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我陈平安,唯有一剑》 第1章 道理只在拳头下! 古井之底,恶蛟抬头。 宛如溺水之后被救起的陈平安,大口喘着粗气,从梦中惊醒。 睁开眼来的陈平安,眼中所瞧见的是一片破旧的屋瓦,灰白的墙壁,长霉的房梁。 这陌生的景象,顿时让陈平安愣在了原地。 再低头看去,身上盖着的不再是保暖的羽绒被,而是一床单薄到让人身凉的被褥。 什么情况? 濒死的他,穿越了? 当陈平安意识到这点时,无数记忆如同走马观灯般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这让陈平安意识到,他真的穿越了! 他穿越到剑来世界里,同名同姓的陈平安身上! 这可不太妙啊。 他虽然看过剑来,但这本书可没结局! 而且此方世界里的陈平安被选为了‘一’的候选者,一着不慎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虽然也叫陈平安,但他和原着陈平安的性格完全不一样,根本不可能复刻其走过的路。 况且他会穿越来此,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这方世界的陈平安已经死了! 有人在圣人齐静春眼皮子底下,弄死了陈平安之后,还瞒天过海般,将他给拉到了这个世界,造成了陈平安还活着的假象! 思及此处的陈平安,顿时后背发凉。 但随后却是自嘲一笑,重活一世,怕这怕那的未免也太累了! 捡来的命,活得尽兴就好了,想那么多作甚? 不管是幕后黑手,还是那些同为‘一’的竞争者,只要挡了他的路,一剑砍了便是! 唯一的问题就是,他该怎么踏上修行路? 毕竟在这个世界里,不合道,连上牌桌的资格都没有! 何提尽兴二字? 就在这时,陈平安心湖之中,忽地响起了一道玄之又玄的声音。 【叮!】 【讲道理系统已加载!】 【不管什么手段,只要观点不同者认同你的道理,就可获得数量不等的天地馈赠!】 …… 讲道理? 天地馈赠? 陈平安愣了一愣。 要知道原着里的陈平安之所以前半生活得很累,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想将心中的道理,好好讲给所有人听。 但既然说了可以不论手段,那现在的陈平安可不打算重走老路。 毕竟众所周知的是,道理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内! 即便在剑来的世界里,也是一样的! 以嘴服人的前提是,你有足够的实力压住对方! 如此,对方才会好好听你说话! 礼圣要是拳头不够重、不够硬,那么这座天下,会有人愿意听他的吗? 诸子百家早就造反了! 所以,该让谁先来‘听听’他的道理呢? 暗暗捏紧拳头的陈平安,透过被冷风吹开的木窗,望向了拥有崭新砖瓦的隔壁。 这处由骊珠洞天化作的小镇里,每个人都各有背景根脚。 即便是陈平安所在的泥瓶巷也同样如此。 现如今住在他隔壁的宋集薪,明面上是小镇官窑前任监造大人的私生子,但暗地里实际上是当今大骊皇帝的皇子! 不过这些现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宋集薪打不过他! 至于宋集薪的背景……呵呵,重活一世,还要忌惮这忌惮那的,那也太不爽利了! 今天他陈平安,就要好好和宋集薪‘讲讲’道理! 这天地馈赠,他拿定了!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的陈平安,离开了留不住热气的被褥,伸展了下腰肢后,推开了咯吱作响的屋门,宣告自己正式来到了这方世界! 听见开门声,隔壁院子里一道双手提着水桶的纤弱身影,视线越过矮墙望了过来。 似有所觉的陈平安同样望了过去。 稚圭,亦作王朱。 世间最后一条真龙。 靠着他给予的温暖活了下来,转头就认了身有龙气的宋集薪当主子。 不仅如此,稚圭还靠当初陈平安心善时缔结的契约,偷偷蚕食他身上的残留气运,美其名曰为了让他这种无根浮萍,早死早投胎。 忘恩负义,莫过如此。 虽说稚圭离开骊珠洞天之后,才渐渐念起了齐静春和陈平安的好,但现在的她,终归是一个欠教育的小孩! 想到这里的陈平安,单手撑住那低矮的黄土院墙,直接翻了过去。 见到肆意进了别人家里的陈平安,稚圭眼神微变。 在她的印象中,陈平安是个守规矩的软弱之人。 因为守规矩,所以软弱。 强者创造秩序,弱者遵守秩序,这个世界的运转大抵如此。 就像她即便是最后一条真龙,拥有诸多不可思议的术法,但在这处骊珠小镇里,依旧不可动用任何法力。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有比她更强者,在这座小镇里立下了规矩! 可如今老好人陈平安,却是突然‘坏’了规矩,着实是令她有些惊讶。 稚圭故意抬起那双水润的杏眼眸子,柔弱地看向陈平安,嗓音婉约可人: “陈平安,你……你想做什么?” 一边卷着袖子,一边向稚圭走去的陈平安笑了笑: “别装了,扮猪吃虎好玩吗?” 听见陈平安言语,稚圭眼神骤然冷了下来,嘴角也挂起了讥讽笑意。 虽然她不知道陈平安为什么会知道她的根脚,但……那又如何? 就连此间圣人齐静春都管不了她,区区泥腿子陈平安又能做什么? 稚圭正欲张口嘲讽,忽听家里屋门打开,当即变成了一副乖巧模样,委屈地看着自家公子: “公子,陈平安今日不知发了什么疯,突然就跳了进来。” 听见院中动静才推门而出的宋集薪,当即大怒。 这陈平安平日里本本分分,任他欺负都不作声,如今怎有了胆子直接越过中间矮墙? 还想来欺负他的侍女? 一把抓过墙边扫把的宋集薪,就是一声大喊: “陈平安!” 感受着身后传来的风声,陈平安不紧不慢地转过身,伸出手臂轻易地抓住了轨迹明显的扫把杆子,然后死死地盯着宋集薪: “怎么?你想打死我?” 瞧见陈平安那冷漠的眼神,宋集薪没来由地想到了,那个他以为自己快死了的雨夜。 那一天,伸手掐住他脖子的陈平安,也是如此冷漠。 第2章 极境武夫之路! 心中一颤的宋集薪,不由得松开了握着扫把的手,然后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但很快,反应过来的他就意识到自己不该露怯! 在这小镇穷人聚居的泥瓶巷里,他前任官窑监造大人私生子的身份,对于其他人来说,无疑是尊贵无比! 眼前的陈平安不过是个泥腿子罢了,哪来的胆子跟自己横? 上次虽被陈平安掐住了脖子,但最终陈平安不也是没敢下死手? 也就是在这小镇子里,要是换了外面,陈平安这种泥腿子连见他的资格都没有! 他怕什么,他有什么好怕的?! 拼命在心中说服自己的宋集薪,再退一步,自觉已是安全距离后,这才冷哼一声呵斥道: “陈平安,你私闯民宅,挑逗他人婢女,你眼中还有没有这大骊王法了!” 陈平安微微一笑,讲理是吧? 很好,他也正想讲讲道理呢。 随手将手中扫把丢于一边的陈平安,先是指了指稚圭,然后转过头来看着宋集薪淡然道: “你知不知道,是我救了稚圭,也是我与她签订了契约?” “所以她要做你婢女,理应先经过我的同意才是!” “而我没同意,你就收了稚圭做婢女,那你是不是欠我一个说法?” “你欠我,那我便是你的债主!” “债主上门,哪能叫私闯民宅?” 说完,陈平安微笑着上前一步,同时有意无意地舒展五指,像是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你说,对也不对?” 见到陈平安靠近,即便心里有所底气的宋集薪,还是忍不住再退数步,然后才伸手指着陈平安,怒声道: “歪理!全是歪理!” “你说稚圭是你救下的?可明明是她自己敲响了我的院门!” “是公子我好吃好喝地供着,稚圭才不至于跟你一般面黄肌瘦!” “你又说你跟稚圭签订了契约,你倒是拿出来啊!” “信口雌黄怎比得过白纸黑字?” 越说越是自信的宋集薪,挺起胸膛,冷笑着讥讽道: “我看你陈平安浓眉大眼,怎么如今却是如此无赖!” 陈平安看着距离自己七步之远的宋集薪,呵呵一笑。 随后视线越过宋集薪的肩头,轻咦一声。 宋集薪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结果什么也没看到。 心中暗道一声糟了的宋集薪,刚刚回头,就感觉到一股拳风袭面而来。 砰! 结结实实挨了陈平安一拳的宋集薪,只觉得头脑发昏、双脚发软,随即身躯一软,就栽倒在地。 而陈平安则是趁机骑在了宋集薪身上,一只拳头高高举起。 “再问你一遍,对也不对?” 遭到重击,眼睛都快睁不开来的宋集薪,只觉脑子昏昏沉沉,极不舒服。 等他听见陈平安言语时,勉力睁开一丝缝隙,就见到那砂锅般大小的拳头再次悬在头顶。 这般景象,顿时吓得宋集薪一个激灵。 他没由来地意识到,陈平安是个光脚的! 父母双亡又无亲戚帮衬的陈平安,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就算是大骊王法又如何?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陈平安以他一条贱命换宋集薪的贵命,怎么算都是赚了! 看着那落下来的铁拳,宋集薪终于还是慌了。 这一次,陈平安,好像是来真的了! “对,你说得对!” “是我欠你一个说法!” 陈平安即将再次落在宋集薪脸上的拳头,忽地变拳为掌,轻轻拍了拍宋集薪的脸庞。 “这就对了。” “能讲通道理,那么我们就不用动手了。” 陈平安瞥了眼沉默不语的稚圭,笑着站起身来,感受着那冥冥中涌来的天地馈赠。 【讲理成功,小份天地馈赠已降临。】 …… 随着心湖中响起的大道之音,一丝丝的天地馈赠,玄之又玄的自陈平安尚未开辟的气府中生出。 这竟是一口至纯先天之气! 人体三百六十五个窍穴,如今陈平安竟是什么也无需做,就成功开辟了一个。 若是以此为基,怕是能直接跳过练气士修行的下五境,直接成为常人眼中的‘神仙’——洞府境! 只不过此举一来会导致根基不稳,二来在这骊珠小镇中不得使用术法,练气士境界远没有武夫体魄,来得有用! 所以陈平安微微感慨之后,就引导着这气流从下往上游走。 既然练气士的道路暂时走不得,那就先走武夫的! 宛如火龙般的灼热气流,一路行来并不算流畅。 毕竟关窍与关窍之间,并不是阳关大道。 有些看似宽大实则崎岖不平,有些本就破败且狭窄,这场景就仿佛世间最为陡峭之地都聚集在了人体之中。 好在这由天地馈赠而来的‘火龙’,虽然走得缓慢,但终究还是顺利地走上了一圈。 一圈之后,陈平安只觉得早间因凉风侵袭而有的冷意,尽数被这热流驱散。 紧接着这股热流,更是沉入了下丹田之中,选了处合适的气府窍穴温养。 这正是武夫泥胚境修至巅峰圆满之时的表现。 先是一个‘散’字,令那股化作武夫真气的热流流过全身。 再是一个‘沉’字,宛如泥菩萨坐于神龛之中,不动如山。 然后陈平安本是凡夫俗子的身体,就有了一股新气象。 温养在气府窍穴之中的武夫真气,立即开始反哺血肉,将那些陈平安数年来饮食沉积的杂质,尽数驱散至体外。 这便是武夫所追求的极境之路! 任何后天污秽浊气,乃至天地灵气,都不可进! 唯武夫真气独尊! 重新回过神来的陈平安虽满身大汗,但眼神里却是有了闪亮的光。 他终于是提前一步,踏上了修行之路! 陈平安攥紧拳头,顿时感知到力气自四肢百骸中汇聚而来。 如今的他,看似是泥胚境武夫,但已经走上极境之路的他,却可无惧任何同境武夫! 甚至真龙……也未必捶不得! 直起身子的陈平安,偏转头颅看向眼露惊愕的稚圭,微微咧嘴,露出一抹挑衅的笑容。 来,有本事就出手,让他看看真龙会不会和人一样流血! 第3章 我的道理! 瞧见陈平安肆无忌惮地挑衅,稚圭没由来地有些惊恐。 不过一日不见,这陈平安究竟是发生了何种变化? 为何刚刚仅仅只是揍了一顿宋集薪,这身上气势就有了如此大的转变? 这陈平安又是如何得知自己与其有过契约? 微微皱了皱琼鼻的稚圭,立即就闻见了陈平安身上逸散而出的后天污秽浊气。 这让稚圭眼瞳瞬间惊颤,差点就要掩饰不住她的那颗金色竖瞳龙眼了! 陈平安居然靠着一口先天之气,完完全全地驱逐了体内的后天浊气? 这不是极境武夫之路吗? 这抓不住丁点福缘的陈平安,哪来的先天之气? 又是如何自我摸索走向这条至强武夫之路的? 本命瓷碎裂的陈平安,怎可能有此造化?! 这些福缘造化,本就该像掌中砂砾般,从陈平安指缝中漏出才对! 她王朱选错了主人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面色难看的稚圭,忽视了陈平安的挑衅眼神,压低声音道: “陈平安,你是个武夫了?” 稚圭声音虽轻,但落在鼻青脸肿的宋集薪耳中,却无疑是个惊天霹雳! 陈平安,是个武夫了? 凭什么? 他宋集薪如今都还是个凡夫俗子,凭什么陈平安这个泥腿子能成武夫? 他不服! 宋集薪强行睁开眼睛,看向身前笼罩初升日光之下的陈平安。 此时陈平安虽然个头不高、皮肤黝黑,一副泥腿子的模样,但不知为何,宋集薪却在陈平安身上,感觉到一种‘有我无敌’的霸道之势! 这道并不算伟岸的身影,再次在宋集薪心里刻下了深深的一痕! 不自觉流出泪来的宋集薪,只觉心中酸楚无比。 他会住到这简陋的泥瓶巷中来,本就是觉得自己生活糟糕至极,但早年丧父丧母的陈平安,过得比他还要糟糕,这才让他能所有慰藉。 况且住在陈平安隔壁,他总能得到些奇奇怪怪的好处。 比如王朱,比如某天不请自来的四脚蛇,比如某个酒壶,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但如今,陈平安却是先他一步踏上了修行路,这让他倍感打击。 就好像一位平时念书不如你之人,忽有一日,成为光芒万丈的状元,而你,却仍旧在阴暗的角落里念着‘之乎者也’一般。 这大概就是嫉妒。 没错,他宋集薪就是嫉妒陈平安! 陈平安若是一辈子都是那个没出息的陈平安,那他宋集薪顶多看个乐子罢了。 可现在,陈平安有出息了,那他宋集薪就看不下去了! 深深的恨意自宋集薪眼中透出。 他想陈平安死! 不管什么手段,他都想要陈平安死! 似是察觉到宋集薪的杀意,再度转过头来的陈平安,讥笑一声,挥动起拳头就要了结宋集薪的卿卿性命。 见状,尚未吞食龙气完毕的稚圭,瞳孔瞬间变作金色竖瞳,就欲违反小镇规矩,强行出手。 就在这时,一声悠悠叹息响在了众人耳边。 然后此间的一切都像是凝固的画面般,动也不动。 这便是止境。 这便是坐镇此地的十四境圣人,齐静春的手段。 下一刻,本来坐在乡塾草堂书屋内的中年儒士齐静春,便元神出窍远游,飘然来到了泥瓶巷之中。 作为此地的‘临时’主人,齐静春对于小镇内的动静,实际上是了如指掌。 只是有的时候,不是他不想动,而是不能动。 随着甲子年限的接近,如今的骊珠小镇就像是一个布满了裂痕的瓷瓶。 而身为持瓶者的齐静春,若是随意乱动,那么这个瓷瓶的碎裂速度就会加快。 但如今,他却是不得不动了。 他看得出来,莫名有了机缘的陈平安,是真的想杀了释放出杀念的宋集薪。 眼前这位脸色漠然的少年,在一夜之后,似乎是想通了自己想要什么。 现在的他根本就不像是出生于陋巷、成长于乡野的无知者,而更像是一位坚定的求道者。 只是少年如今的道,齐静春并不认同。 以杀止杀,乃是最后的无奈之举啊。 更何况陈平安杀了这位实为大骊皇帝私生子的宋集薪,将会使骊珠洞天加速破裂。 当然,除了这个主要原因外,齐静春也不是没有私心。 毕竟宋集薪再怎么说也是他的学生,命也不该绝于此。 思量片刻的齐静春,挥了挥手。 天地凝滞的运转,再次流畅如初。 接着陈平安就听到了叹息之后的,第二句话: “可以了。” 可陈平安却是不闻不问,照样出拳。 我辈武夫,既要出拳,那就不惧天地鬼神! 眼见陈平安的重拳就要落在宋集薪的脑袋上。 身形虚幻的齐静春再叹一声,不得不亲自送出一缕清风,柔和地托起了陈平安的拳头。 然后再次施展止境,仅留己身和陈平安可自由活动。 而出拳之后,心意无碍的陈平安,这才转过头来,看向那位虚无缥缈的齐静春、齐先生。 对于齐先生,陈平安并无怨意,他有的只有尊重。 既然齐静春要保宋集薪,那陈平安自然愿意给他这个面子。 反正今日之后,他与宋集薪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今日杀宋集薪用拳头,他日恐怕只用念头就够了。 所以收拳的陈平安,看也不看快要吓尿的宋集薪,直接对着齐静春抱拳道: “齐先生。” 看着刚刚还十分决绝、誓杀宋集薪的陈平安,如今却是变得如此恭敬。 齐静春心中忽地一动,想要听一听陈平安的看法。 “我阻了你杀人,你为何不恼?” 重新站直身体的陈平安,淡然一笑: “我要杀他,是因为他想要杀我。” “与其等他日后做手脚,不如在这里杀了一了百了。” “可齐先生不同,我去学塾蹭课,先生从未赶我,所以我视先生为老师。” “我父母走得早,因此当师为父。” “先生认为宋集薪罪不至死,那就是不该死,所以我不会恼,也不会气。” 听完陈平安所说的道理,齐静春心中惊讶更甚。 陈平安或许自身意识不到,但身为文圣弟子的齐静春却十分明白,这便是文圣所谓的顺序之理。 本来还想跟陈平安好好讲讲道理的齐静春,倒是先被陈平安的道理说服了。 陈平安这是代他先生,替他又上了一课啊。 可惜,现在他齐静春已无了再收取关门弟子的机会了。 第4章 我信人定胜天! 在齐静春认同陈平安道理之后,陈平安再次听见了心湖中传出的大道玄音。 【讲理成功,小份天地馈赠已降临。】 …… 齐先生认同了他的道理? 心中惊讶的陈平安,很快就感受到那股至纯先天之气的出现。 有了一次经验的陈平安,十分熟门熟路地带着它再走一遍周身。 而本容纳一缕真气都够勉强的周身经脉,再强加入第二缕真气后,更是蛮横的遇山开山,硬生生将本如羊肠小道般的经脉,开拓出了一条能够车马驰骋的驿路! 这便是武夫第二境,木胎境,亦被称作为开山境! 而等什么时候,陈平安能将这条驿路拓宽成大江大河般的宽广水路,那么便是第二重极境了! 感受着气府窍穴之中武夫真气的再度外扩,陈平安只觉得浑身舒坦,数不尽的气力自身体各处生出。 若不是齐先生还在面前,陈平安高低要奔行一段路途,试试如今的实力高低。 陈平安如今的变化,自然是逃不过圣人齐静春的眼睛。 冥冥中感受到大道震动的齐静春,只当是陈平安悟了自己先生的学说,从而得到了馈赠。 想到这里的齐静春,眼里不由得有了一丝欣赏。 或许崔瀺谋划之事,真的能成。 将陈平安视作为通道的齐静春,很是客气地开口道: “陈平安,谢谢你的道理,但现在请你也听一听我的道理。” “少年意气,不过都是一时一地的意气之争。” “等长大了,你们再回过头来看时,只会觉得当初以为的深仇大恨,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人总是会变的,有些人会变好,有些人会变坏。” “我不奢望你当下就能明白这个道理,但我愿意为你求一张祖荫槐叶以换取宋集薪一命,如何?” 祖荫槐叶? 这些阴魂可就从没看好过他陈平安,他陈平安又何需求人庇护? 心志早就比上一个陈平安更为坚定的他,果断摇头道: “齐先生,无需如此。” “我可以放过宋集薪,但也无需齐先生为我去求一张祖荫槐叶。” 齐静春只当陈平安不懂祖荫槐叶的意义,所以轻声解释道: “此方天地,就像是风吹日晒三千年的老旧瓷器,随时都可能支离破碎。” “破碎之后,此处就将与外界接壤。” “而小镇之人,因为受尽此方天地的好处,所以在破碎之后,会遭到天地破碎的反扑,平添横祸灾厄。” “祖荫槐叶则能保你三年之内,不会受到反扑而来的横祸灾厄。” 说完,齐静春就静静地看着陈平安。 他觉得自己将祖荫槐叶的好处,已经讲得足够明白了,陈平安断然没有理由拒绝。 哪曾想,陈平安却是用一句话就说服了他。 “齐先生,我更信人定胜天。” 人定胜天,好一个人定胜天! 表面平静的齐静春,心底却是掀起了惊涛巨浪。 万年前,人族举火伐天,凭的可不就是一个人定胜天?! 只是齐静春万万没想到,竟然能从陈平安口中听见这句话。 但这句话就够了,太够了! 区区祖荫槐叶,又怎比得过‘人定胜天’这四个字? 齐静春深深地看了一眼陈平安,大有深意地说道: “陈平安,希望你以后不管是遭遇了多大的磨难,也别忘了今天说过的话。” 言罢,齐静春再次一挥手,身形缓缓消散不见,周边天地流转再次恢复了正常。 而陈平安也再次听见了心湖中响起的大道玄音。 【讲理成功,小份天地馈赠已降临。】 …… 如今三缕武夫先天真气,已经充斥着陈平安的本命窍穴。 根据陈平安自我估计,五缕武夫先天真气,就够他晋升至炼体三境的最后一境——水银境! 但若要追求极境,那么得至少有十缕武夫先天真气,才可达成木胎境最强之名! 不过现如今,这力量倒也够了。 重新回过神来的陈平安,瞥了一眼吓晕过去的宋集薪,冷哼一声,转头看向稚圭: “没错,我现在是武夫了。” 听见答案,明显觉得陈平安气机再强三分的稚圭,微微皱眉。 这本命瓷碎裂、气运几近于无的陈平安,怎么真是武夫了? 难不成真有否极泰来之说? 不过武夫之路本就是断头路。 陈平安想做个纯粹武夫又如何? 到最后不一样是一场空? 兴许陈平安会走上这断头武夫路,也是冥冥中气运全无在作祟呢。 嘴角泛起冷笑的稚圭,坚信自己的选择没错。 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就跟肚子饿了要吃饭一样,她没什么做错的。 况且刚刚明显有止境的情况出现,这就说明连齐静春那个老东西,都不希望身具龙气的宋集薪死。 那她何错之有? “你还挺自豪,武夫又如何,还不是……” 稚圭话音未落,就听见一声嘤咛声,正是刚刚经历生死吓晕过去的宋集薪,悠悠醒来。 见自家公子醒转,稚圭迅速将嘴角的冷笑压了下去,重新露出一副柔弱样子,指着陈平安,委屈道: “陈平安,你好不讲道理!” “我家公子什么都没做,你就要杀他,你……你……” 听见稚圭带有抽泣的声音,勉强爬起来的宋集薪,恶狠狠地开口道: “陈平安,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已经认了你的道理还不够吗?” “你非得逼死我主仆二人才开心吗?” 转过身来的陈平安,咧嘴笑了笑道: “我说了,你要稚圭当婢女,没问题。” “只是要我点头罢了。” “所以,只要你肯付出代价,我愿意解除与稚圭的契约!” “如何?” 听到这话,浑身一震的稚圭,一双眼睛再度变作金色龙瞳,但她很快便低下头去,不让人发现任何异常。 但稚圭一双白嫩的小手已是紧紧握住,甚至连指甲嵌入肉中都毫无知觉。 现在稚圭心里,满是‘他怎么敢的!’ 她都没有提出解契,这陈平安居然敢主动说解契?! 岂有此理! 真是气死她了! 第5章 机缘无用! 稚圭气得浑身发抖的模样,落在宋集薪眼里,更是心疼万分。 他虽不知陈平安是如何骗得稚圭签订契约,但想来定是趁稚圭不备,才强行签了那契约。 身为稚圭的公子,他自然有权解救稚圭于水火之中! 陈平安要代价,他给就是了! “说,你要什么,我全给你!” 陈平安微微一笑,竖起一根手指道: “不用多,我只要你一袋金精铜钱。” 金精铜钱? 宋集薪一愣。 他根本没听说过这玩意,更别说拥有了。 而稚圭的身躯抖得更厉害了。 山上人交易自然不会用世俗王朝的银子,他们所使用的都是带有灵气的特殊钱币。 比如小雪钱,就相当于世俗王朝的一千两银子。 再贵一点的小暑钱,就等同于一百枚小雪钱。 再珍惜一点的谷雨钱,则是等价于十枚小暑钱。 而为了骊珠洞天特制的金精铜钱,比之上面所述的三种更稀有、更珍贵! 因为它本身就可以化为至精至纯的先天灵气,同时在里面又蕴藉着丝丝神灵气息。 但重点是她稚圭,乃是世间最后一条真龙! 这份性命攸关的契约,岂会只值一袋金精铜钱?! 要知道她以后若是能掌管天下水运,那么这份契约,就是一份旱涝保收的大道啊! 结果这不识好货的陈平安,以一袋金精铜钱的价格就卖出去了? 这何止是贱卖,根本就是赔本买卖! 这陈平安分明就是在羞辱她! 深吸一口气的稚圭,正想开口劝说根本没有金精铜钱在手的宋集薪,放弃这个买卖,结果就听陈平安补充道: “我知道你现在没有这玩意。” “但你很快就会有了。” “等你有了再给我便是,反正解契一事也需要时间准备。” “放心,这个价格很便宜,你绝对不亏。” 可以先赊账? 听到这个的宋集薪,看了一眼稚圭后,当即同意道: “好,我同意!” “但我才不要承你人情!” “我虽不知道金精铜钱是什么,但我知道稚圭的价值绝不是能钱来衡量的!” “我会给你十袋金精铜钱!” 此话一出,本来气愤不已的稚圭也是愣住了。 她忍不住用看地主家傻儿子的眼神,悄悄瞥了眼自家公子。 虽说她很认同,她的价值绝不是能用金精铜钱来衡量的。 但是别人说只要一袋,你给十袋,这多少有点白痴了吧。 不过若不是宋集薪如此天真,她也不至于能在其身边吞食龙气吞个饱。 “谢……谢过公子赐稚圭自由身。” 听见稚圭柔柔弱弱的声音,宋集薪顿时觉得一切都值了。 反正他什么都没有,也不怕许出去过多。 他没有的东西,陈平安不至于硬要他拿吧? 如果真那样的话,他也只有烂命一条,就看陈平安敢不敢收了。 毕竟他若死了,陈平安也绝不会好过! 但陈平安这是什么眼神? 怜悯他? 陈平安一个泥腿子就算走了武夫之路,也不过是个泥腿子武夫罢了,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看他? 勃然大怒的宋集薪,当即喊道: “现在,我把稚圭买下来了,你不是我的债主了,给我出去!” 说完,宋集薪看见陈平安漠然的眼神扫过来后,忍不住缩了下头。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一次陈平安没有出手,反倒是真走出了他家。 见陈平安走远,宋集薪这才快走几步,打量起稚圭,关心道: “稚圭,你没事吧?” 稚圭抬起水润的眼眸,指了指宋集薪的脸: “公子,你没事吧?” 下意识摸了一下脸的宋集薪,顿时感觉到一股钻心的疼,立即龇牙咧嘴起来。 “陈平安!陈平安!我跟你没完!” …… 远远听到宋集薪大呼小叫的陈平安,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真龙? 呵,被屠得只剩一条的真龙,有什么可稀奇的? 这种一龙得道,旁人升天的大道,他陈平安可不稀罕。 想要问鼎大道,靠的可不是别人的施舍,而是自己的双拳! 本就准备在此方世界尽兴一番的陈平安,可不想苟在某地等着稚圭得道。 他想要的东西,他自己自然会去取,而不是等着别人‘送’给他! 想着这些的陈平安,将目光落在了一位中年人手中的鱼篓上。 这竹篾编制的鱼篓中,有一尾巴掌长短的金黄色鲤鱼,正蹦跳得厉害,像是渴望着有人能救它出去。 这放在寻常小镇中,最多是一件会引人称奇的怪事。 但放在骊珠小镇中,那这就是一桩机缘,一桩陈平安抓不住的机缘。 而这提着鱼篓的中年人,则是对陈平安遭遇心有怜悯的九境巅峰武夫李二,这金黄色鲤鱼真身,实际上是一尾尚未走江的金属性蛟龙。 拥有这尾蛟龙在旁,修至可被人吹捧为真君的巅峰元婴境,可谓是轻轻松松。 此时李二故意现身在陈平安身前,实际上就是想送他这份机缘。 可惜,本命瓷碎裂的陈平安在这骊珠小镇中,注定是得不到任何机缘。 任何机缘到他手中,都会因为各种意外而流走,若是强留,那么他也就离暴毙不远了。 这也是为何陈平安只要外界来的金精铜钱,而不要宋集薪家里异宝的原因之一。 况且,陈平安连稚圭这种真龙的机缘都不要,又岂会在意这种比之真龙,远远不如的蛟龙机缘? 所以陈平安目不斜视,就要与李二擦肩而过。 李二见状,当即急了。 送上门的机缘,陈平安居然不感兴趣? 当即稍稍使劲,故意用肩头一撞,想让陈平安摔倒之后,好顺水推舟地送出这份机缘。 哪知李二这收力一撞,陈平安愣是没有半分动弹。 陈平安的体魄何时如此强健了? 李二脸上露出一丝茫然,随即就见到陈平安完全不在意自己的碰撞,举步就要离开。 李二赶忙用大手一把抓住陈平安,硬是将鱼篓塞在陈平安怀中道: “不好意思,小兄弟,刚刚走路没注意,撞了你一下。” “这样吧,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能赔你的。” “刚刚在小溪里捞了尾小鱼上来,本想填填自己的五脏庙,开个小荤。” “现在不如就送你当歉礼吧。” 第6章 机缘我给可以,强抢不行! 赔礼? 陈平安脚步一顿,看着被硬塞入手中的鱼篓,有些无语。 还能这样? 若是他本命瓷未碎,对这送上门的机缘定然是无比开心。 毕竟这鱼篓也不是普通的物件,而是专门用来压制蛟龙之属的龙王篓。 拥有着龙王篓,即便是在蛟龙之属占尽地利优势的水中,也可轻易将蛟龙之属收入篓中。 可谓是天生用来抓捕蛟龙的绝佳利器! 所以龙王篓加上金属蛟龙,即便在这座遍地机缘的骊珠小镇中,也算是了不得的机缘了。 可惜,陈平安十分清楚在这宛如瓷器的小镇碎裂之前,他是抓不住小镇内任何机缘的。 轻叹一声的陈平安,只能将那龙王篓重新推回李二的怀中,然后淡然笑道: “叔,不碍事,真不碍事,无需如此。” 见陈平安将龙王篓重新推了回来,李二脸上再次闪过一丝愕然。 有便宜也不占,这孩子太实在了。 不过陈平安要不是这种心性,他也不会为了陈平安破坏了小镇规矩,主动送此机缘。 陈平安不贪的品质,反倒是更加坚定了李二送机缘的决心。 “不不不,你必须收下,不然我今晚睡不着觉。” 说完,李二那蒲扇大的手掌,再度将龙王篓给推了回去。 知晓李二好心的陈平安,无奈地伸出手来挡住了龙王篓。 “叔,真不用了,你还是拿回去吧。” 李二感受到龙王篓上传来的力量,当即确认了一件事。 这陈平安不知为何,竟是和他一样走上了武夫道路! 这个发现,令李二心里对陈平安更是认同几分。 既然习了武,那么他们就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的话,送个机缘又如何了? 这金属蛟龙,他李二今天还非送不可了! 手掌微微用力的李二,再度前推,陈平安见状也暗自加力,再度推了回去。 像极了过年亲戚给红包时的拉扯。 在两人互相推让的过程中,那龙王篓中的金色小鲤鱼,看得那是一个目瞪口呆。 好家伙。 它怎么说也算是应运而生的金属蛟龙,就这么没牌面的吗? 虽说它也不想跟着这个气运全无,命不久矣的陈平安。 但白给也不要? 还有没有天理了? 吐着泡泡的金色小鲤鱼,忽地眼珠一转,瞅准机会,鱼尾用力一拍,一个鱼跃,以一个漂亮的弧线飞出了龙王篓之中。 半空中的金色小鲤鱼,看着望过来的两人,很是得意。 没想到吧,它能自己选主人! 啪嗒! 一声轻响。 金色小鲤鱼精准地落在了一位锦衣贵公子的手中。 见到这一幕,李二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所以,还是不行吗? 即便是强送的机缘,也宁愿落在路人手中,也不愿意待在本命瓷碎裂的陈平安身边吗? 小小年纪的陈平安,实在是太惨了些。 脸色一暗的李二,收回手来。 他现在只希望陈平安,还能保住怀中的龙王篓。 即便这龙王篓相比那金属蛟龙,要低不少档次,但这多少也算是点安慰了。 陈平安对此倒是毫无所觉,毕竟他早就知晓了结局。 不过这个结局未必没有运作的空间。 小镇机缘虽留不得,但外来人手中的金精铜钱,却是陈平安实打实能握住,且不会带来灾害的东西! 而见到落在手中的金色小鲤鱼,那锦衣贵公子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他这才刚交了进门钱,就有机缘送上门来。 这岂不是意味着天佑他大隋,天佑他高煊? 有了这金属蛟龙,大隋未来太子之位,怕是稳了! 喜不自胜的高煊,当即对身后跟着的高大老人吩咐道: “今儿公子我开心,给所有人发赏。” 那面白无须的老人正要说话,却听刚刚还在与人推让鱼篓的小镇本地少年,开口道: “这位公子,这鱼是我的,你一直拿着是否有些不礼貌了?” 听到陈平安出声,高煊这才注意到自己手中的金色小鲤鱼,似乎是刚刚从鱼篓中跳出来的。 那按理来说,确实该是人家的东西才对,他不过是恰好‘捡’到了。 不过既然是小镇物件,那么就没有不能买卖的道理,无非是钱财多少的事罢了。 本就做好准备来这骊珠小镇花钱的高煊,当即转身想要吩咐时,就见身边跟着的吴貂寺,忽地冷笑一声,有些僭越地回道: “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 “明明是这鱼,自己选了主人,你又怪得了谁?” “难不成你以后媳妇跟人跑了,你也得哭哭啼啼地向人说,这是你媳妇?” 听到这话,更喜欢交朋友而不是结仇的高煊,顿时眉头一皱,不悦道: “吴爷爷,慎言!” 吴貂寺微微躬身,不再言语,但眼神里的嘲讽却是毫不掩饰,似是吃定了这打扮像个穷苦人家的少年。 他从小进宫,先后侍奉过大隋三任皇帝,早练就了一副炉火纯青的观人本事。 眼前少年脚下磨得发白的草鞋,身上缝缝补补多处的布衣,以及被太阳晒得黝黑的皮肤,都证明了这少年不过是个没有背景的泥腿子! 若是小镇桃叶巷的大户人家子弟,他断然不会如此态度,只会拿出金精铜钱与其好生商量。 但既然是个没有依靠的泥腿子,那自然不需要付出如此代价。 毕竟金精铜钱珍贵至极,每一个来小镇的势力,至多只能携带三袋金精铜钱! 而且这三袋金精铜钱,还必须得交给看门人一袋,用作过路费。 所以想要在这座小镇里多捞机缘,金精铜钱这种硬通货,是必不可少的好东西! 皇子高煊还年轻,不懂得识人之事,他这个做下人,自然得要帮衬一二。 能白嫖的东西,为何要付钱? 他就是欺负人了,就是不讲道理了,那又怎么了? 有本事打死他这位山巅境的武夫啊! 嘴角满是讥讽的吴貂寺,满脸嘲弄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识趣的,现在就该将手中那明显不凡的鱼篓交出来,也算是和他们大隋高氏交个好。 但看少年木讷模样,显然是个傻的。 那就更不用跟其客气了,随便找个理由,将其手中鱼篓一并诓来就是。 第7章 你是阉人,哪有媳妇? 不过身为大隋皇子的高煊,显然跟自己扈从吴貂寺,有着不同的看法。 他一直认为这天下冤家宜解不宜结,非必要的时候,还是多交朋友少结仇才对。 即便眼前少年衣着老旧,但谁知日后会不会飞黄腾达?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句话可不是说说而已。 所以重新转过视线来的高煊,满脸抱歉地看着陈平安道: “不好意思,我叫高稹,是大隋弋阳郡人氏。” “吴爷爷刚刚多有得罪,我愿意向公子道歉和补偿。” “对了,不知公子手中鱼篓卖否,我高稹愿意出高价购买!” 听见自家皇子客气的话语,吴貂寺的眉头明显皱起。 他们虽名为主仆,但伺候了三任帝王的吴貂寺,实际上只是当今圣上暂借给这位皇子,保其性命罢了。 所以大多数情况下,吴貂寺都拥有着很大的自主权。 毕竟皇子、太子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高煊这皇子,要学的事还多着呢。 比如第一件要学的事,就是不要轻易和下人道歉。 因为那只会白白作践了身份,下人也未必会领这份情。 所以吴貂寺再次僭越出口: “殿下,咱家说的是事实,何须道歉?” “天下之物,皆是有德者居之。” “这尾金色鲤鱼,愿意跳入殿下手中,那便是殿下应得之物。” 听到对方如此欺人,即便是性格憨厚老实的李二,也忍不住想要开口反驳。 只是他一直以来都不善言辞,一时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而故意将哥哥名字说出口的高煊,眉头再次皱起。 这吴貂寺一而再再而三地违逆他的意思,实在是让人心生不喜。 究竟他是主子,还是这个阉人是主子?! 脸上有了怒容的高煊,正欲开口呵斥时,就听从刚才时就一直安静的少年,终于是出声了: “好一个‘到了你手中便应是你的’。” 听到这话,吴貂寺心中暗叫一声不好,但被此处大道压制的他,除了一身武道体魄如常,一应手段均不好施展。 结果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泥腿子,从自家主子手中将那金色鲤鱼给‘夺’了回去! 吴貂寺眼睛微眯,他倒是没想到这个泥腿子,还是个练家子。 看其出手速度、力量,似乎武道天赋不错,小小年纪就已登堂入室了。 不过武道一途,讲究的就是‘打磨’二字。 过早的锋芒毕露,可不是件好事啊。 心中讥笑不已的吴貂寺,眼神很快就冷了下来。 断了这泥腿子的武道路,对他来说,又有何难? 而捏着鱼鳞,将金色鲤鱼重新放入龙王篓中的陈平安,则是毫不畏惧地笑了笑道: “那么,现在呢?” 闻言,本就准备给陈平安一点颜色瞧瞧的吴貂寺,肺都差点气炸了。 这小子居然用他刚刚随口说的歪理和他讲理? 眼神骤然变得凶狠起来的吴貂寺,五爪成钩,就要将陈平安怀中的龙王一并抢来。 以他九境山巅武夫之身,这一抓,定然没有失败的可能! 但就在这时,刚刚站在那泥腿子身旁,其貌不扬的矮小汉子,忽地横移一步,封堵住了吴貂寺的所有出手机会。 是个高手! 心中一惊的吴貂寺,变抓为掌,就要将这矮小汉子拨到一旁。 可没曾想,这汉子的身躯宛如巍峨大山,纹丝不动。 好强的体魄! 至少是与他同境的武人! 吴貂寺谨慎地后退一步,护住身后主子,忌惮地看向汉子。 接着那像个寻常庄稼汉的矮小男子,轻叹了口气: “让你们带金精铜钱来小镇,是让你们与人交易,而不是让你们来当强盗的。” 同时,被奴仆接二连三无视的高煊,也是双拳紧握,满脸怒容道: “吴钺!我已说好要进行买卖,你为何非要如此偏执行事?!” “你当真以为这座小镇,就数你最天下无敌?” “别忘了此地圣人是谁的弟子!” “来了这里,不管是龙是蛇,都得守规矩!” 真名吴钺的大隋御马监掌印太监吴貂寺,面对自家小主子的斥责,脸色淡然地回道: “殿下,老奴如何没有守规矩?” “这位小兄弟,不也认同‘落谁手里便是谁的’道理吗?” “既然如此,当然是各凭本事。” 听到吴貂寺这恬不知耻的话语,陈平安顿时笑了: “谁说我认同你的道理了?” “这本就是我的东西,我只不过是将其拿回来罢了。” “若是按你的道理,你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娶来的媳妇,跟人跑了后,难道就不算是你媳妇了吗?” “那可不对!” “在白纸黑字的休书写下之前,纵使她跑到天涯海角,她仍旧是你媳妇,这才是真正的道理!” 说完,陈平安仿若意犹未尽地补充道: “哦,对了,你是个阉人,自然没可能有媳妇,不懂这道理,也是正常的。” 见陈平安一眼看穿自己是个阉人,并拿自己阉人身份作为调侃,一直养心静气多年的吴貂寺,心里再次燃起了怒火。 该说不说,相比于他的歪理,陈平安所说,确实是真正的道理。 若是婚约无用,那么为何那么多人要求一封休书,才可得自由? 但道理归道理,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终究还是得靠拳头说话! 死人可讲不了道理! 吴貂寺眼神阴沉如水,细声细气的言语中,也是多了几分怒意。 “好你个伶牙俐齿!” “今日有人护你,咱家姑且放你一马。” “他日你若是出了小镇,咱家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做天高地厚!” 【讲理成功,小份天地馈赠已降临。】 …… 听见心湖大道玄音,再得一缕武夫先天真气的陈平安,眉头一挑,自顾自地卷起了袖子: “怎么?还想动手?” “择日不如撞日,我倒要看看什么叫做天高地厚!” 吴貂寺冷哼一声,眼神却是看向了李二,接着沉声道: “阁下莫非要插手我大隋的恩怨?” “你这是……在与我大隋为敌!” 第8章 知道什么叫极境吗? 听到吴貂寺嚣张的话语,早已忍让多时的高煊,再次怒斥道: “够了!” “吴钺!你有什么资格能代表大隋?” “你只是个老阉人,给我闭嘴!” “我才是大隋王朝未来的太子!我才代表着大隋!” “你再敢自作主张,我定要以死罪问你!” 吴貂寺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愕然,随后便有了欣慰之色。 高煊这做派,确实有了几分陛下当年的风采。 奴才本就是拿来呵斥的,而不是拿来疼惜的! 这才是帝王之道! 想到这里的他,当即不再言语,退至一旁。 见到吴貂寺的作态,冷静下来的高煊,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他竟然对一位御马监掌印太监、九境武夫、大隋皇宫三位看门人之一的吴貂寺,如此不敬! 要知道伺候了三任大隋皇帝的吴貂寺,可谓是大隋朝最有势力的权宦! 更不要说,他还深得自己父皇母后的信赖! 而他高煊虽然被大隋上下看好,有很大希望成为太子,但八字终究还是少了那一捺。 乾坤未定,他就如此行事,事后怕是有无尽的小鞋穿了。 心中有些后悔的高煊,张了张口,正想缓和点气氛时,就听到吴貂寺淡然开口道: “殿下,想成人间帝王,就不该向任何人低头。” “特别是不该给奴才低头,即使心中有愧,也该深埋心底。” “况且既然殿下心中早有决定,那么老奴遵守……便是。” 当吴貂寺说到‘是’这个字的时候,高煊只觉耳边吹过一阵狂风。 这风猛烈的令他鬓角发丝、锦衣袍袖都被吹得飘荡起来。 再看身前,哪还有吴貂寺的身影? 这位口口声声说着要‘遵守’的阉人,竟是趁着所有人不备的时候,突然下了杀手。 因为在吴貂寺看来,解决眼前这事的关键很简单。 人死了,不就行了? 反正最差的结果,也只是他们被逐出骊珠小镇而已。 但能剩下两袋金精铜钱,还能收获一只龙王篓以及金属蛟龙,怎么看都是纯赚! 自觉自己动作突然,无人能挡的吴貂寺,却是见到一道并不高大的身影,再次挡在了他的必经之路上。 是那面相憨厚的汉子! 一次可以说是意外。 两次的话,那就证明对方武道水平,要远高于他! 难不成对方是九境巅峰武夫?! 脑中刚刚闪过这个念头的吴貂寺,就见那汉子简简单单摆出一个拳架,然后似缓实快的一拳,重重砸中自己的胸口。 紧接着一股无比狂暴的力道,自他胸口爆发开来,直接将他那打磨多年的山巅武夫体魄,给一拳打碎! 砰! 短暂停滞之后,吴貂寺就如同断线纸鸢般,摔在了长街的另一头。 口中咳血的吴貂寺多次试图爬起,但身体就像不听使唤般,根本站不起来。 因为受了那一拳的他,在很难运转武夫真气的骊珠小镇中,一身体魄竟是连跌五境,倒退回了炼体三境中的水银境! 心中骇然的吴貂寺,勉力抬眼望向并不起眼的矮小汉子,惊疑不定地问道: “你究竟是谁?” 貌不惊人却拳惊世人的李二,只是憨笑着回道: “我是他叔,李二。” 李二? 吴貂寺的脑海中,快速闪过一个个天下九境巅峰武夫的人名、样貌,却没有一个能和眼前汉子对上。 这得了真龙造化的骊珠小镇,果真是深不可测啊。 难怪以往来小镇寻求机缘者,都老老实实,不曾逾矩。 心知有这李二在,无法再动陈平安的吴貂寺,只得撂下句场面话,挽回些尊严: “好,很好,你这九境巅峰,出手欺负咱家一个刚入九境的武夫之事,大隋记下了!” 话音刚落,吴貂寺就察觉有一道人影正在飞速接近自己。 这一看,顿时令吴貂寺气笑了。 因为那踩着一双随时会崩裂的草鞋,捏紧双拳向他冲来的人影,竟是那位穿着粗布麻衣的黝黑少年! 趁我病要我命? 小小蝼蚁,真是可笑,可笑。 他就算再不济,也好歹拥有着九境武夫的眼力,以及三境巅峰的武夫体魄。 所以他一眼便瞧出眼前奔行的少年,气血尚未凝聚如一! 而气血凝聚如一就是武夫炼体最后一境——水银境的标志! 换言之,这少年纵使踏入武夫门槛,也绝对未曾到达水银镜! 连水银镜都不是的武夫,也敢向他出拳? 这不是可笑,是什么? 他就是躺在这里,任这蝼蚁出拳又如何? 真以为人人都是那拳力惊人的李二,一拳就能干碎他的体魄? 同样注意到陈平安消失不见的李二,眼中先是闪过愕然,随后心里便有了几分欣赏。 虽然陈平安的步法、拳法,看起来粗糙不堪,就像是从未学过拳一般。 但敢向更强者出拳的勇气,倒是让这陈平安在小小年纪里,养就了一身无敌之意! 可惜了。 若不是本命瓷碎裂,陈平安他日成就定然不可限量。 李二微微摇头之际,将一双草鞋都蹬出火花来的陈平安,已至吴貂寺身前。 面对吴貂寺带着讥讽的眼神,陈平安只是沉声开气,拧腰出拳。 “哈!” 同样简简单单的一拳,在吴貂寺看来,却是毫无章法可言。 这拳,就是最为普通的直拳。 懒得认真对待的吴貂寺,随意张开五指,就要将陈平安的这一拳捏在掌心。 可没曾想,拳掌接触之时,那骤然爆发的巨力,让他脸色一变。 咔嚓! 清脆的骨折声,在众人耳边响起。 这是开山境? 这还是开山境? 满脑子问号的吴貂寺瞳孔放大,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局面。 他会输给李二很正常,因为对方是九境巅峰的武夫。 但眼前这蝼蚁明明连水银境都不是,怎么也能一拳砸断他的手臂呢? 这合理吗? 这不合理! 没等耷拉着一只手臂的吴貂寺回过神来,陈平安又是一拳落下。 这一拳,直冲面门。 若是落实,那么吴貂寺定然要含恨在小镇之中! 眼瞅着生死危机到来,吴貂寺再也顾不得使出全力的后果,当即鼓动起窍穴内蕴藏的武夫真气,游走全身。 紧接着一身雄浑罡气,瞬间就震得陈平安倒飞而出。 第9章 二境,也算欺负你吗? 站在另一头的李二,见到陈平安飞出,立即伸出一手,以巧劲化去冲击之势,让陈平安安安稳稳地落地。 说实话,他也没想到陈平安,居然能一拳砸断吴貂寺的手臂。 初入二境的体魄对上三境巅峰的体魄,理论上绝无胜机,除非……除非陈平安在一境时,就到达了极境! 唯有如此,才能越境一战! 而在无人引导的情况下,能靠自我达到极境之人,无一不是天赋惊才绝艳之辈。 这样的武道天才,若是有明师指导,怕是还能有机会冲击同境‘最强’之名! 这陈平安,他李二真的是越看越喜欢。 若不是他在家里做不得主,他都想让自家女儿与陈平安多接触接触了。 心中遗憾的李二,抬眼向另一边望去。 相比于被罡气余波震飞的陈平安,吴貂寺的日子就没有那么好过了。 要知道骊珠洞天可不仅仅对练气士拥有压制力,对武夫同样如此。 武夫若是不动用体内真气还好,仅仅是自身体魄会感觉到难受。 可一旦动用武夫真气,自身窍穴就会大开。 然后骊珠洞天无处不在的压制,就会将这些涌出来的武夫真气,一并压制回去。 这场面就如同江海倒灌般恐怖,本来风平浪静的经脉窍穴,会在一瞬间处于洪水泛滥的景象。 此举轻则导致境界受损,重则寿元大减! 两者对于纯粹武夫来说,都是极大的代价! 要知道武夫生命本就不比练气士长寿,不管是掉境还是减寿,都极不划算! 此次吴貂寺强行运转武夫真气,虽是修复了体魄至九境,但代价怕却是要减寿数十年! 换句话说,本就伺候了三代大隋皇帝的吴貂寺,已经没几年好活了。 想到这里的李二,不由得摇了摇头,何必如此。 为了省那金精铜钱,竟是赔上了自己大半条命。 也不知这吴貂寺,心里会不会对先前的行为有一丝丝的懊悔。 而直到此时,呆立原地的高煊,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这不怪他反应慢,纯属是这一切,全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 从他察觉到风声过耳,到李二一拳击飞吴貂寺,再到陈平安飞速‘补刀’…… 这些事全加在一起,也不过只用了数个呼吸的时间。 看着狼狈不堪的吴貂寺,高煊也忍不住张大了嘴巴。 他自然是知晓这位大隋看门人的真正实力。 但输给小镇那位神秘的九境巅峰武夫也就罢了,怎么对付个孩子,也要被逼得动用武夫真气呢? 难不成这位皮肤黝黑、身材矮小的少年,当真有成为武道强者的底子? 意识到这点的高煊,更是心头大怒。 他本来能好好结交这位未来的武道天才,偏偏狗奴才自作聪明,弄得这会儿双方关系剑拔弩张! 真是该死! 感受到自家小主子不满的吴貂寺,缓慢从地上站起。 此时他的脸色一片雪白。 他现在所面临的局面,可不仅仅是寿元将近。 因为真气倒灌之事,远比常人想象的更要棘手。 简单说,就是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无法动用武夫真气,甚至还要花上很长一段时间去修复受损的窍穴。 他现在能仰仗的,只有刚刚趁真气倒灌之前,强行修复好的九境体魄。 面色阴沉的吴貂寺,看向对面那个少年,眼中满是怒意。 他本不需如此。 偏偏这蝼蚁抓住了机会,再以不合常理的力量,给了他面临死亡的阴影! 见吴貂寺望来,刚刚调整好气息的陈平安,咧嘴一笑: “你说九境巅峰是欺负你,那我这个二境武夫,总不算是欺负你了?” 眼角因气愤而止不住抽动的吴貂寺,攥紧拳头,正要怒斥时,却听自家小主子再一次开口。 “吴钺!你眼里究竟有没有我高稹?” “有没有我大隋皇家?” “你真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我的意思吗?” 高煊这些话说得平静,但任谁都能听出他言语里隐含的愤怒。 这一次,高煊是真动了杀心。 而实力大不如前的吴貂寺,终于是选择了低头。 一位完好的九境武夫,大隋舍不得杀。 但一位没几年好活的九境武夫,大隋可真没那么重视了。 现在的他,已经没资格教自家小主子做事了。 相反,往后他是否还有好日子可过,全得仰仗这位小主子的鼻息。 见吴貂寺低头,高煊更是冷声道: “向这位公子道歉!” 吴貂寺沉默半晌,终于是艰难开口道: “这位公子,是老奴……错了。” “是老奴技不如人,算不得被人欺负。” 【讲理成功,小份天地馈赠已降临。】 …… 感受着再度降临的武夫先天真气,未能成功杀掉这老阉人的陈平安,心情也是好了几分。 他看得出来,主动低头认错的吴貂寺,实力已经大不如前。 否则的话,又何必主动退让? 换句话说,若今天是他陈平安倒在地上,又有谁愿意听他的道理? 他若不逼得这老阉人强行动用武夫真气,消耗寿命,这老阉人又岂会如此轻易罢休? 说到底,实力才是一个人说话的底气,也是讲道理的前提! 收获不浅的陈平安,摇了摇头,便作势欲走。 而见到陈平安要离去模样的高煊,顿时急了。 陈平安走不走的没关系,反正他可真没有要为吴貂寺出头的意思。 毕竟不听话的奴才,有哪个主子想要呢? 但陈平安怀中的机缘,却是他高煊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的东西! “这位公子,请留步!” “家里仆从不懂事,回家之后,我自会替公子再次重罚于他!” “不知公子,可还愿意将这鱼篓连同那尾金色鲤鱼,一并卖我否?” 听到这话,尚未离开的李二,故作染病模样,轻咳二声以作提醒。 这已经是他在规矩范围内,能做到的最大提醒了。 包括之前不小心‘漏’出嘴的金精铜钱四字,都是他给陈平安的暗示。 现在只希望这小子,能明白手中机缘有多重要了。 第10章 金精铜钱?我也给十袋! 对于李二的好意,陈平安心中自然是知晓的。 只可惜李二并不明白,这些骊珠洞天的机缘,对于现在的陈平安来说,尤为烫手。 强留这些机缘,只会遭致灾祸。 就像这次碰上想强抢机缘的吴貂寺一样。 若不是李二在场,陈平安可没办法守护住手中机缘。 而有着自己生活的李二,也不能时时刻刻看护着他。 所以,对于这引人觊觎的机缘,最好的做法就是卖个高价。 心里早有决定的陈平安,对着高煊扬了扬手中的龙王篓,以退为进道: “高公子是个明白人。” “这东西的价值如何,想必高公子比我清楚。” “只是先前你这家仆,先是恶语伤人,后又想出手伤我,如今我倒是不想卖你了。” 听到陈平安的言语,李二心中猛地松了口气。 好小子,总算是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 有这金属蛟龙傍身,等骊珠洞天破碎之后,这陈平安怎么也能补回点气运,不至于接下来的一生都是凄凄惨惨。 就在李二如此想着之时,不愿放弃到手机缘的高煊,恨恨地瞥了眼默不作声的吴貂寺。 要不是这个老阉人作祟,恐怕他早已拿下这桩机缘了! 至于现在……咬了咬牙的高煊,将一整袋金精铜钱塞入陈平安手中。 “这乃是皇宫每年悬挂于桃符上的迎春钱,以珍稀异常的金精铸造,数量稀少,价值超然,若是拿到外界兑换,绝对可供公子富贵一世!” “我以此物换公子手中鲤鱼,如何?” 见到敞开袋子口里露出的迎春钱,李二眉头一皱,心里再次紧张起来。 他是知晓陈平安家里窘境的。 早些年,无父无母的陈平安,甚至只能靠吃百家饭的接济才能活下来。 如今虽然在那座官窑做了段时间的学徒,平日里也会上山采药卖给杨家铺子,闲暇时间还会帮着自己师弟郑大风送信挣钱,但家里终究还是不富裕。 现在这么一袋子亮闪闪的金精铜钱,摆在陈平安面前,确实是很难抵挡的诱惑。 罢了,罢了。 若能换来一袋子金精铜钱,对陈平安来说,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兴许骊珠洞天破碎之后,陈平安就可凭借这一袋金精铜钱,做个无忧无虑的富家翁。 这样的结局,对于孤苦半生的陈平安来说,或许也不错。 已然猜到结局的李二,心中叹息一声,转过身向着西边屋子走去。 机缘已送,该怎么处理,那都是陈平安自己的事了。 就像他师父杨老头常说的,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强求是求不来的。 只是在他身后,却传来了陈平安拒绝的声音: “高公子,此事不妥,还是算了吧。” 听到这话,李二离去的脚步不由一顿。 他是听错了吗? 生活窘迫的陈平安,居然能抵挡得住那袋子金精铜钱的诱惑? 这多少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话说回来,正因陈平安如此有原则,他才会对其青眼有加。 心中感慨不已的李二,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而在李二停下脚步时,那急于得到金属蛟龙的大隋皇子高煊,却是更急了。 这机缘就在眼前,哪能让它就这样溜走呢? 若真的失去这个机会,他高煊怕是要后悔整整一辈子! 眉宇间尽是焦虑的高煊,忽地灵光一闪。 既然对方不愿卖他这份机缘,是因为自家老阉人的不敬,那么将其赶走不就得了? 想到这里的高煊,当即转过身,一脚踹在不敢反抗的吴貂寺身上: “老东西,滚远点,公子我看你就觉得碍眼!” 已经失去最大底气的吴貂寺,默默地退至街角,远离了两人。 接着高煊这才转过头来,重新恢复了和煦的笑容,看着陈平安道: “公子,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吧?” 陈平安脸上故意闪过一丝犹豫。 而感觉自己已经抓住陈平安心理的高煊,当即将新一袋的金精铜钱塞入陈平安手中。 “这是被城隍爷塑像托在掌心的供养钱,同样是以珍稀异常的金精铸造,论起神异之处,比那迎春钱只多不少!” 看着满满两袋的金精铜钱,陈平安脸上故意流露出了挣扎之色,似乎是终于在金钱攻势下被‘说服’了。 正当高煊以为十拿九稳时,却听陈平安‘艰难’拒绝道: “不,不了,这些钱我用不上。” “我平日里只需要五个铜钱,就能过上一天了。” “拿上这么多钱,我也不知道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 这些不见于正史记载的金精铜钱,用处可大了! 急了的高煊,当即脱口而出道: “怎么会没用呢?” “这金精铜钱不仅可以助人修行,还可以喂养法宝,甚至还能购买许多奇珍异宝!” “有了它,你今后的修行之路定然会一帆风顺!” “难道你不想像仙人一般,腾云驾雾,朝游苍梧暮北海吗?” “有了它,这一切都不会再是镜中花水中月!” 说完,高煊就见到陈平安脸上露出了心动之色,似乎真的被他说动了。 毕竟哪个少年不曾梦想御剑远游呢? 短暂沉默之后,眼中仿佛有了光芒的陈平安,忽地开口道: “那还有吗?” 还有? 高煊顿时傻眼了。 这小子真当金精铜钱是路边的大白菜呢? 说拿就拿? 虽说大隋家大业大,还真有不少存货,但这也带不进骊珠洞天啊。 因为骊珠洞天的规矩限制了各方势力,只能携带三袋子金精铜钱! 而交给看门人一袋后,这两袋已经是他高煊仅剩的财富了! 但既然听见陈平安松了口,那他高煊也无论如何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这位公子,实不相瞒,这两袋金精铜钱,已是我能拿出的极限了!” “但公子手中金色鲤鱼乃是天生奇物,价值断然不止两袋金精铜钱!” “我愿出给公子五袋……不,十袋金精铜钱!” “只是剩下八袋金精铜钱,需要公子他日来大隋一游,才可补给公子。” 说到这里,生怕陈平安觉得他还有余粮的高煊,在顿了顿后,面有难色地补充道: “这已经是我可以给出的极限,再多我真给不出来了。” “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第11章 知恩图报陈平安! 十袋金精铜钱? 陈平安心中一动。 以大隋的家底来看,这十袋金精铜钱确实已经是极限了。 毕竟三袋金精铜钱就是大隋皇帝内库一半的积蓄了,想要补齐剩下的缺漏,怕是得动用大隋国库了。 虽说这其中有八袋金精铜钱是期货,但以陈平安对高煊的了解,这家伙确实不至于出尔反尔。 高煊愿意出十袋金精铜钱,这其中恐怕不仅仅是为了金属蛟龙的价值,更多的是想与陈平安化解误会,交个朋友。 毕竟在刚刚,他已经见识到了陈平安的潜力。 在高煊看来,假以他日,陈平安也是有概率成为一州顶尖武夫的。 这种未来的天之骄子,自然得从其弱小时,就与之交好。 如此,他才可能拥有一位‘未来武神’的友谊。 这便是高煊的处世之道。 与眼前利益相比,他更愿意投资尚未绽放光芒的明日之星! 更何况这位‘明日之星’已经初放光芒,甚至还拥有着一位明确是九境巅峰的‘叔叔’! 不管怎么看,这笔交易对于高煊来说,都很划算。 用眼前的小亏,换一个未来的大赚。 这才是帝王该有的眼界! 只是未来还在远方,眼下就要先给出两袋金精铜钱,属实是让高煊心头有些滴血。 但即便有些心疼,高煊面上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毕竟帝王喜怒从不形于色! 十分清楚高煊心路历程的陈平安,点了点头,说了个‘可’字。 接着收下两袋金精铜钱,然后将装有金属蛟龙的龙王篓,塞入高煊怀中。 “记住,我叫陈平安。” “以后来找你的时候,可别再叫我公子了。” 陈平安吗? 才知晓陈平安姓名的高煊,猛地点头: “好,陈平安,那我们就是朋友了吧?” 背过身去的陈平安,笑着回道: “当然。” 说完,陈平安追上尚未走远的李二,将手中两袋金精铜钱硬塞了过去。 “叔,这些该是你的。” 见到这一幕,高煊的眼皮子都忍不住跳了一下。 这陈平安是真不把金精铜钱当钱啊? 如此珍贵的东西,说送就送? 感情他刚刚所说的,陈平安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还是说陈平安是个知恩图报的好人? 如果是后者,那么他及时化解恩怨之举,就显得尤为明智了。 而本来都准备离去的李二,见到陈平安的动作,也是一愣。 他万万没想到,陈平安会将卖‘鱼’所得,全部给他。 要知道那大隋皇子高煊,已经将金精铜钱的好处说得很明白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陈平安仍旧是愿意将两袋子金精铜钱给他,这……很难不让人感动啊。 心头微酸的李二,重新将两袋子金精铜钱放到陈平安的小手中,然后郑重道: “陈平安,是我先撞了你,所以那鱼与鱼篓都是给你的。” “你卖鱼所得,无需分我一丝一毫。” “若你硬要给我,你就是看不起我李二,觉得我李二蛮不讲理,撞了人还无需赔礼道歉。” 说完,李二用那宽厚的手掌拍了拍陈平安的肩膀。 “行了,这钱你就拿着吧。” “我吃喝不愁,有婆娘有小孩。” “而你,陈平安,日后想要娶婆娘可要不少钱呢。” “到时候吃酒,别忘了你叔就行。” 陈平安点了点头,不再推让,转而将金精铜钱收了起来。 毕竟一位九境武夫若是不想要一件东西,陈平安是怎么也无法强行给出去的。 而且李二有一点确实没说错,未来的陈平安,会很需要金精铜钱这东西。 短暂的小插曲过后,陈平安继续奔向了小镇东边的城门。 他还需要更多的金精铜钱。 而小镇东边的城门,就是小镇看门人郑大风的所在。 从陈平安记事以来,郑大风就负责小镇商旅的进出,和小镇夜禁、巡防之类的安全事项。 所以那些来此的外乡人,手中有一袋金精铜钱,就是交到了郑大风手上。 正巧,前身从郑大风手上求来了一个挣钱的门路,负责将外边寄回来的家书,送到对应人家手中。 一封家书,一枚铜钱。 而郑大风每次都会以各种理由,少给陈平安铜钱。 以前陈平安不在意这事,只会认为吃亏是福。 但现在的陈平安,就要跟郑大风好好讲讲道理了! 很快,习惯了上山下水,又因天地馈赠成了武夫的陈平安,就跑到了名为城门,实则为一排老旧栅栏的东门处。 这个时候,在老旧栅栏旁边的黄泥房门口,早就有一个头发乱糟糟的中年汉子坐着了。 此人就是小镇的看门人,李二的师弟,八境武夫郑大风。 当然,要是细数其根脚,郑大风的来头就大了。 他乃是曾经天庭镇守东门的神将! 不过此时的郑大风因胎中之谜,早已忘了前世。 这小镇之中,能知晓此事的最多也不过五指之数。 现在么,就要加上一个陈平安了。 而见到陈平安一反往常的迟到,懒懒散散、没个正形的郑大风眼里有了不少惊讶。 随后更是言语刻薄地嘲讽道: “陈平安,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 “你这小王八蛋,终于不赶着投胎去见你死鬼爹娘,知晓多睡一会儿回笼觉的好处了?” 对于郑大风的嘲讽,陈平安并不以为意。 这家伙认为自己武道前路已断,再无晋升可能之后,就一直这么个尖酸刻薄的模样,见到谁都忍不住要讥讽几句。 平日里没少跟小镇里的街坊邻居吵架。 对付这种人的最好办法,就是无视他。 果然,得不到回应的郑大风,只觉得陈平安好生无趣。 于是转身进入黄泥房中,拿出一摞信封,细细一数,约莫十来份的样子。 接着郑大风随手将信件递给陈平安,再一把抓过喝酒余下的所有铜钱,十分痛快地将其放入陈平安的手中。 然后再度转身,就要回房睡觉。 哪知这一次,陈平安执拗地站在原地,丝毫没有想走的意思。 郑大风一皱眉头,故作不知地问道: “怎么?你这小王八蛋,还有什么事不成?” “难不成想要再听听你大风叔叔,当年在城门口的厮杀往事?” 陈平安摇了摇头: “说好了一封信一文钱,但这里……” “……只有五文钱。” 第12章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被陈平安当场揭穿的郑大风,顿时有些恼羞成怒。 “你小子,是不是傻啊?” “吃亏是福,我这是给你攒福气呢!” 以往郑大风说了这话后,陈平安就会乖乖离开。 但今日,不知为何,郑大风总觉得眼前的陈平安,有些陌生。 就比如现在,陈平安非但不走,反而将摊开的手掌,再往前伸了伸,摆明了要郑大风补齐送信的钱。 可昨日,郑大风见到那酒铺老板娘,能夹死人的大白腿后,就忍不住多喝了几壶酒,那铜钱自然也就不小心多用了一点。 现在的他,哪来的钱给陈平安补齐? 皱着眉的郑大风,张口就道: “不就五文钱嘛,有必要计较吗?” “男人这么小气,小心以后跟我一样做个光棍!” 听到这话,陈平安仍旧不言不语,只是伸着的手掌,再度向前靠近了一分。 见陈平安铁了心地要他结账,郑大风终于明白,这一次多半是没法子蒙混过关了。 于是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 “行行行,就当我先欠你五文钱。” “明天,明天再一并给你,行吗?” 【讲理成功,小份天地馈赠已降临。】 …… 体内武夫先天真气有了八缕的陈平安,摇了摇头,指着屋内桌上摆放着的钱袋道: “你明明有钱,为什么不肯给我?” 钱? 郑大风一愣,随后意识到陈平安所说的钱,乃是那些来此寻求机缘的外乡人,交给他的买路钱。 但这钱,说到底可不是他的,而是他师父杨老头的。 他只不过是个代为收费的徒弟罢了。 况且这钱也不是普通的钱,这种名为金精铜钱的货币,要远比铜板值钱多了。 用金精铜钱来抵五枚普通铜钱,他除非是疯了才差不多! “去去去,说了明日给你,就明日给你。” 面对挥手驱赶的郑大风,陈平安依旧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如果你不给我,那我就自己拿了,这本就该是我的。” 听到陈平安的狂言,身为八境武夫、负责小镇内里安全的郑大风,顿时气笑了。 “你这小王八蛋,口气还挺狂,你要真能拿到,那就给你!” 【讲理成功,小份天地馈赠已降临。】 …… 充盈在陈平安体内的九缕武夫先天真气,令陈平安无限接近了木胎境的武夫极境。 气血逐渐融合而一的陈平安,抬起头对着郑大风身侧咧嘴笑了笑。 紧皱着眉头的郑大风,向着身侧看去,他完全不知道陈平安哪来的自信。 但他身侧根本毫无异常! 没等郑大风细想,就见微微伏低身子的陈平安,化作一道残影,自他身边一闪而过。 瞳孔猛地放大的郑大风,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陈平安是个武夫了! 还是个快入了三境的武夫! 该死! 大意了! 这陈平安不讲武德,竟是趁他不备,突然爆发! 等郑大风一双大手,向着陈平安的背影急急抓去时,只见陈平安的手掌中已经握着五枚,市井百姓用以庆贺上梁的压胜钱! 冷汗从额头冒出的郑大风,顿时意识到,自己玩砸了! 郑大风正想不遵守约定,强行将那压胜钱取回时,忽地听到心湖中传来了师父杨老头的声音。 师父竟是禁止他与人动手! 本就对师父杨老头十分惧怕的郑大风,在听见师父的密语之后,也不得不收起了自己的大手,眼睁睁看着陈平安取走了五枚压胜钱。 走出门的陈平安,还不忘转过头,对着不能动手的郑大风,说了声‘谢谢’。 脸色郁闷至极的郑大风,只能硬生生地吃了这亏。 没想到终日占人便宜的他,最终还是被人占了便宜。 这五枚压胜钱,得占多少枚铜钱的便宜才补得回来啊? 面如死灰的郑大风,一屁股坐在潮气极重的树根上,长吁短叹。 …… 离开了小镇黄泥门房的陈平安,早就料到自己只要拿到压胜钱,那么郑大风就绝不会出手抢夺。 毕竟杨家铺子的杨老头,所求甚大。 作为小镇‘下棋人’之一,他们这些小镇青年,都是杨老头的投资对象。 自己若能表现出价值,那么杨老头自然也不会吝啬。 这就是陈平安敢于出手的底气所在。 飞快穿梭在小镇各处,将手中信件送出的陈平安,抽空查看了下自己如今的收获。 除了现有的二十四枚迎春钱,二十四枚供养钱,以及五枚压胜钱外,未来的大骊藩王宋集薪,还欠他十袋金精铜钱。 未来的大隋太子高煊,则欠他八袋金精铜钱。 有了这些钱,在骊珠洞天破碎扎根之后,陈平安怕是能将附近极具投资价值的山头,全部买空! 就在陈平安思索未来之路时,忽听有人招呼道: “这位少年,贫道观你眉有喜色,未来定有桃花临门!” “不如过来抽一支签,让贫道为你算上一卦,细细道来。” 听到声音,陈平安这才停步望去。 只见路边有一座简简单单的算命摊子。 摆摊的是位身穿老旧道袍、头戴莲花高冠的年轻道士。 此时这道士正笑意吟吟地看着他。 十分清楚这道士根脚的陈平安,深吸一口气,坐在了道士对面。 看来,他入木胎极境的希望,就落在这位青冥天下的道教老三身上了。 见陈平安坐下,身为道祖三弟子,拥有十四境修为的陆沉,笑呵呵地竖起了五根手指头道: “平日里其他人来问姻缘,贫道定要收他十文钱。” “但今儿你既是贫道的头位客人,那贫道干脆就破个例,只收你五文钱,如何?” 陈平安摇了摇头,拿出仅有的五枚普通铜钱,放在桌上,也不抽签,只是看着陆沉道: “我不信命。” 陆沉一愣,随后哈哈大笑道: “你若不信,为何又要坐在此处?” 说完,陆沉大袖一挥,将那五枚铜钱扫到怀中,然后将签筒一推: “来吧,抽签吧,贫道行事,绝对童叟无欺。” “既然收了你五文钱,那么贫道今日这签,还真就解定了!” 第13章 武运昌隆! 陈平安看着推过来的签筒,丝毫没有要抽签的意思。 他只是看着陆沉,卷了卷袖子,微笑道: “如果我信命,那么命里有时终须有,再如何解这签,都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 “可如果未来不定,那么这签又如何能算未定的未来?” “今日你收了我的钱,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就休怪我掀了你这摊子了。” 见陈平安露出那黝黑结实的胳膊,陆沉眉头顿时一跳。 好家伙。 这陈平安是跟刘羡阳那厮待久了,也染上了那股匪气不成? 这一言不合就要砸摊子的举动,真是跟那混小子刘羡阳一模一样。 而处处遵守此地规矩的陆沉,也自乐得扮演一位半吊子算命道士的角色。 所以陆沉故露一丝紧张,然后结巴道: “你你你,别乱来,有话好好说。” 见陈平安没有下一步动作后,陆沉这才长舒一口气,继续说道: “古书云,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而人遁其一。” “想要彻底算定未来,自是不可能,但简单预测未来吉凶,却没什么大问题。” “所以贫道说为你解签看姻缘一事,算不得假。” 陈平安摇了摇头,双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陆沉道: “你既然也认同命无定势,那为什么还觉得,能预测未来吉凶?” “就像我今日来此,对你这道人来说,是吉是凶?” 听到这话,本来内心还有些玩世不恭的陆沉,额头上顿冒冷汗。 陈平安这问话可不一般,冥冥中竟是直指大道根本。 他若说是吉,那么恐怕下一秒陈平安就会砸了他摊子,这吉就变作了凶。 他若说是凶,那么陈平安大可笑一笑就走开,让他白赚那五枚铜钱,这凶自然也变作了吉。 这让他如何预测? 又如何能测? 沉默半晌,陆沉忽然笑道: “是贫道着相了。” “你的命,确实算不得,因为你就是那个遁去的一!” 【讲理成功,中份天地馈赠已降临。】 …… 在陆沉出言之际,陈平安体内就如地龙翻身般,震颤起来。 一缕一缕来自于天地间的武夫真气,自陈平安窍穴之内无端生出。 本如流水般的血液,在武夫真气的冲击之下,瞬间浓稠如水泥,但重量却更显轻盈,流转之速不减反增。 这便是武夫炼体三境中的最后一境,水银境! 骤然得到中份天地馈赠的陈平安,竟是从陆沉这里得到了十缕武夫真气。 靠着这十缕武夫真气,陈平安不仅轻易到达了木胎境的武夫极境,还一举冲破了木胎境的桎梏,直接到了水银镜! 仅仅一天,就连破三境,这修行速度放眼天下,也是天之骄子那一档了。 不过陈平安心中倒是镇静得很。 毕竟世间不缺天才,缺的是能活着走到最后的强者! 现在只是区区三境,甚至都未得同境最强之名,他陈平安又有什么可自傲的? 而在桌子对面,身为这座小镇最强者之一的陆沉,自然是感觉到了陈平安身上的异样。 稍一思索,陆沉便趁着陈平安陷入某种‘悟道’之境,挥了挥手,召来了一只小巧玲珑的黄雀。 这有着文雀之称的黄雀,可勘验人之文运。 刚刚陈平安于言语中悟道的画面,像极了读书人的样子。 可这只从高空飞扑到桌面上的文雀,在轻啄了一下陈平安所给的铜钱,很是人性化地摇了摇头,接着振翅远去。 见到这一幕,陆沉嘴角微翘,低声笑语: “有趣,有趣。” “文运全无,武运昌隆,齐静春,你真是好手段。” 说完,陆沉再瞥了眼闭目的陈平安,笑道: “陈平安,你的命也不像贫道想得那般差嘛。” 沉浸在内视状态下的陈平安,听见陆沉低声嘀咕,忽地回神道: “什么?” 陆沉哈哈笑道: “贫道说既然收了你的钱,自然没有退还的道理。” “既然你无需解签,不如让贫道为你写一张黄纸符文?” “这黄纸符文,可以帮你为先人祈福,积攒阴德。” 说到这里,陆沉顿了顿后,补充道: “当然,贫道可不能打包票,说定能让你家先人投个好胎。” “但多出一两分福报,终归是有的。” 已经成功晋升武道三境,算是在小镇内有了点自保之力的陈平安,对陆沉的提议自无不可。 他虽是穿越而来,但继承了陈平安记忆的他,对于父母养育之情,自然是感同身受。 即便转世一说,虚无缥缈,可求个心安,也总是好的。 “那就有劳道长了。” 早就备好笔墨纸砚的陆沉,在象征性地问过,他早知晓的陈平安爹娘姓名、籍贯、生辰之后,随手从桌边抽出一张黄色符纸,提笔稍稍停顿,然后一气呵成。 对自己书法甚是满意的陆沉,搁下笔,提起那张符纸,左右看了看,然后轻轻吹了吹墨迹,便将其递给了陈平安。 “行了,回家后,人站院内,将黄纸烧在院外,即可为你家先人攒下阴德。” 郑重接过黄纸的陈平安,躬身谢道: “谢过道长。” 陆沉笑着挥了挥手,示意少年可以离去了。 看着少年与以外不同、重新充满朝气的背影,陆沉忽地一叹: “不信命?那可不就是‘莫向外求’吗?” “好一个莫向外求啊,希言自然不好吗?” 陆沉撇了撇嘴,再次感叹: “姚师傅?药师佛……你们下子倒是挺早的啊。” 陆沉言语之中的姚师傅,正是在陈平安穷困潦倒之际,拉了他一把,让他做了官窑学徒的官窑烧瓷师傅。 陈平安那些上山采药的本事,也都是这位只愿做陈平安半个师傅的姚老头教的。 正因如此,陈平安才能度过那段艰难的岁月。 不过,好戏才刚开场,最后谁是赢家还是未知呢。 摇头晃脑的陆沉,往椅子后面一靠,闭目养神了起来。 …… 拿着黄纸的陈平安,按照陆沉的说法,将黄纸燃于院门之外。 刚刚做好这事,就见一位还挂着两行鼻涕的小孩顾璨,慌慌张张地往他家门口跑来。 “陈平安,快,快,让我进去!” 第14章 这机缘,你得拿钱来换! 顾璨,同样是小镇泥瓶巷的一员。 只是他父亲成了阴神,难回小镇。 所以母亲自然也就成了寡妇,而寡妇门前是非多的道理,让这孤儿寡娘练就了一身无敌的骂架功夫。 但顾璨唯独对陈平安打心底里的亲近。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陈平安,对于这位同样早早失去了父亲的顾璨,一直都当作亲弟弟来看待。 平日更是将好东西都留给顾璨。 比如,那一条从小镇小溪里捞来的水属蛟龙,就是陈平安给顾璨的机缘。 当然,少年持金过市,也未必是件好事。 就如现在一般,顾璨得自陈平安的机缘,终是招来了一位恶客,截江真君刘志茂。 但在顾璨的心中,陈平安早就有了跟他娘一般的重要位置。 这也是顾璨为何遇到麻烦,第一选择就是陈平安。 在他看来,陈平安这位兄长,更像是父亲般的存在,总能给他所缺失的安全感。 此时,慌忙挤进陈平安院子中的顾璨,砰的一声,十分熟练地将院门关紧,再拴上门闩后,快速蹲下。 等了一会儿,感觉身后并无动静的顾璨,满脸疑惑地回头,就见陈平安还站在原地。 顾璨当即疯狂使着眼色,要陈平安也一起过来蹲下。 知晓前因后果的陈平安,笑了笑,走过去,摸了摸顾璨的脑袋道: “慌什么?天塌下来了,还有我顶着呢。” 闻言,顾璨翻了个白眼,然后仔细听了听小巷内的动静,这才压低声音道: “陈平安,你可别吹牛了。” “你这身板,顶多能打一个半的宋集薪,但外面这个……” “……外面这个可是真神仙!” “我亲眼看见他手里的那只白碗,能够一直往外倒水,足足倒了一个时辰都没倒完,你说瘆人不瘆人?” 已是三境武夫的陈平安,随口应道: “瘆人。” 全副心神都在外边的顾璨,并没有注意到陈平安的神色,反而深以为然地点头道: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更关键的是,那老头刚才路过咱们泥瓶巷巷口的时候,好像停了下来……” “……他好像还特意看了我一眼,真是吓死宋集薪他爹了!” 说完,迟迟听不到小巷内更多动静的顾璨,这才拍着胸口转过头来。 一转头,他就见到陈平安脸上十分淡然,似乎完全没在担心的样子。 这让顾璨眉头不由一皱,难不成陈平安以为他跟往常一样,在胡诌? 意识到这点的顾璨,立即向天竖起三根指头,认真道: “陈平安,我这次说的全是真的,一点儿都没骗你!” “我可以对天发誓,这次但凡有骗你一丝一毫,就让宋集薪不得好死!” 听到顾璨用宋集薪的名义发誓,陈平安也是无奈地笑笑。 “我知道你没骗我,只是你有何好慌张的?” “不过是些江湖戏法罢了,你若是怕,我陪你回家不就得了?” 听到这话,顾璨眼睛一亮,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有人陪着,他胆气就壮了。 “当真?” 陈平安平静地点点头道: “自然是真的。” 得到确认,顾璨猛地起身,然后又重新蹲了回去,一脸苦相。 “怎么了?” “腿蹲麻了。” 摇了摇头的陈平安,直接单手拎住顾璨后领,提着他往顾璨家走去。 同住泥瓶巷,顾璨家自然离陈平安家里不远。 粗略数数,大概也就百来步的距离。 陈平安刚推开顾璨家院门,就见到一位看起来颇有仙风道骨模样的老头,就坐在顾璨家的院子里。 看顾璨他娘的模样,跟这老头,似乎相谈甚欢。 而见到老头出现的顾璨,神色紧绷,忍不住拉了拉陈平安的袖子,似是在暗示这位老头,就是那个‘神仙’。 对于这自称真君,实为元婴境的刘志茂,陈平安并不感冒。 毕竟在这骊珠洞天中,修为越高,受到的压制就越大。 刘志茂虽是元婴境,但若是在这里拼起命来,还真未必是他这位三境武夫的对手。 因为他俩之间,如今不过数步距离。 七步之内,武夫对上练气士,自然是又快又狠! 只是尚不知晓陈平安根脚的刘志茂,并不把陈平安这个泥腿子放在眼里。 顾氏刚刚早就把陈平安的根脚透露给他了。 这种本命瓷碎裂的残次品,他可没有半点兴趣。 如果陈平安要拦路,那么他略施手段,就能于无形中叫其毙命! 冷笑一声的刘志茂,故意选择在这乡野村夫面前,小漏一手,将那手中白碗收回囊中。 见到凭空消失不见的白碗,任顾璨往日胆子够大,也被这一手术法吓得不轻。 倒是陈平安,脸色依旧淡然,没有半分改变。 这让刘志茂不由得高看了一眼这泥腿子。 虽然根骨不行,但胆气倒是有那么几分。 可惜,胆气这玩意可不能当饭吃。 这世界,是讲机缘和天赋的! 刘志茂的眸光,重新落在了瑟瑟发抖的顾璨身上。 这小家伙才是他来此的重点! “小娃儿,知不知道你家水缸里养着什么?” 缩在陈平安身后的顾璨,哭丧着脸道: “不过是些鱼虾螃蟹、泥鳅黄鳝之类的鱼获。” “你若喜欢,就都拿走……” 见自家孩子如此大方,顾氏顿时急了。 “璨儿!” 听见母亲呵斥,顾璨立即将头一缩,不再言语。 而生怕顾璨说了点什么不该说的顾氏,忽地望向陈平安,柔声提醒道: “平安。” 对于妇人的送客之意,陈平安自然是一清二楚。 因为顾璨家里水缸中,还养着他送给顾璨的水属蛟龙。 只是顾璨对此,一直都说是陈平安借给他玩的,将来养大了,是要还给陈平安的。 所以,顾氏这是怕陈平安知晓水属蛟龙价值后,会将顾璨的话当真,重新收回这泼天机缘! 若是平时,陈平安走就走了。 毕竟这机缘于他而言,也留不住。 但今日,陈平安却不想错过刘志茂身上那两袋金精铜钱,也不想硬生生吃下这个暗亏。 吃亏是福,那是因为发明这句话的人,从来不吃亏啊! 第15章 你出多少钱? 见到陈平安并未挪步,顾氏眉头忍不住皱起。 因为吃着百家饭长大的关系,陈平安没少挨人白眼。 所以陈平安早早就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可为何陈平安此时听不懂她言语中的暗示? 接下来的事,可跟陈平安无关了啊! 为何还不走? 心头莫名有了怒气的顾氏,再度开口时,声音也是冷上了几分。 “陈平安,谢谢你送顾璨归来。” “眼下,我和这位远道而来的仙师,还有要事相商。” “今日,就不留你在这吃饭了。” 听见顾氏再度出声送客,陈平安只是笑着走到了水缸边。 看见陈平安的动作,顾氏一颗心顿时紧绷了起来。 不会吧,不会吧? 陈平安已经知晓了那一物的价值? 在顾氏紧张的注视中,只见陈平安拍了拍缸沿,淡然道: “他这缸里鱼虾螃蟹、泥鳅黄鳝,仙师尽可随意拿走。” “但那一尾蛟龙,仙师打算是买,还是抢?” 听到这话,顾氏当即如遭雷击,愣在当场。 但很快,反应过来的顾氏就咬牙斥道: “陈平安!” “这是璨儿的东西,关你什么事?!” “这事可由不得你做主!” 由不得我? 这是想讲道理了? 陈平安瞥了眼顾璨,正想说点什么时,顾璨倒是忽然胆大出声道: “娘,这本就是陈平安的东西,他本来……” 顾璨话没说话,顾氏就快走两步,狠狠一巴掌甩在自己儿子脸上,满脸怒容: “闭嘴!” “有你说话的份吗?” “给我滚回屋子里去!” 捂着一边脸庞的顾璨,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但看着生气的娘亲,最终还是乖巧地进了屋。 只是在进屋之前,顾璨仍是回头说了句: “娘,那东西真是陈平安的。” 眼见顾氏手臂高高举起,又要揍人,顾璨立即一溜烟跑进了房。 脸色晦暗不明的顾氏,终究是没有追进去,反而是用铜锁将门给锁上。 接着才一脸难看地望着陈平安道: “陈平安,就当我求求你,别在这事上掺和了行吗?” “你无父无母,也能养活自己,但璨儿不一样,他这性子,注定做不了学徒,当不了窑工。” “你跟璨儿关系好,你也不想让他一辈子都待在泥瓶巷里,做个废人吧?” “我求求你了。” 说完,顾氏当的一声跪下,明摆着是想要用道德来绑架陈平安。 可往日里极为好用的招式,现如今却是不太好用。 泪眼婆娑的顾氏,看着毫不动容的陈平安,心中咯噔一声。 虽不知老好人陈平安,今天哪根筋不对劲,但她已经确信陈平安不会让步了。 那她这鳄鱼的眼泪,也就毫无意义了。 冷哼一声的顾氏,擦干眼泪,从地上站起身来,恶狠狠地道: “陈平安,你今日若是耽误了璨儿,璨儿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不仅如此,就算我下了黄泉,也会将今日这事与你父母说道说道!” “让他们看看,他们养了一个‘好’儿子!” 听见顾氏威胁的陈平安,忽地出手,一把揪住了顾氏头发,将其按在了水缸之中。 看着在水缸里不断挣扎的顾氏,陈平安眼神冷漠至极。 “第一,这机缘不是你顾氏的,是我‘送’给顾璨的。” “顾璨如今年纪尚小,做不得主,自然由我这个做兄长的来做主。” “第二,我这个人很讨厌有人威胁我,你如果真想下黄泉,那我大可送你一程。” 水缸里的顾氏,虽然对外界声音听得不甚清楚,但偏偏陈平安所说的话,却是一个不漏的听见了。 感受到陈平安身上冰冷杀意的顾氏,慌忙在水中摇起了头。 她只是嘴上逞能,可并不是真傻到要去死! 【讲理成功,小份天地馈赠已降临。】 …… 听见心湖大道玄音响起的陈平安,这才将奄奄一息的顾氏拉起。 看着狼狈至极的顾氏,陈平安眼里丝毫没有怜惜之色。 “一边去,若再敢乱插嘴,你就没有下次了!” 头发湿漉漉的顾氏,浑身一颤,缩至一边不敢发声。 至于她心底怎么想,陈平安也懒得管。 再敢作妖,那就再揍一顿! 以力服人,可不是说说而已! 而一直冷眼旁观小院闹剧的刘志茂,在见到这一幕后,忽地鼓掌道: “好好好,没曾想你小子还是个纯粹武夫。” “如今入了几境啊?” 陈平安笑了笑,坦然回道: “小子不才,如今才是二境木胎境罢了。” 木胎境? 刘志茂眼中精光一闪。 这小子真当他傻啊? 他虽然在这小镇中术法受限,但眼力这种东西,可不受压制。 这小子刚出手时,气血如一的状态,分明是入了水银境! 而一位炼体三境的武夫,恰恰好在这骊珠小镇中,不受任何压制。 事情似乎变得有些棘手了。 刘志茂手指掐动,心中快速盘算一番后,换上一副虚伪的笑容道: “抢,我定然是抢不走的。” “买的话,也得看看价格合不合适了。” 陈平安点了点头: “是这个理。” “正巧我刚刚做了两笔交易,可供仙师参考。” “土属蛟龙,卖于大骊皇家,十袋金精铜钱。” “金属蛟龙,卖于大隋皇家,十袋金精铜钱。” “不知仙师,对这水属蛟龙,出价几何啊?” 十袋金精铜钱? 刘志茂瞳孔猛地放大。 先不说真假如何,就说他那书简湖可不如大骊、大隋那般,家大业大,能轻松掏出十袋金精铜钱。 如今他身上这两袋金精铜钱,已是他的全部积蓄了。 若不是为了得点机缘,好回去搏一搏开宗立派之事,他也断然不会如此投下血本! 不过即便大骊、大隋可拿出十袋金精铜钱来,但只要来这骊珠洞天,身上所能携带的也只有两袋。 换言之,大骊、大隋都是以赊欠的方式在这少年手中,购买了机缘! 既然如此,他刘志茂为何不也如此做? 红口白牙一碰,先诓来这机缘再说。 至于还债之事,呵呵,这三境武夫有本事来书简湖向他要啊! 第16章 你是真君?先吃我一拳! 稍作思量的刘志茂,哈哈笑道: “你这小子倒是滑头,言语里尽是些不实之意。” “你若真的与那大骊、大隋来人交易过,就该知晓我们身上,至多只有两袋金精铜钱!” “又何来十袋金精铜钱?” 陈平安笑了笑,掏出三个袋子,刻意露出一小口,让其内的迎春钱、供养钱以及压胜钱一闪而过。 “我何必诓你?” “这就是他们所付的定金,想来以大骊、大隋的脸面,也不至于不守约定。” “你若不信,大可去那福禄街,找那大隋皇子问上一问,便知真假。” 听到陈平安言语,心中最为惊讶的反而是浑身湿漉漉的顾氏。 她真没想到这位泥瓶巷中,最为底层的少年,竟然真的翻身了! 这怎么可能? 想当年,这少年还需挨个敲门,才能换口饭吃。 现如今,居然拥有了如此之多的‘神仙钱’? 她刚刚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心头稍有迟疑的顾氏,很快就摇了摇头,她没错,她只是想过更好的生活,又何错之有? 倒是这陈平安罔顾当年的一饭之恩,强行插足属于璨儿的机缘,才是大错特错! 想到这里的顾氏,眼里就不由地流露出了一丝恨意。 而见到陈平安手中金精铜钱的刘志茂,倒是终于能确认这小子所言非虚。 至于为何陈平安能拿这么多机缘……刘志茂稍稍掐指,便心中有数。 本命瓷碎裂的陈平安,虽然不受祖荫的荫庇,是个废人,但也正因如此,空无一物的陈平安,就成了一个‘鱼饵’般的存在,吸引着各种机缘的靠近。 只是这些机缘,最后多半只会便宜了陈平安身边人,而陈平安本身却是什么也捞不着。 也就是这小子有那么丁点小聪明,知晓自己握不住机缘,这才一股脑地卖了出去,换了他能握住的金精铜钱! 但有这金精铜钱又有何用? 武夫可无需假借外物修行,而练气士……呵呵,一个本命瓷破裂的少年,哪来的练气士资质? 到头来,终究是一场梦幻罢了。 嘴角逐渐挂起讥笑的刘志茂,虽是坐着,但给人的感觉,却是如九天神灵般,俯视着眼前的少年。 “十袋金精铜钱吗?呵,老夫也给了。” 说完,刘志茂手指微弹,怀中两袋金精铜钱就如利箭般,直直地撞向陈平安。 砰! 一声闷响传出,足可见撞击之重。 但受击的陈平安,却是丝毫未退,脸上平静如常,看不出任何受伤的样子。 见此情景,坐于院中的刘志茂眉毛微挑。 要知道在这骊珠洞天,虽然规定不能使用术法,但身为元婴境的他,受到的限制显然没有其他大能那么大。 所以只要他愿意消耗点寿元,还是能略施手段的。 毕竟一点寿元对于动则千年寿命的练气士来说,并不算什么。 因此他刚刚那一击,是他故意施为,想要给这坏他好事的小子一点教训! 按照刘志茂的预想,即便这小子是三境武夫,也多半得咳出血来,才能接下这一击。 只是没曾想,这小子分明没有到达水银镜巅峰,却能硬抗他这一击。 看来这小子的武道基础,很是扎实啊。 而凭借着体魄接下两袋金精铜钱的陈平安,宛如无事人般,淡然道: “多谢仙师。” “只是若我没数错的话,这里只有两袋金精铜钱。” “这可远远不够啊。” 嫌少? 刘志茂气笑道: “这是定金!” “怎么大骊、大隋可赊欠,换了老夫就不行了?” “你可知老夫是谁?” 陈平安微微一笑,故作不知地开口道: “大骊、大隋,我皆有所耳闻,知晓其王都何在。” “可是仙师,我是真不认识你啊。” 刘志茂冷哼一声,站起身来,背过手,下巴微仰道: “井底之蛙,自然不识天地多大。” “听好了,老夫刘志茂乃是一位‘真君’,只需迈出半步,就是‘开宗’之祖。” “这份量,虽不及大骊、大隋这等王朝,但也相差不远。” “剩下那八袋金精铜钱,将来你去书简湖寻老夫便是。” “老夫在山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又岂会在意这区区八袋金精铜钱?” 听到刘志茂的介绍,明知去了书简湖要债,多半有去无回的陈平安,故作恍然大悟之色,然后双手抱拳道: “原来仙师是位真君,失敬失敬。” “不过口说无凭,总得手底下见见真章……” ‘章’字落下,刘志茂就见眼前少年身形,突兀消失不见。 等心中一跳的刘志茂,再看见少年时,少年已至其身旁! 好胆! 竟敢向他出拳?! 真当他真君的名号是捡来的吗? 这可是道上朋友都认可的! 勃然大怒的刘志茂,手指立时掐起法诀,就要消耗寿元给那少年一个厉害看看。 可没等他调动体内真气,就听那少年嗓音自耳边响起: “刘真君,你动作有些慢了啊。” 一股寒流瞬间自刘志茂尾椎骨处升起。 紧接着便感觉到太阳穴一痛,视野瞬间歪斜。 他竟是被那少年一拳击飞了出去。 砰! 一旁的顾氏,看见仙师被陈平安一拳轰出,小嘴顿时发出了一声惊呼。 这陈平安,什么时候这般厉害了? 满脸不可置信的她,想要去扶那仙师,又怕弄巧成拙,一时间愣在原地,也不知该做什么。 而从墙壁上将自己‘摘’出来的刘志茂,披头散发,哪还有先前半点仙风道骨的意思? 眼神阴沉的他,心中怒意已经溢于言表。 “好,很好,你已有取……” 没等刘志茂将话说话,陈平安就拍了拍手,微笑道: “刘真君不愧是真君,就这抗揍的本事,在下五境时,定然没少下功夫。” “现在我相信刘真君的‘真君’之名,名副其实了。” “多有得罪,抱歉。” 本来做好准备,豁去数百年寿元不要,也要将陈平安当场格杀的刘志茂,听到这话,脸上顿时有了迟疑。 原来对方只是为了试探他的实力? 只是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不得劲呢? 而且这一拳,可真他娘的疼啊! 第17章 你配指点我? 一时间不知道要不要当场翻脸的刘志茂,掐着法诀的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堂堂元婴境地仙,竟被三境武夫一拳击飞? 这事要是传出去了,他这‘截江真君’的脸往哪放啊? 心思急转的刘志茂,甚至还升起了将所有知情人都灭口的心思。 只是这家娃儿‘根骨’之重,简直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之前在那锁龙井边上,他特意破例施展祖传秘术,对其摸骨称重。 结果是他竟然‘拎’不起那娃儿! 若是能得他精心调教,那么这娃儿日后,定是他称霸书简湖的一大助力! 正因如此,他才动了收徒的心思,来到了这破旧的泥瓶巷中,也凑巧从顾氏口中得知了大缸里的机缘。 而且看这顾氏风韵犹存的模样,给他当个三等丫鬟,用来服侍岛上客卿散人,倒也合适。 想着想着,刘志茂心中杀意就淡了几分。 见到刘志茂脸上阴晴不定的神色,故意找理由揍了刘志茂一拳的陈平安,则是继续说道: “现在,这水属蛟龙暂时就是真君的了,在下告辞!” “他日书简湖聚首,再与真君把酒言欢。” “对了,顾璨是我弟弟,还希望今后真君多照拂一二。” 听到这话,刘志茂也是彻底没了杀心。 也是。 他完全没必要在此消耗寿元杀人。 反正那少年,只要贪那八袋根本不可能到手的金精铜钱,那么就会来书简湖找他。 而在书简湖,他单手就可瞬杀这三境武人! 又何必急于此刻? 至于照拂顾璨一事,呵,老夫的徒弟,还用你一个毛头小子来指手画脚? 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刘志茂就宛如在看一个死人。 直到此刻,畏畏缩缩的顾氏,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仙师,我们先前约定之事,可还作数?” 听见顾氏言语,回过眸子来的刘志茂,重新挺直身子,将掐诀掐得有些僵硬的手指往后一背,重新恢复先前那副淡然模样: “老夫岂是不讲诚信的小人?!” “你这话说的,倒像是老夫经常不守诺言了,恩?” 被刘志茂气势一摄,顾氏全身一抖,当即跪倒在地,慌忙道: “不是不是,仙师,你误会了,我真没这个意思啊。” “只是那陈平安……” 见顾氏提起那令他吃瘪的陈平安,刘志茂不由地冷哼一声,接着阴狠道: “你以为他得罪了我,还能有好果子吃?” “金精铜钱虽好,但也要有命才能花啊!” 随后刘志茂袖中拇指食指不停搓动,对已来到了泥瓶巷中的另一位外乡人,悄然种下了一道邪念。 …… 拎着两袋子金精铜钱走在泥瓶巷中的陈平安,清楚的明白,自己如今想要彻底杀死刘志茂,终究还是差了点力量。 毕竟刘志茂怎么说也是位元婴修士,若是不顾骊珠洞天的大道反噬,他单手就可镇压陈平安。 所以,能从其手中诓到两袋真材实料的金精铜钱,已是大赚特赚。 至于阻止顾璨拜师一事,倒真没什么办法。 况且,顾璨拜师刘志茂,也未必是祸非福。 毕竟没有书简湖一行,顾璨未来也难成为白帝城那位城主的弟子。 就在陈平安把玩着手中金精铜钱时,隔壁宋集薪的院门忽然推开,一男一女笑意吟吟的从中走出。 看他们脸上的表情,显然在宋集薪这里收获不浅。 而这两人陈平安虽未见过面,但对其身后根脚,一清二楚。 其中那位头戴高冠的富贵公子哥,是大骊最南边数一数二的宗门——老龙城的少主,符南华。 那乍一看,宛如少女般肌肤水嫩,丹凤眼眸,尖尖下巴,妖娆多姿的女子,则是云霞山年轻一辈资质最好的仙子,蔡金简。 两人也自然注意到了,手中拿着两袋金精铜钱的陈平安。 不知为何,蔡金简一见这少年,心中就心生恶感,像是见不得这泥腿子骤然富贵一般。 有些烦躁的蔡金简,瞥了身边毫无动静的符南华。 要知道先前这公子哥,悄悄向她透露了有关此地寻宝的‘心法’。 他说若是有人让她心生寒意,那她就必须主动退避,因为此地藏龙卧虎,深不可测。 若是有人让她心生恶感,那么这人就是此次小镇寻宝的阻碍! 现在这样的人,已经出现在她面前了! 两人虽然从无交集,但既然这少年会挡她的路,那就休怪她先下手为强了! 心中忽然涌现一股杀意的蔡金简,刚欲动手,就听似乎察觉到什么的符南华,沉声喝道: “蔡金简,莫要动手!” 巷子里的动静,立即吸引了院子里宋集薪的注意。 爬上泥墙的宋集薪,见到陈平安与那两个外乡人起了冲突,眼中顿时闪过了一丝快意,手中也悄然攥紧了符南华所赠予的雕龙绿佩。 他能和人谈笑风生,收获颇丰,但陈平安却只能莫名被人仇视,这种从陈平安悲惨遭遇中得来的优越感,实在是不为外人道也。 而巷弄之中,好似没听见符南华提醒的蔡金简,直接一步就跨到了陈平安身前。 接着再将她那只晶莹如羊脂的纤纤玉指,迅猛地指向草鞋少年的眉心。 这手法便是武道手段中的‘指点’。 只是这指点,也分顺水推舟和强行之说。 前者,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便开了窍。 后者,就很恶毒了,火候不到,强行开窍,只会如同在骊珠洞天强行运转武夫真气的吴貂寺一般,受到真气倒灌之苦。 而吴貂寺好歹是位九境武夫,能以寿元抗下这种损耗。 但若换做本就寿元不过百年的平常人,受此‘指点’,只会变得短命,三四十岁的年纪,便早早与世长辞。 现在,蔡金简所用的手段,自然是后者! 既然在骊珠洞天不能轻易杀人,那她就不杀人,纯以阴险手段让人短寿不就行了? 谁让这骤然富贵的泥腿子,让她心生不喜呢? 眼神冰冷的蔡金简,嘴角露出一丝讥笑。 要怪就怪你小子机缘太好! 第18章 仙子又如何?打得就是仙子! 可令蔡金简没想到的是,她这一指,竟是戳到了铜板! 物理意义上的铜板! 因为那拿着两袋金精铜钱的少年,竟是不知何时,将一枚压胜钱挡在了眉心! 蔡金简瞳孔瞬间剧震,好快的速度! 她甚至都没看清这少年的动作! 这穿着破烂草鞋的少年,竟然还是一位深藏不露的武夫? 蔡金简眼中顿时闪过了一丝忌惮,随即脸上露出妩媚笑容,正想说点什么时,忽感腹部剧痛,竟是那少年一拳砸在了她丹田处。 忍不住弯下腰的蔡金简,勉力抬头,终于是与少年视线平齐。 这一看,更是令蔡金简心中大骇。 因为这少年眼中,竟然如同古井般深邃,甚至隐隐约约间,她还瞧见了恶蛟在井底游动。 这少年,究竟是什么东西? 没等蔡金简缓过气来,那少年一把薅住她的头发,将其精致的脸庞,硬生生地按在了泥泞不堪的路面上,然后淡然道: “未经同意,就想强行‘指点’于我,你错了没有?” 指点? 他认出了这是武道手段? 他知道她要害他? 心中再次一惊的蔡金简,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那少年攥着长发将她提起,然后再重重往下一砸! “我说,你知错了没有?” 直到听见这话,呆立原地的符南华,才确信眼前所见不是他的幻觉,而是真实所发生的事。 这位来自云霞山的仙子蔡金简,此时就宛如跌落尘埃般,让人按在了污浊不堪的泥水里! 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 没有令人眼花缭乱的法宝对攻,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仙家手笔…… 被誉为云霞山最有希望的蔡金简,就这么给一个最低贱的乡野泥腿子,给按在了泥水里?! 他本来还想阻止蔡金简在此杀人,以免被逐出小镇,成为山上的笑柄。 哪曾想,蔡金简甚至都没碰到那少年,就被那少年轻松拿捏了! 若不是亲眼瞧见,苻南华绝对不会相信这个荒诞事实! 但偏偏,这件离谱的事,就当着他的面发生了!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羞辱! 这羞辱不止是对蔡金简,更是对与蔡金简形成临时同盟的他! 脸显怒容的符南华,立即大喝道: “给我住手!” 听见喊声的少年,漠然抬头,手中动作却是一下比一下用力。 符南华甚至能清晰地看见,从蔡金简额头上蜿蜒流下的鲜血。 “怎么?你也觉得她为我强行开窍,是对的?” 本欲强行辩解的符南华,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摆脱蔡金简的好机会! 蔡金简这一路上与他同行,已让他暗生情愫,这对于身为老龙城少主的他来说,并不是件好事,相反,还会阻碍他的大道。 要知道他这老龙城少主之位,并不稳固,若是想日后顺利掌舵老龙城,那么联姻一事就是一件很重要的筹码。 身为二流势力的云霞山,真配不上与老龙城联姻! 所以不如就让蔡金简暴毙于眼前,还不用脏了他的手,甚至等蔡金简死后,他还能白得蔡金简身上的两袋金精铜钱。 若再仔细摸一摸,兴许还能收获一两件云霞山的秘宝! 然后他还能以此为借口,直接击杀那少年为蔡金简‘报仇’,从而将少年手中的金精铜钱也收入囊中。 简直是一举四得! 这不比让蔡金简活着更好吗? 替人收尸,必有好报的前提是,有尸可收啊! 瞬间有了决定的符南华,当即作势给那少年压力,实则半分力都未真出。 见符南华动作,对其小心思一清二楚的陈平安,嗤笑一声,随即再将手中满脸泥泞的头颅重重砸下。 而站在泥墙上的宋集薪,见到悍然出手的陈平安,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眼前的一幕幕,再次让他想起了那些不好的记忆。 不久前以及更久前,他好像也是被这一言不合的陈平安,给‘教训’了。 这陈平安可真是猖狂啊。 要知道先前的交流,让宋集薪明白了何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那老龙城、云霞山,那练气士、剑修……这些在外乡人口中稀疏平常的见闻,在宋集薪看来,却是另一番广阔的天地。 可和他一般在此井底观天的陈平安,却敢对这些外面来的‘大人物’出拳,着实是让宋集薪的三观,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这些外乡人,现在看来,似乎和小镇里的人,也没什么两样啊。 这位刚才还高高在上的仙子,也会疼,也会流血,也会……求饶! “停……停,我错了,我错了,别打了!” 【讲理成功,小份天地馈赠已降临。】 …… 终于听见蔡金简服软声音的陈平安,重新攥着蔡金简的头发,将其头颅提起。 此时蔡金简脸上尽是泥泞,再无出尘仙子之姿。 “呵,只道歉不赔礼?有你这样道歉的吗?” 说完,陈平安手掌用力,再次将自认为高高在上的蔡金简,按在了她所瞧不上的泥泞当中。 口鼻间皆是泥水的蔡金简,只觉心口苦涩。 她现在算是知道了,小镇中藏龙卧虎是什么意思。 这随便一个陋巷少年,竟然就拥有暴打她的实力。 她为何要想不开去招惹人呢? 恍惚间,察觉到死亡来临的蔡金简,终于意识到在死亡面前,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被再次拎起的蔡金简,急促而贪婪地大口喘息着。 接着感受到脑后再度传来力量的她,当即喊道: “我赔!我赔!你想要什么,我都给!” “求求你了,别再打了!” 【讲理成功,小份天地馈赠已降临。】 …… 收获两缕武夫先天真气的陈平安,并没有大意。 他能如此轻易制服蔡金简,一是靠着自己已达三境的武夫体魄。 二是利用了蔡金简的轻敌。 毕竟练气士让武夫进了七步之内,那自然是武夫占优。 但如果拉开距离,让练气士有足够时间施术,胜负之势就会倒转! 所以陈平安清楚的明白,绝不能让蔡金简缓过气来,一次就要打得她胆寒! 咔嚓! 连续四声骨折之音传出。 掰断了蔡金简四肢的陈平安,这才蹲在脸色苍白的蔡金简身前,平静地看着蔡金简惊恐的眼睛,说道: “行了,现在把你身上的东西,都拿出来吧。” “哦,我忘了,你手不能动了,那还是我自己来吧。” 第19章 真当练气士是纸糊的? 见到陈平安的动作,最为不满的当属符南华了。 他们在小镇之中,毕竟要顾忌此地的坐镇圣人,所以不可随意出手杀人。 但小镇本地居民,倒没那么多的限制。 所以只要陈平安杀了蔡金简,那么他也能顺理成章地干掉陈平安,独吞所有。 可这乡野泥腿子,偏偏给蔡金简留了一口气,只取她身上财物。 这让符南华也难以借题发挥! 更令他气愤的是,纵使一路行来,双方互有好感,可他连蔡金简的手都没摸过一下! 现在,那倒在地上的蔡金简,却是任那乡野泥腿子采撷! 看着眼前的一幕幕,站着未动的符南华,眼神逐渐冰冷。 这乡野泥腿子,莫非真以为自己此举很聪明? 哼,不过是个蠢货罢了! 对敌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这泥腿子如今这样折辱高高在上的蔡仙子,已经是将蔡金简得罪透了! 现在不杀了蔡金简,难道未来云霞山就会放过他吗? 更不要说,这乡野泥腿子,连他这个老龙城未来的少主也得罪了! 只要出了这小镇,这泥腿子,怕是没几天活路了。 而从蔡金简温润怀中掏出两袋金精铜钱,以及一枚护身玉佩的陈平安,也在这时抬起头来。 见到符南华那隐含杀意的眼神,陈平安只是平静地站起身来,抬头认真道: “你还没回答我呢。” “你也觉得她为我强行开窍,是对的吗?” 听到问话,符南华眉头不由一皱。 这泥腿子在这乡野之中待久了,是不是连脑子也变得不太好了? 明明已经得了便宜,这事完全在这里就可以告一段落了。 以后的事,也得骊珠洞天破碎之后再说。 可结果,这泥腿子,居然还一本正经地质问于他? 他什么身份,眼前这泥腿子又是什么身份? 以下犯上,一次不够,还要来第二次是吧? 真把他当成和蔡金简一般的软脚虾了? 真是笑话! 练气士虽然不如武夫这般专注炼体,但在铜皮、草根、柳筋、骨气、筑炉这登山五境时,也是有牵引来天地元气,砥砺人体的皮肉筋骨血。 这被称之为下五境的修行过程中,不同人用不同法、不同物,砥砺出来的体魄也不一样。 而作为老龙城最为出色的几个候选人之一,符南华的下五境修炼可是无比扎实,远超同境中人。 毫不夸张的说,他这经历过天材地宝滋润的体魄,就是比之四境武夫,也毫不逊色! 这区区武夫三境的少年,有什么资格质问于他? 俯视着陈平安的符南华,冷笑一声,答非所问道: “好好好,我虽然来不及救下蔡仙子,阻你行凶。” “但既然看见了,我就不能什么都不做。” “否则这消息传出去,外面人还以为我老龙城罔顾盟友死活,不讲道义呢。” 他这番话语,实际上只是为自己接下来的出手,做个铺垫。 毕竟他心知坐镇此地的圣人,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他们这些外乡人。 之所以不出手干扰,纯粹是因为他们,没有触及到这位齐圣人的底线罢了。 因此符南华在动手前,也要先占一个‘理’字。 而为作为盟友的蔡金简出头,教训一顿那少年而非击杀,就很合理。 说完那番冠冕堂皇之话的符南华,慢条斯理地卷起了袖子。 “说真的,你刚刚动手的果决,突然爆发的力量,都令我刮目相看。” “在来之前,我可不知道小镇里,还留有你这样对武道有天赋的少年。” “按理说,像你这般武夫,早就该被大骊挑中选进行伍之中。” “若是运气好,指不定就能得到某位大佬青睐,收为亲传,日后在这宝瓶洲闯出一番名声。” 说到这里,符南华垂下了双手,右脚向前迈出。 “可惜,如今得罪了云霞山和老龙城的你,大概这辈子也没机会瞧见山上风光了。” 说到最后,符南华右脚重重踏下,整个人如同离弦利箭般,向着陈平安冲了过来。 他要让这乡野武夫明白,练气士可不全都是些体魄孱弱的病夫! 砰! 一道身影倒飞而出。 正是来时有多快,去时就有多快的符南华。 飞在半空中的符南华,满脸茫然之色。 刚刚拳拳相撞之时,为何对方所爆发出的力道,要比他见过的四境武夫还要强? 可明明这少年连英魂都没有,是个实打实的水银镜啊! 他不理解! 他真不理解! 思绪转瞬而逝,同样跌落在泥瓶巷泥泞之中的符南华,抬头便看见了宋集薪同情的眼神。 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他堂堂老龙城少主,需要人怜悯吗? 勃然大怒的符南华,就要罔顾小镇规矩,强行以寿元驱动法诀。 可没等符南华动手,就见那少年同样往地上一蹬,以比符南华更快的速度,追至符南华身旁。 符南华心中一惊,随即就感觉到丹田一痛,那些好不容易从窍穴中出来的天地元气,顿时溃不成军。 这时的符南华才明白,为何蔡金简在那少年的拳下,始终未曾有反抗之力了。 丹田处传来的疼痛,令从小锦衣玉食的他,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何谈使用法诀? 有了蔡金简前车之鉴的符南华,当即就要开口求饶。 但话未出口,就见那少年很是熟练地拉住他的手臂,然后抬脚一踩。 咔嚓! 同样的骨裂声,同样的四肢尽折。 这少年做起这种事来,竟是如此的轻车熟路! 额头冷汗直冒的符南华,下意识蜷缩身体,却意外将一张脸埋进了泥泞之中。 咳咳! 痛苦咳嗽的符南华,抬起头来,恰巧和同样境地的蔡金简,对上了眼。 现在,他的惨样跟他眼中的蔡金简,一模一样了。 而那少年的清冷语音,则是抬起脚将这位高贵的老龙城少主,再次踩回了泥泞中。 “山上人若是都如你们这般傲慢,视山下众生如草芥的话,那山上的风光,也没什么好的。” “现在,你觉得你口中的蔡仙子,强行为我开窍,真的对吗?” 第20章 真敢杀人? 半张脸都在泥泞之中的符南华,何曾受过如此屈辱。 先前蔡金简吃瘪之时,他还未能感同身受。 但轮到他自己遭殃时,他只觉得肺都要气炸了。 要不是此处位于骊珠洞天,要是他们俩在小镇外相遇……他绝对能轻松镇压,眼前这个口出狂言的乡野泥腿子! 可惜,没有如果。 只是想要让他符南华认错,那他宁死也不肯! 如此屈辱之事若是传出,那他符南华定然无望老龙城城主之位。 没坐上那个位置的他,迟早会被其他兄弟弄死。 与其如此,不如赌上一把,赌这个泥腿子绝不敢杀他! 所以面对陈平安的问题,符南华硬是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心知符南华与蔡金简性格完全不同的陈平安,本就没指望能在此地就让符南华服软。 毕竟这位志在老龙城城主的符南华,在众目睽睽之下,服了软也是死路一条,自然不如赌一赌了。 只是很可惜,他赌错了。 眼中杀意迸发的陈平安,小腿用力,就欲直接踩裂符南华的脑袋。 反正都已经得罪了老龙城,不如得罪得更彻底一些。 察觉到这少年竟真动了杀意,符南华不知哪来的力气,硬是从陈平安脚下抬起了头,狰狞喊道: “你杀了我,你必然是死路一条!” 陈平安再次用力,将符南华踩回了泥泞之中: “我不杀你,难道就有活路了吗?” “和你讲理你不听,那我也只能送你上路了。” 从没觉得自己有错的符南华,怒声道: “你敢?” 陈平安微微一笑,平静回道: “我有何不敢?” 咔嚓! 一脚踩下,颅骨四碎,黄白之物流淌一地。 吹过泥瓶巷的春风里,隐隐听见了一声叹息。 瞧见符南华身死的蔡金简,更是肝胆俱裂。 说真的,在刚刚她也以为这少年,只是说说而已,断然不会对他们下杀手,顶多让他们吃点苦头罢了。 只是娇生惯养的她,属实受不了这折磨,这才出声求饶。 可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陋巷少年,竟然真的敢当街杀人! 他是真没把老龙城放在眼里吗? 老龙城作为宝瓶洲南方数一数二的宗门,论起实力来,可比她那云霞山更为强大! 虽说老龙城符家不止这么一个少主,但被外人,还是一位陋巷少年给杀了自家少主一事,这就涉及到了脸面问题。 换句话说,这里的消息若是传出去,那么老龙城定然会和这少年不死不休! 符南华在这事上,可真没说谎,这少年死定了! 重新抬头的蔡金简,就见到那少年冷漠的目光望来,吓得立即摇头道: “我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真的,我真的什么都不说!” 对于蔡金简的保证,陈平安什么都没说,他只是蹲下身去,从符南华怀中掏出一袋金精铜钱,一把不起眼的小壶以及一条白玉腰带。 这白玉腰带和刚刚从蔡金简身上搜出的玉佩一般,皆是一件护身保命之物。 玉佩中有的是云霞山祖师留下的一道护魂咒,可暂时护住佩戴者的三魂六魄。 而这白玉腰带,里面蕴藏的是一条地蛟之属的残余精魄,可用作攻伐。 两者都算是不俗的后天灵器。 此方世界物品大致可分为匠器、重器、灵器、法器、仙兵。 从灵器开始,才能算是真正的‘法宝’。 更重要的是,这两者皆来自小镇之外,属于陈平安拿在手里,也不会烫手的机缘。 唯一一件属于小镇之物,则是那把壶底落款为‘山魈’的养心壶。 此壶若是放在骊珠洞天之外,自然是不止一袋金精铜钱的价钱。 因为这把养心壶乃是件品秩极高的法器,最是适宜地仙之流拿来修养道心、润泽气府。 除此之外,这壶中还别有洞天,是件可以存放极多物件的方寸物! 当然,符南华一死,此地知晓它根脚的,也只有陈平安了。 对于这种拿不住的机缘,陈平安倒也不留恋,直接塞进了蔡金简的怀中,然后拍了拍笑道: “蔡仙子,这把养心壶就卖于你了。” “哦,对了,这除了是件品秩极高的法器之外,它还是件方寸物。” “想必蔡仙子,应该知道这物件,得多少袋金精铜钱才换得来吧?” 听到这话,蔡金简不怒反喜! 不仅仅是因为凭白得了份不大不小的机缘,更是因为陈平安既然要与她做交易,那就意味着她的命保住了! 现在身上毫无分文的她,肯定是给不出陈平安要的价格。 所以陈平安定然是要让她活着回到云霞山,才有可能支付得起这养心壶的价格! 而且此物是从符南华身上拿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蔡金简也算是捡了‘符南华’的尸,从而成为了陈平安的‘共犯’。 既然处在同一立场,那她自然就能活了! 猛地松了口气的蔡金简,当即狠下心来,开出了高价: “小……公子,我如今确实拿不出匹配这养心壶的价格。” “但经历此事之后,我已感觉到瓶颈出现了松动。” “只要公子让我回到云霞山,我就可向宗门证明我的价值,并以此换来至少十袋金精铜钱。” “我愿将这十袋金精铜钱,全部给予公子。” 顿了顿的蔡金简,生怕陈平安反悔,立即补充道: “如果公子不信,我现在就以心誓起誓,绝对不会因为今日之事,来找公子麻烦!” 陈平安很是满意蔡金简如今的‘开窍’。 “行,那就劳烦蔡仙子发誓了。” “等会,我会背你去那救病治人的杨家铺子,至于诊金……” 闻弦知意的蔡金简,立即接话道: “我来付,我来付!” …… 做完这一切后,陈平安这才抬眸看向一直未走的宋集薪。 此时的宋集薪,脸上满是后悔之色。 虽然不知晓陈平安是如何得知那把养心壶的根脚,但在片刻之前,这养心壶分明还是属于他的! 只是那符南华以一枚‘老龙布雨’玉佩,以及一袋子金精铜钱换走了而已。 但没曾想,这玩意的价值,竟然远不止这点! 现在倒是让陈平安这个混蛋,捡了漏! 可恶! 第21章 真正属于陈平安的机缘! 错失养心壶这份机缘的宋集薪,本来想怒视回去。 可见到陈平安脸上尚未干涸的血迹,宋集薪又立马想起了刚刚那令人不适的一幕。 胃中一阵翻腾的宋集薪,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但他却硬是咬紧牙关,不愿在陈平安面前露了怯。 不过是杀人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 有机会的话,他也不介意亲手杀了陈平安! 但一想起死人那脑浆迸裂的场景,宋集薪心中就一阵动摇。 要么以后真有机会,还是狠揍陈平安一顿算了吧? 就在宋集薪如此作想时,却惊觉一阵腥风扑面而来。 再定睛一看,竟是陈平安已至面前。 刚刚相隔甚远,宋集薪还能在心中给自己打气,尽力与陈平安对视。 可当陈平安到了身前后,特别是闻到那血腥之味时,宋集薪终于是撑不住,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只是他忘了如今他身在泥墙之上,这后退一步,可就踩空了! “啊!” 一声惊呼,宋集薪狼狈落地。 随即坐起的宋集薪,恼羞成怒,竟是凭借着一腔怒气,暂时无视了陈平安的凶威,转而斥道: “陈平安,你干嘛!” “当街杀人,信不信我报官抓你!” 静静立于泥墙之上的陈平安,虽然如今个头不如宋集薪,但那气势却如巍峨大山一般,摄人心魄。 仅仅是简单的注视,就令宋集薪的声音越来越轻,直至完全不可闻。 见到宋集薪欺弱怕硬的模样,陈平安嗤笑一声,伸出一手道: “拿来。” 拿? 拿什么? 一头雾水的宋集薪,正想发问,却突然瞥见陈平安腰间,鼓鼓囊囊的金精铜钱袋。 这一看,令他顿时意识到了陈平安想要什么。 他确实得了一袋金精铜钱不假,只是这陈平安是怎么知道的? 难不成这陈平安开了天眼不成? 该死! 他先前不知晓这金精铜钱价值,随意许诺给陈平安十袋金精铜钱,已经让现在的他叫苦不迭。 这才有意拖欠。 哪曾想,这陈平安竟是主动向他索要了。 若他不给的话……想起符南华的可怖下场,宋集薪的身躯就忍不住发抖。 这陈平安,是真敢杀人的啊! 他可不觉得一个官窑监造大人的私生子,能让陈平安心生忌惮。 毕竟身份比他高贵那么多的老龙城少主,不也照样被陈平安硬生生踩死? 咬了咬牙的宋集薪,只得将怀中仅有的一袋子供养钱,丢给了陈平安。 而接过金精铜钱的陈平安,只是淡然道: “你还欠我九袋。” “另外,今日之事若是泄露,那么定然是你说的。” “所以即便我会死于老龙城之手,我也会先找到你。” “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陈平安重新跳入小巷之中,背起一具符南华的尸体以及蔡金简,几个起落就从泥瓶巷中消失不见。 混蛋! 居然敢威胁他! 这个时候,想从地上站起的宋集薪,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竟是被陈平安气势所摄,腿脚发软了! 更关键的是,本应在房里的稚圭,不知何时出了门,还伸手欲扶他起来! 满脸通红的宋集薪明白,他掉在地上的面子,已经碎了一地,再也捡不起来了! “陈平安!” 从牙缝中蹦出三字的宋集薪,也只得无能狂怒。 因为他清楚的知道,现在的他,完全比不上陈平安了。 以往他唯一值得吹嘘的家境,在如今手握数袋金精铜钱的陈平安面前,也已不是对手。 只要陈平安舍得,那陈平安随时可以置办起,比他宋集薪更好更豪华的基业! 他拿什么跟陈平安比? 私生子的身份吗? 可那监造大人回京述职的时候,甚至都没带上他! 脸色灰白的宋集薪,看了眼扶着自己的稚圭,忍不住问道: “稚圭,你觉得我和陈平安,谁更好些?” 稚圭眨了眨眼睛,柔声道: “那自然是我家公子更好啊。” 说完,稚圭便垂下头,扶着宋集薪向屋内走去。 听到稚圭一如既往地支持自己,宋集薪灰白的脸上,总算是多了几分血色。 至少他有奴婢,陈平安没有。 而且这奴婢还是从陈平安那夺来的! 这一点,陈平安可比不上他! 他终于还是有赢过陈平安的地方了! 只是宋集薪不知道的是,说完那句话的稚圭,低下头后还舔了下唇。 毕竟宋集薪有龙气傍身,可供她吞食,而本命瓷碎裂的陈平安,现在可是一点气运都没呢。 一旦骊珠洞天破裂,没有祖荫槐叶傍身的陈平安,很快就会被反噬。 更不用说陈平安,如今还背上了老龙城的因果。 一个有望成王的宋集薪,和一个随时可能暴毙的陈平安,她稚圭怎么可能做错选择? 她定然是没有错的。 …… 处理完符南华尸体,将蔡金简背到杨家铺子的陈平安,终于是重新回到了自己小屋。 躺在简陋木床上的陈平安,开始复盘今天的收获。 这一天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不过他的收获,同样很是丰厚。 光说手中拿到的金精铜钱,就有八袋之多。 若算上没有拿到手的,那就有四十四袋了! 这个数量,就算放在整个宝瓶洲,恐怕都是名列前茅的富豪了吧。 更不要说,骊珠洞天将来破碎落地之后,这骊珠小镇还能有一笔低买高卖的地产生意。 有了这些金精铜钱,未来不管是喂养飞剑还是打造金身,都会轻松不少。 至于到手的云霞山玉佩以及地蛟腰带,也算是给如今尚且弱小的陈平安,添加了一份保障。 唔,现在小镇里还有金精铜钱在手的,应该是正阳山、清风城那一波人了吧? 当然,还有个陈平安最为倾慕之人,剑气长城——宁姚!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今…… 就在陈平安如此想着之时,他的院门忽地被人敲响。 紧接着一道陈平安略为耳熟的嗓音,自院门外响起。 “陈平安在吗?” 陆沉? 心头一跳的陈平安,顿时明白,属于他的机缘来了。 真正的机缘,独属于他的机缘! 第22章 你哪来这么多钱? 站在院门外的陆沉,看着躺在双轮木推车上的宁姚,很是崩溃。 本来今天好好的,偏偏临收摊时,接了这么大一个因果在手上。 这位来自剑气长城的少女宁姚,身上所背负的烂摊子,他是真的不愿接手。 而且不光是他,就算是这骊珠小镇上‘家大业大’的宋家、刘家、魏家,也不远沾染宁姚身上所牵扯到的气数。 毕竟那可是所有人都讳莫如深的剑气长城啊。 谁愿意和那帮刑徒遗民扯上关系? 这不是害人吗? 所以任陆沉左思右想,也想不出谁能接手这份大因果。 也幸好他聪明,最终想到了一个逆其道而行的法子。 既然身上有气数萦绕的家族,不愿沾染宁姚身上的大因果,那么就干脆找个没有气数的家伙。 要说在这世世代代浸染骊珠气息的地方,找个没气数的家伙,还真不容易。 但偏偏那泥瓶巷中就有一个! 陈平安! 一个本命瓷破裂的可怜虫,一个可以争‘一’,但赢面最小的少年! 本着试一试的想法,陆沉这才敲响了这扇老旧的院门。 但没曾想,已经想好一堆借口的陆沉,并没有等来闭门羹,反而见到了院门大开。 将那数袋金精铜钱往床底一塞的陈平安,已经脸不红气不喘的出现在了陆沉身前。 见到陈平安出现,陆沉本以为这陋巷少年好歹会问询几句,为何会深夜造访之类的。 哪曾想,这陋巷少年,非但丝毫没有意外的模样,还帮着他将那辆双轮木推车,推进了院落之中。 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问他陆沉要做什么。 这让本来心中已有决定的陆沉,顿时有些尴尬起来。 毕竟他送上门来的是祸不是福。 陈平安如此客气,倒是让他有些难做了。 但来都来了,总不能说是敲错门了吧? 左右都是要说实话,不如痛快一些。 也无需再等陈平安询问,陆沉直接掀开推车上盖着的棉布褥子,露出一位身体侧卧蜷缩的黑衣少女。 与之同时,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见到这一幕,陈平安什么多余的话都没问,只说了一句话: “要我如何做?” 准备好满肚子辞藻的陆沉,再次将到了嘴边的忽悠给咽了下去。 这陈平安,还真是信任他啊,问都不问一句这是怎么回事。 心中满是感慨的陆沉,也就开门见山道: “先等一等,这姑娘如今处于一种比较玄之又玄的状态,不能随意挪动身体。”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这位姑娘本身求生欲望就很强,身上又有家传门道护住心窍和丹室。” “所以等会我给你个药方,你去抓些药来便行。” “行了,差不多了,将姑娘抱进屋去,再给她换身干净衣裳,然后再去抓药就行了。” 陆沉一边说这话,一边注意着陈平安的神色。 哪知他并没有从陈平安脸上看见任何窘态, 相反,陈平安直接上手将少女抱起,放在了还有余热的被褥之上。 笑逐颜开的陆沉,心中暗道一声稳了。 他终于是将这烫手山芋给送出去了。 接下来只需妥善善后便是了。 陆沉瞥了一眼蠢蠢欲动、想要护主的飞剑,悄然拂袖,就将那柄神异非常的飞剑,死死地压制在了鞘内。 接着拿出纸笔,准备开个方子。 而进了屋的陈平安,在用棉布擦拭了宁姚脸上的血污之后,倒是第一次见了宁姚的真颜。 说真的,初看宁姚,就让人记忆深刻。 不同于稚圭刻意流露出来的娇弱,双眉不似柳叶似狭刀的宁姚,脸上有着一股勃勃英气,让人一瞬间就记住了她。 看着这张令人忍不住移开目光的脸,陈平安手中擦拭的动作,也不由得停了下来。 直到门口传来陆沉的轻咳声,陈平安这才回过神来,继续不动声色的为宁姚擦拭血污。 而进了门的陆沉,则是将一张写满字的药方递给了陈平安。 看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常年上山采药售卖的陈平安,瞬间就知晓了这张药方怕是重值千金。 若是往日里,陈平安恐怕连买其上一味药材的钱,都拿不出来。 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陈平安,倒是可以做到面不改色地收下药方,直接出门购买。 见陈平安就要出门买药,陆沉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陈平安,你有钱吗?” 头也不回的陈平安,扬了扬手道: “有啊。” 袖中抓着一把银钱的陆沉,属实是愣了一下。 他虽然和陈平安在今日才正式见面,但对于小镇众人根脚,他可是一清二楚。 这小镇之中,若说谁最穷困潦倒,那绝对非陈平安莫属。 就看陈平安这屋子就知道了,家徒四壁,也不过如此。 就这样,陈平安居然逞能跟他说有钱? 他怎么这么不信呢? 本来他还打算跟陈平安拉扯一下,最后以人情的名义借出这钱,这就可以避免和宁姚直接扯上因果。 哪曾想,这陈平安竟然一肩担之了。 啧啧啧,真有担当。 这倒是省了他不少事。 闲来无事的陆沉,终于是将视线投在了宁姚身上,这一看,倒是轻咦一声。 因为他透过那缝隙极大的木板床,瞧见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 心中好奇的陆沉,伸出手来,按照先前陈平安三境武夫的脚力,掐指算了下陈平安来回时间。 然后自觉时间充足的陆沉,终究是没忍住心中的好奇心,蹲下身来,将那精美钱袋给拽了出来。 接着手指微动,松开系口的绳子,就见到了一枚枚亮闪闪的金精铜钱! 粗略一数,这床底竟是有八袋子金精铜钱! 这陈平安,从哪弄来这么多钱? 难怪刚刚有底气和自己说不缺钱! 感情是陈平安在不知不觉间,已然成了个小富豪了? 那些小镇外乡人携带的金精铜钱,怕是得有三分之二都在此处了吧? 就在此时,房门忽然嘎吱一声,陆沉僵硬回头,就见陈平安居然提前回来了。 拎着满袋子药材的陈平安,和手中拿着钱袋的陆沉,就这么对上了眼。 第23章 法宝?我全都要! 短暂僵持之后,还是陈平安率先反应过来。 轻咳一声后,陈平安很是大气地说道: “道长若是缺钱,自可先拿几袋去应急。” “他日有钱了再还我也不迟。” 满脸尴尬的陆沉,像极了被屋主人当场撞见的窃贼。 说真的,他不明白为何短短时间,这陈平安的实力就又有了长足的长进。 明明从时间上来算,陈平安还要片刻才会回来。 如此,也够时间让他物归原位。 不过好在陈平安给了他台阶,陆沉也顺势直起身子道: “非也,非也。” “贫道并非缺财,只是刚刚卜了一卦。” “卦上说这姑娘容易被金冲撞,贫道这才给其移移位置。” “既然你回来了,那这事就交由你来做吧。” 陈平安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然后将金精铜钱移了位置。 而此时,床上少女也是嘤咛一声,从昏迷中悠悠醒来。 只觉头疼欲裂的少女,直起身子,盘膝坐在了木板床上,一双眼眸里充满了警惕之意。 等看清周围并无威胁后,她这才以审视的目光,看向身前的道长和少年。 “是你们……救了我?” 被注视着的陆沉,赶紧挥手切割道: “姑娘,你人确实是贫道救下的。” “但抱你进屋,为你洁面,帮你买药之事,都是他做的。” “这间破败宅子,也是他的。” 宁姚点了点头,并没有恼羞成怒,只是轻声道: “多谢道长和……” 一时不知该怎么称呼陈平安的宁姚,有些犹豫。 陈平安则是大大方方地介绍道: “陈平安,我叫陈平安。” “你直接唤我姓名就好。” 宁姚点了点头,继续道: “多谢道长和陈……平安的救命之恩。” “另外我叫宁姚,因为我爹姓宁,我娘姓姚。” 见两人都将目光望向了自己,陆沉一拍脑袋上的莲花冠后,笑道: “差点忘了,贫道姓陆名沉,并无道号。” “你们平时称我为陆道人即可。” 陆沉? 宁姚若有所思地望了眼,陆沉头上戴着的莲花冠。 这莲花冠在这浩然天下,可不多见啊。 互相介绍完了身份之后,场间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之中。 依旧是陈平安率先打破了这份沉默。 “陆道长,药也抓回来了,可怎么煎药,也得你给个方子。” 再次一拍脑袋的陆沉,这才想起不同药方有着不同煎药之法,陈平安可没学过这张药方的煎药之事。 于是陆沉再次摊开一张素白纸张,一边提笔写着方子,一边对着陈平安叮嘱道: “煎药一事,乃是实打实的细致活,半点马虎不得。” “我知晓你从前未曾煎过此药。” “所以贫道会将何时武火急煎,何时文火慢煎,何时煎药都会一一写于纸上。” “你只需按贫道所写的方子,定然万无一失。” 陈平安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只是煎药之事,仍有一个问题,那就是陈平安认不全字。 见到陈平安脸上闪过的为难之色,陆沉顿时意识到了关键。 只见他笑着补充道: “别担心字的事,宁姑娘定然是识字的。” “到时候你多问多学就是。” 听到这,宁姚也是主动说道: “你有任何不解都可来问我。” “不一定是煎药的事。” 陆沉笑着对陈平安挑了下眉头: “你看,这事不就解决了吗?” 说完,陆沉再从袖中掏出一枚小巧玲珑的青玉印章。 再对着印面轻轻哈了一口气,然后重重按在了写有药方的纸上。 最后再将其递给了陈平安。 “行了,搞定,从此山长路远,二位后会有期!” 见陆沉要离开,知晓陆沉根脚的陈平安并不意外。 而宁姚也不是什么婆婆妈妈的人,直接抱拳道: “陆道长,后会有期!” “将来若需在下帮忙,可以飞剑传书至倒悬山,署名‘陆沉’二字即可。” 对于宁姚的许诺,陆沉只是笑笑,并没有回应。 然后以少女需要休养为由,将陈平安给拉出了屋外。 站在院中的陆沉,先是将那柄被他压制的飞剑,悄然释放。 然后看着陈平安的双眼道: “陈平安,贫道最不喜欠人人情。” “但这事吧,确实是贫道欠了你个人情。” “只是贫道那签筒和一百零八支签,满是因果,你若是理不清,贫道反而是害了你。” “至于那方私印,说实话,我就算给了你,你也不一定接得住。” “少年持金过市,可未必是好事,头疼啊,头疼。” 紧皱着眉头的陆沉,敲击着头顶莲花冠,半天理不出头绪来。 倒是陈平安笑了笑道: “陆道长无需担心我的缘法。” “东西你只管给,接不接得住是我的死。” “若是因此死了,那也与陆道长无关。”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听到这话,陆沉也忍不住一愣,随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好,好一个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这本就是他宗门之中的根本教义,现如今反倒是要让这少年教他了。 先前他还觉得陈平安‘莫向外求’的道理,太过偏于佛家。 如今看来,这陈平安于他们道家也很有缘嘛。 不然陈平安怎么说得出‘缘法’这件事来? “说得好,既然如此,那就都给你!” 【讲理成功,小份天地馈赠已降临。】 …… 有了决定的陆沉也不墨迹,直接掏出签筒和那一百零八根签,再加上那一方刻着‘陆沉敕令’的青玉小印,尽数给了陈平安。 这两样东西,跟随他陆沉极久。 至于威力,那自然也是惊人。 要知道他陆沉,好歹也是青冥天下白玉京的三掌教,他时时刻刻带在身边之物,能有凡品? 只是不是练气士的陈平安,如今尚不能察觉其中神异罢了。 甚至陈平安即便踏上了练气士之路,在不到上五境前,也难以用出其中万分之一二的威力。 可即便如此,他陆沉还是给了。 毕竟陈平安的道理,说服了他。 他倒要看看一个本命瓷破裂的陋巷少年,在有此重宝的情况下,怎么能顺利地活下来! 第24章 发财的机会! 将身上重宝尽数给了陈平安之后,陆沉仿佛也轻松了不少。 人情,人情,对他们这种修道有成之人来说,最是难以还清。 但陈平安却愿意与他结清这人情。 这说起来,又是一桩人情。 这中间的弯弯绕绕,属实不足外人道也。 细算下来,确实还是陆沉多欠陈平安一点。 想到这里的陆沉,索性就多泄露些天机,用来弥补剩下的人情: “对了,贫道与你说两件事,你且记好。” “当然,做与不做,就全在你。”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嘛,强求不来。” 呵呵一笑的陆沉,继续道: “第一件事,带着身体好转的宁姑娘,去找小镇外南边的姓阮父女,求着他们收了你做杂工,你就可算有了座不大不小的靠山。” “这样宁姑娘欠你的人情,也算还清了。” “第二件事情,五月初五之后,这小镇之中的机缘对你来说,就不再是镜中花水中月了,你大可大胆放心地去拿。” “至于拿不拿得到,那就得看缘法了。” 说完,陆沉抬起推车,晃悠悠地出了门。 临出门前,陆沉似是想起什么,又转过头来叮嘱道: “对了,牢记财不外露。” “别将那些铜钱乱放了,哪天不翼而飞了,你就该哭喽。” “另外,如无必要,接下来少出门,剩下的外乡人可没那么好惹了。” 对于陆沉的关心,陈平安笑着说道: “安啦,安啦。” “我像是那种莽撞的人吗?” 陆沉哈哈一笑: “那可说不准。” “依贫道看来,敢一次性拿走贫道签筒和印章之人,多半是个莽撞地赌徒。”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最后陆沉摆摆手,拒绝了陈平安的送行,独自推车向离开小镇的东门而去。 …… 第二日。 伤势稍稍好转的宁姚,推开屋门来,就见到一夜未睡的陈平安,正在院中煎药。 微皱眉头的宁姚,忍不住开口问道: “为什么不进屋睡觉?” 专注盯着火炉的陈平安,平静回道: “宁姑娘是女子,不太方便。” “况且我一个人,早就习惯在乡野四处睡觉,如今睡在院子中也不打紧。” 听到这话,宁姚这才意识到眼前少年,似乎无父无母。 再看家中摆设,除了那八袋明显刚到手的金精铜钱之外,并无其他华贵之物。 显然,少年家境不好,生活极为艰难。 而即便如此,在她从未承诺会回报之前,这少年就愿意用他前半辈子从未看到过的金精铜钱,为她换来‘救命’的药草。 这多少让宁姚心中有了点波动。 同样失去父母的她,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这种感觉了。 但很快,宁姚就将心中那份柔软收了起来。 因为她是宁姚,是要做天下第一剑仙的宁姚。 在这之前,儿女情长并不重要。 眼神重新恢复坚毅的宁姚,学着陈平安的样子,席地而坐。 然后盯着火炉的宁姚,便开口道: “你去睡会吧,我来盯着,不碍事的。” 陈平安摇了摇头道: “没事,我不困,倒是宁姑娘重伤初愈,应该多休息才是。” 宁姚转过头,看着少年黝黑的面庞,一言不发。 被宁姚看得有些发慌的陈平安,正想说点什么时,家里院门忽然被人重重推开。 一位高大少年,火急火燎地走了进来。 “陈平安,我有要紧事要跟你说!咦?” 见到来人,陈平安很是无奈地开口道: “刘羡阳,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要敲门。” 名为刘羡阳的高大少年,嘿嘿一笑,随后对着陈平安挤眉弄眼道: “这位是……?” “宁姚,宁姑娘。” 刘羡阳拉长了声音‘哦’了一声,随后用一只粗壮臂膀,勾住了陈平安的脖子,将其拉到一旁角落,悄声道: “陈平安,想不到你浓眉大眼,一副老实的模样……” “……如今倒是学会金屋藏娇了啊?” 轻易便挣脱出刘羡阳禁锢的陈平安,翻了个白眼道: “别瞎说,宁姑娘只是暂住我这养病。” “我俩清清白白,你可别坏了人家姑娘名声。” 刘羡阳‘切’了一声,显然并不相信陈平安的说辞。 不过几日未见,这陈平安的力气怎么忽然大了许多? 以往陈平安可挣脱不了他的禁锢。 对此刘羡阳倒是没有多想,只是重新将陈平安拉了过来。 以往他来找陈平安,十句话里多半有九句是在关心隔壁的稚圭。 谁叫稚圭是他梦中仙女呢。 早些时候,他还怂恿陈平安去听墙头,为他复述稚圭与宋集薪之间做了什么。 可惜陈平安拒绝之后,他就只能自己来了。 但今日他来找陈平安,并不是为了偷听,而是因为…… “陈平安,我要发财了!” “到时候我买间打铁铺子,你给我来做伙计啊。” 压低了声音的刘羡阳,虽然表现的满脸喜意,但陈平安仍然听出了刘羡阳言语中的失落之意。 想来,正阳山和清风城那一伙人,已经找上了门。 毕竟刘羡阳家里祖传的铠甲和剑经,在这小镇之中,也算了不得的机缘了。 而刘羡阳显然没有守住这机缘的本事。 既然守不住,那刘羡阳也只能‘贱卖’了。 “小镇来了一批外乡人,这些人不知从哪得知我家有一副祖传的铠甲,现在出了大价钱想买呢。” “那可是金子做的铜钱,老贵了!” 陈平安面色平静地问道: “你真的想卖?” “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外乡人来这里是为了发财的。” “他们现在出的高价,只是你以为的高价罢了。” “出了这里,他们转手一卖,就是千百倍的利润。” “即便如此,你也要卖吗?” 刘羡阳很是诧异地看了眼陈平安,有些不理解以往的榆木脑袋,怎么突然开了窍。 但这又如何? 胳膊可拧不过大腿啊。 苦笑一声的刘羡阳,接着道: “我当然不想卖,可你知道福禄街的卢正淳吗?” “就是以前欺负我的那个。” “他在那些外乡人面前,如孙子一般低声下气。” “而且我听说,卢家的二少爷,因为得罪了这些外乡人,直接被杖杀了!” “你说,我有选择吗?” 第25章 我来保你平安! 对于刘羡阳的问题,陈平安很是肯定地说道: “有,当然有。” “事在人为。” “只要你不想卖,没有人能逼得了你!” 不再嬉皮笑脸的刘羡阳,沉默半晌,这才低声道: “我确实是不想卖的,更何况是卢正淳那龟孙领来的人!” “当初要不是你,这家伙可就把我打死了,我又怎么可能卖他东西?” “更不要说这铠甲是我祖传之物,我若是卖了,在梦里也不好和我爷爷交代。” “但是陈平安啊,那老人、女娃娃和那妇人小孩,他们真的不像好人啊。” 听出刘羡阳言语中担心的陈平安,还没说话,就听一旁宁姚忽地插话道: “先说好,我不是有意偷听你们说话。” “只是你们声音太大,导致我全听见了。” 见宁姚开口,刘羡阳脸上顿时闪过了一丝尴尬。 好在宁姚并不计较刘羡阳的口无遮拦,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你口中的老人和女娃娃,来自于正阳山,也算是名门正派。” “只是那老人并非人族,而是一只性情暴虐的搬山猿,他的实力非同小可,远非寻常人能比。” “而那妇人和小孩,则是来自于清风城许家,也算是你们东宝瓶洲的一流势力。” “妇人在实力上虽不如那头搬山老猿,但手段却不差分毫。” 说到这里,宁姚轻叹一声: “你若是被他们盯上,那么我劝你还是尽快让阮师傅认你做了弟子。” “阮师傅马上就会接任此地,成为新的圣人,有他保你,你才算有了张保命符。” “否则的话,他们为了夺机缘,是真的会杀人的。” 听见宁姚的解释,刘羡阳的表情瞬间就黯淡了下来。 不是他不想成为阮师傅的弟子。 只是那阮师傅现在只让他做学徒帮工,丝毫没有提收徒一事。 对此,在官窑中经历过一次类似事情的刘羡阳倒不陌生。 毕竟收弟子一事,在此方世界是件重大之事,定然需要慎之又慎。 而且看阮师傅那满意的眼神,假以时日,他必然能成为阮师傅的弟子。 但他偏偏嘴贱,在去帮工的时候,取笑了几句阮师傅的宝贝闺女特别能吃的事。 结果就将那抡锤子生猛霸道的少女给惹哭了! 这事,偏偏还让阮师傅撞了个正着! 这不,他估摸着这板上钉钉的弟子之位,估计是飞了。 这让他上哪说理去? 谁晓得那少女如此开不得玩笑啊? 见到刘羡阳脸上尴尬的表情,宁姚便心下有数。 摇了摇头的宁姚,转而问道: “既然你暂时成不了阮师傅的弟子,那么你只能求祖宗余荫的庇护了。” “你们镇上那老槐树,有给你槐叶吗?” 刘羡阳木然摇头,似是也感觉到了大事不妙。 宁姚轻叹一声,瞥了眼陈平安,然后道: “我欠陈平安一个人情,但不欠你刘羡阳的。” “所以你刘羡阳若是想活,那就拿三袋金精铜钱来,我会尽力保你一命。” “当然,若事不可为,这三袋金精铜钱也概不奉还。” 这话虽然说得生硬,但实际上已经是宁姚心软的结果了。 毕竟陈平安救了她性命,爱屋及乌之下,宁姚也愿意拉陈平安的朋友一把,接了这因果。 可惜,刘羡阳虽然在官窑受到姚老头看重,在铁匠铺受到阮师傅看重。 但平日里爱玩的他,真没存下几颗铜板,更不要说他见都没见过的金精铜钱了。 所以宁姚这话,看似在问刘羡阳,实则是问陈平安,救或不救? 她相信以陈平安的聪明,一定听得懂她的意思,也一定会选择用三袋金精铜钱,救下刘羡阳! 可宁姚哪知陈平安竟是摇了摇头。 见到陈平安摇头的模样,宁姚眼里闪过了一丝失望。 救她可以,救自己朋友不行? 说到底,这陈平安还是在觊觎自己的身子吗? 这真是太让她失望了。 就在宁姚神色微暗之时,陈平安笑着说道: “宁姑娘,你现在情况不太妙,就不要逞能了。” “刘羡阳是我的朋友,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这件事交给我来吧,我自会保他平安。” 逞能? 到底是谁在逞能啊? 为了省点钱,要自己去对上那搬山猿? 这样的行为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钱真的比命重要吗? 宁姚眉头一皱,心有不喜。 可就在这时,陈平安最后一句话传了过来。 “对了,宁姑娘如果需要金精铜钱,任取便是。” “但宁姑娘必须答应我,不插手此事,好好养伤。” 宁姚脸上闪过一瞬的愕然。 原先她还以为陈平安是个只要钱不要命的混蛋。 但没曾想,钱对陈平安来说,好像真不重要。 他是真的希望自己好好养伤,不要因他们的事再度受伤。 结果她还误会了陈平安的意思,陈平安真没她先前所想的那般龌龊。 陈平安是个好人,真正的好人。 可这世道,真正的好人,活不久的啊。 想到这里,宁姚的心理悄然发生了转变。 【讲理成功,小份天地馈赠已降临。】 …… 如今已有二十三缕武夫先天真气在身的陈平安,心底自然是有底气和那搬山猿碰一碰。 当然,若是能在和搬山猿动手之前,就攒足三十缕武夫先天真气,到达水银镜极境的话,那么陈平安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才更有把握! 就在这时,一直听着宁姚和陈平安打哑谜的刘羡阳,忍不住开口道: “陈平安,你和宁姑娘在说什么?” “什么三袋金精铜钱保我性命?什么是金精铜钱?你为什么又要给宁姑娘钱?” “姑娘家家的,真能和那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外乡人讲道理啊?” 陈平安瞥了一眼喋喋不休的刘羡阳,刘羡阳瞬间就闭了嘴。 因为他十分清楚,认真的陈平安有多恐怖。 想必隔壁的宋集薪,对于这一点,也深有体会。 见刘羡阳停止了他那十万个为什么,陈平安拍拍手站了起来,先将到了火候的药倒出,亲眼看了宁姚喝完后,这才招呼刘羡阳道: “走,讲道理去。” 第26章 道德绑架?这可不行! 讲道理? 刘羡阳还没明白要跟谁讲道理,就感觉到手臂上传来一股巨力,直接将他拉扯出了院子里。 直到这时,刘羡阳才确信这个一直跟着他的陋巷少年,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至少这力气,绝不是平常上山下河可以练出来的。 毕竟刘羡阳现在,怎么着也算跟着阮师傅练拳过了,他的力气可远超普通人了! 但刚刚陈平安那一拉,即便是他,也完全抵挡不了! 这只证明了一件事,这陈平安也另有奇遇! 甚至是比他还好的奇遇! 意识到这点的刘羡阳,这才发现,眼前陈平安的气质与往日里完全不同。 若说以前的陈平安,大部分时间都像是个烂好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那么现在的陈平安,全身就隐隐的有了股锐意,让人不敢轻辱。 这算是实力提升带来的自信吗? 不,不对,这更多的是一种从内而外的东西。 也就是陈平安性格的改变,才带来了实力的提升! 这么说,陈平安口中的讲理,很可能是用拳头‘讲理’喽? 想到这的刘羡阳,眼中就闪过了一丝兴奋。 但这丝兴奋,很快就被担忧所取代。 他是远远瞧见过卢正淳所带来的那一批外乡人,那些外乡人看他的眼神,就像是他在看一只,随时可以被他踩死的蝼蚁一样! 他们真的能和这样的人讲理吗? 恐怕很难啊! 没等刘羡阳出口劝陈平安算了,他就发现仅仅过了片刻,他们已经走出了泥瓶巷,向着那福禄街走去。 而正巧的是,那福禄街卢氏的大少爷卢正淳,也是一脸忧心忡忡地往这边走。 瞧见陈平安和刘羡阳两人,卢正淳顿时将身体一横,拦住了两人,强挤出一张笑脸道: “好巧啊,刘兄,我正打算去找你呢。” 说完,卢正淳瞥了一眼陈平安,似是有些奇怪陈平安为什么会在这。 毕竟靠近福禄街的地方,向来不是陈平安这种泥腿子能融进去的地方。 不过接下来他要说的话,确实不方便让陈平安听到。 否则的话,他这大少爷的形象,怕是会在这陋巷少年眼中崩塌。 所以微微犹豫之后,卢正淳强颜欢笑道: “刘兄,可方便借一步说话?” 刘羡阳自然明白卢正淳言下之意,无非是嫌贫爱富罢了。 他平生最恨的就是卢正淳这种人了。 当即也忘了那些外乡人的威胁,直接怒道: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与老子单独说话?” “有屁就在这里放!” 刘羡阳不客气的言语,顿时令卢正淳心生怒意。 但想到那些可怕的外乡人,不想同弟弟一般被杖杀的卢正淳,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愤怒,好声道: “刘羡阳,还是上回那事,你说你要考虑考虑,如今考虑得怎么样了?” “你想要什么条件,都可以说起来听听。” “毕竟我和那些客人,都很有诚意,一切都可以商量。” 刘羡阳转头看了眼陈平安,见陈平安微微点头后,当即说道: “考虑好了,不卖!” 听见不卖二字的卢正淳,脸色瞬间雪白一切。 若是刘羡阳打定主意不卖,那么那些外乡人定然会以为是他搞砸了这事。 那么弟弟被杖杀的下场,就要轮到他了! 心中恐慌不已的卢正淳,偏偏还需要在刘羡阳面前保持笑容。 他这一会儿想哭,一会儿硬笑的表情,落在陈平安两人眼中,更是滑稽。 “别……别这样,你如果对价钱不满意,那么十颗金精铜钱怎么样?” “上次我跟你说了金精铜钱的价值,十颗已经足够你富富裕裕生活一辈子了。” “就算你想买下咱们半条福禄街,都不成问题啊。” “刘羡阳,求求你了,别拒绝得这么干脆好吗?” 说完,满头冷汗的卢正淳,眼神不住地往身后斜。 因为那些外乡来的贵人们,此时正站在不远处的拐角处,看着他做事呢! 这让他如何不紧张? 而在拐角处,那来自清风城许氏的男孩,牵着妇人的手,眼神阴鸷: “这个卢家人看起来搞砸了,看来我们当初就不该选这个差点被吓尿裤子的废物!” 妇人摸了摸男孩脑袋,宠溺道: “无妨,先礼后兵,也算是给此地圣人一个面子。” 说完,妇人有意无意地瞥了眼,身旁的搬山老猿。 果然,听到两人对话,坐在搬山老猿肩上的小女孩,就一脸愁容地发问道: “白猿爷爷,先礼后兵,是什么意思啊?” 双手过膝的搬山老猿笑了笑,笑容里尽是残忍之意。 “先礼后兵的意思就是说,先问他愿不愿意卖,不愿意的卖的话……” “……那就让老奴打死他,直接抢了他的东西!” 听到这话,妇人心中暗嘲一声无脑畜生,但脸上却满是钦佩之色。 “道兄放心,你就算被此方圣人驱逐出境,但该给你们正阳山的,清风城绝不会多拿。” 搬山老猿冷笑一声,并不言语。 清风城打着让他打头阵的主意,他岂会不知,只是懒得计较罢了。 至于清风城敢不敢独吞机缘……呵,清风城倒是独吞一个试试? 他敢在这骊珠小镇杀人,那自然敢去清风城杀人! 而在拐角处钩心斗角之时,另一边的卢正淳已经将高官厚禄、美女书童等等所能想到的东西,全都许诺了一遍。 但让他绝望的是,刘羡阳的脸上根本没有半分动容。 就好像刘羡阳对于他所说的东西,一点儿也不感兴趣一般! 感到自己生命正在走向倒计时的卢正淳,突然扑通一声,结结实实地跪在泥地之上,开始疯狂磕头。 “刘羡阳,我求求你了,卖给我吧,好不好?好不好?” “你若是不卖,我就磕死在这里。” “求求你了!” 见到这平日里高贵无比的卢氏少爷,就这样跪在自己面前,饶是刘羡阳也被这一幕弄得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玩意? 自己不卖就要去死? 什么时候福禄街卢氏的命这么贱了? 可刘羡阳看到额头磕出血来的卢正淳,心真的有些软了。 就在这时,陈平安迈了一步,站在卢正淳身前: “道德绑架?这可不兴用啊。” 第27章 做主的是陈平安! 将头磕得砰砰作响的卢正淳,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 见是陈平安站在自己面前,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什么时候,陈平安也能替刘羡阳做主了? 若他没记错的话,陈平安只是刘羡阳的小跟班罢了。 刘羡阳去官窑做继承手艺活的弟子,陈平安只能做学徒。 刘羡阳去铁匠铺做学徒,陈平安也屁颠屁颠地跟去。 就是这么一个陈平安,如今居然站出来,指责他用道德绑架? 陈平安配吗? 刘羡阳都没说话,他陈平安配说话吗? 简直是倒反天罡! 卢正淳伸出手来,用力一拨: “让开,跟你有屁关系!” 但让卢正淳没想到的是,他这一拨,陈平安居然纹丝未动。 而且不知为何,他心里总有种被猛兽盯住的恐慌感。 怎么回事? 卢正淳脑中刚冒出这个念头,就感觉到一股大力从脑后传来,给他的头与地面来了一次更为结实的接触。 咔嚓! 隐隐听见颅骨碎裂的卢正淳,心中大骇。 要知道他自己磕头,虽然磕出了血来,但那也在可控范围之内。 就像自杀时选择自己掐脖子一样,是永远死不了的。 因为人内心的保护机制,会制止人对自己的自杀行为。 可现在,他却是真的觉得自己要死了! 那陈平安,竟然当街就对他动手! 他怎么敢的,怎么敢的啊? 被拎起来的卢正淳,透过眼眸上的血污,看着被浸染成血色的陈平安,哆嗦着嘴唇道: “陈平安,你……你究竟想干什么?” 陈平安一脸淡然道: “讲道理啊。” “我让你别道德绑架刘羡阳啊。” 卢正淳张了张嘴,正想说他不是道德绑架时,视线再次飞速下移。 咚! 又是一下撞击。 颅骨裂痕更多的卢正淳,只觉得脑子疼痛无比。 但他心中唯一剩下的清醒认知,就是再来一下的话,他很可能会死! 在真正的死亡面前,他真的怕了! 毕竟想要死和真的会死,完完全全是两个感觉。 后者给人的恐惧感,胜过前者千倍万倍! “我……我不道德绑架,不道德绑架了。” “放过我,放过我。” 【讲理成功,小份天地馈赠已降临。】 …… 见卢正淳终于是放弃以磕头寻死来绑架自己,早就脸有不忍之色的刘羡阳,拉了拉陈平安的手臂道: “陈平安,算了,算了。” 哪知现在的陈平安,就跟那天他所见到的陈平安一模一样,脸上尽是对生命的冷漠之色。 陈平安对于刘羡阳的阻止,不闻不问。 他只是再次拎着卢正淳的头发,问道: “刘羡阳说他不想卖祖传铠甲,你以后还会来烦他吗?” 满脸鲜血的卢正淳,稍稍犹豫: “我也是逼不得已,我没办法……” “恩?” 陈平安作势欲砸之时,卢正淳顿时惊得大叫道: “不来了,不来了,我再也不会来烦刘羡阳了!” 【讲理成功,小份天地馈赠已降临。】 …… 再次多了两缕武夫先天真气的陈平安,这才松了手,任由吓尿的卢正淳瘫软在地。 然后陈平安目光望向拐角处的人影,咧嘴一笑。 “刘羡阳,我们走。” 而被陈平安注视的拐角,那被妇人牵着的男孩,眼神阴沉,寒声说道: “娘,他在挑衅我们?” 同样眼神冰冷的妇人,摸着男孩的头发道: “莫要失态,莫要因蝼蚁的言行影响了你的大道。” “记住,修心,本就是修行中的重中之重。” “这次带你来算是带对了,正好让你借此事修修心。” 听到这话,男孩脸上满脸不耐烦之色。 甩开妇人手掌的男孩,气鼓鼓道: “娘就会说这种空泛的道理!” “什么修心修心,我现在就想杀了那乡野贱种!” “卢氏再不堪用,那也是我们的人,岂容他如此羞辱?” 妇人满脸无奈,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修心二字。 毕竟这种玄之又玄的心境之说,通常只能靠个人去悟,旁人讲再多也不如自身一朝得悟来得重要。 倒是旁边那搬山老猿对于她这修心一说,有些不屑一顾。 “蝼蚁而已,能修得了什么心。” “既然他不肯卖,那么杀了便是,只是请夫人,莫要忘了承诺。” 妇人皱了皱眉,似是思索了一番,最后说道: “不妥,如今铠甲与那剑经下落,还不明了。” “杀了他,也未必找得到宝物,那就得不偿失了。” “不如再给他个仙家身份,再试一次如何?” 搬山老猿同样皱眉道: “仙家身份?怎么?你想让他成为我们正阳山真传弟子?” “唔,那小子天赋不错,若愿交出剑经,加入我正阳山之事,倒也不算吃亏。” “不过此间事了,我定要杀了旁边那狂妄的泥腿子!” 妇人微微一笑: “当然,以下犯上,本就是死罪。” “那就先这么着吧。” 说完,一直对人冷淡的搬山老猿,对着肩上的女娃换了副面孔,柔声道: “小姐,既然闲来无事,不如随老奴去逛逛小镇的铺子?” “这些铺子可是各有渊源来历,说不得就能捡漏呢。” 女娃本就是爱玩的年纪,现在听搬山老猿一说,顿时来了兴趣。 “白猿爷爷,快走快走,驾驾驾!” 身为正阳山首席供奉的搬山老猿,听见小主人的声音,心情也好了起来。 哈哈大笑着慢跑起来。 咚!咚!咚! 整条街都发生了震颤。 而刚刚从地上爬起的卢正淳,感应到如此威势,眼中更是露出了惊恐之色。 他算是明白为何自己弟弟,只不过多瞄了两眼那妇人鼓囊囊的胸脯,就被杖杀致死了。 这些外乡人,分明是仙家人! 又哪是他们这些普通人能得罪得起? 那陈平安和刘羡阳,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这些外乡人,他们的结局怕是也要如他那已死的弟弟一般! 可他现在,哪还有时间去担心陈平安和刘羡阳啊? 卢正淳看着摇曳多姿走来的妇人,眼中满是绝望之色。 搞砸了交易之事的他,怕是连眼前这劫都逃不过了! 满脸泪水的卢正淳,再次无力地跪下。 悠悠苍天,何薄于他? 第28章 我就是威胁你们,怎么了? 就在卢正淳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却发现那位款款走来的妇人,并没有在意他,反而拦在了陈平安、刘羡阳两人面前。 接着笑意吟吟道: “两位小兄弟,别急着走啊。” “不妨先听听我的报价,再做决定如何?” 见到正主出现,刘羡阳面色顿时沉了下来。 刚刚搬山老猿走时,有意造就的动静,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那能让长街震颤的脚步,绝不是他刘羡阳、陈平安之流所能抵挡的。 这妇人能和那搬山老猿站在一起,就算有差,也差得有限。 换句话说,眼前妇人也不是他刘羡阳,和陈平安所能对付的存在。 即便眼前这位妩媚端庄兼有之的夫人,笑意吟吟。 但刘羡阳也能感觉得到她心中的坚决。 若是他和陈平安硬是要走,恐怕这妇人就不会这么好说话了。 心中没个主意的刘羡阳,又看了一眼陈平安。 只见陈平安对他微微点头。 这意思就是,仍旧按照他们之前所商定好的那样,绝不松口。 可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心中疑虑的刘羡阳,最终还是按照先前约定好的样子,出口拒绝道: “夫人,我方才跟卢正淳说得很清楚了。” “那是我家的传家宝,是绝对不会卖的。” “所以夫人还是免开尊口了吧,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对于刘羡阳的拒绝,城府明显要比卢正淳深许多的妇人,脸上笑容不变,柔声道: “你不用急着拒绝,你甚至都还没听我说清其中利害关系呢。” “你不妨先听完我说的,再来决定要不要将那铠甲卖我。” 听着妇人言语里的自信,刘羡阳本能地觉得接下来的话,恐怕真的能说服他改了主意。 果然,下一秒那清风城许氏的妇人就说道: “我不知道卢正淳先前给你承诺了什么。” “但现在,我愿意付出一袋子金精铜钱交换你的铠甲。” “另外,我还能举荐你进正阳山,成为正阳山的真传弟子。” 说到这里,妇人装作忘了什么似的‘啊’了一声,随后笑道: “对了,你们应该对正阳山还不甚了解吧?” “这样说吧,正阳山除了普通练气士的修行之道,还有专门修炼剑道的剑仙之路。” “这剑仙之路,正阳山拥有六条之多,是我东宝瓶洲当之无愧的大剑宗!” 听到这些,刘羡阳的脸色骤然一变。 他不是傻子,他自然听得出妇人言下的威胁之意。 这妇人说是给他们介绍正阳山,实际上是在暗示他们,他们所招惹的对象很强,是他们出了小镇后,永远也无法抵挡的存在。 甚至他们就是在小镇中,也未必真的安全。 心中升起浓浓危机感的刘羡阳,再次看向了陈平安。 可没等陈平安说话,那妇人又自顾自地继续道: “而且你进了正阳山,还会有人给你护道,保你在成长起来不夭折。” “唔,那人你们应该也远远见过,就是先前站我身边的白衣老人。” “这白衣老人可了不得,他乃是上古凶兽孽种搬山猿,若是显出真身则有千丈之高,这可是堪比上五境神仙的凶兽哩。” 上古凶兽! 千丈真身! 妇人的每一句话,都在冲击着刘羡阳的认知。 这一番话下来,刘羡阳的面色已是雪白一片。 他想过这些外乡人的实力,以为至多就比镇上大人高那么一点。 但现在听来,镇上居民与这些外乡人差得可不止一点半点,而是天地之别! 他真的能保住家传铠甲吗? 刘羡阳真的不确定了。 他也是人,他也会怕死。 就在妇人以为火候差不多的时候,忽听刘羡阳旁边的草鞋少年平静开口道: “你是有哪个字听不懂?” “我们说了,不卖!” “听清楚了吗?听清楚了,就走吧。” 听到这话,妇人顿时一挑眉头。 刚刚注意力一直在刘羡阳身上的她,倒是真没注意到这个本命瓷碎裂的少年,竟是如此有胆气。 先前她那番话,似乎一点儿也没吓到这少年。 难不成这少年以为她说的事,都是在唬人? 还是说这少年自以为已经摸索出,他们外乡人在此的规则? 那可真是有意思啊。 坐井观天,不知天地多大之人,便是如此自信地说‘天就这般大’。 看来是时候教教这两个少年,什么是外面世界的道理了。 想到这里的妇人,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叫陈平安,对吗?” 陈平安微微点头: “是我,有何指教?” 妇人眼带怜悯,从上带下打量了一番,这个被搬山老猿列为必杀之人的少年。 “你如此有底气,怕不是听说我们不能在这随意杀人?” “那你可知,我们在此杀人的后果是什么?” “以命抵命吗?呵呵,我们的命可比你这无父无母的孤儿金贵多了。” 不再和善,取而代之是满脸讥讽的妇人,伸出手指点了点两人: “所以啊,我们杀个人,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会被驱逐出小镇。” “听清楚了吗?我们会有的惩戒,只是被驱逐出小镇。” “若刘羡阳咬死不肯卖那铠甲,那就怪不得我先杀了你,再杀了他,直接抢了那铠甲。” 气势与之前迥然不同的妇人,满身杀气冲的刘羡阳头晕目眩,而妇人猖狂的话语也自两人耳边响起: “我真这样做了,你们又能如何?” “趁我现在还在好好跟你们说话,拿上金精铜钱,交出铠甲,然后滚吧!” 被妇人杀气所摄的刘羡阳,只觉得置身在一处阴暗牢笼之中,滚滚阴风吹得他浑身不适。 而在牢笼之外,更是有恶兽张口,择人欲噬! 忍不住后退了一步的刘羡阳,这才满身大汗的从幻境之中脱出。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的刘羡阳,拉了拉陈平安的袖子,附在陈平安耳旁道: “陈平安,要不还是将那铠甲给她了吧?” “只要她愿意答应我们,说服那搬山猿不再与我们为难,我可以接受将铠甲卖于她。” 第29章 与蝼蚁讲诚信?可笑! 见陈平安不为所动,刘羡阳忍不住叹了口气,再将声音压低半分道: “陈平安,我爷爷临终前叮嘱过我,人要灵活些,真没办法了,宝甲可以卖个好价钱。” “至于那正阳山主仆要的剑经,我就是死,也不能承认在我刘家。” “所以,我觉得她若是能答应我们说服那搬山猿,这事可以成交。” 刘羡阳顿了顿道: “就算她说服不了那搬山猿,也可拖一阵子时间。” “这点时间,我觉得我再去求求阮师傅,阮师傅多半还是会收了我做徒弟。” “只要我成了阮师傅的徒弟,那就彻底安全了。” 对于刘羡阳天真的话语,陈平安只是回过头来,直视着刘羡阳的眼睛,沉声道: “你觉得视我们为蝼蚁的他们,真的会遵守诺言吗?” “当力量不对等的时候,一切的承诺都是虚假的。” “刘羡阳,你这样做毫无作用……” 见陈平安仍不同意交易,担心对方真的会先杀了陈平安的刘羡阳,不由得加大了音量道: “陈平安!” “这是我祖传的铠甲,不是你的!” “到底是你做主还是我做主?!” 听见两人争吵,妇人倒是不急了,一脸玩味地看着就要反目的两少年。 她是看出来了,之所以刘羡阳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他们的提议,关键还是在这名叫做‘陈平安’的少年身上。 但现在她一威胁起陈平安的性命,这刘羡阳就坐不住了。 刘羡阳宁愿息事宁人,将祖传铠甲卖她,也不想陈平安出事。 可惜。 先前陈平安那挑衅的模样,已经惹得搬山猿不满了。 所以不论他们交易如何,陈平安是必死无疑了。 而且说真的,她确实会信守承诺放刘羡阳一马,但搬山老猿会不会放刘羡阳一马,那定然是不会的。 毕竟刘羡阳身上这剑经,可谓是大有来头。 写出这剑经的刘羡阳祖上,乃是叛出正阳山一脉的剑道孽徒,后来更是加入了正阳山的死对头风雷园中,得其庇护。 若是如此,倒也只是寻常之事。 但写出这本剑经之人,虽然最终成就不过堪堪摸到剑经门槛,但据与其切磋过的剑道大家所说,这本融合了正阳山、风雷园两家剑道精神的剑经,直至大道! 哪一方若是能修成这剑经,那么定然能在术道之争中,更胜一筹! 涉及到正阳山和风雷园的大道之争,那这件事就不得了。 更何况刘羡阳的买瓷人,正是风雷园! 所以不管得没得到剑经,只要刘羡阳不愿进入正阳山,那么刘羡阳同样也是搬山老猿的必杀之人! 正阳山可以没有这剑经,但前提是风雷园也得不到这剑经! 妇人心底对于这事门儿清。 因为这事的背后,有着她的推波助澜。 那名叫陈平安的少年,实际上没说错。 他们这等山上人,又岂会跟山脚蝼蚁叫什么道义? 实力不对等的情况下,所谓契约、承诺,都只是笑话罢了。 纯看实力高深者,愿不愿意遵守罢了。 但很显然,那搬山老猿绝不在此列。 嘴角讥笑更浓的妇人,就这样静静看着针锋相对的两少年。 她倒想知道,谁最后能说服谁? 那一定很有意思。 这也算是给她无聊的小镇生活,添了一件笑料。 就在妇人如此想着之时,自觉无法靠嘴说服陈平安的刘羡阳,率先动手,想要将陈平安压倒在地,强行‘说’服。 哪曾想,陈平安只是简简单单一侧身,就躲过了刘羡阳伸过来的臂膀。 接着陈平安抓住刘羡阳的手臂,肩膀在一顶刘羡阳胳肢窝,直接一个过肩摔,轻轻松松将刘羡阳摔在了地上。 感觉到视角飞快转换的刘羡阳,躺在冰凉的地面上,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他竟是连陈平安出手的动作都没看见,就躺在地上了? 这陈平安最近到底是吃了什么仙丹,怎么这般猛? 眼中满是震惊的刘羡阳,呆呆地望向个头如今还没自己高的陈平安,一时心绪复杂。 居高临下看着刘羡阳的陈平安,只是淡淡地问道: “你还要卖的话,信不信我让你一步都踏不进家门?” 刘羡阳倒是想嘴硬说‘你试试看’,但刚刚的体会让他深刻的明白,自己如今与陈平安在体魄上的差距。 陈平安说让他进不了家门,真不是说说而已,而是陈平安真的做得到! 咬了咬牙的刘羡阳,怒道: “可是他们会杀了你!” 陈平安笑了笑,眼神里没有半点恐惧。 “那就让他们来试试看啊。” 说完,陈平安就望向了身前不远处的妇人。 瞧见陈平安那毫不掩饰的挑衅,妇人顿时勃然大怒: “小子,好胆!” “希望你在下黄泉之前,还能如此有胆气!” 沉着一张脸的妇人,万万没想到交易最终会因这草鞋少年而搅黄。 刚刚她就应该怂恿那搬山老猿当场出手才是! 不过现在也未必就晚了! 至于她为何不出手……呵呵,能够借刀杀人,为什么要脏了自己的手? 心知今日谈判已经破裂的妇人,冷哼一声: “我们走着瞧!” 说完,拧腰就往小巷外走去,走到一半,妇人突然转头对着呆愣愣的卢正淳喝道: “还愣在干嘛?” “站那等人请你吃饭吗?” “废物!” 被骂声惊醒的卢正淳,这才低着头,匆匆从陈平安二人身边走过。 那低眉顺眼的狼狈样子,哪还有以前在小镇作威作福的富家公子作态。 等二人走后,陈平安向着地上的刘羡阳伸出手道: “你无需担心我,倒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我建议你现在还是去阮师傅那里试试,然后再也别出铁匠铺的范围。” “相信我,我既然活到现在,那就证明我的命,很硬。” 沉默半晌的刘羡阳,终于是抓住了陈平安的手,站了起来。 “行,我信你。” “陈平安,你可千万不能死!” “你若死了,我……我一定会杀了他们!” 看着刘羡阳一脸认真的模样,陈平安的嘴角也有了一丝微笑。 “走吧,先去看看阮师傅,还愿不愿意收你。” 第30章 我闺女不是要被拐跑吧? 【讲理成功,小份天地馈赠已降临。】 …… 在刘羡阳确认了不会再卖祖传铠甲之后,陈平安也是再次收到了天地的馈赠。 如今体内已有二十六缕武夫先天真气的陈平安,感觉自己离水银镜的门槛越来越近了。 那道门槛,将不再是单纯的增加武夫先天真气就可以渡过的了。 被誉为‘泥菩萨过江’的门槛,是最为考验武夫天赋的一关。 悟了那就轻松破境。 若是迟迟不得门路,那么纵使在此耗个十年百年,也难得寸进。 不过如今他武道修为太快,也不全是件好事。 毕竟此方世界,若是能夺得同境最强之名,将会得到世间武运馈赠。 若有可能的话,陈平安还是准备再打磨打磨前三境,再以前三境最强之姿晋升四境。 但想要做到这一点,陈平安就必须先学拳,用拳意这种外力来配合内里的武夫真气,一起打磨自身。 那么顾璨藏在水缸之下的撼山拳法,也是时候取来了。 当然,若是能有名师指导,那是最好不过。 只可惜陈平安命定的明师,也得等陈平安闯过眼下搬山老猿这一关后,才有机会碰见。 思虑着未来之路的陈平安,很快就跟着刘羡阳来到了溪畔的那座铁匠铺。 这里便是小镇未来圣人阮邛所在的位置。 本来空无一物的溪畔,如今已经搭建起七八栋黄泥屋和茅舍,显然阮邛已经做好了长居的准备。 来这里做过数次学徒的刘羡阳,在低声说了句让陈平安在此等待后,就熟络的和过往之人打着招呼,向里走去。 无事可做的陈平安,索性去一旁的小溪里,去摸那蛇胆石了。 不过当陈平安走到溪畔的时候,倒是见着了青衣少女腮帮鼓鼓的,还不停地往嘴里塞着糕点小吃。 见到这青衣少女,陈平安虽是第一次见她,但是却知道她是谁。 阮秀,此世是阮邛的女儿,再往前万年,则是远古天庭中高高在上的火神。 只是如今阮秀的人性比神性大很多很多,所以才会更像人,而不是神。 一边想着阮秀,一边向前走的陈平安,不小心踢到了一颗石子。 哒! 十分轻微的声音,却立即引起了阮秀的警惕。 只见阮秀的耳朵突然竖起,马上转头看了过来。 见自己偷吃糕点被人发现,来不及擦拭嘴角食物残渣的阮秀,表情呆滞,正想说点什么时,结果先打了两个嗝出来。 有些噎着的阮秀,立即挺起壮观的胸膛,伸手使劲拍打着。 那颤颤巍巍的模样,蔚为壮观。 默念非礼勿视的陈平安,移开目光,顺手指了指阮秀身边的水壶。 阮秀这才想起自己有带水。 正想大口喝水时,又想到父亲阮邛所说的要注意仪态。 所以阮秀特意侧过了身,挡住了陈平安的视线,这才猛灌一口水,将卡在喉咙里的糕点咽了下去。 重新转过头来的阮秀,这次吃起糕点来,就学着大家闺秀的模样,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只是她边吃还不断用眼角余光,扫视着陈平安。 似乎在奇怪陈平安为什么还不走? 怕不是看上她的糕点了吧? 这让少女有些忧愁。 这些糕点她可吃饱,要是分了点给陈平安,那她就更吃不饱了。 该怎么办呢? 陈平安看着阮秀那桃花般的狭长眼眸,微微一笑道: “你想吃鱼吗?” 鱼? 整日感觉自己吃不饱的阮秀,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眼前陌生人要给她鱼吃,但这并不耽误她如小鸡捣蒜般点头。 毕竟天生可以看透人心的阮秀,清楚地知道眼前人没有恶意。 他是真的想请她吃鱼。 那么她让点糕点给他,好像也可以? 微微歪头思考一会儿的阮秀,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块糕点递向陈平安,像是在说‘交换’。 陈平安笑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要。 这让阮秀更觉得陈平安是个好人,是个大好人了。 …… 很小就要学会自己养活自己的陈平安,对于抓鱼一事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熟练。 不一会儿的功夫,岸边就多了数条活蹦乱跳的石板鱼。 看着这些一条接一条被抛上岸的石板鱼,自觉晚饭有了着落的阮秀,不断点着头道: “厉害的,厉害的。” 最后见到陈平安上来,阮秀更是朝着陈平安竖起了大拇指,满脸都是你很厉害的样子。 毕竟不知道为什么,她生来就亲火厌水。 所以即便喜欢吃鱼,她也不喜欢下水,更别说抓鱼了。 被阮秀称赞的陈平安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况且与阮秀交朋友很轻松。 以真心换真心就可以了。 如果有可能的话,陈平安倒希望这个拥有人性的阮秀,能一直在人间。 就在陈平安胡思乱想的时候,阮秀的身边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个子不高的汉子。 但这汉子跟内敛的李二并不一样,他的全身都在散发着一种锐意。 因为他是玉璞境兵家修士阮邛,也是骊珠洞天最后一任坐镇四方的圣人! 而察觉到阮邛来临的阮秀,在全身僵硬一瞬后,就宛如饿死鬼投胎一般,疯狂地往嘴里塞着糕点。 阮秀直到将两边脸颊都塞得鼓鼓囊囊之后,这才拍了拍手,用那双桃花眼,一脸无辜地看着自己父亲。 阮邛望着眼前如仓鼠般,嘴里塞满了糕点的女儿,本想板着一张脸教训两句,但看着自家闺女倔强的模样,又忍不住心疼起来。 可让他说些体贴的话,他又说不出口。 那些关心的话语,就如同烫嘴般难以出声。 张口数次,始终难以说话的阮邛,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转而看向了陈平安。 对于陈平安,就没那么难开口了。 阮邛是知道陈平安的。 当初刘羡阳来这边做学徒的时候,就推荐过陈平安。 只是他一见陈平安,就知道本命瓷碎裂的陈平安不适合做他的学徒。 性情虽然过关,但练气根骨因为本命瓷的关系,实在是太差了。 他就算收下了陈平安又如何,陈平安的命运仍旧逃不过‘悲苦’二字。 只是为何阮秀看陈平安的眼神有点不一样啊。 不会是他的闺女要被拐跑了吧? 第31章 顾璨,不许乱说话! 意识到这点的阮邛,顿时紧张起来。 虽说女大要嫁人,但是女婿如何,他这个当爹的,总是要把关一二。 陈平安人好是好,可阮秀是修道中人。 这就意味着阮秀还风华正茂的时候,陈平安已经是垂垂老矣了。 所以为了避免女儿未来伤心,他觉得这种事,还是先扼杀在摇篮之中更好。 轻咳一声的阮邛,一脸凝重地看向陈平安道: “你是上次被我赶走的小家伙吧?” “叫什么来着……陈平安,对吧?” “没什么事的话,就早些回去吧。” “最近小镇里不太太平,少出门为妙。” 陈平安明白阮邛并不想自己接近阮秀,索性拱了拱手,就准备离去。 就在这时,刘羡阳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阮师傅,阮师傅。” “他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陈平安,干活可勤快了,脑子也不错,关键是力气也很大!” “你不信的话,可以让他打一套拳看看,现在陈平安可厉害了!” 阮邛无奈回头,看向自己这个刚刚应允一旬半之后,就正式成为自己弟子的刘羡阳。 他能不知道陈平安吗? 他不过是找个借口,将陈平安打发走罢了。 况且力气大有什么用? 他阮邛是兵家修士,讲的是修行路上的天赋! 陈平安本命瓷都碎了,哪来的天赋可言? 就算有,陈平安今后要付出的努力,也是常人的千倍万倍! 收陈平安为徒,那不是在为他好,而是在害他! 试想一下,一生修道,到寿元将尽之时,才发现自己这一生除了修道,什么事都没做过,难道不遗憾吗? 可这些道理,注定是现在刘羡阳不能明白的。 所以阮邛狠狠地瞪了一眼刘羡阳,斥道: “我刚刚是怎么跟你说的?” 见到阮邛脸上的怒意,刘羡阳下意识的一缩头,接着老老实实地复述道: “白天挖井,晚上打铁,老老实实在这边别乱跑。” “如果……如果敢跨过廊桥以北、以西两个地方半步,就打断我的腿。” 说到这里,刘羡阳又是小声地补了一句: “这不还没出廊桥嘛。” “恩?” 阮邛眼睛一瞪,刘羡阳立即就老实了。 但想到好兄弟陈平安,刘羡阳还是忍不住补了两句: “真的,陈平安现在可厉害了。” “我都不是他的对手,一下就被他撂倒了。” 听见刘羡阳接二连三的重复,阮邛心中也有了犹豫。 他是不是真该给陈平安一个机会? 毕竟阮邛十分清楚,自己对于这些陋巷少年来说,可能是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了。 “爹,你就给陈平安一个机会吧?” 本来还犹豫不定的阮邛,听见阮秀的请求,心中顿生警兆。 陈平安和阮秀才是第一次见面,阮秀就对陈平安心生好感,甚至愿意为他求情。 若是真日日夜夜、朝夕相处,那还了得? 阮邛很快就将心中的柔软摒弃,绷着一张脸严肃道: “你是我爹,还是我是你爹?” “你们都别在说了,这里我说了算。” “陈平安,你回去吧。” 对于结果早有预料的陈平安,不悲不喜,只是抱了抱拳,然后对着刘羡阳点了点头,转身就离开了溪畔。 刘羡阳本想追上去,却被阮邛伸手拦住: “既然是他让你来这里,你就是这样辜负他一番好心吗?” 闻言,刘羡阳脸色一暗,停住了脚步。 是啊。 现在的他连陈平安都打不过,跟上去又能如何呢? 他如今更该做的,应该是尽快强大自己,如此才能让陈平安、让自己不会再受欺负! 想到这里,刘羡阳的眼中就流露出了坚定之色。 …… 另一边,独自回去泥瓶巷的陈平安,就见到一个挂着鼻涕虫的孩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跑到其中一栋宅子外头,狠狠地踹起了门。 “陈平安!你这个挨千刀的快出来!” “不要装作听不见!信不信我扭头就走,你就再也见不着我了?” “快点,快出来,再不出来,我那些好宝贝,你就甭想了……” 吱呀—— 顾璨的声音戛然而止。 看着拉开门来的黑衣少女,顾璨发誓,这姐姐绝对要比隔壁的稚圭好看! “嘿嘿嘿,姐姐,你长得真俊。” “我家的螃蟹会后空翻,姐姐有没有兴趣去我家坐坐?” 听见这顾璨居然想拐宁姚,陈平安故意轻咳两声,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见到陈平安打断自己的好事,顾璨顿时有点恼羞成怒: “陈平安!咋滴!娶了媳妇也不跟我说啊?” “啥时候闹洞房啊?我看看我能不能赶上,让我听听墙根也好啊。” “刘羡阳那家伙说,那声音就跟野猫叫一样,我寻思着要亲耳听……” 没等顾璨说完,陈平安就一巴掌捂住了顾璨的嘴巴,然后略带歉意地对宁姚道: “别介意,他就是年纪小,口无遮拦,我这就教育他。” 说完,陈平安扭过头,严肃地盯着顾璨道: “顾璨!我知道你平日里,要帮着你娘骂别人。” “但是,出门在外,你可千万不能再随意骂人了。” “你要学会尊重人,可若是别人不尊重你,那你才不需要尊重人了,明白吗?” 听了前两句本能就想反驳的顾璨,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大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人若敬我,我自敬人。 人若欺我,那我就灭他全家! 这就是顾璨刚刚从陈平安话语里悟出的道理。 而这姐姐愿意为他开门,那自然是好人。 更别说这姐姐是天下最最最好的陈平安媳妇呢。 顾璨咧开嘴,露出缺了门牙的笑容: “姐姐,是我嘴上没把锁,乱说话。” “还请姐姐不要介意。” 【讲理成功,小份天地馈赠已降临。】 …… 宁姚瞥了眼陈平安,再看了眼知错就改的顾璨,面无表情地评价道: “熊样!” 听到这两字的顾璨,下意识就要反驳,但陈平安很快就轻咳一声,让顾璨将到嘴的脏话给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陈平安很是欣慰地笑了笑。 谁说顾璨不听道理? 只要顺着顾璨的脉络,再细微修正一下,顾璨还是很听道理的嘛。 “行了,你来找我不会是想告诉我,你在水缸旁边的石头下,埋了大宝贝吧?” 第32章 日后相逢,见生死! 听见陈平安的话语,顾璨心中顿时一惊,瞪大了眼睛: “你怎么知道?这事我娘都不知道。” 陈平安笑而不语。 好歹顾璨也算是他一手拉扯大的。 顾璨这小子抬一抬屁股,陈平安都知道他想干什么,又怎会不知顾璨自以为隐秘的秘密呢? 惊讶过后的顾璨只是一甩头,很快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然后示意陈平安靠近,悄声道: “陈平安,那个说书先生,真的很吓人!” “他居然把我带到了白碗里,然后我就看到你送我的泥鳅,突然变得很大很粗。” “差点吓死宋集薪他爹了!” 陈平安点点头,对此并不意外。 刘志茂虽然是个自封的‘真君’,但好歹也是位货真价实的元婴境。 借着点方寸物的小手段,糊弄糊弄弟子还是可以的。 接着顾璨一脸哭丧表情,声音里带了点哭腔道: “他,他还要带我去劳什子的书简湖,说要收我为徒。” “可我总觉得他不是好人。” “但我娘非要我去,说去了就能飞黄腾达。” “但我不想要什么飞黄腾达,我觉得我在小镇里就挺好的。” 陈平安笑着摸了摸顾璨的脑袋。 “放心吧,我会去看书简湖看你的。” “在这之前,你要好好学本领。” “学好了本领,才能更好地保护你娘,明白吗?” 顾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问道: “可若是在我没学会本领之前,就有人欺负我娘呢?” 陈平安指了指顾璨的口袋: “你有槐叶吗?” 听到这个,顾璨眼里再次流露出了惊讶之色。 “陈平安,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接着顾璨往口袋里一掏,直接抓出了一大把槐叶: “我也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玩意,给我兜里塞了这么多破烂叶子。” “这些玩意,我擦屎都嫌它硬呢!” “也就是我马上要走了,不然我非得将这个人找出来,往他们家茅坑里丢石头!” 而见到那一大把槐叶,宁姚下意识地看了眼陈平安 据陈平安不在时,隔壁那宋集薪所说,陈平安就算有意去取,也不曾有一片槐叶愿意被他取下。 对比顾璨手中那一大捧槐叶,两者祖荫之区别,肉眼可见。 也不知陈平安看见这一幕,会不会伤心。 偷偷看着陈平安的宁姚,却是发现陈平安脸上毫无异样,丝毫没有因为顾璨的福缘,自己福浅而嫉妒。 他只是平静地叮嘱顾璨道: “收好,这玩意就是在你本事不够大时,能保护你的东西,明白吗?” 顾璨愣了一下。 这些破烂树叶,真有这么大本事? 顾璨虽然不太相信,但他信陈平安。 所以顾璨将手中槐叶收拾收拾,直接分出一大半递向陈平安: “呐,陈平安,拿着。” 没有去接的陈平安,只是笑了笑道: “这槐叶只对你有效,换做旁人,效果就会差很多。” 顾璨眉头一皱: “差很多也好过没有,陈平安,你不拿我可要生气了哦。” 宁姚也是转过头,对全身萦绕着一股早夭之相的陈平安,劝道: “你就算真不想要,也好歹收下一片吧。” “不然这孩子今后一旦修道有成,你今天给他留下的愧疚,极有可能害得他道心有隙,最后化外天魔就会趁隙而入。” 听到这话,顾璨顿时对宁姚竖起了大拇指: “姐姐,你说话真好听,比隔壁那个小娘们靠谱多了!” 闻言,宁姚的嘴角竟是难得的翘了一下,像是接受了顾璨的说法。 就在这时,泥瓶巷另一头,传来了一声怒吼: “顾璨,你死哪里去了!” 顾璨脸色唰的一下变白。 从小到大,他只怕娘亲和陈平安。 知道没有时间的顾璨,叹了一口气,恋恋不舍地和陈平安告别道: “陈平安,你一定要来书简湖看我哦。” “我会一直等你的,等你来看我!” “陈平安,我走了哦,我真的走了哦?” 倒退着走路的顾璨,见陈平安只挥手也不出声挽留,顿时抱臂冷哼一声: “陈平安,你也不留我一下!” “我本来还说,以后至少给你找几十个隔壁稚圭这种姿色的婆娘呢。” “哼,现在全没了!” 陈平安哈哈一笑: “好好好,顾璨,你留下来吧,没你我可怎么办啊?” 见陈平安如此配合,假装生气的顾璨,顿时眉开眼笑起来。 “嘿嘿,这还差不多。” “那几十个婆娘,我就大发慈悲地帮你留下了!” “再见了,天下最好的陈平安。” 说完,顾璨背过身去,向着泥瓶巷另一头跑去,边跑还不时抬起手来,像是擦着什么。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心中不无感慨的陈平安,静静地看着顾璨进了家门,然后母子二人各自背着大小行囊又出来,跟着那被他揍过一顿的刘志茂,缓缓走出了小巷。 在出巷口前,那刘志茂转过身来,大有深意地看了陈平安一眼。 先前他有意使坏,结果被陈平安以一力破万法,硬生生捶烂了他种下的坏种。 如此果断狠辣的少年,他刘志茂就算是在钩心斗角的书简湖中,也不多见。 要不是这小子的本命瓷碎了,陈平安该是比顾璨更适合当他弟子的存在。 可惜。 揍了他一顿,硬是‘抢’走他两袋金精铜钱的陈平安,如今已是他的敌人了。 他日小镇外再见,他就要让这小子见识见识何谓真正的截江真君! 脸上浮现出讥笑的刘志茂,终于是转身离去。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陈平安也是这样想的。 等书简湖再见时,就捶烂刘志茂的大道! …… 送别了顾璨之后,陈平安转身过来,就见身子恢复了许多的宁姚,坐在小院石凳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问道: “你和刘羡阳的事,怎么样了?” “能跟我说说吗?” 陈平安自无什么可隐瞒的,当即点了点头,将之前小巷外的遭遇,大致说了一遍。 听完了陈平安所说,宁姚眉头不由得紧皱起来。 “不好,如果真按你所说的这样,那你们怕是有生命危险了!” 第33章 很简单,我先下手不就行了? 生命危险? 陈平安微微一笑,那当然是有的。 求富贵不遇险,怎么可能有这种好事? 从最开始对他出手的大隋御马监吴貂寺,到后来的书简湖截江真君刘志茂,再到小巷中狭路相逢的老龙城符南华、云霞山蔡金简…… 哪个不是远胜陈平安的存在? 但最后,活下来的不还是陈平安吗? 所以对于如何活下来之事,陈平安心中还是有十足的把握。 只是对于信心满满的陈平安来说,宁姚的心里却是不太乐观。 在进入小镇的时候,她是有观察过进入小镇之人的。 这么多人里,唯有一人给她的压力很大。 那就是正阳山来的搬山老猿了。 那搬山老猿起码有着千年修为,皮糙肉厚,最是难惹。 在不动用她本命飞剑‘天真’的情况下,她绝对不是搬山老猿的对手。 而动用了‘天真’,那么就意味着她的剑道生涯,会就此断绝。 为了陈平安和刘羡阳,断了自己的剑道,多少还是有些得不偿失。 因此在听见了陈平安,居然当面挑衅了那清风城许氏后,宁姚才会感觉不妙。 虽说因为小镇规矩束缚,这些人大概率不敢乱来。 但是断掉陈平安长生桥,让陈平安少活许多岁月,多半还是可以的。 这活着可比死要难受多了。 可陈平安终究是救了她一命,她怎么样也该保住少年一条命才是。 宁姚轻叹一声: “先前已经跟你说了,清风城和正阳山都极为难缠,你为什么偏偏还要火上浇油?” “你知不知道那清风城许氏,已经摸到了上五境的边缘?” “你知不知道那正阳山搬山老猿,已经修行千年,等同于一名上五境的修士了?” 说完,宁姚死死地盯着陈平安,试图从少年脸上寻找出震惊、害怕、后悔等情绪。 但不管她怎么瞧,开始捣鼓煎药的陈平安,脸色依旧如无风时的湖面,淡然依旧。 “那又如何?” “在小镇之内,他们修为再高,不也使不出来吗?” 那又如何? 宁姚简直快要被陈平安气笑了。 “陈平安!你是不是小时候被牛尾巴抽过脸,把人给抽傻了?” “你以为凭你这点三脚猫功夫,你就可以对付得了一头千年修为的搬山老猿了?” “你知不知道千年修为是什么意思?” “就是头猪,修行了千年,也能一根指头碾死你啊!” 看着宁姚差点七窍生烟的模样,陈平安忍不住笑了一下。 见陈平安还有脸笑,气不打一处来的宁姚,怒道: “你笑什么?!” 陈平安耸了耸肩道: “宁姑娘,你生起气来也是那么好看。” 宁姚一愣,随后脸颊微红。 一心大道的她,在穿着打扮上从未在意。 况且在剑气长城那种地方,大家心思都在努力修炼,好尽快杀妖一事上,对于儿女情长也是很少提及。 所以陈平安竟是除了她爹娘外,第一个夸她好看之人。 说真的,又有哪家姑娘不希望有人夸自己好看呢? 而被陈平安这么一夸,宁姚刚刚积攒起来的怒气,也就再也维持不住了。 意识到这点的少女,忽地重重拍了下桌子,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陈平安质问道: “说,你是不是偷偷喜欢我?!” 陈平安并没有被宁姚突然的举动吓一跳,他只是看着宁姚水润的眼睛,平静道: “没有偷偷,是正大光明。” 宁姚一愣,随后咧嘴笑道: “算你眼光不错!” “但是——” 宁姚一个转折,神采奕奕地说道: “……我不会答应你!” “因为我宁姚喜欢的男人,必须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剑仙!” “不,应该说,是天上天下最厉害的剑仙!” “他面前,什么妖魔鬼怪,什么儒圣兵祖,什么道祖佛陀,什么神仙天君,在他一剑之下,通通斩之!” 听着宁姚说起未来夫君的标准,深感自己每样都符合的陈平安,疯狂点头。 “对对对,这就是未来的我。” 宁姚正说得尽兴,猛地听到陈平安这么一句话,当即瞪大了眼睛瞧着陈平安。 “陈平安,没看出来啊,你脸皮还挺厚的。” “你会使剑不?” 陈平安老实地摇摇头: “暂时还不会。” 宁姚勃然大怒: “你连剑都不会使,你也敢说你会成为天上天下第一剑仙?!” 陈平安下意识地挠了挠头: “可不都得后天学习吗?” “难不成有人生而知之?” 听到这话,宁姚笑而不语。 不好意思,她天生就是第一等的剑仙之体,一出生就知道气息应该如何流转。 这大概也能算是陈平安口中的生而知之了吧。 经过陈平安这么一打岔,宁姚心中兴师问罪的心思,也就少了。 看着面前完全不觉得大难临头的陈平安,宁姚再次叹息一声。 “罢了罢了。” “谁叫你救了我宁姚一命呢。” “我宁姚为人处世的原则就是,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瞪我一眼,那就杀人全家!” 说到最后一句,宁姚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陈平安。 说归说,但她做可从没那么做过。 陈平安应该不会以为她是个女魔头吧? 见陈平安脸色没有异样,宁姚这才继续说道: “但即便有我对付搬山老猿,也很难护你周全。” “毕竟还有那清风城许氏,在旁窥伺。” “所以我只能保证,尽力而为,若是你不幸死了,那我当下不会为你报仇……” “……等我学有所成,再来灭他们满门,以报你救命之恩!” 宁姚的话说得斩钉截铁,杀意四溢。 但陈平安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不用那么麻烦。” 宁姚挑了挑眉: “什么意思?” 陈平安微微一笑: “很简单,我先出手杀了他们不就是了?” 听见这话,宁姚呼吸都忍不住停了一瞬。 什么情况? 面对几乎不可匹敌之敌,这陈平安不想着躲起来,还准备先下手为强? 陈平安真当他是天上天下第一的剑仙了? 感情她刚才那么多话都白说了? 第34章 一手一百个陈平安! 并不打算让宁姚参与其中的陈平安,瞥了眼面前药炉的火候,随后将棕色的药汁倒入碗中,示意宁姚先喝药。 在宁姚皱着眉大口喝苦药的间隙,陈平安倒掉药渣,清洗了砂锅,随后静静地看着宁姚喝药的样子。 真好看啊。 陈平安的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如果有可能的话,就让这一幕定格也不错。 可惜,宁姚身上背负着剑气长城的未来,他本身也是诸多大佬博弈‘一’的棋子。 ‘安稳’这两个字,在实力弱小的时候,就不要去奢求了。 很多时候,那些无形的大手,都会推动着人强行向前。 而想要打破这一点,那就必须成为天上天下独一无二的十六境! 只有这样,所有天下,才会愿意听一听他陈平安的道理! 啪! 喝完中药,将碗往桌上重重一放的宁姚,虎视眈眈地看着陈平安,似乎陈平安今天不给个说法,她就要跟陈平安没完! “宁姑娘,不如先等我一会儿,我先去取个东西,很快就会回来。” 末了,陈平安又补充一句: “我保证,我这次出去不是与人拼命。” 宁姚本想说,谁在乎你是不是与人拼命去了。 但话到嘴边,却发现自己其实还是挺在意这少年性命的。 这是因为恩情的关系,一定是的,少女这样说服了自己。 可等陈平安离开之后,宁姚还是忍不住悄悄跳上了墙头。 在确认陈平安没有去往正阳山搬山老猿,和清风城许氏落脚的福禄街后,宁姚这才松了一口气。 …… 陈平安确实没有撒谎,他是去顾璨家拿拳谱的。 先前顾璨一家还未走的时候,有那刘志茂在场,陈平安自然是不好偷偷去拿拳谱。 所以想练拳,他必须等到此时此刻。 这些年,陈平安没少去顾璨家。 因此即便已是黑夜,但陈平安仍然精准摸到了,那已经空无一物的大水缸边。 大水缸边上,本来堆叠着顾璨挑选的精品蛇胆石,如今早已被人翻拣得七零八落。 陈平安当然知道是谁做的。 小镇之上,如此需要龙气的,唯有稚圭一人而已。 趁着顾璨一家离开,对这些蛇胆石眼馋许久的稚圭,自然闻风而动,甚至比陈平安还要更快一步。 只能说不愧是真龙。 陈平安随手扒开那些稚圭瞧不上的干涸蛇胆石,露出了松软湿润的泥土。 接着拿出小锄头,轻手轻脚地挖了起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一张黄油纸就出现在了泥土之下。 见到拳谱出现,陈平安就换了手来刨土,将拳谱完好地取了出来。 然后将周围的土和蛇胆石放回原位后,陈平安这就打道回府。 很快,宁姚便见到了回返的陈平安。 眼尖的她,一眼便瞧见陈平安怀中多了个黄纸包裹的物件。 心中好奇的她,还没开口发问,就见陈平安不断用眼神示意着,先回房里再说。 宁姚不动声色地瞥了眼隔壁,站起身来,进到屋内,点燃了即将灯枯的油灯。 陈平安则是坐在桌对面,掀开一层层带着泥屑的黄油纸,露出了一本古书。 虽说陈平安不认得上面的所有字,但陈平安知道,这是本拳谱,名为撼山。 当然想要知道里面具体写了什么,还是得拜托眼前的少女。 “宁姑娘,我不识字,拜托你教教我,好吗?” 宁姚本想问问陈平安,难道这就是他能先下手为强的底气吗? 但现在看来,不用问了,这陈平安也完全不知道这本书究竟是什么。 摇了摇头的宁姚,轻叹一声,低头看去。 “撼山,这本书名叫做撼山。” 名字倒是霸气,可用来记载拳法的材质,实在普通。 通常这就代表着拳法本身不怎么滴,这才不需要用更好的物件保存。 就是不知内里内容如何了。 只抱有一丁点期待的宁姚,伸出纤纤玉指,信手翻书,但没等翻两页,宁姚的速度就突然快了起来。 等把整本古书翻遍,宁姚的眉头不自觉地微微皱起。 看扉页序文写的霸气,她还以为这拳法有多了不起。 但通篇看下来之后,却是发现这拳法半点都谈不上精妙绝伦,有的只是笨功夫。 若是放在山上,这本拳法多半只能拿来垫桌脚。 就这? 能被那福缘深厚的顾璨,当作宝贝送给陈平安? 那这宝贝也太廉价了吧? 心中腹诽不已的宁姚,很快意识到不该打击陈平安的心态。 于是她舒展开眉毛,脸色重新转为平静。 然后伸出手指,点了两下古书,淡然道: “这是一本名为撼山拳的拳法。” “据其扉页序文所说……” “这拳法,不分胜负,只分生死,重神意,不重招式。” “将此拳六式练至炉火纯青之时,杀力巨大,动辄伤人肺腑至深。” “总之,是一门杀伤力极大的拳法。” 说完,宁姚耐着性子,将并不算厚的古书,一页一页地读给陈平安听,顺便带上了点自己对于武道的见解。 毕竟这几天相处下来,宁姚早就发现本命瓷碎裂的陈平安,在武道一途上,天赋不低。 所以自己六境武夫的武道见解,多半比那没什么用的大路货拳法,更有用一些。 讲完之后,宁姚将拳谱推至陈平安手边: “唔,差不多就是这些了。” “你先看看吧,有不懂的再问我,这拳法我已经会了。” 陈平安看着一副‘快夸我’模样的宁姚,笑了笑道: “厉害厉害,宁姑娘的资质确实是我见过最好的。” 心中开心不已的宁姚,眯了眯眼,脸上依旧强装淡定: “你这不是废话嘛。” “我宁姚一只手就能打一百个你……” 说到这里,宁姚终于是绷不住,笑了出来。 一只手打一百个陈平安,唔,很贴切。 以后她用来衡量对手实力的时候,大概就可以用陈平安来充当战力标准了。 想到以后,看见某某敌手,就说其相当于多少多少个陈平安,那一定很有意思。 想着想着,宁姚就忍不住再次乐呵起来。 停下翻书动作,抬起头来的陈平安,看着傻乐着的宁姚,也不由得有了微笑。 “宁姑娘,给个面子,以后出去说你要两只手,才能打一个陈平安,好不好?” 第35章 读撼山,初窥拳意! 听到陈平安‘大言不惭’的话语,回过神来的宁姚呵呵一笑。 两只手才能打一个陈平安? 这可不行。 万一陈平安被其他人打倒,岂不是显得她宁姚也实力不行? 是时候让陈平安知道知道,她宁姚的真实水准了。 “是吗?” “不过我宁姚,现在修为确实不高,武道九境,如今才到第六境武胆境。” 说完,宁姚斜眼看向陈平安。 与陈平安这几天也算是朝夕相处的她,自然看得出来,陈平安一身气血凝聚如一,正是水银境已至巅峰的表现。 可每个武夫每境之中的基础是否牢固,那就两说了。 而家有传承的宁姚,自然是每一境都打磨到了极境。 虽然宁姚从未曾夺得武夫同境最强之名,但武夫每境皆是极境的宁姚,在同境武夫之中也算是顶尖存在,能同境击败她的武夫,一只手都可数的出来。 更何况她真正有天赋的地方,在于剑仙之道! 若是用剑同境一战,那么她宁姚自信无敌! 单手镇压一个,还没做到‘过江’的三境武夫陈平安,又有何难? 何必用两只手呢? 说出去,别人只会觉得宁姚也不过如此。 这也太丢份了。 不过这陈平安怎么没点反应? 在意识到陈平安,似乎感觉不出武胆境与水银镜的差距后,宁姚顿了顿,又用练气士的方式举例道: “另外,修行登山的十五层境界,我如今只是到了中五境里的龙门境。” 说到这里,宁姚摇了摇头,似乎对自己的表现并不满意。 “丹室之内,我虽构筑了六幅图案,但都未成功画龙点睛,也未能让天女飞天,也不知何时才能结成金丹客。” 说着说着,宁姚就没了先前的兴奋劲,反而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虽然她对于身在陋巷,尚未出去见过更广阔天空的陈平安来说,已经是了不得的境界了。 但她对自己的修行进度仍是不满意。 想到蛮荒天下的那些大妖,宁姚就感到了无比沉重的压力。 先前那些少女心思,也很快消失不见。 她必须尽快强大起来! 摇了摇头的宁姚,再次瞥了眼陈平安。 陈平安若不是三境武夫,那么听她说这些,可能只会觉得是井中蛙见到了天上月。 但陈平安既然是三境武夫,那么就该明白他和宁姚之间的天赋差距,犹如蚍蜉见青天。 所以她说,她能单手打一百个陈平安,真不是说说而已。 甚至可能还说得保守了一些。 或者说,能让她宁姚单手对敌,那么陈平安也算上得了台面的敌手了。 这样就够了,可别再奢求她宁姚用言语来‘提高’陈平安的实力了。 尊重,向来都是拳头打出来的,而不是嘴里讲出来的。 宁姚觉得陈平安应该听懂了他的意思。 可即便陈平安听到了这些话,脸上的笑容并没有半分改变。 “宁姑娘自然是厉害的。” “只是我既然要做以后天上天下第一的剑仙,那自然也得有不输宁姑娘的信心。” “宁姑娘觉得呢?” 听到陈平安一如既往的自信发言,宁姚并没有嘲笑,反而很是认真的换位思考了一下。 若是一开始就在心态上认输,那么这点心境瑕疵,在未来追寻大道的路上,只会越来越大,从而引来化外天魔窥伺。 所以凡是有志登顶之辈,定然要追求一个‘有我无敌’的完美心境。 陈平安此言倒也不虚。 只是想法归想法,人终究还是回归到现实当中。 现实就是陈平安与宁姚,年纪差不多大,但宁姚已经是武胆境武夫、龙门境修士。 而陈平安,却还是个三境武夫。 但宁姚不知道的是,在她认同了陈平安有关心境的道理之后,陈平安的心湖之上,就有了点截然不同的天地馈赠。 【讲理成功,小份天地馈赠已降临。】 …… 这一次,也不知是否因为宁姚,给陈平安讲解了整本撼山谱的关系。 陈平安的脑子中一直在回忆着撼山谱走桩、立桩和睡桩。 至于拳招什么的,知晓撼山谱重拳意不重招式的陈平安,根本就没记。 所以在天地馈赠降临之时,那些本在脑海里走桩、立桩和睡桩的画面,忽地就像真有一个陈平安在时间长河中,不断挥拳走桩、立桩和睡桩一般。 本来至少要打百万拳,才能初窥拳意的陈平安,身上竟是莫名地流淌起浓郁的拳意。 还在愣愣出神的宁姚,被这拳意一惊,袖中飞剑顿时蠢蠢欲动起来,分明是感受到威胁后的自卫行为。 宁姚皱了皱眉,弹指压下了那在牌坊那边,被齐静春赐了‘气冲斗牛’四字中三字的飞剑。 好可怕的拳意! 难不成陈平安真是了不得的武道天才? 自己虽说会了那像是王八拳般的撼山拳,但见惯了好东西的宁姚,清楚的明白,这撼山拳根本就是不入流的拳法。 别说养出拳意,就是打死只鸡怕是都难。 可偏偏与她读的是同一本书的陈平安,竟是莫名悟出了拳意? 这不禁让宁姚怀疑起自己的天赋来。 是她遗漏了什么东西吗? 宁姚见陈平安像是入定了一般,一动不动。 不信邪的她,当即拿过撼山谱重读了一遍。 但越读越是让宁姚确信这撼山拳谱的招式,绝对是无用之拳,没人能凭借着这拳练出拳意来! 只是眼前陈平安身上的异象,却让宁姚百思不得其解。 最终将书翻来覆去,脑中思来想去的宁姚,只能承认一件事。 那就是,世上大概真有武学天才,是那种只需稍稍接触拳法,便能触类旁通,自行悟出拳意的存在! 这种事,以前要是有人跟宁姚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宁姚定然会赏他一剑,省得人再胡说八道。 可如今,亲眼见证了这一幕的宁姚,也不得不信天下确实是有这种人存在的。 陈平安刚刚所说,自己要用两只手才能打倒他一事,已然成为了现实。 甚至如果宁姚压境,以三境武夫的实力去对敌悟出了拳意的陈平安,怕是还有输的可能。 唯有动用飞剑,才能稳胜不输。 意识到这点的宁姚,默然无语。 若是陈平安在练气一途也有如此天赋的话,那该多好? 第36章 陈平安,还说你不喜欢我? 重新张开眼来的陈平安,就见到对面宁姚一脸凝重地看着自己。 没等陈平安说话,心情有些不好的宁姚,就一言不发地吹灭了油灯,冷冷地说了句: “睡吧,如果有事,也是明日的事了。” 有些摸不着头脑的陈平安,自觉地离开了房子,将唯一一张床留给了宁姚。 而初窥拳意的陈平安,此刻倒是没有半分睡意,反而依照着撼山谱上的走桩,开始绕着院子打起了拳。 一身拳意流淌如同小溪潺潺。 说真的,陈平安也没想到在自己专注于功法之际,天地馈赠会使他在时间长河中走上一遭,省去无数日月的苦功夫。 但即便如此,陈平安也明白何为天道酬勤的道理。 比天才更可怕的是什么,是努力的天才! 就算如宁姚那般天才,也在修炼一途上从未松懈。 所以陈平安这才会争分夺秒的继续练拳。 更何况他修行起步已经晚于常人,十四岁才学拳,实际上已经错过了最佳的黄金时间。 好在有天地馈赠,弥补了陈平安些微劣势! 屋内,躺在硬的有些硌人木板床上的宁姚,睁着眼睛,并没有睡着。 听着院内陈平安打拳时呼呼作响的风声,以及时不时如风般流淌而过的拳意,本来绷着一张脸的宁姚脸上也有了几分笑容。 很好,天赋好还知道努力。 只要不夭折在半途,她宁姚觉得陈平安怎么样也能看得见武夫十境的风景。 可惜。 若是陈平安将来能看见的是剑修十四境的风采,那该多好? 她宁姚也就不算食言了吧? 突然冒出这个念头的宁姚,脸颊微红。 好在陈平安不在室内,室内又是漆黑一片,无人能瞧见这少女娇羞。 “陈平安,我可不会等你,你要更快一点啊。” 轻声嘀咕一句的宁姚,忽觉困意来袭,渐渐的在陈平安练拳给予的安全感中,缓缓睡去。 只是宁姚不知道的是,初窥拳意的陈平安,在夜深人静之下,竟是听见了只言片语。 “宁姑娘,下次换我来等你。” 同样低声自语的陈平安,深吸一口气,继续开始走桩。 既然有了机会,那么他就要将自己作为棋子的命运,重新掌握在自己手中! …… 第二日。 走桩一晚上的陈平安,完全不显疲惫,反而精神奕奕,状态从未有过之好。 见到宁姚推门出来,陈平安将吹得温度刚刚好的中药递上: “宁姑娘,今日我要离开一会儿。” “中午的药得麻烦你自己动手了。” 似是知道陈平安要去做什么的宁姚,皱了皱眉,放下手中药碗: “陈平安,该说的话我都说了。” “你既然非要如此……你先转过身去。” 陈平安依言转身,只听身后一阵窸窸窣窣,是宁姚掀起了袍子,取下了一把绑缚在小腿上的古朴短刀。 接着让陈平安转过身来的宁姚,将那把解下来的压裙刀递给了陈平安,然后尽量让自己语气平静: “别误会,借你这压裙刀是要还的。” “那搬山老猿皮糙肉厚,你用拳头是破不开他的皮,唯有用刀才有一丝机会。” “你可以将其绑在手臂上,藏于袖中,出其不意伤他!” 宁姚以为陈平安不懂压裙刀的含义,也很正常。 以前的陈平安确实不知道压裙刀的意义,但现在的陈平安却是一清二楚。 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 压裙刀这种贴身之物,以‘借’为赠,更是愿意让陈平安同样贴身存放,其实已经表明了宁姚的心意。 只是这种少女心意,脸皮薄的宁姚说不出口。 更何况她一直在担心儿女情长会影响她的大道。 一切都懂的陈平安,微微一笑,伸出双手郑重地接过那压裙刀。 “宁姑娘放心,人在刀在,人……” 没等陈平安说出‘人亡刀也在’的话语,宁姚就伸出手指堵住了陈平安的唇。 “呸!别乱说话!” “此地有圣人坐镇,他们再过分也不敢杀人。” “况且我宁姚从来都是有恩必报之人,这一次,我会跟你一起去!” 陈平安点了点头,笑道: “我当然知道宁姑娘是天下最讲义气的女侠。” “只是宁姑娘,能不能等我发出信号再动手?” 见宁姚眉头皱起,陈平安将从蔡金简、符南华那搜刮来的法宝亮了出来。 “宁姑娘,你看,你完全不需要担心我。” “我自有办法保命。” “到时候我若是撑不住了,我就会摆出这个姿势,宁姑娘到时可要来救我啊。” 陈平安拇指、食指微弯,摆出了半个心的模样。 宁姚模仿着陈平安的动作,有些变扭地,同样比了半个心。 “一言为定。” 双手碰触,合二为一。 宁姚瞪大眼睛,这才明白这个手势的含义为何。 陈平安!还说你不喜欢我?! 可陈平安不给宁姚发问的机会,笑着推开门去,独留两颊飞霞的宁姚在院内。 …… 刚离开院门的陈平安,在泥瓶巷口的地方,忽然见到了一位身穿雪白袍子的高大男子也拐了进来。 这男子气态极为不凡,只是一手负后,一手搭在腹部的白玉腰带上,一身威严气势就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 初窥拳意的陈平安,自然感觉得出来,眼前人身上的气势分明就是更高深的拳意。 再看那高大男子白袍前胸、后背两处,皆绣有疏淡的金丝,隐隐约约间,似乎构成了两幅金龙游走的图案。 见到这象征着皇室的金龙,陈平安心下也就猜到了此人的身份。 大骊九境巅峰武夫,藩王宋长镜! 暂时担任小镇最后一人官窑督造官的宋长镜,此番来这骊珠小镇,自是为了宋集薪而来! 举目眺望的宋长镜,此时也察觉到了眼前来人。 见到那皮肤黝黑的矮小少年,宋长镜的眼中也有了一丝异色。 在那些暗子递交的情报当中,宋集薪的情报里,有一页被人为撕毁了。 但在他抽丝剥茧之下,几乎可以断定,那天的事绝对和眼前这少年有关。 所以…… “你叫陈平安,对吗?” 第37章 大骊不管?那我就放开杀了! 陈平安抬起头,看着面前高大的男子,故作不知地开口道: “是我,你是谁?” 宋长镜微微一笑,回道: “本……我是小镇新上任的官窑督造官,我叫宋长镜。” 硬生生将‘本王’二字,改成了别扭的‘我’字后,宋长镜这才补充道: “也是宋集薪的叔叔。” 陈平安点了点头: “宋大人,是有何指教吗?” 见陈平安不叫叔叔这种亲近的称呼,而是叫大人这个刻意显出距离的称呼,宋长镜的脸上顿时有了玩味的笑容。 虽然他无法确认那天雨夜之中,陈平安和宋集薪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前些日子里暗子递上来的情报,可是清楚写明了陈平安越过泥墙,狠揍了一顿宋集薪啊。 虽说他不大看得起自己这个侄子,但说一千道一万,宋集薪的血管里仍旧流淌着他们宋家的血。 他们宋家自己人,为了皇位互相倾轧没问题,可让一个外人欺负,那就说不得他这叔叔要讨个说法了。 只是已经是九境巅峰武夫的宋长镜,自然不会在拳脚上和一个少年争雄,那样也太掉份了。 既然不准备动手,那么就坏了陈平安的心境,断了他的武道路! 细想一下小镇最近的情报,宋长镜心中立即有了主意。 只听他淡然开口道: “我听说你那朋友刘羡阳,跟正阳山、清风城那边闹得很不愉快?” 陈平安点点头: “是的,正阳山和清风城想要买刘羡阳家的传家宝,刘羡阳自然是不卖的。” “只是他们两方,似乎铁了心的要买。” “看他们的作态,若是买不到,恐怕就要动手。” “既然宋大人是小镇的官窑督造官,那么请问,若是他们动手抢宝,宋大人是管还是不管?” 宋长镜笑着摇头道: “陈平安,我虽是官窑督造官,但实际上小镇这里历来都是三不管的存在。” “这里不尊王朝律法,只听圣人之言。” “所以我是无权过问此地一应事务的,这些事务包括斗殴、抢劫、杀人。” 说到‘杀人’二字,宋长镜刻意加重了语气,显然他也明白这事闹到最后,恐怕定是会以死人为收场。 而刻意加重这两字,更可加重陈平安心中的焦虑,从而让陈平安在未来,做出一些会破坏心境之事。 如此,陈平安的未来,就毁了。 面对宋长镜颇有深意的言语,陈平安倒是不卑不亢地反驳道: “我觉得不对。” 听到陈平安说不对,宋长镜不由得挑了挑眉。 要知道往日里在军中说一不二的他,可无人敢在他面前,说他错了。 这陈平安,是第一个! 眼神冷了下来的宋长镜,笑容不变道: “哦?哪错了?” 陈平安神色认真道: “宋大人既然代表大骊来小镇为官,那么小镇就是大骊王土,小镇居民就是大骊百姓!” “大骊王土之上发生的任何事,都该遵照大骊王法。” “请问宋大人,大骊王法中是否写明容许他人肆意抢劫?” 不管是山上人还是山下人,大骊王法自然是不会容许有人可以肆意抢劫。 否则大骊早就乱了! 面对陈平安说出的这番话,宋长镜发现自己竟然无力反驳。 在沉默半晌后,他只得回道: “自然是不许。” 陈平安点了点头,继续问道: “那若是正阳山、清风城对大骊百姓出手?” 宋长镜长叹一声: “那就是违反了大骊王法,理应受到制裁。” 说完,宋长镜自己都愣了一下,他完全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时候被陈平安主导了谈话节奏,掉进了陈平安想要的结果中。 【讲理成功,小份天地馈赠已降临。】 …… 成功让宋长镜认同了自己道理的陈平安,并不指望宋长镜,真的会对到时破坏规矩的搬山老猿出手。 他只要能从宋长镜身上得到天地馈赠就够了。 因此,在听到了想要听的话之后,陈平安就拱了拱手,准备离开。 可吃了个暗亏的宋长镜,并不想让陈平安就此轻易离开。 他转过身来,看着陈平安小小的背影,沉声道: “陈平安,道理是道理,但现实当中,终究是要讲人情世故的。” “大骊不会为了两个什么都不是的少年,就与正阳山、清风城闹掰。” “你可能暂时不能理解,但你若是有机会走出这里,你就会明白,这才是大人世界中该有的规则。” 听到这话,陈平安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笑道: “所以弱者的命就不是命?” “原来这就是大骊,属实是让我太失望了。” 宋长镜呵呵一笑: “尊重本来就是拳头打出来的。” “你陈平安若是正阳山这般的势力,那么大骊自然会为你出头。” “可你现在,又哪里值得大骊花费大代价,为你与正阳山、清风城闹掰呢?” 陈平安正色道: “确实没有,宋大人,打扰了。” 见陈平安执意要走,宋长镜眉头不由一皱。 他明明已经在暗示陈平安,问一问他看,该如何才能付出代价让大骊出头。 为何这陈平安偏偏就不上钩呢? “陈平安,大骊没你想得那么不堪,只是有些事,大骊需要更名正言顺一些。” “要想让这小镇,真正属于大骊,你需为我做一件事,那大骊自可护你们周全。” “只要你趁夜里,偷偷砍倒那棵老槐树,然后拔出铁锁井的那条铁链,那么……” “……我就可替你杀了正阳山老猿!” 见陈平安再次停下了脚步,宋长镜脸上再次有了微笑。 “你完全可以相信本……官,本官既然说出这话,就没有食言的可能。” “我相信你,感受得出我说的真假。” 回过头来的陈平安,摇了摇头: “我知道宋大人说的是真话。” “只是杀敌之事,何须假手他人?” “今日我或许不是那正阳山老猿的对手,但是他日,我必将手刃猿头于脚下!” “而如今,既然大骊管不着这里,那么我杀起人来,更是没有负担!” 第38章 狂徒磨刀! 听见陈平安杀意盎然的话语,就是久经沙场的宋长镜,也不由得心中一惊。 他原以为陈平安至少会考虑考虑他的提议。 只要陈平安真的敢去将小镇中间那老槐树砍了,那么陈平安就将是小镇永远的罪人。 这种愧疚,足以毁了陈平安一辈子! 那他宋长镜借此机会,出手杀了正阳山搬山猿又如何? 他正愁最近太平盛世,让他这个军中武人,没地方施展才华呢。 可没曾想,在他这里确认大骊不会插手小镇事务之后,这陈平安反倒是更高兴了? 皱着眉的宋长镜,看着越走越远的陈平安,百思不得其解。 以他的视角看来,大骊若是不插手小镇事务,怀揣重宝的刘羡阳是必死无疑。 而挑衅过搬山猿的陈平安,也逃不过一死。 毕竟杀一个是被齐静春逐出小镇,杀两个也是被齐静春逐出小镇,那本就凶性极盛的搬山猿,自然会选择杀两个! 略作思考的宋长镜,讥笑一声。 只当陈平安是不见黄河不落泪。 等那刘羡阳死了,陈平安恐怕就要哭着来求自己了。 摇了摇头的宋长镜,继续迈步向前走去。 出手干扰陈平安心境一事,不过是顺手为之,他来小镇最重要的目的,还是接走侄子宋集薪。 …… 另一边,一路从泥瓶巷跑到福禄街的陈平安,来到了卢家大宅的门口。 虽然陈平安来福禄街次数不多,但从小就记性好的陈平安,凭借着偶尔几次送信入府时的记忆,依旧能复刻出大宅内的情况。 所以陈平安轻车熟路地爬上一边无人看守的围墙,悄声向里面摸去。 卢家大宅内里,坐于主位上的清风城许氏妇人,正惬意地品着茶。 如今消息已经传递出去了。 那正阳山老猿暴跳如雷的模样,真是让现在的她都想发笑。 无脑畜生,是这个样子的。 一听到刘羡阳不仅不肯交易剑经,还跑进了阮邛的铁匠铺中,那老猿就一脸阴沉地出了门。 至于他出门去干嘛,妇人自然是一清二楚的。 毕竟将刘羡阳的买瓷人是风雷园一事,透露给正阳山的正是她的杰作。 所以正阳山若是得不到剑经,那必然是要刘羡阳死的。 唯有刘羡阳死了,那剑经才不可能落入死敌风雷园的手中! 而刘羡阳一死,那么刘羡阳家里的东西就都是无主之物,她便可以带着儿子堂而皇之地上门,轻轻松松的将那件宝甲取走。 打打杀杀什么的,哪有动脑子杀人来得令人心情愉悦? 这一石多鸟之计,岂不美哉? 正因如此,她现在才能在此如此惬意地喝茶,等着‘好消息’传来。 只是身边的儿子,倒是因年纪小的关系,有些沉不住气。 今日已经跟她抱怨过好多次想出门了。 看着闷闷不乐的儿子许浊,妇人终是心软了。 “浊儿,你可在院子里玩会儿,但万不可出门。” “如今外面情况未明,需得小心行事。” 见娘亲终于解了他限足,许浊顿时眼睛一亮,飞也似地跑出了屋子。 “知道了,知道了。” “小镇里哪来的威胁?” “谁敢对我们清风城动手不成?” 喝着茶的妇人,笑着摇了摇头。 确实,谁敢冒着与清风城为敌的风险,与他们作对呢? 也只有那脑子不好的陋巷少年了吧。 自己进了这小镇,实力大减之后,确实也太过小心了。 现如今,一切谋划都如她所预料的那般进展,也该放松放松了。 妇人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卢正淳,冷笑一声。 那就折磨折磨这家伙好了。 许浊听着里面传来的惨叫声,一张小脸上也满是兴奋之色。 清风城许氏以售卖狐皮美人符纸出名,而狐皮美人符纸,用的狐皮自然是从那些百年到三百年道行不等的化形狐狸身上扒下来的! 想到这里的许浊就有些手痒痒,当即叫来了一名卢家的二等丫鬟。 这些二等丫鬟,近些日子也没少被许浊折磨。 如今听见许浊来喊,一张小脸顿时雪白一片。 可自幼便为家生子的少女,从祖辈起就是卢家的仆人,又哪有拒绝的可能?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那许浊拉到院中假山后面,褪去了衣服。 然后那许浊拿起一把小刀,将她背上一片片光洁玉润的皮给割了下来。 即便如此,这许浊仍不满意,还要将那人皮用刀尖挑着,放在她痛苦的面孔前,逼她睁眼瞧着。 悲愤不已的少女,心知自己的下场,只会跟前几个姐姐一样,被卢家匆匆掩埋在荒山之中,不由得悲从心来,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 就在这时,少女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了一道陌生的嗓音。 “许少爷,好玩吗?” 脸上溅满了血滴的许浊,一脸疯态,哈哈笑道: “好玩,好玩,真的太好玩了!” 随后许浊一愣,惊觉不对。 这假山之后,只有他和少女,这多出来的人声又是谁? 心中大骇的许浊,转过身去,身后却是空无一人。 再回过头来,这才发现那二等丫鬟惊讶的视线,是看向墙头的。 他这才发现,有一脚踩草鞋的少年,正蹲在墙壁上朝着他笑。 是那个泥瓶巷的嚣张少年! 叫什么来着? 好像叫……陈平安? 对,就是陈平安! 区区泥腿子,也该擅闯卢氏大宅? 真是好大的胆! 在许浊发现是这陋巷少年出声吓他之后,恼羞成怒的他,当即就要叫来奴仆,将陈平安拖入院中,供他取乐! 哪知许浊尚未喊出声来,就觉得喉咙一痛,竟是那泥腿子手拿弹弓,将一颗石子砸在了他的喉咙之上,打断了他的出声。 捂着出血喉咙的许浊,满眼不可置信。 这泥腿子,居然敢伤他? 他可是清风城许氏的大少爷! 他爹许浑更是元婴境巅峰的强者! 这陈平安知不知道他惹了谁? 满心愤怒的许浊,见陈平安跳下墙头向他走来,当即将那二等丫鬟向前一推。 然后转身跌跌撞撞地向内堂走去。 娘,救我啊! 第39章 迟来的忏悔比草贱! 二等丫鬟的尖叫声,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毕竟经过这几天的遭遇,所有人都明白了许家少爷的特殊爱好。 而想要得到清风城庇护的卢家人,又岂敢对未来的保护者说个‘不’字? 只是充耳未闻的他们并不知道,此时正有一个喉咙滴血的人影,正拼命的向内堂跑去。 跟在其身后的陈平安,根本不急着去追跑走的许浊。 只是用手中弹弓,一发一发地用石弹废了许浊的两条腿,接着任由许浊在地上爬行,自己则再次‘隐身’。 在清风城内被娇生惯养,从未受过肉体痛楚的许浊,想要惨嚎出声,偏偏声带被陈平安用石子打断,只能发出如濒死野兽般的‘嗬嗬’声。 这种气声对于正在内堂调教卢正淳的妇人来说,根本微不可闻。 更何况身在骊珠小镇,她的一身修为也被压制一空。 如无必要,她自然是不会冒着‘海水倒灌’的风险,去使用术法。 所以直到奄奄一息的许浊爬进大堂,妇人这才发现了自己儿子的惨状。 见到许浊模样的妇人,心神一阵恍惚,差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怎会如此? 明明身在小镇最安全的地方,怎会如此? 一定是假的,一定是假的! 愣在原地的妇人,完全没有注意到屋顶之上的动静。 倒是躺在地上遍体鳞伤的卢正淳,瞧见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揭开了瓦背,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是……陈平安! 所以,许家少爷的惨状,是陈平安做的? 陈平安哪来的胆气,敢做这样的事? 就算他是卢家大少爷,如今不也是跟狗一样,任由那妇人折磨? 陈平安为什么不知道害怕啊? 他不理解。 下一秒,令他更不理解的事发生了。 趁着妇人心神皆在儿子身上之时,那陈平安竟是摸出了一把锋锐非常的小刀,一刀便捅进了妇人丹田,还狠狠地拧转了几圈。 而那妇人,直到吃痛,才缓过神来。 等她讶异转头,就见到了一张冷漠至极的小脸。 是那陋巷少年! 直到此刻,妇人仍觉得是做梦一般。 不然的话,她怎么会在卢家宅子中,看见那在泥瓶巷中‘打滚’的蝼蚁? 甚至这蝼蚁,还敢向她出刀? 这如果不是做梦的话,那一切就太荒唐了! 口鼻溢血的妇人,似乎有话想说,但陈平安并没有给她机会。 趁她病,要她命! 在坏了练气士的丹田气府之后,陈平安接下来几刀,刀刀皆往致命处扎,生怕眼前妇人死不了。 机关算尽的妇人,是真没想到还会有此劫。 若是小镇之外,她大可凭借绝对的实力,令陈平安无法近她身半步。 可偏偏这是骊珠小镇,她一身修为,竟是半点也用不出来。 就算是身上的保命之物,都没有时间去掏出来! 眼中尽是不甘的妇人,身躯软软倒在地上。 一旁的卢正淳,见到此情此景,早已是吓得目瞪口呆。 这个被他视作为洪水猛兽般的妇人,如今就跟死狗般瘫在了他身边。 那一团团洇出衣裳的血迹,证明了一切都是真的。 这来自清风城的妇人,真的死了,死得悄无声息,死得一文不值! 而做到这一切的,竟是那个所有人都没有放在眼里过的陈平安! 这个只会跟在刘羡阳背后的少年,为何会突然变作如此冷酷的杀手? 卢正淳想要大喊,但看到陈平安的眼神望过来时,却是吓得嘴唇哆嗦,半天难以发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平安,越过了他,像上次教训他那般,将许浊的头拉了起来。 “喜欢欺负人,还不让人反抗是吧?” “那我现在要杀你,你也引颈待戮可好?” 本来都快陷入弥留之际的许浊,一听这话,顿时如同回光返照般疯狂摇头。 “哦?不想引颈待戮?” “那行,我就按照你刚刚所做的样子,将你完整的皮扒下来如何?” 听到这话,许浊的脑袋摇得更厉害了。 要是先前,有人敢对他说这话,他定然嗤笑一声,然后唤来手下,将其按住,亲自为其扒皮。 但现在,在亲眼见着了这少年,将他引以为靠山的娘亲杀死之后,他丝毫不怀疑眼前少年绝对敢将他扒皮! 而被扒皮的痛苦,他早就在以前的‘练手’中,无数次看见过了。 只不过以前,痛苦的是别人罢了。 现在轮到了他,他自然不想被人扒皮。 与其被扒皮,还不如直接让他死了呢! 眼眸中隐隐有恶蛟游曳的陈平安,似是看穿了许浊的心思,笑着问道: “你想说与其被扒皮,还不如直接杀了你?” 许浊稍稍犹豫,随后再次低着头摇了起来。 他不想被扒皮,也不想死,他想活。 他活下来,才能向这个该死的陈平安报仇! 他要在陈平安身上足足刮下一百零八片皮,才肯罢休! 接近死亡的许浊,从来没有一刻像这般清醒过。 陈平安杀了他娘,却不杀他,分明是还想与清风城留有余地。 那么他今日便不会死! 果然,这陈平安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让他确认了心中所想。 “呵,你现在知道被你扒皮的丫鬟感觉了吗?” “那么,你可知错?” 笃定自己不会死的许浊,十分敷衍的点点头。 而未曾听见心湖大道玄音的陈平安明白,这家伙并不认同他的道理。 不能在这里待太久的陈平安,轻叹一声: “看来你还是不认错。” “既然如此,那就上路吧。” 听到这话,许浊心中顿时警兆大响,紧接着胸口一痛,就见到陈平安一拳捶进了他的胸膛。 看着凹陷的胸膛,本就濒临死境的许浊,更是感觉到了死亡的加速降临。 无尽的恐惧顿时攥住了许浊的心。 吓到涕泗横流的许浊,用尽最后的力气,点起了头。 他知错了,他知错了,他真的知错了啊。 他以后再也不扒人皮了。 放过他,放过他吧,呜呜呜。 眼前逐渐暗淡的许浊,直到最后一刻,才诚心忏悔。 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讲理成功,小份天地馈赠已降临。】 …… 第40章 杀人者,陈平安是也! 听到心湖里响起了大道玄音,陈平安这才意识到,许浊这浑蛋,在最后一刻,竟是真心忏悔了。 不过已经做出的伤害可没法当作没发生过,所以不管许浊有没有悔意,陈平安都没打算放过他。 凭什么恶人不用像好人一般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只需放下屠刀就能成佛? 陈平安可不认这一套。 随手将许浊尸体丢在一旁的陈平安,从许浊、妇人身上摸出大约十张的狐皮美人符纸,然后再掏出两袋金精铜钱塞入怀中。 最后更是摸出两张似是人皮质地的护身法宝。 陈平安眼睛一亮,清风城许氏靠着狐皮美人符纸确实赚了不少啊,居然能拥有这种名为‘替身人皮’的防御之物。 顾名思义,这替身人皮在催动之时,可替持有者抵挡致命一击。 当然,这个致命一击不得超过普通元婴境巅峰的水准。 换句话说,若是元婴境巅峰剑修砍了一剑,那么这替身人皮多半就无用了。 但放在当下,却是陈平安最为需求之物。 陈平安刚将东西收好,就听到卢家院子里传来了一阵闹哄哄的声音。 “快快快,那凶徒就在内堂里!” “去,围起来,千万不要让凶徒跑了!” 听到声音,陈平安心中轻叹一声。 看来是刚刚他救下的那个二等丫鬟,暴露了他的行踪。 否则这些卢家护卫,没道理来得如此之快。 陈平安的一时心软,终究还是错付了。 当时就该眼睁睁地看着她被许浊折磨至死才对。 不过,幸好这点时间已经够他离开了。 陈平安瞥了眼卢正淳,已经被吓破胆的卢正淳,见到陈平安望来,只觉得胸口快要喘不上气来。 “你知道该怎么说吧?” 生怕陈平安将自己也杀死的卢正淳,当即跪下磕头: “我绝不会说出你来,我保证。” “陈平安,别杀我,我和你无冤无仇……” 见到卢正淳如此不堪的模样,本就没打算杀他的陈平安,也懒得理会卢正淳话语里的真假。 毕竟他从没想隐藏杀人一事,他也藏不住杀人一事。 而且那搬山老猿若是不知道他杀了许氏母子,又怎会来离开那李家大宅,选择追他呢? 李家大宅跟卢家大宅可不一样。 有着道祖大弟子分身李希圣坐镇的李家大宅,陈平安可不想去冒险。 所以他必须让那搬山老猿感觉到危机,才会主动离开李家大宅! 按照卢正淳的性子,事后多半会将他说出来。 因为唯有他死了,卢正淳才能真正安心。 不过这也是陈平安所期望的。 若是无人知晓是他所为,那搬山老猿又怎么会来追他? 所以心中早有了全盘计划的陈平安,当即脚尖一点就跃到了房梁之上,再一点,就顺着屋顶破开的口子,回到了屋顶上。 几个起落间,陈平安就如同轻盈的飞鸟般,消失在了福禄街上。 而才刚刚推开门的卢家众人,只觉五雷轰顶、大难临头。 因为那将带给他们卢氏一片栖息地的清风城许氏母子,死了! 死得极惨! 那许浊喉咙粉碎,胸膛凹陷,显然是被人用拳活生生地锤烂了胸膛! 再看那许氏妇人,更是像受了三刀六洞之刑般,浑身皆是血洞! 这凶手究竟是谁? 竟敢如此猖狂! 若是不能给清风城许氏一个交代,恐怕骊珠洞天破碎之后,在大骊没有任何布局的卢家将要面临灭顶之灾! 满发皆白的卢家家主,震怒地看向了那被人搀扶着、背上没有一块好皮的二等丫鬟。 他们会得知有刺客闯入,也是因为看见了这乱跑的丫鬟,这才从其口中得知刺客往内堂去了。 也正因如此,他们才来不及询问更多,急匆匆地赶来内堂。 哪知,还是慢了一步。 “说!究竟是谁干的?” 面对家主的逼迫,二等丫鬟心中一颤,嘴唇蠕动,终究是没将陈平安的长相说出来。 刚刚下意识地暴露了陈平安的行踪,已经让她愧疚万分。 如今,却是不肯再继续恩将仇报了。 “回……回禀家主老爷,那人蒙面进入,我,我真不知是谁。” 卢家家主冷哼一声,正想发怒,却听下人说道: “老,老爷,大少爷还活着。” 听到这话,卢家家主立马快走几步,来到卢正淳身边。 浑身颤抖不已的卢正淳,见到自己爷爷过来,紧绷的身体终于是放松了下来。 再见到爷爷之前,他一直担心着陈平安会如同鬼魅般,再次从屋顶上落下,然后将所有人杀个干净。 如今,他终于可以放下心来了。 但陈平安不死,他心难安啊。 恨恨瞥了眼那名二等丫鬟的卢正淳,咬着牙道: “爷爷,是陈平安,是陈平安杀了清风城许氏母子!” 啪! 气得白胡子都直了的卢家家主,直接给了卢正淳一个大耳光。 “休得胡言!” “你当我真老眼发昏了不成?” “陈平安?陈平安不过是一个乡野泥腿子,至多有几分力气罢了,他能杀了清风城来的仙师?” “给我说真话,不然我非得扒了你的皮!” 看着爷爷吹鼻子瞪眼的模样,捂着脸蛋的卢正淳显得十分委屈。 他明明说得是真话,爷爷怎么就不信呢? “爷……爷爷,真的是陈平安!” “他从上面跳下来,一刀就捅进了……” 卢正淳眼带惊恐,将刚刚发生的一幕幕,说了出来。 卢家家主,脸上的不信也渐渐地变为了震惊。 他是知晓自己孙子性子的。 平日里身为福禄街一霸的卢正淳,可没有那么精细的编故事能力。 特别是那些不起眼的细节,若不是亲身经历,又怎可能说得如此清楚? 刚刚尸体的模样他也看了,所受伤害的方式跟卢正淳所说,一模一样! 难不成真是陈平安? 那每日给他们跑腿送信的少年,什么时候有了这般伟力? 竟能轻轻松松将清风城的许氏母子,如此轻易的斩杀? 这不合理啊! 脸色阴沉的卢家家主,在思索片刻后,沉声道: “快,拿纸笔来,我要写封信到李家!” 第41章 搬山猿的震怒! 福禄街卢家发生的事,很快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在官窑府衙之中坐着的宋长镜,同样收到了暗子汇报的情报。 看着情报上所说,陈平安单人杀尽卢家,将清风城许氏母子斩杀之后,即便宋长镜是九境巅峰的武夫,心绪仍旧波动了一下。 原因无它,而是这陈平安真的说到做到。 先前,他以为陈平安只是嘴上逞凶。 等到那刘羡阳,被正阳山老猿一拳打到重伤的消息,传到陈平安耳中后,有了危机感的陈平安自会来求他庇护。 而他也正好趁机,再次重复那个会使陈平安心境,出现一辈子裂痕的要求。 可等来等去,他虽然等到了正阳山老猿,不顾阮邛面子,一拳将刘羡阳达成重伤垂死的消息。 但他同样等来了,陈平安杀死清风城许氏母子的消息。 纸面上,陈平安自然不是许氏母子之敌。 可偏偏陈平安就是杀死了许氏母子。 宋长镜闭上眼睛,将手中情报递给了坐在下首的宋集薪。 自己则开始推演,若他是陈平安,该如何以弱克强。 思来想去,也唯有先利用妇人软肋许浊,来使妇人分心,从而达成一击必杀的机会。 只是这样子需要陈平安对人心有着十足的把握,同时还需要一柄利器才行。 心中有了答案的宋长镜,睁开眼睛,看向了满脸震撼之意的宋集薪,接着脸显讥笑道: “怎么?没想到你这个邻居,竟然如此杀伐果断吗?” “是不是后悔平日里欺负他了?” 双手紧攥情报纸张的宋集薪,面容有些扭曲。 他已经从叔叔宋长镜口中,得知了这些外乡人的实力。 包括死去的老龙城符南华,已经走了的截江真君刘志茂,刚才还活着的清风城许氏,以及最强的正阳山老猿。 可偏偏陈平安不仅杀了老龙城的符南华,还将那在外面可以呼风唤雨的清风城许氏给宰了! 该死! 陈平安这么强的话,他该怎么杀掉陈平安啊? 他又有什么能力去杀陈平安啊? 不杀陈平安,他心中的心魔,又该如何破除? 见到宋集薪沉默不语的样子,宋长镜顿时嗤笑一声: “瞧你这熊样,你真是我们老宋家的子孙吗?” “不过是一个陋巷少年,就让你念念不忘成这样。” “看来,你没有皇帝的命啊。” 听到这话,宋集薪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一片。 而宋长镜却是毫无所觉地自语道: “想要破除心魔也简单,亲眼看他去死不就成了?” “这陈平安虽然杀得了许氏母子,但同样的招式在有了提防的正阳山身上,可不好使了。” “那正阳山老猿刚刚将刘羡阳捶的濒死,现在正是杀气正盛之时,这陈平安怕是讨不得好喽。” 闻言,宋集薪眼睛一亮,问道: “所以,正阳山应该得到消息了?” 宋长镜笑而不语。 同一时间,一位魁梧老人正急匆匆的从溪畔铁匠铺那边,赶回了李家大宅。 一身恐怖杀气,惊得路人四避。 拳头上还染着血的搬山老猿,在看见自家小主子陶紫无事之后,顿时松了口气。 若是陶紫死了,那么他定要整个小镇的人给她陪葬! 而接到卢氏消息,紧急唤回搬山老猿的陶紫,一脸凝重道: “猿爷爷,清风城许氏那个废物,居然死在了上次那个少年手里。” “那少年,好像是冲着我们来的呢。” 搬山猿单膝跪地,脸显狰狞之色: “小姐放心,老奴不会让他活过今晚!” “可那土胚子,实力低微,如此行事……” “……老奴只怕这事背后有着风雷园的影子,或是衙署那边宋长镜插手了!” 说完,搬山老猿转过头,对着李家家主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指使道: “劝你把你家老祖请出来,看护我家小姐!” “若是我家小姐在这里有了个三长两短,这事可不是你们这支李氏偏支扛得起的。” 心中惴惴不安的李家家主,只得在一旁不断赔笑。 正阳山于李家而言,确实是座惹不起的大山啊。 没办法,李家家主只能依搬山老猿所要求的说道: “明白,明白。” “我这就去请老祖宗坐镇此处,亲自照顾陶小姐的安全。” 听到这话,搬山老猿的面色才算好看一点。 接着搬山老猿对着自家小姐抱了抱拳: “小姐,老奴这就去宰了泥瓶巷那土胚子,再去把风雷园的小杂种,也给解决了。” “省得这几个没几两肉的小蚂蚱,老是在老奴眼前蹦跶,看得心烦!” 心知搬山老猿实力的陶紫,挥了挥小拳头,笑道: “猿爷爷,将他们全杀了,然后将他们的头给我做成蹴鞠踢,好不好啊?” 一旁的李家家主,听到这残忍的话语,额头冷汗顿时涔涔落下。 而搬山老猿却是满脸慈爱的看着陶紫道: “好,老奴就遵小姐所言。” “定会将其头颅做成蹴鞠!” 说完,搬山老猿便大步从李家宅院离去。 不管对方有什么阴谋诡计,他只以蛮力破之! 毕竟这里是禁绝术法神通的骊珠小镇,他这种皮糙肉厚的上古异种,自然拥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 就算是九境巅峰武夫,也未必有他皮厚! 这也是为何正阳山不出动剑仙为陶紫护道,而是让他跟来的原因之一! 除了此地圣人,他搬山老猿,无惧任何人! …… 小镇廊桥,溪畔铁匠铺。 此刻铁匠铺里的伙计、学徒们,都早已停下了手中动作。 他们看着倒在地上不断吐血的学徒刘羡阳,脸显茫然之色。 他们完全不知道为何那高大老人,要来此给那刘羡阳一拳。 而阮邛和大师姐阮秀不在此处,他们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处理此事。 毕竟气若游丝的刘羡阳看上去就要死了。 就在这时,廊桥那边有一脚踩草鞋的黝黑少年,手拿一片槐叶,快速奔来。 这人,正是从卢家大宅归来的陈平安! 知晓刘羡阳命中注定有着一劫的陈平安,需要尽快用顾璨所给的槐叶,吊住刘羡阳的性命! 第42章 必须亲手血债血偿! 随着放置于刘羡阳眉心的槐叶渐渐融入,本来已经失去了意识的刘羡阳,也渐渐醒转过来。 睁眼见到陈平安的刘羡阳,心中顿时有些激动起来,可胸口随之而来的疼痛却是让他咳嗽不止,难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语来。 好半天,才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断断续续地说道: “陈……平安,快离开小镇……他老王八蛋太强了……你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陈平安……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我……胸口……好痛啊……” 看着刘羡阳即便难受至极,也惦记着自己的安危,让自己尽快离开小镇。 本以为会平静接受此事的陈平安心中,依然涌现出了无止尽的怒火。 但在刘羡阳面前,陈平安还是压下了心头怒火,尽量心平气和地安慰道: “没事的,你不会死,你今后可是会成为剑仙的男人,又怎么会死在这里?” “这只是你先苦后甜人生中,唯一的苦涩之处罢了。” 听到陈平安的安危,刘羡阳艰难咧了咧嘴: “陈平安……你好会安慰人哦……我确实不想死……我真的怕,怕死。” “可我……现在……头好晕啊,陈平安……呜呜呜……我不想死啊。” 紧攥着陈平安手掌的刘羡阳,终究还是因痛楚而晕了过去。 陈平安能清楚地看见,刘羡阳紧闭双眸中流出的泪水,划过了脸颊落在地上。 即便清楚刘羡阳会因祸得福,会被颍阴陈氏救活。 但见到刘羡阳垂死模样的陈平安,仍旧眼眶通红,心中压抑至极。 直到此时,廊桥那边才快步走来两个匆匆的身影。 正是出去寻找阮秀的阮邛,以及出去偷吃糕点的阮秀。 两人是真没想到,有人竟敢无视阮邛的面子,冲进铁匠铺中行凶! 这简直就是在打阮邛的脸! 手中拳头捏紧的阮邛,心中怒气值也是拉满。 真是老虎不发威,都当他是病猫了不成? 他如今还不是此地圣人,稍稍不讲规矩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可阮邛刚刚有了此念,就感受到了一股春风袭面。 是齐静春。 从春风中得到了一些消息的阮邛,脸上怒容稍减,然后冷静地安排伙计去找杨家铺子的掌柜前来救治。 最后才蹲下身来,查看起陈平安怀中刘羡阳的伤势。 对方一拳就砸烂了刘羡阳的胸膛,虽没有彻底杀了刘羡阳,但也让刘羡阳离死不远了。 显然对方并不想如此快,就被齐静春驱逐出此方天地,这才稍稍留手。 不过要不是陈平安来得及时,用一片槐叶给刘羡阳掉了口气,恐怕刘羡阳也活不到现在。 齐静春说刘羡阳还有生机,可阮邛眼拙,真没看出刘羡阳的生机在哪。 等这一片槐叶残余的祖荫散去,那么刘羡阳就是彻彻底底死了,再无生机可言。 除非齐静春愿意损耗法力出手,这才能保住刘羡阳一命。 可如此一来,骊珠洞天这件布满裂痕的瓷器,怕是会加速破碎了。 就在阮邛沉思之际,一旁的阮秀已是愤怒上头,当即转身就想要去找那搬山老猿算账! 注意到阮秀动静,阮邛立马抬起头来,沉声道: “秀秀!这不是你该掺和的事!” “难不成你想让你爹,给你收尸?” 阮秀回头怒道: “爹,难不成你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别人欺负上门,将你半个徒弟活活打死?” 阮邛面无表情地回道: “福祸无门,惟人自召。” “如果他死在这里,那也是他命中之果。” 心头无名火起的阮秀,完全不知道自家爹爹为何会对此事坐视不理。 现在的她满心只有一件事。 她爹不管的事,她来管! 重新踏步上前的阮秀,沉声道: “爹,你若是以为我阮秀只会吃,那就是大错特错了!” “我阮秀,也会杀人!” 见到阮秀决绝的模样,阮邛眉头顿时紧皱起来。 在遵守小镇规矩的前提下,在小镇之中,真没几个人是搬山猿的对手。 还未成长起来的阮秀,虽然天生神力,但比之修道千年的搬山猿,还差些许。 若是再给阮秀百年,不,十年,给阮秀十年时间,那区区搬山猿自然不在话下。 可是现在,还是太早了啊。 叹息一声的阮邛,正想拦住阮秀,就见一道矮小的身影,先他一步拦在了阮秀身前。 阮秀看着面前努力压着心头怒意的少年,有些不解: “陈平安,你拦我做什么,我是去为刘羡阳报仇啊!” 陈平安点了点头,平静道: “阮姑娘,我明白你的好意。” “但那老畜生是冲我和刘羡阳的人,这件事理当由我俩解决。” “刘羡阳如今无法行动,那这事就该由我让他血债血偿!” 阮秀沉默片刻,终于还是说道: “陈平安,我说句实话。” “那头老猿的身份不简单,甚至可以说他是正阳山的老祖之一。” “所以即便那头老猿在此地无法使用术法神通,可他想要对付你,却不是什么难事。” 阮秀顿了顿,瞥了一眼身后的阮邛,声音放低道: “即便我真不是他的对手,但我爹绝不会坐视不理。” “就算不能真杀了那头老猿,但给他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还是可以的。” “可陈平安,你若是对上他,那就得生死自负了。” 阮秀的话说得诚恳,利害关系也说得明了。 竖起耳朵偷听的阮邛,也罕见地没有反驳阮秀说的话。 毕竟遇到上门打脸这种事,就算是泥人也会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本就身为兵家修士的阮邛呢? 若是能以阮秀遭遇危机为借口,出手教训那头老猿,似乎也是可行的操作。 即便是齐静春也不好说他阮邛什么。 哪个女儿不是父亲的心头肉呢? 可陈平安却仍是摇了摇头道: “阮姑娘,你的好意心领了。” “但借由别人的手报仇,终归还是不爽利。” “这就像压岁铺子出了新糕点,我吃了觉得好吃,可终究不如阮姑娘亲自品尝来得有味道。” “阮姑娘,你说对吗?” 第43章 战,搬山老猿! 本来阮秀多少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可以借助阮邛力量轻松复仇,陈平安却执拗地选择不要。 但听到陈平安用压岁铺子的糕点打比方,阮秀瞬间就懂了。 停下脚步的阮秀,一脸为难: “可是陈平安,那老猿,真的不是你能对付的啊。” 站起身来的陈平安,笑了笑: “阮姑娘,若试都没试,就认为自己不如那老猿……” “……那我对不起刘羡阳,也对不起我自己。” “所以,阮姑娘,你无需劝我,事不可为,我自会偃旗息鼓。” 见陈平安说得如此明白,阮秀只能轻叹一声,不再阻拦。 【讲理成功,小份天地馈赠已降临。】 …… 心湖之上,陈平安再度听见了大道玄音的降临。 随着最后一缕武夫真气的入体,如今已经拥有三十缕武夫真气的陈平安,已是到达了水银境的极境。 虽不是最强,但也恰好在如今骊珠洞天规则之内,不会压制的程度。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的陈平安,目光坚定。 是时候了。 即便杀死那搬山老猿的机会渺茫,但陈平安仍要试上一试,再不济也需重创那搬山老猿,让其几年之内都无法再找他和刘羡阳的麻烦! 阮邛看着少年并不高大的身影渐渐远去,眼神满是感慨之色。 敢向更强者出手,光是这份勇气,就值得敬佩。 只是搬山老猿的实力如何,阮邛比谁都清楚。 就是他在此出手都不能说稳胜,又何况一个小小的三境武夫呢? 武夫体魄的差距,可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弥补的。 换句话说,搬山老猿可以凭借着体魄,有无数次的犯错机会。 而陈平安,却毫无容错可言。 一次失误,就可能要了少年的命! 这一点,陈平安想必也很清楚。 但他仍旧是去了。 这让阮邛心中不由得再次升起了惋惜之情。 但凡陈平安的本命瓷没有碎裂,这少年定然是小镇这一代最为出彩之人。 让其成为自己的女婿,也未尝不可。 毕竟自己都说服不了的阮秀,在陈平安三言两语之下,就说服了。 这怎么看,都像是两人暗生情愫的样子啊。 似是察觉到阮邛所想,转过头来的阮秀,一脸认真地看着父亲道: “爹,我对陈平安的喜欢,并不是男女之情。” 脸显尴尬的阮邛呵呵一笑,心里却是腹诽不已。 他好歹也是过来人,还分不清什么叫做少女含春? 你说不喜欢,真以为他会信? 对于阮邛的不信任,阮秀也是满脸无奈。 不过她眼中更多的还是对陈平安的担忧。 毕竟她的朋友细数起来,只有陈平安一人而已。 …… 另一边,从李家大宅而来的搬山老猿,直奔泥瓶巷而去。 不过在快到巷口时,他才突然意识到一点。 他既然已经重创了刘羡阳那兔崽子,这陈平安会不会在得知消息之后,逃出小镇? 若是真出了小镇,那么天大地大,再想寻陈平安出来,确实也有些困难。 况且若是背后真有风雷园或是宋长镜的谋划,那多半已经为那陋巷少年安排好了退路。 他这一去,扑空的可能还是很大的。 皱了皱眉的搬山老猿,想了想,索性不如将杀人的机会留给风雷园的杂种。 风雷园跟陈平安可不一样,在东宝瓶洲有着山头的风雷园,属于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存在。 那风雷园来此的刘灞桥,说起来也是风雷园看中的明日之星,杀了他,也算是削弱了风雷园的实力。 正当搬山老猿如此作想时,他忽然瞧见前方不远处有一道身影,正在快速奔来。 瞧见那小小的身影,搬山老猿脸上顿时露出嗜血的笑容。 生路不走,偏闯地府?! 好好好,真当他搬山猿的身份是假的不成? 他能一拳将刘羡阳捶得垂死,那自然也能一拳捶的陈平安脑浆四溅! 满脸猖狂笑容的搬山老猿,就这般大咧咧地站在小巷正中,不闪不避,摆明了看不起陈平安。 而飞速接近的陈平安,似乎也没有任何躲避的想法,呈一条直线,以最快的速度向着搬山老猿冲去。 然后在那搬山老猿用两掌合击之时,飞速拔出袖中的压裙刀,朝着搬山老猿的胸口捅去。 本来笃定陈平安没法伤到自己身体的搬山老猿,只觉得一阵拳意莫名而起,刺得他毫发皆竖。 紧接着更是一点锐意自他胸口无限放大! 瞳孔猛地放大的搬山老猿,第一次意识到陈平安确实有伤着自己的能力! 这小畜生不知从哪学来了一身拳意,直接冲撞开了他周身的‘气’,令那锋锐异常的压裙刀,有了伤他的机会! 而且这陈平安完全不做防御,丝毫不担心自己会身死! 这是……想以命换命?! 意识到这点的搬山老猿,顿时怒吼一声。 他的命又岂是陈平安这种贱命,所能媲美的? 以命换命,那也得陈平安有这个本事! 他不过是一时托大罢了,又岂会真给陈平安这个机会? 只见搬山老猿行至一半的手掌,飞速变招,从双掌合击陈平安太阳穴之势,变作了下压。 这一压实,那以陈平安的臂长,定然是无法触及到他分毫。 眼中有了嘲弄之色的搬山老猿,仿佛见到了陈平安两腿断裂,跪在自己面前的场景了。 说时迟那时快。 搬山老猿的双手确实按在了陈平安肩上,也确实如他所想的那般,制住了陈平安的身体,令其够不到自己的身体。 但搬山老猿没想到的是,这一击之下,陈平安毫发无伤,甚至还犹有余力地转动手腕,用力一割,在他惯用的右臂关节处,割出了一条深深的伤痕。 剧烈的痛楚,瞬间直达搬山老猿的神经。 他是有多久未曾受到过伤害了? 如今居然被一乡野泥腿子,给割断了右臂经脉? 感受着右臂的无力,发出狂吼声的搬山老猿,脸显狰狞之色。 只见他放于陈平安左肩的五指骤然收紧,左臂肌肉虬结,一股无可匹敌的巨力,再度自搬山老猿左臂之中迸发出来! 他要陈平安,先尝尝肩头碎裂的苦楚! 第44章 逼出真身! 同一时间,左手一直放在兜中的陈平安,再度驱使武夫真气,撑起了一张人皮。 先前得自清风城许氏的第一张人皮,在初次见面之前,陈平安就已经套在了身上,这才无视了搬山老猿的第一击,出其不意地废了其右臂。 现在搬山老猿的第二击来袭之际,陈平安快速转动压裙刀,故技重施,在搬山老猿关节处,重重砍下一刀。 而再次无功而返的搬山老猿,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之色。 他完全不知道,为何自己可摧金断银的手掌,居然一次都没对陈平安造成伤害? 难不成他真的是老了? 这怎么可能? 修道有成的他,如今算是正值壮年,一身血气如日中天,怎么可能出现手软的情况? 这陋巷少年,定然是从风雷园刘灞桥或是官署宋长镜那,拿到了一两件保命之物,这才能无视他的伤害! 只是保命之物,对任何势力来说,都弥足珍贵。 所以陈平安以两件保命之物,废了他两只手臂之后,应该是再无后手可言。 想到这里的搬山老猿,先是右足在地上重重一点,避开了陈平安往他胸口的一击后,这才狞笑道: “好小子,老子确实没想到,他们居然如此舍得下重注。” “不过你也给我到此为止吧!” “老子就算手不能用又如何?照样能用脚踩死你!” 浑身凶焰滔天的搬山老猿,在为正阳山开疆拓土之时,什么样的死战血战没见过?什么样的伤势没受过? 但最后站在这里仍是他这头老猿,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手臂断筋这点小伤,对于搬山猿来说,还真不算是什么重伤。 拥有底牌在手的搬山猿,根本不会将陈平安放在眼里。 他所忌惮的,不过是陈平安身后可能潜藏着的人罢了。 所以一直留着几分力应对可能危机的搬山猿,这些话,还真不是假话。 这一点,陈平安同样也知道。 因此搬山老猿,既然还有腿能用,那就废了他的腿! 依旧是一般无二的前冲之势,直直地向搬山老猿冲去。 见到陈平安的动作,搬山老猿眼中不禁疑神疑鬼了起来。 虽然他笃定陈平安最多持有两件护身之宝,均在刚刚用了。 但现在陈平安如此自信地向他冲来,倒是让他惊疑不定。 难不成陈平安怀中还有保命之物? 这保命之物给谁不好,就给一个陋巷少年,肆意挥霍? 搬山老猿属实是不能理解。 而就是这点犹豫的时间,陈平安已至搬山老猿面前,心中有疑问的搬山老猿,出脚也不甚坚定。 竟是让陈平安成功在其腿上划出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剧烈的疼痛令搬山猿不由得再退一步。 本来一面倒的场景,如今反倒变成了他搬山猿一退再退?! 恰在这时,陈平安戏谑的言语,也自另一头传来: “喂,老畜生,你不是说要一脚踩死我吗?” “你跑什么?” 听见陈平安的调侃,搬山猿顿时勃然大怒。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小镇规矩,什么大道压制,当即深吸一口气,调动起了体内的灵气。 一口‘新鲜’气息下去,老猿体内顿时发出噼啪作响之声。 手关节处、大腿处的伤口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了修复。 不过代价却是老猿的数百年寿元! 脸色青一阵紫一阵的老猿,好不容易压下体内到处乱撞的滂湃气机,就见那不知死活的陈平安,再度冲至他面前,想趁他换气之时进行偷袭! 眼露讥讽的老猿,忽地抬手,一拳砸向陈平安的脑袋。 这一拳下去,定要教你陈平安魂飞魄散! 砰! 咔嚓! 一声重响,一声玉碎。 陈平安再次毫发无伤,老猿刚刚修复好的手关节筋脉,再度被那压裙刀割断! 似曾相识的画面,似曾相识的痛楚,再度来袭! 这一次,暴怒当中的老猿,立刻再吸一口气,再次出手! 他拼着被那‘海水’倒灌的可能,也要一鼓作气地干掉陈平安! 他不信,如此近的距离之下,这陈平安还能再拿出一件护身法宝来! 可令老猿没想到的是,一条地蛟模样的虚影,忽地自陈平安腰间现身,张大嘴巴,直接咬住了老猿的一只手臂。 而那地蛟蛟身更是将他牢牢缠住,不让其动弹分毫! 这是……老龙城的法宝?! 原来前段时间在小镇暴毙的老龙城符南华,也是死于陈平安之手? 老猿瞬间意识到了这点,可惜太迟了。 只见把握机会的陈平安,飞速在老猿身上捅出了无数孔洞。 偏偏刚才想一鼓作气的老猿,强行调动了体内真气,如今失去先机的他,体内可谓是一塌糊涂,无数汹涌磅礴的气机,在里面横冲乱撞。 这让脸色紫青一片的老猿完全无法动弹! 若是给他点时间调息,定然能渡过此劫。 可是陈平安却用那地蛟精魄,将他强行禁锢,与之同时,更是手起刀落,疯狂在他身上捅刺! 感受到寿元如同大江大河般飞速流逝的老猿,第一次在这骊珠小镇中感受到了死亡降临。 憋屈,真是无比的憋屈。 明明是天地异种,明明是修道千年,明明在这小镇无一合之敌,却偏偏被这乡野泥腿子给玩弄在手掌之间! 被其用规则克制得死死的! 状态一塌糊涂的老猿眼中,终于是露出了决绝之色。 既然如此逼他,他定要这小子见识见识何为搬山猿! 全神贯注,一口气都不敢停歇的陈平安,忽然心中警铃大响。 浑身鸡皮疙瘩的陈平安,顿时意识到了危机来临。 陈平安当即放弃了致搬山猿于死地的机会,飞速后撤。 见到陈平安如此果断,搬山猿表情漠然。 现在跑? 太晚了! 他的真身可是足达千丈! 试问你陈平安,能否一瞬千丈? 不能的话,就老老实实地去死吧! 身躯不断暴涨的搬山猿,直接将那地蛟精魄,硬生生地给撑碎了。 而身上那些不停流血的孔洞,也在肌肉疯狂膨胀下,变成了一个个微不可查的小伤。 两只眼睛已有灯笼般大小的搬山猿,飞速地锁定了陈平安所在,然后一脚踏了下去! 第45章 败走的搬山猿! 福禄街,子孙槐的最高枝上,此时正坐着一位白龙鱼服的中年人,正是小镇现任督造官宋长镜。 在听闻了陈平安杀死了清风城许氏母子之后,宋长镜就料定搬山老猿和陈平安定有一战。 为了解开侄子宋集薪的心魔,他特意带其来此观战。 毕竟以宋长镜的眼光看来,在小镇中都能与他一战的搬山老猿,定然是有十足十的把握捶杀陈平安的。 当然,前提是陈平安不逃。 在通过暗子确认陈平安往搬山老猿走去时,宋长镜就知道有好戏看了。 可宋长镜万万没想到,那陈平安居然是如此耐揍。 要知道在他见到陈平安直冲之时,他就对宋集薪下了定论,说那陈平安即便能伤到老猿,也会死于老猿的掌下。 毕竟那老猿手长过膝,还尚未长开的陈平安,在臂长一事上,天然就有着劣势。 哪知陈平安手中忽然多出了把刀来,弥补了臂长不够的劣势,有机会直插老猿胸口,以命换命! 这让宋长镜也不禁一惊。 惊的是少年竟如此狠辣,将自身性命当作筹码,来一出以命换命的狠活。 这倒是他失算了。 搬山猿定然是不愿跟陈平安换命的。 那么陈平安多半能活到第二招了。 这也无伤大雅。 看不清泥瓶巷那边情况,只能听宋长镜讲述细节的宋集薪,一颗心一会上一会下的。 但听到陈平安活不过第二招时,心里滋味也是莫名。 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虽然他一直想杀了陈平安,但临到头时,倒是有些空落落的。 他的心魔非但没有要解开的意思,反倒是更重了一些。 就在这时,树上的宋长镜,忽然惊咦一声,似是战局发生了了不得的转变。 树下的宋集薪立即追问,沉默一会儿的宋长镜这才说道: “看来是那小子是个识货的,他在杀死清风城许氏母子时,将两人的护身之物也收走了。” “这么说,老龙城符南华身上的护身之物,多半也在他身上。” “那他确实……” 宋长镜话说到一半,场间局势再次转换。 多次猜错战局的宋长镜,苦笑一声,似是没想到以他九境巅峰武夫的眼力,竟然也有接二连三走眼的一天。 “那老猿托大了啊,想要一鼓作气解决陈平安,却被陈平安抓到了稍纵即逝的机会,一举将其逼入了绝境!” “什么?!” 宋集薪惊呼一声,随后快速问道: “那老猿,也要被陈平安杀死了?” 宋长镜站起身来,缓缓摇头: “没那么容易,虽然那老猿减寿至少千年,但他仍未现真身,自然不会死。” “只不过他不得不现真身了!” 说完这句话,宋长镜一身战意昂扬。 他平生只爱三件事。 筑京观,杀天才,战神仙! 既然搬山猿现出了真身,那就别怪他手痒,要插一手了! 没等宋集薪再度发问,站在树梢上的宋长镜身形倏忽远去。 等再现身时,已经在那不断变大的搬山老猿身前! 宋长镜虽然在变大的搬山老猿面前显得渺小,但他一拳击出,却是令想要踩死陈平安的搬山老猿,身形不断摇晃! 砰! 天地间发出一声巨响。 隐约间,整座小镇都颤了三颤。 见有人阻挡,愤怒的老猿立马回击,一拳砸向宋长镜。 双拳交接挡在头上的宋长镜,硬吃了这一击,被直直砸落在青石地面之上。 “爽快!” 这位大骊军中藩王,双膝微弯,再次重重踩地,如同离弦利箭般再度直冲上去。 握拳后撤的宋长镜,又是一记重拳,直直地捶在老猿眉心处,将老猿还在不断生长的势头,都捶得一顿。 头颅高高后仰的老猿,心中怒意直冲云霄。 为什么,为什么谁都要跟他作对?! 满腔怒火的老猿,完全无视了由内而外出现丝丝裂痕的身体,强行鼓动力量,与宋长镜再对一拳。 砰! 这一次,宋长镜纹丝不动,状态越来越差的老猿倒是滑出数丈的距离,踩踏了无数房屋。 眼见老猿实力下滑,宋长镜脸上露出了无趣之色。 这就是现出真身的搬山猿,也不过如此嘛。 若是真放开了打,他一手就能捶杀这凶名赫赫的搬山猿! 没了兴致的宋长镜,对着身前空气笑眯眯道: “齐静春,你还不出面拦阻?” “难不成你也想这破罐子快点碎裂?” “可别啊,本王才做了督造官,怎么也得多待些时日吧?” 一直默默旁观此事的齐静春,自然是听得到宋长镜的言语。 事实上,若是宋长镜不是一时兴起,要与老猿过上两招,此时齐静春已经将老猿逐出小镇了。 不过,现在也不晚。 放下手中黑子的齐静春,抬起头来,明白是时候出手结束这场闹剧了。 否则本就裂痕遍布的骊珠洞天,确实撑不了太久了! 紧接着齐静春的声音就自已经停止变大的老猿耳边响起: “正阳山搬山猿,刻意重伤刘羡阳,坏其大道前程,却故意留其性命,让其缓慢死亡……” “……如此行为,已坏小镇规矩,现逐出小镇,永不可入!” 听到这声音的老猿,顿时大怒道: “齐静春,你这个伪君子!” “刘羡阳没死,我就不算坏了小镇规矩!” “你凭什么逐我?!” 可老猿的咆哮声,始终没有换来齐静春的解释,只有一股不容拒绝的春风,将满身伤痕的老猿强行送出了小镇之外。 白白在小镇当中丢了数千年寿元的搬山老猿,目眦欲裂,正想返回小镇讨个公道,却是一阵心悸。 好像他再踏进小镇,真的会死一般。 抬着脚的搬山老猿,权衡再三,终于还是放下了脚。 骊珠洞天破裂在即,他迟早有机会宰了那逼他损耗过甚的小子。 现如今,他必须尽快回到正阳山,稳住一身道行、修复自身伤势。 否则的话,真等所有气府窍穴都被倒灌,那他这千年修行,可就真真白费了! 更别说他这伤势若是让风雷园得知,势必不会放过他! 硬生生咽下了这口气的搬山猿,只能是变回人形,飞速向着正阳山的方向行进。 在搬山猿走后,宋长镜这才看向身后,笑道: “行了,那搬山猿威胁不到你了。” “陈平安,你可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啊。” “有兴趣加入大骊军伍,建功立业吗?” 第46章 马苦玄的阴险心思! 陈平安对于宋长镜和齐静春会插手一事,早有预料。 毕竟搬山老猿从动用了体内灵气开始,就已经坏了小镇的规矩。 唯一可惜的是,这老畜生的体魄确实太过强大,陈平安没法将其杀死在小镇之中。 不过陈平安也清楚,经此一役,这老畜生怕是要损失至少数百年的道行,甚至千年道行毁于一旦,也不是不可能的。 下次再见,这老畜生只会变得比现在更弱! 而他陈平安,只会更强! 所以虽未杀死这搬山老猿,但于陈平安来言,也算是达成了既定目标。 如今面对宋长镜的邀请,陈平安自然是不会接受。 宋长镜这人让他去军中磨砺,未必是安了好心。 况且陈平安也不愿在宋集薪之下任职。 想想之后见到宋集薪,还得捏着鼻子叫声王爷,陈平安就觉得恶心。 见到陈平安脸上细微表情的变化,宋长镜就对陈平安的心思了然。 他笑了笑道: “不管你信不信,我确实没有害你的心思。” “不管你既然不想,那我也不会强求。” “大骊军方的大门,永远对你打开,什么时候想通了,就来找我吧。” “另外,你似乎还有客人,希望你还有余力。” 说完,宋长镜倒也不拖泥带水,直接转身就走。 那身影看着只是简简单单一迈步,却是瞬息就到了数丈之外,再几个眨眼,就消失在了陈平安的视野中。 而陈平安也感受到了所谓‘客人’的恶意视线。 回过头去,就见泥瓶巷的另一边,有一同样黝黑精瘦的矮小少年,正蹲在一处墙头,不断地抛出手上的石子,然后又将其接住。 见到陈平安察觉到了他的存在,少年一脸玩味: “陈平安,没想到你居然习武了。” “好好好,这样我也不算欺负你了,你说是吧?” 陈平安呵呵一笑,并不答话。 墙头上坐着的这个少年,叫做马苦玄,是杏花巷那个马兰花的孙子。 平日里木讷不言,看起来痴痴傻傻。 实际上他是嫌周围小孩太过幼稚,懒得交流罢了。 而其前身,极有可能是远古神灵中十二高位之一的雷部天君! 就这么一个人,却在当世与陈平安有着不小的纠缠。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马苦玄他爹在害死陈平安他爹一事上,出了力! 马苦玄生怕陈平安知晓前因后果后,会找他们家报仇,所以这才希望在这之前,就杀了陈平安! 只是马苦玄不知道的是,这些事,陈平安早就知道了! 之所以没找他,纯粹是因为自以为小镇无敌的马苦玄,其实也不过如此! 见陈平安只是笑笑并不回话,马苦玄从中感受到了陈平安对他的轻蔑。 这让一向心高气傲,自以为高人一等的马苦玄,对于陈平安的讨厌更甚。 跟他装什么玩意呢? 小镇里谁不知道陈平安的本命瓷碎了啊! 若是小镇里也分个三六九等,那陈平安定然是最末的第九等之人! 这骊珠小镇里,还真没人运气能比陈平安更差了! 况且他马苦玄已经被真武山选中,而陈平安呢? 不过是没人要的泥腿子罢了。 虽然不知陈平安为何突然习得了武道,但对马苦玄来说,陈平安能做到的事,他定然能做得更好。 所以他也一定是强于陈平安的! 这就是他的自信! 决心给陈平安一点教训,先让陈平安认识认识两人差距的马苦玄,突然停下了抛石子的动作,然后大拇指飞速一顶。 一颗石子顿时激射而出,直奔陈平安的膝盖而去。 陈平安刚刚袭击搬山老猿时的速度,马苦玄是看在眼里的,他自然有所提防。 只要陈平安膝盖一废,那么这二十步的距离,就是他马苦玄的天下了! 吨! 一声闷响。 马苦玄瞳孔猛地放大。 这声音不对! 常年用石子打鸟的马苦玄,十分清楚石头打在血肉上的声音。 可刚刚传出来的声音,完全不像击中膝盖时,发出的清脆声响! 这陈平安究竟在膝盖上垫了什么东西? 没等马苦玄细思,早就在关节部位刻意多垫了几层衣物的陈平安,已然弯下腰来,脚掌一蹬,整个人如同流星般飞速向前! 他竟是如同刚刚一般,完全不做防御之态,要硬冲至马苦玄身边。 见到这模样,马苦玄眼里顿时闪过一丝惊慌。 莫非陈平安手中,还有保命之物? 这才敢如此托大的接近? 马苦玄片刻的迟疑,顿时让陈平安将两者之间的距离飞速缩短。 感受到迫近的人影,马苦玄终于是不再多想,直接用出全力,用甩手的方式,使手中石子带着惊人的爆发力,向着陈平安击去! 事实上已无护身之物的陈平安,刚刚作态不过是在诈马苦玄。 心思阴沉的马苦玄对于他的动作,定然会多想。 事实证明,陈平安的想法很对。 马苦玄的犹豫,给了陈平安一个快速接近的机会。 如今路程已经过半,马苦玄已经输了! 一直没忘记关注马苦玄手部动作的陈平安,身形突然提前一折,直接预判了马苦玄手中石子的落点! 见到这一幕,马苦玄意识到再不拉开距离,陈平安就要近身了! 想到先前陈平安近身面对搬山老猿时的攻势,马苦玄心头再次有了犹豫。 今日事不可为,他要不要先放弃,择日再找机会,杀了陈平安? 心头有了退却之意的马苦玄,忽然甩动双臂,将双手石子如同天女散花般,洒向了陈平安。 他倒要看看陈平安,该怎么躲? 接着马苦玄脚尖在墙上一点,整个人十分灵巧地向后退去,拉开距离。 可陈平安面对马苦玄天女散花般的攻势,只做了一个动作。 只见陈平安右脚后撤,用力一踏之后,整个人向上飞起,直接越过了那些飞来的石子。 接着一个翻身,稳稳地站在了院墙之上。 见到陈平安也上了院墙,马苦玄似乎心里一惊,脚下有些不稳,一个趔趄。 而陈平安也抓住这个机会,飞速接近。 看到陈平安就要与他面对面,先前还惊慌不已的马苦玄,脸上再次有了玩味的笑容。 等的就是你! 第47章 真武山了不起啊? 旁观了陈平安和搬山老猿整场争斗的马苦玄,对于陈平安有几斤几两的拳力,他又岂会不知? 一战过后,陈平安还剩几斤几两的拳力,他马苦玄更是心中有数。 这世上有一种人,总能以低境界去‘越境击杀’高境界的人。 他马苦玄就是其中一个。 同样每天都乡野锻炼体魄,本命瓷完整,天资还比陈平安要好的马苦玄,又岂会不练体魄? 一直以石头来作为攻击手段的马苦玄,为的不过是让陈平安掉以轻心,为的就是让陈平安以为接近了之后,他就不是对手。 但实际上,奔行一路还要留心石子的陈平安,到了他身前时,那股气也该到了换气之时。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马苦玄的算计之中。 有的时候,争斗是要靠脑子的! 至于所谓的公平决斗? 呵,只有活下来的人才配说公平二字! 嘴角翘起的马苦玄,将一枚尖锐石子夹于指缝,拧转腰部,一拳用力击出! 给我死! 砰! 双拳相撞。 陈平安退半步,马苦玄退三步。 再看陈平安拳头,已被那如暗器般的尖锐石子,撞得鲜血直流。 再观那马苦玄,一只右手无力地垂在身边,颤抖不已,显然是已经碎了。 满眼惊讶的马苦玄,十分不服气地大叫道: “拳意?你居然悟了拳意?你这是在作弊!” “还有,为什么你没有换气?!” 为什么? 当然是马苦玄以自己来衡量他了啊。 可身为将前三境皆修到极境的陈平安,一气之长又怎么可能跟寻常武夫一般? 特别是早就知晓马苦玄在示敌以弱之后,陈平安又怎么可能将在马苦玄面前换气? 再加上一身流淌的拳意,就算马苦玄暗戳戳的在指缝塞了尖石头又如何?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这种小伎俩可不够看的! 咧嘴一笑的陈平安,没有理会马苦玄的问题,只是吐出一口浊气,再换一口新气。 紧接着,再度起步,无视了流血右拳的痛苦,再次一拳砸向了马苦玄! 右拳骨折的马苦玄,内心叫苦不迭,只能用不甚熟练的左拳,硬接了陈平安一击。 这一次,陈平安一步没退,马苦玄却是从墙头重重摔落。 一只左拳,如今也是血肉模糊,骨茬外露。 马苦玄从未想过自己会败,也从未想过自己会败得这么彻底。 即便他机关算尽,但每一次出手,他都要略逊陈平安一筹,这是为何? 他不服,他不服啊! 凭什么陈平安能悟出拳意来? 凭什么他马苦玄现在还不懂拳意? 下一次,下一次,他定要陈平安死! 正当马苦玄露出如此念头,却见眼前一点寒光闪烁。 那陈平安竟是要杀他? 陈平安竟敢杀他? 这泥腿子凭什么敢杀他? 陈平安只配乖乖伸头让他屠杀才是! 心中冷笑不已的马苦玄,丝毫不担心自己会在此丢了卿卿性命。 这种事情,只会在毫无福缘的陈平安身上发生。 而陈平安要杀他? 问过真武山的修士没有? 马苦玄心中念头刚刚落下,就有一个背负长剑、腰间悬佩一枚虎符的中年男子,突然拦在了两人中间。 正是马苦玄所念叨的真武山兵家修士。 只见那兵家修士,先是一手轻巧地接住马苦玄的身体,接着一手颇有技巧的在压裙刀尖上一拨,想要改变其方向。 但一经接触,兵家修士脸色就不由一变。 那名为陈平安的少年,竟然能用拳意包裹刀尖?! 兵家修士不得不改变策略,变拨为捏,狠狠地捏住刀刃两侧,然后眼中满是赞许道: “厉害,厉害。” “小小年纪,就已悟出拳意,还能将拳意延伸。” “陈平安,你的武道天赋确实惊人啊。” 看着兵家修士因捏住刀刃,而不断流血的手掌,陈平安明白今次是没法杀了马苦玄了。 但是想让他放过马苦玄,那就拿出诚意来! 随便赞扬他几句,就想要让他放人,那也太可笑了。 真以为赞扬能当饭吃啊? 身躯依旧紧绷的陈平安,一言不发。 可始终未曾松开的刀柄,已然表明了他的态度。 见此,兵家修士稍稍思考一会儿道: “既然是我让你放过马苦玄,那就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这样吧,离开这里以后,我会去趟正阳山,让那老猿放弃追杀你,如何?” 陈平安讥笑一声: “放弃追杀我?” “你觉得体魄都快碎裂的他,还真有力气来追杀我不成?” “你这提议,毫无诚意啊。” 兵家修士脸上闪过讶然之色。 他是真没想到,陈平安对于那搬山老猿的体魄损伤程度,估计得如此之准。 事实上那搬山老猿身上的伤势,怕是十数年内都难以动弹。 否则伤势积重难返之后,那搬山老猿怕是要提前归天。 看来这小子,确实不好糊弄啊。 心中轻叹一声的兵家修士,忍不住看了马苦玄一眼。 尽给他惹事。 虽说兵家不怕事也不惧事,但是主动惹事这种没必要的事,着实是让人头疼。 微微沉吟的兵家修士,想了许久也不知自己有何物可给陈平安,只得开口道: “我承认那老猿在近些年内,都对你造不成威胁。” “但你也应该知道,你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就算你不答应,我照样可以带走马苦玄,而你毫无办法。” “若你不服,那他日就来真武山找我,打赢了我,你自然可以讨要回你的公道。” 【讲理成功,小份天地馈赠已降临。】 …… 再次听见心湖大道玄音的陈平安,这次倒是未将那缕先天真气存入武夫所用窍穴之内。 毕竟他目前并不准备突破至第四境。 所以陈平安引导着这缕先天真气往新的窍穴而去,准备以先天真气一点点开辟三百六十五座洞府,直接晋升洞府境。 而见到陈平安沉默不语的兵家修士,以为陈平安同意了他的说法,当即牵起马苦玄的手,准备带其离开。 就在这时,陈平安家中院门打开,一身黑衣的宁姚走了出来,脸色漠然道: “真武山了不起啊?” 第48章 我就是陈平安的靠山! 见到宁姚现身,那真武山来的兵家修士,顿时如同陈平安般全身绷紧。 不是因为宁姚,而是因为他被一柄飞剑盯上了! 这黑衣少女,究竟什么来历? 竟然能在骊珠小镇当中御使飞剑?! 隐隐猜测到宁姚来历的兵家修士,顿时感觉到了压力存在。 他可以以势压人,用真武山来压着什么背景都没的陈平安低头。 但面对极有可能来自剑气长城的宁姚,真武山可就什么都不是了! 真武山了不起吗?在东宝瓶洲确实了不起。 可放眼天下,真武山真不如剑气长城一根毛吧。 即便剑气长城里的剑修不能轻易出来,但……万一呢? 更别说在这小镇之中,能御使飞剑的宁姚,已经占得先机。 除非他可以不顾寿元,放开了来打。 只是事情还不至于到如此地步! 兵家修士一手护着马苦玄,一手抓着陈平安手中的压裙刀,心中苦不堪言。 见宁姚来到陈平安身边,表明自己的态度。 那兵家修士长叹一声: “你想要如何?” 宁姚并不言语,只是看向了陈平安。 说实话,她在院中一直做好了随时驰援陈平安的准备。 可陈平安迟迟没有打出信号,按照约定,宁姚也只能在院中枯等。 等感受到搬山猿暴涨的气息时,宁姚就明白,是陈平安赢了。 所以那搬山老猿才被逼得显出真身。 接下来,也不该是陈平安一人的战斗了。 果然,搬山猿很快被驱逐出了小镇。 然后,一个令宁姚十分不喜的少年,居然趁机想要对付陈平安? 当时,宁姚就准备出手。 但见到陈平安平静的表情之后,这才按捺下了动手的心思。 直到现在,看见那真武山来的兵家修士,如此不要脸面的以大欺小后,宁姚是终于忍不住了。 就欺负陈平安没背景是吧? 那么她就是陈平安的背景! 想欺负陈平安,也要先问过她宁姚同不同意! 看着站到自己身边,以目光询问自己的宁姚,陈平安也是平生第一次尝到了何为吃软饭。 本来他还打算跟这兵家修士做过一场,现在看来,倒是没有这个必要了。 忌惮于剑气长城的兵家修士,显然已经服软了。 陈平安终于是放松了下来,于是兵家修士也是松开了血流不止的手。 收回了压裙刀的陈平安,笑了笑道: “包扎一下吧,在这里面伤口可不会自动愈合。” 听见陈平安隐含威胁的言语,兵家修士默不作声地撕下部分衣物,给自己包扎了起来。 随后便听见陈平安道: “此事是马苦玄挑衅我在先,也是他先对我露出杀意。” “如果你要带他走,那就救了他一命。” “那你觉得马苦玄的一条命,值多少钱?” 听到这话,双手不自然垂着的马苦玄,眼神骤然凌厉起来。 好家伙! 这陈平安居然将自己当作一件物品买卖了起来? 真是岂有此理! 正想反唇相讥的马苦玄,就听那兵家修士率先开口道: “死人可没资格跟活人撂狠话。” 马苦玄全身一震,死死咬着牙齿,脸色阴沉。 他当然听得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分明是说,他不如陈平安! 在阻止了马苦玄说话之后,那兵家修士重叹一声,解下了腰间携带以备不时之需的一袋金精铜钱: “这是买命钱,欠你九袋。” “他日你来真武山取也好,还是由我们送来小镇也罢。” “总之,这钱定然是不会欠你的。” 陈平安接过金精铜钱,算是认同了用十袋金精铜钱买马苦玄之命。 而见到自己只值十袋金精铜钱后,马苦玄脸上的神色愈加阴沉。 如今,陈平安已是他挥之不去的心魔了! 若是不杀陈平安,他心难安啊! 马苦玄抬起头,狠狠地看了陈平安一眼。 意思很明确,等他去真武山,学有所成,再来战过一场! 对此,陈平安只是举起手来,用大拇指缓慢划过脖子。 下一次见面,你若没有护道人,那必死无疑! 见到两人动作,真武山的兵家修士并没有阻止。 想来在他内心也认为马苦玄,有陈平安这块磨刀石砥砺,定然能更锋利吧。 但他绝不会想到,此次一别,下次再见时,两者差距只会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天是陈平安,地是马苦玄! 陈平安眯眼看着这对缓缓离去的真武山师徒,心中满是杀意。 要不是他来此方世界时间太短,这次,一个人也别想离开这骊珠小镇。 不过,他日再见也不迟。 正犹自想着的陈平安,忽然感觉自己的手掌被一冰凉手掌托起,正是宁姚在帮他包扎伤口。 毕竟小镇之内,伤口若是不包扎,愈合极慢。 看着认真为自己包扎的宁姚,陈平安脸上满是幸福之意。 “宁姑娘,谢谢你。” 宁姚皱着眉,抬起头问道: “为什么不要我帮忙?” 陈平安笑了笑: “因为那老畜生不配宁姑娘出手。” 听到这话,本来心中还有些埋怨的宁姚,嘴边不由多了点笑意: “确实,我宁姚要是出手,那老畜生今次定然逃不出小镇。” “不过……” 嘴角含笑的宁姚,对着陈平安竖了个大拇指道: “单人独战搬山猿……很帅啊,陈平安。” 嘴上说着‘没啥,没啥’的陈平安,心底却是乐开了花。 谁不希望喜欢的女子能称赞自己呢? 那真武山修士的称赞当不了饭吃,但宁姚的称赞可以让陈平安多做几天美梦啊。 “好了,试试看,影不影响。” 宁姚的声音将陈平安拉回了现实,陈平安刚刚还鲜血直流的右手,如今已被宁姚包扎完毕,手指开合间,竟是完全不影响动作。 从中足可见宁姚的手艺活,很棒。 见右手活动无碍,陈平安悄悄靠见宁姚耳边,轻声道: “宁姑娘,听说过斩龙台吗?” “我知道哪里有很大一块儿!” 本来感受陈平安温热气息,喷吐在自己耳垂上,宁姚的脖子都变作了粉色。 但听到斩龙台三字时,宁姚眼神骤然变得火热起来。 斩龙台,世间最好的磨剑石! 第49章 周天星斗修炼法! 说起来,宁姚远在剑气长城的家中,也有一块无比巨大的斩龙台。 只是那斩龙台虽是宁府之物,但总是有人对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要她将那块斩龙台卖出,弄得宁姚很是为难。 所以出来游历之时,她连一丝一毫的斩龙台都没带。 但如果说骊珠小镇也有新的斩龙台,那她倒是可以以此为酬劳,让阮邛为她铸剑。 只是如此珍贵之物,理应有主。 陈平安所发现的,不会是别人家之物吧? 要是如此,那就糟了。 毕竟能拥有斩龙台之人,多半都是极不好惹的剑修。 山上四大难缠鬼,剑修、墨家赊刀人、师刀房道士、法家修士,剑修可是排在首位啊! 所以宁姚也学着陈平安,悄声问道: “那斩龙台,有主吗?” 陈平安环顾一圈,摇头道: “宁姑娘,这玩意目前还是无主之物,你能带多少走就可带多少走。” “再过几日,可就不一定喽。” 听到陈平安如此确认,宁姚也不问陈平安是哪来的消息,直接就信了。 不过宁姚还有一个问题,同样朝左右看了一圈,未发现隔墙有耳后,宁姚这才继续问道: “那斩龙台大吗?” “有大有小。” 听到这,宁姚终于是松了口气。 斩龙台可不是寻常之物,能够用镐子轻轻松松劈开。 斩龙台既然能够拿来砥砺飞剑,自然是天下一等一的坚韧之物。 所以别说铁镐无法开采斩龙石,就是普通的神兵利器都难以斩开斩龙台! 除非愿意舍得神兵不要,才有可能从斩龙台上斩下两三条小的来。 因此斩龙台要是太大,她宁姚还真不好拿走。 唯有大小合适,宁姚方才带得走。 可等陈平安带她到了地方,她这才发现陈平安是不是对‘小’字,有所误解啊? 宁姚一脸不可置信地,指着不远处断臂灵官神像底下,乌漆墨黑的斩龙台道: “你管这叫小啊?” 陈平安点了点头: “当然啊,这难道不小吗?” “我们要是沿着小溪往山里走个大半天,你就能看见一片由斩龙石组成的石崖,那才叫大哩。” 宁姚有些发愣。 所以这骊珠小镇不远处的山脉里,还有一片全由斩龙石组成的石崖? 那这斩龙台,确实挺大的,甚至比她家里的斩龙台还要大。 毕竟宁府中的斩龙台,大概只比陈平安在泥瓶巷中的宅子大一些,断然是比不得石崖那般大小。 长出一口气的宁姚,并没有怀疑陈平安的说法,也没有对那石崖般大小的斩龙台产生贪念。 她只是上前几步,双手分别按住刀鞘和剑鞘,再仰起头,对着在这野外风吹日晒,以至于只有一只手臂的灵官神像喊道: “我宁姚,今日所求唯有你脚下三尺立锥之地。” “但我宁姚也不白拿你的,他日我宁姚若成剑仙,定会偿还你百倍、千倍!” 可面对宁姚发出的‘宏愿’,这泥塑神像纹丝不动。 对此宁姚并不意外,若是这神像还有残余神识,也不至于在这野外无人照看。 摇了摇头的宁姚,正想说话,就见陈平安走上前去,踮起脚拍了拍泥塑神像仅剩的手臂道: “我说你,别这么小气嘛。” “宁姚也不是别人,是自家人,像你借点斩龙台怎么了?” “又不是不还了,大方点吧。” 听着陈平安的碎碎念,宁姚顿时目瞪口呆。 这能行吗? 好歹她还讲究一个,你赠之我甘霖,我还于你琼瑶。 可陈平安,倒像是跟亲戚唠家常般,打得就是一个白嫖的主意。 这泥塑神像要是真有灵,能借? 宁姚正想开口,却见陈平安又拍起了泥塑神像的手。 这一次,泥塑神像的手部,都隐隐有了细微的裂痕向上蔓延。 “嘿,这么说来,你也不看好我是吧?” “可惜,除了我,谁还在意你们?” “你如此小气,将来天上可没你的位置喽。” 陈平安话音刚落,那泥塑神像就像是得了什么信号般,轰然倒下。 尘归尘,土归土,一点未曾留在这人间,尽数融于脚下地面。 只是在烟尘四起之时,一点神性灵光,落入了陈平安已经开辟出的窍穴之中。 若是内视,即可见到一个与泥塑神像着装相同,但面貌却与陈平安有九分相似的神像,立于其中。 【讲理成功,大份天地馈赠已降临。】 …… 被尘烟笼罩着陈平安,早知这神像里还残留着最后一丝神识。 只是这些作为失败者陨落人间的神灵们,早已无力回天,只能在这荒野中,等待着自身神识的最终消散。 宁姚给出的承诺,实际上已经很重了。 只不过这神官,太过贪心,还想奢求更多罢了。 直到陈平安直接上手威胁,这才不甘不愿地让出底下这块斩龙台。 但出乎陈平安预料的是,随之而来的大份天地馈赠,居然是将那散尽意识的神灵之息,重新卷入到了他已开辟的窍穴之中。 而随着那神官身影的出现,陈平安的脑海之中,也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一卷修炼功法。 周天星斗修炼法! 人身三百六十五个气府窍穴,正好对应天上三百六十五个星官! 以身修天! 这便是周天星斗修炼法的核心! 骤然得了这份本就不该属于小镇中机缘的陈平安,呼吸也不由得变得粗重起来。 想想看,洞府之内若有三百六十五个星官,那这样的洞府境,该有多强? 那个将柳筋境变作留人境的柳七,可以凭借在柳筋境的积累,一跃成为飞升境,掌握了三百六十五种术法。 那么将洞府之内修满三百六十五个星官的陈平安,能走到何种地步? 若是合道于周天三百六十五星斗,陈平安怕是一步就能成为十四境合道修士! 甚至因为合道的是周天星斗的关系,他这一身修为在十四境,也能算是顶尖! 唯一的问题大概就是,陈平安修炼洞府境所需要的天地灵气,将是一个别人想都不敢想的海量! 第50章 陆沉敕令,开! 看着漫天飞扬的粉尘,宁姚一双眼睛,瞪得滚圆。 现在她脑子里只有一句话。 这也行? 这莫非是要跟陈平安玉石俱焚的意思? 这泥塑神像不会真的有灵吧? 那陈平安岂不是惹上了麻烦? 想到这里,宁姚顿时握住了剑柄,一双眼睛眯起,隐隐有杀意蒸腾。 “陈平安,是我的恩人。” “你们若想为难他,那就得先问过我宁姚的剑!” 四野静寂,只有宁姚铿锵有力的话语,远远地传荡开去。 而被烟尘弄得灰头土脸的陈平安,嗓音适时从里面传来: “宁姑娘,我没事,不过是吃了点灰罢了。” “我已经‘说服’它了,它说它愿意将斩龙台送给宁姑娘,不收分毫。” 看着满头灰尘的陈平安,宁姚很是狐疑道: “此话当真?” “你有办法和它们沟通?” 陈平安点了点头,头发上的泥屑簌簌落下,模样看起来十分滑稽。 “当然,你看它是往前倾倒,这就叫做星官点头。” “它必是认可了我刚才说得话呢。” 听到陈平安确认,宁姚也不怀疑,当即松开了紧握剑柄的手,随后走到陈平安身边,也不嫌弃他身上满是粉尘,直接上手给其拍灰。 看着宁姚认真的模样,陈平安鬼使神差地将手往宁姚面上一抹。 然后看着那白色的手印,哈哈大笑。 见陈平安如此大胆,宁姚顿时柳眉倒竖,也伸出满是粉灰的双手来,涂抹在陈平安脸上。 接着看着陈平安大花脸的模样,同样大笑了起来。 笑声过后,两人的眼神不由得有了短暂的交汇。 这一刻,两人似乎感觉到彼此间的关系,又拉近了一点。 沉浸于快乐中的宁姚,很快就警醒过来。 心中暗道莫忘了自己的责任。 随即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去,看着那根本不小,反而很大的斩龙台道: “陈平安,这斩龙台我们一人一半。” 说完,也不待陈平安回复,宁姚便拔出剑来,准备以损坏这柄飞剑为代价,将这块斩龙台一分为二。 可没等宁姚集中注意力,就听陈平安喊道: “宁姑娘,先等等,让我来。” 宁姚不解回头,就见陈平安手持一方青玉小印赶了过来。 她是见过这方青玉小印的,正是那个自称陆沉的道士赠予陈平安的。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青玉小印上印着的是‘陆沉敕令’四个字? 难不成这也是件了不得法宝? 可陈平安家中情况,宁姚是见到过的。 一穷二白的陈平安,攒些家底属实不易。 若是在这里就将青玉小印给损毁了,以后陈平安要娶媳妇怎么办? 还拿得出对方所要的彩礼吗? 要知道并不是什么地方都像剑气长城的女子一般,什么都不要的。 想到这里的宁姚,当即伸手拦住要往斩龙台上盖印的陈平安。 然后看着陈平安的眼睛郑重道: “这斩龙台非寻常之物,想要将它一分为二,多半得损耗一件神兵利器。” “陆道长给你这青玉小印,定然有其深意,不可随意损毁,还是让我来吧。” “我反正也正准备找阮师傅,重铸一把长剑。” 听到宁姚言语,那把有着部分自我意识的飞剑微微颤鸣,显得很是哀怨。 怎么的? 陈平安的宝贝是宝贝,它这承载了‘气冲斗牛’中两字的飞剑,就不是宝贝了? 这都还没嫁出去呢,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虽说它最后会被那兵家圣人重铸,但心中多少还是有点不得劲。 “宁姑娘,这飞剑有灵,可不适合干这种事。” 听到这话,那被宁姚握在手中的飞剑,疯狂颤鸣,像是相当同意陈平安的话语。 连带着看陈平安也顺眼了不少。 陈平安无视了示好的飞剑,笑了笑继续说道: “陆道长,实力十分强大,他所赠予之物,虽然我未能发挥其全部威能。” “但仅是这青玉小印的万分之一的威力,也足以破开斩龙台,而不损本身分毫。” 陆道长的法宝,还能有此威力? 宁姚顿时联想到陆道长的药方,同样也有着不可思议的伟力在里面。 自己本来至少要养上月余的伤势,在陆道长的药方下,仅仅是数日就能行动如初。 这样一看,这陆道长确实实力强大。 只是这些法宝,可不是一个纯粹武夫能够使用。 陈平安又如何能勾动青玉小印中暗藏的威能? 见宁姚神情有了变化,陈平安笑道: “宁姑娘,莫要小瞧我了。” “既然要做天上天下第一剑修,那兼修之事,自然是要提上日程的。” “所以不久前,我已开辟了一座洞府,用于吸纳天地灵气。” “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宁姚张了张嘴,有些讶异于陈平安的进展。 毕竟陈平安的本命瓷已经碎裂,这就导致陈平安握不住任何机缘。 而练气士的道路,讲究的就是一个法、地、财、侣。 握不住机缘的陈平安,又从哪弄来的修炼法? 并且修炼速度还如此之快? 仅仅几日就已经开辟洞府了? 要不是宁姚知晓陈平安不会说谎,定然是不会信的。 犹豫片刻的宁姚,终是点了点头,同意让陈平安来试一试。 若是不行,再由她来斩开这块斩龙台。 【讲理成功,小份天地馈赠已降临。】 …… 随着宁姚的认同,陈平安靠着先天真气,再开一洞府,吸纳天地灵气的速度再度增快。 若是夜晚,有着星官坐镇洞府的陈平安,吸纳天地灵气的速度还能更快一倍。 不过眼下倒不是修炼的好时机。 只见陈平安轻吸一口气,然后沟通了体内灵气,使其顺着早就被武夫真气拓宽的经脉,涌入到青玉小印之中。 青玉小印顿时泛起了微微光芒。 显然陈平安的力量还太过孱弱,无法完美催动青玉小印复苏。 但也正因为如此,陈平安的力量才不会受到骊珠洞天的压制,顶多是感觉到有些难受罢了。 毕竟如今只有两个洞府的陈平安,即便被灵气倒灌,也损伤不大。 更何况其中一个洞府还有星官坐镇,定住了那些意图倒灌而入的灵气。 于是感觉问题不大的陈平安,抬起青玉小印,轻轻地在斩龙台上按了下去。 第51章 结局已定! 咔嚓! 一道细纹出现在光鉴可照人的斩龙台上。 紧接着这道细纹,不断向两边蔓延。 咔嚓,咔嚓声,顿时不绝于耳。 这坚硬无比的斩龙台,在那有着‘陆沉敕令’四字的青玉小印作用之下,竟是真的裂开了! 宁姚瞳孔微微放大,完全没想到陈平安真的能成功。 她原以为陈平安最多催动青玉小印,在这斩龙台上留下点细微印记罢了。 没曾想,这斩龙台竟真的给青玉小印敲裂了。 看着裂成两半的斩龙台,最为开心当属宁姚腰间的飞剑了。 既然陈平安破开了斩龙台,那么它就不用以己身锋锐去硬换斩龙台了。 它能不开心吗? 被重新塞回剑鞘里的飞剑,微微拧转剑身,对着陈平安的方向摇摆起来,像是在作揖感谢。 见到这一幕的陈平安笑了笑,心中倒是升起了对拥有一把自己飞剑的渴望。 说起来,有着斩龙台和足够金精铜钱的他,确实养得起被誉为‘吞金兽’的飞剑了。 不过当下还有许多事要做,暂时也不急于去寻飞剑。 稍作思索的陈平安,回过神来,就见宁姚准备自己搬动斩龙台。 见状,陈平安立马开口道: “宁姑娘,你身体还未痊愈,还是我来吧。” “我现在有的是力气呢。” 然后宁姚就见到刚刚连战两场的陈平安,就像个没事人般,一肩一个,扛着两块斩龙石健步如飞。 见到陈平安这龙精虎猛的模样,宁姚也只能默默地竖起了大拇指。 这小子的体魄锤炼,好像真不逊色于她啊。 不是宁姚自夸,而是宁姚在剑气长城那边,也足以称得上是天才剑修。 如今这陈平安能得一个‘不逊色于她’的评语,陈平安足以自傲了。 只可惜在修道这方面,宁姚真没办法教陈平安。 毕竟她从生下来起,就自然而然地会修道了。 甚至她连三百六十五座窍穴的名字都没记全,就轻松过了洞府境。 不然的话,倒是可以指导指导陈平安。 算了,只要大家还活着,那么他日终有相见之日。 到时候再给陈平安准备点礼物吧。 想到这里,宁姚摇了摇头,去除脑中杂念,快步跟了上去。 “陈平安,我那块斩龙台是给阮师傅的,别弄错了。” 前面跑着的少年,大声回道: “好勒!” “陈平安,你慢点,小心伤了!” “宁姑娘,别担心我,我好着呢。” …… 悄然出现在此处的齐静春,看着生机勃勃的少年少女,脸上尽是笑意。 草长莺飞,这是个好时日啊。 可惜,他却是看不了几日了。 齐静春挥了挥手,身形如水波一般消散。 再出现时,已经重新身在小镇唯一一座学塾里。 只是平日里热热闹闹的学塾,如今除了扫地之人外,再无一蒙童。 毕竟小镇的四姓十族比谁都要机敏。 他要做的事,根本瞒不过这些人。 是以,这些家伙早早地便准备和齐静春划开关系,以防被牵连。 但即便如此,齐静春依旧想保下整个骊珠小镇。 重新坐在棋盘前的齐静春,看着面前纵横交错的黑子白子,脸上不由得有了笑意。 他齐静春,是个读书人,自当为生民立命。 …… 过了小半日,先前肩扛斩龙台而走的少年,似是已经去过了一趟溪畔铁匠铺。 现在背着个湿漉漉的背篓,站在学塾门口不住往里探头。 在如今门可罗雀的学塾里,陈平安竟是唯一的拜访者。 见到陈平安过来,齐静春招了招手,让陈平安看到了自己。 眼睛一亮的陈平安立即飞奔而来,将背篓里所有蛇胆石都倒了出来,然后直白道: “齐先生,这些都送你,你能不能帮我刻两枚印章?” 齐静春笑着将蛇胆石收下,并从中挑出两颗成色最好的蛇胆石,握于手中。 “哦?你想刻什么?” 陈平安想了想,说道: “第一个刻‘以德服人’。” “第二个,由先生来吧。” 以德服人? 齐静春看了眼陈平安有些哭笑不得。 毕竟在小镇儒家镇物被取走前,齐静春对于小镇历史画面,都可随意调取。 他自然明白陈平安是如何‘以德服人’的。 这小子,分明是以力压人啊。 不过齐静春倒也没对陈平安所作所为反感。 因为六十年前的他,同样如此。 就像师兄左右说的那样,若是讲理有用,练剑做什么? 总有些人,在被打趴下前,是听不得道理的。 陈平安跟以前的他还真是有些像啊。 眼神柔和齐静春,挥手招来刻刀,于脑海中演练过一遍后,就开始下刀,一气呵成。 最终刻出‘以德服人’四个古朴篆文,四字当中尤为‘德’字,力道最足,用力最猛。 齐静春对着底款轻轻吹了口气,然后将其倒放在棋盘上,拿起了第二枚蛇胆石。 说起来,陈平安对于拳脚之事如此喜欢,又走上了武道之路。 那么这第二枚印章,倒是可以对他寄予点期许。 都说武道是条断头路,武道十境之上,再无路可走。 但齐静春始终认为,这只不过是还没有出现那个人罢了。 现在,这个人或许就在他身前。 武道十一境的山顶风光,不如就交由陈平安来替他看一看吧。 脸上再度露出笑容的齐静春,于是在印章上刻下了‘陈十一’这三个字。 刻了两个印章的齐静春,似是犹不满足,又转身回屋内,拿出三方私藏的蛇胆石。 分别刻下了‘静心得意’、‘山’、‘水’六字。 接着才将一共五方印章,一齐交给了陈平安。 陈平安看着手中刻着‘静心得意’四字的印章,心中有些惊讶。 他之所以提前说要刻‘以德服人’,就是想留下‘静’这个本命字给齐静春,让齐静春将即将到来的骊珠洞天破碎事件里,能保留更多的力量。 但冥冥中似乎有一种力量,已经将齐静春的结局写好。 以陈平安当下的修为,对于这件事,根本无力更改。 除非他日,他真的能成为那个独一无二的‘一’,或许才有机会逆着光阴长河而上,将一切更改! 第52章 悬赏杀人! 想到齐静春的遭遇,怀里揣着五方印章的陈平安,神情就不由沉了下来。 似是察觉到了少年的不开心。 齐静春极为罕见地伸出手来,揉了揉陈平安的脑袋,然后将一根写着‘言念君子,温其如玉’的碧玉簪子,别在陈平安的头发上。 接着笑了笑道: “陈平安,我要走了,这碧玉簪子就当是我给你的离别赠礼好了。” “你放心,这不是什么贵重物件,也不是仙家法宝,你心里无需有太大的负担。” “这碧玉簪子,是我先生出山之时,交给我的,算是对我的一种期许和嘱托,可惜,如今我多少是辜负了先生的期许。” 想到自己的先生,齐静春的眼神里就不由得有了追忆之色。 说起来,他也好久没见过先生了。 先前四家代表派人来取放于骊珠洞天的镇物时,倒是给他带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说是自家先生自囚于功德林中,自身泥像也被搬出了文庙。 这么大的事,可惜他一个弟子一点忙都没帮上啊。 心中微微一叹的齐静春,低头看向了这个跟自己年轻时很像的陈平安。 “如今我将它赠予你,只是因为我觉得,你将来会比我更配得上它上面铭刻的文字。” 闻言,陈平安下意识地想要将头上的簪子取下。 可齐静春却是摇了摇头,示意还不到时候。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这是先生对齐静春的期许,也是齐静春对未来陈平安的期许。 当陈平安有了足够的力量之后,所有人都会好好听陈平安的道理。 到那时,陈平安的性情自然而然的就会和玉一般温和。 对于这一点,齐静春深信不疑。 “行了,如今我也没更多的东西可送你了。” “陈平安,再见了。” 陈平安沉默半晌,终是抬起头来和齐静春告别道: “齐先生,保重。” 是保重,不是再见。 齐静春看着眼前似乎察觉到了点什么的少年,愣神片刻,随后哑然失笑。 抱歉了陈平安,这件事齐先生倒是不能答应你了。 看着远去的陈平安,齐静春缓缓闭上了眼睛。 骊珠洞天,有他齐静春在,足矣。 …… 走出学塾的陈平安,心情有些沉重。 他知道高悬于天的骊珠洞天会平稳落地,不会受到天道反噬。 因为这一切都是以齐先生魂魄碎裂为代价换来。 只是这真的值得吗? 对齐先生来说,确实值得。 以他一人之死,换来小镇所有人可活,这便是齐静春这位儒家圣人的道理。 若是不救,那么齐静春也无法成为儒家圣人。 这便是死结所在。 就在陈平安陷入思索之际,忽然听到一声饱含怒意的声音,自不远处桃叶巷中响起。 “蝼蚁!” 陈平安抬头望去,就见到与搬山老猿一道进入小镇的正阳山小女孩陶紫,正一脸愤怒地看着她。 想来,此时的陶紫已然得知了搬山老猿出手的后果。 所以连带着恨上了她眼中的‘蝼蚁’陈平安。 毕竟这位昵称桃子的小女孩陶紫,根骨、天赋和机缘都是正阳山五百年来最好的一个。 所以她也成为了正阳山上剑仙老祖们,最为宠爱的后辈,从未在正阳山上受过半分委屈。 结果来了这骊珠小镇,却是接二连三在陈平安这里吃瘪。 现在连自己的护道者猿爷爷,也因为陈平安的关系,被驱逐出了小镇,这让她如何能不恨? 见到陈平安淡然望来的视线,咬着牙的陶紫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对着身边恭恭敬敬的李家老祖喊道: “杀了他!” “算我们正阳山欠你们一份人情!” 听见陶紫的命令,李家老祖脸上的神情很是古怪。 杀人这种事,对小镇四姓十族来说,虽然不是什么大事。 但在眼下这种节骨眼上,李家老祖并不愿意节外生枝。 更何况,目睹了陈平安与搬山老猿一战的李家老祖,十分明白眼前的少年看起来虽然人畜无害,但一旦动起手来,可比谁都狠! 他一把老骨头了,还想为李家多撑些年月,并不想在此与人拼命。 只是李家老祖也不愿得罪正阳山。 所以思虑片刻,李家老祖便悄声对着陶紫道: “小姐,小镇之中还有风雷园的人在场。” “若是我们在这耽搁,恐怕会被风雷园找到可乘之机。” “老夫的主要任务是送小姐回正阳山,这才是头等大事啊。” 陶紫经过初时的愤怒,现在倒也冷静了下来。 李家老祖所说的倒也不错。 与陈平安这种蝼蚁相比,风雷园才是正阳山的真正死敌。 可心头这口恶气不出,她终究是难以释怀。 必须尽快离开骊珠小镇的陶紫,心中立即有了个恶毒的主意。 只见她将那两袋无法带出骊珠小镇的金精铜钱,掏了出来。 接着往旁边李家家仆手中一丢。 “把消息传出去,谁替我杀了陈平安,这两袋金精铜钱就是谁的!” 说完,陶紫抬起下巴,十分不屑地瞥了一眼陈平安。 蝼蚁,跟她斗? 她足有一万种办法叫陈平安死无葬身之地! 毫不掩饰脸上轻蔑之色的陶紫,冷哼一声,随后对着李家老祖说道: “我们走。” 李家老祖轻叹一声,眼带怜悯地看了眼陈平安。 惹谁不好,要惹上正阳山呢。 不过陈平安终究不是自家人,即便他心中怜悯,也断然不会为陈平安求条生路。 所以默许了陶紫所为的李家老祖,直接转过了身,带着陶紫向着小镇东门走去。 而那个拿了两袋金精铜钱的李家家仆,正想着是不是该喊上三五好友,一起做了陈平安,吞了这两袋子钱时,忽听一阵风声袭来。 家仆抬起头来,就见一枚青玉小印急速向他砸来。 心中一惊的家仆,正欲动弹,却见到那青玉小印上刻着的‘陆沉敕令’四字,猛地放大,将他牢牢压死在原地。 砰! 一声重响。 视野里已经失去了青玉小印痕迹的家仆,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眉心。 那里再也没有了坚实的触感,有着的只有一个手指都触不到头的空洞。 他,死了! 第53章 想要暴富,唯有横财! 咣当一声。 失去了卿卿性命的李家家仆,无力倒地。 手中的金精铜钱,也随之散落一地。 听见动静的李家老祖讶然回头,便见到了自家家仆毙命的一幕。 他是断然没想到,陈平安竟是如此果断,丝毫不给那家仆将悬赏散布出去的机会,当场就将其格杀! 偏偏他这个时候,还真不好与陈平安计较。 毕竟是他先默认了陶紫的歹念在先。 若是此时对陈平安出手,那在道理上也说不过去。 李家一家皆是书香门第,对脸面一事,看得可比什么都重啊。 李家老祖没有动静,却不代表陶紫可以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见到陈平安根本不怕正阳山的威名,并在她前脚刚说完要报复陈平安后,后脚就将那敢接了她酬劳的家仆杀死。 陶紫简直是要气炸了。 因为这简直就是在打她陶紫的脸,打正阳山的脸! “陈平安!你真是好大的胆!” “莫非你真以为你无敌了不成?!” 对于陶紫的呵斥,陈平安根本就是充耳不闻。 只见他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去,将其一颗颗滚落在地的金精铜钱,收拢于袋中。 然后直起身子,对着陶紫掂量掂量了手中钱袋,笑道: “多谢正阳山盛情款待。” “他日我必将‘百倍奉还’。” 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陶紫,很是怨毒地盯着陈平安,似是要将陈平安整个人的面貌都记在心里。 眼下她从宋集薪那里,白嫖得来了一枚养剑葫,此番回到正阳山,必然会得到祖师们的倾力培养。 等她成就剑仙之位,她就要陈平安死无葬身之地! 明白此时已经奈何不了陈平安的陶紫,只得硬生生咽下了这个暗亏。 “好好好,陈平安,你有种!” “他日你若有本事,就来问剑正阳山!” “我会让你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蝼蚁!” 气得全身发抖的陶紫,在丢下了一句场面话后,不甘不愿的在李家老祖的保护下,离开了这里。 看着一老一少离开的背影,陈平安眯了眯眼,眼中杀意一闪而逝。 说真的,若不是忌惮于李希圣的存在,今日陈平安定然会将两人都永远地留在小镇之中。 不过这次倒也不亏,又凭实力夺得两袋金精铜钱。 这一次外乡人进骊珠小镇寻宝,陈平安怕才是最大赢家。 细数之下,他如今身上的金精铜钱足有十三袋之多。 若是算上那些家伙承诺要给,却没给的金精铜钱,那就有五十七袋之多。 这个数量的金精铜钱,甚至比一般宗门还要多。 果然,人无横财不富啊。 若是陈平安没记错的话,现在他回家去,多半还有生意上门。 就在陈平安边往泥瓶巷的家里走着,边如此这般想着时,不远处果真走来了几人。 其中一位青衣少女,陈平安认识,正是阮秀。 只见正往泥瓶巷方向走去的几人,在阮秀看见陈平安时,顿时都停住了脚步。 而阮秀带着点欣喜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陈平安,你怎么在这儿?” 奔跑过来的阮秀,毫无芥蒂地拉起陈平安的手,将他拉到那几个明显也是外乡人的身前,然后对他们用东宝瓶洲的雅言,笑着介绍道: “他就是陈平安。” “我们小镇上最熟悉四周山水的人,没有之一。” “你们想要找到自家祖坟在哪,问他准没错。” 说完,阮秀转过脸对着陈平安解释道: “他们是外乡来的人,说不来小镇方言,所以找我来帮忙。” “陈平安,这位返乡来找祖坟的是陈对,陈姐姐。” “站在他身边的那位是龙尾郡陈氏的嫡长孙,陈松风。” 陈平安顺着阮秀的介绍望去,名叫陈对的女子,双腿修长,眼神漠然。 他虽然是第一次见陈对,但他十分清楚陈对的根脚。 陈对,出身南婆娑洲的醇儒陈氏,是位金身境的武夫。 至于那名眼神中有着怜悯、欣赏,又夹杂着一丝嫌弃的陈松风,在很久之前,和陈平安这个陈姓,是同族。 只不过分家出去后,反而兴旺了起来。 反观小镇陈氏,不是给四姓十族为奴为婢,就是只剩陈平安一个独苗。 想来这样的亲戚,陈松风也不愿意相认吧。 正好,陈平安也不愿平白多了个远方亲戚。 索性就装作不知的样子,懵懂地点了点头。 见到陈平安点头,阮秀眨了眨眼睛,说出了重点: “陈姐姐说,如果你能带着他们找到家中祖坟……” “……她可以给你一袋子金精铜钱,作为报酬,这个价格,我觉得还算公道。” 说着公道二字的阮秀,在陈对、陈松风看不见的地方,竖起双指并拢,悄悄地晃了晃。 显然,她在暗示陈平安可以趁此机会多要一点。 比如……两袋金精铜钱。 陈平安点了点头,然后眼神清澈地回道: “行,没问题,我百分百能带你们找到祖坟。” “只是报酬之事,我要四袋!” 听到陈平安将报酬翻到了四袋,阮秀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是她比错手指了吗? 她刚刚明明是暗示两袋而已啊? 看着阮秀满脸惊讶的样子,陈平安也很是迷糊。 这不是你说的吗? 两根手指晃一下,那不就是二加二等于四吗? 就在两人大眼瞪小眼的时候,脸露不满之色的陈对,冷哼一声。 可没等她开口,因为陈平安迟迟未归,从而有些担心的宁姚,突然现身,同样用东宝瓶洲正统雅言开口道: “四袋金精铜钱,一袋都不能少!” “陈平安在与那搬山老猿一战后,本就身体不佳。” “如今齐先生又要外乡人尽快离开小镇,你们的时间本就不多。” “想要在有限时间内找到祖坟,本就是用命来赚钱。” “难不成你家祖坟,还不如几袋子金精铜钱重要?” 陈对倒是没有想到,这在小镇居民口中,茕茕孑立的陋巷少年,居然还能有人会为其说话。 再看这黑衣少女,明显不是凡人。 即便在这泥泞不堪的泥瓶巷中,这黑衣少女依旧如同荷花般,不染尘埃。 能在这里见到如此令人赏心悦目的少女,陈对本来烦躁的情绪,瞬间就好了不少。 本就不太在意钱财的陈对,也懒得在钱财一事上扯皮。 醇儒陈氏,还真没有那么缺钱。 “行,只要能找到祖坟,四袋就四袋。” “可若找不到,就别怪我不给钱了。” 第54章 有我陪你! 见陈对松口,宁姚顿时替陈平安敲定了交易。 “那就一言为定!” 看着两位女子,三言两语就达成了交易,数次张口,本想说点道理的陈平安,也只能闭上了嘴。 特别是中间宁姚数次若有若无地回过头来,用眼神警告了陈平安不许说话。 这种霸道的感觉,再次给了陈平安吃软饭的感觉。 就好像一切事情都不需要他再操心了,宁姚就会将这一切都井然有序地收拾好。 这种躺平的感觉,属实不错。 毕竟道理随时可说,但宁姚只有这么一个。 “行,那就四袋金精铜钱,不过你们身上应该只有两袋金精铜钱,剩余两袋……” 没等陈平安说完,陈对就打断道: “你无需怀疑我们颍阴陈氏的信誉,那两袋金精铜钱,我会托人给你送过来。” “这点钱,对于我们颍阴陈氏来说,并不多。” 陈平安点了点头: “好,只是我现在还需要先帮宁姑娘煎药。” “半个时辰后,我们在廊桥集合,如何?” 听到还需要等半个时辰,时间本来就不多的陈对,神色再度焦虑起来。 不过眼下路线掌握在陈平安手中,她也只能默念几句大局为重,压下了心头不快。 “好,我就等你半个时辰。” “若是你敢耍我,后果……你会知晓的。” 陈平安不以为意地耸耸肩。 小镇一路不落地,他就无需害怕什么。 况且,他也没打算食言。 回了屋子的陈平安,先将两袋金精铜钱拿出,与其余几袋,一起随意地丢在了床下。 见到陈平安又多两袋金精铜钱,跟在后面的宁姚,眼皮子也不由得跳了一下。 这陈平安是财神附体了不成? 只是替她去送了块斩龙台去溪畔铁匠铺,回来就莫名其妙的又多了两袋金精铜钱? 刚刚粗略一瞥,这陈平安手中的金精铜钱有十多袋了吧? 谁说陈平安本命瓷破裂,福缘几近于无的? 陈平安这日进斗金的模样,像是没有福缘的人吗? 不过宁姚也敏锐的注意到,陈平安所得似乎都是外来之物。 小镇中该有的机缘,陈平安确实一件未得。 而且宁姚从刚刚那两袋金精铜钱上,嗅着了一丝极细微的血腥味。 看起来,陈平安也不是随随便便出去走走,就‘捡到了’一袋袋金精铜钱。 望着一脸平静开始煎药的陈平安,宁姚很难想象陈平安在外面究竟经历了什么。 但从现在开始,到宁姚不得不离开之前,身体有所好转的她,都会陪在他身边,与他一同面对所有的事。 眼神坚定的宁姚,将碗中药一口饮尽,接着拿过刀剑,站起身来,做好了和陈平安一同出发的准备。 见陈平安望来,宁姚深吸一口气,随便找了个理由道: “我信不过他们,我跟你一起去,更稳妥一些。” 陈平安点了点头,对此不置可否。 很快,两拨人在小镇廊桥的南端碰了面。 除了陈平安这边多了一个宁姚以外,陈对那边也多出了一个佩剑的年轻人。 这位看似弱冠之年,满脸含笑的年轻人,多半就是那正阳山的死敌,风雷园的剑修,刘灞桥了。 刘灞桥一见到陈平安,立即眉飞色舞,对着陈平安竖起了个大拇指道: “小子,你真厉害,将那正阳山的老畜生逼到了要现真身的地步。” “关键是你区区一个三境武夫,竟然还能在那老畜生面前活下来!” “不得不说,你就是一个行走的奇迹!” “我风雷园刘灞桥,佩服,佩服!” 说完刘灞桥将目光一转,看向了气质出众的宁姚。 “这位姑娘,你要是年纪再大一些,肯定能跟我家苏仙子比一比。” 见刘灞桥将自己与人对比,宁姚顿时不悦地皱起了眉。 而这时,陈平安则是适时地出声道: “谁说的?” “宁姑娘根本无需跟人对比,她自己就是世间独一档的存在。” “你口中的苏仙子,不过是身不由己的棋子罢了。” 见有人‘诋毁’自己的苏仙子,刘灞桥顿时就怒了。 他心中的仙子可不容忍别人瞎说,就算是刚刚让正阳山出丑,还要给他们带路的陈平安也不行。 “小子,你最好收回这句话,并向苏仙子道歉。” “否则,我刘灞桥今日就要与你做过一场!” 听到陈平安话语,心中甜蜜的宁姚,冷哼一声,向前一步挡在了陈平安身前。 意思很明显,想动陈平安,先问过她宁姚。 一旁的陈对,这时倒是不急了。 她也有心想要看看这陈平安,究竟有何能力,竟然能以一介陋巷少年之身,得到两位资质出彩的女子青睐。 而见到宁姚挡在身前,眉毛一挑的刘灞桥,就对着其身后的陈平安喊道: “陈平安,你莫不是只会躲在女人的身后吧?” 道破了部分天机的陈平安,看着恋爱脑的刘灞桥轻叹一声: “刘灞桥,你口中的苏仙子是正阳山的人吧?” “按照我与正阳山的接触来看,这些家伙可不像是什么正人君子。” “那苏仙子,多半就是正阳山,特意为你们风雷园准备的心魔哩。” 听到这里,刘灞桥浑身一震,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陈平安。 “你到底在瞎说什么?什么心魔?” “不可能,不可能,你撒谎!” “苏仙子不是那样的人,她也绝不会是那样的人!” 看着自欺欺人的刘灞桥,陈平安不由得摇了摇头。 要不是看刘灞桥人好,陈平安也懒得管这桩破事。 说起来,刘灞桥天资确实不错,若不是被情所困,理当会有更高的成就。 但以现在的情况看来,这刘灞桥越到后期,越是大道渺茫。 情关难破啊。 “刘灞桥,假如你口中的苏仙子,喜欢的是你师兄呢?” “而你师兄,根本不喜欢她呢?” “要是正阳山问剑风雷园之时,特意让你口中的苏仙子对阵你师兄,你又该如何?” 三个问题,如惊雷般炸响在刘灞桥的心头。 面色苍白的刘灞桥,一直以来都在逃避的东西,就这样被陈平安赤裸裸的揭开了。 想要唤醒恋爱脑,唯有下重药! 第55章 乱缠的红线,我来断! 听完陈平安所说,刘灞桥有了瞬间的失神。 世间优秀的女子那么多,为何他刘灞桥就钟情于死敌正阳山的苏仙子? 刘灞桥曾以为,有些爱本就是不讲理的,看上一眼,爱上了就爱上了。 就算苏仙子不喜欢他又如何? 他喜欢就够了。 可如果这一切都是正阳山的阴谋呢? 如果陈平安说的都是真的呢? 那他和他师兄,岂不是会因苏仙子成为死敌,从而导致风雷园一蹶不振? 神情恍惚的刘灞桥,心里隐隐觉得陈平安说的事,很有可能在不远的将来出现。 但他内心同样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这些都只是陈平安的猜测,没有任何实锤可言。 或许,这里面根本就没有阴谋呢? 回过神来的刘灞桥,咬了咬牙道: “可你并无证据!” 陈平安耸了耸肩,将目光转向了刘灞桥身边好友,陈松风的身上。 “我确实不认识苏仙子,也不认识你师兄,我只是跟正阳山打过交道罢了。” “但想来你的朋友,应该比我更清楚,苏仙子究竟喜欢的是谁。” 听到这话,刘灞桥立即看向了陈松风。 一直以为没自己什么事的陈松风,见到刘灞桥望来,顿时眼神躲闪,不敢与其对视。 见到陈松风有意躲避的模样,刘灞桥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 这时,陈平安的声音再度适时响起: “不是非要伤过心,才算得上痴心人。” “自以为痴情,自以为苦中作乐,自以为对方喜不喜欢自己都不重要。” “结果呢?到最后,道心破碎的也只有自己,你能感动的也只有自己。” 说完,陈平安转向陈松风,继续道: “陈松风,你若真当刘灞桥是朋友,你就不该看着他越陷越深。” “提早醒悟,总好过将来心死。” “你不想苏仙子成为刘灞桥一辈子的心魔吧?” 明明陈平安看起来只是个少年,但他这话一出,却引得场间众人动容不已。 即便是一直冷眼旁观的陈对,也不由得高看了少年一眼。 她也从陈松风那里,略微听闻过一点有关于刘灞桥的趣事。 据说刘灞桥跟他口中的苏稼苏仙子,只见过数面,但两人连话都没有说上过一句,结果刘灞桥就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那苏仙子。 这种事在凡间还能说是一见钟情,但是在都是动则闭关数年的山上,就显得有些古怪了。 只是刘灞桥与她陈对毫无关系,她也懒得理会此事。 倒是陈平安这少年,小小年纪,就对世事看得如此透彻…… 只能说早年间的悲苦境遇,让如今这个叫做陈平安的少年,过早地长大了。 同样想到这一点的宁姚,再看陈平安时,眼里就多了点心疼之意。 都是父母双亡的孤儿,宁姚对于陈平安的遭遇,特别能感同身受。 至于陈松风,则是不由得叹息一声。 看破不说破,还是好兄弟。 若是直接戳破刘灞桥的幻想,他担心连朋友都做不得。 就像现在,陈平安不过是表达了‘苏仙子不如宁姚’的意思,结果刘灞桥当场就破防到要和陈平安单挑。 如果他当初就说苏仙子不适合刘灞桥,那么刘灞桥多半也会直接跟他决裂。 毕竟,陷进爱情之毒里的人,可没道理好讲。 但现在,被陈平安下了‘重药’之后,或许真的可以试着叫醒深陷其中的刘灞桥了。 “你说得对,作为朋友,我确实不该看着他越陷越深。” 【讲理成功,小份天地馈赠已降临。】 …… 深吸一口气的陈松风,终于鼓起勇气,不再躲避刘灞桥的注视。 直视着刘灞桥的陈松风,神情恳切地说道: “刘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苏仙子在见到你们第一面时,喜欢的不是能够夸夸其谈的你,而是……” “……你的师兄黄河。” 听到这话,刘灞桥脸色骤然雪白一片。 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这对于刘灞桥来说,大概就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了。 沉默半晌的刘灞桥,最终苦笑一声,喃喃道: “那又如何,她本就不会喜欢我。” 见刘灞桥仍旧执迷不悟,陈松风再叹一口气,说得更为直白了一些: “刘兄,你难道不觉得事有蹊跷吗?” “为何当初苏仙子,会那么恰恰好好地出现在你们面前?” “为何你会对苏仙子一见钟情,苏仙子会对你师兄一见钟情?” 说到这,陈松风见刘灞桥嘴唇蠕动,似是还想要辩解,当即继续出声道: “恕我直言,这种事发生的概率,大概比刘兄一朝顿悟,直入上五境的概率都要低许多。” “所以,刘兄还不明白吗?” “这事极有可能是正阳山,为瓦解风雷园所施展的下作手段啊。” “你日日夜夜想念的苏仙子,不过是枚让你们师兄弟反目的棋子啊!” 陈松风最后一句话,就如同上五境剑修的利剑,直插刘灞桥的心口,令刘灞桥再无一战之力。 若说刘灞桥对于陈平安的‘猜测’还能心存侥幸,那么这位已经认识许久,与他们风雷园、与他刘灞桥关系莫逆的好兄弟所说的话,刘灞桥可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旁观者清,入局者迷。 刘灞桥不是不懂,只是不愿意醒罢了。 毕竟喜欢上一个人的感觉,实在是让人沉醉。 但现在,这一个个如惊雷般在他心湖炸响的文字,已是将他惊得不能再醒。 他刘灞桥,是被人设计,这才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苏仙子! 在刘灞桥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冥冥中,一根看不见的红线,陡然断开。 啪! 随着红线的断开,在那遥远的正阳山茱萸峰上,一位容貌平平的妇人,猛地站起身来,脸上尽是不可思议之色。 是谁? 是谁坏了她的精心布局?! 本可凭借姻缘,将一洲剑道天才都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她,如今竟是在风雷园的这条线上失败了? 谁有能力直接在宝瓶洲挣脱她牵的红绳? 要知道情之一字,就算是上五境剑修来,都斩不断! 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点醒了深陷情字的刘灞桥! 可这个人,究竟是谁? 第56章 先吃饭,才有力气赶路! 红线断裂之后,满头汗水的刘灞桥,不知为何,只觉得全身轻松不少。 以前看得不甚明白的大道,如今倒像是只要往前迈一步,就能见到一番新天地! 这是……悟道了? 刘灞桥眼中闪过了一丝讶异。 他万万没想到,被旁人点醒情关的自己,居然如此轻易地就见到了通往元婴境的路。 本来按照师父的估计,他至少还需要数年打磨,才能稳妥地晋升元婴境。 如今看来,那位苏仙子,确实误他很深啊。 将一切看开之后,刘灞桥对于自己当时的心境,只觉得可笑至极。 不知内在,只因皮囊就喜欢上了苏仙子,这样的自己,喜欢的只是苏仙子那张绝美的容颜罢了。 偏偏这样,还能对一个根本不知其性格的苏仙子,爱的死去活来,怎么想都不对劲啊。 若不是今日被人接二连三地用‘言语’点醒,他刘灞桥之后的大道,只会越走越黯淡无光。 偏偏自己先前还不识好歹,恶语相向。 现在想来,简直躁得慌。 脸色微微发红的刘灞桥,当即郑重地对陈平安做了个揖,接着沉声道: “谢过陈兄点醒。” “若不是陈兄,恐怕我只会在里面越陷越深。” “不知陈兄,可知幕后黑手是谁?” 【讲理成功,小份天地馈赠已降临。】 …… 听见心湖之上的大道玄音,如今陈平安已是开辟出了三处窍穴,拥有一尊星官坐镇。 大道漫漫啊。 很快回过神来的陈平安,望向眼前的刘灞桥,笑了笑道: “刘兄,我这辈子都没出过这骊珠小镇,又怎会知幕后黑手是谁?” “我只不过是凭借着与正阳山的接触,做出了个合理的推断罢了。” “刘兄问我这个,就是在为难我了。” 听到这话,刘灞桥脸上顿时闪过了尴尬之色。 之前听得陈平安所说的大道理,让他一时忘记了眼前这位陋巷少年,一直都居住在骊珠洞天之中。 他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病急乱投医了吧? 摇头失笑的刘灞桥,抱了抱拳道: “陈兄,是我鲁莽了,抱歉。” 随后刘灞桥看向了自己好朋友陈松风。 刚刚虽是陈平安起了头,但陈松风在其中也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若不是陈松风佐证了陈平安的话语,他刘灞桥怕是还会自欺欺人下去。 不过以两人的关系,倒是不用如此客气地说什么谢谢。 刘灞桥轻轻捶了一下陈松风这个瘦弱文人,肩膀往后一甩的陈松风,也同样一拳捶回去。 然后两人相视而笑,刚刚还有些紧张的关系,瞬间就如冰山融化般,热络起来。 一旁的陈对,见到陈平安三言两语间,就说服陈松风为其助力,使刘灞桥斩断了大道上的心魔,也不由得暗赞几声。 这小子若是去参加三教辩经,怕是也能夺得头筹吧? 说起来,这皮肤黝黑的小子虽然是个纯粹武夫,但在陈对看来,陈平安像儒家弟子多过像一个纯粹武夫。 毕竟纯粹武夫,更喜欢用拳头说话。 就像先前在衙署之时,她对那大骊藩王宋长镜多有不屑,结果就被其用拳头捶得差点身死。 这才是武夫的道理! 而陈平安明明身为武夫,却是用了以理服人的办法,来使刘灞桥醒悟。 真是奇了怪了。 不过陈对不知道的是,陈平安对朋友才会以理服人。 若是对上敌人,那么陈对就能瞧见陈平安以力服人的风采了。 摇了摇头的陈对不再多想。 毕竟小镇即便身在骊珠洞天之内,对于他们身在南婆娑洲的颍阴陈氏来说,此方天地也太小了。 小,那就不值得过多注意。 要知道颍阴陈氏所关注的都是天下大事,又岂会因小镇中的少年动容? “行了,玩闹到此为止了。” “刚刚耽误了不少时间,所以现在,我们要加快速度了。” 陈对身为金主,她的要求,陈平安自然毫无异议。 倒是身为读书人的陈松风脸上,有了忐忑之色。 陈对是名纯粹武夫,刘灞桥是练气士中最注重体魄修行的剑修,另外两个少男少女,也都是山路走惯的。 这爬山寻穴之事,对这四人来说,自然不是问题。 可对他陈松风来说,多少就有些难了。 但他们龙尾郡陈氏,虽然在小镇中人看起来混得还不错。 实际上在外边,却是处于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 他们需要跟颍阴陈氏搭上关系,所以也只得咬牙跟上前面四人的脚步。 只是陈松风终究是刚踏上修行路的下五境修士,很快就有了体力不支的现象。 见到陈松风如此不济的样子,陈平安索性就以需要补充体力为由,让队伍暂时停了下来歇息。 听见陈平安所言的陈松风,向着陈平安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说真的,现在的他可太需要休息了。 而急于寻见祖坟的陈对,却并不想在此时停下。 陈对皱了皱眉,看着从背篓中翻出竹筒的陈平安道: “继续赶路!” 哪知陈平安对于陈对的催促,根本不理。 陈平安向着陈对展示了下竹筒里的热饭和腌菜后,笑道: “陈姐姐,民以食为天,若是不吃饭,那就体力不支。” “体力不支,那么走路就慢。” “所以越赶路,速度越慢,还不如吃饱了饭,上路才更有精神哩。” 没等陈对回话,刘灞桥就凑到陈平安身边道: “对对对,先前还不觉得,但在这骊珠洞天中,走了这么长的一段路,属实是给我饿坏了。” “陈对,你不饿吗?” “先前我怎么听着有人肚子,在咕咕咕地叫唤呢。” 听见刘灞桥的调侃,耳根微红的陈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刘灞桥。 小镇之内,若是不想损耗寿元,那就不得运行真气。 而不运真气,那即便是止境武夫在此,也得吃喝拉撒。 更何况她陈对还不是止境武夫。 因为在外长久以来的习惯,一直忘了吃饭的陈对,在赶路之时就已有饥饿之感,现在只不过凭着体魄强撑罢了。 所以面上冷淡、腹中饥饿的陈对,终于还是同意了陈平安的说法。 “就一刻钟。” “吃完就立马上路!” 第57章 成为剑仙后,别忘了找我! 【讲理成功,小份天地馈赠已降临。】 …… 见陈对剥开竹筒,狼吞虎咽真香的样子,再开一窍穴的陈平安微微一笑。 随后拿出腌菜和一筒白饭分给宁姚。 一旁的刘灞桥见状,顿时大叫道: “好家伙,重色轻友啊,我怎么没有独一份的腌菜?” 捧着竹筒的宁姚,冷哼一声: “你什么时候成陈平安的朋友了?” 刘灞桥面色不改地道: “刚刚啊,他都叫我刘兄了,我们可不就是朋友了吗?” 宁姚‘啧’了一声,讥讽道: “那你确实是会交朋友,按这个说法,你的朋友没有一万,也有一千了吧?” 难道萍水之交就不算朋友了吗? 这宁姚不讲道理啊。 刘灞桥正想反驳,却见陈平安大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似是嫌他有些碍事。 不再为情所困的刘灞桥,瞬间读懂了这个眼神的含义。 这是要过二人世界呢。 刘灞桥讪讪一笑,退至一边,用眼角余光哀怨地看着少男少女共食一筒腌菜。 真是美好而纯真的爱情啊。 他刘灞桥什么时候,也能有这样甜甜的爱情呢? 一刻钟后,众人皆已进食完毕。 陈松风背起书箱,咬了咬牙就准备继续跟上。 哪知陈平安特意落后一步,在他身边开口道: “陈松风,我建议你跟刘灞桥,就此下山吧。” 见陈平安是来劝自己下山,陈松风当即眉头皱起,一脸不悦道: “不用你管,我能行的。” 对于陈松风的不满,陈平安视而不见,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如今刚刚下过春雨,山路泥泞难行,以你的体力,很容易一个不小心就摔下山。” “我知你是想在陈姐姐面前有所表现,但你有没有想过,你万一搞砸了以后,陈姐姐又会如何看你?” 搞砸了怎么办? 这事他陈松风还真没想过。 此时小腿都开始发抖的陈松风,十分清楚他刚刚只是嘴硬,实际上他真坚持不了多久了。 再抬头看一看陡峭蜿蜒的泥泞山路,和遍布青苔的山壁,他陈松风心中就一阵叫苦不迭。 若是从此处摔下去,残了倒还好说,要是将书箱里祭祖的东西摔坏了,那事情可真就大条了。 犹豫片刻的陈松风,终于是认清了现实。 他将书箱交给陈平安,拱了拱手道: “那就有劳小兄弟了。” 【讲理成功,小份天地馈赠已降临。】 …… 特意为了天地馈赠,而特意好心提醒陈松风的陈平安,自然是很满意陈松风的识趣。 若是之后遇见的人,都能如此听从他的道理,那么将三百五十六个窍穴全开,也不是什么难事。 在陈松风和刘灞桥一道下山之后,没有了陈松风这个‘累赘’的三人,速度再快上一分。 在夜幕堪堪降临之时,就顺利助陈对找到了那棵长着楷树的祖坟。 由于陈对要祭祖,不便示人。 于是两位少男少女,便在山脚处等她。 宁姚回望黑漆漆的山上,喃喃道: “这陈对的家族,不简单啊。” 随后见到陈平安望来,忽然起了科普心思的宁姚,笑了笑: “陈平安,你见到刚才那棵主干笔直的树了吗?”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陈平安当然知道颍阴陈氏出了个,能肩挑日月的醇儒陈淳安。 所以就随口答道: “这是楷树。” “通常意味着家族之中出现了一位极其刚直,满身浩然正气的儒家圣人。” 宁姚张了张嘴,有些惊讶于陈平安的回答。 毕竟她本想显摆一下自己的知识,没曾想陈平安居然知道这事? 有些泄气的宁姚,当即闭上了嘴,不再言语。 看着心情有些低落的宁姚,陈平安突然如同变戏法般,拿出了一颗路上顺手摘来的通红野果。 “宁姑娘,吃果子不?” “这果子很好吃的,好吃到抽耳光我都不会放手。” 听见陈平安形容好吃的奇怪动词,宁姚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是吗?抽耳光你都不放手?那你真有够贪吃的诶。” “我也来尝尝到底是有多好吃。” 从陈平安手中接过野果的宁姚,一口咬下,就察觉到这果子确实是人间美味。 特别是果肉下肚后,顿时化作了一股暖流,令人四肢百骸都温暖起来。 宁姚闭上眼睛,细细体会,便察觉出这野果最重要的作用,大概就是能驱除人体内的污秽之气,使山下凡人延年益寿。 不过这果子对已经洗毛伐髓的山上人来说,倒是用处不大,纯粹就是好吃罢了。 睁开眼来的宁姚,瞥了眼陈平安手中还有着的两颗野果,不等陈平安发问,就突然说道: “陈平安,你手上还有两颗野果,你准备给谁?” 送命题? 陈平安想也不想就答道: “都给宁姑娘。” 宁姚眯着眼笑道: “哦?如果阮秀也在这呢?” 陈平安不假思索,继续秒答: “也都给宁姑娘。” 听到答案的宁姚,心情大好。 毕竟一个人,若是能将他仅剩的东西都给她,那怎么也能说明他很重视她吧? 这种被人重视的感情,真好。 抬起头,感受着夜风拂面的宁姚,指着天上闪烁的星辰,忽然道: “陈平安,若是我想要天上的星辰呢?” 陈平安顺着宁姚的手指,同样抬头上看: “那等我有能力了,我就将星辰拘下来,让宁姑娘看个够。” 脸上显出笑容的宁姚,嘴上却是道: “陈平安,没想到你浓眉大眼的样子,倒是挺会讨女孩子欢心的。” “说,是不是平日里没事干,就与你隔壁的稚圭眉来眼去啊?” 陈平安眼观鼻鼻观心,竖起三根手指道: “宁姑娘,我发誓,这些话都是我见了你后,无师自通的。” “在这之前,我从未对其他女孩子说过类似的话。” 宁姚转过头来,直直地盯着陈平安的眼睛: “真的?” “千真万确。” 宁姚忽地沉默片刻,然后嘴角微翘道: “陈平安,可你还不是剑仙诶。” 陈平安挺起胸膛,言之凿凿: “宁姑娘,相信我,我很快就是了!” 宁姚不置可否地‘恩’了一声,随后眼光落在了倒悬山的方向。 “那你成为了剑仙后,一定别忘了要来找我哦。”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第58章 时间到了! 陈对的祭祖之事,很是顺利。 这一点,从下山后,陈对如沐春风的样子就可以看出来。 不再跟以前一样冰冰冷冷的陈对,很是痛快地解下两袋子金精铜钱交给陈平安。 “这次多谢你了。” 说完,陈对脸上闪过一丝犹豫,最后还是开口道: “如果哪一天,你觉得在宝瓶洲活不下去了,你可以来婆娑洲颍阴陈氏找我。” “另外两袋金精铜钱,我会让人送至骊珠小镇,假如你还在这的话。” 对于陈对释放出的善意,陈平安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南婆娑洲,有机会他会去的。 在他解决完东宝瓶洲上的仇敌之后。 而难得表现出好意的陈对,也不再多说什么。 此间事了,她也该尽快带着曾经家族的守墓人后代刘羡阳,离开此处了。 因为,骊珠洞天快要碎了。 若是还留在小镇之中,那么小镇三千年以来的天道反扑,绝对是小镇居民不可承受之痛。 所以如今小镇上的四姓十族,除了已经跟小镇气运连在一起的族老们,都已经想办法将自家优秀的子孙,给送了出去。 而她这种外乡人,更是要尽快离去。 …… 重新回到家中的陈平安,刚伸了伸懒腰,就见到院子中多了一串钥匙。 跟在陈平安身后的宁姚,见到那串突如其来的钥匙,顿时来了兴趣。 当即拿着钥匙试了试隔壁宋集薪家的院门,果不其然,真能打开! 宁姚的视线越过两家中间矮矮的泥墙,看向陈平安道: “陈平安,快来,你可以换间舒服的房子了!” 宋集薪作为前任督造官的‘私生子’,他家虽然也在泥瓶巷,但内里的摆设却比陈平安一贫如洗的家要奢华许多。 单说那张由一整块木头打造的木床,就要远比陈平安东拼西凑起来的木板床舒适。 不过即便如此,让陈平安住到宋集薪家中,陈平安也是不愿意的。 这不是因为心里过不去那道坎,而是他只要不住进去,那么未来这里就将会有一块他本命瓷的碎片。 所以陈平安此时是断然不会住过去的。 否则的话,将来想要破开大道瓶颈,再回头来找这些碎瓷,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但不知原因的宁姚,见陈平安迟迟不肯过来,顿时眯起了眼睛,那双狭长的双眉,这时看起来就尤为气势凌人。 宁姚身为外乡人,在不久后,必须要如陈对一般离开这里。 所以在离开之前,她自然希望能看到陈平安的生活变得更好一些。 可陈平安现在竟然不领情,难不成是怪她随意开了别人家的门? 就在两人间气氛逐渐凝重起来之时,陈平安忽地笑着开口道: “宁姑娘,我现在怎么着也算是个有钱人了。” “只要腾出空来,我必然是可以买栋大宅子的,又何需再住在走路都不甚方便的泥瓶巷呢?” 听到这理由,宁姚这才想起,陈平安虽然家徒四壁,但在这次外乡人进小镇寻宝的事件中,倒是赚了个盆满钵满。 只是自己每次看见陈平安那干干净净、毫无装饰的院落时,总是会忘了这一茬。 脸显懊恼之色的宁姚,也不纠结,将钥匙重新丢进陈平安的院子里,接着手在泥墙上一撑,利落地翻进院子里: “那就随你。” 陈平安将钥匙收好,正想说点什么时,就听院门被人敲响。 拉开门,就见到身穿青衣的阮秀,俏生生地站在陈平安家的门口,笑盈盈地看着他: “陈平安,宁姑娘在你家吗?” 本来正往房里走去的宁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身在陈平安的背后。 见阮秀提起她,当即从陈平安背后露出头来: “何事?” 对于宁姚的冷淡,阮秀并不以为意,只是笑道: “宁姑娘,我爹说铸剑的活,他接了。” “要是运气好的话,这剑半年就能出炉,若是运气不好,那等上十年也未必能成功。” “宁姑娘要是答应的话,那我爹就准备开炉铸剑了。” 宁姚点了点头: “行,我运气一向不差,那就等上半年。” 听到宁姚答应,阮秀接着将目光重新望向陈平安,然后笑道: “陈平安,我爹说刘羡阳跟陈姐姐离开了小镇,如今正需要人顶替刘羡阳的活计呢。” “那你……有没有兴趣去铁匠铺当个学徒?” 当学徒? 陈平安清楚地明白,阮邛的这次邀约,自然不是当学徒那么简单。 对正阳山肆意出手相当不满的阮邛,这是想假借收学徒的名义,将陈平安保下来。 如此正阳山、清风城和老龙城,想要对陈平安动手时,总归是要忌惮一二。 毕竟坐镇这座小镇的圣人,很快就会变成阮邛。 而骊珠洞天破碎之后,无需顾忌会不会加速骊珠洞天破碎的阮邛,更是能全力出手。 在小镇阵法的加持下,阮邛的战力,绝不是正阳山之流所能抗衡的。 所以只要陈平安不出小镇,那么就是绝对安全的存在。 当然,对于陈平安来说,成为阮邛的学徒,还有另一个好处。 那就是接下来买卖山头一事中,陈平安也算是有了个靠山,不至于出现买了山头却守不住的情况。 因此,对于阮邛释放的善意,陈平安没有不接受的道理。 “当然有兴趣,阮姑娘,替我谢谢你爹。” 笑着向骑龙巷压岁铺子跑去的阮秀,摆了摆手,示意不用谢。 一旁的宁姚,望着笑容灿烂的阮秀,忍不住伸出两手食指,将自己嘴角向上提了提。 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多笑笑? 似是察觉到了宁姚的动作,陈平安坦然道: “宁姑娘,你不笑的时候也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姑娘。” 宁姚轻啐一口,转过身去,脸上却是止不住的笑意。 …… 接下来数日,陈平安就在铁匠铺子那边帮忙。 挖井、盖房、凿渠…… 反正只要是力气活,陈平安总是学徒中表现最为出色的那一个。 而宁姚也将药罐子之类的东西,都搬到了铁匠铺这边。 平常的时候,宁姚就坐在一旁,双手托腮,静静地看着陈平安挥洒汗水,时不时还给陈平安来点毫无用处的武道讲解。 这样平静的生活,直到那天白昼突然转黑为止。 宁姚明白,时间到了。 第59章 你们也配对我说教? 这好似天狗食日般的景象,顿时令小镇中不明真相的百姓们,人心惶惶。 特别是小镇野外那些无人看顾的神像,如今一个个都像爆竹般炸裂,更是令人心惊肉跳。 铁匠铺子这边的伙计们,也都纷纷停下了手中动作,下意识地抬头望天,但却什么都看不见。 坐在井口吃饭的宁姚,捧着碗,看着漆黑一片的天空,忍不住轻叹一声。 她现在总算明白什么叫做‘愁’滋味了。 但她不得不走。 宁姚转过眼眸,看了一眼平静的陈平安,接着将碗中一人只有一块的肥腻红烧肉,夹入陈平安碗中。 没等陈平安开口,宁姚便抢先道: “陈平安,我要走了。” 陈平安‘恩’了一声。 本来心情有些失落的宁姚,见陈平安如此淡然,不知为何有些生气。 “陈平安,你就不问问我去哪吗?” 陈平安笑了笑: “宁姑娘,先前你和陆道长说的时候,我就留意了。” “你的家乡来自于倒悬山那边,所以最后也会回到那边去。” “我既然知道宁姑娘去了哪,那自然也就知道到哪去找宁姑娘了。” 听到这话,本来还有些生气的宁姚,心情莫名转好。 原来陈平安不是不在意她,而是早就将她的每一句话都记在了心里。 不过面上依旧冷冷的宁姚,故意冷哼一声: “呵,那你知道倒悬山离这里有多远吗?” “那可是很远很远的路,以你这三脚猫的功夫,怕是走到死也未必来得了倒悬山吧?” 口是心非,莫过如此。 陈平安微微一笑: “宁姑娘,再远的路只要肯走,那必然就会有尽头。” “更何况路的尽头,是宁姑娘呢。” 黑暗中,宁姚的脸上再次挂起满意的微笑。 她相信了。 她相信眼前这位仅仅是三境武夫的陈平安,将来会跨过大洲,穿过倒悬山,来到两座天下交界之地的剑气长城找她。 人一旦有了念想,那精气神就会截然不同。 隐隐约约察觉到破境契机的宁姚,向外走了一步,然后回头道: “那我走了?” 陈平安点了点头。 宁姚再问一遍: “我真的走了?” 陈平安笑着站起身: “宁姑娘,我送你一程?” 既想陈平安送,又不想陈平安挽留的宁姚,最终还是白了陈平安一眼,没好气道: “不用。” 说完,宁姚的身影也慢慢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宁姑娘,再见,剑气长城再见。” 轻声低语的陈平安,看着碗里两大块肥腻的红烧肉,飞速地扒完了饭,然后回到泥瓶巷的小屋中,对着点燃的油灯开始发呆。 这事很重要。 重要到他能不能掌握到小镇最大的机缘——远古天庭五位至高神灵之一的持剑者。 当然,心性已经截然不同的他,对于能不能拿到这桩机缘看得很淡。 得之最好,失之也无所谓。 他陈平安,就算没有这把天下杀力第一的剑,也能走出属于自己的无敌路! 陈平安想着想着就陷入了半睡半醒,似梦非梦的状态中。 在这似睡非睡间,陈平安见到自己莫名地出现在了小镇廊桥的南端。 而在这廊桥的下方,则悬挂着一柄锈迹斑斑的老剑条,正轻轻地摇晃着。 这种在桥下悬挂剑条的习俗,实际上在许多小镇都能见到,说是为了防止有龙走水。 如此一来,龙想走水之时,背就会不自觉地被剑尖划开,从而不敢再从这里走水,百姓也就不会因此遭殃。 但其他地方大多都是传说,唯独这里是真的。 缓步向前走的陈平安,只见原先还漆黑一片的天地,瞬间亮如白昼。 而在廊道中间绽放出的雪白光芒,比之天地光明更为耀眼,其间更是隐隐流淌着大道之意。 光是看着那处,就令陈平安痛得不停流泪。 可越是如此,陈平安反而眼中场景就越是清晰。 依稀可见,有一位与齐先生轮廓有七八分相似的高大人物,正站在那里,似是在对着陈平安微笑。 “齐先生……” 陈平安声音刚出,就听耳边响起了女子的魅惑之音,勾人心魄。 “跪下吧,只要你跪下,天下什么女子不可得?” 话音未完,就又有人大喝一声,震人神魂。 “乡野愚夫,既见大道,为何不跪!” 接着又有一道声音,循循善诱: “天地君亲师,跪一跪又何妨,只要你跪下,就能换来一个大道登顶,为何不跪?” 更有人语气急促: “这一跪,就可一窥天地极境,快跪!” 接着又有一道熟悉嗓音,温和响起: “陈平安,别再往前走了,你只需停步在此,即可令体魄大受裨益,若是再往前,怕是神魂皆要碎裂,莫要逆天行事啊……” 随着时间的持续,越来越多的嘈杂之音,于陈平安耳畔不断回响。 这些声音压得陈平安脊梁不断弯曲,就像是想要迫使陈平安真的跪在此地一般。 就在此时,那道看似很近,实则很远的齐先生,轻声道: “陈平安,若是想往前走,那便大胆往前走就是。” 此话一出,陈平安身上压力顿时一扫而空,耳边不曾停歇的嘈杂之音,更是短暂的消失无踪。 但随着陈平安挺直腰杆,那些声音却是再度响起。 这一次,图穷匕见的他们,更是毫不客气起来。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抢马苦玄的机缘!你小子赶紧滚出这里!” “哼!这机缘给谁都成,可这早就该死在那个冬天的陈平安,又是什么玩意?” “一滩烂泥也敢觊觎神物,我看你们这支陈氏,早就该香火断绝了!” “跟他说那么多干嘛?他再往前一步,就将他挫骨扬灰!” 重新直起身子来的陈平安,听着耳边越来越恶毒的咒骂声,面无表情地呵呵一笑。 接着伸出手指来,点在虚无处。 “你,你,你,还有你,真是吵死了。” “连真身都不敢露的你们,也配对我说教?” “不妨报出身份,划下道来,看看日后谁生谁死?” 第60章 最大的机缘,持剑者! 陈平安话音落下,此处天地顿时寂静一片。 就连前方的齐静春,也忍不住多看了陈平安几眼。 要知道此时在廊桥上开口的,不是一方神灵就是一脉之祖。 司风之神,天庭雷部斩勘司之主,中土阴阳家陆氏祖师,伏龙一脉的祖师…… 这里哪一个放到外界去,不是能让神洲颤上三颤的存在? 结果陈平安居然敢跟这些人叫板,属实是勇气可嘉啊。 可偏偏这些人,竟是被陈平安这句话呛得不敢出声,无一人敢在此时将身份透露。 毕竟离陈平安一步之遥的老剑条,只需一剑,便可使这些家伙身陨道消。 所以,他们其实是真的怕了,怕陈平安真的能与那老剑条缔结契约,成为老剑条的掌控者,从而找他们清算。 这样的前后反差,属实也是让齐静春,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笑话。 就这些人,还想妄图掌握天下气运流转,实在是可笑可笑。 也难怪这些人,也只能用言语来欺负欺负小朋友了。 就在齐静春如此想着之时,再也听不到耳边聒噪之声的陈平安,一步踏出。 轰! 整座廊桥都震了一震。 而见到陈平安真的踏出了那一步,暗中窥伺的几人,心情更是复杂。 他们万万没想到,千算万算,结果小镇最重要的机缘,却被一个理应抓不到任何小镇机缘的陈平安获得了。 这样的事,他们又能找谁说理去? 他们也只能在暗中,看着陈平安再度迈出一步,与那该死不死的齐静春,并肩而行。 而走出这一步后,此方天地,再度陷入了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陈平安转过头去,看向齐静春本该站立的位置: “齐先生,事情成了吗?” 齐静春笑了笑道: “我不知道,这你得问一问那位……老人了。” 砰! 齐静春话刚出口,就被一股巨力击飞。 在半空中飞速后退的齐静春,哈哈一笑,接着提醒道: “陈平安,若有余力,不妨再走一步!” 陈平安摇了摇头,低声道: “齐先生,那位是神仙姐姐啊。” 说完,陈平安装模作样地准备踏出第三步。 因为他十分清楚,今日这第三步,是无论如何都踏不出去的。 果然,陈平安才刚刚抬脚,道祖的嗓音就穿透了天地阻隔,来到了此间。 “事不过三,点到即止。” 听到这话,廊桥中间有女声冷哼一声。 好不容易看见那么对眼的一个小家伙,偏偏道祖那老家伙要来搅局。 真是可恨。 有本事来单挑啊。 似是察觉到持剑者的不满,道祖呵呵一笑: “过犹不及,过犹不及啊。” …… 而在道祖说了点到为止之后,陈平安就从似睡非睡间,惊醒过来。 桌上油灯仍在燃烧,但屋外,却是天亮了。 这也意味着齐静春以一肩扛下了小镇三千年以来的天道反扑,如今小镇居民皆有来生。 陈平安轻叹一声,随即看向了院里的斩龙台。 说实话,他并不清楚持剑者有没有选中他。 但这事,试上一试便可知晓。 若是持剑者肯收自己的斩龙台,那么就代表着她对自己的认可。 如此一来,陈平安在这世间,实际上就拥有了最大的靠山。 如果不收,那么自己也可早点断了这个心思,专注于自己的无敌路上。 有了决定的陈平安,卷起袖子,鼓动起体内真气,轻而易举的就将沉重无比的斩龙台,放入大背篓之中。 接着背起背篓的陈平安,打开门去,就见一位扛着槐树枝的红衣小姑娘,急匆匆地从他面前路过。 陈平安眼前一亮,是李宝瓶。 心如花木,向阳而生的李宝瓶,很难不让人喜欢。 现在见到李宝瓶哼哧哼哧努力搬树枝的样子,陈平安忍不住出声将其喊听。 身穿红色棉袄的小姑娘,转过头来,咧嘴笑了笑。 她与陈平安以前也见过面,她记得陈平安是个可好可好的人。 所以她愿意停下脚步来,听听陈平安想要说什么。 但最好快一点,因为她还要忙着搬槐树枝呢。 看着李宝瓶那宛如会说话般的秋水眸子,陈平安指了指自家院落道: “你这样一来一回,效率太低了。” “如果你信得过我,可以先将树枝放在我家院子里,这样就可以多跑几趟了。” 李宝瓶眨着大眼睛,打量着陈平安,似乎在权衡利弊。 她虽然天真,但也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馅饼。 见到李宝瓶的沉默,陈平安笑了笑,解下一枚钥匙递了过去: “当然,作为借给你用的周转之地,我需要你帮我收集一些掉落的槐叶。” “好了,我还有事,你记得在家里等我会。” 说完,陈平安很是放心地背着背篓,向着廊桥那边走去。 李宝瓶看着陈平安的背影好一会儿,这才收好了钥匙,继续往槐树那边跑去。 而走上廊桥的陈平安,先将那个装有斩龙台的背篓放在一旁,然后坐在了石桥边缘,双脚悬空,晃晃荡荡,等待着结果来临。 等着等着,陈平安就再次陷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 至于身边装着斩龙台的背篓,早已消失不见。 在他正前方,依旧有那刺眼光芒,高悬于天地之中。 好在这一次,那光芒很快内敛,接着陈平安就能见到一高大身影,悬空而坐。 她一脚曲起,一脚下垂,意态闲适。 在其身周,则有着丝丝缕缕的洁白光线,在不住摇曳。 而那人似也在看他。 打量了半晌之后,那人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然后淡然道: “你先前说,要与那些人划下道来,分出生死?” “你实力不高,口气倒是不小啊。” 随着白衣人影的开口,一股沉重的威压瞬间席卷而来。 感受到肩上仿佛压了座山的陈平安,倔强地不肯低头。 心头有话想说,却偏偏被这威压压得呼吸困难,说不出口。 双手攥紧,十指死死掐进肉里的陈平安,任由手掌鲜血蜿蜒流下。 而凭借着这种痛苦,陈平安也终于是勉强说出了一句话。 “怕……这怕那,还来这世间干嘛!” 第61章 错过我,也叫福缘第一? 怕这怕那,还来这世间干嘛? 见陈平安在自己的威压之下,还能说出如此话来,悬空而坐的持剑者也不由轻笑一声。 这骊珠洞天出现了三千年,她就在这廊桥之下看了三千年。 在小镇之中,她见过许许多多的天才人物,也见过数不清的悲欢离合。 但在这些人或事中,无一人能真正做到‘无惧’这二字。 毕竟说到底,只要是人,终究会有其惧怕的东西。 唯有眼前这少年,心中毫无惧意。 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还需要再看一看。 有了初步答案的持剑者随手一挥,就欲将陈平安送回廊桥。 而就在持剑者白色的大袖飘摇间,顿感压力消散的陈平安,再次喊道: “神仙姐姐,那斩龙台是我送你的礼物,尽管拿去就好。” 听到这话,持剑者脸上隐隐有了笑意。 下一秒,陈平安就自廊桥上恍恍惚惚地醒来,就好似刚刚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一般。 只是身边背篓里消失的斩龙台,清楚地告诉陈平安,这一切不是梦。 陈平安晃了晃脑袋,将脑中还残留的眩晕之意驱散。 接着站起身来,正准备回泥瓶巷时,却见不远处,有一年轻道姑戴着形若鱼尾的道冠,向着陈平安这边看来。 在其身旁还有着一头通体雪白的麋鹿,浑身焕发出莹莹白光,像极了传言中的祥瑞模样。 见到这恐怕是最后一个离开小镇的外乡人,陈平安顿时就认出了这位貌美道姑究竟是谁。 贺小凉,一个被誉为东宝瓶洲玉女的存在。 身为一洲道家的天之娇女,地位超然,待遇上堪比真君。 这个真君不是‘截江真君’这种伪真君,而是真正到了上五境玉璞境的真君! 因为机缘堪称宝瓶洲年轻一辈最好的贺小凉,已经被人断言,是必然会跻身上五境的修行天才。 是以,就算是一国君王见到了贺小凉,也是会以礼相待。 而如今这位前途一片光明的玉女,却是向着陈平安款款走来。 贺小凉之所以如今还会留在小镇当中,是因为她想亲眼见一见那场大战,来验证自己所求的大道。 因此才会让随自己而来的师弟,将那块压胜之物先带回去,自己则留到最后时刻,再行离去。 而见识了那场大战的余韵之后,贺小凉不知为何福至心灵,才在离去之前,再见一见这小镇廊桥。 结果她一眼便看见了那肤色黝黑、个头不高的小镇少年。 可等凑近了一看,拥有倾城之色的贺小凉,脸上也不免了有了些许失望之色。 她原以为天意让其在这里见到陈平安,多半能获得桩了不得机缘,就跟从前一般。 但在他眼前的陈平安,却是本命瓷破碎,毫无福缘可言。 她和陈平安就好像是两个极端,若无意外,应该是再也不会有交集了。 想到这里的贺小凉,张口说了段话。 虽然陈平安听不懂宝瓶洲的雅言,但大致也猜出贺小凉说了什么。 无非就是‘你是惜福的人,可惜你我无缘,注定是做不成道友’之类的话语。 陈平安抬头,看着面前宛如天仙般的贺小凉,咧嘴笑了笑,一边用手比划,一边出声道: “我们若是无缘,你为何会在此时此刻见到我?” 贺小凉虽然不懂小镇方言,但凭借着自身的聪慧,以及陈平安的手势和一些通用的音节,也是猜出了陈平安的意思。 这让她顿时露出了思索之色。 按理来说,在这种关键的时刻,她的任何一次心动都不会是心血来潮。 毕竟她被誉为本洲福缘第一,是躺着都能收到钱的存在。 现在既见陈平安,但定然是有缘的。 略微思量的贺小凉,终是点了点头,认同了两人有缘这件事。 只是始终摸不清机缘究竟在哪的贺小凉,最终还是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贺小凉,我叫贺小凉。” “贺、小、凉,记住我,若是真的有缘,我们必然还会再见。” 【讲理成功,小份天地馈赠已降临。】 …… 贺小凉多次重复三个音节,陈平安自然明白其意思。 因天地馈赠,再开一窍的陈平安,心情自然是极好的。 所以他也依样画葫芦,将自己的姓名说给了贺小凉听。 贺小凉微微点头,然后就如来时般,清清冷冷地离去,只留给陈平安一个婀娜多姿的身影。 重新背起背篓的陈平安摇了摇头,弱水三千,他打定主意只取一瓢。 就算陆沉乱牵红线,让贺小凉与他相连又如何? 他终究心里只有宁姚一人。 回返了泥瓶巷家中的陈平安,很快就见到了忙来忙去的李宝瓶。 满头是汗,两边脸颊红扑扑的李宝瓶,气喘吁吁地将最后一根槐树树枝放下,然后掏出一把叠在一起的翠绿槐叶,塞到陈平安手上。 “好了,我完成承诺了。” 陈平安笑了笑,也不去接,只是问道: “真的吗?这里是全部了吗?” 在陈平安的注视下,李宝瓶先是露出茫然之色,随后见陈平安一直坚持,脸上顿时露出懊恼。 随后不情不愿地在怀里掏了掏,竟是又掏出了一张树叶。 可见到这张树叶的陈平安,仍不去接,只是平静地注视着。 不知为何,李宝瓶从陈平安的注视中,感受到了在学塾上学时,齐先生给她的那般压力。 这来自于先生的死亡凝视,顿时令李宝瓶一声叹气,将最后一片槐叶也掏了出来,然后一脸不甘地将其交给了陈平安。 拿到槐叶的陈平安笑了笑,随后将槐叶重新放回到李宝瓶的手中。 看着大眼睛里满是疑惑的李宝瓶,陈平安柔声道: “我给你的,跟你自己私藏的,那是两码事。” “承诺别人的事,那就必须要完成,这是做人的基本。” “若是真的没法完成,那也得如实相告,而不是选择隐瞒。” 李宝瓶承认陈平安说的有道理,但这样被人当众揭穿,属实有点让她下不来台。 有些恼羞成怒的李宝瓶,哼了一声,抱臂转头,决定不理陈平安了。 第62章 剑仙,帅吗? 【讲理成功,小份天地馈赠已降临。】 …… 听到心湖大道玄音,知晓李宝瓶实际上已经认同自己道理,陈平安顿时揉了揉李宝瓶的小脑袋道: “好了,好了,不如我帮你把槐枝搬回家去如何?” 听到这话,本来还有些恼怒的李宝瓶,脸上顿时有了笑容。 “真的吗?都搬回去吗?” 陈平安点点头: “当然,我一次就可以将它们全搬回去,省你许多功夫呢。” “那太好了,你人真好,我喜欢你!” 陈平安微微一笑,小孩子的心思总是变幻得很快。 一会哭一会笑,也是常态。 接着陈平安收拢槐枝,将其一肩挑起,轻轻松松的便将李宝瓶费了老大劲才搬来的槐枝,搬了出去。 见到陈平安‘力大无穷’的模样,李宝瓶的小嘴也不由得张成了‘O’字。 她不是没见到家中奴仆搬树枝的模样,只是无一人能像陈平安这般,将如此之多的槐枝扛在肩上。 这力气,简直了。 她觉得从今以后,陈平安就是她新的崇拜对象了! 至于上一位,自然是她那读圣贤书很厉害的大哥,李希圣! 扛着一根小树枝,走在陈平安身后的李宝瓶,顿感走路带风,与有荣焉。 就好像这小镇的路,如今都是她的地盘一般。 很快,桃叶巷李家就到了。 门房见到陈平安跟自家小姐一起归来,脸上顿时有了慌张之色,连滚带爬地向着里面去了。 毕竟上一次他见陈平安的时候,陈平安可是瞬杀了李家的家仆。 那一幕,真是令他终身难忘。 见到门房的孬样,李宝瓶的大眼睛里满是不解之色。 她俩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又不会吃人,用得着这么怕吗? 没等李宝瓶想出个所以然来,已经送了正阳山陶紫回去的李家老祖,也是一脸紧张地冲了出来,然后将李宝瓶护在身后,一脸警惕地看着陈平安道: “陈平安,你别乱来!” “如今小镇之内,可没有什么禁绝术法的规矩。” “若你执意行凶,就莫怪我不看阮师傅的脸面,给你个教训了!” 面对色厉内荏的李家老祖,陈平安只是笑着将肩上的槐枝丢在地上,然后道: “人不犯我,我自不会犯人。” “跟我有仇的是正阳山,又不是你们李家,我为何要与你李家为敌?” 而这个时候,后知后觉品出味来的李宝瓶,也是挣脱了李家老祖的大手,站在了陈平安面前张开手道: “他帮我搬槐枝,他是好人,不许你们欺负他!” 见到挡在陈平安面前的自家孙女,李家老祖脸色数变。 最终也不得不承认,陈平安若是真有害他们的心思,那么李宝瓶断然是回不到李家的。 毕竟陈平安的实力如何,李家老祖当初可是亲眼所见。 一个小小的李宝瓶,可挡不住陈平安的一拳。 想到这里的李家老祖,终是挥了挥手,让开了身子,任由李宝瓶带着陈平安进了李家。 【讲理成功,小份天地馈赠已降临。】 …… 感受着身体之内,再开一窍穴,吸收天地灵气速度进一步增快的陈平安,确实没有想跟李家计较的心思。 只是重新扛起槐枝,将其放入李家。 等陈平安起身欲走的时候,李宝瓶忽地喊住了他,将肩上那根相对小一些的槐枝,送给了陈平安。 按照李宝瓶的说法,这叫礼尚往来。 陈平安笑着收下了这根‘礼物’,随后将目光望向天空。 李宝瓶也顺着陈平安的目光向上望去,但她即便看到眼睛发涩,也未察觉到有什么好看的。 李宝瓶正想问问陈平安在看什么时,回过头来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陈平安已经离开了李家。 就在这时,李宝瓶忽地心中一动,再次抬头,就见到一大片乌压压的黑云从小镇上空飘过。 由北往南。 李宝瓶张了张嘴,满脸惊讶。 这哪是什么黑云,分明是无数御剑的仙人啊! 原来,陈平安在等这个啊? 而一直抬着头的陈平安,自然也瞧见了那朵剑云的出现。 这是因为剑气长城那边战事吃紧,这才号召了一批浩然天下的剑修,前往剑气长城。 这些人中,就有陈平安朝思暮想的人影。 下一刻,似是察觉到了陈平安的目光注视,一粒黑点突然逆着剑仙们的方向,由南往北,逆飞过来。 同时,陈平安眼中的画面也是越来越清晰。 那是一位踩着飞剑斜斜向下、浑身英气勃发的黑衣女子——宁姚。 踩着飞剑的宁姚,在距离小镇地面百余丈时,减缓了速度,绕了几圈,随后像是锁定了目标般,再次一冲而下。 最后随着一阵呼啸的风雷声,一道倩影稳稳地停留在了陈平安的身前。 被那裹挟而来的大风,吹得眼睛都眯起的陈平安,脸上不自觉地有了笑意。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也不知宁姑娘有没有感受到自己的思念啊? 双脚悬停在飞剑剑身之上的少女,如今满脸灰尘,唯有一双眼睛,照样如星辰般明亮。 少女竖起大拇指,指了指自己,然后朗声道: “陈平安,看见了吗?这就是剑仙!” “帅不帅?帅的话,就想办法学啊!” “我走了!” 匆匆三句话,宁姚也不等陈平安的回答,直接心意一动,就调转剑尖,向着上方,直冲而去。 好像此番下来,就是为了给陈平安展示一番剑仙风采。 唯有陈平安心中清楚,宁姚这是想让自己快些成长哩。 不然宁姚也不知道,她自己在那座残破的剑气长城里能撑多久时间。 或许,一别就是永久。 所以宁姚不敢多说,也不能多说。 这一切,唯有陈平安成为剑仙后,他们才真正有可能将故事继续下去。 踩着飞剑极速远去的宁姚,看着下方越来越小,直至再也不可见的小镇,轻叹一声。 “陈平安,你可不要让我等太久啊。” “等太久了,你可能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说完这句话,宁姚便像是斩了心中的儿女情长,眼神重新变得坚毅起来。 在陈平安来之前,她的心中只有大道,也唯有大道! 她要活下去,活到能见陈平安的那一天! 第63章 小小河婆,也敢害我? 小镇的天,终于是真正的黑了下来。 盘膝坐于小院之中的陈平安,运转周天星斗修炼法,以自身窍穴照见天上三百六十五颗星辰,于自身窍穴之内观想星官。 丝丝缕缕的星辰之力,受到牵引,自天穹之上,洒落进陈平安的窍穴之内。 陈平安已经于丹田处开辟出的八个窍穴内,神阙穴内已有星官坐镇。 如今牵引星辰之力落下,关元穴内也隐隐约约出现了一尊星官的轮廓。 按照陈平安八个窍穴吸引天地灵气的速度,陈平安估摸至少得有九旬时光,才能彻底修炼出第二个星官。 这速度属实是有些慢了。 若是本命瓷未曾破裂,倒也不会如此之慢。 缓缓张开眼来的陈平安,眼中星光一闪而逝。 而外界已然天明。 周天星斗修炼法,自然是夜间修炼最佳。 白日陈平安的八个窍穴虽然会自主吸收天地灵气,但效率总归是太低。 除非…… 陈平安将目光望向了自己拥有的金精铜钱上。 作为世间最为珍贵的钱币,金精铜钱自然也有助长修行的功效。 从金精铜钱里吸纳已经归纳好的天地灵气,自然会比从天地之中自行捕捉牵引天地灵气,要来得更快一些。 只是寻常山上人,最多用小雪钱、小暑钱进行修炼,而不会使用金精铜钱来修炼。 毕竟这多少有点暴殄天物的意思在里面。 但陈平安倒无需考虑这么多。 他有的是金精铜钱! 所以陈平安直接拿过一枚散的压胜钱,将其贴在丹田处,他窍穴吸收天地灵气的速度果然加快许多。 原先估计九旬才能形成的星官,如今在金精铜钱浓郁的天地灵气涌入下,竟是缩短到只需短短一天。 当然,代价是一枚金精铜钱彻底变成寻常钱币。 对此,陈平安倒不觉得可惜。 毕竟没有实力,拥有再多的钱财也是空谈。 唯有自身实力的提升,才是实打实自己能握住的东西。 在找到了修炼‘捷径’之后,陈平安也是去往了溪畔铁匠铺里,开始了日常打杂工作。 不出意外的话,如今洞天落地,成为福地之后,周边山头出售之事也要提上日程了。 而想购买山头,那么就得先跟阮师傅打好关系。 虽说如今随着陈平安和阮秀的关系越来越好,但阮师傅看他的眼神也是越来越犀利,颇有一种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无奈感。 偏偏因为陈平安亲水的关系,身为火神转世的阮秀也不自觉地亲近陈平安。 这让阮师傅多少也有点无可奈何。 毕竟家贼是防不了的啊。 一肚子闷气的阮师傅,只能将怒气撒到那些因为洞天破碎,就以为有机可乘的的散修身上。 在一连斩杀了数位修为不低的散修后,阮师傅也是重新给这块福地加了个新规矩——甲子之内,未经允许,不得御空而过! 杀完人,立完规矩,满身血迹的阮师傅,不由得斜眼看向陈平安,想给陈平安来点震撼。 哪知忙完铁匠铺活计,在溪畔走桩练习拳法的陈平安,丝毫不在意阮邛刚刚的威风。 这让阮邛多少有点有力无处使的挫败感。 在用眼神喝止了阮秀想要坐在溪畔,看陈平安打拳的意思后,阮邛顿时沉声道: “去,打铁!” 阮秀吐了吐舌头,悄摸将一块压岁铺子的糕点给藏了起来。 而在溪畔练拳的陈平安,莫名地察觉到溪水里似乎有一双阴暗的眸子,正盯着自己,令自己脊背发凉。 陈平安稍一思索,便知是谁在捣鬼。 先前那马苦玄在来找自己麻烦之时,还搅乱了一方势力天之骄女的心境,以至于遭到报应,自家奶奶马兰花暴毙于家中。 也就马苦玄拥有个好背景,让那真武山剑修请神来护住了自己奶奶的魂魄,让这对人刻薄的马兰花以阴灵的方式活了下来。 同样因为马苦玄的前世身份,杨家铺子四处押注那个‘一’的老杨头,也就顺水推舟地让马兰花成为了河婆,走了水,以后还有机会成为江河正神。 现在,这知晓自己儿子犯了什么事的马兰花,也是因为怕陈平安找麻烦,这才在溪水里暗暗窥伺,想要伺机而动,将陈平安溺死在河中。 毕竟只要陈平安死了,那就无人会去在意以前的事了。 她儿子,她孙子,也就能活了。 她的这种想法,跟那马苦玄,如出一辙。 这件事,以马兰花和马苦玄的立场来说,确实没错。 但在陈平安看来,他们为了暴毙那害死他爹的真凶,甚至不惜想要杀死他,那就是生死之仇,不共戴天。 他可容不下马兰花,更不要说还要看着她一路晋升为江水正神! 这能忍? 他反正是忍不了。 浑身因走桩而如大日蒸腾的陈平安,直接一步踩进了小溪之中。 见到陈平安‘自投罗网’,溪水之中的马兰花,顿时心中大喜。 若是陈平安一直在岸上练拳,她倒是没有什么办法能伤害陈平安。 但如今陈平安既然来了水中,那么身为河婆的她,就有无数办法叫陈平安溺亡在此! 而陈平安刚踏入水中,就觉得似有无数双水鬼之手,拽住了自己的脚,将自己疯狂往黝黑的深水区脱去。 见事情果然如自己想的那般,陈平安一双眸子瞬间变得冷酷无情。 接着手掌一方,齐先生所赠的水字印,就自掌心浮现。 随后陈平安勾动窍穴真气,灌入水字印当中,狠狠向水面一印。 潺潺溪水当中顿时传来一声惨叫。 一道浊白色的人形生物,飞快地想要远离陈平安所在。 可陈平安哪能如她所愿,当即五指成钩,用力一抓,将那白浊身影抓到手中。 竟是一位年轻妇人,眉宇间隐隐有着马兰花的模样。 见到重返青春的马兰花,陈平安冷哼一声,一拳砸下。 马兰花身形一阵不稳,容貌迅速衰老,体态也变得臃肿不堪。 再看那满脸鹤皮的样子,不是马兰花,又是谁? 被水字印强行凝出真身的马兰花,浑身散发着阴冷之气,此时被陈平安拿在手中,那马兰花犹自不服地叫道: “混小子,还不放开你奶奶!” “小心我孙子,将来让你碎尸万段!” 第64章 妖孽,我要你助我修行! 在马兰花眼中,即便陈平安习了武,成了武夫亦或者有了什么练气士的手段,陈平安仍是那个泥瓶巷的穷苦少年。 无父无母无亲戚,就等于毫无依靠的少年,不就天生该被人欺负吗? 即便现在陈平安拳头有了几分力量又如何? 陈平安‘欺负’她,那她还有儿子马岩、孙子马苦玄为她撑腰,再远一些,还有远在玉宣国的马氏! 况且她这河婆,还是那神秘莫测的杨老头册封的! 可陈平安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 现在的陈平安,拿什么跟她那被真武山收为嫡传的孙子比? 区区一个学徒,只能干杂活的料,自然是比不上登山修行,成为山上人的马苦玄! 就算当初密谋害死陈平安他爹那事,确实是她儿子马岩不对,但事已至此,陈平安一个孤儿,就老老实实地认命不好吗? 非要给她们马家添什么麻烦? 耽误了她儿子富贵怎么办? 耽误了她孙儿修行怎么办? 这种事,陈平安怎么就不明白吗? 老老实实地被她溺亡在此处,那就不用再经历人世的痛苦了啊。 早死早超生,应是如此。 眼神凌厉的马兰花,浑浊的眼珠里满是不甘的恨意,可偏偏被水字印砸了一下的她,彻底与脚下这条小溪失去了联系。 现在的她,重新变成了一个平平无奇的老妇人,再无河婆之威。 不过向来以刻薄出名的马兰花,自持有底气在身,并不惊慌,反倒是对陈平安破口大骂起来。 毕竟在她印象里的陈平安,从来都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存在。 现在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像吃错了药般,掐住了她脖子,但想来总归是吓吓人的。 这陈平安又不是自己那个,胆子大到敢害人的儿子马岩。 陈平安敢杀人吗? 多半是不敢的吧。 既然如此,她又有何惧? 更何况,她刚刚想起,她早就死过一次了。 身为河婆的她现在只是个阴灵,完全无惧于物理意义上的死亡。 经过初时慌乱,渐渐放下心来的马兰花,更加无惧面前小小个子的陈平安。 “陈平安!还不放开老身?” “你若是敢伤我,老身日后成了江水正神,定然不会庇护你陈家后人!” “你最好想清楚了!” 看着面前落在自己手中,仍旧张牙舞爪的马兰花,陈平安神情淡漠: “所以,你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是吧?” “所以,你觉得你儿子马岩和儿媳秦筝害死我爹一事,也没错是吧?” “所以,即便是你们马家害得我家破人亡,害得我差点冻死在那个冬天,也不是错。” “这些在你看来,都是我咎由自取对吗?” 听到陈平安平静的话语,马兰花的脸色瞬间凝固,随后惊恐万分。 她心中更是掀起了滔天骇浪。 他知道了! 他真的什么都知道了! 一直竭力想隐瞒的东西,如今突然摆在了阳光底下,顿时让马兰花有些不知所措。 怎会如此? 当初的手尾不是处理得挺干净的吗? 正犹自想着的马兰花,突然感觉到陈平安手里的劲道,越来越大,她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陈……平安,你给我放手!放手!” “你杀不了我的!我是河婆,你区区一个三境武夫,怎可能奈何得了我?” 对于马兰花的说法,陈平安只是点了点头: “没错,我现在确实杀不了你。” 听到陈平安也承认没法杀死她,马兰花满是褶皱的脸上,顿时笑开了花。 只是没等马兰花高兴多久,就听陈平安继续道: “但是我可以慢慢炼化你。” 没等马兰花理解此话意思,就感觉到一股吸力自陈平安窍穴之内传来。 这是什么? 本就因水字印断绝了与龙须河联系的马兰花,根本无法抵抗这种吸力。 身形逐渐被拉长的马兰花,脸显悚然之色。 她能感觉得到,如果她被吸入陈平安窍穴之内,那多半会如陈平安所说那般,被慢慢炼化! 炼化二字,听起来就无比痛苦。 这让求生欲望爆棚的马兰花,猛地挣扎起来。 身为河婆的马兰花,本就算是个野神。 如今在绝境之下爆发出来的力量,竟是堪堪与陈平安体内传出的吸力持平。 甚至在水字印效果逐渐消退的情况下,马兰花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大。 只要能回到龙须河中,那就是海阔凭鱼跃了! 意识到自己即将重归水中的马兰花,顿时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陈平安,你该死!” “你刚刚说的没错,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你的出生就是一个错,五月初五本就是至邪之日,都是你害死了你爹娘!” “你只要留在世上,你身边的人就会一个个遭遇不幸!不如早死早超生!” 全力运转周天星斗修炼法,想将马兰花这尊野神炼化为自身星官养料的陈平安,表情平静。 像是根本不担心,马兰花能够重掌小镇这条龙须河的水运。 而眼看脱离在即的马兰花,突然耳边听到了那陋巷少年淡然的嗓音。 “玉宣国,永嘉县,乌纱街。” 听到这三个地名,马兰花的心神瞬间失守。 因为这是她儿子前不久才利用暗语,悄悄告诉她的藏身之处! 陈平安,为什么连这种隐秘也知道? 下一秒,心神失守的马兰花,就尖叫着化为一道白浊身影,被纳入陈平安的窍穴之内。 缕缕先天真气,在同一时间化作天地磨盘,不断地挤压着马兰花的河婆身躯。 随着磨盘的碾动,惨叫一声的马兰花身上,便会掉出一点金色的天地灵气。 这就是组成神灵金身的香火灵气,与金精铜钱中蕴含的灵气,如出一辙,只不过品质上要比金精铜钱更低一些。 但此举也能加快陈平安凝聚星官的速度,更能复仇,那陈平安何乐而不为? 内视体内天地的陈平安,就宛如真正的神灵般,于马兰花头上蒙蒙苍穹中,显露出五官来。 看着天上出现的陈平安,被磨盘压着的马兰花,当即求饶道: “陈平安!陈平安!你行行好,放了我吧!” 第65章 你是怕了,不是知道错了! “那你知错了吗?” 作为掌管自身天地的绝对主宰,陈平安的声音如同雷鸣般在马兰花耳边,轰隆隆地响起。 被震得头晕脑胀的马兰花,立马叫喊道: “知错了,知错了。” 说完,垂下头去的马兰花眼中闪过狰狞怨恨之色。 暂且先委曲求全,等离开这里后,看她怎么收拾这陈平安! 然而未从心湖之上听到大道玄音的陈平安,自然明白马兰花并未认同他的道理,只不过是虚与逶迤。 陈平安顿时冷哼一声。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马兰花一家会遭小镇所有人讨厌,都是有理由的。 即便到了这一刻,仍旧在暗里寻思着报复。 这样的人,也能让其未来窃据江水正神之位? 还是在自己家乡的门口,未来宗门脚下? 这事听着就让人心头火起。 反正陈平安今世是断然不会让这马兰花,有机会成为龙须河河神,以后再成为江水正神。 这种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的事,他可做不出来。 “你只是怕了,并不是知道错了。” “所以,你还是留在这等死吧。” 陈平安丢下两句话语,就退出了内视状态。 而见到陈平安果真离开,不听她任何辩解之词,马兰花真的慌了。 特别是刚刚停止转动的磨盘,再度启动的声音咯吱声,更是令马兰花心胆皆颤。 “我真知道错了,陈平安,我真知道错了啊!” “放了我!放了我!” “我不该纵容自己儿子、儿媳杀了你爹,我不该在事后包庇他们,我不该在看见你后起了杀心……” “我真知道错了啊,呜呜呜——” 只是现如今,马兰花再如何认错,却是没了人回应。 很快,这些凄凄惨惨的声音,就化作了痛苦至极的哀嚎声。 …… 【讲理成功,小份天地馈赠已降临。】 见马兰花在死亡的威胁之下,终于是认知到自己的错误,陈平安也丝毫没有动容之心。 若是所有的错事,都能用‘对不起’三个字来弥补,那么世间王朝要那条条规规的律法干嘛? 那么儒家礼圣,要为这个天下制定道理干嘛? 有些事,可不是道歉就好使的。 若不是玉宣国马家有玉璞境坐镇,有玉宣国皇家撑腰,陈平安出了骊珠小镇的第一件事,就是为父报仇! 明知仇敌是谁,偏偏要大肚放其逍遥快活,这种事,如今的陈平安真做不到。 好在,这一次他无需隐忍太久! 轻吐一口浊气的陈平安,从腰间取出一颗色泽已经黯淡的压胜钱。 手指轻轻一搓,这枚以神灵破碎金身为主材料的压胜钱,就瞬间化作一地齑粉。 内里的香火灵气,早已被陈平安攫取一空,化作一尊与他面貌七八相似的星官,坐镇在第二处窍穴之内。 有了新的星官坐镇,两处拥有星官的窍穴之间,顿时有了若有若无的联系,若是细看,即能看见一条细细的星桥,已搭建在两者之间。 陈平安的灵气运转速度,瞬间快上不少。 就连第三个窍穴内缓慢转动的磨盘,如今速度也提高了一丝,磨灭马兰花这个河婆的速度,也再快一分。 要不了多久,陈平安就能铸造出第三尊星官。 与此同时,星星点点的星力,自成型星官散发出来,反哺陈平安的肉体。 在星官淬炼之下,陈平安武夫境界虽然还是三境,但肉体强度却是在进一步加强,隐隐突破了三十缕武夫真气的极境限制! 感受到肉体的异状,陈平安心里顿时生出了一丝明悟。 只要自己窍穴之内,有七尊星官,连成七星连珠之势,那他就可无需借助他人,仅凭自身就可成就最强武道三境! …… 在马兰花自龙须河中消失的瞬间,坐在杨家铺子后头抽着旱烟的杨老头,心中就有了感应。 杨老头混浊的眼眸中,顿时闪过了一丝精光。 他倒是没想到陈平安居然这么大胆。 河婆虽然是个野神,未受封正,但好歹也是个神。 人,难道不该敬畏神吗? 特别是对陈平安这种无依无靠的少年来说,将心神寄托于神明,是种很常见的事。 可陈平安此举好像又在情理之中。 毕竟能在那廊桥之上,指着那些远古神灵、一脉祖师,说要跟他们不分胜负、只分生死之人,确实也无需惧怕什么因果。 即便马苦玄可能成为那个‘一’又如何? 他陈平安要的就是当下的念头通达! 你马兰花要害我,那我就先将你拿下,教你日后再无害我的机会! 就算是真正的江水正神,摆在陈平安身前,估计陈平安也会毫不犹豫的一拳击碎这些神的金身。 在我身前,即便是三教祖师,我也照样出拳! 大抵就是这么个路数。 杨老头轻咳两声,将旱烟烟斗在石墩上敲了两下。 烟雾缭绕中,一道修长英俊的身影,一脸惊惧的从黑暗中现身,瞧那模样,不是符南华,又是谁? 等符南华看清眼前景象,才发现那个凶狠向他冲来的可怕少年,早已不见了踪影,他眼前只有一个被烟雾遮住了面容的……神? 可他不是死了吗? 没等符南华多想,就听烟雾之后的杨老头声音,仿若从层层天阙之上传下。 “放下陈平安十年,我可放你平安离去。” 听见陈平安三字,符南华脸色就狰狞扭曲起来,但随即意识到眼前人能在小镇复活自己,定然是自己惹不起的大能,符南华又快速收敛脸色,以心誓起誓道: “我保证只要陈平安不再来找我麻烦,我十年之内,就绝不会找陈平安麻烦!” 末了,怕眼前大能以为自己在玩文字游戏,符南华还不忘补充道: “老龙城符家,也是如此!” 听见符南华的起誓,杨老头很是满意地点点头,接着张开口,轻吹一口气。 仅有魂灵的符南华,就飞进了自己被修复好的肢体中。 死而复生的符南华,看着自己的躯体,眼里满是震撼之色。 收到师父命令,一直等待于此的郑大风,嘿嘿一笑道: “符少主,请吧?我送你回老龙城。” 第66章 买山! 骊珠洞天落地之后,小镇之中,走了不少旧面孔,也来了不少新面孔。 比方说李宝瓶等一众学塾学生,就在一位名马的车夫带领下,按照齐静春先前的规划,前往大隋山崖书院求学。 陈平安在回去的路上,看到了他们,李宝瓶还热情地跟陈平安这个好人打了招呼。 陈平安本欲想提醒李宝瓶小心,但转念一想,自己提前叮嘱了,恐怕只会横生变数,索性便闭嘴不言。 反正这一次求学,李宝瓶以及其他几名学子,都不会真的有危险。 然后小镇之中,在那大骊藩王宋长镜带着宋集薪离开了之后,又来了一位新的督造官吴鸢,以及一枚眉心有红痣的少年崔东山。 前者并无太多特殊之处,后者却是跟陈平安羁绊极深。 或者说,崔东山来此就是找陈平安的。 毕竟小镇这个棋盘上,各方势力都早已落子,而陈平安就是齐静春以及崔东山所选中的那个人。 作为棋手的分身,崔东山自然而然想要看到棋子的生根发芽,这才来到了小镇,打算跟在陈平安身边。 而陈平安一旦处理不好这家伙,那么极有可能生出一些不可预知的微妙变化。 当然,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陈平安如今倒是不愿多想。 因为如今还有一条更简单的路,摆在陈平安面前。 一力破万法! 只要自己足够强,强到所有人都不得不听自己说话,那么这些所谓的棋手、棋子的身份,还重要吗? 不过随着新任官窑督造官吴鸢的到来,还有一件陈平安期盼已久的事也要发生了。 骊珠小镇除披云山之外的六十一座封禁大山,都即将解禁开山。 而骊珠洞天破碎之后,因为灵气四溢的关系,会导致这六十一座大山,都会比寻常山峰更具有灵气。 更不要说大骊还承诺在此封正一尊山岳大神,三位山神和一位河神。 当以后,大骊版图扩张到整个东宝瓶洲时,与山神为邻的大山价值,更是会得到进一步的提高。 所以这笔生意,可以说是稳赚不赔。 只是以陈平安的身份,空有钱财没有地位,自然是参与不进买卖山头的交易中。 想要以买家的身份参与进去,那必然要借着阮邛的虎皮才行。 好在这些日子,陈平安顶替刘羡阳的学徒身份,尽心尽力,从无懈怠,已经得到了阮邛的青眼相加。 再加之阮秀在旁若有若无的‘助攻’,如今阮邛虽然还不是不太能接受陈平安作为自己未来的女婿,但总归是将陈平安看作为半个家人了。 因此从新任督造官吴鸢那里得知了解禁大山消息的阮邛,倒也没想着吃独食,而是板着一张脸来到铁匠铺中,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在旁看着陈平安劳作的阮秀,然后才冷声道: “陈平安,你跟我过来。” 心中暗道一声‘来了’的陈平安,没有犹豫,直接起身跟上。 而被阮邛看了一眼的阮秀,则是有些心虚。 毕竟阮邛多次告诫阮秀离陈平安远一点,但天生亲水的陈平安总是吸引着她,不由自主地接近。 这能怎么办吗? 想着想着,阮秀就又跟上了陈平安的脚步。 前面走着的阮邛,感应到阮秀跟了上来,一张脸更是黑了几分。 随后停下了脚步,从袖子里摸出大约有三四两的碎银子,丢给阮秀道: “秀秀,去骑龙巷给爹买壶上好的桃花春烧,若还有余,你就自己去压岁铺子买些糕点吧。” 明显感觉到阮邛是在打发自己走的阮秀,自然是不太愿意离开。 可阮邛对此,自有办法。 只听他冷哼一声: “不愿去是吧?那你去盯着火候吧,一个时辰后再出来。” 两相比较,自然是买酒的活计更轻松。 阮秀哀怨地看了眼阮邛,不情不愿地接过钱离开。 等阮秀离开之后,阮邛这才看向陈平安,直白地问道: “陈平安,你是不是有收到过金精铜钱?有几袋?” “别撒谎,这事很重要。” 陈平安笑了笑: “有十五袋。” 阮邛点点头: “十五袋啊,像你这样手头上有十五袋……等等,多少?” “十五袋啊?!” 初时没有反应过来的阮邛,在念叨了两句之后才发现,陈平安说的是十五袋而不是五袋! 十五袋金精铜钱?! 这陈平安是将那些外乡人都给打劫了吗? 要知道哪怕是居住在福禄街桃叶巷的四姓十族,手里至多也只有一袋金精铜钱,更遑论十五袋了! 清楚知晓外乡人来此规矩,只能携带两袋金精铜钱的阮邛,脸色变得极为精彩。 十五袋金精铜钱,那就意味着至少有八个外乡人和陈平安做了交易! 可据他所知,本命瓷破碎的陈平安,理应在小镇抓不住任何机缘,也不会有人拿金精铜钱跟其去换机缘! 他先前随口一问,本来是想借些钱给陈平安,让其今后即便成不了他的弟子,在小镇之中也不至于没口饭吃。 结果陈平安的答案,属实是震惊了他。 这种金精铜钱储备量,恐怕也只有风雪庙、真武山这般的宗门,才能轻易拿出吧。 阮邛神情恍惚,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大有深意地看了陈平安一眼,然后确认道: “真有那么多吗?” 陈平安点点头: “真有这么多,阮师傅想要看看吗?” 听到确认,阮邛脸上满是苦笑,他好像这辈子还真没看见过那么多的金精铜钱呢。 不过阮邛只是个专心打铁的铁匠,也不至于被财物迷了眼。 他为人铸造刀剑,也都讲究一个眼缘,而不是谁钱多。 现在陈平安能有这么多金精铜钱,那么接下来的事倒也简单了。 摆了摆手的阮邛,接着说道: “少年持金过市,多少有些招摇。” “更不要说你所拥有的不是三五袋,而是十五袋金精铜钱了。” “你若是不想惹出太多麻烦来,我倒有个建议给你。” “至于你听不听,那就全凭你自己决定。” 第67章 山的优劣! “阮师傅,请说。” 阮邛看着陈平安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 说实话,陈平安做事勤快,又肯听劝,若不是不能长生,怎么看都是最佳女婿的人选。 可惜。 阮邛这些日子,已经不知道在心中说了多少次可惜了。 微微摇头的阮邛,将杂念驱除,然后说起了正事: “首先,我们得先聊聊金精铜钱。” “你对金精铜钱的珍贵之处,可能不甚清楚。” “就这样说吧,这种钱即便是在练气士扎堆的山上,也是无比珍贵之物。” “同样,也是因为它的珍稀性,导致这钱没那么好花出去。” “贸然使用,反而会使自己成为别人眼中的香饽饽,特别在你实力与财富不符的时候。” 郑重说完了警告之语的阮邛,突然话锋一转说道: “但是眼下倒是有一个花销金精铜钱的好机会。” “大骊皇帝准备将披云山之外的六十一座封禁大山,全部解禁开山。” “这些山,全部对外出售,以金精铜钱为交易货币。” “至于价格,也有高有低,但对你来说都不成问题。” “更重要的是,这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这一点我阮邛可以担保。” 阮邛所说之事,陈平安自然知晓。 只不过陈平安仍然是装作初次听闻的模样,不解问道: “我买下了山,山就都归我所有吗?” “阮师傅不是说,少年持金过市,容易成为他人眼中的香饽饽吗?” “大山可比一袋袋的金精铜钱,更惹眼多了。” “万一我买了一些山,也被人觊觎,从而被杀害了,那岂不是有也等于没有?” 对于陈平安的担心,阮邛早有答案。 只见阮邛难得的露出了笑容道: “放心吧,我既然会给你这个建议,自然考虑过你的安全问题。” “首先,只要你在小镇内,还是我铁匠铺的学徒,只要你不作奸犯科,那么我自会保你。” “其次,大骊之所以会愿意卖这些山头,实际上还是想赚取些香火钱。” “所以即便买山之人突然暴毙,大骊也可保证三百年之内,这山头仍属于那个‘死人’,这就很大程度上断绝了,有人想要抢夺的念头。” “最后,你可以以我的名义购买山峰,但实际上的山主仍旧是你,若是你无力开发,也可将其租借给我,享受年年分红,子子孙孙,亦是如此。” 阮邛所承诺的东西,也正是陈平安所需要的。 毕竟在骊珠洞天破碎之后,这里施展术法之事,可就没了顾忌。 别说是上五境练气士,就是中五境练气士,若是暗中想要对付陈平安,那也会十分棘手。 但同样,骊珠洞天破碎之后,坐镇此地的新圣人阮邛,出起手来也就可以毫无顾忌。 就算是寻常上五境练气士来到小镇,也绝不是拥有地利加成的阮邛对手。 而且阮邛并不是儒家弟子,而是杀性最大的兵家子弟,有阮邛作为陈平安的保护伞,定然可以屏退许多暗中窥伺的目光。 陈平安当下也不犹豫,直接点头道: “好,阮师傅,都听你的。” “那我便将六十一座山峰,全部买下吧!” 听到这话,阮邛顿时愣了一下。 陈平安这小子,口气还真大啊。 竟是想一口气吞下所有的山峰,半点也不给外界的势力留吗? 阮邛无奈地摇了摇头: “陈平安,虽说你确实有钱,但这些山峰可没那么便宜。” “其中只有山包大小的真珠山,也要一枚金精铜钱,且必须是迎春钱。” “中等山头则要十枚至十五枚迎春钱不等,至于神秀山这等大山,则起步就要二十枚迎春钱了。” “这价钱,还是在无人竞买情况下的起步价。” “另外陈平安,你可别小瞧山上那些专门做生意的宗门,他们之财富,若是没有约束,那才是能尽数购买这六十一座山峰呢。” 在小小地敲打了下陈平安之后,阮邛继续说道: “而且这是大骊用来作香火情用的,断然不可能让你、我或是山上宗门,尽数买下。” “各家都有,才是对大骊最好的局面。” “纵使我是如今小镇圣人,占有地利之便,你借我的名头购买,顶多只能够买九座山头。” “但我亦有需要,所以我只能让给你六座山头,除了披云山与拥有斩龙台的龙脊山外,你可以任选六座山告诉我。” 原来在小镇购买山峰的上限是六座啊。 陈平安眼里流露出一丝遗憾。 不过好歹能比原着里多买一座山峰,多少也算是赚了。 更何况他日宝瓶洲生起战乱之时,还会有不少宗门贱卖山头,到时候坐拥六十一座山峰的梦想,倒也不是不能实现。 稍稍感慨一下的陈平安,也不啰嗦,当即拿出随身带着的四袋金精铜钱,放于阮邛面前。 “阮师傅,我想好了,我要购买落魄山,宝箓山,仙草山,彩云峰,真珠山以及黄湖山。” 听见陈平安这么快就有了主意,阮邛不由地轻咦一声,眼里浮现起些微异色。 如今骊珠洞天既然已经落地,山川走势在坠地之时,多有变化。 就算陈平安以前曾经走过骊珠小镇附近所有山峰,但如今却是大不相同。 结果陈平安仅凭记忆,就选出了自己所要的六座山峰吗? 这陈平安,难不成是因为骊珠洞天坠地之后,福缘变好了? 随口选中的六座山峰里,倒是有四座很是不凡。 比如宝箓山,就是仅次于三座大山峰之下的,第四座大山。 若不考虑有无山神坐镇或是隐含秘宝之事,选山自然是越大越好,越大就意味着灵气越多,那么修行起来自然事半功倍。 还有陈平安选中的仙草山,是六十一座山峰中,唯一一座有希望诞生草木精魅的风水宝地! 虽然因为山峰大小问题,导致即便诞生草木精魅,品秩也不会很高,但随着大骊的国势强盛,指不定就能提高品秩。 再说那彩云峰,虽然看起来平平无奇,仅仅是风景秀美外,再无优点。 但陈平安可以前去云霞山,以金精铜钱买点云根石来,安置在其中几处山脉窍穴,那么彩云峰的灵气浓度即可媲美前三座大山。 至于最后一个好山头,那就是黄湖山了。 黄湖山,黄湖山,自然是因为山后的黄湖得名。 那湖中可是有着一条足以走江化蛟的蟒蛇! 第68章 地主陈平安! 阮邛想到那条在‘大道之争’中,稍稍落败于顾璨手中的水属性蛟龙,就忍不住多看了陈平安一眼。 要知道这水属性蛟龙,是从陈平安指缝中溜走的机缘啊。 不过现在看来,大道一饮一啄,皆有定数。 陈平安虽然损失了水属性蛟龙这大机缘,但现在选中了黄湖山的陈平安,倒是又稍稍弥补了点回来。 毕竟黄湖山那条蟒蛇,当初只差一点就可化蛟。 如今随着骊珠洞天那五桩大机缘,皆被人取到手中,这条大蟒在方圆千里内,已是再无敌手。 只需再行积累,便可走江化蛟。 而作为山主的陈平安,自然能得到大蟒化蛟的最大好处。 不过阮邛心中倒是有个问题想问: “你既然有钱,为何不将除披云山之外,枯泉山脉、香火山、神秀山这三个最大山峰,一并都纳入囊中?” 陈平安笑了笑道: “阮师傅,过犹不及啊。” “我能有机会用这金精铜钱去买山头,沾得是阮师傅的光。” “况且神秀山一听就与秀秀有缘,阮师傅多半会选中此山。” “既然如此,那我就更不能选了。” “若是我将好处占尽,那岂不是等于不给人留路?” 阮邛听到陈平安也跟他一般,称呼阮秀为‘秀秀’,眉头顿时皱起。 但在听到陈平安明白‘做人留一线’的道理后,眉头又舒展开来。 一条山脉和两座大山,就是此次除披云山之外的最大‘好处’了。 如果陈平安依旧如一开始那般,想将其全部占有,阮邛虽然依旧会履行诺言,但在心里对于陈平安的印象,就会大打折扣。 毕竟第一次陈平安说要六十一座山峰,是不知大骊具体规划,以为只是一笔简单的投资,尚可理解。 若是第二次,陈平安还想要独占三座最大的山头……如此贪婪不知进退,又岂配与他阮邛为伍? 但现在,陈平安恰到好处的选山,倒是令阮邛高看一眼。 毕竟在陈平安选山之前,阮邛可没做任何提醒。 本来还在心中犹豫,选哪个山头作为今后宗门主峰的阮邛,当即笑道: “好好好,你说得很有道理。” “神秀山,神秀山,就单凭一个秀字,我阮邛就会将其买下!” “想来秀秀,对此也会很高兴。” 【讲理成功,小份天地馈赠已降临。】 …… 听得阮邛言语,陈平安微微一笑,知晓是自己的话语最终令阮邛下定了决心。 这才有了天地馈赠之说。 就在这时,前去为阮邛购买桃花春烧的阮秀,也风风火火的回来。 阮邛接过酒壶,晃了晃,眼中流露出惊讶: “这次这么多?你没留着点银钱,买糕点吗?” 阮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随后拿出一大包糕点来,笑道: “爹,你不知道,酒铺和压岁铺子的掌柜,都准备不做了呢。” “底下做事的伙计,现在正愁着呢。” “反正都要关门了,他们索性也就多给了些。” 听到阮秀所说,阮邛脸上顿时露出了恍然之色。 “也对,如今骊珠洞天既然落地生根,自然有不少人是想要离开此处,去更为繁华的大骊京城生活。” “就是可惜了这桃花春烧,以后怕是喝不到喽。” 听到这,阮秀顿时眼睛一亮,兴奋道: “爹,要不你把酒铺和压岁铺子,一起给买下来呗?” “以后我们就天天都有桃花春烧和糕点吃了!” 买下来? 阮邛脸色顿时一黑。 虽说他知晓这铺子掌柜急于去大骊京城生活,多半会贱卖底下的铺子。 但神秀山三座山峰虽然是大骊白送给他的,可那拥有了斩龙台的龙脊山,却要他自己出钱与人商议。 所以他在花销了很大一笔金精铜钱后,这才勉强与风雪庙、真武山达成了三方合作的协议。 现在别说是一颗金精铜钱了,他就是半颗也拿不出来。 要不然,他也不会将其余的名额,尽数都让给陈平安了。 毕竟这些山峰,在不远的未来,价值是肉眼可见的翻倍啊。 本来他的打算,是让陈平安购买一座山头,就够陈平安俗世生活无忧了。 当然,在他没金精铜钱购买的情况下,自然不吝于将机会让给陈平安。 可现在,对于阮秀的提议,他只能装作充耳不闻的样子。 阮秀却是越想越觉得可行: “爹,我不是有两袋铜钱,被你给收起来了嘛。” “你要是不打算买酒铺,不如还我一颗,就一颗,我去跟压岁铺子的掌柜谈谈价?” “好不好嘛?” 见到阮秀不依不饶的模样,阮邛顿时感到头大不已。 他偷偷挪用了阮秀私房钱,去买了龙脊山斩龙台使用权的事,还没来得及跟阮秀说呢? 正当阮邛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陈平安适时地出声解围道: “阮姑娘,我这还有些余钱,不如我出钱将这些铺子买下。” “以后阮姑娘和阮师傅,来铺子消费一律不收钱,如何?” 听到这话,阮秀眼中再度闪亮起来: “真的吗?陈平安,你真好。” 阮邛冷哼一声,偏偏对着这个挥着小锄头,猛挖墙脚的陈平安,奈何不得。 只能由着阮秀带着陈平安去买铺子了。 越想越是烦闷的阮邛,只得拔开酒壶塞子,猛灌几口热辣的桃花春烧。 然后长叹一声。 …… 买卖铺子的事,很是顺利。 就算是生意最好的酒铺,也就花了陈平安一颗金精铜钱。 再算上卖糕点的压岁铺子、卖古董的草头铺子、做喜事的喜事铺子、做白事的白事铺子、做车夫的车行、做吃食连带卖酒的酒楼,总共就花了三颗金精铜钱。 不过进行这些交易的时候,陈平安刻意没露面,都是让阮秀前去交涉。 那些掌柜多半以为自己的铺子,是卖给了小镇如今圣人阮邛,这才愿意低价出售。 当然,陈平安不出面的原因,并不是为了省钱,而是为了事情能进展顺利。 因为小镇各个铺子的主人,实际上都是各有根脚的远古神灵。 其中酒楼主人和车行主人,就是先前阻止陈平安接近持剑者的出声者之二。 双方也算是结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仇怨。 若是见陈平安来买,定然是不愿出售的。 现在阮秀出马,那自然是手到擒来。 接过一叠厚厚地契的陈平安,看着兴奋不已的阮秀,开口道: “阮姑娘,不日我准备离开小镇,看看外面的世界。” “这些铺子,还请阮姑娘到时候帮我照拂一二。” “店内一切物品,阮姑娘,均可自由支取。” 第69章 你可以叫我绣虎! 听见陈平安的拜托,阮秀脑中只记住了‘均可自由支取’几字。 这对阮秀来说,岂不是实现了糕点自由? 那她有什么好不同意的? 阮秀当即点头应承下来。 阮秀本想再跟陈平安说点什么,但不知何时,阮邛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两人身旁。 “秀秀,是时候打铁了。” 阮秀缩了缩脖子,一脸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 随后阮邛看了看陈平安,轻叹一声,也不说什么,直接跟在阮秀身后就离开了这里。 反正,时间会将一切情感冲淡。 阮秀是注定能成就上五境的天之娇女,陈平安也注定是得不了长生的。 他阮邛确实无需插手什么。 他给了陈平安一场俗世富贵,已经很够意思了。 正当陈平安看着父女两人背影走远时,肩膀忽地被人拍了一下。 “陈平安,好巧啊,你在看什么呢?” 陈平安转过头去,只见眉心有这一颗朱红小痣的少年,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 崔东山。 果然还是自己上门来了。 对此早有预料的陈平安,平静道: “没什么,倒是你,我们不过是第一次见面,为何要说好巧?” “而且,你是谁?你为什么知道我姓名?” 现在仍叫做崔瀺,尚未改名为崔东山的少年,哈哈一笑,伸出手指,指着自己道: “你说我啊?” “我姓崔名瀺,你别看我脸嫩,实际上我年纪比你大多了。” “你甚至可以喊我一声崔师伯。” “如果觉得我这名字难喊,师伯又喊不出口,你还可以叫我的绰号,绣虎。” 陈平安微微一笑道: “我早听说修炼有成的大修士,驻颜有术,倒是没想到堂堂大骊国师,也是副少年模样。” 大骊国师? 崔东山眸光一闪。 陈平安是怎么知道他身份的? 是通过绣虎这个绰号吗? 本以为身在陋巷的陈平安,对于大骊情况不甚了解,应该不知绣虎代表着什么含义。 这倒是他小瞧陈平安了。 崔东山咧嘴一笑: “是极是极,山上人日日吞吐天地灵气为的是什么,可不就是为了‘长生’二字嘛。” “既得长生,那返老还童、驻颜有术,自然也是不在话下。” “只不过想要求这个长生,那需要的资源当然是茫茫多。” “财侣法地,缺一不可嘛。” “那么,陈平安,你可愿随我去大骊修道?” 知晓眼前崔东山,每个言行举动,实际上都在考校自己品性的陈平安,果断摇头道: “天上没有平白掉下的馅饼,你我才刚认识,你就既要我叫你师伯,又要带我修道。” “这样的福缘,我陈平安可无福消受,你也未必心存善意。” “所以,免了。” “若无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见陈平安如此轻易地抵挡住了长生诱惑,直接转身就走,毫不留恋,崔东山眼里也不由地露出一丝惊讶之色。 齐静春所选的候选人里,就属这陈平安最有意思啊。 嘿,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时间陪这陈平安好好玩玩。 他就不信这陈平安,真的能经得住他的多重考验。 崔东山朝左右看了一圈,轻笑一声。 下一次,要不拿钱财,来考验考验? 还是说,找个女子来试试? 脸上冷笑泛起的崔东山,挥着两只大袖子,大摇大摆的向着小镇官署走去。 如今小镇的督造官吴鸢,是他的弟子。 理论上来说,陈平安买不买得了山头,也得看他点不点头。 …… 泥瓶巷。 与崔东山初次交锋之后的陈平安,刚推开门,就见到杨家铺子的杨老头,不知何时进了他家。 如今正坐在院内唯一一条板凳上,吞云吐雾。 面貌全隐在缭绕烟雾之后的杨老头,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陈平安,你家门没锁,我就先进来了。” 蹩脚的借口。 他每次出门都会确认过一遍,这才离开。 这种谨慎是刻在陈平安骨子里的东西,他怎么可能没锁门? 不过陈平安倒也不揭破,只是点了点头。 毕竟当下那河婆马兰花,还在他窍穴之内承受极刑。 他也不确定杨老头来此的真实目的。 毕竟杨老头借助着缭绕的烟雾,将自身窥探的目光,给遮了个严严实实,以至于陈平安难以弄清他究竟在想什么。 而陈平安点头之后,杨老头倒是没有说起马兰花,而是说起了买山之事。 “听说你买了落魄山?” 陈平安再次点头。 杨老头沉默片刻,忽地叹息一声。 “你捡到大便宜了。” “说说吧,你为何会买下它。” “若是答案令我满意,我另有机缘送你。” 陈平安皱了皱眉,事情好像在他打杀了符南华、清风城许氏母子以及羁押了马兰花之后,有了些微的改变。 这就像是蝴蝶振动了翅膀,之后一系列的事都出现了偏差。 本来他和杨老头的对话,不该如此。 至于落魄山究竟有何神异之处,当初陈平安也没有看见解释,只是凭着本能猜测,这落魄山多半是远古时候的南天门遗址。 总之,这座落魄山,是块不可多得的发家之地。 当然,这些真相自然不能随意说出来。 毕竟直到现在,陈平安都不知道究竟是谁,将他从未来的光阴长河中拖到了这里。 这些背后的博弈,又岂能摆在台面上? 见光,可是要死的啊。 稍作思考的陈平安,平静道: “因为我喜欢这个名字。” “魂归于天,魄归于地,是为落魄。” 听到这话,杨老头眼中精光暴起,即便是那层厚重的烟雾,也难以抵挡杨老头眼中的精光。 “魂归于天,魄归于地……好一个魄归于地啊。” 喃喃自语的杨老头,眼中神光渐渐消散,心头讶然却是不见减少。 在他的理解中,所谓魂归于天,即是神性在天。 魄归于地,即是人性在地。 落魄,落魄,那就意味着陈平安始终是以人性为主导。 这结果,他很满意。 将手中旱烟杆在木凳上敲了敲的杨老头,一翻手,手心就多出了一柄长不过寸余的碧玉小剑。 “这柄袖珍飞剑,你拿着吧。” 第70章 飞剑,十五! 【讲理成功,小份天地馈赠已降临。】 …… 随着心湖之上,大道玄音的响起,目光凝聚在杨老头手中飞剑上的陈平安,顿时感觉到了与前几次不同的馈赠。 他似乎和杨老头手中的飞剑,已经建立起了某种莫名的联系。 他能感觉得到,那把飞剑对于他的出现,也十分欣喜。 就像自己从前也是这把飞剑的主人一般。 而杨老头此次会拿出这把飞剑作为机缘,赠送给陈平安,显然是决定在他身上再加点赌注了。 没等陈平安有所动作,那把碧玉小剑,就从杨老头手心消失。 再出现时,已经到了陈平安的手上。 抽了一口旱烟的杨老头,面貌神情俱看不清,但他的言语里倒是隐含了笑意: “这柄袖珍飞剑,你可以将其温养于窍穴之中,或是炼化为本命飞剑,也或是当做方寸物使用皆可。” “对了,这把飞剑,名为‘十五’。” “不过它能不能和你相合,还的看你自身造化,试试吧。” 闻言,陈平安闭上眸子,掌心的碧玉小剑就化作一抹碧色虹光,钻入肌肤之中。 随着‘十五’的进入,陈平安四肢百骸之中,顿时有一股清凉之意浸润开来。 紧接着,十五所走过的经脉之中,复又生出阵阵暖意,令人意态舒适。 而在陈平安经脉中,游走一圈的十五,最终停留在最早那处诞生出星官的窍穴之内。 那星官在握剑之后,本就与陈平安有七八分相似的容貌,如今更是完全一模一样。 窍穴圆满。 陈平安心中顿时升起了明悟。 就如同任何江水正神的泥塑金身,手中都不会空无一物一样。 他窍穴之内坐镇的星官,也需与之契合的武器,这才能功成圆满。 所以他的洞府境修行,大抵是遵循开辟窍穴,凝聚星官,观想武器这个流程。 至于这武器是不是实体,倒不是那么重要。 这中间讲究的是命格契合。 而十五正好和这处窍穴所对应的星官命格契合,也就是杨老头口中所说的有缘。 与此同时,陈平安也是知晓了此星官的名字,禄存。 禄存,乃是北斗第三星,亦称做天玑星。 欠的要还,损的要赔,杀的要偿,便是禄存所代表的意思。 这星官的诞生与当下陈平安的想法,不无关联。 重新张开眼来的陈平安,眼中星光一闪而逝。 坐在对面长板凳上的杨老头,眼里微露讶异。 他倒是没想到这把飞剑十五,竟是跟陈平安如此相配。 本来他还打算见陈平安难以降服此剑,他便暂时出手,将十五封在陈平安某个窍穴内,让陈平安以水磨工夫,逐渐熬得十五听命行事。 现在看来,倒是省了他好大一笔力气。 而且陈平安如今所修行的呼吸吐纳之法,与他先前所传之法,已经大相径庭。 难不成在骊珠洞天破碎之后,陈平安见到那真正的星空,就若有所悟,悟出了周天星斗修炼法? 这莫不是天命? 口吐烟圈的杨老头,迟迟没有开口说话。 他活了无数年,也就在小镇上做了无数年的买卖。 但凡小镇出彩之人,背后无不有着他的影子存在,足可见杨老头眼光之好。 可他偏偏在陈平安身上,屡次看错了眼。 明明陈平安的命火就像风中残烛,随便一阵大风刮来,都可将其吹灭。 但陈平安却每次都挺过了那大风,将自身的薪火变得更为茁壮。 特别是在骊珠洞天破碎之后。 这陈平安先是与廊桥之上,得到了那柄老剑条的初步认可。 再在无人指引的情况下,买下了落魄山。 后又是无师自通,悟透了那成神法,周天星斗修炼法。 现在,又可轻易降服他送出去的飞剑‘十五’。 这种种模样,可不像一个本命瓷破碎的陋巷少年啊。 相反,如今的陈平安,倒越来越像是个有天命在身的。 这也是为何杨老头,在突然造访之后,又愿意在陈平安身上加注的原因。 他现在沉吟,主要还是在思考,要不要更多的投入在陈平安身上。 毕竟如飞剑十五之类的东西,于他杨老头而言,并不是多贵重的玩意。 就算他看走了眼,也不至于说赔到没法东山再起。 可要是赢了,那他就赚大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陈平安如今起步太晚,错过了最佳修炼时间。 而在修行上,通常都有‘一步慢步步慢’的说法。 现在的陈平安虽是三境武夫,但之前与陈平安年纪相仿的宁姚,早就已经是六境武夫了啊。 放眼这浩然天下,似宁姚这般天才的人虽不多,但也有。 稍次一些的,更是数不胜数。 陈平安真的能从这众多天才之中,脱颖而出吗? 他杨老头如今也看不透那光阴长河啊。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杨老头忽地挥了挥手,将遮盖面容的白烟,尽数驱离。 接着笑道: “看来此飞剑确实与你有缘。” “你现下应该还未曾学过如何温养飞剑吧?” “我教你两套御使‘十五’的口诀。” “一套专门用来温养剑元,一套用来开关方寸物。” 末了,杨老头又补充了两句: “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蕴养本命飞剑也需要大量的资源。” “至于要不要将十五炼为本命飞剑,那就看你自己了。” 陈平安点点头,表示知晓。 本命飞剑不同于多多益善的法宝之流。 每一把本命飞剑的蕴养,都需要其主人全神贯注、倾尽家产而为之。 若是分神于两把、三把,那么就会有不如专精一把本命飞剑的情况出现。 是以,一般山上真正修炼有成的剑修,通常只有一把本命飞剑。 但对于陈平安来说,他倒是没这个烦恼。 他只需在相当于分意识的星官中,留下一个念头,窍穴内的星官自会帮其蕴养本命飞剑。 理论上来说,陈平安可以拥有三百六十五把本命飞剑。 不过除了要用灵气蕴养飞剑之外,利用金精铜钱之类的天材地宝,提高飞剑品秩也很重要。 以陈平安当下的财富来说,供养三把本命飞剑不成问题。 现在缺的只是飞剑了。 而在陈平安点头之后,杨老头也不藏私,直接传授给陈平安两套口诀。 在确认陈平安记住之后,杨老头就继续抽起了旱烟,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杨老头明显是想再看一看,陈平安在剑道上面的天赋。 毕竟能收纳飞剑是一回事,能不能将飞剑用的如臂使指,又是另一回事。 第71章 冲我来的! 陈平安对于杨老头心中的打算,可以说是一清二楚。 现在他的表现,关系到今后杨老头在他身上的投资大小。 所以陈平安也不敢怠慢,当即默念起杨老头所教的口诀。 随着陈平安默念口诀,陈平安于窍穴之内‘睁’开了眼。 如今他已身为禄存星官,手拿碧玉小剑。 而这碧玉小剑给陈平安的感觉,就像是自己手臂的延伸一般,双方根本没有隔阂可言。 接着陈平安再以星官之力,加持在自身肉体之上,重新在外界真正睁开眼来的陈平安,便与那飞剑十五,建立起了真正的联系。 陈平安心念只是微微一动,这把浑身流淌着欢喜之意的飞剑十五,就不断地围绕着陈平安的身体上上下下,丝毫不见凝滞之意。 见到陈平安对控制飞剑之事,如此娴熟,杨老头一时都忘记了继续吸取旱烟,呆呆地看着那把碧玉小剑,摇曳着点点荧光,环绕着陈平安,不停飞行。 人剑合一? 陈平安仅仅是初次接触御剑之法,就能做到此种地步? 这陈平安的剑道天赋,竟是不下于那天生剑体的宁姚? 难不成小镇上所有人都看走了眼? 这最没有希望的陈平安,反而才是最有希望的? 不,不对,并不是所有人都看走了眼。 至少齐静春,一直认为这陋巷少年将来会有大成就。 否则何需将那根看似普通,实则不简单的碧玉簪子,交给陈平安呢? 障眼法? 还是真的看重陈平安? 一时间,杨老头思绪纷杂,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直到陈平安收回飞剑,杨老头这才回过神来,站起身子,背着手,向着院门外走去。 等到了门口,杨老头忽地停步: “对了,老龙城、正阳山、清风城许氏那边,你在十年之内,无需担心他们的报复。” 说完,杨老头这才离开了泥瓶巷。 对于杨老头临走前释放的好意,陈平安只是笑笑。 十年吗? 恐怕并不需要这么久。 因为在十年期限到来之前,他自会前去问剑! 稍作思考的陈平安,很快就将这些事抛之脑海。 实力不够的时候,多想无益。 现如今有了飞剑十五这个方寸物,他那些不方便携带的金精铜钱,倒是可以都装在十五里面了。 虽然十五的方寸之地,大概只有一个立方左右,但装下十一袋金精铜钱倒是绰绰有余。 接下来几日,倒是没有麻烦再找上陈平安了。 就像是陈平安如今转了运,可以顺遂地修炼下去。 但陈平安明白,风雨欲来之前,都是如此平静的。 所以一刻都未曾松懈的陈平安,在这几日里,用掉了三颗金精铜钱以及彻底磨灭了马兰花的河婆之身,于窍穴之内,凝聚出一共六尊星官。 如今只差一尊星官,即可凑齐北斗之数,从而觉醒天命术法。 本欲一鼓作气的陈平安,倒是没能功成。 因为大骊礼部官员、钦天监的地师已经到了阮师傅的铁匠铺里。 他们此来是自是为了那些售卖的山头, 唯有三方一起签字画押,买卖手续才会生效。 不过他们本以为交易对象是阮邛,倒是没想到,最后和他们签字画押的乃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少年。 但在阮邛的担保之下,大骊礼部官员,只当阮邛不好意思以一人名义独吞九座山头,这才分出六座给了陈平安。 如此就不至于太过张扬。 所以有着阮邛这块招牌,陈平安的签字画押倒也是顺利。 在最后一笔姓名落下之后,这六座山峰就将独属于陈平安六百年! 而也在此时,石拱桥那边,一位穿着红棉袄的熟悉身影,正飞奔而来。 看其样子,是边跑边哭,显得伤心至极。 陈平安心中暗道一声来了。 崔东山或者说崔瀺,为他设下的局,终究还是找上了门来。 只见那小脸被晒黑许多的李宝瓶,抓着陈平安的衣角,抬起头来,满含泪水地哽咽道: “学塾马先生被人杀死了,他死前让我来找你。” 陈平安一边轻拍着李宝瓶的背部,一边伸手为李宝瓶擦去眼泪,柔声道: “别怕,你现在很安全,你可以慢慢说。” 不知为何,在陈平安身边,李宝瓶顿时感到了心安。 平复下来的李宝瓶,慢慢地将路上所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大概就是与他们几个学童同行的观湖书院君子崔明皇,人面兽心,暗害了齐静春的师弟的马先生。 然后不知所踪。 而在马先生死后,那个不知根脚的车夫,就劝他们别在前往大隋山崖书院,要他们回返大骊,去大骊京城找各自的父母。 说李宝瓶他们要是到了大骊边境,没有马先生证明,他们立即就会被边军以通敌叛国的名头杀掉。 当时他们还觉得这车夫说得多少有点道理。 但后来,这车夫却装作似有意似无意地问起了谁认识陈平安,说是要替马先生给陈平安捎句话。 这就让李宝瓶一行人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他们怀疑这车夫,多半是跟那个杀了人的崔明皇,是一路人。 是以,李宝瓶几个小孩一商量,决定让李槐和董水井拖延车夫,李宝瓶先行一步回返小镇,来向陈平安报信。 李宝瓶说得轻松,但陈平安明白,不管是跟车夫周旋,还是独自一人跑回小镇,都需要足够的勇气。 李宝瓶,确实不愧为未来的女夫子。 小小年纪,就已经展现出了自己的光彩。 陈平安微笑着摸了摸李宝瓶的小脑袋: “明白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吧。” “算算时间,李槐和董水井应该带着那车夫去泥瓶巷了吧?” 听见陈平安的问题,聪慧的李宝瓶一下子就明白了陈平安要做什么。 她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衣角,紧张道: “陈平安,你要去找他吗?” “那也太危险了。” “我听爷爷说,铁匠铺的阮师傅很有本事,我们不如去找他吧?” 陈平安笑着摇摇头道: “不用,这事与阮师傅无关,本就是冲着我来的。” “是我连累了你们,理当由我来解决此事。” 第72章 你能越境?可我是第六境啊! 仰着头的李宝瓶眼中,满是大大的不解。 不过陈平安并不打算解释什么。 毕竟这背后涉及到了崔瀺和齐静春两人的默契,难以将其一一道来。 总之,崔瀺既然出招了,那他陈平安接招便是。 很快,陈平安就见到了鬼头鬼脑的李槐,在自家门口抓耳挠腮。 至于另一名稍大些的少年,董水井,倒是一副大将风范,站在那车夫身旁,很是淡定。 李宝瓶有心叫喊,但见到那车夫望过来后,终究还是有些害怕,躲在了陈平安背后。 “听说你们在找我?” 早就见过陈平安画像的车夫,顿时眼睛一亮,故意问道: “你就是陈平安?” “这里不方便说话,我们换个地方说吧。” 陈平安似笑非笑地看着车夫,点头道: “好啊。” 听见陈平安如此轻易的答应,董水井眼中顿时露出了愕然之色。 这陈平安好蠢啊。 这车夫明显来者不善,在大庭广众之下,车夫自然不好动手。 可一旦只有车夫和陈平安两人,难保车夫不会起了杀心。 到时会发生什么事,可就不知道了。 是以,董水井疯狂地朝着陈平安使眼色。 躲在陈平安背后的李宝瓶,也在拉陈平安的衣角。 唯独好似什么都没察觉的李槐,反倒是大咧咧地问道: “既然你找到了陈平安,那就没我啥事了吧?” “那我回家找我娘去了!” 那瞧着像是憨厚老实庄稼汉的车夫,憨笑着点头道: “当然,当然,你们能留在这是最好的。” “最近边境不太平,那大隋不去也罢。” “至于马先生交代的事,我自会告诉陈平安,你们都走吧。” 见这车夫摆明了想赶他们走,眼睛都快干了的董水井,就差直接提醒陈平安这车夫有问题了。 偏偏陈平安好像没看懂他暗示一般,还傻傻地问道: “咋了?你眼睛里进沙子了?” “要我帮你吹吹吗?” 听到这话,董水井一脸颓然。 好吧,他尽力了。 陈平安若真死在了这车夫手中,也怪不得他了。 摇了摇头的董水井,拉起李槐的手,就迅速离开了车夫身边,然后对着李宝瓶使了个眼色,示意跟他俩一块走。 脸色犹豫的李宝瓶,忽地开口道: “陈平安,他……” 没等李宝瓶说完,陈平安就转头笑道: “相信我,我不会有事的。” 李宝瓶抬起头,一张小脸,泫然欲泣道: “陈平安你不许骗我哦。” 陈平安正色道: “我不骗你。” 得到了承诺的李宝瓶,被董水井拉扯着,一步三回头看着陈平安,生怕此次就是最后一次见陈平安了。 但泥瓶巷虽长,总是有尽头的。 在拐弯了之后,陈平安和车夫俱都消失在了三名小孩的视野中。 见三名小孩离开,那车夫脸上的神色也是放松许多。 毕竟这三名小孩,背后各有根脚,国师特意嘱咐了他不可伤了这几个小孩。 可陈平安就不一样了。 身在陋巷的陈平安,背后并没有什么强大的家族。 国师也没有特别叮嘱什么,只让他看着办。 所谓看着办,那就是最好办的事了。 若是陈平安听话,那就什么事都没有。 若是不听话,呵呵,就莫怪他心狠了。 双手揉了揉脸颊的汉子,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后,报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陈平安,我是大骊朝廷的死士。” “这次任务就是负责保护这些孩子,去山崖书院求学的。” “可惜,半路上马先生被人害死,导致我不得不回转这里。” 说到这里,这汉子脸上故意露出唏嘘之色。 “在路上,马先生多次跟我提起过你。” “他说齐先生在走之前,也说你是个读书种子,可惜他没办法带你一起去山崖书院。” “若是有机会,他将那些孩子送到山崖书院后,定会回来找你。” “可惜……” 汉子假惺惺地抬起袖子,抹了抹眼睛,接着说道: “不过马先生说,你如今就算不去能出高官的山崖书院,估计生活也不会错。” “他临死前,跟我说你在小镇上得了不少机缘,换了不少钱。” “他想让你用这些钱,雇佣一些山上人,好重新护送他们回大隋山崖书院。” 听着面前汉子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陈平安笑容玩味道: “哦?可我不认识什么山上人啊。” “是不是我将钱交给你,你自会安排?” 听到陈平安如此上道,汉子下意识地回道: “是极是极。” 紧接着,汉子心中悚然,这才意识到眼前这少年,竟然拿话坑他! 他答应的太快了! 如此一来,就是白痴也知道他是想来骗钱了! 面色略微有些尴尬的汉子,立即找补道: “陈平安,不是我贪图你这钱财,而是想找山上人做事,自然是需要些人脉的。” “这种事,你一直居于小镇之中,自然是不如我熟。” “毕竟大骊一直没少跟这些山上仙师打交道。” 陈平安笑了笑,将手伸进怀中,实则是从方寸物中,取出了一袋金精铜钱。 看着对面汉子眼中流露出的贪婪,陈平安将金精铜钱重新塞回怀里。 “不巧,我忽然记起来阮师傅也算是山上修士。” “而我正好是他的学徒。” “我想找他帮我雇佣山上人,应该比你来找更合适吧?” 此话一出,那汉子哪能不知道陈平安现在是在耍他呢? 既然发现陈平安看破了自己,汉子也索性不装了。 他冷笑一声: “阮邛的铁匠铺在溪畔。” “而我在你眼前。” “你觉得是他快,还是我快?” 说完,汉子顿了顿,又讥笑一声,补充道: “哦,对了,你不会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走到了极境的武夫吧?” “极境武夫,能越境杀敌确实不假。” “寻常四五境武夫,确实不是你的对手,但不巧的是,我已是武胆境武夫了!” 武夫炼体三境,泥胚境、木胎境、水银境。 武夫炼气三境,英魂境、雄魄境、武胆境! 眼前人,就是拥有一颗武胆的第六境武夫! 武夫铸就武胆之后,一口纯粹真气就有了枢纽,跟前几境的威能,就有了天差地别! 这也是他为何敢与阮邛比快的原因之一! 如此三步之内,自然是他这武夫更快! 第73章 三步之内,又快又准! 听着面前汉子的威胁,陈平安只是淡漠地抬起眼,回了句: “是吗?” “那你觉得,你和飞剑谁更快呢?” 飞剑? 听到这二字,那身为大骊死士的汉子,顿时嗤笑一声。 “若有飞剑,那当然是飞剑更快。” “可是……你有吗?” 汉子身为大骊安排在骊珠洞天这边的死士,他对这骊珠洞天的人事相当熟悉。 飞剑何其珍贵? 又岂是身在泥瓶巷里,无父无母的陈平安能够拥有的? 小镇是有机缘不假,但那些机缘又有哪个真真切切落在陈平安手上了? 是以,汉子打心底就不相信陈平安有飞剑这件事。 他只当陈平安是在用言语诓他。 但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轻易就被一句话吓到? 陈平安身上那些金精铜钱,今天是不给也得给了! 嘴间噙着一抹冷笑的汉子,脚步微微后撤,浑身肌肉虬结,就准备先将陈平安拿下,再问出那些金精铜钱的下落! 可下一秒,那身为大骊死士的汉子,突然浑身汗毛皆竖。 因为不知何时,一把碧玉小剑已然抵住了他的后心。 那锋锐的穿透之意,令他心头警兆大响! 陈平安真有飞剑? 额头渗出汗水的汉子,脸色当即一变。 正想开口求饶,就觉后心一痛,那柄碧玉小剑已然穿透了他的胸口。 陈平安真敢先动手? 汉子骤然鼓动肌肉,强行闭合了那被碧玉小剑穿透的伤口。 接着汉子抬起头来,眼中俱是凶恶之色。 只是没等他有所动作,那碧玉小剑在陈平安的操控之下,十分灵活的再度回转。 汉子只看见一串残留的碧玉尾流,于视野中一闪而逝。 咔嚓。 一声只有汉子能听见的清脆声音,自他体内响起。 他那颗好不容易凝聚成的武胆,在他疏忽大意之下,竟是直接被那碧玉小剑,一剑击碎! 控制武道真气的枢纽溃散,立即使汉子体内那些武道真气,没了约束,在经脉窍穴之中乱窜不已。 剧烈的疼痛,从四肢百骸之中,不断地冲击着汉子的意识。 汉子顿时闷哼一声,脸色发白,身躯一阵摇晃,随即便拜倒在地。 咚! 单手撑地的汉子,七窍之内皆有鲜血漫出。 身为大骊死士,对于身死一事,他早有准备。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死在眼前这个陋巷少年手中! 他为何会有飞剑?! 明明他在送李宝瓶一行出行之前,他都有在监视陈平安,知晓陈平安踏上了极境武夫之路,也拥有了一身不俗的拳意。 可他从来没见陈平安练过剑啊! 这陈平安又是如何将一柄飞剑,做到如臂使指的? 想要做到这一点,明明就需要长久的练习才是! 感受到生机流逝的汉子,眼里满是不甘之色。 若是不弄清楚这个问题,他死也不会瞑目! “你……究竟,哪来的飞剑?” 脸色由白复红,明显处在回光返照之态的汉子,立即问出了这个他最想要知道的问题。 但陈平安并没有理会汉子,反倒是问道: “你图我钱财,我收你性命,没问题吧?” 汉子面露迟疑之色,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技不如人,抢不到钱,那自然是该付出这一身性命。 毕竟赢得要是他,他也不会放过陈平安。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他要是真的拿到了钱,也不会任由陈平安活着,让陈平安今后再有报复他的机会。 现在有此结果,说不准就是他的报应来了。 念及此处的汉子,脸上就有了苦涩之色。 想来在临死之际,对于以前种种恶行,也终是有些后悔。 【讲理成功,小份天地馈赠已降临。】 …… 成功于体内再开一窍的陈平安,心念微动。 碧玉小剑就自汉子眉心穿过。 这把名叫‘十五’的剑,虽未表现出太多神异之处,但只速度一项上,却是远超寻常飞剑。 而且两人只在三步之内,飞剑自然是又快又准! 看着因得不到答案而满脸遗憾的大骊死士,陈平安蹲下身,在其身上摸索一阵,却只在其身上摸到一些细碎银子。 至于其他物件,除了藏在假牙之中的自裁毒药外,再无一物。 想用证据将其与大骊联系起来,倒是千难万难。 摇了摇头的陈平安,将其尸体运到独轮车上,盖上一张草席,就欲去小镇郊外将其处理。 等出了泥瓶巷,却发现先前离去的三个孩子,此时全在巷口等他。 见到出来的是陈平安,而不是那车夫后,三人均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李槐更是得意道: “我就说吧,坏人是有坏报的,陈平安一定不会有事。” 李宝瓶更是直接冲上去前,上下打量了一番陈平安,确认陈平安没有受伤后,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陈平安,你没事就好。” “这样我就可以放心去找石春嘉和林守一了。” 而远比李槐沉稳的董水井,倒是没急着开口。 他极为隐蔽地瞥了眼独轮车上的草席。 草席后端,隐约有一双脚露在了外面。 在看独轮车下,正有点点血滴落下。 瞧见这细节的董水井,瞳孔猛地收缩起来。 那车夫……死了? 董水井虽不知那车夫是何实力,但他既能被选中护送他们前往大隋,那手底下多半是有真东西的。 这也是董水井先前为何一直暗示陈平安,跟他们一起离开的原因。 身在泥瓶巷里的陈平安,虽然力气不小,但终归还是个普通人,又如何能跟车夫那种,浑身隐隐显露出兵伍杀气的家伙斗? 可偏偏如今两人进巷,出来的仅是陈平安一人! 这岂不是说明,陈平安要比那车夫还厉害? 这陈平安,属实是有些深藏不露啊! 好在,他们是友非敌。 意识到陈平安非比寻常的董水井,立即不动声色地站在独轮车另一边,将那露出的脚掌给挡住。 然后对着同伴笑道: “李宝瓶、李槐,你们去找石春嘉和林守一吧。” “我们待会在廊桥附近集合。” “我帮陈平安将车推出去。” 李宝瓶和李槐不疑有他,自是前去寻找另两位同伴了。 董水井转过头来,就见到陈平安一双深邃的眼眸,正望着他。 第74章 崔瀺,收手吧! 董水井没来由地浑身一颤,但仍是鼓起勇气道: “陈平安,我想念书。” “我爷爷死的时候,跟我说,要我死也要死在学塾里,否则就别给他去上坟了。” “而且我如果不念书的话,我就得跟我父母一样,一辈子得下地干活了。” “陈平安,我想抓住这个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 “所以我会帮你一起处理这具尸体,只求你护送我们前去大隋求学。” 陈平安笑了笑道: “你这算是在威胁我吗?” 董水井摇了摇头道: “不是威胁,是请求。” “这车夫都不是你的对手,我又怎么可能傻到要威胁你。” “只是我寻思着这车夫,原先就能将我们送到大隋山崖书院,只是他不愿意罢了。” “那么比他更强的你,应该会更轻松才对。” 陈平安对此不置可否,只是说道: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你觉得呢?” 董水井眼睛一亮,随后在心里反复咀嚼这两句话。 半晌之后,这才抬头道: “我觉得你说得很对。” “若你陈平安什么都不要,就说送我们去山崖书院,那我反而会担心的你有什么别样的心思。” “但既然你说了这句话,我倒是放下心来,只是我家贫困,确实无法在此时给你什么。” 说完,董水井顿了顿道: “我只能承诺,将来我若是有出息了,赚来的每一分钱,都会分你一半。” “我知道承诺是最不靠谱的事,但我董水井发誓,绝不骗你。” “若有违此誓,我董水井就跟今日的车夫一般,暴毙于陈平安手下!” 【讲理成功,小份天地馈赠已降临。】 …… 听着董水井掷地有声的誓言,陈平安很是干脆地点头道: “好,我会护送你们去大隋山崖书院。” 见陈平安如此痛快地答应,董水井脸上闪过了讶然之色。 随即心中更是涌起了感动。 今后他董水井会有什么成就都是未知,但陈平安却要因为这一句虚无缥缈的承诺,就护送他们去到大隋。 这哪是交易啊,分明是陈平安找个由头,让他董水井放心,好护送他们去大隋罢了。 这恩情,简直无以回报。 眼眶有些红润的董水井,低下头去,沉默地帮着陈平安推着车。 心里却是暗暗发誓,今后一定要赚大钱,让陈平安觉得护送他董水井去念书,绝对没有错!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他将来会成为东宝瓶洲的大财主,有着‘董半洲’的豪奢称呼。 因为未来的董水井,他的产业,遍及半个宝瓶洲! 这交易,陈平安根本不亏! …… 二郎巷一栋幽静安详的宅子里。 站在水池旁的崔瀺,看着水中景象,沉默不语。 他为陈平安设下了一道考局。 但没曾想陈平安却是没按常理出牌,直接以蛮力破了他的局。 脸上满是讥讽之色的崔瀺,忍不住摇摇头道: “蠢货,蠢货,我怎么会调教出这等蠢货死士。” “先是被几个小孩骗得团团赚,又犯下了兵家大忌,轻视了对手。” “如今身死,倒是不冤,只是坏了我的计划,你又拿什么赔我?” 崔瀺冷哼一声,挥手扯去了杯中水幕。 虽然最后的结局,仍是陈平安答应了护送这些学童,前往山崖书院求学。 但这过程错了,结果对了的事,对自诩为九段国手的他来说,就是失败。 算上第一次见面,他如今倒是在陈平安身上栽了两次。 “接二连三,难不成还有第三次不成?” 自言自语的崔瀺,冷笑一声。 “卢氏王朝的遗民刑徒,差不多也该到小镇了吧。” “陈平安,来日方长,最终谁输谁赢,还犹未可知呢。” 崔瀺话音落下,一阵不知从何而起的春风,飘飘荡荡地吹过二郎巷。 崔瀺神色讥讽地看向大门处: “齐静春,擅闯私宅,这可非君子所为啊。” 只余一缕残魂的齐静春,悄然在崔瀺身前现身。 身形虚无缥缈,但却流光溢彩的齐静春,嘴角隐含笑意: “崔瀺,收手吧。” 崔瀺继续冷笑: “我之大道,又岂容你来指手画脚。” “你不过一缕残魂,如何与我相斗?” 齐静春笑了笑道: “崔瀺,看来你还是不信我。” “你如今从仙人境跌境到元婴境,难道还未有所察觉吗?” “你的道错了啊。” 崔瀺心中一惊,道心隐隐失守。 意识到这点的崔瀺,顿时大喊道: “不可能,你休要坏我道心!” 齐静春挥了挥手,杯中水镜再现。 这一次,画面中,五个蒙童以及陈平安,均聚首在廊桥之上。 随着画面放大,一个穿着红棉袄的小姑娘,正扬着脑袋,不停向少年问这问那,问东问西。 “还不明白吗?” 崔瀺脸色瞬间苍白一片,失声道: “齐静春,你竟然选了一位女子,作为自己的唯一嫡传弟子?!” 齐静春笑而不语,只是指了指水镜。 水镜之上,一支碧玉簪子,悄然别在了陈平安的发髻当中。 见到自家先生的簪子,崔瀺本就在风雨中摇摆的道心,瞬间失守。 他明白了! 齐静春根本没打算收陈平安为弟子,他是在代师收徒,让陈平安成为他们的小师弟! 那他崔瀺又有何办法,断了齐静春的传承,来铸就自己的大道? 陈平安传承的是他先生,文圣的大道啊! 他对陈平安出手,就是在毁坏自己的大道根基! 弄了半天,他不是在和齐静春为敌,是在和自己为敌! 意识到这点的崔瀺,心境顿时失守。 一身修为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转眼间,就从元婴境跌落至了洞府境! 七窍鲜血流出的崔瀺,感受着自身止不住的境界下跌之势,终于是收回心神,立即在身前,用双手结了个宝瓶印,然后大吼道: “安魂定魄!” 崔瀺这才将摇摇欲坠的境界,稳了下来。 并未进行任何干预的齐静春,只是摇了摇头道: “第一次,我跟你说要对先生有信心,你不信,结果从仙人跌境到元婴。” “第二次,我来此地之前,就警告过你别对山崖书院出手,你还是不信。” “所以这一次,信或者不信,还是由你。” “别等成了凡夫俗子之后,再后悔,那可就来不及喽。” 第75章 听我的,你们都去山崖书院! 二郎巷发生的事,陈平安虽然不知,但他敏锐地察觉到,一直以来的窥视感消失了。 那么多半崔瀺,已经吃到了苦头。 如今不再是元婴境的崔瀺,可未必是陈平安的对手了。 再来捣乱,陈平安不介意狠揍一顿这位大骊国师的分身。 毕竟这分身跟现在仍是中年模样的大骊国师,实际上已经可以算作是两个人了。 眼下在骊珠小镇里的崔瀺,根本不知道他其实也是真正崔瀺和齐静春棋局中的一颗棋子。 当然,现在谈这些事也太早了。 微微出神的陈平安,很快被李宝瓶的声音唤醒: “陈平安,你觉得呢?” 回过神来的陈平安,这才意识到这五个蒙童里,除了董水井明确说要去大隋念书之外,其他人暂时还没发表意见。 毕竟他们都太小,在家中大人们都迁去了大骊京城之后,就不自觉地将稍大一些的陈平安当成了‘依靠’。 陈平安想了想,随后说道: “我觉得你们可以先跟家里打声招呼,报声平安。” “之后,我可以护送你们,继续前往大隋山崖书院求学。” “相信我,求学之事,对你们来说,利大于弊。” 五人之中的另一名女孩,石春嘉在想到又要踏上求学路后,先前路上的遭遇就像阴影般笼罩了她,让她极度没有安全感。 眼眶瞬间红润的,石春嘉小声道: “可我不想求学了,我想去京城找爹娘。” 听到这话,陈平安还未回答,就见石春嘉最好的朋友,李宝瓶将眼睛一瞪。 似是对其放弃求学路一事,相当不满。 见到李宝瓶的眼神,吓了一跳的石春嘉,顿时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她想爹娘了,有什么错吗? 见此,陈平安伸手轻轻地将李宝瓶的小脑袋,转了过来,然后认真道: “李宝瓶,人各有志,不得强求他人。” “就像你家若是不让你爬树,硬是要让你学女红,你会乐意吗?” 听到‘学女红’三字,李宝瓶下意识地就摇头道: “当然不。” 随后,李宝瓶脸上露出恍然之色。 若是石春嘉不愿求学,自己却逼她前去,那跟家里人逼她做女红,有什么分别? 她还不是长成了她最讨厌人的样子? 意识到这点的李宝瓶,当即蹲在石春嘉身边,一脸歉意地道: “对不起,是我错了。” 【讲理成功,小份天地馈赠已降临。】 …… 石春嘉看着这一向霸道的李宝瓶,哭也不哭了,满脸皆是愕然之色。 这还是第一次李宝瓶向她道歉呢。 石春嘉看了看陈平安,再看了看李宝瓶。 知晓李宝瓶定然是要去大隋求学的石春嘉,想起了离别,鼻头一酸,再度抱着李宝瓶大哭了起来。 手足无措的李宝瓶,只能将求助的目光看向陈平安。 听见心湖大道玄音的陈平安,笑着道: “你要去大隋,石春嘉要去大骊京城,她这是为分别而哭。” 后知后觉的李宝瓶想到分别之事,也是感觉悲从心来。 从记事起,她俩可从未分开过,如今倒是第一次知晓了离别的滋味。 而陈平安早就知晓石春嘉志不在求学,甚至可说石春嘉是胸无大志,她的愿望大概也只是嫁一户好人家,平平淡淡地过完她的一生。 这是石春嘉的选择,陈平安也不会去插手。 随即陈平安的目光,落在了一脸贵气的林守一身上。 见陈平安望来,抱着臂的林守一拧着眉道: “我只知道这次去大隋求学之路,并不安全。” “而我只想找个安全的地方。” “眼下,大骊京城才是对我而言最安全的地方!” 听出林守一言下之意的陈平安,轻笑一声: “是吗?若我没记错的话,你是林家的私生子,家里人对你也是百般刁难。” “你确定你在大骊京城,不会被那些记恨你的嫡系子孙弄伤、弄残,甚至弄死吗?” “这种事,在大户人家家里,可不少见。” 听到这话,心中动容的林守一,眉头越皱越紧: “怎么?难道我去了山崖书院,就可以摆脱这一切了吗?” 陈平安正色道: “我只知道,好的书院,学塾弟子无有贵贱高低之分。” “尊重只在于学问高低。” “你若是能在山崖书院学出明堂来,那么即便你是私生子,依然会得到所有人的尊重。” 尊重! 这是林守一心中最为渴求的东西。 陈平安这番话无疑是打动了林守一。 以至于他都未曾深思,为何陈平安不劝石春嘉,反倒是要劝他去求学的事了。 林守一重重一点头道: “好,我去大隋山崖书院!” “我就不信我林守一,这辈子都站不起来!” 【讲理成功,小份天地馈赠已降临。】 …… 听着接二连三地提示,陈平安也不得不承认,向蒙童讲理,是他最快获得天地馈赠的方式。 不过,李宝瓶倒是不用他劝说。 陈平安视线刚刚望过去,已经和石春嘉哭过一场的李宝瓶,擦了擦红红的眼睛,语气十分坚定: “我要去山崖书院求学!去齐先生读书的地方!” “齐先生说了,我的问题,在那里的书中,都能找到答案!” “我必须要去看一看!” 见小伙伴都已经表态,李槐当即附和道: “我也去,我也去大隋山崖书院!” “我爹、我娘和我姐姐,早就从小镇里搬走了,也不知去哪享福了。” “大骊京城里的舅舅们,向来不喜欢我,我可没地方去了。” “陈平安,你一定要带上我,以后我介绍我姐给你!” 此话一出,林守一和董水井纷纷侧目,眼里有莫名情绪在流动。 因为他们,都喜欢李槐的姐姐李柳,都想做李槐的姐夫。 结果这‘小舅子’居然还在给他们树强敌? 两人都察觉到了对方的视线,然后互望一眼,皆是冷哼一声,转过了头去。 知晓缘由的陈平安,无奈摇头。 李柳,前世乃是远古天庭五位至高神灵之一的水神。 又岂是林守一、董水井之流能觊觎的? 这注定是一场单相思罢了。 “行了,你们都各自回去准备一下吧。” “我还需要找些人帮忙。” “明日,我们正式出发。” 站在原地的陈平安,看着四散而下的蒙童们,重新走到了廊桥中间坐下,自语道: “神仙姐姐,我要离开小镇了,今后可能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来看你了……” 陈平安话音未落,熟悉的似睡非睡之感,再度袭来。 第76章 我就是最大的道理! 再次‘醒来’的陈平安,不出意外地再次看见了,悬停于半空中的持剑者。 只是与前几次不同的是,持剑者那张始终看不清的面容,在她逐渐靠近时,渐渐清晰了起来。 那是一张极其完美的面容,完美到有些不真实的面容。 只是在陈平安看来,这张脸虽然好看,但终究还是少了点人味。 在陈平安打量着持剑者的同时,走到近前来的持剑者,同样居高临下打量着陈平安。 她在此间已经等了八千年了。 本来以为还要继续等下去,但现在齐静春倒是给她送来了一个机会。 持剑者弯下腰来,凝视着陈平安那双深邃的眼眸,嗓音轻柔: “陈平安,你太弱了。” “不过没关系,反正他们都没我强。” 说完,持剑者的嘴角微微翘起,一张冰冷的面庞顿时生动了起来。 “你知道我在这里等了八千年,是在等什么吗?” 陈平安直视着持剑者璀璨的眼眸,点头道: “知道,你在等一个有资格持有你的人。” 持剑者脸上笑容渐盛: “那你觉得,你现在有资格了吗?” 陈平安摇摇头: “我有没有资格,不取决于我,而是在神仙姐姐你。” “姐姐你若是觉得我没有资格,那即便我是练气十五楼的修士,也照样没资格。” “同样,姐姐你若觉得我有资格,那即便我是学塾蒙童,也能拥有资格。” 对于陈平安的回答,持剑者一如既往地满意。 只是还差一点。 她要的并不是由她来掌控的傀儡,而是一个未来真正能主宰她的主人。 被人玩弄在鼓掌上的棋子,可不配掌握承载着她魂灵的剑。 持剑者直起身子,嘴角的笑容一点一点收敛,整个人似乎再度复归了纯粹的神性。 接着持剑者冰冰冷冷的声音,在陈平安耳边响起: “可我现下觉得你确实不够资格,你又当如何?” 听到这话,陈平安长舒了一口气,从地上站起身来,仰着小小的脑袋,看着面前高大的持剑者,笑道: “既然如此,那就是另一种说法了。” “练气十五楼的修士,没办法做姐姐的主人,那我就等登了十六楼再来!” 对于陈平安狂妄的语气,持剑者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动容,只是问道: “为何是十六楼?” 挺起胸膛的陈平安,深邃的眼眸中,仿佛燃起了炽热的太阳。 “因为那时的我就不需要‘资格’二字了。” “我本身就是世上最大的道理!” 听到这话,持剑者的嘴角再度挂起了笑容。 如古井般平静的脸庞,再次生动了起来。 很好! 她的主人,本就该做这天地的主人! 若无此志向,又怎配拥有她? 既然要搏那一分希望,那她的主人必然得先‘争先’的心! 如今陈平安既然说出这句话,那么刚刚差得那一点,现在就补上了! 她愿意陪齐静春,赌一赌那个‘万一’! 笑颜逐开的持剑者弯腰低头,渐渐贴近了陈平安的额头。 一双璀璨的眼眸,与陈平安似是燃着烈焰的眸子,近在咫尺。 “陈平安,帮我带一句话,给外边的四座天下吧?” 【讲理成功,大份天地馈赠已降临。】 …… 汹涌的先天真气,疯狂涌入陈平安的体内。 只一眨眼的时间内,陈平安体内尚未开辟的一百座气府窍穴,就被强行打开。 周遭天地灵气流动速度,骤然加快。 就在陈平安身前的持剑者,面色平静,丝毫不意外于陈平安的修为提升。 她的主人,本就该如此不讲道理。 所以在陈平安真的晋升那虚无缥缈的第十六境时,才能更讲道理。 回过神来的陈平安,对着持剑者,坚定地点了点头。 她要说的话,他会让四座天下的人,都必须认真的听! 嘴角带着笑意的持剑者,单膝跪地,再微微仰头,与陈平安对视着,笑道: “从今天起,你陈平安,就是我第二位,也是最后一位主人了。” 简简单单的言语,却仿若蕴含了千斤的重量。 随着持剑者的话音落下,冥冥中仿佛某种联系,将陈平安与持剑者联系在了一起。 陈平安明白,从现在起,他确实是真真正正地,掌握了这把世间杀伤力第一的剑! 当然,现在陈平安的体魄,根本承受不住这把老剑条无意之中散发的剑意。 想要能持有她,起码得跻身练气士第十楼才可以。 不过他虽然不能直接取走老剑条,但温养几缕极小极小的剑气在窍穴之中,倒是没什么问题。 而在陈平安沉思之时,单膝跪在他身前的持剑者,眼眸中同样映现出了跟陈平安一般的热烈。 她伸出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掌,轻轻竖起在少年面前,笑道: “来,陈平安,跟我念句誓言,可以吗?” 陈平安没有犹豫,同样伸出手掌,与那冰凉的手掌合在一起。 持剑者闭上眼睛,红唇轻启: “天道崩塌,秩序不存。” “我陈平安,唯有一剑,可搬山,断江,倒海,降妖,镇魔,敕神,摘星,摧城,开天!” 陈平安同样跟着出声: “天道崩塌,秩序不存。” “我陈平安,唯有一剑,可搬山,断江,倒海,降妖,镇魔,敕神,摘星,摧城,开天!” 持剑者睁开眼,站起身来,向着陈平安伸出了手。 紧接着天地画面骤变。 等陈平安回过神来时,自身已经坐在一座金黄色的石拱桥上,四周皆是翻腾的云海。 而这座石拱桥左右两边,都难以用目力望到尽头。 坐在他身旁的持剑者,仿佛是久未与人敞开心扉聊过了,断断续续地告诉了陈平安许多他其实早已知晓的秘闻。 不过话到最后,持剑者略带歉意地看着陈平安: “抱歉,这些老黄历,你梦醒之后,就会全部忘记,只会隐约记得一点轮廓。” “你不用多想什么,就顺其自然吧,有些事你过早地知道,也没什么好处。” “对了,以你眼下的体魄,你是断然拿不起这把老剑条的。” “不过我观你窍穴之内,倒是有六个窍穴足够坚固,能够承载我一点点的剑气。” 第77章 我叫阿良,善良的良! “另外,你这神仙姐姐的称呼,甚合我心,所以我额外助你一臂之力,令你凑足北斗之数。” 话音落下,持剑者指尖骤然亮起了点点光芒。 这光芒越来越盛,直到将陈平安整个视野都给覆盖。 下一瞬。 白光收缩。 陈平安自廊桥中央再次醒来。 只是这一次,他的体内除了已经开启的114个气府窍穴之外,七尊星官的手中皆有长剑。 一为实体,六为剑气,正好凑足了北斗之数。 而北斗七星,所代表的含义便是强力的秩序,或者说是天下皆认可的道理。 毕竟北斗,乃是主死的存在。 它的秩序,自然是以武力为前提。 这一瞬,陈平安的心中顿时升起了明悟。 经由这七个窍穴的天地灵气,将会自动接引北斗的杀伐之气,使自己出手时的威力再上一层楼! 至于存于其他六尊星官的剑气,已经在陈平安的窍穴之内,留下了拓印。 即便使用完毕,也可以在不断在北斗星力的温养下,重新凝聚出新的剑气! 有了这剑气作为底牌,此次去往大隋之路,自然是有了保障。 而且此去大隋,护送蒙童们求学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阿良,以及去大隋京城收债。 大隋皇子高煊,如今还欠着他八袋金精铜钱呢。 站起身来的陈平安,伸了伸懒腰,向着铁匠铺走去。 如今他要离开小镇,怎么也得和阮师傅和阮秀告个别。 …… 第二日,小镇廊桥边。 四位蒙童如约而至。 眼眶红红的石春嘉和阮秀,站在廊桥的另一头,看着背上行囊,准备离家的五人。 看着那一袭红棉袄,越走越远,石春嘉松开抓着阮秀的手,向着李宝瓶的背影,追了几步,最终还是颓然坐地。 阮秀轻叹一声,扶起了石春嘉,凝望着陈平安越走越远的背影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强求在一起,反而不美。” “只要活着,我们终有再见之日。” “你说,对吗?” 阮秀看着是像在问石春嘉,又像是在问那在拐角处,回过头来对她挥手告别的陈平安。 再次离开小镇的少年们,声音远远地传来: “陈平安,你头上那根玉簪子,是齐先生的先生送给齐先生,然后齐先生再送给你的吗?” “是的。” “陈平安,从今天起,我就喊你小师叔了……” 声音渐渐不可闻,少年们的身影也逐渐消失在了阮秀的视野当中。 终究还是远游了啊。 …… 陈平安带着几个求学蒙童,并没有走出太多路,就见到有人出现在了道路尽头。 那是一个身材不高大的奇怪汉子。 只见他左手牵着一头罕见白驴,头戴一顶斗笠,背后斜挎着一条长长的布囊,腿上裹了有些脏污的行缠,右手持着一根青翠的竹杖,腰间则悬挂着一把绿色竹鞘长刀。 然后汉子在六七步外,停住了步伐,摘下了斗笠,露出了一张扔在人群中,即会消失不见的寻常面庞。 “你好,你叫陈平安对吧?” “我叫阿良,善良的良。” 接着阿良拍了拍腰间的那把长刀,笑道: “我是一名剑客。” 见到阿良声称自己是剑客,却带着刀,缩在陈平安身后的李槐,忍不住嘟囔道: “哪有剑客还佩刀的啊?” 阿良耳朵微动,眸光立即锁定了李槐,吓得李槐将头又缩回到了陈平安身后。 “因为没有剑配的上我。” “所以我只好戴着这刀,来羞辱天下用刀之人。” “我虽为剑客,但即便用刀,也是天下最好的刀客!” 陈平安自然是知道阿良的。 阿良一句话都没吹牛。 能在剑气长城上刻下一个‘猛’字的男人,确实配得上天下最好的剑客……之一。 毕竟如今老大剑仙犹在,而在剑术之上,左右为峰。 当然,阿良在剑意上的造诣,如今也毫不逊色那老大剑仙。 他也是除了老大剑仙之外,这座天下,第二个以剑修身份踏足十四境之人。 只是陈平安知道的事,别人可不知晓。 见到阿良突然出现,在陈平安背后,忽然有一对李家派出,暗中保护李宝瓶的父女,缓缓并肩而行。 大的叫做朱河,五境巅峰武夫,是个十分宠爱女儿的老好人。 小的叫做朱鹿,二境巅峰武夫,前身是青冥天下幽州逐鹿郡的一位本土道冠,被安排在小镇,做那道祖大弟子李希圣的护道人之一。 只是性格要强,从不愿意承认自己错误,导致最后泯然于众人。 而朱鹿一出场,果然不负陈平安脑海里对她的评价,直接对着眼下根本未知实力的阿良,嘲讽道: “羞辱天下用刀之人?” “真是烂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啊!” “爹,你说,这家伙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远比女儿朱鹿,要有更多江湖经验的朱河,微微皱眉。 不过虽然那阿良腰间有个银白色的酒葫芦,但看起来只是个上了年头的老物件,并不像是山上珍贵的养剑葫。 而且凭借他五境巅峰武夫的感知,确实察觉不到阿良气机有什么异常,最多只是比寻常人气机更绵长一些。 这阿良,顶多是个练过武的普通人。 所以朱河也就未曾拦阻女儿的嘲讽。 只是不知为何,他的心中总感觉有些不对。 毕竟李家老祖宗曾说过,行走江湖时,要小心道姑、老僧、小孩和酒鬼。 眼前这人,似乎也占了个‘酒’字? 思来想去不见异常的朱河,只得小心叮嘱一句女儿: “别掉以轻心,行走江湖,必须要保持谨慎!” “你越觉得不起眼的东西,越有可能成为害死你的东西!” 听到这话,已是二境巅峰武夫的朱鹿,非但不怕,看着阿良的眼里,反而多了份跃跃欲试。 她现在巴不得,阿良是山崖书院对头派来的杀手了。 如此也好给众人,展示展示她二境武夫的实力! 而站在陈平安身后的李宝瓶,则是惊呼一声,认出了这两位家传护卫的身份: “朱河叔叔,朱鹿姐姐,你们怎么在这?” 朱鹿瞥了眼陈平安后,再次讥笑道: “小姐,我们当然是来保护你的,以防有人图谋不轨。” 第78章 养剑葫‘美酒’! 朱鹿刻意加重了‘图谋不轨’四字,似是笃定陈平安不是好人。 这话听得李宝瓶忍不住皱起了眉。 这朱鹿,怎么能这么说小师叔呢? 李宝瓶正想开口辩解之时,就听对面的阿良出声道: “我可没有什么‘图谋不轨’的意思。” “我是你们阮师傅请来的,护送你们去大隋边境呢。” 听到这话,朱河身躯猛然绷紧,满眼戒备地看向阿良。 陈平安去找阮师傅,不过是昨日的事。 而这阿良,今日就到了。 不管阿良是何身份,那也来得太快了吧。 自认为已经接管此处的朱河,当即取代陈平安,发号施令了起来。 “陈平安,你带小姐他们先回小镇。” “我随后就跟这……” “阿良,我叫阿良。” “……就跟这阿良一同回小镇,先去见一见这阮师傅。” 朱河话音落下,却迟迟未曾听见身后有所动静。 转过头去,才发现所有孩子都望着陈平安,似是只愿意听陈平安的话语。 这让朱河眉头再次皱起。 陈平安江湖经验太少,当时李家老祖就不该让陈平安带着小姐出来的。 现下,陈平安连眼前情况都看不明白,如何能安全走到大隋? 这不是开玩笑嘛? 不过也好,提早发现了陈平安不堪大用,这次回小镇,也正好劝李家老祖另请高明,或者就是让他朱河带着女儿,护送小姐去大隋都可。 “朱鹿……” 朱河正想出声,让朱鹿将几人强行带回时,忽听陈平安出声道: “不用那么麻烦,我相信阿良。” 相信? 见陈平安如此天真,朱河脸上顿时有了怒色。 现在是相不相信的事吗? 现在怕的是那个‘万一’! 万一阿良是刺客呢,陈平安担得起小姐身死的罪名吗? 陈平安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死不足惜。 但他们李家的小姐,绝不能死在这里! 深吸一口气的朱河,小腿肌肉绷紧,就欲冲至陈平安身边,先将其击晕。 如此,才能顺利将小姐带回小镇,脱离危险! 可没曾想,陈平安的下一句话,却令他瞬间愣在原地。 “有养剑葫的剑客,若是想杀你我,我们早就死了。” 养剑葫? 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银色酒壶,真的是养剑葫? 等等,陈平安怎么认得的? 这东西,朱河也只是听李家老祖闲聊时谈起过,但他可从未见过。 是以,他一开始就将那酒壶是养剑葫的可能性排除了。 毕竟这概率,太低太低! 对方若真的是拥有养剑葫的剑客,那自己怕是真不是对方的一合之敌。 当然,陈平安兴许也只是从哪里听来了一个名词,如今乱显摆自己的能耐,也说不定。 他可听说,陈平安如今识字都不过百,没理由认得出养剑葫! 而阿良听到陈平安,一口道破自己手中酒壶的真正功效,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这黝黑皮肤的小小少年。 “好眼力!养剑葫都被你认出来了?” “我还以为骊珠洞天,因为高悬天上的关系,导致消息闭塞呢。” “现在看来,倒是我多想了。” “那你猜猜,这养剑葫叫什么名字呢?” 笑呵呵的阿良,摘下养剑葫,斜靠着那头白驴,仰头喝了一大口酒。 听见阿良承认,朱河瞳孔猛地收缩起来。 那银白色酒壶,还真是养剑葫? 是阿良配合陈平安胡说,还是确有其事? 朱河心中开始不确定起来。 但他亦知道如何辨别。 盖因这配合陈平安演戏的阿良太蠢了,居然问了一个以陈平安的见识,根本答不上来的问题。 若是陈平安真能答上来,那么也就是露馅了。 这两人,定然在他看不见的时间里,私底下有过沟通。 想到这里的朱河,当即在旁冷眼旁观了起来。 他倒要看看,陈平安是答还是不答。 而陈平安略微沉思了片刻,便开口道: “传闻里道祖在成仙之前,亲自在咱们这座天下种下了一颗养剑葫藤,上边结有七个小葫芦果子。” “其中一颗,通体银白,名为‘美酒’。” “这壶中之酒,最能够反哺主人体魄,修士饮酒就是在汲取剑气,并且毫无隐患。” “我说得可对?” 听见陈平安一口道破自己手中养剑葫的根脚,阿良眼中也不由得异色连连。 他是真没想到,陈平安还真能说出这养剑葫的名字。 甚至连这‘美酒’养剑葫的功效,都分毫不差地说了出来。 真是件怪事。 难不成骊珠洞天里,有专门记载这养剑葫根脚的书籍? 可为何那看起来也算是个高手的朱河,却是一点不知? 甚至现在看着他的眼神里,还充满了敌意? 阿良摇摇头,将手中养剑葫抛给陈平安道: “是不是对的,你喝一口试试,不就知道了?” “对了,记得喝小口一点。” “以你的体魄,最多承受壶中一缕剑气。” 接过‘美酒’的陈平安,抬眼看了下阿良。 不得不说,阿良对于陈平安体魄的判断极为准确。 如今尚未凝聚出第八尊星官的陈平安,体内窍穴可承受不了太多剑气。 一缕,都很勉强了。 陈平安晃了晃酒壶,再拔开盖子,饮了一小口。 一股酒劲就如同火龙般,从上往下,灼烧着陈平安的四肢百骸,令陈平安全身都有一种烧着了的错觉。 好在这条火龙,最终找到了合适的窍穴,钻了进去,不再动弹。 而脸庞通红的陈平安,就有些醉醺醺了。 “嗝——” 见到陈平安不胜酒力的模样,阿良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如何?” “好酒!好剑气!” “哈哈,好品味!” 见到两人‘贼眉鼠目’,惺惺相惜的样子,朱河顿时冷笑一声: “行了,别装了。” “难不成你们还真以为我会信,那是养剑葫?” 感觉眼前世界都如水波般在摇晃的陈平安,举起手中酒壶道: “是不是假的,你自己喝一口不就知道了?” 说完,陈平安一拍脑袋: “哦,我忘了,纯粹武夫不用剑。” “那就可惜了,这酒,你无福消受了。” 第79章 你是风雪庙魏晋吧! 陈平安一字一句的真话,在朱河听来尤为刺耳。 这是在消遣他不成? 明明是无甚异状的酒水,偏偏要以他纯粹武夫不用剑来当借口? 真是可笑! 习武尚未大成,岂敢饮酒? 也唯有这‘自甘堕落’的陈平安,才会接过阿良的酒吧! 朱河虽不清楚这陈平安究竟要干什么,但他并不准备再看着这两个家伙,将戏继续演下去了。 “朱鹿!还不带小姐走!” 朱鹿闻言,当即想要伸手去拉李宝瓶。 可陈平安横跨一步,却是挡住了朱鹿的手。 “再等等,阮师傅……” 陈平安话未说完,朱鹿眼里忽地闪过一抹狠色,接着一言不发,提起拳头就往陈平安胸口捶去。 呼! 这一拳裹挟着凛冽风声,显然已经动用了武夫真气! 若是寻常人,挨上这一拳,必定是骨断筋折的下场,少说也得在床上待上个大半年。 这对于孤家寡人的陈平安来说,简直就是奔着断他活路去的! 但陈平安却是生生受了这一拳,脸上也毫无异样。 朱鹿脸上刚闪过讶异,陈平安就捏住朱鹿的手腕,将其一拧,朱鹿整个人就不由自主,顺着陈平安拧动的方向翻折。 此时的情景倒像是陈平安这个‘官差’,抓住了朱鹿这个‘蟊贼’一般。 被陈平安一招制服的朱鹿,立即挣扎着试图脱身。 但奈何陈平安的手,就宛如铁钳般,将其牢牢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本以为自己二境巅峰武夫之身,拿捏陈平安这等陋巷少年是手到擒来之事,却没曾想败得如此彻底! 满脸羞恼之色的朱鹿,只能转过头来大喊道: “陈平安,你给我放手!” 一旁的朱河,见到女儿受挫,脸色也是不禁一变。 相比于他这个心高气傲的女儿,见到过陈平安与那搬山猿争斗的朱河,心中十分清楚如今陈平安是三境巅峰武夫之身,甚至可能走到了三境的极境,有望争一个同境最强之名。 这些话,他不是没跟自己女儿朱鹿说过,奈何朱鹿根本不相信年纪比她小、资源没她丰富的陈平安,能有此造化。 毕竟在她心中,武道天才可以是李家二少爷、可以是杏花巷马苦玄,但绝不可以是泥瓶巷的陈平安! 若是这等泥腿子,都有比她还要高的武道天赋,那她朱鹿又算得了什么? 是以,朱鹿才会在刚刚,直接将朱河之前的警告,全部当成了耳边风,悍然对陈平安出手。 结果自然是不出朱河的意料。 能和搬山猿在小镇之内争锋的陈平安,他女儿朱鹿又岂会是对手? 朱河本来想着让女儿朱鹿吃些苦头也好,可当他真的瞧见了朱鹿脸上流露出的痛苦时,终究还是忍不住闪身至陈平安身边,一边伸出手去,一边开口道: “陈平安,朱鹿并非故意为之,也不是你的敌人,先放手吧。” “有话我们可以好好说。” 陈平安微微侧身,躲过朱河抓过来的手,然后冷漠地看着前来相劝的朱河,平静道: “她刚刚有想跟我好好说的意思吗?” “若我不是三境武夫,刚刚她这一拳,足以令我重伤。” “那么你又当如何?” 见陈平安躲过了自己的出手,朱河不由得眉头一皱,随即答道: “若是如此,我自会斥责朱鹿,并承担起你身体好转前的药费。” 听到朱河的回答,陈平安脸上的神色这才稍稍缓和,可被他制住的朱鹿,却是再次大喊道: “爹!跟他废话什么?” “快动手啊!” 闻言,陈平安脸色再次冷了下来。 随后陈平安手往上一提。 只听咔嚓一声。 朱鹿的手腕软软地垂了下来。 陈平安放开手,直视着朱鹿的眼睛道: “你爹宠你太甚,但我不是你爹,可没有必要让着你!” 满脸苍白的朱鹿,眼瞳里满是怒火,硬是咬着牙不吭一声。 一旁的朱河,见陈平安连带着他一起骂了,脸色也是瞬间沉了下来。 将女儿朱鹿从地上扶起的朱河,直视着陈平安的眼睛,沉声道: “陈平安,各家有各家的情况,不可一概而论。” “我如何教朱鹿,还用不着你操心。” “倒是你,跟这自称‘阿良’的剑客,联合演了这么出戏,到底是何居心?” 陈平安笑着摇了摇头: “不管你信不信,在今天之前,我跟阿良可从未见过面。” “另外,朱河叔,相比于阿良,我觉得你更该关心的是朱鹿吧。” “朱鹿今次虽是骨折,但下次再这样随意向人出拳,我可不知道丢的会不会是她的命!” “朱河叔,所以你教朱鹿的道理,就是教她如何更快送命吗?” 听到陈平安的这番话,朱河虽然依旧感觉很刺耳,但他明白,陈平安说得没错。 若今次朱鹿面对的,是一个脾气不好的山上人。 那么朱鹿很可能会没了性命! 沉默片刻,朱河终于是说了句: “受教了。” 【讲理成功,小份天地馈赠已降临。】 …… 听到朱河低头,朱鹿顿时急得喊了一声: “爹!” 朱河一挥手,阻止了朱鹿继续说话,然后低声斥道: “还不明白吗?” “陈平安今次对你,是留了手的!” “若他真要杀你,爹也拦不住他!” “纵使事后爹为你报仇,那又有何意义?” 被训斥的朱鹿,眼眶霎时间就红了起来。 接着一跺脚,扭头就往远处走去。 朱河看了看李宝瓶,又看了看朱鹿,心中满是纠结。 就在这时,旁边柳树之上,忽地传来了一道朱河熟悉的嗓音: “你去吧,这里有我照看着。” 朱河惊讶抬头,便见到不知何时已经来到此间的阮邛,正站在一根不过手指粗细柳枝,俯视着底下。 既然阮邛在此,那么朱河确实能够放心了。 于是朱河向着阮邛抱了抱拳,转身向着朱鹿追去。 收回目光的阮邛,看向那个斜靠白驴,就差满身写着吊儿郎当的阿良,皱眉问道: “你是神仙台魏晋?” 第80章 阿良,教我练剑吧! 说实话,阮邛会突然现身此地,并不是因为一直盯着陈平安和数个蒙童的远行。 他才没有那么多空闲时间,留神这边的事情。 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纯粹是因为感应到了那名为‘美酒’的养剑葫中,蕴藏着的磅礴剑气。 这精纯且浩瀚的剑气,即便是阮邛身在数里之外的铁匠铺,心神也为之动摇。 阮邛曾听说,那风雪庙神仙台的剑仙魏晋,就是一个痴情人,迷恋于被誉为‘东宝瓶洲福缘第一’的女冠——贺小凉。 只是魏晋有情,贺小凉却是无意。 所以这透着股亲昵和哀伤意味的剑气,令同样出身风雪庙的阮邛,感到十分熟悉。 不过这出身风雪庙分支的神仙台魏晋,跟风雪庙的关系并不算好。 是以,即便是阮邛,也未曾见过此人的真面目。 他只知道这拥有一只价值连城养剑葫的魏晋,从不用其温养飞剑,只用来装醇酒千百斤,一年到头,都是醉醺醺的状态。 而在其身旁相伴的,则是一头雪白的毛驴。 这般传闻的画面,也像极了面前阿良的样子。 因此,阮邛才会有此发问。 从陈平安手中接回‘美酒’的阿良,对于阮邛认错人的事,表现地相当忿忿不平: “魏晋?错了,我叫阿良。” 阿良? 阮邛遍寻记忆中的剑客名字,却无一人能跟‘阿良’这种,像是随随便便取的名字对上号。 是魏晋行走江湖的化名? 还是说……魏晋被眼前人杀死了? 心中念头急转的阮邛,打量着阿良的模样,内心盘算着若是动起手来,自己能有几分胜算? 不过最近阮邛,还是决定先用言语试探一番。 他轻飘飘的从柳枝梢头落下,悄然将陈平安一行人挡在身后,然后向着阿良问道: “能不能借我喝口酒?” 阿良倒也大方,直接将这价值连城的养剑葫,直接抛给了阮邛: “当然可以,酒中自有真情在。” “不过你可别喝光了,记得给我留点。” 见对方如此轻易的就将养剑葫抛给自己,阮邛心下疑虑去了大半。 如此豪爽之人,大概率不会是坏人。 阮邛仰起头,豪饮一口,然后砸吧着嘴摇头道: “可惜,居然不是桃花春烧?” 阿良嗤笑一声: “桃花春烧有啥好喝的?” “除了贵一点以外,一无是处。” “我这一路北上,喝来喝去,尝过不下百余种酒。” “最后还是觉得,这二两银子一两的魁罡仙人酿最为地道。” 听见自己最爱喝的桃花春烧,被阿良贬得一无是处,阮邛脸上也不免闪过了一丝尴尬。 不过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阿良看起来更喜欢这种口感更为仙人酿。 这倒是跟传闻中的酒剑仙魏晋,一模一样。 已然感受到养剑葫中的本命剑气,生机犹在的阮邛,已经彻底放下心来。 他已经认定这阿良,就是那神出鬼没的酒剑仙魏晋! 他将手中的养剑葫丢了回去,笑问道: “你来的速度好快,我原先以为你至少得一旬才能到这里。” 阿良冷哼一声: “怎么?来得快也有错喽?” “你这个圣人操心的事,可真多啊。” 阮邛哈哈一笑,对于阿良的态度不以为意。 毕竟传闻中魏晋的性格,听说就是如此不好相处。 摇了摇头的阮邛,看了眼跟在朱河身后回来的朱鹿,以及更远处暗中隐藏着的李家老祖,笑道: “既然如此,那就劳烦你送这些小家伙,去大骊野夫关了。” 阿良不着痕迹地瞥了眼陈平安,点了点头,并没有拒绝。 虽然他来骊珠小镇的目的,本来是想找把配得上自己的剑。 可惜,他终究是来迟了一步。 那剑已然认主了。 他此前付出的诸多努力,眼下已然崩塌。 而见到阿良点头的阮邛,则是抱拳告辞,身形化虹,瞬间消失。 重新归来的朱河,凭借着武夫出众的耳力,实际上听到了不少话语。 其中的关键词,更是令他心惊肉跳。 如今宝瓶洲上有两座兵家祖庭,一南一北,分别为风雪庙和真武山。 两者均是宝瓶洲一等一的宗门。 若是阿良真的是来自风雪庙的仙人,那他刚刚的怀疑,岂不是得罪人了? 想到这里的朱河,连说话声音都小心了起来。 “阿……前辈,刚刚在下不知前辈是风雪庙的仙人,多有得罪,请多包涵。” 阿良很是大度的一挥手道: “错了,我跟风雪庙才不熟呢。” 朱河笑了笑,心底却是半点也不相信阿良的话。 若非阿良来自风雪庙,阮师傅岂会对阿良如此客气? 现在想来,刚刚阿良所说之话,恐怕没有半点吹牛的意思。 来自风雪庙的仙人,自然是天下一等一的剑客。 若是使刀,那当然也是一等一的好手! 只是他朱河都需要阮邛来确认的事,为何陈平安一眼就瞧出来了呢? 这着实是让朱河,怎么想也想不通啊。 不过眼下有了阿良这位‘风雪庙’高人,一同前行,朱河心底对于自家小姐的安危倒是放心了不少。 只是自家闺女朱鹿,如今还有些小脾气。 不用担心安全的朱河,顿时将朱鹿拉到一旁,开解起来。 然后没过一会儿,那朱鹿就跑过来直截了当地要阿良出剑。 她不相信阿良真的是一名风雪庙的剑客,即便是有朱河亲口说是阮师傅认证的,她也不信。 她要亲眼看到阿良用剑才行! 可阿良却以高手从不轻易出剑,要出剑也得找个雨夜之类的好时间。 雨夜带刀不带伞,这才符合高手的气质啊。 听到这话的朱鹿,更是怀疑起阿良的身份来。 陈平安尚且敢跟她动手,这阿良只会嘴上功夫! 轻蔑啐了一口的朱鹿,直接拧身离开,在不远处苦练拳法,誓要突破至武夫第三境,好从陈平安这里找回场子。 一个人喝酒的阿良,无奈叹了一口气: “高手,总是寂寞啊。”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坐到了他身边,直截了当地开口道: “阿良,你既然是一名剑客,教我练剑吧?” 阿良笑嘻嘻地问道: “哦?你为何要练剑?” 陈平安正色道: “因为我喜欢的女孩子,希望我能成为天下第一的剑仙!” 第81章 直呼其名?我还要杀她呢! 听到陈平安的话语,阿良顿时咬牙切齿起来。 他阿良这么猛的一个人,都没有女孩子喜欢,为何这小子已经有了心上人? 阿良当即摆手道: “教不了,教不了。” “真正的剑客,心中怎能有女人?” “心中无女人,出剑才能快!” “你何时悟透了这个道理,你何时再来找我吧。” 说完,阿良斜了陈平安一眼,冷笑一声,随后抬起头,看了眼天色。 “要下雨喽。” 阿良话音刚落,这天气就像回应了阿良话语般,‘轰’得一声,打了个响雷。 紧接着滂沱大雨,倾盆而下。 见到大雨落下,先前旁听到阿良和朱鹿对话的李槐,唯恐天下不乱地喊道: “阿良!雨夜带刀不带伞,你出刀的时候到了!” 被言语挤兑的阿良,当即站起身来,怒骂道: “出什么出?天还没黑呢,你就做梦。” “你咋不叫你爹出刀呢?” 李槐毫无负担地叫了一声: “爹!” 阿良浑身一震,如遭雷击。 李槐哈哈一笑,跟他斗,阿良还嫩着呢。 “我做你姐夫还差不多,做你爹,还差点岁数。” 阿良底气不足的反驳了句,转过身去,看着雨幕,一口一口喝着闷酒。 而在大雨渐歇之时,一直在大树下练习拳桩的陈平安,说是看看前路有没有被冲垮,离开了人群。 见到陈平安离去的背影,阿良眯了眯眼。 刚刚他已经察觉到了有好手,正在接近此处。 陈平安这次离开大队伍,必然正好与那几个鬼祟家伙碰面。 而一路行来,以阿良对陈平安的观察,陈平安定然不是那几个鬼祟家伙的对手。 因为那些人里,有着真正的武夫金身境! 金身境,乃是武夫第七境! 这个境界,可比朱河那第五境雄魄境要强得多了! 除此之外,那金身境武夫身边,还有两位观海境修士。 观海境,乃是练气士第七楼,若不考虑其他,单论战力来说,定是要逊色于金身境武夫的。 但这两位观海境练气士,明显是辅助那金身境武夫。 这样一来,这一加二的效果,可就要大于三了。 轻轻摸索腰间竹刀的阿良,忽地咧嘴一笑。 不过这些家伙,对他来说,亦跟土鸡瓦狗没啥区别。 从树下站起身来的阿良,拍了拍手,笑着对身后众人说道: “我突然来了感觉,准备为你们展示展示什么叫上乘剑术。” “待我去寻一根与我有缘的树枝,好叫你们开开眼界。” “当然,若是没有树枝与我有缘,那便是天意不让你们见识上乘剑术了。” 听到阿良恬不知耻的话语,就连一向稳重的董水井和林守一,也忍不住翻了翻白脸。 朱鹿更是冷笑一声。 若只有前面那句,她还愿意相信这阿良多少有点真本事。 但加上后面那句,那这阿良多半就是个骗子了。 朱河看着完全没有高手风范、只会嘴上吹牛的阿良,心中认为阿良是风雪庙剑仙的观念,已经开始动摇了。 现在他相信,他真的是走了眼。 眼前的阿良,估计只是个风雪庙普通弟子,与阮师傅有过几面之缘罢了。 而李槐,则是像抓到了机会,故意流露出不屑的表情,然后冷哼一声,尽显瞧不起之色。 阿良也不在意众人的目光,挺直胸膛往山坡上行去。 结果没曾想,刚刚陈平安如履平地的山坡,阿良一踏上去,就因为表面的泥泞,摔了个踉跄。 然后赶紧像个没事人般,双手撑地,做了几个俯卧撑。 意思刚刚只是他故意为之,在热身呢。 但身后传来的嬉笑,表明已经没人在信阿良是个高手了。 毕竟陈平安都能顺顺利利走上去,这阿良反倒出了大丑,这谁还会信阿良是高手啊? 而先走一步,来到北面山坡的陈平安,则被三人以‘品字形’围住。 淅淅沥沥的小雨下,站在陈平安身前之人,从斗笠下仅露出眼睛的面罩中,传出了一道沉闷的声音: “你就是陈平安?” 陈平安看了一眼左右隐隐封住他退路的两人,笑道: “南簪派你们来的?” 听见陈平安直呼大骊皇后之名,站在陈平安身前的金身境武夫,眼中精光暴射: “大胆!你竟敢直呼皇后名讳!” 陈平安摇了摇头,一脸淡然道: “叫她一声南簪又怎么了?” “他日我还要她人头落地呢。” 听着面前少年的狂言,就算三人接受过大骊死士严格的培训,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原因无它,纯是因为眼前少年,对于大骊的力量一无所知,对于他们的力量也是一无所知! 区区一个三境武夫,就敢口称让大骊皇后人头落地? 这是视他这个金身境武夫于无物吗? 蝼蚁的臆想,着实是可笑。 “陈平安,下辈子再做这个梦吧。” “皇后让我们向你问好!” “她说,你这个泥腿子,千不该万不该,让她儿子有了心结!” 说完,金身境武夫就准备动手。 就在这时,他依稀见到陈平安嘴角挂起讥笑,轻声道: “蠢货。” 蠢货? 他们自然知晓陈平安,利用飞剑杀死了一名六境武夫。 所以,此次前来,两名观海境修士,特意带上了能封锁飞剑的井字符,为的就是限制陈平安不知从哪得来的飞剑! 而且即便陈平安拥有飞剑,他一个体魄强横的金身境武夫,实际上也丝毫不虚。 只不过大骊死士深谙狮子搏兔尚出全力的说法,这才让他一个金身境武夫,领着两名观海境修士,一同动手! 如此阵容,已经给足了陈平安尊重! 他可不信只是三境的陈平安,在飞剑这个大杀器被禁锢后,还能有什么翻盘的手段! 陈平安死在这里,已是板上钉钉之事! 可为何,他的心里,总有种不安在萦绕? 到了他这个境界,任何心中的警兆,都不可能空穴来风。 那么,危机来自于哪里? 金身境武夫思索着心头警兆来源,手底下的动作却是丝毫不慢。 倏忽间,一双燃着金光的拳头,就已至陈平安身前。 给老子死! 第82章 剑气瞬杀! 陈平安面对这威势惊人、势要击碎一切的铁拳,只是淡然地抬起了眼眸。 那裹挟着风雨而来的金身境武夫,立时便对上了陈平安那双深邃的眸子。 如此平静的双眸,倒是令他心中愈加不安。 难不成,他心里的警兆,还真得应在陈平安的身上? 脑中刚刚转过如此念头的金身境武夫,就见到陈平安那双如同古井般幽深的眼底,浮现出了一点光。 骤然间,见到那光芒的金身境武夫,浑身汗毛便不受控制般的竖起。 那根本不是光! 那是一缕剑气! 一缕强横到足以斩却他性命的剑气! 意识到这点的金身境武夫,来不及多想什么,那缕剑气散发出的光芒,瞬间就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 而他来势汹汹的拳头,则停在了陈平安眉心处。 猛烈的拳风,将陈平安满头黑发向后吹起,散落出滴滴雨水。 可这拳,终究是还差毫厘。 这毫厘,便是天涯。 眼眸中满是震惊的金身境武夫,自额头上浮现出一条细细的血线。 然后这道血线,笔直往下,越过喉间,越过胸腹…… 接着一阵带着湿意的风拂过。 站在陈平安面前的金身境武夫,就此分为了两半。 在陈平安左右两侧,刚拿出一张画着井字符箓的观海境练气士们,见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全都愣在了当场。 他们在见到金身境武夫,不顾先前约定,突然暴起出手之时,心中还暗自腹诽,这家伙是想独吞功劳。 结果转眼间,一道令他们心悸的剑气爆发之后,这金身境武夫,就这么的死了? 陈平安的飞剑,又那么强吗? 刚刚瞬息爆发出来的威势,足以令他们胆寒了。 这剑气,绝对是上五境的存在,才能挥出! 上五境! 那可是被誉为长生五境的至高境界! 是他们这两位观海境修士,永远不可想象的存在! 结果他们在这位从陋巷出来的少年手上,居然窥见了如此‘风采’? 这对他们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大恐怖? 两位观海境修士,互看一眼,均看出了对方眼中的退却之意。 虽然他们是死士,但死得如此没有价值,却是大可不必。 陈平安手中有大杀器之事,务必要有人传递给大骊皇后才是。 所以他们此下就算逃跑,也算不得临阵脱逃吧? 在心中想好借口的两人,也顾不得考虑如此剑气,陈平安究竟还能用出几次。 当即将手中的井字符一抛,希翼着能挡陈平安的飞剑一二,好为他们争取出逃生的时机。 可没曾想,井字符确实抛出去了,也生效了。 但陈平安手中的剑气,却是完全不惧于井字符的困锁,直接一剑飞来,就将两张井字符斩得粉碎! 看着那向自己飞来的两缕剑气,两人心间都有了一瞬的明悟。 果然。 这剑气起码是上五境层次的! 他们这只能困住中五境剑修飞剑片刻的井字符,又怎可能生效? 似此等剑气,就算是传闻中,能镇压住上五境之下所有飞剑的镇剑符,怕也无用。 怕是唯有珍贵至极的锁剑符,才能将那道恐怖的剑气封锁吧。 可锁剑符,又岂是他们两个观海境修士,用得起的? 我命休矣! 两人脸上顿时露出了苦笑。 轰! 天上雷声再次响起。 瓢泼大雨之下,三具被剑气一分为二的尸体,就这样倒在了山道泥泞当中。 陈平安回身向山上望去,正巧见着了将手心顶着刀柄之上的阿良。 戴着斗笠的阿良,看着雨幕下的陈平安,只觉得极为陌生。 刚刚的剑气,虽不至于让他阿良担心,但也绝不该是陈平安所能掌握的力量。 一位金身境武夫,两位观海境修士,放在这东宝瓶洲山下,已经可以算得上了不得的高手了。 背后人能驱使这些高手,前来杀人,也足以说明背后人对于陈平安的必杀之心! 只是这些所谓的‘高手’,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在了这里,死在了一位三境武夫的手上? 看那尸体上的痕迹,这三人都是被瞬杀的! 恐怕死之前,连个信儿都来不及传递出去。 若是出手之人是他阿良,这事倒也没什么可以说道的。 但阿良看得清楚,这些人确实是陈平安所杀。 可这种事说出去,别人怕是才会真的觉得他阿良在吹牛。 但事实如此,无可更易。 轻吐一口浊气的阿良,透过斗笠边缘滑落的雨帘,盯着陈平安平静的双眸,问道: “你到底是谁?” 陈平安抬起头来,在雨中笑道: “我叫陈平安啊,平平安安的平安。” 听见陈平安学着自己报名字的方式,阿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随后按着刀柄的阿良,缓缓从山坡之上走下,然后指了指陈平安头上插着的簪子道: “陈平安,你知不知道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找你的。” “什么养剑葫、送蒙童去大骊边关,都不及你更重要。” “原先我以为我来迟了一步,但在刚刚,看见所使的剑气之后,我感觉我还有机会。” “这根簪子,我要了。” 听着阿良咄咄逼人的话语,陈平安仍是笑眯眯的样子,丝毫没有被阿良的气势所摄。 “若是我不给呢?” 阿良轻哼一声,拇指将竹刀顶出半寸: “那说不好,我只能用抢了。” 陈平安呵呵一笑: “阿良,你不怕跟他们一样变作尸体吗?” 阿良肩头耸动,嘴边含笑,就像是听见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 好半天才憋住笑意的阿良,摇了摇头道: “少年啊,你对力量一无所知。” “蒙童手中有刀和大人手中有刀,这是两码事。” “你,就是那个蒙童。” “而我,才是那个大人!” 阿良话音落下,这天地间的雨幕都像是被剑意切割,停滞了一瞬之后,这才哗啦啦的响了起来。 对于阿良的威胁,陈平安收敛笑意,正色道: “阿良,我确实不是你的对手。” “只是将簪子给你,也是绝不可能的事。” “今天让簪子,明天让衣服,总有一天,我会一无所有。” “而这簪子是齐先生给我的,我断然不会拿去以物易物。” “所以,你若想要,只有一个办法,从我的尸体上拿!” 第83章 尽兴而活! 对于陈平安的严词拒绝,阿良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下一秒。 雨幕中的阿良就在陈平安眼前失去了踪迹。 陈平安反应极快地抬手,一拳向身边挥去。 “咦?” 阿良的轻咦声响起,似是惊讶于陈平安的预判和果断。 只是双方实力差距实在是太过巨大。 即便陈平安反应极快,仍旧阻止不了阿良做他想做的事。 自陈平安身旁不远处现身的阿良,手中已经握着了那根玉质簪子。 正想说点什么的阿良,随即便见到陈平安眼眸中,浮现出两道闪亮的剑气。 见此情景,阿良当即张开手来,大喊道: “停!” “没必要浪费剑气了!” “我还你就是!” 听到这话,陈平安眼中剑芒,这才缓缓消散。 他确实奈何不了阿良,但敢向三教祖师出拳,本就是撼山谱的核心,也是铸就无敌之心的基础。 是以,陈平安刚刚并不是在装样子,他是真的会倾尽所有,与阿良一战! 心气绝不可坠! 将簪子递回去的阿良,啧啧出声: “难以想象,你这家伙,若是到了武夫十境中的气盛境,该有多强。” “不过我观你如今兼修练气之法,且已到了洞府境初期,倒是算不得纯粹武夫了。” “此种兼修之法,开始自然是好处多多,可到了武夫金身境或是练气士金丹境,你若是不找到压胜之物,那你将无法寸进。” “或许,我也瞧不见你气盛的模样了。” 从阿良手中接过碧玉簪子的陈平安,只是笑了笑。 似阿良这般人物,自然是能看出他如今修炼的根脚,且也十分清楚这样做的后患。 否则的话,世上就不会有纯粹剑仙、纯粹武夫这样的说法了。 不过陈平安对此倒不担心。 双修会走上歧途的,尽是庸人之辈。 而陈平安目前所走的路,实际上是更像是三修! 武夫、练气士加神道! 只不过现在周天星斗修炼法尚未大成,就连阿良也看不出神道的特点。 唯有持剑者,才算是真正了解陈平安的人。 只是这些东西,都不足为外人道也。 忽然,陈平安肩头一沉,原来是阿良将手放在了陈平安肩上。 一直以来,都显得玩世不恭的阿良,突然叹了口气,难得正色道: “陈平安,你可知死了就真的是一了百了了。” “以后,别动不动就以死相搏。” “该放手的时候,还是该放手。” “人只有活着,才会有希望,活着,便是天底下最大的道理。” 阿良毕竟是亚圣儿子,他所说的道理,确实很有道理。 只是这样的道理,并不是重活一世陈平安的道理。 所以陈平安摇了摇头道: “苟活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我来到这个世界,注定是要尽兴而活,即使为之而死,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与其碌碌无为一世,不如灿烂一时,这就是我的活法。” 听得陈平安言语的阿良,不由一愣。 莫名有了种三教辩经的既视感。 他不能说陈平安的道理是错的,也不能说自己的道理是对的。 就像齐静春,在生与死面前,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壮壮烈烈的死,慷慨激昂的死,齐静春又何尝想过要生? 纵使死了一了百了,也没见齐静春有所犹豫。 这文圣一脉,还真是一脉相承啊。 阿良算是有些理解,为何齐静春会看中这个陋巷少年了。 这陈平安身上的气质,和那被逐出文庙的文圣、为了骊珠洞天而亡的齐静春,一模一样! 这三人,都是为了自己心中的大道,从而不惧死之辈! 以前阿良觉得这样的死法,真的很不值。 可现在,他莫名觉得,这样通透的活法就是他阿良所欠缺的。 难道这才是他迟迟不能破境的原因吗? 想来剑气长城的那一拨人,大多数也是不惧死的吧。 唯有不惧死,才能以一座剑气长城,抵挡蛮荒天下万万年。 想到这里的阿良,脸上出现了沉思之色。 作为亚圣之子的他,选择好像总是会比其他人更多一些。 所以他总是有后路,总是可以再来一次。 或许,他也该为了心中的大道,舍生忘死才是。 良久之后,雨幕渐歇,阿良也随之抬起头来,笑道: “陈平安,我觉得你将来的成就,一定不会比齐静春低,甚至要比他更高,更高。” 【讲理成功,小份天地馈赠已降临。】 …… 听见心湖大道玄音的陈平安,也有些讶异于阿良,居然接受了他的道理。 不过这也未必是件坏事。 人这一辈子,总该为些东西拼一次命。 事实上后来的阿良,也是这样做的。 陈平安只不过是让阿良,更快的接受了这一点罢了。 收拾好情绪的阿良,脸上再次挂起了吊儿郎当的表情。 他伸出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然后分开了一点点道: “陈平安,你知不知道,差一点,就差这么一点,你就能见到真正的剑仙风采了。” 陈平安笑眯眯道: “现在也不迟啊。” 阿良抬眼望了眼阴沉沉的天幕,掐指一算: “晚了,良辰已过,今日不宜出剑。” 陈平安挑了挑眉: “哦,那卦象上有没有说,今日适宜教剑呢?” 阿良哼了一声道: “你若是答应我,未来在那座城墙上,刻下‘我师阿良’四个字,我就教你。” 阿良口中的城墙,乃是倒悬山之后,阻挡蛮荒天下入侵浩然天下的剑气长城。 而想要在那墙头刻字,就必须亲手斩杀一头十三境,也就是飞升境的大妖! 想刻四个字,那就必须杀四头飞升境大妖。 这要求,不可谓不苛刻! 可陈平安却是丝毫没有犹豫地答应道: “好啊。” 阿良颇为惊奇地看了陈平安一眼,问道: “你这小子,答应的倒是快。” “可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陈平安点点头: “大致明白。” “想去那座城墙所在,必然有着很高的门槛。” “而想要刻字,那么条件自然更为苛刻。” “只是这些事,还能比成为天底下最强的剑仙更难吗?” 第84章 十八停剑诀! 成为天底下最强的剑仙,和在剑气长城刻下四个字,哪个难? 阿良想了想。 确实还是成为天底下最强的剑仙更难。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陈平安想成为天底下最强的剑仙,是因为他心上人要求的? 阿良脸色古怪地看着陈平安道: “小子,你来真的啊?” “你还真以成为天底下最强剑仙为目标啊?” 陈平安点点头: “自当如此。” 见陈平安决心不似作假,阿良用肩膀撞了撞陈平安,挤眉弄眼道: “诶,跟我说说,你心上人姓甚名谁,来自哪里,长得好看吗?” 陈平安瞥了眼老不正经的阿良,清了清嗓子: “宁姚,来自倒悬山,长得自然是世间一等一的好看。” 宁姚? 阿良脸上顿时露出了恍然大悟之色。 原来是这小妮子。 那陈平安今后,怕是眼睛都难瞄其他女子一下喽。 阿良摇了摇头,惋惜道: “陈平安,大道不该如此之小啊。” “怎能为了一个女子,就放弃了整片森林呢。” 陈平安皱了皱眉: “我意已决,阿良,你教不教我?” 阿良沉吟片刻,忽地又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正想开口时,却见陈平安一巴掌拍在阿良肩上: “行了,别这么婆婆妈妈了。” “就这么说定了。” “等雨彻底停了,你就教我练剑。” 阿良一愣,随后佯怒道: “我还没答应呢!” 陈平安呵呵一笑: “阿良,像你这样的绝世高手,怎么也得有几位出色的弟子啊。” “这叫薪火相传,以后人们看到你那出色的弟子,就会说‘他师从阿良’。” “听听,这就叫牌面。” 阿良乍一听,好像确实很有道理啊。 难怪儒家要广开书院,招收弟子。 道佛两家,也总说人与他们有缘。 感情还有这么一茬? 就像大家看见齐静春,都会说他是文圣的弟子一般。 这么一想,他确实该收几位弟子了。 不过,怎么看陈平安,都不像是有天赋的样子啊,顶多是狗屎运极好罢了。 【讲理成功,小份天地馈赠已降临。】 …… 就在阿良不住上下打量陈平安的时候,陈平安忍不住挑了挑眉道: “怎么?我都答应你在那城头上,刻下‘我师阿良’四字了。” “还不行吗?” “不行就算了,那我以后刻的说不定就是‘我师阿坤’、‘我师阿善’之类的了。” 阿良冷哼一声,斜睨着陈平安道: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少来画饼。” “况且你之资质如何,我还不清楚嘛。” “别人学剑,一眼就会,你起码得有个大半年才能入门。” 说完,阿良忽地话锋一转: “不过……我倒是能教你一套运气剑诀,助你增长飞剑威力。” “只是我可不想做你师父,为你护道。” “若是看你修炼进展缓慢,我会很头疼的。” “所以你若真有一日能刻字了,也只需刻三字就好。” “我先前在上面刻了个‘猛’字,你在后面加个‘将阿良’三字就够,如何?” 见阿良终于松口,陈平安自无不可。 他在剑道资质上,确实不咋滴,远远比不得宁姚之流,甚至连当下这批剑气长城的年轻一辈,也比不得。 但他有天地馈赠啊! 只要得了法门,那么自然就能学会! 而决定教陈平安的阿良也不再废话,当即轻喝一声: “站好!” 随即阿良手指弯曲,先是在陈平安肩头一叩,然后飞速在陈平安心口点了七八下。 同一时间,阿良的声音如同大道玄音般,直接在陈平安的心湖之内响起: “听好了,记住我刚刚手指的落点,这便是十八停的运气路线。” “起于万山之祖凛冲,再过三山六关到扶乩穴,接着是六洞九府,停于纯阳府……总计十八停。” “这乃是上古无数剑修,于生死之间悟出的珍贵心血,可别糟蹋了。” 涉及练剑之事,陈平安自是郑重地点点头。 纵然这十八停剑诀在剑气长城中,不算多高明的剑诀。 但眼下已是陈平安唯一能获得的剑诀了。 不过陈平安修炼起这十八停剑诀来,确实多有阻碍。 持剑者在他身体里留下的六缕极小极小的剑气,正好位于十八停的必经之路上。 这就让陈平安想要‘叩关’,变得极难。 他刚刚稍一尝试,就觉灵气游走艰涩难行,莫说运转一遍十八停了,他就是第一停也难以做到。 阿良看着满头大汗的陈平安,并不意外。 先前陈平安太过依赖于外物,那么这就是陈平安需要面对的关隘。 什么时候越过去了,陈平安反倒是能真正将那剑气纳为己用。 现在,只是徒有其表罢了。 不过陈平安此番缓行,倒是暗合了阿良在剑气十八停里,发现的另一个秘密。 十八停运转的越慢,越能坚固施术者的经脉,使之未来能容纳更多的剑气,做到同境之中更强! 只是这需要的时间,在资质不好之辈身上,就更是海量。 也不知这陈平安,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走完十八停? 五年?十年?还是五十年? 摇了摇头的阿良,见陈平安眼下难以逾越第一停,索性也就不再等待,直接出声问道: “记清楚没有?” 抹了一把额头上汗水的陈平安,吐出一口浊气: “清楚了。” 阿良点点头,双手交叠于脑后,嘴上咬着根,随手从路边扯来的狗尾巴草,含糊道: “清楚了就回去吧。” “雨停了,我们还不回去,有人就该担心喽。” 陈平安说了句‘稍等’。 然后返身回到三具一分为二的尸体旁,摸索了一阵后,依旧没能在这三名死士身上收获什么东西,只是手中多了几两碎银子。 接着陈平安将三具尸体就地掩埋之后,这才跟上了阿良的步伐,向着先前躲雨处,边运转着十八停,边打着拳。 阿良见到陈平安努力的样子,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地满意。 笨鸟先飞,这倒是值得赞赏。 至于有没有成就……不去试,那就连知道结果的机会都没! 随后阿良若有意若无意地瞥了眼,那低矮的坟包。 陈平安,究竟是惹着谁了? 第85章 大骊皇后南簪! 在陈平安一行人离开没多久之后,一行二十余人,便从骊珠小镇,或者说龙泉县中走出。 他们目标明确,直直地便向先前大骊死士出现的小山坡而来。 这二十余人,虽然面貌、衣饰大不相同,但他们那视人命如草芥的淡漠眼神,却是如出一辙。 因为这些人,全都是这些年里,大骊安插在龙泉县的死士! 这些人在将埋在坟包中的尸体,挖出之后,便分散站在周围,似是在等什么人过来。 很快,一位身穿市井妇人衣裳的矮小女子,便在一位捧剑女子、一位白脸老人以及一位魁梧男子的护卫下,自山坡上现身。 这矮小女子,正是如今大骊皇后南簪。 在见到自己派出去暗杀陈平安的大骊死士,真的死得不能再死之后,在阮邛碰了一鼻子灰的南簪,忍不住怒骂一声‘废物’。 要知道她刚刚在龙泉县中,以白送四座山头为条件,换取阮邛不对她欲杀死陈平安一事插手。 但阮邛根本没同意! 甚至还放出话来,若是她再敢进入龙泉县方圆千里以内,就要无视她大骊皇后身份,对其大打出手! 这也就意味着,由她牵制阮邛之后,这三个杀手将是她南簪,在大骊境内出手的唯一机会! 心中愤怒至极的南簪,当即将目光望向了身后的魁梧男子,王毅甫。 王毅甫,出身自头等将种门庭,乃是被大骊灭亡的卢氏王朝头号猛将。 所以王毅甫不仅拥有着元婴境的修为,可以驱使一尊强大阴神作战,同时还拥有着八境武人的强横体魄,并精通兵法。 在修行一事上,亦是卢氏王朝屈指可数的真正高手! 但说到底,现在的王毅甫也只是一只败家之犬。 纵使拥有如此深厚的修为,还不得照样在她南簪身边当狗? 将王毅甫当狗使唤的南簪,十分不客气的一指远处的三具尸体: “去,看看有什么线索没有?” 眼神晦暗的王毅甫,一言不发地沉默前行。 随后低头观察起三具差点被雨水泡烂,隐有巨人观之相的水肿尸体。 这一看之下,瞬间令王毅甫眼中精光暴起。 这三具尸体,全死在同一人手上! 而且至今,仍有剑气余韵缭绕在分为两半的尸块之上! 好强的剑气! 这绝不会是那少年陈平安所为。 死在龙泉县中的车夫死士尸体,他王毅甫也曾看过,这才得出了陈平安掌握有一把飞剑的情报。 但陈平安远没到可以蕴养出如此剑气的地步! 换句话说,出手的定然另有其人! 是情报中那位疑似来自于风雪庙的斗笠汉子? 他莫非真是风雪庙神仙台的魏晋不成? 不然风雪庙随便跑出来一个人,都有如此威势的话,这东宝瓶洲,早该风雪庙说了算了。 那龙泉县边上拥有大块斩龙台的龙脊山,也无需跟真武山和阮邛一并开发了。 心念急转的王毅甫,随后便听见不愿靠近尸体,站得远远的南簪,开口问道: “王毅甫,瞧出什么来了吗?” 王毅甫叹息一声: “是个高手,三人甚至连那人的边角都未成触碰到,就被一缕剑气给斩开了。” 听到这话,南簪瞳孔也不免放大,一字一字地确认道: “就一个人?” 王毅甫点点头,他瞧得很清楚。 伤口上萦绕的剑气,系出同源,绝无可能是多人同时出手! 得到答案的南簪,倒吸一口凉气,有些震惊于此人的实力。 要知道此次为了能顺利斩杀陈平安,她南簪可是付出了大代价的! 这里躺着的三人,一名金身境武夫,两位观海境修士,均是她南簪最为得力的心腹死士! 他们这些年来为南簪,可杀了不少人,这才让南簪能够稳坐大骊皇后的位置,在这东宝瓶洲北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他们死了,就等于南簪断了一臂! 更重要的是,那个未知高手如此实力,就意味着仅凭她南簪的势力,已经无法再动陈平安分毫! 至于那未知高手是谁,不管是王毅甫还是南簪,心底都已有了猜测。 冷着一张脸,强压着心头怒火的南簪,看向身后,寒声问道: “杨花,那名斗笠汉子,究竟是什么身份,谍报机构那边,查出来没有?” 捧剑女子便是南簪口中的杨花。 她虽然生的貌美,但名字却甚是粗俗,水性杨花中的杨花。 只是对此,杨花仿佛早已习惯。 此下听见大骊皇后问起,只是冷淡地摇头道: “娘娘,风雪庙那帮兵家修士,并不卖我们大骊面子。” “阮师那边,也绝不会对我们开口。” “如今只是有线索指出,那白驴和银白色的养剑葫,先前都为风雪庙神仙台魏晋所有。” “只是大骊的谍报机构,未曾找到过任何实证,全是依照捕风捉影的见闻,推测而出,当不得真。” 听到自己这方死了三个心腹,结果连敌人是谁都没查明,南簪终于是忍不住怒骂道: “废物,都是一帮废物!” 说完,南簪直接掉头就走。 急匆匆跟上的杨花,立即问道: “娘娘,这是要去哪?” 刚刚还暴跳如雷的南簪,此时却是妩媚一笑: “当然是回京了。” “既然这事不好办,那我就跟陛下去哭一场!” “外来人在大骊的地界杀了我们自己人,那陛下怎么着也得为我出头吧。” 闻言,默默跟在南簪身后的王毅甫,心中不由叹息一声。 就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日后心魔,这南簪就要誓杀那无辜的陋巷少年,真是何罪之有? 可惜,他一个亡国降将,终究是没有一丁点的话语权。 他若不从,那么倒霉的只会是他们卢氏王超幸存下来的‘余孽’。 …… 另一边,早就离去的陈平安一行人,终于是见到小镇龙须溪所接壤的另一条真正大河——铁符河。 而同一时刻,这铁符河下游的河面上,忽有三‘人’联袂踏水而行。 这里面有白发苍苍的蓑衣老人,一边高歌‘自古名山待圣人’,一边大笑不已。 有衣裳艳丽的妖娆女子,捂着嘴发出阵阵娇笑。 还有一位身穿道袍的小童子,手持一根青芒竹杖,显得尤为老气横秋。 见到这潇洒不已的三‘人’,阿良脸上顿显讥笑。 不过再看了一眼陈平安后,阿良随即就收回了笑容。 他倒想知道,第一次见着妖物的陈平安,会怎么办。 第86章 妖,遇人则避! 站在阿良身边的陈平安,自然是瞧见了来势汹汹的三人。 “妖?还是山精野怪?” 阿良仰头喝了口酒水,笑道: “有什么区别?” “妖只是个统称,山精野怪则是更为细分罢了。” 陈平安皱了皱眉道: “可按规矩,这天下的妖物,不该遇人则避,遇神则拜吗?” “怎么这三个家伙,却是如此嚣张,根本不愿避让?” 阿良呵呵一笑: “你问我啊?” “我又不是它们,怎知它们的想法。” 陈平安点点头: “那我便问问他们。” 陈平安正欲抬步,就见朱河手持一串急促响动的红色铃铛,从后方飞奔过来。 “阿良前辈、陈平安,先离开崖畔吧。” “如今震妖铃响动不停,说明有妖物靠近了我们百丈之内。” “看那三妖作态,修为定然不俗,我们没必要跟其产生不必要的冲突。” 阿良看了一眼陈平安,笑而不语,丝毫没有挪动脚步的打算。 显然,陈平安不走,他阿良自然也不会走。 见到阿良的眼色,朱河顿时冲着陈平安,急道: “陈平安,你以前没接触过大骊官员,不知道大骊对妖物的态度如何。” “咱们大骊朝廷,一向对妖物管束极为宽松。” “它们只要不闹出人命,大骊是不会插手的……” “……更何况,此处荒郊野岭,若真发生个什么事,也无人可知。” “快跟我走吧,莫要招惹它们!” 陈平安看着朱河那焦急到,恨不得一手一个,将阿良和他拖走的模样,忍不住摇了摇头: “朱河叔,你说得不对。” “人为何要怕妖?” “若我记得没错,大骊王朝是人建立的王朝,不是妖建立的王朝。” “普天之下,皆是王土。” “我们身为大骊龙泉县人,踩在自家土地上,难不成还要给恶客让路?” “天下没这般道理。” 听得陈平安所言,朱河也不由得一愣。 他只想着少些麻烦,倒是从未深思过此方天地,人和妖的关系。 可细思陈平安的言语之后,他却发现陈平安所言,极有道理。 不管是在大骊,亦或是宝瓶洲其他地方,他从未听说过妖物能凌驾于人的,建立一方王朝的。 这就意味着,人确实是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那么他们为何要畏惧于妖呢? 仅仅是因为那三妖,有可能很强大? 可他们背后站着的是,主掌了这方土地的大骊啊! 想到这里的朱河,心中胆气渐生,那早已凝滞的武道境界,在他被陈平安点破之后,竟是隐隐有了松动之意。 那颗本已无希望凝聚的武胆,此时倒是初现雏形! 朱河看着前方陈平安甚至还没自己高的个头,真心实意地拜了下去: “受教了。” 【讲理成功,小份天地馈赠已降临。】 …… 陈平安心安理得地受了这一拜。 不管今后如何,今天总归是他点醒了朱河。 而一旁的阿良,眼中倒是异彩连连。 曾去过剑气长城,甚至在墙上刻下一字的阿良,当时所要面对的皆是蛮荒天下群妖。 但站在墙头上的剑修,不管境界高低,又有谁会给群妖让路? 陈平安,确实是个该去剑气长城的好胚子啊。 他那剑气十八停的法门,倒是没有传错人。 他阿良今儿个高兴,当浮一大白,也就不出手吓那三个小小妖物了。 可那三个‘小小’妖物,却不是那么想。 自铁符河下游,一路寻踪而上,世人见到它们,要么顶礼膜拜,要么仓皇逃窜,哪有人敢如此大胆地‘观察’它们? 这分明就是对它们不敬! 要知道此行去往那大骊新封的龙泉县,它们都是准备成为山神、河神之流的存在! 受到封正之后,它们便可褪去妖身,成为真正受人香火的神! 这崖边区区三个俗人,居然敢与它们对视,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的! 虽说它们不得随意杀人,但对人惩戒一番,还是可以的。 比如,断了三人的长生桥,让三人今后疾病缠身、命不久矣的小手段,还不是随意拿捏? 身披蓑衣的老人,一瞥身边手持青芒竹杖的小童,那小童顿时讥笑一声,身影便自铁符河上消失不见。 再现身时,已离此处崖岸近了数分。 如此数次,那貌似小童模样,实则是个百岁竹妖的老妖怪,便至三人面前。 见到这竹妖如此手段,朱河心头不禁一紧。 一头竹妖便有如此手段,另外两妖,看起来比之这竹妖只高不低。 若是真的相斗起来,他该如何是好? 没等朱河思索出个一二三来,那竹妖就冷笑道: “既见山神,为何不拜?” 山神? 朱河心中一颤,隐隐意识到这三个妖物,怕是奔着大骊封正而来。 朱河忍不住看了眼心中的阿良前辈,可阿良只是自顾自喝着酒,对于竹妖狂妄的话语,毫不在意。 心中叹息一声的朱河,就准备抱拳上去交谈一二。 能不动手,那就不动手最好。 可就在这时,站在阿良身边的陈平安,却是上前一步,平静道: “未得封正,那便不是山神,而是妖。” “是妖,遇人就得避让。” “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莫非你不知晓?” 听到陈平安出声,竹妖这才注意到,眼前这个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少年。 稍一打探,顿时感知到了陈平安三境武夫的修为,这瞬间令竹妖松了一口气。 “什么嘛,我当是什么大人物,还要我等避让。” “原来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三境武夫!” “遇人则避,那也得看你这小子,有没有那资格!” “就我看来,你小子给我下跪还差不多。” “所以,跪下吧!” 竹妖拎起手中竹杖,用力向下一挥。 一股无形力道,顿时如大山般向着陈平安压去。 见到竹妖动手,陈平安不由地摇了摇头: “没有力量,讲道理确实没人会听。” “那你就去死上一死,它们便该听话了吧。” 竹妖还没来得及意识到,这是什么意思,就见到一道剑芒,自它眼中爆开。 第87章 棋墩山! 随着剑气的挥出,刚刚半空中那种无形的压力,瞬间破开,连带着那竹妖都一同碎裂。 看着眼前骤然亮起的剑气,近在咫尺的朱河,最为惊讶。 他万万没想到,陈平安居然还有如此手段! 这道剑气,即便是他也难以抗衡! 可陈平安什么时候成了一名剑修? 朱河的眼中,满是茫然之色。 现在的他才意识到,自己对于陈平安似乎一点也不了解。 以前那个在泥瓶巷中挣扎而活的小小身影,与眼前这个谈笑间,将敌人灰飞烟灭的陈平安,完全不同! 而在铁符河上的另外两妖,刚刚还老神在在。 等感受到那惊天剑气之后,顿时拔腿就跑,毫无先前云淡风轻的高人模样。 那仓皇逃窜的模样,倒像极了小镇巷子中,因贪嘴偷吃,而被追逐的老鼠。 妖,遇人则避。 现下倒是符合了那不成文的规矩。 可规矩,终究还是要在铁血手段下,才能维持。 这便是朱河自刚刚场景中,所悟出的道理。 而从那竹妖手中,捡过那根青芒竹杖的陈平安,却好像只做了一剑微不足道之事般,坐在了阿良身边,将竹杖递了过去。 “阿良,你瞧瞧,这竹杖什么根脚?” 接过竹杖的阿良,定定地看了一会陈平安,随后说道: “太过于借助那缕剑气,不利于你今后修行。” “若你还想有所精进,除了生死关头,不可再用那剑气,明白吗?” 陈平安点了点头: “明白。” 见陈平安丝毫没有因为刚刚剑斩竹妖而膨胀,阿良也是放下心来。 毕竟假借外物之威能,很容易让人耽误自身修行。 至于手中竹杖…… “这竹妖也不知哪来的机缘,手中竹杖倒是比它自身品质还要好上许多。” 将竹杖抛回到陈平安手中的阿良,接着道: “洞天福地的说法听说过吗?” “你们小镇,原先所在就是骊珠洞天,在洞天破碎落地之后,便成了福地。” “但这天下可不止只有你们骊珠洞天,这世上还有蝉蜕洞天、莲花洞天等等洞天。” “而这竹杖就是出自于竹海洞天中,十德仙竹中奋勇竹的子嗣竹。” “这竹杖在身旁,可时时刻刻滋养你的魂魄,教你更容易进入武夫第四境——英魂境。” 重新握持住竹杖的陈平安,也不知是因为阿良的话语,还是这根竹杖真有神异,确实感受到自己的魂魄似乎在壮大。 冥冥间,陈平安感觉自己离武夫第四境只有一步之遥。 只要他愿意伸出手去,那便可轻易捅破那层窗户纸。 但现在还不到晋级的时候。 三境最强的名头,陈平安可不愿意放过。 而已经喝饱了酒,看见了自己想看之事的阿良,也是站起身来,拍拍屁股,继续沿着铁符河向南边走去。 陈平安亦是跟随。 见到陈平安有了动作,不远处跟过来的李宝瓶一行人,也一道南下。 站在原地久久不语的朱河,在朱鹿一声声的呼唤中,终于是回过了神。 朱河看着手中已经不再震颤的震妖铃,苦笑一声,默默地收起铃铛,向着其他人所在走去。 这李家老祖赐下来的玩意,如今倒是失去了应有的作用。 …… 在那三妖被剑气惊吓之后,这一路南下数日,倒是一直都无有异事发生。 唯一的小插曲,大概就是第一次负笈游学的蒙童们,不止将鞋给磨破了,就连本来娇嫩的脚掌,如今都已是血迹斑斑。 偏偏四人,均都咬牙坚持了下来,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要退出,可见四人心志之坚,将来会出成绩,也是必然之事。 这世上的难事,就怕有人肯吃苦,更怕有人天赋好、又肯吃苦。 阿良一路行来,也是一路默默地观察名为陈平安的少年,和那四个被齐静春选中的读书苗子。 不得不说,到目前为止,他都很满意。 至于那比李宝瓶还有小姐骄纵之气的朱鹿,呵,不堪大用。 剩下的朱河,若是无女儿拖累,倒是能更进一步。 现下,也不过如此。 阿良坐在一块朽木墩子上,抬眼向着前方望去。 接下来一条山路长达三百余里的棋墩山山脉,已经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阿良已经感觉到了棋墩山上的诡谲气息。 这条山路,对阿良来说,自是一条坦途。 但对其他人来说,怕是没那么好走了。 不过有他阿良在,这事情自然不会坏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所以阿良再次起了考核的心思,他还想要再看一看,这陈平安、这四位蒙童,在面临绝境时的人性。 是会抛弃同伴,还是会奋力一搏,亦或是别的什么? 总之,这棋墩山的出现,倒是正正好好。 在阿良悠然想着之后的计划时,背上忽地被人用力一拍。 口中酒水都差点喷出来的阿良,朝后望去,就见到那个最混不吝的小子李槐,正一脸贼兮兮地靠了过来。 “喂,阿良,想什么呢?” 一口酒差点都没顺下去的阿良,没好气地回道: “想你娘想你姐,就是没想你。” 李槐嘿嘿一笑道: “阿良啊,你把你屁股底下的树墩子,让我坐坐?” “只要你让我坐,我就承认你是我姐夫了,你也不用惦记我娘了。” 阿良白眼一翻: “去去去,滚你丫的。” 李槐轻叹一声,摇了摇头,背着手站起身来,然后斜睨一眼阿良,很是恨铁不成钢: “阿良,你这脾气行走江湖,迟早要吃大亏的。” 阿良冷笑一声,直接扯过李槐,让其坐在了那棵朽木墩子上。 李槐先是一愣,随后眉开眼笑地对着阿良,竖起了大拇指道: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 一旁查看地图的陈平安,听到声音,抬起头来提醒道: “李槐,你屁股底下的朽木墩子,是棋墩山山神的座位。” “你抢了他的座位,你怕是过不了山了。” 听到陈平安吓唬他的言语,李槐像是屁股着火一般,立即从朽木墩子上弹跳起来,然后指着阿良怒道: “好你个阿良,敢害你李槐爷爷!” 第88章 撮壤成山诀! 对于李槐喋喋不休的怒骂,阿良完全充耳不闻,只是颇为好奇地看了陈平安一眼。 他倒是没想到,陈平安居然知晓这种走山的老规矩。 传闻中,这种山里的朽木墩子,都是山神老爷的宝座,如果人坐了,那么山神老爷就会发怒,从而导致人走不出山林。 是以,想要顺利过山,除了进山前拜三拜以外,还得遵守各种禁忌。 当然,这些禁忌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自然是不值一提。 而阿良这次坐这朽木墩子,本就有故意激怒那山神老儿的意思。 毕竟这棋墩山,在他看来多少带点邪气。 他这一坐,那山神老儿必定会有所察觉。 如此,他便可再观察观察齐静春的‘弟子们’。 所以接下来这一路,阿良是逢树墩便坐。 早先李槐还会以陈平安吓唬他的话,去吓唬阿良。 但见一路无事,后面索性就又开始跟阿良抢着坐。 没办法,走山路对他这么个孩子来说,属实累人。 众人就在这么一停一歇中,终于是来到了棋墩山的山巅。 这棋墩山的山巅不同于其他高耸陡峭的山头,这里的山巅相当平整。 传闻中,曾经有两位仙人路过这里,一剑削去了一截高耸山头,在棋墩山的山巅上下了一盘棋,这才造就了棋墩山山巅的奇异景象。 陡然瞧见这豁然开朗的一幕,所有人的心情都不由好了许多。 登山的乐趣,大抵便是如此。 而到了山巅,众多蒙童的体力也已到了极限。 所以众人一商量,也就不再今日下山,而是于山顶过一夜后,再行下山。 只是没过多久时间,山巅之上忽然吹来了一阵妖风,吹得人莫名心里发凉。 朱河作为队伍中唯二的大人,顿时感觉到了不对劲。 事有反常必有妖。 不过这一次,他倒是没打算跟众人说出心底的忧虑,反而是一人偷偷地来到无人处,掏出了一本泛黄的古籍。 这本古籍乃是李家大少爷李希圣给他的,据说是本叫做《丹书真迹》的残缺副本,里面记载了许多上古流传下来的符箓。 其中的《开山篇》里,正好有朱河眼下需要的符箓——太山符。 所谓太山符,讲白了就是使用符箓,召来此间的山神土地为自己一用。 当然,最终山神土地会不会帮忙,那也得看此间山神土地,是不是心存良善之人。 只是这一点,初用太山符的朱河,并不了解。 他只是感觉此地诡谲,所以想召来山神土地求个心安。 毕竟在朱河的认知中,山神土地皆是好人。 很快,朱河就取来了山东南面的土壤各一抔,再按照古籍上开山那一页所写的‘撮壤诀’,捻出了一个古文岳字,即上山下狱的岳。 接着再掏出一张李家老祖,所赠送的黄色符箓,准备伸手揉搓。 就在这时,他的余光突然察觉到两个靠近的影子。 身体猛然绷紧的朱河,飞快回头,却见到是阿良和陈平安走了过来。 一手拿着黄色符箓,一手拿土的朱河,下意识的就想要将这两物藏于背后,可为时已晚。 见到朱河手中的物件,阿良只一眼就知其在做什么。 不过他倒真不能叫朱河做成了。 要知道此间山神土地,可真不一定是正人君子,若让朱河用这开山符,以‘岳’唤那金身破碎的‘前山神’,恐怕还真叫这‘前山神’能将前字给去了。 一尊山神,牵连的因果可就很大了。 若只是岳,那么顶多让这位‘前山神’恢复土地正身,不至于牵连出太大的风波。 是以,阿良便笑着开口道: “错了错了。” “你这张寻常材质的黄纸符箓,可承受不了‘岳’字的重量。” “未免弄巧成拙,我劝你写个普通的‘岳’字就可以了。” 阿良话音刚落,陈平安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我倒觉得这请神仪式,实际上大可不必。” 朱河瞥了眼陈平安,眼里有些讶异,显然是没想到陈平安,也认得出这是请神仪式。 阿良能看出他在做什么没问题,毕竟阿良本就是前辈,见识自然广阔。 可陈平安一个生于长于泥瓶巷的少年,能有如此见识,就属于让人惊讶了。 但想到先前陈平安在那铁符河旁,随手挥出的强横剑气之后,陈平安会认出请神仪式,好像也很正常。 这位陋巷少年,早就不是那个吴下阿蒙了。 不过眼下陈平安关于请神一事的提议,倒是很像那些骤然富贵的耍宝少年。 该不该请神,他朱河还不知道吗? 如今这棋墩山上,满是阴煞之气,不将山神土地请出来问问,占得先机,难不成还要坐等灾祸临头? 所以朱河直接忽略了陈平安所言,重新捻了个岳字,然后望向阿良道: “阿良前辈,这样可行了吗?” 阿良笑吟吟地看了眼,仿佛察觉到什么的陈平安,然后点点头道: “可以了。” 朱河松了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请求道: “阿良前辈,我观此地阴煞气息极重,恐有妖邪在旁窥伺,阿良前辈……” 听见朱河欲言又止的意思,闻弦知意的阿良,自然求之不得: “行,我去周边看看,你们自己小心。” 朱河笑了笑道: “有这道撮壤成山诀,我们护得自身安全一时,应不成问题。” “阿良前辈,快去快回即可。” 阿良耐人寻味的笑了笑,随后大摇大摆地向着另一头而去,不一时功夫,就见不着了人影。 直到这时,朱河才看了眼陈平安道: “我知你有强横剑气护身,但你护不了所有人安全。” “那些妖邪诡谲之辈,纵使是我这个五境武夫,在需要顾及你们的情况下,也不能拍胸脯说,定然能对付得了它们。” “所以,我们必须请来此间山神土地,为我们护持一二。” “如此,纵有意外,我也可毫无顾忌的出手。” 陈平安摇了摇头道: “此间阴煞之气如此之重,想必这里的山神或土地,必然早已知情。” “可他仍然放任其滋长,难保不是和这妖邪谈了条件,成了一路人。” “朱河叔,你此番施用撮壤成山诀,也未必能保护我等。” 第89章 棋墩山土地! 听得陈平安所言的可能,朱河瞬间一愣,随后神情凝重起来。 不得不说,陈平安所言也有几分道理。 之前他先入为主,认为山神土地之辈中,绝无坏人。 现在心里的坚定,倒是有了几分动摇。 不过他对这得自于李家大公子的撮壤成山诀,很有信心。 “无妨,此道撮壤成山诀,召来山神土地之后,对其也算是一种变相禁锢。” “若那山神土地,真的和妖邪为伍,那么此诀之下,我们也算是少了个敌人。” “若是那山神土地,那时性情良善之辈,那么此诀之下,我们便多了个帮手。” “所以你的担忧,大可不必。” 见朱河心意已决,陈平安也懒得再劝。 正如朱河所说,拥有持剑者剑气在体的陈平安,自保自是无虞,甚至连带着将李宝瓶一行人保下,也问题不大。 无非就是陈平安愿意为其,付出多大的代价罢了。 那么朱河想作死,陈平安也不会阻拦。 毕竟说到底,阿良只是存了考验的心思,并不会真让他们这一行人去死。 也正好让朱河父女俩,吃点亏长点记性。 见陈平安不再出声,朱河自然以为是陈平安认同了自己的话语。 于是,他便继续先前未完成的请神仪式。 只见他用拇指、食指将那张黄纸符箓搓燃,然后脚踏魁罡二字,再呵气一口,双指并拢,指着地面上捻成的土符,沉声道: “奉三山九侯先生律令,敕!” 朱河话音落下,场间却是毫无动静。 维持着剑指手势的朱河,额头上的汗水越来越多。 要知道陈平安还在旁边看着呢。 刚刚他有多信誓旦旦,如今就有多尴尬。 说什么禁锢山神土地,什么多个帮手,前提都得是这古籍上,所记载的这道撮壤成山诀能生效才是! 怎么? 难不成是这玩意太过古老,今时的山神土地,已经不需要再尊重那什么三山九侯先生了吗? 除了这点,朱河便再也想不出法诀失效的可能了。 毕竟他的每一个步骤,都是严格按照古籍上来的,他自问绝没有纰漏。 那么问题只能出在这道撮壤成山诀了。 就在朱河准备接受这次请神仪式失败之时,这棋墩山山脊方向,忽然传来了数声巨响。 朱河举目望去,只见一排排树木正依次倒塌,看那方向,正是冲他们来的! 朱河瞳孔忍不住收缩起来,如此威势,来者不善啊! 来不及再想撮壤成山诀问题的朱河,对着向这边望来的李宝瓶一行人,大喊道: “别过来,这边有危险!” “朱鹿,保护好小姐他们!” 说完,朱河立即看向陈平安道: “陈平安,你也回去!” 哪知陈平安根本不理会朱河的命令,只是指了指朱河的身下。 朱河眉头一皱,视线下移,这才见到一个身高不及他腰部的矮小老头,正手持一根幽绿竹鞭拐杖,狠狠地击打着朱河的小腿。 只是朱河五境武夫的体魄,对此毫无所觉,这才忽略了此间土地,已经现身的事实。 看着面前邋里邋遢,如同无赖般的土地,朱河的眼里,不免闪过了一丝失望。 这可比他想象中仙风道骨的土地,差得太远了。 而见到朱河望来,刚刚还咬牙切齿,疯狂捶打着朱河小腿的土地,动作一时也僵在了原地。 然后收敛表情,平静问道: “听得懂我说话吗?” 见土地有了交流的意思,朱河立即收敛起失望之色,恭敬点头。 而知晓朱河听得懂自己话语之后,那土地脸色骤然变作暴怒之色,小矮腿一蹬,便跳起来给了朱河脑袋一下子。 只是这一竹杖,攻击性属实不强,顶多侮辱性拉满。 被敲了一下的朱河,也是一脸懵地看着为了打这一下,差点将自己摔倒的土地。 那土地,一手扶腰,一手指着朱河,怒骂道: “甘霖娘!” “喊老子出来干什么!” “老子好不容易藏起来,不叫那两头畜生找到,你倒好,硬是把老子给喊出来了!” “你知不知道,再过些日子,老子就可趁着大骊大肆敕封山水正神的东风,从土地升为山神了!” “就差那么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啊,功亏一篑,功亏一篑啊!” 说到最后,土地将手中竹杖一丢,满脸悲怆之色,似是被人毁了大道前程一般,绝望至极。 使出了撮壤成山诀的朱河,想过无数种面见山神土地的可能。 但唯独没有想过这一种。 看来先前陈平安的猜测,也是错的。 此间土地,分明就是一个被人欺负到家门口的小老儿罢了,哪有什么同流合污之举? 现下自己将他强召出来,倒是真有可能害了他卿卿性命。 也不知这土地口中的两头畜生,究竟是何修为,竟能将一山土地,逼到只能像老鼠般躲藏。 刚刚前去寻找那两头畜生的阿良前辈,不会已经被那畜生吃了吧? 想到这里的朱河,心头顿时一紧。 “陈平安,快带小姐他们离开这里!” “我来替你们抵挡一会儿!” 听到朱河大义凛然的话语,一直骂骂咧咧的土地,忽地冷哼一声,然后说了句: “晚了,它们已经来了!” “今下,你们怕是要跟老子一起,葬身在此了!” 像是为了印证土地所言非虚一般,随着土地的话音落下,朱河蓦然间被一片巨大的阴影所笼罩。 朱河僵硬转头,就见山脊那边,有一颗硕大如水缸的漆黑蛇首,出现在他身后。 这条体型极为庞大的黑蛇,拥有着一双充满戏谑之色的银色眼眸,头背之上皆有对称大鳞,腹部更是有一双四趾小爪,看起来神异非常。 四趾黑蛇? 朱河心头顿时狂震起来。 他虽没亲眼见过这类妖物,但曾听李家老祖说过,蛇蟒之属,若是腹生四趾,那就代表着已经开窍,只需走江便有机会化龙,最不济也是蛟龙。 这样的妖物,起码也是七境武夫的实力,绝不是他这个五境武夫所能对敌! 这次,他朱河恐怕要栽在这里了! 就算是陈平安一行人,估计也难逃葬身蛇腹的命运。 现在只能尽量拖延时间,再祈求阿良前辈,真的是风雪庙高人吧! 第90章 土地魏檗,你来挡劫! 面对如此绝境,瞧见身后数位蒙童的棋墩山土地,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突然大喊道: “别吃我,别吃我,小老儿皮糙肉臭的,可没身后那些水灵灵的小娃娃们好吃。” “况且小老儿怎么说也是此间土地,你吃了我,对你日后走江过河,没有任何好处,反而平添阻拦。” 听到土地言语,黑蛇的眼神中,浮现出了一丝极为拟人化的嘲笑。 小孩子才做选择,它黑蛇全都要! 见到黑蛇的神态,土地如遭雷击,颓然坐地。 “是了,是了,你又怎么肯轻易放过我呢?” “你去走江化龙,倒可叫你家那婆娘,将我取而代之,好受大骊封正,成为下一任山神。” “这是天要亡我,天要亡我啊!” 陈平安冷眼看着这土地和黑蛇之间,互飙演技。 事实上,陈平安比谁都清楚眼前土地的根脚。 现在这棋墩山的土地,实则是以前神水国的山岳正神,魏檗。 只不过在大骊灭了神水国之后,就将魏檗从山神降格为土地之身。 后又因为早些年砍伐的竹海洞天子孙竹,导致引人不满,将他土地金身都给打碎,差点就此魂飞魄散。 结果一位女子,却是为了魏檗,深入冲澹江,将魏檗的金身碎片一片片捞起,这才保住了魏檗一条性命,在这棋墩山做了个野神土地。 而棋墩山没了正神,灵气自然也就留不住了。 没办法的魏檗,只得引来两条在冲澹江中有过奇遇的黑白蛇,这才能保住棋墩山的灵气。 至于黑白蛇,吞食大骊人士一事,本就跟大骊有仇的魏檗,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兴致来时,便会如今日一般,与黑白蛇演上一出好戏。 其中对错,大多都跟立场有关,也很难评判。 不过魏檗这人,被阿良点醒之后,倒是值得深交。 这也是陈平安没有第一时间,用剑气直接将魏檗砍了的原因之一。 就在陈平安陷入回忆之时,站在棋墩山山顶石坪中间的李槐,忍不住对这意图以他们性命交换自身性命的魏檗,破口大骂起来: “我呸!你也配做土地!” “大骊真是瞎了眼了!” 容貌为老翁形象的魏檗,丝毫不气,反而是附和道: “大骊,确实是瞎了眼。” 而站在李槐等孩童门前的朱鹿,看着眼前那条庞然大物,心里不由得萌生出了逃跑的想法。 她怎么可能是那等怪物的对手? 爹让她带着李宝瓶他们离去,可她爹不知道的是,现下她的腿都已经软了啊。 别说迈步了,就是微微动一动,她怕是都会直接瘫软在地。 这黑蛇可不是陈平安这种个头,比她矮小的少年,对于陈平安,她确实不虚。 但这一个头颅都有四个朱鹿这么宽的黑蛇,属实是吓到她了。 李宝瓶瞥见朱鹿那苍白的脸色,心中轻叹一声。 看来朱鹿是靠不住了。 相比于害怕到不敢动弹的朱鹿,李槐、林守一和董水井,虽然面色苍白,但至少还能保持清醒。 早就在上一次离开骊珠小镇时,有过合作的四人,对视一眼后,很快就有了主意。 如今朱鹿是指望不上了,他们若是随意奔逃,那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为今之计,只有想办法跟陈平安汇合,由陈平安与他们一道联手,才有可能逃出生天。 对于这一点,董水井是最有信心的。 毕竟他亲眼见到过陈平安,将那身为大骊死士的车夫杀死! 陈平安绝不简单。 四人眼神短暂交换之后,李宝瓶发出一声短促的命令。 “走!” 四人再无迟疑,立即飞奔向陈平安。 而他们的动作,就像是一个信号般,激活了那黑蛇的杀戮欲望。 对黑蛇来说,此地唯一一个略有威胁之人,便是眼前的朱河。 所以它根本不担心逃窜的几人。 杀了朱河之后,它大可以像猫捉鼠般,慢慢戏耍这些小小的猎物。 是以,黑蛇目的明确,以硕大头颅向着朱河撞去。 一直注意着黑蛇动作的朱河,心中一凛,浑身武道真气迅速流转着拳头上,向着黑蛇的头颅,重重捶去! 同一时间,朱河对着还呆立原地的女儿朱鹿,大喝道: “朱鹿小心!还有一头畜生,在暗处虎视眈眈!” 还有? 骤然听见这消息的朱鹿,心里更是慌乱无比。 一头黑蛇就已经是如此艰难,若是再来一头大蛇,那他们又有何生机可言? 随着朱河的话语落下,一条身躯较黑色稍显纤细一些的雪白蟒蛇,自崖畔之下,悄然现身。 这白色虽然不似黑蛇般,就快要蜕出墨蛟真身,但它的背后却有着一双近乎透明的翅膀! 它能飞! 意识到这点的朱鹿,心中更是绝望! 白蛇纵使力量不如黑蛇,但仅凭它会飞这一点,众人就难逃蛇爪! 被白蛇贪婪凝视着的朱鹿,只觉得有一双无形大手扼住了自己的喉咙,让她呼吸困难,脸色苍白。 现在的她,只感觉天地一阵周旋地转,竟是直接昏了过去! 而女儿朱鹿的异状,让刚刚用蓄力一拳,勉强击退了黑蛇试探性进攻的朱河,心神大乱。 他再也顾不得黑蛇,是否会对陈平安造成伤害,脚尖用力一点,便闪身至朱鹿身边,以受伤为代价,为其逼退了那白蛇扑咬过来的巨口。 另一边,黑蛇见朱河离去,倒也不追,反而是张开蛇嘴,就要先将陈平安以及奔逃过来的四子,一同吞入肚内。 可没曾想,它才刚刚靠近陈平安,陈平安就似是早有准备般,将地上的土地魏檗提起,挡在自己头顶。 见到魏檗拦在身前,携带一阵腥风而来的黑蛇,眼中顿时闪过了一丝迟疑。 这魏檗可以算作它某种程度的金主爸爸,这可不兴吞啊。 可它动都动了,这又该如何收场? 被突然拎起‘挡刀’的魏檗,也是万万没想到,居然有人敢不敬神? 大脑一片空白的魏檗,一时间,竟是想不出该如何将这出戏,继续演下去了。 第91章 结局倒计时1 一旁的李槐,见到陈平安的举动,顿时拍手叫好道: “好!太好了!就该让这不知廉耻的土地先死!” 说实话,这土地先前的言行,实在是坏了李槐心中对于山神土地的敬畏。 他从未想过,山神土地之流,居然也会跟地痞流氓般,在遇到事时,会将旁人推出去挡祸。 此时陈平安以其人之身还治其人之道的做法,实在是大快人心! 他巴不得见到那黑蛇,一口就将这土地吞尽腹中。 只是不知为何,即便是他,也能察觉出黑蛇眼中的迟疑。 为何这黑蛇不敢吞那土地? 难不成真是因为担心之后走江时,会被沿途的山水正神为难? 但不是说那白蟒,可以取这棋墩山土地的身份以代之吗? 浓浓的疑虑浮现在李槐的大眼睛中。 倒是其他三人心中,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莫非这黑蛇跟那土地是一伙儿的? 就在这时,白蟒那边,需要护着朱鹿的朱河,完全腾不出手来,险象环生。 而那土地魏檗的眼睛一转,就计上心来。 只见他故意表现得慌张无比,然后冲着朱鹿大喊道: “那姑娘,快快快,快将地上那岳字踩了,我们才能有一线生机。” “否则你爹和你,定然要死在白蟒腹中,小老儿我也要归天而去!” 因保护朱鹿而皮开肉绽的朱河,听闻此语,来不及细想,就又被那白蟒牵扯住身形。 而早已瘫软在地的朱鹿,在此时不知哪来的力气,一骨碌爬了起来,就要踩灭那岳字。 就在这时,李宝瓶忽地拉住了朱鹿道: “别听他的,那黑蛇至今都迟迟不曾攻击,此中定然有诈!” 举着魏檗的陈平安赞许地看了李宝瓶一眼后,点头确认道: “确实如此,他们本就是一伙的。” “你若是踩灭了那岳字,那这土地老儿就得了自由。” “再想以他制衡黑蛇,可就千难万难了。” 听闻李宝瓶和陈平安言语的朱鹿,手中动作不由得一顿。 可随后朱河那边传来的惨叫声,彻底摧毁了她的心志。 “谁都别想阻止我救我爹!” “他不是你爹,你们自然无所谓他的生死!” “只有我能救我爹,只有我能!” 身为二境武夫的朱鹿,轻而易举地便挣脱了李宝瓶的拉扯,硬是走向了地上那堆灰烬覆盖着的土壤‘岳’字。 而陈平安虽然举着魏檗,但实际上确实能空出手来阻止朱鹿。 可他一直以来就对朱鹿观感不佳,而且就算让魏檗脱了身,也无关于结局,所以就冷眼旁观,任那朱鹿一通乱踩,将地面上那微微拢起的岳字,给踩平踩散。 见到那撮壤成山诀失效之后,被陈平安高举着的魏檗,先是一愣,随后自喉咙里发出一阵越来越响的笑声。 “嘿嘿嘿,呵呵呵,哈哈哈——” 越来越大的笑声,顿时响彻了棋墩山的山巅之上。 听见魏檗的笑声,朱鹿满脸惊慌失措,半晌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 “土地爷爷,能先救我爹吗?” 见到朱鹿,还是这般愚蠢,魏檗苍老的面庞上,都快笑开了花。 “你可真是个大孝女啊,哈哈哈——” “但你知不知道,你实在是该听你同伴的话!” “现在,你爹要面对的可不再是一条白蟒了!” 重新恢复自由的魏檗,身形一挣,便从陈平安手上重新落地。 落于地上的魏檗,身形不断增高,发出一阵骨节生长的声音。 很快,先前那个邋里邋遢的土地老儿,就消失不见。 现在出现在众人面前,反倒是有了隐隐仙风之意的中年人。 只是这挥动着手中绿色竹杖的中年人,那仰天大笑的姿态,顿时破坏了那股仙风,看起来像极了小人得志时的模样。 大笑渐止,魏檗瞥了一眼那黑蛇,笑道: “还不去吃了那五境武夫?” “我既然答应你们牵制住那斗笠汉子,自然是说到做到。” “你放心,只要我升了山神之位,这土地定然是留给你那婆娘的。” “以后你走江之事,也包在我手中。” 再次得到魏檗承诺的黑蛇,顿时带着一阵腥风,向着朱河冲去。 而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的朱鹿,脸上再无一丝血色,眼中也出现了恍惚。 她好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可她爹身上洒落的鲜血,却是如此真实。 踉跄后退一步的朱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魏檗见到朱鹿模样,非但没有心生怜悯,反而笑眯眯地道: “我能恢复土地正身,真多亏了你爹啊。” “要不是你爹,恐怕这次大骊封正一事,我顶多重回土地神之位。” “但现在,倒是可以想一想那山神之位了。” “可惜,若是你爹当时捻土撮壤写的是‘岳’,不是‘岳’就好了。” “说不定,我都无需大骊敕封,今下已经是山神正身了。” 说着说着,魏檗的脸色就得意了起来。 “不过没关系,我是懂知足的人。” “为了报答你爹的敕封之恩,我会让它俩将你们父女俩,装在同一个胃里。” “至于你……” 魏檗转过头来,看向陈平安,讥笑道: “……你竟敢将我当作挡箭牌,属实是胆子极大。” “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万一脱困了怎么办?” “就像现在这样,那我可得好好找你算算……” 魏檗得意的声音,忽地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见了陈平安眼睛里越来越深的剑芒! 那剑芒,竟是让他这个拥有土地正身的神,都感到了不安! 他有预感,那剑芒若是爆发出来,他这金身恐怕会再一次碎成无数片。 这一次,可再没有人会帮他将金身给拼凑好了! 十分识时务的魏檗,当即收起了脸上的畅快笑意,直接躬下身来,将自己身子伏低到比少年更低的位置,然后一脸惶恐地开口道: “前辈,有话好好说,这都是误会呐!” 收起了眼中剑芒的陈平安,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伏低做小的魏檗: “误会?” “我刚刚好像听到有人说,要找我算账?” 第92章 结局倒计时2 浑身冷汗直冒的魏檗,赔笑道: “前辈听错了,绝对是听错了。” “小的刚才想说的是,前辈神机妙算、料事如神,一眼就看透小的和那黑白蟒之间的关系,实在是令人佩服至极!” 而随着这边魏檗的低头,那边正合攻朱河,马上就要大快朵颐的黑白蟒,也不由得停下了动作,有些迟疑地望着魏檗这边。 特别是那黑蛇,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不对劲的气氛般,已经悄悄收缩身形,将自己隐藏在了白蟒之后。 摆明了是要让白蟒替它挡上一击的意思。 未曾开窍的白蟒,此时显得尤为焦躁。 明明美食就在眼前了,这土地魏檗竟是认怂了? 凭什么啊? 白蟒吐着蛇信,黄色的竖瞳中闪动着跃跃欲试的神情。 事实上,围绕着棋墩山而起的许多风波,都皆因这喜欢四处游荡的白蟒而起。 相较于已经开窍的黑蛇,白蟒更多地是顺应本心而为,所以时常不会听从此间土地魏檗的命令。 眼下白蟒趁着所有人,心神皆在那改变了态度的魏檗身上之时,忽地动身,带着一股腥风,就要先将朱河吞入口中。 至于其他,它哪会管这么多! 它知道了,饿了就该吃饭! 可朱河高低也是个五境武夫,在生死面前,终于是做出了正确决定。 他向着陈平安的位置,猛地一跃,希翼着陈平安能够出手救他一马。 之所以说希翼,是因为他也十分清楚,陈平安所掌握的强横剑气,绝对不多。 如果说为了救他,用掉一缕强横剑气,那么很可能陈平安就无法保持对魏檗的压制力。 如此一来,他们都得死! 因此朱河也是在赌一赌,赌陈平安拥有更多的强横剑气,赌陈平安会救他一命! 就在这一瞬间,朱河似乎听见了陈平安传来的一声叹息。 紧接着,一道仿佛将天穹都给割裂的剑气,瞬间划破了棋墩山山顶黑下来的夜空,使其久久不能愈合。 而在苍穹之下,刚刚那个飞跃而来的白蟒,则是被剑气一分为二,再被那伺机而动的黑蛇,一并吞入腹中。 看那黑蛇果断迅捷的动作,显然早就有吞了白蟒之意。 不过这些事眼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刚刚还弯着身子、卑躬屈膝的土地魏檗,果真是重新直起了身子,笑意吟吟地看着面前的陈平安道: “小子,承载那缕强横剑气,对你来说,负担也很大吧。” “现在,你当是再无剑气可用了吧?” 不等陈平安回答,魏檗就自问自答道: “既然你没了剑气,那实际上就是位三境武夫,那自然也就没了和我说话的资格。” “为了救一个蠢人,浪费一道宝贵剑气,葬送了所有人的生路。” “你这事做得,属实是不值啊。” “亏我先前以为,你知道拿我当挡箭牌,是个聪明人。” “现在看来,也是我看走了眼。” “妇人之仁,又岂能成大事?” 对于魏檗的评价,陈平安淡然道: “他们父女俩虽然蠢,但终究罪不至死。” “我出手救他,并不是为了他这个人,而是任何一人会葬身在白蟒口中时,我都会救。” “因为,我有这个能力。” 魏檗对于陈平安的话语,嗤笑一声: “好好好,你有能力。” “那你就看着吧,等我收拾了你们那个叫做阿良的兄弟,你就明白什么叫能力了。” “呵,说起来那个阿良,还真是大胆,三番两次触我霉头。” “进山不拜山,还敢抢我座椅,最后还出手干预,让岳字降为岳字。” “这家伙怎么看,都该死啊!” 魏檗话音刚落,脸上表情就瞬间凝固,接着一脸诧异地低头望去,只见一寸竹刀刀头,带着丝丝血迹,透体而出。 是什么时候? 满脸痛苦的魏檗,转头望去,只见他一直在找的斗笠汉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旁,用一柄普普通通的竹刀,就穿透了他那坚固的金身! 这个认知,让魏檗心中满是震撼。 要知道武夫第七境之所以会叫做金身境,正是因为到了那个时候,武夫的体魄就可堪比普通神灵。 所以他的体魄,比金身境武夫,只高不低。 只是现在,却被竹刀如同切豆腐般,轻而易举地穿过。 这自然不是竹刀的威能,而是握着竹刀的那个人,拥有种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 这位叫做阿良的兄弟,实在是太过可怕了! 而一直被魏檗念叨着的阿良,则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问道: “我来了,你准备让我怎么死?” 听到阿良的问话,魏檗甚至比面对刚刚拥有剑气的陈平安时,更加不堪。 他也不顾及胸口还插着柄竹刀,当即双膝一软,就跪在地上: “阿良前辈说笑了。” “小的哪有让阿良前辈出手的资格?” “小的就爱说些大话,阿良前辈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看着面前变脸比翻书还快的魏檗,阿良不由地感叹一声: “我还是喜欢你刚刚嚣张跋扈的模样。” “现在这样子,可就有些没意思了。” 魏檗脸色数变,悄然将头贴在地面之上,然后苦笑道: “阿良前辈,别开小的玩笑了。” “小的可经不起吓啊。” 阿良呵呵一笑,手指微微一动,一直注意着阿良动静的魏檗,心头顿时一跳,以为阿良要对自己动手了,当即就用出了缩地成寸的天赋神通,使自己瞬移到了棋墩山的另一侧去。 而另一边吞了白蟒的黑蛇,则早就不知何时,悄悄溜走了。 阿良对这逃跑的一神一蛇,并未追击。 只是捡起因魏檗消失而掉落在地的竹刀,以刀尖拄地,仰头望天,摆出一副高人姿态,默不作声。 实则眼睛悄悄斜看着众人,心中默念: “快来个人夸我!这姿势摆着还怪累人的。” 侥幸逃过一死的朱河,瞪大了眼睛看着阿良。 他这才明白,阿良确实不是什么沽名钓誉之辈,而是真的有实力在身的。 “阿良前辈,果然名不虚传。” 第93章 结局倒计时3 听到朱河称赞的阿良,这才松了一口气,从静止不动的雕像状态,重新恢复成了先前那个吊儿郎当的形象。 阿良伸手将地上的朱河拉起,然后赞道: “你实力不咋滴,眼光倒是不错,是个好苗子。” 见阿良如此评价自己,朱河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阿良前辈的意思是,我能突破至武道第六境了?” 阿良瞥了眼朱河,面无表情道: “不能。” 朱河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明明刚刚在生死之境数次徘徊之后,他隐约感觉到自己原本已经进无可进的武道修为,有了松动的迹象。 他本来以为,自己能够凭借这次生死之间的感悟,再上一层楼。 却没曾想,直接被阿良前辈给否决了,这瞬间就让朱河意志消沉了许多。 那颗武胆,竟然如此难以凝聚吗? 朱河摇了摇头,走向了自己的女儿朱鹿。 在一切结束之后,再看朱鹿的状态,朱河心中其实已经了然先前发生了什么。 朱鹿已然丧失了武夫最重要的胆气。 不过自己的女儿,他自己明白,现在自然是舍不得骂的,只好将其搂在怀里,好声安慰。 而阿良则是望向了陈平安。 他给陈平安设置的考题,陈平安完成的非常出色。 在有能力救人面前,陈平安并没有选择冷眼旁观,而是果断出手,将朱河救了下来。 这让阿良十分满意。 毕竟先前陈平安斩妖时的杀伐果断,多少让阿良有些担心,认为陈平安可能因此失去了点同情心。 但现在,这点担心完全就是多余了。 当然,阿良自然也不会让陈平安白用了这一缕剑气。 他肯定会给陈平安补偿。 只是这补偿,得由那魏檗出。 念及此处,阿良拄在地上的刀尖,就悄然往下深了一寸。 同一时刻,早已逃遁到棋墩山另一侧的土地魏檗,忽地被一股比之陈平安所用剑气,更为强横的剑意笼罩。 轰! 无声起惊雷! 魏檗全身焦黑,生机都差点在这一瞬彻底断绝。 魏檗小心翼翼地抬头,便见到了一截绿色的刀尖,不知为何悬停于他的脑门之上。 聪明的魏檗立即明白,这是阿良在敲打他。 根本无处可逃的魏檗,只能哭丧着一张脸,再度出现在棋墩山山巅处,向着阿良拜倒在地。 如今他为鱼肉,人为刀俎,还是趁早认清现实更好。 而见到魏檗去而复返之后,躲在朱河怀里的朱鹿,也似是看明白了当前的情势,当即拔出刀来,也不知哪来的胆气,直接向魏檗脖颈处斩去。 可魏檗对于逼近的朱鹿,根本瞧也不瞧,任由其刀刃落下。 当! 刀刃与魏檗脖颈交界处,竟是发出了金铁交鸣之声。 使出了全力的朱鹿,甚至连魏檗的皮毛都伤不到。 这让决心复仇的朱鹿,满脸都涨得通红。 现在,她才终于明白,刚刚阿良能将竹刀捅穿魏檗的胸口,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要知道她用的是李家所给的精兵,却是连一丝伤痕都难以砍出,更不要说像阿良那般,捅穿魏檗的胸膛了。 意识到魏檗不是任何人都能轻易所伤的朱鹿,当即看向了阿良,厉声道: “还不杀了他?!” 被命令的阿良,呵呵笑着,一言不发。 见到阿良那一副老好人的神态,朱鹿不知为何,心中怒气、羞愧交织在一起后,顿时爆发了: “你知不知道,刚才他们差点将我们全杀了?!” “就是这该死的棋墩山土地,在背后指使!” “你现在不杀他,莫非是跟他一伙的?” “果然,你就不是什么好人!” 听着朱鹿将一顶一顶帽子扣到自己头上,阿良还没说点什么,陈平安就缓步走了过来,出声道: “闭嘴吧,蠢货。” 朱鹿听见陈平安也出声骂她,顿时怒不可遏,将刀兵一转,就对准了陈平安: “没错,你也是跟他们一伙的!” “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人!” 陈平安看着指在脸上的刀尖,神色漠然地看向朱河道: “朱河叔,这一次,我可不会再留手了。” 心头一跳的朱河,立即一个纵身,伸手将女儿朱鹿手中的刀按下,然后低声道: “阿良和陈平安都是自己人,你这是干嘛?” “爹!他们……” “行了,爹都知道,乖,我们回去再说好吗?” 朱鹿满脸忿忿不平之色,就好像所有人都联合起来欺负她一样。 可现在她爹朱河,明显是想退一步息事宁人,她也只能冷哼一声后,跟着朱河重新远离了众人。 这时,阿良才重新将目光看向了陈平安,然后道: “陈平安,你觉得该如何处理他们?” 陈平安看了眼偷瞄自己的魏檗,然后笑道: “按我想的,应该是杀了才一了百了,省得今后还有风波。” “不过我观这土地身上气运正浓,大有身成山岳正神之势。” “这说明,这家伙顶多是纵容那白蟒吃人,自身倒是从未害过人,想来演戏之事,只是兴趣使然。” “若他能改过自新,倒也可以放他一马。” 魏檗听得陈平安言语,顿时脸露感激之色,对着陈平安连连磕头: “公子真是目光如炬啊,竟将小的看得一清二楚,小的真是心悦诚服。” “日后自当牢记公子所言,积德行善,绝不再纵容妖物害人!” “若没其他事,那小的就先离去了?” 见魏檗想要尽早离开阿良,陈平安笑了笑,继续道: “但死罪可免,如今你惊吓到我的朋友,怎么也得有些补偿才行。” “不然不叫你肉疼,你是绝不会记住今日之事。” “所以,你的洞府在哪,让我等自行选择一番,此事才能就此揭过。” 听到陈平安要求,魏檗顿时松了口气。 好好好,只是求些财物罢了,有何不可? 这总比丢了卿卿性命更好。 就算陈平安一行人,帮他的洞府搬空,也没什么所谓。 反正,只要这趟能活下来,他多半能在大骊这次封正中,混得一个山神身份。 这样一想,他怎么也不亏。 第94章 结局倒计时4 有了决定的魏檗倒也果断,立即就召唤来了所谓的‘车驾’。 这车驾自然不是寻常人所用的马匹之类的骑物,而是三只背甲大如圆桌的山龟。 身为棋墩山土地的魏檗,虽然跟那两条蛇蟒,互相都奈何不了谁,但魏檗驯服几只未开窍的山龟,还是轻而易举的。 所以在他的驱使下,这些山龟,很是温顺的在众人面前俯下了身子,让众人登上了那鲜红色的背甲上。 随着众人坐稳之后,山龟立即迈动四只脚掌,在陡峭的山壁上,如履平地般,飞快下山,惊起了几位蒙童数次大呼小叫。 这宛如过山车般的感觉,对于蒙童们来说,确实是惊奇刺激。 很快,在山龟的带领下,众人就来到了位于一片竹林中的土地洞府。 不得不说,如今魏檗洞府之中,确实穷的响叮当,一点也不像个真正的土地。 率先进去的李槐,东翻翻西捡捡,一直未曾找到喜欢的东西。 喜欢读书的林守一,则是捡起了一本泛黄的古籍。 这泛黄古籍被一根金黄色的丝线捆绑,露出五个由云篆书写的书名——《云上琅琅书》。 这是一本晦涩难懂的道家典籍,上面记载有道门威力最大的五雷正法,只是现在的林守一并不知道自己选中了什么机缘。 最像个读书人的李宝瓶,倒是出乎大多数人意料的,挑选了一柄长长的狭刀。 这把刀一抽出来,那缕缕寒光,就沁人心魄,令人心生胆寒之意。 这刀虽然没有镌刻任何铭文,但刀身之上却有着一缕缕的天然纹路,就跟道家高人镌刻在符刀上的祥云符箓一般。 这刀也因此得名,‘祥符’。 这刀虽然在一众名刀中排行垫底,但它却是一把实打实的半仙兵。 当然,眼下的李宝瓶自然发挥不出此刀的威力。 一旁的魏檗,看见这几个身具机缘的家伙,一出手就将他的宝贝,搜罗得差不多了,一双眼皮忍不住直跳。 心头在滴血的他,不断告诉自己,只要能成山神,这些东西就都不重要。 而一直站在一旁未曾有所动作的董水井,则是挑了一个蒙尘的戒指。 随手擦了擦的董水井,就令戒指上的宝石,重新大放光彩。 看着这种闪亮亮的事物,董水井本能地觉得开心。 说真的,他会选择去求学,为的就是学成之后,可以赚很多钱,改变家里子子孙孙务农的情况。 所以,他对这种亮晶晶的事物,向来都是没有抵抗力的。 见到董水井的选择,魏檗眼皮子又是一颤。 这戒指看似俗气,实则是一件容量极大的方寸物。 至于蒙童之中,最后的李槐,则是终于找到了心仪之物。 这是一只手掌长短的彩绘木偶,做工相当精细,栩栩如生,就宛如真人一般。 说真的,这玩意就是魏檗也不知其根脚。 他会收藏这玩意,纯粹是因为其做工精细,然后身上还有若有若无地一丝神韵。 在场众人中,怕是也只有陈平安知道,这玩意跟十万大山中那位十四境合道大能老瞎子有关。 李槐在不久的未来,也会被其收为关门弟子。 而陈平安则是选中了一颗金色的莲子,一颗状如丹药的金色武胆。 至此,魏檗的存库里已经没什么好东西了。 最后进来的朱河父女俩,只得选中了一本没人要的拳法以及一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神水国破烂甲胄。 阿良则是在屋外竹林里逛了逛,在魏檗心痛的目光中,砍下了一棵来自于竹海洞天奋勇竹的子孙竹,做了柄新的竹刀。 他先前那柄竹刀,在刺穿魏檗金身之后,实际上早就因为材质承受不住阿良的力量,内里尽皆粉碎了。 现在还能维持原型,纯粹是因为在阿良手中罢了。 见众人手里均有了宝物,魏檗也不由松了口气,擦了擦实际上并没有冒汗的额头。 终于是结束了。 送走了这瘟神,他的运气也该否极泰来了吧? 可没曾想,陈平安在准备走时,忽地回头向魏檗问起了黑蛇的下落。 然后提出要让黑蛇为其买下的山头坐镇之事。 本来需要黑蛇为自己维持棋墩山灵气的魏檗,听说陈平安在那大骊龙泉县拥有六座山头后,顿时点头答应了下来,甚至还愿意给陈平安送一座纯由奋勇竹子孙竹打造的竹楼。 商定好这些事后,众人便继续踏上了前往大隋的路。 路上陈平安将那金色莲子种于窍穴之内,竟是意外地激发了体魄进阶,成功晋升为最强三境。 看着那从天地间蜂拥而至的武运,陈平安直接将其冲开了身体内剩余的窍穴。 至此,陈平安一步迈入了洞府境。 只待星官坐满洞府,他便可一跃至飞升境。 而成了最强三境的陈平安,自然也不用压抑着武道修为。 借助着手中金色武胆,一举迈过三境,来到了武胆境。 当一切做完,棋墩山另一侧山脚下的红烛镇,已经显现在了陈平安眼前。 一旁的阿良,一直关注着陈平安的修行。 他倒是没想到,陈平安居然福至心灵地选择了假借外物,来使自身修为攀升。 这种举动,虽然有些根基不稳,但只要沉下心来,重新打磨基础,倒也问题不大。 只是陈平安为何要这么急? 似是察觉到阿良眼中的疑问,陈平安抬头看天,似是穿破了沉沉虚空,看见了自己的命运。 “因为我时间不多了。” “想要于这天地间成为遁去的一,那我就得加快点步伐。” 阿良挠了挠头,有些不解于陈平安的话。 不过阿良向来懒得多想,他举起银白色的酒壶,喝了口酒笑道: “是吗?你如此珍惜光阴,倒也不错。” “这样到最后,至少你不会感觉自己浪费了时间。” “行了,红烛镇到了,想好要住哪了吗?” 陈平安瞥了眼先前严禁自己住宿在红烛镇中的朱鹿,笑了笑道: “就住那些花船边上吧。” “毕竟掌管钱袋子的是我。” 第95章 结局倒计时5 阿良哈哈一笑,很是欣慰地拍了拍陈平安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在众人离开棋墩山没多久,身为棋墩山土地的魏檗,就被人找上门来,以再次打碎魏檗为由,逼问了阿良的真实实力。 可魏檗对于阿良的来历根脚,甚至实力,也属于是一知半解的程度。 最后思考良久的魏檗,只能给来人留下了‘很强’两个字。 来人显然不信阿良很强。 阿良就算再强,能强得过大骊京城那座仿白玉京制成的法宝吗? 在大骊的土地上,是龙也得盘着! 见问不出太多的信息,来人也只能丢下一句‘好自为之’,随后便准备在红烛镇安排一场史无前例的刺杀。 …… 另一边,并不知晓被人盯上的阿良,带着众人来到了红烛镇。 作为龙泉县外,唯一一座小镇,这里也是众人唯一能和那些身在大骊京城家人交流的地方。 所以,队伍之中,几乎所有人都收到了一叠家书,就连陈平安也收到封阮秀寄来的信。 信上大概说了下大骊对于附近山头的规划,说陈平安的落魄山将会得到一位山神,仅次于最高的披云山以及阮邛的点灯山。 陈平安也让李宝瓶代笔,给阮秀回了一封信,大意说过段时间,会有条黑蛇前往落魄山之类云云。 将信件寄出之后,陈平安抬起头来,看了看其他人。 几人之中,唯有朱鹿在看了李家二公子送来的信件后,满面春风,像极了怀春的少女。 而在将信件内容都看完之后,朱鹿却是抬头,不留痕迹地瞥了眼陈平安。 因为信中李家二公子,要她找机会干掉陈平安。 虽然她不知道李家二公子,为何会要去杀一个跟他根本没交集的陈平安。 但从小就仰慕李家二公子的朱鹿,自然是会依言照做。 只是她不知道,陈平安对此早有预料。 当日晚间,朱鹿托自家小姐,来向陈平安表达了歉意,并表示想当面道歉的意思。 所以两人就约好在红烛镇廊道那边见面。 在陈平安刚刚到达廊道时,就见到朱鹿脚步轻盈地从另一端走来,显然她早就等候在这里,等着陈平安的到来。 现在的朱鹿,特意换上了一身更能体现身材的紧身衣物,一脸愉悦的向着陈平安款款走来。 就好像先前路上的误会都不存在了一般,朱鹿也不再是那个性格偏执的少女,而是有了成长一般。 换做一般人,恐怕就会被朱鹿这般表面给欺骗了。 可陈平安清楚地知道,朱鹿之所以笑得这么开心,纯粹是她杀了陈平安之后,就能去大骊京城陪她那李家二公子了。 能和喜欢的人待在一起,她能不开心吗? 反正杀掉陈平安这个讨厌鬼,她也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越想越是开心的朱鹿,扬起手来,向着陈平安挥手道: “陈平安,来这边,来这边,这边冲澹江的景色更美一些。” 看着陈平安不疑有他的向着自己走来,朱鹿脸上笑容不变,心底却是腹诽不已。 这陈平安不会真以为,自己对他有别样的心思吧?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真是恶心! 陈平安也不看看自己那样子,有人会喜欢吗? 若不是李家二公子要求,她都懒得打扮一番。 现在看来,李家二公子确实料事如神,知晓这种乡野小子,见到美人就会移不开目光。 这样也好,等陈平安近了,她就能轻易送其归西。 毕竟一个三境武夫,体魄可没有强到能够阻挡兵器的程度。 只是朱鹿眼见陈平安越走越近,不知为何,曾输过一次的她,莫名地觉得有些心慌。 就连脸上的笑容,都开始显得僵硬起来。 好在陈平安已至眼前,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 定了定心神的朱鹿,先开口吸引陈平安注意力道: “陈平安,我爹希望我为先前的事……” 话音未落,朱鹿就抬起左手,猛地一拳向着陈平安额头砸去。 这一瞬,朱鹿紧绷的神色终于松了下来,甚至还带着点说不出的快意。 一切都按着她的计划在走。 一切都很顺利。 以陈平安三境武夫的实力,定然是能挡住她这左拳的。 但实际上她真正的杀手,在她右手所握着的锋利竹签上。 接连两次出其不意,她就不信陈平安有这个脑子,能想到这茬。 只是想象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用了诸多障眼法的朱鹿,在左拳被陈平安轻松挡下之后,她那右手指间所夹着的三根锋利竹签,甚至都没有挥出的机会! 因为陈平安反手一拳砸在她胸口,就将她击飞出去数丈之远。 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的朱鹿,满脸惊骇莫名之色。 与上次相比,陈平安显然更强了一些! 这导致她一开始想好的计划,在陈平安暴涨的实力面前,完全变作了一场笑话! 怎么会这样? 不过是短短几天时间,这陈平安就又有精进? 明明就连李家老祖都夸她朱鹿,能以这个年纪进入武夫二境,已经是了不得的天赋了。 结果,身为三境的陈平安,还向前迈了一步,疑是到了四境? 如同断线纸鸢般飞在半空中的朱鹿,念头刚刚落下,整个人就重重地摔在了廊道的另一边,半天起不来身。 陈平安刚刚那一拳,似乎已经伤及了她的骨骼血肉。 只觉腹中已是一团乱泥的朱鹿,终于是忍不住侧头,哇的一声,吐出了满地碎脏肉片。 朱鹿满眼骇然地看着自己吐出的红黄之物,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死亡接近的恐惧。 这是跟棋墩山上面对黑蛇、白蟒时,完全不同的感受! 那时的她虽然害怕到手脚发麻,但毕竟死亡不曾临身。 现在,她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里,正在因为胸口的那一拳而流逝! 更重要的是,陈平安似乎根本没打算放过她,正不紧不慢地向她走来! 心中恐惧的朱鹿,顿时朝着陈平安大喊了起来: “陈平安,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你莫非是想赶尽杀绝?!” 第96章 结局倒计时6 朱鹿见到陈平安丝毫不为她的言语所动容,眼神更是慌乱。 “陈平安,我真没有理由杀你啊。” “我我……我只是想找你切磋一番,你为何要对我痛下杀手?” “你就不怕小姐知道这事后,会与你有了隔阂吗?” 朱鹿一边说着,一边鼓起剩下的力气,拼命地往后退去,想要远离如今这个仿佛不带一点人味的杀神陈平安。 可陈平安仍旧是按照自己的节奏,一步一步逼近朱鹿。 草鞋落在石板上的轻微声响,如今在朱鹿听来,就像是地府催命的钟声,让她一颗心愈发恐慌。 她爹呢? 她爹在哪里? 还不出手吗? 朱河本就是朱鹿最后的底牌。 她一开始就有意以自身为饵,在失败后,可令朱河动手的心思。 毕竟她已经和陈平安动过一次手,相当清楚,正面对敌时,她绝不是陈平安的对手。 所以若是偷袭计划失败,那就得逼得她爹不得不动手,如此,陈平安才是必死无疑。 可她爹至今还不现身,难不成是笃定陈平安不会杀他吗? 是了,从刚才到现在,陈平安对她的偷袭之举,一点都没有生气的神情,旁人自然也看不出其有杀心。 但直面陈平安的朱鹿,却是感受得非常清楚。 陈平安一定会杀了她的,一定! 她必须让陈平安流露出情感波动来,如此她爹才不至于以为事不致死! 意识到让朱河出手的最好办法,就是继续刺激陈平安的朱鹿,当即出声道: “陈平安,你难道不想知道,究竟是谁要你死吗?” 陈平安脚步微微一顿,朱鹿立即感觉到了机会来临,当即想继续出声。 可陈平安脚步停顿,只是为了高高跃起,然后再重重踏下。 意识到陈平安根本没打算给她说话机会的朱鹿,瞳孔猛地放大,然后凄厉叫道: “爹,救我!” 朱鹿猜的没错。 朱河实际上一直在暗中跟随着朱鹿。 他本以为朱鹿真的转了性,是来和陈平安道歉的。 但没曾自己女儿不知为何,竟是突然对陈平安出了手,还是死手! 也就是陈平安武道修为,似又有进阶,否则的话,这一击之下,陈平安不死也要重伤! 本就处于理亏状态的朱河,自然不会在此时现身。 因为他不知道,他该如何面对陈平安。 所以,他才坐视陈平安反击,将他女儿朱鹿击伤。 其实那时,他就忍不住想要出手。 但见陈平安没有后续动作,只是慢悠悠地走过去,这才强忍下阻拦的心思。 他是觉得,让女儿朱鹿吃一次亏,对其成长也有利。 只要陈平安不是要杀他女儿,那他只会当没来过这里。 可场间形势却是突然大变。 陈平安的举动,完全出乎了朱河的预料。 他万万没想到,陈平安竟然真准备下死手! 听见女儿那声惨叫,朱河大脑一片空白,再也顾不得占不占理的说法,当即跃入场间,重重地撞在陈平安身侧,使陈平安的必杀之击失去了准头。 咚! 陈平安身形顿时矮下去一截,竟是将那石板路面都给踩塌了。 从中足可见陈平安刚刚这一击,若是落实,那么朱鹿是真的再无活头了。 侥幸逃过一死的朱鹿,眼中满是兴奋之色。 她爹出手了,那么陈平安这一次,可就再无活下去的可能! “爹,快杀了陈平安!” “二公子给我的信里,用暗语许诺我,杀了陈平安即可得诰命夫人之位!” 听到女儿朱鹿言语的朱河,脸色相当痛苦。 就像他没想到陈平安会真想杀了朱鹿一般,他也没想到女儿朱鹿会杀陈平安,仅仅是因为那李家二公子,给了她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 诰命夫人,又岂是那么好当的? 更何况朱鹿的性格缺陷,他比谁都清楚! 李家二公子,怕是只想借刀杀人! 读书人杀人,用笔就可以了! 但现在,被当作刀的朱河,心下也很是为难。 要知道朱河不确定陈平安,还能不能挥出当日那般,令人心颤的剑气! 朱鹿现在的言语,简直是将他这个爹,往死路上逼啊! 深陷石板路之中的陈平安,将两腿轻松地拔了出来,然后看着朱河,一脸平静道: “朱河叔,我上次就跟你说了。” “朱鹿这性格,迟早会惹来大祸。” “与其让她以后给李家惹来更大的祸患,不如就让她死在这吧。” 朱河攥紧拳头,满眼通红地道: “可她是我的女儿!” “陈平安,给我个面子,放她一马可好?” “她年纪小,不懂事,只是受人蛊惑,并不是真有此意……” 朱河话没说完,就被陈平安打断道: “朱河叔,你是刚来廊道吗?” “假如刚刚朱鹿得手,你还会这样阻止她吗?” 没等朱河回答,陈平安就自问自答道: “不,你不会,你只会默认这个结果。”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我陈平安没身份、没背景,是个可任人欺杀的小角色罢了。” 听完陈平安所说,朱河脸色一暗。 确实如此。 若朱鹿刚刚真杀了陈平安,朱河也不会对朱鹿责备什么,甚至会为其一起收拾残局,以逃避官府、阿良的追究。 因为陈平安没有靠山,唯一能算作靠山的阮邛,则离这里足有数千里之远,又如何能保陈平安一命? 终究是鞭长莫及。 而朱鹿杀得陈平安,就算很难坐稳诰命夫人的位置,但终究有他这个爹在一旁帮衬,多少也能安稳一段时日。 若能表现出出彩的武道资质,那说不定还真能成为李家二公子所器重的夫人。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得建立在陈平安是个死人上。 现在,陈平安既然还活着,那一切都得另当别论了。 【讲理成功,小份天地馈赠已降临。】 …… 见到自家爹爹似乎是被陈平安说动了,朱鹿顿时急道: “爹,我求你了!” “再不动手,等那风雪庙的阿良察觉,一切都晚了!” “到时候小姐知晓这里的事,定然会驱逐我们,二公子也会因我们办事不力,心生怨恨。” “爹,我们现在只有杀了陈平安一条路可走了啊!” 第97章 结局倒计时7 对于女儿朱鹿越来越急的叫喊声,朱河唯有苦笑一声。 明知自己做的是错事,却偏偏不能不做。 这让朱河本来隐隐将要凝聚的一颗武胆,轰然破碎。 嘴角流出一丝鲜血的朱河,看向陈平安,嘴唇蠕动着,正想说话时,迟迟见不到朱河动静的朱鹿,忽地将手中竹签顶住心口,威胁道: “爹,你再不出手,你就没我这个女儿了!” “难道在你心里,这个泥腿子比你女儿的命还重要吗?” 面对女儿朱鹿的咄咄逼人,朱河终是下定了决心。 长叹一声的他,眼神复杂地看向了陈平安: “对不起。” 对于朱河的选择,陈平安并不意外。 毕竟一边是亲女儿,一边是路上才有些熟识的陌生人,谁都知道该怎么选。 为了外人大义灭亲的举动,不管在哪,都是少之又少的存在。 显然,朱河不是这种人。 摇了摇头的陈平安,依旧平静地看着朱河: “朱河叔,路是你自己选的,死了可别怪我。” 而见朱河愿意出手的朱鹿,在听到陈平安狂妄的话语时,心头虽然还萦绕着丝丝不安,但她还是笑了起来。 她必须给自己定定心,所以慢慢从地上撑起身子的朱鹿,故意冷笑道: “陈平安,就凭你?你想杀谁?” “你怕是连武道有几境都不知道吧!” “就算你突破了武道三境又如何?” “武道攀升,可不比练气士朝闻道、夕成仙那般迅捷,武道更讲究的是日复一日的不断修炼。” “所以武道每一境之间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你拿什么比……呃呃呃——” 朱鹿话音未落,一柄碧玉小剑就穿过了她的喉咙,令她之后的言语都变成了意味难明的呜咽声。 飞剑?! 陈平安有飞剑?! 并没有大骊情报人士供给情报的朱河父女俩,直到此时才知晓陈平安,居然并不是纯粹武夫,他居然还是一名剑修! 意识到这点的朱河,根本来不及救助自己的女儿朱鹿,而是小腿肌肉虬结,右脚在地上重重一踏,整个以极快的速度,从原地冲了出去。 对方既然拥有飞剑傍身,那就绝不能让陈平安找到机会,拉开距离! 否则的话,他和女儿朱鹿,今日绝对无法生离此处! 现在,必须尽快拉近与陈平安的距离,不给其反应时间,直接将其捶杀! 纵使他们理亏在先,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不得不说,朱河的反应十分正确。 面对一名剑修时,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给其出剑的机会。 既然陈平安已经出了一剑,那么现在就是最好的空挡。 朱河这一击,确实把握住了稍纵即逝的机会。 只是很可惜,对面的陈平安,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吴下阿蒙了。 陈平安眼神淡然地看着飞速靠近的朱河,脚下没有任何动作。 见到陈平安如此淡定的模样,朱河不仅心里发寒。 他不知道陈平安究竟有何底气,才会不闪不避……难不成,陈平安还能用出当日在棋墩山山巅那般的强横剑气? 心中有了迟疑,出拳就自然而然地少了分果决。 堂堂武道小宗师,此时竟是犯了战斗之中的大忌! “你走神了。” 陈平安冰冷的话语,在朱河耳边响起。 惊骇莫名地朱河抬头望去,前方哪还有陈平安的身影,陈平安竟是以比他更快的速度,出现在了他身旁。 这只意味着一件事情,那就是陈平安的体魄比他这个五境武夫,还来得强横! 这怎么可能? 明明先前陈平安和朱鹿交手时,朱河就在一旁观战,他十分清楚,那时候的陈平安不过是一位走到极境的三境武夫罢了。 陈平安是有武道天赋不假,但这天赋还不至于恐怖到,让陈平安短短几日,就到了超越他的地步! 砰! 朱河的思绪戛然而止。 来自于陈平安拳头上的力道,直接将他轰落到了尘埃之中! 这一拳,几乎让朱河颇为强横的体魄,瞬间遍布裂痕! 陈平安的这一击,比棋墩山上的黑蛇白蟒加起来带给他的伤害,还要高! 落在地上的朱河,满眼不解地向着陈平安望去,只见陈平安体内,一颗金色的武胆,正熠熠生辉! 武道第六境,武胆境?! 什么时候? 陈平安究竟是什么时候成就的武胆境? 本来以为可以凭借境界压人的朱河,眼神瞬间黯淡下来。 就算陈平安没有那柄碧玉飞剑,他也断然不可能是陈平安的对手了。 他是真没想到,居然有人的武道天赋,竟然可以如此恐怖。 陈平安这样的武道提升,实在是朱河生平仅见。 能死在这样的人物手中,也不算是件坏事吧? 朱河闭上眼睛,接受了死亡的来临。 啪叽! 陈平安可没有心慈手软的喜好。 他给过朱河选择,让其放弃朱鹿这个蠢货。 但既然朱河选择了帮朱鹿杀死他,那从那一刻开始,他俩就已经是不死不休的仇人了! 所以陈平安也断然没有放过朱河的理由。 这一切,要怪也只能怪那个愚蠢的朱鹿吧。 陈平安缓步走到满脸惊骇之色的朱鹿面前,蹲下。 那柄刺穿了朱鹿喉咙的碧玉小剑,不断地围绕着陈平安的身躯,上下游动,显得颇为欢快。 显然,陈平安在御使飞剑上的造诣,绝对不低。 换句话说,除非朱鹿能瞬间移动出去数十里之远,不然也难逃飞剑追杀。 心知今日必死的朱鹿,终于是害怕了。 全身不断颤抖的她,身下有洇出了一团黄色的液体。 本想说点什么,再赚一笔天地馈赠的陈平安,眉头微皱,彻底失去了说话的欲望。 直接手指往下一按。 飞剑‘十五’就化作一道流光,穿过了朱鹿的额头,将其钉死在了地面之上。 接着陈平安将朱河、朱鹿父女俩的尸体,绑上石块,丢入了廊道旁的冲澹江里。 做完这一切,陈平安这才看向来处,忽地开口道: “你不拦我杀了他们?” 随着陈平安的话音落下,一道人影忽地自廊道另一边阴影处现身,正是阿良。 第98章 结局1 见证了陈平安杀人全过程的阿良,很是感慨地坐在了廊道旁,在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示意陈平安坐下说: “以前我见过一个和你差不多大小的少年。” “那少年死缠着我,说要跟我去闯荡江湖,要快意恩仇,要喝最烈的酒,要用最快的剑,要骑最好的马。” “但我没答应他,我知道真正的江湖是什么样的,他真的去了那个江湖,必然是要失望。” “所以我跟他说,‘你读书会比练剑更有出息’,等你读书读出名堂来了,我就带你去走那个江湖。” 眼里满是追忆的阿良,忽地猛灌了一口酒道: “但是我没想到,他终究还是对这个世界失望了。” “那么你呢?” “朱河父女俩,让你对这个世界失望了吗?” 陈平安看着阿良那双似乎已经醉醺醺、又似乎能看穿人心的眼眸,淡然笑道: “我为何要对这个世界失望?” “这世界纵然有朱河、朱鹿这样的父女,也有阿良你这般的不羁剑客,更有宁姚这样让我心许的剑仙……” “阿良啊,我来到这个世界,就是因为我对这个世界充满期待。” “我新生的每一天,都是为了希望而活的啊。” 阿良盯着陈平安的眼睛良久,他确信陈平安没有再说假话。 陈平安是真的将每一天,都当作生命的最后一天而活。 如此他便会珍惜每一天的当下。 不求未来圆满,只求足下无憾。 如此心境,倒是通明。 陈平安自此直入上五境,都是一片通天坦途。 唯一限制陈平安的,只是修为的积累罢了。 阿良叹息一声: “陈平安啊,你知道吗?” “从见你的第一面起,我就在想,我到底哪不如你。” “缘何她会选你,不选我。” “所以我一直在试探你,到了如今,却发现根本无需我试探什么。” “你心之坚,足可问鼎大道!” 【讲理成功,大份天地馈赠已降临。】 …… 在阿良承认陈平安可问鼎大道之后。 冥冥之中的天地馈赠,裹挟着海量的先天灵气,争先恐后的涌入陈平安体内。 那窍穴之内,本来空空荡荡的洞府,顿时坐满了一个个貌如陈平安的星官之形。 只这一瞬,便让陈平安在洞府境的修为,臻至圆满之境。 这便是所谓的朝闻道,夕成仙。 但陈平安离‘仙’,还差了那么一点点。 而感受到陈平安体内的气机变化,阿良拿着酒壶的手,也不禁僵住了一瞬,随后这才放松下来。 他倒是没想过,陈平安居然能在他的称赞之下,收获良多。 难不成这陈平安跟他阿良一样,都喜欢听别人的夸奖? 若是别人不愿夸奖,就将别人先行打死? 啧,难怪他总感觉陈平安是同道中人。 连喜好都跟他一般相像,这不是同道中人,又有谁算同道中人? 可意识到这点的阿良,反而更觉得头疼。 那为何老剑条不选他这个猛汉,要选陈平安这个小娃娃呢? 难不成还真是因为陈平安的心志坚定? 满心疑惑的阿良,摇了摇头不再多想,转而道: “陈平安,我要走了。” 陈平安点点头: “我知道。” 阿良瞥了陈平安一眼,似是有些埋怨陈平安为何不问他,为何要走。 就这么简简单单三个字‘我知道’,让他该如何继续下去? 好在阿良天生就会自找话题。 所以即便陈平安不接话,阿良也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我之所以会试探你,纯粹是我欠齐静春的。” “我当初答应要带他走江湖,终究还是食言了。” “虽然一直知道他眼光不错,但人心隔肚皮,齐静春也难免会有走眼之时。” “他虽然死了,但我还活着,所以我怎么的也得替他好好看一看你,你们。” 说到这里,阿良自嘲一笑道: “人总是这样,在活着的时候不懂得珍惜。” “等人真的死了,才会感觉到遗憾。” “说起来,你身上有齐静春年轻时的影子,那时的他,脾气可没现在这么好。” “碰到人不愿听他的道理,那自然就是拔刀相向。” 似是想起了从前的阿良,突然笑了笑,再看了眼陈平安道: “但现在看起来,我倒更觉得你像我,随心所欲,讲究一个念头通达。” “所以我才愿意跟你说这么多话。” “行了,我要去打一场架了……唔,也算为齐静春,收回点利息吧。” 站起身来的阿良,收好了酒葫芦,眼眸像是透过了层层叠叠的黑暗,看向了大骊京城的方向。 那里,有一座墨家巨子候补仿造白玉京而造的‘剑楼’正在复苏。 大骊也正想借此机会,告诉这个天下,它大骊,十三境以下皆可杀。 可不巧的是,他阿良,是十三境巅峰啊! 甚至在陈平安的影响下,如今他阿良已经隐隐摸着了十四境合道的门槛。 长笑一声的阿良,直接拔地而起。 苍穹之上,顿时响起一阵阵震人心魄的炸雷声响。 “来来来,让我看看你们大骊,究竟有何本事?” 黑暗之中,众多魑魅魍魉皆被阿良气势所摄,久不能言。 有杀意者,更是口鼻流血,已被剑意所杀。 稍强一些的,则如飞蛾扑火般,撞向那向着大骊而去的流光,然后又如蝼蚁般,被轻易拍回到地面之上。 阿良之威,纵使是在十三境剑仙之中,亦是其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又岂是东宝瓶洲之人,所能阻拦? 这些拦阻之人,能侥幸活下命来,也都是阿良并未认真之故。 阿良眼中,唯有更强者。 唯有与更强者交手,才能令阿良更强! 若是人间无敌手,那阿良自然就往天上去,往那天外天而去! 如若不是剑修,常人见阿良,只会是井中蛙观天上月,觉得天地只有如此之大。 如若成了剑修,那观此勇猛无双的剑意,只会如蚍蜉见青天一般震撼。 看着阿良如此威势,陈平安眼里皆是艳羡之色。 什么叫做剑仙,这就叫做剑仙! 第99章 结局2 阿良走后,陈平安怅然若失了好久。 不知为何,他总感觉终局临近。 有些事现在不做,那今后就没机会做了。 比如书简湖的顾璨。 比如玉宣国马家。 比如大骊皇后南簪。 比如剑气长城的宁姚。 但不到十二境的陈平安,去哪皆是寸步难行,还有倾覆之祸。 所以陈平安这一次,并没有急着带着四位蒙童上路,而是留在了红烛镇。 他在等,等一个人,等一个自称他半个先生的人到来。 同一时间,红烛镇外,来了个风尘仆仆的老秀才。 看着近在咫尺的红烛镇,老秀才扶了扶身后的行囊,笑着说了声: “善。” …… 没多久时间,陈平安就听到门外吵闹的声音。 走出门的陈平安,一眼就瞧见了那老秀才头上所插着的玉簪子,十分眼熟。 陈平安下意识地往头上一摸,那齐静春所送给他的玉簪子,自然是早已不在了。 显然,此刻玉簪子,已经是物归原主了。 这老秀才正是文圣,也是齐静春的先生,玉簪子本身的主人。 只不过自囚于功德林的他,如今已经放弃了肉身,以及儒家圣人的种种神通,仅以神魂行走世间。 但身为儒家圣人,就算仅剩神魂,也不是一般人所能为难的。 现在,像个老秀才多过像文圣的他,不过是于红尘磨练罢了。 哑然失笑的陈平安,挥手拦阻了那些就要对老秀才动手的客栈护卫,然后带其进了房间。 而陈平安正想拱手时,就见那老秀才摆了摆手: “无需行礼,无需行礼。” “你既在等我,想来已知前因后果。” “你心之坚,我俩其实已无缘师徒之实。” 对于文圣的拒绝,陈平安并不意外。 相较于上一个陈平安,他自一开始,就走上了和那个陈平安不一样的道路。 就像先前的朱河父女俩,以前的陈平安纵有杀心,最后也会因为‘不想对世界失望’,选择放人一马。 但现在,陈平安即便杀了朱河父女俩,也不会对世界失望。 只是对文圣来说,现在的他,总归还是杀性过重、执念过深了。 “但先生还是来见我了。” “证明先生,还是想试一试。” 看着对面笑意吟吟的陈平安,文圣愣了一下,随后笑道: “是极,是极。” “你我虽然无缘,但也未必不能是师徒。” “理清了顺序,那便有缘了。” “我既来见你,那自是因你之道理,其实也同样符合我之道理。” 【讲理成功,超大份天地馈赠已降临。】 …… 随着文圣的点头,一股比之先前阿良更强的天地馈赠,自冥冥中升起,填满了陈平安的四肢百骸。 只一瞬间的时候,那如周天星斗般的三百六十五个洞府之内,瞬间坐满了星官人影。 周天星斗修炼法,已至大成! 同一时间,天生异象。 本来还光明如白昼的天空,瞬间漆黑如墨,唯有三百六十五颗星辰,在苍穹之上,独放光芒。 而三百六十五颗星辰,又与陈平安体内三百六十五个洞府窍穴相连。 缕缕星力就像是受到牵引般,尽数落入陈平安体内,让其与洞府境一步登天。 观海境、龙门境,瞬息而过。 三百六十五个洞府之中,一颗星光璀璨的金丹,悄然成型。 在更多的星光灌溉下,金丹刹那之间,就破壳生婴,长出了一尊同样星光璀璨的阴神。 接着陈平安周身星光一缩,成返璞归真之象,也意味着就此迈入了上五境之中,玉璞境的境界。 肉身趋于圆满的陈平安,更是修炼成了一尊无增无减的璀璨星体。 星体既成,陈平安的一半自然也脱离了人的范畴,成了仙。 仙人境,成。 疯狂涌入了星力气数,到了此时,还未有止境,依旧不断地在把陈平安的境界往上推升。 只一会儿的功夫,就让陈平安修行到了此方天地的境地,飞升境! 到了这个境界,天地之中的灵气,已经再也难以‘喂饱’陈平安的胃口了。 福至心灵的陈平安,张口一吞,漫天星辰,尽数入得腹中。 天地之中,再现黑暗之色。 可接着,合道于星辰的陈平安,以自己取代为天,再度照亮了此方天下。 至此,陈平安所得的天地馈赠,才停了下来。 因为此时的陈平安,已经进无可进了。 在天穹之上,俯视下方星星点点人间的陈平安,念头一动,便自红烛镇的客栈之中重新化形。 然后对着目瞪口呆的文圣,认认真真地鞠了一躬: “谢过先生教我。” 听到陈平安声音,这才回过神来的文圣苦笑一声: “我何以教你,都是你自己修来的修为,与我无甚关系。” “缘何你让我觉得我们还有师徒之缘,你便可一步合道十四境?” 陈平安笑了笑道: “无它,纯粹因为先生本身就代表着此间的道理。” “先生认同我的道理,那我自然为这天下所认可。” “为天下所认可,那么天上星辰,天下万物,也皆为我可用。” “一步合道,是因为此方天地,只能支持我到合道。” “若是三教祖师……” 没等陈平安说完,文圣就瞪大了眼睛,慌慌张张地伸手捂住了陈平安的嘴道: “慎言,慎言。” “三教祖师虽然大肚,但他们底下的弟子,可不好说了。” “你之言出口,念头通达是通达了,他们可就要找你不痛快了。” 陈平安再次笑了笑: “无妨,他们尽管来找我便是。” “现如今,他们听得进道理,我就跟他们讲道理。” “他们听不进道理,那我就用拳头来让他们讲道理。” “毕竟我修道,为的就是让人能好好听我的道理。” “先生,这难道不是顺序吗?” 陈平安说是这般说,但终究还是没有大逆不道地提及三教祖师。 文圣也自是松了口气: “你这小子,口气确实忒大了点。” “难怪先前我会觉得你我无缘。” “现下看来,我确实教不得你。” “你自去吧。” 第100章 结局3·大隋 陈平安笑了笑,仍旧执弟子礼道: “先生放心,惹了麻烦,弟子不会报出先生名号。” 说完,陈平安的身影就渐渐在房中淡去。 已然合道星辰的他,自可在星辰照耀之下,来去自如。 看着陈平安消失的身影,文圣轻叹一声。 他知晓陈平安此去为何,自是为了终结因果而去,此去注定是一场腥风血雨。 …… 从房间离去的陈平安,先是以合道之能,直接将四个蒙童直接带到了大隋山崖书院之中。 时任书院院长茅小冬,根本未曾察觉到陈平安的到来,但是他却感知了四个蒙童的出现。 身形一闪便出现在四蒙童身边的茅小冬,若有所思地望向天上星河。 能借星河投影在各处,此人当有合道之能。 浩然天下,合道的人不多,大多根脚都为人所知。 但合道星河的,似乎从来未曾听说过。 不过既然对方将四蒙童送至山崖书院,那自然是友非敌。 是以,茅小冬对着那人远去的方向,伸手作揖。 随后才向四蒙童问道: “刚刚送你们过来的人是谁?” 李宝瓶眨了眨可爱的大眼睛道: “是小师叔啊。” 小师叔? 茅小冬是知晓李宝瓶算是齐静春的弟子,可齐静春何时又多了个师弟? 他也算文圣的半个弟子,怎么连他也不知晓这事? 见面前老头,满脸疑惑,李槐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 “就是陈平安啊。” 陈平安? 茅小冬眼中闪过讶然。 茅小冬曾在信中,见到齐静春提及过那孩子。 说那孩子身世凄苦,但心志坚韧不拔,丝毫没有提及那孩子有踏上修行之路。 怎么,那孩子如今的成就,居然这么高了吗? 满是感慨之色的茅小冬,摇了摇头,不再多想。 对方既然未曾留下,那就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意思,那他也不便再去深究什么。 “走吧,你们从今日起,就是山崖书院的学生了。” …… 从山崖书院离去的陈平安,再现身时,就出现在一座占地广袤的宏伟建筑当中。 这里的建筑,用着红墙绿瓦,隐隐约约间更有浓郁龙气上下环绕,一看便知是皇家重地——大隋皇宫! 而随着陈平安的现身,大隋宫廷之中顿时震动起来。 无数御林军如同蚂蚁般从四处向着陈平安围去。 但在看见陈平安气度不凡时,身为武夫金身境的御林军副统领,当即跳将出来,想要言语一二。 可惜,没等他开口,就见到陈平安一挥袖。 满地都是的御林军,就乌泱泱地倒了一大片,包括那位金身境的武夫。 所有人,皆被一击击晕。 而陈平安则踏着满地昏迷的御林军,不紧不慢地继续向里间走去。 就在这时,更多的练气士从宫墙之上现身,为首者更是世人都得视作神仙的十境练气士,元婴修士! 已然练出阴神的元婴修士,手持法宝,大喊道: “宫廷重地,来者停……” 话音未落,所有练气士眼前就有星河闪耀,接着不论修为高低,一个接一个的从宫墙之上,栽倒在地。 再然后,陈平安就见到身着龙袍、一脸凝重的大隋皇帝以及一袭鲜红蟒服的老熟人,宦官吴貂寺。 只是很显然,吴貂寺并没有认出,眼前给他带来极强压力之人,就是当初在骊珠小镇上遇着的那少年。 毕竟今时与往日,相差不过月余。 就算吴貂寺再敢想,也不敢相信有人在月余时间,修为进展能够如此迅速。 他想要对付眼前人,怕是得借助大隋京城的龙气才行。 此时大隋皇帝打量着,眼前这个看起来仅是少年面貌的年轻人,沉声道: “前辈,来此意欲何为?” 陈平安笑了笑道: “讨债。” 讨债? 大隋皇帝眉头不由皱起。 他可不记得他有欠过何人何债。 难不成是这‘仙人’突然起了兴致,要断他大隋国运,这才随意找了借口,要让他大隋国灭? “前辈,若对朕的大隋不满,大可不必以此为借口。” “朕的大隋,可不欠任何人!” 陈平安转动眸子,看向那蔓延忌惮的吴貂寺: “是吗?吴貂寺,你说呢?” “小镇之中,你欠我什么了?” 小镇? 小镇! 吴貂寺瞳孔瞬间狂震起来,他这才忆起在那小镇之中,似有一少年与如今这体态修长的年轻人面貌轮廓,足有九成相像! 是他? 陈平安?! 吴貂寺的沉默不语,顿时换来了大隋皇帝的不满。 大隋皇帝皱眉,看向身旁最受他信任的蟒服宦官,不满问道: “吴貂寺,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是你在外惹了麻烦,却要朕的大隋付出代价?!” 此话一出,吴貂寺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吴貂寺‘咚’的一声,跪在地上大喊道: “陛下冤枉啊!” “当初在小镇,一切都是明码标价,老奴又岂会拿大隋的名号,胡作非为?” “分明是这人,嫉恨大隋夺了他机缘,这才找上门来,以此借口来生事罢了。” 听到这话,大隋皇帝的眉头越皱越紧。 他正想说些什么时,对面的陈平安却是没了耐心。 陈平安直盯着巧舌如簧的吴貂寺,淡然道: “行了,耍这些小伎俩有什么用?” “机缘是你们的不假,可你们欠我的八袋金精铜钱还没给呢。” “除了交易之外,你我亦有私人恩怨要处理。” “我给你机会,让你借用龙壁阵法中的龙气,省得你死也不甘心。” “快些吧,我还要去很多地方,没时间在这里跟你耗太多时间。” 陈平安说得平静,但吴貂寺的心却是提了起来。 从刚刚到现在,他已知陈平安绝非吴下阿蒙。 如今一口道破大隋京城的龙壁阵法,又放任他自由汲取龙气,这分明就是有了十足十对付他的底气啊! 可吴貂寺一抬头,就见到了大隋皇帝那无情的眼眸。 为一人而牺牲一国,自是不可能之事。 但为一国而牺牲一人,却是时时刻刻都能见着的。 眼下,大隋皇帝显然已经放弃了他。 接着只听大隋皇帝缓缓道: “看来小镇之中发生的事,并不如你所言这般光明磊落。” “也罢,念在你服侍有功的份上,朕不追究你在小镇之事,也准你借用龙气倾力一战。” “若这也敌不过他,那便是你的命了。” 他的命? 吴貂寺本就雪白的面孔,更是无了一丝血色。 大隋皇帝的这番话,听起来好似极其大度,实则已经将吴貂寺逼在了绝路之上。 大隋皇帝想用吴貂寺,确认对面那人,究竟是不是大隋惹得起的存在。 若是惹不起,那死去的吴貂寺,便如路边浮土般,微不足道罢了。 可即便如此,吴貂寺也只得拜谢道: “谢主隆恩。” 重新爬起身来的吴貂寺,眼中闪过一丝狠色。 既然已经身陷死地,那他再无顾忌。 当下也不压抑身上未好的伤势,燃烧起气血,要将自己的一身实力,往武夫九境的山巅推去。 而与之同时,大隋皇宫的地面、屋脊、墙壁,全部都覆盖住了一层金色龙气。 那金色龙气之中,隐有五爪蛟龙在其中上下翻腾,端得是一个气势非凡。 这便是守护大隋皇宫的龙壁阵法。 除此之外,大隋京城之中,钦天监所在的位置,更有十二尊宛如神灵的金甲力士,手持护国神兵,破土而出。 十二位护国神灵,联合佛道两家于大隋京城中留下的阵法,交相呼应,将此间天地,短暂变作了一处可自定规则的洞天之流。 而这处‘洞天’唯一的规则,就是能够迫使大隋京城境内,所有练气士和纯粹武夫,都要跌落一到两个境界,以此来降低大能交手时,对大隋京城的破坏。 只是那些冥冥之中的规则落下时,明明没有龙气护身,可以避免跌境的陈平安,却是将所有规则都阻隔在外。 因为合道星辰的他,本身就是天地规则的一部分! 天地规则,又能以何拘他? 见到陈平安模样的吴貂寺,心中一跳。 但已知自己毫无退路的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咬牙上了! 吴貂寺深吸一口气,然后对着周遭肆意游动的九条金色五爪蛟龙,大喊道: “金龙助我!” 本就得了大隋皇帝首肯的吴貂寺,瞬间就招来了一条条形似五爪蛟龙的金光。 这些金光攀附上吴貂寺的身躯,变作一缕缕金光,融入到了吴貂寺的神魂之中,助他在九境巅峰之上,再度踏出一步。 十境武夫,气盛境! 骤然迈过山巅,见识到了另一岸风采的吴貂寺,心中顿时涌出了无限豪情。 这便是十境,心气有多高,这境界就有多强! 对方托大让他得以真的容纳龙气在身,那么现在就该付出代价了! 对方是十二境,十三境练气士又如何? 陈平安千不该万不该,离一位纯粹武夫如此之近! 这么近的距离,他吴貂寺单手就可以捶杀任何练气士! 伴随着境界攀高,吴貂寺的心态也悄然转变。 身体流转的金色血液,带给了他绝大的底气! 通体已经化作金色的吴貂寺,毫不顾忌地燃烧着体内金色的血液,然后右脚重重一踏,整个人在大隋皇帝视野中,化作一道金色流光,倏忽接近了陈平安。 可陈平安只是漠然的抬起眸子,说了声: “剑来。” 轰! 吴貂寺心中警兆大响。 没等思及危险来自何处,一道引着三百六十五道星光的飞剑,便自苍穹之上,如闪电般划破了这片‘洞天’的天空,落在了吴貂寺身上。 吴貂寺融入体内的金色蛟龙,直接被那灌入四肢百骸的星光,消磨成了灰烬。 吴貂寺刚刚还无比气盛的气势,一瞬间就衰落至风中火烛一般,离彻底身死,只有一步之遥。 本该背靠龙气,能有源源不断气力生出的吴貂寺,迟迟都未曾得到补充。 陈平安这一剑之下,甚至将大隋那浓郁的龙气,都斩去了半成之多。 满脸骇然的吴貂寺,这才明白,对方不仅仅是一名练气士,他还是一名剑修,一名杀力最大的剑修! 真是恐怖如斯! 没有什么花里胡哨,只是招来了一把本命飞剑,连神通也未曾使用,就将他这么一位十境武夫,打进尘土之中! 他吴貂寺,能拿什么跟对方抗衡! 山上四大难缠鬼排第一的剑修,便是如此不讲道理! 大隋皇帝看着已然落败的吴貂寺,心中也是震撼不已。 作为东宝瓶洲的王朝君王,大隋皇帝确实不曾见识过如此威风的‘山上人’。 本来以为对方至多就是十二境仙人境修士,但没曾想他还是太过保守了。 对方起码是打底飞升境的存在! 只是这样的存在,缘何不被礼圣召去天外天,对抗域外天魔,而在这人间作威作福? 他不服! 但不管如何,大隋经此一事,必然再难维持目前国势! 更不要说大骊早在一旁虎视眈眈了。 他的大隋,怕是以后只能做一个大骊的藩属国了。 这个结局,实在是令大隋皇帝难以接受。 不过是试探一番,何至于此? 轻易就将吴貂寺,打至奄奄一息的陈平安,依旧漠然地看着颓然倒地的吴貂寺,然后缓缓道: “当时,你在小镇欲杀我,我若不是恰好有长辈相助,恐怕早就死了。” “这便是你们的道理,谁强谁更有理。” “那么我用你们的道理杀你,你又觉得如何?” 吐出一口金色血水的吴貂寺,惨然笑道: “输了就是输了,什么道理不道理的,都不重要了。”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陈平安点点头,一步踏出,直接踩碎了吴貂寺的头颅。 他已合道,此方天下,已无他所要馈赠之物。 是以,这道理,吴貂寺认不认同,都已无所谓了。 而吴貂寺头颅破碎的声音,在大隋皇帝听来,更像是一种赤裸裸的威胁。 对方能轻易踏碎十境武夫的头颅,自然能轻易将他也给抹杀。 不知为何,突然福至心灵的大隋皇帝,想起了陈平安来此究竟为何。 他立即开口道: “前辈,是大隋错了,大隋愿意立即奉上十五袋金精铜钱。” 听到这话,陈平安似笑非笑地看向了大隋皇帝。 大隋皇帝心中一颤,顿时命人拿来十五袋金精铜钱,恭恭敬敬地给陈平安奉上。 见到大隋皇帝如此作态,陈平安笑了笑道: “放心,我自会去大骊一趟。” 说完,陈平安的身影就自原地缓缓消散。 而听见陈平安最后所言的大隋皇帝,心中也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喜的是大骊大概率也会与他的大隋般,国运龙气受到重创。 悲的是大隋也没好到哪里去。 “父皇,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皇子高煊,直到此时才姗姗来迟。 看着仿佛被犁过一遍的皇宫,以及那四分五裂的吴貂寺,高煊的眼中满是惊讶恐慌之色。 这看起来,就像是大隋要亡了啊。 可他父皇却仍旧好端端站在那里。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隋皇帝眼神复杂地看着高煊,随后问道: “你还记得你在骊珠小镇遇见的少年吗?” 高煊皱了皱眉,他喜欢交朋友,所以在小镇交好了不少少年。 父皇这话是何用意? 难不成是让他想,与他有仇的少年来报复了? 有仇,有仇…… 高煊眼睛一亮: “父皇,你是说这一切都是陈平安做的?” “该死!当初儿臣就警告过吴貂寺,不要轻举妄动!” “他偏偏自持是三朝老臣,丝毫不将儿臣的话,放在眼里!” “大隋有如今……” 没等高煊说完,大隋皇帝就摇了摇头道: “事情既已过去,一切都不重要了。” “往后,这大隋就交给你了吧。” 说完,大隋皇帝就转身向着后宫走去,看那身影,仿佛苍老了十数岁。 高煊心中清楚,自己能接手大隋,多半还是因为和那陈平安的关系。 陈平安杀了吴貂寺,没杀他高煊,自然是更认同高煊一点。 那么此时将大隋交到高煊手中,指不定大隋就能否极泰来! 心中激荡不已的高煊,立即拜倒在地,朗声道: “儿臣恭送父皇!” 第101章 结局4·书简湖 书简湖。 顾璨盘腿坐在被后来陈平安取名为‘炭雪’的小泥鳅头顶,冷眼看着湖上大船之人,被小泥鳅尽数变作果腹之物。 顾璨来这书简湖,不过月余时间,但天性本就聪慧的他,早已悟透了这里的生存规则——唯一个‘狠’字。 对待任何挑衅之人,绝不可有任何怜悯之心,否则别人只会觉得你软弱,然后不断欺辱于你。 这就是顾璨悟出的道理。 自号截江真君的刘志茂,将他和他娘带到青峡岛后,一直冷眼旁观。 顾璨以为中的,师门众人其乐融融的现象根本没有。 他一来这里,刘志茂的那位大弟子,就对他表露出很深的敌意。 平日里不但有意无意地找茬,后来更是明目张胆地指使顾璨,去书简湖一些危险的地步,生怕顾璨死得不够快。 甚至最后,刘志茂的这位大弟子,还觊觎上了他娘。 要不是陈平安所赠的小泥鳅,在这书简湖中如鱼得水,迅速破境到了练气士第十境元婴境,恐怕顾璨和他娘,早就被这座吃了不吐骨头的书简湖,给吃干抹尽了。 而有了小泥鳅护身之后,顾璨就明白,在这书简湖,实际上跟在骊珠小镇时,也没什么两样。 一步退,步步退。 纵使是他那个师傅刘志茂,实际上也一直谋划着他的小泥鳅。 可惜小泥鳅与他牵连太深,如今又是和刘志茂一般的元婴境,导致刘志茂一步慢步步慢,只能借由他人之手,来消耗顾璨的力量,以求找到机会,再将那水属蛟龙收入囊中。 这一切,顾璨很清楚。 所以为了保护他和他娘,他在书简湖中,主张一个斩草除根,绝不留一个活口。 如此作风,也很快让顾璨得了一个‘小魔头’的称号。 对此顾璨表示很满意。 只有杀得人慌了、怕了,那么就没人再敢找他麻烦了。 毕竟只要顾璨活着,那么任何伤害他之人,迟早有一日满门皆会化作黄土! 虽然如此作为,让他小小年纪,双手就沾满了鲜血。 但他不悔! 若只有血海滔天,才能得一丝安宁的话,那么他顾璨,自会一往无前! 顾璨抬起头,将心中偶尔闪现的少年人身影,埋藏在心底,然后满脸狰狞地看着那些在水中求救的路人。 他与他们,实没什么仇怨。 只不过这些人不愿给他让道罢了。 那么,在没有对错,只有拳头大小的书简湖,两边自然得做过一场。 只是现在赢得是他顾璨罢了。 若是对方赢了,顾璨也不觉得对方会看着他是个孩子的份上,就放他一马。 更何况,顾璨也输不得! 他输了,他娘怎么办? 他输了,陈平安见不到他了怎么办? 眼里尽是杀意的顾璨,看向了在水中挣扎的最后一人。 只是没等他命令小泥鳅将这人吞吃,就见一道熠熠星光,悄然洒落。 一道修长的人影,轻轻一脚踏下,那人身躯便四分五裂化作了鱼食。 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面孔,顾璨下意识地喊道: “陈平安?” 随后又意识到,这恐怕是自己的痴心妄想。 陈平安待在骊珠小镇中,又不曾修道,怎可能像此人一般,如此无声无息地便轻易让那龙门境修士,死在脚下? 这人或许跟陈平安有所关联,但绝不会是他所认识的那个陈平安。 顾璨稍稍收敛眼中失望,随后正想抱拳,却听那人抬头望向头,笑着道: “恩,是我。” 是他? 是陈平安?! 顾璨瞳孔猛地一缩,身躯也因激动而颤抖起来。 他真的不敢信,眼前这位丰神俊朗的年轻人,竟然是小巷之中,那个皮肤黝黑、个头矮小的陈平安? 可对方的声音、神态,确实跟陈平安如出一辙。 而且他脚下的小泥鳅,如今在见到那人时,也是浑身颤抖不已。 显然,也是认出了它这曾经的‘主人’。 只是顾璨显然会错了意。 小泥鳅浑身颤抖,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害怕啊。 纵然它未曾跟陈平安签订契约,但陈平安可是跟真正的真龙王朱,签订了平等契约。 这就意味着挑衅陈平安,就等于挑衅王朱。 更不要说如今陈平安的气息,如渊似海,不可揣测。 小泥鳅感觉现在的陈平安,只一个眼神便能叫它万劫不复,这让它如何敢与陈平安对视? 这短短月余时间,这陈平安身上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竟然会有如此变化? 如此变化,简直是天地间的气运之子,全然不似它先前感受得那般,是被天地遗弃之人。 这让小泥鳅心中不禁隐隐有了后悔之意。 如果当初跟着陈平安,它的生活会不会不一样? 兴许它早已走江化龙也说不定。 又何必在这书简湖当个泥潭里的‘小霸王’? 思及此处,小泥鳅心里的悔意就更多。 可惜,如今它跟顾璨已经签订了协议,它与顾璨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状态。 不过按照陈平安对待顾璨的态度,这次顾璨多半也能收到些好处吧? 这多少也算聊胜于无了。 而听到陈平安承认自己的身份之后,顾璨本欲上前拥抱,可念及自己手上沾满的鲜血,又有些望而却步。 倒是陈平安笑了笑,一步便跨越了中间的间隔,来到顾璨身边,一把将其抱在怀中,然后拍了拍顾璨的背,笑道: “好好好,虽才分别月余,如今你倒是长大了不少。” 他长大了吗? 顾璨脸上有些茫然。 这月余时间,他的心智成长极快,但个头一事,倒是没有人关注了。 毕竟在‘小魔王’的名声打出之后,所有人看见他都是害怕不已,又有谁敢谈论他的个头? 也唯有像亲哥哥般的陈平安,才会忽略其他东西,只关注他的个子了。 见到陈平安,在这书简湖中,一直心神紧绷的顾璨,难得露出了真诚的笑容: “哪有长大,陈平安你倒是高了不少,我现在恐怕要跳起来,才碰的到你的肩膀了。” 陈平安笑着摇摇头: “至少你现在不再挂着半截鼻涕了。” “这不是长大,是什么?” “走吧,领我去看看你师父,我与他也好久没见了。” 听到陈平安要去见截江真君刘志茂,顾璨顿时有些紧张了起来。 “陈平安,你不是要找我师父算账的吧?” 陈平安笑而不语。 顾璨面上倒是浮现出了担忧之色。 “他现在已经半步玉璞了,随时可能迈出另外半步。” “如今我虽然有小泥鳅在身旁,但在对付他一事上,着实是没有把握。” “陈平安,我不知道你现在修为到了哪步,但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别和他撕破脸皮。” “这老家伙,保命的手段可多得很。” “至少我从未见过他用阴神或阳神,说不定他一直现于人前的就是他的某一具阴神呢。” 说完,顾璨顿了顿道: “另外,书简湖宫柳岛的老主人不知为何,也回到了这里。” “他是东宝瓶洲,唯一一位上五境野修,这是已经可以确定的事。” “这名叫做刘老成的野修跟刘志茂,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也就是说,最坏的结果便是,你和我要一起面对两位上五境修士的攻伐。” 陈平安听见顾璨自动将他与自己归为同一阵营,不由得笑了笑。 顾璨虽然在书简湖这个大染缸中,好像变得嗜杀成型,会滥杀无辜。 但其实顾璨还是那个顾璨,他的本心没变。 他想保护的人,始终只有他娘和陈平安罢了。 只不过他是根据当下的环境,选择了最适合他的方式罢了。 “没事,带我去吧。” 顾璨深吸一口气,和小泥鳅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还是让小泥鳅带着两人去往了青峡岛。 事实上,陈平安来此只有两个原因。 一是解决截江真君刘志茂,这个曾经暗中出手害他的敌人。 二是为顾璨解决他心性变化的源头。 源头没了,那么如变色龙般自适应周边环境的顾璨,也自然而然地会发生变化。 不解决源头,只想从顾璨身上下手,自然会令人白了头。 乱麻当用快刀斩! 现在的陈平安,有实力做那把快刀! 顾璨感受着陈平安身上流露出的自信,莫名地觉得陌生,但不知为何,他又觉得陈平安仍是那个陈平安,只是没了以前的瞻前顾后,变得更为果断了? 顾璨本想和小泥鳅交流一下心得,但小泥鳅却始终不回应顾璨的心湖喊话。 这让顾璨一头雾水,一众言语,也没个人能说。 很快,青峡岛就出现了众人面前。 作为书简湖上最大势力的青峡岛,在拥有了顾璨之后,这一个月来的势力增长速度,足以比得上过往数年。 毕竟似顾璨这般,不顾因果,见人不喜就杀的存在,即便是混乱不堪的书简湖,最近也只出了一个顾璨。 这就导致一些以往刘志茂不好出手的岛屿,也在他暗中授意下,由顾璨带人找个由头捣毁。 所以现在的青峡岛上,一片繁荣景象。 建筑上的雕梁画栋,比之仙家也不遑多让。 只不过即便是青峡岛上的自家人,在见到顾璨走来后,也是纷纷低头避开,不敢有任何言语,显然是怕顾璨怕到了极致。 毕竟不久前的同门内讧之中,笑到最后的便是顾璨。 那些敢对顾璨表示不满之人,早就进了‘小泥鳅’的肚子里了。 顾璨对此倒是毫不在意,这些人越怕他越好。 他们知道怕了,才会在被外人授意对他娘亲动手时,思虑一二。 他们家里人,够不够顾璨杀啊? 眼神冷冽地顾璨,扫了一圈周围,在看向陈平安时,眼神又骤然柔软了下来。 “陈平安,这里就是青峡岛了。” “刘志茂现在应该在自己房中修行,以期突破至上五境,成为宝瓶洲第二位上五境野修。” “不过他闭关有些时日了,我也不清楚他是否会在某一日,甚至下一秒就突破。” “所以,陈平安,若要动手的话,我们得快一些了。” 看着顾璨毫无负担地谋划着自己师父的死亡,换做一般人,此时怕是已经要胆寒了。 但陈平安从来都不是一般人。 面对顾璨的提议,陈平安视线随便一扫,就见到了刘志茂所在。 微微释放出一缕气息,那刘志茂就像受了惊的兔子般,直接冲破了屋顶,然后立于青峡岛的半空中,巡视四周沉声道: “是哪位前辈来我青峡岛了?” “刘志茂招待不周,还请前辈勿要怪罪。” “前辈若有意详谈,可否现身面谈?” 见刘志茂突然出现,顾璨心中顿时咯噔一下,下意识的就站到了陈平安身前。 但听刘志茂似乎是被什么前辈惊扰了,这才暗道一声‘运气不佳’。 竟然刚好撞上有人悄摸拜访了? 看来是天命如此,只希望陈平安不要莽撞,直接跟刘志茂对上便是了。 这边顾璨想法刚落,那边陈平安就于半空中‘拾阶而上’。 刘志茂自然一眼便注意到出现的陈平安。 看着眼前轮廓隐隐有些熟悉的陈平安,刘志茂半天没想出来是在哪见的陈平安。 毕竟当初的陈平安于刘志茂而言,只是一只脚边的蚂蚁,顺脚踩了就是踩了。 若是没踩死,也懒得再补一脚罢了。 是以,他怎么都难以将眼前的陈平安,跟之前那个蝼蚁陈平安联系起来。 现在见到陈平安来到他面前,刘志茂不禁挑了挑眉道: “不知前辈,来我青峡岛有何贵干?” 说完,刘志茂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神色有些慌张的顾璨,然后再看向陈平安时,心中的熟悉之意,越来越盛。 “讨债。” 讨债? 听到这两个字的刘志茂心头一跳,总算是想起来在哪见过这少年。 骊珠洞天,泥瓶巷,陈平安! 这人是陈平安! 虽不知这陈平安后来有何机缘,如今居然能凌空行走了。 但他刘志茂同样不是易于之辈。 他倒是没想到陈平安,真敢来书简湖找他要钱! 陈平安怕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半只脚已经踏进玉璞境的刘志茂,顿时嗤笑一声: “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泥腿子。” “怎么,你如今真以为自己是凤凰了不成?” “想拿我的钱,我就怕你有命拿,没命花啊!” 听着刘志茂言语里一如既往的威胁之意,陈平安只是淡然地笑笑: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把那八袋金精铜钱给我就是,你不会拿不出来吧?” 刘志茂冷哼一声。 还真让陈平安说对了,别看如今青峡岛好像昌盛繁荣的样子,但内里实则空空荡荡,没有丝毫内蕴。 因为全副心神都放在晋升至玉璞境中的刘志茂,用起神仙钱来,简直跟流水一样,止都止不住,更别说要存钱了。 他会放任顾璨去逼迫各岛臣服上供,背后就有着一层要以整个书简湖,养他刘志茂一人大道的心思。 要钱,他还真没有! 见到刘志茂模样,早就知晓这是笔烂账的陈平安,并不以为意。 只是依旧平静道: “如果钱没有的话,那就只能拿你的命来抵了。” 刘志茂听到陈平安反过来威胁自己,顿时笑了。 “拿命抵?” “凭什么,凭你?” “还是凭你脚下,那个只会依靠外物的废物?” 刘志茂面露讥笑,视线扫过顾璨和小泥鳅,显然并没有将一人一蛟龙放在眼里。 毕竟人和妖物最大的区别,就是人对于符箓、法宝之道的研究,远比妖物走得更远。 所以当初真龙才会被那斩龙人屠杀殆尽。 纵然双方修为一样,但算上法宝、符箓等等的差距,那么只会凭借蛮力和天赋神通的水属蛟龙,还真不是刘志茂的对手。 更何况如今刘志茂已经摸进了玉璞境的门槛,这小泥鳅却只能在门外晃荡,双方的修为已经不是一个层面了。 这小泥鳅,如何能伤他? 他放任顾璨不管,只是怕争斗起来,损伤了他的大道,以至于彻底无缘玉璞境罢了。 若真成玉璞境,他第一个便会拿顾璨开刀! 一个流鼻涕的小娃娃,也妄图骑在他刘志茂头上拉屎?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至于陈平安……能凌空了不起吗? 当初他能从陈平安手中夺走顾璨和水属蛟龙,今日亦然! 身上涌起熊熊威势的刘志茂,虽然还是个老头儿模样,但给顾璨的感觉,却像是有位神灵俯瞰起了世间,给了他极大的压力。 一身本事,确如刘志茂所说,全是依靠小泥鳅威能的顾璨,本身实力确实不济。 在面对气势全开的刘志茂时,顾璨第一次觉得自己弱小。 他或许真的太过依赖于小泥鳅。 只是此时意识到这点,似乎已经晚了。 如此威势的刘志茂,确实不是他顾璨能力敌的。 那么这就意味着陈平安真的要死在这里。 想到这里的顾璨,双目中顿时流出了血泪,然后顾璨猛地仰起头,盯着如山岳般的压力大喊道: “小泥鳅,我要你不顾一切地救下陈平安,虽死亦无悔!” 被顾璨驱使着的小泥鳅,第一次背离了主人的意见。 作为蛟龙之属,趋利避害乃是本能。 如今刘志茂如高悬天上的大日,与刘志茂为敌实属不智。 它和顾璨都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何必为了一个没有未来可言的陈平安,葬送了自己的未来呢? 是以,它在抗拒着顾璨的命令。 感受到心湖之中的抗拒之意,顾璨第一次明白,自己其实不曾真正掌握有小泥鳅。 他们的力量本就是不对等的。 这才给了小泥鳅反抗的机会! 可陈平安,陈平安……陈平安又该怎么办? 他不想陈平安死,他不想陈平安死啊! 口唇中发出受伤野兽呜咽的顾璨,平生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还不够努力,这才只能眼睁睁见到重要的人,就这样逝去。 他要力量! 他一定要有足够的力量,然后向刘志茂复仇! 绝对要! 就在这时,顾璨身前如山倾倒般的压力,忽地消失不见。 察觉到异常的顾璨,抬起头来,就见到陈平安站在了他身前,温和地对着他笑,完全无视了身后神色狰狞,向着这边袭来的刘志茂。 顾璨一边大喊‘小心’,一边抓住陈平安的肩膀,就欲以己身挡在陈平安身前,为陈平安挡下这一击。 但陈平安得身形却是纹丝不动。 以顾璨今时受过小泥鳅反馈灵气的肉体,居然也无法使陈平安动弹分毫吗? 顾璨眼里地惊讶之色一闪而逝。 同时,刘志茂狂暴的攻击也到了近前。 只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刘志茂的攻击落在陈平安身上,就仿若梦幻泡影般,丝毫没有对陈平安造成一丝一毫的伤害。 而唯有与陈平安近在咫尺的顾璨,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机。 刚刚那一瞬间,他恍惚间看见陈平安体内三百六十五个窍穴,均有神灵自生。 那些神灵,将刘志茂的攻击,尽数融入体内镇压! 这是什么法门? 在顾璨心中震惊的时候,有一个人比顾璨还要惊讶,那便是刘志茂。 刘志茂志在必得的一击,却如泥牛入海般,悄无声息。 这其中的恐怖,刘志茂自然一清二楚! 这意味着陈平安的境界,已经高出他太多太多,以至于陈平安可以完全无视于他的攻击。 因为他的攻击,就算是给陈平安挠痒痒都不够! 这陈平安到底是什么玩意? 这绝对不可能是当初泥瓶巷中的泥腿子陈平安! 心头狂震的刘志茂,在攻击无效的瞬间,就闪出去千百里之远。 此时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逃! 逃得越远越好! 离陈平安越远越好! 可是漫天星光之下,处处皆是陈平安立足之处,他刘志茂又能逃到何处去? “你去哪?” “留下来吧。” 留下来吧…… 一声声‘留下来吧’在刘志茂身边回荡。 刘志茂回过头去,却前千百个陈平安,将他团团围住。 他根本就是无路可逃! “陈平安!!!” 刘志茂凄厉惨叫了起来。 随即刘志茂身上燃起了熊熊星光,将他一身体魄、一身修为、一身性意,尽数磨灭。 而在书简湖某处极为隐蔽的藏身处中,真正的刘志茂睁开眼来,眼中尽是后怕之色。 幸好他早有后手留下,在青峡岛中的不过是他的阴神分身罢了。 虽然阴神毁灭,致使他的修为倒退一大半,但总归还是活着。 活着,就有希望。 死了,才是一了百了。 山上人报仇,百年千年都不算晚。 这个仇,他刘志茂记下了! 可就在这时,刘志茂眼中忽有星光闪耀,一个人影便自刘志茂眼中走出,正是陈平安! 见到陈平安现身于面前,刘志茂瞬间呆愣在原地。 他立即明白,对方能借由星辰之力,溯回因果,从而通过他那阴神,找到了他本体的位置! 但拥有这能力之人,无一不是十四境合道修士! 难不成陈平安年纪轻轻,也成了十四境的大佬? 在这三教祖师隐世不出的前提下,十四境可谓是此方天地所能成就的顶点了! 这怎么可能? 这不可能! 一定是陈平安另有秘法,这才找到了他之藏身处! 一定是这样的! 可任刘志茂心中如何咆哮,也无济于事。 只见陈平安随随便便一指点来,一点星光便自刘志茂眉心爆发开来。 刹那间,就使刘志茂形销骨立。 做完这一切的陈平安,就像喝了一杯水那般简单。 重新回转心神到青峡岛的陈平安,笑着看向一旁眼泪鼻涕一把的顾璨道: “好了,一切都结束了。” “你这鼻涕挂着的样子,倒是像极了从前。” 顾璨抽了抽鼻子,用手背抹去了脸颊上的眼泪,啜泣道: “吓死宋集薪他爹了,陈平安,我还以为你要死了呢。” 陈平安抬眼看向青峡岛一侧,然后转过头来笑道: “放心,我还想要看见你真正成为大人的模样呢,自然不会那么早死。” 陈平安顿了顿,朝着另一侧空无处说道: “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叙?” 被点破了行踪的刘老成,满脸苦笑的从暗中现身,随后像陈平安拱了拱手道: “宫柳岛前岛主刘老成,见过前辈。” “这不是怕前辈杀得顺手,将我也一并杀了嘛。” 陈平安摆了摆手道: “我又不是什么滥杀之人,刘志茂与我本就有怨,我不杀他,他也自会杀我。” “但你跟我无仇无怨的,我为何要杀你?” “除非……你是想跟我结仇?” 听到陈平安骤然冷淡下来的声音,刘老成顿时吓了一跳。 “不敢,不敢,小的怎敢跟前辈结仇?” “我与刘志茂也无甚关系,甚至说是仇敌也不为过。” “他死了,小的高兴都来不及,又岂会与前辈为敌?” 一旁的顾璨见到那被称为宝瓶洲唯一上五境野修,居然在陈平安面前,如此卑微,顿时意识到今日之陈平安,恐怕已是他难以想象的存在。 难怪,就连他师父刘志茂也不是陈平安的一合之敌。 那么陈平安现在是什么境界? 比玉璞境高的仙人境? 还是传说中的飞升境? 至于更高,那已经是顾璨不敢想的高度了。 而被刘老成口口声声称作前辈的陈平安,只是淡然道: “我知你志向,无非是想在这书简湖,立下桐叶洲玉圭宗的下宗之地。” “我观这书简湖无甚秩序,一团乱麻,也是时候该有个宗门给这里立个规矩了。” “若你真能改变书简湖‘一言不合,就杀人全家’的风气,我留你一命又有何不可?” 见自己心思尽被陈平安道出,刘老成心悦诚服地拜倒道: “前辈高见。” 陈平安却是不理会刘老成的马屁,转而看向顾璨道: “若书简湖,再无人威胁你和你娘之性命,你还会以杀立威否?” 顾璨微微犹豫,说出了实话: “我杀人是怕别人杀我。” “若是此间再无那些阴谋诡谲之事,那我却是不用再用凶名来保护自己。” “只是我知人心易变,本性难改,书简湖风气已经持续多年,恐怕不是一时一刻可以改过来的。” 陈平安点了点头: “那好办,我将整个书简湖都抹除了不就成了。” 说完,陈平安作势就要挥袖,将整个书简湖都给夷平。 见到陈平安动作,刘老成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 没了书简湖,那他岂不是要做一个光杆司令了? 这谈何建立下宗之事? 可偏偏见识过刘志茂下场的他,并不敢激怒眼前的前辈,只得寄希望于顾璨。 而顾璨虽然在书简湖待了月余,杀性大盛,但也从未想过要将整个书简湖夷平之事。 此时见到陈平安神态不似作伪,当即吓了一跳,赶忙拦下了陈平安的手: “陈平安,使不得,使不得啊。” “你若将整个书简湖夷平,这该造下多大的罪孽?” “儒家圣人们不会放过你的,可莫要做这等傻事。” 被拦下手的陈平安,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顾璨。 顾璨顿时意识到,他所做之事和陈平安现下要做之事,根本无甚差别。 只不过一个可以一夕功成,而他是积年累月。 想到这里的顾璨,隐隐意识到自己错了,当即陷入了沉默当中。 他若是再一路杀伐下去,难保不会引来儒家圣人出手。 到时他若没了,又如何保证他娘的安危? 所以现在他最好的做法,不是以杀止杀,而是放下。 长叹一声的顾璨,对着陈平安抱了抱拳道: “陈平安,我明白了,是我错了。” “我会送娘亲去大骊京城,我自己会离开书简湖。” 【讲理成功,大份天地馈赠已降临。】 …… 再度涌来的天地馈赠,却因为陈平安如今的成就,难以进入陈平安身体分毫。 陈平安挥手打散这些先天真气,将其引入顾璨体内。 顾璨眼眸一亮,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陈平安。 陈平安刚刚的举动,竟是叫他的修为直接上了一个台阶! “陈平安……” 陈平安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 “嘘,不用多说,你刚刚愿舍生救我,我亦不是什么无情之人,自然该给你回馈,至于……” 随后转眸望向了一直瑟瑟发抖,拼命想将自己藏起来的‘小泥鳅’。 “……至于你,你刚刚却是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奖该赏,罪亦当罚。” “你且接罚吧。” 陈平安话音落下,星光随之洒落在小泥鳅身上。 小泥鳅浑身一震,本来已经如两三人才能合抱之树那般粗细的小泥鳅,瞬间化作了一条手指粗细的真正小泥鳅! 陈平安竟是直接剥夺了小泥鳅一身修为,令其需要重新再来。 而顾璨已知错的情况下,也断然不会再放任小泥鳅去吞噬他人修为,今后小泥鳅只能老老实实地吐纳天地灵气,慢慢修行了。 即便如此,小泥鳅的眼里,也不敢对陈平安露出丝毫不满之色。 它明白,这样的结果已经是陈平安看在顾璨的面子上了。 若没有顾璨,那么它多半也会落得跟刘志茂一般的身死下场。 处理完这些事后,陈平安便随顾璨一同去见了他娘。 顾氏见到陈平安出现在青峡岛后,顿时眼神躲闪,不敢与陈平安对视。 毕竟当初是她力主瞒住陈平安,主动昧下那机缘,并坐视刘志茂向蔡金简下咒,暗害陈平安的。 所以她心里对于陈平安是有愧疚的。 现在更是不知道该如何与陈平安言语。 对此,陈平安只是笑笑道: “婶婶,当初的一饭之恩,如今陈平安已经还了。” “你我因果已经两清,他日,你我即是陌生人了。” 一饭之恩? 顾氏当然记得那个冬天。 孤苦无仃的陈平安,向她要了一碗饭,但她没有白给,反而是让陈平安今后要记得给钱。 因为她清楚,陈平安的娘死前,告诉陈平安,人就算死也不能做乞丐。 但她没想到那一饭之恩,陈平安居然记了这么久。 而且居然愿意因那一饭之恩,忘记她先前的过错。 可这一饭之恩,也仅止于此了。 先前青峡岛上的动静,她不是没看在眼里,她自然知道此时的陈平安,已非先前那无依无靠的陈平安了。 现在的陈平安,自己就是一座大山。 可惜这座大山,她顾氏是没法靠了。 只希望自己儿子顾璨,能好好把握这个得之不易的机缘。 哪知顾璨接下来居然让她去京城,他自己也要离开书简湖。 这把顾氏气得肝疼。 如今刘志茂已死,正是掌握青峡岛、掌握书简湖的好时机,怎能轻易就放弃这到手的机缘? 她顾氏好日子都没过两天呢。 那大骊京城,是她这种没有背景可言的妇人,能够一头闯进去的吗? 到时候,只怕是会人吃干抹净吧! 恨铁不成钢的顾氏,偏偏又不敢在陈平安眼前言语,生怕激怒了陈平安。 只得不断用眼神示意顾璨。 顾璨又岂会不知娘亲的意思,只是早已幡然醒悟的顾璨,不想再过每日睁眼,都感觉双手浸泡在血液中的生活了。 “娘,我已经决定了,你别再给我使眼色了。” “我不会也不想,再留在这座书简湖中了。” “纵使这里有富贵,也不是我所追求的东西。” “现在的我……” 顾璨看了一眼陈平安,然后继续道: “……我有了自己的追求。” “唯有真正成为强者,才能摆脱一切困扰。” “在那之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过眼云烟罢了。” 顾氏看着不过一天时间,就与先前截然不同的顾璨,眼里满是讶色。 她知道是什么改变了顾璨,是陈平安,是陈平安给了顾璨虚无缥缈的希望! 可什么境界才能叫真正的强者呢? 顾璨又何时能达到真正的强者境界呢? 她顾氏不过一介凡人之身,又怎么等得到那个时候呢? 顾氏终于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孽障,你娘一个人将你拉扯这么大,我容易吗我?” “现在你就要娘一个人孤零零地,抛弃在那大骊京城当中。” “你想过举目无亲的娘在那里,会被欺负成什么样呢?” “都怪娘瞎了眼,先是找了你那短命的爹,现在又生了个狠心的娃……” 听着顾氏哭诉的声音,顾璨本来坚定的心,再一次地动摇了起来。 眼中逐渐浮现茫然之色的顾璨,不禁自问,他真的做错了吗? 眼见顾璨又要误入歧途,一旁来此,就是为了保证顾氏不会再影响顾璨的陈平安,终于是出声了: “婶婶,我就说一句话,顾璨如若还想先前那般,想要靠杀戮搏出一个威名。” “那么他日他必将死于更强者手下,且有可能受尽折磨。” “与其如此,不如就叫他今日死在我手中,也好过日后受辱。” “婶婶,你一人在世上也太孤单,不如随他一同去吧。” “婶婶,你觉得怎么样?” 听完陈平安不带情绪的话语,顾氏眼中顿露骇然之色。 她可不想死,也不想顾璨死。 她之所以会哭诉,会想留在书简湖青峡岛,纯粹是因为这里能满足她一直未曾被满足过的虚荣心。 但虚荣心的代价,若是身死,那她自然也是不愿的。 先前她并不知晓顾璨如此做的后果,可如今既然知道了,那她也不愿多留。 只见刚刚还不急不缓的顾氏,立即道: “不用,不用,我马上收拾东西,马上就走,马上就走!” 看着娘亲,真的将金银软细都收拾起来后,顾璨看向陈平安,真心实意地说了句: “谢谢你,陈平安。” “若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以宋集薪的爷爷……以我自己的名义发誓。” 陈平安抬起头看向天穹,摇了摇头道: “不用,你过好自己的生活就行了。” “我没有时间了,我在世间待的时间有数,我很快就要去天外天。” “今后你听不见我的消息也属正常。” “但我会一直看着你的,天上每一颗星辰,都将是我的眼睛。” “行正道,做正事,道行自然来。” “你若还有心修行,不如往白帝城一去。” 白帝城? 顾璨眼中再次露出了茫然。 如果陈平安所说的白帝城和他理解的一样的话,那白帝城可谓是天下第一魔道,这跟陈平安嘴中的‘行正道,做正事,道行自然来’岂不是冲突了? 看着顾璨脸上的疑惑,陈平安笑着拍了拍顾璨的肩膀道: “白帝城既然还存在,那就有它存在的道理。” “正魔之法,无有正邪,全看是什么人在使用罢了。” “否则文庙又怎会允许白帝城一直存在世间?” “你若能守得本心,去了白帝城又何妨?” “借天魔之法,悟己身之道,这才是一等一的修行之法。” 听完陈平安所言,顾璨恍然大悟,再次深深一拜道: “受教了。” 看着重新走上正途的顾璨母子俩,陈平安心头之事,又少了一桩。 隐约着道心通明的陈平安,似乎抓到了进入十五境的契机。 只是行人愿之事,需要长时的积累,并不适合现下的他。 他真的是没时间了啊。 陈平安再看一眼天穹,心中轻叹一声。 但凡再给三五年时间,何愁十五境,甚至成为那个‘一’,做那个独一无二的十六境,为这天下定下新的规矩,也不是什么问题。 可问题就是,他没有时间了。 摇了摇头的陈平安,身形渐渐地自书简湖淡去。 他还有很多地方要去,倒是不能再配顾璨走上一顿路了。 正在收拾东西的顾璨,忽地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来,向着陈平安的方向望去,就见到消失前的陈平安,对着他温和地笑着。 看着陈平安的笑容,顾璨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不知为何,他从陈平安的笑容中,读出了永别的味道。 难道此次便是他们今生今世最后一次见面了吗? 莫名地悲伤自顾璨心底生出。 见到顾璨难过的模样,顾氏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担忧地问道: “璨儿,怎么了?” 背着身子,抬起手背擦了擦眼角的顾璨,转过头来,又是一副开心的笑容: “娘,没什么,我只是为我们能脱离这片苦海而开心呢。” 顾氏也笑了笑道: “傻孩子,娘想清楚了,只要你能活着,这生活哪有什么苦呀。” “你虽在外面,但总归娘心里有个挂念,那便值了。” 听到这些,顾璨终于是忍不住抱住顾氏哭了起来。 “娘,陈平安他走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娘,我想陈平安,我好想他……” “娘,你不许走,你不许像陈平安一样,连个告别都没有……” “陈平安,不管你去哪了,我都会找到你……” 顾璨断断续续的声音,在顾氏耳边响起。 起初听到陈平安不会再回来的顾氏,心底多少是有些高兴的。 但后来,却也是伤心了起来。 有陈平安在,至少顾璨一辈子无忧。 陈平安这下子走了,就要留顾璨一人在这世间挣扎。 她这娘,终究是帮不上任何忙啊。 可她偏偏又说不得陈平安什么。 她只能如顾璨一般,希望陈平安不管在哪里,都能一辈子岁岁平安,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平平安安…… 第102章 结局5·玉宣国马家 玉宣国京城,永嘉县,乌纱街。 在十多年前,这里来了一户姓马的外来户。 出手阔绰,在这里豪掷千金,买下了玉宣国前朝宰相的旧宅邸。 这等暴发户姿态,顿时令周边有钱有势的玉宣国本土豪阀,对其多少有些不耻。 只是这马家,似乎像是被人庇护一般,非但没有被他们暗戳戳地排挤出玉宣国京城,反倒是有了越来越旺盛之态。 不仅拥有了玉宣国京城最大的酒楼和最大的仙家客栈,还拥有了一座位于京畿之地的仙家渡口。 那渡口之中,更有两艘坚固到,能够跨越小半个宝瓶洲的私人渡船! 这让那些本地豪阀,后知后觉地回味了过来,这马家是有背景的! 只是如今这马家的家族祠堂里,倒是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一位是满脸阴沉的少年,他同样姓马,叫马苦玄。 只不过他父亲马岩逃离骊珠小镇时,并未带他一块走。 所以现下进了门的马苦玄,不敬香也不拜挂像。 因为他心里多少还是有对父母的一肚子怨气。 而他之所以会来此,纯粹是因为他已经知悉,本来变作河婆的奶奶马兰花,已经离世了。 做此事之人,正是他恨不得杀之后快的陈平安! 陈平安既然已经动手复仇,那么难保不会寻到这玉宣国中来。 因此他抢先一步来到这里,就是为了阻止陈平安报仇,甚至有机会的话,他也不介意杀了陈平安! 想到这里的马苦玄,就看了眼跟他一道来此的护道人,出身自真武山,辈分极高的桓澍。 桓澍虽然修为在马苦玄看来,也不是很高。 但他的身份,注定真武山不会弃他不顾。 而桓澍又会护着马苦玄不被人杀死。 层层护佑之下,马苦玄面对陈平安,早已面对不败之地。 是以,他才会信心满满地来此,试图再度截杀陈平安!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这个爹,也是真的废物。 给他生了两个弟弟妹妹,全是扶不起的阿斗。 一个叫做马研山,从一出生过着的就是好日子,典型的二世祖,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一个叫做马月眉,从小就向往演义小说中的江湖,一心只想学武,可奈何没那个天赋,也没那个勤奋,到头来,也只是在这玉宣国狐假虎威罢了。 另外还有个表弟马彻,似乎是马苦玄这一辈里最为读书的孩子,被玉宣国朝野公认为神童。 但实际上这马彻,却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只想去睡体态丰腴、徐娘半老的妇人。 这都是什么人嘛。 也不是马苦玄自夸,他家这一大帮子人里面,还得是他最有出息。 现在,也只有他能为这个家,擦个屁股。 念及此处,马苦玄的脸色又冷了下来,忍不住低声骂了句‘废物’。 要是当时他爹手脚利落点,将陈平安这个杂种一并也做了,哪有今日这么多事。 而听见马苦玄嘀咕的桓澍,倒是眉头一皱,低声喝道: “说什么呢?” “这里好歹是你家祖祠。” 听到师父说话,马苦玄嘻嘻一笑道: “师父,就是祖祠我才这么说,省得老祖宗们听不见呢。” 桓澍不由得以手扶额。 这个徒弟,他是真教不了了。 “如果陈平安不来,你要一直待在这吗?” “这对你的修行可不利。” 对于这事,马苦玄倒是表现得异常肯定: “我了解他,他会来的。” “他既然开始了复仇,那定然不会放过马家。” “而他越早来,马家的势就越弱。” “他断然不会看着马家踩着他父母的尸身,过上好日子的。” “马家在玉宣国,过一天好日子,就意味着吸了一口他父母的血。” “这都能忍下来的话,只能说他陈平安确实有大毅力,担得起万年王八的名字。” 桓澍摇了摇头,对此并不认同。 他虽然不是很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事。 但在马苦玄要求来玉宣国永嘉县后,他特意去追溯了一下当年之事。 可即便是他,也难以从那扑朔迷离的真相里,拼凑出点线索来。 陈平安如今不过是名三境武夫,哪可能追寻到如此之多的线索。 而且他觉得马兰花身死一事,多半有异。 或许是他人借了陈平安之手,杀了马兰花也说不定。 如此便可乱了马苦玄心境,令其失了方寸,再也不能再武道一途上,勇猛精进了。 但就在桓澍,如此想着之时,他却见到眼角的位置上,忽地多出了一道人影。 这让桓澍心头猛地一跳! 是谁? 竟然能避过他的感知,悄无声息地现身在他身旁?! 要知道这通常以为着他已经死了! 能做到如此手段的人,杀他自然也不再话下! 下意识将马苦玄护在身后的桓澍,瞪大眼睛向着那星光覆体之人看去,却怎么也无法透过那层流动的星河,看见其身后人的真实面貌。 “阁下是谁,与我真武山有何贵干?” 桓澍第一时间就掏出真武山的名头,来震慑来人。 毕竟在东宝瓶洲,真武山也算是超一流的大势力了。 在这种未知的情况之下,借势压人,不丢人。 随着桓澍的出声,那星光之后的人影,嗤笑一声: “看起来你还是一如既往呢。” “你当初说,我若要讨个公道,可上真武山找你。” “不巧,我去真武山逛了一滩,倒是没有见你。” “现在在这里见到你,我倒要问你一句,马苦玄为何罪不至死?” “是否我要先杀了你,才能得到答案呢?” 公道? 谁要向他讨个公道? 一幅幅画面飞快在桓澍脑海中闪过,很快就定格在了一个小小的黝黑少年身上。 陈平安? 他是陈平安?! 满脸惊讶的桓澍,完全不敢将这个浑身星光覆盖之人,与那个他口中的三境武夫联系在一起。 两者之间的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大到他根本不敢相信的地步。 “阁下莫要开玩笑了。” “以你之修为,还有何公道讨不得?” 被星光覆盖的来人,自然便是陈平安。 此时听见桓澍的言语,陈平安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所以你们的公道,就是谁拳头大,谁就是真理对吗?” “行吧,我也正有此意。” “反正你们这些家伙,从来就不认可弱者的道理。” 陈平安话音落下,桓澍心间骤然生起了一阵大恐怖。 可他都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他的身体就猛地飞了出去。 一盏寄放于真武山的命灯,也摇摇欲灭了起来。 面如金纸的桓澍抬起头,一脸骇然地看向陈平安。 他一个已入玉璞的兵家修士,居然在陈平安眼前不是一合之敌?! 他都不是陈平安的敌手,那马苦玄更不是对手了。 桓澍用尽最后的力气,向着一旁的马苦玄喊道: “走啊,走啊!” 可马苦玄如今就像石化了一般,死死地盯着威势惊人的陈平安,良久,他才突然开口道: “陈平安,父债子偿行不行?” “当初我爹,也只是杀了你爹。” “现在你杀了我,也当是报仇了吧。” 听到马苦玄异想天开的提议,陈平安呵呵一笑: “一命换一命?” “这世间哪有这种道理?” “你们马家这些日子享受的好日子,不用还了?” “我娘的命,不用还了?” “我那些挣扎求生的年月,也不用还了?” 陈平安落下一句话,马苦玄就有一处肢体离开他的身体。 五句话落下,马苦玄已然被五马分尸般,变成了人彘。 只是陈平安以强绝的力量,维持住了马苦玄的生机,叫他痛苦,但不至于死亡。 满脸狰狞痛苦之色的马苦玄,惨嚎出声: “陈平安!要杀就杀,为何辱我?!” 陈平安呵呵一笑: “不过是收些利息罢了。” 随后陈平安的目光落向天际,在那里,正有一道流光自真武山飞速而来。 正是真武山当代山主,岳顶。 他在感应到桓澍本命灯盏即将消逝之后,立马从千里之外的真武山赶来,只为救桓澍一命。 要知道桓澍可是来自中土兵家祖庭的人,是他们真武山与中土联系的桥梁! 桓澍死了,那么真武山也等若是断了与兵家祖庭的联系! 此后,真武山可没法继续维持在东宝瓶洲的超然地位! 只是中等身量、其貌不扬的岳顶,还未等接近这里,苍穹之上,就有星河落下,直接将他埋葬在了星河之中。 随手捏死了一只仙人境‘蚂蚁’的陈平安,转头看向桓澍道: “现在我杀了你们真武山的山主,公道吗?” “想来是公道的。” “毕竟你若不服,大可起来找我讨个公道。” “只是你不行啊。” 听到这话,辛辛苦苦维持一线生机的桓澍,再难保持心态,直接气绝了过去。 见到师父死亡,心性残忍的马苦玄也不由得落下泪来。 嘴中还在不停地诅咒着陈平安不得好死。 陈平安并不在意马苦玄的言语,他只是指了指祖祠门外道: “今天好像有一场议事啊。” 马苦玄停下咒骂声,向着外间望去。 只见一位位马家子弟,从各处赶来,齐聚祠堂当中。 只是他们对于陈平安和马苦玄两人,却是视而不见。 显然陈平安已经以秘法,屏蔽了两人气机。 见到这一幕,马苦玄面露绝望之色。 他已然知晓陈平安想做什么了,陈平安是要将他们马家一网打尽啊。 就跟他先前所猜测的一样,陈平安恨极了这些趴在其父母尸身上吸血的马家! 马家之前所享受的一切,都会在今天戛然而止。 因为这些东西,都是马苦玄父亲马岩,暗中杀害了陈平安他爹才换来的! 眼见人员到齐,坐在主位之上的马家中兴之祖马岩,站起身来,志得意满地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诸位,有个好消息。” “我们如今又拿下了一处仙家渡口!” 听见家主马岩宣布的消息,堂下马氏子弟顿时欢呼了起来。 仙家渡口,那就意味着源源不断的钱财,他们岂能不开心? 只是这欢呼声,忽然同时停止。 所有人都眼带惊恐地望着家主马岩的背后。 不解其意的马岩,皱眉向后望去,顿时惊骇地往后退了一步。 因为在其身后,正有一人四分五裂的悬于半空之中。 令人惊异的是,这人嘴唇还在不停翕动,显然还未死绝! 就在这时,坐在家主马岩身边的妻子秦筝,顿时惊呼一声,哭喊道: “苦玄!我的儿,你怎么会这样了?” “是谁?是谁将你变成这番模样的?” “告诉娘,娘给你报仇!” 听见秦筝的言语,马岩这才认出了这是自己的儿子马苦玄。 可他不是听说马苦玄,上了那真武山修行吗? 怎么如今,就死在了这儿? 这是障眼法不成? 心中惊慌的马岩,悄然捏断了袖中一柄传信飞剑。 这传信飞剑的另一端,乃是一位真真切切的玉璞境修士,跟背后指使他们的大骊皇后南簪,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眼下这事,兴许还得那位皇后,才能为他们摆平。 而就在这时,祖祠黑暗里又滚出了一颗人头。 马岩定睛一看,正是那位玉璞境的联络人! 这下马岩脚步顿时有些不稳。 他哪能不知道,对方这次就是冲他们来的啊! 咔嚓,咔嚓。 祖祠所供牌位、画像,在这一时刻,尽数碎裂成齑粉。 而陈平安也自黑暗中缓缓现身。 看着陈平安那张脸,马岩和秦筝夫妇顿时响起了曾困扰他们多时的噩梦。 “鬼啊!” 大叫一声的两人,就欲逃跑。 见到两人逃跑,只剩一颗头颅的马苦玄眼神黯淡,已然接受了自己的结局。 他回来这里,是为了父母而死,父母却不顾他死活,直接逃离。 这着实是令人心碎。 只是他们想逃,也难以逃到哪里去。 如法炮制的陈平安,将这祠堂之内的所有马家子弟,尽数做成了人彘。 随后缓缓撤去维持其生机的灵气,让这些人在缓慢的生命流逝中,感受着大火灼烧的痛苦。 马家,于今日彻底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