采购便是！” “多谢宋大夫！” 孟良生后退半步，对着宋多银深深一揖，面上再不见半点轻浮之色。 宋多银冲他点点头，正待离开，却听外面忽然传来一道兴奋的大叫。 “大哥！好消息！我们抓到一条大鱼！” 下一瞬，那个五大三粗的童儿便红光满面地带着几人步入院中。 宋多银的脚步不自觉停了下来。 孟良生微微挑眉，几步走到童儿面前，沉声问：“什么大鱼？瞧把你兴奋的，莫不是那皇帝小儿？” “那倒不是。” 童儿摸着脑袋讪笑道，“不过想来也是个尊贵的主，再不济也是王侯公爵之家，打给你不知道，外面瞧着平平无奇一辆车，打开来，里面箱子里装的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珍珠玛瑙翡翠如意猫儿石…… 原谅童儿见识少，那鸡蛋大小的宝石像是石头般就那么随意的被堆砌在箱中。 此外还有两箱黄金…… 若非他的机灵，险些叫这一伙穿得像乞丐的家伙骗了。 “人呢？还活着吗？” “在呢，有负隅顽抗者，已经被我们的人杀了，不过主事之人还在，大哥要见见吗？” 童儿一直表现的十分兴奋。 孟良生见他这副模样，亦不由生出了几分兴趣，就道：“走，那我就去见见。” “得嘞！” 童儿怪叫一声，当即就要领着大哥去见人。 不想才走了两步，他忽然一拍脑袋，像是想起了什么怪异之事般，顿住脚道：“对了大哥，这队人马有些古怪，其中有几个被兄弟们杀死的人，似乎，似乎不是大魏人！” 宋多银原本正低着头跟在他们身后，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听到这话后，她心里咯噔一下，莫名觉得有些不安。 “哦？” 孟良生俊脸上浮现出一抹疑惑来，“那是哪里人？你认得吗？” “似，似乎是氐羌人。” 宋多银猛地抬起了头，眸光死死地盯着面前说话之人。 “羌人？” 孟良生面上的疑惑之色更浓，“羌人不是在西北吗？若我记得不错，此处是北疆境内，属东北地界吧？” “所以我才觉得有些古怪，来请大哥示下。” 童儿说到这里，略顿了顿才继续道，“还有这群人一路相互的，竟只是个襁褓小儿，满娘方才瞧过了，说是才几个月大的孩子，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来头？” 宋多银听到这里，连呼吸都颤抖了起来。 “大，大当家的，能否也带我去见识见识这些人？” 她突然开口吓了孟良生一跳，一回头才发现她竟跟着自己。 于是他就问：“宋大夫你还在？” 第838章 重逢 宋多银的声音克制不住地颤抖：“大当家的，能，能带我一起去，见见那些人吗？” 孟良生上下打量她一眼，满脸狐疑。 “这——” “我保证不会坏大当家的事，只是，只是——” 宋多银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干脆一横心道，“只是方才听童小哥描述的那些人，好似是我的故人……” “哦？” 孟良生微微挑眉，沉吟片刻后，他点点头道，“宋大夫早知我们是做什么的，带你去瞧瞧也不是不行，走吧。” 说完，他率先抬脚朝着外面走去。 宋多银连忙跟了上去。 她被带到了山寨后面隐秘的山林中。 这里似乎还未被清理出来。 高大的、层层叠叠的树木枝繁叶茂，将有些斑驳的石屋牢牢遮住。 非是山寨中人，根本就不会发现这里别有洞天。 “大哥，你在这儿等着，兄弟们这就去将那丫头、孩子和主事之人带出来见你。” 童儿说了一声，就去提人。 宋多银亦步亦趋跟在孟良生身边，眸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离开的方向。 “宋大夫方才说他们可能是你的故人？这却是怎么讲？莫非你还认识羌人？” 孟良生趁这个机会提出自己的疑问。 宋多银想了想，轻声道：“我不是很确定，不过大当家的，若真如我所想，可不可以请你饶他们一命？”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恨不能代替童儿冲进去，确认里面之人的身份。 “我大姐的腿——” “大当家的放心，大小姐的腿，我一定竭尽全力！” 童儿很快带着一男一女出来。 女子瞧着年岁不大，梳着妇人发髻，虽穿得破破烂烂，但却干干净净的。 她怀里抱着一个襁褓，此刻正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跟在童儿身后。 宋多银只一眼，便红了眼眶。 “知知！” 雪儿原本正低着头，听到熟悉的声音，先是浑身一僵，接着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夫，夫人？” 连安也满脸不敢置信：“宋夫人，您怎么在这里？” “知知，雪儿，你抱的是我儿知知吧？快，快把他给我！” 顾不得在场众人的惊讶，宋多银涕泪交加，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雪儿面前。 “是，是夫人。” 雪儿呆若木鸡，下意识将怀里的孩子递给她，“您，您怎么在这里？你不是被——” “我没事。” 知知已经睡着了，才分离一个多月，小崽崽就瘦了很多，小小的人儿缩在襁褓里，比她临走前似乎更小了许多。 宋多银心疼到无以复加。 她低下头不住地亲吻着孩子的脸颊，声音哽咽道，“知知，娘的孩子，你受苦了！” 雪儿也红了眼，抹着眼泪道：“小公子性子倔，夫人走后，大人请了不少奶娘，小公子却都不愿意吃！奴婢没法子，只好喂小公子些米汤，好在还算幸运，途径一个村子时有人家养乳牛，连安花了大价钱买了牛，虽说带着牛上路耽搁了不少功夫，但小公子总算能吃好些了！” “多谢你雪儿。” 宋多银紧紧抱着孩子，眼泪不住地往下流。 思念如潮水般涌现，那些夜深人静时躲在马车里咬着被子哭泣的压抑情绪瞬间迸发。 “知知，娘好想你啊，娘的宝贝！” 娘终于又见到你了。 第839章 母子连心 “宋大夫，这是怎么回事？” 孟良生有些惊疑不定地望着哭得旁若无人的宋多银，“这，这孩子——” “大当家的，这是我的孩子！” 宋多银流着眼泪抬起头，泪盈盈望着他道，“之前同你说过，我已成婚生子，这便是我的孩子！” “那——” “大当家的，雪儿和连安他们此番都是为了护送我的孩子，钱财那些可以都给大当家的，只求大当家的绕他们一命可好？” 孟良生呆呆地望着她。 面前的妇人依旧明媚夺目，可他的心底却没来由地划过一丝怅惘。 原来，她真的已经成亲生子了。 “宋大夫，这真是你的孩子？” “千真万确，大当家的，当真无巧不成书，我也没料到，我们母子会在这种情形下重逢！” 宋多银眼底闪烁着晶莹的泪光，抱着儿子的手不自觉的颤抖。 睡梦中的小家伙似乎感知到了什么，竟砸吧砸吧小嘴苏醒了过来。 “知知，知知醒了？” 宋多银惊喜交加，盯着小崽崽乌溜溜的大眼睛心柔软成一片。 知知已经三个月大了，初醒的懵懂过后，小崽崽似乎认出了娘亲，依恋似得滚了滚小身子，嘴里咿咿呀呀叫了起来。 “娘好想你，知知是不是也想娘了？” 小崽崽当即哼唧一声，嘴巴扁了扁，一副要哭不哭的委屈模样。 “小公子是在回应夫人呢，小公子真聪明！” 雪儿在一旁亦是热泪盈眶。 孟良生看着他们这幅样子，想了想，心情复杂道：“恭喜宋大夫母子重逢！这样，这些人如何安置，等稍后我们再商议吧，宋大夫先带贵公子回去吧！” “多谢大当家的体恤！” 宋多银后退半步，冲着他行了个谢礼，而后提出想要同雪儿和连安单独说话的请求。 “去吧。” 孟良生大度的摆手。 于是宋多银抱着孩子，带着雪儿和连安回了自己的院子。 等回到自己房中，她先是又细细问了这些日子小崽崽的起居饮食。 雪儿看了看屋内的漏刻，言到了小公子该进食的时辰了。 宋多银就先让他们二人先去厢房歇息，自己则入内室解衣服喂奶。 也许因为还抱着不切实际的期待，她这一个月并没有用药回奶。 只夜深人静的时候，会偷偷解开衣服将涨得发疼的部位挤出来。 眼下果然还算顺利。 很快，小崽崽又吃到了母乳。 小家伙吸得很用力，浑身都充满了劲儿，透着一股我终于又有娘亲的了欢快劲儿。 没人在跟前，宋多银更是控制不住亲吻儿子。 他是自己失而复得的宝贝。 原以为，雪儿会遵循同自己的约定，回到燕京顾府后，全心护着知知。 她也做好了短时间内见不到还在的准备。 没想到苍天有眼，他们母子竟然在这样的情形下重逢了。 “知知也想娘亲了对吗？从今往后，娘不会再和你分开了！” 小崽崽蹬了蹬小腿，似乎在回应她的话。 宋多银盯着他，好半晌都不愿意将自己的视线离开。 直到小家伙吃饱闭上眼睛，她才依依不舍地将他放到了床上，自己则转身出了外间。 第840章 信任 雪儿和连安在厢房等着，见她过来，连忙迎了上来。 宋多银走到桌子旁坐下，示意二人也坐。 “他呢？” 她虽没有指名道姓，但雪儿和连安都知道她在问谁。 “说是羌王那边催得紧，大人和煜王已经回氐羌了，临走前，他让连安和奴婢护送小公子回燕京顾府，把他交给大爷和大夫人养育！” 自家主子对面前之人做了什么，连安心知肚明。 从方才见到对方起，他就有些心虚。 此时连忙接口道：“夫，夫人，我家主子给小公子留下不少奇珍异宝，还有银钱，只可惜那些东西都被这些山贼给——” “慎言！” 宋多银抬头看了眼门外，抬手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钱财乃身外之物，人没事就好。” “是。” “夫，夫人，你不是，不是被那个了吗？你是怎么……” 雪儿到现在都有些不敢相信，当日夫人是抱了必死之心，她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 结阴亲，活埋，这样九死无生的境地，再想不到她会死里逃生。 “是有人救了我。” 想到裴珏，宋多银的心情又变得复杂了起来。 “是谁？” 连安抬起头，有些好奇地望着他，“是秦霜姑娘吗？听牛壮他们说，秦霜姑娘武艺高强，真是人不可貌相！” 宋多银闻言，先是摇摇头，接着满脸惊喜地望向二人道：“霜儿还活着？你是说霜儿还活着？” “霜儿姐姐应当还活着。” 雪儿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道，“夫人有所不知，您走后没多久，柴房里的那位就被人救走了，后来牛壮他们发现，是霜儿姐姐救走了他！霜儿姐姐真是厉害！” 原来如此。 宋多银这下明白裴珏是怎么出现在那里的了。 想来是霜儿救了他，想带他一起去救自己，只是半路出现了岔子，他们这才不得已分开。 “不是秦霜姑娘，那是——”连安心底忽然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想。 宋多银微不可查地拧了拧眉头，接着抬眼看向他：“连安，我很感激你对知知的相护之情，只是你是顾长寿的人，稍后我同孟大当家的说一声，让他们的人送你下山，你走吧！” 连安心里咯噔一下，接着站起身，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夫人，小的对天发誓，绝不会将夫人此间之事告知主子半分，小的同主子分别之际，主子就交待了，从今往后，小的将一心一意侍奉小公子！” “抱歉，我没办法信你。” 宋多银轻声叹了口气，“顾长寿一心想让我为允之陪葬，若他知道我还在世，保不齐还会生事！” 其实最好的法子是杀了连安。 只有死人才是最保险的。 何况不同于雪儿，连安可是见过裴珏的。 如今她同裴珏在一起，早晚有一天他们会碰上，届时，自己一个原本应当死了的人，加上大魏先前的皇上！ 宋多银越想越觉得为难，看向连安的神色也渐渐冷了下来。 “夫人！夫人我保证不会害您和小公子！” 连安跪在地上，只差赌咒发誓了，“其实，其实此前主子那样对您，小的，小的心里并不是很赞成！” 第841章 愿意 宋多银轻轻闭上了眼。 连安继续道：“不说夫人您嫁给了三公子，就说你跟主子从小的情分，您原就是顾府的表小姐，主子他不应当那么对您。” 他说到这里，倏然红了眼眶：“只是主子他心里苦啊，夫人您大人大量，千万别怨恨他。” 宋多银闭着眼，好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连安说的没错，顾长寿心里确实苦。 可是谁不苦呢？ 他们之间的恩怨纠葛，早就不是简单的是非对错能诠释得了的。 她如今只希望自己在他眼里已经是个死人，这样，她才能活得更久一些。 她还要找爹娘，如今知知又回到了身边，她要将他抚养长大，她要活得长长久久。 想到这些，宋多银终于睁开眼，表情平静地望着连安道：“连安，你没做过什么伤害我的事，我不忍杀你，但我实在不放心你，所以我会让孟大当家的人将你看守起来，一年吧，就以一年为期，一年之后，你再恢复自由之身！” 一年会发生很多事情。 但一年之后，她必然已经不在此处，甚至可能已经远赴金陵，在江南扎根。 顾长寿远在西北异国他乡，纵使知道自己还活着，也未必能将手那么长了。 再者她活着的消息，早晚有一天他会知道。 不是经连安之口，也会由旁人说出。 终究不可能瞒着一辈子的。 连安的神色肉眼可见变得失落，“那，那夫人的意思，小的日后不能服侍小公子了吗？” “抱歉。”宋多银淡淡地望着他。 连安怏怏应道：“是，小的知道了。” 等他离开后，雪儿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夫人，连安同，同顾大人不一样，他——” “可我不敢赌了。” 宋多银眸光幽幽地望着她，一字一句道，“真心最经不起考验！雪儿，我不在的时候，知知瘦了很多，若今日你我没有重逢，知知会回到燕京顾府被大哥大嫂抚养照顾，他们的人品我自是信得过的，他们必定待知知如珠似宝！可不说顾府里如今还有福宝，就说大哥大嫂，他们再怎么着也只是伯父伯母，孩子还是要跟在娘亲身边啊！” “夫人说的是，是雪儿短视了。” “我知道连安无辜，可是即便是那千万分的可能性，我也不敢赌，我们才刚出营州，若此时顾长寿得到消息又杀回来，以我们如今的能力，是万万无法抵挡的！” 他在氐羌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中书令。 如今大魏又是这般千疮百孔的样子，便是他本人不来，只派几个人动动手指，她也抵挡不住。 雪儿听了她的话，低下头不再说话。 宋多银叹了口气站起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无论如何，此番我都要谢谢你雪儿，此前你也曾骗过我，但你把我的孩子照顾得很好，还将他带到了我的面前，说吧，你想要什么？” “雪儿什么都不要，只求能留在夫人身边照顾您和小公子。” 雪儿低着头，泪盈于睫，“奴婢在营州的家人，多亏了夫人的帮助，如今他们过得很好，奴婢再无留恋，望夫人不要嫌弃奴婢笨手笨脚，奴婢只盼留在您的身边。” “好。” 宋多银柔声应道，“我答应你，不过雪儿，你从来都不是我的奴婢，日后就留在我身边，做我的药童吧！” 雪儿闻言，唰的一下抬起头，面露狂喜：“夫人！” “怎么，不愿意？” “愿意！愿意！雪儿愿意！” 第842章 可不可以 孟良生让人将连安关了起来。 为孟良媛的腿开刀做准备的五日里，宋多银日日都来她的院子。 许是因为母子团圆，她整个人的精神气肉眼可见的变好，对待孟良媛的伤也更加用心。 孟良媛最初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可看着她胸有成竹的模样，心底也隐隐生出一抹期待来。 或许这位宋姑娘，当真能将她的腿治好也说不定。 情绪是会感染的，正向积极地心态让两个原本陌生的女子日渐亲密起来。 开刀的前一天。 宋多银照例过来查看她的情况。 “大小姐这两日状态不错，明日我们可以正常进行！” “多谢你，我一直以为此生没有再站起来的希望了，可这些日子瞧着你忙前忙后，我却忽然有了信心，我能叫你多银吗？” “若大小姐不嫌弃，自是可以的。” 宋多银刚刚为她按摩完腿部，闻言站起身笑着道，“你的腿本就不是不治之症，明日之后，只要好生调养复建，很快就能站起来了。” “好！” 孟良媛的眼睛亮晶晶的，难得有心情同她闲聊了起来，“听良生说你已经有孩子了，我一直不怎么相信，多银，你真的成亲了吗？我现在倒真是希望你能做我弟媳了。” “大小姐说笑了。” “不必称我做大小姐，我虚长你几岁，便唤我做姐姐吧？” 宋多银从善如流：“孟姐姐。” 孟良媛闻言，美丽的面容上挂满了笑容：“好，好，只是多银，你的夫君呢？为何你会同孩儿分离？护送孩子的人是你夫君的人吗？” 她有些好奇。 宋多银沉默着垂下眼帘。 好一会儿，她才轻声道：“我夫已经亡故了，我儿知知是遗腹子。” 孟良媛闻言，连忙有些歉意道：“抱歉多银，是我唐突了。” “无妨。” 宋多银抬起头看向她，“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不怕孟姐姐笑话，我夫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我心里只有他，更没有易嫁之心。” 孟良媛本就是聪明嗯，闻言瞬间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多银你放心，你若不愿意，谁都不能强迫你。” 宋多银得了承诺，总算放下些心来。 只是孟良媛却又忽然想到了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她道：“那多银，阿芥他，他真的是你弟弟吗？你和他的关系——” “孟姐姐放心，我同他没什么关系。” “这就好。” 孟良媛抚了抚胸口，轻呼一声道，“不瞒你说，他神志虽如稚子，然我从小见惯了尔虞我诈，对他这样单纯之人，反倒颇有好感，若他同你的关系不是那样的，我想——” “孟姐姐！” 宋多银开口打断她道，“我必须要同你说一件事，等你听完后，再做决定吧。” 孟良媛听了她这话，面露好奇之色。 “？” ＂他是因为意外受伤才导致的失智，我近来也在为他治伤，顺利的话，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恢复神志，忆及从前，神志清明时的他同现在很不一样，我不会阻止孟姐姐你，但我希望你可以慎重考虑一下。＂ 裴珏的身份实在不能轻易告诉旁人。 但宋多银不忍孟良媛一头陷进去，就只好稍作提醒。 毕竟他早晚有一天会恢复记忆的。 “我，我会好好想想的。”孟良媛顿时心乱如麻。 宋多银又静静陪了她片刻，就起身回了自己院中。 第843章 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宋多银回到院中时，裴珏正托腮趴在小床边好奇地望着床上的小人儿。 小床是两日前孟良生让人按照宋多银的要求新打的。 小崽崽很喜欢，使出吃奶得劲儿抬头冲着娘亲笑。 宋多银心都要化了，原本已经摇床摇到发酸的胳膊摇得更起劲儿了。 “裴公子，马上用午膳了，小公子也已经睡着了，您可以回去先用膳的。” 雪儿有些头疼地望着一瞬不瞬盯着孩子看的人，今日第五次委婉地提醒对方离开。 “要等阿银，等阿银一起，看宝宝。” 裴珏琉璃色的眼睛里仿佛盛满了星子，他还从未见过这么小这么白这么可爱的婴儿。 乍然见到，心里只觉得亲近，就想留在这里多陪陪他。 自从见到孩子这两日，他几乎日日都来。 宋多银在，他就陪着一起，宋多银去孟良媛院中，他也不跟着，就只待在这里看孩子。 明明心性宛如稚子，面对小崽崽却仿佛拥有无限耐心。 雪儿同宋多银提了几次。 宋多银只在心里暗暗感叹“父子天性”，除此之外，倒也不阻止他看孩子。 “知知睡了吗？” 宋多银走到床边，压低声音往孩子的方向看。 雪儿忙道：“回主子，小公子刚睡着。” 宋多银点点头，又看了会儿孩子，就招呼了裴珏出去。 裴珏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望着小床的方向，黑亮的眼眸中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 等出了外间，他迫不及待抓着宋多银的衣袖道：“阿银，等知知醒来，阿芥可以抱抱他吗？” 这两日他不止一次见宋多银和雪儿抱着小崽崽。 但阿银不让他抱，说是他笨手笨脚怕摔了孩子，他便一直不敢抱。 宋多银垂下眼帘，没有直接回答，反而神色淡淡地道：“先用午膳吧，等用完膳就先将今日的药服下，明日一早我就要给大小姐开刀，稍后就要开始做准备了，晚上你就待在自己院中，别乱跑！” “我不乱跑！” 裴珏有些急了，眼巴巴地望着她，“阿芥在这里陪知知玩儿好不好？” 宋多银抬头，正对上他满是满是祈求的眼神。 “你，很喜欢知知吗？” “喜欢，阿芥喜欢宝宝！”裴珏毫不犹豫地回答。 “为什么？” 宋多银有些好奇地望着他，“他是我的孩子，你此前也从未见过他，为什么喜欢他？” 裴珏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眨巴眨巴眼，满脸懵懂的望着她。 “阿银，喜欢阿银和宝宝！” 沟通无果，宋多银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轻声道，“罢了，随你，只看着些知知，别叫他磕了碰了。走吧，我先为你针灸。” “好。” 裴珏得了她的准话，总算开心起来，蹦蹦跳跳跟在她的身后进了旁边的厢房。 宋多银取出针包，银针刺穴，为他治伤。 “这两日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她边针灸，边随口问他。 裴珏乖乖地躺在床上，脑海里有相似的画面一闪而逝。 “疼，阿芥头疼，阿银，扎完了针，吃完苦苦的药，会头疼。 第844章 傻子 宋多银心底微微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别担心，这是正常反应，说明你在好转了。” 确实是在好转了。 她没想到治疗这么快就有效果。 “阿银，等阿芥好了，可以抱宝宝吗？” 那些人暗地里都叫他傻子，因为他是傻子，所以阿银才不放心他，那他要是不傻了是不是就可以了？ 宋多银微微垂下眼帘，轻声道：“你先好好配和治疗吧，这些等之后再说。” “哦。”裴珏扁扁嘴，神情有些许委屈。 宋多银假装没看见，拔掉银针后就直接去煎药了。 裴珏一个人在榻上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才慢慢腾腾起身去找她。 不知怎的，他忽然觉得阿银似乎没那么喜欢他。 煎药这段时间，裴珏寸步不离跟在宋多银身边，几次三番如往日一般缠着她问话。 宋多银表现得冷淡而平静。 从前裴珏并不觉得怎样，可今日他却隐隐有些委屈。 “阿银……” 他接过药碗，将苦苦的药一饮而下后，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声宋多银。 宋多银正背对着他收拾灶房，闻言转过身，有些疑惑地望向他：“怎么了？” 他脸皱成一团，可怜兮兮道：“药好苦。” 宋多银平静：“良药苦口，药本来就是苦的。” 裴珏怏怏低下了头：“哦。” 昨日他去阿媛那里了，阿媛也在喝药，但是喝完后，有甜甜的叫“蜜饯”的东西吃了就不苦了。 他问了阿媛，阿媛说是弟弟让人准备的。 他好羡慕阿媛啊！ 他也好想喝完苦苦的药后有蜜饯吃。 “好了，药也喝完了，天色也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 宋多银没注意他的表情，丢下这句话后，就直接回了自己房中。 裴珏神情落寞地往外走去。 不想才一出门，就碰上了得了周竟吩咐来寻宋多银的刘丰。 刘丰的身边跟着几个山寨里负责看守的人。 见是他，一个山匪直接笑了起来：“傻子这是要去哪儿啊？天天狗似的黏在宋大夫身边，可惜宋大夫永远都看不上你这个傻子，识相点别再缠着宋大夫，她是我们大哥的女人！” 宋多银要给孟良媛治腿的事情，山寨里已经传遍了。 这些日子陆续有山寨里的人找宋多银看病。 宋多银都给他们治好了。 所以大家现在都亲切地唤她宋大夫。 另一个山匪也道：“王三儿你跟个傻子说这些有什么用？他能听得懂吗？” 刘丰先前被蛇咬，得宋多银相救，知道眼前之人同宋姑娘关系匪浅，眼见他被这般羞辱，不由替他说话道：“两位大哥别这样，裴公子也是受了伤，宋大夫已经在为他治了！” “刘兄弟此言差矣！” 最先嗤笑裴珏的山匪冷冷一笑，轻蔑道，“旁的病能治好我信，可这傻病怎么可能治好？定是这傻子上辈子造了不少孽，这辈子才三魂七魄不全，即便宋大夫是大罗神仙，也难哦！” “阿芥，不傻！你才是傻子！” 裴珏本就心情不好，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冲着眼前的山匪大吼道，“不许说我是傻子！阿银，能治好！” “我呸！” 叫王三儿的山匪见他这幅模样，直接上前，恶狠狠将他撞到一旁，“滚开啊！臭傻子！挡着爷爷们的路了！” 第845章 挨打 裴珏被撞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王三儿和同伴在一旁哈哈大笑了起来：“瞧瞧这傻子，他可真像一条狗啊！” 刘丰有些不忍，轻声道：“两位大哥，不早了，要不咱们先去见宋大夫？” “刘兄弟，已经到了这里，你自己进去吧！咱们兄弟信你不是会乱跑的人，就在这里等你便是。” 王三儿也道：“对，刘兄弟你不是找宋大夫有事儿吗？快去吧，我们兄弟陪这傻子再玩玩儿！” “这——”刘丰看了眼正从地上爬起来的裴珏，面露犹豫之色。 王三儿一眼就看出了他想替这傻子出头，直接将他推攮进院中：“好了，刘兄弟快去吧，放心，我们有分寸的，不会对这傻子如何！” 刘丰闻言，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有些怜悯地看一眼裴珏，就转身往里面走去。 王三儿和同伴见他总算走了，不由对视一眼，俱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不怀好意。 “傻子来，许久没有见血了，今日就拿你这傻子来松松筋骨吧！” 说话间，二人便撸起袖子往裴珏的方向走来。 有时候，人的恶意就是这么无缘无故。 裴珏站起身，唇抿成一条直线，琉璃色的眼眸仿佛要喷出火来：“什么意思？你们要打我？” “谁要打你了？傻子连句话都听不明白吗？” 王三儿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大黄牙道，“松松筋骨，就是给你身上的骨头锻炼一下，你站着别动！” 裴珏倔强地瞪着他。 “还愣着做什么？上啊！” 同伴推了一把王三儿，然后率先冲上去，挥舞着拳头照着裴珏的脸就砸了下去。 “臭傻b！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勾引大小姐不说，还想抢大哥的女人，今日老子就将你这小白脸打得你娘都认不出来，让你再嘚瑟！” 王三儿见同伴冲上去，不甘落后，叫嚣着也冲了上去。 然而—— 事情并未照着二人想象中的那样发展下去。 就在山匪拳头即将落在裴珏脸上的前一瞬，他忽然动了。 他的身体以一种极为夸张的速度闪向一旁。 埋藏在身体里的本能甚至让他在躲开这一拳后迅速起身，抬脚，照着山匪的心窝踹了过去。 “啊——” 山匪的身体犹如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 此时王三儿的拳头正好袭来。 裴珏神色不变，直接探手捉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拧。 杀猪般的惨嚎声再次响起…… 等刘丰同宋多银说完了事出来，看到的就是两个鼻青脸肿灰溜溜蜷缩在一起的身影。 他有些惊疑不定地望着二人：“两位大哥，你们这是？” “那该死的——嘶！” 王三儿张嘴就扯动了脸上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面上青一块紫一块，简直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他的同伴在一旁通红着脸，低着头，羞愤欲死。 真是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 那傻子…… 想到这里，他顶着一张猪头脸问刘丰道：“刘兄弟，那傻子到底是什么人？怎的武艺这般高强？” 刘丰目瞪口呆。 “你，你们是说，你们这幅模样，是，被裴公子打的？” “不是他还有谁，该——嘶！” 王三儿气得跳脚，“杀千刀的傻子！老子扒了他皮！” 同伴瞅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得了吧，你能打得过他吗？” 第846章 告状 刘丰不敢置信地望着二人：“两位大哥，当真是裴公子动的手？” 这怎么可能？ “刘兄弟你不信？真是他！他到底什么来头？” 刘丰：“就，就宋大夫的弟弟。” “我不信！” 王三儿捂着脸龇牙咧嘴地起身，“这厮武艺高强，明明是个傻子，却打的我兄弟二人毫无还手之力，不行，这事儿得禀告大哥一声才是！” “哎！慢着！” 刘丰连忙阻止二人，“两位大哥还是三思而后行啊！若大当家的问起今日之事，你们打算如何应对？” 两个小喽啰闻言，不由面面相觑。 刘丰见状心下一喜，连忙继续道：“今日之事，说到底两位大哥不占理，这样，您二位在这里稍等小弟片刻，我再回去同宋大夫讨要些跌打损伤的药方，这事儿咱们就大事儿化小，小事化了如何？” 裴公子是他们一伙儿的。 于情于理，刘丰都不想把事情闹大，生出些不应有的变数。 王三儿同伴闻言皱了皱眉头，表情不悦。 “三儿，你怎么看？” “要不，就按刘兄弟说的办！” 偷鸡不成蚀把米，左右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王三儿想着，还是不要闹大比较好。 “那成，看在刘兄弟和宋大夫的面子上，今日就且饶了这傻子！” 刘丰听了这话，总算放下些心来，转身又往宋多银处寻药。 “薛哥，咱真要咽下这口气？” 王三儿神色阴沉，盯着旁边裴珏的院子，发狠道，“平白叫一个傻子欺负了去，真是越想越憋屈！” “刘丰方才说的在理，这事儿到底说出去不光彩，先别告诉大哥了，不过这傻子打我们可不能轻易算了！山寨可是咱们的地盘，碾死一个傻子比捏死一只蚂蚁都容易，这样，今晚叫几个弟兄来，我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说着，他直接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王三儿闻言，阴冷一笑：“还是薛哥有办法！” 院中。 刘丰想了想，还是将方才在外面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宋多银。 “宋大夫，王三儿、薛强这两人睚眦必报，我担心他们接下来会对裴公子不利！我们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宋多银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回过神来，却是问道：“你是说他们想欺负阿芥，没想到却自己遭了毒打？” “是。”刘丰有些疑惑地望着她。 “成，这事儿我知道了，多谢刘镖师告知我此事。” “同宋大夫的救命之恩相比，这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只是方才王三儿二人似乎想要将裴公子会功夫的事情告诉孟大当家的，未免横生枝节，我暂时说服了他们不要这样做，可是我还是有些担心……” “此事我会亲自向孟大当家的解释，刘镖师放心。” 宋多银应了一声，又关切道，“对了，方才忘了问你，这两日觉得怎么样？好些了吗？” 刘丰忙道：“亏得宋大夫妙手回春，我的蛇毒已经彻底解了，感觉更精神了些！” “那就好，记得再按方子多用几幅药，就能彻底清楚毒素了。” 第847章 自私 刘丰离开后，宋多银一个人静静坐了好一会儿，才回了内间看孩子。 裴珏会武之事她一直都知道。 只是他如今心智有缺，奋起反抗究竟是本能反应，还是他已经恢复了记忆？ 可是他脑中的淤血的的确确还在…… 想到这些，宋多银不由心乱如麻。 雪儿见她进屋，满脸惊喜道：“主子，小公子当是饿了，醒来就在四处找你呢！方才还试着翻身呢，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翻身了！” “真的？” 听她提及儿子的变化，宋多银瞬间将裴珏之事抛到九霄云外。 只见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抱起小崽崽用力亲了一口，笑容满面道：“知知会翻身了吗？真棒！” 小崽崽见到娘亲，闻到熟悉的味道，两只小jiojio欢快地蹬了起来，嘴里咿咿呀呀像是在回应她一般。 宋多银瞬间心软得一塌糊涂。 “知知饿啦？娘这就喂宝宝好不好？宝宝乖！” 说着，她背过身，解开衣服喂了起来。 小崽崽闻着味儿卖力地吸吮。 边吃奶还边哼哼唧唧，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呀眨，简直可爱死了。 雪儿在一旁瞧着，忍不住感叹道：“小公子真招人疼，只认您呢！将来长大了，一定是个顶顶孝顺的孩子。” 宋多银低下头亲昵地贴了贴小崽崽的脸，自豪道：“我的孩子，自然孝顺！” “若将军还在，就更好了……” 雪儿望着母子二人温馨的场面，未经大脑思考的话脱口而出。 宋多银闻言神色微微一僵。 不过片刻间，她便恢复如常，笑着道：“是啊，若允之还活着，该有多好？” 若当日她没有因为那个梦就自作主张去寻允之，那他会不会就不会死？ 再或者，她从一开始就该阻止他去容城。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 早在她成了他的平妻那一刻，结局似乎就已经注定了！ “对，对不起主子！” 雪儿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道，“是雪儿失言了。” “你没错。” 宋多银抱着孩子转过身道，声音寥落道，“我也想他了，允之大约是生了我的气，迄今竟从未入我梦中。” “主子——” 雪儿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她直接打断，“好了，雪儿你先下去吧，早点歇着，若实在睡不着，可将我今日教你草药再温习一遍。” “是。” 雪儿离开后，宋多银抱着小知知坐在了床上。 小崽崽已经吃饱了，此刻正睁着一双清亮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知知，娘对不起你顾爹爹，可娘不想让你认你的亲爹，永远做你顾爹爹的孩子好不好？” “咿咿……呀呀……” 小崽崽将拳头塞到嘴里，含糊不清地回应她。 “对不起。” 宋多银温柔地望着他，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低头亲吻他的脸颊，“娘知道这样做很自私，可是，可是若他知道了你是他的孩子，一定会同娘抢你的！” 她赌不起，也不想赌。 知知只是宋知知，是她一个人的孩子！ 看来要尽快离开这里了。 第848章 手术 翌日一大早，宋多银就提着药箱，带着燕子，去了孟良媛院中。 她到的时候，孟良生姐弟已经等着了。 除此而外，还有两个干净爽利的丫头在一旁候着。 孟良生迎上来，认认真真向她作了一揖：“宋大夫，我大家就拜托你了！” “大当家的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 孟良生闻言，缓缓转身指着两个丫头道：“这两个丫头做事还算麻利，稍后宋大夫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他们！” “好。” 宋多银说完，就看向孟良媛道，“孟姐姐准备好了吗？可以开始了。” 孟良媛深吸一口气：“我准备好了，多银，接下来有劳你了。” “放松心情。” 宋多银走到她身边先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接着自然而然推着她进了屋子。 熏过艾草的屋子里纤毫不染。 宋多银抬目四顾，屋里都是按照她的要求准备的，孟家姐弟果然十分妥帖。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于是她转身招呼两个丫头将孟良媛扶上了床，然后吩咐二人将孟良媛下身的衣服脱掉。 紧接着，她示意燕子端来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药。 “这是麻沸散，孟姐姐先把它喝了吧，稍后能减轻些疼痛！” 孟良媛接过药碗，毫不犹豫地仰头一饮而尽。 “行了，燕儿你先下去吧，你们两个留下，做我的副手！” 这时候的宋多银像是换了一个人般，满脸严肃认真。 “孟姐姐，我开始了，你忍着些，即使服用了麻沸散，稍后刮骨的时候，你也会很疼，等移位正骨完就好些了！” “多银你尽管放手去做……” 孟良媛才说了句话，就觉得舌头打结，浑身发麻，身体好似失去了知觉。 滴漏内的水珠滴滴答答落下。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宋多银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床上的孟良媛已然像是从水里捞出来得一般，浑身都湿透了。 终于，宋多银脸上露出笑容：“好了，孟姐姐，很成功，你可以安心睡会儿了。” 孟良媛头一歪，意识陷入黑甜。 宋多银脱掉自治手套，摘下面巾，一边往外走，一边随口同两个帮忙的丫头说：“你们两个也辛苦了，下去歇着吧。” “是。” 等出了门，宋多银迎面就碰上了神情焦急地孟良生。 “怎么样宋大夫？” 一见她从来，孟良生就急急上前，“我大姐怎么样了？还顺利吗？她的腿究竟还能不能站起来？” “大当家的放心，一切顺利，少则一月，多则三月，大小姐就能站立了，不过这段时间仍旧不能掉以轻心！” “太好了！” 孟良生喜形于色，当即道，“宋大夫，真是不知道要如何感谢你才好！你是我们孟家的大恩人，你不知道，孟家已经许久没有喜事了，我代表我们全家向你表示最真挚的感谢！” “大当家的不必客气。” 宋多银摆摆手，笑着道，“您要感谢我，不如就大发慈悲放我们离开，如何？” “自然可以，只是我大姐她——”孟良生神情有些犹疑。 “我知道大当家在顾虑些什么。” 宋多银沉吟片刻，温声道，“大小姐的腿，至多五日就会恢复知觉，届时只要按照我的方法复建，用不了多久便能站立！至于方法——” 说到这里，她略顿了顿才继续道，“方才帮忙的两个丫头就十分伶俐，大当家的，我愿意将复建之法教给她二人，这样我不在的话，也不耽误大小姐的恢复，如何？” 第849章 不放人 “可以是可以，只是两个丫头笨手笨脚的，此前又从未学过医书，我担心……” 孟良生低着头，后面的话有些说不出口。 宋多银微不可查地拧了拧眉头，叹了口气道：“这样，左右还有几天，大当家的不妨再考虑一下，我先回去了。” 说完，她冲着孟良生轻轻点点头，就转身离开了。 她就知道事情不是这么容易。 孟良媛真正站起来前，孟良生未必会肯放她们走。 只是她在此地耽搁的实在太久了！ 唉。 “等一下！”孟良生却忽然唤住了她。 宋多银回头，面露疑惑：“？” “宋大夫可是有急事要办？” 宋多银想了想，苦笑一声道：“不错，此番我着急南下，是为了寻找爹娘，我爹娘下落不明多久，如今南方大旱，天下大乱，我担心他们会出什么变故。” “我知道了。” 孟良生道，“我会尽快给你答复的，无论如何宋大夫，多谢你救了我大姐。” “客气。” 宋多银离开后，孟良生直接让人将方才两个在屋里帮忙的丫头叫过来，仔仔细细询问了里面发生的事情。 “宋神医当真了不得，奴婢亲眼见她将大小姐的腿隔开，还，后面还用奇怪的线将伤口缝上了！” “是啊！是啊！主人您要瞧瞧嘛？大小姐新长出来的骨头茬刮出来有小半碗呢，瞧着真可怕！奴婢差点昏过去，宋神医却从始至终都十分镇定，真真厉害！” “……” 两人七嘴八舌，将宋多银夸得天花乱坠。 孟良生都要怀疑她真的是神仙下凡了。 等二人终于说完，他摆了摆手下去，面上原本还有些不忍的神色渐渐变得坚定了起来。 无论如何，都要等大姐真正站起来了才能放宋大夫离开！ 大不了他将此前劫掠他们的东西都还给他们便是。 孟良媛这一觉，足足睡到掌灯时分。 她是被疼醒来的。 麻沸散的药劲儿过去后，刮骨处挠心挠肺的疼，疼得她恨不能立刻死过去。 宋多银早在她醒过来前就过来了。 见状，她连忙道：“孟姐姐，缓解疼痛的药不是没有，但如果可以，最好是你自己扛过去，你先忍忍，实在忍不住了，就喝药！” “我忍不住了！多银，求求你帮帮我，好疼啊！” 孟良媛脸上的汗大滴大滴地往下落，昏睡中换过的衣服很快又被汗水浸湿。 她满脸痛苦，漂亮的脸颊因为疼痛扭曲到有些吓人。 终于。 宋多银大发慈悲，招手让人端了药上来：“喝吧，喝了就能好些了。” 两个丫头扶着孟良媛坐起来，她顾不得什么涵养，劈手夺过药碗，哆嗦着身体喝了下去。 停了一会儿，疼痛渐缓。 然伤口处依旧如万蚁噬咬般难受。 好在孟良媛意志强大，这回勉强能忍些，只嘴里不住向宋多银诉苦：“多银，真的好疼啊。” “抱歉孟姐姐，这个，就是这么疼，不过这也说明我清理的很成功，想想你很快就能站起来了，是不是很开心？” “嗯！”孟良媛用力地点头。 第850章 不见了 接下来的几日，那宛如万蚁噬心一般的痛苦孟良媛好似适应了许多。 一旦适应，疼痛便逐渐缓解。 第四日，孟良生见她精神头好了些，就多陪她坐了会儿。 “大姐，宋大夫此前提出离开，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等你的腿彻底好了再放他们离开比较好！” 孟良媛眉心微蹙，沉吟片刻道：“她急着走，当时有要事才是，你又何必阻拦？想来她应当提出过两全之策。” “大姐神机妙算，她确实有提出解决之法。” 孟良生于是将宋多银提出教授两女复建之法的事情告诉了她。 “那便同意她吧。” 孟良媛叹了口气，轻声道，“良生，我们如今所做之事，本就有伤天和，多银可是我们的大恩人，如此对待自己的恩人，我担心会遭天谴！” “大姐放心，扣留她是我的主意，上天如果要罚，就惩罚我吧！” “不许胡说！” 孟良媛狠狠瞪他一眼，接着沉吟片刻道，“这样，我倒是有个两全之法，就是行动起来比较麻烦了些。” ＂大姐请说！＂ “我们盘踞至此，本就是为了积累些资本，赴燕京寻仇！到现在，我们也攒了不少银钱，不如此番就同多银他们一起动身，我算了下，正好能同行一月左右，等到分别时，我的腿应当也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你觉得如何？” 孟良生听了她这话，陷入沉思。 “你回去合计下，若是可行，这两日就准备起来吧。” “成。” 孟良生站起身回道，“大姐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只是这样一来，山寨里的人，我们要都带走吗？” 孟良媛摇了摇头：“留下五百青壮守山，其余老弱妇孺也都留下，我们好不容易在这里扎根，总不能就这么轻易丢了。” 如今山寨的规模不算小了，青壮就有近两千，其余老弱妇孺也有一千多人。 新盖的房子，新开垦的田地，眼下兵荒马乱的，这里不失为一个避世之所。 “好。” 孟良生应了一声，就下去安排了。 孟良媛这些日子睡得够多了，今日不疼了，不免觉得有些无聊。 她抬头打量了下屋里，想了想，问贴身的下人道：“对了，阿芥这几日如何了？我有好些日子没见着他了，你差个人去请他过来一趟！” “是。” 下人应声而去。 然，不大一会儿，她便惊慌失措而返：“大小姐，不好了，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孟良媛拧着眉头，神色似有不悦，“慌里慌张的，像什么样子？” “是，是裴公子！” 下人讷讷道，“派去请裴公子的人来回话，说是裴公子的住处没人，他又去了宋神医的院子，不想也没找到裴公子的下落，裴，裴公子他失踪了！” “一个大活人失踪了？” 孟良媛有些不信，“会不会去哪里了？找，你再加派些人手，四处找一找，对了——” 说到这里，她略顿了顿才继续道，“再让人去宋神医那里说一声，就说阿芥不见了，让她也帮忙找一找！” “是。” 第851章 恶鬼煞神 后山一排排石屋前。 王三儿、薛强叉腰站在石墙前，望着头破血流趴在地上的出气多近气少的修长身影，表情是说不出的恣意快活：“臭傻子，你再给爷嚣张啊？你不是很能打吗？现在怎么像条死狗一样呢？起来呀！” 两人的身旁围着十数个山匪，此刻俱都不怀好意地望着地上满身狼狈之人。 趴着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孟良媛遍寻不见的裴珏。 此刻他的脸上头上已经被鲜血染红。 面前的石墙上，是大片大片晕染的血花。 “薛哥、王哥，还要撞吗？再撞几下，我怕这傻子的脑袋直接开瓢了！” 裴珏身前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土匪，方才就是他们两个得了命令，将这傻子的脑袋往墙上撞。 薛强冷笑一声：“怎么？怕了？怕什么，给爷继续，撞死了爷爷担着！” 王三儿在一旁有些犹豫道：“薛哥，你忘了这小子很得大小姐的宠爱，还有宋神医，若是，若是事情闹大了，怕是不太好收场啊！” “大小姐？大小姐刚开过刀还在养伤呢，哪里顾得这狗玩意儿？至于宋大夫——” 薛强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弧度，“宋大夫不过是我们抓上山的俘虏罢了，你这么怕她做什么？” “可是——” “别可是了，王三儿你个没种的软蛋！” 薛强先是狠狠吐了一口唾沫，接着一个纵身直接跳到裴珏身前。 他不顾在场众人的阻拦，提着裴珏的衣服后领就往墙上撞了上去。 “嘭！” 脑袋砸在石头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裴珏只觉眼前一道金光闪过，下一瞬，头顶上方传来难以忍受的疼痛。 耳边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亘古。 “这傻子真他娘命大！” “还没死吗？算了，算他命大！” “妈的！晦气！臭傻b！” 他感觉到肚子狠狠挨了一脚，钻心的疼痛从四面八方用来。 “薛哥！薛哥可以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对啊，为了一个傻子犯不着！” “这傻子便是没有我们也不知道还有几日可活，别管他了！” “……” 头痛欲裂！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烦躁。 想杀人！ “成，那老子就大发慈悲饶这傻子——嘭！” 薛强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觉得眼前有一道黑影闪过。 下一瞬，他的脑袋便撞上了坚硬的石头，瞬间开了酱料铺子。 “啊啊啊啊啊！！”他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叫声。 然而很快他的叫声便戛然而止。 “嘭！嘭嘭！嘭嘭嘭嘭！” 来自地狱最深处的索命恶鬼不知何时苏醒了过来。 他高大如山岳一般的身体抓小鸡般，揪住薛强的衣领用力的将他的脑袋撞向石墙。 薛强的脑袋像刻熟透了的西瓜，片刻间便流出一大片红色的汁液。 紧跟着干扁了下来。 周遭瞬间落针可闻。 王三儿望着下方恶鬼一般的男人，不自觉牙齿打颤，两股战战。 他浑身一软，直接跪了下来。 “饶，饶命！” 这他娘根本就不是个傻子，分明是个恶鬼煞神。 第852章 失踪 听到裴珏失踪的消息时，宋多银先是一愣，接着才看向来人道：“大小姐那会儿差人来问，就是因为他不见了？哪里都没有找到吗？” 来人是孟良媛跟前的，知道眼前之人是自家主子的恩人。 闻言，他恭敬地回道：“是的宋神医，主子今日觉得好些了，就问起裴公子来，谁曾想哪里都找不到他！主子就找了大当家帮忙寻找，可山寨里的人都要将寨子翻过来了，都没能找到裴公子的下落！” 宋多银紧蹙眉头站起身，一边吩咐雪儿照看好孩子，一边往外走去。 她直接去了裴珏的院落。 屋里干干净净的，床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桌上还摆着吃了一半的点心…… 宋多银深吸一口气，打开了衣柜。 裴珏的衣服如今是她在帮忙置办。 除了身上穿的那一身，就只有一身换洗的。 此刻那身换洗衣服就在衣柜里…… 显然，不像是他自己离开的。 思及至此，宋多银不由有些担忧，连忙招来裴珏院中洒扫的小丫头问：“这两日他有没有哪里不对劲？” 小丫头黑黑壮壮的，摸着脑袋摇头：“没有宋神医，裴公子没有哪里不——” 忽然，她一拍脑门道：“奴婢想起来了，裴公子从前几日起，就一直心情不大好，奴婢听说好像是与人发生了争执！” “那，你知道他今早是什么时候离了院子的吗？” 小丫头摇了摇头：“这奴婢就不知道了，裴公子不许奴婢进屋里，奴婢每日辰正当值，来的时候，他就不在屋里了。” 宋多银又问了她几句裴珏平日里的事。 也问不出什么来，不过她还是叫燕子给了赏钱。 从裴珏院中出来，宋多银径直又去了孟良媛那里。 裴珏如今心智有缺，对外又是她弟弟，无论如何她也不能坐视不理。 “多银，你来了。” 孟良媛见她来了，并不意外，只轻声安慰她道，“你别太担心，说不定是阿芥贪玩，一个人藏起来了，你知道山寨后面一大片树林，那里最是藏人的好地方，良生已经带人去搜了。” 宋多银叹了口气道：“给孟姐姐你们添麻烦了。” “多银你说的哪里话？不说阿芥是你弟弟，我原就很喜欢他，他心性单纯宛如稚子，我见惯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他这样的，在我眼里实在难得。” 宋多银闻言，神情复杂的望着她：“孟姐姐，他，其实他从前，并非是这样的人。” “我知道，你先前说过，他神志清明时，颇有城府，但现在他不是还没恢复神志吗？在我眼里，他现在就是个单纯稚子。” “孟姐姐说的是，是我着相了。” “好了，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估计良生那边马上就有消息了。”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在院中静静地等着。 约莫有一个时辰，孟良生带着童儿和另一名山寨中人神色阴沉地走了进来。 孟良媛连忙探起身子问：“怎么样良生？找到阿芥了吗？他在哪里？” 孟良生黑着脸摇了摇头：“没找到大姐，他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我们的人都找遍了！” 第853章 惨烈 “一个大活人能去哪儿？后山山林和石屋那边也找过了吗？” “找过了，没有。” 孟良生低下头，脸上的表情有些看不真切。 宋多银却在他低头的那一刹那，莫名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孟良媛急了，慌忙道：“那阿芥会去哪儿呢？良生，你再加派些人手，各家各户都去问问，说不定阿芥迷了路，去了旁人家也说不定！” “好的大姐。” 孟良生匆匆应了一声就，就带着人转身离开了。 一出门，童儿就问他：“大哥，你先去处理王三儿他们的后事，找人的事儿，就交给我吧？” “找个屁！” 孟良生爆粗口道，“奶奶的，死了十几个兄弟，老子哪里还有闲工夫找一个傻子？别叫老子知道是谁干的，否则定叫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大哥说的是。” 童儿的面容上划过一丝沉痛，“薛强、王三儿一向激灵，此番却遭人毒手，死得那般惨烈，我们定要为他们报仇雪恨！” 他们到后山石屋附近时，没找到裴珏，却意外在一处断崖下面发现了十数具密密麻麻血肉模糊的尸体。 血还没有彻底凝固，他们刚死不久。 尸身的模样惨烈无比。 薛强的脑袋塌了半边，白花花的脑浆混杂着红艳艳的鲜血，糅杂成极为诡异的模样。 王三儿自唇峰处一分为二，整个人被撕成了两半，肠肚内脏流了满地…… 孟良生当即下令让人搜山。 可他们几乎翻遍了整座山，都没有发现半点行凶之人的踪迹。 有人就道：“大哥，会不会动手之人就在山寨里，眼下已经回了寨里？” “对，山上山下的路口都有我们的人巡逻放哨，不可能有人摸进来，一定是山寨里的人动的手！” “会是谁呢？” 又有人大胆猜测道：“会不会，会不会是那个傻子？偏偏他在这个时候失踪，莫不是——” “不可能！” 童儿当机立断打断他道，“你胡咧咧什么？他一个傻子，怎么可能会杀人？何况王三儿他们可是有十几个人，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行了，先别胡乱猜测了，先找人收敛一下尸体，事情的真相，我会调查清楚的。” 孟良生难看的神色持续到了孟良媛的院中。 童儿想了想，还是有些犹豫道：“那大哥，咱们真的不找那傻子了吗？宋神医毕竟救了大小姐，还有山寨里不少人，都找她看过病……” “你说的也对。” 孟良生深吸一口气，平复着心底横生的戾气，“那就再派几个人去找吧，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查明王三儿他们的死因！” “大哥放心，我这就下去安排。” 童儿说着，就带着几个人兵分两路继续寻人。 而没过多久，王三儿十几人惨死的消息便如一阵风般刮到了山寨的每个角落。 刘丰得知这个消息时，整个人如遭雷击。 狭小的房间里，他神情焦躁的走来走去，几次望向门口想要出去，却又不知顾虑着什么，踟蹰不前。 周竟过来寻他时，看到的就是他这幅焦躁不安的模样。 “小丰，你这是怎么了？” 第854章 说与不说 “周哥、镖头，我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周竟闻言有些诧异地望着他：“什么事让你这么为难？说来听听。” “就，负责看守咱们哥儿几个的王三儿、薛强你认识吧？他们出事的消息，周哥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 周竟神色十分平静。 他是镖师，经历过数不清的生死，对于几个山贼暴毙一事，并没有太大感觉。 “他，他们——” 刘丰深吸一口气，略微平复了下激荡不已的心情才继续道，“其实前些日子他们押送我去见宋姑娘时，曾同裴公子发生争执，当时闹得挺不愉快的，此事我还同宋姑娘提过一嘴，不过她说裴公子原本就有功夫！” 周竟闻言，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你是怀疑王三儿他们的死同裴公子有关？” “时机太巧了，裴公子武艺高强，偏偏又在这个时候失踪，我很难不往那方面想！” “可是这不可能啊！” 周竟上前两步，拍着他的肩膀道，“小丰你想想，咱们这次见裴公子，他是什么模样？” 刘丰脑子里闪过当日裴珏追上来时的画面。 浑身脏得像是从泥里滚过，因为长时间的挨饿，他整个人处在极度虚弱的状态。 若他真能清醒地使用自己的武功，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落到那般狼狈境地的。 “周哥你说的是，是我想太多了。” 想到这里，刘丰不由在心底松了口气，原本紧绷的神经也缓和了不少。 “你不是想太多，你呀——” 周竟笑着看了他一眼，继续道，“你就是关心则乱，若我猜的不错，你方才是在纠结此事要不要同宋姑娘说吧？” “对。” 周竟忽然神色一正，严肃道：“小丰我劝你别多嘴，这事儿可大可小，若被那起子山贼知道了这中间还有这些牵扯，凶手便不是裴公子，也是裴公子了！” 顿了顿，他继续道，“再者你不是说当日已经同宋姑娘提过此事了吗？” “可是周哥，我只说了有人羞辱裴公子，裴公子会武，不仅没有受伤，还狠狠教训了那两个欺负他的人，却并没有说王三儿两人的名字。” 周竟闻言，眉心紧蹙。 好一会儿，他开口道：“虽如此，小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裴公子同几个山匪有过节一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否则我们好不容易才获得的局面，怕是又要打回原形，日前宋姑娘跟我透露过，咱们不日就能离开这鬼地方了！” 刘丰被说服了。 他沉吟片刻，点点头道：“周哥你说的是，此事当不是裴公子所为，我们就不要再横生枝节了，只是不知道裴公子到底去了哪里？他心智有缺，我担心他会出事。” “吉人自有天相，我们如今是阶下囚，便是自身都难保，只希望能早日找到他的下落！” 周竞叹了口气，拍着刘丰的肩膀又同他说了会儿话，才转身回了自己的屋中。 山寨里房舍有限，除了宋多银和裴珏外，其余他们这些人，都挤在一个院子里，好在院子里房间不少，每个人倒是能混个单独的房间住住。 周竟才刚回屋躺下，院中就忽然想起一阵喧哗之声。 “里面的人都出来，我们童哥有事查问！” 第855章 过渡（请假） 周竟、刘丰先是默契对视一眼，接着一前一后走出房间。 来人是生得五大三粗却满脸稚气的童儿。 他带着几个手下，见他二人出来，直接迎上前来。 另外几间屋子里，也陆续有人走出。 都是镖局的人，他们直接站在了周竟身后。 周竟拱手道：“不知童爷大家光临有失远迎！方才在屋里听外面的兄弟说，童爷有事盘查，不知所为何事？” “周镖头不必如此客气，叫我童佐便是！” 童佐客套一下，接着道，“想来王三儿、薛强他们的事，周镖头你们也听说了，童某今日来此，便是想了解一下他们在这里时的情况，不知周镖头方不方便让我单独同你们每个人说说话？” 童佐心里，这些人不过是些阶下囚而已。 看在宋大夫的面子上，他才愿意多浪费几句口舌。 当然，前提是他们不会蹬鼻子上脸给脸不要脸。 周竟最是识时务不过，自然不会不会拒绝，他直接转身看向刘丰几人，叮嘱道：“稍后童爷问什么，都配合些照实说，别给童爷添麻烦！” 刘丰垂下眼帘，跟着其他几名同伴应道：“镖头放心。” 半个时辰过后，包括周竟在内，童佐对镖局的六人一一盘查，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他带着人神色阴沉地出了院子。 “童哥，会不会是这几个走镖的没说实话？” 童佐停下脚步看向说话之人：“怎么讲？” “我就是觉得奇怪，这些人来之前，咱们寨子里可是好好的，十几个兄弟的性命啊，除了这些外来人，又有谁会这么恨我们、下这么重的手？” “你说的有道理，不过也不能就这么轻易下定论！” 童佐想了想，还是道，“走吧，先去见大哥，听听大哥的意思。” 一行人说着，就往孟良生院中走来。 不想才走到孟良生院门前，远远就瞧见宋多银带着燕子也正往这边走来。 “宋大夫！” 童佐停下脚步迎上去，“您是来寻大哥的吗？” “宋大夫好！” 其他人也纷纷同宋多银问好。 宋多银停下脚步，笑着同众人点头示意：“是的，童兄弟这是打哪儿来？要不你们先忙正事？我稍后再来。” “不必不必！我等的事情不急，宋大夫你先进去吧。” 这些日子，宋多银给山寨里不少人看过病。 从前寨里有人生病了，都只能靠熬，小病很多人熬过来了，可也有一部分人没有扛过来。 那些陈年旧疾，折磨得人心交力瘁的病症，在眼前这个漂亮妇人出现后，几副药、几根针下去，便一扫而空。 寨子里很多人都对她心存感激。 宋多银也没谦让，左右几句话的事情，她说完就能离开，也不耽误这些人的事儿。 于是她笑道：“那成，我就厚脸皮先进去了。” 孟良生正伏在书案上写东西。 门外传来通禀声：“大当家的，宋大夫求见！” 孟良生闻言，当即搁笔起身迎接：“快请！” 片刻后，宋多银推门进来。 燕子在门外候着。 宋多银一见孟良生就客气道：“不请自来，叨扰大当家的了。” “宋大夫说的哪里话？你来找小生，小生这屋里蓬荜生辉呀。” 宋多银早就发现了，眼前之人在面对亲姐姐时，会自称我，除此而外，他只有在特定的时候才会称我。 一个称呼，亲疏可见。 “大当家的说笑了，我今日来此，是有件事想问问你。” “宋大夫但讲无妨！” 宋多银：“之前同大当家的提过我不日就想动身南下一事，不知大当家的考虑的如何了？” 第856章 肖似 “寨子里出了事，宋大夫想来已经听说了吧？” 宋多银轻轻点了点头：“确有耳闻。” 后山死了十多个人，个个死状凄惨，凶手却并未抓到，这事儿这两日闹得沸沸扬扬。 宋多银自然知道，可是这同她要离去有何干系？ 自从给孟良媛开刀之后，她就将复建之法交给了橙红、绿珠两女。 两人聪明伶俐，已是学有所成。 孟良生道：“日前我同大姐商议过此事，大姐的意思是，我们原本也有去燕京寻人的打算，此番正好同宋大夫同行，待至通州境内，再作分别，届时大姐的腿想必已经有所好转！” 说到这里，他略顿了下才继续道：“所以宋大夫能不能等两日再动身？” 这一下宋多银觉得有些意外了：“大当家和大小姐也要一起离开这里？” “是，我们姐弟二人从江州到此处落脚，迄今已有一年多，倒是没想到山寨能发展成如今这般规模！大家信任我让我做这个大当家，如今出了这样大的事，我总要给大家一个交待！” “既如此，那我明白了。” 宋多银听了他这话，总算松了口气，“那就等大当家的安排妥当了，咱们再一同出发也不迟。” 她的目的是尽快动身南下，便是多些同行之人，倒也无妨。 “好。” “那我就不打扰大当家忙了。” 说完，宋多银就欲告辞离开。 只是在临出门之际，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顿住脚，询问道：“对了大当家的，不知可有查探到我弟弟阿芥的消息？” 孟良生摇了摇头：“抱歉宋大夫，还没有裴公子的下落，不过我已经让人抓紧时间寻找了，只要一有消息，我就差人告诉你！” “有劳。” 出了孟良生的院子，宋多银沿着小路慢慢往自己的住处走。 山寨里死了十几个人，裴珏却正好在这个端口失踪。 若非他心智有失，未免也太过蹊跷。 裴珏究竟去了哪里？ 宋多银不大相信他会自己离开。 粗俗些讲，就他如今对自己的黏糊劲儿，怕是用大棒子也撵不走！ 这样想着心事，她回到了自己房中。 雪儿正抱着已经醒来的知知轻声哄着。 听到门口处传来的动静，小崽崽敏锐地转过头看了过来。 方才还乖乖巧巧的小家伙在看到她的下一瞬，变得委屈巴巴起来。 他扁着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宋多银连忙净了手，走过来接过崽崽：“知知乖，娘亲抱，别哭别哭哦！” 小崽崽一进她的中，就偏过头在她胸前委屈的滚了滚。 雪儿在一旁瞧着，只觉好笑道：“小公子可真是……” 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变脸，也不知是随了谁？ 宋多银也觉得有趣，食指轻轻点了点小崽崽的额头道：“小坏蛋，跟谁学的？忒得粘人会装——” 话说了一半，她忽然想起了一个人，声音戛然而止。 “小公子很聪明呢，长得又好，简直同主子您一模一样！” 宋多银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你这丫头，就会说好听的，他才这么小，哪里能看出长得像我？” “真的，雪儿没骗您！儿子肖母，您瞧瞧小公子的眼睛、嘴巴，简直同您一模一样，就是鼻子——” 雪儿盯着知知的小鼻子，到底还是说不出像宋多银的话来。 第857章 气运 连着五天，孟良生都没找到杀害王三儿、薛强一行人的凶手。 裴珏也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彻底没了消息。 孟良媛劝弟弟道：“良生，左右寨子里还会留下不少人，薛强他们的事情，你就交待下去吧！多银已经等了我们这么多天，该出发了。” “大姐，我总觉得王三儿他们的死有些蹊跷。” 孟良生满脸不甘，却也没奈何，只道：“杀他们的人说不定就在山寨里，万一就在我们要带走的人中，该如何是好？” “这个薛强，我虽没见过，却也有所耳闻，听说他性情傲慢无礼，最喜仗势欺人，这样的人，得罪的人不会少！” “那大姐的意思是？” 孟良媛抬起头看他，果断道：“之所以要查明真相，是为了给大家一个交待，但眼下事情毫无进展，我的意思是，查自然还是要查的，但是去盛京寻人也刻不容缓，把事情交待下去吧，我们该出发了。” “成，我听大姐的。” 多等了五日，宋多银终于得到了孟氏姐弟差人传来的启程口信。 她喜出望外，当即就让雪儿收拾东西，顺便让燕子去通知周竟六人。 雪儿高兴坏了，围着宋多银母子兴冲冲说了会儿话，忽然想起了连安，到底忍不住为他求情道：“主子，连安他，还被孟大当家关着，我们这马上就要离开了，他——” 宋多银认真想了下，开口道：“此番孟姐姐他们是要去燕京寻人，我打算托他们将连安也带上，正好我有封信要给顾府大哥大嫂，一并让他带着送去吧！” 雪儿满脸喜意：“太好了！可惜没有找到裴公子，若然就十全十美了。” 听她提及裴珏，宋多银也忍不住有些担忧。 裴珏心智有失，若非出了事，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自己夫人。 他究竟去了哪里？ 这些日子孟良生的人寻遍了山寨上上下下，都没能找到他的踪影。 “是啊，他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真叫人担心！” 雪儿意识到失言，连忙道：“呸呸呸，瞧我这嘴，主子您别担心，裴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但愿如此。”宋多银轻蹙眉头，低低应了一声。 此时。 距离山寨百里之外，梅县福运楼客栈天字二号房中。 这些日子遍寻不见的裴珏正面无表情端坐在桌旁，静静听着对面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述说别后之情。 “皇上，自您失踪后，妖妃白氏伙同新任镇国公徐笙……扶持逆王李晟登上帝位，朝中大臣有宁死不从者，都被他们血洗，表弟和我假意投诚，好不容易骗的他们相信臣等是诚心归顺，这才伺机逃了出来。” 说话之人不是旁人，正是前任户部尚书蓝浅墨。 他的身旁，则是前内阁首辅叶云。 幸而裴珏登基不久，两人在燕京的家眷不多，脱身比较容易。 叶云孤身一人，蓝浅墨的几房妾室则被秘密送到了安全的地方。 “皇上，您，受苦了。” 叶云视线定定地望着眼前变得更加深不可测的皇上，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他会相面之术。 眼前之人龙章凤姿，此前明明满身帝王之气，乃世间独一无二的真龙。 可如今不知为何，他身上的紫气龙气，竟消散了大半。 第858章 配合我 “所以，你二人此番是特意来寻我的？” 裴珏昳丽无双的面容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地望着他们道，“我如今已经不是皇上，你二人乃叶、蓝两家的后人，大可以再择新主。” “主上！” 叶云连忙起身，对着他躬身下拜道，“一臣不事二主，叶云既已入世效忠我主，便不会再改弦易辙，另投他人！” 蓝浅墨也跟着急急道：“臣亦然！” “好了，都起来吧，不必多礼。” 得了二人的准话，裴珏心底略微放松了些警惕，问道，“徐将军如今何在？” “徐将军被关押在天牢里，徐竹年那厮将其看得极紧，我们没能将他救出来。” 提及徐笙，蓝浅墨面上俱是鄙夷，“弑父淫嫂，为了北疆军更是将自己的亲大哥关起来，徐竹年这个狗娘样的，真是个畜生！” “京营呢，形势如何？” 蓝浅墨老老实实回道：“李晟登基后，长公主和老周王等皇室中人都十分支持他，老周王本就深耕三大营多年，京城防务，如今算是尽皆落入他们之手了！” “嗯。” 这些裴珏早有预料，其实京营里他也安插了自己的人，但目前形式对他不利，那些暗桩根本派不上用场。 还有两万殿前军。 倒是有个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投靠新帝。 可他身份特殊，就怕白静瑶知道他，一早就拔了他这个钉子。 “臣还听闻西北那边，一开始明将军代掌三军，诸将无有不服者，可后来，后来——” 说到这里，蓝浅墨飞快抬起头看一眼皇上，面上有些欲言又止。 “恕你无罪，说吧。” “后来已故林将军的独女、顾将军遗孀林夫人去了西北后，直接联合一众西北军老将，将明将军架空了，若非明将军早有准备，此刻怕是已经遭了毒手！” 单听蓝浅墨这些话，他想要夺回帝位，难于登天。 不过事无不可为者，他并非没有翻盘的能力。 只是此前—— 裴珏的脑海里不自觉划过这几个月来，自己浑浑噩噩的痴笨模样。 还有他所遭受的一切非人折磨。 想到这些画面，他的心底不自觉生出滔天的戾气。 “这些事我都知道了，当务之急，想办法将徐将军从天牢中救出，是为重中之重，你二人可有解救之法？” 徐筑、徐笙皆为徐家后人。 徐筑统率北疆军多年，深得人心，只要他活着走出天牢，北疆大军就能重归他手。 叶云蹙眉沉思片刻，沉声道：“臣有一计，或可救出徐将军！” “讲。” 叶云闻言，直接起身上前两步，走到裴珏身边，同他耳语了起来。 蓝浅墨伸长脖子，恨不能帖到两人中间去听。 片刻后，裴珏眉眼舒展了许多。 “不错，此事就交由卿去办，稍后我会写一份手谕，你拿着它给锦衣卫的赵霖，由他暗中协助。” “是！” 三人又说了会儿话，蓝浅墨望着面前俊美无铸的皇上，想了想，还是问了一个从见到他起，就十分好奇的问题。 “皇，主上，您这些日子到底去了哪里？若非表弟算到您在这个方向，我们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的！” 裴珏抬起头，定定地望了他一眼。 “这些日子发生了一些事，我之后再同你们说，倒是现下有一件事，我要嘱托你们。” “主上请讲！” 裴珏：“稍后我们分开走，不日你们再见到我时，要表现出第一次找到我的样子，还有——” 说到这里，他略顿了顿，才继续道：“还有我可能会很不一样，记住，无论我是何等模样，你们都不要表现出惊讶，要全力配合我！” 第859章 路遇 此番出行，孟家姐弟阵仗很大，足足带了山寨里七成青壮。 未免惹人注意，孟良生将人分成三波赶路。 宋多银、周竞一行同孟良媛姐弟同行。 孟良媛的腿重新有了知觉。 这些日子宋多银从旁指点橙红、绿珠二人为她复建，如今已大有起色。 孟良媛心里感激她，便邀请她同乘一辆马车。 她的马车大而舒适，宋多银欣然同意。 这日行至一处官道口，孟良生忽然敲响车厢门，对着里面道：“大姐、宋大夫，人找到了！” 马车内。 孟良媛二人原本正闭着眼小憩，听到这声音后，两人不约而同睁眼。 孟良媛的眼底划过一丝茫然，接着她往宋多银怀中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谁，良生你说谁找到了？” 说话间，她推开了车厢门。 炎炎夏日，外面的温度比马车里更高些，宋知知光着小脚丫躺在娘亲怀中睡得昏天暗地。 “是裴公子。” 孟良生神色有些复杂，“他倒在路边昏迷不醒，若非有人认出了他，险些错过。” “找到阿芥了？” 孟良媛大喜，“快，快带他来！” 宋多银听到这个消息后，也是满脸喜意，不过她注意到方才孟良生说裴珏倒在路边，就问道：“那孟公子，他现在醒了吗？” 孟良生摇了摇头。 孟良媛闻言，肉眼可见的有些失落。 她腿脚不便，折腾一趟去看人，委实有些麻烦。 宋多银当即道：“孟姐姐，劳烦你帮忙照看一下知知，我去瞧瞧他去。” 她说着，就将小崽崽递到了一旁的雪儿手中，话却是对孟良媛说的。 孟良媛轻轻点点头：“去吧。” 此次出行，共计有两辆马车，三辆牛车，都在宋多银一行中。 裴珏被抬到了一辆牛车上。 宋多银到的时候，他还在昏迷着，衣服条条缕缕挂在身上，裸露出来的肌肤上几乎没一块儿好肉。 “阿芥？” 她轻呼一声，上来探他的鼻息。 “还有气息，只是昏过去了。”孟良生在一旁轻声道，“宋大夫别担心。” 宋多银松了口气，将手从他的鼻端收回，然后伸手为他把脉。 片刻后，她松了口气，扭头看向孟良生道：“大当——孟公子，可否借水囊一用？” 孟良生解下腰间的水囊递给她：“这是晨起时新换的，还未用过。” “多谢。” 宋多银示意一旁的刘丰帮忙将裴珏扶起来些，然后将水囊中的水喂了些给昏迷中的人。 裴珏无意识地吞咽。 喝完水，刘丰将他重新放下。 宋多银对孟良生道：“孟公子有事便先去忙，这里我守着便是了。” “也好，宋大夫，那我就先去前面了，有事的话你让人喊我。” “好。” 孟良生离开后没多久。 牛车上的人动了。 片刻后，他睁开了眼睛。 视线渐渐变得清晰，有一瞬间，裴珏不知自己处在今夕何夕。 “阿芥你醒了？” 耳旁传来宋多银清脆悦耳的声音。 裴珏缓缓转过头，神情有片刻的茫然。 “阿，阿银？” “是我，你这些日子跑哪儿去了？” “真的是阿银！” 裴珏猛地坐起身，双手用力抓住宋多银的胳膊，满脸惊喜道，“阿银，呜呜呜，阿芥终于找到你了，我好想你，阿银，阿芥好饿，好饿啊！” 第860章 怀疑 宋多银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这个裴珏真是，自从失智后，见到她的第一眼，都是要吃的。 “你别着急，我这就让人给你取干粮来！” 说着，她对着一旁的刘丰道：“劳烦刘小哥帮忙取些吃得来。” “好，我这就去。” 裴珏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她，“阿银，阿芥好想你。” “这些日子去哪儿了？寨子里的人找遍了都没能找到你的下落，阿芥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裴珏听了她这话，倏然红了眼眶：“坏人，阿银有坏人，他们推阿芥，还打我！” 说着，他还撸起袖子给宋多银看自己的伤口，委屈巴巴地说：“疼，阿芥好疼啊。” 宋多银刚才就看到了他身上的伤，见状，她的心底不由生出一抹同情来：“没事的，稍后我帮阿芥处理一下伤口，你再用些药，就不疼了，不过阿芥你还记得是谁害得你吗？” 裴珏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眸，有些懵懂地望着她：“坏人，是坏人！” “好了，好了，那咱们就先不管是谁。” 这时刘丰已经取了干粮过来。 宋多银将吃的递给裴珏，轻声道：“你不是饿了吗？就先吃点东西，吃饱了再说别的。” 裴珏用力点头：“好。” 他接过干粮就狼吞虎咽了起来。 似乎是饿极了，中间他因吃的太快，还噎到了，夺过水囊咕咕灌了几口才缓过来。 “对，对不起阿银。”反应过来后，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宋多银。 宋多银温声道：“没事阿芥，你慢点吃，吃完还有。” “好。” 裴珏吃完，宋多银又陪了他一会儿，盯着他用过伤药，这才起身道：“你身子还虚，再歇一会儿就来找我和孟姐姐，她知道你回来了，很是担心你。” 裴珏眼巴巴地望着她：“阿银可以再陪陪阿芥吗？” 宋多银面露为难之色：“抱歉啊阿芥，知知这会儿也该醒了，你乖乖的，歇息一会儿就自己来寻我们，好不好？” 裴珏闻言，有些失落地低下了头：“哦。” 另一边。 童佐骑在马上一边往这边望，一边对着身侧的孟良生道：“大哥，这傻子偏偏倒在这里，未免也太巧了些？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孟良生骑在一匹枣红马上，微蹙眉头，亦有些狐疑道：“巧合太多就不是巧合了。” 童佐眼中戾芒闪过：“那大哥的意思是？” “今晚，想办法把他抓过来，我们好生审问一番，若真是这傻子杀了王三儿几个，哼！” ＂是，大哥。＂ 当夜，队伍在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停下来休息。 夜半三更，裴珏在睡梦中忽然感到一阵呼吸苦难。 他睁开眼，就发现自己应离开了牛车，正站在一处山林中。 他的面前，孟良生抱胸而立，看向他的模样凶狠悍戾。 他则被一左一右两个山匪牢牢钳住手臂。 “放，放开我！” 意识到什么的裴珏大声朝着宋多银马车的方向喊道，“阿银救我，救——唔唔唔！” 第861章 道歉 “不想死的话就给老子闭嘴！” 童佐吐了口唾沫，抡起拳头就要打他。 却被一旁的孟良生阻止：“行了，你别吓唬他。” “这傻子敬酒不吃吃罚酒，就该给他点颜色瞧瞧。” 童佐说着，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满脸凶神恶煞地望着裴珏。 孟良生没有接话，只声音平静地道：“裴阿芥，你是装傻对吧？” 被堵住嘴的裴珏红着眼，同样恶狠狠地望着他：“唔唔唔——” “你答应我不乱喊，我便让你说话，行不行？” 裴珏用力点点头。 孟良生于是示意捂着他嘴的人松手。 没曾想，那人才一松手，裴珏就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声：“救命！阿银救我！救命命命命！！” 山林的夜晚，他的声音凄厉又尖锐，回声阵阵。 孟良生气得七窍生烟，不等童佐动手，就率先一个巴掌抽了上去：“该死的傻子！闭嘴！” 然而已经晚了。 因为不大一会儿功夫，孟良媛身边的下人就找过来了。 “公子，大小姐让奴婢将裴公子带过去。” 孟良生垂头丧气，恶狠狠瞪了裴珏一眼：“娘的！” 裴珏却只顾捂着红肿的半边脸，低着头，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 孟良生还在警告他：“待会儿见了大姐，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给老子清楚些，否则别怪老子不客气！” 裴珏捂着脸没有抬头。 很快，几人便出现在了马车前。 车厢门开着，孟良媛和宋多银一左一右坐在车辕上。 开口的是孟良媛，她一见裴珏，就急急道：“阿芥你没事吧？” 裴珏放下捂着脸的手，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向她。 孟良媛神情先是一怔，接着满脸心疼道：“阿芥你告诉我，是谁打你了？我为你作主！” 裴珏抿了抿唇，转过身，委委屈屈望向孟良生。 虽未言语，控诉之情却溢于言表。 孟良媛满脸不敢置信：“良生，你在做什么？好端端的为什么欺负阿芥？” “大姐，我没有。” 孟良生俊秀的面庞上浮现出一抹烦躁，“我本来想问他些话，谁知道他像是死了亲爹一样，张嘴就嚎！” “那你就打他了？” 孟良媛面色发沉，“你要问阿芥什么？不如现在当着我们的面问，正好我们也听听！” “大姐！” 孟良生难得有些心虚，“我就是觉得他失踪那么多天，突然间又出现在我们面前，未免也太巧了些！” “你怀疑阿芥是故意的？” 孟良媛气笑了，她扭头看向裴珏，瞬间换上温柔表情，招呼他道，“阿芥你来我这里来，告诉我，这混小子打了你，你要让他怎么赔礼道歉？” 裴珏乖乖走到她的身边，小心翼翼瞄一眼宋多银，轻声道：“打人不好，阿芥疼，阿媛以后不要让他再打人了。” “阿芥……” 孟良媛心底满是动容，她伸出手，对着孟良生的方向指了指，恨声道：“你呀你，枉你耳聪目明，这些年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道歉！” “大姐～” 孟良生觉得没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姐为了这个傻子，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他。 “道歉，不道歉的话，从今往后，就别认我这个大姐！” “唉……我道歉，大姐我道歉总行了吧？” 孟良生说着，有些不甘地看向裴珏，对着他行了一礼：“对不起裴公子，方才是我的错，无论如何，我都不该动手！” “没，没事。” 裴珏低头自顾自的玩儿手指，看不清出脸上的表情。 一巴掌换一个道歉？ 笑话！这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第862章 桂花糕 被迫道完歉后，孟良生带着童佐几人，满脸不甘地离开了。 裴珏却自然而然留了下来，并且堂而皇之也上了马车。 孟良媛望着他红肿着的半边脸，满是歉意道：“今日是良生不对，我也代他向阿芥你赔个不是，阿芥大人大量，就别跟他一般见识了好不好？” 裴珏闷闷地点了点头：“哦。” 接着，他抬起头眼巴巴望向宋多银：“阿银～” 宋多银看着他红肿的脸，想着他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不由放低声音道：“来，进来我先给你上药，脸上的伤冷敷一下，也能好的快一些！” “好！” 裴珏如愿得了回应，琉璃色的眼眸瞬间亮晶晶的。 若是人类有尾巴，此刻的他怕是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孟良媛在一旁瞧着裴珏对宋多银的态度，不由心生羡慕。 不过她也没闲着，直接朝着一旁的橙红使了个眼色。 不大一会儿功夫，橙红就带着一匣子点心回来了。 孟良媛接过点心匣子也进了里面。 宋多银正用干净的帕子裹着一颗煮鸡蛋给裴珏敷脸。 裴珏乖巧的坐在一旁，眼神专注地望着她，仿佛这世上就只有她一个人般。 孟良媛见状，不由道：“上完药了吗？上完药就都来吃些点心！” 宋多银放下手，应了声好。 两人于是都坐了过去。 孟良媛打开点心匣子，露出了满匣子点心。 用不同模具做出来的各式点心精致又好看，瞧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她指着匣子里桂花形状的桂花糕，对裴珏道：“阿芥快尝尝，这是你最喜欢吃的桂花糕。” “谢谢阿媛。” 裴珏乖乖拿起桂花糕，似是轻轻咬了一下，就捏在了手里。 孟良媛一直看着他，见状有些不解地问道：“阿芥你怎么不吃啊？” “方才，吃了好多。”裴珏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捏了捏手里的桂花糕，“阿芥吃不下了。” “原来是这样，那就等等饿了再吃。” “好。” 这时宋多银正吃着一块绿豆糕，并对其大加赞赏：“孟姐姐，你这绿豆糕做的实在地道，比京城吉祥斋的点心也不差了，好吃！” 裴珏眼巴巴地望了过来。 察觉到他的视线，宋多银顺手就将刚拿起的另一块塞到了他的嘴里。 “阿芥也尝尝！” 裴珏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张嘴三下五除二就将点心解决完了。 宋知知正好这时候醒了。 宋多银连忙擦擦手去哄孩子。 裴珏见状，面上不自觉划过一抹失落。 孟良媛看看匣子里的点心，又望望瞬间没了笑脸的裴珏，表情若有所思。 这辆马车上都是女眷。 裴珏又待了约莫半个时辰，就被宋多银打发回牛车了。 “哦。” 裴珏依依不舍地望了她一眼，而后直接下了马车。 回到牛车旁，他张开手，看了一眼手里攥了大半天，已经不成模样的桂花糕，黑亮的眼眸中微不可查划过一丝不屑。 接着，他将皱成一团的桂花糕丢在地上，用力地碾了碾。 第863章 赵氏 一夜无话。 翌日一大早，裴珏就下了牛车往宋多银她们的马车走来。 宋多银几人起的很早，已经收拾妥当，孟良媛于是就直接让他上了马车。 赶路无聊，孟良媛和宋多银一起下棋打发时间。 雪儿在一旁抱着咿咿呀呀叫个不停的小崽崽哄。 裴珏看也没看孩子这边，径直就坐在了宋多银旁边。 “阿银，这是什么？” 他指着棋盘上的黑子白字，满脸天真无邪。 “这是围棋。” “哦。”裴珏乖巧地应了一声。 孟良媛笑着冲他招手道：“阿芥来这边，你想学吗？我可以教你。” 裴珏扭头看了眼宋多银，坐着没动。 孟良媛就笑：“多银你和阿芥的关系正好，瞧瞧，这次阿芥回来后，可是更加黏你了。” 宋多银满脸无奈，冲着裴珏摆摆手道：“阿芥你去陪雪儿哄知知吧，我同孟姐姐下会儿棋，没得还得分心操心你！” “阿芥可以不说话。” 裴珏抬头看了一眼小崽崽的方向，煞有介事坐正身体道，“我想陪着阿银！” “主子你快看！” 这是雪儿忽然惊喜道，“小公子会翻身了，您快来看！” 宋多银闻言，当即丢了棋子去看孩子。 榻上，小知知小拳头握得紧紧的，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使出吃奶的力气翻身。 宋多银满脸欣喜地望着他：“娘的小宝贝，快翻个身给娘和姨母瞧瞧？” 小崽崽似是听懂了她的话，一个用力，身体直接从一侧翻了过去。 “真棒！” 宋多银高兴坏了，抱住小崽崽就是一顿亲。 裴珏在一旁静静地望着这一幕，衣袖下的两只手不自觉握紧。 “我们知知真棒，都会翻身了啊！” 孟良媛在一旁满脸羡慕道：“真是有小不愁大，多银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福气不福气的倒也不重要。” 宋多银脸贴着小崽崽的脸，笑得一脸幸福，“我只要他健康平安就好了。” “这是自然，不过多银，你没想过再给知知找个爹吗？他还这么小，你也年轻——” “孟姐姐就别取笑我了。” 宋多银下意识看一眼裴珏，打断她道，“我没想过再嫁，已经嫁够了，从今往后就我们娘儿俩过就挺好的，倒是你孟姐姐，你说燕京寻人，寻得可是……”心上人。 孟良媛闻言先是一怔，接着苦笑道：“被你猜中了，正好多银，我有件事想向你打听一下！” 宋多银摸着小崽崽的小脑瓜，直接说：“孟姐姐想问什么尽管问，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先前说自己是燕京人士，那你可曾听过燕京赵家？” “赵家？” 宋多银微蹙眉头，“燕京姓赵的人家有不少，官员商贾都有，寻常赵姓百姓更是不知凡几，不知除了姓赵以外，孟姐姐要找的人家是做什么的？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个赵家是当官的，族中三代以内出过二品大员，家里貌似还有女儿入宫做过皇妃。” “这样啊。” 宋多银闻言，仔细回想了起来。 只是她想了好半天，都没能想到燕京城有这样的一户人家。 倒是裴珏，在听了孟良媛的话后，迅速低下头，掩去了眼底一闪而逝的光芒。 第864章 各自疑心 宋多银想了想，又问：“孟姐姐可否告知一下，那人的名字？” “赵晟，他说他叫赵晟，但是我现在怀疑，这是化名！” 孟良媛表情有些伤感，忍不住道，“都怪我识人不清，以致牵连孟家满门，若不能找到他，将来到了九泉之下，我也愧对列祖列宗。” “孟姐姐别担心，许是我一时半会儿没想到，姓赵的大官家，家里还出过皇妃，我再想想，再想想！” “多银你不必为难，他既存了坏心，必然万分谨慎，怎可能会用真名？怕是这赵姓也是假的，左右我们不日就要去燕京，到时再查便是了。” “好。”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宋知知忽然咿咿呀呀叫了起来。 雪儿在一旁提醒宋多银道：“主子，小公子这是要尿了，我这就去把尿。” “我来吧。” 宋多银拍拍崽崽的小屁股，转身去寻小家伙的专属恭桶。 果然是要尿。 宋多银才刚刚揭开尿布，小崽崽就哼哼唧唧尿了。 “知知真乖，知道尿尿要叫人，真棒！” 宋多银满面笑容地亲吻着小崽崽，高兴坏了。 知知这孩子实在省心，她从前也不是没见过难带的孩子。 哭闹是常态，拉了尿了根本不会哼唧提醒。 雪儿在一旁小心翼翼扯了扯裴珏的袖子，压低声音道：“裴公子不是早就想抱小公子了吗？现在主子心情好，您要不要试试？” 裴珏先是一愣，接着不着痕迹躲开她，抿着嘴唇看向不远处温情脉脉的母子二人。 “裴公子？”雪儿有些疑惑地望着他。 宋多银听到动静扭过头问她：“怎么了？雪儿你唤阿芥做什么？” “没，没事！”雪儿连忙摆摆手。 宋多银也没多问，直接看向裴珏道：“阿芥，你没事的话就回牛车吧，你身上的伤还没好，总往这边跑，这里也没有你休息的位置，不利于你养伤！” 裴珏闻言扁扁嘴，有些委屈地望着她：“阿银赶我走！” “不是赶你。” 宋多银满脸无奈，“这车上都是女眷，待会儿有人想方便，偏生你在这里，大家都不好意思，快回去吧，等午时再过来一起用膳。” “哦。” 裴珏听了她这话，怏怏下了马车往后面的牛车而去。 他走后，孟良媛望着微微晃动的车厢门沉思片刻，而后道：“多银，在车上待得有些久了，我想出去透透气，正好大家都停下来歇歇，你觉得如何？” “孟姐姐作主便是。”宋多银自然没意见。 孟良媛于是吩咐绿珠下车去同弟弟说一声。 片刻后，橙红扶着她下了马车，坐上轮椅四处转了起来。 孟良媛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正坐在牛车上发呆的裴珏。 他的容貌实在太过出众，坐在那里就好像一副绝美的花卷。 孟良媛心底微微一动，接着吩咐道：“橙红，推我到裴公子那里，顺便带上些点心！” “是。” 裴珏确实在想事情。 前面就是同叶云、蓝浅墨说好的汇合之处，届时他们会想办法混进来。 还有京城的事情—— “阿芥在想什么？” 孟良媛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裴珏的沉思，“你饿不饿，我带了你最喜欢吃的桂花糕呢！” 裴珏抬起头，呆呆地似乎忘了反应。 好一会儿，他摇摇头，乖巧道：“阿芥不饿。” 第865章 别装了 孟良媛静静地望着他好一会儿，忽然挥手示意周遭的人离开这里。 待这四方天地只剩下自己二人，她重新看向裴珏，试探性地问道：“阿，阿芥，你是想起什么来了吗？” 裴珏眨眨眼，有些不解地望着她：“阿媛，你在说什么呀？” “你不对劲！” 孟良媛直接道，“阿芥，尽管你看上去跟从前一般无二，但我能感觉得出来，你不一样了。” 裴珏微微垂下眼帘，掩去了眼底一闪而逝的惊奇。 “阿芥，没有，不一样。” “不，从前你是不会拒绝任何食物的，我自认虽然比不上多银在你心里的位置，但是在此之前，你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我给你的东西。” 仅仅是几块桂花糕的事吗？ 不是的。 孟良媛想到这里，心底没来由地划过一丝失落：“还有阿芥，我曾听多银提起过，她说你此前很喜欢知知，常常盯着知知一动不动，可方才雪儿说让你抱知知，你却拒绝了。” “阿银，不让阿芥抱知知，怕摔了，疼。”裴珏低着头，绞着手指，声音似有些不安道，“阿媛，你怎么了？阿芥没有讨厌知知。” “阿芥，你别装了，我知道你想起来了。” 孟良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嘴里忍不住问道：“还有昨日，良生说你是故意倒在我们的必经之处，这事儿是真的吗？” 裴珏闻言，飞快抬起头看她一眼。 “阿媛，你坏，你——” “阿芥，别装了。” 就在他方才抬头看她的那一瞬，孟良媛确定他想起来了。 这一次，裴珏重新低下头，好半晌没有开口。 “多银一直很担心你，既然你已经想起从前之事了，我必须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孟良媛丢下这句话后，转身就欲离开。 裴珏却在这时忽然开口了：“我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里！” 孟良媛悚然一惊。 她直接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死死地望向他：“你说什么？” “你不是要找赵晟吗？” 裴珏抬起头，琉璃色的眼眸中看不清楚情绪，“或许我们可以合作。” 两人对视半晌。 好一会儿，还是孟良媛率先败下阵来：“怎么合作？” “首先，我恢复记忆的事，不能告诉她。” “为什么？” 孟良媛有些不解道，“多银一直很关心你，我记得不久前她还在为你治伤，试图帮你恢复记忆。” “因为她恨我。” 裴珏的声音淡淡的没什么情绪，“估计很快，她就会再次提及为我治伤一事，届时希望你能帮我遮掩一二！” “你，你和她的关系是？” “她是我的妻子。” 裴珏毫不犹豫道，“我心悦她，可是她讨厌憎恨有记忆的我的一切，所以我想拜托你，先不要告诉她我已经想起来了。” 孟良媛满脸惊讶：“你打算怎么做？” “我想同她重新在一起。” “抱歉，我不能答应你，这对多银不公——” “这事我将来会同她解释，你只需暂时帮我隐瞒一下，条件是，我告诉你赵晟的下落，或许还能助你报仇雪恨！” 第866章 孽种 “那你告诉我他究竟是谁？” 孟良媛的心不自觉提了起来。 找了那么久，打听了那么多，终于，她和良生，他们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裴珏面无表情回道：“当今皇上原名李晟，母家姓赵。” 孟良媛如遭雷击：“你，你说什么？” “这事儿不算什么秘密，不过到了燕京，你们想打听清楚，怕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够的。何况赵家先前就被清洗的差不多了，若非是我，你们怕是得费一番功夫。” “你说的是真的吗？他，他真的是……皇上？” 孟良媛的声音变得艰涩，“我记得，当今皇上，还是景王时，曾娶过妻，家里还有不少妾室对吗？” 【媛媛，我赵晟今生今世只爱你一人，世间女子在我眼里，都比不过你一根手指头！】 【媛媛，你是我第一个女人，你要对我负责啊，别不要我。】 【媛媛，你放心，我赵晟定不负你，若违此誓，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 言犹在耳，却面目全非。 “是。” 裴珏有些怜悯地望着她道，“皇室子弟，十三岁就开始通晓人事，李晟不算荒淫，后院之中却也有不少姬妾。” 孟良媛捂住胸口，久久未曾言语。 不是早就失望透顶了吗。 可为什么在听到对方是这样一个烂人后，她的心还是忍不住会痛？ 痛的几欲要死。 “好，我答应你，阿芥。” 好一会儿，孟良媛牙齿打着颤，一字一句道，“你方才说的合作，帮我报仇，又是什么意思？” “李晟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你想让他死，我亦想将他千刀万剐！” “你，你究竟是谁？” 孟良媛有些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这个你就无须知道了。” 裴珏微微垂下眼帘，漠然道，“你在这里呆得够久了，该回去了。” 他已经注意到，有不少人往这边看了。 阿角是个聪明的，他暂时还没想到怎么哄她回心转意，所以还不能暴露他已经恢复记忆这事儿。 ＂你还没有说，我们要怎么合作，怎么报仇？＂ 孟良媛的心被仇恨裹挟着，此刻只想冲到赵晟面前杀了他。 杀了这个负心人！ “最晚后日，会有一队行商与我们碰上，里面有两个人，你须得说服你弟弟留下他们。” 孟良媛闻言拧了拧眉头：“你早有准备？他们是你的人？” “等他们到了，我们的合作就可以开展了。” “好，我答应你。” 孟良媛咬了咬牙，想了想还是道，“不过多银那里，我记得她不是已经嫁过人了吗？怎么又成了你的妻子？那知知的爹是？” 裴珏的脸倏然阴沉了下来：“此事与你无关，不该问的别问！” 孟良媛闻言微微挑眉，然后一言不发推着轮椅离开了。 只裴珏盯着地上四处搬家的蚂蚁，好一会儿都没能将心绪平复下来。 无限的懊悔自心底蔓延。 当初，当初他怎么就鬼迷心窍将阿角送给了顾三？ 她本该是他的女人！ 还有那个孩子，是她和顾三的孽种！ 第867章 打掩护 裴珏猜得不错，翌日一大早，宋多银就让人将他叫到了马车旁。 “阿芥，自你失踪后，我为你做的治疗便中断了，我的意思是，今日起再接上吧？” 裴珏闻言，眼底划过一抹恐惧：“不，不要治病，阿芥不要想起来，不好，不要！” “先前不是答应了要治吗？” 宋多银拧了拧眉头，耐着性子道，“阿芥乖，你现在生病了，只有治好了病，身体才能恢复康健，若是不听话不治病，阿芥就好不了了，还会被人欺负！” “不要，不听！” 裴珏干脆捂住了耳朵，摇着头道，“阿芥不要，不要治病，不要阿银讨厌我。” “谁说你治好了病我就讨厌你了？”宋多银简直奇了怪了。 裴珏却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眸定定地望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样子牢牢刻在心里：“阿银说过，治好了病，就不要阿芥了。” 老实说，宋多银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起来自己说过这话没。 “我——” 孟良媛在一旁打断她道：“多银，阿芥不愿意治，要不就算了吧？你看你都吓到他了。” “孟姐姐，你怎么也由着他的性子胡闹？他生病了，自然是要治的，否则这样浑浑噩噩一辈子，能有什么好？” “我觉得阿芥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孟良媛叹了口气道，“多银，我早就说过，这个世上到处都是蝇营狗苟，充斥着尔虞我诈，如阿芥这般赤子之心，委实难得，你担心他浑浑噩噩一生，将来无人照顾，那如果我说，我愿意照顾他呢？” “孟姐姐，你——” 宋多银神情复杂地望着他，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孟良媛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好啦，好啦多银，阿芥不愿意，你就别勉强他了，各人有各人的运道，你认为好的，对他而言未必是乐意的，我们就顺其自然吧！” 说到这里，她目光无意识地扫一眼裴珏，意有所指道：“说不定将来有一天，他的病症不治而愈，到那时，就皆大欢喜了呢。” “难啊。” 宋多银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望向裴珏道，“不过既然孟姐姐都这么说了，那就随你吧，阿芥，若有一日你想治了，随时来寻我！” “嗯嗯。”裴珏用力地点点头，琉璃色的眼眸亮晶晶的。 孟良媛见宋多银吐口，总算在心底松了口气，抹了把脸，才发现不知何时，脸上已经汗涔涔的了。 “主子，小公子饿了，闹着要找您呢！” 马车里传来雪儿的轻唤声。 宋多银的注意力瞬间回到了小崽崽身上。 这小家伙自从学会了翻身，每日精力旺盛的紧，她和雪儿两个人照看，都觉得吃力。 “来了。” 她先是冲着身后喊了一声，接着同孟良媛二人点点头，就转身进了车厢。 孟良媛和裴珏对视一眼。 两人都没有说话。 裴珏正欲离开。 不远处孟良生的声音却愈来愈近：“大姐，前面好似来了一队行商。” 孟良媛的心猛得一跳，接着笑道：“行商？是什么行商？” “约莫是药材，远远地就闻到一股药味，大姐，你说我们要不要？” 孟良生的眼底闪着兴奋的光芒。 一年多的山匪生涯，让他见着值钱东西就忍不住动劫掠之心。 第868章 收留 “良生，你还真当山匪当惯了？别忘了我们现在在外面，是良民！” “哦。” 孟良生的耳朵瞬间耷拉了下来，“那大姐，我们该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有行商来同我们有什么关系？直接别理便是。” 孟良生：“好。” 然而没过多久，他们就同行商的队伍相遇。 走近了，众人才发现这个行商队伍不大对劲儿。 仅有六个人，满身的狼狈，拖着两辆装着药材的光板车，正艰难地行走着。 拉车的牛马不知所踪，几人身上伤痕满布，面容愁苦。 见到他们，仿佛见到了救星。 蓝浅墨破衣烂衫上前道：“诸位行行好，带我们一起走吧？我们的粮食和牛马都被抢了，就只剩下这些药材，还是因为那些流民不知道该怎么用，若诸位愿意收留我等，我们愿将这些药材悉数奉上，只为求一个庇护！” 童佐连忙让人去请孟良生。 彼时孟良媛正在弟弟身边，闻言直接道：“走吧，带我也过去瞧瞧。” “大姐，谁知道那些人安的什么心？你安生在这里等这便是。” “无妨，他们只有几个人，我们这里可有足足两百多人，我不会有事！” 说完，她还冲着不远处地裴珏招了招手，喊道：“阿芥，你来！” “大姐你唤这傻子做什么？” 孟良生有些不乐意了，“到底谁才是你亲弟弟？还是大姐你要为了这个傻子，冷落你的亲弟弟？” 孟良媛闻言，有些嗔怪地看他一眼，没好气道：“行了，这么大个人了，就这点肚量？走吧，我自有定论。” “哦。” 孟良生倒也不怵，应了一声，就推着轮椅往前面走来。 裴珏已经小跑着赶了过来。 不远处，蓝浅墨和叶云在看到裴珏的一刹那，飞快对视一眼。 没多久，孟良媛几人便到了叶、蓝二人跟前。 童佐将他们方才的话转述一遍。 孟良媛想了想，开口问道：“外面的流民真这么多了吗？为何我们沿途都没有碰上？” “许是因为姑娘你们人多，流民不敢招惹，远远就躲开了。” 蓝浅墨红着眼睛，煞有介事道，“姑娘您瞧瞧我们几个，尤其是我这兄弟，身子本就单薄，那起子天杀的流民，抢了我们的口粮，我这兄弟眼看就要撑不住了。” 孟良媛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果见他身旁一白净斯文的年轻人满脸病态，身形摇摇欲坠。 “这样啊。” 她扭头看向裴珏，似是随口问道，“阿芥说说，要不要帮他们？你说帮，那我们就让他们跟我们一起走，不过你们是要去哪里？我不确定跟你们是不是一路的！” 蓝浅墨忙道：“去盛京，我们家住盛京，原本听说北边仗打得厉害，就带了药材、粮食和布匹过来，打算赚一笔，谁曾想如今连人都要折在这里了。姑娘菩萨心肠，就可怜可怜我们，给我们一口饭吃吧？” 裴珏在一旁道：“阿媛，饿肚子，可怜，要帮。” 蓝浅墨见状，不受控制地瞪大了眼睛。 一旁的叶云也差点失态，用力地克制自己。 孟良媛笑着看了蓝浅墨一眼，直接道：“既然阿芥开口了，那就留下来吧，不过你们最好老老实实的，否则我这弟弟的手段，比那起子流民还要酷烈。” “多谢姑娘！” 第869章 心思 宋多银是在当天晚上见到叶云和蓝浅墨的。 她当时差点惊叫出声。 还是蓝浅墨对着她使了个噤声的手势，她才面前勉强平复下来。 “蓝大人、叶大人，你们怎么在这里？” 叮嘱雪儿照顾好知知后，宋多银下了马车，找到一处僻静的所在同二人说话。 “说来话长！” 蓝浅墨叹了口气，目光落在面前的妇人身上。 早听说她生了顾允之的孩子，今日得见，她的身上似乎多了一丝母性的光辉，似乎比从前更美了些。 叶云倒是如实回道：“宋夫人，我等来此，是为了寻找主上。” “你们找裴，他？” 宋多银微不可查地拧了拧眉头道，“他如今同你们想的有些不一样，当日他跌落山崖，摔到了脑袋，迄今浑浑噩噩，神志缺失，怕是一时半会儿认不出你们了。” 更重要的是，裴珏如今根本就不愿意治伤。 “主上他——” 猜测被证实，蓝浅墨惊恐地捂住了嘴，满脸不敢置信道，“你说他变成了一个傻子？” “他不是傻子，他只是心智宛如稚子。”宋多银有些不赞同地望着他。 叶云：“是我表哥失言，宋夫人莫怪。” 宋多银轻轻摇了摇头：“无妨，只是我得将他的情况同你们说明一下，至于接下来如何，那就是你们自己的事了。” 她一路照应裴珏，已是仁至义尽，如今总算他的人找来了，她也可以彻底功成身退了。 “对了，听孟姐姐说此番你们也要去燕京，不巧我不同你们一路，等到了前面，你们就带着他随孟姐姐一行去燕京吧，我要去金陵。” “好。” 叶云蓝浅墨不由对视一眼，俱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一丝不解。 等晚间队伍里所有人都睡下了，蓝浅墨让两个人放风，自己则和叶云去寻裴珏。 “主上，您此番可是为了宋夫人才同这队人马同行？” 裴珏呆呆坐在地上，眸光沉沉地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黑：“是也不是，就在不久前，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主上是说？” 裴珏语气淡淡地继续道：“李晟逃亡那段时间，便藏匿在江州孟家，还成了亲，我说呢，短短时间，他怎么能死灰复燃东山再起！” “江州孟家？” 叶云沉吟片刻道，“江南巨擘，就是那个一年多以前忽然一夜倾覆的江州孟家？主上的意思，日渐那对姐弟，便是孟家之人？” “不错。” 裴珏道，“是他们，这二人深恨李晟，此番到燕京便是为寻仇，说不定会是我们一大助力，尔等不要轻举妄动！对了——” 说到这里，他略顿了顿才继续道：“徐筑那边，可有按计划行事？” “主上放心，一切顺利，徐竹年那狗东西如今耽于享乐，根本想不到我们会另辟蹊径救出徐将军，不日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如此甚好！好了，都下去吧，记着别露出马脚，尤其是在她面前，千万不要让她看出什么端倪。” 否则他这些日子的努力都将前功尽弃。 蓝浅墨没忍住，还是问道：“主上，我有一事不解。” “讲。” “您如今对宋夫人，是要？” “自然是要让她重新接纳我，然后带她回京，让她做我的妻子。” 第870章 权衡利弊 蓝浅墨不由看了一眼叶云，沉声道：“主上，恕我直言，宋夫人已经亦嫁顾将军，如今还有了顾将军的孩子，实不宜再做一国之母！” 好好的皇位没了。 如今一切都要重头再来，本就千难万阻，若因为一个妇人，耽误了大事，实在得不偿失！ 蓝浅墨心底自然不愿意自家主上受妇人所累。 裴珏背负双手，仰头望向天空，好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开口说话。 “主上？” 直到蓝浅墨忍不住再次开口，“您若实在割舍不下她，不如封她做贵妃、皇贵妃，皇后乃一国之母，天下女子的表率，若由一个声名有瑕的妇人担任，恐引来诸多非议和不满。” “不必再劝。” 裴珏轻笑一声，喃喃道，“若当真因为一个妇人，致使我与皇位失之交臂，那只能说明我非真龙天子！” 从前他总是权衡利弊，计较得失，为达目的不折手段。 甚至可以为了所谓的大业牺牲一切。 可到最后，他所珍视的一切，都如指尖流沙般消逝。 “主上，你——” 叶云听着他这不吉利的话语，不由心底浮上一抹不安，“主上慎言啊，您不是真龙天子，谁又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 “她不原谅我，若我恢复记忆的真相被她得知，她一定躲得我远远的。” 裴珏转过身来，暗夜下，他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寂。 “我这一生，兄弟、爱人，都曾纯粹的拥有过，可是后来却都失去了，想想还挺失败的，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他想抓住她，这一次，完完全全毫无保留的和她在一起。 “主上三思啊。” 蓝浅墨有些痛心地望着仿佛突然失去了斗志的主上，一颗心乱纷纷的，没了着力点。 “罢了，你们先下去吧，我们的事还按照原计划进行，若是能重登大宝，又能求得她回心转意，自然是两全齐美，毕竟我也只是个凡人。” 凡人争名夺利，想着“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江山美人，他都想要。 “是。” 叶、蓝二人闻言，也不好多说些什么，转身便离开了。 翌日一大早。 裴珏便巴巴来到马车前，又变成了粘人的裴阿芥。 天气甚好。 宋多银抱着小崽崽下了马车透气。 见他等在车前，不由有些无奈道：“怎么又来了？不是跟你说要好好休息，这样才能养好身子吗？” “阿芥没病。” 裴珏笑眯眯地望着她，黑亮的眼眸中盛满了欢喜，“阿银今天好漂亮。” 宋多银今日确实换了一件衣服。 因为要替顾允之守孝，她穿的衣服十分素净，但今日裙摆处却缀了几朵淡色的海棠花。 行走间步步生莲，煞是好看。 “说吧，今日想吃什么？嘴这么甜？” 裴珏咧嘴笑道，“阿银给的都好吃！” “成，左右还得一会儿启程，那我今日就奖励你些好吃的。” 裴珏用力点点头：“好。” 两人有说有笑往湖边走来。 不远处叶云、蓝浅墨静静望着这一幕，面色不由变得复杂。 第871章 一家人 “表弟，你说我们要不要提醒宋夫人一下？” 蓝浅墨还是有些不甘，“皇上乃一国之君，怎能耽于儿女情长？” 还装疯卖傻，只为留在这妇人身边。 “不可。”叶云说，“表哥，你是觉得自己比从前那位卫掌印更得皇上信任吗？” 他这话一出，蓝浅墨瞬间反应了过来。 他叹了口气道：“罢了，是我太心急，手伸的太长了。” 两人这番对话，裴珏并不知情。 他只缠着宋多银要吃的。 “你想吃什么？” 眼下队伍还没有开始出发，有不少人在埋锅造饭，但到底是在外面，不怎么方便，也只能做些简单的东西。 “阿银做什么我都喜欢。”裴珏眼睛亮晶晶的。 宋多银见他这样，也不由笑了，直接将手中的小崽崽递给他：“那你抱着知知，我来煮汤。” 裴珏愣了一瞬，反应过来时，怀里已经被塞了个软乎乎的小崽子。 “阿，阿银，我——” “怎么？”宋多银已经开始动手烧水了，闻言抬起头有些不解地望向他，“你就在跟前便是，知知很乖的，你不是也早就想抱他了吗？” 裴珏听了她的话，不自觉低头看向怀里的小崽崽。 他感觉浑身僵硬，手脚都不知要如何安放？ 不过好歹他还知道不能把孩子摔了。 他的神情变得格外小心翼翼，好似怀里抱着的根本不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崽崽，而是一点就炸的炮仗。 “是，阿银，你看我这样可以吗？” 他将胳膊往里靠了靠，让小崽子更加贴近自己的胸膛。 “不错，这样就很好了，别把他摔了就成，他很好哄的。” 宋多银笑着看了他一眼，就埋头继续干自己的了。 只裴珏如同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又急又不自在。 他甚至想小家伙现在就嗷嗷大哭，这样阿角说不定就会让那个叫雪儿的丫头过来接替他。 可惜小崽崽根本听不到他的内心的渴望。 反倒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冲着他咿咿呀呀说个不停，时不时还对着他笑一下。 裴珏对上他天真无邪的笑容，不由有些怔忪。 这是阿角和顾三的孩子。 他长得真好看啊，虽然还只是小小一只，却已经显露出卓越的长相，比他见过所有的小孩都要漂亮。 想到这里，他的心针扎似的疼。 这是……他们的孩子。 “呦～” 宋多银抽空抬起头看了一眼，见他二人相处的竟意外融洽，不由笑道，“想不到知知还挺喜欢你的，那阿芥你就好生陪陪他吧！” “好。” 裴珏闷闷地应了一声，就抱着小崽崽坐到了宋多银身边不远处。 怀里的小家伙很不安分，时不时就要握紧小拳头翻个身，嘴里咿咿呀呀说着不知名的话语。 这一幕，让不远处的所有人，都觉得有些莫名。 孟良媛身边的绿珠更是直接道：“大小姐，奴婢怎么觉着，宋大夫和裴公子他们，好像是一家人呢？” 孟良媛望着这一幕，亦是面露狐疑之色。 不过她还是道：“别乱说，裴公子不是多银的丈夫，你这样说，会坏了他的名声！” “是，奴婢知错。” 第872章 变故 深夜，月明星稀。 燕京城，镇国公府。 徐笙在莲心房里才刚刚歇下，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公爷，不好啦！出大事了！”听声音是贴身伺候他的徐容。 徐笙从睡梦中惊醒，掀了被子就要下床。 “爷，夜里寒凉，披件衣服再出去吧！” 莲心早在对方敲门时就醒了过来，此刻已经趿拉着鞋，取了挂在一旁的外袍给徐笙披上了。 徐笙拢了拢衣襟回头看她。 但见月光之下，美人青丝如玉，刚刚承宠过的一张芙蓉玉面，愈发娇艳动人。 他伸手摸了摸莲心的脸，温声道：“地上凉，快上去睡吧，爷得空了再来看你。” “爷慢走。” 徐笙一边系衣带，一边往外间走去。 早有值夜的小丫头机灵地去开门。 徐笙迎面就碰上了满脸惊慌的徐容：“出了什么事？如此慌慌张张的！” “公爷，大事不好了！” 徐容噗通一声跪下，满脸惊恐道，“天牢那边传来消息，大爷，大爷被人劫走了！” “什么？” 徐笙目眦欲裂，只觉眼前一阵发黑，“混账！消息可曾属实？” “千真万确！” 徐容牙齿打着颤，“是大理寺的吴大人亲自让人来传的话，公爷，您说大爷这一逃，会不会直接就去了北疆？” “废话！” 徐笙俊美的面容上划过一丝阴毒，“去备马，我要进宫面见皇上！” 绝对不能让徐筑回到北疆，否则北疆军将尽落他手。 这一刻，徐笙当真有些后悔了。 他就不该顾念着那一丝兄弟情谊！ 大哥，早就该死了！ “是。” 深夜的乾坤宫灯火通明。 景帝大半夜被从温柔乡里叫醒，面上的神色很不好看。 “皇上，刚刚大理寺的人来报，臣的大哥被人劫走了！” “谁？你说谁被劫走了？”景帝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 “皇上，臣请皇上准许臣带兵捉拿罪人徐筑！”徐笙直接跪了下来。 景帝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登时龙颜大怒：“废物！饭桶！朕养你们有什么用？朕早就同你说过，妇人之仁不可取，你偏要留他一命，眼下如何？” “皇上，事已至此，请允许臣将功折罪，将徐筑捉拿归案！” “有没有说他是什么时候被救走的？” 徐笙回道：“应当是傍晚时分，那时正是牢里换值的时辰，大理寺的人说，他们发现的时候，关押徐筑天牢里，就只有一个换上他囚服的狱卒。” “这么说他现在应当已经出城了？” “多半是。” 徐笙恨得咬牙切齿，若是没有出城就好办了。 他们可以即刻下令封锁城门。 景帝自然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顾不得再论是非，他当机立断下令道：“镇国公徐笙听旨！” “臣在。” “朕命你即刻带人捉拿叛贼徐筑，徐筑弑父谋逆，罪不可恕，抓到后就地格杀！” 徐笙：“臣遵旨！” “顺便通知沿途各州县，凡有提供叛贼徐筑下落者，家中一成年男丁封百户，并赏金百两！” “吾皇英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873章 母女 接连几日，路上还算平淡。 只除了，沿途见到的流民越来越多了。 这些流民或三五成群，或一族一村携家带口，他们无一例外都面黄肌瘦，眼里满是愁苦与麻木。 只偶尔遇上经过的车队行人时，他们会露出狼一般凶残贪婪的目光。 好在宋多银他们一行人多势众，这些流民并不敢轻举妄动。 宋多银此前也没料到，时局竟已变得如此严峻了。 孟良媛劝她：“多银，现在到处都不太平，南边更是灾荒严重，要不你还是跟我们一起去燕京吧？” 裴珏彼时就在一旁陪小崽崽玩耍。 闻言，他不自觉竖起了耳朵。 “我去南边，是要找我的爹娘，他们已经下落不明两年多了，若不去找他们，我实在难以心安。” 何况燕京那个伤心地，她并不想回去。 “可知知还这么小，你一个妇道人家，仅带了几个镖局的人，实在是……” 后面的话孟良媛没有说出口，可宋多银却明白她的意思。 “孟姐姐，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你放心，我会小心一点的。” 她打算到时候她和雪儿两个女子乔装一番，最好穿上男装，这样安全系数能高一些。 孟良媛见劝不动她，也不多说什么，只叹了口气道：“也罢，你自己多注意些便是。” “嗯。” 两人正说着话，马车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吵闹声。 孟良媛打发橙红下去看看。 片刻后，橙红小跑着回来：“大小姐，是流民里的一对母女，好像被赶了出来，母女两都病着，倒在了咱们要经过的路上，公子已经派人去清理了。” 说完，她还满脸感叹道：“这天杀的世道，若是在太平年间，这样相貌出众的母女，哪里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孟良媛闻言，不自觉扭头看了一眼宋多银，随口问道：“你是说这对母女长得极好？” “自然比不得宋大夫和大小姐，但也清秀可人，尤其是那母亲，瞧着还不到三十岁，可惜得了病——对了！” 橙红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满脸惊恐道：“奴婢仿佛听人说，南边似乎有人的了疫病，你说这对母女会不会是得了疫病，所以那些流民才要刚走她们？” “不排除这个可能！” 宋多银惊得直接站起身，干脆利落在口鼻处蒙上巾帕，手上也带了自制手套，当即道，“孟姐姐，我下去瞧瞧，若真是疫病，可就麻烦了！” “多银，要不，还是别管了？”孟良媛面露犹疑之色。 “此事非同小可。” 宋多银拧着眉头，肃然道，“若真是疫病，就不是她们两个人的事了，而是你我大家之事，事涉大家的安危，我必须亲自确认一下，才好放心。” “好，那你去吧，务必小心。” “嗯。” 宋多银说完就直接下了马车。 裴珏见状，连忙将小崽崽塞到一旁的雪儿怀里，也跟着跳下马车。 “你跟着我做什么？”宋多银一回头，就看了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裴珏。 裴珏：“阿银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别胡闹！” 宋多银皱起了眉头，“你现在回去待着，等确认安全了再过来。” 第874章 救下 裴珏无奈，但他现在还装着傻，只好听话地点点头：“那阿银，要小心一点。” “好，放心吧。”宋多银说着，转身往那人群聚集之处走去。 有人见她来了，忙道：“宋大夫来了，快让开！” 也有人道：“宋大夫别过去，那小姑娘方才呕吐不止，多半是染了时疫！” “多谢提醒，我会小心的。” 隔着面巾，宋多银冲那人道了声谢，然后走到那对母女面前。 两人昏倒在路中央，年长的女子抱着年幼的女儿。 女儿瞧着有十二三岁的样子，面色惨白，两眼紧闭，相貌倒确如橙红所言，小家碧玉般很是秀气。 母亲的话，则比女儿长得还要漂亮。 这样两个女子，却被人赶了出来，难道真的了疫病？ 宋多银想着，面色不自觉变得凝重。 她俯下身，开始认真为二人诊脉。 “宋大夫？要不咱们挖个坑把她们埋了吧？这要是时疫，到时候要害死不少人呢！” “对呀对呀，宋大夫当心啊！” “……” 周遭的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宋多银认真听脉不做理会。 忽然！ 昏迷中的母亲不知何时醒了过来，竟一把抓住她的手，血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她，哑声道：“神医，我们没有得疫病，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儿？” 她这一动，吓了众人一跳。 宋多银却对她轻轻点了点头道：“放心，你们确实不是得了疫病。” 说完，她站起身，直接摘了面巾，脸上的神情放松了许多：“大家放心，她们得的不是疫病。” “不是疫病？” 有人不放心道，“可是宋大夫，我可是亲眼看到这小姑娘昏迷前去了茅房，回来还吐了，这不就是疫病吗？” “这小姑娘是染了风寒。” 宋多银说着，扭头看向年长的女子，问道，“你女儿发病应当有几日了吧？” “对对。” 女子连连点头，不住道，“已经有几日了，最开始就是有些发热，然后盗汗不止，总跟我说冷得不行，可我们是在流亡的路上，没有大夫，这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这就对了。” 宋多银又俯身摸了摸小姑娘的额头，面色凝重道，“病发热头痛，脉反沉，若不差，身体疼痛（引用），上吐下泻，须得尽快用药。” “宋大夫，那她呢？她女儿是得了风寒，她怎么也病了？”有人提出质疑。 宋多银轻叹一口气，回道：“这位大姐没病，她就是饿晕了，稍后吃点东西就好了。” 她的话音刚落，年长女子的腹部适时发出叫声。 她低下头，细长的手指攥紧衣袖，有些不好意思道：“神医说的不错，我们已经三天没吃饭了，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儿，只要你能救她，我愿意当牛做马，偿还您的恩情！” “行了，你还能站起来吗？” “能，可以的。” 年长的女子撑着一口气站起身。 宋多银连忙招呼旁边的人过来帮忙。 两个都是女子，她叫得自然都是随行的女子。 她让人将母女二人带到了一辆牛车旁，同孟良媛打了声招呼，就动手给小姑娘煎药，顺带还让人带了吃食给年长的女子。 第875章 危机 没等安顿好母女二人，裴珏就闻着味儿找过来了。 “阿银！” 宋多银放下手中的药碗，扭头看他：“怎么过来了？” “阿媛说不是疫病，不怕，我想找阿银，就来了。” “嗯，不过虽说不是疫病，却也是风寒，风寒也会传人，你小心些。” “那阿银，阿银怎么办？”裴珏琉璃色的眼眸中满是对她的关切。 宋多银心下一暖，笑着道：“放心吧，我没事，我是大夫，自会保护好自己。” 再说她还有知知呢，小孩子身子骨弱，若她这个娘亲得了病，那孩子才是要遭殃呢，她自然万分小心。 “哦哦。” 裴珏很乖地应了一声，然后托腮在一旁看她继续忙活。 宋多银煎好药，让年长的女子给女儿喂完药，又细细嘱咐了一番，正欲带着裴珏离开，燕子急匆匆赶来了。 “宋大夫，不好了，大小姐那边找您有事，让您尽快过去一趟！” “什么事？”宋多银心猛地一跳，“可是知知出了什么事？” “不是，您快去瞧瞧吧！” “好。” 听到不是知知出了事，宋多银暂且放下心来，连忙跟在燕子的身后走去。 裴珏自然跟了上去。 “多银，你来了。” 等到了事发地，孟良媛见她来了，连忙道，＂你瞧瞧，方才你救了那母女二人，这些人就说他们也得了病，都躺在路边求你施救呢！＂ 宋多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心下隐隐发沉。 只见不远处，有十几个流民倒在方才那母女二人昏倒的地方。 其中一个眼尖，见她来了，连滚带爬往她这边来：“神医，女菩萨，小老儿好几天没吃饭了，求求你发发善心，也帮帮小老儿吧？” “对，对，女菩萨，我也得了病，您会医术，救救我吧？” “求求女菩萨可怜可怜我吧？” “……” 一时间，周遭求救之声不绝于耳。 宋多银的脸色隐隐发白。 定是方才她着急救人，被这些流民看到了，所以此刻他们一拥而上。 “你们这是做什么？速速离开这里，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孟良生高大的身影突兀地挡在了宋多银面前，手中长剑发出“铮”的一声。 这一声，仿佛一个信号，四周乔装成平民的山匪们齐齐响应，不约而同拔剑。 数十位青壮男子同时拔剑，那十几个倒在地上的流民瞬间吓破了胆，直接跳起来没命似得逃了。 一场危机消弭于无形。 “是我考虑不周，给大家添麻烦了。” 宋多银满脸感激，一边向众人致歉，一边对孟良生感谢道，“大，孟公子，多谢你仗义出手，今日若非是你，此事怕是难以善了！” “这起子人就是些欺软怕硬的混蛋，宋大夫不必在意，要说谢，该我感谢你才是，我大姐的腿，可是多亏了你！” 今早孟良媛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能动了。 虽然站起来还有些困难，但肉眼可见的好转，让她对接下来重新站起来，充满了信心。 孟良生这样说着，望向宋多银的目光充满了欣赏：“何况方才宋大夫也是救人心切！” ＂虽如此，到底是我欠考虑了。＂宋多银心底满是后怕，真心感谢孟良生。 两人这一番有来有往，旁若无人的互动，直让宋多银身后的裴珏几乎没咬碎一口银牙。 第876章 看不惯 “宋大夫别担心，经此一遭，那些宵小绝对不敢再妄动，你自做你想做的便是。” 宋多银闻言心下一暖，温声道：“今日多亏了孟公子和诸位兄弟了！” “兄弟们心里都感念你的好呢，说自从宋大夫来了咱们这里，大家生病都少了，宋大夫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对话还在继续。 裴珏实在听不下去了，冲着不远处的蓝浅墨使了个眼色，让他上前打断。 蓝浅墨十分给力，直接就接口道：“宋夫人医术果然高明，正好我想单独请教一下，关于我们公子的病……” 说着，他扭头看向一旁的裴珏。 宋多银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就对上了裴珏可怜兮兮的眼神。 莫名的，她觉得有些不自在。 “蓝大，蓝公子，阿芥的病，不是我不想治，是他自己不——” “我会试着劝说公子，宋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宋多银点点头：“当然可以，蓝公子请！” 说着，她冲孟良生姐弟二人打了声招呼，就同蓝浅墨去了旁边僻静处说话。 裴珏小尾巴似的跟了上去。 孟良生远远望着不住地围着宋多银转，仿佛野狗圈领地一般模样的裴珏，俊秀的面容上不自觉划过一抹冷意。 “大哥，这傻子和他那狗腿子绝对是故意的！” 童佐凑到他跟前道，恨声道，“宋大夫人长得美不说，还那么有本事，我早就盼着她做咱们大嫂呢，这傻子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扒着宋大夫不放？” “据说是姐弟。”孟良生眼睛还盯着宋多银三人看，声音冰寒彻骨。 “呸！” 童佐吐了口唾沫，恶狠狠道，“屁的姐弟，骗谁呢？这傻子的心思便是个傻子都能看出来，大哥，兄弟我就等你一句话，上次咱哥儿两被这傻子摆了一道，这口气不能就这么轻易咽下去！” “自然不能就这么算了！” 孟良生握紧剑柄，望向裴珏的目光中隐隐带着一抹杀意，“我现在倒有点相信你先前说的王三儿、薛强他们，就是这傻子下的手，今晚我们——” “良生！” 他这边的大声密谋直接被不远处的孟良媛打断了，“你过来，推我去马车边，我有话同你说。” 孟良生闻言，深吸一口气，对着童佐做了个“待会儿再说”的手势，就去推自家大姐了。 “你不能对阿芥动手！” 路上，孟良媛就压低声音开始劝说他了。 “为什么？” 孟良生抓着轮椅的手微微攥紧，指尖用力到泛白，“这傻子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大姐你为何处处护着他？” 很快，姐弟二人就到了马车附近。 马车里还有雪儿和小知知。 孟良媛想了想，指着不远处一棵大树道：“良生，我们去那边说话。” 孟良生知道她要同自己说些隐秘话，闻言，毫不犹豫地推着轮椅到了树边。 这边厢。 蓝浅墨就裴珏的伤扯了半天没用的。 宋多银听不下去了，就说要回去照顾孩子，还把裴珏留下来，拜托蓝浅墨说服他配合治病。 等回到马车，她见孟良媛还没回来，就问雪儿道：“孟姐姐呢？” “大小姐那会儿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主子找她可是有事？” 宋多银想了想，又翻身下了马车：“那成，雪儿你看着点知知，我去找找她。” 第877章 得知真相 宋多银下了马车，四处望了下，就看到不远处大树下孟良媛的轮椅。 她面上一喜，当即就往大树边走去。 走近了，孟氏姐弟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孟良生俊秀的面容上满是不敢置信，他再三同孟良媛确认：“大姐，你说的是真的？那傻子真的好了，现在是在装傻？” 宋多银的脚步几乎瞬间顿住，脸色也变得惨白如纸。 “良生，这不是重点！” 孟良媛有些头疼地望着眼前的弟弟，继续道，“重点是，他告诉了我赵晟的身份，还说愿意助我们报仇！” “他说赵晟是皇帝你就姓啊大姐？他算什么东西？” 孟良媛闻言，微蹙眉头道：“良生，莫要意气用事！你我如今落到这般田地，孟家百年基业毁于一旦，不管他是什么人，只要对我们有益便是好的，更何况他那两个跟班，一看就不是常人！” “可是大姐，他杀了我们那么多人，就这么算了吗？” 孟良媛冷笑出声：“那是他们该死，难道只准他们下狠手欺负人，就不容许人家奋起反抗吗？” “大姐，你——” “行了。” 孟良媛直接了当道，“总之裴阿芥你不能动，不仅不能动，回燕京的路上若他遇到了麻烦事，我们还要鼎力相助！” “知道了。” 孟良生情绪不大好，丢下一句话后，就推着孟良媛的轮椅要走。 不想姐弟二人才刚从大树后出来，就看到了宋多银匆匆离去的背影。 孟良媛见状，心底隐隐划过一丝不安：“良生，多银方才，会不会听到了什么？” 孟良生嗤笑出声：“听到了又怎么样？姓裴的明明已经不傻了，却还在宋大夫面前装相，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宋大夫知道了正好！” 孟良媛闻言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道：“走吧，先回马车。” “好。” 孟良媛回到马车上时，宋多银正背对着人车厢门喂孩子。 小崽崽时不时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她边喂边如往常一般，同孩子说着话。 “知知饿啦？宝贝真乖……” 孟良媛望着她瘦削单薄的背影，在心底隐隐叹了口气。 好一会儿，等宋多银终于喂完孩子整理好衣服转过身，她才忍不住开口。 “多银，方才我同良生的话，你是不是都听到了？” 宋多银表现的十分平静：“嗯。” “多银，你同裴公子……你们之间？” 宋多银抬起头看她，语气淡淡地道：“孟姐姐，我不怪你瞒着我他恢复记忆的事，毕竟你有你的考量，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再过问我和他的事。” “好。” 孟良媛低下了头，声音有些愧疚，“多银，抱歉，我帮着他骗了你。” “无妨。” 宋多银抱着知知微微闭上了眼，摆出一副拒绝交谈下去的架势。 孟氏姐弟身负血海深仇，同裴珏合作有助于报仇。 人家没义务告诉她。 索性再过几天，他们就可以分开走了。 关于裴珏的人和事，她都不感兴趣，从今往后，他们桥归桥路归路。 等到了金陵找到爹娘，她和知知就随爹娘一起留在金陵，平平安安度过一生。 第878章 坦诚 裴珏还不知道自己埋的雷已经炸了。 他还在这边同蓝、叶二人商量接下来的打算。 叶云说：“公子，我们的人传消息过来，徐将军已经成功脱困，此刻正快马加鞭往这边赶来，只是朝廷那边动静不小，徐竹年带了人亲自来追，沿途各州县也都有悬赏告示！” “做得好，徐筑不能有事，再多派些人手保护他的安全！” “公子放心。” 蓝浅墨道，“徐将军武艺高强，我们派去保护他的人也个个身手不凡，他不会有事的，就是公子我们接下来是要同孟家姐弟一同赶赴燕京吗？他们带的人不少，目标实在太大了。” “之后我会同她提分散人群的事，只是——” 裴珏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表情似有为难。 “公子可是有事？”叶云察言观色，直接道，“不如说来听听。” “再过几日，她就要同我们分开，南下去往金陵了，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公子是舍不得宋夫人吗？” 裴珏微微叹息道：“可我如今想要留在她身边，都只能靠装疯卖傻，又哪里能动摇她南下的决心？” 蓝浅墨沉吟片刻，试探性地开口：“公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等你重新登上那个位置，天下万民都是您的子民，届时您想要一个妇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顿了顿，他继续道：“所以公子，臣，我以为，当务之急，大业为先啊！” “你说的很有道理。” 裴珏平静地望着他，淡声道，“可是我不想等了。” “公子，你——” 蓝浅墨简直无语。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自己的心情。 也完全搞不懂，自家英明神武的主上，怎么会变成了这幅奇奇怪怪的模样？ “别劝我了，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她怎么才能原谅我？” 蓝浅墨无奈，扭头求助性地望向叶云。 叶云对此也无可奈何。 事情到了今天这种地步，他也不知道接下来的走向会是如何。 但他之前所说“一臣不事二主”这话却是真的。 纵使眼前之人当真已非上天所选中的人，他也要一条道走到黑。 “公子。” 叶云想了想，还是认真地建议道，“我虽不大了解宋夫人的为人，但是有一点，我觉得您还是要好生考虑一下。” “什么？”裴珏有些期待地望着他。 叶云很少对他和阿角的事情发表看法，说不定他有办法助他重新追回阿角。 叶云道：“您现在伴作痴儿骗她，若有朝一日被她得知真相，怕是难以善了。” 裴珏闻言，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佯作镇定道：“不会的，她不会知道的。” “纸里包不住火。” 叶云叹息一声，轻声道，“所以公子，你还是找个机会告诉她吧，我想任何人都不想被欺骗，尽管您的初衷，是想亲近她！” 裴珏听了他这话，低下头陷入了沉思。 “公子，我觉得阿云说的很有道理，要不你就告诉宋夫人已经恢复神智的事情吧？” “让我想想，你们让我想想！” 裴珏有些头疼地捂住了脸。 第879章 好玩儿吗？ 一夜无话。 翌日一大早，裴珏便如往常一般，来马车便寻宋多银。 “阿银，阿银，今早吃什么？” 他像只欢快的小鸟，扑棱着翅膀就飞了过来，好看到不像话的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 孟良媛在一旁瞧着，忍不住扶额。 昨晚，她其实是有机会告知裴珏，多银已经知道真相一事的。 但是她并没有那么去做。 因为她明显感觉到，经过昨日那一遭，多银已经同他们姐弟生了嫌隙。 所以她决定他们两人之间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处理去吧。 宋多银没说话，她直接无视了裴珏，转身细细叮嘱一番雪儿照看好知知，然后下了马车。 她要去瞧瞧昨日收留的那对母女。 尤其是那个女儿，得了风寒已经好些天了，不知过了一夜，有没有好转些？ “阿银？” 被无视了，裴珏也不恼，只睁着一双纯真无邪的大眼睛绕到宋多银的面前，眼巴巴地望着她，“你不理阿芥了吗？” 宋多银依旧没说话，直接绕过他往那对母女的方向走去。 晨光熹微。 空气中飘散着野菜粥的香气。 队伍里的人都在准备早饭，因为沿途流民不少，大家都生出了警惕之心，煮饭的时候不自觉都加了野菜。 裴珏望着前方纤娜的背影，莫名觉得有些不安。 不过他还是想不通阿角为什么生气，所以仍旧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吃了药，用了饭，加上一夜的休息，小姑娘的风寒之症明显好转。 她的母亲不住地冲宋多银磕头：“多谢神医，神医的大恩大德，小妇人没齿难忘！” “不必多礼！” 宋多银连忙将人扶了起来，温声道，“令爱的风寒之症虽然已经拖延了不少时日，但并未到最坏的地步，所以用药之后就能好转，接下来只要按时服药，不日就能痊愈了。” 见病人没多大问题了，宋多银也不多呆，直接转身就要回去。 那位母亲却忽然道：“神医，有什么是小妇人能做的？” 宋多银闻言顿住脚回头，有些诧异地望向她：“倒是没什么——” “神医救了我女儿一命，就是救了我一命，只是我们母女身无长物，并没有什么能报答神医的，所以还请您千万不要拒绝我，让我做些什么吧？” 说完，她还补充道：“小妇人名叫许英，夫家姓周，神医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便是！” “你会做饭吗？”宋多银见她真心想要做些什么，想了想，就道：“若是会的话，就劳烦去帮着做早膳吧。” 雪儿不通厨艺，先前他们这几个人的饭食，都是她自己在做。 “会，我会，神医放心，都包在我身上。” 许英高兴坏了，当即就要去做饭。 宋多银却道：“不急，先喂你女儿喝药，稍后直接到那边马车寻我便是，到时我会告诉你东西都在什么地方。” “是。” 宋多银说完，就直接转身离开。 裴珏连忙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阿银！” 走到半路，他忍不住拉了拉她的衣袖，可怜兮兮的。 宋多银顿住脚回头，总算正眼望向他。 只是说出的话，却直让他心底发寒。 她说：“裴珏，好玩儿吗？” 第880章 控诉 裴珏的心咯噔一下，面上却佯作镇定道：“阿，阿银，你在说什么？” “还装吗？” 宋多银眸光沉冷地望着他，“在你心里我是不是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阿银，我——” “别叫我阿银，我们没那么熟！” 宋多银冷笑一声道，“我不知道你在我面前装傻充愣有什么目的？但是既然你已经好了，那往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这就是我瞒着你的缘故。” 裴珏面色苍白，神情落寞道，“我知道你恨我，是我对不起你，但是阿角，你能不能再给我个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不好。” 宋多银紧蹙眉头，一字一句道，“我们没什么好开始的，裴珏，叶大人他们找到了你，接下来你们应该都会忙碌大事，我要去金陵，带着我和允之的孩子，一起去找我爹娘，我不想再成为你们操纵的一环了。” “阿角，我——” “裴珏，你没有真心，你的眼里从来都只有利益，你这样的人，就别跟我说什么真情了！” 宋多银自嘲一笑，轻声道，“我承认，最开始的时候是你帮了我，后来你也帮了我很多，甚至在你神志不清的时候，也曾拼了命的救我！” “但是，我不欠你的了。” 裴珏对上她冷漠的表情，心脏狠狠刺痛了一瞬：“阿角，我对你是真心的，你相信我！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这次我不会让你再伤心了。” “算了吧裴珏，我累了。” 宋多银轻轻闭上眼，姣好的容颜上浮现出一抹疲惫，“我们本就该是两个世界的人，强行牵扯在一起，只会彼此痛苦，是该让一切回到原点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裴珏急了，不受控制地上前两步，紧紧抓住宋多银的手道，“阿角，我哪里做的不好我改，好不好？别对我失望，是我错了，从前我一直觉得妇人和情爱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是我的傲慢和自私伤害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照顾你好不好？”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急急补充道：“对了，还有知知，他还那么小，你一个弱女子太辛苦了，让我照顾你们母子好不好？” 宋多银听到这里，面上露出一丝古怪。 这时候，面对眼前之人，她本应该现在立刻马上离开。 可是这一刻，她却忍不住刺他：“可是裴珏，你知道的，知知是我和允之的孩子，便是这样，你也不介意？” 裴珏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无比：“我——” “当初我不愿入宫，是你的好兄弟卫平安以多宝的性命相要挟，逼我入宫！” “我如你们所愿入了宫，做了你后宫中的一员，这也罢了，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本就十之八九。我既入了宫，便是认了命，甘愿做你后宫中的一员。” “可你又做了什么？” 宋多银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在我已经习惯了宫里的生活时，你和你的好兄弟却又不知抽哪门子疯，转手把我送给了允之！” “你说你想同我重新开始？” “凭什么你觉得你想要重新开始，我就要答应？” 第881章 打算分开走 “我是什么天字一号大傻瓜吗？” “还是你觉得自己配让我原谅？”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宋多银越说越觉得生气，到最后她几乎失去了理智，“你不配！裴珏，你不配得到真心！你这样的，就该跟你那阴沟里老鼠一般的畜生兄弟卫平安一样孤独终老，被所有人厌弃！” “平安已经死了，可以不说他了吗？”裴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近乎哀求道：“你可以打我骂我，放过他好不好？” “为什么不能说？” 宋多银猩红着眼，歇斯底里道，“他为一己之私害死了允之，他就该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他就是个杀千刀的畜生，我只恨他死得太便宜了！” 裴珏闭上了眼，平复自己的心情。 良久，他重新睁开眼，面上的神情已经恢复平静：“阿角，顾三的死，我代平安向你道歉，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你先平复下心情，稍晚点我再来看你。” 说完，他转身就欲离开，背影中满是慌乱狼狈。 “道歉？道歉有用吗？” 宋多银冰冷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我不要你的道歉，我只想让你把允之还给我！” 裴珏背影一僵，片刻后，逃也似的离开了。 宋多银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面上一片沉冷。 她没有直接回马车，而是去了周竟几人所在的地方。 用过早饭，队伍就要启程赶路，她要趁着这段时间，将自己的打算告诉周竟几人。 “宋姑娘，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吩咐？” 周竞刘丰几人见她过来，连忙迎上前道，“用过早膳了吗？若是不嫌弃，可以同我们一同吃！” 宋多银轻轻颔首：“那就劳烦帮忙盛一碗吧！” “好，我这就去。”刘丰高兴坏了，拿着碗就去盛野菜粥。 宋多银同周竞道：“周大哥，等到了前面有人烟的地方，我想同孟家姐弟他们分开走。” “要提前分开？”周竞表情有些惊讶，不过也只是一瞬，他便道，“自然可以，你是我们哥儿几个的雇主，你想怎么办咱们就这么办，等一会儿我就同大家打声招呼，到了前面咱们就分开走！” “有劳周大哥。” 这时刘丰端着粥回来了。 宋多银接过来，落落大方的吃了，然后起身回了马车那边。 孟良媛因为隐瞒裴珏之事，对她有些愧疚，见她回来了，连忙讨好地道：“多银回来了？用过早膳没？你让许大姐帮忙做饭了？她手艺真不错，喏，尝尝这饼子！” 宋多银顺手接过她递来的饼，轻轻咬了一口，点头道：“确实不错。” “多银，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孟良媛表情有些小心翼翼，“别生气了好不好？姐姐向你道歉，你是我的大恩人，我不该瞒着你的。” “没事，孟姐姐。” 宋多银叹了口气，面上浮现出一抹无奈来，“你我相识一场，十分投契，我不会因为这件事就同你生分了的，不过孟姐姐，橙红和绿珠经过这些日子的锤炼，已经能很好的照顾你帮你恢复了，我打算到下个村子，就同你们分开走了。” 孟良媛闻言，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你还说不是生气了，好端端的怎么要同我们分开？多银，我——” “不是因为你孟姐姐，是因为他，我不想同他待在一处了！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孟姐姐，接下来请务必要珍重！” 孟良媛听了她这话，久久未曾言语。 好半晌，她才满脸不舍道：“多银你也要珍重，山水有相逢，我们后会有期。” 宋多银：“好。” 第882章 发泄 五里外，小山间村。 徐笙扮成一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领着十几个家丁下人出现在了村子里。 小山间村位置虽不算偏僻，然也少有贵人涉足。 徐笙的到来，惊动了村里的族老和村长。 村长贺有德亲自将人安排在了自己家中，还让独女贺吟过来招待。 徐笙本来没什么兴趣，此女虽长得还算清秀，但在他府上，也只配当个丫鬟罢了。 可那村长介绍时说：“这是小女阿吟，年方十六，生得还算干净齐整，贵人驻足此地这段时间，便让她在您跟前侍候着吧？” 看这位贵人年岁不大，却满身尊贵，定非凡人。 若是他家闺女侥幸被瞧中带走，便是做大户人家的丫头，也比窝在这小村子里强上许多。 “你说她叫什么？” “这——” 贺有德愣了一瞬，接着如实道，“回贵人的话，小老儿姓贺，我这闺女单名一个吟字。” “可是银钱之银？” 贺有德有些不明白他问这个的意思，不过他脑子只转了一瞬，便直接道，“是，是这个字。” “那便留下吧。” 徐笙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地笑，接着扭头示意跟着的人看赏。 贺有德拿着二两赏银欢天喜地的离开了。 他走后，徐笙直接挥手示意众人下去。 待房间内只剩下他和贺吟二人，他笑着冲对方招招手：“阿银，过来。” 贺吟眸中划过一丝喜意，忙不迭走到他的面前，怪模怪要行了一礼：“阿银见过公子！” 徐笙手指勾住她的下巴，轻佻地抬起来，对着她道：“你爹给你取了个好名字，但你这相貌比她却相差甚远啊，不过无妨——” 说到这里，他略顿了顿才继续道，“想长久地跟着爷吗？” “我，我，阿银愿意！” 贺吟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要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砸晕。 “那就要乖乖听话。” 徐笙放下手，神情瞬间变得阴沉万分，“她从前可是对爷千依百顺，爷叫她往东，她绝不往西，便是爷心里住着旁人，她也无怨无悔，爷就喜欢听话的女人啊。” 贺吟听到这里，不知怎的，莫名觉得有些不安：“公子，阿银，阿银会听话。” “乖孩子。” 徐笙眼神莫测地望着她，忽然敞开腿，撩开衣摆道，“那就先跪下侍候侍候爷吧，你爹说你干净又齐整，爷先验验货。” 贺吟僵住了。 不过也只是一瞬，她便迅速反应过来，想也不想跪了下去，匍匐着凑到了他的腿间。 半个时辰后。 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主子！属下有要事禀报！” 徐笙刚刚发泄了一通，此刻正靠在床榻上闭目养神，听到这动静，直接道：“进来说话。” “是。” 片刻后，敲门之人推门而入。 在看到鼻青脸肿地跪在徐笙脚边的少女后，他连忙低下头，恭声回道：“主子，我们的先头人马方才来报，前方不到五里处有一大队人马正往这边赶来。” “哦？” 徐笙闻言，瞬间坐直身体，沉声问他，“可是徐筑也在这些人中？” 第883章 真心 “不是，不是徐将军。”来人小心翼翼道，“好像是，是那位废帝！” “你说什么？是谁？你再说一遍！” 徐笙失态地站起身，面露狂喜，“消息可属实？当真是姓裴的？” “回主子，十有八九就是他！” “太好了！哈哈哈！！” 徐笙忍不住以手抚掌，英俊的面容上满是狰狞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皇上找了他这么久都没消息，我不过来一趟北疆，就有这般收获，走，现在就带我去抓他！” 他说着，直接披衣服就往外走去。 出了门，没等村长贺有德赶过来，他就带着一帮人悄无声息往探到的地方走去。 等贺有德听到消息过来，见到的就只有自己鼻青脸肿的女儿。 “闺女，你这是？”他满脸惊疑不定地望着不过一会儿功夫便被摧残的不像话的女儿，又是心疼，又是不解。 贺吟却是满不在乎道：“爹，我已经是贵人的人了！” “当真？” 贺有德眼睛先是一亮，接着有些犹疑道，“那你这脸和身子？这位贵人的癖好，未免太过……闺女，疼不疼？要不爹去找大夫帮你瞧瞧？” “爹，我没事，富贵险中求！爹，这贵人身份了得，方才我听到他的人在说将军、皇上什么的，那可是通天的人物！你女儿我的造化要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 贺有德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他们一进村爹就觉得不简单，贵人老爷嘛，脾性难免有些古怪，闺女你多顺着他些，等将来生下个一儿半女，那你这辈子可就是人上人了。” “爹放心，我晓得的。” 贺吟自然也不傻，她甚至看出来贵人是将她当成了另外一个人。 在拿她泄欲。 可那又怎么样？ 她只要能留在贵人身边就可以了。 “你晓得就好，走吧，爹瞧你脸肿的厉害，好歹先上药。” “好。” 这边厢，宋多银并不知道危险即将降临。 她还在同裴珏冷战。 不，应当说是她单方面无视了裴珏。 自从昨日不欢而散之后，裴珏几次三番还想凑到她跟前套近乎，却都被她冷漠以待。 裴珏一整天都怏怏的。 蓝、叶二人看出了端倪，就瞧瞧问他：“公子，怎么回事？你和宋夫人之间，可是出了什么事？” 裴珏叹了口气，生无可恋道：“她知道了。” “什么？”蓝浅墨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叶云却意识到了他在说什么，不由道：“可是宋夫人已经知道公子你恢复记忆的事了？” “嗯，她怨我恨我。” 裴珏神色落寞道，“我求她再给我一次机会，她却说只愿与我‘死生不复相见’！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公子。” 蓝浅墨有些同情地望着他，“要我说，你从前待宋夫人，属实是有些过分了。” “我知道，所以她恨我我也不怪她，我只是，我只是——” “公子只是舍不得她是吧？” 叶云叹了口气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公子若想重新追回宋夫人，就只能用真心了。” 第884章 冷漠 “真心？”裴珏求教似的看向他。 蓝浅墨在一旁道：“表弟，你都没成亲，懂什么女人心？要我说，女人在乎的无非就是那些东西，公子你只需投其所好即可。” “表哥此言差矣！” 叶云满脸不赞同道，“公子同宋夫人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宋夫人若像寻常女子那般容易讨好，公子又何须在这里长吁短叹？” 蓝浅墨撇了撇嘴，冷哼道：“那你有什么法子倒是说呀？” 叶云没理他，只抬起头看向裴珏道：“公子，还是我方才说的那两个字‘真心’，以‘真心’换‘真心’，我想宋夫人应当是因为从前的事怕了，也不愿意再相信你了，未必就心里一点都没有你了。” “你说的有道理，让我想想。” 叶云又补充道：“还有公子，你老实告诉我，你当真愿意接纳宋夫人和顾将军的孩子？” 裴珏听了他的话，面上不自觉划过一丝不悦。 “那是她和别的男子的孩子。” 只要一想到她曾同旁的男人做过这世上最亲密的事情，他就觉得如鲠在喉。 虽然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他自己！ 可若说对着旁人的骨血毫无芥蒂，那他就是个圣人。 “我——” 裴珏想到这里，咬牙道，“我尽量。” “不是尽量！” 叶云道，“是一定要做到，公子若真心还想同宋夫人在一起，就要将她的孩子视如己出，总归孩子现在还小，顾将军又已仙逝，生恩不及养恩，等将来孩子长大，公子你就是他的亲爹。” “我明白了，谢谢你。” 裴珏深吸一口气，拍了拍叶云的肩膀，就又鼓起勇气去见宋多银。 “阿角，我愿意将知知视为己出，你相信我，在我心里，你才是这世上最重要的。” 宋多银正背对着他替孟良媛做复建。 马上就要分开了，她要最后再为她做一下检查，确保离开后万无一失。 孟良媛神色复杂地望着眼前旁若无人的裴珏。 昨天起，这样的场景她就见了好几次。 在她看来，多银当真是铁石心肠。 不说旁的，就是裴阿芥这张脸，也能让无数女子心甘情愿为他付出一切。 “阿角，要我帮忙吗？” 裴珏没得到回应却也不恼，只摩拳擦掌走到抱着宋知知的雪儿身边，诚心道，“你先忙，我来帮你照看知知。” 说着，他就要伸手接过小崽崽。 雪儿怀里的小崽崽这些日子已经认识了裴珏。 见他伸手要抱自己，细嫩的小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伸展着藕臂就要抱抱。 宋多银却头也不抬道：“不用，知知有雪儿看着。” “哦。”裴珏几乎瞬间耷拉了脑袋，神色变得怏怏。 “那个，多银！” 孟良媛在一旁尴尬地找着话题，“不是还没到分别的时候吗？你怎么早早换了衣服，你这样瞧着，倒真像个翩翩少年郎。” 原来，打定主意前面就要同他们分开后，宋多银和雪儿已经束胸换上了男装。 为了逼真，两人甚至还戴了假喉结。 第885章 告诉我你喜欢我哪里？ “不过提早做好准备罢了，孟姐姐，你再试着活动一下腿，可有感觉哪里不适？” 宋多银手扶着孟良媛的伤腿，姣好的面容上满是认真，“有哪里不适一定要说，橙红、绿珠的手法都还不错，不出意外至多半月，孟姐姐你就能下地行走了！” “当真？”孟良媛欢喜坏了，“多银，你当真是神了，若非遇见你，我这辈子怕是都没机会再站起来了。” 宋多银站直身体，脸上露出笑模样：“也是孟姐姐你的意志惊人。” “多银，此前护送知知之人带的财物，我已让良生悉数退回，稍后你再让人帮着清点一番，出门在外，有了这些钱财傍身，我们也能放心些。” “多谢孟姐姐关心。” 宋多银挑眉道，“我们人少，带着那些财物到底有些不便，还恐遭遇祸事，所以我已同孟公子商量过，将那些东西都折合成了银票！” 顾长寿对知知这个他自认为的侄子是十分大方的。 那些财物折合成银两，足足三万两。 若非孟良生这些年在山寨里攒下些家底，怕是还兑不出这么多银票。 “这主意极好。” 孟良媛倒是没想到这一点，闻言赞赏道，“我都没想到，还是多银你有办法，对了，说起这个，多银，你们这般打扮，到底还是太干净了，眼下不太平，外面到处都是流民，听说南边已经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惨事，记得再伪装一番。” “多谢孟姐姐提醒。” “阿角——” 裴珏在这时忽然开口道，“我随你一起去金陵好不好？” 孟良媛、宋多银听了他这话，不约而同抬起头，满脸惊讶地望着他。 “阿，裴公子，你不同我们一起去燕京了吗？” 孟良媛没忍住，急急道，“可是你若是不随我们去燕京，那赵晟的事——” “你别胡闹！” 宋多银打断孟良媛的话，皱着眉头看向裴珏道，“无论你跟不跟我去金陵，我们都没有可能了，你别白费功夫了，反倒误了你的正事！” “我是认真的阿角！” 裴珏道，“若没有你，我便是得到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即使是荣登九五，也不过孤家寡人一个而已。 当着孟良媛的面他不好直说，但是这一刻，他心里想的却是。 若重新坐上龙椅的代价就是永远失去她，那他宁愿不要这个皇位！ 宋多银闻言，神色漠然道：“裴阿芥，你别再做这些自我感动的事了，拜托你醒醒吧，往事不可追，我们已经过去了。” 早在他亲手将自己送给允之的那一刻起。 他们就彻底结束了。 “阿角，我——” “行了，孟姐姐还在这里，别打扰到她，有什么话我们出去说。” 宋多银多少还是觉得有些羞耻，这两日在孟良媛面前丢了不少脸。 裴珏像是块狗皮膏药，怎么都甩不掉。 即便自己对他冷脸不假以辞色，他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锲而不舍地凑到她的面前，说些令人头皮发麻的话语。 “好。” 裴珏当然没有意见，跟着她就直接下了马车。 两人找到一处僻静的所在。 宋多银率先开口：“裴珏，你告诉我，你喜欢我哪里？我改还不行吗！” 第886章 火器对拼 “阿角，别对我这么残忍！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裴珏满脸受伤，“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我真的不会原谅你了，我和你也不可能了！” 宋多银有些头大地望着他，“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让我觉得困扰，裴珏，别叫我更恨你！” 他这般纠缠，只会让她觉得厌烦。 感动的前提是对对方有一定的好感。 可她如今只想躲他躲得远远地，不再有半点干系。 “阿角，你——” “行了，我最后再说一遍。” 宋多银冷着脸打断他道，“别再纠缠下去了，祝你幸福。” 言罢，她不等裴珏回复，就转身往马车边走去。 “嗖！” 几乎在宋多银转身的一刹那，她的身后陡然响起一道破空之声。 “阿角，小心！”裴珏惊恐地喊声随后响起。 有长箭矢入体的声音自背后响起，宋多银猛地回头。 只一眼，她便看到裴珏高大修长的背影正挡在自己面前。 此刻他的左肩上插着一根箭，挨着皮肉的小半截箭簇散发着凛凛寒光。 “裴珏！” 宋多银急了，“怎么回——” “有刺客！” 裴珏警惕地盯着视线正前方的密林处，身体下意识挡在宋多银面前。 下一瞬。 约莫有上百人的队伍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宋、裴二人在见到被众星捧月般簇拥着的徐笙时，不约而同对视一眼，俱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一丝凝重。 “是你！”宋多银冷着脸目光死死地盯着徐笙。 “啪！啪！啪！” 徐笙望着二人情深义重的模样，抚掌三下，皮笑肉不笑道，“好一副情深义重的场面，真是没想到，今天居然有这么大的惊喜在这儿等着我！” 原本是来杀姓裴的，没想到他心心念念的女人也在这里，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呀。 左肩处有密密麻麻的疼痛传来。 裴珏铁青着脸，眸光沉冷地望着他：“徐竹年，你真该死！” 那边厢，听到这边动静的蓝浅墨和叶云已经第一时间带人过来，将裴珏护在中间。 虎威镖局的周竟几人也拿了武器赶过来。 最晚到来的，反倒是孟良生和他的人。 “公子，你受伤了？”蓝浅墨见裴珏中箭，当即满脸担忧道，“宋夫人，您快给公子瞧瞧，这箭上没毒吧？” 宋多银的心情已经平复了许多，忙回道：“放心，没毒。” 但是眼下情势危急，不便为他拔箭治伤，所以她并未开始动手治疗。 蓝浅墨闻言松了口气，正待继续开口，就见对面人群中，徐笙已经掏出了火铳，目标直指裴珏。 “奸夫淫妇！贱人，今日我就当着你的面杀了你这姘头，然后抓你回去，让你好生尝尝背叛我的滋味！” 话落，他直接扣动扳机。 “嘭！” 浓烟弥漫，霰弹在裴珏身前一人身上炸开，血腥气四散。 徐笙脸上的狰狞之色还未来得及收回，就见一道火光自裴珏袖口射出，直奔自己而来。 “保护主子！保护主子！” 他身边的亲卫发出惊恐的大叫声。 下一瞬，火流弩直直射在了徐笙一名心腹身上，正中心脏的位置，心腹当场死亡。 “你，你怎么会有这般威力的火器？” 徐笙望着倒在地上的尸体，捂着胸口一阵后怕。 方才，方才就差一点，死得就是他了。 第887章 妒火 “徐竹年你还不知道吧，姓白的妖妃研发的所有火器，都是得我们公子授意扶持，你有的我们也都有！” 蓝浅墨冲着徐笙呸了一口，言辞恶毒道，“你个弑父淫嫂的畜生，如今还敢出现在我们面前，今日定叫你有来无回！” “蓝大人好大的口气。” 徐笙冷笑，面色阴寒地望向宋多银的方向，阴恻恻道，“不如这样蓝大人，我们打个商量，今日我们暂且休战，你把宋氏给我，我就暂时放过姓裴的一马。” 说话的功夫，他的身后又多出了约莫两百人。 此番来北边是为了追杀徐筑，他带的人不少，且个个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 蓝浅墨望着这一幕，面露沉思。 一旁的叶云却在这时忽然开口：“徐大人，你说的是真的？只要将宋夫人给你，你就能放过我们公子一马？” “叶云！” 裴珏急了，“闭嘴，莫要胡说八道。” 说完，他有些慌乱的转身，语无伦次道，“阿角，你别听他胡说，我是不会将你交给他的！” “嗯。” 宋多银轻轻点头，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头，接着身体下意识往周竟几人的方向靠了靠。 孟良生身边的童佐有些看不下去了。 他扬鞭指着徐笙道：“喂，你是哪儿冒出来的？未免也太不把老子们放在眼里了吧？想从爷爷们手里抓人，老子看你是活腻歪了！” 孟良生走到宋多银身边安抚她道：“宋大夫放心，有我和弟兄们在，没人能动你！” “多谢孟公子。” 宋多银见他们肯帮自己，总算在心底松了口气。 裴珏这帮人她一个都信不过。 倒是孟良生和他那些兄弟，她给其中不少人看过病。 “你又是谁？” 徐笙皱了皱眉，神色瞬间变的无比难看，“这位兄弟，徐某今日来此，不过是想处理点家事，你们可知这宋氏，曾是我的妻子？” 孟良生听了他这话，不由挑了挑眉，面露惊奇道：“你说你曾是宋大夫的丈夫？可是我听说宋大夫的丈夫已经过世了，所以你，究竟是人是鬼？” 徐笙闻言，气得脸都绿了：“放肆！” 宋多银紧蹙眉头在一旁提醒道：“我同他已经和离，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谁说的？” 徐笙的声音冰寒彻骨，“宋多银，你生是我徐家妇，死亦只能是我徐家的鬼，有件事你怕是还不知道！” 他说到这里，面上露出淫邪恶毒的笑容：“之前你死了，我曾为你立了衣冠冢，你们宋家死绝了，你的灵位牌位，一直在我徐家的祠堂里放着呢。” 宋多银听他这般说，心底一阵恶寒：“你这个疯子！” “我疯了？究竟是我疯了，还是你这个贱人朝三暮四水性杨花？你倒是说说，你同这个死太监，究竟是什么时候勾搭在一起的？是不是上辈子你们就有了首尾？否则为什么你这个骚．货夹不住腿会跑去给他收尸？” 前世的梦，他越做越清晰。 宋氏死后，他派人去找过她。 直到她死了，他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爱她。 他找到了当时送她去乱葬岗的那位车夫。 对方说他曾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宋氏在为裴阉收尸…… 第888章 第一波 徐笙这一番话，在场众人听得云里雾里。 裴珏却在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 姓徐的，竟然知道上辈子阿角为他收尸的事情。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孟良生皱了皱眉，冷声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是宋大夫说了，她已经同你和离了，所以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她是不会跟你走的！” “敬酒不吃吃罚酒！” 徐笙神色阴冷地望着他，接着扬手冲着身后比了个进攻的手势，“给我上，除了宋氏活捉外，其余人等，杀无赦！” “是！” 下一瞬，徐笙带来的三百人便冲着裴珏、孟良生他们杀了过去。 “格老子的！” 童佐大吼一声，“兄弟们，跟我上，干死这些狗娘养的！” “杀！” “杀杀！” 刹那间几方人马混战成一团。 宋多银不会武，裴珏同周竟几人毫不犹豫地护在她身边。 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裴珏却浑不在意，只牢牢将她护在身后。 好几次，宋多银眼睁睁看到他为了保护自己，身上挨了敌人的剑。 “裴珏，你先不要管我，专心对敌！” 宋多银又急又怕，边躲边退，却半点不敢往马车那边的方向去。 知知还在里面，徐笙这个疯子，她不想让对方知道她的孩子也在那里。 血腥味弥漫，喊杀声四起，这四方天地瞬间沦为战场。 身边倒下的人越来越多。 不少昨日还同她打招呼的人，今朝就倒在了血泊里。 残阳如血。 将近一个时辰，这场争斗才渐渐平息下来。 结局十分惨烈。 孟良生的人马死了大半，叶、蓝二人带来的人马也损伤不少，徐笙那边更是三百人直接去了二百多。 “主子，此事还须从长计议，我们的人损失惨重，再这样下去，怕是没法完成任务了。” 徐笙的心腹过来劝他，“小不忍则乱大谋，没想到废帝身边这么多人，一时半会儿，我们根本讨不了好！” 徐笙闻言，冷着脸抹了把面上的血，血液顺着长剑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晕染出一小块红色的印记。 “撤！” 他目光怨毒地往裴珏和宋多银的方向看了一眼，丢下一句＂我还会回来的＂，就带着人消失在了密林间。 童佐杀红了眼，哇哇大叫道：“追，给老子追！这狗东西杀了我们这么多兄弟，不能让他跑了！” “童儿！” 孟良生猩红着眼道，“不许追，穷寇莫追，何况这么多弟兄受伤，你以为我们追上去能讨得了好？” “可是大哥——” “没有可是！” 孟良生说完，扭过头看向宋多银。 却见她早已蹲在伤员间开始为他们治伤了。 满地伤员发出哀嚎声。 宋多银绷着脸，招呼雪儿、橙红和绿珠几个懂些医理的人过来帮忙。 先从伤重的开始，然后是缺胳膊短腿的，最后是轻伤的。 孟良生几人根本不敢打扰她，唯恐自己出声害得伤员丢了性命。 足足过了两个时辰，那些重伤伤员的伤势才总算稳定了下来。 宋多银站起身，揉了揉酸痛的腰，一步步走到裴珏面前，对着他道：“该你了。” 暗夜中，裴珏的眼睛亮晶晶的：“好。” 第889章 同行 小山间村。 徐笙带着数十残兵败将狼狈而归。 贺有德被他们这副模样吓坏了，带着贺吟就急急上前道：“贵人，您这是，这是怎么了？” “无事。” 徐笙拧着眉头有些不悦地看了一眼父女二人，“劳烦收拾几间屋子出来，安顿下伤员。” 说着，他让心腹又给了贺有德十两银子。 “好，好好好！”贺有德接过银子，眼底的喜意止不住倾泄而出，“贵人放心，小老儿定会将弟兄们都安顿好。” 徐笙应了一声，就回了自己房间休息。 只是一回头，他发现那女子不知何时竟也跟了上来。 “滚出去！”徐笙皱着眉头满脸不耐。 贺吟吓了一跳，倏然红了眼眶：“公——” “我叫你滚出去，听不懂人话？” 赝品到底只是赝品，何况还只是个名字有些相像的，同正主差了十万八千里，竟然也敢恃宠生娇！ 贺吟见状，连忙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 她是得了这贵人的承宠不假，可身上的伤到现在还疼着呢，这贵人的手段…… 贺吟想到这里，脊背不由一阵发凉。 房间里，徐笙则望着隐隐晃动的木门，面上露出一抹狰狞的笑。 这边厢。 等宋多银给所有伤员都治完伤，已经过了一夜。 因为事发突然，且队伍损失惨重，孟良生下令原地休整。 宋多银原本准备的分开走，因为徐笙的出现，也不得不从长计议。 孟良媛劝她：“多银，那人似乎对你颇有怨怼，你和镖局的几人一起走，实在不安全，要不还是跟我们一起吧？” “可是我要找我爹娘。” 这事已经拖延的太久了，宋多银不想再耽搁下去了。 可孟姐姐说的问题也是客观存在的。 徐笙如今已经彻底疯了。 她不敢想象自己若是落在对方手里，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唉。” 孟良媛叹息一声，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时马车外却忽然响起裴珏的声音：“阿角，让我随你一同南下寻找你父母吧？” 宋多银推开车厢门，满脸不赞同地望着他：“你受了伤，该好生养着才是！” “阿角，我是认真的，我的人很快就会同我们汇合，届时我有能力护送你南下，你放心，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我不会因此而逼迫你做什么。” “不用，我——” “阿角，别拒绝我好吗？” 裴珏满脸真挚地望着她道，“从前种种，已是过往云烟，如今你就把我当成一个普通朋友，朋友之间互相帮忙也不可以吗？” “可是你不是要同孟姐姐他们一起去燕京吗？” 孟良媛也伸长脖子有些急切地道：“对啊，裴公子，赵晟之事，若无你的指引，我们姐弟怕是难以成事。” 裴珏却摇摇头道：“我的行踪已经暴露，如今实不便出现在燕京城了，孟姑娘，关于赵晟的事情，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至于同行一事，此一时彼一时也，实在抱歉。” 孟良媛闻言，面上不自觉划过一丝不舍：“这样啊。” 她隐隐意识到，眼前之人的身份，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赵晟既是李晟，即当今皇上，那裴公子，究竟是什么人，才会同当今皇上有深仇大恨呢？ 第890章 不会改变 “孟姐姐。” 宋多银见她神色似有些落寞，想了想，还是道，“要不，你们去燕京一世暂时缓一缓？” 她只要南下金陵，找到爹娘，平安落脚，裴珏和他的人就能返回燕京了。 “可是——”孟良媛面露犹豫之色。 “为什么要缓一缓？” 不知何时出现在马车外的孟良生忽然开口，打断她道，“大姐，姓裴的又不是天王老子？我们做什么非要等他？” “良生，休得无礼！”孟良媛拧眉不赞同地望着他道，“不说裴公子身份非凡，便是他同赵晟同样有不共戴天之仇这一点，他就是我们可以合作的伙伴！” 顿了顿，她继续道：“再者，今日朝廷那位爪牙的手段你也见识到了吧？仅是对敌两三百，我们便损失惨重，燕京可是赵晟的大本营，他在那里有千军万马，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你我去寻仇，不过是送死罢了。” “那大姐你想怎么办？难道指望一个刚刚恢复神志的傻子？” “闭嘴！”孟良媛这下真的生气了，“你先下去，我不想见到你，等什么时候学会说话了，再来见我。” “大姐～”孟良生有些急了。 孟良媛却道：“下去！” 孟良生只好怏怏退下。 等他离开后，孟良媛代他向裴珏道歉：“裴公子，我弟弟他不懂事，你别同他一般见识。” 裴珏闻言低下头，嘴角不自觉撇了撇：“无妨，倒是个性情中人。” 就是有点欠揍。 孟良媛叹了口气道：“从前家族还在时，我们姐弟并未吃过什么苦，是我，是我引狼入室害了家族，良生他也是被我所累，原本他可以富贵尊荣过一生的。” “孟姐姐无需自责。” 宋多银安慰她道，“该愧疚的，应该是那些害你们变成这样的人，他们才是始作俑者！” 两人就着这个话题又说了会儿话。 孟良媛沉吟片刻，开口道：“多银，你方才提议之事，我会认真考虑一下的，不过在此之前，我想问裴公子一个问题？” “孟姑娘请讲！” 孟良媛：“若我们姐弟此刻回山寨固守，有生之年，能等到裴公子重回燕京那一日吗？” 裴珏闻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郑重道：“能。” “那好。” 孟良媛得了他的准话，心底稍稍踏实了些，扭头看向宋多银道，“多银，那明日我们就原路返回了，将来，我是说将来有机会，你从金陵回来，一定要记得来看我！” 宋多银：“好。” 她说完这个字，直接下了马车，招呼裴珏到一旁的僻静所在，直言不讳道：“你还想当皇帝是吗？” “嗯，想。”裴珏琉璃色的眼眸深情地凝望着她，“但是阿角你相信我，即便我重新登上帝位，也不会影响我对你的感情，我要娶你做我唯一的皇后！阿角，从前是我负了你，你且看我日后如何做，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 宋多银摇摇头道，“我是说，既然要重新夺回帝位，叶、蓝两位大人又不远千里寻来，你就该为此踌躇谋划才是，你可以不必随我去金陵的。” 第891章 睚眦 “要去的。” 裴珏神情温柔道，“你身边只带了这几个人，我不放心！何况从前在燕京时，一直没去拜访伯父伯母，如今我既说真心，自然要有些实质性的举动。” “我并没有答应要同你——” 裴珏打断她：“我知道，阿角你还没有答应我，但是我不会放弃的。” 宋多银听了他这话，微微蹙起眉头，不再多言。 裴珏见状，以为她生气了，连忙道：“阿角，我不是在逼你，我只是——” “罢了，终归你昨日又救了我一次，我不会怪你，但也仅此而已了，裴珏，我们真的不合适。” 宋多银说完，就转身回了马车。 裴珏望着她纤娜的背影，久久未曾回神。 孟家姐弟决定明日一早便原路返回的事情很快在队伍中传遍了。 裴珏补了个觉醒来，蓝、叶二人已经在一旁候着了。 “公子，你醒了！” 蓝浅墨神情有些焦急，“咱们的人最早明晚才到，这时候姓孟的一伙人走了，若徐竹年带人又杀过来怎么办？” 这次来的人都是裴珏的禁卫，个个身手了得，只要他们到了，裴珏和宋多银的安危就不在话下。 “他应该暂时不会来了。” 裴珏端坐在牛车上，俊美无双的面容上满是漠然，“他此番损失惨重，怕也是在等补给队伍，一时半会儿，怕是还不会同我们对上，只是要提防他使阴招！”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微一撇，冷声吩咐蓝浅墨道：“对了，有件事需要你去做！” “公子尽管吩咐！” 蓝浅墨愣了一瞬，接着有些兴奋道，“这还是我重新见到公子后，得的第一个差事呢。” “你且附耳上前！” 裴珏往不远处孟良生的方向望了一眼，而后招手示意蓝浅墨上前。 蓝浅墨跟只哈巴狗似得，颠颠儿上前。 叶云在一旁瞧着，只见主上嘴唇翕动，自家表哥脸上先是露出一丝惊讶，接着就是贼兮兮的笑容了。 等说完了话，兄弟两往回走，叶云悄悄问蓝浅墨：“表哥，方才主上让你做什么了？” “揍人。” 蓝浅墨撸起袖子，满脸跃跃欲试，“正好，我也早看那小子不顺眼了，今晚月黑风高之夜，正是行凶的好时候，到时候定叫这厮满地找牙！” “是，那位孟公子？” 叶云是何等人，不过一个转念，便想到了。 “嘘！”蓝浅墨食指竖在嘴边，压低声音道，“当心隔墙有耳。” 叶云满脸无奈。 不过停了片刻，他还是诚恳地建议道：“不过表哥，我不建议今晚动手。” “为什么？”蓝浅墨有些不解。 叶云道：“自然是为了洗脱嫌疑，还是明晚动手吧，届时我们已经同他们分开了，禁卫兄弟们也到了，到时候换上徐竹年的人今日穿的衣服……”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 蓝浅墨却是眼睛一亮，对着他竖起了大拇指：“妙啊妙！不愧是表弟，还得是你！” 叶云：“我也是，真跟着你胡闹。” “这哪里是胡闹？分明是替公子报仇，那小子太嚣张了，几次三番对公子不敬，若非他还罪不至死，公子又岂会单纯只让咱们揍他一顿？” 第892章 换尿布 翌日，孟良媛姐弟带着山寨的人原路返回。 浩浩荡荡的队伍瞬间空了一多半。 除宋多银和雪儿两个女子外，孟良媛将绿珠也留给了宋多银，那日救下的许氏母女也留了下来。 此外还有周竟在内的六名镖师，裴珏、叶云、蓝浅墨，并他们带的十数人。 孟良媛还将马车留给了宋多银，方便照顾小崽崽。 裴珏身上有伤，宋多银思来想去，还是让他上了马车。 裴珏高兴坏了，上马车后，就蹿到小崽崽面前，摇着拨浪鼓刷存在感。 宋多银煎完药上来就问他：“今日觉得如何？伤口疼得厉害吗？” “好多了，阿角的药很管用，我的伤已经不疼了。” “也是蓝，公子他们带的药材比较齐全。” 伤员们用的药，都是当日叶、蓝二人扮做行商时带的，可是帮了大忙，救活他们不少人。 “若没有阿角你的医术，凭他什么药材，都没用！”裴珏头也不回地说着。 宋多银没理他，转而问雪儿：“知知的尿布换了吗？” “回主子，还没呢，我这就——” “要不，让我试试？”裴珏忽然打断雪儿，琉璃色的眼眸同小崽崽乌溜溜的大眼睛对视，表情跃跃欲试。 宋多银轻蹙眉头，沉吟片刻有些犹豫道：“你肩上有伤，再说你会换尿布？” “我的伤没事。” 裴珏故作无事地道，“至于会不会的，你这丫头就在旁边，她可以教我怎么换！” “那，你想做便做吧。” 宋多银摊摊手，直接转身继续忙活配药的事情了。 马车行得很稳当，裴珏的表情像是在处理军国大事。 雪儿在一旁时不时指点道：“裴公子，您要先将脏了的尿布取下来，然后给小公子洗干净，哎呀，要不还是我来吧！” 雪儿突然惊呼出声。 只因就在裴珏刚刚解开小崽崽尿布的一刹那，小家伙直接拉了。 裴珏直接傻眼：“这，这——” 宋多银抽空回头看了一眼，眼皮都没撩一下道：“你要是介意，就让雪儿来，孩子拉了尿了，都是正常的，养育孩子本身就不容易！” “我，我—不—介—意！”裴珏咬牙，几乎屏住呼吸将崽崽的粑粑擦干净，然后笨手笨脚为他洗了小屁股。 雪儿在一旁几次三番想要接过手，却都被他拒绝了。 “阿角，我可以的。” 他说过要照顾她们母子，那他必然要将眼前这个小崽子视如己出，否则阿角永远都不会接纳他。 宋多银不知何时放下了手头的活计，静静地望着这一幕，内心不知在想着什么。 终于，小崽崽换上了干净的尿布，整只崽又变得白白嫩嫩干干净净。 裴珏心有余悸地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轻声道：“那什么，阿角我下去透透气啊？” “去吧。” 他才刚下了马车，雪儿就忍不住凑到宋多银面前，同她咬耳朵道，“主子，方才我瞧着，裴公子出了满身的汗，身上的衣服都湿了，知道的他是在为小公子换尿布，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打了一场仗呢！” 宋多银听了她这话，不知怎的，竟莫名的笑出了声。 第893章 送信 午饭许英烙了南瓜饼。 裴珏一见到饼直接就吐了。 叶、蓝二人以为他病了，连忙就道：“公子，你，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有哪里觉得不适？” “我，我没事，呕——” 裴珏惨白着脸，偷偷瞄一眼宋多银，见她神色如常，这才捂着胸口，心有余悸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接下来的时间，他连一眼都不敢看那些南瓜饼。 宋多银见状微微挑眉，未作理会。 自己的儿子，便是拉的屎她都觉得是香的，她自然是不会嫌弃。 裴珏的反应，倒也未必就是嫌弃，可能就是单纯觉得恶心？ 但说实在的，她不仅不觉得生气，反倒有些好笑是怎么回事？ 吃过午饭，一行人继续赶路。 因为徐笙就在附近，在经过小山间村时，宋多银一行并未停留， 前去探路的人回来说前面有村落时，裴珏直接下令绕行。 只是饶是少了孟氏姐弟一行，他们的人仍旧不少。 徐笙的人还是发现了他们。 不过得知这个消息后，徐笙的反应倒是出乎手下人的意料。 “主子，我们不追吗？”心腹满脸不解地望着面前英俊的主人。 徐笙伏在案上，右手执笔，笔走如龙，很快便将一封书信写好，顺便盖上了自己的私印。 “追自然是要追的，不过暂时只要暗中跟着他们便是。” 心腹闻言，面上的不解之色更浓：“主子的意思是？” 徐笙拿起写好的信，表情从容地吹了吹墨迹。 待上面的字迹渐渐变干，他才抬起头，目光沉冷道：“当然是要等一个朋友来，到时候一起对付这对狗男女呀！” “一个朋友？” 徐笙将手里的书信细细折好，装在信封里，递给心腹道：“去，把这封信八百里加急，送到羌国，给他们的中书令大人！” “什么？” 心腹惊呆了，“主子，这，这是为什么呀？” “为什么？” 徐笙冷笑一声，神情怨毒道，“顾允之尸骨未寒，宋多银便琵琶别抱，又同裴珏那条阉狗勾搭在了一起，你说顾长寿知道了会不会气疯了？” “主子英明！” 心腹恭敬道，“只是，只是有件事，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心腹眼一闭心一横道：“主子，此番我们奉命来北疆，是为捉拿叛臣徐筑，可属下方才听您的意思是要跟着废帝和那位宋氏一起走，那徐筑哪里？” “蠢材！” 徐笙瞪了他一眼，直言道，“只要我们杀了废帝，我大哥就不会是叛臣，这个道理你都不懂吗？” “是，是，属下知错。” “行了，你先下去送信吧，记着，务必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信送到，正好这几日也能集合下我们的人马，裴狗身边有叶云和蓝浅墨在，说不定他的人也马上到了，我们的人，在数量上一定不能比他们少！” 否则是没什么胜算的。 “是。” 心腹应了一声后就下去办事了。 徐笙却陡然有些空虚。 他的脑子里乱纷纷的，一时是上辈子宋氏待他情深不悔的模样，一时却又变成这一世她抛弃自己，辗转在旁的男人身下的模样。 他的双目渐渐变得赤红，呼吸也不自觉重了许多。 “来人，把那个叫阿银的给爷带进来！” 第894章 谁才是疯子？ 几日后的一个夜晚，氐羌王都。 六公主府。 有下人匆匆而来，直奔书房的方向。 拓跋玲一身红衣，散发裸足，正坐在书房门前的大石上唱歌。 歌声凄厉尖锐，在暗夜下显得份外诡谲。 下人手里捏着书信，差点被她这幅模样吓到，倒退半步见礼道：“小人见过六公主，公主殿下圣安！” 拓跋玲闻言猛地抬头，妍丽的五官上满是狰狞之色：“圣安？你看本公主这样子像是圣安的样子吗？” “公主恕罪！” 下人噗通一声跪下，瑟瑟发抖道，“小人，小人着急给驸马送信，这才冲撞了公主殿下，求公主殿下饶小人一命！” “送信？” 拓跋玲从大青石上起身，赤脚走到下人面前踢了踢他的脑袋道，＂什么信？拿来给本公主瞧瞧！＂ “小人，小人——” “吱呀”一声，书房门从里面打开了。 拓跋玲和跪着的下人同时循声望去。 暗夜之中，书房门前之人身形瘦削修长，面容皎皎如月，只满头白发如霜，就着夜风轻轻飘荡。 下人像是看到了就行，瞬间连滚带爬跑过去，高举手中的书信道：“驸马，大魏镇国公命人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信！” 顾长寿眼底划过一丝意外，顺手接过信，挥挥手示意他下去。 下人如蒙大赦，连忙转身离开。 “驸马！” 拓跋玲尖着嗓子，眸光里蕴藏着无限恨意，“你没看到本公主吗？” 顾长寿捏着信微微转身，毫不留情地关上了书房的大门，像是外面根本就没有人一样。 拓跋玲姣好的容颜上立时爬上一抹狰狞。 她疯了似得跑过去，用力敲打着书房的门：“顾长寿，你如今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中书令了，你可以回你的府邸，为什么还要在我的公主府？你滚啊！你走！” “不，不，你别走，你是我的驸马，这辈子都只属于我！本公主才是你的妻子！” 她疯疯癫癫语不成调。 一门之隔的书房内。 顾长寿就着灯火，一目十行地读着信。 来信之人令他有些意外。 不过想到宋多银从前同他的关系，他倒是不觉得奇怪了。 只是—— 顾长寿想到这里，面上的表情变得阴沉。 明明他已经将表姐送去陪允之了。 他亲自看着人将她埋在允之的身边，怎么表姐她还会活着？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表姐她，真是不乖啊！ 对允之不忠，不好好陪自己的丈夫，却非要跟那条阉狗搅合在一起。 这样想着，他再也坐不下去，直接起身出了书房门。 不想刚一出门，就被迎面而来的拓跋玲抱了个满怀。 “驸马，你是我的驸马，生是本公主的人，死是本公主的鬼！顾长寿，你是我的！” 顾长寿面无表情地将她从自己的怀中甩开。 拓跋玲歇斯底里地望着他：“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折磨我？你这个疯子，疯子啊！” 顾长寿闻言，终于抬起头，目光请冷冷望着她，语气漠然道：“要发骚，去找别人！看看你这幅鬼样子，我们两，究竟谁才是疯子？” 第895章 归人 “顾澜，我要杀了你！” 拓跋玲疯一般扑过去掐住顾长寿的脖子欲将他掐死。 然顾长寿如今身体已经恢复健康，男子天生的力气让他轻易就将身前之人甩开，而后丢垃圾一般摔在地下。 “哼。” 他冷哼一声，直接拂袖而去，“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她死了他都不会死。 他顾长寿要长命百岁，万寿无疆！ 出了公主府，顾长寿直奔羌王宫。 在王宫里同老羌王密谈半夜后，他于次日傍晚，带着牛壮和数十氐羌武士，乔装打扮成魏人，一路往燕京的方向而来。 路上牛壮问他：“主子，此番我们可是直接去金陵拿人？” 顾长寿摇了摇头，淡声道：“先回趟燕京。” 爹娘去世，家逢巨变，他迄今还没回去过。 他想家了，何况—— 想到昨晚同老羌王的谈话，顾长寿的神色变得有些莫测。 牛壮低头恭敬应道：“是。” 从氐羌到燕京，需要先入西北关内，然后再到燕京。 顾长寿如今已经是羌国的中书令，弄几张身份路引，不过手到擒来。 因此这一路上他都十分顺利。 只在半路上他得到一个比较劲爆的消息。 说是现如今西北军的女将军林玉莺，率十万大军，直逼燕京城。 顾长寿想了想，还是按捺住立刻回氐羌鼓动氐羌王室南下攻魏的心思，一路往燕京城走来。 历时一个半月，他们终于来到了燕京城。 将军府正院花厅。 秦氏端坐在榻上，正认真地听着管事们回话。 旁边不远处，是已经十岁的顾妙思和快两岁的顾朝生。 两个孩子年龄相差八岁，却意外相处和谐。 顾朝生生得虎头虎脑，同顾允之小时候简直活脱脱一个模样。 此刻他趴在顾妙思的身边看她描花样子。 “大姐姐，这是什么呀？” 正是好奇的年龄，他指着花样子上的小鸟道，“好漂亮，大姐姐画的真好，它像是要活过来一样。” 顾妙思闻言，明媚的小脸上露出一抹笑容：“这叫喜鹊，福宝知道什么是喜鹊吗？” 顾朝生黑白分明的眼中露出一丝茫然：“不知道。” “喜鹊就是报喜的鸟儿，我描的这幅图叫‘喜鹊登枝’，福宝喜欢吗？” “好看。”顾朝生毫不犹豫地点头。 顾妙思：“那等大姐姐绣好了这个荷包，就送你！” “大姐姐真好，我最喜欢大姐姐了。”顾朝生欢呼了起来。 秦氏抽空看了一眼相处融洽的二人，秀美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恬淡的笑容。 正在这时，花厅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下一刻，有下人匆匆而入，欢喜无限道：“夫人，二爷，是二爷回来了！” 秦氏有一瞬间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直到回事的下人再次重复道：“是二爷，咱们家二爷回来了！” 账册自手中脱落，秦氏猛得站起身，满脸不敢置信道：“你说是谁回来了？是二弟？你不是在骗我吧？” 下人急急道：“小人不敢说谎，夫人，千真万确是二爷回来了。” “快，快！” 秦氏眼中满是惊喜，直接起身就往花厅外走去，边走边道：“赶紧去书房同大爷说一声，妙妙、福宝，你们跟我走，去见你二叔／二伯父去！” 第896章 相见痛 “二弟，你瘦了！” 从书房匆匆赶来的顾江一见到顾长寿就红了眼，直接上前一把抱住他，用力拍着他的臂膀道，“你这混小子，还知道回来！头发，头发怎么还白了？” 顾长寿也难得情绪外露，哽咽道：“我没事大哥，我没事，许久未见，你和大嫂一向可好？” “好，我们都好。” 顾江道，“就是想你想得紧，允之，允之和爹娘没了，大哥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偏你又远在氐羌，我——” 说着说着，他已是哽咽难鸣。 秦氏在一旁瞧着兄弟两这幅模样，也是捏着帕子直抹眼泪。 好一会儿，她才开口劝说道：“好了，好了，二弟回来了是好事，你这副模样，倒叫他也跟着伤心！” “瞧我，真是。” 顾江抹了把眼睛，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是高兴，我是高兴啊！” 说着，他转身招呼一旁的女儿、侄子道：“妙妙、福宝，快过来，瞧瞧这是谁？” 顾长寿离开的时候，顾妙思已经七岁多了，记事了，是以父亲才刚一开口，她就冲着顾长寿的身影扑了过去。 “二叔，你去哪里了？妙妙好久没见你了！” 顾长寿摸着她乌黑的发顶，心底一阵泛软：“二叔出了趟远门，二叔也想妙妙，这次回来，二叔给妙妙带了不少礼物呢，妙妙要不要看看？” 顾秒思在他怀里滚了滚，摇着头道：“礼物等会儿再看，妙妙想先陪陪二叔。” “乖孩子。” 顾长寿神情变得更加温柔。 接着，他将目光放在了一旁虎头虎脑的小崽子身上。 在看清楚顾朝生的长相后。 有一瞬间，他仿佛穿越了时间的长河，回到了过去。 他生来早慧，小时候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 眼前的孩子，明明就是翻版的小允之，他那含冤惨死的弟弟。 “这是？”他倏然红了眼眶，笑中带泪问道，“大哥，这是福宝吧？这孩子，想不到都长这么大了。” “福宝！” 顾江摸着顾朝生的小脑瓜，将他往顾长寿的方向推了推道，“这是你二伯父，还不拜见你二伯父？他同我一般，最疼我们福宝了！” “二伯父？” 顾朝生歪了歪头，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满是讶异。 顾长寿揉了揉酸胀的眼睛，轻轻松开顾妙思，走到顾朝生面前一把抱起了他：“是二伯父，我们福宝长这么大了呀？” 真好，真好，真好。 他将头埋在小福宝的肩窝里，眼中的泪水不自觉滑落。 顾朝生感觉脖子处一凉，下意识伸出小胖手摸了摸，触手一片濡湿。 “二伯父乖，不哭，福宝给你呼呼，不哭！” 说着，他竟直接抚上了顾长寿的满头银丝，嫩呼呼的小手温柔又笨拙的安抚着他。 顾长寿怔住了。 好长一段时间，他都说不出话来。 最后还是顾江打破沉默，沉声道：“走吧长寿，去见见爹娘，还有允之。” 顾长寿低头抹了把眼泪，轻声道：“好。” 接下来去往祠堂的路上，一路沉默。 顾江在前面带路，秦氏牵着顾妙思，顾长寿则抱着顾朝生，一行人静静地往祠堂的方向而来。 第897章 熟悉的一幕 “爹，娘，儿子不孝，来晚了。” 祠堂光线昏暗，顾长寿拒绝了兄长递来的蒲团，直接跪在了冰冷的地上，“都是儿子无能才连累了爹娘，求爹娘入儿子的梦里，好生教训教训我这个不孝子吧？” 自从爹娘走后，他从未有一日梦到过他们。 这是生养他的父母，给了他生命，一次次将他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的生身父母。 这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 他没机会了。 这辈子都没机会再承欢二老膝下，一尽孝心了。 顾江跪在他的身边，无声地陪伴着他。 这一幕，在他的记忆里格外的熟悉。 只是上一次，他陪着的那个人，是允之。 “还有允之。” 顾长寿红着眼，哽咽道，“允之，是二哥对不起你，若知道你是魏军首将，二哥宁愿死得人是我自己！” “好了。” 顾江听他这般说，没忍住道，“当着爹娘和允之的面，莫要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顾长寿擦了擦眼泪，轻声道：“我知道大哥，不说了。” “嗯。” 顾江神色缓和了些许，温声道，“你写信来说，允之葬在了营州城外归真山一带，不知具体在何处，我想着——” 说到这里，他略顿了顿，才叹了口气道：“长寿，我想着等过些日子亲自去一趟北疆，把允之带回来！” “大哥，这，允之下葬之处，乃是绝佳的风水宝地，我颇废了一番功夫才——” “你找的地方自然是极好的，然我们生在燕京，长在燕京，我想允之若泉下有知，定然也想落叶归根。” “大哥说的是，都是我没用。” “不怪你！” 顾江起身走到顾长寿的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如今身份敏感，实不便将他送回燕京，对了，你此番回燕京，难免不会被有心人知道，没关系吗？” “大哥放心！” 说起正事，顾长寿的心情也渐渐恢复了正常，“此番回燕京，我是带了羌王的手谕的，还有此前镇国公曾给我写信，亦是寻了求和之心，想来皇帝不会为难我！” ＂如此甚好。＂ 顾江闻言，总算放下心来。 只是旋即他就有些疑惑地问道：“镇国公给你写信寻求合作？长寿，你说的可是徐竹年？” “不错，正是他。” 顾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你怎么还跟他扯上关系了？对了，差点忘了问你一件事，允之在北疆时，是你收敛的尸体，那表妹呢？你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前些日子连安回来带了你的信，但是我和你大嫂问起表妹的事情，他却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可是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顾长寿听了他这话，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反倒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直接问道：“大哥你说连安前些日子回了燕京？那知知呢？我怎么不见知知？” “知知？” 秦氏拧着眉头道，“二弟，你可是说表妹同允之的孩子知知？” “不错。” 秦氏：“知知不是跟表妹在一起吗？” 顾长寿闻言，清隽的面容顿时变得阴沉万分。 第898章 谁说没有将军？ “大哥，我们出去说。” 当着爹娘的面，他不想说那些腌臜事儿，但有些事大哥得心里有数。 顾江微微一愣，接着颔首道：“好。” 于是兄弟二人并秦氏和两个孩子一起出了祠堂。 秦氏十分识眼色，当即就道：“那夫君你同二弟先说会儿话，我去灶上交代一声，二弟难得回来，该好生庆祝一番才是！” 顾长寿行礼谢道：“多谢大嫂。” “一家人，莫要说这些客气话。” 秦氏说完后，就领着两个孩子离开了。 顾江将顾长寿带到了书房。 见书案上摆了不少科举书籍，顾长寿有些疑惑道：“大哥，你这是？” 顾江脸上挤出一抹笑容来：“长寿，我打算下场明年的县试了！” 顿了顿，他继续道：“咱们家论读书你最厉害，论习武打仗当属允之，只有我，我虽是你们的大哥，却一直以来文不成武不就，倒叫两个弟弟来撑起顾家！” “大哥，你这样就很好。” 顾长寿静静地望着他，清隽阴柔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暖意，“我不要大哥做什么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守着顾家，有你在，顾家就永远都在。” 顾江闻言，瞬间红了眼：“新帝继位后，若非有西北军在，这座府邸都差点被收回！可是允之和西北军的余荫我们又能享受多久呢？等妙妙、福宝还有知知他们长大后，旁人问及他们为何顾府没有将军，他们却住在将军府，我该怎么同他们解释呢？” “可大哥——” 顾长寿张了张嘴，正待开口说些什么，外面却忽然响起一道爽朗的女声。 “谁说顾府没有将军？” 兄弟二人听到这声音，齐齐往门口的方向望去。 下一刻，一身铠甲的林玉莺便推门而入。 “弟妹？” 顾江眼中划过一丝惊喜，“你回来了？何时回来的，怎么也不提前给家里写封信？” 林玉莺风尘仆仆，眉眼落拓，轻飘飘扫一眼顾长寿后，沉声道：“我也是刚到，当时比二哥略晚一些。”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顾江高兴坏了，自从允之去世的消息传来后，这个弟妹就不顾众人反对，毅然决然去了西北。 听说如今在西北军中颇有威望。 他说着，扭头看了一旁边的漏刻，见快到午时了，就忙道：“走，马上午时了，难得今日我们一家人在一处，去瞧瞧你们大嫂让人准备了什么好吃的，弟妹你还没见过福宝吧？这小子如今都能背《三字经》了，那聪明伶俐劲儿，简直同允之小时候——” “大哥！” 林玉莺抬手打断他，“我确实有点饿了，咱们先去吃饭吧。” 顾江意识到什么，神色微微一僵，讪笑道：“好，好，去吃饭。” 林玉莺见他识趣，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扭头看向虽然模样大变，却仍旧有几分亡夫影子的顾长寿，神色倨傲道：“听说二哥如今在羌国做了中书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在了得！” “弟妹过奖。”顾长寿神色淡淡的。 “只是二哥，你我皆是大魏的子民，在氐羌为官无异于叛国投敌，还望二哥回头是岸！” 第899章 争吵 顾长寿平静地望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道：“多谢弟妹提点！” “虽说顾允之同那个贱人有负于我，但到底你是他的二哥，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误入歧途。” 一段时间的从军生活，让林玉莺的胆子变得大了许多。 西北军一直以来都是他们林家的人马。 爹去世后，西北诸将犹在，从前顾允之之所以能当上西北大元帅，不过是因为自己是他的妻子。 如今自己虽是一介女流，但去西北之后，西北军的那些叔叔伯伯们，却依旧十分敬重自己。 说实在的，她一个女子在西北军站稳脚跟不容易。 可再不容易，如今也好过多了。 等她干完这一票大的，军中那些流言蜚语，自然就会消弭于无形。 想到这里，林玉莺的心头瞬间火热了几分。 “弟妹，今日大好的日子，允之如今也不在了，这些话，就别再说了吧？” 顾江有些听不下去了，“再者表妹是允之明媒正娶进门的平妻，她和允之在一处，亦是合情合理。” “她是大哥的表妹，如今又生了孽种，大哥自然向着她。” 林玉莺冷哼一声道，“可是大哥你别忘了，我的福宝才是顾家的嫡长子，将来顾家的一切，包括西北军，都是我的儿子的，那个孽种，不过是个庶子，休想抢走属于福宝的任何东西！” “知知也是允之的孩子！” 顾长寿清隽阴柔的面容登时变得十分难看，“弟妹说话还是放尊重些比较好，一口一个孽种，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林家的教养就是这样的，你好歹也是做大妇的，如此没有容人雅量，怨不得允之生前不喜欢你！” “二哥说的极是，毕竟如二哥一般，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嫁给自己的亲弟弟，还能无怨无悔真诚祝福，这样的肚量，我确实比不了！” “你——”顾长寿被她气得够呛！ “行了，都少说两句吧！” 顾江在一旁有些头疼地打断了他，开口道，“弟妹，你先去看看福宝吧，我还有些话想单独同长寿说，我们待会儿再见。” 林玉莺轻轻应了一声，就潇洒的离开了。 “长寿你同她置什么气？说来她也是个可怜人！” “她可怜？” 顾长寿冷笑一声，“大哥，你可别把那些没用的同情心放在她身上，允之根本就不喜欢她，当初若非——” “别说了，事情都过去了，事已至此，你和她都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别再争锋相对了！” “我听大哥的。” 顾江点点头，转移话题问起他另外一件事来：“对了长寿，你先前说，原本知知也要回来是怎么一回事？” 顾长寿想了想，就将在营州时发生的事，简明扼要告诉了顾江。 包括他将宋多银活埋，让她给顾允之殉葬一事。 顾江听了他的话，久久未曾言语。 好半晌，他愤怒中带着一丝不解道：“长寿，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顾长寿表情十分平静，反倒对他这样的反应十分不解。 “大哥，允之喜欢表姐，喜欢得不得了！我让表姐去陪他怎么了？” 第900章 两全其美 “啪！” 顾江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你是不是疯了？” 他用的力气不小，顾长寿被打的脸一歪，半边脸颊上瞬间浮现出五根清晰的手指印。 “允之做梦都想同表姐在一起，临终前他手里还握着这东西。” 顾长寿说到这里，低头解下腰间的荷包，从里面拿出一枚银角子，继续道，“大哥你瞧，我同允之前后脚出生，从小到大他什么都让着我，便是自己再喜欢，为了我也可以放弃。小时候起他就喜欢表姐，却在知道我同表姐订婚后，甘愿娶了林氏，后来……后来阴差阳错，他终于得偿夙愿，我怎么能不满足他这最后一个愿望呢？” “他的愿望？” 顾江满脸痛心地望着他，一字一句道，“你觉得他临终前拿着这银角子，是想让表妹下去陪他？长寿，我看你该去看太医了！” 顿了顿，他继续道：“不说表妹同我们青梅竹马，如今又成了允之的房里人，便是看在姨父从小为你治病调理身子的份上，你也不能这么对她啊！若允之泉下有知，他一定不会让你这么对他心爱之人的！” “不，大哥你错了！” 顾长寿猩红着眼，寒声道，“宋多银她不配允之的喜欢，你可知镇国公在信中同我说了什么？” “什么？”顾江有些惊疑不定地望着他，“无论他同你说了什么，徐竹年其人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忘了从前吗？我记得你也很讨厌他的，他对表妹做的那些事，还有，传言他弑父淫嫂，陷害长兄，这样的人，他的嘴里能说出什么好话？” “他是个混蛋我知道，可他说的话我信！” 顾长寿阴恻恻一笑，尖着嗓子继续道，“他说宋多银死里逃生后，又跟那姓裴的搅合在了一起，大哥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吧？对，没错，就是那个假太监，大魏先前的皇帝，若不是因为他和卫阉，允之又怎么会死？” “允之尸骨未寒，她便又回到了老情人的怀中，你让我怎么想？” 这一次，顾江好长时间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所以我让她下去陪允之有什么不好？”顾长寿说到这里，状若疯癫。 她这样的，就该死了乖乖躺在允之的身边。 因为她活着一日，就要背叛允之，投入其他男人的怀抱。 ＂可是长寿，你这样是不对的！＂ 顾江抬起头，神情哀伤地望着他道，“表妹她是个人，她是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她是允之深爱之人，也是我们的表姐妹，允之九泉之下，只会想让她过得幸福！” “徐竹年信中之言，不过一面之词，你不能单凭一封信，就给表妹判了死刑！” “大哥你真是仁慈啊。”顾长寿肿胀着半边脸，轻轻哼了一声，“到现在还相信她！” “不管她怎么选择，作为她的兄长，我只想让她开心，相信这也是允之所希望的！长寿，别再固执下去了，你从小就心思深沉，想问题看事情比我和允之都要深远，但凡事过犹不及，你如此行事，未免太过极端！” “是，大哥你们都是好人，就我是个坏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江慌忙解释道，“我只是觉得，允之没了，姨父姨母如今又下落不明，作为表妹的亲人，我们最应该做的是照顾她才对。当然，我也理解你不想让她背叛允之，可除了殉葬之外，此事未必就没有旁的法子！” “大哥说的有道理！” 听他这样说，顾长寿忽然眼睛一亮，急急道，“对啊，我可以将表姐和知知带到羌国，我的府上还缺一位女主人，如今我已是阉人，自不会做对不起允之的事，如此一来，岂非两全其美？” 第901章 天伦 顾江有些一言难尽地望着他：“长寿，你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 “还是我方才说的，表妹是个活生生的人，她有自己的想法，除非她自己愿意，否则你不能逼迫她！” 顾长寿闻言沉下了脸，不再多言。 顾江叹了口气走到他的身边，拍着他的肩膀道：“你好好想想吧长寿，想想从前，走吧，你大嫂她们也该等久了，你难得回来一趟，今晚陪大哥喝一杯。” “嗯。”顾长寿垂下眼帘，低低应了一声。 兄弟二人就往正院的花厅走来。 秦氏早就让人告诉他们，接风宴设在花厅。 他们到的时候，林玉莺正抱着福宝同秦氏说话。 她走的时候福宝还不会走路说话，如今却已经能流利地同她交谈了。 林玉莺望着面前虎头虎脑的儿子，心柔软成一片，不住地抱着孩子亲吻。 秦氏在一旁瞧着，笑道：“福宝这孩子很聪明，才这么大点都会背《千字文》了，前些日子还问我他的爹娘什么时候回来，你总算是回来了！” “真的吗？我们福宝真厉害！” 林玉莺摸着小福宝的头，哽咽道，“都会背《千字文》了？娘想听一听，福宝能给娘背一下吗？” 最开始见到眼前之人时，福宝还有些生疏。 然这么一会儿下来，许是母子连心，他已经乖乖地坐在了娘亲的怀里，奶声奶气地给她背千字文。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ze四声），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引用） 顾江二人一进花厅就听到了这脆生生的声音。 两人方才还有些紧绷的神色瞬间缓和了许多。 “福宝背的真好！” 顾江一边走到自己的位置旁坐下，一边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大伯父小时候可没有福宝聪明，五岁才开始启蒙背书，一个《千字文》，足足背了两个多月才学会！” “爹爹真笨！” 顾妙思在一旁羞羞他，“妙妙都比爹爹聪明呢！” “对，我们妙妙也聪明，这家里，属爹最笨。” 福宝见父女二人说笑，直接从林玉莺怀里跳下来，蹦蹦跳跳走到顾江面前同他见礼。 然后，小家伙直接伸展手臂奶声奶气道：“大伯父，抱抱！” “好！来，大伯父抱我们福宝喽！” 他说着，十分熟练的抱起小福宝，然后玩儿飞飞游戏。 福宝瞬间开心地大笑起来。 林玉莺在一旁静静地望着这一幕，心底隐隐生出一抹感激来。 无论她多么恨顾允之。 大哥大嫂待福宝，却是没得说的。 她真诚地感谢道：“大哥大嫂，我不在的这段时间，福宝多亏了你们照顾，谢谢你们。” 秦氏有些嗔怪地看她一眼：“弟妹快别这样说，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没得倒显得生分了！再说了，我同你大哥只有妙妙一个孩子，福宝可是咱们顾家的嫡长子，我们不疼他还能疼谁？” “谢谢大嫂。” 林玉莺红着眼睛望着她道，“听说那宋氏也生了儿子，我还以为，还以为你们心里，会更疼她的孩子！” 秦氏听了她这话，神色微微一僵，接着下意识看了一眼一旁的丈夫。 然而，他们夫妻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顾长寿却忽然道：“好好的你非要找不痛快是吗？” 第902章 入宫 ＂二哥这说的什么话？＂ 林玉莺冷笑一声，寸步不让道，“莫不是被我说中了心虚了？可惜了，无论顾允之喜不喜欢我，我终究都是他八抬大轿娶回来的正妻，我的儿子也是当之无愧的嫡子。宋氏一个平妻，平妻也是妾，她生得孩子，再怎么样都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子！” 顾长寿闻言，神色阴冷地望着她。 “弟妹快别这样。” 秦氏见两人间的气氛剑拔弩张，连忙劝解道，“福宝还在这儿呢，当着孩子的面，不要说这些。” 林玉莺轻哼一声道：“看大嫂的面子，我不同他一般见识。” 秦氏见状松了口气，赶忙招呼一旁的下人道：“传膳吧！” 顾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这一顿饭倒是吃的安安静静。 只是用到一半，外面忽然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 下一刻，有林玉莺的人疾步踏入花厅，恭声同她道：“夫人，贵妃娘娘请您即刻进宫，说是有要事相商！” 林玉莺唰的一下站起身，匆匆同秦氏几人打了声招呼，就进了宫。 顾长寿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底若有所思。 凤鸾宫。 偏殿里传来婴儿一声高过一声的哭叫，好半晌都止不住。 白静瑶手扶着额头正满脸烦躁：“太医呢？怎么还不到？” 芍药在一旁小心翼翼道：“说是马上就到，娘娘且宽心！” “我怎么能宽心的起来？定是淑妃那贱人害得，否则我儿好端端的怎么会生病？” 芍药不敢接茬。 两人正着急上火的功夫，太医和林玉莺前后脚到了。 白静瑶记挂着儿子的病情，也不多同林玉莺寒暄，拉着她就一同去了偏殿。 来为大皇子诊治的太医姓邱，是太医院中有名的儿科圣手。 他认真为大皇子检查后，直接向白静瑶回禀道：“贵妃娘娘放心，大皇子这是‘惊啼’之症，待臣开副药，用过之后，至多一日，便可痊愈！” “当真？” 白静瑶闻言松了口气道，“邱太医，大皇子日常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邱太医如实回道：“主意莫要受寒，还有——” 说到这里，他略顿了下，才大着胆子继续道，“大皇子的奶娘，定要干净，以免‘乳食不节’……” “好，本宫知道了，邱太医下去开药吧，若大皇子痊愈，本宫另有重谢！” “多谢贵妃娘娘，微臣告退！” 等太医离开后，白静瑶有些头疼地道，“玉莺你瞧瞧，本宫如今这过得是什么日子？好好的孩子怎么会受惊？奶娘都能出了岔子，这是有人想要我们母子的命啊！” “娘娘洪福齐天，莫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白静瑶叹了口气，挥手示意宫人们下去。 待殿内只剩下自己二人，她才继续道：“玉莺，你知道我的意思，此番之所以召你回京，也是为着此事，你给我个准话，到底愿不愿意跟我这一次？” 林玉莺面露犹疑：“娘娘，此事干系重大，一个不慎，就是九族尽灭，还须三思而后行啊！” 第903章 单纯好骗 “你不懂！” 白静瑶拉着她的手挨着自己坐下，郑重万分道，“如今我之于李晟，如鲠在喉、如芒在背，他没有一日不想着除掉我，只是碍于你的西北军，还有我在朝中苦苦经营的一切，他才不敢轻举妄动！但是我知道他已经等不了了！” “哪里就到这般田地了？”林玉莺有些惊讶，“若没有你，他怎么可能如此顺利地入主太极殿？他这样做，岂非卸磨杀驴，寒了众人的心？” “他哪里顾得上这些？” 白静瑶苦笑一声，抓着林玉莺的胳膊道，“玉莺，你一定要帮我，你要是不帮我，我们娘两儿将死无葬身之地！” 林玉莺闻言呼吸都重了几分。 “你让我想想，你让我想想好不好？”她还是有些犹豫。 “好。”人已经回来了，下定决心不过是迟早的事儿，白静瑶并不着急。 “阿瑶，不，娘娘，此事你有几分把握？” 白静瑶想了想，轻声道：“加上你的十万兵马，我有七成把握！” 顿了顿，她继续说：“玉莺，本朝从未有过女官，你难道不想真正掌握西北军，做封疆大吏，人上之人？将来，我是说如果我们成功了，我们都将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你难道真的一点都不动心吗？” “我当然想！” 林玉莺毫不犹豫道，“女子立于世间本就不易，我做梦都想将那些傲慢自大的男人踩在脚底下，可是，可是我们真的能成功吗？” “当然可以！” 白静瑶拍着她的肩膀道，“只要你帮我，玉莺，只要你和你的人站在我这边，我们一定能成功！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闺蜜，除了你，没有人能帮我了！还是玉莺你要眼睁睁的看着我们母女被皇帝和他后宫的女人害死？” 林玉莺不知道她口中的“闺蜜”是什么意思，却为她眼底的哀求所动容。 其实早在她率十万大军回京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好，娘娘，我答应你，要怎么做，你直接吩咐便是，我随时配合！” “玉莺，谢谢你！” 白静瑶得了她的准话，伸手一把抱住她，头埋在她的颈窝道，“若是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呢？” 林玉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声地安慰她。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林玉莺便离宫回去准备了。 蔷薇从外面进来，见自家主子正一个人坐在榻上笑，不由大着胆子问道：“什么事娘娘这么开心？” 白静瑶显然心情不错，闻言直接抬起头，笑着回她：“就是觉得玉莺人很好，心肠一如既往的软，本宫只是在她面前诉诉苦，说几句好听话，她便能答应本宫的一切要求！” 她在宫里的处境自然没有方才说的那般可怜、危机四伏。 皇帝心里忌惮她，便是宠幸妃妾，都要避着她，唯恐惹她不快！ 当然，她也知道对方是装的！ 他恨不能杀了自己！ 可是，她等不及了。 如今她已经生下儿子，那根烂黄瓜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等儿子登上皇帝，她先做太后摄政。 只要一想到这里，白静瑶的心头就一阵火热！ 第904章 冰清玉洁 乾坤宫寝殿。 崔淑妃刚刚陪着皇帝用完午膳准备午休，就有宫人急急来报。 “皇上，凤鸾宫那边传来消息，方才林夫人进宫了！” “谁？” 景帝放下筷子，满脸被打扰的不悦，“你说谁？哪个林夫人？” “就，就是先西北大将军林定远的独女。” “当真是她？” 景帝先头还不以为意，待反应过来是谁时，他直接坐直了身体，温文尔雅的面容上隐隐浮现出一抹阴沉，“她是何时回京的？朕怎么先前没得到半点消息？” 宫人低下头，讷讷道：“回皇上，她刚回来不久，前几日老王爷入宫曾提及过一次，此番她无诏入京，足足带了十万人马……” 后面的话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景帝的脸色已是难看至极。 他想起来了：“好大的胆子！她想做什么？” 说着，他冷笑一声道，“若朕记得不错，这个林氏一向同贵妃交好，是吧？” 宫人小心翼翼回：“是，是的。” 景帝闻言豁然起身，神色焦躁地在地上走来走去：“好啊，好！她们这是要做什么？十万人马，眼下这十万人马安置在何处？” “在，在城外！” 景帝听了这话，暂且松了口气，正待开口说些什么，殿外忽然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下一瞬，一个内廷禁卫进来通禀道：“羌国中书令请求觐见皇上！” “不见，朕没空。” 景帝正心烦着，哪里顾得上这个他国使臣？直接挥手就赶人，“下去吧。” “可，可是皇上，这位中书令大人说，事涉贵妃和西北军，他是为了帮助皇上的！” “哦？”景帝闻言微微挑眉。 一旁从始至终乖巧恬淡的崔淑妃却在这时忽然开口道：“皇上，您忘了，这位中书令大人，还是从前顾首辅家的公子呢，说不定他真的有法子为皇上排忧解难，您又何妨一见？” “顾家的？” 景帝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道，“快！快请！” 说完他直接披了衣服往殿外走去。 崔淑妃眼睛闪了闪，也连忙跟了上去。 等人的功夫，景帝同淑妃抱怨道：“爱妃，你同贵妃一般，从前都是裴珏的妃妾，为何你这般温柔善解人意，贵妃却处处要朕的强？” “皇上抬爱，臣妾哪有您说的那么好？” 崔淑妃，也就是崔莲玉，娟美的面容上划过一丝不好意思道，“若臣妾当真好，又怎么会以完璧之身成了皇上您的人？您知道的，先，那位可非是真正的宦官，从前那位宋妃在时，他可是夜夜留宿，便是咱们贵妃娘娘，也深得他的宠爱，就只臣妾愚笨不讨人喜欢！” 景帝听了她这话，登时对她更加怜惜，却对白静瑶愈发厌恶。 “爱妃冰清玉洁，贵妃和那宋氏乃不洁之妇，又岂能同你相提并论？” 裴珏的后宫他只接收了两位。 一位是贵妃白氏，另一个自然就是眼前这位前不久才刚封的淑妃了。 淑妃知书达理，容颜娟美，更难得的是，虽是裴珏后宫之人，身子却是自己破的，自己是她唯一的男人。 崔淑妃闻言，有些害羞地低下头，娇嗔道：“皇上～” 景帝望着她低头刹那间流露出来的风情，忍不住心头一热，矮下身就要亲她。 正在这时，外面宫人来报：“羌国中书令顾渊觐见！” 第905章 软肋 “咳……” 景帝咳嗽一声，站直身体温声道，“爱妃先去寝殿歇息，朕忙完正事就回来。” 崔淑妃闻言，眼底划过一丝失望。 她原本也想留下来听听的，可皇帝这意思，显然是不想让自己留在这里。 于是她袅袅婷婷起身道：“是，那臣妾先进去了，皇上要早点忙完哦？” “好。” 崔淑妃回了内殿不大一会儿，顾长寿就被领着入了大殿。 景帝高居帝位，姿态威严端庄。 “氐羌顾渊参见大魏皇上，恭祝皇上万寿无疆！” “贵使免礼！” 景帝直接让人赐座，然后直截了当地问道，“朕闻贵使今日前来，是有要事相商，不知所为何事？” “回皇上，您知道的，外臣本是魏人，机缘巧合之下流落羌国，如今侥幸在羌国为官，此番来大魏，本是为了私事，可在路上的时候，外臣却听闻家中弟妹率十万西北军入燕京！” 说到这里，他略顿了下才继续道，“外臣原以为此事是旁人妄言，不想才刚回顾府不久，我那弟妹也回了家，外臣这才知道此事是真的！” 景帝的面色变得难看：“所以贵使究竟想说什么？” 顾长寿嘴角微微勾起，直接从座位上起身，恭恭敬敬朝着上首的景帝行了个大礼：“虽说外臣如今是羌国之臣，但我始终记得自己是魏人，在回燕京之前，外臣也同镇国公通过信——” 景帝静静地望着他，面上的表情不置可否。 顾长寿继续道：“外臣是魏人，根在大魏，仅存的亲人就在燕京顾府，外臣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弟妹同贵妃铸下大错，陷我顾家于不忠不义的境地！” 景帝听了他这话，终于正眼看他：“贵使的意思是，林夫人率军十万回京，是欲行不轨之事？” “不不不！” 顾长寿摇了摇头，难得有些无奈道，“皇上有所不知，我那弟妹心性单纯耿直，不过一个有点小聪明的妇人罢了，若只她自己一个，是决计翻不出什么大浪来的！不过外臣听闻，我这弟妹林氏在闺中时就与贵妃娘娘交好，贵妃娘娘何等人物？女中豪杰也，有她在——” “所以贵使的意思是？” 景帝表情凝重道，“贵使有话不妨直说，朕非是不分青红皂白之人，若你真能提出什么有效的建议，朕定不会亏待你！” “那外臣就直说了。” 顾长寿的脸色变得正经，“贵妃白氏有不臣之心，几次三番不敬皇上，勾连前朝，干涉朝政，此番更是直接命林氏率十万大军入京，皇上不得不防啊！” “贵使不是说今日是来帮朕的吗？” “是。” 顾长寿满脸郑重道，“外臣有个主意，白贵妃此番举动，定然已是等不及了，皇上不如将计就计，届时外臣可以想办法拖住林氏和她的十万大军！” “哦？” 景帝有些惊奇地望着他道，“你能拖住那林氏？当真？据朕所知，这林氏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以她和白氏的关系，你确定你有办法？” “皇上放心！” 顾长寿阴森笑道，“是人皆有软肋，不巧，林氏的软肋，外臣恰好知道。” 第906章 他就是我的命 顾长寿离开后，景帝急召老周王、长公主并一干心腹重臣入宫议事。 白静瑶得到消息时，那边已经散了。 不知怎的，她莫名地有些不安。 好在大皇子的惊啼之症已经好转了许多，她也算松了口气。 林玉莺这边。 出了宫，她就直接回了顾府陪儿子。 儿子是她的心头肉，也是她以后的依靠，她要抓紧时间多陪陪他。 秦氏正在帮顾江收拾行囊。 福宝和妙妙在一旁玩耍，听得门口处传来动静，小福宝直接就冲了出来。 “娘！是娘亲回来了吗？” 林玉莺心下一喜，连忙接住小炮弹似的宝贝儿子道，“慢点，娘在这儿呢，跑什么？当心摔了！” 秦氏在一旁笑道：“瞧瞧，真真是母子连心，弟妹一去这么久，才回来半天功夫，我们福宝呀，心里就再没有旁人了！大伯母可真是伤心呀！” 福宝闻言，稚嫩的小脸上满是不知所措，绞着手指不好意思道：“福宝心里也有大伯母，大伯母别伤心！” “大伯母不信！” 秦氏放下手中的包裹，故作伤心地逗他，“方才福宝还说要将最喜欢的桃花酥给娘亲，可是大伯母也想吃桃花酥怎么办？” 福宝闻言，眨了眨乌溜溜的大眼睛，转身直接往里屋冲。 停了片刻后，小家伙抱了一匣子桃花酥出来，先给了林玉莺一块，然后颠颠儿跑到秦氏跟前道：“大伯母也吃。” 秦氏接过桃花酥，委委屈屈道：“唉，到底大伯母不容你娘亲啊，福宝偏心，先给你娘，然后才给大伯母！” 福宝看着她这副模样，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 “福宝没有偏心！没有！” 秦氏见把孩子逗哭了，也有些慌了，连忙道：“好孩子，大伯母同你开玩笑呢，福宝不哭不哭，我们福宝是最乖最懂得疼人的孩子了，是大伯母说错了话！” 说着她就要抱她。 林玉莺在一旁道：“没事大嫂，小孩子就是爱哭，让奶娘哄他就是了。” 她摸摸福宝的小脑瓜道：“宝贝福宝不哭了哦，大伯母逗你玩儿呢，桃花酥很好吃，娘和大伯母都谢谢福宝哦！” 福宝噙着两眼泡泪，委屈巴巴地望着她道：“真的吗娘？” “是真的！” 林玉莺没忍住亲了亲他的小脸蛋，柔声道，“乖，下去跟大姐姐玩儿吧，娘和大伯母说会儿话，就去陪你。” “好。” 小孩子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片刻间，福宝就又笑弯了眼，跟着妙妙一起出了屋子。 秦氏有些不好意思道：“瞧我，这么大个人了，能把孩子说哭？” “是福宝不禁逗。” 林玉莺温声道，“大哥、大嫂待福宝的心，我是知道的，你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秦氏感叹道：“弟妹，不是我说，福宝这孩子真是聪明又懂事，还招人疼，你都不知道，你不在这会儿，他同妙妙和我问了多少次娘！” 林玉莺闻言，只觉得一颗心酸酸涨涨的，抹着眼泪就道：“是啊大嫂，他就是我的命，不瞒你说，从前因为顾允之，我这心里有怨又有恨，可如今有了福宝，我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只要他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便是让我去死，我亦心甘情愿！” 第907章 冠冕堂皇的野心家 “呸呸！快别这么说，什么死呀活呀的？哪里就到了这般田地？你好好的，要是西北那边待得不痛快，就回来陪福宝！这孩子天天念叨爹娘，三弟如今已经不在了，虽说有我和你大哥在，但再怎么说都比不得有父母陪伴的孩子！” “我知道大嫂，可是——” “弟妹啊，其实我一直想说，你实不必这般要强的。” 秦氏打断她道，“我们顾家如今虽然落魄了，但一家子的吃穿用度还不至于太过拮据，你一个妇道人家，在家里好生教养福宝便罢了，又何苦打打杀杀整日同那些军汉凑在一起？” 秦氏自幼熟读《女德》、《女戒》，如今林玉莺做的桩桩件件，都有违她从小到大的认知！ 只是这位弟妹脾气古怪，往常她觉得交浅言深，便没有多劝。 她是真心认为一个女子成日混迹在男人堆里，对名声不好。 “妇道人家又如何？” 林玉莺却有些不高兴了，“谁说女子不如男？大嫂你也是女子，如此瞧不起女子，你可知这是在瞧不起你自己？” “我，我没有——” 秦氏的脸唰的一下爆红，“弟妹，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大嫂你不必再劝了！” 林玉莺摆手打断她道，“大嫂当知我同贵妃娘娘乃闺中密友，我们性情相投，志同道合，我最敬佩她的一点，便是她从不妄自菲薄！她从来都不会因为女子身份而看不起自己，是她告诉我，女子当自立自强，他们男人能做到的，我们女人一样能做到！若非是那些男人刻意挤压我们女子的生存空间，我们女子同样能在这世间大放异彩！” 她说这话时，脸上像是在发光一样！ 秦氏怔怔地望着眼前之人，心底隐隐生出一丝敬意来：“弟妹，想不到你有如此胸襟志向，倒是我狭隘了。” “不怪大嫂！” 林玉莺微微挺起胸膛，面上隐隐浮现出一抹骄傲来，“大嫂你是被那劳什子教条规矩束缚住了，你且等着，终有一日，贵妃娘娘会带领我们女子冲破枷锁，同那些臭男人分庭抗礼！” “弟妹！” 秦氏惊呼一声，连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你不要命了？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 “大嫂莫非要告发我？” “自然，自然不会。” 秦氏咽了咽口水，继续压低声音道，“但是弟妹，我承认你方才说的一切都很好，我也敬佩你和贵妃娘娘的勇气，但从古至今，男人便是女人的天，男人主宰一切，我们女子生来便弱势，要实现你口中的美好愿望，又谈何容易？” “大嫂你放心。” 林玉莺轻蔑一笑道，“会有那么一日的，你且瞧着吧，凭什么他们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就连顾允之，我原以为的良人，都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我们女人也可以！” “弟妹你这是什么话？” 秦氏望着眼前精神似有些亢奋的女子，莫名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方才弟妹所说的那些话，当真是为了给女子争取更多的权利吗？ 她怎么好似看到了，同那些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男人们脸上一模一样的野心？ 第908章 谁之过 “怎么，大嫂是要替顾允之打抱不平？” 林玉莺冷笑道，“大嫂啊，你别忘了你姓秦，在顾家，你我都是外姓人，大嫂该不会是想让我为了顾允之那个负心人守节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弟妹。” 秦氏望着面前钻了牛角尖的人，叹了口气道，“你还年轻，便是要再嫁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三弟他，他其实也没那么差劲！” “大嫂是想说他从始至终喜欢的都只有宋多银那个贱人是吧？” “我——” 林玉莺眼眸中划过一丝彻骨的恨意，“他既不喜欢我，又为何要答应娶我？既娶了我，又为何冷落我？他让我活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我满腔真心错付，大嫂你说我不该恨他吗？” 秦氏并不想掺和小叔子家的屋里事儿。 她只恍惚记得，当初三弟确实一直喜欢的是宋表妹，只是后来因为婆母和二弟的缘故，不得已才娶了眼前之人。 两人新婚不久，三弟便赶赴西北，后来从西北回来，还在孝期，似乎这位弟妹就使了手段同三弟圆了房…… 再后来，三弟娶了宋表妹做平妻，又不知因何缘故，彻底厌弃了面前这人。 “唉……” 她终是叹了口气道，“弟妹，无论如何，三弟已经不在人世了，从前种种俱已是过往云烟，我们往前看吧。” 话音落下，林玉莺正待开口分辨两句，外面就有管事婆子前来回话。 “夫人，大厨房那边有件事需要您尽快定夺！” 秦氏如蒙大赦，不由松了口气，对着林玉莺道：“弟妹，你看我这突然有事要处理，要不你先去陪陪福宝？稍后我们再一处说话！” “成，那大嫂你先忙。” 林玉莺离开后没多久，顾江从书房回来，询问她行囊收拾的怎么样了。 秦氏刚刚忙完大厨房的事，听到他这话，神色略有些疲惫道：“索性离夫君动身还有几日，那会子同弟妹多说了会儿话，等稍后我再让人整理吧！” “夫人可是累了？” 顾江走到她的身后，动作熟稔地为她按头，“是林氏同你说了什么吗？我怎么瞧着你一副心绪不佳的样子？” 秦氏想了想，将方才发生的事，挑能说的同丈夫说了些。 提及林玉莺对顾允之的怨气，她轻声道：“三弟都已经不在了，我瞧着她还是一副耿耿于怀的样子，更是对宋表妹恨之入骨，我担心，我担心将来表妹和知知回府，她——” “林氏也是个心大的！” 顾江神色有些难看，“照我说，当初她和允之之间，若我们允之有三分错，她自己就该担七成责任！允之虽不喜她，但娶了她之后，也是想过要同她好好过日子的！” “她也不容易。”秦氏轻轻叹息一声。 “她不容易？”顾江道，“那也不该使那些下作手段，是她自己一步一步将允之推开，怪不得旁人，更怪不得表妹！” 秦氏点点头，低低道：“表妹也是个苦命人。” “当初废帝和卫阉出尔反尔将表妹送给允之，允之自己也存了私心才娶的表妹，从始至终，表妹她都做不得主！林氏不过迁怒而已！” 顾江越说越气，正苦闷之际，外面忽然响起顾长寿的声音。 “大哥，大嫂，我方便进来吗？” 第909章 过继 顾江连忙同妻子拉开距离。 秦氏也慌忙低下头整理自己的衣物。 待两人从外表看都比较得体了，顾江才开口道：“进来吧长寿。” 顾长寿推门而入。 互相见礼过后，顾长寿开门见山道：“大哥、大嫂，方才进宫同皇上说了会儿子话，咱们的北上的行程怕是要缓一缓了！” 原本两兄弟说定三日后一同赴北疆将顾允之的坟迁回燕京祖坟。 “怎么？可是出了什么事？”顾江面露疑惑。 顾长寿道：“是皇上寿宴将至，我如今不是代表氐羌吗？皇上的意思是让我留到他寿宴之后。” “原来如此！” 顾江了然地点点头道，“那便再多等几日，左右距离皇上寿宴也不过十日光景了，正好这些日子你好生歇歇，调理下身子！” “大哥，我已经全好了。” 顾长寿轻声道，“我与允之同根同源，连为我开刀的煜王都说，他的肾脏同我的身体融合的极好，你放心吧……” 说着说着，他又红了眼。 他想起允之临终前拼命护住肾脏的位置，到死都还惦记着他这个间接害死了他的哥哥。 顾江见他这样，心里也不好受，走过来揽着他的肩膀，同他一起出了门。 他直接将他带到了书房。 凝望着眼前满头华发，清隽阴柔的弟弟，顾江终是没忍住开口道：“长寿，你，你真的成了那个？那你……子嗣——” “是真的。” 顾长寿从容坐在他的对面，平静道，“大哥，我这辈子子嗣无望了，好在允之已经留下血脉，而你和大嫂还年轻，未必不能再为顾家添丁。” “可我身为你的大哥，总不能看着你这一房血脉断绝，长寿，那林氏一口一个福宝是嫡出长子，知知乃庶出低福宝一等，你听了心底难道就没有一点想法？” “大哥的意思是？” 顾长寿目中隐隐发亮。 “我想着等表妹回来了，便同她商议一下，干脆将福宝过继到你名下，这样他就是二房的嫡长子，将来承继的也是你的香火，同三房自然就什么利益纠葛了！” “可是——” 顾长寿声音艰涩道，“可是大哥，表姐她不会答应的，若当日她当真追随云之而去，此事尚有可行之性，可如今她还好端端的，我做了那样的事，她不会原谅我的！” “这你就别管了，你就告诉我，你愿不愿意吧？” “我当然求之不得！” 男人最怕后继无人，身后凄凉，将来到了下面，也只能做个无人祭拜的孤魂野鬼。 知知若过继到他的名下，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对他好。 何况他还是允之和表姐的孩子！ 顾长寿想到这里，原本死寂的心像是重新注入了一股活力。 顾江听了他的话，有些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就好，等表妹回来了，我带你去负荆请罪，表妹心善，说不定看在从前的情分上会答应我们，不过从今往后，你可不许再犯浑做傻事了？” “大哥放心。” 顾长寿重重地点头道，“从始至终，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以我们顾家为先。” 说到这里，他忽然开口道：“大哥，福宝呢？为庆祝皇上寿诞，寿宴前连续五日，京城内会取消宵禁，举办灯会，我想先同孩子亲近亲近，等过两日带他去逛灯会。” 第910章 珍重 “这个时辰，应当是在和妙妙一起玩吧，不过我方才听你大嫂说，他母亲去陪他了，想来现在他们母子正在一处吧。” 顾江说着犹豫了一瞬，方继续道，“长寿，我瞧你同弟妹之间似乎有些误会，若你实在不喜她，便躲着些吧？” 家和万事兴，他实在不愿意见他二人一见面就剑拔弩张，闹得家里不可开交。 “大哥放心，我晓得轻重，那我便换个时间再去找福宝，今日我有些乏了，就先回去休息了。” “去吧。” 顾长寿说着，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睡了一个时辰后，他醒过来直接让人叫了连安过来。 连安早知道会有这么一日，只是他没料到这一天来的这么晚。 主子回燕京城已有数日，今日才叫自己问话。 他一见到顾长寿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主子，小的失职，没能将您交待的事情办好，求您责罚！” “行了。” 顾长寿面无表情地摆摆手，示意他起身，“你先说说，当日我们分开后，究竟发生了何时？知知和雪儿呢？他们如今是同表姐在一处吗？” 连安咽了口咽口水，直接将当日遇到山匪一事，并意外同宋多银重逢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面前之人。 “……原本宋夫人的意思，是让那起子贼人再看守小的一段时间，幸而途中生乱，小的趁他们分别之际，偷偷逃了，这才侥幸回到京城。” 顾长寿听了他这话，微蹙起眉头，面上神情变得莫测。 连安继续道：“主子，还有一件事，小的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就是，就是宋夫人同那裴珏之事，小的在贼窝，以及后来南下的路上冷眼瞧着，姓裴的一直在宋夫人面前装疯卖傻，引得宋夫人心软，小的担心日久天长，宋夫人会，会——” “哦？”顾长寿闻言挑了挑眉，眸中划过一丝诧异，“听你这意思，姓裴的狗东西已然恢复神志，不傻了？” 连安：“是的，小的亲眼所见！” 顾长寿冷笑一声道：“这说明什么？说明镇国公在信中所言，半点不作假啊，好一个宋多银，好一个裴珏，真真是一对狗男女！” “主子，您，您打算怎么做？” “行了，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先下去吧。” 顾长寿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摆摆手道，“连安，你跟着我也有些年头了吧？” “主子！”连安意识到了什么，心里又是不舍，又是期待，“小的八岁到你身边侍候，迄今已有十二年了。” “十二年，都过去这么久了啊！” 顾长寿难得有些感怀道，“你秉性纯良，家中又有寡母幼弟，已经不适合再留在我身边了，我已经同大哥、大嫂说过了，日后你就留在顾府做个小管事吧，也算没白跟我一场！” “主子，小的舍不得您。” 连安红着眼睛，抹眼泪道，“小的知道您心里苦，可无论如何，您都要平平安安的，小的希望您寿比南山、福祚延绵！” “行了，去吧。” 顾长寿心底隐隐浮现出一抹暖意，“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主子，小的告退……” 连安说着，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屋子。 顾长寿在他走后，静静地望着紧紧闭合的房门好一会儿，才背负双手起身，招呼了牛壮一起往福宝的院落走来。 第911章 入城前 太阳像一个大好火炉，灼烧着天地万物。 往南走，天气越来越热，大地仿佛被炙烤过一般，裂开巨大的缝隙。 流民的数量从最初的三三两两，到后来的成群结队。 途径的村落十室九空，饿殍遍野。 到处都是光秃秃的，草根树皮观音土……都被饥饿交加的流民分食殆尽。 话本里的如画江南，宛如人间烈狱。 若非乔装打扮过，加上裴珏一行人的保护，宋多银他们几人带着一个襁褓幼儿，根本走不到金陵。 然而—— 纵使到了金陵，这座先朝旧都也是繁华不在，满目萧条。 宋多银一行人到达金陵城下时，正好赶上最后一波队伍进城。 金陵城已被乱民军占领，听旁边排队进城的流民说，这支起义军叫赤眉军，义军首领唤作樊冲。 因为流民实在太多，樊冲入主金陵后，就让手下的人把守城门，言金陵城人人可进，但前提是要交够入城银两。 一人五两。 这对于那些流民而言，不啻于晴天霹雳！ 二两银子便能让寻常五口之家温饱一年，流民们若有五两银子，又岂会背井离乡、卖儿鬻女，只为求一条活路？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法子可以入城。 那便是加入赤眉军。 樊冲下令，凡年满十四的男丁，只需花五文钱登基造册，便能入金陵城成为赤眉军的一份子。 其余妇人，年十三，未逾四十者，亦可卖身入赤眉娘子军，追随天义大将军樊冲。 守城的赤眉军大肆向排队的人群宣传政令。 宋多银一行排在队伍的中后段，压低声音同周竞、裴珏等人商量着接下里的对策。 雪儿紧挨着她，怀里紧紧抱着小知知。 裴珏侧头看一眼周竞，想了想，同宋多银道：“阿角，金陵已至，周兄他们这趟差事已经圆满完成，我的意思，宁愿将他们六人入城的三十两银分到他们每个人身上，你意下如何？” 宋多银沉吟片刻，颔首道：“周大哥，这一路多亏了你们，谢谢你们了，不过裴阿芥说的有道理，我们已经到达金陵，你看这五两入城银子省下来，便做你们这一路艰险多出来的报酬如何？” “这——”周竞有些犹豫。 不得不说，这一趟镖少有的艰难，现在终于成功到达金陵，他也确实想回去了。 “你们的意思呢？” 他转头看向刘丰几人，“是要回去，还是跟宋大夫他们一起入金陵？” 刘丰：“镖头，还是同宋大夫他们一起——” 其他人：“镖头，我想回家了。” 最终六人，除了周竞没有表态，就只有刘丰愿意留下，另外四人都想回去了。 一人道：“老大，世道不太平，好不容易平安走完走一趟，我想回家了，我的未婚妻还在家里等着我！” “是啊，我们已经将宋大夫平安送到金陵了，该回去了。” 周竞见状，有些为难地看向宋多银道：“你看这——” “周大哥不必觉得不好意思。” 宋多银笑了笑，温声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稍后我们找个人少的地方，我把这一趟的镖银给周大哥你们结清，回去的时候，诸位务必多多保重！” 刘丰闻言，满脸不舍。 周竞望着他这幅模样，心底微微一动，接着道：“小丰，要不你就留下来跟着宋大夫，宋大夫宅心仁厚，你家中也没什么牵挂，待回去后，我会同你兄嫂道明原委。” “可，可以吗？” 宋多银含笑望着他：“刘小哥愿意留下来，我自然求之不得！” 第912章 平安落脚 将周竞几人的镖银结清后，宋多银带着刘丰重新回到队伍排队。 只是等她回来后，发现裴珏的人少了一大半。 裴珏见她疑惑，凑过来小心解释道：“未免引人注意，我已经让他们去做入伍登记了，正好我也想知道这赤眉军究竟是何方神圣？” 宋多银点点头：“好。” 前面的队伍行进很快。 未免引人注意，宋多银和裴珏商议，他们的人和其他百姓分开，隔两三个人间穿插一个自己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自己的入城银子。 轮到裴珏时，守城的赤眉军多看了他几眼。 没过多久，一行人成功入城。 城中乱糟糟的，到处都是流民，赤眉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看到形迹可疑的人就会出动。 各大商铺都紧紧闭合。 尤其是粮铺、食肆等门前都有着重兵把守。 蓝浅墨逡巡四周，没忍住开口道：“宋，公子，不知我们接下来要去何处？” 一路走来，蓝浅墨也忍不住犯起了嘀咕。 这个时候，皇上复位当真是好事吗？ 民不聊生，满目疮痍，谁坐在那把椅子上，谁就是天下人讨伐的对象。 宋多银压低声音道：“去城西，阿福给我的地址便在城西，只是现下这个情形，我也不确定房子还在不在。” “无妨，我们先去看看。”裴珏轻声安慰她。 “嗯。” 一行人就往西城的方向走来。 沿路有不少乞丐，见他们一行人穿得干干净净，还带着一个孩子，一窝蜂乞丐冲上来。 “好心人，给点吃的吧？” “救苦救难的观世音，求求你可怜可怜小人吧，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还有不少人倒在路边，面黄肌瘦，气若游丝。 宋多银望着这一切，心情沉重得吓人。 上一世南地也发生了灾害。 但是她并未亲眼见到，只听说有易子而食的惨剧发生，但真正直面这一切，她才知道到底有多么的惨烈。 想到这里，她的心头不由蒙上了一层阴云。 爹娘他们当真是在金陵吗？ 他们——会不会已经出事了？ 裴珏、叶云几个男人直接将围上来的乞丐逼退。 蓝浅墨更是直接拔了剑。 非是他们没有同情心，而是越到这时候，越不能轻易显露善心，否则因为一时善念，会将所有人都拖入难以想象的境地。 沉默蔓延。 足足花费了一个时辰，一行人才终于来到达城西。 宋多银循着李顺福信中的位置，往第三个巷子从左边数第五家走去。 阿福说，门前有一棵巨大的梧桐树。 待看到你蔫儿了吧唧的梧桐树后，宋多银眼前一亮，连忙上前两步打算叫门。 刘丰却抢先一步道：“宋大夫，让我来吧。” 话落，他直接伸手敲门。 不多时，门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下一瞬，一道刻意压低的尖细声音响起：“什么人？” 宋多银听出了这声音，当即惊喜道：“阿福，开门！” “主，主子？”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李顺福惊喜的目光直接同门外的宋多银对上：“主子，你可算是来了，真叫小的好等！” 第913章 要做什么？ 院子不小，住下他们这些人尽够，宋多银总算松了口气。 李顺福更是高兴坏了，围着小知知不断道：“哎呦主子，小主子长得真俊，简直跟您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都说像我，他还这么小，我倒是看不太出来。” 已经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换上衣服的宋多银，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满脸真诚地同李顺福道：“阿福，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外面乱得很，刚进城的时候我还担心，这院子怕是不好守！” “主子放心，这位樊冲将军还算讲理，有房契在，他们并没有没收咱们的宅子，不过主子！您给小的带的银两，上下打点花了不少。” “这事儿你办的很好。” 宋多银温声道，“该花钱的地方就得花，否则不好办事，对了，你来金陵这段时间，可有打探到我爹娘的消息？” 李顺福听了她这话，神色微微一变，面露犹豫之色。 宋多银心咯噔一下，忙道：“阿福，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且说来听听！” “主子先别着急，明日带你去个地方，届时你自会知道。” “现在不能说吗？”宋多银有些着急。 李顺福道：“主子舟车劳顿，今日先好生歇着吧，还有——” 说到这里，他扭头往外面的方向看了一眼，才压低声音继续道：“皇，裴公子那边，咱们——” “此番南下多亏了他们一路护送，暂且，暂且他们大约要同咱们在一处，左右宅子够大，日后敬着些便罢了。” “是。” 李顺福有些想再问些什么，却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恭恭敬敬退了下去。 另一边，裴珏在同蓝浅墨和叶云，就金陵城中的赤眉军一事展开讨论。 蓝浅墨道：“公子，方才入城前我就在想，南边这场大灾实在要比我们预想的更加严重，值此之时，北上未必是件好事。” “你的意思是暂时按兵不动？” 裴珏神情十分平静，闻言点点头道，“此番南下本就是为陪她寻找父母，旁的事情，我们之后再说吧。” “这两件事并不冲突。” 叶云接口道，“公子可以边陪伴宋夫人，边暗中积蓄力量！咱们的人今日有不少人入了赤眉军，这赤眉军究竟是不是乌合之众，过几日便见分晓，眼下各地流民军不少，说不定这赤眉军就是我们的突破口。” “表弟说得对，所谓‘偷得浮生半日闲’，正好我们故地重游，倒是可以再看一看如今的秦淮河，方才我无意中听到有人说起这赤眉军的首领樊冲，平日里最喜去画舫上消遣，说不定我们还能来个偶遇一探虚实。” “对了，还有件好消息要告诉公子！” 叶云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直接递给裴珏道，“您瞧瞧这个。” 裴珏顺手接过他手中的信，不紧不慢打开。 下一瞬，他的眼前便是一亮：“太好了！” “什么事？什么事？”蓝浅墨还不知道两人在打什么哑谜，伸长脖子要看。 裴珏将信递给他，昳丽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摄人心魄的笑：“如今徐将军已经重回北疆，重掌北疆大军，有这二十万大军，复位指日可待！不过徐竹年呢？他还跟着咱们？” “是的。” 蓝浅墨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这厮没安好心，竟然放弃去北疆阻止徐将军，反倒一路跟着咱们到了金陵，他到底要做什么？” 第914章 你相信我 “不管他要做什么，都注定不会有结果，找机会——” 说到这里，裴珏琉璃色的眼眸中浮现出一抹狠辣，“找机会直接杀了他！” 这狗东西蹦跶的时间够久了，叫他瞧着就恶心。 “他带的人不少，想除掉他暂时还没那么容易。” “嗯，所以说要找机会下手。” 三人又说了会儿话，裴珏就说自己累了，叶、蓝二人就势回了自己房间。 然而他们前脚才离开，后脚裴珏就直接来找宋多银。 宋多银刚刚喂完孩子，正打算陪小崽崽睡一会儿，就听外间传来雪儿特意压低的声音：“主子，裴公子来了。” “知道了。” 宋多银只好轻手轻脚下了床，妍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被打扰的不悦。 出了外间，她见到裴珏的第一句话就是：“赶了这么久的路你不累吗？怎么没去歇着？” 裴珏面上带着笑，温声道：“不累，有件事想同阿角你商量下。” 宋多银示意他出去说。 两人出了房间，在不远处小花厅里设的石凳上坐下。 “什么事？” “阿角，你爹娘的下落可有消息了？需不需要我暗中派人去打探一番？” “暂且不用了，阿福说明日要带我去个地方。” 裴珏闻言忙道：“那我陪你一起去！” “有劳。” 眼下到处都乱得很，宋多银并不敢逞强，只是问他，“明日你没有旁的安排吗？会不会耽误你办正事！” “你的事就是我的正事。” 裴珏眸光灼灼地望着她，满脸深情道，“阿角，随你见过父母后，我可能要去趟画舫……” 宋多银有些惊讶地望向他。 秦淮河的画舫十分出名。 自古多少才子佳人可歌可泣的故事都出自那里。 裴珏是个男人，来金陵想去见识一番，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为什么要同她说这些？ 裴珏见状急了，连忙解释道：“你，你别误会，我不是要去找姑娘，我是有要事在身！” “你不必同我解释。” 宋多银平静道，“这是你的自由裴珏，我无权干涉。” “可我宁愿你干涉！” 裴珏俊美无铸地面容上划过一丝受伤，“阿角，你还是不信我对你的心，我说过，从今往后你且看我表现！我知道你们宋家人对待感情一心一意，也希望自己的伴侣同样忠诚，我，我可以做到的！” 宋多银叹了口气道：“裴珏，你实不必这样。” 她早就对所谓的“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不抱有幻想了。 这世上或许有这样忠诚热烈、令人动容的感情，但不属于她。 何况人心易变。 人在许下诺言的那一刻，绝大多数都是真心的，可是沧海桑田，时移世易，多年以后，那份情谊还能一如从前吗？ 不会的。 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包括她自己都不能保证。 “阿角，你相信我，我可以做到的！” 裴珏深深地望着她道，“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曾今得到过月亮，却又亲手丢掉了她。 现在的他，没有一刻不再后悔。 这是他践踏真心的报应。 第915章 不禁玩儿 “就这样不好吗？” 宋多银姣好的面容上满是不解，“裴珏，相比较而言，我觉得我们做朋友或许更合适一些。” “不好。” 裴珏目光紧紧盯着她，“阿角，我不要同你做朋友！” 他做梦都想拥抱她，亲吻她，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我还是那句话。” 宋多银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拧着眉头道，“我们不可能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 裴珏望着她有些决绝的背影，表情却是一如既往的坚定：“我不会放弃的！” 宋多银脚步没停，直接回了屋里。 城西的一间客栈里。 徐笙满脸阴沉地听着手下人的回禀。 “你确定人在西城？” 金陵已被乱民军占领，这帮乌合之众，竟然堂而皇之抓壮丁收入城费，他要尽快禀报皇上，派兵镇压这些乱民！ “千真万确！” 心腹压低声音道，“只是主子，他们的人十分警觉，弟兄们没能找到他们确切的位置。” “无妨，既然来了，就暂且留下吧。” 徐笙把玩着手中的琉璃盏，阴恻恻道，“总会有出土的那一天，只是顾长寿那边怎么搞的？不是说他一个月前就已经到了燕京城吗？难道他不想为他弟弟报仇了？” 他之所以没动手，也是存了要等顾长寿来的心思。 “主子稍安勿躁。” 心腹道，“据说他现在正同顾大爷一同往北疆赶，似乎是要将顾将军的尸骸迁回燕京祖坟，不过日前咱们已经收到他的密信，言返程时，他便会同顾大爷分开赶往金陵，算算日子，应该快了。” “行了，我知道了。” 徐笙听着他这话，有些兴致缺缺道，“都先下去吧，叫那个女人进来。” “主，主子！”心腹登时面露为难之色。 徐笙：“嗯，怎么？” 心腹道：“主子您忘了，那，那位贺姑娘，已经死了。” “晦气！” 徐笙脸色顿时变得异常难看，他扯了扯衣襟，有些烦躁道，“那你们现在去外面，找个干净的过来。” 他的心底生出一丝邪火，无处发泄。 那叫“阿银”的小娘儿们也太不禁玩儿了些，连这一路都撑不下来，活该她天生贱命享不了福。 “主子，金陵画舫里的美人儿声名远播，与其从外面找那些歪瓜裂枣，您何不去画舫上一观？小的听闻绝色的都在那画舫上！” “言之有理。” 徐笙听了他这话，英俊的面容上露出淫邪的笑，“这个提议不错，走，马上天黑了，听说秦淮的夜景别有一番滋味，正好我们去见识一番！” “是，主子！” 夜晚的秦淮河果真美轮美奂。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引用） 甚至相比城里城外的破败萧条，秦淮河上更是灯火通明，歌舞升平，比之从前更甚。 叶云满脸不情愿地被蓝浅墨拉着，叹声道：“表哥，不是同公子说好了，过两日我们再来此地吗？怎么你又——” “你懂什么？真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疙瘩！” 蓝浅墨恨铁不成钢道，“我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公子一心扑在宋夫人身上，我家里亦有娇妻美妾，就只你，都这么大个人了，还对风月之事一无所知！走，哥今天就带你好生见识一番！” 第916章 灯谜 早在一个月前。 远在几千里之外燕京城的夜晚，同样繁花似锦。 大街上各式各样的花灯将整座城池照的宛如白昼。 “烧饼！好吃的肉末烧饼！” “兔子灯、莲花灯、纱灯……猜灯谜得花灯嘞！” “驴打滚……” 到处都是人，街道两侧各式各样的小摊贩，卖吃食的，卖花灯的，好不热闹。 顾朝生小小的脑海里只恍惚记得上一年的上元佳节，他还更小的时候。 大伯父大伯母还有大姐姐带着他来街上，也有这么多漂亮的灯。 “福宝想要花灯吗？” 顾长寿肩上扛着小福宝，目光掠过眼前的灯火，神色中隐隐透露出几分怀念。 他想起小时候有一次，他过年贪玩着了凉，一家人慌慌张张把他送到了姨父家调理，允之陪着他。 等他身体好些了，正好赶上上元节灯会。 允之想出来看灯，他、表姐、福宝，宋多金，还有另外几个别府的玩伴，一起偷偷跑出来逛灯会。 大家都玩疯了，却也出了事。 表姐差点被人贩子偷走，幸得靖武侯家老裴侯出手相救，表姐才得以脱身。 允之吓坏了，没等爹娘动手就嚎啕大哭。 爹娘气坏了，连他都挨了一顿打。 可事后他们去表姐府上赔礼道歉，一群小孩子说起最多的，却是那一晚美轮美奂的花灯，还有大街上数不清的新奇玩意儿。 “想，二伯父，福宝想要莲花灯！” 小福宝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将顾长寿从回忆中惊醒。 “福宝想要莲花灯？” 他将小崽崽从肩膀上抱在怀中，走到最近一个卖花灯的摊位前，指着上面一盏莲花灯道，“能告诉二伯父为什么要莲花灯呀？你看其他孩子都是选小动物灯呢！” “莲花灯，好看，观音菩萨的莲花宝座就是莲花的。” 顾长寿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答案。 他哑然失笑：“是因为这个呀，福宝还知道观音菩萨？” “观音菩萨很厉害的，大伯母带福宝，去拜观音娘娘。” 顾长寿瞬间了然。 大哥大嫂成亲多年只有妙妙一个女儿，大嫂作为长房长媳压力不小。 “好，那咱们就买莲花灯！” “这位贵人，小人摊上猜灯谜可得花灯，您要不要试试？” “哦？”顾长寿挑了挑眉，直接道，“拿来瞧瞧！” 摊主笑嘻嘻将手中的灯递给他道：“贵人请解！” 顾长寿抬眼望去。 上云：【能使妖魔胆尽摧，身如束帛气如雷。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打一物）】（引用）（1） 顾长寿心里咯噔一下，直接将手中的灯还给他道：“可否再换一个？” “这——” 卖花灯的小贩面色不大好看。 顾长寿直接掏出一钱银子递给他：“换一盏。” 小贩得了银子，喜滋滋重新取了一盏莲花灯道：“贵人花了大价钱，那这盏灯上的灯谜也就不用猜了！” 顾长寿接过花灯递给小福宝：“喏！福宝要的莲花灯！” “谢谢二伯父！”小福宝爱不释手地提着莲花灯，一双眼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一大一小两人接着逛起集市来。 “二伯父，这盏灯是不是也有灯谜呀？” “有啊，福宝要看吗？” 福宝用力地点点头：“要，福宝要看。” 顾长寿闻言，直接取出藏在灯下的纸条打开。 【拔牙。（打一成语）】（引用）（2）。 他的脸色当即难看的吓人。 第917章 未归 顾府正院。 林玉莺刚去城外同西北军将领交待完接下来要做的事回来。 正准备来秦氏这里接儿子回去睡觉。 不想却扑了个空。 秦氏笑着同她解释道：“今日是灯会的最后一天，福宝那孩子闹着要出去看花灯，你大哥出了远门，我在家中也走不开，便让二弟带着去了。” “哦。”林玉莺初时并不以为意，反应过来后，却有些生气道，“二哥到底没带过孩子，大嫂你怎么让他带福宝出去了？” 她这质问的态度，直接让秦氏愣住了。 饶是她涵养极高，也差点挂了脸。 “弟妹这说的是什么话？福宝是二弟的嫡亲侄子，他回来后待福宝是什么样的，你也都看在眼里，孩子闹着要出去玩，他二伯父愿意带出去，我又怎么能拦住？” “大嫂，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生气，我就是，我就是担心孩子。” “天色不早了，弟妹也累了大半日了，快回去歇着吧。” 秦氏拿起桌上的茶碗轻轻抿了一口，声音淡淡地道，“我这就让人出去找二弟和福宝去，弟妹放心。” “大嫂，我——” 林玉莺张嘴想要解释什么，却直接被秦氏打断道：“我也有些乏了，就不多留弟妹了。” “那大嫂你早些歇着吧。” 林玉莺只好转身离开。 等回到自己院中，她坐在床上却是心烦意乱，心情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琳琅上前小心翼翼道：“主子，您是担心小主子吗？” “嗯。” 林玉莺抬头望向她，轻轻点点头，“从早上起，我这眼皮就跳个不停，总觉得要出什么事！” 玲珑在一旁接口道：“有二爷在呢，主子您就放心吧，大夫人方才有一句话说的没错，打断骨头连着筋，再怎么着咱们小主子也是二爷嫡亲的侄子，还是顾家唯一的男丁呢！” “哪里就唯一了？” 林玉莺咬牙切齿道，“不是还有宋多银那贱人生得小贱种吗？人心本来就是偏的，我担心顾长寿为了那小贱种，对我的福宝不利！” “不，不会吧？”琳琅咽了咽口水道，“那边生得还不知道是不是咱们爷的种，我们小主子可是同咱们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你说得对。” 林玉莺听她这般说，脸上总算露出一丝笑模样，“顾允之就是个绿毛龟，指不定姓宋的贱人怀得是谁的孩子呢，只可惜他是个短命鬼，若然将来那贱人回京，定要让他们滴血认亲！” 玲珑矮下身：“主子英明。” “行了，说这些有的没的。” 林玉莺烦躁地皱起了眉头，催促二人道，“你们两个去外头盯着些，等顾长寿和福宝回来，就第一时间把福宝带回来。” “是。” 玲珑、琳琅二人闻言，连忙退了下去。 林玉莺在床边坐了会儿，起身去内次间的小浴室里洗了个澡，才重新出来。 外面恰好传来三更天的打更声。 四下杳无人声，安静到诡异。 林玉莺望着陡然爆裂的灯芯，心头竞莫名生出一丝恐惧。 第918章 丢了 她再也等不下去了，披了衣服就又往正院的方向走来。 好在秦氏也惦记着顾长寿二人，还没睡下。 “大嫂，找到二哥和福宝了吗？都这么晚了，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林玉莺心急如焚，进门后就直奔秦氏，面上的表情有些咄咄逼人。 秦氏也有些担心，便没有计较她的态度。 “派出去的人还没回来，再等等吧弟妹，若是再过一个时辰他们还没回来，咱们就报官！” “成。” 林玉莺压抑着心头的怒火，咬牙道，“二哥到底是怎么搞的？这么大个人了，带着我们福宝，他不知道家里人都在担心吗？” 秦氏眸中划过一丝心虚：“弟妹放心，等他回来了我必要说他的，没得叫人担心！” 顿了顿，她为缓和气氛，转移话题道：“对了弟妹，明日就是皇上而立之年的寿宴，你可提前备下寿礼了？” “嗤～” 林玉莺嗤笑一声，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道，“自是备下了，知道要回京，我一早就让人备了万寿图！” “弟妹是个妥帖的！” 秦氏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继续道，“此番你和二弟都要进宫祝寿，今日该早些歇下的，灯会已经开了四日，我该早些让人带付福宝去的。” “我只担心我的孩子会不会出什么事？” 林玉莺心乱如麻，伸着脖子不住地往外瞅。 然而—— 就仿佛度日如年般，好长时间，外面都没有传来动静。 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外面响起。 房内的秦、林二人几乎在听到这脚步声的瞬间，不约而同起身往外走来。 两人一出门，就同灰头土脸满身狼狈的顾长寿对上。 秦氏忙道：“二弟，你们可总算是回来了，真叫——福宝呢？” 林氏则在见到他的一刹那，就开始寻找儿子的身影。 可是她的福宝并不在这里。 “福宝呢？” 她的牙齿打着颤，看向顾长寿的眼睛瞬间像是要吃人一般，“我儿子呢？顾—长—寿，你把我儿子弄到哪里去了？” 顾长寿满头大汗。 暗夜下，他脸上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仓惶懊悔。 “大嫂、弟妹，对不起，我把福宝弄丢了？” ＂弄—丢—了？＂ 秦氏满脸得不敢置信，“二弟你在说什么胡话？什么叫‘把福宝弄丢了’？他不是随你一起去逛花灯了吗？那么大的一个孩子，怎么说丢就丢了？” 顾长寿有些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解释道：“……我带福宝买了莲花灯后，他说想吃驴打滚……我转身付银子的功夫，再一扭头他就不见——” 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林玉莺就疯了一般扑向他，歇斯底里地大喊道：“顾—长—寿！你还我福宝！把我的儿子还给我！你这个畜生，你怎么能把他弄丢？你还孩子——啊！” 她的情绪异常激动，整个人像是疯了一般，手脚并用，对着顾长寿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顾长寿低着头，任由她发泄着心底滔天的怒火。 秦氏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弟妹，当务之急，先找到福宝要紧，追究责任的事，咱们稍后再说，我先差人去报官！” 说着，她就招呼了下人过来准备报官。 顾长寿却在这时忽然抬起头，迎着发疯的林玉莺同秦氏道：“大嫂，福宝的事我想单独同弟妹聊聊，报官之事，且稍待片刻。” 第919章 寿宴 不知顾长寿同林玉莺说了什么，秦氏再见到林玉莺时，她的情绪已经稳定了许多，只是脸色难看得吓人。 “弟妹，我这就派人去报官？” 林玉莺冷着脸道：“暂且不必了大嫂，福宝的事我自有主张。” “弟妹——” 林玉莺打断她道：“大嫂，我有些累了，就先回去休息了，你也早点歇着吧。” 说完，她不等秦氏开口，就直接转身离开了。 秦氏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停了片刻，顾长寿从房间里出来，秦氏迎上前去：“二弟，你同弟妹说了什么？不找福宝了？” “福宝没事。” 顾长寿轻声安抚她道，“大嫂放心吧，福宝过几日就回来了。” “什么意思？”秦氏满脸不敢置信。 顾长寿却不愿再多说，只冲着她点点头，就直接回了自己院子。 翌日，景帝诞辰，公众设宴，文武百官及其家眷一大早便入宫拜寿。 宫宴设在太极殿正殿。 顾长寿到的时候，席间已经有不少人了。 作为他国文臣之首，他被一个礼部官员领着，直接坐到了左边靠前的位置。 百官中有不少人对他的样貌惊奇，尤其是他鹤发童颜，面白无须，更是吸引了众多注目礼。 “刘大人，那位，我怎么瞧着这么像已故顾将军的模样？” “韩大人有所不知，这位正是顾将军的胞兄！还是一对双生子，听闻早些年病弱，不怎么出来见人！” “原来如此！” 问话的韩侍郎打量了一眼顾长寿，压低声音继续追问道，“我观他身上的官府似乎是北边那群羌人制式，人也是礼部的人领着，这却是怎么一回事？” “韩大人有所不知，他如今可是羌国的中书令，此番应当是代表羌王来给我们皇上祝寿的！” “……” 两人距离顾长寿的席位不算远。 顾长寿察觉到二人时不时就要往自己的方向看一眼，显然是在议论他。 他也不在意，因为这样的目光有很多。 他现在最关心的是待会儿要发生的事情。 想到这里，他缓缓坐直身体，视线往殿门的方向望去。 “皇上驾到！贵妃娘娘驾到！淑妃娘娘驾到！” 下一瞬，一道尖细嘹亮的声音自殿门处响起。 大殿内顿时一静，接着所有人都从席间起身：“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淑妃娘娘……” 整齐划一的声音书那劲响彻整个大殿。 淑妃跟在皇帝身后，缓缓坐在了他的右侧，白静瑶则以贵妃之尊坐在了他的左侧。 “众卿平身！” 景帝一身大红皮弁服，纱衣、蔽膝、革带……整个人威严华美，不可逼视。 今日是他的寿诞，也是他登基为帝后过得第一个生辰，他的面上尽显志得意满。 “谢皇上。” 众臣纷纷谢礼起身。 而后有礼部官员主持开宴。 当即就有大臣上前献礼：“今日吾皇圣诞，我大魏如今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全赖吾皇圣明，臣工部尚书赵敬忠献上东海夜明珠一颗，祝吾皇万寿无疆！” 第920章 寿礼 这一下，直接拉开了今日寿宴的序幕。 宫女们端着一道道珍馐鱼贯而入，有丝竹管乐之声袅袅散开，酒香肉香味弥漫。 景帝案前摆着琉璃碧玉盏，眸光随意地打量着殿中翩翩起舞的舞伎。 待一众朝臣献礼过后。 白静瑶缓缓起身，奉上自己的寿礼：“皇上圣诞，臣妾也为您备了一份礼物！” 她双手捧着一个盒子，望向景帝模样温情似水，满朝文武陡然安静了下来。 “哦？” 景帝目光扫过她手中的盒子，挑眉道，“贵妃有心了，是什么？” “臣妾这就亲自打开，请皇上一观！” 景帝微不可查地拧了拧眉头，接着不着痕迹地示意两旁的禁卫上前。 “有劳贵妃！” 白静瑶缓缓打开盒子。 下一瞬，殿内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盒子内是一把手掌大小的火铳。 “贵妃这是要做什么？”景帝吓了一跳，直接从龙椅上起身，满脸警惕地望向她。 白静瑶笑了笑，伸手拿起火铳，表情从容地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自己：“这是臣妾让兵器制造局的人最新造出来的新式火铳，咱们先前的火铳只能装霰弹，且只有两发，臣妾手中这个则不一样，共有六发子弹呢！” 说着，她直接将火铳对准皇帝，问他：“皇上要不要试试？” “试试？”景帝咽了咽口水道，“怎，怎么试？” 这时，好几个禁卫已经挡在了他的面前。 白静瑶望着他这幅吓破胆的窝囊样，心底嗤笑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地举起火铳直接朝屋顶的方向开了一枪。 “嘭！” 大殿房顶被打中的地方瞬间破了个大洞。 众人见状，俱都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白静瑶却镇定自若道：“皇上你看，威力虽然比臣妾预期小了很多，但有了这个轻型火铳，没人能再对皇上的安危产生威胁了。” “爱，爱妃说的不错。” 景帝吓得直接改了称呼，忙道，“只是这东西到底太过危险，爱妃先把它放下来吧，你的寿礼，朕十分喜欢，多谢爱妃！” 白静瑶笑了笑，直接将火铳放回到盒子里合上，然后交给了一旁的太监总管。 景帝见那吓人东西总算回到了盒子里，不由在心底松了口气，重新坐回龙椅上。 白静瑶却在这时端起手中的酒盏柔声道：“皇上，臣妾也敬您一杯！” 景帝的心乱糟糟的，闻言接过她手中的酒盏就仰头一饮而尽。 然后下一刻，他意识到了什么，心底一阵发寒！ 他他他，方才竟然喝了这个女人的酒。 “臣妾恭祝皇上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白静瑶见他慌得不成样子的怂样，不由心底更是鄙夷。 只是她的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爱妃有心了！” 景帝勉强说了一声，就不再看她。 “皇上，贵妃姐姐有好礼相送，臣妾也有礼物想为你贺寿呢！” 一旁的崔莲玉看出了皇帝的紧张，适时开口解围道，“皇上可不能偏心，只喜欢贵妃姐姐的礼物！” 景帝松了口气道：“爱妃送什么朕都喜欢！” “真的？” 景帝：“千真万确！” 第921章 寿礼 崔莲玉听了他这话，羞涩一笑，接着扭头冲着身边的宫女招招手，示意她将寿礼呈上来。 宫女抱着一个长匣子连忙上前。 “皇上要不要瞧瞧？” 淑妃善舞擅画，景帝一早就知道，这么长的画匣，他一眼就知道这是一幅画。 经历过方才那动人心魄的一幕，眼下这幅画让他心情大定。 他直接大手一挥，亲自接过画匣将画轴取了出来。 两个身强体壮的禁卫一左一右上前，分别抓住画卷的两端。 随着画卷的打开，一副活灵活现的千里江山图跃然于纸上。 淡淡地墨香萦绕在四周。 景帝望着画卷上的壮丽山河，不由龙心大悦：“好！好！好！好一副千里江山图，爱妃的丹青愈发精进了，朕很喜欢！” “皇上喜欢就好。” 一旁的白静瑶笑着接口道：“淑妃妹妹画的确实好，早就见识过淑妃妹妹的画功和舞伎，今日一见，果真愈发得炉火纯青了！” “贵妃姐姐的火器才是国之重器，妹妹我不过班门弄斧，在姐姐面前委实不够看！” “妹妹谦——” 白静瑶的话音还未落下，忽然从下方文武百官中传出一道惊呼声音。 “皇上！”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那副千里江山图上瞬间晕染了大片血迹。 “来人，传太医！快穿太医！” 有人大声呼喊！ 景帝的周遭瞬间乱作一团，崔莲玉吓得花容失色，白静瑶则早就被挤到了一旁。 顾长寿站在下方的人群里仿若置身事外，只面上的神情有些变幻莫测。 身边有大臣小声议论道：“皇上，皇上好似中毒了！” “怎么可能？方才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中毒了？哪个胆大包天的，竟然敢对皇上下毒？” “不知道，咱们先瞧着吧，看看太医待会儿怎么说！” 太医很快到了。 皇上出了事，整个太医院都被惊动了。 “皇上，中毒了！” 新任太医院院使直接跪伏在地，浑身剧烈颤抖道，“中的是鹤顶红！”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内阁首辅严正直接问道：“周院使可能解毒？” “臣无能啊！” 周院使老泪纵横，太医院其他太医齐齐跪伏在地，整个大殿内瞬间落针可闻。 良久，还是严正率先打破沉默，几步上前走到景帝面前道：“皇上，皇上您还能听见臣的声音吗？” 片刻功夫，景帝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众人不由面面相觑。 严正皱了皱眉，脸色难看道：“诸君，眼下皇上危在旦夕，膝下只有大皇子一个子嗣——” 顿时有人会意，上前接口道：“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突发意外，臣请立大皇子为太子！” “臣附议！” “臣也附议！” 一时间大殿内哗啦啦跪了一片。 顾长寿站在人群里，冷冷地望着这一幕。 白静瑶则轻轻勾起了唇。 严正皱了皱眉，脸色难看道：“诸君，眼下皇上危在旦夕，膝下只有大皇子一个子嗣——” 顿时有人会意，上前接口道：“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突发意外，臣请立大皇子为太子！” 第922章 谁说是唯一？ 一句“皇上驾崩了”，仿若平地一声雷，瞬间将在场众人震住。 “皇上，皇上啊！” 老态龙钟的周王一个箭步冲到景帝身边，抱着他就嚎啕大哭了起来，“是谁？究竟是谁？查，传令下去，宫门戒严，从现在起，一只苍蝇都不准飞出去！” “周王叔节哀。” 白静瑶红着眼圈上前道，“突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天都要塌了，朝中上下还要赖您费心，这个时候您老可是大家的主心骨，您千万要保重身体！” 她的话音刚落，严正就冲一个大臣的方向点了点头。 那人当即上前道：“贵妃娘娘所言极是，皇上大行，眼下朝野上下能主持大局的，就只有王爷您了！” 顿了顿，他抹着眼睛继续道：“储君年幼，今后还少不了仰仗您老！” 老周王接连听了他二人的话，心底的哀痛竟莫名散去大半。 他红着眼，神情哀切道：“本王一把老骨头了，不中用了，不过皇位涉及国本，容不得半点大意，贵妃娘娘——” 说到这里，他擦干眼泪站起身，踱步走到白静瑶面前道：“老臣舔颜，请见大皇子？” “这是自然。” 白静瑶白着脸，似有些惶恐地往皇帝的尸身望了一眼，哀声道，“周王叔和诸位大人且稍等，本宫已经差人去抱大皇子了！” 四周静悄悄的，众臣都同彼此相好的同僚打着眉眼官司。 没过多久，凤鸾宫那边就来人了。 几个宫女太监开道，奶娘抱着三个月大的大皇子步入大殿。 “快，给本王瞧瞧大皇子！” 老周王上前两步，直接从奶娘怀中接过大皇子。 下一刻，他的脸上总算挤出一丝笑模样。 只见襁褓中的大皇子唇红齿白，面色红晕，虽睡得香甜，但一眼就能看出身子十分康健。 孩子还这么小，最怕夭折，现在看到大皇子健健康康的，众人原本悬着的心也跟着放下了不少。 老周王当即轻咳一声，开口道：“这位便是大皇子，他是先皇唯一的子嗣，如今先皇被贼人所害，意外驾崩，‘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本王作主，从现在起大皇子便是大魏太子，三日后登——” “谁说大皇子是先皇唯一的孩子？” 然而，老周王的话音还未落下，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蓦然响起，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众人的目光唰的一下落向声音的源处。 只见方才哭成了泪人的崔淑妃缓缓站起身，沙哑着嗓子一字一句道：“周王叔，严大人，本宫已有三个月的身孕！” 白静瑶听到她这话，豁然转身，目中森冷的杀意一闪而逝。 老周王脸上先是划过一丝惊讶，紧跟着露出狂喜之色：“当真？淑妃娘娘说的可是真的？” “周院使！” 崔莲玉十分谨慎，手臂不着痕迹护着肚子，对着不远处的太医道，“劳烦为本宫瞧瞧，给周王叔、严首辅和诸位大人一个交待！” “是。” 周院使二话不说上前为她诊脉。 片刻后，他放下手，颔首道：“往来流利，如珠走盘，的确是喜脉！” “太好了！”老周王眸中带泪，激动追问道，“周院使，不知淑妃娘娘怀相如何？你能看得出她腹中怀得是皇子还是公主吗？” “王爷放心，淑妃娘娘怀胎三月，已然坐稳了胎，至于腹中皇嗣是男是女，还须再等两月臣才能确认！” “好，好，好！” 第923章 臣有异议 周王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在场众人脸上的神情却是说不出的怪异。 有大臣小心翼翼道：“王爷，那储君一事？” “周王叔！” 崔莲玉红着眼眶走到老周王面前道，“非是本宫觊觎皇位，只是现下大皇子和本宫腹中皇儿尚且年幼，品性如何尚未可知，事涉皇位，本宫以为还须从长计议，所以本宫觉得——” “淑妃娘娘此言差矣！” 这时，白静瑶身边的大宫女芍药忽然开口，打断了崔莲玉接下来的话，“皇上大行，我们大皇子乃先皇唯一子嗣，您腹中的皇子还未分娩，是男是女不清楚不说，能不能平安降生犹未可知呢！怎么从长计议？要等七个月再立新君吗？还是要等大皇子和您腹中的孩子长大，观其品行再择优选择呢？” 她这一番话可谓十分不客气了。 崔莲玉当即变了脸色：“大胆奴婢，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芍药闻言，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淑妃娘娘恕罪，奴婢只是——” “行了，起来！” 白静瑶出口打断她，目光淡淡瞥向崔莲玉道，“淑妃好大的气势，本宫这丫头不懂事，自有本宫管教，就不劳淑妃操心了。” 说完，她看向老周王，表情平静道：“周王叔意下如何呢？” “这——” 老周王踌躇片刻，开口道，“虽然贵妃娘娘这宫女方才有僭越之嫌，但她说的话却很有道理，再者贵妃乃皇后、皇贵妃之下第一人，先皇没有皇后、皇贵妃，大皇子又是先皇长子，我大魏自来便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所以本王以为，当立大皇子为储君，择日登基！” “臣附议周王殿下！” “臣亦附议！” “……” 一时间，众臣纷纷响应。 人群中，严正不着痕迹冲白静瑶点点头。 白静瑶正待开口，却忽然被一道陡然响起的声音打断。 “慢着！臣有异议！” 众人循声望去，见说话之人乃大理寺卿佟宏光。 “佟大人有何异议？”老周王拧了拧眉头，有些不悦地望着他。 佟宏光上前两步，步入人群，躬身行礼道：“王爷，皇上驾崩一事颇有蹊跷，在场之人每一位都有嫌疑，臣以为，当务之急是要先捉拿凶手，只有确认同先皇驾崩没有半点干系，才好议立储君！” “佟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白静瑶冷笑一声道，“你是在怀疑本宫谋害皇上？” “微臣不敢！” 佟宏光不卑不亢道，“只是方才皇上接触的东西中，有贵妃娘娘的酒盏，娘娘暂时确实不能摆脱嫌疑！” “放肆！” “贵妃姐姐莫非心虚了？”崔莲玉袅袅婷婷上前，昂起下巴冷冷望着她道，“若然怎么这么害怕佟大人查明真相？不过这么点功夫，又耽搁不了什么，佟大人——” 崔莲玉说着，纤纤手指指向不远处的画卷道：“本宫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本宫方才送的这幅画，先皇也曾接触过，本宫愿第一个让您查验。” “淑妃娘娘深明大义！” 佟宏光说了一声，果然从善如流接过画，交给身旁的副手，仔仔细细检查了起来。 没多久，他重新抬起头，恭声道：“淑妃娘娘的画没有问题！” 第924章 射杀 白静瑶的脸色立时变得难看无比。 严正皱了皱眉，有些不满地望向佟宏光道：“佟大人，你要查案我不反对，但这里是太极殿，先皇圣体还在那里，你是不是也要分一下场合？” “首辅大人有所不知。” 佟宏光低下头，沉声道，“在案发现场查案，能最快最好侦破案件，查明真相，你说是不是胡大人？” 说着，他转身看向不远处的刑部尚书道：“我大理寺办案是这样的，不知刑部如何？” 刑部尚书胡钊飞来横祸，飞快抬起头看一眼严正、白静瑶，急急道：“这，这，佟大人所言自然是真的，只是，只是——” 佟宏光也不过多为难他，直接道：“贵妃娘娘，首辅大人，您二位看呢？刑部也是这么办案的！” “啧啧啧……” 崔莲玉又开口了，“本宫算是看出来了，我们的首辅大人可是处处为贵妃姐姐考虑呢！不过贵妃姐姐，先皇走的不明不白，若是你没做过，又何必担心佟大人会查出什么呢？” 说着，她忽然指着御案旁边的太监道：“你，把方才皇上饮过的酒盏拿过来，好生让佟大人查查！” “是！” 白静瑶面无表情地望着这一幕，眼中杀意凛然。 崔莲玉背对着她，并没有注意到她此刻的表情。 当然，便是注意到了她也不在乎。 从方才她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怀孕一事起，她二人之间，就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很快，两樽精致华美的琉璃碧玉盏便出现在了佟宏光面前。 他的副手懂些药理，仔仔细细检查了两樽酒盏，然后贴着佟宏光耳朵说了几句什么。 佟宏光闻言微微一愣，接着朝着不远处的周院使道：“周院使，还得劳您一起确认一下这酒盏上面的东西！” 周院使听了这话，身体瞬间被冷汗浸湿。 他颤颤巍巍道：“这，这，老臣我——” “周院使，周王和诸位大人都在，先皇也在看着呢！”佟宏光在心里叹了口气，看向他的目光中隐隐带了一丝歉意。 周院使涨红着脸，有些艰难地往这边走来。 “佟大人好大的架子！” 白静瑶声音发冷，挪动脚步在大殿内走动起来，“何必为难周院使，你就说说吧，这酒盏有什么问题？” 佟宏光道：“回贵妃娘娘的话，有样东西臣不大确定，须得同周院使确认一下。” “什么不确定？不妨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不知何时，白静瑶已经走到了装着小火铳的匣子旁。 只是众人的注意力都在佟宏光这里，除了一直作壁上观的顾长寿外，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的动作。 “贵妃姐姐一向端庄贤淑，怎的今日如此咄咄逼人，你就别再为难佟大人了！” 崔莲玉眸中划过一丝幸灾乐祸。 她没想到贵妃竞如此紧张那酒盏，显然这东西是真的有问题。 真是天助她也！ 若白氏这贱人弑君的罪名成立，那她的孩子就是大魏新主了，即便她怀得是个女儿也无妨，等白氏因弑君之罪身死，她还能把她的儿子弄过来养着，到时候她依旧是皇太后！ “莫不是这酒盏真的有问题，贵妃姐姐——嘭！” 一道剧烈的响声骤然响起，直接在她的胸前炸开一朵血花。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第925章 胶着 整个大殿瞬间落针可闻！ 白静瑶吹了吹从火铳口冒出来的白烟，表情有些漫不经心。 “你，贵妃，你在干什么？” 老周王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满脸愤怒道，“大殿之上，你怎敢公然行凶杀人？淑妃娘娘身怀龙裔，莫非你真如她所说，与先皇的死有关？” “周王叔。” 白静瑶表情十分镇定，“大皇子现在是皇上唯一的子嗣了，本宫以为周王叔您德高望重、劳苦功高，勘为摄政亲王，不知周王叔意下如何？” 老周王闻言，面上的表情瞬间变得精彩纷呈。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倒在血泊里地崔莲玉用尽全身的力气，指着白静瑶道：“是，是你，杀了皇上！” 言罢，她脖子一歪，彻底没了生息。 大殿内瞬间落针可闻。 白静瑶睨了她一眼，目光扫过四周，淡声道：“弑君是诛九族的大罪，本宫绝不敢对皇上不敬！淑妃是污蔑，身为人母，本宫绝对不允许大皇子担上生母弑君的污名！” 她这是在解释自己为什么要杀崔莲玉。 大殿之上，一众朝臣不由面面相觑。 有人小心翼翼上前道：“贵妃娘娘的拳拳爱子之心，臣深受感动，崔淑妃狂妄，竟敢当众污蔑贵妃娘娘，本就罪该万死！” 白静瑶闻言满意地点点头，温声问他：“是户部员外郎李大人吧？本宫多谢李大人仗义执言！” 李璧听了她这话，登时喜出望外，忙道：“是臣，贵妃娘娘日理万机，臣实在幸运，竟能被贵妃娘娘记住！” 白静瑶笑笑没再接口。 然而李璧这一番话，却像是打开了某个缺口。 瞬间在场就有一半人纷纷上前，向白静瑶表露忠心。 他们都是在拜山头，尤其是严正一派，更是如众星捧月般，将白静瑶簇拥在中间。 如今皇上已经驾崩，淑妃又不幸薨逝，大皇子的的确确就是先皇唯一血脉，也就是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 “李大人所言不错，崔淑妃的确该死，竟敢污蔑贵妃娘娘和殿下，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 白静瑶身边围满了朝臣，众人你一言我一眼，极尽谄媚之相，唯恐自己少数一句，错失给贵妃娘娘留下深刻印象的机会。 明摆着，主少母强，说不定用不了多久，面前这位未来的太后娘娘就要垂帘听政了。 白静瑶表情平静地听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恭维。 片刻后，她将目光重新落在了大理寺卿佟宏光的身上，语气淡漠道：“佟大人，先皇驾崩，疑点重重，本宫也以为绝不能放过一个有嫌疑之人，所以本宫深思熟虑后，决定允你同周院使交流，周院使请吧！” 佟宏光闻言，神色复杂地望着她，良久方道：“多谢贵妃娘娘！” 周院使很快上前。 他认认真真地检查了两樽琉璃碧玉盏，然后神色僵硬地同周宏光低声说了几句，就侧身退到了一旁。 佟宏光的脸色十分难看。 他看看白静瑶、严正，和他们身边围着的一群人，而后咬了咬牙，走向一旁以老周王为首的一小部分朝臣旁。 “王爷！” 他犹豫了一瞬，咬牙道，“请借一步说话。” 老周王神色十分复杂。 一方面，他想查明真相替先皇报仇，无论凶手是谁。 另一方面，他又担心崔淑妃临终所言是真的，毕竟大皇子是皇上唯一的子嗣。 “唉。” 他叹息一声，到底还是道，“佟大人请！” 佟宏光闻言，总算松了口气：“多谢王爷成全。” 第926章 一触 两人走到大殿的一角，小声说着话。 严正不着痕迹走到白静瑶身边，压低声音道：“娘娘，不该让佟宏光有说话的机会的。” 白静瑶闻言轻笑一声，把玩着手里的小型火铳，悠悠道：“严大人怕什么？大皇子是唯一的皇嗣，本宫相信周王叔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何况她的酒里本就没有毒。 说起来，皇帝死于非命，真正要怪的，该是他近来心心念念的好淑妃才对。 毕竟她只是在酒盏上作了点手脚，这东西遇墨就会生出反应，皇帝摸了淑妃那贱人献的千里江山图，两相融合，才成了致命毒药鹤顶红！ “娘娘所言极是，只是——” 严正眸光先是落在周王身边一小部分拥趸者身上，而后，又望向单独待在一边的部分大臣，紧蹙眉头道，“只是夜长梦多，臣担心拖得太久，会生出什么变故！” “能生出什么变故？” 白静瑶傲然道，“现如今，除了皇帝死而复生，出现任何状况，本宫都成竹在胸！” 说到这里，她忽的望向老周王那边，朗声道：“周王叔、佟大人，你二位的悄悄话可说完了？本宫和诸位大人还在等着呢，国丧在即，咱们是不是也该动起来了？” 老周王和佟宏光二人闻言，不约而同对视一眼。 还是老周王率先开口道：“已经说完了。” 说完，他看了一眼佟宏光，神色阴沉地往这边走来。 “如何？本宫向皇上敬的酒可有问题？”白静瑶表情从容，直截了当就问他。 老周王定定望了她片刻，忽的开口回道：“方才佟大人的人和周院使得出了同样的结论，贵妃，先皇崩于中毒，此事确实同你敬的酒有脱不开的关系！” “哦？”白静瑶有些意外他竟然会这么说，她不由挑眉问道，“怎么讲？” “来人！” 老周王却毫不留情地冲着不远处的禁卫道，“将贵妃暂且收押，待查明真相后，若她真是清白的，届时本王亲自去天牢接贵妃回宫主持大局！” 严正闻言急了，连忙上前道：“王爷，您这是做什么？贵妃娘娘可是大皇子生母！” 若天子生母被定罪，那可是会动摇国本的。 “严首辅！” 老周王冷笑道，“白贵妃究竟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般为她说话？” 顿了顿，他继续道：“先皇后宫中的贤良后妃不胜凡几，大皇子不缺母妃，而本王，决计不允许先皇蒙冤而死！” 严正瞬间脸色大变。 而白静瑶也忍不住沉下了脸：“周王叔，你当真要同本宫作对？” “本王只忠于皇上！贵妃娘娘有什么话，还是去牢里说吧，若你真是清白的，佟大人一定会秉公办理！” 老周王冷哼一声，直接冲着身后招手道，“三军将士何在？” 他掌管京营多年，三大营的将士对他很是信服，这一声令下，立时有将领响应：“王爷，末将在！” “还愣着做什么？将贵妃和她身边的人统统带走！” “是！” “本宫倒要看看今日谁敢动？” 白静瑶手中的火铳指向了周王，清秀的面容上一片肃杀：“给脸不要脸的老东西！你当真要与本宫作对？” 第927章 即发 方才淑妃的死历历在目，这火铳威力惊人，老周王被吓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你，你，你敢动本王！” “本宫有什么不敢的？” 白静瑶吹了吹火铳口，清秀的面容上露出一抹狰狞的笑，“老东西，你以为你有京营的人马就胜券在握了吗？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觊觎皇位？” “你，你胡说！” 周王瞬间涨红了脸，手指如雨点般指着白静瑶道，“本王什么时候觊觎皇位了？白氏，你不要血口喷人！” “本宫是不是血口喷人你心里最清楚。” 白静瑶寒声道，“本宫这个皇子生母死了，你这个老东西随便从后宫中找个阿猫阿狗抚养大皇子，大皇子还那么小，若他不慎出了什么意外，皇室宗亲里，还有谁比你更有资格登上皇位？你他妈的算盘珠子都崩到老娘脸上了，还说老娘污蔑你！” “住口！住口！” 老周王勃然大怒，浑身剧烈颤抖着，过了好长时间，才终于能说出话来。 他大喊道：“来人呢！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将这妖妇拿下？是她，是她杀了皇上，是——” “诸位大人可要看清楚了！” 白静瑶却直接打断他，冷声道，“周王狼子野心，觊觎皇位，公然在大殿之上逼宫谋反，诸君还不将他拿下？” 一众大臣不由面面相觑。 老实说，局势发展到现在这样，谁都没有料到。 现在他们该站哪边？ 按理说，白贵妃和大皇子，更为名正言顺些。 可周王有三大营几万将士，又是皇室宗亲—— “我知道诸位大人在担心什么！” 白静瑶轻笑一声，举着火铳的手略顿了下，才继续道，“诸位大人放心，林将军的十万西北大军已经在外面等着了，今日无论是谁犯上作乱，本宫和大皇子都不会姑息！” 听了她这话，群臣皆惊！ 老周王更是倒吸一口凉气：“你，妖妇，你早有预谋，皇上驾崩果真同你脱不了干系！边军无召不得回京，你竟然公然抗旨！大家好生看看，今日犯上作乱之人究竟是谁？尔等还愣着做——嘭！” 他的话音还未落下，白静瑶直接开枪了。 这一枪她打歪了，正中周王面前的一个禁卫。 “嘭，嘭嘭嘭！” 然而一枪打歪了没关系，火铳里还有子弹，她毫不犹豫地再次扣动扳机，目标直指老周王。 “老东西，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 太极殿内登时大乱，群臣四下奔逃做鸟兽散，有女眷更是惊叫出声。 老周王吓得溺了一裤子。 他没料到这妖妇这么疯，竟然当众谋杀亲王。 然而—— 幸运之神并未太多眷顾他。 三枪过后，他还是被射中了。 “啊——” 他发出一道惨绝人寰的叫声！ 伴随着殿外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他倒在了血泊里。 “快，快阻止这妖妇！杀了他！” 捂着潺潺冒血的腹部，老周王撕心裂肺地喊道，“陈咎，是你吗？是你的人到了吗？快，快给本王杀了她！啊啊啊啊啊！” “哐当”一声巨响，殿门从外打开。 有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白静瑶及殿内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了来人身上。 第928章 螳螂捕蝉 来人是三大营的人，为首者正是老周王口中的陈咎。 “陈咎，快！快！本王命你即刻杀了这妖妇！” 老周王捂着左胸处的伤口。 有大片血迹晕染，将他的手和衣服都染得血红，而他的一双眼更是猩红的吓人，仿佛垂死的野兽一般。 “哈哈哈哈哈！妖妇，本王活不成了，你也别想好过，京营都是本王的人，你那火铳里也没子弹了吧？本王倒要看看你能怎么办？” 白静瑶听了他这话，不仅没有害怕，反倒轻笑一声，踱步走到他的面前，俯下身用火铳拍着他的脸道：“老东西，方才是被本宫说中了心思恼羞成怒了吧？可惜这皇位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你这老东西头上，下去见阎王吧！” 说话间，她竟直接抽出一把匕首来。 短刃锋利，吹毛断发。 老周王只觉眼前一道银光闪过，下一刻，脖子处便是一阵刺痛。 “啊！” 他发出一道短促的惨叫，接着脖子一歪，彻底没了生息。 而等白静瑶不紧不慢站起身时，她的四周已经围满了京营的人。 “贵妃娘娘，得罪了！” 陈咎是个年逾不惑，紫膛脸面的高大男人，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直接拔剑，逼向白静瑶。 “本宫是大皇子生母，又是大魏贵妃，陈将军确定要与本宫为敌吗？” 碍眼的人都死了，白静瑶自认自己胜券在握，所以并不惊慌。 一旁的严正上前劝说陈咎道：“陈咎，良禽择木而栖，京营将士不过五万人马，且多年来疏于训练，对上骁勇善战的西北军本就没有半点胜算，何况此番回京驰援的西北军足足有十万！” 陈咎闻言，久久未曾言语。 连杀淑妃、周王两人，手持利器好整以暇站在一旁的白静瑶，此时在众人眼中宛若索命罗刹一般，着实令人胆寒。 她定定望着陈咎，傲然道：“陈将军，严大人说的不错，识时务者为俊杰，只要你和你的人对大皇子忠心，诚心归顺本宫，本宫现在就封你万户侯，此后京城防务，便全权交由你负责！”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立时便蠢蠢欲动了起来。 有官员更是直接上前投诚。 “贵妃娘娘，臣户部侍郎史进愿为大皇子和娘娘肝脑涂地！” “臣工部员外郎何诚原为娘娘做马前卒！” “……” 一时间群臣纷纷响应，殿内大半人都向白静瑶投诚。 严正见状，原本悬着的心瞬间落了下来。 眼下就看陈咎怎么选择了！ 不过他有足够的信心陈咎会作出正确的选择，毕竟大皇子是先皇唯一的子嗣。 如今先皇不在了，大皇子就是皇位的唯一继承人，只要不是个傻的，就都会选贵妃和大皇子！ 然而—— 陈咎却在这时做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感到震惊的举动。 “抱歉贵妃娘娘，恕臣没办法答应你！” 只因陈咎在一阵惊疑不定的目光中，竟直接将剑横在了白静瑶的脖子上。 白静瑶满脸不敢置信：“你，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陈咎？放肆！” “啪，啪，啪！” 三声清脆的抚掌声自人群后方传来，伴随着一道阴柔低沉的声音。 “啧啧啧……这可这是一场好戏呀！” 第929章 黄雀在后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如今已是羌国中书令的顾长寿自人群中翩然走来。 “顾大人？你一个异邦使臣要做什么？这是我大魏自己的事，与他国无关！” 礼部尚书率先出列，挡在了白静瑶、严正面前。 他也是方才主动投诚白静瑶的大臣之一。 “如王大人所言，本官如今是他国官员，本没有资格插手大魏朝政。然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眼下大魏国祚出现问题，身为土生土长的大魏人，本官对此责无旁贷，并且义不容辞，毕竟本宫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诸位被这妖妃蒙蔽！” 白静瑶脖子上还横着长剑，闻言面色一沉，冷笑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来管本宫的事！顾长寿，看在玉莺的份上，此次本宫可以饶你不死，但你若蹬鼻子上脸手伸得太长，管不该管的事，就别怪本宫不留情面！” “所以，你打算怎么对付顾某呢？” 顾长寿不紧不慢走到她的身边，好整以暇地望着她，“还有你口中的十万西北大军，如今又在哪里？白氏，你可知距离皇上驾崩已经过去快一个时辰了，你猜都过去这么久了，西北军和我那好弟妹怎么都不见踪影？” 白静瑶闻言，瞬间脸色大变！ 不过很快她便调整过来，勉强镇定道：“本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十万西北大军如今就在宫外，你不知道并不代表他们不存在，你信不信本宫一声令下，他们就会立刻进宫护驾？” 顾长寿听了她这话，摊了摊手，勾唇道：“那，拭目以待喽？” 一时惊起千层浪！ 顾长寿的这一番话，让在场众人心里都犯起了嘀咕。 就连坚信白静瑶的严正都有些动摇了。 白静瑶知道自己必须做些什么了，毕竟她的脖子上还横着要命的东西。 “那本宫就让你好生瞧瞧！” 她一边说着，一边对人群中的某个小官使了个眼色。 那小官得了指令，当即小跑着出了大殿，然后朝天放了一枚信号箭。 白静瑶看向陈咎道：“陈将军，刀剑无眼，你先把剑放下来吧！” 接着她扭头望向四周道，“等稍后西北军来了，诸位就知道本宫有没有说谎了。” “需要多久？” 顾长寿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白静瑶冷冷道：“从宫门到这里，至少需要两刻钟的时间，怎么，你如此这般心急，可是对大魏有不轨之心？” 顿了顿，她继续道：“况且有件事大家都别忘了，皇上已经驾崩，本宫的大皇子，如今是唯一的皇位继承人！陈咎，你可要想清楚了！” “臣想的很清楚了，臣只忠于大魏忠于皇上！” “呵呵……” 白静瑶冷笑一声道，“好一个只忠于皇上，你好大的口气，你以为等大皇子登基，本宫还会给你机会吗？识相的话，现在立刻马上让你的人离开这里，否则——” 一道威严清朗的声音蓦然响起，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 “否则你要怎么样呢？” 这声音一出，在场众人大半都被吓破了胆！ 第930章 替身小丑 “皇，皇上？” 白静瑶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无比。 她满脸不敢置信，近乎失态地推开陈咎，冲到来人面前伸手去碰他的脸。 没有人皮面具！ ＂朕要不死这一遭，还真不知道贵妃竟有如此胆识，从前到底是朕小看了你！＂ 景帝背负双手，漠然扫视了一圈，最终落在了严正身上。 “还有朕钦点的首辅，严正，你对得起朕吗？” 严正哆嗦着嘴唇，面容一片死灰。 完了，全完了！ “怎么可能？皇上你不是死了吗？那那里躺着的人是谁？你是假的，你一定是皇上的替身对不对？” 白静瑶猩红着眼，歇斯底里地指着浑身青黑尸体，状若疯狂。 众人不由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没错，躺在那里的，分明同皇上一模一样，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皇上，也的的确确不像是假的。 “确实是替身。” 景帝嗤笑一声，淡声道，“不过他是朕的替身才对，贵妃，你以为你那点小心思，朕当真毫不知情吗？” 说话间，他直接抬手，照着白静瑶的脸就是一巴掌：“贱妇，凭你也敢肖想皇位？朕真是给你脸了！” 他用的力气极大，白静瑶不提防，重重挨了一巴掌，踉跄了下才勉强站稳，半边脸颊瞬间紫涨得吓人。 但她并非轻易服输之辈。 不过电光火石间，她便反应过来，大声道：“严正，诸位大人！尔等不要听眼前这个人胡言乱语，皇上已经驾崩，他是假的！他突然这个时候出现，就是要浑水摸鱼，大家千万别被他骗了！” “贵妃，这——”严正意识到她要做什么，面露犹豫之色。 “严大人可是怕了？” 白静瑶背对着他，满脸警惕地望着面前的皇帝，沉声道，“怕什么？我们的人马上就到，届时本宫必要将这个假冒先皇的人绳之以法！” 严正张了张嘴，待要说些什么，却被景帝轻描淡写的声音打断。 他说：“好啊，那就都等等吧，朕倒要看看贵妃今日究竟要怎么将朕绳之以法？” 言罢，他扭头吩咐道：“去吧大皇子给朕抱过来！” “不许动！” 白静瑶顿时急了，连忙阻止道，“本宫看谁敢动本宫的孩儿？过来，把大皇子给本宫！” 抱着大皇子的奶娘面露为难。 好一会儿，她终是抱着襁褓战战兢兢走到了白静瑶面前。 “贵，贵妃娘娘！”她俯下身，姿态恭敬而谦卑。 白静瑶接过儿子后，紧了紧手臂，望着依旧睡得香甜的儿子，她心底总算松了口气。 儿子就是她一切行事的底气。 只要有这个孩子在，她就能实施任何自己想要实施的计划。 想到这里，她的心更定了几分，抬起头看向皇帝道：“本宫知道你想要大皇子做什么！但本宫绝对不会让你如愿，你这个心怀叵测的赝品！” “白氏！” 没有如愿得到大皇子，景帝的面色确实不大好看。 他沉着脸，眼睛盯着白静瑶，一字一句道：“你可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啊！今日朕就叫你彻底死心！” 不知不觉中，已经过去了一刻钟。 此时的大殿内，已是落针可闻。 白静瑶抱着儿子心急如焚的等着，内心的煎熬无以言说。 玉莺，你怎么还不来？ 她在心里不住地祈祷着：一定要来，玉莺，你一定要来！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顾长寿的声音好似从遥远的亘古传来。 他说：“两刻钟，到了！” 第931章 母亲 殿门处空荡荡的，殿外也没有传来脚步声，整个大殿安静到近乎诡异。 白静瑶抱着儿子的手紧了紧，心底竟不由生出莫名的恐惧。 “一定是，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 她咽了咽口水，语气艰难道，“玉莺一定会来的，她一定会来的！” 景帝垂眸，静静地望着她。 片刻后，他勾唇轻笑道：“好啊，朕可以网开一面再等一刻钟！” 说完这话，他扭头看向不远处高大挺拔紫膛里面的汉子道：“陈咎何在？” 陈咎毫不犹豫抱拳躬身：“末将在！” “去，把大皇子给朕抱过来！” 陈咎：“是！” 白静瑶见状，连忙慌不择路朝后退去：“陈咎你要做什么？大皇子是本宫的孩子，你敢动他？” “抱歉贵妃娘娘，皇命难为，末将得罪了！” 陈咎根本不怵她，直接带着人就上手抢。 “来人啊！给本宫拦住他，都是死人吗？”白静瑶急的大喊。 索性她身边的几个大宫女，还有几个皇宫禁卫都是她的人，闻言连忙上前试图阻挡陈咎几人。 景帝好整以暇的的声音自众人耳边响起：“朕倒要看看谁敢反抗？佟宏光，把人都给朕记下来，有一个算一个，夷三族！” 原本挡在白静瑶身边的人几乎立刻刹住了脚，脸上齐齐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殿中方才围在白静瑶身边的大臣们也不约而同后退半步。 有吓破胆的更是直接跪了下来，匍匐到景帝面前哀求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臣，臣方才被猪油蒙了心，以为，以为皇上您已经——” “臣亦有罪，请皇上责罚！” “……” 殿内风向瞬息万变，眼见白贵妃口中的西北大军半个人影都没出现，这些人都有些后怕。 更何况方才他们之所以支持白贵妃和大皇子还有一个前提，那就是皇上驾崩了。 眼下皇上好端端的站在这里，他们自然还是要支持皇上！ 景帝没说话，只轻轻皱了皱眉头，而后抬脚将离他最近的一个六部尚书踹翻在地：“滚一边儿去！” 而这时，陈咎带着人终于将大皇子从白静瑶的怀中抢了过来！ 白静瑶倒也不是哭哭啼啼的人，事情发展到现在，她原本有些恐慌的神情已经平静了不少。 她只是满脸警惕地望着景帝，问道：“你打算做什么？” 现在她也不说眼前之人是假的了。 当务之急，积蓄力量活下去，才是正理。 “还有你——” 说话间，白静瑶缓缓转过头看向一旁的顾长寿道，“是你做了什么，玉莺才没能带人来吧？” 顾长寿叹息一声，摇头道：“唉，说起来，顾某还以为身为一个母亲，你好歹会对失去自己的孩子感到痛惜，可怎么我瞧着，贵妃娘娘对大皇子被夺一事，一点都不担心害怕呢？” “本宫有什么好怕的？”白静瑶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大皇子是皇上的骨肉，皇上又不会对他做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顾长寿，你休要转移话题，说，你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玉莺没来？” 第932章 虎毒食子 “我倒也没做什么，只是我那弟妹比不得贵妃娘娘心硬，我不过把她的孩子带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她就答应我不出兵了！” 白静瑶的脸色立刻变得惨白无比。 “你，卑鄙！” 顾长寿笑了笑，没再说话。 景帝冲着抱着大皇子的陈咎招了招手道：“把大皇子抱过来给朕！” “是。” 陈咎高大的身影低着头，几步走到皇上面前，将怀里的襁褓递给了他。 就在方才，陌生的气息让大皇子从沉睡中醒了过来。 他乌溜溜的大眼睛先是有些不安地看了看四周，接着嘴巴一扁，直接哭了出来。 “哇……哇哇……哇哇哇！！” 小小的人儿见四周都是陌生的人，就只有眼前这个人，他似乎见过几面。 但他实在太小了，并不认得对方就是他的父亲，只知道他身上散发的气息极度不友善。 景帝静静地望了他好一会儿，然后抬起头看向了白静瑶：“贵妃，朕给过你机会的！” 白静瑶惨白着脸，当着满殿的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皇上，臣妾……求您看在臣妾给你生了大皇子的份上，饶臣妾一命吧？” 她手脚并用，再顾不得贵妃的仪态，近乎狼狈的爬到皇帝面前，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哀求了起来。 不是她想要低头。 但凡林玉莺应约带着人马进宫，她也要硬钢到底。 可是—— 从前百试百灵的法子不管用了！ 【林玉莺误我啊！】她在心底呐喊。 然而—— “看在大皇子的份上？” 景帝轻笑一声，忽然猛地举起手中的襁褓用力摔了下去！ “嘭——哇！” 肉体落地的沉闷响声伴随着大皇子戛然而止的哭声，这一举动，让所有人都呆住了。 “朕连大皇子都不要了，你又算什么东西？” “坤儿！” 白静瑶根本没料到他会突然动手，反应过来后，她发疯一般冲过去看孩子。 然，小小的人儿哪里经得起这么用力的摔打？ 重新将儿子抱到怀里时，他俨然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血液染红了她的衣袖，白静瑶发出痛不欲生的哭叫声：“李晟！你这个畜生！畜生啊！坤儿，娘的坤儿……” 虎毒尚且不食子，眼前之人分明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恶鬼． 景帝拍了拍手，居高临下的睨了她一眼，淡声吩咐道：“义王女白氏，野心昭着，弑君谋反，倾轧后妃，逼杀亲王，犯下滔天大罪，罪不容恕，着令锦衣卫抄家灭门，夷十族！” 说到这里，他略顿了顿，才漠然地继续道：“至于主犯白氏，即刻押往午门前，凌迟处死！” “从犯严正、齐攸一众，着大理寺收押候审，佟宏光，朕要你将与这贱妇勾连之人，一个不落全部捉拿归案！” 佟宏光连忙上前道：“臣遵旨！” “昏君！你不得好死！” 事已至此，成王败寇，严正早就料到自己不会有好下场了。 被拖下去前，他指着景帝破口大骂：“如你这般暴君，迟早会再次被人推翻，你不得好死，啊——” 景帝淡淡地望着他，对他的话并不以为然。 倒是白静瑶，抱着儿子的尸体坐在地上，直到被拖下去前，都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 第933章 珍重 宫里这一场风暴瞬间传遍燕京的大街小巷。 白贵妃谋逆，连累十族尽灭，己身也被凌迟处死。 此外还有身怀龙裔的淑妃和德高望重的周王，都死在了这一场宫变中。 一时间燕京城风起云涌。 更有一则消息，众人虽不敢明面上议论，却还是悄悄传遍了整个京城。 那便是，当今皇帝亲手摔死了才几个月大的大皇子！ 林玉莺的处罚也下来了。 因为顾长寿及时阻止，林玉莺被判禁足三年不得离京。 至于无诏入京的十万西北军，有人举荐一个叫“仇朝”的小将做统率，返回西北，守卫边防。 “仇朝？” 得知这个横空出世一般的人物得了十万西北军的掌控权，林玉莺十分意外，直接质问顾长寿道，“是不是你做了什么事？顾长寿，无论如何你我都是大魏人，你可莫要为了己身利益，背上背叛母国的恶名！” 福宝已经被顾长寿送回来了。 经此一遭，林玉莺不敢再离儿子太远，几乎寸步不离的守着。 顾长寿轻轻一笑，直言不讳道：“无论你相不相信，这仇朝我都不认识，你不是说自己是西北女将军吗？怎么，这样一个武将你都不知道？” 林玉莺闻言，蹙眉道：“罢了，左右这些是如今与我无关了。” 自从白静瑶被凌迟处死后，有些事，林玉莺就想开了。 是你的终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无用。 “你能这样想最好。” 顾长寿背负双手走到窗户边，打开窗户凝望外面的碧水蓝天，“好好将福宝养大成人，至于知知，大哥已允我过继他，我会去金陵找到他们母子，接他们到羌国，他们母子不会威胁到你和福宝的地位！” “呵呵……” 林玉莺冷笑一声，好半晌，她才百无聊赖道，“你们兄弟倒都是痴情人！不过顾长寿，给你一句忠告，别到最后羊肉没吃着倒惹一身膻，顾允之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顾长寿闻言回头，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别看我，赶紧走，老实说，我不大想看到你这一张脸。” 跟顾允之那个死鬼简直一模一样！ 只要一看到他，她就会想到从前那些不堪的过往。 这辈子，她就这样了。 守着福宝，让他平安健康的长大。 顾长寿听了她这话，嘴张了张，却终是没有再出口，只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然后离开了。 回到自己院子后，他也没有耽搁，吩咐牛壮等人收拾行囊，自己则去了正院。 “……二弟的意思是，追上你大哥，带他去允之的坟后，就不打算再回来了？” 虽然一早就商量好了，但再一次听到分离的话，秦氏还是满心不舍。 都说长嫂如母，顾江比两个弟弟大了将近十岁，她嫁进来后，同两个小叔子相处的很好，说是看着他们长大也不为过。 顾长寿温声道：“是的大嫂，我打算去金陵找表姐他们母子，然后带他们一起去羌国，此后山高水远，我在王都遥祝大哥大嫂，还有我们顾家平安康泰。” 秦氏抹着眼泪道：“你也要保重，若是，若是那边不好了，你就回来。这里，永远是你的家！还有——” 说到这里，她略微犹豫了一瞬才继续说：“还有表妹那里，切勿钻牛角尖，若她不愿便罢了，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一家人。” 顾长寿闻言没有回话，只躬身朝着她行了一礼，而后转身大步离开。 第934章 黄金圣水 宋知知已经会坐了，这些日子小崽崽很不安分，挨着什么东西都跃跃欲试尝试站起来。 每到这个时候，宋多银就会放下手头的事情过来陪他。 “知知是想学走路吗？” 小崽崽对“知知”两个字十分敏感，知道是在叫自己，立刻扭过头看向娘亲，嘴里咿咿呀呀应和着。 宋多银心都要化了，凑过去就是一顿亲。 裴珏进来时，看到的就是母子二人温馨相处的场景。 他不由怔忪了一瞬。 宋多银听到动静抬起头来，有些诧异地望着他：“怎么这么晚过来了？叶、蓝两位公子呢？你们没在一处吗？” “许是出去了吧。” 裴珏表情略有些紧张道，“阿角，你想不想出去走走？听说金陵的夜晚很漂亮，又没有宵禁，我带你出去逛逛吧？” “不了。” 宋多银俯身将小崽崽抱到怀里，拒绝道，“知知快睡了，明日一早还要跟阿福去找爹娘，今晚就不出去了。” “哦。”裴珏闻言，面上有些失落。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他便恢复如常，直接伸展手臂道：“我来抱知知吧？你累了一天了，好生歇会儿。” 宋多银想了想，还是将小崽子递给了他。 除了自己没人知道，知知是眼前之人的孩子。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秘密可能终其一生，她都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裴珏。 那么就让他们父子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多接触接触吧。 “成，不过有一会儿没换尿布了，你正好帮忙瞧瞧。” 裴珏点头如捣蒜，轻车熟路解开包裹着小屁股的尿布检查。 然而—— 他才刚刚解开尿布，便被小崽崽的黄金圣水浇了满身。 宋多银：“……” 好一会儿，她才有些尴尬道：“真巧啊！” 这小崽子早不尿晚不尿，偏偏这个时候尿，倒像是故意跟裴珏作对似的。 裴珏俊美无铸的面容上露出了一抹生无可恋。 他龇了龇牙，有心想对眼前的小屁孩说两句狠话，却担心自己说太重，宋多银更加不会接受他。 于是他强忍着憋屈，挤出一丝笑容对宋多银道：“没事，知知也不是故意的，小孩子嘛，哈……” 宋多银连忙低下头，掩去了眼底一闪而逝的笑容。 “不过知知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裴珏将小崽崽放到一旁的小床上，一边擦拭衣服上的水迹，一边怏怏道，“都好几次了，阿角你说他是不是故意的？” “咳咳……” 宋多银轻咳几声，掩饰自己的笑，“当然是巧合啦，他还那么小，哪里懂这些？” 顿了顿，她又道：“你衣服都湿了，先去换件衣服吧，今晚早点歇息，明日一早不是还要陪我一同出去吗？” “哦。” 背对着宋多银，裴珏凶巴巴瞪了一眼小崽崽。 不想正对上小家伙弯成月牙儿的眼睛。 那样的天真无邪，纯洁无瑕。 裴珏心底的怒火几乎瞬间消失殆尽。 “那我先回去了阿角，明早我们一起出发，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 第935章 打架 宋多银并没有将他的说的话放在心上。 天已经很晚了，等裴珏走后，她喂完小崽崽，就直接上床睡觉了。 后半夜的时候，雪儿进来叫醒了她。 “主子，不好了，出事了！” 宋多银当时正睡得香甜，闻言猛地睁开眼，下意识就往一边的小床看孩子。 待看到小崽崽睡颜恬美，她总算放下心来，这才有心思问道：“这么晚了，出了什么事？” 她一边说着，一边轻手轻脚穿好衣服，关上门，带着雪儿出了外间。 雪儿回道：“是蓝公子和叶公子，听说他二人在画舫上与人争执了起来，双方大打出手，蓝公子伤得有些重，刚被抬回来！” “他二人因何与人争斗？” 宋多银有些想不明白，这大半夜的，叶、蓝二人也都是斯文人，咋还同人打起来了？ 雪儿低头，似有些不好意思道：“说，说是为了一个妓，妓子。” 宋多银皱起了眉头：“你说叶公子也在？” 据她所知，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叶云都是个端方公子，她想象不到叶云为了一个妓子同人大打出手的场面。 “叶公子是拉架的，但对方，对方人多势众，他也伤得不轻！” 雪儿道，“主子您快去瞧瞧吧，裴公子差人来请您，说是得劳烦您给叶、蓝两位公子好生瞧瞧。” “好，我们走吧。” 她是大夫，遇到这样的事情，自然义不容辞。 想到这里，宋多银脚下的步子不由更快了几分。 等到了前院蓝、叶二人的院落，远远地，宋多银就听到了蓝浅墨的叫骂声。 “……杀千刀的徐竹年，早知道他跟着咱们不安好心，真是晦气，偏偏遇见了那狗东西！” 听到徐笙的名字，宋多银忍不住皱了皱眉，然后推开了房门。 “阿角你来了！” 裴珏见她来了，连忙迎上来，神情歉意道，“这么晚了还把你叫醒，实在是子蕴伤得有些重，我——” 子蕴是蓝浅墨的字。 宋多银直接抬手打断他接下来的话：“我知道，我先给他看看。” 她走到蓝浅墨面前，就着昏暗的灯火往他的脸上身上看去。 他的身上已经只剩下了月牙白的中衣，脸上脖子上等裸露出来的肌肤几乎没一块好肉，一张脸更是肿胀的吓人。 乍然对上这么一张猪头脸，宋多银都惊了一瞬。 不过也只是一瞬，她便反应了过来，然后她差点失态笑出来。 “夫人是在笑我吗？” 好在他舌头嘴巴都没受伤，吐字还算清晰。 宋多银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只是蓝公子现在这样子，瞧着，瞧着确实有些……”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但话里的意思显而易见。 蓝浅墨自闭了，直接扭过头侧躺着不再看她。 宋多银也没说什么，认认真真为他诊过脉，同一旁的叶云了解了下情况后，就站起身来。 她温声道：“放心吧，蓝公子的伤就是瞧着吓人了些，其实都是皮肉伤，这些日子饮食清淡些，调养些时日就能痊愈，我稍后开个方子，按时服药便是。” 说完，她看向另一边的叶云道：“叶公子，我也帮你瞧瞧吧？” 叶云连忙挥手：“不用不用，宋夫人，叶某并无大碍。” 他的脸上青了一块，身上也挨了好几下，但在画舫上因为一个妓子与人大打出手，这事儿让他觉得把这辈子的脸都丢尽了。 第936章 不妥 宋多银离开后，裴珏再也忍不住，直接问二人：“怎么搞的？你们怎么会同徐竹年对上？” 蓝浅墨低着头，讷讷不敢言语。 叶云瞧着他这幅样子，想了想，还是如实道：“主上，表哥今日说要带我去画舫上见识一番，等到了那边，我们打听到秦淮河畔最红姑娘的画舫，等见到那女子，果真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且那女子弹得一手好琵琶……表哥花了不少银子，同画舫上的老鸨商量好，让那紫嫣姑娘今晚陪，陪我……” 后面那个“我”字，他说的低不可闻，脸上也适时露出一抹不好意思。 蓝浅墨听到这里，直接嚷嚷道：“是啊，我们可是花了大价钱的，人都已经定了，那徐竹年却忽然跳出来，非要同我们争紫嫣，主上，你给评评理，这种情况下我们能让吗？” 裴珏：“虽如此，你二人怎么能被打成这样？” 真是丢人！ “没带暗卫吗？” 暗卫个个都是大内高手，寻常人对上他们，根本就没有胜算！ “没，没带。” 叶云羞愧地低下了头。 他今日真是里子面子都丢尽了。 “是我，是我坚持不带暗卫！” 蓝浅墨梗着脖子，肿着猪头脸道，“去秦淮河畔本就是寻快活的，带上暗卫又岂能尽兴？主上，我这一想到快活的时候，暗地里几双眼睛都盯着，就浑身上下都不得劲儿，这事儿你别怨表弟，都是我的主意！” 裴珏：“……” 好一会儿，他没好气地瞪蓝浅墨一眼道：“所以你活该被打！” “主上，我错了。” 蓝浅墨扯着嗓子哀嚎。 叶云恨不能上去捂住他的嘴。 好一会儿，他才勉强平复了下心情，有些难堪道：“主上，那，那个宋夫人已经为我们看过了，并无大碍，您快回去歇息吧，不是明日一早还有事情要办吗？” 他现在就希望对方赶紧走。 这样的场面，真叫他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急。” 裴珏却摇摇头道，“这事儿暂且另当别论，只是这徐竹年一路跟到这里，实在使我如鲠在喉，你们有没有什么法子，能——” 说到这里，他直接伸手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琉璃色的眼眸中划过刻骨的杀意。 “对，直接杀了那狗东西，真是太恶心了！” 蓝浅墨道，“主上，眼下徐将军已经执掌北疆，这徐竹年不过一个空壳国公罢了，杀死他连浪花都掀不起一朵，只是我有些担心，他身边带的人都是逆贼李晟的死士，要想杀他，并不容易！” “要不，就来个引蛇出洞？”叶云有些犹豫。 裴珏：“你仔细说说。” “明日主上不是要同宋夫人一起去寻宋院使夫妇的下落吗？” “对，确有其事。” 叶云道：“我建议，主上一开始先别露面，那徐竹年对宋夫人有种莫名的执着，似乎又爱又恨，上次宁愿放过主上都要得到宋夫人，此番就以宋夫人为饵，引他出手，然后我们再伺机——”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直接被裴珏打断了。 “不妥！” 第937章 痛定思痛 叶云有些诧异地望着他：“主上，我们可以保证宋夫人的安全，这样做是最有效的法子。” “罢了。” 裴珏摆摆手，坚持道，“以后我们的事，不要再牵扯她，我已经利用她太多次了！” 把人都心都伤了，再也捂不热了。 “那——” 叶云轻叹一声，还是点点头道，“那便罢了，主上，我倒是还有个主意。” “你说。” “徐竹年是李晟的人，赤眉军如今最恨朝廷，若让赤眉军知道皇帝跟前的大红人镇国公如今就在金陵，到时候不用我们动手，有的是人要杀他！” 蓝浅墨有些担忧道：“可是表弟，徐竹年知道主上和我们也在这里，若他狗急跳墙，将我们的消息也透露给赤眉军怎么办？” “表哥说的有道理！不过这一点还真不用担心。” 叶云说到这里，略顿了下才继续道，“李晟登基已有半年，主上在位时，南地虽有灾情，但主上几次三番派人前来赈灾，虽说杯水车薪，但百姓的日子也还能过下去，并未出现什么赤眉军、绿林军之流！更何况人类天生同情弱者，主上因一时大意丢了皇位，在寻常人眼里，主上才是受害者！” 当然更重要的是，起义军起义是为了什么？ 俗话说的好，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但凡行形成一定规模、组织的队伍，领头人难道真的就只想求个温饱活路吗？ 或许最初的愿望确实是如此。 但随着权力越来越大，欲望和野心也在不断滋长。 如今真正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才是他们天定的敌人。 蓝浅墨听他这样说，颔首道：“表弟说的极是，主上，那我们就把徐竹年的身份，和他如今就在金陵城的消息告诉赤眉军？” 裴珏蹙眉沉思。 好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开口。 房间内静悄悄的，明明灭灭的烛火下，他俊美无双的面容上表情莫测。 “子澜所言极是！只是——” 说到这里，裴珏顿了顿才继续道，“只是赤眉军说不定是一步好棋，我现在还不大想用，这样，徐竹年那边，先派暗卫过去动手，能除掉他最好，若一时半会儿杀不了他，那就再等等，总之他是逃不掉的！” 还有一件事，他一直想向徐竹年证实。 对方暂时活着也不是不行，虽然一想到他，裴珏就恶心的够呛。 “主上的意思……是想借赤眉军对付李晟？” 叶云何等人？ 裴珏只开了个头，他便洞悉了他的意愿，温声道，“主上英明，用赤眉军对付徐竹年，未免太过大材小用，这样，我这就让咱们的人去接触樊冲，打探一下这个人的喜好！” “嗯。” 裴珏自然同意，“这是一个原因，除此之外，我还在等一个消息。” 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就是不知道，那人会不会如他所愿，得到他想要的。 若是一切顺利的话，多则两三年，少则一年半载，他就能重回燕京太极殿了。 想到这里，裴珏不自觉勾了勾唇，开口道：“好了，已经很晚了，折腾了这许久，我就先回去了，你二人稍后服了药，也早些休息吧！” 叶云、蓝浅墨：“是。” 第938章 老人 翌日，宋多银惦记着外出寻找爹娘一事，早早就醒了过来。 她先把小崽崽安顿好，喂得饱饱的，嘱咐雪儿、绿珠照顾好小家伙后，就和裴珏、李顺福几人一同出了门。 蓝、叶二人因为昨晚受了伤，被裴珏勒令看家。 裴珏带了几个暗卫，宋多银则带了刘丰、李顺福。 只是临出门前，许英母子忽然前来告假。 宋多银有些诧异：“眼下城中乱得很，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我可以找人帮你！” 许英拉着女儿跪下，感激道：“夫人的大恩大德，我们母女无以为报，只盼着将来有一天给夫人立长生牌位……今番告假，不瞒夫人说，是我前日无意中听得我姐姐姐夫如今似乎就在城中，我想去寻一寻，若能寻得，说不定能在接下来帮到夫人！” “那——” 宋多银想了想，还是扭头看向裴珏，轻声道，“如今城中这样，她们母女去寻人，实在是不安全，你那边的人——” “阿角你开口了，我自不会拒绝！” 裴珏当即安排了四个暗卫护送许英母子。 许英自然感激不尽，拉着女儿磕了几个响头才起身离开。 这对母女离去后，宋多银和裴珏才上了马车。 刘丰几人轮流赶车，一行人十分低调的出行。 然—— 这个年景，好多人饭都吃不起了，能养得起马车的人家更是凤毛麟角，即便他们再低调，在周遭人的眼里，那还是高调到不行。 从宅子到城门前这段距离，他们接连遭遇了好几拨拦路乞食的流民。 令宋多银意外的是，这些人绝大多数穿着都还算干净，听声音也是金陵本地人。 她想了想，伸手招呼一名看上去十分面善的老人上前问话：“老丈，你可是本地人？” 老人好几天没吃饭，腹中如雷鸣，正待失望离开，不想却有这样的意外之喜，当即上前激动道：“是，贵人，小老儿是本地人。” 宋多银示意一旁的刘丰给了他些干粮和水。 老人接过吃食三下五除二消灭殆尽。 因为吃得比较急，他噎得直翻白眼，咕嘟咕嘟灌了大半水囊水，才总算活过来些。 “即是本地人，怎么如今……” 宋多银着实有些不解，看这老人，外袍似乎被人抢走了，身上穿着中衣，但衣服的料子并不差，显然家境不错，可沦落到沿街行乞，这就有些奇怪了。 老人叹了口气道：“赤眉大人们进城后，虽没有屠杀百姓，却还是把小人们的房子占了，原本小老儿身上还有些积蓄，但涌进城的流民太多了，没几日，小老儿就被劫掠一空，这世道让人活不下去啊……” 他说着不自觉红了眼眶。 宋多银听了他这话，心里顿时更不是滋味了。 裴珏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听着。 “那老丈之后有什么打算吗？”宋多银忍不住又问道，“你在这城中行乞，你的家人呢？” 老人道：“小人在等赤眉大军离开，小人的根在这里，等他们走了，就能回家了。至于家人，老婆子没得早，家里两个儿子都还没成家，早在赤眉大军来之前，就北上投北疆军了，听说北疆军的徐将军对待手下士兵很好，能吃得饱穿得暖，希望他们已经到了北疆！” 第939章 目的地 同老人分别后，宋多银的心情久久未能平复。 “阿福。” 此时外面赶车的人恰好是李顺福，宋多银轻轻喊了他一声，“你能护住咱们的宅子，想来费了不少劲吧？” 李顺福憨厚一笑，尖着嗓子腼腆道：“是主子的银子使了大劲儿，小的没做什么。” 他说的轻松，可个中辛苦，宋多银又岂会不知？ 不过她却没有再同李顺福说话，反倒转过头看向裴珏，认真道：“你一定要再次入主太极殿！” 裴珏在位时短，接了先皇留下的烂摊子，虽然多次被人诟病手段酷烈，但除了排除异己需要外，他杀得都是贪官污吏该杀之人。 相较于如今当上皇帝就耽于享乐的李晟外，裴珏可谓夙兴夜寐，勤勉至极。 百姓最朴实的愿望不过是能吃饱穿暖，有片瓦遮身。 看看如今这世道，连曾今的旧都金陵，都是满街乞丐。 “阿角希望我入主太极殿？” 宋多银点点头：“你虽然不是一个好人，但却能当一个好皇帝。” 尤其是如今他身边最大的蛀虫卫平安已经死了。 “嗯，我会努力。”裴珏温柔地望着她。 他自然也被方才那名老人的话触动了。 其实他最初想当皇帝，只是想摆脱前世的命运，不再给旁人将自己踩在脚下的机会。 后来当了皇帝，他享受到了至高无上的权力。 那种掌控一切的快感让他沉迷。 直白来讲，他当皇帝，就是为了自己，统统都是为了自己。 可是坠崖后所经历的一切，遇到的人和事，却渐渐让他对皇帝这一职位，有了更加切实的认识。 上位者的一句话，一个念头，就能决定成千上万人的命运。 而那些百姓，都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宋多银对上他温柔的目光，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马车得得得前行。 没过多久，外面的喧嚣声更浓。 “吁～” 忽然车厢外响起刘丰勒停马儿的声音。 宋多银皱了皱眉，正待开口说些什么，裴珏却直接掀开了车帘。 待看清楚现在所处的地方时，宋多银终是忍不住问道：“阿福，我们，这是要出城？” 是的，眼下他们正站在城门前，马上就要经过城门，到达城外。 李顺福忙道：“是的主子，我们要出城！” “阿福，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宋多银心底隐隐生出一丝不安，“昨日你说不让我问，我便没问，今天我们马上就要去见我爹娘了，你还不能说吗？” “能说的主子。” 李顺福低下了头，神情似有些为难，“我们要去灵谷寺。” “寺庙？” 宋多银震惊地睁大了眼，“你的意思，我爹娘在灵谷寺？” 灵谷寺的确在金陵城外，这几日她还听人说起过，说灵谷寺的香火鼎盛，那里的佛祖菩萨十分灵验。 李顺福轻轻嗯了一声。 “主子，你到了就知道了，旁的小的也不多说了，等你到了那里，一切自然就会清楚。” 宋多银闻言，久久未曾言语。 好半晌，她才轻声道：“好。” 第940章 灵谷寺 灵谷寺庙坐落在群山峻林之间，占地五百多亩，山上灵气萦绕，谷中碧水幽幽，乃金陵最负盛名寺庙之一。 宋多银一行出城后，又行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到达宝刹。 人很多。 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眼望不到头。 眼下并非初一十五进香的日子，但往来灵谷寺的百姓信徒却几乎要将这里挤爆了。 狭窄的山路上摩肩擦踵，人挨着人。 许多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但在望向寺庙的方向时，面上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虔诚。 乱世人命如刍狗，百姓都将希望寄托于神佛，可神佛又能度得几人？ “主子，其实小的之前也没来过，就是打听到老爷可能在这里！” 李顺福在前面领着路，面上的表情却有些小心翼翼。 宋多银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快两年了。 自从前年同爹娘分开后，她们就彻底断了联系。 爹娘是这个世上最疼爱她的人。 她曾拼了命的想要守护爹娘，改变他们原有的命运轨迹。 爹那一次确实活下来了。 娘亲也没有自戕。 可这样的好时光并没有持续多久。 很快他们就不见了，连弟弟多宝如今也如上一世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没事的，爹和娘一定不会有事，我自去寻他们便是。” 不止是在安慰阿福，更多的，宋多银是在给自己暗中打气。 爹娘就在里面，他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是，主子。” 李顺福应了一声后，继续带路。 灵谷寺很大，又行了约莫一刻钟左右，一行人停在了大雄宝殿前。 李顺福道：“主子，裴公子，你们且稍等片刻，小的去叫了悟大师，他知道老爷在哪里！” “去吧。” 宋多银望着大雄宝殿内宝相庄严的释迦牟尼佛相，心底生出一丝近乡情怯来。 李顺福动作很快。 没过多久，他便领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和尚走了过来。 宋多银、裴珏向其行礼：“见过了悟大师！” 了悟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然后恭声道：“几位施主请随贫僧来。” “有劳大师。” 宋多银连忙跟了上去，路上没忍住问道，“敢问了悟大师，我爹娘在此一切都好吧？贵寺功德无量，之后我定然要给多添些香油钱。” “女施主诚心向佛，我佛慈悲，定会保佑女施主！至于女施主口中的人，稍后见了您就知道了。” 了悟叹息一声，领着他们继续往前走。 这一路走来，包括阿福在内，宋多银觉得他们都语焉不详，不由得，她的心底生出一丝不安来。 了悟直接将他们带到了无量殿。 然后他停下脚步，念了声佛道：“女施主，到了，你要找的人就在里面，贫僧先行告退了。” 言罢，他不等宋多银开口，就转身离开了。 宋多银见状，心底的不安愈发浓烈了起来。 裴珏忍不住开口道：“阿角，我们进去吧，你别太担心了，既然找到了人，便是好事。” “裴珏，我想先一个人进去，你们要不先四处逛逛？” 裴珏闻言先是一愣，接着笑道：“好，知道你和伯父伯母久别重逢，有很多话要说，我就先不打扰你们了，听说这灵谷寺的放生池就在后面，我去瞧瞧去。” 宋多银轻轻点点头：“好。” 第941章 惠岸 无量殿供奉无量寿佛，大殿通体由砖石拱券而成，殿前的露台十分宽敞，立着一汉白玉赑屃（Bixi），上驮一碑，碑上书“无量仙尊”四个大字。 宋多银在经过那巨大的赑屃时，虔诚地摸了摸。 传闻赑屃能为触碰它的人带来好运。 完事后，她直接推开了无量殿。 不同于大雄宝殿、观音阁、放生池这些地方，无量殿的人不算多，尤其是今日不知怎的，宋多银推开殿门后，就只见一个身披袈裟的和尚正跪坐在蒲团上背对着她念经祷告。 檀香阵阵，木鱼声声。 伴随着和尚口中的梵音，宋多银原本有些浮躁的心情平静了许多。 她缓步走到和尚面前，静静听着他念了一会儿，才终于轻声道：“大师，我是方才了悟大师带来的，他说我爹娘就在这里，我爹名唤宋海生，不知他现在何处？还请大师代为通传，就说女儿宋多银来找他们了。” 和尚的祷告声和木鱼声几乎同时停了下来。 宋多银眼巴巴地望着他，却见他好长时间都没转过身来。 “大师？”她不由面露疑惑之色。 “阿角，别来无恙！”跪坐在蒲团上的和尚终于起身，接着缓慢地转过身来。 而宋多银在看清楚他的脸后，瞬间红了眼。 接着，她满脸不敢置信道：“爹！你，你怎么……”出家了？ 只因眼前剃了发，满头戒疤的和尚赫然是她心心念念许久的父亲。 “我娘呢？我们分开后，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宋多银心底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她拼命的在大殿里寻找另一个人的身影，只可惜，这里除了自己外，就只有爹了。 惠岸望着俗世中最疼爱的女儿，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小门道：“走吧，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只是从今往后，别再来了。” “爹！” 宋多银只觉得天都塌了。 爹这是，不要她了吗？ “我已皈依佛门，法号惠岸，走吧阿角。” 终究他还是叫不出“女施主”三个字。 宋多银喉头哽咽，跟着他入了厢房。 惠岸给她上了一盏清茶，然后递给她一块干净的帕子，温声道：“你娘没了。” “没了？没了是什么意思？” 宋多银手中的茶盏还没来得及放下，就啪的一下跌落在地，碎裂成片。 “……原本我们马上就要到金陵了，偏生遇上一伙凶人，他们抢光了我们所有的心软，那贼人还要杀我，你娘为了救我，失足落水，我没能将她救回来。” 提及亡妻，惠岸原本古井无波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波动了起来。 “我伤了腿，被途径的住持救了回来，就留在了这灵谷寺。” “娘！” 宋多银只觉痛不欲生，“不会的爹，你一定是在骗我是不是？娘还好端端的对不对？” 其实早在听闻他们在灵谷寺时，她就有所怀疑了。 灵谷寺是和尚庙，娘亲再怎么说也是个女子，小住几日便罢了，怎么可能会长时间在这里停留？ 可是无论如何，她都不相信，她的娘亲就这么走了！ “阿角，节哀。” 亡妻已经故去一年多了，明明最痛苦的时光已经挨过去了，可再次提及她时，惠岸还是觉得痛到无法呼吸。 他同妻子少年夫妻，恩爱不移。 尤其她是以那般惨烈的模样死在他的面前。 噩梦一样。 他日日诵经，只想祈求漫天神佛，让他们下一世再做夫妻。 第942章 天机 住持说他出家的心不诚。 惠岸却知道自己，余生只愿青灯古佛，在这灵谷寺中为亡妻超度，为来生祷告。 宋多银的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这一瞬间，她宁愿自己从来都没找到爹娘。 这样她还能自欺欺人，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爹和娘还好端端的生活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 然而—— 现实却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 “那爹，娘葬在了哪里？你不要出家好不好？跟我回去吧？我们一家人好好在一起，我们找到多宝，再把娘带回燕京，我们一家人还像从前一般好不好？” 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落。 方才还干干净净的帕子瞬间被眼泪打湿。 宋多银哭到不能自已，语无伦次道：“爹，差点忘了告诉你，你有外甥了，随我姓，叫知知，特别乖特别可爱，你不想见见他吗？” “阿角，你长大了。” 惠岸笑容温和地望着她道，“我和你娘不能陪你一辈子，你该走自己的路才是，你娘，我想她更喜欢这里的生活，我如今已是方外之人，就不跟你回去了。” 说到这里，他略顿了顿才继续道：“还有你弟弟，就拜托你一并照顾了！” “爹！” 宋多银不同意。 她满脸失态道：“为什么要出家？你不出家也可以守着娘啊！我们一家人好好的不好吗？为什么非要骨肉分离？我不理解，还是在你心里，我和多宝根本都不重要！” 她实在想不通。 这辈子下辈子都想不通。 她爹为什么会出家？ “阿角，莫要着相了，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惠岸说着，率先抬脚往外走去。 宋多银抹着眼泪追上去，拽住他的衣袖道：“爹，你是铁了心要出家对不对？便是我撒泼打滚以死相逼求您还俗，都不能改变你的决心是不是？” “阿角。” 惠岸垂眸，温和的眼眸中飞快划过一丝怜惜，快到让人丝毫察觉不到。 “我已剃度受戒，如今已是佛门中人。” “爹，这都是假的，你一定是在骗我对不对？你不会抛下我和多宝的对不对？” 宋多银神情有些崩溃，她实在难以接受自己敬仰的父亲变成了一个出家人。 从今往后，她和他，一个在红尘之中，一个身处化外。 她已经失去了娘，连爹也要失去了。 “住持说我道心不稳，出家的心不成，这话不假，因为我在俗世中还有牵挂的儿女！但是阿角，我前半生活得战战兢兢，一直仰人鼻息，出了事还要女儿放下身段去求人，最心爱的妻子又为救我，同我天人永隔……我太累了！只有在佛前诵经祷告，聆听梵音，我才能安静下来，变得平和，所以阿角，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说话间，二人已经到达一处所在。 惠岸推开门进去，宋多银跟在他身后，缓缓进了屋内。 当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她的母亲沈氏的长明灯。 上书：“吾之爱妻沈氏月瑶……” 明显是先人款式。 接着，她又看到了自己和弟弟宋多宝的长明灯。 “爹，这是……？” 宋多银泪眼婆娑地扭头看向父亲，面上带着一丝懵懂疑惑。 “阿角，无论我在何时何地，你娘还有你弟弟，你们都是我的牵挂，即便我是方外之人，这一点也不会变，这样你可以放心了吧？” “爹！”宋多银抹着眼泪，执拗地望着他。 “回去吧。” 惠岸再次开口，“你为我们做的够多了，逆天改命……然天机又岂是那么容易窥得的？去吧，去吧！” 第943章 什么都改变不了 “爹，你知道什么了？” 宋多银悚然一惊，只觉头皮发麻，恍然间察觉到有一双看不清的大手正在肆意拨弄着一切。 神情诡异而恶劣。 “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有一点我要告诉你阿角，我留在这里，便是最好的归宿，其他的别问也别再打听，回去吧。” 惠岸说完，不等她开口，就双手合十于胸前，低低念了声：“阿弥陀佛！” 宋多银哑然失怔地望着他。 好长一段时间，直到两人离开了这里，她都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 “爹！” 无量殿前，宋多银忍不住问惠岸：“我能再来看你吗？” “最好不要。” 惠岸眼神悲悯，慈爱地望着她道，“放心去吧，你只需知道，我在这里过得很好，很好，你娘也很好，佛祖会保佑我们的！” “那爹，我能去看看娘吗？” “别去打扰她了。” 惠岸说着，转身回到自己的住处，取了一个包裹递给宋多银道，“这里面是你娘生前留下的一些衣物，回去后就给她立个衣冠冢吧，我会同你娘说一声的，她不会怪你们姐弟，她只盼着你们平安健康！” “爹……” 方才压下去的眼泪再次决堤。 惠岸却直接转过身背对她，不再看她：“走吧，快走吧！” 宋多银抹着眼泪离开了无量殿。 裴珏再次见到她时吓了好大一跳。 只因短短半个时辰，她的眼睛就肿成了两个核桃。 “阿角，你，你，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岳父岳母在吗？你见到他们了吗？我可以不可以去拜访他们？还有他们怎么没同你一起来？” 他一口气问了好多问题，直问的宋多银心如刀绞。 “我见到我爹了。” 心底的苦闷无处诉说，宋多银终是忍不住道，“裴珏，你也记得上一世的事，那我问你，我们所有人的命运，是不是从开始就注定了？无论我们如何挣扎、努力，都改变不了既定的结局！” “阿角，你——为何这么说？” 裴珏的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 “我娘死了。” 宋多银眼中泪意汹涌，“明明我已经拼命在努力了，我救下了我爹，也保住了我们全家人的性命，可我娘还是死了，这到底是为什么啊？我为什么要重生？或者说我为什么要想起上辈子的事？” 若一直浑浑噩噩也罢了，偏偏他们清醒地知道一切。 知道真相的人总是最痛苦的。 明明知道要发生什么却无力改变，这种感觉，更是让人痛不欲生！ “我真是没用，像我这样的人，为什么要活着啊？我什么都改变不了，什么都做不了，自以为聪明，到头来却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阿角！” 裴珏见她精神状态不大对，连忙伸手抱住她，在她耳边大声道，“你别说了，谁说既定的命运无法改变？你已经改变了啊！你忘了，上一世，你爹你娘你弟弟都死了，还有我，我也不在了！” 宋多银哭得泣不成声：“没有，我根本就没有改变什么，都会死的，早晚有一天都会死的！” “这是自然！” 裴珏故作轻松道，“人当然都要死的，又不是仙人，可以长生不老，凡人生老病死这不是很正常的吗？只是我们已经成功度过了上一世的死亡节点，这就是已经改变命运了啊，而且还有一个人你是不是忘了？” 宋多银头埋在他怀里，闷闷地问道：“是谁？” 第944章 围住 “你忘了知知了吗？” 自从两人闹掰后，裴珏还是第一次这么靠近宋多银，他搂着怀中单薄脆弱的人儿，心疼得厉害，“上一世没有知知，据我所知，你同徐竹年一直没有孩子，徐钰是你的养子！你不信我们能改变命运，难道是不信知知是活生生的吗？” “真的吗？” 宋多银从他怀中抬起头来，红肿着眼，“裴珏，我常常会有疑问，现在我们所经历的这一切，究竟是梦还是真？” “当然是真的。” 裴珏拍拍她的肩膀，恋恋不舍地推开她，安抚道，“你就是爱胡思乱想，若现在的一切都不是真的，那你说什么才是真的？走吧，既然已经见到了伯父，他不愿意同你一起走，说明他在这里能得到他真正想要的生活。” 顿了顿，他继续道：“知知还在家里等着我们呢，出来大半日了，他见不到娘亲，该哭了。” 听他说起儿子，宋多银原本有些难过的心情总算平复了些。 她重新振作起来，用力地点点头道：“好。” 于是一行人又往金陵城中而去。 赤眉军还算人性化，入城银子只需交一次，之后再入城，只需要拿出第一次交银子的凭证便是。 宋多银归心似箭，一刻也不停地往家里赶。 裴珏知道她现在亟需小崽崽治愈，也不多嘴，全程默默地陪伴着她。 然而，等到了住的地方，他的面色却变得极其凝重。 只因他们离开前还如平日一般的宅子，此刻正被密密麻麻的赤眉军围得水泄不通。 宋多银的马车刚一出现在这群赤眉军眼前，就被包了圆。 “敢问里面的人可是这宅子的主人？” 意外的是，说话的赤眉军领头人比较客气。 马车里，宋多银紧蹙眉头，正待推开车厢门，却被裴珏一把抓住。 然后，他当着宋多银的面下了马车，挡在了她的身前：“我是，你们有什么事？” 领头人闻言，先是上下打量裴珏一眼，接着拧着眉头道：“可我怎么听说这宅子的主人是个女子？你是女子？” “我不是女子。” 裴珏冷着脸道，“但这宅子确实是我的，只是当日落契时，用的是我内人的名讳。” 领头人将信将疑地望着他。 裴珏毫不畏惧道：“你们围着我们的院子，到底是何意？” “主人要见这宅子的主人，跟我们走一趟吧？” “主人？” 裴珏皱眉，“可否告知你们的主人是谁？” 这些赤眉军个个身材高大，神采奕奕，同那些临时抓上来的充数的流民壮丁精神面貌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们的主人，显然不是常人。 “抱歉，不方便透漏，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裴珏想了想，回到马车上，轻声同宋多银道，“阿角，你先回去陪知知，我去去就来。” “我随你一同前去吧？” 宋多银知道裴珏是好意，只是自己才是这宅子真正的主人，裴珏没有义务帮她出头。 “你先回去看知知，稍后我让人送消息来，若是需要，我再来接你。” 宋多银闻言，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点点头道：“好！” 第945章 将军府 裴珏跟在一众赤眉军身后，一路出了西城，直奔主城的方向。 进了主城彷佛步入了另外一个世界，街道干净整齐，两边商铺热闹非凡，来往的行人皆穿着体面。 而更令裴珏惊讶的是，主城的街道上没有一个流民或者乞丐。 裴珏扭头不着痕迹看了一眼身旁的领路人，对接下来要见的人隐隐有了几分猜测。 只是，等队伍在主城最大最气派的一处府邸前停了下来，裴珏还是有些意外。 要知道金陵是旧都，这里可是有皇宫的，他原本以为这些人要带他去皇宫，却没想到—— 他想了想，还是不动声色地压下了心头的疑惑，然后抬起头看向了府邸门前的匾额。 正中央“将军府”三个烫金大字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请吧！” 领头人侧过半边身子让他先行。 裴珏：“请！” 庭院深深，其内假山流水、亭台楼阁应有尽有。 一只圆滚滚的黄花狸奴舔着爪子悠然从他们身边经过。 不远处隐隐传来妇人们嬉笑打闹的声音。 这一切，都让人怀疑一街之隔另一个世界里的那些水深火热根本就不存在。 出乎意外的，裴珏竟被直接带到了后院。 领路人丢下一句：“在这里稍等片刻”后，就进去回话了。 没多久，有下人出了院子，匆匆往外面跑去。 后院正屋里，许氏姐妹听说来的是个男人后，都倍感惊讶。 许英胞姐许兰直接问道：“妹妹，你不是说救你的是宋大夫是女子吗？怎么来的是个男子？” 这样想着，她直接沉下脸，冷声道：“樊正，是不是你办事不利，又被个酸儒骗了？” 没错，许兰的丈夫就是赤眉军将领樊冲。 自从樊冲占领金陵后，各地所谓的有识之士纷至沓来。 许兰作为他的正室，也是烦不胜烦。 “夫人误会了，末将的的确确是从那宋府门前拦下的人，他自己也承认了，说是宋府的主人。” 许兰气得不轻：“打出去！把这个骗子给我赶出去！” “阿姐，等等！” 一旁的许英闻言忙道，“且让我瞧瞧再说，说不定这里面有什么误会。” 许兰皱了皱眉，表示不赞同。 许英却直接走到窗户边，瞧瞧打开窗户往外面瞧了一眼。 待看清楚站在院门前那人的模样后，她的眼底不由划过一丝意外。 “阿姐，确实是误会，来人，来人不是来投奔姐夫的那些读书人，是宋大夫的朋友，不，确切的说，他似乎对宋夫人有好感！” 许英不是傻子，这一路裴珏对宋多银的态度她都看在眼里。 “这是怎么回事？”许兰有些不解。 许英却道：“此事说来话长，不过阿姐，裴公子是外男，如今你的一言一行都被人盯着，还是让人给姐夫送个信，让他来招待裴公子吧。” 她也是真心为姐姐考虑的。 姐姐和姐夫是结发夫妻，早在姐夫还没有发迹起，他们就在一起了。 然随着姐夫占得地盘越来越大，权势地位一日胜过一日，姐姐的处境渐渐变得艰难了许多。 若非姐夫还算有良心，姐姐早就被姐夫后院那些大家闺秀们生吞活剥了。 第946章 樊冲 裴珏又等了一会儿，那下人才领着一个三十岁上下、身姿矫健器宇轩昂的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夫人，将军来了！” 廊下站着的丫鬟见到来人，连忙冲着屋里喊了一声。 下一刻，许氏姐妹相携而出。 “夫君！” “姐夫！” 樊冲随意往裴珏的方向瞥一眼，而后大步流星朝着两个女人身边走来。 “夫人不必多礼，还未来得及恭喜夫人得偿所愿，找到了姨妹母女！” “是夫君威名赫赫，响彻寰宇，若非如此，妹妹母女也找不到这里来。” 许兰一边说着，一边温柔地执起丈夫的手，带着他走到裴珏面前介绍道：“这位是裴公子，多亏他和一位姓宋的大夫救了妹妹母子！” 樊冲上下打量裴珏一眼，但见面前之人龙章凤姿，虽衣着普通，却难掩一身气度，他不由在心中暗自感叹。 裴珏也在看他。 眼前之人倒是比他想象中的更出类拔萃一些。 也是，能带领一方人马攻下金陵，本就非同凡人。 樊冲率先拱手道：“樊某观裴公子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不知阁下在哪里高就？” “将军客气了。” 裴珏看了看在场众人，想了想还是道，“在下不过一升斗小民，暂居金陵罢了，樊将军声名远播，果如传言中一般出众！＂ 好听的话谁都爱听 樊冲如今更是听惯了奉承话。 然饶是如此，被眼前这样凤仪绝佳之辈夸赞，他还是忍不住觉得开心。 于是他爽朗一笑道：“樊某与公子一见如故，走，让她们女人在这里，我们男人自去说话！” “好。” “裴公子！” 许英却在这时忽然开口道，“不知宋大夫如今何在？可否让人请她来此一见？” 既已确定没有危险，裴珏自然没什么意见，于是点点头道：“稍等片刻，我这便书信一封，稍后让人一并带给她，她看到了自然就会明白。” “裴公子说的极是。”许英自然求之不得。 等裴珏跟着樊冲去了书房，许兰不由感叹道：“想不到这位裴公子竟然生得如此出众，你说他心悦宋大夫，真想不到宋大夫究竟是何等女子？” 许英笑着道：“宋大夫自然是极好的，稍后阿姐见了人就知道了，只是阿姐，你瞧着姐夫同裴公子在一处，难道就没别的想头？” “什么？” 许兰有些不解地望着他，“他们男人之间，我能有什么想头？妹妹你在卖什么关子？” “阿姐，据我所知，这裴公子出身不凡，身边能人异士不少，方才我之所以提议让人请姐夫来招待他，一来确实是为了避嫌，二来嘛，阿姐，你也该为日后做打算了！” “妹妹的意思是……” “我是说，阿姐，你该为以后打算了，令扬十三了，姐夫那些庶子却也不小了，说不定这位裴公子，就是你的一大助力！当然，前提是阿姐要同宋大夫处好关系。” 许兰闻言若有所思。 好半晌，她拉起许兰的手道：“好妹妹，到底是亲生的姐妹，一心为着姐姐好！” 第947章 发现 “裴公子来金陵也有两日了吧？觉得金陵怎么样？” 去往书房的路上，樊冲同裴珏闲聊，“比之燕京何如？” 裴珏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略微停顿片刻，还是开口道：“不知将军是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自然是真话。” “那裴某就实话实说了，将军慧眼，裴某的确是燕京人士，只是燕京如今虽然较从前差了许多，但至少不会出现如金陵这般极端的场面。” 樊冲闻言若有所思。 裴珏继续道：“将军应当知晓，除了主城外，其余地方到处都是流民，这里反倒像是被隔出来的一个世界一般。” “没办法，此次受灾范围实在太广，樊某纵然有心，却也力所不及，罢了，樊某——” 他的话音还未落下，外面忽然匆匆跑进来一个赤眉军将领。 “将军，末将有要事禀告将军！” 那人来的很急，看衣服的等级，应当是樊冲的心腹。 裴珏当即就要回避：“将军既然有事，我就不叨扰将军了——” “等一下！” 樊冲抬手打断他道，“来人，将裴公子先带到书房伺候，记得上好茶，别怠慢了贵客！” “是。” 于是裴珏治好跟着下人去了书房。 远远地，他都能察觉到身后那犹如实质般的目光。 “说吧，什么事？” 樊冲见心腹满脸震惊不敢置信地望着裴珏的目光，心底隐隐发沉。 “将军，我们的人刚刚得到一个消息！” “到底怎么了？” 心腹咽了咽口水继续道：“那狗皇帝最倚重的狗官镇国公徐笙，如今就在金陵！” 樊冲闻言心下一凛：“当真？” “千真万确，已经打听到了那厮落脚的地方，只要将军一声令下，定要将那见奸佞有来无回！” 樊冲心跳的瞬间快了几分。 不过他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道：“那你方才盯着裴公子看什么？可是他有什么不对？” “将，将军！” 心腹四下打量一番，压低声音鬼鬼祟祟继续道，“末将等在查那镇国公时，还意外得到一个消息——” 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瞬才鼓起勇气继续道，“说是徐笙那狗官，是一路跟着废帝南下，方才，方才那人，同末将看到的废帝画像，足足有七成相似！” “你是说裴公子就是废帝？” 樊冲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马原，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你能保证你方才所言句句属实吗？” “将军，末将说的都是真的，不信您再召周定觉他们前来确认。” “来人！” 这样天大的事情，樊冲一刻都等不及了，当即就吩咐下去。 “这样，从即刻起，没有本将军的命令，府里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 “是，将军！” 马原知晓轻重，当即道，“您放心，小的亲自督办此事，只是徐笙那里？” “吩咐下去，不惜一切代价抓到他，若他负隅顽抗，本将军准你们先斩后奏，凡杀徐笙这个狗官者，赏黄金百两，封万户侯！” 马原眼睛一亮：“将军放心，末将定会提着那狗官的人头来见您！” 第948章 最开始的态度 等裴珏再在书房里见到樊冲时，对方已是换了一个态度。 于谨慎中带着一丝不敢置信。 “樊将军？” 裴珏被他搞得有些发懵。 樊冲挥手示意下人退下。 待书房里只剩下自己二人，他直言了当道：“裴公子，樊某刚刚得知一个消息，说是狗皇帝下面最宠爱的一条狗，就是那劳什子叫徐竹年的，现在就在金陵！” 裴珏听了他这话，多少有些意外，挑眉道：“所以？” “看裴公子的表情好似并不意外，不巧的是，樊某的人还打探到，就在昨夜秦淮河畔，徐竹年和两个人因为一个叫紫嫣的妓女大打出手。” 他说到这里，饶有兴致地望着裴珏继续道：“那两个人的身份也很有意思，裴公子想不想听？” “樊将军就别卖关子了。” 裴珏在他提及徐笙的瞬间，就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两人都是聪明人，裴珏更是直接道：“既然你已经猜到了我的身份，那我就开诚公布的说了，我并非樊将军的敌人！” 樊冲笑了。 好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外面有通禀声传来：“将军，梅夫人求见？” 樊冲脸色一沉，当即道：“就说本将军有贵客要交待，让她先回去。” “夫君～” 门外传来一道甜腻腻的声音，“妾身是有要事同夫君商量，您就通融一下嘛？妾身保证不耽误夫君的正事。” 樊冲皱眉。 门外那人没等到他的回话，却直接大胆推开门走了进来。 梅夫人二十出头的样子，生得明艳动人，一进门先往裴珏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后直接走到樊冲身边，撒娇道：“夫君，妾身方才得知，夫人的妹妹和外甥女找到了，听说她们之前生了重病，是被一位女神医治好的，现在夫人的人去请那位神医了，等神医到了，夫君能不能让她帮妾身也瞧瞧？” 樊冲闻言皱了皱眉头：“不是有随行大夫吗？你得了什么病，还偏得神医来瞧？” 梅夫人嘟了嘟嘴，明艳的面容上隐隐浮现出一抹委屈来。 “行了，这事儿我知道了，你没事先退下吧，以后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到书房来！” “夫君，那神医的事？” 樊冲道：“你到底有什么病？” 梅夫人听了她这话，面上飞快划过一丝羞赫，紧接着，她玲珑的身躯贴上樊冲的耳边低低说了几句什么。 樊冲面上先是一愣，继而便是狂喜：“梅儿你先回去，神医的事情我稍后同夫人说一声，若是可以，便让过去给你瞧瞧，但你不许私自去闹夫人，我稍晚些就去看你。” 梅夫人眼波流转，冲着他轻轻一个人福礼道：“夫君放心，妾身懂得分寸。” 说完，她便转身袅袅婷婷地离开了。 樊冲回过神来，意识到方才的一幕被眼前之人尽收眼底，难得有些尴尬道：“让裴公子见笑了，这女人不懂事儿，也是平日里被樊某宠坏了，失礼之处，还望裴公子见谅？” 裴珏摇了摇头，轻声道：“无妨，这是樊将军的私事。” 他确实不介意，毕竟这世上的女人，除了阿角之外，其他的在他眼里并无差别。 从前他或许还存了些随意的心思。 如今却不会再关注任何除了阿角之外的女子。 第949章 请脉 收到裴珏的信后，宋多银安顿好知知，就直接跟着送信的人往将军府来。 “许兰见过神医，多谢神医救我妹妹、外甥女性命，神医的大恩大德，我们姐妹无以为报，区区一千两，比起神医的救命之恩实在微不足道，还请您务必收下？” 许兰看到宋多银的模样后，面上不自觉露出一抹惊艳来。 不过也只是一瞬，她便回过神来。 也是，方才那位裴公子的模样，她可是看在眼里的，能被他看上的女子，样貌又岂会差？ 宋多银连忙上前道：“夫人快别多礼，也是赶巧正好遇见了她们母女，这一千两实在受不得，说来我还要感谢许英姐这些日子帮忙操持饭食呢！” “夫人请一定收下！” 许英将装银票的匣子蛮横地塞到宋多银怀里道，“虽说若是我自己，是怎么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的，但比起我和女儿的性命，几顿饭食一文不值。” “这——” 宋多银还有些犹豫。 许兰却道：“夫人若不收，就是瞧不起我们姐妹了，难道我妹妹和外甥女两个人的性命，还不值这一千两？” “夫人这话说的，自然不是。” 宋多银忙道，“我收，我收便是了。” 她其实也不是真心不想收，治病救人收诊金是天经地义，方才她不过是客套一下嘛。 许兰见她收了钱，总算放下些心来。 一旁的许英却又道：“对了夫人，有件事还需要麻烦夫人您，是关于我阿姐的，自前年起，她便一直下漏不止，也曾请过平安脉，但都是些男大夫，姐姐恐遭人非议，便一直未能及时就诊……”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宋多银却秒懂。 她直接开口道：“请将军夫人伸手，我先为您诊脉。” “哎，好！” 许兰也是满脸惊喜，忙不迭伸手道，“神医有所不知，此前请平安脉，都说我气血两亏，有失血过多的征兆，只是我实在羞于启齿，亏得这世上有如神医一般妙手回村的女医。” 宋多银闻言没说话，只认真地听着她的脉搏。 听完左手后，她又让许兰换了右手。 又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放下许兰的手，抬脚走到一旁桌旁，落笔写了个方子。 “夫人之症非一朝一夕可治，如今已是亏空的厉害，先按着这个方子用上半年，便可好转。” “好，好，多谢神医。”许英连忙招呼一旁的下人去抓药。 然而那下人刚一出门，就迎面碰上了梅苑的人。 “神医呢？我们夫人有请！” 来人是梅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可以说是用鼻孔看人，一边说话，一边傲慢地打量着房间内的几人。 一圈过后，她将目光落在了宋多银身上：“这位就是女神医吧？奴婢是梅夫人身边的芝兰，我们夫人方才已求得将军准许，请神医去梅苑为我们夫人请脉。” 宋多银皱了皱眉头：“抱歉，我今日来将军府，是为作客，并没有我出诊的意愿。” 她讨厌被人颐气指使。 偏生这个眼前冒出来的丫头，眼睛像是长在了头顶上。 看这情形，不过是一个妾室身边的丫头，竟也敢在许英姐姐这位正儿八经的将军夫人面前放放肆！ 第950章 拒绝 芝兰闻言当即就有些不高兴：“你不是大夫吗？大夫就是给人瞧病的，怎的还推三阻四？你可知我们夫人是将军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宋多银听她这般说，也不禁沉下了脸：“你叫芝兰是吧？回去告诉梅夫人，就说我今日的身份是你们夫人的客人，而非是一个大夫，何况你有所不知，我同其他坐诊的大夫有一点不一样，那便是治病全凭心情！” “你——”芝兰急了，叉着腰就摆出一副药分辨的样子。 许兰却道：“把她给我拖下去，打十大板，叫她学学将军府的规矩！” “是！” “不能动我！我看谁敢动我？我可是梅夫人身边的，若是动了我，你们趁早想想要怎么同梅夫人交待？” “交待？交待什么？” 许兰冷笑一声道，“本夫人要处置一个丫头，还要向她梅玉婷交待？别忘了，本夫人才是将军的原配嫡妻，你口中的梅夫人，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 芝兰听了她这话，轻狂道：“夫人，您虽是夫人，但是如今明眼人都知道，我们梅夫人才是将军府里最得宠的！” 许英在一旁听着，直接被气笑了：“好个贱婢！你们梅夫人是最得宠，可她得宠同你这个下贱蹄子有什么关系？瞧瞧你那轻狂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自己不知廉耻爬上了将军的床！来人呢！” 她说着扭头冲着门外喊道：“把这个冲撞夫人的贱婢拖下去仗责十大板，姐夫要问起来，就说是我的主意！” 许兰忙道：“什么你的主意，妹妹你——” “行了阿姐。” 许英连忙制止她，接着扭过头，有些歉意的望着宋多银道，“让夫人见笑了，我姐姐她，她实在是唉……您别看着她是姐夫发妻，可她如今的处境，实在不大好。” “不必管我。” 宋多银自然不愿意掺和到人家的家事里，只略坐了坐。便起身提出告辞。 许氏姐妹自然百般留人。 另一边，梅夫人得知心腹芝兰被杖责，而那所谓的女神医更是拒绝为自己瞧病，当即哭哭啼啼又往书房来。 彼时樊冲和裴珏的谈话已经暂时告一段落。 两人初步达成一致，那就是现在一起对付他们共同讨厌的人徐笙。 至于之后—— 樊冲想到这里，略皱了皱眉。 他在权衡利弊。 现如今天下大乱，各地能人异士辈出，如他一般组建人马单干的人不少。 可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只有一个。 若是他自己上，究竟能有几分把握呢？ 而眼前之人，乃是正儿八经的李氏后人，占据正统大义，辅佐他自己做个开国功臣，自然事倍功半…… “扣扣扣！！” 正在他想的入神的功夫，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剧烈的响声。 下一刻，梅氏哭哭啼啼的声音再次响起：“夫君，您可要为妾身作主啊？” 樊冲神色一厉，冲着裴珏点点头后，散步并做两步走到书房门前，一把推开道：“本将军方才是不是同你说过，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再踏入书房半步？” 梅氏被他的渗人的模样骇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半步，锁着脖子道：“妾，妾身不是有意的夫君！” 第951章 妻妾 樊冲冷脸：“到底怎么了？我这里还有客人，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说着他扭过头看向裴珏，有些无奈道：“女人就是麻烦，想来裴公子也深有体会，我这位夫人两次冲撞了贵客，还请裴公子见谅？” “无妨，樊将军既然有事，我今日就先告辞了！” 裴珏说完，就欲转身离开。 却听身后那梅夫人哭哭啼啼道：“将军你要为妾身作主啊，方才夫人当着神医的面羞辱芝兰，分明是在打妾身的脸！” 顿了顿，她继续道：“妾身知道她不喜欢芝兰，可是让芝兰用本名是夫君您允许的，她当着神医的面给妾身没脸，不就是在打您的脸吗？还有那位神医，若非因为她女子的身份，妾身也不会受这般屈辱！” “你说那位女神医现在就在府中？”樊冲眸中划过一丝惊讶。 裴珏也立时停住了脚，回转过身望向她。 梅氏抹眼泪的动作微微顿住，不过也只是一瞬，她便继续可怜兮兮道：“在的，夫人请了神医来做客，听人说神医还为她诊了平安脉，妾身，妾身——” “行了，我这就带你去见神医——裴公子，你怎么？” 樊冲话说了一半，扭过头看向不知为何还没走的裴珏。 裴珏眯了眯眼睛，轻声道：“不知樊将军可否行个方便，带我一起去见这位女神医？” 樊冲微微一愣，旋即笑道：“裴公子请！” 梅氏却有些不乐意了：“夫君，这是咱们将军府的架势，这位客人毕竟——” “休得无礼！” 樊冲打断她道，“裴公子愿意留下是看得起你我，你一个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不要多嘴。” 说完，他侧身礼让裴珏：“裴公子请！” 裴珏点点头，跟着二人一路往后院走来。 后院里，许兰忧心忡忡地望着许英道：“妹妹有所不知，这芝兰是那梅氏用来恶心我的人，今日我们打了她，怕是不能善了！” 丈夫如今虽然待她还算敬重。 但一个月里，能有四五天在她这里就算好了，就是这几日，两人也几乎不会同房。 而那梅氏，现如今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往常她都是暂避其锋芒的。 “阿姐放心，一人做事一人当，今日教训那贱婢是我的主意，姐夫若问起来，我愿一力承担！” “不是这么回事。” 许兰叹了口气道，“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左右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该来的总会来的，挡也挡不住。” 说到这里，她转身有些歉意地同宋多银道：“让神医看笑话了，今日多谢神医前来，神医对我们姐妹的恩情，我二人没齿难忘！只是那梅氏素来跋扈，稍后若牵连到神医，倒是我们的不是了，我先让人送神医回去，以免——” “夫君～” 她的话音还未落下，门外忽然响起梅氏娇滴滴声音，“您听听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妾身是哪里来的牛鬼蛇神，专门搅得家里不得安宁呢！” 樊冲冷淡的声音随后响起：“我倒要看看今日你会不会牵连到神医！” 第952章 攀比 “见过夫君！” “见过姐夫！” “……” 许兰姐妹没料到樊冲和梅氏来的这么快，连忙上前行礼。 梅氏犹抱琵琶半遮面，帕子掩着半边脸，只露出一双红彤彤可怜巴巴的眼睛道：“夫人，妾身知道你不喜欢妾身，可是，可是你也不能当着神医的面这般说妾身呀，还有芝兰，您要是实在不喜欢她，妾身这就让人将她打发了！” 说着，她扭过头看向另一边的宋多银。 方才一进门，她就被眼前这名女子出众的样貌惊住了！ 毕竟她一向自负美貌！ 可在看到对方的刹那间，她还是忍不住自惭形秽。 结合先前发生的一切，对方的身份呼之欲出。 “你，你就是神医？” 她轻轻推开丈夫的怀抱，莲步轻移，于顷刻间走到宋多银的面前道，“听说神医是位女子时我还仅是有些惊讶，然见到神医真容后，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樊冲的眼中亦划过一丝惊艳。 不过这世上貌美女子他见过的不胜凡几，因此也只是一瞬间，他便收敛了神色，沉声道：“梅儿回来，不得无礼！” 说完，他扭头看向许兰道：“方才是怎么回事，夫人真如她所言，责罚了芝兰？” 许兰张了张嘴，待要开口，却被一旁的许英抢先道：“姐夫，那芝兰不过一个丫头，却敢当众对我姐姐不敬，还口口声声她们梅夫人是姐夫你最宠爱的女人！是我看不下去，让人打了她十大板，姐夫要罚便罚我吧！” 樊冲闻言皱了皱眉。 梅氏低头用帕子抹着眼泪道：“神医，是我身体不适，吩咐芝兰那丫头过来请你去梅苑一趟，若是她做了什么惹神医不快，还请您大人大量，不要同她一般见识！” 宋多银微不可察拧了拧眉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同你的丫头并不相识，且今日我受许夫人之约前来作客，本就没有要治病救人的打算！” 梅氏被她刺得一愣，当即道：“神医的意思是不愿意为我瞧病了？” 宋多银：“抱歉，我今日确实不打算出诊。” 梅氏听了这话，直接扭过头，委屈巴巴地望向樊冲道：“夫君，原是妾身没脸！” 她这一幅美人落泪，楚楚可怜的模样，当即就令樊冲心生怜惜。 “神医，你不是大夫吗？大夫为人治病，难道还分三六九等？若是如此，你这神医之名，未免名不副实。” 宋多银闻言微微蹙眉：“这位是樊将军吧？” “正是。” “从进入金陵后，我就是不是听说樊将军的英明，今日一见，将军果然相貌堂堂，只是单凭这位梅姨娘的一面之词，将军就对其他人妄下定论，未免有失偏颇。” “哦？” 樊冲的脸色登时变得难看无比，“你是觉得本将军说错了？真是狂——” 他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就被一旁的裴珏打断了：“樊将军，先前没来及同你说明，宋氏，也就是你面前的神医，乃是我唯一心悦之人。” 樊冲听了他这话，瞬间呆如木鸡！ 第953章 前后判若两人 樊冲有些惊疑不定地望着宋多银。 好长一段时间，他都没能说出半句话来。 若裴珏所言属实，那将来，若是自己辅佐对方复位，眼前这名女子，很有可能便是国母。 如此这般，他便要慎重对待对方了。 一旁的许兰见状，不由同许英对视一眼，俱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一丝惊奇。 “这——裴公子，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也是我这妾室不懂事，非说怀疑自己有孕在身，想让神医帮忙安胎。” “这世上有孕的妇人不胜凡几，只要是个大夫就都能诊出滑脉，她既是樊将军的女人，想要安胎，有的是大夫抢着帮忙！” “夫君～”梅夫人也是个聪明人，看这情形也意识到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当即就道，“罢了，是妾身不懂事，您先陪妾身回去吧？改日妾身再亲自来向夫人赔罪。” 樊冲闻言，面露犹豫之色。 裴珏面色平静道：“我二人叨扰樊将军夫妇已有大半日，家中还有幼子等着我们，就先回去了。” 说完，他垂下眼帘，神情温柔地望着宋多银道：“阿角，我们走吧？” “嗯。” 宋多银点点头，然后分别朝着许氏姐妹和樊冲行了一礼，就转身离开了。 从始至终，她都没看那梅氏一眼。 梅氏脸都绿了，却只能暗暗憋屈，面上不敢露出分毫。 待裴珏二人离去。 樊冲想了想，往常面对许氏时满不在乎的神情有所收敛：“夫人，妹妹能结识神医也是缘分，将后夫人可以借着妹妹和神医的关系，多同那位神医走动走动，对了，妹妹，不知这神医的名讳？” “姐夫，夫人娘家姓宋！” 其实她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同樊冲介绍过宋多银和裴珏，也浅浅提了下二人关系匪浅。 只是樊冲当时根本不把这两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当回事。 自然也对他们的事不感兴趣。 “原来如此。” 樊冲目中精光闪烁，脑海里飞快划过裴珏在位时，后宅里的情况。 很快，他便将宋多银的身份对上了号。 他不由暗暗有些心惊！ 心底也隐隐生出一丝后怕。 这位宋夫人在裴珏的心里，可是非同一般，他记得裴珏还是个宦官之前，对方就已经入住其后院了。 想到这里，他直接转身看向梅氏道：“你先回去，今晚我在正院陪夫人用膳。” 梅氏闻言满脸不敢置信地望向他：“夫君！” “行了，别胡闹，哦对了——” 樊冲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略顿了下，才冷着脸继续道，“还有你跟前那个叫芝兰的丫头，直接发卖了吧，一个奴婢也配叫‘兰’？还敢冲撞夫人，委实不像话！” 梅氏听了这话，如遭雷击！ 一旁的许英见状，心底却是一片快意：“姐夫说的是，您有所不知，我跟着裴公子和宋夫人那段时间，裴公子可是一心一意只想着宋夫人，他对宋夫人的感情天地可鉴，日月可表，方才梅姨娘冲撞了宋夫人，怕是裴公子心疼的不得了呢！” “姨妹说的是。” 樊冲面上挤出一丝笑容道，“你这一遭可是受苦了，好在如今苦尽甘来，今晚姐夫和你姐姐一起，亲自为你们母女接风洗尘，正好也说说这一路上的遭遇。” 第954章 以她为先 回去的路上，宋多银犹豫了一瞬，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位樊冲将军，可是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 裴珏有些意外：“阿角你怎么猜到的？” 宋多银如实回道：“非是如此，他的态度应该不会大转弯，不过你身份敏感，如今我们又是在金陵人家的地盘上，这样做真的没事吗？若这樊冲有别的想头，那该如何是好？” “阿角你在担心我？”裴珏眸中划过一丝热切，“你在担心我对不对？你担心他会对我不利！” 宋多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裴珏高兴坏了，纵然没有得到她的回应，他面上的兴奋之色却止不住流露出来。 等回到家里，他更是直接越过宋多银，抱住长大了许多的小崽崽颠了起来。 知知素日最喜欢飞飞的游戏了，乐得咯咯直笑。 等宋多银从裴珏怀里接过时，小崽崽还巴巴望向裴珏，滚着身子求他继续抱抱。 裴珏被他的小眼神盯着，不由心软道：“知知想玩儿，阿角就让我再陪他玩会儿吧？” 宋多银拍了拍知知的小屁股道：“不能惯着他，否则之后一见到你就要闹着玩儿！” “这有什么？”裴珏笑着道，“若他想玩，陪他玩便是了，孩子还小。” 宋多银听他这样说，摇了摇头，转移话题道：“我们出去这么久，小家伙该饿了，你先回去歇会儿，我去喂孩子了。” 言罢，她抱着孩子直接进了里屋。 裴珏出了她的院子直奔自己的住处。 蓝浅墨伤得虽不严重，但今日仍旧起不了床。 只叶云听到他回来的消息后，早早就等着了。 见他回来，连忙迎上前道：“主上你回来了，听说方才在门口你和夫人被赤眉军带走了，怎么样？没什么事吧？” 裴珏边往屋里走，边回道：“走，我们回去说。” 回了房间，他先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润了润嗓子，才继续道：“子澜，我方才见到了樊冲！” “这——” 叶云满脸惊讶。 惊讶过后，他俊秀白皙的面容上不由划过一丝担忧，“那他知道主上你的身份了？” “恰好他的人，听到了我们放出去的关于徐竹年的消息。” 裴珏言下之意，对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那主上观他的反应如何？可有把握招揽他为我们所用？” 裴珏蹙眉沉思片刻，点点头道：“此人有勇有谋，是个聪明人，只是若想完全收复他，我们还差一个契机！” 不过相信这个契机很快就会来临。 裴珏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此事暂且不提，然徐竹年在金陵城中之事，樊冲应当很快就会做出反应，我担心他会狗急跳墙，这些日子务必警醒些，尤其是夫人那里，一定要护好！” “主上，我等还是要以你的安危为主！徐竹年一路跟着我们来金陵，目的就是为了对付您，至于夫人那里……”是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子澜。” 裴珏听他这样说，忍不住皱起眉头，肃然道，“如今在我这里，凡事都要以她为先。” 叶云：“……” 第955章 换衣服 接连三日，徐笙的日子都不大好过。 城中赤眉军突然开始有目的的针对他，若非他提前听到了些风声，怕是早就成为赤眉军的刀下亡魂。 “主子，眼下我们的身份已经暴露，这金陵实不宜再待下去了，撤吧？” 心腹身上挂了彩，忧心忡忡地望着上首满脸阴沉的国公爷，忍不住劝道，“一定是废帝、叶云那些人干的，他们就是想借樊冲之手对付您，我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废帝也在金陵的消息放出去！这样说不定能吸引那些狗娘样的注意力！” “你以为樊冲那判贼知道了我的存在，会不清楚裴珏他们的也在这里？” “主子的意思是？” 心腹倒吸一口凉气，“那，那为何他们不杀废帝反而只针对咱们？” “这群叛贼仇恨朝廷，不，确切的说是仇恨皇上，而我，不过是正好撞到他们手上罢了。” 徐笙气得脸色铁青，“定是叶云那个阴险小人出的主意，该死的，早晚叫他落到我的手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主子，眼下我们该如何做？” 徐笙冷哼一声，将手中的茶盏“Duang”的一声放在桌上，寒声道：“先出城！” “是！” 心腹如蒙大赦。 说实话，这两日为了保护国公爷，他们东躲西藏，已经折损了不少人，实在是没办法保证接下来的安全。 只可惜未能除掉废帝，到底是留下了隐患。 “顾长寿这个没用的东西，到现在还没南下金陵同我们汇合，若是他在，我们二人联手，早就杀了裴珏！” 临出城前，徐笙恨声谩骂：“可恶！” 心腹满心不解道：“主子，废帝带的人并不多，我们的人同他们对上，其实并非没有胜算，您为何按兵不动，一定要等那位羌国中书令的到来？” 徐笙侧头，淡淡瞥他一眼，漫不经心道：“自然是因为相较于自己损兵折将，我更喜欢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 “主子英明！” “可惜姓顾的不上道！”徐笙咬牙，眼睛盯着西城的方向几欲喷出火来。 突然，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直接拉了心腹过来道：“来，你同我换下衣服。” 心腹登时脸色大变，却不敢犹豫半分，连忙道：“是。” 两人身量差不多，很快徐笙便穿上了对方的衣服，成了一名极不起眼的禁卫。 徐笙想了想，开口道：“你，先带着人出城，等确认安全后，放出消息，就说我已经平安出城。” 心腹闻言，面上划过一丝感激：“主子放心，属下保证完成任务。” “嗯。”徐笙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我非是要你去送死，是有件事，我需要用你的身份去完成。” “主子是要去……？”心腹满脸疑问。 国公爷竟然不是要确保万无一失出城吗？ 听他这意思，竟然是还要去做一件什么事？ 徐笙阴恻恻一笑，道：“我去偷个人出来，很快便与你们汇合，去吧。” 第956章 过府一叙 两日后的一个傍晚，宋多银刚刚喂过小崽崽，就听下人前来通禀：“夫人，将军府上来人，说是有要事请夫人过府一叙！” 宋多银微微一愣，接着道：“可有说是什么事？” “听说是她家夫人突感不适，具体缘由，来人并未细说。” 因着裴珏，宋多银同样想同许氏姐妹打好关系。 何况与许英母女相处了一段时间，她对二人，尤其是许英印象十分不错，也是真心想要同对方成为朋友。 “成，那我就走一趟吧！” 宋多银说着，扭头交待雪儿道，“这两日外面有些凉了，待会儿他闹着要出去，记得多添件衣服，再就是他身子重了，不许惯着他一直玩儿。” 雪儿知道主子是怕自己累着，忙笑着道：“主子放心去吧，我都晓得的，也一定会照顾好小主子！” “嗯。” 宋多银对她自是十分放心，走过去亲昵地点了点小崽崽的鼻子道：“知知乖乖在家，要听雪姑姑的话，娘出去一趟就回来，若是回来听到知知调皮，娘可是要生气的！” 小崽崽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乖巧地望着她，竟好似真能听懂她的话一般。 宋多银见状，忍不住俯身亲了亲小崽崽的脸蛋，这才转身往外走去。 身后传来小崽崽咿咿呀呀的声音，她忍住没有回头。 等出了宅子的大门，她就看到不远处的路边停着一辆马车。 一个穿着体面的婆子领着一个丫头，并一个戴着斗笠低着头的高大车夫，正静静地站着。 宋多银想了想，走上前去。 三人连忙迎了上来：“见过神医！” “是你们家夫人让你们来请我的？” 宋多银打量他们一眼，随口问道，“方才回话的人说你们夫人身体不适，可知道怎么一回事？” 婆子闻言忙道：“可不是，我们夫人前些日子吃了神医开的药，身子已然大好，然今日那梅姨娘不知抽哪门子疯，突然跑到我们夫人面前发疯，夫人想来是被气得狠了……到如今已是起不了身，还请神医快去给我家夫人瞧瞧吧？” 她说着直接红了眼。 一旁的丫头也眼巴巴地望着她。 只那个高大车夫因为戴着斗笠低着头，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 宋多银听了她这话，在心底叹了口气，扭过头对着跟过来李顺福道：“阿福，你跟我去吧，至于他们——” 说到这里，她看向另外几个下人道：“至于你们，回去同裴公子他们说一声，就说我去将军府瞧病了，稍晚些再回来，让他们不必担心！” “主子，城里不太平，要不多带几个人？”李顺福看了一眼马车旁的三人，面露担忧之色。 宋多银摆摆手道：“不必，大张旗鼓的反倒引人注目，我们走吧。” 说完，她直接提裙上了马车。 李顺福一咬牙跟了上去，等那婆子和丫头相继上了马车后，他跟着车夫坐在了车辕上。 马车里，宋多银还在同二人打听许氏的身体。 “……方才说你家夫人已经起不了身，能具体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 许氏的身体她前几日才看过，若只是单纯生了一场气，倒不至于起不了身。 第957章 抓住 婆子噼里啪啦就道：“都是被那梅姨娘气的，她仗着怀孕，时不时就要到夫人面前炫耀，夫人很不想理她，可她却以为夫人怕了她，变本加厉怂恿将军不去夫人房里……” 一旁的丫头时不时补充几句。 宋多银听得十分认真，是以她没注意到，不知何时外面已经发生了变化。 路越走越偏。 李顺福在金陵落脚许久，自然知道樊冲将军府所处的位置，眼见车夫不安路线行事，他不由心生警惕，直接就问道：“我记得去将军府不是这条路啊？怎么回事，你往哪里走呢？” 斗笠下，车夫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 李顺福只听他瓮声瓮气地回道：“稍安勿躁，小人知道一条近路，所以我们抄近道过去。” “真的吗？” 李顺福拧着眉头，劈手就去夺缰绳。 不想他的手还未触碰到缰绳，身旁的车夫蓦然转身，而后猛地举起手，一记手刀劈了下来。 李顺福只觉得颈后一疼，下一瞬便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宋多银的注意力还在许氏的身上，是以并没有注意到外面的动静。 等她反应过来时，马车竟已出了城。 “怎么回事？这里是哪里？天啊！我们怎么出城了？” 最先喊出声的是那位将军府的婆子。 接着，那丫头也发出了惊恐的叫声。 然而—— 车夫凭借将军府的马车，在城门处畅通无阻，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出来了。 宋多银心下一惊，连忙掀开帘子往外看。 不想下一刻，就同同样看过来的徐笙对上了视线。 斗笠下，徐笙的神情狰狞而得意，看向她的目光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终于，抓到你了！” 他伸出舌头，油腻腻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底闪烁着莫名兴奋的光芒。 “你，你是谁？” 婆子望着他陌生的面容，发出惊恐的大叫声，“你把阿武弄哪里去了？你——救命啊！快来人啊！这里有——” 徐笙冷笑一声，不等她说完，便一个箭步上前，直接扭断了她的脖子。 “啊——” 一旁的丫鬟见状，尖叫一声，挣扎着就要冲出马车，却被他老鹰抓小鸡一般，直接拎回来抹了脖子。 血液喷射，方才马车里还有说有笑的两人瞬间血溅当场。 宋多银深吸一口气，竭力平复剧烈跳动的心脏。 好一会儿，她才勉强平静下来，佯作镇定道：“阿福呢？” “放心，我知道他是你的人，他只是晕过去了。” 徐笙一边慢条斯理的擦拭着沾了血迹的手指，一边用黏腻而渗人的目光盯着宋多银看。 “你想做什么？” 宋多银面露警惕。 徐笙闻言微微挑眉，接着直接跳下马车，冲着她伸手：“下来！” “我——” “你要是不下来，我现在就将车辕上这个死太监大卸八块！” 宋多银皱了皱眉，勉强压下心底的惊慌，将手递给了他。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马车，徐笙干脆弃车，拽着她徒步向前走去。 宋多银被强拉着走，边走边回头看马车的方向。 “别看了，这马车确实是姓樊的逆贼府上的，眼下也用不得了，你且忍一忍，等到了前面同我的人汇合，再给你找辆马车！” 第958章 孩子 “你到底要做什么？” 手腕处传来阵阵刺痛，徐笙用的力气不小，宋多银根本没办法挣脱。 “阿银，我想你了。” 徐笙拽着她往前走。 山林茂密，行进困难，他们离官道越来越远，“你不会知道我有多么想你？我们从前，从前你待我多好啊？可就因为一个何锦绣，你就抛弃我琵琶别抱！” 他自顾自的说着，声音似哭似笑：“裴珏一个太监有什么好？你忘了他上一世落得五马分尸的下场？还有顾允之，他妄图逆天改命，可结果呢？这便罢了，你还给他生孩子，他配吗？”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抹极致的委屈来：“你都没给我生过孩子，我们之间都没有孩子，你凭什么给顾允之生孩子？阿银，你对得起我吗？” “徐笙，你别发疯了。” 宋多银踉跄着跟上他的脚步，声音平静而漠然，“我们已经和离了，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我和谁在一起，都与你没有半点关系了！” “不，不！我没答应！我不承认，也不答应！” 徐笙将她拉到一棵大树下，两只手分别攥住她的手腕，居高临下道，“你是我的！没关系，我会把一切都修正过来的，那个不该存在的孽种我会杀了他，而我们，我们很快就会有很多孩子！阿银，这一世我不会再负你！” 说着，他深情款款地望着宋多银，仿佛眼前之人真是他至死不渝的爱人一般。 宋多银被他挟制着，表情仓惶而无奈。 跟疯子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徐笙就是个疯子，可恨他牢牢钳制着自己，以致于她根本找不到机会动手。 当然，即便她动用银针对付他，也没什么胜算。 徐笙出身勋贵，虽比不得其兄徐筑武艺高强，却也不是她一介女流可以对付的。 “我不会再有孩子了。” 停了片刻，她还是开口道，“徐笙，你对我不过是不甘心罢了，上一世我对你百依百顺，为了你可以付出一切，这一世我不愿意再这样了，你便不习惯不甘心了！” ＂不，我不是不甘心！＂ 徐笙眸光灼灼地望着她道，“阿银，其实上一世你离开后，我就发现了，我不能没有你，早在你陪着我的日日夜夜里，我就对你动了心，只是那时我不懂，以为自己最喜欢的是何锦绣！” “无论如何，我们都是过去式了，纠结于过去，不是什么好事。” 宋多银不想激怒对方，只好不断地摆事实讲道理，“而且你纠结于我的孩子，还说要拥有属于我们的孩子，这本身就是不可能实现的。” “为什么不能？是阿银你不愿意吧？放心！” 徐笙说到这里，冷哼一声，几乎咬牙切齿道，“我们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的，阿银，你是我的，你只能给我生孩子！至于裴珏那条阉狗，夺妻之恨，我定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你错了。” 宋多银叹息一声，良久方道，“我之所以说不可能再有孩子，是因为我自己身体的原因！上一世，我落水受寒，一生都没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这一世，我在羌国时曾做过药人，同样坏了身子，知知是我唯一的孩子！” 以后跟任何人都不会再有孩子了 第959章 狭路相逢 她已经彻底失去了生育功能，这是不争的事实，也是她当初坚持要留下知知的缘故。 知知是奸生子。 他本不是她期待中的孩子，可是他的出现，却治愈了她几近千疮百孔的心。 徐笙如遭雷击！ 不过也只是一瞬，他便恢复如常，神情幽冷道：“这也无妨，左右我也不缺能给我生孩子的女人，但是阿银你只有一个啊！” 宋多银脸白了白：“徐笙，你别乱来！” 徐笙嗤笑一声，在宋多银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瞬间，忽然凑过去咬住了她的耳垂。 “差点被你拐带歪了。” 他贴着她的耳际，像条毒蛇般吐着蛇信，声音冰寒彻骨道，“重点是阿银你背叛了我，你得接受惩罚啊～” 宋多银心底阵阵发寒。 希望阿福能尽快醒过来，然后她失踪的事—— “是在想你那位太监手下醒来通知裴珏来救你吗？” 徐笙将嘴唇从她耳边挪开，拖着她继续往前方走去。 “没用的，阿银你瞧瞧前面。” 宋多银悚然一惊，下意识往他说的方向望去，就见前方不远处一拨人正往这边赶来。 很快那些人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主子你没事实在是太好了！” 心腹身上还穿着徐笙的衣服，这几日他提心吊胆，唯恐自家国公爷出什么岔子。 徐笙依旧钳制着宋多银，面上却淡淡地道：“去前面马车上，将车辕上还喘气的小阉奴带过来！” “是。”心腹当即吩咐人前去。 只是吩咐完后，他四处打量了下周遭，然后凑到徐笙耳边轻声道：“主子，就在不久前，我们的人遇上了打算进入金陵的顾大人一行。” “哦？” 徐笙瞬间皱起了眉头，接着下意识回头看一眼宋多银，“你是说顾长寿？他来了？” “是，是顾大人！” 心腹低着头，闷声道，“您看，他带人往这边来了。” 徐笙闻言，攥着宋多银的手又紧了几分。 “疼！” 宋多银疼得眉毛都皱了起来，却在看到不远处正带着人马往过走的顾长寿时，惊恐地睁大了眼。 “顾大人别来无恙啊！” 徐笙一边将人揽到怀中，一边平静地同顾长寿打招呼。 “两载未见，镇国公风采依旧，顾某这厢有礼了！” 顾长寿一袭绯袍，白发如霜，容颜似玉，只那张清隽的面容在阳光的照射下透着几分阴柔之气。 待看到徐笙怀中的宋多银时。 他亦是一惊，继而心头涌上一阵狂喜：“表姐，你果真还活着！” 宋多银微微垂下眼帘，脸色铁青一片：“顾长寿，你何时与徐笙勾搭在一起了？” “阿银这说的是什么话？” 徐笙抬手，轻轻抚了抚她柔嫩的脸颊，声音温柔又诡谲，“我同顾大人从前因为你是有过些小磨擦，然时移世易，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往日那些小打小闹又算得了什么什么呢？”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看向顾长寿道：“你说呢顾大人？” 顾长寿盯着他落在宋多银脸上的手，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镇国公，可以先把你的手从表姐的脸上拿开吗？” 第960章 单独说话 徐笙微微一愣，接着嘴里发出一声冷哼，就势松开了抓着宋多银的手。 “差点忘了，当初顾大人可是不止一次为阿银出头呢？若非阴差阳错，此刻你我相见，当也是剑拔弩张才是！” 情敌嘛，见面自然分外眼红。 顾长寿同宋多银议过亲，两人差点成亲的事，徐笙记得清清楚楚。 他还记得搬离镇国公府后，顾长寿跑到他家看的那一场闹剧。 然如今想起来，那些过往竟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镇国公言重了，不过眼下金陵被樊冲占据，你是怎么打算的？还有裴珏——” 提及裴珏，顾长寿紧蹙眉头，眸中划过一道戾芒。 “敌众我寡，硬碰硬自然是下策，所以徐某的意思是先回燕京，请皇上派兵南下平乱！不知顾大人又是如何打算的？” 顾长寿面色阴沉道：“那裴珏呢？镇国公是打算放过他吗？” 听他提及裴珏，宋多银飞快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她没想到的是，两个男人虽然在说事情，却都留了一丝注意力在她身上。 见从方才起就沉默着面无表情的人在听到裴珏的名字后，瞬间有了反应，两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放过他？” 徐笙寒声道，“怎么可能？只是樊冲的人如同疯狗一般咬着我不放，而且我怀疑他们已经勾结在一起了，所以想杀他，还是要找机会！” “镇国公言之有理！” 顾长寿想了想，还是提议道，“不过燕京距金陵足有千里之遥，这一来一回怕是中间还会发生许多变数，不如这样，我们先去距离金陵最近的滁县落脚，你先将此间之事禀告皇上，以谋后事，如何？” 徐笙想了想，也有些不甘就这么离开。 于是他点点头道：“好，就依顾大人。” 说着，他就要重新拉住宋多银往自己的马车上带。 不想才走了两步，他就被顾长寿拦了下来。 “镇国公，我与表姐许久未见，能否让我单独同她说几句话？” 徐笙闻言，脸色变得有些难看：“顾大人，我敬你是羌国中书令，数一数二的人物，但阿银是我的女人，你有什么话不如同我说说？” “顾大人，抛去男女之情，我与表姐还是表亲，你何必如临大敌？” 宋多银心急如焚，听了他这话，也忙道：“徐笙，让我同他说几句话吧？你放心，他是不会放我走的！” “哦？”徐笙挑眉，目露讶色。 宋多银自嘲地笑道：“此前他曾想杀了我，并且还真的动手了，在他眼里，我并无什么特殊，所以他既说有话要同我说，那应该就是真的！” 顾长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应声道：“她说的不错，镇国公放心，如今你我二人是盟友，表姐是关键人物，说不定我们还能用她引来裴珏，所以我不会做出对你我不利之事的。” 这倒是真的。 他不仅不会放表姐走，相反，他还要牢牢看着她。 毕竟他此行的首要目的，就是带表姐和知知回羌国。 若是有余力的话，再顺便杀了裴珏！ 不过看镇国公紧张表姐的模样，顾长寿的心底还是隐隐生出了一丝担忧。 若对方不肯放任，说不定到时候他们还要翻脸！ 第961章 躲不开的 徐笙带着人走到听不到二人说话的地方，远远地望着说话的他们。 “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再次面对顾长寿，宋多银面上竭力伪装出平静，“还是你看到我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觉得很失望？” “表姐……” 顾长寿盯着她如画般的容颜，叹息一声道，“先前是我错了，当时允之刚走，我气昏了头，竟做出那样伤害你的事情，大哥已经狠狠骂过我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宋多银抬起头道：“你可知，若非命大得人相救，此刻我已经死了？” “表姐，我——” “你一句轻飘飘的‘知道错了’、让我原谅你，就能抵消你对我所做的一切吗？顾长寿，你未免太过可笑！” 顾长寿听了她这话，瞬间白了脸。 旋即，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表姐如何才能原谅我？” 宋多银没回答他的问题，反倒问他：“你为什么同徐笙搞在一起？” 顾长寿垂眸静静地望着她，好一会儿都没有开口说话。 宋多银拧着眉头同他对视：“放我走好不好？” 顾长寿摇了摇头：“表姐你忘了方才我们是怎么答应徐竹年的吗？我不能这样做！” “徐笙他就是个卑鄙小人，我们为什么要对一个疯子信守承诺？你放了我吧？知知还在家里等着我，他还那么小，你忍心看着他没了娘亲？” 这会儿宋多银是真的庆幸知知的身份除了自己没有人知道。 顾长寿重视血脉传承，尤其知知还是允之的孩子。 “表姐放心。” 顾长寿背对着徐笙一行人，面上的表情莫测难明，“我一定会带你和知知离开这里，不过不是现在！” 宋多银闻言，有些惊讶地望着他。 顾长寿却不愿再多说什么，只道：“此番来金陵，我就是为了来寻你们母子，眼下得偿所愿，表姐放心，我一定会护着你的。” “徐笙那里——” “徐竹年那里表姐不必担心，我不会让他有机会伤害到你，走吧，我们先去滁县，旁的之后再说。” 宋多银将信将疑地望着他。 顾长寿也不管她信不信，只率先转身往徐笙那里走去。 徐笙时刻注意着这边的动静。 好不容易到手的猎物，他自然不愿意飞了，何况眼前之人还是自己心心念念了两世之人？ 见两人说完了话往这边走来，他连忙上前两步就要抓宋多银的手：“阿银，走，你跟我坐一辆马车！” 宋多银侧身躲了躲，却没能躲开。 还是一旁的顾长寿道：“镇国公，此地距离金陵城很近，不便久留，我们先去滁县吧，还有有些事我想同你商量一下，所以我提议，让表姐自己坐马车，我们骑马可好？” 徐笙听了他这话，有心想要拒绝，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到底还是点点头，跟着他一起去骑马。 只是临走前，他飞快凑到宋多银耳边对她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让宋多银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他说：“阿银，你躲不开的！” 第962章 对峙 宋多银单独上了马车。 一路上，她都在想着对策，同时时不时地撩开车帘偷偷往外面丢东西。 她做得很隐秘，丢的也不是贴身衣物之类的东西，而是一种药。 这种药落在草木上，一炷香后发作，能将沾染上的草木腐蚀殆尽。 马车两边跟着徐笙的人，有人眼尖注意到了她的动作。 不过那人上去查看时，却因为药效还没有发作，什么都没有发现。 只是这之后，两侧的人盯她盯的更紧了。 很长一段时间，宋多银都没敢再动作。 滁县距离金陵不到半日的路程。 说是县城，却十分寒酸，一些大的镇都要比它气派许多，与金陵简直天差地别。 或许也是因此，这地方的流民要少很多。 一行人进城十分顺利。 徐笙让心腹并一众手下先去找住的地方，自己则和顾长寿、宋多银一起去了一家酒楼用膳。 “阿银想吃什么尽管点，这地方简陋了些，但你放心，稍后安顿下来了，我就让人采买丫头婆子侍候你，保证不让你受委屈。” 宋多银低着头，声音还算平静：“放我走吧？你如今已是镇国公，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 “那些庸脂俗粉怎么能同你比？” 徐笙扭头望向一旁的顾长寿，意有所指道，“夫妻自是原配的好，阿银，我也是醒悟的太晚了，从前，从前你待我那么好，可我却不懂得珍惜，是我错了，但你也惩罚了我，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说到这里，他垂下眼帘，目中划过一道森寒的光。 重新开始？ 可笑啊！ 宋氏红杏出墙勾三搭四不知廉耻放荡下贱，怎配他好生对待？ 他定要让她尝尝背叛他的滋味！ 从今往后，从前不忍用在她身上的那些手段他通通都要试一遍。 宋氏将后就是他的奴隶！ “不好！” 宋多银都无奈了。 她抬起头，再一次重申道，“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们已经和离了，彼此间也早已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了，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我不会再同你扯上半点关系了。” “阿银说笑了，我们怎么可能会没关系？你我是结发夫妻，生生世世都要纠缠在一起的，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了？未免太过天真了些！” “镇国公！” 顾长寿听不下去了，“表姐已同你和离，她不愿意，你便不能勉强于她。” “哦？” 徐笙“啪”的一声扣下筷子，淡淡抬起头，漠然地望着他道，“顾大人莫非是想插手我们夫妻之事？” “表姐她不是你的妻子。” 顾长寿不甘示弱地同他对视，然后当着他的面，给宋多银夹了一筷子菜，“无论我们之间达成什么合作，我都不允许有人欺负我表姐，只要她不愿意，没人能强迫她！” 他这一番话说得倒是霸气非凡。 以致徐笙好长时间都没说出话来。 宋多银亦低着头看向碗里绿油油的青菜没说话。 她失踪的消息也不知道裴珏多久能发现，还有知知，这个时辰小崽崽该睡午觉了吧？也不知道有没有闹人。 她好想孩子。 第963章 逃脱 直到徐笙的人找到了住处回来，三人之间微妙的气氛才被打破。 顾长寿直接站起拉住宋多银道：“既然找到了住的地方，那表姐我们走吧。” “顾大人要带她去哪里？”徐笙阴沉遮脸，冷冷地望着二人。 顾长寿淡然一笑：“镇国公误会了，我非是要带她走，不过是同你一起去新住处罢了，怎么，不欢迎？” 徐笙皱眉望着他。 好一会儿，他才颔首道：“自然欢迎之至！” 说完，宋多银就被半拖半拽着到了一处院落。 这院落位于滁县北边，院子不大，里面房间也不多，徐笙和顾长寿带来的人根本住不下。 徐笙的人十分懂事，直言道：“主子，两边的院子也被属下租下来了，顾大人的人可以和属下们一同在外面住！” “你做得很好。” 徐笙满意地点点头，指着正中间的房间道，“阿银就住在这里吧，既然顾大人不放心徐某，那你就住在我们二人之间，如何？” 宋多银没说话，直接顺着他指的方向进了自己房间。 屋子不大，里面只有一桌一椅还有一个衣柜，但胜在干净整洁。 宋多银坐在床上，感到庆幸的同时又有些心焦。 她庆幸顾长寿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否则她怕是轻易摆脱不了徐笙。 心焦的则是，这二人都不是什么善茬，她可以拖延一时，却不能保证自己一直安全。 还有家中的知知。 小崽崽一向黏她，长时间见不到他就要哭闹。 这样想着，她不由有些后悔。 也是她自己托大，没有听阿福的话多带些人，才遭来祸患。 一墙之隔的房间里，徐笙正神色阴沉地盯着墙发呆。 阿银现在在做什么？ 已经躺下了吗？还是她在洗澡？ 他还记得她的身体，她的肌肤白皙滑嫩，如同上好的羊脂美玉一般，她容颜貌美绝伦，尤其如今生了孩子，比之少女的青涩更添了几分妇人的韵味，只要一想到这些，他的心头就一阵火热…… 想着这些，徐笙喉结耸动，身体一片燥热。 “叩叩叩！” 然而就在这时，房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仿佛一盆冷水浇下，他身上生出的邪火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 ＂进来！＂ 心腹听到他明显带着怒意的声音，战战兢兢推开房门低头进来。 “什么事？”徐笙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属，属下失职，请主子责罚！” 心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如实禀道，“属下带人去主子说的马车上抓人时，那阉奴已经跑掉了，我们的人一路追到城门前，眼睁睁看着他逃回了城里……” “废物东西！”徐笙抬腿就是一计窝心脚。 心腹被踹翻在地，却又连忙连滚带爬跪起来，不住地求饶道：“属下有罪，求主子责罚！” “罚你？罚你有什么用？” 徐笙双手叉腰，脸色阴沉道，“这下裴珏定会猜到是我动的手，他娘的真真是羊肉没吃着还惹一身膻，偏生半路还冒出个顾长寿，要不然宋氏这会儿已经是爷的人了！” 说到这里，他略顿了下才继续道：“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法子，想办法将姓顾的引开一段时间，今日我非要办了宋氏不可！” 第964章 隐忧 樊冲很快做出了决断。 在宋多银离府后不到两个时辰，樊冲就亲自登门拜访裴珏。 彼时裴珏正同叶云、蓝浅墨一行商议接下来的打算。 听到他来的消息后，三人不约而同对视，俱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喜之色。 “恭喜主上又添一员猛将！” 叶、蓝二人当即起身，躬身下拜道，“听闻樊将军有勇有谋，带领三万赤眉军屡战屡捷、所向披靡，有了赤眉大军相助，主上大业可成，剑指燕京指日可待！” “还不能高兴地太早。” 裴珏抬手示意二人不必多礼，目露担忧道，“还不知道樊冲的条件是什么？如今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我手里的筹码未必能打动他！” “主上不必担忧！” 蓝浅墨忽然得意一笑道，“您所担心的，无非就是军饷银子这些，日前臣，我已经暗中派人联络到了金陵商会会长，不日金陵将有一场盛大的商会，届时城中大小商贾都会来参加，我会同这些商人好好聊聊，不愁主上北上没有银子！” “表哥你何时做的这些？” 一旁的叶云亦觉得惊喜，“我成日同你在一处，竟不知你还暗中做了这些。” 蓝浅墨瞥他一眼，挺起胸膛说：“论智计谋略我或许比不上表弟你，可若论挣银子、从别人手里拿银子，表弟你还差得远呢！” 裴珏闻言，总算在心里松了口气，只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道：“裴某得二位襄助，才当真是如虎添翼！二位既待我以赤诚，我当投之以坦诚，有件事我也要告诉你们。” 叶云有些意外，却还是恭声问道：“主上请讲！” “新任西北大元帅，也就是仇九，实则是我的人。” 蓝浅墨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等反应过来后，他当场失态出声：“主上！此言当真？” 裴珏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又丢下另一枚重磅炸弹，“除此之外，他还有另一层身份，便是夫人的胞弟。” 这一次，就连叶云也倒吸一口凉气：“主上，你——” 裴珏背负双手，踱步走到窗边，仰头望向万里无云的天空道：“他说他想重振宋家，恢复宋家的荣光，替他阿姐撑起一片天来，我想我应该给他个机会！” 叶云：“主上英明，如此一来，西北军和北疆军就都是我们的人了，如今又添了樊将军的赤眉军，只要后勤补给跟得上，我们完全可以北上夺回燕京！” 只是他虽这样说着，心里却隐隐生出了一抹担忧来。 如若说在此之前这份隐忧只是一粒种子，那么在得知宋夫人的胞弟就是如今的西北大元帅后，这粒种子瞬间破土发芽，蹭蹭上涨。 主上如此痴恋宋夫人，为了她可以摒弃一切。 不出意外，主上重登大宝的那一刻，便是宋夫人登上后位的时候。 有这样一位位高权重手握兵权的弟弟，宋夫人…… 想到这里，叶云不由咽了咽口水，试探性道：“主上，你今年二十有四，却膝下空虚，不知宋夫人那里——” “此事我自有打算。” 裴珏皱了皱眉，打断他道，“你二人先随我去见樊冲吧，听听他的条件！” “是。” 第965章 投效 “臣樊冲愿为主上效犬马之劳，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樊冲一见到裴珏便抱拳行礼，神情虔诚而认真。 裴珏连忙上前扶起他：“樊将军不必多礼，能得樊将军襄助，朕如虎添翼也！” 一旁的叶云拿起桌上方才备好的酒水，亲自斟了一盏递给樊冲道：“常言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樊将军能慧眼识珠、弃暗投明，属实难得！叶云敬你一杯！” “阁下就是大名鼎鼎的叶氏后人，主上在位时的内阁首辅叶子澜？” 樊冲受宠若惊，接过酒盏仰头一饮而尽：“好，痛快！” 酒水辛辣刺激，樊冲心底确实一阵畅快，指着蓝浅墨就道，“那这位应当就是蓝氏后人蓝尚书了吧？” 蓝浅墨哈哈笑道：“樊将军有礼，正是区区在下！” 几人互相见礼过后，裴珏吩咐三人坐下来说话。 叶云看了裴珏一眼，在得到他的示意后，开口问道：“主上乃真龙下凡，英明神武，樊将军投奔我主，实乃天大的喜事，只是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樊将军，叶某托大问你一句，此番你率三万赤眉大军效忠我主，有何诉求？” 樊被他这直白的话语激得微微一愣。 反应过来后，他笑着道：“叶大人果然敞亮，那樊某也就不忸怩了，敢问叶大人，主上如今兵马几何？粮草几何？” 叶云拧了拧眉，还是老老实实回道：“不怕樊将军知晓，如今西北二十万大军、北疆十五万人马，都是我们的人！” 樊冲闻言大惊：“当真？” “千真万确！”叶云道，“所以樊将军不必担心我们没有人！当然，叶某也可以承诺樊将军，三万赤眉军收编后，定会同其他将士享受同样的待遇！” 言下之意：绝对不会有危急时刻就将他们这些后来者推出去当炮灰的情况发生。 蓝浅墨道：“至于粮草补给，这就更不需要樊将军操心了，这是在下的职责。” 樊冲听了这话，登时心下大定。 当然，他愿意投奔裴珏，还有不少私心在。 这不，叶云当即就提出让裴珏即刻在金陵登基为帝，然后背上讨逆复位！ 裴珏直言：“会不会太早？” 眼下民怨四起，满目疮痍，这种情况下称帝，就是活靶子。 叶云却道：“主上，‘名不正则言不顺’，您是大魏正统，与燕京皇宫里的那位相比，他本就是犯上作乱，弑君夺位之辈，只有您昭告天下您还活着，天下有识之士才会纷纷响应……” 后面他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话，裴珏想了想，还是先同意了。 与此同时，他先直接封了樊冲为镇北侯，统率镇北大军，择日北上攻打燕京。 不大的房间里，四人聊得热火朝天！ 然而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下一刻，李顺福尖锐惊慌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裴，裴公子！不好了，不好了！” 裴珏听到是他的声音，豁然起身，大步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 “怎么了？” 他猛地推开门。 李顺福直接一个踉跄跌了进来。 第966章 得知失踪 李顺福像是从泥地里滚过一般，满身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急急望着裴珏道：“是我家主子，她被贼人掳走了！” 裴珏闻言立时慌了：‘怎么回事？是谁？知道是谁干的吗？’ “是，是樊将军府上来人，那个婆子和丫鬟都是樊将军府上的人！” 李顺福亦是满脸惊慌，“可那车夫却是贼人，小的被他打晕了，醒来后发现婆子和丫头都死了，主子同那车夫一起消失了。” 裴珏听了他这话，豁然转身望向樊冲道：“广元，你府上可是确实派人来请夫人过府？” 广元是樊冲表字。 樊冲闻言，微蹙眉头：“后宅之事，我并不尽数知晓，主上稍安勿躁，我这便让人回去确认！” “不必了！” 裴珏心急如焚，哪里顾得上这个，当即立断道：“你现在带人，随我一同前去找人。” 叶云从旁插嘴到：“主上，此事多半是徐竹年所为，他同夫人颇有些渊源，想来夫人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主上不必太过忧心。” 裴珏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心却不由提了起来。 说不担心是假的。 正因为徐竹年同阿角有些过往，他才更加担心她的安危。 “子澜二人有伤在身，广元你跟我走一趟吧？” “是。” 说完，裴珏就大步往门外走去。 李顺福连忙小跑着跟上：“裴，裴主子，小的先带您去出事的地方，只是到了那里，小的就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走了！” “无妨，带路吧！” 他们多带些人，等到了地方分头行动，总归间隔时间不算太长，他总会找到她的。 这样想着，裴珏原本有些燥郁的心情平复了许多。 临行前，樊冲看出李顺福的窘迫，直言道：“李公公可是不会骑马？” 他亦听出了李顺福是个阉人。 李顺福小鸡啄米般点头道：“是，小的，小的从未骑过马！” 樊冲当即驭马上前，冲着他伸出手道：“上来，樊某带你一程！” “小的多谢樊将军——” “小李公公有所不知。” 跟上来的蓝浅墨好心提醒他道，“方才主上已经封了樊将军为镇北侯，你现在该称侯爷啦！” “侯，侯爷恕罪，小的——” “李公公无需多礼，眼下找到夫人要紧，你抓紧了！” 樊冲打断他的话，提醒他坐稳后，就望向裴珏道，“主上，我先行一步在前面带路，我们城外汇合！” “好。” 裴珏十二万分愿意。 樊冲话音刚落，就挥动马鞭，纵马朝着城门的方向而去。 他的身后，裴珏并数十骑兵一起，马蹄溅起尘土飞扬！ 骑马自然要比坐马车要快上很多。 没过多久，一行人就出现在了徐笙行凶杀人，掳走宋多银的地方。 令人意外的人，马车和车上的两个死人都不在了，只余地上留下几道深深的车辙痕迹。 李顺福惊讶道：“这，小的记得清清楚楚，马车就停在这里，主子就是在这里出的事，小的一觉醒来，她就不见了！” 裴珏按了按马鞭，神色阴沉万分。 樊冲沉吟片刻，吩咐道：“你，你，还有你，你们几个往西边去，另外几个，往北边的林子里去，主上，方才临行前，叶大人建议我们派一队人马去最近的滁县去，您看？” 第967章 引开 裴珏绷着脸沉思片刻，颔首道：“那你我便直接去滁县吧！” 子澜能掐会算，他既有此一言，那说明人在滁县的可能性比较大。 虽然他不明白徐竹年到底是哪里来的胆子？竟然还敢在金陵附近逗留！ 这样想着，他面上不动声色道：“从舆图上看，此地距离滁县不算太远，但我从未涉足滁县，不知广元此前可有去过滁县？” 樊冲点了点头道：“当日臣带人攻打金陵之时，途径滁县，同那里的县令倒是有过一面之缘，其人，其人还不算迂腐，主上放心，等到了滁县，我们先去找这县令，让他的人带着我们四处盘查！” 裴珏闻言，颔首道：“如此甚好。” 两人说话的功夫，已经奔驰几百米。 而李顺福早在到达出事地点后，就被樊冲放下马，返回城中去了。 去往滁县的路上多有山林草木。 彼时已是秋日，南地草木却依旧郁郁葱葱，满目苍翠。 一行人在路上疾驰，裴珏心里惦记着宋多银的安危，并不左顾右盼。 忽然两人的身后传来一名将士的惊呼声。 “快看！主上，侯爷，你们快看那里是什么？” “吁……” 裴珏二人瞬间勒紧缰绳停了下来。 马儿因为惯性又往前冲了两步，前蹄高高扬起。 两人顺着说话之人手指的方向望去，就见他们刚刚经过的不远处，有一大片草木像是被火灼烧过一般，同旁边其他草木郁郁葱葱的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这是……？”樊冲有些惊疑不定地望着眼前这一幕。 裴珏却在看到这不同寻常之处的下一刻，面上划过一丝喜意。 “子澜真乃神人也！” 他惊喜道，“看来她就在滁县，广元我们走，现在立刻马上去见滁县县令！” “是！” 滁县小院中。 顾长寿才刚刚歇下，就有徐笙的人前来叩门：“顾大人，我家主人有请您去茶楼一叙，说是有要事相商！” 顾长寿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接着披衣服推门出来：“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怎么还要去茶楼？” 他一边问着话，一边视线不自觉望向徐笙的房间，眉头紧锁。 “这——” 回话的人低着头，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这属下就不知道了，不过我家主人交待了，说是有些事到底不便在夫人面前提及，若顾大人还未歇下，最好还是去茶楼一叙。” “知道了！” 顾长寿想了想，又望了望宋多银紧紧闭合的房门，招来牛壮嘱咐道，“盯着些这里，务必保证表姐的安全！” 牛壮瓮声瓮气道：“是！” 顾长寿这才放下心来，拂袖跟在回话之人的身后往外走去。 牛壮则门神一般盯着宋多银的房门。 等顾长寿终于走远了，徐笙才神色阴沉地将视线从窗纸上戳破的洞中收回。 姓顾的确实警觉。 不过狡兔三窟，就留了这么个蠢货看着，委实有些儿戏了。 这样想着，他招手示意一旁的心腹过来，对着他轻轻叮嘱了几句。 停了一会儿，心腹忽然从他房间里走出，几步走到牛壮身边，也不知说了几句什么，牛壮忽然脸色大变，转身就往外面冲去。 第968章 采撷 宋多银正靠在床头的大引枕上发呆。 外面徐笙和顾长寿的人都在，单凭她自己，根本就跑不出去，她在琢磨要如何脱身？ 原本她是没什么头绪的。 可就在方才她脑中灵光一闪，便有了计较。 她想起不久前两人因为自己剑拔弩张的气氛，或许可以从这里入手，伺机脱身。 这两个人她都不喜欢，但若想离间二人，那她必然要择其一。 徐笙现在就是个疯子，一门心思要碰她，相较而言，顾长寿虽然也有私心，但选择他的话，暂时来看自己的人生安全不会受到威胁。 届时两人反目，抑或者如顾长寿所言，他们摆脱徐笙脱身离开，她再想法子脱离顾长寿，总归更容易些。 正想的入神，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谁？”宋多银当即坐直身体，满脸警惕地望着门口的方向。 “是我阿银。” 徐笙低沉的声音自门外响起，“你开一下门，我有话同你说。” “顾长寿呢？你叫他一起，我也正好有话要同他说。” 许是女人的第六感，直觉告诉这一刻的宋多银不能开门。 “嘭——哐当！” 然而她的话音刚落，门外没了耐心的徐笙便抬脚一阵猛踹！ 他用的力气极大，房门不堪重负，没几下便被踹了开来。 “你，你在干什么？” 宋多银想也不想跳下地，双臂环胸，目光警惕地盯着他，“到底在发什么疯？” 徐笙轻笑一声，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在宋多银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功夫，便一记手刀下去，直接将她打晕了。 “阿银别急，我们先换个地方！” 要不了多久顾长寿就会知道自己被骗了。 届时他一定会迅速赶回来，那么这间屋子，确切的说这个院子就都不安全了。 他已经让人在距离此处二里地的一户人家安排了院子。 那里僻静又没有人打扰，正是他今生同宋氏圆房的好地方。 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徐笙不自觉舔了舔嘴唇，眸中划过兴奋的光芒。 他直接俯身将宋多银打横抱起来，嘴唇贴着她的脸颊亲了亲，然后大步朝着院外走去。 一路风驰电掣。 没过多久，他的眼前便出现了一处比方才他们住的地方更小的院子。 徐笙没走正门，他干脆一个纵身跃上墙头，如话本里的采花贼一般，抱着掳来的美人登堂入室。 下面的人办事十分利落。 这么短的功夫，小院和房间就都收拾的似模似样。 徐笙抱着宋多银轻车熟路上床，然后将她轻轻放在了床上。 大红的鸳鸯绣被铺在床上，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儿有些不安的皱了皱眉。 徐笙摩擦了下手掌，咽了咽口水，而后转身打开了一旁的柜子。 柜子里，各式各样丑陋的令人恶心的道具让人头皮发麻。 徐笙阴恻恻一笑，毫不犹豫先取了一根麻绳。 紧接着，他在昏睡中的宋多银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将她绑了个结实。 然后，他取了剪刀，隔着麻绳开始解她的衣服。 悉悉率率咔嚓咔嚓的声音不断响起。 宋多银只觉后颈处传来一阵钝痛，她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第969章 做我的一条狗 她下意识要抬手，不想这一动就觉出了异样！ 眼前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待看清楚面前的情形后，她惊恐地睁大了眼，接着大力挣扎起来：“你干什么？徐笙，快放开我！” 徐笙已经剪掉了她身上大部分衣服。 麻绳粗粝，磨损处她的身体传来阵阵刺痛：“你这个疯子快放开我！你不是还要同顾长寿合作吗？你若敢碰我，一定会激怒他！” “嘘！” 徐笙抬起头来，食指竖在唇边，对着宋多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阿银，这一世我们还没圆房呢，这里是简陋了些，不过谁叫你不乖？你瞅瞅你现在多脏啊，不止同裴珏那个死太监有染，还生下了别的男人的孩子，你可真是下贱呢！” 宋多银眼睛瞪得溜圆，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徐笙却不紧不慢继续手上的动作。 “若非时间紧迫，真该将你从里到外都好生清洗一番，阿银，你从前不是很爱我吗？为什么突然变了？就因为你也重生了？还是因为何锦绣？”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你原来那么介意她，其实你大可不必，因为在我心里，你才是我唯一的妻子。” 宋多银闻言，娇美的容颜上浮现出一抹讥诮。 “我知道你不信，可上一世兼祧两房其实是母亲的意思，你是知道母亲的性子的，大哥没了，大房的两个孩子也没了，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哥香火断绝！” 宋多银其实对他嘴里说的这些话并不感兴趣。 但是她明显感觉到徐笙在说话时，手上的动作慢了许多。 于是也只是一瞬间，她脑子便转过弯儿来，讥讽道：“那这一世呢？听说你将你爹的死安在了你大哥身上，如今你成了镇国公，而徐筑却沦为阶下囚，他不是你大哥吗？” 徐笙被戳中了难堪，脸色猛地沉了下来：“你懂什么？” “我是不懂，但外面关于你弑父淫嫂的事情却传得沸沸扬扬，还有徐筑，听说他一直被关在天牢中，徐笙，人在做天在看，你早晚会遭报应的。” 被脱光了绑着，宋多银感到前所未有的屈辱。 “阿银总是学不乖！” 徐笙将剪刀顺手丢到一旁，缓缓站起身来，眸光沉冷地望着她道，“没关系，我很快就会让你变乖的，我虽然喜欢你，但你总要为你先前犯下的错事付出代价！” 他一边说着，一边快速的解下自己的腰带。 然后—— 他整个人覆了上来。 宋多银闭上眼视死如归，她的牙齿抵住舌尖猛的用力——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然而，在她牙齿即将咬上舌头的下一瞬，一道清脆的“咔嚓”声猛地想起。 宋多银只觉下颌一痛，下一刻她的嘴巴便不受控制的了。 “阿银要做什么？怎么，姓裴的阉狗能碰你，顾允之也能同你生孩子，偏偏我这个正儿八经的丈夫却碰不得你是吗？” 宋多银怒目望向他。 徐笙冷笑无情道：“想死？想得美！阿银，你背叛了我！” 他的手轻轻拍着她柔嫩白皙的脸颊，一字一句道，“从今往后，就做我的一条狗吧！” 第970章 一起享用 宋多银下巴脱臼说不出话来，只满脸恨意的瞪着他。 “啪！” 徐笙照着她的脸就给了她一巴掌，“先让你长长记性，以后不许再这么看你的主人！” 他用的力气不小，宋多银被打的脸一偏，上面瞬间浮现出五根清晰的手指印。 徐笙眸光灼灼地望着那手指印，身体隐秘地升腾起一股燥热。 “阿银，你好好瞧瞧这里！这些可都是主人为你准备的东西，将后主人会一件件把它们用在你的身上，不过很可惜，今日时间太赶，我们还是直接进入主题吧。” 说话间，他直接凑上去亲吻宋多银。 宋多银只觉脸颊、脖子处传来濡湿感，有恶心黏腻的东西正在她的面上蠕动。 喉头翻涌，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恶心恐惧。 室内的气温节节攀高……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房门忽然被一阵巨力震开。 下一刻，一道身影冲了进来，直接扯着徐笙的后衣领将他从宋多银的身上拽开。 ＂徐竹年，你找死！＂ 顾长寿神情扭曲狂怒，白发飞舞，面容癫狂！ 明明他的武力值跟徐笙根本没法比，可在这一瞬，他却像是觉醒了武魂一般，照着徐笙的要害处就拳打脚踢了起来。 徐笙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打蒙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开始还手。 也正是因为这一瞬间的发蒙，他陷入了被动。 面前之人的攻击毫无章法。 而他方才为成事，衣服扣子都解开了，此刻正袒露胸膛，裤子褪到腿边。 对方拳头砸下来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去提裤子，拢衣服，以致于他的身上接连挨了好几下，才开始回击对方。 都说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这一刻的顾长寿俨然就是不要命的打法。 “顾长寿，你再不停手，休怪本国公对你不客气！” 徐笙脸上身上到处都是青紫，他一边往后退，一边狼狈地大喊，“快住手！为了个女人你至于不？你不想要两国合作了吗？” “我先打死你再谈合作也不迟！” 顾长寿牙根紧咬，目眦欲裂，“姓徐的敢骗我趁机对她下手！我是不是提醒过你，只要她不愿意，没有人能逼迫她！” “这样一个水性杨花朝三暮四的贱人，你竟还要护着他？” 徐笙抹了把唇边的血迹，言语轻佻道，“你顾二一个病秧子沦落到异国他乡，能混到如今的地位，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这样……我们不打了，今日我们一起享用这婊子，如何？” “嘭！” 他的话音刚落，脸上就结结实实又挨了顾长寿一拳头，“不如何。” 这厮脸可真大呀顾长寿想。 再怎么说，表姐也是他这辈子唯一动心过的妇人，纵使她脏了臭了烂了，也不该被这样糟践。 何况她还给允之生了个儿子？ 这样想着，顾长寿的攻势变得更加猛烈。 徐笙从开始就落了下层，到这会儿简直被对方按在地上摩擦。 他脚步不受控制的后退。 没多久，就退到了门外。 顾长寿背对着房门，直接一脚将门关上，然后全心全意对付面前的敌人。 第971章 终于 滁县衙役带着裴珏和樊冲冲进院中时，看到的就是两个大男人用人类最原始的争斗方式撕打在一起的模样。 “公子，您看这——” 当着外人，樊冲如叶、蓝二人一般，称裴珏为公子。 裴珏心里挂念宋多银，对眼前两个敌人斗做一团的模样并不感兴趣，只匆匆丢下一句“广元你看着办”就直接冲进了房里。 然而—— 在看清楚房间内的情形时，裴珏目眦欲裂。 他几乎颤抖着跑到床边，然后将一旁的鸳鸯被子盖在了宋多银的身上。 “啪嗒！” 黑色的小鞭子自被中滑落，掉落在地上。 裴珏的目光落在鞭子上，然后又往四周看了看。 这一看，他的牙齿开始不住地咯吱咯吱响。 宋多银却在看到他的一刹那，肿胀着半边脸家，表情屈辱地转过了头。 “阿角，对不起，我来迟了！” 裴珏深吸一口气，红着眼道，“你别怕，我这就给你解开这该死的玩意儿，阿角？” 他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能等到宋多银的回复。 “你，还是你介意我碰你，你放心，我绝对不会——” 宋多银在这时忽然转过头，冲着他用力眨了眨眼睛，眼底闪烁着屈辱的泪光。 裴珏这才注意到她的嘴巴不对劲。 他当机立断，直接攥住她的下颌：“阿银，你忍着点，可能会有些疼！” 话音刚落，他便“咔嚓”一下，将宋多银的下巴重新上了回去。 宋多银只觉下颌处一阵酸麻，略微平复片刻，她才哑着嗓子开口道：“麻烦你帮帮我裴珏，我方才是说不了话，非是介意你帮我！” 说完，她直接闭上了眼。 裴珏闻言，凝神望了她好一会儿，才颤颤巍巍掀开被子，用剪刀解开绳结。 期间他像是个毛头小子般，一眼都不敢看多余的地方。 手脚重获自由的刹那，宋多银直接坐起身，拢了被子将自己裹成一团。 她低着头，闷闷地道：“能帮我找件衣服吗？” 裴珏闻言，轻轻点点头道：“阿角，你等等！” 言罢，他直接转身出了外面。 樊冲已经带人平息了事态，徐笙和顾长寿来这个院子都没带几个人，此刻两人身上都挂了彩，又都落入了敌人之手，简直就像两只斗败的公鸡。 裴珏神情幽冷地望了二人一眼，转而吩咐道：“看着这间屋子，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任何人进去！” “是！” 言罢，他直接一个纵身，消失在了众人的眼前。 樊冲有些疑惑地望了望紧紧闭合的房门。 一旁的徐笙心知落到裴珏手里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于是他趁着裴珏不在的时间，试图说服樊冲。 “樊将军，裴珏是废帝，登位无望，你若愿意归顺皇上，我愿意在皇上面前为你和赤眉军美言几句，届时封王拜相定不在话下！” 樊冲挑眉，饶有兴趣帝望着他道：“哦？镇国公这么厉害？” “樊将军有所不知，皇上英明神武、礼贤下士，最欣赏如您一般的英杰。” “竟是这样嘛？” 徐笙脑袋小鸡啄米般：“千真万确，所以樊将军，只要你放了我，稍后我们一起将废帝抓获献给皇上，这便又是一桩滔天的功劳，届时大魏的第二位异性王就是您了！” 第972章 通天 “你让我好生想想！” 樊冲婆娑着下巴，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 徐笙眼底隐隐生出一抹期待：“樊将军，我说的句句属实，你千万别被裴珏那个太监骗了！你或许还不知道，姓裴的他根本就不能人道，宋氏那个孩子是顾允之的！” 说到这里，他吞咽了下口水继续道，“皇嗣是国本，可他却没有孩子，即便他重新登上大位，也是后继无人长久不了！” “此言当真？” 樊冲皱了皱眉，面色凝重地望着他道，“我怎么恍惚记得关于人道这事，裴公子辟过谣？” “那都是为了维稳！” 徐笙信誓旦旦道，“樊将军你想想，姓裴的从小净身入宫，宫里规矩森严，他怎么可能躲过净身？再者他的天阉身份是太医亲自确认的，你不会觉得这些人都是提前安排好的吧？要知道自从老裴侯去世后，姓裴的可是无依无靠……” 樊冲闻言陷入了沉思。 一旁的同样被五花大绑的顾长寿静静听着二人之间的交锋，目光时不时落在紧紧闭合的房门上。 他在想脱身之法。 他自然不会像徐竹年一般愚蠢，寄希望于策反樊冲。 真是狗急跳墙了，对方明显在招猫逗狗一般玩弄他。 只是他同裴狗同样有不共戴天之仇。 不说别的，就在营州时，他将傻了的裴狗关在笼子里凌虐、当狗一般糟践，对方就不会放过他。 突破口还得落在屋里表姐的身上。 想到这里，顾长寿深吸一口气，目光自不远处地上横七竖八的尸身上扫过。 除了他和徐竹年被五花大绑的看守着，其余他们俩带来的人都被樊冲这个疯子和他带的人屠杀殆尽。 想要脱身实在千难万难。 可恨徐竹年自作聪明，将表姐带到了这僻静的所在。 他们的人绝大多数还在最开始那里，根本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 “樊将军？” 徐笙眸光灼灼地望着樊冲，继续循循善诱，“良禽择木而栖，相信我，姓裴的根本不值得你效忠，另外还有一件事！” 他说到这里，干脆一扭头，望向顾长寿道：“还有你怕是还不知道吧？就在不久前，皇上已经彻底肃清了朝中的毒瘤，妖妇白氏一党已尽数伏诛，再没有人能轻易裹挟我们皇上，是以只要对皇上忠心，将来樊将军想要的一切，都能得偿所愿！” “啪！啪！啪！” 樊冲面上带着笑，抚掌赞叹道，“镇国公果真好口才，若是不知情的人，怕是真要被你说服了，不过——” “铮～” 长剑出鞘，徐笙只觉眼前银光一闪，下一瞬，那把锋利的剑便横在了他的脖子前。 “你，你要干什么？” 徐笙瞳孔剧烈收缩，身体因为恐惧微微战栗着。 “镇国公能言善辩、巧言令色，奈何忠臣不事二主，你的好意樊某心领了，你放心，在主上没有吩咐之前，我不会对你如何的！” 说着，他转身看向一旁傻眼的衙役道：“此番有劳带路了，回去代我向你家县令道声谢意，就说——” 衙役头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将军，属下愿留下来听候将军差遣！” 他算是看明白了，原以为今日自家大人是受情势所迫，不得已才派自己带人协助这樊冲找人。 谁曾想，短短一会儿功夫，他却听到通了天的大事！ 第973章 报复（1） 他没想到在滁县这样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会出现这么多手眼通天的人物。 甚至听方才这几位话里的意思，那位好看的不像话的公子，竟然还当过皇帝！ 想到这里，他的心头一震火热。 樊冲亦有些意外他的大胆，不由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是捕班班头，姓卫名安。” “很好，那卫安你就先留下来——” 樊冲的话音还未落下，院门处忽然想起裴珏如珠似玉的声音：“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卫安吓了一跳，回过神见来人正是那俊美的不像话、做过天子之人，心情不由一阵激荡。 他匍匐向前，跪伏在裴珏脚下道：“回，回您的话，小人卫安。” 听到这个名字，裴珏神色一阵恍惚。 不消片刻，他回过神来，轻声道：“好名字，愿意跟着我吗？” 卫安狂喜，当即磕头如捣蒜：“愿意，愿意！” “行了，起来吧。” 到底不是真的卫平安，裴珏的注意力并没有过多放在他的身上，收下人之后，他就转身看向樊冲道：“广元，这两个人你直接处理了吧，我不想再看到他们！” “裴珏，你不能杀我！我可是皇上钦封的镇国公！” 裴珏听了他的话，面上不由浮现出一抹讥诮：“你？我连李晟都不放在心上，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竟敢对阿角做出那样的事！ 一想到这里，裴珏面上杀意更甚 徐笙却急急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裴珏你不能这么对我，若你非要这么做，朝廷的铁骑一定会从你身上踏过！” “哦？” 听到他说着话，裴珏微微挑眉，踱步走到他的面前道，“你倒是有种，不过徐竹年，你倒是提醒了我，李晟还不知道我活着的消息吧？当日你和他将我逼至绝境，如今我终于活过来了，也该让人给他送个口信是不是？” “对，对！你放我回去，我答应你说服皇上与你和谈，届时我们可以划江而治，你在南边为帝，皇上在燕京，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岂非皆大欢喜？” 说到这里，徐笙神情激动地继续道，“还有宋氏，你既然这么喜欢她，那我便答应你日后她就是你的了，我不会再同你争，只要你放我一条生路！” 裴珏听了他的话，直接气笑了。 “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嗯？” 说到这里，他神情骤变，狠辣道，“来人！给我把他的双手双腿都敲碎了，顺便再拔了他的舌头，送到他的人手里，务必确保他活着回到燕京见到李晟！” “是。” 他的话音刚落，就有人上前将徐笙死狗一般拖到了院中。 “啊！” 徐笙惊恐地大叫了起来，“姓裴的！你敢这么对我？你不得好死！我诅咒你——啊啊啊啊啊啊！！” “咔嚓咔嚓”骨头碎裂的声音，伴随着惨绝人寰的叫声，瞬间响彻这四方天地。 卫安眨巴着眼睛望着眼前这触目惊心的一切，心有余悸。 一旁的顾长寿静静地望着这一幕，一颗心渐渐沉了下来。 果然，在血淋淋奄奄一息的徐笙被拖下去后，裴珏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顾长寿，别来无恙呐！” 裴珏不紧不慢走到他的身边，面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第974章 一别生宽 顾长寿拧着眉头看他：“少废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不急。” 裴珏静静地望着他同故人如出一辙的面庞好一会儿，才轻声道，“营州之事后，你当知道，我不会放过你。” “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 顾长寿说到这里，转头看向房门的方向，“只是表姐就在里面，你也不想当着她的——” 他的话还未曾说完，宋多银有些沙哑的嗓音便从屋里传了出来。 “裴珏，你，是你在外面吗？我有话想同你说！” 裴珏闻言微微一愣，接着视线扫过顾长寿，琉璃色的眼眸中闪烁着莫名的光芒。 “在。” 他当即应了一声，然后冲樊冲点点头，就提着包裹进了房间。 她方才去县城里最大的成衣铺买了两身女装。 从中衣到外衣，应有尽有。 宋多银窝在被子里迅速穿好衣服，衣服意外的合身。 她的心颤了颤，然后轻轻下了床。 “好了，可以了。” 裴珏原本背对着她，耳边悉悉率率的穿衣声搅得他心烦意乱。 听到这声音，他如蒙大赦，迅速转过身来。 只是下一刻，他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阿角你这是做什么？”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宋多银，气得说不出话来，“快起来！” “算我求你，看在允之的份上，饶他一命好不好？” 这一刻，宋多银恨透了心软的自己。 可是那是长寿啊！ 她青梅竹马的表弟，允之的胞兄从前在长公主府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挡在她身前护着她的长寿，那个在异国他乡为了她的自由甘愿画地为牢的长寿啊。 她是恨那个要活埋了自己为允之殉葬的顾长寿。 可她更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从前那个长寿彻底消失在世间。 “我知道他对你做的事情无法原谅！我也不求你能原谅他，但是，饶他一命好不好？” 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落，“只要你答应我饶他一命，我愿意告诉你一个秘密！” 裴珏静静地望着眼前跪伏在地泪流满面为旁的男人求情、被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妇人，心里仿佛空了一个大洞。 他在想，是不是终其一生，他都没办法再拥有她了？ 好长一段时间里，他都说不出话来。 像是上了断头台等待闸刀落下，这一刻，宋多银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难熬极了。 终于，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裴珏总算开口了：“我不要秘密，我只想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宋多银的眼睛瞬间亮了，“你说，只要我能答应的，都答应你。” “阿角，你知道的，我想要什么，你从始至终都是知晓的。” 宋多银闻言微微一愣，接着自嘲一笑道：“好啊，我答应你。” 裴珏微微垂下眼帘：“好，你放心，这一次我会娶你。” 给你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让你光明正大的站在我面前，真正做我的妻子。 “好。” 宋多银擦干眼泪起身，眸光平静地望着裴珏走出房间的高大背影，表情变得漠然。 顾长寿，从今往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再无半点瓜葛。 过往种种情谊，经此一遭，再不复存在。 第975章 放过 “你可以走了。” 出了门，裴珏面无表情地望着顾长寿道，“记住，不是我要放过你，是看在顾三在天之灵和宋氏含泪恳求的份上，我才——” “既如此，那没什么好说的了。” 早在宋多银开口喊裴珏的那一刹那，顾长寿就料定今日自己逃过一劫。 表姐最是心软，即便自己对她做了那样的事，她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去死的。 这样想着，顾长寿绕过裴珏，站在房门前轻轻叩了几下：“表姐，我要走了，临走前我还想同你再说几句话，你可否出来一见？” 房间内，宋多银闭上眼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恨我，但是让我最后再见你一面好不好？”顾长寿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恳求求。 “你走吧。” 宋多银缓缓睁开眼，声音漠然道，“往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就这样吧，桥归桥路归路，从今往后再无瓜葛！ 顾长寿闻言，清隽阴柔的面容上不自觉划过一抹失落：“那表姐，我走了。” 他从来都不信命，只觉得人定胜天。 早晚有一天，他还会回来带走表姐和知知，所以暂时分别也无妨。 “行了，娘们儿唧唧的，老子看你就不像个男人！” 樊冲此前并不认识顾长寿。 但对方身形清瘦修长，相貌阴柔白皙，声音比寻常男子尖细了许多，他打心底里就瞧不上对方这样男不男女不女的模样。 顾长寿闻言豁然抬起头，眸光沉冷地望了他一眼。 自从净身后，他最恨旁人说他不像个男人！ “你瞪什么瞪？难道老子说错了？主上愿意放过你，还不夹紧尾巴赶紧滚？” 樊冲手按着剑，一脸凶神恶煞。 顾长寿没再同他呛声，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后，就转身朝外走去。 停了好一会儿，院中众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卫安左右打量了了一会儿，小心翼翼上前道：“公子，咱们就这么轻易放了那厮？” 卫安最会察言观色，虽然才刚刚成为裴珏的人，但他一眼就能看到主子对那人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大度。 裴珏心里十分意外他的机灵。 然面上却面无表情道：“无妨，让他走！” 卫安于是不再多话。 裴珏冲着樊冲微不可查地使了个眼神，两人便一前一后出了院子。 “广元，你亲自带人跟着顾长寿，我先回去安顿好夫人，稍晚些便至。” “主上，你？” 樊冲有一瞬间没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裴珏饶有深意地看向他，轻声道：“没什么，总归要先把夫人安置好，否者再出什么差错，我实难原谅自己。” “主上放心，我定会做好您吩咐的事，稍后我们就以信号为准。” “好。” 两人说完，便开始分头行动。 裴珏重新回到房间，亲自安排人护送宋多银回金陵。 他们带来的数十人，有一多半都被分配给宋多银来保护她。 “阿角，你先回金陵，我和樊冲还要去会一会滁县县令，顺便提防徐竹年出幺蛾子。” “那——” 宋多银有些犹豫道，“你把这么多人留给我，你的安危——” “放心吧，只要你安全无虞，我是不会有事的。” 自己留在这里确实也帮不上忙，为不给对方添麻烦，宋多银想了想，还是点头道：“那好吧，你多注意安全。” 第976章 手起刀落 约莫半个时辰，顾长寿终于回到落脚点同自己的人汇合。 “主子，您没事吧？方才魏国镇国公被送了回来，胳膊腿都被敲碎了，舌头也被拔了，听说若非止血及时，人早就没了！” 牛壮的表情前所未有的慌乱，“都怪属下，是属下失职以致宋夫人走失，可是主子，看眼下这情形，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要不还是先回羌国吧？” “嗯，收拾收拾，即刻便出发吧。” 顾长寿莫名有些心惊肉跳。 从方才起，明明裴珏已经放过他了，可他却总感觉到不安。 直觉告诉他，现在立刻马上离开这里。 牛壮闻言松了口气，连忙道：“是。” 说完，他转身就下去安排了。 只是没走进步，他的身后再次响起顾长寿的声音：“那徐竹年可曾离开了？” “还，还没。” 牛壮想了想，老老实实回道，“他被送回来的时候浑身是血，似乎送他回来的人还随身带了大夫，那些大夫忙了好大一会儿才刚刚离开不久。” “原来如此！” 顾长寿微微眯了眯眼，挥手道，“好了，你先下去准备，一刻钟后我们出发，正好在此之前，我去同镇国公道个别！” “主子？”牛壮有些不解。 镇国公如今已是个废人，对于他们来说再没有半点用处了，主子为什么还要去见他。 “让你去就去，多嘴什么？” “是，属下告退。” 牛壮下去通知众人的功夫，顾长寿背负双手踱步去往徐笙的房间。 血腥气弥漫。 房间内，徐笙手下幸存的人个个如丧考妣。 见顾长寿突然出现在这里，这些人惊讶过后，连忙行礼道：“见过羌国中书令大人！” “诸位不必多礼。” 顾长寿有些怜悯地望着床上等着呀“啊啊”叫唤的徐笙，“我刚回来就得知了这个消息，实在为镇国公感到心痛，我们两方本是合作关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眼下镇国公出了这样大的祸事，实难向我王交待！” 徐笙的人闻言，俱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顾长寿静静望了众人片刻，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继续道：“诸位，能让我单独同国公爷待一会儿吗？” “这——” 徐笙的心腹有些为难。 “放心，眼下国公爷的样子，我不会对他做什么的，如若真做了什么，那不就是破坏两国邦交吗？” “好，那顾大人，我们就先退下了。” 心腹说完，就带着人一起离开了。 偌大的房间内一时间便只剩下了徐笙、顾长寿二人。 徐笙浑身都疼，整个人简直痛不欲生！ 然而饶是如此，他还是看到，在自己人离开的下一瞬，顾长寿直接从袖中掏出了一把短刃。 短刃吹毛断发，寒光粼粼，直奔他的要害。 “啊——” 他惊恐地睁大了眼，张开没了舌头潺潺冒血的嘴，整个人抖如筛糠！ 顾长寿眼皮都没眨一下，手起刀落，干脆利落地将短刃刺入了他的咽喉。 徐笙双腿惯性地蹬了两下，便头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顾长寿慢条斯理擦干净匕首，语调毫无起伏道：“相交一场，给你个痛快，别客气，徐—竹—年！” 然后，他大摇大摆出了房间，告知徐笙的人说他已经睡下了，不便打扰。 第977章 枫林拦截 了结徐笙后，顾长寿不做停留，带着牛壮并个幸存的手下出了滁县，一路往北而来。 离开滁县后，道路越来越难行。 南地多山林。 晚秋枫林如画。 在经过一大片红云般的枫林时，牛壮终于忍不住问他：“主子，您，您为何要动手杀了那镇国公？” 主子杀掉镇国公的事，是方才闲聊时同他说的。 他感到十分不解。 对方两条胳膊两条腿都被敲的粉碎，舌头也没了，这辈子都只是个躺在床上的废人了，他不明白主子何必对这样一个人动手？ 顾长寿背负双手，凝望西边的晚霞。 霞光映红了半边天，残阳如血，同枫林交相辉映，竟格外妍丽壮阔。 “若我说，想杀便杀了，并没有什么原因你信吗？” “属，属下信。” 牛壮话音刚落，远方天空忽然传来一道爆炸声。 “嘭！” 像是烟花炸开的声音。 然常年发射信号的人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 牛壮当即道：“主子，不好，有人埋伏！” 顾长寿拧了拧眉头：“难道是徐竹年的人发现他死了，追上来了？” “不，不清楚！” 牛壮咽了咽口水，当机立断拔剑，沉声吩咐道，“保护大人！快，有敌袭！” 霎时间一群人将顾长寿团团围住护在中央。 “什么人？鬼鬼祟祟的，还不现身？” “啪！啪！啪！” 前方枫林之中，樊冲骑马带着一众人缓缓出现在了顾长寿一行人眼前，“顾，大人是吧？好巧，我们又见面了。” 顾长寿见来人竟是他，一颗心不由沉了下来。 不过他不着痕迹打量片刻后，发现裴珏并不在其中，不由又松了口气道：“是你？你要做什么？好狗不挡道，你的主人可是说了要放过我一马的！” “主上何时说要放你一马了？” 樊冲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道，“那不是我家主上未免同夫人生出嫌隙，使出的缓兵之计吗？” 顾长寿闻言，脸色铁青道：“笑话！姓裴的呢？你让裴珏出来说话，否则我合理怀疑你根本就是自作主张！樊冲，你一介草莽之徒，可知忤逆犯上是死罪？” “哦？” 樊冲好整以暇的摸了摸牵马的缰绳，慢条斯理道，“顾大人就这么笃定吗？那好，那我们就等等吧，樊某叫你死心！待会儿我们主上便至，届时你可以亲口问问他，樊某是不是忤逆犯上！” 顾长寿目光凝重的望着他。 却见好一会儿，樊冲的眼皮都没眨一下。 不由得，他心底的不安越来越大。 于是他当机立断下令道：“牛壮，带着人杀出去。” 樊冲说的话明显是真的，看来今日姓裴的是铁了心要致他于死地，他绝不会坐以待毙。 “来人，随我杀出去！” 牛壮得了命令，提剑就往樊冲众人方向冲去。 樊冲带的人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两方人马当即混战在一处。 樊冲从始至终端坐在马上盯着顾长寿，并未下场。 他确实在等。 这是他投效主上后第一次表现，若他猜的不错，眼前这位娘们儿兮兮的顾大人，主上是要亲自动手处理的！ 第978章 你自裁吧 赤眉军跟着樊冲虽然身经百战，然顾长寿带的人个个都是羌国顶尖高手。 两相交战，没过多久，樊冲这边的人便死伤惨重！ 顾长寿眼见突围有望，当即大声道：“快，杀出去，取樊冲项上人头者，赏黄金万两！” 一众人立时打了鸡血般，疯狂涌向樊冲。 樊冲以一当十，招招致命，片刻间就将围上来的人杀了个一干二净。 顾长寿紧皱眉头，当即道：“撤！” “想走？顾大人，留下来吧！” 樊冲直接从马上一跃而起，跳到了他的面前，沾血的长剑发出粼粼寒光。 “姓樊的，做人留一线，事后好相见，别把事情做得太绝了吧！你就笃定姓裴的会重登大宝？”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樊冲说着话，忽然目光看向前方，神色变得恭敬，“主上，你来了。” “嗯。” 马蹄声逼近，顾长寿豁然回头，果然看到裴珏正骑在一匹枣红马上往这边而来。 他的身边跟着几个禁卫模样的高手。 顾长寿的心不由沉了下来：“裴珏，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是答应表姐要放我一马吗？” “吁……” 裴珏勒马而停，有些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道，“不是已经放过你一次了吗？” 言下之意，此番就不算了。 “好，好，好！” 顾长寿气笑了，接连三个“好”字过后，他的神情略有些扭曲，“那你今日是不会放过我了对吗？你就不怕将来表姐知道真相，再也不会原谅你！” “顾二。” 裴珏声音淡漠，目光沉冷地望着他道，“你不配做顾三的兄长，无论人品还是其他，你都比不上他！” “你——” 顾长寿瞳孔剧烈收缩，“姓裴的，莫要欺人太甚！” 他从小身子骨就差，最最羡慕嫉妒的便是自己一母同胞前后脚出生的弟弟。 他高大俊朗，秉性纯良，就像一道光，让藏在暗处的他无所遁形。 “营州城之辱，换做是你，你可能放过我？” 裴珏说着，直接冲着两旁的禁卫道，“去，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他的禁卫自然要比樊冲的赤眉军要强上百倍。 加之此前顾长寿的人多有消耗，因此他的命令刚下没多久，顾长寿身边的人就被屠戮殆尽。 就连一向对他忠心耿耿的牛壮也倒在了血泊里。 顾长寿心底阵阵发寒，面上却强自镇定道：“姓裴的，你不能杀我，你若杀了我，表姐此生此世都不会原谅你的！” “是吗？” 裴珏冷哼一声，俊美绝伦的面容上隐隐浮现出一抹讥讽，“顾长寿，你未免太过天真，你以为我会让她知晓此事吗？” 顿了顿，他垂下眼帘，直接将手中的尚方宝剑扔到了顾长寿脚下。 “还是那句话，看在顾三和她的面子上，我可以给你留个体面！你自行了断吧！” 说完他直接闭上了眼，面上酷烈之色一闪而逝。 他是真想将眼前之人千刀万剐，以报折辱之仇的。 顾长寿神情呆滞地望着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响声的宝剑，下意识吞咽下口水，然后捡了起来。 第979章 身死 残阳如血，洒尽最后一丝余晖。 顾长寿提着尚方缓缓站直身体，整个人变得前所未有的狼狈。 “当初，若非我和煜王在归真崖底寻到你，你早就死了！裴珏，你本该早死了的！” 裴珏纵身下马，几步走到他的面前，面色森然道：“是吗？照你这么说，我还该感谢你？” 顾长寿握紧手中的尚方，咬牙道：“我只是想说，饶——去死吧，姓裴的！” 忽然！ 他手中长剑一转，伴随着骤然转变的话锋，径直朝着裴珏的面门刺了过去。 裴珏面色不变，右手快若闪电，在剑尖触到面门的前一瞬，用力攥住了顾长寿握剑的手一扭。 “咔嚓！” 有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紧跟着，便是顾长寿不敢置信的闷哼声。 “噗——” 只见那柄削铁如泥的尚方宝剑调转方向，竟直接刺入了顾长寿的胸腔。 穿胸而过！ 顾长寿瞬间血流如注。 “你，你——” 他浑身僵硬地低头看向胸口的方向，又缓慢地抬起头望着裴珏，嘴角血液横流。 “嘭！” 尸体砸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直到死，顾长寿的眼睛都睁得大大的。 意识的最后一刻，他的脑海中涌现出了许多画面。 好的，坏的，痛苦地，快乐的。 可最终却定格在了幼时的一副画面上。 那时他和弟弟一同在宋家小住。 姨父调理得当，他的身体好多了，就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写大字。 院子里允之、表姐，还有多宝三个人在玩闹。 那一天也是如今日一般的傍晚。 夕阳映红了半边天。 院中的大梨树上白色的花朵挂满枝头，风一吹，花瓣翩翩飞舞。 表姐的肩头落上了梨花。 允之兴冲冲的跑过去，红扑扑跑得满是汗水的小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银子姐姐，你头上、肩上有落花，允之帮你拂去好不好？” “好。” 彼时他恰好抬头看向他们。 这一次，他没有嫉妒委屈，默默攥紧拳头。 而是笑着放下手中的笔，奔跑着加入了他们…… “主上，这尸体怎么处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枫林中，樊冲望着倒在血泊里的顾长寿，淡声道，“干脆一把火烧了！” “给他立个无字碑，葬了吧。” 裴珏的语气依旧十分平静，说完这话后，他面色一戾，继续道，“至于今日之事，若有人敢泄露半分，十族尽灭，我说到做到！” 樊冲闻言，深深打了个寒噤。 在场几人更是惶恐到了极点。 “主上放心，臣等愿发下毒誓，若泄露半分，就叫我等天打雷劈、祸及子孙后代，永世不得超生！” “嗯。” 裴珏平静地看着他们一个个发了毒誓。 誓言他自然是不信的。 不过有夷十族这样的警告在前，相信这些人不会也不敢胡言乱语。 当然，其实最稳妥的法子就是将今日知情者全部杀掉。 但他并不想这么做。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内，樊冲带着人开始给顾长寿挖坑立碑。 裴珏则在吩咐完后，就带着几个禁卫先回了金陵。 第980章 求见 裴珏回到金陵城时，宋多银已经在家中了。 不过两日没见孩子，宋多银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她抱着小崽崽不住地亲吻道歉：“是娘不好，娘不该托大自以为是，以后再也不会了。” 几顿没吃奶了，小崽崽也委屈得很，头埋在娘亲怀里，小身子滚来滚去，嘴里咿咿呀呀地控诉着。 “主子，幸好你没事！” 李顺福回来报信的事情，雪儿自然也得到了消息，此刻总算见她平安无事，不由松了口气道，“可吓坏我了，还有小主子，昨儿一晚上直哭，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菩萨保佑主子您平安无事！” “辛苦你了。” 宋多银抱着孩子轻声道，“阿福提醒过我出门多带些人，是我自己太过托大，才有此祸端，对了，阿福呢？” “主子要见他吗？我这就让人叫他来！” “好。” 雪儿得了命令，扭头就下去吩咐。 不想才一出门，迎面就碰上来进来回话的绿珠：“雪儿姐姐，镇北侯夫人和她妹妹得知主子平安归来，亲自上门致歉，说是要求见主子！” “你等一下，我去问问主子的意思。” 雪儿皱了皱眉头，转身又回了房间，“主子，我这就让人打发她们回去，主子你才刚回来，这两日又受了惊吓，该好生歇息才是，何况你此番之所以遇险，都是因为她们。” “莫要迁怒，此事非是她二人所愿。” 宋多银确实有些累了，此刻并不想应付人，于是就道，“让她们先回去便是了，就说改日我再下帖子请她们二人过来说话。” 雪儿：“是。” 外面。 得了闭门谢客的许氏姐妹，不约而同对视一眼，俱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一丝不安。 许兰道：“妹妹，你说神医这是何意？莫不是恼了我们？” “应当不是，阿姐我们先回去吧，夫人毕竟确实刚刚脱险归来，想来是乏了，我们改日再来拜见她。” “也只能这样了。” 姐妹两忐忑而来，又忐忑而归，一路上心都要提到了嗓子眼儿。 “妹妹，若早知那位裴公子这样大的来头，当日对神医就该更恭敬些，我也是猪油蒙了心，竟然，竟然还敢让神医瞧病，你说你姐夫他，会不会秋后算账？” 一下子从乱民军首领变成了镇北侯，许兰这个发妻也水涨船高，成了镇北侯夫人。 说实话，得知这个消息时，她惊得好长时间都没出房门。 然而等她终于消化了这个震的人头皮发麻的好消息后，一道晴天霹雳却忽然落下。 那就是，她派去请神医过来的马车，被贼人劫走了。 神医下落不明…… 许英也有些担心，不过眼下姐姐已经够慌了，她不想再说丧气话搅乱对方的心情。 于是她道：“阿姐放心吧，夫人不是平安无事回来了吗？只要我们求得夫人的原谅，想来裴，那位，还有姐夫，都不会怪罪你我。” “唉，但愿如此吧。” 许兰并不能放心。 然此刻她除了等宋多银传唤外，并无他法。 姐妹二人一路忧心忡忡地回了已经更名为镇北侯的府邸。 第981章 视如己出 当晚，裴珏很晚才回来，回来后就直接歇下了。 宋多银是第二日一早见到的他。 知知已经能站起来了，彼时雪儿和绿珠正一左一右护着小崽崽学习走路。 裴珏见了十分欢喜，当即上前就抱起他：“可以啊小子！马上就能走了，是不是也快能叫人了？” 雪儿在一旁亦是满脸欢喜：“裴公子有所不知，小公子已经会叫娘了。” “当真？”裴珏满脸新奇，俊美的面容上隐隐浮现出一抹期待，“知知真的会叫娘了？那会叫爹吗？叫一声爹来听听！” 说着，他直接将小崽子抛了起来。 成年男子的力量足以让小崽子飞的很高，他发出毫不掩饰的欢乐笑声。 雪儿却有些为难地看向宋多银。 宋多银冲她轻轻点点头，示意她们先抱知知下去。 待房间内只剩下自己二人。 裴珏有些委屈地望向宋多银道：“阿角，你莫不是要反悔？” “什么？”宋多银一时有些不解他话里的意思。 “你昨日答应我，只要我放顾二一马，就让我得偿所愿。” 宋多银：“那你当真放过他了？” 裴珏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当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既答应了你，自不会食言，我们的人传来消息，顾二昨日已连夜离开了滁县往西北边而去，不过说起这个，阿角，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你说。” 宋多银心底微微松了口气。 顾长寿活着就好，其他的，她管不了也不想管。 “你知道我虽让人打断了徐竹年的手脚，还拔了他的舌头，却并没有要他的命，可是今日一早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徐竹年已经死了！” “与我无关。” 提及徐笙，宋多银面上不自觉划过一抹厌恶，“他死不足惜！” “我要与你说的便是，据徐竹年的人透漏，昨日他身亡之时，身边只有顾二一人。” “你的意思是——” 宋多银抬眸，有些狐疑地望着他，“是顾长寿杀的他？” “我不确定，但听徐竹年的人话里的意思，多半是如此，如果不是因为这样，顾二何至于仓促离开？” 听到这里，宋多银心里不自觉对顾长寿更添了一丝厌恶。 不过两个人狗咬狗，徐笙也是罪有应得。 只是从今往后，她再也不想听到关于顾长寿的半点消息了。 这个人从根里已经烂透了。 “知道了。” 她只淡淡应了一声，便撇过头继续整理医书。 裴珏见状，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接着继续道：“阿角，子澜他们提议我在金陵复位，登基大典就定在一个月后，届时我会封你为后，从今往后，知知就是中宫嫡子。” “你，要在金陵登基？”宋多银闻言，面上不自觉划过一丝惊讶。 裴珏：“嗯，金陵原就是旧都，当年先祖武帝他老人家便是在金陵登基，后来才迁都去的燕京，我打算效仿武帝……” 只不过当日武帝在金陵登基时，天下已是大一统。 如今他复位，还须率军北上，讨逆平乱，收复失地。 “所以阿角，你愿意让知知唤我一声爹吗？你放心，我定待他视如己出！” 第982章 举世哗然 宋多银瞬间心乱如麻。 好长一段时间过后，她才勉强平复自己的心情，强自镇定道：“裴珏，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你还是听了之后，再决定要不要封我为后，并视知知为嫡长子吧。” “阿角你说。” “知知是我此生唯一的孩子了，我已不能再生育。” “什么？”裴珏听了她这话，登时脸色大变，“为什么？这怎么可能？阿角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接纳知知那个小崽子，不过是因为自己不能没有她，可他也真心希望能同她拥有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 宋多银抬起头，眸光缓慢而坚定地道：“我没有骗你，不信的话，你可以找其他大夫来瞧瞧，唉……” “我生来子女缘浅薄，当年在羌国时，不幸沦为羌国煜王的药人，以身试药伤及根本，知知能平安降生，已是上苍垂怜——” 说到这里，她略顿了顿才继续道，“你或许不知，当日我怀得原本是双胎，圆圆生下来就是死胎，她汲取了全部的药毒，也是因此，才有今日我和知知的平安无事。” “所以，你还要坚持让我做皇后、让知知做中宫嫡子吗？” 好长一段时间内，裴珏都没有开口说话。 他的身体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人在说：【她一定是在骗你，这不是真的！】 另一个小人却极尽嘲讽地告诉他：【行了，别骗自己了，她说的都是真的，你马上要娶一个不能再生育的女人了，这个女人还带着别的男人的孩子，登堂入室！】 “我——”他俊美绝伦地面容上浮现出极致的挣扎。 宋多银在心底洒然一笑，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道：“好了裴珏，别再为难你自己了，我既答应了你就不会食言，你说你喜欢我，想要同我在一起，我答应你，不过我们之间的关系，就不必昭告天下了。” “阿角，你不信我！” 裴珏回过神来，满脸受伤地望着她，“你不信我对你是真心的，你从来都不相信我对不对？”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 “好，我答应你！” 裴珏咬牙道，“你或许不相信，我从很早之前就决定要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宋多银有些意外地望着他。 “我是认真的。” 裴珏道，“人生不过短短百年，这一世本就是我偷来的，只要能和你相守，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言罢，他转身决绝而去。 宋多银呆呆地望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好长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一个月后，一则举世皆惊的消息传遍天下。 废帝于南面复位，定旧都金陵为都城，国号宋，年号开泰。 皇帝登基，大赦天下，封宋太祖后人宋氏女为后，其子宋昭为皇太子。 圣旨一出，举世哗然。 不止远在燕京的大魏李晟王朝不理解，便连裴珏最为倚重仰仗的臣子，诸如叶云、蓝浅墨、樊冲等人，一概不解。 向来稳重的叶云直接率领群臣在金陵皇宫的太极大殿外长跪不起。 新近随身服侍的卫安望着眉目落拓的裴珏，小心翼翼道：“主上，叶大人他们在外面已经跪了两个时辰，主上您看？” 第983章 说服 金陵的皇宫同燕京城的皇宫大同小异。 裴珏早在半个月前就搬进了皇宫。 “叫他们进来说话吧。” 经过一个月的紧张筹备，金陵朝堂已初具规模，叶云依旧是内阁首辅，蓝浅墨领户部尚书一职，镇北侯樊冲则负责京师拱卫，并且是即将到来的北伐主帅。 “皇上，微臣斗胆，您此举实在不妥，您是李氏嫡系后人，为同燕京的伪朝廷做区分，更改国号为宋也便罢了，可储君一事，事涉国祚，宋皇后之子的身世，实不能做我大宋的太子啊！” 如此混淆皇室血脉罔顾正统之事，让他们这些忠心耿耿效忠皇上的臣子，实在寒心。 “镇北侯呢？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裴珏没有先回答叶云的话，反而抬起头望向一旁脸红脖子粗的樊冲。 樊冲闻言，脸上登时冷汗连连。 但他到底还是挤出一丝笑道：“皇上，这个，这个臣倒是觉得此事这是您的家事，只是这毕竟是李氏的江山，皇后之子姓宋——” “好了，朕知道你的意思了。” 裴珏收回视线，面上的神色似乎缓和了许多，“诸位放心，太子姓宋不过是暂时的，等北上平乱结束，他便会改回李姓。” “可，可他的身世——” 蓝浅墨内心只觉一阵炸裂。 皇上这究竟是什么顶级痴情人设啊？ 他们几人谁不知道皇后之子是已故顾将军的孩子？ 难道…… 这一刻，他的内心甚至生出了一个极度荒谬的猜测。 难道皇上其实不能人道？却又担心身后无人，所以宁愿头上顶着绿帽子，让别的男人的孩子继承大统，也不愿意再同旁的女人生个拥有自己血脉的皇子？ “他是朕与皇后的孩子。” 裴珏打断蓝浅墨，视线扫过在场众人道，“昭儿的的确确是朕同皇后的孩子，如假包换，诸君若不信，可以滴血认亲！” “当真？” 叶云闻言狂喜，“皇上，昭公子当真是您的血脉？可，可这怎么可能？” 裴珏闻言，淡淡垂下眼帘，难得有些不好意思道：“当日皇后因为巫蛊之术被牵连入狱，朕曾去牢中看过她，昭儿便是那个时间有的。” 若真是这样该多好啊？ 说这些话时，裴珏的心都在滴血。 为什么？为什么知知是顾三的孩子？ 明明他和阿角在一起那么久，可为什么到头来她唯一的孩子，却是顾三的？ 叶云听了他这话，面露狂喜之色：“天佑大宋！天佑大宋啊！如此一来，那臣对储君之事再无异议！不过皇上，这滴血认亲一事——” “怎么？子澜莫非还怕朕诓你？” 裴珏听他到现在还纠缠这个，内心不由更觉烦躁。 蓝浅墨终于回过神，瞪了自家表弟一眼道：“首辅大人啊，不是我说你，若说旁的事验证一番也便罢了，子嗣一事，只要皇上说，那我便信！” 哪有男人愿意承认别的男人的孩子是自己亲生孩子的？ 这不是傻子吗！ 叶云失笑：“蓝大人说的是，是叶某多虑了，不过皇上，太子更回李姓一事，非要等北上平乱之后吗？” 当然是现在就改回来更好啊。 不然李家皇室的太子姓宋，这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呀。 第984章 早做打算 “此事再议，朕有些乏了，诸卿如果没有旁的事情，就都退下吧。” 裴珏说完，就率先起身往外走去。 出了太极殿，裴珏站在殿门前蹙眉想了下，就往后宫而来。 既答应了同裴珏重新在一处，宋多银自然不会食言。 早在裴珏登基后三日，便举行了盛大的封后仪式。 宋多银如今已是大宋皇后，居凤仪宫，太子昭因其年幼，暂时随母一同住在凤仪宫。 一个月下来，宋知知已经能跑了，此刻正在殿中疯玩，李顺福并雪儿几个眼巴巴地盯着，唯恐他摔了。 宋多银站在廊下，一边盯着宫人们整理医书，一边时不时回头看看殿中的孩子。 殿门开着，李顺福见小主子玩儿的开心，便冲雪儿点点头，悄摸出了大殿来寻宋多银。 “娘娘，前朝那边传来消息，叶大人他们不满皇上封殿下为太子，已经在太极殿前跪了许久。” “哦？” 宋多银收回视线，华丽宫装下，她整个人美到不可逼视，“意料之中的事，端看皇上怎么说吧。” 必要时候，知知的身世也不是不能告诉裴珏。 只要她儿子能当皇帝，这些都不是问题，不过在此之前，她要先看看裴珏的态度。 发生了这么多事，对方在她这里可信度为零。 “娘娘！” 李顺福见她心中有数，不由放下心来。 他抬起头先是左右打量了一番，见周遭除了自己二人外并没有旁人，才压低声音继续道：“无论如何，您都要早做打算。” 如今娘娘已贵为国母，膝下只有小殿下一个孩子，可惜这孩子的身世…… 宋多银闻言微微一怔，有些意外阿福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阿福放心，此事我自有计较。” “娘娘，皇上正值壮年，以后的事谁都说不准，您切莫为了争一时之气，就因小失——” “皇上驾到！” 李顺福的话音还未落下，如雪儿一般，已是宋多银身边大宫女的绿珠从外面进来，“娘娘，皇上来了。” 宋多银侧头看了李顺福一眼，而后点点头迎了上去。 “阿角在做什么？” 下一刻，裴珏高大挺拔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院中。 “没什么，皇上这个时辰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见礼过后，已是夫妻的二人相携步入大殿。 “心里烦闷，想同你说说话便来了。”裴珏负手而立，面上隐隐浮现出一抹郁气。 两人才一入殿，宋知知便如小炮弹一般扑了过来：“娘，娘抱抱，娘～” 宋多银被他撞了个满怀，俯身就欲将小家伙抱起来，旁边一双大手却抢先一步。 “叫声爹爹来听听？” 宋知知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呀眨，片刻后，脸上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喋……喋……” 裴珏琉璃色的眼眸中划过一丝惊喜。 他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看向宋多银：“阿角，知知他，方才是在叫我吗？” 宋多银笑着点点头：“是啊，皇上教得好，他这两日已经能清楚的唤出来了，跟皇上您又亲近。” 裴珏闻言，顿时喜出望外：“好！好孩子！朕的好儿子！” 方才在太极殿的阴郁心情瞬间一扫而空，裴珏抱着孩子，脸上满是舒朗的笑。 宋多银见状，挥挥手示意一众宫人下去。 第985章 欺骗疙瘩 待殿内只剩下自己二人并小崽崽后，宋多银主动开口：“我观皇上似有心事，可是前朝之事进展不顺利？” 裴珏原本正低头看孩子。 宋知知生得修眉俊眼，唇红齿白，活脱脱年画上的小仙童，隐隐间显露出几分宋多银的影子。 他生得肖母，且年岁尚小，并没有长开。 裴珏凝望着小崽崽的模样，好半晌都没有移开视线。 “是，还是为了知知的事。” 终于，他抬起头，转身看向宋多银道，“阿角，我已同朝臣说了，知知是我同你的孩子，便是当日在天牢中，你我——” 后面的话他有些说不下去。 毕竟那段时日，他像是疯了一般，对她所做的一切都令人发指。 宋多银心下猛地一惊，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道：“皇上真这么说的？那知知——” “知知从今往后便是我的孩子，同顾三没有半点关系！我来此便是为了同你说这件事，阿角，相信我，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多谢皇上，其实——” 这一瞬间，宋多银的心底是有些动容的，她想，事情竟然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了，就把知知的身世告诉他吧。 喜欢不喜欢的，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现在的她，又跟他绑在了一起。 然而—— 她的话音还未落下，殿外忽然响起李顺福尖锐到有些刺耳的声音：“娘娘，小的有要事禀报！” 裴珏怀里的宋知知被吓得一个激灵，小脸当时就白了。 裴珏脸刷得一下沉了下来：“放肆！” 宋多银安抚性地摸了摸小崽崽的耳朵道：“不怕哦，知知不怕，娘在呢，娘和爹都在呢，福公公有事找娘，知知不怕哦。” 接着她扭头向裴珏道：“皇上恕罪，阿福许是有要事，我去瞧瞧去。” 裴珏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宋多银安抚好父子两后，直接往殿外走去。 “出了什么事阿福？” 李顺福先告罪道，“小的该死，惊扰了小殿下。” “无妨，你先说说怎么了吧。” 李顺福咽了咽口水，压低声音道：“娘娘，小的刚刚听到一个消息，听说金陵城都传遍了，顾家的二表少爷殁了。” “什么？” 宋多银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她不由又问了一遍，“你说谁死了？” “是，是顾家的二表少爷，先羌国的中书令大人！” “他，他不是回了羌国吗？消息准确吗阿福？”宋多银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李顺福：“千真万确，有人说他便是在回羌国的路上遇刺身亡，也有人说——” 说到这里，李顺福有些欲言又止。 “说什么？”宋多银面色沉沉地望着他，一颗心也跟着沉了下来。 “也有人说，是，是皇上动的手……” 宋多银如遭雷击！ 方才在殿中时，心底生出的那一丝动容瞬间烟消云散。 她就知道，就知道…… 这世上哪里有什么人是值得相信的？ 不会有。 狗改不了吃屎，而一再在同一个男人身上上当受骗的她，更是愚蠢到可悲。 “好，我知道了，阿福你下去忙吧，此事莫要声张，就当我从来都不知道。” “娘娘，您，您没事吧？”李顺福有些担忧地望着他。 宋多银有些疲惫的摆摆手，一边转身回去，一边失魂落魄道：“没事，我没事。” 第986章 可以吗？ 重新回到殿内时，宋多银的神情已经恢复平静。 宋知知一会儿没见到她，伸着手臂就叫：“娘，娘亲，娘，抱，抱抱！” 宋多银心下一软，从裴珏怀中接过他，贴着小崽崽嫩呼呼的小脸亲了一口。 裴珏在一旁瞧着母子二人温馨的画面，内心一阵艳羡。 不过他还是随口问道：“李顺福是有什么事吗？方才叫得那么急，都吓到知知了。” “许是独身一人来金陵遭遇了些不好的事情，阿福经常一惊一乍的，我已经说过他了。” “到底准备的有些仓促，宫里的宫女太监都没了规矩，该好生调教一番才是！” “皇上说的极是，不过我跟前的老人，如今也只有阿福了，他人虽笨了些，却对我忠心耿耿，多年如一日，便是有些小毛病，我也不忍苛责他！” “可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终究他只是个下人，阿角你也别太惯——” “皇上，我有些累了，咱们不说阿福了好吗？”宋多银低头摸着小崽崽圆乎乎的小脑瓜，脸上的神情看不真切。 裴珏忙道：“是，不说他，阿角你是皇后，后宫之事本就该你全权做主，我日后不会插手。” 宋多银未置可否。 裴珏心下有些懊恼。 明明方才他们之间的气氛还很好，现在却又变成这样。 他只好转移话题道：“对了阿角，十日后我便要御驾亲征，这几日我得空便来陪你好不好？” “御驾亲征？”宋多银皱了皱眉，“先前不是说让镇北侯做北伐统率么，怎么皇上你？” “我的江山，怎能寄于他人之手？何况如今大势在我，阿角你等着，用不了多久，我就会让人接你们母子重回燕京！” “那朝政……” 宋多银隐隐有些担忧，知知还小，若裴珏出了什么意外，她的孩子能保得住皇位吗？ “朝中有叶云坐镇主持，阿角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即便真出了什么意外，我也会留下遗诏，让知知承继大统……” 裴珏看穿了她的心思，心里只觉一阵悲哀。 她真的是，一点都不在乎自己了呢。 “那，皇上要保重龙体！” 宋多银垂下眼帘，轻声道，“战场上刀剑无眼，虽说你是皇上，但也要务必注意己身安全！” “好。” 裴珏应了一声，视线柔柔望着她，却是小心翼翼试探道，“那……阿角，我晚上，能来凤仪宫吗？” 好长一段时间内，宋多银都没有回话。 裴珏见状，面上难掩失望。 但他心知能让阿角重新答应和他在一起，已是极为难得，旁的本不该奢求。 只是此番出征，归期未定，他真的好想她啊。 想到这里，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没事，我就是随便说说，阿角你不是说累了，那就好生歇着吧，我也回御书房批折子了。” 说着，他转身就往殿外走去。 不想还没走到殿门前，身后就传来了宋多银的轻唤声。 “皇上！” 裴珏背脊一僵，立时转过身来，满脸期待地望向她。 宋多银视线瞥向一旁，轻声道：“我等你一起用晚膳。” 裴珏闻言，不自觉勾了勾唇。 “好。” 真好啊他想，就这样就很好。 第987章 白驹过隙 第987章 三年后。 金陵皇宫，朗朗的读书声响彻整个凤仪宫。 “……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李顺福悄悄推开殿门进来，冲着正陪在儿子身边的宋多银招招手。 宋多银放下手中的书卷，站起身往外走来。 “何事？” 大殿门关上，隔绝了宋知知的读书声，李顺利福满脸喜意道：“娘娘！天大的喜事，燕京大捷，我们很快就能回燕京了，皇上提前让人传来消息，让您早做准备，即日回京。” “此言当真？” 宋多银听了这个消息，同样十分高兴，开心道，“好好好！传令下去，通通有赏！” 李顺福当即就要下去，宋多银却又道：“对了，此次接我们回京的是哪位大人？” 李顺福想了想道：“是孟大人，娘娘，可是还有其他吩咐？” 宋多银摇了摇头：“等稍后发完赏赐，阿福你让孟大人来见我！” “是。” 李顺福离开后，宋多银回到了大殿，宋知知放下手中的书，跳下凳子，小大人一般走到宋多银面前：“母后，是父皇来接我们了吗？” 宋多银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是的，知知想父皇了吗？” “想！儿子天天都想父皇，老师说，父皇英明神武，百战百胜，乃是我大宋第一勇士！儿子也想成为像父皇一样的人！” 宋多银听了他的话，微微怔了一下。 宋知知的老师是叶云，从宋知知刚刚能够流利的说话，叶云就开始为他开蒙，迄今已快三年。 叶云尽职尽责，教他读史，读《资治通鉴》，学习帝王之术，实可谓呕心沥血。 饶是宋多银对裴珏登基伊始时，他的所作所为颇有微词，三年下来，也只剩下了感激。 也只剩下了感激。 “好啊，那知知就要努力读书习武，做一个像你父皇一样的大英雄。” 宋知知用力地点了点头：“好！” 宋多银见状十分欣慰，摸着他的头道：“好啦！今天我们知知已经读了好久书了，去寝殿歇息一会儿吧？娘去看看你雪姑姑他们收拾的怎么样了？” 宋知知乖巧地点了点头：“好的娘，那儿子先回寝宫了。” 叮嘱随身随身儿子的小太监后，宋多银出了书房，直奔正殿。 雪儿绿珠等，也已经听说了要回京的消息，此刻正吩咐下面的人忙的热火朝天。 吩咐下面的人忙的热火朝天。 见她来了，连忙迎了上去：“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都起来吧。” 宋多银摆摆手：“你们自忙你们的便是，雪儿你跟我来。” 雪儿连忙跟了上来：“娘娘有何吩咐？” “回京一事，想来樊府那边还没有得到消息，你稍后亲自去一趟，问问镇北侯夫人的意思，看她要不要随我们一同进京？” “娘娘这是何意？” 宋多银看了她一眼，轻声道：“不过是想进京的时候多个伴儿，你自去便是。” 当然不仅仅是这个缘故，眼看儿子一天天长大，她跟裴珏足足三年未见，他的身边据说是从始至终都没有旁的妇人，但是她作为知知的生母，却不得不早点为他打算。 第988章 回京 许兰姐妹接到这个邀请后喜出望外，这三年来，皇后同她们姐妹来往密切，他们姐妹经常进宫请安。 许英道：“阿姐，看来皇后娘娘有意卖你个好，等到了燕京，我们还要多多进宫请安。” “你说的对，我料想皇后娘娘也对皇上生出了顾虑，譬如那梅氏，三年来一直跟在你姐夫身边，已经生了两个孩子，还是两个儿子，这仗若再多打三年，怕是樊府就没了我们母子的容身之处！” “阿姐别灰心！” 许英道：“只要我们坐稳皇后娘娘和太子这条船，你便永远都是镇北候夫人！” “嗯。” 许兰点点头，当即吩咐心腹道：“去给皇后娘娘回个话，就说我等十分荣幸能与娘娘同行，娘娘何时出发，差人来说一声便是！” 镇北候的人来回话时，宋多银正在见孟良生，数年未见，孟良生依旧俊逸出尘，他同宋多银说起自己的姐姐，并他们当日攻入皇宫时的景象。 皇宫时的景象。 他说：“李晟小儿，寡情薄义，当日我阿姐为了他放弃一切付出了所有，我的家族亦是拼尽全力散尽家财助他！可到头来他当了皇帝，三宫六院左拥右抱，早就将昔日为他付出所有的阿姐抛之脑后。” 顿了顿，他继续道：“皇后娘娘可知，大军攻入皇宫时，他正搂着心得的美人，洋洋得意的炫耀着，还说孟家是一家傻子，我阿姐质问他，他却只会嘲笑她。” 宋多银叹了口气：“罢了，为了这么一个人不值得，孟姐姐现下如何了？她还好吗？” “娘娘放心，阿姐一切都好！” “阿姐常同我说羡慕娘娘，皇上带您一心一意，身为九五至尊多年来却只守着娘娘一个人，当真让人钦佩！说句实在的，便是臣也做不到。” 宋多银听了他的话笑了笑，并不以为然。 现在裴珏当了皇上，大家就都开始为他说话，真正如何？还未为可知。 尤其日子还长着呢。 他现在或许遵守诺言信守承诺，可将来呢？将来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往后的事情谁都说不准。 “娘娘，您是不相信臣说的吗？” 孟良生静静地望着面前雍容华美的女子，轻声道，“可臣说的都是真的，从前您应当知道，臣与皇上，有过许多误会，可唯独在您这块儿，皇上做到了寻常男子都做不到的地步。” “好啦孟大人！” 宋多银有些听不下去了，“我们先不说皇上，你之前见过叶大人了吗？我们何时动身回京？” 孟良生道：“还未来得及拜见叶大人，娘娘的意思呢？” “自然是越快越好，不过在此之前孟大人可否随我去一趟城外？” 孟良生微微一愣，接着道：“臣当然愿意。” “有劳大人。” 说完后，宋多银打发孟良生离开，自己也回了寝宫。 至于方才对方口中裴珏对她的感情，她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因为他不止一次骗她。 不过也无所谓了，就当他是认真的。 她要迎合对方，为了她的孩子！ 第989章 启程 三日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向北出发，前一日，宋多银去了一趟寺庙，她没见到宋海生，只在殿外磕了三个头。 “爹，女儿要回燕京了，你好好照顾自己，若是想我了就给我写信，如果觉得在这里一切都好，也可以不写。” 顿了顿，她起身继续道：“您还不知道吧，我找到多宝了，他现在叫仇九，当了大将军呢！您还记得吗？他从小就说，要光耀宋家门楣，重振祖上荣光，他做到了我为他感到自豪，您呢？您也一定和我一样吧？” 从始至终里面都没有传出半句话来，宋多银的面上划过一丝失落，不过她转而一想，爹还活着，就在里面听着她，她也就满足了。 “知知，同你外祖父说一声再见吧，好孩子，你外祖父的医术独步天下，将来你长大了一定要来看看他！” “知知拜别外祖父，外祖父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等着知知来看您和外祖母！” 说完，母子二人转身离去。 过了许久许久，原本一直紧紧闭合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里面身披袈衣，容色苍老的中年男人深深地望着远方渐行渐远的背影，湿了眼眶。 “好，好啊！” 离开寺庙，宋知知有些好奇地问：“娘，外祖父和外祖母为什么要住在这里呢？” 宋多银摸着他的小脑袋温柔道：“因为你外祖母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外祖父想她，就留在这里陪着他。” “外祖父和外祖母感情真好，娘，那你是不是也很想父皇？” 小小的人儿虽不知道外祖父和外祖母之间的感情，但他却知道外祖父和外祖母是夫妻，就像父皇和母后爹爹和娘亲一样。 小小的人儿虽不知道外祖父和外祖母之间的感情，但他却知道外祖父和外祖母是夫妻，就像父皇和母后爹爹和娘亲一样。 外祖父想念外祖母，父皇母后又分别这么多年，他们彼此之间也一定十分想念对方。 宋多银被他的童言童语逗笑了：“傻孩子，不一样的！” “为什么不一样？难道娘不想爹吗？” 宋多银闻言叹了口气道：“想，想呢，你这孩子，别问啦！” 宋知知傻乎乎的笑了。 一路上他都在说着，等见到父皇，他要让父皇教他骑马射箭，教他读书写字，还要让父皇给他讲讲战场上的事情…… 还要让父皇给他讲讲战场上的事情…… 他要做的事情好多好多，从前他的生活里就只有母后娘亲的陪伴，将后，他希望他能和父皇生活在一起。 因为老师说了，他们都是男子汉！ 宋多银静静的听着他稚嫩的话语，一颗心变得柔软。 她想，或许这世上有很多解不开的结，也有很多过不去的坎儿。 但她拥有了这世界上最可爱的天使。 便是为着这个，活着也很美好。 没过多久，他们就同山下的人会合在一起。 许氏姐妹也在队伍中。 互相打过招呼之后，宋多银就带着孩子上了马车，朝着燕京的方向而去。 前路未知，前程未卜，但她却充满希望。 第990章 恪守本分 燕京镇北侯府。 樊冲刚刚下值回府，梅氏就领着两个儿子到二门迎接。 冬日天寒，她穿着一身貂皮大氅，手里揣着暖炉，站在门洞处，远处白雪皑皑，青烟袅袅，当真人比花娇。 一大一小两孩子远远瞧见爹爹的身影就扑了过来：“爹！” 樊冲俯身一条胳膊一个，直接将两儿子抱了起来：“好小子，都是好小子。” “侯爷累坏了吧？” 梅氏在一旁温柔地望着父子三人，嗔道，“临儿、宵儿，别闹你们爹爹，快下来！” “无妨。” 樊冲抱着两崽就往梅氏院中走去。 等回到房间，他将两儿子放下，顺手解下披风递给丫鬟，然后边净手边头也不回道：“对了，战事平定，皇上已经让孟大人去金陵接皇后娘娘和太子回京，算算日子这两天就要到了！日前我也收到了夫人的来信，说是受皇后娘娘相邀，与他们同行，你这边这两日也准备一下，尽快搬出正院。” 梅氏听了这话，微微一愣，接着面上划过一抹受伤：＂侯爷！＂ 樊冲擦着手转过身来，叹了口气道：“你懂事些，这几年我对你如何你应当清楚，但夫人就是夫人，这点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能改变！” ＂为什么？＂ 梅氏抹着眼泪哭哭啼啼道，“论家世样貌，我哪里比不得许兰？侯爷为何如此偏心？难道就因为她比我更早跟了侯爷吗？这未免也太不公平！” 樊冲拧了拧眉，沉吟片刻后回道：“别闹，你乖乖的，过些日子我的爵位还能再往上提一提，咱们皇上待皇后一往情深，如今朝堂上下有样学样，个个敬重发妻，少纳妾室，你我本就乍眼！” 顿了顿，他继续道：“再加上夫人同皇后关系亲近，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你放心，你的好我心里都记着呢，除了名份，我什么都能给你，只见了夫人，还是要恭敬，守好妾室的本分。” 梅氏抹眼泪的动作微微顿住。 片刻后，她红肿着眼乖乖柔柔道：“妾身知道了，侯爷放心，妾保证不拖侯爷的后腿。” 美人落泪，当真人比花娇楚楚可怜，何况是自己宠了许多年的女人。 樊冲见状，当即心软了几分，于是走到梅氏的面前将她揽到怀里，温声安慰道：“夫人向来贤惠大度，只要你恪守本分，她定不会为难你，届时我们侯府上下一条心，定能在这燕京城占有一席之地。” 梅氏头埋在他结实的胸膛里，声音闷闷地道：“侯爷，其实妾身还有另一个想法。” “哦？” 樊冲轻轻推开她，垂眸有些诧异地望着她，“什么想法？” “就，就妾身娘家有个妹妹，生得倾国倾城国色无双，今年刚满十六，妾，妾想着，能不能送她进宫服侍皇上……” 后面一句话，她说的微不可闻。 樊冲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这——” 他有些犹豫：“除了皇后娘娘，皇上不近女色是出了名的。” “侯爷想什么呢？” 梅氏有些嗔怪地望着他道，“这世上哪有不爱美人的男子？皇上虽是真龙天子，却也是男人，妾身那妹妹生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只要是个男子见到她，就没有不动心的？” “当真？” 樊冲有些不信，“比之梅儿你如何呢？” 第991章 六娘 “妾不及其万分之一。” “哦？” 樊冲这下更觉好奇，“既有如此美貌，怎的先前从未听人说起过？” 美人难得，倾城佳丽更是万中无一。 所以一旦出现一个，那必然是声名远播。 梅氏叹了口气道：“侯爷有所不知，我这妹妹生来体弱，又皆生得貌美，叔父婶娘从不肯让她轻易出门，唯恐被冲撞到。” “原来如此。” 樊冲听到这里，婆娑着下巴若有所思。 好一会儿，他道：“你的意思我明白，这事儿倒是可以一试，不过要赶在皇后娘娘回来之前，这样，你现在就派人去接你妹妹过来。” 梅氏闻言狂喜：“侯爷当真愿意一试？” “这是自然！” 樊冲道，“皇后受宠，在后宫之中一家独大说一不二，这对我们来说并非一件好事，若是可以，皇上坐拥三宫六院更好些。况且——” 说到这里，他略顿了顿才继续道，“况且皇后娘娘其人，并非好相与之辈，她膝下有太子，其弟又是定国公，本就尊荣加身，什么都不缺……” 梅氏听到这里，满腔嫉恨止不住就要流露出来。 不过好在她还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愣生生将这丝情绪压了回去。 “侯爷英明，妾身倒是没想太多，不怕侯爷不高兴，妾身只是存了些私心罢了，妾就想着，侯爷因为夫人同皇后娘娘交好，便敬重夫人，那妾身若是也有什么人能在皇上面前说的上话，侯爷会不会就更疼妾身些了？” 说完，她巴巴地望向樊冲，眼底满是孺慕爱慕。 樊冲对上她的神情，大男人心理瞬间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你呀你，爷不疼你疼谁？本就最疼你的！” 话音落下，他直接俯身将梅氏打横抱起往内室而去。 “侯爷～” 梅氏惊呼一声，粉拳砸向他结实的胸膛，声音黏腻娇柔。 两人的身后，奶娘丫鬟婆子哗啦啦上前，将两位小公子抱了出去。 梅氏的动作很快。 当晚云雨过后，她亲自动身回了娘家。 她娘家原本在金陵，也算当地望族，然自从她随同樊冲北上后，梅家便也阖族搬迁。 她口中绝色无双的美人儿，便是出自她亲叔叔家，族中行六，人称梅六娘。 听到她的来意，梅六娘父母高兴坏了。 “好，二娘，六娘若能进宫侍候皇上，那可是咱们梅家天大的福分，只是咱们这位皇上听说一心只想着皇后，他能接受六娘吗？” 梅六娘听了母亲这话，亦满脸希冀地望向梅氏。 来燕京的路上，她曾隔着帘子远远瞧见过一次皇上。 皇上是她生平仅见的美男子。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引用） 他还一心一意爱着自己的皇后。 梅氏盯着她闭月羞花的容颜，轻笑道：“若是旁的女子我确实不敢保证，但咱们六娘出马，定然万无一失。” “二姐姐言重了。” 梅六娘低下头羞红了脸道，“妹妹不过蒲柳之姿，倒是皇上如皎皎明月，妹妹不敢高攀。” 她这一羞赫垂眸，整个人更是宛若洛神降临，美到万物失色。 梅氏一个女人都忍不住惊叹道：“妹妹快别自谦了，你就说你愿不予愿意一试吧？若你愿意，将来至少一个贵妃位是少不了的，咱们梅家也跟着沾光。” 梅六娘垂眸，好一会儿才轻轻点了点头。 第992章 献美 翌日原本休沐，樊冲却在见过梅六娘后，直接带了人进宫。 彼时裴珏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 明炎进来回话：“皇上，镇北侯求见。” “樊广元？他来做什么？” 裴珏放下手中沾了朱砂的御笔，眸中划过一丝诧异。 明炎想到方才在外面看到的那位蒙了面纱都难掩姿容的美人，有些犹豫道：“皇上，镇北侯，他还带了一名女子前来。” “什么意思？” 裴珏缓缓站起身，从御案后面出来，背负双手，静静地望着他，“他带妇人来做什么？莫非是他那位爱妾？难道是要求朕为他赐婚？” 樊冲宠爱一名妾室满朝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裴珏自然也不例外。 甚至于他数次三番听到樊冲明里暗里的表忠心，言明他虽宠爱妾室，但对大宋的心却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裴珏只觉得他那副认真的模样十分好笑。 他自然不会因为对方宠爱妾室便不喜欢他。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若非他有阿角，在女人这块儿，他还真不介意多养几个赏心悦目的。 何况那是臣子的私事，只要不闹的太过分，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明炎从西北回来后，也是见过梅氏的。 闻言他摇了摇头，有些尴尬地回道：“皇上，应当不是，镇北侯带的这名女子，瞧着十六七岁的样子，虽蒙着面纱，臣还是认出她不是镇北侯府上的那位。” “哼！” 裴珏冷哼一声，当即明白了樊冲今日的来意。 他直接道：“行了，朕知道了，你让他进来吧。” 明炎：“是。” 片刻后，樊冲携美而入：“微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民女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一道粗矿，一道婉约。 “平身吧。” 裴珏坐在御案后，眸光随意地望向樊冲身后的女子。 下一瞬，他的眼底划过一丝惊艳。 早在步入御书房之前，梅六娘就已经摘下面纱，露出那张堪称夺天地造化的面容。 樊冲一直暗中注意着皇上的反应，见状心下一喜，忙道：“皇上，这位，这位是臣府上那位梅氏的堂妹，烹得一手好茶，若皇上愿意，便教她伴驾左右，服侍皇上起居？” “镇北侯倒是个伶俐人！” 裴珏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你这姨妹的确生得难得。” 樊冲抬起头，恭恭敬敬道：“能入皇上的眼，便是她天大的造化！” 说罢，他转身看向梅六娘道：“六娘，还不谢过皇上隆恩？你要谨记，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日后伴——” “好了！” 裴珏眼见他三言两语就要敲定此事，连忙开口打断他道，“谁说朕要收了？樊冲，你如今胆子真是越发大了，都能替朕作主了！” 樊冲闻言瞬间冷汗直流，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皇上，臣不敢！” “行了，快起来！” 裴珏见他一言不合就要下跪，俊美绝伦的面容上不由划过一丝无奈。 他直接起身走到樊冲面前扶起了他：“你为我大宋江山立下汗马功劳，何须如此大礼？” “皇上！” 樊冲低着头，表情有些惶恐，不过他还是站了起来。 裴珏叹了口气道：“广元，你的好意朕心领了，不过此女你还是领回去吧，朕稍后会拟一道圣旨，将此女赐给你做贵妾，等将来皇后回京，解释起你今日带此女入宫一事，你便说是为求一道圣旨赐婚，你可明白？” 第993章 回府 樊冲信心满满入宫，晕晕乎乎出宫，整个人像是喝了一场假酒。 梅六娘乖巧地跟在他的身边，一路上，一颗七窍玲珑心百般思忖，万般权衡。 她的首选自然是皇上。 皇上是这世上权势样貌最为鼎盛的男子。 若能做皇上的女人，她此生无憾。 原本她仗着己身样貌，亦是信心满满。 不想竟折戟而归，还被皇上顺手指给了堂姐夫。 想到这里，她轻轻掀开车帘的一角，对着外面骑在马上高大俊朗的樊冲道：“二姐夫，方才皇上的旨意……二姐姐若是知道了，该如何是好？” 美人云鬓浸染，眉目若画。 樊冲乍然被问到，怔忪了片刻才回过神来，似有些苦恼道：“皇命难违，不过六娘你是怎么想的？若你不愿，我即刻便进宫求皇上收回成命！” “二姐夫……” 梅六娘美眸低垂，朱唇轻启，“抗旨不遵，乃是杀头的大罪，还会连累镇北侯府和梅家，二姐夫能有今日，都是在战场血战而来的，岂能因我之故毁于一旦？只是我担心二姐姐她——” 说到这里，她绝美的容颜上浮现出一抹为难。 樊冲道：“六娘你放心，你二姐那里我自去同她说，这是皇上的命令，她亦不是不知轻重之人，只是六娘仙姿玉色，让你做我的妾室，实在是委屈你了。” 说着他飞快抬起头看一眼梅六娘，但见对方冰肌玉骨，仙姿玉貌，真乃人间绝色。 他的眼底不自觉划过一丝痴迷。 梅六娘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有些羞涩地低下头，蚊子似的道：“事已至此，只盼侯爷日后多多怜惜六娘。” “这是自然！” 樊冲手不受控制伸向马车，眼看就要碰到梅六娘的如玉的脸庞。 却被她一个飞嗔，直接甩上了帘子。 一阵香风袭来，樊冲三魂瞬间没了两魂。 侯府后院。 梅氏在屋子里焦躁地走来走去。 凭着六妹妹的姿容，她自认没有哪个男子能抵抗得了。 但那人是皇上，大宋的九五之尊，不到最后一刻，她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姨娘！姨娘！” 忽然心腹大丫鬟琥珀匆匆从院外进来，神情焦急道，“不好了，夫人回来了。” “什么？” 梅氏神情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什么后，一张脸瞬间变得青白交加。 昨日借着六妹妹一事，她还没来得及搬出正院，眼下许兰那个贱人回来了…… 想到这里，她深吸一口气，回到屋里对着镜子整理了番仪容，然后带着一群丫头婆子浩浩荡荡出了正院。 许兰、许英，并各自的儿女，也正好带着一众下人进门。 平定天下后，裴珏大封功臣，樊冲虽是侯爵，获封的府邸却是从前一位亲王所有。 里面雕梁画栋，美轮美奂，气派极了。 两个小的一进府便看的目不暇接。 “见过夫人、大公子，还有姨太太和表小姐，侯爷昨儿个就说夫人这两日就到，果真说中了！” 梅氏率众行礼，两个儿子在奶娘怀中，一左一右，明晃晃的显摆。 许兰视线轻飘飘瞥一眼两个孩子，淡淡地道：“不必多礼，这几年你照顾侯爷辛苦了，等侯爷回来了，我会同他商量下对你的奖赏，现下我有些累了，先安置了吧。” 第994章 搬走 许兰说完，抬脚就往往院子里走去。 梅氏见状，美艳的面容上飞快扭曲了一瞬。 不过也只是片刻，她便恢复如常，急急挡在许兰面前，似有些羞愧道：“夫人请等一下！” 许兰顿住脚回头，面上划过一抹疑惑。 “这，还请夫人莫要见怪！先前侯爷以为夫人过两年才回京城，便作主让妾身暂居正院，原本得知夫人要回来，妾身是要搬出去的，只是没想到夫人来的这么快，妾身还没来得及……” 许兰闻言，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 许英更是没忍住直接道：“梅姨娘当真好手段，但你别忘了，我阿姐才是侯夫人，你一个妾室，竟仗着侯爷恩宠霸占正院，就不怕传出去有碍侯爷的名声吗？” “姨太太此言，妾身实在承受不起，原是侯爷心疼妾身给侯府添了两个男丁，这才……” 说到这里，她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掩唇故意道：“夫人恕罪，是妾身失言了！妾身暂住正院一事，确实不合规矩，不过这一时半会儿妾身的东西也搬不完，夫人一路车马劳顿，不如先去其他院子歇息，等妾身这边搬完了，你再搬回来，如何？” 许兰闻言皱了皱眉，正待开口应承。 一旁的许英却冷笑道：“梅姨娘，你还是现在就从正院搬出去吧！侯府下人多，再不济我和阿姐带的人也能帮忙，我同阿姐就在这里等着，等你的东西搬出去了，我们再歇也不迟！” ＂姨太太，这一时半会儿——＂ 梅氏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直接被许英打断：“若梅姨娘的东西实在是多，那不如这样，先将正屋收拾出来，让阿姐和孩子们歇着，其他的慢慢收拾便是。” 梅氏听着她这番不依不饶地话，皮笑肉不笑道：“姨太太果真还是一如既往的爽利！” “梅姨娘过奖了！” 许英视线冷冷地望着她，面上亦是没好气道，“说到底我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外人，然我虽是外人，却也知道但凡大户人家，就没有妾室霸占正院，让正妻去住偏院这样的道理，你说呢？” 一个妾室，直接让梅姨娘心狠狠刺痛了一瞬。 不过也只是一瞬，她便恢复如常道：“姨太太说的极是，妾身这就让人搬。” 言罢，她转身冷冷地吩咐下人道：“都听到姨太太方才说的话了吧？动作麻利些，把我和二公子、三公子的东西都搬到梅院去！” “是。” 一时间，正院里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许兰和许英领着儿女坐在铺了厚厚垫子的石凳上，面无表情地等着进进出出的下人腾出正屋。 许兰心头的怒气几乎要压抑不住。 姓樊的负心薄幸，实在让她心寒！ 还是许英暗中握住了她的手，压低声音道：“阿姐莫要动怒，别忘了你还有沅儿，日子还长着呢，我们且看将来！” 许兰闻言，心头的怒意渐渐平复了下来。 她心里实在憋屈难受，空有万般委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这边厢，梅氏的神色亦不大好看。 这侯府正院她住了快一年，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让她心折。 偏偏许氏这个贱人一回来就要夺了去。 正室妾室，一字之差，当真让她恨得咬牙切齿！ 第995章 打击 然梅氏还不知道，接下来还有更令她破防的事。 “夫人，侯爷回来了！侯爷回来了！” 正当院中忙得热火朝天之际，一道响亮的通禀声忽然出现在众人耳边。 梅氏心下一喜，当即走过去追问道：“快，快随我去迎接侯爷！” 四下静悄悄的一片，回事的下人满脸惶恐地往许氏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后低下头，讷讷不敢言语。 他这一声“夫人”唤的确实是梅氏，这几年，他们一直都是这么唤的。 然侯府的正牌夫人已经回来了，他再这么喊，可是要掉脑袋的失误！ 万幸他只是叫了夫人，并未直接表现出在叫谁，是梅姨娘自己主动过来的。 果然，梅氏应完后也意识到了什么，瞬间白了脸。 许兰面无表情地站起身，也不看她，直接往院门处走去。 不想才走了两步，就同进来的樊冲撞上。 樊冲见到她，神情有短暂的怔忪，不过也只是一瞬，他的脸上便露出了一丝笑模样：“夫人回来了，何时到的？怎么也不差人说一声？我好去接你！” “刚到不久，侯爷这是——” 许兰视线自樊冲身后露出的一角轻纱上扫过。 “哦，差点忘了！” 樊冲连忙让开身体，让身后的梅六娘出现在众人眼前。 原本他是打算先送梅六娘回梅家，择个良辰吉日再将她抬进府。 是梅六娘说要先向二堂姐解释一番，他这才直接将人领回了府里。 梅氏见六妹妹也跟着来了侯府，面上先是一喜，接着有些疑惑道：“六妹妹，你怎么来了？事情还顺利吗？” 后一句话，她是冲樊冲说的。 “二姐姐，我——”梅六娘樱唇轻启，只说了几个字，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她转过身看向许兰，莲步轻移，对着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福礼：“妾梅氏六娘见过夫人！” 许兰有些惊疑不定地望着她。 樊冲视线不离梅六娘，眸光柔和道：“夫人，方才我带六娘入宫，皇上已下令将六娘许给我做了贵妾，从今往后你们便好生相处，六娘年纪小，很多事情不懂，你二人年长，要多担待她些！” 许兰闻言，眼底的诧异之色更浓。 不过樊冲纳妾也不是一天两天、一个两个了，她倒是适应良好，很快就回过神来，点点头道：“这是自然，梅——小梅姨娘将后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来寻我！” “多谢夫人体恤，妾——” 她的话还未曾说完，旁边的刚刚反应过来的梅氏忽然发出一道尖锐的叫声。 “什么？侯爷你方才说什么？” 这一声，直接惊到了在场所有人。 樊冲忍不住皱起眉头，面上没有丝毫愧疚道：“大呼小叫的像什么样子？我不是说了吗？” 梅氏望着他云淡风轻的脸，又瞅瞅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梅六娘，只觉眼前一阵发黑！ “姨娘！” “娘，娘亲！” 耳旁响起下人和儿子的惊呼声。 梅氏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两眼双翻，直接昏死了过去。 第996章 人间绝色 过了几日，许氏进宫给皇后请安，宋多银才知道了镇北侯府上的事儿。 裴珏北上御驾亲征时，宋知知才刚学会走路，话都说不清楚，三年来他对父亲的孺慕向往一日胜过一日。 所以一回宫，小崽子就像长在了裴珏身上，片刻也不愿分开。 裴珏也惯着他，走哪儿都带着，上朝、议事，都领着小太子。 一时间小太子风头日盛 宋多银倒也乐得清闲，日日在凤仪宫荣养。 裴珏的后宫仍旧只有她一人，久别胜新婚，这两日她几乎就没下过床。 许氏的到来，宋多银十分欢迎，便热络的同她攀谈起来。 “……你是说，你家侯爷新纳的这门贵妾，原是府上那位梅姨娘的堂妹？” 许兰微微颔首，温声回道：“是的，她二人的的确确是一对姐妹。” “啧啧……” 宋多银看一眼神情平静的许兰，感叹道，“姐妹共事一夫，这镇北侯可真是好艳福，就只委屈了你，唉！” “臣妇早就习惯了。”许兰轻笑一生，语气带着一丝羡慕道，“毕竟这天下如皇上一般的男子可不多见，娘娘您真幸运！” 宋多银闻言微微一怔，片刻后道：“怎么又提及皇上了？皇上是天子，将来三宫六院免不了的。” “娘娘是对皇上没信心吗？” 许兰大着胆子抬起头同宋多银对视，“若说从前，臣妇定会毫不犹豫的应和娘娘，可娘娘——” 说到这里，她面上犹豫了一瞬，鼓起勇气继续道：“娘娘有所不知，臣妇昨日无意中听那梅氏漏出一个消息。” “什么？”宋多银有些不解地望着她。 “此事竟同皇上有关，娘娘可知那小梅氏最初是梅氏同侯爷为皇上准备的？” 宋多银呆了。 她没想到吃瓜还吃到了自己身上。 “此话怎讲？” 许兰感叹道：“娘娘您是没见过那小梅氏，臣妇斗胆说，倾城佳丽臣妇也见过不少，譬如娘娘您就天姿国色，鲜有人能比得上，然这小梅氏，当真是世所罕见的绝色……皇上面对这样的绝色都能把持得住，他对您是真心的！” 宋多银闻言，不由有些怔忪。 许氏继续道：“侯爷就不一样了，那小梅氏进门两天，侯爷就没出过她屋，从前捧在心尖尖上为他生了两个儿子的梅氏，也被他抛在了脑后，臣妇也是无意中听到梅氏哭闹，才知道这其中竟还有此隐情。” “那小梅氏——” 宋多银回过神来，还是没忍住道，“当真长得极美？” “说是人间绝色也不为过。” 许氏道：“娘娘若想见她，臣妇可以带她入宫给您瞧瞧，莫说男人了，便是臣妇一个女子瞧着她久了，都觉得目眩神迷，从今往后，这镇北侯臣妇怕是都要夹着尾巴做人了。” 她这话说的俏皮，直接逗笑了宋多银。 宋多银想了想，笑着承诺道：“放心吧，只要本宫在这凤仪宫一日，有本宫的面子，你这侯夫人之位便没人可以动摇。” “那臣妇就先谢过娘娘提携了。” 许兰闻言，登时心花怒放。 多年如一日同皇后处好关系，总算初见成效！ 第997章 梅六娘生得美不美？ 晚间裴珏领着知知来凤仪宫陪她用膳。 提及许氏今日入宫请安一事，宋多银还是没忍住开口道：“皇上，那梅家六娘生得可是极美？” 裴珏微微一愣，接着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宋多银知道他是误会了，忙对着一旁宋知知的太监道：“带太子下去休息！” “是。” 宋知知这些日子鲜少见父皇生气，如今日这般脸色大变的模样，更是从未有过，不由地，他有些担忧自己的母亲。 “母后，孩儿不走，孩儿想陪着母后和父皇！” 他直接小跑到宋多银身边，抱住宋多银的腿，脆生生道，“母后有什么话，尽管同父皇说便是，孩儿保证不会胡乱插嘴。” 宋多银摸着他毛茸茸的小脑瓜，神情柔和道：“知知放心，娘没事，你爹也不是在生娘的气，娘只是想同你爹说说悄悄话。” “孩儿也不能听的悄悄话吗？” 宋知知仰着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 “不能，这是我们大人之间的秘密，小孩子不能听。” “那好吧。” 宋知知闻言，不情不愿松开手，回头看了一眼脸色已经恢复平和的裴珏，小大人似得叹了口气道，“那孩儿先回寝殿了，父皇母后，你们要等孩儿长大，然后告诉孩儿大人的秘密。” “快回去吧。”裴珏的眼神也不自觉变得柔软。 等小崽崽摆着身子离开后，他望向宋多银，轻声道：“阿角，你将他教的很好，这几日他跟着我上朝、议事，小小年纪从不叫苦叫累，从头到尾都跟着，连大臣们都说我大宋国运昌盛。” “是叶大人教得好，知知从小就跟在他身边，言传身教，耳濡目染，皇上该感谢的是他。” “不一样，子澜是他的老师，你是他的母亲，他能这么懂事聪慧，最关键的还是你这位母亲。” “皇上别夸了。” 宋多银脸上的笑意止不住泄了出来，“再夸我就要飞起来了！” 裴珏见她笑了，脸上总算也露出一丝笑容。 下一刻，他在宋多银的惊呼声中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皇后确实在飞了，说说看，方才你提及的小梅氏，是怎么一回事？” 裴珏眸光灼灼地盯着她，一步一步往床榻的方向走去。 这会儿宋多银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方才一时冲动，她问得太过刻意，竟像是在吃醋一般。 “没，没什么！” “真没什么？”裴珏垂眸，琉璃色的眼眸中映射出她此刻难得一见的妍丽风情。 “我分明警告过樊广元，当日他带那女子入宫是为了求得一份赐婚旨意——” 他的话还未曾说完，就被宋多银捂住了嘴：“许夫人同我夸你呢，她说皇上是她见过这世上最为难得的好男人！” 裴珏大脑有一瞬间宕机。 “什，什么？” “是镇北侯府上那位梅姨娘嫉恨堂妹得宠，无意中透漏了当日之事，我才知道原来皇上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拒绝了那么大的诱惑，许夫人夸你，虽有阿谀谄媚之嫌，但皇上面对绝色美人坐怀不乱，却也属实难得！” 裴珏闻言，一双眼变得前所未有的明亮。 “阿角，你——” “皇上，我也是人，会受伤，会疼痛，会失望，会麻木，会随波逐流破罐子破摔，可我也会感动，我知道你是为了我，虽然我还是不能百分百信任你，但我想再给我们彼此一个机会。” 第998章 剖白 青纱帐慢下，裴珏盯着她认真的神情，一颗心嘭嘭嘭跳得飞快。 “阿角，我裴珏发誓，此生定不会再负你，若违此誓，就叫我浑浑噩噩过完下半生！” “你这是发得什么誓？” 宋多银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奇奇怪怪的。” 裴珏将她放在床榻上，动作轻柔地为她褪去鞋袜，然后自己也翻身上床，同她并排躺着。 “因为我知道阿角，你其实更喜欢那个变傻了的我，对吗？” 宋多银怔住了。 耳边继续传来他如珠似玉的嗓音：“所以如果我又让你不开心了，那就叫我变成个真的傻子吧，这样起码我还能再陪——” 句句不详，字里行间都透着失意悲凉。 宋多银终是没忍住，皱着眉头打断了他：“越说越不像话了，什么叫我喜欢傻的？我——” “我知道，我都知道。” 裴珏侧翻过审同她面对面，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温柔：“阿角你喜欢裴阿芥，是因为你觉得他满腔赤诚，拥有一颗赤子之心，正如我之所以不能没有你，是因为我得到过独属于你的最纯粹的感情！” “人总是贪心的，得到过最好的，就再也忘不了，想一直拥有，可惜我从前做了太多错事，伤了你的心！” 说到这里，他俊美无双的面容上隐隐浮现出一抹怀念：“所以阿角，此生，我还有机会再见到那个一心一意爱慕着裴珏的宋多银吗？” “我——” 宋多银大为震动！ 她再没想到裴珏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没关系！” 裴珏再次打断她，笑得温柔道，“我可以等，等你重新接纳我的那一天。” 听到这里，宋多银微微垂下了眼帘。 好长一段时间内，寝殿里落针可闻。 碧玉雕饕鬄的博香炉里袅袅香气弥漫，伽罗沉香的味道充斥在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顾长寿，是你杀的对吗？” 终于，宋多银抬起头，吐出了压在心头许久的疑问。 裴珏脸色大变。 “你，阿角你听我解释，我——” 宋多银缓缓坐直身体，目光直直望向他道：“其实三年前我就有想过同你重新开始，可我才起了个念头，顾长寿身亡的消息便给了我当头一棒。” “皇上。” 她一字一句道，“你说相较于你，我更喜欢阿芥，是因为他有一颗赤子之心，或许是吧，但有件事你或许不知道，其实我最讨厌的，是欺骗！” “当日在营州城，顾长寿对你所做的一切令人发指，你恨他想杀他无可厚非，可我宁愿当日我求你放过他时，你能拒绝我。” 也好过前脚刚答应了她，后脚却又反悔亲手杀了他！ 裴珏闻言，惨然一笑：“可你是不是忘了？当日正是因为我答应了你放过他，你才愿意重新跟我在一起！” 到底要他怎么办？ “阿角，我等的太久了，无论我做什么，你永远都不远不近，把我隔绝排斥在你的世界之外！我知道从前我做了许多混账事，寒了你的心，可我发誓我真的会改，你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有时候我觉得你明明就在我的面前，可我们却又离得很远！我没办法，我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让你回心转意，我只能耍手段，可对不起，我真的没办法说服自己放过顾长寿。” 能给他一个痛快，已是他最大的仁慈。 第999章 话到嘴边 他的话说完好长一段时间，宋多银都没有回话。 她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讲。 因为和裴珏的这段感情，在她看来极为拧巴。 分分合合，纠葛无数次，夹杂了算计、欺骗、伤害……种种种种，她早就忘了最开始的纯粹。 或许始于颜值，感恩于他数次出手，却最终都归于尘土，化为尘埃。 “唉……” 安静的寝殿内她发出长长的叹息声，“你再给我点时间吧。” 已经受过的伤想要抚平，总归不是那么容易。 “好。” 裴珏原以为自己不会得到回复了，倒是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阿角，我能等，我能等的！一年两年三年，等一辈子都行，还有你信我，除你之外，我裴珏此生不会再娶！” 他这一番话说的铿锵有力，宋多银视线不自在地往旁边移了移。 “真的，凭他什么绝色美人，在我眼里，通通都比不上你分毫！” “我……” 宋多银张嘴，犹豫了片刻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转移话题道，“皇上，自从我和知知回宫后，我能看得出来，你对知知视如己出，他很喜欢你。” “这是自然，他是我的儿子，不喜欢我喜欢谁？怎么，难道在阿角你的心里，我不配做他的父亲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是有件事我想同皇上你说，事关知知的——” 宋多银话说了一半，殿外忽然响起李顺福略带一丝尖锐的的通禀声：“皇上，皇后娘娘，乾坤宫的卫大人来了，说是有要事禀告皇上！” “……”裴珏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这个李顺福，早不来晚不来，每次都掐着时辰出现，倒像是故意同他作对一番。 “阿角，李二狗是个傻的，如今你已是皇后，多少人上赶着侍候你，司礼监那边有不少伶俐人儿，我改日选几个得用的给你送过来吧。” 宋多银失笑道：“不用，阿福就挺好的，皇上快去吧，想来是有要事，否则也不会这个时辰来叫人。” “哼。” 裴珏轻哼一声，不情不愿起身下床，披了衣服往殿外走去，“你就惯着他吧。” 宋多银没回话。 只是等他离开后，她不知怎的，翻来覆去都睡不着了。 于是她将李顺福叫进了殿。 “娘娘可是有什么吩咐？” 宋多银揉了揉隐隐作痛地额头，问道：“阿福，让你查的从前宋府下人一事，查的怎么样了？” 李顺福神情先是一愣，接着道：“回娘娘，暂时还没有消息，已经过去了几年，京城又遭遇了大变故，当年宋府的老人们死的死散的散，书棋姐姐几个的下落——小的无能，到现在都没打听出来。” “罢了，慢慢来吧。” 宋多银并没有怪他，只道，“当初分开，谁也没料到会发生后来的事情，但愿她们平安吧。” “一定会的。” 琴棋书画、宋大，都是最开始就跟着自己的。 上一世，他们的结果并不好，宋多银希望这一世他们能不一样。 可是现在，她连他们人在哪里都不知道。 想到这里，宋多银面上不自觉划过一丝怅惘。 李顺福瞧着，不由安慰她道：“娘娘放心吧，书棋姐姐他们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没事，倒是还有一件事，娘娘也该拿主意了！” 第1000章 臣子 “哦？” 宋多银面上浮现出一抹疑惑，“是何事？” “国舅爷的婚事啊！娘娘莫不是忘了？” 听他提及弟弟，宋多银面上的沉郁登时一扫而空。 仇九就是弟弟多宝，宋多银此前是万万没想到的，据说他接替林玉莺统率西北后，逼退羌国大军几千里，百战百捷，又助王师平定李晟残寇，为大宋江山立下汗马功劳。 裴珏封赏功臣时，他获封定国公，又是皇后胞弟，太子的亲舅舅，一瞬间便晋升为京城最炙手可热的新贵。 “原来是说多宝，本宫自然不会忘，不过今日天色已晚，已不便召他入宫，阿福你去传个话，让他明日朝会过后，来凤仪宫见本宫。” “是，娘娘。” 李顺福说着就退了下去。 这边厢，宋多银重新有了要操心的事，总算没功夫胡思乱想了。 起身翻了大约一个时辰贵女小象，再回到床上睡觉，她总算做了个好梦。 乾坤殿。 裴珏端坐在御案后，就着灯火一目十行地看信。 信是礼部那边连夜送过来的，有好几封，都是外邦和大宋属国的来信。 放在最上面的，是老羌王拓跋禹珩的来信。 信上拓跋禹珩祝贺他重登大宝，还说两国要休兵止戈，派小儿子拓跋珪和两个女儿六公主、九公主来出使大宋…… “便是因为这个，你夜半三更将朕从凤仪宫叫过来？” 裴珏将信啪的一声拍在御案上，俊美绝伦的面容变得阴沉无比。 卫安见状，不由咽了咽口水道：“皇上恕罪，非是内臣胆大妄为，是叶大人、蓝大人，并内阁诸位大人有要事要见您！” “哦？他们人呢？” 怎么回来的时候他没有看见？ “在偏殿候着。” 裴珏皱了皱眉头，沉声道：“行了，叫他们都进来吧。” “是！” 片刻后，以叶云为首的内阁众人踏入大殿。 “参见吾皇，吾皇——” “不必多礼！” 没等众人行完礼，裴珏就直接挥手打断他们，道，“说吧，这么晚进宫有何要事？” 新上任的次辅兼工部尚书道：“皇上，老臣有本要奏，近日民间多有传言，称太子乃皇后与先大将军之子，非是皇上血脉，老臣乞奏皇上广纳后宫，召开选秀！” 裴珏闻言，不由沉下了脸。 “尔等便是为了此事？” 叶云垂眸，一板一眼道：“回皇上，此为其一，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需要您定夺！” 他说着，直接掏出手中的密信递给裴珏。 裴珏接过来扫了几眼，神色愈发阴沉难看：“好啊，乞颜牧仁要战便战，朕还怕了他们不成？镇国公徐筑那边可有传来消息？” 叶云道：“徐将军一早就差人来送信，言，言——” 他说到这里，面上似有为难。 一旁也是内阁成员的蓝浅墨插嘴道：“皇上，叶大人不敢说，便让臣来替他说吧！徐将军的意思是，皇上不如暂且答应这鞑金可汗的请求，收了她的小女儿，封个妃位也就罢了，毕竟这两年天下大旱，民不聊生，到处都是灾荒，好不容易皇上后登基后太平了许多，为休养生息，我们可以先答应他们……” 第1001章 逼诏 裴珏听出来了，两件事殊途同归，又回到了多纳几个妇人身上。 他叹了口气，有些疲惫道：“诸位卿家的意思是，朕若不选秀，不和亲，这大宋江山，便难以为继了是吗？” “这——” 工部尚书秦格胡须颤动，忙道：“皇上，臣等并无此意，只是眼下大宋再经不起波折了，臣等知道皇上同皇后娘娘感情深厚，然天子家事非天子一人事，关系着天下万民，皇上三思啊。” “皇上！” 另一名内阁大臣贺令宜道，“天下为重，大局为重啊，何况从古至今就没有哪位天子如皇上一般膝下只有一个太子！” 这个太子还是个身世存疑的。 “皇上，贺大人所言甚是啊，求皇上三思啊！” ＂你呢，子澜？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裴珏心里烦躁得厉害，不由转身看向叶云，沉声道，“还是你们今日聚集至此，根本就是你的主意！” “皇上！” 叶云俯身行礼，恭恭敬敬回道，“您好不容易才重登大宝，臣打心眼儿里为你感到高兴，可是有一件事，臣从未同你提及过。” 裴珏拧眉，满脸不解地望着他。 “你说。” “皇上您有所不知，自从您在营州城外归真崖顶坠崖后，臣再见到你时，便发现您，您身上的紫气龙气消散了许多！” 殿内众人闻言倒吸一口凉气。 便是裴珏也在听了他这话后，不由侧目。 叶子澜当真好大的胆子，竟敢当着他的面说这般大逆不道的话！ “叶卿此话是什么意思？朕怎么有些听不明白？” 叶云低着头，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道，“今日微臣斗胆，就直说了，皇上您本是天命所归，独一无二的真龙，可不知这中间出了什么差错……这世上竟有出现了另外一个真龙，三年来臣悉心教导太子，发现，发现他——” 这便是诛心之言了。 寻常皇帝听到这里，怕是当场就要暴起，治叶云个妄言之罪！ 可裴珏却出乎意料的没有生气。 “子澜你是想说，如今朕身上的龙气都转移到了太子身上？哈哈哈哈哈哈！这很好啊，证明太子就是朕的骨血，你们该高兴才对啊？” “皇上。”叶云无意识抬起头望向他。 不想这一看，他直接脸色大变。 因为就在方才的一瞬间，他发现面前之人彻底没了天子相。 他像是突然间想通了什么，俊美绝伦的面容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尔等今日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好了，你们都回去吧，今晚你们说的事情，朕会尽快给出答复！” “皇上——” 秦格还想再劝，却在对上裴珏陡然变得冷厉的神情后，败下阵来。 “是。” “臣等告退！” 很快，几人便跟在忧心忡忡的叶云身后出了乾坤殿。 他们走后，裴珏站在御案前发了好一会儿呆。 之后，乾坤殿灯火通明。 翌日，一道圣旨震惊天下！ 新继位不久的大宋皇帝，于太极大殿、满朝文武面前，禅位于年仅四岁的皇太子昭！ 第1002章 惊闻 正值大朝会，太极殿内群臣汇聚。 这道圣旨仿若平地一声雷，直接炸翻了所有人！ “皇上，还请您三思啊！太子年幼，心智尚未长全，而您正春秋鼎盛，若要禅位，何不等太子成年？” 工部尚书秦格一夜醒来，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这一刻，他真是悔不当初，恼恨自己昨晚为何要同大家一起逼迫皇上？ 现在好了，皇上一个不高兴，直接不要天子之位了！ 裴珏端坐在龙椅上，俊美绝伦的面容上却是平静异常：“秦爱卿此言差矣，太子年幼，朕自然不会做甩手掌柜，此后军国大事，由内阁众人辅佐新帝处分，后奏朕知！” 说到这里，他视线扫向大殿内众臣，略微停顿了一瞬方继续道：＂朕希望日后诸位侍新帝如朕一般，不知众位卿家能否做到？＂ “臣——” 叶云站在人群的最前方，白皙俊秀的面庞上挂着旁人看不懂的情绪。 他率先出列，拱手朝着高台之上的裴珏拱手道：“臣领旨谢恩！” 其余众人见状，纷纷出列，山呼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裴珏：“众卿平身！” 一场前所未有的朝局变动，就这么平息了下来。 伴随着大太监“有事起奏，无事退朝”的唱喏声，裴珏一步步走下龙椅，朝着后宫的方向走去。 “即日起，上皇迁居宜寿宫！” 凤仪宫中，宋多银得到这个消息时，前朝的朝会已经结束了。 定国公宋多宝昨日得了皇后姐姐的口信，今日正好告假没去上朝，此刻同姐姐一同听到这个消息时，整个人都惊呆了。 “阿姐，皇，皇上这是……？”发得哪门子疯？ 昭儿还没五岁，不过一个黄口小儿，便是再聪明伶俐，又岂能做一国天子？ 宋多银亦是倒吸一口凉气，扭过头直接同一旁的李顺福道：“阿福，你再去前面打听一下，看消息是否属实，若当真如此，即刻去请皇上来，就说我有——罢了！” 话说到一半，她直接披了衣服往外走去：“走，多宝，随我一同去求皇上收回成命！” 她儿子还那么小，裴珏是疯了吗？ 他明明还不知道知知是他的亲儿子，却愿意把皇位让给他，他这是……为了她吗？ 她何德何能，能得他这样对待？ “对，对，我们这就去见姐夫，虽说这天下迟早是昭儿的，可姐夫现在年富力强，正是一个男人最好的时候，怎么在这个时候禅位？” 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关键是叶大人他们呢？难道他们都没劝皇上吗？真是胡闹！” 让一个四岁的孩子当皇帝，简直跟儿戏一般。 宋多银这样想着，脚下的步子不由更快了几分。 姐弟二人领着一大帮人，浩浩荡荡出了凤仪宫。 不想没走几步，迎面就同裴珏一行人撞上。 “皇后？” 有外人在的时候，裴珏一向唤宋多银为皇后，“你怎么过来了？还走得这么急，可是出了什么事？” 宋多银秋眸盯着他此刻云淡风轻的脸，一颗心瞬间像是打翻了酱料坛子。 五味杂陈！ 第1003章 亲事 “臣妾，是听说了前朝的事！” 宋多银说着，头一次认认真真朝着面前的裴珏行了一个大礼，“皇上，禅位一事干系重大，涉及黎明苍生，太子年幼，尚不能担此大任，臣妾求皇上收回成命！” “皇后娘娘所言甚是。” 一旁的宋多宝也连忙行礼道，“请皇上收回成命！” “圣旨已下，此事已无转圜余地。” 裴珏望着姐弟二人的好相貌，温声道，“皇后，定国公，你二人也不必太过担忧，如你二人所言，太子尚且年幼，朕不会对其坐视不理，放心吧。” 说着，他望向一旁的宋多宝道：“倒是定国公你，今年都二十有三了吧？怎么样，你皇后阿姐给你选的几家千金，可有中意的？” 宋多宝没想到这话题一转，竟又回到了自己身上，不由得，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懊恼。 “皇上，您就别打趣臣了！” “朕瞧着秦格的孙女就不错，秦家家风极好，秦夫人又是将门之后，听说这秦小姐也会些功夫，正与你相合。” “本宫也觉着这位秦姑娘不错。” 提及弟弟的亲事，宋多银也接过话头道，“偏生他觉得自己比秦小姐大八岁，不合适。” 裴珏哑然失笑：“这有什么？秦家既将女儿的小像送到你阿姐这里，就说明有结亲之意，你年少有为，家世清白，配他秦家也不算高攀。” “可，可臣还未曾见过这秦家小姐。” 宋多宝终于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 在大宋，男子十八，女子及笄成亲。 宋多宝今年已经二十有三，确实属于大龄未婚青年了。 可正如裴珏所言，定国公家世清白，又有亲姐姐皇后坐镇中宫，外甥是太子，这样的门第，加上他本身出众的容貌，赫然已是继内阁首辅叶云外，另一个最受燕京贵女们追捧的乘龙快婿了。 宋多银听他这般说，心底微微一动，总算松了口气道：“这有何难？过些日子我欲在宫中设宴，届时你便远远瞧上一眼，最好你二人能说上句话，成与不成，愿与不愿，端看你自己的意思！” 宋多宝闻言深吸一口气道：“阿姐作主便是！” 此事暂且告一段落，宋多宝向二人行礼过后，就告辞离开了。 等他走后，裴珏主动开口道：“走吧，我们先回凤仪宫，皇后想问什么，朕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凤仪宫正殿。 夫妻二人面对面坐着，宋多银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望着对方道：“皇上，你此番突然禅位，是，是因为我……吗？” 后面两个字，她说的声若蚊蝇。 裴珏抬手轻轻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 昨晚一夜未睡，他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上一世到死都纠缠着他的头疾，早在这一世最开始的时候，就被眼前之人治好了。 可眼下它却似乎又有死灰复燃的征兆。 “昨晚朕去太极殿时，叶子澜正带着内阁众人等着自己，还给朕看了几封信。” 说话的功夫，他从身上抽出昨晚的信递给宋多银：“阿角，你看看。” 第1004章 像爹一样 宋多银接过信大致扫了一眼。 信上多是些恭贺溢美之词，但除此之外，这些信中都有相似的内容。 那便是送公主入大宋皇宫。 “朕说过，不会再做有负你的事，然朕虽是一国之君，却有太多的不得已，有些事不是朕想怎么做就能怎么做的！索性太子还小，这些糟心事儿还落不到他头上！” 顿了顿，裴珏继续道：“不过阿角你放心，太子是你的孩子，朕不会不管他，在他长大成人有清晰的认知之前，朕还会助他处理国事，什么都不会变，除了朕变成了太上皇，你变成了太后，太子成了新君！” “皇上，我——” 宋多银深深地望着他，说不感动是假的。 她从未想过，这世上有一个人，能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虽然这个人曾今无数次带给她伤痛。 “其实皇上，你有没有发现，知知除了长得像我，还越来越像一个人了？” 有些事一旦开了口，接下来的话就顺理成章了。 裴珏却没听懂她的言外之意，表情落寞道：“是吗？朕还真没看出来，不过都说外甥随舅，或许是长得像定国公？也或许是像他爹吧。” “不，知知不怎么像多宝！反倒长得越来越像他父亲了，皇上没事的时候可以多陪陪他，多看看他，他其实是——” “皇后娘娘，顾府林夫人求见！” 正在这时，殿外忽然响起李顺福尖细的通禀声。 裴珏如蒙大赦，当即站起身道：“阿角要见她吗？朕要不要回避？” 老实说，他一点都不喜欢阿角方才说话时的神情。 像是在透过他怀念着某个人一样。 他知道太子是顾三的孩子，可他一点都不想听她谈及他们孩子的长相。 像是在宣告他是个失败的罪人一般。 宋多银望着他躲闪的眼神，在心底叹了口气，微微颔首道：“皇上去里面等我吧，我一向同她不怎么对付，也不知道她还来见我做什么？” 话落，她冲着殿门的方向喊了一声：“请她进来吧。” 片刻后，林玉莺牵着已经六岁的顾朝生踏入大殿。 “臣妇林玉莺携子顾朝生参见皇后娘娘，娘娘金安！” “林夫人请起！” 宋多银没什么情绪地端坐在榻上，表情柔和地望着她身边的孩子，“这是福宝吧？都长这么大了！” “娘娘万福，福宝还没有长大，不过娘说等我长大了，就能上阵杀敌啦！” 顾朝生头一遭来凤仪宫，他生得虎头虎脑，一张同顾允之幼年时如出一辙的面容不住地左顾右盼，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盛满了好奇。 “福宝想要上阵杀敌吗？” 抛去她和林玉莺的恩恩怨怨，这一刻，宋多银打心底感激她为允之生下福宝这样可爱的孩子。 “是啊，福宝要做同爹一样的大英雄！” 提及自己的理想，顾朝生不自觉挺起了小胸膛，满脸的骄傲。 “好，好！” 宋多银眼底有晶莹的泪光一闪而逝，“福宝既要上阵杀敌，那可有好生习武？” “有，娘和大伯父都有请师傅教福宝武艺呢。”福宝认真地作答。 第1005章 所求 “好，福宝是个好孩子，李顺福！” 宋多银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冲着一旁的李顺福道，“去，把小公子带到太子那里，让他们小哥儿两一处玩，本宫有话同林夫人说。” “是。” 等李顺福带着顾朝生离开，大殿内便只剩下了宋多银和林玉莺。 四年时间，林玉莺像是没变，却又好似变了不少。 两鬓处竟隐隐染上了白霜。 她眼中带着旁人看不懂的情绪，静静地望着上首的宋多银道：“听大哥说，福宝很像他小时候，娘娘你跟他一起长大，大哥说的是真的吗？” 宋多银微不可查地点点头：“是真的，福宝跟允之小时候简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那就好。” 林玉莺扯了扯嘴角，脸上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道，“福宝这孩子来的不算光彩，我知道他一直都不喜欢我，原是我强求了，我真羡慕娘娘你啊！” 宋多银听了她这话，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紧紧闭合的房门。 不过也只是一瞬，她便回转身，直截了当道：“你今日入宫见本宫，便是为了说这些吗？” 林玉莺抬起头，定定地望了她片刻，忽的轻笑出声：“娘娘，说来我还要感谢你，我知道我现在之所以能安生的待在顾府里，是你手下留情。” 若然以她当初勾结白静瑶谋害皇上一事，早在皇上重登大宝后，她就该死无葬身之地了。 “你别误会。” 宋多银声音淡淡地道，“本宫是为了福宝，还有允之，福宝是允之的孩子，总不能叫他小小年纪没了爹又没了娘。” “我知道！臣妇知道！” 林玉莺直言不讳道，“臣妇什么都知道，可即便如此，臣妇还是对您喜欢不起来，因为我一直想不通，明明你跟皇上两情相悦，却为何要插到我和他之间？为什么他心里眼里从来都只有你？而我，从始至终都好像一个小丑！” “可这些都不是你伤害别人的借口。” 宋多银微蹙眉头，漠然道：“在我还没有同允之在一起之前，你就对我充满敌意，将我当成了你的假想敌，我理解你心悦允之对他有占有欲，可我没办法原谅你勾结白静瑶几次三番害我。” “你我都知道，允之是想努力同你在一起的，是你自己亲手毁了他，将他彻底推向了我！” 说到这里，宋多银深吸一口气，继续道：“罢了，如今允之人已经不在了，我们再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你且说说今日入宫的目的吧？” 林玉莺怔怔地望着她。 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了，自嘲道：“娘娘可真洒脱，不过也难怪，天下谁人不知皇上深爱娘娘，为了娘娘甘愿放弃一切？娘娘有此良人在侧，自然不会想起从前那些烂人烂事，只有我们这些人，才一直活在回忆里走不出来。” “我——”宋多银竟被她说的有些心虚。 “娘娘猜的不错，今日臣妇进宫确有一事想求娘娘成全。” 林玉莺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心底隐隐浮现出一抹鄙薄。 不过她很快就将这丝情绪收敛起来，郑重朝着宋多银行礼道：“听闻太子殿下近来在选伴读，福宝比太子年长两岁，臣妇想求娘娘一个恩典，这伴读名额可否给福宝一个？” 第1006章 鱼宴 宋多银听了她这话，先是有些诧异，不过很快就觉得这是意料之中。 “这个不用你提，本宫之前就跟皇上提过了，福宝是允之的孩子，将来亦是大宋肱骨，另外还有件事本宫也要告诉你！” 林玉莺闻言，脸上露出了步入大殿后，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臣妇多谢皇上，多谢皇后娘娘。” 即便她再讨厌宋氏，眼下对方也是能掌握她生死，拿捏她儿子前程的人。 若是为了旁的，她林玉莺便是到死，也不会求到对方头上。 可是为了儿子，让她做什么都愿意！ “允之殁了后，皇上曾追封他为定北侯，待福宝入宫做伴读后，就袭了这爵位吧！” 顿了顿，宋多银继续道，“此前因着福宝年幼，加上顾府还有大表哥……顾念着这些，本宫也不好说什么，是皇上重情义，主动同本宫提及，顾家三房同顾家大房从此便分府别过吧！姨丈当年是大魏首辅，为大魏呕心沥血，却落得那般下场，皇上体恤旧臣，特下恩旨，追封姨丈为安平伯，三代袭爵……” 林玉莺来时并没有想到还有这等好事。 毕竟当初丈夫身亡后，皇帝虽说封了他个定远侯的爵位。 但后来，皇上自己都遭了毒手，他们这些前朝旧人，在新帝面前只有夹着尾巴过日子的。 她还是仗着贵妃好友的身份，才勉强能让顾家继续在京城立足！ 再后来，她去了西北，掌了西北军，顾家的处境才更好了些。 “娘娘！” 这一次，林玉莺心甘情愿跪了下来，真诚道谢道，“方才臣妇说娘娘忘了旧人旧事，原是臣妇小人之心了！” 说着，她倏然红了眼眶：“您心里还是想着顾家的，臣妇知道，如果没有你，这燕京城怕是早就没了顾家……” “你起来吧。” 宋多银静静地望着她，声音平静道，“本宫同顾家是表亲，于情于理都不会坐视不管，何况皇上并非无情无义之人，当初允之也是皇上少有的至交好友，只是林氏——” 她说到这里，略微停顿片刻，方继续道：“今日顾家得此殊荣，你回去后同大表哥夫妻务必谨言慎行，约束好下人，当知显赫时不骄不躁，落魄时不卑不亢，此为长久之道！” “臣妇受教。” 林玉莺说着，又恭恭敬敬冲她行了个大礼，这才转身离开了。 待李顺福进来回话说，林夫人已经带着小定北侯离开，宋多银这才放下心来，揉了揉有些发涨的额头道：“去传膳吧。” “是。” 裴珏从内殿出来时，桌上已经摆好了午膳。 令他意外的时，今日御膳房准备的竟是一桌全鱼宴。 他最喜食鱼，见状，满是惊喜地望着宋多银：“阿角，你这是？” “一早就吩咐人备下的，也是皇上给面子，今日竟真的在我这凤仪宫用膳。” 裴珏不由哑然失笑：“皇后，不，现下应当是太后了，太后这话说的，朕不是一有空就来凤仪宫吗？除了国事外，朕哪里曾离开太后半步？” 宋多银听着他这番话，夹起一筷子红烧鱼放到他的碗里：“皇，上皇还是快些用膳吧，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裴珏哈哈哈哈笑了起来。 小皇帝摆着身子进来时，看到的就是父皇母后相对而笑，其乐融融的模样。 “父皇，母后，儿臣也想吃鱼！” 第1007章 喜欢吗？ 宋多银招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跟前来。 小皇帝却噔噔噔几步跑到裴珏旁边，手脚并用爬上他的膝盖道：“母后，儿臣在父皇这里便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善如流的扭了扭身子，在裴珏腿上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坐定，然后仰头张嘴：“啊！” 裴珏习以为常，在宋多银有些好奇的目光中，直接夹了一筷子没刺的鱼肉喂到了小崽子口中。 “成何体统？知知，下来自己坐！你这样你父皇怎么用膳？” 小皇帝听了这话，不由缩了缩脖子，将自己整个人都靠在了裴珏的怀里。 “无妨。” 裴珏揽住小崽子让他坐的更舒服些，然后夹了一筷子饭填到自己嘴里，笑着道，“不影响朕用膳的，你别吓他。” “皇，上皇莫要太过惯着他，你这样，他将来怎么能做好皇帝？” 裴珏失笑道：“如何不能？太后未免太过小题大做，皇上聪明着呢！” 他说着，低头看小家伙，温声问道：“今日读书怎么样？可有听老师的话？” 小皇帝听了他的话，迅速咽干净嘴里的鱼肉后，白嫩的脸颊上竟浮现出明晃晃的失落来。 “父皇，儿臣是不是个笨蛋呀？” “哦？” 裴珏挑眉，同一旁的宋多银对视一眼，而后问道，“怎么？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方才儿臣在书房背书，顾表哥去看儿臣，儿臣背了许久的书，顾表哥却看一眼就会背了，儿臣是不是没有顾表哥聪明呀？” 宋多银表情微微怔忪。 片刻后，她笑着摸了摸小崽子的脑瓜道：“不是的，我们知知只是比顾表哥小两岁，你可有问表哥，那书他从前可有背过？” 小皇帝滚了滚身子，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自家母后的眼睛道：“没，没问，母后的意思，表哥先前已经背过了，所以才看一眼就会了，待儿臣背会了，将来再见到这本书，也能如表哥一般流利的背出来？” “知知真聪明！” 宋多银继续鼓励他道，“母后是这个意思，所以知知要努力背书哦，下次见到表哥，便也能如他一般流利的背出来了。” “嗯。” 小皇帝用力地点点头。 宋多银望着他天真无邪的模样，心底柔软一片：“对了知知，今日见了顾表哥，可有同他一起玩？知知喜欢表哥吗？” 小皇帝闻言，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先后观察了父皇母后的脸色，才不情不愿地点点头：“喜欢。” 宋多银叹了口气，却是直接道：“知知不许骗人。” “好吧。” 小崽崽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道，“儿臣也不是不喜欢顾表哥，就是觉得顾表哥太正经了，跟父皇母后你们这些大人一样，母后你不知道，福公公带顾表哥找到儿臣后，他就一直在同儿臣比试，先是背书，然后又谈及理想……儿臣觉得好烦哦。” 裴珏在一旁听着，没忍住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哈！！” 宋多银有些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表情略有些无奈地同儿子道：“每个人性情都不一样，知知可不许烦顾表哥，母后已经答应你舅母，从今往后顾表哥就是你的伴读了，日后你二人要好生相处，你可不许欺负表哥！” 第1008章 吐露 小皇帝扭了扭身子，嘟着嘴委委屈屈道：“母后，可不可以不要顾表哥做儿臣的伴读？儿臣已经有了阿达和王圣他们，用不着其他伴读啦。” 他是真的觉得同顾表哥相处不来。 他从小到大都被母后和父皇宠着，朝中的大臣们更是个个都捧着他。 突然冒出来一个要他礼让迁就的，小崽崽就觉得心里苦啊！ 宋多银也看出来了，可她已经答应了林玉莺，何况福宝不是别人，那是允之的孩子啊。 小时候的情分总归是不一样的，知知是皇帝，有着幼时的情分，将来福宝的路也能好走些。 想到这里，她犹豫了瞬，还是同小崽崽道：“就让表哥也来吧好不好？母后会同舅母他们说说，知知不必事事迁就你顾表哥。” 小皇帝听她这般说，乖巧地点点头道：“那好吧母后，那就让顾表哥做儿臣的伴读吧。” 等小皇帝离开后，裴珏有些不赞同地望着宋多银道：“知知不喜欢，阿角你又何必为难他？”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讲究缘分。 并不是说福宝不是个好孩子，只能说他同知知气场并不相合。 勉强将他们凑到一块儿，反而会适得其反。 “我又何尝不知？” 宋多银叹了口气道，“可福宝是允之的骨血，便是林氏不提，我也有这个打算，左右今天他们兄弟两头一遭见面，说不定时日久了，知知就会喜欢上表哥！当然——” 说到这里，她略顿了下才继续道，“当然如果到最后知知还是不喜福宝，我不会再强求。” 【你就这么想他吗？】 裴珏盯着宋多银有些落寞的神情，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将心底的话压了下来。 可他脸上的轻松惬意，却在这一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知知是你的孩子，你作主便是。” 最终他只丢下这一句话，就起身往外走去。 “等一下！” 宋多银意识到他多想了，连忙喊住他道，“若我说知知是你的孩子，你相信吗？” 裴珏闻言身形先是一僵，接着转过头来，满是自嘲道：“我信。” 你说我就信，即使是自欺欺人。 “虽然我不想承认，但他真的是你的孩子。” 宋多银从饭桌旁出来，走到他的面前站定，仰头认真地望着他道：“他的确是当日在天牢时有的。” “那真是太好了。” 裴珏同她对视，轻声道，“想不到我当日随口一提，竟还真是这样的。” “你不信？”宋多银呆呆地望着他，“裴珏，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可以去查证，知知真的是我和你的孩子！福宝是允之唯一的骨血，你相信我！” “好，我信你！” 裴珏见她急了，忙安抚她道，“好啦阿角，无论知知是不是我的孩子，我都会将他当做亲生骨肉，我都把皇位给他了，你难道还不相信我对你的心？”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宋多银不由更加急切，“你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此事当初只有我和允之知道，知知出生时，我对外宣称他早产了两个月，可他其实是足月出生的，他真的是你的孩子！” “好。” 第1009章 确认 这一晚，裴珏还是没能留宿。 他去御书房批了半夜折子，然后在宜寿宫前，秘密见了个人。 “秦霜见过上皇，上皇金安。” 秦霜一袭玄衣，面容肃穆地站在殿中听候差遣。 当日从顾长寿手中救出皇上后，她便潜回燕京城中，及至皇上重登大宝，她受命做了暗卫统领。 此前两人就已经见过很多次了。 当然宋多银并不知道这一切。 因为秦霜从始至终就是裴珏的人，从未背叛过他，也从未认新主。 “朕禅位之事，你都知道了吧？” “是。” “今日太后与朕说，皇上是朕的儿子，朕深夜召你前来，便是为了此事。” 秦霜闻言微微一愣，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脸上不受控制地露出一抹惊讶：“上皇，这——” 裴珏继续道：“当日她出宫时，只有你和那李顺福随侍，你且告诉朕，她同顾三当真圆房了吗？” 秦霜听了他这话，默默低下头，好一会儿，才轻轻点了点头。 裴珏眸中若隐若现的侥幸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罢了，罢了，如今追究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朕也有对不住她的时候……不提这些，就只皇帝的身世！你当日一直在她身边，可有看出什么端倪？这孩子他……”究竟是不是朕的孩子？ 真的如她所言，是他的骨肉吗？ 他不信，也不敢相信！ 秦霜听了他这话，心底不禁生出一丝怜悯，她略微思忖片刻，还是老老实实道：“上皇，属下，属下以为，皇上当是定北侯的……其实当日娘娘生产时，除了皇上外还有一个死胎，娘娘给她取名圆圆，大名叫顾满儿，是娘娘亲手将她与定北侯葬在一处。” 裴珏面上的神色瞬间变得灰败。 但他还是不死心道：“可皇帝确实早生了两个月。” 秦霜：＂是早产，属下当日亲自问过接生的稳婆，还有给娘娘请平安脉的大夫！＂ 顿了顿，她又试探性地开口道：“上皇，要不属下亲自带人再去营州走一遭？” “你去吧，务必查清楚了，朕在这里等着你的消息！” 纵然已经确定了阿角是在为儿子铺路，所以才骗他说孩子是他的，但他还是想彻彻底底的死心。 便是死，他也想做个明白鬼。 “是。” 秦霜应了一声，就悄无声息消失在了御书房。 三个月后。 她从北疆带回了一模一样的答复。 裴珏得知这个消息时，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但在宋多银面前，他却表现的十分欢喜，对待知知也更好了。 宋多银起先还有些担心他不相信。 几个月的时间下来，她见裴珏并无异样，这才放下心来，开始将心思放在了文华殿那边。 小皇帝自登基后，除需要上朝、参议朝政外，其余时间一如做太子时，在文化殿书房读书。 如今他跟前包括顾朝生在内，共有四个伴读。 礼部侍郎家的小儿子周达，大理寺卿的长孙王圣，再就是镇北侯幼子樊跃明。 小皇帝最喜周达、王圣，日常都将二人挂在嘴边。 镇北侯幼子乃妾生子，初入宫时，性情跋扈骄纵，可之后却不知遭遇了什么，一下子变得唯唯诺诺，小皇帝对其很不喜欢。 至于定北侯顾朝生，则是因为太过优秀，让小皇帝有些不爽。 第1010章 代受 五年时光倏忽而逝。 小皇帝时年已满九岁，几年的帝王教学，使他褪去了他面上的稚嫩，整个人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沉稳许多。 然孩子终归只是孩子，骨子里的贪玩是改不了的。 前一天晚上，叶云留了一篇治国策论，言明次日考察。 小皇帝放学后回去，才刚动笔，王圣就兴冲冲的跑来：“皇上，咱们去抓知了猴吧？御花园那边好多人都在粘知了猴，臣刚刚经过时看到，可热闹呢！” 小皇帝听了有些意动，只是看到桌案上空白的宣纸后，面露为难之色。 “策论等回来写也不迟，皇上您英明神武，小小策论岂能难得到您？” 小皇帝闻言，啪的一下落了笔，招呼贴身侍候的太监备下粘知了猴的工具，就跟在王圣身后往御花园而去。 这一贪玩，便到了大半夜。 若非宋多银宫里的人过来寻找，他怕是能疯玩一整夜。 回到寝殿后，他直接上了床，睡得天昏地暗。 翌日在文化殿时，他的策论自然就没有完成。 几个伴读，除了顾朝生外，个个都低着头垂头丧气，显然也没写。 叶云目光扫过几人，俊逸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阴沉。 几年下来，他威严日盛，便是对着皇上，亦是十分严厉。 他手持戒尺，踱步走到顾朝生面前，拿起他的策论读道：“臣闻帝王之临驭宇内也，必有经理之实政，而后可以约束人群……立纪纲，饬法度，悬诸象魏之表……”（引用） 读完后，他重新看向几人，着重看了一眼小皇帝道：“都听听，尔等与定北侯一般年纪，可为何他能写得出如此精彩绝伦的策论，你们却写不出来？甚至有的人根本就没去做！” 小皇帝闻言，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有些不服气地望向顾朝生道：“老师，昨日朕有事耽搁了，若朕也写了这作业，未必就比不上表哥！” 顾朝生的眼睛在对上他的视线后，连忙瞥向一旁。 “哦？” 叶云捋着胡须道，“不曾见到皇上的答卷，并不能评判，老夫只知皇上未按时交付策论，当罚！” 说着，他拧着眉头看了眼王圣三人道：“未按时交作业，依例当受十戒尺，皇上便从他三人手中选一位，代为受罚吧！” “老师，他三人自己的作业也没完成，若此刻叫他们代朕受了罚，稍后有一人就要挨双份打，这样，朕今日之罚，便由表哥代为受过吧。” 叶云拧了拧眉头：“这——” 小皇帝昂起下巴，傲娇地看向顾朝生道：“不知表哥意下如何？可愿代朕受罚？” 顾朝生低着头，脸上的表情有些看不真切。 停了片刻，他才抬起头，轻轻点点头道：“皇上是君，君王有令，莫不从也。” 言罢，他直接伸出手，掌心朝上，冲着叶云道：“太傅大人请吧！” 叶云看看他，又看看一旁满脸坚持的小皇帝，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终是挥动戒尺抽了下去。 “啪……啪啪……” 十戒尺下去，顾朝生的左手变得又红又肿，衣袖下，他的右手拳头攥的紧紧的。 小皇帝在一旁瞧着，心底不由有些愧疚。 他好像，有点过份了。 第1011章 赔礼 这一堂课下来，小皇帝如坐针毡，时不时往顾朝生那边看。 顾朝生倒是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一如从前般认真地听着老师的授课。 随着年岁日长，他也看出来了，皇帝同他并不亲近，甚至可以说是讨厌他。 不过如今日一般，让他代为受罚一事，此前倒是从未发生过。 皇帝虽然年幼，却生性好强，从不肯轻易服输落后于人。 加之他天资聪颖，过目不忘，自己虽虚长两岁，却也不得不承认，只要对方用心，自己也只能勉强不落后罢了。 然不得不说，今日之事，还是在顾朝生心里留下了不小的波澜。 他也不过才十一岁，明明课业完成的最好，都得了老师的夸赞，结果却受了罚。 谁人能心甘？ 午间休息时，小皇帝偷偷让人将顾朝生叫了出去。 “皇上？”顾朝生面上带着一丝不解，“不知皇上唤臣可是有事？” 小皇帝飞快抬起头看他一眼，黑白分明的大眼中难得划过一丝心虚道：“喏，这个给你！” 他指了指一旁小太监手中的盒子道：“今日之事，是朕牵累了定北侯，母后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把龙鳞匕首，是朕最心爱之物，今日便当做赔礼赠予定北侯，还请定北侯不要将今日之事放在心上？” 顾朝生神情不由一怔。 下一瞬，他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臣不会放在心上。” 小皇帝闻言总算松了口气，顿时理也直了气也壮了，当即道：“那便好！听王圣他们说，老师的戒尺打人很疼的！朕看你掌心都红了，就顺便让人准备了伤药。” 说着，他转身对着一旁的小太监道：“愣着做什么？还不给定北侯上药？” “是。” 亲自盯着小太监为顾朝生上完了药，小皇帝这才放下心，带着人去用午膳了。 顾朝生却抱着放着龙鳞匕首的盒子，静静站了好一会儿。 晚间回府。 他在书房里，将盒子龙鳞匕首拿出来把玩了好一会儿，才开始温书写字。 林玉莺提着灯笼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他稚嫩的小脸上满是认真的模样。 他长得同他爹很像，及至如今长到十一岁，脸部的轮廓更像了，林玉莺有时候看着儿子都会觉得恍惚。 仿佛那个已经死了十年的男人，又以另外一种形态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娘听下人说你从一回来就钻进了书房了，是太傅又留了许多功课？” 她一边往里走，一边埋怨道：“这个叶子澜，真是年纪越大性子越怪了，你也是个实诚的，娘上次听王老夫人提及她孙子王圣，一样的伴读，那小子在宫里可比你舒坦多了！” 顾朝生闻言放下手中的书起身，乖巧道：“儿子比不得王圣得皇上欢心，自然要努力一些！” 林玉莺听他这般说，目光随意往桌上一瞥，在看到那把龙鳞匕首后，她皱着眉头道：“你这孩子！说的这叫什么话？什么叫你比不得王圣更讨皇上喜欢？” 她听着简直心都要滴血。 凭什么？凭什么啊！ 宋氏的孩子，一个庶出的下贱蹄子，也配她的儿子讨好？ 第1012章 对子 “娘？” 顾朝生有一瞬间觉得面前狰狞着脸的妇人有些陌生。 他不由小心翼翼道：“您怎么了？可是儿子哪句话说的不对？” 林玉莺拿起桌上的匕首道：“福宝，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顾朝生缩了缩今日受戒的手，讷讷道：“是，是皇上送的。” “皇上？” 林玉莺侧身垂眸，目光自他竭力闪躲的右手上扫了一眼，拧眉道，“你跟娘说，今日在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皇上还送你东西了？你的手又是怎么回事？” 说话间，她直接抓起了顾朝生受过戒尺的手。 小皇帝的药自然是极好的，加上叶云打他的时候，控制着力道，一整日下来，顾朝生的掌心便只剩下些许红印。 可林玉莺却心疼的不得了。 这些印记明显是被戒尺抽过的。 可她的福宝，从小乖巧懂事，读书又认真，又怎么会受罚？ 顾朝生连忙道：“没事娘，福宝不疼，已经没事了！” “到底怎么回事？” 林玉莺拉了一旁的椅子坐下，神情严厉地望着他道：“娘是不是从小就教过你不许说谎？” 顾朝生被她的模样吓到了，呆呆地好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林玉莺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不那么渗人：“福宝啊，娘不是故意要凶你，可自从咱们三房同大房分家后，这偌大的定北侯府，就只有我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你是娘唯一的指望了，娘不希望你出事！我的好孩子，你在外面受了欺负，怎么能不告诉娘呢？” 她说着直接红了眼。 顾朝生见不得母亲落泪，连忙道：“娘，我真的没事，我告诉您便是了。” 说话间，他老老实实将今日在文化殿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林玉莺。 “呸！” 林玉莺听完后，当场就将桌上的龙鳞匕首扔到了桌子下，面上冷冷道，“果然是贱人生得贱种，便是穿上龙袍也上不得台面！” “娘！”顾朝生登时脸色大变，制止她道，“您在说什么胡话？那可是皇上！” 非议君王，还敢大不敬，这可是要杀头的大罪。 林玉莺也瞬间反应了过来，只面上的表情依旧十分不屑。 “是娘，方才是娘欠考虑了，我的儿，还是你周全，你放心，娘不会再乱说话了！” 顾朝生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只是面上却有些惊疑不定地望着她道：“娘，您方才所言是什么意思？” 他很早就记事了，依稀记得小时候母亲不止一次骂过太后。 他知道方才母亲口中的“贱人”说的就是太后。 他不清楚她们之间有何仇怨。 做伴读的这几年，他跟着皇上见过不少次太后。 在他眼里，太后一直是一位温婉端庄的女子，尤其是待他，似乎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 林玉莺对上他懵懂的目光，想了想，寒声道：“福宝，你才是你爹的嫡长子，你不用讨好任何人，尤其是现在坐在那上边的黄口小儿，他真实的身世，不过是你爹一个庶子罢了，若非她娘狐媚，勾得太上皇非她不可，他们母子现在怕是还在这定北侯府讨我们母子欢心呢！” 另：在收尾了宝子们，二嫁马上结束了，后面会有些番外，可以当成单独的小故事看，大家有想看的番外，可以在评论区留言。 第1013章 冲击 “娘，您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十一岁，说大不大，却也是懂事的年纪了。 尤其顾朝生出生后没多久就没了爹，从小同母亲相依为命，更比旁的孩子早慧。 母亲话里话外将太后、皇上母子贬低到了尘埃里，显然从前积怨已深。 “娘也不瞒你了。” 林玉莺看着儿子英武出众的模样，拉着他的手让他挨着自己坐下，一五一十道，“虽说如今他们母子一个是太后，一个是皇上，可你不知道的是，十年前太后曾是你爹的平妻，那小皇帝，也并非是太上皇亲生，而是你爹的庶子，真正轮起来，你是嫡出他是庶子，他根本就比不上你！” 顾朝生闻言瞪大了眼，满脸震惊地望着她：“娘，您，您说的都是真的吗？” 他简直不敢置信。 皇上，皇上当真是他的亲弟弟吗？ “当然是真的。” 林玉莺爱怜又心疼地摸了摸儿子的头，苦涩道，“可怜娘的福宝，娘看得出来，这三年你被那小贱种折辱的不轻，可恨苍天无眼，让我的孩子受此屈辱，也怪娘没用，只能对着那对母子摇尾乞怜……” 后面林玉莺又拉着儿子絮絮叨叨了许久。 多是些老生常谈的话。 可顾朝生却听不进去了。 他满脑子都是皇上的身世。 三年来他在宫中谨小慎微，战战兢兢，唯恐惹皇上不快做不成他的伴读，让娘失望，令所有人嗤笑。 小小年纪的他，活得如履薄冰。 知道皇上不喜欢自己的性子，便夹着尾巴不敢露头，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可今日母亲却告诉他，皇上是他的庶弟。 他甚至都不是皇家血脉，身上跟自己留着同样的血。 这难道不是混淆皇室血脉吗？朝中众人对此竟没有异议？ 顾朝生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 以致第二日在文化殿时，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频频落在小皇帝身上。 皇上的样貌自然也是极好的。 他长得像太后，五官秾丽，却又多了男子的硬挺英朗，虽还未完全张开，却也是个铮铮儿郎，丝毫不显女气。 小皇帝向来敏锐，自然也察觉到了他的视线。 课间休息时，他直接让人叫顾朝生过来。 “表哥你今日老盯着朕做什么？” 小皇帝满腹狐疑地望着他，试探性地开口，“可还是因为昨日你代朕受罚一事？” “不是皇上，微臣不敢。” 顾朝生回过神来，连忙道，“臣，臣只是有些走神，还请皇上恕罪。” “好啦！” 小皇帝摆摆手道，“你又没罪，朕恕的哪门子罪？这样，昨日朕去宜寿宫，母后听说了你代朕受罚一事，让朕今晚一起带你过去用膳，你让人回定北侯府说一声，今晚就在宫里歇下吧！” 顾朝生呆呆地望着他，脑海里不自觉想起昨晚母亲的话。 “表哥？顾朝生？” 小皇帝等了好一会儿，见他只顾发呆，像是陷入了某种未知的思绪，不由有些无语道，“你发什么呆呢？朕同你说话呢！” 顾朝生连忙回过神：“是，是，臣知道了，臣这就让人回府说一声。” “哼。” 小皇帝请哼一声，傲娇地转过身子，嘴里嘟囔道，“真是个呆子！” 第1014章 喜好 两年前，小皇帝七岁的时候，宋多银自凤仪宫搬到了宜寿宫同裴珏同住。 裴珏则是太极殿、宜寿宫两头跑。 而随着小皇帝年岁日长，裴珏也渐渐开始将一些政事交到他手上。 父子两的关系一直不错。 昨日文华殿的事情宋多银很快就知道了。 她当时就批评了小皇帝，还是听了他已经意识到错误主动赔礼道歉，她才放下心来 裴珏在一旁当和事佬道：“也有些日子没见定北侯了，听叶云他们说，定北侯读书很好，要不明日叫定北侯来宜寿宫见见？” 宋多银没好气地看小皇帝一眼，沉声道：“听到你父皇说的了吧，明日把你表哥叫来。” “儿臣知道啦。”小皇帝乖乖地应着，稚嫩的小脸上满是讨好。 于是，便有了今日他带着顾朝生一起来宜寿宫一事。 路上，小皇帝主动开口问道：“表哥，你每晚什么时辰入睡？可是像老师说的一样，回去一直读书温习吗？” 顾朝生一直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昨夜母亲的话对他冲击力太大，他到现在都难以消化。 “亥时入睡，也不总在读书。” 顾朝生有些不好意思道，“臣比较笨，所以读书做文章都要多花些时间。” “表哥莫要自谦。” 小皇帝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认真道，“连老师都夸你聪明呢，若非还有朕这样聪明绝顶的人在，怕是没人能比表哥你更出众啦！” 他说这话时，面上骄傲之色尽显。 顾朝生望着他自信而闪闪发光的模样，不自觉低下头，轻声道：“皇上自然是最优秀的，臣不敢与皇上相提并论。” “表哥你怎么小小年纪，却活脱脱一个老学究？” 小皇帝似有些头疼道，“你道朕为何总不与你一处玩？实在是你这性子太过沉闷，罢了，母后常说她与你父是姨表兄弟，说起来朕与你还是亲戚，日后朕与王圣他们一处时，表哥你便一起吧！” “是。” “不过表哥，你除了读书外，还喜欢什么？”小皇帝看着他一本正经的小模样，眼底满是好奇。 顾朝生同他黑亮的眼眸对视，想了想，还是认真道：“臣还喜欢骑射，只是家中母亲认为臣年岁尚浅，平日里很少允许臣骑马。” “当真？” 小皇帝闻言眼睛倏然亮了，“骑射好呀，朕也喜欢！每日早朝过后，朕都要跑马呢，这样，稍后朕带你去御马监选一匹温顺的小马，如何？” 顾朝生听了他这话，小脸上控制不住地露出一抹激动来：“臣谢主隆恩！” 小皇帝见此刻他的脸上满是少年人鲜活，心底不由生出一抹亲近。 他直接上前踮起脚揽住对方的脖子道：“朕就说嘛，此前听母后就曾提及，先镇北侯在世时，那可是马背上的大英雄，为我大宋守疆拓土，上阵杀敌……都道虎父无犬子，表哥你是武将的后人，又怎会只是个书呆子？” 小皇帝突如其来的亲近让顾朝生浑身一僵。 不过也只是一瞬，他便恢复如常，转过头呆呆地望着小皇帝道：“皇上呢？皇上也喜欢习武吗？” “不是都说过了吗？” 小皇帝眉眼含笑道，“朕也喜欢，父皇说了，‘大丈夫立于世应提三尺之剑’，朕现在就盼着快快长大能驰骋沙场，建不世之伟业呢！” 第1015章 嫌隙 两个小的说起共同喜欢的事情，关系不由自主亲近了不少。 等到了宜寿宫，小皇帝已经又承诺出好些礼物了。 见到裴珏和宋多银，两人一前一后乖乖行礼。 宋多银招呼顾朝生道：“来福宝，许久未见，倒是出落的越发俊秀了！” 顾朝生挪着步子上前，表情略有些拘谨：“太后娘娘圣安，臣，臣不敢当。” “好了，表哥你怎么又成了这幅模样？” 小皇帝在一旁恨铁不成钢道，“母后心里可是一直惦记着你呢！对了——” 说到这里，他脸上挤出灿烂的笑容，讨好地凑到宋多银面前道：“母后，方才朕答应了要送表哥两匹马，还有想让表哥进宫陪朕住一段日子。” 宋多银有些嗔怪地望着他道：“是你自己的想法？你表哥的意思呢？” “回娘娘，臣，能陪皇上小住，是臣的荣幸，只是家中母亲那里……” 顾朝生迫切地想要了解更多皇上太后这对母子，还想拥有短暂的脱离母亲控制的自由。 相比起读书，他更喜欢习武。 也许真如皇上所说，他骨子里流着的是武将的血。 “既然是福宝的意思，那本宫这便让人送信给你母亲，你便安心在宫里住下吧，不过皇儿！” 宋多银说着看向小皇帝，温声道，“你要多看顾着些你表哥。” “母后放心，儿臣知道的。” 话题暂时告一段落，宋多银招呼宫人传膳，一行四人安安静静用过了晚膳。 小皇帝欢天喜地拉着顾朝生回了自己的寝宫。 宜寿宫里，宋多银微微蹙着眉头，不无担忧道：“知知什么都好，就只性子太跳脱，为人君者，到底欠缺历练！” 裴珏起身走到她的身边，挨着她坐下，笑道：“他今年九岁，还是个孩子，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你又何须如此苛责？” “唉……” 宋多银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突然就觉得有些伤感，“罢了，不说这些了，倒是今日见到福宝……这孩子，真是长得越来越像允之，可这性子，倒更像是……” 脑海中蓦然浮现出一个人影，宋多银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裴珏握住她的手，温声道：“你是想说，他性子更像顾长寿吧？” “也像也不像，就是觉得他小小年纪却心思颇重，都道‘慧极必伤’，他是允之留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我只盼着他能平安喜乐，幸福康泰一生。” 听到“唯一的骨血”，裴珏垂下眼帘，掩去了眼底一闪而逝的光芒。 “会的，阿角你别担心了，也别想他了好吗？” 宋多银闻言，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望着他：“你——” 裴珏抢先打断她，苦笑道：“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提起他，依旧满是怀念，我真的，我真的嫉妒他，有时候我宁愿当初死的是我，能让你一生一世的记着，如此刻骨铭心！” “我不是那个意思。” 宋多银见他误会了，连忙道，“抱歉，若是你介意，我以后不说了，你方才也说了，我们都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你还信不过我吗？” 裴珏定定地望着她好一会儿，失笑道：“罢了，是我着相了！倒是你阿角，今日身上可干净了？我能不能——” 宋多银没好气地看他一眼：“成日惦记着那档子事，你也好意思说自己清心寡欲？” 裴珏笑着起身，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嘴唇贴着她的耳际道：“我上辈子确实清心寡欲了一辈子啊？阿角你又不是不知道，这辈子也是因为你我才解封了，不过阿角，你当真不能给我生个孩子了吗？” 第1016章 陈伤 红绡帐暖，水乳交融。 一场酣畅淋漓的情事过后，宋多银没骨头似得靠在裴珏怀里，声音慵懒道：“上皇这些日子究竟是怎么了？” 不止一次提出要她再生个孩子。 五年了，难道他变心了有了别的想头？ 毕竟这些年虽然知知当了皇帝，但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皇上年幼，真正掌握大权的，还是宜寿宫的太上皇。 早年知知刚登基，什么邻国公主，属国郡主，世家贵女一水的往宜寿宫里送。 若非裴珏大发雷霆几次，砍杀了几个带头的才消停下来，眼下她在这宫里，怕是要多许多姐妹。 宋多银感动于他为自己付出的一切，所以这几年待他也是事事上心。 但人心易变…… 想到这里，她的心头涌起一丝不安：“上皇，可是觉得膝下只有知知一个有些单薄了？要不等来年开春办一场选秀——” 然而她的话还未曾说完，就被裴珏沉着脸打断：“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饥不择食的人？” 他脸上的餍足之色瞬间荡然无存。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信我会待你一心一意，宋多银，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怎就这般铁石心肠？ “我，我不是，你误会了，我只是……” 只是她已经年过三十，青春不再，担心他，他会喜欢上那些年轻漂亮的女孩。 “你以为我裴珏是谁，什么香的臭的妇人生得孩子都可以？” 裴珏深吸一口气，翻身坐起来，冷着脸道：“我只是想要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 宋多银低下头，声音喃喃道：“我们，不是有知知了吗？” 裴珏神色一僵，片刻后恢复如常道：“臭小子太闹腾了，我想要一个同你一般的女儿，她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小公主，我会将所有的一切都捧到她的面前。” “我也想。” 宋多银脸上的表情柔和了许多，“我也想要一个属于我们的女儿，可是……上皇，我自己便是大夫，我的身子，没办法再有孩子了。” 她的子嗣缘浅，也是上苍垂怜，才让她此生有了知知。 “罢了，你别多想。” 裴珏起身下了床，披了衣服边往外走边道，“我们有知知就好了，旁的你也别有太大的压力，你先歇着，我出去透透气。” “上皇——” 宋多银的话还没说完，裴珏便转身出了寝殿。 暗夜中，她呆呆地望着晃动的殿门，久久未曾移开视线。 裴珏出了寝殿，沿路往乾坤宫的方向走来。 乾坤宫是他从前在后宫的寝宫，自禅位后，这地方便顺理成章成了小皇帝的寝宫。 时值夏日。 夜风轻柔，繁星满天。 他提着一盏橘灯踱步走在花园的路径上，只觉一颗心平静了许多。 他的心里一直有根刺。 横亘在心头多年，思之即痛，触之即伤。 那便是知知的身世。 当年他差人多方打听，虽然阿角言之凿凿知知是他的孩子，可多方打听的结果，却都指向另外一个事实。 知知是顾三的儿子。 而他和阿角，怕是此生都没办法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了。 第1017章 此前五年的相处，都比不上这两日关系突飞猛进。 跟这位迂腐正经的小表哥深度接触过后，小皇帝很轻易地就喜欢上了对方。 不同于王圣、阿达对他毕恭毕敬跟班似的讨好，顾表哥进退有度，不卑不亢，让他在感受到了关心的同时，意外觉得轻松。 当晚，他邀他与自己同宿一榻。 裴珏趁夜进来，掀开床帐就看到床上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睡得香甜。 小皇帝的一只脚霸道的架在顾朝生的肚子上，两只拳头放松的握着，眉眼恬淡张扬。 顾朝生的睡姿则十分乖巧，已经隐隐显现出几分俊朗的睡颜上没有半点防备。 裴珏静静地望着两个孩子好一会儿，终是颓然地放下了床帐。 走出乾坤殿时，他的脸色阴沉的吓人。 他方才仔仔细细打量了两个孩子的长相。 他们一个肖母，一个似父，长得并不相像，可他却没有一次如此刻一般，心脏被名为嫉妒的虫剧烈撕咬着。 他并非圣人。 能为了心爱的女人接纳他的孩子，将皇位拱手相让，已是他能做到的极限。 可是—— 到最后为什么一无所有的是他啊？ 他的心脏仿佛空了一个大洞，被无尽的黑暗湮没吞噬，永远都没办法填满…… 小皇帝并不知晓他的父皇背着他，在无数个暗夜里，压抑痛苦，饱受折磨。 他一天天的长大，与顾朝生的关系也越来越好。 然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不是一直都和谐。 顾朝生十五岁的时候，林玉莺作主将身边的两个丫头开了脸，送到了他房里。 顾朝生恼羞万分，没碰两个丫头，反倒同母亲大吵一架。 “母亲这是做什么？荒唐，儿子还未曾娶妻，顾家也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 “什么顾家的先例？” 林玉莺端坐上首。 时年三十三岁的她，两鬓染霜，因为太过消瘦，脸颊上颧骨凸显，显得有些刻薄，“你可知你祖父这一支都要绝后了？不过是先让她们教你晓人事罢了，你若担心将来的妻子不喜，待她过门后打发了便是！” 顾朝生低着头，倔强道：“母亲，儿子，儿子不打算纳妾。” “什么？”林玉莺脸色沉沉地望着他，“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谁教你这些乱七八糟的？” “娘。” 顾朝生抬起头，声音极轻道，“若当初你与爹成亲后和和美美，您又岂会如今日般——”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方继续道：“娘，若是可以，儿子希望您也能幸福快乐。” 而不是十年如一日，被禁锢在这暗无天日的大宅子里，心中满是戾气怨愤。 林玉莺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眼前的少年俊美挺拔，不知不觉间竟长得这般高大俊俏。 恍然间她好似回到了青葱年少的岁月，那是她和爹还住在西北，一次她外出打猎，不慎被捕兽夹伤到。 那个有着洁白牙齿的少年，如从天而降的英雄一般出现在了她的生命里。 笑得张扬又恣意。 【喂！要帮忙吗？】 【你别哭啊！你的腿不会有事的！】 【来，我背你去医馆。】 【……】 一眼万年，纠缠半生。 那时候的他，同眼前的儿子一般年纪。 一样的生机勃勃，一样的，让人移不开眼。 第1018章 英娘传 顾朝生最终还是没有说服母亲将那两个开脸的丫头送走。 他闷闷不乐入宫。 已经十三岁的李昭生得龙姿凤章，周身气度威严华美，较之四年前变得沉稳了许多。 最明显的，便是他的喜怒渐渐不形于色。 “皇上，定北侯到了。” 大太监吴应连过来回话时，他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闻言直接搁笔起身，“宣！” “参见吾皇，吾皇万岁——” “表哥不必多礼。” 没等顾朝生行完礼，李昭便直接打断他道，“今日怎么这个时辰进宫？可是表哥有什么心事？” 顾朝生默默退到一边，轻声道：“没什么事，皇上忘了？前几日您不是说今日打算微服出宫？臣……” “吴应连，给朕更衣！” 李昭一拍脑袋想起来了，当即换了常服，又命人去叫王圣几人在宫外等候。 两人低调出宫。 近十年来，大宋风调雨顺，民生恢复了不少。 燕京城繁华如织，俨然成了天下第一大城。 李昭、顾朝生并肩走在宽阔的街道上，二人出众的样貌引得路边人纷纷驻足。 被临时叫来的王圣叽叽喳喳道：“公子，最近从北疆那边传来一个话本评书特别火，据说都被编成戏了，您难得出来一趟，要不去瞧瞧热闹？” “哦？” 李昭闻言，琉璃色的眼眸中划过一丝兴味，“知道讲的什么故事吗？” “说是讲的前朝宰相和他外室的故事，不，好似里面还有个靖王，叫什么《英娘传》？” 李昭：“走，去瞧瞧去。” “得嘞，那公子咱们就去最近的茶楼？” “嗯。” 一行人说着，就浩浩荡荡往茶楼的方向前来。 跑堂的直接将他们引到了二楼雅间。 几人才刚坐下，楼下大堂处说书先生的惊堂木便“啪”的一声响起。 “……上回咱们说到这英娘被人陷害，同靖王离心，靖王一怒之下将其转送给彼时方中状元的周宰相，话说这周宰相同英娘青梅竹马，两人原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只因两家突然交恶，周母以死相逼，周宰相只好遵母命娶了妻子……” 李昭难得出宫，正是少年人的年纪，爱凑热闹。 这说书先生口才又极好，寥寥数语，便将一个苦命女子的生平描绘的有声有色。 堂下一浪高过一浪的喝彩声让他也不禁多听了会儿这英娘的故事。 最初他本不觉得有什么。 可到后来，率先失态的竟是坐在他身旁的顾表哥。 “……那英娘早年为救人坏了身子，只得小玉郎一个孩子……靖王为挽回英娘之心，遣散后院，竟将世子之位传给了这生父不详的小玉郎……可叹靖王一片痴心，终是挽回英娘的心，两人伉俪情深，终成一段佳话……” 顾朝生越听越觉得这《英娘传》讲得故事十分耳熟，等听到后面靖王将世子之位传给小玉郎时，他手中的茶盏应声而落，掉在了地上。 “表哥？” 李昭本就敏锐，见状不自觉皱了皱眉头，问道，“你怎么了？” “没，没事。” 茶水溅了满身，顾朝生神情慌乱地起身道，“臣，抱歉公子，我失礼了，先去换身衣服。” 说完，他竟没等李昭回话，就急匆匆转身离开了。 第1019章 端倪 李昭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睛。 片刻后，他起身道：“你们几个就在这里候着，我去瞧瞧他。” “公子，我跟你一起去吧？”王圣凑到他跟前，一脸谄媚。 李昭垂眸看了他一眼，沉声道：“老实待着。” “是。” 出了包厢，李昭正欲招来跑堂的问更衣的地方，却见一楼大堂的角落里，顾朝生正同一个管事打扮的中年男子说话。 他脸上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李昭微蹙了下眉头，制止了即将上前的跑堂，背负双手，满身矜贵地踱步下楼，往顾朝生的方向而去。 顾朝生正背对着他说话。 “……也就说这话本是从北地而来，着书之人已无从考究？” 中年男人低头哈腰，极尽谄媚之色：“倒，倒也不是找不到人，只是北疆距燕京有上千里路，要找个一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顾朝生眉头皱得死死地。 闻言，他站在原地想了好一会儿，才长出一口气道：“这茶楼的东家是谁我倒是不知，不过给你们个忠告，这话本不要再传了，否则——” “表哥不是去更衣了吗？怎的在这里同人说话？” 身后忽然传来李昭的声音，顾朝生一个激灵回过神，脸色煞白地望着他：“皇，公子，您怎么来了？” 李昭先没有回话，而是冲着满脸惶恐的管事挥了挥手。 待对方战战兢兢离开后，他才看向顾朝生，指着旁边的座位道：“表哥我们坐下吧，聊聊。” 顾朝生讷讷应了一声，跟在他身后坐下。 “说吧，今日在宫里时，我瞧你情绪就不太高，方才听了说书的反应，更是不同寻常，可是这里面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没，没有。” 顾朝生低着头，俊脸涨得通红，“公子您别介意，是，是我的家事。” “哦？” 李昭掰了掰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状似无意地问道，“什么家事？表哥不能同我说说吗？” 顾朝生听了他这话，长叹一声，声音寥落道：“昨夜母亲给我房里安排了两个人，这二人原是她身边一直得用的，说是，说是教我晓人事的。” 李昭闻言乐了：“这是好事儿呀，男欢女爱，本就是人伦大欲，表哥今年十五，也到了能沾女色的年纪了，怎的——” “我不想纳妾。” 顾朝生不知从哪里生出得勇气，豁然抬起头直视眼前之人道，“我不想将来我的妻子如我母亲一般，每日活在悔恨痛苦之中。” 李昭有些惊疑不定地望着他：“表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 意识到自己失言的顾朝生道，“公子见谅，方才是我失态了。” “不是顾朝生，你到底有什么毛病？” 李昭火了，“做什么说话吞吞吐吐说一半留一半的？照我说来，你母亲本是好意，生在我们这样的人家里，你这想法本就荒谬！” “可太上皇和太后便是如此啊。” 顾朝生有些不甘道，“当初我母亲就是因为我父亲和旁的女子，才同我父亲生了嫌隙，这一生都得不到解脱，您再看太上皇和太后娘娘，他二人多年来伉俪情深，是天下多少人羡慕的爱侣。” 听他提及父母，李昭面上划过一丝得色，傲然道：“那是因为他们有我这个儿子，否则你以为父皇能顶得住满朝文武，和天下万民？” 第1020章 知道真相 “不过你方才说的你父亲同旁的女子，这点我倒是有些好奇？” 李昭忽然话锋一转，追问道，“听闻先定北侯乃文武双全、英勇无双的大英雄，说起来我还得叫他一声舅舅，怎的，他竟也纳过妾？那那位妾室如今何在？你是先定北侯府唯一的后人吧？” 顾朝生闻言呆呆地望着他。 好长一段时间内，他都说不出话来。 “表哥？”李昭拧了宁眉，有些不解地望着他，“怎么？可是不便说与我听？” “也，也不是。” 顾朝生垂下眼帘，轻声道，“那位，那位也不算是妾吧，原本她便是我父亲心爱之人，只是——” 他的话戛然而止。 只因坐在身旁的李昭突然起身，大步往外走去。 “公子！” 顾朝生满脸惊讶，连忙小跑着追了上去，“你，你这是要去哪里？我——” 在触及李昭铁青的脸色后，他后面的话再说不出口。 李昭却是一言不发，只沉着脸噔噔噔上了二楼去了包厢。 进去后他直接道：“回宫！” 一众人不由面面相觑。 顾朝生心底有些忐忑，不由小心翼翼上前道：“公子，可是方才我说错了话，你——” “今日我有些乏了，表哥你先回去吧！” 李昭打断他，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而后大步向前走去。 回宫后，他独自一人在乾坤宫的寝殿内枯坐半日，终是向自己的暗卫下达了一个命令。 当晚，在茶楼的那位说书先生就被抓到了宫里。 隔着一扇屏风，李昭死死地盯着屏风的人影，五爪金龙袍的衣袖下，他的两只拳头握得紧紧的。 “把你今日说的那个《英娘传》，再从头到尾说一遍。” 说书先生面色惨白，浑身大汗淋漓。 但他知道屏风后的人弹指间就能要了他的性命，于是他竭力平复心情，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说起《英娘传》来。 从黑夜到黎明，一个时辰的话本内容他足足说了三遍，屏风后面的人却一直没有动静。 “主子！” 当着说书先生的面，吴应连没有叫破李昭的身份。 李昭回过神来，站起身摆摆手让人将说书先生带了下去。 接下来两个月，他暗中让人去北疆找到了话本的作者，将其抓了回来。 经过一番严刑拷打，李昭终于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这天，他像往日一般，将顾朝生叫进了乾坤宫。 “微臣参见皇上，皇上金安。” “定北侯不必多礼！” 李昭神色淡淡的，指了指一旁的椅子道，“坐。” “多谢皇上赐座。” 顾朝生望着他平静的模样，莫名地心里有些不安。 这不安已经伴随他有些日子了。 茶馆那日之后，他总觉得皇上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偏偏他却看不出分毫。 “表哥，不，或许朕该称你一声大哥？” 李昭垂眸拨弄着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面无表情道，“还没问大哥，你母亲给你的那两个丫头，你最终收房了吗？” 顾朝生如遭雷击！ “皇，皇上，您——” 李昭放下手抬起头静静地望着他：“此间只有你我二人，你还是老老实实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吧。” 顾朝生咽了咽口水，满脸紧张道：“臣，臣也是几年前无意中知道的此事，并非有意隐瞒皇上。” “嗯，说说看吧。” 第1021章 恐慌嫌隙 “臣也不能确认事情的真相真如臣所知道的那般。” 顾朝生平复了下心情，鼓起勇气道，“臣，臣只是听闻，当初宜寿宫二位，因为一些误会，太后娘娘她老人家辗转入了顾府，成了臣父亲的平妻……之后便有了皇上……” ＂大哥还没有告诉朕，那两个通房你收了吗？＂ 意料之中的答案，李昭并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只平静地又问了一遍方才的问题。 “没有。” 顾朝生低着头道，“臣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能这么做。” 尽管那是普罗大众都认同的观点。 但他并不想违背自己的意愿。 李昭闻言笑了笑，不置可否道：“好了，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朕知，你回去吧。” 顾朝生抬起头，有些吃惊地望着他：“皇上？” “去吧。” “是。” 然而—— 顾朝生才刚离开，李昭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尤其是吴应连过来回话，说内阁几人又带着奏本去了宜寿宫。 “好啊！” 李昭龙颜大怒，当即掀翻了面前的桌子。 上面的茶盏碎了一地。 “朕这个皇上当得有什么劲？不过是个傀儡罢了！” 吴应连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皇上！皇上慎言啊！” 这可是大逆不道的话，皇上怎么能这么说？真是要命啊！ “上皇，上皇他老人家也是顾念着皇上您年幼，如今皇上年岁渐长，上皇已经逐渐将朝政都交给了您，还说等您再大些就彻底还政于您！” “他说得好听！” 李昭铁青着脸，神情焦躁地在大殿内走来走去。 不小心被跑进来收拾地上碎片的小太监绊了一跤，他抬腿就是一记窝心脚：“蠢东西，都不长眼睛的吗？” 小太监被踢的直接跌倒在地，连滚带爬起身求饶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滚！滚出去！” 李昭揉了揉额角，脸上青筋直跳，“蠢材！蠢材！没一个得用的！” “皇上莫要动怒，内臣这就叫人将这不长眼的奴才打发了，保证不让他再碍您的眼。” 李昭冷冷地望着他道：“你又是个聪明的？朕何尝是要杀他？都说了让他滚，怎么，连你也不听朕的话了？” “臣，不敢！” 吴连英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再出一声。 皇上现在正在气头上，旁人的话他是半点都听不进去的。 只是方才那番惊天动地的话，若传到外面，那可是要将天都掀了去的。 究竟是谁在中间挑拨离间？ 明明这些年来，皇上和太上皇一直相处融洽，尤其是早些年，太上皇待皇上那份用心就别说了。 凡事亲力亲为，手把手教皇上骑马射箭，读书明理，治国平天下。 此前那些暗地里传皇上非是太上皇亲子的谣言，便是在这样的相处中，一点点被打破。 如今眼看皇上就要亲政，却突然同太上皇生出了嫌隙，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他想到这里，面上不由露出一抹惶然。 李昭却并没有注意到他此刻的表情。 他陷入了一股巨大的恐慌之中。 第1022章 君王 他浑身发冷，只觉暗中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着他。 若他不是太上皇的儿子，身上流着的不是李氏的血脉，那他的皇位…… 太上皇会不会一辈子都不会还政于他？或者说，他只是太上皇用来讨好母后的一个工具？ 既是工具，总有失去价值的一天。 届时他将如何自处？ 越想越是脊背发凉，到最后，李昭终于忍不住，一把抓起吴应连到：“你，这就去，把周达、王圣……他们几个给朕叫过来！” 他得拢一拢自己真正值得信任的人。 接下来要有一场恶战。 只要能将太上皇一派彻底摁下去，那他就还是大宋的皇上，名副其实的皇上。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乾坤宫朝臣出入不断。 李昭更是跳过内阁叶云几人，亲自动手处理了几桩要事。 其中有一件关于江南河道修葺一事，他更是直接将原先裴珏派出去的官员下了大狱，押解回京。 裴珏察觉到了他的反常，直接将他叫到了宜寿宫。 “江南河道的江万年处理河道事务已有十年，你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安在他头上，实在是胡闹！” 李昭听了他的话，轻笑一声道：“父皇放心，江万年有功于社稷，又是父皇您一手提拔起来的，朕不会杀他，即便他贪墨几万两，朕顶多放他告老归家。” 裴珏闻言皱了皱眉，像是头一次认识眼前之人一般：“那些钱他虽拿了，却是过了明路的，皇上，你心急想安排自己的人，却也不该动这些老臣，寒了众人的心！” “究竟是寒了谁的心？” 李昭抬眼，眸光灼灼地望着他道，“父皇，难道朕身为天子，都没有权力罢免一个贪墨枉法的官员？” “自然是可以的。” 裴珏有些头痛。 他明显察觉到，一直以来都十分懂事的小皇帝，近来变得叛逆了许多。 他安排的人已经被撤下去好多，便是叶云、蓝浅墨、樊冲这些旧臣也渐渐被他边缘化。 他开始大力提拔自己的人……明显实在防备自己。 身为君王，他这样的举动其实是件好事。 然作为他的养父，这种不被信任的感觉，却又让他觉得有些受伤。 “父皇既然觉得可以，又何必多此一问？”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李昭也不想咄咄逼人，当即缓和了语气道，“不过父皇既然说他贪墨的银子都是过了您的明路，那朕自然不能再以贪墨为由解他的官，然治理江南河道的人，朕已经派出去了，这江万年回京就回京吧，朕再给他安排个别的位置。” “嗯。” 事已至此，裴珏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神色疲惫地摆摆手道：“皇上心里有数便是，朕有些乏了，你回去忙吧。” “儿臣告退。” 李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而后转身出了大殿。 不想他才一出门，就被宋多银派来的人拦住了。 “皇上，太后娘娘说有事同您商量，还请您移步！” 李昭闻言皱了皱眉头道：“带路。” 另一边，李昭离开后没多久，裴珏就觉心烦意乱，有些坐不住了。 卫安端着药，在一旁小心翼翼道：“上皇，娘娘叮嘱您别忘了喝药，现下到了您该吃药的时辰了！” 裴珏近来身体有些不适，宋多银亲自为他诊治，并交待他按时服药。 裴珏听了他这话，面上原本紧绷的神色瞬间缓和了许多。 他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下，而后边擦嘴边往外走去：“走，去太后那里。” 第1023章 母子二人 “见过母后，母后这个时辰唤儿臣前来，可是有什么事？” 李昭心情不怎么好，尤其是方才同太上皇的一番话，两人几乎撕破了脸。 当然，算是他单方面戳破了两人之间一直维持着的平衡。 宋多银比林玉莺年长两岁，今年已经三十五岁的她，许是日子过得比较舒心，看上去不过二十七八岁的年纪。 鬓发如云，容色倾城。 岁月仿佛格外优待她，她的身上除了多了些岁月的沉淀外，一如从前。 她看着面前不知不觉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觉得欣慰的同时，又有些无奈。 “知知，近来你可是有心事？眼下这里只有咱们娘儿俩，你且同娘说说！” 随侍的人早在皇帝来之前，就被宋多银打发了出去。 眼下偌大的房间里，便只剩下母子二人，宋多银亲切地唤了儿子的小名。 李昭闻言先是一怔，接着，如玉的面庞上浮现出委屈的神色来。 他从小就粘着娘亲。 这世上他最爱的人也是母亲。 在她面前，他永远都可以做自己。 “娘，你是知道了什么？是他同你说的？” 宋多银叹了口气道：“你动静那么大，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娘虽深居后宫，却也不是瞎子，说吧，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 李昭低下头，面上不自觉划过一丝冷漠，“娘今日唤儿子前来，是为了给他说情吧？” “怎么一口一个他？你这孩子没大没小的，他是你父皇！” 殿门口，裴珏制止了正欲进去通禀的宫人，静静地站在门口，听着里面时不时传来的谈话声。 宫人们都被打发到了院中，保证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可鬼使神差地，裴珏却想知道自己不在时，他们母子二人会说些什么。 “娘！” 李昭的声音陡然拔高，“他真的是我的父皇吗？” “啪！” 宋多银没想到自己等了半天，竟然等到了这么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混账！谁跟你说他不是你父皇？” 她用的力气不小，李昭被打的半边脸火辣辣的疼。 他偏过头，顶着五根清晰的手指印，红着眼满脸倔强地望着宋多银道：“我都知道了，娘，你别骗我了，儿子今年都十三了，定北侯才是我的生父，他根本就不是我爹！” 宋多银气得浑身发抖：“荒谬！荒谬！你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些野路消息？” “您别管！我就是知道！” 李昭猩红着眼，发狠道，“娘，我一定尽快掌权，让你彻底摆脱他，儿子知道这下年你都是为了我才同他虚与委蛇，都是因为我！” 他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面上的表情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决绝。 宋多银却只觉眼前一阵发黑！ 有一瞬间，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你不能——” “娘，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李昭见她情况不对，连忙上前两步搀住她道，“儿子不说了，您别动怒，您身子要紧！” 宋多银长出几口气，好一会儿才勉强平复心情，抓着儿子胳膊的手却用力到指尖泛白。 “知知，娘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谣言，但今日娘有必要同你说说从前之事。” 第1024章 伤了心 “好，娘您说，儿子听着。” 李昭打量了下她的脸色，不由心疼道，“您千万别动怒，身子要紧，若您坚持让儿子认他做爹，儿子也听您的。” 抛开母亲这层关系，李昭也不能否认，这些年太上皇对他的养育教导之恩。 “唉……” 宋多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叹息道，“事情不是你以为的那样，知知，娘今日便同你交个底，你真的是你父皇的亲生骨肉，如假包换。” 门外，原本面色沉郁的裴珏在听到这句话后，如遭雷击！ 难道……难道从前阿角说得那些话，不是在骗他？ 知知，当真是他的儿子？ 里面宋多银的话还在继续。 “……当年你父皇听信谗言，将娘打入天牢，后来为拉拢你顾舅舅，将娘亲手送给了你顾舅舅，你是娘在天牢时怀上的，此事知情者，当年仅有娘同你顾舅舅……” 几年前她又告诉了裴珏。 提及过往，宋多银神情有些恍惚：“你顾舅舅是个很好的人，可惜英年早逝，若是可以，娘倒真希望你是他的孩子！” 孩子的事上，她卑鄙地利用了允之。 利用允之的善良，利用他对自己的心意，龌龊的让他认下了他们母子，给了当时的她一个容身之处。 李昭呆呆地望着她，好长一段时间说不出话来。 门外，裴珏听到她这句话，瞬间面若死灰。 原来在她心目中，自己早已被判了死刑，从来都没有获得赦免过。 “娘，你，你方才说的是真的吗？真不是为了缓和儿子同他之间的关系，才编造出来骗儿子的？” 思忖了好一会儿，李昭还是有些不相信，“娘，儿子只想知道真相。” 一个切切实实的真相。 “真相便是娘方才所说。” 宋多银轻轻抬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道，“知知，你要相信，娘是不会害你的，你的的确确是你父皇的儿子！这一点不会错，娘可以对天发誓，若你不是你父皇的儿子，便教娘天打五雷轰，不得善——” “娘！” 李昭骇然，连忙制止她道，“娘您别说嘞，儿子信了，儿子信了还不成吗？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宋多银见他总算信了，叹了口气继续道：“傻孩子，你近来做的事娘也都知道了，想来便是因为这件事吧？现下知道了可不许胡闹了，你父皇只比娘亲大一岁，正值春秋鼎盛，你莫要因为这些莫须有的谣言，便同他生分了，你当知道，无论是你还是娘，都不是他唯一的选择！” “娘，您别这么说，在儿子心目中，您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 “油嘴滑舌。” 宋多银有些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笑道，“现下说的好听，等你将来大婚，有了皇后，早将娘抛在脑后了。” “不会的！” 李昭满脸郑重道，“娘永远都是儿子心目中最重要的人。” 说到这里，他转移话题道：“对了娘，那您，现在还爱着他吗？” 一时半会儿，“父皇”两个字，他有些叫不出口。 宋多银怔住了。 好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门外，裴珏身形摇摇欲坠，目光死死地盯着半掩的房门，等着她的最后一击。 第1025章 赤子留（大结局） “娘到了这个年纪，什么情呀爱呀的，早就不重要了。” 嘴上这样说着，宋多银的脸上却不自觉露出一抹羞赫，“娘现在只盼着你好，只要你能平安顺遂，顺利执掌大权，娘就放心了。” 李昭满脸动容：“儿子定不会叫娘失望！” 宋多银听了这话满脸欣慰，正待开口让他去寻裴珏，教他们父子两人说开了，外面却忽然响起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紧随其后，有宫人焦急慌乱的声音响起：“上皇！上皇您没事吧？” 殿内母子二人不由对视一眼，下一刻齐齐起身往殿外走去。 然而等他们出来，外面哪里还有裴珏的身影？ 宋多银望着空荡荡的院落，心底蓦地生出前所未有的不安。 “上皇呢？方才是上皇在这里吗？” 有宫女小心翼翼上前道：“回太后娘娘的话，是上皇，上皇他方才差点摔倒——” 宋多银心急如焚，当即打断宫女的话，对李昭道：“皇上你先回去，本宫去看看你父皇！” 大殿内静悄悄的，迦南沉香的香味弥漫在四周。 都说太监之所以喜香，是为了掩盖身上的溺尿骚味，可他爱香，却从始至终都是因为喜香。 多年如一日，他喜欢迦南沉香。 说来他其实是个死脑筋，一旦喜欢上一个东西，就会一直喜欢下去。 香如是，人亦然。 可谁能告诉他？ 水滴能穿石，宋多银的心何时才能捂热？ 他真的觉得累了。 那些自以为是的幸福，却原来从始至终都是泡影。 一戳即破！ 大殿内空空荡荡，沉香的味道混杂着墨香、朱砂的味道，糅杂成一股极为古怪的味道。 不算难闻。 是裴珏素日闻惯了的。 这里是他平素在宜寿宫处理政务的地方。 各处递上来的折子散落在御案上，有他已经批过红的，也有还没来得及看的…… 裴珏脸色煞白，脚步踉跄。 他跌跌撞撞游走在四周，失魂落魄，宛如一个行走的木偶。 从御案一路走到多宝格。 格子里分门别类盛放着各式各样的宝物，东海明珠，西域宝石，南洋珊瑚……直让人瞧得眼花缭乱。 裴珏一个一个经过它们，最终停在了角落里的一个格子前。 不同于其他宝物的华丽绚烂，面前这个，瞧着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布包。 裴珏颤抖着手将它取下来，打开。 一排排银针在布包里整齐陈列，闪烁着细碎的银光。 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拂过这些银针，然后从中选了一根最合眼缘的拔出。 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裴珏！你要做什么？” 紧随而来的，是宋多银急促慌乱的声音，“你，你你你拿针做什么？” 听到她的声音，裴珏身形微微一顿，接着捏着针转过身来，面色一片惨然：“阿角，你来了啊？” “你要做什么？”宋多银满心惶然，声音抖得不像话，“方才你是听到了我和知知的话对不对？我可以解释的，我——” “我累了阿角。” 裴珏一边说着，一边将针包合上，重新放回格子里。 然后，他在宋多银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瞬间，捏着手里的银针直接朝着自己的后脑勺刺了下去。 “不！”宋多银目眦欲裂，疯一般冲了过去。 银针入穴，裴珏的身体软软滑落。 意识的最后，他终于看到了心爱之人脸上真切的惶恐担忧，还有心碎。 【阿角别怕，以后你最喜欢的裴阿芥，将永远陪着你。】 （全文完） 第1026章 番外：平行时空（1） “娘娘，上皇不肯吃药，吵着要见您，您看这——” 略显尖细的男声自耳畔响起，宋多银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俱是光怪陆离。 她费力的睁开眼。 眼前人影晃动，她的眼睛适应了片刻，才终于看清楚面前之人。 容貌平凡，面白无须，年纪嘛，像是三十，又好似比三十更大些。 她不认识。 “你——” 宋多银不由提了提心，坐直身体四处打量周遭。 华丽的陌生的……宫殿？ 她这是到了哪里？ 她不是死在了乱葬岗那漫天的风雪之中吗？ 这里难道是天堂？ 不，不不，眼前之人若她所料不错，应当是个宦官，还有她恍惚听到对方方才称自己为“娘娘”？ “去，拿镜子来！” 想到这里，宋多银不动声色开口。 李顺福觉得今日的主子有些奇怪，不过他也没有多想，应了一声就取来了镜子。 脸还是自己的脸。 但似乎瞧着比上一世还要年轻些，脸色更是好到没话说，一看日子就过得十分舒心。 可是—— “娘娘丽质天成，前儿个皇后娘娘带着一种嫔妃来给您请安，小的瞧您跟她们一般年纪呢。” 宋多银听到这里，微蹙眉头道：“皇后，和一众嫔妃？” “对啊，三个月前宫中选秀，您亲自为皇上定下秦尚书家的女儿做皇后，一个月前皇上大婚，娘娘，您怎么了？莫要吓小的，小的这就去请太医！” “不必！” 宋多银听着只觉一阵心惊肉跳，“本，本宫只是睡得有些迷惑了，不必大动干戈，走吧，带路去见上皇！” 李顺福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是。” 出了正殿，李顺福领着人直奔偏殿，才走到门口，宋多银就听到里面一阵吵吵嚷嚷声。 “上皇，您就喝点吧？喝了药您的病才能好？” “是啊上皇，您要是不喝药，太后娘娘知道了，怕是要生气！” “……” 宫女太监轮番劝说，声音焦急的不得了。 宋多银站在门口，脑子转了个弯儿，差点没吓死！ 他们口中的太后，难道是自己？ 她倒吸一口凉气，扭过头看向李顺福，试探道：“哀家不在的时候，上皇就是这样闹腾不肯吃药吗？” 这个上皇，应该就是太上皇。 她是太后，那太上皇就是她的丈夫了，难道是徐笙？不不不—— “阿银！我要阿银！走开啊！你们都走开！” 声音不对，这不是徐笙的声音。 宋多银的思绪被打断，在这个奇怪的地方，她存在太多不解。 但她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她不能暴露身份。 “娘娘恕罪，这三年来，您一直亲力亲为照顾上皇，上皇他受惯了您的照顾，旁的人都不认的！” “行了，哀家知道了。” 宋多银叹了口气，抬脚踏入大殿。 她倒要看看这个上皇究竟是谁？ 听声音明明是个成年男子，可偏偏说出的话却带着一丝孩子气，倒像是，像是个心智不全的。 “太后娘娘到！” 第1027章 番外：平行时空（2） “阿银！” 宋多银才刚一踏入大殿，一道身影便迅速扑了上来，将她抱了个满怀。 “阿银你不喜欢阿芥了吗？为什么要让他们给阿芥喂药？” 搂着她的怀抱结实而温暖，头顶上方传来的声音却天真稚嫩。 宋多银浑身都僵住了，身体更是本能的往后退了两步，脱离对方的怀抱。 她仰头往对方脸上望去。 下一刻，她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这是裴，裴裴珏？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她怎么，会同裴珏扯上关系，还有—— 既然他们一个是太上皇，一个是太后，那皇上，莫不是她二人的孩子？ 脑子里一下涌入的消息实在太多，一时之间，她有些难以消化。 “阿银，你还在生我的气吗？阿芥听话，阿银不要生气好不好？” 被突然推开，裴珏的俊美无铸的面容上不自觉划过一丝委屈。 明明已经是近不惑的年纪了，做出这番表情却一点都不让人觉得违和。 宋多银望着记忆中的大杀神这幅模样，不由陷入了头脑风暴。 在这个地方，她和裴珏是夫妻，他们还是太上皇和太后，有一个皇帝儿子，皇后儿媳。 而裴珏，似乎神志有些不清。 “我，我没有生气。” 宋多银深吸一口气，竭力平复心头的波澜壮阔，摆摆手示意李顺福一众人退下。 “好了，你们先下去吧，哀家同上皇说会儿子话。” “是。” 待大殿内只剩下自己二人，宋多银总算松了口气。 她神情疲惫道：“裴督，不，上皇，我们坐下聊！” “阿银一直都叫我阿芥的，怎么今日也同他们一般，叫阿芥上皇呢？”裴珏歪着头，琉璃色的眼眸中满是困惑之色。 宋多银闻言，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道：“一时叫顺嘴了，阿芥你别放在心上，坐吧。” “阿芥可以不可以不要吃药？药很苦，阿芥也没病～” “吃药？” 宋多银满头雾水，接着视线落在了不远处桌子上的药碗上。 裴珏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下一刻，他扁着嘴巴道：“阿银坏，阿芥没病，阿银非要让人家吃药。” 宋多银听了他这话，缓缓走到桌旁，端起桌上的药碗闻了闻。 裴珏则气咻咻站在一旁看着她，面上的表情满是控诉。 这药……嘶！ 宋多银面露纠结之色。 她隐隐能辨出些药里的成分，但说实在的，他们宋家虽然世代行医，然她也只在小时候正儿八经同父亲学过几天医书。 这么多年过去，连那些皮毛都忘的差不多了。 这样想着，她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道：“阿芥这话说的，若你没病，我又岂会为你制药瞧病，乖，你按时把这药吃了，相信用不了多久，你的病就能痊愈了。” “骗人！” 裴珏鼓着脸苦大仇深道，“阿银骗人，这药阿芥已经吃了快三年了，阿银还说吃了药很快就能好，阿银就是个骗子，骗子！” 宋多银：“……” 真是尴了个尬呀，原来裴珏已经痴傻三年了啊？ 她怎么感觉自己在骗小孩子？ 这也太奇怪了些！ 眼前之人分明是让人谈之色变的大魔头，怎的现在……？ 可真是一团乱麻，她这到底是误入了哪个时空？ “好好好，阿芥不想喝就不喝了，我不逼你！” 第1028章 番外：平行时空（3） “真的吗？阿芥真的可以不用喝苦苦的药了吗？” 裴珏眼睛亮晶晶的，声音俨然在欢呼。 李昭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他围着宋多银转圈圈的模样。 望着三年前还英明神武，宛若天神一般的父皇变成这幅模样，李昭的心不自觉刺痛了一瞬。 不过也只是一瞬，他便恢复从容，大步朝着这边走来。 “儿臣参见父皇、母后！” 宋多银打量了他一眼，勉强平复激荡不已的心情，轻咳一声道：“皇儿不必多礼，母——” 她的话还未曾说完，身边的裴珏便像一阵风似的，刮到了李昭怀中。 “知知，知知走，骑大马！带我去骑马！” 李昭被他撞了个满怀，用力挡了下才站稳扶住他道：“父皇想骑马了？等等儿臣同母后说会儿话，再带您去好不好？” “好。” 裴珏用力点点头，转过身有些期待地望着宋多银道，“阿银也去好不好？阿芥会骑马，带阿银一起！” 宋多银怔怔地望着他，好长一段时间内都说不出话来。 这…… 简直颠覆了她的认知。 李昭却以为母后看到父皇这幅模样，又伤心了，于是他温声同裴珏道：“父皇先去换身轻便衣服好不好？儿臣同母后说着话等您！” “那知知你快点说哦。” 裴珏看看李昭，又看看宋多银，乖乖跟着人去换衣服了。 大殿内一时间就只剩下了母子二人。 宋多银不敢先开口。 多说多错，尤其是当皇帝的，最是敏感多疑，若被眼前的便宜儿子识破真身，那就大事不妙了。 “母后，三年了，已经三年了，父皇若是不想治，您就放弃吧？” 三年前他得知消息跑到宜寿宫时，大错已经铸成。 母亲哭得肝肠寸断，父皇倒在她的怀里，生死不明。 那一针，扎在了他的风府穴上。 风府穴位于人体项部，当后发际正中直上1寸，枕外隆凸直下，两侧斜方肌之间凹陷处。（引用） 一针下去，有三种结果。 疯、傻、死。 后来他和母后才知道，父皇那些年一直都过得十分压抑。 他和母后的那一场谈话，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此这般自毁，或许他从很早的时候就有了这个念头。 “……或许在父皇心里，这样陪在您身边，也是他最开心的日子。” “可他从前——”宋多银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实则根本不知道从何接口。 “他从前英明神武，为我们母子挡风遮雨，儿臣此前对他还多有芥蒂，可自从他变成这幅模样后，儿臣亲政了，才知道他在儿臣不知道的时候付出了多少！母后，儿臣事父皇不孝，真正该受到惩罚的，是儿臣才对！” 李昭说到这里，直接红了眼。 三年来，午夜梦回，懊悔愧疚自责几乎压垮了他。 “父皇教养儿臣长大，即便认为儿臣不是他的孩子时，亦视儿臣如己出，是儿臣辜负了他的真心，都是儿臣的错，才让他……” 殿内的谈话还在继续。 门外，领裴珏去换衣服的小太监，有些无奈地对歪着身子扒着房门不住往里看的裴珏小声道：“上皇，快走吧？一会儿皇上出来了您还没换好衣服，说不定皇上就去忙政务啦！” 裴珏一听这话，一个激灵回过神，掉转头就往外跑去，边跑边头也不回道：“快，快去换衣服！” 第1029章 番外：平行时空（4） 父子两足足骑了一个多时辰的马，裴珏才恋恋不舍回了宜寿宫。 而宋多银经过大半日的摸索、旁敲侧击，总算对眼下自己所处的情况有所了解。 裴珏大汗淋漓跑进来时，她正准备让人摆膳。 “阿银，洗澡，洗澡！” 裴珏见到她，眼睛一亮就扑了上来，“阿银帮我洗澡好不好？都是汗，我好不舒服呀！” “……” 宋多银浑身僵硬，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茫然。 他他他要干什么？ 还说让自己帮忙洗澡？ 虽然她跟徐笙也曾有过夫妻生活，但那都是在床上，而且裴珏于她而言，仅仅是不陌生而已。 帮一个仅有过几面之缘的男子洗澡？ 况且真的是单纯的洗澡吗？ 她还没那么大的魄力！ “那，那个上，阿芥，我今天有点不舒服，你让下人帮忙洗洗好不好？” “阿银不舒服？阿银哪里痛？我帮你呼呼……” 裴珏小狗似地在她身上嗅了嗅，然后开始扒拉她，似是要检查。 “我，你先松开我。” 宋多银脸色爆红，真的尴尬到要死。 她几乎不敢看周遭宫人们的神色，火急火燎挥手将一众人打发了下去。 “自己去洗澡，否则我生气了！” 终于，她使出杀手锏。 听那个叫李顺福的太监说，裴珏平日里虽然很黏她，却也最听她的话，只要是她的吩咐，即便他再委屈，也会听。 “阿银生气了？” 裴珏怯懦地望着他，眼神中满是小心翼翼，“别生气，阿芥听话，让别人帮忙。” 宋多银闻言，心底总算松了口气，只面上依旧一副凶巴巴的：“好啦，赶紧去洗洗，身上臭死了，我在这儿等你一起用膳。” “好！” 裴珏起先还有些失落，在听到她说等他吃饭后，瞬间又变得活力满满，一阵风似的刮了出去。 独留宋多银一个人心有余悸地坐在餐桌前。 她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开始思忖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不知道自己来到这个时空的契机。 她还会回去吗？ 毕竟在那个时空，她已经死了，可是如果她回不去了，那这里的宋多银又去了哪里？ 还有刚才她也见到皇上了。 一眼就能看出他是自己的儿子！ 这让她觉得十分欣慰。 因为在那个时空，她到死都没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 皇上长得真像她啊！ 五官都更像她，只眼睛依稀有些裴珏的影子。 是她的孩子，她盼了多年的孩子，可裴珏—— 看下人们的反应，这里的她和裴珏的感情很好。 男女夫妻之间，感情很好意味着什么，傻子都知道。 可她跟裴珏…… 想想就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不到两刻钟，裴珏便洗完澡换了一身衣服出来。 “阿银，我洗好啦，你有没有等久？” “没有，快过来用膳吧。” 宋多银不着痕迹地打量他。 临死前为他收尸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死的时候被五马分尸，尸体一块一块，被冻得发硬的脑袋上死不瞑目。 那样狰狞的可怕的模样，同眼前这个即将不惑，看上去却稚气满满的模样简直大相径庭。 有一瞬间，宋多银几疑自己是在梦里。 “好，阿银，今天吃什么？阿芥好饿呀！” 第1030章 番外：平行时空（5） “吃鱼，你最爱吃的鱼。” 从下人口中得知裴珏喜欢吃鱼时，宋多银只觉的新奇，于是想也没想就吩咐御膳房那边备下了鱼宴。 裴珏两眼放光的望着桌上各式各样的鱼，开心道：‘阿银真好，最喜欢阿银了！’ 宋多银：倒也不必这么嘴甜。 然而她接下来的反应却诚实多了。 裴珏眨巴着琉璃色的眼眸，开心地望着她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到了自己的碗里。 “谢谢阿银，好喜欢阿银啊，阿银也吃。” 他拍着手掌拿起筷子，直接将最近盘里鱼肚子上的肉夹了一大筷子给宋多银，“这里的肉最好吃，阿银辛苦，多吃点。” 宋多银怔怔地望了他一眼，然后不受控制地垂眸看向碗里的鱼肉。 “辛苦什么呢？我每日闲得很，哪里辛苦了？” 裴珏不假思索道：“阿银就是很辛苦啊，要给阿芥治病，照顾我，还要管人。” 宋多银呆住了。 一瞬间她的心里五味杂陈。 为徐笙里里外外操持十数年，到最后，不仅没得到一句夸赞，还落得个人财两空、凄凉惨死的结局。 这一刻，她似乎懂得了眼前之人，为何能让这里的自己心甘情愿接纳。 想到这里，她缓和了声音，温声道：“好啦，阿芥也辛苦了，快吃吧，菜都要凉了。” “好。”裴珏乖乖应了一声，然后埋头苦吃了起来。 一时无话。 等用过晚膳，宋多银带着裴珏往花园里散步。 宜寿宫后面有个小花园，没有御花园漂亮，却也别有一番景致。 听宫人们的意思，每日饭后，她都要带裴珏来这里走会儿。 花园里草木繁盛，花香袅袅，游走在花木掩映的小径间，宋多银觉得整个人都宁静了下来。 “阿芥不想治病了吗？” 身旁的裴珏小尾巴似的跟着她，边走边拉着她的胳膊晃啊晃，整个人乖巧听话的不像样。 原本同他肢体接触还有些僵硬的宋多银，在这一刻，总算放松了不少。 “我没病，阿银别给我扎针，还喝苦苦的药，阿芥好难受啊。” “那，就不治了。” 现在想起来，白日间皇上说的一番话，都叫她觉得动容。 她没想到，这里的裴珏为了她，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阿芥这样也挺好的，至少无忧无虑。” 有时候知道的越多越痛苦，如果回忆里都是苦涩，倒不如忘了，通通都忘了。 “阿银太好啦！” 裴珏听了她这话，喜形于色，几乎要手舞足蹈，“太好了，以后再也不用扎针、喝药了，我最喜欢阿银了！” 说着，他小跑着拐到宋多银的面前，长而有力量的手臂伸展着，大声道：“那阿银是不生我的气了对吗？阿芥可不可以要抱抱？” “……” 宋多银倒吸一口凉气：“不可以。” 现在要抱抱，那是不是之后就要亲亲，再之后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 “为什么？” 裴珏焉哒哒放下手，表情失落道，“阿银不是不生气了吗？” 宋多银见状，轻咳一声道：“现在在外面，有人看着呢，你也不害臊！” 第1031章 番外：平行时空（6） 裴珏听了她这话，一双眼瞬间灿若星辰。 “好，阿芥知道了，阿芥听话！” “真乖。” 两人又散了会儿步，宋多银觉得差不多了，就和他一起回了房里。 天已经完全黑了。 殿内已经燃起了灯。 昏黄的灯光下，裴珏的面庞变得更加英俊不凡，夺人心魄。 宋多银无意中看了他一眼便飞快低下头，轻声道：“好了，时辰不早了，阿芥快去休息吧，明日我再陪你。” 裴珏闻言，两只手绞在一起，整个人变得异常忸怩。 “怎么了？”宋多银瞧着他这幅模样，心底隐隐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阿银，我——” 裴珏涨红了脸，摆着身子，跟个大姑娘似的欲言又止。 “行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天色不早了，赶紧回去休息！” 宋多银意识到接下来他的话不会太中听，连忙上前两步，一边推攮着他往外走，一边冲着外面喊道：“阿福，送上皇回去！” “阿银，我不走！” 裴珏却猛地抱住了她，大声道，“我要跟阿银一起睡！” 宋多银眼前一阵发黑：“不行。” “为什么不行？” 裴珏死死地抱着她，不顾她的挣扎执拗道，“先前我都是同阿银一起睡的，为什么今晚不可以？我要阿银，要阿银！” 阿银香香软软的，他最喜欢阿银了。 宋多银天都要塌了：“不行，今天不行，你听话些，快回你屋里睡吧，明日一早我们就能见了。” 说话间，她开始大力推裴珏。 可眼前的男人虽然神志有缺，身板儿缺结实的很，她推了半天都纹丝不动。 还是对方主动松开了她。 ＂阿银不喜欢阿芥了吗？＂ 像一只被抛弃的大狗狗，裴珏整个人都蔫儿了下来，“为什么？是阿芥做错了什么吗？” “不是你的错，我也没生气。” 宋多银叹了口气，柔声道，“是我身子有些不适，不便同睡，你快回去吧。” “那阿芥可以要个亲亲吗？” “……” 宋多银内心都要抓狂了。 这裴珏怎么这么缠人？ 真的好无语啊，她都要崩溃了。 “不可以。” 宋多银深吸一口气，面上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快回去睡觉，否则我生气了！” “哦。” 裴珏闻言，有些失落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总算是走了。 宋多银满身大汗，像是打了一场仗般，整个人都快要虚脱。 这个煞神，神志缺失后竟是这样一副模样。 还有这里的自己，竟然这么好命！ 想到这里，她的心底不由生出一丝艳羡。 自己汲汲营营辛苦一辈子，都没能善终。 而这里的自己，儿子、丈夫，至高无上的权力，花不完的银钱，享不尽的尊荣富贵……要什么有什么。 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她到底去了哪里？ 自己还会走吗？ 可是她已经死了，若是离开这个自己的身体，又会去哪里呢？ 这样想着，宋多银不由陷入了沉思。 无意中来到这里，她才发现原来活着也可以这么美好，那她可不可，彻底留下来……？ 第1032章 番外：平行时空（7） 一夜无梦。 翌日一大早，裴珏就来寻她。 宜寿宫的日子还算清闲，这里的自己似乎也是个宽厚的，除了初一十五外，并不让小辈们来请安。 今日的裴珏明显感觉到阿银的态度又缓和了不少。 “阿银，阿芥真的不用治病了吗？” 但裴珏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真的吗真的吗？之前这个时辰阿芥都要扎针的！” “不用了。” 宋多银摆摆手，眸光如水道，“不想治便不治了，阿芥就这样也挺好的。” 裴珏似懂非懂道：“阿银说阿芥就这样，是哪样啊？阿芥这样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 宋多银神情变得更加温柔，“阿芥这样我很喜欢。” 今早她才打听出来，原来这里的自己，竟然也已经三十八岁了。 这样的年纪，她坐在妆台前从镜子里看这张脸，竟比二十八岁的自己看上去还要年轻。 “哦。” 裴珏乖乖应了一声，接着道：“那阿银，今日还读书写字吗？阿芥想出去玩，不想学医术！” 宋多银神情一怔，接着忙道：“好，那咱们就出去玩。” 医术吗？ 这里的自己似乎医术十分高明，可自己却只有半吊子医术，看来得慢慢补起来，在旁人察觉不到的情况下。 “太好啦！”裴珏欢呼道，“阿银最好了，阿芥最喜欢阿银了！” 两人正说话的功夫，外面响起李顺福的通禀声：“上皇，娘娘，小侯爷来了。” 宋多银心下一个激灵，立时变得警惕。 这个小侯爷，她还不知道是谁。 贸贸然见面，自己会不会露馅儿？ 这样想着，她不由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 而裴珏早已迎了出去：“福宝！” 顾朝生同他迎面撞上，连忙将他扶住：“上皇当心脚下。” 说话间，他已步入大殿，躬身行礼道： “臣见过太后娘娘，娘娘万安！” 可宋多银却在看到眼前长身玉立的少年郎时，没忍住惊呼出声：“允之！” 他这一声，直接让在场几人都怔住了。 尤其是顾朝生，有些狐疑地望着她道：“娘娘，您方才叫得是家父，他，他已经——” 宋多银猛地回神，心悸道：“你这孩子，简直同你爹一个模子出来的，哀家方才看花了眼，几疑你爹出现在了眼前！” 眼前这个少年，竟然是允之的孩子！ 允之，记忆中那个鲜活恣意却马革裹尸的表弟，在这里竟然还有了儿子。 想到这里，她按捺下心头的激动，急急道：“你爹呢？哀家许久未见他——”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她看到自己刚问完允之的下落，面前几人便脸色大变。 李顺福如是，允之的儿子表情更是惊疑不定，就连一旁的裴珏也满是惊讶地望着她。 “娘娘，您，您可是身体有些不适？” 身为她身边最信任的几个人之一，李顺福从昨日起，就觉得眼前之人有些违和了，说不上哪里不对劲，明明就是他的主子，可他却总觉得她好像变了个人。 “嗯。” 意识到自己犯了了不得的错误，宋多银连忙扶住头，有些疲惫道，“头有点晕，缓缓就好了。” 第1033章 番外：平行时空（8） 顾朝生待了没多久就离开了。 宋多银从他口中得知这里的允之也已经作古多年，不由满心懊恼。 多说多错，到底是对这里的自己了解不够深，竟然贸贸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现在只盼着他们不要太过敏锐。 不过很快她便放下心来。 因为她现在就是这里的自己，如假包换，便是他们察觉到了什么，也查不出什么来。 不过为避免以后再闹出这样的笑话，她还是决定让自己病一场。 高烧一场，然后失忆，是个很好的办法。 这样纵使之后再出现这样的事情，她也可以用忘了做托辞。 这样想着，她总算放下心来。 这期间，裴珏一直乖乖巧巧地坐在一旁，静静地望着她。 见她总算回过神，他急急便道：“阿银，我们去御花园吧，他们说湖里有船，阿芥想乘船。” 宋多银闻言微微一愣，接着点点头道：“好，那咱们就去划船。” 碧水悠悠，荷叶田田。 上皇和太后要游湖乘船，惊动了整个宜寿宫。 甚至连皇上都得到了消息，派人来叮嘱二人注意安全。 船来的时候，裴珏高兴得手舞足蹈，拉着宋多银就上了船，还孩子气的勒令旁人不许跟来。 “我要划船！我要载阿银，谁都不许来！” 宋多银吓坏了：“阿芥，让他们帮忙划，湖水很深，船上只有我二人，很危险！” “不！我要划！阿芥会保护阿银，阿银不会有危险！” 一旁随身侍候裴珏的太监也道：“娘娘放心，上皇船划很好，水性也极佳，您不会有事的。” 宋多银闻言，总算放下心来，勉强点点头道：“那好吧。” 小船悠悠飘荡。 正值夏日，湖里可谓“接天莲叶无穷碧”，裴珏摇着船桨划啊划，很快便到了一处莲叶茂密的所在。 四下寂寂无声，除了嘶声力竭不知疲倦的治疗。 裴珏放下船桨，让小船停靠在莲叶间，背对宋多银站着。 “阿芥？” 宋多银从两侧的风景中回过神，有些疑惑地望着他，“怎么不划了？” 裴珏缓缓转过身，唇抿成一条直线直直朝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阿芥你怎么了？可是累了？累了就歇歇再——啊！” 宋多银只觉眼前一花，下一瞬，她的脖子便是一紧。 “说，你是谁？” 她的视线径直对上了一双血红的双眼。 那眼中的戾气让她不寒而栗。 铺天盖地的窒息感扑面而来，宋多银两只手下意识地握住攥着自己脖子的手：“放，放开我！” “你把她弄哪里去了？说，否则朕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成群的莲叶掩映着小船上的二人，裴珏脸上的天真稚嫩荡然无存，宋多银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晰的认识到，对方就是个煞神，魔王。 原来，原来他的傻和神志不清，根本就是装的。 “你，你，先松开，我。” 宋多银用尽全身力气道，“否则，你永远，都见，不到她了。” 她的话音刚落，整个人便如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 “嘭。” 身体撞在船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重获自由的宋多银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第1034章 番外：平行时空（9） 【“母后你的意思是，父皇脑中的淤血已经清了，身体各项机能也都正常，可就是不见好是吗？” 李昭望着面前黯然神伤的母亲，神情失落道，“那这到底是什么缘故？” 为什么他的父皇还是没好。 “我同太医院的诸位太医商讨过，你父皇，你父皇这种情况，是他自己不愿意清醒过来，换言之，他潜意识里觉得这样的自己最好。 “那母后，我们该怎么办？难道父皇一辈子都好不了了吗？” 宋多银眼中泪光涌动：“不，我一定要治好他！他总说相较于他，我更喜欢裴阿芥，他错了！” 她喜欢的，从始至终都是那个天神一般一般的裴珏。 她是爱他的。 她欠他一句爱。 “可父皇很抵触您为他治病。” 李昭心疼地望着自己的母亲道，“母后，你别太难过了，父皇现在这样，其实，其实也是快乐的。”】…… 当日他做足了准备，的确是想变成傻子陪她一生一世。 可造化弄人，他终是在她日复一日的努力下清醒了过来。 可他不想做正常人了。 做个正常人真的很累，要担当，要负责，他只想无忧无虑陪在她身边，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可眼前的她分明是她，却又不是她。 他的阿角到底去了哪里？ “说！你到底是谁？” 裴珏耐心告罄，看向宋多银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我就是她，她就是我。” 宋多银平复了下心情，从地上爬起来，满脸惊奇地望着他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时也命也。 她才来这里短短两日，就被看穿了。 可惜了，她是真的羡慕这里的自己。 丈夫疼爱她，为了她甘愿装疯卖傻。 儿子心疼她，各种好东西流水似的送到她面前。 若这一切她也能拥有，该有多好啊？ “她不会不让我碰她。” 而且眼前之人，破绽实在太多了。 裴珏面无表情地望着她，衣袖下，他的两只手紧紧攥着，指甲刺破掌心，有殷红的血液滴滴答答落在船板上。 “原来如此。” 宋多银叹了口气道，“我是无意中闯入这里的，你应当也发现了吧，这具身体就是她的，至于她在哪里，我也不清楚。” 裴珏闻言，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 宋多银瞧着他这幅模样，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开口道：“裴督公，其实我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她，在那里我们都死了，说来你死后，还是我为你收敛的尸身，我其实不知道这里的她怎么会同你产生纠葛，但看在我为你收尸的份上，你便放我一马吧？说不定哪天一觉醒来，我便离开了，她也回来了。” 裴珏如遭雷击：“你——” 他简直匪夷所思。 这世上竟然还有这样荒诞不经的事情发生：“你当真是她，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大约是老天看我可怜，便送我到这里，过另外一种人生。” “好，我答应你，但你要保证，等她回来时，把她的身体还给她。” 宋多银听了这话，面上不由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出于感谢，我会对你装傻一事保密。”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