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海枭》 第1章 天启四年 天启四年的初冬,北国风号雪舞,江南露重霜浓,就连五岭以南都是林寒涧肃,一片萧杀。 大明广东布政使司,帝国南疆的海滨,一条孤零零的疍家艇正行驶在零丁洋深处。小艇宽逾八尺,长不足三丈,在海面上缓缓东行,船桨划过海水,桨声舒缓,带着固定的韵律,仿佛一首古老而宁静的歌谣。 “不愧是小冰河时期啊,连珠江口都这么冷。”林海坐在疍家艇上,迎面吹来的东北季风带着丝丝凉意,他把双手交叉着插进皮风衣的袖口,暗自嘀咕了一句。 忽然,他的动作停滞了一瞬,翻起左手的袖口来看了一眼。果然,左腕上戴着的手表还在,而且竟然还能走字。 林海迅速把袖口重新盖好,原本有些失神的双眸里闪过一道兴奋的光芒。 从外观上看,他左腕上就是一款普通的光动能航海表,卡西欧牌的,200米防水。但实际上,这块表的功能远非普通手表可比,它是林海去年从组织上领到的新装备——一只特制的间谍手表。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真正让林海感到兴奋的反而是这块表最基础的功能——计时。 精确计时意味着精确测量经度,在眼下的欧洲,这是航海家们梦寐以求的能力。西欧好几个国家为此开出了巨额悬赏,伽利略以及后来的牛顿都为此倾注了大量心血。 两位物理大咖最终都没能解决问题,真正获得赏金的是钟表匠约翰·哈里森,那时离牛顿逝世又过去了半个多世纪,或许这就是工科生比理科生更有钱途的明证。 正当林海胡思乱想之时,他的肚子忽然咕咕叫了起来。 通过船艏柱,林海认出了这是广船而非福船,从船上悬挂的旗帜看来,这条船应该是广东海防道的船。 “打起精神来,除了礁石,还要当心漩涡。”石珠娘说着又在侄儿的脸上轻轻一掐,她的脚下备有一摞菀草编成的席子,遇到漩涡丢下一张,就能避免小艇被卷入。 “一天没吃饭,你真的不饿吗?我家还远着哩。” “疼疼疼……姑姐快住手。”七仔夸张地大叫起来,这么一喊他的睡意已完全消失。 “莫要客气……”少女见林海没有答话,只是摇头一笑。在她看来,林海应该是落水受惊了,此时还没有缓过神来。 “姑姐,伱就不能让我多摊一会子?”篷舱前挂着的竹帘一动,一个睡眼惺忪的半大小子钻了出来。 少女的五官颇为精致,但肌肤不甚白皙,在夕阳下泛着健康的麦芽色光泽。她穿着一身光滑紧致的鱼皮水靠,青春曼妙的身段儿玲珑浮凸,整个人看起来英姿飒爽、活力逼人。 “你还要摊到几时?看看日头在哪?”石珠娘顺手用竹篙在七仔的屁股上抽了一下。这少年是她胞兄之子,今年刚满八岁,因为生在七夕夜,所以名叫石重七,大家伙都叫他七仔。 被救起来后,石珠娘曾问过他的身世。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随着海岸线越来越近,路上遇到的疍家艇越来越多,甚至还碰到了一条长达八九丈的三桅木帆船,船头还有一门黑洞洞的大炮。 “如此,便多谢姑娘了。”林海对石珠娘拱手道,“我找到营生后,定会报答今日的救命之恩。” 由于很少能吃到新鲜蔬菜,这名叫七仔的少年毛发稀黄,皮肤干燥,一身不合体的薯莨衫围在身上,罩住从脖子到脚踝的全身,露在外面的双脚有些浮肿。 他本是卧底在走私团伙的一名特工,正在追查某个重要叛逃人员的线索。就在任务即将完成之际,他的身份不慎暴露,危急之中只得跳海逃生,没想到一入水就四肢无力,脑中一片混沌,再醒过来就在这条船上了。 把林海从海底捞起来的就是船头那个少女,她是广州府新安县的疍民,名字叫石珠娘,家中世代以采珠为业。今天早上,她在零丁洋采珠的时候,刚一下水就看到海底下有个人,于是就把林海救上了疍家艇。 在他穿越前的时代,疍民早已经放弃了传统生活,改为在岸上居住。不过此时此刻,他仍然抱有一丝侥幸,一条疍家艇说明不了什么,也许他所在的这个时空还是21世纪。 “饿了罢?船上有鱼干,你吃不吃?”清脆爽朗的女声响起,林海抬头一看,船头的少女正转过身来,阳光射入她的眼帘,惹得长长的睫毛一阵扑闪。 “濠镜啊……”石珠娘若有所思,“这样罢,你先在我家住两天,濠镜我虽然没去过,但也有些拐弯抹角的门路,或许能帮上你。” 石珠娘的声音又从船头传来,林海站起身来笑道:“真不饿,要不要我帮你探礁?” 林海也曾听说过疍民,知道这是古代的一种贱民,历朝历代都受社会歧视,不允许陆居,只能过着以船为家的生活。 眼前的一切都告诉他这真的是天启四年,林海彻底放下了最后一丝侥幸,开始认真考虑接下来的打算。 “我不饿,谢谢。”林海婉拒了她的好意,早上喝了不少海水,此时他还有些反胃。 事实上,林海经历的远不止落水这么简单。 “我如今没了钱财,浙江暂时去不了。对了,这里离濠镜不远吧?我能写会算,可以先去濠镜找个营生,将来再作打算。”林海从容回道。 石珠娘看了一眼林海的双手,只见他手指骨节匀称,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笑着摇了摇头。 她提起手中的竹篙,对着林海身后的篷舱里就是一顿戳,嘴里喊道:“七仔,莫要再挺尸了,起来探礁。” 石珠娘见侄儿打起了精神,于是来到林海身前道:“林哥儿回过神来了?今后有何打算?” 当然,如果真的是穿越到明末了,林海也能坦然面对。多年的特工生涯早已练就了铁打的神经,大半天的时间足够他完成心理建设。 七仔伸手挠挠瘙痒的皮肤,转头迎着夕阳眨了眨眼,磨蹭了一会儿才来到船头,不情不愿地接过石珠娘手中的竹篙。 “那到时候再说咯。”石珠娘闻言一笑,“你叫我珠娘就行,我们疍家人没那么多讲究。” 当时林海说自己是泰西商人,祖上曾随三宝太监下西洋,后来在泰西安家,传到他这一代时就剩一人,于是变卖家产想要回到故土,却不料遇上海难。 天启四年,这年头做海商应该是很有钱途的吧? 林海从小就喜欢历史和军事,尤其钟爱大航海时代的故事,在中学时还曾当过船模协会的会长,可以说巨舰大炮就是他年少时的浪漫。 他清楚地记得郑芝龙就是天启五年开始崛起的,好像后来年入上千万两白银,这妥妥就是十七世纪的全球首富啊。 如果没记错的话,郑芝龙的舅舅黄程应该就是濠镜商人。珠娘说她在濠镜有门路,也不知道靠不靠谱? 第2章 花艇 水鸡 正当林海胡思乱想之际,一阵温婉的咸水歌传来,打乱了他的思绪。 石珠娘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春婶,最近生意几好嘛?” “是珠娘罢?”咸水歌戛然而止,远远传来一个妇人声音。 林海循声向船头望去,只见一条灯火辉煌的六篷艇正迎面驶来。那艇昂首巨腹,敞若轩庭,前后六个篷舱均是朱栏绮疏,湘帘绣幕,装扮得巧丽精洁,远不似疍家艇那般逼仄粗陋。 艇渐渐驶近,咸湿的海风中弥漫着阵阵脂粉香气,就见首篷的珠帘一动,走出一名头插珠手执香帕的浓妆妇人。 “珠娘,这一向不曾照面,你爹的身子骨还好罢?”那妇人粉面含笑,颇有几分颜色,想必就是珠娘口中的春婶了。 “还是老样子,下海肯定是不成,也就划划船。”珠娘说着朝小艇上划桨的老头努努嘴,那是她的生父,七仔的爷爷,名字叫石五四。 石家这三人里,珠娘和七仔这姑侄俩都是话痨,唯有石五四却是个闷葫芦,一天下来都没跟林海说几句话。 石五四听到春婶提起他,笑着点点头就算打过招呼了。 春婶晓得他的性子,也不跟他说话,接着对珠娘笑道:“要依我说,凭你这俏模样,还采珠做什么?不如到婶子船上讨生活,珠江口最红的水鸡也给你比下去了。” 林海点头笑道:“这名字倒有趣,不愧是春婶之子。对了,你方才说春婶的女婿是佛郎机人,如此说来郑小宝上头还有个家姐?” “她去岁刚长齐。”摇橹的少年回头对七仔一笑,“要不要亚叔薅两根下来送给你顽?” 小雏妓臊了个大红脸,伸手就往少年的脸上挠去,那少年大笑着躲闪:“好个铁公鸡,恁地一毛不拔。” 林海也是个能说会道的,时不时插科打诨几句。渐渐地,他觉得自己开始融入这个时代了。 春婶不以为忤,掩口笑道:“伱旁边那俊俏哥儿是谁?莫不是你讨的客兄?” 少年懒得搭理这小屁孩,倒是身旁有个豆蔻年华的小雏妓刮着鼻子笑道:“不知羞,细路仔你毛长齐了没有?” 这妇人看来也就三十六七,莫非是妆太浓看不出年纪?林海面不改色地笑道:“小可今年二十有五,莫非该唤你一声妹妹?” “乱嚼舌头的老虔婆,看老娘不戳烂你的嘴。”石珠娘快步来到船头,从七仔手上抢过竹篙,作势要朝春婶的脸上戳去,只是两船尚远,这竹篙还不够长。 她说着转头冲身后的林海道:“林兄弟,你的造化来了,方才说要去濠镜讨生活,现今就撞上了春婶。她的女婿是佛郎机人,在濠镜也是个有力人氏,你快些儿给她见礼,说几句好话。” 七仔认真道:“她是个铁母鸡哩。” 石珠娘赏了七仔一记脑瓜崩,指着那大笑的少年对林海道:“那是春婶家的混世魔王,名字唤作郑小宝。” 艇上摇橹的少年听到这话乐了,插嘴打趣道:“珠娘姐,你这客兄认了我妈做契娘,那可不是我家大佬了?今后我便改口叫你亚嫂罢。” “从此她再也不敢下水,只得做了这水鸡勾当。她还算命好的,我们疍家多少女仔入了这行,要么染上一身麻风病,要么年老色衰就没了生计……” 春婶闻言直乐:“不看珠娘面子,就冲你这张抹了蜜的嘴,你的事我便应下了。” 林海顺杆就往上爬:“多谢亚婶,既然差着辈分,那我认您做契娘?” 他也不去解释,夸张地一拍大腿,感叹道:“哎呀!亚婶原来已经抱外孙了吗?也太显年轻了吧!” “亚嫂莫打,打得我疼了,早晚就带大佬来艇上耍子,看你到时吃不吃味?”那少年嬉皮笑脸地躲开竹篙,用力摇着船橹,两船交错而过。 二十出头?林海有些诧异,他为了哄这老鸨开心,还故意把年龄往小了说。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现代人普遍保养好,在古人眼里显年轻。 珠娘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唉,说起来春婶也是苦人出身,少时和我阿妈搭伙采珠,镇日家泡在海里。直到我出世那年,她两个在水下碰到大鱼,我阿妈没了,春婶却捡回了一条命。” 春婶捂着胸口吃吃直笑:“看你模样,最多二十出头罢?后生细仔倒学得口甜舌滑,老娘都抱外孙了,给你当妈还差不多。” “正是,他家姐叫荷香。春婶本是水鸡行里出身,大约八九年前,荷香姐也上了艇,好彩梳栊那夜就碰到个财大气粗的鬼佬。那鬼佬替荷香姐赎了身,又给了春婶一大笔银子,因着这个机缘,她才买下这条艇,做起老鸨勾当。” 珠娘闻言轻啐一口,笑骂道:“屙屁,老娘饿死也不吃这碗饭!” “还没有。”七仔据实已告,接着又好奇问道,“姐姐你长齐了罢?” “亚叔,带我去耍子!带我去耍子!”七仔冲那少年的背影喊道。 林海这才明白,石珠娘所谓濠镜的门路就是眼前这妇人,想不到这老鸨还有个葡萄牙女婿。 想到郑芝龙的舅舅就在濠镜,林海连忙堆着笑脸拱手道:“春姐姐好,小可原是个生意人,文书账房的活计都能做得。春姐姐若能帮忙寻到营生,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石珠娘比划了两下,放下竹篙道:“这人叫林海,遭了海难被我救起,本也是个富贵人家,能写会算的,只是如今落魄了。” 春婶听到“姐姐”二字就乐了:“谁是你姐姐?你才多大点年纪?” 石珠娘假意作色,一竹篙打过去:“含鸟的哗鬼,夹起你那逼嘴罢。” 小艇继续前行,一路上又碰到几家熟识的疍民,有打鱼回来的,有叫卖水产的,或交换些物品,或笑谈几句,人人言村语泼,个个詈词连篇,俏皮辛辣之处正如明清小说一般。 不多时,小艇驶入了一处内河,石珠娘在船尾撑着竹篙,回头对林海道:“这是罗湖河,我家就住在前头。” “罗湖河……”林海感觉这个河名有些耳熟,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前不久刚好有人跟他说过深圳河的古名就叫罗湖河。 原来这里就是明代的深圳,这么说河对岸就是香港咯。 林海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沿途风光,只见烟水茫茫,渔村点点,草舍茅庵疏落有致,荒竹野树掩映成景,不时有炊烟在暮色中袅袅升起,到处都是一派原生态的田园风光,哪里有半点后世钢筋水泥森林的影子? 第3章 甲长 印子钱 大约半炷香功夫,小艇来到一处水流平缓的转弯处,一座孤零零的吊脚屋映入眼帘。 这是一种竹木结构,顶上铺有茅草的小屋,房屋的主体结构悬空在水面上,底部由扎根水底的石柱支撑,故而又叫水栏。疍民虽是以船为家,但也有人在岸边或沙洲盖起房子,林海在几百年后还曾见过一些广东疍家的水栏遗存。 “到家了耶!”七仔咋咋呼呼地叫嚷,石家父女疲惫的脸上也露出笑容。 林海猜想今天采珠的收成应当不错,尤其是其中有一只老蚌让他颇为在意。那老蚌大如团扇,壳上缠护着五彩斑斓的纹,从年轮上看至少已活了上百年。 据珠娘说,那只老蚌当时就压在林海身下,她是在救人的过程中发现的。林海虽然对珍珠不懂行,但直觉告诉他这只老蚌应该不简单,里面也许会有罕见的大珠子也说不定。 随着小艇前行,吊脚屋离得越来越近,林海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只见那吊脚屋完全建在河面,由一座竹栈桥连到岸上,屋下碧波粼粼,藻荇交横,不时还有鱼虾游动,看起来野趣盎然。 林海看那石桩上长满了苔藓,于是道:“这房子有些年头了吧?” “高低也有十七八年了。春婶夫家死得早,做水鸡前把小艇卖了,盖起这水栏,托我阿爸照顾荷香姐。后来在艇上生下小宝,却不知他爹是谁,也是我阿爸一手拉扯大。如今她家盖起砖房,这水栏就是我家的了。” 林海一面听珠娘介绍这房子的来历,一面帮着石五四将小艇系在吊脚屋的石桩上。疍家艇无舵无锚,转向用的是竹篙和木桨,停船则全靠系泊,采珠时就是随波逐流地漂着。 珠娘冷笑道:“见什么官?你老那好女婿不就是官?说千道万,这事还不是……” “隔了辈又如何?苟老爷还长我几岁哩,我家囡囡又比珠娘小一岁,也没听她喊冤叫苦。”老汪见石五四有些意动,索性也不要脸起来,“我说老石,这事还是你得了便宜,平白比我高出一辈,真要论起来还是我吃亏。” 林海也乐得清闲,在一旁看着珠娘,只见她动作极为麻利,三两下就搞定一只蚌壳,蚌肉和珠子都分门别类地放好。不一会儿竹筐就见了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鲱鱼罐头般的臭味,林海注意到那只老蚌一直没有被打开。 不过林海一天都没吃东西,此时实在是饿极,他也不管味道如何,夹起蚌肉就狼吞虎咽。 珠娘气得浑身发抖,差点就要跳起来打人,却被石五四拉住了。她爹僵硬地对老汪笑了笑:“老汪……汪甲长,你们这年齿也相差太多,隔了辈呢……” 林海注意到石五四称呼老汪为甲长,心想难道明朝的疍户也有里甲?有里甲就意味着要交税,却不知疍户的税额重不重? 实际上他猜得不错,早在洪武年间明朝就在疍户中设立了船甲,由河泊所负责征税,这个叫老汪的老头就是石家所在船甲的甲长。至于疍户的税额,算上正课和杂课,成年男丁大约是每年二两,实际收多少却要看河泊官吏有多贪。 老汪面露难色地踌躇了半晌,慢悠悠开口道:“苟家那头是断然没路子可走了,别的法子么?倒也不是没有,就怕你们不愿。” 石五四一听有门,也就不再磕头了,满脸希冀地看着老汪。 石五四一把拽住汪叔的衣袖:“老汪……汪甲长!求你再容我几个月,十月珠期才刚开始,三个月内……不不,过年前我一定还钱。” 石五四看他一点不客气,脸色登时就有些难看。林海装作没看见,照样大吃大嚼,嘴里含混不清道:“石叔,待我去濠镜寻了活计,这食宿费加倍给你老。此外,珠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也要重重报答。” 屋内只有两间房,大点的外间有一块空地,角落里满是锅碗瓢盆。狭小的里间则堆满了莞席、渔网、竹筐等杂物,杂物上方悬有一个吊床,和风帆时代的海船水手睡得差不多。 瘦老头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我来知会你们一声,那印子钱没法拖了,过两天苟家大爷就要差人来收。” 突然,他注意到屋里有个陌生的年轻男子,疑惑道:“这人是谁?” 石五四讪讪说不出话来。老汪得意洋洋对珠娘道:“珠娘,只要你进了我汪家的门,保管你们一家子有吃有穿……” 林海正闷头大吃,闻言不由停下了筷子。他知道所谓印子钱就是古代的高利贷,历朝历代不知多少农民被这玩意逼得家破人亡,失去土地的 “这……讲好了宽限半年?怎么又这般急巴巴?”石五四一反闷葫芦的常态,惊慌失措地开口道。 “住嘴!还嫌事不够急?”素来像个锯嘴葫芦的石五四罕见地对女儿发起怒来。 话音刚落,吊脚屋的木门就被推开了,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头走了进来。 石五四仍是阴沉着脸,珠娘却展颜笑道:“你有这心便好,到时可莫要食言。” 老汪摇头道:“你只管说些空头话,好糊弄我这老实人。为着你们的事,我家囡囡在苟家已落了不好,这事我委实是技穷了。最多三五天,苟家大爷就要带人上门,到时你们还不上钱,就只能见官。” 石五四说着给老汪磕起头来,却被老汪一把扶住:“老石,你先起来!你这是作甚?你我两家几世紧邻,我能不帮你一把么?” 老汪扭扭捏捏不肯开口,半晌后才道:“你听真了,有道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珠娘今年有十九了罢?这个……我家老婆子死得早,若是你把珠娘许给我,这还钱的事都只在我身上。” 老汪被石五四抓住了袖子,哂笑道:“老石,你就睁眼说瞎话罢?现今海里的珠子是一年不如一年,要不你家怎么就落得个灶无半星火、仓无隔宿粮,只能借钱度日……” “汪叔,今年和往年不同,这钱我们定能还上。我……”珠娘打断老汪的话,但话说一半又突然住口。 晚饭便是这些蚌肉,不过是扔进陶锅里煮熟而已,调味去腥是不存在的,铁锅对疍家人来说是奢侈品,炒菜更是想都不用想。 系好小艇后,林海跟着石家三人上岸,咯吱咯吱踩着竹栈桥走进了吊脚屋。 “你……原来安的这般好心。”珠娘霍然站起,指着老汪的鼻子破口大骂,“好个脏心烂肺的老猪狗,何不溺泡尿照照自家多大年纪了,你要脸不?” 老汪扭捏半天,尽量把话说得好听点,不想还是被珠娘骂得狗血淋头,当即涨红了脸对石五四道:“老石,你看这……我破着这张老脸好心帮忙,你家囡囡这脾气也太丑了些。” 这老头瘦得像一截干竹子,年纪似乎比石五四还大一点,脸上手上的皮肤都像是橘皮一样粗糙,看模样也像是穷苦出身。但他身上却穿着一件雷州细葛布剪裁的葛衣,头上还戴了顶镶玉的瓜皮帽,这身打扮却又不像是苦哈哈。 石五四眼前一亮:“什么法子?” “是个落水的外乡人,我从海里捞起来的。”珠娘说着又问,“汪叔,这黑古勒特的大夜天伱来作甚?” 在空地上略歇片刻,珠娘便拿了菜刀去屋外开蚌,林海也出来帮忙,却被嫌弃不够利索:“瞧你这鸡手鸭脚的,回屋歇着罢。” “珠娘也在啊。”瘦老头贼兮兮扫了一眼珠娘,脸上露出笑容。 “老汪……汪甲长,看在两家先人的份上,求你高抬贵手,央那苟家大爷再容我两个月。”石五四扑通一声给老汪跪下,哀求道,“只要两个月,两个月就好,汪甲长……我求求你了。” 那叫汪叔的瘦老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两手一摊道:“苟家大爷反悔,我有什么法子?我家囡囡只是个如夫人,在苟家原本就说不上话,我帮你们拖延了这些日子,已是尽力了。” 正说话间,外面的竹栈桥上传来一个声音:“老石,老石在家罢?” “滚!你给我滚出去。”珠娘不知何时摸出了菜刀,听到这话一把挣脱了石五四,拎起菜刀在老汪面前比划,“还不快滚!再走进我家一步,老娘砍死你这驴牛射出来的老贼虫。” 老汪一见她动刀子,忙不迭退到门外,铁青着脸道:“老石,这事就是如此,儿女婚事没有自家作主的,你且看着办。我限你三天,若是珠娘不听劝,你们一家子就等着坐牢罢。” 说罢,他一甩袖子转身走进黑沉沉的夜色中。 第4章 吊床上的野望 老汪走后,吊脚屋的气氛一下子跌到冰点。石五四不说话,就连一向活泼的七仔都没了动静。 珠娘攥着菜刀呆立半晌,紧紧咬着嘴唇,长睫毛上雾气朦胧,但终究没有滴下泪来。 忽然她感觉一只大手按在了肩膀上,耳边传来林海的声音:“珠娘,你家欠了多少钱?我替你想想法子。” 珠娘闻言缩了缩鼻子,没好气道:“你又没钱,少拿话来哄我。” 林海淡淡一笑:“我哄伱作甚,实在没有法子,我带你跑路就是。你要是恨那老汪,跑路前我替你杀了他,算是报答你的恩情。” 珠娘转头盯着林海看了一会,似乎有些意动。疍民以船为家,天生就具有较强的流动性,虽然有船甲编户,但是外乡逃来的黑户也不在少数。相比被束缚在土地上的农民,官府对疍民的控制力要弱得多。 不过,石五四却是个胆小怕事的,听到杀人登时吓得面如土色,他见闺女没说话,只得亲自劝阻道:“使不得,这使不得啊。林哥儿,你……当真是做买卖的?” “当真,杀人的买卖也做过几回。”林海说得是实话,语气不容置疑。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林海又道:“你要觉得可行,那就明晚把老汪骗过来,我把他绑成粽子,咱们驾着小艇连夜跑路,到了零丁洋就扔他下海喂鱼。然后我们就去濠镜,找机会搭乘海船出洋……” “出洋出洋!”七仔听到这个计划十分兴奋,却被石五四呵斥住。 一炷香功夫后,石五四独自一人回到了吊脚屋中,林海疑惑道:“珠娘怎么没回来?” 珠娘摇摇头道:“我救你并非是要你报恩,这事我自有办法,不用你管。” “你果真要为我杀人?”珠娘一开口差点把她爹吓了个跟头。 这是一幅17世纪的世界地图,远比这个时代东西方所有的地图都更加精确,上面还标注了大航海时代的各大港口城市,以及当地出产的主要商品和自然资源。 这让林海对那只老蚌更感兴趣了,里面的珠子究竟值多少钱?才让珠娘对他产生这么大的戒心,尤其在他表态愿意为她杀人之后。 他的目光顺着琉球群岛、日本列岛北移,来到欧洲人还不曾涉足的东北亚。库页岛、北海道、北方四岛……这些岛屿直到两百多年后才引起重视,老毛子和小鬼子差点为此打出狗脑子来。 她说着拉了拉石五四的衣服道:“阿爸,你出来,我跟你说几句话。” 纬度测量用古老的过洋牵星术就行,至于经度,他的手表就是领先于这个时代几百年的测量工具。当然,在陌生海域航行总是会面临很多危险,但他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安稳这两个字。 这里有丰富的煤炭、木材、毛皮和渔业资源,土着是以渔猎为生的乞列迷人和阿依努人,文明进程比台湾土着也强不了太多。可以说除了气候太冷,没有终年不冻港,几乎没什么致命的缺点。 这年头可没有缉私警,大明的东南海禁形同虚设。这里的土着还处于原始村社状态,文明进程远远落后于东南亚各主要岛屿,要是搞一条海船,在这里占据一块地盘…… 是夜无星无月,林海躺在吊床上无心睡眠。当外屋传来石家祖孙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时,他突然睁开了眼睛,挽起外套的衣袖,露出左腕上的手表。 老头见林海根本不听他的,只得向闺女求助:“囡囡,你劝劝这位林哥儿……林好汉罢。” 石家父女去屋外说悄悄话,林海大致能猜到为什么要避开他。虽然相处不过一天光景,但他看人的眼光一向很毒,珠娘绝不可能向老汪屈服,她说的办法多半还是着落在那只仍未打开的老蚌身上。 借着表盘上的夜光,林海交替按动腕表上的几个按钮。突然,一束光从表盘射出,晃得他有些眼晕。他将表盘对准面前的木墙,一个专用操作系统的桌面映入眼帘。 库页岛离人口密集的日本和朝鲜都不远,市场渠道不难开发。导航也不算太大的问题,虽然没有现成的成熟航线,但林海可以通过精确的经纬度测量来解决。 林海快速操作仅有的几个按键,很快从存储卡里找到一款航海游戏的安装文件,翻找半天后,一张游戏地图在木墙上被投影出来。 “我这条命都是你救的,只要你说杀,我就杀。”林海的态度很光棍,反正他刚来这个世界,无牵无挂,唯一对他有恩的就是眼前这个女孩。 林海正胡思乱想,突然注意到地图上的基隆标注着“1626西占”。1626年,那不就是天启六年么? 林海像是被兜头浇下一盆冷水,自首任菲律宾总督黎牙实比以来,西班牙人已在亚洲经营了半个世纪。以他眼下开局一块表的基础,一年多的发育时间实在太短,远不足以和西班牙人掰手腕。 林海将东亚地区放大,目光在蓝色的海域来回游走,最后落定在台湾岛北部。那里标注了基隆、淡水两个港口,以及基隆煤矿、金瓜石金矿和大屯硫磺谷的位置,主要商品有鹿皮、硫磺和砂金。 “使气呢,自家睡船上了。”石五四摇摇头一脸无奈,他说着指了指里间悬着的吊床,“那是珠娘的床,她说让你睡。” 看来父女俩谈得不太愉快,林海有些搞不懂,如果那老蚌真的很值钱,这件事应该很容易解决,为什么还会闹别扭? 更重要的是,库页岛地处后金的大后方,又控扼黑龙江的入海口。从黑龙江溯流而上,经松江向南,可以直插嫩科尔沁部的心脏,而后者正是建奴在蒙古草原最铁杆的盟友。 一念及此,林海似乎感觉到体内血流加快,身体有些发热。 只要有足够的启动资金,哪怕就百十个人和一条武装商船,在那片无人问津的处女地也是大有可为。 “钱,当务之急还是要想办法赚到一笔足够出海的钱。”林海盯着地图又想了一会儿,终于感到睡意袭来,昏昏沉沉堕入了黑甜乡中。 第5章 薛定谔的珍珠 不知过了多久,林海恍惚听到有人在争吵,一睁眼才意识到现在是明朝,外面争吵的是石家父女。 林海偷眼向外屋望去,见屋中没人,于是轻轻从吊床上下来,透过门缝向屋外望去。 岸边的空地上,石家父女正争抢那只老蚌,珠娘面向林海,一只手拿着菜刀,另一只手和石五四扭打着。七仔在一旁巴巴看着,乌溜溜的眼珠里满是茫然。 “囡囡,这蚌壳不能开。”林海见石五四背对自己,一手将老蚌藏在身后,一手阻挡着珠娘,说着又吩咐七仔道:“去把姑姐的菜刀拿走,这蚌壳不能开。” 七仔愣着没动,珠娘冷笑道:“蚌壳不能开,那你老倒说出个章程来,遮莫真听林哥儿的,杀了老汪跑到海外去?” 石五四费力地和闺女扭打着,喘着粗气道:“我说章程,你又黑口黑面的。你说伱,老汪年纪是大些……” 话还没说完,珠娘下巴一扬,拎起菜刀就架到脖子上:“再提这茬,我也不开这劳什子蚌壳,干脆就拿刀抹了脖子,一了百了。” 石五四一见这架势,语气立马软了:“你看你……好好好,我不提这茬,你先把菜刀放下。” 珠娘没动,她爹一时没了言语,七仔在一旁想抢过菜刀,无奈个子太矮够不着。 珠娘瞟了一眼她侄儿,突然叹了口气:“阿爸,我镇日家拜妈祖,求告她老人家赐我一颗好珠子,让我还清印子钱。昨日里我救起林兄弟,他身下居然压着恁大的老蚌,这可不是娘妈显灵了?” 林海大踏步走到珠娘跟前:“你看我这皮衣可能值得几两银子?够你还债罢?” 珠娘被林海的吼声震住,手上动作一时停了,此时才反应过来。她把菜刀和老蚌放下,摸着林海的皮风衣道:“这是什么皮?” 石五四看她终究还是说出来了,登时面如死灰,珠娘转头对她爹道:“阿爸,你老也莫怪我多嘴。要不是有林兄弟,这老蚌方才就开了,即便真有好珠子,也须折损了大半价钱。” “这却难说了,起码要晒上个把月,里头有没有珠子还要两说。”珠娘的回答像是兜头给林海浇了一盆冷水。 好家伙,绕了半天,敢情这只是一颗薛定谔的珍珠? 林海略一沉吟,转头对石五四道:“石叔,若是果真有上好的珠子,我们也要作个长久打算。我做买卖在行,到时我们就用这珠子做本钱,合伙做点买卖,赚的钱我两家一人一半。” “你有所不知,这蚌壳若是撬开,里头的珠子就是死珠,若是用日头晒开,那却是生珠。若是一般的珠子那也罢了,若是上好的大珠子那就大不一样,同样的珠子,一颗生的能顶十颗死的。” “给,给,这就给你。”石五四一看也急了,赶紧把老蚌递给了闺女,“囡囡,没伤着罢?唉,你这妹丁,阿爸听你的就是。” 珠娘的眼泪霎时间喷涌而出,她很多年都没有哭过,再苦再难也不过红红眼圈,不知为何此时却控制不住……她甚至有些羞愧,不该在昨晚要避开林海。 老头喋喋不休说了一大堆,珠娘的眼眶渐渐红了,她紧紧咬着牙齿,攥着菜刀在脖子上一划,殷红的鲜血顿时顺着刀刃流了下来。 “阿爸,这老蚌你就说给还是不给罢。”珠娘的脸胀红如桃,圆睁的双目泪泫然,眼神中透着一股决然狠厉之色。 石五四气喘吁吁道:“唉,你这囡囡就是死牛一边颈,嫁给老汪吃好穿好,有什么不好的,你不见老汪那闺女……” 珠娘的鼻子不由一酸,亲生父亲把她往火坑里推,眼前这人却要救她于水火,她的心里又是委屈又是感激,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林海见她如此模样,不由也有些怜惜,这丫头不过十九岁,放到后世也就刚上大学,但是稚嫩的双肩却不知扛了多少生活的苦。 她擦擦眼泪道:“林大哥,那日这老蚌就压在你身下,要不是为了救你,我也未必能看见它。我不瞒你,这里头或许有上好的珠子。若是真有,卖了钱我便分你一半。若是没有,我家的情况你也见了,只怕是没钱还你。” 珠娘呜呜抽噎着道:“我也不白拿你的好处,实不相瞒,那老蚌很是难得……” “咳咳。”石五四闻言咳嗽起来,使劲拿眼珠子瞧他闺女,但珠娘根本不搭理他。 “用日头晒开……那要晒多久?”林海微微有些激动,这老蚌即使他这个外行都觉得非同寻常,也许里面的珠子能买一条大海船? “全凭好汉爷吩咐。”石五四唯唯答应。他还怕林海要独吞这老蚌呢,这可是动不动就要杀人的角色,谁敢跟这亡命徒拼命? 林海哈哈一笑:“这还不好说,我们也学那春婶,买一条小艇……” 林海也忘了是什么皮,含混道:“真皮西洋货,皮带、皮鞋都是。我想了一宿才想出这个法子,却不知在中土能值什么价,你看够不够还钱?” 他拍拍珠娘的肩膀,温声道:“今后但有为难处就跟我说,莫要一个人担着,我会帮你。” “且慢,先不要开。”林海急忙大吼,一下子推开了木门。他听了半天,始终不懂石五四为何不同意开蚌,这里面一定隐藏着某种玄机。 “我不打紧……现在就开蚌。”石珠娘缩缩鼻子,眼圈仍是红红的,接过蚌壳就要拿菜刀去撬。 “阿公,快把老蚌给姑姐。”七仔哇哇大叫,绕到爷爷身后去抢那老蚌。 “你说的倒是个理,只是我们疍家人不能上岸居住,能做什么买卖?”珠娘歪着头出神,倒是认真考虑起林海这个提议来了。 “屙屁!老娘才不做水鸡。”珠娘顿时瞪圆了眼睛,“要做也是你做兔相公,瞧你这身细皮嫩肉。” “珠娘,这话什么意思?”林海总算知道为何石五四不愿开蚌了。 林海吃了一惊,这丫头动真格的啊,他差点就要冲出去救人。幸好珠娘这一下没有真使劲,只是破了点皮。 “这老蚌是娘妈赐与我的,你老凭什么不让我开?我不会嫁给老汪,死也不会!要不是怕你老受惊,我还真个就听了林哥儿,跑路去海外又怎样?我们疍家人只要有水就能活,哪片海还养不活人?” 林海没料到这丫头如此生猛,一时被怼得无语凝噎,原来在古代的劳苦大众眼里,他这个现代糙汉也能算个小白脸了。 “我是说,你和石叔开船,我算账,咱们再买几个妹丁来做水鸡。” “你……你是这意思啊?”珠娘臊眉耷眼地笑了笑,麦芽色的脸庞上飞起一朵红云。 第6章 妈祖眷顾的男人 “石——珠——娘,娘,女字旁一个良,良字怎么写?”七仔用沾满湿泥的手指抓着后脑勺,死活也想不起娘字该怎么写。 转眼已是年关将近,那老蚌仍是没有开口。两月时光弹指而过,粗粝的食物,贫乏的娱乐,这些对林海来说都不算什么。他很有耐心,这是一名特工最重要的素养。 石家的印子钱早已还清,林海那一身行头在这年代绝无仅有,在新安县城卖出了不错的价格。新安县是万历元年从东莞县分出来的,辖区包括后世的深圳及香港,县治就在深圳市南山区的南头古城。 此城本是东莞守御千户所的所城,嘉靖年间广东海道副使由广州移驻于此,后又置海防参将一员兼理潮、惠。因此南头城中并不缺喜欢猎奇且手头宽裕之辈,这也是林海那身奇装异服能卖出去的原因。 在石家的这两个月,林海从来没有见过石七他爹。后来珠娘悄悄告诉他,石七他爹在几年前做了海盗,石五四怕被连累,根本不认这个儿子,至今已有两年多杳无音讯。 至于春婶那边,很不巧,就在珠娘救起林海的前几天,这老鸨的葡萄牙女婿出海了,至少得三四个月才能回来。 林海就这么在珠娘家住下了,除了蓄头发和等着老蚌开口,他最重要的事就是在河边的泥地上教石家姑侄识字。两个月过去,珠娘已经会写几百个字,七仔这小子却连家人的名字都写不全。 “不当人子!昨日还会,怎地今日又忘了?”珠娘在七仔头上凿了两记栗暴,捉住他的手写完那个娘字。 “师父,该说书了罢,今天还讲那草帽小子么?”小屁孩在珠娘的强迫下拜了林海为师,不过这小子更多还是把他当作说书人。 “那可说不好,我年少时县里有人采到珰珠,也曾远远看过一眼,个头比这个还有不如,听闻是卖了八百多两……咳咳……八百多两白的银子啊。”石五四剧烈地咳嗽起来,差点激动得背过气去。 “噫!珰珠……好个珰珠!”石五四的脸上涕泪横流。 到得家中,已是日暮时分,珠娘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有鸡有鱼,还破天荒地蒸了一大锅白米饭。 “阿爸,这珠子值得多少银两?”珠娘的速度比林海稍慢,此时将将跑到船上。 翌日清晨,东方刚出现鱼肚白,林海和石家父女便撑着小艇出发了。七仔昨晚兴奋得睡不着,清早却睡得像死猪一样,石家父女便没有叫醒他。 春婶家是三间砖房,位于深圳湾中一处小小沙洲,郑小宝尚未娶亲,整个沙洲只住了她母子二人。艇是夜间营业,郑小宝日间无事,照例去南头城中鬼混,林海三人到时只有春婶一人在家。 珠娘也喝了不少,脸颊一片酡红,整个人更显妩媚,她按住石五四的酒碗道:“阿爸,莫忘了还有正事。” 三碗酒下肚后,石五四已有些微醺,满足地摸着肚子道:“有年头没喝到这好物了,今日一连喝他两餐,真个好口福。” 林海还没来得及答话,珠娘已顺手折下了一根树枝,笑容可掬地对她侄儿道:“从今天起不说书了,你再不叠埋心水好生学,惹得姑姐不快,我便要打你二十个孤拐来散心。” “珰珠!”林海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这些天他听珠娘说过,两广出产的南珠共分为九品,其中最极品的就是珰珠,一颗就价值千金。 珠娘说明原委后,春婶看了那珠子,迭声赞叹起来:“造化!造化!你们竟得了这般宝物,当真是娘妈保佑。” “阿公,我还没吃饱!”七仔啃着鸡腿含混不清地抗议。 珠娘奇道:“林大哥,这话何解?” “这么说来,林哥儿有娘妈庇佑,那可不是一般的造化了。”春婶看向林海的目光已有些不同,拍着胸脯道,“卖珠子的事只在我身上,多则一月,少则十天,定能替你们寻到买主。” “春婶……她靠得住么?”林海有些狐疑,“我是说,财不露白,这珠子有些扎眼。” 三人在春婶家吃过午饭,又带着珠子返回。春婶硬塞给林海一只鸡、一袋米和两坛好酒,让他一定要随船带走,想来也是瞧着妈祖的面子,想要和他结个善缘。 “噫!八百多两……我们赶早卖掉罢。”珠娘闻言一阵晕眩,小心翼翼把老蚌合上。 “卖掉卖掉,我要买海贼船。”七仔也跑上了小艇,大呼小叫着想要摸摸那珠子,却被珠娘结结实实地挡在身后。 石五四颤抖着双手将蚌壳掰开,一颗大如龙眼的珍珠显露出来。那珠子鲜润明洁,带着微微伴色,在夕阳下莹然有光,就连林海都能看出非同一般。 “石叔,这珠子如此罕见,想来买家不好寻罢?”林海的心中也有些激动,八百两银子的购买力顶得上后世几十万人民币,不知够不够买一条海船? “林哥儿见得是。”石五四咳嗽几声,平复了一下情绪,“不如这般罢,囡囡,明日我们去寻你春婶,她那艇上惯常来的是财主官人,就请她居中拉个纤,替我们寻个买主。” “竟有这等事?我还道是娘妈受了我的香火,因此把这珠子赐给了我。”珠娘半信半疑地看着林海。 “这……”石五四不禁也有些犯嘀咕。 “有理,有理。”珠娘喃喃自语,分明已被林海忽悠住了。 林海在一旁笑道:“春婶所言甚是,这确是托了天妃娘娘的神力,不过也有赖珠娘的功德。” 林海端起茶碗呷了一口,继续对珠娘道:“天妃娘娘言道,我这次回乡自有一番大造化,虽会经历劫难,却总有贵人相助,终会逢凶化吉。如今看来,这落水便是 春婶和石五四也是面面相觑,几十年一遇的珠子就压在林海身下,这实在是太凑巧。再说这年头走海的人谁不信娘妈,哪个敢随便拿天妃娘娘扯谎? 林海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拔腿就飞奔到船上,果然见那晒了两个月的老蚌终于张开了嘴。 林海道:“我先前没跟你说,便告诉你也是无妨。我回乡之前,天妃娘娘曾给我托过梦。” 珠娘却对她爹道:“伱老忒也多心,去年若不是亏了她周济,我们一家只怕已做了饿死鬼。再说她一双儿女都是你老养大的,我不信她能做出欺心之事。” 林海淡淡一笑道:“多少善男信女日夜给妈祖上香,你可曾见过有人得了这等好珠子?这珠子既是压在我身下,分明就是天妃娘娘酬谢你救人的功德。” “宽心,宽心……”石五四把胡子上的酒珠抹进嘴里,大着舌头道,“你带着七仔出去罢,我和林哥儿再吃两碗。” 疍民没有不信妈祖的,一听林海说得煞有其事,在场三人不由变了颜色,屏住呼吸等着他的下文。 七仔这些天没少挨抽,闻言整张脸都垮了下来。恰在此时,船上传来石五四的声音:“张口了!老蚌张口了!” “快跟姑姐出去,须饿不死你。”珠娘一把将侄儿拎了起来,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林海,目光似要沁出水来。 林海心中若有所悟,端起酒碗道:“石叔,这一向承蒙收留,晚辈多感厚情,且敬你老一碗。” “好说好说。”石五四仰着脖子一饮而尽,“林哥儿,你本是富贵人家,放在往日老汉是万万高攀不起,只是你如今落了难,老汉就斗胆问上一句,可愿两家合为一家?” 第7章 河泊小吏 林海心中透亮,这些日子他早已察觉到珠娘对自己有意,以疍家女孩的直爽,多半早和石五四吹过风。这老头早不提晚不提偏偏今夜提起,肯定是因为信了妈祖托梦之事。 他编出这番谎言,主要是为了忽悠春婶,省得她动什么歪心思,没想到还收到意外奇效,平白赚了个媳妇儿回来。 至于老头那点小算盘,林海也懒得点破,只是笑吟吟道:“石叔可是要把珠娘下嫁林某,晚辈承蒙错爱,敢不从命?” 石五四闻言顿时愣了,所谓两家合为一家那自然是招婿上门,不想林海却推聋作哑,一句话给他说成了嫁女出户。 他本就不是个能言快语的,讷讷半晌才道:“这个……老汉是说,林哥儿没有亲族,眼下连个容身的去处……” “我虽暂时困厄,但有天妃娘娘相助,何愁不能安家立业?石叔若是想招婿入舍,还请另觅良缘,就不知珠娘肯与不肯?”林海淡淡打断石五四的话,脸上的笑容已冷了下来。 开什么玩笑,赘婿从古至今都受人歧视,先不说丢穿越客的脸,光是顶着这个身份,那吊床上的野望也是梦幻泡影,谁愿服他一个赘婿的管辖? 不过他却想试探一下招赘婿到底是珠娘的意思,还是石五四的,若是前者就一拍两散,若是后者他也不想辜负了珠娘一番情意,定然要未来岳丈就他的范围。 石五四哪里知道林海的心思,勉强笑了笑道:“林哥儿这话好没道理,儿女婚事向来都是父母作主,哪有女儿家肯与不肯的?” 林海冷笑道:“要真是这样,你老早就有个年纪和你一边大的女婿,也用不着招什么赘婿了。愿意倒插门的能有什么好男子,就凭珠娘的烈性子,你能作得了主?可莫要惹得她性起,最后弄得鸡飞蛋打。” “让你的人双手抱头在地上蹲好,快点!不然老爷割了你的狗头当夜壶。”林海嗔目大喝,菜刀轻轻一划,苟司吏的侧颈立马见红。 “放一万个心,我们跑远点就是,好歹没出人命,衙门总不可能满天下拿人。”林海满不在乎地拍拍她的肩膀,顺势揽住了她的肩头。 “珠子在我怀里,小的这就……”他突然抽出菜刀,闪电般架到苟司吏脖子上,同时揪住他衣领一扯,让人质背对自己。 “起开!”林海用力将珠娘推开,一边向苟司吏走去,一边将右手探进怀里。 “啊呀,救命……好汉饶命哪。”苟司吏猝不及防,杀猪般叫了起来,瘫软着双腿任由林海拖拽。 “常言道女大不中留,但珠娘却是个有孝心的,换了别人家的女儿,要是长辈如伱老这般,你看她还拿眼皮夹你?你的女儿自家知晓,就算是嫁了出去,难道还会放着你们爷孙俩不管?” 林海的动作极快,这一下兔起鹘落,异变陡生,两个皂隶没做出任何反应,此时再想出手已经迟了。 这话可算击中了石五四的软肋,他有儿有孙,招赘婿本来就不是为了传承香火,说到底还是怕损失了女儿这个壮劳力。珠娘今年十九岁,在这年代妥妥是大龄剩女,石五四从未给她说亲,也正是这个缘故。 老头说得煞是凄凉,林海心道是不是演得太过,画风突然就变成抢压寨夫人了。不过他也不管许多,能达到目的就行,反正郎有情妾有意,在这包办婚姻的旧社会,要谈个自由恋爱实在是太难了。 “汪甲长,我不姓石……我知道珠子在哪,苟老爷,你放过小的罢。”林海死死拉住珠娘,仍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 不过他也不敢为了珠娘去求苟司吏出手,毕竟他女儿只是妾室,也就比丫鬟略强一点罢了。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这不又让他逮到机会了? 老汪一脸淫猥地盯着珠娘,恶行恶相道:“珠娘,你把那赃物交出来,我便发发慈悲,求苟老爷饶过你父女,否则这屋里姓石的有一个算一个,定教你每一家子去阎王殿走一遭。” “珠娘,卸了两位差爷的家伙,给你爹松绑。”林海吩咐珠娘取下差人的铁尺,给石五四松绑,接着又命老汪和两名皂隶挨个站起,双手反剪让珠娘绑了,最后又绑了苟司吏,一人嘴里塞上一块破布。 “不过是来了四个人,为何要逃?”林海迅速找出菜刀,塞到怀里的衣服中,接着又吩咐七仔躲到里间。 林海猜想说话这人就是河泊所苟司吏,老汪的女儿是这姓苟的妾室,他那甲长就是这么来的。当初就是这姓苟的一面加税,一面又让他儿子出手放印子钱,这才逼得石家差点要卖儿鬻女。 两个月来林海一直和和气气,石五四早淡忘了他也是个动辄要杀人的,这时猛然省起,早已慌了神道:“我没说过招婿入舍,这话是林哥儿你说的,却是会错了老汉的意。” 老汪呜呜叫着说不出话来,林海看到他瓜皮帽上镶嵌的玉石,伸手把那帽子摘下,扔给石五四道:“岳丈,这块玉也不知值不值钱,权当是我给珠娘的聘礼了。” 听到林海这话,石五四顿时踌躇起来,他又何曾想误了女儿终身?只是疍民人家本就穷困,家里再没个顶梁立柱的,他老头子饿死就算逑,这八岁孙儿又怎么过活? “林大哥,我方才……你莫要着恼。”珠娘绑完人,想起方才要打林海,神色有些赧然。 他又在被绑成粽子的苟司吏身上搜索起来,从他的袖子里摸出两个银锭,看他那身衣服不错,又把他和老汪分别松绑,剥了外衣后再重新绑上。 “是,是,全凭爷爷吩咐。”苟司吏拼命应承。 “都别动,老子刀没长眼。”林海挟持着苟司吏向后退出,和那两个皂隶拉开距离,直到后背靠上木墙。 “来了多少人?”林海霍然站起身来。 “快……快遵好汉爷的令。”苟司吏生死关头,顾不得脖子疼痛,忙不迭地吩咐起来。两个皂隶都是苟司吏的家生奴才,老汪则全靠这便宜女婿吃饭,三人对视一眼后乖乖照办。 林海乘胜追击道:“那石叔是何意?” “冤枉啊,苟老爷,老汉冤枉啊。”石五四扑通一声冲苟司吏跪下,咚咚磕头,两个皂隶不由分说将他架起,从褡膊中取出绳索,开始五大绑。 珠娘一看急了,欲要上前却被林海死死拉住,她扭头一看,只见林海畏畏缩缩地躲在角落里,频频摇头,脸上一副惊恐神色。 “要我不着恼,除非是你以身相许……不行,你爹已把你许给我了,这个作不得数,你再想个别的法子向我赔礼?”林海笑嘻嘻回应着珠娘,走到老汪身前啪啪甩了他两个大耳刮子。 “贤婿,使不得啊,待老汉问一声,看是怎么说话。”石五四一看林海拿刀,登时急了,壮着胆子上前相劝。 “统共四个人,我远远看到有老汪和苟司吏。这左近一里地都没有人家,不消说是冲我家来的,林大哥,他们这起人坐定没安好心,我们不如快些逃走罢。” 正要安抚一下未来老丈人,珠娘突然推门闯了进来:“不好,老汪带着差人上门了。” 很快,木门哐啷一声被踢开,两个手持铁尺的皂隶闯了进来,门神一般在两侧立定。两人都是统一款式的交领窄袖青衣,戴黑头巾,系白褡膊,腰间悬着锡牌。 石五四讷讷道:“我……我的意思是要把珠娘许配于你,也不要三媒六聘,只求你们小夫妻另立门户后,莫要让七仔短了嚼裹,老汉就是做了饿死鬼也含笑九泉。” “这狗才,一个小吏罢了,倒是没少搜刮。”林海嘿嘿笑着,把银子递给珠娘收好。他不知道河泊官是明清两代出了名的肥缺,司吏又是吏员之首,油水比河泊所大使也少不了太多。 “好耶,我们去做海贼罢。”里间的七仔突然跳了出来,小脸上满是兴奋。 “林大哥,接下来怎么办?”珠娘接过银子,一时有些茫然。 “林某没有在世高堂,若是娶了珠娘,自然也是要给你老送终的。我要真是个没心肺的,天妃娘娘赐下的珠子早就姓了林,哪还有你石家的份?说到底我还是念着珠娘的救命之恩,不然就算强掳了你女儿又怎地?” “疍家艇太慢,出不了罗湖河就会被擒,要是走陆路,你爹和七仔又跑不远。”林海沉声说着,“你们都听我的,等会儿他们要问起珠子,就说在我身上。放心,我自有主意,今天是我俩的好日子,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杀人。” “好个胆包了身子的石五四,竟敢潜入本官府上,窃走珰珠一颗,左右与我拿下。”门外传来一个阴冷的声音,一名文士打扮的老头施施然走了进来。老汪跟在他身后,仍是戴着镶玉的瓜皮帽,身上穿了件袍。 珠娘听到这声贤婿,知道亲事谈妥了,一时也顾不得欣喜,赶紧拉着林海道:“林大哥,听我一声,还是逃走罢。” 林海一边察言观色,一边拿腔拿调,软硬兼施地摧毁着石五四的心理防线,尤其后面那番话说出来很有些杀气。他特工生涯里见过的各色人等多了去,惯会看人下菜碟,对付石五四这等人就必须这样。 “我把你个欺心的贼子,见了官差还敢抵赖。我说老石,你儿子做贼,原来是你教出来的?”苟司吏身后的老汪阴阳怪气地笑着,林海替石家还清印子钱后,这老货正恨得心痒痒。 林海咧嘴狞笑道:“你等听真了,老爷不想惹上人命官司,绑了你们几个就跑路。你们谁敢动弹一下,就是逼老爷杀人,到时可莫怪爷爷的刀快。” “你……好个负心贼!”珠娘又气又怒,反身一巴掌甩向林海,却被林海捉住了手腕。 珠娘被林海揽在怀里,平生 林海哈哈一笑,这丫头平时性子挺烈,想不到害起羞来也别有一番风情,他指着七仔啃剩下的鸡腿道:“不急,你快些收拾,莫要糟践了春婶的鸡。” 林海拿起一只鸡翅膀,一边啃一边扯下苟司吏嘴里的破布:“大人不愧是姓苟,这鼻子也忒灵光了些,你怎么知道我们手里有珰珠?” 第8章 天主圣名之城 月光如水,倾泻在深圳河上,一艘孤零零的疍家艇穿行在曲水轻烟里。随着小艇前行,河两岸的稻田、鱼塘、桑园依次显现模糊的轮廓,很快又隐没在后方的夜色中。 疍民的食谱以水产为主,很少有夜盲症,再加上熟悉水情,小艇在石家父女娴熟的操舟技巧下,如水鸟一般在河面疾驰。 “站好了!目视前方,腰板挺直,脚跟靠拢,指尖并拢贴裤缝。”林海拿着小树枝当教鞭,纠正着七仔的动作。出乎他的意料,泄露珰珠消息的不是春婶,而是七仔的大嘴巴。 要不说熊孩子虎呢?他爷爷千叮咛万嘱咐,一转头就当成了耳旁风——这娃跑去别人家蹭饭,吹牛逼说家里发财了,别人一问就说出了珰珠,这事很快传进了老汪的耳朵里,这才有了刚才那一出。 “师父,能不能不站这劳什子军姿,我每日多学半个时辰认字行不行?”七仔毫无闯了大祸的觉悟,看似规规矩矩站在那,乌溜溜的眼珠子却四处乱转。 “目视前方,不许乱看。”林海拿树枝在七仔屁股上抽了一下,“我算是瞧好了,你这囚攮的就是欠打,不说认字倒好,说这个老子更来气。” “站好了,莫乱动。”林海狠狠抽了两下七仔的屁股,放下树枝,向船尾撑篙的珠娘走过去。七仔偷眼看林海走了,立马身形一垮,溜着肩膀开始活动手脚。 “珠娘,濠镜还远着呢。你去睡会儿罢,我来替你。”林海接过珠娘手中的竹篙,两个月来他的操舟技巧已日趋娴熟。 珠娘把竹篙递给林海,抬头望着黑沉沉的夜色,熟悉的吊脚屋早已消失在视线中。霎时间,她的鼻尖有些发酸,打从记事起那个吊脚屋就是她的家,想不到有一天要永远离开。 片刻后,她悄声问道:“荷香姐说濠镜也有衙门,伱说那狗官会找过去吗?要真是找去了,我们怎生得了?” 林海早已瞧见她的神情,闻言道:“我方才没杀人,就是不想闹出命案,这样我们就能在濠镜多住些日子,那里多得是海客,兴许能打听到你哥的下落。” 沙堤上的关闸每月开启六次,每次开启的时候,都会有大批货郎挑着担子涌入半岛,兜售各类生活用品。当然,关闸以南也有两个华人村落,望厦的农民和沙梨头的疍民就生活在半岛上,随时都可以进城售卖粮食、蔬菜和水产。 他确实是这么考虑的,但主要是为出海争取一些准备时间。这年头澳葡当局可不像清末那般豪横,对广东地方政府是俯首帖耳。如果闹出四条人命的血案,多半会惊动肇庆的巡抚或南头的海防道,那样只怕在澳门就呆不长了。 城墙最早修建于隆庆三年,万历年间曾两度被明朝地方政府拆除。万历四十五年,葡萄牙人祭出屡试不爽的贿赂大法,换取广东官员的默认, 林海让小艇稍稍移近,目测那沙堤长约四里,宽不到半里。沙堤上的城楼是中国古代常见的闸门式,楼高三层,门楣上的石碑刻有“关闸门”三个大字,城上有几名执矛而立的兵勇。 林海说着伸出手来,轻轻擦拭珠娘的眼角,他从没见过她这般脆弱,心中莫名涌出怜惜,温声道:“珠娘,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林海知道她是怕七仔和老父担心,所以才说的很小声。他沉声道:“无妨,我们先去濠镜,盘桓几日就搭乘海船去海外,管教他无从找起。” “是,船长!”小屁孩看来是有些兴奋过度,听了两个月草帽小子的故事,现在满脑子都想出海。 石家父女从没有到过濠镜,只能用一路向西,然后顺着海岸线南下的笨方法。辨认濠镜则只能靠林海了,他宣称自己回乡时曾路过那里。 说来也巧,天启二年那场葡荷澳门之战,刚巧是纪念圣徒若昂·巴蒂斯塔的节日,来自意大利的耶稣会神父罗奥侥幸开炮击中了荷兰人的火药桶,葡萄牙人这才反败为胜。这之后,澳门葡人就把圣若昂奉为了城市保护神。 林海两人沿城墙东行片刻,很快就来到了水坑尾城门,城头圣若昂炮台上黑洞洞的炮口直指北方,这座炮台刚修建不久,看上去很新。 珠娘悄悄把头靠在了林海的肩上,仰望如深潭一般静谧的夜空,耳边流水潺潺,桨声欸乃,一时之间两人都没了言语。 零丁洋的水文十分复杂,葡萄牙人在澳门经营了半个多世纪都没有摸清。直到现在,没有疍民引水员的领航,他们都出不了外海。好在疍家艇操控灵便,航速又慢,只要船头有人探礁,不碰上大风浪或者大漩涡就没事。 太阳升起又落下,整整一天过去,一行人在 “我从小没娘,少时就是我哥最疼我。我们要是去了海外,只怕这辈子再也不能和他相见了。”珠娘偏过头,泪珠从她的眼中滑落,在月光下潋滟生辉,如珍珠般晶莹剔透。 这道城墙西起海滨至沙梨头,复又向东南折至大三巴炮台,而后向东到葡城东北端的水坑尾城门,再向南折往后世的南湾人工湖一带。 他曾在四百年后的澳门民政总署大楼里见过这块石碑,于是指着那狭长半岛道:“濠镜就在那里,我们继续往南走,找地方上岸。” 得亏是这块碑,否则林海还真认不出此时的澳门半岛。后世的澳门历经了四百年泥沙沉积,尤其是近一个世纪的人工填海,半岛面积足足增大了三倍,地貌早已面目全非。 在一处可以登陆的小港湾停好船后,林海和珠娘上了岸,留下石五四和七仔看船。穿过半岛东北部的望厦村,两人又步行了一炷香功夫,终于来到了澳门葡城的北城墙下。 五年后的天启二年,荷英联合舰队进逼澳门,就在离望厦村不远的狗环登陆,自北向南攻向澳门葡城。此战过后,原本拖拖拉拉的城墙施工进度大大加快,一年之内就彻底完工了。 小艇驶出深圳河时,月亮已爬到头顶。林海把竹篙给七仔,让熊孩子去船头探礁,自己替下石五四划桨。 两年多过去,硝烟早已散尽,此时的水坑尾城门看不到一丝紧张气氛。澳门葡人的敌人来自海上,海上没有预警时这座城门是常开的。毕竟澳门只是一座贸易城市,市民的生活所需完全依赖于附近的华人。 “好生探礁。”林海捡起身旁的小树枝,顺手朝七仔的屁股甩去。 从深圳去澳门需要沿西南方向横跨零丁洋,直线距离一百六十里,疍家艇足足要走十多个时辰。七仔这小子兴奋得很,站了半宿军姿后还没有一点睡意,站在船头大喊着:“海贼王,我当定了!” 翌日清晨,当 林海从苟司吏身上搜刮的银子足足有十多两,他昨晚已和珠娘商量好,到了濠镜就去城里租个房,不再过以船为家的生活。 眼看城门无人值守,林海高兴地对珠娘道:“总算到了,我们就在这城里寻个住处吧。” 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两人并肩走进了这座葡萄牙人口中的天主圣名之城。 第9章 澳门见闻 城门后的水坑尾街是华人的聚集区,街两边到处都是杂乱无章的篷寮,大批来自广东沿海的菜农、挑夫、裁缝、工匠、杀猪佬、人贩子和无业游民在这里安家谋生。 林海两人走在街上,一路听到的全是粤语乡音,珠娘兴奋道:“林大哥,这里尽是广东同乡,我们不如就在这左近赁房罢?” “不可,这一片肯定有不少新安人,我们还是到别处看看罢。”林海摇了摇头,深圳和澳门不过一水之隔,这里的广东人还不知有多少新安来的。苟司吏肯定要捉拿他们几个,多半还会画影张榜,在这里租房不太安全。 珠娘一想也是,点头道:“那我们先到处走走,说不准能碰到荷香姐,到时我们赁她家房屋。” “好,我们四处逛逛,看哪里鬼佬多,定然就离她家不远了。”珠娘的话正中林海下怀,他早就打定主意去葡萄牙人的居民区租房,那里才是这个城市的核心,也是离他的野望最近的地方。 随着两人一路南行,街道上异族面孔越来越多:金发碧眼的日耳曼水手,高鼻深目的意大利教士,矮小精瘦的马来仆从,高大壮实的黑人护卫,挎着武士刀的日本浪人,抱着乌德琴的波斯乐师,缠着红头巾的古吉拉特商人…… “这城里恁多女娘!”珠娘从小在珠江口长大,黑人白人都见过几次,倒没有因为这些异族面孔而大惊小怪,反倒是惊讶于城里女人远比男人多。 “这有什么稀奇,鬼佬都是有钱人家,我听说濠镜城里女人占了八成,大多都是佛郎机人养的丫鬟婢仆。”林海曾读过后世的一些文章,了解到这年代澳门的男女比例大概是一比四。 原因正如他所言,这年代亚洲的葡萄牙人蓄奴成风,而女奴总是比男奴更受欢迎,这就导致澳门的人口买卖十分猖獗,大批来自马来、印度、非洲、帝汶、日本和明朝的女子被卖往澳门为奴。 另一个他没说的原因是,无论来自什么种族,这座城里的男人大多在海上讨生活,死亡率常年居高不下,可以说澳门葡城是一座不折不扣的寡妇城。 这块石碑立于万历四十一年,立碑人是广东海道副使俞安性和香山县令但启元,碑文是中葡两种文字,刻有《海道禁约》规定的五条禁令。这里原本是广东地方政府下澳议事和发布政令之所,后来在乾隆年间被澳葡当局改为了市政厅。 两人一路走到了葡城东南角的南湾,这里是葡人豪宅的聚集处,也是全球最重要的海洋贸易中心之一。澳门就像中国这条巨龙的龙口,源源不断地吸入来自拉美和日本的白银,吐出丝绸、瓷器等全世界都渴求的商品。 葡萄牙人的房子大多建在地势较高的地方,一般是依山而建的三层堡垒式建筑,大多仅在顶楼开有窗户,有些还建有围墙,带有明显的防御色彩。很显然,这是一个鱼龙混杂的地方,而房主人大多拥有丰厚的家产。 林海打量了一眼荷香的装束,只见她发髻高挽,头上披有鲜艳的纱丽,脖子和耳朵上戴有宝石,五彩披风下是分体式的丝织短衫和腰裙,已丝毫看不出疍家女人的影子。 荷香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摇摇头道:“空房倒是有,只是我家那口子出海了,我却不敢作主。这些年嫁到濠镜,连娘家都不能回,除了阿妈偶尔来看看我,我竟连个说体己话儿的人都没有。” 林海道:“总有好几万罢,正经的佛郎机人其实不多,也就一千上下。” 至于这些衙门除了捞钱管不管正事,就林海所见,至少《海道禁约》上明令禁止的人口买卖在澳门就十分猖獗。 多年未见,小姐妹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挽着手亲亲热热地交谈起来,似乎要把这些年各自的经历说个遍,倒把林海这个大活人晾在一边了。 两人一路闲聊一路逛,渐渐来到了葡城中心地带的议事亭,这是一座四面通风的中式亭楼,亭后建有一座三开间的中式房屋,四周建有围墙,围墙外竖着一道高达丈余的石碑。 珠娘听说此处也有不少华人,对林海道:“只怕这里也有新安人,我还是怕那狗官会寻来哩。” “这里广东人甚少,多是做买卖的福佬。说起来正好有个福建来的掌柜,他娘子和我时常往来,前些时日听闻她家有租客要走,你们若是有意赁房,我可以居中扯扯纤儿,好歹与你个巧价儿。” 荷香说着抹抹眼泪,又道:“这附近倒不缺房屋租赁,佛郎机人惯常把一层租给唐人,自家住在楼上。” “荷香姐!”珠娘惊喜地叫出声来。林海明白眼前这位就是春婶的闺女荷香,想不到真被珠娘说中了,还真碰上了她。 他不知道,这是一种兴起于果阿的土生葡人女装,名为萨拉瑟巴襦,带有浓郁的印度和马来风格,后来渐渐传到了澳门。 从匾文看来,这三个衙门应该是分属于营兵、卫所和府县三大系统。根据晚明官场的尿性,林海推测应该是各路神仙都盯上了澳门的油水,纷纷在此设立捞黑钱的派出机构。 珠娘如今也识得不少字,看到这里也有官府,连声催促着林海离开。 毕竟明政府每年只能从澳门收到四万两税银,而每年光是从长崎和马尼拉运到澳门的白银就将近三百万两,当时全世界的白银产量也不过年均一千万两,其中大约有一半最终流入了明朝。 珠娘还是有些不放心,又问:“那家人可好相与?不会欺负我们疍家人罢?” 林海注意到议事亭旁还有三座中式官衙,于是兴致勃勃地驻足观摩。他逐一看过官衙正门上的牌匾,分别是前山参将府提调司、香山千户所备倭行署、香山巡检分司。 珠娘到过最繁华的地方就是新安县治所在的南头城,从来没有见过一座城里住了这么多人,不禁好奇道:“你说濠镜城里统共有多少人?” 这些房子尽管有方有圆,外形多样,装饰却并不繁复,外墙均为白色,门窗则漆成黄色、粉色或蓝色,整体风格素淡巧丽,比较符合林海的审美。 终于,当荷香问起珠娘为什么到了濠镜,珠娘这才想起介绍一下林海,顺带把近期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又问荷香家有没有空房出租。 正当他四处寻找有没有租房的牙行时,身后突然有人在叫珠娘的名字。他转身一看,眼前是一名二十多岁的华人贵妇,身后还跟着两名身材魁梧的黑人护卫。 林海十分绅士地没有去打断,静静听了一会,也没有听出什么东西。除了知道荷香的丈夫是在九年前来到澳门,在澳门葡人中有一定地位之外,对他以前的经历一无所知,林海觉得可能连荷香自己都不大清楚。 “那家娘子信佛,最是和善。她家官人叫黄程,是黄合兴洋行的掌柜……” “黄程?他是不是有个姓郑的外甥?”林海突然很不绅士地打断了荷香。 “伱认得郑一官?”荷香吃惊地反问道。 第10章 郑芝龙的舅舅 林海当然认识郑一官,所谓郑一官就是大名鼎鼎的郑芝龙,因为在家中排行老大,按照这年代福建人习惯的称呼就叫郑一官。说起此人的经历,那也算是明朝末年的一段传奇。 此人二十一岁就成为大明万里海疆上最大的海盗头子,二十四岁受招安做了福建海防游击,此后在政商两界混得如鱼得水,不仅垄断了明朝东南海贸,本人也一路做到福建总兵,整个崇祯朝十七年,堪称福建政坛的不倒翁。 可惜的是,这位爷并没有用好手中庞大的财富,大把的银子既没有用在海外开拓,也没有用在强兵御侮上,而是一味地交通官场、买地修宅,一心想实现从海寇到地主官僚的华丽转身。 最终,面对满清野蛮的铁蹄,郑芝龙不顾长子郑成功强谏,执意要下跪投降。以至于后来国姓爷起兵时几乎是白手起家,而他本人的最终命运,也不过像狗一样被拖到北京菜市口,一刀毙命。 读史至此,常令人扼腕叹息……林海摇摇头道:“不认得,我在泰西时曾与红毛做过买卖,听人说起过他。” “郑一官?他如今闯出了偌大名头?”荷香有些奇怪,“要说他比林兄弟还年轻哩!三年前来濠镜时年才十七,去岁替他阿舅押货去了倭国,这一向就没了音讯。” 林海随口回道:“我听闻郑一官在倭国认了个义父,乃是这海上有数的豪商。如今他被这豪商派到红毛手下做通事,在福建那边的海上也算得个奢遮人物。” 荷香闻言感叹道:“这就叫海水不可斗量,郑一官红口白牙好似个女仔,不曾想竟有这般造化。” “我也听闻他是个男生女相的。”林海不厚道地笑了笑,郑芝龙的义父名叫李旦,算是这年代最有势力的华人海商,传说郑芝龙就是靠雌伏在此人的胯下,才得以继承他的遗产,像流星一样迅猛崛起。 不过林海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光靠卖屁股是爬不到郑芝龙这个位置的。君不见,汉哀帝死后,董贤不过落得个自杀的下场。而李旦死后,郑芝龙却在短短几个月内成为新的海上霸主,之后的事业更是远超李旦。 这天晚上,黄程回到家中,同行的还有黄合兴洋行的程账房,也是黄家的租客,就住在林海隔壁。林海和这两人聊了几句,想看看能不能在洋行找些事做,结果却未能如愿。 珠娘脸上一红,嗔怪地掐了一把林海。 七仔幸灾乐祸道:“师父也要打姑姐屁股?” 林海笑骂一句:“你小子是嘴馋罢?” “姑姐见得是。”七仔的头点得像鸡啄米。 澳门的房租很是昂贵,两间没有窗户的一层房间,半年租金就要六两,这还是看荷香面子给的优惠价。换了内地,一个卖炊饼的都能典得起临街带院子的二层小楼。 按历史记载,不到一年后李旦就要死了,那时的郑芝龙出道不过两年多,身份也只是区区一名翻译,负责李旦团伙和荷兰人的日常联络。正常来说,李旦死后即使团伙不散,这个龙头老大的位置怎么也轮不到他。 珠娘有些犹豫,苟司吏身上搜刮的银子也就十多两,这一下就要用掉小半。但林海的态度很坚决,非要租这家房子不可。 郑芝龙究竟是如何压服盘踞在台湾中南部的各路海上豪杰,几乎在一夜之间全盘接手了李旦团伙的武装力量?这一切在史书上都付诸阙如,只留下一些夹杂着神话色彩的小说家言。 “荷香姐,黄掌柜家住哪里?带我们去看看罢。”珠娘还在操心租房的事。 七仔委屈巴巴地摸头:“我却没有胡说,师父委实是要打姑姐屁股。” 荷香于是带着两人来到了黄程家,不过未来海贼王的舅舅并不在家,出来接待三人的是郑芝龙舅妈。这位黄家娘子四十来岁,一看就是过惯了好日子,保养得极好,手上常年捏着一串佛珠,果然如荷香所言十分和气。 当天下午,荷香派了几个黑奴帮着搬家,小艇上的家当都被搬进新租的房子,林海和珠娘一家总算在澳门安顿下来。晚饭是在荷香家吃的,她儿子马丁比七仔小一岁,但长得要壮实很多,个子也高出一头。 回来的路上,珠娘念叨着:“这么坐吃山空终不是个了局,我寻思要从速找个营生。七仔正长身体,还须吃好一点。” 七仔认真道:“我想快些儿把毛长齐。” 珠娘顺手就是一记栗暴凿在七仔头上,林海呵呵笑道:“那是自然,她不用心学,一样打。” 七仔闻言顿时泄气,林海又对珠娘道:“伱也一样,专心学识字,我负责养家,过些时日我还要教你算账。” 要知道李旦团伙的组织并不严密,大小头领都有船有人自成派系,只是一个松散的海商联盟。只不过李旦纵横海上垂三十年之久,实力、威望、人脉在华人海商中都无出其右,这才让麾下这群桀骜不驯的海上豪杰俯首听命。 林海却敛住笑容,一本正经道:“珠娘,认字之事你千万莫作等闲。过些时日,等我发卖了那珠子,我就与你开家夫妻店,我做大掌柜,你做二掌柜,七仔就做个账房。” 林海猜想真实的故事一定十分精彩,多少借力借势的苦心谋划,波云诡谲的阴谋算计,合纵连横的江湖手段……全都消散在历史的烟云中。但是现在,这一切都还没有到来,或许他能有机会亲自揭开这个谜底? 黄程手下所有人全是从福建总号派过来的漳州人,外乡人一概不收,两个账房先生更是每年一换。毕竟总号和澳门远隔千里,每年只能乘季风往来一次,这些防范措施都是应有之义。 林海有些无语,这娃不知道整天琢磨些啥,他语重心长道:“我说七仔,你这个年纪,最紧要就是学习。从今往后,你每日要学三十个新字,若是少一个,仔细屁股遭殃。” “七仔,你听真了。从今往后,日间跟着姑姐背老字,夜里跟着师父学新字。要是老字不会写,我便打你二十个孤拐,要是新字学不熟,我又打你三十个背。” 林海看七仔一副苦瓜脸,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他换上苟司吏那身玉色襕衫,头上戴了顶四方平定巾,抖擞抖擞精神,人模狗样地出门找工作去了。 第11章 女装大佬 昨天从北边进的城,这回林海便选择了往南走。此时澳门半岛的面积远不如后世,南湾一带的正南边就是汪洋大海,不过西南方向倒是一直延伸到着名的妈阁庙。 林海沿着城内主干道向西南走去,沿途所见仍是以华人为主,大多说一口闽南话。看穿着打扮,这一带居民整体比北边富有,当然也有很多不修边幅的醉鬼,一大早晃悠着从暗门子出来,动不动就跟人拌嘴打架。 这年代澳门的华人分布是粤北闽南,北城墙内外全是从陆路来的广东人,主要职业是为市民生活服务的工匠和苦力,葡城南边则多是从海路来的福建人,大多从事翻译、揽头、水手、船工等与海洋贸易相关的工作。 林海一路走到了半岛西南角,澳门葡城在西边是没有城墙的,因为整个半岛西边几乎全是优良港口,是澳门连接全球的主要门户。北东南三面的城墙则分为南北两段,在可供远洋大船停泊的南湾留了个缺口。 半岛西边和香山县的湾仔地区隔海相望,是一片被大陆和半岛围住的避风海湾,不仅水深适宜,而且沿岸平坦无山,确实是难得的天然良港,这便是所谓的澳门内港。 林海来到海岸不远处,只见内港海面停着几百条形形色色的海船,绝大多数都没有张帆,远远望去舷墙错落,桅杆如林,好一副万国津梁的繁忙景象。 作为曾经的船模协会会长,他还是 艏艉楼高大如城的是卡拉克船,艏楼低矮船身修长的是盖伦船,还有装满护板好似乌龟壳的倭船,以及据说全靠绳子缝合船板的印度洋缝合船,靠缚榫结构和木钉铆接的东南亚捆扎船。 当然更多的还是中式海船,以及中西合璧的老闸船。其中福船和广船很难区分,广船标志性的多孔舵在水下看不见,不过林海还是能从船头看出不同,广船是有船首柱的,而福船没有。 唯一的遗憾是看不到中国古代三大远洋船型中的沙船,这是一种没有龙骨的平底海船,在长江以南的海上比较少见。当然战列舰什么的更不存在,这年头西欧还远远没有军舰分级的概念,绝大多数战舰都是用的武装商船。 他从涂着胭脂的嘴里吐出烟圈,透过烟雾打量着林海道:“你也吃烟?怎么没看见烟斗?” 新港号是一艘十九世纪下水的北美纵帆船,这种被称为巴尔的摩飞剪船的船型速度快、易操纵、使用成本低,尤其在微风和逆风下性能优异,是两百多年后加勒比海盗的最爱,在起步阶段是最合适的船型。 澳门这个地方什么都贵,即便如此,三两月银的工资也着实不低。反正也要找事做,何不来这船厂当个账房? 毕竟账房对船厂的财务那是门清,可以把这年代造船各环节的成本摸得透透的。须知现在还没有巴尔的摩飞剪船,船厂报出价来都没个参考,真要造出新港号怕是要被坑得很惨。 连问了几家都是只能造舢板和桨帆船,远洋大船虽然能修,但是造不了。林海突然萌生奇想,为什么不能造一条这时代没有的海船呢? 林海早听说过晚明江南有“服妖”之风,甚至还有光天化日之下裸奔的行为艺术家,想不到澳门也有此等妖孽。这女装大佬看年纪不过十六七岁,应该是个叛逆少年,和后世同类一样喜欢抽烟。 林海的脸上仍然挂着笑容:“既如此,左右无事,我且变个戏法你瞧瞧。” 正琢磨间,船厂大门里走出个枝招展的姑娘,不过走路姿势不太和谐,大摇大摆有点像逛窑子的大爷。林海定睛一看,尼玛这人虽然生得俊俏,但却有喉结——原来是个女装大佬。 这大佬穿一身水红色织金妆湖罗衫,施朱傅粉,去冠驰带,头上插着玉簪银,手里攥着个瓷烟斗,腰间系着绣香囊和烟丝袋。走得近了,还能闻到一股兰草的清香,想必这厮还有熏衣膏发的喜好。 压缩包里有新港号船模的全套图纸和制作教程,他高中时制作的 林海边走边琢磨造出巴尔的摩飞剪船的可能性,渐渐走到一家占地较大的船厂门前。他抬头一看,船厂大门修得十分威武,门楣上挂着一块硕大的鎏金檀木牌匾,上面刻有“福兴永陈记”五个大字。 过去的两个月里,他躺在吊床上把手表存储卡里的本地文件翻了个遍,除了那张游戏地图外,有用的大概也就是一个名为“新港号船模”的压缩包。剩下的个人文件还有一些小说和岛国动作片,除了消磨时光好像没什么卵用。 “早上走得急,忘带了。”林海想着烟民之间话题总是多一些,所以没有否认。这少年怎么看也不像工匠,估计多半是船厂老板的儿子,不妨先跟他聊聊。 “想来这儿做账房?”少年的眼光倒是很毒,方巾襕衫是标准的士人打扮,能做账房的多少都念过几年歪书。 说着从腰间的南京云锦烟丝袋中拈出烟丝,放进瓷烟斗里,吧嗒吧嗒抽了起来,想必是船厂里面禁火,所以只能出来抽烟。 他带着那少年来到一颗大树下,指着地上的树阴道:“仔细看地面,待会儿让伱见证奇迹。” “回去罢。”少年扬着下巴吐出烟圈道,“你想是有些眼,没瞧见那里写着月饷三两?” 正好林海也是个老烟枪,昨天在街上看到不少人抽烟,忍不住也买了烟斗和烟丝,抽了几口发现口味和后世的烤烟不同,也就没了兴趣。今天出门找工作,他特意带上烟丝,果然就派上了用场。 林海足足看了个把时辰,才走了二里地不到。突然,他发现往北的海边分布着很多大大小小的船厂,于是想过去了解一下这年代的海船造价。 林海知道在这种叛逆少年面前一定要低调,脸上挂着谦虚的笑容道:“正有此意,只是我没做过账房,也不知能否胜任。” 那少年瞅了一眼道:“不怎样。” 林海从烟丝袋中摸出烟丝,递给那少年:“兄弟,尝尝我这烟丝怎样?” 正准备进去问问造船的事,突然他看见船厂门口贴了张告示,上书“募账房,月银叁两,包食宿”的字样。林海展颜一笑,这可不是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么? 林海说着将表盘对准地面,快速操作手表的按键。几个呼吸后,地上出现一个操作系统的界面,林海一边按键一边道:“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话音刚落,一部岛国动作片在树阴下的地面播放了出来。 一直神色淡然的女装大佬差点惊掉了下巴:“你娘的!这是甚么戏法……忒入娘带劲了!” 第12章 李旦资助的船厂 凭借一部岛国动作片,林海很快跟女装大佬混熟了。原来这少年真是船厂老板的小儿子,大名叫做陈耀祖,今年十七岁,上面还有个双胞胎哥哥叫陈光宗。 这哥俩祖籍是福建泉州的,但出生地在濠镜,长这么大没离开过澳门半岛。陈家祖上自太祖洪武朝就在泉州开船厂,总计传承了十几代人,直到二十多年前,他老子陈旭遭逢大难,不得已才流落澳门。 那还是万历爷坐江山的时候,红毛夷韦麻郎侵扰福建,衙门给船厂摊派的造船任务瞬间多了起来。官府采办美其名曰叫做和买,给的银子却连买木材都嫌寒碜,还得请验船的胥吏喝酒收黑钱才能交差。 当时福建的税监名叫高寀,这死太监手伸得够长,当地所有事务都要过一道手。往常官府和买讲究细水长流,这太监却心更黑,直接把陈家逼得债台高筑,手下爪牙还乘机霸占了陈旭的美艳儿媳。 陈旭当时的儿子受不了这窝囊气,乘醉杀了这税珰爪牙,被下狱论死,他娘生生哭瞎了眼悬梁自尽。陈旭欠了一屁股债还家破人亡,无奈之下背井离乡来到澳门,二十年后竟然成为半岛上数一数二的船厂老板。 林海听了船厂老板的经历,感叹道:“令尊真是好本事,人到中年白手起家,又开起偌大的船厂。” 陈耀祖不屑道:“他有个屁本事,要不是有贵人相助,到死就是个苦捱日子的老船匠罢了。” 林海奇道:“这话什么意思?” 陈耀祖道:“你可听说过李旦?” 林海只听说洋人尊称李旦为中国船长,看来华人海商却是称他为老船主,这个称号和嘉靖年间的大倭寇汪直一样,估计是威望最盛的华人海商才有的尊称。 那是在万历三十一年,福建税监高寀听说吕宋有金银山,把这个消息上报了财迷皇帝,明朝随即派人去菲律宾查探,结果引起西班牙殖民当局的恐慌。 林海略懂一点微表情心理学,一番交谈已大致勾画出此子心性。这小子品性不坏,只是他老子经历过一次丧子之痛,对在澳门生的这两个儿子十分溺爱,同时又有些望子成龙,从这哥俩的名字就可见一斑。 “为兄有意到你家船厂谋个账房差事,不知陈兄弟可否俯允?适才也说了,为兄是商人出身,写字算账都是行家里手。” “嗯……算盘用得不熟,别的都是手拿把攥。” “老船主威名播于四海,我自然是久仰大名。”他听这少年似乎颇为崇拜李旦,顺口便奉承了一句,“听你这意思,令尊之所以能东山再起,全是靠的老船主?” 李旦作为华侨领袖,往日和西菲当局是颇有交情的,在这次大屠杀中虽然没被处死,但他在菲律宾的财产却全被没收了,本人也被抓到盖伦船上做了几年苦工。 陈耀祖听林海对李旦的早年经历这么熟悉,诧然道:“伱认得老船主?” “那却没有,我原本在泰西经商,少时听跑吕宋的泰西海客说起过。”他话锋一转道,“即便有老船主解囊相助,也得靠令尊自家本事才能闯下偌大家业,否则你如何当得少爷?” 陈耀祖叼着烟斗道:“福船、广船、老闸船……除开番鬼的大夹板船没有法式,其他但凡你说出名目,没有我家造不了的。” 林海又问:“缝得了软帆吗?” “陈兄弟,不是我自夸,我从泰西来此,也算周游列国。将来若有机缘,一定带你去看看海外风光。” 偏偏这小子他哥又懂事又能干,他爹免不了就常常数落于他,当然陈旭是万万舍不得打儿子的,就这么着才造就如今的陈耀祖。他这身标新立异的打扮,说白了和后世杀马特造型差不多,不过是为了彰显自我。 “这倒是。”陈耀祖果然没有否认这点,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烟后又道,“不过做少爷也无趣得紧。” 林海听了心中一阵激动,老闸船是西式船体中式船帆,靠密集肋骨保证横向强度,只不过没有盖伦的双层船壳,船体结构和北美纵帆船没有本质差别,再加上软帆缝制技术,新港号绝对能造出来。 后来,李旦趁西班牙人不备跑路到日本,重整旗鼓再度闯出一片天下。应该就在他事业的 林海回忆了一下李旦的经历,他所知此人的最早事迹和二十多年前的马尼拉大屠杀有关,当时李旦还是侨居菲律宾的华商领袖。 “那是自然,老船主也是泉州人,三十年前就是我家船厂的老主顾。我爹流落濠镜后,早年间不过是个船匠,若非凑巧碰到老船主,他开个屁的船厂。” 眼看聊到正午时分,林海问道:“兄弟这船厂能造些什么船?” 西班牙人以为明朝想攻占菲律宾,为防止华人内应,血洗了马尼拉的华人社区。这些白人联合当地土着邦板牙人,一次性杀了两万多华侨,掠夺了大量财富,这也是之后三百多年东南亚历次排华大屠杀的开端。 林海心道你小子就是没经历过社会的毒打,不过嘴里说的却是:“以陈兄弟高见,怎样才算是有趣?” “你是泰西来的,可认得苏州码子,打得算盘,记得三脚账?” 陈耀祖笑道:“原来你也听说过老船主的名号。” 其实这事完全就是个乌龙,明朝根本没有任何向海外扩张的意图。万历爷在得知马尼拉大屠杀的消息后,淡定地表示这些华人都是背弃祖宗的刁民,死了活该。 “林大哥泰西来的?”陈耀祖果然很感兴趣,林海于是胡编乱造了一段离奇的海上经历,听得这小子一愣一愣的,很快两人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一层。 陈耀祖笑道:“那有何难?夹板船我家虽然造不了,却也能修。” “三十年前……那时老船主应该是跑东洋吕宋航线的罢?” 李旦……那不是郑芝龙的义父么?林海目光闪动道:“兄弟说的莫不是倭国平户的大海商李旦?” “自然是如老船主那般纵横四海,方才趁了我心。如我这般少爷,逐日呆在家中,可不闷杀。” “那你回去先练熟了,过完年正月十六再来罢,到时我替你美言几句。” “正月十六?那还有大半月,若是有旁人捷足先登,为兄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明日是小年,船厂歇业,开张就是正月十六了。” 第13章 黄合兴大掌柜 林海这才想起快过年了,大明内阁在元宵节前后都不上班,更何况濠镜一个船厂。这对他来说也是好事,面试准备时间更加充分。 其实他压根没听说什么苏州码子和三脚账,不过料想学起来不难。唯一比较麻烦的是珠算,这玩意要靠硬功夫,他小学时虽然学过,但基本忘光了。 回家吃过午饭,林海出门买了些熟肉鲜鲊,又沽了两坛好酒,单等隔壁黄合兴的程账房回来,这厮过完年就要回漳州,总号那边明年正月会派新账房过来,想必贿赂一下应该能和他学几手。 程账房回来后,林海拎着热好的酒肉来到他的房间。老程一看他手上的东西,登时就皱眉道:“林哥儿,你这是作甚?昨日黄掌柜已说了,我们黄合兴不收外乡人。” 林海笑道:“先生会错意了,小可只想拜个师,学几手账房本事。” 老程一听是为这事,眉头一挑就开始讲价:“你这后生真个好算计,些许酒肉就想学去老夫安身立命的本事?” 林海道:“先生在濠镜也是暂住,不如每晚教小可一个时辰,灯油钱另算,教够十天小可就奉上纹银一两,学不学得会都在我,怎样?” 十个时辰就想出师?这小子看来是四六不懂,到时学不会怕是要赖钱……老程一边琢磨,一边捋着胡子道:“我看林哥儿天资聪颖,学这账房末技,断然无需十天。老夫就替你俭省些,收一钱银子教一日,教会为止,如何?” 林海暗骂一声老狐狸,满脸堆笑道:“就依先生之言。” “好,好,真乃孺子可教也!”老程抚掌称善,“今夜且先吃酒,明日开始老夫定当倾囊相授。” 仅从这件事就可以看出,在福建当局的眼中,李旦是亦商亦贼的海上豪杰,而黄明佐则可以算是半个官府中人。 珠算却需要手熟才行,林海磨着老程实打实教了两晚,之后便买了算盘自己练习。老程一边暗道失策,另一边也惊讶于林海的悟性,他哪知人家本就有基础,复习了口诀后就能自行练习。 实际上黄明佐的出道时间和李旦差不多,只不过李旦的势力主要在海外,而黄明佐的基本盘却根植于福建官场。 老程牛逼吹得震天响,忽然话锋一转自吹自擂起来:“至于老夫,十多年前秋闱落 其中苏州码子和三脚账教了一晚,期间还吹了半个多时辰的牛逼,比如老夫当年在漳州总号经手了多少银子云云,倒是让林海对黄合兴的业务体量有了个大致了解。 这是因为李旦是泉州帮的领袖,而黄明佐则是漳州帮的领袖。明朝自隆庆开关以后,漳州月港就是华商唯一合法的出洋贸易口岸,这一点是漳州海商得天独厚的优势。 早在二十年前,韦麻郎率夷船到澎湖求市,黄明佐就在福建巡抚徐学聚的授意下,以私人身份出面与荷兰人谈判。在名将沈有容的兵船配合下,黄明佐最终劝说荷兰人退出澎湖,仍在马来半岛的大泥与华商贸易。 “便告诉你也是无妨,我这位东翁姓黄讳明佐!且不说漳州,就是在这濠镜,你只问问走海的豪商,无论唐人还是西夷,谁不曾听闻这个名字?” 这两样东西对林海来说完全没有技术含量,苏州码子就是一套数字符号,有点像罗马数字,三脚账则是一种不完全的复式记账法,比后世的借贷记账法简单多了。掌握了这两样,基本就掌握了明末的记账技能。 时光匆匆而过,转眼已是天启五年的二月。 “说起这位大掌柜,那真叫羞死陶朱公、愧杀沈万三,纵然搬空了东海龙宫,也未必抵得过他半副家当。福建的巡抚都爷若是藩库空乏,也须上门来求告一二,更不用说漳州的道台知府……” “那是,你老德高望重,谁人不景仰万分?来,小可再敬先生一碗。”林海继续灌酒。 灌倒老程之后,林海回房歇息,他抬头看了看楼上黄程一家的居所,心中若有所思。 这天晚上,林海逮着老程死命灌酒。这厮酒品不好,有点上头就开始吹牛逼:“这濠镜老夫算是呆够了,逐日和那不知礼数的蛮夷来往,忒没意思。伱可知老夫在漳州是何等人物?纵然是知府老爷的管家,碰到老夫也不敢拿大。” 他之所以要租黄程的房子,主要是看中他是未来海贼王郑芝龙的舅舅,想不到这老小子背后还隐藏着另一个大人物——在郑芝龙崛起前的二三十年间,若说有哪个华人海商可以和郑芝龙义父李旦相提并论,那一定就是这位黄明佐。 不过相比李旦,此人的后世名声并不显赫。谁叫他没有郑芝龙这个干儿子呢?这年代华人海商的后世名气凭的不是实力,而是谁和郑芝龙的瓜葛更深。 “哈哈哈……你这后生果然识趣。”老程摇头晃脑灌下一口黄汤,忽又斜眼觑着林海道,“林哥儿可是不信?你可知黄合兴总号的大掌柜姓甚名谁?老夫和大掌柜又是何等关系?” 天启二年,荷兰人再度侵犯福建,福建当局把李旦在厦门的把兄弟许心素抓进大牢,以此来胁迫远在日本的李旦出面调停。事后,黄明佐更是作为福建巡抚商周祚的特使,与千总陈士瑛一起前往巴达维亚与荷兰人谈判。 黄明佐……怪不得昨天听到黄合兴这个商号名有些耳熟,原来老板竟是此人。 老程早在半个多月前就启程回漳州了,这厮最终只在林海手里赚到了三钱银子。 无论郑芝龙还是黄明佐,都是未来十年内东亚海域的顶级玩家。既然机缘巧合住进了黄程家中,那总不能白住一遭吧? 除了漳州月港这个明面上的合法港口,黄明佐还有个私港,那就是漳州海外的浯屿。据荷兰人的记载,黄明佐在浯屿上修建了码头、船坞和仓库,还驻扎了一支私人武装,荷兰人甚至直接把浯屿称为明佐岛。 原来这厮还是个秀才,林海听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应当不全是吹牛逼,于是出言问道:“敢问这大掌柜姓甚名谁?” “岂敢不信?还请先生赐教。” 林海的嘴角微微上翘,看来这房子租得真是不亏。 就这样,林海在正月十六这天成功入职了陈记船厂,成为了一名光荣的打工人。他的珠算水平当然还是稀烂了一点,不过好在有陈耀祖说好话,算是勉强蒙混过关。 二月十五这天,林海正在柜台上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突然听到身前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 “一官,你看那个小物件,好似红毛的夹板船?” 第14章 初见李国助 在漳州人的房子里租住了两个月,又在泉州人开的船厂工作,林海已颇能说几句闽南话,听力方面更是完全没问题。 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叫一官他并没有太激动,这年头福建人习惯称呼长子为一官,次子三子以此类推。比如陈耀祖和他的双胞胎哥哥,人们便分别叫他们陈二官和陈一官。 直到另一个陌生的声音跟他说话,林海的注意力才从算盘上移开。 他抬眼一看,柜台前站着一个长手长脚的男子,只见他面阔唇厚,眸正神清,两道浓眉斜飞入鬓,腮帮子上青幽幽的胡茬子直连到鬓边。 这人一身短打劲装,头上戴着网巾,看穿着不像富贵之人,但双手的指甲却修剪得十分整齐,大拇指上还套着一枚硕大的祖母绿扳指。那扳指是用一整块宝石掏出形状,绿沉沉的莹润如酥,就连林海这个外行都能看出是极品。 此人八成是个海上豪客,林海迅速认定了来人的身份,他在船厂见过不少类似穿着的华人海商,大多是来澳门贸易时在此停船修补。这些海商虽然财大气粗,但并不像一般富人那样穿着华贵的长袍。 “兄弟瞧着面生,可是新来的账房先生?”这是那男子问林海的话,听起来对陈记船厂很熟。 林海用半生不熟的闽南话回道:“小可正是此间账房,客官是要修船?” 那男子却没答话,指着算盘旁边摆放的一个木质船模道:“这条小船是做什么的?我打量好似红毛的夹板船。” 后倾桅杆在两百多年后的北美纵帆船上很常见,因为纵帆船更强调逆风性能。但是眼下的西式纵帆船还远不如后世科学,诸如空心船艏、上缘斜桁帆、下倾龙骨、后倾桅杆等都还没有问世。 林海和陈掌柜闲聊了半天,眼看日落西山,柜台上也没什么事,便向东家告辞打道回府。 陈掌柜见了李国助,直呼恩公,再三坚持不收钱,但最终还是被拒绝。李国助甩下银子就走人了,只留下陈掌柜望着他的背影感叹:“李家父子,仁义啊!” 在黄家住了些时日,石五四算是见识了富人的生活。老头正琢磨着买一套房子,雇几个丫头婆子伺候着。珠娘也催着林海卖掉珰珠,婚期一天天临近了,哪个女子不想把终身大事办得风风光光。 林海前些日子曾去过三街,所谓三街指的是营地街、关前街和草堆街。那里是澳门葡城的商业中心,到处都是广东商贾开的各色店铺,内中有好几家珠宝店,总号都在广州城。 林海心念电转,叉手道:“小姓林,单名一个海字。原来是李大公子当面,兄弟当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这个年代还没有船模,甚至连造船图纸都没有,所谓造船法式都是一些师徒父子口口相传的口诀,基本是全凭经验。男子指着的船模当然是林海制作的,原型正是新港号巴尔的摩飞剪船。 李国助与林海客气几句,便叫来了陈掌柜说要修船,他此次来澳门一共是两条海船,其中有一条旧船在航行中多有损伤,需要大修。 在原本的历史上,李旦死后其在台湾的基业落入郑芝龙手中,福建的基业由结拜兄弟许心素继承,日本的基业则是由亲儿子李国助继承。许心素在天启七年底被郑芝龙所杀,李国助则坚持到了崇祯八年左右,最终也被郑芝龙谋害。 李……李国助?这特么不是郑芝龙义父李旦的亲生儿子吗……也对,陈记船厂本就是靠李旦资助才开张的,在这里见到他儿子也不稀奇。 恰在此时,七仔也听到了动静,兴奋地冲进厨房大喊大叫:“师父回来啦,我要吃鸡!” 从船厂到南湾葡人社区大约四里路,步行不过两盏茶功夫。林海到家的时候珠娘正在做饭,两人已选好了日子,再过十天就要拜堂成亲。 在这八九年间,李国助一直与郑芝龙为敌,还曾写信给荷兰台湾长官控诉郑芝龙侵吞其父遗产,想联合红毛对付后者。崇祯六年的料罗湾海战,李国助和大海盗刘香带着手下战船加入荷兰一方,被郑芝龙用纵火船战术击败。 李国助笑了笑没有谦让,只是问道:“林先生是账房,也会造船?” 林海道:“兄弟祖上在泰西经商,对唐船知之甚少,但泰西列国的海船都略知一二。李大公子方才所言红毛船,名为亚哈特,此是红毛语言,意为快船。” 珠娘算是老姑娘了,眼看好事将近每天都是喜滋滋的,独自一人做饭时都在哼着小曲,眼角眉梢总是洋溢着莫名的笑意。 他揣着珰珠在各家珠宝店都问了价,最高的一家出到了纹银千两,只是因为不想把这笔钱用于改善生活,所以还拖着没有出手。 林海这么说,原本是想让李国助高看一眼,却不想李大公子听到这话却兴趣缺缺。毕竟中式帆船虽然不适合做战船,但作为商船还是性能优异,这年代的华人海商鲜有对昂贵的西式帆船感兴趣的,最多是在细节上稍有借鉴。 反正船厂有的是工具和废木料,林海在工作之余捎带手就做了这个船模,不过除桅杆外并没有安装其他的舾装。 “有几个中意的买主,出价略低了些,我还要和他们磨一磨。”林海敷衍了未来老丈人一句,切换话题道,“黄家来了什么客人?” 林海老远就闻到了肉香,夸张地耸动着鼻子道:“什么好日子,连你这一毛不拔的铁公鸡都转了性儿,竟舍得买肉吃?” 那男子颔首道:“红毛有一种船,前桅和主桅挂横帆,后桅挂纵帆。兄弟这双桅船,我瞧着有些类似,但又不太一样,此外你这桅杆装得太歪了。” 两年后,郑芝龙借日本人之手除掉了李国助,至此他才算基本垄断了华商的对日贸易,这也是郑氏集团最为重要的一条贸易线。 “这是小可闲时做着玩的,一个小玩意罢了,客官说像红毛的船?”林海的心中有些吃惊,北美纵帆船的帆装确实是从荷兰船只发展而来,此人倒是见多识广,仅从桅杆就能看出这点渊源。 他问的是那珰珠,林海叮嘱过石家三人少出门,这些日子石五四把七仔看得很严。除了珠娘买菜没办法,祖孙三人轻易是不出门的,这卖珰珠的事自然是落到林海的身上。 男子蹙眉思索片刻,很快发现林海所说的理论与经验相符,他眉头一展道:“我姓李,大名国助,小字一官。还未请教先生尊姓大名?” 珠娘洋洋自得地端出一盘烧鸡来:“我今日正不知拔了多少毛,这只鸡清早还打鸣哩,我亲手整治的。今日黄家来客了,黄家娘子张罗了好大一桌菜,喊我去厨房帮手。这只烧鸡到最后都没轮到上桌,生生便宜了我这个帮闲的。” “林大哥回来啦,猜猜今日有什么吃?”珠娘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回头对林海神秘一笑。 “这船的桅杆本就是向后倾斜的,这是为了风力向船尾集中,受风位置越是靠后,越容易往上风方向转弯,迎风换舷更加快捷。”林海看这男子见识不凡,有意露了一手,用最浅白的言语说明了压心和静稳定度的关系。 这小子已馋了大半天,午饭时就闹着要吃鸡,被珠娘拦着,要等林海回来一起吃。石五四也跟着七仔走了进来, “是黄掌柜的外甥,叫什么郑二官的。”珠娘说着又道,“那日你与荷香说起的郑一官,就是他嫡亲的兄长。” 郑芝虎……话说这是郑氏集团早期的二号人物,林海记得这小子命不长,好像是崇祯初年就死在大海盗刘香的手上,没赶上后来的明清易代。 现在已是天启五年的二月,正是郑芝龙拼命在李旦团伙里发展势力的时候,为此他不惜休掉福建老家和日本平户的两个妻子,转而勾搭上团伙二当家颜思齐的女儿。 在这个节骨眼上,郑芝虎作为他唯一成年的同胞弟弟,不留在台湾帮他哥,跑到澳门来做什么? 第15章 窃听风云 晚饭后,林海来到三楼找黄程下象棋。他从程账房那里得知了黄程的爱好,于是便投其所好时不时上楼和他杀两盘。不过这天晚上黄程有点心不在焉,林海不着痕迹地给他让了几步棋,这老小子竟然没把握住,最后连输两局。 林海见状也没有多留,拱手向黄程告辞,下楼去教珠娘和七仔识字。这是来澳门后每天都雷打不动的保留节目,为此林海专门买了三百千等启蒙教材,还添购了纸笔和油灯。 珠娘那天听林海说了要开夫妻店,从此便发了狠。每天一大早就把七仔从睡梦中叫醒,林海出门的时候就带着他刻苦复习。 只可惜,这般苦功对七仔来说收效甚微,至今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只能是每日二十个孤拐过早,外加三十个背过夜。倒是珠娘自己进展神速,距离掌握一千个常用字已经不远了。 七仔这娃已经悔得肠子发青:要是当初没闯祸,也就不用来这该死的濠镜了,每天捉鱼捕蛙的日子不香吗?还能听听草帽小子的故事…… 是夜三更,正当七仔在睡梦中驾着海盗船乘风破浪之时,林海却独自出了门。 他从袖中摸出了一个米粒大小的物件,这是装在他手表里的可拆卸微型窃听器,前不久被他粘在了黄程的书房里,那里是黄程会客谈事的场所,同时也是林海和他下棋的地方。 本来林海没打算这么早取回,但今天这郑芝虎来得蹊跷,他觉得也许可以碰碰运气,看能否获取一些有用的信息。 林海将窃听器装回手表中,在外头的茅房里蹲了半天,回到房间里已是四更天了。 翌日清晨,他黑着眼圈去了陈记船厂,劈头就问陈掌柜知不知道李国助的落脚点。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林海匆忙向东家告了假,直奔陈掌柜所说的李国助住处。 换了一般人存着这般心思,或许就会信口开河,说这玩意儿见得多了。但李国助却不屑为此,坦然道:“兄弟见识浅了,这等宝物从未听说。” 李国助眉头一皱, 李国助回想一下,那声音确实是“宝镯”里发出来的。他毕竟见过世面,一开始吃惊,主要是因为突然听到和自己一样的声音,很快也就平静下来。 沾了妈阁庙的光,吴记客栈的生意自然做得很是不小,背山面海占了一大块地,林海估摸着得有上百个房间。由于常年受到海风腐蚀,客栈的窗户并没有用纸糊,而是贴着薄薄的贝壳片,远远望去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林海笑道:“没错,这就是老兄说过的话。此物名为留音宝镯,可以记录听到的声音,再原模原样照说一遍。老兄周游海外,可曾见过此等宝物?” 李国助带着林海来到他的天字一号房,给他倒了一碗茶,自己也捧着茶杯,歪坐在藤椅上笑道:“是什么奇宝?累先生特特送来给兄弟开眼。” 林海按照陈掌柜指的路,来到吴记客栈的门前,这家客栈离船厂所在的海边不远,就在大名鼎鼎的妈阁庙所在的山脚下。 “就是那桩事,舅妈镇日家吃斋念佛,恐她听了不忍。” 李国助揣测林海的来意,八成是要忽悠他买这宝镯。别说,这宝贝他还真有些动心,价钱合适的话买下来也未尝不可。 “这……这是……我方才说过的话?”李国助吃惊地扬起头来。他狐疑地看了一眼林海的肚子,难道这小子会腹语,还能模仿他的声音? 这就是流行于明代江南的蠡壳窗,这种贝壳片全靠手工磨制,工艺繁琐,只有富贵人家才用得起。恐怕也只有澳门这种空气中都满是铜臭味的贸易城市,才能干出客栈用蠡壳窗这么奢侈的事。 林海正色道:“天妃娘娘赐下之物,兄弟岂敢发卖?还要留作将来传给子孙。兄弟来此,只想让你老兄听听这宝物记录的一段声音。” 林海进到客栈大堂问李国助的房间,吴掌柜听说是找李大公子,客气得很,亲自上楼去通传。 就连郑芝龙这种受洗入了天主教的,实际上也是当着洋人的面拜上帝,回到家里还是拜妈祖拜佛主。反正东方的神仙不排外,多拜拜没啥坏处,入了教和洋人打交道还有许多好处。 这一片是大多数海客来澳的 片刻后,李国助跟着吴掌柜走了出来,拱手笑道:“原来是林先生,找兄弟有何差遣?” 李国助这才知道自己会错了意,再也猜不透林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道:“既如此,兄弟洗耳恭听。” 录音还在播放: “又弄什么虚头?还要支开你舅妈说话?” 林海捋起袖子,露出左腕的手表道:“老兄可认得这个?” 陈掌柜告诉他,李国助每年二月都会乘季风来澳门,在此盘桓半个多月便要去安南、柬埔寨、暹罗等国,等到回程时就是刮西南风的六七月份了。每年到澳门,李国助和手下都住在泉州老乡所开的吴记客栈中。 李国助吹着茶杯里浮着的茶叶道:“好似个手镯,非金非石的,不知是什么做的?” 林海快速操作几下,突然,一段录音从手表里放了出来:“好似个手镯,非金非石的,不知是什么做的?” 林海笑道:“不是你老兄见识浅,是兄弟这宝贝全天下只此一件,乃是三年之前,小可在梦中受天妃娘娘指引,在泰西极北之地寻得。” 林海又在手表上操作了几下,一段新的录音随即播放了出来: 李国助听到这话笑了笑:“先生可是要发卖此物,不妨先划个道道,兄弟听着呢。” 林海忙抱拳答礼,回道:“兄弟身上有一件海外奇宝,特地来请李大公子掌掌眼。” 在他看来,这世上稀奇东西多了去了,比如那佛郎机人的千里镜,便有视远为近的奇效。这镯子既是宝物,有些神通也不足为怪。 “一官要动手了?红毛那药果然管用?” “试了好几个人,一年光景都见了阎王。算起来,老船主至多半年就要归西,正是李一官回濠镜之时。” 李国助霍地站起身来,手中的钧窑瓷杯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身碎骨,极品毛尖泡出的香茶流了一地。 第16章 刑讯逼供 东北季风吹过澳门,吴记客栈外的树叶沙沙作响,天字一号房内久久没有动静。 录音还在播放,后面的内容不算太长,大致是郑芝虎让黄程作好安排,在李国助回程时将其除掉。这件事最好能做得不留痕迹,别落到他郑家头上,方便后续郑芝龙在团伙内收拢人心。 李国助站着听完了录音,呆立片刻后突然一转身,猛地抬手,五指箕张抓向林海的咽喉。 林海反应神速,右手闪电般探出,一下拿住李国助的腕关节,顺势将他的胳膊反剪,与此同时他的左腿已扫中李国助的后膝。只一瞬间,李国助已被他撂倒在地,双手反剪在背后动弹不得。 林海用膝盖压住李国助的后背,拿住他的虎口麻筋,用力按压着道:“老兄,这是唱的哪一出?” 李国助的额头上滚落豆大的汗珠:“我大意了,林先生这般身手,做账房委实屈才。” 林海手上加劲,冷笑道:“你不大意也还是这样,不信可以再试过。兄弟特意来报信,老兄为何突然动手?” 李国助倒是条汉子,闷哼一声道:“你装神弄鬼,瞒得过旁人,却骗不过我。” 林海怒道:“我没有骗你,那确实是黄程和郑二官的对话。” 李国助咬牙道:“伱最好没有。这里有我几百个兄弟,我虽被你拿住,只要发一声喊,你也走不出这客栈。” 如果不杀这两人,不管他找什么理由回台湾,那舅甥俩肯定会怀疑阴谋暴露, 林海知道李国助怕他跑路,干脆道:“既如此,兄弟先睡会子,为着老兄的事,昨晚可是没有睡好。” 这海上的快慢可没个准。尤其现在,华南海上刮的是东北风,回台湾是近迎风航行,可不比顺风时那么快,某些航段甚至可能需要不停戗风走之字航线,那就更是龟速。 若是黄程和郑芝虎的人先到,郑一官很可能会狗急跳墙,到时李旦还蒙在鼓里,八成要遭了暗算。 郑芝虎继续嘴硬:“但有半句虚言,我便是丫头养的。” 李国助一时语塞,心思开始转动起来,难道……那姓郑的小白脸当真狗胆包天? 林海吹着手中的茶水,头也不抬道:“说说罢,昨日下午和你阿舅在书房里说些什么勾当?” 林海讶然道:“方才不是给你演示过?你想是有些耳闭,没听到这宝镯录下你的声音?” 李国助爬起身来,踌躇片刻道:“就依你言,只是委屈先生在此稍歇,等着那舅甥二人到来。” 林海接着道:“兄弟来报信,一是和老兄一见如故,不忍看那姓郑的白眼狼夺了令尊基业。二则也不怕老兄笑话,兄弟原本在泰西经商,一场海难才沦落到如今这田地,要重整家业,少不得还要指望老兄布施。” 加了两块砖后,在黄程杀猪般的嚎叫中,林海笑眯眯凑近道:“还要死鸭子嘴硬?你外甥都招了!我劝你老实交代罢,看在你我棋友份上,我向李大公子求求情,或者可以饶你的家人不死。” 他突然收住笑容,劈头冲黄程大吼:“快说!红毛给郑一官的是什么毒药?” 这小子咬着牙打死不招,加了三块砖竟然还硬挺了一炷香功夫,让林海禁不住对他刮目相看。 李国助的声音也软了软:“那宝镯说的话,我怎知是真是假?” 他松了松手上的劲道,笑道:“你只要喊一声,我保管先死的是你老兄,我们还是就这样说话为好。” 林海道:“你却忘了他背后还有红毛,既有这张虎皮,你那些叔伯还不是扁扁的服?须知毒杀令尊的那药就是红毛给的。此外,黄程的东家你当是知道,那位大掌柜可是半个官府中人,你怎知郑一官是否暗中受了招安?” 林海哭笑不得,特么的吹牛逼吹过头了,他要怎么跟古人解释这个宝物神通有限,只能录音,不能合成声音? 他无奈苦笑:“却是冤杀了我,老兄不信那郑一官要谋害令尊?” 李国助道:“既是有神通的宝物,我怎知这不是你变的戏法,教那宝物这般说话。” 接下来就是刑讯逼供的戏码,林海用了最简单的老虎凳。李国助手下把黄程绑在椅子上,双脚置于面前的横凳,两条腿与上身呈直角,接着就开始在他的脚踝下垫砖…… 当天下午,黄程和郑芝虎来到了吴记客栈,刚走进天字一号房就被李国助下令拿下。按照午饭时林海的交代,两个人要分开审讯,郑芝虎被押到客栈另一端的房间,林海决定先从他入手。 李国助哑然失笑:“这便是你的破绽了,郑一官区区一个通事,就算是杀了我父子二人,他何德何能号令我帮里的叔伯兄弟,哪个会伏他管辖?” 郑芝虎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梗着脖子吼道:“老子打小不读书,从不去什么鸟书房。” 林海嘿嘿笑着:“此话当真?等会子问完你阿舅,要是另一番说辞,可莫要怪爷爷手辣。” 林海道:“那黄程和郑二官说了,他要取令尊而代之。” 郑芝虎倒是硬气一点,这家伙有个诨号叫“蟒二”,在后来的郑氏集团中素来以勇悍着称,与其兄郑芝龙并称“龙智虎勇”。 林海只是冷笑,说这么多你不是也没喊么? 李国助仍然没有说话,这件事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 如果这事是真的,他必须马上杀掉黄程和郑二官,尽快赶回台湾向李旦报信。 林海索性放开李国助,站起身来指天起誓:“兄弟的诚心,天地可鉴,若有半句虚言,管教天打雷劈。老兄要是还不信,就把那黄程和郑二官诳来此处,只消一炷香功夫,兄弟定教他们招个干净。” 他坐在藤椅上打量着被五大绑的郑芝虎,这小子十五岁就跟着他哥来澳门闯荡,十七岁又和郑芝龙一起去往日本,说起来今年也就十八,不过是后世高中生的年纪。 黄程吃痛不住,又听林海连红毛给的药都知道,心理防线一下被摧毁,很快将昨天和郑芝虎的谈话一五一十交代了。 只一个问题,毫无准备的舅甥俩立马穿帮。 他干脆躺到客栈的床上,和衣而睡。李国助看他如此做派,心里信了七成,他把那碎在地上的钧窑瓷杯一片片拾起,满是胡茬子的脸上一片煞气。 林海又盘问了一会他昨天下午所做的事,接着就带李国助去审黄程。同样的问题,这老小子却抖个机灵,捡了些和郑芝虎说过的其他话来搪塞,默认了郑芝虎昨天去过他的书房。 等到 李国助摇头:“我不信,郑一官能有今日,全靠我父一力抬举,他要谋害我父,遮莫是猪油蒙了心?” ~~~注~~~ “风有八面,唯当头不可行。”——出自北宋徐兢《宣和奉使高丽图经》。 帆船在逆风行驶时,当头风是不能行船的,但在与逆风错开一个角度时,可以通过调节帆角,靠帆面的拉力前进。这个角度对于现代游艇帆来说一般不能小于34度,古代的纵帆船(中式帆属于纵帆)不能小于45度,横帆船不能小于60度。(逆风30-50度一般称为近迎风,所以横帆船基本不能做近迎风航行。) 在逆风或横风行驶时,由于帆角较大,船体同时受到横向力,因此会产生横漂,为保持航向还需让船舵偏转一个小角度(沙船的披水板和广船的中插板也可减小横漂),这就是所谓的“见风使舵。” 那如果目的地正好在当头风方向怎么办?办法还是有的,那就是不断地迎风换舷,走“之”字逆风前行。这种频繁转帆转舵,不断改变航向的逆风行船操作,被称为“戗风”,也称“抢风”、“调戗”、“掉樯”,需要十分高超的操船技巧以及水手间娴熟的配合。 第17章 波云诡谲 根据郑芝虎的供述,郑芝龙得到了台荷当局和黄合兴总号的支持,只要李旦和颜思齐一死,荷兰人会用武力帮助他登上团伙老大的宝座。 此时李旦团伙的武装力量集中在台湾中南部的魍港一带,和南边大员的荷兰人比邻而居,双方之间存在紧密的贸易关系,可以说台荷当局的货源九成都来自李旦团伙。 李旦的优势在于福建的货源和日本的市场渠道,他的把兄弟许心素就是他在福建的代理人,背后是官府都奈何不得的当地士绅。此外在日本,李旦的后台是平户藩主松浦隆信,他本人和德川幕府的高层也说得上话。 但是说到李旦的海上武力,那在荷兰的坚船利炮前还差点意思。 以后来郑氏集团势力之盛,料罗湾海战是靠纵火船突袭取胜,台江海战则是人数和运气都占绝对优势。两场海战都是在近海取胜,就这样战损比也不好看,如果是在远海基本没有胜机。 郑芝龙有黄合兴的支持,福建这边的货源渠道不是问题,他本人也是出生于海贸世家,族中有不少走海的叔伯兄弟。日本那边他也颇受松浦隆信的喜爱,甚至还去江户给德川秀忠献过药,只要李家父子一死,完全有机会取而代之。 退一万步说,即使日本那边的关节打不通,眼前不还有荷兰这个市场渠道吗?大家跟着李旦混,不过是为了求财,换个大哥只要照样做生意,谁会为这个跟红毛死磕? 郑芝龙所欠缺的只有武力,而荷兰人帮他补上了这点不足。 这个审讯结果基本和林海猜想的差不多,这件事果然有黄合兴总号一份。他知道黄明佐的贸易对象主要是吕宋的西班牙人,如今的局势是荷兰占上风,去往马尼拉的商船经常被红毛劫掠,这老小子绝对有整垮李旦的动机。 但荷兰人的动机就值得玩味了,整垮合作了十多年的李旦,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许心素那可是和李旦割头换颈的交情,整死李旦很可能断了现有的货源渠道。万一那黄明佐玩一手阴的,事成之后不给郑芝龙供货,荷兰人只能喝西北风去,到时再整一出夷船求市? 荷兰人是生意人,这不是海上马车夫的风格。据林海所知,这年代的荷兰人对南洋土着凶的很,对东亚强权国家却怂的一比,武力求市那是万般无奈之下的最后手段。 更为诡异的是,郑芝龙拿到慢性毒药是在一年以前,还拿几个人做了试验。那时郑芝龙才出道一年,刚刚从平户到大员充当翻译,双方究竟是如何干柴烈火一点就着地搞在了一起? 不管怎么说,如今郑芝龙阴谋败露,李国助肯定要立马赶回台湾。只要他一回去,荷兰人肯定会意识到阴谋败露,到时可能双方就要掀桌子了。 在原本的历史上,李旦死后,李国助也是把复仇的希望寄托在荷兰人身上。 林海一把将他扶住:“老兄休要如此,如今真相大白,还需早些应对,不知老兄有何计较?” 李国助见他不肯受礼,知是另有所求,也就不勉强了,站起身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好半天后终于从牙缝中蹦出一句话:“回东番,先劝我父尽快退回倭国,后头的事再作理会。” 他似乎有点送客的意思,拱手道:“我这次回去,吉凶难料,就不请林兄弟同行了。这次蒙受兄弟大恩,日后若有用得着李某人的地方,上刀山下火海,皱皱眉头就不算好汉。” 林海实在想不通荷兰人到底为何要放弃李旦,转而扶持根基不稳的郑芝龙。他原本以为荷兰人给郑芝龙提供慢性毒药是个人行为,现在看来却是台荷当局整个站在了郑芝龙这边。 这事林海也没法多说,只是提醒道:“老兄的手下要扫数带回东番,一个也不能留下。” 从吴记客栈出来的时候,已是日落时分。林海的怀里多了一枚祖母绿扳指,此外还有一张桑皮纸做的票据,上面写有“七里春丝捌拾担货款付清天启伍年叁月交货”的字样。 林海没想到李国助踌躇半天,最后竟然是想放弃经营了近十年的台湾,一股脑退回平户。看来这位李大公子颇有些惧怕荷兰人,根本就不敢掀桌子。 在印尼的班达群岛,荷兰人屠光了当地土着,直接占有这个最大的肉豆蔻产地。而面对日本这种两千万人口的成熟封建国家,却能在外交摩擦中把惹恼鬼子的台湾长官判刑下狱,关了几年后还怕太君不高兴,直接把人交给幕府处置。 “红毛为何要帮你哥谋害老船主?”林海继续审问郑芝虎。 李国助点点头,这一节他已考虑到了。郑芝龙密谋已久,谁知道这两船手下里有没有他的人?要是不随船带着,他前脚一走,郑芝龙的人后脚也要去台湾,到时又是个谁快谁慢的问题。 不过那时李旦团伙大部分武装力量都被郑芝龙控制,李国助手上的力量有限。但是现在,李旦完全有实力在近海和荷兰人拼一拼,会不会听李国助的建议就很难说了。 郑芝虎还没开口,却被李国助打断:“林兄弟,今日天色已晚,就到这里罢。你随我来,我与你说几句私房话儿。” 李国助带着林海来到一个没人的房间,屈膝要向林海下跪:“兄弟有眼不识荆山玉,险些冤杀了恩公。若非恩公搭救,我父子二人尸骨无存矣!” 李国助道:“兄弟说这个借字,就是打为兄的脸了。一条船值得什么?我此番来濠镜,有一批生丝去年付过定金,如今也无暇收货,权当是给兄弟的谢礼。愿兄弟早日重振家业,他日伱我还有海上相见之时。” 话都说到这里了,林海也就不再矫情,厚着脸皮道:“说来惭愧,兄弟正有事相求。老兄在陈记船厂那条船,要修好还需半个月,能否借给兄弟使用半年?” 陈记船厂那边,李国助自去和陈掌柜说明,要把那条还在修补的海船送给林海。陈掌柜受了李家大恩,虽然诧异却也没有多问,只是暗中感慨好不容易招个这么能干的账房,这下只怕当不成他的东家了。 林海走在回家的路上,脚步无比轻快。出海的资金总算是搞定了,李国助告诉他,那批丝货价值一万五千两白银! 当然,这一下算是把荷兰人、郑芝龙、黄明佐都得罪死了。他这只小蝴蝶的翅膀已经开始扇动,但愿李家父子提前得知了阴谋,能在波云诡谲的东番局势中顺利翻盘吧。 第18章 大舅哥 两盏茶功夫后,林海回到了黄程家的院子外,远远听到珠娘的声音,似乎和什么人起了争执。林海朝院内一看,只见石家三人都在院中,此外还有一个身材魁梧的陌生汉子。 他刚要进去,突然瞥见那汉子的容貌和石五四有几分相似。林海心念一转收住脚步,闪身躲在了院墙后。 只听那陌生汉子道:“细妹,我好赖也是你大佬,凭你说破大天,这门亲事我只是不认。” “你还有脸提自家是大佬,我呸。”珠娘呸地一口唾沫吐到地上。 不等那汉子回嘴,珠娘接着便是劈头盖脸的一串连珠炮:“老父快要饿死时,伱这个大佬在哪里?老汪上门逼嫁时,你这个大佬在哪里?狗官带差人上门时,你这个大佬又在哪里?” 那汉子争辩道:“这些事我如何知晓?何况我前脚回乡,后脚就杀了老汪和那狗官,横竖也算替你报了仇。” 珠娘冷笑道:“喝!石大当家好大威风,你如今当了贼头,眼眶子深,看不上我这细妹,今后就各走各路罢。你问问阿爸和七仔,要是愿意跟你做贼,你就带走。” 她说着一把扯过七仔:“你先说,你是姑姐养大的,跟姑姐还是跟你爹?” 七仔眼睛发亮:“我要做海贼。”珠娘闻言气得半死,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伙疍民海盗总共就三百来人,在珠江口大大小小的海盗团伙中只能算中等规模。不过他们的老大黎忠国倒是颇有点江湖名声,和本地最大的海盗头子谢天佑也能称兄道弟,所以石壁这伙人经常跟着谢天佑的团伙一起行动。 林海闪身一避,双手在他右臂关节上一拿,很快又撒手道:“大舅哥,饶了我罢。却才要不是珠娘发喊,我已做了大舅哥刀下之鬼,我不惜性命站到你跟前,只想让你知晓,我待珠娘是一片诚心。” 珠娘曾说过,她打小没娘,最疼她的就是这个大哥。听石一三方才的语气,只要珠娘坚持,他是拗不过这个妹子的,他最后那段话就等于服软了。 这正是特种擒拿术中徒手对刀的技巧,林海的双手和肩部一发力,石一三肘关节受力内弯,吃痛不住,佩刀脱手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林海拿住他的右臂,一个背摔将石壁撂倒在地。 石一三如今已不叫石一三了,这名字是石五四按照祖传秘诀给他取的,因为他出生在大年初三。天启元年,石一三加入了一伙疍民海盗,觉得这名字太土,所以自己改了个名叫做石壁。 院子里寂静了一瞬,七仔这脑残孩子突然道:“师父,教我这个罢。” 林海有意激他出手,直起身子淡淡道:“我生来命硬,你要我命,只怕没这本事。” 石五四老脸一红,说不出话来。那汉子沉默半晌,语气忽然软了下来:“细妹,大佬是替你好,你跟那叫什么……姓林的账房,能落个什么好?不如大佬替你寻个有胆气的好仔……” 此人身上果然有功夫,是个拿关节的好手!石一三 石一三听到这话就知道来者何人了,铁青着脸道:“谁是你大舅哥?少跟老子抓乖卖俏,你要识趣,趁早夹尾巴滚蛋,莫误了自家性命。” “入你娘,谁是你大舅哥?”石一三腾地从地上跳起,也不捡那佩刀,醋钵大的拳头打向林海的口鼻。 林海走到石一三面前,摆出笑脸,叉手唱了个肥喏:“大舅哥,一向无缘,今日得见尊容,有礼了。” 石一三大怒,锵地一声抽出腰间佩刀。珠娘大喊一声:“大佬,你当真要逼死我?” 石一三的动作一顿,就在这刹那间,林海一转身到了他持刀的身侧,双手捉住他的手腕向上一翻,矮身背靠石壁的身侧,用肩膀向上顶住他的肘关节。 林海笑道:“海上我自然要去,就只怕大舅哥庙小,容不下真佛。” 有道是“枪打出头鸟”,这个谢天佑在广东海域恶名昭着,连沿海的世家大族都敢抢,早就上了广东巡抚的黑名单。 石一三差点给气乐了,你一个破账房还拽什么拽,难不成还想自己出海?话说……这小子真的会说话吗? 珠娘冷笑道:“说什么一家人?当初人家做贼,是谁不认他?如今倒好,当了贼头回来,你老倒又认得这个儿子。” 石一三气得脑仁疼,林海憋着笑起身道:“大舅哥,承让了。” 人才呀,只要给他施展空间,倒也未必会委屈了珠娘。反正珠娘是铁了心,石一三对自家妹妹的性子是再清楚不过了,难道还真要逼死她不成? 一念及此,石一三哈哈大笑道:“好小子,你倒会说话。要我石某人认这门亲也不难,只要你不当什么鸟账房,豁出胆来跟老子去海上闯一闯,如何?” 这天晚上,林海拉着石一三去喝酒,打算盘一盘这位大舅哥的老底。 那汉子火气也上来了:“细妹,你也不害臊,为个野汉子六亲不认。我还偏等在这,看看那厮是什么货色?好便好,不好老子一刀剁了喂狗,看你嫁谁去?” “你敢!”珠娘急了,“你但敢动手,我便和你拼了!” “哈哈哈。”听到这里,林海长笑着走进院子,他已听出那汉子就是七仔他爹石一三,也就是珠娘的亲哥哥,看来是在海上混出了名堂,不知怎么寻来了澳门。 这兄妹俩话赶话,石五四一直默不作声,此时终于开口:“好端端一家人,都说的什么浑话?阿仔,你细妹性子犟,你让她一句罢。” 只不过这年头朝廷的经制水师也就是个笑话,尤其广东海防历来不如福建、浙江受重视,直到嘉靖四十五年才在两广总督吴桂芳和总兵俞大猷的呼吁下建立水寨,万历朝鲜战争后又屡遭裁军,到了天启年间又只剩个架子。 广东水师虽然不济事,但架不住人家有外援。天启二年春,广东当局下令澳门葡人出洋助战,纵横珠江口的谢天佑团伙遭遇了灭顶之灾,一千多个兄弟葬身电白外洋,被活捉的也有百余人。 石壁这伙疍民当时正和谢天佑合兵一处,受其连累也死伤大半,老大黎忠国在海战中落水,生死不明。石壁当时在一条十桨舢板上,侥幸逃脱,船上没死的十来个兄弟一路跑到了广西。 第19章 求同存异 广西沿海的北部湾在明代是个海盗渊薮,合浦一带有朝廷圈定的七大珠池,是明代主要的南珠产地,因此历来是华人珠盗的天堂。 北部湾西岸就是安南国,那里是华商西洋贸易和倭国朱印船贸易的重要站点,再加上安南政局不稳战乱频仍,无数流离失所的百姓跑到海上,导致当地的安南海盗也多如牛毛。 石壁等人在北部湾混迹两年,也算混出点名堂。最初去广西的那十来个兄弟如今只剩下四人,结为了异姓兄弟,石壁是年纪最大的,做了大哥。 兄弟四人久在异乡,去年年底偶然间听说原来的大哥黎忠国竟然没死,而且还在珠江口混得风生水起,隐然有取代当年的谢天佑之势。 四兄弟一商量,带着两百个手下、一条双桅广船和几条大舢板回到了老家,想要重归黎忠国的麾下。 早在半个月前,石壁就回到了深圳河旁的家里。听说家人被逼跑路,二话不说就杀了苟司吏和老汪,现如今正在被新安县衙通缉。今天早上,他通过春婶知晓家人来了濠镜,这才寻了过来。 林海听完石壁的故事,突然从怀里摸出一枚祖母绿扳指,问石壁道:“大舅哥,你可认得这是何物?” 这自然是李国助那枚扳指,那批丝货是认票又认人的,光凭那桑皮纸票据还提不了货。因此李国助把扳指借给林海,用他的话说这扳指就等于他本人,道上朋友都认识。 石壁摇摇头:“不认得。” 果然,一个两百人的团伙不太可能和李国助打过交道。林海又道:“那你可听闻过李国助?” 石壁沉默片刻,突然猛地抬头,目光炯炯道:“妹丈,你我如今有两条船,现成的兄弟也有两百多,何苦要投靠外人?自家做大哥岂不痛快?” 海商追求的是利润最大化和风险最小化,不可能每次都派一支大舰队去做生意,那样成本太高没有赚头,要是碰上飓风,更可能把家底赔个精光。相比海难来说,海盗只能算航行安全的次要威胁。 林海理直气壮道:“不瞒你说,东番的情状都是妈祖说与我听的,珠娘可与你说过,妈祖给我托过梦?” 石壁猛地一拍林海的肩膀,哈哈大笑起来:“你好,你很好!细妹的眼光硬是要得。” 石壁的笑容渐渐凝固:“这般说,你打算自家做买卖?” 林海道:“我家世代都在泰西走海,我虽不才,也能算得个买卖行里的将军、生意场上的元帅,自然是不能弃了祖业。那东番遍地是鹿,鹿皮在倭国又是紧俏的行情货,再借助李大公子在倭国的势力,这买卖我寻思做得。” 石壁大摇其头道:“妹丈,此事你想差了。东番和倭国的买卖李公子自家就在做,岂容得你去插手?一回两回人家兴许还念你的旧情,三回四回定然要与你翻脸。” 李国助负责跑西洋航线,每年都要过珠江口和北部湾,石壁好歹在这两地都混过,自然对这个名字不陌生,他疑惑道:“伱认得李大公子?” 他没有说郑芝龙的阴谋,也没有说那批丝货,此时他还不能对石壁放心,只是含混透露了一点他和李国助的交情。 毕竟,李国助若是个艨艟巨舰,那他石壁顶多算是个小舢板。 林海道:“大舅哥,你有所不知。东番是个很大的岛,李家和红毛都在那岛的南边,北边现在还全是土人呢。其实东番的北边才是宝地,河里都能淘出金沙,还有硫磺矿。” 石壁狐疑道:“你一向都在泰西,哪里晓得东番之事?” 石壁听糊涂了:“这般说,你去东番不是要投李大公子?” 比如说李旦,手下大小船只几百条,但李国助每年跑西洋航线也不过两三条大船而已,对付小股毛贼那是绰绰有余,要碰上独霸一方的大海盗那还是不够看。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你装备再好,也架不住人家人多,对当地水文也更熟悉。 这要再没听说,那石壁就不算海上混过的了。这年头海贸都是走固定航线,套用一句后世镖局和土匪的行话,那就是海商吃条线,海盗吃一片,两者之间的关系是很密切的。 林海道:“就在我做账房的陈记船厂,略修一修就能出航。” 为了让哥哥认这门亲,珠娘确实和石壁说过,用的是林海当初忽悠春婶的原话:“娘妈说了,林大哥回乡后自有一番大造化,总有贵人相助。” 林海说着站起身来,挥舞双臂鼓动道:“大舅哥,跟我一起去东番罢!我们自家人,闯出自家的一片天来!” 当时石壁认为那都是林海胡扯,自己这妹子太好骗了。但现在一想,林海这一回来就碰上李国助,可不正应了妈祖所言,难道这小子真的有妈祖庇佑? 不过,石壁却没那么容易被说动。东番那地界他从没去过,什么鹿皮、金沙、硫磺的,听着就悬乎,还是抢劫来得实在。 因此,对于小海商来说,海盗就和天灾一样,碰上了算倒霉。对于大海商来说,航行安全主要靠的是名声和交情,这和后世镖局的生存之道是一样的。 林海笑道:“何止认得?我是他救命的恩公!说来也巧,他前番来濠镜恰巧和我打了照面,因见我家业败落,有心报恩,便把这扳指与了我,又奉上一条三桅大船,聊表谢意。” 他拉着林海坐下道:“妹丈,何必舍近求远?且带着你那船入伙,我保你个当家的座次。有两条大船在手,珠江口也算排得上号,多招几百兄弟也是寻常。黎老大已老,你我以李大公子为援,还怕今后珠江口不姓石?” 林海一拍大腿:“着哇!我正有此意,真乃英雄所见略同。你莫看黎老大如今风光,内囊却是空虚得紧,将来手下兄弟再多点,早晚就要上岸抢大户,到时朝廷请出番鬼的船队来,难不成你又跑去广西?” 林海这才知道他会错了意:“我方才说了,要自家做买卖。” 石壁默不作声,在他看来,林海这意思就是要投靠李国助,毕竟东番和倭国的生意李家就在做,用不着假手外人。这小子原来不是说笑的,是真嫌他这大舅哥船小。 林海一边暗自腹诽一边接着道:“我打算过些时日去趟东番,那处土人没见过世面,一匹布就能换回几张鹿皮,每年跑上几个来回,倒是桩不错的生意。” 这已经足够让石壁震惊了,他连忙问:“那船现在何处?” 两人各说各话,直到说得口干舌燥,始终只是鸡同鸭讲。 本着求同存异的精神,林海最后总结发言:“大舅哥,既然你认了亲,今后你我就是自家人。自家人当然要一起做事,别的且再商量。” 石壁喝了口酒润润嗓子,回道:“也是,这些暂且不急,如今最紧要还是先把喜事办了。” 第20章 水上迎亲 天启五年的仲春,气温逐渐回暖,广东沿海在二月下旬迎来一场春雨,淅淅沥沥下了几天后复又转晴。 二月廿六,珠江口两岸天朗气清,春风骀荡,天地万物被一连几天的春雨洗过,到处景色都透着一股鲜嫩劲儿。入夜后,半轮明月爬上了天空,月光澄澈如水,洒落在无垠的海面,仿佛无数银鱼在浪尖跳跃。 子时刚过,澳门的陈记船厂外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一艘披红挂彩的三桅大船在喧嚣中驶离船坞,劈开海浪向西南航行。这船长达十三丈,宽四丈,从水线到舷墙高近两丈,远远望去好似一座移动的水上浮城。 打从 这船的船尾像是番鬼的夷船,高耸的艉楼宽大舒适。船身结构则和福船一样,有龙骨没有肋骨,横向支撑全靠隔舱板。到了船首却又像倭船,有一根用于系泊的横贯木,上层建筑是框架式的木栏,敷设有安宅船那种护板。 最为吊诡的是,那倭式船首上还装有一根长长的首斜桅。和佛郎机人、红毛夷、吕宋夷的夷船一样,这艘船的首斜桅通过支索和前桅相连,不过支索上并没有挂帆,而是绑上了喜庆的红绸布。 船的后桅也没有挂帆,只靠前桅和主桅的硬帆驱动。熟悉夷船的船匠们仅凭桅杆就能看出,这船的后桅本该挂上三角软帆。 有那积年的老船匠就说了,这是倭国的朱印船。更厉害的甚至能看出是朱印船中的末次船,由倭国豪商末次家的船厂所造。 这自然就是李国助放在陈记船厂修补的那艘海船,不过现在的主人却已变成了林海。 此刻,林海就坐在这艘中西日合璧的末次船上,他的身边是陈掌柜家的双胞胎,陈光宗和陈耀祖。今天是林海和珠娘大喜的日子,陈家兄弟年方十七尚未娶亲,是这场婚礼的傧相,也就是后世的伴郎。 此刻,石壁和他的另两个义弟马玄生、徐贵相在澳门半岛西南边的大横琴岛,兄弟四人带回的双桅广船就停在那里,在这场疍家婚礼中扮演新娘娘家的角色。 就拿这疍家婚礼来说,新娘出嫁前,要和姐妹妯娌们唱上十天“叹家姐”,其内容就类似陆上人家的哭嫁,只不过疍家人是以歌代哭罢了。 戗风是十分复杂的操作,满船的水手都在各司其职,就这胖子闲不住,在甲板上四处游走,好似一个滚来滚去的肉球。水手们也没太把他当回事,所到之处都有人跟他起哄。 咸水歌在疍民生活中无处不在,大体上分为唱调、叹调、唉调三种调子,其内容五八门,涵盖生产生活的方方面面,在各类节日庆典和红白喜事上更是重头戏。 这是疍家女子出嫁前的最后一个仪式,由女性长辈给新娘子绞面梳妆,同时还要唱一些带有劝诫性质的咸水歌。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帮人对西式软帆一窍不通,这艘末次船上本来有好几面软帆,此时干脆就没有挂上去。 就听一个尖嘴猴腮的少年水手咧嘴大笑:“四当家的,伱老是祖传的净盘将军、积年的食王元帅,一桌酒菜也不知够不够你老人家祭五脏庙。小的们不敢在你老嘴边拣吃的,哪里又会留什么肚子?” 毕竟海商的船队都是乘季风往来,轻易不会戗风,那样对船只损伤太大,航行效率也很低。但纯粹以抢劫为生的海盗就不同了,他们讲究的就是神出鬼没、来去如风,哪有那么多机会等待合适的风向? 甲板上顿时哄堂大笑,那胖子也不以为忤,乐呵呵地踹了这少年水手一脚:“含鸟猢狲,放你娘的屁!老子和大当家八拜之交,新郎官见面也须唤一声舅哥,岂能跟你们这帮八竿子打不着的腌臜泼才坐一桌?” 近海的风向多变,这二月天里竟然刮起了南风,所以这条船正在戗风航行。甲板上指挥操船的是个嗓门倍大的胖子,很难想象他肥硕的身躯能这么灵活。 珠娘一家是逃亡到澳门,林海又无亲无故,原本这喜事没打算大办。但石壁回来后却不答应,新姑爷不图风光,他这大舅哥还要个脸面呢!好赖也是两百条汉子的大当家不是? 只是婚期已经定下了,石壁回来得又太晚,很多事都来不及准备。好在新姑爷有一条三桅大船,再加上石壁带回的那条双桅船,排场肯定是足够了。疍家婚礼本就是水上操办,只要船够大,这面子就小不了。 “楼上掌舵的,没吃饱还是怎地?大当家的办喜事,短不了你们吃的。啊呀,你们这班撮鸟莫不是故意留着肚子?” 这群水手们一边笑闹,一边麻利地转帆捩舵,彼此间配合十分娴熟,把这套高难度的戗风操作玩得十分漂亮。 艉楼官厅里的林海一直在观察他们操船,看到这里也不禁暗暗喝了声彩:不愧是在北部湾混过的海盗团伙,仅论戗风技巧只怕还在李国助那帮亦商亦贼的手下之上。 “换舷了!快扯缭绳!屙什么绵屎?误了时辰仔细大当家的让你等吃板刀面。” 大横琴岛,双桅广船的尾大舱,春婶正对着铜镜替珠娘梳头,一边梳一边唱道: “一梳梳头手生生,手拿红绳扎牡丹,我家有个大食懒,娶嫂勤人就补番;二梳梳头手松松,手拿镜子照芙蓉,孝敬叔公奉茶烟,团结婶嫂要勤俭;三梳梳头梳到尾,夫妇白发兼齐眉,神前香灯要打理,归家守纪勿被欺……” 石壁这两年在异乡打拼,自觉亏欠家人良多。尤其是他这妹子,他走后就是家里的壮劳力,都快二十岁了才嫁人。他如今也是个有头脸的,说什么也要把自家妹子的喜事办得风风光光。 “郑四哥,进来歇会儿罢。”林海笑着招呼那胖子,他算看出来了,这货纯属是闲不住。就船上这帮水手,哪里用得上他指挥? 他口中这位郑四哥名叫郑廷球,在石壁结义四兄弟中排行老幺,受大哥指派,郑四当家的带着几十个水手在新郎这边帮忙。 石壁回来得太晚,这些仪式都已来不及准备,珠娘就跟荷香对唱了几段,权当走了个流程。她也没什么亲戚,加上哥哥又背了命案,老家那边熟识的疍民人家一概没请。 尽管如此,珠娘心中还是涌动着难言的喜悦,几个月前她还差点被逼嫁给老汪,想不到此刻竟真的能和意中人儿成双对。 自从遇到林海后,她就交上了好运,连几年不见的亲哥哥都赶在婚礼前回来了,这一切都宛如梦幻,有时甚至会让她觉得不真实。 第21章 斗歌 双丫髻变成高高挽起的大髻,眉毛被修得细长,脸颊和颈部的绒毛被绞了个光净……铜镜里的面容渐渐褪去了少女的青涩,散发出新妇的容光。 珠娘痴痴地看着镜子出神,只是任由春婶摆布。直到外头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荷香在一旁提醒道:“新郎官来接亲了,该着新娘子‘骂媒婆’了。” 珠娘这才如梦初醒,连忙唱了起来:“唉!媒婆呀,你做媒婆唔得好呀,人家女儿唔做你偏做我呀,你生子做贼生女来当娼呀,换埋的钱财来养伱个龟婆呀,你做龟婆做过世呀,你心咁毒送人女子落阎王呀。” 骂媒婆的民谣在各地都有,那是因为三姑六婆都是为人不齿的职业。但是疍家人的骂媒婆不是真骂,主要是表达新娘子不愿离开父母高堂的心情,骂得越狠越能显示出嫁女儿的孝心。 匆忙唱完“骂媒婆”,珠娘起身从铜镜前离开,来到尾大舱窗前踮脚眺望。夜色中,林海的末次船由远及近,不知怎么渐渐变得有些模糊。 末次船来到大横琴岛后,男女双方的亲友团开始斗歌。新郎这边是清一色的壮小伙,新娘那边则全是未出嫁的年轻女孩,都是石壁从沙梨头村请来的疍民。 斗歌是接亲的重头戏,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减省的。林海的接亲队伍在三更出发,并不是因为路途远,而是斗歌要从半夜一直斗到天亮。如果太容易就让新郎这边胜了,不免显得石家嫁女太过草率。 这斗歌的内容也是五八门,有的是类似猜灯谜那种问答,有的是类似行酒令那种接句,其实往往也是一些现成的词句,要不对不上来岂不是尴尬? 到快要结束时,斗歌的内容都变成新郎向新娘立誓言表忠心,和后世接亲叫门时,伴娘问新郎的那些问题差不多。 只听那双桅广船上的疍家姑娘们唱道:“请问你家新郎哥,你爱娇妻又如何?妻子爱你情深厚,决心做你好老婆。” 伴随着嘹亮喜庆的乐曲,林海踏上了新娘所在的广船,他的面前横着一把红伞,需要给开伞钱才能继续前进,接着又是大舅钱、合头钱等种种名目,过五关斩六将后终于来到了珠娘的面前。 林海用一柄折扇的扇尾挑着一串钥匙,递给珠娘。珠娘也用折扇的扇尾接过钥匙,红盖头下的双眸已有些朦胧。这个传接过程寓意婚后新娘主持家事,从这一刻起,她已是林家人了。 末次船上的小伙们回道:“对天发誓拍心胸,新郎爱妻在心中。今生今世照顾她,决意做个好老公。” 姑娘们又唱:“无系空口讲白话,种豆有豆瓜得瓜。如今信他是好仔,怕他今后又拈。” 一般疍户人家开筵都需要连舟成排,客人多的还要在水上搭棚,就这样不少人还得蹲着吃饭。但今儿个这对新人豪气,两条大船的甲板上摆得满满当当,加上八条连在一起的大舢板,足足有三十多桌,所有人坐下吃都绰绰有余。 闹哄哄到了傍晚,就在正式婚宴要开席前,突然驶过来一条桨帆船。 那边接着唱:“请问你家新郎哥,问你本事有几多?今后带妻怎样过?希望大秤无离砣。” 小伙们回唱:“请你放心无用怕,新郎好仔又顾家。吃喝嫖赌无他份,无会惹草又拈。” 那桨帆船在举行婚宴的末次船旁落帆下锚,从船舱走出个留着八字胡的精瘦汉子,提足中气喊道:“石蛮子!石蛮子何在?” 后头那小艇上也跳上去八个人,各持弦、琴、笛、管、箫、锣、鼓、钹等八种乐器,号称八音队。八音队的船就跟在新郎彩船后面,一路吹奏唢呐、鸣锣打镲。 林海牵着珠娘的大红嫁衣,回到了接亲的彩船上。接亲的最后一个环节是颠船,两个伴郎踩着小艇的两侧左右摇晃,新人互相扶持着在艇上站稳。 象征性干了点家务后,林海又送珠娘回到广船。接着新娘便要在娘家待着,到傍晚再回新郎船上举行婚宴,再之后才是拜天地入洞房,这些和陆上人家也没什么两样,只不过疍家人的洞房在船上罢了。 如是这般对唱了半宿,到天光大亮时,广船那头终于不再唱了,这就等于男方斗歌获胜,接下来就该林海这个新郎官出场了。 石蛮子是石壁以前在黎忠国手下时的诨号,如今早已没人叫了。石壁正在艉楼官厅的主桌上张罗,听到有人叫这个名字,脸上青气一闪,出了艉楼来到甲板上。 此时众人忙活了一整宿,早已经饿得肚子造反,两艘船的甲板上都摆起了流水席,任由众人大快朵颐。 姜军师哈哈笑着道:“什么话,怎么不能是我?石蛮子,两年不见你这厮也成当家的了。恭喜恭喜!今日令妹出阁,黎大当家的闻听喜讯,特差兄弟来道贺。” 他一眼看到桨帆船上那八字胡汉子,诧异道:“姜军师,怎么是你?” 末次船上放下了两只扎满松枝和红绸的小艇,头前一只悬有两个大红灯笼,上书“林府迎亲”的字样。林海穿了一身红,头戴状元帽,在陈家兄弟的簇拥下跳上了小艇,神气活现地朝着众人挥手致意。 珠娘到了末次船上,按照规矩要先拜神,再给公婆敬茶,替公婆打洗脸水。林海没有在世高堂,祖宗牌位也没有立,这些便都减省了。 这边回道:“新郎本领靠走海,夫妻恩爱好应该。急流难推滩地石,利刀劈水分不开。” 那船漆成红黑两色,船身狭长,没有艏艉楼,船尾张有一面带撑条的硬帆,左右各置二十只木桨。两排桨手清一色都是劲装疾服,体格健壮,神情彪悍,一眼看过去个个都不是善茬。 原来这姜军师便是黎忠国的女婿,曾念过几年歪书,也算是黎老大的狗头军师。姜军师说完一招手,便有两条大汉抬着贺礼从船舱钻了出来。 黎老大消息这么灵通?石壁强压心中疑惑,摆出笑脸拱手相迎:“多谢黎大当家的,多谢姜军师,姜军师快请入席罢。” 姜军师却一摆手:“喜酒兄弟就不喝了。黎大当家的让兄弟来问问你石蛮子,既是要重回大当家的船上,你打算何时带众兄弟去喝齐心酒?” 第22章 城下之盟 石壁的笑容顿时就僵住了:“姜军师说笑了,石某人何曾说过要重回黎老大的船上?” 姜军师一副讶然神色:“石蛮子,我等海上汉子可不能出尔反尔。黎大当家的已放出话去,喝齐心酒那日,要请几个相熟的当家来作见证,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石壁的脸色霎时间沉了下来,冷冷道:“姓姜的,你莫要信口开河。石某人才回珠江口,这些时日都在操办自家妹子的喜事,何时拜会过黎大当家的?” 他说着环顾一圈身后道:“众位兄弟都是人证,自打回到珠江口,石某人一向都在濠镜。” 此时,林海等人也都感觉到不对劲,纷纷出了艉楼来到甲板上。 石壁的二弟马玄生走上前去,面带微笑道:“大哥,是我去见了黎大当家的。重回黎老大船上是我等四兄弟早已计定的,怎地大哥又要变卦?” 石壁的脸色一下变得铁青,看向马玄生的目光仿佛带着刺:“老二,这事你为何不与我商议?” 那姜军师讶然道:“怎么?此事伱们兄弟没商议好?黎大当家的就在那厢,还等着兄弟回话哩,你看这事闹的。” 姜军师说着向斜后方一指,末次船上众人抬眼一看,只见不远处停着大大小小上百条船,两桅以上的大船也有五六条。这些船方才还不见踪影,应当是刚刚从大横琴岛上某个隐蔽的港湾里驶出。 他回过头来,不阴不阳地笑着:“石蛮子你教教我罢,兄弟该如何回话?” 石壁一听这两个义弟一唱一和,心知这俩人早就串通好了,他斜眼瞅了下郑廷球,这向来乐呵呵的胖子罕见地阴沉着脸,看来事先并不知情。 姜军师站着不动:“黎大当家的还等着回话,姜某就在这里等着。不过是定个日子,你们快些儿商量。” 刺啦啦一片响,马玄生和徐贵相的铁杆心腹纷纷撕掉了右肩的衣服,剩下的绝大多数人却面面相觑。 “说得好!老四。”石壁面沉如铁,目光森森然地盯着马玄生,“老二,这个家还轮不到你来当!” 那后生一听老大发话,扑通一声就对着石壁跪下,一边扇自己耳光一边大声喊:“小的该死,请大当家的责罚。小的该死,请大当家的责罚……” 他扫了一眼身后站着的心腹,轻轻咳嗽了一声。 石壁大怒:“老子先宰了你这二五仔再说!” 他锵地一声抽出刀来,却被郑廷球这胖子拽住:“大哥,黎老大船队就在外头,我们只能先应了姜军师。” 马玄生看石壁抽了刀,振臂高呼道:“兄弟们,大家伙计定了要投黎老大,如今大当家却要反悔,硬是舍不得屁股下这把交椅。马某人看不过去,为兄弟们前程计,先去会见了黎老大,列位说说可有不妥?” 姜军师只得摆手道:“不妨事,大喜的日子,石大当家的莫要跟后生细仔计较。” 徐贵相一把扯掉右肩的衣服,大声疾呼:“黎老大亲自带船队来迎接兄弟们,愿跟二当家去投黎老大的,露出一条膀子来。” 看到石壁的目光扫过来,郑廷球也发话了:“老三,你少打马虎眼,这事岂容代劳?” 也有人怕石壁一意孤行要拼个鱼死网破,也默默地扯掉了右肩衣服。如今这局面只能站在二当家这边,不然黎老大船队一来,站错队的下场就是个死。 林海在一旁冷眼旁观,石壁被郑廷球拉住后就没再说话,脸色一直阴晴不定。 石壁这个团伙,四个当家的或多或少都有些心腹死忠,但大多数成员并没有派系。毕竟团伙一共才两百多人,双桅大船也只有一条,平常基本是一起行动。四个当家的往日也没什么嫌隙,大家伙儿都是劲朝一处使。 石壁面向姜军师,拱手致歉:“细路仔不懂事,让姜军师见笑了。” 有个石壁的死忠分子看到身边的人扯衣服,登时就上去动手:“直娘贼,大当家的没发话,老子看谁敢乱动?” “住嘴。”石壁轻叱一声,回头扫了一眼那后生,淡淡道,“当家的说话,哪有你这厮插嘴的份?” 那心腹是个年轻后生,天生一对牛眼,当即瞪眼指着那姜军师大骂:“入娘的吓唬谁呢?大当家的认得你,老子可不认得什么鸟毛军师!那什么黎老大要问话,让他自己过来问就是,要你这鸟军师传什么话?” 有那心思热衷的就开始自我表现了,扯掉右肩衣服喊道:“二当家的为兄弟们好,跟着二当家投黎老大啊。” 马玄生嗤地一声笑了:“大哥,黎老大船队有上千人,我劝你还是快些儿给姜军师回话。你我兄弟一场,喝了黎老大的齐心酒,兄弟保证不会让你落得个没下场。” 如今当家的分成了两派,这些兄弟便各有各的想法。有的觉得大当家反复无常,更多的觉得二当家小人行径,也有少数头脑简单的还懵懵懂懂搞不清状况。 这牛眼后生耳刮子打得脆响,嘴里又不住喊叫,一双牛眼却恶狠狠地斜瞪着姜军师,好似要把他活活吞下去。姜军师那隐含威胁的问话被打断,只是拈着八字胡冷笑。 石壁大怒,一回头就准备招呼手下剁了这姜军师,突然却瞥见前桅上挂的红绸,硬生生又将到嘴边的话憋回去。 末次船甲板的另一侧,石壁盯着马玄生:“老二,你做的好事。” 那后生刷地一下起身,仍旧瞪着牛眼立在石壁身后,只是不再喊叫了。石壁又对姜军师道:“且容石某和三位义弟打个商量,姜军师请先入席。” 石壁头也不回道:“姜军师替你说情了,还不快滚。” 但脑子清醒的毕竟是大多数,二当家的私自去见了黎老大,如今黎老大的船队逼上门来了,这对大当家的来说已然是个死局。 “姜军师稍待。”石壁说着转身就走,留下那牛眼后生和姜军师大眼瞪小眼。 马玄生面不改色道:“大哥,重投黎老大是你我兄弟在广西计定的,船上兄弟尽人皆知,我等回珠江口不就为的这个?” 老三徐贵相也在一旁帮腔:“说得是,大哥你近来忙,我们兄弟都是一体,这事二哥代劳也不为过。如今黎大当家的谴姜军师问话,就请大哥定个日子罢,你我兄弟何时去喝齐心酒?” 被打的那个也不甘示弱,立马抽出刀子朝那人劈去:“入你妈妈的毛,你算老几?” 这一下就像捅了马蜂窝,船上顿时乱作一团。有的人抽出刀来警惕地看着周围,有的互相扭打在一起,也有的还在茫然四顾。 林海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正要挺身而出,一直没说话的石壁突然大喝一声:“都给老子停手!老子亲自去给黎老大回话。” 第23章 新郎官出马 石壁毕竟是大当家,这一声大喝立马震住全场。他的心腹见大哥服软,面色都有些不忿,不过此时也无能为力。更多的人却是松了一口气,看来今天是不会流血了。 马玄生听石壁说要去见黎老大,没来由心中一阵紧张,差点就脱口而出道:“大哥,兄弟与你同去。” 今天这场戏就是他一手导演的,黎老大和姜军师算是看过剧本的演员,对于石壁这个没看过剧本的,可能作出的反应也都有所预计,当然结局也早就替他安排好了。 如果石壁非要拼个鱼死网破,那马玄生就跟他干,黎老大那边上百条船押阵,有点眼力件的就不会替石壁卖命了。 只要这边一动手,姜军师立马会发信号,黎老大会用最快的速度来收拾局面。这二百来人已被黎老大视为囊中之物,他可不想死太多人。 当然,如果石壁服软了,众目睽睽之下答应了姜军师要喝齐心酒,那对马玄生来说也无妨,黎老大已承诺过这些人将来归他马某人统带。 到时如果石壁不识趣,黎老大有的是手段玩死他。如果识趣点倒是能留条命,黎老大表示他这人念旧,不想对当年的老兄弟赶尽杀绝。 但是如今,石壁表示要亲自去跟黎老大回话,马玄生却突然心里发虚。石壁毕竟是大当家,要是他也去表忠心,黎老大会不会变卦? 这念头只在电光火石之间,马玄生下意识扫了一眼另两个兄弟。老三徐贵相是一脸自得,这家伙和他一起见的黎老大,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老四郑廷球却脸色阴沉,看来也知道投了黎老大后注定被边缘化。 马玄生暗道一声惭愧,他一向自认足智多谋,不想事到临头还不如这两个兄弟看得明白。 船队中正儿八经的远洋大船共有五条,清一色都是广船,两桅的四条,三桅的一条。那条三桅广船就是黎老大的座船,大约有十丈长,比林海的末次船小了不少。 这时珠娘也早已掀了盖头,在艉楼门口,听到这话提着红裙就冲到了甲板上:“大佬,你猪油蒙心了,让他去作甚,莫不是要害我做寡妇?” 新娘子着急了,一船人顿时哄堂大笑。珠娘涨红了脸,却也顾不得那么多,干脆上前拉住林海:“林大哥,此事与你无关。” 林海上了姜军师的桨帆船,姜军师下令起锚,黎老大的船队在上风处,也就不用升帆了。划桨船的短距冲刺能力极强,两排桨手喊着号子整齐划一地摇桨,很快就来到黎老大的船队中。 一船人顿时都傻了眼,这新郎官难不成是个二百五,什么局面搞不清楚吗?你去和黎老大谈个什么劲,还他妈据理力争,黎老大认得伱是哪根葱? 石壁却眼前一亮:“你去也好,今日喜事办完,你我就是自家人,凡事都由你作主,只要是你谈定的,我一概认账。” 珠娘还是拉着他不放,林海凑近她的耳边低语:“你看我像是莽撞人吗?那黎老大我认得,谅他也不敢伤我。娘子且宽心,相公我保管全须全尾地回来,绝不误了今宵洞房。” 姜军师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突然他瞧见林海大拇指上戴的那扳指,当下就变了脸色,拱手道:“那就有劳新郎官随姜某走一趟。” 林海从怀里摸出那祖母绿扳指,套在右手的大拇指上,挤到石壁面前大声道:“让我去会会黎老大,大舅哥有什么话只管交代,林某定当据理力争。” 珠娘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要死,这会子还不正经。” 他马某人积极主动去投靠黎老大,而石壁却是被迫认了这城下之盟。如今他们兄弟俩这脸皮算是撕破了,黎老大注定只能用一个人,傻子也知道该选谁! 船上众人面面相觑,莫非大当家也气糊涂了?听他这意思,竟然真以为这城下之盟还能谈条件?人家上百条船虎视眈眈,这边更有两个当家的做了二五仔,就这还谈个屁啊? 石壁若是自己过去,还能表达个认怂的态度,求求黎老大饶他一条狗命,将来给口饭吃就行。这二百五新郎官一看就拎不清,惹恼了黎老大怕不是要喜事变白事。 石壁恨得牙痒痒,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且慢!大舅哥,让我去罢?” “也疼,也疼,只是更疼她哥。”有个促狭鬼高声打趣,众人闻言笑得更欢了。 林海环顾四周,仔细观察了一下这支上百条船的船队,以便大致评估一下黎老大的实力。 徐贵相也笑着道:“大哥快去快回罢,兄弟们早饿了,还等着快些儿吃席哩。” 剩下的绝大多数都是划桨舢板,另有十来条大小不一的桨帆船。这种桨帆船林海不陌生,就是后世清朝广东水师的快蟹船,曾参与湘军围攻太平天国首都,在内河和近海都算是不错的战船。 这时候他犯了心虚要和石壁一起去,这让黎老大怎么看他? 犹豫片刻后,她放开林海,提着红裙飞也似地逃回艉楼,身后又传来一片大笑。珠娘回头大骂:“你们这起子哗鬼,嘈喧巴闭的好不聒噪!似你等家中娘子,莫非就全无一些儿心肝,不疼自家汉子?” 他说着又环顾四周道:“兄弟们,都安坐,大当家答应了姜军师,还要亲自给黎老大回话。” 不顾众人的狐疑,石壁带着林海来到末次船另一侧的舷墙:“姜军师,新郎官在此。我们兄弟计议已定,就让石某这个妹丈去给黎大当家的回话,一切都由他作主。” 马玄生一瞬间便想通其中关节,摆出一副笑脸道:“大哥,你总算想明白了,我等海上汉子一口唾沫一口钉,岂能出尔反尔?” 也有人无心凑趣,三两个窃窃私语:“大当家的莫非痰迷了心窍,这新郎官什么来历?” 来得正好,林海在心里给珠娘点了个赞,高声道:“大舅哥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忘了?天妃娘娘护着我哩。” 这个实力在珠江口还是相当厉害的,内海向来就是舢板和桨帆船的天下,不仅快速灵活,而且吃水浅哪儿都能去。尤其是在珠江口,风向多变,洋流复杂,礁石密布,远洋大船能走的航道不多。 反正洋人的夹板船黎老大不敢抢,中式船又装不了几门正经炮,抢劫就是跳帮作战,就看谁的人更多更狠。 仅从这个角度说,黎老大在珠江口还是颇有实力的,毕竟打得过他的都跑不过他。当年的谢天佑也是在电白外洋被葡萄牙人突然袭击,这才惨遭团灭,要是在珠江口打一场,那可能不至于输得这么惨。 第24章 黎老大 根据在陈记船厂当账房的经验,林海也大致估算了一下这支船队的总成本。 一条大舢板五十两,一条快蟹二百多两,两桅的广船平均二千两一条,黎老大的座船大概值四千两…… 不算武器和人的话,总计二万两出头就能整这么一支船队,而且全是刚下水的新船。这还是因为广船用料以铁力木等热带硬木为主,木材价格和加工难度都较高,若是福船或沙船就要便宜得多。 “林兄弟稍待,且容姜某先行通报。”姜军师向林海拱手,自己先上了黎老大的座船,方才在路上,他已大概摸了摸林海的意图。 林海在姜军师的快蟹船上等待,他这次为大舅哥出头,其实心里并没有把握。石壁已经对黎老大服软,他这个妹丈不会有什么危险,不过那艘末次船八成是保不住了。 虽然在珠江口航行不便,但这等三桅巨船谁不想要?就算黎老大不想换一条更大的座船装点门面,转手一卖也是五千两银子,够买二十条快蟹了。哪怕搂草打兔子,黎老大肯定也是要笑纳的。 当然,这并不是林海冒险出头的主要原因。有了那批丝货后,区区一条末次船还不值得他以身犯险,他真正要保住的是石壁这个团伙。 林海现在的情况是有钱没人,这是他目前面临的最大问题,短期内光靠钱解决不了。这年头的船长可不是那么好当的,海上是个无法无天的地方,而且充满了不确定性,随时可能面临生命危险,不是随便招一批水手就能驾驭。 在西方的海盗船上,严明的纪律、残酷的刑罚和民主的决策机制往往在同一条船上并存,船长的个人威望十分重要。而在东方,无论是海商还是海盗团伙,骨干成员基本上都是同乡甚至同族,具有极强的天然凝聚力。 林海孤身一人来到这个时代,唯一可靠的社会关系就是珠娘,眼下最优选择就是借力石壁的成熟团伙,至于他个人的威信,那只有慢慢建立了。这就是为什么 官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林海也不跟他废话了,亮出右手大拇指的扳指,缓缓道:“黎大当家的可认得这个?” 林海心知这便是珠江口新晋扛把子黎忠国,叉手道:“在下林海,见过黎大当家的。” 林海冷冷迎着黎忠国的目光,只是夷然不屑地和他对视,眼前这人年约四旬,生得豹头环眼,燕颔虎髭,满脸都是海风侵蚀的粗粝感,颇有几分威武模样,看样子就是绿林中人。 林海的脊背仍然挺得笔直,头也不抬,闲庭信步一般往官厅走去,仿佛将那十来条汉子当成了仪仗。 姜军师跟在林海身后,见他动作沉稳,步伐不紧不慢,没有丝毫变形,心下不由暗暗感叹:此人真是铁打的心胆!他原本想震慑一下林海,却不想弄巧成拙了。 林海看他这般做张做智,心里更加有底,只是微微一笑道:“不是石壁差我来,是我自家要见黎大当家的。” 那大汉仍是背着对他,只听到一句瓮声瓮气的问话:“石蛮子差你来见我,有何话说?” 锋利的刀刃在林海头上戛然停下,几乎挨上了他的状元帽。火光中,雪亮的刀光落入他的眼眸,在夜色中透着一股森然寒气。 换一般人,即使明知这是一种心理威慑,身临其境也难免会腿软发怵。只可惜姜军师却不知林海是干什么的,这种小把戏只会让他心里更加有底,黎老大要杀他用得着这阵仗么? 不管怎么说,林海绝不能容许黎老大吞了石壁的团伙。在末次船上,他很快就做出了决断,这个头必须要出,当然他拖到了最后时刻才挺身而出。 三桅广船的舷墙比快蟹船高出很多,林海爬着舷梯上了黎老大座船的甲板。刚一落地,四周的火把突然亮起,艉楼方向传来十来条大汉的齐声大喝:“迎驾!” “老子不认得你。”黎忠国猛地转过身来,墙上的灯火被他带得一晃,逼视着林海的目光好似一把能扎人的锥子。 林海推门而入,这十丈广船的官厅也颇为宽展,里面空空荡荡连个座椅也无,只在对面墙上悬了一盏油灯,一条魁伟大汉背对门口,高大的身躯把灯火遮挡得严严实实,在晦暗的地板上投出一条长长的黑影。 终于,姜军师出现在黎老大座船的甲板上,在黑暗中向林海招手:“林兄弟,大当家的有请。” 林海循声看去,只见那十来个汉子分成两排立在艉楼官厅的门前,个个手持鬼头刀,两两交叉着举过头顶,摆出一道人形拱廊,廊顶便是雪亮的刀锋。 林海扫了他一眼:“有劳姜军师通传。” 他说着拔脚就走进那人形拱廊中,两排汉子齐齐将刀锋下压,几乎是吼叫着喝道:“迎驾!” 石壁打算先把喜事办完,然后说服林海留在珠江口,接着再做几个义弟的工作,却不想他这一拖沓,马玄生这二五仔就钻了个空子。 船上海风猎猎,吹得火把噼啪作响,姜军师在暗处不阴不阳地笑着:“林兄弟请罢,大当家的在官厅专候。” 不过石壁却想忽悠林海入伙做海盗,有了那条末次船,再加上李国助这个外援,他觉得没必要投黎老大了,还不如自己做大哥。就算要投,那也要争取个半独立的地位。 黎忠国早得了姜军师通传,看也不看那扳指,只是按着腰间的雁翅刀逼视林海:“李一官是伱什么人?” 来的路上,姜军师套他的话,林海故意露了点口风,也是存了试探心思。不过姜军师为人谨慎,说话滴水不漏,林海仅能判断他肯定认得这枚扳指,至于李国助的面子有多大就不好说了。 “我是他契弟,今日来此只想和黎大当家的打个商量。前些时日我契兄来濠镜,留下一条船与我,托我押批货去东番。石壁是我大舅哥,当时也答应我契兄要同去……” 足足等了一炷香功夫,海面上夜色越来越沉,快蟹船上的桨手们都等得不耐烦了,一个个面色不善。林海也有些郁闷,你们急个毛线,老子还等着回去洞房呢。 林海丝毫不在意他按刀的动作,扬着头侃侃而谈,黎忠国突然拔出刀来直指林海的咽喉:“你是说,石蛮子已投了李一官?” 林海看也不看颔下的刀锋,毫不退缩道:“正是,还望大当家的莫要伤了两家和气。” 黎忠国盯着林海看了一会,突然手腕一抖,将雁翅刀架上他的脖子,勃然作色道:“珠江口是老子的天下!他李一官来时也要给老子交买路钱。” 第25章 面子 林海哈哈大笑:“我契兄一船货少说值几万两,却不知这买路钱有多少?” 黎忠国闻言大怒,咬着牙喘了两口粗气,却终究没有动手。林海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你要惹得起李家,干嘛要收这点买路钱,抢人家一次够你们收多少年保护费了,还不是怕别人打击报复。 说实话,这年头纯靠打劫为生的海盗都混得很惨,小海商的本钱小,船上都是些不值钱的海货,大海商他们又不敢抢。像珠江口的海盗经常就会干些没出息的活,比如盗割沙洲上的稻田,打劫沿海的渔村等。 当年的谢天佑就是手底下兄弟实在太多,没法子才上岸劫大户,要不养不活这么多张嘴。这就是典型的过把瘾就死,谢天佑很快就上了广东巡抚的黑名单,一封手令下到澳门议事会,直接就被葡萄牙人团灭。 大海商之所以每年给航线上的扛把子们送礼,说白了也是怕这些人穷疯了谁都抢,说好听点叫买路钱,说难听点那就是打发叫子,这也算是海上不成文的江湖规矩。 林海见黎忠国沉着脸不说话,又道:“马徐两位头领不想投我义兄,这也是人各有志,众兄弟有愿跟这两位投大当家的,我绝无二话。老话说强扭的瓜不甜,我大舅哥和郑四哥那边,还望大当家的也不要勉强。” 话说到这个份上,只要黎忠国不愿翻脸,讨价还价的意思也就不大了。黎忠国盯着林海看了片刻,摇曳的灯火照得他脸上忽明忽暗。 半晌后,他忽然笑出声来,收刀入鞘道:“成,冲你这份胆色,给伱个面子也罢。” 林海松了一口气,他当然明白自己的面子没这么大,说到底还是忌惮李国助的实力,不过黎忠国既不愿承认,他当然也不会点破。 “多谢大当家的高抬贵手。今日在下新婚,承蒙大当家看得起,特特差姜军师来道贺,给足了我大舅哥面子,我就替他作个主,那条双桅广船就让马二哥带走,也算感谢大当家往日提携。” 石壁一听就知道林海谈成了,赶紧伸出双手高呼道:“众位兄弟,都安静些个,听姜军师说话。” 石壁点点头,这些都是题中应有之义。林海又道:“黎老大不但要人,更要船,我推说三桅倭船是李国助的,好赖把大的保了下来,你那双桅船却没保住。若是姜军师问起倭船,千万莫要说漏了嘴。切记!切记!” 黎忠国对林海的见面礼很满意,当即表演了一番什么叫翻脸比翻书还快,哈哈大笑着吩咐姜军师:“快送新郎官回去罢,新娘子想是等急了。既送了礼,你也讨杯喜酒喝喝。” 婚宴总算是开张了,马玄生和徐贵相自觉没趣,把主桌的位置让给姜军师,干脆去双桅广船上喝酒。这一来基本上要走的也就跟着去了,广船上不想走的那些就上了末次船或连环舢板。 林海颔首称谢,这黎老大不愧是当了这么多年大哥的,说话做事还是有些讲究,毕竟做大哥的都爱惜羽毛,混江湖名声很重要。 姜军师冲石壁一笑,又对他们四兄弟道:“黎大当家的说了,几位都是自家兄弟,有愿上船的,明日就去喝齐心酒。不愿上船的也还是兄弟,只要在珠江口这片天地,黎大当家的还是罩着列位。” 他说着又对林海道:“林兄弟,黎某认了你这个朋友,喜酒我就不喝了,免得石蛮子不自在。你替我带句话,多年的老兄弟莫要生分了,有事就来找我,珠江口左近黎某人还罩得住。” 更重要的是,这样一来石壁就剩下几条舢板,只能带着手下兄弟上他的末次船,无形中就拔高了他在这个团伙的地位。 石壁有些恼火,黎老大又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姜军师没说这些话,便是要他来开口。事到如今他也没什么法子,说到底黎老大是给李国助面子,他这个大当家并没有发言权。 他说着对众人团团拱手:“黎老大是我旧日大哥,是走是留大家都还是兄弟。大家伙儿今夜只管放开肚皮吃喝,酒肉管饱。” 石壁憋着气站上凳子,伸出双手在空中虚按:“众位兄弟,且听石某人说话。姜军师的话可听明白了?愿投黎老大的石某人不强留。大家伙儿兄弟一场,那条双桅船就送给要走的兄弟,算是我做大哥的一点心意。”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鸦雀无声的末次船上顿时一片哗然。之前的局面大部分人都看明白了,有那脑子不灵光的也和其他人交流过,石壁派林海出马,很多人都以为是气疯了,想不到真让这新郎官翻了盘子。 石壁那条船算上折旧也就值千把银子,林海干脆好人做到底送给黎老大了。出来混讲的就是交情,有澳门在,珠江口他早晚还要再来。既然条件谈定了,后面这个就算是见面礼。 就拿今天这出戏来说,马玄生和徐贵相算是二五仔,石壁多少有点出尔反尔,他黎老大却干净得就像白莲。姜军师上来就装着以为四兄弟商量好要投黎老大,还要等马玄生先动手再去收拾残局,这火候拿捏得十分到位。 姜军师刚一开口周围就响起一片窃窃私语,马玄生和徐贵相登时就变了颜色。后头的人没听清楚,纷纷问前面的人怎么回事,一时之间到处都是嘈杂的声音。 船上众人见林海回来了,赶紧放下舷梯,姜军师跟着林海上了末次船,招呼手下把那担贺礼也抬上去了。 “列位,林兄弟已和黎大当家的说清了,此事是个误会……” 一时间,上百道目光落在林海身上。大当家这个妹丈他们了解的不多,当初看到那末次船,很多人都在琢磨他的身份,如今他一出马竟然连黎老大也要给面子,这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林海来到石壁身边,附耳低语道:“我已尽力,黎老大不勉强你和郑四哥,但是马二哥和徐三哥他收了,有愿意跟着他两个去投黎老大的,我们也不能阻拦。” 林海随姜军师出了艉楼,下舷梯来到快蟹船上。回程是顺风,起锚后桨帆并用,就像在海面上飞一样,很快就回到了末次船旁边。 林海目测了一下,要走的占了一半,留下来的大概还有一百二三十人。这就够了,以这些人为骨干,再招募一批新人,就算搭起了团伙的架子。 毕竟,留下的人太多,对石壁来说是好事,对他来说却未必。 这周是试水推 第26章 洞房花烛夜 婚宴过后,就是新人拜堂,也是在船上,接着就是闹洞房。好容易大家闹尽兴了,宾客都散去,却有三个沙梨头村的年轻疍民跪在那里不肯走。 三个年轻人两男一女,年纪都在十七八岁上下。两名小伙都是身着破旧的薯莨衫,其中那名高个子容貌俊伟,戴着一顶旧网巾,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上衣衫虽然洗得发白,但是很干净。 另外那名少年要矮一头,但长得十分敦实,一身脏兮兮的破衣烂衫,头发一绺绺纠结在一起,乱蓬蓬好似鸡窝,看起来像是很久没有洗过。 林海认得那高个子,矮个的却没有印象。迎亲斗歌的时候,那高个子就在末次船上张罗,沙梨头村的疍民小伙们在他的指挥下站位有序,分工明确。 剩下那个女孩当时是在石壁的广船上,全程搀扶着珠娘,大约相当于后世的伴娘。这女孩长相颇为清秀,一身红衣显得娇俏讨喜,想必这就是她被挑中伺候新娘子的原因,那身衣服应该也是石壁置办的。 高个子给林海磕头,作为三人的代表发言:“小人等拜见老爷、夫人,恭祝老爷夫人百年好合、连生贵子、满床叠笏、公侯万代!我等三人想要投效老爷,早晚在门下使唤,万望老爷收容我等。” 原来是要投身为奴,这在古代也不稀奇,林海道:“你们依次报上姓名年齿,说明为何要来投效?” 那高个子立马抑扬顿挫地答道:“好教老爷知道,小人名唤伦 林海被他整得都有点不会了,摸摸鼻子示意余下两人接着说,只听那女孩开口道:“奴家方秀娥,今年十六,只因父母双亡,摊上个不仁不义的亚叔,要把奴家卖作水鸡,奴家却是抵死不从,如今落得无家可归。” 伦 吕铁蛋又开始磕头:“求老爷收下小人,小人浑身是力,不怕脏不怕累,任是什么苦活粗活都能干得。” 林海摇头道:“我不要奴仆,你不愿学认字?” 林海和珠娘的洞房位于官厅正下方的尾大舱,原本是李国助的卧室,也是整条船上最舒适的房间,足足有三十多平米,装饰得也颇为豪奢。 林海促狭一笑:“还说没想,你怎知我说的是什么?” 林海笑道:“好,你起来罢。今后不要自称小人,更不要跪我。你听真了,我收你不是为奴,而是为徒为弟,不光是认字,我将来还有许多本事要教你。” 洞房靠近船尾的一侧摆着婚床,上面早已铺上大红的喜被,并撒上了红枣、桂圆等寓意“枣生桂子”的干果。 珠娘侧过身去不理他,林海忽然一拍大腿:“有了,你如今已认得一千字,不如今夜我教你算账罢。” 林海又问剩下那看起来有点憨厚的少年:“伱呢?为何要投效于我?” 伦 吕铁蛋回道:“我愿……只怕学不来。” “小人吕铁蛋,今年也是十六。”少年结结实实磕了三记响头,沉默片刻又补上一句,“小人有蛮力,能干重活。” 林海亲自起身,把吕铁蛋扶了起来:“我也收下你了,将来也要教你认字。你只管用心学,我保管教会你。” 林海无奈道:“说了莫跪你还磕头,我也长不了你几岁,算不得正经师父,你叫我大哥便是,就算是亦师亦友罢。” “万望夫人垂怜则个,收奴家做个粗使丫鬟,早晚殷勤伺候,绝不敢懒惰欺主。”方秀娥哀哀说着,忽又磕起头来,“奴家食量小,一天吃一餐也行,只求做个上灶丫头,情愿替夫人劈柴烧火,上锅抹灶。” 打发走三个年轻人,终于是属于新人自己的时间了。直到此时,林海才有空仔细打量一下自己的洞房。 珠娘知他在打趣,不肯吱声。林海又问那两人:“我要教你们认字,你们可愿?” 大概见惯了她平日的泼辣,林海觉得此时的珠娘别有一番风情,于是故意逗她道:“娘子,宾客都散了,如今只有我夫妻二人,做些什么好?” 珠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不学。” 林海道:“你姓甚名谁,年齿多少?” 林海笑着对珠娘道:“还叫林大哥?你叫声相公,我便依你。” 方秀娥感激涕零,仍是插烛也似地磕头。珠娘劝她不住,只好掀开盖头,起身扶起了她。 “娘子真个好看!”林海忍不住赞叹一声。 “好个蜜嘴舌,没的不羞杀个人。”珠娘羞涩地侧过头,眼波流转,妩媚天成。 林海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啊,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叫一声相公我就遂了你愿。” 船上主要的舱室都在露天甲板以下,上层建筑主要是工作场所。比如艉楼一层是官厅,二层是针房和舵室,三层则是供奉天妃的神堂。 伦 林海又问吕铁蛋:“你怎么不说话?” “我……”少年偷瞄了一眼方秀娥,讷讷说不出话来。 方秀娥说得可怜,珠娘这两天和她形影不离,已颇有些熟稔,早按捺不住答应:“秀娥,莫要磕头了,都是一般苦人出身,可不折煞了我。你就跟着我罢,我吃什么你也吃什么。” 珠娘连忙否认:“放屁,我没想……” 林海掀起了珠娘的红盖头,高燃的红烛下,新娘子发髻高挽,容光焕发。古语云“灯下看美人”,珠娘的五官本就精致,只是长年在户外劳作,所以皮肤黑了点,这点瑕疵也被不甚明亮的烛光所掩盖了。 珠娘已把盖头披好,看不清林海的表情,见他没说话,于是道:“秀娥我收下了。林大哥,我看这二人也不错,何不一并收下?” 吕铁蛋闻言又要下跪谢恩,林海一把将他托住:“记好了,不用跪我。” 珠娘窘极,转过身来想掐林海,却不料被趁势擒住双手,一下被林海紧紧抱住。 云收雨歇后,林海温声道:“珠娘,还不肯改口?” 珠娘气喘吁吁地依偎在林海的臂弯中,云鬟散乱,长睫微颤,秀气的鼻梁上不断沁出细细的汗珠。好半晌方才转过头来,眸光似水地低唤一声:“相公……” 第27章 谢记丝行 “相公,你说东番土人生得什么模样?可似濠镜的黑鬼?” “乱谈,东番人生得和唐人一般无二,几千年前,他们的祖先还算得福佬哩。这班土人的祖先自离了福建,驾着独木舟跑遍了太平洋和印度洋。” 林海指着桌上的世界地图比划:“你看,从这里——非洲东海岸的马达加斯加,一直到这里——夏威夷岛,中间恁多海岛,扫数被这些几千年前的福佬占了去。” 珠娘狐疑道:“独木舟?你莫哄我,疍家艇都出不了外海哩。” 林海脸上的表情也很复杂,人类历史上 “我哄伱作甚?这是天妃娘娘亲口所说,千真万确!”林海只能把一切都推到妈祖身上。如今,妈祖已不止是给他托过梦,而是隔三差五就来他梦里串门,教给他不少东西。 那块手表也被说成妈祖赐予的宝物,珠娘是枕边人,不可能瞒着她使用这块表,桌上那张世界地图就是这几天照着游戏地图汇制的。 成亲后,林海和珠娘说了很多事,包括接下来的打算。他开始有意识地构筑珠娘的知识体系,当然知识的来源只能都推给妈祖。 正当两人在官厅闲聊时,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大哥,我回来了。” 林海听得是伦 石壁想了片刻,颔首道:“也是个道理,妹丈请去,若是寻好了买主,可差伦兄弟来知会一声,我带几个可靠弟兄前去接应。” “这谢记丝行专卖生丝和各色绸缎,扫数都是打南京来的,在濠镜那都是行情货。就拿这生丝来说,人家提前半年就要收款,收一分钱发一分货,半点多的也无。绸缎倒是可以现买,只是比本地货贵上七八分。” 只听伦 当天下午,林海和伦 就见伦 “军爷,老朽听说此处有上好的南京绸缎,想要扯上几匹做衣裳。”那老头说着从袖中摸出几个铜板递给问话的大头兵。 林海让伦 大约过了一盏茶功夫,石壁来了,兴冲冲劈头就问:“听闻那丝货到了?” “门外可是 石壁身上背了命案,实在是不方便进衙门,思索片刻道:“既是这样,何不请老四带些精干兄弟随你走一趟?” 过了一会儿,打远处走来一名头戴瓜皮帽的老头,刚走近那侧门,一个带刀的大头兵上前道:“干什么的?” “你是说前山参将府提调分司?”林海眉头一皱,又补上一句,“就是议事亭旁边那个衙门?” 那可是一万多两白的银子,差不多可以买下黎老大麾下所有的船,万一郑廷球也学马玄生来这么一出,黎老大还卖不卖李国助的面子就难说了。这种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正在此时,不远处的空地上有个后生高声打趣:“老头,可是新娶了一房小老婆?这把年纪可要悠着点儿,莫要落得个马上风才是。” 林海想了片刻,吩咐道:“知道了,去把我大舅哥叫来罢。” 伦 和珠娘成亲后,林海把这批丝货的事告诉了石壁,并叮嘱他暂时不要和郑廷球说。没办法,有了马玄生和徐贵相的前车之鉴,他不得不多留个心眼。 大头兵瞄了一眼老头手中的铜板,仰着鼻孔道:“头回来罢,不晓得规矩?” 林海点点头,看来李国助那批丝货的卖家和广东官场有些瓜葛,否则怎么能住进前山参将府的派出机构?甚至直接在衙门外竖起大旗,招徕海商前来交易,由此可见议事亭旁那三个衙门是什么路数。 林海道:“到是到了,只是有桩麻烦事,那谢记丝行住进了提调司,大舅哥你却不方便同去了。” 林海在外边远远听着,这才明白李国助那提货凭证是怎么回事,原来人家半年前就预付了全款,看来这南京货确实抢手,完全是卖方市场,感觉还有点饥饿营销的意思。 老头猜想是给得少了,又从袖中多摸出几枚铜板,那大头兵只是不理。 “嘁,来此处做买卖的,谁还缺这点门包儿?”那小伙本就是个热心的,又见伦 那老头脸上一红,看来还真被说中了。人群中传来一阵笑声,有个好心的小伙就提醒道:“老人家,这门包儿可贵哩,一个人就要二两,一辆车还要五两。你老就扯几匹布,不值当,去绸缎庄买罢。” 老头满面羞愧地走了。过了一会儿,又有人带着个挑夫进去,当场用银剪和戥子称了四两银子。守门的兵丁同样从褡膊里拿出戥子过秤,又用牙齿咬了咬试试成色,这才让出道路放行。 林海感觉有些古怪,对伦 林海摇摇头道:“不妥,谢记丝行的下家当不止李大公子一家,若是我所料不差,这两天定有不少海商前往提调司。我想就地寻个买主把这批货发卖了,最好用金子付账。” 八十担生丝重达五吨,得十几辆牛车才能拉得动。但换成金子却不过二千多两,也就一百来斤,神不知鬼不觉就能挑回船上。 小伙闻言甚是鄙视:“咄!也是个少见多怪的,你可曾听过七里丝?谢记丝行不卖别样名色,扫数都是七里丝。” 只听他摇头晃脑道:“我曾随东家去过倭国,你可知七里丝在倭国的行情?就拿这头蚕春丝来说罢,一般货色在倭国是二百多两一担,南京丝却要卖三百两。至于这谢记丝行的七里丝……” 小伙夸张地吸了口气,接着道:“这谢记丝行的七里丝么……那在南京丝里都是无上珍品,在倭国的行情说出来吓你一跳,足足要四百两一担!” 第28章 七里丝 四百两一担……林海闻言不由吃了一惊,李国助给他的提货凭证上写的是“七里丝捌拾担”,如果这小伙没有吹牛,那这批货运到日本就能卖出三万多两。而李国助和他说的进价是一万五千两,利润差不多是一倍有余。 关于七里丝,林海也算早有耳闻,毕竟是享誉海内外数百年的国货。不过在他的印象里,七里丝应该是属于浙江湖丝,却不知为何在小伙口中却被归为“南京丝”。 他也懒得去琢磨了,八成是澳门海商闹不清,把江南一带出产的生丝统称为南京丝,不管怎样总之是比广东本地的生丝要高级。 就听伦 “那算什么?只要有钱赚,东西两洋风里来浪里去的还不是大有人在。”小伙眉飞色舞地卖弄起来,“我跟你说罢,这买卖旁人眼红,想做还不能够哩!整个濠镜卖七里丝的,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伦 小伙得意道:“你可听闻过澳票?” 伦 伦 林海带着伦 两人谈了一阵,那胖子表示八十担七里丝他可以一口吃下,用金子付账也没有问题,但是却咬定两千三百两黄金这个价格不放松,再高他就宁愿等半年后的秋丝再说了。 林海虽然听不大懂,但一些零零散散的粤语词汇还是提供了足够多的信息。听起来似乎是这个华商想要从葡萄牙人手里买些东西,但是对方却不肯卖。 于是林海让石壁和伦 林海听到此处已是门清了,怪不得谢记丝行能在提调司的院子里做生意。说起来,这进场的门包儿大概就是给提调司的福利,毕竟大佬们吃肉,也得让底下办事的喝口汤,这是官场惯例。 这胖子出身广东富商之家,家中在广州城有着不小的产业。几年前,胖子被老爹派到澳门经营,在三街一带开了十多家商铺,这濠镜城里的坐贾,他也算数一数二。 林海笑着还礼道:“有没有货,只看老兄肯出什么价。” 林海凑过去看了一眼,那箱里均为色泽鲜亮的白丝,被丝线捆扎成束。虽然捆得很紧,但绝无彼此粘连,看不到任何霉点和水渍。仔细看去,那白丝每一根都又细又圆,即使他这个外行也能看出品质非凡。 正在这时,一个胖子华商走过来和那葡萄牙人说话。林海听了一会儿,这两人的语言十分奇特,分不清是多音节还是单音节,时不时蹦出一些粤语词汇,但又和粤语区别很大。 伦 小伙吃他一奉承,继续解说道:“我便一发教与你知道,从广州到濠镜卖货,凡是大宗货物,走到莲径关闸处,都要验看海道衙门发放的澳票。若是没有此物,任伱手面大过天,只是休想过关。” “二两银子如何买得你这个伶俐人儿?就买你见个世面,也不亏了。”林海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那颗珰珠早在婚礼前就卖了,如今还剩八百多两,区区二两银子真不算什么,更何况他怀里还揣着那张提货凭证。 林海费了半天口舌,最终同意了这个价格。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年头海贸商品的门类很多,生丝的利润率并不算最高,只不过市场总量最大而已。胖子有的是本钱,也可以多担点风险,选择其他利润率更高的小众商品。 正在此时,提调司侧门走出来一位华商,亲自赶着一辆装满货物的骡车。小伙忙向伦 大头兵接过银子拿手一颠,估摸着差不多得有五两,放到嘴里一咬,脸上立马露出职业的微笑,一水儿吉利话霎时间脱口而出:“得嘞,两位爷吉星高照,鸿运当头,四季发财,五福临门哪!” 反正林海做的是无本买卖,能比李国助的进价上浮一点就算可以了,谁叫他急着就地变现呢? 当天下午,林海从谢记丝行提出生丝。胖子本就在濠镜开着金银铺,半天时间便凑足了两千三百两足色黄金,双方就在提调司的院子里完成了交易。石壁也得了伦 胖子转过头来打了个恭儿:“莫不是兄弟有货?” 他知道这就是所谓的澳门葡语,在陈记船厂这两个月,也有不少葡萄牙船主前来修船,船厂的通事就是用这种语言和他们交流。这是一种融合了葡语、马来语和粤语的洋泾浜语,某种程度上算是这个时代东亚通用的贸易语言。 小伙点头道:“你虽见识不济,却也算得个伶俐人儿。” 伦 眼看两人已经谈崩了,林海走上前拍拍那胖子华商的肩膀:“老兄可是要买七里丝?” 那人闻言一怔,刷地收住了脚步,身形如标枪一般笔直。 在澳门几年,胖子耳濡目染了解到海外贸易的巨额利润,更兼在艇上结识了一位海客,彼此甚是相投,便起了心思想要参上一股。 这时的海商大多都是集资经营,很多人既不买船也不出海,而是派奴仆义子上船押货,所以一条海船上可能有很多家的货物。 林海大致摸清了门路,走上前去对伦 胖子刚想涉足海贸,此行主要目的是预订秋丝,顺带看看能不能买一些二手春丝,刚巧就被林海赶上了。 林海说着走到提调司门前,摸出一锭银子递给守门的兵勇道:“军爷,我们兄弟要进去,身上没带秤,无需找零了。” 一个穿着呢绒外套的葡萄牙人正指挥手下搬货,成箱的生丝不断被搬上板车,码放整齐。 双方会合之后,由伦 他朝林海叉手道:“见谅,在下并非有意尾随,实是有几句私房话要寻林老板说,却才在提调司不好开口。” 林海上下打量了一眼此人,只见他身姿英挺、动作沉稳,联想到提调司是营兵衙门,于是道:“老兄是行伍中人?” 那人回道:“林老板好眼力,在下吴国毅,广东谢总戎标下亲兵。” 第29章 商业间谍 林海也不知这姓谢的广东总兵叫什么,但这个姓氏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谢记丝行。来不及多想,他满脸堆笑地打了个恭儿道:“原来是吴将爷当面,不知在下有什么可为将爷效劳的?” 吴国毅还礼道:“不敢,林老板身上既带着那扳指,定然和李大公子十分亲近。在下找李大公子有事,敢问林老板,李大公子为何没有亲来提货,他本人可在濠镜?” 林海摸不清路数,警觉道:“将爷找我义兄何事?” 吴国毅道:“原来林老板是李大公子义弟,嗔道能担起上万两银子的托付,这般说来,李大公子此刻不在濠镜?” 林海不置可否道:“将爷可是有桩生意要与我义兄谈?” 吴国毅回道:“正是。” 林海暗中观察着他的表情,不动声色地摇头笑道:“这却十分不巧了,我义兄不在濠镜,今后只怕也难再来。吴将军这买卖若是非要找我义兄,在下倒是可以与你捎封书信。” “今后也难再来……此话何解?”吴国毅脸上露出愕然神色,“遮莫老船主不跑西洋航线了?” “老船主年岁已高,近来身上不好,今后就安居倭国颐养天年了。我义兄是独子,有心在膝下尽孝,也是人之常情。”林海半真半假回了一句,照李国助回东番前的说法,这个还真有可能成为事实。 他停顿片刻又道:“当然,我义兄毕竟年轻,待到老船主百年之后,还是要亲自出海的。只是眼下这几年,海上之事暂且由在下服其劳。” “原来如此。”林海闻言点点头,他猜得果然没错,这个吴国毅在替谢记丝行的竞争对手办事,可以算是个商业间谍。 “这事过后,闽浙总督朱纨大人开始厉行海禁,天兵到处,当时走私最盛的舟山双屿港毁于一旦,这才逼得汪直、徐海等辈从海商变为海寇。” 这事在当时并不是什么秘密,吴国毅自然也是知道的,林海这一说他就明白了其顾虑所在,本质根源还是在于海禁。 林海的心思在急速飞转,现在贸然去浙江的话很容易露馅,毕竟以他的财力根本吃不下多少货,即使买到一点便宜的七里丝,他也当不成这个包买商。 果然,吴国毅接着道:“林老板可想买到更便宜的七里丝?” 林海笑道:“将爷可知道嘉靖大倭寇的来历?” 吴国毅道:“且说来听听。” 林海趁机道:“当然,将爷方才说的这桩买卖,我实是想做。但我替义兄做事,也要求个稳妥,将爷若是诚心,我便斗胆提些条件,不知可否俯允?” 吴国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请林老板赐教。” “既是将爷如此说,这便罢了。但我却另有一点顾虑,只是不好说出口。”吴国毅的话给了林海一点灵光,他决心试一试看能不能当上这个包买商。 林海道:“不敢。我听闻那七十年前的嘉靖大倭寇,乃是起自余姚谢阁老府上的一场大火。” 这年代商业文明远不如后世发达,做大宗生意都讲究熟门熟路,货源渠道很难建立。所以他半真半假一通忽悠,冒了个李国助全权代表的身份,看能不能暗中截胡。 “原来如此。”吴国毅脸上露出笑容,“我这买卖不方便留书,既是林老板替李大公子勾管这海上事务,我找你也是一样。” 林海心说这不废话吗?七里丝的产地就在浙江湖州,价格肯定要比澳门便宜。问题是吴国毅为什么要邀请李国助去浙江买生丝?谢记丝行在澳门可是有垄断经营权的,这似乎不合逻辑。 吴国毅朝身后看了看,回过头来抚掌笑道:“闻弦歌而知雅意,说的就是林老板这等人。你听真了,谢记丝行在濠镜做得好大生意,在老家浙江却未必敢称 不难想象,凭借在广东海道衙门的关系,谢记丝行占有澳门这个巨大的海外贸易市场,从而引来吴国毅东家的眼红。于是,后者派出间谍调查对手在澳门的客户资源,试图挖走一两个去浙江做生意。 很明显,对方不想做零碎生意,更不想做一锤子买卖,而是要寻找一个长期合作的包买商,要不然干嘛非得找李国助?一个可能的原因就是,对方经过调查,认为谢记丝行的客户里只有李国助有这个实力。 “浙江。”吴国毅的回答言简意赅。 他的话里还包含了另外一些信息,谢记丝行的老板是浙江人,而且是浙江数一数二的丝绸商人。当然,如果吴国毅没有吹牛逼的话,那么邀请李国助去浙江做生意的这位——吴国毅真正的东家——才是当地丝绸业的扛把子。 吴国毅道:“林老板但说无妨。” 林海就等着这句话。 在大明万里海疆之上,朝廷只留了广东澳门和福建月港这两个合法口岸,其他地方包括厦门都只能走私。很显然,大宗走私必须与当地官府或士绅合作,而在这种非法的合作关系中,海商是绝对的弱势方,其权益很难得到保障。 但要这么放弃又实在可惜,这个机会如果把握好了,其意义甚至不仅仅是包买商这么简单,将来发展得好说不定能垄断一条航线。 吴国毅有些明白了,只听林海接着道:“那谢阁老的后人惯常和海商做买卖,却又仗着家势欠钱不还,催急了就要报官,最终把海商逼得狗急跳墙,在余姚谢氏的府上放了一把火,杀了几个男女。” 据林海所知,在朱纨禁海之前,大明通往日本的贸易港口主要是宁波,嘉靖大倭寇之后才转到澳门、厦门等地。换句话说,眼下这个时代,浙江和日本之间没有直通贸易,尽管这条航线的距离要近得多! 吴国毅见林海迟迟没有表态,又道:“林老板可是忧心浙江海禁?却是多虑了,一应关节自有蔽东家打通,无需林老板费半点心。” 垄断……林海想起吴国毅说不方便在提调司谈生意,而且还不愿意留书信,突然就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他迟疑了一下问道:“敢问将爷,这桩买卖的上家不是谢记丝行罢?” 吴国毅不是一个善于言辞之人,听到林海的话后便沉默了。 林海笑道:“只要是走海的,谁人不想?只不知在何处可以买到?还请将爷示下。” 林海伸出两根手指道:“其一,不要定金,也不可赊账,只要钱货两清。其二,摊子不可铺得太大,先从几千两银子做起,待两家熟稔了彼此放心,再逐次铺开了买卖。” 吴国毅沉吟道:“这两样都在情理之中,只是我却作不了主。林老板若是果然有诚心,就请到绍兴府城,那城中有个辽东参貂杂货铺,找那姓严的掌柜引见在下东家。” “绍兴府城,辽东参貂杂货铺,严掌柜。”林海重复了一遍,展眉道,“好!就依伱言。劳烦吴将军上复贵东家,少则三月多则半年,在下定当登门叨扰。” 第30章 米格尔 和吴国毅分手后已是日落时分,澳门半岛笼罩在一片昏黄之中。林海踱着慢悠悠的步子往回走,脑中一直在回想着方才之事。 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也许他近来在盘算的计划需要做出一些修正。 天越来越黑了,又是一个无星无月的夜晚,林海只能借着熹微的暮光前行。他突然想起穿越后的 基隆,1626西占。 当时他好像摇了摇头,觉得一年半的发育时间太短,很难从西班牙人手中虎口夺食。但是现在,他觉得也许有了赌一把的资本……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南湾一带。这附近是葡人豪宅的聚集区,一座座堡垒式建筑里早已燃起了灯烛,星星点点的烛光透过顶楼窗户洒落在街上,映照出黑色的地面和发亮的水坑。 正在此时,一个惊慌的人影突然从斜刺里蹿出,笔直撞在了林海身侧。 “见谅。”那人抬起头来,看清林海的面目,惊叫道,“林哥儿!” 林海正满腹心事,冷不丁被撞了一下,定睛一看撞他的竟然是荷香。这位嫁入葡人豪门的疍民女子依旧穿一身萨拉瑟巴襦,不过头上没有批纱丽,脸上带有泪痕,原本高挽的发髻也散落下来,凌乱不堪。 作为一名在葡印总部果阿出身的葡萄牙人,米格尔这辈子从没去过遥远的西方母国。尽管他的父亲是果阿数一数二的大商人,但作为女仆生下的儿子,米格尔不仅没有资格继承家产,而且受尽了父亲的白眼和兄弟的欺凌。 看到林海带着荷香母子回来,珠娘吃了一惊,问明情由后赶紧让秀娥收拾空房。当晚,荷香母子就在末次船的官厅里住下了。 那人骂骂咧咧地喊叫着,浑身散发出浓厚的酒味。昏暗的光线中,林海看清此人卷曲的棕发下是一副西方面孔,于是转头问荷香:“你丈夫?为何要杀你?” 然而仅仅两年后,果阿副王派出的四条盖伦船在坎贝湾海战中被英国人击败,米格尔在其中一条船上担任大副,战后受到了严厉处分。 “林哥儿救我!”荷香哭喊着往林海身后跌倒,一个人影正追着她冲过来。那人跌跌撞撞地,步子有些晃悠,手里提着一把短刀正在胡乱劈砍。 在接受了基本的航海知识和军事技能训练后,他被送到了霍尔木兹岛的葡萄牙军队中服役。在那里,他和波斯人、英国人喋血鏖战,靠自己的勇气屡获升迁,并在二十三岁那年回到果阿,成为果阿海军中一名年轻的中层军官。 林海有些无奈,荷香是珠娘的发小,这事他既然碰上总不好不管,于是道:“既如此,伱让下人送你丈夫回家罢,你去跟珠娘住几天,后头再作理会。” 林海心知是因为那两千三百两黄金,不由有些好笑,他摆摆手道:“去歇息罢,船上自有石当家的兄弟值夜,遮莫还有蟊贼能摸上来不成?” “不回!不回!他要杀人,要杀我……”荷香疯了一般发出恐惧的尖叫,显然已经被吓坏了。 此时,荷香家里的奴仆们也过来了,他们看着主人发疯都不敢阻拦,只能在身后跟着,见林海将其制服后才围了过来。 米格尔在父兄的奚落下负气离开果阿,投奔了横行孟加拉湾的葡萄牙人塞巴斯蒂安·贡托莱斯·铁霸,从此成为了一名无法无天的海盗。 林海放开荷香的丈夫,这货喊叫几句后竟然趴在地上睡着了,看来是醉得不轻。奴仆们七手八脚地将其抬起,一个黑人婢女过来扶起荷香,后者仍在抽抽搭搭地哭个不停。 “男子汉喝醉了都是这般,睡起来自然清醒。你也莫恼,早些回去歇息罢。”林海劝慰了荷香一句,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破事他还能说什么。 尾大舱门前,伦 荷香点点头:“我要带上我儿,他疯了,要杀人……” 于是,林海帮着把荷香丈夫送回了家,接上荷香儿子,带着这母子俩回到了末次船。 荷香坐在地上抽泣着:“他昨夜忽然回来,蔫头耷脑的没个张致,我问他,只说是生意不顺。今日一早又关在房里喝闷酒,待到晌午就乱砸东西,我也不敢劝。适才他砸得起劲,我忍不住略劝几句,他就发了狂要杀人……” 秀娥在尾大舱旁边有独立房间,看来珠娘骤然得了这么多金子,实在不放心一个人看着,所以干脆把三个跟班全部叫来守着。 这时,珠娘听到动静也出来了,身后跟着方秀娥。 松迪布的日子自由而惬意,这里的葡萄牙人天不管地不收,不受任何人约束。凭借在正规海军服役的经历,米格尔很受铁霸器重,驾着福斯塔桨帆船在孟加拉湾沿岸到处捕奴,然后在吉大港繁盛的人口贸易市场上大发横财。 阳光透过顶楼狭窄的窗户,照在檀香木大床上躺着的醉汉身上。米格尔·德·佩雷拉从沉醉中醒来,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果阿的教堂,霍尔木兹的棱堡,松迪布的酒馆,珠江口的艇,他仿佛又经历了一遍这三十多年的人生。 “莫慌。”林海见来人步子不稳,径直迎了上去。一个空手夺白刃,直接卸了那人的家伙,紧接着使出特种擒拿术,牢牢将其摁在了地上。 伦 可惜好景不长,附近的军事强国阿拉干迎来了新任国王,决心驱逐松迪布岛海盗,铁霸以纳贡为条件向葡印总督求援。然而米格尔太了解果阿的那些官僚了,根本不可能为了铁霸下血本。 米格尔经过周密的筹划,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悄悄逃离,带着积攒了三年的金银告别了松迪布岛。 他早已备好了船只和心腹船员,并为自己选好了下一站——澳门。 第31章 入伙 澳门的葡人虽然名义上效忠葡萄牙国王,但这只是为了获得果阿和马尼拉的军事支持和贸易便利。因为垄断了和明政府打交道的渠道和技巧,这里真正说了算的是澳门议事会。 当然,要获得议事会的选举权和被选举权,除了必须是信仰天主教的葡萄牙人之外,还必须具有“卡扎度”身份,也就是已婚财产持有者。澳门本质上就是一个卡扎度自治的贸易城市,既宣称效忠葡萄牙,又不遗余力讨好明帝国。 米格尔过了两年海盗生活,很喜欢澳门这个天不管地不收的地方。为了成为卡扎度,他在珠江口的艇上买了个美丽的明国姑娘,并给她取名为爱丽丝,用的是他少年时暗恋的人——果阿一位贵族小姐的名字。 这位明国爱丽丝虽然是个妓女,但却是个处子,更重要的是,她的眉眼和果阿的爱丽丝有几分相似。就这样,米格尔带她去教堂受洗,并在神父的见证下和她组建了家庭,并在一年后有了自己的儿子。 在澳门的前七八年,米格尔的运气一直很好,在海外贸易中积累了不少财富。从最初依靠仁慈堂贷款以及其他卡扎度投资,到后来自己拥有三条大船组成的船队。 但上帝似乎从来不愿让他一帆风顺,去年他在海上遭遇了荷兰人的舰队,最终失去了两条船,剩下那条船里装的是瓷器,在炮火中几乎也损失殆尽。 这次遭遇让他赔掉了大半本钱,但他没有气馁。凭借过硬的航海技术、丰富的商业经验以及良好的信誉口碑,他在仁慈堂借到了一笔巨款,企图在下一次远航中翻本。 果然,就在几天前,他满载着白银和远方的货物回到珠江口。然而就在离内港十几海里的地方,由于引水员的失误,他的最后一条船触礁沉没。 这就是米格尔·德·佩雷拉三十多年的人生经历。迎着刺眼的阳光,米格尔发出阵阵怪笑:“上帝不会放弃任何一只迷失的羔羊,哈哈,上帝不会放弃任何一只迷失的羔羊,哈哈哈哈……” 米格尔笑出了眼泪,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那个皈依了上帝的明国女人。小时候每当他被兄弟欺负时,母亲总会这样宽慰他。 其实他在几天前就回到了澳门,只不过却没有回家。这几天他在到处奔走,找仁慈堂贷款,找熟识的卡扎度集资…… 是的,米格尔自称出身葡萄牙贵族,在澳门几乎每一个卡扎度都会编造一个出身,所以大家见面都可以互称一声爵爷。至于真假也没人追究,能冒着生命危险来到遥远东方的,即使真是贵族,多半也是像他这样的私生子。 米格尔明白自己误会妻子了,不过儿子奶声奶气的话却让他心头一黯,下次去海上航行,怕是只能当个普通水手了? “侯爷,我知道我们合作了很多年,即使在你遭遇荷兰人之后,我仍然投资了伱此次的航行……不不,亲爱的侯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仍然绝对相信您的能力和经验。但恕我直言,我已经不相信你的运气了,抱歉。” 荷香在一楼的大厅里,被丈夫的怒吼吓了一跳,本能就想带着儿子逃走。她伸手去拉自己的儿子马丁,却一下抓了个空。 米格尔笑得在床上打滚,双手不住地拍打着床垫。此时门外传来了仆人的声音:“侯爷,可是醒了?夫人回来了,带来一个明国商人说要拜会侯爷。” 米格尔摸了摸小马丁的头,换上一口流利的粤语对荷香身旁的林海道:“尊敬的先生,感谢你昨晚阻止了我的暴行。” “嘿,米格尔,我的老朋友,对你的遭遇我深表遗憾,但我真的没法再助你一臂之力了。听我说,你是不是惹上了什么仇家?我怀疑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有一名女巫正在对你下咒。” 米格尔从床上跳了起来,摸过身边的大马士革短刀,一脚踢开房门大吼道:“爱丽丝,连你也要背叛我吗?” 小马丁听到父亲的声音,兴奋地朝楼梯跑了过去,大声喊着:“爸爸,爸爸,我昨夜在大船上住。” 在逃生的小船上他就粗略算过,只有卖掉家里所有的珠宝、家具和奴仆,甚至还要加上这座房子本身,他才能勉强还清贷款。从此之后,他将身无分文,失去卡扎度身份,靠最低贱的工作糊口谋生。 米格尔正怒发冲冠地从楼梯冲下来,看到儿子后脸上的阴霾为之一浅,他冷静下来问道:“马丁,昨夜你和妈妈一起吗?” 小马丁不明就里,眉飞色舞道:“是的,我们整晚都在一起。我从来没在船上住过,一直兴奋得睡不着,爸爸什么时候带我去海上玩?” “尊敬的佩雷拉先生,按照仁慈堂的规定,我们经过评估认为您不符合放款条件。另外我需要提醒阁下,您去年的贷款马上就要到期了,请不要忘了及时还款。” “听着,马丁,海上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玩。你要好好学习拉丁文、神学、法律和修辞,将来做一名优秀的法官。孩子,这就是爸爸对你的期望。” 夫人……回来……明国商人? 米格尔眯起了眼,他隐约记得昨晚自己喝得大醉,好像提着刀要砍死妻子,然后似乎被一个身手敏捷的明国人放倒在地。这么说爱丽丝昨晚没有回来,那个明国人为什么要救她? 以上就是这些天他四处奔走的结果,最终还是一无所获地回到了家中。这次海难直接把他打入了地狱,虽然逃生时带出了一些金银,但这些连还清仁慈堂的贷款都不够。 澳门从不缺少这样的破产者,经过一场宿醉之后,米格尔已接受现实。 然而就在他回到果阿的那一年,他的母亲被人举报在房间里对着佛像磕头,最终被果阿宗教裁判所判处火刑。她其实并不信上帝,却用那样的话来安慰自己的儿子。 他是发自内心地感谢林海,如果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自己的妻子,等待他的将是严厉的法律制裁。毕竟澳门不是松迪布岛,更何况他的妻子还是一名天主教徒。 “好说好说。”林海满面春风道,“鄙人正打算出海,往倭国去走一遭,不知侯爷可愿同往?” 章末注释统一移到作品相关里了,考据党感兴趣的可以看看,不感兴趣的忽略就好。 第32章 起航 “起——锚——” 吉时到,随着一声洪亮的口令,八条上身精赤的大汉甩开膀子使劲,高达丈余的立式绞车开始缓缓转动,碗口粗的铁链在吊锚架上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顶硬上,顶硬上!鬼叫你穷?哎呵哟呵,哎呵哟呵!铁打心肝铜打肺,立实心肠去捱世。捱得好,发达早,老来叹番好!血呵汗呵,穷呵饿呵!哎呵哟呵,哎呵哟呵!顶硬上,鬼叫你穷……” 踩着号子声的顿挫节奏,八条大汉一齐发力,一齐喘息。他们两人一组,推动插入卯孔的四根车关棒,带着绞关木不停转动,重愈千斤的铁锚也随之渐渐露出水面。 等到两个四爪铁锚都先后升起,喊口令的人又开始吆喝:“开船咯!” 听到吆喝声,牵引船上的桨手开始划桨,大船上则撑篙的撑篙,操舵的操舵。众人齐心协力之下,一条三桅大船艰难地离开了泊位,在澳门内港中徐徐前行。 此时已是四月中旬,刮了小半年的东北季风已经停息,现在轮到西南季风统治这片大海。从澳门内港驶出后,这条大船开始由向南转为向东,从近迎风航行转为最舒服的侧尾风航行,船上开始了升帆操作。 三根桅杆上挂的都是带撑条的竹篾硬帆,升帆过程和后世升旗差不多,当然这条大船的硬帆很重,主桅上那面帆足足有八九吨,除了滑轮之外还需要绞车才能升上去。尽管如此,这比西式软帆也方便多了,不需要水手爬桅杆。 “大舅哥,你看这船如何?”林海迎风站在露天甲板上,意气风发地向身旁的石壁发问。 “番鬼的鸭屁股,我也曾见识过,厉害是端的厉害,只是太贵了些。”石壁说着瞅了一眼不远处的米格尔,低声道,“荷香这鬼佬汉子靠得住罢?只怕跟我们不是一条心。” 除了具备更强的抗炮击能力之外,这种结构可以设计出多层全通甲板,更有利于大吨位侧舷炮的安装,而中式海船一般只在船首装有大炮。 就这样,林海以需要炮手为名,把米格尔请上了船,并让他在澳门招聘了五十多名会操炮的水手。这些水手里除了一个叫伯多禄·金荅的葡萄牙人之外,还有五个印度人和七个黑人,剩下的全是华人,都曾在米格尔的船上效力过。 老闸船是西式船体中式船帆,和盖伦船一样艏楼低矮艉楼高耸,所以广东人形象地称之为鸭屁股。有别于中式船体的水密隔舱,老闸船用密集肋骨作为主要支撑结构,船体要坚固得多。 此外林海还从澳门和佛山各进了一批货物,总价值约五千两,转眼间那两千三百两黄金就快光了,差不多只剩下同等重量的白银。 林海知道石壁三年前刚出道时,曾在黎忠国麾下随谢天佑作战,那时节和葡萄牙人在电白外洋上干过一仗,吃了大亏,所以看这帮大鼻子很有些不爽。 石壁点头道:“倒也是,我的兄弟不会摆弄大炮,否则伱要引这班鬼佬上船,坐定过不了我这关。” 目前,船上除了珠娘一家加上林海的三个弟子,剩下的就是一百多名石壁旧部,以及米格尔这五十多人。这将近两百名船员的预付工钱又了上千两,船上的备用部件、生活物资、添置的轻武器等也了一千多两。 石壁和郑廷球都是当年和澳门葡人干过仗的,对老闸船的战力十分清楚,再加上末次船和那七千两银子都是林海的,所以对此也没有提出异议。 “那是自然,无本的买卖也是买卖,海盗做得,商人当然也做得。”林海说这话时若有所思,石壁闻言哈哈大笑。 林海和石壁还在闲聊,只听石壁感叹道:“生意总算是开张了,进项还没看到,手里的银子却洒得泼水一般,真叫人肉疼。” 不过他并不介意这一点。眼下这条船上大多都是石壁的旧部,如果不引入一些外部力量,那他永远不能取得主导地位。 博望号在首尾各装有两门8磅加农炮,露天的前、后甲板炮是寇菲林长炮,靠近船头船尾的则是加农炮。 这些重炮都采用青铜铸造,装载在新近问世的架退式四轮炮车上,可以在不脱离战场的前提下快速装填。除此之外,两侧舷墙上还布满了用来打人的回旋佛郎机。 石壁嘿然道:“不好说,碰到别的船,老子一样抢他狗日的。” 此时,太阳已渐渐爬到头顶。博望号在引水船的带领下,在珠江口海域行驶了近二十海里,航速差不多是五节。 在亚洲海面上这已是相当可观的火力配置了,足以碾压绝大多数武装商船。当然,如果碰上西方殖民者的主力战舰那还是不够看。 有别于一般的老闸船,博望号的船舵是西式的,这是林海看中这条船的主要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则是这条船侧舷上的炮窗相对较多,这在商船里是较为少见的。 林海笑道:“我们现在是商人,不是海盗,做买卖总是要本钱的。” 当然,这远远不是博望号的最高航速。此时三面硬帆的托帆索都是拉紧状态,把帆面底部的下横桁托起两丈多高,帆面并没有完全展开。这是因为珠江口洋流复杂,暗礁密布,并不适宜高速航行,同时高处的风向更加稳定。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为了得到博望号,除了卖掉末次船,林海还另外搭进去七千两银子。而且论吨位末次船还更大,相当于牺牲了一定的容积和载重量。 “管他几条心,上了船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要是碰到红毛……”林海想起行船的诸多忌讳,连忙换了个说法,“遇到事,由不得他不出力。” 这次东番之行就是一个机会,由于有可能碰上荷兰人或郑芝龙,林海力主卖掉了末次船。又通过米格尔居中介绍,从葡萄牙海商手中买到了这条铁力木打造的老闸船,并将其命名为博望号。 正当林海准备招呼石壁一起去艉楼餐厅吃午饭,突然他看到伦 这两人林海都认识,陈记船厂的二公子陈耀祖,还有船厂通事的儿子张勇。 这个张勇长得其貌不扬,素来是个锯嘴葫芦,更兼向来板着个死人脸,毫无一点少年人的跳脱意气,要不是因为他会一点蹩脚的葡语和日语,可能林海对他都没有印象了。 第33章 弟子团 陈耀祖一改往日女装大佬的风范,此时穿一身短打劲装,头上戴着劳动人民标配的网巾,看装束和一般的水手差不多。只不过这厮昨晚还是涂了发油,茉莉香夹杂在货舱特有的汗臭味中,别提有多酸爽了。 林海眉头一皱道:“你两个哪里冒出来的?” 陈耀祖笑道:“我们想出海历练一番,又怕林大哥不肯收留,因此便躲在船上。如今生米已成熟饭,就请大哥带我们走一遭罢。” 林海知道船上关防严紧,闲杂人等万难上船,又见伦 伦 他话说一半,眼见林海虎着个脸,忙改口道:“大哥近来不是教我等识字算账么?我想他二人都能识文断字,陈二公子还会算账,大哥准定能用上。” 林海仍是面沉如水:“为何擅作主张?” 陈耀祖在一旁插话道:“林大哥,你莫怪伦兄弟。是我对他说了,我爹爱子心切,定然不允我出海,若是大哥有心用我二人,事先知晓了反而为难。” 林海听得奇怪,这货素来是一根肠子通屁眼,几时学会这般迂回行事了?于是他把目光扫向张勇,却见这小子面如槁木,半点表情也欠奉。 陈耀祖听他松口,连忙点头道:“那有何难?伦兄弟睡得,我陈耀祖一样睡得。” 陈耀祖闻言有些心虚,他毕竟只是个叛逆期小孩,想起林海也不是善茬,毕竟那是敢单枪匹马去见黎老大的人。自己要是像对付老爹那样跟他耍无赖,不会真的被扔到海里吧? 林海笑道:“起来罢,莫要坐在地上撒泼,跟个娘们似的。” 张勇回道:“回林先生话,二少东家要上船,我为他画策。” 陈耀祖听到这话又心安了,他本来也不相信林海真会扔他下海,所以继续耍无赖:“林大哥,横竖我不走了,你要掷就快些儿罢。” 林海板着脸道:“船上不准酗酒,每日都有限量。此外,交出你的火折子,露天甲板以下严禁明火。” 陈耀祖忘了还有引水船这回事,要照张勇的意思,他们俩应该在货舱呆上两三天,等博望号走得足够远了再出来。但陈耀祖实在受不了货舱那味,憋了半天就忍不住到露天甲板来透气。 张勇的眼中透着一股沉郁倔强之气,不卑不亢道:“我不愿此生只做个通事。” 只不过他以前没看出来,张勇这个闷葫芦原来竟是个有主意的。否则以他的身份,只怕很难和陈耀祖成为朋友,还能让这么个叛逆少年教他识字。 林海给逗乐了,原来你小子也知道以前穿得不正经,他耸耸鼻子:“你抹了头油,我闻到了。” “你这厮最需学习,先把船规学仔细了。”林海踹了陈耀祖一脚,接着对伦 陈耀祖听林海说他惹事,登时有些急了:“林大哥,你曾当面允诺,要带我周游海外列国,那时节你还有事求我哩,如今可不能念完经就打和尚。” 正在他动摇时,张勇突然说话了:“二少东家莫慌,林先生敢是敢,却不会真个动手。” 林海闻言又问陈耀祖:“货舱上可舒服?船上不比在家,你要不愿回去,只能睡吊床,和伦兄弟一样。” 陈耀祖在一旁嘟囔:“我自家带了银子。” “何止是从小,你如今还是个惹事精。”林海忍不住吐槽了一句,他知道张勇父亲在船厂工作了十多年,所以这俩货可以算得上发小了。 陈耀祖得意洋洋道:“正如伦兄弟所言,我陈耀祖识文断字,又会算账,敢问林大哥还要教我什么?” 这年头海上的通事往往都只会口译,大多数并不识字。张勇见林海发问,勉强扬了扬嘴角,算是摆出张笑脸道:“小人求二少东家教的,略认得一些。” 林海哭笑不得,这货不穿女装了还是像个娘们,不过张勇这小子倒确实有点意思。 林海道:“既是他要上船,你跟来作甚?” 陈耀祖回道:“我从小是个爱惹事的,全靠老张教我如何哄老子,让我爹消气,是以我与他向来交好。” 他一听林海赶他走,登时少爷脾气发作,干脆就地一坐开始耍无赖:“你要赶我回去,除非掷我下海。” 林海森然冷笑:“你当我不敢?” 陈耀祖忙道:“我也想跟着林大哥做些事业,你看我都换了正经衣裳。” 他想了想问张勇道:“这次上船,你二人谁是主谋?” 陈耀祖对天赌咒:“我今后不再抹了。” 陈耀祖嬉皮笑脸站了起来,冲伦 伦 陈耀祖闻言嗒然若丧:“我只在后甲板上吃烟,这火折子就留与我罢。” 林海笑道:“你今后怎样,与我何干?你看那前头开路的引水船,待我出了珠江口,那船还要回濠镜。你二人就乘那船回去,该多少银子都在我。” 林海道:“你二人这般要好?我却不知。” 伦 林海佯怒道:“不行,要吃烟时来找我,我看着你吃。你二人既要跟随于我,就与伦兄弟一般,算我半个弟子,好生跟我学本事,尤其你陈二官,凡事都要听号令,再耍少爷脾气,先打你二十个孤拐见面。” 林海哼了一声道:“谁说我要用他们?今后凡事都要请示,不许妄自揣度我的意思。” 林海板着脸道:“我却不是来海上玩耍的。” 林海于是对伦 当天晚上,博望号驶出了珠江口。针房中的几位伙长开始轮流值班,在长明灯下盯着罗盘用针,随时对隔壁舵室中的舵工发出指令。这几个伙长也是米格尔请上船的,都曾经跟着他去过倭国和吕宋,个个都熟悉去东番的针路。 在漆黑的夜色中,博望号渐渐远离了陆地,这是为了避开海岸线附近密布的礁石。由于地球曲率的缘故,哪怕算上折射,海上的目视距离最远也就三十海里,明天一早博望号就看不见陆地了。 第34章 飓风 博望号并没有离开陆地太远,而是基本沿着海岸线向东航行,最远也不会离开陆地一百五十海里。 伙长导航靠的是罗盘和沙漏,以及烂熟于心的针路口诀和沿途地标的山形水势。这是一种依靠前人经验形成的地文导航方式,靠依次抵达针路口诀中记载的地标,最终到达目的地。 这些地标大多都是海岛,少部分是海岸线上的山峰,针路口诀里详细记载了当地的地形、水深、泥色等,以便进行确认。从一个地标到另一个地标,也是根据针路口诀里记载的针位和更数来导航。 所谓针位指的是罗盘上指南针的方位,罗盘上周向均布有二十四个取自天干地支和八卦的字,指南针正指某个字称为单针,指向相邻两个字之间则称为缝针,这样相当于一共有四十八个针位。 至于更数则指的是航行时间,船上用沙漏计时,把一个昼夜分为十更。在正常海况且顺风的情况下,当时的海船平均一更能走六十华里,所以更数其实就代表了距离。 针路口诀中详细记载了相邻地标之间的用针方位和航行更数,伙长凭着这个就能完成导航工作。很显然,这种导航方式走的是固定航线,这就是海盗为什么能在四通八达的海上打劫,因为大家走的航线都差不离。 所以博望号才不能离海岸线太远,那样就没有足够密集的地标。无论是针位代表的方向还是更数代表的距离,其精度都十分有限,如果下一个地标隔得太远,按照这种导航方式很可能就会与之擦肩而过。 就这样,博望号在几位伙长轮流指引下,大致沿着海岸线曲折前行。西南季风稳定地吹过海面,每天都是风和日丽的天气,极目之处除了天空就是海水,船上的日子过得十分单调。 除了伙长和舵工需要根据针位偏差随时打舵,其他水手在顺风情况下工作并不繁重,闲极无聊之下就容易寻衅滋事。离开珠江口的 不过船上的酒水每天都有限量,这几人慑于船规没敢动刀,即使如此也各自领到了二十记皮鞭,然后被绑在桅杆上暴晒了个把时辰。这些事林海都没有去管,以他的威望现在也根本管不了。 甲板上顿时乱作一团,三根桅杆下当值的缭手都急急忙忙转动绞车,开始降帆操作。 仅仅几个呼吸后,风向突然改变,原本的西南风变成了北风,远处的乌云在视线中急速变大,以一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气势朝博望号扑来。 “暴风雨!是暴风雨啊!海龙王发威了,快落帆!”望斗中的班手一边叫一边急急忙忙收起顶帆。 话音未落,一个浪头打来,博望号的船身猛地一斜,石壁赶忙抱紧了前桅。后桅那几个缭手早已冲上了舵室,和舵工们一起死死抱住舵柄,在避免栽倒的同时尽量稳住舵叶。 好在茫茫大海上,博望号犹如沧海之一粟,闪电看似在头顶落下,实则远在十余里之外,这一下算是有惊无险。 突然,他的视线中出现了一片乌云,以极快的速度自北向南飘来。几乎与此同时,主桅顶部的望斗中,负责了望的班手惊恐地朝甲板上大喊:“落帆!快落帆!” 北风越来越狂暴了,很快浓密的乌云已将海面全部笼罩,原本天光大亮的露天甲板上顿时一片漆黑。 这天,博望号行驶到了广东福建交界的海域。林海正在给几个跟班讲授阿拉伯数字,陈耀祖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的天空,心想这玩意和苏州码子就是一回事,不过写起来简洁一点,有必要另搞一套吗? 这道闪电几乎是当头落下,水手们差点都以为自己要被劈中了,一时间个个面目狰狞,在刹那的光亮之中形如鬼魅,却又很快隐没在黑暗之中。 急切的叫声从八九丈高的望斗上传来,底下的缭手这下听真切了,一骨碌从地上滚了起来,扯着嗓子喊道:“落帆!快落帆!暴风雨来了!” 轰隆一声,一道炫目的闪电从云间降落,宛如天神雪亮的刀锋,一下斩裂了黑暗,博望号上瞬间又亮如白昼。 林海则专心在艉楼官厅里培养几个跟班,主要是识字和算术两项,珠娘和七仔也在一旁跟着复习。 “都他妈站稳了,舵工把住舵……”石壁顾不得脑袋疼痛,扯着嗓子大吼。 几乎就在石壁抽刀落帆的同时,米格尔也带着手下在迅速收起首斜桅上的斜桅帆。这是一面方形软帆,好在面积不大,收帆还算及时。 “还他妈落个机巴!”石壁一脚踢开前桅下的缭手,抽出刀来连砍几刀,斩断了升帆索,重达数千斤的硬帆一下子哗啦啦落了下来。 好在石壁和米格尔都是老船长,对这种事司空见惯,处理起来也毫不含糊,否则船上很快就会失去秩序。这两人各有各的心腹骨干,谁的人闹事谁领走按船规处罚,并没有丝毫护短。 连续的好天气让水手们放松了警惕,主桅底下当值的缭手正靠着桅杆闭目养神,突然被打扰了清梦也没什么好脾气,当即仰着脖子冲望斗吼道:“你个狗日的阿班撞见五道将军了还是怎地?鬼叫个逑啊?” 闪电之后就是连天彻地的倾盆暴雨,豆大的雨点密密匝匝从云层中降落,在天海之间织成一幅横亘百里的巨大雨幕,将墨色的天空和灰黑色的海面连为一体。 这下就体现了硬帆的优势,要是西式软帆,那还得爬桅杆收帆,磨磨唧唧搞半天黄菜都凉了,碰上这种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基本就是船毁人亡。 石壁没来得及躲闪干净,脑袋上挨了竹筒撑条一砸,顿时眼冒金星,幸好此时前桅帆的主体都已落地,不然这一下足够要了他的命。主桅和后桅的缭手反应过来,赶紧抽刀斩断升帆索,三面硬帆几乎是瞬间就全部落下。 这雨幕在嘶吼的狂风中回旋飘荡,张牙舞爪好似择人而噬的活物,雨点被劲风裹挟,打在脸上像冰雹一样生疼生疼。 突然,一头巨浪打来,十多丈长的博望号宛如一片枯叶,毫不费力地被抛上浪尖,紧接着又落入谷底,无助地在海浪中随波逐流。 试水推晋级失败,何以解忧,唯有爆更。从明天起每日五更,凌晨0点后三更,中午12点后两更,持续到下周二为止。请大家最近这段时间(尤其下周二)每天追读到最新章节,助我复活。 第35章 天妃神谕 林海好几次都以为船要翻了,幸好博望号在惊涛骇浪中跌跌撞撞,每次都是有惊无险。 多年卧底生涯早已让他练就了铁打的神经,即使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但当他的目光掠过官厅里乱作一团的众人时,却发现了一个更加冷静的人。 张勇抿着嘴一声不吭,脸上神色如常,眼中没有惊恐。他一只手抓着跌倒在地的七仔,另一只手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条绳索,正把七仔和自己一齐绑在桌腿上。 这桌腿是和船体固连的,陈耀祖和伦 突然,伦 最后一条桌腿被吕铁蛋抓住,他的另一只手抓着方秀娥的手臂,帮助她保持身体平衡。两人都是神情惊恐面色苍白,随着博望号的颠簸时不时发出一声尖叫。 每当博望号稍微平稳一点,方秀娥嘴里就念念有词,像是在求神拜佛。吕铁蛋则偶尔露出一丝突兀的微笑,看上去有点诡异。 最厉害的还得算珠娘,在被海浪肆意抛掷的船上还能站得稳稳当当,这就是常年海上劳作练就的平衡性,疍家艇遇到稍大的风浪就会颠簸得很厉害。 她双手搂着林海的手臂,看似是借力保持平衡,实则是或拉或扶让林海站得更稳。 林海的另一只手扶着桌子,轻声对珠娘道:“莫急,我方才求过天妃娘娘的神谕,娘妈言道我等定能逢凶化吉。” “且慢。”林海伸手在海图上比划着,“我们用壬子针。” “可不是,亏得林姑爷换了船,否则老郑这两百多斤就喂了鱼,海龙王一时吃不了,怕是还要腌着过冬哩。”郑廷球像平日一样打趣,但脸色却有些凝重。 随着大多数人恢复了体力,船上的气氛开始微妙起来,有的人意气消沉闭口不言,有的人冲动易怒一点就着,还有的整天对着主桅顶部的天妃旗磕头。 他们不知道的是,当年三宝太监下西洋,过了苏门答腊岛就不靠针路口诀,用的是过洋牵星术。牵星板的原理和十字测天仪差不多,都是源于阿拉伯海员的天文导航技术,只不过会这个的华人伙长少之又少。 “这鸭屁股硬是要得,海龙王发了恁大威,船舵竟还全须全尾的。”听着水手们的汇报,石壁不无感慨道。 于是珠娘扶着林海来到了官厅门口,林海抓着门把手推开木门,这时海风吹得更急了,博望号又开始剧烈颠簸。 就这样又捱了五六天,海龙王的怒气终于完全平息,博望号所在的海域又是一片风和日丽,海况终于满足挂帆航行的条件了。 水手们仔细检查了一下博望号,基本没什么大的损伤,些许小伤或者在船上就能修补,或者靠岸后再修不影响本次航行。 林海强压着想要呕吐的欲望,提足中气对着露天甲板大喊:“列位兄弟,切莫慌神。天妃娘娘适才对我降下神谕,言道我等这一遭乃是有惊无险……” 珠娘虽能站稳,但内心早已惊恐万分,她对眼下的状况十分清楚,听到林海的话才稍稍安心。 林海和石壁、郑廷球、米格尔等头头脑脑聚在一起商量。一是收缴船员随身携带的武器,派人统一看管。二是对打架斗殴的严加惩处,先动手的直接处以极刑。三是增加抓老鼠、擦洗甲板等工作,尽量不让水手们闲下来。 接着他又掏出一张海图,比划了几下后对身旁的伙长道,“用单乾针一直走,运气好的话我们过几天就能看到陆地了。” 突然,印度人对米格尔说了一句葡语,林海猜想应该是说现在就是影子最短的时候。这个时刻并不是那么好判断的,需要大量的观测经验,林海赶紧抬手瞄了一眼腕表的时间。 林海又道:“扶我出门,我给众兄弟传达天妃神谕。” 哗啦一声,一头巨浪打过来,浪头涌上后甲板,把林海浇成了落汤鸡…… 狂风暴雨持续了两个昼夜,之后慢慢变小。天空依然是阴沉沉的,风浪虽没有前两天狂暴,但依然无法正常航行,博望号只能继续在茫茫大海中随波逐流。 米格尔诧异地睁开眼,用惊奇的目光打量着林海:“你知道纬度?” “北纬18度50分。”米格尔从怀里掏出反正切函数表和太阳赤纬表,一番心算后给出了答案。 两人的目光正看着不远处的米格尔,后者正举着十字测天仪,聚精会神地观测。博望号早已远离了针路口诀记载的航线,现在没人知道所在的位置,伙长那一套都不好使了,只能指望这洋鬼子。 石壁和郑廷球都曾在珠江口混过,早听说濠镜的番鬼有些门道,人家不用看山形水势,只要是晴天就能知道南北方位。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可以远涉重洋来到东方,而华人海商们基本去不了马六甲海峡以西。 这年代还没有后世的四分仪,而十字测天仪只能直视太阳观测,米格尔不得不眯着眼忍受刺目的阳光。他的身旁站着一个印度仆人,正立着一根木棍观察地上的影子。 木棍影子正在随着太阳的移动,以极慢的速度变化着。林海就站在印度人身旁,目光盯着木棍的影子,想要捕捉影子最短的时刻。 果然,米格尔放下了十字测天仪,观测结束了。他闭着眼想要休息一下,突然耳边传来林海的声音:“侯爷,敢问纬度是多少?” 林海微笑点头:“侯爷算明白了?” 好在大家终于能正经吃点东西,填填饥肠辘辘的肚子了。当然也有一部分船员比较惨,只要一吃东西就会狂吐不止,比如伦 林海也开始在船上频繁走动,到处宣扬妈祖的神谕。除了米格尔等几个洋人无缘聆听,大家几乎都听得耳朵起茧了。 米格尔说的单乾针是北偏西45度,而林海的壬子针则是北偏西7.5度。当然,这个方向是忽略了地磁偏角,亚洲低纬度地区的地磁偏角很小,相比这个年代的罗盘刻度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你疯了?如果我们现在在这里……”米格尔指着海图上吕宋岛东北的菲律宾海,手指大致沿着壬子针方向移动,一路划过东海、黄海,最后停在了辽东半岛。 “这要何时才能看到陆地?船上的淡水根本撑不到那天!” 第36章 经度 林海指着海图上台湾岛正南方偏东一点的海域,斩钉截铁道:“我们在这里,用壬子针两天之内必到东番。若是听侯爷的用单乾针,还需四五天才能回到潮州,也就是遇上风暴之前的海域。” 米格尔不解道:“我们只知道纬度,怎能确定具体的位置?” 林海的脸上挂着神秘的笑容:“如果我还知道经度呢?” 米格尔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很快就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不可能,这不可能!只有上帝才知道经度!” 这时,石壁和郑廷球等人都围了过来,他们虽然听不懂什么经纬度,但却明白针位的意思。 石壁将林海拉到一边,悄悄道:“妹丈,船上淡水不多,十天不见陆地我们都是个死。你说用壬子针,到底有没有成算?可莫要逞能,白白断送了众家兄弟的性命。” 林海正色道:“我当然知道厉害,没有成算怎敢乱说?” 石壁还是不放心:“你做过伙长?” 林海笑道:“十万个伙长也及不上我,我有天妃娘娘的神谕!” 他故意提高音量,大声道:“天妃娘娘金口玉言,用壬子针一直走,我等不出两日定能抵达东番。” 米格尔握刀的手垂了下来,石壁有上百名出生入死的兄弟,而他除了一位葡萄牙朋友之外,就只有几个忠心的仆人还算可靠。 双方的实力对比如此悬殊,事情发展到这个局面,对抗是死路一条,还不如用壬子针碰碰运气,米格尔不由为自己的冲动而心生悔意。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超出了他的预计,谁能想到这洋鬼子听到“妈祖神谕”就直接拔刀?不过仔细想想也可以理解,如果把林海换到米格尔的位置,在劫后余生之时听到如此荒唐的用针理由,只怕也要暴跳如雷。 刚才有一瞬间,他差点以为眼前这位明国商人真的能计算经度,到头来却不过是一个装神弄鬼的神棍。也难怪,经度问题困扰了欧洲航海界上百年,一个愚昧的明国商人怎么可能解决得了? 林海虽然有意引入一些新鲜血液上船,但绝不代表他希望石壁和米格尔势同水火。他上前一步道:“侯爷,什么叫你的水手们?你要清楚,我才是这次航行的出资人,船上的水手都是我付的工钱,就连你本人都是我的水手。” 米格尔虽然当过两年海盗,但无论是在果阿的家庭还是霍尔木兹的军队里,打落牙和血吞的事情也没少经历。听到林海之言,他立马扔掉了短刀,弯下腰来向石壁认错。 石壁本来对林海的话半信半疑,但眼看米格尔竟然直接拔刀,当即也被惹毛了。先不说用什么针,就这洋鬼子的嚣张气焰也必须杀一杀,否则还反了天去。 米格尔闻言气焰为之一窒,欧洲文化还是很讲雇佣关系这一套的。 林海接着道:“换句话说,我是这条船的船东,我的大舅哥石壁是我委任的船长,这条船的航向只能由我们来决定,你无权挑战!” 林海观察着米格尔的表情,适时给他抛出台阶:“当然,我尊重你对真理的态度,也理解你为博望号负责的立场。这样吧,我和你做个君子约定,两天后如果我们用壬子针没有看到陆地,这条船的航向后面将由你决定。” 露天甲板上的冲突很快在整条船上传开了,所有人都知道博望号正在按林海的指引前行。而这位一般很少介入船上事务的船东宣称,他的决定是在遵照妈祖的神谕。 博望号终于再度扬帆起航。艉楼三层的针房里,伙长不错眼珠地盯着沙龛中平放的罗盘,随着船体的颠簸,指南针的针尖正在壬字和子字之间细微跳动着。 博望号的当地时间很好获得,影子最短的时刻就是正午十二点,难点就在于另一已知经度地点的当地时间。 米格尔大喜过望:“好,我完全赞同。” 米格尔彻底被激怒了,他刷地一声抽出腰间的大马士革刀,厉声对石壁吼道:“听着,如果你们要用壬子针的话,那我们就在此决一死战吧!我米格尔在此立誓,绝不容许一个装神弄鬼之辈把我的水手们送进地狱!” 话音未落,郑廷球等人纷纷拔出刀来,雪亮的刀锋在正午的阳光下闪成一片。米格尔那边几个洋鬼子见状也不甘示弱,各自拿出了随身武器。 他也不去拔刀,只是冷冷道:“伱他妈这是想找死?这船上哪有你这鬼佬说话的份。” 眼看双方一言不合就要动手,林海一闪身跨到石壁身前,大喝一声:“住手!大家都住手!” “侯爷,没有人能为真理负责,除了上帝。”林海眼中露出森然的寒意,“你也无法为自己的生命负责,如果你坚持要挑战船长,那我只能借你的鲜血来维护船规。” 林海当然没有收到什么妈祖神谕,他是基于腕表测量的经度和米格尔测量的纬度进行导航的。测量经度其实很简单,只要准确知道当地时间,再和另一个已知经度地点的当地时间对比即可,经度差一度当地时间就差四分钟。 米格尔仍然握着短刀,抗声道:“我为真理负责,为我自己的生命负责。” “还没完。”林海接着道,“你对着船长拔刀已经严重触犯了船规。现在请你扔掉手上的刀,低下你的头颅,诚恳地向船长认错。我将以船东的名义,代你向船长求情,看在你测量纬度的功劳上,赦免你的罪过。” 其他那些华人水手虽然曾在他的船上待过,但双方只是临时的雇佣关系,而且这次的雇主本质上是林海,只是后者借助他在澳门的人脉由他代为招揽。甚至就连招水手这件事,林海都给他算了工钱。 米格尔这下听真切了,在澳门呆了八九年,他当然知道妈祖。不过作为一个天主教徒,他向来都认为世上只有唯一的神。 林海的腕表外观上是一款卡西欧航海表,也具有该款航海表的所有功能,可以查到世界各大城市的经度,其中就包括澳门和台北。腕表现在的时间就是澳门时间,他在濠镜用最短影子法连续校准了一个多月,取的平均值。 所以如果拥有一块能在海上精确计时的手表,经度测量就会变得比纬度测量还简单。但这在十七世纪太难了,无论是东方的焚香、刻漏还是这年代西方的机械钟表,在颠簸的船上都无法实现精确计时。 毕竟,四分钟误差就相差一个经度,在低纬度海域就相当于两百华里。以这年代的计时精度,用经度导航会导到爪哇国去。 第37章 抵达东番 理论上,有了精确的经纬度测量,再加上一幅海图,海船可以任意规划航线。比如从澳门去台湾,林海完全可以选择一条最短航线,而不用依次抵达针路口诀中并不在一条直线上的诸多地标。 但他并没有这么做,因为成熟航线是无数前人用生命趟出来的,海图上根本看不出实际航海中可能遇到的各种问题。暗礁、浅滩、洋流、旋涡、无风带……陌生的海域蕴藏了太多危险,任何一种都能让人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这就是为什么郑和船队只有在印度洋海域,才会用过洋牵星术跨越大洋,其他海域还是老老实实用针路口诀沿着海岸线走。因为在马六甲海峡以东,密布的岛屿造成了复杂的水文,只有地文导航才是最可靠的。 所以只要有现成的针路口诀,林海绝不会轻易用什么经纬度导航。这只是未来开发新航线的秘密武器,以及迷航之后保命的最后手段,比如眼下这种情况。 博望号在全体船员忐忑的心情中航行在陌生的海域,为了防止万一,石壁已下令船上开始缩减淡水和食物供应,他自己也拿出和兄弟们同甘共苦的架势,每天只吃一顿饭。 就这样,博望号载着饿肚子的水手们继续前行。就在 好似投下了一颗炸弹,死气沉沉的博望号上迅速炸开了窝,水手们纷纷来到前甲板上,一边兴奋地交头接耳,一边踮起脚向船头方向眺望。 很快,他们真的看到了海水之外的东西,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陆地,分不清是岛屿还是大陆。翠绿的山峰和洁白的沙滩映入眼帘,金色的夕阳映照着沙滩前的海面,细碎的海浪在微风中跳跃,闪烁着点点金波。 妈祖的神谕应验了!妈祖显灵了! 激动的水手们纷纷在甲板上跪下,对着主桅顶端的天妃旗磕头不已。不少人都在回想着前些天和林海的谈话,咱们的船东真的可以和妈祖沟通! 这一刻,林海在船上的威望瞬间上升到近乎神明的高度,就连石壁看他的眼神都带上了七分欣喜和三分敬畏。 众人哈哈大笑,那为首的冯一刀却出言道:“瘦猴,莫乱谈。这小哥是林姑爷身边人,你犯什么浑?” 林海笑道:“那又如何?不管怎样我都指引了正确的航向,这你不能不承认吧?” 米格尔转过头,喃喃道:“魔鬼……你一定是出卖了自己的灵魂,和魔鬼签订了契约。” “你可以确定?这里是福尔摩莎?”米格尔就站在这位老伙长身边,他还是更习惯葡萄牙人对台湾岛的称呼。 “是东番!这里真的是东番!”一位老伙长激动的叫着,他多次跑过长崎到马尼拉的航线,眼前这座山峰正好是航路上的一处地标。 “直娘的瘦猴,你莫要栽害我。”歪嘴闻言又是一脚踢向那少年水手,眼睛却鬼使神差地在陈耀祖身上扫了一圈。 “就是,你这猢狲就是嘴贱。”疤脸也附和道。 这是咱家姑爷,细妹的眼光硬是要得! “千真万确,我闭着眼睛都能认出这座山,还有这片沙滩的样子,甚至是沙滩边上那几棵棕榈树,这里还是原来那个样。” 这人正低头用绸布擦拭着刀身,闻言扬起头来:“去,这把新刀也该发发利市了。” 众人哈哈大笑,蝰蛇转头问坐在车关棒上擦刀的汉子:“刀哥,你去不去,众兄弟都等你一句话哩。” “嘿,这可不趁了歪嘴哥的心,他就好这口。”一个矮小精瘦的少年水手嬉皮笑脸道,惹得众人一阵淫笑。 方才调侃歪嘴的少年水手打量了一眼陈二少,当即怪笑道:“歪嘴哥,你带上这厮罢?常听人言三扁不如一圆,我看这厮比珠江口的水鸡俊多了,更莫说生番婆娘。” “也算我歪嘴一个,兄弟早就闷杀了。我向伙长打听过,这岛上尽是些生番,手头没有几寸铁,点子软得很。” “怎么样侯爷?妈祖的神谕没有错吧?”林海来到米格尔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 “入你娘,就你这含鸟猢狲多嘴。”歪嘴一脚踢向那少年水手。 米格尔惊疑地看着林海,只听他继续道:“当金币落进钱柜叮当作响,灵魂即会应声升入天堂。按照伱们天主教的说法,我即便真的和魔鬼签订了契约,只要能赚到足够的钱买赎罪券,上帝会原谅我的。” 入夜,博望号停在了一处避风港湾中。为了避开海岸线附近的暗礁,博望号放下了一条舢板探路,等到大船驶入港湾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铁锚落下,许久没见到陆地的船员们都沸腾了。起锚绞车旁,十来个胆大的水手正凑在一起商量着上岸。 陈二少心里发毛,不敢再跟着去了,讪讪离开。 是巧合吗?可是他竟然连时间都能算好,笃定两天之内就能到东番,而现在刚好过了一个昼夜加一个下午,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列位且说说,自打随大当家回珠江口,我等多少日子没打过鹧鸪?老子家伙什都上了锈,再这般下去手艺都生了!我蝰蛇要上岛干一票,有够胆的同去吗?” 这十来个水手都是石壁麾下的选锋,为首的那个叫冯一刀,最是悍勇。这班人正围在一起打算结伴下船,刚巧被林海那几个跟班看到。 “当然没有,方才只是一句玩笑。”林海打断了米格尔的话,“侯爷,今晚午夜时分,你到艏楼的起锚绞车旁边来找我,我有一些话要单独和你谈谈。” “算上我疤脸,我等这一遭算是在海龙王手上捡了条命,听闻这船还要跑很远,有没有命活着回去都难说,有一票干一票算逑。” “歪嘴,是你那条臊根闷杀了罢?听闻生番婆娘身上有猪骚味,到时可莫要扫了兴,落下个不举的毛病。”最先说话的那个蝰蛇打趣道。 米格尔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想不到真让那个神棍蒙对了。 米格尔的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难道你真的……” 陈耀祖是少年心性,听到这伙海盗的对话兴奋不已,更兼长这么大 少年一闪身轻巧躲开,贱兮兮笑道:“歪嘴哥,实话说罢,你这嘴可是被婆娘大胯夹歪的?” 不过冯一刀这帮人终究没能下船,张勇在 此时林海在船上的威望已今非昔比,这十来人听他发话,立马就放下武器乖乖呆在了船上。 当然,压抑许久的情绪必须要释放,林海下令让船员们放开了肚子吃喝,除了值夜的水手,其他人都取消了酒水限量。这一晚,劫后余生的大伙儿都喝得酩酊大醉,船上横七竖八躺满了醉汉。 第38章 狂言 米格尔记着林海的话,没有多喝,在午夜时分来到了艏楼。 “侯爷,你很守时。”林海已经在绞车旁等着了。 艏楼是开式结构,中间是起锚作业的场所,只在两舷设有舱室,眼下是米格尔和他那位葡萄牙朋友的住所。另外在船首喙位置有几个露天蹲坑,普通水手只能在这里光着屁股往大海里施展土遁·五谷轮回之术。 “这里很安静。”米格尔看看四周,他那位不会汉语的葡萄牙朋友已经醉倒在房里,船艏楼附近空无一人,“亲爱的林,我猜接下来的对话你希望我保密。我向你保证,米格尔不是一个口无遮拦之人。” “伱很聪明。”林海道,“当然如果你不打算遵守诺言的话也没关系,估计没人会相信你。” 米格尔道:“林先生请讲吧。” 林海笑道:“首先,我想和你重申一下,我并没有和魔鬼签订契约。” 米格尔盯着林海看了一会儿,半晌后才道:“那么,你是凭运气指引博望号抵达东番的?” “当然不是,你看我像是这么不负责任的人吗?”林海停顿片刻后,接着道,“我之所以要用壬子针,是因为我的船上真的有人会测量经度,前天中午我事先问过他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米格尔的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米格尔道:“你明白这一点就好,不管怎样我还是很感谢你,或许将来我们能成为很好的生意伙伴。” “你要知道,我们唐人的文明有五千年的历史,很多古老的智慧都超出你的想象。就比如说火药,早在七百多年前就被唐人发明出来,并应用于军事,之后才被蒙古人传到了西方。” 林海无语道:“侯爷,我记得葡萄牙和英国是永久同盟吧,直到西班牙的腓力二世吞并了你们的国家。你们不是认为异端比异教徒更可恨吗?为什么葡萄牙还能和英国结盟?” “哈哈哈哈……”米格尔仿佛听到了十七世纪最大的笑话。 见米格尔仍不相信,林海又道:“你信不信无所谓,哪怕你认为这是东方的巫术也行。我想告诉你的是,我没有和魔鬼签订契约。” 林海失笑道:“这个理由就有点可笑了,你说你曾在霍尔木兹岛服役,你们那两位英国敌人,好像叫谢利兄弟的,不就在替波斯的异教徒君主效力吗?” 米格尔闻言道:“既是如此,那你为何要说什么妈祖神谕?” 林海笑了笑不置可否,接着道:“这就是我今晚找你的原因,我希望这次航行结束后,你能够留在我的船上,继续为我效力。” 米格尔恍然道:“因为这条船上大部分水手都是石的旧部,你想要借此来抬高自己的威望。” 林海又问:“那是因为我是一名异教徒?” 米格尔吃了一惊,没想到林海对遥远的波斯湾都这么了解,不过他很快不屑道:“哼!可耻的新教徒,无耻的英国佬。” 他现在最缺的就是人才,米格尔在航海、贸易和军事方面都有丰富的经验,尤其是他熟悉印度洋的航线和贸易,这让林海颇为看重。毕竟自从明廷废止下西洋以来,华人海商已经鲜有去马六甲海峡以西的。 林海也喝了一些酒,在海风吹拂下带着三分醉意。 林海有信心在这次航行结束时实现这一点,因此今天特意找他就这个问题谈一谈。 米格尔没想到林海竟然是这个意思,当即否决道:“这不可能。我要回濠镜,继续我自己的事业。我要感谢你,尊敬的先生,是你给了我继续追逐财富的机会,但我不可能加入你们。” 米格尔摇头道:“不,不,你是我见过最慷慨的人之一。” 不过这鬼佬虽然暂时上了林海的船,但一旦有了本钱肯定还是会自己单干的。对这样的人,只有让他觉得在这条船上更有前途才能留得住。 林海道:“你是当过船长的人,以你的智慧,我相信这个就不用我解释了。” 米格尔迟疑了一下,回道:“这是其中一个原因。” 米格尔纠正道:“如果不算上鄙人的话,我认可你的说法。” 林海问:“是我给的薪水不够丰厚吗?” 林海点头:“不错,但我希望你不要误会。我和石壁之间没有矛盾,你知道我娶了他的妹妹。我的家族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在这个世界上,石壁可以算是我最亲近、最信任的几个人之一。” 林海笑道:“我就知道,异教徒的钱也是钱。以侯爷的过往经历,我相信对你的祖国也没有多少认同感。你之所以拒绝我,只有一个原因,你觉得自己做船长能赚更多钱。” 米格尔眼中露出茫然神色,只听林海继续道:“但是,我这位大舅哥只是一个海盗,除了珠江口就只去过交趾洋,而且完全没有商业经验。无论是眼界还是能力,这条船上只有我才是最适合做出决定的那个人。” “哈哈,要证明这一点还需要很长时间。不过幸好你也不可能当上果阿总督,我只需证明跟着我远比你自己单干强,这个就容易多了。” 他斜着眼睥睨着米格尔,口出狂言道:“如果我说,即使你成为濠镜甚至果阿最大的商人,不,我是说即使你当上果阿总督,依然赶不上为我效力有前途,你会怎么想?” 米格尔的脸色有点发白:“好吧,林先生的口才令人折服,我承认这不是主要原因。” 林海说着收住了笑容,认真道:“侯爷,别忙着拒绝。这次航行还远着呢,就像我告诉你的,我们还要去舟山和皮岛,还有可能要去平户。等我们回程的时候,我相信你一定改变了主意。” 林海撂下这句话就飘然而去,留下米格尔在船首发呆。他知道舟山和平户,但却从来没听说过皮岛,不过林海竟然连欧洲和西亚都这么熟悉,那他这次航行的目的地一定是经过精心挑选的吧。 半晌后,米格尔摇头失笑,自言自语道:“狂妄的家伙!” 第39章 暴利 石壁于是挑了五个人,包括昨晚想要下船的冯一刀和疤脸,还有之前在末次船上大骂姜军师的那个牛眼后生。米格尔也带上了那位葡萄牙朋友,以及两个高大壮实的黑奴。 林海则叫上伦 陈耀祖闹着要同去,却被林海无情拒绝:“安心在此,等会儿我另有事情要你来做。” 半个时辰后,伦 陈耀祖上前叽叽喳喳道:“你二人怎地先回了?这是何人,遮莫是捉了个生番回来?这模样,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却也没什么稀奇的。” 那土着青年被麻绳紧紧绑住,嘴里被塞了块破布,呜呜叫个不停,一双眼睛四处乱转,惊恐地打量着博望号这个庞然大物。 伦 伦 陈耀祖吃了一惊:“铁蛋受伤了?” 米格尔再次震惊于林海竟然知道皮萨罗,只觉得眼前这个明国商人越来越神秘。 林海回道:“这几人回去后,定会和旁人讲及今日之事,总会有聪明人懂我的意思。” 林海拿起一个铃铛,在突然放冷箭那个土着青年眼前晃了晃,清脆的响声立马吸引了他的目光。 这下伦 “皮萨罗在美洲时应该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我觉得连人和猴子都分不清的人,恐怕也算不上多聪明。”林海说着敛住笑容道,“等这次航行结束,我打算在东番建立一块殖民地,但我的方式会和皮萨罗完全不同。” 伦 当天下午,几个胆大的土着各自背着一个藤框来到博望号,经过纯靠比划的讨价还价,最终林海用一把斧头、一匹土布加上三个铃铛换回了五张鹿皮、三对鹿角和二十多斤鹿脯。 不过这些东西林海一概不收,只要鹿皮、鹿角和鹿脯。土着们略有失望,但拿到换来的东西还是很兴奋,又叫又跳地走了。 出乎林海意料的是,最畅销的货物竟然是铃铛,甚至有两个土着青年为了争夺铃铛打得头破血流。 林海下令把货舱里的货物每样都搬一些到露天甲板上来,过了一会儿,一字摆开的五个土着面前很快就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物件: 陈耀祖摩拳擦掌道:“这厮如此无礼,且待本少爷施展拳脚,与众兄弟出口恶气。” 铁锹、钢刀、斧头、短矛、剪刀、鹤嘴锄、铁锅、土布、漆盒、木梳、成衣、毛毯、口琴、铃铛、珠链……琳琅满目好似个杂货铺。 五个土着好似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新奇地看着面前这各色物件,这里面有些东西他们认得,有些却是闻所未闻根本不知道是什么。 伦 土着们的藤框中还有很多其他东西,包括木矛、竹弓、回旋镖等武器,陶碗、螺杯、竹篓等工具,此外还有小米、芋头和各色野菜,甚至有一个土着还用竹筒带来了一筒小米酒。 伦 又过了个把时辰,林海等人陆续都回来了,每一拨都带着一个五大绑的土着,加上之前那人一共是五个。 陈耀祖更加愕然:“和生番做买卖?他们可有金银?” 伦 林海脸上挂着友善的笑容,把铃铛塞到青年身上,接着取下了他的竹弓。然后如法炮制,和剩下四人都交换了一样东西,五个人拿到的物件都不一样。做完这些之后,林海就下令把这几人都放了。 这一波过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当天下午前前后后来了五百多人,男女老少都有,估计附近好几个村社的土着都倾巢而出了。博望号上的物价在飞速上涨,到太阳下山时,一把斧头得用三十张鹿皮来换。 陈耀祖点点头表示有理,接着又道:“这些生番言语都不通,如何做得买卖?” 陈耀祖愕然道:“这是为何?” 五个土着如蒙大赦,下了船就拔脚狂奔。拿到铃铛的那人跑了一阵发现没人追赶,于是慢下脚步,一边走路一边摇着手里的铃铛,脸上露出高兴的笑容。 不过他出海的新鲜劲还没过,倒也没有太排斥,还算是一丝不苟地完成了工作。最后的结果显示,博望号卖出货物的总进价不到五十两,而获得的回报是鹿皮三千余张,鹿角八百多对,鹿脯一万多斤。 伦 米格尔在一旁看完了整个过程,突然对林海道:“这样能行?我觉得他们未必能理解你的意思。” 米格尔显然不相信,摇头道:“我表示怀疑,这些生番我觉得比猴子也聪明不了多少。” 陈耀祖给累了个够呛,他终于明白林海下船时那句话的意思,原来是要让他负责清点记账。陈二少万万没想到,自己费尽心思上了博望号,最后竟然是给林海当账房…… 一众船员看得目瞪口呆,这东番的生意也太好做了吧! 林海笑着对米格尔道:“侯爷,伱对倭国的物价比较熟悉,你说说我们把这些鹿皮之类的卖到长崎能值多少钱?” “我想差不多是三千两银子吧。”米格尔粗略估算了一下,兴奋道:“整整六十倍,我的上帝!这个利润率能让贞洁的妻子背叛他的丈夫,能让忠诚的骑士杀死他的君主!哦,天哪,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一切!” 第40章 人傻钱多 石壁一般不怎么跟米格尔说话,这时听他说这批货能卖三千两银子,忍不住出言道:“这话当真?鹿皮在倭国这么值钱?” 米格尔道:“当然,长崎每年都要从暹罗和东番进口很多鹿皮,据我所知,荷兰人在东番的买卖主要就是生丝和鹿皮这两项。” 林海知道他说的不错,荷兰去年才占据大员,今后大行其道的蔗贸易还没有发展起来,人头税更无从谈起。目前台荷当局的两大财政支柱就是生丝和鹿皮,生丝主要是靠李旦集团的许心素从厦门供货,鹿皮则依靠台南土着供给。 他接着补充道:“米格尔说得不错,倭国打了一百多年仗,如今虽然天下太平,无所事事的武士仍然多得是,鹿皮剑鞘风行于武士之间,此外倭国百姓也很爱鹿皮制品。” 石壁哈哈大笑道:“妹丈,我今日才算服了你。原先听你说东番的生意好做,我还不大信,这些土人可真够傻的!” 林海谦虚道:“这不算什么,也是我们的运气好,一场风暴把我们吹到了此处。这里位于东番岛的东南角,若是在东番的西边或北边,生意就没有这般好做了。” 石壁疑惑道:“这是为何?莫非只有此处土人最傻?” 林海道:“与其说是最傻,不如说是见识最少,此处土人从未与外人做过买卖。” 他当然不是信口开河,事实上用壬子针瞄准的就是眼下这个地方,台湾东南部的台东地区。台湾是一个多山的岛屿,纵贯南北的中央山脉把东边和西边隔绝开来,适宜居住的平原地区主要在西部沿海。 因为靠近大陆,台湾西部沿海早在宋元时期就和福建地区存在紧密的贸易往来。而随着中日贸易航线由浙江转至福建,以及西班牙人殖民菲律宾,台湾北部的丘陵地带在半个世纪以前逐渐成为东亚贸易航线的重要站点。 林海摇摇头:“明日我们再和土人们交易一天,另外派人去岛上挑些淡水,明晚我们就启程往北走。” 很显然,平原地带能养活的人口远大于山区,大多数阿美人应该是住在台东县和台东纵谷平原。但不管怎么说,阿美人确实比其他平原民族要封闭很多,这一点确实和高山族更接近,尽管他们占据了一块沿海平原。 米格尔却在一旁眯起了眼,他相信林海说的应该没错。这个明国商人虽然狂妄,但似乎并不是一个头脑发热之人。 “这买卖若是能长久,我又何尝不愿迁延几日,只可惜天底下哪有这般好事?如我所料不差,这方土人的鹿皮已不多了,船上货物还有很多,此处却已卖不出多少。” 又是一个丰收的日子,博望号赚得盆满钵满。石壁咧着嘴对林海笑道:“伱说错了,此处土人也是一般傻,不过倒是有钱,你那日曾说东番的河里能淘出金子,莫非就是这里?” 作为一个拥有丰富商业经验的船长,他本人都被六十倍的利润率冲昏了头脑,而林海却能迅速做出如此冷静的分析,这不得不令人佩服。 所以眼下这个时代,台湾最为闭塞的地区就在东部。但是东部的海岸线主要被中央山脉北段和东海岸山脉所占据,只有三个地方是平原地区,从南到北依次是后世的台东县、莲县和宜兰县。 渔民们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很快派人回村社报信。但他们拿过来交易的却不止是鹿皮,还有装满了鹿皮口袋的金沙。 博望号刚靠岸就被当地渔民发现了,直接划着独木舟到博望号附近要求交易。但林海拒绝接收他们捕得的海鱼,拿出一张鹿皮给他们看。 石壁听林海这么说,赶紧道:“既是如此,我等何不在此多盘桓些时日?听你的意思,别处土人可没有这般傻了。” 林海笑而不语,事实上他说的不是这里,老实说他真不知道台湾在明朝时的产金地是莲。 石壁沉吟道:“既是如此,明日且再看看,要是此地土人还有许多鹿皮,就再盘桓几天也是无妨。” 那位认出台东地标的老伙长都快疯了,他多次经过这片海域,每次都是认一认地标就接着上路,怎么就没想过带些小玩意和当地土人交易一二呢?早这样做了,他现在还当个毛线伙长,早回家含饴弄孙了。 阿美族被划入了高山族,但实际上大多数阿美人在明末时期应该是住在平原上,他们的领地从台东一直延续到莲附近,这两地之间有一条极为狭长的平原地带连通,也就是位于中央山脉和东海岸山脉之间的台东纵谷平原。 博望号现在的位置就在台东,这里的土着是阿美族。后世把台湾土着大致划分为高山族和平埔族,顾名思义高山族是住在山里的,而平埔族则居住在平原地区。 林海深知这就是一锤子买卖,坚决发扬了资本家本性,这一天的贸易利润高得吓人。原本进价一百多两的货物,换回的鹿皮等物价值高达一万多两,当然这是长崎市场的价格,在大明是不值这么多钱的。 当天晚上,博望号沿着东海岸山脉启程北上,经过一夜的航行抵达了莲。此处的土着是撒奇莱雅族,他们的贸易经验很显然比阿美人要丰富得多。 林海否决了石壁的提议,盈不可久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很显然,阿美人因为和岛外没有贸易往来,所有货物对他们来说都极为稀缺,所以直接把家底都掏空了。 而且这种高得不正常的利润率可一而不可再,几年之内,即使再来台东都不可能再达到这么高了,除非林海的商队深入内陆,去和更封闭的人群交易。 石壁奇道:“这是为何?这般好生意,普天下打着灯笼也难找。” 更何况,林海真的没有时间了。因为一场暴风雨的耽搁,到达东番的时间已经是四月底了。博望号必须在两个月内赶到皮岛,那里还有一桩大生意等着去做,这期间他还要去浙江绍兴,在东番绝不能耽搁太久。 差不多就在石壁说莲人傻钱多的同时,一个撒奇莱雅族少年也在对他祖母道:“奶奶,这些外来人真傻啊!他们开着大船跑这么远,就为了得到金沙,这东西又不能吃,又不能穿的,有什么用呢?” 老态龙钟的祖母慈祥地摸着少年的头,感叹道:“是啊,他们真傻!哪有我的乖孙聪明?” 六更完毕,把今晚0点后的章节提前更了,0点后是两章。 第41章 初到鸡笼 “福尔摩莎,美丽的福尔摩莎。”米格尔站在博望号的侧舷旁,欣赏着海岸线上奇峰迭起的中央山脉。 “侯爷,你这话不通。要是我没记错的话,葡萄牙语福尔摩莎就是指美丽的岛屿吧。”林海就站在米格尔身边,正在和他闲聊。 “见鬼!你说得没错。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你和魔鬼做了交易,否则怎么会懂得这么多东西?” 林海笑道:“侯爷,真的别那么想,我不懂的东西也很多。我们的下一站是鸡笼,听说好几条繁忙的航线都经过那里,侯爷伱曾经去过?” 米格尔回道:“当然,我去过好几次。无论是从濠镜去长崎,还是从长崎去马尼拉,鸡笼都是必经之地。对了,还有琉球,鸡笼也是去琉球的必经之地,不过琉球的贸易已不如原先繁盛了。” 林海道:“你看,这不就是你懂得比我多的地方,我就从来没去过鸡笼。” 鸡笼,也就是后世的基隆市,位于台湾北部的丘陵地带,和台北离得不远。博望号在莲只停留了半天就继续北上,随后在宜兰又停了一天,如今已越过三貂角,正在向鸡笼航行。 莲的金沙看上去很诱人,但实际上含金量很低,一整袋金沙都炼不出多少金子。再加上撒奇莱雅人经常和外人做生意,这里已形成了较为固定的贸易行情,想哄抬物价那是没门的。 经过林海和陈耀祖的估算,根据伙长所言此地金沙的出金率,这半天换来的金沙和鹿皮大约价值二千两,而卖出的货物进价高达四百两,也就是差不多五倍利润。 而且撒奇莱雅人的贸易热情远不如阿美人高,仅仅半天时间就释放了全部需求。很显然,因为这里产金的缘故,很多海商都会在此停船交易,撒奇莱雅人赶不上这趟还能赶下趟。 “这没什么好费解的。”林海想了想道,“这里的土人确实没有和外来人贸易的经验,但这不代表他们没做过买卖。” 林海完全同意米格尔对基隆港的评价,他接着道:“恐怕还不止这样,如果把这里作为海军舰队的基地,侯爷觉得怎么样?” 然而,当噶玛兰人结伴而来时,他们却并没有像阿美人那样状若痴狂,反而对林海带来的大部分货物都较为熟悉。 如果米格尔没有说错,噶玛兰人的贸易对象确实是鸡笼人,那么这伙人一定是奸商。 他环顾四周道:“这里三面环山,唯有东北方朝向大海,而这唯一的缺口又被我们方才经过的那三个小岛挡住了。看看最大的那个岛屿吧,它叫社寮岛,岛上的山峰足以挡住东北风,所以无论哪个方向的风暴都吹不到港口来。” “你是说东番土人之间的买卖?”米格尔恍然道,“鸡笼,一定是鸡笼人,这里的人一定和鸡笼人做过买卖。” 林海不解道:“为什么一定是鸡笼,因为这里离鸡笼不远吗?” 他们手里没有金沙,用来交易的货物也是以鹿皮为主。对于博望号带来的大多数商品,每个噶玛兰人心里似乎都有一杆秤,一把斧头值多少鹿皮,超过这个价人家就不干了。 米格尔故作神秘地笑着:“不,不,光是这个原因我还不敢这么肯定。等我们到了鸡笼,你自然就会明白的。” 林海会心一笑,基隆港作为着名的雨港,一年大部分时间都是雨天,但这并不妨碍基隆在后世被称为台湾 “还有,港口的水足够深,而且没有暗礁。无论是吃水多深的海船,在这里都可以随意停泊,而只要停在了这里,再大的风浪也不需要担忧。”米格尔啧啧赞叹道,“这一定是上帝的杰作,我无法想象世上还有比鸡笼更好的港口。” 宜兰的贸易行情比莲稍好,这里的土着是噶玛兰人。据那老伙长所言,无论是华人还是日本人,从没听说哪个海商会在此处停船贸易。 米格尔脸上露出不解的神色:“你说得没错,这一点确实很让人费解。” 博望号在一个阴雨连绵的早晨驶入基隆港,此时船上的鹿皮已多达三万余张。其中台东的阿美人贡献了两万多张,宜兰的噶玛兰人贡献了近七千张,剩下三千张来自莲的撒奇莱雅人。 林海笑着道:“别光抱怨,我亲爱的侯爷。以你的眼光来看,基隆的港口条件如何?” “但是这些人又不像上一波土人,看到我们的船就直接过来要换东西。”石壁疑惑道。 噶玛兰人虽然手里没有金沙,但对于林海来说,宜兰的贸易行情要比莲好。以长崎的市场价估算,博望号商品在宜兰的利润率高达十倍,远比在莲要高。考虑到噶玛兰人并不缺少贸易经验,这个利润率实在高得有点夸张。 这个说法让林海等人兴奋不已,以为又能像在台东那样狠捞一笔。一开始,事情确实像在台东时一样,林海带人上岛捉了几个土着上船,通过和他们交换物品表达了自己的贸易意图。 “这些人肯定有过和外来人贸易的经验。”米格尔断言道。 “鸡笼的天气总是这么令人讨厌,每次来这里都是不停地下雨。”米格尔不满地吐槽道。 米格尔脸上也露出笑容:“这你可算问对了,我这辈子不知道去过多少港口,但说真的,我还从没见过鸡笼这么好的港口。” 米格尔当了八九年海商, “这里作为军港也无可挑剔,看到社寮岛上那座山没,如果在山上修建一座炮台,大炮的射程足以覆盖岛屿两侧进入港口的航道。再在山下修一座棱堡,驻扎足够的兵力保护炮台,那么停泊在港口的军舰可以说万无一失。” 米格尔指着社寮岛侃侃而谈,突然他停了下来,转头盯着林海道:“你说想在东番建一块殖民地,就是指鸡笼?” 第42章 贸易村社 林海不置可否道:“不行吗?难道侯爷觉得这里不够好?” 米格尔摇头道:“不是不够好,而是你没有这个实力。” 林海认真道:“请侯爷仔细说说吧。” 米格尔道:“正如我所言,这里是通往长崎和马尼拉的必经之地。不管是谁占据了这里,都会让大员的荷兰人和马尼拉的西班牙人坐立不安,他们的商船将时刻面临威胁。” 林海道:“可是侯爷不是刚刚说过,如果把这里要塞化……” “前提是你有足够的钱把这里要塞化。”米格尔打断了林海的话,“而且任何要塞都要靠士兵防守,如果假想敌是荷兰人或西班牙人,这里至少需要一千名训练有素的士兵驻防,光靠鸡笼出产的鹿皮根本支撑不了这个开销。” 林海沉默了一会,又道:“如果我还能从福建或浙江获得大量生丝,在这里经营到长崎和平户的转口贸易,那么侯爷觉得能行吗?” 米格尔回道:“这要看你的生丝贸易能做到多大规模了。不过如果鸡笼的鹿皮养不活驻扎在这里的军队,那伱何必要费这个劲?福建到长崎的生丝贸易本来就很兴旺,并不需要在这里建立殖民地就能开展。” 林海笑而不语,心道那是因为你不知道这附近有矿,而且是金铜银矿、煤矿、硫磺矿、明矾矿、朱砂矿都有。 如果不考虑这些矿产,事实上米格尔说的一点都没错。 林海若有所悟道:“也就是说,这两条船分别代表你刚才说的那两个村社。这两个村社在商业上互相竞争,但总体上关系还比较融洽,所以采用和平方式来决定这里的贸易秩序。” 说话之人站在独木舟上,大约二十出头,上身穿着鹿皮,下身围着两块遮羞布,头发只留头顶部分,披散在脑后好似一个头陀。 米格尔打趣道:“也没那么坏,除了那些压舱的印度硝石,你可以在这里把货舱全部清空。我们不是马上就要离开福尔摩莎了吗?那些小玩意儿在别处可就一文不值了。” “远方的客人,欢迎来到鸡笼。”率先靠近的独木舟上传来了一句闽南话,接着又说了一句日语,林海猜测应该也是欢迎的意思。 刚刚下锚,就有两条独木舟争先恐后划了过来。那独木舟长约三四丈,宽达丈余,乃是用生长了几百年的樟树掏空而成。 “明国的客人们,请跟我上岛吧,我们金包里社就在前面。不知各位是想先做买卖还是先吃饭?我们这里有美味的菜肴,还有本地的小米酒,都可以用银子或铜钱付账。” 这人怎么看也不像华人或日本人,但却能讲一口流利的汉语和日语,这实在有些超出林海的预计。 站着那人听到欧湾的话,脸色不太好看。他先是叽里咕噜回了欧湾几句,接着又挤出一丝笑容,用粤语对博望号喊道:“明国的客人,等你们和金包里做完交易,也欢迎来我们大鸡笼做客。” “好说好说。”米格尔笑着对其挥手。 当天中午,博望号的船员们就在金包里社进餐。在颠簸的海船上晃悠了大半个月,总算能脚踏实地吃个饭了,而且菜品还不赖。 说话间,博望号已停在了港湾中。 于是后面那独木舟划开了,之前说话的欧湾道:“那么,各位明国客人,请随我来吧。” 米格尔对林海道:“我们跟着这个欧湾,先去金包里社。” 西班牙人在社寮岛建立的要塞远比米格尔说的完备,然而由于马尼拉不断削减驻军人数,到崇祯十三年荷西基隆战役时只剩下四百人。最终荷兰人仅仅用了六天时间就打赢了这场战争,顺利夺得基隆。 “多谢,你是金包里人还是大鸡笼人?”米格尔用粤语向独木舟喊话。 听着欧湾满怀热情的介绍,林海有一种到了后世旅游景点的错觉,敢情这是一条龙服务? 林海不解道:“这两条独木舟是怎么回事?” “用赛独木舟的方式?”林海回忆了一下,那两条独木舟似乎是停在一起的,等到博望号泊船后才同时划了过来。 林海总算是明白了米格尔在宜兰说的话,看到眼前这一幕,他也毫不怀疑噶玛兰人的贸易对象就是基隆这两个村社。 米格尔道:“没错,这两个村社完全依靠贸易生存。对他们来说,赛独木舟是最好的机制,既避免了两个村社之间的争斗,同时也让外来的海商难以利用他们的竞争来提价。” 在原本的历史上,西班牙人因为屡受大员荷兰人的劫掠,在天启六年出兵占领了基隆。然而因为和郑芝龙关系不佳,再加上跟日本人闹翻了,这块殖民地从建立伊始就入不敷出,需要马尼拉方面不断投入。 后面独木舟上也站着一个土人,另有几名坐着的桨手,装束打扮也和欧湾那伙人差不多。 米格尔道:“是的,如你所见,欧湾这条船赢了。” 说话间,博望号已经跟着欧湾的独木舟停在了社寮岛的港湾中。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的耳朵,两个耳垂上均打了一个大大的圆孔,孔中放置有一根拇指粗的短木棍,把他的耳垂撑得很大,看上去感觉很疼。 然而这人早已习惯并不觉得疼痛,说话时面带笑容,露出缺了两齿的一口黄牙。舟中除他之外还有几名桨手,所有人的造型都是大同小异。 难怪宜兰贸易的利润率高达十倍,和眼前这伙人相比,噶玛兰人简直就是商业小白,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金包里,我是金包里社的,我叫欧湾。”那人换上粤语朝米格尔咧嘴直笑,接着又转头对后面那条独木舟叽里咕噜说了几句土语,眼中带有一丝嘲讽。 林海苦笑:“看来,接下来的交易并不是那么令人期待。” 米格尔笑道:“他们在争夺率先和我们开展交易的机会。” 鲜美的海鱼,细嫩的鹿肉,还有烤得金黄的兰屿猪……虽然烹饪技巧不算精到,但胜在新鲜,这比船上那些腌肉要强得多。 就在林海大快朵颐的时候,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林兄弟,是你吗?” 林海转头一看,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第43章 拜把子 林海万万没想到会在此处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转头之后顿时就呆住了。仔细一看来人,虽然面容憔悴、神情萎顿,但毫无疑问眼前这个胡子拉碴的男子就是李国助。 “天可怜见,真的是你!”李国助满脸激动,一把抓住林海的手臂,长叹一声欲言又止。 林海心里一沉,看来李国助这次东番之行不太顺利,不知李旦团伙现在的情形如何? 他站起身来扶着李国助的肩膀,沉声道:“大哥,这里不是说话处,你我兄弟寻个僻静处说话。” “贤弟请随我来。”李国助稍稍镇静下来,带着林海来到一处茅屋。 这茅屋是干栏式建筑,底部是高达数尺的木桩,木地板悬空铺在木桩之上,进出都要靠梯子。屋顶也是用木板拼接而成,上面铺着茅草,四周屋檐低垂,看上去好似倒扣的船底。 这种高脚屋在东南亚是很常见的,主要是热带比较潮湿,尖尖的屋顶和低垂的屋檐也是为了方便雨水下流。不过东番却只有亚热带的台北和宜兰地区流行高脚屋,南边热带反而以土台竹屋或竖穴式房屋为主。 这可能是因为台北和宜兰的土着拥有共同的祖先,这些先民从福建到了东番,然后去了菲律宾群岛,再又回流到南岛民族的大本营,于是把东南亚流行的高脚屋带到了东番。 金包里社有近千座这种干栏式的茅屋,有些用来住人,有些则是仓库。李国助这座茅屋里有一张樟木床,一把靠背椅,都没有刷漆,不过却雕有人像、蛇纹等图案。 “贤弟请坐。”李国助拉过靠背椅,放在林海身后,自己坐在了樟木床上,看样子在这间屋子里已住了一段时间。 李国助紧紧握着林海的手,眼眶有些发红:“贤弟,你我在濠镜一见如故,如今又在鸡笼重逢,这一切都是天意。既是贤弟不弃,为兄就和贤弟拜了把子,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李国助黯然摇头:“我也不知道,多半是凶多吉少……贤弟,能不能送我去一趟福建中左所?” 今时今日,他的处境比当初的父亲要好过万倍,至少他还有人身自由,还有福建的货源渠道和平户的市场资源。而且就像父亲在绝境中遇到了欧华宇,他也在最落魄时遇到了林海。 焉知这一切不是天意?或许经此困厄,他也能像父亲一样愈挫愈勇,创出更大一番事业也未可知。 李国助无奈道:“贤弟所言极是,这一节为兄也想到了。当时我没在濠镜杀这厮就是想尽量拖延黄家人回漳州报信的时间,不想却碰上风暴耽搁了这么久,这也是人算不如天算。” 李国助感动道:“现今局势未明,但我父亲在明处,那姓郑的小白脸在暗处……贤弟如今也算有了家业,又是在海上跑船的,不怕和那姓郑的结仇?” “我抱着一根桅杆,在海里不知漂了几天,万幸漂到了哆啰满,被土人渔民救起。在土人村社住了一个多月后,鸡笼人来哆啰满收金沙,我就搭他们的独木舟到了这里。” “原来如此。”林海沉吟片刻道,“黄程失踪,他的家人找寻不到,定然要回漳州老家报信。他失踪前是被老兄请到吴记客栈的,如此一来漳州那位黄合兴大掌柜就知道阴谋败露了,定然会通报郑芝龙让他提前动手。” 接着,他起身道:“那日我为了借老兄的虎皮保住末次船,在黎忠国面前说你我是结拜兄弟。如今老兄落难在此又碰到小弟,可见伱我的缘分是老天注定,不如我们就在此地拜了把子,不知老兄意下如何?” 林海道:“这都好说。老兄怎么会到了这里?” “好!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林海慨然指天起誓,“小弟在此对天发誓,有朝一日定要助兄长手刃郑芝龙,如违此誓,天地不容,人神共弃!” 林海霍地站起身来,满脸义愤填膺:“这等卑鄙无耻之徒,人人得而诛之。大哥放心,将来清理门户之时,小弟定然要助大哥一臂之力。” 林海一边坐下一边道:“令尊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对古人来说毒誓是不能乱发的,看到林海慷慨激昂发此重誓,李国助的眼眶彻底湿润了。他打从生下来就没怎么经历过大的挫折,这段时间可以说是他这辈子最落魄的日子。 林海闻言也有些失望,他原本还指望李国助提前知晓郑芝龙的阴谋,能够顺利清理门户,这样李家父子还是华人海商的扛把子,他也算抱上了大腿。谁想天意弄人,李国助的船竟然在戗风过程中触礁了。 不过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办法了,林海的心思急速飞转,李国助对他来说还有大用,无论如何得帮他一把。当务之急首先是要搞清楚李旦团伙的状况,万一郑芝龙仓促动手被李旦反杀呢? 最不济,也要保住李国助在平户的地位,这是他目前最重要的市场资源。否则即使他顺利建立起浙江的货源渠道,市场开拓也要颇费一番周折,更何况考虑到航线距离和生丝价格,上哪儿也找不到比日本更好的市场。 一念及此,林海把这段日子自己的经历也大致叙说了一遍,当然隐去了吴国毅邀请他去浙江买七里丝一节。 他不由想起当年父亲李旦在马尼拉大屠杀中落难,也是在绝境中和长崎华商欧华宇义结金兰,之后在义弟的帮助下跑路到日本,并凭借超强的个人能力迅速打开平户的局面,这才焕发了事业的 李国助叹了口气道:“那日和贤弟分手之后,我连夜戗风赶回东番,出了珠江口就把黄程和郑芝虎绑上石头沉海。谁知快到东番时,我的船碰上了暗礁,不到半个时辰就沉了,几百个兄弟全部喂了鱼……” 李国助稍稍振作了心情,突然又想到欧华宇已在五年前去世,他的遗孤欧左吉尚在长崎,也是和李国助拜了把子的。当年李旦和欧华宇结拜之时,把原来的把兄弟许心素也算在内,今日情景恰与当年相似。 想到此,李国助擦擦眼角道:“贤弟,为兄原有一个义弟叫欧左吉,今日他不在这里,你我结拜也把左吉算上罢。” 于是两人论及年齿,李国助是大哥,林海是二弟,欧左吉则是三弟。随即,李国助和林海来到茅屋外面,当场堆土为炉插草为香,结为了异姓兄弟。 第44章 赘婿 结拜之后,林海带着李国助来到博望号所在的港湾,岸边的交易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正如米格尔所言,鸡笼人确实具备清空博望号货舱的实力。这里有两方面原因,一是因为鸡笼人以贸易为生,十分擅长压价,另一方面则是他们可以用来交易的货物也丰富得多。 除了大量的鹿皮和金沙,鸡笼人手里还有硫磺、银子和铜钱,葡萄牙克鲁扎多、西班牙比索、荷兰盾、万历金背钱、元和通宝、庆长丁银……还有各种成色不一的碎银子,琳琅满目好似开了个钱币博物馆。 恰在此时,陈耀祖屁颠屁颠跑了过来,兴冲冲对林海道:“林大哥你去哪了?找得我好苦,这里有几个土人要出高价买船上的盔甲,咱们卖不卖?” 林海愣了一下,这批链甲衫是他在澳门买的。这玩意深受倭国武士喜爱,被称作锁帷子,后来又在忍者中流行了几百年,火影里面御手洗红豆那身渔网装就是这玩意,所以澳门葡人中有专门制作链甲衫卖往倭国的。 这次出海前,他无意间在澳门集市上看到做工精良的链甲衫,想着这玩意反正到了倭国不愁卖,在东番还能派上用场,于是就买了十来套,想不到东番土着也对此感兴趣。 这时伦 林海点点头道:“要买盔甲的土人在哪里,带我去看看罢。” “都在后甲板等着。”陈耀祖边说边在头前带路,一行人都上了博望号。 林海大致扫了一眼这几个土人,为首的那人生得面目黝黑,筋骨如铁,站在那里像根绷紧的弹簧,其他几人看上去也颇为剽捷。之前代表金包里社迎客的那个欧湾也在,不过他身形松垮满脸市侩,在这几个土人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林海闻言微微一笑,道:“这好处就多了。首先,这东番之地有广东好几个府那么大,无论是汉人、倭人还是红毛,都只到过沿海几个地方。扶持武朗称王可以直接获得内陆的鹿皮和金沙,而且东番还有很多矿。” 打发走武朗等人,林海把李国助在船上安顿好,接着叫来了伦 欧湾口中的小巫师很可能就是金包里社的酋长继承人,也就是说这个武朗算是金包里酋长的赘婿,基本相当于太子妃的角色。当然他凭借的可不是美貌,而是武力,几乎所有的台湾土着民族都有猎首习俗,尚武是他们的共同特征。 伦 巴赛族就是基隆、淡水一带的土着民族,这些居住在沿海地带的所谓平埔族大多都是母系社会,村社中子女最多的老妇人往往就是酋长,也有些兼任巫师之职。 伦 林海又道:“当然,留你一人在此确实有些危险,就像我之前跟你讲过的,东番土人都有猎首习俗。所以此事我要跟你商量,看你愿不愿意。” “你听真了。”林海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我想扶持他成为东番之王。” 欧湾和武朗嘀咕几句,又道:“我们的武朗勇士说了,请林老板开个价罢,无论多贵他都想买下这些铁衣服。”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林海按着伦 林海用闽南话问欧湾:“是你们要买盔甲?” 伦 伦 欧湾叽里咕噜和为首的土人说了几句话,似是在请示他该怎么回答,接着对林海道:“是的,这位是我们金包里社小巫师的丈夫。他叫武朗,是我们巴赛人里最出色的勇士,他愿意出高价买下你们的铁衣服。” 伦 林海点点头道:“我想让你留在金包里社住一段时间,你可愿意?” 林海坚决摇头:“不行,这些铁衣服我真的有急用,给多少钱也不能卖。” 林海一边琢磨着武朗的身份,一边回绝道:“见谅,这些铁衣服我要留着自家用,不能卖给伱们。” 欧湾翻译了这句话后,武朗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林海拿捏着火候道:“我看武朗勇士好像很需要这些铁衣服,这是为何?我这个人最崇尚勇士,若是铁衣服对你们来说很重要,等我近期用完之后可以再卖给你们。” 伦 欧湾请示完武朗后回道:“是这样,我们金包里社是几十年前从淡水的沙巴里社分出来的,武朗是沙巴里社大巫师的儿子。现在沙巴里社有一个强大的敌人,武朗想买下这些铁衣服送给娘家,帮助沙巴里社打败敌人。” 林海恍然道:“原来是这样,这么说来这些铁衣服对你们确实很重要。这样罢,最多半年时间我会再来鸡笼,到时我就把这些铁衣服卖给你们。” 林海摇了摇头:“我们的语言、习俗和这些土人差别很大,没有足够的兵力很难统治整个东番,扶持一个土王是最省事的。而且这个土王还能帮我们干很多事,比如牵制大员的红毛,协助守御我们的贸易港口。” 伦 林海道:“那肯定打不过,真要能打过红毛还有我们什么事,但土王的兵也有大用。骚扰、偷袭、哨探,甚至利用他们诈降,或者把大员附近的村社内迁,断绝红毛的粮食供应,这些都能起到很大的作用。” 第45章 布局 伦 只听林海接着道:“还有,这次我准备去浙江捐个武官,方便我们后续采货销货。不过这事还没有谱,如果实在没有门道,我还可以让武朗以东番王的名义去京师朝贡,借使团便利结识几个京官,加上银子开路想来捐个武官不难。” 伦 但接触的时间长了,他发现林海似乎有一个很宏大的目标,虽然具体不清楚,但肯定不简单。直到这一刻,伦 林海的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容:“法不传六耳,方才的话切莫对他人提起。这土王的作用还有很多,有些说出来你也不懂,将来自然会明白。” 其实去京师朝贡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明朝的朝贡贸易往往是亏本赚吆喝,所以一般会拒绝来历不明的番王朝贡。就算是大明会典中有记载的番国,往往也要限制其朝贡频率和使团人数。 不过天启没几年阳寿了,新皇登基之时远夷来贺是很有面子的事,而崇祯又是个好面子的人,所以这事还是有一定可操作性。反正伦 伦 他毕竟只是一个年方十八的小伙,长这么大 想到这,他咬咬牙就答应了下来。 “好小子,够胆!大哥没有看错你。”林海重拍伦 伦 林海笑道:“大舅哥这是被自家兄弟在背后插过刀,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过我大哥为人谨慎,如今落难后首先要见许三叔,定然是有十足把握的。” 伦 林海点头道:“还是大哥考虑得周全。” 林海道:“就像我和武朗说的,最多半年。我想应该是四个月左右,等这里刮起西北风,我差不多就回来了。” 林海温声笑道:“你孤身在此一定要警觉些,切莫一个人出村子。金包里社也有几个汉人和倭人在此定居,只要不出村子就万事大吉。此外,尽快和武朗混熟了,他在金包里地位很高,可以护伱周全。” 那还是嘉靖年间,李旦和许心素的曾祖父李光头和许栋就是结拜兄弟。李光头是福建人,许栋的家乡却在徽商的大本营歙县,这两人一个是恶棍,一个是奸商,偏偏却结为了生死兄弟。 在他这几个弟子中,要说最沉着冷静最有主见的可能是张勇,但此人是个闷葫芦,不擅交际。而这恰恰是伦 石壁闻言有些担心:“李公子,你这个许三叔靠得住吗?万一那姓郑的果真小人得志了,他会不会拿了你交给那厮?” 李国助说着介绍了一下李旦和许心素的关系,说起来李、许两家已经是四代过命的交情了。 不久后,朱纨出任闽浙总督,开始厉行禁海,先是出兵捣毁了当时东亚最兴旺的贸易港口双屿,接着又一路追击李、许残部和葡人商船到福建,最终在走马溪彻底击溃葡人,并在浯屿活捉了李光头。 林海从袖中摸出李国助借他的扳指,笑道:“若没有大哥这枚扳指,我这大舅哥的人马就被黎忠国吞了,小弟也没法在此处再遇到大哥。这扳指也算是功德圆满,小弟今日物归原主。” 这对亦商亦盗的异姓兄弟联手闯出了一片天地,在七十年前的闽浙沿海是首屈一指的华人势力。他们以舟山双屿岛、福建浯屿等地为巢穴,勾结初临东亚海域的葡萄牙人,既做正经生意,也干无本买卖,积累了大量财富。 在印度洋和东南亚盛行西南季风的时候,东海、黄海等西太平洋海域刮的却是东南季风。 李国助推回了林海递过来的扳指,道:“贤弟暂且收着。如今我父亲的情况还不明了,为了稳妥起见,到了中左所后我先不露面,贤弟带着这扳指去请许三叔到船上来,先问清情况再商量后头行止。” 伦 博望号的官厅里,林海、石壁正和李国助闲聊,关于李国助的身份,目前在船上还是个秘密。除了石壁之外,其他人都只知此人是船东的旧相识。 昨天下午博望号完成了和金包里社、大鸡笼社的交易,从澳门带来的货物除硝石外已全部清空,换成了满满的鹿皮、鹿脯、鹿角、硫磺和金沙。 李国助点头道:“贤弟说得没错,若是连许三叔都信不过,那为兄真不知还能信谁了。” 这之后,葡人开始退往广东,并贿赂驻扎在东莞南头城的广东海道副使汪柏,获得了澳门的居留权。而李光头被朱纨直接处死,朱纨也因为断了和海商合作的闽浙士绅的财路,最终被连章弹劾,落得个自尽的结局。 后来许栋也死在养子手中,再加上葡萄牙人后撤至广东,闽浙沿海的权力真空被大海商汪直所填补。此人是许栋的歙县老乡,早年间也在李、许手下讨生活,后来因风暴偶然漂流到倭国,从而勾结上九州岛的倭国大名。 双屿之战时,汪直因在海外侥幸躲过,此后他率部下在舟山烈港重建贸易据点,并唆使倭国大名派麾下武士助其对抗明军,正规军的加入使得海寇战力大幅提升,流毒数十年之久的东南倭寇便发端于此。 第46章 许心素 李光头和许栋先后身死,但后代却没有死绝。他们的后人继续和福建士绅合作开展海外贸易,当然是以更加隐蔽的方式,而且基本也不再干杀人越货的勾当了。 就这样又传承了三代,李旦和许心素成为了当家人。按照两家的传统分工,李旦负责在海外跑船,许心素则负责组织货源。这两人一个精明强干,一个长袖善舞,很快就在东亚海域打造出一个商业帝国。 而且,李许两家多年合作,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尤其到了李旦和许心素这一代,两人肝胆相照惺惺相惜,从小就好得能穿一条裤子。 当年李旦在菲律宾落难,许心素破家营救。甚至因为晕船从不出海的他,竟然在马尼拉大屠杀之后甘冒奇险亲赴吕宋,多方打点试图捞出李旦,虽然没能成功但这份诚心是实打实的。 而几年前,福建当局在红夷犯境之际为了逼李旦出手,直接把许心素关进大牢。当时李旦身边人也担心这是官府要设局抓他,但李旦二话没说亲赴闽海,在明荷之间斡旋调停,最终救出了许心素。 可以说,这两人是割头换颈的交情,为了彼此都算是两肋插刀。要说许心素会背叛李家,那可能跟张飞背叛刘备差不多离谱。 听完李国助的讲述,石壁总算是放下心来。 嘉禾屿控扼九龙江入海口,是漳泉两州的海上门户,故此岛上除了中左守御千户所的世兵外,还驻扎有泉南游击和浯铜游兵把总率领的镇戍制营兵。 许心素在福建经营多年,黑白两道通吃,他的走私基地就设在嘉禾屿上,堪称在官府眼皮底下做贼。如今的厦门可以说是大明除澳门之外最兴旺的贸易港口,甚至超过了合法的漳州月港。 他歇口气接着道:“他自家也抱病在东番四处寻找,谁成想几天后竟然莫名其妙沉船了,颜头领伤心欲绝,派了很多水性好的兄弟下海,费了老大劲才找回了的尸身。” 林海回道:“我义兄让在下带话给许大掌柜的,若是还念两家四代人的交情,请许大掌柜的随在下一行。” 李、许两家的渊源知道的人很少,除了两家直系子孙之外几乎无人知晓,李国助为了让林海放心去见许心素,这才把家族秘辛坦言相告,并告诉他见了许心素之后如何说话才能取信于他。 李国助也已稍稍平复,闻言冷笑道:“猫哭耗子假慈悲,我爹真是瞎了眼!如今东番的兄弟们是不是都听那颜的号令?”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李国助听到确切消息后还是一阵晕眩,若不是许心素扶着都快站不稳了。林海闻言也一阵黯然,奇迹终究还是没能发生,接下来势必要面临和郑芝龙之间的死斗,此人不除他的野望无法实现。 他沉声道:“许三叔,伱方才说我大哥还活着是什么意思?难道有人说我大哥已不在人世了。” 许心素上上下下扫了一眼林海,两指拈着山羊胡子道:“尊驾是何人?为何手里会有这枚扳指?” 许心素一听这话哭得更伤心了,悲声道:“你爹……他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去世了,灵柩已运回平户。” 许心素整理了一下心情道:“是这样,林贤侄。大约两个月前,一官他爹还在的时候传信过来,说是在东番海边发现几具尸体,都是跟着一官去濠镜的兄弟。让我留意一下福建沿海,看有没有一官的消息。” 李国助本来就对李旦的这番安排颇有不满,感觉老爹在藐视他的能力,闻言冷笑道:“我爹这般信任那姓颜的,到头来还不是被这厮和他那好女婿害死了。” 林海抱拳道:“好教许大掌柜的知道,在下姓林名海,这扳指是我义兄的。” 那大头兵不敢怠慢,赶紧向上级汇报。一炷香功夫后,许心素匆匆忙忙从月城城门里出来了。 李国助急切道:“三叔,我爹怎么样了?” 林海换乘舢板上了嘉禾屿,直接把李国助的扳指给到厦门城守门的大头兵,点名要见许心素,并出言恫吓道:“耽误了许大掌柜的大事,你小子吃不了兜着走。” 林海于是带着许心素回到博望号。官厅之中,许心素一见到李国助就抓着他的手臂哽咽起来,迭声呼喊:“一官……贤侄啊,天可怜见你还活着!” 许心素闻言讶然道:“一官,这话从何说起?你爹这两年身上不好,早已和帮中耆老明言,他百年之后就以颜头领为尊,并要你父事于他,这事你是知道的。” 林海打量了一眼这位早有耳闻的传奇巨商,只见他年约五十,面容清癯,身形单薄,头上戴着方巾,脚下蹬着皂靴,脚步虽然匆忙但举止不失儒雅,偶尔习惯性地捋一捋稀疏的山羊胡子。 除了一双丹凤眼透着几分商人的精明,此人活脱脱就是一副文人雅士的形象。不得不说,这个气质和林海想象中的海上豪商大相径庭。不过,想到此人一辈子都在和福建官绅打交道,这也算出乎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了。 果然许心素闻言立马动容,连忙道:“请尊驾带路。” 许心素狐疑道:“为何老夫从未听过尊驾大名?” 许心素和李国助所说的这人叫颜思齐,是漳州海澄人,因受大户豪奴欺凌怒而杀人,跑到平户以裁缝为生。不知怎地就入了李旦的眼,十余年来一直将其视为心腹亲信,常常代李旦统管船队,一路将其提拔为团伙二当家。 此人勇力绝伦,胆气出众,为人豪爽仗义,颇有李旦之风,在团伙中深孚人望。郑芝龙为了攀附他,发挥帅哥优势勾搭上颜家闺女,休了发妻也要当上颜思齐的女婿。 所以李旦才作出这般安排,在他心里最信任的人可能是许心素,最疼爱的人当然是李国助,但真正能保住他的基业又能让他放心托孤的却只有颜思齐。 第47章 海贼王的气魄 李国助虽然不满老爹藐视他的能力,但此前对于这番安排他是基本接受的。从内心深处来讲,他本人并不喜欢风里来浪里去的生活,而且觉得老爹的做法吃力不讨好。事实上,他早就劝说过李旦回到平户,不要亲自出海。 其实这年代的顶级大海商都是这样,像漳州的黄明佐,长崎的张敬泉,巴达维亚的苏鸣岗,也包括厦门的许心素都是如此。他们都依托于某种官方势力,靠替人当白手套吃饭,本人基本上不怎么出海,手上的武装力量也很有限。 李国助认为这些人的做法才是明智的,既不用养那么多兄弟,又能免受海上奔波的辛劳和危险。 但李旦却特立独行,他确实也在做权贵们的白手套,却又在麾下聚集了大批海盗,维持着一支多达数千人的武装团伙,时不时还像不入大海商法眼的海盗那样做点没本钱的买卖。 对于独子的劝说,李旦嗤之以鼻:“你给老子记着,离开大海咱爷俩什么都不是!手里没有几寸铁,别人碾死咱爷俩就像碾死一对臭虫!” 这或许是李旦从西班牙人手里得到的人生教训,也和他本人的绿林气质密不可分。在事业早期,许心素负责厦门事务,李旦负责海上航线以及菲律宾事务,那时他就喜欢和海上群盗来往,在倭寇彻底平息之后的大海商中独树一帜。 这就是李旦不遗余力在东番开拓独立地盘的原因,也是在他人生的最后两年里,没有选择最信任的兄弟和最疼爱的独子,坚持要传位给颜思齐的原因。 说白了,在同时代大海商都满足于做王下七武海的时候,李旦是唯一一个想当海贼王的人。仅凭这一点,他的气概和胸怀已远胜黄明佐、苏鸣岗、张敬泉之流。 事实上,黄明佐在郑芝龙被招安后,新任福建巡抚熊文灿对其弃如敝履,很快就销声匿迹了。苏鸣岗给荷兰人当了一辈子狗,临终前想落叶归根都不行。而长崎的张敬泉,在结义兄弟欧华宇过世后,干脆看破红尘出家为僧。 许心素的结局更惨,他本人被郑芝龙斩杀后,全家老小被福建官府抓进大牢,长子许乐天遁入群盗不知所踪,次子许一龙惨死在黑牢中。 许心素摇摇头:“难!我们很难取信众家兄弟,他们只会觉得是我们叔侄对大哥的安排不满,想要蓄谋夺权。” 许心素道:“听闻是在诸罗山打猎,被野猪拱死了。他身边随从说颜头领有遗言,他死后众家兄弟听郑芝龙号令,还说这是你爹在生前交代的。” “大哥,你死得好冤啊。”许心素抬头望着窗外虚空,眼中流下泪来,咬牙切齿道,“郑芝龙、陈衷纪、杨天生……我许心素若不杀掉这三个忘恩负义之徒,有何面目去九泉之下见你?” 林海突然道:“莫忘了大员的红毛,这事也有红毛一份,难道我们就不找红毛报仇么?” 许心素嘿然道:“这老小子,明面上比谁都客气,暗地里在福建官场不知给我许某人下了多少绊子。就算没这梁子,我许某人也不会放过他。” 许心素还是摇头:“谁能保证这不是屈打成招?而且像刘香、李魁奇、钟斌这几个有奶就是娘的,肯定不会跟红毛对着干,就算信了我们也会装作不信。有点实力又能争取的,只有杨六杨七兄弟俩了。” 李国助吃了一惊:“怎么回事?” 李国助明白自己错怪颜思齐了,愕然道:“这样也行?就凭颜叔那随从一句话,兄弟们能服那姓郑的?” 许心素道:“当然不能,但是陈衷纪、杨天生两位头领都说这事伱爹也跟他们说过,甚至大员的红毛也在颜头领葬礼上说这确实是你爹的安排。红毛还说为了朋友的遗言,如果有哪位头领不服郑芝龙,就是跟他们为敌。” 许心素眼中闪过一道精芒,森然道:“贤侄,你这话可有凭据?莫非你从濠镜赶回东番,就是因为知悉了郑芝龙的阴谋?” 李国助于是把和林海相遇,以及拷问黄程、郑芝虎的情况述说了一遍。 李国助沉吟片刻,迟疑道:“红毛那头……还需从长计议。三叔,你说要是我们揭穿郑芝龙的阴谋,众位头领会不会反了他?” 许心素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我说你爹的遗言怎么会连我都不知道,你明明去了濠镜,怎么又会在东番左近出事?” 李国助彻底服气了:“好个郑芝龙,恁地毒辣,连自己的岳丈也一并干掉,枉费我爹和颜叔对他如此栽培。” 李国助又道:“若是抓住陈衷纪、杨天生这两个老贼,拷问之后让他们签字画押呢?” 许心素点头道:“林贤侄所言不差,这笔账也要跟红毛算清楚。没有大哥和我许某人,他红毛能在大员站住脚?这群白眼狼,许某定然不会放过。” 李国助闻言默然,颜思齐死后团伙里势力最大的也就是这几位了,像陈衷纪、杨天生这样的元老还有几个,但早已经沦为吃闲饭的,平时说话有分量,但实际手底下没几个人。 李国助亦道:“还有黄明佐,这老贼平日也和我爹称兄道弟,到头来却在暗里下黑手,不杀这老贼我枉为人子。” 许心素听到李国助说他爹被颜思齐和郑芝龙害死,讶然道:“贤侄,你这话从何说起?颜头领已在半个月前去世了。” 至于郑芝龙,虽然创下了比李旦更大的事业,其诡谲权变或许过于李旦,但眼光气魄却要逊色不少。此人在招安之后立马放弃了东番地盘,在明清易代的过程中更是授首于人,最终落得个身首两处。 许心素见李国助意气消沉,连忙道:“贤侄莫慌,怎生对付郑芝龙,山人自有妙计。” 李国助高兴道:“三叔有何妙计?” “为今之计,我们可资利用的惟有福建水师。”许心素拈着山羊胡子道,“许某人近来和福建总兵俞咨皋多有往来,此人乃名将俞大猷之子。我打算厚贿此人,请他率兵船去东番,先杀郑芝龙,再灭红毛。” 第48章 忽悠瘸了 李国助一听这话就不靠谱,苦笑道:“三叔,朝廷的水师早就只剩个架子了,吓唬吓唬小毛贼还行,遇到硬点子根本不中用。且不说红毛了,就是眼下的郑芝龙,我觉得福建水师都打不赢。” 许心素却不以为然:“我久在福建岂不知水师虚实,虽然兵船年久失修,将士操练渐少,但也不至于全然是架子。再加上俞咨皋名将之后,家传兵法非同小可,对付一个郑芝龙还不是手到擒来。” 李国助摇摇头道:“三叔,你没在海上跑过。这海上干仗,四周全是海水,兵法能济得甚事?哪边船大炮多,哪边就能赢。别说什么俞咨皋了,哪怕他老子活过来,就凭福建水师这几条破船也无能为力。” 许心素闻言愕然,他平日周旋于福建官绅之中,清曲小唱马吊围棋都是一把好手,甚至分韵集句斗酒行令也能应个景儿,但对于海战确实是一窍不通。别说他了,就连浯铜游兵把总怕是都两眼一抹黑。 为了跟俞咨皋搞关系,许心素倒确实读过俞大猷的集子。李国助这么一说,他突然想起《正气堂集》里好像也有类似说法,一时之间也踌躇起来。 片刻后,许心素道:“那要是不跟郑芝龙打水战,去东番跟他打陆战呢?” 李国助眼前一亮,旋即又摇头道:“难。一是难保不在海上被郑芝龙截杀。二是到了东番地理不熟,补给又跟不上,郑芝龙往山里一躲,耗也能把福建水师耗死。” 许心素这下傻眼了,又生一计道:“那怎生是好?要不我设法把他骗到中左所来,直接杀了。” 李国助道:“可以试试,不过我觉得姓郑的多半不会来。” “也是,除非他确信你死了,否则不会到我这里来。”许心素又道,“平户那头呢?你先秘密回到平户,然后让倭人把他骗过去,再设法除掉他。” 柯克斯这时候已经半信半疑,不过他已是骑虎难下,他早已将这事上报给伦敦东印度公司总部,并且信誓旦旦称这事很有希望。如果现在说自己被骗了,那公司的钱不是白了,这个责任只能他来承担。 李国助道:“也可能是拦截去大员商船的事,又或者都被红毛知道了,这才对我爹痛下杀手。” 于是柯克斯硬着头皮不断加钱,一直熬到万历爷驾崩,李旦声称这事本来已办成了,谁知道皇帝驾崩了,两位重臣还需要对新皇帝的亲信再做些公关,请你们继续加钱吧。 李国助摇摇头:“我在平户的人手不多,恐怕难以得手。而且姓郑的小白脸素来讨松浦藩主的喜欢,我爹现在没了,松浦家的生意眼下就靠姓郑的,坐定不会帮我们。” 柯克斯只能继续填这无底洞,没过多久,泰昌帝吃红丸嗝屁了,仅仅一个多月梓宫两哭…… 这俩货说得有鼻子有眼,号称有门路和明朝重臣取得联系,甚至编了两个子虚乌有的官名,一个叫国务大臣,一个叫国务评议官。不过他们俩需要活动经费来公关,好打通其中的关节。 一直到天启三年英国平户商馆关门大吉,李旦共计从英国人手上骗了七万多两银子,这还不算其他礼品。要知道当时英国人在亚洲混得很惨,平户商馆常年揭不开锅,这已经算是一笔巨款了。 林海一直在冷耳旁听,听到这儿突然来了点兴趣,这么说李旦曾经坑过荷兰人?难怪那天审问郑芝虎时,他问红毛为何要帮郑芝龙,却被李国助阻止了,看来这事不大光彩。 李国助道:“三叔你想过没有,红毛跟我爹合作得好好的,为何要帮郑芝龙?我怀疑是我爹背着红毛干的那些事败露了,这才让他们动了杀心。” 接下来连续五年,李旦和欧华宇不断派船去中国,每次都说取得了可喜的进展,但还差点火候,需要继续加钱。 许心素奇道:“贤侄这是念的什么经?红毛摆明了和郑芝龙是一伙的,如何会帮我们?” 他不知道的是,李旦不仅坑过荷兰人,而且还坑过英国人。 这事要从十年前万历爷健在时说起,当时英国平户商馆就开在李旦的私宅里。于是李旦借机忽悠商馆馆长理查德·柯克斯,他和欧华宇一起向柯克斯宣称,可以帮助英国人像葡萄牙人那样在明朝沿海获得一处贸易口岸。 许心素恍然道:“你是说骗红毛银子的事?” 事实上,李旦劝说荷兰人退出澎湖后,南居益一直想通过他用间,设法把红毛从大员弄走。李旦对此也是满口答应,但很显然,他不会真的把这个生意伙伴从台湾弄走。 李国助道:“所以方才伱们说要对付红毛,我说要从长计议。为今之计,只能想法子和红毛联手,借红毛之手除掉姓郑的,只是这样一来就不能向红毛复仇了。” 柯克斯对明朝两眼一抹黑,看这俩说得煞有其事就信以为真。不仅给了所谓的活动经费,还提笔给“国务大臣”和“国务评议官”各写了一封信,请李旦和欧华宇一并给这两位重臣带过去。 这在荷兰人看来颇具可操作性,于是大员长官宋克又给了李旦大批礼品和公关费。然而荷兰人不知道的是,这个葡萄牙人曾走通的道路在时任福建巡抚南居益那里根本行不通。 结果当年李旦和欧华宇就派船去了明朝,却谎称被海盗抢了,然后要求加钱。柯克斯这时已经被忽悠瘸了,一边到处凑钱,一边还把英国国王詹姆士一世的通商文书翻译成汉文,并请李旦和欧华宇设法送到万历皇帝手里。 许心素彻底没招了:“如此说来,我们竟拿这姓郑的束手无策?” 后来李旦又用差不多同样的套路坑荷兰人,不过比起忽悠对明朝一无所知的英国人,这事难度要稍高一些。他的说辞变成了通过公关福建巡抚,让荷兰人获得到厦门贸易的权力。 当然,表面工作还是要做的。比如李国助说的拦截商船之事,李旦一直暗中指使小股海盗在福建通往大员的航线上打劫,一来对南居益有个交待,二来方便许心素垄断跟荷兰人之间的贸易。 可怜荷兰人被蒙在鼓里,还和李旦签订了一份协议,凡是大员方面抓到华人海盗,一律都交给李旦处置。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些海盗九成九都是李旦在暗中指使的,结果抓了贼还交给贼头处置。 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些事直到李旦和颜思齐先后死去,才被大员当局知晓。可以说虽然荷兰人段位略高,但碰到李旦这个人精,他们和英国人一样都被忽悠瘸了。 第49章 打铁还需自身硬完毕求追读) 许心素稍微回过味来,沉吟道:“以贤侄之意,红毛只是想除掉你爹,换一个人做生意,但此人并不一定非得是姓郑的。” 李国助道:“没错,红毛不知我两家渊源,他们既然可以和姓郑的合作,自然也可以和三叔合作。三叔手上有生丝,姓郑的有什么?无非是几百条船,红毛缺的是生丝不是船。若是三叔亮明态度要红毛选边站,红毛会选哪头?” 许心素捋着胡子道:“贤侄所言,也不无道理,但只怕黄明佐这老贼会给姓郑的卖丝,如此我们只能让些好处给红毛,姑且一试罢。俞咨皋那头我也再去打点一番,探探他的口风,看他愿不愿意收钱替我们报仇。” 李国助道:“眼下也只能如此了,走一步看一步罢。” 林海在一旁听完了这对叔侄商量的对策,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这两人根本不是郑芝龙的对手,要剪除这个拦路虎恐怕是只能靠他自己了。 首先是对于荷兰人的武力,许心素过于低估,李国助却又太过畏惧。可能他曾经见识过西欧坚船利炮的威力,对其畏之如虎,所以那天得知郑芝龙和荷兰人勾结后,他的 事实上,荷兰人当然不是俞咨皋之流可以对付的,但这并不代表其不可战胜,后来郑芝龙父子就多次在近海用纵火船战术将其打败,海战史上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 其次,最关键的一点,许心素和李国助都低估了郑芝龙。 此人接替颜思齐后面临两大问题,一是无法从许心素这里获得货源,二是李旦团伙山头林立,郑芝龙却威望太弱难以驾驭。但他只用了一招就基本化解了这两个问题,那就是劫掠福建沿海。 在李旦团伙里,刘香、李魁奇、钟斌这些实力派都是海盗出身,若不是李旦只允许海上打劫,这些人早就像嘉靖大倭寇那样闹起来了。 只要这么一闹,名义上的话事人郑芝龙自然会威望大涨,这就跟战时总统支持率更高一样。更何况作为李旦的义子和颜思齐的女婿,原本由颜思齐统领的李旦嫡系部队本来就听他的。 林海道:“大哥方才说要利用红毛,小弟十分赞同,不过有黄明佐这老贼在,我料红毛即算答应了许三叔,也未必会真出力。我们先稳住红毛,至少争取其两不相帮,待灭了郑芝龙后,该算的账还要与红毛算。” 许心素和李国助的对策基本上和历史上完全一样,前者一味迷信俞咨皋,后者则把希望全寄托在荷兰人身上,而他们的结局也证明了这两条路都走不通。 许心素颔首道:“这个自然,我让犬子乐天去一趟平户,一官乔装打扮一番后就藏在乐天船上。至于红毛那边,也得等乐天回来后再去摸摸情况。” 许心素闻言道:“林贤侄所言不差,我明日就装两船货,一官你尽快给松浦藩主送过去,这条线不能断了。” 许心素闻言一挑大拇指道:“好!林贤侄有志气!” 李国助本想辩驳,但看许心素这么说也就作罢了,反正这事还早,将来再劝说不迟。 许心素闻言道:“这有何难?贤侄当真擅长海战?” 林海笑道:“或许比不上俞总兵家学渊源,但对付郑芝龙这黄口小儿应当是手到擒来。” 虽然林海是知道历史的,多少有点事后诸葛亮的意思。但他相信如果是李旦面临如此局面,他绝对不会把宝全押在外人身上,打铁还需自身硬哪! 郑芝龙正是看准了这一点,在抢劫过程中尽量做到不滥杀,最后终于成功就抚。这让他直接获得了福建货源,甚至都不用给官府或士绅当白手套了,当然对福建大员和朝中大佬的打点那是少不了的。 李国助忙道:“贤弟多智,愚兄正要聆听贤弟妙计。” “这样最好。”林海点点头,许心素手里多少应该也有点海上力量的,看来是由他的长子许乐天在掌控。 劫掠所得不仅能弥补失去许心素货源带来的损失,而且在明金战争的节骨眼上,郑芝龙还能用武力迫使明朝对其进行招安。这是他相比汪直的幸运之处,毕竟嘉靖时期的北疆虽有俺答肆虐,但毕竟不像现在直接丢了大半个辽东。 只听林海又道:“除了红毛之外,还需考虑平户那头,至少要让松浦家两不相帮。所以大哥得尽快回到平户,松浦家这个立场应该不难争取罢?” 果然李国助点头道:“只要有许三叔这里的货源,平户那边断然不会翻脸。不过要让他们出兵很难,我们和郑芝龙的恩怨只能自己解决,松浦家乐得同时和两家做生意。” 他接着道:“我原来在泰西经商,对泰西列国的兵船都很熟悉,和他们的水师也干过几仗,对于海战还是有些心得的。方才许三叔说要利用福建水师,却不知有没有门道替小侄谋个一官半职?” 历史上李国助在与郑芝龙为敌时一直住在平户,所以林海料想这应该问题不大。这其实也是他最关心的一点,日本的市场渠道对他来说太重要了。 林海道:“这就够了,对付郑芝龙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我们的买卖不能断了。否则没有银子万事皆休,光是许三叔要调动福建水师就得下不少本钱,还不知何时能见效。” 林海补充道:“目前还不宜让郑芝龙知道我大哥还活着,所以许三叔还要和这贼子虚与委蛇一番,防止这厮在海上劫船。包括争取红毛之事也先缓一缓,一切等我大哥到了平户再说。” 一念及此,沉默许久的林海开口道:“大哥,适才听了你和许三叔的计议,小弟也有些心得,可否也听我说几句?” 他故意称赞俞咨皋贬低郑芝龙,其实不过是在捧许心素的臭脚。 许心素虽明知这一点,但心里还是颇为受用,当即拍胸脯道:“这事在我,贤侄只管说要在福建水师谋个什么职位?” 林海淡淡一笑:“我说的不是福建水师,而是浙江水师。” 第50章 浙江海道洪承畴 许心素皱眉道:“浙江水师……这不是舍近求远吗?” 林海回道:“福建水师这边,俞咨皋已在许三叔掌中。小侄要是能在浙江水师谋个一官半职,到时带着本部兵船南下,不是更能助许三叔一臂之力?” 许心素听这话也有道理,沉吟道:“若是浙江水师,却要多费点周章了。” 林海一听有门,忙道:“需要多少银子打点,还请许三叔给个数。” 许心素此时显出传奇巨商的豪气来,一挥手道:“此事无需贤侄操心,打点之数自有老夫一力承担。” 林海松了一口气,历史上许心素在俞咨皋那捐个把总了两万金,要照这个价,眼下他还真有点吃力,毕竟绍兴严掌柜那里他多少得露点家底。不过钱谦益买状元也就了两万金,想必许心素那两万金不光是买个把总这么简单。 他嘴上仍在客气:“这是给小侄求官,怎好让许三叔破费?” “贤侄也是为了替我大哥报仇,这银子自然是老夫出。”许心素板着脸道,“贤侄若是再推辞,便是看不起我许某人了。” 林海就坡下驴道:“那小侄恭敬不如从命。” 在海上漂了近一个月的水手们欢呼雀跃,除了部分人要值夜守船外,其他人都可以上岸放松一晚。这一夜,中左所城的秦楼楚馆生意一片红火。 许心素又道:“浙江一共有六个水师把总,沿海各府基本都有水寨,不知贤侄想在何处为官?” 林海笑道:“小侄谨记许三叔教诲。” 但卫所是世兵性质,军籍管理上统于五军都督府,下统于各都指挥使司,流程上要复杂一些。 许心素看他都想好了,便满口答应下来:“好,那老夫就替贤侄在舟山谋个千户职位。不过这卫所官麻烦一点,可能需要小半年的时间。” 安顿好李国助后,许心素便带着中左所军户们来博望号卸货。林海早已让陈耀祖准备好账册,递给许心素道:“这是船上的账册,请许大掌柜的照着清点。” 书办接过账册一看,登时就傻眼了,转头对许心素道:“东翁,这账册……晚生看不懂啊。” “不点了,你的人把账做好,给我的人照方才说的算银子就是。”许心素大气地挥挥手,接着就催促身后的军户们道,“动手动手,货舱的货扫数搬下来,莫耽误吃晚饭。” 林海这才想起博望号是用阿拉伯数字记账,连忙吩咐陈耀祖:“快誊抄一份,用苏州码子。” 林海心中暗道侥幸,海道副使是主管一省海防的正印官,许心素既然和浙江海道有关系,那他今后在舟山岂不是如鱼得水? 许心素笑着摆手道:“贤侄勿忧,些许小事,老夫还料理得来。其实也不算棘手,先给你落个卫所军籍,过几个月升个千户也容易得紧。” 林海心中一动,难道这是…… 林海摇摇头道:“此事宜早不宜迟,如今那郑芝龙有数千人马,小侄想尽快募兵操练,早日灭了郑贼。” 他关心道:“珠娘,伱身上不好?” “莫要全搬了,硝石要留着,硫磺也留三百担。”林海说着对陈耀祖道,“誊账册时把我说的这些扣除了,另外还有那十几套盔甲,也要留下。” 许心素又补充道:“这人胆子大,只要把他伺候好了,别的官不敢干的事他都敢干,当然他胃口也比别人大些。另外他好谈兵事,最喜别人在兵事上奉承于他。” 林海道:“这无所谓,我只要有个名目,水兵可以另行招募。” 许心素道:“好,既然如此,明日一早我便让犬子一龙随你北上。” 珠娘像看白痴一样看着林海,眼中竟透着丝丝小女人的幽怨,这神情在泼辣的珠娘身上可不多见。 林海早已胸有成竹,忙道:“朝廷水师都有兵额,我想额外私募一些水兵,为了掩人耳目,最好是在宁波府海外的舟山做个武官。” 许心素沉吟道:“浙海沿海的水寨早已内迁,舟山如今除了一个参将,就只有两个千户所。参将是别想了,如今卫所武备荒废,世兵久不操练,怕是也不济事。” 陈耀祖满心巴望着下船去玩,闻言顿时就无语了。这是何苦来哉,搞一套别人都不懂的数字符号,到头来还得换成苏州码子,莫不是消遣本少爷? 林海对许心素歉然笑道:“许大掌柜的,还是清点清点罢?” 陈耀祖欲哭无泪,若非本少爷不愿做账房,当初船厂何必要招人?现在倒好,好不容易从濠镜跑出来,结果给当初自己招来的账房做账房……本少爷吃饱撑的,自作孽不可活啊。 他于是和林海介绍起这位泉州同乡:“此人名叫洪承畴,表字彦演,雅号亨九。这位道尊和别的官也没什么两样,无非贪财好色,贤侄只要投其所好就行。” 这个林海也略懂,水寨游兵是镇戍制下的建制,带有募兵性质,地方大员任命起来很方便,比如许心素捐个把总就是俞咨皋一句话的事。更有甚者,像茅元仪不过一介白衣,只因得到孙承宗赏识,直接就署理觉华岛副总兵。 于是博望号向嘉禾屿前行,在许心素的指引下停靠在港口栈桥边,接着他让李国助披上一件斗篷,随自己进了中左所城。 许心素矜持地捋着胡子道:“贤侄莫要抬举老夫,若是早几年这事还真不好办。不过如今的浙江海道恰好是福建人,还是我泉州同乡,这可不是贤侄的造化么?” 当天晚上,许心素包下中左所城最大的几家酒楼,设宴款待林海的家眷和船员们。 晚宴后林海一行回博望号,喝了点酒的珠娘突然干呕起来。林海心中纳闷,珠娘的酒量一向很好,在船上可说仅次于伦 “清点什么?”许心素接过账册,递给身边的千户所书办,“鹿皮和金沙照平户价,硫磺照福建价,算算值多少银子,派人去银库里搬过来。” 一念及此,他忙道:“不知这位大人姓甚名谁,小侄到任后定当小心侍奉,绝不让许三叔落了不是。” 林海担心这事不好办,又道:“若是舟山不好办,别处也行,但最好是在海岛上。” 林海连忙拍马屁:“许三叔真是手眼通天,不仅福建官场尽在掌中,连邻省浙江也予求予取。” 林海拱手道:“多谢提点,不知许三叔派谁办理此事,要不明日一早就和小侄一道乘船北上浙江?” 许心素挽留道:“何必如此急忙?贤侄初到中左所,何不多住几天再说?” 许心素胡子一掀,笑道:“还要找谁销货?老夫全收了就是。” 许心素赞许地看了一眼林海,这小伙上道,应该是个能混的。 林海落定一件大事,心情颇为舒畅,忽又想起船上的货物急需变现,于是道:“此外,小侄船上现有不少鹿皮、硫磺、金沙等物,不知许三叔能否代为销货?” 果然,秀娥在一旁满脸喜气道:“夫人这是有喜了。” 林海又惊又喜,抓着珠娘的双肩道:“你虎啊你,有了身子还敢喝酒?” 珠娘白了一眼他,噘嘴道:“上来就怪人家,我就喝了一点点,有什么打紧。” 第51章 人生赢家 林海心潮澎湃,看来今天这是双喜临门啊,不仅捐官的事有了着落,连娃都有了,一时有点人生赢家的感觉。 他激动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珠娘的眼神依然透着幽怨:“离开濠镜前我找大夫把过脉,那时已有快两个月,现在差不多两个半月了。” 林海暗道一声惭愧,出发之前那段时间他忙得不可开交,白天和米格尔一道忙活换船、进货、招募水手的事,每天中午还得抽空看影子校准手表,到了晚上又要教珠娘识字。 至于那几个跟班都是白天跟着珠娘学识字,伦 这么一来,他自然就没注意到珠娘的变化,否则他肯定不会答应珠娘跟着博望号航行。 不过这丫头是真的虎,身怀六甲还敢出海,似乎一点都没当回事。 想到此,林海对珠娘道:“你不能再在海上颠簸,就在这里先住下罢,等着我回来。” 珠娘之所以没告诉林海,就是怕被留在濠镜,闻言急道:“不行,你休想撇闪了我,我不要独自留在这里。” 林海道:“当然不是独自一人,让阿爸和七仔也留下,再雇几个丫头和老妈子伺候你。” 林海愈发奇怪,铁蛋平日向来是最老实听话的,从不提什么非分要求,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他故意板着脸道:“你几时学会挑肥拣瘦的?” 林海拍拍他的肩膀:“铁蛋,你上回替我挡箭,大哥心里很是感激。你要实在不愿学认字,今后就在大哥身边做个亲兵罢。” 吕铁蛋趁机道:“大哥,我听秀娥姐说你马上要做千户了,能不能封我做个百户,我一定好生做。” 林海奇道:“这是谁说的?” 林海认真道:“当然要,老妈子给伱洗衣做饭,丫头给你端茶倒水,还要陪你说话解闷。” 珠娘噗嗤一笑:“那我不成官太太了?” 吕铁蛋道:“张大哥说他不喜欢人多吵闹,就在船上守着。陈大哥么?好像喝完酒跟着歪嘴和瘦猴走了。” 珠娘和秀娥走后,吕铁蛋支吾道:“大哥,能不能别把我留在这里?我力气大,船上起锚搬货,都能出力。” 林海拍着他的肩膀道:“有道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莫要妄自菲薄,在大哥心里,你一点也不比别人差。” 吕铁蛋想要否认,但奈何在林海面前说不出假话来,一时没了言语,只觉得脸上一阵阵发热,幸好他皮黑也不太显红。 “不是,大哥,我没有。”吕铁蛋连忙否认,但却忸怩着不肯说出真实原因。 林海心想珠娘的月份还小,又是个闲不住的人,整天闷着可能对胎儿更不好,于是道:“既如此,你可从人牙子处买些细仔,每日教他们识字算账,权且作个消遣。” 林海恍然大悟:“是怕秀娥看不起你罢?” 林海有些好笑,这小孩才十六岁,在跟班团里年纪最小,他对秀娥那点意思大家都看出来了,这小子还当别人不知道呢。 吕铁蛋道:“他说伦大哥巴不得天天围着大哥抓乖卖俏,定然不会因为晕船就要留在东番。” 珠娘知道许心素替林海捐官的事,闻言道:“我即算当了官太太,也过不惯那般日子,没的闷杀了我。” “铁蛋,你既然喊我一声大哥,莫说区区一个百户,将来当个大将军也未必不行。但前提是你要识字,算账可以不学,但至少要认得一千字以上,否则只能一辈子做个亲兵。” 林海道:“哦?他是怎么说的?” 珠娘知道林海这次航程还需要很长时间,到时肚子大了在船上确实不方便,只得答应留下来:“买几个好?” 吕铁蛋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林海心下奇怪,便对珠娘道:“你和秀娥先回船上,我和铁蛋说几句话。” 吕铁蛋打小就没有爹娘,他对林海和珠娘多少有点孺慕之情,闻言道:“可是陈大哥能写会算,张大哥也是识字的,伦大哥和秀娥姐学得快,只有我最没用。要是这回我再留下,大家就更看不起我了。” 珠娘听说不是给她解闷玩的,一下就来劲了:“那便依你,如此真得买几个老妈子,这么多张嘴要吃饭呢。阿爸身子骨不好,我也没空照顾他了。” 林海想了想道:“先买二十个罢,男仔女仔都要一些,十一二岁的最好,就当成自家细仔来教养。” 珠娘嗔怪道:“人家哪有恁娇贵?要许多人伺候。” 林海眉头一皱,他知道张勇眼光犀利,但从未听他议论过别人。不过考虑到他和陈耀祖的关系,这又是私下议论,也就释然了。 林海脸颊抽搐了两下,这小子就比吕铁蛋大一岁,年纪轻轻就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现在离开濠镜更无法无天了,看来得替他老子好好管教管教。 林海笑道:“这是什么话?你伦大哥晕船留在东番了,可有人看不起他?” 他突然发现这两人不知去了哪里,晚宴上陈耀祖还在,这会也不见了。于是道:“陈二少和张勇去哪了?” 林海道:“多雇些下人就是,你莫要太累,千万着意休息。教小娃识字让秀娥负责,你就偶尔去看看,权当解个闷儿。” 林海叉腰道:“现在还不是,不过也快了。” 林海笑道:“你还记得吗?我在濠镜说过要开一家夫妻店。这店的排面比较大,需得多教养几个能写会算的伙计,还要对我们忠心。” 他忽又想起一事,笑着对吕铁蛋道:“你也留下来,让秀娥给你补补功课。” 珠娘吃惊道:“买这么多,我怎么管得过来?” 吕铁蛋回道:“是张大哥,他和陈大哥闲聊时,我无意中听到的。” 吕铁蛋道:“伦大哥不是因为晕船留在东番的,他是在帮大哥做事。” 吕铁蛋闻言激动道:“大哥,我一定用心学。” “好,你就留在这里,多下些功夫补补功课。另外,有空闲收拾收拾自己,莫要整天脏得像个泥猴,你看看人家陈二少,逐日打扮得枝招展的,那才讨小娘子喜欢。” 中左所城,陈二少跟着歪嘴、瘦猴等人一起走进听涛阁,顿时引得娘儿惊呼,一时之间满楼红袖招。 第52章 许家兄弟 除了新婚那段日子,林海很少和珠娘行周公之礼。因为珠娘总是推说秀娥就住在隔壁,怕闹得动静太大,她害羞。 如今林海才知道,害羞什么的都是借口,这两个字在珠娘的字典里基本不存在。她之所以拒绝,是因为早就有了身子。 不过这次分别少说也要四个月,林海决定和珠娘温存一番,不过他也怕伤着肚里的孩子,于是…… …… 珠娘咳咳地干呕起来:“贼强人,全无一些儿体贴,我害着喜,就恁地欺负人家。” 林海理直气壮道:“谁叫你有了身子还敢隐瞒,你相公眼看好赖也是个五品官,若不治治你今后成何体统?” 珠娘白了他一眼,冷笑道:“喝!林大人好大威风,遮莫民女见了伱还要下跪磕头?” 林海摸摸鼻子道:“倒叫你说着了,就我方才教你的这一式……跪着更添情趣。” 珠娘直接一脚踹过来:“你给老娘滚下去罢!” 林海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小腿,顺势在她还不显怀的肚子上摸着:“娘子,你说两个半月前就害喜了,遮莫你相公是一箭就上垛?” 许一龙闻言道:“爹说得是,是孩儿多心了。” 珠娘听他说得如此郑重,不由鼻子一酸,长长的睫毛上雾气朦胧。 李国助已换上一身干净衣裳,闻言苦笑道:“一龙兄弟别来无恙,我这回遭逢大难,还好妈祖保佑捡了条命回来。” 中左所城,许心素府邸。 珠娘疑惑道:“这是为何?” 几人又说了一会话,眼看已到子时,便各自回房歇息了。许心素在丫鬟伺候下刚洗完脚准备就寝,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一龙回来了?老爷怎么也不告诉妾身。”许心素的发妻,也就是许乐天和许一龙的生母,闻言赶紧去开门。 他想了想接着道:“阿爸老了,七仔和我们的娃又还小。到时你就认秀娥做契女,再作主把她许给铁蛋。这两个都是好孩子,秀娥心细,铁蛋有把子力气,到时也好有个照应。” 林海嘿嘿一笑道:“适才戏弄你的,你相公有娘妈保佑,定然不会有事。且不说这个了,明日一早我去寻许三叔,拜托他这些时日替我照料你们。” “我恨不得杀了这个逆子。”许心素年老体衰,这一巴掌用力过猛,差点把胳膊甩脱臼了,一边说一边揉着手掌。 珠娘大惊失色道:“这是娘妈告诉相公的?” 珠娘闻言松了一口气:“既是有娘妈相助,相公一定能成事,天塌不了。” “都是你平日娇惯的,看看他成个什么样?”许心素数落老妻一句,又对许一龙道,“还不快滚,要哭死你老娘不成?” 许一龙咬咬牙道:“孩儿方才仔细想了,如今这局面是姓郑的占上风,咱们许家跟他又没仇……” 许一龙迟疑道:“爹,孩儿说了你老莫要动怒。你先答应孩儿,否则孩儿就不说了。” 这后生正是许心素的次子许一龙,乃是漳州府学的正经生员,开始说话的那长大汉子却是他的兄长许乐天。 许心素年轻时也考过秀才,但惜乎到老只是个童生。对于次子,他一直也是引以为豪的,闻言心中怒气早已平息,只是嘴上仍道:“长嘴妇,慈母多败儿。” 许心素皱眉道:“你又在外头惹了什么事?” 许心素坐在上首,挥挥手道:“好了,天也不早,都是一家人闲话少叙。” 一个年轻后生推开书房的檀香木门,擦擦额头上的汗水道:“爹,什么事这般急忙?孩儿今夜请了赵同知喝酒,临时又推说有事,一路快马回来,跑出一身臭汗。” 那年轻后生正用云锦丝帕在脸上擦着,闻言移开帕子看了一眼,惊道:“李世兄!” 珠娘没好气地娇嗔道:“看把你能的。” 是夜,许心素久久不能入睡。 许心素怒气冲冲道:“要是有一天你老子也死在郑贼手上,遮莫你也要和那姓郑的把酒言欢?” “他大半夜回来的,明日一早就要走,告诉你作甚?”许心素回了老妻一句,吩咐屋里的丫鬟都出去,接着对许一龙道,“还不去睡觉,又来干什么?” 珠娘赶忙捂住他的嘴:“呸呸呸!不许你胡说。” 这固然跟李国助在很小的时候就移居平户有关,而他的父辈祖辈都是在福建长大的,从小就跟许家人好得蜜里调油。但更大的原因却在于许一龙从小浸淫四书五经,打心眼里就看不起李家的草莽气息。 “天下很快就要乱了,广东大约还能安享二十年太平,再往后也会打得血流成河。”林海说着叹了口气,接着又道,“去海外的话千万不要去吕宋。” 李许两家正是靠着几代人分工明确又肝胆相照,这才打造出如今这个海外贸易的商业帝国,可是到了许一龙这代,两家人的感情突然就淡漠了下来。 “你还有理了?亏你还是个生员,岂不闻天下之达道五: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从你太爷爷辈起,李许两家四代人义结金兰,如今你李大伯被那郑贼谋害,你说我许家跟郑贼没仇?” 许乐天出言反驳道:“二弟多心了,今夜我跟林兄弟多喝了几杯,这人是条讲义气的汉子。” 林海轻轻拿开她的手,认真道:“我是说万一,要是过了年我还没回来,你就先搬到内陆去,明年福建沿海就不太平了。等我们的娃出生后你再回广东,在孩子十八岁前一定要坐船去海外,之后再也莫要回来。” 半晌后,林海又道:“我给你留下五千两银子,回头你找许三叔,让他替你寻个银匠,打几副头面,再换些轻便的细软。要是过了年我还没回来,你就照我说的做。” 林海突然道:“说正经的,这回我在海上要是出点什么事……” 许一龙捂着脸委屈道:“就算孩儿说得不对,也是为了我们许家好,爹你何必动气,气坏了身子岂不是孩儿的不是?” 许心素也道:“洪亨九是他顶头上司,他敢拿了我们的好处不办事?再说这人想做倭国生意,但却没有门路,他害死了黄程和郑芝虎,和郑芝龙已是死敌,平户那头他只能指望我们。” 珠娘看他面色凝重,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紧紧依偎在他怀里。 许一龙爬起来灰溜溜退下,许妻仍不依不饶道:“一龙怎么就不成个样?人家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将来肯定能中进士点翰林,到时咱许家就是官宦门 许一龙道:“就怕他光拿好处不出力。” 林海肃容道:“娘妈说了,这是逆天而行,不一定能成,但无论如何我总要试试。” 许心素抬手打断他:“管他什么怀抱,既然卖了黄程和郑芝虎,总不至于是郑贼的人。这人是个有本事的,眼下想从咱们这里得些好处,咱们给他就是,只要他能帮我们一起对付郑贼。” 话没说完,许心素啪地一耳光就甩了过去。许一龙他娘在一旁看了,急道:“老爷,你干什么要打一龙?” 许妻素来最疼爱这个小儿子,见状一抹眼泪就开始哭天抢地:“老爷你何苦咒自个儿,这不是要逼死一龙吗?你不如先打杀了我。” 许一龙见父亲出此诛心之言,遭不住扑通一声跪下,自扇耳光道:“孩儿不敢,是孩儿错了,爹你老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 他说着把李国助和林海之事细说了一遍,接着对次子道:“一龙,浙江的洪亨九向来是你在打点,林贤侄捐官的事,明日你坐他的船去宁波,把这事办妥了。” 许一龙沉吟道:“这个林海来历不明,跟咱们非亲非故的,接近李世兄怕是别有怀抱……” 许一龙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爹,是孩儿一龙。” 林海点点头:“没错,她老人家要我来挽救这天下,所以我才找许三叔捐了个千户,先练点兵再说。” “一个破同知,算个鸟?二弟你瞧瞧谁来了?”黄梨官帽椅上,一个皮肤黝黑的长大汉子朝身旁的李国助努努嘴。 相比之下,许乐天和李国助就要亲近得多,这两人都在海上跑船,彼此打交道也多一些。或许,该让次子一龙专心搞他的举业,让长子乐天也多和福建官绅打打交道? 但无论是待人接物还是人心算计,长子乐天都远不如乃弟,如果让他作为福建基业的继承人,只怕是守不住家业的。 许心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窗外雄鸡唱白也未能成眠。 周日开始裸奔,收藏基本不咋动了。有没有大佬认识搞书单的,帮忙推介一下这本书?最好是主推幼苗的长评书单。 第53章 士绅天下 许一龙昨晚也没睡好,不过他惯于应酬,再疲倦也能保持职业的微笑。 博望号上,他和林海谈笑风生,一路引经据典舌灿莲,一会儿说林海纵横四海好似虬髯客,一会儿又说他义薄云天堪比关云长。 林海自然也投桃报李,称赞许一龙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将来定能金榜题名位极人臣。 两人商业互吹,从福建一路吹到浙江,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一时颇有点惺惺相惜之意。 五天后,船到宁波府,林海突然指着海岸道:“贤弟,你说这大明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 许一龙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下自然是朱家天子的。” 林海摇摇头道:“这话自然不错。不过依愚兄浅见,至少在这江南各省,大明天下与其说是朱家天子的,倒不如说是像贤弟这般士子的。” 许一龙失笑道:“林兄太抬举我们这些百无一用的穷酸了。” 林海正色道:“这真不是愚兄溢美之词,就譬如我罢,一介商人,位于四民之末。假如要给我的生意找个靠山,是得到皇帝赏识好,还是和本地士绅关系深厚好呢?” 许一龙道:“林兄眼看就是官身了,不再是商人。” 林海不动声色道:“我虽生在异域,但一直心系故土。家父从小就教我读史,家中叔伯也常到濠镜进货,对大明世情还是略知一二的。” 许一龙笑道:“有官兵才好,如今浙江海上都是些小毛贼,借他们七个头八个胆也不敢来此撒野。” 许一龙道:“那自然还是有士绅做靠山好一些,皇帝高居九重,就算再赏识林兄,林兄也不可能为了一点商贾贩利之事就去劳烦圣驾罢。” 张溥现在还名声不显,但两年后,此人抓住魏忠贤倒台但阉党逆案未定的窗口期,在苏州领导了驱逐阉党骨干顾秉谦的运动,一时之间名重天下。到了崇祯三年,他就组织起了名震天下的复社,江南文社几乎归于一统。 复社名义上只是一个大型备考交流班,以切磋时文为主,但实际上其政治意味很浓厚,且具有一定组织度,虽然松散但毕竟不像东林党根本没有组织。 林海略带唏嘘地点点头,后世的宁波梅山岛因保税港区而闻名于世,但四百年前不过是方圆不到半里的一个小岛,一时之间颇有沧海桑田的感觉。 他听许心素说过,以前许家从浙江进货都是走的陆上水路,效率极低。自洪承畴出任浙江海道以来,他们才获得一处可靠的港口。如今看来许心素所说的就是这梅山港,不过尚须借霩衢所的兵船将货物转运至此。 “除非愚兄这生意是替皇帝做的,那得先挥刀自宫了才成。”林海戏谑一句,接着道,“士绅就不同了,尤其是江南士绅,同乡故旧遍及官场,动不动就包揽诉讼把持上官,真可以称得上是土皇帝也。” 林海问许一龙:“这里有官兵?我们的船停在此处不碍事罢?” 他自己则和许一龙一道上了霩衢所的冬仔船,这是一种小号福船,长约七丈,吃水仅六七尺,又名海沧船,是东南沿海最常见的水师兵船之一。这种船型帆橹皆备,轻巧灵便,在近海和内河均可航行。 许一龙见林海笑而不语,似是仍想作此打算,又接着道:“即算林兄真能找到这么一人,又资助其结成了千人大社,此人定然会爱惜羽毛,怎肯为了林兄的生意上下奔走?” 林海见他胸有成竹,放下心来道:“这是哪一部驻军?” 而曾经背叛过东林党的阮大铖,为了跟复社讲和,在张溥运作周延儒复相一事中自掏腰包下了血本,但事后复社仍不领情,阮大铖终崇祯一朝难求一官。甚至在其为避战乱居于南京时,复社士子公然贴大字报将其赶出留都。 许一龙称赞道:“海外游子,一片拳拳之心,难得难得。” 林海摆摆手苦笑道:“一个卫所武官,在士绅眼里比商人能强到哪里去?愚兄方才之问,还望贤弟有以教我。” 林海笑而不语,这事何必非得是“水太凉”不可?娄东二张也行啊,尤其是写《五人墓碑记》的那个张溥。此人是婢仆之子,野心勃勃却身无长物,不是最合适的人选吗? 许一龙摆摆手道:“林兄太客气,你既是李世兄的义弟,那就和我的亲哥一般,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 林海谦虚道:“贤弟谬赞了,我初回故土,许多事情还需贤弟提点。愚兄有个想法,不知可不可行,还请贤弟指正。” 许一龙深深看了一眼林海,道:“林兄真乃神人也,从泰西归国才半年多,对中土之事便如此了解。” 许一龙吃了一惊,林海的思路天马行空,委实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他暗暗思量,父亲说的果然没错,此人确乎是个有本事的,绝非李旦父子那种草莽之辈,只不过这事可能还是想得简单了。 他转头看向陆地,只见港口西北方向有一座小城,正对他的城墙约有一里多长。城墙是夯土建筑,没有包砖,高约两丈,看样子有些年头了,城楼上有几个士兵正在向博望号了望。 为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林海下令所有船员均不得下船,并留下石壁在船上坐镇,以免水手上岸闹出事来。 且复社以青年士子为主,规模远比东林党庞大,同时又和东林前辈同气连枝,可以说在崇祯一朝都是风光无限。他们虽然不能决定军国大事,但在江南这一亩三分地,地方官甚至宁愿得罪皇帝,也不愿得罪复社。 林海笑了笑道:“贤弟说得是,是愚兄异想天开了。好在愚兄的买卖也不大,在舟山有洪道尊罩着已是绰绰有余,这都赖贤弟之力,他日愚兄定当有以报之。” 别说地方官了,连内阁首辅周延儒都千方百计要和复社搞好关系,在被温体仁搞下台后,甚至要靠张溥运作重新入阁之事。 许一龙道:“小弟洗耳恭听林兄高论。” 说话间,博望号已在许一龙带来的伙长指引下靠岸,许一龙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小岛道:“此乃梅子岛,俗称梅山,所以此地名为梅山港。” 林海道:“我听闻江南士子喜好结社读书,但很多文社都缺少财费。愚兄要是侥幸把买卖做大了,将来寻一个知名文社的魁首予以重金,助其广招社员壮大声势。有朝一日要是能把江南文社统为一家,贤弟以为这个靠山如何?” 他想了想道:“林兄这主意好是好,莫说把江南文社统为一家,只要能结成一个数千人的大社,这声势就足以令朝野侧目。试想一下,数千士子的背后就是数千士绅,别说是督抚按台,就是阁老部堂也不敢轻撄其锋。” 他话锋一转接着道:“只不过文人相轻,能负天下之望足以服膺众人的,当今天下,舍虞山先生外不作 林海心下了然,看来浙江毕竟不是福建,许家的根基远没有那么深厚。这霩衢所位于穿山半岛的南部,和宁波腹地被山脉隔开,在这里走私较为隐蔽。 许一龙道:“这里是霩衢千户所,你看这里负山面海,人迹罕至,我们就在此处泊船,换乘霩衢所的兵船去宁波府城。” 林海乘冬仔船绕过穿山半岛,自甬江入海口溯江而上,直抵宁波府城。谁知到了海道衙门,洪承畴却不在,衙中胥吏说是去省城杭州公干,预计还要过几天回来。 许一龙于是对林海道:“既然洪道尊不在,我们便只好等几天了。小弟在此处也有几个熟识的朋友,正好去拜访拜访,不知林兄有何打算?” 林海知他不便带上自己,趁机道:“贤弟请自便,愚兄久闻绍兴乃人文荟萃之地,正好去游览一番。” 第54章 山阴吴府完毕求追读) 宁波和绍兴是相邻两府,府城相距不过二百余里,更兼官道平坦宽阔,乘车往来十分便捷。 林海雇了一辆马车,独自一人去往绍兴,为了赶时间,他多给了车马行伙计几钱碎银,让其连夜赶路, 不过这三人在绍兴府都只能夹着尾巴做官,原因无他,本府的乡宦实在是多如过江之鲫。有明一代,出进士最多的就是绍兴府,平均每次琼林宴都有十余人入席,其次是苏州府,再次是吉安府。 尤其近七十年来,绍兴府光是状元就出了四个,清一色来自山阴、会稽两县。须知会试是三年一次,七十年不过二十几个状元,这一府两县就占了近五分之一,端的是人杰地灵。 故此这城中高门大宅不计其数,宗祠里若是没几根功名旗杆,出门都觉得比别人矮三分。当然就在这同一座城里,还有一条名为三埭街的贫民区,里面住的都是堕民,和珠江口的疍户一样都属于贱民阶层。 林海在城中四处问路,幸好他会一点蹩脚的南京话,绍兴府会说官话的士子又比较多,连蒙带比划的勉强还能交流。最终费了老大劲,他总算找到了吴国毅所说的辽东参貂杂货铺。 这是一家颇为宽阔的店面,店中卖的主要是各色毛皮制品,皮弁、风领、腰带、裘衣、斗篷、革翁鞋、手笼子、卧兔儿……样样做工精美,琳琅满目。另在柜台上摆着几个木盒,上书“长白山老人参”的字样。 林海走近那柜台道:“起动老员外,敢问严掌柜在否?” 柜台后身着铜钱纹员外袍的老者正在拨弄算盘,抬头看了一眼道:“老朽姓严,正是此间掌柜,不知尊驾有何贵干?” 林海道:“这是为何?” 林海回道:“是这样,有个严掌柜说是他家老爷找我有事,带我来到这里。他自家进去通报了,我却连这吴老爷是谁都不知道,所以想问问小哥。” 待到得宅院门口,又见外墙门多达六扇,上面钉有鎏锡钉,门上高悬一块乌木鎏金门楣,上书“吴府”两个大字。门前阶墀朗朗,左右各立有一个石狮子,足足有大半个人高。 “这你又错了。”小哥眉飞色舞道,“吴兑老爷三十年前就登仙了,这吴府直到十年前还是我山阴一等一的人家。” 严掌柜让林海在门口等候,自个儿进去通报。林海在门前的马台石上坐了一会,不见有人出来,恰好有个年轻小哥从吴府门前经过,于是便上前搭话:“兀那小哥,请留步。” 林海拱手道:“我是从濠镜来的,姓林,有桩买卖要找严掌柜谈谈。” 林海心下了然,这年头文贵武贱,如今的吴家只怕已被绍兴士林所轻视,只有这从文的吴孟登姻缘最好。他随口道:“却不知这登二爷娶的哪家千金?” 小哥回道:“自打有孚老爷弃文从武,这吴家子弟就多走武举门路。明大爷如今是锦衣卫指挥佥事,勾管北镇抚司的刑名,益三爷和文四爷也领了锦衣卫百户的荣衔。唯有登二爷是个文官,在云南当了个知府。” 小哥闻言道:“原来如此,这吴府原本也算是我们山阴数一数二的高门大户,神宗皇帝时有个兵部尚书姓吴讳兑,就是如今这吴老爷的父亲。” “那倒也谈不上,若是在别处那还是一等一的门户,但在我绍兴府却不算什么。”小哥洋洋得意道,“我且随便与你说几个人。四川的奢崇明可曾听闻?大明西南几省都被他闹了个底朝天,你道最后是谁平定的?” 他吞一口唾沫接着道:“那还是靠我们山阴的朱老爷讳燮元,现今这朱老爷仍在西南坐镇,领着兵部尚书衔,手持尚方宝剑总督四省军务。再说这兵部右侍郎两广总督姓商讳周祚的老大人,那是我们邻县会稽的……” 小哥脸上露出与有荣焉的表情,继续道:“有孚老爷的三姐便是阳明圣人的嫡孙媳妇,这位伯爷姓王讳承勋,曾出任漕运总兵,前后管勾大运河二十年,这可是天下一等一的肥差呐!” 那小哥停下脚步道:“兄台是和我说话?” 原来谢记丝行的竞争对手是前朝尚书的后人,怪不得那吴国毅话里话外暗示自己东家的生意做得更大。林海略一思忖道:“听小哥这意思,吴府如今竟没落了不成?” 林海奇道:“这是为何?” 林海恍然道:“所以吴兑老爷虽已仙逝,但这陶老夫人娘家……” 小哥唾沫横飞地说了半天,林海耐着性子旁听,时不时发出配合的惊叹声。好容易等他说累了,林海又将话题扯回吴府:“如此说来,这吴兑老爷致仕后,吴家在绍兴府委实算不上豪门。” “听过听过,圣人王阳明嘛。”林海总算听到一个熟悉的人家,这要不知道干脆拿块豆腐撞死算了。 林海问道:“如何大有来头?” 这座宅院位置偏僻,离得很远就看到高门邃宇,重檐兽脊,林海不由在心中暗暗琢磨这严掌柜的东家是何身份。 小哥扳着指头数道:“除开适才所说陶家,还有如今这两广总督商老大人家,余姚的吕大学士家、姜老尚书家,金华的王侍郎家……对了,还有新建伯府,新建伯王家可有听闻?那也是我们绍兴府余姚县的。” 那严掌柜连忙丢下算盘,起身抱拳道:“原来是林大掌柜的,这桩买卖老朽可作不得主,还请林大掌柜的移步,随老朽去见蔽东家。” 林海听得一阵出神,这就是江南士绅的厉害之处,即使自家子弟没有高官,这庞大的关系网也不可小觑。 那小哥接着道:“前头说了吴兑老爷的儿女姻亲,如今再说这有孚老爷。这位爷却能生儿子,发妻陶老夫人诞下四个嫡子,便是孟明、孟登、孟益、孟文四位老爷,说起这四位的姻亲,那还是登二爷的岳丈最显贵。” 小哥打量了一眼林海道:“兄台是外乡人?来我绍兴府有何贵干?” 他说着嘱咐店中伙计几句,自己则带着林海从店里出来,往绍兴城西北角行去,不久后便来到一处深宅大院门前。 “且听我说完。”小哥对林海打断他的话十分不满,抢过话头道,“吴兑老爷虽只有有孚老爷一个嫡子,但女儿却有八个,除开长女嫁得早,其余七女的夫家个个大有来头。” 林海拱手道:“正是,劳烦问个话,不知这吴府是什么人家?” 小哥道:“伱且听我说来,吴兑老爷只有一个嫡子,便是如今当家的吴有孚老爷。有孚老爷弃文从武,当年是山东的副总兵,不过他娶了邻县会稽的陶姓小姐,这陶家却是诗礼传家,进士出了一箩筐,状元也有一个……” “嘿!这你可算问着了。”小哥挽起袖子比划着,“这位千金说出来吓你一跳,她那生父姓朱讳赓,也是我们山阴人,当年乃是神宗皇帝的首辅大学士,那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5天更了将近6万字,这对新书期来说实在是太多了,字数太多也不行,即使复活后面也吃不了两轮推荐,而且超过20万字就不能进新书榜。因此明天就3更了,今晚0点后是两章,明天12点后一章,请大家一定要追读,能否复活就看明天的数据了,成败在此一举,拜托各位了。 第55章 仁五爷 林海听完眼前这吴府的背景,不由吃了一惊,他万万没想到吴国毅背后竟然是如此一个庞大家族。就吴家这姻亲网络,比起红楼梦里的四大家族也不遑多让吧? 其中尤为引人注目的是新建伯王承勋,此人执掌运河漕运二十年,那可是隋唐以后历朝历代的经济大动脉。吴家既然做生丝买卖,这是何等强大的销售网络? 再一个就是前朝首辅朱赓,此人乃是权倾朝野的浙党领袖。浙党最初是由宁波籍首辅大学士沈一贯为首,朱赓出任首辅后便自然成为新一任党魁。而浙江正是优质生丝的主要产地,这又是何等强大的货源渠道? 想到此,林海倒是有点好奇那谢记丝行是什么背景了,竟然能跟吴家掰手腕。他在濠镜时打听过,广东的谢总兵名叫谢弘仪,也是绍兴人。于是便问那小哥:“听闻广东的谢总兵也是绍兴人,小哥可知道此人?” 小哥立马道:“岂能不知,不就是邻县会稽的谢弘仪么?万历年间的武状元。这谢将军是寒门出身,一个总兵在我们绍兴府也算不得奢遮人物,但谢将军的大名却是妇孺皆知。” 林海忙道:“这是为何?” 小哥笑道:“谢将军是个戏痴,编了一出戏唤作《蝴蝶梦》,各家戏班都常演的。” 林海还以为谢弘仪有什么厉害姻亲,原来是靠一出戏出名的。就这么个寒门总兵哪能跟树大根深的吴家抗衡,此人不过是个白手套,背后定然还有一股庞大势力,不过这个显然问不出来了。 他想了想又问:“我是做买卖的,小哥可知吴府哪位老爷管着生意上的事?” “有孚老爷已是古稀之龄,明大爷、登二爷在外做官,益三爷死得早,所以吴府的生意是文四爷在管。”小哥左右看看没人,凑近林海低声道,“不过找你的也许是仁五爷,若是这位爷的话,兄台可要多留个心眼。” 林海忙道:“还请小哥指点迷津。” 那后生接着道:“我方才说的那四位是有孚老爷的嫡子,也就是陶老夫人所生。这位仁五爷却是有孚老爷的妾室马姨娘所生,也就二十啷当岁的年纪,挂了个锦衣卫总旗的荣衔,欺男霸女的事都不少干。” 吴孟仁听他如此说,略为放心了一点,他有意对林海施恩,又道:“既是这样,这捐官之事吴某也可替林掌柜想想办法。” 林海暗自腹诽,到底是谁恭候多时?不过转念一想,这吴府占地颇大,严掌柜一进一出就得不少时间。这个姓吴的如此人家,能提前在这里等着已是难能可贵了。 林海心下了然,看来不仅海商和士绅合作存在顾忌,士绅这头也有自己的顾忌。海禁对如今的地方豪强来说不过一张废纸,但通倭这性质就不同了,尤其是四十年前丰臣猴哥还和万历爷干了一仗。 林海闻言道:“多谢仁五爷,林某之所以想落成军户,主要是想捐个武官装点门面。像林某这等人,要想光大门楣也只有如此了。” 他想了想道:“林某祖上原本是舟山军户,当年流落海外也是迫不得已。如今我多方打点,打算落回原籍,也算是落叶归根了。” 林海拱手道:“多谢小哥指教。” 林海于是依言坐下,很快便有丫头奉茶,小厮递果。吴孟仁和他闲聊一会,始终只在盘问他和李国助的背景,迟迟不见切入正题。 林海于是跟着吴掌柜进了吴府大门,吴家的宗祠在山阴县西北的州山,族人们大多住在宗祠附近,这里不过是当年吴兑置下的一处别业,如今住着他的嫡子吴有孚一家。 吴孟仁见他胸有成竹,便出言相询道:“敢问林掌柜将在何处高就?” 好半晌,林海终于被吴掌柜带到了一座凉亭,亭中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正低头看蚂蚁打架。此人身穿一件暗绣斗牛纹的曳散,长得倒也端正,听到脚步声便抬头道:“可是濠镜来的林掌柜?吴某人恭候多时了。” 不过仅仅就光是这一家子,算上婢仆也是好几百人。林海进门后首先看到一道粉油影壁,影壁后则是庭院挨着庭院,甬路连着甬路,重堂复道宛如迷宫,严掌柜带着林海七拐八拐,最后拐进了一座园子。 吴孟仁略显尴尬,干咳一声道:“林掌柜莫怪,这海上生意最怕闹出乱子来,吴某不得不多加小心。” 林海笑道:“此事林某已托了朋友在办,不敢再劳烦仁五爷了。” 他说着又瞅了一眼吴府的大门,继续道:“吴府的正经生意都是文四爷在管,要是找你的是仁五爷,任他舌灿莲都只是坑蒙拐骗,兄台半个字也莫信。” 那年轻人笑道:“林掌柜太客气了,在下姓吴,上孟下仁,家中排行老五,林掌柜叫我一声吴五就行。” 林海想起那小哥之言,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想到此,他也含笑抱拳道:“见过吴老爷,小可姓林名海,蒙吴老爷相约,不远万里前来拜会。” 有道是好男不当兵,这年头卫所衰败,军户们大多穷得像叫子,逃亡者不计其数,很少有人想把户籍落在卫所里,所以吴孟仁才有此一问。 恰在此时,吴府的大门开了,那后生赶紧溜了。严掌柜从门里出来道:“林大掌柜的,蔽东家有请。” “原来林大掌柜是舟山人士,那也算吴某的同乡了。”吴孟仁沉吟片刻,又道,“林掌柜既然有意回故土,何必非要落回军籍?若是想落个民籍,吴某倒可以帮上点忙。” 这处别业建在城里,故而园子面积不大,但里面有山有池,曲廊层折,风亭水榭错落有致,奇石飞瀑动静相宜。其间的道路更是穿山过水,极尽曲折之能事,以达到一步一景的效果。 他原以为吴家煞费苦心在谢记丝行安插间谍,这事必然是正经管事之人在主使,怎么如今接待自己的却是一个“坑蒙拐骗”的庶子?还是说,生丝买卖在吴家根本算不上正经生意? 这个吴孟仁说话倒是客气,不过想想红楼梦里的赦老爹、珍大爷之流,那平日待人接物不也是人模狗样的吗? 此人虽然年纪尚小,但林海当然不能真个叫他吴五,闻言反而弯腰打了个恭儿:“原来是仁五爷当面,林某化外野人,不知礼节,冒昧之处还望仁五爷海涵。” 林海没心情跟他磨洋工,干脆道:“仁五爷,林某虽然在海上讨生活,但却从不干那无本买卖。再说那倭国已不打仗了,在当今关白的治下也是法度森严,我义兄替倭国的平户藩主做事,断不敢行以武犯禁之事。” 吴孟仁连忙还礼道:“林掌柜太谦了,快请坐请坐。” 林海回道:“就在林某的老家舟山,我那朋友说能替我谋个千户职位,应当是八九不离十。” 吴孟仁听到这话就放心多了,此人看来准备在舟山扎根,那可不比在倭国更容易拿捏。他展颜一笑道:“那吴某就提前恭贺林千户了,等林兄上任之日,吴某还要讨一杯喜酒喝喝。” 林海笑道:“多谢仁五爷,林某到时定当扫榻以待。接下来,我们是不是谈谈生丝买卖?” 第56章 杀头的买卖 阳光穿过一丛翠竹洒进雕的蠡壳窗内,落在书案上摆着的一峰灵璧石上,热气正从石旁的宜兴紫砂壶中冒出,小小的房间里云蒸霞蔚宛如仙境。 这里是吴府内宅的一处书房,仁五爷的四哥吴孟文正在泡茶。 晚明士绅的生活是极为艺术化的,这茶道到了明末也颇有讲究。不仅茶必精燥、水必洁净,还必须环境清幽,就算不是在雪洞古刹里,也没有名泉皓月为伴,至少也得讲究个窗明几净。 吴孟文今年虚岁四十,和他爹吴有孚的妾室马姨娘同岁。他少年时也曾想走科举功名之路,奈何兴趣驳杂,始终难以沉下心来钻研八股制艺,最后连个童生都考不上,只得承袭祖荫领了个锦衣卫百户的虚衔。 这里是他年少时读书的场所,早年间书架上摆满了四书五经和程文法帖,如今却只有《客商归鉴论》、《一统路程图记》、《东西洋考》等寥寥几本商旅书籍,此刻也都被他收起来了,免得沾惹书中的俗气。 吴孟文是个茶痴,泡茶从来不假手他人,并且不准婢仆进来打扰。他现在泡的这茶名为兰雪,制法出自晚明最有品味的纨绔山阴张宗子之手,是他新近鼓捣出来的新品种。 此茶是两宋名茶日铸茶的改良版,几年后就将风行大明南北,不过目前还在绍兴府的小圈子中流传。日铸是绍兴的一处山名,相传是越王铸剑之地,兰雪茶的原茶就生长在日铸山上,号称茶叶中有金石之气。 吴孟文就喜欢这一点,他管着吴府的生意近二十年之久,平日俗务缠身难得一闲,就算偶尔静下心来品品茶,也喜欢带点杀伐气息的。 此时他已泡好了这壶兰雪,倒入成窑出产的清妃杯中。品兰雪需用素瓷,以达到茶色和茶具无别的效果,吴孟文把清妃杯端至鼻前,静静感受着这雪一般素净的茶水中透出的金石杀伐之气。 哐当一声,书房的门被推开了,吴孟文恼怒地回过头来,正待出言呵斥,却发现来人是他的发妻王氏。 “我还道你撞见五道将军了,慌的恁个腔儿,原来是为的这事。”吴孟文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兼表妹,继续悠然自得地嗅着雪涛般沸腾的茶水。 王氏不以为然道:“危言耸听。” 吴孟文的发妻王氏就是王承勋的嫡女,而王承勋娶的则是吴有孚的三妹,也就是说文四爷夫妻俩本是姑表亲,两人结合是亲上加亲。大明体制下世爵勋臣是武将行列,新建伯王家没有文人的臭清高,对吴孟文身无功名不太在意。 此时杯中的兰雪茶已不再沸腾,吴孟文轻抿一口接着道:“更何况,当年咱们只是用朝廷兵船给属国卖违禁物,如今和咱们做买卖的可不止朝鲜人,还有建奴,大半个辽东都被这帮杀才占了。” 吴孟文笑道:“我哄伱作甚?自从老爷子身子不好,老五不是一直上蹿下跳想要管事吗?这回我还真就歇着了,连登州的生意也一并交给他打理,如今辽东方面是他表哥马骢在勾管,这不正好?” “听闻那濠镜海商来了,侬让老五去见伊,端的有这话么?”王氏像斗鸡一样立在门外,一口吴侬细语硬是让她说得怒气冲冲。 吴孟文插话道:“正因为要分家才让老五来管啊,你当这海上生意是好玩的?且不说濠镜这姓林的跟倭寇不清不楚,单说辽东那一摊,那可是抄家杀头的买卖,我为什么要担着这干系?” 吴孟文哼了一声:“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当年你爹是提督漕运新建伯,二哥的岳丈是首辅大学士,如今能比得了吗?你忘了朱老太爷刚过世,老爷子就被那熊廷弼一本弹章送回了家。” 王氏一听这话就言不由衷,她心知自己的丈夫必有缘故,便把素瓷杯还给吴孟文,在石榻上坐下来道:“我却不信,侬莫要拿话哄我。” 王氏一把抢过他的素瓷杯,尖着嗓子道:“你们吴家,我们王家,还有二嫂的朱家,几大家子都指着海上生意吃饭,侬晓得伐?” “那又如何,你还怕没饭吃不成?府上生意我勾管了二十年,累了,想歇歇。”吴孟文仍是一脸云淡风轻,“大哥和二哥常年在外做官,老六才十二岁,除了老五我还能找谁?” 王氏撇撇嘴道:“不过是罢官罢了,过几年咱家的生意不还是接着做,何至于像你说的抄家杀头。” 只不过王先进无子,且在他爹过世后也紧跟着撒手人寰。这样一来他的两个弟弟就争着袭爵,互相给对方下绊子编黑料,到现在朝廷也没定下新一任新建伯人选。一代圣贤靠军功挣来的爵位,眼下竟无人继承。 不仅如此,王承勋的嫡长子王先进还娶了吴有孚的嫡长女,也就是吴孟文一奶同胞的亲姐姐,这两家可以算得上是累世联姻。 “侬要把登州的生意也交给老五?”王氏腾地一下站起身来,“侬也知老爷子身上不好,这眼看就要分家各过各的,在这个节骨眼上……” 吴孟文冷笑一声道:“要不是神庙给刚过世的朱老太爷留脸,你当老爷子能全须全尾地回来?” 这位王氏可不简单,其实那位小哥说的也不全对,真要论起来,吴有孚诸子中还是这位文四爷的岳丈身份最高贵。毕竟“爵阁部堂”是爵在前阁在后,朱赓的大学士不能传家,王承勋的新建伯却是世爵。 王氏并非小门小户毫无见识的女子,闻言紧张道:“要不,咱们不跟这建奴做买卖了?” “贼船岂是想下就下。”吴孟文苦笑一声,“你可知建奴那边的粮价?一斗粮食六两银,足足是大明的两百倍!不跟建奴做买卖,你问问登莱的巡抚都爷答不答应?问问朝中的衮衮诸公答不答应?” 吴孟文长叹一口气,接着道:“除了登莱,还有东江镇、辽镇,哪里没人争着给建奴卖粮?世风浇漓,人心不古啊,我们大明朝从上到下都烂透了。” 第57章 北洋航线(求追读) 吴孟文的声音透着丝丝寒意,王氏不禁打了个寒颤,紧张道:“官人,你说我们大明朝会不会被建奴占了去?” 吴孟文哑然失笑:“就说你妇道人家见识短,辽东弹丸之地,还没有我们绍兴府人多,建奴如何能把我们大明朝占了?” 王氏又道:“我听说建州老奴很会打仗,当年那刘大刀一百多斤的大刀捏在手里转着玩,还有蒙古鞑子听到名字就怕的杜黑子,马林老将军和宁远伯府的李二爷也是将门虎子,老奴几天功夫就把他们全收拾了。” 吴孟文笑道:“这老奴打仗自然是不含糊,但他一个化外野人哪懂得治理天下?自打占了辽东,他让鞑子和汉人杂居,连汉官都成了奴才,听说鞑子将校可以任意占有汉官的妻女。就这谁还肯种地,种出粮食来也都是鞑子的。” 王氏恍然道:“怪道辽东的粮价贵上天了,我就说从前没听闻辽东闹饥荒的。” 吴孟文道:“没错,辽东的金复海盖四州都是富饶之地,足以养活上百万人,如今听闻连鞑子兵都吃不饱饭。老奴去年已经开始杀无谷之人,今年据说凡是汉人一律全杀。” 王氏吓得脸色煞白,连声念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这天杀的老奴定然是煞星转世,辽东的百姓真是遭殃。” 吴孟文叹口气道:“谁说不是呢?你是不知道登莱两地和山东的海岛上有多少逃难的辽民,好多人大冬天抱着一根木头就跳海往山东漂,宁愿在海上淹死、冻死、饿死也不愿留在辽东。” 王氏又念了几声佛号,说道:“但愿老天爷早点收了这个煞星。” 吴孟文亦道:“实话说罢,这昧良心的生意,就算不担那杀头的干系,我也早就不想做了。” 吴孟仁沉吟片刻道:“这朝鲜的货物,从倭国倒一手卖到浙江,价钱大约便宜不了。” 林海闻言暗暗咋舌,照仁五爷这说法,沈家几乎每天都有新船下水,和下饺子没什么区别。须知沙船可是正经的海船,不是小舢板,就按一千两银子一条船,这沈记船厂一年的流水也有二十多万两。 吴孟仁闻言道:“寒家倒确实有些现成的铺子,主要经营药材、毛皮、珠宝这几项。像是西洋的沉速檀乳诸香以及苏木、胡椒、没药、象牙、犀角,东洋的丁香、肉豆蔻、燕窝、海参、玳瑁、鱼翅、珍珠、珊瑚等物,林兄都可带些。” 林海又道:“人参、貂皮、东珠这几样呢?” 吴孟仁奇道:“东西两洋也有这些?” 吴孟仁笑道:“这事好说,如今的浙江海商基本都是跑北洋,我替你寻几个积年的老伙长来便是。” 林海笑道:“那倒没有,不过朝鲜那边有几个海商经常到倭国平户,从我义兄手里买铜锭和硫磺。但他们手里的银子有限,所以多次提出能否用这几样东西抵价,我义兄没有销路所以就没同意。” 这价格还算公道,林海磨了一会儿,吴孟仁再三表示一口价没商量,也就没再坚持。他转而问道:“仁五爷可有需要的海货?我这次来浙江,船上装的都是银子,下回也可以带些东西两洋的海货,免得空跑。” 王氏闻言道:“把生意交给老五,万一真出了事,官人会不会被牵连?” 吴孟文笑道:“我只说把海上之事交给他,又没说把运河生意也给他。还有浙江这上千家丝绸牙行,咱们把生丝货源捏在手里,你还要看谁脸色?” 吴孟仁道:“二手的旧沙船,我可以帮你留意一下,看有没有人肯卖。若是要买新船,那就得去崇明的沈记船厂买。” 王氏喃喃道:“也好也好……不跟建奴做买卖,我这心里头还踏实些。” 吴孟仁颔首道:“这倒是可以,林兄不如试着先去朝鲜进一批货,价钱我们到时看货物的成色再谈。” 王氏又道:“老五可不像官人这般为人。你今日把生意交给他,分家后我们要偶然不凑手,难道还要去求他?我可不想看老五媳妇的脸色。” 另外还有两件战术层面上的事,一是在舟山捐官,二是开拓北洋航线。这两件事虽然不足以影响大方向的选择,但在很大程度上会决定他何时能实现 林海一口答应下来,他料想吴家的参貂多半是由跑北洋航线的海商供给,于是又道:“如今正好有东南风,我想尽快去朝鲜走一遭。不过我这里没有熟悉北洋航线的伙长,仁五爷有没有门路给引荐引荐?” 如今这几块石头算是基本落地,除了李国助那边不尽如人意,总体上还是较为理想。他想了想又道:“跑北洋航线最好是沙船,仁五爷可知在哪里能买到现成的沙船?” 文四爷夫妻这边开始说闲话时,仁五爷那头也和林海谈得差不多了。 吴孟仁是头回接管海外之事,对于林海提的不付定金、钱货两清等条件都一口答应,但在生丝价格上却咬得很死。他的条件是一次性采购一百担以上的生丝,每担可比浙江市价低十两银子。 吴孟仁笑道:“北洋航线近三成的沙船都是崇明沈家造的,每年都有两百多条沙船下水,所以沈记船厂都是卖现货,交完银子就可以直接把船开走。” 吴孟文点头道:“快了快了……咱们大明朝虽然烂透了,这老奴却更是猪狗不如。伱且看罢,跟建奴的生意做不了几年,凭老奴这副德性,很快就要把自家折腾回建州老营。” 林海闻言大喜,从濠镜出发前他曾对近期的计划做过周密的预案,但他心里一直悬着三件事。其中最紧要的当然是李国助东番之行的结果,这关系到平户的市场渠道,足以决定他近几年的战略方向。 林海趁机道:“仁五爷说得是,不过林某在朝鲜的货源是现成的,贵府的铺子也都是现成的,这买卖不做实在可惜。我既在舟山落户,今后直接从舟山去朝鲜进货就是,如此价钱就可低一点。” 吴孟文摇摇头道:“难说……不过只要分了家,凭着咱家的姻亲故旧,舍了老五一条命该是差不多了。” 林海问道:“你说的这个船厂有现成的新船卖?” 王氏展颜一笑道:“还是官人高明,把海上犯法的事推给老五,又能稳稳拿捏住他。” 他忽然想起明朝海运史上一个着名人物,脱口而出道:“这崇明沈家是不是有个叫沈廷扬的?” 吴孟仁奇道:“沈家的名声竟然都传到海外了?沈记船厂的东家叫沈鄘,膝下独子就叫廷扬。这位沈公子十七岁就中了秀才,后来他爹身子不好就把家业交给他打理,只是却荒废了举业,如今年过而立还是个国子监生。” ~~~注~~~ 明代东西两洋分界线在今文莱,西洋指中南半岛、马来西亚、印尼西部,东洋指菲律宾群岛及印尼东部。北洋一词则最早出现在宋代,指今黄海及黄海以北。 第58章 拍马屁 林海有心结识沈廷扬,于是便道:“既是沈记船厂能买到现成的新船,那我自家去崇明买,这事便不劳仁五爷费心。” 吴孟仁提醒道:“去崇明的海路可不好走,林兄需等我找到伙长之后再去,否则很容易出事。” 林海也知长江口水文复杂,堪称是风帆时代的海船坟场,点头道:“多谢仁五爷提点,只要是经验丰富的老伙长,我愿意出双倍工钱,不知仁五爷何时能替我找到人?” 吴孟仁笑道:“林兄如此慷慨,那些伙长们还不得抢破头?三五日内吴某定然将此事办妥。” 林海拱手称谢,沉吟片刻又道:“那这样,这次我要两百担七里春丝。按我们约定的价格,十天后我来提货,到时有劳仁五爷把伙长一并带给我。我的船如今停在宁波府海岸,不知贵府在绍兴可有私港?” 吴孟仁回道:“临山卫有个沥海千户所,就在曹娥江的出海口附近,林兄直接把船开过来就是,届时吴某就在沥海所恭候大驾。” 林海想了想道:“这怕是不妥,沥海所的官兵不认识林某的船,到时万一闹出乱子来就麻烦了。” “倒是忘了这茬。”吴孟仁拍着脑门道,“这样罢,吴某明日就带林兄去一趟沥海所,讨一面沥海所兵船的认旗,到时林兄把旗子挂在船头,保管出不了岔子。” 翌日,吴孟仁便带着林海乘船顺曹娥江北上,来到杭州湾南岸的沥海所。 许一龙不由暗笑,这林海当真是个官迷,官身还没下来就开始苦心琢磨如何讨好上官。不过在晚明官场中,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混得如鱼得水,他许一龙平日在福建不也是如此行事吗? 他连忙问道:“敢问贤弟说的是哪一位?” 原因无他,许心素告诉他如今的舟山参将就是何汝宾,算是林海未来的现管。对于目前的林海来说,拍上官马屁当然比练兵更重要一点。 林海道:“愚兄那日听了贤弟教诲,早已死了这条心。之所以想找虞山先生,主要是想求一篇序言。听闻舟山的何参将正在编书,愚兄这序言就是替何将军求的。” 林海注意到壕墙前的壕沟竟然只有三尺宽,立定跳远都能跳过去。问了一下吴孟仁才知道,原来这壕沟被军户们填平了用来种菜,只留下这么点宽当作灌溉用的水渠。 这几本都是明末烂大街的兵书,林海在后世就听说过,甚至戚继光那两本书他还曾看过一点,因为网络上都有简体点校版。但这回买的是繁体竖版线装书,还没有标点符号,读起来有点头疼,林海决定抽空先把《兵录》细读一遍。 “林兄想得简单了。”许一龙摇摇头,“这个王微已年近三十,自号草衣道人,诛茅结庵隐于西湖,每日布衣蔬食参禅修道,与之交游者都是名流巨子,寻常富商哪怕再多银子也难求一见。” 林海笑道:“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大不了多些银子。” 他琢磨了半宿, 林海听了暗暗摇头,连沥海所这样的海防要冲都如此儿戏,明中叶以后卫所武备的废弛可见一斑。怪不得当年嘉靖大倭寇闹了这么多年,堂堂经制之师被一伙乌合之众追着屁股跑,闹出了不少笑话。 许一龙笑道:“林兄还在琢磨那文社之事?虞山先生被当道所忌,断不敢如此高调,小弟劝林兄还是别动这心思了。” 沥海所的千户是吴氏族人,吴孟仁给林海搞了一面兵船的认旗,问清林海准备去宁波府城后,干脆好人做到底让那千户派一条冬仔船把林海送到鄞县。 林海早料到这事没这么简单,晚明名妓大多自有风骨。虽然其中不乏横波夫人这等势利之辈,但像柳如是一般琴心剑胆、像董小宛一般孤高自傲者也不在少数,这点还真和后世的娱乐明星不同。 他想了想道:“倒是有这么一位,若能请动这位开口,找虞山先生讨一篇序言便容易得紧。” 林海听了店小二之言,心中便暗暗有了计较:这时代的文坛宗主应该是钱谦益,若是能替何汝宾求得“水太凉”的一篇序言,那岂不是把马屁拍出了一定水平? 须知拍马屁也是有学问的,必须要拍得精准,拍到马腿上还不如不拍。 林海来到沈一龙下榻的客栈,得知洪承畴还没回来,便去城中找了家书店,买了几本兵书,包括戚继光的《练兵实纪》、《纪效新书》,茅元仪的《武备志》,何汝宾的《兵录》等。 这个千户所距离海岸线不过一里,城池远比霩衢所要雄壮,瓮城、角楼、马面、壕墙一应俱全,只不过有些年久失修。很显然因为这里扼守通往绍兴腹地的水道,所以更受重视一点。 不过仅仅过了一个晚上,他就决定还是先细读戚继光的兵书。只因他在消息灵通的店小二那里打听了一下何汝宾,对于这个以前仅知其名的晚明兵家有了更详细的了解。 鄞县就是宁波府的附郭县,浙江海道副使兼宁绍兵备道、宁波知府、宁波海防同知、鄞县知县、宁波卫掌印等正印文武官员都驻扎于此。 林海心道果然,在晚明这个充满骚气的时代,钱谦益作为文坛宗主,怎么可能没有几个关系好的名妓?不过许一龙说的肯定不会是柳如是,虽然钱谦益应该有四五十岁了,但柳如是眼下多半还是个小屁孩。 何汝宾虽是武将,但却生于文华藻沃之乡,家中是苏州卫的世袭武官,从小就沾染了苏州的文学气息。故而此人最大的爱好不是军事,而是附庸风雅,他编写《兵录》完全是为了出书,因为以他的文学水平也出不了别的书。 自从上任舟山参将后,这位何将军又在一门心思编撰《舟山志》。据何府的清客所言,这本地方志已经快编完了,明年就要刊诸枣梨。眼下何将军正在四处拜访当代的文坛名流,想要给《舟山志》求个序言。 许一龙道:“我说的这位就住在杭州的西子湖畔,名叫王微,此姝和陈继儒、董其昌、谭元春等当世名流都过从甚密,跟虞山先生也颇有交情。不过要想求她开口,只怕却有些难了。” 不过有句话说得好,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唯其艰难,方显可贵,这马屁也才拍得到位。 林海早在昨晚便有了计较,不过这事却要等回程后再说了。他对许一龙拱手笑道:“多谢贤弟指教,如何请动这草衣道人,山人自有妙计。” 许一龙问他有何妙计,林海却只是笑而不语。 第59章 走后门 等了几日,好容易捱到洪承畴回来了,许一龙便带着林海去海道衙门求见。 古代的官衙都是前堂后寝,前院是办公场所,后院便是堂官的住处,像捐官这种事自然是直奔后宅而去,俗称走后门。 许一龙给门房塞了个门包儿,把拜帖递了进去,随后便和林海一起在门外等着。 等了好半晌,洪承畴的亲信幕僚谢四新出来相迎。许一龙趁机问道:“老夫子,洪道尊可知道晚生的来意?” 其实这谢四新年纪也没多大,不过明朝人以老为尊,称呼位高权重或德高望重之人往往都要冠以老字或翁字。以至于时谚有云:“官无尊卑,皆称一老。人无大小,皆曰一翁。” 譬如对京官最尊敬的称呼是老先生,对地方官最尊敬的称呼则是老公祖,无论京官外官均可一概称为老翁。前代通称的大人二字反倒显得轻了,常常会惹得被称呼者不快。 这个谢四新不过四十岁上下,是徽州新安县人士,早年间在泉州的当铺中做朝奉,当时洪承畴还是泉州府学的一个穷秀才,经常靠典卖家当维持举业。谢四新慧眼识珠,认定此子终非池中物,常与他一些方便。 后来洪承畴中了进士入朝为官,便把谢四新召入幕中,他那当铺兼放官吏债,对官场门道了如指掌,如今已成了洪承畴的头号心腹,平日负责和许一龙接洽的便是他。不过捐官这事他还不敢专擅,必须要等洪承畴回来拿主意。 “知道,谢某方才已禀告过。”谢四新说着转头对林海道,“这位便是林掌柜罢?” 上次许一龙来找他时,谢四新听说林海是濠镜海商,便让他下次记得把林海带来,说是洪承畴多半要见一见。所以这回许一龙准备了两张拜帖,一张是他自己的,一张是林海的。 洪承畴又道:“林掌柜在泰西可曾到过佛郎机、和兰诸国?” 他赶紧收拢了心神,学着许一龙低眉顺目,并将大半边屁股从椅子上移出,差不多是扎马步一般坐着,以示对未来上官的恭敬。 他见林海答得从容,且此人回国后先到濠镜而非福建,佛郎机跟和兰又是敌国,心里已信了大半。 “林掌柜快请起,洪道尊请你们进去。”谢四新上前搀扶,却感觉手上一沉,他知道必是银子,轻车熟路就纳入了宽大的袖中。 林海顺势便直起身来,就听那谢四新笑道:“林掌柜太客气了,以后还会常打交道,无需如此多礼。” 这点自负洪承畴还是有的,换了一般的官员,如果知道许心素在倭国的关系,八成是不敢让他在自己的地盘搞走私。 林海不假思索道:“回老公祖,小人到过佛郎机,但没去过荷兰。小人在濠镜时结拜了一个义兄,是倭国平户的海商,其父和泉州的许掌柜是结义兄弟,去年曾受福建的南都爷差遣,在澎湖谕退红夷。” 指关节轻敲桌案,洪承畴又道:“本道司听闻那和兰人船坚炮利,早就想了解彼国详情。林掌柜虽未去过和兰,但久在泰西经商,对和兰国可有了解?” 来不及细看,林海迈着小碎步快速来到书桌前,正对这未来狗汉奸扑通一声跪下,大声道:“草民林海,叩见老公祖。” “在下林海,见过老夫子。”林海弯腰打了个恭儿,却迟迟不见直起身子。 林海道:“回老公祖,那泰西之地颇大,小人所在之国名为美利坚,和佛郎机、荷兰等国尚有三千里海路。那荷兰是海盗之国,寻常商人是万万不敢去的,即便那佛郎机小人也只去过几次,是以对荷兰国所知不多。” 考虑到山阴吴家和浙江官场千丝万缕的联系,林海不敢耍小心思,仍是延续一贯的那套说辞。 接着,他一头磕到地上,心中暗骂这万恶的旧社会,老子跪的这都是四百年前的死人,只当是上坟了。 林海乍见狗汉奸有些走神,直到许一龙干咳一声才反应过来,一介草民如此盯着四品监司看,这实在是太过失礼了。 自打来到这个时空,他还是 无怪乎此人后来到了陕北,顶着三边总督杨鹤的压力,拒绝执行顶头上司的怀柔政策,坚持对农民军清缴到底,并对俘虏实行无差别屠杀,在一片尸山血海中攒够了政治资本。 “后宅相见,不必拘礼,两位请坐罢。”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林海赶紧称谢起身,一边找椅子坐下,一边偷眼朝洪承畴瞧去。 洪承畴闻言点点头,李旦受福建巡抚南居益委派,劝说红夷退往澎湖,这事他是知道的。 许一龙有功名在身,却只是弯腰长揖,朗声道:“晚生许一龙,拜见老公祖。” “回老公祖的话,小人祖上是舟山军户,当年随三宝太监下西洋,不幸流落海外。小人自幼蒙父祖教诲,也略读了几本书,打小就心系故土,几年前家父亡故,小人守孝期满后就变卖家产到了濠镜,近日才回到浙江。” 林海知道这话暗含了洪承畴对捐官之事的态度,心中一块石头已经落地大半。他跟着谢四新走进后宅,来到一处书房,只见书桌后的官帽椅上坐着一人,心道这便是狗汉奸洪承畴了。 他之所以想见见林海,主要就是想试探下林海和红夷有没有瓜葛,毕竟前几年这红毛鬼把福建沿海闹得风声鹤唳,万一被引到浙江来也是个麻烦。至于倭寇什么的,说实话他洪某人还不放在眼里。 洪承畴只当林海是头回见官心里紧张,不由暗暗好笑,不过他挺享受这种被人敬畏的感觉,于是故意板着个脸道:“听闻林掌柜是在泰西做买卖的,近日才回到故土?” “这却可惜了。”洪承畴自然没听说什么美利坚,也懒得再试探下去了,他转头对谢四新道,“听闻林掌柜此番回到故土,想要落回原籍?” 谢四新微微躬着身子,回道:“东翁所言不错,这林掌柜祖坟尚在舟山,是以想落回原籍。” 洪承畴颔首道:“林掌柜一片孝心,也是人之常情。且朝廷自有法度,林掌柜祖上既是舟山军户,今既回乡自然就该在军黄册上登记。谢夫子,这事你回头去趟定海卫,让负责清军的佥书给办了。” 第60章 沈廷扬 所谓清军指的就是清点军队勾补缺额,明朝的卫所世兵大多穷得像叫子,从明初开始逃亡的就不计其数。所以只要是管军事的各级文武,肩上都负有清军职责,朝廷时不时还要派出清军御史专办此事。 像洪承畴这样主管一省海防的文官,要临时给林海落个军籍就是一句话的事,等到集中清军时再将军黄册抄给浙江都司一份就行,浙江都司同样要每隔几年将全省的军黄册都上报给左军都督府。 洪承畴已从谢四新口中提前知晓了林海所求的官位,他既然允诺帮林海落户,也就暗含了升他为千户的意思。这事对他来说也很简单,因为这年头卫所的冗官很多。 按照制度,卫指挥使司的班子成员应该由一位指挥使、两位指挥同知、四位指挥佥事组成,但实际人数却可能翻一倍都不止。等林海落完户,把所在千户所的正印官升到定海卫班子里,很容易就能给他腾出位置来。 以洪承畴的地位和性格,他完全有魄力把毫无资历的林海升为正印千户,不过这事总还是要走个流程,以大明官场的效率大约要四五个月。 洪承畴表了态,这些具体细务就都是谢四新的首尾。洪道尊和许一龙又寒暄了几句,便不耐烦地端茶送客了。谢四新于是带着林海和许一龙出来,另去一间偏厅中细谈。 他一介白身幕僚,不必像洪承畴那样打官腔,直接就开出价来——一千五百两买个舟山中中所的千户,然后每年交五百两,直到洪承畴离任为止。 这价码还算公道,大约是洪承畴从许心素那里得过不少好处,所以给了他一点面子,没有看林海是海商就狮子大开口。 许一龙当场表示银子很快就能送来,谢四新也立马表态银子到位后,三个月内就把升官的事办妥,到时来找他谢某人领了官印便可走马上任。 南明弘光政权覆亡后,沈廷扬散尽家财,以舟山为基地招募水勇,多次督率舟师进攻崇明,意欲溯江而上恢复南京。却不料在长江口遭遇飓风,兵船在沙洲上搁浅,最终被清军俘虏。 许一龙回道:“此人姓沈名廷扬,表字季明,雅号五梅,乃是崇明海商,和寒家也有些生意往来。” 但沈廷扬死志已决,大义凛然地予以拒绝。洪承畴最后只能将恩公处死,沈部被俘虏的七百水兵无一人投降,全部被活埋。 许一龙笑道:“这里面自然有缘故。” 林海好奇道:“愚兄愿闻其详。” 沈廷扬被押至南京受审,当时洪承畴贵为清廷大学士,有意为恩公脱罪,于是出言暗示沈廷扬,让他谎称已出家为僧。 林海想不到在这里碰到沈廷扬,忙道:“可是崇明沈记船厂的公子?我正好要买一条沙船,贤弟可否介绍愚兄认识一下?” 林海好奇什么人能让洪承畴亲自迎接,又听许一龙如此说,于是问道:“这人是谁?” 不料沈廷扬却铁骨铮铮,当堂怒骂道:“堂上何人?竟敢冒充我大明洪督师,不知先帝曾为洪公亲撰祭文乎?” 许一龙左右无事,正好也打算找沈廷扬谈谈生意,闻言便点头称善。于是两人从海道衙门的后门出来,就在那门口等着沈廷扬。 林海和许一龙从偏厅出来,恰好看到洪承畴从正堂出来,迎接一位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子。 他知道沈廷扬在明亡后矢志抗清,是南明鲁王政权的主要水师将领之一,但却不知这位海运英杰最后是死在洪承畴手里。 可惜他左等右等,直等到夕阳西下都不见沈廷扬出来。许一龙等得不耐烦了,于是道:“沈公子大约是被洪道尊留下吃饭了,咱们先回去罢。” 其实,对于洪承畴这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来说,他对沈廷扬已算是仁至义尽了。如果换成其他人如此羞辱他,只怕当场就要被乱棍打死。 林海恍然大悟,原来沈廷扬是洪承畴的恩公,无怪乎洪承畴对他如此客气。 许一龙压低声音道:“当年洪道尊家贫,是沈公子资助他完成了举业。洪道尊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中了进士后还曾亲书一联相赠,上联是‘恩重如山’,下联是‘情深似海’,听说如今就挂在沈公子的书房里。” 沈廷扬在苏州就义后,沈家后人替他收尸,把他葬在虎丘五人墓的西侧,又把洪承畴亲书的对联挂在墓前,并在上下联各加了一字。 林海问道:“我看这位沈公子年纪也不大,洪道尊为何会亲自出门迎接?” 一切谈妥之后,林海又道:“有劳老夫子,还得辛苦老夫子往定海走一遭,这沿途所费川资,小可回头一并奉上。” 于是,这幅对联就变成了——恩重如山矣!情深似海乎? 林海虽不清楚这些掌故,但既然知晓了沈廷扬对洪承畴有恩,那此人就更值得结识了。 洪承畴被骂得哑口无言,只得把沈廷扬关进大牢。事后,他又派新近降清的浙江道御史周亮工去狱中劝降,并许之以高官厚禄。 谢四新含笑不语,知道这是林海在找名目给他好处,眼中露出赞赏神色。像他这种实权道台的心腹老夫子,就算逛窑子都是的公款,又哪来的什么川资可言? 许一龙远远见了这名男子,便驻足道:“林兄日后在舟山做买卖,怕是少不得和此人打交道。” 林海只得和许一龙回了客栈,次日一早两人来到霩衢所。许一龙和霩衢所的千户交代几句,便乘船南下福建,给林海留下了一位熟悉浙江海路的伙长。 眼看到了和吴孟仁约定的日子,林海下令把沥海所的认旗挂在前桅,博望号起锚升帆,在许家伙长的指引下直奔沥海所而去。 绕过穿山半岛后,博望号渐渐驶入宁绍两府交界的海域。林海把米格尔请到了露天甲板左舷,指着一望无际的沿海平原道:“侯爷请看,这里就是整个大明……不对,我应该说是整个地球——最富庶的地方——江南。” 第61章 江南 广义上的江南可以指长江以南,但通常意义上的江南却指的是江南十府,也就是应天、镇江、常州、苏州、松江、湖州、嘉兴、杭州、绍兴、宁波这十府,前面五府属于南直隶,后面五府则属于浙江。 自唐末五代以来,这里一直都是全世界最富庶的地区,没有之一。甚至直到两百年后,江南手工业仍能和工业革命之后的机器工业分庭抗礼,以至于英国鬼子只能用鸦片来敲开我大清的国门。 自明中叶起,随着丝织业和纺业的蓬勃发展,星罗棋布的市镇如雨后春笋一般在江南冒出。这些市镇由密集的水网连接,无数小商人乘着乌篷船穿行期间,运来银子、粮食和,又将生丝、绸缎和布运往天涯海角。 这里出产的布让数以亿计的大明百姓脱下粗布麻衣,而这里出产的丝绸,则让全世界的权贵和富翁穿上了绫罗绸缎。 米格尔手持千里镜,顺着林海指的方向远远眺望,海岸线附近密集的炊烟显示这里的人口密度很大,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到处都是规整的田地,绿油油的不知是稻田还是桑园。 米格尔一声不吭地看了好久,千里镜中的景色一直都是如此。在他的印象中,除了孟加拉湾的恒河三角洲,以及北部湾的红河三角洲,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发达的农业,以及如此密集的人口。 “好了,侯爷,你看到太阳下山也还是这样。这般走马观也看不出什么,有机会我带你去江南市镇走一走罢。”林海拍拍米格尔的肩膀,“现在请跟我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米格尔跟着林海走进艉楼的官厅,只见桌上摆着一个卷轴,林海的两个跟班正一左一右站在方桌两边。 “把地图打开。”林海吩咐张勇和陈耀祖。 一张精细的世界地图出现在米格尔面前,当然那上面并没有澳大利亚等现在还不被欧洲人所知的地方。 不过米格尔却不知道林海为什么会提起布,因为此时大明的布出口并不多,他疑惑道:“难道江南也出产布?” 米格尔当然明白眼前这张图的价值,它会让全欧洲的冒险家们为之疯狂,会让西欧海洋国家的君主们为之献出一切。 “这条商路就是濠镜海外贸易的生命线,除了生丝之外,还有瓷器也是从鄱阳湖附近的景德镇运到广州。就像我说的,不仅路途遥远,而且中间有一段必须走陆路,但是从鄱阳湖到舟山,却可以全程走水路。” 天呐!这可不是某一地区的地图,这张图上有亚洲、欧洲、非洲和美洲,除了上帝谁还能进行如此大范围的测绘工作? “我可以同时用上帝和撒旦的名义向伱起誓,这张地图不是从魔鬼那里得到的。但是,我亲爱的侯爷,请原谅我不能告诉你关于地图的秘密,你应该完全懂得这东西的价值。” 米格尔恍然大悟,原来南京丝是这么来的。实际上林海也是这几天才知道的,他见完洪承畴后又买了几本商旅书籍,从长江流域到珠江流域的商路都是刚从书里看到的。 “可是……”米格尔刚要插话,立马就被林海打断。 米格尔目光闪动,试探道:“因为舟山离你说的这个,是叫江南吧,离江南很近?” “完全正确。”林海对米格尔的聪明表示赞赏,接着用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个圈,“这里就是我说的江南,大概只占大明国土的百分之一,但这里为大明皇帝贡献的赋税高达四分之一。” 米格尔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你是说帝国四分之一的财政支出都靠江南?” 米格尔点点头,他好歹在松迪布岛当了几年海盗,孟加拉和科罗曼德尔海岸就是此时全球海贸中最大的布出口地区。而布在东南亚是可以作为硬通货的存在,荷兰人手里银子少,主要就靠印度的布和摩鹿加的香料来做生意。 米格尔当然能明白这中间的区别,只听林海又道:“除了丝绸和瓷器,我还要和你说一样东西——布——这个侯爷应该很了解吧?” 米格尔摇了摇头,林海在地图上比划着:“因为濠镜所有的南京丝都要经过南京,从长江经鄱阳湖进入赣江,抵达南安府大庾县。在这里所有的商人都需要下船,走一条叫梅关古道的山路进入广东,然后经浈水、北江到达广州。” 米格尔大概听懂了林海的意思,他问道:“南京是不是就在江南?” 林海道:“就像前不久我告诉你的,福建那位许掌柜答应帮我在舟山谋一个官位,这件事昨天已经办成了,等我回程的时候就会上任。侯爷,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选择舟山吗?” “没错。”林海笑道,“在前朝这个比例更高,大明的政府并不善于收税,这点你在濠镜应该深有体会。但即便如此,大明皇帝也养活了几十万的皇室人口,还有几百万的军队,更不用提庞大的宫廷开销和行政开支了。” 米格尔瞳孔一缩,紧接着仔细看了看波斯湾、印度、珠江口这些他最熟悉的地方。很快,他确信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么精确的地图。 林海点头道:“没错,无论是产量还是质量,绝不比印度布差,成本也不比印度布高。” 米格尔点头道:“我正打起十二分精神听着。” 林海接着道:“我今天找你来,是想继续我们上次的对话,谈一谈我未来的一些打算。” 林海点头道:“没错,实际上濠镜的南京丝指的就是江南出产的生丝,这里的生丝产量我估计能占到大明的一半以上,你知道为什么濠镜商人会把江南生丝统称为南京丝吗?” “听我说完,大明的布之所以没有大量出口,是因为内部市场太大了,而且平民百姓都能买得起。你知道大明一共有多少人口吗?” 米格尔摇头,林海继续道:“接近两个亿,是整个欧洲的两倍都不止。大明有一句话叫‘松江布,衣被天下’,就是说松江一个府出产的布就可以让所有大明百姓穿上布衣服。” “这里就是松江府,江南十府之一。”林海指了指后世的上海地区,“这就是我们下一站要去的地方,你看看离舟山有多近。” 第62章 公司 听完林海的话,米格尔长叹一声道:“我们葡萄牙人失去了一块宝地啊。” 林海纠正道:“侯爷,你这话说的不对。无论是当年的舟山双屿岛,还是现在的濠镜,从古至今都是我们唐人的。你们靠贿赂广东官员获得了濠镜的居留权,但大明从没说过把濠镜给葡萄牙。” 米格尔反驳道:“我们在濠镜有行政机构,还有法官。” 林海摇头道:“据我所知,果阿派来的总督除了大炮台什么都管不了,你们的议事会只听命于广东官员。还有伱们的法官,哪怕案件双方都没有唐人,如果香山县衙要插手的话,判决结果只能是县丞说了算。” 米格尔的声音弱了下去:“驻军,我们在濠镜还有驻军。” 林海失笑道:“别自欺欺人了,你们想修个城墙都要向香山县令行贿。你知道县令是多大的官吗?所谓芝麻官就是指县令,在大明只是最基层的官员。” 他停顿一下又道:“濠镜在广东官员眼里不过是香山县下辖的一个市镇,就和那些远离行政中心的江南市镇一样。你们所谓的行政机构和驻军,在广东官员眼里跟商人行会和卫队是一个性质。” 米格尔彻底哑口无言,因为林海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事实上,直到我大清被英国鬼子吊起来打之后,澳门才真正沦为葡萄牙的殖民地。 林海又道:“不过你说的有一点很对,舟山确实是一块宝地。除了江南,舟山还离一个地方很近。” 他用手指点了点日本九州岛的西北角,接着道:“这里,平户和长崎。在东亚的海洋贸易游戏中,江南是最大的货物产地,而倭国却是最大的白银产地,舟山恰好处在最有利的位置上。” 林海道:“在接下来的航程中,只要博望号靠岸,你和你那些外国朋友们都不能露面,我不希望有人知道我的船上有外国人。” 米格尔恍然道:“所以你要在鸡笼建立殖民地,因为那里离菲律宾很近。而且,你打算把荷兰人从福尔摩莎赶走。” “没错,我读过七十多前的一些航海日记,从双屿直航平户只需要四五天时间。”米格尔话锋一转道,“既然你打算经营这条航线,那为什么又要在鸡笼建立殖民地?那里离这条航线很远。” 米格尔笑道:“老实说,如果你说的关于江南的这一切都是真的,我倒是很有些动心。虽然你后面说的那些太过遥远,但我对重建舟山平户航线的计划很感兴趣。” 林海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那就是你们葡萄牙人也是二道贩子,而且是过气的二道贩子。半个多世纪以前,葡萄牙在东南亚的制海权比现在的荷兰还强,完全可以说是一家独大。 林海笑道:“用不着你拼命,这事对你来说不难。不过我希望在这次航程结束后,你愿意继续为我效劳。” 林海道:“当然不止这样,其他的到时候我会告诉你。” 米格尔哈哈大笑:“你知道就好,请恕我直言,如果是巴达维亚总座、菲律宾总督或果阿副王说出这番话,我可能会认为这个计划充满了野心。但从你的嘴里说出来,我觉得只是异想天开罢了。” 米格尔已经见证过一次林海的神奇表现了,他沉吟片刻道:“这么说?你有把握在接下来的航程里赚到一大笔钱?” 林海点头道:“那好。首先我们来说说东亚海贸的主要参与者,鉴于葡萄牙已经是西班牙的一部分,我认为最重要的只有大明、倭国、荷兰和西班牙。在我的战略目标中,倭国和西班牙都是生意伙伴,而荷兰却是敌人。” 林海坚决摇头:“携带私货是不可能的,我会在合适的时机成立一家公司。” 米格尔耸耸肩道:“需要我做什么?” 林海道:“没错,大明是货物输出国,倭国和西班牙是白银输出国,我的目标就是垄断江南的货源,以及马六甲以东主要的航线。至于荷兰人,既没有银子也没有货物,东亚的贸易游戏根本不需要他们。” 林海笑道:“要不还是算了?我觉得现在说这些还有点早。” 米格尔道:“你不是想要我为你效力吗?那我总得知道你的目标吧?” 米格尔想了想,以手抚胸道:“看来你打算做一些无法无天的事,既然你已经付过了薪水,那么我现在就是你的水手,我会拼死为你效劳。” 米格尔疑惑道:“仅仅是这样吗?” 林海信心满满道:“是的,我有把握。但这次不能光靠我,我需要你的协助,这就是我今天找你的原因。” “没错,这是我 林海道:“当然是真的,马上我就会让你看到二百担货真价实的七里丝。” 这就是林海 “我还是那句话,别说占有整个福尔摩莎了,以你目前的实力,在鸡笼建立殖民地都远远不够。”米格尔说着又补充道,“算上这条船,你的资产还不到五万两,说实话还比不上三年前的鄙人。” 米格尔道:“我很想听一听。” 米格尔点头道:“好吧,关于你说的这一切,我完全可以自己来验证。如果你允许我携带自己的货物,我愿意再为你效力一年,看看这条航线究竟有多大的潜力。” “这很好理解。”米格尔笑道,“倭国盛产白银,菲律宾虽然本身没有银子,但西班牙可以从美洲殖民地运过来。” “问得好。”林海直言不讳道,“因为仅仅是这条航线还不足以满足我的野心。” “精彩,精彩,实在是太精彩了!”米格尔抚掌大笑,“这是我听过最有意思的计划。但是我亲爱的林,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林海笑道:“侯爷是想说最可笑的计划吧。” 林海敛住笑容道:“我们唐人有句老话,饭要一口一口吃。目前我考虑的主要是 林海笑道:“我也还是那句话,这次航行还远着呢。等我再回到这里,马上就会着手在东番建立殖民地。” “公司?”米格尔没来没听过这个词。 “没错,就是类似于voc的组织。侯爷,如果你愿意加入的话,有很大机会能成为十七绅士之一。” ~~~注~~~ voc即(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其最高权力掌握在十七人董事会手中,又称十七绅士。 第63章 水匪 送走米格尔后,林海对陈、张两个跟班道:“怎么样?方才说的这些带不带劲?” 张勇微微点头,脸上仍是古井不波,陈耀祖却握着拳头道:“大哥,能不能别拿我当账房了。” 林海笑道:“你小子除了会算账还会干什么?吃喝嫖赌?” 陈耀祖一脸傲娇:“何止是吃喝嫖赌,我还要杀人放火,像歪嘴他们那样,当一个真正的海盗。” 林海一脚踹向他的屁股:“你以为老子是海盗头子吗?” 陈耀祖揉着屁股道:“大哥,别不承认,我方才听得真真切切。到时候你给我一条船,我帮伱打红毛,唉哟……你还踢,很痛的啊!” 当天下午,博望号停靠在沥海所附近的港口。吴孟仁依约在沥海所等着,除了二百担上好的七里丝,他还带来了六个伙长。 其中有一对阮姓父子,据说父亲三十年前参加过抗日援朝,在邓子龙的水军中担任伙长,亲身经历了露梁海战。此人不仅熟悉到登州的针路,而且跑过朝鲜到日本的航线,是吴孟仁特意为林海找来的。 林海大喜过望,谁要再说仁五爷不靠谱,他都想锤爆这人的狗头。仁五爷竟连熟悉朝日航线的伙长都给他找到了,这在浙江可不多见。 他把老阮叫到一边,亲执其手道:“阮老爹,你老是个老英雄啊!邓老将军为国捐躯,林某素来最为崇敬,决不能亏待了老将军的旧部。这样罢,阮老爹和令郎都拿三倍工钱,以表示林某的一点敬意,不过不要告诉其他伙长。” 他们这些伙长都是底层人民出身,虽然在船上是劳心者,但大多都是目不识丁之辈,针路口诀都是靠师徒父子口口相传。再加上一条远洋船至少要配备三四个伙长,所以他们这些人也就比普通水手略强,在船东眼里往往仍是低贱之辈。 水师伙长大多是征召义民,说白了就是临时工,老阮在抗日援朝后就留在了朝鲜,在高丽棒子的商船上讨生活,年老体衰后才回到老家。他这次愿意跑远路,主要是为了带带刚出道的儿子,把家传的吃饭本事传承下去。 林海伸出两根手指道:“两万二千两,七里丝在江南的市价是一百二十两一担,我已经和一位江南豪商建立了长期合作,只要一次性批发一百担以上,每担可以优惠十两。” 林海笑道:“如果换成你,你难道不会这么做?” 米格尔大笑:“我会全部押进去,这世上没有比生丝更保险的买卖了。” 老阮是个实在人,又想给儿子找个长久效力的好东家,闻言连声道:“东家太客气了,太客气了……我儿还是头回跑北洋,东家给口饭吃就行了。” 二百担生丝足足有两万斤,米格尔一箱一箱地仔细查看,激动道:“这些生丝比濠镜的七里丝质地更好。” 米格尔道:“你把大半身家全部压在这批生丝上了?” 林海也大笑:“英雄所见略同,实际上我已经押进去全部身家了。” 林海大气地一挥手:“我这人从来说一不二,就这么定了。令郎的工钱回头也一并给你老,你老可千万莫要说漏嘴了,免得其他伙长不快。” 林海道:“没错,但是我在中左所留下了五千两银子。而且我还要再买一条船,然后再招些水手。” 林海笑道:“那样博望号上的人手就太少了。” 林海带着六个伙长和二百担七里丝回到博望号,吩咐立马开船去崇明。米格尔那十几个老外呆在炮甲板前端,这里位于前甲板之下,除了侧舷炮就是悬着的吊床,无论上货还是卸货都不会经过这里。 老阮感激涕零道:“东家放心,我连我儿都不会说,这钱老汉留着给他娶媳妇。” 老阮感动得眼泪汪汪的,他是会稽县人士,深知山阴吴家的势力。既然仁五爷都对林海客客气气,这位船东的来头自然不小,想不到竟能如此推重他这么个老伙长。 米格尔疑惑道:“我记得在福建中左所,船上那些鹿皮之类的货物就卖出了三万多两吧。” 林海笑道:“那是因为濠镜的七里丝大多不够正宗,严格来说,最正宗的七里丝都是产自湖州府南浔镇七里村,大明皇帝的龙袍就是用这种生丝织成的。如果把标准稍微放宽点,那么凡是南浔镇出产的优质生丝就都可以叫七里丝。” 博望号离开沥海所后,林海把米格尔叫到货舱,指着一箱箱洁白如雪的生丝道:“侯爷请看,这可是货真价实的七里丝?” 这就是大宗货物的好处,由于需求量很大,在各地的价格都相对稳定。可以说只要在海上不出事,做生丝买卖基本不存在赔本的可能,当然想要获得远超预期的回报也不太可能。 米格尔知道林海这话定有深意,见他不愿多说也就不再问了。 米格尔连连点头道:“这二百担七里丝进价是多少?” 米格尔恍然道:“莫非濠镜的七里丝根本不是南浔镇出产的?” 林海摇头道:“大多数不是,实际上濠镜的七里丝只能叫湖丝,也就是湖州府出产的生丝。虽然比不上南浔七里丝这么极品,但也是江南一等一的好生丝。” 米格尔不解道:“可是,博望号的货舱还不算太满,而且船上的水手驾驶两条硬帆船都绰绰有余了。” 林海很好奇什么事让一向沉稳的张勇如此匆忙,连忙问道:“有什么古怪?” 张勇回道:“那船上挂着海道衙门的认旗,上头写着‘浙江海道洪’。” 林海吃了一惊,松江还有如此豪横的水匪,竟然连海道衙门的船都敢劫,话说船上不可能真是洪承畴吧? 第64章 跳帮 林海赶紧起身道:“快,带我去找石当家,先不要轻举妄动。” 张勇道:“我和石当家说了认旗上的字,他让我赶快找你去前甲板。不过那船看着不像兵船,这认旗可能是假的。” “原来是这样,我上去看看。”林海恍然大悟,石壁不是无脑之辈,明知他在舟山捐了官,怎么可能还敢打浙江兵船的主意?原来这船根本不像兵船,而且石壁那帮人都是睁眼瞎,根本不认识字。 “你去找米格尔,让他的人都在炮甲板上呆着,不要露头。”林海回头嘱咐张勇一句,匆忙来到前甲板。 他向四周扫了一眼,只见右舷前方数里外的海面上,一条三桅大船正和两条双桅船缠在一起,似是被挠钩挠住了,大船的前桅上一面巨幅认旗正在海风中飘扬,依稀可辨认“浙江海道洪”五个大字。 这个距离看不清船上的人,但远远传来的嚎叫声隐约可闻,那声音凄惨无比,很显然发声之人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这时石壁看林海上来了,把手中的千里镜递给他道:“妹丈,这上头不会真是浙江海道吧?我们要不要救人?” “能打赢吗?”林海接过千里镜,对着那三桅大船望去,只见甲板上正乱作一团,两帮人手持兵刃激战正酣。 这两伙人都没有统一服色,外人根本分不清哪些是一伙的。而且那船上除了浙江海道的认旗外,再没有其他军旗,怪不得张勇说这船不像兵船。 石壁闻言点头:“打赢肯定可以,但这伙打劫的人数也不少,如果死硬的话我们怕是要死不少兄弟。” 要不让米格尔那帮人打开舷墙上的炮窗,大炮开兮轰他娘?万一真是洪承畴在船上,一炮打死狗汉奸……那画面太美他不敢想。 其他石壁旧部也欢腾得很,这帮人还不习惯领固定工资,一听当家的说要做买卖,肾上腺素本能地就往上飙,一个个都像猎人看到猎物一般兴奋。 有几个人抱出几十根长柄挠钩,在露天甲板上一字摆开,准备接舷时使用。另有十来个按捺不住的已经亮出了兵刃,叮叮当当地彼此碰撞着,兴奋得好像得到新玩具的小孩。 林海黑着脸大喊:“先把那条大船救下来,不要乱杀人。” 博望号在石壁的命令下转帆捩舵,向那三条船靠了过去。甲板上的惯匪们也开始进行准备工作,各自拿出麻绳在鞋子上绑着,这是防止跳帮后踩在血泊中滑倒在地。 博望号本来乘着东南风向西北行驶,此时一个漂亮的顺风换舷,配合着右舵,原本在左舷的硬帆被拉向右舷,船尾迅速穿过海风,调头往东北方向驶去。 顺风时帆面几乎与船身方向垂直,所以在后世的帆船比赛中,顺风换舷比迎风换舷要刺激得多,风帆要在短时间转动接近一百八十度,故而又被称为过帆,这对船只操纵性能和水手的要求都很高。 博望号渐渐驶近,打劫的那伙人也发现这条船要来搅局,没有接战的劫匪们纷纷来到左舷,准备迎接这群不速之客。很快,两船已不过相距二十来丈,博望号最后调整了一次航向,船身基本和大沙船平行。 林海心想这样也好,至少敌我分明,要不手下这帮惯匪上去一通乱打,万一杀了狗汉奸的家人就不好玩了。 此时,其余水手也纷纷落地。冯一刀手持一柄弯刀,一声不吭朝当面之人劈去,那人未料到这一刀来得这么迅猛,想要格挡已是迟了一步,直接被割断了喉咙,鲜血从喉管中飙射而出,糊了冯一刀一脸。 博望号顺风换舷的过程很快,林海只觉得脚下一歪,船体瞬间从略为左倾变为大幅右倾,他站稳脚跟,提起千里镜,再次观察三桅大船上的战况。 但由于中式硬帆是平衡纵帆,可以通过控桅索调节帆面在桅杆左右的面积,因此硬帆可以直接从一侧船舷拉到另一侧,再用缭绳微调帆角即可实现顺风换舷,而不用像西式纵帆那样必须绕着桅杆扫过船身纵轴。 进攻的一方受限于狭小的空间无法一拥而上,那些没有接战的就在甲板上追击落单的零散敌人,看到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敌方伤员,也会走过去补上一刀,省得听他们鬼哭狼嚎。 这时蝰蛇、疤脸、歪嘴、瘦猴这几个也都一拥而上,和对面劫匪们战成一团,其他打头阵的水手也纷纷和劫匪们捉对厮杀,大沙船的甲板上顿时一片混战。 林海心中天人交战,那三桅大船上即便不是洪承畴本人,多半也是他的家人或亲信,能救的话他还是想救下来。不过,昨天下午他还说博望号上人手太少,如果伤亡太大就得不偿失了。 林海放下千里镜瞅了一眼他们所用的兵器,斧头、弯刀、铁尺、峨眉刺、腿叉子……五八门好似开了个兵器铺。 话音未落,博望号轰地一声贴着大沙船的左舷撞了上去,巨大的摩擦力让博望号急剧减速,船舷外侧发出令人牙酸的木头摩擦声。林海刚觉得脚下一晃,冯一刀等二十来个打头阵的已发出一阵怪叫,荡着帆索往大沙船上跳去。 石壁好久没干过仗,也有些手痒痒,当即撮唇唿哨了一声:“兄弟们,抄家伙做买卖咯!” 后排的劫匪们也向冯一刀等人掷出匕首,不过面对高速移动的目标命中率很低。有一人运气不好被扎中脸颊,惨叫一声跌落下来,剧烈的疼痛让他蜷成一团,双手在脸上乱抓乱挠,刚发出几声瘆人的惨叫声就被乱刀砍死。 博望号上顿时响起一片尖利的欢呼声,尤其冯一刀那伙人叫得最起劲,这十来人都是积年的老匪,在北部湾那个海盗窝里厮杀惯了,往日跳帮时都是打先锋的,长期不见血还真有点不自在。 此时,大沙船上远远传来一声大喊:“对面是哪个当家的,报上万儿来。” 石壁也连忙下令:“兄弟们,先把那群劫匪打退,看看船上是什么人再说。” 与此同时,博望号的右舷后已飞出几十柄短斧,给冯一刀等人作掩护。由于大沙船的露天甲板比博望号要低,这些短斧都是居高临下掷出,大沙船上的劫匪纷纷闪身躲避。 冯一刀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眼睛一睁就看到匹练般闪起的刀光,当即下意识提刀一挡,两刀相击处霎时溅出一片火星。冯一刀只觉得虎口一麻,凛然向来人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怪不得臂力如此惊人。 这年代东西方的水手都没有制式武器,什么顺手用什么,且基本都是长不过三尺的短兵器,这主要是因为船上帆缆密布,长兵器根本施展不开。 石壁一声不吭,对面船上那人又道:“江湖规矩,见者有份……” 这是一条长江以北很常见的沙船,目测船长有十丈左右,算是中型的远洋海船。劫匪那两条船也是沙船,不过只有六七丈长,三条船都没有降帆,正在海面上随风飘荡。 林海踌躇片刻,心一横咬牙道:“靠过去跳帮,把大船上的人救下来!” 此时,大沙船上的乱战已接近尾声,甲板上到处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和伤员。防守的一方正在退入艏楼和艉楼,打算依托这两个最后的堡垒负隅顽抗。 博望号趁此机会伸出十来个挠钩,将两条船紧紧连在一起,石壁对郑廷球笑道:“老四,我们也上去玩玩。” 下午收到站短,这本书复活了,本周日开始上二轮推荐。感谢追读的兄弟们,全靠你们才续了一命。恳请大家保持追读,尤其是下周二的追读数据,将决定是否能进入三轮。请各位一定记得在周二下午或晚上追读到最新章节,助力这本书走得更远,朱楼醉茶顿首! 第65章 血战 两个当家的并肩爬上舷墙,带头跳上大沙船的甲板,博望号上的水手纷纷跟进,渐渐在人数上与劫匪旗鼓相当。 林海攥着一把刀站在舷墙后,他没打算下场,拿刀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如果石壁等人落败,敌人反跳帮上了博望号,那时他想不参战也不成了。 毕竟特工也不是人均燕双鹰,更多还是像余则成这样的,他犯不着在这时候以身犯险。虽然他也曾杀过两个人,但那都是隔着老远用手枪爆头,至于他最拿手的擒拿格斗术,在这种乱七八糟的团战中也很难发挥作用。 林海在舷墙后面居高临下地眺望着,眼前的一幕幕让他禁不住喉咙发干,有点像 石壁和郑廷球却是神色如常,和冯一刀等人一起冲在前面。他们的动作毫无俏,因为惯常面对无甲对手,基本是以劈砍为主,偶尔直刺也是瞄准胸腔以外的地方,防止兵刃被肋骨卡住拔不出来。 林海看到石壁提着一把厚背大砍刀,一刀斫掉当面之人的头颅,一道血柱从那人颈部激射而出,随着倒下的断头尸体飙得到处都是。 被砍下的头颅落在郑廷球脚下,这胖子乐呵呵地飞起一脚像皮球一样踢开,随后一斧头向扑向石壁的劫匪砍去。这名劫匪当时正扬着右臂向石壁挥刀劈砍,冷不丁吃了郑廷球一斧,直接被砍下了半拉肩膀。 那人惨叫一声扑倒在地,很快被博望号水手一刀结果。被斩断的残肢继续向前飞去,刚巧落在了林海面前的舷墙上,鲜血从半拉肩膀的断裂处流出,很快把整条断手染红。 刺鼻的血腥味直冲脑门,林海感觉有些恶心,他的耳边充斥着刀剑相击声、愤怒的吼叫声、凄厉的惨叫声、绝望的哭喊声…… “刀哥,这厮回头给你,慢慢玩死他。”蝰蛇呲着牙对冯一刀笑着,阴冷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妖异的寒芒。 这时候咬着不放没什么意义,把对方逼急了反而会造成无谓伤亡。林海匆忙稳住身形,大声喊道:“别追了,留几个活口下来。” 张勇从炮甲板上追了上来,一把拉住他的发小:“你拿刀作甚?遮莫也要去跳帮?” 金铁交鸣声密集地响起,两人手上的弯刀都已崩出了好几个口子。渐渐地冯一刀感觉支撑不住了,对面那人动作虽不如他迅疾,战斗经验也不足,但胜在天生神力,每一次招架他都得用尽全力,打到现在已经快要脱力。 陈二少一屁股坐在了甲板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突然发觉,当海盗好像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不过幸好是冯一刀对上了他,凭他过人的反应和迅捷的身手,也不过勉强和这明显没有多少战斗经验的壮汉打了个平手。此人一直死战不退,最后身披数创,被蝰蛇、疤脸、歪嘴这哥几个活捉了。 好在这时劫匪那边已经完全落败了,匪首大声喊道:“点子扎手,兄弟们扯呼!” 此时,陈耀祖也从武器库中拎出一把刀来,刚爬到露天甲板,就被大沙船上传来的一声惨叫镇住了。那声音撕心裂肺,仿佛在撕扯他的心弦,让人止不住地心尖颤栗。 残余的劫匪们纷纷往两条双桅船上退去,疤脸腾出手来帮冯一刀格挡了一下,两人一起和那名悍匪战成一团。 大沙船上到处流淌着温热的鲜血,整个甲板都被血水洗过了好几遍。由于露天甲板用麻絮、石灰和桐油作了捻缝处理,无处渗透的血水从排水孔流入海中,吸引了大批鲨鱼在周围游弋。 从冯一刀等人跳帮开始,仅仅过了十来分钟,大沙船上又撂下二十多具新的尸体,被铁斧砍断的残肢断臂更是随处可见。 “我就是要杀人。”陈耀祖呆呆看着张勇,口中喃喃自语。恰在此时,又一声摧人心肝的惨叫从大沙船上传来,他手上的弯刀当啷一声落地。 大沙船上,冯一刀也在喘着粗气,眼前这个劫匪悍勇无比,和他缠斗了半天仍是难分难解。两人身上都挂了几处彩,反而更激发出彼此的血勇,向来是一声不吭杀人的冯一刀也开始发出嘶吼。 最可怖的还是那些被水手轻刀砍中四肢的,拖着将断未断的半拉手脚倒在血泊中大声嚎叫,让人恨不得补上一刀给他个痛快。 冯一刀很有些郁闷,他今天竟然只杀了一个人,接着就碰到那个平生仅见的神力壮汉,险些没栽在对方手里。 一切都近在眼前,却又仿佛远在天边,他突然在想这时代的战争不知是什么样子。他深吸一口气定定心神,捡起眼前的断手扔回了大沙船,继续看那甲板上的乱战。 陈二少正弯着腰按压胸口,一看张勇拉他,顿时回过神来:“老张,莫拦我,我要当海盗。” 张勇一阵无语:“你疯了?要死人的。” 此时博望号水手在人数上已占据上风,再加上这伙人都是在北部湾那个海盗窝里拼杀出来的,凶悍程度远超江浙一带的水匪。那些劫匪们渐渐有些支撑不住,正在节节败退。 这时,林海也提着刀从博望号舷墙上跳了下来。他没在鞋子上绑麻绳,一脚踩在染血的大沙船甲板上,险些没有摔倒在地上。 陈二少呆若木鸡,不敢去看大沙船上的场景,半晌后才发觉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只觉得脑袋一阵晕眩,好容易才压下想吐的感觉。 又过了几分钟,大沙船上的乱战终于结束,虽然惨烈但实际不过打了二十来分钟。那群劫匪退回两条双桅船上,博望号水手也没有追击,放他们斩断挠钩跑了。 那被活捉的壮汉正趴在冯一刀脚下,被疤脸和歪嘴死死按住。这两人身高体壮,在船上都算是膂力过人之辈,但两人一起按住这壮汉竟然还十分吃力。 瘦猴见状也上来帮忙,歪嘴对他道:“伱小子这二两肉顶个屁用,找绳子来把这厮绑住,让刀哥出口气。” 冯一刀喘着粗气出了会神,突然道:“先绑着他,怎生处置要看林姑爷的意思。” 第66章 豪气 林海踢开面前的残肢断臂,艰难来到大沙船的艉楼门前,对里面喊话:“船上是何人?在下是舟山中中所的千户。” “你是中中所千户?可有凭据?”一个颤抖的声音从艉楼里传出来。 “我是洪道尊部下,看到船上认旗,赶紧就前来搭救。你们把门打开吧,我要是水匪的话早打进去了。” 片刻后,艉楼大门打开了,一名年约三旬的男子跟在两个警惕的护卫身后走了出来。 林海看到来人,吃了一惊道:“沈公子!” 来人正是沈廷扬,他面色苍白地打量着林海,脸上带着犹疑的神情,弯下腰来打了个恭儿:“多谢救命之恩,在下和尊驾好像素昧平生,不知尊驾怎会认得沈某?” 林海道:“我是福建许一龙的朋友,前几天和许贤弟在洪道尊府上,曾远远见过沈兄一面,不过当时沈兄没看见在下。” 沈廷扬听他说起许一龙,稍稍放下心来,又弯腰作揖道:“多谢恩公搭救,敢问恩公尊姓大名?” 林海上前搀起沈廷扬,抱拳还礼道:“沈公子太客气了。小姓林,单名一个海字……” 他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用的还是洪承畴面前那套说辞,接着又道:“我那日在洪道尊府上,听许贤弟说起沈兄,有心和沈兄交个朋友,于是在门外等了许久,可惜一直不见沈兄出来,想不到今日竟在此处相见。” 石壁闻言有些失望:“既是没抢到财物,那还表示什么,没这规矩。” 瘦猴追在歪嘴屁股后面问道:“歪嘴哥,你杀了几个?” 林海摇头道:“救人是我的主意,却不能寒了兄弟们的心。” 石壁刚才忙着清点人数,没听到林海和沈廷扬的对话,兴奋道:“你问这个做什么?莫非船上不是浙江海道的人?” 瘦猴摇摇头,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不够不够,五两那是珠江口的价,我方才找人打听了,崇明的头牌要十两。” 石壁笑道:“这却难说了,好的时候一个人能分几两,不好的时候一个子儿都没有,大家一起喝西北风。” 老阮吃了一惊,阮美上头还有个哥哥叫阮进,他这个长子不耐烦背什么针路口诀,一向都在海船上当舵工,一年到头也不着几次家。 林海心说那两成归公的还不是你们几个管,不过像修船之类的公共开销也要从这里出,总的来说他们分配战利品的机制还是以平均原则为主,这和西方的海盗船也没什么两样。 歪嘴闻言一怔,随即骂道:“狗日的,什么头牌这么贵!” 瘦猴嬉皮笑脸地跑到他身旁:“我算算够你睡几个头牌。” “死了的兄弟只能到崇明后就近埋了,到时请几个和尚道士做法事超度。伤残的兄弟每人给五十两,先安置在崇明,还愿意跟我做事的等我回舟山后再安排事做,不愿意的也可以到舟山做点小本生意。” 林海又问:“伱们以前做无本买卖,抢得的财物是怎么分的?” 歪嘴伸出两根手指,咧嘴一笑:“老子杀了两个,一共是十五两,睡三个头牌应当够了。” 歪嘴就是其中一个,听完林海之言,立马挑着大拇指高声嚷嚷:“林姑爷豪气!” “其余参战的每个兄弟给五两,每杀一人或者俘虏一人也是五两,以这条船上的俘虏或尸首为证。” 沈廷扬意识到方才的话不太妥当,再加上他这边伤亡的船员更多,这会也有不少事要处理,便向林海拱手道:“林兄请便,等你忙完后我们一起去崇明,到了寒家再谈不迟。” “滚你娘的,老子睡完头牌还要再睡几个便宜的。” 不少人跟着蝰蛇起哄,林海看石壁脸色有些不好,抬起双手在空中压了压:“兄弟们静一静,静一静,大家伙儿先回博望号罢。” 歪嘴和疤脸押着那个壮汉回到博望号上。这时,除了米格尔那帮洋鬼子还在炮甲板上呆着,其余没有参战的水手们纷纷到露天甲板上看热闹。 石壁于是对林海道:“往常我们抢到财物,一般都是两成归公,剩下的八成平分,我们几个当家的和众兄弟都是一样。” 林海于是找到石壁,拉到一边悄悄问道:“大舅哥,兄弟们伤亡如何?” 尤其是不少人看到林海和沈廷扬相谈甚欢,早在心里暗叫晦气,最后能捞上一笔已是意外之喜。 “哥,你何必骂自家是狗?”瘦猴刚说完已挨了一脚,他这回没有躲,腆着脸跟在歪嘴身边,“哥,反正你也只够睡一个,能不能借兄弟五两?小弟也尝尝十两银子的头牌是什么滋味。” 林海话音刚落,大沙船上一片沸腾,这群惯匪都是从尸山血海里走过来的,刚才这一战对他们来说不算扎手,但是回报却颇为丰厚。 他接着问道:“做一次买卖,兄弟们能分多少银子?” 于是众人抬伤员的抬伤员,押俘虏的押俘虏,一边往回走一边兴高采烈地交谈。 石壁也是刚刚清点完人数,回道:“死了十五个,重伤的八个,这八个后面怕是也出不了海。” 林海道:“死了的兄弟可有家属?” 林海连忙道:“不,不,船上这人对洪道尊有恩,我们不能抢这条船。但兄弟们苦战一场,死伤的也不在少数,我们总要有所表示。” 林海看他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笑了笑道:“主要是交个朋友,也可以做做买卖。我今日本想去崇明找沈兄买条沙船,顺带了解下松江布的行情。不过也不急在这一时,我要去看看伤亡的手下,还请沈兄稍待。” 林海点了点头,石壁所言和他想的基本差不多。这年头小海商一船货基本也就千把银子,有的甚至只值几百两,平均分下来也就这个数,何况抢劫也不一定能成功,有时候只是白辛苦一场。 他此时手里的现银有限,听完石壁的话心里大致就有了谱。他走到还在大沙船甲板上的博望号水手中间,对大家团团抱拳道:“众位兄弟,今天大家伙儿为了林某拼死血战,我不能让兄弟们白忙活一场。” 蝰蛇为人乖觉,抖了个机灵大声叫着:“东家仁义!我们都领了工钱,为东家卖命是应该的。” 石壁摇摇头:“有也找不到了,我这些兄弟都是海上认识的,大多是两广的穷苦人出身,没人愿意提老家的事。” 歪嘴正和疤脸一起押着那个壮汉,闻言停下来回头:“关你这含鸟猢狲屁事。” 沈廷扬劫后余生,又见染血的甲板上满是尸体,此时脑中一片空白,鬼使神差道:“林兄是想找沈某谈生意?” 新来的伙长老阮也在人群中,突然他听到身旁的儿子阮美惊叫道:“爹,兀那汉子莫不是我哥?” 老阮踮起脚来,伸长了脖子朝阮美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条大汉被麻绳五大绑,满身血污地被两名水手押着,看身形确实有些像阮进。 “快,我们到那边去看看。”老阮费力地挤了半天,好容易和阮美一起来到那大汉的正面,待看清那人的面貌,父子俩一齐呆住了。 ~~~注~~~ 阮进,南明荡胡侯,是鲁王政权最擅水战的悍将,鲁监国六年在舟山壮烈牺牲,其弟阮美曾出使日本乞师求援。阮进是舵工出身,曾当过海盗,被定西侯张名振从群盗中拔擢为将,其籍贯有福建和浙江会稽两说,本书从后说。 第67章 崇明沙 当天下午,博望号跟着沈廷扬的大沙船驶向崇明诸沙。 林海依约给参战水手发放了银子,一个一个亲自发到他们手中。接着,他又和石壁、郑廷球一起,在官厅中审讯了俘虏。 忙完这些事后,他便独自一人来到颠簸的船艏楼,观看浊浪滚滚的长江口。 这里历来都是风帆时代的海船坟场,浩荡江水日夜奔腾,带来无尽的泥沙,导致长江口的洋面上沙洲如云、浅滩密布。 更为可怖的是,这一带风大浪急,沙洲忽涨忽落,本来安全的航道随时都可能变得危险丛生。譬如崇明,此时还不是后世的中国 这些沙洲的大小随时都在变化,甚至可能在一夜之间突然坍塌,这是由泥沙、江流、季风、潮水、哥氏力等多种因素共同作用,在长江口形成的独特水文,崇明县城也因此在明代搬迁了五次。 后世有键盘侠认为明朝之所以要搞海禁,就是怕海上力量尾大不掉,一旦形成气候,只要溯江而上就能威胁留都安全,甚至可以凭借强大的海上舰队截断漕运,断绝京师和江南财赋重地的联系。 作出这种臆测的键盘侠肯定不了解长江口之险,实际上要率领一支庞大舰队由海入江,这事远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君不见,沈廷扬出身于崇明海运世家,最后都因为舟师搁浅而被清廷生俘,更遑论其他人了。 终南明一朝,除沈廷扬之外,张名振、张煌言、郑成功等多少英雄豪杰都梦断长江口。这些人多次尝试溯江而上恢复南京,最终不是受困浅滩就是遭遇飓风,前前后后在这里葬送了十几万明军。 林海站在猎猎江风中,抚今追昔思绪万千。好在他现在只有一条船,航行难度远不如一支大舰队复杂,再加上有沈廷扬这个地主带路,一路行来都没遇到什么危险。 更何况,谁知道这些水匪究竟有多少个巢穴,也许人家是狡兔三窟,四处游荡。尤其是几十人的小股水匪,很可能只有几名固定的骨干,外围成员平时都是渔民或水手,行动时才聚集起来,像这样的团伙压根就没有老巢。 这个进军路线几乎是一种近似自杀的悲壮冲锋,因为南明唯一的军事优势就在于水军,而恢复南京的政治意义实在是太大,这些南明英杰明知长江口的险恶也禁不住诱惑,前仆后继地奔赴这个坟场。 沈记船厂位于崇明东南部的长沙,这片沙洲在正德年间才露出水面,经过百年沉积不断壮大。万历十六年,由于县治所在的平洋沙持续坍塌,知县李大经把县城迁到了长沙,现如今这片年轻的沙洲已成为崇明诸沙的政治中心。 林海闻言道:“沈兄这次去宁波,可是想请洪道尊出兵剿匪?” 尽管如此,这些水匪对他来说也头疼的很。崇明诸沙和舟山群岛之间还有个乘泗列岛,大大小小的沙洲和岛屿足足有两千多个,大多数都是无人居住的荒岛,光是要找到这些水匪的老巢都形如大海捞针。 林海点了点头,崇明诸沙隶属于南直隶苏州府,而舟山群岛却在浙江宁波府治下,剿匪的事必须要浙江海道和苏州海防同知一起使劲才行。 沈廷扬大为头疼,对林海道:“长江口的水匪大多是几十人一股,最多也不过一百来人,这些匪徒盘踞于崇明诸沙,寒家的商船屡次遇袭,想不到这次竟冲着沈某来了。” 林海提醒道:“既是两股水匪联合行动,此事定然是有预谋的,沈兄身边多半是有内鬼,否则水匪如何知晓你的行踪?我方才已经审问过了,可惜没有抓到匪首,这几个俘虏都是一问三不知。” 所以除了南明时期,几乎没有人选择从长江口进军,直到鸦片战争时的英国鬼子,那是因为人家已经鸟枪换炮,用蒸汽明轮船取代了风帆木船。 沈廷扬道:“不错,沈某已多次请苏州府出兵,但这些水匪常常流窜于乘泗和舟山,这两处都是浙江海道的信地,若无浙江水师相助,剿匪之事实在难如登天。” 老阮的大儿子阮进就是个现成的例子,平时在商船上当舵工,偶尔也去水匪团伙里干干兼职,像他这种团伙,官府根本就不知从哪下手。 沈廷扬无奈道:“这却麻烦,知晓我行程的人不在少数,除了我的人外还有洪道尊那头的人,崇明的水匪常常流窜于舟山一带,难保在浙江海道衙门就没有耳目。” 可以说当盎撒强盗在万里长江来去自如时,我大清就已经被洋鬼子扼住了咽喉,除了躺平挨捶已经毫无办法。一代名臣胡林翼就是因为看到英国人的战舰在长江上疾行如飞,一时忧心忡忡导致呕血而亡。 林海听沈廷扬说起本地水匪的难缠之处,心中便暗暗思量,他刚从洪承畴那里回来,两人定然是商议过的。看来狗汉奸也没什么好办法,这剿匪行动估计一时半会很难收到明显的成效。 因为老阮求情,林海把阮进留在了博望号上,其余俘虏则交给沈廷扬处置。经过审讯,参与这次打劫的一共有两股水匪,每一股都不过五六十人的规模,主要是想绑架沈廷扬索取赎金。 而沈廷扬不过是一介国子监生,既然能调动横跨浙直两地的海防衙门,那他在崇明这个沙洲小县里,必然就是土皇帝一般的人物了,只怕连县尊大人都要让他三分。 这对他来说也是个机会,若是上任后能一举荡平崇明到舟山的水匪,不仅能在沈廷扬和洪承畴面前大大露脸,还有一些其他不可言说的好处,此事值得细细筹划一番。 当天晚上,沈廷扬邀请林海共进晚餐,不过被他婉言谢绝了。 一来沈廷扬刚刚虎口脱险,心有余悸,还是让他先去见见家人为好。二来石壁下午一直脸色不太好看,林海觉得是时候要跟他好好谈谈了。 第68章 改规矩 这天晚上,博望号的水手们大多都下船鬼混去了。 水手是高危职业,无论在东方还是西方都讲究及时行乐,所以只要海船一靠岸,水手们就会成群结队地狂嫖滥赌,这就是为什么大航海时代几乎所有港口的娱乐业都很发达。 林海没有像在霩衢所那样禁止水手下船,不过还是强调了不要寻衅滋事。反正沈廷扬在崇明手眼通天,就算有人闹出乱子,最多把闹事的人交给官府秉公处理,不至于给博望号带来麻烦。 所以除了米格尔那十来个洋鬼子还在炮甲板呆着,博望号几乎空空荡荡,露天甲板上也只安排了七八个值夜的水手。 林海和石壁坐在官厅里,听着窗外江水拍打着船舷,两人许久都没有说话。 最后,终于还是林海率先开口:“大舅哥,关于舟山捐官之事,我之所以不同意带上你,除开你身上背了命案之外,还有更重要的缘故。” 在中左所的时候,石壁得知林海要在舟山捐官,就想让他帮自己也捐个千户。但林海没有同意,理由就是石壁身上背了命案,万一暴露了会惹来麻烦,另外捐两个千户完全没有必要,反而多欠了许心素一份人情。 石壁当时就不太高兴,珠江口和舟山隔了这么老远,他觉得只要改个名字肯定就没事。到了今天下午,眼看林海在他的旧部中威望越来越高,他愈发觉得林海在有意夺他的权。 其实自从那次海上遇险后,石壁就深信林海有妈祖庇佑,打那时起他已决心大事都听林海的。毕竟这是自家姑爷,和黎老大是不一样的,何况还是个能和妈祖沟通的姑爷。 石壁明显不相信:“十条博望号,那不得十几万两银子?还要带货,咱们哪来这么多钱?” 石壁受他一激,脱口而出道:“干!不干是孙子。” 他已完全明白过来,林海之所以坚持要给兄弟们发钱,就是想改变以前的分赃模式。真要是二十万两银子分下去,博望号上人人都成了富家翁,轻则失去锐气,重则直接散伙,以后谁还替他们俩卖命。 这……石壁瞠目结舌,这么大的无本买卖他过去想都不敢想,甚至他完全不能想象哪个海商会一次带这么多银子或货物。 这倒真不是他见识短浅,这年代除了李旦等屈指可数的顶级大海商之外,基本也就西洋鬼子有这个实力,后者在这种情况下一般都会使用全副武装的大盖伦船,否则被人抢了就亏大发了。 石壁不解道:“什么利钱?” 接着,他又详细讲了未来几年的计划,包括建立东番殖民地、成立股份制公司、把荷兰人赶出东南亚、垄断对日和对西贸易等。 石壁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道:“这话什么意思?” 石壁听完之后,再也没法绷着个脸了,按捺不住地站起身来:“当真?” 林海笑道:“这意思是买船的钱要靠抢。大舅哥,我们即将干一票大的,到时再和兄弟们平分,可就亏大发了。” 但林海后来的做法却让他感到寒心,他毕竟也是当过几年大哥的人,对于人事是颇为敏感的。他觉得林海没有把自己当成一家人,反而在刻意提防他、打压他,所以心里很不是滋味。 “就是分红,你可听闻过顶身股?”林海见石壁一脸茫然,只得详细解释了一番这个由晋商发明的制度。 见林海点头后,石壁在官厅中兴奋地来回走动,一会笑一会咬牙,面部表情简直可以用狰狞来形容。好半晌,他才坐下道:“这可是捅破天的大事,一旦事发,衙门上天入地也要捉拿我们。” 比如林海告诉他,妈祖说东番有个大金矿,妈祖说银子都是从倭国和吕宋来的,妈祖说红毛占据的香料群岛…… 林海笑道:“今天这个算是赏钱,以后兄弟们跟着咱俩干,除了工钱和赏钱,还可以拿到利钱。” “至少有二十万两,也许还不止。”林海说着附耳对石壁道,“这事是天妃娘娘告诉我的,目前我还没跟任何人说过……” 石壁知道错怪林海了,不过身为大舅哥他也不好意思认错,只是道:“你下午给兄弟们发钱,就是想以后都照今天的规矩来?” 林海诚恳道:“从平户回来后,我不能长期离开舟山,官场上和吴家那头的关系都要靠我打理。但是我需要派人去一趟濠镜买船买炮,除了你之外,我实在找不到其他人可以托付这么多银子。” 林海摇摇头:“不是一条船,我要买十条博望号这般大的老闸船,当然顺带还要带一批货回来,另外还要招一些人。到时我让米格尔和你一起去,这事需得有你在船上坐镇,否则我不放心。” 林海淡淡道:“富贵险中求,大舅哥做惯了无本买卖,怎么这回倒落了胆?听你这话,这事你是不敢干了?” 林海道:“很快就有了,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 石壁听得口干舌燥,这里面很多细节都超出了他的认知边界,但至少他大致搞懂了如果这一切都成为现实,那将是怎样一副光景。 石壁这时咂摸点味道出来了,敢情林海是有紧要的事必须交给他?他心里微微一动,也许是他想岔了,难道妹丈不是为了打压他,反而是因为信任他才没同意替他捐官? 不过他对林海摆了一下午臭脸,这时候也有点抹不开面子,干巴巴道:“你上回说一家人要一起做事么,如今又扯什么分头行动。” 石壁冷着脸道:“何必非要去濠镜,浙江福建不能买船?再说一条船能值多少钱,让老四去一趟不行吗?” 林海开口后,石壁还是半晌没有应声,他只好接着道:“从平户回来后,你我二人必须要分头行动,要是伱也当了掌印千户,行动就没有如今这般自由了。” 石壁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犹记得 送走满脸兴奋外加满脑袋浆糊的石壁后,林海听着江涛声久久难以入眠,胸中热血亦如滔滔长江一般奔腾不息。 这是见证了五千年辉煌的江水啊,她是这个古老文明的血脉,怎能让盎撒暴发户的铁甲舰肆意横行? 第69章 男儿志 沈家虽然富有,但人口并不多,沈宅就在离沈记船厂不远的地方,只有两个并排的院落,前后不过三进,分别住着沈廷扬父亲和二叔两家人。 沈廷扬亲自到大门口迎接林海,他昨天回家后先是忙着给病床上的父亲请安,接着又叫来堂弟沈懋爵,帮着他处理伤亡船员的善后抚恤事宜。 他这些船员都是崇明本地人,沈廷扬连夜派人把死者尸体挨个送回家,并给了烧埋银子和抚恤金。伤员则暂时在沈家住着,也是连夜请了大夫过来问诊,基本上这一夜他和沈懋爵都没怎么休息。 尽管疲惫,但沈廷扬明显精气神恢复了不少,至少不像昨天那样魂不守舍,时不时就脑袋当机。 林海看他黑着眼圈,寒暄几句后就直接谈起正事:“林某船上现有八个重伤员,都已无法出海,我打算暂时安置在崇明,等我在中中所上任后再接到舟山,这些时日还请沈兄代为照拂一下。” “这个自然。”沈廷扬那天在船上听到了林海给博望号参战水手的奖励,说着又对沈懋爵道,“二弟,林千户为了救我破费甚多,回头去账上支一万两银子答谢恩公。” 林海推辞道:“沈兄切莫如此,我既是舟山千户,剿灭水匪本就是份内之事。只是我这官身还没下来,博望号也只是一条商船,兄弟们为我卖命总不能没有表示,但这笔钱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沈兄出,再说哪里要上万两这么多?” 沈懋爵以为他只是客气几句,连忙道:“若非恩公出手相救,我大兄已落入贼手,寒家纵有万贯家财,还不是任那贼人予求予取?我大兄的一点心意,还望恩公切勿推迟。” 林海正色道:“沈兄弟此言差矣,我今日若收了这银子,旁人难免以为我是贪图贵府的钱财,林某如何告慰战死弟兄的在天之灵?兄弟再要如此,就是陷林某于不义了。” 沈廷扬没料到他突然说出这番话来,当即起身肃容道:“敢问林兄之志?” 沈廷扬闻言大为意外,林海昨天嘴里说的还都是生意,今天突然就提到建奴。虽然这话说得慷慨激昂,却不免有点突兀,他疑惑道:“在下只是一介商人,不知如何能助林兄?” 林海慨然道:“建奴跳梁,东事日艰,林某只愿有朝一日能提兵北上,扫荡胡尘,马革裹尸而还!” 林海推辞了几次也就没再坚持,又提出想在崇明招一批水手,不要求有经验,只要是穷苦出身能吃苦就行。沈廷扬于是提出要以林海的名义在崇明城隍庙设厂施粥,到时便可以顺带招人。 一年后,他又被朝廷起复在淮安督行海运,直到崇祯在煤山上吊时,沈廷扬还乘着沙船奔波在黄海上,督运二十万石漕粮以济京师。南明时,他散尽家财募集水勇,最终在鲁监国二年壮烈殉国。 沈廷扬听到林海之言,肃然起敬道:“想不到林兄竟有如此大志,沈某在此对天立誓,若有一天林兄果能提兵北上,沈某定当破家襄助,以壮军威!” 在原本的历史上,直到崇祯八年流寇攻陷中都凤阳,扒了朱家祖坟,年届不惑的沈廷扬这才切身感受到乱世的气息。于是他毅然以南京国子监生入赀,得授武英殿中书舍人,慨然有救国之志。 四年后,沈廷扬在朝中见漕运积弊,贪污丛生,再加上松锦大战正在胶着,于是向朝廷上了恢复海运的奏疏。可惜这漕粮是很多人的生财之道,这封奏疏被各种诘难,虽有皇帝支持但还是蹉跎了好几个月都没议出个结果。 林海起身对沈廷扬郑重抱拳,朗声道:“还望沈兄莫忘今日之言,林某之所以要投身军旅,只是想尽忠报国而已。他日若能得偿平生所愿,还望沈兄助我一臂之力。” 接着,林海又提出要买一条载重量五百吨左右的大沙船。这回沈廷扬坚决不肯收钱,直言这不过千把银子的成本,都不够林海给参战水手发赏钱的。 林海看着这位久闻其名的民族英雄,点头道:“沈兄的话,我信。林某方才所言,也请沈兄拭目以待。” 沈懋爵还待再说,沈廷扬挥挥手制止了他,对林海道:“好,林兄既如此说那沈某也不强求,以全昨日海上之义气。他日只要林兄有所差遣,沈某赴汤蹈火也要报答林兄的恩情。” 林海笑道:“沈兄休要妄自菲薄,我也只是一介商人,但我赚钱是为了养兵。至于沈兄,麾下有沙船数百,这是何等庞大的运力?若是能转运江南钱粮到辽东前线,沈兄可知能为朝廷省下多少费?” 沈廷扬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主要是后金占领辽东也就是近几年的事,且尚未像崇祯朝那样动辄入关肆虐。在此时大多数江南士人看来,建奴大概也就和嘉靖朝的俺答差不多,不过是癣疥之疾,早晚都要被朝廷扫平。 但是他的海运事业在各种环节上都遭到排挤,沈廷扬实际上是在拿自己的家产为国分忧,就这还要被一帮贪官污吏吃拿卡要。而且那些靠漕运发财的大佬们还千方百计想把沈廷扬调走,不过因为有崇祯的力挺才没能成功。 仅仅一年时间,身家巨万的沈廷扬已濒临破产,再也无力维持。再加上此时明军在关外败局已定,最终沈廷扬不得已上了辞呈,无可奈何地离开了登州。 沈廷扬决心以实际行动来说明海运的经济性,他自掏腰包试行海运,最终促使崇祯接受了他的建议,并提拔他为户部郎中,赴登州负责海运钱粮之事。沈廷扬鞠躬尽瘁,一年之内在黄海、渤海来回四次,为辽东前线送去大量钱粮物资。 谈完事后,林海便告辞回博望号,和石壁、郑廷球、米格尔一起研究股权激励的方案。经过连续几天的讨论,船上所有人的顶身股份额都定了下来。 当然这个顶身股只针对接下来这趟航行,算是成立股份制公司之前的预热,让大家亲身感受一下分红是怎么回事,公司的股权则要等成立时再行分配。 明天又是周二,又到pk追读的时候了,心情忐忑。请大家明天下午或晚上记得追读到最新章节,助我进三轮,谢谢大家了。 第70章 光棍 崇明县城外,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正躺在城墙下晒太阳,他嘴里叼着根稻草,正闭着眼神游八方,右手的四根手指有节奏地在大腿上敲着。 “九指哥,你是当过将军的人,应当吃过白米饭罢,那到底是什么滋味?”一个年轻的小丐凑在他身边,啃着长长的指甲问道。 “他当个屁的将军,也就你这小子信他的鬼话。”旁边传来嗤地一笑,那叼着稻草的乞丐仍在闭目养神。 小丐涨红了脸:“九指哥真的当过将军,他的小指头就是打仗打没了。” “哈哈哈哈,你还真信。他那小指头,我猜八成是偷东西被人家砍了,也可能是偷人家小媳妇。” “我偷伱老母。”那九指乞丐突然吐出稻草,跳起来一拳打向说话的乞丐。 他虽然少了一指,但四个指头握成的拳头仍然势大力沉,一拳就把那多嘴的乞丐打翻在地。 旁边的乞丐纷纷过来劝阻,一个年长的道:“九指,你作甚?要闹出人命来不成?” 九指仍然不依不饶朝那人身上乱踢,大声嚷嚷道:“闹出人命来又怎样?都是烂命一条,死了也没人管。” 众人连忙把他抱住,那年长乞丐又道:“你这是怎地了?平日也没见这么大火气。” 林海眉头舒展了一些,这类人倒是勉强可用,至于那些青皮无赖还是算了。他倒不是有什么道德洁癖,博望号上恶贯满盈之徒多得是,事实上他需要的人越凶悍越好。 长沙的城隍庙由道士朱点易募资建造,庙中殿楼廊坊一应俱全。万历三十一年,时任县令张世臣捐资增其旧制,扩建大门、仪门、土地堂、松鹤堂等建筑,如今已是崇明县香火最盛的道教庙宇之一。 话说完才发现小周早已跟着群丐跑了,不由暗骂了一句:“小忘八羔子,没见过世面的,听到饭团子都落魂了。” 林海道:“那这等人靠什么过活?” 他指了指那几个架鹰牵犬的,说道:“沈兄说的就是这几个罢,这等光棍闲汉平日都作何营生?” 嘴里虽这样说,九指的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了,拔腿就追了上去。他长手长脚,很快就跑在了群丐的最前头。 博望号战死的水手们就在城隍庙里停灵,等头七过后就要请庙里的住持做一场法事,之后再入土为安。沈廷扬打算在这里连着施舍三天,也算是为两条船上的死难者积一积阴德。 正闹哄哄时,突然一个乞丐从西北方向跑了过来,兴奋地大叫着:“大家快去城隍庙,有人舍饭团子,去晚了就没有了。” 林海心说这不就是古代的黑社会吗?须知黑社会也是城市文明发展到一定阶段才能产生的,明代的打行源自松江,盛于苏州,到明末几乎全国各大城市都有,这绝不是一个偶然现象,而是商品经济高度发达的体现。 林海顺带借这个机会招募水手,不过这事他交给石壁和郑廷球去做了,自己则在庙里和沈廷扬喝茶聊天。 眼看城隍庙外排起了长龙,林海对沈廷扬道:“想不到这江南繁华之地,也有这许多吃不饱饭的人。” 这座城隍庙始建于万历年间,最初位于平洋沙,后随县治迁于长沙城厢西北,同时迁过来的还有崇明学宫、寿安寺、慈济寺、东岳庙、天妃宫、宝庆观、石神庙等,不少在后世都成为上海市崇明区的名胜古迹。 林海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本明穿小说,笑道:“比如扎火囤?” 沈廷扬道:“何止是紥火囤,如今的江南有一行叫作打行,里面的闲汉又叫青手,专门替人寻仇讨债。青手打人往往过上一年半载才死,死者家人都没法报官,这些人又常给衙役帮闲,寻常人家看到就躲。” 沈廷扬面露不屑道:“欺行霸市,奸淫偷盗,坑蒙拐骗,什么恶事做不出来。” 明代两京和苏杭都是人口逾百万的超级城市,像临清、开封、扬州、广州等几十万人口的大城市更是遍布南北,同时代西欧人口过十万的城市只有一个巴黎,绝不可能有这么多游手好闲的城市闲汉。 沈廷扬道:“帮闲、行乞、代哭,甚至去衙门替人挨板子,天落一口地捡一口,只要不碰上荒年,在江南各府倒也不至于饿死。” 沈廷扬笑道:“国朝升平两百多年,生齿日繁,光棍闲汉也越来越多,尤其是京师、江南和运河沿线,游手趁食之徒比比皆是。” 九指赶紧从那人身上爬起来,嘴里骂骂咧咧道:“算你狗攮的运气好,老子今日就放你一马。” 这乞丐的唇边还挂着一粒白米饭,显然是吃得太急落在了嘴角。众乞丐闻言一哄而散,匆匆往城隍庙跑去,那被打的乞丐再也没人管了。 崇明城隍庙,大门前早已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冯一刀等人正带着一帮水手维持秩序,凡是推推搡搡想插队的,登时就是一棍子打过去。 林海皱眉道:“如此说来,这都是一帮无恶不作的刁民。” 九指猛地挣开众人,一脚又把那刚从地上爬起来的乞丐踹倒,骑在那人身上没头没脸地乱打,众乞丐连忙又过去拉架。 他说着招呼一声平日总是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丐:“小周,咱们也快去。” 沈廷扬摇头道:“倒也不全是,有些老实本分的也不敢作恶。” 林海看了看庙外长长的队列,倒确实不全是衣衫褴褛之辈,有不少人头上戴的是高帕细网,身上穿的是短衣长裙,有的还随身带着木棍、淬筒、弹弓、秤锤、流星袖棒等,更有几个挺胸凸肚架鹰牵犬,竟然也大摇大摆跑来蹭饭吃。 事实上,在中国最早出现成规模的城市闲汉也是在宋朝,晚唐以前那种严格实行坊市制的城市根本不可能出现这种现象,这或许就是宋代被称为现代拂晓时辰的一个缩影吧。 真正的问题在于这些闲汉都是赖皮赖骨的滚刀肉,不仅不好管理,而且根本吃不了苦。相比之下,他宁愿招一些老实本分的,哪怕没什么血性。 毕竟到了北黄海附近,两条船就要分开行动了,现有人员大多都要留在博望号上,只能调少数人到新船上坐镇。这也是他为什么不招有经验的水手,就是怕到时弹压不住。 问了一下,目前的追读要进三轮有点困难,但也还有机会。如果进不去,那就是9月1日也就是这周五上架,这实在快得超出我预计了, 第71章 赌徒(求追读) 当天下午,林海在城隍庙的松鹤堂里进行面试,对石壁和郑廷球挑选的新人进行二筛。 由于林海开出了五两银子的高薪,且不要求有出海经验,报名的人十分踊跃,石壁和郑廷球一共通过了两百多人,而林海只要三五十人就够了。 毕竟硬帆船需要的人手很少,这就是其作为商船最大的优势。像李国助那样一条船几百号人是极为罕见的,这主要是因为他跑的西洋航线很漫长,从倭国带出来的银子也很多,必须多带人手防止被抢。 沈廷扬就跟他不同,主要跑北洋航线,船上以布帛和粮食为主,如果没有丝绸往往就千把银子的货物。所以他一般都会把丝绸单独装船,其他船上一般就几十人,从而缩减工钱开支,这就是他的商船屡次被劫的原因。 林海坐在松鹤堂里,三言两语就打发走几个油滑之辈,他学过微表情心理学,而且受过专业的话术训练,来的是什么货色几句话就能见真章。 门口又走进来两人,林海抬眼一扫,问都不问就直接道:“出去,下一个。” 九指没想到刚进门就被淘汰了,不服气地大声嚷嚷:“小人有力气,也能吃苦,掌柜的为啥不要?” 石壁也在一旁道:“这人身子骨不错,用道上的话说叫猿臂蜂腰螳螂腿,要是有胆气的话,将来船上用得着。” 林海还是摇头,九指看没戏了,干脆道:“老子杀过人,够胆不?” 林海观察着他的表情,知道他没有说实话,但杀人应该是真事,毕竟那怒贯的瞳仁里都快喷出火来了。他又道:“除了杀人,你还会做什么,有什么拿手的绝活没有?” 石壁连连点头:“这倒是,还是你考虑得周全。” 林海一阵无语,对石壁道:“这小子你们是怎么看中的?” 林海对石壁道:“这人留下罢,和那个悍匪阮进一起都交给冯一刀管带。” 九指想了一下道:“我会骑快马。” 小周跟着九指出来后,略带失望道:“九指哥,原来你真的不是将军?” 九指的眼中闪过一丝刺痛,脑中又浮现那对奸夫淫妇的身影,咬牙切齿道:“我那是替天行道,看不惯那狗官作威作福。” 小周又道:“你没打过仗,小指头怎么没的?” 林海又道:“为何要杀官?” 林海恍然大悟,点头表示同意收下小周。 林海道:“你记着,后面凡是乞丐都不要,另外还有脸色蜡黄的,这些人身上很可能有病,万一给船上带来瘟疫就麻烦了。” “算你小子运气好,想不到爬树也算个本事。否则离了老子,你个小崽子还不得被人欺负死?能活过这个冬天就算你狗攮的运气好。”九指嘴里骂骂咧咧,眼睛里却带着一丝笑意。 那以后,他真的没有赌过,家里的日子也勉强过得下去。只可惜好景不长,又是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他完成公务提前回到了家里,结果就撞破了那对狗男女的奸情。 小周闻言涨红了脸,半天也憋不出个屁来。 “九指哥,谢谢你方才帮我。”小周追上九指道。 “你他妈活腻歪了。”石壁看九指还敢自称老子,当即就想冲过去剁了他,却被林海一把拉住。 九指哼了一声没有作答,他本该是世袭的正四品卫指挥佥事,十几岁的时候就父母双亡。他当然不想说起自己是如何败光家业,又如何债台高筑,导致无钱进京袭职,最终不得已隐姓埋名逃往异乡,成为一名低贱的驿卒。 那是一个大雨滂沱的黄昏,他又一次两手空空从赌坊归来,看到正在厨房忙活的新婚妻子,他突然拿起菜刀剁下了右手的小指,对天发誓自己再也不赌了。 九指睨了他一眼道:“谁说的?老子生下来就是将军,只是没打过仗。” 九指看了一眼身旁的小周,犹豫一下道:“是的。” 九指和小周走后,石壁好奇道:“你方才为什么问都不问就不要这两人?” 石壁笑道:“他这身板和瘦猴差不多,练一练可以爬桅杆,当个班手不错。” 林海道:“小兄弟,你有什么拿手的本事?” 小周支支吾吾道:“我会爬树……掏鸟蛋。” 九指大喜过望,又道:“我这个小兄弟也请掌柜的收下罢。” 石壁闻言大怒,刷地一下抽出刀来:“你跟谁充老子?你爷爷船上谁没杀过人?” “伱杀过官,是个什么官?”林海倒是有点欣赏此人的胆气,石壁拔了刀还敢硬刚。 林海沉吟道:“莫非你是驿卒,杀了驿丞后亡命到崇明沙?” 五天后,林海在博望号的露天甲板上召开全员大会,宣布了给老员工的顶身股激励政策。针对在崇明加入的新人,他也设计了一套政策,愿意放弃五两工钱的,可以给予万分之一的顶身股。 石壁闻言哈哈大笑:“这厮还想到船上跑马。” 林海又道:“此事马虎不得,最后还要一个个脱光了检查身体,身上长疮流脓的都不要。尤其是方才那两个,头发胡子都分不清,都给他们剃光了,仔细检查。” 九指嘿然道:“老子自己给剁了。” 九指听出事情有转机,立马又改了自称:“回掌柜的话,小人杀的是驿丞,不入流的小官。” 小周摇头道:“我不信,你方才明明说自家只是个驿卒。” 小周吃了一惊:“这……为什么?” 他说着又对身旁的小周道:“快,说几句好话。” 于是九指再一次摸出菜刀,一刀两命,从此亡命天涯…… 九指再也不肯多说,大踏步往前走去,他的脑中又闪过那些画面。 九指夷然不屑地狞笑道:“老子不仅杀过人,还杀过官。” 九指想了半晌,最后道:“为何要上船?大约我真的活腻歪了罢。” 林海点了点头,驿卒的话那骑术应当不错,他接着又道:“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何要上船?” “船上现有两百担七里丝,光是这些丝货卖到倭国就能赚好几万两。另外还有些别的货,我有信心起码要赚十万两以上,怎么样有没有人愿意的?” 林海讲解完针对新人的政策后,博望号上没有一个人应声。好半晌,已被剃成光头的九指突然站起身来,大声道:“东家,算我一个。” 小周扯了扯他的衣角,九指对他咧嘴一笑:“不就是五两银子么?老子赌了!” 第72章 沙船(求追读) 沈记船厂,一条五桅大沙船停在干船坞的梁柱上,沈廷扬对林海笑道:“林兄请看,这就是我给你造好的船,可还称心如意?” 林海看着眼前这长达十三丈的庞然大物,惊道:“沈兄那天说这船的造价不过千把银子?” 沈廷扬道:“一千五百两上下,对外要卖二千两。” 林海又问:“这船最多能装多少货物?” 沈廷扬笑道:“家父当年用这么大的船往朝鲜运送军粮,每条船差不多能装万担粮草。” 林海前几天已去看望过病榻上的沈父,知道沈廷扬他爹当年是参加过抗日援朝的义民,并因功诰封光禄寺少卿,沈家父子也可以算是两代忠良。 照沈廷扬所说,这条大沙船的载重量大约在六百吨,装货能力比博望号都强,跟李国助那条末次船不相上下。如此级别的大船,其成本竟然只要一千多两,实在是低得令人发指。 林海当然知道这是因为江浙一带造船用的都是松杉木料,木材价格和加工难度本来就比广船要低不少,再加上沙船独有的无龙骨结构,使得其建造过程也更加省事,无怪乎沈记船厂造船就跟下饺子一样。 林海默然走神,沈廷扬叫了他一声:“林兄?” 沈廷扬又道:“既如此,我们何不登船一游?” 和中插板不同,披水板位于船舷两侧,在侧风和逆风时可将下风方向的披水板放下,抗横漂的效果要比中插板更好。后来荷兰人把披水板带到了西欧,并进一步被北美纵帆船发扬光大。 看完船尾舵,林海又细细观看了船舷两侧的披水板,这是沙船独有的部件,又名橇头、腰舵,其作用类似于广船的中插板,都是用来减缓横漂。 林海突然道:“沈兄那天说自己不过一介商人,殊不知商人也可有大作为。春秋弦高,西汉卜式,还有令尊,都堪称我辈商人之楷模。” 沈廷扬点头道:“这话不错,长江、运河乃至太湖上的沙船都不在少数。” 林海忙道:“我在想,每年跑北洋航线的不知有多少沙船?” 林海点点头,他记得道光年间崇明沙船的保有量高达五千艘。这些沙船基本都在北洋航线行驶,运送的货物以布和粮食为主,大多是载布北上,载豆南下,大大加强了江南和北国的民间经济交流。 沈廷扬道:“这却难说了,光是我们崇明的海商起码就有上千条。” 晚明的沙船保有量虽然比不上几百年后,但依然拥有不可小觑的庞大运力,可惜明廷却不能对这种民间力量善加利用,以至于沈廷扬这种赤心报国的翩翩佳公子,最终不得不在浊世的泥潭中苦苦挣扎。 林海摇头道:“泰西的海船不用勒舵索,他们的船舵不能升降。” 沈廷扬对林海的用词不太习惯,怔了一下道:“还请林兄解惑。” 林海觉得舵轮的技术难度并不算很大,等他有了自己的造船厂,这是首先要实现的技术之一。 除了披水板外,沙船两侧舭部还有梗水木,这玩意目前也是沙船独有的,但在后世船舶中的应用却十分广泛,被称为舭龙骨或减摇龙骨。其主要作用是为了减少船体在风浪中的横摇,从而防止倾侧。 所以太湖渔民直到他穿越前的那个时代仍然奉岳韩二将为神,甚至结婚时都有请岳元帅的仪式。 林海道:“商船最重性价比,沙船造价便宜,载重量大,无论外海还是内河均可航行。甚至可以从海外运来货物,再通过江河去往南北各省,中间都不用换船。” 其后果一是容易失舵,二是舵杆频繁撞击舵乘座容易导致船尾开裂,而舵柄也经常随之失控打死舵工。这导致中式海船在远海航行十分危险,这不能不说是中式船舵历经千年演进而带来的副作用。 事实上,沙船悠久的历史足以说明其辉煌。这种船型发源于唐代的崇明,当时的海鹘战船就是一种沙船,出现时代远比福船和广船早,而其彻底退出历史舞台要到二十世纪后半叶,整整在中国沿海使用了上千年之久。 放眼全球,没有任何一种主流海船能跨越如此漫长的时光经久不衰,这都是精明的海商用脚投票选出的结果,仅凭这一点,沙船也堪称史上最成功的船型。可以说,沙船就是上海港从默默无闻的小渔村发展成国际大都市的最佳缩影。 沈廷扬听说过书痴茶痴,还是 沈廷扬道:“林兄之志,沈某一日不敢或忘。” 林海也知道这点,着名的淡水渔船太湖七扇子就是一种沙船,传说是由南宋的战船演变而来,当年韩世忠很可能就是用此船在黄天荡大败金军。 两人相视而笑,林海又道:“不瞒沈兄,我打小是个船痴。在中土的海船里,我对沙船的兴趣远远超过福船和广船,此刻已迫不及待想要上船细细观看。” 这个问题只能等舵轮出现后才能解决,更大的舵偏意味着更强的转向机动能力,当然舵系统的连接强度也需随之增强,以抗衡高速行驶时大舵偏工况下的动压。 他还是 林海笑道:“不急不急,我先看看船舵。” 他看到舵叶的下缘也有两个圆孔,对沈廷扬道:“这两个孔就是用来穿勒舵索的?” 船尾舵由舵桨发展而来,最早出现在中国汉代,直到一千年后才传到西方。等西方用上船尾舵时,中国已在宋代发明了悬挂式升降舵,这是近海优化的智慧结晶,却阴差阳错制约了东方海船的远洋航行能力。 和舵叶固连的舵杆长达三丈,一直延伸到绞车上方,水平的舵柄就插在竖直的舵杆中,沿船体纵向伸入舵室之内,这年代的舵工就是靠这玩意来左右打舵。 林海亦笑:“不光是这样,我一直觉得沙船是最成功的商船。” 林海来到船屁股处,只见那舵叶高约丈余,通过吊舵索悬挂在艉楼舵室的卧式绞车上。这就是中式船舵最大的特点,可以通过绞车升降,在深水区把舵叶降至船底以下,可以使得其有效面积增大。 沈廷扬笑道:“林兄莫非在泰西开过船厂?” 事实上,这个勒舵索就是中式海船最要命的一个软肋。因为悬挂式升降舵必须用勒舵索把舵下缘勒紧,而勒舵索位于船底,在高海况下很容易断,这将导致舵叶的连接很不牢靠。 由于舵叶面积很大,打舵需要克服巨大的水阻,所以舵柄往往很长,从而最大限度发挥杠杆作用。但由于舵室的宽度有限,长长的舵柄根本转不了太大角度,所以这年代海船的舵叶最多只能偏转五度左右。 不得不说,沙船在船舶发展史上确实作出了不少贡献。这也是由于沙船吃水浅,且船身修长狭窄,导致横漂和摇晃都比较厉害,所以倒逼出了许多特有的部件,在风浪较大时沙船还会在船尾两舷放下特有的太平篮,进一步对抗横摇。 沈廷扬看林海对这条沙船十分满意,于是道:“请林兄为此船赐名。” 林海早已想好了船名,应声道:“就叫甘夫号罢。” 第73章 神奇水手(求追读) 两天后,崭新的甘夫号驶出了沈记船厂的船坞,博望号也在船坞中清理了船底,林海一行人告别崇明往东北方向驶去。 林海在崇明一共招了七十多个人,九指和阮进都被分配到博望号,大多数新人则在甘夫号上服役。另外把郑廷球调到了甘夫号坐镇,同时跟他过来的还有二十来个老水手。 林海也带着陈耀祖、张勇上了甘夫号,以及老阮和阮美父子俩。此外,所有的货物都被搬到了甘夫号货舱,以减小博望号的吃水深度,因为长江口以北的海域到处都是浅滩暗沙。 除了长江本身带来泥沙外,更重要的原因在于近五百年来黄河夺淮入海的历史。此事肇始于南宋初年,金兵于建炎二年冬南下,接替宗泽出任东京留守的杜充弃城而逃,为阻追兵扒开黄河大堤。 此后数百年间,黄河南支夺淮入海,北支则如长蛇乱舞。素来以秀美富饶而着称的江淮平原全被浇成了盐碱地,大大小小的湖泊都被泥沙淤塞,失去出海口的淮河也因此成为一条灾河,几乎年年发水灾。 直到明中叶弘治朝,朝廷耗费无数人力在黄河北岸筑起千里大堤,断绝黄河北流,才算暂时平息了母亲河的怒火,但淮河的入海口至今仍为黄河占据。正是这五百年黄河夺淮入海的历史,导致整个江苏沿海的海水都饱含黄沙。 所以明代把江淮沿海称为黄水洋,把淮北及山东南部沿海称为青水洋,这两个海域以东则称为黑水洋。三者加在一起大致就相当于后世黄海的西半边,不过这里面并不包括被胶东半岛、辽东半岛和朝鲜北部所包围的北黄海。 林海的两条船在伙长老阮的指引下驶向东北,当天傍晚就出了黄水洋,来到远离海岸线的黑水洋。这里的海水较深,海面呈深蓝色,且透明度很高,林海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不用担心触礁或搁浅了。 他把老阮请到甘夫号的甲板上,一边欣赏广阔无垠的大海,一边笑道:“阮老爹,多亏了你老啊,否则我们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到皮岛。” 老阮矜持地捋着胡子,看左右无人才道:“东家太客气了,老汉父子俩领了六个人的工钱,东家又救下了老汉那不成器的大儿子,老汉真不知该怎么报答东家的恩情。” 林海好奇道:“不知是什么绝活?阮老爹若是不方便说就算了。” 老阮说得很玄,林海却相信这绝对不是吹牛逼,风帆时代的航海充满了危险,这种危险也倒逼出人类能力的极限。事实上,这个年代确实有些很神奇的老水手,具有老阮所说的那种神乎其技的能力。 阮老爹点点头,说实话以他的年纪,一直盯着罗盘还真有些吃不消。这事也没啥技术含量,不少舵工都会,伙长的价值在于用针,而非看针,这用针的本事才是衡量伙长水平高低的最重要指标。 老阮亦笑:“果然瞒不过东家。” 林海又道:“我很好奇,这黑水洋几乎没有岛屿,阮老爹究竟是靠什么来用针的?” 老阮的眼中露出罕见的自信神采,捋着胡子道:“海水深浅冷热、海泥气味、海流方向都可以用来辨别方位,就连海鱼的种类和多寡,海风和海浪的细微差别,都逃不过老汉这双招子。” 有米格尔在,本来林海也可以用经纬度导航跑黑水洋,但从崇明到黑水洋必须经过黄水洋。 不仅是用针,他们还能看云探风,结合海中生物的表现预知天气,甚至仅仅根据海浪的波纹,就能知道附近有没有岛屿和暗礁。有时候还能发现一些细微迹象,预判海船的部件即将失效。 这种神奇的老水手大多都是伙长或舵工,不少古籍中都记载了他们匪夷所思的能力,以及在海船遇险时力挽狂澜的表现。 老阮回道:“既是东家问了,老汉怎敢不说?其实也没什么,跑黑水洋最要紧的是两桩事,一是看海水颜色,二是看天上星辰。若是这两样不会,那是万万跑不得黑水洋的。” 林海笑道:“不急不急,阮老爹今后无需轮班,只消定下用针方位,那看针打舵之事颇为费神,交给其他伙长就行。” 老阮看他没说话,又道:“东家找老汉可是有事,若是无事,老汉就回针房换班了。” 这段航程离了老阮就太危险了,因为一般的伙长对这段航程都不熟,大多数海船跑北洋航线都是沿着海岸线走,那里有足够的地标可供导航,但整条航线也曲折漫长得多。 林海笑道:“除开方才所说的那些,阮老爹怕是还有压箱底的绝活罢?” 简而言之,海水颜色定东西,牵星望斗定南北,这就是黑水洋的导航秘诀。也因为这个,黑水洋航线才能在元初成为漕粮运输的主要通道,可惜明初废行海运,如今只有极少数伙长掌握这种高端技巧。 林海含笑不语,心道后面有你报效的时候。 林海心中一动:“阮老爹说的可是过洋牵星术?” 林海之所以敢在崇明磨叽这么多天,主要就是因为老阮熟知黑水洋航路。否则以博望号的吃水深度,他在黄水洋只能龟速前进,而且还要一路提心吊胆,等到了皮岛只怕已赶不上那桩大买卖了。 不过林海却不大相信老阮就凭这个跑黑水洋,这种神奇能力往往是用在遇险或迷航时,在常规航行时应该只是一种辅助手段。毕竟这玩意听着都玄乎,应该并不是那么可靠。 林海大概明白了,从黄水洋、青水洋到黑水洋,海水的颜色是渐次变化的,通过这种细微的变化就可大致判断离海岸线的距离,而过洋牵星术则可以用于测量纬度,这样一来岂不是可以对海船进行定位了。 老阮笑道:“东家也有耳闻?老汉说的 林海心中大喜,老阮的能力对重建宁波日本航线意义重大,他感觉宋代到明中叶期间这条航线之所以长盛不衰,就是以这种航海技术为基础。 毕竟嘉靖时期的汪直在中日之间来去自如,而在唐朝的时候,鉴真和尚想要去日本前后了十多年,历经五次海上劫难,直到 想到此,林海连忙道:“阮老爹,今夜能否让我开开眼,见识一下你老的过洋牵星术。” 第74章 过洋牵星 当天晚上,老阮顶着满天星斗站在甘夫号甲板上,手中拿着一副牵星板。 林海顾不上欣赏后世城市里难得一见的璀璨星河,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久闻其名的古代航海神器。 牵星板看起来就是一摞正方形的木板,每片木板中心都穿着一条绳子,木料用的是热带硬木,无论是做工还是用料都颇为讲究。林海数了数,一共是十二片木板,面积从上到下渐次增大,最底下那一片约有七寸见方。 老阮光着脚站定方位,举起一片木板,伸直手臂将木板垂直放置在眼睛正前方。他将木板上的绳子拉到眼前,用脚掌感受着船身的起伏,在甲板水平的刹那间看向木板下缘,确保下缘和他的眼睛位于同一水平面,接着抬眼看星。 很快,他换了一片小点的木板,又重复方才的操作。林海知道他要让观测的星体和木板上缘重合,这样根据木板到眼睛的水平距离,以及木板的边长就可以算出星体的高度角。 而特定星体的高度角就可以用于计算纬度,这和米格尔用十字测天仪测太阳高度角是一个原理,毕竟两者都是源于阿拉伯水手的技术。这种技术最开始只依靠手臂和手指,被称为奇亚斯术,奇亚斯就是阿拉伯语星辰高度的意思。 唐代着名的天文学家僧一行发明过一种名为复矩的测量仪器,主要用来测量各地的北极星高度角,也就是当地的地理纬度。不过他不是为了航海,而是为了制历。 林海看老阮接连观测了好几颗星,其中就包括北极星,等他忙活完后问道:“敢问阮老爹,我等现在所处的纬度是多少?” 老阮一脸懵逼地看着林海:“什么纬度?” 林海讶然道:“阮老爹不知道纬度?” 林海试探着问了一句:“阮老爹,你可知此地南北?” 老阮开始不肯说,最后禁不住林海一再追问,终于说出了他的方法。简而言之,他用的还是针路口诀那一套,只不过由于黑水洋没有岛屿之类的地标,所以只能用星体高度角来取代山形水势,以达到类似于确认地标的效果。 到了南半球,则以观测灯笼骨星为主,也就是着名的南十字星。作为辅助观测对象的则包括南门二,没错,就是后来因某电工而名满华夏的半人马座阿尔法星,当时的人们还不知道这是一个三合星系统。 何况只要牵星望斗的经验足够丰富,伙长完全可以做到看星辰定南北。 这还是因为甘夫号的航速较慢,三天跑一千一百里也就是四节的平均航速,而同时代中式帆船的顺风航速一般在六七节左右。 一方面是因为甘夫号体量太大,另一方面则是由于沙船普遍都跑不快。沙船的平底和方头都限制了航速,但较高的方形系数也有利于载货性能的提升,只能说这是针对北洋货船这一功能定位的优化结果。 为了保险起见,牵星术往往要同时观测好几颗星。比如郑和船队在北半球以观测北极星为主,同时也观测织女星等其他星辰。 过了成山头之后,博望号和甘夫号并没有像老阮说的往西去刘家岛,反而是去往东北方向的朝鲜。这是一条前人从未走过的航线,大致沿着北黄海和南黄海的分界线航行,是林海根据地图选定的一条直线。 其实老阮压根不知道什么星体高度角,他只管所用木板的大小,用的计量单位是指。最小的木板是一指,最大的则是十二指,指实际代表木板的边长,一指是两厘米,木板的大小就是根据这个制作的。 明朝去朝鲜的海路是从登州出发,沿庙岛群岛跨越渤海海峡,然后沿着辽东半岛东侧的长山列岛北上,在皮岛北边的宣沙浦登陆。这条水道曲折绵长,迢迢三千余里,而林海这条航线只需六百里就可以抵达朝鲜的长山串。 比如北极星高度角就直接对应地理纬度,都不用像米格尔观测太阳那样还需引入太阳赤纬进行换算。也就是说,伙长看到的北极星指数就直接代表了当地的南北,看多了自然就能掌握规律。 林海看过这年代的海图,刘家岛就在威海卫的海边,应该就是后世北洋水师的总部机关所在地刘公岛。也就是说走黑水洋航线,从崇明到威海只需要五天不到的时间。 林海是个实用主义者,只要好用就行,其他管他娘的。就像僧一行号称测出了子午线长度,实际上人家连地球是个球都不知道,更别说知道子午线是个什么玩意了,但这并不影响他制定名垂千古的大衍历。 君不见,早在四千年前的龙山时代,尧都平阳的先民就建起了气势恢宏的观象台,通过观测太阳指导农业生产。在这些先民的眼里,太阳应该还是人格化的神祗,这个认识丝毫不影响农业产量的提高。 老阮摇摇头:“不知道,听都没听说过。” 林海有些傻眼了,连忙问:“那……牵星术到底是怎么个牵法?” 三天后,林海的两条船出现在成山头附近。这里位于胶东半岛的最东端,在燕昭王的大将秦开占领辽东半岛之前,成山是上古中国最靠东的地方,所以先秦传说这里是日神居所,秦皇汉武都曾巡游至此。 听完老阮所言,林海顿时大失所望,原来听起来牛逼闪闪的过洋牵星术是这么回事,完全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霎时间,那一摞做工讲究的牵星板也仿佛失去了光环,不就是几片正方形木板吗? 不过他转念一想又觉得挺好,这个方法推广起来容易,谁都学得会。真要计算纬度那还得会三角函数,至少要会查反正切函数表,那不比背针路口诀难多了。 老阮回道:“当然,这里往北走一千一百里就是成山头,三天后我们就可以出黑水洋,再往西走上小半天就到刘家岛了。” 到了长山串之后,再沿西朝鲜湾的海岸线北上,大约两个昼夜就可以到达皮岛。林海的两条船抵达朝鲜后分开行动,甘夫号继续向皮岛行驶,博望号则留在了长山串附近的大青岛。 明可弃,天下不可弃。推荐一本明末文,作者是柯山梦大大的忠实粉丝,无系统种田文。 第75章 东江沈太爷 甘夫号是在云从岛被东江水师的巡船发现的,这是朝鲜北部最大的岛屿,就在皮岛东边数十里的海外,岛上有东江镇的驻军。 所谓皮岛、云从岛都是近年来明人的叫法,朝鲜人还是叫椵岛、身弥岛。替两岛重新命名的正是东江大帅毛文龙,其中皮岛典出“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云从岛则取“云从龙”之意。 天启元年,时为练兵游击的毛文龙在辽东局势崩坏之际,率勇士一百九十七人乘坐四艘沙船,从海路奇袭镇江,擒斩后金守将,在敌后光复数百里失地,史称镇江大捷。 一年后,毛文龙在登莱巡抚袁可立的支持下开镇皮岛,是为东江镇。其本人的官运也像坐火箭一样飙升,如今已累加至正一品的左都督,赐尚方宝剑,挂征虏前将军印。 虽然被后金军赶出了镇江及朝鲜内地,但东江镇却凭借水军优势守住辽东和朝鲜的大批海岛,甚至还一度占据了辽东半岛南端的金州、旅顺等地,一时之间成为后金的心腹之患。 如今的毛大帅坐镇皮岛,一方面收纳辽民在诸岛大兴屯田,另一方面则奉旨通商,广招登莱苏杭等地的商人北上,渐渐把这个寸草不生的荒岛建设成西朝鲜湾的海上都会。 在这个过程中,有一个关键人物的作用不可忽视,那就是毛大帅的便宜老丈人——人称东江沈太爷的沈世魁。 这个沈世魁本来只是辽阳城里的一个牙行买头,天启元年三月辽阳失陷,他在城破之际逃了出来,碾转来到镇江,不久后就发生了毛文龙奇袭镇江之事。 沈世魁本人虽长得不咋地,但却有一个国色天香的干女儿。此女本是牙行养大的瘦马,从小就认沈世魁做了干爹,辽阳城破时也跟着他一起逃难。 为了取得进身之阶,沈世魁用义女做门包儿敲开了毛文龙的帅府大门。可怜毛大帅活了四十多年,就没在温柔乡里打过滚,哪里扛得住他这美人计? 沈志祥摇头道:“叔,这个姓林的不是朝鲜商人,是俺们大明的商人。” 突然,他的侄子沈志祥风风火火跑了过来,满脸兴奋道:“云从岛那嘎达来了个姓林的商人,想要求见叔父。” 沈世魁的几个儿子都不成器,当年都是辽阳城里游手好闲的街溜子,唯有这个大侄子还算上道。因此沈世魁对他一向是视如己出,这两年也让他帮着打理通商事宜。 不过义女只是块敲门砖,沈太爷真正受到毛文龙倚重那还是靠的自家本事。 沈志祥刚要退下,沈世魁忽又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这个大侄子向来不是个莽撞人,不知为何今日会一反常态。 毛文龙看便宜老丈人干得不错,干脆给沈世魁挂了个都司职衔,专办通商事宜。沈太爷则趁机发挥特长,在东江镇长袖善舞,带领东江诸将共同富裕,不仅被毛文龙倚为心腹,在大小将校中也是深孚人望。 而沈世魁的干女儿不仅天生媚骨,且从小就学习取悦男人的种种技巧,毛大帅哪受得了这个?很快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沈世魁也随之成为毛文龙军中的红人,大小将校见了他都得称一声沈太爷。 须知毛文龙早年混得不咋地,三十多岁才娶上媳妇,其妻张氏一直在杭州老家呆着。毛大帅在关外连个暖被窝的都没有,于是又在辽阳娶了一房小妾,生完儿子 这天,沈世魁向毛大帅汇报完工作,哼着小曲回到府中,刚在朝鲜婢女的服侍下开始泡脚。 他协助毛文龙在皮岛和蛇浦设栅收税,在铁山开设马市,并一手制定东江贸易的规则,还曾多次亲赴登莱和朝鲜招商引资,并派人去苏杭吸纳商人。 短短数年,皮岛成为东北亚海上贸易的枢纽,并通过釜山倭馆贸易接入庞大的全球贸易网络。凭借通商之利,毛文龙不仅招募了三四万精兵,更让麾下近二十万辽东难民获得了生计。 一念及此,他又向侄儿招了招手:“且慢,这个高丽商人是什么路数?” 沈太爷大字不识一箩筐,做买头全凭三寸不烂之舌,外加一颗七窍玲珑心,对于商贾经济之道乃是行家里手。 他侄儿还没开口,沈世魁又道:“这两位可是魏公公身边的红人,这事对俺们东江镇贼重要,大帅都要一点点亲自过问,你叔这刚从大帅府上回来,你个瘪犊子又来多事。快快退下,俺还得寻思寻思给两位公公的礼单。” 天启二年底毛文龙进驻皮岛,沈世魁见东江镇财政紧张,于是撺掇毛大帅上疏请求奉旨通商。毛文龙也是商人家庭出身,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在奏疏被批准后便让沈世魁协助他办理通商事宜。 如今东江贸易的摊子越铺越大,毛大帅也越来越懒得过问细务,沈太爷每天日理万机,忙得不可开交,却又甘之若饴。想当年他不过是辽阳城中一介市侩,哪曾想到有一天能如此风光? 今日不知为何这大侄子也毛毛躁躁的,沈世魁有些心烦地摆了摆手:“入娘的,俺还当咋地啦,原来是个高丽商人,打甚鸟紧?王、胡两位天使在朝鲜,眼瞅就要回来,大帅让俺负责接待,没瞅见你叔这几天忙得烂眼儿赶苍蝇?” “哦?大明的商人,那咋会从东边过来?”沈世魁皱了皱眉,海上航线都有固定的针路,大明的商人都是从西边的车牛岛而来,莫非这个姓林的是使团里的商贾,提前过来打前阵? 但使团也是从皮岛向北去宣沙浦,然后走陆路去的朝鲜王京汉城,回程时应该还是走这条路,不应该经过云从岛啊。 沈世魁满腹疑虑,却听他侄儿回道:“这个姓林的虽然是大明商人,但却是从倭国过来的。” “哎呀妈呀!”沈世魁一拍大腿猛地站了起来,把替他洗脚的朝鲜婢女吓了一跳,“从倭国过来的?这厮现在哪里?” 第76章 皮岛贸易 林海坐在偏厅里,一边喝茶一边等着主人家接见。 这是皮岛上一处四合院建筑,前后共有七进,里头奴仆盈庭,俏婢满室,甚至还专门养了一班家乐优伶。至于陈设装饰,则和林海见过的吴家、沈家等江南富室大异其趣,可谓极尽繁复华丽之能事,处处透着暴发户气息。 林海手上捧着成窑出产的五彩瓷杯,里面泡的是明前龙井,他满心以为又要坐很久,没想到沈世魁很快就出来见客了。 他在后世也曾听说过这个名字,因为最后一任东江总兵就是沈世魁,但他不知道的是,此人从东江镇建立伊始就是皮岛贸易的操盘手。关于这一点,林海是在云从岛守将口中听说的。 云从岛在皮岛的东边,离后金很远,这里的守将基本没什么军事压力,平日主要负责接洽朝鲜商人,毕竟皮岛贸易的主要参与者就是中朝两国的商人。 “哈哈……林掌柜,幸会幸会。”沈世魁还未进门,笑声就先传了过来。 “在下林海,见过沈都司。”林海连忙起身作揖,顺带打量了一眼向自己走来的沈世魁,只见此人中等个子,生得精瘦精瘦的,身上穿着件团五彩曳散,一双湿漉漉的光脚从下摆露了出来,踩在地毯上留下一串水渍。 沈世魁一把扶起林海,爽朗笑道:“林掌柜太客气了,兄弟这个都司作不得数,只因毛大将军看得起,让兄弟办理这奉旨通商事宜,所以委了个虚衔方便行走,林掌柜切莫当真。” 林海发自内心道:“在下这一拜,一是拜上官,二是拜活菩萨。沈都司替毛大帅办理通商事宜,东江数十万岛民的衣食生计全赖都司大人日夜操劳,这真可谓是万家生佛。” “林掌柜过誉了,东江的兴盛全靠你们这些响应朝廷号召的义商,兄弟是日夜盼望你们来东江做买卖。这不听说林掌柜来了,兄弟脚洗到一半都忘了穿鞋,见笑见笑。” 沈世魁笑道:“兄弟是个大老粗,也喝不出这茶的妙处,向来都是用来款待贵客的,林掌柜莫客气,快请坐请坐。” 沈世魁脸上露出笑容,皮岛贸易的主要商品就是粮食、布帛、硝黄、人参、貂皮、马匹这几项,其中粮食基本是从中朝两国流入东江诸岛,布帛和硝黄是从大明出口到朝鲜,后面三项则是从朝鲜出口到大明。 沈世魁对印度硝石不太了解,又问:“是芒硝还是焰硝?” 林海只得再度起身,向沈世魁拜谢道:“都司大人如此抬爱,在下不敢当,不敢当。” 就这样,皮岛贸易仍然蒸蒸日上,中朝两国的商人照样趋之若鹜,这不能不说是沈世魁的本事。如此得力的助手,毛大帅又不是傻子,怎能不对其委以重任? 沈世魁打着哈哈道:“硝黄都是军资,照理是不能卖给朝鲜人的,但皇上怜悯我东江将士孤悬海外,特特下旨准许售卖。但硝黄毕竟不同他物,必须由我东江镇统一收购,再卖给指定的朝鲜商人,防止被不法之徒买去。” 除非是后台特别硬的商人,这几样都是不允许自由买卖的,只能由他沈某人统购统销,其他商品则可以自由交易,由东江镇设卡收税。这是沈太爷一手制定的贸易规则,毛大帅从善如流全部照准。 所谓芒硝就是十水硫酸钠,主要用来鞣制皮革,也可以用作中药。而焰硝则是硝酸钾或硝酸钠,是黑火药的主要成分之一,当然也可以鞣制皮革,不过那稍微有点奢侈了,不如用芒硝或明矾划算。 而东江镇的统购统销又颇有门道,比如有时会给商人发放红票,待朝廷军饷到位后再予以兑现,这就是所谓的商欠。 沈志祥适时地在一旁道:“叔父,这壶里泡的正是明前龙井。” 沈志祥在一旁插话道:“这龙井茶是毛大将军老家的特产,长在西湖边上,要在清明节前采摘的茶叶才叫明前龙井,每年能采到的很少,大半都要送到宫里做贡品。毛大将军也是走了苏杭织造太监的门路,才能弄到一些。” “焰硝,在下船上的硝石都是焰硝。”林海如实回答。 东江开镇三年以来,没兑现的红票高达上百万两,沈太爷空手套白狼给毛大帅赚的钱比朝廷近四年拨付的粮饷总额还多,被逼得倾家荡产吊死在皮岛上的商人也有好几个。 不过这里面的火候颇难拿捏,沈世魁也是看人下菜碟,有的给现银,有的给红票,有的红票准时兑现,有的红票则一直拖着。既要保证毛大帅能多占便宜,同时又不能让皮岛贸易陷入萧条。 沈世魁说着提起曳散的下摆,露出一只大毛腿,接着又道:“林掌柜快请坐,请坐。来人哪,把毛大将军赐予的明前龙井拿将出来,重新给林掌柜沏壶茶。” 沈世魁来前已听沈志祥说过,之所以要来这么一出,一是要体现他本人对林海的重视,二是怕这个姓林的万一不识货,那岂不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林海还当真不识货,闻言连忙道:“原来这是毛大帅赐予的茶叶,在下何德何能有此口福?” 林海便依言坐了下来,只听沈世魁问道:“听说林掌柜是从倭国过来的,却不知船上带的是什么货?” 林海闻言道:“在下船上现有一千担硝石,都是从西洋印度国来的上品,另有三百担硫磺,却是倭国自产的。” 这事商人还真挑不出理来,毕竟朝廷拖欠东江军饷那是实打实的,你要找沈世魁理论,沈太爷能当场从地上捡起小强来哭着跟伱比惨。 林海早料到皮岛贸易不会是完全自由的,为了防止强买强卖,他在大青岛就把甘夫号上的两百担生丝都转移到了博望号上,此时船上就只有他方才说的硝石和硫磺。 听到沈世魁这么说,林海连忙问:“敢问都司大人,硝黄的收购价是多少?可莫要让在下亏本了。” “林掌柜放心,俺沈某人做买卖最讲究公道,具体价格那还要验过货物成色才好说。”沈世魁脸上笑嘻嘻的,心里却在暗道,亏不亏本要看你狗日的有没有用处,若是没用老子能让你赔得当裤子。 第77章 人参的价值 和生丝相比,硝黄都不值钱,林海那一千担印度硝石的进价不到三千两。至于硫磺,那都是东番贸易所得,所费成本更是不值一提。 所以他还真不怕沈世魁敲竹杠,甘夫号来皮岛主要不是为了卖货,而是另有所图。当然,考察皮岛的贸易行情也算林海的附带目标,至于船上那些硝黄,不过是块敲门砖,全赔光了他也不心疼。 林海笑道:“既是如此,敢问都司大人何时派人到在下船上验货?” “不忙不忙。”沈世魁摆摆手,接着道,“兄弟听闻那倭国缺少布帛,价格很是不菲,林掌柜回程时可要带些青布、绸缎之类的货物?” 林海心道老子要买布丝绸还需要从你这买吗?当即打了个哈哈道:“在下初来乍到,还不知东江的布帛行情,待了解清楚再说不迟。” 沈世魁笑道:“这你放心,朝鲜人从东江买的布帛大半都卖给了倭国,这帮二道贩子赚得老鼻子多了。” 林海心下了然,看来沈世魁是不想让中间商赚差价,所以对自己如此礼遇,实际上人家看中的是对日直接贸易的渠道。但这事他却没法答应,毕竟东江的布和丝绸不可能比江南便宜,他犯不着从沈世魁这里进货。 沈世魁看他沉吟不语,又道:“那哈,俺这人向来敞亮,有啥说啥。林掌柜若是手头暂时不充裕,也可介绍其他倭国商人来东江,只要买卖做成了,沈某人愿意给林掌柜一成的利钱。” 这个林海就更不可能答应了,且不说沈世魁接洽上日本商人会不会翻脸不认人,就为了垄断皮岛和倭国的直接航线他也不可能贪图这蝇头小利。 不过高丽女子历来就以乖巧柔顺着称,任凭沈太爷怎么折腾都只是曲意逢迎。毕竟新罗婢早在唐朝就打响了名声,如今东江诸将的后宅里谁还没几个高丽娇娃? 沈世魁也表示,除了倭国货物,像是西洋的犀角、象牙、名贵香料等物也只管带来,他沈某人照单全收。毕竟如今的东江诸将腰包都鼓了起来,这些稀罕玩意儿在皮岛很有市场,用来结交朝廷大佬也拿得出手。 事实上皮岛确实有不少来自暹罗的货物,但这些都是朝鲜商人从釜山倭馆贸易中得到的,而小鬼子又是从朱印船贸易里得到的,中间倒了好几手,价格贵得吓死人。 他心里已在盘算负责皮岛平户航线的人选,这里离舟山太远,他不可能事事过问,必须交给信得过的手下。这条航线虽不如舟山平户航线重要,但也不容忽视,尤其人参贸易的未来潜力是非常大的。 林海记得曾在哪本书里看到过后金每年通过人参贸易获利二百多万两,也不知是真是假。而倭国那边的人参进口需求因朝鲜的限制而得不到满足,增长空间十分巨大。 两人又讨价还价了半天,最终敲定二十三两的协议价,附加条款是自明年起每年进货不低于三千斤,全部用现银交易。 至于舟山皮岛航线,林海觉得没啥意思,江南和朝鲜的货物卖给彼此都不如卖给小鬼子划算,谁叫小鬼子家里有矿呢?在倭国什么东西都贵,唯独银子最贱,堪称东亚贸易游戏里的两个狗大户之一,另一个是吕宋的西班牙人。 和林海聊完之后,沈世魁心情舒畅,洗完脚后就顺势扯住那朝鲜婢女的胳膊,大白天的就往炕上拖……沈太爷实现了对日通商的夙愿,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仿佛回到了龙精虎猛的少年时代,把那个婢女折腾得够呛。 林海也不知皮岛的人参行情,但他从李国助那里了解过长崎的参价,于是试探着反问道:“若是在下每年进货两千斤以上,沈都司给我什么价?” 沈世魁听他这么说,脸色登时就有些冷了。他打算接下来盘盘林海的老底,若是没什么厉害的靠山,那就一张红票给打发了,兑不兑现就要看林海今后的表现,若是能回心转意帮他打通倭国商路那可以考虑一下。 沈世魁不动声色道:“上好的长白山老参,每斤二十五两。” 这个价格林海是可以接受的,毕竟长崎的参价高达六十两每斤,而皮岛到长崎的距离并不算太远,且主要是沿着朝鲜西海岸走,航行风险较低。 “二十五两太贵了,若是二十两,在下可以保证每年进货不低于三千斤。”林海出言还价,他从仁五爷那得知的江南参价也不过三十两每斤,皮岛就在朝鲜半岛边上,这二十五两的价格肯定还有下压空间。 沈世魁还真不知道日本的参价,毕竟日朝贸易主要是官方贸易,贸易地点远在釜山的豆毛浦倭馆。他沉吟片刻道:“人参俺这里有的是,不知林掌柜能出到什么价?每年能进多少货?” 林海笑道:“都司大人为国操劳,在下怎敢贪图这中介费?再说那倭国商人在下确实不熟,只是有个义兄在倭国做买卖,但他却是不出海的。” 他一开口就是两千斤,倒把沈世魁吓了一跳,须知人参在朝鲜都价值同等重量的白银,更不用说在大明了。所以东北亚海贸中的大部分商品都是论石卖,唯独人参却是论斤甚至论两卖。 这年头皮岛贸易的参与者都是些中小商人,能一出手就是上万两银子的几乎没有。毕竟粮食、硝黄、布之类的单价都很低,一船货压根值不了多少钱。 谈妥了利润率最高的人参买卖,林海又表示貂皮、东珠甚至包括布帛他每年也可以酌情买进一些,另外还会带来一些硫磺、铜锭、刀剑、俵物等倭国货物。毕竟船空着也是空着,银子和人参都是贵重物品,占不了多少重量。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林海又道:“我那义兄主要做药材生意,都司大人若是有上好的人参,在下倒是有现成的销路。” “老爷今日好厉害,那个姓林的商人莫非给老爷献药了?”朝鲜婢女娇娇弱弱地在沈世魁臂弯里喘息。 沈太爷毕竟已不再年轻,喘得比怀中佳人还厉害,嘴上却逞强道:“老爷还需要那玩意?姓林的船上除了焰硝就是硫磺,遮莫老爷不吃春药吃火药?” “那可说不好,俺们东江的红夷大炮不就是吃火药的?老爷和大炮一般威武,正要吃些火药才好哩。”朝鲜婢女吃吃娇笑,眼睛眯得像月牙儿一般,心情似乎好得出奇。 各位昨晚的留言我都看到了,十分感谢。老朱道心已固,当振衣前行矣! 第78章 黑角与焰硝 窗外雄鸡唱白,沈世魁又起了个大早,这几年他仿佛越活越年轻,每天身上都有使不完的劲。 床上的朝鲜婢女被他起床的动静惊醒,赶紧起身服侍他穿戴,喉中娇声沥沥道:“天还早哩,老爷多睡会再走嘛,这么日夜操劳的奴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爷这叫日劳……”沈太爷笑嘻嘻道:“爷就这劳碌命,两位天使回程在即,这些日子忙得脚打后脑勺,你这小浪蹄子还不知足,莫非爷还喂不饱你?” 沈世魁走后,那婢女也起床梳妆。待到日上三竿时,她也出了都司府大门,径直往城外街市而去。 半个时辰后,皮岛一家生药铺的后室中,沈世魁的朝鲜婢女和一个年轻俊俏的男子同床而卧,用朝鲜话对那男子道:“欧巴,你何时去见那个倭国来的商人?” 男子沉默不语,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朝鲜婢女突然转过头来盯着他:“欧巴,伱是不是嫌弃人家了?” 男子错愕道:“素妍,你这是说什么话?” 原来这朝鲜婢女的名字叫素妍,她猛地坐起身来,大声道:“你一定是嫌弃我了,我来到椴岛还不是为了你,你还想让我被那个大明老头糟蹋到什么时候?” “素妍,不是这样的。”男子慌忙起身解释,想到眼前的爱人先是被家老爷无耻霸占,后又被自己亲手送给那个明国都司,他的心就像被野猫挠过一样刺痛。 男子转头一笑:“我会邀请他明年再来皮岛,然后把他的情况上报给老爷,一切由老爷定夺。如果顺利的话,明年我们就能获得自由了。” 素妍从身后抱住了他:“欧巴,我们还是再耐心一点,继续寻找其他人吧。这个林掌柜毕竟是明国的将军,如果你把他带到老爷的私港,老爷说不定会杀了你。” 可惜的是,朝鲜地区并不适合水牛生存,优质水牛角主要依赖从中国进口。虽说朝鲜一直把大明当爹,但毕竟不是亲生的,作为朝鲜最重要的军需品,大明一向严格限制对其出口水牛角,以及用水牛角制作的弓面。 素妍的脸色缓和了一点:“可是这个姓林的商人难道不是最合适的人选吗?他是从倭国来的,肯定能买到黑角,而且他这次带来了很多焰硝,老爷需要的东西他都有。” 素妍的脸色一变,她的情郎曾和她说过,家老爷之所以想要黑角和焰硝,可不是为了倒卖赚钱。如果是这个目的,他从釜山倭馆就可以买到黑角,从皮岛就可以买到焰硝,以家老爷在朝鲜的地位,这不是什么难事。 男子点头道:“你说的没错,但很可惜,这个姓林的不仅是商人,还是大明官员。” 可是不这样又能怎么办呢?他虽然饱读诗书,还会一口流利的汉语,但说到底不过是个家生奴才,只因打小生得俊俏被选作了书童。 然而家老爷却想秘密购买,这就很难办到了。毕竟釜山倭馆的贸易是在官方监控下进行,而皮岛的焰硝只能从沈世魁手上购买,东江镇和朝鲜的大人物们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素妍像是被兜头浇下一盆冷水,喃喃道:“那怎么办?你已经见过好几个大明的硝黄商人了,但他们没有一个人敢卖黑角,好不容易碰到这个姓林的,难道我们还要继续等下去?” 其实,他最开始准备去釜山,从豆毛浦倭馆寻找愿意走私的倭国商人。但很快他就改变了主意,因为倭馆贸易的对象只有一个,那就是对马藩主宗氏,而宗氏几百年来都对朝日两国同时称臣,与朝鲜朝廷的联系十分紧密。 至于朝日之间的走私贸易,不能说绝对没有,但那都是极为隐秘的。朝鲜连对日官方贸易都是不情不愿勉强同意的,对于两国之间的走私那就防得更加严密了,那些连朝廷水军都发现不了的走私商人他又上哪儿找去? 对他来说,唯一的机会就在皮岛,明国的商人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可能有。想到这,男子的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对他来说这是获得自由的唯一机会,对家老爷来说何尝不是大量获得黑角的唯一机会? 正因如此,几乎每一位朝鲜使节在朝天之时都背负了一项重大使命,那就是跪求大明爸爸多卖一些牛角、弓面和焰硝。但大多数时候这都是徒劳,唯有万历年间因为抗日援朝及萨尔浒兵败之故,明爹算是破格开恩了好几次。 男子的脸上露出苦笑,他深知大明对朝鲜管制最严的出口物就是黑角,其次才轮到焰硝。东江镇奉旨通商后,大明基本放开了对焰硝的出口管制,但对黑角却没有丝毫放松。 所谓黑角其实就是水牛角,这是朝鲜人的叫法,是制造优质角弓的核心原材料。朝鲜自古就是善射之国,盖马高原上很多村落还没有完全脱离渔猎经济,这些人都是天生的弓箭手,向来是朝鲜的重要兵源。 男子柔声道:“素妍,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的,当初我向老爷提出要到椴岛来,唯一的请求就是事情办成后让我俩成为平人。老爷答应了我,这是我们仅有的一次机会,千万不能搞砸了。” 当天下午,林海在甘夫号上接见了素妍的情郎,答应了他的邀请。送走这位不速之客后,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异彩。 朝鲜的天下属于两班老爷,像他这样的人永远不可能出人头地。但他还想和命运抗争一番,至少要摆脱公私贱口的身份,跻身两班之下的平人阶层。 “素妍,我们不能放弃这次机会,我这就去见那个林掌柜。”男子急急忙忙从床上起身。 现在有一个朝鲜人用五倍价格向他求购黑角,同时还开出不菲的价格收购焰硝,这玩意明明可以从沈世魁那里大批量购买,但此人却偏偏找上自己,不惜出更高的价钱。 很显然,这人在替朝鲜国王的异己势力做事,或者说,他的背后站着朝鲜的造反派。 “真是不虚此行啊。”林海在甘夫号上遥望朝鲜的陆地,心中若有所思。 第79章 还是太监捞钱狠 翌日清晨,沈世魁总算是抽出半天空闲,带人来到甘夫号上验货。 林海带来的硝石产于孟加拉,成色那是没得说的,台北地区的硫磺质量也不赖。沈太爷看了很满意,当即给定了个九千两的价格,并表示这比一般的硝黄收购价要高,算是他沈某人给的优惠。 沈太爷说的是实话,但这并不是因为甘夫号上的硝黄质量好,而是他想长期和林海做人参买卖。否则,就凭林海一个还没上任的舟山千户,肯定是一张红票打发了,有本事你就来讨债。 林海满脸堆笑:“多谢都司大人抬爱,不知大人可带了银子来,我们是否现在就交割钱货?” “俺带银子来干哈?”沈世魁对身边的幕僚努努嘴,示意他赶紧算账。 那幕僚早已知道沈世魁和林海约定的参价,拿出算盘噼里啪啦地算了起来,好半晌才抬起头来:“老太爷,九千两银子,换成人参是三百九十一斤四两八钱六分九厘五毫六丝……” 沈世魁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且住且住,还六丝,你个损色的鸟毛都不止这点重。林千户做的好大买卖,俺们也不能抠搜的,就算四百斤,麻溜的让人去抬。” 十几万斤的硝黄最后换成了四百斤人参,甘夫号的吃水一下子浅了不少。 林海莫名有一种被坑了的错觉,不由出言感叹:“这玩意儿可真金贵,一两银子只能买七钱人参。” 林海道:“我来皮岛前也不知道这事,事先没什么准备,不过船上千把银子总是有的。实在不行我把那四百斤人参就地卖了,凑个一万两,给两位公公送礼应当是够了罢。” 沈世魁心道你小子够狠,一万两就是送给魏忠贤那也不少了。他嗤地一笑,一边摇头一边伸出手来摆了摆:“俺说小老弟,就这点银子还不够那两位塞牙缝的。” 当然,除了朝鲜官员,两位天使也不会放过当地商人。比如在开城就用五千两银子强买人参五百斤,更骚的是人参到手后还强迫商人把银子退回来,在其他各地更是公然抢劫。 在朝鲜地方上,使团每过一地都要变着法子要钱,比如每过一条河都要敲一笔,名曰“无桥价”。到了前朝首都开城,使团不肯走了,说是要先收“开读礼”,朝鲜只得奉上一万二千两银子。 沈世魁道:“俺年纪大了,这辈子也就给毛大帅跑跑腿,老弟你还年轻,有这想法也是人之常情。这两位呢?一个是内官监的王公公,一个是御马监的胡公公,的确都是九千岁的亲信。”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这几天街市上都在说。”林海说着凑近沈世魁道,“听闻这两位都是九千岁身边的红人,不知是真是假?” 沈世魁不过是个虚衔都司,哪能跟这两位说上话,不过他听了一晚上林海的彩虹屁,此时也不愿跌了面子,于是道:“引见自然是没问题,不过俺得听听你打算拿什么去见两位公公?” 有的朝鲜官员看不过去,找两位天使理论,胡良辅一句话就给他怼得无语凝噎,曰:“俺是内官,当行无知之事,宜以此语回告国王。” 当天晚上,林海在皮岛档次最高的青楼设宴款待沈世魁。 “俺这都是上好的把参,杠杠的!”沈世魁说着道,“林千户可见过凌迟?” 等到了朝鲜王京,这俩太监更是每天都要接受国王和大臣轮流宴请,只要哪天礼单略薄,副使胡良辅就直接掀桌子,破口大骂朝鲜“是不有天朝,不有老爷也”。 林海瞠目道:“这……这点银子?” 这就是林海一定要在六月底赶到皮岛的原因,目前为止还只有石壁知道他接下来的计划。当然,米格尔大致猜到了他要做什么,不过并不清楚具体的目标。 当天晚上,毛文龙在帅府为王、胡二人接风,顺带送上东江镇的礼单。晚宴后,胡良辅邀毛文龙密谈,暗示朝廷不久后就会派自己到登州监军,毛大帅无奈又出了一回血。 这对沈世魁来说就没啥难度了,毕竟他负责筹备使团的接待事宜,本来就需要和两位天使的亲信打交道,所以十分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沈世魁闻弦歌而知雅意,斜眼笑道:“咋地啦?伱想结识这两位公公?” 更有甚者,他们随时还会写纸条索要礼物,比如海狗肾、活鹿血、海獭皮、虎豹皮之类的。朝鲜方面好不容易把天使索要之物搜刮过来,他们又一边笑纳一边说这都是假的,整得朝鲜人焦头烂额。 林海亦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老太爷。” 沈世魁刚满饮一个皮杯儿,舔着嘴唇道:“确有这么回事,老弟消息倒灵通。” 听到沈世魁不愿把他引见给这俩太监,林海又道:“既是这样,那老太爷可否替晚辈引见一下两位公公的身边人。” 沈世魁还真没有夸大其词,使团从皮岛出发时,东江镇派了几个商人随团去朝鲜王京,如今已提前返回,所以他对这俩太监贪了多少是大致有数的。 这两人可以说发扬了历代天使在朝鲜公然索贿的优良传统,并将其推到了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高度。 几天后,册封使团抵达了皮岛,毛文龙盛张军容,为两位天使举办了盛大的欢迎仪式,引得合岛商民倾巢而出翘脚观望。 沈世魁对林海的反应很满意,慢悠悠端起酒杯呷了一口道:“你可知这两位在朝鲜捞了多少?” 沈太爷到了自家主场,很是轻车熟路游刃有余,一边和莺莺燕燕打情骂俏,一边和林海谈笑风生,喝酒吃菜也不耽误。林海也是个能说会道的,彩虹屁不断,把个沈太爷吹得飘飘欲仙。 说完这话,胡良辅还对正使王敏政表示不满,责怪他光拿好处不说话。王敏政也是个妙人,不紧不慢回道:“吾本口吃,未及发语,公先言之,吾以是默然。” 见林海摇头,沈世魁又道:“那都是靠参汤吊着命,剐上几千刀才咽气,你说这玩意儿多邪乎?” 三杯两盏过后,两人的称呼已变了,沈世魁叫林海小老弟,林海则学着皮岛众人称他一声太爷。 正酒酣耳热之际,忽听林海道:“老太爷,听闻朝廷有两位公公去朝鲜册封新任国王,最近就要取道皮岛回国?” 不待林海回答,他便伸出两根手指道:“至少二十万两银子,此外还有人参、貂皮、虎豹皮等不计其数。” 对于王、胡两个死太监在朝鲜的所作所为,林海其实是知之甚详,包括这俩死太监回国的时间。 林海又道:“老太爷和两位公公可能说得上话?不知能否为晚辈引见一下?” 这地方沈太爷常来,和里面的红姑娘都熟得很。不过他还真不是为了寻问柳,主要是为了交际,他这人很会来事,和东江镇的大小将校都十分混得来。 与此同时,林海也在给胡良辅名下的小太监送礼。 这小太监刚刚进宫没多久,眼下无权无势,见林海这个远在浙江的土豪千户如此巴结自己,又想起干爹在朝鲜呼风唤雨,一时之间越发觉得进宫这条路是走对了,这一刀割得真他娘的值啊。 林海和小太监攀谈了许久,看似随意闲聊实则是有的放矢,很快就套取了他想要的信息。到最后小太监只感觉自己吹了一通牛,把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土豪千户唬得一愣一愣的,连连表示以后每年都会派人到京师给自己送礼。 第80章 庙岛 使团离开皮岛西去后,林海在皮岛和云从岛逗留了几天,接连宴请沈世魁手下的几位得力干将,随后便乘着甘夫号离开云从岛,沿着朝鲜海岸线往东走。 到了博望号停泊的大青岛,船上的水手们都已经等得有些心焦。这个鬼地方是当年元顺帝妥懽帖睦尔幼时被流放之所,如今是杳无人烟,要不是石壁和米格尔强力压制,闲极无聊的水手们不知已闹出了多少乱子。 看见甘夫号回来,大伙儿都有些兴奋。博望号上大多是从濠镜过来的老兄弟,除了阮进、小周那少数几个之外,人人都有顶身股,纷纷围拢过来问这一趟赚了多少钱。 从皮岛回来的人大多都说不清楚,于是闹哄哄地乱作一团。瘦猴身手敏捷,挤上了甘夫号甲板,逮着陈耀祖问:“陈少爷,听闻船上的货都卖了?” 陈耀祖得意洋洋道:“那是自然,有道是贼不走空……不对,林大哥出马就没有走空的,这回又是卖了个罄尽,差不多赚了一万两。” 瘦猴掐指一算,登时就喜上眉梢。光这一趟他就能分到好几两银子,博望号上还有两百担生丝,这跟着林海干就是他娘的爽啊。 他有心跟陈耀祖套个近乎,上前拉着他道:“兄弟,听闻接下来要去倭国,可是当真?” 见陈耀祖点头,瘦猴挤眉弄眼道:“早听闻倭国女人乖顺,经得起折腾,到了倭国我请客,咱哥俩搭伙去见识见识。” 两人一齐嘿嘿笑了起来,小周在旁边听得浑身发热,他现在是博望号上的见习班手,负责带他的正是瘦猴。 瘦猴早瞅见小周的神情,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小子还是个初哥儿罢,等到了倭国,猴哥也带你尝尝鲜。” 蓬莱山附近的渔民发现了这七男一女,以为是碰到仙人了,纷纷奔走相告。后来经过无数人添油加醋,渐渐演绎出了八仙过海的故事。 九指嗤之以鼻:“船上还有两百担生丝,等到了倭国看你狗攮的后不后悔?实话告诉你,老子赌钱就没输过,赌场里别人都是绕着老子走……” 这些都是从辽东逃离的难民,由于庙岛离登州很近,又是海上交通要道,故而许多辽民都选择在这里讨生活。林海等人携带了一些粮食,在离港口最近的难民聚集区施舍。 陈耀祖撇撇嘴,在皮岛的时候林海禁止水手下船,算起来已经在船上憋了半个多月。好不容易离开那个鬼地方了,结果又被扔在这个鸟不拉屎的荒岛,他陈二少出海的新鲜劲可是被耗得差不多了。 郑廷球难得没有笑,满脸横肉纹丝不动:“只要船上还有一口吃的,我就在这等着。” 林海没去人多的地方凑热闹,只是带着米格尔等人在最近的村落转了一圈。说是村落,实际没几座像样的房子,到处都是逼仄简陋的茅屋,还不如疍民居住的水栏。 所谓八仙过海其实是北宋的一次越狱事件,当时的庙岛还叫沙门岛,在北宋是流放罪犯之所。 林海又道:“万一我真没回来,记得把我的两个小兄弟送到濠镜。对了,伦 林海留下石壁守船,点了二十多人随他上岛,米格尔那几个洋鬼子都在其中。 小周摇摇头:“我后悔作甚,一万两伱也就能分得一两,我可是有五两工钱。” 这个港湾名为庙岛塘,湾内的海水常年和池塘一样风平浪静,海客们往往都会选择在这里避风或等风,自古以来就是辽海一带最重要的海上港口。 林海带着阮美父子离开甘夫号,对陈、张两个跟班道:“你二人就在这里等我,一切都听郑四哥的。” 要知道甘夫号上大部分都是在崇明招的新人,仅有的二十来个老兄弟大半都是他郑胖子的心腹。如果他想独吞了这条船,那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 港口不远处有一座天妃显应宫,始建于北宋宣和年间,是妈祖文化的北方中心,其地位仅次于福建的湄洲祖庙。 郑廷球有些吃惊,这可是几万两银子的船货啊,差不多可以说是林海的全副家当,就这么放心大胆地交给他了。 郑廷球心中一热,这货整天乐呵呵的像个二傻子,但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早在福建中左所见到许心素时,他就明白林海已成为事实上的团伙老大,这让他内心十分忐忑。 林海哑然失笑:“怎么会?郑四哥是厚道人,定然不会负我。” 很快,这次皮岛之行赚了上万两的消息就在博望号水手中传开了,大家伙儿个个兴高采烈,感觉前途一片光明。 最晚从洪武年间开始,这里每年都会举办盛大的盂兰盆会,胶东各地的海商聚集于此迎神赛会,祈求生意兴隆、出入平安。岛上的渔民们则趁机兜售各类水产,赚点碎银子贴补家用。 甘夫号的官厅里,林海正和石壁等人说话,开始安排接下来的事。 这俩跟班久在林海身边,大致都知道他要干什么,张勇点点头没有说话,陈耀祖闹着要同去,再一次惨遭拒绝。 林海又对郑廷球道:“要是一个月后我还没回来,这船就归你了。” 博望号取道成山头往西驶去,不到四天就抵达了登州海外的庙岛。这里自古以来就是渤海海峡的交通要道,蓬莱八仙的故事就发源于此。 简而言之,博望号接下来要单独行动,由他和石壁、米格尔负责。郑廷球坐镇甘夫号在此留守,同时博望号上的两百担生丝也要转移到甘夫号。 九指是唯一一个在崇明加入但却有顶身股的,得意洋洋地在小周面前显摆:“如何,那日没跟着老子赌一把,你狗攮的可后悔?” 郑廷球听完林海的安排,笑嘻嘻道:“林姑爷,你就不怕我老郑把这船开走?” 小周涨红了脸想要否认,但又怕到时瘦猴不带他玩,半晌后终于羞涩地点了点头。 郑廷球闻言大乐。 走了没多久,就听到显应宫那边人声鼎沸,抬眼一看好几个戏班子正在搭台唱戏,空地上还有玩龙舞狮的,惹来阵阵喝彩。 目送博望号离开后,张勇对陈耀祖道:“大哥对我们几个是真好,这时候还不忘东番的伦兄弟。” 因为林海很多事都不告诉他,比如他到现在都不知许心素为何对林海这般照顾,只是隐隐猜到和那个在东番上船的神秘人有关,因为那人到了中左所后就不见了。 天启五年七月十五,恰逢盂兰盆节,博望号缓缓驶入庙岛北部的港湾。 林海愣了一下,笑道:“我尽快回来,郑四哥饭量大,饿瘦了可不是我的罪过?” 不过,郑廷球只激动了一瞬间,很快就反应过来,林海要是真对他这么信任,又怎么会不告诉他博望号要去干什么? 他私下跑去问石壁,但石壁只说要去打鹧鸪,战利品到时按照顶身股来分,不会少了他的,别的就再也不肯多说了。 当时有一批犯人试图越狱,于是抱着木头往登州漂,最后在海里淹死了五十人,活下来的只有七男一女。 这些日子在甘夫号上,郑廷球有意无意都在和林海套近乎,莫非经过这次皮岛之行,他终于获得了这位新话事人的信任? 这个难民村总共有百来号人,闻讯纷纷前来。林海让米格尔带着几个洋鬼子给大家发放粮食,自己扮作随从在一旁翻译,冯一刀等人则扮作护卫站在两侧,随时应对可能的骚乱。 好在这个村里的辽民原本就是亲戚邻里,逃难路上一起共过患难,到了庙岛又抱团取暖,因此没有出现争抢行为。大家在几个年老的安排下排好队,挨家挨户派代表过来领粮食。 林海于是放下心来和耆老们交谈,他告诉众人,米格尔是荷兰的传教士,也就是海外的番僧,搭乘红毛夷的商船路过此地。米大师掐指一算,岛上有许多受难之人,于是特地下船来给大伙儿送些吃的。 正在林海给几个老人普及什么是荷兰红毛夷的时候,秩序井然的领粮队伍里突然响起一声尖叫:“二鞑子来了,俺抓住这小瘪犊子了。” 第81章 鬼节 林海抬眼一看,队尾一个年轻女子扯着身后的小男孩不放,接着就有几个小伙冲了过去,老人们赶紧上前劝阻,乱哄哄闹了好半天终于才平静下来。 那几个小伙好容易才同意让那小男孩跟在队伍后面,不过还是勒令他领完粮就赶紧滚,再也不要到村子里来,不然见一次打一次。 林海吃惊地问那几个上前劝阻的老人:“怎么回事?这怎么还有二鞑子?” “什么二鞑子,都是一个屯子里的亲戚。他爹当初给鞑子卖命,那也是为了混口饭吃,现在人都死了,还翻这些旧账作甚?” “也不全是,狗娃他爷爷在世时,就天天念着要去建州投鞑子。他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到头来还不是被一刀杀死了。” “嗨……他爷爷那都多少年的老黄历了,当年也就随口说说。至于狗娃他爹,当了二鞑子是好事也做过,坏事也做过,但这都算不到狗娃头上,他才多大点的崽?” “那倒也是,但你说这老天爷也是瞎了眼,狗娃他爹一个二鞑子到头来还能留个后,俺全家就只剩下一个孤老头子,活着也没甚意思。” “你要这般说,那些真鞑子不更是坏事做绝,现在还都活得好好的,这世上哪有什么天理报应?” “人在做天在看,俺们逃难的时候,鞑子都已经吃不饱饭,现今还不知饿死多少人。这帮天杀的哪会种地?把汉人都逼跑了迟早全饿死,嘿,报应哪!” 几个老人七嘴八舌地说了半天,林海总算是搞清了来龙去脉。 当博望号启程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借着桅灯的光亮,林海看到显应宫前的戏班子都不见了,三三两两的人们正在烧纸,如泣如诉的哭声不知从哪个角落里传来。 拜高淮和李成梁这对卧龙凤雏所赐,万历后期的辽东大约是整个大明朝最黑暗的地方,滥征赋役、侵占民田、纵敌抢掠、杀良冒功……这些在辽东就跟家常便饭一样,逃亡到蒙古、女真部落的汉人不计其数。 狗娃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林海半天都说不出话来,他知道狗娃说的都是真的,而且这在晚明的辽东是普遍现象。 “屯子里很多人都活不下去,偷跑到建州给鞑子当牛做马,那边的日子也苦,但好歹还能活下去,谁能想到这狗鞑子后来比官府还坏呢?” 不过狗娃在这个村子也待不下去了,只能在庙岛上四处乞讨,当然原来的几个邻居还是偶尔接济于他,要不然早就饿死了。 “不怪,我叔跟我说,当年想做二鞑子的人多着呢,大家伙儿被官府逼得活不下去,都盼望着鞑子早点来。” “狗娃,你恨不恨伱爹?”狗娃排在队伍的末尾,领完粮食后听到有人跟他说话。 这个念头时不时就会冒出来,像苍蝇一样在心头萦绕。 这就是为什么熊廷弼一再强调辽人不可用,而孙承宗却坚持用辽人守辽土。 而到了孙承宗时代,由于努尔哈赤晚年疑似得了失心疯,到处乱杀人,辽东已经彻底沦为了人间修罗场。相比已经烂透的大明,辽民对后金的仇恨更加刻骨。 林海盯着狗娃道:“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活着,长大,杀贪官,杀鞑子!”狗娃的眼中又射出令人心悸的寒芒。 狗娃被他叔叔收养了,不久后鞑子开始杀无谷之人,辽东遍地都是义军。屯里的青壮们趁着鞑子兵出外平叛,把留在屯里的鞑子男女杀了个精光,附近几个屯子群起响应,纷纷杀了留守的鞑子,大伙儿一起逃亡。 林海离开这个村子的时候带上了狗娃,回到港口时已近黄昏,有一个小女孩正在海边放荷灯。 七月半,鬼门开,佛教的盂兰盆节也是道教的中元节,民间一般叫做鬼节。林海也买了几盏荷灯,和狗娃一起放进海里,看海浪把它们带到远方。 没办法,这就是一个比下限的时代,民心的挽回全靠同行衬托。 在熊廷弼时代,辽人里十个有五个是带路党。当时后金的攻城能力还十分弱鸡,但努尔哈赤在很短的时间就连克沈阳、辽阳和广宁,辽南四卫和宽甸等地全都是传檄而定,这和当时辽东的人心向背是分不开的。 狗娃轻易不会到村子里来,因为一来就会被打,这次估计也是实在饿极了才偷偷跑来找那几个邻居,结果就碰到了林海等人在此施舍。 “今天是鬼节……”狗娃喃喃道。 这是一个人吃人的时代。从皮岛出发后,林海不止一次提醒自己,他的志向容不得半点妇人之仁,所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若无修罗手段,何谈菩萨心肠? 但不知为何,他常常会想起胡良辅手下那个小太监,他只是一个家里穷得揭不开锅,进宫讨口饭吃的穷小子,到目前为止应该没干过多少伤天害理之事,他该死吗? 大家伙儿都恨死鞑子了,连带着也恨狗娃他爹这个二鞑子,于是不少人都把气撒在狗娃身上。尤其是刚才那几个小伙,好几次都差点把狗娃打死,幸得其他人劝解才没有下死手。 “我爷爷本是辽阳城的富商,当年被大太监高淮抓去,我奶奶变卖家产把爷爷赎回来,但已经被打成了残废,一辈子下不了炕,天天念叨着要去建州投鞑子。我奶奶只能到窑子里卖身,才养活我爹兄弟三个。” “我大伯后来去边墙外做墩军,结果一家三口都被大官们割了头,说是蒙古鞑子的首级。当时蒙古鞑子就在我们屯里抢劫,杀了很多人,朝廷的官兵都在辽阳城里看着,事后还说打了大胜仗。” 白天和黑夜,究竟哪个更真实? 不知怎么,林海总觉得这是冤魂在哭泣,他们有的死在敲骨吸髓的明朝官吏手中,有的死在野蛮残忍的后金甲士刀下。 “我恨我爹瞎了眼。”狗娃抬起头来,眼神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冷厉,“方才要打我的那几个,当年都是我爹手下的二鞑子。” 狗娃他叔是这次行动的带头人之一,被一个凶悍的鞑子健妇用顺刀砍伤,不久后就死在逃亡途中,碾转来到庙岛的就是眼前这百十来人。 原来这个村的难民都是辽阳附近老乡,小男孩狗娃的父亲在城里做小本买卖,辽阳城破后给鞑子做向导,领着一队后金兵进驻周围几个屯里,还把自己浑家和孀居的妹子都送给了领头的鞑子暖炕。 林海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那几人为何要打狗娃,于是又道:“那你怪不怪你爹做二鞑子?” 后来有一天晚上,一队鞑子兵在狗娃家喝醉了,强拉当时只有十岁的狗娃他姐上炕。狗娃的爹娘抱着鞑子的大腿苦苦哀求,结果被一刀一个像砍白菜一样砍死,狗娃他姐也在当天晚上被十几个鞑子蹂躏致死。 鞑子对狗娃他爹倒也器重,让他帮着管理周围几个屯的汉人,于是狗娃他爹趁机作威作福,过节较深的几户人家都被他害得家破人亡。不过总的来说他对本屯的人家还算照顾,所以也有人对他心怀感激。 林海知道,对于他所追求的事业来说,这就是一只令人生厌的苍蝇,现在这只苍蝇不见了,他的内心就像庙岛塘的海水一样平静。 博望号向着黑夜深处开进,站在船头的林海隐没在黑暗中。 借着桅灯光亮,他看到博望号的舰首像一道铁犁,在黑沉沉的海面上犁出一串明亮的浪。 第82章 计划 大统历的七月下旬,渤海已进入季风转换期。七月廿一这天,海上刮的是北风,天气晴好,视野极佳。 林海手持千里镜,站在鼍矶岛双顶山的山巅,远远眺望着北方海面上一字排开的三条船。 这三条船的吨位都不小,尤其中间那条巨舰足足有七桅,通船以红布为帷幔,大小五色旗多达数十面,正是他在皮岛见过的使团座船。 看到算计已久的猎物如愿出现在视野中,林海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他放下千里镜,对身旁的石壁和米格尔道:“就是那三条船,我们最主要的目标是中间那条七桅大船。” “如果是那条船的话,我想我们的作战计划可以略为修改一下。”米格尔没有放下手中的千里镜,仍在仔细观察着远处的敌船。 “为什么要改?”林海问米格尔,“你有什么想法?” 作战计划早在五天前就敲定了,就在博望号抵达鼍矶岛的当天。由于恰逢季风转换期,海上的风向并不是很稳定,因此事先设计了多种预案,其中就包括晴天和北风的情况。 米格尔放下千里镜道:“那条船基本没有逆风航行的能力,我们可以直接在下风向拦截。” “大舅哥,你怎么看?”林海闻言有些不放心,继而又向石壁发问。 米格尔的说法和林海的认知有些不同,在他这个多年风帆战舰发烧友看来,中式帆船挂的是纵帆,理当具备优良的逆风性能,毕竟这在相关的网络论坛上是主流意见。 石壁一向看那鬼佬不爽,但在关键时刻还是颇为拎得清的,这让林海不由对他刮目相看。 只要这次行动得手,他将直接跻身资本最雄厚的华人海商行列,真正拥有了和郑芝龙一决雌雄的底气。 这个上风优势并不像很多人想象的那样,只是由于帆船顺风、逆风性能差异所造成的。实际上,哪怕交战双方都是横风航行,上风优势依然存在。 毕竟,为了这次行动他已经付出了太多心血,从在濠镜换船、招收炮手……直到登上皮岛探听虚实,一切的一切都只为今日。 “我就在博望号上看。”林海说着抬脚下山。 “既然如此,那我现在就要去博望号上了。”米格尔说着又道,“林,这里的视野不错,也比船上安全,你就在这里看我替你夺下那条船吧。” 从旅顺到登州的水路共计一千二百余里,成熟的针路有好几条,但无论哪一条都要经过鼍矶岛。只要守在这里,肯定不会错过使团的船只。 林海点点头,博望号此刻就埋伏在鼍矶岛的一个隐蔽海湾里,这等三桅大船要启动是很艰难的。如果要先放使团船过去,那可能会需要追击一段时间才能赶上。 早在五天前,林海已授权米格尔全权负责本次行动的指挥。石壁也知道此战必须仰赖船上的火炮,对于炮战他可是一窍不通,因此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林海在皮岛近距离看过使团船,足足有二十丈长,这在中式帆船里算是极大的了,但也未见得就比后世的风帆战列舰更大。风帆战列舰都能戗风,这船竟然不能戗风? 不过好在他有自知之明,不会认为自己一个风帆战舰发烧友,就能胜过手下这两位实战经验丰富的古人。 否则仅凭正当生意,他几年之内都很难和未来海贼王掰手腕,等到郑芝龙被招安后再下手就不那么容易了。 “你们确定,那条船不能戗风?”林海问石壁和米格尔。 如今米格尔临时要改为在下风位迎敌,向来看这洋鬼子不顺眼的大舅哥竟然也赞同他的意见,这就让林海颇为踌躇了。 米格尔和石壁虽然不懂空气动力学,但是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船长,对上风位的机动优势一清二楚。因此,博望号首先定下的作战策略就是要抢占上风。 两人同时点头,石壁拍胸脯道:“放心罢,那船实在是太大了,绝无可能戗风。” 因此,略一沉吟后,他便对米格尔道:“既是如此,那就按伱说的办。我只负责提出作战目标,不会干涉你的指挥。” 甚至他还亲自召集了船上的缭手和舵手,强调谁要是不听那鬼佬的命令,就准备等着下海喂鱼。毕竟光有炮手是打不了海战的,负责驾驶船只的水手很多时候都比炮手更重要。 石壁听到发问,放下千里镜对林海道:“那条船确实不可能戗风。如今海上刮的是北风,我们如果要抢占上风,就要先放他们过去。” 在原定的作战计划中,博望号是肯定要抢占上风位的。风帆时代的海战中有所谓上风优势,主要是因为上风位机动性更好,战或不战基本都是由上风向的一方来决定。 得知这个关键信息,林海就把伏击地点选在了使团水路的后半程。原因很简单,前半程是东江镇地盘,沿途诸岛都有驻军,而过了旅顺就是登州水师信地,仅有离登州最近的庙岛有驻军,更有利于开展行动。 双顶山是鼍矶岛上唯一的一座山峰,这座岛面积不大,乃是林海咨询了老阮后精心选定的伏击地点。 这是由流体力学所决定的,风吹过上风位战船的船帆后,会在下风方向产生巨大的乱流区,由于风帆时代火炮有效射程的限制,下风位战船就在这个乱流区内,其操纵性能将会大打折扣。 他从胡良辅贴身的小太监口中得知,使团出发路上曾在庙岛拜妈祖求平安,这次回程还要去天妃显应宫还愿。因此王、胡两位肯定不会走旅顺天津航线返程,而是要取道登州,原路返回京师。 更妙的是,鼍矶岛距离登州和旅顺都足够远,且岛上没有驻军,只有几百个从辽东逃难过来的百姓。他们的渔船要划到最近的庙岛都得一天一夜,更别说去登州通风报信了。 这意味着博望号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和敌船慢慢玩,作战计划的容错率将会更高,毕竟无论是陆战还是海战,这世上就没有万全的作战预案。 哪怕在后世完善的参谋制度下都是如此,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的。 第83章 使团 “恩府,前头就是鼍矶岛,再有几日就到登州,到时还请拨冗到舍下作客。” 使团船上,登州水右营守备袁进小心翼翼地侍立在胡良辅身侧,笨拙地邀请这炙手可热的大太监到家中作客。 “好说好说,只是袁守备可莫要再破费,咱家赏识你,不在这上头。在朝鲜你也见了,咱家不缺这点孝敬,好好办差才是正理。”死太监的声音尖得有点刺耳,袁进却如奉纶音,眉眼笑地在一旁连连点头。 他本是东南海寇,万历四十七年投入福建参将沈有容麾下。两年后,沈有容调任登莱,袁进也随之北上,这些年屡立战功,职衔从把总升到了守备,不过都是劄委,没有得到朝廷实授。 袁进是海盗出身,压根就不懂官场那些弯弯绕。好在他的顶头上司沈有容素以清廉着称,且前任登莱巡抚袁可立也是个干实事的,所以只要肯卖命就能混得不错。 只可惜好景不长,袁可立去年被言官弹劾去职,沈有容负气之下挂印封刀,回到老家悠游林泉。这下袁进就傻眼了,想要找个新靠山吧,一来财力有限,二来出身不好,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正当他郁郁不得志的时候,一个天大的喜讯突然从天而降,新任登莱巡抚武之望竟点了袁进的将,让他率本部兵船保护册封朝鲜国王的使团。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美差,既没有多大风险,又能趁机巴结朝中权贵。 袁进感激涕零,以为抚台大人终于要重用自己了,殊不知武之望压根就没这个意思,他只是不给部下另攀高枝的机会而已。 登莱巡抚的辖地不仅是登莱,还包括东江,但老武却压服不了简在帝心的毛文龙,在辽海贸易方面双方甚至是竞争对手,经常在奏章上互相打嘴炮,他绝不允许手下再冒出一个如此牛逼的人物。 至于袁进,老武一点也不担心,这是个榆木脑袋,连吃空饷喝兵血的基操都不会,他哪有本钱去另攀高枝?何况袁进的水右营是确实能打的,万一真碰到鞑子兵船,使团的安全也有保障。 袁进更是美得忘乎所以,此处已远离金州,碰上建奴水师的概率已经微乎其微。他现在只盼着胡良辅能早日来登州监军,到时就是他袁某人咸鱼翻身的时候。 那亲兵本是袁进的亲信小弟,一时情急就像私下里一样喊他大哥,听到袁进发怒,连忙依军中规矩下跪:“标下该死!将主爷,那船……好似是番鬼的鸭屁股!” 袁进刚开始还喜滋滋以为抱上大腿了,后来到朝鲜一看这两位的气魄,顿时就知道自己格局小了,那五百两怕是瞎子点灯白瞎了。 使团从登州出发时一共是三条船,其中兵船只有一条,就是登州水右营仅有的一条三桅大沙船,现由袁进的副将李忠坐镇,两人是多年的结义兄弟,当初一块儿向沈有容投诚的。 袁进深怪此人莽撞,不由怒道:“管他甚么鸟船,自有京营的刘佐击料理,要你这夯货来做什么撞尸游魂?惊了天使大驾,仔细老子把伱个入娘的绑在铁锚上晒人干。” 双方正谈得入港,忽然跑进来一个亲兵,大剌剌冲袁进喊道:“大哥,大事不好,前头来了一条怪船。” 袁进痛定思痛,决心挽回损失,于是带着自己的亲兵拼命表现,鞍前马后地为两位天使的薅羊毛事业服务。 为了争这个名额,京师的勋臣们可算抢破了头,谁不想让自家的奴才跟着使团去朝鲜薅羊毛呢? 没错,这年头的京营士卒基本都被勋臣们役占了,行军打仗那是门外汉,欺行霸市却是个顶个的好手。 这番热忱没有打动王敏政,但却被胡良辅看在了眼里。这死太监正在运作去登州监军,因此有意事先寻个亲信,对他很是嘉奖了一番,回程时还让袁进和他的亲兵上了使团的座船。 这么算下来,使团队伍足足有六七百人,蝗虫过境一般在北直隶、山东、朝鲜等地呼啸而过,所到之处无不是一片哀嚎,尤其是朝鲜商民更是被折腾得欲仙欲死。 万一在他的辖区栽了跟头,那可真够他老武喝一壶的,顺带他也派了几个家奴跟着去薅羊毛,狐假虎威不薅白不薅嘛。 至于另外那条船,则是一些和王、胡两位交好的京师大佬集资购买的,既有太监也有文官。大家伙儿都看上了朝鲜这只肥羊,纷纷派出心腹豪奴,自费跟随使团出国旅游。 使团的座船看上去要威武很多,足足有七桅,长达二十丈,除了艏楼和艉楼外还有个舯楼,远远望去好似一座海上浮城。不过这玩意也就是个银样蜡枪头,操纵性差得令人发指,只是为了显示天朝上国的威严罢了。 船上除了王、胡两位和名下几个小太监,就是征召来操船的水手义民,此外还有两百来个“千挑万选”的京营士卒。 不过有人欢喜有人忧,此时三条船上的众人无不喜气洋洋,毕竟大家伙儿的腰包都鼓了起来,更兼马上就要回到大明的世界,颇有点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的气概。 两年多后,时任协理京营戎政李邦华受命整顿京营,一度取得较好的效果。结果却被以襄城伯为首的勋臣们连章弹劾,最终被免官闲住。 说是兵船,其实也未见得比当年袁李二人的海盗船强多少,不过是船头一门大发熕,两舷都是用来打人的佛郎机、百子铳,此外就是些鸟铳、喷筒之类压根算不上炮的玩意,说到火力那是大姐不要笑二姐。 武之望对京营的成色一清二楚,所以才派出水右营护航,虽说建奴的水师不济事,但他还真不放心这些京营老爷兵。 这次差使,袁进也算是大出血了,砸锅卖铁凑了五百两银子孝敬上差。王、胡两位也不嫌一人二百五寒碜,本着蚊子腿也是肉的精神笑纳了。 想到此,袁进更是加倍地对这死太监曲意逢迎,胡良辅也恰到好处地展现了一把上位者的平易近人。 袁进当然也不是真的榆木脑袋,身在明军这个大染缸里哪能洁身自好?毕竟他不是沈有容,人家是世家子弟,家里出过状元,年轻时交游的都是王世贞这等名流巨子。 袁进就没这个资格在官场上特立独行了,一旦没有靠山就很难混下去,所以近半年来他也开始喝兵血,只是还不够狠而已。毕竟他的部下很多都是当年的小弟,实在是下不去死手。 袁进脸色骤变,他是东南海寇出身,对洋人的老闸船一点都不陌生,闻言慌忙丢下胡良辅跑到艉楼门口。 霎时间,一条长达十余丈的老闸船映入他的眼帘,正从船艏左前方的斜刺里驶来。由于风向的缘故,这条船的船身微微左倾,右舷上一字排开的炮窗门向上翻起,八门青铜大炮从里头伸了出来,宛如一排嗜血的獠牙。 看到眼前的景象,袁进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得干干净净。 第85章 劫船(上) 药池里的黑火药嗤嗤作响,很快点燃了炮膛底部的丝绸药包,剧烈的燃烧在密闭空间内爆发出沛然无匹的压力势能,狂暴的气体赋予炮弹击电奔星一般的速度。 轰的一声宛如惊雷乍起,重达十余斤的链弹带着无坚不摧的动能飞离炮膛,橘红色的火舌从黑洞洞的炮口倏然舔出。 尖锐的破空声从风中传来,林海看到使团船的右侧溅起水,紧接着就被白茫茫的硝烟挡住了视线, “二,三,四……八。”林海站在博望号的右舷旁,凭借炮声和脚下传来的震动默默计数,“还不赖,八门炮都打出去了,不过好像没有电影里那么齐。” 严格意义上的齐射是不存在的,哪怕是训练有素的炮兵也不可能在同一时间开炮,更何况是博望号上这群乌合之众,能把炮全部打出去已经是很不错了。 由于处在下风向,白色的硝烟很快就笼罩了整个博望号,林海迟迟看不到这一轮炮击的毁伤效果,只听到海风中远远传来一声巨响,然后是若隐若现的惨叫嚎哭声。 “至少是打中了一发罢?”林海对手下这帮炮手的信心并不是很足,持续传来的惨叫声也无法让他心安,毕竟 这一轮炮击实在是太重要了,在空旷的黑水洋上,林海曾经让米格尔组织过炮击训练,结果显示博望号的炮手们平均需要间隔半小时才能打出一炮,在实战中这个时间只会更长。 这意味着博望号如果想在短时间内再次侧舷开火,就只能选择调转船头,用另一侧的大炮对准敌船。在这个过程中,很可能水右营的登莱船会缠上来,掩护使团船顺风逃窜,到时可能又会变成漫长的追击战。 博望号上的炮手足足有五十人,一共被分为十个炮组,其中炮甲板上八组,每组负责操作沿龙骨对称的两门大炮。 此外,在米格尔的建议下林海还以一百五十两银子的高薪聘请了一位经验丰富的炮手,专门负责炮甲板上那些侧舷炮的射击指挥。 甚至硬帆本身在面对炮弹时都不如软帆耐操,竹篾帆面的破口会比麻帆面更大,而竹筒撑条被炮弹击中后很可能会直接爆裂开来,帆面被腰斩不说,纷飞的竹片还可能大量杀伤船员。 博望号上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一轮炮击轰碎艏楼,继而摧折四面硬帆,这让石壁的旧部们瞠目结舌,这入娘的也太厉害了罢。 “看来今天运气在我这边。”林海却知道这是撞了大运,心中暗道侥幸。 林海凝目向右后方的使团船看去,只见原本挂满了五彩帷幔的七桅大船此时已是一片狼藉。使团船的艏楼已经垮塌,前桅也已倒下,前头四面硬帆全部不见,只剩下后三面帆还完好无损。 在剩下的三面帆中,船尾虚艄上的那两面很小,主要承担辅助转向的作用,与其说是帆,不如说是空气舵。对于长达二十丈的使团船来说,只剩后三面帆基本等于丧失动力,彻底沦为了龟速移动的活靶子。 从使团船上的场景来看,应当是碰巧有一枚链弹扫中了前桅,直接让松木桅杆折断,后头那三面帆至少有两面应该是被前桅砸落的。从距离上判断,主桅上那块硬帆应该不是被前桅砸落,大概率还是被链弹直接摧毁了。 至于那垮塌的艏楼,要么是被多发炮弹命中,要么只能说明朝廷官员的腐败在各个环节都体现得淋漓尽致,林海倾向于后者。 在此时的西欧海军中,一条战舰上往往只有几名优秀炮手具有开火权,这样对其余炮手的要求就降低了很多,可以有效减小舰队的人才密度需求。 不过话说回来,半小时打一炮在这个时代已经是较高的水准,这得益于林海为博望号配备了足够的炮手。 可以说有了金荅的加盟,博望号的炮术水平在这年代的商船中已是鹤立鸡群。正如在后世海军中,一名优秀的火控官在很大程度上会决定一整层炮甲板的炮击效果。 这就是后世海军中火力控制官的雏形,在未来战列线时代的海战中,中长距离侧舷齐射时每门炮都会由火控官亲自击发,只有在近距离时才会让各炮组自由射击。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硝烟终于被海风吹散。 以上只是大概而言,实际在瞄准的时候还要有人调整炮口的指向,射击前还需要炮组一起拉紧绳索,通过滑轮组让火炮伸出炮窗。炮组之外还需要一群小个子运送弹药,像瘦猴、小周、狗娃这几个都被派了过去。 这就不是全凭运气了,很大程度上要得益于伯多禄·金荅高超的炮术。 但重炮的操作确实需要五个人,一号负责瞄准和指挥,二号和三号负责清理炮膛、装填弹药并压实,装填时四号负责按住点火孔防止走火,射击前还要捅破药包并往药池里倒火药,五号则要全程盯着危险的火绳并负责点火。 此外船艏和艉楼里各一个炮组,也是各自负责两门炮。这个人员配置已经很高了,眼下西欧海军都很少能做到。 但不管怎么算,八门侧舷炮应该至少命中了三发,也许还不止。考虑到本轮炮击的距离并不算近,横风航行时船速又快,且下风向视线受阻,这个命中率已经让林海很满意了。 金荅大致估计了博望号的船速,随后挨个标定了八门炮的瞄准,再之后才下令各炮一齐开火,因此硝烟并未对瞄准造成多大影响,而且八门炮基本打出了齐射效果。 这个炮手名叫伯多禄·金荅,就是米格尔的那位葡人朋友。据说米格尔在葡萄牙海军当大副的时候,金荅就是他船上最优秀的炮手,此后还曾在马尼拉大炮台任职,三年前又被菲律宾的西班牙总督派至澳门,经历也是够丰富的。 硬帆船确实是不适合打炮战,帆面较少加上索具集中给了其操作便利性,但同时也让其更加脆弱,升帆索被打断那整面硬帆就直接砸了下来,缭绳被摧毁则不能控制帆的方向,相比之下软帆的帆面和索具都有更多冗余。 看到 使团船失去航速,这意味着博望号有大把的时间在鼍矶岛附近慢慢玩。对面的京师船基本没有战力,可以忽略不计,登莱船无论是火力、航速、操纵性还是坚固程度都不如博望号。 林海实在是想不出眼前的猎物还能怎么逃脱,除非是对面的死太监练了葵宝典,大吼一声“你有科学我有神功”,以鬼神莫测的身法腾空而起,单凭一双肉掌将炮弹全部拍飞…… 第86章 劫船(下) “袁将军,你要去哪里?”一双肉掌紧紧地抱住袁进的大腿,说话的正是大明册封朝鲜副使、忠勇营副提督、御马监太监胡良辅。 看到博望号的侧舷大炮后,袁进 回头一看,只见胡良辅两股战战,裤裆里已湿了一片,袁进只得停步道:“末将去准备柴水船,护着恩府逃出去。” 胡良辅缓过神来,放开袁进的大腿,但仍扯着他的腰带不放:“柴水船太小,挨上一炮就要翻了。” 袁进曾经跟老闸船交过手,更兼见识了博望号的火力,深知这一战胜机渺茫。而作为登州方面派出护卫使团的主将,他唯一的生路就是救出胡良辅,否则即使他就此逃亡,在登州的家人也无法幸免于难。 袁进耐着性子解释道:“恩府,贼子只为劫财,定然不会管柴水船。何况船小也有好处,贼子的大炮很难打中。” “不成,不成……”胡良辅喃喃自语,忽然又尖声叫道,“袁进,咱家命令你去喊话,让那贼子们速速就抚,咱家保那贼首一个总兵前程,还赏他万两黄金。” 袁进面露难色道:“这……怕是那贼首不会轻信。” “快去,快去。”胡良辅连声催促,“你是海寇出身,那贼首必然信伱,记得要好言相劝。” 炮手们纷纷把回旋佛郎机架上了船舷,这是一种后装子母炮,优点是装填快射速高,缺点则是气密性欠佳导致射程较近,在船上主要用来装霰弹,以打人为主。 除非是能打接舷战,否则水右营没有任何胜机。但问题是老闸船的航速和操纵性都在沙船之上,人家怎么可能给你接舷的机会,一边放风筝一边用大炮轰你不香吗? 放下柴水船突击是唯一的选择,但那需要冒着敌船的霰弹划桨,接舷后还要靠钩索攀登高耸的舷墙,只有豁出命去的敢死队才能执行这样的任务,而且成功的希望十分渺茫。 交战状态下更换备用舵是不可能的,京师船已经是等死状态。 此人也是袁进的老兄弟,当年和老闸船干过仗的,其实他心知肚明,这门炮压根没法打穿博望号的船体,即使是进了有效射程也没什么卵用。 左舷的八门大炮次 被炮弹砸断手脚的京师豪奴比比皆是,倒在血泊中痛苦呻吟,还有些被竹木残片击中要害的一时还没死透,嘴中发出嗬嗬的惨叫声,扭曲的肢体在染血的甲板上无意义地抽搐着。 博望号仍在前行,登莱船转而向南,按照最初的航向往登州而去。 在这个通信基本靠吼的年代,米格尔只能在甲板上来回游走,博望号略为左转后,他又跑到上甲板的中空处,大声喊着让炮手们全部上来。 很快,船艏的两门8磅炮次 “左满舵,调头。”米格尔大声下令调头,由于 此时京师船在博望号的右前方,惊慌失措地看着敌船向船头方向驶去,使团船和登莱船则在博望号的右后方,两条船上也都乱成了一锅粥。 纷飞的木片造成了大面积的伤亡,最要命的是有一枚炮弹打中了硬帆的撑条。这玩意是用竹子做的,应力让整根竹筒爆裂开来,像爆裂的霰弹筒一般,在四周带起了团团血雾。 看到这人间炼狱般的场景,石壁也不由脸色发白。 炮甲板上的金荅决定亲自动手,每门炮都由他来瞄准和击发,毕竟海船是一直在摇晃的,击发时机的掌握和观瞄一样重要。 即使是双层船壳的大盖伦,船艉也是很薄弱的。更何况中式海船还是悬挂式升降舵,这东西在炮战时代实在是太脆弱了,如今东南亚不少国家的水师都已摒弃不用,转而用西式船舵。 “荷香家这个鬼佬还是有点本事,比几年前电白外洋那些鬼佬更厉害,趁着这鬼佬还在船上,我的人也得抓紧学打炮。”石壁暗自在心中琢磨。 博望号调整到正顺风航行,主桅和前桅的缭手拉动缭绳和控桅索,将两面硬帆分别甩到两舷,与船身基本垂直,左右张帆形如蝴蝶展翅。 博望号左满舵后顺风换舷,撵着京师船的屁股追击。米格尔快步来到船头,大声对正在装弹的炮组喊道:“把击发杆给我。” 水右营的炮手随即也点燃了船头的大发熕,等到那枚只有鹅蛋大的铅弹射出时,这名炮手才反应过来,博望号压根不在他的有效射程内。 横风时帆面不仅受到风的推力,还会因流体的伯努利效应产生拉力,这就和飞机机翼的升力是一个原理,因此横风才是帆船航速最快的时候。 登莱船上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这帮人又认李忠这个上官了。毕竟法不责众,这些士卒还想在登州水右营混饭吃,临阵脱逃的罪名总要有人来背。 “快,右满舵。”李忠在官场毫无根基,临阵脱逃定然难逃一死,更何况他的结义大哥还在使团船上,于是慌忙下令向右转向。 京师船的左舷完全被轰烂,松杉木的船壳在抵近射击的12磅炮面前就是豆腐渣,打穿船壳的炮弹余威不减,所过之处血肉横飞,生生碾出几条血肉胡同,直到穿透另一侧的船壳落入海中。 博望号上,艉楼的炮手们看到登莱船转向,于是试探性地开了一炮,但是两船相距甚远,这枚炮弹没有打中,落在了登莱船的右侧。 石壁朝林海看了一眼,林海摇摇头示意不要干涉米格尔的指挥。 博望号全速冲刺,很快京师船就进入左舷火炮的射界,两船同向行驶,留给侧舷炮手的射击窗口很长。 眼见部下纷纷鼓噪,李忠登时慌了手脚,这时登莱巡抚武之望的家奴凑过来,附耳低语了几句,他一咬牙终于下令逃走。 水右营的副将李忠在登莱船上,他和袁进是二十多年的结拜兄弟。眼见袁进巴结上了胡良辅,李忠感觉咸鱼翻身的好日子即将来临,每天都是小心翼翼,确保这趟差使不出现差池。 京师船惊喜地发现博望号没有开火,赶紧打舵往南偏东方向转弯,想要跟着登莱船逃往登州。 桅顶的天妃旗向左舷飘扬,博望号继续乘着横风向西行驶。 袁进哭笑不得,揣着小金佛走了,留下胡良辅在那喃喃自语:“佛爷保佑,老君保佑,天妃保佑……” 米格尔牢记林海的叮嘱,下令保持航向,放登莱船顺风逃窜。 继续前行的博望号从惊慌失措的京师船前方掠过,此时侧舷的炮手们正在忙着清理炮膛,他们终究不是训练有素的炮兵,没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打出 博望号乘着横风,飞一般从登莱船面前掠过,等到李忠得到消息从艉楼的官厅里出来,使团船已经遭到了 随后,各桅缭手都拉紧了吊角索,三面硬帆的上横桁都斜斜翘起,以便吃到高处的大风。 “左舵,再靠近一点。”米格尔丝毫不为眼前的惨象所动,他记得林海说过,京师船上基本没有武装。 不过自打过了旅顺之后,船上的士卒们都放松了警惕,以至于当博望号从港湾中杀出时,当值的两个班手竟然在望斗中赌钱。 自从袁进和李忠开始喝兵血后,水右营的队伍是越来越不好带了,若是打顺风仗还算好使,打逆风仗甚至还不如登州的其他水营。毕竟水右营是脱胎于海盗团伙,一定程度上还保留着海盗式的民主作风,很容易就发生哗变。 “全速前进。”米格尔回头看了一眼使团船,发现船上仍是只有三面硬帆,于是决定先把京师船拿下。 林海在战前曾反复交代过,此战唯一的目标就是使团船。鉴于己方只有一条船,如果另外两条船要逃走,那就不要去管,尤其要注意不能和登莱船打接舷战,毕竟那上面有两百多名全副武装的凶悍水兵。 他的脑海中浮现几年前和葡萄牙人在电白外洋干仗的画面,又回想起被大炮所支配的恐惧。 “末将去了。”袁进懒得跟他磨叽,含糊应了一声,不想又被胡良辅扯住。 此时两船的距离并不算太远,米格尔决定亲自击发这两门炮,看能不能爆了京师船的菊。 这一轮炮击,八枚炮弹全部命中,眼前的画面犹如人间地狱。 这仗完全没法打啊,袁进的老兄弟们都是见过世面的,加上本来就拨付不足的军饷还被克扣,于是纷纷鼓噪起来不愿追击。 甲板上的其他士卒也没有及时做出反应,在他们看来建奴水师都是小舢板,博望号这等三桅大船定然是大明的船,而眼下辽海一带并没有成气候的海盗。 “回旋炮,准备。”米格尔的喉咙早已沙哑,这一声大喊听起来有些阴沉,仿佛来自九幽地狱。 死太监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尊小金佛,塞给袁进道:“你跟那贼首说,你是咱家招安的,这小金佛就是咱家赏你的。” 博望号逼近到五十步,随着米格尔一声令下,布满左舷的回旋佛郎机不断开火,打完一发更换子铳接着打,无数铅弹如雨点一般射向敌船,像死神的镰刀一般无情地收割着生命。 “贴上去,占领这条船。”米格尔高声下令,“尸体和伤员都扔进海里,反抗者格杀勿论。” 博望号很快靠了过去,随着石壁一挥手,冯一刀照例带着蝰蛇、歪嘴、疤脸等人打先锋,阮进和九指也荡着帆索跳了过去。 第87章 不愧是天使 这时负责运送弹药的也都上来了,瘦猴抄起一把刀跳上敌船,狗娃紧随其后,小周一咬牙也跟过去了。 众人按照米格尔的命令,听到受伤嚎叫的就直接过去补刀。 有几个没受伤的京师豪奴试图反抗,很快也被当场斩杀,其余的幸存者都跪地投降。 蝰蛇听到有人大声哭喊,舔了舔嘴角狞笑着上前,像对待伤员那样尽数杀了,尸体扔进海里喂鱼,很快船上就安静下来。 冯一刀于是留下蝰蛇带几个人在甲板上镇场子,其余人等随他到船舱里继续搜寻幸存者,挨个押到甲板上跪好。 这时,一条柴水船从使团船方向往博望号划来。 这是袁进派来请降的船,他比谁都清楚,当唯一有战力的水右营选择逃跑时,这场海战已没有任何悬念。 博望号从登莱船前方掠过,随后把 使团船太过笨重,几乎就没有逆风航行能力,又处在上风向,即使是完好状态都不可能逃脱。 不过这唯一的生路却被胡良辅否决了,袁进估计京营的大爷们也不见得会让领导先走。所以,当他看到水右营逃走后,直接斩杀了抢夺小艇的京营士卒,然后带着亲兵挟持了京营士卒的统领,接着宣布要带着大伙儿投降。 王敏政看林海明显不是一般海贼,也不敢去端茶,惶恐道:“大王但有吩咐,奴婢无所不从。” 石壁和米格尔还待再劝,林海用力一挥手,脸上容色如铁:“我意已决,就这么办。” 发起突袭的是voc和柔佛苏丹国的联合舰队,舰队司令是荷兰海军上将雅各布·范·海姆斯凯尔克。 尽管圣卡特琳娜号的船货在激战中被毁了将近一半,但剩下的一半仍在阿姆斯特丹卖出了三百四十万荷兰盾,换算一下差不多等于大明的一百万两白银。 这个职位再进一步就是司礼监随堂,可以代皇帝批红,所以林海才说他是要当内相的人。这可不是泛泛的恭维之词,人家那是货真价实的未来内相。 话音刚落,甲板上顿时一片骚动,这些人都被绳子绑住了,身旁还有持刀的博望号船员看押,也只能乖乖等着林海最终的裁决。 呸地一声,袁进朝胡良辅脸上吐了一口浓痰:“要活命就给老子闭嘴!” 胡良辅闻言放声大哭,忽又破口大骂起来:“狗贼,你不得好死,九千岁不会放过你,皇上不会放过你,咱家做鬼也不放过你……” 林海登上使团船的时候,袁进已经和王、胡两位在甲板上跪迎。船上还活着的两百多人全部把自己绑了起来,在甲板上跪成一片,包括还活着的一百多个京营士卒。 就按平户的参价粗略一算,光是使团船上金银和人参的价值就超过一百万两。 要把兵力分散在这种形如陷阱的船舱中伺机反击,即使是百战精兵都不可能,要这些京营老爷兵执行这种战术那更是痴人说梦。 王敏政的回到很迅速:“一万两千八百七十三斤。” “把值钱的东西搬到博望号上,至于俘虏么……”米格尔伸出右掌,在脖子上用力一划。 众俘虏闻言又喜又悲,喜的是暂时死不了,悲的是这辈子怕是都只能终老海外了,那还算好的,谁知道那海外是什么光景,去了后等着他们的又是什么。 一时之间,众人有的磕头如捣蒜,有的低声抽泣,也有的哭丧着脸一声不吭。 林海笑道:“倒也没什么,就是朝廷和宫里的一些人和事,将来有需要时我会问你。这事胡良辅本来也能做,但他太蠢了,以为起个毒誓就能糊弄我,所以他已经死了。” 相比京师船,使团船上的伤亡并不算大,大多都是被重达数千斤的几面硬帆砸死的。 狗娃点点头,林海递给他一把刀,指着胡良辅道:“这个太监跟当年害你爷爷的高淮一样坏,你替我杀了他。” 林海笑道:“胡公公,你说的话自己信么?” 林海打量了一眼袁进道:“你倒是个有见识的,这个提议确实很让人心动。只可惜我不想在海外呆一辈子,所以不能答应你。” 王敏政脸色一变,这人竟然认识他,那必然知道被劫的是使团,肯定不敢接受袁进的提议了。 然而很遗憾,使团船无法采用这种战术。 林海看了看被归集在一起的尸体,胡良辅身边的那个小太监也在。他的左半拉肩膀不见了,身上插着好几块竹片,有一片深深扎进了右眼里,连致死的原因都无法判断。 米格尔闻言不再说话,石壁欲言又止,林海对他道:“大舅哥,此地不宜久留,我们没时间搬那么多东西,只搬值钱的就行。至于船上这些俘虏,我今后还有用。” 林海还没来得及开口,胡良辅却突然高声尖叫:“袁进,你这贼子……” 狗娃接过刀,走过去一刀捅进胡良辅的胸口,鲜血溅到狗娃的脸上,他眼睛都没眨一下。 王敏政不仅是内官监太监,同时也是司礼监文书房的十大掌房之一,相当于皇帝的机要秘书。 这相当于voc成立总资本的一半,是英国东印度公司(eic)成立总资本的六倍。 王敏政闻言已是闭目待死,胡良辅却呜咽着求饶:“大王,求大王开恩啊,你饶了小的这条狗命。小的起个毒誓,只要大王肯放了小的,小的绝不与大王为难……” 放下小艇逃命倒是可行的选择,虽然有可能被博望号一炮干翻,但更大的可能却是人家懒得管。毕竟霰弹的射程太近,实心弹要想隔着老远打中这么小的目标也很难。 王敏政一时不知该从哪里说起,但又怕林海怪罪,仍是跪在地上道:“金子一万多两,银子十六万两,其他的奴婢一时算不过来……” 石壁和米格尔于是分头组织人手去搬战利品,林海则下令给王敏政松绑,并把他带到官厅里单独说话。 其实他很清楚,除了王敏政之外,其他人并没有什么大用。也许他还不是一名合格的枭雄,那只令人生厌的苍蝇可能还没死透。 当然,上万斤人参突然涌入倭国市场,必然会导致市价下行。但使团船和京师船上应当还有不少其他值钱的东西,林海估计这一票突破一百万两肯定没有悬念。 龟缩在甲板围攻一艘老闸船,对手就采取过这种战术。 袁进跪在林海的面前磕头道:“好汉爷,求你老饶过我等的性命。这两位都是家财万贯的主,好汉爷暂时管几天饭,小人定当带着银子来赎人,要多少好汉爷只管划下道来。” 袁进却并不死心,继续道:“好汉爷,赎人的地点随便伱说,濠镜、东番、倭国、吕宋……随便什么地方都行。” 王敏政听到后面那句话,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道:“奴婢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不敢欺瞒大王。” 京营的大爷们看到京师船的惨象,纷纷表示赞同,并主动控制了王敏政和胡良辅。这就是使团船既没有放下柴水船逃命,也没有尝试重新升帆或更换备用帆的原因,人家那边忙得很。 林海略一沉吟道:“那就少带些东西,金银和人参都不占地方,其他的捡最值钱的装,能装多少是多少。” 由于水密隔舱的存在,中式海船在露天甲板以下并没有全通甲板,这不仅从根本上制约了侧舷炮的布置,也彻底否决了上述乌龟战术。 当时的voc成立还不满一年,正是从这次袭击中,荷兰人 林海提高音量道:“都听好了,我在海外有一块地盘,你们只要肯卖力气的,将来都会有口饭吃,干得好的也说不定能发财。我不想多杀人,但是有不听话的,这个死太监就是你们的榜样。” 林海呵呵一笑:“这位是内官监的王公公吧,你老说话不是挺利索么?我瞅着也不像结巴啊。” 所谓水密隔舱,实际上是把船舱沿纵向分成一个个小格子,通常一个小格子宽不过数尺,顶天了也就一丈,只能从上方进出。 林海又问:“人参有多少?” “王公公,你是要当内相的人,本来要给皇帝出主意的,今后却只能屈才给海贼当军师了。”林海给王敏政倒了一杯茶,笑呵呵道。 在亚洲的海上抢劫史中,能和这一票相比的大概只有二十多年前的圣卡特琳娜号事件。 林海将茶杯往他面前推了推:“别这么局促,起来喝茶。我先问一下,你们这次在朝鲜收成如何?” 这厮倒是记得很清楚,林海曾在李国助那里了解过平户的参价,差不多是六十两一斤,江户则高达七十两。 这死太监平日作威作福惯了,此时的丑态实在有些令人作呕,林海转头问身边的狗娃:“小子,你敢杀人么?” 毕竟这年头的海战很难将敌船击沉,只要士气足够坚强,撑到跳帮战时拼死一搏也是可行的选项,西班牙人和荷兰人都这么干过。 这时米格尔凑了过来,对林海道:“那条三桅船需要大修才能继续航行,这条七桅的挂上帆还能跑,但是太笨重,前桅又断了,我们会走得很慢。” 林海上前拍了拍狗娃的肩膀:“好小子,贪官你已杀了一个,等你长大我再带你杀鞑子。” 使团船上鸦雀无声,所有俘虏都噤若寒蝉,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不少人都在默默地求神拜佛。 “我也是这个意思。”石壁竟然再度附和米格尔,刚刚这场海战打完,他对这洋鬼子的态度又改观了不少。 “你想说什么?”林海转头问米格尔。 胡良辅被这口痰喷懵了,一旁的王敏政哆哆嗦嗦开口道:“好汉爷……大王,他说的是真的,要多少银子都行。” 那次被抢的是一艘1500吨的葡萄牙船,满载着丝绸、瓷器、香料、金砂、漆器和家具,正从澳门航向果阿,在后世新加坡附近停泊时遭到伏击。 林海心说老子这公司看来起步不低啊,天使轮融资虽然比不上voc,但比eic那帮穷光蛋强多了。 更牛逼的是,他不仅不用给天使投资人分股权,还可以把他像奴婢一样呼来喝去。 林海兴奋地对跪在地上的王敏政竖起了大拇指,由衷赞道:“牛逼!不愧是天使!” 第88章 东渡西望 “勾结海寇劫夺天使,你们可知这是何等泼天的罪名。袁大哥生死未卜,他的家人还在登州,咱们临阵脱逃也就罢了,到头来还要栽赃陷害,这等事老子做不出来。” “袁大哥有家人,咱们哥几个难道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你也知道这是泼天的祸事,谁家里没有妻儿老小。” “说得好,当初说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现在倒好,沈总爷一走,姓袁的也开始喝兵血,老子其实早就看不入眼了。” “你少来这套,伱他娘的又不是大头兵,大哥喝兵血短了你的好处?” 登莱船的官厅里,水右营副将李忠看着手下的哨官们吵成一团,心里说不出的憋闷。他们已吵了两天,一直在登州海外游弋,没敢回去报信。 那天逃跑前,登莱巡抚武之望的家奴给李忠出了个主意,让他把屎盆子扣到袁进头上,说是袁进勾结海寇抢了使团的船,这样一来李忠就能免死,武之望也能减轻一些责任。 李忠当时看手下哗变在即,心一横就听了那家奴的话,但事后又有些后悔,毕竟他和袁进是二十年生死与共的兄弟,一旦真这么做,只怕袁进在登州的家人全都会遭殃。 “李将军,赶快决断吧,登州方面说不定已经得到消息了,咱们得赶快去见武都爷。一旦被其他什么官先上了奏疏,再想翻盘子可就难了。”武之望的家奴心急如焚地在一旁催促。 李忠踌躇了两天,这时也知道再不能拖下去了,他盯着那家奴道:“要让我做证人可以,但要满足我一个条件……” 一个多月后靴子落地,武之望失陷使团,罪当论死,但念其年老姑且革职为民,今后永不叙用。 “你又搞错了,是我的炮手。”林海挥手打断他,忽然话锋一转,“侯爷,你来倭国的次数应该不多罢?” 林海毫不留情地继续道:“平户不欢迎葡萄牙人,你在长崎的同胞也不欢迎你,倭国的幕府将军对天主教徒越来越难以容忍,你在这里能有什么作为?” 林海闻言一笑:“那天你说的是想要参股舟山平户航线,但是老实说,你在这条航线上能发挥的作用很少。” 只听林海接着道:“东番殖民地即将建立,你现在应该不再怀疑我的财力罢?不过银子多了也是个麻烦事,怎么是个大问题。” “这……”米格尔一时语塞,他曾向林海吹嘘自己多次到过平户和长崎,但实际上他没有,他只是偷偷来过一次倭国,并且没敢在平户或长崎靠岸。 此时,这俩货正在望斗里值班,瘦猴一路向小周吹嘘自家的采史,尤其对濠镜妓馆的倭国女人赞不绝口。用瘦猴的话说那叫耐得住熬战,把个童男子小周听得面红心跳,耳根发热。 九指则被冯一刀安排在舵室轮班,每日跟随阮进一起听伙长号令操舵。两人上船的时间差不多,脾气也相投,没过几天就称兄道弟。船上以力为尊,他两个都是壮如熊罴的体格,很快在水手中就有了一定地位。 不过这对九指来说却不是什么好事,短短个把月他已经找人借了几十两银子,然后全部输光。好在他是有分红的,只等到倭国卖了货,这个曾经一文不名的乞丐就要瞬间暴富。 林海去皮岛是乘坐的甘夫号,使团离开皮岛西去后,过了几天他才往东走,在大青岛换乘博望号去成山,随后经庙岛去鼍矶岛堵截使团,这一切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 当天晚上,李忠在武之望家奴的带领下,在夜色中走进了登州巡抚都察院的侧门。登莱巡抚武之望果然已得到了消息,而且还听说前不久庙岛上来了一群红夷。 至于船上那两百多名俘虏,林海当然不会让他们闲着。除了年老体衰的王敏政,所有人都必须凭力气吃饭,多干多吃,少干少吃,不干不吃,绝对的公平公正,童叟无欺。 在崇明上船的新人们也都渐渐适应了海上生活,比如小周,已经能跟瘦猴一样在桅杆上玩杂耍了。 不仅如此,他还换了夷人常用的老闸船,然后在人烟繁盛的庙岛散布红夷在渤海出现的消息,就是为了给登州方面找个背锅侠,以便尽早给事件定性。 所有人都有了盼头,有的希望能再次大赚一笔,有的希望能拿到顶身股,还有的希望能尽快恢复自由身。 有那爱吹牛的还在半夜和身边人嘀咕:“咱四九城里的爷们什么阵仗没见过,你小子还是毛儿嫩,遭这点罪就受不住,想当年爷在萨尔浒……” 米格尔闻言眼睛一亮,看来林海并不是不想用他,而是另有安排。 在亚洲的贸易游戏中,谁手握打开日本市场的钥匙,谁就能成为王者! 荷兰人用尽手段将所有西方同行赶出倭国,甚至不惜向幕府卑躬屈膝,最终在十余年后实现了独占日欧贸易的夙愿,这是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在亚洲取得的最大成功之一,其意义仅次于他们对香料群岛和科罗曼德尔海岸的控制。 林海看着米格尔垂头丧气,心中不由暗爽。这洋鬼子就一点不好,容易飘,时不时就要敲打一下,免得他忘了是谁带他起飞的。 老武今年七十有四了,他心知这回难以善了,赶紧派家奴携带大笔银子去京师活动,同时连夜给同乡故旧写信求援。 “侯爷,倭国就快到了,这是我们此次航行的最后一站。刚到东番时我曾问过你是否愿意继续为我效力,如今你怎么说?”林海转头问身边的米格尔。 那天劫了使团船后,博望号没有再回庙岛,而是从鼍矶岛直航大青岛。就像从成山头到长山串一样,这也是一条前人从未走过的航线,得益于林海的精确海图。 千里镜中,潮水青黑如黛,呼啸着拍向一望无际的断崖,无数的雪浪腾空而起,宛如天女散一般落回海面。如果不算被萨摩藩吞并的琉球,这片断崖就是倭国离日落最近的地方。 米格尔顿时就变了颜色:“林,你是什么意思,想要卸磨杀驴吗?我可是刚替你指挥了一场完美的海战,没有我和我的那些炮手……” 作为利润最高的航线之一,澳门葡人的对日贸易自有规则,货物控制在阿尔马萨公会手中,航线则被果阿副王任命的甲必丹莫尔所垄断,一般澳门葡商是不能私自前往日本的。 经过一个多月的航行,林海的两条船终于抵达了亚洲贸易游戏的白银渊薮。 老武在心里把劫匪咒了个半死,殊不知林海这是救了他一命。 于是, 眼看火候差不多了,林海才慢悠悠道:“还记得我说的公司罢,你要想成为十七绅士,必须想清楚如何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的能力,毕竟股权要根据每个人的贡献和作用来定。” 如果不是这次被革职,一代妇科圣手、着名医学家武之望将会在三年后悬梁自尽,原因是在固原总督任上喝兵血,引发了崇祯元年的固原兵变。 米格尔这下彻底蔫了,眼前这人每次都让他无话可说。早知如此当初在东番就不该拒绝他,谁能料到这个口出狂言的家伙真的这么牛逼,只可惜那时候没有人给他个真香预警。 就在武之望卷铺盖滚蛋的时候,林海正意气风发地站在博望号船艏,手持千里镜遥望远处的大濑崎断崖。 米格尔咬牙道:“你需要一名合格的舰队司令,在你的部下里,没有人比我更合适。” 林海笑着摇头:“倭国周边几乎就没有海盗,这条航线安全得很,比起舰队司令,我想我更需要一名优秀的伙长。” 这年头航海都是走的成熟针路,理论上说林海往东离开皮岛后,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出现在鼍矶岛的。 七八月份是季风转换期,东亚海域风向不定,又是台风高发季节。博望号从鼍矶岛直航大青岛,刚与甘夫号会师便遭遇了台风,幸好这场台风到了朝鲜西海岸已是强弩之末,基本没有造成什么损失。 米格尔微笑回道:“亲爱的林,我想几个月前我已经回答过你了。那天你向我大肆吹嘘江南的繁华,不得不说你的口才折服了我。” 在大青岛的避风港湾里躲了半个月后,博望号和甘夫号逆着黑潮的分支沿朝鲜西海岸南下,沿途顺风扬帆,逆风抛锚,终于赶在九降风袭来之前看到了五岛列岛的福江岛,离李国助所在的平户已不过半天水程。 工钱就别想了,林海在起航前就宣布了他的俘虏政策,干完三年苦力后就可以获得自由身,但是这辈子都别想回到大明。一个月下来,除了少数几个跳海自杀的,大多数俘虏都已认命。 而维系着两条船上所有人希望的林海,此时的思绪却飘回了在东番度过的 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京营的大爷们都是能屈能伸的好汉,这辈子最擅长的就是随时摆正位置,在吹胡子瞪眼睛和低眉顺眼之间无缝切换。 而在大明海商中,汪直、李旦、郑芝龙这三代华人海贼王,全都是靠中日贸易走上人生巅峰,林海如果要取代历史上的郑芝龙,那就必须把倭国纳入他的商业版图。 至于登莱巡抚会不会领他的情,那就不是林海所能预见的了。 “安南的铅,马来的锡,印度的马,暹罗的象,孟加拉的硝石……这些都是我需要的东西,还有船和炮,短期内也要以进口为主。我还需要各种人才,矿师、工匠、炮手、通事、军事工程师、造船设计师、植物学家、物理学家……” “这些都可以从西洋航线获取,你就负责替我钱,确保把钱在刀刃上!” “至于如何赚钱……”林海扬着头睥睨越来越近的倭国土地,“我有江南的货源,又有平户的市场,这事就不劳你操心了。” 第89章 李国助的麻烦 平户唐人町,一片看似随时都要坍塌的危房。 这里是英国平户商馆的遗址,不过短短几年,洋鬼子存在的痕迹仿佛已被时光尽数抹去,只有几个华人小孩在门前追逐玩闹。 唐人町顾名思义是华人的聚居处,几十年前这一片居住着多达上百位华商。如今町里的华人仍然不少,但海商却只有一家——老船主李旦,自从李旦死后,当家人就变成了他的独子李国助。 当年的英国商馆实际上就是李家的废弃仓库,英国人租下来后又加建了几间住房。李家的豪宅就在英国商馆不远处,和后者一样,也是倭国常见的木造建筑,形制颇有点类似于幕府代官的阵屋。 不同于寒酸的英国商馆,李宅的用料十分讲究,以尾张的桧木和出羽的榉木为主,杂以海外的黄梨、鸡翅木、菠萝格等。屋顶大多是悬山式,倭人叫切妻造式,正脊两端均装有狰狞的鬼瓦,鬼瓦表面一律镀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此时,阵阵乐曲正从李宅深处传出,懂行的人可以听出那是倭国贵族间流行的三曲,由三味线、尺八和日本筝三种乐器合奏。 李国助正在宴请贵宾,来客是平户藩主松浦隆信的二弟松浦信清。由于隆信本人常年住在江户,身为藩内地位最高的一门众,平户日常的藩政就由信清代理,说他是平户藩实际的当家人也不为过。 然而最近信清有些郁闷,因为自己的大哥隆信突然从江户回来了,刚到家就把他狠狠训斥了一顿。在长子继承制盛行的倭国,信清不敢对自己的兄长兼主公有分毫忤逆,只能默默承受隆信的怒火。 向来与信清交好的李国助在听闻此事之后,就特意在家中摆下宴席,替好友排遣一番,顺带也打听一下松浦隆信此番回平户的目的。 不过这年代倭国的食材实在有限,小鬼子对吃肉又颇为忌讳,即使是宴请信清这样的倭国贵族,唯一的荤菜也只是一条鲷鱼,剩下的就是饭团子、豆腐、腌萝卜、味噌汤。 首先,政直身为长崎代官,本身在长崎贸易中有很大油水,而荷兰作为长崎贸易的主要玩家之一,双方本来就有很深的利益勾连。直白点说,荷兰人在赌政直不想和他们“脱钩”。 其次,更重要的是,荷兰人在长崎是奉旨通商,倭国这边得利最大的是远在江户的幕府。政直就算想跟荷兰人脱钩,恐怕也很难做到,毕竟代官只是幕府官僚体系中的基层芝麻官,很难影响到将军的决策。 双方的冲突发生在东番的大员,作为李旦的好友,政直早在七八年前就投资了东番的贸易。荷兰人在大员建立据点后,由于殖民初期财政拮据,于是向停靠大员的倭船征税,其中就包括末次家的商船。 松浦信清和李国助是二十年的交情,算得上总角之交,所以说起话来也无所顾忌。至于他所说的这件事,那还要从末次政直的双重身份说起。 后世的长崎奉行一般设有两人,一人在江户,一人在长崎,每年九月换班。但是如今幕府的官僚体制还在草创阶段,长崎奉行眼下还仅有一人,每年只有七月到九月的海贸旺季会来到长崎,其余时间都在江户。 此人出身于博多豪商之家,跟随父亲来到长崎,成为倭国首屈一指的大海商,后来又商而优则仕,获得了苗字带刀的荣誉,从一介商人摇身一变成为将军的御家人。 而当长崎奉行不在时,长崎贸易就由代官与町年寄共同管理。所以末次政直虽然只是个芝麻官,但权力真不算小,虽然无法违逆幕府旨意将荷兰人拒之门外,但要暗地里给这帮洋鬼子小鞋穿还是做得到的,不过要担些风险罢了。 李国助听到信清的话,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原来隆信是怕这件事对松浦氏不利,这才匆匆赶回平户以便随时应变。 “就是这事,我也不过是做了点火上浇油之事,如果能加深平藏和阿兰陀人之间的矛盾,让阿兰陀船减少在长崎靠岸,那对我们平户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用过饭后,李国助屏退了乐师和侍女,用一口流利的日语对信清道:“殿下,我听闻隆信大人这次回来跟阿兰陀人有关?” 所以对于幕府来说,与荷兰的贸易具有经济和军事双重意义,不可能为了末次家的海外利益与荷兰人翻脸。更何况政直派到大员的商船并不全是合法的,其中相当一部分甚至没有获得幕府颁发的朱印状。 信清口中的长谷川权六名叫藤正,权六是他的家族通称。和末次政直一样,此人也是幕府将军的直属武士,不过他是旗本,有资格面见将军,地位要比御家人高得多。 “隆信殿下就为了这事特意回来?”李国助对事情始末十分清楚,但却不认为一封书信能解决的事会让隆信专程跑一趟,毕竟这位平户藩主在老乌龟家康死后就一直住在江户,至今已整整六年没有回到自己的藩国。 “当然不是,家兄是在江户听到了一些传闻……据说平藏和阿兰陀人的纠纷已被幕府知晓,长谷川权六这次来长崎肩负了一项秘密任务,就是调查此事的是非曲直。” 长谷川藤正的职务是长崎奉行,可以看作中央派驻长崎地区的钦差,不仅有权管理长崎、平户的海外贸易,同时可以监察周边藩国,可以说九州岛诸大名对其都是畏之如虎。 这伙食水平,说实话还不如两千多年前以猪油拌饭为八珍的周天子,跟如今的江南土财主比那更是差远了。松浦信清却吃得有滋有味,毕竟他平日连吃豆腐的机会都不多,更不用说倭国的顶级食材鲷鱼了。 于是,通过李旦居中拉皮条,政直找到了代理平户藩政的松浦信清。信清在听说这事之后表现得十分积极,隔三差五就向荷兰平户商馆施压,最终荷兰人把事情捅到了身在江户的松浦隆信那里,结果信清就被他哥狠狠批了一顿。 遥想当年关原合战,德川家康用荷兰人提供的大炮轰向小早川秀秋,最终促使关原战神下定决心倒戈,这才使得西军腹背受敌。如果没有这枚决定倭国命运的炮弹,现在可能就不是德川幕府,而是毛利幕府或石田幕府了。 然而长崎可是幕府的天领直辖地,信清这番操作无异于在将军的饭碗里刨食,一个不小心平户藩就此改易也不是不可能,所以隆信才着急上火地赶了回来。 阿兰陀是小鬼子对荷兰的称呼,信清闻言一边砸吧嘴一边叹气:“呀嘞呀嘞……明明是一心为家族着想,结果却无端遭来怒火,兄长大人还真是无情呢。” 当然,荷兰人在日本混了这么多年,并不是没有逼数的。他们之所以敢于这么做,原因主要有两点。 这就是为什么信清在这件事里表现得如此积极,他其实是在拱火,想要进一步恶化荷兰人与长崎代官的关系,进而抢夺长崎的贸易份额。说白了,平户和长崎在海外贸易中是竞争关系。 李国助微微叹了口气,这笔账隆信肯定会算在他头上的,毕竟这事是李旦拉的皮条。如今他正在和郑芝龙争夺松浦氏的支持,李旦这纯属是实力坑儿子。 果然,信清接下来的话才进入戏肉:“家兄有句话让我带给你,解铃还须系铃人,麻烦是令尊挑起的,那就由你来解决。若是此事惹来幕府的不快,今后平户再无你立足之地。” “是因为平藏那件事吗?”李国助口中的平藏名叫末次政直,平藏是他的家族通称。此人乃是倭国最有名的朱印船船主之一,也是李旦生前的好友,李国助送给林海的那条末次船就是出自他家的船厂。 政直对荷兰人的算计一清二楚,虽然恨得牙痒痒却毫无办法,最终还是李旦给他出了个主意——借助平户藩向荷兰人施压。在眼下这个时代,荷兰人在平户的贸易额比长崎更大,对这帮大鼻子来说,松浦氏说的话远比政直好使。 这事政直就没法忍了,他家的船队往来东番近十年,从来没有向李旦交过税。荷兰人占据大员不过一两年,相比政直还是后来人,竟然要向他收税,亏得这帮大鼻子还有脸在长崎做买卖,这是真不拿他这个村官当干部啊。 获得武士身份后,末次政直又设计让幕府罢免了前任长崎代官村山等安,随后将这个肥缺顺利收入囊中。不过作为长崎贸易游戏里最大的玩家之一,荷兰人与这位长崎代官的关系却十分微妙。 李国助闻言暗自腹诽:伱小子当初比谁都积极,如今捅出篓子却一推二五六。 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也只能陪着小心道:“还请殿下上复隆信大人,此事我定当尽力而为。” “那么,一切就拜托你了。”松浦信清顿首道,“令尊的那个朋友,长崎悟真寺的那位长老,该出山了……” 第90章 愚蠢的欧豆豆 信清从李宅所在的唐人町出来,没有去往松浦氏藩厅所在的胜尾山,而是一路向东来到了平户湾南岸的龟冈山。 此时已是申时,秋日的太阳斜挂在天际,阳光洒在郁郁葱葱的山顶上,隐约可以看到绿树掩映下的断壁残垣。那是二十多年前松浦氏营建的居城,本来是要作为平户藩新的藩厅,但是后来却被信清的爷爷松浦镇信付之一炬。 信清至今仍记得那场大火,当时他还只是个孩童,不明白为什么还没修好的新家就这样被一把火烧了。 他去问自己的兄长,时年十六岁的松浦隆信摸着弟弟的头道:“信清,你要记住,松浦家只是地处偏远的小大名。为了自保,我们很多时候都只能像墙头草一样随风而倒。” 当时的信清还不懂得这番话的含义,如今他却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因为松浦氏在关原合战中选择了骑墙。 在那场决定倭国归属的大战中,信清的爷爷松浦镇信派长子久信加入了西军,同时自己又召集五岛、有马、大村等周边大名开会表示要站东军。结果战争在一天之内分出了胜负,东军领袖德川家康成为倭国实际的统治者。 松浦氏的骚操作最终保全了领地,但两头下注的行为也成了平户藩的黑历史。为了打消老乌龟家康的不满,松浦镇信出家为僧,不久后又放火烧了正在营建的平户城。 镇信死后没多久,幕府发布了一国一城令。松浦氏是城主大名,本来是拥有筑城资格的,但因为关原合战的黑历史,镇信的子孙们也不敢修城了,所以至今松浦氏一门众仍住在胜尾山的老宅里。 信清一路来到了仅有几十米高的龟冈山山顶,平户城的断壁残垣仍然清晰可见火烧的痕迹。他哆哆嗦嗦地抚摸着被烧得发黑的石头,眼中不知不觉已涌出了泪水。 松浦家出自嵯峨源氏,乃是嵯峨天皇后裔,自从以松浦为苗字以来,已在肥前国盘踞了五百多年。若是因为他蓄意抢夺长崎贸易份额而遭到改易,那他就是松浦氏五百年家族史中最大的罪人。 “我是为了让你吸取教训,要不是我在江户拼命结交权贵,这次松浦家还真可能就断送在你手里!你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回平户吗?不是为了应对长谷川权六,我是专程回来教你做事的。” “哈依……不是,信清不敢对兄长大人有半分不敬。”信清没料到兄长的语气这么和善,一时有些意外。 “哈依!”信清顿首应允。 隆信满意地点点头:“我已经六年没回平户了,今日正好有空,陪我去海边走走吧。” 信清在平户城的断壁残垣下垂泪良久,踉踉跄跄地来到了不远处的龟冈神社。扑通一声,他对着红色的鸟居跪了下去,嚎啕大哭道:“七郎权现,保佑松浦氏脱此大难……” “你以为我在江户是混日子的吗?其实我比你辛苦得多。”隆信看着弟弟道,“你闯下的祸事,我在江户动身前已经找了将军身边的红人,彻底摆平了。” “纳尼?”信清以为自己听错了。 科奈利斯出任平户商馆馆长已有两年,他深知倭国人好面子的秉性,听完身边通事的翻译后连连摆手推辞。隆信见状一笑,也未坚持,只是客客气气地送这洋鬼子离去。 信清如蒙大赦,在耻感文化盛行的倭国,当众向这洋鬼子低头认错简直是一种酷刑。 其实权现本是佛教用语,原意是菩萨为普度众生而显现化身,但在神佛习合的倭国,神社供奉权现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比如德川家康死后的神号就是东照大权现,被埋葬在日光东照宫。 “真的吗?兄长大人。”信清闻言又惊又喜,“那兄长为何不早说?” 在龟冈神社前跪了许久,信清好容易才平复了情绪,起身往松浦氏藩厅所在的胜尾山而去。这两座山隔着狭小的平户湾相望,直线距离只有一里多,绕过海湾步行过去也仅需一盏茶功夫。 “信清。”隆信对着弟弟喊了一声。 看见这洋鬼子和兄长一起,信清本能地就想躲,却不想已被松浦隆信发现。 隆信没有搭理自己的二弟,转头对科奈利斯笑道:“正好我这愚蠢的弟弟来了,就让他当面向你赔个罪吧。” 信清很快就来到胜尾山下,远远望见兄长松浦隆信从藩厅的大手门出来,他的身边跟着荷兰平户商馆的馆长科奈利斯·范·尼恩罗德。 “平户只是个地处偏远的小藩,能否延续只在将军的一念之间。为了让幕府放心,同时也为了经营人脉,我只能长住江户。”隆信说着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家里的事务,终究还是要靠你来打理。” “永远不要忘记十八年前的那场大火,做任何决定之前都要考虑清楚,是否触犯到幕府的威权和利益。” “八嘎……”隆信突然笑了起来,“你真的以为松浦家大祸临头了吗?” 龟冈神社是松浦氏的家庙,主祭神就是七郎权现。此神在明朝叫招宝七郎,道场位于甬江出海口北边的招宝山,后被宁波水手传到了平户,在中日两国都被视为海客的保护神。 信清只得硬着头皮迎上前去,一边向隆信鞠躬一边道:“兄长大人。” 松浦隆信目送科奈利斯一行离去,挥挥手屏退身后跟随的一众家臣,用调侃的语气对信清道:“你这家伙,刚才我让伱在大庭广众之下认错,你是不是在心里咒骂我?” “是,兄长大人!我一定牢记这次的教训!”信清惭愧低头。 兄弟二人沿着大手门前的石阶拾级而下,刚到山下的平地,隆信的脚步就停了下来,吸引他目光的是不远处的一座六角水井。 “真怀念那个时代啊。”隆信抚摸着六角井,“看到这口井,我就想起了隆信这个名字的由来。” 松浦隆信和他的曾祖父同名,这口井就是在他曾祖父时代留下的。打井的是个明国商人,名字叫汪直,自号五峰船主。 第91章 平户危机 “侯爷,你可曾听说过五峰船主?” 博望号越过五岛列岛,沿着平户岛东侧的基岩海岸北上,离平户港已不过三十余里。 听到林海的问话,米格尔摇了摇头。只听林海接着道:“我说的这个人叫汪直,你们葡萄牙人最初就是他带到平户来的。” 那一年是明朝的嘉靖二十一年,汪直在五岛大名宇久盛定的引荐下来到平户,从此掀开了平户海外贸易史上新的一页。 “这我知道,葡萄牙人最早到平户是在八十多年前。”米格尔闻言道,“当时的长崎还是个默默无闻的小渔村,平户才是倭国海外贸易最繁盛的港口。” “这话也不完全对。”林海纠正道,“当时倭国还有个堺港也很繁盛,但那里离京都太近,不久后就陷入了战争泥潭。再加上汪直带来了葡萄牙人,这才让偏僻的平户超越了堺,一度被倭国人称为西京。” 米格尔闻言得意道:“哪里有葡萄牙人,哪里的贸易就能繁盛。平户的领主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而忏悔,他们杀害了上帝的信徒,所以遭到了惩罚,如今的平户港早已不能和长崎港相比。” 米格尔所说的是六十多年前的宫前事件,当时有几名葡萄牙船员因商业纠纷在平户被杀,此后葡萄牙商船渐渐转往长崎停靠,那里的港口条件更好,当地领主大村纯忠也已皈依了天主教。 为了报复,松浦氏派出七十条战船偷袭葡萄牙人,却被后者仅有的一艘卡拉克和一艘小型盖伦击败,史称福田湾海战。此战过后,葡萄牙商船再也不曾停靠平户,属于长崎的时代正式开始。 “那是因为你们葡萄牙人太热衷于传教了。”林海忍不住吐槽,事实上在宫前事件前三年,松浦氏已经开始驱逐葡萄牙传教士,平户的佛教徒趁机一把火烧了葡萄牙人的教堂。 此时,夕阳已经快要沉到山下,小小的海湾被晚霞映照得一片通红,鱼鳞般的浪尖跳跃着摄人心魄的光芒。归航的渔船正在夕阳余晖中行驶,港中还停泊着一些来自九州岛各地的商船,它们都是来平户买洋货的。 这段历史信清自然不陌生,他就是在松浦氏经济最困难的时候出生的,那时平户湾一年到头都看不到几条来自远方的海船。 丰臣秀吉平定九州岛是在万历十五年,一年后他就把长崎收为天领直辖地。在发动侵朝战争之际,秀吉在名护屋大本营召见了长崎官员,命他们出台优待政策将九州各地的华商集中到长崎,以便扩大财源,同时更好地搜集大明情报。 “你知道科奈利斯刚才找我说什么吗?”隆信突然道,“他说如果平户藩执意要插手平藏和阿兰陀人的纠纷,那他将会向幕府申请,把商馆迁到长崎或者江户湾。” 李旦看准了平户的商机,于是在此设立商站,只不过当时他的事业重心仍在菲律宾,平户只是他商业版图中较小的一块,但这对于当时的松浦氏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 “是啊,那真是个好时代。”信清看到兄长停下脚步抚摸六角井,也不由感叹道,“听说当时的平户被称为西京,真不知那是何等繁盛的景象?” “当然没有,只要长崎悟真寺的那位一天没死,我们就不能与李家决裂,否则只怕会引火烧身。”隆信继续苦笑,李家和阿兰陀人一样,也不是省油的灯,还是在倭国根基浅薄的郑芝龙好拿捏一些。 隆信摇了摇头:“信清,伱可知当年的平户港为何衰落,如今又为何重新繁荣?” “我明白,松浦氏的开支不比往昔,所以我们将会面临比爷爷更艰难的处境。正因如此,我们才要越发小心谨慎,尽量让幕府晚一点知晓平户的贸易体量,多捱一天是一天吧。” 信清闻言怒道:“可恶,这家伙竟敢威胁兄长?平户的丝价比长崎高,我不信他们会这么做。” 然而,在接下来参观丁香号的过程中,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英国船长萨里斯可能是在海上憋疯了,竟然单独把隆信和信清的母亲骗去船长室,并拿出一幅春宫图,意图勾搭这个三十多岁风韵犹存的孀妇。 港湾中的三桅大船一共有五条,三条是李国助的福船,两条是荷兰人的笛形船。前不久郑芝龙也派了两条船过来,如今已启程回福建。 “也不是全部,对马藩的朝鲜贸易和萨摩藩的琉球贸易不会被取缔,这两处涉及到与外国的交往,尤其是可能与明国搭上线。松前藩和虾夷地的贸易也可以保留,因为体量太小所以将军看不上,但平户的贸易却不行。” 不过好在这种状况并没有持续太久,一个人的到来给困境中的松浦氏送来了一丝希望,这个人就是当时侨居菲律宾的大海商李旦。 “太阳就要下山了啊。”隆信不知不觉已走到了平户湾,那里才是这个贸易城市的灵魂。 “你说的只是表面现象,我这次回来就是要告诉你平户兴衰的根本原因,只有理解了这一点,你才能真正替我管好家里的事。”隆信说着又道,“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希望你记在心里,也烂在心里,不要对任何人说起。” “当然,丁香号的那个船长,简直是无礼至极。”信清咬牙怒道,眼中闪过屈辱神色,当时的他已经有十多岁,丁香号船长室里发生的那一幕至今仍历历在目。 为了笼络这个生意伙伴,身为倭国贵族的松浦氏不惜和亦商亦盗的李旦成为通家之好,给他的礼遇甚至超过了当年的汪直。由此李旦迅速成为倭国最有面子的华商,迁居长崎的欧华宇等人也争相与他结交。 隆信说着又道:“结果你也知道,阿兰陀人和英圭黎人都选择了我们平户。要知道,当时的幕府是倾向于让他们把商馆设在江户湾的。” 如今这个局面,他只能选择和稀泥打太极,但能维持多久却不好说。 兄长的声音接着在耳边响起:“想想当年的平户是怎么没落的吧,汪直之死和佛郎机人离去只是开了个头,平户港彻底没落要等到丰臣太阁平定九州岛之后。” “没有,但这一天迟早会到来的。幕府如今在不遗余力地垄断全国之利,举凡矿山、港口、商业要津,无一不被将军收为天领直辖地,平户之所以还没遭到毒手,是因为将军身边没人清楚平户的贸易体量。” 不久后,西班牙人给松浦氏送来神助攻,马尼拉大屠杀促使李旦放弃了吕宋,转而在平户安身立命。之后,荷兰人和英国人又先后到来,平户贸易最终迎来了史上 “为了让平户重新焕发生机,松浦家的先人做出了多少努力,纡尊降贵与李旦折节下交也就罢了,对阿兰陀人和英圭黎人也是百般忍让。”隆信说着又道,“你还记得英圭黎商船 “兄长的意思是,幕府要把日本的海外贸易全部收归囊中?” 高砂就是这年代的倭人对台湾岛的称呼,信清听到事关李国助,有些紧张地问道:“兄长答应他了?” 信清见状连忙安慰道:“平户的贸易如今蒸蒸日上,相信要不了多久定能恢复昔日的荣光。” “我也不信,但我们不能冒这个险。你要时刻记住,如果阿兰陀人想换个地方,幕府是绝对乐见其成的,我们根本无力阻止。” “可是这样的繁荣又能持续到什么时候呢?丰臣家已经灰飞烟灭,就连丰国神社都被夷为平地,放眼天下再也无人能威胁到将军的统治,平户的未来已经岌岌可危。” 隆信苦笑道:“他说李旦在高砂骗了他们很多银子,希望我能替他们追回来。” 隆信说着叹了口气,他在江户混圈子,排场和人情都是少不了的。另一方面,幕府修建江户城、东照宫、二条城,所有大名都需要助工,当年西军阵营的更是争先恐后地大出血,身为骑墙派的平户藩自然也不能例外。 “这世上岂有长盛不衰之物?”松浦隆信站起身来,眼中无限萧索。 尽管如此,李旦本人大部分时间还是呆在马尼拉,为了让松浦氏安心,他把发妻和尚在幼年的独子安置在平户。正因如此,信清这个倭国贵族才和李国助一介商人之子成为总角之交。 信清闻言愕然,他还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考虑过问题。 松浦隆信踱着步子曼声吟唱,良久后才叹了口气道:“繁盛如许的平户湾,难道又要如樱般凋零了吗?” 此后,大批平户华商陆续移居长崎,平户港的地位从此一落千丈,很长一段时间几乎门可罗雀。李旦的二弟欧华宇就是此时从平户来到长崎,算是长崎 信清闻言松了口气:“阿兰陀人肯善罢甘休吗?” 那是在十六年前,当时信清和隆信的生父松浦久信已经过世五年,家督之位传给了嫡长子隆信,但实权却掌握在隆信的爷爷镇信手上。当时的松浦镇信已然出家为僧,取了个法号叫法印,一般很少在正式场合出面。 “这事本就与我平户藩无关,他们不肯又能如何?何况我还答应了科奈利斯,如果有朝一日阿兰陀人和平藏的纠纷闹到将军面前,我会帮他们说话的。” 信清的爷爷松浦镇信得知此事后,只是下令所有人不得进入丁香号的船长室,并没有把精虫上脑的萨里斯怎么样。几天后,松浦氏给英国人送来了大批妓女,并表示希望国际友人玩得尽兴。 “当时大阪的丰臣家仍在,幕府十分看重阿兰陀人和英圭黎人的大炮,所以对他们十分看重,任由其选择贸易地点。爷爷之所以对英圭黎人百般迁就,就是想让他们把商馆落在平户。” “只园精舍钟声响,诉说世事本无常。娑罗双树失色,盛者转衰如沧桑……” 那座教堂名为天门寺,就在胜尾山下,原本是松浦氏替汪直修建的豪宅。汪直死于杭州后,松浦氏又将其转赠给葡萄牙人,结果就被后者拿来当教堂,后来教堂又被烧了,留下的就只有那座六角井。 隆信这番话自然不是信口开河,荷兰人刚来平户的时候手上货物不多,在幕府看来这帮红毛都是穷光蛋,远不如葡萄牙人财大气粗。这也是为什么幕府在极为忌惮天主教的情况下,仍然允许葡萄牙人来长崎贸易。 隆信说着叹了口气,平户贸易目前埋着两颗大雷,一是荷兰人和末次平藏的纠纷,二是李国助和郑芝龙的杀父之仇,此外荷兰人对李家也颇有怨念。 “因为汪直被明国人杀了,佛郎机人也走了。但是后来又有了李旦,阿兰陀人和英圭黎人也来了。” 历史上直到十二年后,三代将军的宠臣松平信纲率军平定九州岛的岛原之乱,因怀疑松浦氏与这场动乱有关,所以借故路过平户,这才意外发现平户贸易原来这么肥, 信清颔首道:“我明白,没有爷爷当初的忍辱负重,就没有平户港今日的繁荣。” 信清看兄长说得如此郑重,当即肃容点头,只听隆信清了清嗓子道:“平户的兴衰取决于天下大势,天下乱则平户兴,天下定则平户衰,这就是松浦家的宿命。” 但那一次,英国商船首次来到平户。法印大师不仅亲自到港口迎接,还带着全家老小登上了英国人的丁香号,并向船长约翰·萨里斯一一介绍自己的家人,以表达对远方来客的重视。 信清点头称是,接着又问:“科奈利斯还说什么了?” “平户的贸易体量太大,而且和外国官方没有任何关系。”信清终于明白了隆信的意思,连忙问,“兄长在江户莫非听到了什么风声?” “兄长,那我们怎么办?如今藩里的财计可不容乐观啊!”信清这话自然不是瞎说,尽管眼下平户港仍处于 信清说的一点没错,平户贸易之所以能焕发 正当隆信触景伤怀之时,他的眼帘中忽然闯入两条大船,一条三桅,另一条则是五桅。虽然桅杆不如那两条荷兰船高,但吨位绝对更胜一筹,远远望去好似两座海上浮城。 博望号和甘夫号在引水船的带领下驶入了平户湾,船头迎着西下的夕阳。 “平户的太阳就要落山了,我们来得正是时候。”林海笑着对身旁的米格尔道,后者一脸茫然不知这是什么意思。 第92章 茶室谈判(4更12000 平户胜尾山,一间小小的草庵,墙壁上抹有褐色的涂料,茅草搭就的天棚高低错落。一只竹制的瓶摆在壁龛中,里面插着三枝竹,瓶后挂有一轴水墨画,除此之外再无任何装饰。 这里是松浦氏接待贵宾的茶室,松浦隆信一身银灰色的和服,跪坐在顶棚低矮的手前榻榻米上。相对应的,对面林海和李国助头上的顶棚则要高出一截,这是为了体现主人家对客人的恭敬。 松浦隆信将冲泡好的两碗薄茶摆好,伸出手来指了两下碗中泛着绵密泡沫的绿糊糊,口中道:“林桑,李桑,请!” 本来在倭国文化中,浓茶轮饮会显得更加隆重。但考虑到林海是明国人,大约喝不惯浓茶,对轮饮可能也会排斥,所以隆信选择了薄茶单饮的待客方式。 林海对于繁琐的抹茶道并不感冒,说实话在茶室外的露地上等待煮水时他就有些不耐烦,有这功夫还不如看几页兵书。不过他也知道这是倭国上流社会的社交方式,主人家如此恭敬,做客人的也不能慢待。 于是他学着李国助的姿势,端起茶碗放置在左手手心,右手转动茶碗将正面对准松浦隆信,然后举至与额头平齐,再缓缓收回,分三口喝完,最后一口还要像吃面条一样发出吸溜的声音,以表示对主人家的赞赏。 “好茶!好茶!”李国助用怀纸将碗沿擦拭干净,细细观赏茶碗的质地、做工和色泽,然后才恭敬地将其放回原处,口中连声赞叹。林海不会日语,也装模作样地照做一遍,只是没有说话。 “林桑,初次见面招待不周,还望海涵。”松浦隆信连连向林海鞠躬,李国助则在一旁充当翻译。 林海暗自腹诽,这抹茶他真喝不惯。虽然是薄茶,但在他看来,把茶叶碾成粉末冲泡而成的茶汤还是很苦,真不知后世那些精日怎么吹得出口。 这种继承了宋代点茶法的茶饮方式在大明早已淘汰,却被倭国剽窃过去当成了国粹,号称抹茶道。与此类似的还有风行唐宋的鱼脍,也和抹茶一样被后世很多人以为是起源于倭国,殊不知这都是自家老祖宗玩剩下的。 松浦氏对于唐船则一般是来者不拒,这是因为平户是小藩,不如萨摩那般受幕府关注,财政收入也更加依赖海外贸易。但林海船上都是朝鲜货,这犯了宗氏的忌讳,同时他的船上又有欧洲人,隆信可就不敢冒这个险了。 有鉴于此,某些沿海大名就会慎重选择贸易对象。比如萨摩的岛津氏就只与知根知底且在倭国有一定背景的华商开展贸易,其他唐船一律送往长崎,这样一来幕府也就无话可说了。 唐船贸易目前在倭国是处于灰色地带,不同于欧洲人被严格限制贸易地点,幕府对允许唐船贸易的范围表述得很模糊。将军有时候说让唐船都去长崎,有时候又说唐船可以在倭国自由停靠,谁也说不清幕府的政策究竟是什么样的。 林海闻言暗道不妙,昨天松浦隆信登船时曾问过他从哪来的,当时也没多想就说是朝鲜。后来经李国助点醒他才明白,除了对马宗氏之外,幕府是不允许其他人和朝鲜贸易的,看来这小鬼子是有些顾忌。 林海随口骂了句脏话,李国助按照商量好的说辞道:“我义弟说,他是登州商人,去朝鲜进的货,然后从登州出发,经过济州岛、五岛列岛来到平户,并没有去过对马岛。” 隆信端着茶碗沉吟不语,李国助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当即双拳据地,垂首弯腰道:“隆信大人,在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事的性质其实不见得比信清闯的祸严重,但问题就在于有对马宗氏这个苦主,定然会咬住此事不放。要在江户和宗氏拼关系,隆信是一点信心也没有。 林海面带微笑地回礼:“入你娘,真难喝!还有这个破屋子也是的,入口那什么窝身门,狗洞一般大小,你娘的还得跪着进来。什么狗屁的茶禅一体,装什么逼?还不如来点实惠的,用你家婆娘来招待老子。” 隆信摇摇头道:“幕府对于唐船贸易是否要集中到长崎,态度一直很暧昧。宗氏在江户的关系很深,如果咬住此事不放,那还是有文章可做的,何况你这位义弟的船上还有外国人。” 松浦隆信却没有答话,反而问道:“听闻林桑是从朝鲜过来的?不知是否路过对马岛?” 松浦隆信对山东和朝鲜的地理很清楚,明初三岛倭寇的主力就是当年的松浦党,所以他对李国助所说的路线并不陌生。不管怎么说林海总是从朝鲜方向来的,若是被宗氏知晓松浦家与之开展贸易,那恐怕将会对平户藩不利。 至于李国助怎么翻译的林海也不知道,只见对面的小鬼子面带笑容频频点头,口中连连道:“哈依!哈依!” 不过要让隆信放弃林海的货源,他又实在是太过肉痛,眼见平户藩财政拮据,平户港又面临由盛转衰的拐点,他急需引入新的贸易增长点。 隆信点头示意他接着说,于是李国助接着道:“我义弟是明国人,他的船无论怎么说都是唐船,就算宗氏知晓了此事,闹到将军面前也不占理。” 反正松浦隆信不懂汉语,不骂白不骂。这帮小鬼子表面上彬彬有礼,实际上并没有学到汉家君子温润如玉的内在品质,反而在谦卑的外表下被压抑出变态的性格,忍和暴,卑与狂,本就是倭国人的一体两面。 李国助心中狂喜,隆信的反应果然不出他的意料,这位在江户住了六年的平户藩主早已失去锐气,一点风险都不敢担。 林海也懒得再跟他废话了,直奔主题道:“伱狗日的究竟有没有钱,老子船上的货你打算买多少?” 这就是东亚领导艺术的精髓,上面说话模棱两可,让体到唐船贸易来说,幕府既希望放松管制使其活跃,又希望随时有借口拿捏在其中获利的外样大名,当真是打得好算盘。 宗氏与松浦氏本来就有仇,何况朝日贸易还是人家的禁脔,绝对不会允许松浦氏虎口夺食。一旦被他听到风声做起文章来,那可真够平户藩喝一壶的。 “如果隆信大人还不放心,那在下还有个主意。”李国助接着道,“大人可以让我义弟去长崎,到了长崎我就以悟真寺的名义把两条船上的货物全部买下,再转卖给大人。今后我义弟的船再来日本,也一律照此办理。” 宗氏在关原合战中那是妥妥的西军,说起黑历史比墙头草的松浦氏还黑。但奈何老乌龟家康一心想修复与朝鲜的关系,这就绕不开对朝日两头称臣的对马宗氏了,因此幕府对宗氏不仅既往不咎,而且格外优待。 对马府中藩明明只有一万石的石高,还不到平户藩的六分之一,但却享有十万石国主格大名的待遇,还逾制在对马岛上修了两座城,这让一座城都不敢修的松浦氏到哪儿说理去。 “长崎的关节我来打通,我义弟这边也由我说服,你们两位都是我的恩人,我绝不会在中间赚一文钱差价。”李国助仍是垂首弯腰,偷觑着隆信的表情。 隆信的脸上不见喜怒,双眸如古井一般毫无波澜:“你有什么条件,直说吧。” 李国助按在地上的双拳一紧,咬着牙齿道:“我父惨遭郑芝龙的毒手,希望隆信大人能为我主持公道,除掉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第93章 权力的游戏 松浦隆信当然不可能答应杀死郑芝龙,不过他考虑再三,最终同意暂时断绝与郑芝龙之间的生意往来,以不敢违背幕府禁令为由让其前往长崎贸易。 同时,隆信也提出了他的条件,李国助和林海每年卖给平户藩不低于一千担生丝和三千斤人参,按照事先约定好的价格交易,不得涨价。一旦上述条件不能满足,松浦氏将随时恢复与郑芝龙之间的贸易。 林海听了李国助的翻译,对他道:“大哥,这个条件我觉得可以接受。每年三千斤人参我这边没有问题,一千担生丝我也可以负责一半。” 李国助知道林海这是在委婉地向他提条件,就许心素掌控的货源来说,拿出一千担生丝完全不费吹灰之力,林海这意思是他要占一半份额。 平户的生丝贸易规模大约就在每年一千五百担,松浦氏在倭国的分销能力就这么大,超过这个数就卖不出去。他们的下级分销商都是比较隐秘的,也不敢随意扩大,以免被幕府知晓平户的贸易体量,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以前的李家能占到这一千五百担生丝的七成份额,差不多就是一千担,剩下的三成由荷兰人占据。这个比例的控制权掌握在许心素手里,因为两家的货源主要都来自厦门。 如今李旦死了,郑芝龙开辟了新的货源渠道,可以想见李家占据的份额肯定会减少,同时平户的丝价也会因竞争而降低。与其这样,还不如把那五百担让给林海。 想到此,李国助对林海点点头,接着用日语对松浦隆信道:“隆信大人,我们兄弟二人接受这个条件。” 李国助本就没指望靠松浦氏杀郑芝龙,方才不过是漫天要价,等着对方坐地还钱,能断绝郑芝龙的平户贸易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林海听到李国助说起这段淹没在历史长河中的秘辛,不由也有些惊讶。想不到张敬泉的经历这么传奇,竟然还是个秀才,那可比许心素那个老童生强多了。 “后一位则是人称黑衣宰相的以心崇传,这位长老也算是幕府的三朝老臣了,至今仍为大御所和三代将军所信重。” 至于郑芝龙会不会因此而不满,那完全不是隆信考虑的问题。即使有一天他灭了李国助和林海,只要隆信一招手,这小白脸很快又会不计前嫌地贴过来,谁会跟银子过不去呢? “很好,林桑这次带来的货物,我要两百担七里丝,每担四百两,此外还要三千斤人参,每斤五十两,如何?” 林海在心中默默提醒自己,既然来到这个时空重活一世,那就不要留有遗憾。除了拖后腿的满清必须解决之外,倭国这个恶邻也要尽可能扫平。 几百年后,就在这片美丽海域的不远处,盎撒强盗修建了一处海军基地,作为其控扼东亚大陆的桥头堡。在那场立国之战中,多少华夏儿女浴血奋战,最终击败了从这里出发的联合国军。 “岂止是长崎奉行,张叔在倭国交游很广,将军身边好几位红人都把他奉为座上宾。当年家父为了救许三叔,受福建南都爷的差遣谕退红毛,这也是有赖张叔之力。” 本多正纯当了二十多年的老中,这个职位类似商周时期卿事寮的卿士,和大明的阁老也差相仿佛。倭国仍是典型的封建贵族社会,并没有经历类似唐宋变革导致的文武分途,老中在幕府体制下是可以出将入相的。 而以心崇传名义上只是将军的宗教顾问,但此人身为倭国临济宗当代宗主,却十分热衷于政治,从德川家康时代起就参预机务,江户初期几乎所有的重要政令都是由他起草,黑衣宰相之名那是实打实的。 李国助和郑芝龙对他来说都是同质化的供应商,其货源主要都来自大明东南。而林海代表的却是朝鲜货源,隆信很清楚人参在倭国的价值,对马宗氏就是靠这玩意赚得盆满钵满的。 “银子我十天之内就可齐备,还请两位尽快启程前往长崎。就按李桑说的,先以悟真寺的名义买下这批货,然后再转卖于我平户藩。” “贤弟,倭国风光可还看得入眼?”李国助含笑发问,打断了林海的思绪。 这个时间点恰恰就在以心崇传死去后不久,或许正是因为失去了这个强大靠山,李国助最终才死于郑芝龙的阴谋之下。换句话说,只要崇传不死,李国助在倭国就立于不败之地。 “听大哥昨日的话,空寂长老和长崎奉行颇有些交情?” 唯一可虑的是,李国助和林海是结义兄弟,有可能会联手哄抬物价,但隆信也提出了事先约定价格的条款,如此一来这个问题也解决了。 林海闻言点了点头,他曾读过后世一篇文章,里面提到过荷兰人退出澎湖,主要是因为李旦请来了一位德高望重的隐士,文章推测这位隐士就是当时已出家为僧的张敬泉。 李国助听到林海这话,诧异道:“贤弟从何处得知张叔的名讳?” 想不到张敬泉在倭国竟然混得这么牛逼,连荷兰人都生怕忤逆了他。此人或许可以影响到幕府的某些决策,对于立志扫平倭国的林海来说,将来应该能派上大用场。 至于为什么要吃下所有生丝,是因为他有现成的销售渠道,基本不用压货。而自打对马宗氏垄断了对朝贸易后,松浦氏的人参分销网络已经停摆了近二十年,还需重新建立起来。 一念及此,林海忙道:“小弟也知道些倭国人物,却不知大哥说的那几位将军身边的红人是谁?” 对面松浦隆信的脸上也露出笑容,这个交易对他来说也不亏。 “谨遵隆信大人之令,我们兄弟明日就去长崎。”李国助道,“平藏那事,在下也会请悟真寺的空寂长老出面,向长崎奉行关说,定不致连累了大人。” 翌日清晨,甘夫号从平户湾启程,沿着北九州半岛的海岸线去往长崎。 林海听李国助这么说,稍稍放下心来,又道:“你昨日说的悟真寺空寂长老,那是什么人?” 李国助道:“此人是家父生前的好友,五年前在悟真寺出家,法号空寂。对了,他还是三弟的义父。” 林海忽然想起一事,郑芝龙早在天启七年就斩杀了许心素,对李国助取得了压倒性优势。照理来说,李国助早在那时就对松浦氏失去了价值,但仍在平户安然无恙地度过了七八年。 “这头一位,是幕府的元老重臣本多正纯,欧二叔生前也和他颇有交情。不过此人三年前已失势,被二代将军流放到出羽国,不提也罢。” 这段水路沿途的风景颇美,林海站在右舷旁,欣赏着着名的佐世保九十九岛。说是九十九岛,实际上有两百多个岛屿,远远望去有点像后世杭州的千岛湖,不过千岛湖的美景是人力造就,九十九岛却是源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贤弟放心,若是春冬时节,船上这些货还真不好卖出去。但如今正是海贸旺季,倭国各地富商很多都在长崎,却是无需忧心了。” 但要实现这个目标,其难度只怕不亚于殄灭建奴,毕竟这是一个两千万人口的成熟封建国家,当年席卷欧亚的蒙古人都不曾将其征服。 “听黄程那厮提起过,说是长崎有数的豪商。”林海顺口推给了死去的黄程,他总不能告诉李国助自己是个熟知华人海商史的穿越者吧。 “张叔是南京人士,本是个落 林海听了不由暗暗咋舌,这两位都是江户初期倭国政坛举足轻重的人物。 “主要有两位。”李国助伸出两根手指比划着。 隆信昨天已看过林海船上的货物成色,这个价格给的还算公道。二十三万两白银,差不多是他短期内能调集的所有流动资金。 林海对这个价格也比较满意,当即表示了同意。 “我是个俗人,船上的货没卖出去哪有闲情逸致看风景。”林海顺口回道,他的船上可是有近百万两的货物,还真担心可能会滞销。 张敬泉留下的历史资料很少,林海只知道此人和欧华宇关系匪浅,同为长崎 林海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三弟是谁,李国助曾说过他有个义弟在长崎,名叫欧左吉,乃是李旦和许心素的把兄弟欧华宇的独子。他和李国助在东番结拜时,把欧左吉也算在了里面,因此自己还有个素昧平生的三弟。 不过一水之隔,这片土地受到了汉家文明的充分滋养,但最终却成为一个恶邻。这个恶邻给国人造成了近代史上最深重的灾难,后又沦为盎撒鹰犬,充当其亚太棋局上的关键棋子。 如今看来,所谓德高望重,主要指的就是在倭国面子大,荷兰人不敢得罪罢了。这倒是符合红毛鬼欺软怕硬的尿性,什么以德服人那简直就是屁话。 “这位空寂长老,俗家名字可是姓张讳敬泉?” 李旦虽死,但虎死不落架,林海不得不感叹李国助的本钱仍然十分雄厚。 单凭李旦生前的人脉,李家在东亚海域的实力也不容小觑,福建有许心素,长崎有张敬泉,这两位的背后都是当地权贵,一般人很难撼动。 林海至此才深深明白,这年代的亚洲压根不存在独立的大资产阶级,所有的大宗贸易都是权力的游戏。所谓资本主义萌芽也仅仅是萌芽而已,距离真正的资本主义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第94章 唐船贸易 九月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这一日天空地净,海上的视野极佳。 甘夫号驶抵长崎湾外的伊王岛,站在甲板上甚至能清晰看到远处的云仙岳。那是岛原半岛上一座海拔千余米的活火山,离伊王岛大约有百里之遥。 不知谁喊了一句:“快看,那边好多船!” 林海正在甲板上与李国助交谈,闻言向十余里外的长崎湾望去,只见几十只小船正争先恐后地向甘夫号划来。 李国助在一旁解释道:“这些都是住宅唐人,想要赚取口钱。” 林海疑惑道:“口钱?那是什么?” 经过李国助一番解释,林海这才明白,原来唐船到长崎后,华商可以自由选择当地人家投宿,不过却要交给主人家一笔住宿费,大约相当于货物价值的十分之一。这就是长崎唐船贸易中所谓的口钱,也称宿口钱,或宿抽成。 “这谁定的规矩,十分之一的住宿费……那我岂不是要交十万两?”林海听了不由吃惊,这特么的不是抢钱么?后世迪拜的十星级海底酒店也没有这么离谱好不好? “还能有谁,不就是长崎奉行权六那厮。”李国助看林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绷不住笑了,“我们住悟真寺,不会有人收口钱。” 林海这才淡定下来:“大哥,长崎贸易还有什么规矩,比如丈抽之类的,你一次性说清楚。” 李国助上前一步,直接用闽南语喊话:“我是平户李国助,要去悟真寺,烦请老兄引水。”他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两块庆长丁银,扔给舢板上站着的那人。那人明显有些失落,很明显是因为一桩大生意泡汤了。 李国助道:“不但长崎没有,倭国所有港口都没有。” 在目前这个时代,葡萄牙人仍占据倭国六七成的生丝市场,在幕府的认知里这个比例只会更高。这样一来长崎的丝价自然会被拉低,所以李家和荷兰人都更愿意和松浦氏交易。 这就是贸易的力量,长崎开港不过五十余年,半个世纪前这里还只是一片寒山冷汀,如今却已聚集起三四万人,光是住宅唐人都有好几千,每年秋季的外来人口更是高达近万。 正说话间,一条急速冲锋的舢板已来到了甘夫号附近,上头的人看装束就是华人。 这两人本来是博望号船员,不过这次却被林海调到了甘夫号上。 李国助摇摇头:“没有了,除了口钱没有任何规矩。” 林海心下了然,所谓免费的就是最贵的,没有规则往往意味着潜规则。 小周嗫嚅了半天道:“我……工钱还没发,没钱。” 瘦猴闻言笑道:“我也没钱,打算先找陈公子借,要不你也借点?” 瘦猴在望斗中对小周道:“这里定然有很多倭国妓女,猴哥带你去尝尝鲜罢?” 李国助对林海道:“此处为兄熟得很,只要平户那边断绝和郑贼往来,这长崎他也休想卖出一根生丝。” 海湾两岸到处都是香樟木建成的房子,货栈仓房随处可见。海面上停泊着各式各样的船只,葡萄牙人的盖伦,荷兰人的亚哈特,还有各式倭船和中式海船,无数舢板穿行其中,繁忙程度甚至比澳门内港更胜一筹。 不过李国助显然也是在吹牛,即便他能搞定长崎官员,要禁止郑芝龙来长崎贸易也是做不到的。每年来长崎的唐船这么多,又大多都是小海商,郑芝龙随便派些生面孔过来就能蒙混过关。 但是长崎的丝价可比平户低得多,这主要是因为丝割符制度的存在。江户初期的幕府对唐船贸易没有任何限制,但对和葡萄牙人之间的南蛮贸易却有一整套规则,定价权完全在倭国这边。 不多时,甘夫号在引水船的带领下停泊在长崎湾深处的码头,几个挎着武士刀的倭人从远处骑着马过来,叽里咕噜地朝着船上喊话。不过倭国人矮马也矮,这几个骑马武士看起来有些滑稽,难怪葡萄牙人说他们是猴子骑狗。 甘夫号驶进长崎湾,林海的 林海早就注意到冯一刀剽捷悍勇,更难得是为人颇识大体,在船上诸人中可谓十分少有,因此特意把他管带的十来人放在身边,准备将来带去舟山充作亲随。 不过李国助在长崎唐人中也是大名鼎鼎,那人也想混个脸熟,于是叉手道:“小人何五官,祖籍也是泉州的,见过李大公子。” 所谓町奉行大约相当于区长,江户时代城市和乡村的基层组织不同,城市由町奉行管理,乡村则由代官管理。与力和同心大约相当于后世的警察兼城管,前者比后者高级一点,都是由低级武士充任。 几个倭国城管装模作样地在船上转了一圈,连人和货都没怎么看,就宣布船上既没有天主教徒也没有违禁物品,所有船员都是明国良民而不是海盗,可以在长崎自由贸易,然后揣着银子扬长而去。 长崎湾丫字的右角伸向西边的外海,正对着足以抵御西风的伊王岛,其余部分都被陆地所包围,形成一个水域十分宽展的避风锚泊地。这个港口条件可以说是相当优良了,难怪之后的几百年经久不衰。 李国助对林海道:“这是此处町奉行下属的与力和同心,要上船检查。” 幕府对长崎的唐船贸易不作任何限制,实际上也就给了当地官员任意作为的广阔空间,这就是为什么长崎奉行历来被认为是油水最丰厚的职位之一,每年收礼都收到手软。 林海奇道:“这么说,长崎没有关税?” 那几个倭人上了船后,李国助恰好认得为首的那个,于是便上前攀谈起来,免不了又从袖中摸出几块庆长丁银递了过去。 林海愣了一瞬,旋即想到平户的松浦隆信也没提过关税,而是身为当地领主直接参与到贸易游戏中,看来这在倭国是通例。 李国助含笑点点头,那舢板便在头前引路,带着甘夫号向长崎湾驶去。这段航程虽短,但水下却有不少暗礁,七年前欧华宇的朱印船就在这里触礁沉没,如果没有引水船开路还是比较危险的。 这也是为什么来长崎的唐船船主都是些小海商,其中很多压根就是穷得叮当响的海盗。长崎的来航唐人经常打架斗殴,那些赚口钱的本地人大多都是头顶绿油油,妻女被祸祸的不在少数。 小周犹豫了一下道:“还是算了,我没借过钱,心里不踏实。” 说罢,他又对那引水的何五官道:“兄弟,劳烦去悟真寺通传一声。” 根据荷兰人的记载,这一时期长崎的丝价仅仅相当于平户的七八成。断绝平户贸易,至少相当于砍掉郑芝龙集团的一半利润! “不愧是大哥,在长崎的手面也这般大。郑贼的手下应该有好几千人罢?这下看他怎么养活,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要散伙了。” 林海笑着奉承了一句,他早就知道没有李国助这个地里鬼,他要打开倭国市场只怕会面临很多困难。但经过这次平户和长崎之行,他才算对此有了具体的切身体会。 “这都是贤弟之力,若是没有贤弟的人参,松浦氏怎么可能答应为兄的条件。”李国助自然不敢居功,他指着长崎湾左侧的山峰道,“贤弟请看,那就是稻佐山,悟真寺就在山脚下。” 第95章 欧华宇的遗产 稻佐山下,一座佛寺负山面水,坐落在浦上川入海口附近,距离长崎湾最深处只有一里多的路程。 在这座曾经废弃了所有寺庙和神社的倭国城市,这是唯一一座唐寺。和后世的长崎四大唐寺不同,这座唐寺的背后不是某个地缘性乡帮,而是属于长崎所有的住宅唐人,不管祖籍是福建、广东、还是浙江,抑或是南直隶。 这座唐寺名为悟真寺,原本是倭国僧人圣誉建立的净土宗寺庙,后被欧华宇和张敬泉出资改建为唐人的菩提寺,并在寺内开辟了一块墓地,作为这些海外游子的魂归之所。 在长崎唐人社会中,悟真寺既是寺庙,又是会馆,还是祠堂。举凡唐人的祭祀、丧葬、集会、调解、救济,无不在此进行,可以说这里是所有长崎唐人除了故乡之外的又一处心灵归属。 悟真寺的唐人墓地里,有一座毫不起眼的坟墓,墓主人就是这片墓地的开创者,长崎 林海正在欧华宇的墓前祭拜,他的身侧是结义兄弟李国助和欧左吉,欧左吉的身旁还有一个挎着武士刀的倭人跟随。 在平户,林海刚上岸就去祭拜了李旦,如今到了长崎, 尤其是欧华宇,他的坟墓甚为简朴,一块不大的墓碑上刻有“华宇欧公之墓”,形制和其他唐人没有任何区别。 这让林海颇有些惊奇,尤为让他吃惊的是,欧华宇的义弟张敬泉和独子欧左吉都过着布衣蔬食的生活,身边伺候的人也很少,除了欧左吉身边这个倭国浪人外,就只有一个拜张敬泉为师的小沙弥。 张敬泉是出家人且不论,欧左吉今年才十六岁,正是满脸青春痘的年纪,他爹好歹也是史上留名的朱印船船主,照常理应该是五陵少年的画风,怎么就混成了箪食瓢饮的样子? 李国助看出林海的疑虑,在一旁道:“欧二叔当年在九龙江上有个诨号,唤作及时雨。他生来就是仗义疏财的性子,到了倭国后仍是如此,长崎很多唐人都曾受过他的恩惠……” “我不喜欢倭国女子。”欧左吉听到这个更不爽了,张敬泉想给他找个武家女子,这年代倭国贵族女子都有拔眉毛染黑齿的习惯,加上涂抹得惨白的脸,那模样简直就像女鬼。 林海看到欧左吉目光一黯,显然李国助后面那句话是击中要害了。张敬泉膝下无子,对义子欧左吉视如己出,和这年代大部分父子一样,欧左吉对张敬泉是颇有几分惧怕的。 欧左吉尚未答话,李国助急忙插话道:“贤弟,左吉还是个娃娃……” 当然,受限于封建领主制的军队组织,以及缺乏优良战马和火炮,倭国军队在正规作战时是不如大明边军的。但是眼下林海的对手并非正规军,在诸如跳帮战这种无法列阵的乱战中,浪人堪称是最优秀的兵源。 “张叔这也是为了伱好。”李国助道,“无论如何,他是不会允许你出海的。” “哈哈,好小子,果然是虎父无犬子。”林海对欧左吉竖起了大拇指,同时瞟了一下海野左兵卫,这个一直绷着脸的倭人嘴角正微微翘起。 “贤弟,你莫要鼓动左吉出海,欧二叔就这么个独子,他还没有娶妻生子。”李国助连忙拽住林海,接着转头对欧左吉道,“听闻张叔要给你说亲,不知可看好了人家?” 更何况倭国正处于典型的封建时代,相比在唐宋时期就转变为庶族社会的大明来说,倭国人尤其是武士出身的无疑更讲究忠诚节烈。关于这一点,想想先秦时期的士或者西欧中世纪的骑士,自然也就明白无误。 “这位是海野左兵卫,本是信浓国上田城的武士,参加过大阪冬之阵,后来流落到长崎,在欧二叔船上做了船头。欧二叔生前最喜豢养武勇之士,不少倭国浪人都曾上过他的船。” “这之后,欧二叔又打算借钱出海,但是却没有获得二代将军的朱印状,于是他就将麾下众人全部遣散。两年后,欧二叔撒手人寰,除了海野左兵卫一直在三弟身边,其他浪人都自谋生路了。” 林海一边听一边暗自盘算,谁说欧华宇没有留下遗产,他的旧部不就是最好的遗产?这些倭国浪人武技突出,又有远涉风涛的经验,用来做水兵实在是太合适了。 倭国浪人都是武士出身,从小就浸淫武技,单兵战斗力还是颇为可观的。当年嘉靖大倭寇,就是因为有倭国武士为中坚,所以在大明江南如入无人之境,比那些荒废多年的卫所世兵强得多。 这一点,林海昨天刚到悟真寺时就发现了。他没有理会李国助,转而问海野左兵卫:“海野兄,你觉得我三弟该不该继承父业出海?” 欧左吉闻言大为不满:“我已经年满十六,我爹像我这么大时,已经是闻名九龙江的好汉。” “欧二叔资助过的浪人,至少有上千,跟他出过海的也有好几百。只不过七年前,他的仓库失火,囤积的货物被烧了个精光,他用最后的一点浮财作为本金,出海去了安南,结果却在回航时触礁沉船……” 想到这里,林海转头问欧左吉:“三弟,你还没有出过海罢?今后有出海的打算么?” “不止是唐人,还有我等浪人。”一直沉默不语的那个倭人突然开口,竟是一口半生不熟的闽南语。 “哦?不少是多少?”林海听到李国助的话,突然来了兴趣。眼下的倭国正是大乱平息之际,到处都是失去封禄的武士,十年前德川家殄灭丰臣家的时候,大阪城里就聚集了十万浪人与其为敌。 “这不是在下能多嘴的事,不过如果有朝一日少主要出海,在下定当护持左右。”海野左兵卫下意识地握紧腰间的武士刀,眼中似有精芒闪过,“在下这把刀虽然久未出鞘,但依然十分锋利!” 也不知他这句话说的是刀还是他自己,林海闻言赞道:“兄台高义,林某佩服得紧。” “在下只是一条丧家之犬,要是没有华宇大人,早已饿死在长崎街头。身为武家之人,自当知恩图报,华宇大人的旧部仍有不少散居在长崎附近,只要少主一声令下,在下相信昔日的兄弟们定会望风来投。” 第96章 长崎风俗 “贤弟,你今日为何要撺掇左吉出海,可知这样会惹恼了张叔?”回到悟真寺的客房后,李国助找了个机会悄悄问林海道。 “子承父业,那不是很好么?”林海毫不在意地笑着,“欧二叔英雄一世,麾下曾有许多倭国豪杰,难道大哥就不想让左吉把他们重新聚拢起来?这样我们岂不是多了一份助力?” “不成,不成。”李国助连连摆手,“没有张叔点头,左吉是决计出不了海的,平白惹恼了张叔,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左吉有人,我有银子,为何一定要空寂大师点头才能出海?”林海淡淡回道,“大哥怕那老和尚,我却不怕他,小弟自去劝说左吉,他要怪也怪不到大哥头上。” 李国助看他仍是一意孤行,不由有些急了:“贤弟,切不可造次!张叔在倭国的根基非同小可,惹恼了他对你没有半分好处。” 林海看着李国助,好半晌才笑了笑:“大哥,你怎么就转不过弯来呢?正是因为空寂大师在倭国树大根深,我才要鼓动左吉出海啊。” 李国助玩味着这句话,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只听林海继续说道:“张叔和令尊并无十分交情,因着欧二叔的缘故才可称一声朋友。看他昨日言行,似乎并未把大哥当成自家子侄,但左吉就不一样了……” 李国助终于有点回过味来,昨天他带林海去见张敬泉,后者对林海的到来表现得很淡漠,只是略略问了几句两人结识的过程,然后安排以悟真寺的名义吃进林海的货物,以便他履行对松浦隆信的诺言。 李国助接着又请求张敬泉与自己一起去见长崎奉行,一是就末次平藏那事替松浦氏求情,二是以郑芝龙是海盗为由禁止他的船来长崎。结果张敬泉十分干脆地拒绝了他,推说方外之人不便涉足俗务。 李国助当时整个人都蔫了,这事对张敬泉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他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林海于是扯住陈耀祖道:“还有多远,我看这些游女屋都差不多,要不就在这附近找一家得了。” 妈妈桑一脸谄笑道:“我们月楼是长崎最大的游女屋,什么样的都有,光是太夫都有十几位,清倌人也不少。更难得的是汇集了海外列国的女子,就看公子的喜好。” 按照林海的谋划,就算最终未能成功,张敬泉的怒火也是冲着林海,而不会冲着他李国助。毕竟他负责的是倭国市场,而林海只需搞定大明和朝鲜的货源。 妈妈桑看出林海才是今日的话事人,于是赶紧转移目标道:“这位公子贵姓?不知喜欢怎样的女子?” “贤弟的意思是,只要让左吉继承父业,今后张叔就会为我们出力?” 林海还是头一次在古代逛妓院,随口道:“我姓林,你这里都有什么样的?” 欧左吉仍是用倭扇遮着脸:“我要清倌人……两个。” “就是这家。”陈耀祖说着举步上前,林海和欧左吉也紧随其后,走到门前就见那大宅中并无墙壁,而是以五彩帷幔分隔成一个个房间,房间里悬挂有各色琉璃灯,不时有琵琶声从里面传来。 陈耀祖来长崎两天已是门清,笑着对林海道:“太夫就是倭国的行首,大哥要不要试试看?” 三人随即进入大门,一脸浓妆艳抹的妈妈桑很快就迎了上来,同样用闽南语对陈耀祖道:“哎呦,陈公子,可把你盼来了,今日还是要点个太夫?” 所谓太夫就是从小培养的高级游女,不仅长得漂亮,还要精通琴艺、茶道、和歌、围棋等,在后世的倭国又被称为魁,度夜之资自然是不便宜的。 毕竟就在去年此时,张敬泉还亲自出海去了一趟澎湖,协助李旦在明荷之间调停。这是他出家后唯一一次出手,除此之外每日就是教左吉和他身边那个小沙弥读书,基本已不问世事。 陈耀祖回头道:“快了快了,我昨夜去的那家是真不错,瘦猴和歪嘴都说好。” 林海此时也穿行在拥挤的人潮中,他的前头是负责引路的陈耀祖,身边则跟着鬼鬼祟祟的欧左吉。 “三弟,何必如此紧张?此处大多是来航唐人,应该不会碰到认得你的人。”林海拍了一下欧左吉的肩膀,把后者吓得一跳。 这番分析鞭辟入里,不由得李国助不信服,他犹豫了片刻道:“成,就这么办,我来劝说左吉。” “都有哪几国的女子?” 林海一边吩咐妈妈桑,一边在心里默默吐槽:小屁孩就是没经验,清倌人有什么意思,这年头谁还费劲开手动挡? 不过,自己这个义弟多半还是个童男子,也可以理解。 片刻后,三人七拐八拐地来到了一座依山而建的大宅前。宅院是倭国常见的木造建筑,粗粗看过去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门前悬着两排大红灯笼,门楣上用行书写就五个大字——丸山月楼。 林海嘿嘿一笑:“大哥且放宽心,小弟自有办法。” “这还用说吗?左吉和大哥亲如兄弟,他只要出海,我们三兄弟自然是一体的。到那时,空寂大师一定会对大哥的事更加上心。” 游女就是倭人对妓女的称呼,和这个时代所有的繁盛港口一样,长崎在开埠伊始就成为了男人的天堂。 “有日本的、朝鲜的、琉球的、暹罗的、安南的,还有阿兰陀的、佛郎机的、英圭黎的,凡是公子能说出名字的,我这儿都有。” 欧左吉用倭扇遮着脸道:“要是被我义父知道了,他非得打断我的腿不可。” 这天晚上,在游女屋较多的丸山町和寄合町,狭窄的街道上与往常一样游人如织,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来航唐人,偶尔也能见到几个西洋大鼻子,倭国面孔则少之又少。 “那就把你这里的清倌人都叫出来,我这兄弟要挑两个梳拢。” 不过这样一来,李国助就没法出马劝说欧左吉了,他有些不放心地问道:“左吉还是个娃娃,也不知有没有胆量瞒着张叔出海,贤弟打算如何说服他?” 入夜,长崎湾两岸的灯火渐渐稀落,星星点点的暧昧红光在夜色中更加醒目。那些都是游女屋前悬挂的红灯笼,后世不少倭国动漫里对此都有描绘。 “不,这事我来办。”林海却挥手制止了他,“大哥伱不仅不能鼓动左吉出海,还要劝他听义父的话,就像今日一样。” 长崎的游女本就是主要服务于外国人的,堪称是后世南洋姐的前身。长崎大多数游女屋都不接待本国人,主要是因为游女不是什么光彩的职业,很多来长崎的游女都是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并不愿意在此碰到老乡。 “呦,陈公子,快些里面请,妈妈桑出来见客啦。”门口迎宾的龟公是个唐人,一开口就是地道的闽南话。 李国助闻言一愣,旋即明白了其中关节。林海未虑胜而先虑败,可谓是面面俱到,这下他是彻底服气了。 十余年后,幕府把散落在长崎市内的游女屋集中起来管理,形成了蔚为壮观的丸山游廓,在其中讨生活的游女有一千多人,约占长崎总人口的百分之四,长崎娼妓业的繁荣由此可见一斑。 “唔……八国联军啊。”林海转头问欧左吉,“三弟,你要不要各来一个?反正是我请客。” 陈耀祖在一旁问道:“大哥,那你呢?” “方才妈妈桑说的那八国女子,各来一个。” “大哥威武!”陈耀祖说着对妈妈桑道,“我也一样。” 第97章 父子 这小子正是龙精虎猛的年纪,一宿都没怎么睡觉,把个碧玉破瓜时的清倌人给折腾的够呛。 林海起身笑问欧左吉:“三弟,这温柔乡的滋味还不赖罢?” 欧左吉这回没用倭扇遮脸,嘿嘿笑着,满脸青春痘的油光随之抖动。 林海又道:“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岂可长居寺庙和青灯古佛为伴?怎么样,左吉,昨日二哥跟你说的事可想好了?” 欧左吉点头道:“我今日就去找义父明言,我不想再待在悟真寺了。我要出海,重操我爹的旧业。” “你不怕你义父了?”林海闻言愣了一下,他原本是想偷偷把欧左吉拐到海外,然后再由海野左兵卫在长崎召集欧华宇的旧部,不想欧左吉却要直接和张敬泉摊牌。 “怕,但我不想偷偷跑出去,最多吃他一顿打就是了。男子汉大丈夫,行事自当光明磊落,我要亲自召集我爹的旧部,谁也阻止不了我出海。”欧左吉一脸坚毅,忽略掉青春痘他这张脸还是颇为刚硬英武的。 “好小子,不愧是欧二叔之子。”林海拍拍他的肩膀道:“三弟,要不我陪伱去见你义父罢?正好有一番话要对他说。” 悟真寺,一处枯山水庭院。白墙灰瓦的院中,褐色的岩石在灰白的沙砾上或卧或立,仅有石上的青苔为这方小小世界注入了一丝生机。 虽然半信半疑,但张敬泉的内心却平静了许多,自从崇传失势后,这个秀才出身的传奇海商一直生活在恐惧之中。他双手合十对林海鞠了一躬:“多谢檀越开悟,贫僧感激不尽。” 在以心崇传失势前,张敬泉经常借这个好友的名头狐假虎威,在长崎没少干违反幕府禁令之事。如今崇传失势,他就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了,以免成为神仙打架时遭殃的小鬼。 看到张敬泉的表情,林海脸上露出笑容,他这两天一直在琢磨张敬泉究竟为何不肯帮李国助,直到现在他终于确定自己的猜想没有错。这还多亏了他在后世看过一部江户初期的大河剧,因此对这时代的倭国政局有些了解。 张敬泉的震惊更在义子之上,他虽然入了佛门,但并不代表不信天妃。事实上,悟真寺里就专门设有妈祖堂,唐船在长崎靠岸的 林海向张敬泉大致讲述了紫衣事件的经过,等到两年后这个预言变为现实,张敬泉自然会对他能和妈祖沟通深信不疑。到那时,他就能以张敬泉为跳板,与幕府高层人物搭上线。 “你……为何会知晓倭国之事?”张敬泉如见鬼魅,眼中布满了惊愕。以心崇传失势之事在倭国都甚少有人知晓,就连李国助都不明就里,眼前这人又从何得知? 张敬泉心中所虑确如林海所言,他是秀才出身,本就熟知历史,这些年在倭国也颇见了些高层斗争。这种斗争往往都会从外围入手,最先遭受池鱼之灾的一般都是和高层大佬有瓜葛的小人物。 “天妃娘娘昨夜又给我托梦了,她老人家对晚辈说了大师心中忧虑,还让晚辈为大师解开心结。”林海又开始祭出天妃大法,李国助昨天将他引见给张敬泉时,曾说过二弟经常会夜感异梦,在梦中和天妃娘娘对话。 这也算是他在倭国布下的一步闲棋,具体能发挥什么作用还不知道。 “是你在鼓动左吉出海?”张敬泉盯着林海问。 好半晌,张敬泉看到义子的双手都已被打肿,却始终咬着牙一声不吭,心下不由一软,再也下不去手。 作为一个叛逆期少年,他过去对眼前的老人是颇有些不满的。身为长崎唐人领袖,张敬泉要想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那简直是易如反掌,但他却偏偏出家为僧,连带着欧左吉也过得十分清贫。 张敬泉好似在一瞬间想通了很多事,对仍然跪在地上的义子道:“左吉,你起来罢。” 听完林海的讲述后,张敬泉满脸都是犹疑神色。妈祖托梦之事实在有些离奇,但林海把紫衣事件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却又容不得他怀疑。 欧左吉道:“义父若不答应左吉出海,左吉就跪死在这里。” 两年之后,就是倭国历史上的紫衣事件发生之时。以心崇传凭借幕府僧官的职权,在此事中帮助德川家狠狠扇了天皇的脸,向所有人昭告了幕府的权威,崇传本人也借此重回权力中心。 林海推门而入,双手合十对张敬泉行礼:“晚辈林海,拜见空寂大师。” 林海哪能让他得逞,匹手握住戒尺道:“大师,先别忙动手。晚辈斗胆问一句,李老船主惨死在郑贼之手,难道大师就不想替他报仇?” 张敬泉听到这话都给气乐了,抄起戒尺劈头盖脸就向林海打去。 “大师的心结,其实晚辈心知肚明。”林海不待张敬泉开口,继续说道,“你老之所以不愿去见长崎奉行,是因为你的好友黑衣宰相以心崇传已经失势!” “义父……”欧左吉感觉眼眶有些发酸,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你怕以心崇传会像本多正纯一样被彻底整垮,因此刻意不卷入倭国事务,更不用说扯起崇传的虎皮去吓唬长崎奉行。” 要编造出这样一个历史事件,那需要对倭国的制度、人物和文化有相当全面的了解,从林海的口中说出来本身也有够匪夷所思的。 林海回礼道:“不敢当,大师该谢天妃才是。” 但有一点林海十分肯定,要扫平东瀛,必须先挑起倭国内乱,否则在这个时代跨海远征一个两千万人口的成熟封建国家,那无异于痴人说梦。眼下倭国的战国时代刚刚结束,德川幕府还处于初创期,这个机会还是有的。 “既是如此,大师为何要在去年前远涉风涛去往澎湖?当时大师出家已有四年,为何要千里迢迢去救福建的许大掌柜?如今大师说不想替李老船主报仇,晚辈却是不信。” “你出海去罢,我答应你了。”张敬泉看着义子刚毅的脸庞,仿佛依稀看到了三十多年前的欧华宇。 “义父这里还有五万两银子,你拿去作出海的本钱罢。”张敬泉给义子整了整衣衫,这一刻他不像是出家人,而像一个送儿子出远门的老父亲。 林海站在庭院中,听到禅房里传来清脆的响声。那是戒尺抽打欧左吉的声音,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发出半点求饶的声音。 一旁的欧左吉听得暗暗咋舌:二哥真乃神人也,逛个窑子还能得到妈祖托梦…… “为了替我大哥报仇。”林海坦然道,“欧二叔的旧部仍有不少散居在长崎附近,只有左吉才能把他们聚拢起来。此外,晚辈也想借重大师在倭国的人脉,想来也只有让左吉出海一途。” 只听林海继续道:“天妃娘娘让我告诉大师,以心崇传和本多正纯不一样,他虽然暂时失势,但圣眷未衰。两年之后,黑衣宰相必能复起,起因是倭国的天皇给京都僧侣颁发了紫衣敕许,事先未通知幕府……” 如今他才算明白了,原来因为以心崇传的失势,义父这些年一直活在恐惧之中,担心有朝一日会遭遇不测,到那时自己就失去了依靠。原来他是怕自己养成挥金如土的习惯,将来坐吃山空。 “进来罢。”张敬泉放下戒尺,对门外喊了一声。 “好个巧舌如簧之徒……”张敬泉一时有些词穷,声音凝滞了一瞬,方才接着道,“你鼓动左吉出海,究竟有何目的?” 张敬泉握着戒尺的手松了一松旋又握紧,冷然道:“贫僧已是方外之人,这些事都与我无关。” 那时他还是个喜读佛经的落难秀才,怎么也不会想到后来竟会和这个九龙江水匪义结金兰。更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在义兄的带领下来到倭国,凭借佛学造诣成为幕府重臣的座上宾,在异国他乡做了人上人…… “佛家有言: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林海淡定地看着张敬泉,“左吉要出海,是因为海贼旗……不对,是因为他身上流着欧二叔的血。否则任凭我舌灿莲,又如何能鼓动得了?” “义父,这些银子你留着养老罢,左吉不想你老的钱,二哥已经答应借给我出海的本钱了。” “左吉,你我兄弟还说什么借?二哥给你十万两,你就当成是我给悟真寺的口钱就好。” 林海说着又对张敬泉道:“空寂大师,除了松浦隆信要的货之外,晚辈船上还有不少人参、貂皮和黄金等物。晚辈想在长崎全部换成银子,还请大师多多费心。” 第98章 倭国豪商 悟真寺大雄宝殿的西边,是一座名为青莲堂的殿堂,殿门两侧刻有一幅龙飞凤舞的对联,上联是“履险如夷绝域殊乡通宝筏”,下联是“有求必应风恬浪静托慈航”。 青莲堂里供奉的本尊是观音菩萨,胁侍分别为善财童子、龙女、韦陀和多闻天王。堂内同时配祀天妃和关帝,侍者包括千里眼、顺风耳、虎爷、关平、周仓、赤兔马。 这里本是唐人求平安或求财运的去处,偶尔也会允许来航唐人在此举办展销会,向住宅唐人分销商品。但今日殿前的院中却聚集了一帮留着月代头的倭国商人,这些倭人个个都身着华丽的吴服,有的腰间还插着打刀和胁差。 这主要是因为今日在此展销的并非南货,而是以参貂为主的北货,不仅单价高昂,而且大多数住宅唐人并没有销售渠道,因此受邀而来的无不是倭国富甲一方的大商人。 “贤弟,这位是从江户来的后藤庄三郎,家父生前和他爹相交甚笃。他是幕府的御用商人,将军把铸币权承包给了他家,贤弟你船上的金子要卖出去,多半就着落在他身上。” “这位是京都来的茶屋四郎次郎,也是幕府御用商人,据说初代将军就是吃了他爹进献的鲷鱼天妇罗,结果肠胃不适,驾鹤西去。” “这位是大阪的鸿池善右卫门,靠酒业起家的,也兼做两替商,就是做钱庄生意的,畿内不少大名都在他家借贷。” “这位就是末次平藏,长崎代官,之前和贤弟说过的。” “这位是高木作右卫门,长崎的四位町年寄之一,也是幕府的御用物承办。他每年都会派船到暹罗等地,替将军家采办需用之物。” “这位是荒木宗太郎,就住在浦上川畔,离此处不远。他是安南阮主的驸马爷,当年和欧二叔交情匪浅,如今倭国还愿意亲自出海的朱印船船主也就只有他了。” 毕竟,以心崇传虽然被赶出幕府的决策层,但并不像本多正纯一样被彻底打倒。将军仍给他在京都修了一座寺庙,命他以幕府僧官的身份掌管佛教事务,说不好哪天又会重回权力中心。 但当林海宣布完要出售的货物清单后,所有人都被惊掉了下巴:上万斤人参,三万多张貂皮,此外还有一万多两黄金,以及数量相当可观的其他各色皮毛,这些货物粗粗一算竟已是上百万两白银。 当天下午,林海就把甘夫号众人的分红和工钱都提前下发了,船上顿时欢声雷动,很多人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这时瘦猴走过来了,对小周道:“工钱发了罢,今夜要不要跟猴哥出去耍耍?”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价格都算是相当有诚意了,就算考虑到大批参貂涌入会导致市价下行,这个买卖也是相当有赚头的。倭国毕竟有矿,最不缺的就是购买力。 眼下正是葡船入港的季节,由江户、大阪、京都等地商人组成的丝割符年寄都汇集在长崎,负责给葡萄牙人带来的生丝划分等级,并按不同等级分别定价,然后统一买入。 瘦猴闻言对身旁的歪嘴等人道:“今夜就还是咱们老几位了,陈公子也说不去。” “这位是三浦按针,洋名叫约瑟夫,也是朱印船船主。他爹是英圭黎人,当年家康公在江户附近封了二百五十石领地给他家……” 这次展销会是林海的主意,除了卖货之外,主要目的还是认识一下这些倭国豪商。林海不会日语,只是挨个鞠躬,那些倭国豪商也纷纷还礼:“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九指毫不在意道:“那老子也还有九十多两,当初在崇明那一把算是赌赢了。老子赌钱就是这样,输钱最多几十两,赢钱最少上百两,老子今晚再赌把大的给伱小子看看。” 这些人都是张敬泉请来的,足见他在倭国的面子仍然不小。 小周提醒道:“你还欠了人家三十多两。” 仅仅半天,林海带来的货物已被哄抢一空。当然主要是定好各人的份额,毕竟谁也不会随身带那么多银子,实际的交易还需在接下来几天完成。 小周摸摸怀里的银元宝,这才刚捂热呢,顿时有些不舍道:“你自去罢,我不去了。” 不过林海这次倭国之行的总销售额已经确定了,平户是二十三万两,长崎是八十八万两有奇,总数超过一百一十万两。 此外,甘夫号上还趴着十多万两白银,那都是两位天使在朝鲜辛辛苦苦搜刮来的。 正因如此,眼下倭国的人参供不应求,江户的参价常年维持在七十两上下。而林海报出的价格是每斤五十两,在场的倭国商人顿时个个都像红了眼的兔子,这比对马岛的参价还要便宜一成半。 葡萄牙人在这个过程中只能选择卖或者不卖,没有参与议价的权力。也就是说,只要丝割符年寄开出的价码比把生丝再运回去划算,葡萄牙人就只能接受。这就是丝割符制度,眼下还只适用于与葡人之间的南蛮贸易。 葡萄牙人每年都会在这个季节运来三千担左右的生丝,不仅量大而且稳定。这是长崎贸易每年的大盛事,无数海外商船都会在这个时候云集长崎,倭国资本雄厚的商人也有不少会在这个季节来长崎凑热闹。 可以说,眼下的长崎汇集了倭国近半的规模以上豪商。林海尤为注意的是那几个能在将军面前说上话的御用商人,以及那些和海外东南亚政权有紧密联系的朱印船船主,这都是值得结交的人物,今日主要是先混个脸熟。 一身缁衣的张敬泉领着林海,与受邀而来的倭国豪商挨个见面,李国助则跟在一旁用汉语向林海依次介绍。 很多人纯粹就是冲张敬泉的面子来捧个人场,毕竟这个季节到长崎来的,主要是冲着丝绸、瓷器和东西两洋货物,主要关注点不在参貂。 小周抱着五两一锭的银元宝乐得合不拢嘴,一会儿揣进怀里,一会儿又拿出来看看。 按照在崇明制定的规则,这总数一百二十多万两都是要按照顶身股分红的,分红总额是总数的一成,外加九指的万分之一。 九指在旁边笑道:“你小子就是没出息,五两银子就乐成这样。老子分红一百二十七两八钱六分,怎么样,服不服?” 一众倭国豪商们看向林海的目光已大为不同,此人的财力实在太恐怖了,须知葡萄牙人每年运来的生丝也就值七八十万两。 有些人甚至在心中暗暗怀疑,这厮不会是打劫了对马藩派到朝鲜的岁遣船吧?不过很快他们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岁遣船上也不可能有这么多参貂,朝鲜对日贸易颇有些不情不愿,尤其注意限制人参出口。 对于皮毛和黄金,林海就没有这么慷慨了,他的报价大约相当于长崎市价的九成。主要是相对人参来说,这两者的数量并不算大,对市场的冲击相对较小,毕竟倭国每年从海外进口的鹿皮都有几十万张。 瘦猴笑道:“你小子可是后悔昨夜没有同去?其实没去也好,倭国的银子是真贱哪,猴哥我一夜就了上百两,你那五两工钱还是留着回到大明再说罢。” “我哪还有五两?”小周欲哭无泪道,“天杀的九指,昨夜赌红了眼,硬逼着我把银子借给他翻本,结果全打了水漂……” 小周越说表情越狰狞,最后差不多是咬牙切齿了。他心里这个悔啊,早知道昨夜就跟着瘦猴同去了,八国联军咱玩不起,总不至于大战五指姑娘罢? 第99章 德川幕府的夙愿 正当小周懊悔不已之时,林海和李国助却在长崎奉行所言笑晏晏。 这天一早,唐通事林长右卫门来到悟真寺,给林海送来了长崎奉行长谷川权六的请柬。这个林长右卫门按籍贯算其实是山西人,他的胞兄名叫冯六,乃是长崎 由于眼下唐船贸易还处于三不管地带,长崎奉行和唐船之间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对公业务往来,所以唐通事的体制还远不如后世完善,人数只有两到三人,主要职权也仅仅相当于长崎官方的汉语翻译。 收到长崎奉行的请柬后,林海立马就想到李国助正好要拜访权六,于是便请他一起前往。李国助又去请张敬泉,老和尚仍是不愿同去,想来还是对林海的话半信半疑,要等两年后看崇传是否真的复起,再决定要不要继续深居避世。 李国助于是自备了一份厚礼,与林海同行。林海也深知长崎奉行在倭国的分量,于是也挑了一对长白山老参,外加两斗东珠和四张虎皮作为见面礼,要是他知道权六明年就要卸任,怕是就不会这么慷慨了。 长崎奉行虽然一般是由三千石左右的旗本充任,但是在倭国的幕藩体制下却秩同十万石国主格大名,放眼倭国那也算排得上号的人物,更何况其主要负责的就是海外事务。 林海猜想应该是昨天那场展销会在长崎造成了轰动,这才惊动了长谷川权六, 等到了奉行所之后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一番礼节性的寒暄之后,权六问道:“林桑这次带到长崎的货物可真是不少,不知本钱是否都是自己的?” 这话问得有些突兀,林海听完唐通事的翻译后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含混回了一句:“这么多的货物,本钱自然不全是自家的。” “宁波,那是个好地方啊!当年我们日本国的贡船就是在宁波停靠,只是如今两国的堪合贸易却已中断了多年,不知贵国可有恢复的意愿?” “林某在浙江宁波府任职,此次却是从登州到长崎来的。”林海昨日在面见那帮倭国豪商时就自称是舟山千户,以长崎奉行的消息灵通程度肯定早就知晓了,因此据实已告。 权六深知当年家康之所以想恢复和明朝的朝贡关系,主要着眼点不在于贸易,如今的倭国根本不缺大明货物,老乌龟真正渴望的是明朝的一纸敕书——册封他为日本国王的敕书。 果然,权六听他似乎无意在自己面前装蒜,不由更信了几分。他顿时心中狂喜,如果他能借此完成德川秀忠的夙愿,那今后在倭国的仕途还能更进一步,搞不好给长谷川家混个万石领地也不是没可能。 “哦?大明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可是九千岁魏公公?”权六闻言两眼放光,在他看来能一次性拿出上百万两银子的,那肯定就是传说中在明国一手遮天的九千岁了。 权六闻言点了点头,这年头一般大海商鲜有亲自出海的,昨天得知悟真寺那场展销会后,他就猜想林海背后应该是某个明国权贵或豪绅,毕竟价值百万的货物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能拿出来的。 家康死后,二代将军秀忠虽然明面上没再谋求大明册封,但实际上比他老子更想获得日本国王的称号。 此后,家康又试图通过朝鲜或琉球假道入贡,修复因嘉靖大倭寇和万历朝鲜战争破坏的两国关系,结果又在向来冷傲的大萌面前吃了闭门羹。 听到权六的话,林海心念电转。他知道德川家康曾致力于恢复与大明的朝贡贸易,为此曾指示本多正纯给福建总督写信,以极其谦卑的姿态试探明朝的态度,结果却如泥牛入海。 关于平藏与荷兰人的纠纷,松浦隆信在江户已找过幕府老中土井利胜。此人是权六的顶头上司,已经专门和他打过招呼,不要就此事攀咬松浦氏,他此时答应李国助不过是做个空头人情。 李国助见事情如此顺利,心中自是狂喜。他已记不清这是 毕竟,秀忠一辈子都活在强大父亲的阴影下,还曾因关原合战迟到而被倭国上下普遍轻视。若是能在此事上压过死去的父亲一头,无疑有助于他摆脱昔日的阴影。 权六又道:“听闻林桑是明国的武官,不知在何处任职?” 不过这事权六算是找错人了,他满心以为林海背后定然有什么手眼通天的人物,殊不知他只不过是个捐班的武官,而且还没上任。 权六是少数几个知晓秀忠心思的人,闻言连忙对林海道:“此事还有劳林桑多多费心,若是能促成两国和好,在下自当有以报之。” “奉行大人有令,在下敢不竭诚尽力。”林海说着对李国助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连忙提出了自己的诉求,权六当即满口答应下来。 不过,秀忠此人外表忠厚内心阴冷,行事素来不如乃父明快。所以他没再明刀明枪地寻求大明册封,而是暗搓搓地让长崎奉行寻找机会,免得热脸贴了冷屁股,徒然招来耻笑。 林海并不讶异权六竟然听说过魏忠贤,毕竟长崎奉行有搜集大明情报的职责。不过这些情报主要来源于海商的道听途说和胡编乱造,可靠度极低,要不然万历朝鲜战争之时的大忽悠沈惟敬也很难把丰臣猴哥耍得团团转了。 和平民出身的丰臣秀吉不同,德川家康更加注重武家的政治传统。他没有采取秀吉以武家领袖出任关白的做法,而是把自己包装成了源氏长者,以征夷大将军的名号统治日本,这也是继承镰仓幕府和室町幕府的衣钵。 当年室町幕府的足利义满就曾受明朝册封为日本国王,此后幕府将军在对外交往时都采用这一名号。这就是家康老乌龟梦寐以求的头衔,对外获得国际认同,对内增强幕府权威。 想到李国助还有求于权六,林海于是打着哈哈道:“这事不是林某区区一个千户所能妄言的,不过林某倒是认得一个皇上身边的大太监,等回国后可以问问他老人家的看法。” 权六完全可以想象,秀忠要是能被大明册封为日本国王,还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 “不,不,不是魏公公。林某说的是另一位大太监,品秩和权势都和魏公公相差无几。” 林海倒也不全是信口胡诌,王敏政再进一步就是司礼监随堂,和秉笔太监也差相仿佛。他这么回答其实更加可信,真要顺势扯起魏忠贤的虎皮,反而可能会被怀疑别有用心。 林海瞬间就明白了权六请他上门的原因,看来德川秀忠这个龟儿子还是不死心,仍想实现他爹生前的夙愿。 至于禁止郑芝龙到长崎贸易,权六本来就不认识郑芝龙,这也不过就是个顺水人情,你们说他是海盗那就是海盗罢。 几年前这龟儿子给朝鲜的国书里自称日本国源秀忠,结果朝鲜回的国书直接就称呼他为日本国王,秀忠乐得合不拢嘴,却不知道这国书是被对马藩修改了的,就是为了哄他开心。 从奉行所离开前,权六又命人拿出两斤龙涎香和八包煎海鼠,让林海转交给他背后的那位大太监,同时封了些金银给他作为谢礼。 林海婉拒了权六给他的金银,但却老实不客气地收下了龙涎香和煎海鼠,这是给那位子虚乌有的大太监的,要是不收下人家还不放心。 这两样可都是好东西,拿来送礼都是很拿得出手的。尤其是龙涎香,当年嘉靖皇帝费尽心思也才搜刮到几十斤,眼前这人一出手就是两斤,可见长崎奉行油水之丰厚。 李国助在一旁暗暗窃笑,这不就是当年他爹忽悠英国佬的翻版吗? 所不同的是,李旦是费尽心思去忽悠别人,林海却是别人主动送上门来让他忽悠。这境界,啧啧,二弟真乃神人也! 第一人 十余天后,趁着海风和缓之际,甘夫号启程返回平户。在长崎逗留的这些日子,林海每天都是应酬不断。 既然长崎奉行都邀请林海去作客了,末次政直这个代官还有高木作右卫门那几个町奉行自然也紧跟领导脚步。此外还有荒木宗太郎等长崎本地商人,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和林海攀交情。 林海于是乎带着两个结义兄弟四处作客,每天都是忙得脚不沾地,短短十余天送礼送到手软,收到的回礼也是堆积如山。在送礼文化方面,倭国可以说和大明一模一样,这点也给西方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回到平户之后,他先是见了博望号众人, 他需要眼神中充满渴望的手下,而不是心满意足的富家翁。像歪嘴和瘦猴就很好,几天功夫就把二百多两银子挥霍一空,当然最优秀的还是九指。 忙完分红,接下来又是和松浦氏的交易。林海只能感慨自己就是个劳碌命,这辈子怕是都难得清闲,不过男儿立业就是如此,也没什么好说的,将来要练兵打仗那更是世上最辛苦之事。 当天下午,林海住进了李国助家中。来到倭国这么多天,不是住在船上就是住在庙里,这还是他 到了李家后,先是参拜李旦的神主,接着李国助又带他到后室拜见李旦的一众妻妾,以示通家之好。林海给李国助的家人都馈赠了礼物,包括他的儿子和尚未出嫁的几个妹妹,其中最小的那个和七仔差不多大,长得粉雕玉琢甚是讨喜。 八年前这个小萝莉出生的时候,李旦在平户大摆宴席,前来道贺的有松浦氏一门众、荷兰商馆长斯佩克斯、英国商馆长柯克斯,另有以欧华宇为首的五十多个长崎华商,真可谓是济济一堂。 两人信步来到残破不堪的英国商馆门口,林海突发奇想道:“多好的仓库,就这么烂在这可惜了,要不我派人替你拆了重建罢。” 只听林海笑着道:“我船上有两百号俘虏,我正打算让他们去东番盖房子,就在这里先练练手,不过你得替我管饭。” 当然,嘉隆万年间的大海盗林凤和林道乾也都到过东番,但是这两人都只曾短暂停留,并未像袁进那样组织移民开发。如果不算宋元时期那些未在史籍留名的汉人移民,那袁进真可以当得起开台 李国助一番解释后,林海终于搞清这个袁进的来历了。原来此人是福建海盗出身,早在二十年前就曾掳掠漳泉百姓拓殖台湾,在北港溪下游种田捕鱼,所以李国助才说他是东番的老地主。 袁进后来还曾短暂加入过李旦集团,不过他主要还是以打劫和种田为生,没有资格参与李旦的贸易,当时有不少这样的海盗团伙依附于李旦麾下。 “八老是我爹的老相识了,说起来他才是东番的老地主啊……” 此人熟悉东番的水文地理和风土人情,又有水战经验,还曾在明军中担任过中层将领,对眼下的林海来说还真可以算是个难得的人才。 不得不说,连日奔波之后蒸个桑拿也是不错的享受。 当晚,林海在李家的豪宅里感受了一把江户时代的日式风吕。和想象中的画风不同,这年代的倭国没有泡泡浴,那玩意目前还是土鸡的专利,什么美人女将、极上泡姬之类的那就更不用想了。 “怎么?大哥认得此人?”林海打断两人的对话,问李国助道。 吃饭时,李国助略带唏嘘地说起这段往事,林海便提出要去英国商馆的遗址看看。 林海在一旁看傻眼了,想不到自己这俘虏队伍里还有李旦的老相识,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 十年后,李旦也盯上了东番这块地,于是派颜思齐带人前去移民。后者选择的地方在魍港,和袁进所在的北港比邻而居,双方偶有摩擦,但大体上还是相安无事。 五年前,袁进脱离了李旦手下,和自己的义弟李忠一起投降了福建水标参将沈有容。此后没过多久,他就随沈有容北上登州任职,从此和李家父子再没有来往。 话说那天在使团船上,这个袁进眼界不凡,他当时还纳闷此人的来历,想着找时间盘盘他的老底,后来一忙又把这事丢到脑后了。 如今东番被郑芝龙占据,李国助今后的事业重心还是在平户,也确实需要再建一座仓库,却不知林海为何这么积极。 李国助心中一动,这里本来就是他家的仓库,后来李旦把贸易重心转到东番,在倭国基本都不留库存,这座仓库便随之废弃,之后租给了英国人。 李国助出门迎接,忽然听到俘虏队伍里有人叫他:“李大公子?兀那汉子可是李国助李大公子?” 李国助凝目望去,喊话那人有些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是谁,只听那人又道:“我是袁进啊,袁进袁八老!” 转眼之间物是人非,欧华宇早在五年前撒手人寰,英国平户商馆也于一年半前关门大吉,柯克斯死于返回伦敦的海船上。 不过袁进毕竟是因为林海才丢了官,能否真心归服还不好说,眼下还只能和王敏政一样做个参谋,时刻处于严密的监视之下。 所谓日式风吕,实际上更像是后世的蒸桑拿。这种洗浴方式是先用大锅把水烧开,然后通过管道把蒸汽引入密闭的风吕殿,等到把人蒸得发红之后,再下水洗净。 袁进一拍大腿:“果然是李大公子,老船主可还安好?” 李国助已听林海说过要在东番建殖民地,心道原来是为的这档子事,当即满口答应下来。 林海没想到袁进的经历如此丰富,后世以颜思齐为开台王,如今看来这个光荣称号实际上应该属于袁进。 李国助终于认出这人是谁了,惊呼出声道:“八老?你不是去登州了么?怎会在此?”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原来是自家人。”林海听罢对李国助言道。 明天是5000字大章,也是 另外预告一下, 第101章 博望(终章) 大统历十月的基隆,东北季风已颇为寒冽,吹在身上砭人肌骨。 伦 熊熊大火正在对面的山上燃烧,山口的草木早已被砍伐一空,防止火势蔓延下来。 不过隔离带只能隔火不能隔烟,原本凉丝丝的风中很快就充满了热辣辣的烟火味道,伦 “来了!”武朗短促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伦 伦 这时,弓弦声在他的身后响起,一枝竹箭激射而出,准确命中了刚刚落地的梅鹿。 那鹿中箭之后仍在狂奔,淋漓的鲜血流了一地,其余众人也不再向其投枪或发镖,以免破坏鹿皮,后面自有人等它死透后再行拿下。 “兄弟,你的准头还有待提高啊。”武朗手持竹弓对伦 石壁闻言道:“你不去也好,珠娘应该快生了。你们林家就剩你一人,希望她这次能给你生个大胖小子。” 伦 “一千八百年前,耶稣基督还没有降世的时候?”米格尔不明白林海为什么会说起这么久远的古人。 同行的金包里社众人却个个兴高采烈,焚猎是效率最高的猎鹿方式,但他们每年也就搞那么一两回。 “也罢,大恩不言谢,等你回来我请你喝酒。”伦 尤其是半个多月前,台北地区的九降风刮得十分猛烈,金包里社好几条去了外海的独木舟都没再回来。好在村子所在的社寮岛位于基隆港内,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伦 此时,两人正在社寮岛的海岸边散步,博望号和甘夫号就停在不远处。 “但愿如此罢,要是个女儿也没关系。珠娘还年轻,身体又强健,将来多生几个肯定没问题。”林海笑着说道。 “放心罢,有我在,那鬼佬玩不出什么样。”石壁拍着胸脯道。 “他是个聪明人,应该不会玩什么样,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大舅哥你盯紧些就是。另外,到了珠江口先去拜会一下黎忠国,按海上规矩,该给的过路费要给。” 博望号是九月底从平户启程的,沿着 明朝如此,后来的满清更甚。 伦 经过这次劫船事件后,石壁对林海已经崇拜得五体投地,他的野心也随之膨胀了起来,毕竟这可是他石家的姑爷。 “是的,那时候罗马人刚刚把伊比利亚半岛纳入版图,你们葡萄牙人的祖先大概还生活在北欧的冰天雪地里。而我所说的这位侯爷,你可以把他理解为那个时代的哥伦布。” 焚猎之时,村社的男人几乎会倾巢而出,负责在山头放火的都是老年人,青壮年则在各处山口等着围猎。 好容易终于捱到这场焚猎结束,伦 他始终牢记林海的叮嘱,东番土着有猎头习俗,所以轻易不肯出村子,只要出了村子就和武朗寸步不离。 按照计划,到了基隆后林海一行人又要分开行动。除了冯一刀管带的十余人,外加二十个炮手,博望号其余人员都要去往濠镜,船长仍然由石壁担任,米格尔也会随行。 伦 这时,前方的林子里突然跑出来一个人,伦 得知伦 陈耀祖一把推开道:“你这是作甚?你我兄弟还用得着这个?” 米格尔茫然摇头,只听林海道:“博望的意思就是广博瞻望,简单说就是要打开眼界。在一千八百年前,我们唐人中有一位侯爷,他的封号就是博望侯。” “在他 “伦兄弟,你大哥来了!”欧湾说的是闽南语,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早在华夏民族还在娘胎里时,从北方传入的细石器文化就奠定了新石器时代的曙光。而在满天星斗的新石器时代,华夏大地上遍布光辉灿烂的文化,这些文化相互交流碰撞,最终诞生了世界上最为持久的原生文明。 陈耀祖接过包裹,却见伦 此时此刻,日耳曼强盗的夹板船正横行于近在咫尺的南洋,哥萨克水匪的桨帆船即将逼近苏武牧羊的北海。半截入土的大明对此充耳不闻,既无心也无力重现汉唐的荣光。 “昨夜没有睡好……不过就算是睡得再好,我也不能跟你相比,毕竟你是金包里的 “即使如此,我仍想让你担此大任,这是我给你的信任,希望你也能展现自己的诚意。如果连这点诚意都不愿拿出来,那你肯定没机会成为十七绅士之一,你要知道西洋航线我也是走过的,大不了我再亲自跑一趟。” 米格尔郑重地点点头,这次没有发笑,气氛一时变得有点凝重。 然而时至今日,西方的边缘民族开启了大航海时代,渐渐站到了世界舞台的中央。相比之下,华夏文明就像一个步履蹒跚的执拗老头,沉迷于天朝上国的美梦中固步自封。 林海既要殄灭野蛮的后金,也要埋葬腐朽的大明,他要建立一个具有博望精神的新帝国,让这个古老文明向海而生,重新焕发勃然生机。 “侯爷,我虽是唐人,但并不喜欢绕弯,今日我不妨把话说开点。你要知道,跟我将来要托付给你的财富相比,妻儿为质根本算不上什么牢固的保险,要知道抛妻弃子的水手到处都是……” “有你和陈二少在,我放心的很。”林海说着又道,“除了我开列的那些东西,剩下的钱怎么要多听米格尔的意见,银子让你的心腹守好,不要让那鬼佬经手,记账让陈耀祖负责,回来后我要看。” 阿眉还只有十六岁,虽然继承了母亲的职业,但还不太懂得保持巫师的神秘感,平日向来都是和村社里的青壮年打成一片。由于武朗的原因,她和伦 “谁说不是?要不是遇到妹丈你,我怕是连做梦都不敢想上百万两银子。”石壁接着话锋一转,“你真的不去濠镜了?博望号上可是有三十万两银子。” 除此之外,博望号基本没怎么在中途停留,仅在琉球的那霸港补充了一次新鲜食材和淡水。 张骞是幸运的,他处于华夏民族朝气蓬勃的青年时代。那个时代涌现了太多的英雄豪杰,他们北征瀚海、西使大秦、南平百越、东服三韩,以至于后人可以汉书下酒,堪称是华夏群星闪耀时。 武朗的右肩还扛着一头健壮的公鹿,负重三百多斤对他来说好像毫无压力,黝黑的脸上仍是挂着轻松的笑意:“逞什么强?你那位姑娘又不在这里。” 武朗不由分说地拎起死鹿,顺势往左肩一搭,这是一头体重一百多斤的成年雌鹿,拿在他手里却像是轻飘飘的。 ~~~ “连基隆都这么冷了,算起来离开濠镜已有半年,就像做了一场大梦。”林海踏上社寮岛的陆地,不无感慨地对石壁道。 林海实在是有些归心似箭,算算日子珠娘已经快要临盆。而且,半年后西班牙人的舰队就会出现在此地,留给他的时间实在是不多。 “这是你应得的,拿着罢。”林海说着笑道,“收好了,不要乱。你小子也到成家的年纪了,该当攒点钱才是。” 博望号在鸡笼只停一天,明日便要启程去濠镜,伦 “我老娘和四个弟弟都在沙梨头村,如果他们愿意来东番,就替我把他们接过来。” 途经钓鱼屿的时候,林海特意上岛立了一块石碑,用以宣告大明主权。 毕竟这种狩猎方式对环境的破坏实在太大,经过焚猎的山头往往要很多年后才能再度成为鹿场。 石壁愣了一下,旋即点头道:“行,我到时问问她和小宝。濠镜的事你放心,你要的东西我保证都给你买回来。” 每次焚猎前还要听鸟音占卜,得到吉兆才会行动,这次负责占卜的就是武朗的妻子阿眉,金包里社的小巫师。 “博望侯受唐人历史上最伟大的皇帝派遣,一路跨越沙漠和高原,凿空了前往印度、波斯和欧洲的陆路。在迪亚士和达伽马之前,他所开辟的道路是东西方往来最重要的通道,可以说他的丰功伟绩丝毫不亚于哥伦布。” 到了博望侯张骞所在的时代,西汉王朝已经和古罗马并立于世界岛的东西两端,成为傲视欧亚大陆的盖世双雄。 从尾大舱出来后,伦 “既是没有睡好,那就先回去歇着吧,这里也不缺你一个。”武朗友善地拍着伦 “伦兄弟有事尽管说,包在我老陈身上。”陈耀祖也不听是什么事,拍着胸脯直接就应了下来。 林海道:“等你们回到东番,公司就要成立了。这一次你们只到濠镜,今后我希望能到安南、暹罗、大泥、满剌加,还有勃固、孟加拉、锡兰、果阿、霍尔木兹,甚至是里斯本、伦敦、阿姆斯特丹,只有你能把公司的船开到遥远的西方。” 林海意识到自己扯得有些远了,突然停住脚步道:“米格尔,我希望你从濠镜回来的时候,能把荷香和小马丁带到东番来。” 武朗于是走到伦 在那之后,黄牛、小麦、青铜、马车、铁器都沿着草原青铜之路传入了婴幼时期的华夏,促使这片原本较为封闭的大地迅速繁荣起来,很快就成为了几大原生文明中的后起之秀。 此时此刻,距英国工业革命开始还有一百多年,距日本岩仓使团出访还有两百多年。未来的大清对此无动于衷,直到被揍得满地找牙才开始邯郸学步,至死仍抱着宁与友邦不予家奴的心态不肯彻底改革。 林海满意地点点头:“还记得我在东番跟你说过的话吧,即使你当上果阿总督,依然赶不上为我效力有前途。我今天再对你重复一遍,以后便不会再说了,何去何从全在你自己。” 他始终认为,文明进步最大的敌人就是封闭。反而言之,只有胸怀宽广、眼界开阔的文明才能永葆青春。 “一定,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伦 “最多算小半个罢,或许将来有一天,你会成为完全的唐人。”林海说着指了指与博望号并肩停泊的甘夫号道,“甘夫,又叫堂邑父,他是博望侯的翻译兼向导。甘夫的身上连半点唐人血脉都没有,但在我看来,他就是唐人。” “你要把公司的西洋航线交给我?”米格尔心头涌过一阵狂喜,不过旋即他又有些不爽,原来林海让他把妻儿接到东番是要做人质。 “大家伙都在忙着,我怎能独自回去。”伦 米格尔笑道:“照你这么说,我也算半个唐人了。” “林掌柜来了,他让我来找你。”欧湾喘匀了气说道。 林海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说起来,你的母亲和妻子都是唐人,算起来小马丁身上一大半都是唐人的血脉。” 伦 “侯爷,你知道博望是什么意思吗?”林海毫无来由地问道。 伦 这些天林海又和石壁交流了很多,大致也透露了一点自己的终极目标。 米格尔有点跟不上林海跳脱的思维,闻言不由惊道:“为什么?” 当天晚上,林海在博望号的尾大舱里单独和伦 林海的目光有若实质,仿佛能穿透人心,米格尔耸肩道:“我明白了,我会把妻儿带到东番来的。” 有时候伦 伦 在一片兴高采烈的笑闹声中,只有心细如发的阿眉注意到伦 自从来到这个时代后,林海一直有很强的使命感。作为世上唯一一个后知四百年的人,他常常感到这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三十万两不算什么,大舅哥。再过几年你也会这么觉得的,等我们的东番基业建起来之后,你就不会再汲汲于这点财富了,而是要给子孙后代谋一份千秋万代的功业。” 翌日清晨,博望号劈开波浪前行。林海站在社寮岛的山顶目送石壁等人远去,博望博望,这个名字寄托了他太多的赤诚和野望。 接着,他忽然又道:“你到濠镜后记得去趟春婶家,我这人念旧,春婶对我和珠娘有恩,要是她愿意来东番,就把她母子俩接过来。” 米格尔一脸茫然地听着,对林海所说的话半信半疑。 林海走时曾对他说过,等到这里刮起东北风就会回来,如今东北风已经刮了一个半月,博望号仍未出现在鸡笼港。 伦 十月的海风吹拂着山巅,林海一袭轻衫当风而立。去年此时,他被珠娘从海底捞起,如今恰好过去了一年。 未来的征途还很漫长,林海在山巅矗立良久,风依然冷,血仍旧热。 ( 第102章 淡水河口 河水清澈如镜,平坦的河道使得水流十分平缓,沿着西北方向悠悠注入大海。 这是宝岛 与之相对应的是,岛上其他水系大多坡陡水急,到处都是险滩瀑布,能行船的河段往往很短,因而只能命名为溪。 淡水河的入海口宽达两里有余,南岸的湿地向河中延伸出一个钩子形状,号称挖子尾。 挖子尾上密布红树林,一定程度上可以抵御西北风,和河水南岸一起围成了一个小小的避风锚泊地,这就是此时的淡水港。 和基隆港相比,淡水的港口条件实在谈不上好,但却有一个决定性的优势,那就是背靠可以深入内陆的淡水河。 相比之下,基隆港虽然四面环山、港大水深,但是却只能连通外海。 所以米格尔有一点没有说对,林海选定的殖民地并不是基隆,而是数十里外的淡水。在林海的规划中,基隆只是未来的舰队基地,唯一的功能就是军港。 他与荷兰人或未来的西班牙人不同,并不满足于在此占据一个港口,用于经营转口贸易或保障航线安全,而是要切切实实地控制整个宝岛。 基于这一目的,唯一能深入内陆的淡水港自然是殖民初期的不二选择。不过甘夫号并没有在淡水港抛锚,而是停在了淡水河的北岸。 “林掌柜,就你现在站的这里,淡水河北岸凡是你能看见的平地都是沙巴里社的,看不见的那就更多了。” 这也是他选择在台北地区扶持土王的原因,这里是丘陵地带,土着看重的是山地,他需要的却是平地。有了这一点,双方的合作基础就更加牢固。 出草不过是战争的低级版本,台湾土着的村社连环壕都没有,战争烈度大约还不及仰韶文化初期。要说同类相残,置首架在京观面前可谓是小巫见大巫,很难说究竟谁更文明。 要是在基隆,林海根本不用费这个劲,金包里社和大鸡笼社自动就会争着给他献出土地,但在淡水却要多费一番唇舌。不过他很有信心,因为人性之贪是刻在基因里的,东番土着也一样,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拜金男想要入赘鸡笼。 叮地一声,铁制箭头一下被弹开,仍然突破不了精密的双层锁环。 之所以在这里停船,是因为林海此行的目的地是淡水河北岸的沙巴里社,也就是武朗的娘家。 “是的,沙巴里社最大的敌人就是八里坌社。”武朗说着指了指对岸的八里坌山,“他们的村子就在那座山的背面,他们经常划着独木舟来我们的山头狩猎,有时甚至把我们种的庄稼都烧了。” 林海微笑道:“因为武朗是我的朋友,而且我希望在你们的领地上得到一块平地,用来和你们做买卖。” 林海是察言观色的好手,见状道:“请告诉她老人家,我之所以要和沙巴里社合作,主要是因为你是我的朋友。如果她不同意,我就会找八里坌社合作,不管怎样我总要在这里获得一块土地。” “可以说嗜酒如命,不过酒量也是真好。” 林海闻言点点头,这个人数和金包里社差不多,但是房屋数量却只有后者的三分之一,想来金包里社的房屋大多都是仓库。 甘夫号在长崎添购了十门回旋佛郎机,又从博望号上调了二十名炮手过来。林海下令把十门佛郎机搬到岸上,对着一片低矮的小树林一字摆开。 林海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嘿嘿笑道:“列位,我给你们看个东西。” “不需要。”武朗的态度十分坚决,“八里坌的人并不比我们更勇猛,人数也不比我们多,他们唯一的优势就是武器更精良,毕竟你们明国人的船总是停靠在淡水河南岸,很少会来北岸。” “我们还没答应给你土地……”年长者还没说完,突然有个酒鬼长老插话道:“我想要酒。”顿时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把子铳全部搬下来,一律装霰弹。”林海喝令道。众炮手给三十门子铳全部装填了碎石,随后搬到母铳旁待命。 大约半个多世纪前,沙巴里社的一部分人迁徙到了基隆的社寮岛,形成了现在的金包里社,至今两社之间仍有相当紧密的联系。 沙巴里社众人面面相觑,只听林海挥舞着钢刀道:“铁衣服我带来了一百多件,这样锋利的钢刀我船上有几百把,都可以借给你们。” 其实巴赛族的祖先曾经是有过冶铁技术的,这在全岛土着民族里是独一份,但因为岛上缺乏铁矿,没过多久又发生了技术退化。 他接着又问:“那么,沙巴里社的领地有多大?” “真的不需要我们出手吗?要不你再考虑一下。”林海有些担心,要是武朗被打死了,那他还得另找一人,伦 林海耐心地循循善诱,他听伦 林海提起钢刀,平放在胸口,把刀刃朝向武母和沙巴里社的长老们。众人只见那刃口寒光依旧,并没有半点缺损。 长老想了想接着又道:“就算你的人长期在这里,我们也买不起这么多钢刀和铁衣服,就算买得起,我们也不需要那么多。” “那好罢,只要你别忘了我的条件就行。” 随着林海一声令下,震天价的炮声连珠般响起。佛郎机是前装子母炮,发射时只需更换子铳,很快十门炮都打出了三轮,听起来像放鞭炮一样,但声音要大得多。 那长老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理由,淡水港毕竟在内河,来此停船贸易的都是桨帆并用的小海船,纯靠风帆驱动的船往往只是在海岸线上认一认地标就接着上路。因此,像甘夫号这等大船还从没有和淡水土着做过交易。 两百多年后的十九世纪末,由于南岸的港口淤塞,淡水港就迁到了甘夫号停泊的地方,这里的港口面积要宽展一些,但不能抵御入海口方向吹来的西北风。 “差不多算是旗鼓相当罢。”伦 林海闻言点了点头,淡水在晚明时期也是海商们经常停靠的站点,看来淡水河出海口两岸的这两个村社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或许正是因为基隆的贸易机会,金包里社的先人们才会从沙巴里社出走。 “这不是问题,你要的土地并不大,而且还只是平地,我的母亲肯定会同意给你的。”武朗的母亲就是沙巴里社的大巫师,他说话的时候眼神有些闪烁,似乎并不是很有信心。 “你们可以用其他村社的鹿皮来和我交易,再把我的钢刀和铁衣服卖给他们,这样你们还能赚上一笔,基隆的金包里社和大鸡笼社不就是这样做的吗?列位应该知道,那两个村社可比你们富裕多了。” “敢问武朗勇士,沙巴里社一共有多少人?” “他说他要酒。”伦 “林掌柜,我很感谢你的好意,但我想沙巴里的勇士们更希望凭自己的力量战胜敌人。只要你把约定好的武器和铁衣服给我,我们一定能打败八里坌社。”武朗拒绝了林海,依靠外人战胜对手会让周围的村社瞧不起。 武朗的母亲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她是受人尊敬的大巫师,长老们作决定前一般都会让她来占卜。 金包里社和大鸡笼社已经基本脱离了农业和渔猎采集,甚至发展出了专门生产商品的手工业。相比之下,淡水这两个敌对村社的商业化程度就低多了,为了争几个山头就世代仇杀。 “你们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带来,铁器、布匹、粮食还有铃铛、宝石之类的都行。你们中无论是谁突然想要什么,随时都可以找到我的人,他都会记下来,这样我就能根据各位的需求带来商品。” “男女老少全算上,大约有五六百人吧。” 半个时辰后,武母带着一众长老登上了甘夫号,被带到林海指定的地方坐好。 “那他们确实该死,伱帮娘家复仇是对的,要不要我的人帮忙?人头你们都拿走,我的人一个都不要。”林海笑着说道,他想起了另一伙噶头怪——大明边军。 对于这个习俗,林海并没有什么歧视或偏见,这只是因为生产力低下而形成的一种人口调节机制而已,毕竟在工业革命大幅提升农业生产力之前,谁也跳不出马尔萨斯陷阱。 林海接着向武朗示意,后者在五步之外弯弓搭箭,一箭射向那头死鹿。 这时,一个稍显年轻的长老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站起来道:“林掌柜,我们现在没有那么多鹿皮和硫磺。你把钢刀和铁衣服借给我们,就不怕我们不还吗?” 林海顺着武朗所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两三里外有一处高地,隐隐可以看到上面布满了干栏式的茅屋,粗粗一看似乎有两三百座。 伦 “林掌柜请看,前头就是我的娘家沙巴里社。”武朗站在甘夫号的侧舷旁,伦 这些沙巴里人大多是老年男性,只有武朗母亲一个老妇人。母系社会和父系社会有一点很不一样,那就是并不存在性别尊卑,村社成员大体上都是平等的,只不过分工有所不同。 比起大明边军,其实台湾土着更看重人头,这在他们的文化中有特殊的含义,没有猎过头的男人甚至都讨不到老婆。很多村社都会有一个专门的置首架,用于陈列出草所得的头骨,据说这样能得到祖灵的庇佑。 那长老又道:“你可以开着你的船过来,我们就在你的船上交易。以前的明国商人们都是这样做的,没有人提出过像你这样的要求。” 林海笑笑没有说话,淡水地湿,对于旱作农业来说自然是高处更佳。更何况,巴赛族目前还处于刀耕火种的游耕时代,农业在经济中的比重远不如狩猎采集重要。 “你也看到了,我的船很大,可以带来的货物很多。如果只是短期停留,我的货根本卖不完,就光是我这次带来的钢刀和铁衣服,列位可以想想值多少鹿皮?” 武朗说着又道:“当然这些平地的用处都不大,无论是狩猎、播种还是居住,山地都是最好的。” “武朗也喜欢喝酒?”林海暗暗盘算着这个信息的价值。时至今日,给东番土着卖酒的那点利益已不足以让他动心,他更在意的是扶持一个土王。 “比你还好么?”林海笑道。 “他说什么?”林海问伦 一众长老喧闹了一阵,最终推举出一个年长者说话:“明国的林掌柜,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时至今日,土着拥有的铁器清一色都来自海外贸易,价格自然是贵得吓人。 “所以你们的村社之间经常会因为争夺这些山地而成为敌人?” 看到众人敬畏的目光,林海感到很满意。 他反手一刀用力砍向披着链甲衫的公鹿腹部,被砍中的地方只是微微凹陷,链甲衫完美格挡了劈砍,仅仅只是多出了一道白印。 在东番土着村社中,一般都存在年龄组织,老年男性组成的团体往往就是决定对外事务的长老会。 接着,匹练般的刀光在众人面前闪过,一头成年死鹿的头颅被当众劈成两半。 果然,一众长老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又开始止不住地喧哗起来。那名年长者还算沉得住气,示意众人安静后又接着问:“敢问林掌柜,除了刀和铁衣服,你还有什么货物?” 密集的弹雨抵近射击,瞬间把面前的小树林一扫而空,凌乱的树枝散落一地,有些树木甚至被直接打断了躯干,轰然倒地。 甘夫号上鸦雀无声,一众长老噤若寒蝉。 林海的脸上仍然挂着友善的微笑:“列位,我想以我们双方的友谊,那些钢刀和铁衣服你们肯定会还的。” 第103章 关渡基地 “我们打算同意林掌柜的要求,请大巫师占卜吧。”一众长老围着武朗的母亲道。 武母已是六十多的高龄,这辈子经历过好几个男人,儿女共有十多个,武朗是她最小的儿子。 老妇人的眼神已经不太好使,一直半眯着坐在那里,唯有听到炮声的时候突然睁得溜圆。 她这辈子虽然都没有离开过淡水河口,但是这个地方并不算封闭,所以也经历过不少事,她生命中的 在那次突如其来的劫难中,村子里死了很多人,像她这个年龄的老人都还记忆犹新,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并没有被半个世纪的时光所冲淡。 “我昨晚做了个梦。”武母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奇异的腔调。 “我梦见了遥远的祖先,他告诉我,我的小儿子即将回到村子。祖灵的使者会随着他一起到来,给村子带来长久的平安和昌盛……” 长老们闻言大多狂喜,巴赛人的占卜样很多,鸟占、石占、水占、竹占、草占不一而足,但据说最灵验的还是梦卜。 他们的信仰是起源于旧石器时代的万物有灵,对村社来说最重要的灵就是祖先的死灵。 既然是祖灵托梦,那自然是不会有错,如此说来眼前这个明国人就是带给他们福音的使者。 “这片地宽展,而且较为平整,再就是水运便利,将来和其他土人村社做买卖也方便。还有就是,那条河不知道叫什么河,两岸的树很多,砍了后放在水里就能漂下来,用来盖房子也方便。” 袁进对此也心知肚明,不过他也并没有什么非分的奢望,说实话要是他干出劫使团的惊天大案,肯定要把俘虏全杀了灭口,林海能给他们一条活路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目前真正负责看押俘虏的就是这些浪人,如果说他们算是监狱管教的话,那袁进和他的亲兵顶多算是林海钦定的牢头狱霸,本质上还是被监禁的对象。 三颗首级清一色都是青壮男子,这已经是相当优秀的战绩。毕竟土着们打仗或许不怎么样,但逃命的本事是个顶个地厉害。 东番可以全线通航的河流就这么两条,都在同一个水系,两河交汇处在后世的地名叫关渡。 “八老,这淡水河你以前可曾来过?”小艇前行了大约有八九里,林海突然开口向身边的袁进问话。 林海坐在小艇上,只见河两岸山丘起伏,山上古树参天,山下荒草遍地,到处都是莽莽榛榛的原生态景象,好似甚少有经过人类改造的痕迹。 武朗却直到天黑才回到沙巴里社,这货一路追进了密林中,跑了十几里山路才斩获三颗首级,在噶头大赛中勇夺冠军,无愧于巴赛人 继筏子之后,老祖宗们就是靠火焦法造出了人类历史上 “他说什么?”林海问伦 林海等人返回到淡水河口后,沙巴里社对八里坌社的复仇已经大获全胜。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渔猎采集外加游耕的生产力就是这么低下。以宝岛的自然条件,如果拥有和大明相当的农业技术,人口翻上十倍应该是完全没问题的,这真是一块有待开发的处女地。 此时的东番人口密度是非常低的,全岛土着加起来也就二三十万人,就这还形成了出草这种人口调解机制。 上百件链甲衫和三百多把钢刀很快被移交给沙巴里社,全村青壮男子几乎倾巢而出, 祭祀完毕后,林海向沙巴里社提出要关渡附近的土地。长老会按照约定给他划出了大约一千来亩的平地,并向他献出了一颗小树苗,这在东番土着的习俗里是土地交割的象征。 林海在留下半年的粮食后启程回福建,武朗在美酒的诱惑下再度登上甘夫号,伦 “依八老之见,我选个什么样的地方比较好?”林海若无其事地继续问话。 林海听完也是啧啧称奇,他不知道这是石器时代人类智慧的一大结晶,在他原来那个时空的柬埔寨,仍有人沿用这种不知几万年前就诞生了的砍树方法。 在这个时代的东南亚,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平民百姓都是住的这种房屋,他们称之为亚答屋,通过亚答屋 只听林海又道:“我回到大明后,马上会派人去登州探听消息。若是你的家眷被官府抓了,无论多少银子我都会设法救他们出来,接到东番来和你团聚。” “你们的独木舟是不是也是这么造出来的?”林海突然想起土着的独木舟上经常可以看到一些奇怪的黑焦面,现在想来那是火烤的痕迹。 基隆河长达一百七十余里,辐射范围也不算小了,虽然不能直通基隆港,但却流经离基隆港不远的地方。 这些日子林海没事就找他聊天,问些东番的风土人情,也曾说起过自己在舟山捐了个千户。 沙巴里人洗劫了他们的仓库,然后一把火烧了八里坌社,接着便成群结队去扫荡他们的庄稼,大部队就此凯旋。 他相信这一天不会太久,毕竟到了崇祯年间,大明天下又是另一番光景了。建奴肆虐,流寇蜂起,就连扒了朱家祖坟的张一川都能被招安,他只需手握一支雄兵,那就没有任何人敢对他问罪。 那条支流在后世叫基隆河,是宝岛唯二可以命名为河的河流,另一条就是基隆河汇入的淡水河。 “武朗,要不要随我去大明走一遭?我们明国还有很多你闻所未闻的好东西,尤其是烧酒的品种特别多,你在基隆喝到的根本不算什么好酒。”林海笑吟吟地对武朗说道。 林海对此也不以为忤,毕竟袁进在登州是有家小的,如今仍是生死未卜的状态,要让袁进感激他的不杀之恩是不可能的。 这是智人独有的成就,此前的直立人甚至包括尼安德特人和丹尼索瓦人都没有发明这项技术,因而也就没有到达过美洲和大洋洲。 “那个地方就不错。”袁进指着小艇左前方一块长满荒草的平地。 “用火?”林海有些诧异,他知道东番土着的铁器少得可怜,主要还都是铁箭头或枪头,所以刀斧之类的都可以算是宝贝,但是他没想到土着们竟然会用火来伐木。 “英雄所见略同啊,八老不愧是曾在东番拓殖过的前辈,果然是经验丰富。”林海抚掌大笑,他在后世曾在宝岛执行过任务,所以他知道那条支流的名字。 “他说用铁家伙砍树就是好使。”伦 “你们不用铁器砍树吗?”林海听完后饶有兴致地问武朗,“我看你们用来造独木舟的大树比这个要粗得多。” 十多天后,关渡的荒地上围起了一圈竹栅栏,里头盖起了两百多座简陋的茅草屋,都是仿照土着的高脚屋建造的。 “是的,用火。”武朗连说带比划地解释着,好半天才把伦 “八老言重了,你是东番拓殖的前辈,南洋北洋都熟悉,他日林某定会有借重之时。” 林海没有跟过去凑热闹,一来沙巴里社众人并不希望他同去,二来他也确实没兴趣看这种打村架的场面。 “你是说用铁刀或者铁斧吗?”武朗闻言连连摇头,“我们可舍不得拿这些宝贝来砍大树,我们用火。” 荷兰人光靠枪炮就统治了全岛的土着村社,但是前前后后用了二十多年时间,他不打算这么长时间,因此选择找一个土王来扶持。 他之所以要乘小艇逆流而上,为的就是在淡水河北岸寻一块地方,作为殖民东番的最初基地。 “是的,我们把不需要挖空的地方涂满湿泥,然后用火烘烤要挖空的地方,烤得松软了再用石斧凿,挖一层后再接着烤,直到挖出船的形状。” “以后就要长住这里了,你在北方待了几年,这里的气候还适应罢?”林海接着问道。 “回林大人的话,我曾经到过淡水港,但还从来没有深入过内陆。”袁进的态度毕恭毕敬。 “铁家伙就是好用啊,这么大一棵树,轻轻松松就被放倒了。你方才说这个铁家伙叫什么?”武朗目睹了甘夫号上那些俘虏用锯子伐木的过程,不无感叹地对伦 但也有少数人较为沉静,尤其是被推举出来和林海说话的那个年长者,他的眼神中甚至饱含着忧虑。 林海也打算在殖民初期广泛采用亚答屋,这是东南亚人民千百年来用脚投票的结果,足以说明其实用性。 伐木建屋的工作在当天下午就开始了,林海特意邀请了武朗到关渡来参观。 和王敏政一样,袁进和他那十来个亲兵都被提前免除了奴隶身份,负责管理其他的俘虏,而不用干三年苦工。 大巫师的双眸虽然浑浊,但是心眼还是雪亮雪亮的。 关于他们这些俘虏的未来安排,林海也跟他交了底,包括他和王敏政在内,所有人都将被安置在东番。 战斗过程十分短促,有了林海提供的盔甲和武器,战局从一开始就呈现一边倒的趋势,沙巴里社赢的不费吹灰之力。 这种干栏式建筑确实适合潮湿多雨的莽荒地带,不仅可以防涝还可以防野兽。唯一就是比较怕台风,好在建起来省事,塌房也不心疼。 平地的前方不远处,有一条宽约数十丈的支流汇入淡水河,支流两岸遍布着郁郁葱葱的高大乔木。 双方的合作意愿就此达成,林海也不由暗叹还是大炮说话好使。 对于眼前这个明国人,他们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至于同意他的要求是福是祸,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原来东番人伐木是先把大树凿出个扁平的窟窿,然后在里面堆放木炭和鱼油,接着把这些燃料点燃,再用芦管朝着预想的断面吹,直到把断面附近烧成松软的焦炭,最后再用力一推,大树就倒了。 他这次来东番还带来了以海野左兵卫为首的两百多个浪人,全都是当年欧华宇的旧部,欧左吉则继续留在长崎招兵买马,等拿到朱印状后再出海和他汇合。 这个方法虽然复杂,但是效率并不低,虽然远不如锯子快捷,但比起刀斧之类的差不了太多。 当然,这只是林海说的场面话。 武朗所说的实际上就是火焦法,大约是因为制造独木舟比伐木更加精巧,所以他们没有直接用火烧,而是用火烤,这效率自然就可想而知了。 甘夫号放下了一条小艇,沿着淡水河逆流而上。 想到此,林海对袁进道:“八老,听闻你在登州是有家小的,不知伱可有什么能取信于家人的信物?” 十年后,荷兰大员长官普特斯曼亲率五百装备火绳枪的士兵,和盟友新港社一起进攻麻豆社,后者的人口有三四千,但被杀死的一共也才二十九人。斩获的首级全被新港社土着拿走,其中不少都是老弱妇孺。 林海嘴上虽这么说,但他心里却知道,除非有朝一日自己的实力已经足够强大,不怕劫夺使团的泼天大罪真相大白,袁进就永远不能离开东番。 不过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半个世纪前的那场劫难他也曾亲身经历,因此他明白大巫师的用意。 袁进闻言有些懵了,一时没反应过来林海是什么意思。 “当真?”袁进这下有些绷不住了,“林千户要是真能把袁某的家人救出来,今后袁八这条命就卖给你了!” “八老说说看,这个地方为何不错?” 八里坌社众人见势不妙,很快就放弃村社望风而逃,渔猎游耕民族就是这么洒脱,没有定居农民那么多羁绊。 “谢林大人关心,我本就是福建人,没什么不适应的。”袁进的态度仍然恭敬,不过语气却很生冷。 对于林海来说,这也是未来的重要物资运输通道,用于连接淡水移民基地和基隆军港,毕竟外海运输受天气影响较大,还是内陆水运来得更加可靠。 此外,宝岛北部的矿产主要都在基隆河流域,除了硫磺在大屯山区,更靠近淡水河一些。 这些林海就犯不着告诉袁进了,对于袁进的回答,他还是比较满意的,此人看来并非不知好歹之辈。 临走的时候,袁进和海野左兵卫等人在淡水河口送别。伦 林海回道:“他在这里还有事。” 伦 感谢元婴期老祖打赏2000两白银!感谢宙光行者打赏1500两白银! 第104章 官身到手 十一月初,甘夫号抵达了嘉禾屿,在港阔水深的厦门湾下锚停泊。这里位于嘉禾屿的西南侧,正对着鼓浪屿,与厦门城的南城门洽德门遥遥相望。 这座城池修建于洪武二十七年,城周二里有奇,乃是江夏侯周德兴奉明太祖之命所建。此后厦门城不断加筑翻修,至今已成为福建南路海防的中心。 甘夫号靠岸后,许心素得到引水船的通报,亲自带着长子许乐天到港口迎接。 林海远远看到挺着大肚子的珠娘,连忙下船迎了上去。伦 他踮着脚尖伸长脖子,在人群中寻找着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很快就看到了搀着珠娘前行的方秀娥。 一瞬间,两人的目光就对上了,秀娥见伦 “见过许三叔,这些日子拙荆多承看顾,小侄在此拜谢了。”林海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对许心素作揖。 许心素连忙搀住林海:“贤侄多礼了,这都是老夫份内之事。何况贤夫人身子一向健壮,也没什么需要老夫费心的。” 林海闻言心中大喜,看来珠娘和肚里的孩子都挺好的,自己马上就要当爹了。他也顾不得再和许心素客套,来到珠娘身边道:“我回来了。” “你还晓得回来?说是去几个月就回,这都半年了,老娘肚里的孩儿都快落地了!”珠娘倒竖剑眉瞪着林海,眼中似有百般情愫交织。 她挺着大肚子一路走来,说话仍然不带喘气,果然无愧于健壮二字。这年代穷苦出身的女人就是如此,肚里怀个娃背上背个娃,照样下地干活的比比皆是。 要不是众目睽睽之下,说不定林海已吃到一记凌空飞脚,以珠娘的矫健,身怀六甲完全不影响她踢人。 要真是来这么一脚,林海肯定老老实实地立正站好,而不像分别前的那个夜晚,一把抓住踢来的小腿…… “哪有半年?还差整整三天,我这数着日子呢,你休想诳我。” 林海一句话让珠娘破了防,倒竖的剑眉好似雪狮子向火,一下子酥软下来。氤氲的雾气在双眸中凝结,很快就打湿了她的长睫毛。 “姑爷回来就好,你如今是官太太,平日也要有个体统,这般埋怨姑爷像个什么样?” 石五四先是说了珠娘几句,接着又问林海:“姑爷,怎么没看到珠娘她哥,莫不是还在船上?” “他去濠镜办点事,大约还要半年才能回来。岳丈身上一向还好?我这里带了些人参和煎海鼠……” 林海话说到一半,就听七仔的公鸭嗓响了起来:“姑丈,我也要出海。” “伱小子认得五百个字没有?”林海闻言看了眼七仔,熊孩子的个头长高了点,看来这半年的营养不错。 七仔闻言呐呐无语,林海注意到一旁吕铁蛋的眼神也有些闪躲,心道:好嘛,这俩拖油瓶看来还是没什么长进。 不过铁蛋比半年前更加壮实了,人也捯饬得干净多了,看来这小子是真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倒是方秀娥,虽然变白了点,但不知为何反而清减了一些,照说这半年她的伙食条件应该比原来好多了。 “秀娥,铁蛋,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辛苦你二人了。”林海开口招呼两个弟子,两人忙不迭地向他行礼,连连说自己没做什么。 “你还说呢,这半年多亏了他们两个。”珠娘说着又不顾老父警告碎碎念起来,“再有两个月就过年,过完年你再不回来,我就照你说的,带他二人还有爹和七仔去广东。叫你再也见不到我,还有我们的孩儿……” 吕铁蛋闻言吃了一惊,他从未听珠娘说过要去广东,于是转头看向方秀娥,后者轻轻摇头,似乎也并不知情。 林海在一旁看得好笑,这小子还不知自己错过了一桩好事。 当初他和珠娘说的是,要是自己过完年还没回来,就把秀娥许配给铁蛋,然后带他俩一起去内陆,等孩子大点再去广东。 不过他转念一想又有些笑不出来了,珠娘对这两个弟子来说有如长姐。眼看林海逾期未归,珠娘却只字未提他的安排,看来也是怕这两人担心。 林海在倭国等风耽误了行程,搞得伦 林海的心中不由泛起一阵怜惜,早知道就不该在分别当晚和她说那些话,或者干脆说自己要过完年才回来,省得她日夜悬心。 不过他这也是无奈之举,历史上郑芝龙是在天启六年三月开始劫掠福建沿海,首次行动就派了一部人马到厦门竖旗招兵。 如今他这只蝴蝶的翅膀已经开始扇动,谁也说不好这一天什么时候会到来。毕竟光是李旦之死就比历史上提前了三个月,要是照这个时间差计算,郑芝龙下个月就会来打福建了。 许家父子还在旁边,林海也不好一直晾着他们,温言宽慰了珠娘几句后,他又对许心素道:“拙荆顽劣,小侄一向疏于管教,让许三叔见笑了。” “贤伉俪夫妻情深,令人称羡。”许心素拈着胡子微笑,反倒对林海更加欣赏。 有道是糟糠之妻不下堂,许心素老于看人,在他看来珠娘就是个脾气火爆的疍家女子,虽有几分姿色,但如何能配得上已是官身的林海?林海对糟糠之妻越好,不就越能证明此人重情重义。 许老三,这辈子讲究的就是情义二字!越是重情重义的汉子,越能入得他许某人的法眼。 “贤侄,你的告身和敕牒已经下来了,还有军户户帖和千户官印,都在宁波的谢夫子手上。就差一身官服,随时就能去舟山上任,不过贤侄这一路风涛劳顿,还是在中左所歇息一阵,待贤夫人诞下麟儿后,再去宁波不迟。” “多谢许三叔!当初一龙贤弟带小侄去浙江捐官,那边说是三四个月就能办妥。如今已过去五个多月,小侄要是再不去上任,朝廷不会怪罪罢?” 许心素闻言笑道:“贤侄宽心,自古以来新官上任迁延几个月都是常事,何况有洪道尊在,谁敢说三道四?” 林海一想也是,当年万历爷看着六部九卿长期缺员都淡定的很,自己一个小小武弁没去上任,谁会咸吃萝卜淡操心管这鸟事? 于是,他放下心来道:“既如此,小侄就在中左所叨扰几日,正好还有些事要劳烦许三叔。” 许心素闻言笑道:“可是又要找老夫销货?这回老夫就不让利了,你可得给我个巧价儿。” “不不不,我这回没有货物要卖,我是要找许三叔买东西。” “既如此,那也不急在一时。老夫已摆下宴席,贤侄船上若是没有货物要卸,可让众兄弟即刻入席,我们边吃边说。” “不急不急,我船上确有些东西要卸下来。”林海连连摆手,甘夫号上可是有七十万两白银,万一郑芝龙突然杀到厦门湾,那他就算倒了血霉,还是放到厦门城里安心一些。 七十万两银子重达二十六吨,这需要五十多辆双轮牛车才能一趟拉完。厦门港虽然有载重数吨的四轮太平车,但却不能转向,林海要把银子拉进城去,只能用可以转向的双轮车,而双轮车的载重差不多也就是半吨。 看着浩浩荡荡的牛车队伍,林海也是有些无语,在蒸汽动力问世之前,古代的陆路运输就是这么麻烦。二十多吨物资尚且如此,要是二十多万大军千里馈粮,那又该是何等场面? 好容易把甘夫号上的银子装上牛车,林海留下十来人守船,其余众人都随他进厦门城,许心素已在城中摆好了宴席。 “破奴,过来。”林海招呼着狗娃到身边来,后者已被他收为义子,取了个名字叫林破奴。 “爹。”狗娃叫了林海一声爹。 珠娘在一旁听得额头直跳,这怎么出海一趟还多了个儿子回来。而且看起来有八九岁了,和七仔一般大,自己肚子里这个还没出生呢! 只听得林海对那小子道:“这是你干娘,叫娘。” 狗娃于是叫了一声娘,珠娘这才明白是收的义子,好嘛,这下又多了个儿子。 她一招手,身后呼啦啦涌过来二十多个,都是十一二岁的半大孩子,有男有女。 “叫爹。”珠娘一声令下,二十多个娃齐声冲林海叫爹。 这下轮到林海傻眼了,自己这武官还没上任呢,倒是把明军将领收义子的优良传统给提前继承了。 众人浩浩荡荡地往厦门城进发,武朗也跟在伦 这一段路连接厦门城和厦门港,来来往往的行人着实不少,还有很多牛马驴骡等挽畜,都是武朗没见过的动物,一时之间把这个东番土着看得目眩神迷。 待到走近厦门城,武朗才霍然发现这么个庞大建筑,一时之间不由呆住了。 此前他见过最大的人造物就是甘夫号了,完全不能想象世上竟有城池这样的存在。 进了南城门后就是衙口街,这是厦门城里最嘈杂的地方,不少小商贩都在此处谋生。 武朗只觉得脑袋一阵晕眩,周围到处都是鳞次栉比的店铺和沿街叫卖的货郎,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响成一片,有烙大饼的、吹人的、炒栗子的,还有卖狗皮膏药的、草鞋麻绳的、山货海味的…… 好似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般,武朗张着嘴左顾右盼,他从没有见过如此凑集的人烟,更不用说这么多闻所未闻的新奇物品,一时之间双目应接不暇,大脑也因信息超载而一片空白。 “这就是明国?”武朗使劲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喃喃自语道。 半个时辰后,武朗坐在了厦门城最高档的酒楼中,他很快就被满桌的酒菜所吸引,片刻功夫就吃得肚子溜圆。 此时,主打的菜品才刚刚上桌,只见一碗摆放整齐的扇形蚌肉被端了上来。那蚌肉片片色白而腴,宛如出水芙蓉,看起来十分晶莹可爱。 这蚌肉取自福州的漳港海蚌,在明代是贡品,与江瑶柱一起并称海味之至美,素来为天下所重。 “西施舌氽鸡汤,本店的招牌菜,客官请用!”店小二揭开手中端着的瓦罐,将热气腾腾的三茸鸡汤浇进盛放蚌肉的碗中,那蚌肉此前已用白水煮过断生。 浇在蚌肉上的鸡汤清澈如水,却又醇香扑鼻,顿时惹得桌上众人食指大动。说是汆鸡汤,但实际上这三茸鸡汤很不简单: 先要将老母鸡、牛肉和猪里脊焯水去污,然后捞起来加清水蒸上一个半时辰,去肉留汤。再把鸡胸脯、鸡血水和精盐制成鸡茸球,放进汤中略煮片刻,捞起鸡茸球后方才大功告成。 郑廷球也坐在武朗这桌,他上次在厦门就吃过这个菜,蚌肉刚端上来就连忙咽下口中的云林烧鹅,手拿筷子直勾勾地盯着店小二的动作。 等到鸡汤没过蚌肉,这胖子立马出筷如风,夹起两片蚌肉塞进嘴里,醇厚的鲜香顿时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这个西施舌要快些儿吃,慢了就老了。”方秀娥给珠娘夹菜,实则是在提醒没吃过这道菜的伦 伦 他一边回味一边鬼使神差地偷瞄秀娥,只见她口如樱桃、齿若编贝,只可惜看不见那三寸丁香。 不知想到了什么,伦 伦 武朗此时已实在吃不下了,他从未想过这世上竟有这么多美味,感觉这辈子简直都活到了狗身上。 “明国人平时吃的就是这些东西么?”武朗转头对伦 伦 武朗沉默了一瞬,终是摇摇头叹息道:“我不能离开祖灵太久,明国虽好,只可惜不是我的家园。” 第105章 大员长官之死 “还是大明好啊,我在倭国吃饭团子吃得都想吐了。”林海对许心素道,说着拿起一块福橘饼放进嘴里。 为了谈事方便,许家父子和林海单独找了个房间。此时桌上的酒菜都已撤下,换上了饭后茶点,该到谈正事的时候了。 许心素端着一碗武夷山大红袍,用碗盖刮着茶水:“贤侄说要找老夫买东西,不知要买些什么?” 林海咽下嘴中的福橘饼道:“我去舟山后,立马会着手招兵,听闻闽广有专门销往海外的鸟铳,做工比边军用的还要精良,因此想要许三叔代为采买一批。此外,若有合用的精铁甲,我也想要。” 闽广外销的精工鸟铳在万历年间赵士祯的《神器谱》中就有提及,此外闽铁在明代也是上品,制作精良盔甲一般非闽铁不可,因此林海才想在福建采购装备。 许心素闻言道:“鸟铳不是问题,但绵甲却有些麻烦,朝廷管制得很严,不知贤侄想要多少?” 林海道:“我还不知能招多少兵,不过宁可兵仗等人,不可人等兵仗。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鸟铳和盔甲各来五百套。” 许心素摇头道:“太多了,鸟铳要多少有多少,只是时间问题。但盔甲不行,我最多能替你搞到十来件。” “那就这样罢,精工鸟铳五百把,绵甲就不要了,再要十万斤上好的闽铁。”林海接着又道,“此外,我还要一条五百料的海船,最好是广船,再配上大发熕和佛郎机。” 博望号去了濠镜,现在林海手上只有一条大沙船,水上战力很是堪忧。大明的海船中最适合做战船的就是广船,其次是福船和浙船,沙船最不经打,但在长江以北的适航性最佳。 许心素点头应了下来,这时他的长子许乐天开口了:“水上打仗鲜有披甲的,听林兄这意思,似乎是想和郑贼打陆战?” “郑贼船多,水战我们暂时不是对手,最好是在陆上和他决胜负。” “林兄高见,前些日子我爹去找俞总戎,想让他率兵船去东番剿灭郑贼,俞总戎也是说水战不好打。” 林海闻言点头,看来俞咨皋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他连陆战都干不过郑芝龙。要灭这小白脸看来还是要靠自己,不过好在他现在有的是钱,这是他和郑芝龙对决的最大底气。 对于古典军队来说,军饷基本可以约等于士气,战争的胜负手往往并不在战场上,更多的在于后勤、装备、训练和组织度。所以后世网络上有个笑话:明军不满饷,满饷不可敌。何处有满饷?关外汉八旗。 这虽是个笑话,但却击中了要害,历史上明军剃了头战力大增的例子比比皆是。明朝灭亡的主要原因就是腐败,这是王朝周期律的宿命,大明开国两百六十年还有如此局面,在古代王朝中已是凤毛麟角了。 林海之所以要不遗余力地搞钱,原因就在于此。后金入关前所能控制的人口也不过百万之众,虽然靠抢劫和人参贸易赚得盆满钵满,但其经济体量到底比明朝差了太多,只要能垄断大明海贸,在钱粮上压倒后金应该问题不大。 抓住钱粮这个牛鼻子,攀科技树反倒是细枝末节,至于后世许多网络军事家们津津乐道的排队枪毙、空心方阵、骑墙冲锋之类的,目前还不在林海的考虑范围内。 这些军事理论究竟有多靠谱还不好说,必须在实践中去检验。至少那什么近代骑兵墙式冲锋完全就是扯淡,如果想靠这玩意灭后金,估计会被皇太极打得连妈妈都不认识。 这些东西最多也就是锦上添,林海只要确保在钱粮上压倒后金,哪怕不攀科技树不做任何战术变革,殄灭建奴也是很有希望的。毕竟明清双方的兵员素质、武器装备乃至于常用战术基本都差不多,最大差别还是大头兵饿不饿肚子。 这就是林海灭金大计的总体思路,虽然看似有点笨,但胜在脚踏实地。而要垄断大明海贸,首先要灭掉的拦路虎就是郑芝龙,林海对此还是颇有信心的。 即使高看一眼,郑芝龙眼下的实力最多也就相当于嘉靖大倭寇。林海坐拥上百万两银子的雄厚资本,又打通了浙江货源和倭国商路,如果连这伙乌合之众都不能荡平,那基本也就不用做什么殄灭建奴的春秋大梦了。 “贤侄这也是老成之计。”许心素呷了一口大红袍,“其实俞总戎所虑,也是那郑贼和红毛合流,若单单只是郑贼,福建水师又有何惧?” 林海听他还是迷信俞咨皋,本想提醒一句,但话到嘴边却又止住。要让许心素认清现实,恐怕只能等到俞咨皋被郑芝龙打得灰头土脸了。 想到上次在厦门,李国助让许心素去争取荷兰人,林海便顺着他的话问道:“既是如此,红毛如今到底是什么个态度?” “这事说来蹊跷,大员的夷酋本来已答应和俞总戎联手剿灭郑贼,结果没过几天就落水而死。这老夷酋一死,新上任的夷酋又说要把彭湖还给他们才肯出手,否则他们就两不相帮。” 许心素口中的夷酋就是指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大员长官,荷兰人是在天启四年从澎湖退往大员,首任大员长官是马丁努斯·宋克,此人在天启五年十月在大员湾外溺毙,之后由高级商务员杰拉德·弗雷德里克兹·德·韦特代理大员长官。 这段历史林海大体是知道的,不过他却不知晓俞咨皋、许心素和前后两任大员长官的交涉。想来大员方面并没有把这事报告给巴达维亚,因此也就没有出现在荷兰人的历史记录中。 “托词!”许乐天猛地一拍桌子,“韦特这厮在福建沿海也混了好几年,他明知俞总戎不可能答允让他们回到彭湖。这厮嘴上说两不相帮,真要打起来,我料还是会站在郑贼那头。” 林海闻言道:“乐天兄弟为何这般说?” “林兄有所不知,郑贼刚到东番就被老船主派去大员,那时韦特还是大员红毛的二当家,郑贼当时就在他身边做通事,还曾跟着他打劫去往吕宋的商船。我甚至怀疑,老夷酋宋克就是死在这俩人手上。” 许乐天后面这话说得有些突兀,林海不知他有何根据,当即问道:“你的意思是,宋克要和俞总戎联手剿灭郑贼,所以被韦特和郑贼合谋害死了?” 许乐天点头道:“李大伯是落水死的,宋克也是落水死的,前后不到三个月,世上哪有这般蹊跷的事?” “等等……”林海忽然想起一事,“照你这么说,宋克是死在七月份?” “是的,林兄为何这么问?”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奇怪。老船主是四月死的,颜头领是五月死的,宋克是七月死的,结果是郑贼和韦特先后上位,这实在是太凑巧了。”林海此时已确信宋克之死不是偶然,原因就是他的死期和历史上不一致。 历史上这三人就是前后脚去世的,林海清楚记得最先死的是李旦,接着是颜思齐和宋克。而李旦原本是死于天启五年八月,也就是说历史上宋克之死肯定在这之后。 如今宋克七月份就死了,死因仍是落水溺毙……林海原本并不相信许乐天的猜测,毕竟那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但现在他却不得不信。 “当初在颜头领的葬礼上,代表红毛出席的也是韦特这厮,没有红毛做后盾,郑贼决计当不上总瓢把子。如今想来,韦特当时说的那些话,很可能宋克并不知情……”许乐天还在接着说,实际上林海已经不需要再听他堆砌旁证了。 他觉得有些奇怪,郑芝龙谋杀宋克的动机很明显,但没有韦特的帮助很难想象他能在宋克的船上动手脚,那韦特的动机又是什么? 荷兰东印度公司毕竟不同于海盗团伙,韦特说到底也就是个打工仔,为了升职而谋杀自己的上司,这好像有点说不过去。相比郑芝龙谋杀李旦和颜思齐,韦特谋杀宋克的风险收益比实在是太低了。 事实上,韦特到最后也没获得巴达维亚总座的认可,他那个代理长官一直没能转正,两年后就被撤职了。 这样一来可能的解释就只剩下两个了,一是韦特和宋克有其他矛盾,二是韦特真的是在帮郑芝龙。 按照许乐天的说法, 再加上西班牙的舰队半年后就会抵达基隆,也就是说林海要在未来两年内同时和西班牙、荷兰、郑芝龙为敌,对目前的他来说这简直是地狱难度。 林海沉吟片刻道:“既是如此,许三叔何不给韦特点颜色瞧瞧,断了红毛的货源,让他们在大员喝西北风,看韦特还会不会站在郑贼那头。” 许心素摇头道:“黄明佐一直在给郑贼卖货,有这老小子在,红毛多半不吃这招,反而可能铁了心站在郑贼那边。老夫还在想办法争取红毛支持,实在不行再和他们撕破脸皮不迟。” “许三叔有何妙计?”林海闻言眼前一亮,在他的印象中,许心素生前应该一直和大员红毛有贸易往来,也许他最终还是争取到了荷兰人的支持或中立。 “吧城有一位苏大船主,素来和我爹交好,我爹给苏大船主去信了,请他替我们想想办法。”许乐天在一旁解释道。 所谓吧城,就是荷兰东印度公司亚洲总部巴达维亚。林海一听就知道许乐天说的是谁,于是道:“乐天兄弟说的这人莫不是苏鸣岗?” 许乐天笑道:“原来林兄也听闻过苏大船主的名号?” “如雷贯耳,只恨素昧平生。”林海当然知道苏鸣岗,此人是巴达维亚 苏鸣岗不仅是明末最大的香料华商,而且承包了巴达维亚的关税、赌博税、屠宰税和城市建设,并且拥有荷兰总督府授予的独家铜钱铸币权。 许乐天又道:“苏大船主也是泉州同安人,和我爹、老船主是同乡,虽然没有拜过把子,但彼此之间也是情同金兰。他的胞弟苏廷轩仍在同安老家,在福建各地开了不少香料铺子,官面上的事都是靠我爹罩着。” 林海闻言点点头,李旦留下的底子还是厚啊,李国助能苟到崇祯八年不是没有原因的。 苏鸣岗作为华侨领袖,虽然很难参预巴达维亚当局的决策,但是至少他有这个能力去做公关。与西班牙治下的菲律宾不同,华人在巴达维亚的地位很高,荷兰人一向重视和华侨搞好关系。 既然台湾的大员长官司搞不定,那直接去搞定巴达维亚总督府,这就是传说中的降维打击。 站在荷兰人的角度想,许心素是合作了近十年的贸易伙伴,而且直接掌控福建货源,郑芝龙却要靠黄明佐给他供货。这老小子最大的主顾是西班牙人,大员方面没少打劫黄合兴商号派往马尼拉的商船。 所以按常理来说,荷兰人就算不站许心素这边,也不可能彻底倒向郑芝龙。就不知这小白脸究竟给韦特灌了什么迷魂汤,总不可能又是靠卖屁股罢? “许三叔果然手眼通天,就连红毛的老窝都有人,小侄实在是佩服!” 林海又开始大拍马屁,只要巴达维亚总座定下调子,大员方面就算阳奉阴违,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据他所知,眼下voc在大员还只有两百多人,热兰遮城也才刚开始修。大员本身并没有多少实力,真正可虑的是一旦和大员开战,巴达维亚随时都能派出一支大舰队过来支援。 第106章 此夜星辰此夜风 和许家父子谈完已是后半夜,包房外的宴席早已散场。珠娘毕竟是有了身子,眼见林海迟迟没有出来,在秀娥的劝说下就先回去休息了。 许家父子带着林海来到许宅里珠娘的住处,随后各自回房。林海推开院门,只见正房还亮着灯,心中不由一暖,男人在外奔波忙碌,最大的心理慰藉不就是回家时还有一盏灯在为自己亮着。 这时,右侧的抄手游廊上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大哥,你回来了。” 林海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伦 伦 林海点头道:“武朗呢?” “喝多了,睡得跟死人一样。”伦 “下回莫给他喝这么多,当心他发酒疯杀人,东番人可是有猎首习俗的。”林海说着又道,“既是他睡了,你也早点歇息罢,这些日子伱不是没睡好吗?” 这时,正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方秀娥从门里出来道:“林大哥,快进去罢,夫人还在等你哩。” 林海点点头走上前去,伦 林海走进正房,轻轻带上了房门,珠娘正侧卧在床上,背对着自己。 “娘子,为夫回来了。”林海喊了一声,珠娘不应。 “别装了,秀娥说了你还在等我。”林海走上前去,伸手去挠珠娘的脖子。珠娘猛地翻过身来,一把捉住林海的手掌,压在身下张口就咬。 “嘶……”林海倒吸一口凉气,这妮子还是这么虎,身怀六甲动作还这么生猛,“慢点慢点,当心压着孩子。” 珠娘闻言连忙松口,小心翼翼地侧身卧着。 “我还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珠娘的眼中泪泫然,在人前的时候她一直压抑着自己,直到此时才终于哭了出来。 “是我不好,我回来晚了。”林海知道是自己临别时那番话害得珠娘担心,事到如今也只好温言安慰。他也懒得洗澡更衣了,直接上床把珠娘搂在怀里,两人絮絮叨叨地说了会话。 良久后,林海道:“你怀着孩子,不要太劳累了,早点睡罢。” “我不睡,我要听你说话。”珠娘不依道。 “那你想听什么?” “随便什么都好,我就想听你说话。” 林海于是说起分别后的见闻,刚说了几句,就听到细细的鼾声从怀里传来。看来这丫头早就扛不住了,这些日子她的睡眠只怕比伦 林海低头一看,梦中的珠娘睡得十分安详,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容。他微微一笑,转头吹灭了床边的灯烛,很快也进入了黑甜乡中。 伦 片刻后,房门开了一道缝,秀娥探出头来道:“这么晚不睡觉,你又作什么怪?” “你不是也没睡么?”伦 秀娥却不放他进来,低声道:“你做什么,大半夜的到人家房里来,像什么话。” “怕什么?大家都睡了。”伦 “你再乱来,我就要喊了。”秀娥死死抵着门,伦 秀娥关上了房门,不多时,门后传来了低泣。伦 秀娥仍在门后啜泣:“还以为你是真心要和我好,原来竟是这般看轻人家。” 伦 秀娥的啜泣渐趋平息,伦 门里半晌都没有动静,伦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秀娥走了出来,脸上泪痕宛然:“伦大哥,秀娥这些日子也无时无刻不在念着你。” “我知道,你这半年都瘦了。”伦 “我们去外头的园子里说话罢,莫要把别人吵醒了。”秀娥说着向院外走去,伦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吕铁蛋的房门早就开了一道缝。 珠娘等人住的院落在许宅的园后,相对来说是比较独立的。这个季节正是刺桐初开的时候,这种在泉州很常见,以至于宋代的国际贸易大港泉州港又有个别称叫刺桐港,许宅的园里也种了一些刺桐树。 伦 大统历十一月的厦门气温很是宜人,阵阵海风吹落枝头的刺桐,落在秀娥的肩头,人面容在月光下交相辉映。 许是被海风吹了一阵,伦 秀娥轻轻摇头道:“伦大哥,现在还不行。你要真想娶我,就去和林大哥说,夫人最疼我,自会来问我的意思。” 伦 “天快亮了,一会儿他们该醒了,我们快些回去罢。”秀娥说着又道,“你先走,我等会子再走,莫让别人看到我们一起。” 伦 伦 第107章 郑芝龙的动向 天妃旗在海风中飘扬,一艘十丈长的三桅广船停泊在厦门湾。 “林兄觉得这条船如何?”许乐天陪着林海在船上仔细看了一遍,回到甲板后问道。 “不错,铁力木的船身,虽然略旧了些,但大小正合适。”林海说着又问身边的郑廷球,“郑四哥你看怎样?” 郑廷球闻言点点头,示意这船质量不错,要说广船他肯定比林海在行,所以林海特意带着他掌眼。 许乐天见他俩都点头了,于是转头对身边的中年汉子道:“七老,开个价罢,这船林千户看中了。” 那叫七老的汉子穿一身短打劲装,头上戴着网巾,脸上满是海风侵蚀的粗粝感,看年纪大约四十不到。 听到许乐天的话,七老哈哈笑着道:“这船是去年抢来的,我杨七也不知值多少银子,反正抢船的时候死了十来个兄弟。马上就要同朝为官,不如林千户你先说个价罢。” 这汉子本是漳州渔民,家中排行 杨六杨七当年的老巢就在东番的魍港,后来李旦派颜思齐到东番拓殖,这两兄弟就加入了李旦麾下,并且劝说颜思齐在魍港立下水寨,算起来也是李旦团伙的元老级人物了。 这两人都是许心素的老相识,相比后来加入的李魁奇、钟斌、刘香等人,杨家兄弟和许家人的交情更深些。因此,许乐天从平户回来后就着手拉拢这二人,前不久这两兄弟终于被说动,带着手下人船脱离郑芝龙来到厦门。 如今,许心素正在公关俞咨皋,想要给杨六杨七以及他们手下的兄弟塞到营兵系统里。为此许心素还给他俩改了名,杨六改名叫杨禄,杨七则改名叫杨策,就是为了听上去少些匪气。 眼下许心素对杨禄杨策还不太放心,因此昨夜宴请林海的时候没叫他俩,后来听林海说想要买广船,于是便在今早引荐他俩和林海认识了。广船造价贵,在闽海并不多见,杨策也是去年在广东抢了一条。 “四千两银子,七老你看怎么样?”林海可是在船厂当过账房的,当即就报出价来。 “敞亮,林千户果然敞亮,这船是伱的了。”杨策闻言哈哈大笑,他本以为林海会跟他磨价,想不到直接就开出个他无法拒绝的价格来。 这条广船和黎忠国的座船差不多,要是刚下水大概还能值个四千两,但如今已用了好几年,显然就不值这个价了。林海按照新船来报价,也是存了和杨家兄弟结交的心思。 和许心素不同,林海知道后面的历史,杨家兄弟在招安后并没有辜负许家人。在许心素生前,杨家兄弟一直是他手下的武力担当,而在郑芝龙受抚前夕,这两人又再度下海为盗,很可能还带走了当时被官府通缉的许乐天。 杨家兄弟的手下如今有八百多人,算上家属有一千多口,要养活这么多张嘴也着实不容易。林海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银子,让点利给他们也不算什么。 众人又在船上扯了些闲篇,林海想到杨家兄弟刚从魍港过来不久,于是便问道:“郑贼如今在忙些什么?” “这厮从倭国回来后,正忙着做好人哩。” “做好人?”林海有些不解,只听杨策娓娓道来。 原来李旦团伙的成分颇为复杂,除了直属李家的嫡系部队外,还有很多依附在他麾下的海盗团伙,其中实力最强的就是李魁奇和刘香,次一等的则是钟斌和杨家兄弟,此外还有很多几百人甚至百把人的小团伙。 对于这些依附者,李旦允许他们在魍港周围种田捕鱼,但一般不让他们参与贸易,也不给他们的人发工钱,但在他们经济困难时会出手救济。同时,李旦偶尔也会征用他们的人和船,或指派他们一些事,这两种情况都会给一笔佣金。 郑芝龙上位后却改变了李旦的惯常做法,他先是把李魁奇和刘香这两人带到了平户,并且引荐给松浦氏。接着从倭国回来后,又开始给麾下所有人定期发工钱,不再区分嫡系部队和外围依附者。 “哦?郑贼是怎么发工钱的?是给到各位当家的,还是直接给到底下的兄弟?” “嘿,这你可算问着了。”杨策笑着道,“凡是三百人以上的,都按人头给到当家的,三百人以下的,直接给到底下的兄弟们。” “这厮倒是好算计。”林海闻言亦笑,郑芝龙果然还是有些手段的,不过这番操作还是给日后留下了隐患,李魁奇、刘香、钟斌等人基本还是保持了独立,在郑芝龙被招安后纷纷叛离了他。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几人都是实力派,郑芝龙如果对他们采取强硬手段,那估计立马就会一拍两散。少了这几人,郑芝龙的实力起码折损一半,还能不能吊打福建官兵就很难说了。 “那些手下兄弟不到三百的头领们,就任由郑贼收编?” “当然也不甘心,但也没什么办法,谁敢挡着手下兄弟们发财?” 听到杨策的话,林海心下了然,看来东西方的海盗团伙都差不多,船长必须要代表船员们的利益,否则也就无法在这个位置上待下去了。郑芝龙这差不多是阳谋了,那些小头领们只能是乖乖就范。 “七老,郑贼可曾说过要打福建之类的话?” “这倒没有。怎么,林千户觉得他要打福建?” “只是猜测,他这般作派,的银子肯定不少,那总该有所图才对。”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在魍港的时候,没听他说过有这样的打算。就算他想来打福建,最快也得是明年三月了。” “这是为何?”林海记得历史上郑芝龙就是天启六年三月开始劫掠福建沿海的,如今因为他的缘故,李旦之死提前了好几个月,他还一直担心郑芝龙的动作会比历史上快。 “林千户有所不知,每年冬季都是东番最繁忙的时候,福建好几万渔民会去东番打鱼。每当这个时候,我们都会忙着收取报水,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就算郑贼想打福建,他也不能挡着众兄弟发财。” 所谓报水,实际上就是保护费,渔民们用收获的百分之十即可买到一张签字证明,遇到海盗时出示证明即可保证免遭抢掠。对于依附于李旦的魍港海盗来说,这是一项传统收入,就连李国助都曾亲自干过这活,可见其收入不低。 台湾的经济鱼类主要是鲻鱼,这种鱼不仅肉质鲜美,而且被中医认为可以改善脾脏气虚,有固精止泄的功效。正因如此,鲻鱼在大明的需求量很大。 这也是为什么向渔民收取报水成为魍港群盗的重要经济来源,实际上不仅是他们收保护费,大员的荷兰人也照收不误,红毛鬼控制的台江内海也是优良的渔场。 听到杨策的话,林海在心中暗暗盘算,如今离明年三月份还有四个多月。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或许他还能赶得上福建官兵和郑芝龙的首次交手。 想到这,林海已经有些迫不及待要去舟山中中所上任了。 第108章 新的开始 “哇”的一声嘹亮啼哭划破漫漫长夜,在廊下焦急等待了一夜的林海连忙起身,只听得珠娘房内传来稳婆的喊声:“母子平安——” “是儿子!不对,这啼哭声像是个闺女……” 还未来得及走到门前,就见秀娥推门走了出来,一边关门一边满脸喜色地向他报喜:“恭喜林大哥,夫人给你生下个大胖小子!” 嘿!真是个儿子!林海这下是确定了,心中也涌动着难言的喜悦。 这倒真不是他重男轻女,主要是对他所追求的事业来说,早生儿子实在是核心竞争力。 哪怕是历代开国皇帝中军事能力最强的刘寄奴,也因为儿子生得晚,最后断送了气吞万里如虎的北伐大业。倭国的丰臣家也是个例子,要不是猴哥死的时候儿子太小,哪有老乌龟什么事。 更有甚者,景泰皇帝朱祁钰就因为没儿子,最后竟然被叫门天子复辟了,堪称是明代历史上的一大悲剧。 林海已是奔三的年纪,在这时代几乎可以算是中年得子。他的起点太低,要实现野望至少还需十几年,也就是说这个长子如果能顺利成年,很可能赶得上帮他老子出把力。 来不及想那么多,林海快步上前推门,就见一个红通通、皱巴巴的婴儿正躺在珠娘身边。 “快点进来关好门,产妇不能见风。”稳婆一声令下,林海忙不迭地进门,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跤。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贵府添丁了。”那稳婆起身向林海行礼。 林海这时哪顾得上搭理她,径直来到床边对珠娘道:“娘子,辛苦你了!” 饶是珠娘身体强健,这时也是有气无力,勉力对林海笑了笑,又去看那刚出生的小婴儿。 这时,平日伺候珠娘起居的老妈子拿过秤来,把那小男婴上秤一称——嗬!足足有六斤五两,要是按后世的度量衡那就有七斤多! 稳婆听到老妈子说的婴儿体重,夸张地叫着:“六斤五两?老身还从没见过这般重的初生儿,亏得夫人有劲,生下这么个大胖小子。” 那老妈子接道:“也亏你老人家有本事,保得母子平安,老爷定不会短了伱的赏钱。” 林海听到这两人一唱一和,心知是自己忘了给赏钱,忙对那老妈子道:“你带稳婆去找秀娥领赏,一百两,就说是我说的,顺带给老爷子报个喜。” 珠娘临产的这些日子,都是秀娥替她管着内宅的钱,老妈子听了欢天喜地带着稳婆领赏去了。 此时,秀娥早已把喜讯报给了一夜未睡的石五四等人,前院顿时一片沸腾。 七仔听到动静也从床上爬起来了,闹着要去看表弟,却被乐得合不拢嘴的石五四一把扯住:“夜里风大,莫去扰你姑姐,等明日再去看不迟。” 众人都很默契地没有去后宅打搅,林海看着趴在珠娘怀里吃奶的儿子,感受着初为人父的喜悦。 不知为什么,林海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他觉得直到这一刻,自己才算完完全全地融入了这个时代。 “珠娘,你说我们给娃取个什么名字好?” “哪有这么小就取名的,先取个乳名罢。” “嗯……我闻着他挺香的,要不叫香孩儿?” “不好,要取个贱名才好养活,我觉得要不叫彘儿罢?” 额……宋太祖的乳名不够贱,换上汉武帝的……也是,太祖应该是他老子才对。 小家伙吃着奶就睡着了,林海和珠娘却都没有睡意,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珠娘突然道:“舟山那边不能再拖了罢,如今彘儿已出生,你就先去上任罢。” 林海道:“这怎么好,你才刚生产,我怎好又把你丢下。” “休要嘴蜜舌,我知道你的心思已不在这里……”珠娘见林海想辩驳,忙转口道,“你是男子汉,怎能为儿女情长误了大事?你能赶在彘儿出生前回来,我已是心满意足了。” 林海还有点不好意思,只听珠娘又道:“去罢。我知道你想早些招兵,你那日说的话我一直记着呢,我家男人是要拯救天下的,你可莫要辜负了娘妈所托。” 林海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半晌后,他终于憋出一句话来:“那你何时到舟山来?娘妈可是说了,明年福建沿海就不太平了。” “等我出了月子罢,放心,我会带着彘儿到舟山去陪你过年。” “那行,到时我派船来接你,顺带给许三叔送节。你要身子没养好,等正月来也行,后头还有好多个年要一起过哩。” 林海说着又看了一眼正在熟睡的彘儿,心道:你爹我之所以这么拼,还不是为了你小子的将来,你可千万莫要辜负你娘给你取的这么霸气的名字…… 三天后,林海站在汾阳号的侧舷旁向许家父子挥手作别。 所谓汾阳号就是林海从杨策手里新买的广船,之所以取这个名字,很大程度上是和林海得子之前的心境有关。 汾阳郡王是中唐名将郭子仪的封爵,这位郭令公的福寿那是古代名将里罕有的,历史上出了名的多子多福。 前不久,许心素蓄养的家乐给林海演了一出戏,叫作《满床笏》,演的就是郭子仪六十大寿时,身居高位的七子八婿均来祝寿的场景。 看完这出戏后,林海就把新买的广船命名为汾阳号,一方面是出于他对这位民族英雄的敬仰,另一方面也是想沾沾郭老令公的福气。 毕竟这年代的婴儿夭折率是很高的,林海这也是想讨个彩头,不知不觉间,他的思维模式已经越来越接近这个时代的人。 珠娘仍在卧床,前来送行的主要是许家父子和杨禄杨策兄弟,还有石五四、七仔等人。 许心素对林海抱拳道:“贤侄此去,好生作为。惟愿贤侄练就雄兵,早日率兵船南下,老夫日夜在此翘首以盼。” “三叔放心,有兰叔助我,小侄定能在舟山快速打开局面。”林海说着朝许心素回礼,又向身旁的许心兰微笑致意。 此人乃是许心素的胞弟,年纪四十有余,曾在中左所当过多年刀笔吏,对官场门道和卫所事务都是门清,因此这次被许心素派去舟山给林海做师爷。 当然,师爷这个称呼在此时还未流行起来,心腹幕僚在明代一般还是被称为老夫子。 许心素叮嘱了他弟弟几句,林海也向杨禄、杨策抱拳道:“六老七老,兄弟就此别过,他日与两位兄长共灭郑贼,再痛饮庆功酒。” 杨家兄弟也向林海回礼,此时吉时已到,汾阳号和甘夫号扬帆起航,在厦门港内缓缓前行。 伦 “算了罢,你那位姑娘不会来了。”武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伦 正怅然若失间,一抹倩影闯入他的眼帘,伦 伦 武朗在一旁摇头道:“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何不向林掌柜提亲。” “你不明白就不明白罢,反正秀娥不怪我就行了。”伦 这些日子他满腹心事,但却又难对人言,最后还是只能和不会汉语的武朗交流。自打武朗上船后,两人一直是同吃同睡,不知不觉又比在东番时更加要好。 伦 自从那次在东番和林海的对话后,伦 如今陈耀祖被派到濠镜委以重任,张勇留在东番的目的似乎也很不一般,这让伦 秀娥对伦 虽然两人一句话都没说成,但伦 汾阳号渐渐驶出了厦门湾,林海和许心兰在官厅中说话。 “小侄化外野人,平生不谙官场事务。此去舟山,幸有兰叔助我,这真可谓是如鱼得水啊。”许心兰是许心素嫡亲的胞弟,林海对他可不敢简慢。 此人在许家是除了许心素父子三人之外最核心的人物,和洪承畴也是能说上话的。许心素派他跟着林海,虽说是帮他,但也未尝就没有监视之意。 许心兰常年在公门里打滚,那也是滑不溜丢的人物,闻言忙道:“东翁还是叫我许夫子罢,免得旁人听了不好。我如今既在东翁幕中趁食,自当竭诚效命,东翁切莫碍着家兄的面子对许某另眼相待。” “既如此,林某恭敬不如从命。”林海也知道若不把这关系捋顺,将来两人相处起来彼此都难受,因此也就不再客气了。 他说着又道:“我此去舟山上任,有哪些需要格外注意的,还望许夫子教我。” “何敢言教?许某这里给东翁准备了几本小书,还请东翁闲暇时先看一看。”许心兰说着打开了脚下的檀香木箱子,从里面拿出两本书来。 林海接过来一看,一本是《新官到任仪注》,一本是《新官轨范》,不由笑道:“想不到还有专门指导新官上任的书。” “这叫官箴书,历朝历代都有很多,就连本朝太祖都曾亲自写了一本《到任须知》。不过那书不太实用,东翁先看看许某选的这两本即可。” 林海翻开那本《新官到任仪注》,大略看了几眼道:“这是针对州县父母官的罢?光是上任仪轨就如此复杂,难道我一个卫所千户也是如此?” 许心兰笑道:“实土卫所既有治下军户,亦有疆域土地,其实也是父母官,因此卫所掌印的上任仪轨和州县正堂也差相仿佛。东翁且先看看,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回头许某再和东翁细说。” 林海闻言有些头大,他注意到那木箱子里还叠放着一大摞衣服,看上去好像是官服,于是又道:“那里头可是我的官服?这个去舟山上任后,朝廷不发吗?” 林海这话一出口,许心兰就知道他这位东翁当真是四六不懂了,连忙解释道:“官服自古以来都是自备的,不过要依照朝廷定下的样式。” 他说着又打开箱子道:“这里面有朝服、公服、常服和燕服,每样各两套,都是必不可少的。东翁到舟山后,常服和燕服可以再多置办两套,以备换洗。” 许心兰一边说一边翻着那摞官服,林海看到有些上面有补子,有些没有,一时和许心兰所说的那四种官服也对应不上。 他注意到其中有两种官服缝了补子,一种上面绣着熊罴,另一种却绣着狮子,于是诧异道:“这怎么还有狮子补的,那不是二品以上的武官才能穿吗?” “这是燕服。”许心兰呵呵笑道,“如今的武官早已不讲究这个了,八品的卫所小旗都有在补服上绣狮子的,甚至还有绣白泽、麒麟、飞鱼、坐蟒的,早已没人管了。” “原来是这样。”林海心道晚明果然是个礼崩乐坏的时代,就连朝廷官员都不讲究服饰等级了。 也不知该说这是朝廷无为还是社会自由,反正在后世那个大搞文字狱的朝代应当是不太可能如此了。 礼崩乐坏之时往往就是新生事物勃发之时,此时的社会一般都比较有活力,如果正常发展下去就会产生巨大的变革。 春秋战国如是,晚唐五代如是,晚明亦如是,唯独不同的是晚明社会变迁的进程后来被打断了。 林海在心中默默想道:这是最坏的时代,但未尝不能成为最好的时代啊…… 第109章 宰相门房七品官 “如此说来,卫所里实际管事的并不是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这些,而是夫子方才说的那什么掌印和佥书?” “没错,卫指挥使这些是世职。就拿舟山的何参将来说,他家中就是世袭的苏州卫指挥使,但他如今却在舟山任职,如何又能管得了苏州卫的事?” “原来是这样。”自从身边有了许心兰,林海便深深感到自己对明代卫所实在是一无所知,因此在路上就一直逮着这位老夫子拼命求教。 为免自己理解有误,林海接着又问:“那我可否这样理解?若是以县衙类比,卫掌印就相当于知县,管操的佥书就相当于县丞,管屯的佥书就相当于主簿。” “东翁这个比喻很贴切,不过卫掌印的佐贰官可不止两个佥书。” 许心兰已说得口干舌燥,喝了口茶继续道:“如今卫所的冗官颇多,除了掌印指挥和佥书指挥之外,还可能有巡盐指挥、捕盗指挥等多种名目,这些都可算是掌印的佐贰官,一个卫里有十几个指挥都不足为奇。” 林海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然后继续问道:“那卫所里有没有典史这样的首领官,还有三班六房这些吏役?” “东翁这个问题可算问到点子上了。”许心兰又端起茶碗呷了一口茶,“卫所没有三班衙役,但是六房胥吏都是有的……” 就这样,林海每日都逮着许心兰孜孜求教……等到汾阳号抵达甬江入海口的招宝山,许心兰感觉嘴皮子都快磨干了,自己这位东翁实在是太好学了。 要知道,很多官员上任之前其实都是像林海这样两眼一抹黑的,不然还要幕僚干什么? 不过许心兰转念一想,又感到欣慰,林海如此求上进也是好事,也算不辜负他哥的一片殷切期望。 到了招宝山后,由于汾阳号和甘夫号在甬江不便航行,于是林海留下郑廷球守船,只带了许心兰、冯一刀、阮美等寥寥几人换乘小船去往宁波府城。 在倭国的那些日子,林海发现老阮这个小儿子不仅长得仪表堂堂,而且说话做事很有些分寸,也不怯场,说实话做伙长是有些屈才了。 再加上他是会稽人士,会说吴语又熟悉浙东的地理和风土人情,于是便把他放在身边充作亲随,闲暇时也教他认几个字,想让他帮着跑跑腿,负责与浙江官员以及山阴吴府的日常联络。 几人在宁波府城寻了客栈下榻,之后林海和许心兰各写了一份拜帖,让阮美带着厚礼先送到洪承畴的心腹幕僚谢四新家中。 有道是“宰相门房三品官,王侯宰相赛郡守”,古代实权官员的心腹幕僚、甚至包括家奴那都是极有能量的,有时甚至比佐贰官的实际权力更大。 明代典型的例子就是万历年间的三位着名家奴游七、宋九和王五,这三位的主人分别是张居正、申时行和王锡爵,当时满朝公卿均与之兄弟相称,边军大帅更是对其执门下礼。 作为宁绍兵备兼浙江海防道的心腹老夫子,谢四新虽然比不上五、七、九这三位,但在宁绍两府那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每日收到的拜帖、请帖、说帖都不在少数。 这日,谢四新处理完公事回到家中,照例躺在藤椅上听管家念帖子,当听到林海和许心兰递的拜帖时,当即笑道:“看来这个姓林的很受许大掌柜看重啊,上回派了次子一起来,这回又派了弟弟来。” 那管家亦笑:“可不是么?这个林千户的手面也是不小。” “哦?是么?”谢四新从藤椅上直起身子,“礼单拿来我瞧瞧。” 管家于是把礼单递了过去,谢四新接过来一瞧,登时眼睛都直了:龙涎香二两、煎海鼠两包、纹银二百两…… 所谓煎海鼠实际上就是干海参,在古代被认为和人参具有类似的功效,向来是倭国出口的高级海产,和干鲍鱼、鱼翅合称为俵物三品,素来为明朝沿海富室所推重。 谢四新有心结纳一下这个土豪千户,于是对管家道:“你亲自去一趟他二人下榻处,把林千户的敕牒、告身和官印送过去,再与我回张帖子,请他二人明日来家吃饭。” 翌日,林海和许心兰准时到谢四新家赴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双方的客套话都已说完。谢四新对林海道:“林千户新官上任,可有什么需要谢某效劳之处?” 既然礼都已经送足了,林海自然也就不跟他客气:“老夫子,晚辈想在卫所之外,额外私募一些兵,不知老夫子能否替晚辈行个方便?” 谢四新闻言皱眉道:“这年头只听说吃空饷的,没听说还有人要养私兵,林千户这是打的什么算盘?” “是这样,晚辈这次从福建过来,听闻东番那边的群盗近来有些异动,可能要侵扰闽浙沿海地方。” 林海说着又道:“你老也知道,晚辈在舟山打算做点生意,要是被抢了那就得不偿失,因此晚辈情愿多些银子,替自家、也是替洪道尊多养几个兵。” “原来是为的这事。”谢四新说着转头对许心兰笑道,“东番那边的海寇不是和许大掌柜熟得很么?林千户只怕是多虑了罢。” 林海这才知道谢四新尚不知郑芝龙谋害李旦之事,于是大略对其讲述了一遍。 许心兰也是个会来事的,接着林海的话头道:“家兄在郑贼处也有些耳目,估计最晚明年三月,东番群盗就要大肆劫掠闽浙,只怕到时朝廷又要颇费一番功夫。” 听到这话,谢四新顿时也紧张起来,洪承畴是浙江海道副使,整个浙江的海防都是由他负主责,于是便细问林海和许心兰东番那边究竟是何情状。 林海于是把杨策之言复述了一遍,又添油加醋地加了些郑芝龙大肆购置火器、操练人马的话,接着才道:“老夫子请想,那郑贼在东番如此散财,总不可能真是要做善事罢?” 谢四新连连点头:“东番群盗若是要来舟山,必定是从海上来,林千户如果要私募些水兵,只管去渔民中招募就是,却不知要谢某做什么?” 这个问题可算是问到点子上了,林海之所以要谢四新帮忙,主要是因为他想招募的不止是水兵,还有陆兵。 陆兵是需要营房和校场的,这些舟山都有现成的,林海不打算重新建,他也没那个时间。 只是舟山虽然是僻处海外,但却扼守浙东的海上门户,岛上面除了舟山中中所之外,还有个舟山中左所,都是隶属于定海卫。 更要命的是,宁绍参将自隆庆二年开始也移驻舟山,因此那里并不是林海一个人的地盘。 所以舟山地理位置虽然不错,但对林海来说也有个毛病,毕竟私募陆兵不可能像私募水兵那样隐蔽,无论如何都瞒不住何汝宾这个参将,还有舟山中左所那个和林海平级的千户。 这事很可能会给林海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因此他才想让谢四新出面关说一下。作为宁绍兵备兼海道副使的心腹老夫子,他在舟山说话是很有分量的。 “老夫子,晚辈现今只有两条船,海上无论如何是打不过郑贼的。因此晚辈想私募一些陆兵,就驻扎在舟山,一来保卫自家的财货,二来也可奉洪道尊将令往别处剿贼。” 谢四新这才明白了林海的诉求,当即说道:“陆兵可不比水兵,招些渔民就可堪一用,陆兵若是不经操练,根本上不了战场。照许夫子所说,郑贼明年三月就要侵扰沿海,我只怕你招兵之后来不及操练,到时怕是济不得事。” 林海闻言回道:“正因如此,晚辈才心急如焚,想要早日招兵自卫。依晚辈愚见,若是要快速成军,招募农人是不成的,最好是招矿工,这些人习惯于集体劳作,可以更快适应行伍生活。” 听到这话,谢四新看了一眼林海,心道这个海商千户对兵事并不是门外汉。 因为洪承畴喜谈兵事,谢四新平日也颇读了几本兵书,再加上跟着洪承畴在宁绍兵备兼浙江海防道任上历练了几年,所以对兵事并不陌生。 后来洪承畴出任蓟辽督师时,谢四新就是他的谋主,在军中担任参军,并和吴三桂结为了至交好友。 只不过比起自己的东翁和好友,谢四新一介幕僚反而有骨气的多。 满清入关后,洪承畴和吴三桂都曾延揽于他,结果不仅遭到拒绝,反而每人喜提一首辛辣的讽刺诗。 谢四新沉吟片刻道:“若是要招矿工,非得有洪道尊行文州县不可,这事却不是谢某能办得了的。” 林海闻言了然,这年头能开矿的那都不是一般人,人家招来的矿工,伱凭啥说招走就招走,因此必须要有官府批文。 当年戚继光去义乌招矿工,也是先在兵备道拿了文移,再去找当地知县,然后才顺利招募了四千矿工。戚继光当时已是参将,他林海只不过是个千户,没有批文拿头去矿山招兵? “既是如此,还请老夫子帮晚辈探探洪道尊的口风,若是此事有门,晚辈再当面向洪道尊陈述下情。” 所谓陈述下情,无非又是送礼而已。 “这事好说,但招兵之事颇为敏感,谢某只能转达林千户的意思,允与不允全在洪道尊。”谢四新说着又道,“只是洪道尊目下陪同新任巡按去往温、台等地整饬军务,怕是要月底才能回来了。” 林海闻言有些无语,这狗汉奸每次他来宁波的时候都不在,总要等上十天半个月的才能见上。 不过他也知道明朝官场迎来送往的事特别多,依惯例巡抚以及布按二司的正印官巡历地方,当地道员、知府等官员都是要陪迎的。 最坑爹的是明朝在地方上还设置了由十三道监察御史出任的巡按御史。 巡按御史虽然秩仅七品,但奉命按临地方,代天子巡狩,举凡吏治、军政、农桑、钱谷、刑名、学校无所不管,小事立断,大事专奏,实际职权早已不在巡抚之下。 这个巡按御史坑爹就坑爹在他的任期只有一年,所以每年新任巡按上任,洪承畴这个海防道都得陪着在沿海各府转一圈,谁叫人家官小权力大呢? 林海之所以要在舟山捐官,一个很大的原因也是因为那里是海岛,一般很少有官员路过,这迎来送往的事情自然可以少很多。 洪承畴不在,林海再急也没法,只好道:“既是如此,晚辈只能等洪道尊回来了。” 谢四新闻言道:“林千户既已领了官印,不妨先将到任红示发往舟山,挑个日子去中中所上任,招兵之事等洪道尊回来再说。” 所谓到任红示,就是新官上任前给衙门发的通告,告知自己将于哪一天抵达,以便当地官员吏役、乡宦士子、名宿耆老等相关人等作好准备。 经过这几天许心兰对他填鸭式的教育,林海对此已不再是两眼一抹黑了,他知道新官上任后有一系列规定动作是免不了的,正好趁洪承畴不在时把这些事忙完也不错。 “老夫子说得是,晚辈今日便将到任红示写好,明日一早差人发往中中所。” “挑好日子后派人来知会一声,谢某若是有空,到时就陪你去舟山走一遭罢。” 林海闻言大喜过望,他之所以给谢四新送如此厚礼,那是受了许心兰指点的。 但许心兰的本意是想向谢四新讨封类似于介绍信的手札,以便让舟山众人知晓自家东翁在上面有人。 没想到这谢夫子竟然愿意亲自去一趟舟山,须知去舟山可是要跨海的,这年代许多人都视大海为畏途,谢四新能做到这个地步确实是不容易。 林海也不由在心中感叹,这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看来权和钱本就是相互吸引的,他想和谢四新结交,谢四新又何尝不想和他结交。 “多谢老夫子厚情。”林海拱手对谢四新道,“不如就请老夫子替晚辈定个日子罢,免得误了老夫子的事。” 谢四新当即取过皇历,定于六天后的黄道吉日送林海去舟山上任,当天双方宾主尽欢。 从谢四新家出来后,林海没有再住客栈,而是住进了宁波府城西边的四明驿。有了敕牒、告身和官印,他就算是有了官身证明,按规定赴任途中应由驿站负责食宿和交通。 当晚在四明驿的客房中,林海让许心兰用朱笔写了到任红示,盖上官印后让驿丞差人送往舟山。 到任红示发出去后,林海又想到吴孟仁曾说过等他上任时要来讨杯喜酒喝,于是又亲手写了封请柬,让阮美连夜赶往绍兴府城下帖子。 三天之后,阮美从山阴吴府回来,说是吴孟仁没法来喝喜酒了。因为吴家的老爷子吴有孚前几天过世了,眼下吴府众人正在守孝。 吴有孚今年已是八十高龄,这在古代毫无疑问可以算是喜丧。 不过对林海来说,这老爷子死得实在是不太凑巧,要是吴孟仁也能来一趟,那他今后差不多可以在舟山横着走了。 不过有谢四新给他站台也算不错,舟山毕竟是不比内地,没有州县只有卫所,除此之外还有个参将府。 照许心兰的说法,只要谢四新肯去舟山喝他的喜酒,那今后他林千户在舟山就只需把何汝宾这个副总兵衔的参将供起来。 其他武官,包括参将下属的几个把总,以及舟山中左所那个和他平级的千户,那轻易都是不敢捋他虎须的。 第110章 名将所先唯旗鼓 “东翁请看,前头就是金塘岛最大的港口烈港,当年俞总戎之父俞武襄公曾在此大破倭寇。”许心兰坐在汾阳号的官厅中,指着窗外对林海说道。 所谓俞武襄公就是和戚继光并称“俞龙戚虎”的俞大猷,在烈港被他击败的倭寇则是汪直。 俞大猷是一代名将,在明代的名声比戚继光更好。此人说起来也算是许心兰的泉州老乡,如今许心素又和俞大猷之子俞咨皋相交甚笃,因此许心兰在提到俞大帅时颇有点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汾阳号自甬江入海口北上,先是抵达舟山群岛中的金塘岛,一路行来许心兰都在给林海讲述舟山地理和风土人情。 林海听得奇怪,此时终于忍不住问道:“夫子不是泉州人么?怎么对舟山也如此熟悉?” 许心兰笑道:“家兄既让我辅佐东翁,那我总得有所准备才是。最近我颇看了几本浙东方志,七月时还曾亲身到舟山转了一圈,也好给东翁打个前站。” “七月?原来许三叔那时就已安排夫子来助我了,如此盛情,林某何以报之?”林海的脸上堆着笑容,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东翁说这话就见外了,这不都是为了替老船主报仇么?东翁当初向家兄求官,不就是为的这个?” “那是自然,李大公子是我义兄,我自然要为老船主报仇。” 林海说着又道:“方才那个烈港我也曾有所耳闻,当年是汪直的贼窝,我看如今人烟也颇为繁盛。” 许心兰回道:“那是,烈港是金塘岛最繁盛的港口,而金塘又是舟山诸岛中人烟最密集的。” 林海又道:“是因为金塘离宁波府腹地最近吗?” “这只是其一,还有其二。”许心兰伸出两根手指比划着,“舟山诸岛有句俗语,说是‘舟山田包山,唯有金塘山包田’,东翁可知这是何意?” “这话听起来像是说金塘岛四面环山,岛中央却是平地,如此地形的确是海岛里少见的。” “东翁所言不错,舟山诸岛中唯有金塘是这样,因此金塘素来是舟山最主要的产粮地,人烟也最为密集。” 林海听得连连点头,这个信息对他来说很有价值,他接着又问:“金塘岛上可有驻军?” “驻军是没有的,但烈港是临观把总和定海把总的会哨之地,这两总的水兵巡船都会定期到烈港来。” 所谓会哨就是相邻两支水军在交界处定期相会,并交换凭证的一种制度。这是一种多层次的巡海制度,镇戍营兵和沿海卫所都要参与,级别高的负责远海。 按规定,沿海地方上至总兵下至百户都要定期出洋,甚至连兵备道这样的文官都要亲历海上,但自万历年间开始这些都已经成为一纸空文。 不同于对卫所官制的无知,林海对明代海防中的巡洋会哨制度还是略有耳闻的,于是他疑惑道:“浙江水师至今仍在会哨?” 许心兰道:“本来是早就不会了,但自从洪道尊来了后,浙江沿海的巡哨制度又开始严格起来。” 林海闻言点了点头,洪承畴确实是个实心任事的能臣,只可惜生在这王朝末世,再能干的人也只是在泥潭里苦苦挣扎。 说话间,汾阳号已行至金塘岛和册子岛之间宽约五六里的狭窄航道,远处的舟山主岛赫然在望。 “东翁请看,那就是舟山岛,这里曾是越国的甬东之地,传闻勾践灭吴后,曾将吴王流徙至此……” 许心兰一路给林海讲述舟山风土,随着汾阳号驶近舟山主岛西边的岑港,他又对林海道:“东翁请看,前头就是岑港,此处有个巡检司,我们就在这里下榻,斋宿三天之后方可正式入城上任。” “哦?舟山没有驿站吗?” “没有,巡检司和驿递都是直属兵部的,岑港又是舟山最主要的港口,因此岑港巡检司就承担了驿站之责。” 许心兰说着又道:“东翁要在舟山做海上生意,这岑港司是无论如何也绕不开的,所以我上次来舟山时,着意和此处的两位巡检厮混得熟了,待会儿就给东翁引荐一下。” “甚好,甚好!”林海抚掌大笑,身体微微后倾靠在了椅背上。 到得岑港司后,那两个正、副巡检果然和许心兰熟络的很,言语之间还颇有点巴结之意,林海估计许家没少在这里银子。 巡检司虽是从九品的小衙门,但因为直属兵部的缘故,所以实际上应该算是中央政府的派出机构。 虽然在实际工作中要接受当地州县和镇戍营兵将领的领导,但却不用受卫所指挥,因此许心兰着意和岑港司搞好关系确实很有必要。 但林海心里却多少有点不舒服,他能当上这个千户主要是靠许心素,如今许家派来的这个师爷又是一副大包大揽的架势,个中深意不言自明。 不过林海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拿人家的手软,吃人家的嘴短。就算许家不拿捏他,只要在大明混,总也会有别人想拿捏他,对于这点他是有充分预计的。 其实许心素自己也不过是个白手套,在他背后一样捏着一只手,这大明天下早已被既得利益者织就的铁幕所笼罩。 这一刻,林海算是体会到了当年李旦的心情,以及他为何要不遗余力在东番开拓独立地盘的原因。 转眼间已经到了新官上任的前一天,林海已在岑港司吃了两天斋。 按规定,父母官上任前必须在城外斋宿三天,这是为了表示对当地守护神的敬意。因为上任当日 卫所虽是军事单位,但由于要管理军户人口和土地,实际上有点类似于州县的父母官,因此其上任仪轨和镇戍制将官不同,这些规矩一样都是有的。 这天上午,林海正在岑港巡检司和许心兰说话,忽然外头远远传来了锣鼓唢呐声,许心兰笑道:“这应当是中中所派来的仪仗,预备明日入城用的。” “夫子请随我出去看看。”林海于是带着许心兰出来,果然看到上百号人举着各色旗帜,吹吹打打地正朝岑港司而来。 林海看到那些旗帜的旗杆都是缨头珠络带枪头的,其中最高的那一杆上面还装饰着雉尾,当即就明白这八成是卫所的军旗。 他细细看去,果然很快就认出里头有清道旗、金鼓旗、五方旗、八卦旗、六丁六甲旗等,这都是明代通用的军旗,《纪效新书》和《武备志》里都有记载和插图。 林海问许心兰道:“我记得夫子前天说过,千户上任时的仪仗应当是一人鸣锣,外加两人清道?” 许心兰道:“定规确实如此,但如今谁还管这些,仪仗都是越多越好,务要声势喧天才好。” 林海又道:“你说这仪仗是谁派来的?可是中中所的佥书?” 许心兰摇头道:“应当不是,一般负责迎接正印官上任的都是首领官,而不是佐贰官。” 所谓首领官就是掌管案牍、管辖吏役、典出纳文移的官员,职责和后世的办公室主任有些类似,地位在佐贰官之下。 以明代的知县为例,其佐贰官就是县丞和主簿,首领官则是典史。说他是官吧,他是刀笔吏的头子,说他是吏吧,人家还确实是个官身,只是不入流。 卫所和州县却又有些不同,卫掌印在明代可是三品官,品级远高于知县,因此其首领官也是有品级的。 卫掌印的首领官是经历司的经历,正七品,就连经历的副手知事都是正八品的,这两者都是文职流官,并非卫所的世袭武官。 之所以要在卫所设置文官,主要也是由于卫所的领导班子都是从世袭武官里挑选,普遍缺乏临民而治的能力。 须知卫所某种程度上乃是明承元制,元朝自始至终就没闹明白怎么管理汉土,整个社会的基层组织终元一代几乎都是瘫痪失效的。 早在洪武时期,卫掌印不谙文移、卫镇抚不知律例的问题就暴露得很充分。 因此自建文四年正月起,朝廷就在卫所中增设经历司,以文职流官辅佐来自世袭武官的卫掌印处理卫事。其后,卫镇抚司理刑断事之责也渐渐转移到经历司。 永乐帝登基后,对建文一朝的许多乱政都进行了反正,但对于卫所设经历司这点却毫无保留地继承了下来。由此可见,经历司的设立确实是很有必要的。 到了明末,很多卫掌印都做起了甩手掌柜,完全依赖经历司处理政务。 至于原本负责本卫刑名的镇抚司,除了锦衣卫之外,在其他卫所都已是名存实亡。朝廷对此也予以默认,在卫所冗官繁多的明末,各地的卫所镇抚竟然大量缺编。 经过这些天的恶补,林海对明代卫所的实际运转模式已颇有了解,于是道:“如此说来,这应当是定海卫经历司派驻舟山的那个知事派来的?” “没错,多半就是钱知事派来的。”许心兰点头道,他此前已专程来过一趟舟山,对中中所的人事也颇有些了解,这几天也专门跟林海讲过。 经历司本是卫一级的衙门,但由于中中所和中左所孤悬海外,和定海卫本级衙门并不在一处,因此定海卫在此增设了一处经历分司,以正八品的知事勾管其事,实际上就是两所千户共用的首领官。 “定海卫也是多事,我有许夫子,还要这多余的首领官作甚?”林海笑着对许心兰道。 不一会儿,中中所派出的仪仗队已来到岑港巡检司门前,搞清林海就是新任千户之后,一行人全部跪下向他行礼。 林海让众人起身,问那为首的军吏道:“你现居何职?谁人派你来此?” 那军吏躬身回道:“卑职是中中所的礼房司吏,受定海卫经历分司钱知事的派遣来此。” 所谓司吏就是六房胥吏之首,明代的千户所按编制只有六名吏员,吏户礼兵刑工六房各一员,但实际还会有一些编外的帮闲,因此那唯一有编的也会被称为司吏。 林海听他说果然是钱知事派来的,接着又问道:“依制,本官入城时有一人鸣锣开道,两人举清道牌即可,钱知事为何派伱带着军旗鼓乐来此?” 那礼房司吏仍是躬着身子回道:“回禀千户大人,那些是中中所的旗鼓队,卑职奉了钱知事之命,特意带出来给大人壮壮声势。” “胡闹!”林海突然一声暴喝,勃然作色道,“旗鼓乃一军之喉舌,岂能执此贱役?” 那军吏没料到林海会发怒,愣了一下才陪着笑脸道:“林千户有所不知,旗鼓队兼任仪仗,这在如今的卫所里是通例,钱知事这也是依例而行。” “如今我是千户,今后就照我的规矩来。”林海铁青着脸继续道,“中中所的旗鼓队今后不许从事迎来送往之事。如有再犯,本千户定不轻饶。” 这天晚上,谢四新乘着甘夫号抵达了岑港,不久后就听说了林海训斥那礼房司吏之事。 “这个海商千户,还真有点意思。”谢四新捋着胡子若有所思,他是看过《纪效新书》的,戚继光在书中有明言——“名将所先,旗鼓而已”。 同时,戚爷爷对东南卫所“以旌旗为摆队之具,金鼓为饮宴之文”的怪象大加鞭挞,直言其“无法制,率如儿戏”。 甚至当他到蓟镇担任总兵后,发现这种现象在边军中竟然也存在,于是在《练兵实纪》中又对此进行吐槽。 并且明确指出,无论是操练、安营、行军还是战斗,都要依旗鼓之令而行,所谓“行则成阵、止则成营”,这才是一支军队该有的样子。 而早在谢四新抵达舟山之前,新任千户的这番举动早已在舟山中中所的官员和吏役中传开。 对此,有的人付之一笑,有的人颇为不安,还有极个别的人对这位新任千户产生了那么一丝期待…… 第111章 千户上任 第111章千户上任 十一月廿二清晨,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三天斋宿已毕,林海正式入城上任,他终究还是没用那支旗鼓队,前头开路的仅有一人鸣锣,两人举着蓝底红边木葫芦顶的清道旗。 郑廷球继续留在岑港司,在两位巡检的协助下招募水兵,这项工作在汾阳号抵达当日就开始了。 募水兵的事林海没太管,实际也没什么好管的,这年代的水兵都是乌合之众,沿海的渔民都可以胜任,舟山合格的兵源简直不要太多。 林海把这事完全交给郑廷球了,自己只带了冯一刀等亲随,在谢四新、许心兰陪同下前往翁山城。 翁山是舟山的古名,原本是舟山岛东部的一处山名,相传东晋时期的葛洪葛仙翁曾隐居于此,故得名翁山。 翁山城自唐朝始建以来,九百年间几经兴废。如今的城池初建于洪武十二年,永乐年间又有所增葺,城周七里有奇,乃是明朝在闽浙海岛上修建的第一大城,舟山的参将府和两个千户所都在城中。 卯正时分,林海等人来到城门前,定海卫知事钱守礼已领着上百号人在城外相迎,昨天那仪仗队就是这位钱大人派出来的。 钱守礼是贡监出身,连个举人都不是,年近五十了还被扔到海岛上伺候两个掌印千户,可谓是文官里混得极惨的。 他在第一时间听说了林海在岑港司训斥那礼房司吏之事,因此这天接官的时候颇有些惴惴不安,毕竟这个新千户将来就是他的两个顶头上司之一。 结果还好,林海在上任这天并没有闹什么幺蛾子,而是一举一动都符合既定仪轨。 这让钱守礼和其余官属人等都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个后台极硬的千户并不是个官场二百五。 林海在钱守礼的引导下完成了祭城隍、祭司门之神、祭灶神等一系列祭礼,期间林海还换上朝服隔着几千里向天启皇帝磕了三个头,之后又换回公服接受众官属的拜礼。 这一系列仪式搞完已经是午正时分,足足忙活了三个多时辰的众人才终于可以坐下来吃顿饭了。 参加饮宴的都是中中所官属和父老,吃的还是祭祀所用牲酒,到此时众人才可脱略仪注,甩开膀子使劲吃喝。 饮宴一直持续到黄昏时分,一众官属父老尽欢而散,钱守礼心里的石头也算是落地了一半。目前看来,这位新任千户还算个正常人,不是海瑞那种官场二百五。 真要是来个海笔架那样的,他钱某人可是伺候不了,搞不好还得发动众人凑钱给这位新千户买个官,送到别处去高就。 众人散场之后,林海的事还没完,他还要摆酒宴请舟山的一众同僚,这不是上任仪轨,而是官场文化。 谢四新来舟山主要也就是在这场宴席上露个面,给林海站站台。 有了谢四新捧场,舟山一众官员没有不给面子的,不仅中左所的千户、副千户以及四个巡检司的正、副巡检都来了,就连副总兵衔的舟山参将何汝宾都带着麾下的坐营中军、标下把总也一齐来了。 林海终于是见到这位久闻其名的晚明兵家了,此人大约五十来岁,一身大袖飘飘的青布道袍,颇有点居家士大夫的儒雅风范,气质和许心素颇有点相似。 由于之前在宁波府城了解过何汝宾的为人,所以林海倒是没有太惊讶。 本着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的精神,林海在酒席间自然是对这位上官多有奉承,谁知何汝宾当场就让他领教了一下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 何汝宾坚决让谢四新这个白身幕僚坐了首席,自己在次席作陪,席间更是谀辞连篇,说得比情话还肉麻,直接把林海给看呆了。 这真他娘的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不愧是当领导的,值得学习。 须知何汝宾可是世袭的苏州卫指挥使,起步就是正三品。从济宁游击任上调到舟山任参将一年后,又加了副总戎秩,本官已是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佥事。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正二品***,单论品级堪比六部尚书,比浙江巡抚都高四级。 林海一方面感慨何汝宾的脸皮是真他娘的厚,另一方面也不由叹息明朝武官的品级真是虚高。或者换一个角度理解,明朝的武将是真他娘的不值钱。 饮宴完毕后,已是午夜,这一天下来林海都给累瘫了。他娘的这大明朝的官真不是人当的,当一天官感觉比夜战八国联军还辛苦。 好在除了第一天之外,后头的规定动作只要在上任后的前几日内完成就行,林海决定明天先干点正事再说。 新官上任第二天,林海在完成祭拜文庙、视察卫学的规定动作后,中午和许心兰简单吃了个便饭,当天下午就在签押房中召集钱守礼和六房司吏问话。 “中中所共有军户四百六十三户,人丁共计九百四十九名,其中正军四百九十四名,余者皆为余丁。此外还有妇孺六百五十八口,丁口合计一千六百零七,这是军黄册,请林千户过目。” 钱守礼一边躬身向林海汇报,一边双手捧着一摞白色绵纸装订而成的册子递给林海。 这就是所谓的军籍黄册,也就是卫所军户的户口档案,每个百户所编成一册,因此舟山中中所共有十册。 林海接过军黄册看都不看,直接丢在了桌上:“别给本官看这虚的,我且问你,如果算上本该在军黄册上登记却没有登记的,本所实际应当管辖的丁口是多少?” “这个……”钱守礼犹豫了一下方才回道,“掌印大人所言应当登记却未登记的,这种情况确实存在,主要是军户们瞒报所致。只是大人要的这个数字,下官委实是不知啊。” “听说钱知事在舟山任职已有七年,本官要的这个数字应当可以大致估计一下罢,说个大概就成。”林海没有动怒,他知道钱守礼所言也不全是推托之词,这年头确实没有哪个父母官能准确掌握治下的人口。 但是千户所和州县不同,所辖户口和人丁毕竟有限,要说钱守礼不能大致估计个数字出来他是不信的。 钱守礼抬头瞄了一眼林海,这位新任千户的脸上不见喜怒,侍立在一边的那位许夫子也是半点表情都欠奉。 钱守礼心中七上八下,最终还是决定先打个马虎眼:“这个……这个下官委实是难以估计。若是掌印大人想要清查丁口,下官这就安排……” “行了,钱知事。”林海没给他第二次机会,轻轻拍了下桌案打断了他。 他冷着脸接着道:“钱大人管着两个千户所的庶务,也是够忙的,今后中中所这边就不劳你费心了。” 钱守礼闻言顿时就黑了脸,他之所以不愿说实数,就是还没摸清林海的路数。万一这人真是个二百五,要实打实地清军那可就不好玩了。 ap;lt;divcss=ap;ot;ntentadvap;ot;ap;gt;须知清军乃是他钱某人的生财之道,随便找一家黑户,别人就得花钱求他不要在军黄册上登记。 因为一旦登记了那就要纳粮当差,明代赋役有所谓里甲、均徭、杂泛三大项,军户只有杂泛可优免,里甲、均徭和民户相差无几。 这就是国朝两百年来丁口不断滋长,卫所清军却越清人越少的原因之一,另一个主要原因则是卫所里逃亡的军户确实是很多。 当然这笔钱也不是他一人就能独吞的,定海卫经历司和卫里负责清军的佥书那里每年都要上贡,中中所的一众官吏也要从中分润,落到他口袋里的只是很少一部分。 如果林海是个正常的掌印千户,那这笔钱当然也不会少了他一份。但问题是这人还没上任就闹了个幺蛾子,这就让钱守礼心里没底,因此才对林海的问话不敢接招。 见林海突然发难,钱守礼也没慌,反而庆幸自己没说实话。如今看来这位新任千户就是个二百五,看这架势估计是真要清军。 “既是如此,下官谢过掌印大人体恤,下官此刻确有些身体不适,如无他事,请容下官告退。” 钱守礼一边向林海拱手一边在心中冷笑,这二百五千户上任第二天就断了上上下下的一条财路,就算有后台,那也混不长久。 他已在心中暗暗盘算:就这二百五那都不用花钱给他买官了,人家海笔架虽然冥顽不化,那做起事来也是有策略有手腕的,你个二百五才是真正货真价实的二百五。 你想清军那就清去罢,看看到时负责清军的胥吏听谁的?到时先随便上报个结果看你认不认。你要捏鼻子认了那咱们暂时相安无事,你要挑刺的话那就有乐子瞧了。 舟山那些查无此人的军户子弟们可有很多都是桀骜不驯的渔民,不比内地那些农奴军户们好说话,到时挑动这帮人来个哗变看你丫的怎么收场? 一个外来的掌印千户,仗着有后台就想强压地头蛇,真以为三言两语就能让我钱某人靠边站,简直是可笑至极! “钱知事请便。”林海笑呵呵道,“身体不好就要多歇着点。” 待钱守礼走后,林海指了一下许心兰,对签押房内的六房司吏道:“这位许夫子昨日诸位都见过,他是泉州人,和海防洪道尊是同乡,曾在福建永宁卫中左所当过司吏。今后所里的庶务就由许夫子来勾管,我不在时他就相当于我本人。” 六房司吏齐齐应了一声,许多人在暗自琢磨林海话里的含义,只听那许夫子问道:“东翁适才所言,可是想要清军?” “清军?”林海讶然道,“我何时说要清军?本千户只想大致了解一下舟山的丁口多寡,岂料钱知事竟连这个都要欺瞒本官。” 他没说中中所,而是说舟山。六房司吏都是人精,一下子都反应过来,这俩人原来在唱双簧。 至于林千户先前独唱的那一出,其目的并不是为了清军,而是要借钱知事来立威,顺带换上自家的心腹幕僚来管事。 任用幕僚这在大明官场那是家常便饭,但像林海这样上来就让原来管事的首领官靠边站,那还是极为罕见的。 不得不说有后台的就是牛逼,有洪承畴这个海防道撑腰,只要林海不干类似清军这种犯众怒的事,那他在中中所这一亩三分地基本是可以横着走的。 这时,中中所的户房司吏秦诚上前一步道:“启禀掌印大人,大人若是想知晓舟山的丁口多寡,卑职或许能说个大概。” “很好,你是户房的秦司吏罢,本千户就需要你这样实心任事的下属。”林海当即对他进行了口头嘉奖,此人这么快就主动凑了上来,足以说明钱守礼确实没什么根脚。 毕竟卫所文官差不多是大明官场里最没出息的文官,除了卫学的学官外连举人出身的都不多见,凡是出身好点或者后台过硬的,都绝对不可能在卫所里混。 大明朝两百多年唯一出名的卫所文官就是嘉靖年间的沈炼,此人是正牌的进士出身,本来走的知县正途,后来因事左迁为锦衣卫经历,最后还是靠着弹劾严嵩出名的。 由此可见,卫所文官系统压根就出不了什么***,须知县学教谕里都出了个应天巡抚海瑞。更有甚者,就连木工里都出了个工部尚书徐杲。 这也是为什么林海上任第二天就拿中中所最大的文官开刀立威,对于这些没出身没后台的,他根本不需要有任何顾忌。 “能得掌印大人青看,卑职实乃三生有幸。”秦诚得到林海一句夸奖,感觉浑身骨头都轻了三分,这次投机看来是押对宝了。 他已经在中中所户房司吏这个位置上干了八年多,眼看就是九年考满有机会做官的时候了,若是能得到这位后台极硬的掌印千户青睐,混个仓大使之类的小官当当很有希望的。 官和吏那可是天渊之别,这一步迈过去了,后头还有无限可能。 “那就请秦司吏说说,舟山诸岛究竟有多少丁口?”林海含笑向秦诚问话,并对他点了点头。 “禀千户大人,照卑职估计,舟山岛共计有丁口七八万,若是算上兰、秀、岱、金塘诸岛,丁口合计当不下十五万,其中至少有一半人祖上都是中中所或中左所的军户。” “好,本官知道了。”林海闻言点点头,这个数字听起来还算靠谱。 许心兰曾对他说过,洪武年间信国公汤和曾经奉命整饬浙江海防,当时曾将舟山民众悉数内迁,只留了原昌国卫五百户军户,共计八千余人。 之所以每户人口这么多,那是因为明太祖为了保障兵源,曾有规定军户不能分家,除非这户人家里出了兵部尚书。 那还是洪武二十年,昌国卫这五百军户的人口已经滋长了这么多,平均每户十六七人。 中中所和中左所就是依托这八千多人建立起来的,最开始是隶属于内迁到象山县的昌国卫,后来才改隶于和舟山更近的定海卫。 两所成立之后,汤和应该是特事特办把留下的八千多人重新分家立户了的,毕竟两个千户所按编制应有两千多户军户,这个数字和八千多丁口也对得上。 这八千多人占着舟山群岛这么大的地盘,又有鱼盐之利,两百年来人口翻上十来倍肯定没什么问题。 也就是说,如果严格按照军户不分家的规定,并严格登记丁口,舟山这两个千户所如今至少有七八万人口。要是再加上外来的黑户,明末舟山人口逾十万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 然而,如今舟山中中所却只剩军户四百六十三户,正军、余丁加起来共计九百四十九名……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112章 甩手掌柜 第112章甩手掌柜 “秦司吏,本千户再问你,舟山共计有多少田地,每年能产粮几何?”林海勉励了秦诚几句之后,接着又问道。 “这……卑职委实是难以估计。”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很可能会变成一道送命题,秦诚不确定林海是真的随便问问,还是另有目的,所以无论如何都不敢接招。 他不怕得罪钱知事,那是因为钱守礼的底细他清楚得很,跟他秦某人一样都是上头没人的,否则也不会被扔到这么个海岛上一干七八年。 舟山的文官都是这样姥姥不亲舅舅不疼的,但是武官那可就不一样了。 定海卫领导班子里有三个是从舟山这两个千户所升上去的,其中有一个是刚升上去不久,为了给林海挪位置。 因此两所的千户、副千户、百户、镇抚乃至于总旗、小旗都有不少在上面有人的。 至于参将府那些镇戍系统里的大小将校,那就更不得了。 定海可是浙江巡抚和总兵的驻地,海防道所在的鄞县也离舟山不远,舟山参将下属的把总、哨官们指不定就能和这些大佬的身边人说得上话,远不是仍在卫所里混的武官们能比得了的。 “秦司吏既是不知,那就算了。” 林海也不为难他了,他知道田地是比人丁更为敏感的问题,前者涉及到几乎所有武官的核心利益,后者主要只牵涉经历司的文官和胥吏。 毕竟,侵占军屯是卫所武官的主要财源,这里的油水远比清军要大得多。 但占田之事需要几十年乃至上百年持之以恒地积累,乃是世袭武官和当地豪绅们代代相传的家业,卫所的文职流官是不可能染指其间的。 正如均田制的瓦解导致唐代府兵没落一样,军屯被各种侵占才是明代军户大规模逃亡的核心原因,没逃的那些基本上也沦为了各级武官或当地士绅的农奴。 这个问题有多严重呢?后来孙传庭在陕西巡抚任上的经历或可窥豹一斑。 孙传庭在西安清查了三个卫的军屯,结果清出本色、折色银合计近15万两,另外西安右卫还清出本色麦米豆一万三千余石。 仅仅是清查三个卫,孙传庭借此养活了一万多兵。明末总共有四百多个卫,外加上百个直属都指挥使司的守御千户所,若是能把全国的卫所军屯清查一遍,足够养活全国的镇戍营兵,顺带再给皇太极修个坟。 但这个问题目前不是林海能想的,孙传庭能在陕西干这事,那是因为当地缙绅势力已经被农民军打烂了。要不然崇祯和杨嗣昌又不是傻子,放着这法子不用,非得饮鸩止渴去征什么三饷。 当然,舟山由于明初把昌国县内迁的缘故,可以说并没有什么缙绅势力,如果要清查军屯相对来说不会有那么大阻力。 但这事依然不是目前的林海能碰的,起码得等他混到何汝宾那地步才行,而且必须要取得浙江巡抚或巡按的支持,眼下确实没有必要对这个问题进行深究。 再说其实舟山能产多少粮,林海心里是大致有数的。 几天前在岑港司斋宿的时候,他曾向那里的巡检打听过每年来此的粮船多寡,毕竟岑港是舟山岛主要的物资出入口。结果巡检告诉他,舟山主岛基本不依赖外部的粮食供应。 结合秦诚对舟山人口的估计,林海认为舟山光是主岛年产二十万石粮食是没有问题的,周边的兰、秀、岱、金塘等几个有淡水的岛屿就不得而知了。 相对于舟山岛的面积来说,这个粮食产量其实还是较低的。这主要是因为舟山的淡水资源存在严重不足,一方面海岛没有过境客水,二来舟山缺乏高山也导致降水存留量较少。 “果然,舟山的天地还是不够广阔。而且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要种田还得是去东番啊。”送走六房司吏后,林海在心中暗自嘀咕。 舟山群岛在他的战略规划里是有重要地位的,但那是在未来,当下他的重心还是要放在东番,舟山只不过是个贸易桥头堡而已。 说实话,要不是因为许心兰,林海都没打算接管中中所的事权,就当个百事不问的甩手掌柜就好。 毕竟他对中中所最大的索求就是这个掌印千户的名目,然后就是营房和校场。 那不过就是百把间破房子外加一块场地,估计也没人当回事。他一个掌印千户要挪为己用,这个面子大家总会给的。 至于中中所的其他资源,除了人丁和田地这两样他目前还吃不下去的,别的对林海来说不过是些破烂罢了,犯不着为了这点利益去玩那些勾心斗角的官僚游戏,他是真没那个精力和闲心。 但既然许家把许心兰这么个核心人物派来了,那林海总得给他找点事做。 一来把许心兰定在舟山抽不开身,省得身边跟着个监视器也不好受,他可没打算什么事都让许家知晓。 二来让许心兰接管中中所的事权也没什么不好,这里头多少还是有些油水的,不要白不要,反正也不消耗自己的精力。 “东翁今日这出戏唱得真是精彩,许某实在是佩服得紧。”送走六房司吏后,许心兰回到签押房对林海笑道。 今日这一幕都是林海导演的,当然吃午饭的时候也事先和许心兰通了气,许心兰对此十分满意,尤其是林海当面对六房司吏说了他就是掌印千户的全权代表。 “我也就唱这么一出了,今后就要当甩手掌柜,后头的戏怎么唱就看夫子的了。”林海也对许心兰报以微笑,他如今算是想通了,对许家的些许不满也早已烟消云散。 他和许家算是盟友关系,谁来主导双方的合作那就是个实力问题,包括李国助那边也是这样。 虽然林海和李国助拜了把子,但毕竟比不上李、许两家的四代交情。以这两家在大明、倭国乃至东亚海域的底蕴,目前他在双方的联盟中还只能伏低做小。 但如果有朝一日他的实力压倒了李、许两家,双方的关系自然又会主客易位,林海相信这一天用不了太久。 毕竟李国助和许心素的格局摆在那,白手套当久了就会形成路径依赖,要是李旦还在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既然如此,就让许心兰把中中所接管过去又有何不好?等到林海成为联盟话事人的时候,这还不是他盘里的菜。 毕竟舟山在他的未来规划里是占有重要地位的,眼下自己又没空在这里投入过多精力。 “东翁请放心,有许某人在,舟山中中所尽在掌中。”许心兰倒是当仁不让。 “很好,那我就专心招兵练兵了。等到初见成效的时候,只要许三叔一声召唤,我随时就率军南下。” 许心兰对林海的表态很满意,其实许心素派他过来主要也就是这个目的,盯着林海是不是在履行当初求官时的诺言。 “练兵之事许某是一窍不通,只能辛苦东翁亲力亲为了。东翁那头有什么需要的,许某定当尽力筹措。” “主要是营房和校场,不管现在是谁在占用,一律让他们交出来。如果没人用,年久失修了,那就尽快佥派人手修好。” ap;lt;divcss=ap;ot;ntentadvap;ot;ap;gt;明朝的卫所军户最早都是住在一起的,卫所里都建有集中居住的营房,后来由于屯田需要渐渐分散了,最初的营房往往就被当地州县挪为他用了。 舟山没有州县,这些营房自然还是被卫所的武官们占用了。 “好,这个东翁之前已说过,许某尽快去办。”许心兰对林海颔首道。 林海接着又道:“此外是军器局,等你把营房和校场之事处理完后,我二人同去看看。” 明代卫所都设有军器局,虽然战守之责渐渐转移到了营兵系统,但营兵的兵器一般也是由附近卫所承造,因此卫所的军器局直到明末仍在运转。 虽然明代官方的兵器工业还不如民间作坊靠谱,但冷兵器的生产质量应该还是有一定保障的,更何况盔甲一般也没有民间作坊敢做。 至于火器,在东番的兵工厂建起来之前,还是从厦门或澳门买比较靠谱,如果不想三天两头炸膛的话。 许心兰点头应下,接着又问:“那粮饷呢?东翁既是掌印千户,占些田也是应当的,此外卫所里来钱的门道也不少,多少可以支应一些粮饷。” “田就别占了,我料好田早被占得差不多了,没必要为此得罪人。” 林海对许心兰说的只是一方面原因,更主要的则是因为将来他是真打算在舟山清理军屯的,要干这事,还是要把自己的身子立正为好。 “至于夫子说的那些来钱的门道,这事你看着办就行,我是不要的。” 这点蝇头小利,林海就直接让给许心兰了,就算是给他的辛苦钱。许家虽然财大气粗,那也不能让人给他白打工啊。 没错,自从摆正了心态之后,许心兰在林海眼里已经从监视器变成免费打工仔了。 这打工仔效率还挺高,不到两天时间,中中所的营房已经全部腾空。 林海过去看了一眼,房子倒是没什么倒塌破损,看来一直有人维护翻修,但是味道挺大,而且里头什么家具都没有。 林海问许心兰:“这怎么回事?这营房之前被用来干啥的?” 许心兰回道:“屯放鱼干,舟山盛产黄鱼,我前两天来的时候,这些营房里全是黄鱼干。” 林海点了点头,黄鱼那是东南沿海最主要的经济鱼类了,舟山又是最大的黄鱼渔场,看来鱼盐之利真不是一句空话。 他接着又问:“这买卖是谁在做?” 许心兰道:“所里的武官们都有份,为首的孙佥书说要给东翁三成干股,我没要,就让他们把营房腾出来就行。” “甚好,甚好。”林海频频点头,那个孙佥书就是他的佐贰官,年纪有五十多了,家中族党甚众,舟山这两所的武官一大半都和他家沾亲带故。 他家的世职就是舟山中中所的副千户,可以说是真正的地头蛇。不过此人也不怎么管事,专心致志搞他的地产和渔业,双方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就好。 那干股要是他主动送上来,你不要那是不给面子,而且会让人觉得你在刻意和他保持距离,搞不好在玩什么阴谋。 但现在是林海派人去要营房,这时候人家说要给你干股,而且一下给三成这么多,多半其实就是在试探你是真的要营房还是要他那黄鱼生意。 你要是笑纳了,那双方的梁子就算结下了,后头人家还指不定会给你下什么绊子。这孙佥书可不是钱守礼那等没根脚的,人家十几代人在舟山混,拼后台林海都未必拼得过。 许心兰老于世故,这等事处理起来得心应手,有他在林海完全可以高枕无忧。 “这营房还得清洗一下,务要干净整洁。另外需得置办家具,请夫子尽快把这事办了,要多少银子回头算好后知会我一声。” “东翁打算招多少兵?” “这里本来是一千人的营房,那就按一千兵所需的家具先置办罢。具体招多少,还得看洪道尊那边是个什么态度?” “那要是洪道尊不允招兵之事呢?” “那就只能在渔民中招募了,以招水手之名,行招陆兵之实。” 许心兰见林海都想好了,也就不再多问了。 出了营房后,林海又让许心兰带他去军器局,结果出乎意料的是,局里管事的并不是中中所的军匠,而是舟山参将何汝宾派来的家奴。 那家奴对军器局的管理十分严格,生产出来的兵器看上去质量都不错。 林海于是找到原来管事的军匠一问,那军匠告诉他,何汝宾刚上任就到舟山两所的军器局视察,并且当场把两所的掌印千户给骂了个狗血淋头,之后便派了两个家奴接管了两所军器局。 这下林海算是对何汝宾刮目相看了,他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何汝宾怒骂两所千户的样子,怎么也和那日对谢四新大拍马屁的形象对不上…… 他突然想起其实戚继光也是个爱附庸风雅的,平生最喜和文人交往,还混了个“元敬词宗先生”的称号,当时的文坛领袖王世贞、汪道昆无不与戚大帅相交甚笃。 甚至,就连拍马屁这点,戚继光跟何汝宾其实也没什么两样。 戚大帅给张居正的信中经常自称“门下走狗小的戚某”,而且针对张居正好色这点,又是送千金姬又是送海狗鞭的,那简直是谄媚到了极点。 但那又怎样,戚继光给自己的军队争取到了最好的资源,最终练就了明代第一强军,真正实现了他“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的壮志。 林海意识到自己或许是误解了何汝宾,这位久闻其名的晚明兵家看来并不是一位庸将,他那般附庸风雅和拍马屁,或许是和戚继光一样的目的? 这天晚上,林海找来了阮美,递给他一个包裹道:“你去一趟杭州,在西湖断桥的东边,有一个叫草衣道人王微的名妓。你找人打听到她的住所,把这里面的东西给她。”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113章 人才难得 第113章人才难得 接下来的几天里,林海除了继续完成祭仓神等规定动作之外,每日都在找中中所的一众百户、总旗、小旗们交谈,想要从中找到个把能协助他练兵的人才。 他可不认为自己读了几本兵书就能玩转古代战争。 在练兵备战时,这是一门高度专业化的科学。而到了战场指挥时,这又是一门充满了不确定性的艺术。 后世某些键盘侠参加了个把月军训,以为练个队列踢个正步就可以吊打古人,然而现实是让他组织个春游都会乱成一锅粥。 在和下属武官们一番交谈之后,林海大失所望,这些人很多甚至还不如后世那些起码还知道队列和纪律的键盘侠。 舟山中中所这些低级武官们对军事完全是一无所知,而且个个身形松垮、脾肉横生,一看就不可能通过袭职前的骑射考试,八成都是通过纳粮或者纳银袭职的。 最后林海无奈把目光转移到舍人们身上,所谓舍人就是卫所的武官子弟,其中有袭职资格的又被称为应袭舍人。 结果这下算是歪打正着,还真让他淘到了一个不错的苗子,至少比那些废物武官们要强得多。 这个林海觉得不错的好苗子名叫周一发,乃是舟山中中所的应袭总旗,今年刚年满十五岁,现就读于定海卫学的舟山分校,因年幼尚未袭职。 周一发家里的世职原本是百户,祖父曾随吴惟忠去朝鲜抗倭,后因与北兵斗殴被革职,其父降袭为总旗。 五年前,周一发的父亲为重振祖业,随云南临元参将山阴人张名世北上援辽,结果在浑河血战中战没,就留下了这么个独子。 听完周一发的家族史,林海对这小子产生了浓厚兴趣,他很想在创业初期就吸纳一些对后金有刻骨仇恨的下属,当初在庙岛收狗娃为义子也是这个原因。 林海的心里其实隐隐有一种忧虑,他所规划的蓝图是要先垄断东亚海贸,然后再北上抗金。 如此一来,他即将成立的公司必然会在未来面临一次战略方向的急转弯,这个转弯能否得到部下的支持,他的心里并没有底。 毕竟人都是逐利并且短视的,当一个团体的领袖不能代表该团体的眼前利益时,那他的领导基础就不那么牢固了,这不是散一散王霸之气就能解决的。 后金要威胁到东南海贸那得是崇祯上吊之后了,林海可不想等到那个时候再来挽天倾,因此他有必要在早期就任用一些和自己志同道合之人。 “你爷爷为何要与北兵斗殴?”林海问周一发。 周一发咬牙答道:“因为朝廷不公,在论功行赏的时候偏袒北兵。我爷爷当时是个把总,因为这事和北兵的一个千总吵了起来,后来又动手打了他。” 很好,看来这小子看朝廷也不顺眼,这就更对林海的胃口了。 林海又问:“你可曾读过兵书没有?” 周一发点头道:“戚爷爷的兵书我都烂熟于心,掌印大人那日在岑港司训斥军吏之事,我也听说了,骂得真好!” 这小子年纪尚小,又有点愣,说起话来颇有点童言无忌。 “那你说说,鸳鸯阵为何要有大鸳鸯阵、两仪阵、三才阵等形式?” “大鸳鸯阵便于行军,或在道路狭窄时接敌。若到了开阔处,便需分摆为两仪阵或三才阵,此外伏兵也须用三才阵,突出奔跑时不易乱。” 只一个问题,足以证明这小子确实是把戚大帅的兵书看进去了。 林海干脆拿出《纪效新书》来,翻到其中的一页插图问道:“此阵之中,前营各哨应摆何阵?老营、中军、左右奇兵、左右伏兵又摆何阵?此阵如何由行军队列展开?” 这下可算把周一发给问住了,抓耳挠腮半晌后才道:“小子无知,还望掌印大人赐教。” ap;lt;divcss=ap;ot;ntentadvap;ot;ap;gt;“以后会教你的,跟着本千户好好学罢,戚大帅的兵书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林海的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容,其实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他也不知道。 鸳鸯阵的三种形式不过是小队的基础阵型,但小队只是戚家军最基层的编制,在鸳鸯阵基础上可以组合出很多大阵 关于这些以鸳鸯阵为基本单位的大阵如何展开,戚继光的兵书里虽然也有提及,但没有详细到可以直接拿来当操典用的程度,因此林海实际上也是一知半解。 接着,林海又带周一发到校场上,按照《纪效新书》中的考核方法让他试试武艺。 考核的结果表明,周一发的长枪使得很是稀松平常,但鸟铳却十分精熟,这小子说他从小就对火器情有独钟。 五尺高、二尺宽的木牌,林海让周一发在八十步外打了三十发,结果这小子命中了二十五发。 这已经超过了《纪效新书》中“十发七中为精”的标准,戚家军的鸟铳手在上述考核中能做到三发中一就算合格。 而且,周一发的装填速度很快,训练中基本可以做到一分钟两发,对于装填步骤堪称烦剧的火绳枪来说,这个速度也是冒尖的水平,足见这小子确实是下了苦功练习的。 “很好,本千户今后打算去辽东杀***,你敢不敢跟着我去?” 周一发听到这话两眼放光:“小子做梦都想杀***为我爹报仇,就算掌印大人不带我去,等我长大了也要去辽东投军。” “你是好样的,用不着去辽东投军,就跟着我好生做罢,我定会带你去辽东。”林海重拍他的肩膀以示勉励,他已经想好了对这小子的安排,先从火器教官做起,帮着他一起练兵。 其实鸟铳兵是最容易训练的,周一发虽然年龄小了点,但完全有这个能力。 当年张名世那三千浙兵鸟铳手都是新募之军,结果在戚金的三百老兵和擅长肉搏的川军残部支撑下,依托车营和后金精锐打了个旗鼓相当,直到弹药耗尽才全军覆没。 鸟铳既不挑人,训练也不费时,这是它相对弓箭而言最大的优势之一。 就这样,林海总算是从舟山中中所这个垃圾堆里扒拉出一个可用之才,但终究还是没找到能从全局层面协助他练兵的人。 只能说东南卫所的人才匮乏程度已经超出了林海的想象,又或者稍有能力的人都不在卫所混了,早已被抽调到镇戍营兵系统里任职。 他此时十分后悔,之前在皮岛的时候光想着天使轮融资,没有顾得上重金聘请一位靠谱的合伙人。 毕竟晚明时期明军的编组、行军、阵法等并没有多大创新,基本上一直都是在吃“俞龙戚虎”这两位的老本,所以边军里应该有很多符合林海要求的人。 但此时后悔也来不及了,他没时间再去边地跑一趟,只能寄希望于能否从何汝宾那里要到懂得练兵的人,这就是他急着让阮美去杭州西湖的原因。 要是这招再不灵,那就只能自己盲人摸象一般先练着,将来再去边军中寻找人才。 正当林海懊恼不已之时,谢四新那边派人来传信,说是温州海面上已经出现东番贼寇了。 洪承畴在温州海外的洞头岛和贼寇干了一仗,如今已回到宁波,让林海赶紧去见他。 万分抱歉,老朱最近事都赶一块了,今明两天都是小章一更。 另外推一本朋友的书,无毒点,无脑洞挂,更新比老朱给力多了(长太息以掩涕兮……)。书名有点中二(作者君正在征集新书名)不要在意,感兴趣的朋友可以看看。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114章 东番贼情 第114章东番贼情 林海听到谢四新的传信吃了一惊,想不到浙南海域已经有东番海寇在活动了。 难道是因为自己这只小蝴蝶的缘故,郑芝龙比历史上更早开始了行动? 而且第一战竟然发生在浙江海域,第一个和郑芝龙交手的明朝官员竟然变成了洪承畴?这俩狗汉女干在降清之前干起来了,想想也挺有喜感。 林海连忙问那传信的谢四新家奴究竟是怎么回事,结果这人也说不大清楚。 只说是洪承畴天兵到处,那伙贼寇望风而逃,洪道尊亲自率兵追击,斩获贼首数十级,解救被俘妇女百余人。 林海也不知这人说的话有多靠谱,连忙又接着问道:“那贼寇渠首姓甚名谁?麾下有多少人船?洪道尊和他打的是陆战还是水战?如何知晓他是东番贼寇?” 结果谢四新这个家奴也说不清,只说反正是洪道尊打赢了,而且是大胜而归,这是他家主人亲口说的。 林海稍稍放下心来,此人没有胡编乱造地吹牛逼,证明浙江水师获胜这点应该是问题不大。 从他所说的斩首数和解救妇女数量来看,敌方的人数应该不是很多,不大可能是郑芝龙的主力。 给那谢四新家奴封了一两银子打发他走人之后,林海匆匆来到岑港司找郑廷球。 昨天他刚把郑廷球叫过来,让他尽快南下去接珠娘等人来舟山,顺带给许心素送节。 收到谢四新传信后,林海也顾不得再派人去叫郑廷球过来了,直接亲自到了岑港司。 万幸郑廷球还没有出发,林海于是就把谢四新带来的情报和他分享了一下,接着又道:“郑四哥这次南下需得多带点人,把汾阳号和甘夫号都带过去,还有原来博望号上那二十名炮手也要带上。” 郑廷球闻言道:“我老郑把人都带走了,万一那东番贼寇大举杀来舟山,林大人手下不是没人了么?” 林海笑道:“我料郑贼不会舍近求远,就算有小股毛贼来此,镇戍水师尽可料理得了,只怕还轮不到我一个卫所千户出手。” 出于对洪承畴以及何汝宾的信任,林海对浙江海防还是颇有信心的,至少浙江水师的巡洋会哨那是实打实地在搞,而福建那边据他了解已经是完全废弛了。 “倒是福建那边文恬武嬉,颇为可虑。”林海说着又道,“郑四哥到了厦门城后,先向许大掌柜的了解下郑贼的动向,若是果真有异动,那就暂时留在那边出一份力,珠娘母子让他们走陆路到宁波。” 郑廷球拍着胸脯道:“放心罢,包在我老郑身上。” 林海笑道:“有郑四哥在,我放心的很。新募的那几百水手你都带上,若有战事,让他们见见血也好。” 郑廷球这边嘱咐好后,林海又回到中中所,先是给洪承畴准备了一份厚礼。接着又和许心兰告别,带着冯一刀、歪嘴、伦第一和武朗四人,搭乘所里的船只去往宁波。 按照明初的定制,浙江沿海每个百户所都有两条战船,如今中中所能用的战船没几条了,但用来捕黄鱼的小船却多得是。 到了宁波府城后,林海仍是先去见谢四新,给洪承畴送的礼也要通过他转交。 这种事一般都是幕僚或家奴经手,官员通常是不直接收礼的,除非你和他的关系已经亲密到了一定程度,可以去他的私宅作客。 又或者你家那口子和领导夫人混成了手帕交,这可能也是一条门路,毕竟晚明的社会风气颇为开放,妇人抛头露面的也不在少数。 到得谢四新家中,这位连何汝宾都要上赶着巴结的老夫子却不在家,直等到月上三竿才姗姗归来。 由于天色已晚,林海也不便多打扰,把给洪承畴准备的厚礼交给谢四新后,直接就开门见山问道:“洪道尊为何急着要见我?他老人家对我招兵之事是什么态度?” ap;lt;divcss=ap;ot;ntentadvap;ot;ap;gt;“主要是想当面问问东番贼寇的详情,其实也没那么着急,洪道尊这才刚回来,诸事缠身,你且等两天我再带你去见他。” 林海心中暗骂,之前派人来传信时说得挺急,现在人都来了又说没那么急。 你娘的当领导的都这副德性,“上面一张嘴、 只听那谢四新又道:“至于林千户招兵之事,洪道尊还未表态,且待我明日寻个机会再探探他的口风。” 林海知道洪承畴定是要看他送礼厚薄,然后再决定要不要给他开这个方便之门。 好在他这次下足了本钱,料来应该能满足那厮的胃口,于是也就放下心来。 他接着又问:“那东番贼寇姓甚名谁?可是郑芝龙部下?” 谢四新道:“叫什么林七老的,自称是红夷第一哨,还搞了个年号叫宽永的,在洞头岛伪称王号,截杀往来客商。” 林海听得一阵无语,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 一边自己僭号称王,一边又扯什么红夷第一哨,敢情你这王只是红毛鬼手下的一个哨官?人家VOC有哨这个编制吗,狐假虎威也得像那么回事吧? 然后还用了倭国后水尾天皇的年号宽永,也不知道是图个啥?真不知这伙海寇脑子里装得是啥,只能说没文化真可怕。 不过林海倒是知道那贼首林七老,他在杨策那里听说过,林七老本是依附于李旦的一个小海盗头目,手下约有二百来号人。 后来因为不满郑芝龙要收编三百人以下的旁系部队,因此率部下悄悄离开了魍港。这厮倒是能得众心,麾下众人全都随他而去,所以走得很是隐秘,郑芝龙也不知这伙人去了哪。 林海于是把上述情况又对谢四新说了一遍,他也想了解一下这伙人实力如何,接着又问道:“洞头岛那一战究竟是何情状?还望夫子对晚辈大致说说。” 谢四新回道:“洪道尊当时正陪同刘直指在金盘水寨视察,恰巧传来消息说贼寇掳掠了上百名妇女,正往洞头岛而去。刘直指就下令温处参将出洋杀敌,并和洪道尊一起登船,率军杀到贼寇巢穴,直接端了他们的老窝。” 所谓直指就是巡按御史的别称,明朝人称呼官职喜欢用古称,汉武帝时有所谓绣衣直指巡视各地,便被时人拿来作为巡按御史的别称。 林海想不到这个巡按御史如此生猛,竟然敢亲自率军出洋。他在舟山时曾打听过这位新任巡按名叫刘之待,听到谢四新的话后便对此人更加留心。 他不知道在原本的历史上,林七老是在天启六年初进犯浙南的。当时洪承畴并不在那边,最后督率水师击败林七老的正是这个刘之待。 不过当着谢四新的面,林海肯定还是拍洪承畴的马屁:“洪道尊果然用兵如神,就算那郑芝龙亲自率众前来,也定然不是我浙江水师一合之敌。” 谢四新闻言笑着回道:“也大意不得,据洪道尊所言,这东番贼寇打仗虽然毫无章法,但个个悍勇。那被俘的贼寇还说,郑贼本部多有火器,而且做工精良,端的是不容小觑。” 林海心道:那是自然,不然闽广民间那些精工鸟铳你道是卖给谁的? 郑芝龙麾下人员的军事素养可能未必比得上嘉靖大倭寇,但在火器持有率上是绝对远远超过后者的,这一点甚为可虑。 毕竟嘉靖大倭寇那是在七八十年前了,当时倭国人叫铁炮的火绳枪才刚刚传入倭国不久,就连那些在后世大名鼎鼎的战国大名们都很少能成规模地装备。 而且,那时的倭国极为缺乏火药,硝石在当时的倭国可是天价,汪直就是靠这个赚得盆满钵满的。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115章 洪承畴的算盘 第115章洪承畴的算盘 从谢四新家出来后又等了两天,林海终于得以面见洪承畴。 这回他是有官职在身的人了,因此洪承畴没让他走后门,而是在海道衙门的签押房中和他相见。 海防道一般是由按察司副使出任,因此海道衙门挂的牌子是按察分司。 此外兵备、分巡、分守诸道也是由布按二司的佐贰官出任,故而除了提学道和极少数由苑马寺卿兼任的兵备道之外,明代各类道员一般都会自称本道司。 正如巡抚一般由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出任,因此巡抚衙门挂的牌子是巡抚都察院,巡抚的自称则是本抚院,要是加了兵部尚书或右侍郎衔的总督则会自称本部院。 林海来到宁波按察分司的正门前,只见门前立有高高的门旗,上面用黄布贴着“饬兵”二字。 这是仿效的总督门旗,按照制度,明代只有总督可称军门,就连巡抚和操江都御史都没有这个资格。 但到了晚明这个礼崩乐坏的时代,僭越仪规在官场上成了家常便饭,各地巡抚和南京的操江都御史也在门旗上用黄布贴“军门”二字。 紧接着各地兵备道和巡按御史也有样学样,在衙门前竖门旗,分别上书“饬兵”、“贞肃”的字样。 林海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宁波按察分司门前,在海防道门旗下等了半天,结果一直没等到谢四新出来。 直等到不耐烦时,才看到谢四新从旁边绕了过来,原来是因为林海官职太低,没资格走正门,只能从侧门进去庭参。 因此这谢四新也在侧门那等了好一会儿,搞半天结果闹了个乌龙。 林海在心里暗暗吐槽,这特么的还不如一介白身走后门来得方便,最后也只能无奈按照掌印千户见兵备道的礼仪递手本、行庭参。 见到洪承畴后,这厮先是一本正经地接受林海参见,接着又换上一副亲善面容,先是赞赏了他在岑港司训斥军吏之事,然后顺势就和他探讨起兵法来。 林海哪敢在这位面前班门弄斧,只能是多听少讲,学何汝宾大拍马屁。而且他还不是干拍,而是尽量引用他看过的兵书有理有据地拍。 洪承畴被他的马屁拍得甚是受用,这天谈兴颇浓,足足和林海谈了半个多时辰。 正当两人聊得入港时,洪承畴突然问道:“不知林千户对辽东战局有何看法?” 林海也不知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只得先引用王在晋的话回道:“东事一坏于清、抚,二坏于开、铁,三坏于辽、沈、四坏于广宁……” 他一边说一边暗中观察洪承畴的微表情,只见这厮的眼中露出赞赏神色,于是把原本准备说的“只要洪道尊出马,定能殄灭建奴”咽回肚子里。 接着便脱口说出自己的看法:“广宁既失,蒙古必为建奴所并,则我大明九边处处需重兵设防。朝廷若只重辽东,则蓟镇、宣大等地粮饷难支,如此只怕将来有不忍言之事。” 洪承畴听得频频点头,接着又问:“若依林千户之意,朝廷该当如何?” 林海道:“卑职以为,广宁若可复,则应全力收复广宁。若是广宁不可复,不如尽弃关外,先稳固九边防线,再徐徐图之。” 洪承畴闻言抚掌大笑:“好个林千户,你招兵之事,本道司允了。若是缺少兵器,本道司这里也有,你只管列出单子来。” 林海大喜过望,当即就要跪下称谢。没办法,大明的武将在文官面前就是这么卑微,何况还是个级别比自己高得多的文官。 洪承畴忙向谢四新使了个眼色,后者一把将林海托住。 ap;lt;divcss=ap;ot;ntentadvap;ot;ap;gt;林海正好乐得不用下跪,于是顺势起身,只听得耳边传来洪承畴洒脱的笑声:“别跪了,以后没有旁人时不妨脱略一些。” “那卑职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林海顿时警觉起来,这厮突然跟他套近乎是几个意思? 只听得洪承畴又道:“你要的兵器拿银子来买,反正你有的是银子,我洪某人就吃定你了。” 送走林海之后,谢四新返回签押房,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来。他是洪承畴的心腹,两人又是识于微时,因此在没有旁人时是比较随意的。 谢四新给自己倒了杯茶,问洪承畴道:“东翁以为这个海商千户说的辽东局势如何?” “他这也不过是拾人牙慧,可能是在哪儿道听途说的也不一定。更何况,这番言论也未见得有多高明。” 洪承畴充满自负地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来,接着又话锋一转道:“此人自海外归来不过一年,对东事已有如此程度的了解,足见其平日对此多有留心。” 谢四新用杯盖缓缓刮着茶水道:“东翁的意思是?” 洪承畴意味深长地道:“若非胸怀大志,何必留心东事?此子招兵绝非仅仅为了自卫,他是别有怀抱啊。” 谢四新端起茶碗来呷了一口,拈着胡子沉吟道:“东翁之意,是要示恩于他,将来或许能用得上?” 洪承畴点头道:“胸怀大志的又不止他一个,这天下眼看要乱,正是我辈丈夫建功立业之时。本朝以文制武,洪某他日若能专制一方,就向圣上讨要此人到标下,别的先不论,光是他的财力就可堪大用。” 谢四新却有些担忧,放下手中的茶碗道:“以文制武之道全在粮饷二字,此人既是生财有术,只恐难以驾驭。” 洪承畴闻言哂然一笑:“不过是一介草莽匹夫,虽然粗知兵法,也无甚出奇处。洪某人只消稍施手段,定能教其服服帖帖。” 从按察分司出来后,林海一边回驿站一边回想方才的事,越想越觉得脊背发凉。 本来以他的性格,在没有摸透洪承畴的意图之前,是绝不会在他面前展露锋芒的。 但不知不觉之间,竟然被洪承畴不着痕迹地牵着鼻子走,最后浑然不觉地说出了本来绝不会说的话,要知道他才是学过微表情心理学、受过专业话术训练的那个人。 只能说这些对历史产生过重大影响的大人物果然是不简单,他在原来那个时空虽然跟很多人打过交道,但却从来没有面对过如此级别的人物,今日一见就不由坠入彀中。 林海在心中暗暗自我警醒,虽然自己是个穿越者,但说到底还是个普通人,今后万不可小觑洪承畴这等级别的古人。 不过看洪承畴最后那脱略仪注的样子,完全没有了刚见面时的上官威严,他应该是想和自己拉近关系的。 而且招兵之事算是解决了,还答应给自己提供兵器,虽然要花钱买,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肯收你的钱就是给你面子…… 至少今天这番对话,到目前为止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至于对今后是好是坏,多想也无益,抓紧壮大自己的实力才是王道。 只要自身实力强大了,那就可以做到以不变应万变。 毕竟权术在实力面前是很脆弱的,就像后来的左良玉,大明朝上上下下有多少毛都白了的老狐狸,但谁都拿他左大帅毫无办法。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116章 兵额和装备 第116章兵额和装备 回到驿站后,林海当即草拟了一份需用的兵器清单,主要还是依照《纪效新书》中的配置。 其实装备这事他在福建的时候已经开始筹措了,但最终只弄到足够两百来人使用的兵器,而且火器还没有到位。 这主要还是因为鸟铳钻膛太费时间,《纪效新书》中记载光是这一道工序就需要耗费一个月,闽广那些销往海外的精工鸟铳质量并不在戚家军所用鸟铳之下,肯定也得要这么久。 再加上福建的那些民间作坊规模有限,又不卖现货,因此要等那五百杆鸟铳到位,怎么也得小半年时间了。 洪承畴虽然答应给林海卖兵器,但却没说让他招多少兵,林海就先按照一千人所需的装备数量开列。 第二天一大早,林海拿着拟好的清单再去谒见洪承畴,这回倒是没等多久,很快就在按察分司的签押房中见到了这厮。 洪承畴拿着林海开列的清单细细翻阅,半晌后才抬头说道:“太多了,这足够装备一千人。” 一旁的谢四新也吃了一惊,道:“宁绍参将标下也不过水兵三哨,陆兵一总,军兵合计八百余人。林千户若是要招募上千陆兵,委实是太多了。” 林海闻言心下一沉,他还真不知道何汝宾手下有多少兵。 如果连宁绍参将都只有八百人,那他一个千户估计最多被允许招两三百人,那还和郑芝龙打个毛。 其实人的问题倒还好解决,大不了从渔民里再招一些,关键是装备不好解决。要是洪承畴这里不给,那从民间作坊订购的周期实在是太长。 “你不过是要招兵自卫而已,有五百人足够了,毕竟舟山还有何副总戎在。”自从昨天那番交谈之后,洪承畴在林海面前也随意多了,不再时刻保持上官威严。 他说着又道,“这样罢,洪某就给你五百兵额,兵仗也照你所列之数给一半。另外你这是私募之兵,盔甲不能给你,粮饷也需你自筹。” “卑职多谢洪道尊。”林海闻言松了一口气,有五百兵额的话那也算凑合了。 说实话真要给他一千人,他还有点担心以自己的水平玩不转呢。毕竟他又不是韩信那样的天才,眼下也没找到合适的人才协助他练兵,就先拿五百人练手也不错。 洪承畴又道:“刀枪等兵仗我这里就有,鸟铳的话洪某给你个手札,你去舟山找何副总戎要。” 林海闻言不由在心中大呼牛逼,尼玛生意还能这么做,收钱的是你,货却让别人交,他娘的这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在明代,兵备道和参将的关系,就类似于巡抚和总兵的关系。参将的直接领导看似是总兵,实则是兵备道,因为参将的粮饷供应都掌握在兵备道的手里。 这时,谢四新在一旁解释道:“按察分司的武库里虽然兵仗更多,但是火器的话,还是何副总戎那里的最好。” 林海这才明白原来洪承畴这是在为他考虑,明代以文制武的核心就是文官掌管后勤,这样就能在承平时期把武将拿捏得死死的。 所以粮饷、备用军械等物资大多都是掌管在文官手里,另外洪承畴标下也有亲领的陆兵一总外加水兵一哨,虽然人数上不如听他节制的宁绍参将多。 听谢四新的意思,洪承畴应该是对按察分司直接掌管的火器质量不放心,因此才让他去找何汝宾要。 这就更加证明了何汝宾并非庸将,至少这位宁绍参将在火器生产质量控制方面是得到洪承畴高度认可的。 不过这样一来,林海还得对何汝宾有所表示,好在他本来也打算与之结交,而且早在半年前就为此准备了撒手锏。 听到谢四新之言,林海连忙又对洪承畴称谢:“多谢洪道尊厚爱,卑职招兵之后定当严加操练,争取练就一支可用之兵,如此方不负洪道尊厚望。” ap;lt;divcss=ap;ot;ntentadvap;ot;ap;gt;洪承畴点头道:“你这五百兵既是自筹粮饷,那就不要佥充军户了。洪某的意思,你可明白?” “卑职明白,只要练兵初见成效,这五百兵随时可以奉调。若是将来洪道尊高升去往别处,只消一声令下,卑职立马就会到洪道尊帐下听令。” 林海嘴上虽这么说,但心里想的却是:到时老子要是不想去,自然有一万种理由推脱。 洪承畴当然也不会被林海的高调所迷惑,他才不在乎林海是不是在跟他玩心眼,若是将来真有需要,那肯定还是要把林海直接调到他手下听用的。 正因如此,他才不想让林海把这五百兵抑配为军户,而是要让其保持私兵性质,反正粮饷又不用他洪某人出。 “甚好,甚好。”洪承畴笑着勉励了林海两声,“招兵之事,洪某就不正式行文州县了,听谢夫子说,你是想招矿工?” “洪道尊明见万里,这正是卑职所想。” “鄞县有一个伍山石窟,里头有上千采石工,正好可以去那里招兵。”洪承畴说着又对谢四新道,“谢夫子,你尽快去找赵明府,务要把此事办妥。” “东翁请放心,门下今晚就去一趟赵明府家中。”谢四新在一旁躬身回道。 所谓明府就是县令的别称,那鄞县县令姓赵,伍山石窟的石矿眼下就是这赵县令的小舅子在开采,因此洪承畴才让谢四新去找他。 谢四新的办事效率挺高,第二天一早就到客栈来找林海。 问题是他的效率虽然高,但那个赵县令却想拖上半个月。给出的理由也很充分,马上就要过年了,矿场不好招工,让林海等他把今年的活干完再说。 这位赵县令可是正牌的进士出身,虽然是洪承畴的下级,但只要是进士那你就得给点面子。 毕竟几乎每个进士都有在中央任***的同年,而且只要是进士那在官场往上爬的上限就很高,谁也不知道人家将来会不会爬到自己的头上。 再加上洪承畴为了让林海那五百兵保持私兵性质,所以没有给鄞县正式行文,说白了他是在利用上官的身份让赵县令给他个面子,因此谢四新也不好对赵县令逼迫太过。 听到谢四新的话,林海也无可奈何,只能等半个月后再来招兵。 正在这时,阮美从杭州回来了,说是那包裹已经给到草衣道人王微了。 林海于是决定先去西湖走一遭,顺带也去一趟山阴吴家。 吴家老爷子刚死不久,你要是不知道也就罢了,若是知道了不去拜祭,这在古代是说不过去的,毕竟舟山离绍兴也没多远。 顺带,林海也想和吴孟仁谈谈明年的生丝买卖。 他如今本钱雄厚了,这次要的数额颇为巨大,若是不提前说好,怕到时货源不足。 这可是林海目前最大的一条生财之道,千万马虎不得。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117章 风起 第117章风起 山阴吴府,林海在拜祭完吴有孚后,和一身缟素的吴孟仁在偏厅中说话。 “恭喜林千户新官上任,吴某重孝在身,不能登门称贺,实在是抱歉。”吴孟仁说话仍然是很客气。 林海闻言回道:“哪里哪里,林某在宁波闻得吴老爷仙逝,本当立时前来拜祭,争奈刚刚上任诸事繁杂,直至前几日才抽出空来,还望仁五爷海涵。” 双方互相客套了一番,渐渐开始说起正事来,只听那吴孟仁道:“林千户去年那批生丝卖得如何?” 林海道:“托仁五爷的福,二百担七里丝在倭国卖了个罄尽。林某这次来,也是想和仁五爷谈谈明年的头蚕春丝。” 吴孟仁点头道:“林千户想要多少?” “一千五百担,五百担七里丝,一千担普通生丝。”林海也不跟他废话了,直接报出数来。 那五百担七里丝是给松浦氏准备的,这是和李国助约定好的份额。剩余的一千担他打算卖往长崎或其他地方,虽然利润率不如平户高,但以他现在的资本实力来说,走量才是第一位。 说完了生丝后,林海接着又道:“此外,若是贵府有绸缎出售,林某也想买一些。” “绸缎寒家自然也卖,这个名色繁多,只能到时看现货再说。”吴孟仁说着话锋一转道,“林千户要的生丝数额颇大,近二十万两的丝货,照咱们这行的惯例至少也得先付一半定金才成。” 林海闻言顿时就不爽了,这才第二年就要改规矩,这帮士绅权贵做起买卖来果然是蛮不讲理,绝不像晋商那般把信誉看得比命还重,当年的余姚谢氏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这事他不可能再跟吴孟仁客气了,当即就变脸道:“仁五爷,你我双方可是有言在先,所有交易都是钱货两清,如今可不能食言而肥。” 吴孟仁面不改色道:“那是头回合作,吴某算是给林千户开了方便之门。如今双方既已熟稔,那自然要比照一般成例。” “仁五爷若是如此说,请恕林某告辞。”林海也不管是不是真有这个行业惯例,直接起身就走,定金这事他是绝无可能退让的,干脆直接把态度挑明。 毕竟,俗话说欠钱的是大爷。以吴孟仁的家世,人家要是找各种理由拖延赖账,那林海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三成定金如何?”身后传来吴孟仁的声音,林海头也不回大踏步往外走去。 吴孟仁没料到他如此决绝,终于坐不住了,追上来拉住林海道:“林千户好急性,且听吴某慢慢说来。” “除非仁五爷信守诺言,否则一切免谈。”林海一把甩开吴孟仁的手,继续前行。 吴孟仁急了,快步绕到林海面前作揖道:“林千户留步,吴某这厢有礼了。我实在是有难言的苦衷,还望林千户助我。” 这吴孟仁尚在斩衰期,一身毛边麻衣向他行礼,为了作揖连哭丧棒都丢地上了,这谁扛得住? “仁五爷切莫如此,林某生受不起。”林海说着顿住脚步,侧着身子道,“仁五爷有话就请讲罢,若还是要定金的话请恕林某爱莫能助。” “林千户若不助我,我吴五真是大祸临头矣。”吴孟仁捡起哭丧棒,拄在地上支撑着身体,仿佛真的悲痛得走不动路了。 ap;lt;divcss=ap;ot;ntentadvap;ot;ap;gt;只见他哭丧着脸对林海道:“不知林千户是否知道,吴五乃是庶出。家父临终之前,把这海上生意交予了我,几位嫡兄对此早有怨言,如今家父尸骨未寒,有人就跳出来说我不该答应林千户不要定金,这是坏了规矩。” “吴五只是个庶子,在家里地位本来就低,若是林千户半点定金也不肯出,吴五今后就管不了事了。到时换成其他兄弟,更是会咬定一半定金不松口……” 林海是学过微表情心理学的,虽然学得不咋地,但这吴孟仁明显和洪承畴那等老狐狸不在一个段位,因此他稍一观察就知道吴孟仁在说谎。 这谎话编得还很像那么回事,足见其早有准备,此人为了金钱竟然在他爹尸骨未寒的时候自编家丑,这无耻程度和《红楼梦》里卖女儿的贾赦也有一拼了。 不过吴孟仁都做到这个地步了,林海决定也退让一步:“仁五爷,你是吴家的庶子,我是李大公子的义弟,你有你的苦衷,我也有我的难处。定金之事我是万万不敢擅自作主的,但这价格嘛,却是可以商量。” 吴家给的价格是比市价低的,即使上涨到和市价平齐甚至略为上浮,那对林海来说仍然是值得合作的对象,毕竟要零散地收购生丝那也是要付出成本的。 郑芝龙后来就是这么干的,他的贸易组织号称山五商和海五商,其中海五商是负责向海外销售货物的,而山五商则主要是从大陆采购货物,也就是说他把贸易链条向上游延伸了很远。 但林海是出生于专业化分工合作极为复杂的后世,他更加推崇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一家公司向上下游扩张业务是有代价的,眼下他还不想这么做。 一是因为他想专注于把海外贸易做大做强,至于陆上采货和分销的事还是立足于寻找合作方。 二是他不像郑芝龙那样族党繁多,分不出这么多可靠的手下,人力成本暂且不说,如何监管更是个大问题。 吴孟仁听到林海说定金之事不敢作主,心知方才的苦情戏并没有骗过他,因此也就不再继续走这路线了。 只听他回道:“林千户的难处,吴五也是理解的。只是吴五和林千户一样也作不了主,这样罢,我今晚与几位兄长商议一下,劳烦林千户明日再来一趟罢。” “我就住在城北的徐记客栈,明日在天字一号房恭候仁五爷大驾。记住,我只等一天,若是你那几位兄长仍是坚持要定金,那就不用来了。” 从山阴吴府出来后,林海的心里颇有些不爽。许心兰、洪承畴、吴孟仁,这大明的豪商、官僚、士绅就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 为啥有的穿越者散一散王霸之气,小弟都变成没有私心的工具人,盟友都心甘情愿被拿捏,就连上级也是离了主角活不下去,恨不得跪着求罩,到了老子这里怎么就这么难? 这贼老天给的到底是个什么剧本? 这时老天爷突然下起了雪来,开始还比较小,后来渐渐变大。 很快,鹅毛般的大雪在呼啸的北风中扑面而来,林海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口中骂道:“你娘的,这大明朝是真他娘的冷啊。” 感谢老猪悟能1万两打赏,本书第一位舵主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118章 损招 第118章损招 林海走后,吴孟仁来到四哥吴孟文所住的院落。 吴家老爷子在临死前主持了分家析产,吴家的不动产、浮财、包括生意都已分割完毕,基本是按照平均原则。 其实古代的嫡庶之分远没有后世很多人想象那么大,早在汉代就确立了诸子均分的继承原则。 到了魏晋南北朝又一度恢复古制,而自唐代开始,嫡庶之分又开始越来越模糊。 这可以看成中国古代中央集权和社会庶族化进程的一个缩影,越是中央威权衰弱、贵族文化浓厚的时代越是盛行嫡长子继承制,古今中外莫不如是。 到了明代就连女干生子都可以按照良生子的一半继承遗产,庶子在祭祀和财产继承方面和嫡子已没有任何区别,当然如果你家有皇位或爵位要继承那就另说。 吴孟仁如愿以偿地拿到了吴家海外贸易部分的生意,但是浙江的生丝货源却落到了他四哥手里,而他们的大哥吴孟明继承的则是运河生意。 “如何?那姓林的可愿意付定金?”吴孟文出言问道,他比自己的五弟大了十几岁,再加上捏着吴孟仁的货源命脉,说起话来还是往日那般居高临下的口吻。 吴孟仁铁青着脸摇了摇头,他没有提及和林海交涉的具体经过。 否则一旦吴孟文知道他在老父尸骨未寒时自编家丑,定然又会遭到一通训斥。 “我早说了这招行不通,你还不信,非要跟我顶牛置气,如今怎么样?” 吴孟文说着又道:“就算是姓林的答应你了,你也就能骗他一次,明年他不找你买货了,你又打算怎么办?” 吴孟仁本来就窝了一肚子火,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了:“明年你还要涨价?明明是大哥捅下的篓子,你凭啥在我这里找补?有本事你给大哥涨价去。” “老五你长进了啊,都会指摘大哥和我的不是了。”吴孟文的语气很平淡,但却让吴孟仁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吴家上下,仁五爷最服气的就是他这位四哥,那是给他一百个胆也不敢得罪的人物。 “四哥,我这不是发几句牢骚么?要是大哥还在北镇抚司,我们吴家怎么会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你懂个屁!”吴孟文轻叱一声打断了他的五弟。 他的心情也不是很好,吴家近几个月的霉运可谓是接二连三,先是在云南当知府的老二吴孟登挂了,接着又是老爷子嗝屁,最后老大吴孟明也因为得罪阉党被罢官了。 吴家毕竟不是寻常人家,作为嫡长子的吴孟明在承袭祖荫方面还是有优势的,而且他本人也考中了武举,因此早在万历四十八年就实授锦衣卫正千户。 在罢官之前,吴孟明的差委是锦衣卫北镇抚司副理刑,正理刑就是阉党核心人物“五彪”之一的许显纯。 按说在这个职位上,那应该妥妥的是阉党骨干。但吴孟明却偏偏心向东林党,在所谓的六君子狱兴起时多次劝说许显纯不要株连过广。 一开始他还是比较讲究策略的,说辞都是做事别太绝、给自己留条后路之类的话,所以许显纯多少算是听进去了一点,先后从北镇抚司的诏狱里放了四十多人出来。 但随着六君子狱愈演愈烈,吴孟明渐渐开始没把持住,在许显纯伪造汪文言口供之时直接跳出来表示反对,结果这下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ap;lt;divcss=ap;ot;ntentadvap;ot;ap;gt;好在许显纯和自己这位佐贰官应该还是颇有交情的,因此最后没有对他赶尽杀绝,吴孟明最终只是被拷打一番,定了个藏匿亡命的罪名后罢官回家。 这一下,山阴吴家最后的实权人物算是倒台了,剩下的就只有那庞大的姻亲网络。而且吴家那些姻亲很多也就剩个花架子了,比如新建伯王家的爵位继承人至今还没落定下来。 于是很多人开始不买吴家的账了,尤其是在大运河上混的各路神仙,那神通广大的不在少数,吴家用于上下打点的费用一下子陡然激增。 有鉴于此,吴孟文便决定把给吴孟仁的生丝价格大大上浮,让他想办法从海外贸易里多找补点银子回来,这就是仁五爷急着要宰林海这只肥羊的原因。 仁五爷虽然不如他四哥那般老谋深算,但竭泽而渔的道理还是懂的。要不是被吴孟文压榨得太狠,怎么也要跟林海多做几年买卖,养到最肥的时候再杀不迟。 仁五爷的心里那叫一个苦啊,只听他四哥吴孟文接着道:“大哥这是壮士断腕,如今这局势,要是他不跟阉党划清界限,将来咱们兄弟只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英庙时的王振、宪庙时的汪直、武庙时的刘瑾、神庙时的冯保,可有哪一个有好下场?如今的魏公公气焰熏天,将来又会落到何等田地?” 吴孟文的声音透着一丝后怕,在魏忠贤得宠并把持锦衣卫的这些年里,他文四爷不知道借着大哥吴孟明这块招牌坑过多少人,在生意场上那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那叫一个无往不利。 但到了天启五年,由于大批齐、楚、浙乡党在东林人士的排挤下纷纷投入魏忠贤麾下,魏公公渐渐从天子宠臣进化为阉党渠首,开始了血洗东林党的征程。 这让吴孟文有些怕了,魏忠贤得罪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一旦倒台那阉党势必会遭到反攻倒算。以万历朝以来朝中党争的激烈程度来看,到那时肯定是免不了一场大狱,吴家很有可能就会被牵连其中。 这就是吴孟文为什么要在半年前把海外贸易交出去,他在那个时候就开始劝自己的大哥要和阉党划清界限,但却没料到吴孟明最终采取了如此激烈的手段,差点把命都搭进去了。 “魏公公如日中天,怕是没那么容易倒台罢?”吴孟仁对他四哥的话不以为然。 “本朝不是汉唐,所谓权阉,不过借天家宠幸狐假虎威而已,要倒台也容易得紧。” “今上春秋正盛……” 吴孟仁话说一半,已被他四哥挥手打断,后者似乎不想就这个话题深入下去了:“且不说这个,那姓林的既是不吃你那一套,你后头有何打算?” “他虽然不肯付定金,但却同意比原来的价格上涨一些。浙江这边暂且也只能如此,剩下的就看登州那头了。” “登州更需谨慎小心,那里的水并不比朝中的党争浅多少。”吴孟文提醒了一句,这个烫手山芋他算是扔出去了,但接手的人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想弃车保帅的。 “我教你一招,还是从这姓林的身上想办法。虽然不如你那招来钱快,但胜在细水长流……” “不愧是四哥,这一招杀人于无形,到最后他都不知道是谁在坑他。”听完吴孟文给他支的损招后,仁五爷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119章 三吴都会 第119章三吴都会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看来柳三变诚不我欺啊。” “林大人,柳三变是谁啊?” “那是前朝的一个词人,自称是奉旨泡妞,不对,是奉旨填词……” 林海等人分乘三辆马车,从绍兴赶往西湖,紧赶慢赶终于快要到杭州城南了。 前天的大清早,吴孟仁冒着大雪来到林海所住的徐记客栈,同意了林海不付定金的要求。 经过双方短暂而友好的协商,最终的生丝采购价格被定为每担比照市价优惠五两,绸缎则按照市价交易。 之所以没有经过漫长的讨价还价,是因为林海直接就一口同意了吴孟仁开出的价码。 经过定金这事之后,他对仁五爷的人品已经不抱任何期望,要是压得狠了是真怕他违约。 同时他心里隐隐有一种预感,未来和吴家的合作只怕不会那么顺利,自己得早点作第二手打算才保险。 吴家这头的生丝买卖谈妥后,林海就准备去西湖见那位和钱谦益交好的名妓王微。 本来他打算像从宁波来绍兴时一样乘坐海船,结果问了一下阮美才知道,杭州湾南岸自绍兴以西就没有海港。 曹娥江出海口所在的蛭浦港就是杭州湾南岸最靠西的港口,也就是第一次见到阮家父子的沥海所那里。 这是因为绍兴至杭州海岸线均是海涂扩张区域,不仅岸线平直而且水浅滩多,建港设埠的条件远不如宁波至绍兴沿岸,后者的海岸线较为曲折,而且多有岛屿屏护,沿途良港不在少数。 林海不会骑马,得知无法乘船去杭州后就有些傻眼了,因为积雪封路导致马车也无法行驶。 最坑爹的是,小冰河时期浙江的内河也会结冰,就连钱塘江这等大河都有长达一两个月的冰期,此刻已经是冰冻三尺。 这时阮美对他说道:“林大人且宽心,如今雪已经停了,我料最多过上一天,马车就能在官道上撒丫子跑了。” 林海开始还半信半疑,结果第二天一早再去车马行一问,果然已经可以上路了。 那车马行老板不无得意地对林海道:“蔽乡人丁繁盛,堪称冠绝天下,更兼本地乡俗又喜出外游玩。昨日雪景宜人,官道之上万众践踏,后半夜其实就已经可以走车了。” 林海于是赶紧雇了三辆马车,带着随从人等径往杭州而去。 众人一路穿州过县,但见乡间田禾蔽野,城中弦诵满室,官道之上车彀相击,市镇之滨人肩相摩,果然和那车马行老板所说的“人丁繁盛、冠绝天下”一致。 武朗和伦第一共乘一车,杭州附近密集的人烟再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上限,不光是他,就连伦第一这个从小在珠江口长大的疍民小伙都感觉大开眼界。 毕竟,浙江是明代的人口第一大省,而杭州府又是浙江人口最密集的地方。 光是杭州城内就有近百万人,如果算上城墙外聚居的人口,只怕不下两百万,这在17世纪妥妥是全球一线城市了。 林海来自后世,自然不会对三吴之地的人烟稠密感到惊异,他真正惊奇的是此方百姓的风气之开放。 因为年关将近,乡野之间出门行香和赶集的人很多,其中半数以上都是女人。 昨天林海等人还碰到了一场香市,那大姑娘、小媳妇更是多得乌泱乌泱,比之后世最热闹的步行街也不遑多让。 当时几人正在官道旁的茶亭里吃饭,歪嘴几乎就没怎么顾得上吃,一双贼兮兮的招子一直在往香市那边偷瞄。 只要看到长相漂亮或曲线优美的,这货的目光立马就会变得像刀子一般,在人家全身上下来来回回地剜着,冯一刀在旁边干咳了好几次都没听见。 直到上马车之前,这货还在恋恋不舍地回头,差点把脖子也给拧歪了。 林海是和阮美共乘一辆马车,他早就想亲身感受一下晚明江南的社会变迁,因此一路行来都是开着窗户观看沿途风物,同时也和阮美这个本地人聊聊当地习俗。 这天走到杭州城郊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伙七八十人的马队从官道上呼啸而过,为首的十余人竟然全是妙龄女郎。 这些女郎看模样都不过双十年华,头上戴着貂缨,身上穿着戎装,这个明挑坐蟒,那个暗绣麒麟,其间更有一人披着明黄色龙纹挂肩,要论服饰僭越比起大明朝的武官有过之而不及。 林海大感诧异,他印象中大明除了西南土司之外好像并不流行女将,不由好奇问阮美道:“这些女子都是什么人?” 阮美笑着回道:“八成就是哪家富商的妻妾,三吴人家讲究四时行乐,冬季的一大乐事就是射猎,尤其是下雪后,野兽的脚印很好追踪。” 林海恍然大悟,这原来是行猎的队伍,他接着又道:“为何断定是富商妻妾,难道不可能是仕宦人家?” 阮美摇摇头道:“仕宦人家毕竟门风严谨,就算女子要出门射猎,多半也是以男人为首。方才这伙人为首的都是妇人,剩下的都是些家奴婢仆,八成是家中男人出外行商了。” 林海闻言感叹道:“想不到江南的妇人也会骑马,这我倒是头回听说。” 其实这真是他少见多怪,明代民间会骑马的女子虽然不说很普遍,但绝对不在少数。 就连崇祯帝最宠爱的田贵妃那也是有一手好骑术的,说不定人家受宠就是因为擅长骑乘位。 “正经人家的妇人会骑马的也有,但院中唱的却更多,方才那十来个女子,我只消拿眼皮一夹,就知是院里出来的。” 阮美说着不无羡慕地接着道:“所以我才说她们定是某个富商的妻妾,仕宦人家很少会允许子弟娶这么多唱的。” 所谓院中唱的,其实就是对***的口头称呼。 明代会骑马的***不在少数,万历年间号称十绝才女的薛素素就以一手飞马挟弹的绝技闻名燕中,经常和五陵年少一起连骑遨游,引得京师百姓观者如堵。 林海这才知道原来这帮英姿飒爽的妙龄女郎都是风尘出身,能娶十几个***进门那比西门庆还厉害了。 这在明代也不稀奇,禁止商人纳妾的规定早在一百多年前就成了一纸空文,嘉靖年间的徽商吴天行就曾有妻妾过百,号称百妾主人,据说西门庆的原型就是他。 林海暗道一声惭愧,穿越到晚明这个充满骚气的时代,天天光想着赚钱和招兵,至今还只有一个老婆,实在是有点对不起观众…… 嗯,不着急,秦淮八艳除了马湘兰已经作古之外,其他的都还小。 ap;lt;divcss=ap;ot;ntentadvap;ot;ap;gt;至于那草衣道人王微,半老徐娘一个,还曾嫁过人。为免被称为***林,还是算了罢。 更加令他惭愧的是,自己一个武官竟然还不会骑马,连大明的***都比不过。 这必须得尽快练好,不然以后只有被骑的份。 他对阮美的过往经历也有些好奇,这小子二十啷当岁的年纪,一副社会人儿的派头,也不知是怎么练出来的,于是便问道:“你小子当伙长之前究竟是干什么的?” “好教林大人知道,小的原本是在院中帮嫖贴食,俗称架儿的就是。后来我爹从朝鲜回来,不让***这行,非拉着我去当什么伙长。” 阮美说着又道:“幸好林大人把我捞回来了,不然在海上可不闷杀了我。” 林海闻言恍然大悟,原来这厮是西门庆的结义兄弟应伯爵一流的人物。 俗话说“乖不过唱的,贼不过银匠,能不过架儿”,这等人也是有其长处的,关键要用对地方。 说话间,三辆马车已来到杭州城东南的候潮门。 阮美问道:“林大人可要入城?若是直接去见那草衣道人,绕城前往会更为快捷。” 林海看过这年代的杭州地图,西湖离杭州城不远,断桥就在城墙西北角再往西一点点,他想了想道:“现在去,大约什么时候能到?” 阮美回道:“走快点的话,天黑前应该差不多。” 林海看了看天,太阳正斜挂在天际,此时应当还在申正时分,于是问道:“杭州城竟有这么大?乘马车从东南绕到西北竟要一个时辰?” “那还得拼了命跑哩,杭州的城墙有四十里长。”阮美说着又道,“听说在宋朝时是这两倍,后来被蒙古***给拆了,这城还是当年的张王重修的。” 所谓张王指的就是张士诚,这个盐户出身的元末豪杰在江南一带口碑很好,民间一般尊称他为张王。 传闻明太祖朱元璋对此很不爽,曾派人四处密查谁在说张士诚好话,这些探子见到有人在窃窃私语,就会大声呵斥“不许讲张”,由此“讲张”成为苏南地区的一句俗语,大概就是闲聊的意思。 但到了晚明这个言论空前自由的时期,这些都没人管了,每逢张王诞辰,江南甚至很多人会在门前扎龙草、烧九四香,公开祭奠这位明太祖的死敌。 听到阮美的话后,林海道:“大晚上去踹寡妇门,不太好。我们今日先在城中寻个住处,明日再去断桥不迟。” 阮美笑道:“那王微可不是寡妇,人家前夫还活得好好的,听说如今在辽东当了副总兵。” 王微的前夫就是《武备志》的作者茅元仪,和她一起嫁入茅家的还有她的好姐妹杨宛。 后来王微看茅元仪对杨宛比对自己好,于是就离开茅家重操旧业。不过这草衣道人也是洒脱,至今和茅、杨二人还多有往来,或许这就是明代的和平分手吧。 这些林海也都听许一龙说过,他之所以对王微如此看重,其实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她和茅元仪的关系不一般。 而茅元仪的背后是有一位重量级人物——帝师孙承宗。 不过这层缘由林海也犯不着和阮美说,只是问道:“城中何处衙署较多?先带我去看看。” 阮美于是命那车夫继续西行,从正阳门入城来到御街上。 这条街本是五代时期的吴越王钱镠所修,在当时是吴越王王宫前的一条主干道,纵贯杭州城南北,足足有十余里长。 当时杭州的城墙有七十里,乃是钱镠征调二十万民夫修成,南宋定都临安后进一步扩建,并将那条纵贯南北的街道改成御街,这个名称一直沿用到明代。 明代杭州御街的长宽均不及前代,但也让林海小小吃了一惊,只听阮美在一旁道:“再往前就都是各种衙署了,我们得下车步行。” 林海点点头,对阮美道:“你和冯一刀、歪嘴在此等候,我带伦第一和武朗下去走走。” 林海带着那两人顺御街北行,首先看到的就是街道以西的浙江承宣布政使司衙署。 那是一片十分宏壮的建筑,四周被院墙围住,门前立有三座高大的石牌坊,远远可以看到里头飞檐斗拱、殿宇森森。 “猜猜看,这里头住的是什么人?”林海笑着问武朗,伦第一在旁边替他翻译。 武朗看着那藩司衙署出了好一阵神,半晌后才道:“这是神灵的住所吧?” 林海摇摇头道:“不是神灵,也是个和你一样的人。他是个大明的官员,替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大明皇帝管辖子民,归他管的人大概有一两千万。” 说完之后他怕巴赛族的语言里没有一千万这个词,于是又道:“嗯……大概就是有几万个金包里社那么多人。” 如果是在来大明之前听到林海说这话,武朗一定认为他是在胡说八道。但在见识了三吴之地稠密的人烟之后,他已不再怀疑。 “这样的人,即使不是神灵,那也和神灵差不多了。”武朗闻言喃喃自语,对于原始的泛灵信仰来说,其实神灵身上的人性远超神性,因此他们并不忌讳把神灵和人相比。 “但在大明皇帝的眼里,这里头住的人就像你眼里的一只蚂蚁差不多。只要大明皇帝动动手指,很快就可以让这个人脑袋搬家。” 林海说着又继续往前走:“这个衙门叫苏杭织造署,这里头住的人专门负责替大明皇帝缝衣服……你别误会,他不是自己缝,他管着好几千个为皇帝缝衣服的人,别看他管的人少,论权势比刚才那个衙门里住的人要大得多。” “这个人说起来有点可怜,他本来是皇帝身边使唤的人,为了防止他和皇帝的女人有染,他?就这么说吧,哪怕一天晚上睡一个,这辈子只怕也睡不完。” 林海带着伦第一和武朗一路前行,接着是浙江都司、杭州前卫、杭州右卫、杭州府衙、钱塘县衙、仁和县衙,还有黄册库、盐运司、水利道、提学道、清军道…… 杭州城的衙门大多都在这一片,林海又挑选了几个大致对武朗说了下里头住着什么人,给大明皇帝干什么活。 最后,林海笑眯眯地问武朗道:“我打算让你成为东番的皇帝,你觉得怎么样?” 列位书友国庆快乐啊!老朱这章足足码了十几个小时,删掉的字数和留下的差不多。这还不算翻书的时间,为了写好这章我先后翻了万明、樊树志、陈宝良、李伯重、商传、韩大成等明史专家的书,就是想在本章着重写写晚明江南的自由开放之风,最终的成品我自己觉得勉强及格。可能有人会觉得水,但老朱很想在这本书里将一副晚明版的清明上河图在列位面前徐徐展开,那个时代离我们远去了,但不应被遗忘,因为它蕴含着华夏民族的活力。尤其是想到后来满清入关,就像一件精美瓷器被摔得粉碎一样,所谓悲剧莫过于此……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120章 东番的皇帝 第120章东番的皇帝 “我……成为东番的皇帝?”武朗瞠目结舌道,“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林海笑着道,“我可以带一支军队去东番,迫使大家都认你为东番的皇帝,有不愿臣服于你的,我的军队立马就让他变成死灵。” 武朗闻言道:“可是让大家在口头上承认我是东番的皇帝,这又有什么用?我还是原来那个我。” 林海道:“你可以建立你的统治机构,首先你需要建立你的税收制度,我想可以采用进贡的方式,我们明国在几千年前也是这样做的……” “其次,你要用税收供养一支自己的军队,毕竟你不能一直依赖我的帮助。如果有抗税的村社,你就要用军队来惩罚他们。” “随着臣服于你的村社越来越多,你能收到的税收也就越多,这样又可以供养更多的军队来帮助你征服更多的村社……” 武朗听得一阵出神,半晌后才道:“大明的皇帝也是这样当上皇帝的吗?” “你说现在这个皇帝吗?”林海摇摇头道,“不,不,他是靠继承他父亲,也就是上一任皇帝留下的税收机构和军队。” 他接着又道:“武朗,你要是做了东番的皇帝,将来你的儿子也可以继承你的皇位。你的亲属,或者说所有沙巴里社和金包里社的人都可以成为贵族。” 武朗不太明白贵族这个词的含义,他接着问道:“可是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呢?我收到的税收越多,需要供养的军队也就越多,那我又得到了什么呢?” “你能收到的税收会远远多于供养军队所需的数额,你可以用多余的鹿皮、硫磺和金沙到我这里换取你想要的一切的东西,包括大明的鲜衣美食,还有好酒。” “甚至只要你给我的鹿皮够多,我也可以替你修一座大宅子,就像刚才那个藩司衙门一样威武气派。” 林海循循善诱,这些日子他对武朗都是好吃好喝地供着。 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不相信武朗过了一个月大明富人的生活,还能过得惯原来在东番的那种日子。 果然,武朗听得大为意动,他想了想又道:“林掌柜你帮我成为东番皇帝,对你有什么好处?为了从我这里得到更多的鹿皮、硫磺和金沙吗?” “这只是我其中一个目的,如果仅仅是为了这个,我还不需要费这么多心思。” 林海说着又道:“我需要更多的东番土地,沙巴里社给我的地方太小了,我需要一位皇帝,他的统治范围遍布整个淡水河、基隆河流域,然后把这两条河周围的平地全部给我。” 武朗有些不解:“你要这么多土地干什么?” “那些土地在你们手里太浪费了。这些天你在大明也看到了,我们明国人只需要几亩水田就可以养活五口之家,而你们养活一个人必须要一大片山地。” “我会带很多明国人去东番,在那里开垦水田,种出很多很多粮食,这将会是我用来和你交易的主要商品,比起钢刀和铁衣服来会便宜很多。” 武朗闻言迟疑道:“然后我的子民就不用种地了,只需要去猎鹿、挖硫磺、淘金沙?” “没错,这是你们最擅长做的事,而我最擅长的就是种田。”林海笑着回答。 其实硫磺矿和金矿未来他也是要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但那时候武朗又可以给他提供新的商品了——奴隶。 不过这些还为时尚早,他暂时没必要跟武朗说这么多。 武朗蹙眉思考了片刻,突然道:“听起来我这个皇帝不像是皇帝,反倒像是林掌柜手下的一名官员。就像是那个给大明皇帝缝衣服的人一样,我负责给林掌柜猎鹿、挖硫磺、淘金沙。” 林海闻言怔了一怔,这个东番土着的敏锐让他有些吃惊,不过他能早点认清这个问题也好,否则将来只怕还会横生波折。 “你要这么想其实也没错,有了我提供的廉价粮食,你的子民很快就没人愿意种地了,你的粮食、兵器都是靠我供给,你的命运其实就捏在我的手里……” “当然,我是不会把你子,然后把伺候你和你那些妃子的男人都给阉了,那也只在你一念之间……” “林掌柜,你不用再用这些话来诱惑我了,我完全同意你对我的安排。其实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的命运就已经捏在你手里了,不是吗?” 武朗说着又道:“如果我不同意的话,你还会再在东番找一个人,就像如果当初沙巴里社不同意给你土地的话,你就会和八里坌社合作。” “你很聪明,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林海对武朗的思维能力很满意,这个人选目前看来找得是真不错。 东番土着的见识虽少,但不代表智商低。实际上哪怕是几万年前那些旧石器时代的人,如果把一个婴儿带到现代社会,那他能考上名牌大学的几率和现代人没有任何区别。 林海接着又道:“你放心,如果我们双方合作顺利的话,我不会亏待你的。在淡水的时候我曾经说过,你是我的朋友,这句话仍然有效。” “谢谢,我相信我们的合作肯定会很顺利的,我的一切行动都会遵照林掌柜的指示。”武朗接着又道,“那么……你打算何时送我回东番?” “快了,大概也就一个月左右吧。” 武朗对林海点点头,接着又对伦第一道:“兄弟,我想学会大明的语言,你能教我吗?” 当天晚上,林海等人住到了杭州城西北的武林门外,这里是离西湖断桥最近的城门。宋朝时有一本专门记述临安风物的笔记就叫《武林旧事》,堪称是南宋版的《东京梦华录》。 其实在古代,城墙并不是一座城市的界限。 城墙内往往只是行政中心,而商业中心很可能是位于城墙外,所以城墙外比城墙内更加的繁华的情况并不罕见,尤其在大中型城市更是如此。 比如苏州城通往虎丘方向的阊门,那是被曹雪芹称为“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的地方。 ap;lt;divcss=ap;ot;ntentadvap;ot;ap;gt;在阊门外直到十里之遥的枫桥,那都是繁华的商业街,其间店铺足足有好几万家,所以明清时期的枫桥早已不是唐代诗人张继笔下“江枫渔火对愁眠”的萧杀景象了。 杭州城也是如此,有一首当地民谣单道杭州十门的繁华: 武林门外鱼担儿,艮山门外丝篮儿,凤山门外跑马儿,清泰门外盐担儿,望江门外菜担儿,候潮门外酒坛儿,清波门外柴担儿,涌金门外划船儿,钱塘门外香篮儿,庆春门外粪担儿。 这里面为首的就是武林门,不仅仅因为武林门是杭州城去西湖游玩的主要通道,更重要的原因是,这座城门通往明清时期的经济大动脉——京杭大运河。 在武林门外八里处,有一座北新关,乃是明代大运河上七大钞关中最靠南的一座。 这些运河钞关中唯有北新关和临清关是既按船只大小征收钞关税,又按货物价值征收商业税,仅此一点就可以看出北新关在七大钞关中的地位。 以天启五年的数据为例,北新关光是上缴中央的钞关税就高达八万两,大明海外贸易的两大合法港口福建月港和广东澳门的关税加起来也就这个数,由此可见每年通过北新关的船只数量之多。 正因其如此繁盛,明代在北新关下形成了北关夜市。这大约是整个大明朝最大最热闹的夜市,从武林门外一直延续到北新关下,比起苏州的阊门夜市和南京的秦淮夜市有过之而无不及。 早在宋代,杭州城内的夜市就要到三四更天才散场,南宋吴自牧的《梦梁录》中就有如下记载:“杭州大街,买卖昼夜不绝,夜交三四鼓,游人始稀。五鼓钟鸣,卖早市者又开店矣。” 明代的北关夜市,规模远比南宋杭州城内那些夜市更大,因此更是通宵达旦都不歇业。 林海等人在武林门外住下来时已是午夜时分,看到客栈外头仍然是灯火烛照、亮如白昼,忽然就来了点兴致去夜市上走一走。 除了阮美之外,其余几人也从没见过如此繁华的夜市,因此也都兴高采烈地跟着一起上街游玩。 六个大男人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在后半夜逛街,只见那夜市之上货物山积、人流如织,还有许多表演杂耍的江湖艺人,到处都是一副熙熙攘攘、欢声震天的景象。 和昨天碰到的那场香市一样,北关夜市上的大姑娘、小媳妇也是多得无边无际,许多浮浪子弟便趁机穿行其间,装作不经意地挨挨擦擦…… 歪嘴在旁边看得眼热,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结果被冯一刀拉住,低声道:“林大人在此,休要胡来,莫要让他看轻了我等。” 歪嘴这才不得不作罢,但那双色眼仍是在止不住地四处乱瞄,只可惜这冬日天冷,夜市上的妇人都包裹得甚为严实…… “这些个浙江人怎么比我这个广西佬还怕冷?我觉得今天晚上挺热的啊。”歪嘴对冯一刀说道。 “老子一刀把你那条臊根给割了,你小子就不热了。”冯一刀一句话就让歪嘴闭嘴了,后者想起他刀哥那迅捷无伦的刀法,顿时感到裤裆里一阵寒风刮过。 林海走在队伍的最前头,身边跟着阮美,他最关心的还是这夜市上卖的货物。 北关夜市和宋代杭州城内那些主要服务于王公贵族的夜市不同,这里的服务对象以西湖游客和往来客商为主,因此夜市上的货物也是以廉价商品为主,这点倒是和后世的夜市颇为相近。 阮美在林海的身边介绍道:“这里几乎可以买到全浙各地的特产,像是绍兴的茶、金华的酒、宁波的海味,还有湖州的丝、嘉兴的绢、处州的青瓷等,当然更多的还是杭州府本地的货物。杭州城百业兴旺,天下没有什么东西是本地工匠做不出来的。” 林海闻言点了点头,阮美之言虽然有些夸大,但基本也是实情。 杭州地处全浙水陆要冲,所谓东南形胜指的就是控制了此地那就扼住了全浙的咽喉,古人之所以选择在此建立都会,就是因为杭州在全浙乃至整个东南的军事地理和货物流通中都是枢纽位置,因此这里汇集全浙货物那是自然不用说的。 至于杭州的手工业,那在大明朝也是坐二望一的,可以说仅次于苏州。正因苏、杭两地乃是大明朝最大的商业和手工业中心,所以才有“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说法。 林海对江南的手工业很感兴趣,因为明代的海外贸易其实有些畸形,简而言之就是贸易顺差大得离谱,用白银黑洞来形容明清时期的中国那是一点也不夸张。 就拿这生丝来说,明朝本来是全球丝织业最发达的国家,但对外输出的最大宗货物竟然是生丝这种原材料,而非经过深加工的绸缎,这其实并不是最优的模式。 应该从海外进口低附加值的原材料,再将其变为高附加值的产品销往海内外,这样不仅银子可以流通起来,而且可以节约大量的土地资源。 这个问题比较复杂,光靠经济手段是很难彻底解决的,但林海觉得可以先从通过经济手段加以改善,一方面可以扩大自身的财源,二来也为将来从行政上彻底解决这一难题做好铺垫。 彻底解决了这个问题,江南就一只脚跨入了工业化的门槛,剩下的就是科技和意识形态问题了。 后面这个问题更加难以解决,把自己的思想装进别人的脑袋,远比把别人的钱财装进自己的口袋要难得多。 作为一个有强烈使命感的穿越者,未来的征途注定是漫长而艰难的。 林海边走边想,忽然一声惊雷打断了他的思绪,扭头一看,才发现有个麻子在街边表演口技。 这麻子身材高大,但长得奇丑无比,黧黑的面庞上满是疤痕痘印。但他的口技相当不错,模仿打雷的声音惟妙惟肖,周围观看的人也很多,时不时有人高声喝彩。 那丑脸麻子继续声情并茂地表演:“岳元帅看着那供状,仰天长啸两声: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林海听到这里才知道麻子表演的不是口技,而是说书。听起来他讲的像是风波亭,方才那雷声也不知是晴天霹雳的意思,还是为了表现老天爷对岳飞被冤的不满。 在杭州说岳,倒也是应景,毕竟岳飞就是在杭州遇害的,岳王坟就在西湖旁的栖霞岭下。 这时那麻子的表演已告一段落,团团对观众作揖道:“今天就到这里了,明日仍在此地。柳敬亭下台鞠躬,列位看官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感谢江雨江雨打赏纹银1500两。老朱下台鞠躬,列位看官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121章 断桥残雪 第121章断桥残雪 林海闻言吃了一惊,原来此人就是评书的开山祖师柳敬亭。 这人在崇祯年间的名气非常大,派头也是大得很,说书每日都只说一回,门票高达一两银子,而且要提前十天预订座位。 林海看了一眼柳麻子脚下的脸盆,只见里面散落着几十个铜板,很显然这就是他今日的收入。 看这光景,此时的柳敬亭显然还没有出名,不然也不会在北关夜市这种下里巴人的聚集地表演了。 不过此时距离柳敬亭出名应该没几年了,林海猜测他的技艺应该已臻于大成,所欠缺的应该只有名气而已。那需要有文人士大夫的吹捧才行,光有平头百姓喝彩那是不行的。 想到此,林海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元宝,当啷一声丢进了那用来收钱的脸盆中。 柳敬亭吃了一惊,捡起那银元宝来,放进嘴里一咬,顿时就变了颜色,快步来到林海面前作揖道:“尊驾如此慷慨,在下多谢厚情,这厢有礼了。” 林海受了他这一拜,接着道:“我是舟山中中所的掌印千户,姓林名海。林某想请先生去我军中说书,月饷三两,不知先生可愿意?” “小人愿往。”柳敬亭听说林海是官身,忙改了自称,接着又问,“林大人要小人去军中说书,不知要说什么本子?” 林海问道:“你可会自编脚本?” 柳敬亭的脸上露出自信神采,直起身子道:“不是我柳麻子自夸,这方面我要是说第二,苏杭等地的说书人没有敢称第一的。” 崇祯初年,柳敬亭曾为张岱说《水浒》。据张岱的记载,这柳麻子说书根本就不照着原着来,而是基于原着进行二次创作。 由此可见,柳敬亭编故事的能力并不差。实际上,四大名着里除了《红楼梦》是少数人创作之外,其余三部都是经过无数说书人加工而成的,罗贯中、施耐庵、吴承恩不过是最后的集成者而已。 林海虽然没看过张岱的笔记,但听柳敬亭夸下海口,料来此人多少有些创作能力,于是道:“那就请先生编几个本子,题材我来指定,主要是两种故事,一是贪官污吏残民害民,二是建州***烧杀抢掠。” “这贪官污吏的本子,小人只消几天功夫就能拿出好几本来。只是这建州***,小人从未见过,就怕说得不合林大人的意。” “无妨,林某有个义子,就是从***刀下逃出来的,回头我让他给你讲讲亲身经历。你据此编造几个故事就行,不需要多真实,主要突出***的穷凶极恶,让听书的都恨那***就行。” 柳敬亭听林海如此说,方才放下心来:“既是如此,请林大人放心,只消让小人在军中说上一年书,小人保管林大人麾下军兵个个对建州***恨得咬牙切齿。” 他本想夸口说只需一个月,但又怕到时丢了这从天而降的金饭碗,因此改口说一年。 “好,那你今日便跟我走罢。” 林海对柳敬亭说完,又对阮美说道:“天色不早了,明日一早还要去断桥见草衣道人,我们回客栈歇息罢。这位柳先生,今晚就睡你房中。” 他之所以要招揽柳敬亭,其目的不仅仅是在军中做宣传工作那么简单。此人在历史上既然如此出名,那说书技艺自然是臻于化境的,将来若是包装一番,是可以派上大用场的。 把自己的思想装进别人的脑袋很难,但在晚明这个言论空前自由的时代,影响舆论却比改变千年积淀的思想和意识形态要简单得多。 林海这次来西湖见王微,其实也是有这方面考虑的,想不到在途中又捡到个柳麻子,这也算是意外收获了。 众人回到客栈时已是子末丑初,前后大约逛了半个时辰,此时的北关夜市仍然灯火通明。 林海关灯后看了一眼窗外,一时突发奇想:此时若是有个外星人在远处观察地球,他看到的东半球应当是一片漆黑,杭州的北关夜市很可能是17世纪初人类文明最亮的一盏灯。 隔壁的房间里,歪嘴躺在床上想着那香市和夜市上看到的女子,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 好半晌,他听到旁边床上没了动静,冯一刀似乎是睡着了,于是悄***地起床欲要出门。 “干什么去?”冯一刀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刀哥,你也没睡呢?”歪嘴悻悻道,“方才那夜市上的娘们看得我眼都花了,我想去寻个粉头出出火。” “不许去。”冯一刀说着坐起身来,“林大人带我们来是做护卫的,你擅自外出这算怎么回事?” 歪嘴闻言哀求道:“刀哥,你就放我去吧,我是真憋不住了。” “憋不住也给老子憋着。”冯一刀打开窗户,灯火透过窗棂照了进来,“我说你长点心罢,咱们兄弟自打落草以来,过过几天安生日子?如今难得林大人这般看重,你可莫要坏了众兄弟的前程。” “当官的能有几个好鸟?你忘了瘦猴他爹是怎么死的了?”歪嘴说着又道,“我说刀哥,你不会还在做梦想要建功立业罢?当初若不是你要当宋公明,咱们如今还在山寨里逍遥自在……” “歪嘴,别说了……”冯一刀打断了歪嘴,沉沉道,“是我对不住兄弟们,更对不住大柜,所以我更要给活着的这些兄弟挣一份前程。” “刀哥,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你莫要再放心上。叫我说,人活着还是莫想那许多球事,你这般活着累不累?还不如像我歪嘴一般,今朝有酒今朝醉,哪天死了就拉倒,下辈子说不定投生个富贵人家。” “用不着下辈子,跟着林大人好生干,少不了一场富贵。”冯一刀说着道,“你信我,这回我不会看走眼的,林大人是海上出来的,和那些当官的不一样。” “那倒是,林大人是讲义气的,起码说话算话。当初那顶身股,说实话我还没当回事,想不到最后真兑现了。” “可不是,你小子也分了二百多两罢?”冯一刀说着又道:“当初在长崎要不是你乱花钱,如今何必天天想娘们,正经说个媳妇多好。” 歪嘴笑道:“说啥媳妇,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 冯一刀道:“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也老大不小了,该给你家留个后了。” ap;lt;divcss=ap;ot;ntentadvap;ot;ap;gt;歪嘴闻言没说话,半晌后才道:“刀哥,你浑家和娃儿也死了五六年了,如今咱们也不在海上漂着,啥时候再娶一个?” “我暂时还不考虑这事,难得林大人看重我,我怎么也得给众兄弟奔个前程出来再说。”冯一刀说着关上窗户,“赶紧睡觉去,明日莫要蔫不拉稀的,让林大人瞅见没精神头。” 歪嘴于是躺下来道:“我听那阮家小子说,林大人明日去西湖也是要见一个粉头。你说能让咱林大人跑这么大老远的,这粉头该长成什么样?也不知睡一夜要多少银子?” “睡你的觉罢!少管这些闲事,咱们只要护卫好林大人就行。” 看冯一刀不搭茬,歪嘴又自言自语道:“阮家那小子跟我吹牛逼,说西湖边上那个娘们架子大得很,哪怕花上几千两银子,人家都未必会跟你睡觉。我还就不信了,这娘们莫非那里镶了金边?” 第二天上午,林海等人离开武林门外,步行前往西湖。据阮美所说,众人所住的客栈离断桥不过六七里路,而王微的住所就在断桥东边一点点。 走了大约有半个时辰,转过一座小土坡后,远处的西湖已是赫然在望。 由于前几天刚下过一场雪,整个西子湖都显得有些冷清,远远可以看到断桥的桥栏一片斑驳,桥身中央的积雪已在阳光下消融,两端仍是银装素裹,看上去似断非断。 这就是着名的西湖十景之一断桥残雪,明人汪珂玉有言:“西湖之胜,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月湖,月湖不如雪湖”,若照此言说来,此时的西湖正是最值得游览的时候。 但林海倒不这么觉得,在他的想象中还是春天的晴湖最好。那时节山清水秀,桃红柳绿,无数红男绿女踏青湖上,恰似北关夜市一般熙熙攘攘,那才是他心目中最好的江南。 毕竟林海没有汪珂玉那种艺术化的欣赏眼光,也不是张岱那等痴相公,有那湖心亭看雪的闲心,他来这里是要办正事的。 至于其余人等,除了阮美这个架儿和柳麻子这个说书先生稍微懂点情调,那四个大老粗更是看不出西湖有什么好来,不就是个大点的池塘吗? 歪嘴倒是兴致勃勃的,想要一睹西湖边上那娘们的绝世容颜,顺带看有没有机会勾搭她身边的小丫鬟。 嗯……林大人吃肉,我歪嘴喝口汤不过分罢? 也不知这绝世娘们的小丫鬟是不是也与众不同,说不定她的汤别有一番风味。 又走了一盏茶功夫,林海等人终于到了断桥以东,阮美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小小院落道:“林大人请看,那就是草衣道人的住所。” 林海顺着阮美所指的方向看去,一座用竹篱笆围起来的两进院落映入眼帘,前面一进有两间瓦房和一座马棚,后面一进则是三间茅草屋,茅草屋的旁边还有一座坟墓。 此时,院门前正停着一辆马车,有几个男女正隔着篱笆门说话。 林海对阮美道:“我们先在远处听听,看这几人在说些什么。” 众人于是又走近了一些,看清篱笆门内正在说话的是个碧玉年华的小道姑,她的身旁还有几个护院模样的男子。篱笆门外则是个方巾襕衫的文士,以及那文士的两名随从。 歪嘴看到这情形有些诧异,敢情这里头那绝世娘们是个道姑? 明代的尼姑和道姑做皮肉生意的也不在少数,不少尼庵和道观不仅在暗地里卖春,同时也偷偷干些拉皮条的龌龊事。 毕竟那年代孤男寡女的去客栈开房太招摇了,以进香为名去宗教场所幽会就隐秘得多了。这也是为什么尼姑和道姑都位列三姑六婆之中,名声向来都不太好。 但是这院落看起来也不像道观啊,尤其是内院那茅草屋和坟墓有点阴森森的,看起来有些诡异。 林海在离那院落十余步远停下脚步,这时说话的是篱笆门外那个年约三旬的文士,只听他道:“你可说清楚了?我是泗门谢氏子弟,今年的新科进士,虞山先生是我的座师。” 门里那个小道姑答道:“我师父近日在闭关参禅,不是故人一概不见,因你是虞山先生的门生,我才特意进去通报。但师父她老人家只让我转告先生,方外之人不便见客,愿先生好生做官,造福一方百姓。” 那谢姓文士听到这话,只得悻悻道:“既如此,请上复尊师,等她出关后,谢某再来拜访。” 他说着又示意身边随从拿出一本诗集交给那小道姑,接着道:“这是谢某的诗集,请转交尊师。” 小道姑接过诗集转身回去,林海看她要走,赶紧上前道:“道姑请留步,悼红轩主前来拜访,请上复尊师。” 小道姑转过身来,上上下下打量了林海几眼:“你就是悼红轩主,这么年轻?” 林海道:“没错,悼红轩主正是在下,如假包换。” 小道姑闻言道:“那就请随我进来罢,我师父说过,若是悼红轩主来访,她老人家随时扫榻以待。” 她说着又命门后的护院打开篱笆门,林海正待进去,却听身后传来那谢姓文士的声音:“且慢!” 林海转身问道:“足下有事?” 谢姓文士向他拱手:“敢问尊驾台甫仙乡,高姓大名?” 林海先前听到此人乃是新科进士,又彬彬有礼,于是也向他抱拳:“小姓林,单名一个海字,乃是舟山中中所的掌印千户。不敢请教足下……” 谁料他话还没说完,那谢姓文士已垂下双手,鼻孔朝天一脸轻蔑地道:“原来是个粗鄙武夫,这等村气射人之辈也取个雅号,怪道我谢三宾从未听过什么狗屁的悼红轩主。” 感谢书友20220704165737610打赏纹银1000两!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122章 草衣道人 第122章草衣道人 林海这才知道眼前这人就是柳如是的着名舔狗谢三宾。 此人是钱谦益的门生,但却为了柳如是和自己的座师反目成仇,差点动起刀来,也算是明末的一桩狗血奇闻。 这谢三宾的人品相当卑劣,早在崇祯年间柳如是就因为鄙视其人品与之绝交。 南明时,这货曾经坑害过宁波义军,而且两次降清,气节方面比起在后世被吐槽为“髡辫头皮痒,殉国水太凉。修书劝好友,礼部钱侍郎”的钱谦益差远了。 钱谦益虽然是降清了,但人家很快就后悔了,不仅为永历朝廷规划战略,而且在暗中帮助抗清人士,多次冒着生命危险向明军通报满清兵力的虚实。 甭管是不是因为被多尔衮看轻的缘故,至少钱谦益比大多数降清官员要强得多,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而谢三宾两次主动向清军告密,出卖义军和抗清人士,那就是彻彻底底的狗汉女干。别说钱谦益了,洪承畴的气节都可以甩他八条街。 林海听到谢三宾这个名字,顿时脸上也露出鄙夷神色,反唇相讥道:“你不就是个进士么?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武人,大明天下就是被你们这帮穷酸给祸害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时冯一刀和歪嘴也围了上来,面色不善地盯着谢三宾,歪嘴的手已经按在刀柄上了。 谢三宾本想怒斥林海,但看到这俩人都不是善茬,一时心里有些发怵,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精神,把到嘴边的话又给咽回去了。 冯一刀问林海道:“此人无礼,大人可要属下修理一番?” “算了罢,狗咬你一口,你也要咬回去么?”林海摇摇头,谢三宾毕竟是新科进士,只要他动手,这千户肯定是别想当了。 但骂这货几句却是无妨,就谢三宾这等小人,你就算不回骂,今日这梁子也已然是结下了。 他后头要是有什么阴招,那也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林海连朝廷天使都杀了一个,怕他个逑。 谢三宾见林海没动手,不由松了一口气,他不敢再惹林海,转而去骂那小道姑:“你这小***,分明是你在这捆风捣鬼。我不信草衣道人不肯见我,却要见这……” 他本来想说粗鄙武夫,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停顿了一下才道:“要见这位林千户。” 小道姑听到这话就炸毛了,她自从拜草衣道人为师之后,这些年什么名公钜卿没见过,一个新科进士还真没放在眼里,闻言顿时就破口大骂起来: “我的儿,你骂谁呢?谁养的你这忘八羔子嘴这么刁?连你亲娘都敢骂,当心天打雷劈,把你这不孝子劈成一万块,泡在湖里泡的胖胀了,喂了鱼鳖虾蟹,可怜你娘还得做法事超度你这没孝心的忘八羔子……” 这小道姑跟着王微之前也不知是个什么出身,小小年纪学了一肚子詈词,这时一股脑儿都喷了出来,谢三宾听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想要还嘴却又说不过人家,只是气得胸口上下起伏。 “妙真,你在跟何人拌嘴?”内院忽然传出平稳柔和的女声,原来是小道姑骂人的声音又尖又亮,终于是把她师父草衣道人给惊动了。 林海凝目望去,只见那茅草屋的门被推开,一个年约三旬的女子缓步走了出来。 这女子身着缁衣,头戴黄冠,身材颇为高大,虽然面色红艳,但眉宇之间颇有点男子一般的英气。要论她的姿色,那是相当平庸,虽然算不上丑,但也绝对谈不上美,和她的名妓身份那更是不相称了。 林海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茅元仪为啥对她不如对杨宛好了,男人嘛,都一个德性,肯定是偏爱长得漂亮的。说实话,就王微这个长相,珠娘都可以秒杀她,虽然皮肤还是王微稍白一点。 一旁的歪嘴更是大失所望,什么绝世娘们,亏他还意Y了一路,这比崇明那十两银子的头牌差远了好吗? 其实对古代的名妓来说,姿色只是其次,才情才是第一位的。秦淮八艳在后世的名声很大,但至少马湘兰的长相就很一般,史料明确记载她“姿首如常人”,就这多半还是溢美之词。 至于草衣道人王微,除了脸色红艳之外,没有留下任何关于外貌的记载。 陈眉公倒是给了她一个才貌两艳的评价,但那是当面夸她,作不得数,何况这两人还是至交好友。就像钱谦益后来在给王微立传时,把她曾经嫁给茅元仪作妾之事也给隐去了。 王微曾经布袍竹杖孤身一人游历吴楚,除了胆气出众之外,那定然也是长得比较安全的。 谢三宾见到王微之后,也是颇为失望,这厮后来在守孝期间还四处搜罗美女,堪称是色中饿鬼,因此他来见草衣道人并非是仰慕她的才情,而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一亲芳泽。 谁知一见之下,才知这位声名远扬的草衣道人论容貌竟还不如他家里的丫鬟,这货顿时便失去性致了。 不过,他也知道草衣道人和自己的座师钱谦益是至交好友,因此还是做足礼节向王微作揖道:“泗门谢氏谢三宾,见过草衣道人。” 王微也像男子一般向他抱拳还礼,并未如寻常女子那样敛衽,接着便问那道号叫妙真的小道姑方才是怎么回事。 待问明情由后,王微先是打发谢三宾走人,这货在见到王微之后也无心在此久留,因此并未纠缠就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谢三宾走后,王微请林海等人进入院中,并让小道姑妙真安排林海的随从在外院歇息,自己则带林海来到了内院。 林海进到内院之后,先是看了一眼茅草屋旁的坟墓,只见那墓碑上刻着“草衣道人之墓”的字样,方才知道这原来是王微给自己修的生圹,看来她是打算死后就葬在这西湖边上。 接着,他又被王微带进了其中一间茅草屋。那屋内有一张书案,上列文房四宝,靠墙还有一排书架,上面多是些佛经道藏之类的书籍,此外还有些班、马、孙、吴之书,以及一些手抄的诗集。 在晚明的名妓中,王微主要是以诗才出名,陈眉公称她的诗词和李清照、朱淑真不相上下。钱谦益则把她和柳如是相提并论,在自己的论艺诗中曾称赞王微“草衣家住断桥东,好句清如湖上风。” “林千户当真是悼红轩主?”王微一边问林海,一边从书架上拿出一本手抄的册子,只见那首页上赫然写着“红楼梦”三个大字,另在左侧有“悼红轩主”四个略小的字。 这就是之前林海让阮美送过来的那个包裹里的东西,能打动王微这等才女的,唯有比她更有才的人,而红楼梦的作者毫无疑问是中国历史上屈指可数的大才子。 不说别的,就光是红楼梦里的那些诗词,单拿出来都可以吊打以诗才名噪一时的草衣道人了。 在林海的手表存储卡里有一个私人文件夹,这个文件夹的历史十分久远,早在他学生时代就建立了,后来一直在他的私人电脑里。 在他穿越前不久,由于他的电脑有些故障,因为担心这个文件夹丢失,所以将其临时导入了手表中。这里面就包括了那款航海游戏的安装文件,以及新港号船模教程,还有一些小说,其中恰好就有《红楼梦》。 在倭国的时候,他亲自对着手表抄写了前五回,之后又让王敏政誊抄了一遍,这太监是文书房出身的,字迹那是相当漂亮,这就是他用来打动草衣道人王微的杀手锏。 之所以只抄了五回,那是因为码字真他娘的太累了,林海觉得以后还是把这活交给珠娘来干比较好。 ap;lt;divcss=ap;ot;ntentadvap;ot;ap;gt;当然更主要的是,第五回乃是红楼十二钗的判词出现之时,堪称是整本书的总纲。作为一个看过好几本穿越小说的读者,林海决定也学那些狗作者来个关键时刻断章,吊吊这草衣道人的胃口。 听到王微的问话后,林海坦然道:“林某并非是悼红轩主,方才在门前之所以那么说,是怕令徒不让我进门。如今既是见了道长,自当坦言相告,还望道长勿怪。” 如果可以的话,林海倒是想冒充红楼梦作者,但问题是这太容易穿帮了。 古代文人在一起常有分韵、联句等即兴创作的游戏,这是没法靠当文抄公混过去的,所以林海干脆给推了个干净。 王微闻言脸上露出释然的神色,在她看来光是第一回那个“好了歌”,就不可能是林海这个年纪的人能写出来的。 她接着又问:“既是如此,林千户可否为贫道引荐一下悼红轩主?” 林海摇了摇头:“悼红轩主已经不在人世了,他临终前将遗稿托付给我,剩余的书稿都在我手里。” “可惜,悼红轩主如此才情,生前却寂寂无名。倒是贫道这等人,枉担了些虚名。”王微叹息着问道,“林千户来见贫道,可是想借贫道的区区微名,将《红楼梦》流布于世间?” “没错,这是悼红轩主生前的遗愿。林某此来,就是想请道长为《红楼梦》作批,林某愿出资将原作和批文一并刊行于世,不知道长可愿意?” “承蒙林千户看得起,贫道定当尽力而为。”王微说着又道,“不知剩余书稿现在何处?” “剩余的书稿林某暂时还不能给道长,需得等道长批完前五回,林某将前五回刊行于世之后,才能再给道长后面的五回。” “为何要如此?”王微有些不解。 “这是悼红轩主生前的遗愿,或许他认为这样作批更合适罢。”林海编不出合适的理由,只能推给悼红轩主遗愿。 实际上,林海之所以要采取连载的模式,是因为他想在未来合适的时机办一份报纸。到那时,红楼梦就会成为他推广报纸的撒手锏,这招还是跟金庸学的,《明报》就是靠连载金庸武侠而火起来的。 这才是林海这次来见王微最主要的目的,何汝宾、茅元仪什么的那反倒在其次了。 在晚明这个言论空前自由的时代,舆论阵地怎么重视都不为过,笔杆子有时候甚至比枪杆子更能杀人。 尤其是崇祯皇帝是个极好面子的人,好几次都被舆论牵着鼻子走,最典型的就是与后金议和以及迁都南京这两项重大决策都胎死腹中。 “既是悼红轩主遗愿,贫道自当遵从。”王微说着又道,“看来贫道只能尽快批完前五回了,否则不知何日才能看到后面的章回。” 好嘛,来了个催更的。光说有啥用,你倒是来点实际的啊,哪怕是肉体贿赂一下也行。 最重要的目的达成之后,林海又道:“除了完成悼红轩主的遗愿之外,林某本人也有个不情之请,还望道长玉成。” 王微道:“林千户但讲无妨。” “是这样,舟山的何参将正在编写《舟山志》,林某听闻道长和虞山先生交好,不知道长能否替林某向虞山先生求一篇序言。” “此事好说。”王微满口答应下来,“不知林千户何时要?” “林某有一桩要紧的急事,必得要何参将相助,因此越快越好。” “林千户请放心,虞山先生前几日刚到过贫道这里,目下正在嘉兴会友。请林千户在杭州盘桓几天,贫道两日之内就可将虞山先生的墨宝带回。” 当天下午,王微留林海等人用过午饭之后,独自一人骑着马就去找钱谦益了。 林海本想回武林门外的客栈,忽然想到岳王庙就在附近,于是决定去拜祭一番岳飞。 他带着随从人等,从断桥西行,经白堤、孤山、西泠桥,一路上看了林和靖笔下的寒梅,苏小小坟前的雾凇,最终来到了栖霞岭南麓的岳王庙。 后世键史圈常以韩白李岳为古之名将的第一梯队,林海却私以为岳飞是独一档的存在。 因为这里面唯有岳飞是被扯后腿的,后世常有人言,哪怕是栓条狗在临安皇位上也比完颜构强。 可惜的是临安皇位上栓的不是一条狗,而是一个生物学意义上的人,否则中国历史乃至世界历史的走向可能会完全不同。 就按唐宋变革的趋势演变下去,大概率会是东方率先出现资本主义,发生工业革命。 而如果没有蒙古西征,欧洲的中世纪还将遥遥无期。 且不说这些历史大势,就光是岳飞能在军队经商的同时,练就一支“冻死不拆屋”的岳家军,这就足以让林海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也是林海未来面对的重大课题之一,因为他也要像岳飞一样靠经商来养军。 “岳王在上,小子林海,在此向岳王立誓,此生定当殄灭建奴、扫荡胡尘,愿岳王佑我功成。”林海在岳飞的神像前拈香祝祷。 忽然,一个醉醺醺的声音从神像后传来:“是哪个撮鸟在这里胡吹大气?” 感谢玄天风雨新号打赏800两,感谢江雨江雨再度打赏500两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123章 最后的戚家军 第123章最后的戚家军 林海没想到岳王神像后头还有人,于是起身前往查看,冯一刀和歪嘴也赶紧跟上。 到了岳王神像的后头,只见一名男子正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嘴里骂骂咧咧道:“哪个撮鸟在前头大放厥词?扰了爷爷的清梦。” 歪嘴闻言大怒:“你这贼厮骂谁撮鸟呢?” 冯一刀锵地一声从腰间抽出刀来,却被林海一把拉住:“且慢,这人好像是我的旧相识。” 那男子刚从地上爬起来,林海上上下下扫了他几眼,只见他发髻松弛,衣袍凌乱,脚步虚浮,浑身散发着浓重的酒味,一时之间又怀疑自己认错了。 男子听到林海的话,半睁着惺忪的睡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道:“你不是那个……那个濠镜的林老板?” “吴兄弟,果然是你?”林海这才确认眼前这个醉汉就是那个邀请他到浙江买七里丝的商业间谍,名字他记得是叫吴国毅。 虽然两人只在濠镜打过一次照面,但林海打通江南的生丝货源渠道多亏了吴国毅,所以对他的样貌记得很清楚。 只不过上次见面时此人身姿英挺,一举一动颇有军人风范,和眼前这个不修边幅的醉汉实在相去甚远,所以林海才一时之间不敢确认他的身份。 “是我。”吴国毅的酒好似是醒了一些,“方才在岳王神像前祝祷的原来是林老板,吴某竟不知林老板有如此大志。” “让吴兄弟见笑了。”林海想起此人是山阴吴氏的间谍,而且本身又姓吴,搞不好就是吴家的远支子弟,因此颇有点后悔方才没有事先看看神像后头是否有人。 那吴国毅又道:“你在岳王面前夸下如此海口,却不知打算如何殄灭建奴?” “林某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吴兄弟莫要当真。”林海不想和他废话,“若是没有其他事,林某就先告辞了。” “林老板莫非当吴某是傻子,岂会有人在岳王神像前随口胡说?”吴国毅说着又道,“兄弟好心提醒一句,林老板若是想北上投军的话,千万莫要去东江,更不要去登莱。” 林海奇道:“兄弟这话是何意?” 吴国毅道:“登莱和东江两镇都已掉进钱眼里了,这是吴某亲眼所见。林老板家财万贯,若是去了必定会被吃干抹净,吴某言尽于此,林老板好自为之。” “兄弟为何要提醒林某?”林海搞不懂这吴国毅是什么路数,于是又多问了一句。 只听吴国毅回道:“吴某和建奴有血海深仇,林老板既然有志从军灭奴,吴某自然要好心提醒你一句。” 林海听得心中一动,此人莫非还不知道他如今的身份,于是道:“林某已在舟山捐了个掌印千户,吴兄弟不知道吗?” “吴某不知。”吴国毅摇了摇头,“你既是要打建奴,为何要在舟山从军?” 话刚说完,他就想明白了,林海之所以在舟山捐官,无非是方便和山阴吴氏搞走私罢了。此人终究是个逐利的商人,可笑自己竟然还信了他的鬼话。 “原来林老板果然只是在岳王神像前随口一说,是吴某自作多情了。既是如此,吴某就此告辞。” 吴国毅说着抬脚就走,却被林海一把拉住:“且慢,我问你一句话,你方才说和建奴有血海深仇,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事与你何干?道不同不相为谋。”吴国毅想要甩开林海继续前行,却发现已被拿住了关节,他哪里知道林海是特种擒拿术的高手。 “谁说我方才是随口一说?在舟山就不能打建奴么?”林海听吴国毅方才的话似乎对边军很不满,于是接着又道,“吴兄弟若是报仇无门,林某将来带你去杀***。” 吴国毅盯着林海看了几眼,看他神情不似作伪,更何况在岳王神像前胡说八道也确实有点匪夷所思,于是道:“敢问林千户准备何时北上去打建奴?” 林海放开吴国毅道:“除非吴兄弟先告诉林某,你和建奴究竟有什么血海深仇?” “我爹和两位兄长死在***手上,算不算血海深仇?”吴国毅说着又道,“更何况,我吴家先人跟着戚大帅南征北战,吴某的曾爷爷在浙江和福建抗过倭,在蓟镇打过蒙古***,在朝鲜杀过小日本。如今建奴在辽东肆虐,即使没有家仇,吴某乃忠良之后,难道就报不得国仇?” 林海闻言肃然起敬:“原来吴兄弟是戚家军的后人。” 吴国毅神色黯然道:“不光如此,我自己也勉强算是戚家军,只可惜如今却成了孤魂野鬼。早在四年以前,大明就再也没有戚家军了。” 林海心中一动,想起天启元年浑河边那场惨烈的大战,不由问道:“吴兄弟莫非是浑河血战中牺牲的戚金将军所部?” 没成想,就这么一句话忽然触动了这七尺男儿的心弦,吴国毅竟然止不住地放声大哭起来,一时之间泪落如滚。 他仿佛又看到那赤色的浑河水,那是被上万明军将士的鲜血所染红的,里面有他自幼跟随的戚金将军,还有朝夕相伴的同袍们。 那一战,明军一万三千步兵救援沈阳,走到半路上沈阳已失陷,明军在野战中硬刚数倍于己的敌人,在步骑炮皆备的后金主力轮番攻击下坚如磐石,最终奴儿哈赤付出了上万精锐才获得惨胜,双方的死伤基本相当。 如果不算通州的那场火拼,这是吴国毅所经历的第一场战争,也是他迄今为止唯一的实战经验。这一战他在浑河南岸的浙军阵营中,先是目睹了浑河北岸近万川军的壮烈覆灭。 这支川军以三千石柱兵和四千酉阳兵为中坚,这些土司兵身披厚甲手持钩枪,唯一的远程打击武器是毒弩。 他们经历了长途跋涉,刚刚渡过浑河立足未稳就遭遇后金骑兵,只能在没有任何防御工事的野外迅速结阵。 此时的后金自萨尔浒之后连战连胜,正是士气高昂的时候,右翼四旗的红巴牙喇兵不待楯车绵甲到位,直接就上马冲阵,准备靠他们的杀手锏近距离骑射来一举击溃明军。 ap;lt;divcss=ap;ot;ntentadvap;ot;ap;gt;这真不是他们太狂,毕竟此时的辽东明军见贼而逃已是上勇,不出意外的话,只需他们冲到阵前一波近距离的箭雨,明军的阵营就会乱成一锅粥,之后就会变成待宰的羔羊。 然而川军的阵营不动如山! 右翼四旗的精锐接连冲阵三次,绕着川军的步兵大阵抵近射击,不仅没能撼动川军营盘,反而被杀伤数千,参将布刚和游击郎格、石里泰等中高级将领被川军生擒。 奴儿哈赤见状不妙,又投入左翼四旗,八旗精锐将川军团团围住四面进攻,在楯车的掩护下披甲冲阵,仍是不能取胜。 最后还是抚顺驸马李永芳用重金收买沈阳的辽东明军降卒,调来刚刚缴获的明军大炮,对着川军阵营一通狂轰…… 可叹川军兵种单一,又被重重包围,对炮兵根本没有任何可用的反制手段,只能用又累又饿的血肉之躯去硬扛。 终于,川军的阵型被打乱,八旗精锐趁机冲杀,三千石柱白杆兵死战不退,几乎全军覆没,残余川军退入浙军的阵营中继续战斗。 浙军和川军本来存在严重矛盾,双方在通州曾因口角爆发大规模火拼,连大炮都用上了。 但亲眼目睹了川军的硬气后,浙军将士彻底服气,不仅没有在川军在对岸拖住后金主力时趁机开溜,而且接纳了川军残部进入阵营。 相比之下,李秉承、朱万良、姜弼三位总兵带着一万多名辽东本地步骑,先是冷眼看着不远万里前来援辽的川军被屠杀,后又被左翼四旗一击而溃,主将带着辽东铁骑疯狂逃命,步兵则被后金肆意屠戮。 此时浑河边上的明军只剩下三千浙军,以及被他们接纳入营的数千川军残部。 川军残部早已饥疲交加,而浙军则绝大部分都是生瓜蛋子,除了戚金所部三百人是从真定带来的老兵,剩下的全是张名世新近从浙江招募的新兵。 但这些新兵并没有被八旗吓倒,他们趁川军拖住后金主力,在浑河南岸挖掘壕沟,联车为营作为防御工事,依托车阵用火器御敌。这是戚继光在蓟镇时的车阵战法,被这支勉强可称为戚家军的部队继承了下来。 后金方面不敢大意,也祭出了对付火器部队的常用战术,第一排还是楯车,第二排是背着重箭的骑射手,借着楯车的掩护前进,在火器打放的间隙抵近还击,第三排则是包衣,推着装满泥土的小车负责填壕。 等到壕沟填平,最后一排人马皆重铠的铁骑就开始直接冲击浙军的车阵。 其实后金是很少采用冲击战术的,他们的看家本领是骑射,不是离得很远的那种挠痒痒式的抛射,而是近距离直射,当时的明人甚至将其形容为五步射面。 但这并不代表后金不会使用冲击战术,当连番骑射打不开局面时,后金也会直接冲击。他们用来冲阵的也不是网络上曾谣传多年的所谓后金重步兵,而是人马皆重铠的重骑兵。 早在萨尔浒之战时,后金就见识过浙军车营的厉害,当时东路军刘綎率领的南兵是最难啃的一块骨头,加上这次被白杆兵打得有点心虚,老奴直接就押上了人马皆重铠的铁骑。 然而浙军的阵营没那么容易被攻破,他们依靠战车和川军残部的长枪厚甲坚守阵地,再用鸟铳和轻型火炮向敌军反击,八旗精锐轮番冲锋始终无法把明军打散,又一次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最终,浙军的弹药全部打光了,孤立无援的明军被生生耗死。 除了以酉阳兵为主体的三千残部顺利突围,在冉天胤等川军将领的带领下逃回辽阳,包括三千浙兵和三千白杆兵在内的近万明军永远留在了浑河边上。 这一战,明军主将川浙总兵陈策、副总兵童仲揆战死,统领石柱兵的秦邦屏、统领酉阳兵的冉见龙、统领浙兵的戚金和张名世全部战死,壮烈牺牲的明军将领还有吴文杰、周敦吉、袁见龙、邓起龙、雷安民等人。 吴国毅的父亲是戚金的亲兵队长,他本人和两位兄长也是戚金亲兵,突围之时主将戚金和他的两位兄长都已经战死,吴国毅则和他爹一起随酉阳兵逃回辽阳。 突围的残部携带八旗兵首级谒见辽东巡按张铨,张铨下令照例给赏,不少士卒都在阶前痛哭,表示不愿领赏,只想为主将报仇。 此后,吴父留在辽阳城中,在城破之际奋勇杀敌,最终壮烈殉国。 林海看吴国毅这七尺男儿突然大哭,也是大为动容,他知道肯定是自己猜对了,于是上前拍着他的肩膀道:“国毅兄弟,戚老将军和令尊的血不会白流,我们一定能把建奴赶回老家去。” 吴国毅止住哭声,黯然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指望朝廷能灭了建奴,只希望这辈子能多杀几个***。” 林海有些诧异,这年代绝大多数人都认为建奴被扫平只是时间问题,毕竟万历朝的朝鲜之役、杨应龙之乱都持续了七八年时间,天启元年爆发的奢安之乱也持续至今,建奴之患也未见得就比这些更厉害。 更何况,自天启元年占领广宁以来,后金近四年来几乎没有取得任何新的战果,甚至连广宁城都一把火烧了,退回三岔河以东。即使在很多朝廷大佬看来,这建奴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迟早要步杨应龙等人的后尘。 站在天启五年这个时间点,即使某些有识之士能看出大明气数已尽,恐怕也很难预见最后问鼎天下的会是带有浓厚部落制印记的后金。 毕竟谁也无法预见皇太极将在一年后成为后金新汗,且此人乃是百年难遇的盖世雄主,几乎凭一己之力扭转了后金政权的命运,这真可谓是时也命也。 林海不知道吴国毅的想法为何会异于常人,但他却很想把此人收为己用。 “我也觉得光靠朝廷是决计不能剿灭建奴的,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在舟山捐官的原因。” 林海说着看了一眼岳王神像,沉声道:“但我还是那句话,浑河边上那一万华夏英灵的血不会白流,绝对不会!” 只要我们仍记得这一战,只要仍有人记得那些在浑河边壮烈牺牲的名字,这些华夏英灵的血就没有白流……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124章 狗日的朝廷 第124章***朝廷 红泥火炉,绿蚁新酒,雪柳霜桃在对面的苏堤上排列整齐,宛如一支沉默而威严的军队。 一艘小小的画舫停在西湖外湖的湖心亭不远处,里面是冯一刀和歪嘴二人。 林海让阮美租了一条船,买了些酒食后就让随从人等先回武林门外的客栈。 但冯一刀坚持要贴身护卫,因此林海就让他和歪嘴留了下来,他自己则和吴国毅拥着毳衣,在铺着毛毡的湖心亭里对饮。 之所以要在这里饮酒,倒不是要学张岱湖心亭看雪,主要还是这里人迹罕至,四周都是泛着冰花的湖水,说起话来无所顾忌。 冬天的夜晚来得很早,林海和吴国毅已经对饮了一个多时辰,后者借着酒劲向林海讲述了他的故事。 他的曾祖父名叫吴惟忠,浙江义乌人,早在戚继光第一次赴义乌招兵时就应募从军,在跟随戚继光南征北战的过程中立下了赫赫战功。 在万历朝鲜战争第一阶段的壬辰之役中,吴惟忠以参将衔统领三千戚家军,在扭转战局的平壤之役中再立奇勋。 这一战,吴惟忠胸口中弹,仍然督战不休,率部拿下了关键的制高点牡丹峰。 这是无可争议的先登之功,然而因为戚家军的军饷远高于北兵,所以和北兵之间一直存在严重矛盾。 明军主帅李如松是出身北兵的,为了维护自身的领导基础,他只能处处偏袒军纪稀烂的北兵,对纪律严明的戚家军则是肆意排挤打压,最终把朝鲜之役的首功给了自己的嫡系部队。 朝鲜战争告一段落后,吴惟忠调任南方,戚家军大部则回守蓟镇,走到石门的时候,部分军士向上级讨要朝廷拖欠的军饷和赏银,结果被蓟镇总兵王保诓骗到演武场,诱杀了好几百人。 事实上,正牌的戚家军到此就不复存在了。 没错,威名赫赫的戚家军最后是被明朝人自己歼灭的,在戚大帅去世仅仅七年之后。 这次事件后,朝中部分官员为戚家军鸣冤,导致这事被卷入了党争之中,最终被定性为兵变,戚家军余部被押解南下,向部下举起屠刀的王保反而因平变之功升官荫子。 尽管遭遇了如此不公的待遇,当朝鲜战事再起时,时为浙江海防副总兵的吴惟忠再度率四千南兵入朝作战,这支南兵实际上已经不是当年戚继光一手带出来的部队了,真正的戚家军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在万历朝鲜战争第二阶段的丁酉之役中,明军统帅杨镐在蔚山会战时率先逃跑,导致全军大乱。危急时刻,又是吴惟忠挺身而出,率南兵拼死断后。 战后,吴惟忠向朝廷请辞,回到义乌老家养病。结果他受到言官的弹劾,朝廷直接给他来了个免职,这位功勋老将最后竟连个体面退休的机会都没有。 回到老家后,心灰意冷的吴惟忠谢绝了地方督抚的邀请和任命,终老于义乌的山中。 不久后,吴国毅的父亲投奔了戚继光的侄子江南副总兵戚金,年幼的吴国毅也被带了过去,并被号称尽得戚继光兵法的戚金收为义子,亲自教授他兵书战策。 浑河血战中,六十五岁的戚金放弃逃生,战没在浑河南岸,吴国毅的两位兄长均在主将身边战死,吴国毅则和父亲一起随酉阳兵退回了辽阳城。 到了辽阳城之后,吴父决意死战,但却把吴国毅托付给东宁卫镇抚吴大斌,嘱其将幼子带回浙江奉养老母。 这个吴大斌正是山阴吴氏的族人,只不过并不是吴兑这一支。而吴父之所以和吴大斌相熟,则是因为当年吴惟忠和山阴吴氏联了宗,这又需说起山阴吴氏的另外一个人。 这个人叫吴宗道,也参加了万历朝鲜战争,出身贫寒的吴惟忠就是通和吴宗道的战友关系攀上了山阴吴家。(真事,吴惟忠确实和山阴吴氏联了宗) 吴宗道后来在鸭绿江边出任镇江游击,万历三十七年和仁五爷之父、时任山东副总兵的吴有孚一起被熊廷弼弹劾去职,吴有孚罢官后回到了山阴老家,但这个吴宗道却一直住在镇江。 就这样,吴国毅在辽阳城破前跟着吴大斌逃难,前往镇江投奔吴宗道,同行的还有时为牙行买头的沈世魁等人。 此时的镇江已是沦陷区,中军陈良策密谋叛金,吴宗道作为前任守将也参与其中,于是便派生员王一宁去朝鲜寻找外援。 王一宁没有借到朝鲜兵,但却碰到了被辽东巡抚王化贞派去敌后活动的毛文龙。毛文龙听说镇江城里有内应,当即决定率手下二百人奇袭镇江,这才有了后来的镇江大捷。 镇江光复后,吴大斌把吴国毅送回了浙江,并赠送了大笔钱财让其奉养老母。 之后,吴国毅为了报恩替山阴吴家做事,凭借一身武艺投入了广东总兵谢弘仪麾下,并成为谢弘仪的心腹亲兵。 但他始终忘不了浑河边上的那场血战,忘不了他的父亲和兄长,忘不了他的义父和同袍们。于是在澳门之事了结后,吴国毅寻了个机会向谢弘仪请辞,之后马不停蹄北上投军…… 以上就是吴国毅在认识林海之前的人生经历,他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金华酒,接着对林海道:“林兄可知我这次北上投军都看到了什么?” 不待林海回答,他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咬着牙齿道:“登莱、东江,这帮天杀的都在争着给建奴卖粮!” 林海对此并没有丝毫惊讶,他在皮岛时专门看过当地的粮价,不过是大明内地的两倍而已,而建奴那边则是六七十倍。因此他早就想到肯定会有人做这个生意,毕竟走私是大明边军的传统手艺。 这种事古今中外都不少见,荷兰商人在独立战争期间就没少资敌,在英荷战争时甚至大肆购买英国发行的战争债券,这些钱都被英国人花在用来攻打荷兰的战舰上。 当然在后世的某些人看来,这体现了荷兰人的商业精神。 林海淡淡回道:“你说的东江给建奴卖粮,这是个别军官私下干的,还是东江镇背着朝廷干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吴国毅没有多说,但他心里认定这事一定和东江高层脱不了干系。原因无他,因为具体办事的就是沈世魁的亲信,而沈世魁虽然军职不高,但俨然已是毛文龙的左右手了。 吴国毅北上投军,首先是去登州找恩公吴大斌。吴大斌当年把吴国毅送回浙江,不久后就被山阴吴家派到了登州,如今是吴家辽海贸易的两个主要负责人之一,另一个是仁五爷的表哥马骢。 ap;lt;divcss=ap;ot;ntentadvap;ot;ap;gt;这个马骢长期在金州和旅顺一带驻守,直接和后金接触,算是对后金贸易的总负责人。吴大斌对吴国毅有恩,且知道他被文四爷派到谢弘仪手下做商业间谍的事,对他十分信任,干脆就把吴国毅安排到马骢手下。 哪知道吴国毅到了旅顺,发现马骢竟然在和建奴做买卖,当即就和他翻脸,然后回到登州质问吴大斌。谁知吴大斌三言两语就把他打发了,话里话外还暗示这事背后有朝中大佬参股,劝他不要多管闲事。 吴国毅人微言轻,不要说朝中大佬了,山阴吴家要碾死他也不过像碾死一只臭虫。他没有法子,只得渡海来到皮岛,找到当年一起逃难的沈世魁,想要在东江从军。 要说沈太爷也是个念旧情的,把吴国毅留在身边做亲兵。结果没过多久,他无意中听到沈世魁两个亲信的对话,这才知道原来沈世魁也在跟建奴做买卖,而且和吴大斌还是竞争关系。 吴国毅彻底失望了,他没有想到当年一起逃难的这两位如今竟然都在干这种勾当,要知道这俩人都是和建奴有深仇大恨的,他们都有至亲的家人惨死在***刀下。 “反正我是对边军彻底失望了,登莱、东江如此,辽镇又能好到哪儿去?”吴国毅没有向林海说起辽海的走私细节,毕竟吴大斌、沈世魁对他都是不错的。 他又喝了一碗酒,接着对林海道:“所以我如今只想回乡侍奉老母终老,等到老母百年之后,我打算潜回到辽东去,能杀一个***就够本,杀两个就算赚一个。” 听完吴国毅的故事,林海更想招揽此人了。虽然实战经验不多,但吴国毅家学渊源,且从小在戚金的军营长大,军事素养那是没得说的,林海可不认为自己这半吊子军迷就能玩转古代战争。 更何况,吴国毅对后金有着刻骨的仇恨,这一点甚至更为重要。林海的公司成立在即,他手下的元老骨干们如果全是因为金钱集结在一起,那将是很危险的,毕竟他的终极目标并不是赚钱。 不过他此时还没有急着招揽,而是又给吴国毅倒了一碗酒道:“兄弟为何觉得朝廷灭不了建奴,莫非建奴当真是三头六臂?” 吴国毅拿起酒碗,仰着脖子咕咚咚灌了下去,他此时已然喝得甚多,口无遮拦道:“建奴当然也是一个脑袋两只手,叫我说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但这***朝廷却万万不是建奴的对手。” 林海的眼中亮起异彩,他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击节赞道:“兄弟这话说得真他娘的痛快,当浮一大白!” 吴国毅醉眼惺忪地斜睨着林海道:“林兄也是这般想?” “我之所以要在海外的舟山捐官,就是不想在朝廷这口锅里吃饭,我想自己练就一支强兵,然后再北上灭奴。” 林海说着又道:“我虽久居海外,但这些年一直留心东事,这个破朝廷,老子算是看透了。自从老奴起兵后,顶用的大员就一个半,可惜这一个半人朝廷连半个都用不了。” 吴国毅好奇道:“林兄说的是哪一个半人?” 林海伸出一根手指:“这一个人嘛,就是前不久刚被传首九边的熊廷弼,若是熊经略没被罢免,建奴连沈阳都占不了,更不用说辽阳和广宁了。” 吴国毅频频点头,戚金正是被熊廷弼强烈要求调到辽东的,离任后还对继任的袁应泰大力推荐,所以他对老熊那是相当认可。 吴国毅又道:“那另外半个人是谁?” 林海又伸出一根手指道:“前登莱巡抚袁可立,袁都爷在任时节制登莱、东江二镇,策反刘爱塔,光复辽南四卫其三。光是这一桩事,就让建奴在辽东的地盘少了一小半,而且是最富庶的一小半,建奴攻占广宁已有四年,至今难以寸进,袁都爷可谓功不可没。” 吴国毅点头道:“那林兄为何又说袁都爷只算半个?” 林海道:“袁都爷毕竟只是登莱巡抚,算不上与后金正面对敌,光靠他是难以对付***的,因此我只算他半个。” 吴国毅喟然叹道:“只可惜朝廷竟连这半个人都给换了,袁都爷前脚刚走,这金州后脚又丢了。若是袁都爷还在,只怕毛大帅也不是如今这般见钱眼开的样子……” 林海摇摇头道:“吴兄,你想得简单了,你没当过主将,不知晓主将的难处。假如让你坐在毛帅的位置上,你要如何养活东江的将士?” 吴国毅只懂战阵厮杀,但却从未仔细想过这个问题,他沉吟了片刻后道:“林兄的意思是?” “且不说毛大帅是否知晓手下有人在给建奴卖粮,就算是他知情,我认为也是无可厚非的。建奴那边的粮荒并未缓解多少,可知登莱、东江等地走私的粮食毕竟还是有限,朝廷的军饷又拖又欠,边军的将士毕竟也是要吃饭的,这种事是不可能禁绝的,与其放任自流不如自己来做,还有个度。” “皮岛的格局太小了,光靠朝鲜贸易是养不活多少人的,舟山却大不一样,和倭国、南洋开展贸易都很便捷。毛大帅在皮岛驻军,那是在螺狮壳里做道场,当真是难以展布,我料其结局不会太好。” 林海说着又道:“所以在林某看来,毛大帅以二百勇士奇袭镇江,活辽民数十万,仅此一点,已比朝中衮衮诸公、还有紫禁城中的那位要强得多了。若是非要毛大帅像岳王一样两袖清风又战无不胜,那不是过于苛责了么?古往今来有几个岳王!” 吴国毅沉默了一阵,终于点头道:“林兄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就算是戚大帅,那也是难以和岳王比肩的。” 林海继续摇头:“戚大帅和岳王不一样,戚大帅的背后有太岳相公撑腰,而岳王背后却是连狗都不如的赵老九。” 他给自己满上一碗酒,接着又道:“戚大帅之所以媚事张相公,那是因为张相公虽然贪财好色,但人家是真能办事的。在他手下,只要自身有能力,同时把张相公伺候好了,接下来就可以安心地练兵杀敌,在张相公生前,戚家军向来都是吃双饷的,而且从不拖欠。” “但岳王就不同了,他需要自己经商养活军队,若是自身做不到两袖清风,岳家军又如何能做到冻死不拆屋……” 吴国毅静静听着林海侃侃而谈,只听他接着又道:“自古没有昏君女干臣在内,而大将能立功于外者。如今的大明朝堂,早已没有了张相公这样的秉国者,所以要想殄灭建奴,戚大帅的路子是走不通的,唯有走岳王的路子……” “但岳王最后也功败垂成……” “你说的没错。”林海目光炯炯地盯着吴国毅道,“岳王败就败在,他太将那***朝廷当回事了!” 这一夜,林海和吴国毅彻夜痛饮,两人都喝得烂醉如泥。 直到东方浮现鱼肚白时,两人才在湖心亭中抵足而眠,没有人知道他们后面还说了些什么,只有栖霞岭下的岳王神像在远远注视着他们…… 感谢老猪悟能再度打赏1万两,本书第一位堂主,老朱拜谢老猪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125章 九指归来 第125章九指归来 烟波荡荡,雾霭沉沉,一叶扁舟驶抵岑港,林海乘船回到了舟山。 除了带回当代文坛领袖钱谦益的墨宝之外,他身边还多了个吴国毅,另外柳麻子也被他带了回来。 吴国毅刚从登州返回,本来是要取道杭州回义乌老家奉养老母的,不想在岳王庙里碰到了林海,于是临时决定追随于他。 林海本想派人去义乌把吴母接到舟山来,结果吴国毅却摇了摇头:“家慈年纪大了,久在山中居住,又不习波涛,怕是不便到舟山来。林大人请放心,我吴家尚有不少族人在山里,更兼拙荆向来贤惠,有她代我尽孝也是一样。” 吴国毅年纪和林海差不多大,之前林海还没问过他家里的情况,闻言道:“国毅兄弟已经成家了?可有子嗣?” 吴国毅点头道:“有一子一女,都是三岁,我当年之所以没有留在辽阳城中,就是为了给吴家留下点香火。这一双儿女出生后不久,我就离开义乌到了绍兴,本是想走山阴吴氏的门路北上从军,结果却被文四爷派到了谢总戎手下。” “哦?原来是文四爷派你去濠镜的?不是仁五爷?” “是的,仁五爷是半年前刚刚接手海外贸易之事,之前都是文四爷在管,我也是从濠镜回来之后才知此事。” 林海对吴国毅说的话暗暗留心,接着又问:“那广东的谢总兵又是什么路数?谢记丝行的背后到底是谁?” “还能是谁?就是余姚的泗门谢氏,林大人在濠镜时提到过的,当年就是他家赖了海寇的账,结果引发了嘉靖大倭寇。” 吴国毅说着又道:“江南有联宗之风,谢总戎是寒门出身,发达了之后就和泗门谢氏联了宗。那泗门谢氏如今已经好几代没出过***了,在临近的府县里四处联宗,谢家的当家人在福建建阳任知县,当年谢总戎就是在福建总兵的任上和他家联了宗。” “原来是这样。”林海闻言点了点头,前几天在草衣道人家门口碰到的那谢三宾也自称是泗门谢氏子弟,却不知是正牌的,还是和谢弘仪一样是联宗的。 山阴吴氏靠儿女姻亲维持家门,这余姚谢氏看起来却是以联宗为主要手段,这些世家大族都在想方设法维持地位,毕竟如今的大明是庶族社会,谁也没法保证自家代代能出***。 林海在心中暗暗盘算,要不要派人去和这谢家接触一下,仁五爷那头看起来不太靠谱,和这种簪缨世家做买卖最好还是多留个心眼较好。 不过这事林海就没必要和吴国毅说了,山阴吴氏毕竟对他有恩,而且吴国毅在谈到辽海走私时也是闪烁其词,毕竟两人交心也不过几天时间而已。 林海转移话题道:“你刚从登州回来,既是令堂不便来舟山,要不你先回家过年,招兵之事我先办着。” 吴国毅摇头道:“忠孝不能两全,林大人既要用我,那就不要以朋友待属下,否则属下难以自安。” “这不是还没成军么?”林海说着又笑道,“事到如今,你还提这个忠字作甚,莫非你还想做忠臣?那日你在湖心亭里说的话都够砍好几回头了。” “我是忠臣,但只忠于天地良心。林大人,既然你说还没成军,我还不算是你的属下,那我就趁今日斗胆说一句,若是将来有一天你违背了天地良心,我也不会忠于你的。” “好,你是忠臣,我也是忠臣。”林海说着又道,“你忠于天地良心,我忠于汉家大义,若是将来我忘记了今日所言,你可以一刀杀了我。” 回到舟山中中所后,林海先是把周一发叫了过来,对吴国毅道:“这小子他爹是你当年的战友,张名世将军所部,也在浑河南岸战死了,你俩认识一下。” 林海让周一发带吴国毅去他家坐坐,接着又叫来了许心兰,问了些中中所的近况以及营房家具和军服军粮等筹备得如何。 许心兰告诉他军服军粮都已齐备,家具正在打制,要齐备还得半个多月,林海闻言道:“那这样罢,你先给我把被褥之类的配齐了,再多找些稻草来铺地,门窗若是有破损的也要尽快修好,这大冬天的一定不能让我的将士受冻。” 许心兰点头称是,林海又道:“三日之后,我要去营房查看,还请许夫子以此事优先。另外,你替我去何副总戎那里下个拜帖,我明日打算去参将府里走一遭。” 送走许心兰后,冯一刀来报,说是九指几天前从登州回来了,问林海要不要马上见他。 “叫他来罢。”林海点了点头,早在抵达厦门的第二天,他就把九指派去登州探听袁进家人的下落,并让他回程后直接来舟山中中所。 九指是驿卒出身,不仅骑得了快马,而且惯于在外行走,因此林海把这事交给了他。 结果九指在去登州时顺带回了趟老家,他本是山东某卫的应袭卫指挥佥事,按规定这个级别的卫所武官要袭职是必须进京的,但九指早在成年前就欠了一屁股赌债,最后当然是无钱进京,祖祖辈辈传承了两百多年的铁饭碗就这么被他给弄丢了。 这厮在老家也没有亲族,只是在爹娘坟前上了一炷香,磕了几个头,然后又骑着马上路了。 但不知怎么的,他觉得好多年没回到北方,似乎已经受不了这北地的寒风了,骑在马上吹了一阵风,竟吹得他眼泪直流。 “你娘的,小时候还没觉得,这***风是真他娘的毒。等办完这趟差,老子以后再也不来北方了。” 九指骑在马上骂了几句这***北风,骂完后心里畅快多了,眼睛里也不再流泪了,脸上又是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情。 林海不清楚九指的身世,自然也不知道他还回了趟老家,见了九指后只是问他:“如何?可有探听到袁进家人的下落?” “岂止是探听到下落?好教东家知道,我直接和那袁家娘子见了面。”九指眉飞色舞地回道,他出发时林海还没到舟山上任,因此他还是习惯叫林海叫东家。 “这是袁进娘子给的信物,让我带给她男人。”九指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根银簪,递给了林海,“我和他娘子说了袁进如今在海外,派我来接家小,结果袁家娘子却不愿离开登州,说是除非看到袁进本人。” 林海接过那银簪道:“这么说,袁进的家小都安然无恙?” “是的。我去了登州后,先给当地的几个城狐社鼠塞了几两银子,请他们去各处牢里打听,结果最后告诉我,登州各衙门的牢里都没有收押过袁进的家小。” “之后,我又在当地的酒楼茶馆里厮混了几天,听到不少关于袁进的消息,大多是说他勾结红夷劫夺天使,也有人说他是被冤枉的,说他的家小都被登州水右营的副将李忠给藏起来了。” “反正各种说法都有,最后我没法子,直接拿了袁进的信物去见他的结义兄弟李忠,结果还真让我见到袁家娘子了,李忠和袁家娘子还各赏了我十两银子。” 林海看了九指一眼:“你这厮倒是胆子不小,袁进如今是朝廷的头号钦范,你还敢拿他的信物去见登州水右营的副守备。” “反正我早就活腻歪了,就是赌一把而已,不然要是差事没办好,我哪还有脸回来见东家?幸好这李忠还是个讲义气的。”九指混不吝地笑着,“东家,要说你可真是我九指的福星,凡是跟你老人家沾边的局,我九指是逢赌必赢。” ap;lt;divcss=ap;ot;ntentadvap;ot;ap;gt;林海闻言有些哭笑不得,冯一刀管带的这十来人他在倭国时都常带在身边的,因此对这厮的秉性也颇为了解。 他拿过一个包裹扔给九指道:“差使办得不错,这里头是五十两,十锭五两的足色纹银,老子赏给你的,你记得赶紧把小周那五两银子还给他。” “东家,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不赶紧还钱的话,明天这银子就飞了?” “没错,老子就是这个意思。”林海说着又道,“另外,你不要再左一句东家、右一句东家了。老子如今可是掌印千户,你小子有没有点眼力件?” 九指从千户衙署出来后,回头看了一眼这前后三进、正房五间的院落,忽然悠悠地叹了口气。 他本想直接去赌一把,但最终还是决定先去找小周还钱。 找了一圈没找到小周在哪,最后才听说他正和瘦猴等人在一起,在歪嘴那里听那厮说这回去杭州的见闻。 九指来到歪嘴的住处,远远就听到那极具穿透力的Y笑声: “要说那妙真小道姑,小小年纪当真是道行不浅,亏得我歪嘴自幼习得个熬战之法,这才与她战了个旗鼓相当。那一场好杀,真叫一个昏天黑地,我是先攻水门,后走旱道,最后给她来了个一枪封喉……” 九指从包裹里拿出一锭五两的银元宝,走进去扔给小周道:“五两银子,还你了。” 瘦猴拍了一下小周的后背,嘿嘿笑道:“你小子又有钱了,要不要猴哥替你寻个粉头,尝尝做男人的滋味。” “不要。”小周把银子捂在怀里道:“我要攒着娶媳妇。” “没出息。”歪嘴闻言道,“娶什么媳妇,跟着你猴哥还有我歪嘴混,夜夜做新郎。” “你莫要带坏少年人。”疤脸年纪稍大点,出言规劝道,“听我的,攒钱娶媳妇是正理,你看我就从不跟歪嘴他们去鬼混。” “就是,听疤脸哥的没错。”九指也不想看到小周被歪嘴和瘦猴带上邪路。 他是识字的,说着又对小周吟出一首不知从哪里看来的打油诗:“有道是‘宿尽闲花万万千,不如归去伴妻眠。虽然枕上无情趣,睡到天明不要钱。” 小周点头道:“九指哥,我听你的。你也莫要再赌钱了,早日娶个媳妇罢,人活一世,总要留个后才好。” 九指闻言脸色大变,他突然上前踹了小周一脚:“入你娘的毛,什么时候轮到你这小崽子来说教老子了?” 这时,冯一刀和蝰蛇从外面走进来了,蝰蛇道:“哥几个都在啊,刀哥有个事要跟大家伙说下……” 冯一刀清了清嗓子道:“林大人打算招兵的事你们都知道罢?我冯一刀打算从军入伍,你们可有愿意随我一起的?” “招兵?招什么兵?千户所没兵么?”九指刚回来不久,还没听人说起过这事。 “林大人打算额外募一些兵,我听我兄弟说,林大人很重视这事,为这事跑了两次海道衙门,送的礼那是真不少。”阮进对九指解释道,这些人里除了小周之外,就是他和九指的关系最好。 “阮兄弟说得不错。”冯一刀道,“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大家伙儿,这事绝对是林大人心里的头等大事,你们要想混个好前程,就跟我一起从军去。” 他停顿片刻扫视了众人一圈,接着又道:“当然,这事我也不勉强你们,林大人招兵不是闹着玩的,将来肯定要上战场,刀枪无眼的话就不用我多说了罢。” “刀哥这话说的,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我等海上汉子何时怕过死?”阮进笑着站起来道,“算我一个,我其实一直想去战场上看看打仗是怎么个打法,就算刀哥不挑这个头,我本来也是要去单独找林大人的。” “阮家老大,你别在这瞎起哄,你死了你家还有个阮老二,那小子人模狗样的,如今又得林大人看重,不愁将来说不上媳妇抱不上娃。我们哥几个可都是独苗,刀哥和蝰蛇哥这把年纪了都还没媳妇没娃,这好不容易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的。” 歪嘴拽着阮进的胳膊往下拉,想把他拽下来坐着,结果发现拽不动,于是转头问冯一刀:“刀哥,你当真要去当大头兵啊?放着林大人的贴身亲随不干?” 冯一刀点了点头:“当真。” ~~~ “仲升公当真不要这送上门来的钱财?”舟山参将府的后宅,仁五爷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难以置信地问何汝宾道。 “吴老弟,此事恕老夫爱莫能助。”何汝宾神色淡然地摇了摇头,仲升是他的雅号,早年间他曾在京营任职,和时为锦衣卫正千户的吴孟明有些交情。 两人的年纪差不多,当时是平辈论交,因此何汝宾虽比吴孟仁大了近三十岁,还是得喊他一声老弟。 “仲升公莫非是忌惮海防道的洪亨九,吴某也听说了,林海能当上这千户是走的那姓洪的门路。但这海禁之事乃是朝廷法度,洪亨九就算是知晓了,难道还能拿仲升公怎么样?” “海禁乃朝廷法度?”吴孟仁这话把何汝宾都给逗乐了,“吴老弟,别人说这话尚可。你说这话,我怎么听着有点想笑?” “这般说来,仲升公心意已定?”仁五爷倒是脸皮厚,丝毫不以为忤。 何汝宾点点头:“老夫年纪大了,不想多事,还望吴老弟海涵。” “既是如此,请容吴某告退。”仁五爷悻悻然向何汝宾抱拳告辞,后者客套了几句也就没再多留。 送吴孟仁出门后,何汝宾返回书房,一边走还一边喃喃自语:“好家伙,二十万两银子的丝货,这个中中所的林千户,不简单哪!” 在书房中坐了一会儿后,他唤来贴身的丫鬟道:“你去把老二房的瑛儿喊过来,就说老爷我要安排点事情给他做。”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126章 林登万 第126章林登万 这天下午,吴孟仁满怀郁闷的离开了舟山。就在他乘船离开的时候,冯一刀来到林海的书房求见。 上任才半个月光景,这间书房里已摆满了书籍,除了历代的兵书、史籍之外,还有不少当代的商旅书籍和笔记小说,都是林海让许心兰派人搜罗来的,只可惜他却甚少有时间翻阅。 坐在书案后的官帽椅上,林海放下手中的《纪效新书》,诧异地问冯一刀:“你要投军从戎?” 冯一刀躬身回道:“不光是属下,还有疤脸和歪嘴他们,我等都是见惯了血的厮杀汉,跟着林大人也做过捅破天的买卖,不比那什么采石工强?属下不明白大人为何放着我等不用,要去招募那从未杀过人的生手。” “这事我不能答应你。”林海摇摇头道,“你们这些老兄弟可靠,我心里自然是有数的,所以才让你等做我的元从亲随,这不比当兵强么?” 冯一刀这几个月一直在林海身边,颇得他看重,更何况他身手剽捷,满以为只要自己开口,至少也能混个军官当当,没想到最后竟然不被允准。 他当即跪下来道:“林大人,属下等都情愿当兵,只求在大人军中做一名小卒,万望大人允准。” 林海仍是摇头:“你起来罢,此事没得商量。” 冯一刀听他这么说,插烛也似地磕起头来:“林大人若不答允属下,属下今日就磕死在这里。” 林海微微动容,这冯一刀向来识大体,对他说的话向来都是不问缘由坚决执行,这是他最开始看中此人的最关键因素,不知今日这是怎么回事。 林海起身道:“你先起来,说清楚你为何要从军?” 冯一刀仍是跪在地上,只是没再磕头:“回林大人的话,属下自幼就想杀建奴、从军报国,只是没有门路。如今林大人既然要招兵,属下说什么也要求大人将我收入军中。” “你没说真话,你是那日在岳王庙里听了我说的话,才这么说的罢。”林海听着有些好笑,这个广西佬还不知道建奴之患至今不过六七年时间,竟然说他自幼就想杀建奴。 不过这冯一刀在林海面前很少扯谎,如今为了从军竟然谎话连篇,也可见其心切。林海又道:“你是看我重视招兵之事,觉得在我手下当兵更有前途,因此才想要当兵的罢?” 冯一刀见林海说破了他的心思,支吾了几声后终于应道:“是!属下欺瞒大人,罪该万死,请大人责罚。” “今后不许再耍小聪明,你也不擅长干这个,我一眼就能看穿。” 听到林海的话,冯一刀唯唯称是。不过林海嘴上虽这么说,但说实话他一直有点摸不准这个冯一刀究竟有什么心思。 歪嘴好色,九指好赌,这是一目了然的。冯一刀除了心思热络一点,简直就像个只知执行指令的机器人,要不是他有股子往上爬的热衷劲,说实话林海都不敢用他,无欲无求的人实在是太可怕。 不过他这股热衷劲的背后究竟是什么,林海却一直不清楚。 冯一刀不贪财不好色,一个海上汉子平日滴酒不沾,这几个月跟着林海在外行走,也从未见他跟人拌嘴斗气,可以说是酒色财气样样不沾边,这等人他使劲往上爬究竟是图个啥? 在倭国的时候,林海也曾问过他的过往经历,但冯一刀却是闪烁其词。 当时林海也未深究,这回他决定要问个清楚,于是坐回椅子上道:“你和蝰蛇、疤脸他们是早就认识的罢?在上我大舅哥的船之前,你等究竟是干什么的?今日你非得跟我说清楚不可,否则我今后也用你不得了。” 冯一刀听到这话忙道:“不瞒林大人,我等在做海贼之前,其实是山匪。只因这事是属下的一块心病,因此才不愿在人前说起……” “慢慢说,从头说起,你做山匪之前原本是做什么营生的?” “是,大人。属下原本是钦州府的猎户,疤脸和歪嘴还有瘦猴他爹,都是和属下同村的猎户。” “当时我们乡间的山里出了一条大虫,官府限期我等四人除害,我等在山里寻了许久都未找到那大虫的踪迹,结果被抓起来吃限棍,瘦猴他爹年纪最大,又曾被野兽咬伤过,被活活打死了。我因与附近的山匪有些来往,因此带着疤脸、歪嘴,还有当时只有六七岁的瘦猴落了草。” “原来你是解珍解宝一流的人物。”林海笑道,“这也没什么不好对人说的罢,山匪和海贼都是盗贼,难不成你还怕人笑话你?” 只听那冯一刀接着道:“属下自幼练得一身好武艺,在十里八乡都是个有名的好汉,落草之后也颇得那大柜器重,让属下做了迎门梁。” “后来属下轻信了一个在营伍中讨生活的旧相识的话,说是要招安我等。我自幼想从军入伍,凭自家本事挣一份功业,于是力劝大柜接受招安,结果山寨众兄弟遭到了官军伏击……” 冯一刀说着有点说不下去了,林海心道原来你不是解珍解宝,而是宋公明。 借招安之名诱杀盗匪,这在明代十分常见,不仅对山匪海贼如此,有时也用在北虏身上,不过是把招安变为互市而已。万历年间,叶赫女真的清佳砮、杨吉砮二酋就是中了辽东巡抚李松的市圈计,在开原城下被诱杀。 听完冯一刀的讲述后,林海总算是明白了此人的心结。原来他之所以无欲无求,是因为他心里有个沉重的包袱,他这般热衷其实只是为了给山寨里活下来的兄弟挣一份前程,这人也算是个有担当的。 “不是我不想用你,只是这招兵之事实在是我心里的头等大事,一点也马虎不得。”林海说着又道,“你不认识字罢?我给你读一段戚大帅的兵书,这是《纪效新书》第一篇‘束伍篇里关于选兵的内容……” 他翻开书读道:“第一切忌不可用城市游滑之人……见官府藐然无忌者是也。第一可用,只是乡野老实之人……” 读完这一段后,林海问冯一刀:“现在你知道我为何不肯让你这样的水手从军了罢?你们见识太多,心眼太活,对官府视若无物,军法根本就约束不了你们。” 冯一刀昂首道:“属下一定严守军法,若是有违军令,请大人砍了我冯一刀的脑袋。” “我对你还稍微放心点,但是像歪嘴、九指他们都是一身恶习,这帮水手要是进了军营,岂不是要把我的兵都给带坏了?”林海说着又道,“正所谓,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这事我是绝不会松口的。” ap;lt;divcss=ap;ot;ntentadvap;ot;ap;gt;冯一刀听到这话,心里本来再无指望了,不想林海又道:“不过我既然给你读戚大帅的兵书,那就是想要给你个机会。这样罢,我给你招一批水手,再单独成一军,也按照一样的方法训练,但吃住都是分开的……” 其实关于冯一刀未来的安排,林海早就考虑好了,东番那边的民政部门需要一位管治安的,这种事交给水手来做是比较合适的。 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恶人还需恶人磨,军队是越单纯越好,但治安队伍却绝不能太单纯。 更何况,东番的治安部门还要肩负一项重大职责,那就是卫生防疫,这项工作靠大夫是不成的,必须要靠城管。 没有震慑力足够强的治安队伍,没有强有力的基层管控能力,东番的疟疾就会是阻碍林海移民进程的最大拦路虎。 不过既然冯一刀有从军志向,那林海给他个机会也无妨,早期人手不足的时候,治安队伍兼任警备部队也未尝不可。 鸳鸯阵就这点好,治安战和正规战都能应付得了。尤其在治安战中,鸳鸯阵这种花队是效率最高的。 其实除了中南半岛那几个中等强国之外,这年代的南洋陆战大多也就是治安战的水平,这也是林海在早期选择鸳鸯阵的主要原因之一,他的对手很少有正规军。 至于冯一刀等人将来有没有可能调到正规部队里任职,那就要看他们未来的表现了,等到军队的整体风气形成之后,从警备部队里抽调一些优秀军官到野战部队里也未尝不可。 和冯一刀说完上述安排后,林海又问他:“你是猎户出身,又当过山匪,可会骑马射箭?” “属下不会骑马,但是步下箭法也是在十里八乡闻名的。当年到山寨落草,属下就是凭一口刀、一张弓赢得了大柜青睐,让属下做了迎门梁……” 好家伙,一口刀,一张弓,听起来怎么有点像老黄忠的口气…… 只听那冯一刀接着又道:“只是后来上了石当家的船,海上实在是太过潮湿,弓箭绵软无力,属下就没再用过了。” 明代对民间持有弓弩并无管制,因此猎人所用大多也是强劲的角弓,尤其两广地区盛产水牛,更是如此。角弓靠胶沾合,雨天无法使用,潮湿环境下也不易保养,再加上制作周期长,所以水手少有用弓的。 “去军器局选一张合适的弓,闲暇的时候练一练,把你原来的武艺捡起来,将来说不定能用得上。”林海闻言对冯一刀说道。 第二天一早,林海来到何汝宾的参将府。 明末的宁绍参将府位于翁山城内的镇鳌山下,由首任舟山参将梅魁始建于隆庆二年,其后又经过多次增修,乃是舟山岛上最大的一处官衙,后来在南明时期曾被鲁监国朱以海用作“行宫”。 见到何汝宾后,林海先是把钱谦益给舟山志所作的序文给了他。 何汝宾听说这序文是钱谦益所作,一时还不敢相信,当场就拆开来看,只见那序文后有“虞山老民钱谦益叙”的署名,还盖了一个“牧斋”字样的阴文篆书朱印。 钱谦益可是这时代的文坛盟主,能得他一篇序文,何汝宾今后在文人之间游走就更有底气了。 当今之世文贵武贱,他们这些武人在面对名流文士时总会下意识地觉得矮人一等。 哪怕是威名赫赫的戚继光也是如此,在战场上杀敌无算的戚大将军,晚年时竟然曾在西湖的文人聚会上被“少室山人”胡应麟骂得避席而逃。 有好事者甚至据此编了一出杂剧,名为“胡学究醉闹湖心亭,戚总兵败走万松岭。” 五十多岁的何汝宾看到钱谦益的署名和印章后,顿时高兴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搓着双手喜动颜色道:“林千户从何处得来虞山先生的墨宝?” “回何总爷的话,卑职从何处得来这序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虞山先生亲笔所书。”林海自然不愿说他是走的草衣道人王微的门路,这事还是保持神秘感较好,越是神秘别人越不知你深浅。 何汝宾见他不愿多说,也就不再问了,经过昨天仁五爷突然造访之后,他心里已认定这多半是钱能通神的缘故。 此时何汝宾万分庆幸,幸亏昨天没有答应仁五爷,此子竟然攀上了钱谦益这等名流巨子,他要是和山阴吴家一起坑林海,今后只怕要遗臭万年了。 文人的笔,杀人诛心哪! “林千户太客气了,这里又无他人,不妨脱略一些。老夫别号仲升,今后若非执行军务,无需以职务相称。”何汝宾说着又问林海,“不知贤侄可有雅号?” “承仲升公下问,晚辈草字通波,别号登万。”林海哪有什么字号,只能临时编了一个。 其实他早该取个号了,晚明风俗浅薄,就连闹市要饭的很多都以别号相称,更别说他已是官身了。 所谓“起它一个号、坐它一乘轿、刻它一部稿、讨它一个小”,此乃明清官员释褐之初的四大快事。 “登万贤侄,如此厚礼,老夫何以为谢?”何汝宾坐回到椅子上,手里拿着钱谦益的序文道。 “仲升公先别言谢,晚辈这里还有一封洪道尊的手札,敬呈仲升公过目。”林海说着把洪承畴的手札拿了出来,递给何汝宾道。 感谢谁提玄钺向燕云打赏500两!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127章 编制和军官 第127章编制和军官 何汝宾接过林海递给他的手札,那是一封让他给舟山中中所调拨火器的文移,上面盖有海防道的官印。 粗粗看了一遍手札上的内容后,何汝宾问林海道:“老夫听说登万贤侄想要额外募集一批新兵,可有此事?” 林海在舟山并没有刻意隐瞒招兵之事,在中中所挑选人才的时候他也对属下的武官们明言了这一点。 毕竟他还要用中中所的营房和校场,所以这事实际上也是瞒不住的,何汝宾是舟山岛上官职最高的人,这些自然也都是有所耳闻的。 “不瞒仲升公,晚辈确有此意。”林海说着又道,“需用的兵仗晚辈本来是专程去海防道向洪道尊讨要的,不想洪道尊却只给了晚辈刀枪等兵仗,说是仲升公这里的火器质量更好,晚辈就只好厚颜登门求告了。” “这事不忙,就算是没有洪道尊手札,只消贤侄一句话,老夫只要能帮衬上的一定帮衬。”何汝宾说着又道,“你那日在岑港司训斥军吏之事老夫也有耳闻,当时便知贤侄定然熟知兵法,老夫也是自幼潜心于孙吴之术,不知贤侄读过哪些兵书战策?” 林海道:“说来也巧,晚辈所读的第一本兵书正是仲升公的《兵录》。以晚辈浅见,仲升公此书实乃集兵家之大成……” “你莫要奉承老夫了。”何汝宾笑着挥手打断林海,“老夫这书虽然流布甚广,但不过是拾人牙慧而已,哪里当得起贤侄如此夸赞?” 何汝宾这话倒是说得没错,《兵录》大概有一半是抄的北宋曾公亮主编的《武经总要》,另外一半则抄自包括《纪效新书》在内的明代兵书。 他之所以在这个问题上咬定青山不放松,就是因为明军的部队编制缺乏整体性,每个将领手上所统兵力都极为有限,一到会战就是文官统领若干军头的模式,这样的军队组织模式是打不了国战的。 毕竟哨官这一级就有直属的鸟铳手,相当于是冷热兵器混编的最低级别作战单位,一个对军事完全没有概念的矿工是很难胜任哨官的,需要的成长周期太长。 其实明军在小规模战斗中击败后金的例子比比皆是,但只要是会战几乎全输,组织度上的差距是很重要的原因。 由于兵额和军官人数所限,暂时只编制一司二局,每局四哨、每哨四队都按照《纪效新书》满编,各级部队的番号都按照一、二、三、四顺排,而非明代惯用的前、后、中、左、右。 林海等人抵达伍山石窟时,离约定好的招兵日期尚有两天,只见那矿场之中至少有数千采石工,远不止洪承畴所说的上千人。 对于这一点,吴国毅曾提出过异议,因为明代部队的番号编制和指挥系统是相适应的,那些五方旗、六丁六甲旗、二十八宿旗之类的其实都是对应的方位。 而他要抄的对象,正是这本在后世寂寂无名的《西洋火攻图说》,林海在后世看到的《兵录》应该是何汝宾增补之后的版本。 忽然林海心中一动,想起来后世的《兵录》里好像是有涉及到西洋大炮的,但他在前不久看到的明代刻本中却并无相关内容,顿时就明白何汝宾这是又打算抄书了。 林海哪知道这书上的内容靠不靠谱,要求证的话只能是去找米格尔和金荅了。不过何汝宾抄书的谨慎态度倒是让他颇为敬佩,至少不像茅元仪那样,威远炮能打二十里之类的鬼话张口就来。 林海暂时也没打算让何瑛上战场,只是先用他练兵,毕竟他现在太缺可用的军官了,何瑛至少从能力上来说是没问题的。 最后,林海和吴国毅商量决定,新募之军暂称舟山营,其下按照司、局、哨、队来编排,营将以下的各级军官分别称把总、百总、哨长、队长。 众人乘船到了宁海县的伍山石窟附近,这个采石场位于东海之滨,不仅石料多,而且附近就有海港便于运输,因此自隋朝时就有人在此采石,至今千年不绝。 临行之前,林海特意和吴国毅考较了一番何瑛的兵法武艺,发现何汝宾所言非虚,这小子确实身手不错,尤其善使长枪,也颇读了几本兵书,比起周一发那个自学成才的半吊子还是要强不少,对目前的林海来说还确实是个人才。 既然是这样,那林海也就懒得去琢磨何汝宾的葫芦里究竟是卖的什么药了,先用着再说。将来若是发现此人不妥,再寻个由头把他打发回去就是了。 听到林海的话后,三位新鲜出炉的舟山营军官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说完兵书之事后,何汝宾又道:“贤侄既是要练兵,老夫这里倒是有个族侄想安排到贤侄军中,不知贤侄意下如何?” 林海问道:“这书从何处得来?张焘和孙学诗又是何人?” 不一会儿,一名昂藏七尺的英武少年走了进来,看年纪大约十七八岁,穿一身紫花罩甲,长得相貌堂堂,就是脸上手上的皮肤都较为黝黑。 “这……仲升公的族侄到林某军中,岂非是误了他的前程?”林海下意识地就推托道。 只听何汝宾道:“贤侄莫要多心,老夫只是想助你一臂之力罢了。老夫这位族侄,少年时就父母双亡,一直跟在老夫身边,自幼酷爱习武,也曾读过兵书战策,贤侄定然是能用得上的。” 不过官这个编制林海听着有点别扭,哨官和哨长也容易混淆,林海和吴国毅商量之后,决定对《纪效新书》中的编制名称略作修改。 林海没有戚继光手下那么多人才,本来打算哨官一级也是从矿工里挑。但有了何瑛之后,临时决定还是照搬戚继光的成法。 “仲升公太过自谦了,《兵录》撷众家之长,去芜存菁,林某还打算将来在军中武官里推广呢。”林海总能找到角度拍何汝宾马屁,不过他这说的也是实话。 至于部队的编制,就根据现有的军官人数来定,也就是两个官,哨官分别由何瑛和周一发担任。同时,何瑛兼任枪术教官,周一发兼任鸟铳教官,这两种兵器是鸳鸯阵的主要输出。 好在这个何瑛看起来还是较为低调谦逊,身上并没有什么纨绔习气,否则林海说什么也要给何汝宾顶回去,总强过将来不得不杀了他的族侄。 这三人就是他目前仅有的军官人选,戚继光在义乌招兵时,哨长和队长都是在新募兵员里临时选的,但哨官却是事先就有人选。 两天之后,林海乘船离开舟山,带着吴国毅、何瑛、周一发以及冯一刀等人,何瑛就是何汝宾硬塞给他的那位族侄。 如此一来,舟山营的中高级军官自然也就定了下来。 不过林海的态度很坚决,一定要用数字取代方位来作为部队番号,并表示宁可在旗鼓训练时多花些时间,最后吴国毅也就没再坚持了。 “这晚辈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晚辈倒是认得两个夷人,都是亲自打放过西洋大铳的。仲升公若是想求证此书所载是否可靠,不妨将此书让晚辈誊抄一本,待我寄与那两个夷人掌掌眼。” 马屁拍到点子上了,何汝宾自然是大为受用,捋着胡子道:“老夫当初编这书,想达到的效果就是篇幅适中,同时又兼收并蓄。贤侄方才之言,堪为老夫知音。” 翻开来粗粗一看,只见里面画有战铳、攻铳、守铳的插图,看起来有些眼熟,似乎是在哪儿见过。 这些人大多面有菜色,身上衣衫都是破破烂烂的,一看就都是穷苦出身,而且被那矿主压榨得很惨。 而到了蓟镇之后,一是因为统辖的兵力多了,二是戚家军由步兵为主变成了车、骑、步皆备。因此戚继光又把各营马步兵编制改为部、司、局、旗、队五级,营将以下的各级军官分别称千总、把总、百总、旗总、队总。 采矿可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明代在正统年间曾有禁止民间私自采矿的禁令,官府的矿场工人一般有军户、囚徒、流民等来源,都是出自社会底层,其中军户在矿场上的地位高一些,但一样是被死命盘剥的对象。 “这里的兵源不错。”林海指着那些在监工的皮鞭下辛苦劳作的采石工,对吴国毅、何瑛、周一发三人说道。 当然,后世清军的一些记载更是牛皮吹上天了,什么元朝的炮能打三十里,还有清军自己的海岸炮能打七十里,你咋不上天呢? “如此就拜托贤侄了。”何汝宾说着又道,“若是能搞到实物,让老夫亲自打放验看,那就更好了。” 何汝宾于是从书架上拿出一本手抄册子递给林海道:“贤侄看看这书如何?” 林海接过那册子一看,只见上面写着《西洋火攻图说》,作者是张焘和孙学诗。这本兵书他在明代和后世都未见过,两个作者也未曾听说。 同样是抄书,茅元仪抄出来一本240卷共计两百多万字的《武备志》,而何汝宾的《兵录》却只有二十万字,这就是没上过战场的书生和有实战经验的武将之间的区别。 但现在何汝宾主动往他这里塞人,而且塞的还是自家的族侄,这就让林海有点摸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用数字番号,在部队人数多起来后不仅更加简洁清晰,而且可以给所有部队大家都是同一支军队的心理暗示,这在林海看来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至于何汝宾所说的军法从事,领导把自家亲戚塞到你部门里面,让你该打打该骂骂该杀头杀头,你敢吗? 林海还真敢,自古名将都是军法如山,孙武子斩了吴王的宠妃,周亚夫不让汉文帝在军营驰马,他要是连何汝宾的族侄都不敢处置,这兵也不用带了。 营将当然是林海本人,坐营中军官是吴国毅,同时兼任第一司把总。周一发、何瑛则分任第一司第一局、第二局百总。 他说着不待林海答复,直接唤过在一旁伺候的丫鬟道:“去,把瑛儿叫过来。” 要是没有碰到吴国毅的话,本来他是打算从何汝宾这里要人的,毕竟他可是给人家送了厚礼的,文坛盟主的墨宝一般人可求不来。 戚继光在南方抗倭时是以步兵为主,营将以下的部队编制是按照总、官、哨、队来编排的,各级军官分别称把总、哨官、哨长、队长。 何汝宾又道:“那这书中所言,是否靠得住?” “侄儿拜见伯父。”少年向何汝宾行礼。 ap;lt;divcss=ap;ot;ntentadvap;ot;ap;gt;“登万贤侄,我这位族侄就托付给你了。你可考较一下他的兵法武艺,量才录用,若是我这侄儿干犯军法,你尽可军法处置,无需看老夫的面子。” 林海点头道:“晚辈略知一二。” 只能说此时的明军已是一盘散沙,内部山头太多,彼此之间不卖队友就不错了,更不存在什么信息共享。这也是以文制武带来的恶果之一,明军的组织度已经撑不起国战规模的战役了,这也是后金相对明朝的一大优势。 浙江虽然富庶,但是地狭山多,而且是明代的人口第一大省,从来都不缺少破产失地的农民,外省的流民也有很多喜欢往浙江跑的。 “仲升公所托,晚辈定当尽力。”林海对何汝宾的感观相当不错,因此点头答应下来,搞几门红夷大炮对他来说太简单了,从博望号上拆下来都行。 到了晚明,禁止私人采矿早已成为一纸空文,矿山很多都是由当地权贵在经营,伍山石窟同样如此,矿工的来源都是宁波、绍兴、台州三府的失地农民或是从外地流入的流民。 “确实有,晚辈亲眼见过。”林海也有些吃惊,此时已经是天启五年底,明年红夷大炮就要在宁远之战中用于实战了,想不到何汝宾这样的高级将领竟然还从未听说。 他说着忽然话锋一转道:“老夫听说贤侄久在西洋,不知对西洋大铳可有了解?” 早在宋代时,这里已经有了大规模的商业开采,明代因嘉靖大倭寇而一度废止,到了晚明时期又开始兴盛起来。 “这是老夫无意间得到的手抄本,着书的这两位老夫也从未听说。”何汝宾说着又道,“此等大铳,老夫闻所未闻,西洋果真有如此神器?” 他们三个都是熟读《纪效新书》的,这些采石工人完全符合戚继光的选兵标准,出身乡野,老实服管,不满足这两点的也不会干这一行。 比如九指,人家宁愿在城里讨饭吃。又或者像阮进、阮美兄弟俩,一个在水匪团伙里兼职,一个在妓院帮嫖。 感谢汐雨贝贝打赏500两。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128章 招兵束伍 第128章招兵束伍 “从今往后,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那就是舟山营……” 林海提足中气对着挑选出来的七百多名应募矿工训话,这些新兵刚刚都吃了一顿饱饭,同时换上了新领到的鸳鸯战袄。 吴国毅紧挨着林海站在他身边,周一发与何瑛分列左右,他们身后第二排则站着以冯一刀为首的镇抚队,蝰蛇、疤脸和歪嘴还各押着三个被五花大绑的人。 之所以让这帮见惯了血的惯匪来做负责执法的镇抚队,一是他们够狠足以震慑这些老实巴交的新兵,二是要让他们时刻盯着新军训练,从而也熟悉一下鸳鸯阵。 至于为什么要招七百多人,那是因为林海从何汝宾那搞到的鸟铳比洪承畴手札上的数量要多,同时又额外要了一批冷兵器。 有鉴于此,林海临时决定多招一批辅兵,这些辅兵待遇要比战兵低,在军中负责后勤打杂。 戚继光在南方抗倭时,由于是内线作战可以佥派民夫,再加上鸳鸯阵小队里的火兵就可以负责基本的后勤工作,所以并没有单独的辅兵编制。 但到了蓟镇之后,随着部队构成的复杂化,后勤工作比在南方复杂得多,同时可能会面临一些出塞捣巢的作战任务,因此在车骑步之外又成立了专门的辎兵部队,辎兵营的编制和车营一样。 林海的辅兵和戚继光的辎兵不同,他没有成立专门的辅兵部队,而是让他们直属于中军官吴国毅,主要目的就是要让表现优秀的辅兵可以随时补充到战兵部队里。 这么做的原因有二: 一是因为林海手下的军官目前还都没有亲兵,包括他自己的亲兵眼下也是由冯一刀等人临时充任,这些必要的亲兵未来都要从战兵中挑选。 而且战兵本身也可能因触犯军规、生病、战死等原因而减员,从有一定训练基础的辅兵中补充人员总比临时去招募更好。 二是林海想通过辅兵给战兵一些压力,他给辅兵定的月饷是五钱,而战兵却高达一两五,月粮和行粮则是一样的标准。 表现优异的辅兵可以升为战兵,同样,表现不好的战兵也会降为辅兵。 这些辅兵也按照一队十二人编排为十多个小队,按照鸳鸯阵小队的武器配置发给装备,在闲暇时也一样开展小队训练,训练科目当然比战兵要简化一些。 剩余的辅兵则每人发一杆鸟铳,作为两个百总直属的鸟铳手的后备兵源。 林海看着站在空地上的七百多新兵,全都整整齐齐地站在那里听他训话,没有人随意走动或交头接耳,心中也不由感叹戚继光首先从矿工里招兵还是眼光独到的。 这些矿工都是习惯于听从指令、集体协作的,即使是更为老实的农民,也不可能在一开始就有这样的效果。因为农民平日都是自耕自作,相比矿工要散漫得多。 为了让每个人都听到林海的训话,这些新兵被排列的很紧密,七百多人大概也就占了二百多平米的地方。 即使是这样,林海都不得不扯着喉咙大喊。仅此一点,就可见旗鼓在战场上的重要性,没有旗鼓指挥的军队绝对是一群乌合之众。 像某些古装电视剧里,一个将军靠一帮传令兵就能指挥几万大军,甚至上万人同时听主将训话,或者双方主将在战场上隔空聊天,那实在是扯淡至极。 须知后世的中小学搞个国旗下讲话,或者大学老师在几百人的阶梯教室里上课,那都是要借助扬声器才能让每个人都能听见的。 林海注视着这批新兵,高声道:“身为舟山营的主将,我会给你们吃,给你们穿,按时给你们发放军饷和月粮。你们中若是有人生病了,舟山营会有专门的大夫给你们诊治……” “你们说,我为什么要这样对你们?” 台下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接林海的茬……这些被挑中的矿工都是老实人出身,又长期活在皮鞭的管束之下,对于上位者有天然的畏惧感。 林海只得继续道:“那是因为我们是一个集体,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舟山营,舟山营就是我们今后所有人的依靠。谁要是背叛了这个集体,那就会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把那三个逃兵带上来。”林海说着一招手,蝰蛇等人就将那三个跪在地上被五花大绑的人带了上来。 这三个都是报名时很积极,而且都被选上了,结果吃完第一顿饭后就反悔说不想参军的,直接被林海下令绑了起来。 “每人一百军棍,着实打。”林海来宁海之前已经跟镇抚队交代过,所谓着实打,那就是照着把人活活打死去用刑。 蝰蛇听到这话,一对三角眼里顿时闪过两道妖异的寒芒,率先把他押着的那人带上来,一脚踢倒在地上。 那人砰地一声摔了个狗吃屎,顾不得疼痛在地上大喊道:“饶命哪!林大人,林将爷,小的愿意从军,求你老饶过小的……” 这时另外两人也被疤脸和歪嘴押上来,摁倒在地上,这两人也和先前那人一样哭爹喊娘地乱叫。 林海完全不搭理这三人的求饶,继续下令:“行刑!” 随着林海一声令下,镇抚队扒下那三人的裤子……啪!啪!啪…… 手臂粗的大棒打在三人的屁股上,声声入肉,那三人顿时就顾不上求饶了,喉咙里发出的全是凄厉的惨叫声。 二十棒下去,那三人已是血肉横飞,惨叫声开始变得越来越小,其中有一人已是气若游丝。 此时,所有人都能看出来,这一百棒要是打完,这三个人只怕都要被打死。 台下的新兵仍是鸦雀无声,但林海能清晰地看到前排的人眼神中无一例外透着恐惧与后怕。 这什么镇抚队,打起人来远比矿场的监工要狠哪! 不少新兵已经后悔要应募从军了,但有那三人的前车之鉴,没有一个人敢将心里的话说出来。 林海其实也有些于心不忍,所谓“人上一百,五颜六色”,矿工再怎么老实,这挑出来的七百多人里肯定还是有不少内心女干猾的,出现三个本来不想参军但却来骗顿饱饭吃的实在是太正常了。 以后世的眼光看来,这三个耍小聪明的矿工肯定是罪不至死。何况他们刚刚应募,对军法根本就没概念,这百分之百就是不教而诛。 林海又想起那个惨死在使团船上的小太监,那只令人生厌的苍蝇又在嗡嗡地叫着。 但这一次,林海在心里告诉自己,他只能这么做,别无选择。他不杀这三人,等于是杀舟山营其余的七百多人。 所谓慈不掌兵绝对是一句血迹斑斑的话,军队讲究的只有服从,没有道理。不教而诛就不教而诛吧,军队从古至今都是最不讲理的地方。 为了让自己的心里好受一点,林海偏过头去想和吴国毅说话,只见这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汉子脸上容色如铁,双眸神色淡然。 林海心中一凛,这就是真正上过古代战场的人,那种骨子里散发的冷酷气质在这种时候是藏都藏不住,所谓割头如刈草就是如此。 ap;lt;divcss=ap;ot;ntentadvap;ot;ap;gt;为免让吴国毅看轻,林海决定还是不和他说话了。 他下意识地又扫了一眼何瑛,这小子更绝,正盯着行刑的场面看得入神,脸上还挂着淡淡的微笑,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你娘的,老子好歹也打过两场海战,竟然被这从没上过战场的毛头小子给比下去了。”林海在心中暗道一声惭愧,那只令人生厌的苍蝇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时,林海听到另一侧传来粗重的呼吸声。 他转过头去一看,只见周一发额头直跳,眉毛和嘴角一扯一扯的,时不时还发出嘶嘶的声音。 这小子年纪尚小,之前在林海面前颇有点童言无忌,也从未受到过什么斥责。 眼见林海看向自己,周一发下意识地就想出言相劝。 结果林海却比他先开口了:“劝一句,连你也一起打。” 林海的语气前所未有地严厉,周一发顿时把到嘴边的话又给咽回去了。 一百棒很快就打完了,三个骗饭吃的已被打死了两个,另一个还剩一口气。 林海下令把剩下的那个扔一边去,让他自生自灭,这人早已被打残了,接下来要是不死只怕会比死了的那两个更惨。 “开始选哨长罢,第二局先选。”林海对中军官吴国毅道。 趁着吴国毅和何瑛去选哨长的时候,林海把周一发叫到一边道:“你可知我为何定要将那三人杖毙?” 周一发还没从打死人的惨状中回过神来,茫然地摇了摇头。 只听林海又道:“好好想想,关于为将者如何恩威并施,戚大帅在《纪效新书》里怎么说的?” 周一发对《纪效新书》是烂熟于心的,听到这话立马就想到,戚继光在“束伍篇”里特别强调一定要先立威、再施恩,两者绝对不能颠倒。 见周一发若有所思,似是心领神会,林海直接将原文背了出来:“‘若爱先玩于前,而后继之以威,则怨威而忘恩矣。 戚大帅这句话我希望你时刻记在心里,你年纪小,尤其要威重于恩,若是做不到这点,我随时会把你从百总的位置上扒拉下来。” “是,属下谨记大人的教诲。”周一发闻言凛然道。 “走,先去看看第二局选哨长。” 在《纪效新书》中,下一级的军官都是由上一级挑选,最后的战兵则是由队长挑选。 戚继光没有说明这么做的原因,林海猜测这是要让部队里所有人最先认识自己的上下级,因为戚大帅特别强调同一小队的人无论干什么都要在一起,而且在军法设置上尤为重视连坐。 比如:一队出现逃兵,全队连坐,其中一半人收监,另一半人负责追逃。限期未能追回者,全队收监一年。 再比如:战兵退走而伍长不退,致使伍长阵亡的,该伍战兵全部斩首,伍以上的队、哨等都以此类推。 戚家军军法中的连坐几乎是无处不在,一人干犯军法,直接上、下级全部都要连坐。若是没有这套严厉的连坐法,鸳鸯阵是绝对玩不转的。 须知在鸳鸯阵小队里,队长就是拿一杆带旗子的枪站在最前头的,其后才是长牌手和藤牌手,再然后才是被后世很多人吹上天的神器狼筅。 要是没有连坐法,光摆这么个阵型,那队长基本上就成炮灰了。戚继光之所以要把队长放在前头,就是要用连坐法逼着后面的战兵奋勇争先。 组织和纪律始终是一支军队的灵魂,脱离了这些去谈阵型,那是舍本逐末。 也正因为《纪效新书》里很多不同章节的内容其实是有内在联系的,所以林海轻易不敢随意变动成法,基本是严格照搬。 毕竟这里面很多的内在联系戚继光都没有明言,军法变动一点可能就会影响阵型的实战效果,没有经过实践检验最好还是不要自作聪明,毕竟戚家军的战绩那是实打实地摆在那的。 所以林海在选哨长、队长的时候,也是按照《纪效新书》里上级选下级的方法去实施,只不过他事先对两位百总说明了他个人的一点要求——哨长必须识字,队长识字的优先。 明代的识字率大概是10%~15%,在当时绝对是全球领先,即使是在矿工里也有少部分人是识字的,早在选兵的时候林海就将是否识字作为一个参考因素。 在戚继光的部队里,基本上要求每个小队都要有一名识字的人。 因为他会把金鼓号令、军法条例等都印成小册子下发到各队,由队里识字的那个人教大家背诵,背诵的结果都要定期考核,考得好的有赏,考不好的则会受罚,就和训练考核一样。 当天下午,舟山营的束伍工作全部完成,戚继光是特别强调要在选兵当天就完成束伍的。 束伍的过程包括选军官,以及队长选战兵,在这个过程中还要完成填号牌、发放武器等工作。 自哨长直到战兵,凡是选定一人,当时就要发放武器,并按照鸳鸯阵小队的行军阵型排列,不许擅自行动。 从这时候开始,这个阵型就要一直保持,时刻不许错乱。若有错乱,全队连坐。 没错,戚继光也是不教而诛的,军法都还没给新兵讲过就开始玩连坐了。 舟山营束伍完成后,随即就按照行军队列向海港走去。 林海在后边看着,感觉这支军队已经颇有几分样子了,心中不由感叹道: 怪不得戚大帅说束伍篇“乃治兵之始,初下手功夫,百万之纲领也”。 他同时还说:“此一节,已于练兵有五分功夫矣。”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129章 练兵 第129章练兵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舟山营的战兵们排成两列纵队,一边唱着军歌,一边踩着鼓点,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从校场回营房。 以冯一刀为首的镇抚队每人提着一根短棍,就在行军队列的旁边盯着,只要看到有哪个战兵走乱了,上去就是一通棍子。 经过一段时间的操练,各小队的战兵们已经很少出现明显的行列不齐或步伐错乱的情况。 不过镇抚队的标准就是没有标准,就算是走得再好,也总能让他们挑出相对较差的。 尤其是蝰蛇,不打上几棍子就浑身不自在。 但即使是这样,每天这个时候仍然是舟山营的战兵们最开心的时候,因为一天的操练到此就全部结束了,接下来是晚饭时间。 舟山营战兵每天的日程是这样安排的: 目前,营房里的家具还没有齐全,林海要求等置办齐全之后,再一起送进来。 今晚的荤菜是小黄鱼,这是舟山营的食谱上出现频率最高的荤菜。 吃饭的时候相对来说是比较轻松的,从旗鼓队吹喇叭二荡开始,各小队的战兵就可以暂时放下对镇抚队的恐惧,可以边吃边说笑。 “三个月。”林海伸出三根手指道,“三个月之后,我要看到可以上战场的舟山营。” 毕竟,戚继光在去义乌招兵之前,已经练了两年的绍兴兵了,他是有一批成熟的军官队伍的。只是因为这些绍兴兵都是城市油滑之人,他才要去义乌另募新兵。 …… 其实戚继光在晚年修订《纪效新书》时,也曾特别强调为将一定要勤,但却从未把这一点置于头等重要的地位。 …… “若是军情紧急,随时都可以。”吴国毅说着又道,“若是没有紧急军务,最好操练半年后再上战场。” 不过就算是到时警备部队先上,林海也要让舟山营拿周边水匪先练手了,这边的水匪好歹没有那么多火器。 毕竟这年代淋雨是很可能会死人的,所以古代一般雨天都打不了仗,除非是奇袭等特殊情况。 之所以要做到这个地步,就是要给手下的军官们打个样,主将若是不能以身作则,就不用指望 如果光是曾剃头这么说,林海也不敢在吴国毅面前装逼,后世还有一位着名军事家也是极为重视这个勤字。 当年戚继光初到蓟镇时曾让三千浙兵在雨中静立一整天,这一手玩出来,直接就把当时蓟镇的北兵给震慑得服服帖帖。 “属下也赞同何百总之言。”吴国毅说着又问,“林大人有何高见?” 在戚家军下发到各队的诸多手册中,每一本都是需要背诵的,在考核诵记时凡是有一条不会背的,就要打一棍。 这就连当年的戚家军都是做不到的,戚家军是隔天操练,而一般的镇戍制营兵能做到三天练一次就算不错了,大多数只能做到五天一练。至于卫所的旗军,那是已经很多年不知道什么叫操练的存在了。 不过如今辽东粮荒,估计已经不可能做到这点了,舟山营很可能是眼下唯一一支每日都要操练的军队。 当然,米饭是要从月粮中扣除的,素菜也从盐菜钱中扣除,荤菜的成本则是由舟山营承担。 除此之外就是诵记《紧要操敌号令简明条款》,上午和下午各半个时辰。 而且义乌的那些矿工们是由陈大成这些包工头们组织起来为矿主服务的,还曾有组织地进行过大规模械斗。伍山的这些采石工却是由矿主直接招募的,从来没有杀过人见过血。 吃完晚饭后,他还要时不时去各级军官和各伍战兵的房间中走动走动,解衣推食,嘘寒问暖。 在《怎样当好一名师长》这篇文章中,该着名军事家总结的第一条就是要勤快,而不能“到了宿营地就进房子,搞水洗脚洗脸,搞鸡蛋煮面吃,吃饱了就睡大觉”,这样的人再有本事也当不好军事指挥员。 今日天气晴好,五百名战兵回到营房后,全部在外头的空地上吃饭。 “请大人放心,我等一定将舟山营操练好。”吴国毅等人纷纷点头允诺。 因为过完年后,他就打算开始从舟山的渔民中招募警备部队了。 “是金鼓旗号。”周一发率先抢答,旋即又改口道,“不对,应该是恩威并施,而且要威重于恩。” 实际上林海方才说的那话,乃是后世曾剃头所言,原文是“练勇之道,必须营官昼夜从事,乃可渐几于熟。如鸡伏卵,如炉炼丹,未宜须臾稍离。” 随着林海一声令下,旗鼓队吹喇叭一荡,五百名战兵齐声朗诵: “凡你们的耳,只听金鼓之声,眼只看旗帜,夜看高招双灯……” 这样的活动量,如果不每天摄入足够的营养,时间一长根本就撑不住。 这天没有安排训练任务,柳麻子也首次在军中说了两场书,上午的听众是第一局,下午的听众是第二局,辅兵们也分为两批在后排观看。 林海又是一声令下,旗鼓队吹喇叭二荡,五百名战兵齐刷刷坐下,开始吃饭。 林海笑着对他点点头,接着又对吴国毅、何瑛道:“我方才问的这个问题,也不见得就有什么标准答案,你们俩不妨各自说说自己的看法。” 林海对吴国毅的回答很满意,练兵是永无止境的,只有更好没有最好,一支军队永远不可能在准备万全之后才投入战场。当战事来了的时候,即使是刚招募的新兵,该上也得上。 “你们说,这练兵之道,最重要的是什么?”说完操练内容调整后,林海紧接着又问道。 但在这些手册中,唯有紧要操敌号令这本是可以抵军棍的,若是士兵犯有小错该责打,这二十二条能背全一条就可以免一棍。 “请大人放心,三个月后,舟山营一定能胜任剿灭海寇的任务。”吴国毅闻言松了一口气,其实他也没跟海寇打过仗,但只要不是打建奴,那就好说多了。 舟山营上至营将下至辅兵,除旗鼓、木匠、铁匠、火药匠、医士、裁缝等杂流匠役外,所有人的伙食标准都是一样的。 这样一来,战兵们完成下午的操练回到营房后,马上就可以开饭了。 当然,这年代也有一支曾做到每日操练的军队。吴国毅对林海说过,天启元年他援辽的时候,听说建奴的军队就是每日如此。 具体用哪支部队,只能到时候看舟山营的训练效果再进行评估了。 林海这回没有用商量的口气,他之所以想尽快把小队阵型完整地练几遍,主要目的是要让冯一刀等人有机会实地观摩。 戚继光当年在东南抗倭,曾经请期三年练兵,并要求三年之后再用他的部队。但实际上,义乌招兵之后仅仅两个月,他就带着这批新兵奔赴抗倭前线了,戚家军是在血和火的实战中成长起来的。 他亲自总结了二十二条,就是方才战兵们背诵的《紧要操敌号令简明条款》,全部都是通俗易懂的大白话。 “过完年之后,我就要离开舟山。练兵之事,就拜托列位了,我希望列位时刻要谨记我方才说的这个勤字。” 这时,林海和吴国毅等军官也开始坐下吃饭。 大约一盏茶功夫,五百名战兵齐声朗诵完一遍《紧要操敌号令简明条款》,共计一千余字。 即使是前几天郑廷球从福建接回了珠娘母子,林海都只是抽空回千户衙署见了妻儿一面,自舟山营成立开始到现在,他每天晚上都是在营房里睡稻草。 何瑛和周一发闻言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从林海嘴里说出这么一个字,唯有吴国毅若有所思道:“大人之言说得贴切,属下以为,这不仅是练兵之道,也是为将之道。” 毕竟就一千多字,连着背了十余天,再笨的人也能记个差不离。 戚继光在练新兵时,首先注重练耳目,也就是让每个新兵都熟悉最基本的金鼓号令。 早上起来腿上绑沙袋跑五里,上午和下午各操练一个时辰,目前的操练科目主要是练单兵武艺,也就是戚继光所谓的练手足,此外就是最基础的小队行军队列,每日三次回营房吃饭也都要按行军队列前进。 天启五年的除夕夜,林海是在军营中度过了最后一夜。 之所以在伙食上定这么高的标准,主要是舟山营当前的训练量较大,只要老天爷不下雨,每天都有训练任务。 “如鸣金该退,就是前面有金山银山,若金鸣不止,也要依令退回。” 鸳鸯阵小队里最后一名伙兵就是负责做饭的,但因为林海招收了一批辅兵,所以日常操练时都是由辅兵负责给战兵做饭。 招足既定员额后,林海就要亲自带着这些人去东番,舟山营的操练工作则交由吴国毅这个中军官来代替营将主持。 “不许听人口说的言语擅起擅动,若旗帜金鼓不动,就是主将口说要如何,也不许依从,就是天神来口说要如何,也不许依从。” “舟山营何时可以上战场?”林海接着又问。 “号令严明,赏罚必信。”何瑛的回答很简洁。 这时候军官和镇抚队也会坐下来吃饭,林海也和大头兵一样,坐在铺着草垫的地上,一边吃一边和吴国毅等中高级军官聊天。 只要不外出执行军务,每一顿吃的都是现蒸的白米饭。而且只要当天有操练任务,那就是荤素搭配,没有鱼就有肉。 三个月时间,舟山营的战斗力真不一定能比得过这帮水手们。 “我觉得练兵之道,最重一个勤字。”林海笑着道,“这练兵就像道士炼丹,又像母鸡孵卵,须臾都不能稍离。” 林海从嘴里吐出一条鱼刺道:“我看明日就可以给各小队下发《临阵连坐军法》,此外可以考虑增加一些小队阵型操练了。” 不过林海毕竟不是一名单纯的军事将领,他现阶段的重心还是要放在海外贸易开拓上,所以他不可能一直做到现在这样。 仅此一点,就可见戚继光对金鼓号令的重视,这就是他在实践中落实自己所说的“名将所先,旗鼓而已。” ap;lt;divcss=ap;ot;ntentadvap;ot;ap;gt;今天下午的时候,舟山营已经对每一名战兵都进行了诵记考核,绝大部分战兵都已经将这二十二条背得滚瓜烂熟。 舟山的营房没有公共食堂,不过只要是晴天,林海就会让全体战兵在空地上集中吃饭,他要抓住一切机会营造集体氛围。 “敌人是谁?”吴国毅闻言有些紧张,这林大人应该不会这么莽,三个月后就要把舟山营拉去辽东打建奴罢? “海寇。”林海含糊地回了一句,他还没想好到时是让舟山营先去和郑芝龙交手,还是先让冯一刀的警备部队先上。 同时,也要让所有战兵都看到,包括主将在内的各级军官和他们这些大头兵都是吃一样的伙食。 “那就这样罢,明日开始不再练手足了,专门练一段时间小队阵型。” 如果是下雨那就算了,还是各小队回到自己的房间吃饭。 “属下也是这样想。”吴国毅闻言率先点头。 毕竟西班牙人还有五个月就要来基隆,扶持武朗称王之事是越快越好。 并且戚继光特别强调,这是束伍工作完成之后最紧要的事,必须背熟了才可以谈场操。 正因为如此,林海这些天一直都是在营房中和战兵们同吃同住,从早上绑着沙袋跑步开始,凡事都要亲力亲为。 这本手册背完之后,就可以下发《临阵连坐军法》了,同时也可以开展小队合练,这是所有中高级军官都心知肚明的。 因此,林海问完之后,吴国毅率先表示同意,何瑛和周一发也纷纷点头。 “若擂鼓不进,就是前面有水有火,若擂鼓不住,便往水里火里也要前去。” 林海没有让柳麻子讲他新编的本子,还是捡了个轻松诙谐又喜庆的旧本子讲的,这一天舟山营官兵共欢。 而过完这一夜后,林海就要暂别军营,开始实施东番的种田大计了。 早上起来就看到七月的讣告,和三痴一样也是我很喜欢的一位作者,唉……今天就不发打赏感谢了。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130章 人事 第130章人事 “贼攮刀的负心汉,你倒晓得回来了?”天启六年大年初一的下午,舟山中中所千户衙署的后宅里,珠娘掐着林海的手背用力地拧着。 “嘶!娘子这手劲,依为夫看,做个狼筅手也绰绰有余了。”林海夸张地龇牙咧嘴。 “什么是狼筅手?”珠娘停下来疑惑问道。 “没什么。不过,你这个泼皮破落户的劲头不错,一定要保持住。”林海嬉皮笑脸地回应着。 “再骂一句,仔细你的皮。”珠娘闻言顿时剑眉倒竖,怒视林海。 “为夫这是在夸你……我疼你还来不及,怎会骂你?” “呸!蜜嘴糖舌,老娘才不信。你定是在哪里另续上心甜的了,大年夜都不归屋傍个影儿。” “休要胡说,你明知道我这些日子都在军营里。”林海说着又道,“再说,我这不是回来陪你过年了吗?大年初一也是年啊。” 珠娘仍是不依不饶道:“你还说呢,回到家都是下午了。可怜我和彘儿,大过年的娘儿两个冷冷清清的……” “我那不是还要去参将府拜年吗?”林海上午是去给何汝宾拜年了,人家都叫他登万贤侄了,离得这么近不去拜个年实在是不合适。 再说他这次去东番预计要两个月才回来,这么长时间擅离职守,总得给上级领导打个招呼。 “你也不止是娘儿两个啊,管你叫干娘的还有二十多个呢。”林海说着又道,“说正经的,我觉得二十多个还是有点少,等过完正月十五,你再去买七八十个,分几个班,从去年买的里头挑些识字和算术学得好的,帮着你和秀娥教他们。” “还要买七八十个?”珠娘听得吃惊,“到底要多少才够?” “就这么多了。再过几个月我就要开始往东番移民了,那边的民政你要替我管起来,事情会比较多,没有足够的人手帮你可不行。” 林海早就在有意识地构筑珠娘的知识体系,而且早在濠镜的时候就和她说过未来的计划,但直到此时才跟她说起要让她来主管东番的民政。 珠娘闻言吃了一惊:“你要让我做东番民政的负责人?” “我不是早就说过么?”林海笑道,“要跟你一起开一家夫妻店,我做大掌柜,你做二掌柜。” 这话刚到濠镜时林海说过一次,到厦门后又说过一次,但珠娘却没想到原来指的这个,她顿时有些紧张道:“我怕管不好,到时你会怪我。” “你可以的,保持好泼妇本色就行……” 林海说着又道:“民政事务千头万绪,最怕就是手下人偷女干耍滑,要管好就得泼一点,像红楼梦里面那个凤辣子一样。” 前些天珠娘到舟山后,林海回了趟家,把手表给了她让她继续抄红楼梦。 他说着又补充道:“你放心罢,早期我会扶着你走,等你基本能走稳了,我再撒手。” 其实林海也是没办法,他的大部分精力肯定是要扑在对外贸易、对外征伐、对外关系这些外部事务上。 这就决定了他不可能一直待在东番,而是要在东番、大明、倭国、南洋之间来回奔走,如此一来,东番这个大后方就必须要有个人能代替他统揽全局。 这个人就像刘邦的萧何,就像曹操的荀彧,就像刘裕的刘穆之。 这个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权力说起来也是大的没边,林海现在哪里有人可用,谁让他没有一个可以绝对信任的双穿同伴呢? 再说以珠娘的厚道和泼辣,本来就是一个不错的人选,林海在穿越第一天就发现她身上这两点特质。 从躺在吊床上打开地图的那个晚上起,他就打算把珠娘培养成自己的助手,当然那时候还没想到要把她用到这个地步。 这就是他从很早就开始教珠娘识字的原因,虽然那时候一切都还没有头绪。 现在俩人连娃都有了,这世上当然没有比珠娘更让他放心的人,就凭这一点,东番的民事官也不作第二人想。 有时候他甚至在想,比起手上这块表,或许珠娘才是上天赐给他的金手指吧。虽然这金手指糙的很,需要他一点一点打磨,甚至要从零开始为她构建知识体系,且永远不可能达到穿越者的程度。 对此,他只能向另一个位面的前辈说一声:“陈主任,你有福啊。” “那……我就试一试罢。”珠娘顿时感觉压力山大,同时也为林海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她感到高兴。 她接着又道:“只是娃儿们都才十二三岁,是不是太小了点?” “十二三岁也不算小,再大的就养不熟了。你忘了还有伦第一他们五个呢,不过铁蛋和张勇我这边要用,其他三个都给你。” 林海说着又道:“我之前跟你讲过的,以大明的县衙为例,民政事务在大明的衙门里主要是分为吏、户、礼、兵、刑、工这几个部门,但需要用到的人其实可以归结为两类,一类是刀,另一类是笔,就是人们常说的刀笔吏。” “第一、耀祖、秀娥,还有咱们收养的那些娃儿,就是你现有的笔。至于刀么?我也给你找好了。” 过完正月初五,林海带着冯一刀等人开始招募渔民,两天功夫就招满了既定的二百多人。 这样一来,除了未来归珠娘管的行政人员外,林海手下光是军事人员已经有一千五百多人了。 包括舟山营七百多人,冯一刀手下二百多人,这都是陆战人员,其中冯一刀那二百多人在未来还要兼管民政,主要是治安和卫生相关的工作。 除此之外,还有郑廷球新近招募的五百多人,这是负责水战的。 ap;lt;divcss=ap;ot;ntentadvap;ot;ap;gt;这还没算石壁和米格尔那边的人,濠镜那头现在有多少人林海也不清楚,光是他要的那十条老闸船,水手和炮手至少就得上千人,当然这十条船要回来起码还得小半年。 从倭国回来后,林海手下的人员正在急剧膨胀的过程中,而且较为分散,他只能放手让石壁、米格尔、吴国毅、郑廷球、冯一刀这几个中高层核心骨干来搞管理、带队伍。 这几个人他都是花了不少功夫去做人事或者说思想政治工作的,当然形式是多种多样的。 比如石壁,本身是他大舅哥,林海又在他面前展现了远超于他的能力,带着他发了大财,也给他描绘过未来的蓝图,甚至还祭出天妃大法好一通忽悠,除了珠娘之外没有比他更可靠的了,所以林海委以方面重任,三十万两银子直接就托付给他了。 再比如米格尔,那是他手下海外事务方面业务能力最强、资源最丰富的,林海逮着机会就给他画饼,而且让他切实看到这个饼能做出来的可能性很大,但正因为他能力强、心气高、有资源,单飞的可能性也最大,目前林海对他还是防得比较死,没有给予实质性的权力。 和米格尔恰恰相反的是郑廷球,这老哥心宽体胖,本身就没有太高的心气,带队伍的管理经验和打水战的业务能力都有一些,但在海外贸易方面完全没资源,所以林海在大青岛考验了一次后,直接就放手让他去带队伍。 这三个都算是带资入股的元老,多少都有自己的班底,如无意外将来都是要单独负责一条航线的。 至于吴国毅和冯一刀,这两个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前者是志同道合的人,后者也是他早就开始有意识地施恩笼络的,相对来说都还算靠得住。 但除了这几人之外,绝大多数的中层干部他甚至都不认识,比如郑廷球手下新招的那五百多个人,干部梯队是个什么情况他是完全不清楚的。 这暂时可能不是问题,但在未来会是个大问题,这是林海要成立公司的重要原因之一,他需要一套利益分享机制来把这些绝大多数是因为金钱而聚拢在一起的手下给团结好。 人少的时候可以靠人治管理,任人以亲为主,内耗少、效率高。小破公司要什么管理,闷头做业务就行,只要业务做得好,人事自然就捋顺了,凡是天天把管理挂嘴边的小老板,基本没啥前途。 但一旦人多起来了,那就必须靠法治管理,任人以贤为主,必须要有公正的人才上升渠道和合理的利益共享机制,靠这个来把手下拧成一股绳,否则迟早会变成像李旦团伙那样的乌合之众。 离开舟山前,林海把吕铁蛋叫过来问道:“铁蛋,你现在认得多少字了?” 吕铁蛋回道:“大哥,我已经认得将近一千个字了。” “没吹牛罢?”林海有些诧异,上次在福建问的才三百多,那可是学了大半年的,这短短两个月进展这么神速? “真的,不信你去问秀娥姐。”其实吕铁蛋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知道方秀娥已和伦第一私定终身后,他学习识字的速度就突然快多了。 那天晚上他心里其实并没有太难过,相反还有些释然,从此他不用再在秀娥面前患得患失了,又是自惭形秽又是怕她看不起自己,或许在他内心深处的潜意识里早就认定自己是配不上秀娥的。 林海当然更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铁蛋突然之间大有长进也是让他很欣慰,要说五个弟子里最让他放心的就是铁蛋了,只是能力实在有点差强人意,一直也没给他安排什么事做。 林海高兴地道:“那挺好的,我打算把你放到军营里历练历练,将来跟着大哥去打仗,你意下如何?” “我都听大哥安排。”吕铁蛋仍是什么都听林海的,没有多少主见。 于是林海把吕铁蛋塞给吴国毅,让他先给舟山营的中军官做亲兵,并私下嘱托吴国毅要像当初戚金培养他一样培养吕铁蛋。 顺带,林海又叮嘱了吴国毅几句:“操练之事虽是重中之重,但军中人事你也要多加留心,舟山营不会一直只有一个司,将来一个司也不止两个局。现有的战兵中,哪些将来比较适合做哨长、队长的,等我回来后你要先给个重点考察的名单,这是军令。” 吴国毅业务能力是有,但没干过管理,可能不一定会重视人才梯队的建设,林海于是特意提醒他一下。 果然,吴国毅一心扑在操练上,对这个问题还考虑得不是很多,闻言忙道:“是,属下得令。” “记住我说的那个勤字,你就按这个标准去选苗子,其他方面待我亲自考察。” 吴国毅作为中军官,相当于林海的参谋长,在人事上肯定是有建议权的,但最终的考察任命权林海肯定是要抓在自己手里。 林海在吴国毅的陪同下,在舟山营的营房里又转了一圈,和各级军官们闲聊几句。 转了一圈发现没看到何瑛,于是问吴国毅道:“何百总去哪里了?” 吴国毅道:“今日操练完后,他就告假了,说是回家一趟,明日一早再过来。” 舟山营招兵的时候优先挑的都是没有家属的单身汉,少数有家属的也都不在舟山,因此目前是封闭式管理,所有官兵都在营房里同吃同住,即使是晚上外出那也是要告假的。 林海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舟山参将府中,何汝宾正在书房里跟何瑛说话:“林千户练兵如何?” 何瑛闻言回道:“法度严明,操练得法,总之是极有章法的。” 何汝宾点了点头,他也是去中中所的校场上专程看过林海练兵的,他接着对自己的族侄道:“这个林千户着实不简单,不仅生财有术,而且练兵有道,再加上人情练达,将来的前程不可限量啊。” 他说着又道:“既是如此,你就先跟着他好好干罢,看他将来能做到什么地步。” 何瑛点头道:“侄儿都听伯父的。” 何汝宾沉默了一阵,忽然叹息道:“这个世道要做点事不容易啊,哪怕是戚少保复生只怕也难有作为,毕竟朝堂上早已没了江陵相公这等人。”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131章 君临淡水 第131章君临淡水 天启六年正月初八,东海之上北风习习,五艘中大型海船驶离岑港,之后转而向南。 除了汾阳号和甘夫号外,林海又在舟山买了三条双桅浙船。 所谓浙船就是民间常说的鸟船,和福船、广船一样都是尖底海船,其实都是大同小异。浙船所用的木材和福船类似,和广船一样有船艏柱,但却没有中插板和多孔舵。 这三种海船的特征实际上都只是泛泛而谈,并没有一定之规,说是同一种船型也没啥问题,比如广船其实也有不少用廉价木材的,真正有较大差别的只有长江以北常用的沙船而已。 之所以又买了三条船,主要还是这次去东番的人员和物资都不少,光靠汾阳号和甘夫号实在是太过拥挤。 再就是这两条船都太大了,在近海航行并不是很便利,尤其林海未来要在舟山和东番之间来回跑,戗风是不可避免的,这时候中小型海船的操纵性优势就更加明显了。 汾阳号的官厅里,此时正摆着一把铁椅子,靠背上有许多剑状的尖刺。 林海指着那铁椅子对武朗道:“这是我给你打造的宝座,坐上去看看。” 武朗坐到铁椅子上,往后靠了靠:“这椅子坐着也不舒服啊。” “作为一个王,你不能老是想着舒服,你要与众不同才行。”林海说着又道,“在巴赛人的眼里什么最贵重?我想应该是铁吧,所以你的王号就叫铁之王,你的宝座就叫铁王座,铁就是财富和力量的象征。” 林海说了半天,武朗还是不太能理解:“可是这有什么用呢?” “这当然有用。”林海接着道,“要统治你的子民,光靠军队和税吏是不够的,你还需要一些别的东西。” “什么东西?”武朗停顿了一下接着道,“我知道了,林掌柜说的是铁,铁可以用来造武器。” “不不,你这说的还是军队这个范畴的东西。”林海接着道,“我说的不是某个具体的东西,而是……怎么说呢?让我想一想。” “一样一样来吧,首先是你要让你的子民知道上下尊卑。我们明国曾经有一位很有智慧的人,他说过这么一句话,皇帝最重要的职责就是要区分所有人的地位,有的人尊贵,有的人卑贱,不同地位的人要遵守不同的行为规范。” 林海说的这个就是礼制,但显然巴赛族的语言里不会有这个词,所以他只能用尽量通俗的语言去和武朗解释,以便伦第一能够准确地翻译他的意思。 至于他后面说的那句话,其实是引用的司马光所言“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 礼制这个东西并不是华夏所特有的,更不是周公发明的,任何王权社会都或多或少会有一套仪轨,只不过华夏文化对此特别强调而已。 “那具体要怎么做呢?”武朗显然是大致听懂了意思,但却不明白从何下手。 “就从日常的衣食住行上着手,比如这个铁王座,就只能你这个铁之王能坐,其他人坐了就要杀头。再比如,你的子民见到你就要下跪磕头……总之,我会让伦兄弟替你制定一套简单规则的,后面你可以自己酌情增加。” 林海说着又道:“接下来,你要区分亲疏贵贱,可以用血缘关系来区分,跟你血缘近的人就尊贵,跟你血缘远的人就卑贱……” 武朗听完这一条后,疑惑道:“我怎么听着跟之前说的那个区分上下尊卑差不多呢?” “不不,这两者不一样,但可以结合在一起用。”林海解释道,“这个亲疏贵贱的地位是天生的,而前面说的那个上下尊卑的地位可以是你给予的,前者是让你拥有天然的支持者,但你也可以提拔一些天生卑贱的人……” 林海说的这一条就是宗法,和礼制一样,同样也不是华夏文明所独有的,但却是最重视这一点的。 他接着又开始说神权:“再然后,你要改变现在每个村社都有巫师的现状。当你的军队征服一个村社后,你首先要做的就是把他们的巫师抓到你的身边来,君王必须要垄断与神灵沟通的渠道。” 其实这一点才是华夏文明所独有的,天子垄断神权,而非祭司垄断政权,或者神权与政权相分离。后世有一位着名历史学家曾为此感叹道,华夏文明是唯一未产生过祭司阶级的伟大文明。 关于神权的这一条,做法就很具体了,但武朗却有些恐惧:“我要是这样做,神灵会惩罚我的。” “如果你不愿意做这件事的话,那我来代劳也可以,你看到时我会不会遭到神灵的惩罚?”林海笑着道,“当我用刀指着你们的巫师,让她们说我就是神灵的代表,你猜她们会不会照办呢?” 武朗沉默不语,林海接着又道:“你的母亲和妻子都是巫师,难道你还不明白巫师的把戏吗?” “其实我知道,有些巫师并没有什么神力,她们也无法与神灵沟通……” 武朗的妻子阿眉就是金包里社的小巫师,她的年纪尚小,并不太善于保持巫师的神秘感,他接着又道:“但是这并不代表神灵不会惩罚我。” “你这话就有些奇怪了。那些没有神力但却宣称自己能和神灵沟通的巫师都没有遭到惩罚,为什么你这样做就会遭到惩罚呢?” 这话算是把武朗给问住了,林海又继续道:“你的母亲说我是祖灵的使者,你真的相信吗?” 武朗闻言心头大震,在他的心目中,他的妻子阿眉只是个水货巫师,但他的母亲那却是真正神通广大的。 但是要让他相信林海是祖灵的使者,这又确实是有些难。 对于从没去过海外的东番土着来说,这些开着大船过来的外来人都很神秘。但武朗已经跟着林海去大明走了一遭,这层笼罩在海外来客身上的神秘纱衣其实已经不知不觉就被揭开了。 就像美洲土着会把骑着马的西班牙人当成天外来客,但如果你让他在西欧生活一段时间,他自然也就不会这样认为了。 “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并不是什么祖灵的使者!”林海注视着武朗说道,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内心。 “果然是这样……”武朗沉默了很久,最终喃喃说道。其实他内心早已倾向于这么认为了,只是他不愿意去深想。 因为那是对他母亲神力的质疑,会动摇他从小以来的信仰,会让他变得无所适从…… “祖灵对你们来说是最重要的灵,你的母亲这辈子不知传达过多少祖灵的法旨,这些真的都是祖灵的意思么?” 林海说着又道:“但你的母亲并没有遭到任何惩罚,相反她活了六十多岁仍然活得好好的,她的寿命比绝大多数巴赛人都要长得多。所以,武朗,神灵不会惩罚你的。”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武朗最终回道:“我知道了,林掌柜,我会照你说的办。” 林海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土着青年果然是很敏锐的,目前为止就做到这一步就行了,没有必要急着否定土着所信仰的神灵的存在。 等到那些巫师们被武朗管控起来,让她们圆就圆、让她们扁就扁的时候,下一步自然也就水到渠成了。 在东番土着的不同民族和村社里,信仰的神灵是有差别的,但是都是起源于旧石器时代的泛灵信仰。 ap;lt;divcss=ap;ot;ntentadvap;ot;ap;gt;这种原始信仰其实是极其脆弱的,他们眼中的灵其实和人们通常认为的神有很大差别,这些灵的身上其实并没有多少神性。在他们看来,一草一石皆有灵,正所谓万物有灵。 旧石器时代这种万物有灵的原始宗教在阶级社会中有三个较为典型的进阶版本,一个是广泛流行于北亚的萨满教,一个是流行于倭国的神道教,还有一个则是流行于华夏的道教。 道教其实和道家的关系并不是很大,反而和起源于巫的阴阳家关系更密切,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看成是泛灵信仰的高级进阶版。 但是无论是萨满教、神道教还是道教,这些进阶版本的原始宗教在儒和佛的面前都是不堪一击,仅此一点就足以证明其脆弱性。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来说,这种信仰的坚固程度,大概就跟现代人迷信跳大神、出马仙一样,毕竟这都是旧石器时代的泛灵信仰在现代社会中的遗存。 “很好,我方才说的那三点,最后这一点是最重要的。只有这么做了,你才能成为真正的王……”林海兴奋地对武朗说道。 他之所以要摧毁土着社会尤其是其统治阶级的信仰,就是因为他已把东番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当信仰被摧毁之后,土王所畏惧的就只有力量,这样一来就更加不会脱离林海的掌控。 在东番这片土地上,林海不允许有任何东西凌驾于自己之上。所有的威权只能是出自他林海,哪怕是神灵,也不能和他平起平坐! 这就是林海要让武朗去大明走一遭的原因,用糖衣炮弹来诱惑他只是其次。 只有做到了这一点,他才能真正在短时间内完成对全岛的深度统治,把这里彻底变为自己的后花园。 这就是身为穿越者的优势,要说如何让一个原始社会跑步进入文明社会,现代人对古人是真有碾压性优势的。 毕竟,古人其实并不清楚上古社会是怎么演变的,他们没有那么多考古学、人类学的知识。 林海所说的这三点,其实就是华夏文明的三条起主要作用的根,其起源都是很早的。 礼制大约起源于东夷的大汶口文化,这是个商业十分繁荣的古文化,财富分化成为阶级的象征,体现在衣食住行的各个方面后就形成了礼制,这在大汶口文化的墓葬中有反应。 宗法则起源于华夏文明的主根仰韶文化,这是一个兴起于大河支流、极为依赖农业的文化,由于治水的需要而形成了复杂社会,血缘和姻亲是社会地位的主要分野,这是宗法制的缘起。 而天子这种统治者垄断神权的模式,大约是起源于江南的神国良渚,这可能是华夏大地上第一个步入文明阶段的古国,其文明成果后来被华夏文明所吸收,承载这种文化的具体器物就是用于沟通天地的玉琮。 华夏文明就是在这种交流碰撞中融合而成的,如果要为这种融合找一个标志性的人物,那就是五帝之中的颛顼。 在五帝传说之中,颛顼是黄帝之孙,但却是由少昊抚养长大,大约可以看作上古华夏和东夷深度融合的代表人物,这个融合在考古学上的遗存就是龙山文化。 鼍鼓、特磬等最早的天子礼器也出现在有关颛顼的文献记载中,后来在尧都平阳的王墓中出土了实物。 同时颛顼也是五帝之中第一个垄断神权的人,所谓绝地天通,也就是改革家家有巫史的现状,把神权置于王权之下。 所以颛顼大概可以看作是华夏文明最终成熟的代表,而黄帝传说所反应的历史深度要远比颛顼更久远,正如《左传》所言“自颛顼以来,不能纪远,乃纪于近。” 黄帝战蚩尤的涿鹿之战大概可以看作华夏和东夷融合的开始,而颛顼孺于少昊则可以看成这一融合进程的最终完成。 林海之所以要以华夏文明为模板来改造东番的土着社会,就是为了将来更好地将其纳入儒家文化圈中,这在他看来是一个极具战略意义的实验,如果成功了就可以推广到那些尚未步入文明社会的其他南岛民族中。 这些南岛民族所占据的地方有多大呢?大约等于整个太平洋! 波利尼西亚、密克罗尼西亚和美拉尼西亚三大太平洋岛群,全是由南岛民族所占据。 南岛民族是华夏民族的表亲,两者的母系血统存在很大程度上的相似性,将这一分布广泛的民族纳入儒家文化圈,不仅有现实考虑,还有更深远的意义。 没有什么入侵是比文化入侵更长远的,只有同化才是彻底的征服,这可是华夏老祖宗的传家本事。 林海从不认同什么儒家文化已经丧失活力,儒家文化不能适应科技时代的狗屁说法! 实际上儒家只是个筐,什么都能往里装,正所谓“六经注我,我注六经”,不懂得创新的儒者不是真正的大儒,儒家就是靠创新而不断适应时代,成为当今世界的三大主流文化圈之一。 在董仲舒之前,儒家只是显学之一。正因为董仲舒迈出了“天人感应”这一步,完美契合了天子垄断神权这一华夏文化的根脉之一,并和先秦儒家本就强调的宗法和礼制结合在一起,儒家学说才真正完成对华夏古文化的吸收、沉淀和诠释,从而成为主流的意识形态。 其后,儒家又吸收了魏晋时期的新道家——玄学,以及隋唐时期的本土化佛教——禅宗的理论成果,从而诞生了理学,而沿着理学开辟的道路,又诞生了新的分支——陆王心学。 日本的明治维新就是以陆王心学为指导思想的,这叫儒学不能适应新时代? 再退一步说,如果彻底丢弃儒学,那我们要如何才能去和其他主流文明竞争文化阵地? 这是我们仅有的武器,我们不应抛弃,而应当改进,要像历代真儒、大儒那样不断创新,把当代最先进的文化吸收进来。 哪怕将其改造得面目全非,也不要轻易把这块牌子都给丢了,这是自毁武功。 还是那句话,文化入侵远比武力入侵要持久。 而文化入侵的手段说起来也就是两种,一是移民,二是同化,后者所能达到的边界远比前者要远、要广阔。 幸好晚明是第一个思想非常活跃的时代,既有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等人本主义、实用主义思想家,也有徐光启、李之藻、方以智等真正开眼看世界、学贯中西的学者。 甚至就连一个在大明寂寂无名的朱舜水,到了倭国之后都成为一代宗师,以他的学说为宗旨的江户学派为后来的明治维新提供了有力的思想武器。 这个时代的社会变迁如果不被异族所中断,会诞生怎样光辉灿烂的新儒家呢?我们自己的启蒙运动又会不会到来呢? 林海不知道答案,但他对此十分期待,也很想给历史一个机会,看看是否有这种可能。 当然,这些对现在的林海来说,都还太过久远了。 他目前要做的只是在东番建立起自己的王国,在这里,没有大明的官僚、士绅和豪商,所有的权贵都不存在,一切都会是他说了算。 甚至在未来,就连土着的神灵也不允许存在,所有人所敬服的,唯有他林某人所掌控的力量——在这片空白的***地上,他可以为所欲为,不受任何掣肘。 当林海从汾阳号上走下来的时候,他深深呼吸了一口东番的空气:“还是这里的空气更新鲜啊,大明的鸟人实在是太多了,活着就是污染空气。”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132章 倭寇袁进 第132章倭寇袁进 基隆河与淡水河的交界处,后世名为关渡的地方,一圈竹栅栏围起来大约上千亩的平地。 竹栅栏方圆一里地的荒草全部被清空,四周各开了一扇门,里面被一横一纵的两条主干道划分为四个区域,远远望去全是整齐的房屋。 这些房屋全是高脚木屋,彼此之间都拉开了一段距离,分布得较为疏散。 之所以这样规划,主要是为了防止火灾,虽然淡水河和基隆河就在附近,但木屋烧起来是很快的,一旦发生火灾根本来不及救援。 这座竹城是林海离开淡水前亲自规划设计的,并按后世的地名将其命名为关渡城。他走的时候城里头还只有两百多座房屋,如今起码有上千座了。 海野左兵卫、袁进、王敏政等人都在竹城的城门处迎接林海,张勇也站在一旁,仍是那副面瘫的样子,他身边是阮家兄弟的父亲老阮。 林海笑着走上前去,对众人挥手致意道:“海野兄,八老,房子修得不错,辛苦你们了。” 海野左兵卫操着半生不熟的闽南话回道:“这是在下份内之事,少主在长崎时交代过,此番出海全听林大人安排。” 袁进却顾不上客套:“林千户,可有我妻儿的消息?” “八老请放心,你的家小现在都在你义弟李忠那里,都是全须全尾的。”林海说着从袖中摸出袁进娘子的信物递给他,“具体情况回头让去登州探听消息的赵兄弟给你讲。” 袁进接过他娘子的银簪一看,顿时喜动颜色,他已经快到知天命的年纪,若是登州的家小都没了,那差不多就等于绝后了。 “袁八这条命今后就卖给林千户了。”袁进当即给林海跪下来磕头,眼中竟不觉有些湿润。 “八老言重了。”林海连忙把袁进扶了起来,心道:暂时倒不需要你卖命,不过却要借你的名头一用。 袁进如今可是朝廷的头号钦犯,在明朝消息通达的沿海地区可谓是家喻户晓,说起海上巨寇那人人都知道有个劫杀朝廷天使的袁八老,林海在福建、浙江两地都经常听人说起。 相比之下,在东番拥兵数千的郑芝龙目前还是寂寂无名,毕竟他还没干出什么事来。 要是林海手黑一点,现在把袁进和他那些亲兵的头砍了送给朝廷,那升官加秩是肯定不在话下。 不过他却不想这么做,这是一锤子买卖,以他目前的能量即使花银子去运作,估计顶天也就是个定海把总,还不如在舟山当个挂名的掌印千户自在。 毕竟在浙江的镇戍营兵系统里,把总往上那就是参将了,以林海的资历来说这个难度实在是太大。 相比之下,还不如把袁进这个大活人先捏在手里,等到有一天能放手用他的时候,他这个名头很可能会起到不小的作用。 “这就是去登州探听消息的赵兄弟,和尊夫人当面打过照面的。” 林海指了一旁身边的九指,接着对袁进道:“八老既是悬心家小,不妨先带赵兄弟去细聊,我这里暂时也没什么事要劳烦你。” “多谢林千户。”袁进向林海拱手,接着便带九指去他的住处详聊。 两名带刀的倭人立马像影子一样跟着袁进离去了,海野左兵卫对林海的指令执行得很好,袁进虽然被去除了镣铐,但却无时无刻都处于被监视的境地。 “阮老爹,周边木材的情况摸得如何?”林海接着问老阮,他在临走之前曾交代过海野左兵卫,要他派人随老阮一起调查一下淡水河、基隆河两岸的木材种类。 老阮虽是伙长,但对船体结构以及船材也颇为了解,这在这年代的老伙长、老舵工中并不是一件稀奇事,他们要应对航海中的各种突发险情,这些都是比较关键的知识。 “东家,这里的木材种类当真是齐全得很,若是要造船的话那多得是好材料。”老阮这两个月把关渡周边的树木种类给摸了个遍,离河不远的山上也都上去过,他如今一家三口都在林海手下效力,那自然是要拼命表现了。 “哦?都有哪些适合造船的木材?” “闽浙沿海造船常用的松杉类树木到处都是,不过东家如果要造好点的船,最好是只用松杉做桅杆,尤其是云杉和冷杉,这里有很多几百年的,从来没人砍过,用来做桅杆是最好的材料。” 林海闻言点了点头,桅杆对木材的要求首先是高大、通直,其次是强韧、富于弹性,同时又不宜过重,大杉木就是做桅杆最顶级的材料。 其中尤以云杉、冷杉为佳,能活三百年,最高可以长到五十米,这种大木在大陆沿海已经是很罕见了,但在东番却到处都是。 老阮接着又道:“龙骨的话首推野荔枝,其次是榉木。船壳的话可以用樟木或楠木,此外还有青冈也可用,就是太硬了,加工比较费时,可以用作舵材……” 老阮后面说的就比较专业了,说实话已经超出林海这个风帆战舰发烧友的知识范围,他除了知道桅杆要用松杉之外,剩下的就只知道个橡木和柚木了。 他不知道老阮所说的青冈其实硬度远在橡木之上,耐腐蚀等其他方面也不比橡木差,要是用这玩意造出战舰来,那比橡木战舰更加坚固抗揍,但问题也正如老阮所说,加工成本太高。 至于被很多人吹上天的柚木,其实比强度并不怎么样,不过耐腐蚀、不易朽坏倒是真的,另外在这年代的印度和东南亚价格相对较低,实际上光考虑性能的话并不算顶级船材。 “那有没有桧木?”林海又问道,他可是听说后来小鬼子用这玩意做航母甲板的,料来性能应该不差。 “桧木?那是什么?”老阮一头雾水,桧木只在北美、倭国和东番生长,他自然是闻所未闻。 当然,就算他知道桧木,那在淡水也是找不到的。桧木只生长在阿里山区,而且是高海拔地区,目前林海的手还远远伸不到那里去。 “甚好,甚好。”林海不懂装懂地点点头,老阮说的这些木材他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水平,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东番的木材种类很丰富,而且生长了几百年的大木到处都是。 这就是最关键的一点,造船要是讲究一点,那各部件的用材需求都不同,远不止老阮所说的桅杆、龙骨、船壳那几样,用料的原则其实还是以就地取材为主,否则光是运木的成本那都不得了。 因此大木数量多、树木种类丰富,这或许比某一两个树种更加宝贵,百年海军那可不是说着玩的,东番在这方面的优势那真是其他地方难以比拟的。 “这些木材都已经砍伐了不少,东家可要老汉带你去看看?”老阮急着在林海面前表功,恨不得现在就带他去看。 在关渡竹城***道分隔开来的四个区域中,林海专门规划了一块用来存放木材,那片区域的房屋面积明显比其他三个区域要大,而且四面通风,那些就都是用来阴干木材的。 ap;lt;divcss=ap;ot;ntentadvap;ot;ap;gt;造海船的木材是必须要阴干的,否则不仅会影响船的寿命,而且可能带来灾难。 更加坑爹的是,你用暴晒或烤干的方式是没用的,那样不仅容易导致木材开裂,而且时间短了根本不足以去除木材细胞壁里的吸着水。 吸着水才是影响木材性能的关键,自由水反倒是无所谓。比如后世常用埋沙法来弯曲肋骨,实际上就是让肋材在湿沙中吸收水分,从而容易弯折。 没错,就是要先阴干,阴干透了后再让它吸水,风帆时代的木头船造起来就是这么啰嗦。没有足够的阴干木材储备,造船厂的产能是很难快速起量的。 当然,如果像很多南洋华商那样,从开始砍树到把船造好就用两个月时间,然后跑一趟远海就直接连船带货全都卖了,那也是另一种可行的玩法。 但要是不想跑一趟远海就报废,那么至少要等木材阴干半年以上再造船,而要追求极致寿命的话,最好是要阴干五年。 淡水地湿,这个时间怎么也得是一年往上才比较稳妥。因此伐木的工作实际上是当前的重中之重,这玩意就像酒厂存酒一样,那是战略储备,越是早存、多存,对未来越有利。 这就是为什么林海上来就问木材的事,不过既然这事已经在做了,那他也没必要急着去查看,眼下刚过来还有一堆事要处理。 “暂且不急,等回头有空再看。”林海回了老阮一句,接着把郑廷球、冯一刀、海野左兵卫、伦第一、张勇等人叫到一起来分派接下来的事。 林海先是说了给众人安排住处,分派人手轮番守船,以及把随船带来的物资运进关渡城中等各项杂事。 说完这些后,他又接着道:“等安顿下来之后,有几件事是比较要紧的,一是是要尽快挖一个简易的泥坞,方便船只的维护修理。郑四哥,你尽快安排出一拨人手来,接替海野兄监管俘虏,这苦力活就让他们去干。” 郑廷球点头称是,只听林海又对他道:“然后你挑两百个体格健壮能穿链甲衫的出来,暂时先归伦兄弟调遣。” 这两百人就是林海要用来帮武朗打天下的军队,淡水这一带的村社基本上有五六百人就是大社了,而且彼此之间互不统属,很多村社还有仇,有两百个披甲水手足以横扫了。 “还有多的人,那就继续伐木,这个事不能停。”林海发扬资本家的本性,坚决不让手下的人闲着吃干饭。 他接着又对冯一刀道:“至于你那两百多人,专心操练就是,别的暂时不需要你管。” “属下得令。”冯一刀也想早点把手下众人练出个样子来,以便在林海面前露脸。 “好了,你们三位先各自去忙罢。”林海对郑廷球、冯一刀、伦第一三人道,接下来的事他要单独和海野左兵卫和张勇谈。 伦第一出门的时候回了一下头,他至今还是不知道林海要安排张勇干什么。 他在厦门的时候问过郑廷球手下的老兄弟,说是这小子自打上船后啥事都没干过,但在离开崇明不久后,林海就经常单独找他说话,船上没人知道他们在谈些什么。 这天林海和海野左兵卫以及张勇说了什么,仍然没人知道。 不过第二天,这两人就带着那两百个浪人离开了淡水,同行的还有老阮。 一个月后,一伙倭寇在崇明诸沙、乘泗列岛一带声名鹊起。 这伙倭寇绝大多数都是真倭,个个战力强悍,而且船上还有火炮,不仅抢劫过往商船,更喜欢黑吃黑。 为首的那人倒是个汉人,年纪轻轻人狠话不多,自称是辽海巨寇袁进之子,名字叫袁勇。 早在崇明的时候,张勇就向林海献了一条剿灭崇明海寇的计谋。 当时沈廷扬正为这事发愁,洪承畴对此也没什么好办法,林海为了在这两位面前露脸,当时也在暗暗考虑对策。 林海知道张勇这小子比较有主意,于是把他叫来随口聊聊,本来是想激发下自己的思维,没想到这天晚上基本就是张勇在唱戏。 “我觉得要剿灭崇明的水匪并不难,难的是找不到这些水匪的老巢。而要摸清水匪的老巢,我想唯一的办法就是用间。” 这是当时张勇开口所说的第一句话,这与林海的想法不谋而合,他示意这个沉默寡言的弟子继续说下去。 “那一带的水匪多如牛毛,我们不可能派出那么多细作。但我想这些水匪经常一起行动,彼此之间应该是常有来往的,所以只要找到几个势力最大、最有名望的水匪头子,基本上就能找到所有的水匪了。” 林海赞许地点点头,又问:“接下来呢?我们剿匪也得分个先后,只要官兵开始捣巢,他们很快就会听到风声,跑得人影无踪,到时该怎么办?” “这个我也想到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他们集中起来,然后一举歼灭……” 素来像个锯嘴葫芦的张勇口若悬河,林海当时都怀疑他想把接下来半年的发言余额一次性用完。 其实他的办法说起来也很简单,正所谓“猪向前拱,鸡往后刨,各有各的门道”,有的事官方手段解决起来很难,相反是歪门邪道很管用。 但能在短时间内想出这个法子,这张勇也算是有急智了。 从那天起,林海给张勇开小灶,单独给他传授后世开展情报工作所必须的一些常识,准备将来用他做自己的情报头子,毕竟这也算是他老本行了。 不过张勇虽然有急智,也很善于抽丝剥茧地分析问题,但他毕竟没有实际干过什么事,所以林海干脆就把这事交给他去办,让他在群盗之中历练一番。 至于让他自称是袁进之子,那都是林海回国之后临时添加的内容,毕竟之前他是不知道劫夺天使这锅最后落在了袁进头上。 而且林海如今干这事的目的也发生变化了,自从回大明走了一遭之后,他觉得还不如假戏真做,就让张勇和海野左兵卫在长江口一带干水匪算了。 剿什么水匪,那么兢兢业业的干啥? 就许你们这些权贵养白手套,我登万千户就不能养个黑手套了?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133章 遇袭 第133章遇袭 时光匆匆而过,转眼间已是天启六年的二月底。 关渡城东的基隆河畔,一座在巴赛人看来气势恢宏的木屋傲然耸立,木屋底下作为支撑的大柱子足足有三十多根,每一根都需要两人合抱才能抱拢。 那是铁之王武朗征召了十余个村社的数百名青壮,耗时八天才修建完成的宫殿,应该是东番土着历史上规模最为浩大的工程,堪称是巴赛族文明史的里程碑。 以房屋支撑柱子的数量和粗细来区分房屋主人的贵贱,这是铁之王口头颁布的礼仪制度中最重要的一点,任何人都不能逾越身份修建房屋。 这当然是林海给他出的主意,参照的是这年代东南亚诸多国家的通用做法。 比如在菲律宾群岛南部的棉兰老岛上有一个马巾达瑙苏丹国,苏丹的王宫就建在一百八十根大柱子上,远比当地的其他建筑都要高得多,四周都建有宽阔的楼梯用于攀登。 武朗的王宫当然还无法与那些早已成熟的东南亚王国相比,他所统辖的还只有二十多个村社,子民总数不过六千人。 但他的国土面积已颇为广大,基隆河西段上百里,以及淡水河入海的十里,这两段河流北岸的村社已经全部向他臣服。 同时,他的军队正在沿着基隆河向东推进,铁之王的国土正在像瘟疫一般急剧扩散,快得连武朗自己都不敢相信。 这得益于林海为他制定的胡萝卜加大棒政策,凡是归顺的村社在上缴贡赋的同时都可以获得贸易的机会,而只要是反抗的村社,则无论男女老幼全部会沦为奴隶。 越早归顺或者主动归顺的村社都可以在贸易中获得优势,比如最早归顺的圭柔社,他们已经拥有了大量获得铁器的机会。 这是铁之王的国人——原沙巴里社村民才有的待遇,铁器在武朗的王国中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属于最严格的贸易管制品。 因此,除了在一开始的时候有两个村社发生了群体反抗事件之外,其他的村社无一例外都选择了向铁之王臣服。 武朗已经从臣服的村社中征召了三百多名常备军,这些战士同时也兼任税吏,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有从关渡城买到的精铁短矛或锋利的钢刀。 这支常备军可以很好地完成征收贡赋和王国扩张的任务,扩张的过程已经变得很简单,要么是主动要求归附,要么就是传檄而定,已经基本上不会发生流血事件了。 所以铁之王率领他的全体常备军出征已经是较为罕见的情况,除非是帮助他治下的村社向淡水河或基隆河南岸的敌对村社复仇。 其余大部分时候,武朗要么是带着亲卫在治下的村社巡游,要么就是在他的王宫里垂拱而治,包括划定各村社的领地、调解治下村社之间的纠纷、主持解仇仪式等,还有就是判决涉及到贵族的民事案件,一般平民之间的争端仍由各村社按照原来的习惯做法处理。 在武朗集中处理政务的时候,林海也会来到他的王宫,就在铁王座后的房间里旁听,伦第一给他充当同声传译。 每当武朗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他就会让所有人都退出房间,然后恭恭敬敬地征求林海的意见,再一一照办。现在这种情况已经很少见了,大部分时候他都可以独立完成政务的处理。 林海在听完武朗处理政务后,也会适时地对他当天处理政务的表现进行点评,并给他讲述一些怎样当好国王的道理。 这天,武朗处理完了政务,林海正在对他进行国王养成班的日常教育:“所谓君王二柄,就是刑和德,光有刑没有德,你的王国是不可能长治久安的……” 之所以要手把手教他怎么做王,主要还是担心这个新建立的王国会失去秩序。 在那两个反抗的村社里,目前还有一些在逃人员,武朗除了派出军队持续搜寻之外,还开出了高额的人头赏。这些人已经连做奴隶的资格都没有了,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 也正因为有这些人的存在,目前关渡城的居民还不允许单独外出。 不过在逃的人员已经越来越少了,巴赛人毕竟不是旧石器时代的猎人,离开了集体协作的农业、狩猎和采集,个体很难长时间在野外生存。 这些都是小问题,林海担心的是因为武朗为政失德,导致已经归顺的村社发生群体反抗的恶性事件,那可能会引起连锁反应,导致王国的秩序很长时间都难以稳定。 这将会给后续的移民造成威胁,毕竟目前关渡城中基本都是武装人员或集体劳作的奴隶,下一批移民就会是以农民为主了,他们需要分散开来去开垦田地。 如果武朗的王国不能稳定秩序的话,那林海扶持土王的意义也就不存在了,还不如直接用自己的军队去武力征服附近的村社。那样就会和后来的西班牙人或荷兰人一样,人数太少都不敢出城。 光靠杀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这些土着最擅长的就是逃跑,他们的村子可以在一夜之间就全体迁徙得无影无踪,必须要把他们纳入王权的秩序下管理起来。 正当林海在给武朗讲授《韩非子·二柄》的时候,一名铁之王亲卫突然跑了进来,慌慌张张地跪在地上禀报道:“王,好多好多雷朗人正在向王宫杀来……” 武朗霍然从铁王座上站起:“你说什么?有多少人?” 那亲卫惶然道:“黑压压的一大片,全是青壮年男子,至少有上千人。” 武朗吃了一惊:“怎么可能?雷朗人最大的村社也就两百个青壮男子,怎么可能一次性来这么多人?” “是真的,至少有十个以上的村社达成了同盟,他们是早有预谋啊!” “快,召集所有在王宫附近的军队,随我出战!” 武朗拔腿就要出门,却被林海一把拉住:“且慢,出什么事了?” 伦第一先是对武朗翻译了林海的话,接着又向林海说明了情况。 武朗对林海的指令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般的服从,闻言立马停住脚步,只听林海沉声道:“先问清楚,雷朗人是从哪个方向来的,谁看见的?” ap;lt;divcss=ap;ot;ntentadvap;ot;ap;gt;所谓雷朗人,就是淡水河上游和基隆河以南的土着民族,村社数量和总人口都比巴赛人要略多一些。 台北地区的东番土着主要分为巴赛族和雷朗族两个民族,大致以基隆河以及基隆河汇入后的淡水河为界,巴赛族占据靠北的沿海地区,雷朗族则占据靠南的内地。 两族的语言和习俗基本上完全一致,实际上就是同一个民族,只是因为河流的自然分隔而形成了些许差异,后世也有人把这两者统称为凯达格兰族。 就像沙巴里社和八里坌社一样,许多隔河对望的村社之间都有仇怨。最近这两个月,武朗好几次都率领自己的军队,越过基隆河,帮助自己治下的巴赛族村社向对岸的雷朗族村社复仇。 想不到如今这些雷朗族竟然联合起来,想要对铁之王开展报复,而且参与其中的竟然至少有十个村社,这在台北土着里是极为罕见的情况。 林海的第一反应就是消息来源不可靠,毕竟这些雷朗族村社彼此之间也是世代仇杀。 甚至因为没有河流的分隔,这些同族之间的资源争夺更加激烈,仇怨还要更深一些,这点在巴赛族村社之间也差不多,像基隆的金包里社和大鸡笼社那样比邻而居又关系融洽的情况那是少之又少。 东番土着的村社若要联合开展军事行动,那是需要解仇、交换人质等一系列宗教仪式和政治行为的,大致就和汉朝时期羌人部落要达成临时盟约时所做的一样。 如果是十个村社达成联盟,那所有敌对村社之间都要两两举行解仇仪式,然后所有敌对或没有交往的村社之间都要互派人质,这个过程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的。 武朗听了林海的话,继续问那亲卫:“你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谁看见了大批雷朗人,他们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是属下亲眼看见的,当时我正在圭柔社,王,你是知道的,我前不久和一位尊贵的圭柔社女子订了亲……” 圭柔社是最早归附武朗的,圭柔人基本享有和沙巴里人同等的国人地位,而这个说话的亲卫是从后来征服的村社中挑选的,这种联姻每天都在基隆河北岸上演,巴赛人中的贵族阶级正在逐步成形。 那亲卫接着说道:“我亲眼看到大批雷朗人正在划着独木舟渡河,我以为他们要进攻圭柔社,于是我赶紧从山上下来向王报信。但是他们并没有向圭柔社发起进攻,在淡水河北岸集结完后,他们向王宫的方向杀了过来……” 两人说话的时候,伦第一就在旁边拣重点向林海翻译,眼前这人是武朗亲自提拔的心腹亲卫,既然是他亲眼所见,那这个消息的来源就相当可靠了。 而既然雷朗人是从淡水河而非基隆河的方向杀来,那首当其冲的并不是武朗的王宫,而是林海的关渡城…… 其实这真的是林海大意了,他没有在关渡城周围安排任何哨探,因为他根本没想到东番土着会集结起上千人规模的军队。 他不知道的是,当某个地区发生剧烈的社会变动之时,周边地区的社会也会快速随之发生变化。 事实上有一种理论就认为,匈奴帝国的形成和秦帝国统一六国是分不开的,蒙古草原的游牧化早在春秋年间就开始了,但统一政权的形成时间和中原大地几乎是同步的。 如今,基隆河两岸发生了类似的事情,当然这种变革的深度和广度远不能和前者相比,雷朗人只是在共同的威胁下快速达成了短暂的临时同盟,虽然这是他们历史上意义非凡的第一次。 “尽快集结你的军队,到关渡城下支援。”林海对武朗吩咐了一句,接着对伦第一和他带来的卫士们道:“走,我们先回城!” 关渡城西,当雷朗联军行进到距关渡城大约两里地时,正在城西空地上训练的警备部队发现了他们。 这倒不是因为冯一刀在那边安排了哨探,而是雷朗人根本不懂得掩饰他们的行迹,也不懂得在行军时保存体力。 兴奋的嚎叫声,尖利的怒骂声,以及无处不在的笑谈声在雷朗人之间响成一片,整个队伍走得稀稀落落,但有些地方又推推搡搡,千人级别的行军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一场灾难…… 如果不是他们这么高调的话,以淡水河北岸的草木茂盛程度来说,只怕到跟前了才会被冯一刀等人发现。 “刀哥,好像来了不少蛮子,看样子是要来攻城的?咱们要不要上去干他们?”蝰蛇问冯一刀道,在警备部队里,他是冯一刀的副手,同时也兼任镇抚队的队长。 “我看还是先回城再说罢?荒草太多了,看不清有多少蛮子?”镇抚队另一人道。 “回城?这回来东番,大家伙儿天天都有活干,就咱们这二百来人天天吃干饭,如今该咱们干活了,咱们往后退,这叫林大人怎么看?” 冯一刀训斥了后说话的那人,接着从腰间拔出刀来:“点鼓进军,干他丫的!” 旗鼓队得令,一声号炮后,冯一刀的将旗晃动,各哨长随之应旗,接着是指示行军方向的五方旗晃动,慢节奏的点鼓开始响起。 警备司按照十步一鼓点的速度沿着淡水河缓步向西开进,各哨前后鱼贯而行,哨内各小队则呈梅花状分布,最窄处只有一人,最宽处连同居中的哨长一起是五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第一哨第一队的两列纵队,队长是九指,两个伍长分别是瘦猴和小周,其他人员都是从新招募的渔民中挑选的。 随着对面的雷朗人越来越近,第一队渐渐看出了对面的人员规模,鼓点仍在响起,举着长牌的小周心里砰砰直跳。 嗖地一声,一支毒箭从小周耳旁掠过,射到了右后方的第一哨第三队的阵型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他妈的,蛮子太多了,老子不干了。” 这人转身就向后退去,顿时就引起了连锁反应,一时之间警备司大概有三分之一的人开始向后溃散。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134章 初阵 第134章初阵 冯一刀率领中军镇抚队和旗鼓队在阵后的一处小土坡上押阵指挥,就在快要接敌之时,突然就看到警备司战兵如同潮水一般向后退来。 很多人撒开丫子没命地往后跑,其中不乏手握旗枪的队长,以及手持刀牌的伍长,有的人嘴里还在乱叫:“快跑啊,蛮子太多了!” 更多的则是连兵器都丢了的,尤其是狼筅颇为沉重,溃散的狼筅手几乎全部抛弃了武器,给后续部队的行军造成了很***烦。 差不多就是几弹指的功夫,除了第一哨的人员相对齐整之外,走在后头的警备司第二、三、四哨已经少了近半人。 剩下的一半人也全部被冲乱了,第二哨哨长疤脸率先开始杀逃兵,后面的两个哨长和部分队长、伍长也开始照办,后面三哨勉强还剩下一半人没有溃散,不过也都已经乱成一团了。 “这帮天杀的……”蝰蛇见状拔出刀来,欲要率领镇抚队上前弹压。 “逃兵太多,压不住了,蝰蛇,并肩子上。”冯一刀的喊声在耳边响起,蝰蛇听到这句黑话,知道他刀哥是打算亲自冲锋了,还像原来在山寨里当迎门梁那样。 冯一刀刚想往前冲,忽然想起这时候应该不再敲点鼓,而应该擂鼓了,于是停下脚步扭头大喊:“鼓手擂鼓。” 这一扭头,才发现旗鼓队已经散了大半,鼓手也正在转身逃走…… “直娘贼!”冯一刀大怒,扬起手来,用尽全力照那鼓手脖子上砍去。 大好头颅,不过一刀斫之……那鼓手的头直接被他砍飞了。 “你就在此擂鼓。”冯一刀对身边镇抚队的一位老兄弟大喝一声,接着向前冲去,蝰蛇等人也纷纷跟上。 第一哨第一队,当那支毒箭从小周耳旁划过之时,他很快就听到右后方传来一声喊叫,紧接着后头就是一片嘈杂。 小周本能地就想回头看看是怎么回事,忽然脑海中就浮现蝰蛇那阴恻恻的笑声:“临阵军法,回头者割耳……” 小周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此时距离对面的蛮子已只有三十步了,一支毒箭射到了他的长牌上。 而他的左前方,就是手握队长旗枪、没有任何防御的九指。 “这时候逃跑就是个死,有卵子的跟老子上。”九指的喊声从前面传来,不知为何小周竟觉得这喊声里带着一丝兴奋。 “我是伍长,我要是跑了,这一伍肯定就跑光了,我不能把九指哥一个人丢在这里……”小周这样想着,快步向前欲要用手中的长牌遮护九指。 谁料瘦猴比他还快一步,一个箭步上前,嘴里同时还在大喊:“听队长的,咱们第一队在最前头,只要转身就是死。” 这时,一直传来的点鼓声突然停了,小周右眼的余光看到右后方斜斜飞出一杆狼筅,是他身后的狼筅手丢下了武器。 “逃跑者斩。”第一哨哨长歪嘴的吼声从背后传来,接着更后方响起了雨点般的擂鼓声。 “全哨冲锋!”歪嘴大喝一声,冲上前去一枪捅死了逃跑的那名狼筅手。 小周快步上前,和瘦猴一起把九指夹在中间,手中长牌稳稳地挡在前面。 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上船后的这八九个月,由于吃得比过去饱多了,身高和体重都增长了不少,如今早已不是如瘦猴那般三根筋挑着个脑袋的体格。 正因如此,在授器的时候,小周是长牌手,瘦猴则是藤牌手。 在鸳鸯阵小队里,这两个刀牌手都是伍长,每一伍都是由伍长加上一名狼筅手、两名长枪手和一名镗钯手组成,两伍加上队长和伙兵就构成了一个小队。 第一哨的队长和两名伍长率先接敌,九指一枪捅向对面那个雷朗人的咽喉,那人的短矛根本够不着他。 瘦猴也冲上前去,一手挥舞着藤牌,一手挥舞着腰刀。 前排的雷朗人都是挑出来的悍勇之辈,手上的兵器也都是带铁的,但却很快就被九指捅死了两人,被瘦猴瞅准空档,快速前趋砍死了一人。 雷朗人的矛太短了,更多是用于单打独斗的,而非用于每个人只需照顾正面的战阵之上。 此外,高大的长牌和灵活的藤牌挡住了他们所有的攻击,正面对敌的那几个雷朗人根本就突破不了这两块盾牌的防御。 瘦猴左前方的雷朗人正向他包抄过来,突然一杆狼筅戳了过来,稳稳地顶在瘦猴左侧,一下子把面前的四五个蛮子给挡得结结实实。 这名狼筅手是个很有些蛮力的壮汉,只顾把手中那杆带枝杈和刃尖的毛竹端平,嘴里嗷嗷叫着往前顶。 他身后的两名长枪手手里拿的都是丈八长枪,比九指手中的队长旗枪更长,差不多得有对面雷朗人短矛的三倍长。 两名长枪手一齐上前,一左一右透过狼筅的枝杈对着雷朗人一顿猛戳。 这时,阮进的第二队也在第一队的左边接敌了,这一队人没有一个逃走的,建制十分完整,瞬间就像利刀切豆腐一样破开了雷朗人的右翼阵线。 警备司在左翼对雷朗联军形成了反包抄,但是右翼却开始吃紧了。 第一个逃兵就出现在第一哨布置在右翼的第三队里,全队差不多跑了一大半。 没过多久后,第一队右边的狼筅手也跑了,长枪手也跑了一个,就靠小周和剩下一名长枪手、一名镗钯手,以及第三队没跑的几人顶着。 没有了狼筅遮护,这帮武艺不精的新兵个个心神不稳,惊慌之下基本都是在瞎打。 作为输出主力的几名长枪手要么毫无意义地乱扫,要么一下子把长枪用老,很容易就被对面的雷朗人欺近身来,一矛捅死。 这些前排的雷朗人可都是各个村社挑出来的精锐,个个都是噶过好几颗人头、出草经验十分丰富的狠角色,论单兵战斗力绝对比这帮渔民更强。 顶在小周右边的人瞬间就死伤一大半,雷朗人的左翼开始包抄过来,警备司右翼的每个人都需要对敌好几人。 小周这时脑子里已是一片空白,也像瘦猴那样挥舞起长牌来,只是这长牌甚为沉重,没两下他就感觉有些脱力。 对面的蛮子一杆短矛戳了过来,小周来不及遮挡,心中暗道这下是死定了。 忽然,一枝羽箭从他耳边擦过,一箭正中对面的雷朗蛮子。 ap;lt;divcss=ap;ot;ntentadvap;ot;ap;gt;“是刀哥的箭!刀哥亲自顶上来了!”哨长歪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紧接着就见他率领建制基本完整的第四队从右边顶了上来…… 此时,冯一刀和蝰蛇等人刚冲到第二哨的位置,哨长疤脸和没跑的三个队长正在那重新整队。 “疤脸,并肩子上啊。”冯一刀站住脚步,对疤脸喊了一声,接着又从箭壶中抽出一支箭来,张弓搭箭一箭射了出去。 这一箭角度极其刁钻,刚好从第一队和正在补位的第四队中间穿了过去,当场射死了一名雷朗壮汉。 冯一刀用的可是筋角复合弓,远不是雷朗人那轻飘飘的单体竹弓可比。 再加上他箭法精准,连发两箭都命中目标,正在试图包抄第一队的雷朗人顿时纷纷后退。 歪嘴率领的第四队趁此机会压了上去,警备司右翼的阵线总算是稳固住了。 “刀哥,你这箭法不减当年哪!”疤脸也懒得整队了,拔腿就追了上去。 “哈哈,那可不?”冯一刀带着蝰蛇和疤脸顶在了九指率领的第一队后面,中路这一队目前的阵线最薄。 关渡城西,林海和郑廷球站在竹门外,他们的面前是一字排开的三门佛郎机,以及六名炮手。 看着溃散下来的逃兵,稀稀落落的一大片,粗粗看去至少有六七十人,林海高声下令:“放铳!” 炮手们纷纷点燃了佛郎机炮,一时之间铅弹如雨,那些逃兵们虽然跑的分散,但这一下至少也有七八个人中弹。 剩下的人顿时止住脚步,呆立在原地,他们没想到林海会直接拿佛郎机炮来轰他们,有几个人又开始掉过头去往回跑。 三门佛郎机打完一轮后,炮手们拉起铁闩,更换子铳,但子铳换完后却并未听到继续开炮的命令。 林海对郑廷球道:“郑四哥,你亲自带水手们去押阵,告诉那些逃跑的,凡是能杀死一个雷朗人的,可以酌情免死。你的人亲自监督,不许他们割死人首级充数。” 郑廷球道:“我把人都带走了,要是又有蛮子来了,这里怎么办?” “有十门佛郎机,守城足够了,更何况武朗的人也差不多该来了。”林海把十门佛郎机分派在了四个城门,有这十个家伙在,除非是郑芝龙或红毛鬼突然来了,否则关渡城固若金汤。 他接着又道:“除非是警备司战败了,你的人只管押阵,不许参战。从此刻起,再有逃兵,一律当场斩杀。” 此时,警备司阵前,雷朗联军正在溃散。 这些雷朗人除了前两排比较悍勇之外,后头的全是见势不妙就脚底抹油的。 不过由于地形的限制,雷朗人的队伍排得很长,队伍后头的人还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还在纷纷攘攘地往前挤,前面的人想退也退不了,只能拼死抵抗。 但这种抵抗只是无谓的挣扎罢了,鸳鸯阵长短相杂、刺卫结合,可以说是把华夏第一部兵书《司马法》里“兵不杂则不利,长兵以卫,短兵以守”的思想给发挥得淋漓尽致。 当第一哨第二队,以及相当于预备队的第四队顶了上来,占据了整个战场正面之后,雷朗联军再也无法给警备司造成任何伤害。 终于,雷朗人排在后头的人被越来越多转过身来的人冲开,整支队伍开始玩命地向后逃窜,一时之间不少人都被挤进了淡水河里。 “杀啊!”九指杀得性起,率先开始追击。 冯一刀、蝰蛇、疤脸,也包括手下建制还算整齐的第一哨哨长歪嘴,这时都顾不上指挥了,纷纷自顾自地往前冲。 “哈哈……痛快啊!”向来话不算多的冯一刀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这一刻他仿佛身体都轻盈了不少,就像回到了山寨时一样,身边都是并肩子上的兄弟。 只有第二队队长阮进给部下下达了命令:“两人一组追击,每组一名长枪手,另一名或是刀牌手或是狼筅手,两个镗钯手随我一起,火兵就在原地不动。” 阮进在舟山营镇抚队中曾见过大小三才阵,但此时警备司还只练过十二人的大鸳鸯阵,他觉得与其用那没练过的阵型,还不如两人一组更容易配合,所以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安排分组,即兴发挥了一把。 武朗匆匆集结了一百来人,当他率军抵达关渡城西的时候,雷朗人已经开始溃败。 林海正在先前冯一刀和蝰蛇所站的小土坡上观战,见武朗和伦第一来了,于是招手让他们过来。 “你看,已经不用你的人出手了。”林海指着一里地外的战场,笑着对武朗道。 武朗吃惊道:“你们这么快就把雷朗人打败了?” 林海闻言点头大笑:“没错,而且只用了两百多人,没用大炮。” “就是那些天天在训练的人吧,我看他们的兵器很特别,而且每个不同的兵器都有固定的站位。这个是叫什么?能不能也教给我的军队?” “当然可以,不过我现在没有多余的兵器,所以暂时还不行。等将来吧,你可得多准备点鹿皮和奴隶,不然怕是不够从我这里买兵器哦。” 鸳鸯阵擅长打治安战,教给武朗的军队对他稳定王国秩序是有好处的,林海本来就打算将来要教给他。 不过只给他冷兵器,不给鸟铳,而且只教小队阵型和基本的军法,其他更为关键的军队组织建设那是肯定不会教了。 “我不能随意地将子民贬为奴隶,林掌柜,这是你教我的,我怕到时候没有足够的奴隶来换取你的兵器。”武朗有些担心地说道。 “怎么会呢?”林海笑道,“难道你只想统治基隆河北岸吗?趁着这次胜利,你应该抓紧把你的领土向南边扩张了。” 武朗兴奋道:“你的意思是,把雷朗人全部抓起来当奴隶?” 林海摇摇头道:“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也是根本就做不到的事。我的意思是,你应该把雷朗人的村社也纳入你的统治,只要你的子民多了,犯罪的人就会更多,奴隶自然也就更多了。” 武朗听得频频点头,他已经越来越喜欢铁之王这个身份了:“好的,我会照林掌柜说的办。”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135章 战后赏罚 第135章战后赏罚 “阮队长,在昨天的战斗中,唯有你的小队没有出现一个逃兵,你觉得这是什么原因?” 在淡水河之战结束后的第二天,林海把警备司伍长以上的人员挨个叫来问话,一是详细了解作战经过,二是从中发现人才。 现在被问话的正是第一哨第二队的队长阮进,听到林海的话后,阮进回道:“林大人,我想可能是因为我平日对手下比较严格,一旦他们犯错了,我就会亲自用拳头教训他们。” 阮进举起右拳来晃了一晃,接着又道:“只要让他们畏惧我的拳头,胜过畏惧敌人的兵器,那战场上自然就不会有人当逃兵。” 林海看了一眼他那醋钵大的拳头,心道:这玩意确实是比军棍更好使。 只听阮进接着又道:“再就是警备司里我是第一个能打的,所以我站前头,我的部下们心里有底。” 林海点点头接着问道:“还有别的原因吗?” 阮进想了想又道:“再就是我这人讲义气,只要部下不犯错,我都是当兄弟处的。尤其是两个狼筅手,我平日特别注意跟他们处成兄弟。” “哦?为何是狼筅手?”林海有些好奇。 “因为对新兵来说,狼筅手是最重要的,有狼筅遮护,所有人都心安。不瞒林大人说,就是我这个队长,想到有两杆狼筅就在身后,我心里也踏实得多。” 警备司的主官没有称把总,而是称司长,这也是为了将来和其他民政部门的主官保持一致。 郑廷球回道:“一共八十五个逃兵,死了三十六个……” “赵队长,你先说说你的看法。”林海先点了九指的名,这厮是第一个接敌的,当时第一排就他一个人,要不是他胆子够肥,这场仗多半是要输。 林海说着又道:“免死的逃兵,打三十军棍后逐出警备司,今后也归你郑四哥管。至于警备司的缺员,也是从你的人里面补充,明日你就让他们自主报名。” “蝰蛇。”冯一刀闻言急了,情急之中在军事会议上喊了蝰蛇的绰号。 此外郑廷球作为后来上去押阵的,也在一边旁听。他原来在石壁的团伙里就是四个当家的之一,地位在冯一刀之上,因此和林海一起坐在了上首。 九指说着就开始眉飞色舞地自吹自擂:“不敢赌命,当什么兵?老子当时就一个人站在前头……” 林海实际上并不是在表扬阮进,他是要就军官的处罚问题先抛出个倾向性意见,毕竟警备司哨长以上的军官全是冯一刀和蝰蛇的老兄弟。 此人也是冯一刀、蝰蛇他们那个山寨里的人,后来跟着冯一刀上了石壁的船,再后来又被林海调到身边来做亲随。 九指看林海发怒,讪讪道:“是,林大人,属下一时说顺口了。” 这个赏格可以说是相当高了,毕竟警备司普通战兵的月饷也就二两五,而且雷朗人手里都没有几块铁,这场仗说实话打得并不算多么光彩。 阮进能有这个认识,足以证明此人是颇有战场天赋的,林海接着又问他:“听说昨天在追击敌军时,你安排部下分组追击,具体是怎么分的?” 蝰蛇和阮进闻言都松了口气,林大人还是够意思的,没有光让他们两个顶包。 林海本来是倾向于首功九指、次功阮进的,但最后还是决定从善如流。 这死了的三十六个逃兵,只有七八个是死于佛郎机炮下,其他的绝大多数都是死于他们的上级之手。 “为什么没用大小三才阵?你在舟山营镇抚队的时候,曾经见过的吧?”林海出言质问。 这事没什么异议,在警备司的军官们看来,那些逃兵就该全杀,这种人在战场上就是害人的。而且一旦当了逃兵,这人在同一支军队里就绝对不能用了,所有同袍都会唾弃他。 “这个……我觉得仗都打赢了,只要是自己没跑的队长就不用处罚了吧?”九指有些心虚,他那一队有好几个逃兵,都是小周那一伍的。 林海心中天人交战,这事要是在舟山营,那肯定没得商量。但警备司毕竟不是野战部队,且将来还要兼管民政,要是用酷烈的军法磨平了这帮水手的棱角,也不见得就是好事。 最后,林海在众人讨论的基础上,决定给所有没当逃兵的人赏银三两,每杀一个敌人也是赏银三两。 “这……林大人,你说过只要杀一个雷朗蛮子就能免死的。”郑廷球这胖子又在做滥好人。 至于次功,大多数人都认为应该是瘦猴,只有疤脸提名阮进。 “至于免职之后嘛?既是郑四哥替他们求情的,那今后就调归郑四哥手下,你怎么安排我不管。”林海对郑廷球说道。 林海点点头,接着又点阮进的名:“阮队长,你来说说。” 这个阮进又能打、又能服众,还能积极思考,想法还很有见地,这不是天生将种是什么? 当天下午,林海在向警备司各层级人员详细了解了作战经过之后,把哨长及以上的军官召集起来开会,阮进和九指这两个表现优异的队长也被破格允许参会。 阮进说着又话锋一转:“不过,要是都是老兵的话,我觉得这狼筅没什么用,有前面两块盾牌就足够了,还不如换成长枪。” 听到林海的话后,蝰蛇也有些犯难,他是听出了林海的意思,但又有点怕犯众怒,踌躇了半天后才道:“这个,我赞同阮队长的意见……” 这帮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善茬,真正的硬仗也不可能指望他们来打,但里面绝对不乏为了赏钱敢豁出命去的勇夫。 剩下个歪嘴犹豫了一下,最后也跪了下来,只是没说话。 “剩下的四十九人,有二十八人至少杀了一个雷朗蛮子,还有二十一人没有斩获首级。” “属下等谢过林大人开恩!”冯一刀等人向林海磕头称谢。 九指就坐在阮进旁边,听到他前面那句话差点就要暴起打人了,好在那后半句还算是中听,当即又把握紧的拳头松开了。 “那就这样,那二十一人一律斩首。至于那二十八人,里面若是有队长、伍长,或者是全队第一个逃跑的,除非杀了两个以上的蛮子,否则一样也要斩首。” 这不得不说冯一刀是能得人心的,他在船上管带的那十来人,包括后来的阮进、九指和小周,个个都对他心服口服。 然后是首功和次功,所有人一致都推举九指为首功,这货自己也毫不客气地自荐。 蝰蛇这人颇为乖觉,博望号上他是第一个改口称呼林海为东家的,其他人当时都是叫林姑爷。 阮进挠挠头道:“大小三才阵警备司这边还没开始练,我觉得人少配合起来更容易一些。” 这时郑廷球在旁边发言了:“林大人,我觉得冯司长说的也有理,要不这回就算了?” 林海闻言吃了一惊,戚继光在《纪效新书》里也说过类似的话,原文是“筅能御而不能杀……兵中所以必于用此者,缘士心临敌动怯,他器单薄,人胆摇夺……若精兵风雨之势,则此器为重赘之物矣”。 他一时忘形,张口就是老子。 经过这场战斗后,林海也反思了一下,对于以水手渔民为主体的警备部队来说,赏罚二柄可能还是要偏重于赏。 所以狼筅其实并不是什么神器,虽然防御力确实可以,但实在太过笨重,作为一种兵器来说综合性能并不算好,这也是为什么狼筅在古代战场上并不多见,就连戚继光自己到蓟镇后都不用了。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林海接着又说道,“除第一哨外,其余各哨的队长和伍长,凡是该队或该伍出现逃兵,未能及时割耳或斩杀逃兵的,一律打三十军棍后免职。” 更何况,在警备营的所有军官中,只有阮进在最后的追击战中还记得给部下下达命令。包括冯一刀这个主将,杀得性起了之后都忘记了自己的职责。 说完了罚,接下来就是赏,这个议题就轻松多了。 “我说的是酌情免死,并没有说一定免死。如果是你没传达到位,那就是你郑四哥害了他们。” “没啥好说的,凡是逃跑的,一概砍了,这些孬种留着只是拖累咱们警备司。” “行,我要问的就这么多。今天下午有个哨长级的会议,你也来参加一下。” “不要谢我,我是看郑四哥的面子。否则要是照我的意思,不仅那个队长、伍长要斩首,就是你们这几个求情的,也要各打三十军棍。”林海板着脸说道。 但对新兵来说,这玩意又确实是个神器,主要是在稳定军心方面作用太大了。 林海当即拍着座椅扶手站了起来,指着九指的鼻子喝骂道:“把你那臭嘴给我闭上!这是什么地方?你看看在座的,哪个不比你职务高,你一个队长跟谁充老子?” 林海对阮进的回答十分满意,此人不拘泥成法,而是有自己的思考,并且极有见地,这是相当难得的了。 “我以为,既然有军法,那就应该严格按军法处置。”阮进说着又道,“不过第一哨当时已经快要接敌了,队长和伍长又走在前头,因此第一哨的军官可以免于处罚。” 阮进回道:“就是两人一组,每组一个主攻一个主守,剩下的两个镗钯手跟我一起,伙兵我没让他上,那些蛮子单打独斗还是有几把刷子的。” “那我老郑就笑纳了。”郑廷球呵呵笑着,这几个人差不多是靠他郑胖子求情才活下来的,收几个对他感恩戴德的部下,何乐而不为? 在林海手下,警备司战兵的待遇和水手是一样的,但大部分人更愿意在警备司混,因为海船水手那真不是人干的。 “咳咳。”林海轻咳了一声,冯一刀是警备司的主官,他不可能像对九指那样当众训斥,尤其是这里几乎全是冯一刀的部下。 那个犯了军法的老兄弟,郑廷球也是认识的,毕竟原来就是石壁船上的。 “天生将种啊!”林海在心里默默感叹了一声,自己这回算是捡到宝了。 “下不为例,你继续说吧,说你的看法就是,不要自吹自擂。”林海接着道,“除了逃兵之外,没有及时制止逃兵的队长、伍长怎么处置?” 不过这并不是他要当众表扬阮进的原因,而是因为在后面三哨里,有一个没能及时制止逃兵的队长是很早就上船的老兄弟,按军法这人是要斩首的。 “你们几个都起来吧。”林海让冯一刀等人起身落座,接着又道,“方才说的那些个队长、伍长既是免死了,那同伍战兵未能制止逃兵的,这次就各记十军棍,允许背诵紧要金鼓号令冲抵。” 郑廷球不是警备司的人,地位比较超然,林海于是就坡下驴道:“既是郑四哥这么说了,那就破例一回。” 这就是警备司在出现大面积溃逃后还能收拢一大半人,并且打赢昨天那场战斗的干部基础。 这次会议的主题是战后的赏罚,由于逃兵实在是太多,如果严格按照连坐法,那除了阮进那个小队之外,警备司全员都要受罚。在最后打了胜仗的情况下,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林海这么做,其实也算是变相地在照顾他曾经的这位亲随,同时也照顾冯一刀等人的情绪,只不过这事他不能自己出面。 尤其是四个哨长,每人都亲手杀了好几个逃兵,要不是这些老兄弟还算靠谱,那昨天只怕警备司要全员溃散。 这十来人除了瘦猴和小周这两个年纪太小的,以及镇抚队里的两个人,其他人至少也是个队长。这些人没有一个当逃兵的,仅有一个队长没能及时对逃兵下杀手。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林海接着问郑廷球:“郑四哥,逃兵之中最后有几人杀了雷朗人?” “嗯,说得很好。”林海对阮进提出了口头表扬,经过这一战后,他对老阮这个大儿子是相当认可,已经决定将来舟山营扩编时就把他调到野战部队里任职了。 之所以比舟山营更高,主要是他们没有月粮、行粮、盐菜钱这些杂七杂八的待遇,军服、鞋子这些每年发的也少,伙食标准也不如舟山营高。 冯一刀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当即离开座位向林海下跪道:“林大人,这是警备司的第一战,而且事起仓促。属下以为,对于没能及时制止逃兵的队长和伍长,应当给一次机会,不应直接斩首。” ap;lt;divcss=ap;ot;ntentadvap;ot;ap;gt;他这一跪,以疤脸为首的三个哨长也都离开座位跪了下来,纷纷出言求情。 “萧副司长,你兼任镇抚队队长,那就你先说说,对于没能及时制止逃兵的队长和伍长,应该怎么处置?”林海越过了四个哨长,直接先问蝰蛇。 “你继续说。”林海示意郑廷球继续。 “战死的一共只有五人,逃兵却死了三十多个。这个数字,你等要记下来,回去说给你等的部下听。”林海打断郑廷球,对警备司的一众军官说道。 毕竟普通士兵最看重的是勇猛,最服气的也是勇猛,所以军中最应该重赏的也是勇猛。 至于阮进在这场战斗中起到的作用,以及他作为一名队长的优异表现,这些只要林海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你们两位留一下,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们说。”散会之后,林海对冯一刀和蝰蛇道。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136章 欧左吉到来 第136章欧左吉到来 “你们两位是警备司的正、副司长,昨天这场仗,在指挥层面上有什么问题,说说你们的看法吧。” 林海说完后,看冯一刀和蝰蛇面面相觑,于是换了个舒服的坐姿道:“这不是正式军议,就当是闲聊,蝰蛇要不你先说?” “这个……嗯……”蝰蛇支吾半天说不出来,指挥方面他都是听冯一刀的,哪好当面说他刀哥。 “那这样,先说哨长吧,哪个哨长表现最好。” 在鸳鸯阵里,队长主要还是带头冲锋的角色,但到了哨长这一级就是以指挥为主了,这从队长位置靠前,而哨长位置居中就可以看出来。 蝰蛇顿时感觉压力小多了,当即说道:“我觉得是歪嘴,第一哨的建制最完整,表现最好。” 冯一刀也表示同意:“我也是这么觉得,当时右翼比较危险,幸亏歪嘴带着第四队顶上了。” “我倒觉得表现最好的是疤脸。”林海说出了自己的看法,“疤脸是第一个杀逃兵的哨长,同时他在第二哨减员近半的情况下试图重新整队,让三个没跑的队长手下的战兵攻守更均衡,然后分别顶到第一哨的第一、第二、第四队后面。” “虽然最后没起到多大作用,但这是很老成的做法。”林海接着又道,“你们设想一下,要是第一哨没能把雷朗人杀退,甚至是败下阵来,疤脸的做法是不是就成了后续战斗的关键?” 林海说完之后,冯一刀和蝰蛇都心服口服,纷纷点头道:“大人说得是。” 林海当天就启程前往基隆,到了基隆港后,就看到港内停着三艘吨位颇大的倭船。 “其次,第三队出现逃兵的时候,歪嘴反应慢了点,直到第一队那个狼筅手丢下武器,他才开始杀人,这点也不如疤脸。” 当时欧左吉做了两手打算,如果拿不到朱印状的话,就搭乘其他朱印船船主的海船出海。 虽然疤脸对冯一刀也有些盲从,但目前除他之外没有更好的人手了。 冯一刀闻言惕然心惊,说实话他当时已经上头了,完全就没考虑过这些。 “那么接下来说说警备司层面的指挥吧。”林海对冯一刀道,“既是蝰蛇不好开口,那你自己说说吧。” “你明知道关渡城里有十门佛郎机炮,为什么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直接就把警备司给押上去了?你这是立功心切,是在拿部下的命换自家的前程!” “那就是他了。”林海点头道,“疤脸为人老成,你在做决定前要多问他的意见。” 之所以要让欧左吉到基隆,而不是淡水,是因为林海在倭国的时候还不知道他这位二弟能不能拿到朱印状。 当这一切做完后,忽然有一个倭国浪人在金包里社的欧湾陪同下来到了淡水,此人是和海野左兵卫一起出海的,当初被林海留在了基隆,专门在那里等待欧左吉的大部队到来。 二十颗砍下来的人头被摆在一起,紧接着林海下令打开装赏银的木箱。 “首先,他是前敌指挥官,在接敌前没有根据地形调整第一哨的正面宽度,致使第一队险些被敌军包抄。这是个很致命的失误,要不是他自己和阮进分别带人顶上去了,昨天这仗就会很凶险。” 上述这些势力要么是荷兰人的死敌,要么跟荷兰人关系很差,但荒木宗太郎却偏偏可以做到在和这些势力打得火热的同时,和这年代亚洲海域的霸主荷兰人也有一腿。 “你们都起来吧。”林海说着又对冯一刀道,“我知道你不是为了自己,你是为了那十来个老兄弟。但你不要忘了,你现在是警备司的司长,你的手下有两百多名同袍,不光是那十来人。” “如果对手不是雷朗人这种手无寸铁的乌合之众,那么可能的结果只有两种,一是第一哨直接被杀穿,二是追击战时中了埋伏。不管是哪一种,接下来都会是一边倒的屠杀,就像昨天你们追杀雷朗人一样,因为你的军队在当时已经失去了组织。” 同时,镇抚队队长也不宜再由蝰蛇担任了。 这时,阮进从他背后走过来了:“我跟你赌一把,这次大家伙儿的赏钱最少也有三两银子,你赌不赌?” 倭国的这些朱印船船主很多都和海外的各种势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林海并不想太早暴露自己在淡水的存在,所以就把和欧左吉会面的地点约在了基隆,那里正好也是朱印船贸易的必经之地。 这三艘倭船都长得差不多,依然是福船船身、大和式船艏、以及西式船艉的***船,船上的风帆也是软帆和硬帆都有。 血淋淋的人头和白花花的银子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血腥和金钱总是最能刺激人的感官,大会就在带着些恐怖而又充满诱惑的氛围中召开。 当然,主要提供动力的还是前桅和主桅的中式硬帆,首斜桅帆、顶帆、尾桅帆则是用的西式软帆,这在倭国大型朱印船中是较为常见的,对商船来说也算是比较合理的一种风帆配置。 这是林海曾经特意跟冯一刀交代过的,不过这次他却摇了摇头:“昨天的溃兵太多了,你没有弹压是正确的,你那两箭也确实起到了很关键的作用……” 第二天,庆功表彰大会在淡水河畔召开。 林海接着又道:“你的问题在于,你没有及时整顿好后面三哨的队形,同时在追击战中也忘记了指挥,这方面你还不如疤脸和阮进…… 以蝰蛇的性格,为了找补回来,将来很可能会枉纵这些人。 “是,属下谨记大人教诲。”冯一刀和蝰蛇如蒙大赦。 在低水平的战争中,个人武勇确实能起到很大的作用,因为对面很可能直接就被某个神勇之人吓得溃散。 比如戚继光第一次和倭寇作战,当时带的是卫所兵,那些世兵也是一看到敌军就一哄而散。戚大帅无奈之下只得亲自射杀三名倭寇,结果这群倭寇也是菜鸡,当场也来了个卷堂大散。 “是,属下全凭大人安排。”蝰蛇心中大喜,他和冯一刀不一样,在他看来还是跟在林海身边更有前途。 “第二哨的哨长可由九指出任。至于队长、伍长,目前的缺员也有好几个,这些我就不管了,一刀你自己定吧。” “不过,警备司副司长也是必不可少的,尤其是将来还要兼管民政,一个人肯定是忙不过来……”林海说着又道,“一刀,你觉得谁比较适合接替蝰蛇?” ap;lt;divcss=ap;ot;ntentadvap;ot;ap;gt;“属下认为疤脸可以。”冯一刀回道,其实林海方才点评各哨长表现时,意思已经比较明显了。 见没人回应,他又趁阮进解手去了还没回来,跑到对门第二队门口大喊:“第二队的,你们这帮撮鸟听好了,昨天的头功和次功肯定都是我们第一队的。有不服气的就来跟老子赌一把,五两银子啊五两银子……” 最后,由林海亲自带着警备司中高级军官为五位战死者抬棺,就在关渡城不远处入土为安。 九指:“……” 各小队同住一屋也是戚大帅在《纪效新书》中刻意强调的,如果房间太小的话,那也要尽量做到各伍同住一屋,同一小队的两伍住对门。 冯一刀这人看似稳重,但那其实只是表象,只不过是因为当初招安那事之后,他给自己肩上压的责任比较重而已。 “是。属下……”冯一刀口是心非道,“属下不该亲自上阵,而应该专注于押阵和指挥。” “大人……”冯一刀当即就跪了下来,想要辩解却不知从何说起,一时之间背上冷汗直流。 说到底,他骨子里是比较轻狂的性子,其实并不适合当一把手,用疤脸这种老成持重的人来辅佐他是比较合适的。 他之所以要把蝰蛇调走,一是身边确实缺人使唤,二是蝰蛇这人太乖觉,对上一味逢迎,根本起不到警备司副司长的作用,不过这点对亲随来说不是什么问题。 林海不由在心中暗自庆幸,幸亏自己够谨慎,当初在倭国的时候没有让欧左吉来淡水与他汇合,因为这个荒木宗太郎在东南亚海域实在是混得太过左右逢源了。 “蝰蛇,你是警备司的副司长,战前可有劝谏?”林海接着又问蝰蛇。 “属下失职,请大人责罚。”蝰蛇连忙也跪下,砰砰磕头。 冯一刀和蝰蛇都不敢说话,只听林海又道:“草创之时,警备司缺人,我身边一个人都没留。如今既已不是新军了,蝰蛇你就还回来做我的亲随,如何?” “坐吧,我说过这只是闲聊。”林海伸手指了指椅子,接着道,“话说回来,昨天这场仗这么打也有个好处,经此一战,警备司就不再是新军,今后就更加可靠了。” “至于镇抚队的队长,我想由阮进来担任比较合适。镇抚队队长还是不能由副司长兼任,必须要有独立的主官。” 看到这面旗帜,林海就知道这次和欧左吉一起来的还有谁了——安南阮主的乘龙快婿,长崎商人荒木宗太郎。 此时九指刚刚回到第一哨第一队的营房,和舟山营一样,警备司各小队也是在同一个房间睡大通铺。 郑廷球手下的水手们也被通知前来观看,因为大会的第一项议程就是执行军法。林海觉得有必要让这些水手们先看看杀头,然后再组织他们报名警备司。 在警备司中,镇抚队队长是和哨长平级的,林海把阮进提拔起来,一是要让他来严格执法,二是也给阮进一个迁转之资——将来舟山营扩编为三个司后,他就可以出任其中一司的把总了。 其二就是其中有一条船的尾桅后面,艉楼虚艄上的一面旗帜,那面旗帜上有三个怪异的字母,如果倒过来看那就是VOC。 “我敢打赌,昨天的头功必然会被老子拿到。有没有人来跟老子赌一把,五两银子,有没有人要赌的?”九指刚进门,就冲着第一队还活着的战兵们喊道。 其实林海把最开始的移民基地放在关渡,也是有这方面考虑的。关渡距离淡水河入海口足足有十里之遥,过往的海商们绝对不会发现这里多了一座竹城。 同时他也很惭愧,人家疤脸整队整得好好的,结果他冯司长倒好,来一句“并肩子上啊”,直接就给人薅跑了。 “至于为什么第一哨的建制比第二哨完整,那是因为第一哨走在最前面,没有逃兵冲击他们的队形。同时,第一哨的几个队长那都是当初刻意挑选出来的,在十六个队长里面都算是冒尖的。” “至于歪嘴么?他的表现做个队长还是绰绰有余的,但做哨长只能说勉强合格……” 这三条倭船也有两个比较独特的地方,其一是船身外侧悬挂的坐笼,那是船上水手们的五谷轮回之所。 “那就如此,我这里实在是缺人。你跟着我好生做,将来少不了你一份前程。”林海对蝰蛇说道。 在所有的倭国朱印船商人之中,只有荒木宗太郎的船上挂有VOC的标志,这相当于是荷兰人给他的通行证。只要船上挂有这面旗帜,那就不会遭到任何荷兰船只的袭击。 此人在七年前娶了当今安南阮主阮福源的养女为妻,在阮主治下的广南国地位自然是不低,同时他和支持广南国的葡萄牙人,以及柬埔寨王室的高层也关系匪浅。 “这是战斗过程中的,而在这之前,你还犯了更加致命的错误,其实昨天那场仗,我们根本就不该死人的。打成这个鸟样子,说实话我觉得很害臊……” 他迫于林海的压力,在下午的军议中赞同阮进按军法处置队长的提议,在冯一刀那十来个老兄弟之间已经有些里外不是人了。 到了金包里社后,林海果然看到欧左吉和荒木宗太郎在一起。 荒木宗太郎就住在离悟真寺不远的浦上川畔,和欧左吉他爹欧华宇关系很要好,林海在长崎的时候,也曾刻意结交过这个很能吃得开的倭国豪商。 因为这个人,他是真能用得上的。 感谢飞跑的小猪打赏500两!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137章 东洋航线的布局 第137章东洋航线的布局 “三弟,这次出海感觉如何?可比在悟真寺诵经念佛有意思?”和荒木宗太郎见过面后,林海寻了个机会单独和欧左吉说话。 欧左吉的生母是倭国女子,他是在长崎出生的,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离开倭国,此时正在新鲜和兴奋的劲头上。 听到林海的话后,欧左吉哈哈大笑道:“男子汉自当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纵横四海、快意恩仇,如此方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 林海听着这话有点像陈耀祖的口气,心道:这又是个中二少年。 “三弟言之有理,不愧是英雄出少年啊。”林海笑道。 “哈哈,这还多亏了是二哥点醒了我。”欧左吉说着又道,“我这次又带了五百多人出来,全是我爹的老部下,二哥这边若是缺少人手,我还可以再给你调拨一些。” 林海在长崎的时候曾对欧左吉说过想从他这里借些人手,当时仓促之间只召集了两百人,欧左吉心里一直有些过意不去,毕竟林海可是给了他十万两出海本金的。 “有海野左兵卫那两百人,我这边暂时够用了。”林海摆摆手道,“三弟可拿到朱印状了?船上装的是什么货物?” 欧左吉闻言回道:“拿到了,那三条船有两条是我的,只有一条是荒木家的。我船上什么货物都没有,除了人就是银子。” 林海点点头,倭国在这年代的海外贸易中基本就是个纯进口国,很多朱印船船主离开倭国时都是只带银子,然后一路上都是买买买,压根就不费那个劲儿带货物出来卖。 “大哥对阿兰陀人颇有些畏惧,而且一直寄望于借阿兰陀人的手除掉郑贼,这事且待我们除掉郑贼之后,再和他说不迟。” 他们主要是在海上打不过荷兰人,因此无法向前线运送足够的粮食。如果林海能与西、葡联手,保障马打蓝苏丹的运粮通道畅通,那巴达维亚王座将会分分钟被掀翻…… 欧左吉点头道:“好,我听二哥的。” 之所以从国名变成港口名,是因为就在去年,爪哇岛上迅猛崛起的马打蓝苏丹国征服了这个小国,不过苏鲁马益原来的王族仍是当地的封建贵族,只是不再拥有苏丹的名号。 “好!有道是‘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就让你我兄弟一起成就这海上霸业罢!”林海也在左吉面前中二了一把,接着又道,“只是此事千万不可对旁人说起,就是大哥那边,也暂时不要对他说。” 真正比较着急的是,西班牙人马上就要到基隆来了,林海的想法是要以战促和,在把西班牙人摁回到吕宋的同时让其认识到自己的实力,愿意和自己联手对付荷兰人。 所谓比萨扬就是菲律宾中部的米沙鄢群岛,位于北部的吕宋岛和南部的棉兰老岛之间。这里是西班牙人殖民菲律宾群岛的,一百多年前的麦哲伦就死于此地。 ap;lt;divcss=ap;ot;ntentadvap;ot;ap;gt;半个多世纪前黎牙实比开始殖民菲律宾,他最初的总督府也建在米沙鄢群岛的宿务,后来才北移至吕宋岛的马尼拉。 林海哪里知道欧左吉已经想歪了,他继续解释道:“三弟你是知道的,我打算在东番搞一块自己的地盘,但这里的人烟实在是太稀少了,粮食产量也少,所以我要从海外买一些人,还有粮食。” 这时,蝰蛇从淡水过来,对林海道:“大人,许夫子从舟山传信过来,说是十万紧急之事。” 欧左吉狐疑道:“大明不是有的是人吗?” 西班牙人在菲律宾的统治范围主要就是吕宋和米沙鄢两地,当地原住民在西班牙人到来之前的文明进程只比东番土着略强一点点,在整个东南亚都是处于垫底的存在。 林海接着又问欧左吉:“三弟和荒木宗太郎一起出海,可是打算前往交趾?” 之后,欧左吉也带着他的人去往苏禄,林海在社寮岛上目送他离开。 中南半岛的那几个国家都可以生产一些低端的丝绸、瓷器,其中尤以安南为最,在这年代的海外贸易中也很有市场,鹿皮则是暹罗对倭国出口的主力商品。 “苏禄的人?莫非苏禄盛产美女?我怎么没听说过。”欧左吉有些摸不着头脑,林海说的“苏鲁马益的米”比较好理解,但“苏禄的人”就让他很费解了。 林海于是凑近欧左吉,附耳低语道:“这话你可不要对其他人说起,我之所以想让你跑东洋航线,其实主要是为了将来对付干系腊人和阿兰陀人……” 交趾在倭国一般用于指代安南阮主的广南国,安南郑主的北河国则一般用东京来指代。没错,这年代的东京是在越南,那确实是很热…… 林海大致对欧左吉说了一下自己的计划,后者闻言哈哈大笑:“不愧是二哥,这个计划听起来很有意思,这事***了!” 林海说着又道:“我先前之所以没跟你说实话,就是顾忌这点。你千万要记得,此事暂时就烂在你肚子里就行,连你的部下都不要说,像是荒木宗太郎这等在海外交游广阔的,更是万万不能提。” 而在米沙鄢群岛以南,马巾达瑙和苏禄这两个早已成熟的王国则把西班牙人南侵的脚步给挡得严严实实。 比如20世纪的倭国本来国内就有桧木,但却将其作为战略储备不用,反而大肆砍伐宝岛阿里山区的桧木用作航母甲板,甚至不惜耗费巨资修建铁路从山上往下运送木材。 “没错,从苏禄去苏鲁马益,中间还会经过望加锡,那里可以买到各种香料。无论是爪哇的胡椒、班达的肉豆蔻、帝汶的檀香、还是美洛居的丁香,在大明和倭国都很有市场……” “二哥说的不就是奴工吗?” 然后第二个比较着急的地方就是,爪哇岛的马打蓝苏丹国将在崇祯元年、崇祯二年两度发动对荷兰人的战争,这将是两次掀翻荷兰人的绝好机会。 “应该没问题,我爹当年的几个核心部下我这次基本都带出来了,都是随我爹跑过东洋航线的。”欧左吉说着又道,“怎么?苏禄、苏鲁马益,这两地有二哥感兴趣的东西吗?” “没错。”林海点头道,“我对苏禄的人,还有苏鲁马益的米,都比较感兴趣。” “原来是这样。”欧左吉算是勉强接受了林海的这个解释,“二哥是想要让我往苏禄和苏鲁马益走一遭?” 苏鲁马益是爪哇岛最东边的港口,当此地被征服后,雄心勃勃的马打蓝苏丹***·朗桑就将调转矛头,直指他心目中真正的大敌——巴达维亚的荷兰人。 所谓干系腊人其实就是指西班牙人,林海的目的对欧左吉实际上也没啥好隐瞒的,他主要还是担心左吉年纪太小,口风不严,万一透给了荒木宗太郎那就不太好了。 和棉兰老岛上的马巾达瑙苏丹国一样,苏禄苏丹国也是菲律宾西班牙人的死敌。这两个国家一个以山民为主,一个以渔民为主,对于马尼拉的菲律宾总督来说,那是比荷兰人还要头疼的心腹大患。 “三弟下回可以带些铜和硫磺,到了东番我就照单全收,也不费事……”林海对倭国货物的需求主要就是这两样,其他的基本没有他看得上眼的。 “这条航线上跑的人太多了,买卖也不见得好做。”林海说着问道,“三弟,你船上可有熟悉东洋针路的伙长?” 毕竟马打蓝也算是这年代的南洋一霸,极限动员可以拉出三十万军队,虽然只是一群乌合之众,但光是这庞大的数量就足够淹死红毛鬼了。 林海说着又道:“三弟可能有所不知,苏禄王经常在吕宋、比萨扬等地劫掠人口,然后掠卖为奴,正好苏禄又离东番比较近,所以我才想和他们做做这买卖。” “不,不,我要的不是美女。我要的是男子,而且只要体格健壮、年富力强的男子……”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或者就类似于崇祯年间的建奴和农民军一样,每次都能配合得天衣无缝。 至于苏鲁马益,曾经是爪哇岛东部重要的香料集散地,如今的主力出口货物则是大米。大米也是东南亚贸易中的主要大宗商品之一,而马打蓝苏丹国就是这年代东南亚最大的大米出口国。 林海道:“我想在东番开矿,但是我并不想给矿工付工钱,所以想买些人来干活。” 只要和苏禄达成了同盟,那么马巾达瑙自然就顺理成章了。 林海的话听得欧左吉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自己这个二哥不会和李大伯有一样的爱好罢?不对,二哥的口味好像更重,人家李大伯喜欢的也是郑一官那等男生女相的…… 苏禄的特产主要是珍珠和珊瑚,不过那都是奢侈品,产量不算大。 苏禄的奴工和爪哇的大米确实对林海有重要意义,东番的矿山需要无穷无尽的奴工,而东南亚的大米对于未来的林海来说也是重要的战略物资。 “我们的实力还太弱小,这一趟就只需以贸易为名建立联系就好。”林海说着又叮嘱道,“苏禄那边,你可以告诉他们,奴工有多少我们收多少,用武器来换也行。” 所谓苏禄其实是一个国名,其领土主要是在菲律宾南部的苏禄群岛,有时也包括巴拉望岛以及婆罗洲东北部。 “没错,我还打算去柬埔寨和暹罗。”欧左吉所说的基本上就是华人海商口中的西洋航线,也是这年代朱印船贸易的主要航线。 荒木宗太郎随即启程去往安南,这个人将来林海也是有用处的,但目前还只需保持个泛泛之交就行。 “至于三弟你原本打算去的交趾、柬埔寨、暹罗等地,所买货物无非是以丝绸、瓷器、鹿皮为主,这些我在东番就可以卖给你,根本不用跑这么远……” 好吧,这娃虽然年轻不经事,但似乎并不是那么好忽悠。 欧左吉愣了一下道:“为何?” 为了达到这一战略目的,他需要尽快和苏禄、马巾达瑙这两个苏丹国达成私下的同盟,或者至不济也要达成某种事实上的配合默契。 林海仍在循循善诱,却听欧左吉道:“二哥,你不用说那么多了,实话告诉我罢,要我去这两个地方究竟有什么目的?” “东洋?吕宋?”欧左吉诧异道,马尼拉本来也是朱印船贸易的六个主要目的地之一,但几年前幕府已经禁绝了和西班牙人之间的贸易,这点林海是知道的。 至于苏鲁马益,曾经也是一个国名,如今则只是个港口城市的名字,这个港口在后世还有一个更加响亮的名字——泗水。 不过这些都不是他急着让欧左吉去这两地趟路的原因,毕竟没有那么紧迫。 永乐年间,苏禄王就曾给明成祖朱棣进献过一颗重达七两多的超大珍珠,这个王的父亲就是四年前死在朝贡归国的路上,至今山东德州还有个苏禄王墓。 当天,欧左吉把自己的朱印状给了荒木宗太郎,让他帮忙拿去广南国盖章,毕竟朱印状上都是写有目的地的,朱印船贸易都是和倭国有外交关系的国家开展,领了朱印状之后是不能在海外乱跑的。 虽然基隆、淡水一带不缺铜和硫磺,但铜矿毕竟还没开采,再说这都是重要的军需物资,多储备一点总是没错的。 林海听说欧左吉那里不仅有熟悉东洋航线的伙长,而且欧华宇当年还和这条航线上的权贵打过交道,心中不由大喜,连忙问道:“左吉,你如今还能与苏禄、苏鲁马益这两地的权贵说上话吗?” “什么奴工,不要说的那么难听,这叫长约工人。” 眼下这个生意才刚刚起步不久,规模还不算大,但在未来会逐步增长,直到苏禄苏丹国的首都和乐成为东南亚的人口贸易中心。 “不,不,不是吕宋。”林海摇头道,“我说的是苏禄,此外还有苏鲁马益。” “有倒是有,这条线路我爹在早年间也是经常跑的,沿途各地的头面人物也有不少能说得上话。”欧左吉虽然在庙里念了几年经,但他是从小就对海外贸易之事耳濡目染的,因此对林海说的地方都不陌生。 当然这两个国家也因为抗击西班牙人的侵略而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而他们对西班牙的报复主要就是采取敌后袭扰的方式,劫掠所得的人口一部分赐给国内贵族为奴,也有一部分会作为商品发卖。 由于要共同面临西班牙人这个大敌,这两个国家本身的关系相当不错,其中苏禄苏丹国是个海洋国家,对外贸易和交往都比马巾达瑙这个山地国家要发达,因此就成为了林海的首选。 林海拆开蝰蛇带来的信件一看,原来是许心素那边有了关于郑芝龙何时出兵福建的确切情报,同时还让洪承畴给林海下了一封手令,让他率舟山营去福建中左所助战。 “走,我们马上回舟山。”林海看完信后,对蝰蛇说道。 感谢老猪悟能第三次打赏1万两!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138章 南下助战 第138章南下助战 天启六年三月初一,夜。 林海从基隆返回淡水,在关渡城中紧急召见了郑廷球、伦第一、冯一刀等人,铁之王武朗也被他从龙床的被窝里薅了起来,到他林某人这里聆听指示。 “诸位,舟山的许夫子传信过来,说是魍港的郑贼本月底就会集结全部兵力,大肆劫掠漳泉沿海。同时,海防洪道尊还给我下了一封手令,让我率兵南下助战……” 除武朗之外,林海召见的这几人要么是核心高层,要么是贴身心腹,大概都知道他和李国助、许心素的关系,也都听林海说过郑芝龙的情况。 “这厮还真敢上岸劫掠?”郑廷球闻言有些惊诧。 其实除了林海之外,包括许心素、洪承畴等人都是不大相信郑芝龙会主动进攻闽浙沿海的。毕竟自从吴平、曾一本、林道乾、林凤等海上巨寇要么被朝廷扫平、要么远遁海外之后,已经很少有拥众数千的海上豪杰敢于大肆上岸劫掠了。 像珠江口的谢天佑那都是属于穷疯了的,而且此人算上依附于他的小团伙,总兵力也不超过两千人,其实算不得什么大海盗,结果还是过把瘾就死,被广东官员请出濠镜的番鬼给团灭了。 最后一个敢于大肆上岸劫掠的大海盗是疍贼梁本豪,此人是曾一本旧部,万历十年被时任两广总督陈瑞亲自部署生擒,如今坟头草都换了好几茬了。 那一战,明军俘斩一千六百余人,抚降两千多人,沉船数百艘,堪称是嘉靖大倭寇之后东南沿海规模最大的海战了,年方弱冠的万历皇帝还曾为此亲自去太庙告捷。 “当然,我早就说过他一定会打福建。东南水师早就不复当年了,可笑这么多年来,海上群豪竟无一人敢捋朝廷虎须,这姓郑的当真是有些见识……” “有道理。”林海闻言眼前一亮,吴国毅这番话如同醍醐灌顶,一下子让他豁然开朗。 舟山营在此之前必须要见见血,最好还要让郑芝龙吃点亏,让他知晓厉害。 林海清楚地记得,郑芝龙直到天启七年底才攻破了厦门城,并在那一战中斩杀了许心素。 特别是不久前警备司和雷朗人打的那一仗,让林海颇有点心虚,一时又有些不敢把舟山营押上去。 东番,魍港。 “福建水师的情况你可能不太清楚,比起浙江差远了。我可以这么说,如果舟山营不上的话,福建水师八成是要败在郑芝龙手下。”其实关于这点,林海是百分百肯定的,但他不想把话说得那么满,以免部下对他形成迷信。 林海所说的主要是指西班牙人,他清楚地记得西班牙舰队登陆基隆的时间应该是在五月,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特意交代了一句。 林海对何瑛点点头,接着问唯一有实战经验的吴国毅:“你怎么看?” 至于如何应付许心素和洪承畴,那在回去的路上再慢慢想也不迟。反正林海就认定一点,舟山营是否要出战,只能由他这个营将和手下军官们商议决定,其他人老子都不鸟他。 周一发率先答道:“林大人,我觉得舟山营已经可以上战场了。对手不过是区区海寇,就算有几千人又如何,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何况还有福建官兵在,总兵力还是我们占优。” 林海没有回中中所的千户衙署,直接来到舟山营的营房,叫过吴国毅、何瑛、周一发三人紧急开会。 关于对这两个村社的政策,林海之前就跟武朗和伦第一说过,这时又重申了一遍。 林海觉得基隆就挺好的,这里通往内陆的地方全是山,又有外来的海商供给粮食,早期的西班牙人在此忙着修堡垒。 最后,林海对武朗和伦第一道:“这段时间,你们一方面要抓紧收服雷朗人的村社,另一方面要抓紧向基隆河上游进军,四月底之前要把铁之王的领土扩张到基隆港附近,应该没有问题吧?” 林海道:“所以你的意见是,我们去福建跟他们干一仗?” 出身在这样的家庭里,年少时的郑芝龙也曾进过学,只是那时候的他不爱读书,唯好拳棒。 交代完淡水之事后,林海在第二天一早启程返回舟山,经过七八天的戗风航行后抵达了岑港。 “就这么办,干他娘的!”林海一拍大腿,起身道,“国毅,一发,你俩准备一下,三日之后便随我一起率领第一局战兵南下。何百总,你就留守舟山,第二局战兵不动,辅兵暂时也归你统领。” 郑廷球点头允诺,林海接着又问冯一刀:“警备司的人是否已经补齐?如果还没有,那要尽快补齐,恢复训练。” 吴国毅道:“属下觉得可以先去福建,郑贼所部既是海寇,要攻下中左所城几无可能。舟山营是客兵,又无浙江官员的调兵文移,去了之后完全可以不听福建方面的调遣,到时我们先协助守城,如有合适机会,再出城和郑贼碰一碰。” 其实他也知道,如果纯从军事角度考虑,那何瑛的意见才算是最为稳妥的,吴国毅多少是有点报仇心切,想尽快把舟山营练出个样子来,然后扩充编制,早日北上击奴。 ~~~ 同一天晚上。 早期凭借历史知识去忽悠其他人可以,但对陆军将领却绝对要慎重,这是他将来用于争霸天下的主要依靠——在人口稠密的亚洲,海军只能提升上限,陆军才是根本重器。 那时的郑芝龙已经和福建、广东明军打了近两年,期间还曾经历过一次失败的招安,相比第一次上岸劫掠,在陆战方面应该是有长足进步的。 这支绍兴兵虽然是由城市油滑之人为主,但在戚大帅的手上也已经打了不少胜仗,一方面为后来的义乌兵提供了不少优秀军官,另一方面戚大帅本人的威名已经打出来了,大部分的倭寇听到他的名字就望风而逃。 毕竟厦门城里可是驻扎有泉南游击和浯铜游兵把总,再怎么废柴,也不至于被一伙从来没打过陆战的海寇给攻破了吧。 这时,他的族兄郑芝鹏从外面进来了,递给郑芝龙一封信道:“一官,这是黄大掌柜刚刚差人送来的信。” “各有长短,舟山营不吃空饷、不喝兵血,更兼军法严明、训练得当,这些都远胜浙江水师。”何瑛说着话锋一转道,“但舟山营成军毕竟只有两个多月,人数少,且从未上过战场,这点不如浙江水师。” 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建立在能获胜的基础上,哪怕是小胜乃至于惨胜也行,否则还不如苟一天是一天,淡水那边就立足于被动防御就行。 “是,大人,警备司已经满员。”冯一刀接着又道,“只要大人一声令下,随时可以出战。” 这小子说话倒是毫不客气,不过林海对他的直率还是颇为欣赏,他接着又问:“何百总以为如今的舟山营和浙江水师相比如何?” 当然,如今的警备司肯定已经不一样了,逃兵要么被斩首,要么被逐出部队,在净化队伍的同时也震慑了剩下的人。但要面对比雷朗人组织度更高、武器更精良的郑芝龙,林海还是觉得十分心虚。 戚继光的义乌兵只练了两个月就开赴前线,那是因为他此前已经练了两年多的绍兴兵。 好在吴国毅的话点醒了林海,这事其实不必急着决策,完全可以先去厦门城,然后再相机而动。 如今到了海上之后,反倒是喜欢上了看书,他看的书也颇为驳杂,经史子集和笔记小说都有涉猎,闲暇的时候也喜欢练练倭国剑术,弹弹西班牙吉他。 许心素本人也已经混了个名色把总的职衔,负责统领杨禄、杨策这伙被俞咨皋招安的海寇,这伙人目前还没有营头番号,暂归泉南游击统辖。 一间陈设豪华的书房中,墙壁上挂着倭国名刀,还有一把西班牙木吉他。 直到三年后,因为淡水的圭柔社找他们帮忙复仇,西班牙人才借机把手伸向了直线距离不到一百里的淡水。 补充完自己对福建水师的看法后,林海又问何瑛:“何百总,你也说说你的看法。” ap;lt;divcss=ap;ot;ntentadvap;ot;ap;gt;何瑛沉声回道:“属下以为,目前敌情不甚明朗,大人其实也未亲眼见过郑贼部下战力如何,方才所言不过是一些道听途说和臆测罢了。所以这次舟山营不宜出动,让福建水师先去和郑贼碰一碰。” 他出身于一个人丁兴旺的滨海家族,父亲郑绍祖曾是泉州府的一名小吏,郑家就住在府衙的后面,中间只隔着一条窄窄的小巷。 但林海其实也有和吴国毅类似的考虑,淡水那边一旦开始成规模地移民,就很难彻底瞒住海上各方势力了。 林海说着又对郑廷球道:“郑四哥,我打算明日一早就启程回舟山,你安排一条鸟船,外加百把个水手送我回去。我不在时,淡水若遇外敌,由你统筹全局。” “是,属下得令!”舟山营的中军官和两个百总都起身领命。 之所以要这么做,是因为在西班牙人到来之前,林海不希望基隆港发生什么明显的变化,这里的过往海商较多,如果发生剧烈变化的话,说不定会影响到西班牙人选择最初的殖民点。 “是,大人!”吴国毅道,“属下以为,舟山营需要一场实战来提升,对手不能太强,最好也不要太弱。听大人之言,东番那个郑贼的部下都是海寇出身,但是火器不少,这样的对手在属下看来正合适。” 这三人对郑芝龙的情况基本是一无所知,林海简要说明了一下情况后,问道:“诸位,这个郑芝龙是我们舟山营近一两年内的头号大敌,这次我们是否要去福建接触一下,你们三个都说说自己的看法吧?” 林海对他点点头,接着又对郑廷球道:“如果武朗那边出现较大规模的叛乱,他的军队镇压不了的话,那就尽快让警备司出战,不要迁延误事。” “基隆港的金包里社和大鸡笼社,暂时不要派军队过去,也不要强迫他们纳税,就正常和他们做买卖就行。告诉这两个村社,如果有外人攻打他们,可以来投奔铁之王,铁之王会重新给他们一块领地。” 伦第一向武朗翻译之后,武朗信心满满地拍着胸脯道:“林掌柜,你放心,两个月时间绝对够了。” 这个季节东海上刮的是西北风,从舟山到厦门是顺风,林海等人抵达中左所城是在三月十八,距离许心素情报中所说的郑芝龙出兵日期还有十天。 “这事不用你考虑,你只从军事角度给出意见就行。”林海挥手打断了吴国毅,“如果我的兵还没有准备好上战场,哪怕是天王老子来调遣,我也不会鸟他。何况洪道尊也不过给了一封手札,并不是正式文移。” 尤其是近在咫尺的郑芝龙,躲是躲不了几天的,与其等他大胜福建官兵之后发现了淡水的存在,还不如提前和他碰一碰。 林海勉励了冯一刀一句,但是他心里已经倾向于这一战不会让警备司上了,从警备司和雷朗联军作战的过程来看,要是碰上郑芝龙,只怕禁不住一通鸟铳乱射就会溃不成军。 所以林海是不能和义乌招兵时的戚大帅相比的,他没有那个威望,手下也没有那么多的人才。 鲸油灯映照着一张清秀的面孔,郑芝龙正在灯下读书。 郑廷球点头允诺,只听林海接着又道:“若是有海外之人来到基隆一带,除非他们来打淡水,否则不要轻举妄动,也不要和他们接触,尽量不要暴露我们的存在,然后尽快传信给我,我会在最短的时间赶回来。” 吴国毅道:“属下以为,既是有洪道尊手令……” “很好,就是要这样。我若是要去中左所助战,还会经过淡水,到时再决定警备司是否参战。” 他算是明白了,两三个月时间要从零开始练成一支有几分模样的军队,那实在是难于登天。 不光是警备司,就连舟山营是否要南下助战,林海现在也尚未决定,这个他还要回舟山和吴国毅、何瑛、周一发等人商量一下。 这天晚上,许心素在厦门城摆开宴席为林海接风,同时还请了泉南游击陈奇伟、浯铜游兵把总方献可等人。 郑芝龙当即拆开信件看了起来,看完之后直接就用桌上的鲸油灯烧了。 郑芝鹏问道:“一官,黄大掌柜信里说什么?” 郑芝龙微微一笑:“这厮说厦门城里有内应,请我们去攻城。只要杀了许心素,就帮我们完成招安之事。”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139章 替天行道郑芝龙 第139章替天行道郑芝龙 “当真?这老货不会诓骗咱们罢?”郑芝鹏听说厦门城里有内应,顿时喜动颜色。 “我想应该不会,要知道这世上最恨许老三的并不是我郑某人,而是漳州的那位黄大掌柜。”郑芝龙语气平静,脸上仍是挂着若有若无的淡淡笑容。 “没错,没错……黄大掌柜在福建官场的根基非同小可,他要想策反厦门城中的守军,那简直是易如反掌。” 郑芝鹏见郑芝龙脸上并不见十分欣喜的神色,于是又问道:“黄大掌柜的信里还说什么了?” “倒也没什么,他只是提醒我,许老三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进军时间,也知道我们要攻打厦门城。”郑芝龙的语气仍是淡淡的,好似在说一件与自己不相干的事。 “有内鬼?”郑芝鹏吃惊道。 “莫非你以为没有?”郑芝龙有些好笑地看着自己的族兄,“我们接手的可是老船主的旧部,许老三又是老船主生前最信任的人,何况还有个李一官在。” “这么说,你早就知道有内鬼,可查出了是谁?” “没有,我没查,内鬼也有内鬼的用处。我不需要知道内鬼是谁,只需要知道谁不是就行。” 见族兄不解,郑芝龙又接着解释道:“老船主还在时,李魁奇他们几个就天天叫嚣着要去福建劫掠,我要是不说打厦门城,怎能获得这独自进军的机会?” 漳浦县本是福建南路副总兵的信地,按道理并不归泉南游击管,但海防道所在的漳州龙溪县离泉南游击所在的中左所更近,所以才打破了一般常规。 “你就是贼首?”时年五十有余的邱懋炜冷冷地注视着郑芝龙道。 仅仅五天时间,漳浦县沿海的市镇村庄被郑芝龙洗劫一空,不过他的手下比一般的海贼要有节制得多,主要把抢劫的矛头对准了小地主和富商,对那些乡宦士绅则事先派兵保护了起来。 林海和吴国毅、周一发站在厦门城头看陈奇伟率部出征,只见此人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身上披着一件威风凛凛的札甲,神气活现地向前来送行的名宿耆老们拱手致意。 在漳浦县的海防要冲六鳌所留下八百人之后,郑芝龙又亲率剩下的一千二百人向漳浦县沿海一带的市镇村庄杀去。 “你一介海寇,也敢称什么侍教生,真是不知所谓。”邱懋炜鼻孔朝天道,“说罢?找老夫有什么事?” 郑芝龙这时快要憋出内伤了,强忍着没有发飙,这时他身旁的郑芝鹏锵地一声拔出刀来,指着邱懋炜道:“你这老儿当真是活腻歪了……” 郑芝龙所说的陈伯、杨伯就是陈衷纪、杨天生二人,这两人当初都是李旦的老兄弟,后来却参与到郑芝龙夺权的阴谋中。 同时,郑芝龙还开列了一份不许侵扰的士绅名单,并称这些都是素有善行的有德之家,如有丝毫侵犯,不但上天不容,他郑某人也是定斩不饶。 其余众军除了杨禄杨策那八百人之外,大多数都是面有菜色,不过显然也是经过训练的,行军之时一举一动都有金鼓旗帜为号。 此人已在福建为将多年,天启三年五月由福建中路游击调任泉南游击,除本营兵马之外,还统辖浯屿水寨、浯铜游兵这一正一奇两枝水兵,其中浯铜游兵也驻扎在厦门城。 陈奇伟留下浯铜游兵把总方献可负责守城,率领本营兵马以及杨禄杨策所部前往漳浦进剿郑芝龙。 第二天一早,郑芝龙在六鳌所校场上竖起“替天行道”大旗,把那掌印千户押至校场当众斩首,并令六鳌所其余武官报水赎命。 结果李魁奇、钟斌、刘香这几人纷纷表示老大你先上,我们留守东番就好,于是郑芝龙当即挑了个黄道吉日,宣布将于三月二十八日亲率本部去攻打厦门城。 郑芝龙道:“到时再说吧。其实许老三活着也挺好,他要是死了,黄明佐那老贼说不定就要翻脸不认人了。” 和林海在淡水时所做的一样,郑芝龙也把在六鳌所违反军纪的部下砍了头,然后和赏银摆在一起刺激部下的感官。 三天之后,三月二十一日,郑芝龙从本部人马中挑选了两千精壮之士,驾驶三十条大船离开魍港西去,经过澎湖之后忽然折向西南,直奔镇海卫六鳌千户所而去。 后世说到郑芝龙起事之初的骨干,常有所谓的结义兄弟十八芝之说,其实这都是扯淡的,就跟颜思齐想要推翻德川幕府一样扯淡,都是出自清代的一篇小说。 郑芝鹏闻言愕然:“但要是这样的话,只怕这帮鸟人都知晓我等不敢拿他们怎么样,那又有谁会帮我们去关说招安之事?” “不行!”郑芝龙断然摇头,“你记好了,富商可以杀,武将可以杀,甚至那些没根脚的文官也可以杀,但唯独是这些乡宦士绅,那是绝对不能杀!” 他的身前身后簇拥着几十个家丁,个个都是骑马披甲的,看起来都是剽捷悍勇之辈。 杨禄杨策那伙人看起来要彪悍一些,但未经过旗鼓训练,被陈奇伟安排跟在后面,也没有影响到整个队伍的行军。 郑芝龙看族兄仍是不解,于是接着解释道:“这些士绅在乡间多有田产、商铺等产业,我等只要持续侵扰,这些乡宦人家自然会有人坐不住。而只要朝廷的官兵在我等手下败上几阵,很快他们就会明白剩下的路只有一条……“ 陈奇伟也毫不推辞,当即慨然允诺,并夸下海口,旬日之内必取郑芝龙首级。 福建海防道亲自来到了中左所城,下令泉南游击陈奇伟率军进剿。 “不要着急,总会有的。若是没有,我等就一直在沿海劫掠,同时招兵买马,直到把福建沿海各地都打得田地抛荒、百业凋零……” “一官,这不长眼的老儿实在是无礼,不杀了这厮,实在难解我心头之恨。”郑芝鹏不情不愿地跟在族弟的身后,嘴里骂骂咧咧道。 早在一个月前,郑芝龙就在魍港召集了帮中耆老、心腹爱将,以及李魁奇、钟斌、刘香这几个实力派开会,并在会上提出攻打厦门城、诛杀许心素的目标。 六鳌所这些武官们平日在千户所里大肆侵占军屯、欺压军户,那些军户们眼见有人来替天行道了,一时之间奔走相告,整个千户所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海洋中。 ~~~ 三月二十七日,海寇郑芝龙攻陷六鳌所、诛杀掌印千户、在漳浦县沿海大肆劫掠的消息传遍了漳州府,无数沿海士绅的拜帖像雪片一般地向各级衙门的正印官家里飞去。 六鳌所早有旗军被郑芝龙收买,当天晚上就打开城门把郑芝龙所部放了进来,郑芝龙亲自率军杀入千户衙署,生擒了六鳌所掌印千户,该所其余武官也都被郑芝龙部将所擒。 郑芝鹏仍是不解道:“既是这姓邱的老货不愿助我们招安,那我们还留着他干什么,不如一刀砍了,让兄弟们进去抢个够,他家的金帛美女定然是不少的。” 随后郑芝龙留下陈衷纪、杨天生二人,负责在六鳌所军户中招兵。他给这两位帮中耆老分了八百人,一方面负责招兵,另一方面也负责守船,同时还要侦察海上敌情。 至于那个芝莞,就是郑芝鹏的胞弟,自从郑芝虎死后,郑芝龙身边能用的族人也就是这兄弟俩了。除郑芝虎外,他还有三个同胞弟弟,其中三弟芝麟早夭,四弟芝凤和五弟芝豹还都未成年。 “好,我待会儿就去通知他们几个。”郑芝鹏说着又问道,“一官,你是不是想提前攻打中左所?” 曾五老是颜思齐手下的悍将,如今则是郑芝龙的心腹爱将。 算上浯铜游兵以及暂无营头番号的杨禄杨策所部八百余人,厦门城里归陈奇伟统领的军兵共有两千人左右,这还不包括民壮在内,也不包括未被抽调至镇戍营兵系统的中左所旗军。 郑芝龙道:“晚辈流落海上,实在是情非得已,此次兴兵,杀的都是为富不仁之辈,以及六鳌所千户那等凌虐下民的恶官,并不敢侵扰良善人家……” “没错。”郑芝龙拍了拍族兄的肩膀,双眸炯炯有神。 “对付一般海寇应该是能赢,但对上郑贼就不好说了。”周一发多次听林海说过郑芝龙不可小觑,因此不敢把话说得太满,不过他心里是倾向于朝廷官兵能赢的。 “屁话少说,有屁快放!”邱懋炜仍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口吻。 “走,去下一家。”郑芝龙铁青着脸对郑芝鹏说道。 这天,郑芝龙来到漳浦县杜浔镇的邱家大院门前,写了一封署名“侍教生郑芝龙”的名帖让人递了进去。 ap;lt;divcss=ap;ot;ntentadvap;ot;ap;gt;过了一会儿,这家大院的主人、万历朝的兵科给事中邱懋炜从门里出来了。 郑芝鹏听到他族弟提到的这几人都是最可靠的心腹,顿时就明白了为何他要说内鬼也有内鬼的作用。 郑芝鹏点了点头,接着又道:“但是如今既然厦门城里有内应,那我们何不将错就错,干脆进兵中左所,杀了那许老三。” 理由当然是许心素拒不执行李旦的生前遗命,并且污蔑他谋害老船主,他郑某人作为新任扛把子,必须带着众家兄弟清理门户。 这一下反倒是把郑芝龙给惊醒了,他伸手拉住了族兄,仍向邱懋炜打了个恭儿道:“老先生是积善之家,郑某此行乃是替天行道,定不会侵扰贵府的。既是老先生不愿相助,晚辈就此别过。” 郑芝鹏闻言眼前一亮:“招安!” 所谓报水,乃是这年代海上贼寇中的一句黑话,大致意思就相当于后世的交保护费。 “成大事者需有静气,小不忍则乱大谋。”郑芝龙回头对族兄道,“我不信单子上列的这些乡宦都是这等硬骨头,我们何必要吊死在这棵树上。” 从六鳌所往南,有福建南路副总兵的驻地铜山所,往北则有泉南游击的驻地永宁卫中左所,这两处都可能派出军队来进剿,走海路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如今看来,这只是个用来迷惑许心素的烟幕弹而已。 “国毅,一发,你们觉得这位陈游击此战能得胜么?”林海问吴国毅和周一发。 “屁放完了?”邱懋炜指着郑芝龙的鼻子破口大骂道,“一介海寇还妄想招安,何不溺泡尿照照自己是不是这块材料?” “这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我怕李魁奇他们不听约束,到时闹得太过火了。”郑芝龙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族兄道,“你不要忘了,我们最终的目标是招安。” “原来如此……”郑芝鹏恍然大悟道,“你是想通过这一战建立威望?” 出征之前,郑芝龙在六鳌所校场上召集了军中的大小头领,再次申明军纪:不许Y辱妇女、不许焚烧民房,只准勒富民报水。 郑芝龙说着又道:“你去通知陈伯、杨伯,还有五老和芝莞,明日一早到我书房,商议一下进军之事。” 郑芝龙面不改色道:“晚辈早有归顺朝廷、报效皇上之意,还望老先生玉成。” 郑芝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心中不由叹服自己这位族弟真是思维缜密,“龙智虎勇”当真不是吹出来的,只可惜郑芝虎已命丧濠镜了。 郑芝龙听到这话终于有些忍不住了,一张清秀的脸庞憋得通红,只听那邱懋炜傲然道:“你要杀便杀,老夫今日有死而已。若是你今日不杀我,我必编练乡兵,他日取尔狗头!” “晚辈郑芝龙,拜见邱老先生。”郑芝龙向邱懋炜作揖。 “打中左所?我为何要打中左所?中左所可是海防要地,厦门城更是城高池深,里头驻军也多,就凭咱们手下这些海上汉子想啃下来,那是痴心妄想。” 邱懋炜冷笑一声,转身进屋。 “难说。”吴国毅却摇了摇头,“属下觉得八成要败。” “哦?这是为何?”林海问吴国毅道。 “骄兵必败。”吴国毅从嘴里吐出四个字来,接着又道,“何况陈游击手下真正能打的其实没几个人,若是这都能打赢,那属下只能说大人实在是太高看郑芝龙那厮了。”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140章 接管厦门城防 第140章接管厦门城防 听到吴国毅的话后,林海出言赞同道:“我的看法和你差不多。” 周一发在一旁问道:“大人为何觉得陈游击是骄兵?” 林海反问道:“你觉得不是么?” 周一发道:“陈游击没有选择从海上进兵,应当是顾忌郑贼水战强大,所以不想以己之短攻彼之长。从这方面说来,他也不算是轻敌。” 吴国毅闻言点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陈游击本身是打过不少仗的,他手下那些家丁也都是能上阵厮杀的好汉。但他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只带了一千多人就去剿贼,这未免有点轻敌了。” 周一发道:“我听闻那郑贼所部也只有一千二百人,陈游击所部有七百多人,加上杨禄杨策那八百人,也有一千五百多人,对付郑贼应当是够了。” 吴国毅摇摇头道:“郑贼兵力都是漳州那边的传闻,作不得数。何况陈游击所部实际只怕最多四百人,我方才大致看了一下,他吃空饷吃得有点狠,那四百人里真正能打的也就几十个家丁,其他的只怕平日连饭都吃不饱。” 周一发闻言道:“这倒也是,他明明还可以调集浯铜游兵和浯屿水寨的战兵出战。” “我倒觉得陈游击之所以没调浯铜游兵,是因为他看不起那位方把总。”林海在一边接口道,“他宁愿用杨禄杨策的人,也不用浯铜游兵,就是因为留下来守城的这位方把总实在是个草包。” 林海所说的就是浯铜游兵把总方献可,那日许心素为他接风之时,他看那陈奇伟颇有点武人模样,但方献可却一看就是酒囊饭袋,身形浮肿,面色晦暗,一对死鱼眼涣散无神,显然是酒色过度导致脾肾两亏。 酒宴散场后,为了对这次南下福建的队友有所了解,林海也特意向许心素问过陈奇伟、方献可这两人的情况。 许心素告诉他,陈奇伟在福建也算得上是沙场宿将,本身武勇过人,闻战则喜,剿灭的山匪海寇不计其数,凭着战功一点点当上了游击,要不是上头没人,只怕早已混成总兵或副将了。 至于那方献可,从来没上过战场,完全就是个关系户,平日只知道收礼送礼,再就是混迹于秦楼楚馆之间,作为水师把总甚至一上船就会吐,提拔手下也全看送礼厚薄。 林海接着又道:“陈游击明知方把总是这等货色,仍让他负责守城,说明他根本不相信郑芝龙敢打厦门城,这不得不说是他太过大意了。” “大人说得是,在接到海防道的剿匪命令前,陈游击就没有好生布置城防。”吴国毅在一旁接口道,“如今他外出剿贼,对城防之事也没有一句交代。要知道郑贼占了海战优势,在这沿海各地就等于是拥有了战场选择权,他随时可能出其不意地杀到中左所来。” “国毅说得不错,一军主将最重要的就是料敌从宽,陈游击没有做到这点,只能说明他过去打的都是顺风仗,这就是我觉得他八成要在郑贼手上栽跟头的原因。”林海最后总结道。 他之所以敢这么说,是因为知道郑芝龙在招安之前基本就没吃过败仗,这厮第一次吃瘪还要等到李魁奇从他手下叛逃之后。朝廷水师打起仗来不如海贼,这就是明末东南沿海的实际情况。 平心而论,陈奇伟在这年代的福建明军中已经算是不错的将领了,不过吃空饷喝兵血、养少数能战家丁已经是整个明军的常态,九边之外的军队本身粮饷有限得很,陈奇伟一个游击能养几十个家丁已经算是大明的良心好员工了。 这样的军队,如何能打得了硬仗?也就靠那些武勇过人的家丁们欺负欺负小毛贼了,打顺风仗尚可,打逆风仗就会死得很难看。 这时,陈奇伟的出征部队已经都出城了,林海眼见在城门处送行的许心素在往回走,于是对吴国毅和周一发道:“走罢,你们先回军营去,我去见许把总,让他想办法接过城防指挥权。” 许心素虽混了个名色把总,但那实际只是个挂名职务,真正管事的还是杨禄杨策兄弟。说白了俞咨皋这是担心杨禄、杨策复叛,所以提前把这锅给扣到许心素头上。 毕竟这许大掌柜在福建的根基是非同小可,有他垫背,万一杨禄、杨策真的重回海上干起了老本行,那作主招抚他二人的俞咨皋自然可以减轻些责任。 “贤侄说要让老夫想办法从方献可手里接过城防指挥权?”许心素回到家中,林海已经在那等着他了。 “没错,小侄那日听许三叔说了方把总的为人,心里实在是有些不托底。”林海说着又道,“方把总也不过是个名色把总,和许三叔一样都是劄委,只要让他称个病,那由许三叔接管城防也是名正言顺的。” 所谓劄委指的就是由地方督抚之类的大员委任的武官,手里没有朝廷的敕书,虽然也一样吃皇粮,但是毕竟没有朝廷通过敕书任命的武官来得正式。 明朝在东南沿海有两种把总,有朝廷敕书的就是钦依把总,而只有地方大员劄委的则是名色把总。 一般来说,水寨由钦依把总统领,游兵则由名色把总统领。方献可作为浯铜游兵的统兵将领,那自然也是名色把总。 许心素听到林海的话后,拈着胡子道:“话是这么说,但守城之事需要全城军民齐心。方把总手下毕竟还有几百个兵,老夫却不过是个光杆把总,真要接管城防只怕指挥起来多有不便。” “许三叔过谦了,光是杨家兄弟那里的人手,都不比陈游击少了,更何况他一个浯铜游兵把总。” 林海接着又道:“如今六老七老虽然是出征在外了,但小侄这里还有四百来人,乐天兄弟手下也有三四百人,真要说指挥不便,那也是他方献可。” 林海这是把他带来的一百多个水手,以及许乐天船上的水手都算上了,实际要说舟山营的战兵那只有两百多人而已。 “可是老夫从来没打过仗,对城防之事那是一窍不通啊。”许心素仍是有些犹豫。 其实他也对方献可很不放心,毕竟他埋在魍港的眼线传来的情报可是说郑芝龙要来厦门杀他许某人的。为此他专门派人去福建总兵的驻地福宁州找俞咨皋,让这位爷速速率兵南下***郑芝龙。 结果后者却打了一通太极,先是说情报未必准确,后又说有泉南游击陈奇伟在,厦门城固若金汤。若是那郑芝龙果真来了,他俞大总兵再率军南下也不迟。 许心素没法子,只能又去找陈奇伟,结果这陈游击对城防之事也很不上心,压根就不相信郑芝龙敢来攻城。 “许三叔太谦了,小侄以为你老比那方把总要强得多。”林海倒也不全是恭维,许心素至少还知道守城要军民同心,那方献可只怕都未必有这点见识。 ap;lt;divcss=ap;ot;ntentadvap;ot;ap;gt;他接着又道:“再说还有小侄从旁襄助,许三叔若是信不过小侄,小侄这里还有个姓吴的手下,当年是打过浑河血战的,还曾当过俞总戎的前任谢弘仪将军的亲兵。” 谢弘仪在出任广东总兵之前正是福建总兵,当时俞咨皋是他的副手。此人乃是万历年间的武状元,个人武艺那是自然不用说的。天启二年的时候红夷侵扰福建,这位谢总兵的表现也是可圈可点的。 许心素听到这话,终于下定决心:“既是如此,老夫就勉力一试,还请贤侄尽快就守城方略拟个条陈。” “许三叔放心,小侄今晚就拟好条陈,明日一早就给许三叔送过来。” 林海回到营房后,当即就招来吴国毅,两人一夜未眠,拟就了一份详细的城防方略。其实吴国毅也没打过守城战,但他在戚金身边时没少经历过城防演习,因此对于怎样守城是十分熟悉的。 戚继光是个军事全才,要论综合水平,可能并不次于那些历史顶级名将,他真正吃亏的就是没打过国战级别的会战,因此好像离名将天花板还差那么一线。 他在晚年时曾经自夸“三十年间,南、北、水、陆大小百余战,未尝一败”,这还真不是吹牛逼,而是有实打实的战绩在那支撑。 关于城防,戚继光也是有一整套理论的,从城池修建到守城都十分完备。并且,他还要求每年都要举行一两次城防演习,全城军民全部都要参加,这在那个时代无疑是十分先进的。 戚金至少在理论方面是完全继承了戚继光衣钵的,因此吴国毅搞起城防方略来也是得心应手,只不过这城防之事千头万绪,他和林海两个人还是搞了个彻夜未眠。 第二天早上,林海又在那份详细的城防方略基础上,择其要旨写了个简易条陈,然后便带着吴国毅匆匆去找许心素。 刚出门,许心素已经派人来请他了,说是他已经拿到城防指挥权了,方献可则称病在家。 林海估计这厮又是去勾栏瓦舍里鬼混去了,毕竟方把总也不是完全不懂军事的,要论马吊修城、青楼放铳,人家那是一等一的行家里手。 到得许心素家中,林海先是向他介绍了吴国毅,接着就把那条陈递了过去。 “许三叔,这是小侄拟定的七条最为紧要之事。” “第一是严宵禁、明保甲,守城之时最怕城内生乱,同时必要之时还要组织百姓登城防守,因此这是头等大事。” “第二是合军伍、分信地,厦门城中除了舟山营、浯铜游兵之外,还有永宁卫中左所的旗军和余丁,此外还有未随陈游击出征的乡兵,城外还有巡检司的弓兵,这些都要统一组织起来,分派上城班次,明确各自的信地。” “除各处军伍之外,所有在城生员、致仕省吏也要组织起来,与各军军吏一起听令行事。” “第三是修雉堞、派器械,厦门城年久失修,城中兵仗好坏不一,应尽快派人检查各处台堡城堞,能修的要尽快修。还有城中马路定要完好,否则传信不及,护城河要紧急疏浚,水中加刺柴、竹签、铁锋。再就是各仓火器兵仗,要检查是否完好,整理出清单,以便派发。” “第四是点钱粮、明赏罚,城中各官仓的钱粮应尽快清点明白,此外战前要开出杀贼赏格,激励众军奋勇杀敌。” “第五是严号令、防内女干,各处关防号令必须严谨,尤其各城门处,必须派最靠得住的人,防止有内女干开门纵敌。此外还要防止有内女干在城内放火,这主要还是要靠保甲。” “第六是远斥候、谨烽火,海中风帆瞬息千里,沿海墩堠尤为重要。我料漳泉沿海的墩军是不顶用的,这个需要靠乐天兄弟的人远出海滨哨探,如遇贼舟,夜则举火、昼则举旗。” “第七是疏外城、拆民居,凡城墙外有大树者,一律着人砍伐。城外三丈内有房屋,一律拆毁,尤其是近城一丈比城墙还高的房屋,必须要拆了,否则这城就没法守了。” 林海简明扼要地把那个条陈上的内容给许心素说了一遍,许心素一边看一边听,捋着胡子频频点头。 但在听到最后一条时,却忽然皱起了眉头:“这一条怕是有些难了,如今郑贼还没来,我等若是要拆民居,怕是百姓不服啊。” 林海一听就知道其实并不是什么百姓不服,主要不服的还是那些权贵人物,城外一般是商业街,尤其是通向厦门港的棋盘街那里,靠近城墙的有好几座高大的店铺,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开的。 戚继光的《纪效新书》城守篇里专门有一节城忌解,里面说的主要就是这种情况,并说如果有靠近城墙的高大民居,那这城就是不守之城了。 戚大帅也说这种情况一般都很难协调,只能等贼近了再去吓唬人家,到时直接一把火烧了。 戚大帅都没办法,林海又能如何,因此这一条也只能先暂时搁置,毕竟现在连郑芝龙的影子都还没看到呢。 不过其他各条都被许心素采纳了,当天许乐天就派人远出哨探,其他各条也都在有条不紊地执行中。 八天之后,许乐天派出的远哨看到了郑芝龙船队,当即车起十二幅大白旗,相邻各墩相继举旗,直至厦门城头目视可见。 几乎与此同时,泉南游击陈奇伟战没的消息传到了中左所。 关于中左所的驻军以及浯铜游兵把总方献可,大家可以看看作品相关里第46~48章注释。 顺带推一本朋友的书,难得的明末考据文。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141章 郑军来袭 第141章郑军来袭 “厦门城城周六百零六丈,共有城垛七百六十个,每垛守兵三人,分三班上城值守,守城兵共计两千二百八十名,由嘉禾里民壮、中左所军户、巡检司弓兵、浯铜游兵组成。” “每五垛设一垛长,立垛长旗一,上书五垛守军姓名,垛长在五垛守军里挑选年壮胆勇者担任。” “每二十五垛设一城长,立城长旗一,上书五垛长姓名,城长由民壮小甲、卫所小旗、游兵队长或伍长择其有力勤勇者担任。” “每二城长设一雉长,由城长中择其机敏者担任,分派军吏三人佐之。民壮总甲、卫所总旗、游兵哨长以上者俱在中军听令。” “四座城门、四座角楼,分别由舟山营一小队镇守,分两班轮换,合计十六队,哨长在四门坐镇。” 林海带着许心素在厦门城上巡视,此城始建于洪武二十七年,不含垛墙高二丈五尺,面阔二丈,底阔五丈,共设有四座城门,东、西、南、北四门分别名为启明、怀音、恰德、潢枢,城门外均建有月城。 城上共有窝铺二十二座,敌台四座分别位于城墙四角,城上垛墙高六尺,垛口高三尺,垛墙连同垛口长八尺,每个垛墙中间都开有高九寸带有木盖的悬眼,垛口均为平直状,而非宋代以前常见的山字形,每个垛口均安设有牌堵。 “许三叔请看,这些木盖和牌堵大多都是新装上的,垛墙有损毁的都已修好,城上守兵也已分派完毕……” 林海边走边给许心素介绍,守城需要的人手是越多越好,只要是搬得动石头,哪怕是完全没有军事经验的普通百姓在守城战中也能发挥作用。 因此林海在给许心素的条陈中提到要合军伍、分信地,主要就是要把民壮、卫所旗军以及军余都组织起来,否则光靠舟山营和浯铜游兵,那就连每垛一人都站不满,还没***换休息。 池浴沂的哥哥池浴德是嘉靖四十四年的进士,万历年间官至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是池家出过的官职最高之人,不过已经在八年前去世。 明代的厦门岛正式名称应该叫嘉禾里,这个里字并非是里甲的意思,而是地理概念。实际上嘉禾里下辖四个里四十个甲,算上畸零户差不多有五百户。 但反过来想,郑芝龙招安后不到两年,就能把正三品的京卿逼得亲自走海,这足以说明他是很会来事的,必然是攀上了某棵根深叶茂的大树。 伏路军答道:“从船上下来的只有两三百人,应当只是前来扎营的先头部队。” 更何况嘉禾屿也是一个小海岛,农业条件可以说并不怎么样,因此本地士绅很可能会像林希元那样,并不以置办田产为首要家业,而是靠海吃海。 从崇祯年间后金历次入关劫掠的情况来看,这帮视九边防线及关内明军犹如无物的建州***也屡屡在小县城下吃瘪,守城战对于防守一方来说就是这么有利。 ap;lt;divcss=ap;ot;ntentadvap;ot;ap;gt;所以那什么宁远大捷是真称不上什么大捷的,只不过是因为老奴大肆杀人之后失去民心,导致宁远城里再也没有沈阳、辽阳等地那么多内女干而已。 算上民壮的话,其实内地各省的纸面兵力并不算少,比如浙江全省的镇戍营兵大概有五万多兵额,其中至少有七成是民壮。 此人姓池,名叫池浴沂。池家本是中左所的世袭总旗,但从池浴沂的祖父吏部文选司郎中池旻这一代开始,池家便转型为科举世家了,此后连续几代都有多人中进士或中举。 其实像三国演义中的那些计谋在真实的战争中基本是没用的,除非对面的水平实在是太菜。而且像是佯败这种战术,实际执行起来是非常难的,绝不是像三国演义那样随便一支军队都能玩出来。 和九边军镇不同,内地各省的镇戍营兵其实很少有募兵,基本是以从卫所抽调的旗军和民壮为主,待遇相比募兵要低得多。 正因如此,这位亨万兄屡屡出现在荷兰人的记载中,据说他拥有九十九艘五桅大船,与荷兰人之间交易额度最高的一次达到一百四十多万荷兰盾,折合白银将近五十万两。 许心素闻言对林海道:“若是只来了这么点人,是否可以考虑出城击贼?” 许心素拍着座椅扶手,长叹一声:“郑贼这是欺我厦门城内无人啊!” 鹭洲先生在小小的嘉禾屿很是出名,林海随便找人一打听就知道了。 如今他算是知道林宗载为何要辞官了,原因就在于他的白手套许心素被郑芝龙斩杀,后者靠卖令旗几乎垄断了福建海贸,逼得林宗载不得不亲自下海,代表他所在的那个士绅海商集团与郑芝龙竞争。 由于许乐天手上船只有限,为了保证传信可靠,因此派出去最远的哨船也只有百余里,这个预警时间是相当短的。 林海之所以知道林宗载,就是因为此人被后世的厦门当作海丝文化的代表人物。 当然现在已经是明末了,嘉禾屿上的外来黑户远比不是黑户的要多。守城之时,这些黑户也必须要临时编成保甲,工作量十分巨大且繁琐。 林海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人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洛阳的福王就是个典型的例子,不过此时他可管不了那么多了。 不久后,城外又传来消息,说是来的这伙贼寇正在招兵,他们在还没搭建完的简易营房前竖起了替天行道大旗,同时大肆宣扬郑芝龙在六鳌所除暴安民的义举,以及阵斩福建名将泉南游击陈奇伟的战绩。 林希元可不光是嘴上说说而已,他是真在搞海上走私的,并且因此被厉行海禁的闽浙总督朱纨弹劾“私自出海,招降纳叛”,可以说正是朱纨口中所谓“衣冠之盗”的代表人物。 “只有四条船么?你可看清了有多少人?”林海问那伏路军。 眼见许心素仍是委决不下,林海干脆放狠招了:“许三叔若是确实难办,那就只好小侄派兵强拆了,反正舟山营是客兵,军纪差一点那是理所当然的。” “甚好!甚好!”许心素一边听林海说一边举目四顾,眼见城墙防守布置得井井有条,本来因陈奇伟战没而大乱的心神也不由稍稍安定了一些。 林海继续给许心素介绍,这时两人刚好走到南城门洽德门附近,林海指着城外那几家高大的商铺道:“现在就只剩下城墙外的部分民居没有拆除,如今既是有了贼警,许三叔你看是否可以着手拆除了?” 南方不像北方有那么多狼烟可用,举火传信用的是草架法,其实就是烧草屋,这种草屋是一层草一层柴这样层叠着铺起来的,起烟效果虽然不错但成本也不低。 当林海听到林宗载这个名字之后,他确信自己猜的没错,这位鹭洲先生池浴沂正是许心素背后那只手的代表。 比如谢四新当初对林海说舟山参将何汝宾手下只有八百多兵,那其实是没有算上民壮的,如果算上民壮的话,他直属的水陆兵共有两千多。如果加上听他节制的临观、定海、昌国三把总,何汝宾可以调动的兵力足有近万人。 城防之事既已准备妥当,林海便抽空打听了一下那位鹭洲先生的情况,据他判断,此人很可能就是捏在许心素背后的那只手。 这些民壮都是要定期开展军事训练的,战力其实不比卫所旗军差,当年王守仁平定宁王之乱主要就是靠的江西民壮。 林海摇摇头道:“不可轻举妄动,这可能只是诱敌之计,船上还不知道有多少人。” 池家的姻亲也很容易打听到,包括同安籍的前任云贵湖广总督蔡复一,以及现任太仆寺卿林宗载。 毕竟厦门城中很多外来黑户都是直接或间接靠这位许大财神吃饭,因此许心素干起这活来也是得心应手。光是这件事就牵扯了许心素的精力,因此城墙防守就只能完全交给了林海和吴国毅。 许心素仍是有些犹豫:“这……虽然已有贼警,但百姓毕竟没有亲眼见到贼来,此事只怕仍是有些棘手。” 后世有谣传,某着名军事家曾经拿三国演义当兵书看,这绝对是扯淡。实际上,那位军事家真正系统性研究过的兵书主要有三本,分别是《孙子兵法》、《战争论》以及《曾胡治兵语录》。 第二天一早,林海派出的伏路军传来消息,说是有四条挂着郑字认旗的大船在厦门港靠岸,船上之人登陆后正在依山扎营。 林宗载号亨万,就是同安县嘉禾里人。此人在崇祯二年辞去了正三品的京卿职务,此后十年间专心从事海外贸易,并且多次亲自出海,与荷兰人交涉商业问题,堪称是古代士大夫中的异类。 许心素以一己之力让厦门成为了明末最大的走私港口,繁荣程度不下两大合法港口澳门和月港,堪称是此地的大财神,所以保甲之事让他来牵头做是最为合适的。 自从接管厦门城防指挥权后,许心素每天都在和中左所的掌印千户、佥书以及嘉禾里的几个里长、老人一起忙活城内军民的保甲之事,中左所并非实土卫所,嘉禾屿上还有隶属于泉州府同安县的民户。 此人一出面,果然是管用的很,那十余家拒不拆迁的钉子户纷纷让步,半天时间城墙外三丈以内仅剩的十余家商铺全部拆毁。 越是水平不高的军队,越是喜欢玩阴谋诡计,最喜欢学三国演义打仗的往往就是那些山匪海寇,也包括早期在建州女真内部打村战的奴儿哈赤,这厮早年间打过的几百人乃至几十人规模的战斗那是相当的多。 池浴德的长子池显京现任和州知州,他的次子池显方乃是闽中名士,与董其昌、黄道周、何乔远等当世名流都相交甚笃。 “既是如此,贤侄请稍待。我去请个人来,只要此人出面,要拆除城外民居应当不难。”许心素说着就下城去了,半个时辰后便请出了一位人称鹭洲先生的中年文士。 在晴空白昼的情况下,南方的墩堠就会用举旗代替举火,用的是所谓的十二幅大白旗,宽达二十六尺四寸,也可以保证十里之外目视可见。 林海闻言也眉头紧皱,郑芝龙这厮竟然挟大胜之威来厦门城下招兵,莫非这厮想打持久战? 这也太嚣张了,一介海寇竟然打算围城,太他娘的不把朝廷援兵放在眼里了。想到崇祯元年郑芝龙曾占领厦门城半年多,这个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明代在各地州县都是有不少民壮的,早在洪武初年朱元璋就仿效元朝设立民兵万户所,这是明代的乡兵民壮之始。到弘治年间朝廷设立佥民壮法,明代的民兵制度至此臻于完善。 林海眼见这最后的漏洞也补上了,总算是把心放回肚子里了,就厦门城目前的动员程度,别说郑芝龙啃不下来,就是后金***来了怕是都能撑上好一阵子。 “这都什么时候了?乐天兄弟派出的远哨不过百里而已,就算是郑贼从漳浦过来要戗风,区区百里也不过一日之程,等他们来了再拆就来不及了……” “守城器械都已派发完毕,护城河中也都放了刺柴和铁锋,城外大树均已砍伐……” 郑芝龙虽然拿林宗载没啥办法,他那每船三千金的令旗显然也卖不到这位亨万兄的头上,只能眼睁睁被切走很大一部分贸易份额。 许乐天派出的哨探基本是在沿海墩堠的位置了望,明代在东南沿海差不多是十里一墩,这是为了保证相邻两墩之间可以看到彼此发出的报警信号。 在那些贼寇的口头宣传中,郑芝龙已经化身为斗将,骑着一匹海外宝马,手持一杆方天画戟,与陈奇伟大战三百回合,最终将这位泉南游击斩落马下。 毕竟泉州作为宋代海洋贸易的第一大港,几乎可以算是中古以后海洋文化最发达的地方,嘉靖年间的同安籍理学名家林希元就曾大力鼓吹放开海禁。 又或者这厮是看准了泉南游击已经兵败,趁着厦门城兵力空虚之际来此耀武扬威一把,毕竟厦门可是福建海防重地,这对郑芝龙的海上威望很有好处。 这时,又有消息从城外传来,说是杨禄杨策兄弟率领手下的残兵败将已经从漳浦退回,正在厦门城外叫门。 关于厦门池氏家族经营海外贸易的情况,见厦门大学黄俊凌副教授的论文《17世纪上半叶台湾海峡贸易主导权问题新探——以荷兰侵占台湾初期的转口贸易为中心》。此外,林宗载经营海外贸易的情况网上就很多了,随便一搜就是。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142章 舟山营出战 第142章舟山营出战 “六老七老回来了?我去接他们进城。”许乐天听到杨禄杨策回来的消息,当即站起身来道。 “不可。”许一龙连忙制止道,“陈游击都战没了,杨家兄弟却安然无恙。焉知他们不是已投降了郑芝龙,这次是回来赚城的?” “这……六老七老应当不是这等反复无常之人罢?”许乐天一时也有些踌躇。 “一龙言之有理,我们不能冒这个险,万一要是引狼入室那就麻烦了。”许心素拈着胡子道,他对杨禄杨策兄弟一直不是那么放心。 前不久,郑芝龙还给杨禄写了一封信,要他帮忙向朝廷官员转达招安意向。杨禄虽然拒绝了郑芝龙,但也没有主动向许心素提起,后来还是许乐天和杨策聊天时,后者无意间说出口的。 “但要是六老七老并没有反水,我们这样做,也太让人寒心了罢。”许乐天说着又道,“我怕他二人本来没反水,受此一激,反倒是要投向那郑贼了。” “乐天之言也有道理……”许心素闻言也有些委决不下。 郑芝龙给杨禄的信中可是说了,对杨家兄弟叛出团伙表示理解,并把这些都归咎于许心素诬陷他谋害老船主。同时郑芝龙还表示,若是哪天杨家兄弟幡然醒悟想要重回魍港,他郑某人随时倒履相迎。 这事林海也听许心素说过,眼见许家父子左右为难,于是在一旁对许心素进言道:“乐天兄弟说得不错,我们不能把自己人推向郑贼那边,不过一龙兄弟所虑也不无道理。我看要不这样罢?我出城去见见六老七老……” “一开始打得确实很顺,陈游击手下那些骑马的家丁个个都弓马娴熟,又能豁得出命去。郑贼仓促之间集结了几百人,先是用鸟铳射击,结果没射死几个人,反被那些家丁们冲到近前……” “老六你说罢,老子懒得说。”杨策仍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 光有军法还不行,戚大帅为此还专门规定了人头赏怎么分,以及战场上获得的财物怎么分,大致都是以小队为单位集体领赏,这样至少就避免了同一小队的人不会去争抢人头或财物。 “这也不怪许三叔,实在是城中有几位贵人信不过二位,许三叔也是无可奈何。”林海接着又道,“林某却是信得过二位的,因此请命出城,来看看究竟,还请六老七老说一说与郑贼交战的经过,我回去后自会劝说开城门。” “无妨,六老七老还有他们手下兄弟的家小还都在城中,我料他二人反水的可能性不大,这个险值得冒。”林海其实是知道历史上的杨禄杨策自始至终没有辜负过许心素。 “入他娘!老子从来就看不上他许老三,鬼心思太多,要不是为了替老船主报仇,老子何须来受这窝囊气?”杨策恨恨地把刀插在地上,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许三叔放心,我去问问他们与郑贼交手的经过,看他二人言辞之中是否有破绽。不管他们如何说,我都会装作信了,然后就说回来劝许三叔开城门,如此一来,就算是他们真的反水了,多半也会放我回来。” 杨禄也知道眼下没有别的办法,当即允诺道:“成!不蒸馒头争口气,就让那许老三看看我们兄弟的义气也行。” “那就是了,我料郑贼此时也不在嘉禾屿。”林海说着又道,“来的这伙人只有四条船,船也不算很大,预计最多就一千人。” 杨策仍在那愤愤不平,杨禄却出言打断了他:“老七,莫说这没用的话了,林兄弟这也是在给我们出主意。” “应当还在海澄罢,那一战郑贼并没有穷追不舍,后来我兄弟二人收拢残部,听说那厮仍在周围劫掠,于是就赶紧退了回来。” 当天下午,林海孤身一人来到杨禄杨策军中,杨策拿刀指着林海,怒贯瞳仁道:“姓林的,我等兄弟在前方与那郑贼血战,好不容易才捡回条命,如今回到厦门却不让老子进城,这他妈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贤侄,我看此事也是慎重为好。你就算去了杨家兄弟那里,又如何能辨别他二人是否反水?”许心素也不同意林海去冒险。 同时,戚大帅规定刀牌手、狼筅手、长枪手都是不许带解首刀的,只允许各队的镗钯手和火兵在战场上割首级。要是碰到敌军在战场上丢弃财物,戚家军也允许每队留一人收拾看守。 杨禄闻言又道:“我听说郑贼在漳浦登陆时有二三十条船,这些人我估计是直接从漳浦过来的,可能是要给郑贼的主力打先锋,郑贼本人却是走的陆路,一边劫掠一边往中左所进军。” 他接着又道:“这事定是那许老三在捣鬼,老船主救过我兄弟二人的命,我二人来厦门只是为了替他老人家报仇而已,不然谁愿意招这鸟安?平白受许多约束,哪比得在海上逍遥自在。” 林海说话时,杨禄在一旁拉住杨策道:“老七,你莫要犯浑,林兄弟能孤身一人来见我等,那就是信得过我们兄弟。” “老子就投了那郑贼去算逑。”杨策气呼呼道。 “老船主若在,怎会让我等受这般窝囊气……” 林海点了点头,杨禄所言是比较符合逻辑的,二三十条大船组成的船队戗风航行是很困难的,郑芝龙从陆路往北进军是比较合理的选择。 “六老,那郑贼现如今在何处?”林海听完杨禄的话之后问道。 他看吴国毅还要再劝,又没有合适的理由来说服对方,只得板着脸道,“我意已决,你无需多言,这是军令。” 他说着又对林海道:“林兄弟的话,我杨六能听进去。但我这兄弟的态度你也看到了,我等厮杀在前,如今连进城都不让,你让我如何跟手下兄弟开口,让他们再去杀贼?” “六老可知如今有一伙人来到了嘉禾屿,自称是郑芝龙所部,正在竖起大旗招兵。” “原来是这样。”林海总算是知道这一战的大致经过了,果然是比道听途说来的各种小道消息要靠谱得多。 “听说了。”杨禄点点头道,“我等也是刚刚才听说,郑贼所部若是走海路前来,定然不会这么快,毕竟这个季节是要戗风的。” “只因他许老三是老船主生前最信任的人,再加上又有国助兄弟送来的书信。所以我等信他许老三,不信那郑芝龙,我二人带着手下兄弟来厦门投效,出征之时家小都留在城里,想不到到头来还是被他怀疑……” “是这样的,我等跟着那陈游击前去漳浦剿匪,结果却在海澄碰到了郑贼所部,这厮在漳浦劫掠了几天后,又到了海澄县……”杨禄于是在一旁娓娓道来。 “我们兄弟这八百人在最后头,本来还以为这仗就要这么结束了,老船主的大仇终于可以报了。当时老七还跟我说朝廷大军果然是不一样,幸亏我们兄弟招安了……” “七老,我这不是下城来了吗?你听我说……” 崇祯年间的农民军就经常用这招,就连所谓的九边精锐都经常因此而落败,有时候甚至都不需要对方丢弃金银,光是抢人头就可能让一场胜仗变成败仗。 不得不说,那陈奇伟死得还真是不冤。败退时遗弃财物让敌军争抢,从而趁机反杀,这招听起来好像有点小儿科,但在古代战场上又确实很管用。 杨禄道:“加上陈游击所部的残兵,大约还有六百人吧。” 古代的战场始终是迷雾重重的,尤其对于失败的一方来说更是如此,关于陈奇伟和郑芝龙这一战,目前厦门城里各种说法都有,小道消息满天飞,漳州的海防道那边也没个准信,只知道陈奇伟是确实战没了。 “七老,你听我说。兄弟这也是为了你们着想,我方才已经说了,并非是许三叔信不过二位,实在是城里有几位贵人死活不肯开门。老实说,我回去之后也未必劝得开这城门,到时要是郑贼的主力杀了过来,你二位还在城外,这怎生是好?” 杨禄说着都有点说不下去了,林海在一旁道:“六老七老,你们兄弟的义气,林某实在是佩服得紧。还请二位莫急,正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事情总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不去!”林海还没说完,一直未说话的杨策忽然打断他的话,“你让那许老三自己去,凭啥都是我们兄弟冲杀在前,那姓许的却坐在城里享福。” 林海认为这种可能性应该不大,杨禄所说的那所谓伏兵八成就是凑巧集结好了过来支援的。 只听那杨禄接着说道:“当时郑芝龙所部正在海澄劫掠,并未集结在一起。哨骑传来消息后,陈游击马上下令尽起全军杀了过去,想要打郑贼一个措手不及……” 他接着又问道:“六老,你这边还有多少人?” “后来我们收拢了一些陈游击手下的残部,这才知道原来是郑贼在败退的时候,一边退一边往地上扔金银珠宝,众军见了这些财物纷纷争抢,陈游击制止不及,郑贼又反过头来用鸟铳乱射,同时又有伏兵从两边杀出……” ap;lt;divcss=ap;ot;ntentadvap;ot;ap;gt;“就这么一下子,官兵突然就败下阵来,就连陈游击也被鸟铳打死了,被郑贼割了头去……” “一个人头三十两,我替许三叔作主了,到时他要是不认账,这钱我林某人出。”林海说着又道,“此外,许乐天那里还有两百人,我让他出城来给两位打先锋,如何?” “六百人那也不少了。如今既然厦门城里对两位有些疑虑,不知两位可敢与那郑贼派来中左所的先锋杀上一阵……” 至于这一战体现的郑芝龙所部战力,林海觉得暂时还不好评判。 “七老这是说气话了,且不说你二位的家小还在城里,就单凭你们兄弟这堪比关二爷的义气,林某也不信你二位会负了老船主。” 吴国毅见状也只能无奈闭嘴,这时许乐天在旁边道:“林兄,还是我去罢,厦门城里可以没有我许乐天,但绝不能没有你林兄。” “郑贼那几百人一下子就溃散了,陈游击亲自率领家丁们追击,其余众军也都跟在后面……” 林海这才知道原来陈奇伟是在海澄战没的,怪不得杨禄杨策这么快就败回厦门了,敢情他们就没走多远。 戚大帅对此也非常重视,在《临阵连坐军法》这本戚家军下发到各队的小册子中,第一条就是不许争抢人头,第二条则是不许争抢敌军遗弃的财物,第三条才是不许临阵退缩。 “乐天兄弟什么话?”林海笑着对许乐天道,“若是你陷入敌手,许三叔如何还能安心守城。” 要真正了解敌军的动向,唯一可靠的渠道就是亲自与他们交过手的人,所以古代的哨探都是精锐,哨骑之间的战斗决定了双方主将的信息通畅程度,这是轻骑兵最重要的作用之一。 林海话还没说完,已被吴国毅打断:“不行,这太危险了。” 如果说这一战是郑芝龙事先计划好的,他当时并不是在分散劫掠,而是有意诱敌,那就有点可怕了。 事先埋设好伏兵,然后故意以部分精锐佯败,再有计划地遗弃财物,这个战术执行起来难度并不低——佯败历来都是战场上最难玩的一招,稍有不慎就会玩脱了。 “结果哪知道,突然之间形势就倒转了过来,前头的众军纷纷后退,我见势不妙赶紧下令吹海螺,让众兄弟各自逃命……” “六老高义,林某人佩服。”林海对杨禄深深一揖,他是真的需要有人去和城外的这伙人亲手厮杀一番,以便得到第一手的准确情报,从而决定是否派舟山营出城去见见血。 当天晚上,许乐天率领两百水手出城,与杨禄、杨策所部杀向进犯中左所的那伙贼人,经过一夜激战后收兵回营。 听完许乐天等人所说的战况后,林海站起身来,沉声对许心素道:“舟山营请求出战!”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143章 接敌 第143章接敌 “贤侄要出城剿贼?”许心素吃惊地看着林海。 “没错,谋害老船主的帮凶就在城外,离此不过十余里,林某愿出城擒之。”林海挺直腰杆,满脸慨然神色。 他说的这人就是陈衷纪,漳州府海澄县人,此人和泉州府晋江县的杨天生是结义兄弟,早在二十多年前就率领一帮兄弟依附于李旦麾下,要论资格那比颜思齐还要老,算是李旦团伙中硕果仅存的几个元老之一。 虽然是元老,但陈衷纪和杨天生手下的兄弟早就死的死、散的散、老的老,论起实力早已经不值一提了。 不过凭借元老身份,以及李旦生前对他们的敬重,这两人在团伙中说话还是颇有分量的。 正是因为有这对结义兄弟替郑芝龙背书,口口声声宣称李旦在身体每况愈下之后曾有遗命,令颜思齐死后由郑芝龙接替老大,这才让郑芝龙接班有了个名正言顺的由头。 而许乐天则声称,在昨晚的战斗中,他亲眼看到了陈衷纪。 陈衷纪和杨天生向来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陈衷纪既然在此,那杨天生八成也在。 当然,这并不是林海要出兵的原因,他对替李旦报仇并没有那么热络,他更想要的是尽快让舟山营见见血。 林海是听完许乐天和杨家兄弟说完昨晚那一仗的经过后,判断舟山营应该有七八成的把握能打赢城外这伙贼寇,所以才当机立断向许心素请命,事先也没有和吴国毅等手下军官们商议过。 “哦?玉屏公是否高看我这世侄了?”许心素闻言有些吃惊,其实他也能看出来林海的军队还算不错,但却从未想过把他和俞咨皋相比。 城门防守最重要的还是守军要绝对靠得住,这里要是出内女干那是真要命的。许乐天自然不用说,杨禄杨策也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可靠。 林海开始大声训话: “第一局的战兵们,自从你等当兵以来,就算是刮风下雨、袖手高坐,舟山营可曾少过你们一日五分的月饷?” 林海闻言摇了摇头:“我要与我的士兵们在一起。” 舟山营摆出了一个怪阵,第一排是一个十二人的鸟铳小队,连同第一局百总周一发共是十三人,每人间隔六尺。 池显方曾在前任福建巡抚南居益的幕中供职,福建各地的镇戍营兵都曾见过,所以许心素特意请他来看看林海的军队成色如何。 ap;lt;divcss=ap;ot;ntentadvap;ot;ap;gt;“此人练兵颇有一手,我看比那俞咨皋强多了。”池显方在城头看了一会儿之后,对许心素说道。 但在休息或宿营时却绝不能如此,一定要选择视野宽阔的地方,同时尽量让全军的长宽差不多,这样便于中军指挥。 留出警戒人员之后,众军听锣响就地坐下,各哨、队呈梅花状分布,中军居中。 “是,属下认为只要舟山营能发挥出训练中五成的实力,这一仗就算赢了。”吴国毅道,“所以此战的胜负手其实就在接敌的那一下,若是一开始占上风,那就几乎可以肯定此战必胜。但要是前面打得不顺,那就很难说了。” 毕竟战前有七八成胜算,这对于一名将军来说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战机了。 “莫要吹牛,你才练了三个月而已。我可是听吴中军说了,以你目前的箭术水平,其实根本就不足以上战场。” “出发!”林海一声令下,旗鼓队按照既定的行军队列开始指挥,先是吹哱罗让众军起立,接着是喇叭吹摆队伍,各兵每哨一聚,各留空地摆定。 林海在阵后的一处小土坡上,看着舟山营摆出的阵型若有所思。 “我只有一句话,临阵之际,勿忘军法!”吴国毅瞠目大喝,“作为舟山营镇抚队队长,我也在诸位身后。” “国毅,你想用第一哨决胜负?”行军过程中,林海寻了个机会悄悄问吴国毅道。 此人就是道号玉屏子的闽中名士池显方,他本在城外的玉屏山上参禅悟道,这次因为郑芝龙来袭的缘故才回到城中。 林海满意地点了点头,就在不久前,他曾经亲眼目睹了浯铜游兵的军官们是如何指挥军队的——吹口哨。 此时,他开始深切地体会到,战争绝不是像下棋那样兑子。 如果不算第一排那十三个鸟铳手,以及小三才阵中稀疏的镗钯手和火兵,这个阵型那是相当的薄,仅仅只有五排而已,和莫里斯横队的排数一样。 “是!属下得令!”吴国毅应了一声,先是唤过周一发来叮嘱了几句,接着便开始对旗鼓队下令。 夺地一声,那箭直直射入树干之中,尾翼震颤不已。 为了说服这兄弟俩,林海最后还把许乐天给搭上去了。至于他林某人的手下,那是万万不能先上的,包括郑廷球调拨来的那一百多个水手,至今还在厦门城中高坐。 而要尽可能破除这种战争迷雾,减少所谓的“盖然性”,那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友军去和对手干一仗,反正也不用死自己人。 “舟山营第一司第一局集合完毕,请林大人训话!”周一发大声道,全体战兵都肃穆地静立在校场上,二百多人的队伍中落针可闻,就连衣服摩擦的声音都没有。 再后面分别是第二、三、四哨,也是按小三才阵拉开横队。中军在阵后指挥,同时押阵。 出城之后行进了大约十里,吴国毅挑选了一处视野宽阔的空地,下令全军停下来休息。 “是!”吴国毅大声答道,接着从背上取下弓来,张弓搭箭一箭射向五六十步外的一棵大树。 “许三叔放心,此战小侄有必胜的把握。”林海说着又对身旁的吴国毅道,“国毅,你觉得呢?” “甚好!”林海闻言夸奖了一句,吴国毅思虑周密,确实不是冯一刀那等草莽之辈可比的。 这就是林海昨天坚持要出城的原因,他一开始就是冲着挑动杨禄、杨策兄弟去和敌军干一仗的。 “那我也不怕。我射箭确实还不太行,但我真不怕死,要是有人射大哥,我还替你挡箭……” “众军坐下。”林海一声令下,旗鼓队敲锣一声,第一局战兵集体坐下。 “你等哪个不是失田失地的百姓,你肯思量在矿山采石的苦楚艰难,即当思量今日食银容易。本营将养你们三月,不过望你一二阵杀胜,你不肯杀贼,养你何用?” “自从你等当兵以来,舟山营可曾少了你们吃,短了你们穿?每月的月粮、出征的行粮可曾有分毫短缺?” 反正对手也不过几百人而已,他宁愿只用舟山营。 林海不由也有些紧张起来,信心似乎没有出发前训话时那么满了,他沉默不语地跟着中军前行,心道:本千户也是个战场初哥啊…… 如今舟山营既然要出战,城门要地自然也必须交给最能信任的友军。 “不怕,这回要是有人敢射大哥,我就先射死他。”吕铁蛋也背着一张弓,这小子很有点蛮劲,跟着吴国毅后学了三个月射箭,正处于入门的阶段。 同时期还有另一位军事家更绝,这位所处的环境更加险恶,基本上能有五成把握就会赌一把,因而也被前者评价为“尽打神仙仗”。 “我也愿再战。”许乐天当即也起身道。 就在林海向舟山营战兵们训话的时候,不远处的城头,许心素也在陪同一位穿着道袍的中年人观看。 行军之时,舟山营用的是两列纵队,这样不仅对地形的适应性强,而且机动能力也最高。 “林兄弟义气啊!我杨七也愿再出城与那陈衷纪老贼一战,只可恨昨晚没能杀了这老贼,反被他杀伤了许多弟兄。”杨策听到林海请战,顿时又站起身来言道。 不过他也听出来了,吴国毅对这一战并没有十足的把握,甚至都考虑到了哨探全军覆没的情况。 这在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中也有类似论述,即“战争是不确定性的王国,战争所依据的四分之三的因素或多或少地被不确定性的迷雾包围着。” 更为可喜的是,相比三个月前林海离开舟山的时候,被他寄予厚望的这支军队又有了长足的进步,现在最最欠缺的就是一场实战。 说实话,可能还不如尚未成军的舟山营,矿山的指挥系统都比这靠谱。 其实认真想一想也是,谁带着一帮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的新兵,也不敢说肯定能打赢。 “铁蛋,你怕不怕?”走了一会儿后,林海悄声问身边的吕铁蛋。 说完这最后一句后,林海又对身旁的吴国毅道:“国毅,你也说几句罢。” 人都是有恐惧心理的,对这点理解的越深刻,就越能理解古代战争是怎么回事。 看着吕铁蛋真诚的脸庞,林海不由在心中感叹:还是年轻人不怕死,以后招兵尽量就要吕铁蛋和周一发这年纪的。 “接敌前再调整不迟。”吴国毅说着又补充道,“若是前哨能起到作用,那就还有时间变换队形。若是前哨起不到作用,那就还是第一哨在前头更稳妥些,防止中伏。” “贤侄,何必要出城浪战?依老夫之见,还不如在城中固守待援,我料俞总兵的援兵要不了多久就会到来了。”自从陈奇伟战没后,许心素已经有些胆寒,不过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迷信俞咨皋。 自从林海带走了冯一刀等人之后,舟山营又重新选出了中军镇抚队,队长暂时由吴国毅兼任。他此时着重强调这一点,显然还是对这群从未上过战场的新兵们不太放心。 “一点也没有高看。”池显方摇摇头道,“三个月能练出如此之兵,我看闽中诸将都没有这个本事……” 正当舟山营在这片开阔地带休息之时,前方的哨探回报,说是敌军已经出动了,正在向己方杀来,现在大约在两里之外。 当天晚上,厦门城四门换防,由林海带来的水手、许乐天的手下以及杨禄杨策的手下混编成八组,分成两班在城门值守,舟山营战兵全部进营房安睡。 听到杨策和许乐天都要再战,林海在吃惊之余也很是感动,心中暗道今后定要将这两人都收入麾下,毕竟这等有过带队伍经验的直肠汉子可是不多见的。 须知这两人还有杨禄,昨夜可是赶了十余里路,连哨探都没派,直接就莽上去和敌军激战一场,到清晨收军回城时已是一夜未眠,人困马乏之际竟还想凭着一腔血勇出城再战。 同时,林海也不太愿意带上杨禄杨策和许乐天所部出战,这会带来额外的不可控因素。 校场之上,林海的训话已经说完,他最后一句是:“同袍们,本营将就在你们身后,与你们同生共死!” 第二天清晨,吃过早饭之后,舟山营第一局全体战兵在中左所校场集合,共有十六个鸳鸯阵小队外加四个哨长,以及第一局百总周一发和直属于他的两名亲兵和六十名鸟铳手,合计二百四十七人。 “看来是被山上的伏路军发现了,这样也好。”吴国毅对林海道,“林大人,我们不如就在此地迎敌罢?这里比较开阔,战胜之后有利于追杀。” 林海点头道:“你按自己的想法指挥就好,无须请示我。” 紧接着是按照小三才阵摆开的第一哨,第一哨后面是一字排开的剩余鸟铳手,每人间隔三尺。 林海注意到这次的行军队列有些不同,不算最先派出作为前哨的一个鸳鸯阵小队和一个鸟铳小队,第一哨之后就是中军和鸟铳手,后面则跟着第二、三、四哨。 仗义每多屠狗辈,古人诚不我欺啊! 林海感动了一瞬间,然后十分干脆地拒绝道:“两位连夜苦战,今日还是好生歇息一下,舟山营出战后,城门防守还要拜托两位。” …… “属下对此毫不怀疑。”吴国毅起身道,“请大人在城中安坐,末将愿率舟山营出战,若不胜甘当军法。” 比如后世某着名军事家就曾经说过,他只要有七成把握就会毫不犹豫地出击,因为如果要有八成才敢打,那基本就无仗可打了。 相比起他们,林海对城中其他的守军都不是那么信任,这就是他之前要把舟山营全部安排在四座城门防守的原因。 林海点点头,这个说法他是认可的,旋即他又提醒道:“敌军可是有火器的,何不干脆让鸟铳手走前头?中军直接在鸟铳手后面弹压,就用火器和他们决胜负。” 接着是一连串的旗帜晃动,舟山营按照吴国毅的指挥开始行军。 所以大多数时候,战场上的将军是不可能追求万无一失的,正如某位最最着名的军事家在他的名作中所言:“我们承认战争现象是较之任何别的社会现象更难捉摸,更少确实性,即更带所谓‘盖然性。” 就在他大致看清了吴国毅的意图后,前方的山口中出现了敌军的身影。 无意间发现书友风神初振开了一本书,这位书友在老朱群里,聊天过程中老朱发现其学识十分渊博,对很多历史问题都见解深刻……加上一人之下也是老朱很喜欢的漫画,因此向列位推荐一下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144章 击溃 第144章击溃 巳末午初,阳光斜斜落在一里地外的树林上,在林前的空地上投下一片斑驳的树影。 一阵海风吹过,光影在林间摇曳,敌军的身影就在这时从树林中显现,闯入了林海的眼帘。 开始时还只有几个人,很快就变成了一条线,单论正面宽度,和拉开小三才阵的舟山营差不多,厚度则暂时还看不出来,大部分的敌军还在树林中没有出来。 舟山营的阵线中顿时出现一片轻微的骚动,这在训练中已经很久都没有出现过了。 黑压压的树林在敌军身后,给这些从未上过战场的新兵们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谁也不知道那幽深的树林中还有多少敌军。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林海的呼吸也不由急促起来,陆战和海战是真的很不一样,前者比后者更加令人窒息。 这时中军响起了喇叭天鹅声,这是要各兵一齐呐喊。 舟山营全体战兵一齐放开喉咙大喊三声:“虎!虎!虎!” 酷烈的军法已经把这群新兵训练出了很高的服从性,越是在紧张的时候越会下意识地听从命令。 镇抚队的棍棒和鬼头大刀在这一刻显现了自己的威力,林海听吴国毅说过,短短三个多月的时间,已经有六七名战兵因干犯军法被斩首。 戕害百姓者斩首,擅离军营者斩首,器械不整者斩首,遗失火器者斩首,甚至大声喧哗者也要斩首…… 动不动就要斩首,这是戚继光军法的一大特色,此外像是割耳这样的肉刑,以及收监一年这样的有期徒刑更是比比皆是。 与此同时,戚家军中的上下级关系十分森严,普通士兵见军官、以及各级军官相见时的跪揖之礼都规定得十分详细。 在习惯了官兵之间人格平等的林海看来,这似乎无益于士兵荣誉感的养成,对军队集体氛围的塑造也是有害的。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修改这一成法,因为害怕会影响士兵的服从性,以及对上级的敬畏感,此时他十分庆幸自己没有自作聪明。 除了那六七名被斩首的战兵外,还有更多的战兵因训练过程中的表现不合格而被下放为辅兵,递补上来的都是辅兵中的优秀分子。 随着这三声大喊,新兵们感受到了集体的力量,胆气顿时又壮了起来,短暂的骚动很快就平静下来,中军前头的五排横阵又是一片肃穆。 林海长出了一口气,这时吕铁蛋在他身边道:“大哥,我给你披甲罢。” 林海沉默地点了点头,在吕铁蛋的协助下穿戴好盔甲,这是一套重达四十斤做工精良的金漆山文甲,是在舟山南下前,何汝宾托何瑛送给他的。 这套金漆山文甲由四千多片山字形勾连甲片编缀而成,包含胸背甲、腹甲、腿裙、裈甲、胫甲、铁面、护肩、护臂、卫足等组成,肩部和腹部都有金色吞兽,再加上一顶金色小凤翅兜鏊,整个就一武装到牙齿、金光闪闪的小金人,看上去十分威武。 穿戴好盔甲后,对面的敌军差不多也都从树林里出来了,林海大致目测了一下,人数应该在舟山营的三到四倍之间。 这和杨禄、杨策、许乐天等人预估的敌军剩余人数差不多,看来陈衷纪和杨天生是把手下还能厮杀的人全部拉了出来。 “也好,就在此地一举击溃敌军,也省得进山搜剿了。”林海默默在心中想道。 穿戴好盔甲后,他的信心又暴涨了不少,毕竟对面的敌军就没有一个身上是有甲的。而他从舟山南下的途中特意路过了淡水,把那一百多套做工精良的锁子甲都带了过来。 这些锁子甲每套大概重三十斤左右,主要被他分给了各级军官和鸟铳手,剩下的就发给各战兵小队,由队长分给穿着合身的人,此时舟山营的披甲率差不多达到了一半。 得益于戚家军的训练方法,舟山营在晨跑时脚上都是绑了沙袋的,训练时所用的器械也比实战中要重,因此这些第一次披甲的战兵们并没有明显的不适。 有无盔甲,除了本身的防护力差别之外,对于军队的心理也会产生巨大的影响。披甲率高的一方无疑具有强大的心理优势,舟山营新兵们第一次上战场时的骚乱能很快平息下来,跟这一点应该也有很大的关系。 这时,一声短促的海螺声在对面响起,从树林中出来的敌军都停住了脚步。接着就见有大小头目出来,大致给排了排队,林海猜想应该是让手上有火器的站前面,没有火器的则站在后面。 “入他娘,这是哪一部官兵,怎么有这么多甲?”敌军的阵前,陈衷纪和杨天生在小声嘀咕。 其实这两人所部也谈不上什么阵型,不过就是火器居前、冷兵器居后而已。但是由于船上分工的需要,他们手下的大小头目很多,因此组织度还是不错的,至少比警备司对战的那些雷朗人要强得多。 这一点颇有点类似于基层军官数量较多的明军,同时代的西欧在这方面还远远达不到明军的水平。 “老子哪里知晓,哨探回报的时候没提到这个。”杨天生面色苍白地小声回道,他哪里知道行军时是不能披甲的,那实在是太消耗体力了。 冷兵器时代,士兵战前的体力往往是最重要的胜负手之一,因此强行军或急行军是完全不可取的,那会将一支军队至于相当危险的境地,动不动就一夜转进百里那绝对是扯淡。 实际上古代的步兵一般最多也就能日行三十里到四十里,基本上是走半天歇半天。当然那半天其实也不是完全歇着,如果要扎下较为稳固的营寨,那就要耗去小半天时间。 像是这次舟山营出城剿贼,行进了大约十里之后,吴国毅就下令全军停下休息,这也是依照戚继光的成法。 “要不咱们干脆退兵算了?我看对面那帮撮鸟好像没有主动要打咱们的意思。”杨天生有些胆怯,压低了声音对陈衷纪耳语。 “不打咱们,人家跑这么远过来干啥?现在退兵,只怕死得更快。”陈衷纪毕竟还是见识要强上一点,“二弟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对面人数比咱们少的多,这就把你吓住了?” 杨天生还真是没有年轻时纵横海上的那股胆气了,其实按他的想法就在帮里吃干饭就好,但却架不住陈衷纪还不服老,硬是不惜背叛老船主也要帮郑芝龙上位,这下这两兄弟的手下又有人了。 郑芝龙给他俩分了八百人,同时还让他们在六鳌所招了一批兵,这就是他们这次带来中左所的一千人,在杨家兄弟和许乐天的手下又死伤了一百多人。 “吹海螺。”陈衷纪吩咐了身边的小弟一声,那人拿起海螺放到唇边,呜呜呜地吹起了长调。 “并肩子上啊!”陈衷纪不顾五十多的年龄,抽出刀来率先冲了出去,海盗打仗和官兵不一样,头目讲究身先士卒,官兵的中军则一般在后面指挥兼押阵。 ap;lt;divcss=ap;ot;ntentadvap;ot;ap;gt;随着海螺声持续不停,众海盗嗷嗷叫着往前冲,他们打仗打的就是个气势,完全不知道节约体力。 舟山营这边,中军仍然没有发出任何指令,所有战兵都在原地静立不动,沉默地注视着正向己方杀来的敌军。 十五岁的周一发站在第一排的正中央,当敌军从一里地外的树林中出来时,他的心里只有难以抑制的兴奋,没有丝毫害怕。 因为他压根就没去想如果被敌军打死会怎么样,他只是在想:我练了这么多年鸟铳,今日终于有机会杀人了。 由于舟山营这次出动的只有第一局,有营将和第一司把总负责指挥,他这个百总并没有多少事,实际上相当于第一局鸟铳手的统领。 而到了临阵之时,一切行动都有金鼓旗帜指挥,即使是他那一排只有十三名鸟铳手,实际上他也是没法指挥的,因为每个人之间相隔六尺,在嘈杂的战场上他的声音根本无法传递到两头的战兵。 此时他就仅仅相当于一名普通鸟铳手而已,周一发觉得正合我意。 射击需要全心全意,指挥只会让他分心。 终于,敌军越来越近了,两军大约相距一百步的时候,后阵中军传来了一声短促的喇叭音,这是让第一排放铳的信号。 弹药是事先就装好的,周一发举起铳来,熟练地贴腮瞄准,第一排所有鸟铳手的动作几乎都一样,绝没有前垂手放铳,或者铳口朝天、朝地的。 戚家军军法,同时也是舟山营军法:真操或临阵时,鸟铳打放不如法者,斩首示众! 鸟铳兵最重要的不是射击技艺,而是害怕军法超过害怕炸膛,否则到了战场上定然是胡打一气了事。 当然,这也需要士兵手中的鸟铳质量确实是过关的,否则三天两头炸膛,那再严厉的军法也没有卵用。 舟山营的阵前响起了几声稀稀落落的脆响,响声并不是太齐,显得有些杂乱,十三杆鸟铳中有三杆没有击发,一共十颗铅弹在弥漫的硝烟中向敌军射了过去。 周一发看不到对面被打死了几个人,但他确信自己那一枪肯定是命中了。 实际上,十三个鸟铳手的这一轮齐射只打死了三个人,这还是敌军的阵型较为密集的缘故,一百步的距离对鸟铳来说还是稍远了一点。 但就死了三个人,对面的海盗们顿时就停住了脚步,前排持有鸟铳的纷纷举铳乱打,隔着硝烟他们也懒得贴腮瞄准,全都是一手举铳、一手点火,偏着头就是一枪,主打的就是一个随缘。 炒豆子一般的爆声在海盗们的阵线前响成一片,除了阵前弥漫的硝烟之外,还有天上烟圈直升,地上尘土四起,这都是向天、向地放铳的,放完铳赶紧退到后头去。 不过海盗们的放铳人数远比舟山营多得多,一时之间还是有上百颗铅弹向舟山营飞来。 但还是那句话,一百步的距离对鸟铳来说还是远了点,这些铅弹根本无法穿透盔甲和盾牌,仅有几名被打中面部的倒霉蛋死在了这一波弹雨中。 这时,阵后中军处传来了点鼓声,舟山营的战兵们开始便步向前,第一排的鸟铳手自动退往阵后。 周一发没有退,他一边前进一边装弹,因为他相信以他的速度还可以打出第二枪。 洗铳、下药、送药实、下铅子、送铅子、下木马子、送木马子、开火门、下线药、闭火门、安火绳…… 周一发一边便步前进,一边有条不紊的进行再次射击前的准备工作,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灵,所有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 大约八弹指的时间,两军相距已不过三十步,阵后中军传来了一声金鸣,舟山营战兵齐齐止步。 紧接着又是吹竹筒的声音响起,这是让鸟铳手在阵前摆开之意,第二排的鸟铳手们纷纷从第一哨战兵的间隙中穿过,在前排站定。 周一发向前斜跨了一大步,独自一人站在了最前面,正好位于身后两名鸟铳手中间靠前的位置。 这一排鸟铳手有四十七人,每人间隔三尺,这是火绳枪手之间最短的间隔距离,所以火绳枪是没法采用密集阵型的,这是其相对燧发枪而言最大的劣势之一。 随着一声短促的喇叭音,连同周一发在内的四十八名鸟铳手齐齐贴腮瞄准,随后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砰…… 四十八杆鸟铳的开火声连成一片,虽然仍不是很齐,但却有八成以上成功击发。 将近四十颗铅弹向敌军直射过去,几乎全部命中了目标,前排的海盗顿时倒下了一大片。 密集的擂鼓声从阵后传来,舟山营的战兵们齐齐向前冲锋,穿过硝烟之后,他们看到的全是急速向前移动的背影。 如此近距离的齐射,即使是这年代最强悍的军队也难以承受,更何况是这群全凭血勇之气打仗的海盗。 更何况他们的火器早已在第一轮射击中打光,区区七十步的距离,便步只需八弹指而已,他们没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战场上完成装填。 舟山营的第一战至此已进入垃圾时间,剩下的只是一个个小三才阵的追杀而已。 “我们赢了,我们的兵都是好样的。”林海转过头来,对吴国毅道。 吴国毅的脸上也难掩激动:“是的,大人,我们赢了,舟山营不负所托!”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145章 西班牙人来了 第145章西班牙人来了 “许三叔请看,这两人可是陈衷纪和杨天生?”林海带着许心素来到关押俘虏的房间,指着被五花大绑的两个苍头老贼道。 海上汉子容易显老,陈衷纪和杨天生都是五十出头的年纪,但看起来却像是年过花甲,和他们差不多年纪的许心素看上去就要年轻很多。 陈、杨二人年纪大了,接敌之时都在前面,侥幸没有被鸟铳打死,但到了逃跑的时候就跑不动了,溃败开始后没多久就被活捉。据其他俘虏供述,这二人就是此次的贼首陈衷纪和杨天生。 这两人就算是化成灰许心素也认得,打眼一看就失声感叹道:“苍天有眼啊,这两个老贼也有今日!” “贤侄,多亏了你啊,我大哥的仇终于可以报了……”许心素说着已有些哽咽。 “三叔这话言之过早了,等抓住郑贼之后再说不迟。”林海说着又道,“想不到郑贼竟把这两个老贼派来中左所,刚好犯在林某的手上,这大概也是老船主在天有灵吧。” 许心素听到这话已是老泪纵横:“贤侄说得不错,不杀郑贼,我大哥死不瞑目。” “三叔放心,小侄相信这一天定然不会太远。”林海指着陈衷纪和杨天生道,“三叔可要亲手杀此二獠,以解心头之恨?” 许心素闻言有些跃跃欲试,不过他还从没亲手杀过人,踌躇了一下最后道:“要不把这两个老贼押解到平户去,让你义兄在他爹坟前亲手杀了?” 林海摇摇头道:“最好不要如此,到了平户,万一生变可就不好了。小侄觉得最好还是许三叔亲自动手,到时把人头硝好了再送去平户不迟。” 许心素遽然惊醒,他激动之下竟未想到这点,平户那可是松浦氏的地盘,当然没有在厦门可控。不过经此一节,他那亲手杀人的心已经淡了:“老夫平生从未见血,更兼自五十岁起吃斋念佛,这两个老贼我就不动手了,贤侄你替我杀了就是。” 他停顿了一下,忽然又补了一句:“莫要让他们死得太快,怎么残忍怎么来。” “小侄谨遵三叔之命。”林海在心中默默吐槽,你老人家果然是慈悲为怀啊。 这时,一旁的蝰蛇两眼放光道:“大人,要不把这两个老贼交给属下罢?” 当天晚上,一间点着油灯的幽暗房间内,刀尖的寒芒映照着蝰蛇阴冷的眸子,这是一把又尖又薄的小刀,只有巴掌大小,形制基本上和凌迟刀差不多。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萧二,诨号叫蝰蛇,本是县里的刽子手,惯常用钝刀砍人头的……” “我还做过山匪,当过海贼,说起来也算是两位的同行。”蝰蛇笑吟吟地对陈衷纪、杨天生道,“我这辈子最喜欢听人惨叫,叫得越惨,我听得越舒坦……” 第二天一早,陈衷纪和杨天生的人头摆在了林海和许心素面前,两人的面孔都极度扭曲,看上去像是刚死不久。 “一人割了一千多刀就咽气了,听说凌迟要割三千多刀,也不知道是怎么个割法。”蝰蛇在一旁对林海和许心素汇报,布满血丝的双眼中满是兴奋神色,同时还带有一丝遗憾。 “那是用人参吊着气……”许心素有些后悔没有给蝰蛇熬两碗参汤,他从袖中摸出两锭银子递了过去,“萧兄弟,你干得好,这是给你浇手的。” 蝰蛇连忙拜谢,林海在一旁笑道:“萧二这个名字有点二了,我替你取个名字,你以后就叫萧自在罢。” “属下谢大人赐名……萧自在……”蝰蛇默念着这个新名字,一时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大人给属下取的这名字有何深意?” “没什么,就是夸你大慈大悲的意思……”林海漫不经心地回道。 三天之后,陈衷纪和杨天生命丧中左所的消息传到了郑芝龙的耳中。 “大当家的,我们要不要杀去中左所,替陈伯和杨伯报仇?”郑芝鹏对族弟郑芝龙道,自从一战击败泉南游击陈奇伟后,郑芝龙在部下中的威望瞬间暴涨,就连族兄郑芝鹏在他面前都悄悄改了称呼。 “报仇?你没听黄明佐那老贼说么?如今的厦门城针插不进、水泼不进,他安排的内应都联系不上,我们拿什么报仇?”郑芝龙铁青着脸,没好气地回道。 他在漳浦登陆之后,之所以选择往北进军,主要就是想当面问问黄明佐厦门城里内应的情况,黄合兴的总号就在海澄县的月港。 结果没想到在半路上就碰到了前来进剿他郑某人的泉南游击,稀里糊涂地打了一场胜仗,没想到竟把在福建小有名气的陈奇伟给***了。 这一下郑芝龙信心暴涨,火速传令让陈衷纪、杨天生去厦门城下招兵,一方面吓吓城里的许心素,另一方面也给他郑某人增添些声望。 他本人则带了一队心腹,悄悄来到月港见黄明佐,结果这厮却告诉他城里的内应联系不上了。 没过多久,陈衷纪、杨天生战没的消息又传过来了,郑芝龙对福建沿海的***了如指掌,他万万没想到泉南游击所部战没后,厦门城里竟还有如此强兵。 “击败陈伯、杨伯二人的是哪一部官兵?不会是方献可的浯铜游兵罢?” “不是,听说是从浙江来的客兵,领头的是个什么姓林的千户。” “浙江来的千户……姓林……”郑芝龙闻言遽然心惊,“可是舟山中中所的千户林海?” “嗯?”郑芝鹏也反应过来了,说起来他们还真有个姓林的仇家在浙江当千户。 当初郑芝虎和黄程在濠镜失踪,同时从黄家失踪的还有个叫林海的租客,黄家人后来专门去陈记船厂打听过,知道李国助那条末次船归了林海,因此当时就知道此人定然和黄程之死脱不了干系。 再到后来,松浦家那边突然表示要暂时中断和郑芝龙之间的贸易往来,据和郑芝龙交好的平户藩藩士所言,这又是因为一个叫林海的人,此人的身份已经变成了李国助的结义兄弟,而且据说还是浙江舟山的千户。 不久前,郑芝龙专门派人去舟山打听过,得知真有个叫林海的千户刚刚上任,想不到他还没去找这姓林的麻烦,这林海竟然找上他了。 “快,去问清楚报信的人,究竟是不是叫林海?”郑芝龙连忙指示族兄郑芝鹏去搞清楚情况。 郑芝鹏于是连忙又去问那报信的人,问清之后回来道:“大当家的果然没猜错,就是舟山中中所的那个林海!” ap;lt;divcss=ap;ot;ntentadvap;ot;ap;gt;“林海,又他妈是这个林海。”郑芝龙抓起手边的茶杯,砰地一声在地上砸得稀碎,“这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莫非是老天爷专门派来跟老子作对的?” 最近这一年来,郑芝龙的人生实在是太顺了,年仅二十一岁就从区区一个通事变成了魍港群盗的龙头老大,而且接手了义父李旦留下的天量财富。 唯独有三件事不顺,却偏偏都和这个林海有关,这怎叫他不着恼? 摔完杯子之后,郑芝龙稍稍冷静了一些,他本就不是个冲动的人,相反做事十分谨小慎微,这也是他后来能在福建官场屹立十七年不倒的原因。 整整十七年在福建不挪窝,这在大明朝的武将里是极为罕见的存在,这方面能和他相比的大概也就是万历朝的李成梁了,同样是非常会来事的人。 “我记得这个林海好像在倭国卖了上百万两银子的货物罢?主要好像是人参和貂皮?”郑芝龙忽然毫无来由地说了一句。 “嗯?大当家的为何突然说起这个?”郑芝鹏有点跟不上他族弟的脑回路。 “去年朝廷有个使团在辽海被劫了,这事你知道罢?”郑芝龙又道。 “知道啊,那不是登州水右营守备袁进干的吗?听说这袁进原来还是老船主的部下呢……”郑芝鹏说着猛然醒悟过来,“一官,你不会是说……” “我就是这个意思。”郑芝龙点点头道,“我原本怀疑这事是李一官干的,然后让他那结义兄弟林海替他销货,如今我却怀疑,这事八成就是这个林海干的,此人不简单哪!” “没错,没错……”郑芝鹏喃喃道,“朝廷还说这事是袁进勾结红夷干的,那红夷别人不清楚,我们兄弟还不清楚么?压根就没这回事啊。” “所以我一开始就不信,更何况上百万两银子的参貂,除了朝廷天使之外,谁能一次性拿出来?偏偏这个林海就拿出来了。”郑芝龙说着又道,“此人打劫了朝廷使团,竟还混了个掌印千户,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郑芝龙说这话时颇有些懊恼,毕竟他郑某人孜孜以求的就是招安二字,这林海却直接花钱买了个千户。有了这,再加上银子开道,将来要升官还不容易么? 这真他娘的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那我们何不去告他一状?这泼天的罪名砸下来,他一个小小千户,还不被砸得粉碎,搞不好还能顺带把那许老三也给砸死。”郑芝鹏忽然满脸兴奋地说道。 “你一介海寇说的话,谁信?”郑芝龙说着又道,“何况这等大事,朝廷既已有了定论,如何会轻易翻案,那之前定案的那些大官们岂不是要吃挂落?” 其实郑芝龙说的这个也是林海有恃无恐的原因,要不然不光是袁进那些俘虏,就是他自己手下这些人也是不能出现在大明的。 “大当家的说得是。”郑芝鹏也不是毫无见识的人物,他们郑家是安海的大族,有不少在当地衙门里担任胥吏。 他说着又道:“这个姓林的三番五次坏我们好事,要不我们干脆点起兵马,破开厦门城宰了他。” “你说得容易,厦门城是那么好破的么?单从黄明佐那厮联系不上内应就可知道,这是一块难啃的骨头。这个姓林的,我们只能徐徐图之了……” 其实郑芝龙不仅不敢打厦门城,他还有点怕林海出城来寻他麻烦,不过这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就没必要讲了。毕竟他这次一共就带出来了两千人,其中八百分给了陈衷纪和杨天生,而后者已经被林海击败了。 “那我们下一步向哪里进军?海澄这边已经劫掠得差不多了。” “还进什么军?退军罢!”郑芝龙道,“此战我们杀了泉南游击,又在漳浦、海澄等地招了不少新人,先回魍港休整一阵再说。” 郑芝鹏有点不甘心道:“那招安的事怎么办?黄明佐那老贼非要我们杀了许老三才肯帮忙,那帮鸟缙绅当面说的好好的,等我们退兵了又不知会不会兑现诺言……” “大兄,这事靠别人是靠不住的,就算我们杀了许老三,我料黄明佐那厮也不会帮我们,他巴不得就像现在这样,把我们的货源命脉捏在手里……” 郑芝龙说着又道:“招安这事,只能靠我们自己。我想过了,借着这次阵斩泉南游击的余威,我们先回去把内部的人事理顺。下一次,我们去打广东,带上李魁奇、钟斌、刘香他们一起去。” “大当家的不是怕李魁奇他们闹得太过火,有碍招安大局吗?” “我如今想通了,不闹得过火一点,招安是没门的。但福建的士绅我们轻易不能得罪,否则将来在官场上不好混,但广东那边就无所谓了,反正我们以后又不在广东混。” “可是如果我们只打广东,福建这边会招抚我们吗?” “当然会。广东士绅是广东士绅,福建士绅是福建士绅,两者基本不相干。但无论广东官员还是福建官员,那都是大明官员,不管我们把大明朝哪里打疼了,朝廷给的压力主要都在福建官员身上,因为魍港是福建的信地。” “有理,有理。”郑芝鹏闻言连连点头,其实这些道理他也清楚,但不知为何要不是郑芝龙说出来,他就是没法想得这么明白。 “传令退兵罢。”郑芝龙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但其实他心里却始终压着一块阴云,不知为何,那个林海始终让他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郑芝龙退兵了?”三天后,林海从许心素口中得知了郑芝龙退兵的消息。 “正是,可惜这次俞总戎没在,让这厮走脱了……” “三叔放心,我料这厮蹦跶不了两天了。既是郑贼已退,小侄也要回舟山了,那边还有一批生丝要收。” 林海当即从中左所启程返回,经过淡水的时候,结果听到一个让他始料不及的消息,西班牙人的舰队已经在几天前抵达基隆了。 郑廷球当时就派船去中左所通知林海,估计刚好在海上和林海错过了。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146章 文四爷的阴招 天启六年的四月上旬,季风转换期悄然来临,汾阳号乘着横风从厦门驶抵淡水,同行的还有一条鸟船。 林海在得知郑芝龙退兵之后,当即带着南下助战的舟山营和水手们返回,结果到了淡水就被告知基隆港被一伙番鬼占领了。 一开始林海还以为是自己的记忆出错了,又或者是穿越者的蝴蝶效应已经波及到了西班牙人。 后来他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他林某人犯了一个非常低级的错误: 他现在所用的日历是明朝的大统历,而他记忆中西班牙人登陆基隆的那个五月却是公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林海顿时就淡定了下来,看来一切还都在掌控之中,只是他个人出现了一点小纰漏而已。 他召来郑廷球、伦 “按照大人之前的吩咐,我们没有和这伙番鬼进行任何接触,目前了解到的情况都是来自于金包里社和大鸡笼社。”郑廷球说着对伦 “好的。”伦 “这伙番鬼有不少火枪,金包里社被他们打死了十几个人,大鸡笼社也死了几个。现在这两社都已逃离了鸡笼,武朗在鸡笼河上游给他们重新划分了领地……” 伦 “三条都是桨帆船,船上还有些舢板,总人数最多不超过四百,八成应该就是两百多。”伦 林海闻言点了点头,这个人数和他印象中的数字差不多,不过他是没有想到西班牙人这么抠门,连一条盖伦都不舍得派出来,就来了三条桨帆船,可想而知这帮人只是来打前站的。 实际上西班牙来的是三个步兵连,一共二百四十个士兵。除了他们的首领安东尼奥·德·瓦尔德斯之外,这些士兵在来之前压根都不知道目的地在哪,他们是刚刚在菲律宾群岛平定完一场当地叛乱,而后就直接被拉到了基隆。 在这二百四十个士兵中,只有四十人是西班牙人,剩下的二百人都是吕宋岛上的土着邦板牙人。其实就连那四十个所谓的西班牙人,大部分也是美洲或亚洲混血儿,纯种的西班牙人少之又少。 “大人好像早就知道这帮番鬼会来鸡笼?”郑廷球在一旁问道。 “没错,来的是吕宋的干系腊人。”林海没说自己是怎么知道的,他估计郑廷球等人肯定又会往妈祖方面联想。 果然郑廷球见他胸有成竹,心里也安定了不少,接着又问道:“那我们接下来如何应对?” “还是那样,除非这些干系腊人要来打淡水,我们什么都不要做。”林海接着又对伦 林海目前手上的实力虽然有限,但有舟山营在,要干死这两百多个西班牙殖民者还是有能力的,但他却不想这么做,因为目前的他还无法做到以战促和,这只会招来马尼拉方面的报复。 此外,西班牙人连一条盖伦都没来,实在是没啥油水可捞,暂时就让他们在基隆修修堡垒也不错。反正就二百来人,一年半载的也修不好,到时那半成品都是给他林某人修的。 历史上这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林海还是把舟山营 舟山营和警备司都已经经历了 回到舟山之后,林海仍照惯例先去舟山营的营房中巡视了一番,之后再到家中与妻儿团聚,结果这天晚上就收到了何汝宾的请帖,请他明日过府一叙。 林海于是在 “登万贤侄,找你过来也没有别的事,主要是老夫不久后就要离任了,有些话想在临别前和你说一说。”何汝宾也没有什么客套话,上来就开门见山。 “不知仲升公将往何处高就?”林海闻言有些吃惊,昨天他在营房中见到何瑛,这小子对这事只字未提,只是问了些 “广东总兵,朝廷的任命二月底就定了,老夫也是刚拿到敕书不久。” “晚辈惶恐,今日才知此事,只能先恭贺仲升公高升,明日再送上贺礼……”林海连忙回道。 他此时万分庆幸给何汝宾求来了钱谦益的墨宝,想不到竟意外结交了未来的广东总兵。 林海觉得有必要重新评估一下何汝宾对自己的价值,毕竟广东那边也是有很多关键资源的,海南的铁矿、佛山的铁匠、雷州的蔗这些且不说,就光是濠镜在广东治下,这个意义就非同小可。 “无妨无妨,老夫与贤侄是君子之交,不在这上头。”何汝宾摆手笑道,“老夫找伱前来不是为的这个,而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仲升公请讲,晚辈洗耳恭听。”林海的态度比之前更加恭敬了。 “去年年底的时候,山阴州山吴家的人曾经到舟山找过老夫,贤侄你猜猜是为的什么?” 林海闻言愕然,他实在没想到何汝宾要说的事和山阴吴家有关。 只听何汝宾接着道:“你那二十万两银子的丝货,吴家让老夫以海禁之名在岑港给你扣押了,然后让你拿五万两银子赎货,到时吴家和老夫这边五五分账……” 山阴吴府,文四爷的书房中,吴孟文和吴孟仁兄弟也正在说这事。 “叫你过来也没有别的事,就是告诉你一声,给林海的那批丝货暂时先押一押,先不要急着卖给他。”吴孟文端着一碗亲手泡的兰雪茶,递给自己的五弟道。 “这茶我喝不惯。”吴孟仁摆摆手道,“四哥,你不是说既然何汝宾那边的门路走不通,这事就暂且作罢,就按和那姓林的约定的价格卖给他吗?怎么如今又反悔了。” 吴孟文收回了手,笑道:“那何汝宾就要去广东当总兵了,你还不知道?” “当真?”吴孟仁闻言喜形于色。 “自然不假,还不止如此。”吴孟文端起清妃杯,慢悠悠地呷了一口道,“海防洪亨九也要去江西任职了,那个林海如今已成了纸糊的千户,我们想怎么拿捏都行。” “太好了!”吴孟仁兴奋地一拍大腿站了起来,“接任海防道和舟山参将的是谁?” “原浙江布政使司右参政董承诏,还有原湖广镇筸参将邵继康……” “四哥认识这两人么?”见吴孟文摇头,吴孟仁又道,“那我们吴家可有人与这两人打过交道。” “董承诏是寒门出身的老穷酸,据我所知,我们家一向与他没有什么往来。此人在浙江为官多年,我也曾听说过,不太好打交道,所以海防道这头暂时先不管了……” 吴孟文接着又道:“至于那邵继康,乃是徽州府绩溪县的大族,老爷子在世时曾与他家有些往来,你不妨就从这头着手,还按我原来教你的那招行事……” 舟山参将府中,何汝宾接着对林海道:“那吴家在浙江士林可谓是树大根深,老夫若不是离任在即,这事本也不会对贤侄说起。但如今既然是要去广东了,和贤侄说一说倒也无妨。” “晚辈屡次得仲升公提携相助,实在是铭感五内,不知何以为报!”林海这话说得情真意切,这一刻他是真的对何汝宾感激得无以复加。 “只要登万贤侄将来勿忘今日之言,老夫就算是眼睛没瞎。”何汝宾说着又道,“你可知老夫为何要让瑛儿加入舟山营?” 林海看何汝宾说话十分坦白,也就不再客套了:“晚辈不知,还请仲升公示下。” “不瞒贤侄,老夫生在武将世家,自幼最敬仰的人就是戚少保,少年时的志向也不过是成为戚少保 何汝宾说着悠悠叹了口气:“老夫在官场蹉跎半生,目中所见唯有蝇营狗苟,身在局中,老夫也不得不和光同尘,又或者说直白点,那就是同流合污……” “吃空饷、喝兵血、侵军屯,为了能往上爬,这些事老夫都干过。但等到爬上来之后,老夫才猛然惊觉,在这条路上走得远了,想要回头远不是当初想的那么容易,毕竟我们何家是两百年世袭的苏州卫指挥使,家中有太多人口要养活……” “到了三十多岁时,老夫已再无建功立业之心,所思所想除了为家中子弟谋一份前程之外,也就只想编一部兵书罢了……” “哪想后来却碰到瑛儿这孩子,竟让老夫看到了自家少年时的影子。他是我何家老二房的,与老夫之间其实已经出了五服,因他父母双亡,被老夫收养在膝下,和老夫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不同,此子颇类老夫少年之时,老夫之所以想让他跟着登万贤侄,就是怕他重走了老夫的老路……” 何汝宾神情不似作伪,林海干脆问道:“晚辈区区一个掌印千户而已,不知何以入了仲升公的法眼。” 何汝宾笑道:“老夫已是知天命的年纪,这辈子不知见过多少人,如登万贤侄这般人物,还真没见过多少。你来舟山上任之前,关于你是海商出身的传闻便有不少,自你那日在岑港司训斥军吏之时,老夫便知你并非寻常海商可比,后来又听说了你要招兵之事。” “那日吴家派人来舟山,老夫才知贤侄的财力竟如此雄厚,当时就想让瑛儿去看看你练兵可有章法。几个月下来,老夫已然确信,你定能让瑛儿一展平生之志……” 何汝宾的话确实是发自肺腑的,但同时他也有些话没有说出口,那就是自从天启元年以来,他对传承了两百多年的大明朝已经没那么有信心了。 作为一个少有大志,而且既知兵事、又懂人情的高级将领,何汝宾对很多问题比大部分官员都看得更透,他已经隐隐觉得这朱家天下似乎不那么稳固了。 他的几个儿子都在卫所任职,待人接物方面都颇有乃父之风,在体制内混肯定是没问题的。但万一这个体制都不在了,那何家的未来又该何去何从? 这个时候,恰好林海就进入了何汝宾的视野。在他看来,这个自己养兵的海商千户是游离于体制边缘的,一旦天下有变,这样的人能存活下来、乃至于脱颖而出的机会无疑会比一般人更多。 这才是他把何瑛塞给林海的最主要原因,某种程度上也是给何家另一条出路,不光是要给何瑛找一个合适的平台而已。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这是古代很多世家大族的传承之道,把家族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何汝宾也是深谙此道。 林海当然也知道何汝宾并没有全部说出心中所想,不过他感觉至少说出口的这部分应该是真诚的。 不管怎样,何汝宾都是帮了他很多忙的,而且此后对他来说也有大用。既是如此,那就不妨按他的意思办。 “仲升公放心,晚辈定会让令侄一展平生之志。”林海顺着何汝宾的话回道。 “既是如此,老夫就可放心去广东上任了。”何汝宾说着又道,“瑛儿今后就拜托登万贤侄了。” 感谢江雨江雨打赏3000两! 第147章 苏州民变 何汝宾接着又道:“洪道尊也要离任了,贤侄可知晓?” “晚辈刚从福建回来,尚未听说。” 林海闻言也是有些郁闷,自己这上任还没多久,一文一武两个顶头上司都要离任,敢情这是赶上换届了啊。这两人一走,只怕今后在舟山就没那么好混了。 只听何汝宾又道:“你可知新任海防道是谁?” 不待林海答话,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一边递给林海一边自问自答道:“此公就是这本书的编者。” 林海接过那书一看,只见封面上写着“类辑练兵诸书”,当即抬头问道:“这新任海防道还是个知兵的?” 何汝宾笑道:“你且翻开来看看。” 林海于是翻开那书,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列小楷:明故特进光禄大夫少保兼太子太保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孟诸戚公墓志铭。 所谓孟诸就是戚继光晚年的雅号,这篇墓志铭林海在后世曾看过,里面记载了戚大帅养外室被夫人操刀追杀的故事,作者是万历年间的文坛领袖、徽商世家出身的兵部右侍郎汪道昆。 林海有些奇怪,不知这本兵书为何开篇就收录戚大帅的墓志铭,他继续往后翻,只见墓志铭后面是“戚大将军孟诸公小传”,结尾处有撰者的姓名,叫董承诏。 “这位就是新任的浙江海防道。”何汝宾指了一下董承诏的名字,接着道,“此公虽是文进士,但与老夫一样,平生最为仰慕戚少保,这书实际上就是由《纪效新书》、《练兵实纪》、《储练通论》、《哨守条约》等书荟萃而成,主要是删除了其中重复的内容,重编为十六卷。” 何汝宾提到的这四本兵书都是戚继光所着,这个董承诏专采一家之言编写练兵之书,堪称是戚大帅的小迷弟了。 “仲升公和这位董道尊相熟?”林海放下书来问何汝宾道。 “熟得很。”何汝宾笑道,“他是万历三十五年的进士,常州武进人,勉强也可以算是老夫的同乡。万历年间他在兵部任职,老夫在京营,如今天启朝又都在浙江共事,也算是与老夫有缘了。” “原来如此,那晚辈可就要厚颜向仲升公讨要一封手札,等那董道尊上任后,也好去与他相见。” “此事好说。”何汝宾说着又道,“不过老夫这位朋友为人有些古板,颇有海忠介公之风。贤侄切不可拿对洪道尊那一套来对他,在他手下,你只需实心任事就行。” “多谢仲升公提点。”林海闻言了然,这董承诏要是个海瑞式的人物,那就没法成为他的新靠山了,毕竟他林某人可是要搞走私的。 “还有一事,老夫觉得有必要和贤侄说道说道。”何汝宾话锋一转道,“上个月苏州民变之事,贤侄可有耳闻?” 林海摇摇头表示不知,只听何汝宾娓娓道来…… 这件事说起来也比较简单,事情的起因是朝廷派缇骑到苏州逮捕已被罢官的吏部员外郎周顺昌,此人是东林党人,在家乡素有人望,因而这事激起了民变。 三月十八日这天,应天巡抚毛一鹭、巡按徐吉、苏州知府寇慎、吴县知县陈文瑞以及钦差锦衣卫千户张应龙、文之炳等人齐聚苏州察院,准备对被捕的周顺昌开读圣旨。 结果上万人聚集在察院门口,在圣旨开读之际一拥而入,当场打死了一名叫李国柱的锦衣卫从役。毛一鹭急忙调兵平乱,大头兵一来,这帮闹事民众又一哄而散。 就在同一天下午,锦衣卫百户张国栋、史宗邦等人在苏州胥门外的苏州驿也遭遇乱民围攻。这两人本是去余姚逮捕前山东道御史、东林党人黄尊素的,结果被烧了官船,沉了令牌和驾帖,张国栋被打伤。 事后,黄尊素穿上囚服到衙门投案自首,周顺昌也在七天之后被押解进京,这次民变的抗争目标最终没能达成。 巡抚毛一鹭奉命调查民变元凶,随即便有颜佩韦、马杰、沈扬、杨念如、周文元等五人投案自首,地方上想就此结案,已拟就奏疏上报,目前尚未有定论。 以上就是何汝宾讲述的苏州民变始末,其实林海听了个开头就知道是咋回事了,不仅如此,他连这事后来的结局都一清二楚。 原因无他,这件事在明末历史上实在是太有名了,中学课本上张溥那篇《五人墓碑记》就和这事有关,那五人就是投案自首的颜佩韦等人。 而且那个黄尊素就是大思想家黄宗羲之父,几个月后就要被阉党骨干许显纯罗织罪名处死。 崇祯年间审理阉党逆案之时,黄宗羲因是黄尊素之子而出庭对证,他直接从袖子里拿出铁锥来猛刺许显纯,后者高呼“我是孝定皇后外孙,理当免死!” 结果黄宗羲更猛:“伱犯的是谋逆大罪,当年汉王朱高煦、宁王朱宸濠都伏诛了,何况你一个外亲?” 把阉党和起兵谋反的汉王、宁王相比,这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古代的司法听个乐子就好,证据不重要,重要的是风向。 “竟有这等事,上万百姓因朝廷逮捕官员而冲击官府,此事也称得上出奇了。”林海当然不能说自己对此事知之甚详,只能是装出一副惊诧的模样。 何汝宾此时已说得有些口干,喝了两口茶后方才问道:“登万贤侄对此事怎么看?” 林海沉吟了片刻,回道:“朝中党争日趋激烈了,这事背后定然是有士绅组织的,绝不可能是百姓自发而为。” “老夫也是这样认为,如今阉党得势,东林党人也只能发动百姓,行此螳臂当车之事了。” 何汝宾说着又道:“老夫要和贤侄说的就是,新任浙抚潘汝桢,还有总镇郭钦,都是阉党中人。洪道尊走后,贤侄若要在浙江官场寻找根脚,千万莫要进这两人的门。” “仲升公为何如此说?”林海是知道历史的,他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投入阉党,不过他却想听听何汝宾对此是怎么看的,所以才有此一问。 “本朝不是汉唐,所谓权珰不过是假天子虎威而已。莫看阉党今日志盈气满,他日究竟是何结局还未可知,老夫言尽于此,登万贤侄千万慎之。” “仲升公金玉良言,晚辈定当牢记在心。”林海起身对何汝宾作揖,双方又说了一些闲话后,何汝宾留林海在家中吃饭。 吃完饭从参将府出来后,林海的心情很有些郁闷,山阴吴家竟然吃相这么难看,才合作 还有就是,洪承畴、何汝宾两人都要离任,眼下自己在浙江官场可谓是孤立无援,接下来的生意肯定是不好做。 要是像后来的郑芝龙那样自己组织货源,那势必是要雇佣一大帮人去分散采货,这样一来他林某人的走私规模很快就会人尽皆知,浙江的各路神仙少不得要把黑手伸过来。 或许该重新找个靠山?有银子开路这事应当也不是太难,但问题是眼下林海还真不知该找谁。 据何汝宾所说,这新任海防道董承诏是个小海瑞,那肯定是不行的。浙江巡抚和总兵又都是阉党,那更是不能沾惹,如此一来够分量的似乎也就只剩下巡按御史了。 现任浙江巡按名叫刘之待,就是上次和洪承畴一起击败东番贼寇林七老的那位,因为这件事的缘故,林海还特意打听过此人。 这刘之待倒是个硬骨头,听说反对阉党的态度很是激烈,从这个角度讲似乎是个不错的人选,毕竟到了崇祯朝这类人一般都能得到重用。 问题是林海不知道此人能不能活到那时候,毕竟天启六年、七年这两年才是魏忠贤真正只手遮天的时候,要是这刘之待直接嗝屁了,那他林某人不是白投资了吗? 更何况巡按御史的任期还只有一年,刘之待已经上任小半年了,投资此人实在是没啥意思。 要么就是还走目前这种包买商的路线,派人去和余姚的泗门谢氏接触一下? 但谢氏在濠镜有垄断经营权,利润率很高,在浙江也未必就没有合作的海商。自己一个生面孔贸然贴上去,对方能不能放心跟你合作另说,至少这价钱肯定是不好讲的。 更何况有了山阴吴氏的前车之鉴,林海对这余姚谢氏也并不抱太大期望,尤其是想到谢三宾那副嘴脸,更让他对此事持谨慎态度。 林海一边走一边思索,等回到千户衙署的时候心里已大致有了主意。不管怎样,今年的丝货还是要着落在山阴吴府头上,反正以后是合作不成了,既然是你先玩阴的,那就别怪我林某人手黑。 至于明年的,暂时还不用着急,完全可以从长计议。实在不行,那就干脆从许心素那边进货算了,最多也就是价钱高点,但人家那是四代人和福建士绅合作了六七十年,论起稳定可靠来比他林某人临时去找余姚谢氏要强得多。 林海把阮美叫到了书房里,几个月不见这小子越发人模狗样了,看来果然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厮是负责搞公关的,从林海这里领的经费是着实不少。 “你爹最近联系你了没有?”林海开门见山问道。 在淡水的时候,他把老阮派给了张勇和海野左兵卫,一方面是因为老阮熟悉崇明到舟山一带的水文,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方便和阮美联络。 “半个多月前我爹来了一次舟山,让我给大人带句话,若是大人要找他,只需去泗礁山的后滩湾即可。” 林海闻言点了点头,看来张勇等人是把老巢选在了泗礁山,那是乘泗列岛最大的主岛,历来都是水匪出没之地。张勇和海野左兵卫能在泗礁山长驻,足以说明已经在这一带海域站住脚了。 阮美见林海只是点头没有说话,忍不住又问道:“大人,我爹究竟在做什么?我问他他也不说。” “这事你不要管,知道得太多对你没什么好处。”林海倒也不是对阮美不放心,阮家父子三人如今都在自己手下效力,而且老阮还深度参与了劫使团案的行动策划,他其实也没有什么好防的。 不过阮美是负责搞公关的,天天都在和各衙门的胥吏还有山阴吴家的奴仆小厮等人喝酒厮混,万一醉酒误事那就麻烦了。 “是,大人!小的再也不问这事了。”阮美这架儿也是个伶俐人,听到林海这般说,当即就闭嘴不问。 林海接着又道:“苏州的那个张溥,你寻到了没有?” 正月初的时候,他离开舟山去淡水的时候,曾经交代过阮美和柳敬亭,让他二人去一趟苏州,打听一个叫张溥的秀才或举人。 阮美回道:“小的和柳麻子一起去了一趟苏州,打听了半个多月,倒是听说了两个叫张溥的,但都不是读书人。” “既是如此,那此事暂且作罢吧。”林海闻言也无可奈何,看来此时的张溥还寂寂无名,要在人口繁多的苏州寻到此人,只怕是形如大海捞针了。 “小的差使没有办好,请大人责罚。”阮美这厮又在抓乖卖俏。 “此事不怪你。”林海说着又道,“明日一早你去趟山阴吴家,问问仁五爷那批丝货可备齐了,何时可以交货。” “办完这事后,你再顺带去趟西湖断桥。”林海说着拿出一个包裹来,“这是《红楼梦》 “是,大人!”阮美听说要去王微那里,脸上顿时露出欣喜神色,他最近已勾搭上了王微身边的那个妙真小道姑,正处于恋奸情热的时候。 打发走阮美后,林海又在书房里独自坐了一会儿,今天从何汝宾那里得到的信息量有点大,他还需要好好思量一下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苏州民变、阉党、潘汝桢……潘汝桢,这个名字我怎么感觉好像在哪儿听过……” 林海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忽然之间他想起这新任浙江巡抚潘汝桢是谁了,这厮不就是首倡为魏忠贤立生祠的那位吗? 第148章 先下手为强 泗礁山,方圆十里,冈峦起伏,碧波浩荡。 作为乘泗列岛的主岛,这里位于长江出海口和钱塘江出海口的交汇处,是浙江水师和南直隶水师会哨之所。 从距离陆地的水程来说,泗礁山离南直隶松江府更近。但从东南水师的信地划分来看,乘泗列岛却是浙江水师的哨区,或者更准确点说,这里的哨守之责由浙江总兵标下的中营右哨和中游左哨负责。 按照明代巡洋会哨的定规,级别越高的官员负责的哨区离陆地越远。但早在万历年间,已经再没有水师兵船远出至乘泗列岛。 即使是洪承畴就任浙江海道之后,远海的哨守依旧是废弛状态,毕竟道员的地位是在总兵之下,副总兵之上。 由于远离陆地且淡水匮乏,泗礁山历朝历代的居民都不算多,明代以来更是屡次被朝廷内迁。时至今日,偌大的泗礁山早已沦为了盗贼窟穴,出没于此的绝没有良善之辈。 这天,一艘双桅鸟船由舟山北上,经过大衢山后,船上挂出了一面巨幅旗帜。黑底红纹的旗帜飘扬在海风之中,三条张牙舞爪的血色恶龙在风中舞动,好似要择人而噬。 绕过泗礁山东北角之后,挂着血龙旗帜的鸟船顺风换舷,乘着东南风向西驶去,巨大的礁石和洁白的沙滩在左舷外飞速后掠。 很快,这艘船驶近了后滩湾,闯入了正在港口高处放哨的两名海盗眼中。 “快看,那可是老大王的认旗?”其中一名海盗揉了揉眼睛,这面旗帜他们每个岗哨都很熟悉,但却从未在海上见过。 “三条血龙,没错,这就是老大王的认旗,快去禀报总爷。”另一名海盗说着拔腿就往山下走去。 这是一个新近崛起的海盗团伙,成员以倭人为主,由于从未上岸劫掠,甚至也很少在海上杀商越货,这伙海盗目前在海防衙门里还声名不显。 但在崇明诸沙、乘泗列岛以及大衢山一带活动的水匪和渔民中,这伙海盗的凶名却无人不知,因为他们最常干的一件事就是黑吃黑,以及向周边水匪和渔民收取报水。 短短三个多月,已经有五六个上百人的水匪团伙被这伙人兼并,而且据说战况都是一边倒。毕竟这一带的水匪几乎纯靠冷兵器抢劫,完全无法对抗这帮船大炮多、且早期成员个个身手了得的外来海盗。 虽然这些个早期成员几乎是清一色的倭人,但为首的却是一个叫袁勇的汉人,此人年不及弱冠,自称是倭皇座下净海王袁进之子、红夷前部总兵官,名号听起来有点唬人。 这人当然就是三个多月前离开淡水的张勇,这一套唬人的名号还是林海和五个月前覆灭的林七老部所学。 虽然在内行人听来有点可笑,但忽悠沿海渔民和一些本地小寇还是很好使的,总之就是怎么唬人怎么来,务要让人觉得在海外的背景很深厚。 毕竟海野左兵卫手下的倭人那是实打实的,袁进勾结红夷劫夺天使的凶名也是人尽皆知,这两点如果不利用一下那就太浪费了。 此时,后滩湾外,一艘沙船迎上了远道而来的鸟船。 “净海平波。” “血火同源。” 对上了暗号之后,那沙船便引导着鸟船驶入了建在海湾边上的水寨中,停靠在一架木制栈桥边上。林海从船舱中钻了出来,跟在他身边的是蝰蛇和冯一刀。 之所以要带冯一刀来此,是因为林海要看看张勇和海野左兵卫所部如今发展得如何,以便决定是否要让警备司助他们一臂之力。 至于舟山营,林海并不想让正规军干这种脏活,因为张勇他们要做的事都是见不得光的。 出得船舱后,林海先是扫视了一周眼下所在的水寨。这个水寨的形制颇为简陋,就是一圈木栅栏外加一个水门而已,岸上的城寨也是竹木建成,看上去很有些年头了,显然张勇等人这是鸠占鹊巢抢了别人的营寨。 水寨之中停着一条十余丈长的三桅倭船,那是海野左兵卫从长崎带来的船,由林海出资从末次家的船厂所买,船上有十门回旋佛郎机,也是通过末次平藏这位长崎代官搞到的。 倭国眼下是承平年代,幕府对火器的控制十分严格,要搞到这些火炮那是相当的不容易。林海当时一共买了二十门,其中一半都给了海野左兵卫,就是为了让他在崇明、舟山一带快速打开局面。 除了这艘倭船之外,海湾中还停泊着七八条大小不一的沙船和鸟船,很显然这些都是张勇和海野左兵卫的战利品。 “看来大概率是不用警备司出手了。”林海一边暗想一边走上栈桥,如果有可能的话他是不想动用警备司的,毕竟这帮人都是他林某人从舟山招募的渔民,他还不想这么快暴露自己和张勇这伙贼寇的关系。 “大哥,可是有任务了?”张勇在见到林海后问道,仍是一如既往地单刀直入。 在座之人只有五个,除了林海和张勇之外,就是蝰蛇、冯一刀和海野左兵卫,林海点点头道:“没错,我需要你们去攻打一座城池。” “攻城?”张勇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向来面瘫的他听到这话也不由变了颜色。 一旁的海野左兵卫闻言也脸色大变,他出身于东信浓豪族滋野氏三家之一的海野氏,父亲海野六郎兵卫是所谓的真田十勇士之首,曾在上田城击败过德川秀忠,最后与家主真田幸村一起命丧大阪夏之阵。 海野左兵卫亲身经历过这两场战争,他深知要攻陷一座城池有多么不容易,一时之间都有点怀疑林海是不是军事白痴。 “林桑……”海野左兵卫刚想说话,已被林海伸手打断。 “放心,我刚在厦门守过城,对城池攻防还是有数的。”林海说着又道,“我这次来,就是要看看你们如今的实力,若是没有七成以上的把握,这件事我不会交给你们单独去做的。” 张勇闻言稍稍放下心来,他对林海还是有信心的,当即问道:“什么时候?要打哪座城?” “具体的时间还没定,但应该就在一两个月内。”林海是在见完何汝宾的 他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张舆图来,用手指点着曹娥江出海口东岸道:“就是这儿,临山卫沥海所城,目标是城中的一千五百担生丝。” 感谢老猪悟能打赏5000两!感谢匿瑕打赏500两!感谢陈洗象打赏500两!感谢时光山丘之王打赏500两! 老朱拜谢列位厚爱,唯有用心把这本书写完,正如书友保罗王所言,坚持自己,不忘初心。 第149章 不守之城 林海拿出舆图来,张勇和海野左兵卫都凑过来看。 海野左兵卫不认识汉字,只能看个热闹,张勇却看到上面清楚地标注着沥海所城以及周围的烽堠、关隘,还有临近的卫所、巡司等。 “这是七十年前的舆图了,你们可以先看个大概。”林海手中的舆图是从《筹海图编》里撕下来的,这书的总编是抗倭名臣胡宗宪,实际由其幕僚郑若曾主要执笔,谭纶、戚继光等都曾参与其中。 “图中的烽堠、关隘分布,以及可能前来支援的卫所、巡检司等我还会再去海防道核实,毕竟这舆图已经很有些年头了。” 林海说着又点了点图中的沥海所城:“不过这沥海所城我是亲自去过的,依我之见,此城要攻下来难度并不大。” 海野左兵卫问道:“林桑这话从何说起?” “首先这城太大了,区区一个千户所城,城墙竟有三里多长。”林海说这话是有对比的,毕竟泉南游击驻扎的厦门城也才城周二里,而沥海所却并无镇戍营兵常驻。 大城虽然可以贮存更多物资应对围城,但需要防御的战线也更长,以沥海所的兵力要守御三里多长的城池,显然是有些捉襟见肘。 “城中有多少驻军?”海野左兵卫接着又问道,他一个倭人,对明朝的兵制自然是一无所知。 “所谓千户所,按大明的制度应该有一千出头的正军,实际在册的可能只有半数,其中有战力的应该多数被抽调到临观把总手下了。” 林海说着又道:“如今正当春汛,临观把总派拨的一哨营兵正在沥海所驻防,虽然人数不多,但战力应当不弱。为了增加胜算,我会尽量把那一千五百担生丝抵达沥海所的时间拖到春汛之后,等这一哨营兵离开后你们再去攻城。” “除开驻军之外,城中居民有多少?”海野左兵卫不愧是久经沙场的,深知守城战中普通百姓也能发挥大用。 “这个我还没有详细的数字。”林海道,“从我上次去城中看到的情况来说,至少是有好几千人的。所以这一战最好是能打一个出其不意,千万不能让城中有了准备,否则以你们的实力,要攻下这座城只怕并不容易。” 海野左兵卫闻言点头道:“百姓只在城上驻守时有用,一旦城破那就不过是一群待宰的羔羊,所以破城的速度就成了此战的关键” “你说得没错,还不光如此。”林海又用手指在舆图上点着,“三江所、黄家堰巡检司、三江巡检司、西海塘台、四汇隘、施湖隘,这几处都有驻军,而且和沥海所近在咫尺,你们若是不能 “三江所的兵力应该和沥海所差不多。”这时张勇在一旁插话道,“不知那两个巡检司和关隘还有西海塘台各有多少兵?” “两个巡检司各有一百兵,两处关隘共一百兵,西海塘台一百出头,这几处的兵额合计有四百多,实际有多少暂时还不知。” 林海所说的数字也是从《筹海图编》中看到的,如今已是明末,他估计实数能有一半就算不错了。 这里面最可能出兵支援的首推西海塘台,所谓台是辖台的简称,属于沿海烽堠中级别较高的,级别比辖台低的叫望墩,或者简称墩。辖台的额兵从十人到百人不等,望墩则一般只有五名守军,除了了望传信之外几乎没有战守能力。 这些沿海烽堠都是由临近的卫所出人,西海塘台的守军其实就是沥海所旗军,其家人一般都在沥海所城内,因此最有可能会来支援。 其次出兵可能性较大的是四汇隘和施湖隘,这种沿海关隘其实就是在海边的大型流沙、滩地上立下一个简易营寨,用于反登陆的,卫所对临近的关隘有指挥权,但其中的守军却并非卫所旗军,而是佥派的乡兵民壮。 出兵可能性最小的则是那两个巡检司,巡检司兵也是佥派的民兵,虽然习惯上被称为弓兵,但实际没几个人会射箭,而且巡检司直属于兵部,听命于州县堂官,和卫所之间八竿子都打不着。 至于曹娥江对岸的三江所,其实出兵的可能性也不大,毕竟浙江卫所已经糜烂多年,三江所还是隶属于绍兴卫的,这种内地卫比起沿海的备倭卫更加不堪。 以上情况林海也大致说了一遍,只听张勇道:“如此说来,我们最好是不要从海上进军,以免被沿海烽堠发现,让城中有了准备。” “正是如此。”林海点头道,“沥海所城的防卫以及外围的预警系统全是冲着海上的,我们若是要打他一个措手不及,最好是从陆上进军,而且用于破城的兵力不能太多,也不能携带攻城器具,甚至连长兵器都不要带……” “这个难度实在是太大了。”海野左兵卫在一旁道。 “不一定,海野兄,你不要把城中的明军想象为倭国的武士,他们的战力比起你们的足轻都差得多,大概就比一般的农民略强而已。”林海接着道,“更重要的是,这些明军玩忽职守的程度绝对会超出你的想象,我甚至怀疑在没有预警的时候,面向陆地一侧的城墙上都未必有人值守。” “是这样吗?”海野左兵卫闻言有些诧异,倭国毕竟还处于贵族时代,当兵的社会地位都比较高,远不是形如农奴的卫所世兵可比。 此外,封建领主对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防卫自然是做足了功夫,像大明这种高度中央集权的庞大帝国,其基层防御之松懈远不是海野左兵卫所能想象的。 “很有可能,不然你以为当年的倭寇是如何在大明肆意妄为的?”林海说着话锋一转道,“当然,沥海所城平日的哨守情况究竟如何,我还会派人再去实地探查一下,具体的行动方案可以到时候再商议。” 海野左兵卫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林海的说法,他出身于信浓国,本来对嘉靖大倭寇并不太了解,但后来到了长崎后,也曾听闻了不少历史传说。 “沥海所城的城墙只有一丈八尺,大概也就比大型海船的舷墙略高一点而已,用钩索攀登完全是可以的。城外的壕墙已被推倒,壕沟也已基本被填平,只留了三尺宽,直接跳过去就是……” 关于沥海所的壕沟,这是林海上次去的时候亲眼所见的,当时他还曾问过吴孟仁,后者告诉他这是军户们自己干的,为了多点地方种菜。至于为啥原本六丈宽的壕沟还留了三尺,那是为了方便给菜地浇水…… 不过林海上次去的时候并没有留意城墙外是否有民居或者大树,这还需要再实地踩一下点,若是有的话,那这就属于戚大帅所说的不守之城了。 “所以如何破城其实并不是这次行动的难点,真正难的是破城之后如何快速找到那一千五百担生丝,同时还要尽快把这批生丝运走。” 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称沥海所城“城周一里”,这应是明初的情况。嘉靖年间《临山卫志》、乾隆年间《两浙海塘通志》均记载为“三里三十步”,可见明末时应该就是这么大。关于城墙高度,《临山卫志》为“一丈八尺”,《两浙海塘通志》为“二丈二尺”,疑为清代增修之故。另沥海所壕沟被平为蔬地也出自《临山卫志》,具体可参见 第150章 一代宗师 林海在泗礁山只待了一个晚上, 由于回程是近迎风航行,林海的鸟船足足了三十多个时辰才抵达岑港,等他换乘马车回到千户衙署,已是 正在吃晚饭时,忽然有下人来报,说是吴国毅在外面求见,林海诧异道:“有说是什么事吗?” 那下人回说没有,珠娘在一旁道:“正事要紧,我等你回来再吃。” 林海于是来到前院的签押房中,见到吴国毅后先是给他倒了一杯茶,接着问道:“坐罢,国毅,有什么事找我?” 吴国毅接过茶碗,来不及喝就回道:“大人,单思南来舟山了,有事要求大人帮忙。” “单思南?哪个单思南?”林海听到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是谁。 他还以为舟山营出什么事了,饭吃一半就火急火燎地跑到签押房来,没想到吴国毅来找他竟是为了替别人请托。 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自从跟随林海之后,吴国毅一心都扑在公事上,五个月来甚至都没抽空回趟义乌老家看看老母和妻儿,就连过年都是在军中。 “就是属下曾给大人引荐过的那位戚家军前辈,家父当年在朝鲜的同袍。” “哦,是那个内家拳高手?”听到这话后,林海终于想起这个单思南是谁了。 “是的,单叔不仅拳术出神入化,箭法也是军中罕有的。他年轻时当过哨官,对戚爷爷的兵法也较为熟悉……”吴国毅知道林海对拳术不太感冒,因此又着重强调了一下单思南的箭法和兵法造诣。 “他不是不愿意替我做事吗?”林海淡淡回道,他对这个单思南确实不太感冒。 那日在湖心亭中和吴国毅彻夜对饮后,后者曾向他推荐过几位戚家军遗老,但林海对陆军的用人比较谨慎,并不是太愿意让早期的高层军官原本就有较深的私交。 因为从海上起家的缘故,林海在近几年内都不可能把主要精力扑在最关键的陆军上面。作为一把手,他最大的任务是扩张即将成立的公司,也就是解决钱的问题,这就导致陆军方面必须要有人能替他时时盯着。 这不得不说是一个较大的隐患,虽然吴国毅眼下是一心想报仇,但军队早期骨干要是都是由他引荐的,那在未来是很可能要出大问题的。 且不说人心隔肚皮,就是同一个人也可能会在若干年后变成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这是身为一把手不能不防的。 但这番话林海却不好说出口,最后还是在带吴国毅到舟山前去见了一下这个单思南。 之所以选择见此人,一来是单思南就住在浙江海防道所在的鄞县,离舟山较近,二来单思南这个名字林海在穿越前就曾听说过。在梁羽生的武侠小说《七剑下天山》里,此人是傅青主的师兄,天地会总舵主刘郁芳的义父兼师父。 吴国毅当时对林海说过单思南是张松溪的再传弟子,内家拳的正宗传人,就连当年的戚大帅都对张松溪拳法十分推崇。 结合吴国毅的这个说法,林海认为梁羽生笔下的单思南应该就是以此人为原型的,正如金庸笔下也有个张松溪一样。也就是说,单思南本就是史上留名的人物,只不过他林某人不如梁老先生博学多闻,所以只在武侠小说里看到过而已。 想通了这点之后,林海就更想会会这个单思南了,毕竟此人的名声既然能流传到三百多年后,那多半是很有些真本事的。 只是到了鄞县见到单思南后,后者虽然生活拮据,但却一口回绝了林海的聘请,对他的态度也很有些不咸不淡,却不知这正中林海的下怀。 “单叔是因为对朝廷不满,所以不愿再替官府做事。”吴国毅又解释了一遍,其实五个月前他已经对林海说过,单思南是因南兵在朝廷战争中遭遇不公正对待,所以对朝廷不满。 “那他如今怎么又转了性儿,巴巴地赶到舟山来找我,究竟是出了何事?”其实林海对单思南并没有什么意见,如果不是因为他和吴国毅太熟,林海本来是想要收为己用的,他对朝廷不满在林海这儿只会加分不会减分。 “是这样的,单叔一生清贫,到三十岁才娶上媳妇,接连生了两个闺女才抱上儿子,因此对这独子颇为溺爱。前不久他这独子被人陷害,吃了人命官司,如今在鄞县县衙的大牢里等待秋后处斩,单叔无法可想,只能来求大人,他说只要大人能把他儿子捞出来,今后这条老命就卖给大人了。” “原来是这样……”林海未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洪承畴如今还在浙江海道任上,从鄞县大牢里捞人还是很有可能的。而且他正准备这几天去趟鄞县,趁着洪承畴还没离任,有件事还要请他帮个忙。 “大人,单叔平生从无虚言。属下敢以性命担保,既是他说要把命卖给大人,今后无论是要他做什么,定然是毫不含糊……”吴国毅见林海有些意动,继续在一旁进言道。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而且五个月来还是 吴国毅于是把单思南之子吃官司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原来这小子被过度溺爱,他爹一身的武艺没有学到几成,历代内家拳宗师内敛的性格更是与他无缘,打小就仗着有几手功夫跟人打架斗殴,尚气使性。 十三四岁之后更是不学好,小小年纪就跑去打行里厮混,任他爹如何打骂都只是不听。他爹对儿子也下不去狠手,最后没法子跑到打行里踢馆,直接把里头的一帮青手给打服了,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别让他儿子在这里上班。 结果这事过后,这小子直接就不理他老子了,整天跟着一帮浮浪子弟四处招摇,吃喝嫖赌样样来哉,单思南对此也毫无办法。 不久前,这伙人在妓院里跟另一帮街溜子争风吃醋,其中有一人失手打死了人,但因为行凶这人颇有点家底,家人往衙门里使了银子,结果这命案最后就背在了单思南之子的头上。 林海听完吴国毅的话后,盯着他笑了笑:“那单思南爱子心切,自然说他儿子是被人诬陷的,你又怎知人不是他儿子杀的?” “这……单叔从不打诳语,应当不会欺瞒于我罢……”吴国毅有些心虚,半晌后方才道,“大人明鉴,此事属下委实不知端的。” “我知你为人重情重义,但不要被人当枪使了。”林海盯着吴国毅的眉心,沉默了片刻后方才接着道,“此外,今后也不要在本千户面前说这等没根脚的话。你要知晓,凡是从你嘴里说出的话,本千户向来都是认真对待的。” 其实林海才不关心人是谁杀的,左右不过是一帮街头混混打架斗殴罢了,他这番话只是为了稍微敲打一下吴国毅而已。这年代葫芦僧乱判葫芦案的事多了去了,他哪有闲心管这鸡毛蒜皮的小事。 “是!属下遵命。”吴国毅闻言心神一凛,他虽然一开始就让林海别拿朋友对待他,但这还是林海 “我再问你,你说单思南的箭法军中罕有,这话可有吹夸口?” “没有,属下幼时在义乌山中,家祖曾专程请单叔来教过属下等孙辈射箭。当时家祖亲口对属下说过,当年援朝的南军之中,要论箭法,公认的 吴国毅的爷爷就是援朝名将吴惟忠,这话无疑是相当有分量的,而且林海也知道他说的那个钱世桢,一代弓箭名家高颖在他的《武经射学正宗》里对此人就极为推崇。 “单思南可会骑射?”林海接着又问道。 “单叔从军的时间很短,骑术很是一般,因此骑射是不太会的。”吴国毅如实回答。 林海点了点头,吴惟忠所部主要是步兵,单思南又是南方人,骑术一般那是太正常了。 他想了想又道:“你上回说单思南的拳术里有一路专门打人穴道的功夫,什么死穴、晕穴、哑穴之类的,真有那么神么?” “这都是修习内家拳之人口口相传的,应当是不假,属下也曾亲口问过单叔,他只是笑笑没有说话。不过家父曾对属下说过,当年北军中有一哨官辱我南军太甚,和单叔打过一场之后,三天都无法小便,最后不得已登门道歉,单叔才解了他的穴,此事是家父亲眼所见,应当不假。” 林海闻言点了点头,内家拳点穴之术,不少人言之凿凿,但他是不太信的。 不过要说传统武术里有很多阴损招数,这点他却并不怀疑,毕竟古代的打行青手能做到打人之后过一年半载再死,这和单思南把别人打得排尿困难颇有点异曲同工之妙。 另外,近代的武术名家方世玉据说最后是死于掏肛,对他使出如此阴招的就是咏春拳的创始人,莆田南少林的五枚师太。 “你去叫单思南过来罢,然后你就回军营去。”林海最后对吴国毅道,“至于我肯不肯帮他,今后会不会用他,用他做什么,这些你都不要管,也不要去问他。” “是,属下遵命!”吴国毅应了一声之后,便退下了。 1、“吕红八下虽刚,未及绵张短打”——出自戚继光《拳经捷要篇》。“绵张”指的就是内家拳始祖张松溪,此人曾助戚继光抗倭,并曾在比武较艺中ko了前来浙东抗倭的少林武僧,所谓内家拳就是与少林外家功夫有所不同,讲究后发制人,以静制动。 2、“思南从征关白”——出自黄宗羲《王征南墓志铭》。单思南的入室弟子王征南在明末曾任临观把总,箭法和拳术都很厉害,明亡后矢志抗清,是黄宗羲的好友,并且收了黄宗羲之子黄百家为内家拳传人。关于内家拳点穴术,最早记载的文献也是这篇墓志铭,另外黄百家的《王征南先生传》中对明代的内家拳法有概要性的说明。 第151章 洪承畴离任 吴国毅走后,林海派人去后宅叫珠娘先吃饭不要等他,接着把蝰蛇和冯一刀叫了过来。 过了一会儿,单思南也来了,一进签押房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插烛也似地向林海磕头:“老公祖,求求你老救救我儿罢。” 林海看着那白的头颅在地上磕得砰砰直响,一时之间也有些唏嘘,这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哪! 他上次见单思南的时候,此公虽然表面上谦逊有礼,但言辞举止却总是给人一种崖岸自高的孤傲感。这次再相见,那股子傲气一上来就在磕头声中碎了一地。 “单老爹起来罢,令郎吃的是人命官司,不是本千户不肯相救,实在是与那鄞县知县不熟,不敢生受如此大礼。” 林海坐在签押房中的公案后头,一边说一边对冯一刀使了个眼色,后者连忙去扶单思南起来,结果却死活拽不动这年过半百的小老头。 单思南如同生了根一般地跪在地上,垂着头道:“老公祖若是肯垂怜相救,单某这条命今后就卖给你了,无论老公祖要单某做什么,单某绝无二话。” 林海对冯一刀挥挥手示意他退开,接着对单思南笑道:“单老爹这话未免说得太满,只怕到时作不得数。” “单某活了五十岁,平生从无一字虚言。”单思南扬起头来,眼中又透出一丝傲然。 林海与单思南对视了片刻,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人确实是如季布一般一诺千金的好汉。 “轻生死、重然诺”,本就是先秦以来历代侠客的座右铭,或许此等风骨从未在历史长河中消亡殆尽,毕竟直到清末还有个大刀王五那般的豪侠。 这等人说好听点是有原则、讲信用,说难听点那就是韩非子所谓的“侠以武犯禁”,他们蔑视王权法度,行事只凭自身的好恶和是非标准,汉武帝时期的郭解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这种人其实是不太好用的,若是要用那就不能折辱于他。 林海沉默了片刻,说道:“单老爹,你先起来罢。令郎的事,林某自会尽力而为,只是并无十分把握,若是未能救得他出来,你老也莫要怪我。” 单思南闻言站起身来,向林海抱拳道:“犬子之事,单某已无他法可想。老公祖若肯相救,无论成与不成,这份恩情,单某此生不敢或忘。” “单老爹请放心,林某明日便启程去鄞县,若是未能救出令郎,林某自然不敢居功,今后也不敢劳烦于你。”林海说着又道,“听国毅说单老爹擅长搏击,不知可否让林某开开眼?” 单思南道:“老公祖有令,单某岂敢不从?” 林海于是对蝰蛇道:“你去与他空手过几招罢。” 单思南平生极为谦逊,很少愿意与人动手,这是他的师祖张松溪和师父叶继美流传下来的门风,只是此时他有意在林海面前露一手本事,于是对蝰蛇道:“这位兄弟,你不妨用上兵刃。” 蝰蛇看这头发白的小老头这么狂,顿时火冒三丈,也不摘腰间兵刃,直接合身就扑了上去,醋钵大的拳头就往单思南脑袋上招呼。 单思南站在那不闪不避,只是伸手一带,林海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就见蝰蛇扑通一声跌倒在地。 “承让了。”单思南不丁不八地站在原地,向蝰蛇微微抱拳。 “日你娘的。”蝰蛇蹭地从地上跳起,抽出刀来朝单思南劈去。他这一下带着火气,出刀极快,一旁的冯一刀怕他砍死了单思南,想要拉住他却慢了一步。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单思南脚下一转,已欺身进到蝰蛇怀里,双手缠上蝰蛇拿刀的手腕向上一翻,接着肩膀向上一拱,蝰蛇手中的刀当啷一声就掉在了地上。 这下林海看的十分真切,这就和他初见石壁时用的那招一样,只是没有后面那个背摔而已,说白了就是特种擒拿术中徒手对刀的基本动作。 其实所谓内家拳根本没有那么多玄之又玄的东西,明代时关于内家拳的记载里只是强调其后发制人而已,此外就是讲究打击穴位,这是内家和外家拳法最大的不同,并没有后世所谓的什么神气布满、流行勿断之类玄之又玄的东西。 内家拳的本来面目应该就是一种擒摔技击术而已,较之其他拳法更加讲究攻击穴位、要害等处,特别注重反关节动作。因为其实战性强,所以在后世被纳入了军警格斗体系之中,当初教授林海特种擒拿术的那位教官本身就是内家拳大手子出身。 “好拳法!”林海忍不住喝了一声彩,一时之间他都有些手痒,想要下场和单思南过两招,看看这原始版本的内家拳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过就看单思南方才那两下子,林海觉得自己这三脚猫功夫,怕是在他手下走不了两招,要是让他原来的那位教官来,打赢单思南应该问题不大,毕竟后者已是五十多岁的年纪了。 “雕虫小技,当不得老公祖谬赞。”单思南放开蝰蛇,向林海抱拳道。 “单老爹谦虚了,如此精妙的拳法,若是不发扬光大,实在有些可惜。林某有意在军中推广此拳术,若是能救得令郎脱出囹圄,还望单老爹不要藏私。” “单某岂敢?”单思南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进言道,“老公祖,单某以为这套拳术在战阵之上并没有什么用处……” “这个我自然知道,我说的不是国毅兄弟所在的舟山营。”林海说着指了一下冯一刀道,“林某手下还有另一个营头,这位冯兄弟就是营将。” 到得谢夫子家中,林海又给洪承畴和谢四新各送了一份厚礼,虽然狗汉奸就要离任了,但就眼下浙江这些官员,再没有比这厮更值得投资的了…… “林千户太多礼了……”谢四新有些吃惊,人走茶凉是官场上司空见惯之事,他没想到林海在临别之际竟然还如此下血本。 “老夫子这是说哪里话?若是没有洪道尊和老夫子,晚辈一介海外游子,如何能有今时今日?”林海说着又道,“如今洪道尊调任,不瞒老夫子,晚辈如藤萝失树,内心实在惶然。” 谢四新只当他在客套,随口回道:“以林千户的能力,就算没有洪道尊看顾,定然也能节节高升。” 林海摇头苦笑道:“高升就不指望了,晚辈只要能苟全性命就好。” “林千户言重了……”谢四新话说一半见林海仍在苦笑,方知他并非随口一说,于是道,“贤侄莫非惹上什么仇家了?” “正是如此。”林海点头道,“因此晚辈想向洪道尊求上一纸调兵文移,让晚辈率舟山营去厦门城协助守御,免得在舟山被仇家所乘。” “哦?贤侄这仇家究竟是谁?竟要把你逼到这般地步?” “唉……此事一言难尽。总之若是洪道尊不肯相助,林某就只好挂印封刀,重回海上做我的海商去了。” 林海当然不会如他所言弃官,没有这个身份,他招募移民都不好办。不过他倒是真的不想在舟山待下去了,没有了山阴吴府的货源,这个官职对他来说形如鸡肋,还不如去淡水专心种田。 只不过等何汝宾去职后,他这个掌印千户若是长期不在舟山,很容易就会被人抓住把柄,如此一来还不如找个由头去厦门,那里是许心素的地盘,没人能找他麻烦。 “这事好说,我料洪道尊定能应允。”谢四新看林海不愿多说那仇家之事,也就没有多问,调兵文移对洪承畴来说就是举手之劳,这个人情不做白不做。 更何况,上次许心素可是让福建海防衙门给洪承畴去了公函,请他调兵来厦门助战。结果洪承畴只是给了林海一封手札,实际上就是让林海自己看着办,这次要给他一个正式文移那也是名正言顺。 说好这事之后,林海又说了单思南之子的官司,谢四新听后笑着道:“这事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 林海道:“晚辈愿闻其详。” 谢四新道:“若是要给那犯人翻案,那必须要洪道尊出面才行,那鄞县知县是否买账还要两说。但若是只把那犯人捞出来,这事就容易得很,谢某就能替你办了。” “那就不劳洪道尊了,老夫子替晚辈把人捞出来就行。” 林海也大略知道一点明代的死刑制度,所有死刑都要上报刑部,最终由皇帝勾决。虽然这只是个形式,但毕竟流程复杂,随意翻案那是要担风险的,鄞县知县会不会卖洪承畴这个即将离任的上官面子确实难说。 但如果只是在牢里找个替死鬼,然后把正主给捞出来,这事就好办了。甚至都不需要通过鄞县知县,一个手面大点的刀笔吏可能就能办了,甭管你中央如何慎刑,最后执行的不还都是在地方。 谢四新说到做到,几天之后就从牢里把单思南之子单传宗给捞出来了。 林海带着单传宗去见单思南,后者一见到他儿子当即就跪下来磕头,眼中已是老泪纵横:“老公祖大恩,单某没齿难忘,今后愿为老公祖牵马坠蹬,永效犬马之劳。” “单老爹言重了,今后无需以老公祖相称。”林海扶起单思南,接着道,“令郎虽然得救,但罪名仍然未消,从此只能是隐姓埋名,不知单老爹可有合适的地方藏人?” 单思南道:“实在不行,就找个寺庙让他出家算了。” “这怎么行?传宗兄弟要是出了家,那还怎么传宗?”林海笑着道,“这样罢,就让他暂时在林某的千户衙署里住几天,过阵子我送你们一家子去海外。” 林海已经见过洪承畴,并且拿到那调兵文移了,这天晚上就带着单家父子回到了舟山,同行的还有单传宗的两个姐姐,单招娣和单来娣,这一家人今后都要在淡水安家了。 回到舟山后不久,阮美从杭州回来了,仁五爷那头说那批生丝要一个月后才能齐备。 林海算了算日子,一个月后临观把总那一哨营兵早已离开沥海所了,这时间对他来说是可以的。 这几天他在鄞县也没闲着,天天泡在海防道的架阁库里,不仅把沥海所周围最新的防御布局摸得一清二楚,而且还搞到了一张详细的沥海所城地图。 “你再去跑一趟,告诉仁五爷,五月十六日,林某亲自去沥海所提货。”林海对阮美说道。 感谢老猪悟能打赏1万两!感谢江雨江雨打赏4500两! 第152章 破城 天启六年五月十五,曹娥江出海口右岸,沥海所的城门如往常一样洞开。 自嘉靖大倭寇以后,这里已经七八十年没有遭遇过战火,城中的军户们自爷爷辈起已不知战争为何物。 不过大约在半个月前,沥海所的掌印吴千户突然下令要加强进城人员的盘查,严禁携带兵刃入城。 有传言说,这是因为山阴吴氏的一批丝货即将进城,据说足足有一千五百担之多。 城中的军户们对此十分不爽,老爷们在这里明目张胆地搞走私,他们不但落不到一丝好处,反而平添了许多麻烦。毕竟不少人的菜地都在城外,家人每天都要从城门进出。 在这小小的沥海所城里,军户们都是世代居住于此的,两百多年的时光早已织就了一张庞大的人情关系网,上至掌印千户、下至贩夫走卒全都在这张网中,任何秘密都是保守不住的。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半个月里,陆续从曹娥江上来了十多条船,几乎每天都有牛车拉着货物从城门口进入,直奔千户衙署而去。 这天,人来人往的东城门外来了五个人,一个老头和他的两对女儿、女婿。 “干什么的?”守门的旗军懒洋洋问了一句,像这种带着妇人进城的,他们一般都懒得盘问,只是看那两个女婿面相有些凶恶,所以才多问了一句。 “这位军爷,我们是玩把戏的,这是老汉的两个女儿和女婿。”那老头开口就是吴语,守军的警惕更加放松了。 “进去罢。”这年代跑江湖玩把戏的女艺人一般都兼做皮肉生意,那守军本想借故搜那两个妇人的身子,听到是干这行的,顿时就没了兴致,摆摆手让他们进去了。 这五人进到城里后,走到无人处,老头的二女儿忽然道:“爹,可要说好了,今日之后,小弟就由大姐和我来管教,你老再不许插手。” “来娣,车轱辘话就不要来回说了,你爹什么时候说过不作数的话?”老头正是不久前投效林海的单思南,先前说话者是他的二女儿,年方十八的单来娣。 他的大女儿单招娣已有二十多岁,曾经嫁过一次人,为人要稳重很多,闻言也道:“就是,爹向来都是说话算话的,二妹你莫要担心了。” “大姐伱也是,今后不许再心软,不然小弟定然会惹出更大的麻烦来。”单来娣接着又对她姐姐道。 单招娣点头道:“你放心,我再不会心软了。” 单家父女在说话时,扮作单思南女婿的冯一刀和蝰蛇也在一边嘀咕,只听冯一刀道:“门口那撮鸟竟然没搜我等的身,早知道就带把短刀进来。” “谁说不是?”蝰蛇说着又道,“不过我料今夜未必会轮得到我们出手。” “两位请放心,要是需要我等出手,单某会负责替你们夺两口刀来。”单思南听到这话,在一旁接口道,他们五人今晚的任务就是防止敌方在城破之际放火烧了那批生丝,那这一票就算是白干了。 是夜四更,银盆般的圆月渐渐西沉,沥海所东城墙上的两名守军正在窝铺中酣睡,这两人本是被吴千户派来了望值夜的,这时都已经入睡多时了。 沥海所城北面是海,西、南两面是曹娥江,唯有东面是陆地。所以在城防布置上主要侧重于北边,那里有一个炮台,安设了几门大将军炮、佛郎机之类的轻炮,西、南两面平日也是有人值守的,唯有东面向来都是空无一人。 没人认为会有人从陆上进攻沥海所,就连掌印吴千户也是这样想的,他派了两名守军来东边城墙上值夜,只不过是以防万一而已,至于这两人有没有履行职责,根本就没人去管。 这时其中一名守军被一泡老尿憋醒,他在睡前灌了好几碗黄汤,醒来后只觉得肚子胀得慌。这守军睁开惺忪的睡眼,只见他的同伴正睡在一旁鼾声如雷。 他晃悠悠地走出了窝铺,正准备下城去撒泡尿,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异响,似是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是谁?”这名守军被惊出一声冷汗,顿时感觉脊背有些发凉。 有道是“一更锣,二更人,三更鬼,四更贼”,这大半夜的身后突然传来异响,他的 他霍然转身,明亮的月光下,映入眼帘的人影一身黑衣,脑袋上留着月代头。 “有鬼呀!”守军的酒已经完全醒了,扯着嗓子大叫了一声,只见对面那人一跃一丈,手中倭刀顺势劈下。 匹练般的刀光闪过,海野左兵卫一刀砍断了这名守军的喉咙,鲜血激射而出,腥甜的味道在静夜中显得格外刺鼻。 这时,又有几个倭人从城墙外的大树上跃上了城头,这些浪人都很善于跳跃,嘉靖时期的倭寇经常就是一蹦丈余,加上五尺长刀,往往让明军猝不及防。 “放号炮!”海野左兵卫一声令下,身后的倭人很快点燃了西瓜纸炮,这是明军夜不收常用的信号弹,林海在行动前特意给了他们一些。 火光在城头亮起,藏在几里地外树林中的两百名浪人收到信号,纷纷从林中钻出,向沥海所城杀来。 海野左兵卫有些后悔,早知道城头是这种情况,他就没必要带着少数人来打先锋了,直接让大部队杀到城墙下,估计都不会有人发现。 不过这样也好,看城上的值守情况,估计一时半会都集结不了几个人…… “这些明军玩忽职守的程度绝对会超出你的想象……不然你以为当年的倭寇是如何在大明肆意妄为的?”海野左兵卫想起林海的话,脸上不禁露出笑容,这城破的实在是太简单了,比解开长崎游女身上和服的带枕还容易。 此时,沥海所北面的海上,一艘小渔船上也放起了西瓜纸炮,十余里外的三艘沙船开始起锚升帆,那是张勇率领的船队,他们是负责过来接应海野左兵卫等人,并将那一千五百担生丝运走的。 第153章 后院攻防 “你说什么?有倭寇攻城?为何没有墩军报警?” 沥海所掌印千户吴宗敬从 得益于洪承畴的大力整顿,浙江沿海的烽堠系统还算是靠谱的。 墩军在看到来路不明的大型海船之后,都会派出小船上前问话。他们的船上都会携带起火,一旦发现不对劲,立马就会发信号给本墩,之后该墩就会用草架法或十二幅大白旗向邻近墩堠报警。 前来向吴宗敬报信的是他的义子兼亲兵队长吴六,就住在千户衙署的前院,城上守军来报信时首先就找到了他。 听到吴宗敬的问话后,吴六连忙回道:“义父,这伙倭寇是从东边攻城的,似乎不是走的海路。” “从东边来的?确定是真倭么?”吴宗敬听得有些奇怪,一时之间他都怀疑是哪伙小毛贼剃了头,冒充倭寇吓唬人。 毕竟浙江沿海已经多少年没有碰到过真倭了,这突然冒出一股倭寇也委实有些稀奇,这般一想,本已落胆的吴宗敬忽然又镇静了一些。 “应该是真倭,听城上值夜的守军说,这伙人说的都是鸟语,而且个个武艺高强……” “来了多少人?”冷静下来的吴宗敬总算是想起问一下人数。 “说是只有七八个人……”吴六迟疑了一下方才回道,“义父,这几个人肯定是来打前站的,他们现在控制了东边的城门,应该很快就会有大批贼人前来接应,我们赶紧组织人手去反攻,不然就来不及了。” 吴宗敬犹豫了片刻,突然道:“暂且不要去管城门了,你速去召集家丁,全部去后院防守,然后再去西海塘台、四汇隘、施湖隘搬救兵。” 千户衙署的后院就是存放那批生丝的地方,吴宗敬最终还是决定优先看好那一千五百担生丝,毕竟那是近二十万两银子,在吴千户眼中比城中的百姓金贵多了。 吴宗敬的这个决定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毕竟他的家丁一共也就二十来人,能否夺回城门很难说。 即使夺回了,如果倭寇的大部队来了,就靠这二十几号人也守不住三里长的城墙,反倒是小小的院落守起来更有希望。倭寇劫掠一般并无具体目标,碰到硬点子往往就会撇下不管,转而去捏软柿子。 至于打退倭寇之事,那只能指望城外的救兵了,沥海所能上阵的旗军除了他身边这二十来个家丁外,要么被抽调到临观把总手下,要么就被派去西海塘台了。 而且,西海塘台的墩军都是集结在一起的,比起召集分散居住在城中各处的剩余旗军可能还更快一点。 “是,义父!”吴六应了一声,就要离去。 却听吴宗敬在背后喊道:“且慢!你就带着众家丁在后院防守罢,我亲自出城去搬救兵。” 吴宗敬和吴六连夜出门分头行动,一个带着妻妾子女去往城外,一个留在城内召集家丁。这些家丁们就在千户衙署附近集中居住,召集起来较为方便。 此时圆月已隐入乌云,漆黑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吴六骑着马举着火把,来到住得最近的家丁门前,拍门把那家丁叫出来传达命令:“掌印大人有令,速去千户衙署后门集合。” “我说六哥,大半夜的,这是干啥呢?”那家丁哈欠连天地问着,火光中吴六看到他身上只穿着中单。 “少废话,回屋拿伱的兵器去。”吴六作为亲兵队长,平日趾高气扬惯了,对待这些手下向来都是颐指气使。 “动手罢,他们要去后院。”单思南等人就藏在家丁住所附近,听到这话后,全权负责这次行动指挥的冯一刀下令道。 林海为这次行动制定了周密的预案,生丝的存放位置、吴宗敬家丁的住所等早已被阮美摸清,同时绘制了详图。 一千五百担生丝要运出城去没有小半天功夫是不成的,但要放火烧掉却只需要一盏茶功夫,这个可能性虽然不大,但也不是没有,冯一刀等人混进城来就是为了阻止这种可能。 吴六在召集家丁时提到要他们去千户衙署后门集合,因此冯一刀当机立断决定抢先一步去占领后院,然后固守待援。 此时在后院守门的只有吴宗敬的两个家丁,单思南等人借着夜色掩护迅速解决了这两人,夺得了两口刀、两张弓。 冯一刀自己拿了一张弓,把另外一张给了单思南,两人爬到院中的大树上。单家姐妹各拿了一口刀,蝰蛇手上仍是拿着一根木棍,三人都守在门后。 不一会儿,冯一刀远远看到二十来人举着火把朝后院而来,当先一人骑着马,正是那个召集家丁的吴六。 冯一刀弯弓搭箭,正准备射骑马的吴六,忽听得耳边传来单思南的声音:“看我让骑马那人眉间插。” 接着就听到弓弦声响起,冯一刀连忙换了个目标瞄准,两枝羽箭一前一后从树上射出。 火光之中,只见吴六眉心中箭跌下马来,他身旁一人也被冯一刀射中倒地,众家丁顿时乱成一团,远远传来的喝骂声响成一片。 “好箭法!”冯一刀一边抽出 “你也不赖。”单思南同样从箭壶中又抽出箭来。 嗖嗖两声,又是两枝羽箭离弦射出,两声惨叫远远传来,又有两名家丁被当场射死。 “扔火把!”一个家丁高声叫道,远远把火把朝后院掷去,其余家丁也有样学样,很快众家丁所在的方位又是一片漆黑。 冯一刀和单思南失去了视野,一时之间也没法射箭了,两人都知道可能要打白刃战了,一方面盼望院外这伙人能被方才这几箭吓退,另一方面则希望海野左兵卫他们的速度能更快一点。 毕竟己方只有五个人、两把刀,要守住这里还是很有压力的。 此时,海野左兵卫正在沥海所东边的城门上,他们也只有七个人,正在焦急地等待后续部队的到来。 第154章 强取胜于苦耕 夜色苍茫,一点火光闯入海野左兵卫的视线,很快这火光就连成了一条火龙,在远处的山间蜿蜒前行。 “援兵就要来了。”海野左兵卫沉稳的声音在沥海所城的东边城楼上响起,正在警惕地了望城内和左右两侧城墙的六个浪人闻言纷纷向城外望去。 他们在几天前乘坐舟山中中所的两条兵船进入曹娥江,之后在一处无人的江滩登陆,在向导的带领下昼伏夜行,走山路来到了沥海所城附近。 由于只携带了干粮和随身兵器,这几天他们都是在野外风餐露宿,到了今夜所有人都已是颇为疲惫。 好在倭人在吃苦耐劳方面是颇有些天赋的,眼见大部队就要到来了,率先杀上城头的这七个选锋都是精神一振。 三盏茶功夫后,后续部队来到了东城墙下,沥海所方面仍是没有任何动静,海野左兵卫下令打开城门,放手下的浪人们进城。 接着,他开始按照既定的计划分派人手:“雾隐,你带二十人去千户衙署的后院,尽快控制那批生丝。猿飞,你带二十人去孙记车马行,征集马车和车夫……” 在海野左兵卫等人的手中,有好几张林海给的沥海所城详图,这城中除了一横一纵交汇于钟鼓楼的主干道外,其他的道路有很多丁字路、断头路,设计得宛如迷宫一般,显然这是出于强化军事防御的目的。 不过再好的城防设计也要有人防守才行,海野左兵卫等人占领东城门已有大半个时辰,除了其余三面城墙上值夜的有几个守军来送人头外,至今仍未遇到任何反击。 如果明初的沥海所军户知道后世子孙们糜烂到如此地步,只怕会气得从坟墓里爬出来。 除了派到城中的四十人外,海野左兵卫把剩下的一百多人平均分配到四面城墙,虽然每个人需要防守的城墙长度有六七丈长,但此时他却有十足的信心能守住这座城一到两天。 这个时间足够张勇的船队到来,并把那批生丝运走了。 沥海所千户衙署的后院,冯一刀等人正在苦苦支撑,那些家丁们都是吴宗敬厚饷养出的,战力远非一般的卫所军可比。 吴宗敬虽然不是吴兑这一支的,但在山阴吴氏的地位并不比吴孟仁低多少,毕竟沥海所是他们在老家附近最重要的私港,辽海贸易的货物也要从这里进出,所以他的财力比一般的卫所千户要强得多。 要不是有单思南这尊大神在,冯一刀等人早已落败,这小老头此时正手持一杆前细后粗的白蜡杆子大枪,在混战之中舞动如飞。 那枪在他手中宛如活物一般,一拦一拿一扎都像长了眼睛一样,虚实兼备,刚柔相济,正是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杨氏梨枪,比起大行于世的沙家竿子和马家枪更加神妙。 单家姐妹也一人拿了一把大枪,都是从被单思南杀死的敌人身上捡的,两姐妹的枪法虽然远不及乃父,但也不可小觑。 尤其是年长的单招娣,一杆大枪在手,寻常七八个壮汉也近不得身,对上吴宗敬的家丁基本也能做到以一敌二。 冯一刀和蝰蛇不会使枪,只以单刀对敌,相对来说就比较吃亏了,好在他二人实战经验丰富,眼下还只有蝰蛇受了两处轻伤。 正当冯一刀等人快要支撑不住时,海野左兵卫派来的二十名浪人终于到来了,剩下的十来个吴宗敬家丁眼见不妙,终于是一哄而散。 挂了彩的蝰蛇杀得性起,提着刀就去追那让他见血的家丁,单来娣也端着大枪冲了过去,冯一刀则是弃刀取弓,开始射杀逃跑的敌人。 一旁的单思南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身子软软地往地上倒去,单招娣丢下大枪一把扶住了他:“爹,你怎么了?” 单思南喘着粗气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毕竟已经年过五十的人了,不服老不行。 他其实早就撑不住了,全凭开始体力充足时杀了几人,等他动作变慢之后己方基本就只剩下招架了。要是单思南再年轻十岁,这场恶战根本就不需要靠后面的那些浪人来收尾。 冯一刀只有三十多岁,打到此时仍有余力,不过连射了三箭之后也有些吃不消了,走过来对单家父女抱拳道:“多谢两位救命之恩。” 方才那一战,他有两次险些被对面长枪扎中,幸亏是单思南和单招娣替他荡开了对面的枪头。 “冯大哥言重了。”单招娣对冯一刀回了个万福礼,单思南则仍是坐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千户衙署的混战万分险恶,城墙上的防守战却十分轻松。黄家堰巡检司拒绝出兵,吴宗敬从西海塘台和两处关隘搬来的救兵只有两百人,象征性地攻了一下城就再也不肯上了。 这些旗军和民兵可不如那些家丁好使,作为上官,吴宗敬平日要欺凌他们容易得很,但关键时刻要人家卖命那是门都没有。 吴宗敬没法子,只能一边派人去向五十里外的临观把总求救,一边又亲自去曹娥江对岸的三江所搬救兵。 三江所的掌印千户客客气气地把吴宗敬迎进门来:“来人哪,看茶,给吴千户压压惊。” 吴宗敬把嘴皮子都磨破了,三江所千户始终只是不紧不慢地叫他喝茶。直到张勇的船队开到了沥海所旁,城内开始往外运送生丝,那千户仍是不肯出兵。 吴宗敬彻底绝望,临观把总那边的援兵不可能及时赶到了,他干脆回绍兴府城报信去了。 “几百个倭寇就把伱沥海所攻破了?你是干什么吃的?”吴孟仁听到报信后又惊又恼,指着自己族叔的鼻子破口大骂,他哪里知道吴宗敬其实是夸大了对手的兵力。 吴宗敬听到这话顿时就火来了,正欲反唇相讥,却听吴孟文在一旁道:“老五,这事怪不得敬叔,是我们小看那林海了。” “四哥,你是说这事是林海干的?”吴孟仁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阴招还没来得及施展,却被林海抢先动手了。 “当然,浙江多少年没有见过真倭了,怎么这么巧今日就来了沥海所。你莫要忘了,林海背后的那个李大公子是什么人。” 吴孟文端着茶碗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茶,接着又道:“更何况,这伙倭寇避开了沿海烽堠,神不知鬼不觉就摸到了沥海所城下。若是没有熟悉海防之人相助,如何能办得到?” “再有,他们那么快就往外运送生丝,还专门派了船来接应。很显然,这一切都是早有预谋的,目的也十分明确,就是冲着那一千五百担生丝来的……” 吴孟文转瞬之间就说出了好几条理由,每一条都很有说服力,由不得吴孟仁不信,他砰地一声在墙上砸了一拳,咬牙道:“可恨,这厮竟如此大胆。” “有什么好恨的,是我们先算计人家,结果反被人算计。”吴孟文仍是一脸的云淡风轻,“这一遭咱们败了,下一回让他加倍偿还就是了。” 吴孟仁道:“四哥,我们直接去告他罢,就说他通倭。” 吴孟文摇摇头:“没用,他既然敢派人攻打沥海所,那就是做好了随时弃官的准备。到时大海茫茫,我们无处寻他,反要提防他杀到家里来,泗门谢氏的前车之鉴,我们不得不防啊。” 吴孟仁闻言愕然:“那我们怎么办?” 吴孟文道:“暂时没什么好办法,先装作不知道这事是他干的,暂且稳住他。告诉他今年这批生丝被抢了,但明年的生意仍然可以做,只要他还在舟山,我们总有机会扳回一局。” 吴家兄弟说话之时,林海也带着阮美来到了沥海所附近的纂风镇,听冯一刀等人说了昨夜的情况。 “大人,我们还去沥海所么?”阮美在一旁问道。 “去,当然要去,否则不就等于承认这事是咱们干的了吗?”林海笑着道,“去完沥海所,咱们还得去趟山阴吴家,人家给咱们送了这么多银子,不去感谢一下实在是说不过去。” 一千五百担生丝,其中五百担是七里丝,其余一千担是普通的湖丝,这卖到倭国去大约是四十万两银子。 虽然比不上去年在辽海干的那一票,但也算是很不错的一笔融资了,足够成立两家英国东印度公司还不止…… 截止到目前为止,林海凭正当生意赚到的银子大概还不到十万两,反倒是无本买卖赚了一百多万两,这真是强取胜于苦耕啊。 林海对此也很无奈,明明只想做个商人,但却总有人逼他做强盗,既然如此那也只好勉为其难地抢一把了。 “我真不爱干这个。”林海摸着良心对天发誓,不知道西班牙人即将派到基隆的增援舰队里,除了那几条盖伦船之外,还有多少值钱的东西。 作为亚洲贸易游戏里的两个狗大户之一,应该会带上不少银子吧? 第155章 教育为先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整齐划一的诵读声从舟山中中所千户衙署的后宅传来,已经改名叫林破奴的狗娃正在教室里发呆。 刚开始学认字的时候,他对《三字经》里开头的这几句话很不以为然,人性怎么可能是善良的呢? 但是渐渐地,他的想法有些变化了,在厦门和舟山的这大半年里,他身上穿的都是厚厚的衣,每天都能吃到热乎乎的白米饭,耳朵里听到的都是欢声笑语和朗朗的读书声。 甚至因为他的特殊经历,干娘和方老师对他比其他同学们还要更加关照一些,这两个人都会常常让他想起自己的亲娘。 正如忘不了早已过世的爹娘一样,狗娃也会常常想起被鞑子蹂躏致死的姐姐,想起在辽东看到的鲜血和尸体,想起在庙岛遭受的白眼和毒打…… 这一切都已离他远去,但他知道那是真实存在的,而且仍在遥远的家乡不停地上演着。 所以人性究竟是善还是恶?狗娃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如果有人要夺走他现在的一切,或者要伤害他的干爹干娘,他会毫不犹豫地和那人拼了。 正胡思乱想之际,忽然一声清脆的喝骂声传来:“林破奴,你又走神了!”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狗娃浑身一激灵,抬起头来就见一支滑石笔正向自己飞来。这是一种可用于书写的白色玉石,在后世有无尘粉笔之称,缺点是太软了,很容易折断。 除了滑石笔之外,林海还给义子义女们用上了黑板,实际上就是一块瓦灰色的石板,表面磨得很光滑,四周镶有木框。 学生们用的黑板长一尺五、宽一尺,老师用的则长达五尺、宽达三尺,竖直着挂在墙上。有了这东西,林家义学的授课效率就比一般的私塾要高得多,后者一般用的是只能水平放置的沙盘。 飞来的滑石笔打在狗娃的额头上,一下就断成两截。他的目光落在黑板前的老师刘喜儿身上,她穿着窄袖对襟衫子,外罩云锦比甲,阳光从窗外穿透,给她渡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说是老师,实际上也就是个金钗之年的女娃儿罢了。狗娃的姐姐若是没死,今年应该和她一样大。 在除方秀娥之外的四个老师中,这个叫刘喜儿的女娃是年纪最小的,在厦门的时候她还是狗娃的同桌,如今却已成为了他的老师。 狗娃还记得他刚入学时,刘喜儿有一句口头禅:“我是干娘用十两银子买来的。” 因为长相娇俏讨喜,刘喜儿是 半年前,狗娃等人从厦门来到舟山,林家义学里举行了 这四个学习成绩最优秀的毕业生随后就成了义学的老师,分成四个班教授新来的八十多个同学,方老师仍负责原来那个班,狗娃由于基础太差被分到了刘喜儿负责的新班里。 刘喜儿和干娘或方老师不一样,对狗娃和其他学生一视同仁,向来是该打就打,该骂就骂。 不知为何,狗娃反而觉得这样更好,这会让他觉得自己不是异类——虽然同学们都是被爹娘卖了的可怜人,但却很少有比他身世更惨的,更没有一个人像他一样杀过人。 “老师,要罚站吗?”狗娃自觉地站了起来,脸上挂着傻笑。 “你是怎么回事?罚站上瘾了是吧?”刘喜儿皱着眉头问道,课堂里顿时传来哄堂大笑。 这时,窗外传来了方秀娥的声音:“同学们,都静一静,校长来了。” 狗娃转头一看,就见干爹、干娘和方老师一起来了,这在林家义学里是一件稀罕事,上次这三人一起露面还是刘喜儿那四人毕业的时候。 林家义学有两个校长,珠娘是实际管事的,林海则只是徒具虚名,很少会在封闭式管理的学校里出现。一旦他出现在这里,那肯定是有非同寻常的事要发生。 果然,林海进了教室后宣布:“同学们,三天后你们将要去到一个新的地方。在此之前,义学将会举行 听到林海的话后,教室里顿时一片沸腾,这帮学生早就盼望着像刘喜儿那四人一样毕业参加工作了,那意味着他们可以领饷银了。 虽然被买入林家以后,他们从不缺衣少食,但谁会跟银子过不去呢? 这些义子义女买来的时候都是十一、二岁,如今最大的十四岁,不算狗娃的话最小的也有十二岁。这个年龄在明代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再过几年他们就都到了成家的年龄,比后世的同龄人更加早熟。 他们最少都在林家义学里读了半年书,厦门那一批二十多人已经学了一年。由于义学的课程安排得很满,而且只教授识字、算术两门课,如今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已会写一千个以上的常用字,并且会加减计算。 少数天分高又刻苦的,不仅能写两千个常用字,而且还会四则运算。在林海看来有这两项技能,基本就可以胜任民事管理中的文牍工作了。 户政由治安部门管理,这是林海从后世制度里学习的,对于今后的东番来说,这应该是最合适的模式。 林家义学这次的毕业生共有一百名,其中八十人都安排在了户政局工作,淡水的移民招募工作即将拉开序幕,户政局将会成为最繁忙的部门。 至于学习成绩最优秀的二十人,也包括首批毕业的刘喜儿等四人,全部被林海安排在了即将成立的淡水义学里当老师,校长由方秀娥出任。 “秀娥,成绩最好的学生们都给你了,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林海问方秀娥道。 “我知道,教育为先。”方秀娥点头答道,这是林海常对她和珠娘说的话。 第156章 民事(上) 天启六年闰六月初一,朗朗的读书声从淡水河畔传来。林海和珠娘一起,正在新成立的义学中视察。 这里位于关渡城上游三十里处,是淡水河的主流大汉溪和支流新店溪的交汇之所。 这个地方被雷朗人称为艋舺,在他们的语言中这是独木舟的意思。之所以叫这个地名,是因为这里原本是土着村社交易土产的地方,经常会有很多独木舟在此汇集。 早在一个月前,林海已沿用后世的做法将艋舺改名为万华,并将其作为首个非军事人员聚居的移民点。 之所以选择此地,主要还是出于防疟疾方面的考虑,疟疾最厉害的地方一般都在咸、淡水交汇之处,也就是海边,而这里比关渡城更加深入内地,安全系数相对较高。 再就是疟疾肆虐程度往往是和人烟稀少程度成正比的,这里原本有好几个雷朗村社,而且又是土着集市所在地,在铁之王武朗眼下的领土中,这里算是开发程度最高的。 除了防疟之外,选择此地的另一个原因则是考虑了农业因素。 万华所在的台北盆地约有二百四十多平方公里,可开发的耕地面积预计将达到三十万亩,如果全部开垦为熟地,养活十万人口是没有问题的。 如今,万华一村到万华十村的九百多户移民已经进驻完毕,万华义学开学已有半个多月。 根据家庭成员的情况,这些移民每一户都分到了至少一百亩田地,这比明代军户平均每户五十亩要多一倍。 当然,他们要上缴的税收也比军户们要高,每亩田每年定额上缴价值四斗米的白银,大约是明代军户的三倍,但比苏松等地的官田平均每亩八斗的田赋要低不少。 考虑到台北盆地的农业基础较差,当前的亩产大约也就能达到苏松官田的一半,所以这个负担大概和苏松官田的田骨所有者差不多,但比起地主向佃农收取的田租还是要略低一些。 田赋必须要重,这是林海为东番定下的大政方针。 如果不这样做的话,按照大明的田价、田租和米价,买一块田租给佃农耕种,大约五年就能回本,之后就是纯赚。 这个投资回报率堪比买了鼎盛时期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的股票,这可是人类历史上最有价值的上市公司。 如果东番的田赋和大明一样低,工商业显然是发展不起来的,所有的资金都会流向买地置田。 而林海是不可能开历史倒车去限制土地自由买卖的,无论是秦汉的限田法令,还是西晋的占田或北朝隋唐的均田,在这个白银浪潮袭来的时代都是不合时宜的,还是宋以来“不立田制”的土地政策更加适合东番。 此外这也是为了保证公平,如果给农民的条件太过优厚,那对士兵、水手、工匠和行政人员就是一种伤害。 林海不可能定下一个较低的田赋,然后给直接为他效力的手下都分田地,那样做的结果就是他需要大量的土地来分赐功臣,最终即使成功夺取政权,也不过是重新建立一个农业帝国而已,这不符合让这个古老文明向海而生的终极目标。 当然,征收重赋也是有代价的,这在一定程度上会延缓东番的农业开发。 好在背靠人多地少的大明,林海只需给农民多分点田,再把税率定得比地主的田租略低一点,那就不愁没人愿意来东番种地。 而且林海还不收人头税,丁税这东西早在唐代两税法实施之时就已摊入田赋了,后来各朝再在两税法的基础上加收丁税,这是百分之百的苛政。至于康麻子的“永不加赋”和他家老四的“摊丁入亩”,那更是槽点太多。 再加上林海是不会摊派徭役的,他准备用雇役加上从海外买奴工来解决这个问题,他的财政将会是完全白银化的。 综合这几点,征收重赋可能并不会对东番农业的发展造成太大影响。 相比之下另一个问题更加致命,那就是要保证高额田赋的征收,林海必须要改变两千年来皇权不下县的现状,他必须要有足够多的基层行政人员,以保证掌握治下田产的实际情况。 为了保证廉洁度,在监察系统上也必须投入足够的人力,总之像大明那样一个县就十几个官员是绝对不行的,这个问题目前还不算突出,但等人口和田地多起来后将会越来越严重。 此外,工商业的管理远比农业复杂,这将导致行政人员数量的进一步膨胀。林海需要大量能写会算的人才——这就是他对方秀娥所言“教育为先”的实际含义。 “秀娥,义学这边还有什么困难吗?”林海在万华义学视察了半天,得知当前所有的适龄儿童都已入学后,感到十分高兴。 这得益于他胡萝卜加大棒的教育政策,一是不收学费,二是凡是家中适龄儿童未能入学的,田税再加三成。这般软硬兼施,才使得目前的一千多户移民乖乖地把小孩都送到了义学。 听到林海的话后,方秀娥思索了片刻后回道:“暂时还没有,不过学生数量再多一些,义学的老师就有些不够了。” 林海点了点头,目前万华义学中就读的大约有八百个学生,二十个老师的数量确实是有些捉襟见肘。 他转头问珠娘道:“秀娥说的这事,你看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珠娘想了一下道:“眼看就快要立秋了,户政局比之前会清闲一些,我看不如调些人手到义学这边。义学里毕业的学生越多,我们可用的人手也就越多。” “你对教育为先这四个字倒是理解得很透彻。”林海笑着对珠娘回道。 台北地区是亚热带气候,只能种双季稻,立秋之后就没法再播种了,眼下开荒的工作已基本停下,移民们都在抢种晚稻。 由于时间仓促,这批移民开荒时其实是没有经过事先规划的,田产分配、丈量登记的工作实际上是和开荒同步进行的,因此户政局这段时间可谓是忙得不可开交。 就连林海和珠娘,这些日子的工作重心也都在户政方面,直到今日才有空来义学看一看。不过眼下到了播种的时候,户政局反倒是没那么忙了。 “这么说,我的办法可行?”珠娘感到很高兴,最近这一个多月,林海几乎是在手把手地教她如何管理民事,到目前为止,她还很少能得到夸赞。 “不行,因为我打算成立新的部门了。”林海说着转头对身边的蝰蛇道,“你去一趟关渡,把伦 感谢江雨江雨打赏1500两! 第157章 民事(下) 秀娥听到伦 林海接着又对她道:“关于老师人手不足的问题,你得多想想办法。海坛那边招募移民的速度虽然放缓了,但却不会停下来,户政局不可能给你腾出人手,反而要指望义学给他们输送人才。” “我明白,现在到处都缺人,我尽量不给大家拖后腿。”方秀娥说的是实情,如今淡水这边除了舟山营仍专注于军事训练之外,其他各部门都是忙得底朝天的状态。 首先是招募移民,林海的移民招募点设在福州府福清县海坛山,也就是后世的中国 之所以选择海坛,首先是这里离淡水最近,两地就隔着台湾海峡相望,无论海上刮的是南风还是北风,帆船都可以乘着横风往返,基本上一天一夜可以走一个来回,移民很少会出现在海上死亡的情况。 其次是海坛和舟山的情况差不多,洪武年间江夏侯周德兴奉命巡视福建沿海,曾把这里的居民悉数内迁,后来百余年间又涌入了数以万计的黑户,为沿海势豪之家耕种。 到了万历年间,朝廷开始丈量海坛田地并对其征税,结果统计出来的田地不超过十万亩,可见当地人均占有的耕地面积是相当低的,愿意应募的百姓自然是不少。 而且这里和淡水处于同一纬度,气候条件基本差不多,海坛的农民在淡水耕种是最为得心应手的。 海坛山上没有府县、没有卫所,仅在隆庆初年设立了一位海坛游兵把总。如今的这位把总姓陈,本身就是海坛山最大的地主,而且和许心素十分熟识。 林海就在海坛游兵驻扎的海坛山城外设立了移民招募点,并且和那位陈把总谈好了,等到海坛这边的人招得差不多了,这位陈把总就会以招募佃户来海坛耕种的名义,继续从邻近几县替林海招人。 至于林海给他的好处,就是大量从他手中买进大米、蔬菜、农具、家畜、家禽、石灰、黄蒿、艾草等物资,其中家畜又以水牛为 淡水目前还没有粮食产出,但吃饭的嘴却有七千多口,林海用来和武朗交易的商品也是以粮食为主,所以大米是最大宗的进口货物,而且未来几年的需求量都会很大。 林海和珠娘在海坛呆了小半个月,之后便把移民招募工作交给了单思南负责,招募原则是以壮年夫妇带着一到两个小孩的家庭优先,光棍、单亲、无子女或家中有老人的则一般不予通过。 当然这不是绝对的标准,林海特意交代过单思南要留意一下适合参军的青年,若是家中有十五到二十岁且体格不错的小伙,那将会放宽条件。 九指率领的警备司 眼下正是疟疾高发的夏季,冯一刀正带着手下们四处灭蚊,准确说是消灭蚊子的幼崽孑孓,具体做法就是往蚊子产卵的水中倾倒石灰。 除此之外,各队长还要带人在各个村落及交通要道上往来巡视,捉拿违反卫生禁令的犯人。 淡水的卫生禁令相当繁琐,核心的几条如下: 一、不准乱丢垃圾,尤其是不能往河溪之中倾倒; 二、不准随地大小便,家禽和家畜的粪便要每日清扫,水坑要及时填平,各村划片包干。 三、不准在容易滋生蚊蝇的水域捕鱼,也不准在稻田中捉蛙。 四、所有人配发填充朱砂、雄黄和艾草的香囊,必须随身佩戴。 凡是触犯这四条的那都是危害公共卫生安全,与杀人者同罪。 除了这几条容易管控的之外,还有一些诸如饭前洗手、挂设蚊帐、艾草熏衣、不喝生水之类的规定。这些就只能以自觉为主了,但如果被抓了现行那一样也是要重罚的。 好在淡水草木茂盛,不缺生火的柴薪,而且国人有喝开水的习惯,这实在是一项优良传统,对于预防疟疾和其他疾病那都是相当有用的。 在南洋各大贸易城市,华人罹患疾病的概率就比白人甚至当地土着更低,某些西欧殖民者已经注意到这一现象,并将其归功于华人爱喝开水。 除此之外,林海专门修建了一座隔离竹城,凡是出现病患都要迅速隔离,集中治疗。 尽管如此,过去的一个多月里,淡水的七千多口人里还是出现了数百例疟疾患者,经黄蒿汁治疗后仍是死了一百多人。 对于这个死亡率,林海是非常满意的,疟疾在这个年代是无解的存在,预防远比治疗更加重要。 毕竟以这个年代的工艺,黄蒿并不能用于制取特效药,而奎宁直到二十世纪初的产量都很低,只有富人才用得起。 何况奎宁还只能从金鸡纳树的树皮中提取,眼下金鸡纳树还只在秘鲁生长,就连当地的殖民者西班牙人都对其一无所知。 所以,首先是把能做的预防措施都做好,其次就是用人命去堆,别无他法。 等到人烟繁盛起来,家禽家畜之类的多起来,疟疾自然就会少了。 警备司的训练已暂时停摆,近期的工作全部在民事方面,郑廷球手下的水手们也不得清闲,他们要频繁往来于海峡两岸,源源不断地从福建往淡水运送人员和物资。 所以方秀娥说淡水处处都缺人,那确实是如此,林海见她心里有数,笑着道:“我先给你出个主意,伱可以搞几个尖子班,把那些天分高、又肯吃苦的学生集中起来快速培养,相信过不了几个月,你又可以从中挑出几个能当老师的了。” “这个办法好。”秀娥闻言眼前一亮。 珠娘在一旁道:“我也有个主意,你还可以搞几个拖后腿班,对于那些学得慢的学生,干脆就不教算术了,只学认字。这些班级的老师,认识一千个字就足够了。” “这样也行?”秀娥听得瞠目结舌,这好像不符合林海定下的毕业标准。 “当然可以,不要拘泥于我定的规矩,现在你是校长,要打开思路。”林海说着赞许地看了一眼珠娘,其实很多岗位根本是用不上算术的,能识字就算个人才,在目前的条件下确实可以把标准放得更宽一些。 秀娥接着又道:“那我能不能给进入尖子班的学生一些奖励?” “当然可以,我方才说的法子也只是举个例子,具体的办法你自己想,回头拟个条陈报上来,包括需要的经费都可以提出来。”林海对秀娥点点头道,“你不要妄自菲薄,要更加自信一点,做事不要畏手畏脚,思路要放得更开一点。” “是,大哥。”秀娥手足无措地连连点头,她虽然也算林海的弟子,但一直在珠娘身边,其实很少有机会得到林海的言传身教。 只听林海接着又道:“你要知道,我对你的期许并不在伦 “海坛周围数百余里,其地可为一大县,视之嘉禾、浯洲去同安为近……今海坛之民,盗耕百余年,居民数万户,而为土豪私赋税。”——出自郭造卿《闽中分处那县议》,作者是福清人,和其兄郭遇卿同为戚继光幕僚,分别着有《卢龙塞略》、《车战六议》等兵书。 “惟海坛查勘年余,已有成议,据该县丈量田地八万三千八百有奇,数尚未尽”——出自福建巡抚许孚远《议处海坛疏》,时为万历二十年。另,明初平潭百姓内迁后,布衣林扬所上的《奏蠲虚税疏》中称平潭“田地七百八十四顷”。 “洪武二十年……置游营三:曰海坛,曰浯铜,曰元钟。弘治中……寨、游共废。嘉靖四十二年,倭寇交讧,督抚谭纶、巡按李邦珍、总兵戚继光奏复寨、游。寨以钦依把总领之,游以名色把总领之。”——出自顾炎武《天下郡国利病书》。另,据万历《福州府志》,海坛游复立的实际时间在隆庆初。 第158章 营造司(上) 林海和珠娘从万华义学出来时已是黄昏时分,斜阳映照着大地,义学所在的竹城被一片苍绿之海所包围,极目之处都是郁郁葱葱的野树荒藤。 在这片苍绿之海中,隐约可以看到有好几道土色在向外延伸,那是从义学通往其余各处竹城的道路,眼下还是坑坑洼洼的,只是沿途没有挡道的草木罢了。 不过这比一个多月前要好得多了,当林海 经过一段时间人来人往的践踏之后,这里已经自然形成了一些道路,只是仍然不甚平整,要通行车辆基本是不可能的。 眼下万华的物资运输是以水运为主、陆运为辅,每一个村子都有一座竹城,全部是建在水边。 这些竹城是从两个半月之前开始修建的,当时林海在厦门听说西班牙人到了基隆,急匆匆地赶到了淡水。 得知武朗已经将雷朗人的二十多个村社全部收服后,林海便专门来了一趟台北盆地,并让伦 竹城之中仍是高脚木屋,这些木材沿河砍伐比较方便运输,同时住在水边也有利于早期的农业开发。 林海当时交代过,每一座竹城之间至少要相距两到三里,这既是为了避免大面积感染疟疾,也是为了方便农民们分散开荒。 只是这样一来,物资运输就成了一个大问题,万华的河溪虽然不在少数,但绝大部分航段只能通行独木舟,再加上水路曲曲折折绕来绕去,又有顺流、逆流之分,运输效率十分低下。 “又要成立新的部门了?”珠娘和林海并肩走在回去的路上,她感到有些头疼,眼下就光是移民和开荒这两件事已经让人焦头烂额了。 “怎么?你不乐意么?”林海笑着对珠娘道,“是不是这些日子太累了?” “谁说的?我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珠娘这些日子确实是累得够呛,但她嘴上却从不服软,“我是怕你太累,从倭国回来这大半年里,就没见你有一天清闲的时候。” “我就这劳碌命,没办法。”林海苦笑一声接着道,“什么时候等伱能独立负责民事了,我就可以天天坐在家里吃软饭。” “你少拿话哄我,我还不晓得你,到那时你又会去忙别的事了。”珠娘说着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也想早点替你把担子挑起来,但是又怕真到了那一天,我夫妻二人又要聚少离多了。” “这你就别操心了,就凭你这两下子,我要放手还早着呢。”林海被珠娘拆穿,迅速转移话题道,“你猜猜看,我要成立什么部门?” “工业部门。”珠娘不假思索地回道,跟着林海以后她倒是学了不少新鲜词汇。 “你怎么知道?”林海闻言大为诧异。 “哼,我如何就不能知道?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小瞧人家。”珠娘看被自己说中了,顿时得意起来。 “我明白了,你是看最近我在让海坛那边招工匠罢。”林海很快就想通个中缘由了,他前些日子让郑廷球给单思南带话,让后者在接下来的移民招募工作中,要以铁匠、木匠、泥瓦匠、石匠等各色工匠为优先。 “不过工业这个词并不算准确,还应该加上工程,而且眼下工程还应该排在工业的前头。”林海接着说道,“农忙季节就要过去了,我们也该调整接下来的工作重心了。” 截止到目前为止,林海从海坛招募的几乎全是农民,这是为了尽可能多抢种一些晚稻。但明年的早稻还要等半年多才能播种,这段时间就可以用来搞一些手工业和基建方面的事了。 当然,农民也还是要持续招募的,开荒需要时间,明年的春耕不能再像今年这般仓促忙乱了。 “工程?你说的是修路罢?万华的道路确实是该修整了。”珠娘也对眼下物资运输的状况十分头疼。 “不光是修路,还要修水利。要发展灌溉农业,水利工程是必不可少的,东番在这方面的基础实在是太差了,那些土人们都只会刀耕火种……” 所谓刀耕火种,也就是迁移农业,不翻地、不施肥,只靠焚烧草木作为肥料,种一年地就要换一块田,单位土地的农业产量极低。 与此相对应的就是集约农业,对水利、肥料、耕具都有较高的要求,台北盆地虽然不乏河溪,但却并不能覆盖所有可以开垦的田地,何况还有雨季排涝的需求。 当然以林海目前掌握的人力,要修建类似都江堰那样的大型水利工程是不可能的,但这并不代表他可以无所作为,毕竟就连五千年前的良渚先民都建设了令人叹为观止的水利系统。 这方面林海也不懂,具体要怎么干那是两眼一抹黑。不过大明在这方面有的是人才,要找一些有水利工程设计经验的人还是很容易的。 “听起来有点复杂……”珠娘听林海说了一大通,感觉头大如斗,其实她对农业比林海更加陌生,这一个多月学到的农业知识比过去二十年还多,毕竟她家世代都不是以种田为业。 说话间,两人又来到了一座竹城前,这座竹城的规模和关渡城差不多大,门口挂有一块木牌,上书“淡水民政院临时办事处”的字样,林海和珠娘一家子目前就住在这里。 “没事,明天等伦 珠娘跟着林海走进竹城,进门后首先就看到警备司衙署,如果不算万华义学的话,这就是淡水民政院目前仅有的一个下属部门了。 “新的部门叫什么名字?”珠娘问林海道。 林海这些日子也是忙得焦头烂额的,这才想起他还忘了给这个即将成立的部门取名字。 他沉吟了片刻,转头对珠娘道:“就叫营造司罢。” 感谢飞跑的小猪打赏1000两! 第159章 营造司(下) 林海和珠娘回到家中,王敏政早已安排厨房做好了晚饭,见主人家回来连忙吩咐展抹桌椅、铺排饭菜。 这位前文书房掌房兼内官监太监如今已是林海的内院管家,他也是从服侍人的小宦官一步一步升起来的,干起这活计那是得心应手。 更何况王敏政还写得一手好字,林海还要用他帮自己抄《红楼梦》,以及书写政令、代写书信等,所以他在林海的手下又有点类似倭国贵族的右笔。 由于淡水的条件比较艰苦,再加上卫生状况堪忧,林海并没有把半岁多点的儿子带来东番,而是留在舟山由石五四抚育,七仔也暂时还没过来,这边目前就只有他夫妻二人加上几个老妈子。 吃过饭后,林海照例和珠娘一起回顾一天的为政得失,其实主要是借此机会来帮助珠娘快速成长,就像他当初手把手地教武朗怎么做君王一样。 直到亥时,两人才沐浴更衣,上床就寝。 “娘子,你身上好香。”鲛绡帐中,林海的双手在四处游走。 自打从舟山来到淡水,他感觉自己的精力比昔日更加旺盛了,果然那句话说得不错,权力是最好的兴奋剂。 “少来,明明是房里点了香。”珠娘却已经有些乏了,抓起林海的手轻轻丢开。 房里确实是点了香,那是用阴干的浮萍加入雄黄制成的蚊香,为了改善气味,又在其中加入了迷迭香、薰衣草、玫瑰、薄荷等香料。 在淡水,这是只有少数上层人物才能用得起的蚊香。 除此之外,他们平日佩戴的香囊也和一般百姓不同,里面装的是由香橙、乳香、丁香、枫香树脂、马兜铃根等制作的驱蚊剂。 “嘿……是谁吹牛说自己浑身是劲的?这才几个时辰不到,就现了原形了。” “你又想用激将法,人家才不上当。”珠娘吃吃笑道,“我今晚还偏就不伺候了,看你能咋地?” “这样啊……”林海不紧不慢道,“那我考虑考虑,也许是时候该纳妾了,先来个三房还是五房?” “还三房五房,伱咋不上天呢?”珠娘一翻身跨坐上来,“你别动,老娘今夜要让你晓得厉害。” 两盏茶功夫后,倒浇蜡烛变成了顺水推舟,珠娘已是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林海紧紧把握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扬鞭策马道:“看你还敢不敢逞能,究竟是谁让谁晓得厉害?” …… 关渡城,伦 他在林海的手下还没有具体职务,目前主要负责与土着之间的贸易,以及汇总关渡、万华两处的物资需求,以便郑廷球前往福建采购。 其中关渡所需的物资可以分为三大部分,一是水手后勤,二是舟山营后勤,三是用来和武朗交易的商品。 大约一个月前,万华那边报过来的物资清单里出现了一套书,万历年间出版的《农政全书》。伦 如今,这部六十卷共计五十多万字的农书已经快要被他看完了。 蝰蛇抵达关渡的时候已是亥末,伦 “萧哥,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快进来坐坐罢。”伦 “哈哈,自然是好风。不过这风送的不是我萧某人,而是要送你伦兄弟青云直上。”蝰蛇也是个伶俐人,他深知伦 伦 蝰蛇呵呵笑道:“兄弟,你就要高升了,到时可莫忘了请我蝰蛇喝酒。” 林海和珠娘今日起得迟了一些,直到巳初才在书房里接见了他。 “ “挺好的,他现在抓奴工抓上瘾了,天天带兵往山里跑。”伦 伦 与巴赛人和雷朗人这些所谓的平埔族不同,泰雅人在后世被划入了高山族。他们是父系社会,和巴赛人语言不通,习俗也大相径庭,再加上居住在深山里,很难被纳入铁之国的王权秩序下。 有鉴于此,林海便默许了武朗抓泰雅人为奴的做法,毕竟他这边对廉价奴工的需求也很高。 现如今,武朗治下的村社已经基本停止了农业生产,所有人都靠与林海贸易来吃饭,反倒是比以前吃得更饱了。 铁之国目前总共有一万多人,男人每天都在忙着猎鹿、挖硫磺,女人则是忙着在海边捡贝壳、拾鸟粪。 这些都是在林海这里大受欢迎的商品,其中贝壳用来烧石灰,海鸟粪则用来做肥料。 当然最受欢迎的还是武朗带着他的军队抓来的奴工,毕竟对林海来说,没有什么是比人更加宝贵的资源了。 听到伦 伦 “肯定敢,人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何况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雪山山脉虽大,但能容下的人也就那么多。” “明白了,那接下来是不是可以让铁之国继续扩张呢?”伦 早在两个多月前,武朗就已经将巴赛人和雷朗人的村社全部纳入治下,此后他多次提出想继续扩张,但却被林海严厉禁止。 除了割让给林海的淡水河沿岸以及台北盆地,还有被西班牙人占据的基隆港外,铁之国目前的领地大约等于后世的台北都会区,也就是台北市、新北市以及基隆市,要继续扩张的话只能是向南。 南边与铁之国接壤的有三个土着民族,除了中间的泰雅人是高山族之外,西海岸的道卡斯人和东海岸的噶玛兰人都是平埔族,具备纳入王权秩序的可能。 不过道卡斯族地广人稀,虽然占据了后世的桃园、新竹、苗栗等地,但却一共只有十六个村社,总人口大概也就五千上下。 这一地区以台地和丘陵为主,又缺乏大河灌溉,土壤十分贫瘠,压根就不适合农业生产。矿产方面,除了苗栗的石油之外,也没啥让林海看得上眼的东西。 噶玛兰族所在的宜兰倒是非常不错的农业区,但此地位于中央山脉的东侧,和武朗的领地之间没有可靠的陆路交通,要征服人口众多的噶玛兰人,唯一途径是从海上进军。 林海认为眼下无论是向哪边扩张都有些得不偿失,毕竟他现在治下的人口太少,就连铁之国目前已有的土地和矿产资源都很难消化。 与其让武朗进行大规模动员后的远征,还不如让他的子民给自己捕鹿挖矿。等到淡水的人口多起来之后,再让铁之国继续扩张不迟。 “不行,铁之国暂时还不能扩张。”林海斩钉截铁道,“武朗那边的人力要是有富余,不妨再给他找点事做。” 伦 “能干的事情多了。”林海笑道,“眼下想让他们干的主要是两件事,一是采火山灰,二是捕鱼。告诉武朗,这两样东西,有多少我们收多少,到时给他们定个公道的价格。” “捕鱼?”伦 “我说的海鱼,不是河鱼,海鱼是可以吃的。”林海接着又道,“你知道石沪罢?找几个会建这玩意的福建渔民,把这项技术传授给巴赛人。” 所谓石沪又叫围堰,就是在海边用石头修一个小海湾,利用潮差来捕鱼,在捕鱼的同时也可以收获大量贝类,算是一种比较省力的捕捞方式。 这玩意听起来似乎很简单,但其实里面的门道也不少。要修建一个高效率的石沪,需要考虑潮间带的地势、风向和潮流,精心设计沪堤、沪门和沪房,东番土着自然是没有这个本事的。 石沪捕鱼在福建是最发达的,因为福建的平均潮差高达四五米,但在广东也多的是。伦 听到林海的话后,伦 但如果能在东番沿海修建石沪,那就大不一样了,而且除了早期修建石沪之外,后续的捕捞都可以交给老弱妇孺,并不怎么消耗壮劳力。 伦 “你算是问到点子上了。”林海笑道,“知道我这次叫你过来是什么事吗?” 伦 “淡水民政院将要成立新的部门,名字叫营造司,司长由你来出任。”林海也不废话了,干脆切入正题道,“这个部门的职责主要有三项,一是开矿,二是工业生产,三是工程建设。” “是,大哥!”伦 而且,他清楚地记得那天林海让他留在金包里社时,特意向他强调过东番有很多矿。 “大哥,我们先开什么矿?” “从石灰矿开始。” 对淡水来说,石灰是仅次于粮食的 “石灰矿?”伦 “没错,眼下从福建进口的石灰只能满足防疫的需求,这远远不够,我们接下来要兴建不少工程,这都离不开石灰。我方才说的火山灰也是用来干这个的,用石灰、沙子混合火山灰,可以得到火山灰水泥,具体的比例我不清楚,你要安排人去摸索。” “火山灰水泥?这是干什么的?” “一种可以快速硬化的砂浆,具体以后我再跟你讲。”林海说着又道,“除此之外,我们还要烧砖,我这里有一种新的砖窑技术,可以连续工作。和火山灰水泥一样,某些技术细节我也不太清楚,也需要安排一些烧砖和烧瓷工人去摸索。” 林海所说的就是后世的环窑,最大的好处就是无需熄火就可以将烧好的砖块拿出,不仅可以极大提升生产效率,而且可以节省大量的燃料。 “好的,大哥。”伦 亏他还夜以继日地攻读《农政全书》,看来是完全派不上用场了。 “你不要小看这项工作,我们现在住的都是木屋,这当然是有好处的,但问题就是怕台风,同时也容易着火。目前,就连户籍和田产档案都是存放在木屋里,还有那些正在阴干的木材,这实在是太危险了。” 听到这话,伦 “这确实也很有必要,连我都住得这么寒酸,那些新来的移民还有什么盼头?”林海笑着道,“不光是我,你们这些核心人物都应该住上好房子,还有舟山营战兵的营房,以及义学的教室,这些都必须是砖房。” “除此之外,我们还要修建堡垒、炮台。你不要忘了,淡水周围如今可是群狼环伺,我们必须要有足够强大的防卫能力。” “端午时,收贮浮萍阴干,加雄黄作纸缠香,烧之能祛蚊虫。”——出自疑似为苏东坡所着的《格物粗谈》。 另,驱蚊香囊的高级配方出自南宋杨士瀛《仁斋直指方论》,其中乳香、丁香都是来自海外的名贵香料,乳香产于北非和中东,丁香则仅仅在摩鹿加群岛的德那地、蒂多雷等寥寥几个小岛有出产。 第160章 博望号返航 第160章博望号返航 “大哥指的是鸡笼的干系腊人,还是魍港的郑芝龙?” “这俩都是,还有大员的红毛。总之,东番不允许有除了我们之外的其他势力存在。” 说到这里,林海又道:“鸡笼那边暂时没有什么异动罢?” “没有,干系腊人正在忙着修堡垒,武朗的人已取得他们的信任。”伦第一接着问道,“大哥,这伙番鬼手里很有些银子,我们什么时候去端了他们的老窝?” “暂时不急,等养肥了再杀不迟。”林海笑着回道,基隆西班牙人的粮食主要也是由他提供的,不过出面的是武朗,卖的价格要比给土着的贵不少,谁叫鬼佬有钱呢? “基隆的堡垒就让干系腊人先替咱们修着,淡水这边就要靠我们自己了。所以我方才说的烧砖、开石灰矿,还有火山灰水泥,这些都要尽快提上日程。” 伦第一闻言有些紧张:“大哥,这些事我都不太懂,也不知能不能管好。” “你是司长,主要是管人,不是管事。你这个部门稍微有些特殊,管理上不能像警备司那样苛刻,而应该尽量尊重人才,多给 林海之所以把伦第一安排在这个岗位上,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他为人四海,善于和人交往。当然要尊重人才主要靠的还不是这个,而是要靠制度建设,这方面林海打算亲自做顶层设计。 他接着又道:“你不用担心做不好,我相信伱管这个部门是没有问题的。早期我也会带着你一起干,今年下半年,我在民事上的主要精力都会放在营造司。” “是,大哥!我一定会好好干。”伦第一听到这话又来劲了,既然林海要把主要精力倾注于营造司,那这个部门的重要性就不言而喻了。 “光管人事,不懂业务,当然也不行,这方面你确实得加强学习。”林海说着又道,“其实方才说的那些事也不算难,火山灰多得是,和硫磺一样都在大屯山区,这些都可以交给土人,其他的矿产要靠我们自己开采,好在大明有的是人才,你要做的就是多看多问,不然很容易被手下蒙蔽。” 伦第一听得频频点头:“大哥,金矿是不是也得早点开采?” “不,除了石灰矿,其他的矿产暂时不急,至少还得等上个一年半载的。”林海摇了摇头,开矿的前期投入太大,需要的人力也实在太多,眼下还不宜全面铺开。 他接着又道:“眼下还有更紧要的事,打造兵器和战船。” “这也归营造司管?”伦第一闻言又惊又喜,此时他才知道林海给自己压了多重的一副担子。 “当然,我说过营造司的三大职责之一就是工业生产,军工也是工业,而且对我们来说尤为重要。按照我的设想,营造司至少要有四个下属部门,其中三个都是军工部门” “兵仗局用来造刀枪剑戟和盔甲,火器局用来造鸟铳和大炮,舰船局用来造船。其中兵仗局是要优先成立的,人才我已经让厦门的许大掌柜在搜罗,近期就会来到淡水” “至于火器局和舰船局,这两个部门更加关键,时间可以稍微押后一点,等博望号从濠镜回来再成立也不迟。”林海一边说一边在心中暗暗祝祷,但愿石壁他们不是出了什么事。 如今已是天启六年的闰六月,自博望号驶离基隆港已有八个多月,林海对石壁和米格尔反复交代过,不管在濠镜的任务完成到何种程度,一定要赶在今年的南风季回来。 眼看再过两个月又到季风转换期了,林海近来也颇有些心焦,他此时算是体会到去年珠娘在厦门等他返航时的心情了。 “大哥,你方才说营造司至少要有四个下属部门,还有一个是什么?” “工程局,这也是个紧要部门,淡水要兴建的工程实在是太多了,堡垒、炮台、营房、校舍、官署,这些都要修建,还有修路架桥、兴修水利。”林海说着都有点头大,要干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修水利?是为明年的春耕打基础罢?”伦第一总算逮着一个自己能说出点见解的领域,于是把话题引到这上面来。 “没错,下半年营造司的事是真不少,这事怕是要等到腊月农闲的时候再开干了。不过前期的规划要尽早做好,不然会影响到后续移民的开荒。” “不愧是大哥,一席话如拨云见日,让人豁然开朗” 伦第一先是拍了一通马屁,接着便滔滔不绝地说起了自己的见解:“听了大哥的教诲,第一也颇有几点心得,还请大哥指教” 他口若悬河地说了半天,听起来头头是道,林海诧异道:“你这都从哪里学来的?” 伦第一不无得意道:“好教大哥知道,我最近都在看农政全书,里头有好几卷都是关于水利的。” 林海愣了一下,旋即就明白他为啥在看这书了,想不到自己这头才刚粗粗翻了几卷,伦第一却已经细细读完了。 “你这小子,倒是个伶俐鬼。”林海笑骂一句,接着又道,“甚好,要做好营造司司长,就是得有这个劲头才行。不过纸上得来的东西终究只能做个参考,后续还要和有实际经验的人多多学习。” 当天,林海和伦第一在书房里谈了一天,珠娘也在一边旁听。 伦第一走后,珠娘对林海道:“你把这么重的担子压给他,不怕他接不住么?” “他可没觉得接不住,你没看到他那个兴奋劲吗?”林海说着又笑道,“再说你还有功夫替他操心,我给你压的担子不是更重么?” “到时要是我管不好,你可莫要怪我。”珠娘是真有些心虚,尤其是听完营造司要干的事之后。 “放心罢,人都是在实干中成长起来的。太祖皇帝当年不过是个要饭的和尚,最后整个天下都归他管,汉初的大官很多都是沛县的,明初的大官很多都是淮右的,不是因为这地方人杰地灵,而是因为这些人最早跟着刘季和朱重八,在实战中一步步成长起来的。” 林海在和珠娘讨论为政得失时,经常会用一些史实举例,所以珠娘对历史也多少有些概念。 他尤其喜欢举汉初和明初的例子,主要是因为汉高祖和明太祖都是从基层打拼起来的,对他们来说更有借鉴意义一点。 divcassntentadv>“那你就不怕我将来成为吕后吗?”珠娘闻言笑道。 “你要有那本事,民事我现在就可以撒手不管了。”林海亦笑,他对自己看人的眼光还是颇有点自负的,按照珠娘目前的性子,将来成为马皇后的概率会更大一些。 当然,人不是一成不变的,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好。但就目前来说,他并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是希望自己不会有朝一日变成孤家寡人。 “伦第一把农政全书都看完了,这事你怎么看?”林海忽然冷不丁地问道。 “这说明他有上进心。”珠娘说着又道,“其实秀娥也挺要强的,不过她总是在暗地里跟自己较劲,不像伦第一,凡事都写在脸上。” “秀娥的性子我知道,不然我也不会把她安排在这么重要的岗位上。”林海接着又道,“我要说的不是这个,而是提醒你,不要尽把人往好处想。” “什么意思,你觉得伦第一有什么不妥吗?”珠娘不解道。 “倒也谈不上不妥,我给你讲个故事罢宋太祖时有个宰相叫卢多逊,每次宋太祖到史馆去取书,他都会去问史馆官吏取的是什么书,然后通宵阅读。当宋太祖问起那本书里的事时,这个卢多逊就能对答如流,他就靠这个得到了宋太祖的赏识。” 珠娘闻言若有所思:“你是说伦第一小聪明太多?喜欢投机取巧?” “没错,他就像卢多逊一样,心思热衷,又爱耍小聪明。不过伦第一却没有卢多逊的城府,就像你说的,他凡事都写在脸上,说实话我有点担心他将来会被人利用” 林海和珠娘说话时,伦第一也在和方秀娥说话。 “秀娥,再等我一两年可好?营造司接下来会很忙,我还是不想让大哥觉得我贪恋儿女私情。”说完营造司之事后,伦第一小心翼翼地对方秀娥道。 “伦大哥,只要你不负了人家就好。”秀娥沉默良久后回道,其实她是觉得伦第一想得太多了,不过作为女儿家,她也不好意思上赶着倒贴。 “你放心,我对天发誓,今生绝不负你。”伦第一见秀娥没有反对,高兴地道,“娶你进门后,我会加倍对你好的。到那时,你安心在家享福就好” “那可不行,我可不想专门在家相夫教子。” “你一个女儿家,不在家相夫教子,还想做什么?” “当然是做官了,你别忘了这里是淡水,女儿家也是可以做官的。”秀娥扬着头轻声回道,伦第一闻言愕然。 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了,淡水的夏耕工作已经结束,移民仍在源源不断地增多,万华义学又多了好几百个学生。 方秀娥在义学里推行了教学改革,她没有按照林海和珠娘的建议搞什么尖子班和拖后腿班,而是开办了万华夜校。 夜校用的还是义学的课堂,老师也还是那二十人,招生对象则是已从义学毕业的学生,并且要收取学费,用来支付夜间教学所需的灯油钱,以及老师的夜班工钱。 教学内容方面,夜校教的是算术,义学则只教识字,拿到义学毕业证书后就可以安排工作了,但要想胜任对算术有要求的岗位,那就得自费上夜校,再拿一个夜校的毕业证。 林海看了这个方案之后拍案叫绝,秀娥不仅提出了比他的建议更好的办法,而且没花他一分钱,还能激励已经毕业的学生继续学习。 按照新的教学制度,在厦门和舟山招收的那些义子义女们全部毕业了,后毕业的这十来人绝大多数都选择了在夜校继续进修。 就连十岁的狗娃都拿到了义学的毕业证书,不过由于他年龄太小,林海没有给他安排工作,秀娥则把他聘为了义学助教。 营造司这边,从厦门和海坛来的各类工匠和人才都已到位,位于南势角的石灰石矿场已经开工,目前有两百个奴工在其中采矿。这个矿场位于新店溪中游,可以很方便地将石灰运到万华和关渡。 除了开矿外,剩下的奴工一半在伐木,一半在修路,如今万华的几条主干道都在抓紧平整,用不了多久就可以通行马车了。 水利方面,从福建来的专家正在二百四十平方公里的台北盆地勘察,以便设计水利工程的方案。 万华的水泥厂已经建好开工,火山灰水泥的工艺已摸索出来了,正在扩大产能。砖窑方面,已经按照现有技术建了一座,环窑项目暂时还没有上马,林海觉得这玩意搞起来可能不会那么顺利。 工程局、兵仗局、火器局、舰船局的牌子都已经挂出了,但目前都只任命了一位副局长。 其中工程局和兵仗局的工作已经全面铺开,火器局眼下还仅限于打造鸟铳,舰船局也只有几个泥坞,用来开展船只的修理和日常维护。 这天,林海正在兵仗局视察,他的眼前是一台刚建好的水力锻机,用来锻打甲片的。 这玩意实在是没啥技术含量,其实和汉代就出现的水碓基本是一回事,只不过后者是用来舂米的。同样的技术在不同的领域未能得到应用,这在古代是很常见的事,也是穿越者最容易发挥作用的地方。 比如唐代的僧一行就曾发明了用于测量北极星高度角的复矩,但同时代的水手却未能将其应用到航海中。 再比如欧洲用来支撑指南针的常平架,其实早在西汉年间的东方就有这项技术了,丁缓发明的被中香炉用的就是同样的技术,只不过后者没有用于航海,而是用来制作可以在被褥中随意翻滚不会倾覆的香炉。 “甚好,水力锻机建好之后,下一步就是要搞出水力镗床了。火器局的鸟铳现在全靠人力钻膛,实在是太费功夫。” 正当林海在和伦第一说话的时候,蝰蛇突然来报:“大人,关渡刚传来消息,说是石当家的从濠镜回来了。” 第161章 船和炮 第161章船和炮 “你说什么?是我哥回来了?”珠娘闻言又惊又喜,和林海一样,这些日子她也一直在担心石壁那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是的,说是来了二十多条船,好几千人。郑当家的得到消息后,亲自去淡水河口迎接了,这会儿石当家的应该已经进了关渡城。” “走,我们马上去关渡。”林海高兴地对珠娘说道,听到蝰蛇的话后,压在他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落地了,看来石壁和米格尔的任务完成得不错。 “大哥,我能不能也一起去?”伦第一说着又道,“我之前拜托了陈二少,把我的家人接过来,不知道这次有没有来。” “行,你也一起罢。”林海听到好消息后心情大畅,“要是你的家人过来了,我给伱放五天假。” “大哥,五天太耽误事了,我有一天假把家人安顿好就足够了。”伦第一闻言回道。 自从营造司开张以后,他每天都是忙得脚不沾地,但却甘之若饴。权力的滋味一旦尝过之后就容易上瘾,这就是为什么那些在单位身居高职的人一般很难适应退休生活。 兵仗局不远处就有一个运送人员和物资的码头,众人匆匆登上一条桨帆船,沿着新店溪顺流而下,到了淡水河后转过一个大弯,远处的关渡城便赫然在望。 林海迫不及待地向城外的河面上看去,只见关渡城外舳舻相衔,远远望去桅杆如林。 “看,是我哥他们带回的船。”珠娘也看到河面上的船比往日多了,兴奋地对林海说道。 “没错,我的老闸船队总算是来了。”林海闻言也难掩心中的激动。 虽然隔着几里路看不清船的样子,但郑廷球手下只有七八条两桅以上的海船,这些肯定是石壁和米格尔带回来的。 自从淡水的移民工作拉开序幕后,林海一直担心郑芝龙会得到消息,然后北上攻打淡水。 为了应对可能的战事,舟山营在不久前已经扩充为四个局,新兵都是从万华移民中挑选的。与此同时,警备司的人数也翻了一倍,主要招收的都是海坛渔民。 早在厦门战事结束后,林海就打算扩军了,所以当时把吴国毅和冯一刀都带到了舟山。 结果没料到洪承畴离任了,从矿山招兵的想法泡汤,同时山阴吴氏那件事也让林海对近两年的战略做了一些修正,他就临时决定干脆从移民中招兵。 眼下除了何瑛率领的第二局在厦门驻守之外,舟山营其余三局都在关渡,加上警备司五百多人,陆战林海是肯定不惧郑芝龙的。 但海战方面目前仍是短板,要是郑芝龙率船队封锁淡水港,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好在这厮最近忙着在广东劫掠,暂时还没空来找他麻烦。 现在濠镜的船队回来了,就是在海上与郑芝龙硬碰硬,林海也没什么好怕的。 一盏茶功夫后,林海等人来到了关渡城,他大致数了一下,河上的老闸船差不多有二十条,既有两桅的也有三桅的,有的新有的旧,看来其中有些是新造的,有些是买的现成的。 不管是新的还是旧的,这些老闸船的侧舷都开有炮窗,只不过有的多有的少。不过此时炮窗门是关闭的,看不到里面的大炮。 林海等人下船登岸,只见城外的岸边已经熙熙攘攘地挤满了人,许多陌生的面孔正在好奇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到处都是粤语口音的笑谈声。 “真热闹,好久没听到这么多人叽叽喳喳地说家乡话了。”珠娘听到久违的乡音后倍感亲切。 “可不是么?”其实林海听到粤语也颇有点亲切感,主要是他穿越到明朝这一年半来,要学的方言实在是太多了。 先是学闽南话,接着学吴语,现在又要学闽东语,至今万华那些移民说的话,他还只能听懂个大概 好在他本来就会说粤语,要是个北方人在东南沿海混,那更是会头大如斗。 这时,人群后传来洪亮的粤语喝骂声:“起开,起开,你们这班撮鸟有没有点眼力件?当家的来了,还不快闪开。” “是你哥来了。”林海对身边的珠娘说道,他听出说话的是石壁的亲信张大牛,就是当初在末次船上对姜军师破口大骂的那个牛眼后生。 果然,面前的人群很快纷纷闪开,石壁、郑廷球、米格尔等人并肩走了过来。 “哈哈,妹丈,半年多不见你这身子骨是越来越壮实了。”石壁大踏步上前,在林海的肩头锤了一下。 “别来无恙啊大舅哥,你也比以前更精神了。”林海笑着还了他一拳,石壁看上去确实比以前气场更强了一些,毕竟他现在率领着好几千人的大船队,再不是以前那个二百人小团伙的匪首了。 “哥!我在这。”这时珠娘叫了石壁一声。 “早看见了。”石壁一边呵呵笑着回应自家妹子,一边又对林海道,“妹丈,恭喜恭喜啊。我听郑四哥说了,珠娘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 “同喜同喜。”林海说着扫视了一眼石壁、米格尔身边的人,只见荷香母子都在。 他上前拥抱了一下米格尔道:“老伙计,欢迎你来到淡水。” 米格尔一本正经地回道:“谢谢,这儿今后就是我的家了。” “但愿你能在这里找到乐趣,也但愿小马丁在这里能健康成长。”林海上前摸了摸小马丁的头,同时跟荷香打了个招呼,珠娘也走过来与荷香说话。 “荷香姐,你娘和小宝没过来么?” “都来了,这会儿没看到他俩,许是在哪儿闲逛,晚点我带你去见他们罢。” 林海听到春花婶和小宝也过来了,心想是不是该发展下淡水的娱乐产业了。 毕竟这么多水手都在这里,总要有发泄欲望的地方才行,就不知道这母子俩如今还愿不愿意干这行当。 这时,伦第一看到陈耀祖带着他老娘和四个弟弟走了过来,霎时之间眼眶就湿润了。 太好了,娘和弟弟们都还活着!这是伦第一看到家人后的第一反应。 divcassntentadv>他顾不上向陈耀祖道谢,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他娘面前,跪下磕头道:“娘,孩儿不孝,偷偷跑了出来,让你老受苦了。” “你这细仔,说什么傻话,要是还在沙梨头,你能有今天么?”伦母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摸着大儿子的头道,“儿啊,他们说你在外头当了大官,是真的吗?” 伦第一诧异地看了一眼陈耀祖,后者正对他挤眉弄眼,他顿时就明白这肯定是陈二少为了骗他老娘来东番而撒的谎,心中不由对陈耀祖更加感激。 “是真的,娘,儿子如今有出息了。”伦第一的语声有些呜咽。 想到自己作为家里唯一的壮劳力,却孤身一人偷偷出海,撇下老娘带着四个未成年的弟弟在家苦捱日子,他的眼泪不觉间已夺眶而出。 好在自己当初赌这一把是赌对了,林海带给他的未来早已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如今见了家人的面,他娘连一句责怪的话没有,只是关心自己有没有出息,这让伦第一觉得更加愧疚,同时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加倍补偿家人。 正思量间,伦第二、伦第三、伦第四、伦第五都跑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嚷道:“哥,哥,我也要当官。” “好,好,你们将来都能当官。”伦第一摸着最小的弟弟伦第五的头,脸上又哭又笑。 这时,郑廷球的大嗓门响了起来:“大家伙儿都不要在这站着了,都进屋说话罢。” 众人于是一边说话一边往关渡城走去,城内正在安排午宴,不过限于条件,菜品是没法和厦门比了。 趁着午宴还未开席,林海找了个会客室,命人摆上水果茶点,先向石壁和米格尔了解这次濠镜之行的收获,陈耀祖作为财副也在一旁列席。 “大舅哥,你们这次带回了多少船?船上有多少炮?”林海先就最关心的事情提问,毕竟这是他眼下最大的短板。 “二十条老闸船,一半是十丈上下的三桅船,一半是七丈上下的双桅船,都是侧舷开了炮窗的,但火炮眼下还只配齐了一大半” 石壁向林海详细介绍了一下带回来的海船,一旁的陈耀祖给他递过来一张清单。 林海最开始是打算去濠镜再买十条和博望号差不多大小的老闸船,不过后来在倭国和米格尔说起这事后,后者建议他不如多买些小点的船。 博望号的火力配置在东亚海面上略显尴尬,碰上西方殖民者的主力战舰不够看,但对付一般的海盗团伙又有些火力溢出。 毕竟,像是朝廷水师还有郑芝龙这些海盗,他们的船都是单层船壳的,而且不少都是松杉一类的木料,根本没必要用12磅炮这样的重炮去打。 为了搭载重炮,船的尺寸肯定是小不了,这样一来反而降低了机动性,还不如干脆买小一号的船,无论是买还是造都更容易一些。 除了船之外,炮是更大的问题。这年代的重炮都是用泥模法或失蜡法铸造,光是烘干泥模就需要三四个月的时间,就算是按照林海的要求配齐了船,炮也是不可能在规定时间内配齐的。 当初连船带炮买到二手的博望号,那也是一个很偶然的机缘,这样的机缘很难再有第二次了。 听了米格尔的建议后,林海就没有再坚持原来的想法了,而是让他和石壁到了濠镜后见机行事,唯一的要求就是在今年的南风季结束前要赶回到淡水来。 “火炮没能配齐么?”听完石壁等人的话后,林海略微有些失望,主要还是之前在淡水河上看到船队后,期望值被拉的太高了。 “本来是能配个差不多的,结果那该死的果阿副王给卜加劳炮厂下了个一百门炮的订单,我们的炮就被排在后头了。”米格尔在一旁愤愤不平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万奴卜加劳本就是果阿方面派到濠镜来的,肯定要优先完成果阿副王的订单。” 林海所说的这个万奴卜加劳就是澳门卜加劳炮厂的首任负责人,这个铸炮厂在后世又被称为万奴行,算是大航海时代远东最着名的炮厂。 万奴卜加劳是出身于铸炮世家的葡萄牙人,在天启五年受果阿总督派遣来到濠镜,在此之前澳门并不以出产优质火炮而闻名。 “我们必须要有自己的铸炮厂,否则永远都会受制于人。”林海说着又道,“你们这次可招到了精通造炮的人才?” “当然。”米格尔点头道,“我们带来了好几位这方面的行家,其中有一位我觉得你最好今天就接见一下。” “有必要这么急么?”林海有点诧异,眼下船队刚回来,他实在是没功夫处理这种细务。 米格尔笑着道:“因为这人是被我骗上船来的,你如果要留下他,总得展现你的诚意。” “人都已经到淡水了,留不留也由不得他自己。”林海话刚说完,忽然想起他不久前刚跟伦第一说过要尊重人才,要是这么耍流氓,恐怕影响不太好。 于是他接着又道:“算了,我还是尽快抽空见见你说的这人罢。” 米格尔点点头道:“这样最好。这人是炮学方面的大师,就造炮而言,整个濠镜都没有比他更全面的人,就连万奴卜加劳都不如他,而且他还精通修建炮台?” “你说的是濠镜那种锐角炮台?”林海闻言微微动容,葡萄牙人在澳门修的炮台都是棱堡,而且设计质量在这年代的亚洲算是水平相当高的。 见米格尔点头,林海又道:“这人你是怎么骗上船的?” “很简单,他要回老家,我说我能送他回去,就这么把他骗到了淡水来。”米格尔说着又道,“他现在还在等着我派船送他去浙江呢。” “浙江?你说的这人是唐人?”林海闻言大为诧异,华人精通造炮这不是什么稀奇事,但要是还精通修棱堡,那就有些非同寻常了。 “没错,就是唐人,不过和我一样是天主教徒,汉名叫作何良焘。” 百度百科上“卜加劳炮厂”词条中该炮厂成立于嘉靖三十六年,实际上这个时间不对,误导了不少网络。实际澳门的卜加劳炮厂是在天启三年左右奉首任澳门总督马士路加也所见,天启五年万奴受果阿副王派遣来澳门负责此炮厂,具体可参见金国平、吴志良论文澳门博卡罗铸炮厂之始终。 另,卜加劳炮厂成立后不久,即收到果阿总督100门火炮的订单,详见澳门纪略,具体时间不明。 第162章 学贯中西何良焘 “原来是他。”林海在心里默默接了一句。 他没想到被米格尔骗上船的这位炮学大师竟是何良焘,如果是此人的话,那擅长修棱堡就没什么稀奇的了。 毕竟何良焘所着的《祝融佐理》就是明末兵书中最早介绍棱堡的,无论是范景文的《战守全书》,还是韩霖的《守圉全书》,里面关于棱堡建造的内容都是抄的《祝融佐理·铳台说》。 不光是棱堡,其实西洋炮学在明末的流传在很大程度上也要归功于何良焘。 何汝宾崇祯年间在《兵录》中增补了西洋炮学相关的章节,内容大概率是间接来自《祝融佐理》,孙元化的《西法神机》则有七成内容是抄自《祝融佐理》。 然而就是这样一本重要兵书,在满清大肆毁书的背景下竟然差点被淹没在历史长河中了,幸好上世纪发现了一本传世孤本,只可惜内容不全。 “你安排一下,我今天下午就见见这个何良焘。”林海对米格尔交代了一句。 接着他又出门对蝰蛇道:“你马上去一趟万华,把从何总戎那里抄来的《西洋火攻图说》给我带到关渡来,我吃完午饭就要用。” 回到会客室后,林海接着问米格尔道:“你跟这个何良焘很熟吗?” “有些交情,但也谈不上很熟。”米格尔道,“濠镜的议事会一家私营炮厂里做通事,当时我刚到濠镜,去那家炮厂买炮,就这么认识了。” “那这个何良焘是什么身世,伱清楚吗?”林海对何良焘的身世也有些好奇,此人在后世留下的历史记载很少,只知道他曾在澳门当过通事,然后崇祯八年左右在浙江温处兵备道的幕府中担任赞画。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有传言说他本是某个明朝官员的书童,这个官员也是个天主教徒,当年和利玛窦关系非常好。何就是因为主人家的缘故受洗入了天主教,后来因他与婢女私通被逐出了家门,之后才碾转来到濠镜。” “原来是这样……”林海之所以想了解何良焘的过去,主要还是想从中窥见其为人,以便更好地将其收为己用。 如果米格尔所说的传闻属实,那这何良焘的经历倒是和明末的 不过瞿汝夔是世家大族出身,永历年间的大学士瞿式耜就是他族侄,后来也受他影响加入天主教。利玛窦能在明朝打开局面,其实很大程度上也是得了瞿太素的指点。 相比之下何良焘的出身就要卑微得多,他私通的对象也只是个婢女,其实放后世应该算是自由恋爱,但在这年代却无法被世俗所接受。 传闻是否靠谱不太好说,林海干脆直接问道:“这个何良焘是什么样的人,是否贪财好色?” “男人嘛,你懂的。据我所知,何在濠镜的时候,没少光顾艇。”米格尔接着又道,“不过何最感兴趣的事应该还是铸炮,他对此十分痴迷,曾经在得到一本西洋炮学书籍后,几天几夜不睡觉地攻读。” 林海闻言点了点头,若是没有这个劲头,那何良焘也很难成为火炮和炮台方面的专家,毕竟他的本职工作只是翻译,并非是工匠。 “你方才说在铸炮方面,万奴·卜加劳也不如何良焘,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说的是全面性。”米格尔回道,“万奴·卜加劳擅长铸铜炮,但他却不会铸铁炮,在欧洲这是英国佬的独门技术。” 瑞典人也会,几年前刚从英国人那里偷师的……林海在心里默默接了一句。 作为古武军迷,他对东西方的火炮发展史还算熟悉,这方面就不像是对水利工程那般两眼一抹黑了。 古代的火炮材质有铜有铁,其中铜炮又分为青铜炮、紫铜炮和黄铜炮,铁炮又分为铸铁炮和锻铁炮,欧洲比较擅长铸造铜炮,但在铸铁炮方面的发展却十分缓慢。 因为铁的熔点远比青铜或黄铜高,造出合格的铸铁炮要比铸铜炮难很多。但铜的延展性比铁好,所以铜炮的质量更好,同等规格的合格铜炮一般比铁炮轻便,但缺点同样明显——贵。 所以在后世的欧洲,陆军一般用铜炮,海军则以铁炮为主,因为海军的火炮不用考虑机动性能。但在眼下的欧洲,就连海军都是以昂贵的青铜炮为主,因为绝大部分国家没有成熟的铸铁炮技术。 法国是 16世纪40年代英国人对其加以改进,总算是可以铸造具备实际用途的铁炮了。半个世纪后西班牙人也搞出了铸铁炮,悲催的是成本比青铜炮还贵,而且此后两个世纪都无改善。 所以英国人基本垄断了欧洲的铸铁炮贸易,就连英西海战中,西班牙战舰上的铸铁炮都是来自对手英国人,这可能也是英国引领了更加重视炮战的海战战术革命的原因之一。 至于亚洲的两代海上霸主,葡萄牙人和荷兰人,他们的铸铁炮技术都来自东方,前者来自濠镜的中国工匠,后者来自平户的倭国工匠,时间点就在林海穿越来的这个时代。 果然,林海听到米格尔接着道:“我们葡萄牙人学习铸铁炮技术是从三年前开始的,当时议事会把这项任务交给了何,他从佛山聘请了几位唐人工匠,向葡萄牙人传授了这项技术,万奴·卜加劳来到濠镜后,也专门向何请教过铸铁炮的技术细节。” “我听说在濠镜还有一种内层是铁、外层是铜的复合炮,不知侯爷可有耳闻?”林海接着又问道,明末曾经出现过一种内锻外铸的双层复合炮,后世有专家推测这项技术起源于澳门。 “嘿,这你可算是问对人了。发明这种炮的人正是何良焘,而 “你说的是真的?”林海闻言微微动容,他原本以为何良焘只是学会了这年代东、西方的先进造炮技术而已,想不到他还能搞发明创造,这对于一个通事来说实在是有些难能可贵了。 “自然是不假,濠镜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欧洲的铸铜技术加上明国的锻铁技术,在这里孕育出了你说的复合炮。” 米格尔很快从林海口中学到了复合炮这个词,接着又夸起何良焘来:“其实何本人就有点像复合炮,也是东方技术和西方技术碰撞之下孕育出来的大匠。” “老伙计,你的话我完全赞同,但有一点我要纠正你。你应该说欧洲的铸铜炮技术,而不是欧洲的铸铜技术。”林海接着又道,“唐人在几千年前就能铸造十分精美的青铜器,两百年前还曾铸造过一口九万斤的青铜大钟,真要说铸铜技术,你们西人才是弟弟。”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们明国的皇帝还要到濠镜来买炮呢?”米格尔对林海的话表示不服。 “我说过,你们的铸铜炮技术确实是领先于唐人,但那是因为你们率先摸索出了铸造大型、长身管火炮的技术,而不是在青铜铸造工艺方面有什么超前之处。” 林海所说的大型、长身管火炮就是明清两代常说的所谓红夷大炮,实际上明末引进红夷大炮技术只有短短二十余年历史,但本土生产的数量非常庞大,真正的差距并不在铸造工艺方面。 他接着又说道:“明国北方的河网远不如西欧那么密集,这导致陆上运输重炮十分困难。此外明国长期以来最大的对手都是游牧民,对付他们用轻型火炮打霰弹更加好使,所以我们并没有发展出大型、长身管火炮的技术……” “直到近些年来,明国的北方出现了一个十分可怕的对手,为了对付他们,明国的皇帝才要从濠镜引进欧洲的火炮技术。” “我不想就这个问题与你争论了,你永远都是在抬高唐人,贬低欧洲人。”米格尔忿忿不平,在类似的话题下他已经被林海教育了好几次。 “我只是在陈述一些被人忽视的事实而已。”林海笑着回道,时不时打击一下这洋鬼子,还确实有点让人上瘾,“不过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应该是你爱听的,其实我丝毫没有贬低欧洲人的意思,你看关于战船,我就从来没说过唐人的船更好。” 他接着又道:“火炮方面,欧洲人当然也有领先的地方,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吗?” “你方才说了,是大型、长身管火炮的铸造。”米格尔闻言回道。 “这只是表象,你们真正的优势在于运用了一套科学的铸炮方法。”林海说着又道,“这种方法我称之为模数理论,也就是按照炮口内径来确定火炮各处壁厚和各部件的尺寸,一定程度上实现火炮的标准化生产。” 其实模数理论才是欧洲火炮技术真正的优势所在,这套理论诞生于16世纪中叶,其核心就是要在火炮威力和重量之间寻找一个平衡点。否则造出的大炮要么傻大笨粗,要么就很容易炸膛。 这个理论其实就是一层窗户纸的事,明末引进红夷大炮主要引进的就是这个,至于铸造工艺之类的,我大萌缺这玩意吗? 然而悲催的是,明末引进的模数理论在满清一度失传,直到鸦片战争时才由丁拱辰从英夷火炮中习得,那时欧洲的后装线膛炮都快出来了。你但凡读一读明末的西洋炮学书籍,也不至于此啊。 “除了模数理论之外,你们的弹道学我也颇为欣赏。”林海接着又道。 然而米格尔却在这时唱起了反调:“弹道学?说实话,我是不知道这狗屁东西有什么用。” “你看看,我夸奖你们欧洲人的时候,你又不接受。”林海呵呵笑道,“看来,你还是更喜欢被我教育嘛。” “借用你一句话,我也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在实战中,没有任何一个炮兵会用到弹道学这种狗屁不通的东西。” 米格尔说的确实是事实,这年代的弹道学确实是不靠谱,比如伽利略提出的抛物线弹道就没有考虑空气阻力,更不用谈风力了。17世纪有人认识到了这些,但也无法提出有效的公式。 再加上这年代的火炮尺寸不精确,火药燃烧同样没谱,一门炮能打多远,弹道是直的还是歪的,不试是不知道的。所以炮手要打的准,光是技术高超还不够,他得对这门炮足够熟悉才行。 这就是米格尔说弹道学没用的原因,用弹道学计算出来的射程,可能还不如明代兵书里炮口垫高几寸、射程达到多少这种统计经验值。 然而,你用的是经验,人家用的是物理学,虽然效果可能差不多,但别人已经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了,总有一天能产生质的飞跃。 明朝缺技术吗?不缺,甚至比同时代的欧洲更强,当然某些领域落后是难免的。 明朝真正缺的是什么?是科学! 大明从不缺少能工巧匠,但也从来没有诞生过伽利略或笛卡尔。 “弹道学总有一天会大放异彩的。”林海也不想就这个问题再和米格尔深入交流下去了,那不过是鸡同鸭讲而已。 他接着又问道:“那你们这次在濠镜,可有找到精通物理学或数学的人?” “没有。”米格尔摇了摇头,“其实,我不太理解你要找这样的人做什么,这对我们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处。” “好吧,或许你是对的。”林海也知道引进一两个物理学家或数学家,其实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要培育科学的土壤,也不能光靠引进人才,这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目前他还没有资格去奢望。 就眼下而言,还是何良焘这样善于学习、又富有创造力的能工巧匠更加宝贵。 关于明末西洋炮学之流布,详见明代火炮方面的专家郑诚的论文《祝融佐理考——明末西法炮学着作之源流》。 另,关于何良焘的生平,该论文中也有简短说明。由于其人留下的历史记载较少,其生平老朱就在历史记载的框架下自由发挥了:他和李之藻同为杭州仁和县人,李之藻又是浙江的天主教先驱,所以老朱猜测大概率两人是有些关系的。 第163章 铁模铸炮 当天下午,吃过午饭之后,米格尔把何良焘带到了林海的面前。 还是在同一间会客室,林海命人重新摆上了茶点和水果,同时把刚和家人重逢的伦 何良焘他是肯定要留下来的,哪怕是耍流氓也在所不惜,具体给他安排什么职务还没决定,但多半是在营造司的框架下。 “这位就是何先生罢?请坐,请坐。”林海一边笑容可掬地跟何良焘打招呼,一边打量着这位久闻其名的明末炮学巨擘。 淡水的夏季颇为炎热,何良焘穿着一身雷州细葛布剪裁的襕衫,头上戴着方巾,脚下蹬着皂靴,一副士人打扮,面容颇为俊朗,看年纪大概在三十出头的样子。 看到他本人之后,林海对米格尔所说的那个传闻又信了几分,儒冠儒服,长相俊俏,这比较符合一个书童出身之人的形象。 “在下就是何良焘,见过林千户。”何良焘抱拳回道,他已从米格尔那里听说了林海的身份,但却还不知林海叫他过来意欲何为。 “好说好说,我叫林海,草字通波,别号登万,浙江舟山人士。”林海向何良焘回礼,接着又问,“敢问足下台甫仙乡?” “有劳林千户下问,在下草字烈侯,杭州府仁和县人。” “何先生请坐。”林海请何良焘落座,等他坐好之后忽然发问,“不知何先生可认得太仆寺少卿李公讳之藻?” 何良焘刚刚坐下,听到这句话顿时又惊得站起身来,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何先生请放心,林某对你并无恶意。”林海知道自己猜对了,这个何良焘果然就是李之藻的书童出身。 在听到米格尔所说的传闻后,他就猜测那个明朝官员是李之藻,和利玛窦相交甚笃的浙江籍官员,那可不就是首推李之藻么? 再加上何良焘说自己是仁和县人,这种可能性就更大了。所以林海试探性地问了一下,果然就诈出了何良焘的身世,看来他在做书童时和婢女私通之事多半也不是空穴来风。 “听闻何先生精通西洋炮学,林某这里有一本兵书,还请何先生帮忙看看,里头所载内容是否靠得住。”林海说着就拿出了从何汝宾那里抄来的《西洋火攻图说》。 何良焘稍稍定下心神,拿过兵书粗粗一翻,忽然破口大骂道:“好个孙学诗,我让他把我的兵书带去京师流布,他倒好,竟自己抄出一本兵书来。” 林海闻言道:“何先生认得这个孙学诗?” “如何不认得,他和我一样,当年都是李家的书童。”何良焘见林海知道自己的身世,干脆也就不再隐瞒了,原来几年前李之藻派孙学诗去濠镜买炮,结果碰到了何良焘,这才有了他说的抄书之事。 “那署名在孙学诗前头的张焘又是什么人?”林海接着又问道。 “他是礼部右侍郎徐公讳光启的门人,和孙学诗一起来濠镜买炮时的主事人,当年还是个守备,如今不知官居何职了。”何良焘不无羡慕地说道。 他这次回乡,就是想凭借自身的本事,看能不能混个武职。不过从后来的情况看,应该是未能如愿,最终也只是在崇祯八年左右混了个白身幕僚。 “原来是徐侍郎的门人。”林海忽然想起吴桥兵变时,山东有个副总兵就叫张焘,和孙元化一样都是徐光启的门人出身,看来就是此人无疑了。 至此,大明的西洋炮学源流已经真相大白,何汝宾和孙元化都是抄的《西洋火攻图说》,后者则是抄的《祝融佐理》。后世学者的推测基本是正确的,大明西洋炮学的祖师爷就是眼前的何良焘。 “何先生,明人不说暗话,林某今日请先生来此,就是想让你留在东番,帮林某铸炮。”林海干脆向何良焘挑明了来意。 何良焘也很干脆,直接拒绝道:“在下多谢林千户好意,但实在是归乡心切,无意在此久留。” 林海笑道:“如果林某没记错的话,何先生就算是回到家乡,也一样是无家可归。既是如此,又何必回去?” 何良焘傲然道:“如今天下板荡,正是男儿建功立业之时,就连徐侍郎这样的三品大员都派人来濠镜买炮,我不信我一身本事,朝堂诸公会无人赏识。” 林海心道:再过两年,就连皇帝都派人到濠镜买炮募兵呢,你何良焘最终不还是个白身幕僚。 不过这未来的事他没法和何良焘说,只是给他摆事实讲道理:“伱要知道,像徐侍郎这样看重西法炮学的朝中大员,无一不是李少卿的至交好友,你觉得他们会用你吗?更何况徐侍郎也好,李少卿也罢,如今都因得罪阉党而罢官在家了。” “这我自然知道。所以我不去京师,只想在浙江谋个一官半职,难道浙江文武就没有识货的么?”何良焘之所以在这时候回乡,其实也是因为听说李之藻被罢免了,当年那件事让李之藻对他深恶痛绝,所以李之藻在台上时他从未动过回乡的念头。 林海笑着摇了摇头:“你一无武举功名,二不是卫所世官,三又无人引荐,想在大明求官,何其难也。既然如此,何不换一种思路,只要你肯留下来,我保证不会亏待你,说罢,你要银子还是要美女?” “在下谢过林千户厚爱,但还是想回乡一试。”何良焘其实也知道林海说的有理,但不回去试一下总是不甘心。 “你要回乡,那不得我派船送你回去么?”林海见好话不管用,干脆先礼后兵。 何良焘听出林海话中隐含的威胁意味,但却敢怒不敢言,于是用葡语对米格尔道:“原来你是在骗我?” “别说的这么难听。”米格尔脸皮也是够厚的,“我这是给了你一个更好的选择。” 这下何良焘知道自己是上了贼船了,无奈道:“林千户,你要铸炮的话,大明有的是能工巧匠,何必非要赖上在下呢?据我所知,米格尔这次招募了好几位大匠,他们铸炮的本事都比在下更强。” “你这话我信,但发明铁芯铜体复合炮的却是你何某人,那几位大匠并没有这个本事。更何况,你还能设计西式铳台,大明可没有几个人懂得这玩意。” 何良焘毕竟不是工匠出身,他的实操技艺不可能是顶尖水平,否则也就不需要从佛山聘请工匠来给葡萄牙人传授铸铁炮技术了。 但要说到能把东西方的技术融会贯通,并在此基础上创新,那怕是就没有几个人能比得过何良焘了,他写《祝融佐理》的时候,可是参考了好几本西文书籍的。 林海接着说道:“我方才说要请你帮我铸炮,并不是用泥模法或失蜡法,而是要开发新的工艺。” 何良焘虽然没听过工艺这个词,但却理解了林海的意思,他吃惊道:“这谈何容易!” “正因为不容易,所以才需要你何烈侯啊。”林海说着又道,“无论是泥模法还是失蜡法,效率都太低,而且还容易产生砂眼,难道你就没想过要加以改进吗?” 所谓泥模法,其实就是先用木头雕刻一门大炮,然后再在木胎上涂泥,用倒模的方式做出泥模,当然用真炮倒模也是可以的,这样可以省去雕刻木头的过程。 泥模制作完成后,先要烘干,这个过程就得三四个月时间,然后再把里面的木胎或真炮敲出来,往泥模里浇铸铁水或铜水,最后再取下泥模。 这是目前东西方通用的铸炮方法,缺点就像林海说的,一是效率太低,除了烘干较慢之外,还有就是泥模是一次性的,每铸一门炮都要重新做一个泥模。 再就是由于水汽的缘故容易产生砂眼,这将会严重影响火炮的质量,导致成品率低。尤其铸铁工艺本来就较难,所以这年代铸铁大炮能十成其二的就堪称国手了。 至于失蜡法,其实不过是一种高级的泥模法,就是用蜡胎来取代 失蜡法相对泥模法的好处也是很明显的,首先为了敲出木模或真炮,泥模只能分段或分为两半,这就有范缝了,会对火炮质量产生不利影响。 其次,蜂蜡容易修型,可以造出更加精确的火炮,很多精美的青铜器都是用失蜡法铸造的。 但失蜡法也有缺点,一是蜂蜡较贵,二是只能在冬季使用,否则蜂蜡会自然融化。此外,在生产效率上并不比泥模法高,砂眼问题也一样存在。 听到林海的话后,何良焘回道:“你说的问题我当然知道,但无论是唐人还是西夷都是这么铸炮的,难道你有更好的方法?” “只是一种设想,并不一定可以成功,但我愿意付出代价去尝试。”林海当然有解决办法,要纸上谈兵那十个何良焘也比不过他,毕竟他是知道后世的铸炮史的。 “先说砂眼的问题,不知你是否知道铸钱所用的翻砂法,就是用砂模来取代泥模,在泥中混入沙子,也许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林海所说的就是鸦片战争前英国人使用的砂型铸炮法,其实和东方铸造铜钱所用的翻砂法有点类似。 但铜钱毕竟个头小,翻砂法到砂型铸炮之间有多长的路要走,林海并不清楚。 就光是选砂这一步可能就要摸索很久,东番是否有合适的砂子也不知道,泥砂比例以及煤灰、木屑等其他组分的比例也需要摸索,此外就是含水率控制的问题,对于砂型铸造来说也是尤为关键的。 “你说的这个法子倒是可以一试。”何良焘闻言眼前一亮,他已经有点后悔,方才没有答应林海留下来为他效力了。 “将来有精力的话,确实可以试试。不过我还有另外一个想法,希望你能优先替我摸索一下。”林海说着又道,“既然泥模容易产生砂眼,为什么不用铁模呢?” “用铁模?可行么?”何良焘的眼中再度闪过兴奋的光芒,其实用铁模铸造是早在战国时期就出现的技术,两千年来一直在用于范铸各类小型青铜器或铁器,但却从未有人想过将其用于铸造大炮。 “值得一试,铁模是可以重复使用的,一旦能用于铸造火炮,将能极大提高生产效率。”林海的嘴里又开始冒出何良焘觉得陌生的词汇,其实他是可以肯定铁模铸炮一定可行的。 原因就是清朝的龚振麟就发明了这项技术,不过他发明的铁模铸炮技术存在重大缺陷,那就是铁模散热太快,使得生铁水冷凝过快,渗碳体主要以碳化铁的形式存在,也就是最终得到的是白口铁。 相对于泥模法得到的灰口铁而言,白口铁既硬且脆,难以进一步打磨,所以清朝用铁模铸造的铁炮甚至无法镗孔,严重影响火炮性能。而且白口铁炮身容易震烈,炸膛的风险很高。 正因如此,铁模铸炮在清朝并未得到推广,尽管其生产效率远比泥模法要高,成本也更低。 其实这个问题很容易解决,只要减缓铁模散热的过程就行,用泥巴裹上铁模慢慢退火是一种办法,或者裹上被放在生有炭火的房子里也行。 这个问题林海并不打算亲自指出,就像他没说砂型铸炮和铁模铸炮一定可行一样,个人崇拜在科技领域是最要不得的,他绝不能对何良焘祭出妈祖大法。 林海打算等问题暴露出来后,再找个烧瓷大匠去项目组协助攻关,陶瓷领域经常是几万件瓷器一齐退火,相信这方面的专家很快就能找到问题所在。 “林千户,我们能不能先谈谈方才说的银子和美女?”何良焘已经完全改变了主意,正如米格尔所言,他最痴迷的还是铸炮,听到林海所说的新工艺后,已经迫不及待要试一试了。 “银子可以谈,至于美女嘛,你长这么俊,只要有钱还愁这个吗?”林海呵呵笑着回道。 美女什么的就算了,本千户还只有一个老婆呢,你还想咋样? 谁叫你何良焘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想谈条件,晚了。 感谢飞跑的小猪再度打赏1000两!感谢书友2023051717182157798打赏900两! 第164章 会友公司 招揽完何良焘之后,林海又马不停蹄地投入了工作,摆在他眼前的首要任务就是要尽快把股份制公司成立起来。 随着石壁和米格尔等人从濠镜回来,从林海这里领工钱的人员已经膨胀到了近六千人,包括从濠镜回来的两千多人,舟山营一千五百人,含警备司、营造司在内的淡水民政院一千二百人,郑廷球率领的水手八百多人。 这还没算淡水的奴工、万华的移民以及海野左兵卫率领的那些倭人,这些人虽然不用发工钱,却也是林海管饭。 但截止到目前为止,这些人都还没有一个统一的组织,手下人员对林海的称呼也是五八门,有的叫大哥,有的叫林姑爷,有的叫林大人、林千户,还有叫林当家的、大当家的,简直是乱七八糟。 成立股份制公司就是要把组织架构和人事关系捋顺,明确组织的运转机制和各人权责。当然,最核心的问题还是利益分配。 这件事之所以比较着急,主要是南风季就要结束了,林海必须尽快派人去皮岛,以便履行他和沈世魁以及那个朝鲜造反派之间的商业约定。 在石壁回来之前,林海已经草拟了一份公司章程,并且对主要的人事安排都有了腹案。在章程颁布以及正式的人事任命之前,他觉得有必要和石壁先碰一下。 这天晚上,他没有再安排高层人员的集体晚宴,而是和石壁、珠娘兄妹俩吃了个简单的家常便饭。 吃完饭后,林海对石壁道:“大舅哥,还记得我在崇明时和你说过的股份制公司罢?如今你从濠镜回来了,我觉得是时候把这个组织成立起来了。” 石壁点头道:“你说罢,我听着呢。” “我先说一下我们的组织为什么要叫公司,而不是叫商社。之所以要叫这个名字,是想告诉大家这个组织不是我一个人的,而是大家所共有的,这是我希望伱能理解的 其实公司这个词最早是出现在福建沿海农村,最初是一种宗族自治组织,后来被海商采用作为贸易组织的名称,比如后来郑芝龙的贸易集团就叫公司,再后来在南洋还出现了兰芳公司这样的准国家组织。 “就是要让兄弟们都觉得自己是团伙的主人是罢?”石壁大致听懂了林海的意思,但他对这种文字游戏并不太感冒,海上汉子看重的是实际利益。 “你说的没错,但不仅是让他们觉得而已,我们要让核心骨干在事实上成为公司的主人,或者更准确的说是成为东家。除此之外的其他人员,他们也都有机会成为公司的东家。” “就是你上次说的山西商人搞的那个顶身股罢?给兄弟们分红的那个。”石壁对这事记忆犹新,主要还是林海在倭国一次性分出去了十二万两还多的银子,让他颇为肉疼。 林海闻言笑着道:“你倒是记得很清楚,领到分红的兄弟们肯定都清楚顶身股是怎么回事,这回大家肯定是抢着要。” “除了给股东的分红之外,我们还要让最核心的高层人员参与公司的经营决策,这就涉及到公司的权力机制了。” 林海说着又道:“首先我们要有一个章程,这个章程是向公司全员公开的,凡事都要依照章程而来。这个我已经草拟了一份,正式颁布前会给你们几个主要人员过目,你可以找个识字的读给你听。” “何必这么麻烦?有事我们商量一下,最后你拍板就行。”石壁笑着说道,自从认定林海有妈祖庇佑之后,他心里已经没有和妹丈争当老大的想法了。 “这当然也不是不行,假如今后公司章程规定由我一人行使决策权,那也是可以的。”林海说着又道,“但我在最初的章程里并不是这么规定的,而是由董事会作为最高权力机关。” 在后世的公司法中,股东会才是最高权力机关,林海参照的其实是voc的治理结构,当然他这里的董事并不是像voc那样由各商馆选举产生的。 “董事会的权力主要有三项,一是审核和修改公司章程,二是决定董事会成员的加入和退出,三是对公司经营决策中的重大问题进行表决,每一位董事都有资格在会议上提出自己的主张。” 听完林海的话后,石壁皱眉道:“为什么要这样?” 林海道:“因为单凭我们的力量无法控制东亚贸易,我们需要吸引更多手握雄厚资源的人加入公司,比如厦门的许心素,平户的李国助,长崎的欧左吉,也包括崇明的沈廷扬,甚至还有他们背后的大明士绅、官员和倭国贵族。我们需要一个有公信力的机制,来平衡各方的利益。” “这有用吗?”石壁对林海的说法表示不解,“到时如果我们不认董事会的决定,他们有什么办法呢?大部分兄弟们肯定都是听咱俩的。” “你说的对,真要像你说的那样,他们除了带着自己的人退出公司之外,其实是没什么办法。”林海笑着回道,“但我并不打算这么干,我说过要保证公司章程的公信力。” 后世的公司章程之所以具有效力,那是因为有国家背书,但林海要成立的公司背后却没有一个国家,或者说他的公司某种程度上就是一个准国家,可以说既是运动员又是裁判员。 石壁又道:“那如果其他董事不认董事会的决定,公司又拿他们有什么办法?” “很简单,拒不执行董事会决议的董事,默认为自动退出公司。从此他不再在公司的框架下和我们共享利益,但依然可以是公司的商业伙伴。”林海说着又道,“当然,如果他选择成为公司的敌人,或者做出有损公司利益的事,那我们的军队也不是吃素的。” 见石壁还是不太理解,林海又道:“我举个例子来说罢,在倭国贸易方面,我们现在和李、许两家其实是竞争关系,假如有一天郑芝龙被灭了,你觉得到那时双方还会是朋友吗?” “时间久了,只怕是反目成仇的可能性更大。”石壁说着话锋一转,“但要是真到了那天,我们完全可以灭了他们,反正你有浙江的货源,在倭国也能说得上话。” “你说的没错,但这世上的生意是做不完的,我们不可能打通所有的贸易渠道,也不可能消灭所有的竞争对手。与其这样,我们还不如把某些竞争对手纳入到公司的框架下来,共同去对付其他的敌人。” 林海说着又道:“还是举方才的例子,如果李、许两家加入了公司,那么他们的资产都必须由公司统一管理,利益分配也是公开透明的,双方自然就不存在竞争了。至于他们在公司占多少股份,那到时候可以谈,只要双方都能接受就行。” “也就是说要让大家伙儿的劲往一处使。”石壁总算是大致听懂了林海的意思。 “没错,就是这个意思。”林海点头道,其实消除各家公司的竞争,也是voc成立时的初衷。 当然,这并不是他设计这套机制的主要原因,而是因为他要为公司这种企业治理模式树立一个典范,就像他之前搞那次分红一样,也是为后续的股权分配做铺垫。 毕竟,他是在建立一个准国家,今后不可能一直像现在这样以营造司这种纯粹官营的方式去发展工商业,而是需要有更多百齐放的民营企业。 那这些民营企业的利益该如何保障?最核心的一点就是要推行法制,保护私有财产。否则就会变成像大明那样,富商大贾说白了都是皇帝、藩王、太监、官员或士绅的白手套。 要推行法制,公司本身的管理就必须要足够规范。也就是说,未来在他这个准国家中要有公司法,经营工商业者首先必须注册公司,公司的章程以及股权结构都要在民政部门登记,并且受到法律保护。 这些显然还和石壁说不着,林海接着又对石壁和珠娘道:“董事会的初始成员,我考虑就是六个人,除了我们三个之外,还有郑廷球、米格尔以及吴国毅。至于表决权,我作为创始人是两票,其他董事每人一票,你们看有没有意见?” “吴国毅是谁?”石壁今天上午刚刚才到淡水,还没有听说过吴国毅。 林海于是大概给他说了一下舟山营的情况,石壁听完后道:“我没有意见,你定就行。” “我还以为你会对后面两人提出异议。”林海闻言笑道。 毕竟石壁以前和米格尔不太对付,而吴国毅的资历其实是有点浅,又不是带资入股的,把他推到最高层纯粹是林海的个人意愿。 “荷香家那鬼佬既然是把儿子带淡水来了,那算他一个也无妨。至于那个吴国毅,我也不认识,就听你的就行。”石壁说着又道,“反正我都听你的,珠娘肯定也是听你的,我们三个人就是四票了,其他人一共也就三票。”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林海笑着回道,其实皿煮也好、独裁也罢,都只是一种表面文章,权力的运作有更加底层的逻辑。 皿煮制度下未尝不能产生事实上的独裁者,而名义上的独裁者也一定要平衡各方的利益,政治永远是一种妥协的艺术,这与你采取的制度无关。 以林海在公司的地位,他的主张是肯定可以在董事会通过的,若是没能获得通过,那只能说明他这个主张已经犯了众怒,根本不可能推行得下去。 接下来,林海又说了一下组织架构和人事安排,石壁也都没有提出异议,最后只是问道:“说了这么久还没说公司的名字,你打算叫什么?” “就叫会友公司罢。”林海回道,这个名字实际来自后世一个镖局,他觉得比较合适,做生意不就是要多交朋友吗? 几天之后,会友公司的成立大会在淡水召开,在此之前,董事会成员已经召开了 参加公司成立大会的包括董事会成员,淡水民政院各部门的主官,舟山营百总以上的军官,还有各船船长,总共五十人左右。 目前有股份的就是这些人,再加上在濠镜和崇明时就加入的老员工们。 “这就是会友公司的旗帜,今后凡是公司的船,都要挂上。”在会议的最后一个环节,林海命人把他亲自设计的旗帜拿出来,展示给手下的骨干们看,“列位猜猜看,这旗子是什么含义?” 众人看向那面蓝色旗帜,只见上面画着一柄剑,立在摊开的书册上,一时之间都莫名所以。 “我猜是兵书宝剑的意思。”过了一会儿,淡水民政院营造司副司长何良焘拈着胡子回道。 “何副司长不愧是文化人,一开口就是个典故。”林海笑着道,“不过可惜我林某人是个大老粗,这里面的书册实际上不是兵书,而是一本账簿,你们再猜猜看我是什么意思。” 见众人面面相觑,林海自己揭开了答案:“蓝色代表海洋,剑代表武力,账簿则代表金钱,所以这面旗帜的含义是凭借武力在海上赚钱,如果说的文雅一点,那就是仗剑经商。” 其实林海设计这面旗帜的灵感来自后世的一本书,名字叫《火枪与账簿》,不过他觉得画个火枪在旗子上不太好看,所以换成了剑。 “我希望在座的时刻要牢记,我们虽然是一家以赚钱为目标的公司,但永远不能忘记武力才是我们最强的后盾。”林海用这句话给会友公司的成立大会画上了句号。 会后 临行的前一天晚上,林海和郑廷球单独交谈了很久,没有人知道他们聊了什么。 就在甘夫号北上的这天,武朗那边忽然传来了消息,西班牙人的 第二舰队 “你说什么?基隆又来了一批干系腊人?”听到蝰蛇报来的消息后,林海感到有些意外。 在他的印象中,西班牙人应该是在天启七年才向基隆派出了 “是的,总座大人。”蝰蛇在一旁毕恭毕敬地回道,总座是林海给公司董事会负责人定的称呼,参考的是voc对巴达维亚总督的称呼,不过蝰蛇还是习惯于在后面加上“大人”二字。 “武朗现在在外头?”林海接着又问道,他跟武朗交代过,若是又有干系腊人到来,就请他亲自来见自己。除此之外,基隆港的任何风吹草动也都要向关渡方面汇报。 早在三个月前,在他的授意下,武朗把最早归附的圭柔社迁到了基隆河上游,并让该社主动与西班牙人接触,给后者卖粮食。 如今,圭柔社已经取得了西班牙人的信任,在基隆港靠近主岛的内侧停有几艘他们的独木舟,土人们每天都会划着独木舟往社寮岛运送粮食和蔬菜,有时也会向港内停泊的船只上出售熟食和酒水。 在原金包里社,还有几个圭柔社人在为西班牙人工作,这几人都是武朗派出的间谍,如今已经能听得懂一些西班牙语,他们每天都会上报在社寮岛的所见所闻。 “是的,总座大人,要叫他进来吗?”蝰蛇见林海点头,于是便出门把武朗叫了进来,跟他一起进来的有亲眼看到西班牙 这人就是当初林海看到的 “坐罢。”林海招呼着武朗坐下,又起身亲手给他倒了杯水,在铁之王的臣民面前,他一向都给足了武朗面子。 武朗如今也已经会说简单的汉语了,不待欧湾翻译便道:“林大人,你说的没错,干系腊人又派人过来了。” 林海坐回自己的椅子上,心想幸好是没向武朗预言 “昨天上午到的,一共是十一条船,人数是七八百人。”武朗说着指了指身边的圭柔社土人道,“这是加里,昨天往社寮岛送粮食的负责人。” 听到武朗说的人数之后,林海知道不是自己记错了时间,他印象中天启七年的那支西班牙舰队至少有两千多人,船只数量他记不清,但却清楚地记得其中有三艘盖伦船,都是千吨以上的大船。 “十丈以上的船有几条?”林海接着又问道。 欧湾把他的话翻译给那个圭柔社土人加里听,后者对欧湾道:“有三条船应该超过了你说的长度,其中有一条最大的只有帆没有桨,另外两条有帆也有桨。” 欧湾又把加里的话翻译出来,林海听完后又问道:“还有什么其他的情况吗?” 加里道:“听说这支船队来的时候遇到风暴了,在路上损失了一半人和船。” 林海闻言点了点头,石壁等人不久前也在海上遭遇了一场风暴,幸好当时船队正在厦门的筼筜港中锚泊,因此没有造成什么损失。 送走武朗等人后,林海把石壁和米格尔叫了过来,把基隆港那边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然后接着道:“两位,我们不能再无视干系腊人的存在了,随着 在 但如今情况却不一样了,一方面他们的船更多了,更有可能从海上发现淡水的存在,另一方面人也更多了,也许会尝试对土人村社建立某种程度的统治。 历史上的事实也确实如此,鸡笼的西班牙人在 石壁听了林海的话,点头道:“没错,还有那些被风暴吹散的船,也不知被吹到哪里去了,说不定误打误撞来到淡水也有可能。” “确实有这个可能。”林海感到有些头疼,他对眼下这支西班牙舰队一无所知,已经失去了穿越者的优势。 “因为风暴损失了一半人,最终抵达鸡笼的还有七八百人,也就是说马尼拉至少派出了一千五百人以上。”米格尔说着赞叹道,“这真是一次雄心勃勃的行动,据我所知,他们在亚洲的总兵力不超过两千人。” “伱说的兵力没有包括吕宋土人,算上土人的话他们的陆军可能有五千人左右,另外他们派到鸡笼来的还有不少水手。” 在这年代西班牙的舰队中,负责打仗的士兵和负责操船的水手是泾渭分明的两个团体,前者的地位要比后者更高,船上的最高决策者并非船长,而是统领士兵的陆军将领。 voc船上的秩序则和西班牙人恰恰相反,他们的水手地位比士兵高,不过事实上的最高决策者也不是船长,而是船上的商务员。 林海说着又对米格尔道:“不过你说的没错,这确实是马尼拉当局一次雄心勃勃的行动,派了这么多人过来,很显然是打算端掉荷兰人的大员商馆。” “大员方面一直在打劫去往马尼拉的商船,巴达维亚也已经对马尼拉港实行了九次封锁,如今也该轮到西班牙人出手了。”米格尔说着又道,“不过可惜,他们的舰队被风暴吹散了,还能不能执行原定的计划就很难说了。” “好了,闲话少说,还是说说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应对罢。”林海挥挥手道,“从土人所说的情况看,干系腊人这次很可能派来了一条盖伦,我打算把它抢过来。” 关于西班牙 至于林海记忆中天启七年八月的那只舰队则更为庞大,总人数在2100多人,三条盖伦的吨位分别为1400吨、1100吨、1000吨,但这支舰队实际上并没有派出来,最终因天气恶劣而未能出航,不久后西菲当局就放弃了赶走大员荷兰人的计划。 以上详见《西班牙人在台湾的体验》。 第166章 探报 “恕我直言,这可能并非一个明智的决策。”米格尔听到林海的话吃了一惊,连忙劝说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西班牙人是我们的生意伙伴,荷兰人才是我们的敌人。” 林海闻言笑道:“侯爷,你说话可要当心点,不然我可能会以为你是在替伱的国王腓力四世说话。” “这是无稽之谈,葡萄牙人从来没把那个西班牙国王当回事,而我们濠镜葡人,更是连果阿副王都懒得搭理。”米格尔说着又道,“你知道的,果阿副王派到濠镜来的总督除了大炮台什么都管不了。” 其实不光是澳门葡人,就连在葡萄牙本土,他们都拒绝接受西班牙的技术援助,就是怕后者以此为名对葡萄牙进行渗透。因为自本世纪初开始,伊比利亚半岛的两牙联盟已经出现了严重裂痕。 说到底,哈布斯堡家族只是继承了葡萄牙王位而已,这并不代表两个国家已经合并了,葡萄牙人自始至终都不认可西班牙的哈布斯堡王室,他们将在十余年后发起暴动,拥立自己的国王。 当然,在亚洲的情况有些不同,由于要共同面对荷兰人的威胁,果阿副王和马尼拉总督是事实上的盟友关系。 但正如米格尔所说,濠镜葡人就连果阿副王都没当回事,他们只是一群唯利是图的商人罢了。谁给好处就跟谁混,俗称有奶就是娘。 “只要你的屁股没坐歪就好。”林海笑着回道,其实他知道米格尔对葡萄牙都没多少认同感,毕竟他从没去过欧洲,而且在果阿的过往经历并不愉快。 “见鬼!你要是还怀疑我的话,我只能去替你抢回那条盖伦,来证明我对公司的忠心了。” 米格尔说着又道:“不过我还是建议你不要这么做,你是个聪明人,应该坚持联合西班牙对付荷兰的战略方向。除非你已经没有了去年的雄心,甘愿沦为荷兰人的附庸。” 林海道:“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如果我是那样打算的话,根本就没必要成立什么公司。” 米格尔闻言吃惊道:“难道你打算同时与西班牙、荷兰为敌?” 林海摇头道:“当然不是,我只是打算让西班牙人知道我们的实力罢了,否则我们又有什么资格和马尼拉总督联手呢?人家会把我们当回事吗?” 米格尔道:“你一定是疯了,一边想和西班牙人联手,一边又想抢夺别人的船。” “侯爷,夺船的方式有很多种,并不一定要彻底撕破脸皮。”林海说着又道,“以西班牙人如今的处境,只要我们能充分展现自身的实力,我相信他们联手的意愿会非常强烈。” 米格尔沉思了片刻后道:“你是想趁着盖伦船在鸡笼港锚泊的时候,出其不意地冲进去占领这条船?” 林海反问道:“你觉得可行吗?” “成功的希望很小,西班牙人如今有十几条船,他们在鸡笼港外肯定布置了哨船。”米格尔说着又道,“只要给了他们预警时间,交火就是不可避免的事,我不认为一条十多丈长的盖伦会轻易向我们投降。” “但我们仍然会有较大概率获得胜利的对吧?只要我们封锁住鸡笼港两侧的航道,那条盖伦就不过是一条瓮中之鳖罢了,西班牙人的炮台还没修好,我们随时都可以进去占领它。” “那是当然,盖伦在近海并不比桨帆船好使,在鸡笼港内它不过是一个浮动炮台罢了。但即使如此,我们很可能也要付出不小的伤亡,谁也说不好那条船上究竟有多少炮。” “好了,不要在这里瞎猜了。我们现在连西班牙人究竟是不是派了一条盖伦来都不知道,毕竟土人们也说不清那船长什么样子,也许来的只是一条南洋运输船呢?” 林海说着又道:“我打算派一条鸟船去基隆港看看,你们安排几个认得各种船型的水手,必须是唐人,去亲眼看看西班牙人派来的究竟都是什么船?” 当天下午,一条满载粮食和其他低值货物的鸟船从淡水启程去往基隆,他们伪装成浙江海商,前去执行哨探任务。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曾有好几条闽浙海商的船在鸡笼港停靠过,无一例外地,他们都受到了西班牙人的热烈欢迎。 两天后,这条鸟船返回淡水,带回来的情报显示,基隆港中如今停泊着一条十五丈多长的大盖伦,目测排水量在千吨上下,单侧开有十六个炮门。 此外,港内还有两条中型加莱船,共有二十多排桨,目测大概有十一、二丈长。这是一种在地中海流行了几百年的桨帆船,原型可以追溯到古希腊时期。 加莱船的船体较为坚固,有利于侧舷火炮的搭载,不过由于桨手占据了侧舷的位置,加莱船只能在舷墙上搭载佛郎机炮这种轻型火炮。有一种说法认为,嘉靖末年明军用来搭载佛郎机火炮的蜈蚣船就是仿制的加莱船。 在基隆港外,林海派出的鸟船还碰到了一条巴郎盖船。这是吕宋本地的一种轻型桨帆船,船板连接采用的是东南亚传统的木钉加捆扎方式,故而船体十分脆弱,无法搭载任何火炮。 很显然,这就是西班牙派到港外执行巡逻任务的哨船,同时也承担为商船引水的职责。 “一条大盖伦,附送两条中型加莱,还算不错,值得我们给未来的盟友制造点小小的不愉快了。”林海对米格尔道。 他其实是有点郁闷的,原本以为可以白捡三条千吨以上的大盖伦,如今却变成了一条。不过好在时间比预想的提前了一年,这可能算是老天爷给他的补偿吧。 “两条加莱船确实可以加强我们的即战力,但我实在是无法理解你为何这么想要这条盖伦。”米格尔不解道,“我们没有足够多的水手来驾驶它,拿来做固定炮台吗?” “就用那条盖伦船的水手也行啊。”林海笑着道,“再说,我们要培养能够驾驶盖伦的水手,不得先有一条训练舰吗?” 西式横帆船就这点麻烦,需要的水手太多,而这年代有过西式帆船工作经验的华人水手实在是少之又少。原因很简单,愿意爬桅杆的华人水手实在是太少了。 林海要想拥有一支全帆装舰队,一方面得自己造船,另一方面还得重新培养水手。 第167章 夺船 西元1626年8月15日,天主教的圣母升天节,同时也是西班牙的传统节日八月节。 八月节的历史可以上溯到古罗马时期,当年的奥古斯都开创这一节日,据说是为了让臣民可以尽情欢乐,所以某种程度上这算是一个狂欢节。 这天,社寮岛上的临时教堂里举行了一场弥撒,为那些被风暴吹散的西班牙人祈求平安。 说是临时教堂,其实就是一间最大的木屋而已,西班牙人正在修建的堡垒八字都还没有一撇,目前所有人都是住在金包里社留下的那一千五百多座木屋中。 整齐而低沉的忏悔词,夹杂着锤打胸口的声音从这间临时教堂里传出:“我罪,我罪,我的重罪。为此恳请终生童贞圣母玛利亚、天使、圣人和你们各位兄弟姐妹,为我祈求上主,我们的天主。” “愿全能的天主垂怜我们,赦免我们的罪,使我们得到永生。”头戴黑色风帽的主祭巴托洛米奥·马丁内斯神父念念有词,他是多明我会的圣玫瑰省省会长,主动请缨随 这个马丁内斯可谓是西班牙人殖民北台湾的始作俑者,正是他在七年前两次经过宝岛,对海岸线进行了初步勘测,并绘制了沿岸地图,随后劝说前任菲律宾总督费尔南多·德·席尔瓦派兵侵据,直接促成了 多明我会是菲律宾势力最大的天主教修会,作为该会圣玫瑰省的省会长,马丁内斯在菲律宾宗教界大概是仅次于马尼拉大主教的人物,而后者是足以和菲律宾总督分庭抗礼的人物。 某种程度上可以说,马丁内斯是社寮岛上地位最高的西班牙人,就连前后两支舰队的指挥官瓦尔德斯和卡伦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 这两位指挥官眼下都在教堂中参加弥撒,只是两人的心情却大为不同。 瓦尔德斯刚被任命为基隆长官,任命状正是 这个职位本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但两个月前马尼拉突然换了总督,按惯例新总督胡安·尼尼奥·德·塔沃拉是从墨西哥过来的,瓦尔德斯与其并不认识,所以他对未来的仕途又颇有些忧虑。 卡伦则是塔沃拉在墨西哥时的亲信,这次奉新任总督之命率领如此庞大的舰队来到基隆,一方面是为了对付大员的荷兰人,另一方面也是想在一定程度上架空瓦尔德斯。 如果将来他在对荷兰人的战争中立下大功,那新任总督塔沃拉用他来取代瓦尔德斯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卡伦的舰队被风暴吹散了一半,可谓是出师不利。眼下,他是肯定没法和瓦尔德斯争锋了。 所以瓦尔德斯是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卡伦却是满怀郁闷,两人都满怀心事,只是机械地跟着众人一起咏唱。 许久后,这场弥撒终于结束了,马丁内斯走过来对卡伦道:“孩子,还在为那些失踪的船员而担心吗?我们已经祈求过天主了,剩下的事就交给全能的主来决定吧,你们该去参加晚会了。” “好的,神父。”卡伦收拢心神,双手合十放在胸前,他知道眼前这人是他得罪不起的。 “神父,那我也去了。”瓦尔德斯也和卡伦一样双手合十,对马丁内斯表示尊敬,后者则对他微微颔首。 瓦尔德斯心中的不安稍稍退却,他的背后还有多明我会的支持,何必要过于忌惮新任总督呢? 两人一前一后从教堂中走出,木屋外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露天晚会,除了舞台上正在出演摩洛摩洛剧的演员之外,岛上到处都是载歌载舞的西班牙人。 激情四射的西班牙人也感染了那些吕宋土兵和水手,所有人都在开怀畅饮。 “卡伦,我们也去看看表演,顺带喝一杯吧?”瓦尔德斯追上卡伦,热情地邀请他和自己一起去看晚会。 “抱歉,长官阁下。我有些困了,先回房睡了。”卡伦婉拒了瓦尔德斯,一个人回房喝闷酒去了。 看到卡伦这副颓废的样子,瓦尔德斯的心情却更好了,自顾自地与几名亲信军官去参加狂欢了。 是夜,除了在山上了望的岗哨之外,社寮岛上几乎所有人都喝得酩酊大醉。 寅初时分,一轮圆月斜斜挂在西边的山峦之巅,淡淡清辉洒落在基隆港平静的海面上,给铅灰色的海水渡上了一层银光。 夜色之中,四面环山的基隆港安静得有些可怕,除了在浪尖上跳跃的月光之外,只有船上的旗帜在呜咽的海风中飘扬。 其中最醒目的无疑是那面最大的勃艮 就在这片静谧的港湾中,靠近台湾本岛的那一侧突然有三条小船动了,那是圭柔社土人的双体独木舟,用来给社寮岛运送粮食、酒水和新鲜蔬菜的。 这三条船都是靠木桨驱动,他们驶向的目标就是港中停泊的那三条大船,其中无玷圣母号因为吃水较深,停靠的地方离社寮岛较远,而那两条加莱船就停在社寮岛的岸边。 正在无玷圣母号上守船的是一名西班牙海军的见习军官,以及十来个菲律宾本地水手,除了正在外海警戒的哨船以及社寮岛山峰上值班的哨兵之外,就只有他们在今夜没有参与岛上的狂欢了。 此时这十来个人也都在酣睡之中,就连那个混血的见习军官都在船艉的军官房间中喝得烂醉如泥。 社寮岛上的高层根本不关心他们是不是在认真履行职责,因为他们真正要守的其实并不是船,而是船长的私人小金库,防止有圭柔社的土人摸上来偷东西。 防止他们偷船?别开玩笑了,土人要是会驾驶这玩意,那还叫土人吗? 这时,有一个在甲板上沉睡的米沙鄢水手醒了过来,他今天许是吃坏了东西,已经闹了好几次肚子。 作为一名水手,他只能在船首像永远都不能去的地方,那里只属于军官和贵客,和普通士兵以及水手无缘。 其实那个露天蹲坑是挺危险的,一旦船体颠簸起来,人蹲在那里很有可能会掉进海里。所以当天气恶劣时,他们也会被允许在底层货舱拉屎拉尿,然后用泵抽到炮甲板上,从炮门流出去。 而如果天气实在太坏,连泵都用不了,那就只能在甲板上堆积屎尿,士兵和水手们就只能与粪尿生活在一起了——这个年代就连吊床还都没流行起来,他们都是哪儿有空地睡哪儿。 船上的生活就是这样天差地别,军官和其他地位尊贵的人占据了整个船艉,他们有自己的房间、餐厅和厕所,有专门的仆人负责端菜和倒酒。 普通士兵和水手则只能挤在拥挤的船头,吃着硬得像木柴的咸肉,以及生了虫子的硬面包。其中最受欢迎的虫子是蟑螂,因为据说它的味道像香肠,而象鼻虫和蛆虫的口感就没有那么好了。 这名米沙鄢水手正蹲在船首像下拉肚子,忽然他看到了一条双体独木舟,正向无玷圣母号驶来。 “太好了,今夜又有人来给我们卖吃的。”米沙鄢水手感到很高兴,他今天已经闹了好几次肚子,此时胃里空空如也,正需要一些食物来填充。 这些鸡笼土人卖给他们的食物远比船上配发的要美味,而且价格还十分优惠,随便一样小玩意都能换来一顿大餐。 “嘿——嘿——”米沙鄢水手兴奋地朝那艘双体独木舟招手,然后三下五除二解决了个人问题,提起裤子就回到甲板上,准备放下舷梯让那些鸡笼土人们上来。 忽然,他看到还有两艘双体独木舟正向社寮岛驶去,这在夜晚是很少发生的事情。 “奇怪,他们这时候去岛上干什么?”米沙鄢水手只疑惑了一瞬,旋即就懒得去想了,也许是哪位大人物在通宵作乐,让这些土人们半夜送些新鲜的酒食过去吧,反正是和自己无关的事。 他快速来到舷墙旁,放下舷梯,一个背着竹篓的鸡笼土人随即沿着舷梯向上攀爬。他探出头来看了一眼那土人背上的竹篓,只见里面果然装满了熟食,阵阵香味正从海风中传来。 双方语言不通,没什么好交流的,米沙鄢水手转身就往回走,准备去看看自己还有哪些可以用来交换食物的东西。 可是没走几步,忽然一只大手从背后扼住了他的咽喉,干净利落地扭断了他的脖子。 “什么声音?”这一下终究还是惊醒了甲板上其他的水手们,纷纷站起身来。 这时从舷梯上又爬上来好几个人,弯弓搭箭对准了这些水手们,一个卷曲头发的人用葡语对他们喊道:“放弃抵抗,保你们不死。” 这人正是米格尔,葡萄牙语和西班牙语本就是可以互通的,这些水手们都是吕宋岛或米沙鄢群岛上的熟番,全都能说一口流利西班牙语,其中大部分人都受洗入了天主教,只不过他们在内心深处依然崇拜精灵。 米格尔说话的时候,仍有人不断从舷梯爬了上来,越来越多的弓箭对准了无玷圣母号上的水手们。 十来个水手面面相觑,很快就纷纷跪倒在地,他们要么是没带随身武器,要么手边也只有一把短刀,根本就不敢去反抗这些手持弓箭的人。 更何况,他们有什么理由去反抗呢?他们的同胞正在西班牙人的苛政下苦苦挣扎,他们本人在这条船上也是最底层的存在。 “甲板 “只有一个人,是个见习军官。”一个邦板牙水手回道。 “要是敢骗我的话,我保证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月光下,米格尔的面色煞是凶恶。 “不敢,不敢,如果您愿意,我今后就是您最忠诚的奴仆。”那个邦板牙水手连连磕头。 “不要磕头了,你起来,带我去找到那个军官。” “好的,我的主人。但是……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我们平时都没有资格去船艉,否则将会遭受鞭刑。” 米格尔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于是亲自带人下去了,之所以由他亲自负责这次行动,也是因为林海手下没有人比他更熟悉盖伦船了。 等到米格尔解决了那个见习军官,重新回到甲板上之后,另两条双体独木舟也已经驶近了那两条加莱船。 这两条加莱船上并没有守船的人,西班牙人把所有的预警力量都放到外海方向了,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过会有人从他们的背后发起攻击。 毕竟基隆港是四面环山的,只有两条航道从社寮岛的两侧通往外海。而要从台湾本岛抵达基隆港,要么只能翻山,要么就只能走几条狭窄的山谷,这几条山谷中都没有水路。 更何况在米格尔的建议下,林海还选择了在八月节这天晚上动手,这本就是西班牙人预警力量最为薄弱的时候。 两条加莱船开始向无玷圣母号驶来,这两条船都可以靠划桨驱动,就算是土人也能驾驶。 与此同时,基隆港靠近本岛的那一侧,剩下的几条独木舟看到加莱船动起来后,也开始向无玷圣母号驶去,那上面是冯一刀率领的警备司官兵。 “大局已定了。”米格尔在无玷圣母号上想到,接下来就是用加莱船把岸边的炮手们也运过来,然后等着公司的船队进来收尾了。 此时,会友公司的老闸船队正停泊在基隆港西北二十余里外的美人头附近,那里有一个不错的避风港湾。在港湾的岸上,有一块天然岩石,远远看去酷似一位贵妇的头部。 “到时候了,不管米格尔那边有没有成功,我们该出发了。”林海对石壁道,“愿妈祖带给我们好运罢。” 他决定把这里命名为妈祖湾,那美人头如果被说成是妈祖神像,只怕没有任何华人水手会表示反对。 感谢飞跑的小猪打赏500两! 第168章 硬帆战列线 东方的天空浮现出鱼肚白,以博望号为旗舰的老闸船队驶离美人头附近的港湾,在熹微的晨光中向着基隆港进发。 小半个时辰后,天光大亮,林海的船队终于在基隆港附近发现了一条巴郎盖桨帆船,看来西班牙人的外围预警力量相当薄弱。 他们根本没有能力远出巡逻,只是在报警信号能被社寮岛山上岗哨看到的位置安排了几条哨船而已。 这艘巴郎盖船只有一座颇具南洋风格的三脚架式桅杆,上面挂的是蟹钳形帆,这是一种遍布太平洋的帆型,从西边的东印度群岛到东边的夏威夷群岛都很常见。 巴郎盖船上的水手看到老闸船队后,直接就鸣响了号炮,很显然眼前的船队并不是寻常的海商,没有任何人会派出这么庞大的舰队去做生意。 “快跑!回到圣萨尔瓦多港!”巴郎盖船的船长在号炮鸣响后立马下令逃走,他的船上没有任何火炮,脆弱的船体甚至都经不起老闸船一撞。 圣萨尔瓦多是西班牙人对基隆的称呼,他们在地名和船名方面相当没有创意,来来回回就是那些圣这圣那的。 比如他们在马尼拉王城旁边修建了一座名为圣地亚哥堡的棱堡,又把台湾岛最靠东的那个海角命名为圣地亚哥,只是后来被汉人音译为三貂角。 “要不要干掉那条船?”博望号的官厅中,石壁问林海道。 “不用管他,就让它替我们引水罢。”林海笑着回道,这只是一句玩笑话而已,公司的伙长们对基隆港远比西班牙人熟悉。 林海是懒得搭理那船,他的对手只有那条大盖伦和两条加莱船,如果米格尔那边没能成功的话。 巴郎盖船的船长万万没有想到,背后的老闸船队没有理会他,等他冲进基隆港后,迎接他的却是 轰轰轰……连续几门24磅炮响起,巴郎盖船作为南洋特有的捆扎船,别说24磅炮了,3磅炮能不能扛住都是个问题,几乎是一瞬间就被干散架了。 船上的西班牙军官和水手们要么在炮击中身亡,要么变成了落汤鸡,充满嘲讽的笑声远远从无玷圣母号上传来。 米格尔已经把港内所有的船都放火烧掉了,毕竟社寮岛上可是有一千多名西班牙人,而他这边守在无玷圣母号上的却只有两百来人。 公司的人无法驾驶这艘大盖伦,只能在船上苦守,此时的无玷圣母号就是一个固定的炮台,船上有三十八门火炮,两舷各十七门,船头和船尾各两门。 可惜米格尔只带来了三十多名炮手,根本无法同时操作这么多火炮,如果是社寮岛上的西班牙人要来夺船的话,那将会是一场艰苦的战斗。 所以米格尔在不久前把港内形形色色的小型桨帆船和舢板全都放火烧了,西班牙人如果想过来抢船的话还剩下两条路——扎木筏或者游泳。 直到好几处火光在基隆港中燃起之后,社寮岛上才终于有人发现不对劲了,而他们布置在山上的岗哨到此时仍对身后的一切毫无察觉。 他们直到收到巴郎盖哨船发出的预警信号后,才急忙向山下报警,却不知道此时社寮岛上的高层早已乱成一锅粥了。 当下级来汇报基隆港内的船被人烧了之后,新任基隆长官瓦尔德斯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该死的卡伦,难道是这家伙投靠了荷兰人?”瓦尔德斯的脑中竟然一瞬间闪过这个念头,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这是他对卡伦的恨意在作祟,如此荒唐的事连一丁点可能性都不存在。 “无玷圣母号怎么样了?”瓦尔德斯接着又问。 “还在原地,没有着火。”这个回答让瓦尔德斯的心中闪过一丝侥幸,但那军官接下来的话却又彻底将这丝侥幸浇灭,“两条加莱船也没有着火,但却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了。” 该死的荷兰人,要么是外海的哨船没有发挥作用,要么就是出了内奸。 瓦德尔斯认定了对手肯定是大员的荷兰人,马上下令道:“快去召集各位船长,还有步兵连连长以上的陆军军官。另外,把多明我会的五位神父也叫过来。” 他知道情况已经万分凶险了,在这个紧要关头,他需要地位最高的马丁内斯来参与决策。 就在西班牙人的头头脑脑们聚集起来后,他们又收到了山上岗哨的报信,说是外海传来了预警,所有人的心情顿时都跌到了冰点。 中心开加上外围接应,很显然这是一次有预谋的行动,他们能挺过这一关的几率十分渺茫。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他们被天主抛弃了,就在圣母玛利亚升天日的夜晚。 基隆港内,老闸船队已经冲了进来,林海终于看到那条传说中的大盖伦了,此时他还不知道船名叫无玷圣母号。 上千吨的盖伦果然是气势非凡,单是那高耸的艉楼看上去就像一座巍峨的海上城堡。在林海见过的所有海船中,无玷圣母号论个头是 当然,眼前这条船也有很多华而不实的地方,比如船艉那些繁复华丽的浮雕、纹饰和彩绘玻璃,以及船头那毫无用处的船首像。 装饰繁复这是西欧造船界的老传统了,主要是为了满足各国国王的装逼需求,以至于各国海军都在这上面费了很多冤枉钱。 不过,人家大部分船只的实战性能都是不错的,只有少数是纯为装逼,比如后来好几个国家都费巨资搞了三层炮甲板的战列舰。 那玩意下层炮甲板的炮门离水线只有三英尺左右,在正常海况下都够呛能打开,毕竟海上是无风三尺浪的。除了看上去威武雄壮之外,实战性能相当堪忧。 无玷圣母号当然不能和那些巨无霸相比,但船身也有十六丈长,主桅的高度看上去和船身的长度差不多,船身单侧开有两排炮门,上面一排有六个, 船上最引人注目的除了各色旗帜之外,就是那密密麻麻宛如迷宫一般的各类缆绳和索具了,有密集恐惧症的人看了估计会十分难受。 这些索具里面有很大一部分是用来支撑桅杆的静支索,但动索也同样不少。 比如每面横帆的控制都需要九种索具,分别是控制帆桁的升降索、吊索、转桁索,控制帆面的帆脚索、帆脚前索、张帆索,以及位于帆脚、底边和侧边的三组收帆索。 而像无玷圣母号这样的大盖伦,仅仅是一个转向可能就要同时操作十余面帆,还要和舵手相互配合,这没有上百名熟练的水手是不可能完成的,这就是为什么林海急切地想要一艘全帆装训练舰的缘故。 在这个年代,能和一支庞大的盖伦舰队在外海打决战的,唯有同样庞大的盖伦舰队,林海如果想要称霸海上,这是绝对无法绕开的,他必须有足够多能驾驶全帆装战舰的水手。 林海心怀激荡地登上了无玷圣母号,对迎上来的米格尔道:“老伙计,恭喜你又为公司立下新功。” 米格尔笑着道:“行动比想象中还容易,我们没有遇到任何抵抗。” “我这边也一样。”林海闻言笑道,这个结果基本在意料之中,西班牙人对身后没有任何防范,这是他们早就得到的情报,何况昨天还是八月节。 其实这次行动某种程度上有点类似攻打沥海所那次,都是避开了敌方面向大海的预警系统,出其不意地从背后发起进攻。 虽然有点胜之不武,但重要的唯有结果,林海又不是宋襄公,蠢猪式的仁义是要不得的。 “船上火炮的情况怎么样?”林海接着又问道,他亲眼目击了巴郎盖船被无玷圣母号虐杀,此时已迫不及待想要知道船上的火力配置。 “露天甲板上有12门9磅炮,船艏和船艉各2门9磅炮,炮甲板上则是8门24磅加农炮,外加14门18磅寇菲林炮。全船共有火炮38门,全是质量上佳的青铜炮,在亚洲海面这是顶级的火力配置了。” 米格尔所说的只是用来毁伤船只的重炮,其实船上还有不少1磅回旋炮,这些在明朝会被计入火炮数量中,但在17世纪的欧洲是不算数的。 他说着又道:“此外,我问过船上的水手,这条船是两年前刚从甲米地船厂下水的,用的都是上好的木料。而且教会专门派了监工去船厂,所以这船的质量相当过硬,应该还可以服役很久。” “教会?”林海有些莫名其妙,“造船和教会有什么关系?”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们需要感谢教会替我们监造了一条好船。”米格尔耸耸肩膀道,“你要知道贪污腐败在菲律宾殖民地是随处可见的,所以甲米地船厂在造船的时候也常常会偷工减料,虽然就从造船技术来说,亚洲没有比这更好的船厂了。” 米格尔的至交好友,现任会友公司海军部高级军官的伯多禄·金荅就曾在马尼拉待过几年,所以他对西菲当局的腐败情况一清二楚。 林海闻言点了点头,他对米格尔所说的情况也略有所知,无论是西班牙殖民者还是voc的雇员,贪污腐败、以权谋私都是司空见惯之事,比之大明也不遑多让。 这方面相对好一点的是英国人的eic,不过他们的做法是允许雇员携带私货,算是给开了个合法谋私的口子。 “好了,闲话少说,社寮岛上的西班牙人还在等待命运的裁决,我们不要让他们等太久了。”林海笑着对米格尔道。 “你打算怎么办?派人上岛劝降吗?”米格尔问道。 “不着急,我说过要让马尼拉总督知晓我们的力量。”林海说着下令,“所有老闸船排成一列纵队,将侧舷对准社寮岛,各船都向岛上打一炮再说。” 老闸船队开始依令行动,在社寮岛旁按照一列纵队排开。因为火炮没有配齐,为了夸大己方的实力,林海事先把火炮都布置在了同侧船舷,为了平衡船体,又同时在另一侧加了配重。 “真是让人心旷神怡的美景啊!”林海看到整齐排列的二十一条老闸船,心想这可能是史上绝无仅有的硬帆战列线了,无论是在本时空还是在原来的那个时空。 作为古武军迷,没有什么比整齐的队列更让人感到心潮澎湃了,无论是海上还是陆上都是如此。 一瞬间,林海有一种下令让舰队开始齐射的冲动,不过他最终还是按捺住了这个想法。 二十一条老闸船排好队形后,侧舷上的炮门纷纷向上翻起,上百门火炮被推出了炮窗,这些火炮有铜有铁,有新有旧,石壁和米格尔为了尽可能配齐火炮,已经用上了一切手段。 轰轰轰轰……二十一门炮渐次响起,果然每条船只打了一发,而且都是瞄准的无人处。 西班牙人是潜在盟友,此时不是杀人的时候,何况营造司那边对奴工的需求正在日益扩大。 “真是壮观啊!那些西班牙人一定吓尿了。”米格尔在无玷圣母号上抚掌大笑,自从脱离了葡萄牙海军以来,他已经有十余年没见过这么多火炮同时发射了。 “如果在海战中排成这么一条直线,用侧舷对准敌人开炮,伱觉得怎么样?”林海在一边问道。 “你在开玩笑罢?实战中怎么可能摆出这么一条直线,就光是指挥都是不可能的事。”米格尔闻言笑道,这年代还没有战列线战术,后者出现的时间差不多还得半个世纪。 “所以不能光靠临阵指挥,而是要在作战条例中明确队形,就像陆军那样强调纪律性。”林海接着又道。 海军的战列线战术本来就是借鉴了陆军的线式战术,17世纪的西欧就是线式战术的时代,无论是海军还是陆军,作战战术相较16世纪都发生了较大的变化。 “你说让海军像陆军那样强调纪律性,这是不可能的事。”米格尔说着又道,“而且我看不出这个队形有什么好处,舰队将很容易被对手分割包围,然后处于交叉火力的打击下。” 林海点了点头,以这年代火炮的射速,即使组成了战列线,实际上也很难用强大的侧舷火力来阻止敌船的靠近。 战术受限于技术,炮战虽然已经在西欧的海战中越来越重要,但跳帮仍然是重要的战术选项,甚至可以说是一锤定音的最终手段。 “那如果船上的火炮可以在一小时内打出十发,甚至更多,你觉得这个队形有用吗?”林海接着又问道。 “那怎么可能?”米格尔先是摇头,接着又吃惊地看向林海,莫非他真有办法? 毕竟林海身上已经出现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了,就包括上次在辽海劫船,他们用的丝绸药包也是林海之前提出来的,果然是极大地提升了炮管清理的速度。 第169章 神父 隆隆的炮声响起,社寮岛上的一间临时会议室中,正在商议对策的西班牙人顿时陷入一片沉寂。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只剩下绝望,唯有那位马丁内斯神父看起来还较为平静。 他们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船只,对方只需要把他们困在这座孤岛上,等待他们的也只有死亡。 等待马尼拉方面的支援是不可能的,按照新任总督的计划,他们的补给船每年只有一艘,下一艘补给船将会在明年的夏季到来。 而且 当然,海上的消息会通过各种途径流传,马尼拉方面肯定在一段时间后就会知道基隆已经沦陷。但很显然,他们都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我决定投降,所有的责任都由我一人承担。”新任基隆长官瓦尔德斯缓缓开口,他明白自己的仕途是到此为止了,整个人已经心灰意冷。 听到瓦尔德斯的话,卡伦长吁了一口气,其实所有人都知道投降是眼下唯一的选择。这间屋子里的人还没有亲眼看到老闸船队,直到现在他们还认为对手是大员的荷兰人。 这年代的欧洲殖民者之间互相还是讲点情面的,一般来说他们不会互相杀俘,顶多是向对手索要赎金而已,但对待海盗或者是东方土着就没有这么仁慈了。 “长官阁下,对手在向我们喊话,让我们在今天中午之前无条件投降,否则他们将会用大炮轰平这座小岛。” 一名低级军官进来报告,他接着又说道:“另外,各位尊敬的绅士们,向我们发起攻击的并不是大员的荷兰人。” “什么?不是荷兰人?”卡伦惊叫失声,“那到底是谁?” 那名低级军官回道:“喊话的是一个葡萄牙人,他声称他在为一名明国将军工作。而且,敌人的船队看起来也不像是荷兰人的,他们有二十多条老闸船,火炮总数应该在两百门以上。” 会议室再度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此时他们倒宁愿来的是死对头荷兰人,毕竟谁也不知道如果向这位明国将军投降,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命运将会是什么。 “该死的,明国人为什么也有这么多老闸船,还能有这么多火炮?”卡伦情绪失控地厉声尖叫,老闸船一般都是濠镜葡萄牙人在使用,他甚至有些怀疑这次行动的背后是濠镜的葡人议事会。 有这种想法的并不止他一个人,就连马丁内斯神父也有同样的怀疑。只不过他的城府远在卡伦之上,所以脸上仍是没有半点表情。 毕竟西班牙侵据基隆的行动,很可能会被濠镜葡人视作要插手明朝贸易,事实上这也确实是马尼拉方面的主要意图之一。 与此同时,在濠镜势力庞大的耶稣会也对多明我会很有敌意,因为多明我会一直在试图进入明朝传教,这在耶稣会看来是绝对不可接受的。 “那个葡萄牙人还说什么了?”瓦尔德斯接着又问道。 “他说他对天主起誓,如果我们投降的话,那位明国将军绝对不会滥杀俘虏。”那低级军官接着又道,“另外,他们刚才每条船都只打了一炮,而且瞄准的都是空地。” “这看起来是在向我们释放善意。”一名西班牙步兵连连长说道。 “见鬼,天知道那个所谓的明国将军是不是在耍什么阴谋诡计。也许他只是想骗我们投降,然后像宰杀牲畜一样把我们全部杀掉。”卡伦说着又对那名连长道,“你要知道,生理人是从来不讲信用的。” 生理人是吕宋土着和西班牙人对当地华侨的称呼,其实是“生意人”的音译,因为下南洋的华人基本都是生意人。这和汉语中商人一词的由来有点类似,其起源不过是因为殷商先民善于经商而已,最后导致部落的名称变成了一个行业的称呼。 其实华商并不是不讲信用,他们只是不重视契约而已。无论是晋商还是徽商,都是把信誉视作生命的,但你要是想和他签合同,那他肯定会很生气,你这是信不过我吗? 所以在这年代的东方,做大宗生意讲究的是熟门熟路,交情和名声那都是很重要的。 “好了,都不要在这瞎猜了。”一直沉默不语的马丁内斯神父终于开口了,“某种程度上来说,伱们都是因为我才来到这里的,就让我去见见那位明国将军吧。” 马丁内斯从会议室中走出来,在那名低级军官的带领下来到社寮岛的岸边。 “神父,往这边走,向我们喊话的那个葡萄牙人就在那。” 马丁内斯顺着那低级军官所指的方向一看,只见岸边的舢板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正对他笑道:“神父,原来您也在这里,这可真是凑巧啊。” “米格尔·德·佩雷拉……”马丁内斯低声念叨着那人的名字,七年前,他正是在往返濠镜和马尼拉的途中两次经过宝岛,然后绘制了地图,煽动菲律宾总督侵占基隆。 马丁内斯走上前去,换上一副笑脸道:“尊敬的侯爷,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你。这么说,真的是你们的议事会发起了这次攻击?或许背后还有耶稣会的推动?” “不不不,神父,你误会了,我现在是在替一位明国将军工作。那是个十分睿智的人,说实话我觉得他胜过我见过的所有人。”米格尔笑着回道。 “好吧,我尊敬的侯爷。”马丁内斯对米格尔的话半信半疑,“那么,这位睿智的明国将军为什么要突然攻打我们呢?” “抱歉,我的雇主并没有授权我回答这个问题。”米格尔接着又道,“神父,你是来谈判的吗?请恕我直言,眼下的局面你们并没有谈判的资格,无条件投降是你们唯一的选择。” “侯爷,我很清楚当前的局面,但你也不要低估西班牙人为国王效死的决心。”马丁内斯试探性地放了一句狠话,米格尔报之以哂笑。 “好吧,我们可以投降。但我要先面见一下你说的那位将军,听他亲口说说将要如何处置我们,这个要求总不过分吧?”马丁内斯接着又说道。 “非常合理,请跟我来吧。”米格尔让马丁内斯上了舢板,把他带到了无玷圣母号上。 “请在此稍候,我先进去通报一声。”米格尔把马丁内斯丢在了甲板上,自己先去船长室中见林海。 “总座,你方才问我教会为什么要插手造船的事,我想我现在知道原因了。”米格尔对林海说道。 “坐下来说吧。”林海招呼着米格尔坐下,反正现在离中午还有两个多时辰,他有的是时间。 “因为教会在西班牙人侵占基隆的行动中起了很大作用,或者说,至少他们对这次行动十分热衷。他们之所以要向甲米地船厂派出监工,就是为了确保这次行动不出现任何意外。” 米格尔说着又道:“你知道我看到谁了吗?多明我会圣玫瑰省的省会长巴托洛米奥·马丁内斯神父,他竟然亲自到鸡笼来了!” 林海听得一头雾水,他对天主教的各种教会并不是很了解,闻言问道:“你说的这人是谁?在马尼拉地位很高吗?” “我这么说吧,他在马尼拉至少是排名前五的大人物,甚至有可能是 “你的意思是说,多明我会推动了西班牙人出兵基隆?”林海皱着眉头道,“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为了给土人们传教?” 米格尔摇了摇头道:“不不不,光是这个目的,马丁内斯神父不可能亲自来到基隆,他们的最终目的是要进入明国传教。” “我记得明国有不少天主教传教士吧?利玛窦不就是么?”林海仍然是不太明白。 “你说的没错,但那都是耶稣会的传教士。耶稣会是濠镜势力最大的修会,而葡萄牙在远东是有保教权的,所以理论上来说,多明我会没有资格到明国去传教。但据我所知,他们一直想打破耶稣会的垄断,尤其是这个马丁内斯神父更是为此倾注了大量心血。” 事实上,马丁内斯在七年前去濠镜,正是代表多明我会和耶稣会谈判,想要插手明朝的传教事务,结果自然是无功而返。从他两次测绘宝岛海岸线的行为来看,很显然他是做好了两手打算的,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这下林海算是听明白了,原来天主教的各修会之间也是明争暗斗的厉害,他沉吟了片刻后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利用多明我会,让你说的这位神父帮忙促成和马尼拉之间的联盟?” 米格尔点了点头:“要让鸡笼的西班牙人投降并不难,眼下他们已别无选择,但要让马尼拉总督认了这个闷亏,和我们结成联盟,这事就不那么简单了。” “如果他是个明智的人,在认识到我们的实力后,应该会这么做的,毕竟他们一直是被荷兰人压着打的。何况,我还能给马尼拉卖生丝,在海上贸易方面,我们双方是完全互补的。” 林海嘴上是这么说,但他其实知道这事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如果对手是voc这些纯粹的生意人,那他们肯定很乐意接受失败,然后愉快的和曾经的对手一起赚大钱。 但是马尼拉总督是一名政客,他需要顾忌国王的颜面,以及其他很多因素,很多时候可能并不会从实际利益出发去做决策。 米格尔对此比林海更加清楚,他摇摇头道:“对马尼拉总督来说,接受失败并和我们结盟可能并不一定是个明智的选择。这有可能会成为他政治生涯中的一个污点,也许会让他落入万劫不复之地,你要知道,菲律宾总督可是有离任审查制度的,新任总督很可能会把前总督往死里整。” “离任审查?这是什么制度?”林海对马尼拉当局的运转机制并不是很了解。 “简单说,就是由继任总督对前任总督在任期内的行为进行审查……”米格尔于是简单介绍了一下这个制度。 其实之所以设计这个制度,主要还是菲律宾天高皇帝远,总督又是集军、政、财、法大权于一身的,所以西班牙主管海外殖民地的印地院才想尽一切办法来进行制衡。 比如菲律宾总督的任期本来是八年,但实际却越来越短,墨西哥方面随时可能会派来一位新的总督。像是前任总督席尔瓦,刚派出 尽管有种种措施,但菲律宾殖民地仍是贪污成风,每一位总督都在任内大发横财。这其中最有威慑力的制衡手段就是离任审查制度,一个不小心昔日的总督就会沦为阶下囚。 听到米格尔的话后,林海的面色开始凝重起来,如果马尼拉总督为了个人安危,决定再来基隆赌一把,那也是够他喝一壶的。 “那么你的建议是什么?”林海问米格尔道。 “放马丁内斯神父回去,并且答应帮助他进入明国传教,条件是让多明我会促成公司与马尼拉的联盟。”米格尔回道。 “多明我会有这个能量吗?”林海接着又问。 “一定有,马尼拉总督的任期很短,而教会却在菲律宾持续经营,他们的财富极为庞大,势力无处不在。” 林海对教会在菲律宾的势力也有一些耳闻,其实早在黎牙实比开始殖民菲律宾时,奥斯丁修会的乌达内塔神父就是他远征舰队中的二号人物,也正是这位神父发现了黑潮航线。 这年代的传教士算是知识水平较高的一个群体,明末的西学东渐有很大程度上是得益于耶稣会的传教士。 当然他们也从事了大量的间谍工作,比如像马丁内斯这样测绘地图,或者是搜集情报,事实上万历年间在马尼拉鼓吹进攻明朝的基本也是传教士,只是政客们在这方面要远比传教士要清醒。 “也许可以帮多明我会在厦门建一个教堂?”林海在心中默默想道。反正厦门也是明国的土地,但却是在岛上,应该不会造成多少危害,相反还可能从教会这边获得一些科技人才。 他不知道的是,其实在原本的历史上,多明我会后来确实成功打入了福建,原因是他们的传教士和郑家攀上了关系。 至于东番,那是肯定不能允许任何西方传教士在此传教的。 “你去把那个马丁内斯神父叫过来罢,先不要对他说起我们的目标。”林海对米格尔道,同时在心里暗忖,光是帮他促成联盟还不够,多明我会还得多替他干点事才行。 米格尔走出了官厅,马丁内斯在甲板上等了许久,他的嘴角泛起一丝老狐狸般的笑容。毕竟,如果自己对那位明国将军毫无用处的话,那要杀要放都只是一句话的事,用不着商量这么久。 “也许,我还是有资格和那位明国将军谈判的。”马丁内斯在心里暗暗忖道,作为一名老资格的神父,他最擅长的事情就是见微而知着。 关于本章提到的西菲当局吏治腐败,以及行政机制和教会在菲律宾的庞大势力,详见河南大学出版社出版的《菲律宾史》,有想要电子书的也可以来我书友群里找我要。 第170章 交易 无玷圣母号的船长室,这里位于艉楼一层,最舒服的炮甲板尾舱则是属于船上军阶最高的陆军军官。 不过这个船长室也是颇为豪华的,三十多平米的房间被嵌板分隔为住舱和餐舱,其中餐舱同时也是船长的办公室,这里开有一扇门,可以通向船尾的游廊。 当马丁内斯神父在米格尔的带领下走进船长室的餐舱时,林海正在游廊上向外眺望,阳光透过宗教题材的彩绘玻璃射入进来,在他身上投下一片光怪陆离的影子。 “总座,马丁内斯神父到了。”米格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林海转过身来,马丁内斯的 两人都互相打量对方一眼,林海对米格尔道:“现在到中午还有一个多时辰,让他坐下说吧。” 米格尔把这话翻译出来,马丁内斯听出里头的威胁意味,他没有坐下,而是站着平视林海:“尊敬的将军阁下,我想请问一下,如果我们向您投降,您将如何处置岛上的一千多人?” 林海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淡淡道:“我让你坐下说话。” 马丁内斯只好坐了下来,抬头仰望着林海道:“将军阁下,我想我有权利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否则西班牙的士兵们将血战到底。” “如果你们想用自己的鲜血染红基隆港,我倒是没什么意见。”林海说着看了看窗外,“太阳正在升起,我的炮手们连一秒钟都不会多等。” 船长室的气氛一下子僵住了,马丁内斯认定了自己肯定对林海有利用价值,坚决不肯上来就摆出一副摇尾乞怜的样子。而林海这边,在马丁内斯说出投降二字之前,也绝对不会跟他谈什么后续的交易。 投降是投降,交易是交易,这是两码事。投降这件事本身是不能作为交易筹码的,这顶多只能用来换取林海饶过他们的性命。 这时,米格尔出来打圆场了:“神父,我向岛上喊话时已经说了,只要无条件投降,我们不会杀俘。这就是林将军的命令,他这个人是从来说一不二的。” “那么我们将会被如何处置呢?”马丁内斯接着又问道。 “那需要看你们接下来的表现了。”米格尔道,“但在此之前,伱们首先要做的事就是投降。” 马丁内斯道:“我需要知道我们接下来的待遇,对我们西班牙人来说,与其像猪狗一般苟活,还不如痛快地死去。” “神父,你要知道,你们在三十多年前屠杀了两万名我的同胞,他们连像猪狗一般苟活的机会都没有。”林海说着打开了游廊上的窗户,“我在等着太阳升起,给予你们像猪狗一样活着的机会,已经是我最大的仁慈。机会已经给了你们,那就让我看看你们会不会选择痛快地死去吧。” “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米格尔,请这位神父离开我的座舰吧。”林海打开船长室的酒柜,给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 “请吧,神父。”米格尔翻译完林海的话后,对马丁内斯下了逐客令。 事实证明,西班牙人并不会选择痛快地死去,马丁内斯的行动远不如他的言辞坚硬。半个时辰后,社寮岛上的西班牙人举起了白旗,正式向会友公司投降。 西班牙首任也是末任基隆长官安东尼奥·德·瓦尔德斯解下了佩剑,并将其献给了林海,除了那几名圭柔社土人之外,社寮岛上的所有人都被解除武装看管了起来。 林海宣布了他对俘虏的政策,除了多明我会的五位神父以及原无玷圣母号的水手之外,其余俘虏全部成为会友公司的奴工,他们将要免费为公司修筑棱堡,以换取一日三餐。 “神父,欢迎你来到定远号。”受降仪式结束之后,林海又把马丁内斯请到了大盖伦上,此时他已经为这条船重新命名了,新的船名来自一千多年前威震西域的定远侯班超。 “尊敬的将军阁下,感谢您对多明我会的优待,请问我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吗?”马丁内斯毕恭毕敬地对林海道。 上午的试探已经让他知晓了锋利的言辞对眼前这人是无效的,在绝对力量面前,玩弄那些小把戏是没有意义的,既然如此还不如换一种方式。 “恭喜你,学会了与我打交道的正确方式,为此我决定奖励你一杯圣血。”林海说着给马丁内斯倒了一杯葡萄酒,“也不算为我效劳,主要还是为了你的自由。” “多谢将军阁下。”马丁内斯端起那杯葡萄酒一饮而尽,“这么说,我有机会回到马尼拉?” “当然,不光是你,也包括其他的四位神父,还有其他的西班牙籍奴工,但这取决于你们的新任总督愿不愿意为你们支付赎金。”林海也不废话了,干脆挑明了自己的态度,“此外,马尼拉需要与我们签署一份条约,双方保证互不侵犯,共同对付荷兰人。” “我们的总督要做出这样的决策,将会担上很大的个人风险。”马丁内斯小心翼翼地回道。 “这是你需要考虑的问题,我相信为了自由,你们会尽力而为的。”林海说着又道,“我将会派一位特使去马尼拉,他将带上其余四位神父中的一位,你看让哪位神父先获得自由比较好?” 林海没有听从米格尔的建议,让马丁内斯去马尼拉做说客,既然他在菲律宾教会中的地位如此崇高,那还是攥在手里比较好一点。 “将军阁下,请恕我直言,恐怕你高估了多明我会的能量……” 林海挥手打断了他的话:“神父,我对菲律宾的情况十分清楚。另外,我希望你搞清楚,我并不是惧怕你们的总督。你们最多只能做到封锁基隆港,要将其夺回是不可能的,盖伦舰队在内海并没有什么用武之地,你也看到了,我的船队在近海并不弱。” “封锁基隆港对我们来说也没什么威慑力,我们这次是从你们背后发起攻击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我的势力早已经深入到福尔摩莎的内陆了,我们有很多港口,马尼拉又能抽调出多少战舰呢?” 马丁内斯知道林海所说的都是事实,于是疑惑地问道:“既然是这样,那将军阁下为什么一定要和马尼拉结盟?” “我方才说了,为了对付荷兰人,早晚有一天,我要把他们从大员赶走,为此我不想树立更多的敌人。” “恕我直言,将军阁下不应该攻击我们的圣萨尔瓦多,而应该直接派使节去马尼拉谈判,菲律宾总督将会很乐意和将军阁下结盟。”马丁内斯说着又道,“但是如今这副局面,要达成这个目的恐怕是有些难办了。” “神父,基隆港从来就不是你们的,你们在这里杀的人比我更多。这里是一个土人王国的领地,那位国王是我的朋友,我只是在替朋友夺回领土而已。” 其实某种程度上来说,马丁内斯说的不错,事实上米格尔也是这样建议的,但那是因为他们都不知道基隆有金矿。对林海来说,他是不可能允许西班牙人在北台湾与自己共存的。 原本林海以为西班牙 “此外,马尼拉和我们结盟其实并不亏,我这里有的是大明货物。如果是按照马尼拉现有的丝价,我每年卖给你们一千担生丝都没有问题。”林海接着又打起了经济牌,这是对双方都有好处的事。 西班牙人的购买力并不比倭人差多少,马尼拉的丝价向来都和平户差不多,这也是为什么福建月港那每年八十八艘合法海船中有一大半都会去往马尼拉,尽管其中有一半拿的其实是去往西洋航线的许可。 “将军阁下,如果条约中能明确生丝交易的框架,那我觉得结盟的事确实是有希望的。”马丁内斯听到林海的话后,终于看到了重获自由的希望。 林海点点头接着道:“如果你们的总督还是不同意的话,那我只能选择与荷兰人结盟了,那帮生意人对此肯定会乐意,只不过他们手里的银子少一些而已。你要知道,我与荷兰人并没有什么私人仇怨,只是荷兰人曾经侵扰过福建沿海,我想赶走他们只是想在国内获得一些虚名罢了。” “关于这点,我们会向总督陈述厉害的。”马丁内斯接着又道,“除此之外,我还有两个小小的请求,希望将军阁下能应允,这样的话,我们更有把握帮您促成这件事。” 林海道:“神父请讲。” “首先,请将军阁下免除瓦尔德斯长官的奴隶身份,因为我们将会把内奸的罪名安在他身上。马尼拉方面需要替罪羊,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马丁内斯先是干脆利落地把瓦尔德斯给卖了,此人是前任总督派来基隆的,把他打成内奸有助于新任总督减轻基隆失陷的责任。 “这个容易。”林海闻言笑着道,“还有一件事是什么?” 马丁内斯道:“请将军阁下帮助多明我会进入明国传教,这将有助于我们寻求马尼拉大主教的支持,他也是多明我会的神父。” “我可以允许你们在福建的某个地方修建一座教堂,但这需要在条约签订之后。同时,你们要从甲米地船厂给我带几位唐人大匠过来。” 关于传教之事,林海后来也仔细想过,允许多明我会在厦门传教,相当于把菲律宾的教会势力绑在了自己的战车之上,这将有助于他日后对马尼拉当局施加影响。 而那几个会造盖伦船的大匠,只不过是捎带手的事而已。甲米地船厂的工匠是以米沙鄢人为主,但大匠却有不少是华人。 “成交。”马丁内斯愉快地接受了林海的要求,这对他来说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 至于替林海招募造船大匠算不算资敌,马丁内斯并没有过多考虑这个问题。在他看来林海根本就不可能威胁到马尼拉,那是连荷兰人都无法办到的事,他们曾九次封锁马尼拉港,但却根本不敢进攻马尼拉城。 更何况,他是传教士而非政客,在进入明国传教的诱惑下,即便是资敌他也愿意。 “去马尼拉谈判的事就交给我吧,毕竟我会说纯正的葡萄牙语,和西班牙人交流起来没有障碍。”马丁内斯神父走后,米格尔对林海说道。 “我想你还是不要去冒险的好。”林海说着又道,“语言不是问题,你要知道,吕宋岛上可是有好几万唐人的。” 米格尔道:“那也没有人比我更合适了,公司比我更了解海上局势的人并不多,除非你打算亲自去和他们谈。”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林海想了想确实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于是道,“那就你代表我去吧,要和菲律宾总督谈判,公司确实也需要派出一位董事会成员,否则身份上就太不对等了。” “那么,我们的底线是什么?”米格尔接着又问道。 “船不还,水手不还,西班牙的船未经我们允许不得来东番,其他的都可以谈。”林海很快就给出了答案,他想了想又道,“另外,关于共同对付荷兰人这点,条约中不要明文体现,更不要规定任何互相支援的义务。” “明白,那赎金呢?我们的底价是多少?” “这不重要,西班牙籍的俘虏一共也就几百人,值不了几个钱,就算是不要赎金也行。相比这个,我更希望你在贸易条款上为公司多争取一些利益。” “为了年底能多一些分红,我一定尽力而为。”米格尔笑着回道。 “老伙计,祝你马到成功。”林海给米格尔倒了一杯酒,接着又道,“另外,条约以五年为期,五年之后双方共同决定是否续签。” 林海并不打算一直和西班牙人维持盟友关系,他记得在崇祯末年,马尼拉还会发生一次大屠杀,他不可能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第171章 间谍 米格尔并没有很快就出发前往马尼拉,眼下还在南风季的尾巴上,马尼拉一时半会还不会得到基隆沦陷的消息,所以林海并不着急。 他打算先把定远号给用起来,这条大盖伦如今已是会友公司的旗舰,但实际上却在承担训练舰的功能,米格尔需要先把西式帆船水手训练的起步工作给支棱起来。 此外,林海把何良焘从淡水薅了过来,优先完成基隆要塞的设计工作,这里已经是会友公司海军的大本营。 林海正式用基隆这个地名取代了鸡笼,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名字取得好,预示着会友公司的东番基业将会日渐兴隆。 要塞的兴建工作暂时还没有开始,俘虏们眼下正在社寮岛上开采石料,淡水砖窑的产能还不够,基隆的要塞将会是以石材为主,青砖为辅。 林海在基隆呆了几天后就回到了万华,目前淡水民政院下属有四个部门,除了先期成立的警备司和营造司之外,教育司和财务司也在会友公司开张后正式挂牌了,司长分别是方秀娥和陈耀祖。 教育司眼下其实就管着万华义学,教育司司长和义学校长实际是一回事。林海之所以要挂这块牌子,还是因为对秀娥在义学的表现比较满意,所以给她一个司长头衔以备迁转。 至于财务司,这其实是公司董事会的直属部门,但眼下挂靠在淡水民政院。毕竟林海目前还只有这一块地盘,没必要搞出两级财务部门。 财务司除了会计功能之外,还要兼管物资存储和流转,以及和土人之间的贸易,相当于以前伦 此外,财务司新来的移民放贷。 自从会友公司成立之后,新来的移民就享受不到管饭半年的待遇了,他们能领到的只有一张免费来淡水的船票,以及公司分给他们的田地。 除此之外,包括耕牛、农具、住房、口粮这些都需要向公司购买,没钱的话就只能找银行贷款,当然利率是很低的。 财务司的早期工作必须由林海带着干,同时珠娘要学习的东西也很多,所以回到淡水后,他两个又是忙得脚不沾地,几乎就没过过一天清闲日子。 八月底,欧左吉从东洋航线取道厦门来到了淡水,随他一起过来的还有许乐天。 许心素和欧华宇是结拜兄弟,许乐天也到过好几次长崎,两人自然是不陌生。他们给林海带来了一个消息,说是福建方面打算招安郑芝龙了。 “招安?朱都爷打算给姓郑的什么职位?”林海听到这个消息后问道,他所说的朱都爷就是福建巡抚朱钦相,此人是东林党人,不久后就要被罢免。 “说是要给他个名色把总。”许乐天回道。 “杀了个游击,结果只给个把总,这朱都爷未免也太小气了一点罢。”林海笑着道,他不知道朱钦相的仕途已经快结束了,但却知道天启六年的这次招抚最终并未成功。 “林兄还有闲心说笑,家父已经用尽了手段,但朱都爷却是铁了心,非要招抚这姓郑的。”许乐天说着又道,“所以家父让我过来问问林兄,看你有没有什么主意。” “乐天兄弟放心,这次招安不会成功的。”林海又开始演神棍了,他本来以为历史上是许心素破坏了这次招安,如今看来可能并不是那么回事。 “林兄为何敢这般肯定?”许乐天表示不解。 “我只是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林海没有把话说得太满,毕竟谁也不知道历史会不会已经偏离了原来的轨迹,他接着又道,“就算郑芝龙真的被招安了,我照样杀他。” 许乐天不太相信:“你敢杀官?” “有什么不敢的,淡水如今蒸蒸日上,大不了我就在这做个草头王。”林海呵呵笑道,许家在淡水移民之事上出力颇多,主要还是因为林海说要在东番搞一块基地,方便将来端了郑芝龙的魍港老窝。 许乐天闻言道:“林兄,你要真能做到这个地步,兄弟就算是服了伱。” “不信你就拭目以待吧。”林海说着又道,“其实如果姓郑的真被招安,也许要杀他还更容易一些。毕竟魍港背靠着大员的红毛,我们如果要去端他的老窝,还得顾忌红毛的支援。” 林海当然不怕大员的红毛,只是不想太早招来巴达维亚的敌视而已,他接着又问道:“去年令尊给吧城的苏大船主写信,如今可有后文?” 许乐天道:“苏大船主给我爹回信了,说是红毛高层的意见不一致,印度委员会中支持我们的主要是与老船主交好的斯派克斯,但他们的总督卡尔庞捷却倾向于尊重大员商馆的意见。” voc在亚洲的最高权力属于以巴达维亚总督为首的印度委员会,这个委员会一般有六名成员,许乐天所说的那个斯派克斯就是其中之一。他是首任荷兰平户商馆的馆长,曾在平户工作了十六年之久,和李旦之间的私人关系十分要好。 “如此说来,我们暂时还无法让大员红毛放弃对郑芝龙的支持。”林海闻言有些失望,如今他的老闸船队回来了,再加上又有了定远号,他本来打算在年底或明年年初去魍港找郑芝龙麻烦,但却又有点担心会和大员红毛交火。 “林兄莫急,左吉从东番离开时,在大员附近抓到了一个人。有了这个人,或许苏大船主就能扳倒大员的红毛长官了。” 林海不明就里,只听许乐天和欧左吉娓娓道来。 他们说的这人叫萨尔瓦多·迪亚兹,本来是澳门的一名中西混血儿,天启二年在去往马尼拉的商船上被荷兰人捕获,被大员当局用作汉语和葡语翻译,并逐渐获得了荷兰人的信任。 此人是一名虔诚的天主教徒,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如今的大员长官德·韦特曾向他透露过一个惊人的秘密。 原来这个德·韦特也是一名秘密的天主教徒,他的手上有一个金色的圣物箱,以及教皇的特许状,并曾经展示给迪亚兹看过。 今年三月初的时候,迪亚兹从明朝渔民手里买了一条小舢板,计划偷偷离开大员回到澳门,然后向议事会出卖他所知的大员情报,结果却在台湾海峡中被欧左吉捕获。 欧左吉从他身上搜出一个笔记本,里面用汉语记录了很多关于大员当局的商业和军事秘密,所以他将这人扣留在船上,想着将来可能有用。 结果等他返航回到厦门后,才知道原来这个迪亚兹和许乐天是认识的,他一直在向许家出卖关于大员方面的情报。但由于担心引起大员当局的怀疑,所以他向许家出卖的都是一些大路货。 这次见了许乐天之后,迪亚兹为了能获救,直接把他所知道的情报和盘托出,其中就包括现任大员长官德·韦特为何要死心塌地帮助郑芝龙。 原因有两点,其一是郑芝龙也知道他是个秘密的天主教徒,其二则是郑芝龙经常向德·韦特行贿,可以说是既捏住了他的软肋,同时又时不时给他喂两个甜枣。 至此,郑芝龙为何能取得荷兰人支持,以及前任大员长官宋克之死的谜团都彻底揭开了。 林海听完许乐天和欧左吉的话后也不由颇为惊奇,想不到还有这么一段宛如谍战剧般的离奇故事被淹没在历史的烟云中。 “这个迪亚兹现在在哪?”林海很快就想到要怎么利用这件事了,于是连忙问许乐天和欧左吉。 “在厦门,我爹打算年底的时候把他送去巴达维亚。”许乐天说着又道,“红毛是绝对不会容忍大员长官是天主教徒的,所以有了迪亚兹之后,苏大船主应该能把德·韦特从大员长官的位置上撸下来。” 林海沉吟了片刻后道:“你想过没有,迪亚兹可是从大员叛逃的,他的话会被巴达维亚高层所采信么?德·韦特只要来一个打死不认就完了。” 许乐天道:“不是有那个圣物箱,还有什么教皇委任状么?迪亚兹知道韦特把这些东西藏在哪里,只要让吧城派个钦差到大员来,突击搜查一下就能拿到证据了,这个苏大船主还是能办到的,毕竟吧城的委员会里还有个斯派克斯在。” 林海摇了摇头道:“迪亚兹既然知道韦特的秘密,如今他叛逃了,韦特多半会把圣物箱和教皇委任状给转移到别处去了。” 许乐天闻言叹了口气:“你说的有理,如今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韦特本来就是个代理长官,只要让吧城的委员会对他有所怀疑,说不定就会把他撤换了。” “我还是觉得成功的希望不大。”林海说着又道,“我有一个更好的主意,让左吉把这个迪亚兹带到长崎去,把他交给末次平藏。” “你是说让末次平藏去向幕府告发荷兰人是天主教徒?”许乐天很快反应了过来,长崎代官末次平藏对大员的荷兰人可谓是恨得牙痒痒,为此还曾通过李旦居中拉皮条,通过松浦信清向荷兰平户商馆施压。 “没错。”林海点点头道,“最好能鼓动末次平藏先把韦特给劫持了,带到倭国去让他踏绘,这样一来就是铁证如山。” 所谓踏绘是德川幕府用来判别基督徒的一种手段,具体做法是把十字架、圣像等放在地上,然后让被怀疑是基督徒的人去踩踏,不愿踩踏的就被判定为基督徒。 一般来说,虔诚的天主教徒都是无法通过这项测试的,但新教徒在这方面就要灵活得多,比如荷兰人为了能与倭国通商,就经常在长崎踏绘。 德·韦特的手上既然有教皇的特许状,而且一直把圣物箱带在身边,那他的信仰肯定十分虔诚,绝对无法通过踏绘测试。 “把韦特给劫持了?这谈何容易?”许乐天闻言目瞪口呆。 “只要出其不意,没什么不可能的,荷兰人不会想到末次平藏会这么干,毕竟他们双方还是有很多生意往来。”林海却觉得这是完全可能的,因为这不过是崇祯元年滨田弥兵卫事件的提前上演而已。 在原本的历史上,两年后末次平藏手下的船头滨田弥兵卫就成功劫持了当时的大员长官彼得·奴易兹,这事最终导致日荷贸易中断了四年之久。 巴达维亚总督先是把惹恼了倭人的奴易兹给判刑下狱,关了两年后看幕府还是不同意让voc重新在倭国设立商馆,于是干脆把奴易兹给引渡到倭国任凭处置,这般奴颜婢膝才最终取得了幕府的谅解。 “左吉,你觉得可行么?”许乐天接着又问欧左吉。 “我不太清楚大员长官平日的警备情况,这事我觉得可以问问迪亚兹。”欧左吉在一旁回道。 “有理,他应该是对此最为了解的。”许乐天点头回道。 “事不宜迟,请乐天兄弟速速回到厦门,把我的意见向令尊禀报,请他老人家定夺。”林海说着又道,“无论令尊如何抉择,还请乐天兄弟尽快来淡水告知我和左吉,毕竟南风季就要结束了,左吉也不能在淡水待太长时间。” “好,那我现在就动身。”许乐天是风风火火的性子,当即就要起身去淡水河口。 “何必这般着急,明天再回去也不迟。”林海又把许乐天给喊住了。 他说着又道:“还有一事,如今既然知晓了韦特和郑芝龙之间的关系,我想令尊也没必要再给红毛卖货了,断掉他们的货源,也许更能促使巴达维亚当局倒向我们这边。” 这个建议其实林海在刚从倭国回来的时候就向许心素提过,但却未被采纳,原因是担心把大员荷兰人彻底推向郑芝龙那边。 现在既然知道郑芝龙捏住了韦特的软肋,那除非是把韦特撸下台来,奢望大员荷兰人保持中立就未免太过天真了。 “一官曾将满载瓷器和其他货物及接济物品价值高达2万两的9条中国帆船在奴易兹到达前交给德·韦特,这批货物可能是他们抢劫所得。”——出自巴达维亚总督亨德里克·布劳沃尔在1632年12月1日的《东印度事务报告》。该报告定期由巴达维亚总督提交给荷兰的十七人董事会,以便掌握公司在亚洲的行动。 另,萨尔瓦多·迪亚兹的故事出自耶鲁大学欧阳泰论文《荷兰东印度公司与中国海寇》,历史上他成功回到了澳门。德·韦特是天主教徒并曾向迪亚兹展示过圣物箱和教皇特许状、迪亚兹曾向许心素出卖荷兰人情报都是出自该文。 第172章 东洋 “这怕是威胁不到红毛罢?毕竟还有黄明佐那厮在给姓郑的卖货。”许乐天听到林海的话后说道。 “有姓郑的从中倒一手,黄合兴卖给红毛的丝货价格肯定更贵。另外,黄明佐和姓郑的本就不是一路人,说不定哪天就闹掰了。”林海说着又道,“令尊要是担心丝货滞销,不如就多卖些给我,还按原来给红毛的价格就成。” 许心素给大员荷兰人的生丝价格大概在每担135两左右,这个价格比山阴吴府那边要贵不少,而且丝货的质量要差些,但对林海来说仍是一个可接受的价码。 他明年不可能再从山阴吴府进货了,如果和西班牙人结盟成功的话,还又多了个大客户,所以眼下必须加大从许心素这里的进货数量。 “成,林兄的话我一定带到。”许乐天颔首回道。 “就算是令尊不同意给红毛断货,也请一定要多替我筹备一些明年的货源,我这边是有多少收多少的。” “这个请林兄放心,只要你有银子,丝货我这边也是要多少有多少。”许乐天哈哈笑道,他最终还是没有留下吃晚饭,连夜就戗风赶回厦门。 许乐天走后,林海和义弟共进晚餐,经过半年海上生活的洗礼,欧左吉脸上的稚气已消退了大半,看上去比以前成熟多了。 海上的风霜就是容易让人老得快,这年代的普通水手一般干到四十岁也就干到头了,年纪再大就干不动了。 欧左吉是过完正月十五就从长崎出发的,先是沿着 这后半段航程是两条从福建去苏禄的成熟针路之一,另一条是沿着菲律宾群岛南下,由于欧左吉船上挂有voc的旗帜,所以为了避开西班牙人,并没有走这条水路。 在苏禄稍作停留之后,欧左吉又去了苏拉威西岛的望加锡,以及爪哇岛的泗水,之后在南风季来临后沿着原路返回。 除了林海要的三百个米沙鄢奴工和一千石爪哇大米之外,他还随船带来了一些珍珠、珊瑚、丁香、胡椒、檀香等东洋航线的特产,这些无论在倭国还是大明都是很抢手的货物,这次出海可谓是大获成功。 “左吉,苏禄和泗水那边,可有与他们的上层人物建立联系?”林海在许乐天走后才问起自己最关心的事,因为他曾经和欧左吉说过要对去东洋航线的目的保密。 “当然,我甚至还见到了苏禄王,他听说我们愿意卖武器给他,甚至还送了两个苏禄美女给我。”欧左吉呵呵笑着道,“不过我是没看出来那两个美女美在哪,要不是在海上实在憋得太久,可能都懒得要了。” 额……你小子又玩双飞啊,在长崎时就好这口。 看来男人真是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欧左吉一年前还是个鲁男子,现在他娘的几个月不碰女人都饥不择食了。 “你就在船上带几个美女不就得了,船上都是伱爹的老部下,难道还能跟你抢女人不成?”林海闻言笑道。 “那不成,就算没人说我,我不能坏了海上规矩。”欧左吉一本正经地回道,这年代华人海商的船上一般都不允许带女人,除非是确实有必要,这或许也是李旦养男宠的原因之一。 相比之下,欧洲在这方面的忌讳要少一些,voc的跨洋大船上甚至还有女性士兵和水手,所以荷兰至今还流传着这样的民谣:“很久以前,能干的姑娘们就出海当水手。” 嗯,确实是很能干,准确说是很耐干。 “甚好,甚好!不愧是欧二叔之子。”林海对欧左吉是越来越欣赏了,他接着又道,“我这边已经开始造枪造炮了,明年你就给苏禄王送一批火枪和大炮过去。” 他马上就要和西班牙结盟了,肯定不能明着给苏禄王卖武器,东洋航线这边暂时只能是交给欧左吉了。 暗中支援苏禄王还是很有必要的,这是对马尼拉方面必要的牵制,毕竟苏禄和马巾达瑙是菲律宾总督最大的心腹之患,某种程度上甚至还排在荷兰人的前头。 “那泗水那头呢?”林海接着又问道。 “泗水方面不如苏禄热情,一千石大米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欧左吉闻言回道。 “那下回就多买一点,反正泗水的大米便宜。”林海说着又道,“你不用多带船去,反正你船上的人手很富余。到了泗水后,直接买他们的大船,开回到东番来连船带米一起卖给我。” 东南亚不仅粮食便宜,而且船也便宜,因为大米贸易的发达,南洋各地载重几百吨的大货船遍地都是。 虽然捆扎船在海战中就是垃圾,但是作为运输船还是很不错的,林海这边正好需要大量廉价的货船用来从大明运送移民和进口物资。 欧左吉点头答应下来,只听林海接着又道:“此外,海野左兵卫那边还有一千五百担生丝,其中一千担是和平户的松浦藩主约好的,你帮我运过去。另外五百担我送给你,你拿到长崎去卖。” 五百担生丝卖到长崎,那又是十几万两银子,欧左吉闻言连连摆手:“不成,不成,我怎好再要二哥的钱。那五百担我也还是替你卖,明年把银子给你带东番来。” “你听我的,这批丝货是抢来的,海野左兵卫他们也是出了大力的,所以分给你一些也是应当的。”林海早晚要把欧左吉纳入到公司董事会,他的资产将来都是公司的资产,只不过到时要多给他点股份罢了。 欧左吉在林海人手不足的时候给了他两百多人,而且如今又替公司撑起了东洋航线和倭国航线,这是他应得的,林海肯定不会亏待他。 其实现在林海手下不缺水手,但他缺少能信得过的干部,郑廷球已经被派去负责北洋事务了,石壁和米格尔在眼下大敌当前时也不宜长期在外,他实在是没有可以托付东洋航线和倭国事务的人了。 更何况东洋航线这边其实并没有多少利润,风险还不低,林海在东洋贸易方面的布局主要是从战略层面上考虑的。欧左吉目前没有加入公司,等于是独立经营,一定程度上也相当于帮公司承担了风险。 “二哥,你对我实在是太好了。”欧左吉感动得眼泪汪汪的,从他的角度想,他能出海完全是拜林海所赐,而且先后两次得到林海十万两银子的资助,短短一年时间就跻身顶级华人海商之列。 “自家兄弟不要说两家话。”林海拍拍左吉的肩膀道,“好好干罢,争取将来比你爹更有出息,这样欧二叔也能含笑九泉了。” 这天晚上,林海把义弟带到了关渡的艇上,淡水的娱乐业已经在不久前正式起步,目前也是采取官营模式,这也是和法家老祖宗学的,最早设立女闾的就是孔子说“微斯人,吾其披发左衽矣”的管仲管夷吾。 关渡艇的负责人是春婶,她本来是不愿意重操旧业的,但架不住郑小宝软磨硬泡,最终还是接下了这差使。 和在长崎时一样,欧左吉又点了两个清倌人,这下双飞狂魔算是实锤了。 林海没跟义弟一起鬼混,老老实实地回家了,让春婶负责艇某种程度上也是作茧自缚,毕竟她和珠娘实在是太熟了。 果然,这天夜里,珠娘在伺候林海洗澡的时候忽然问道:“你去艇了?” “去了。”林海坐在热气蒸腾的浴桶中理直气壮回道,“我是公司总座,去下属部门视察一下怎么了?” “你要是敢去鬼混,老娘就把你那怪行货子给剁下来喂狗。”珠娘剑眉倒竖,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她其实是知道林海去艇上并没有做什么。 “你来啊,来咬我啊。”林海哗啦一声站了起来,笑嘻嘻地把双手搭在珠娘的肩头,轻轻向下按压。 “贼强人,又欺负人家……”珠娘扑闪着乌黑的长睫毛,在浴桶中盈盈跪了下去,精致的脸庞隐没在蒸腾的热气中,仿佛若隐若现的水中仙子。 淅淅索索的水声响起,瓣在水面荡漾,荡漾,又荡漾…… 好半晌过后,水中仙子忽然变身母夜叉,厉声喝道:“你还有完没完了?水都凉透了!” “嗯?水已经凉了吗?我给你倒杯热水,顺带再教你个新招式,叫做冰火两重天。” …… 七天后,许乐天从厦门返回,同时把萨尔瓦多·迪亚兹给带过来了。 “这么说,令尊是同意了林某的意见?”林海问许乐天道。 “是的,果然不出林兄所料,那姓郑的在招安的当天晚上又反悔了,带着手下人船回到了魍港。”许乐天说着又道,“家父听说这事后,连连夸赞林兄有先见之明,所以决定照你的计策行事。” “侥幸猜中了而已。”林海谦虚了一句,接着又道,“姓郑的为何降而复叛,知道原因吗?” “据说是新任福建海防道蔡善继在受降时态度倨傲,同时要求郑贼将手下大半人船遣散。郑贼假意答应了下来,当天晚上就带着手下逃回魍港了。“ 许乐天说的这事其实林海在穿越之前就知道,来到明朝后他又在澳门听说过蔡善继。因为这人曾经当过香山县令,他一手制定的《制澳十则》至今仍是广东地方治理濠镜葡人的准则。 林海接着又问道:“这个蔡道尊是浙江乌程人罢?我听说和郑贼是旧相识?” “林兄说得不错。蔡善继在十多年前曾当过泉州知府,当时郑贼之父郑绍祖是府衙中掌管库房的吏目。有一次郑贼在衙前戏耍,用石子砸中了蔡善继的额头,结果这蔡知府看他长得眉清目秀,最后竟没有责罚他。” 许乐天说着又道:“这事不知怎么就传到朱都爷耳中,所以又把赋闲在家的蔡善继起用为海防道,专门负责招抚郑贼,结果却不想弄巧成拙。” 许乐天颇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他说的这事不少史书中都有记载,林海本也是知道的,不过此时他却觉得这事可能未必是真的了。 “乐天兄弟,我记得令尊好像说过,黄合兴那位大掌柜在巡抚衙门里颇有势力?” “确实是这样。”许乐天回道,“黄明佐这厮的嫡亲弟弟就是福建巡抚都察院的令史,在这个位置上已经有二十年了,巡抚衙门中的胥吏基本都是这老贼的亲信。再加上他财力雄厚,所以历任巡抚都对黄老贼十分倚重。” 所谓令史是正堂吏的一种,明代巡抚其实是钦差性质的,本官其实是都察院的御史,所以巡抚是没有首领官的,令史就相当于他的首领官。所以巡抚 而且地方官上任伊始并不了解当地事务,很多时候只能依靠当地吏员,还有些死读四书五经的官员压根没有处理政务的能力,于是也不得不依靠吏员。 自明中期以来,吏员的权势越来越大,就连中央六部的很多事务都是由吏员来把持,比如嘉靖年间吏部文选司在铨选低级官员时,直接就由胥吏定夺,该司郎中并不过问。 到了明末,这种情况愈演愈烈,以至于顾炎武有言“今夺百官之权而一切归之吏胥,是所谓百官者虚名,而秉国者吏胥而已。” 听了许乐天的话,林海总算知道黄明佐为何能与许心素明争暗斗几十年了,同样是依靠官绅,这两人还略有区别,黄明佐更多依靠官员,而许心素则更多依靠士绅。这两者很多时候本就是敌体,难怪黄、许二人谁也奈何不了谁。 “我料此事多半就是黄明佐在从中作梗,郑贼幼时那事只怕未必是真的,可能只是想把蔡善继推上去破坏招安而已。”林海说着对许乐天笑道,“看来这黄老贼比令尊更不想看到郑贼被招安。” 感谢飞跑的小猪打赏500两! 第173章 又见沈廷扬 大统历八月初,季风转换期悄然来临,林海北上舟山之前,在基隆举行了一场盛大的阅兵仪式。 受阅部队包括已改名为陆军部的舟山营,还有海军部和淡水民政院下属的警备司,共计四千余人,其中有七成以上是海军部的水手们。 多明我会的马丁内斯神父向林海提议,让 与此同时,马丁内斯和卡伦做了一个秘密交易,把基隆沦陷的一切责任都推到所谓的内奸瓦尔德斯头上,包括无玷圣母号被抢。这是 而卡伦所要做的,就是协助多明我会一起说服塔沃拉总督,为了减轻回到马尼拉之后可能面临的罪名,卡伦同意了马丁内斯。 所以林海才临时决定搞这么一个阅兵仪式,向菲律宾总督秀秀肌肉。 “老瓦,你看我的兵怎么样?”当得知瓦尔德斯曾经是西班牙佛兰德斯军团的低级军官时,林海把他聘为了会友公司的高级顾问,这人已被自己的同胞出卖,永远不可能回到菲律宾或西班牙了。 当然,所谓的高级顾问只不过是配合马丁内斯做戏,作为将基隆拱手献出的内奸,林海必须对他有所奖赏才行,但却并不会让他承担什么具体工作。本质上说,他只是一名被软禁的囚犯。 “将军阁下的军队良莠不齐,大约有一千多人堪称精锐,另有五百人也不错,剩下的两千多人只能说很一般。”瓦尔德斯认为陆军部是精锐,警备司也不错,海军部的水手们则是很一般。 一支军队的成色究竟如何,行家只要一眼就能看出来,虽然东西方的战术体系存在很大不同,但这仍然不是问题。相比起战术,后勤和纪律对军队战斗力的影响更大。 “是吗?那相比佛兰德斯军团怎么样?”林海接着又问道。 “没有交过手,谁也不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瓦尔德斯避而不谈,他是十多年前在佛兰德斯军团中服役的,那个时候因为西班牙财政屡次破产,这支曾在尼德兰打出过一比一百交换比的欧陆精锐已经远不如往昔了。 阅兵仪式搞完之后,林海正式授予米格尔全权特使的委任状,让他在风向合适的时候启程前往马尼拉,随后他自己便和欧左吉一起北上浙江了。 他们直接来到了泗礁山,这里现在由海野左兵卫负责,张勇在抢完那批生丝之后,就被林海秘密派遣前往皮岛了,如今应该已经和后去的郑廷球取得了联系。 泗礁山在平户的西偏南方向,两者的连线以差不多垂直的角度穿过盛行于东海的西北季风或东南季风。也就是说无论是南风季还是北风季,帆船都可以乘着横风往来于两地之间。 石壁等人去澳门的时候,林海委托米格尔去找了一些七八十年前双屿葡萄牙人的航海日志,结果很幸运地找到了。 有了这东西,加上林海的精确海图,就可以开发从浙江直航日本的航线了。 林海把这个任务交给了老阮,此时他已经在泗礁山和平户之间来回走了一趟,总共只用了十余天时间。 在泗礁山送走欧左吉后,林海又北上崇明去见沈廷扬。北风季就要来了,他想在崇明和舟山各设一个移民招募点,以便加快淡水移民的速度,这是他此次北上的主要目的。 “登万贤弟,一年未见别来无恙啊?”沈廷扬听说是林海来了,连忙亲自出门迎接。 林海在舟山中中所上任的时候,曾经派人去请过沈廷扬,但当时沈父身上不好,沈廷扬只是托人带去了贺礼,并未亲自出席。 开春之后,沈父病情好转,沈廷扬曾两次到舟山找林海,结果林海又都不在,所以两人实际上自去年初见之后还从未打过照面,只是互相留了几封书信。 再就是郑廷球北上的时候,林海让他从沈廷扬那里买了一条沙船,以及布、粮食等北洋航线上最常见的货物。 “托福托福,令尊的身子好些了吗?” “还是老样子,每年春夏之季都还不错,到了冬天就难熬了。” 两人一边寒暄着一边进屋,沈廷扬连忙安排下人准备饭菜,林海来的时候刚好快到饭点,他是一点都没跟沈廷扬客气。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林海开始说起正事来:“五梅兄,小弟这次来崇明,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沈廷扬闻言道:“登万贤弟有何见教,沈某人洗耳恭听。” “蒙洪道尊关照,小弟在舟山招了些私兵,这个贤兄是知道的。”林海说着又道,“只是如今洪道尊离任,小弟这些兵在舟山多有不便,于是我便将这些兵转往福建海外的一处大岛上驻扎,只是这岛上人烟稀少,所需军粮都需要外购,因此小弟颇感吃力。” 沈廷扬也知道林海招募私兵之事,听到这话还以为林海是来打秋风的,当即笑道:“贤弟练兵也是为了报国,沈某说过定会破家襄助,若是贤弟有需要,只管开口便是。” “不,不,贤兄你误会小弟的意思了。小弟当初说的是等我提兵北上时,还望贤兄助我。”林海说着又道,“如今我尚未去辽东击奴,如何敢厚颜向贤兄化缘?” 沈廷扬闻言道:“既是如此,贤弟不妨明言,何事需要沈某效劳?” 林海道:“小弟是想在崇明募集一些善耕作的百姓,去往福建海外屯垦。” “原来是这样,不知贤弟想招募多少人?”沈廷扬知道林海要招的人肯定不在少数,否则根本没必要找上他,随便找个流民聚集处,神不知鬼不觉就能把这事办了。 “小弟如今有陆兵两千,水兵三千,岁费军粮几近十万。此外小弟明年还想再招一些兵,以便早日北上击奴,因此这募民屯垦之事,小弟这里是多多益善。”林海一边说一边观察沈廷扬的表情,这事实在太过敏感,他也拿不准沈廷扬究竟会有什么反应。 沈廷扬闻言沉吟不语,片刻后才道:“不知贤弟所说的那个海岛,究竟有多少田地?” “至少三十万亩是有的,我在福建已招募了上千家黑户前去屯垦,眼下北风季就要来了,所以我想在浙直等地再多募集一些人。” 三十万亩地还不到崇明县在册田亩的三分之一,林海所说的仅仅是台北盆地的耕地数目,以免加重沈廷扬的疑虑。 沈廷扬道:“三十万亩地,若是照江南的亩产,每年六十万石粮是没有问题的,不知贤弟想养多少兵?” “海岛土地贫瘠,这三十万亩地最多也就能出三十万石粮,我能收到的田租最多也就是十五万石,养兵一万也就到头了。”林海说着又道,“若是没有上万兵马,去辽东只是送死而已。“ 沈廷扬闻言道:“贤弟为何非要自己养兵?何不去京师活动一番,在辽东谋个军职,如此一来自有朝廷拨付粮饷。” 林海摇摇头笑道:“沈兄有所不知,朝廷欠饷不是一天两天了,不然我煌煌大明,如何能让建奴跳梁至今?自今上登基以来,沈阳、辽阳、广宁接连丢失,辽东之地尽入奴手,但凡心怀国家之士,谁不扼腕叹息?” “今年正月,辽东不是打了个宁远大捷么?我听说老奴都被炮弹打伤了,或许命不久矣。”沈廷扬对林海的话并不以为然,在他看来扫平建奴只是早晚的事。 “宁远根本算不得什么大捷,菊岛一万五千军民均被老奴屠戮,两千多条船被烧,这如何算得是大捷?朝廷所倚仗者不过坚城利炮而已,根本无力与建奴野战,不能野战,又何谈收复失地?”林海无情地击碎沈廷扬的幻想,此时大明上下还不知有多少人像他一样被虚幻的胜利所迷惑。 觉华岛之役沈廷扬也是知晓的,听到林海之言后道:“那依贤弟之见,如何才能把建奴赶回老家去?” “我方才已说了,必须要有能与建奴野战的精兵方可,因此我才想先练就一支精兵,然后再北上谋个军职。”林海说着又道,“何况如今阉党柄政,林某也不愿去京师活动,唯有在东南蛰伏待机,等到众正盈朝之时,方可再谈建功立业之事。” “贤弟之言极是,当今为害天下者,建奴尚在其次,阉党才是腹心之患。”沈廷扬对林海前面说的话并不敢苟同,但对后面这句却深以为然,崇明在明代隶属于苏州府,而苏州士绅正是最为反感阉党的,所以才闹出了苏州民变。 此时已是天启六年八月,苏州民变时被捕的两位东林人士周顺昌、黄遵素都已在两个月前惨死,颜佩韦等五个自首的乱民也在上个月被处斩。 苏州百姓将这五人葬在了苏州城西阊门外的虎丘,历史上沈廷扬死后就是被家人埋在虎丘五人墓的西侧,很可能就是仰慕这五人的高义。 林海于是顺着他的话道:“谁说不是呢?阉党一日不除,林某是决计不会北上的,好在宁远之战稍稍遏制了建奴的势头,我还有时间在东南练兵。如今也只能指望圣主早日幡然醒悟,一扫朝中妖氛,还大明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两人又聊了一会,最后沈廷扬道:“贤弟之意,沈某已知矣。只是募民屯垦之事颇为敏感,我还需问过家父的意见,再答复林兄。” 林海见他这么说,当下也是无可奈何,若是没有沈廷扬相助,在崇明招募移民肯定只能小打小闹,否则崇明县令这一关就过不去。 目前万华的移民已有两千多户,口数将近上万,海坛岛上愿意应募的百姓已经招得差不多了,陈游击正在周边几县替林海招人,但速度远不如之前快了,毕竟海岛上的百姓对出海的抵触要小得多。 北风季就要来了,林海要想扩大移民来源,只能从浙直两地着手,其中首选的还是岛民,而岛民里面又没有比崇明更合适的了。 因为崇明是长江上的沙洲,农业条件远比那些没有过境淡水的海岛要优厚,崇明的人口起码是舟山群岛的两倍,是海坛岛的十倍,而且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农民,渔民的占比并不算高。 更何况,林海还曾救过沈廷扬这个崇明土皇帝的命,若是能取得后者的协助,在这里招个几万人估计都没啥问题。 当天晚上,沈廷扬在和父亲商量过之后,找到林海道:“募民屯垦的事还是得贤弟自己出面,但不要说是去海外种地,只说是开矿,如此一来沈某可保崇明县衙对此视而不见。” 林海闻言道:“官府允许私人开矿么?” “民间私自开矿的并不在少数,有些大矿几万人也是寻常。”沈廷扬说着又道,“三十万亩田地,有一万户百姓耕种也足够了。” “成,就按贤兄说的办,我会尽快派人来崇明。”林海知道沈廷扬这是给他划了个道道,也就是说最多允许他从崇明招一万户黑户,这对他来说已经是一个很好的结果了。 毕竟一万户算口数的话也得有三四万,若是按一船三百多人算,那得一百条大船才能将这些人都运到东番去。 “多谢贤兄相助,移民所需的船只,小弟就从贤兄的船厂采购了。一百条能装三百多人的沙船,不知贤兄多久可以造好?”林海顺手又给沈廷扬送上了价值十多万两白银的沙船订单。 戗风太麻烦了,林海并不想费这个劲,沙船在近海还是很好用的,载货性能也十分优异,这些船在东番都能派上用场。 崇明的事办完之后,林海才回到舟山,结果却听到一个让他始料不及的消息——他林某人要升官了。 据人口史专家曹树基《明代江南重赋的数据分析,以苏州府为例》一文,弘治十六年崇明县在册田亩为89.5万亩,另该文推算洪武年间崇明县人口约为17.3万人,我估计到明末时翻一倍是没问题的。 第174章 阉党 林海自崇明乘船南下,在舟山住了没几天,忽然许心兰来报,说是岑港司那边传来一封口信,浙江巡抚潘汝桢让林海去定海的巡抚衙门里走一遭。 明代浙江巡抚和总兵的驻地并不在杭州,而是在宁波府定海县。因为浙江的军事压力主要在于海防,而定海在全浙海防要冲的中心地带,无论是西边的杭州湾,还是南边的温州、台州等地都不算太远,巡抚和总兵驻扎于此可以更有效地统筹全局。 “有说是什么事吗?”林海听到许心兰的话后皱眉问道,他记得何汝宾在离任前,专门叮嘱过自己千万莫要跟阉党来往太深,此外还善意提醒过他浙江巡抚潘汝桢、总兵郭钦都是阉党。 “说是潘都爷想就福建海寇之事,当面向东翁了解下情况。”许心兰说着又道,“不过,许某觉得这事怕是没这么简单。” 林海道:“哦?许夫子此言何意?” 许心兰道:“潘都爷贵为一省巡抚,要了解福建海寇有许多渠道,何必召见东翁一个五品千户,这事实在是有些反常。” 林海闻言点了点头,他 “这……恐怕不妥罢。”许心兰闻言有些吃惊,山阴吴家的事林海都是瞒着许家的,所以他不知林海为何这般谨慎。 “有什么不妥?我是有海防道调令的,眼下在福建协防海寇。”林海仍然坚持己见。 他就怕一到巡抚衙门就被抓起来了,然后被潘汝桢以勾结海寇攻陷沥海所的罪名下狱,毕竟上次他去山阴吴家的时候,已经隐隐感觉到吴孟仁知道这事是他干的。 虽然他自问并没有留下什么证据,但这年代的司法是不需要讲证据的,屈打成招或者伪造供词都是件很容易的事。 “但这几天东翁在舟山已见过好几位下属官员。” “那就说我今天刚坐船南下了,总之你先去探探潘都爷究竟是何意。” 许心兰见林海坚持要这样,只得是备了一份厚礼去往定海,两天后他满面春风地从定海回来,对林海道喜道:“恭喜东翁,释褐未及一年,又要高升了。” 林海闻言诧异道:“许夫子此言何意?难道这潘都爷要给林某升官。” 许心兰回道:“正是如此,什么询问福建海寇,那都只是个幌子。我这次去定海没有见到潘都爷,但却见到了他的心腹家人潘七,原来是东翁在厦门的战功被海防董道尊报上去了,潘都爷想问问东翁是否想凭此战功升官?” “哦……原来是董道尊给我报功了。”林海上次从厦门回舟山时,把击败陈衷纪、杨天生那伙海寇时斩获的头颅都给带了回来,原本是想在洪承畴那里报功的,后来听说洪承畴要离任,他就把这些人头交给新上任的海防道董承诏了。 林海说着又道:“升官之前要先问问本人的意思,大明有这规矩吗?” “东翁说笑了。”许心兰闻言笑道,“潘都爷之所以这般问,无非是想要索贿罢了。若是东翁说想要升官,那接下来就要谈价钱了。” “原来如此。”林海暗道惭愧,在东番当了半年草头王,见惯了清明的吏治之后,一时竟忘了大明官场是什么德性,他接着又问道,“那许夫子是什么意见,这官我是升还是不升?” “当然要升。”许心兰道,“潘都爷如今可是魏公公那里的红人,若是东翁不肯给这钱,只怕是没有好果子吃。” “那可不是么?要论给魏公公拍马屁,潘都爷说 潘汝桢在两个月前上奏朝廷,请求在西湖岳王庙旁为魏忠贤立生祠,奏疏中称魏公公“心勤体国,念切恤民”,两浙百姓“戴德无穷,公请建祠”,这奏疏林海可是在邸报上看过的。 而那位之前亲自督军出海击灭林七老的浙江巡按刘之待,因为不肯在奏疏上签名,此时已经被罢官回家了。 “魏公公如今可谓是只手遮天,要在大明官场上混,可不就得像潘都爷这样么?”许心兰对阉党倒并不反感,事实上俞咨皋的儿女亲家吴淳夫就是阉党五虎之一,如今正在朝中出任工部尚书。 他接着又道:“更何况潘都爷是一省巡抚,东翁若是将他伺候舒服了,招多少私兵都好说,将来要灭郑贼不是更容易。” “许夫子所言甚是。”林海心说幸好自己还懂点历史,否则可能还真在这时候投了阉党,那跟四九年投降国军有啥区别。 许心兰见林海没有反对,接着又道:“只是这潘都爷胃口实在是有点大,那潘七开口就要两万金,怕是因为知道东翁是海商,所以才狮子大开口。” “两万金?还好还好。”林海闻言笑道,“许三叔在俞总兵那捐个把总不也了这么多钱么?对了,潘七可说了要给我升个什么官?” 许心兰道:“本官可以升为卫指挥佥事,至于实际差遣么?浙江把总一级的武官可以随便挑。” “既然是这样,那就定海把总罢,一个月后你把银子给潘都爷送去。”林海之所以要定海把总,是因为这是钦依把总,需要朝廷正式任命,等到手续走完差不多就要明年了。 许心兰走后,林海又把阮美叫了过来,先是照例把《红楼梦》的最新书稿给了他,如今这部书已经出到了 “这书在江南各地的销量如何?”林海接着又问道。 “还算不错,书坊上个月刚加印了一批,差不多能卖出一万册。”阮美在一旁回道,“不过比起《肉蒲团》、《剪灯新话》、《如意君传》来说还是差了不少。” “那自然是没法相比的。”林海闻言笑道,《红楼梦》毕竟不是爽文,有个一万均订的成绩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他接着又道:“伱这次去杭州的途中,拿我的帖子去一趟余姚泗门谢氏,就说我想从他们手上买五百担明年的头蚕春丝,看看谢家是否愿意与我们合作。” 阮美道:“若是谢家有意的话,可要让许夫子派人去东番通知大人?” “不用了,此事不要让许夫子知晓。”林海说着又道,“若是谢家有意,你告诉他们,我会在年底前后亲自去找他们的当家人谈。” 送走阮美之后,林海回到后宅去奶妈那里看儿子,彘儿如今快要满周岁了,正是满床乱爬的时候,咿咿呀呀地甚是可爱。 正逗儿子的时候,七仔突然跑了过来,大呼小叫道:“姑父,姑父,什么时候带我去东番啊。” 这小子听说他爹回来了,这几天一直缠着林海说要去东番。 “快了,大概过完年罢。”林海回了七仔一句,接着又去看彘儿。 这娃也是命苦,一个多月的时候就在海上颠簸,乘坐海船从厦门到了舟山。等到满周岁后,又要去瘴疠横生的东番,只能是希望他福大命大了。 山阴吴府,吴孟仁也在逗儿子,他的贴身丫鬟前不久刚给他生了个儿子,把他乐得合不拢嘴,这个丫鬟如今也摇身一变成了妾室。 不过最近仁五爷比较忙,在绍兴府城和定海县之间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今天他又是刚从定海回来,一进门就跑到小妾那里看儿子。 正当仁五爷逗儿子逗得正开心时,忽然下人来报,说是文四爷来了,正在厅里喝茶。 “有说是什么事吗?”吴孟仁感到有些诧异,他这个四哥很少会到他这里来,有事一般都是叫他过去。 “没说,四老爷脸色不太好,估计不是什么好事。”那下人在一旁躬身回道。 “知道了,你下去罢。”吴孟仁摆摆手让那下人退下,接着便来到厅中。 “四哥,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吴孟仁走上前去,对文四爷道,“这大热天的,你有事叫人来说一声就是了,何必要亲自跑一趟。” “再不来,我只怕吴家上下将来都要死在你手上。”吴孟文放下手里的茶杯道,“你说,这次又去定海干什么了?” “四哥,你派人监视我?”吴孟仁闻言有些恼怒。 “怎么?你不服气?”吴孟文说着又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跟阉党来往,你都当耳旁风了?” 吴孟仁陪着笑脸道:“沥海所那事,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我这不是想找回场子么?” “那也不是这么个找法,老五,我告诉你。你要再敢往定海跑,休怪我这个当哥的翻脸不认人。”文四爷在自己这个庶弟面前向来是颐指气使惯了,这时说出话来也是不怒自威。 “四哥,我就不明白了。如今人人都想巴结魏公公,怎么到了你这里,反而避之不及呢?”吴孟仁对此表示不能理解。 “道理我已经跟你说过好几遍了,本朝从无权阉可以善终。”吴孟文说着又道,“更何况,今上自从去年五月落水以来,身子一向不好,这我也跟你说过罢?” 天启皇帝朱由校去年五月在西苑划船时不慎落水,此后就落下了病根,这事目前知道的人还不多,但吴家老大吴孟明当时是锦衣卫的高级官员,对此自然是有所耳闻。 “这事你说过好几次了,但如今都一年多过去了,圣上仍然是好端端的……”吴孟仁仍是不服,在他看来,大哥也好,四哥也罢,都是太过小心谨慎了。 “虽然病情有所好转,但也一直未能痊愈。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朱家皇帝有几个长寿的,我们宁肯少赚点钱,也不能把身家性命都压进去,难道我山阴吴家的子弟还能饿死不成……” 吴孟文说着站起身来:“我言尽于此,你要是再一意孤行的话,我只能把交给你的生意都收回来了。” 吴孟仁这时也有点毛了,当即回怼道:“四哥,海外生意是当初老爷子分给我的家产,你说收回就收回,凭什么?” “就凭我管着府上的生意二十年。”文四爷说着眼中闪过一道厉芒,“你看我有没有本事说收回就收回。” 文四爷说完这话摔门就走了,一向涵养极好的他这回是真动了火气,吴孟仁站在厅里,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良久后,他唤过一个绝对信得过的心腹小厮,附耳低语道:“过一阵子,你悄悄去趟定海,看看潘七爷那边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舟山那边,林海并没有停留太久,和许心兰交代了一下移民之事后,他很快就乘船南下了。 到淡水后不久,米格尔从马尼拉回来了,带回了与菲律宾总督共同签署的条约。有了多明我会的斡旋,外加卡伦添油加醋地夸大林海的实力,塔沃拉总督很快就接受了现实。 马尼拉条约基本在林海所设想的框架之内,西菲当局并没有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毕竟他们在亚洲的兵力实在是太过捉襟见肘,光是对付荷兰人,以及苏禄、马巾达瑙这两个苏丹国已经是力不从心了。 不过在生丝贸易方面,塔沃拉总督要求会友公司要在pancada的框架内开展贸易,这是一个类似于倭国丝割符制度的统购统销政策,定价权基本在马尼拉这边。 对此,米格尔尽了最大可能去争取自由贸易的政策,但塔沃拉却坚决不肯松口,并且表示如果要自由贸易的话,那可以把地点定在基隆。 这是林海之前强调过不能答应的,只要有西班牙船出现在东番,那就会被会友公司视作入侵,最后米格尔只能选择同意。 “干得不错,老伙计。”林海对米格尔带回的条约基本满意,接下来他打算开始攻占基隆南边的兰阳平原了。 这是东番北部最适合农业耕作的一片土地,眼下是噶玛兰人的地盘,后者共计有七十多个村社,总人口在两万上下。 若是把兰阳平原全部开垦为熟地的话,养活二十万人肯定是不成问题的。 第175章 攻略宜兰 “谈判还算顺利,教会在菲律宾的势力甚至比我想象的还要强大。”米格尔对林海说道,他这次去马尼拉,接触到了很多当地的上流人士,因此对西菲殖民当局的情况比过去更加了解。 “哦?你可以展开说一说。”林海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条约毕竟只是纸面的东西,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希望能在未来对马尼拉当局施加更多的影响,多明我会就是他攥在手里的一张王牌。 “首先,菲律宾各省的地方事务几乎全被教会所把持,一开始他们主要是把持了教育领域,到如今地方上承担文书工作的几乎全是教士的管家或奴仆,包括预算审查、田地分配、征税、选举、警务、卫生等全都是由教士决定。” 米格尔说着又道:“其次,教会在菲律宾控制了大量的田庄,同时他们也有类似濠镜仁慈堂那样的慈善机关,每年给海商放款高达几十万比索,利率更是高得吓人,竟然达到了百分之五十。” “也就是说,教会控制了菲律宾的经济命脉。”林海闻言插了一句,海贸对金融的依赖性很强,无论在东方还是西方都是如此。 东方的小海商很多都是集资出海,大海商则是充当权贵的白手套,其实这也可以看作一种融资手法,比如许心素背后就有很多家福建士绅,某种程度上说这些人都是他的股东。 在西方,voc和eic都是由政府出面组织的合资公司,成立初期就有很多出资方。而像西班牙、葡萄牙这样的天主教国家,他们的教会实际上就充当了金融机构的职能,只不过西班牙殖民地的教会势力相比葡萄牙更加强大而已。 这也是林海要在财务司所有的航线,在条件允许的时候,他将会鼓励治下的人民开展私营贸易。 “你说的没错,除了贷款之外,还有不少教团和教士直接参与海外贸易。此外,教会还向西班牙王室索取了大量的财政支持,又向菲律宾各地多达五十万的土人天主教徒征收每年三里尔的教会税,所以教会的财力要远比总督府强大得多。” 米格尔说着又道,“最后还有关键的一点,墨西哥有一个神圣查询法庭,负责惩罚所有的异端和反抗教会的西班牙人,这个法庭从逮捕到审判都是秘密进行的,并且派有一位专员驻扎在马尼拉,直接听命于马尼拉大主教。菲律宾总督除了离任审查之外,最为惧怕的就是这个。” “看来我们真是在手里捏了一张好牌啊。”林海闻言在心里直叫好家伙,这不就是西班牙版的厂卫吗?米格尔之前说马尼拉大主教足以和菲律宾总督分庭抗礼,看来是一点也不假。 菲律宾总督本身是兼任大法官的,但他这个法庭某种程度上只是类似于刑部或大理寺,但教会手上还有个锦衣卫北镇抚司。 他不知道的是,这种情况在未来会愈演愈烈,再过几十年,马尼拉大主教就将压倒总督,成为菲律宾殖民当局实际上的掌门人。而到了西班牙殖民末期,菲律宾总督更是沦为了大主教的橡皮图章,当总督出缺之时,大主教甚至可以连这块图章都不要,直接代行总督职权。 寻找基督徒是西、葡海外扩张的主要动因之一,但同时又给这两国的殖民事业套上了沉重的枷锁,最终输给荷、英这样的新教国家是一点都不冤。 林海在条约上签了字,随后宣布释放了四位多明我会的神父,以及除瓦尔德斯之外的所有西班牙籍俘虏,一共是两百多人。 至于那一千多名菲律宾土着,虽然他们都加入了天主教,但很显然没有人关心他们的死活。这里面有两百多名无玷圣母号上的水手已经加入了会友公司,剩下的八百多人还要继续在基隆修筑要塞。 要塞的设计工作已经由何良焘操刀完成,目前规划了一座棱堡和一座圆堡,其中圆堡在山上,棱堡则在山下。基本是按照当初米格尔的设想,山下的棱堡用来屯兵,山上的圆堡实际就是个炮台,用来封锁进入基隆港的航道。 两处堡垒都是以石料修筑,其实就防炮效果来说,中国古代流行了七千年的夯土城墙对动能的吸收效果更好,这也是为什么中世纪的欧洲发展出火炮攻城的战术,甚至搞出了乌尔班巨炮那样的玩意,而在元明时期的中国火炮主要是用于野战。 欧洲的那种石质城墙在火炮面前太过脆弱,而且还很薄,拜占庭的城墙也不过三米厚,这在欧洲已经算是最厚的城墙了。后来的棱堡也多是夯土修筑,而且还有防炮土坡,要用火炮攻克难度就大多了。 不过基隆是着名的雨港,林海只能选择用石料筑城,好在社寮岛本身就是个岩石岛,石材到处都是。 目前,山下要塞的一期工程快要修完了,地基是西班牙人已经打好了的,周长四百米,下宽上窄,里面修建有营房。 堡垒的四个角各有一座三角形棱堡,计划每座棱堡上面安设一门18磅加农炮,一门12磅长炮,以及两门8磅炮和两门4磅炮。目前这些都还在纸面上,并未实际部署。 二期工程是主要塞之外的三座三角堡,和主要塞之间的距离是五百到六百步之间,这些还有山上的圆堡都还没有开始修建。 林海亲自来到建筑工地上,召集两百多名西班牙籍俘虏,宣布将要释放他们。马尼拉方面派来了一条大巴郎盖桨帆船,要接他们回家。 一众俘虏如蒙大赦,这些日子他们算是体会到了那些菲律宾土人在家乡所遭受的苛政了,短短一个月时间,已经有好几个西班牙人死在了皮鞭之下。 不过和这些西班牙士兵不同,以马丁内斯为首的四位神父却并不愿回到马尼拉,他们强烈要求留在基隆。 “马丁内斯神父,福建那边修教堂的事我还没去谈,你们四位不妨先回到马尼拉再说。”林海还在惦记甲米地船厂的大匠,想要早点把他们送回去。 “尊敬的将军阁下,我们都愿意留在这里,等待您的好消息。”马丁内斯面带微笑地回道,“此外,甲米地船厂大匠的事您无需着急,我派回马尼拉的毛列神父已经物色到好几位合适的人,只要教堂的事落实,他们很快就能来到圣萨尔瓦多。” “伱应该说基隆,而不是圣萨尔瓦多。另外,你们要留在这里也行,但必须在我的人监视之下。”林海看马丁内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就没再勉强,他也不差这几碗饭。 这下他算是明白马丁内斯等人为何不愿意回马尼拉了,同时也不由感叹政治果然是太过肮脏,为了消除后患,这些西班牙士兵被他们的总督和教会联手坑了。 他们明明可以选择不赎回俘虏,但很显然那将会承受巨大的舆论压力,同时塔沃拉总督需要把多明我会也拉下水,以确保他离任之后不会在基隆失陷这件事上翻车。 经此一事,林海明白了自己还不是合格的政客,他再次提醒自己,在这个时代混必须要无所不用其极。若无修罗手段,何谈菩萨心肠? 这件事也在无意间影响了林海对噶玛兰人的政策,他原本打算让武朗在宜兰建立统治,就像在台北地区所做的那样。 但现在他决定把噶玛兰人的村社全部迁到台北的丘陵地带,对于拒不服从的村社将会清缴到底,战俘全部充作奴工。 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在宜兰获得更多的田地,同时还可以俘虏大批奴工,从海外购买奴工实在太过缓慢,一条载重三百吨的大船也就能运送三百人而已,毕竟这些奴工在路上也要消耗粮食。 会友公司目前有两千多名奴工,这是远远不够的,光是工程局一家就已经把人手耗光了,营造司的其他几个部门完全都轮不到,大规模开采台北地区的矿产更是遥不可及。 当然,新的政策也会有代价,对噶玛兰人的清缴工作将会旷日持久,林海打算借此来训练新兵,既能让他们见血,同时也不会出现较大伤亡。 再就是漏网之鱼是难免的,总会有些敌对村社隐蔽地生存下来,这将会对后续入驻宜兰的移民造成人身安全方面的威胁。 噶玛兰人的性情比起台北地区的凯达格兰人更加凶悍,历史上他们曾与西方殖民者爆发较大规模的冲突。 不过拜金包里社和大鸡笼社强大的贸易网络所赐,他们中间有很多人都会说巴赛语,这在宝岛东海岸是一种通用的贸易语言,直到莲地区都有很多土人会说。 林海把陆军部 一个月过去,武朗如疾风骤雨一般带着他的军队造访了沿海的二十多个噶玛兰村社,愿意迁往台北地区并接受铁之王统治的村社大概占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则遭到了陆军部的清缴,一千多人沦为了会友公司的奴工。 这里面有不少是老弱妇孺,林海把老人和妇女安排到了舰船局和兵仗局,负责搓制缆绳以及连缀甲片,这些工作对体力的要求不高。 小孩子则被安排到了海军部,在船上充当火药猴,这个工作只有小孩能干,负责从弹药库向大炮运送火药。 九月底,西北季风已经彻底统治了东海, 这次过来的一共有十五条大沙船,总计一千多户人家,男女老幼一共五千多人。从崇明到淡水,顺风只需五六天时间,所以路上基本没有出现人员死亡。 负责率领移民船队的是石壁的亲信张大牛,得到的答案是崇明每天有一百多户应募,舟山则在四五十户的样子。 要照这个速度,沈廷扬所说的一万户大概三个月时间就能招满,但显然这是不可能的事,早期报名的家庭肯定较多,后面有移民意愿的就会越来越少了。 眼下台北地区已经无法播种了,随着这批移民的到来,水利工程的修建正式拉开了序幕。由于奴工人手不足,工程局采用了雇工的方式来开展这项工作。 新移民们绝大多数都向财务司下属的四海银行借了款,他们都是一贫如洗的失地农民,所以这也算是给他们一个早日还清贷款的机会。 除此之外,营造司其他几个部门也在招收工匠,尤其是火器局和兵仗局,锻打甲片、枪管、炮管,还有鸟铳和火炮的钻膛,这几样工作都是消耗人力的大户。 火器局的 只是这年代的水力机械故障率较高,而且初期建设较为耗费人力,因此会友公司目前还是以人力和畜力作为主要的动力源。 “还是到处都缺人啊。”珠娘时常对林海感叹,她在公司的职务是淡水民政院的副总裁,总裁暂时还是由林海亲自担任,之所以没叫总督,是因为民政院并不管军事,叫总督有点名不副实。 其实明朝也有总裁这个差遣,不过那是用于称呼会试主考官,或者是一些官修书籍的总编。 “没办法,公司发展的实在是太快了。”林海对珠娘笑道,“不过如果人再多一些,我们都养不活了,从福建进口粮食的数量差不多已经到极限,好在万华的晚稻马上就要成熟,农忙季节又要到了。” 十月,台北地区的秋收季节来临,福建方面却传来了郑芝龙攻陷铜山所的消息。 感谢书友扬帆起航打赏1500两! 第176章 让朝廷先送一波 第176章让朝廷先送一波 天启六年十月,福建巡抚东林党人朱钦相因忤逆魏忠贤被罢免,新任巡抚朱一冯走马上任。 朱一冯曾在福建担任过分守福宁道右参政、布政使司右布政等职务,在福建官场已经混了很久。就在他上任后没几天,郑芝龙给他送了个见面礼,攻陷了福建南路副总兵的驻地守御铜山千户所。 铜山所位于诏安县的东山岛上,这是福建仅次于海坛岛的第二大岛,面积还在金门和厦门之上。在东山岛西南不到百里之外,就是后世着名的旅游景点南澳岛明代时隶属于广东布政使司潮州府。 除了福建南路副总兵之外,东山岛上还设有铜山水寨。此外,朝廷在南澳岛上还设有漳潮副总兵,名义上可以节制福建南路副总兵,以避免闽广交界处事权不一的问题。 但坑爹的是,这两位副总兵的顶头上司漳南分巡道和惠潮兵备道却是分隶于福建、广东两巡抚,前者同时还要听命于驻扎于江西赣州的南赣巡抚。 由于督抚道员这些文官掌握着粮饷军械,同时还掌握了下属武将的考核权,所以到头来这两位副总兵还是各管各的,根本起不到协同作战的效果。 而且郑芝龙这次还挑了个好时候,原福建南路副总兵杨应春刚被罢免不久,从南京兵部中军参将任上调过来的陈希范还没有上任,他趁机就率领嫡系部队杀到了铜山所。 此前郑芝龙在那次失败的招安之前,曾经尽起全军去过广东靖海所、甲子门所等地劫掠,凡是投降者都予以优待,顽抗者则尽屠其军,手段比在福建时要酷烈得多。 当然,他为了自己的名声,把屠城之事让给了李魁奇、刘香、钟斌等人,这哥仨都对此十分感激,毕竟屠城那就意味着无数的金帛子女。 这回铜山所里没有主将坐镇,福建南陲的海防重镇。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林海听到许乐天带来的消息后问道。 “大概是半个月前罢,如今那郑贼仍在铜山所,据魍港的线人说,他正在调李魁奇等人率部来铜山,似有久驻之意。”许乐天闻言回道。 “看来这厮是打算大闹一场了。”林海在桌上摆着的一副海图上比划着,“他这次倒是挑了个好地方,铜山地处闽广交界,无论北上劫掠漳泉,还是南下攻打潮惠都很方便,看来福建和广东两省都要头疼了。” “林兄说得正是,近海的风向多变,无论要去哪里,多等一等总有合适的风向。”许乐天说着又道,“何况东山岛上人烟繁盛,田地甚多,如今正是秋收之际,此地足可屯军数万。” “如此说来,这厮怕是打算在铜山过冬了。”林海闻言笑道,“这样也好,离开了魍港老巢,红毛就不太可能跨海去支援他了。” 许乐天颔首道:“家父也是这样说的,红毛轻易不敢来福建沿海挑事。如今新上任的朱都爷正在筹措钱粮,准备前往铜山剿贼,家父这次差我来淡水,就是想请林兄率部一同前往会剿。” 林海端起茶碗呷了一口,不紧不慢问道:“领兵将领是谁?知不知兵?” 许乐天回道:“新任福建都司掌印洪先春,这人我也不太了解,今年闰六月刚上任的,此前是广东的都司佥书。” “太轻敌了,这位朱都爷此前怕是没打过仗罢?”林海放下茶碗道,“区区一个都司掌印,如何能对付得了姓郑的。” 所谓都司掌印也就是都指挥使司的正印官,这个衙门和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并称地方三司,乃是明代正经的省级地方官,后来的巡抚、巡按、总兵这些其实都带有钦差性质,但却渐渐取代了正经地方官的职责。 当然明朝肯定不会养那么多冗官,所以布按二司的参政、参议、按察副使甚至包括按察使等都被委派了道员的差遣,直接听命于巡抚。至于布政使,一般成了道员的迁转之资,很多道员在升任巡抚之前要先当一阵布政使。 至于主管一省卫所系统的都司掌印,在明初本是省级军事主官,但后来的地位却在游击将军之下,某些钦依把总都能以都指挥体统行事。 “谁说不是呢?”许乐天听到林海的话后叹了一口气,“但这回朱都爷还给家父下了严令,让他老人家听洪都司将令行事” “你说什么?朱都爷让令尊上阵,他老人家不是晕船么?”林海一口茶水险些没喷出来,他不知道历史上这次许心素还真上了,结果当然是大败而归,只是幸好没死在郑芝龙手上而已。 “正是。”许乐天说着又道,“或许朱都爷以为我爹知兵呢,林兄莫要忘了,上次厦门之战的主将可是他老人家。” 好吧怪我太能打咯? 林海定了定心神,沉声道:“也说不定是黄明佐那老贼在作妖,想借郑贼之手除掉令尊。” “也有可能。”许乐天点头道,“不管如何,还请林兄尽快率军南下,否则我父危矣。” “我这实在是走不开啊,而且也抽不出兵力。”林海开始向许乐天诉苦,“前不久我刚跟干系腊人干了一仗,眼下虽然是议了和,但天知道他们会不会反悔,而且我的兵还正在跟土人打仗。” “这可如何是好?”许乐天闻言有些急了,他比许心素更清楚林海所部的战力,他爹还迷信俞咨皋,他却是只信林海。 “乐天兄弟莫急,就让令尊称病不去罢,谅那朱都爷拿他老人家也没办法,好歹拖过这一阵子再说。”林海说着又道,“等我这边腾出手来,立马就尽起全军南下助战,反正那郑贼一时半会估计是不会走了。” “也只有如此了。”许乐天又道,“那要是郑贼再来攻打中左所又当如何?那厮在广东又招了不少兵,如今可是有将近两万人。” 林海笑了笑道:“乌合之众,再多也是枉然,不过是徒耗钱粮罢了。就让令尊按上次守城的法子固守就好,只要城里保甲严明,郑贼绝对攻不下来。” divcassntentadv>许乐天见林海坚决不肯出兵,只得问道:“那林兄何时可以腾出手来南下助战?” “最多两个月罢。”林海趁机提出修教堂的事,“还有件事需要令尊帮忙,干系腊人那边提出想在大明修一座教堂” 送走许乐天后,林海召集在东番的董事会成员开会,先是通报了许乐天带来的消息,接着环视众人道:“看架势郑芝龙这回是要在铜山所过冬了,诸位都说说罢,我们该如何应对?” “要我说,他没来惹咱们,咱们也没必要上赶着去鸟他。否则咱们要是去福建,家里被干系腊人偷了怎么办?”海军部司令石壁率先发言,他对那什么条约是完全不感冒的。 “这不可能。”海军部副司令米格尔和他的顶头上司针锋相对,“白纸黑字的条约摆在这,菲律宾总督不可能完全置信誉于不顾。” 林海闻言点了点头:“眼下正是北风季,马尼拉不太可能派出大军来到东番,我也认为这方面无需多虑。” “那现在也出不了兵,东山岛那么大,光靠海军是困不死郑芝龙的。”石壁说着又看了一眼吴国毅,“陆军部现在一半的兵力都在宜兰跟土人打仗,就靠第一局和第二局能行么?” 陆军部司令是由林海亲自兼任的,吴国毅现在是副司令,听了石壁的话后,他沉声道:“若是总座有令,陆军部就两个局也一样能打。不过郑贼兵多,要稳妥起见的话,最好还是把四个局都带上。” “说这么多,不还是不想打的意思。”石壁是真有点被两万人这个数字吓住了,他目前对陆战还没概念,只会看人数多寡,同时他也知道要打东山岛,光靠海军是不行的。 “妹丈,咱们干嘛非得和姓郑的死磕?”石壁又接着说道,“虽说福建的许大掌柜对咱们不错,咱们帮他是应该的,但这必须是有把握能打赢才行啊。” “你说得没错,但我们也有不得不出兵的苦衷。”林海说着对珠娘道,“你跟大家说说为何我们必须要打郑芝龙罢。” “好。”珠娘站起身来道,“诸位,公司如今有大量的物资需要从福建进口。别的不说,就光是粮食,每天就需要三百多石,一个月就是上万石,万华今年出产的大米也就够吃两个月,而且崇明和舟山的移民还在不停地到来。” “除了粮食之外,还有就是棉布,东番是不产棉花的,土人们穿的不是鹿皮就是麻布再就是营造司要的铁” 珠娘滔滔不绝地说了很多,从舟山回来后林海对民政已是半撒手状态,所以她实际上已经是会友公司的大管家,说起各种进口物资的数量那是信手拈来。 石壁和米格尔听得目瞪口呆,他们没有管过民政,不知道两三万人的消耗量有多大,唯有吴国毅对此还有些概念。 “诸位,现在知道为何我们必须要打郑芝龙了罢?”林海接过珠娘的话头道,“公司对福建物资的依赖极大,郑芝龙这回是打算在铜山所常驻了,早晚要往北劫掠,到时我们的货船就都会面临威胁了。” “既然是这样,那我们何不派战舰去护航?”石壁对公司的陆军没有信心,但对海军却是充满了自信。 “那得派多少战舰去呢?郑芝龙在海上可是不弱。”林海却和石壁不一样,他认为海战的不确定性更强,“再说福建的战事要是拖得太久,粮食、布匹、铁器等都会价格飞涨,公司剩下的现银可是不多了。” “伱说什么?”石壁闻言大吃一惊,“我们去年可是赚了上百万两。” “你们在濠镜就花了二十多万两,我这头花的更多,今年的进项绝大部分都还没回来,四海银行目前又是光放贷,现如今公司账上的银子已只剩二十万两不到了。” 林海说着叹了口气,买船买炮、养兵、移民、基建,哪一样都是花钱如流水,他现在只能祈祷欧左吉和郑廷球那边不要出什么幺蛾子了,否则他明年都没有进货的钱了,到时就只能像郑芝龙一样去大明抢劫。 “这么说今年是没有分红了?”米格尔在一旁道。 “年底董事会开会再定,我是倾向于不分红的,毕竟公司成立还只有几个月,荷兰东印度公司可是规定了前十年都不分红的。”林海其实也比较矛盾,一方面想要尽快完成第一次分红,另一方面这又会给明年的经营造成现实困难。 “那就不分,谁他妈敢炸毛,老子就剁了他丫的。”石壁盯着米格尔道。 “我完全同意今年不分红。”米格尔面色平静地回道,“公司正在发展初期,作为股东应该把眼光放长远一点。” “我是不要分红的,以后也不会要,公司给我发的军饷足够我日常开销了。”吴国毅对钱无所谓,他只想报仇。 “那也要给你分,至于你要怎么用,那是你的自由。返还公司或者捐给阵亡将士的家属都可以,但不能发给陆军部的现役官兵。”林海对吴国毅说道,手下这几位高层的表态他很满意,但分红的意义不仅仅在于他们几个。 “总之,如果郑芝龙一直不退兵的话,我们必须和他干一仗。”林海接着道,“这一点,各位都清楚了罢。” 众人纷纷点头,林海又道:“既是如此,公司近期的工作重心就要转移到备战上来,民政院这边要尽快从福州府多买点粮食回来,战火一时半会应当还烧不过来。宜兰的战事不能久拖不决了,把第一局也派过去,另外海军部没打过仗的水手,都派过去见见血。” “成,我亲自去宜兰。”石壁闻言摩拳擦掌道,他目前还不太明白为何要分陆军和海军,海盗都是上船就是水军,下船就是陆军,包括郑芝龙也是如此。 林海对石壁点了点头,接着又对米格尔道:“明日派人去基隆把金荅叫过来,我有事要和他面谈。” 第177章 锻铁炮 新店溪中游,一帘瀑布飞泻而下,雪浪落入崖下的溪水之中,泛起阵阵烟波,四个直径两丈有余的水轮在烟波中缓缓转动。 这是会友公司现有功率最大的四个水轮,均是采用的上射式设计,主要靠水的重力而不是动量来驱动旋转,效率是下射式水轮的三倍,但是需要用铲斗来取代叶片。 目前的铲斗是用两块木板构成一个钝角,横截面是一个没有底边的钝角三角形,敞开的那条边用来接水,然后再在两侧安装侧板。 铲斗的外形关乎上射式水轮的效率,用弯曲的铁板其实更好,但眼下东西方的水轮都还是采用的木制铲斗,会友公司眼下用的全是成熟技术。 除了这四个巨大的上射式水轮之外,营造司还在下游不远处建造了一批下射式水轮,这种水轮主要是利用水的动量,对水位落差要求不大,只需在河中修一道水坝,使得水坝两侧的水流速度加快即可。 甚至还可以人工挖渠把河水引到远离河道的地方,通过围堰蓄水,让水位略高于水轮下方即可,这样水力机械的位置就可以更加灵活的选择了。 会友公司的火器局就设在这里,林海正在火器局视察,营造司的正、副司长也在一旁陪同。 众人先是在铸造车间里转了一圈,那里现在还只有一些正在干燥的泥模和型芯,这道工序实在是太过冗长,没有三四个月是不行的。 和环窑一样,铁模铸炮的项目也还没有上马,林海要先解决有无问题,毕竟现在人力和资金都比较有限。 除了模具正在干燥之外,几座用于熔化青铜的熔炉也正在建造之中,这些熔炉要建得非常坚固,某些部位必须用到耐火砖。 幸好淡水河旁就有可用于烧制耐火砖的耐火粘土,就在关渡城的上游不远处,这是冶金业和陶瓷业的基础,对于林海一直心心念念的环窑项目来说也是关键原材料。 “公司自产的 毕竟如今海军的舰队和基隆、淡水的要塞都在等着大炮就位,为了缩短装备时间,多一点钱也是值得的。 “春节前后应该差不多了。”伦 至于副司长何良焘,他比自己的顶头上司更忙,白天忙着在淡水河口修炮台,晚上忙着在关渡艇上打炮,今天还是近两个月 “嗯,不要贪快,质量是 “总座,铁模铸炮的项目什么时候可以上马?”何良焘适时地问起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在现有的成熟技术方面,他能做的并不比火器局那些高级工匠们更好。 所以何副司长干脆赖在淡水监造炮台,其实这完全没有必要,他的价值主要体现在炮台设计上,监工并不是非得有他在场才行。不过由于淡水河口离关渡较近,为了能日劳夜操,何副司长还是选择了待在那边。 “至少得等海军和要塞的炮配齐以后。”林海对何良焘说道,火器局正在起步之时,他不可能把有限的人手和资源放到一个研究性质的项目上。 “以火器局现有的产能,这起码得五六年才行。”何良焘闻言有些失望,目前老闸船队缺了上百门炮,淡水和基隆的四座炮台也缺了六十多门重炮。 “火器局正在招人,我们的产能会逐步提升。”林海说着又道,“不过一百六十多门重炮,我料至少还是得要两年时间。” “两年……”何良焘似是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走罢,我们去看看锻铁炮。”林海说着走出了铸造车间,其实他这次来的主要目的还不是看铸造的重炮,而是看锻造的轻炮。 锻造车间就设在新店溪旁,锻铁炮、鸟铳以及甲片都在这里生产,目前驱动锻锤的既有水力,也有畜力和人力。 相比起铸造车间,锻造车间就要嘈杂得多了,锻锤击打金属的声音此起彼伏,再加上光膀子抡大锤的铁匠们在发力时还会偶尔嚎叫一声,整个车间里回荡的都是刺耳的声音。 除此之外,车间里还散发着浓重的汗臭味,打铁可是个重体力活,必须趁热打不能停,要不怎么说“天下三大苦,打铁撑船磨豆腐”呢? 林海忍受着刺耳的嘈杂声和刺鼻的汗味走进车间,除了那些正在锻打铁板的锻锤之外,还有几名铁匠正在往加热炉中红热的铁块上撒黄泥浆。 “这是在做什么?”林海不解地问道。 “铁块取出锻打之前,必须要淋上黄泥浆和草灰的混合物,之后再取出用钳子夹住,反复击打一千多下,待冷却后再回炉加热,再淋上黄泥浆,重复以上过程七八次之后,打成的铁板方可用于铸炮。” “之后再把铁板绕着芯棒敲成铁瓦,用四块铁瓦如笋壳一般左右重叠包覆,锻打为一个铁筒。打出多个铁筒之后,再把末端烧红,锻打成整根炮管,最后还要对炮管反复冷锻,如此造出的锻铁炮才算是堪用的。” “在铁瓦锻打成铁筒,以及铁筒锻打成炮管的过程中,连接处都需要淋上带草灰的黄泥浆,听闻这是从烧瓷业学来的……” 何良焘说起造炮来就滔滔不绝,林海大致听明白了这是一种锻接剂,他其实大致知道明代锻铁炮的制造流程,但并未深入到这种细节上。 很多看似简单的技术其实有很多细节上的门道,没有实操经验的人终究只是纸上谈兵而已,这就是为什么林海对于研究性项目比较谨慎的原因,公司现有的资源还很难往这方面投入。 “原来是这样。”林海感到又涨知识了,接着又问,“光是锻打铁板就要敲打上万次,这造好一门炮需要多长时间?” 何良焘指着一门正在打磨炮身的轻炮道:“就拿这个大威远炮来说,十个人四十天时间差不多就造好了,如果用水力锻锤的话,可以再少一些。” 大威远炮身长二尺八寸,重量约两百明斤,规模和古斯塔夫二世所用的3磅团属炮相当,当然后者是铸铜炮,因为正如铸铁炮一样,欧洲在锻铁炮方面的技术也远远落后于明朝。 其实在冶铁方面,中国古代从春秋战国时期开始就是遥遥领先于全球的,无论是生铁冶铸技术、生铁柔化技术还是制钢技术均是如此。 在锻铁炮方面,欧洲其实在中世纪晚期也有自己的锻铁炮,不过和明代笋壳结构的锻铁炮不同,欧洲的锻铁炮是木桶结构,简单说就是用细长的铁条铺成一个圆筒,然后再用大量铁箍加固。 这种铁条一般也就一寸多到两寸多宽,而明代锻铁炮的铁瓦则宽达一尺四寸,而且层层相包锻打为一个整体,最终基本是看不出锻接痕迹的,很显然气密性和强度都远在木桶结构的锻铁炮之上。 随着颗粒火药的普及,欧洲木桶结构的锻铁炮已经完全无法承受膛压,再加上人力成本越来越高,最终就被淘汰了。 很长一段时间,欧洲的火炮全是铸造,直到后来瑞典又搞出了皮炮,这玩意其实也还是木桶结构的锻铁炮。 相比起欧洲的锻铁炮,明代锻铁炮的性能却堪称优异,大威远炮比起瑞典的3磅团属炮重量更轻,成本更低,但弹重、药量和射程却都更强。 明军甚至习惯于用双倍装药的方式来发射,这本来只是火炮测试时所用的方法,但却被很多明军用于常规发射,后世有学者对现存的明代铸铁炮做过金相学分析,发现其成分其实是低碳钢。 当然,关于锻铁炮和铸铜炮的性能,后世网络上的明粉和洋奴们还是有些争论的,这主要取决于是否采信明代的兵书,以及对某些史料的不同解读,总的来说明粉们的论据还是更充分一些。 林海也不知道究竟哪边说的更有理,他曾就这个问题问过何良焘,后者告诉他锻铁炮各方面的性能几乎都优于铸铜炮,而且成本也只有同等规模铸铜炮的四分之一,和铸铁炮基本相当。 考虑到铸造周期实在是太长,最终林海还是决定在轻炮方面一律采用锻铁炮,以后人力富余了可以再实际搞一些铸铜炮出来,实际比较之后再说。 生产锻铁炮所需的前期工作要少很多,所以这项工作是从火器局成立伊始就在做的,林海又问道:“我们现在一共生产了多少锻铁轻炮?” “差不多有二十门了,主要还是人有点少。”伦 “甚好。”林海对这个速度还是很满意的,锻铁炮造起来就是快,等到营造司的人员规模上去之后,很快就能拥有大量野战轻炮了。 明军中各类锻铁轻炮的保有量非常庞大,一个标营或者一座城池里有上百门威远炮都是很常见的事。 要论轻型火炮,那明清战争才是真正的炮海,欧洲三十年战争中野战轻炮的数量要远远少于同时代的东方,毕竟铸铜炮实在是太贵了。 这就是欧洲大量采用重型火绳枪的原因,某种程度上这是在弥补轻型火炮的不足,相比之下,斑鸠铳在明末就受到了冷遇。 斑鸠铳其实就是欧洲那种带支架的穆什特克火绳枪,在崇祯初年已经传入了明朝,此时正是明朝吸收外来技术最为积极的时期,但最终却并未大量装备。 “要是锻铁炮能做到千斤以上就好了。”林海从锻造车间里出来,忽然叹了一口气。 锻铁炮最大的问题就是不能做大,这是由于内部应力造成的,一般来说锻铁炮到五百斤就算是最大的了,林海在明代好几本兵书里都看到过这个说法。 “其实是可以的。”这时跟在他身后的何良焘忽然接话道,“只要采取合适的工艺,做到一千三百斤都没问题,当然成品率会低一些。” “当真?”林海闻言浑身一震,顿时停下了脚步,只见何良焘笑着向他点了点头。其实《祝融佐理·椎击铁铳说》里提到过锻铁炮可以做到一千三、四百斤,只不过林海没看过这本书。 他接着又问道:“内径最大可以做到多少?” 何良焘回道:“我在濠镜最大做到过三寸,再大就只能是铸造了。” “你怎么不早说?”林海闻言有些恼火,内径三寸那差不多就是9磅炮了,这完全可以满足公司海军对舰炮的要求。 毕竟现在除了定远号和博望号之外,海军部现有的军舰都是七丈到十丈长的老闸船,船上的重炮主要都是8磅炮或9磅炮。 对于西方的夹板船来说,这个火力当然是不够看的,但对于明军战舰或东方的海盗船来说,毁伤能力却是完全足够的。 “主要还是成品率有点低,成本可能会比铸铜炮更贵一些。”何良焘支支吾吾地回道。 这的确是他之前没说的原因,但之前在铸造车间时他欲言又止,其实还是有点不想接这个活,毕竟这事也没啥技术含量,只是个经验问题,他何某人兴趣不大。 另外,这里离关渡太远了。锻造车间里的嘈杂噪音和难闻汗臭味,以及关渡艇上的莺声燕语和脂粉香味,是个男人都知道怎么选。 “能有多贵?三寸内径的千斤锻铁炮,二百两一门够不够?”林海接着又问道,他记得一门大威远炮的成本只需十两不到。 “不至于,不至于,有一百多两足够了。”何良焘连忙回道。 “那把公司所有的铁匠和水力锻锤都给你,再拨些奴工来打下手,一个半月时间,能造出多少门?” “三十……”何良焘看林海面色不善,连忙改口道,“至少五十门,如果多拨些奴工,有可能还能更多一些。” 第178章 炮兵局 “那你就给我盯在这,专门负责这事。”林海对何良焘说道。 如果能在一个半月内造出五十门9磅炮,那对海军部的老闸船队来说,差不多是增强了一半的火力。在接下来和郑芝龙的大战中,这无疑会给会友公司增加很多胜算。 相比郑芝龙的船队来说,公司海军部现在的优势就在于火力,人数是远远不如对方的。何况郑芝龙部下都是凶悍的海盗,公司的水手很多在不久前还是渔民,战斗力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好的,总座。”何良焘有些后悔自己不该嘴贱,放着关渡艇上温香软玉不要,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与一帮臭铁匠为伍,这他娘的是何苦来哉? 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己之所以能每天倚红偎翠,那还不是拜林海所赐。他何某人的工钱在会友公司里是名列前茅的,比他的顶头上司伦 “罢罢罢,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我何烈侯就暂且过几天苦日子罢。”何良焘如是想道。 只听林海又对他道:“那就拜托何副司长了,造炮事关重大,公司年底之前就要和郑芝龙决战,这批千斤锻铁炮对海军来说尤为关键。” “什么?公司要去打郑芝龙?”何良焘闻言吃了一惊,他从濠镜出发前,正是郑芝龙在潮州、惠州两府大肆劫掠之时,此时郑氏之名在东南沿海可谓是无人不知。 “没错,和福建水师一起会剿,你别忘了我也是朝廷千户。”林海说着又道,“不过朝廷水师什么德性你也知道,这次会剿主要还是要靠公司的军队。” 何良焘久在濠镜,这年头广东水师比福建水师还要不堪,几乎是全靠澳门葡萄牙人在撑场子,所以对林海之言深以为然。 “总座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造好这批千斤锻铁炮。”何良焘肃容回道,他是李之藻的书童出身,骨子里其实还是那种传统士人的思想,这次从濠镜回乡也未必就没有报效朝廷的想法。 更何况,他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十分满意,在公司他得到了从来不敢奢望的优厚待遇,还有林海对他个人的青睐和尊重,这让他心里十分受用。士为知己者死,但凡有傲气的知识分子,多少是有点这种情结的。 “甚好,有什么需要都和伦司长说。”林海说着又对伦 “是,总座。”伦 “不要省钱,一切都以备战为 林海说着又道:“物资清单暂时不要着急,我想请海军部过来和营造司碰一下,先把要造多大的炮给定下来,总的原则是要在短期间快速提升战力。” “是,总座。”伦 “你说的是,后勤方面要全力保障好,这事你亲自负责,不要让何副司长操心。”林海点头回道,其实营造司的领导阵容有点类似建国初期的某些军工院所,一把手是不懂技术的老革命,二把手是海外归来的技术大拿。 事实证明这种模式是很高效的,可以把技术大拿从繁琐的事务性工作中解放出来。后来军工型号管理中的两总制度也是如此,总指挥负责管人管钱管计划管后勤,总设计师负责管技术,就像政委和军事首长一样分工明确又能配合默契。 这时,像跟屁虫一样跟在林海身边的蝰蛇过来报告:“总座,海军部的金司长到关渡来了,正在等待召见。” 蝰蛇所说的金司长就是劫使团时博望号上的火控官伯多禄·金荅,现任会友公司海军部炮手司司长,这个司目前主要是管海军的炮手训练,目前陆军这边还没有装备火炮。 “让他到火器局来罢。”林海点头道,“另外,把董事会其余几位也都叫过来。” “总座,石司令和吴副司令今日一早已启程去宜兰了。”蝰蛇在一边回道。 “哦,我倒把这事给忘了,那就让米副司令和金司长先过来罢。”林海说着又道,“派人去宜兰把吴副司令叫回来,那边的战事由石司令统一指挥就行。” 当天晚上,米格尔和金荅来到了火器局,林海连夜召开了会议。 他先是介绍了一下千斤锻铁炮的事,接着道:“诸位,我想我们现在就定一下火炮的内径罢,方便营造司后续生产。金司长,你先说说海军目前所用的炮弹有几种规格罢?” 金荅的汉语说得不如米格尔顺畅,后者接过话头道:“这个我也很清楚,我来说罢。海军现有的火炮形制不一,内径也是五八门,但我把炮弹直径统一定为了几种规格,目前除定远号和博望号之外,主要用的是三寸、二寸八分、二寸五分、二寸二分这四种。” 这年代火炮的口径还没有实现标准化,西欧的火炮也是加农、半加农、蛇炮、半蛇炮、猎隼炮、鹰炮等一堆乱七八糟的名称,远不如后世用磅数来命名简洁明了。 具体到会友公司来说,火炮形制更是一场灾难,因为石壁和米格尔当时在濠镜是连买带造、东拼西凑,好不容易才凑齐了半数火炮,这里面各地生产的都有,更是谈不上任何标准化。 有鉴于此,米格尔在炮弹方面推行了一定程度的标准化,否则战时运送弹药肯定都会乱成一锅粥。反正这年代的火炮肯定是存在游隙的,口径越小的,游隙占内径的比例越大。 因为炮手和工匠们大多都是华人,所以米格尔在定炮弹规格时采用的是明代度量衡,他所说的这四种炮弹直径,大约可以对应于后世的4磅、6磅、8磅和9磅炮,也是这年代西欧用得较多的几种规格。 “营造司这边可以造出发射后三种炮弹的锻铁炮,但 “那 “二寸八分的炮弹至少得用三寸内径的火炮,这个成品率可能会低一些,后面两种区别不大,但是越小的炮造的越快。”何良焘回复道。 林海点了点头,接着又问道:“海军部你们的意见呢?” “那就主要造中间那两种罢,火炮内径就要三寸和二寸七分两种。最后一种威力太小,本来就是凑数的,意义不大。”米格尔说着又问金荅,“你觉得如何?” “我同意。”金荅的汉语说得不够利索,但听力还是没问题的。 “那就这么定了。”林海长出了一口气,眼下公司火炮标准化程度太低的问题实在是令人头疼,目前也只能凑合了。 众人又讨论了一下6磅炮和8磅炮的生产数量比例,最后决定按照一比二的比例来生产,在数量和威力的取舍上,海军部选择了威力。 原因很简单,炮手不够,公司的炮手总共只有五百多名。 按照一个炮组五人,每个炮组负责两门炮的配置,光是定远号就需要将近一百名炮手,博望号也要五十人,剩下的老闸船如果配齐火炮的话,还需要五百多人。 “那就这么定了。”林海说着又对伦 伦 米格尔也道:“我尽快列出单子来,另外火药也得多储备一些。” “这我来想办法。”林海打算去找福建水师打秋风,也不能光替人打工不是。 台北地区的硫磺和木炭都有得是,但硝石却没法自产,靠刮厕所是刮不到多少的,硝田法要实现较大产量也很难,那需要微生物方面的专家,这年代地球上都没有这方面的人才,还是要靠硝石矿才行。 好在大明并不是很缺硝石,虽然没有孟加拉和智利那么大的硝石矿,但积少成多仍然是很恐怖的量,明末时期在大量使用火器的情况下,硝石的价格并不算很贵。 “此外,金司长,我需要你从海军部挑出五十名最优秀的炮手来,我另有任用。”林海本来想说一百名,但考虑到海军眼下的炮手也不足,所以给打了个对折。 “总座,大战在即,我想海军部并没有富余的炮手。”米格尔闻言有些急了,这一下就要了十分之一的炮手,换谁谁也急。 “那我把这五十名炮手留给你,海军敢在近海的海湾里和郑芝龙决战吗?”林海当即反问道。 “这……”米格尔闻言一窒,同时他也反应过来林海要这五十名炮手干什么了,“总座是想把这五十个炮手调到陆军部?” “没错,如果郑芝龙龟缩在岛上不出来,我是不可能让海军去他们的锚泊地决战的。这个时候我们就只能用陆军赶他们下海了,现在你明白我为何要在海军炮手不足的情况下,还要往陆军抽调人手了罢。” “是,总座,你考虑的非常周到。要是公司的海军在小海湾中和对手交战,很可能一开始就会陷入到跳帮战中,或者被对方用纵火船击败,总之这种情况是我们一定要避免的。”米格尔说着摊手道,“很可惜,公司的目的是要把郑芝龙从福建赶走,所以一开始的选择权并不在我们。” “正是如此,而且如果战场在近海的话,定远号和博望号很可能都无法参战。”林海记得料罗湾海战时,荷兰人的旗舰米德堡号就因为吃水太深无法赶赴战场,东山岛的水文情况他还不太清楚,这个也需要从福建方面索要资料。 “那是否可以这样?”米格尔想了一下接着又道,“如果到时需要靠陆军把对手赶下海来,海军临时调一批炮手给陆军,毕竟陆军也需要靠海军的船来运送,我们不应一开始就削弱海军的力量。” “不,陆军有陆军的指挥系统,这些炮手必须要熟悉陆军的金鼓旗号,否则就不能和步兵形成有效配合了。”林海说着又道,“所以他们必须要调到陆军部来,我打算在陆军部成立一个炮兵局。” 其实站在这时代欧洲人的角度看,米格尔所提的建议是完全合理的。此时的欧洲正是雇佣兵盛行的时代,君主要打仗的话首先要任命一位声望卓着的军事家做总包工头,由他来召集自带团队的分包工头,凑够数之后再去打仗。 一般来说,分包工头的团队里都是没有炮兵的,炮手由总包工头向火炮行业协会里雇佣,直接向总包工头负责。 所以炮兵和其他佣兵在欧洲是泾渭分明的两个团体,前者往往被视为工程师而不是军人,虽然待遇优厚,但在军队里地位很低。无论是骑兵还是步兵,在鄙视炮兵这点上是保持高度一致的,他们认为炮兵只是在做一些单调乏味的工作,身上并无军人的勇武气质。 直到后来19世纪末期,普鲁士军队中的炮兵仍然是下等人,比如有一次和法国打完仗之后,骑马炮兵在进柏林门之前还要把帽子上的白羽毛摘掉,否则会被认为是在挑衅胸甲骑兵。 当然,炮兵和其他军队泾渭分明的情况正在发生改变,瑞典国王古斯塔夫·阿道夫把轻型野战炮派发到步兵团,由步兵团的上校直接指挥,这就是所谓团属炮的由来。 这在欧洲当然是很大的一个进步,但在明朝却不算什么,毕竟明军的轻型野战炮一开始就是下放到基层部队的。另外,戚继光在蓟镇时的车营实际上就是炮兵部队,从来没有什么炮兵不是正规军这回事。 感谢飞跑的小猪打赏1000两! 第179章 出兵 天启六年十月底,郑廷球率领的船队回到淡水,他此次从东番北上,一路去了崇明、皮岛、平户、长崎等地,基本是沿着去年博望号走过的路线又走了一遍,总共历时四个多月。 林海听到消息后,亲自到淡水河口迎接,随着移民的不断到来,以及宜兰战事的持续,还有备战郑芝龙的费,公司的现银已经越来越少,就等着这支商队回来补血。 要是再过半个月商队没回来的话,林海都打算暂停招募移民了,他总得留下足够的银子,以防商队出现意外。 “郑四哥,你好像瘦了点。”林海在淡水河口登上了甘夫号,对迎上前来的郑廷球笑道。 “确实是瘦了,这四个多月我老郑就没怎么睡好觉。”郑廷球闻言亦笑,甘夫号上可是有五十多万两白银,能不日夜悬心么? “那你今晚可得多吃点,我已在关渡城里摆好了宴席。” “好说好说。林大人……啊,不对,总座,我媳妇生了么?” 早在去年十月,林海就在厦门的人牙子手上买了个年方十八的姑娘,送给郑廷球暖床。 结果没过两个月,这姑娘就怀上了,郑廷球乐得合不拢嘴,当即就和她拜了天地,所以他才有此一问。 “恭喜恭喜,尊夫人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前几天已经满月了,我刚让珠娘去送了贺礼。”林海拱手向郑廷球道贺。 “同喜同喜。”郑廷球闻言大喜,他已是而立之年,此前一直没有娶妻生子,如今总算是有了子嗣。 “总座,我们去官厅里说话罢。”郑廷球知道林海挂念他这次北上的情况,所以请他去官厅里说话。 林海点头道:“好,那就边走边说罢。” 甘夫号乘着西北风溯淡水河而上,沙船就这点好,即使是六百吨载重的大船,吃水仍然很浅,像定远号和博望号就完全没法在淡水河上行驶了。 林海在官厅中坐定,郑廷球开门见山道:“总座,我这次带回来的银子总共是五十六万多两,其中有四十五万是令弟欧左吉交给我的……” 林海闻言点了点头,心中顿时大定。他在泗礁山交给欧左吉一千五百担生丝,其中一千担七里丝是和平户松浦氏谈好的,价值四十万两。 另外五百担普通生丝林海当时送给了欧左吉,这自然是没有银子回来的,那另外五万两是他之前在浙江采购的其他货物,也让欧左吉带去长崎发卖了。 只听郑廷球接着又道:“除此之外,我自己这次在平户和长崎卖了将近十八万两的人参、貂皮、东珠等物,然后又买了些铜锭,加上路上销,还剩十一万多两。所有账目都在财务司派到船上的财副那里,总座随时可以过目。” “我就不看了,财务司自然有人负责审核。”林海现在肯定是不会亲自干这种细务了,有陈耀祖在管着财务司,他放心得很。 这小子虽然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但却并没有什么心眼,本质上还是个一根肠子通屁眼的中二少年。而且,即使陈耀祖有这个心,以他的个人能力,也无法把这个部门变成瞒天过海的独立王国。 相比之下,伦 “张勇那边的情况如何?在皮岛的店铺开起来了吗?”林海接着又问道,早在郑廷球北上前两个多月,他就把张勇派去皮岛了。 “他没在皮岛开店,如今已经去朝鲜了,跟他一起去皮岛的几个兄弟我都带回来了。”郑廷球回道。 “张勇去朝鲜了?”林海闻言吃了一惊,他派张勇去皮岛主要目的是想摸清那个朝鲜造反派究竟是什么人。 原本他是想让张勇在皮岛开个店,等到郑廷球去和那朝鲜造反派谈好贸易地点后,再伺机想办法接近那边的人,没想到这小子直接一步到位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林海连忙问道。 “我见了张勇两次,但都没说话。跟他一起去的兄弟说,张勇到了皮岛后没有开店,而是跑到朴正涣开的那家生药铺里应聘账房,后来他就说要跟朴正涣一起去朝鲜,让那几个兄弟在皮岛等我。” 郑廷球说的朴正涣就是沈世魁那朝鲜小妾素妍的情郎,当然这是他到甘夫号上找林海时报上的姓名,是真是假无从知晓,林海也不知道他和沈世魁小妾有一腿。 “那伱是在哪里见到张勇的?”林海接着又问道。 郑廷球回道:“一次是在生药铺和朴正涣接头的时候,还有一次是在大青岛上,说来也巧,那朴正涣说的交易地点就在去年我们停泊的大青岛。因为这两次朴正涣都在场,所以我跟张勇没有说上话。” 林海又问:“那他也没给你留什么信?” 郑廷球摇头道:“没有,但是看样子,他应该已经取得了朴正涣的信任。” “好吧……”林海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张勇并不擅长交际,他没想到竟然能直接让朴正涣带他去朝鲜。 但问题是现在他一个人在那边,就算是摸清了朴正涣背后是谁,那也没法向淡水这边传递信息,林海也不知张勇究竟是如何打算的,总之他这次行动是大大超出了预料。 “欧左吉那边有书信给我么?”林海接着又问道,郑廷球离开淡水时,欧左吉还没有从东洋航线回来,因此他还不知道萨尔瓦多·迪亚兹之事。 “有。”郑廷球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来,递给林海道,“请总座过目。” 林海接过那信封,撕开带火漆的封口,从里面拿出信笺,当场看了起来。片刻后,他拍着大腿连声叫好。 郑廷球在一旁问道:“总座,什么事这般高兴?” 林海笑道:“明年大员将会上演一场好戏,你等着看就是了。” 郑廷球回来后没几天,许乐天又从厦门过来了,说是福建都司洪先春在郑芝龙手下大败而归,如今巡抚朱一冯又在檄令金门游击卢毓英和洪先春合兵进剿,并且把福建总兵俞咨皋调到了中左所坐镇。 这一战林海倒是知道,后来卢毓英被郑芝龙生擒了,但却被后者亲释其缚放了回来。卢毓英大肆鼓吹郑芝龙可抚,结果却被俞咨皋下狱了。 直到崇祯元年朱一冯被罢免后,福建水师被郑芝龙揍得实在没脾气了,新任巡抚熊文灿才把卢毓英从牢里放出来,负责参与招抚郑芝龙。 其实某种程度上来说,卢毓英说的确实是对的,朝廷招抚郑芝龙并没有错,在当时这或许是唯一的选择。 至少就崇祯年间来说,郑芝龙受抚后起到的作用还是正面的,不仅安定了东南沿海,还多次出兵去广东、江西剿匪。南明时他挟隆武帝以自重,后来又降清断送了隆武政权,这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过这些跟林海都没关系,对他来说,郑芝龙是一定要剪除的拦路虎。 “林兄,如今俞总戎已经到中左所坐镇了,家父让我来问问你这边何时可以出兵?”许乐天说完福建的情况后问道。 “至少还得一个多月罢,我这边和土人的战争还没结束,另外我还需要一批火药。”林海趁机提出了自己的诉求。 许乐天闻言道:“火药好说,俞总戎正在调集福建各地的军队和物资,林兄的船队到中左所后,要多少有多少。” “那上次说的教堂那事,令尊是什么态度?”林海接着又问道,由于李旦曾被西班牙人坑过,所以他有点担心许心素不同意。 “这事就更好说了。”许乐天说着又道,“不过如今福建沿海正在打仗,就不知道林兄说的那几位神父愿不愿意来了。” “他们肯定愿意去的。”林海对此十分肯定,天主教对传教热衷得很,这也是他认为可以把多明我会绑在自己战车上的原因。 送走许乐天后,林海从淡水来到了基隆。前不久,会友公司把陆军部和海军部都迁到了基隆,其中陆军部占据了社寮岛,海军部则在台湾本岛上与社寮岛遥遥相对。 当然,海军方面还有不少货船和水手仍在淡水,停泊在基隆港的主要是战船,这里的港口条件比淡水更好。 社寮岛上的要塞已经修建完成,山下的棱堡被命名为基隆堡,山上的圆堡则叫镇海堡,陆军部的营房就位于基隆堡内。 当然,目前实际已经入驻的只有新组建的炮兵局,陆军部其余人员还在宜兰与土人苦战。所谓苦战并不是战斗本身有多么难打,主要还是在山中搜索敌人的过程十分艰苦。 会友公司在宜兰地区的军事行动已经持续了两个多月,大部分噶玛兰村社都已接受铁之王武朗的统治,被迁往台北的丘陵地带。 剩下的少部分村社,要么已经被消灭,社民沦为奴工,要么就是已经躲到平原边缘的山区,和会友公司以及铁之王的联军玩起了捉迷藏。 目前这样的村社还有四五个,总人口大概在一千多人。这个进展比林海预想的还是要快很多,主要得益于他不是一味地斩尽杀绝,而是给了噶玛兰人成为铁之国子民的 铁之国的人口已经膨胀到了近三万人,和万华的汉人移民数量基本相当。这并不会带来巨大的生存压力,因为铁之国已经成为了一个纯粹的贸易国家,并不像过去一样平均每个人需要占有一大片土地才能养活自己。 从会友公司的角度来看也并不亏,虽然与铁之国的贸易要消耗大量粮食,但比起收获的硫磺、火山灰、鹿产品和海鱼来说并不值多少钱。 财务司有过计算,公司和土人之间的贸易,平均利润率在一倍以上,这是按照把硫磺之类的卖到福建后的价格计算的,实际上这些东西都是公司在自用,武朗那边负责送货上门。 “国毅,炮兵训练已经有小半个月了,你看何时可以与其他战兵局开展合练?”林海站在基隆堡东北侧的三角棱堡上,隆隆的炮声从不远处传来,这是陆军部新组建的炮兵局在开展训练。 “炮兵局的炮手们本来就会打炮,只要熟悉一下各自负责的炮,其实就可以开展合练了。”吴国毅在一旁回道。 炮兵局现有四十门炮,其中十门是大威远炮,三十门是1磅佛郎机炮,每门炮用两头骡子,一头用来驮炮,一头用来驮弹药。 炮组的人员配置方面,大威远炮是五人,其中有两人是从海军部调来的炮手。佛郎机炮则是四人,其中有一人是海军部调来的炮手,其余人员都是从辅兵中选出的。 炮兵局的试局长原本也是辅兵队长,名字叫江雨,今年二十五岁,生得瘦瘦高高的,长相颇为斯文秀气。 虽然年纪不算小,但江雨十分好学,在他还是个普通辅兵的时候,把自己一半的军饷给了队里识字的战友,让他教自己识字。 正是这件事让林海注意到了他,把他提拔为辅兵队长。受此启发,林海在陆军部也开办了一个夜校,专门从万华义学调了几个毕业生过来当老师,当然这个夜校是不收费的。 听到吴国毅的话后,林海点了点头道:“那就尽快把陆军部的战兵们从宜兰调回来罢,那边交给海军部和武朗的军队就行了。” 他说着又道:“福建水师已经在郑芝龙手下败了一阵,目前沿海都已戒严,物价涨得比预想的更快,我们不能再一直拖下去了。” 吴国毅闻言肃容道:“总座,我们什么时候出兵?” “大概一个月后罢,如果天气允许的话。”林海看着远方天海交接的地方回道。 天启六年十一月底,会友公司留下海军副司令郑廷球统筹东番防务,除警备司和海军部少量水手之外,所有战斗人员全部登船,从基隆港启程向中左所进发。 第180章 不动如山俞咨皋 东北风呼啸着刮过台湾海峡,带起高达七八尺的海浪,这在冬季已经算是比较温和的海况了,会友公司的舰队算是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启航。 如果没有遭遇台风的话,南风季的航行会更加让人舒心,因为风力远比北风季和缓。但很显然,林海无法等到南风季再去与郑芝龙交战了。 海风从右舷吹来,舰队在左舷吃风,乘着侧尾风航行到后世桃园市的白沙岬附近。在这里,舰队打右舵转向,开始乘着横风横渡海峡。 舰队一共有三十多条船,以加莱船解忧公主号为先导,紧随其后的是旗舰定远号,老闸船义阳号、安远号、长罗号……在舰队尾部殿后的则是博望号,以及另一艘加莱船冯夫人号。 林海站在定远号的艉楼甲板上,先是观看了旗舰的转向过程,只见上百名水手正在用转桁索和吊索操纵首斜桅、前桅、主桅和后桅上的横帆和斜桁帆。 其中首斜桅上的首斜桁帆和首斜桁上帆操作起来尤为困难,但若是能操作得当,对辅助转向来说能起到较大的作用。 林海知道在自己看不见的舵室中,还有十余名舵工正在转动操舵杆,这是在舵柄上又加了一个操纵机构,操舵杆带动舵柄旋转,舵柄再带动舵杆和舵叶旋转。 之所以要有操舵杆,是为了让舵工能站在艉楼较高的位置上,看到甲板上的操帆作业,以便相互配合。全帆装大盖伦的操纵实在太过复杂,一个配合不默契可能就会出现很丑陋的画面。 其实操舵杆离17世纪末问世的舵轮已只有一步之遥,用绳索和滑车连接舵柄的舵轮操作起来要省力得多,这样舵柄可以做得更短,最大舵偏能大幅提升,船只的机动性能将会大大改良,到那时转向对风帆的依赖性就要小得多了。 不过目前林海还没来得及研发舵轮,眼下定远号的操纵还是与这年代其他的全帆装船一样,好在这些菲律宾土人水手的操船技术是相当不赖,明显是马尼拉方面挑选出来的精锐。 看完了定远号转向之后,林海又手持单筒望远镜看后方舰队的转向,虽然规定了各舰随先导舰转向,但三十多条船的转向过程仍然显得十分凌乱。 这些船只的操纵性能不一,船体本身也有新有旧,航速差别也较大,编队航行本身就很有难度,更不用说转向了。但林海仍然敦促海军部制定了编队航行的条例,他认为这是建设一支正规海军的基础。 舰队在完成转向后开始重整队形,仍是以一列纵队向西航行,随着离海岸线越来越远,海上的风浪更加大了。 米格尔在林海身边抱怨道:“这个海峡的风浪实在是太大了,冬季出兵真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 “我们已经尽量选择了好天气,剩下的就只能是祈求好运了。”林海沉声回道。 其实他何尝不是提心吊胆,三十多条船的舰队看似威武雄壮,但在天地之威面前却不值一提,一阵突然袭来的强风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其歼灭。 林海接着又道:“到了福建沿海就会好多了,风浪会小很多,而且沿途有不少良港,舰队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去港湾里避风,所以我们选择的航线是在海峡最窄处横渡。” 从宝岛的白沙岬到福建的海坛岛,就是海峡最窄的地方,东西相距不过一百三十公里,舰队乘着横风走上一个白天差不多就到了。 横渡海峡的过程十分乏味,舰队的编队保持得较为良好,北风季的好处就是风向更加稳定,各船的帆和舵都没有过多的操作,只用保持大致均等的航速即可。 当天晚上,船队在海坛岛的港湾中锚泊, 接下来的航程既顺风又顺水,台湾海峡的表层海流基本与风向相同,但由于亲潮和黑潮的影响,福建沿海基本是终年南流,宝岛沿海则是终年北流。 在季风转换期,亲潮和黑潮有时会势均力敌,可能会导致海峡内的洋流基本停止,这时就有可能引发强烈的气象活动。 所以台湾海峡对风帆时代的海船来说就是这么恐怖的存在,夏季怕台风,冬季怕强劲的北风,春秋季节也不见得就能好到哪里去。 这或许就是为什么宝岛和菲律宾群岛明明离大陆不算远,但文明进程却远远落后于其他南洋岛屿,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从中国去菲律宾的针路甚至是先往西走,然后从印尼绕一个大圈过去。 尽管顺风顺水,但由于沿海地区的水文复杂,同时为了保持基本一致的航速,从海坛到厦门的航行一共了四天时间。 天启六年腊月初一,会友公司的舰队终于泊进了嘉禾屿上最大的海港筼筜港,这里北东南三面都被陆地包围,开口的西面正对着漳州府,算是相当不错的避风锚泊地。 到了此处,林海总算是把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虽然部分陆军官兵已经吐得七晕八素,他们其实都坐过海船,但却从未经历过连续六天的大风大浪。 林海有些后悔没有在海坛让陆军弃船上岸,之后走陆路到厦门汇合,眼下他必须让陆军在厦门休整一段时间再说了,好在最先出动的肯定是海军。 许心素早已得到消息,亲自带着两个儿子和杨禄、杨策兄弟到港口迎接。 “爹,六老七老,这就是林兄弟的船队。”许乐天远远指着定远号说道,后者高耸入云的桅杆在筼筜港中犹如鹤立鸡群一般。 除了许乐天之外,其余几人还是 “我的个亲娘,这林千户哪来的这么多鸭屁股,这得多少银子啊!还有一条大夹板船,你娘的老子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船,这林千户哪来的水手能开这西洋船?” 杨策如炒豆子一般发出一连串的惊呼声,他身旁的杨禄倒是沉稳一点,不紧不慢地回道:“你莫忘了,林千户是从泰西来的。而且除了水手之外,他只怕还有不少炮手,你看看那船舷两侧的炮门。” 此时,会友公司舰队的炮门都是闭合状态,杨策闻言惊叫道:“这里头不会真有鬼佬那些长管子大炮罢?这他娘的……他娘的……老子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最好是有。”杨禄在一旁回道,“不然就凭咱们兄弟加上福建水师,老船主的仇只怕是报不了了。” “嘘……那边可有一位把俞大帅当宝的冬烘老朽。”杨策用下巴往许心素的方位挑了挑,他虽然叫他哥声音小点,但自己却提高了音量。 这时,在港口不远处的一座高大的酒楼中,年过甲的福建总兵俞咨皋站在顶层的窗前,开着窗户眺望正在筼筜港停泊的舰队,那双浑浊的眼珠也如杨禄、杨策一般瞪得溜圆。 他是见识过荷兰舰队的,几年前明荷澎湖冲突时,他是福建的副总兵,当时曾在澎湖与红毛交过手,在洋人的坚船利炮下吃足了苦头。 正当俞咨皋看得入神时,他的贴身侍女前来禀报:“老爷,陈管家来了,在外头求见。” 俞咨皋仍在看着窗外,头也不回道:“叫他进来罢。” 很快,那陈管家进来道:“老爷,许把总派人来下帖子,说是今夜在听涛阁摆酒,请老爷去作客。” “老爷我今日有些乏,伱替我回绝了罢。”俞咨皋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听到陈管家告退的声音后,忽然又转过身来道,“算了,我还是去罢。” 当晚,许心素在厦门城中摆下酒宴,为林海接风,官居一品的福建总兵俞咨皋亲自来捧场,算是给足了许心素和林海面子。 但林海却姗姗来迟,他要先安顿好陆军官兵的住宿,同时向外海派出巡船,毕竟筼筜港也是内海,这对于会友公司的海军来说并不是一个好战场。 林海对福建水师的墩堠系统并不放心,还是自己派出巡船更安心一点。同时,海军所有人员都在船上住宿,以便在有敌情时可以快速反应。 会友公司几乎所有的海上力量都在此处了,无论怎么小心谨慎都是不为过的,为此林海甚至不惜把俞咨皋给晾了半个多时辰。 “卑职来迟了,请俞大帅恕罪。”林海蹭蹭蹭跑进听涛阁的雅间,来到俞咨皋身旁作势要下跪。 “今日只是私人聚会,林千户何必行此大礼。”俞咨皋虽然年过甲,但动作仍然十分敏捷,一下就把林海搀住。 林海感觉托住自己小臂的那双大手十分有力,低头一看,只见俞咨皋手上长满了老茧,那是常年耍兵刃耍出来的。 “此人虽然没能打败郑芝龙,但并不是个绣枕头。”林海在心中暗暗忖道。 俞咨皋虽然是军户出身,但他同时也是中了武举的,那没把子力气是不可能通过的,同时还得读过兵书战策才行。须知,俞大猷可是有三个儿子的,另两人都寂寂无名,只有俞咨皋爬到了总兵位置上。 “再说,林千户刚到中左所,先安顿部下要紧,这何罪之有。”俞咨皋说着又道,“不过这巡船倒是没必要派了,本帅自坐镇中左以来,已大力整顿了漳州府沿海的烽堠,同时也加派了巡船。” “原来大帅早有安排,卑职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林海用拍马屁来化解尴尬,他此前确实对俞咨皋很不放心。 “为将者,小心谨慎总是没有错的。”俞咨皋捋着胡子说道,“你上次在许把总麾下守城时所上的那个条陈,本帅也看了,甚得兵家之妙……” 俞咨皋对林海很是客气,林海自然也是投桃报李,一通马屁把俞大帅拍得甚为受用,当天的宴席宾主尽欢。 不过当说起何时出兵南下进剿郑芝龙时,俞咨皋一边自吹自擂好像随时都能灭了郑芝龙一样,一边却又以兵马未备、粮草未足而搪塞,直到酒宴散场也没说出什么有实际意义的话来。 好在关于林海要的火药,俞咨皋并没有推三阻四,直接很爽快地就表示要拨给他。 晚宴过后,林海把许乐天和杨禄杨策兄弟叫了过来,问道:“这俞总戎坐镇中左所也有好几个月了罢?三位可知晓他究竟有何打算?” 许乐天率先回道:“他自打来到中左所后,首先就是整顿了城防和漳州府的墩堠,和林兄当时的守城之法也基本差不多。然后就是向朱都爷哭穷,说是没兵没钱没粮,反正就是不肯出兵。” 林海闻言道:“这朱都爷也拿他没办法?” “能有什么法子,福建如今是真没钱,朱都爷也在向皇上哭穷,想要截留赋税,但皇上却不准。”许乐天说着又道,“再说俞大帅在朝中有人,朱都爷也确实不敢把他怎么样。” “哦?这话怎么说?”林海不解道,听许乐天解释之后才明白,原来俞咨皋的亲家就是同为泉州人的工部尚书吴淳夫。 此人是阉党五虎之一,林海也是知道的,他闻言暗暗忖道,看来还是要和俞咨皋保持距离,否则可能会对自己不利。 其实后来俞咨皋倒台确实和阉党有关,福建新任巡抚朱一冯虽然不是东林党,但是私下里对阉党也是很看不惯的。崇祯元年他在阉党逆案未定时力参俞咨皋,结果搞了个两败俱伤,俞咨皋下狱,朱一冯也被阉党余孽借故罢官。 “这厮其实是畏战,他很清楚福建水师有几斤几两,根本就不敢去打那姓郑的,只是一味在许大掌柜面前吹牛罢了。”杨策在一边接话道。 “我也觉得是这样,俞大帅是知兵的,而且他不像之前战死的陈游击那般自大,所以他是打算就赖在中左所守城。”杨禄也对杨策的话表示同意。 感谢老猪悟能打赏10000两! 第181章 海军的作战目标 第181章海军的作战目标 “我同意六老、七老的看法,俞总戎如今就是在使一个拖字诀。想要拖到郑贼退兵,或者等他来攻打厦门,背靠坚城破敌。”许乐天也对杨禄、杨策的说法表示同意。 “那郑贼如今在东山岛上做什么?”林海接着又问道。 “无非还是收取报水呗,此外就是派船在漳州、潮州两府沿海的市镇村庄劫掠。”许乐天说着又补了一句,“除了一开始攻破铜山城外,这厮倒是没有再尝试攻打城池了。” “郑贼这是有自知之明,前番攻破六鳌所靠的是内应,今次占领铜山城又是主将不在,城中军民未发一弹就投降了。”林海闻言笑着回道。 郑芝龙目前攻城能力十分弱鸡,俞咨皋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干脆高坐厦门城中无所作为。从这个角度来说,他应该也算是有自知之明的。 明朝并不缺知兵的将领,但能做到不吃空饷、不喝兵血的将领就寥寥无几了。军队烂了,将领知兵也没什么用,最后只能是像俞咨皋这样做缩头乌龟。 “既是俞总戎无意出兵,那我等自去进剿郑贼,不知三位意下如何?”林海接着又问道,俞咨皋拖得起,他可是拖不起的,天知道郑芝龙这次打算在福建沿海待到什么时候。 而且林海觉得俞咨皋不愿出兵也好,省得到时还有个人在头上指挥,何况这厮跟阉党骨干是儿女亲家,尽量还是不要沾染的好。 “林兄,郑贼可是有将近两万人的。”许乐天闻言在一旁提醒道。 “真有两万人么?”林海对此表示怀疑,崇祯年间的李魁奇、刘香等人动不动就是几万人,这些数字也不知道靠不靠谱,反正上次郑芝龙攻破六鳌所时所率的嫡系部队只有两千人而已。 “真有,郑贼在东山岛已有好几个月,关于他的兵力有很多情报来源,总之是在两万人左右。”许乐天说着又道,“此外,俞总戎还曾往东山岛派过哨探,光是西门澳内停泊的郑贼海船就有两百多条。” 看来俞咨皋手下还是有些精锐家丁的,在福建官兵战力不足的情况下,他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对此林海只想说一句:早干嘛去了? 为将者至少有九分功夫不在战时,作为福建总兵,平日不搞军队建设,一心闷头贪污,到头来就只能是如此罢了。不过这也是王朝末期的常态,俞咨皋比他老子那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但在明末已经不能算是一员庸将了。 “郑贼的船大小如何?船上可有火炮?”林海至今还没有跟郑芝龙在海上交过手,情报方面只能是依靠福建水师了。 “五百料以上的大船有五六十艘,其中大概有二十艘在一千料以上,更有三艘二千料巨舶,和林兄的定远号差不多大小。” 明朝常以料为船舶大小的单位,关于这个词的含义在后世学界有诸多争论,有认为是载重,也有认为是建造时所用木料的。 林海就这个问题专门请教过这时代的人,得到的结论是后一种说法是正确的。大体来说,料和排水量的对应关系大约是二比一。 也就是说,郑芝龙那两百多条船里,二百五十吨以上的有五六十艘,五百吨以上的有二十艘,其中还有三艘在千吨以上。就光是这些大船的总吨位,已经远远超过林海这次带过来的舰队了。 “林兄,如今知道了郑贼的实力,你还敢南下进剿么?”许乐天目光炯炯地看着林海问道。 “有什么不敢?”林海闻言霍然起身,“上次陈、杨两个老贼手下也有上千人,还不是被我两百多人打得大败,如今这二贼的人头都摆在老船主的坟前了。” 他说着一拍桌子,脸上容色如铁:“这次,我誓要灭了郑贼这厮,替老船主报仇!” “说得好!算我杨七一个!”杨策闻言轰然叫好。 “林千户,我们兄弟听你调遣。”杨禄也站起身来向林海抱拳,地位是由实力决定的,在看到会友公司的船队之后,这兄弟二人自然而然就以林海为尊了。 “好!在下就不推辞了。”林海对杨家兄弟抱拳还礼,接着又问许乐天,“乐天兄弟,你怎么说?” 许家拿主意的向来都是许心素和许一龙,许乐天并没有什么主见,他闻言回道:“我也赞同早日出兵,否则那郑贼只会越来越强,不过此事我还需禀过我父之后再说。” “禀什么禀?伱这人就是不爽利,你那几百个兄弟还不是都听你的。”杨策和许乐天早已混得极熟,说起话来也是毫无顾忌,许家父子里他唯一看得上的就是许乐天。 他这话说得倒也没错,许家的水手一直是许乐天在统领,这些海上汉子虽然吃着许家的饭,但天天跟他们厮混在一起的许乐天说话肯定是比许家的话事人许心素更好使。 “该禀报的还是要禀报,不光是许大掌柜,包括俞总戎那边也得请一道出兵令,我们毕竟是朝廷官兵。”林海连忙出来打了个圆场,他还得从福建官方获取更多的情报和水文资料,以便制定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翌日上午,林海向俞咨皋和许心素慷慨陈词,表示愿为先锋,南下进剿郑芝龙。 许心素闻言动容道:“贤侄,何必如此冒进?我看还是持重一些为好。” 林海坚决摇头道:“郑贼正在铜山坐大,我等在此迁延,何时是了?何况如今正是北风季,我方占据上风,再拖上几个月,可就要攻守异位了。” 许心素又道:“可是朝廷水师已经败了两阵,金门的卢游击还被郑贼生擒了。不如等俞总戎这边准备妥当,再一同进剿方为上策。” 林海却仍是坚持要出兵:“杀鸡焉用牛刀,区区郑贼,在小侄看来不过如土鸡瓦狗而已,何劳俞大帅出手?” 许心素看向俞咨皋,后者沉默了片刻后道:“林千户壮志可嘉,既是如此,就命尔率本部兵船先与那郑贼杀上一阵。” divcassntentadv>俞咨皋是识货的,他对侧舷火炮的威力十分清楚,毕竟在几年前曾在澎湖与荷兰人交过手。当时那支红毛舰队可是巴达维亚总部直接派来的,其中装备三十门大炮以上的盖伦船就有五艘,远不是如今大员商馆那些可怜的小船可比。 有那么一瞬间,俞咨皋甚至有跟林海一起南下的冲动,但最终还是按捺住了亲身冒险的想法。毕竟他就在厦门稳坐钓鱼台,也没人能把他怎么样,人家上头可是有人的。 “卑职谨遵将令。”林海立马大声答道。他是客兵,如果俞咨皋不同意他出兵的话,他还可以直接向福建巡抚请命。 不过既然俞咨皋没表示反对,那还是要给他个面子的,他这里的情报只怕是比朱一冯那里的更加靠谱一些。 “老夫真的是老了啊。”送走林海和许心素之后,俞咨皋喟然长叹道。 不知怎地,他脑海中闪过一副画面:昏黄的光线从陈旧的窗外射入,映照在朴实无华的书案上,三个孩子正挤在一起看书案上摆着的那本兵书,一个温暖而有力的声音正在对他们讲解兵书的内容,只是却看不清那人的脸庞。 那是他的父亲俞大猷,一生清廉自持,即使官居一品仍然家贫如洗,但只要到了战场上就能让敌人闻风丧胆。 曾几何时,那是少年俞咨皋最为仰慕的人,想当年他也曾是个热血少年。只是岁月如刀,不知怎么就把自己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俞咨皋回忆了很久很久,最终还是没能想起父亲的样子,他已经离开人世快半个世纪了。 三天之后,林海要求的火药已悉数到位,同时也从俞咨皋那里拿到了更详细的情报,还有漳州府沿海的水文资料。 他在定远号的舰长室中召开了战前会议,这次会议的范围较小,会友公司这边只有林海、石壁、米格尔、吴国毅四人,此外受邀而来的还有许乐天和杨禄、杨策兄弟俩,主要是就作战计划的大方向进行讨论,并不涉及过多的战术细节。 会议桌上摆着一副巨大的舆图,这是林海命人根据福建海防资料放大十倍画出来的,画风仍然是这年代的写意风格,但好在要素基本齐全。 舆图之中,东山岛形如一只有着三角形巨大尾巴的蝴蝶,左侧和右上侧均是三面被陆地包围的内海,分别名为诏安湾和东山湾。 其中东山湾的入口尤为狭窄,且中间被岛屿隔开,口门仅十里左右,而且中间有塔屿等小岛屏护。要进入这个口小肚大的海湾,只能走塔屿两侧十分狭窄的航道,好在航道的深度是足够这年代所有船舶行驶的。 郑芝龙所攻占的铜山城就在左侧航道的顶端,也就是东山岛的东北角,在后世的地名叫铜陵。郑军船队的锚泊地也在东山湾内,就在铜山城西边不远处,地名叫西门澳,就是后世东山港所在地,可以停泊五千吨的大船。 东山岛的西北角,也就是蝴蝶的左前翅,离诏安县的陆地之间有一条极为狭长的水道,宽度只有一两里。 林海详细介绍了敌情和相关水文情况,接着道:“诸位,郑贼所在的东山岛有将近上万户百姓,而且这个岛西北角离诏安县的陆地很近,最窄处只有一里,所以靠海军将其困死在岛上是不现实的,我们必须要登岛与其决战。” 他说得有点口干,端起茶碗来喝了口茶,然后继续道:“所以首先我们要讨论的是陆军将从何处登陆,这将决定海军第一步的战略目标。” “这里,八尺门。”吴国毅指着蝴蝶左前翅上离陆地最近的地方,这里是东山岛通往诏安县的交通要道,渡口名为陈平渡,就是林海所说离诏安县只有一里的地方。 “站在陆军的角度来说,这里确实是最佳的登陆地点,战兵们只用坐很短时间的船就可以登陆。”林海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又问石壁和米格尔道,“但海军可以控制住陈平渡周围的海域吗?” 石壁摇了摇头道:“不行,这里的水道太过狭窄,而且水深不够,我们能进去的船大概只有解忧公主号和冯夫人号。除此之外,就是船上的小艇了,这种小艇民间也多得是,要多征集一些倒是也很容易。” “那么,海军能不能做到把敌军的战船都封锁在西门澳内?” “很难。”米格尔摇了摇头道,“我认为海军不要轻易进入东山湾,这个海湾虽然足够大,但里面有不少岛屿,水深足够的航道也不多。我们将会失去机动空间,陷入到跳帮战之中,或者是被纵火船攻击。” 林海闻言点了点头:“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要从陈平渡登陆,只能选择从诏安湾进军,或者干脆是在八尺门对面征集民船。同时,我们无法阻止郑军的小船过来截击登陆部队。” “如果要稳妥起见的话,海军最好连诏安湾都不要进,这个港湾的开口虽然大些,但仍然不够。而且,诏安湾的水域面积还不如东山湾,总之这不是一个理想的战场。”米格尔接着又说道。 “那么,从陈平渡登陆就是不可能的了,东山湾和诏安湾的其他港口也都不是好的选择”林海说着又道,“那么剩下的就只有朝向外海的这一侧了,也就是说陆军必须要坐较长时间的船抵达登陆场。” “没错,就是这样。”石壁在一旁道。 林海感到有些头疼,北风季风浪太大,在外海长时间乘船肯定会对陆军的战前状态造成较大影响。 但战场形势摆在那,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公司的人和船不如对手多呢?何况,水手们的战力只怕也不如郑芝龙,在内海决战多半就是送死。 “那么,海军第一阶段的作战目标就很明确了。首先我们要取得东山岛外海的制海权,最好是能把敌军的战船全部封锁在东山湾内。” 感谢大理国君打赏2000两!感谢书名扬帆起航打赏2000两!感谢飞跑的小猪打赏500两! 第182章 突入东山湾 第182章突入东山湾 东山岛,鹤鸣山,一块高达丈余的巨石在海风中摇曳,这就是被誉为天下第一奇石的风动石。 就在这块巨石的不远处,一圈石头砌成的城墙巍然挺立。城墙北、东、南三面环海为壕,唯有西面通向东山岛腹地,这就是福建南路副总兵的驻地铜山城。 副总兵府中,郑芝龙正在花厅里会客,他的下首坐着澎湖守备管游击事王梦熊的幕友杜宁。 这位王游击是个猛人,原本是浯铜游兵把总,在天启年间福建水师与红毛夷的多次冲突中立有大功,还曾生擒了夷酋高文律。 荷兰人从澎湖退往大员之后,明廷开始设立澎湖游击,在此驻兵千员,首任游击就是这位王梦熊。 自从到了澎湖之后,王游击也不再琢磨怎么赶走大员的红毛夷了,而是迅速组织了一个走私团伙,和曾经的大敌做起了买卖。 这个团伙以王梦熊为首,骨干成员包括他的书记官陈晋碧、幕友杜宁、哨官王仕后、捕盗刘钦、捕盗郑秀等。 此外,还有澎湖游击标下把总叶大经和他的弟弟叶大纬、义兄海仔等人参股。这个叶大经也是在驱逐红毛夷时立有大功的,如今是澎湖驻兵的二把手,朝廷苦心设立的澎湖游在不到一年时间里已经整个变成了贼窝。 以王、叶二人为首的走私团伙从荷兰人手里借贷,用来从福建购买生丝、绸缎、火药、兵器、酒果等物,然后再卖到大员。 自郑芝龙开始崛起后,王梦熊又开发了新的致富路子,这位游击将军直接和东南沿海最大的海盗头子结拜为兄弟,不仅为其打造兵仗弹药,而且友情提供福建当局的情报。 这次王梦熊的心腹幕友杜宁来到铜山城,主要就是通报林海率军前来进剿郑芝龙的情况。俞咨皋在给林海下达军令的同时也给了王梦熊一道军令,命其全力配合铜山战事。 “你是说这次南下的主将是浙江舟山的千户林海?”郑芝龙听到杜宁的话后,面色凝重了起来。 就在几天前,他派到厦门的细作带回消息,说是有一支三十多条船的大舰队驶进了筼筜港,这支舰队所有船只都挂着奇怪的蓝色旗帜,上面画着一把宝剑和一本书。 舰队里有一条二千料西洋大夹板船,此外还有二十一条老闸船,以及十余条其他船只。 郑芝龙听到消息后一头雾水,第一反应就是朝廷请出了濠镜的葡萄牙人,但那蓝色旗帜却是他闻所未闻的,感觉又有些不像。 今天早上,他又收到了巡船带回的消息,说是那支奇怪的舰队已经驶离了筼筜港,正向南驶来。如果目的地是东山岛的话,那今天下午就会抵达。 出于对葡萄牙人的忌惮,郑芝龙下令暂时停止派船出去劫掠,所有战船都龟缩在西门澳内,只在东山湾外派了几条巡船。 李魁奇、钟斌、刘香等人都对此大为不满,认为郑芝龙太过谨小慎微。但如今郑芝龙的实力和威望早已非昔日所以,这几位抗议无效之后也就乖乖闭嘴了。 与此同时,郑芝龙还让大部分水手都在西门澳内的船上住宿,把钟斌、刘香还有族弟郑芝莞等人都派到船队里,目前在铜山城内的主要是他的本部人马和实力最强的李魁奇部。 “没错,就是这个名字。”杜宁点头道,“怎么,郑大当家的认得此人吗?” 郑芝龙默默点头,脸上的神色颇为难看。自上次厦门之战后,他对林海一直颇为关注,还专门派人去舟山、厦门两地打听过消息,但却并未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自从那一战之后,他对林海麾下军队的陆战能力十分忌惮,但却自信自己这边海上力量占据绝对优势,想不到如今这姓林的竟也有这么一支大舰队了,而且还他娘的是西式舰队。 “杜夫子,有劳你了,你带来的这个消息对我来说很重要。但我现在有些紧急军务要处理,少陪了。”郑芝龙立马向杜宁告辞。 他本就是极为小心谨慎的性子,在听到敌军主将是林海之后,马上就决定要对东山岛的防御进行调整。 “郑大当家的请便。”杜宁起身向郑芝龙拱手,后者和他的东家是结拜兄弟,而且又是澎湖走私团伙的大客户,所以他从不会对郑芝龙失了礼数。 “来人呐,去把文把总的千金请过来,代我陪陪杜夫子。”郑芝龙心思缜密,大战在即也没忘记待客之道。 他说的这位文把总就是铜山水寨的把总文佐明,此人和浯铜游兵把总方献可一样都是个酒色之徒。在郑芝龙攻打铜山之时,这位文把总第一时间就溜了,连家小都没来得及带。 文把总除了糟糠之妻已是半老徐娘之外,几房小妾都是生得不俗,更有个待嫁闺中的女儿天生丽质,如今都已成为郑芝龙的阶下囚。 不过郑芝龙对女色并无十分兴趣,所以顺手就把这还是完璧之身的文小姐送给了杜宁这糟老头子蹂躏。 杜宁这老穷酸却是个色中饿鬼,当下老实不客气地回道:“杜某谢过大当家的赏赐。” 郑芝龙的眼中闪过一丝轻蔑神色,脸上却是堆满了笑容:“佳人配才子,能得杜老夫子垂青,是文小姐的福气。” 他出得花厅来,立马吩咐左右道:“快,去把我大兄和五老都叫过来。” 一盏茶功夫后,郑芝龙的心腹爱将曾五老和他的族兄郑芝鹏都到了。 郑芝龙开门见山道:“五老,大兄。我已得到消息,厦门那支老闸船队是林海的,随时都可能抵达铜山,我们要立刻调整防御。” “是林海的又怎么样?我们如今有两万人,他就三十多条船,怕他个鸟。”曾五老闻言大声嚷嚷起来,郑芝龙多次和他说起林海这个名字,听得他耳朵都起茧了。 “这个姓林的陆战太能打了,上次两百多人就把陈伯和杨伯给活捉了。如今他又有这么大一支船队,实在是不可轻视。”郑芝龙在自己的心腹面前从不讳言,因此也不怕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 divcassntentadv>“大当家的,我们应当如何应对?”郑芝鹏闻言回道,自从阵斩陈奇伟以来,他已经养成了对族弟唯命是从的习惯。 “首先,水军方面不要贸然出战,要多准备一些火船,最好是能让这姓林的到西门澳来与我们决战,再不济在东山湾里打一场也行。”郑芝龙知道对手不是葡萄牙人后,其实海战方面并不畏惧。但出于谨慎,他还是想选择最有利于己方的战场。 “这样是不是太被动了,如果对方就赌在东山湾门口不进来呢?”郑芝鹏闻言疑惑道。 “那就与他们耗呗,他们在外海补给困难,锚泊地也不如湾内稳妥,看谁耗得过谁。”郑芝龙打定了主意做缩头乌龟。 反正东山岛上有近万户人家,加上之前劫掠的物资,足够他们在此待很长时间了,短期内不派船外出劫掠是没有问题的。 “关键还是陆战,坚决不能让他们登陆,否则很可能会被他们困在城里出不来。”郑芝龙接着又说道。 “大当家的未免太高看那姓林的了罢?”曾五老闻言大为不满,他年轻时在镇戍营兵系统里当过兵,自厦门之战后,郑芝龙专门挑了两千本部人马,让曾五老负责训练陆战技能。 但到目前为止,他手下仍是没有专门的陆战人员,所有人都是上船是水军,下船是陆兵。 “我说过,不能轻敌。”郑芝龙沉声回道,一道寒芒从微微眯起的眼中闪过,颇有点不怒自威。 曾五老不敢再唱反调了,只听郑芝龙接着道:“大兄,伱和五老各带一千本部兄弟立刻出城。五老带一千人去宫前村驻扎,大兄你带另外的一千人住到五里亭的陆兵营寨里,一旦外海方向发现敌军船队逼近东山岛,立马就赶去敌军的登陆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阻止敌军登陆。” “击其半渡,大当家的妙计啊!”曾五老知道方才让老大有些不爽了,连忙开始拍马屁,他是颇有点军事经验的,一下就明白了郑芝龙这番部署的意图,自古以来敌军渡河之时都是最好的战机。 东山岛的面积较大,可以登陆的地方很多,郑芝龙之前早已在各处安排了岗哨。但之前的部署也有个问题,铜山城僻处东北角,若是敌军选择的登陆场太远,很可能来不及反应,从而错失战机。 所以郑芝龙把曾五老派到蝴蝶尾巴上最远的宫前村,然后又让郑芝鹏在蝴蝶身子上驻扎,这样一来就可以在侦察到敌情后,第一时间赶赴登陆场。 不过,曾五老还是发现了这番布置的一处破绽,他连忙向郑芝龙进言道:“大当家,八尺门也得派兵过去,那里离诏安县只有一里地,要是敌军从陈平渡登陆,那我们还是来不及赶赴战场。” “陈平渡我会让芝莞派船去盯着的,姓林的要是敢从这里登岛,那正好送他们下海喂鱼。”郑芝龙当然没有忘记那条狭窄的水道,但他手下的小船多得是,打跳帮战他是谁也不怕的。 “是,标下得令!”郑芝鹏和曾五老纷纷领命,自去依计行事。 郑芝龙忙又派人去西门澳向郑芝莞传令,之后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又派了几名亲信带人出城去紧急征粮,打算在城里多储备一些粮食。 部署完这一切之后,郑芝龙有些哑然失笑,心道自己是不是太过谨慎小心了,不知为何那个林海总让他觉得如芒在背。 中午,之前在漳州抓来的大厨照例给他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午餐,郑芝龙派人去请那杜夫子过来,结果听到的回复却是杜夫子正紧闭房门,里面正传来老头的淫笑和文小姐的哭喊声,所以就没去敲门。 郑芝龙在心里暗骂了一声,开始独自一人享用美味佳肴,只是这满桌的山珍海味,他吃起来却始终味同嚼蜡,一种挥之不去的不安感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 只要碰到林海,准没好事,这条定律已经三次生效了,仿佛已经成为冥冥之中的一种法则。 “去,把文夫人叫到我房里来。”郑芝龙吃到一半,忽然放下筷子对在一旁伺候的下人吩咐道。 “大当家,你说的是文夫人?还是文把总的那几房小妾?”那下人怀疑自己听错了,小心翼翼地在一旁问道。 “我应该说的很清楚,是文夫人。”郑芝龙没好气地回道。 他出征在外从不带女眷,但今日却不知是怎么回事,他突然就很想找个身份尊贵的女人压在身下狠狠蹂躏一番,仿佛这样才能找回自己的男人气概。 一盏茶功夫后,哭哭啼啼的文夫人被人用绳子绑着牵进了郑芝龙房中,一进门就对郑芝龙大骂道:“恶贼,你不得好死,你还我女儿来!” 文夫人的女儿就是正在杜夫子房里的文小姐,郑芝龙早已等得不耐烦了,见这已沦为阶下囚的妇人竟然也敢对自己破口大骂,一股暴戾之气顿时在胸中油然而生。 “贱人!”郑芝龙上去就给了文夫人一巴掌,当着小弟的面就把这年近四旬的中年妇女拖到床边,那小弟赶紧退出去关上房门。 刚准备脱裤子,忽然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郑芝龙怒喝一声:“什么事?” “大当家的,林海的船队进到东山湾了。”门外传来了亲信下属的声音。 “姓林的来了?”郑芝龙的男人气概一下子又萎了,但很快他心里又涌过一阵狂喜,“你说什么?敌军进东山湾了?” “是,大当家,他们直接就冲进来了。我们在外海的哨船应该是被干掉了,这是在城头放哨的兄弟看到的。”那亲信下属在门外回道,铜山城就扼守在东山湾入口的西端。 “确定是林海的船么?船上可有那些蓝色旗帜?”郑芝龙有些不敢相信,敌军竟然如此莽撞,一头就撞进了东山湾,难道自己一直以来都高估了林海? 王梦熊、叶大经走私行径以及王梦熊与郑芝龙结拜兄弟并为其打造兵器见论文明末澎湖游击兵力裁剪源由之研究。 第183章 引蛇出洞 “确定是他的船,哨兵说是看到那蓝色旗帜了。”门外传来的回答让郑芝龙兴奋不已。 他此时已来到门前,一把推开房门大声喝道:“敌船现在什么位置?” 那亲信下属乍见郑芝龙面色潮红、衣衫不整,没来由就有些心旌摇荡,听到这声大喝后忙定了定心神回道:“刚从塔屿西侧的航道突入,大当家此时去钟鼓楼上还能看清。” 郑芝龙也顾不得整理衣冠,丢下那文夫人不管,急匆匆就登上了副总兵府旁的钟鼓楼。 上到钟鼓楼之后,他打眼往北边一看,只见一支舰队刚绕过东山岛的东北角,正在离岸边一里有余的海面上向西行驶。那是郑芝龙船队锚泊地西门澳的方向,离铜山城大约五里半的样子。 几发炮弹正从城头向船队飞去,但隔得太远都落入了海中。这几枚炮弹都比较小,从郑芝龙所在的位置看过去,甚至都看不清溅起的水。 铜山城上是有十余门火炮的,虽然年久失修,但大概有四五门还能凑合用。不过这些火炮形制都较小,最大的一门铜发熕口径也不过两寸二分,如果不是地势较高其实根本打不了这么远。 而且隔着这么远,这鹅蛋大的小炮弹即使是打中了,也根本无法对船体形成足够的伤害,所以城上火炮压根就起不到封锁航道的作用。 郑芝龙对此心知肚明,所以他根本不关心这些火炮的命中情况,他知道那只是聊胜于无而已。 他的注意力在舰队的旗帜之上,那里面果然有那传说中的兵书宝剑旗,其中最大的几面即使是远在几里之外的钟鼓楼上仍能依稀辨认。 郑芝龙心头涌过一阵狂喜,但这狂喜只持续了一瞬间,很快就被理智淹没了。 船太少,闯进东山湾的敌船只有十几条而已,而且看上去都是七八丈长的中型船只,这压根就不是林海的主力。 引蛇出洞……郑芝龙很快反应过来,顿时心中升起一股无明业火,这个林海真他娘的太狂了,真以为老子怕你吗? 一时之间他差点就想下令手下战船尽数出战了,不过很快他又冷静下来。细作对林海舰队的描述确实让他感到忌惮,那些紧闭的炮门后也许就藏着一两百门侧舷重炮。 郑芝龙可不是李魁奇、刘香那些土豹子,他在濠镜时就跟葡萄牙人混得很熟,甚至还会弹奏西班牙木吉他,后来又在大员商馆充当通事,并多次跟荷兰人一起打劫去马尼拉的商船,因此他对侧舷火炮的威力十分清楚。 后来在崇祯年间,当他有了条件之后,马上就打造了二十余艘采用西式密肋结构的大型战船,由于华人水手鲜有能操作西式软帆的,这批战船采用的还是中式硬帆,但却装上了侧舷重炮,其中有些战船在单侧还有两层重炮,最大的一条船有三十六门红夷大炮。 这在古代中国可能是最强的一支风帆舰队,但却在料罗湾海战前被荷兰人偷袭烧掉了,最终郑芝龙只能采用纵火船战术,在付出惨重代价之后才打赢了红毛。 郑芝龙虽然不太相信林海真的有那么多重炮和炮手,但出于谨慎还是想先苟一把,他马上对身边亲信道:“快!去西门澳传令,所有战船不得追击!” “是!大当家!”那亲信连忙答道。 他转身就要下楼,刚走了几步,忽然背后又传来老大的声音:“且慢。” 那亲信连忙止步,转过身来问道:“大当家还有什么指示?” “不用传令了,你去给芝莞当家的传一道密令,追击可以,但本部的战船不能出东山湾。刘香和钟斌如果要追,听他们自便。” 郑芝龙说着转身眺望南边,外海方向除了苍茫的海水之外什么都没有,但他知道,林海的主力舰队一定就在附近某个地方。 “就让刘香和钟斌去碰一碰这姓林的也好,看看他的船队究竟有几分成色。只可惜,李魁奇这厮不在西门澳。”郑芝龙默默想道。 东山岛的东北方向,会友公司的主力舰队正在古雷半岛南端的东侧停泊,这个半岛的西侧就是东山湾。 这里并不是一个良好的锚泊地,东南两面都是面向外海的,但为了能够离东山湾近一点,只能是选择此处。 “妹丈,你说郑芝龙会中计么?”会友公司的旗舰定远号上,石壁问林海道。 “难说……”林海闻言摇了摇头,这种事谁也说不好,从半年前厦门之战后郑芝龙的表现来看,此人行事是偏谨慎型的,所以他认为计谋成功的可能性并不大。 这个引蛇出洞的计划并不是林海制定的,他原本是打算直接封锁东山湾的出口。如果对方不出来决战的话,那就先清理掉外海方向的敌船,随后让陆军开始登陆行动。 但许乐天对此提出了异议,他表示要率手下的三条船去诱敌,尽量把郑芝龙的船队引出东山湾外。这个计划得到了杨禄、杨策兄弟的支持,石壁和米格尔也表示可以一试。 眼见海军部和盟友们战意高昂,林海最终同意了这个有些冒险的计划,并且派出了两条双桅老闸船随许乐天等人行动。 “我只希望他们不要在东山湾内被缠住才好。”林海接着又道,诱敌是一把双刃剑,运气不好的话可能就会变成送死。 许乐天这小子虽然对父亲唯命是从,但骨子里跟他爹和弟弟完全不同。这是个狠人,打起仗来不要命,怪不得和杨家兄弟投缘,又能得许家的水手死命效忠。 大半个时辰之后,划桨巡船来报,说是许乐天等人已将敌军引出了东山湾,正向上风向驶来。 “引出了多少敌船?”林海闻言又惊又喜,要是能把郑芝龙的主力舰队从东山湾里引出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从基隆启航前,海军舰队已经补充了四十门8磅炮和二十门6磅炮,全是采用的锻铁工艺。除此之外,林海在过去半年多里努力回忆了后世火炮发射频率提升的原因,在海军部成立伊始,就着手推行了几项提升火炮射速的改革。 首先是用空心鹅毛管取代了角制火药筒,在管内装上火药后插进火门就可以点火,这比往火门里倒火药要方便快捷得多。 其次是把火药和炮弹之间的木马子事先浸湿,防止木马子燃烧产生烟垢,这将会减轻炮膛清理的任务。 这三项都是比较简单的几项改革措施,其他的包括比丝绸更好的药包、减少火炮后坐力以及加快瞄准过程等技术革新林海也大致记得一些,但这些都需要开展试验或研发工作,目前还没有什么结果。 但就仅仅是这三项简单改革,已经足以让会友公司海军部的舰炮射速提升足足一倍有余。如果炮组能达到五人满编的话,重型侧舷炮在海上训练时的平均射速已经可以达到每小时五发,预计战时也可以达到每小时四发。 这已经是二十六年后 会友公司海军部成立的时间还很短,炮手们并未经过长期训练,这是靠技术手段达到了当世顶尖水平。换句话说,如果将来训练足够充分的情况下,目前的射速还存在很大的提升空间。 而且每小时四发的平均射速说的还是定远号和博望号上12磅以上的那些重炮,其他各舰上最重的炮也不过9磅而已,那些火炮的平均射速比这还要快上很多。 正因营造司超额完成了任务,再加上海军部推行的射速革命,虽然还有将近百分之二十的炮位是空着的,炮手也有些不足,但要在外海和郑芝龙决战的话,林海还是充满了信心。 “我看到的只有三十多条,但后面应该还有。”哨船上的水手回道。 划桨船的爆发速度远超帆船,更何况从铜山过来是逆风,所以这条哨船很快就看不清敌船的数量了。 林海对石壁点了点头,后者是海军部司令,同时也是这次海战的舰队司令,林海并不想越过他对舰队发号施令。 石壁于是大声下令道:“挂出战斗旗,舰队向预定海域启航。” 这年代东西方的海军都没有后世那么复杂的旗语,陆军所用的鼓乐在海上也是听不到的,因此舰队司令只能发布一些简单的命令,剩下的就靠作战条例和战前的训令了。 林海也敦促海军部制定了自己的旗语,目前同样也是比较简单的,能发布复杂命令的旗语没有几年时间是很难推行下去的。 所以石壁这个舰队司令实际能发挥的作用可能不会太大,某种程度上还比不上负责指挥定远号的米格尔。 林海甚至考虑过让石壁去博望号上指挥,但最终他还是没这么做。军队里任何时候都要讲究上下级关系,绝对没有海军副司令指挥旗舰,海军司令反而去指挥其他舰船的道理。 毕竟定远号只能由米格尔来指挥,除了对西式帆船的了解之外,语言是他的另一个优势,这船大部分水手目前都只能听懂西班牙语或葡萄牙语。 战前的训令是林海和石壁、米格尔商议后共同制定的,一共就五条。 这个训令说穿了就是让大家各自为战,在实战中组成战列线对眼下的海军部来说还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这需要大量的训练为支撑。 同时,舰炮的射速也还不支持这种战术,反而会限制各舰的机动,让敌舰更容易形成接舷。 所以混战是唯一的选择,但混战和混战也是有很大区别的。在这时代的西欧海战中,火炮已是决定性的力量,但在东方却仍然是以犁冲、接舷以及轻型火器为主。 定远号挂出战斗旗后,各舰随即也都挂战斗旗。舰队起锚出航,乘着横风驶出古雷半岛后跟随旗舰转向,按照训令要求大致摆出了一个弯月形的初始阵型。 这是勒班陀战役中唐·胡安率领的基督教联军所采用的阵型,好处是更容易对敌方舰队形成包围,以便发挥交叉火力。 当然,会友公司的舰队可不是勒班陀战役中的桨帆船舰队,其中大多数战舰的侧舷火力远在无法搭载侧舷重炮的加莱船之上。 为了更好地发挥侧舷火力,公司舰队摆出的弯月形要比唐·胡安的舰队更弯,某种程度上其实更接近半圆形。 火力最强的定远号和博望号分别位于弯月形的两个尖上,整个舰队一共三十条船,大致呈半径为三里的半圆形,队形十分松散。 很快,林海的视线中出现了前去执行引蛇出洞计谋的先锋船队,这支船队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出发时的十二条船如今只剩了七条,其中有一条落后的福船离最近的敌船很近,双方正在用船艏炮和尾炮交火。 林海拿起单筒望远镜,认出这是许乐天的座舰,估计他是在给前面的几条船断后。 会友公司派出的两条双桅老闸船都没看到踪影,要么是正在东山湾中苦战,要么就是已经陷入敌手了。 第184章 混战 “妹丈,我好像没看见张大牛的船?”石壁此时也正拿着单筒望远镜看向残余的先锋船队和郑芝龙手下被引出的战船。 张大牛是石壁的死忠亲信,几乎是被后者当儿子来养的。这人刚到弱冠之年,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这次也是他主动请缨要和许乐天他们一起去执行诱敌任务。 石壁本来是不想让他去冒险的,但张大牛事先没和他商量,已经说出口了他就没好阻拦。 “你是舰队司令,我们失去了两条船,许乐天他们也少了三条船,光问张大牛合适吗?再说,现在是关心个别人安危的时候吗?”林海虽然是压低了声音,但语调很冷,很显然对石壁在这时问起张大牛很有些不爽。 定远号离最近的敌船已不足五里,双方相向而行,很快就要接战了。林海大致数了数敌船的数量,被引出来的敌船大概有六十艘左右,因为航速和操纵性能不同,大致分为了三个集群。 这三个集群彼此之间都有一些距离,但集群内部的船只排布得都比较密集,在以接舷战为主的东方,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离得最近的一个集群是船只数量最多的,大概有四十多艘船,吨位基本都在两百吨上下,和许乐天率领的先锋船队吨位差不多,这是敌军中航速最快、操纵性最好的一批船。 郑芝龙手下肯定还有比这更小更灵活的船只,但都没追出来,林海推测可能是因为冬季的台湾海峡并不太适合小船航行,打仗就更加不适合了。 何况小船打起接舷战来是很吃亏的,舷墙低矮仰攻不利是一方面,不禁撞也是另一个不利的因素。在东方的海战中,大船对小船都是以犁冲战术为主。 由于风向的缘故,许乐天率领的先锋船队和敌军的 但由于船上缺少重炮,所以只是偶尔对轰两下,主要还是在用鸟铳和弓箭交战。许乐天率领的先锋船队占有上风优势,因此还可以使用神火飞鸦、火龙出水一类的纸筒火箭,不过这玩意完全没有准头,射程也是没谱的事,也未能给敌船造成多大麻烦。 在 这是由于中式帆船的船体水阻较大,航速较慢,航速慢就会导致舵效低,而且这个影响是特别明显的。因为舵效是与舵面处的动压成正比的,如果不考虑洋流速度的话,这个动压值就是与船速的平方成正比。 这也是海战中存在上风优势的另一个原因,上风向往往意味着顺风或侧尾风,下风向则很多时候都是迎风行驶。船速慢就意味着转向慢,所以下风向一般只能被动迎敌,没有选择继续打或者撤退的权利。 落在最后面的是五艘排水量在八百吨上下的福船,这些船的吨位大致和博望号差不多,勉强还能做出近迎风航行的动作,这主要得益于纵帆能转动的角度较大。 福船即使做到像林海抢劫的使团船那般大小,仍然是具有一定逆风行驶能力的。这主要得益于福船是尖底船,另外船身不像沙船那样修长,操纵性比沙船要强一些。 后世有学者专门做过琉球封舟的模型送到风洞里吹风,结论是在与风向夹角大于六十度时还是可以航行的,吃风角度的范围和这时代的西式横帆船相当,但比后世挂满了支索帆的全帆装船要差一些。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的,这种规模的中式帆船必须要重达两千斤的硬帆才能驱动,要转动帆面那是相当困难的,实际嘉靖封舟有过逆风时靠上百条小船拖着走的情况。 “敌军追出来的船不算多。”石壁听出林海的不满,赶紧把话题转移到敌方的船队上。 “这样也好,只要天气不突然变化,我们就稳操胜券了。”林海并不贪多,这是他和郑芝龙 但对面的船队却似乎并不这么想,古雷半岛离东山湾的南侧入口并不算远,会友公司的舰队一出来实际上双方就已经目视确认了。 面对从古雷半岛后面突然杀出,像一张巨网一样张开的会友公司舰队,这些追出来的敌船只有少数选择了改变航向调头,大多数仍是保持着较为密集的阵型继续向北行驶。 很显然他们并不认为己方正处于劣势,毕竟要论船只数量还是自己这边更多些。更何况对手的队形如此松散,他们很容易就能从中间通过,然后取得上风优势。 在东方的海战中,上风优势还有另一重意义,因为船上有不少近距离使用的燃烧性火器,这只能在上风向才能使用,否则被烧的只会是自己。 “看来郑芝龙的手下并不像他们的老大一样谨小慎微啊,这些海盗是真他娘的头铁不怕死。”林海在心里默默感叹道,他以为眼前的敌军只是莽,但实际上大部分人只是无知而已。 定远号航行在最靠东的位置,眼见敌军并没有做出什么调整,米格尔开始调整航向,定远号舵面右偏,朝着南偏西方向行驶。 几乎与此同时,博望号也在转向,把航向略微向东偏移。后续的战舰也开始随之调整航向,会友公司摆出的那张巨网正在慢慢收紧,渐渐从半圆形变成了一个u字形状。 虽然形状不是很规则,但大致可以看作相距两里的两列纵队,再加上一个弯月形。 这其中的两列纵队除了定远号之外,其余十九艘船都是搭载了侧舷炮的老闸船,剩下组成弯月形的十条船则是由福船、广船和加莱船组成,只在船头和船尾装备了8磅炮或6磅炮。 定远号和博望号并没有在敌方舰队的 后续的舰队也都保持着沉默,因为战前的训令里明确规定了这个距离是不允许开火的。 但就在敌方舰队开始进入包围圈不久后,跟在博望号后面的义阳号率先开火了,这是一艘身长近十丈、吨位大概在五百吨的老闸船,左、右两侧各搭载有七门9磅炮,船头和船尾还各有一门8磅炮。 义阳号开火时的航向为南偏东,这条船可能是想要在战场上拔得头筹,所以很早就开始往内侧收缩了,在大致进入允许开火的距离后就打响了会友公司的 率先开火的是义阳号的船艏炮,只听轰地一声,重约七斤的铁弹飞向敌军 两百五十步的距离对于一直在摇晃的海船来说还是偏远了一些,瞄准的难度很大,西欧海军对开火距离的要求一般都在一百五十步以内。 林海在战前训令中之所以没有作出这样的规定,主要还是出于尽量不给敌军打接舷战机会的考虑,这比己方战舰的火炮命中率更加优先。 这一炮打响之后,敌军七条二百吨左右的福船开始向西扑来,并开始用船艏炮还击,剩下的船只则继续向北。 很显然,郑芝龙手下的战船也都是各自为战的,他们甚至连最简单的旗语都还没有,船上除了天妃旗之外就只有各位头领的认旗,战时更是压根就不存在任何指挥,各船都是自由行动的。 义阳号被敌方一枚炮弹击中,这是一门3磅的铜发熕,炮弹打到密集肋骨支撑的硬木船板上,并未将其击穿,所以也就没有造成任何人员伤亡。 义阳号随即调整了航向,让左舷更多的火炮进入射击窗口,七门9磅炮被推出炮门,接着次 几乎与此同时,紧随其后的安远号和乐亭号也开火了,这两条船和义阳号差不多大小,单侧也是各七门9磅炮或8磅炮。 轰鸣的炮声震天价响起,硝烟在战场上弥漫,二十一枚重达七八斤的铁弹飞向敌军 中式帆船的船壳太薄,不管采用的是热带硬木还是松杉类木材,在8磅炮或9磅炮面前都是豆腐渣,无数的竹木残片在船上纷飞,带起了团团血雾。 更有些倒霉蛋直接被炮弹击中,变成了一堆碎肉和残肢断臂,一时之间这几条船上都响起哭爹喊娘的声音。 这一下就像捅了马蜂窝一般,敌军三个集群的战船都开始大乱,有的想调头往回跑,有的仍在继续前行,还有的往两侧扑来试图要与会友公司的战舰接舷。 由于他们的阵型排布得较为紧密,而且风帆时代的船只转向需要的半径较大,一时之间不少船都撞在了一起,场面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其中尤为混乱的是船只数量最多,又直接受到打击的 其中 “真是一群乌合之众啊。”林海在定远号上看得目瞪口呆,看惯了后世电影中井然有序的海战画面,眼前这乱七八糟的场面简直是刷新了他的认知。 不过转念一想,其实这才是正常的,毕竟在战列线时代到来之前,就连西欧海军也是没什么纪律可言的。很多时候,当某条船捞够了战利品之后,船长就会选择提前脱离战场,直接开回己方的母港去。 这时,会友公司几乎所有战舰都开始开火了,许乐天率领的先锋舰队也开始掉头还击,近百门火炮开始轰鸣,各种实心弹、链弹、葡萄弹向敌方战舰倾泻而去,到处都是弥漫的硝烟和闪亮的火光。 乱作一团的敌军 中式帆船的操控系统十分脆弱,无论是帆面、索具还是舵面被击中,都很可能会失去操纵性,而且就连葡萄弹都能对其造成足够的毁伤。 这是一种比霰弹的个头更大一些的弹种,当然每次能发射的数量就不如霰弹多了,由于捆扎在网兜之中小弹形如一串葡萄,所以名为葡萄弹。 霰弹用来打人,葡萄弹用来毁伤帆和舵,实心弹用来毁伤船体,这在对战中式帆船时也算是一种不错的火力配置。 敌军的 定远号和博望号开始冲向 有的舰长看 相比 定远号和博望号的侧舷炮在此前都没有开火,博望号这时来了一轮侧舷齐射,八门12磅炮瞬间把对面一条五百吨的三桅福船给打烂了。 感谢塞北放羊人打赏500两! 第185章 火攻 博望号这一轮侧舷齐射的距离相当近,离敌船不到一百五十步,也就是所谓的火绳枪距离。 被击中的五百吨福船当时刚完成调头,结果就被自北向南驶来的博望号给撵上了,两船同向行驶,射击窗口很长。 博望号炮甲板上的八个炮组抓住时机,在充分瞄准之后才纷纷开火,八门12磅炮最终命中了六发,六枚重达十余斤的铁弹在穿透敌船的船壳后,横扫了在敌船上遇到的一切障碍物,直到穿透另一侧的船壳才落入海中。 其中有一门炮弹打中的位置较低,海浪很快就涌进了船舱,不过好在中式海船采用的是水密隔舱设计,这区区一个破洞还无法让这条船沉没。 不过船上的水手已经在方才的齐射中死伤了好几十人,博望号打算贴近一点,用左舷的回旋佛郎机继续收割人命。 结果这时跟在博望号后面的义阳号左满舵,横切到这条福船的船尾,紧接着用右舷的侧舷炮开始爆菊。 轰轰轰轰……接连四门9磅炮响起,福船的船尾被彻底打烂,炮弹在穿透船壳后,接着又打烂了六层隔舱板,海水开始在后面七个舱室中横流。 更要命的是,船尾的四个破洞也开始进浪了。随着海浪不断涌入船舱后部,这条船的浮心开始逐渐后移,最终把船尾那四个破洞压到了水线以下。 海水灌入的速度更快了,这艘福船最终的命运很可能是会向泰坦尼克号那样竖着沉进海底,不过那还需要一段时间。 在此之前,船上幸存的海盗们早已放下两条柴水船逃生,其中一条船被义阳号一炮干翻,另一条船则被博望号上两门回旋佛郎机打出的霰弹洗了两遍,将那条柴水船变为了一条鬼船。 反倒是那些没有抢到登上柴水船的海盗们有几个幸运儿,这些人最后只能直接跳海,少数运气好的抱着木头游到岸边,最后捡了一条命。 类似的场景在 此时定远号两舷的三十四门重炮仍是没有开火,米格尔下令挂满帆,向 那里有三艘船已经绕了一个大圈完成了调头,正在往东山湾狂奔,这三条船上都挂有钟字的巨幅认旗。 剩下的两艘船一开始还在往北走,这时也在向外海方向逃窜,两条船上都挂有刘字的巨幅认旗,一个五短身材的中年汉子站在船尾的虚艄上,正用阴鸷的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向自己扑来的定远号。 随着定远号和两艘老闸船的到来,这两条挂刘字认旗的大福船已经失去了回到东山湾的机会,估计是打算直接去澎湖或者东番了。 定远号的水手们正在主帆然眼下这个风力其实也是不允许挂翼帆的,那会加剧船只倾覆的风险。 挂满帆后的定远号在强劲的北风下航速达到了九节,快要达到眼前这五条大福船的两倍以上了。 米格尔本来准备解决那两条逃向海外的福船,但眼见身后已经有两条老闸船追了过去,于是就直奔三条挂着钟字认旗的大福船而去。 以双方目前的航速和距离,有机会在敌船逃回东山湾之前送给它们一轮近距离的侧舷炮击,说不定能留下一到两条敌船。 “这鬼佬疯了么?往近海追个什么劲?”石壁对米格尔的指挥有些不满。 “确实有些冒险,不过敌人此时已是惊弓之鸟,应该不会敢派小船来打接舷战罢。”林海在一旁回道。 其实定远号也并不怕接舷后的跳帮战,这点还和船队里那些老闸船不同,因为光是千吨大盖伦高耸的船舷和艉楼就能占尽上风,更别说船上还有那么多火炮和轻型火器。 西方殖民者在东方其实是没少打接舷战的,松浦氏偷袭葡萄牙人的福田湾海战就是一个显着的例子,七十多条倭船最终败给了一条卡拉克船和一条轻型盖伦船,当时这两条船都在海湾里停泊,葡萄牙人在战前也麻痹大意,所以最终压根就没有得到起锚机动的机会。 其实这倭人也是二逼,他们要是用纵火船的话那是必胜无疑,定远号真正怕的也就是接舷后可能的火攻而已。 但这个难度其实也很大,定远号在上风向,虽然近海的机动空间不足,但对手也只能用划桨船先实现接舷,然后再点火,船上人员跳海撤离。 在这之前,划桨船必须要突破定远号的重重火力,那三条大福船上的小艇并不算多,这是一个难于登天的任务,林海不认为那三条即将回到母港的敌船有这样的战斗意志。 果然,那三条船乘着侧尾风向西南方向狂奔,丝毫没有要抵抗的意思。 定远号在背后紧追不舍,当距离拉近到六百步后,米格尔下令两门船艏炮开火,试图用炮弹来干扰敌船。 这个距离实在是太远,两门9磅炮都未能命中敌船,那三条船也用船尾的6磅炮还击,自然也是打了个寂寞。 8磅以下的炮弹对定远号厚达半米的双层船壳基本是无害的,即使是近距离命中也就那么回事,更不用说隔着这么老远打了,何况还没有打中。 不过敌方这三条船上的指挥者明显也是颇为老辣的,并未因为这两炮而惊慌失措,仍是沿着既定的航线一路狂奔。 米格尔犹豫了一瞬间,最终还是决定继续追下去,此时双方的航向已经转为近似正西,敌船开始往东山湾内冲刺了。 终于双方的距离拉近到三百多步了,米格尔下令左满舵,定远号转而向南。再追的话要么就是跟着敌船驶进东山湾,要么就是贴着东山湾外侧转弯,那里的平均水深不够,有触礁风险。 毕竟千吨级别的大盖伦也是笨重得很,尤其这年代还没有舵轮和上缘斜桁帆,靠操舵杆和船艉的拉丁帆转弯费劲的要死,所以需要的转弯半径那是相当大的。 三百多步的距离对海战来说有点远了,但勉强还能接受,米格尔首先得确保定远号的安危,攻击只能在此时发起。 定远号终于发出了自双方接战以来最猛烈的怒吼,右侧的十七门重炮开始次 林海感到耳膜都快被震烈了,剧烈的震动从脚下不断传来,风向与定远号的航向一致,硝烟在船上弥漫开来,空气中满是火辣辣的味道。 硝烟散去之后,林海连忙向右舷外望去,只见那三条大福船已经有两条被打残了,只有跑在最前面的基本完好,正在驶向东山湾的入口。 两条被打残的大船中,其中有一条估计是被打中了舵系统,船体失去了控制,正在往岸边的礁石上撞去,船上没死的人纷纷跳海。 另一条也好不到哪里去,船艉楼直接被轰烂了,重逾十万斤的硬帆砸落在甲板上,没被炮弹打死的也被压死了。 看那艉楼的样子,船上的舵工肯定是死了个精光,不过这条船运气好点,没有被拍向礁石,但也已经完全失去控制了。 “运气不错啊。”林海对炮击的效果表示满意,这时身边忽然传来了石壁的惊呼声。 “日他娘的,真是好胆!”石壁忽然一声大吼,把林海吓了一跳。 “怎么了?”林海转头问道,却见石壁正在看向左舷的前方。 “那两条逃向外海的敌船回来了,看样子是想截击定远号。”石壁听到林海的问话后,连忙回道。 “我日!”林海闻言吃了一惊,爆出了开战以来的 那里其实有一个南门湾,水深是足够千吨级别的大盖伦驶入的,但是定远号已经错过了进入这个海湾的深水航道。 林海急忙转身向左前方看去,只见那两条挂刘字认旗的大福船正向定远号的航向上斜插进来,会友公司的两条老闸船在身后紧追不舍。 其中一条距离稍近一些的正在横切两条大福船的船艉,用侧舷炮向敌船开火,但两船的距离至少在五百步以上,这差不多已是8磅炮最远的有效射程了,命中率自然是低得可怜。 另一条稍远些的老闸船正用船艏炮向大福船开火,但距离实在太远,即使能打中也无法对敌船造成实质性伤害。 最大射程在实战中是没什么卵用的,无论在海上还是陆上都是如此。两条大福船对身后飞来的炮弹视若无物,继续按照预定的航线前进。 “你娘的,这两条大福船是怎么摆脱追击的?”林海看到眼前的场景有些郁闷,老闸船的操纵性本就在福船之上,何况吨位还比敌船小了三百吨,他实在无法理解怎么会追成这个鸟样子。 只能说公司的水手们离郑芝龙手下这些惯匪还有相当大的差距,他们中不少人之前都是只驾驶过小渔船的渔民,而且压根没有海战中互相追逐的经验,可能对方几个风骚走位就被耍得团团转了。 不过这时候林海也没心情去想如何弥补这一点了,眼下该操心的是定远号的命运。 “他们疯了吗?打算一头撞上东山岛?”石壁在一旁扯着嗓子大喊,这两条大福船的操纵性能比定远号还有不如,已经没有足够的转弯半径让他们避开东山岛旁边的浅水区了。 “不,他们打算撞定远号!”林海在一旁黑着脸回道,“这两条大福船真他娘的是有种,竟然想跟老子玩这一出,难道他们不知道这他娘的是自杀吗?” 他嘴上是这么说,但对方毕竟也是八百吨排水量的吨位摆在那,定远号的船体再怎么坚固,终究也还是木船而已,要是迎头撞上这其中一条大福船怕是也要丢掉半条命。 不过对方的撞击战术是很难成功的,且不说定远号上的火炮不是吃素的,就光是定远号的航速优势,加上占据了上风向,这两条船要成功撞上来就很难。 两条大福船一条直接向定远号的前方扑来,另一条的航向略微北偏,想要封锁定远号向东转向后的航道。 双方不断微调航向,正在逐渐逼近,两条大福船用船艏的8磅炮向定远号开火,其中一枚炮弹打在了定远号的右舷。 柚木船舷被打出一个破洞,炮弹呼啸着冲上了露天甲板,将沿途的一切障碍物化为齑粉。好几名水手被砸断手脚,倒在血泊中痛苦呻吟,还有几个被飞溅的木片击中要害的当场死亡。 米格尔早已严令船上的火炮不得滥打,必须要等待他这个舰长的命令后才能开火,所以定远号并没有开火还击。 终于,三条船的距离足够近了,定远号的船艏炮和左舷的侧舷炮依次开火。右舷的火炮这时候其实也可以打 两条大福船各自吃到了八、九枚炮弹,其中有9磅的船艏炮和露天甲板炮,也有炮甲板上的18磅炮和24磅炮。 这次的炮击距离更近,不少重炮里装的都是链弹,主要瞄准的是两条大福船的帆装,以便破坏他们的操纵性,毕竟现在首要的任务就是避免敌船的自杀式撞击。 和之前被定远号爆菊的那两条船一样,两条挂刘字认旗的大福船也被打了个稀巴烂,六面硬帆砸落了三面,还有两面被打出了破洞,只有一面是完好无损的。 其中更有一条船的主桅被折断,轰然倒塌,两条船队的甲板上都是一片狼藉,至少有上百名海盗死在这一轮炮击中。 不过这两条大福船比之前被爆菊的那两条运气要好一点,由于双方航向的缘故,他们的船艉没有受到攻击。 但帆装被破坏,这两条船也已经失去了控制,根本不可能完成既定的撞击计划了,定远号只需稍微调整下航向就可以轻松避开。 “勇气可嘉,但只是螳臂当车而已。”林海看向其中一条大福船上仍然在海风中飘扬的巨幅认旗,只见一个大大的刘字正在风中张牙舞爪。 “这船应该是刘香的吧?此人果然如传闻一般骁勇。”林海在心中默默想道,历史上郑芝虎原本是死于刘香之手的。 正在这时,两条大福船上忽然燃起了大火。与此同时,船上仍然完好的四条柴水船被放了下来,活着的水手们正在往柴水船上跳。 “原来不是撞船,他们是要火攻!”林海这时才幡然醒悟。 第186章 刘香 第186章刘香 两艘熊熊燃烧的大福船已经彻底失去了控制,只是在海面上随波逐流。 但这两艘船都有十多丈长,宽度也有三丈,还是能极大地影响定远号的航向选择。 定远号无法右转,那将会有很大的风险进入到浅水区中,最终的命运可能是搁浅或者触礁。 左满舵有一定几率可以从两艘起火的大福船东侧掠过,但如果稍有不慎,就可能会撞上之前向西北方向行驶的敌船。 要确保不与这两条大船撞上的话,那还是从两船之间穿过最为保险。在那里,有四条划桨的柴水船正在玩命地向定远号冲锋。 他们的目的肯定不是为了打跳帮战,最终还是要放火烧船。 米格尔下令两舷的回旋佛郎机对准四条柴水船喷射,同时船上会使鸟铳的水手也纷纷向敌船射击。 双方的距离尚远,命中率惨不忍睹,那些悍勇的海盗们仍在冒着弹雨奋力划桨。 波涛起伏间,一个五短身材、年约三旬有余的汉子正站在其中一条柴水船的船头,大冬天的脚上没有穿鞋,在海风中冻得通红的十个脚趾紧紧地抓着船板,仿佛生了根一般站得稳稳当当。 北风呼啸,吹得他身上的短打劲装猎猎作响,铅弹、铁锅碎片、烂铁钉之类的擦着他的身子飞过,这人却只是视若无物,身形在海风中纹丝不动。 “刘香”定远号的露天甲板上,石壁手持单筒望远镜看着这人,嘴里喃喃说道。 “嗯?你认得这人么?”林海闻言有些诧异,石壁早就知道郑芝龙手下有个大头领名叫刘香,但却从未听他说起过跟此人相识。 “何止是认得?这厮也是新安县人,家住在南丫岛,原本也是黎忠国手下,几年前他还叫我一声哥哩。天启元年电白外洋那一战后,我们四兄弟去了广西,那以后就没再见过他,想不到如今竟在福建混出了点人样。” 石壁也没想到郑芝龙手下这个大头领刘香就是他当年的老相识,曾经的兄弟如今成了生死大敌,一时之间也有点恍若隔世的感觉。 这时,定远号的距离越来越近,船上佛郎机和鸟铳的命中率越来越高,那四条柴水船上渐渐站不住人了。再加上离东山岛越来越近,不少人开始不管不顾地往海里跳。 刘香知道先接舷后放火的战术目标是不可能达成了,当即沉声下令道:“跳海,点火。” 身后还活着的小弟纷纷跳海,其中一人在点燃船上的引火物,刘香待船上火起之后才跳了下去,其他三条船见状也纷纷如法炮制。 这里离东山岛并不算太远,跳海的海盗们奋力朝岸边游去,由于风浪较大,他们中能有一半人活着回去就算是烧高香了。 定远号的前方顿时又多了四个燃烧的活棺材,虽然都只是随波逐流,但要全部避开也是需要一定运气的。 好在这时船上的火炮都可以再次发射了,船艏两门9磅炮和左右两舷七门拥有射界的火炮开始向这四条柴水船打出实心弹,舷墙上的佛郎机炮也开始装填实心弹射击。 大小不一的炮弹呼啸着向那四条柴水船飞去,最终干翻了中间的两条,汹涌的海浪瞬间将火焰熄灭。 定远号上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欢呼声,米格尔连忙下令转帆打舵,直奔那两条熄了火的柴水船而去。 几个呼吸过后,定远号像大山一样撞上其中一条柴水船的残骸,瞬间将其撞得粉身碎骨。这船实在是太小了,对定远号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你娘的,刘香这狗日的真是个狠人,咱们要是运气背一点,搞不好还真着了他的道。”石壁眼见定远号脱险,终于是长舒了一口气。 “你既是认得此人,要是他这回没死的话,回头可以试试看能不能招降他。”林海在一边说道,刘香明明已经摆脱了追击,完全可以逃往外海,但却选择了绕回来和他硬碰硬,这股子狠劲他还是颇为欣赏的。 “估计是够呛罢,伱看他替那姓郑的卖命卖到这种地步,又怎会轻易投靠我们?”石壁闻言摇了摇头,他觉得不太可行。 “我看未必,刘香打得这般悍不畏死,也许并不是为了替郑芝龙卖命,说不定只是为了自家的名声罢了。”林海的看法却和石壁不同,毕竟他知道历史上的刘香对郑芝龙并无任何忠诚度可言。 何况,从石壁的话里可以知道刘香至少在天启元年还只是个小喽啰,但此人却能在短短几年间聚集起好几千号小弟,这估计多半要拜那悍不畏死的名声所赐。 所以有时候人也会被名声所累,像刘香这样的人,失去了小弟还可以再补充,失了名声那才真是啥都没有了。 东山岛东侧,刘香已经游到了岸边的一处沙洲之上,他一边拧着湿透的衣衫,一边喘着粗气回头看向定远号。 “狗日的,这帮杀才到底是什么来路?怪不得那姓郑的小白脸要龟缩在东山湾内,老子和钟六这回算是被卖了。” 刘香在心里暗暗忖道,郑芝龙的情报并未和他共享,因此他对林海的舰队一无所知,否则他和钟斌也不会这么轻易被引出了东山湾。 其实他早在五年前的电白之战中就见识过葡萄牙人夹板船的厉害,李魁奇和钟斌虽然没跟洋人干过仗,但毕竟都是做大哥的,就算是没吃过猪肉那也见过猪走路,多多少少都知道点侧舷火炮的厉害。 但刘香和钟斌的小弟们却有很多没啥见识的,所以一开始选择逃跑的很少。 这两人的大船在后面,手上又没有望远镜,一开始并没有看清会友公司船队的样子,等到对面开火之后,钟斌立马就选择了开溜。 但他刘香却不行,李魁奇和钟斌的资历都比他老,这两人在海上的声望早已稳固,远不是他这种做大哥没几年的可比。 所以在看清会友公司的船队后,刘香选择了继续向北,他要赌一赌对面的敌船里是不是真有那么多火炮,还是就只有几条船有。 当第一集群所在的战场开始火炮齐鸣后,刘香知道自己赌输了,也开始往外海跑去。但最终他还是决定再回来拼一把,要么死,要么保住自己悍不畏死的名声。 这时,刘香手下的一名亲信小弟也游上了这片沙洲,他伸手把这小弟拉了上来,哈哈大笑道:“陈三,你小子也没死啊?方才这一仗痛不痛快?” divcassntentadv>“托当家的洪福,捡了条命回来。”那叫陈三的汉子爬上岸来,接着道,“当家的,我们快游回东山岛去罢。” “着什么急?歇会儿不迟。”刘香说着又望向正在调头的定远号,“就是可惜,最后还是没能烧掉那条鸟夹板船。” 他看着定远号出了会神,心中暗暗忖道:老子什么时候也能有这么一条西洋大夹板船就好了 半晌后,刘香回头对小弟陈三道:“走罢,咱们回铜山城去。” 说罢,他来到沙洲的西侧,脱去身上的短打劲装,全身上下一丝不挂,连犊鼻裤都没留,接着一个猛子扎进了海中,奋力向东山岛游去。 陈三也学着刘香脱得赤条条的,紧随其后跳入海中,游了两盏茶功夫后,这两个裸男终于爬上了东山岛的海岸,坐在岸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冬日的海风砭人肌骨,刘香歇了一会儿后,禁不住打了个喷嚏:“阿切狗日的,真他娘的冷啊!” “大哥,我们快回城去罢。”陈三也冻得够呛,尽管累得要死,但却一秒钟也不想再在野外待下去了。 “着啥急,先去搞两件衣裳穿,冻死了。”刘香说着站起身来,指着岸边不远处的一座小木屋道。 那里住着一对渔民夫妇,本身穷得也只剩下身上的衣物了。刘香不管那么多,直接拿起一把鱼叉把这对夫妇给捅死,随后扒了他们身上的衣服。 刘香个子小,穿了那妇人的衣裳,把她丈夫的衣物让给了陈三,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往铜山城走去。 到得城门处,那守门的几个海盗开始还没认出刘香来,待看清他的样子后,其中一人放声笑道:“刘头领,你怎地扮起妇人来了,莫不是要做兔儿爷?” “滚你娘的蛋,老子没那兴趣。”刘香看清说话的那人是钟斌手下,于是道,“要不是老子豁出命来苦战一场,你们当家的怎么能夹着蛋跑回来?” “刘头领,我们当家的已经战死了。”那人意识到这时候发笑实在不妥,连忙敛住笑容。 “嗯?怎么回事?老子明明看到钟六的座船跑了回来。”刘香当时在东山湾外看得真切,钟斌那三条八百吨的大福船有两条被击中后撞到岸边被拍得粉身碎骨,那条顺利逃脱的正是钟斌的座船。 “船是回来了,但人却已经死了。”那人解释了一下,原来钟斌那条船也挨了一炮,这家伙点背,被一块木片击中要害,当场死亡。 “那你们现在归谁管带?”刘香连忙问道,他现在手下的人估计已死了一大半,要是能把钟斌残部吞了的话,那在人员规模上还是能恢复个七八成。 毕竟这两人在城中也有一些人手,另外他们手下也还有些小船,并没有追出东山湾去。至于船的损失那就没什么法子了,只能是将来再去买,幸好这一年来跟着郑芝龙是着实没少抢。 “暂时还没说,反正我们几个还是归黄头儿管。至于黄头儿今后归谁管,那要看郑大当家的意思。” “大当家的现在何处?”刘香闻言连忙又问道。 郑芝龙此时正在福建南路副总兵的签押房中,脸色阴郁地审问石壁的亲信张大牛。 他今天的心情很不好,从钟鼓楼回去后,被他丢在房里的文夫人已悬梁自尽。这位文夫人的父亲本是个文官,只是后来家道中落了,这才嫁给了铜山把总文佐明一介武夫。 郑芝龙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这贱人,宁愿死也不愿意伺候老子!一瞬间,他又想起半年之前,在刀枪环逼下指着他鼻子骂娘的丘懋炜。 他自幼就梦想着有朝一日能成为人上人,但直到今日成为了大明万里海疆上最大的海盗头子,这些仕宦人家仍然是不愿意拿正眼看他,这也是他孜孜以求想要招安的主要原因。 郑芝龙有心想让小弟把文夫人拖出去喂狗,但终究还是顾忌这样做对自己的名声不利,最后只是吩咐小弟道:“找个没人的地方,偷偷埋了罢。” 这天下午,郑芝龙不断收到前线传来的战报,他越听越心惊,那个狗日的林海竟然真有那么多大炮,幸好自己没有贸然去外海与他交战 郑芝龙连忙派人去叮嘱郑芝鹏和曾五老,务要阻止林海手下登上东山岛。传完令后,他还是感觉惴惴不安,整个人都被恐惧所笼罩。 一时之间,郑芝龙都有点想带着手下走陆路逃窜,到了潮州后再抢船回东番。但很快他意识到,林海根本就不敢进东山湾,他随时都有机会逃走,这才终于算是定下了心神。 不久后,西门澳那边的郑芝莞把会友公司和许乐天等人手下的一众俘虏解送到铜山城来,郑芝龙连忙对俘虏们开始审讯。 这帮水手也没几个骨头硬的,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知道的情况都说了出来。至此郑芝龙才算知道了林海手下有个叫会友公司的组织,而且在淡水、基隆两地有自己的地盘,还招纳了不少移民。 不过林海出于职业习惯,对保密向来都很重视,普通水手包括舰长一级的人员其实接触不到大部分的核心机密。 这里面真正掌握了较多要害信息的只有张大牛而已,毕竟这人是被石壁当儿子养的,郑芝龙也从其他俘虏口中得知了他是会友公司二号人物兼林海小舅子的亲信。 但张大牛却硬气的很,面对郑芝龙只是破口大骂,一副要杀就杀要剐就剐的态度,坚决不肯透露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大哥,咱们上大刑伺候罢?看这厮还能嘴硬到什么时候?”郑芝龙的亲信心腹在一旁进言道。 郑芝龙闻言脸上阴晴不定,沉默了好半晌后才道:“算了,这人也是条好汉,把他押下去罢,不要折辱了他。” 第187章 登陆作战计划 命人把张大牛带下去之后,郑芝龙仍是有些心烦意乱,林海在海战方面展现的强大实力让他有些惊慌失措,不知将来的路该怎么走下去。 这时,忽然有一名亲信进来,说是刘香在门外求见,郑芝龙连忙让手下把他给请了进来。 “刘某见过大当家!”刘香进门后对郑芝龙抱拳行礼,身上仍是穿着妇人衣裳。他听说钟斌战死后就立马跑来见郑芝龙,都没来得及换回男装。 “坐罢!”郑芝龙看见刘香这副打扮,登时也有些好笑,“香老为何穿着妇人衣裳?” 你小子以前在老船主床上没少这么穿罢……刘香在心里暗自腹诽,但这话却没敢说出口。 “刘某刚刚与敌军苦战一场,最后赤着身子游回了岛上,不得已只能抢了件妇人衣裳,这总比某些在东山湾里不敢出战的没卵子货色要强。”刘香不敢当面揭郑芝龙的老底,但借着骂郑芝莞,含沙射影地骂骂这小白脸他还是敢的。 郑芝龙也不以为忤,他一直在收到前线传回的战报,所以对刘香在这一战中的表现很清楚,听到这话后只是淡淡回道:“香老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但这一战,你和钟头领确实打得孟浪了一点。” “这是哪一部官兵,为何有这么多重炮?”刘香闻言质问道,他认定郑芝龙肯定是知道敌军情报的,否则不可能事先下令把战船都收缩到西门澳内,而且郑芝莞所部也没有追出东山湾。 “听说是浙江一个姓林的千户,郑某哪里知道他区区一个千户为何有这么多重炮?”郑芝龙说着又道,“香老刚跟敌军交过手,感觉这林千户所部战力如何?” “也未见得怎么样,要不是那厮运气好,他那条最大的夹板船已被老子烧掉了。”刘香嘴上是从来不服软的,他接着又道,“若是大当家一开始就尽起全军与他杀一场,或许钟头领就不会战死了。” 郑芝龙知道他定然是想打钟斌余部的主意,当即反问道:“既是如此,不知香老可有斩将夺船?” 刘香闻言一阵语塞,只听郑芝龙道:“倒是芝莞这边夺了五条船,还俘虏了三百多号人。要不是有这些俘虏,我等至今还不知对手是谁。” 他直接把未与刘香等人共享情报之事给推了个干净,一副现在才知道对手底细的样子。刘香闻言气得面皮发红,但却又不好发作,毕竟他如今的实力已经远不如往昔了。 郑芝龙可以编出一万种理由来说明为何下令战船都回到西门澳,比如风浪太大什么的。何况他也没下令让钟斌和刘香去追击,谁也不能在明面上说他这个大当家的有什么不对。 “大当家,如今钟头领战死了,他手下的人船归谁统带?还请大当家的给个准信。”刘香这时也懒得跟他掰扯了,直接问起正事来。 “钟头领死得仓促,这事我还没考虑妥当。”郑芝龙把皮球踢回给刘香道,“香老,你是什么意见?” “钟头领生前和李头领最要好,我意今后就由李头领来统领他的旧部,不知大当家意下如何?”刘香知道以自己如今的实力,直接向郑芝龙要人肯定是行不通的,还不如先拱火,看最后能不能捡个便宜。 同时,他这番话也是在提醒郑芝龙,钟斌向来是唯李魁奇马首是瞻,但他刘香可是谁也不鸟的。 郑芝龙闻言沉吟了半晌,他原本是想把钟斌的旧部打散收编到嫡系部队里来,但这样一来肯定会引起李魁奇的不满。 如果是在平时倒也罢了,但眼下大敌当前,还是不要把李魁奇搞毛了比较好。这个问题他原本想拖一拖再说,但如今既然刘香提出来了,那也只能尽快定夺。 “香老所言也有几分道理……”郑芝龙缓缓开口道,“但我却另有一番计较。这一战伱打得甚为英勇,部下也多有伤亡,我意不如由你来统率钟头领的旧部,不知香老可愿意?” “既是大当家有令,刘某当仁不让。”刘香闻言大喜过望,他原本以为这事肯定要多费一番周折,没想到得来如此容易。 “好生做,我即刻就给众兄弟传令。”郑芝龙也不和李魁奇商量了,在这件事上他已把刘香绑在了自己的战车上,李魁奇孤掌难鸣,最多也就是发发牢骚罢了。 郑芝龙和刘香说话时,东山湾外的海战已经快要结束了。随着定远号和之前追击刘香的两条老闸船回援,古雷半岛东侧的战场更加呈现一边倒的趋势。 会友公司的舰队不停地用实心弹轰击敌船,直到某条敌船被打得半残之后,再用葡萄弹和霰弹洗甲板,最后才和友军一起跳帮收尾。 这场海战一共持续了快两个时辰,从正午时分一直杀到黄昏来临,直到将敌船上活着的海盗全部俘虏为止。 当晚,会友公司留下了十余条快船在诏安湾到浮头湾一带的海域巡逻,其余大船尽数回到六鳌半岛西侧的后江港。 比起舰队出战前在古雷半岛东侧的锚地,后江港的避风效果要好得多。早在厦门出发前,林海就选定了此处作为公司舰队的母港,陆军也会走陆路到这里汇合,六鳌所的营房就是现成的宿营地。 从中左所到六鳌所,步行距离有两百里,按照陆军部正常的行军速度需要走七天,所以陆军是提前出发的,预计明日就会抵达。 回到六鳌所后,林海下令海军部清点战果和战损,接着在定远号的舰长室里听取了石壁的汇报。 “敌军追出来的船共六十一艘,逃回去十五艘,击沉、起火或者撞到礁石上沉没的一共十二艘,其他的都被我军占领了。” “由于敌船被占领前都损毁的比较厉害,所以我们没有把这些船开回来,只是俘虏了船上的剩余人员,缴获了容易搬运的贵重物资。此战共俘虏敌军五百二十四名,金银、珠宝、首饰之类的战利品正在清点……” 林海闻言点了点头,这一战对敌军来说可谓惨烈,被占领的敌船一共有三十四艘,占了追出东山湾敌船的一大半,其中五艘八百吨的大福船只跑回去了一艘,这在没有遇到风暴的海战中算是相当离谱的战损了。 在后世的战列线时代,这个战损比几乎是不可想象的。相比起混战,双方组成战列线交战永远都是持重而枯燥的,基本很难在一场海战中取得决定性的战果。 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战列线战术本来就是防御性质的,在集中侧舷火力的同时可以更好地保护脆弱的船艏和船艉,同时不允许离队追击逃跑的敌舰。 所以在后世战列线时代的西欧,也时不时有人尝试在海战中恢复混战模式,人类海战史上的 尽管会友公司的海军占领了这么多敌船,但最终的俘虏却只有五百二十多人,哪怕是算上跳海后游回去的,只怕平均一条船上的幸存者也就二十人左右。 这个数字又成为这场惨烈海战的另一个注脚,主要原因是会友公司在跳帮之前就用各类火炮把敌船给洗了好几遍,最后登上的几乎就是一艘艘运尸船。 “我们这边的损失呢?”林海接着又问道。 “东山湾内丢了五条船,公司两条,许乐天和杨家兄弟一共三条,损失人员将近五百,公司这边损失了一百九十人。”石壁说着又道,“东山湾外的主战场,我们只有九条船中了炮弹,都不影响继续航行,人员方面死了五十四人,另有一百多人受伤,正在接受医治。” “死者的尸首就地下葬,有家属的按抚恤条例抚恤。”林海说着又道,“那五百多个俘虏,交给许乐天和杨家兄弟看押罢,接下来应该用不着他们出手,我料郑芝龙那厮不会再出东山湾了。” “好。”石壁点头称是,接着又问道,“是否要派人联系那姓郑的,看他愿不愿意交换俘虏?” “等陆军登上东山岛之后再说罢,算时间明天应该就到了。”林海闻言回道。 当天晚上,随着海军负责侦察的战船回来,林海召集海军部和陆军部的高层开会,研究决定登陆作战的计划,这是必须要有两个兵种相互配合才行的。 此时陆军部四个战兵局、一个炮兵局外加辅兵共计一千七百多人都已在营房中歇息,他们是按照日行三十里的标准行军速度来此的,不需要过多休整就可以投入战场。 为了保密,会议仍是在定远号的舰长室里举行,这次会议没叫许乐天和杨家兄弟,所以与会者只有林海、石壁、米格尔、吴国毅四人。 和上次一样,舰长室的会议桌上仍是摆着那副巨大的东山岛地图。 从地图上可以看到,东山岛靠近外海一侧,一共有十余个绵延不绝的海湾,最北侧的名为南门湾,最南侧的则叫宫前湾。 “我们上次在中左所讨论过,陆军的登陆地点只能选择东山岛面向外海的海湾。如今海军已经完全取得了外海的制海权, 林海说着对石壁点了点头,后者清了清嗓子说道:“东山岛外海方向共有十几个海湾,除了南门湾和宫前湾之外,其他海湾的海岸线都是以滩涂湿地为主,若是要登陆的话只能用平底海船冲滩……” “海滩外的水深如何?海军能否给登陆部队以炮火掩护?”林海打断石壁的话问道,虽然不知道郑芝龙是否有反登陆作战的部署,但为将者需要料敌从宽,作战计划不能不考虑这一点。 “要保证不搁浅的话,海军能进到有效射程的船不多,大概也就是解忧公主号和冯夫人号。”石壁说着又道,“但这两条船应该要用来冲滩,除非陆军部打算坐小艇登陆。” “那就先排除掉中间这些海湾,重点说一说南门湾和宫前湾。” “是,总座。我先说南门湾,这个海湾比较小,原本是东山岛上的一个渔港,水深是足够海军部所有战船进入的,但航道比较狭窄。更要命的是,这个海湾离铜山城不远,敌军可能会从城头向下发射火炮,而且随时可能派出大部队来截击登陆部队,所以海军部不建议从此处登陆。” 林海闻言点了点头,南门湾的水文条件尚可,但靠铜山城太近,肯定是不适合作为登陆场的。他接着又问道:“那宫前湾如何?” “宫前湾是东山岛外海方向最好的海港,不仅港大水深而且航道宽阔,所以海军建议就选在这里登陆。”石壁闻言回道,宫前湾的港口条件确实是不错,后世施琅就是以此处为母港进攻明郑。 他接着又说道:“而且宫前湾离铜山城足足有六十里远,即使郑贼在此布置了岗哨,回去报信也得小半天时间,等他派兵来此,我军早已完成了登陆。” “有这可能,但我们要作好郑贼在宫前湾附近安排了驻军的准备。”林海接过话头道,“ “最好是地面较硬,步兵容易维持阵型,同时也有利于架设和运输火炮。”吴国毅闻言点点头道:“同时还要保证视野宽广,登陆场附近不要有山坡、巨石或者树林之类的。” “宫前湾内可有满足这两点的登陆场?”林海转头问石壁道。 “没有。”石壁闻言摇了摇头,“宫前湾的海岸线附近,东、西两头的水深都是足够的,但东边都是峭壁,根本无法登陆。西边地势较为平坦,但不远处就是一大片山林。” 感谢飞跑的小猪打赏500两! 第188章 半渡 第188章半渡 “不远处是多远?一大片又是多大,里面能藏多少兵?”林海闻言有些头疼,他目前还没组建专门的侦察部队,也没有形成后世的参谋制度,眼下海、陆两军在战前侦察和作战计划制定方面都很难让人感到满意。 “这我没问,前去侦察的战船主要是测水深,可能也没有细看岸上的情况。”石壁理直气壮地在一旁回道,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那我们明日一早还是亲自去看看宫前湾的地形罢。”林海本来打算让海军部再派船去侦察,但最终还是决定亲自去看看。 任何一份侦察情报都不可能没有任何遗漏,甚至还可能有失真的情况,即使在后世参谋制度十分完善的情况下,主将很多时候还是要亲自登上高地查看地形。 东山岛外海方向已经没有敌船在活动,林海带着陆军部的中高级军官,还有会用矩度测量远物距离的伯多禄金荅,乘坐义阳号前往宫前湾查看地形。 宫前湾坐北朝南,在东山岛这只蝴蝶的尾巴上,海湾的面积并不算大,弧形的海岸线长约十里。 义阳号沿着东侧的深水航道驶近湾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绵延两里的峭壁,壁前的海面上礁石嶙峋,如同千姿百态的海兽一般,任何一个有经验的水手都不会把海船开近过去。 很显然,这里是无法登陆的,除非是打算触礁自杀。 义阳号打舵左转,右舷的景色渐渐从巍峨的峭壁变成洁白的沙滩。这片沙滩足足有四五里长,风景相当优美,但却一样不适合作为登陆场。 要从这些沙滩登陆,即使是用吃水最浅的船乘着潮水冲滩,在船只搁浅之后仍需要徒步涉水一段路程,上了岸后松软的沙滩也不适合列阵。这时如果岸上有敌军阻击,登陆部队将在很长时间内都是活靶子。 南门湾到宫前湾之间的近十个海湾都被排除,主要就是这个原因。这些面向外海的海湾大多都是沙滩或者滩涂湿地,如果要登陆的话只能是赌附近没有敌军,但林海并没有任何岛上兵力部署的情报。 过完这片沙滩之后才进入宫前湾的港区,岸边地势平坦,水深有四五尺,离岸五十步外足够定远号、博望号这样的大船航行,这是之前海军部专门测量过的,和林海从福建官方要到的水文资料对得上。 但问题是岸边的视野并不是很开阔,一望无际的树林就在岸边不远处,恰如石壁所说的一样。 “停船,测一下那片树林离岸边有多远。”随着林海一声令下,义阳号在港内抛锚,伯多禄金荅拿出度板来测距。 这是一种用相似三角形原理来测距的炮兵仪器,其形制和用法早在万历三十五年利玛窦和徐光启合着的测量法义中就有详细介绍,目前会友公司的军中会用这玩意的还只有金荅一人。 营造司倒是还有个何良焘也会,但此时他在没日没夜地加了一个多月班后正在休假,八成正在淡水的花艇上测量水鸡的深浅。 金荅从怀里摸出一块正方形木板,其中有一条边上安装有两个铁制圆环,另有两条边刻有刻度,与这两条边相对的那个角上挂着一根比木板对角线略长的坠子。 他把那木板竖直着放到眼前,让悬线的那一角与眼睛平齐,随后将木板向前倾斜,通过两个圆环瞄准被测对象,让其位于木板上边的延长线上,然后读出坠子在木板下边上的刻度,这样根据自己的身高就可以换算与被测对象之间的距离。 金荅用度板分别测量了义阳号到海岸线和树林边缘的距离,一番心算之后对林海回道:“总座,大约是七十二步。” 陆军部的军官们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阮进和疤脸都怀疑这鬼佬是瞎蒙的,唯有炮兵局试局长江雨在一旁看得眼热,想找这洋鬼子学学技术。 divcassntentadv>林海见众人这副样子,于是拿过度板来也试着测量了一下,这玩意的原理对他来说很简单,属于是一看就会的那种。 很快,他对金荅道:“此处距离岸边五十步,距离树林边缘一百二十步,我算的没错罢?” “总座你是现学的还是本来就会?”金荅整个人都惊呆了,这比他算得还快。 林海笑而不语,心说我可是会背九九乘法口诀表的,心算比你快那太正常了。阮进和疤脸看他这副样子,方才相信那块木板真的能测量距离。 “诸位,我看也没有更合适的地点了,我们就选在这里登岛如何?”林海接着问陆军部众人道。 众人纷纷表示同意,这个地方离铜山城最远,即使有敌军也不会太多,第二局百总何瑛抢先道:“总座,第二局请为先锋。” 话音刚落,其余三个百总也纷纷请缨,尤其阮进的战意最为高昂。 林海不太想让何瑛打这种比较危险的仗,同时第二局由于一直驻守厦门,所以还从来没有实战经验。但也正因如此,他们没有经历从基隆坐海船到厦门的过程,人员状态相对要好一些。 略一沉吟之后,林海最后还是点了第三局阮进的将,让何瑛的第二局紧随第三局之后登岛。 当天下午,会友公司派出九条船的船队开进宫前湾,船队以博望号为旗舰,另外还包含六条老闸船和两条加莱船,海军部的主力仍要用来封锁东山湾。 来到预定的登陆场之后,只见海岸上仍是空荡荡的,看不到一个敌军的身影,那片幽深的树林在北风中摇晃,也不知里头究竟有没有埋伏敌军。 林海也不管那么多了,下令六条老闸船一字排开,把四十门侧舷炮对准了登陆场,随时准备给登陆部队以炮火支援。 紧接着,两条加莱船解忧公主号和冯夫人号一前一后向海岸划去,这两条船都是细长的船体,长达十丈有余,宽度却只有两丈,船艏有圆形的艏楼,上面开有炮门,艏楼前方的下部是包了铁板的冲角。 船上有三根挂拉丁帆的桅杆,由于登陆时是逆风,所以没有挂帆,纯靠划桨驱动。两条船单舷都是二十排桨,桨长三丈有余,重达四百余斤,每桨需四名桨手划动,桨手共计一百六十名,冲刺速度可以达到九节多。 除了桨手和艏楼的炮手之外,船上搭载的就是第三局的两百多名战兵,他们的任务是在登陆后建立相对稳固的防线,掩护后续部队继续登岛。 两条加莱船开始划动后不久,在离岸边尚有五十步的时候,忽然对面的树林中传出一声悠长的海螺声。 霎时间,炒豆子一般的枪声在林间响起,白色的烟雾被北风吹了出来,在林前连成一片。 第189章 火力压制 第189章火力压制 曾五老这两天都没有睡好觉,他是前天上午被郑芝龙派出铜山城的,严令他当天晚上必须赶到宫前村驻扎。 但在五里亭和郑芝鹏所部分开之后,曾五老又往前走了十余里,太阳还斜挂在天际,他手下那一千海盗中就有十余人坐在路旁,不愿继续前进。 曾五老本想喝令亲信小弟把那十余人捆过来鞭打,结果手下的大小头领们都劝他不要犯众怒。 毕竟在福建劫掠不比广东,郑芝龙对军纪有要求,大家伙难得有趟外差,再不让乐呵乐呵就有点扫兴了。 再说宫前村实在太远,眼下又没有敌情,真逼着手下众人连夜赶路,就算没闹出乱子,至少也是个怨声载道的结果,到时要是真碰到官兵,谁还肯卖力作战。 曾五老一想也是,于是干脆下令停止进军,让各头领带着自己的人去到周围的几个村子里歇息,同时再三叮嘱要约束好手下,不得随意杀人,尤其是不得放火烧屋,至于其他的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正吃晚饭时,忽然郑芝龙派人过来,说是钟斌和刘香所部在外海吃了败仗,催促曾五老赶快到宫前村驻防。若是在他的防区内让官兵上了岸,定斩不饶。 曾五老不敢怠慢,连忙又派人收拢部队,结果这一千手下撒出去容易,收拢起来难,闹哄哄搞到后半夜也才收拢了一大半人。 他只得带着这七百多人先行出发,留下几名头领继续收拢剩下的两百多人,并严令明日午时之前要赶到宫前村。 第二天上午,各处岗哨都看到了敌船踪影,曾五老不敢再分散手下了,专门派了一队人去打水征粮,其余人都在宫前村的一处庙宇中歇息待命。 好在这天并没有官兵登陆,不过从铜山城传来的消息却让曾五老不敢放松警惕,昨日外海那一战竟然折损了好几千人,而且连钟斌都战死了。 曾五老一夜都没睡踏实,好几次被轻微的响动惊醒,到了第二天上午,宫前湾又发现有敌船来侦察。 这下曾五老基本确定了敌军的登陆地点,也不由在心里佩服郑芝龙果然有先见之明。若是没有提前派他到宫前村来,那肯定会失去半渡而击的机会。 果然,中午时岗哨就看到了九条船的船队往宫前湾开来,曾五老连忙率部前往那片树林中埋伏,总算是赶在会友公司发起登陆行动时打出了第一轮齐射。 当对面的枪声响起时,林海还是有些意外的,虽然做好了应对最坏情况的准备,但那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而已,没想到郑芝龙还真的派兵到了六十里外的宫前湾。 几颗流弹落到了博望号的甲板上,明代三钱鸟铳仰射的最大射程也不过二百步,这个距离一般来说是打不死人的。但要是不幸被流弹击中要害部位,那该死还是得死。 林海亲眼看到那几颗流弹在甲板上反弹起来,笑着对身旁的吴国毅道:“这肯定是有人在朝天放铳,否则打不到这么远。” 吴国毅闻言亦笑:“才放第一遍铳就有人乱打,可见郑贼所部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在黑火药时代的实战中,火器部队的第一轮齐射往往是最重要的,此时弹药都是预先装好的,视线没有被弥漫的硝烟所干扰,士兵的心神也相对安定。 正因如此,训练有素的部队往往要等到敌人足够近了之后才会开第一枪,确保第一轮齐射的命中率达到最高。 这需要有强大的自信和严格的射击纪律才行,因为对面可能会采用各种鸡贼战术诱使你提前开枪,第一局在厦门击溃陈衷纪、杨天生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divcassntentadv>“总座,我觉得可以让海军对树林里打一轮炮。”吴国毅接着又道。 “我看也行。”林海闻言点了点头,随即下令除博望号之外,其余六条老闸船都对着白烟弥漫的树林打一轮侧舷齐射。 这时候开炮纯粹就是盲打,实际杀伤效果肯定是很有限,不过实心弹在野战中本来就很难追求打击效率,而且船上瞄准还比在陆地上困难。 所以此时对着敌军埋伏的树林开炮实际是一种心理压迫,就算是未能造成敌军大面积崩溃,至少也能干扰到对面鸟铳手的装填和射击,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算是一种火力压制。 按照战前约定的旗语,博望号升起了代表齐射命令的旗帜,六条老闸船上四十门侧舷火炮开始轰鸣,一枚又一枚六、七斤重的炮弹呼啸着飞向了被硝烟所笼罩的树林。 东山岛在福建的最南端,纬度已经接近热带,得益于这片树林的茂密程度,这一轮炮击的杀伤效果还是要比预计中好一些。 好几棵松树被炮弹击中,松软的树干被打得木屑纷飞,造成了类似霰弹的效果,很快就有十余名海盗被打中。 这些人基本都只是受了重伤,一时半会还死不透,此起彼伏的哀嚎声进一步放大了恐慌效应,正在装填的鸟铳手们顿时就开始手忙脚乱起来,有几个人甚至丢下火器开始往后跑去。 “再敢嚎叫一声,老子送你去见阎王。”曾五老提着刀走到一名受伤的小弟身旁,用刀尖指着那人的脖子冷冷说道。 此人是曾五老的亲信,本是督战队中的一员,由于位置比较靠后,他只是不幸被木屑打瞎了眼睛,并没有受到致命伤,这时正疼得满地打滚。 听到曾五老的话后,他连忙捡起一根木棍一口咬紧,仰起头来朝曾五老摇头。 曾五老低头看了这名小弟一眼,只见他苍白的嘴唇里果然再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豆大的汗珠仍然混着血水在脸上哗哗直流。 “凡是退后的,一律斩杀。受伤的兄弟若是嚎叫不止的,也给他们一个痛快。”曾五老冷冷下令,他身旁的督战队轰然应诺领命。 随着督战队出动,郑军的秩序开始稳定下来。但经过这么一乱,解忧公主号和冯夫人号已经靠岸。 曾五老远远看到这两条船上都挂着厚厚的湿棉被和生牛皮,这玩意在远距离对铅弹有一定防御效果,所以方才那一轮齐射应该并没有造成多大杀伤。 “妈的,这个林海果然是不简单,竟然料到了我们要击其半渡。”曾五老有些懊悔没有让第一轮铳晚点再放。 他本想趁敌船靠岸之前放两轮铳,结果被对面火炮一通盲打搞乱了阵脚,直到此时仍未能组织起第二轮齐射。 这时,解忧公主号船头的湿棉被一掀,几面盾牌从棉被后露了出来。 第190章 抢滩登陆 第190章抢滩登陆 解忧公主号上,吕铁蛋低着头,右手举着一面盾牌,当先从湿棉被后头钻了出来。 他手上的盾牌是燕尾形状,高五尺,宽二尺,正面画有用来迷惑敌人的道教符咒,乍一看和鸳鸯阵中的长牌长得差不多。但实际上这面盾牌并不是长牌,而是厚度和重量都要大得多的刚柔牌。 刚柔牌重达十五明斤,要换算成后世重量的话接近十八斤,和古罗马时期的塔盾差不多重,如果不算西欧那些动辄二十斤的重型火绳枪的话,几乎已经是制式的单兵手持兵器里最重的了。 毕竟对于普通士兵来说,合用的单手兵器大多就是一两斤左右,双手兵器也少有超过五斤的。像鸳鸯阵中的狼筅重达七明斤,已经被戚继光称为重赘之物,束伍授器之时必须要选择力大的兵充当狼筅手。 刚柔牌之所以要做到这么重,主要目的就是为了防火器。即使是被后世诟病口径太小的明代三钱鸟铳,如果做工合格的话,破甲性能也远不是冷兵器可以比拟的。 比如,纪效新书里就明确说了无论是长牌还是藤牌都只能用来遮革矢石刀枪,而不能用来革铅子。有鉴于此,戚继光博采万口之说,极尽制造之方,专门研发了用于防火器的刚柔牌。 这种盾牌采用轻木、蚕绵、布料、生牛皮、分水薄绵纸等多层复合材料制成,其中有一大半重量都是由好蚕绵构成的,所以一面盾牌的成本高达五两,两面刚柔牌的造价就已经相当于一门威远炮了。 正因如此,刚柔牌在明军中并未大量装备,性价比实在是不高。毕竟在面对精工鸟铳和高质量火药时,这种造价高昂的复合盾牌也只能做到在四五十步外遮衔铅子屡试无失,一旦对面的射击距离近到三十步以内,还是有很大概率会被打透。 三钱铅弹虽然重量轻,但初速较高、横截面积较小,所以在出膛后的比动能不算低,在二、三十步以内的近距离穿甲性能并不比西欧低速重弹模式的大口径火枪差太多。但也因为初速高、重量轻的缘故,三钱鸟铳的弹丸速度衰减得很快,所以有效射程和远距离破甲都十分垃圾。 这和明军习惯于用轻炮打霰弹一样,都是追求近距离杀伤,同时期东方的兵书也比西方更加强调肉搏,这些或许都可以反应出这年代东西方战争特点的不同。 吕铁蛋如今就是一名长牌手,同时也是第三局第一哨第一队的两名伍长之一,在第三局和第四局成立之际,他向林海提出想出任军官,因此便被安排当上了伍长。 毕竟伦第一、陈耀祖、方秀娥三人如今都是司长,哨级和司级之间还差了个局级,这让他在几个早期跟班中颇有点抬不起头来。 他身上的缉甲是一种类似于刚柔牌的复合甲,厚达一寸,由绢布、棉花、丝纸、牛皮等材料制成,头盔除上述材料外还包括细藤。虽然防御力不如铁甲,但胜在轻便,且不会生锈,最适合在泥泞的南方使用。 这时对面的树林中又传来了枪声,不过没有之前那次齐射密集,在稀稀落落的枪声中,吕铁蛋忽然听到砰的一声闷响,手上的盾牌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推了一下。 这种盾牌的制造方法和图式在戚继光的兵书里都没有详载,目的就是为了保密,好在明代有不少兵书中都有类似的复合甲或复合盾牌的记载,其中尤以赵士祯神器谱中记载的复合甲最为详细。 刚柔牌虽然造价高昂,但毕竟是面对火器时最强大的单兵盾牌。考虑到大明南方和东南亚陆地上基本是用不到战车的,且无论是郑芝龙还是亚洲的西方殖民者,也包括东南亚各国的军队,火器装备率都远比嘉靖时期的倭寇要高得多,所以林海还是在厦门之战后造了不少。 他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第三局百总阮进,只见他身披四十多斤重的铁甲,两只手各持有一面刚柔牌,呼吸仍然十分均匀,一点都不带喘气的。 吕铁蛋手执一面刚柔牌,身上穿着重量仅有十余斤的缉甲,从跳板上走下来,在东山岛的岸边登陆。 阮进之所以要身先士卒地顶在第一线,主要也是想稳住这第一批持盾上岸的战兵,这些人都是从第二局和第三局里挑选的力大之人,几乎所有的长牌手和狼筅手都入选了。 除了盾牌和盔甲外,他的腰间还悬着一柄腰刀,除此之外再无他物。尽管如此,吕铁蛋从船上下来后,走了没几步就感觉手酸得要命,于是换了一只手擎着刚柔牌。 这个职位离吕铁蛋的心理预期还是差了很远,他原以为起码能混个哨长当当,结果却连队长都没混上。 后世某些明穿网文照搬西欧三十年战争时期的装备和战术,这在明末的北方平原上肯定会水土不服,赢不了后金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就连对付江河日下的蒙古人都不一定能行。 吕铁蛋手持刚柔牌继续前行,在他的身侧和身后,已经有十几名先锋上了岸,后续还有持盾的战兵源源不断从跳板上走下。 明代嘉靖年间有个廪膳生员出身的边军王邦直,军中绰号叫王千斤,此人用的大刀重三十明斤,铁锏重十五明斤,他战死后蒙古人把他的大刀捡了去,当成神物祭拜。 正因如此,他在心里憋了一股劲,想要早点立下战功,以便能得到升迁。 林海根据这些兵书的记载,重新研发了刚柔牌,最终测试的防御铅弹效果和戚继光所说的差不多,四十步之外可以确保不被弹药一比一、管长三尺的三钱鸟铳射透,三十步外是否会被打穿则要看弹丸射入的角度。 这等神力壮汉在历史记载中也不少见,对于己方军队的士气是一种极大的提升。比如北宋的王舜臣曾经在两个时辰内射出上千箭,直到血流满臂仍能开弓,在败军之际独自断后,直接射退了万骑,真正做到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真是天生神力啊!”吕铁蛋不由感叹道,他在寻常人中已经算是力气大的,但和陆军部第一猛人相比差距还是很大。 他知道手上的盾牌被铅弹打中了,好在除了持盾的手臂被震得有些发麻之外,全身上下并无其他疼痛感传来。 吕铁蛋顾不得去查看盾牌有没有被击穿,只顾低头往前走,他右侧的那名狼筅手却明显有些慌乱,脚步开始慢了下来,看来也是手上的盾牌被打中了。 “哈哈哈哈,这帮傻鸟,就知道浪费铅弹。”阮进爽朗的笑声从左侧传来,吕铁蛋转头一看,只见这厮手持两面盾牌健步如飞,走得反而比之前更快了。 divcassntentadv>吕铁蛋不甘落后,连忙拔腿追了上去,和阮进并肩前行,顶在了最前头,这时那名狼筅手看到百总阮进如此淡定,也定住心神从右侧赶了过来。 枪声仍在不断地响起,但会友公司持盾登陆的战兵却没有一人倒下,众人的心里都安定了不少,紧张感稍稍退却。 “停止放铳!”曾五老感觉不对劲了,高声下令停止射击,身旁的吹号手连忙拿起海螺吹了起来,这回他吹得更加短促,同时声调也和开始射击有所不同。 曾五老在几个月前受郑芝龙委托训练陆战队,但却不记得原来当营兵时的鼓乐号令,因此自己胡编了一套,只有金、鼓和海螺这三种乐器。 相比以前只有海螺,这已经是一种进步了,毕竟曾五老还加入了金、鼓用来指挥前进、后退,这样一来海螺就被用于指挥射击,算是改善了之前鸟铳手纯粹自由发挥的情况。 海螺在明军中也是制式军乐之一,名为孛罗,基本只用于让坐着的士兵起立,战时指挥鸟铳手的则主要是喇叭和竹筒,有时也包括号炮,所以能发布的命令更加复杂。 郑军的海螺反复吹了好几遍,林中的枪声才渐渐停了下来,对面手持盾牌的战兵仍在源源不断地从解忧公主号的船头走下来。 “入他娘,这什么盾牌?铅子都打不穿。”曾五老拔出刀来,“擂鼓,直接冲他娘的!” 曾五老打算趁着上岸的敌军人数尚少,直接冲上去打白刃战,不料身旁却传来一名头领的声音:“冲不得啊,五老,这伙官兵有古怪。” 鼓手听到头领们有不同意见,于是就没再擂鼓,曾五老铁青着脸问道:“有什么古怪?” “你看他们手上拿着的那玩意儿,那不是盾牌,那他娘的是法器啊!”先前说话的那名头领一脸惊恐道,“高人!对面有高人啊!咱们要是冲上去,还不知道是怎么个死法?” “你他娘的胡说什么?”曾五老也看到那些盾牌上鬼画符了,之前并没有往法器上想。 “哪有盾牌能防住铅子的?咱们的鸟铳都是精工打造的,三两银子一把,那牌子却是单人就能拿动的,断断没有打不透的道理” 听到这话之后,曾五老也有些犹豫了,这年头走海的就没有不迷信的,不仅拜妈祖,还要拜许真君,拜老君,对这些神神鬼鬼的都颇为敬畏,不少人开炮前还要先拜祭一番。 “那就先不冲了,让鸟铳手从林子里出去,离近点打,看看能不能打透那牌子。”曾五老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先苟一把,派人去试试对面究竟是不是法器。 如果林海看到这一幕,只怕会十分庆幸当初没有自作聪明不画那些符咒。 戚继光在纪效新书里明确说了这符咒卵用都没有,就是用来迷惑对手,同时提升己方信心的,还特意强调为将者千万不要以为这玩意有实际功效,说白了完全就是欺负对手和普通战兵没文化。 林海觉得这种小伎俩实在是太小儿科了,但陆军部的中高级军官们却一致认为有必要画上这玩意,最后他也就没再坚持,没成想还真派上用场了。 “传我将令,有能打穿一块牌子的,赏银一百两!”曾五老怕手下的鸟铳手们不肯尽力,因此开出了高额悬赏,这也是海盗作战时激励士气的常用手段。 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海盗虽然组织度不佳,但里头从来都不缺刘香那等不怕死的人,只要赏格够高,这帮人什么都敢干,毕竟干这行的已经把脑袋别裤腰带上了。 郑军的鼓乐系统里并无让鸟铳手抵近射击的号令,再加上要发布悬赏,曾五老身边的亲信只能分散开来去传令,很快就召集到两百多名会使鸟铳的勇士,众人嗷嗷叫着从树林里冲了出来。 这些海盗们也没什么阵型可言,就是一窝蜂地往前跑,到了各自认为合适的距离停下,开始点火放铳。 砰砰砰砰密集的枪声再度响成一片,对面的盾牌仍然没有一面倒下,这些海盗的第一轮射击还是太远,压根打不透刚柔牌。 有的人放了一枪之后发现没用,就开始往回跑,有的人又继续装填,准备走近点再打一枪,还有些刚听到悬赏命令的正从林子里往外钻,整个场面乱成一锅粥。 会友公司这边的情况也有些乱,这是难以避免的,光是登陆行动本身就会让军队失去组织,更何况还是敌前登陆,这就是为何兵法中讲究半渡而击的原因。 一百五十名持盾先登的战兵此时都已经上岸,花了大概半盏茶功夫,毕竟船头的宽度仅能容纳四块跳板,走跳板的时候还要保持平衡。 先行登陆的持盾战兵现在都是点状分布的,有些胆小的还特意躲在别人身后,陆军部至今仍没有建立起连绵不断的防线,因此后续部队也就无法登陆,负责指挥的何瑛正在冯夫人号上焦急地等待。 这时,博望号上的金荅对林海道:“总座,属下请求对敌军的鸟铳手开展炮击!” 第191章 却月流星 第191章却月流星 “能打准吗?是否可以确保不打到自己人?” 林海闻言有些不放心,在一直摇晃的海船上开炮是一件极其没谱的事,如今陆军部的持盾选锋已经登陆,敌我双方只有几十步距离,要万一打近了点那就不好玩了。 “请总座放心,属下亲自瞄准,虽然不敢保证能打中敌军,但可以确保不会打到自己人。”金荅信心满满地在一旁回答道。 “那行,你去打几炮罢。”林海见陆军部的选锋们仍在整顿队形,于是下令让金荅去开炮,只要能吓退部分敌军鸟铳手,防线建立的过程就会大大加快,后续部队也就能早点登陆了。 金荅于是下到炮甲板上,找到自己最熟悉的那门12磅炮,先是指挥炮组装好了弹药,将大炮推出炮门,随后他趴在炮管上从炮门钻到了船舷外,接着直起身子骑在大炮身上。 在架退式四轮炮车发明之前,风帆战舰上的炮手们就是这样装弹的,在战场上用这种方式装填实在太过危险,所以当时一般都会先脱离战场,再进行装填作业。 在三十多年前的英西格拉沃利讷海战中,西班牙舰队中的重炮就是采用这种装填方式,所以最后统计下来舰队重炮的平均炮击频次是每天打一发。 会友公司海军部所有的侧舷火炮都配有架退式四轮炮车,所以金荅骑在大炮上并不是为了装填,而是为了瞄准。 只见他拿出一件古怪的L形状仪器,长边和短边构成的直角处有一个扇形的刻度盘,一根悬着坠子的细线就挂在那个角上。 这个仪器名为铳规,用途是测量火炮的仰角,因为那个扇形的刻度盘所以又叫圆器,与此相对应,之前测量远物距离的矩度则被称为方器。 从这个角度说,这年代实弹训练的重要性或许比后世火炮标准化之后更加重要,但这需要有足够的训练经费支撑,眼下东西方的炮兵部队都很难获得足够的训练机会。 重达十斤的铁弹在地上跃起,把这名海盗的腹部砸成了一堆碎肉,整个人拦腰断为了两截,这人的上半截身子在血泊中蠕动了两下,很快就没了动静。 毕竟此时海盗们都是散兵射击的状态,实心弹又不能爆炸,要想精确瞄准点状分布的敌军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 金荅把铳规的长边插入炮口,短边与炮口指向垂直,悬着坠子的细线此时相当于一条铅垂线,与铳规短边之间的夹角就是火炮的仰角,可以很方便地通过扇形刻度盘上的刻度读出这个值来,不需要像使用矩度时那样经过换算。 金荅除了控制射程之外,也不过是大致把炮口指向几名正在装弹的海盗罢了,瞄准完成后他回到炮甲板,亲自击发了这门12磅炮。 实心火炮的杀伤效率就那么回事,但威慑力却是无与伦比的强大,这玩意只要被打中了就会变成一堆碎肉,沾着擦着也是个断手断脚的下场,别说什么盾牌盔甲了,就是后金那重达千斤的楯车碰到也要化为齑粉。 博望号右舷的第三炮就在点鼓声中打出,这一炮仿佛得到了神灵的祝福,竟然奇迹般地命中了一名正在射击的敌军。 金荅一边测量一边命令炮组调整仰角,他能做到的只是确保炮弹不打到自己人,同时也不会落进树林里,能否打中敌军就全看运气了。 轰地一声,十斤重的铁球在火药燃气推动下飞出炮口,越过陆军部战兵们的头顶,落在了空地上,随后蹦蹦跳跳地钻进了树林中。 和刘裕为了应对北魏骑兵的冲击不同,会友公司摆出却月阵是为了防御火器,所以笨重的战车变成了轻巧的盾牌,防线的两头也没有紧贴水边,只需要屏护住敌军的射界即可。 除了矩度和铳规之外,这年代西方的炮兵仪器还有一个铳尺,主要是用来确定装药量的。这些仪器在海船上是没有用武之地的,但金荅曾经在马尼拉王城外的圣地亚哥堡服役过,所以都用得十分精熟。 前出的海盗鸟铳手们开始大面积溃逃,但仍有几个不信邪的选择了继续前进,为了那一百两赏银,这几个亡命之徒算是豁出去了。 这段防线背水而立,在海岸上划出一道优美的新月形,时光仿佛在这一刻穿越了十二个世纪,博望号上的林海看到眼前的这一幕,不禁脑补出千年之前黄河北岸那个以二千步兵大破三万精骑的经典战阵。 陆军部一百五十名选锋的压力陡然一轻,列阵的速度大大加快,在金荅打出第三炮之前,一百五十一面刚柔牌已经组成了一道连绵不绝的防线。 不过他对这条船上的火炮太过熟悉,每一门侧舷炮都亲自打放过很多次,所以铳规是用不上的。对这年代的炮兵来说,对大炮的熟悉程度和射击技术是同等重要的,因为每一门炮都有自己独有的弹道特性。 随着却月阵的成型,冯夫人号上响起了代表起行的孛罗声,接着是便步进军的点鼓,陆军部第二局、第三局的剩余战兵们开始了登陆行动。 这一炮顺利形成了跳弹,但没有击中任何敌军,尽管如此,还是有十几名离炮弹轨迹较近的海盗开始放弃射击,返身往树林里跑去。 半盏茶功夫后,金荅又在博望号上打响了第二炮,这一炮仍然没有命中敌军,但放弃射击的海盗却更多了,所有人都清楚海上的船队有多少火炮,他们之前在树林中已经面对了一轮侧舷齐射。 后来还有一种用在炮管外表面的测炮象限仪,可以用来取代铳规,由于炮管外径一般是前细后粗,测炮象限仪测出来的仰角偏差会大一些,但操作起来却要方便得多。 “停止炮击!”博望号上,林海连忙下令让金荅不要再开炮了,此时阵地上的敌军人数太少,而且离却月阵太近,继续从海上开炮没有任何意义。 “放下小艇,送我去冯夫人号上。”林海决定去冯夫人号上观战,吴国毅正在那里负责陆军部先头部队的指挥,此时解忧公主号已经回到义阳号附近,周一发率领的第一局战兵正在登船。 树林中,一众海盗头领们都开始坐不住了,纷纷来到曾五老身旁鼓噪着叫嚷起来:“五老,快撤军罢,这仗没法打了。” divcassntentadv>“撤军?大当家的可是下了死命令的,你们想要回去被砍头吗?”曾五老铁青着脸大声弹压,他的个人武艺也是相当出众的,早在李旦时代就是颜思齐的爱将,在东番海寇中颇有威望。 “这伙官兵有法器啊,老子能打官兵,但却打不了这入娘的妖人,就算是大当家的来了老子也还是这句话。” 先前阻止曾五老猪突冲锋的那名头领再度发话,其余大小头领们也纷纷附和道:“就是就是,咱们先回城去,请几位道爷来破了那鸟法器再说,东山岛这么大,还怕找不到会法术的高人吗?” “都给老子闭嘴,谁再放屁老子先剁了他丫的!”曾五老拔出刀来,扯着嗓子大喝一声,周围的聒噪声为之一静。 众头领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再率先开口。有几个跃跃欲试的,被曾五老拿眼一瞪又选择了闭嘴。 曾五老也知道众意难违,眼下的局面肯定弹压不了多久,只得继续道:“还有三个兄弟在装弹,等等看他们能否打穿对面那鸟牌子,再要是打不穿,老子就下令撤军。” 这时,那三个头铁不怕死的海盗已经完成了装填,陆续来到了却月阵中间位置的二十步开外。 砰地一声,第一杆鸟铳在近距离击发,蹲在刚柔牌后面擎着支架的吕铁蛋只觉得手上传来一股巨力,紧接着肩膀上传来一阵剧痛。 铅弹穿透了盾牌,打在了他的辑甲上,好在这枚弹丸在打透刚柔牌后已经是强弩之末,最终被厚达一寸的盔甲衔住,未能将其穿透。 尽管如此,吕铁蛋还是被打得肩膀发麻,忍不住闷哼了一声,万幸这一枪没有打中无防护的面部,否则他当场就会变成一具尸体。 剧痛过后,吕铁蛋感觉自己并没有大碍,咬着牙没有去查看伤口,仍是死死扶住盾牌的支架,这个支架如果没有人扶住的话,盾牌在受到高速弹丸冲击时有可能会倒下。 这时,他右边的狼筅手却松开手来,语声颤抖地问道:“伍长,你中弹了吗,盾牌被打透了?” 话音刚落,这名狼筅手身前的盾牌轰然倒塌,在此之前一枚铅弹穿透盾牌打中了他的颈部,鲜血激射而出,喷在了正在倒下的盾牌背面。 吕铁蛋还没反应过来,右侧的盾牌和狼筅手就一齐倒下了,他一时有些发懵,忽然左侧传来阮进的声音:“吕伍长,用我的弓箭,射死对面的海盗。” 厦门之战后,舟山营给队长以上的军官都配发了弓箭,让他们平日勤加练习。弓箭毕竟有射速优势,如果射术精湛的话,很多场合都比这年代的火枪更加管用。 后来会友公司成立,阮进被调到了陆军部,同样也领到了一把六力的制式合力弓。他这种大力士其实最适合用弓,但这弓对他来说太软了,根本就没法用。 弓箭这玩意要用得顺手的话,那必须是要量身定做的,正所谓“量力调弓、量弓制矢”,一般人用制式弓箭还好,像阮进这种万里挑一的神力壮汉那就行不通了。 偏偏角弓的制作周期还很长,陆军部的军械库中压根就没有阮进合用的强弓,所以目前他还没练过射箭,这把弓对他来说就是个摆设。 不过阮进为了显示自己的神力以激励士气,平日从不带弓箭的他这回却是全副武装地上阵,除了那把合力弓之外还背着两袋箭,总共六十枝。 吕铁蛋是伍长,制式装备是长牌和腰刀,并没有弓箭,但他早在一年前就跟随吴国毅开始练习射箭,当了伍长之后仍是勤练不辍,目前射术已经大有长进,在第三局这支新军中差不多算是鹤立鸡群的水平。 听到阮进的命令,吕铁蛋来不及多想,取下阮进的配弓,接着从他的箭袋中抽出箭来,走到那面倒下的盾牌后打眼一看,映入眼帘的一共有三名海盗。 一人正在举枪,一人正在装弹,还有一人正在往树林里跑去。这人就是方才射杀那名狼筅手的海盗,正是他打破了法器谣言,此时正急着回去领赏,要是命丢了那赏钱自然也就没了。 举枪那人本来瞄准的是后续登陆部队,结果吕铁蛋突然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他呆立了一瞬,将枪口指向面前的吕铁蛋,接着推开盖住引火药池的双叶旋转式盘盖 吕铁蛋来不及多想,脑海中一片空灵,抬手就是一箭射了出去,箭矢破空而出,正中举枪瞄准的海盗咽喉。 这名海盗用的是明代最常见的三钱鸟铳,枪机采用的倭式瞬发设计,在中箭之前的瞬间他扣动了扳机,水平杠杆随即转动,解除了对龙头的限位,后者在U型储能簧片的驱动下迅猛撞向引火药池,龙头上阴燃的火绳瞬间点燃了引火药。 两人的距离只有二十步,超过音速的弹丸从枪口激射而出,带着丝丝的破空声向前飞去,击电奔星一般的速度使得没有任何人能看清它的轨迹。 吕铁蛋仍保持着箭矢离弦后的姿势,铅弹擦着他的耳畔飞过,他甚至听到了被枪声所掩盖的子弹破空声。 在这场手速决生死的中门对狙里,那名海盗花了两秒钟举枪瞄准、打开药池盖、以及扣动扳机。可惜在弹丸出膛前他已中箭,手上的鸟铳稍一偏斜,最终未能与吕铁蛋同归于尽,或许就差了他呆立的那一瞬间。 而就在同样的两秒钟,吕铁蛋手中的弓箭完成了射击,同时箭矢如流星一般飞越二十步的距离命中了他的咽喉。 第192章 猪突冲锋 第192章猪突冲锋 吕铁蛋这一箭压根就没来得及瞄准,凭着感觉拉开弓弦就是一箭,没想到正中那名海盗的咽喉,直到这时他才再度感觉到右肩的酸痛。 此时他的视野里只剩下两名敌军,其中一个急着回去领赏的还在往树林里跑,另一个就是击穿他盾牌的那位,看到同伴被一箭封喉后,正在装弹的双手顿时有些哆嗦。 吕铁蛋也不知肩伤就是拜这人所赐,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立下更多的功劳,以便早日得到升迁。 他又从阮进的箭袋中抽出箭来,回到盾牌阵的缺口处一看,方才还在装弹的那人正在转身往回跑。 吕铁蛋将箭矢搭上弓弦,被铅弹击打过的右肩却传来阵阵酸痛感,这是开弓之时最关键的发力部位,偏偏却在此时受了轻伤。 吕铁蛋咬着牙开弓,酸痛变成了疼痛,不自觉地就改用手臂发力,就在弓弦拉满的那一刻,他的脑中却毫无来由地闪过方秀娥和伦第一深夜幽会的画面 疼痛更加钻心,吕铁蛋松开扣弦的大拇指,箭矢飞一般地离弦,二十步外竟然偏了好几个身位。 情急之中的第一箭射中了咽喉,好生瞄准的第二箭反而不知偏到哪儿去了,吕铁蛋有些无语。 这时阮进给他递了一枝箭,他接过来后抬手又是一箭,结果正中那名海盗的后心,那人扑地一声倒地,已是死得透透的了。 “再给我一枝箭!”吕铁蛋决定给最先逃跑的那人也来一箭,话音刚落,阮进的箭矢已经递了过来。 这一次,肩伤没有分散他的精神,反而让他摒除了一切杂念,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瞄准上。羽箭破空而出,箭杆在空中像蛇一样扭动,最终将那名快要跑进林中的海盗射了个透心凉。 “我不是拖后腿的!”吕铁蛋在心中大叫一声,左肩下沉弯弓搭箭,随后肩背开始发力,在拉满弓的前一刻背部加力,拉满弓后拇指轻轻一放。 这时,林中传来大鼓的声音,紧接着就见大批海盗嗷嗷叫着冲了出来,原来是曾五老看到盾牌被击穿后,终于下令白刃突击了。 “莫要妄自菲薄”吕铁蛋想起初到厦门时林海和他说过的话,脸上露出憨憨的笑容。 此时,那个急着领赏的海盗已经快要跑进树林了,和吕铁蛋之间的距离大概有五十步远,换算成后世度量衡差不多就是八十米。 怒气开弓,息气放箭,这一箭堪称完美,吕铁蛋在练习时很少能命中五十步外的人形靶,想不到在实战中第一次远射就一箭穿心。 “百总,敌军冲过来了!”吕铁蛋连忙对阮进说道。 阮进听到对面的声音已经站起身来,越过盾牌一看,只见海盗们几十或上百人簇拥在一起,聚集成一团一团的集群杂乱无章地冲锋,总人数看上去有六七百人。 他们手中的兵器有长有短,五花八门的什么都有,但占比最高的仍是弯刀、板斧这类水手常用的短兵器。这在正规军里除了刀盾兵之外都是用作副武器的,毕竟就连偃月刀、镗钯这类长达七八尺的兵器在军中都被称为短兵。 divcassntentadv>郑芝龙缴获了大量明军的装备,曾五老在受命整训陆战队之后也尽量推广过军用的长兵器,但奈何手下这帮海盗都是用惯了短兵器的,目前对长兵器的接受度还很低,仍是什么用得顺手就用什么。 曾五老自己拿了一柄苗刀冲锋在前,此刀全长六尺五寸,刃长五尺,重二斤八两,在明军中主要是用作鸟铳手防身的副武器,但在海盗的装备里已经算是肉搏战中的大杀器了。 “兄弟们,跟我冲啊!”阮进看到气势汹汹杀来的海盗,大喝一声拎起两面盾牌就率先冲了出去。 吕铁蛋愣了一下,没想到阮进会选择直接与敌军对冲,毕竟冯夫人号上并没有传来进军的鼓点声。他连忙去拿自己的盾牌,这时才惊觉自己已经有些脱力了,毕竟是肩膀受伤之后在短时间内连续射了四箭。 吕铁蛋干脆不拿盾了,抽出仅有三尺多长的腰刀追了上去,结果却发现竟然赶不上阮进的脚步。却月阵中其余选锋们在呆立片刻后也纷纷冲了出去,有的拿了盾牌,有的和吕铁蛋一样只拿了腰刀。 阮进是阵中职务最高的军官,同时也是这支先锋部队的临时指挥官,按照陆军部的军法,要是他战死了,没有跟随冲锋的战兵都是要斩首的。 此时会友公司这边的部队建制也是打乱的,一百五十名持盾选锋是从两个局里挑选出来的,后续部队还只登陆了两哨人马,正在却月阵的掩护下排列队形,跳板上还有源源不断的战兵在下船。 曾五老是颇有些军事经验的,知道混战对己方有利,因此趁着官兵立足未稳,第一时间就冲了出来,甚至都没来得及排队,仍是像往常那样打乱战。 不过他却没料到这伙官兵如此勇猛,竟然在人数不占优的情况下,也在第一时间发起了气势十足的反冲锋,尤其是那个拎着两块盾牌的铁甲壮汉实在是头铁,一个人冲在了最前面。 “太嚣张了!”曾五老心头火起,向左右一看,却发现自己的手下脚步都慢了下来。 毕竟海盗打仗全靠气势,这伙人在两天前行军时就幺蛾子不断,后来又听到钟斌战死的消息,加上今日这一战又被火炮打了一通,本来士气就十分低落,全靠这波热血冲锋才提振了一点,结果又被对手的反冲锋浇灭了。 曾五老对自己的身手颇为自负,当即决定先杀了那铁甲壮汉提升士气,于是加快脚步,径直向阮进冲了过去。 殊不知阮进也是存了差不多同样的心思,和曾五老一样他也打过不少海上的乱仗,深知在这种场合下,个人武勇是提振士气的最好手段,因此在人数劣势下第一反应也是猪突冲锋。 双方主将不谋而合,距离越来越近,甚至都能看到对方眼白了。 陆军部后续登陆部队中,建制基本完整的两哨人马已排好了阵形,两个哨长都在等待中军的进军命令,但冯夫人号上却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第193章 勇冠三军 第193章勇冠三军 林海此时已经登上了冯夫人号,接管了陆军的指挥权,关于是否要让已经排好队的两个哨立即投入战斗,陆军部副司令吴国毅和第二局百总何瑛之间产生了一些分歧。 吴国毅建议林海即刻下令,让这两个哨立马进军,以免人数明显处于劣势的阮进所部在乱战中损失过大,对后续部队的士气也将产生不利影响。 毕竟第三局大多是入伍只有几个月的新兵,而第二局虽然经过了长达一年时间的训练,但实际还是第一次上战场,一旦战局不利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但何瑛却提出了不同意见,他认为应该趁阮进所部缠住攻出来的海盗之时,尽可能地排布好更多的军队,然后利用鸳鸯阵长短结合、刺卫相杂的特点阵而后战。 同时他指出敌军人数不明,也许林中还有更多的伏兵,如果每摆好一个哨就投入战斗,最后有可能会被突然杀出的大批伏兵分割包围,陷入不利局面。 两人说的各有道理,也说不上谁对谁错,在没有足够情报时所有人都身处战争迷雾中,最后做决定往往都和个人风格有关。 林海听完之后采纳了何瑛的保守方案,吴国毅也没有再坚持己见,冯夫人号上的战兵们仍在有条不紊地登陆。 此时,阮进和曾五老已经只有七八步远了,彼此都能看到苗刀和铁甲上泛起的寒光。 曾五老是打老了乱仗的,见阮进身披重甲手持双盾就知这人定是大力士,又见他身上并没有长兵器,早就打定主意不让他近身。 面对这样防护力拉满但攻击力几乎为零的对手,曾五老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耐心寻找机会,必须先用虚招诱敌,等他露出破绽后再来个一击必杀。 “好个力大无穷的壮汉!”曾五老吃了一惊,连忙收住脚步闪身一避,却见那神力壮汉已经朝他扑了过来。 曾五老一边暗自盘算,一边放慢脚步准备绕向对手身侧,忽然就见一面盾牌急速朝自己飞了过来,平躺着的燕尾状盾牌形如一块巨大的飞镖,关键是速度并不比飞镖慢太多。 曾五老情急之下来不及多想,条件发射一般地挥刀劈砍,但却一下子就被另一面盾牌格开。与此同时,那壮汉从箭壶中抽出箭来,闪电一般插入了他的咽喉。 阮进采用的其实是刀牌手对战长兵器的招数,先用标枪诱敌,趁着敌人闪避之际欺近身去,然后发挥刀盾的近战优势杀敌。 最后的杀招只能是直刺无防护的面部或咽喉,而不能劈砍。曾五老手上的苗刀是脱胎于倭人野太刀的,虽然主要是用于劈砍,但因为刀身修长有如禾苗,所以也可用于直刺。 同时,阮进头上所戴钵胄的顿项只有左、后、右三片,并不带护喉,只要咽喉被刺中必死无疑。 鲜血迸射而出,曾五老手中苗刀当啷一声落地,他想要抓挠自己的喉咙,但双手只向上抬了一下就咽气了,尸体软绵绵向后倒去。他怎么也没想到,最后被刺穿的是自己的喉咙。 只不过能把重达十五明斤的盾牌当标枪使,这不仅需要脑洞清奇,还得有那个神力才行。 与此同时,阮进在接战时头脑仍然十分清晰,他在扔掉盾牌后没去拔腰刀,而是选择了抽箭,这对另一手仍然持盾的他来说显然更加便捷。 此时,跟着曾五老冲锋的那伙海盗们也都离得不远了,一众亲信眼见大哥被杀,顿时也急眼了。几个与曾五老感情最深的都加快了脚步,嗷嗷叫着冲上来想要替大哥报仇。 divcassntentadv>阮进从容不迫地从地上捡起苗刀,一手长刀一手大盾,单枪匹马迎上前去,只见他用大盾荡开了对面的兵器,紧接着长刀一闪,瞬间就将当先之人斩首。 苗刀的刀柄长达一尺五寸,柄前还有可以抓握的一尺铜护刃,一般是双手握持的,但阮进身高体壮,单手挥舞起来与一般的腰刀差不多迅捷。要是他做刀牌手的话,刚柔牌加苗刀的组合倒是挺合适的。 利器在手的阮进简直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很快又斩杀了两人,对面那伙海盗见他如此神勇,更兼身披铁甲手持巨盾让人无从下手,顿时就一哄而散。 这时吕铁蛋等人才刚刚追了上来,阮进回身斩下曾五老的头颅,插在苗刀上高高举起,对着手下众人大声喝道:“贼军主将已死!” “万胜!”吕铁蛋等人齐声大喝,引得整个战场上的海盗都将目光投向了阮进举起的长刀。 很快,能看清曾五老面目的海盗们纷纷后撤,他们本就士气低落,眼见主将战死顿时都没了战意。 离得远的海盗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到己方众人都在后退,于是也返身往树林跑去,一时之间来了个卷堂大散。 阮进直到此时才知道这人原来真的是敌军主将,他原本只是随口一喊的,至少能激励己方士气不是,想不到歪打正着直接让海盗撤退了。 冯夫人号上,林海和吴国毅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阮进仅凭一己之力就杀退了敌军,亏得他们还在担心先头部队伤亡太大。 “总座,鸣金收兵罢!”何瑛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他也没料到胜利来得如此之快,但却只是稍微愣了一下神,很快就反应过来此时不应继续追击了。 “鸣金!”林海从善如流,高声下令,鼓乐队连忙开始敲钲。 清脆的钲声在冯夫人号上连绵不断地响起,正在追击敌军的先头部队开始后撤,阮进听到金鸣后也反应了过来,迅速指挥手下重新摆出却月阵。 树林里的一切对会友公司来说仍是未知,谁也不知道那里面是不是有更多的伏兵,更说不好敌军的鸟铳手们是不是已经溃散,还是会再度组织新一轮的射击。 没有情报的仗就是这么难打,如果曾五老没有被刚柔牌上的符咒所迷惑,在鸟铳射击无效后第一时间选择猪突冲锋,那很可能会是完全不一样的结果。 又或者他更高明一点,派出部分人猪突冲锋,引诱阮进反击或者扰乱却月阵之后,再在树林里组织鸟铳手齐射,那会友公司唯一的选择也只能是让已经登陆的部队全部冲进林中近战了。 但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在战场上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实在是不容易,有时也需要一点运气。 第194章 夜不收 第194章夜不收 重新布好的却月阵静静地立在海边,陆军部第二局和第三局剩余的战兵们依次登岸,摆好了临战的阵型,但树林中却再也没有传来枪声。 中军响起鸣锣声,先行过河的第二局和第三局坐地休息。接下来开始登陆的是第一局战兵,吴国毅对林海道:“总座,看来敌军多半已经退去了,是否派人去林中查看敌情?” “让第一局第一哨以队为单位前去侦察,限一个时辰内回报。”林海点了点头回道,眼下岸边已经摆开了两个局,是时候去林中探查一下敌情了。 会友公司和戚家军一样,凡是碰到可能有伏兵的地方,都必须派人前往搜索,就连稻田都不例外。像三国演义那样动不动就中伏的情况,在面对训练有素的正规部队时是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 吴国毅按照林海的要求传下军令,接着又道:“如今已是申时,全军完成登陆至少还要一个多时辰,我们是否就地扎营?” 按照陆军部的常规行军条例,每日到了未时就要开始择地扎营。譬如目前这种没有任何关于敌军部署情报的时候,按条例是要挖壕沟、立木城的,但显然今日已经没有这个时间了。 “就在海岸边立下布城罢,外设拒马、蒺藜即可,但要和树林拉开两三里地,你亲自去择地。”林海说着又道,“海军的船上有足够的淡水,直接带一些上岸,起行时命辅军去林中砍些木材,今日便不必樵汲了,明日一早我们就起行。” “是,总座。”吴国毅点头允诺,亲自带人去查看地形。 宿营地最好是背山临水,如果是在平地就要视野宽广、进退便利、水草方便,同时要根据全军人数、辎重多寡以及地形等因素,事先定好立几个营盘,每个营盘占多少步、相距几何,扎营之时方能做到有条不紊。 这些都是比较简易的防御设施,拒马就用藤牌手随身携带的标枪捆扎而成,蒺藜则是长牌背面挂着的,取下来即可,只有布城属于辅兵携带的辎重。 自此时起任何人无令旗、令箭不得出入,就是上差来了也只能在营门等候,禀报主将得令之后方可开门,且只准正主进营,随从、马匹都要拦在门外。若是只有马没有随从,就要把马交给守门军士,马有疏失由该门守军赔偿。 这是明军在经过幽谷密林或狭长山路时所用的行军方法,这种情况下塘兵只能做到浅尝辄止,仅靠侦察无法保证行军时的安全,所以只能交替掩护前行。 当然,炮兵和辅兵就不用参与警戒了,他们本身就走得慢一些,辅兵还要负责砍伐生火做饭的柴薪。 当他回到冯夫人号上时,第一局和第四局也已上岸列队完毕,江雨率领的炮兵局正在登陆,后面还有辅兵以及携带的辎重,目前陆军部的大炮和辎重都是用骡子来驮,并未配车,否则要上岸就更加费劲了。 到了宿营地后,林海下令向各个方向撒出携带火箭和号炮的伏路军,接着中军鸣金、发表旗、立表旗,随后放号炮、喇叭吹摆队伍。 部队扎营的同时,林海召集各局主官,在先行立下的中军帐内安排把门、燃灯、守更、巡箭、夜令诸项事务。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帐外来报营寨已扎好,这种简易营寨扎起来是很快的,在场操时也经常演练,所以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就完成了。 就算是林海本人要出去,也必须事先指定一名守营主将代为发号司令,之后向该员守将领了令旗、令箭方可出营。 辅兵樵采完归队之后,陆军部全军很快就离开了这片密林,开始按照正常的行军队列前进。 会友公司陆军部也是照搬成法,不过由于林海目前还不会骑马,军中也暂无塘骑,所以野营条例中的这一条目前只是虚有其文罢了。 眼见营寨已定,各处伏路兵也没有传来报警信号,林海于是下令鸣金,一直吹奏的喇叭声停止,中军将旗三磨三卷,接着放闭营炮三声,营门封闭。 除中军大帐之外都是每队一个小帐篷,每哨在营内挖有一个小茅坑,供该哨官兵夜间如厕所用。营外则是立有画着砖石纹样的布城,并安设有拒马和蒺藜。 等到陆军部全员登陆之后,已是申末酉初。此前奉命前去侦察的第一局第一哨早已回到岸边,该哨哨长回报,对面树林中半里之内已无敌军踪影。 尽管如此,几百头骡子加上辎重要从船上登岸也要花不少时间,解忧公主号和冯夫人号来来回回运送了好几回。有些脾气倔的骡子死活都不愿意走跳板,只能用网兜吊下来,跨海投送兵力就是这么麻烦。 营门封闭之后,各小队开始生火做饭,行营之时辅兵不负责做饭,这项工作由各小队的火兵负责,以免造成混乱。 吴国毅很快就选好了扎营地点,就在距登陆点三里外的一片沙滩后面,这片沙滩较窄,营寨仍处于海军的炮火保护下,同时周围近处也没有阻挡视线的密林。 会友公司背靠强大海军,在海边立营只需找一个地方足够大、视线不受阻的地方即可。 不过作为全军主将,他还是有一项特权的,那就是出入营门可以骑马。在戚家军中,这是只有主将和塘骑才有的待遇,否则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要步行入营,如周亚夫细柳营故事。 由于天色已晚,林海下令海军部负责打扫战场,陆军部则立即起行,四个步兵局以局为单位按照连珠倒卷法交替前行,时刻保持有三个局对树林列阵警戒。 喇叭声响起之后,辅兵携带的部分辎重分发到各军,各部队按照表旗指示的方位开始立营,中军、炮兵和辅兵背靠沙滩居内,四个战兵局居外。 出征在外的伙食自然比不了平时,就是白米饭配大酱、腌菜而已,自林海以下所有人的标准都是一样的。 除此之外,陆军部每人还要自带三升五合干粮,出征时如果忘记带干粮的,和丢失随身武器一样要重罚。 这每人三升五合的干粮有两升是炒米,其中一升需要研为细末,分别包好随身携带。另外一升五合则是麦面,其中五合用香油作饼蒸熟,穿孔后挂在身上,剩下的一升也要分为两半,分别用烧酒和盐醋反复浸泡晒干,直到浸不进去后再碾成细碎的面末。 divcassntentadv>这些干粮主要用于紧急情况下救命,比如遭到敌军围困后缺少食物,像今日这种正常野营的场合是不允许食用的。 各小队生火做饭的同时,各局主官向林海汇报战损,包括人员伤亡、器械损失等,当然也包括战场缴获,这是战后回营之后的紧要事项,主将必须对此心中有数。 这一战的伤亡很小,除了那名被铅弹打死的狼筅手外,只有十余人受了轻伤,军械方面也几乎没有损失,再加上清扫战场的任务交给了海军部,所以这个流程很快就结束了。 接下来林海就让各局主官回到各自营地,自己则和吴国毅一起探望伤兵。下营时伤兵和病人都要送到中军集中治疗,不许在各自小队中安歇,这主要是避免影响到其他士兵的情绪。 军队的心理疏通是一件极为复杂的事,尤其在夜间宿营时有很多需要格外注意的细节,否则可能毫无征兆地就给你来一场营啸,最后莫名其妙就自相残杀起来的例子也不罕见。这一点,就连以治军威严而着称的周亚夫都曾经遭遇过。 正因如此,古今名将有不少人都堪称是心理学大师,有的还能将其运用到敌人身上,四面楚歌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林海和吴国毅来到伤兵安歇的营帐中,由于众人受的都是轻伤,看到主将到来大家纷纷站起身来行礼。吕铁蛋差点就脱口喊大哥了,话到嘴边才变成司令。 这小子裸露的右肩上一片青紫,中军的医士正给他上药,忽然起身大喊道:“林司令,标下今日杀了三个敌军!” “本将在船上都看到了,你是好样的,战后自会论功行赏。”林海勉励了吕铁蛋一句,接着又问,“肩伤不碍事罢?” “不碍事,四等伤而已,标下随时还能再战!”吕铁蛋大声回答,他今天这一仗算是打爽了,恨不得马上又去战场上再立新功。 陆军部对伤兵的抚恤条例也是参照戚家军成法,伤情鉴定有严格规定,一共分为五个等级,超等最为严重,四等最轻。 不同级别的伤情都有相应的抚恤措施,包括各级军官的探望频次都有详细规定,比如哨长要对属下伤兵每日一看,主将则只需要看望身受超等伤或者病重的士兵。 当然有一种情况是得不到抚恤和医治的,那就是背后受伤,除非是被敌军四面围攻或前后夹攻以致受伤。 众目睽睽之下,林海也不能对自己的弟子另眼相待,他当初让吕铁蛋从伍长干起也是有意压了一把,这下有了功劳之后再提拔就是水到渠成之事。 其实以吕铁蛋的资历和能力,当个哨长都是绰绰有余的。他在吴国毅身边历练了大半年,不仅会射箭还能识文断字,兵法方面也算是耳濡目染,恰恰是和林海的特殊关系让他最终只当上了伍长。 明眼人对此都心知肚明,阮进当时让吕铁蛋去射杀敌军,未尝没有让他立功露脸的想法。只不过事后这厮回想起来却有些心里打鼓,万一吕铁蛋当场被打死了,也不知会不会被林海给小鞋穿。 勉励了吕铁蛋一句后,林海接着又挨个询问伤兵的伤情,主将本不必看望这些轻伤士兵,众人见他亲自来此都十分激动。有些人也学吕铁蛋自我吹嘘,林海只是含笑点头。 晚饭林海就在伤兵营帐里和大家一起吃的,其实是提醒众人他是先看伤兵后吃饭。主将的一举一动都会在士兵中口口相传,就算是演戏那也比不演强,信他爱兵如子的固然更好,不信的起码也都知道主将把大家伙儿的看法当回事,有时候这就足够了。 吃完饭后,林海从伤兵营帐中出来,此时月亮已爬上半空,军营中灯火通明,四处都静悄悄的,只是偶尔传来刁斗敲击的声音。 “练兵经年,终有小成啊。国毅,你功不可没。”林海一边往中军大帐走,一边举目四顾,静默的军营无声地宣告着自身的强大。 “末将不敢居功,这都是靠总座练兵有方,更兼足食足饷,否则陆军部断无今日气象。”吴国毅谦虚了一句,但后面说的也是大实话。 “国毅不用自谦,你虽是副司令,但陆军部平日都是你在盯着。有你在,我才能高枕无忧。”林海说的也是实话,他已有大半年没怎么参与训练了,今日下野营发号施令时还有些生疏,多亏吴国毅在一旁提点。 “末将时刻不忘当日湖心亭对饮,只想早日练就一支强军北上击奴”吴国毅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国毅,你说陆军部现在最缺的是什么?”林海似是有所察觉,停住脚步问道。 “夜不收!”吴国毅脱口而出,接着又激动地问道,“总座,伱终于同意组建夜不收军了?” 林海缓缓点了点头,吴国毅曾多次向他提出过要组建夜不收军,但却没有得到同意。 这主要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是由于财政吃紧,军事资源要优先往海军倾斜,毕竟海军是仗剑经商的基石。另一方面也是考虑到夜不收军若无战马则功效不大,而眼下的作战环境,无论是养马还是跨海投送骑兵都存在性价比低的问题。 “没错,这次登陆作战,陆军部暴露出了不少短板,我想是时候组建一支精悍的夜不收军了。” 林海说着又道:“当然规模不用太大,我想目前有两百人左右就足够了。这是一粒种子,既是夜不收的种子,也是骑兵的种子。” 第195章 三胜三败 第195章三胜三败 “是,总座!”吴国毅高兴地回答,林海这话就是说将来除了哨骑之外,还要组建更大规模的骑兵部队,假想敌是谁自然也就不用说了。 “国毅,你放心,岳王庙之誓我时刻未忘。只是以公司眼下的实力,北上击奴还需要三到五年的发展时间,最多五年,我一定会带你去辽东。” 林海说着话锋一转,扭头看着吴国毅问道:“宁远之战的详情不知你可知晓?你如今是否还认为朝廷定然不是建奴的对手?” “菊花岛之败属下知之甚详,所谓宁远大捷不过是朝廷粉饰而已。属下仍然坚持当日在湖心亭中的看法,朝廷绝不是建奴的对手。”吴国毅神色坦然地回道。 其实他和后金打交道并不多,只是在五、六年前短暂援辽过一段时间而已,当时他也不过是戚金手下一名亲兵,对后金的了解并不算多。 站在眼下这个时间点看,后金内部也是问题重重,谁也预料不到后来的皇太极能扭转乾坤。吴国毅只是基于对明军的腐败而下的判断,结果歪打正着而已。 “国毅既然心里有数,那也就无需我多言了。”林海其实是有点担心“宁远大捷”会让吴国毅有所动摇,不想再在东南沿海玩下去了。 “总座放心,属下明白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五年时间属下还是等得起的。”吴国毅说着又道,“但骑兵训练远比步兵要难,战马的积累更非一日之功,五年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吴国毅曾是戚金家丁,实际上也可算是骑兵出身,说起骑兵来就滔滔不绝 林海边走边听,其实吴国毅所言他十分清楚,建奴能在明清战争中无往不利,仅从兵种层面上说最占优势的其实就是骑兵,而老奴创业时期积累军马也经历了相当漫长的过程。 “”林海闻言一怔,连忙收住脚步,他一时疏忽,差点都忘了自己没安排守营主将也是不能出门的。 “我不认得什么石司令,只知道无令旗、令箭,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无令开门。”何瑛这小子说话仍是直来直去,他也确实不认识石壁,第二局一直都在厦门驻守,石壁也从未去过舟山。 他一边说话一边大踏步向门外走去,却听何瑛在一旁道:“林司令,无令旗、令箭不得出营。” 这也是林海将来必将面对的一大短板,而且十分不好补齐,毕竟海上起家无论是战马还是骑兵兵源都是个大问题。 林海正吃早饭,忽然蝰蛇来报:“总座大人,石司令来了,被把门兵拦在营门外,正在大吼大叫。” 石壁对何瑛的态度还算和善,并未如蝰蛇所言大发雷霆,因为他知道何瑛是何汝宾的族侄。 反观明朝这边则极度缺马,很多所谓骑兵甚至都没有马,有限的骑兵部队也分散在各个军头手里,为了保存实力往往很容易开溜,导致后来很多有识之士都不信任骑兵。 这是因为骑兵在东亚怪物房里一定程度上可以视作精锐的代名词,有别于西方那种轻、重骑兵泾渭分明的情况,东方骑兵往往能冲能射,还能下马步战,可以说是战场万金油。 匆匆出了中军大帐,林海快步往营门走去。他有些纳闷,石壁负责海军主力封锁郑芝龙舰队,应该远在六十里外的东山湾入口处,怎么突然连夜跑到宫前湾来了? 到得营门处,林海远远就听到石壁在说话:“你是陆军部第二局的百总何瑛罢?我是海军部司令石壁,快点让你的兵放我进去。” 皇太极时期的战争也是如此,后金凭借骑兵优势在战略和战术上占尽了先机,甚至可以做到在关内劫掠如入无人之境,最终以“砍大树”策略慢慢给明朝放血 具体到明末来说,这种精锐骑兵就是家丁,对所有明军将领来说几乎都是身家性命,一到关键时刻就会选择保存实力。 黑夜仍然如幕布一般笼罩着大地和海洋,一轮新月斜挂在西天,静悄悄的军营响起了清晨的第一通喇叭声,陆军部官兵开始起床,火兵生火做饭,夜巡兵向各局百总回话。 这一方面是明末政治生态的锅,另一方面也是确实缺少战马,各大军头手上的精锐骑兵都十分有限。 “我完全同意你的意见。”林海抬头望向远处的夜空,心中不由生出长路漫漫的感叹,“哪怕是当前在东南作战,建立少量骑兵部队也是很有必要的,且待打完这一仗再说罢。” 实际这场战争老奴投入的兵力只有两万骑兵而已,其中相当一部分战马都来自一年前舍里甸之战的缴获,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舍里甸之战才是明清战争真正的转折点。 “总之,属下认为要击败建奴,必须要手握一支强大骑兵。若是总座打算在五年之内北上击奴的话,骑兵之事必须尽快提上日程了。”两人快要走到中军大帐前了,吴国毅最后总结道。 萨尔浒之战老奴就是靠骑兵的高机动力对明军实现了各个击破,在每一场具体战斗中几乎都做到了以多打少。 第二天,五更三点。 林海这才注意到背对自己站在营门后的是何瑛,此时守门的正是第二局的战兵,想必他也是得知石壁要闯门之后匆匆赶了过来。 “他来做什么?”林海连忙站起身来,“快随我去营门。” 石壁听到这话终于动了火气,正待开言,忽然听到林海大声喊道:“说得好,何百总。军营重地,正该如此。” 石壁见林海都要守规矩,这才相信把门兵不是故意让他难堪,心中火气稍稍退却,只听林海在营门内对他说道:“石司令,陆军部军法如山,你如今可知晓了?” “知,知晓了。”石壁还是有些不爽,但也知道再闹别扭不过是自讨没趣,心里不由有些后悔先前不该耐不住性子训斥那守门兵,搞得现在很是没面子。 “既已知道陆军部的规矩,下回不可再如此了。”林海回了石壁一句,接着下令道,“开营门,放石司令进来。” 得到主将命令后,守门兵打开营门放石壁进来,林海又表扬了守门兵几句,方才带石壁回到中军帐里。 “大舅哥,伱不在东山湾坐镇,来这里做什么?”在帐中坐下后,林海先是屏退众人,只留了蝰蛇一人在场,接着开口问道。 divcassntentadv>“妹丈,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陆军部兵力太少,你在这里实在是有些危险,要不还是从海军这边抽调些人手过来?” “这个问题我们不是讨论过么?海军部的任务是封锁东山湾,让郑芝龙无法乘船撤离东山岛,陆战有陆军部就足够了。” “我还是不放心,要不这场仗你就让吴国毅去指挥算了。哪怕是打输了,至少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石壁确实是有些心虚,万一林海交代在这了,他可是没本事养活手下这么多人的,说不得又要干回老本行去。 “郑贼的虚实我已尽知,打陆战他是不行的。陆军部虽然人少,但全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强将,更兼器甲精良远胜郑贼,只要结硬寨、打呆仗、不贪功冒进,就算是不能全胜,也断然没有打输的道理” 林海一边说一边观察石壁的表情,眼见从军事角度说服不了他,于是又祭出天妃大法:“更何况,我有妈祖庇佑,区区郑贼能奈我何?” 事实证明还是这招好使一些,石壁闻言稍稍放心,他也知道再劝无益,只得道:“既是如此,你多加小心,万不可冲锋在前。” “我知道了,大舅哥尽管放宽心。”林海闻言有些无语,你当我是海盗头子呢?还冲锋在前 只听石壁接着又道:“我还有一事,如今既已登陆,是否派人去郑贼那里走一遭,问问那厮愿不愿交换俘虏?” “此事不急,且待明日再说不迟”林海知道石壁是在挂念张大牛的安危,如果有可能的话,他也想把公司和许乐天、杨家兄弟麾下那些被俘的兄弟们换回来。 但这一切都需要等陆军部今日完成行军立下坚固的木城之后,眼下这座布城实在还是太简易了一些。 此时,东方的天空刚刚浮现鱼肚白,曾五老手下的第一波溃兵回到了铜山城。 郑芝龙昨夜久久不能入睡,直到五更天方才成眠,结果睡下去后没多久又被贴身亲信叫醒。 得知曾五老战没之后,郑芝龙先是恼怒,接着又深深感到恐惧:这个林海真是如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一般让他不寒而栗! 他连忙询问昨日的详细战况,结果第一波回城的这几个溃兵大肆吹嘘林海所部如何英勇善战,一百多人就杀退了己方上千人,曾五老更是被一个铁甲壮汉一招秒杀。 郑芝龙越听越心惊,他刚听到败报时还以为是曾五老带的人太少,没想到对方参战的人更少,心里顿时泛起阵阵无力感。 厦门之战陈衷纪、杨天生被活捉之后,他痛定思痛让曾五老开始训练陆战队,没想到就得到这么个结果。 一时之间,郑芝龙方寸大乱,但好在他年纪轻轻就城府颇深,尽管内心惶惶不安,面上还是维持着一副稳如泰山的样子。 “知道了,带兄弟们下去歇息罢。”郑芝龙吩咐了贴身亲信一声。 那亲信应了一声,起身就欲送那几个溃兵出门,却听郑芝龙又接着道:“去叫杜夫子来我这里。” 郑芝龙这会儿心里乱成一团麻,急需要找人商量一下对策,主要也是稳一稳自己的心神。 但有些话当着小弟的面却不太方便说,毕竟他郑某人本就是靠阴谋攫取高位的,根基一直都算不上稳固,否则后来也不会被李魁奇卷走大半人船。 眼下郑芝鹏、郑芝莞都在城外,曾五老、陈衷纪、杨天生又都战没了,急切之间他能想到的人选竟然只有来此报信的杜宁,此人是他的拜把兄弟澎湖游击王梦熊的幕僚。 过了好一会儿,这位杜老夫子才姗姗来迟。原来这厮老当益壮,昨夜仍在文小姐的身上辛勤耕耘,完事之后睡得如死猪一般,郑芝龙那亲信拍了好半天门才把他叫醒。 这老不修虽然好色,但竟然颇有几分胆气,听到败报之后第一反应不是想法子开溜,而是冷静地给郑芝龙分析起局势来。 “大当家的勿忧,如今的局面虽然不利,但也不能算是太坏。”杜老夫子拈着胡子缓缓开口,“若依杜某之见,大当家的仍有三胜,那姓林的贼将却有三败。有此三胜三败,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也” 话说一半,杜老夫子开始端起茶碗来,揭开碗盖吹着茶水中漂浮着的茶叶,等着郑芝龙开口询问,仿佛自己这没说出口的后半段多么高深一般。 郑芝龙本来对这老色鬼很有些蔑视,要是往日看他这般骄矜作态肯定会在内心骂娘,但不知如何今日听到这番话却如聆仙乐,仿佛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不知是哪三胜,哪三败?还望老夫子有以教我。” “所谓大当家之三胜,一是东山浅湾,二是铜山坚城,三是我众彼寡。”杜老夫子低头呷了一口茶后,又用碗盖在茶水表面刮了几下,方才接着说道,“大当家之三胜也就是林贼之三败,一是外海风高,二是久围不利,三是兵微将寡” 这番话说的点到即止,颇有点高人风范,但郑芝龙还是听明白了,顿时感觉心神安定了不少。 不得不说这厮还是颇有点见地的,郑芝龙站起身来,深深向他作了一揖道:“多谢老夫子指教,晚辈接下来该当如何?还望老夫子送佛送到西,一发教与晚辈罢。” “我有三策,请大当家的斟酌。”郑芝龙的恭敬让杜老夫子感觉十分受用,迭出三根手指来说出他的计策 第196章 一个比一个苟 第196章一个比一个苟 “上策是弃城入湾,林贼若敢来犯,定教他葬身海底。若他不来,外海风高浪急,林贼水军在湾口伏守,必难持久,而我居湾内,漳浦各地皆为砧上鱼肉,如此可保万无一失。” “中策是坚守城池,林贼兵少,必不敢攻坚。一旦久顿坚城之下,则其锐气尽失,兵将皆疲,且林贼为浙省客兵,必不能如大当家一般秋毫无犯,时日一久必与闽地官绅互生龃龉,待其退兵之日,大当家再出城掩击,胜之不难。” “然此策亦有风险,设若闽帅俞咨皋见林贼初战告捷,尽起厦门之兵增援东山,则彼声势大壮。大当家麾下多有桀骜不逊之辈,一旦被围日久,恐城中生变,祸起萧墙之内矣。” “至于这下策嘛,大当家可趁敌军援兵未至,即刻下令西门澳水军尽数弃船登岸,集全军之力以众凌寡,毕其功于一役。此策虽速,然难保必胜,唯大当家详之。” 杜老夫子咬文嚼字地说了一大通,其实就是想劝郑芝龙尽量苟住而已,毕竟兵凶战危,他老人家可不想陪着冒险。 其实他对林海所部的战力不如郑芝龙认识的深刻,但从个人私心出发,这番分析竟然大体上切中了要害,郑芝龙只觉得仿如拨云见日一般感到眼前一亮。 “老先生一席话如醍醐灌顶,令晚生茅塞顿开,请老先生再受晚辈一拜!”郑芝龙又对杜宁作了一揖,他此时对杜老夫子佩服得五体投地,恨不得把他绑来给自己做军师。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只不知大当家将取何策?”杜老夫子一脸云淡风轻,其实他也想知道郑芝龙接下来打算怎么做,看自己要不要寻机会开溜。 “老先生的上策和中策其实可以合二为一,晚辈只需将西门澳水师转移到铜山城北,就可以随时从城中撤到东山湾内”郑芝龙此时心神已定,思路顿时清晰起来。 铜山城三面环海,唯有西边通往东山岛腹地。林海既然没有内海的制海权,实际是围不住他的,压根就不用急着撤入东山湾。 “”杜宁沉默了一瞬后回道,“还是每日送一个来罢,老夫毕竟年纪大了。” 随着清晨的第三通喇叭声响起,中军放号炮一声,接着吹起孛罗,陆军部全体官兵列队准备起行。 “第四局百总蒋三虎,命尔亲率本部第一哨、第二哨殿后,第三哨、第四哨暂归中军直领,以备行军途中伏路之用。” 老色鬼突然切换话题,郑芝龙一时没跟上他的节奏,愣了一下才连忙回道:“老先生所言不错,文把总共有五房妾室,都像文小姐一般仰慕老先生才华,稍后晚生便命人一并送到老先生房中。” 郑芝龙待他出门之后,方才自言自语道:“但愿五里亭那边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开拔!”林海发出了起行前的最后一道命令,中军的旗帜和各部队认旗开始晃动,轻柔的点鼓声响起,各部队按照先前发布的军令,以及中军旗帜的指示依次出营起行。 林海的战略就是他和石壁所说的那六个字,结硬寨、打呆仗,绝不会给对手搞突然袭击的机会。 曾五老和郑芝鹏带出城去的这两千人是郑芝龙嫡系部队中的精锐,可以说是他压住李魁奇和刘香的最大本钱,要是这两人都败了,那将来还真不太好混。 行军路上,每当碰到岔路或其他可能有埋伏的地方,塘兵回报后主将都要安排伏路军,中军敲大鼓全军快速过险。 “属下谨遵将令。”周一发顿首领命,上前接过令箭。 陆军部官兵吃完早饭之后,熹微的晨光从东边的天黑交接处显露出来,中军吹第二通喇叭,营内开始落号灯、放号炮、升旗帜,鼓乐大吹大打。 紧接着喇叭吹天鹅长声三荡,陆军部全体官兵齐声高喊:“虎!虎!虎!” “第一局百总周一发,命尔部第一哨、第二哨前出哨探。每队一塘由队长统领,各带五方旗一副,招摇一副,每塘相距一里。”林海坐在帅案后,发出今日的第一支令箭。 “是!大当家!”那亲信拱手领命,自去传达军令去了。 郑芝龙选择了苟在铜山城和东山湾内,其实林海也不会冒进,会友公司陆军部的优势在于阵战,打乱仗是很难以少胜多的,所以绝对不会搞什么急行军自乱阵脚。 其实郑芝龙完全是想多了,五里亭本是铜山把总的陆兵营寨,离铜山城不过二十里而已。此时都还没到日出时分,林海所部仍在宫前湾的海边吃早饭,距离五里亭还有四十里。 “属下领命。”疤脸上前接过令箭 送走杜老夫子之后,郑芝龙长舒了一口气,连忙唤来贴身亲信,吩咐道:“即刻传我将令,令西门澳所有人船立即回撤到铜山城北,此外,令五里亭郑芝鹏所部即刻回城!” “大当家不愧是天纵奇才,如此老夫便可以在城中高枕无忧了。”杜老夫子说着又道,“老夫听说文把总的如夫人如今也在大当家处作客?” “开营!”林海高声令下,中军放开营炮三声。 之后,各局百总赴中军帐,依次向林海汇报夜巡情况,并领受军令。除第四局一个守更兵忘记打更报时之外,所有百总汇报的都是“夜巡无事”。 每走十里左右,选择合适的地方放号炮、鸣锣,全军坐地休息两刻钟,到了午时林海便下令开始立营。 这天陆军部扎下的是木城,相比布城或绳营这类简易的拒马营要坚固得多,营墙由木栅栏构成,密度以相邻木桩之间单人无法通过为准则,外面还要挖壕沟,洒上铁蒺藜或埋入尖木桩。 营墙开有四门,门外一百步挖有两个大茅坑,供全军官兵日间大小解,营内仍然是每哨一个小茅坑,由该哨官兵在夜间或敌军临近时所用。 除此之外,还要放兵出营砍柴、打水,并牵随军牲畜出去饮水,每次放兵出营回来后都要清点人数,以防混入奸细。 由于这一日行军扎营都较为顺利,前哨部队也未遇到任何敌军哨探,林海估计郑芝龙是打算龟缩避战,所以也没派人去联系交换俘虏之事,干脆等大部队推进到铜山城附近再说。 divcassntentadv>第二日,陆军部在铜山城西五里外安营扎寨。虽然仍是被壕沟围起来的木城,但由于并非是行军途中的临时营寨,所以这次还搭建了箭楼和望塔,布置了陷坑、鹿角、棘城等防御工事。 为了避免被东山湾内的敌船炮击,营寨立在靠向外海一侧,但由于铜山城在东山岛这只蝴蝶的右翅尖上,所以也算是扼住了该城的唯一陆路咽喉。 直到此时,郑芝龙仍未派遣一兵一卒出城,哪怕是哨探都没有。林海感到十分郁闷,没想到他这边结硬寨、打呆仗,结果坐拥十倍兵力的郑芝龙比他更苟,直接赖在城里当缩头乌龟。 他知道郑芝龙生性谨慎,但没想到会谨慎到如此地步。早知如此他就不会选择直接来打东山岛,而是要从长计议,想办法让福建官兵先动,把郑芝龙主力诱至海上或野外,再给他来个一击必杀。 当晚,林海在中军帐里和吴国毅、蝰蛇一起吃饭,借着和这两人交谈来理一理自己的思绪:“郑贼似是打定主意做缩头乌龟了,我军接下来该当如何,你们都说说自己的意见罢,随便说不要紧。” “咱们不是有炮兵局么?轰他娘的!”蝰蛇想起劫夺使团的那一战,率先接过话茬。 “炮兵局只有威远炮和佛郎机,只能用于野战杀伤,攻城派不上用场。”吴国毅在一旁摇头。 “那就把海军船上的重炮拉几门过来,这总能轰烂那鸟城墙罢。”蝰蛇继续说道。 “这倒是个主意,铜山城是石头修筑的,不如夯土城墙能扛炮击。不过海军部能有效毁伤城墙的重炮也很有限,就是定远号和博望号的侧舷炮而已。”林海接过话头,吴国毅和蝰蛇对重炮的毁伤能力都没什么概念,所以他解释了一下。 他接着又道:“要想把城墙主体轰垮,至少需要调十几门重炮过来,连续打上几天才有希望。这样海军部需要损失相当一部分火力,而且不好运输,比较现实的是拉两三门重炮过来,把城墙上的雉堞打掉。” “即使打掉了雉堞,以陆军部的兵力,要攻下铜山城也是不可能的。”吴国毅说着又道,“其实哪怕是敌军打开城门放我们进去,我军都不宜冒进,巷战对我军不利,陆军部的兵力终究还是太少了。” 林海无声地点了点头,吴国毅说的确实是实情,眼下他还真不敢和十倍于己的海盗打巷战,那即使是打赢了也必然会付出惨重代价。 蝰蛇没想到讨论到最后是这么个结果,有些沮丧道:“这般说来,我们就只有等着敌军出城野战了,要么是长期围困,要么是想办法激那郑贼出来。” “长期围困也不行,铜山城背靠东山湾,郑贼随时可以去漳浦县各处劫掠,我们根本困不死他。” 吴国毅摇了摇头,接着又道:“如今我军先是海上大胜郑贼,接着又在陆上挫其一部,已足为福建官兵壮胆。为今之计,我看还是请俞大帅率兵前来会剿,以壮我军声势,郑贼所部毕竟是乌合之众,说不好会内部生乱,届时我军便有机可乘了。” “你们说的都有些道理,不过俞大帅那边我想可以先暂时缓一缓。”林海渐渐理清了思路,“倒是蝰蛇方才说的激郑贼出城,我觉得可以先试一试。” 吴国毅道:“这恐怕难以奏效罢,我看郑贼已彻底胆寒,多半是打定主意不肯出城了。” “不好说,你也说了敌军只是乌合之众,而且郑贼根基不稳,这般龟缩不出无异于灭自家威风,恐怕很难服众。”林海回了吴国毅一句,接着又对蝰蛇道,“说罢,你有什么损招?” “写封骂他的信射进城里去,连带他手下的人一起骂,再就是学诸葛亮激司马懿,给他送一件娘们衣裳” “就这?郑芝龙这厮可是靠着当兔儿爷上位的,娘们衣裳可没少穿过。”林海闻言笑道。 “要是这招再不好使的话,标下倒是还有个主意。”蝰蛇阴冷的眸子里又闪起妖异的光芒,“让许家老大把那帮俘虏押过来,标下带到城外一个个的给他们凌迟,看那帮撮鸟能不能忍住不出来。” “好个萧自在,果然是大慈大悲!”林海闻言哈哈大笑。 他接着又道:“国毅,你去吩咐中军识字,立马给我写一封信,就逮住郑芝龙当兔儿爷这点往死里骂,就像蝰蛇说的连他手下那帮龟孙一起骂。最好再附几张春宫图,主要是描写郑芝龙穿着娘们衣裳卖屁股” “是,属下马上去办。”吴国毅点头答应,起身就要离去。 “不凌迟了吗?”蝰蛇在一旁道。 “凌迟个屁,咱们这边也有人在郑贼手上。”林海差点忘了石壁心心念念的交换俘虏之事,连忙喊住吴国毅道,“国毅,先等一下。” “总座还有什么吩咐?”吴国毅闻言连忙停住脚步。 林海道:“还是先不要写信骂那郑贼了,就写封正常的劝降信,然后说明若是郑贼不肯投降,可派人来我军营,商议交换俘虏之事,先看他如何回应再说罢。” 当晚,中军识字写好了劝降信,林海过目之后,命人连夜抄写了五十份。 第二天一早,军中选出十余名善射的战兵,穿戴好盔甲来到铜山城外,将五十封劝降信尽数射入城内。 很快,这封信就在郑芝龙手下的海盗中传开了,众人纷纷围着识字的听那信里的内容。 郑芝龙手里也拿了一封手下送过来的劝降信,正在书房中展读,忽然他的贴身亲信来报,说是李魁奇、刘香等头领前来求见。 第197章 各怀鬼胎 第197章各怀鬼胎 “叫他们进来罢。”郑芝龙放下手中的劝降信,在副总兵府签押房的桌案后正襟危坐。 “大当家!”李魁奇和刘香等首领很快走进房中,对郑芝龙抱拳行礼。 “都坐下罢。”郑芝龙向众人比了个请坐的手势,待大伙儿落座后,接着道,“各位头领都看过劝降信了罢?不知有何意见?” “这姓林的鸟千户尾巴都翘天上去了,不过这也难怪,咱们如今这般龟缩在城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娘们在领军哩,叫他如何不张狂?”李魁奇上来就是阴阳怪气,自从郑芝龙把钟斌残部交给刘香统带后,两人的矛盾几乎已经是公开化了。 “依你之见,该当如何?”郑芝龙脸上不见喜怒,淡淡回道。 “如今兄弟们都在城中,请大当家的即刻下令,集合全军杀出城去,砍了那鸟千户的头下来。”李魁奇仍是老调重弹。 他这几天一直嚷着要郑芝龙出城迎敌,然后郑芝龙就会让他李某人去打先锋。李魁奇当然不干,他倒不是怕林海,主要还是想保存实力,最后往往也就不了了之。 “香老,你怎么看?”郑芝龙这回却没有再用这个套路,转而问起刘香的意见。 “大当家,刘某觉得当务之急还是要把被俘的兄弟们换回来。”刘香这两天倒是老实的很,对郑芝龙的指令执行的很到位,但在郑、李二人起争执时都是缄口不言。 “换肯定是要换,但怎么个换法也是个问题。”郑芝龙缓缓回道,他其实并不想交换俘虏,这些俘虏都是钟斌和刘香手下,回来后只是增强刘香的实力而已。 李魁奇再次内涵了一把郑芝龙,接着义正言辞地说道:“依我看,咱们就一口咬定要换就全换回来,那姓林的最后必然会让步。” 一众小头领见两位大佬达成一致意见了,于是纷纷附和,唯有刘香沉沉地坐在那里不说话,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话音刚落,刘香站起身来大声道:“大当家,刘某愿往。” 而且他还想把张大牛捏在手里,将来可能派得上用场。不过林海既然公开表达了换俘虏的意愿,现在谁都不敢开口说一个不字,这是犯众怒的事,海盗群体向来是讲究民主的,做大哥的不讲民主就会被叛乱逼着民主。 李魁奇那个眼色使得不着痕迹,但向来细致入微的郑芝龙却看到了,顿时就知道这黄三是李魁奇的人,于是当即拍板:“既是如此,那就请黄兄弟去敌营里走一遭罢。” 只可惜,黄三却有一个要命的把柄攥在李魁奇手里,一旦抖落出来他就再也无法在这个海盗团伙里立足了,只有死路一条。 “我晓得了,大哥。”黄三闻言心里很感动,尽管他不知道林海手里的俘虏是哪些人,但不用说里头肯定有不少原来钟斌的手下,说不定就有和他黄三交情匪浅的。 黄三甚至考虑过干脆跑了算逑,但他老婆孩子都在魍港,实在是狠不下心来一走了之,最终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往敌营走去。 李魁奇也在一旁附和道:“大当家说的是,刘头领的威名赫赫,海上谁人不知?那姓林的若是扣下刘头领,我们岂非更没得谈了?” “有理,有理”郑芝龙听出来李魁奇也想把这事搅黄,于是频频点头。 众人从签押房中出来后,刘香对黄三道:“若是那姓林的坚持要一换一,你就跟他讲,多出来的兄弟刘某愿意用银子赎回。一个兄弟十两银子,这钱刘某出了。” 当天下午,黄三奉命出了铜山城,往林海军营中走去,一路上都在提心吊胆,怕到了之后直接被砍了。 明朝对贼寇从来都不讲信用,天知道那姓林的千户是不是赚个使者过来砍着玩的。 只听郑芝龙道:“我们手里的俘虏只有一百来人,但那姓林的手上却攥着我们好几百个兄弟,要是他提出来一换一,我们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这人叫黄三,已经年近四旬了,在海上混了小二十年,靠着资历混了个小头领。他本是钟斌的亲信,如今虽归了刘香统带,但暗地里却是听李魁奇的。 他说着对刘香身后一个中等身材的汉子使了个眼色,那汉子犹豫了好半天,最后还是站起身来道:“大当家,黄某请命。” “大当家这话是什么意思?”刘香一时没反应过来。 郑芝龙没想到刘香竟然这么勇,失神了一瞬后方才摇头道:“不妥,不妥,香老乃我军大将,岂可孤身犯险?” “既然众家兄弟都同意,那我们就按照李头领提出的意见为准。”郑芝龙说着又道,“那么,诸位谁愿意去敌营里走一遭。” “站住!什么人?”黄三出城后没多久,就被林海派出的伏路军拦住了去路。 “哪能都由那姓林的说了算?既是他主动提出来要换人,想必咱们手里定然有他十分亲近的人,说不定是他干儿子,或者是相好的,又或者既是干儿子又是相好的。” 五个手持不同兵器的战兵在他面前一字摆开,狼铣手居中,左右各一长枪手,长枪手左右是镗钯手和刀牌手,正是一伍平列的小三才阵。 说话的是最左侧手持刀牌的小周,几个月前他也从警备司调到了陆军部,职务仍然是伍长,和吕铁蛋一样都在阮进的第三局下属。 “军,军爷,我是铜山城里派来的使者。”黄三连忙回话。 “把你的刀丢在地上。”小周没有继续盘问,而是让黄三解除武装。 伏路兵遇敌军使者或己方哨探都是不允许多问的,哨探除非是确有必要由战友代为传递军情,也不允许将探听到的军情说给任何人听,这些都只能直达主将,违者以泄露军机罪斩首。 “这”黄三犹豫了一瞬间,但看到对方这阵势,自己有刀没刀也没啥区别,于是乖乖解下腰间佩刀,扔在了地上。 小周放下手里的长牌,走上前去在黄三身上仔细搜查了一遍,确保没有传递情报的旗帜、号炮或火箭一类物品后,方才对黄三道:“过去罢。” “是,是!”黄三连忙离开这五个伏路兵,向前走去。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怪不得钟头儿还有曾五老都死在这姓林的千户手里了,这伙浙兵就是他娘的和福建、广东官兵不一样。 一路上,他又被好几波伏路兵拦下,照例都被搜了身。 divcassntentadv>随着离敌营越来越近,黄三心里越发吃惊,眼前这座防御森严的木栅营完全颠覆了他对军营的认识这哪里是军营,分明就是他娘的城池啊。 其实这不过是黄三见识太少了而已,木栅营在古代的军营中并不是最高防御等级的,最夸张的叫城营,那实打实就是一座城池,只不过城墙低矮一些而已,营外甚至还修筑有烟墩等外围预警设施。 到得营门前十丈,营门外的把门兵远远就大声喝道:“来者何人?” “郑芝龙使者。”黄三早已学乖了,连忙站住脚步回答。 “近前来,门上等候。”把门兵又是一声大喝。 另一名营内的把门兵转身往军营深处走去,黄三估计是去禀报主将了,他按照指示来到营门前,又被搜了一回身。 约等了两盏茶功夫,只见一个眸子里泛着寒光的亲兵拿着令箭来到营门处,大喊一声:“有令开门。” 那把门兵查看令箭无误后,方才打开营门放黄三进去了。 蝰蛇领着黄三来到林海的中军帐,只见一名胸前绣着狮子补的男子正坐在帅案后,心知这就是传说中那个浙江舟山千户林海了。 听说此人也是海上混出头的捐班武官,原来这样年轻,看年纪怕是比郑芝龙也大不了几岁。 黄三在心里默默叹息了一声,他老黄在海上混了半辈子也就混成这鸟样子,这姓郑的、姓林的后浪们怎么就一个个的都这么牛逼,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你是郑芝龙派来的使者,叫什么名字?”林海抬头打量了一眼黄三。 可能是被伏路军和木栅营所震慑,黄三只觉得林海一个眼神就颇有点不怒自威,更兼他本就担心可能被砍头,连忙跪下来磕头道:“回林将爷的话,小人名叫黄三。” 林海当时就有些懵了,这使者过来就磕头是怎么回事?这还谈个什么判,郑芝龙怎么派了这么个怂货过来? 他哪里知道这货压根就不是郑芝龙挑出来的人选,黄三之所以被派来当使者纯粹是郑、李、刘三人各怀鬼胎的结果。 林海干脆也不叫这使者起来了,像审犯人一般问道:“铜山城里现在有多少人?” “城中现有一万四千多人,另有五千人在船上。”黄三不敢欺瞒,直接据实以告。 “郑芝龙嫡系部队有多少人?手下有几个大头领,各有多少部下?”林海继续审问,他早已安排了对俘虏的审讯,对这些问题是大致心里有数的。 “回将爷的话,郑芝龙嫡系部队大约八千人,手下的大头领如今就是李魁奇、刘香二人。李魁奇手下有四千多人,刘香有三千。”黄三仍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大胆!你这厮竟敢欺瞒本将!”林海猛地一拍帅案,霍然站起身来,“左右,与我推出去斩了!” “标下遵命!”蝰蛇大喊一声,带着两个亲兵快步朝黄三走去。 “小的冤枉啊!小的说的句句是实情啊!”黄三连忙又开始砰砰磕头。 林海朝蝰蛇挥了挥手,示意他暂缓动手,接着又问道:“本将问你,刘香所部本就只有三千多,几天前又被本将大败,光是被本将俘虏的就有好几百,如今哪里还有三千人?” “因,因为钟斌战死之后,郑芝龙把他的残部交给了刘香统带。小的原本就是钟斌手下,如今也归了刘香,小的说的句句是实,没有半句是欺瞒林将爷啊!”黄三仍是插烛也似地磕头。 林海这才知道钟斌战死了,他接着又问道:“郑芝龙派你来可是请降的?” 黄三本想说是,但一想自己身上没有降书,一边磕头一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不必再磕头了,照实说,本将保伱可以活命。”林海重新坐回到椅子上,“但有半句虚言,定斩不饶。” “是,林将爷。”黄三连忙不再磕头了,仍是撅着屁股把额头贴地,“小的,小的是来说那交换俘虏的事。” “这事啊,这事先不急”林海决定先把这人身上的情报消费完再说,拿起水壶来喝了口水方才接着道,“本将如今亲率大军兵临城下,那郑芝龙究竟是要战还是要守?李魁奇、刘香又是什么态度?” “郑芝龙想要据城坚守,李魁奇常说要尽起全军出城迎敌,但又不愿独自一人捋林将爷的虎须,刘香不清楚,他啥也没说”黄三仍是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地将他知道的情况全部说了出来。 林海足足审问了黄三半个多时辰,直到榨干所有情报之后,方才换了副和善面容,对黄三道:“站起来说话罢,交换俘虏的事,郑芝龙是什么意思?” “这个他没说,只是让小的来问问林将爷的意思,然后回报,他再派人来详谈。”黄三不敢起身,仍是保持额头贴地的姿势,也幸亏他没有抬头,否则这唯一一句谎话就被林海看穿了。 “既是如此,你就先回去罢。告诉郑芝龙,本将的意思是俘虏要一换一,剩下的人拿银子来赎,若是他有诚意的话,就请明日派人来谈,否则后天一早本将就要开始攻城了。” 林海说着又道:“这回让他派个能作主的来,别再来来回回传话了,本将没那个耐心。” “是!是!小的告退!”黄三闻言如蒙大赦,连忙又磕了三个头,接着如弹簧一般站起身来。 正要转身离去,忽然又听到林海道:“且慢!” 黄三一个激灵收住脚步,陪着笑脸问道:“林将爷,你老人家还有什么吩咐?” “你如今算是刘香的手下是罢?”林海笑着道,“你替我给他带句话,林某的大舅哥名叫石壁,是他以前在珠江口黎忠国手下时的兄弟。若是他有意投诚的话,随时可以派人来谈条件。” 第198章 两头忽悠 第198章两头忽悠 “是,是,小的一定把林将爷的话带到。”黄三连连点头哈腰,只盼着林海赶紧放他回去。 “送这位黄头领出营罢。”林海一边吩咐蝰蛇,一边抽出一根令箭来。 “是!将主爷!”蝰蛇顿首领命,躬身到帅案前双手接过令箭。 “走罢,我送你出营。”蝰蛇来到黄三身边道。 黄三跟着蝰蛇出了中军帐,他毕竟是年近不惑了,人身危险被解除后脑子立马就变得灵光多了。趁着蝰蛇不注意,黄三把眼珠子往四周瞟了瞟,暗暗观察了一下营地,大致数了数里头的帐篷数量。 回到铜山城后,郑芝龙又把黄三叫到了签押房,李魁奇和刘香闻讯后也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如何?李头领所提的条件,那姓林的可愿意答应?”郑芝龙坐在桌案后,开门见山地问道。 “没有,那贼厮听说我等想把俘虏全换回来,登时就大发雷霆,说大当家的不识好歹,竟然敢跟他提条件” 黄三话还没说完,刘香就在一旁打断道:“黄三,你可说了刘某愿意出赎金,十两银子一个人?” 郑芝龙和李魁奇这才知道还有这一出,刘香这其实算是擅自更改了众头领议定的谈判原则,但这事没人能指摘他,所以他毫无顾忌地就说了出来。 郑芝龙感觉有些不对劲,但刘香在场他也没有多问,却听李魁奇猛地一拍座椅扶手:“太嚣张了!” 李魁奇和刘香都派人旁听了对俘虏的审讯,这个情况他俩也是知道的,只听李魁奇又道:“如此看来,这姓林的就只把那什么陆军部给带上东山岛了,也就是说总兵力只有一千七百多人,其中还有五百人是什么辅兵,能打仗的战兵也就是一千二百人上下罢了。” 黄三于是把他一路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唯独在林海中军帐里的过程是虚构的,郑芝龙听后连连感叹:“此人果然治军严谨,更兼诡计多端,我等坐拥坚城何必贸然出击,坚守城池方为上策啊!” 黄三回道:“最多三千,我估计也就两千上下。” 曾五老战没之后,郑芝龙撤回了城外所有的驻军和岗哨,也没有再派出哨探,现在一切都只能靠猜。 郑芝龙闻言没再说话,这个情况和他对会友公司俘虏的审讯结果是差不多对得上的,不过他之前并不确定林海是否派了部分水手上岸作战,如今看来应当是没有。 “黄头领,你只去他军营里走了一遭,如何就知晓他的兵力,可莫要信口雌黄。”郑芝龙瞪了黄三一眼,语气颇为不善。 郑芝龙见刘香还是半信半疑,接着又道:“香老你是去过倭国的,那林海在长崎如今可是个名人,随便找个人去倭国问问就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不好说。”郑芝龙闻言摇了摇头,“也许他是故意立了个小营寨,借着交换俘虏之名,诱使我等派使者去他军营,故意示弱以引诱我等出城。说不好他这小营寨里就藏着好几千兵,外面可能还埋伏着福建官兵” “这倒也不全是吹嘘,就他那船队,我看怎么也得十几万两银子。”郑芝龙恰到好处地给黄三捧起哏来,他接着又道,“这厮去年一口气在倭国卖了上百万两银子的货物,说是金山银山那是一点不差。” “香老你有所不知,去岁朝廷出使朝鲜的使团就是这厮抢劫的,完了还栽赃到那什么登州水右营守备袁进的头上,还说他勾结红夷,当真是可笑至极。” 黄三道:“他说后天一早就要来攻城,让大当家的洗净脖子等着。” 只听郑芝龙又问道:“那姓林的还说什么了?” “大当家,这姓林的实在太藐视我等了,请大当家尽起全军,把这厮捉来看看是何等样人,竟敢如此张狂。”李魁奇站起身来大声说道。 “我大概数了下他军营里的帐篷数量,估计也就两百个左右,肯定是到不了三百,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小帐篷,估计住十来个人也就顶天了。”黄三说着又道,“黄某所言句句是实,若有半句虚言,管教天打雷劈。” “李头领莫急,那姓林的既要来攻城,那就来攻好了,郑某人就在这里等着他。”郑芝龙回了李魁奇一句,接着又对黄三道,“黄头领,你去了一趟这姓林的军营,感觉他手下的兵怎么样?” “怎么没说?我上来就说了,但那厮还是破口大骂,说这是把他林将爷当乞丐打发,还吹嘘了一通说他金山银山都不缺” “这厮竟如此大胆,抢了朝廷使团,还敢做朝廷的官。”刘香闻言大为震惊,郑芝龙所言完全刷新了他对林海的认知。 郑芝龙一直以来的说辞就是林海的背后可能还有俞咨皋的大军,所以力主坚守不出,李魁奇和刘香听到这话后又犹疑起来。 这时,李魁奇忽然问道:“黄三,我来问你,那林海究竟有多少人马?” “上百万两,他一个千户哪来这么多银子?”刘香明显不信,眼中带着狐疑神色。 从福建南路副总兵的签押房出来后,李魁奇寻了个机会找黄三单独说话,他开口就直接问道:“你这次去姓林的军营,到底是什么情况?那厮果真不想谈交换俘虏的事?” “不,不,这事他很有诚意。”黄三连忙摇头,“我在大当家面前是故意那么说的,就是想把这事搅黄。” “哼,伱以为那姓郑的小白脸想听真话,告诉你罢,这事就只有刘香那厮被蒙在鼓里罢了。”李魁奇说着拍了拍黄三的肩膀,“你干得不错,李某人不会亏待你的。” “是,是,李头领向来都对我黄三关照得很。”黄三脸上堆着笑,心里却在忍不住骂娘,他那把柄被李魁奇捏了好几年,背地里不知道帮他干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事,但却从来没得到什么实际好处,李魁奇算是把他给拿捏死了。 “照你这么说来,姓林的是真想交换俘虏,并非是借这个由头搞什么诱敌的诡计。”李魁奇接着又道,“也就是说,他可能真就只带了千把人上岛,这厮侥幸胜了两场,确实是有点狂得没边了。” divcassntentadv>黄三闻言心头一动:“怎么?李头领莫非想独自去挑了那姓林的营寨?” “想是想,但又怕那厮真的还有伏兵”李魁奇平日最爱玩心眼耍阴谋,所以疑心病也是重得很。像黄三这样的人他手里可不止一个,李大头领的实际实力其实并不止明面上这么多。 郑芝龙靠着在福建、广东两省连战连胜,一点一点建立起了自身威望。这都是李魁奇看在眼里的,若是真有把握能击败林海,哪怕是小胜一场,那也能大大露脸,迅速提升在团伙中的威望。 毕竟曾五老和钟斌都死在了林海手上,这个浙江千户的分量在这伙海盗眼中已经不亚于一省总兵了,而且郑芝龙一味消极避战大家伙儿也都是看在眼里的 李魁奇暗自琢磨了一会儿,接着又道:“你说那厮立下的营寨十分坚固,还派了好几拨伏路军?” “确实是这样。”黄三可不敢在这事上撒谎,要是李魁奇真出城去偷营了,结果又没被林海打死,那回来后可就没有他好果子吃。 “看这架势,他的兵力估计是真的不多。”李魁奇还在那瞎琢磨,压根就没想过先派小股部队去试探一下。 “我也这么觉得,大当家的成天说什么伏兵,那纯粹就是在给他自己消极避战找借口。”黄三终于逮着机会推波助澜了,“李头领你想啊,那姓林的贼厮要是真想引诱我等出城伏击,为何不立个破破烂烂的寨子?这分明就是兵少心虚啊。” “有道理,你说的有道理”李魁奇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又和黄三说了一会儿话才离去。 “娘妈在上,保佑李魁奇这厮被林海打死”李魁奇走后,黄三也回自己的住处,路过城里的天妃庙时,顺带给妈祖上了一炷香。 从天妃庙中出来,黄三想起林海让亲兵送他出军营前所说的话,又在心中暗暗琢磨,这事到底要不要告诉刘香? 平心而论,他觉得跟着刘香跑到林海那里混饭吃挺好的,刘香这人比郑芝龙和李魁奇讲义气多了,只可惜他黄某人的老婆孩子都还在东番魍港。 思来想去,黄三还是决定先把这事烂在肚子里,等将来回到魍港后再说,到时要是刘香愿意向林海投诚,他就想办法带着家人一起跟着刘香混。 “刘香跟林海的大舅哥是昔日兄弟,去了说不定能当个百户,我老黄在中间牵线搭桥,搞不好混个总旗也有可能啊!” 黄三边走边琢磨:“他那大舅哥叫什么来着石壁,对了,就是这个名字,千万不能搞忘了。” 会友公司的军营中,石壁派了张大牛嫡亲的胞弟张二牛来询问交换俘虏的进展,林海在中军帐里接见了他。 说完使者黄三的情况后,林海问张二牛道:“海军部那边的情况如何?” 张二牛回道:“外海的风浪还是比较大,石司令和米副司令商量之后,只留了几条船在东山湾入口处警戒,其他战船都转移到马銮湾里避风了。” “甚好!”林海闻言点了点头,马銮湾是东山岛外海方向的第三个海湾,湾口朝南,正好可以避北风,此处离东山湾入口的直线距离不到十里,足以看到哨船发出的报警信号,随时可以从湾内杀出来截击郑芝龙的突围船队,如果他打算突围的话。 “让石司令派人去买一些粮食和新鲜蔬菜,郑芝龙这厮有可能会龟缩在城里不出来,我军必须要做好长期围困的准备。” 林海这次是不打算轻易撤军的,哪怕是打不死郑芝龙,他也要让敌我双方所有人都明白,郑芝龙被他林某人吓得不敢动弹。这不仅能打掉这厮在团伙里的威望,同时也能提升己方士兵的自信心。 必胜的信念本就是战斗力的一部分,而且是很重要的部分,这种信念很大程度上是来源于过往的战绩。战争很多时候就是一种集体心理博弈,战斗的本质就是看哪一边先在心理上顶不住。 所谓骄兵必败那是指挥层面的,只要为将者保持头脑清醒,骄兵往往更容易取得胜利,历史无数次证明了这一点,哪一支常胜军不骄狂? 第二天,林海在军营中等了一天郑芝龙派人来谈交换俘虏的事,结果直到晚上都没有使者再来拜访。 林海不可能再派人去催促了,那样只会显得自己在这件事上很急迫,从而失去了谈判的筹码。 他还不知郑芝龙派来的那个使者在两边都没有说真话,就像万历朝鲜战争时的沈惟敬一样,只不过这两人一个是胆小如鼠,另一个则是胆大包天,都以一介小人物而阴差阳错地影响了战争的进程。 “国毅,去吩咐中军识字,写一封辱骂郑芝龙的信,就照我前日说的,再附上几张春宫图。”林海唤来吴国毅吩咐道。 两盏茶功夫后,吴国毅拿着写好的信件回到中军大帐,这位向来不苟言笑的陆军部副司令竟也在窃笑:“总座,属下觉得郑贼看了这信后,搞不好真会出城决战。” “是吗?拿给我看看。”林海接过来粗粗看了一遍,这短时间内草就的信竟然水平相当高,不仅文笔传神,而且画风写实,套用一句苏东坡的名言,那就是文中有画,画中有文。 一言以蔽之,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人才啊!”林海一边看信一边嘿嘿笑着,“这是哪位识字写的。” “莫彧,据说有秀才功名,曾给书坊写过几本。” 额写的果然没啥正经人,一肚子男盗女娼 “还是老样子,誊抄五十份,文字部分可由其他识字负责,图画还得是这个莫彧亲自操刀,我看别人很难达到他这水平。” 第199章 激将 第199章激将 翌日清晨,东方的天空刚浮现鱼肚白,十余名身披铁甲、腰悬双插的陆军部战兵来到铜山城下,从弓袋中取出合力弓,弯弓搭箭将那五十封辱骂郑芝龙的信件射入了城中。 一名在城墙上执守的海盗第一个捡起了信件,这人不识字,拆开来一看就被那上头的春宫图吸引了,顿时眼睛都瞪直了。 “哥几个,快来看看,这画得什么玩意儿?” “我瞅瞅,嚯春宫画啊,这玩意又叫秘戏图这小娘子画得不错啊,够骚够浪!” “什么小娘子,这是个兔儿爷,你看他那话儿” “嚯还真有个小玩意儿,又细又短,怪不得先前没看到。” “四老,你是识字的,看看这画上写的啥?” “我瞅瞅,郑芝龙雌伏图嚯这画的是咱们当家的啊!” “哟嗬,那这画的就是老船主了?” “去,把杜老夫子给我请过来。”郑芝龙估计今日前来请战的头领会很多,林海搞这么一出,他再要力排众议坚守不出的阻力将会很大,所以急需要请杜宁来出出主意。 “是可忍,孰不可忍!”郑芝龙的脸庞已经涨成了猪肝色,胸膛几度起伏,差点就要下令出城决战了,但最终还是忍耐了下来。 “大当家,岂不闻汉高祖有白登之围,淮阴侯有胯下之辱” 这回,杜老夫子倒没有再姗姗来迟,原来这老色鬼也看到那春宫图了,不仅看到了还在袖中私藏了一张,打算带回澎湖后慢慢观摩品鉴。 刺啦一声,被戳中痛脚的郑芝龙把这封信一下子撕成了两半,然后是高频率的刺啦、刺啦、刺啦最后是砰地一声脆响,桌上的瓷杯被摔得稀碎。 “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郑芝龙闻言缓缓点了点,杜宁这计策也不过是给他个台阶下罢了,不过总比没有台阶下要好。 却听郑芝龙又道:“除芝鹏、芝莞当家的之外,若有其他头领求见,就说我正在和福建官府的线人议事,让他们稍等。” “去,叫芝鹏、芝莞两位当家的来见我。”郑芝龙对亲信吩咐道,打算叫族兄和族弟来和自己唱双簧。 他担心郑芝龙受不了这窝囊气,一激动就下令出城迎敌,所以就主动跑过来进谏了,结果正好和郑芝龙的贴身亲信碰上。 “大当家不愧是人中龙凤,气量恢宏。”杜老夫子听到郑芝龙表态后终于放下心来,略一思忖便接着道,“大当家何不假意要出击,再安排几位亲信头领拼命劝谏,最后就让那李魁奇单独出战不就得了。” “行了行了,老夫子就别在这掉书袋了,郑某是不会意气用事的。”郑芝龙不耐地摆了摆手,“晚辈只是担心手下头领群起请战,众意难违,不知老夫子有何妙策可以教我?” 郑芝龙听到“胯下之辱”这四个字,好不容易恢复如常的脸色又开始羞恼交加。 “是,大当家。”那亲信点头答应。 杜老夫子意识到自己失言,忙不迭地改口道:“岂不闻文王拘而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 郑芝龙拿到那信展开来一看,清秀得如同女子一般的脸庞立马就涨得通红,还真和那春色满面的兔儿爷有点相似莫彧特意用红花饼给上了色。 小半个时辰后,这封信传到了郑芝龙手中。他最近晚上睡得都不太踏实,早上起来的也晚,这天又是被贴身亲信拍门叫起来的。 片刻后,郑芝鹏和郑芝莞联袂而来,这两人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其中郑芝莞还不到弱冠之年,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不像后来南明时期那般怯懦。 “大当家,那姓林的撮鸟欺人太甚,何不下令全军尽数出城,抓住那厮挫骨扬灰?”郑芝莞显然也被那封信气得够呛,仿佛被骂的是他自己一样,一进门就扯着嗓子大吼大叫。 “大兄,你是何意?”郑芝龙没搭理自己的族弟,转而问族兄的意见。 divcassntentadv>“属下一切都听大当家的。”郑芝鹏倒是要沉稳一些,但还是忍不住补了一句,“只是这姓林的实在太嚣张,若不挫挫他的气焰,属下委实难以咽下这口气。” 郑芝龙听罢无奈叹了口气,只得苦口婆心相劝,那郑芝莞仍是气呼呼的,最后在兄长的严厉告诫下方才答应演这场双簧。 当天上午,一帮群情激昂的头领来向郑芝龙进言决战,但这次李魁奇和刘香都没来,郑芝龙趁机和族兄弟演起了双簧。 郑芝鹏又把俞咨皋伏兵那一套拿出来说了一通,表示坚决不能落入敌人的阴谋之中。而郑芝莞则表示自己找人占过卜了,己方利于坚守。 最后郑芝龙在这俩兄弟的力谏下,勉强同意暂不出兵,由于李魁奇和刘香这两个刺头不在,这次双簧演的很顺利,至少面子上是过得去了。 这帮头领散去不久后,李魁奇却又突然出现,带着另外一帮小头领来求见郑芝龙,其中有几个还是先前已散去的,这时又跟着来了。 “大当家,李某请命率本部兄弟出城决战,请大当家的准允。李某定当生擒那姓林的贼厮,替大当家的洗刷这奇耻大辱。”李魁奇把“奇耻大辱”这四个字咬得很重,成心想羞辱郑芝龙。 郑芝龙闻言大喜过望,如今钟斌已死,刘香所部也被打得半残,虽然名义上统带了钟斌残部,但实力已经大打折扣。要是李魁奇再被大幅削弱,这个团伙就算是彻底被他掌握在手中了。 而且,林海的营寨就在铜山城西五里以外,要是李魁奇在众目睽睽之下惨败,那就足以证明他坚守不出的战略是正确的了。 到那时,手下众人都会佩服他郑大当家的有先见之明。性命比脸面重要,大伙儿出来当海盗又不是为了争光的,说白了不还是讨口饭吃吗? “李头领赤胆忠心,当真是一员勇将。但那林贼诡计多端,这激将法险些连郑某都上当了,如今想来还是芝鹏头领说的有道理,李头领就不要再一意孤行了。”郑芝龙心里乐开了花,但嘴上却仍在假意劝阻。 “就算有埋伏,我李某人也不怕,连他的伏兵一起杀就是了,请大当家的这就下令罢。”李魁奇一脸决绝地站起身来慷慨陈词,他决心借此战立威,一举压倒郑芝龙。 “李头领说得好!”有李魁奇这个主心骨挑头,一众小头领都跟着起哄,这些草莽之辈还是喜欢英雄好汉,鄙视缩头乌龟。 “李头领,那林贼所部战力非同小可,就算是没有伏兵也不是轻易能胜他的,你可千万莫要轻敌。”郑芝龙仍是苦口婆心地相劝,这时多劝几句,就越能显出他的先见之明。 “李某心意已决,绝不肯再当缩头乌龟,大当家若是再不允准,李某就只能抗命不遵了。”李魁奇高昂着头,鼻孔抬得比天高。 “我等愿追随李头领出城破敌。”三个小头领站起身来附和李魁奇,这几人手下也各有好几百人,加起来足有一千五百之数,算上李魁奇的本部人马,总人数直逼六千,比郑芝龙的嫡系部队只少两千人而已。 郑芝龙脸色有些不好看,当初他在李旦死后,曾将团伙中三百人以下的外围部队全部收归嫡系,三百人以上的也都给老大定期发饷,想不到这几人拿了他的银子仍是向着李魁奇。 “既如此,那就请李头领明日出城破敌罢,郑某亲自在西城墙上为你掠阵。”郑芝龙终于不再装了,当即拍板准了李魁奇出战。 他之所以要去西城墙,一是为了观战,二也是要亲自把好城门这一关。若是李魁奇败退下来,郑芝龙就会以敌军可能尾随溃兵入城为由,拒绝给他开城门,以便让其损失更加惨重。 “李某得令!”李魁奇随意朝郑芝龙一拱手,趾高气扬地转身大踏步离去。 这天下午,李魁奇召集手下的大小头目,以及那三个愿意追随他出战的头领,开始了战前动员。 “列位兄弟,明日这一战,既是为战死的陈衷纪、杨天生、钟斌、曾五老诸位头领报仇,也是替郑大当家的雪耻,更是打出我等威风的一战!列位兄弟一定要勇往直前,给我李某人长长脸。”李魁奇意气风发地站在大伙儿面前,仿佛海盗生涯的高光时刻就在此时。 “大哥放心,我等一定拼死杀敌,绝不给大哥丢面子”一众头目纷纷七嘴八舌地答应。 “李某丑话说在前头,这一战只许前进,不许后退。李某亲自带人在后头督战,凡有后退者一律格杀勿论!”李魁奇说着又道,“当然,李某也绝不会亏待自家兄弟,凡是能杀死一个敌军的,赏银五十两,以首级为凭,能生擒或阵斩贼将林海的,赏银一千两!” “是,大哥!”大小头目们听到这赏格,顿时个个都红了眼,自古财帛动人心,海盗中从不缺少敢于豁出命去的亡命之徒。 第200章 舟山来信 第200章舟山来信 铜山城西城门,八名肌肉虬结的海盗踩着号子声的顿挫节奏推动绞盘柱,重逾千斤的闸门缓缓提升,站得密密麻麻的海盗从门洞中显露出来。 “伍长,铜山城的城门打开了。”一里地外的一棵大树上,一名陆军部第三局的战兵对树下喊道。 “嗯?”正在树下坐地休息的小周闻言站起身来,抬头对树上的战兵道,“你下来,我亲自上去看看。” 待那战兵从树上爬下来之后,小周解下腰刀,挂到立在一旁的长牌支架上,随后用四肢抱住树干,蹭蹭蹭地直往上蹿。 他在做乞丐时就经常爬树掏鸟蛋,后来又在海船上当了大半年班手,如今虽然个头长高了一大截,但若单论爬树本领,陆军部估计还很少有人能胜过他。 小周很快就爬上了大树,站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此时朝阳刚从海平面升起,小周手搭凉棚遮挡刺目的阳光,朝东边的铜山城望去,只见那闸门已提升到最高处,海盗队伍正从门洞中走出。 “展白旗!”小周连忙吩咐手下战兵展开五方旗中的白旗。 那战兵连忙将白旗展开高举,这不是代表投降,而是代表遇敌。后头的伏路兵看到前面的白旗后也会层层展开白旗,向后方传递军情。 过了一会儿,小周看到出城的海盗源源不断,于是又开始下令:“磨青旗!” 小周手下战兵又把五方旗中的青旗展开,随后高高举过头顶快速磨动。磨青旗代表敌军众多,军情通过一层又一层伏路军的五方旗快速向后传递,直到军营东门处了望塔上的哨兵。 很快,中军帐里刚吃完早饭的林海和吴国毅就收到了消息。 只可惜他们下来后才发现吊桥上也全是人,结果还是要站在壕沟后头等待,这时城头又吊下来几块跳板,这帮人终于可以走跳板过壕沟了,于是更多的海盗有样学样,纷纷用钩索从城墙上下来。 “国毅,随我一起去看看情况。”林海沉声说道,军营东门的了望塔立得很高,足以看到铜山城。 “郑芝龙中计了?”吴国毅有些愕然,想不到三国演义中都没奏效的激将法竟然在现实战争中派上用场了。 有些耐不住性子的海盗直接用钩索钩住女墙,顺着绳子从城墙上下来。海上打跳帮战时钩索经常被用来攀登大船的舷墙,这帮海盗一个个的都用得很溜。 两人出了中军帐来到东营门,爬着梯子登上了了望塔,一人拿着一具单筒望远镜向铜山城望去,只见那城外的壕沟上已经放下了吊桥,壕沟外已经有上百名海盗在那里站着了。 这些先出来的海盗们三五成群地站在一起,手中兵器五花八门,服色也都是杂乱无章的。在他们身后,更多的海盗正挤成一团地从城楼门洞出来,随后从吊桥上走过壕沟,整个场面乱糟糟的像是赶集一般。 “真他娘的乱啊!”林海一边看一边摇头,看样子这场仗中午之前能打起来就算是不错了。 这年头的军队光是列阵就要花不少时间,尼德兰步兵以只需22到23分钟即可完成两千人列队而闻名,这还是因为莫里斯亲王通过军事考古以古罗马军制为蓝本创制了新的操练法,同期西欧其他军队需要一小时才能完成千人级别的列队。 到了拿破仑时期,法军仅需几分钟就可以完成线阵、纵队和空心方阵的切换,所以步兵成了无可争议的战场王者,而骑兵则彻底沦为了配角,在会战中的重要性甚至还不如炮兵。 divcassntentadv>某些穿越者以为普及了刺刀和燧发枪,靠排队枪毙就能战胜满清,那先得问问自己有没有拿皇时期科学完善的训练体系,以及能不能仅凭一己之力唤醒全体国民的近代民族意识。 “总座,我军是在木城中固守,还是出城迎敌?”吴国毅在一旁问林海道。 “你觉得出城迎敌有几分胜算?”林海顺口反问了一句。 “属下觉得应该有九成。”吴国毅一本正经地回道。 “少说一成怕我骄傲吗?”林海笑着回道,这只是一句玩笑话,兵凶战危,战场上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属下建议出城野战,以便战胜对手后快速展开追击。”吴国毅接着又道,此时他更迫切地希望手上有一支骑兵队伍了,无论是哨探、乱战还是追击,骑兵能发挥的作用都比步兵更大。 “国毅之言正合我意,好不容易把那姓郑的小白脸给激出来了,咱们怎么能在木城中坐守?万一那厮见我军立下的营寨如此坚固,又退兵了,那岂不是白瞎了莫彧那支锦绣妙笔?” 林海说着对吴国毅道:“走罢,随我回中军帐调兵遣将去。” 两人从了望塔上下来,一边往中军帐走,一边大致商议了一下迎敌的阵型。 回到中军帐后,林海下令召集各局百总前来听令,此时蝰蛇递过一封信来道:“总座大人,这是舟山的许夫子传来的信件。” “刚刚收到的?”林海接过信来,撕掉封口的火漆。 “是的,总座大人,石司令刚派人送来的,应该是从淡水那边转送到前线来的。”蝰蛇在一旁恭敬地回道。 林海拆开信封,拿出里头的信笺粗粗看了一遍。信的内容很短,但他看完之后却久久沉吟不语。 “怎么了?总座。”吴国毅见林海在大战之际分神,终于忍不住出言相询,一般他在这种时候是绝不会多嘴的。 “没什么。”林海摇头一笑,面色平静地将信笺放到油灯上烧了。 许心兰从舟山传回的消息很简单,九千岁的生辰快到了,浙江巡抚潘汝桢正在私下募捐银两,以便给西湖岳王庙旁的魏忠贤生祠进行增修,他希望林海能出五万两。 除此之外,苏杭织造太监李实不知为何也听说了林海的大名,同时向他索贿五万两。这死太监比那潘都爷更不要脸,连个幌子都不找,直接就是明目张胆地要保护费。 第201章 炮兵准备 第201章炮兵准备 “炮兵局试百总江雨,命你部前出。侯贼至三百步,佛郎机仰放独弹扰敌,至五十步,待战兵局火箭放完之后,各炮平射公孙弹。炮兵局各哨听哨长口令放炮,不许浪打,百总带旗帜和起火于阵前指挥。” “属下领命!”长得又瘦又高的江雨快步上前,他的心跳得很快,紧张之中带着莫名的兴奋。 炮兵局是陆军部最晚成立的部队,炮兵的月饷是普通战兵的两倍,在陆军部多少是有点招人怨恨的,所以这一战他必须证明自己的价值。 “江百总,你为何手抖?”林海注意到江雨接令箭的双手有些发抖,于是问道。 “司令,炮兵局终于可以一展神威了,属下这是高兴得手抖。”江雨倒是挺会说话,但他知道自己更多的其实是紧张,毕竟炮兵局是要布置在阵列最前头的,他作为炮兵局百总更是要前出观察。 “江百总闻战则喜,甚好。”林海是学过微表情心理学的,一眼就能看出江雨的紧张,心里不由有些犯嘀咕。 炮兵的操作较为繁琐,一旦出现失误后果也是比较严重的,再加上离敌军最近本身就容易紧张,在嘈杂的战场环境下还是由口令指挥最佳,所以炮兵局百总和哨长在阵前指挥的任务比步兵局更为重要。 林海暗暗提醒自己,待会儿需得派个人去监督江雨,接着又继续道:“第一局百总周一发,命你部为中路军第三局百总阮进,命你部为左路军第四局百总蒋三虎,命你部为右路军” 第一局是陆军部战力最强的部队,训练时间最长,实战经验也最丰富。此外,这一局的鸟铳手也是最为精锐的,安排在中路杀伤敌军,对敌军造成的心理冲击更大。 第三局和第四局都是新成立的部队,但第三局军官队伍是优选出来的,比第四局要强一些,阮进本人的临阵指挥能力也颇受林海青睐,所以被安排到了侧翼可能被包抄的左路。 当然,挽畜的拖曳负重至少都在驮载负重的三倍以上,如果配上带轮子的炮车,这个情况将会大大改善。 “我军没有内海制海权,需谨防敌军从海路绕后偷袭营寨。何百总,陆军部全军的后路就交给你了,责任重大啊。”林海接着又说道。 威远炮哨下属各队都有两头骡子,一头用来驮炮,另一头用来驮弹药。佛郎机哨则是每队三头骡子,一头用来驮母铳,一头用来驮子铳,剩下的那一头才是用来驮弹药以及铁闩、铁凹心送子、铁锤、铁剪、铁锥、铁药匙等附件。 “属下领命。”何瑛迟疑了一下,方才上前接过令箭。 因为右路军的侧翼有大海作为天然屏障,陆军部的木栅营是紧邻外海方向的海岸立下的,一方面是防止被敌军战船放炮骚扰,另一方面也是方便与己方海军联络。 吴国毅听到这里眉头一皱,林海的部署和两人事先商定的有所不同。左路军本来是何瑛的第二局,右路军则是阮进的第三局,不知为何林海临时改变了主意。 只听林海接着道:“第二局百总何瑛,命你为守营主将,率辅兵在此守营,本部战兵暂归中军直辖“ 但是东南沿海包括东南亚的地理环境都不利于炮车行走,跨海投送炮车更不方便,因此陆军部目前还没有给炮兵局配车的打算,包括辅兵那边也是只有骡子没有车辆。 相比驴骡,马骡的体型更接近马,负重和速度都比前者更强一些,当然脾气也要倔一些,那些不愿意走跳板的基本都是马骡虽然人们常说驴脾气,但其实驴子的服从性很好,基本都是任劳任怨,真正性烈如火的反而是马。 步兵出营的速度要快得多,但列阵也需要两盏茶功夫。此时李魁奇那边的海盗还在源源不断地出城,他的兵力足足有六千人,光是出城就要花费不少时间。 卯正时分,铜山城里的海盗仍在源源不断地往外走,护城河外已经聚集了上千名海盗。会友公司陆军部这边,炮兵局在中军指挥下率先出营。 这批威远炮和佛郎机母铳都是一百二十明斤上下,算上炮母或炮架得有一百三十明斤,基本已经是骡子驮载负重的极限了,再重就无法长距离行军,也不可能跟上步兵的速度。 驴主要是民政部门在用,尤其是营造司有不少畜力机械,其中相当一部分都是以驴子为动力源。陆军部这边则是清一色的骡子,其中炮兵局用的全是公驴配母马所生的马骡,辅兵那头也有一些是母驴配公马生下的驴骡。 炮兵局下辖四哨,其中一个是威远炮哨,三个是佛郎机哨。每哨都是下辖十个炮组,炮组的番号是队,和步兵局的小队级别相同,但每个炮组只有五名炮兵,所以也就没有伍长,负责瞄准的炮长又被称为队长。 “属下谨遵将令。”何瑛的脸上不见喜怒,如古井一般毫无波澜。 炮兵局用来驮炮的马骡都是经过严格挑选的,因为火炮实在是太过沉重或者说,炮兵局的火炮本就是根据马骡的驮载负重能力而量身定做的。 骡子虽然有基因缺陷,但身体却不比马那般娇贵,比较适合在东番的湿热环境中饲养。因此会友公司的牲畜主要是骡子,以及价格更便宜的驴子。 炮兵局出营花费了小半个时辰,等到四十个炮组全部越过壕沟和棘城之后,林海开始下令其余各局出营,中军发出一连串的旗鼓信号,被部署在一线的三个局开始从北、东、南三个营门以纵队出营,到达预定地点后再变换队形。 炮兵局抓紧时间开始排布炮位,蝰蛇被林海派到了江雨身边,名义上是负责保卫他,实际也是起到监督提醒作用,其实江雨自己有两名持刚柔牌的亲兵,负责在百总前出时遮护。 江雨是个聪明人,对林海这番安排的用意心知肚明,暗暗在心里憋了一股劲,一定要在此战证明自己。 各炮组在哨长指挥下站好位置,江雨看敌军还未开始前行,于是依次走过每个炮组,亲自检查各炮组的点位是否合适。 按照战前部署,江雨把威远炮哨布置在了中路,两翼各一个佛郎机哨,这三个哨的总长度大致与步兵大阵的正面宽度一致,以便给正面敌军以最大杀伤。 divcassntentadv>各炮组之间的距离也大致差不多,这类轻炮主要靠霰弹杀伤,杀伤面呈扇形,如果相距过近的话会造成火力浪费,而且万一炸膛还会伤到相邻炮组。 剩下的一个佛郎机哨被江雨安排到了大阵的左侧,这一哨的十门炮位置靠后一些,彼此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远。 这是因为陆军部的兵力较少,阵型的正面宽度多半不占优势。一旦敌我双方进入近战,左翼被敌军包抄的风险较大,所以有必要投入一个佛郎机哨来迟滞对方的包抄,以便步兵大阵能及时作出反应。 “好生表现,这一战定要打出我炮兵局的威风,让兄弟部队看看我们的能耐。”江雨每走过一个炮组,都要勉励一句该队队长。 “好说好说,属下连几千斤的大炮都不知打放过多少遍,这等小炮闭着眼睛也能随便放。” “百总放心,要论打炮,我高驴子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不信你去问问淡水花艇上的水鸡?” “江百总,伱老就等着看属下生擒那姓郑的小白脸罢。话说,要是咱们这头一放炮,对面那帮撮鸟就吓得屁滚尿流往回跑,那咱们是追还是不追?” 炮兵局这帮队长都是刚从海军部调过来的老油条,大战在即,一个个的都跟没心没肺一样。 “追个屁!你他娘的是炮兵,谁要你去追敌?”一向斯斯文文的江雨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不过心情也随之轻松了不少。 检查完各炮组的位置后,江雨下令开始安设火炮,提前装填第一发弹药,各哨长看到百总的旗帜后依次给下属炮组下达口令。 炮兵局各队开始从马骡背上卸下火炮,这需要三名炮手协作,一人负责解绳子,另外两人负责抬炮。 威远炮没有炮耳,是装在木质炮母中的。所谓炮母其实就是一个上面开口的木匣子,威远炮可以严丝合缝地楔入其中,并用铁箍固定,行军之时可以避免磕碰,打放之时架设在土堆上,再用沙袋压住炮尾,就可以消除后坐力。 由于没有炮耳或尾部螺栓,威远炮的仰角调节靠的是在炮母前面垫放木楔子,炮口垫高几寸能打多远就是明军的简易射表,比起靠前足后绊抓地消除后坐力、无法俯仰的虎蹲炮已经是一种进步了。 佛郎机和威远炮不同,炮兵局所用的这一款母铳长达七尺,快接近威远炮的三倍了。这个尺寸大致和戚家军的二号佛郎机相当,但要轻便不少,口径也略大一些,这得益于万历年间明朝对锻铁炮的技术改良,比如威远炮就是由大将军炮去箍减重而来。 之所以炮身这么长,一是因为佛郎机是后装结构,气密性不如威远炮这类前装炮,所以炮管有必要做长一些。同时,佛郎机在炮身后部还有一截铳尾杆,炮手握住铳尾杆就能实现火炮的旋转或俯仰,这种炮的原型本就是西方的一种船用回旋炮。 铳尾杆将近两尺,以便发挥杠杆效应,正因其俯仰调节装置不同,佛郎机没有采用威远炮那种炮母,而是架在铁质炮架上,这个炮架本身可以很方便地安放于马骡背上,炮架插入土中也足以抵抗发射时的后坐力。 同样的炮身重量,陆军部威远炮发射的铅弹重达三明斤,佛郎机的弹丸则只有十二两。这就是子母铳结构的后装炮和前装炮的区别,射速提升的代价是威力的减小,这也是炮兵局要配备两型火炮的原因,各取其长。 上面这个炮身重量还没有算子铳,佛郎机的子铳也有三十多明斤一具,目前每个炮组也就配了三具子铳,再重骡子都驮不起。 四十门火炮架设到位后,被部署在一线的三个步兵局都已出营,正在炮兵后面列队。作为预备队的第二局也已开始出营,林海来到了西营的了望塔上,拿着望远镜查看炮兵的准备情况。 此时各炮组正在装填弹药,林海先将望远镜对准了一个威远炮队,只见一名炮手正将一袋子霰弹从炮口倒入。 这一袋霰弹有好几百颗,总重超过三明斤,全是比鸟铳弹丸更小的铅弹。铅的熔点只有三百多度,弹丸很容易制备,鸟铳手用自带的铅子模都可以随时铸造,炮兵局用的这些霰弹加工起来更简单。 会友公司火器局加工霰弹用的是高塔法,就是在几十米高的霰弹塔上架设一座熔铅炉,塔成球形,落地之前冷凝成固态的铅丸,剩下的就是去塔下的水池里拣就行。 威远炮队的那名炮手将霰弹倒入炮口之后,接着又装进一枚重达三斤的大铅子,这枚铅子是完全合口的,直径甚至比炮口内径还略大一点,装填时要使劲往里怼,因为这枚铅子要起到密闭炮膛的作用。 这就是明军常用的所谓公孙弹,合口大铅子是爷爷,带一堆孙子霰弹。这也就是铅弹能这么玩,海军用的铁弹是绝对不行的,铁弹需要的游隙较大。 公孙弹的好处是明显的,大弹破其坚,小弹杀其众,合口大铅子可以让火药的能量得到充分利用,除佛郎机这类后装炮之外,明军所有的野战轻炮几乎都是打公孙弹。 这当然也会带来坏处,一是大铅子变形后打不准,二是炮膛挂铅厉害,清理起来费劲。再加上合口弹装填本来就慢,所以射速很低。 但明军的野战轻炮并不追求射速,也不追求准度,常用的开火距离一般是在三十到六十步之间,比起鸟铳的八十到一百步更近,野战时一般也就指望它打一发了事。 这是明军长期面对游牧骑兵以少打多时的最优解,对于兵力较少的陆军部一样适用,所以会友公司目前没有在这方面进行改革。 第202章 进击的李魁奇 第202章进击的李魁奇 看完一发威远炮的装填之后,林海又将望远镜对准一个佛郎机炮队。 这一队正在装填第一具子铳,和威远炮一样仍是用的合口大铅子,直径比炮口内径略大一分。不过这具子铳里装填的是独弹,并没有像威远炮队那样用平顶送子把合口大铅子死命地往里怼。 佛郎机炮手用的是铁凹心送子,只见他小心翼翼地将弹丸缓缓往里推,待送子深入到子铳内一寸后就不再继续了。反正那子铳的铳管也没多长,这是只有子母铳结构的后装炮才能玩的装填方式。 如此一来,虽然仍是用的合口大铅子,弹丸却没有在装填时被拍扁,基本仍是球形,出膛之后打得会更准一些。 不过采用这样的装填方式,铅弹并未压实火药,多少会浪费一些能量,但比起弹丸不合口或者采用木马子闭气仍然要好得多。 佛郎机炮队将子铳放入母铳腹中楔紧,随后在母铳铳尾处插入铁闩,这个铁闩抵在子铳后尾和母铳后壁之间,主要是为了防止子铳因后坐力作用而跃起。 楔紧子铳和插入铁闩的过程很快,大概半分钟时间就能搞定,当然佛郎机再装填还需要加上拉起铁闩和拆卸前一发子铳的时间。 这样算下来,预先装填好子铳的佛郎机再次射击也需要一分多钟,射速快只是相对前装炮而言的,比起训练有素的鸟铳手来说还是略差一些。 第一具子铳装完之后,这个佛郎机炮队又开始装第二具子铳,这一发装的是霰弹,而且没有合口大铅子,装起来就比较啰嗦了。 第一步是装药,接着是合口木马子,再是一层土、一层铅子的慢慢筑实,上面没有合口的大铅子佛郎机毕竟是气密性不佳的后装炮,一般不用公孙弹那种双倍装弹的玩法,否则威力不足,何况其子铳的长度也装不下那么多弹药。 后面两具子铳都是装的霰弹,三具子铳都装填完后,队中两人牵着三头骡子开始后撤。威远炮队那边也是一样,装填完后每个炮队都只留了三人在阵地上。 陆军部这头列完阵后,李魁奇那边的六千人终于也已经全数越过了护城河,正在五里之外排队。 三个步兵局最后一排都有一队空缺,都是被派出的伏路军,林海此时也深感没有夜不收军十分不便。 出乎林海意料的是,这帮海盗排队的速度快得很,六千人的部队不到两盏茶功夫就排列完了,比拿骚莫里斯辛辛苦苦训练出来的尼德兰军队还要快。 “我还以为这场仗不到中午打不起来,看来是不用等那么久了。”林海放下望远镜对吴国毅说道,他有些庆幸自己早早就下令让陆军部出营列阵。 因为李魁奇所部压根就没有阵型,他们是一团一团地往前走,每一团海盗就对应一个头目和他手下的小弟,人数多寡不一,基本可以反应出该头目负责的海盗船有多大。 会友公司兵力虽少,但后方是营寨,右方有大海屏护侧翼,唯一的弱点就在左方侧翼。 “总座,把伏路军召回罢。”吴国毅在一旁提醒道,“看敌军这个阵势,现在就算郑贼想退兵,估计都难以指挥。” 不过正如吴国毅所言,敌军退兵的可能性很小,而且双方距离并不远,中军位置足以看清敌军,伏路军再在前方已经没有意义了。 这些轻炮其实压根就用不着五名炮兵,紧急情况下只需一名炮兵都可以打放,配上两名已经是很富裕了,剩下的第三人只需要负责运送子铳或弹药。 这也是他们敢把刚成立不久的炮兵局顶在最前头,而非藏于阵中的原因,实在不行还有杀手队兜底。 整体上看,这就是一个浅纵深的横队,三个步兵局正面共计一百四十四人,纵深只有五排,已经是尽可能地把正面拉宽了。 每一局内的四哨也是左右平列,哨长前出。每一哨内的四个杀手队和一个火器队则是前后排列,火器队居前,杀手队居后,各杀手小队内部以小三才阵平列,队长居中。 按照作战条例,伏路军在发现敌军来袭后,要始终与敌军保持一定距离。简而言之就是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停我停,若是磨完旗后就直接回大部队,那是要军法从事的。 “召回伏路军。”林海立即下令,这拨伏路军都是天亮前刚派出去换班的,此时还可以填补到阵型的最后一排。 毕竟郑芝龙所部的火器装备率还是比较高的,但冷兵器却都是水手用的短兵,比起倭寇骨干所用的长枪和野太刀要弱得多,绝无可能是鸳鸯阵的对手。 林海和吴国毅对陆军部的战兵们充满信心,比起火力,他们对杀手队的肉搏能力更加自信。 此时,作为预备队的第二局战兵也已经全部出营,林海命令其中一个哨面向北方列阵,随时准备应对大阵左翼可能面临的包抄。 炮兵局的骡子是绝对不能留在战场上的,一旦双方开始交火,这些骡子肯定会受惊往回冲,那将会扰乱后方的步兵大阵。 其实嘉靖时期大部分倭寇打仗也是如此,受过军事训练的真倭毕竟还是人数太少,明代不少记载都表明他们进攻时是一波一波地来,每一波排在前头的都是精锐。 此时,会友公司部署在一线的三个步兵局也已列队完毕。按照战前布置,第一局在中路,第三局在左翼,第四局在右翼,百总在阵后指挥。 随着中军点放号炮和起火,各层伏路军都开始后撤,此前离铜山城最近的小周那一伍已经按照作战条例先行撤退。 走在最前头的海盗队伍已经到了小周等人伏路之处,差不多前进了一里地,但最后头的海盗队伍还没有出发,一杆巨幅认旗此时在铜山城前立了起来。 林海见状对吴国毅道:“出战的是李魁奇,你看那杆认旗,上头写的是李字,我料郑贼所部还在城中。” 吴国毅闻言回道:“看敌军出城的人数,倒是确实和那黄三说的李魁奇所部差不多。不过也说不好郑贼有没有出城,这帮海盗最喜欢故弄玄虚。” 此时郑芝龙正端坐在铜山城头,手持单筒望远镜远远望着会友公司列好的阵势。 他已经在林海手下吃了好几次瘪,但要是不算张大牛那两条船的话,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对方的军队。 “来人,去把杜老夫子给我请过来。”郑芝龙如今十分迷信杜宁,想要把这老色鬼也请过来,看看林海的军队究竟强在哪里。 吩咐完侍立在一旁的贴身亲信后,郑芝龙又对身旁的郑芝鹏道:“大兄,你也睁大眼睛好好瞧瞧,看那姓林的究竟是如何获胜,等我们回魍港后也要学他的法子练兵。” “大当家,难道李魁奇这厮就没有一点胜机么?”郑芝鹏闻言小声道。 divcassntentadv>“连半点都没有,我敢断言。”郑芝龙轻轻摇头,脸上的表情谁也看不懂。 被郑芝龙提前判了死刑的李魁奇此时却兴奋得很,他还没出城时,就看到林海把军队派出了木栅营,在他看来这无疑是自蹈死地。 如果说出兵前还有一丝犹疑的话,此时李魁奇却认为自己稳操胜券,毕竟黄三所说的那个木栅营还是让他颇为忌惮。 这厮已经忍不住在畅想,经此一战彻底建立比郑芝龙更高的威望,随后再慢慢取代他成为团伙老大。 林海认为李魁奇的军队压根没有经过任何排布,这其实也是冤枉了他,人家还是有所安排的。 李魁奇把那三个主动追随他出战的头领给排在了最前头,这三人要么是愣头青,要么是像黄三那样被李魁奇捏住了痛处,也都接受了冲在前头当炮灰的安排。 紧随其后的是李魁奇手下那些小船的船头,这些头目手下人数较少,基本就是百把人的规模,战力也不强。 再往后的队伍规模越来越大,人员也越来越强悍。走在最后面的是一条二千料巨舶和两条一千五百料大船上的海盗,总人数约有一千五百人,这大概可以视作是李魁奇部下中的嫡系精锐。 李魁奇手下海盗的基本秩序就是如此,最能打的往往就能上最大的船,次一等的就只能上略小一号的船,余者以此类推。 换言之,李魁奇改变了海盗惯常的作战方式,不再是精锐冲锋在前、弱者在后头充当气氛组的模式,而是反其道而行之。 之所以要这般排兵布阵,主要还是吸取陈衷纪、曾五老等人在林海手下败亡的教训。 李魁奇向这两战的残兵败将详细了解了作战经过,曾五老就是亲自冲锋在前,结果他本人一死,部下就作鸟兽散了。 陈衷纪和杨天生倒是运气好一点,但他们一下子就把全部兵力押上,结果在鸡贼战术诱使下提前开枪,然后对面一波冲锋,抵近之后一轮齐射就将其彻底打崩。 有鉴于此,李魁奇决定把兵力分散,一是应对鸡贼战术、保留火力,二是避免全军一下溃散。 当然,他也考虑到前面的溃军可能冲散后头的队伍,所以特意让弱者在前、强者在后,并且一面开出高额人头赏,一面又申明了后队可以杀前队的溃兵。 如今已经是明末,鸟铳并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像李魁奇这种不太缺钱的海盗,手下每一条船都装备了火器,所以每一位船头的队伍里都是有鸟铳手的。 这些鸟铳手基本都被排在了各自队伍的前方,不光是为了接敌前便于打放,也有第一时间射杀前方溃兵的考虑。 总而言之,李魁奇是打算驱使炮灰兵来消耗对面的弹药,精锐部队借此屏护逼近敌军,最后凭借人数优势一锤定音。 他不知道,其实林海和吴国毅最不惧的就是近战。火力方面其实双方的差距并不算大,火枪某种程度上可以缩小精兵强将和臭鱼烂虾之间的实力差距,反倒是残酷的冷兵器近战更能检验一支军队的成色。 “总座,若是此时我军有三百精骑,直接冲过去就能把贼军凿穿了。”吴国毅趁机又向林海灌输骑兵的重要性。 “何须三百精骑?”林海闻言笑道,“就贼军那松散的阵型,我就拿杀手队去冲都势如破竹,你信不信?” 吴国毅点头道:“属下对此毫不怀疑。” 此时,离营地最近的伏路军已经退了回来,林海命人前去引导他们找到自己所在部队的位置。 随着层层伏路军先后退回,敌军的先头部队也越来越近了,当小周带着他那一伍战兵在大阵左翼的缺口处站定后,敌军的先锋部队终于行进到了炮兵阵地的一里之外。 “佛郎机仰放!”江雨大声下令,嗓子喊得都快破音了,这是他第一次上战场,证明自己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江雨的亲兵先是对天鸣响号炮,提醒炮兵局各哨长注意指令,接着一人举旗磨动,一人点放起火。 各哨哨长看到对应本哨的旗帜就知命令是向自己下达的,看到起火后就可以下令开炮,这样一来各炮队就只需听哨长口令即可,不必时刻关注远处的百总是否有命令下达。 江雨的亲兵先后举起了两杆旗帜,每举一面之后就点放起火。大阵左侧的那个佛郎机哨是由哨长单独指挥的,三具子铳全部装的霰弹,该部唯一的任务就是迟滞敌军的包抄,无需听百总的指令。 “第一队,放铳!第二队,放铳!第三队,放铳” 左右翼的两名佛郎机哨哨长依次走过下属的十门炮,对炮组下达口令。 “检查火绳!检查火绳!检查火绳” 各队队长也依次下令,第一发药线、火药、弹丸都是事先装填好的,子铳也已楔入母铳腹中并插好了铁闩,发射前除了瞄准之外,唯一要做的工作就是检查用来点燃药线的火绳。 “点火!点火!点火” 下属炮兵报告火绳正常燃烧之后,各队队长亲自手持铳尾杆瞄准目标,随后下达了点火指令。 轰轰轰 陆军部左、右两翼前方的二十门佛郎机次第打响,炮声此起彼伏,弥漫的硝烟在阵前连成了两条线。 第203章 齐射 第203章齐射 二十颗铅弹从母铳的炮口激射而出,呼啸着划出低平的抛物线,如流星一般飞往一里地外的海盗。 零星的几声惨叫响起,却被远远传来的隆隆炮声所掩盖,大概有七八名海盗仿如被一把无形大手推了一把,瞬间倒在地上。 这一波远射的效果并不算好,总共只打死了五名敌军,此外还有三人受了重伤,但走在最前头的三波海盗已经有一波开始往回跑了。 因为那一波海盗的大哥自己带头逃跑了,他看到一名小弟的背后出现一个鹅蛋大小的血洞,鲜血从洞中激射而出,糊了他一脸。 同时,他还隐约看到了一个扁扁的物什飞了出来,接着耳边传来一声惨叫,身旁的另一名小弟捂着手臂痛得在地上打滚。 十二两重的铅弹直径只有一寸五分,大概也就是鸡蛋一般的大小。但由于铅质柔软,铅弹在撞击到人体的那一刹那就开始变形,每前进一分都会被压扁一点,最终会在体内形成一个喇叭型的空腔。 这枚铅弹出来时已变成鹅蛋大小,但在穿透人体之后速度已大不如前,以至于被那位海盗大哥依稀看见。 它接着又破开了另一名海盗的右臂,在骨头上撞得粉身碎骨,同时也把这人的手臂打成粉碎性骨折。 但是这还不算完,铅弹的碎片割开了血管,大量的铅屑进入到血液中,这名海盗最终的结局可能是死于铅中毒。 这些那位海盗大哥当然都不会知道,他只是看到了那个喇叭型空腔,以及从空腔中迸射而出的鲜血。 但这次的火力担当其实是炮兵局,而且对面只是一群乌合之众,仰射扰敌也是能取得不错效果的,林海于是就决定还是让鸟铳手多打一枪。 好在海盗是一波一波地行军,整个阵型十分松散,两波海盗擦身而过,后头那一波也有十来人加入溃兵一起往回跑。 后头的那个海盗船头手下只有百把人,看到好几百号溃兵冲了过来,哪里敢下令开枪射杀。这名船头还在那迟疑,他手下的小弟已纷纷绕路避让溃兵。 至于那东西方枪支通用的尾部螺栓,不知为何到了我大清却莫名其妙失传了,一旦铅弹在枪膛内卡住那就只能干瞪眼了。 林海在阵后看得暗暗发笑,亏自己还因为担心左翼被包抄而做了诸多安排,结果对面的右翼反而先乱了起来。 这时,密集的枪声从更后方传来,终于有一伙海盗按照李魁奇的命令开火了。 这是一个比较罕见的命令,三钱鸟铳的最大射程也不过二百步,这个距离只有仰射才能够得着。一般来说,陆军部不会这么远就让鸟铳手开火,毕竟第一次开火的效果是最好的。 海盗队伍的前锋行进到距离炮兵阵地二百步时,林海再次下令:“鸟铳手射击!” 砰砰砰砰 溃兵们有的开始还击,有的又调头乱跑,有几个脑子灵光的往东山湾方向跑去,准备从海里游回铜山城,海盗队伍的右翼队形顿时就乱成了一锅粥。 小弟们大多本来就不愿打头阵,眼见大哥如此,哪还会继续往前走,纷纷调头向后跑去。 值得一提的是,欧洲直到近一个世纪后才用铁制推弹杆取代了容易折断的木通条,腓特烈一世的这项改革被视为是军事史上的一次重大技术革新,殊不知地球另一边的明朝人早就这样做了。 如果装好弹之后最终没有发射,那也不要紧,明代鸟铳尾部是用螺栓封口。把螺栓向右旋开之后,再用铁质搠杖把弹丸顶出来就行。 “入他娘,这帮撮鸟竟然真的打自己人!” 第一排的鸟铳手在竹筒吹奏的乐曲中快步前行,越过炮兵阵地后收住脚步,炮兵距步兵大阵有十五步远,主要是为了防止火炮炸膛伤到步兵。 在被腥臭的鲜血糊了一脸之后,这位大哥呆立了一弹指功夫,顾不得抹脸就向后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大声叫喊:“老子不干了,李魁奇把咱们当炮灰,兄弟们别给他卖命啊!” 鸟铳手的第一发弹药也是预先装好的,陆军部对鸟铳游隙控制的要求较高,具体标准是铳口朝下时铅弹不会滚出来。再加上药池上方的双叶旋转式盘盖可以防止误点火,所以预先装填是完全可行的。 海盗队伍在平息骚乱后继续前行,陆军部官兵则在原地严阵以待。 不过这阵骚乱很快就平息了下去,独弹仰放本来就是碰运气,何况对面的阵型还如此松散,能吓退部分敌军已经是不错了,李魁奇的排兵布阵还是起到了一定效果。 “干他妈的,李魁奇这忘八羔子不当人子。” “鸟铳手前出!”林海高声下令,中军旗鼓队开始吹奏竹筒,这是要鸟铳手在阵前摆开的意思。 嘹亮的天鹅声在步兵大阵后响起,一百四十四名鸟铳手在检查完火绳后纷纷举枪,仰射的时候无需瞄准,但陆军部的鸟铳手仍然都是贴脸打放,仿佛手里的这杆鸟铳永远不会炸膛一样。 砰砰砰砰密集的枪声如炒豆子一般响起,无数白色的烟圈朝天空飞去,很快又被北风吹散。 铅弹如同被狂风卷起、扑面而来的雨点一般,斜斜落入了海盗队伍中,走在前面的几波海盗顿时大乱,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其实这一轮鸟铳齐射只打死了两个人,比之前那一轮佛郎机炮击还有不如,这两个倒霉蛋都是凑巧被打中了要害,当场魂归西天。 但除了这两人之外,还有近二十名海盗在这一波弹雨中受伤,这些人的惨叫声造成了比之前佛郎机炮击后更大的混乱。 “日他娘,老子不给李魁奇卖命了!”顶在最前头还没跑的那两位大哥也开始带头逃跑了,这两人学乖了,直接就往外海方向跑去。 他们本就不是李魁奇的部下,而且人数还比后头李魁奇手下那些小船头要多,一旦要跑根本就没人敢弹压。 少数几个没跑的海盗举枪还击,后队也有不少鸟铳手冲到前头来乱纷纷地开枪。和厦门之战时一样,这些海盗仍是仰射、平射甚至铳口朝下开枪的都有。 白茫茫的硝烟在二百步外连成一片,密集的枪声从弥漫的硝烟中远远传来,陆军部的步兵大阵微微骚动,就像厦门之战时敌军从树林中出现时一样。 然而这次不用再吹喇叭让全军呐喊了,骚动很快就自行平息,海盗的这一波还击没有造成任何伤亡,就连轻伤都没有,因为鸟铳手、第一排杀手队以及仍然留在阵地上的炮兵都是披甲的。 林海注意到骚动声主要是从步兵大阵的左右两翼传来,第三局、第四局的这帮战兵有不少都是几个月前新入伍的。 不过他们也都经历过和噶玛兰人的战争,勉强也算是上过战场,表现比厦门之战时的第一局要好一些。更何况,这两局的所有军官都是来自此前的舟山营或警备司,主心骨是稳如泰山的。 炮兵阵地上,蝰蛇却看到江雨的脸色有些发白,忍不住上前问道:“江百总,你没事罢。” “没,没事,我能有什么事?”江雨勉强一笑,蝰蛇只觉得这笑容比歪嘴还难看。 海盗队伍的骚乱仍在持续,陆军部前出的鸟铳手趁此机会抓紧装弹,绝大部分人的装填速度都比平时要慢,只有少数天赋异禀之辈能发挥出训练场上的水平。 divcassntentadv>好在海盗那边的骚乱过了半盏茶功夫才开始平息,这一波足足有八百多名海盗跳进外海往回游,另有十来个跑得慢的被自己人开枪射杀,最开始走在前面的三伙海盗要么是死了,要么就全跑光了。 “这帮狗娘养的孬种,老子就不该带上他们。”后阵的李魁奇远远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破口大骂。 他总算是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策了,这三伙人就不该顶在前头,还不如放在后面当气氛组,好歹也能增添声势不是? 不过好在他自己部下的那些船头还是要可靠的多,这些人即使跑回去了也可能被李魁奇处死,郑芝龙是无权干涉的,而李魁奇向来都是以阴险狠辣而着称的。 到目前为止,陆军部其实只是远距离骚扰了两轮而已,并没有真正打死几个人。只要大哥不带头逃跑,还是不至于发生大面积溃散。 混乱之后,李魁奇部下那些小船头开始顶在了前头,这期间仍有零星的枪声响起,海盗那头依然时不时有人在开枪。 陆军部这边则是寂然无声,所有鸟铳手装完弹后都站在原地待命,这个距离的铅弹压根就伤不着他们,对面只是在徒耗弹药而已。 林海考虑过要不要让鸟铳手再次齐射,但想了想最终还是放弃了,他感觉要是自己这边再开火,这场仗很可能会变成远距离对射的烂仗,双方就站在原地互相隔空挠痒痒。 到了最后,可能还得是陆军部这边主动进军拉近距离。但是这样一来,炮兵的预设阵地就算是白费了,剩余火力多半都要浪费掉。 此时,陆军部阵线右翼忽然传来一声巨响,有个佛郎机炮组不声不响地又装了一发独弹,轰地一声打了出去。 鸡蛋大小的铅弹划过一条高高的抛物线,最终落在两军之间的空地上,接着一路蹦蹦跳跳地向后飞去。虽然形成了跳弹,但由于弹道太高,最终没能打中任何敌军,不过是打了个寂寞而已。 右翼的几名鸟铳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被吓了一跳,但由于陆军部不允许临阵回头,这些鸟铳手仍是面朝前方。 很快,远处传来这个佛郎机哨哨长的声音:“你娘的高驴子,谁让你胡乱开炮的?” “弹都装好了,不打咋地?那两发装散子的子铳还在呢,误不了事。”高驴子扬起头来,振振有词地回道。 “伤着自己人怎么办?”那哨长一时也被高驴子绕进去了,竟然跟他掰扯起道理来。 “老子又不是瞎子,隔这么近能打到自己人?”高驴子一时忘形,开口就是老子。 “你他娘的还有理了?无令擅自开炮就是干犯军法,再说你跟谁充老子呢?对上官不敬也是犯法,老子回去都要报给镇抚队!” “哨长,你看我高驴子这不是嘴贱么?除了嘴贱还有手贱,你老人家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一遭罢。”高驴子一边向哨长赔着笑脸,一边暗自在心里骂娘。 这一炮过后,重新整理好秩序的海盗队伍又开始进军了,稀稀落落的枪声仍在时不时地响起,海盗那边不时有鸟铳手停下脚步射击,硝烟一团一团的时不时在阵前闪现。 终于,双方的距离拉近到了八十步,林海抓住时机,再度下令鸟铳手齐射。 天鹅长音再度响起,陆军部的一百四十四杆鸟铳齐齐被端平贴脸。三钱鸟铳的后坐力较小,仅靠腕关节就足以承受,因此铳床尾部没有抵胸射击的枪托,只有一个用来握持的木质弯把。 如此一来不仅可以减轻枪支重量,同时瞄准的时候无需低头,这就意味着可以在更高的胸墙后射击,或许也算是小口径带来的一点微弱优势。 陆军部的鸟铳手们齐齐瞄准,此时阵线上的硝烟早已被风吹散,只留下淡淡的火硝味道,准星、照门的连线上,八十步外的敌军身影十分清晰。 药池盖上方的火光连成一线,猛烈的排枪齐射声再度响起,陆军部鸟铳手阵线长时间的寂静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仿若银瓶乍破,又如惊雷突鸣。 这一次烟圈全是向前冲,海盗队伍顿时如被飓风刮过一般,瞬间就有四十多名海盗向后翻倒,哀嚎声、惊叫声、哭喊声顿时响成一片。 铜山城头,郑芝龙早已从座椅上站起,手持单筒望远镜站在垛口处观战。 看到这一幕后,他的脸色有些凝重,久久都说不出话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鸟铳齐射,郑芝龙手下的鸟铳手远比林海要多,但却从来没有打出过这样的齐射,和他交过手的福建、广东明军也都没有。 虽然远在四里之外,但一百多杆鸟铳几乎同时击发的声音还是清晰可闻,郑芝龙可以想象到如果身在前线会是多么震撼。 齐射的意义正在于此,实际上自由射击的命中率比齐射更高,但却无法给敌军带来同等程度的震撼还是那句话,战争可能很复杂,但具体到一场战斗来说,不过就是一种集体心理博弈而已。 “大当家,陈伯、杨伯他们当初就是这样落败的罢?”郑芝鹏的脸色也有些发白,他不确定经过曾五老训练的那些手下能否承受这样的齐射。 “应当是的。”郑芝龙放下放远镜缓缓点头,和李魁奇一样,他也向厦门之战的溃兵详细了解过那一战的经过。 不过和陈衷纪、杨天生那千把人不同,李魁奇所部却并没有就此溃败。 这是因为如今战场上的海盗全是他的部下,而且后队比前队人数更多、战力更强。李魁奇又在战前下了有进无退的死命令,后队可以随时杀前队的逃兵。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还是这次齐射的距离较远,死的人还不够多。否则随便一支乌合之众按照李魁奇这般布置都能成为强军了,四十多人相对海盗队伍四千多的总数不过是百分之一而已。 对明军鸟铳手来说,八十步既是考核距离,也是战术距离。但实际上这个距离还是略远了一些,射击准确度并不怎么样,即使在训练中三发一中也算是合格了,战场环境下要达到这个命中率相当难。 毕竟这年代的枪管还不够精确,球形弹丸不利于飞行稳定性,火药燃烧也是个没谱的事,再加上滑膛枪还没有膛线,能打准那才叫有鬼。 即使是西欧那些威力和射程远大于三钱鸟铳的重型火绳枪,实际在战场上的战术距离也只有一百码,换算成明代度量衡不过六十步而已,因为再远了打不准。 明军之所以习惯于八十到一百步打放鸟铳,主要是因为海量的轻型火炮承担了近距离火力输出的重任,这和西方的战术思路是有所不同的。 在这个大背景下,明军更倾向于用鸟铳来远射,毕竟火绳枪在这个时代已经是一等一的远距离狙击神器了。那些快枪、三眼铳之类的火门枪更不适合远射,毕竟靠药线击发是无法充分瞄准的,所以这些火门枪干脆连准星和照门都没有。 八十步外的鸟铳齐射只是让李魁奇所部暂时停止了前进而已,转身逃走的海盗只有十来人,很快被后队杀死。 骚乱之中,各位船头扯着嗓子大声呼喊:“后退者死!鸟铳手上前打放,给老子打崩这伙鸟官兵!” 听到命令之后,海盗中的鸟铳手开始举枪还击。枪声开始还稀稀落落的,渐渐地却如同盘成一团后点燃的鞭炮声一般,越来越密、越来越响。 第204章 雷霆 第204章雷霆 对于明代最常见的三钱鸟铳来说,八十步的距离已经足以杀死披甲目标了,当然前提是对方盔甲的质量一般。 只要做工足够精良,无论是面对铁甲还是缉甲,三钱鸟铳要在八十步外打死人还是很需要一点运气,一般也就是让敌军受伤而已。 陆军部的阵线前,各炮队早已纷纷竖起刚柔牌。三名炮兵都蹲下来躲在盾牌后,其实他们身上也都有铁甲或缉甲,这防护力堪比后金那些身披双甲、手执挨牌的死兵了。 江雨的个头较高,身上套了一件宽大的缉甲,这玩意一般都做成大号的均码,正常体格的都能穿得了,战时可以根据需要任意调配。 他此时正矮下身子躲在两名亲兵立起的刚柔牌后,透过两面盾牌之间的缝隙看向敌军方向。 作为阵前指挥的炮兵局百总,江雨是不能像其他炮兵那样一味躲着的,他必须时刻关注敌军的动向,以便向下属炮兵发号施令。 “江百总,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蝰蛇蹲在江雨身旁对他说道。 “我好的很,不劳你操心。”江雨闻言有些恼怒,他知道对面的鸟铳很难打透身上的缉甲,干脆站起身来。 就在这时,一枚铅弹擦着他的耳畔飞过,江雨心脏一阵狂跳,连忙又缩了回去。 “鸟铳手退回,镗钯手前出!”海盗那头响起第一枪之后,林海就在第一时间下达了命令。 随着一声清脆的敲钲声响起,前出的鸟铳手纷纷退回到步兵大阵后方装弹,期间有七八人被铅弹击中盔甲受了轻微伤,但不影响继续作战。 杀手队组成的大阵中,也有两人被击中面部倒下身亡,对面的鸟铳手实在是太多了。单就火力来说,郑芝龙这伙海盗并不比陆军部差,只是没有得到合理运用罢了。 所谓推进剂和燃烧药,实际都是硝石、硫磺、木炭灰制成的黑火药,但配方却有所不同,和枪炮所用的发射药也不一样。 陆军部最初并没有装备火箭,原因是这玩意要做得十分精细才能用于实战,每个部件都不能马虎,特别是线眼的正斜深浅十分关键。如果歪的太厉害,那拐个弯飞回来伤到自己人也是有可能的。 这些镗钯手站定位置后,把手中的镗钯往地上一插,接着从腰间的箭插里取出一枝火箭,架在镗钯的横股上开始点放。 鸟铳手退回的同时,中军旗鼓队又指挥镗钯手前出。由于各杀手小队都是以小三才阵平列,镗钯手的站位相当于是四人呈一列,可以很方便地以纵队前出,到了炮兵阵线前也能快速展开为横队。 火药筒由矾纸制作而成,分为内外两层。其中内层用来装推进剂,又叫送药筒,外层用来装燃烧药,又叫后火或回火。 不得不说海盗白刃冲锋的气势还是很足的,就凭这个往往都能吓退不少闽广两地的官兵,敢打近战是他们相对东南明军的优势,海盗本就是一伙亡命之徒。 陆军部所用的这一款是比较轻便的,外形和一般的羽箭差不多,前面也带有箭镞,但箭杆却比寻常羽箭要粗一些,箭杆靠前的位置绑有一个长达六寸五分的火药筒。 所以营造司成立之后,林海第一时间就下达了火箭生产任务,并且亲自带着伦第一狠抓火箭车间的品控,以此为火器局的质量控制工作树立标杆。 但这对陆军部来说一点用也没有,海盗再勇猛,猛得过没事就噶头玩的噶玛兰人么?单凭一腔血勇在组织和纪律面前是苍白无力的,何况一边是短兵无甲,另一边则是器甲精良。 毕竟只有近战才有噶人头的机会,鸟铳打死的那都不算数,最后谁噶到头算谁的,李魁奇所部又没有戚家军那种集体受赏制度。 众海盗这才反应过来,你娘的原来是要放火箭啊。这玩意他们在明军手中缴获的不少,水师尤其装备较多,但却不怎么使用,海盗也和明军一样,都不喜欢用这玩意。 明代的火箭种类很多,无一例外都是纸筒火箭,其中有很多并不实用的款式,比如火龙出水、神火飞鸦这类听起来很唬人的玩意。 当然,纸筒火箭的原材料并不贵,工时也不算长,所以成本并不高,主要考验的是生产车间的管理能力。 有几个手持弯刀的海盗灵机一动,对面这是准备开始肉搏了啊,于是发一声喊向前冲去,想要拿李魁奇开出的高额人头赏。 此时,一众海盗看对面鸟铳手后退,一伙拿镗钯的冲了出来,顿时都有点莫名其妙。 除此之外,火药的装填以及各部件的装配也很有讲究,一点点偏差都会对弹道产生较大的影响,可以用“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来形容。 还有一个穿缉甲的倒霉蛋被打中小臂,他忍着剧痛跑了回来,由于是背靠营寨作战,中军连忙派人把他送回去医治。 这几人率先开始冲锋,一下子就带动了不少眼红赏金的同伙。海盗鸟铳手们的火力还没有充分发挥,但这下都无法射击了,干脆也拔出刀来跟着冲,一时之间嗷嗷的怪叫声响成一片。 陆军部的阵线在面对白刃突击时纹丝不动,即使在前面那波密集弹雨中也只是微微骚乱了一阵而已。海盗们惊讶地发现这伙官兵既未出击,也未溃散,只有那些镗钯手仍是有条不紊地在阵前摆开。 经过几个月时间的试制和改进之后,火器局终于具备了批量生产合格火箭的能力,陆军部也是在一个多月前才刚刚开始装备,镗钯手们也不过集中训练了一个月而已。 这次出征东山岛是陆军部第一次携带火箭出征,之前在对噶玛兰人的战争中都没用过。抢滩登陆那次倒是个好机会,只可惜当时是逆风登陆,北风十分强劲,否则倒可以试试能不能把对面的树林给烧掉。 火箭的实战效果究竟如何,林海也十分在意,此时他正在步兵大阵后方屏息以待。 三个局的镗钯手共有九十二人,只见他们把火箭架在镗钯横股上后,先是点燃药线,接着用前手扶稳箭杆,后手调整方向,在尾焰喷出的刹那间放手。 嗖嗖嗖九十二枚火箭发出尖啸声,好似流星雨一般向敌军飞了过去,在空中拖曳出一道道白色尾迹。 这些尾迹一开始都还算是比较直,但彼此之间的平行度却并不怎么样,高、下、左、右往哪个方向偏的都有,甚至有的飞了三、四十步就落地了。 转瞬之间,白色尾迹被风吹乱,淡淡的白色烟雾弥漫在两军阵地之间。 虽然被吹乱的白烟很淡,但还是一定程度上干扰了林海的视线,一时之间他也没看清对面到底倒下了几个人,只是远远看到敌军开始大规模骚乱起来,有几声惨叫夹杂在混乱的呼喊声中。 还没等这些白烟彻底散开,第二波火箭又开始陆续发射了。火箭不需要装填,几秒钟就可以再来一发,镗钯手们基本上也不怎么瞄准,只求发射前把火箭放平。 嗖嗖嗖嗖嗖嗖第二波火箭的发射远不如第一波齐整,九十多名镗钯手有快有慢。一时之间,带着尖利鸣叫的火箭源源不断地向敌军飞去。 不到两分钟时间,所有镗钯手都放完了携带的十五枝火箭,白色烟雾弥漫在两军之间,好似刚放完一场盛大的烟火秀一般。 放完火箭后,镗钯手自动回到阵中,不需要听中军鸣金,这个过程陆军部早在装备火箭之前就多次演练过。 此时,对面的李魁奇所部早已乱成了一锅粥,到处都是混乱的呼喊声以及四处乱窜的海盗,大面积的溃散再度上演。 连绵不绝的火箭总共有一千多枝,虽然其中不乏中途坠地的,但绝大多数都拖着白烟飞入了海盗队伍中。 须知火箭的射程是远超鸟铳的,陆军部这款火箭若是仰放的话,有机会飞到七百步外,也就是两里多地,即使平射也能飞将近一里。 divcassntentadv>对于带后火的火箭来说,最大射程也可以看成是有效射程,因为燃烧性火器并不依靠动能杀伤。当然,这款火箭前面也是有箭镞的,一百五十步以内只要被射中几乎必死无疑,这年代任何甲胄都挡不住。 火箭只有在推进剂耗尽的那一刻速度才达到最大,大约要到一百步以后才是杀伤力最强的时候,就威力而言远不是弓箭所能比拟的,二十步外比起三钱鸟铳也要强得多。 这玩意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准,由于是纸筒火箭与箭杆并联的结构,火箭的推力线并不过质心,箭羽的压心也和质心不在一条纵轴上,这都会干扰到飞行姿态的稳定。 这是总体设计和气动布局带来的固有问题,无法通过生产工艺来改善,精细做工只能保证在生产环节不要继续添乱而已。 正因如此,戚家军在使用火箭时十分别扭,考核距离是八十步,战术距离却只有五十步,实在是射程和精度严重不匹配,明明能飞出去很远,但却在很近的距离就歪得不成样子。 所以戚家军在火箭打放考核时,虽然也立有靶子,但考核结果只看动作是否规范,只要点火时不回头、不抖手就算合格,打不打得中那就听天由命了。 尽管如此,戚继光仍然认为“夫火箭亦水陆利器也,其功不在鸟铳下”,原因就是除了精度太拉胯,火箭其他方面的性能堪称是极为优秀。 威力胜过火枪,射速堪比弓箭,而且训练不费时、不挑人,连续射击还不会力竭。除了箭头动能的物理杀伤之外,尖利的鸣叫声和推进剂耗尽后燃烧的后火还能带来魔法伤害,给敌军造成极大的恐慌。 当然前提是做工要合格,不会误伤自己人,否则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七伤拳。 “国毅,你觉得火箭的实战效果如何?”林海在后阵问吴国毅道。 “对付乌合之众,堪称是绝妙神器,但要是面对精兵强将,就没有多大用处了。”吴国毅说着又补了一句,“若是敌军骑兵众多,野战之中更是派不上任何用场。” 林海闻言点了点头,吴国毅的看法和他不谋而合,他接着又道:“这一战有不少经验和教训值得汲取,回东番后要好生总结一下。” “总座,莫非你打算撤军了?”吴国毅总觉得林海看到那封舟山来信后就有些不对劲,忍不住出言问道。 林海沉默不语,只是遥遥望着对面的铜山城,或许他不得不给郑芝龙一次喘息之机了。 铜山城西城楼,一直手持单筒望远镜观战的郑芝龙也是久久不语,火箭这玩意他见得多了,并没有将其当回事,他不明白为何到了林海手里就能化腐朽为神奇。 这时,杜老夫子也已经打完了晨炮,被郑芝龙的亲信请了过来,正在他身旁观战。 郑芝龙放下望远镜,小声问道:“老夫子,你觉得林海所部究竟强在哪里?” “人器皆精,但主要是兵强。大当家,你的兵得勤加训练才行啊。”杜宁的回答言简意赅,他就是个半吊子的文人,不过在武将手下游幕,倒是也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老夫子言之有理,火箭且不论,要说鸟铳,郑某这边也都是精器,但就是打不出那林贼所部的声势来。”郑芝龙接着又道,“但郑某此前已让手下头领练过兵,自问也算尽心尽力,为何还是不堪战?” “那是大当家所用非人了,这练兵之人必须精通兵法才行。”杜宁捋着胡子回道。 “老夫子可愿为郑某练兵?”郑芝龙一时突发奇想,他虽也读过几本兵书,但都是孙子兵法那类只适合高端玩家阅读的,实际对陆战是一窍不通。 “这老夫可不行。”杜宁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接着又吹嘘起自己的东家来,“要说精通兵法,大当家的义兄王游击就是行家里手。” 郑芝龙闻言无奈叹了口气,心说你老这不是说了等于没说么?人家王梦熊堂堂的游击将军,跑来替他一个海盗练兵,这不是瞎扯淡么? 再说,郑芝龙也没觉得他这位义兄手下的兵有多强,倒是王梦熊本人很能打,论单挑只怕他手下这两万人没几个能比得上。 他又举起望远镜看向战场,只见李魁奇部下四千多人已经逃走了将近一半,这其中很多人并不在第一线,因为不少火箭飞出去之后都往上偏,结果飞到了后队之中。 一千多枝火箭造成的骚乱是极为巨大的,而且覆盖面很广,海盗队伍中到处都是正在燃烧的后火,不少人的衣服都被火苗燎着了,整个场面混乱不堪。 当然,真正被火箭射死的人并不算多,大概也就一百多人,大多数都在前队。但整个队伍都已经乱了,李魁奇战前布置的后队弹压前队已经失效,前头的海盗纷纷趁乱逃跑。 有了前人的经验借鉴,这帮海盗直接往海里跑去,外海和东山湾方向都有,有些离海岸较近的其实是跳到海里去灭火,最后也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游回去得了。 后头的海盗逃跑的也大有人在,就连李魁奇本人所在的队伍也有一人调头往回跑,气得李魁奇亲自追过去一刀将其斩杀。 “大哥,要不咱们退兵罢?”李魁奇身边一个亲信小弟进言道。 “伱说什么?”李魁奇此时已经红了眼,他一心寄望于靠这一战压倒郑芝龙,没想到竟是这个结果。 “我说要不退退兵。”那名小弟看到李魁奇面色不善,顿时支吾起来。 话音刚落,一道雪亮的刀光闪过,这人已被自己的大哥砍下了头颅,鲜血溅了李魁奇一脸。 “老子早就说过,敢言退者死!”李魁奇拎着血淋淋的人头,满面血污地狞笑着,“吹海螺,杀死那伙鸟官兵!” 海螺声呜呜地响起,这是海盗冲锋的号角,许多头目扯着嗓子大声叫嚷:“冲啊!杀了那姓林的,赏银一千两啦!” 此时还没逃跑的海盗多数都是有一腔血勇的,听到赏金之后顿时又都红了眼,两千人中大概有七八成都高举着弯刀,嗷嗷叫着向前冲去。 雪亮的刀锋在阳光下分外耀眼,炮兵阵地前,江雨只觉得满目都是跃动的刀光,天地之间到处都充斥着海盗歇斯底里的呐喊。 他本以为那一波箭雨之后,这场战斗已经宣告结束了,本已松弛的神经一下子又紧绷起来。 “五十步,五十步,一定要把敌军放到五十步再下令开火!”江雨在心中不停默念,他只觉得口干舌燥,浑身燥热难当,仿佛此时在他面前的不是海盗,而是一位全身赤裸的绝世美女。 “八十步了!”江雨一颗心已提到了嗓子眼。 要不要下令开火?若是把敌军放得太近了,手下这帮炮兵会不会手忙脚乱,甚至丢下火炮调头逃跑? 六十步,江雨终于扛不住了,高声下令道:“各哨开火!” 旗帜磨动,起火升空,三名哨长一路小跑着下达口令。 十门威远炮和二十门佛郎机构成的炮兵阵线上,雷霆般的炮火声连成一片,这是自开战以来最猛烈的怒吼。 第205章 纵敌 第205章纵敌 林海感觉自己的耳膜都快要被震裂了,步兵大阵前,连成一线的橘红色火舌此隐彼现,白茫茫的硝烟一团团升起,连绵不绝的火炮轰鸣声奏出一首追魂夺命的协奏曲。 伴随着这震耳欲聋的凄厉乐章,十门装填公孙弹的威远炮,以及二十门装填霰弹的佛郎机,怒吼着将数以万计的铅子喷射而出。 密密匝匝的弹雨呼啸着飞向李魁奇所部,玩命冲锋的海盗顿时就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一般,数不清有多少人在一瞬间翻倒在地,前面几排差不多被一扫而空。 被射成马蜂窝一般的尸体在倒地前溅射出星星点点的鲜血,如同一朵朵艳丽的死亡之花,在耀眼的阳光下绽放开来。 刺鼻的血腥味在战场上弥漫开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远远传来,放眼望去只见哀鸿遍野,以及无数朝着铜山城狼奔豕突的背影。 “开炮的时机早了点,总座,该下令追杀了。”吴国毅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这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汉子仍是语声淡漠,不带一丝情感。 “追他作甚?”林海从刹那间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就让李魁奇回去继续给那姓郑的添乱罢,如果他还没死的话。” 李魁奇的确还没死,但也已经被吓丢了魂,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猛烈的火力,之前还红着眼想凭白刃冲锋击垮林海,在火炮齐鸣的那一刹那什么念头都没了,只顾着调头逃命。 老大都是如此,其他小弟们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没有人再管什么后退者死的军令,也没有人再去惦记那高额人头赏。 去他妈的,先保命要紧!奔涌的人流瞬间就改变了方向,先是如潮水一般涌来,如今又像潮水一般退去。 这时,吴国毅在一旁提醒道:“总座,先派出伏路兵罢。” “李头领,郑某再三申明,坚守不出方为上策。你却一意孤行非要出战,如今怎么样?”郑芝龙决定要好好杀一杀李魁奇的气焰。 李魁奇闻言沉默不语,早已没了往日那般志盈气满的模样,只听郑芝龙接着又道:“郑某不是不肯给李头领开门,只是担心那贼军尾随溃兵入城,坏了我婴城固守的方略” “大当家,为何不给李某开门?”惊魂未定的李魁奇在城下高声大喊,语气中带着一丝哀求。 “标下得令!”蝰蛇躬身领命。 却见林海走到他身边,附耳低语道:“还有一件事,你单独说给石司令听,绝不可让第三人知晓” 将近四里地,这帮海盗只花了不到一盏茶功夫就逃到了铜山城下,丢下满地的死尸和跑不动的重伤者不管不顾,中间都不带歇气的。 “第四局打扫战场,其余各局回营。”林海见李魁奇所部彻底退回去了,这才下令收兵。 第四局也已打扫完了战场,砍下的人头和缴获的军器堆积如山,吴国毅正带着莫彧等中军识字负责清点。 “对方战死加重伤的一共才五百多人?”林海听完后有些诧异,他还以为光是最后那一轮炮击就打死了六七百人,加上前面鸟铳、火箭打死的怎么也有七八百了。 这些弹丸的重量也就是一钱上下,存速能力差得很,本来射程就不远,而且远射还会造成大量散子的浪费。 林海看望了伤兵之后,走回中军帐时对蝰蛇吩咐道:“你去石司令那里走一遭,命他给陆军部送些粮食过来。” 当然太近也会存在散布太小,大量散子都打在同一个人身上也是一种浪费,但这种情况毕竟还是少,谁也不会等敌人到眼前了才开炮。 “是的,总座,开炮的时机还是早了一点,散子要在五十步内打出效果最佳,二、三十步打更好。”吴国毅在帅案前回道。 这时,刘香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城头,在一旁进言道:“大当家,那林贼已经收兵回营了。” 李魁奇部陆续进城以后,陆军部官兵也都撤回了营寨,炮兵局把那四十门火炮又用骡子驮了回来,其中有十门佛郎机压根就没用上。 林海于是又追加了一条命令,他举起望远镜看了一眼铜山城,只见那城门迟迟没有打开。 蝰蛇走后不久,林海在中军帐里听取了吴国毅的汇报,此战共斩首五百四十九级,缴获鸟铳、腰刀等军器合计四千余件,此外还有少量的散碎金银、贵重首饰等,都是海盗带在身上的。 郑芝龙闻言举起望远镜一看,果然林海的部下已经在列队回营,另有一拨军队前出到战场上,一边捡拾兵器,一边砍头。 林海闻言点了点头,散子出膛时往各个方向飞的都有,距离太远了很多直接打到地上了,有些飞得高的掉下来又没有足够动能。 那些被砍头的有些是尸体,有些是伤员,郑芝龙和李魁奇一样也装作没看见,只是下令道:“开门,放李头领所部进来。” 总而言之,轻炮打霰弹的玩法也并不是那么好使,没有素质过硬的炮兵还真玩不转。 尤其是面对骑兵的时候,谁有那个定力把敌人放到五十步以内开火?不过炮兵局毕竟是新成立的,未来要走的道路还很长。 “总座,属下认为炮兵局没有存在的必要,直接把火炮下放到各战兵局就行了。与其让炮兵局百总统一指挥,还不如由各局百总分别指挥。”吴国毅接着又说道。 “这事我会考虑的”林海毕竟是第一次在陆战中使用火炮,过去他对轻炮打霰弹的玩法理解得还是不够深刻。 不过他也知道不久后,西欧各国就要兴起把轻炮下放到团级的风气。而明军一直就是这么做的,甚至某些轻炮都下放到队级了。 他之所以要成立炮兵局,主要还是想为陆战重炮部队打下军官基础,但如今看来这个想法有些天真了,两者的使用模式有很大差别,光是指挥层面上就完全不同。 明军的将领不是傻子,西欧的军事家也不是傻子,穿越者要是以为自己能轻易胜过这些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那未免有点太天真。 “国毅,我想不光是炮兵局,火箭和鸟铳的使用也有不足之处。总而言之,陆军部的编制以及战术都有可改进的地方。” 林海想了想之后说道:“回东番后,这件事请你通盘考虑一下,上一个详细条陈给我,包括改进需要花费多少银子都要做出预算,到时我会让财务司派人协助你。” “是,总座!”吴国毅点头答应下来,忽然又问道,“总座,你说的这个编制改进包括夜不收军吗?” “唔这个你也写进条陈里罢。”林海模棱两可地回了一句。 关于夜不收军,他这几天已有通盘考虑,包括人事、装备、战术和未来的发展路线。这支军队他不打算放到陆军部的框架下,至少暂时是这样。 不过,林海也想看看吴国毅究竟是什么思路,或许能给自己做些参考。毕竟吴国毅可以说就是骑兵出身,而且还实际参加过东亚水平最高的战争。 铜山城中,李魁奇也已清点过部下的伤亡,原来这一战的伤亡远没有他想象中大,仅从人员损失上来说并没有让他李某人伤筋动骨。 只不过,李魁奇个人的威望从此一落千丈,这次败仗反而印证了郑芝龙的先见之明,再想压倒他可谓是千难万难。 李魁奇十分悔恨,自己不该在后来的溃败中表现得那么狼狈,反倒是刘香那厮虽然也打了败仗,但却再一次证明了他的骁勇。 正当李魁奇把自己关在房中生闷气,忽然亲信小弟来报:“大哥,刘头领来了。” “他来作甚?看我李某人的笑话吗?”李魁奇心里更加不爽,但想想如今郑芝龙一家独大,他还确实要和刘香搞好关系,于是整理整理心情迎了出去。 “李大哥,刘某今日上门,是来给你老赔罪的。”刘香开口第一句话就让李魁奇颇为意外。 “香老这话从何说起?”李魁奇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关于钟六哥旧部这事,刘某知道李大哥心里有气。这事兄弟确实得了些便宜,但这也是没办法,刘某手下在海战中阵亡了一大半,还望李大哥理解。”刘香说话仍是客客气气的。 divcassntentadv>“原来香老是为的这事,伱多心了,这事我从未怪过你。”李魁奇立马就反应过来,刘香这是和自己想一块去了,如今的局面也只有两人一致进退,才能像过去那样保持相对独立的地位。 他干脆把话挑明了,接着又说道:“不过香老说兄弟心里有气,那倒也不假,不过这气并不是冲着你香老。” 李魁奇和钟斌当初是同时投奔的李旦,这两人原本就是一起在海上混的,钟斌手下也可以算半个李魁奇手下,所以这事确实是郑芝龙和刘香联手摆了他一道。 “李大哥既是这般说,那兄弟就放心了。”刘香闻言回道,两人本就不是一路人,过去也有不少嫌隙,一时之间两人都不知再找些什么话说。 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后,李魁奇开口道:“香老,你说咱们如今被那姓林的困在这城中,何时是个了?” 刘香道:“管他娘的,反正东山湾在咱们手上,那姓林的也困不死咱们,就跟他耗呗!” 金銮湾,蝰蛇已经来到定远号的船长室中,正在和石壁窃窃私语。 听完蝰蛇的话后,石壁颇有些惊讶:“总座可说了为何要如此?” 蝰蛇摇头道:“没说,他说让你也不要去问他,照做就是。” 石壁犹豫了半天,最后答应了下来:“成,你去回报总座。这事我去办,成与不成还要看那姓郑的。” 蝰蛇回报林海之后,又过了几天,一个月黑风高的清晨,铜山城里忽然燃起了熊熊大火。 “总座,铜山城里突然起火了,伏路军没有传来任何军情,这厮怕是从海上突围了。”吴国毅快步走进中军帐,对正在边吃早饭边看兵书的林海道。 “知道了。”林海闻言合上了手中的兵书,“派人去铜山城看看罢,海上之事自有海军应对,国毅无需操心。” 此时,郑芝龙早已率领部下离开东山湾,正乘着横风横渡海峡。 几个时辰前,他突然叫醒李魁奇和刘香,说是已与林海的大舅哥石壁达成了私下协议,只要交还俘虏,并且奉上三万两银子买路钱,就放他们突围而去。 李魁奇和刘香半信半疑,纷纷表示大哥你走前头,郑芝龙也一口答应下来。 众海盗悄悄打开北城门,登上海船,郑芝龙所部走在前头,东山湾口果然没有传来任何动静。这等月黑风高的夜晚,海船只要驶入外海,敌军再想追击就很难了。 大约一半船只走脱之后,郑芝龙手下向海军部哨船交还了俘虏,那位传说中的水军将领果然还是讲信用的,也没有再发送信号,走在后头的李魁奇、刘香所部也安然离去。 “他娘的,老子还以为这姓林的治军多严哩,原来也和其他朝廷武将一个德性,他那什么大舅哥竟为了三万两银子私自纵敌。”刘香独自一人站在船头,看着黑沉沉的海面暗暗忖道。 这时,黄三忽然走了过来:“大哥,有个事我忽然想起来” 听完黄三的话后,刘香惊讶地问道:“你是说林海那个姓石的大舅哥是刘某的昔日兄弟?” “是啊,名字叫石壁。”黄三接着又道,“怎么?莫非大哥没有这么个兄弟?” 刘香道:“有倒是有,只是没想到是他,老子还以为是同名同姓的。” 黄三闻言大喜,接着又试探道:“那这事大哥怎么想,要不要去投了那林千户?” “投个屁,老子在海上逍遥自在惯了,不耐烦给皇帝老儿卖命。”刘香说着又道,“何况那石壁如此肆意妄为,我料姓林的未必能容得下他。” “石司令,你私自纵敌,该当何罪?”中军帐里,林海拍着帅案站起身来,对前来负荆请罪的石壁勃然作色。 “属下任凭总座发落,绝无怨言。”石壁跪在帅案前,接着又道,“我与那郑贼私自议和,都是为了换回被俘虏的兄弟,何况那姓郑的还交了三万两银子买路钱。” “三万两银子?你可知郑贼在东山湾里的那些船值多少银子?”林海说着又道,“何况这是银子的事吗?郑贼是我军的大敌,如今好不容易将其围于死地,一旦被你放走,何日能灭此贼?” “林兄,你消消气,消消气”这时,一旁的许乐天开口打圆场了,他是事后被石壁请来帮忙说好话的,毕竟俘虏里也有他和杨家兄弟的人。 其实林海和石壁这双簧一方面是演给陆军部战兵看的,另一方面也是演给李、许两家看的,毕竟郑芝龙是他们的大仇。 石壁把许乐天请来说好话,更显得这事确实是他私下干的,而非出自林海授意。 “林某有今日,全靠义兄和许三叔提携,郑贼害死了老船主,我与他可谓是不共戴天之仇!”林海越说越激动,眼中几乎流下泪来,“如今眼睁睁看着此贼逃出生天,你叫我如何消气?” “林兄,其实这次要杀那郑贼,原本也不容易”许乐天在一旁说了句实话。 “要是请来俞大帅麾下的官兵,也不是完全没机会。”林海听到这话后,语气终于和缓了一些。 “行了,林兄,这事石司令的确有错,但也情有可原。你就卖我许某人一个面子,别再计较了。”许乐天继续劝道。 “不行,此事虽是情有可原,但终是干犯军法了。”林海说着又道,“石壁,免去你海军部司令之职,降为定远号船长,你可服气?” “我服气。”石壁闻言有些吃惊,这可是事先没商量好的,他没想到会有这么重的处罚。 当天晚上,林海私下找到石壁,笑着对他说道:“大舅哥,这次让你受委屈了。” 石壁闷闷不乐道:“你为何要免掉我的职务?” “这有什么关系?你仍然是公司的董事会成员。”林海说着又道,“而且,我觉得你该当熟悉一下西洋战船了,要不然你这个司令也是有名无实,这次对你来说正好是个机会。否则以你在公司的地位,很难找个由头把你打发到船上去历练。” “那我的海军司令职务什么时候能恢复?”石壁仍是有些不爽。 “等你能像米格尔一样指挥西洋舰队在海上决战的时候罢。”林海说着又道,“甲米地船厂的那几个大匠就要来了,等他们到来之后,公司就要开始大规模造船了,只造西洋船。” “哦?要造定远号这样的大船么?”石壁闻言也有些激动,毕竟海军是他在公司的基本盘。 “不,不,那还为时尚早,木材阴干的时间也还不够。我们先从小船造起,这也是补齐海军部的短板,免得再像这次一样,郑芝龙这厮龟缩在海湾里,咱们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林海说着又道:“当然,定远号也是要大改的,这事我会亲自负责。改完之后这船将会比现在灵活得多,我希望你是第一个能熟练指挥这种新式战船的船长。” “妹丈莫非在说笑,你还有时间亲自造船?”石壁闻言有些诧异。 “会有的过一段时间你自然就明白了。”林海说这话时若有所思,石壁需要沉淀下来做些具体的事,他林某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所不同的是,石壁是需要借这些事来提升自我,而林海却是那些事离了他不行。 毕竟在这17世纪初的地球上,没有人比他林海更懂风帆战舰。 第206章 险棋 第206章险棋 东山岛,崇文书院。这是岛上唯一的一座书院,也是文庙所在地,始建于正德十六年。 书院的西侧是关帝庙,自从朱元璋废除以姜子牙为主祭的武庙制度之后,民间对关羽的祭祀日渐隆盛起来,关帝庙在明代渐渐成为事实上的武庙。 林海在撤军之前,专程换上燕服,来到岛上这一文一武两座庙宇拜祭。他没有带手下众将,只带了蝰蛇等寥寥几个亲随,另外还把许乐天也喊上了。 众人先去了关帝庙,这里的规制远不如文庙宏大,但香火却十分兴旺,这大概和关公又是财神有关。 文庙那边的情况就大相径庭,老百姓没事不会去拜孔夫子,何况这里是前庙后学的格局,谁会吃饱了撑着去粘惹那些在书院就读的士子老爷? 林海去文庙之前,先派人去崇文书院通报了一声。那书院的山长姓陈,已是花甲之年,出自东山望族南屿陈氏,陈老山长听闻是赶走郑芝龙的那位浙江千户来了,忙不迭地亲自迎了出来。 这倒不是因为他感激林海为东山岛打退海盗,主要还是明代客兵的军纪是出了名的臭,所谓“匪过如梳,兵过如篦”,那是一点也不夸张。 老陈作为书院山长,又是东山望族出身,深感有必要提醒一下这位林千户,东山虽是滨海小岛,但乡贤之中不乏名宦,你要乱来的话可得掂量掂量后果。 当然老陈这六十年也不是白活的,“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道理他老人家还是懂的。 若是那林姓武夫实在是冥顽不灵,听不进劝告,那也要尽可能地做好引导工作祸害普通老百姓可以,只要别惹咱们这些有头有脸的人家,那就一切好商量。 但自从正德十六年建立书院供军户子弟读书以来,东山岛可谓是俊采星驰,尤其是天启年间,接连有黄道周、陈瑸、陈士奇三人春闱登第。其中黄道周更是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充任天启皇帝的经筵展书官,成为前途无量的储相之一。 老陈听到林海提起鹭洲先生池显方,终于是彻底放下心来,对林海的态度也亲昵了许多,不像之前那样表面客气,实则心怀戒惧。 这是一步险棋,走完这步棋之后,他将会在某个时间节点需要福建士绅替他运作一件事,这就是他来崇文书院作秀的原因。 老陈如数家珍地说起了崇文书院百年来出过的进士,其实这些林海在厦门时都听许一龙说过,后者专门提醒过他,不要在东山岛乱来。 老陈闻言干咳了一声,略显尴尬地赞道:“林将军高义,堪为朝廷武将之表率。” 林海在完成作秀后,接着又问老陈道:“老山长,晚辈前番在厦门驻守,多亏鹭洲先生相助,才得以击退郑贼所部。如今既然来了东山,还想去鹭洲先生的好友黄庶常家,拜见一下黄老夫人,但又唯恐唐突,不知老山长以为如何?” 明代的军籍进士数量众多,东山岛这九名进士全是军籍出身,准确说都是镇海卫铜山千户所的军户。这个千户所由于孤悬海外,离镇海卫学有二百里之遥,早年间军户子弟进学十分困难,因此明初以来一直没出过什么人才。 林海一听老陈这话,就知其弦外之音,当即笑道:“老山长请放心,林某不是那等无良武将,绝不会动东山百姓的一针一线。” 老陈看林海一副洵洵儒雅的样子,顿时放心了不少,为防万一还是接过他的话头道:“林将军此言不假,东山虽僻处海疆,倒也确实当得起文教昌盛这四个字,蔽书院自成立百年以来,已先后出了九位进士” “这位就是浙江来的林将军罢?老夫姓陈,乃是这崇文书院的山长,将军为蔽乡扫除贼寇,老夫代东山百姓拜谢了。”老陈一身儒冠儒服,见到林海之后,弯下腰来深深一揖。 和许乐天见完礼后,老陈又问了林海的字号,接着便对他以号相称:“登万公,这边请,老夫带你去文庙祭拜。” 陈老山长连连称谢,东山岛地处海疆,时不时就有海寇出没,来此缴过贼的客兵也不在少数。但这么多年下来,给书院捐银子的客兵老陈不仅从没见过,而且闻所未闻,不觉间对林海的好感度又上了一个台阶。 这并非是乱枪打鸟一般地广结善缘,而是有的放矢。在收到许心兰从舟山传来的信件后,林海终于下定决心,要下一步犹豫了大半年的棋。 拜过孔夫子后,林海又表示要为崇文书院捐资二百两,一旁的蝰蛇赶忙奉上白花花的银子。 文庙正门只有状元能走,东山文庙自建立以来,正门还从未开过,林海在老陈的带领下从侧门入庙。 “老山长言重了,林某一介武夫,当不起老山长如此大礼。”林海连忙上前搀住老陈,接着又说道,“林某虽是武人,幼时也曾读过圣贤书,只因听闻东山文教昌盛,故而特来孔庙拜祭,有劳老山长亲自降阶相迎。” 林海这次来到崇文书院,其一是冲着身在京师的黄道周而来,其二也是冲着隐居在厦门的池显方而来。 池显方颇有些军政才能,而且平生交游颇广,在福建士绅中影响力很大,与号称闽海才子的黄道周更是莫逆之交。 “老山长谬赞了。”他说着又叫过许乐天道,“这位是同安县嘉禾里的许公子,其父许把总是鹭洲先生的至交好友。” 所谓鹭洲先生就是闽中名士池显方,半年前林海在厦门驻守时,许心素请出来拆毁城外民居的就是他,当时还曾和许心素一起远远在城头上看过舟山营的军容。 毕竟大禹治水也是悟出堵不如疏的道理后才取得成功,老陈认为这也算是师法古之圣王的故智。 “这有什么唐突?登万公为我东山百姓剿贼,便是我东山百姓的再生父母。”老陈决定给林海行个方便,接着又道,“黄老夫人出身南屿陈氏,说起来还算是老夫的远房侄女,登万公若不嫌弃,老夫愿意替你引路。” 林海于是跟着老陈来到黄道周家中,黄家就在关帝庙以西,一座三进三开间的院落,看上去颇为寒酸简朴。 黄道周出身贫寒,这个院落实际上是他中了举人之后重修的喜报传来的当天,一伙木匠和泥瓦匠就冲过来拆了他家的篱笆门,免费给修了一座气派的墙门,这叫改换门庭。 之后自然是前来拜访的各色人等络绎不绝,送礼的、投献土地的、投身为奴的不一而足。但黄道周却一概拒之门外,只是收了些亲朋故旧的贺礼,另外默许了黄母的娘家南屿陈氏给他重修了房子。 divcassntentadv>他可以拒绝一切投献,但却无法拒绝陈家的恩惠,因为黄道周就是铜山所一个普通军户的子弟,他能有机会读书,全是因为母舅陈王教在崇文书院教书。 中了进士释褐为官之后,黄道周仍是清廉自持,从不替人请托,所以给黄家送礼的人也不多。 因此黄母如今所过的日子也称不上富贵,不过好歹比以前强多了,毕竟有娘家那头的有力族人不断接济黄道周并不需要替南屿陈氏办什么事,只要有他的进士身份摆在那,陈家就可以用来做很多文章了。 林海给黄母陈氏送上了一大笔礼金,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黄道周自己不收礼,还能管得了他老娘不收礼么? 黄陈氏虽是大族出身,但本人所在的小家庭也是苦哈哈的出身,他儿子又是三十八岁才中的进士,所以言行举止仍是和一般的乡村老妇差不多。 收了林海的礼金后,老太太对他感叹道:“你们这些外乡的年轻人真多礼,前阵子才刚有个什么姓郑的官儿来过。” 林海一时还没反应过来黄陈氏说的是谁,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老陈,只见这厮一脸尴尬地说不出话来。 他这才醒悟过来,这所谓姓郑的官员原来是他娘的郑芝龙,多半也是这陈老山长带过来的,不知道是老太太没闹清楚郑芝龙的身份,还是被老陈给忽悠了。 “应该的,应该的”林海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要不要这么卷啊,海盗和客兵都抢着给乡宦送礼,这他娘的什么世道? 此时的郑芝龙正在澎湖游击王梦熊处作客,他带着手下连夜撤退之后并没有直接去往东番,而是在澎湖本岛的妈宫港中避风休整。这是一处相当优良的海港,澎湖正是因为如湖水一般风平浪静而得名。 从澎湖列岛到台湾的海路上横亘着一条所谓的黑水沟,实际就是黑潮的一道分支,后世又名台湾暖流。由于洋流的流速较快,黑水沟对风帆时代的海船来说是一道险关,因此民间对此有“十去六死三留一回头”的说法。 冬季是黑水沟流速最快的时候,郑芝龙要把船队安全地带回魍港,必须要让手下的水手打起十二分精神,所以在连夜撤退后就选择了在澎湖休整两天。 澎湖游击王梦熊在他的官署中接待了义弟郑芝龙,随船回来的杜老夫子也在一旁作陪,郑芝龙趁机就向王梦熊请教练兵之事,他先把与林海所部作战的经过详细讲述了一遍。 王梦熊听完之后有些惊讶,连连感叹道:“异数!异数啊!浙江竟出了这么个千户,当真是少见,贤弟你败给他真是不冤。” 这王梦熊也是个猛人,几年前曾经生擒过红毛的夷酋高文律,向来都是自视甚高的,郑芝龙听他这么说,忙道:“贤兄也觉得这姓林的千户非同小可?” 王梦熊不置可否道:“要说本事嘛,也算不得什么,闽浙等地的庸将自然是不少,但知兵的宿将也多得是,未见得就不如那姓林的。但此人财大气粗又舍得花钱,这就是普天下打着灯笼也难找了。” 郑芝龙闻言若有所思:“照贤兄这么说,只要舍得花钱就能练出强兵?” “那是自然,自古强兵没有不是足食足饷的。”王梦熊说着又道,“就拿为兄这澎湖游来说罢,若是要与那林海交手,那多半是凶多吉少,无非就是穷罢了。朝廷给的银子少,还时常拖欠,这也是没法的事。” 郑芝龙心道你他娘的不知道喝了多少兵血,接着又问道:“郑某自问也没有亏待过手下兄弟,为何还是打不过那姓林的。” “那是贤弟练兵不得其法了,光靠足食足饷打赢一般官兵没问题,但对付这姓林的还嫌不足。”王梦熊说着又自吹自擂起来,“不是为兄自夸,若是朝廷能给够银子,为兄把这澎湖游整治一番,胜过那姓林的不在话下。” 郑芝龙本来并不太相信王梦熊的练兵能力,找他请教也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而已,主要还是他觉得澎湖游的水平也就那样,和一般的福建官兵差不多。 不过听完这番话后他的想法又有些不同,或许那杜老夫子也不全是吹牛,这王梦熊说不定是真有本事,只是不舍得花钱而已。 一念及此,郑芝龙忙道:“贤兄的本事,小弟自然是知晓的。只是小弟军中却无贤兄这般大才,不知贤兄可否对小弟指点一二。” “这却难了,练兵之道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王梦熊沉吟片刻后接着道,“不过为兄倒是有几点忠告,贤弟请细听我言。” “有劳贤兄赐教,小弟洗耳恭听。”郑芝龙朝王梦熊拱了拱手。 “首先是兵不在多而在精,贤弟虽然不缺钱财,但要养两万强兵还是有些吃力。若依愚兄之见,不如挑拣数千壮士,比照家丁待遇让他们吃双饷,余者大可不必发这么多饷银。” “其次是军法需得严明,贤弟手下多是桀骜不驯之辈,临阵之际往往难以指挥。如今既是吃了双饷,那就得令行禁止,凡有藐视军法的,该杀就得杀,自然有其他想吃双饷的兄弟顶上来。” “再就是器甲需得精良,贤弟军中火器都是精工,但奈何手下兄弟不愿披甲,临战之时未免胆怯。此外海上豪杰喜欢用短器,在船上乱战尚可,但在陆上却不足以当堂堂之阵。” 王梦熊一连说了三条,郑芝龙只觉得如醍醐灌顶一般,却听他义兄接着又道:“贤弟可曾读过兵书?” 郑芝龙点头道:“大略看过几本,只是走马观花,不求甚解。” 王梦熊又问:“是哪几本?” “孙子、吴子、尉缭子” “都扔了罢!为兄给你说几本书,纪效新书、练兵实纪、武经总要” 第207章 骑兵 第207章骑兵 “俞大帅,末将此次奉命出征,先后在东山湾、宫前湾、铜山城大败贼军。虽然未能擒斩贼渠郑芝龙,但已将贼众逐出福建,且先后击毙贼将钟斌、曾五老,斩首一千三百四十六级,特来向大帅交令。” 三天后,厦门城总兵行署的签押房中,林海大声对俞咨皋复命,引得福建众将纷纷侧目。 “甚好!林千户初战告捷,虽然未竟全功,但也足以扬我军威,本帅定会向朝廷请功。”俞咨皋说着又道,“只可惜那郑贼溜得太快了一点,否则我大军一到,必然要这贼子授首。” “末将能侥幸取胜,一赖大帅虎威,二赖许把总所部杨禄、杨策等将奋勇当先。此战斩获之首级,末将不敢贪功,全凭大帅和许把总处置,末将绝无二话。” 林海顺手就把首级全送出去了,这玩意可以用来升职,但对如今的他来说毛用都没有。如果能领赏钱的话还有点用,不过海盗的人头不值钱,且如今东事吃紧,这人头赏多半是发不出来,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算了。 这番话顿时就引得签押房内众人一阵骚动,一个个都对林海投来感激的目光,毕竟在座的基本都是俞咨皋心腹,大帅本人已经是升无可升了,这好处还不是落在他们头上。 尤其是杨家兄弟更是感动得眼泪汪汪的,平心而论他们在这一战中勇则勇矣,但起到的作用并不算大,没想到林海还特意强调他俩的战功。 从总兵行署出来后,杨家兄弟对林海千恩万谢,许心素也在一旁赞道:“贤侄方才这番话说得极妙,有老夫在,俞大帅也定然不会亏待贤侄的。” 林海闻言笑道:“小侄是真不要那人头功,浙江那头兰叔已经在替我运作升官之事了,倒是六老、七老一直是劄委,这回怎么着也得把六老的实授给落实了。” 许心素点头道:“这个自然不消贤侄多说,都在老夫身上。” 许心素闻言道:“贤侄是担心干系腊人?” “千真万确!”吴国毅也十分兴奋,“此马大多产自泉州府晋江县,福建官兵都叫晋江马,属下问过几位福建武官,说是此马虽不如北地大马,但比起广马来还要略胜一筹。” “不,不,小侄和干系腊人关系好得很,过阵子就把之前说的那几个神父给送到中左所来。”林海摇摇头道,“我是打算收服更多的土人村社,有朝一日直接从陆路去端了郑贼的魍港老巢,省得这厮老是窝在海湾里教人无从下手。” “是,总座!”吴国毅于是把他写就的条陈递了过去,“首先是战马,末将方才说了可以先用晋江马,以免在东番大量倒毙” “哦?竟有此事?”林海闻言也微微动容,骑兵的关键在于战马,东番最大的问题就是湿热环境不利于养马,这点让他十分头疼,也是他迟迟没同意组建骑兵部队的原因之一。 “属下请求留在福建招兵买马。”吴国毅说着又道,“属下也是前几日才得知,福建也有本地马种,虽不如北地大马健壮,但也可堪一用。更关键的是,此马就在泉州沿海之地生长,料来应当能适应东番的气候。” “从东番陆上进攻,这倒也是一招。”许心素拈着胡子沉吟道,“既如此,就照贤侄说的办罢,若是那郑贼再来福建进犯,还请贤侄尽快前来会剿。” 历史上郑芝龙曾在天启七年底攻破厦门城,斩杀了许心素,林海不知道当时俞咨皋是否在城中,如今看来历史应该已经改变了。 所谓广马其实不光是广西马,而是包括了滇马在内的各类西南马,用作轻骑兵战马是完全没问题的。 吴国毅听出林海的疑惑,于是道:“确实如此,就是此马繁殖力较低,数量稀少,所以不如广马有名,除了福建本地人很少有人知道。” 事实上晋江马的平均肩高在125,比蒙古马略差,但比起这年代的瑞典战马还要强上一点,不过这个林海就不知道了。 马政这玩意就像造船木材一样,先解决有无问题最重要,毕竟古二爷手下战马的肩高也就十一掌到十三掌之间,被神罗将领嘲笑为瑞典驴子,结果不还是在三十年战争中大杀四方。 “好说,好说”林海沉默了一瞬,忽然又道,“俞大帅若是要回福宁州,还请许三叔定要设法让他留在中左所,小侄唯恐那郑贼忽然杀来,一时救援不及。” 听到这话之后,林海方才放心一点,福建官兵虽然是不济事,但以俞咨皋的能力和谨慎,加上他之前上的那个守城方略,他相信郑芝龙几乎是不可能攻破中左所的。 “战马之事我同意你的意见。”林海接过条陈道,“先说说编制、兵源、装备这些。” 林海又道:“如今既有俞大帅在此坐镇,小侄那两百多名战兵是否可以撤到淡水去了?” 许心素点头道:“贤侄勿忧,郑贼退兵之后,朱都爷已有严令,让俞大帅仍在中左所坐镇,直到那郑贼授首之日。” “那倒不算是大问题,目前我们需要的战马也不多,将来要扩大骑兵部队,肯定还得在北边有养马之地才行。”林海说着又道,“把条陈拿过来,你先简要说一说你的思路。” “你是说晋江马比广马还要强一些?”林海听了有些不敢相信,毕竟广马在宋朝可是被大规模用作战马的,晋江马若是比广马更强,为何在历史上寂寂无名? 林海闻言笑道:“国毅好性急,不是说让你回淡水后再说吗?还要让财务司配合你做一下预算。” 回到军营之后,吴国毅第一时间过来找他,兴冲冲地拿着几页纸道:“总座,这是属下关于组建夜不收军的条陈,请总座过目。” “总座之前说过夜不收军大约两百人左右,属下认为以目前陆军部的兵力,差不多也够用了。”吴国毅说着又道,“这两百人可以分为两哨,一个步哨,一个骑哨” “等等,你是说夜不收军仍有步兵?”林海闻言有些意外,哨探向来是以轻骑为主,吴国毅又颇有些骑兵情结,他没料到竟会提出这样的建军方案。 “没错,北方五骑为一塘,南方十骑十步为一塘,这是军中通例。只因南方多山多水,岔路又多,必得二十人一塘方可,其中必须要有步兵。” 吴国毅说着又道:“何况骑哨要能上战场,至少还需要一两年时间,若是有一步哨,也可先解陆军部燃眉之急。” “你说的有理”林海闻言若有所思,他想起了后世欧洲的猎兵,果然让吴国毅上个条陈来激发自己的思维还是很有益处的。 只听吴国毅接着又道:“关于兵源,属下以为步哨可以从猎户中招收。福建多山,猎户到处都有,这些人都惯于在野外行走,只需从中挑一些身高体壮、又会开弓射箭的,稍加训练即可成军。” “伱继续。”林海听得频频点头,一边打开吴国毅的条陈,一边示意他接着说。 “骑哨却要麻烦一些,有道是穷文富武,民间会骑射的要么是将门子弟,要么就是出身士绅乡宦或富商大贾之家,肯定是不愿意来东番从军的。属下以为只能退而求其次,要么会骑马,要么会射箭,优先招会骑马的,驿卒、马夫之类的都可以。” 吴国毅说着又补充道:“骑兵首先要会养马,马都养不好,别的就无从谈起了。不过光是会养马骑马还差得远,没有一两年功夫,想在马上开弓是难于登天。” divcassntentadv>“国毅不妨把思路打开一点,难道就没有更快捷的法子?”林海闻言笑着道。 “总座说的是三眼铳?那也得双手脱缰才能点放,没有半年功夫都够呛会使。”吴国毅看林海仍是笑而不语,接着又道,“莫非总座说的是弩骑兵?若是用短弩的话,提前上好弦倒确实可以一手控马一手射击。” 林海顿时就被整无语了,你娘的弩骑兵都出来了,这都多少年前的老古董,在明末搞这玩意不是穿越者之耻吗? “骑兵训练虽然费劲,但也不急在这一时。马上就要过年了,此时招兵怕是不易,国毅还是先回淡水去。”林海说着又道,“步兵和炮兵也需要改编,你先忙完这事再说。” “是,总座!”吴国毅连忙肃容回道,他这几天一激动,倒把这事给落在脑后了,实在还是骑兵情结在作祟。 “去叫何百总来此罢,你和他一起过来。”林海把手中的条陈放在了桌案上,他感觉有些疲倦。 如果什么时候能专心致志地练兵打仗就好了,只可惜这对他来说注定只是一个奢望,很多时候一支军队的主将都不得不考虑许多军事之外的东西。 半盏茶功夫后,一身戎装的何瑛随吴国毅前来,林海开门见山道:“何公子,你被解雇了,从今日起,你不再是会友公司陆军部的人。” “总座,属下想知道原因,属下自问并无失职之处”何瑛闻言有些发懵,呆立了片刻后方才如梦呓一般说道,直到此时他的脑中仍是一片空白。 一旁的吴国毅也十分惊诧,转头向林海看去,只见他面色平静地回道:“没什么原因,就是林某不想用你了而已。” “到底是为什么?”何瑛仿佛没听清一般,忽然上前一步厉声怒喝,他素来都十分沉稳,这还是第一次在林海面前失态。 “你真想知道为什么?”林海屏退左右,只留吴国毅在场,盯着何瑛的双眼仿佛能穿透人心一般,“因为你叔是广东总兵,你这样的贵公子林某用不起,也不敢用。那日在东山岛上,林某之所以用你守营就是这个原因。” 何瑛闻言顿时就像泄气的皮球一般,脸上的怒容霎时间烟消云散,一抹谁也看不懂的苦笑浮现出来。 自从舟山营成军后,何瑛一直生怕林海因为他的身份而对他另眼相看,但这一年下来,却很少有让他觉得自己被特殊对待的时候,想不到今日竟听到林海亲口说了出来。 林海接着又道:“何公子还有事吗?若是没事的话就收拾你的东西赶紧走罢,回苏州老家或是去广东都行,若是缺少盘缠,只管对林某言语。” “不劳林千户费心了,何某这就告辞!”何瑛迅速恢复了平静,但林海仍能从细微的表情中看出他内心的不平。 眼见何瑛转身离去,吴国毅终于按捺不住在旁边进言道:“总座” “国毅无需多言。”林海猛地一挥手打断他的话,“此事我已决定,断无更改之理。第二局暂由你直管,其余的事等陆军部改编时再说。” 何瑛大踏步离去,林海看着他的背影默默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其实何瑛是他心目中最佳的骑兵将领人选,只可惜他却不得不将其扫地出门。 在陆军部所有官兵里,要论马上武艺,何瑛应该是仅次于吴国毅。 吴国毅可以做到左右开弓驰射,何瑛虽然没有这本事,但也是有一手骑射功夫的,更难得的是他还能在疾驰的马背上双手耍大枪,这比只会夹枪冲锋要难得多,对他这个年纪来说更是难能可贵。 当然,马上武艺还不是最主要的。有别于步兵将领在阵后指挥,骑兵将领一般都需要亲自冲锋阵前指挥,时常需要独自决定冲击时机和方向,所需的综合素质远比步兵将领要高。 简单来说,除了极高的战术素养和战场嗅觉之外,还需要该莽的时候能莽,该冷静的时候冷静,既要爱兵如子又要视人命如草芥。 仅从这一点来说,何瑛的潜质比吴国毅更强,至少林海是这样认为的。 这天下午,何瑛独自一人在厦门城中的一家酒楼中买醉,一直从午时喝到黄昏,他也记不清自己究竟灌下了多少黄汤。 何瑛自幼就梦想着能在一支理想中的军队中服役倒不一定要建功立业,他只是单纯的喜欢这种生活而已。 舟山营也好,陆军部也罢,他以为自己终于找到这支梦想之军了,只可惜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何公子?你怎么有空在此买醉,军营里没事么?”何瑛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他转身一看,原来是许一龙。 何瑛久在厦门驻防,许一龙这人颇会来事,知道他是何汝宾的族侄,所以时不时就主动来套近乎。 不过何瑛却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冷态度,许一龙也不以为忤,仍是孜孜不倦地拿热脸贴冷屁股。 “什么军营?何某明日就回苏州老家去。”何瑛早已喝得眼花耳热,不觉间潸然泪下。 许一龙见状大为动容,他还从没见过何瑛这副样子,连忙上前追问情由。 待搞清事情原委后,许一龙却更受震撼,他从没想到何瑛竟是如此看重这支军队,简直就像当成自己的家一样,否则何至于让这冷冰冰的贵公子一反常态地堕下泪来。 许一龙意识到这是一个跟何瑛拉关系的好机会,连忙道:“此事定有蹊跷,那林千户既是不肯用你,当初又为何要答应何总戎。若说是抹不开面子,今日他这般将你扫地出门,又为何突然拉得下脸来了?” “嗯?你说什么?”何瑛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看着许一龙。 “我说此事定有蹊跷,何公子若是不嫌弃,不如暂且住在寒家,兄弟早晚替你摸清缘由。”许一龙说着又道,“林千户素来最卖家父的面子,到时让家父出面说和一下,何公子定能重回林千户军中。” 第208章 女王 第208章女王 晨光熹微,一条巡船迎上了驶向基隆的会友公司主舰队。林海从定远号上顺舷梯而下,随巡船去往淡水河口。 自从海军部和陆军部搬迁到基隆之后,淡水这边除了一支小规模的海军分舰队之外,基本就全是民政部门了,陆上的卫戍工作由警备司负责。 警备司只管戍守,不管出征,这是公司成立之后林海确立的原则。但如今随着形势变化,可能要做出一定调整。 巡船迎着朝阳驶入淡水河,林海看到河口南岸的挖子尾港建立了一座简易的水寨,北岸的五虎冈上则是多了一座半成品的炮台。 这炮台还只修了一半,就位于后世淡水红毛城的所在地。在何良焘的规划中,河口南岸的八里坌山也要建一座炮台,不过限于人力目前还没有开工。 淡水要兴建的工程实在是太多了,其中万华的水利工程是重中之重。好在如今是农闲季节,台北地区的晚稻在十一月收割,早稻则在三月播种,营造司可以雇佣大量的廉价劳动力参与修渠。 这并不需要太多的现金支出,移民们在拿到银子后第一时间就会去财务司偿还贷款,没有人愿意一直背着利滚利的债务,尽管这利息并不算高。 会友公司是不养闲人的,这些移民若是两年之内无法偿清贷款,那公司将收回分给他们的田地,他们将只能靠出卖劳力或肉体继续还债,五年内再还不清就要失去自由民身份沦为奴隶了。 尽管如此,这些来自大明底层的移民却并没有什么怨念,他们获得了土地,拥有了希望,这比什么都重要。 虽然正税比大明高了很多,但却没有任何巧立名目的苛捐杂税,更关键的是没有徭役。官府用工一律都要付工钱,这在大明是不可想象的。 蝰蛇应了一声,登上那七篷花艇,不一会儿就带着那三人出来了。 单来娣一身男装,看到林海颇有点惴惴不安。陈耀祖则是捂着红肿的脸庞,眼神中带有几分赧然,倒不是因为嫖妓被抓,会友公司只有陆军部是禁止宿娼的,主要还是陈二少觉得被娘们打了有点丢人。 陈二少话音刚落,只听啪地一声,一记清脆的耳光传来,那单姑娘厉声吼道:“你这厮休要扯谎,当心老娘一刀阉了你!” “大哥不是,总座。单姑娘今日休沐,我本来是要一大早回万华的,这不碰到点事耽搁了时辰吗?”陈耀祖率先答道。 “我真不知道啊”陈二少高声叫屈,带着一丝哭音,隔着一层船舱,林海都能想象到他那副哭丧脸。 不少休沐的官员和战兵也喜欢往关渡跑,甚至还包括一些万华的普通百姓,因为这里的娱乐业最为发达。 巡船经过一艘雕梁画栋的七篷花艇,林海听到花艇上传来杀猪般的嚎叫声:“唉哟,痛痛痛单姑娘,你劲儿可真大!” 此时这帆桨并用的巡船已从花艇旁边掠过,船长连忙下令调头升帆,然后往回划去。 巡船离河口越来越远,关渡城已赫然在望,淡水河两岸的人气才逐渐兴旺了起来。尽管太阳才刚升起来不久,但城外仍可以看到不少行色匆匆之人,其中既有汉人打扮的,也有铁之王治下的土着。 “伱且去告,看老娘怕不怕你。”单来娣嘴上仍是很硬,但这回却没传来打人的声音,想来她也是知道分寸的。 这声音林海十分熟悉,一听就知道是陈耀祖。他顿时就有些无语,你娘的这陈二少玩的越来越花了,这什么项目来着女王? “快说,我弟弟到底在哪儿?”那单姑娘的嗓门也很大,林海听到这里才知道自己想岔了,这声音他觉得似乎有点耳熟,但却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这里是进口物资的中转站,也是与土着贸易的地点,同时还是阴干木材存放和修理船只的场所,民政院各部门大多都在此设有派出机构,警备司各哨也轮流在此驻扎,始终保持有近半兵力在关渡城。 等到两船再度靠近时,林海又听到郑小宝的声音:“单副局长,陈司长比你高好几级,你殴打上官,该当何罪?再说这花艇是公司的产业,你三番五次来这里胡闹,搞得我生意都做不下去,再这样我可要去告你的黑状了。” “停船,我要去那花艇上看看。”林海赶紧下令停船,事关两个级别不低的民政官员,他感觉有必要搞清楚事情原委。 林海这下听出来了,这不是单思南家二闺女单来娣吗?这丫头现在是警备司户政局的副局长,虽然性格虎逼,但敢做事而且执行力很强,听珠娘说工作能力还在她姐单招娣之上。 出于防疫和保密的双重目的,移民全部被安置在内陆的台北盆地,淡水河口只有少量海军驻扎,在经过此处的海客看来这里不过是多了一伙海盗罢了。 巡船乘着横风,帆桨并用溯流而上,林海站在船头欣赏着淡水河两岸的美景,极目所见唯有古树参天,荒草遍地,仍是一副莽莽榛榛的原生态景象。 关渡花艇的生意越来越红火了,从福建买来的水鸡供不应求,某些想快点来钱的移民妇女也已经下海了,土着女子也有干这行的,不过一般档次都比较低,主打的就是一个廉价。 “财务司和户政局都这么闲吗?你们两个不在万华,都跑到关渡来作甚?”林海指着陈耀祖和单来娣问道。 不过这种情况肯定是不可持续的,明朝以及周边各国或早或晚都会有所察觉,林海觉得是时候给会友公司一个东亚各国更容易理解的名分了。 “去把陈耀祖、单来娣还有郑小宝都给我叫出来。”林海吩咐了蝰蛇一声,自己仍在巡船上等着。 “你这样子还能去财务司坐堂吗?先把脸上肿消了再说,今日算你旷工”林海先是把陈耀祖训斥了一顿,接着又对郑小宝道,“你说说罢,究竟是怎么回事?” “总座,是这样的”郑小宝口舌便利,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了。 原来单来娣专程从万华赶到关渡来是为了抓她弟弟单传宗,这事已不是第一回了。不过这回单传宗并不在花艇上,单来娣没抓到人,就逼问她弟弟的一干嫖友,最后没忍住就对陈二少动手了。 “总座,我弟弟来了淡水后仍是不学好,每日只知吃喝嫖赌,我是怕他将来犯法,民政院向来是法不容情的”单来娣怕林海怪罪,在郑小宝说完后连忙又解释了起来。 “你也知法不容情?你在此闹事,又殴打上官,该当何罪?”林海板着脸问道。 单来娣讷讷说不出话来,一旁陈耀祖见状道:“总座,这事也算情有可原,我也不怪单姑娘” 林海挥手打断了陈耀祖,接着道:“你少在这做滥好人,打人的事既然你这个苦主不愿追究,那就算了。但在花艇闹事还是要由民政院秉公处理,造成的经济损失该赔偿的也要赔偿。” 陈耀祖还待再说什么,单来娣看了他一眼,抢过话头道:“总座,此事我有错,我认罚。” “你知错就好,下回不许再胡来。”林海对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并不上心,但既然碰上了就必须要秉公处理,否则就是无规矩不成方圆了。 他接着又对陈耀祖道:“上船来,我正好有事找你。” “大哥,什么事?”陈耀祖随林海到了巡船的官厅中,不知是不是一起嫖过娼的原因,五大弟子中只有这货仍在私下里称呼林海为大哥。 divcassntentadv>林海平日在陈二少面前也很少端着,比和其他下属相处是要脱略一些,他闻言笑骂道:“你这小子,还是狗改不了吃屎,原来就爱跟歪嘴、瘦猴他们鬼混,单传宗来了淡水又跟你小子混一块去了,真他娘的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大哥,长崎的花月楼你可是也去了的。”陈二少话音刚落,屁股上已挨了一脚。 “老子就去了那么一次,还是为公不为私。”林海踢了陈耀祖一脚,接着又道,“你以后也别去了,染个花柳病回来谁帮老子管钱?我看该给你娶个媳妇管着你,要不就单家那二丫头怎么样?” “这个”陈耀祖支支吾吾地红了脸,“也不是不行。” “你真喜欢那男人婆?”林海闻言吃了一惊,单来娣虽然长得不算丑,但英气勃勃颇类男子,又没胸没屁股的,还爱动手打人,这陈二少竟然对她有意思,难道是受虐狂不成? “那个不瞒大哥,我第一次看到她女扮男装,不知怎么就觉得特别带劲。”陈耀祖臊眉耷眼地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道。 “那成,你要保证不再眠花宿柳的话,这媒我替你保了。”林海转念一想倒觉得这亲事也挺合适的,这年头都是包办婚姻,只要他开口单思南肯定不会拒绝,至于单来娣愿不愿意他才懒得去管。 陈二少这人一根肠子通屁眼,忠心是没问题的,这对财务司长来说是最重要的加分项。但他执掌要害部门,一直这么浪下去也是个绝大的隐患,毕竟色字头上一把刀,除了花柳病之外还容易落入别人的陷阱,就让单来娣治治他也挺好。 “大哥,我保证浪子回头,再也不去花艇上鬼混。”陈耀祖闻言大喜。 “那我就等着喝你小子的喜酒了。”林海看他喜动颜色,心里也是挺高兴的,没想到五大弟子里竟是这个最浪的货最先成家。 说完私事之后,林海又开始谈公事:“叫你上船来,主要是关于海军部和陆军部预算编制的事。陆军部预算,你回头安排对这块比较熟悉的人,配合吴副司令先做一版,海军这头我要亲自牵头来做” 公事一说起来就没个完,等到说完后,也差不多就到了民政院所在地万华。 林海和陈耀祖分手后,径直往民政院而去,他的住处就在民政院正堂的后院,和大明的官署一样都是前堂后寝。 到得正堂中,林海方知珠娘去十余里外视察水利去了,于是简单问了一些民政事务后就回后院歇息去了。 王敏政得了消息在垂花门后相迎,见了林海后跪下磕头道:“恭迎老爷回府!” “起来罢,安排些饭食我吃。”林海边说边往前走,他在家里是比较随意的,但王敏政可能是伺候皇帝惯了,动不动就下跪磕头。林海开始还有些别扭,后来也就渐渐习惯了。 “厨房已经在做了。”王敏政躬着身子亦步亦趋地跟在林海身旁。 老太监挺会伺候人,把林海的喜好摸得透透的,很快厨房就把饭食端了过来,虽然不如在厦门吃到的名菜那么精致,但却更对林海的口味。 “正好有个事要问你。”林海屏退左右只留王敏政一人在旁,一边吃一边说道,“有个叫曹化淳的太监,你知道现在何处吗?” “老爷说的是信邸的曹化淳?他是原司礼太监王安的亲信,早几年被魏忠贤打发去南京孝陵了。”王敏政说着又补充道,“在奴婢跟随老爷的时候,他还在南京,后头的事奴婢就不知晓了。” 吃完饭后,林海洗了个澡,直接就上床倒头大睡。这次出征虽然前后不过二十日,但个中辛苦没有经历过的人是很难体会的,为将者在战场上很多时候就如熬鹰一般,永远都有处理不完的事情。 直到黄昏时分,林海才被轻微的响声吵醒,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扑鼻而来,穿着贴身小衣的珠娘正像小猫一样爬上床来。 “珠娘?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天都黑了,你怎么没叫醒我?”林海迷迷糊糊地把珠娘拉进了怀里。 “还不是看你太累了吗?再说人家也是风尘仆仆的刚回来,不洗个澡怎好意思见你。”珠娘用湿润的舌尖舔了舔林海的耳朵,“林大哥,珠娘好想你呀。” 珠娘每次情到深处就喜欢像成亲前那样喊他林大哥,这声音柔媚得能滴出水来,一下子就让林海睡意全消。 正待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却听珠娘接着又道:“林大哥你歇着,今夜就让珠娘好生伺候你。” 怀中娇娃缩着身子向下滑去,淡淡的幽香仍在林海的鼻尖萦绕两盏茶功夫后,一声悠长沉闷的低吟声在鲛绡帐中响起。 云雨已过,但时辰尚早,林海点亮了鲸油灯,拥着珠娘在锦被中说话。 两人的身份早已今非昔比,说着说着话题又渐渐转到了正事上,林海对珠娘道:“我不在的这大半个月,你干得很不错。这回我打算把民政院总裁的担子也卸下来,后面就只出任总座和陆军部司令了。” “也行,今日看你累成这样子,人家也心疼的很,民政这边你就少操些心罢。”珠娘如今已自信多了,听到林海的话后也没再表示反对。 “太好了,我终于可以吃软饭了,以后就靠石总裁养我了。”林海闻言打趣道。 “那以后不得是你伺候我么?”珠娘笑着又道,“来,先给老娘跪一个。” “我去,石总裁你还没上任就这么霸道啊?” “那不是你总是要人家跪着伺候你么?老娘如今奴隶翻身做主人了,还不兴报复你一下?” “反了你了!”林海啪地一声在某个部位拍了一巴掌,“夫为妻纲懂不懂?这辈子都只有你跪我的份” 两人又扯了一会闲篇,林海接着又说道:“还有一事,我打算给公司再立一块对外的牌子,就是说我们要有个国号。当然称王的不是我,而是你。” “你要我称王?这为什么?”珠娘有些懵了,愣了片刻后方才问道。 “因为我觉得比起霸道总裁,还是让女王跪着伺候我更带劲一点”林海笑着回道。 第209章 西铳 第209章西铳 “没个正形。”珠娘闻言轻啐了一口道,“人家说正经的。” “因为我们需要一个对外交往的名号。”林海敛住笑容回道,经过东山岛这一战之后,郑芝龙在他眼里已不过是冢中枯骨而已,接下来要开始为掀翻巴达维亚王座进行布局了。 当然,林海的战略目标不仅仅是巴达维亚,他是要把荷兰人彻底赶出马六甲以东,为此他需要清除荷兰人在东南亚的所有据点,包括有武装的要塞和基本没有武装的商馆,让VOC的商船在东南亚得不到稳定的补给和修理维护。 只有达成这一目标,才有可能彻底改变VOC在亚洲的战略,让他们去印度洋和葡萄牙人、英国人狗咬狗去。毕竟此时VOC的资本已相当雄厚,尼德兰的造船业也十分发达,他们的回血能力比西、葡、英殖民者要强大得多。 但要做到这一点,仅凭会友公司单打独斗是行不通的,VOC和亚洲不少国家都处得不错,当然也有一些敌人,林海必须要玩一些合纵连横的手段才行,这就涉及到公司对外交往的名义问题了。 VOC以公司的名义和亚洲国家交往就遇到过很多障碍,包括倭国就对公司拥有国家赋予的外交权很不理解,给荷兰人带来了许多额外的麻烦。 事实上,就连倭国的幕府将军自己也存在这个问题,之所以要用日本国王这个名号,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在外交上有个对等的名分。 听完了林海的解释后,珠娘问道:“也就是说,公司还是按照原来的模式运转,只是对外说成是一个国家?” “差不多是这样罢,不过也不光是对外这么说,对内也要这么说。反正你既是王,又是民政院总裁,民政总归都是你管的,对于公司治下的百姓来说都一样。” 林海说着又道:“至于陆军部和海军部,名义上是你这个王国的军队,实则和民政院一样都是对公司董事会负责,这一点只要军队的高层心里有数就行。” 周一发于是上前拿那西洋铳,刚一入手就失声惊叫道:“这也太沉了罢?怕不是有咱们的鸟铳两个重?” 珠娘若有所思道:“你是怕大明察觉到公司在东番的存在?” 之所以要叫这么俗气的名字,主要还是为了从东南沿海吸引移民,黄金总是能摄人心魄。 “没错,如今我们已经占领了基隆,这事眼看就要瞒不下去了。”林海笑着说道,“让你称王,主要就是为了把我撇清开来,否则我在大明的仕途就到此为止了。” “不用管龙头的朝向,就像鲁密铳一样打放就行,这是弹药。”林海说着示意蝰蛇掀开这张桌子上盖着的油布,只见 “不止,我昨天让人称过,这个有十五斤,铅弹也有一两五钱。”林海说着拿起桌上的火枪支架,递给周一发道,“你最好用这个架着打,另外这个枪托要抵住胸口,否则你的手腕很可能会被震伤。” “这好像是鲁密铳那种枪机?”周一发看了一眼木质枪托下的扳机,接着又道,“不过龙头却是朝后的,有点奇怪。” 除了林海之外,主要还有吴国毅、冯一刀、何良焘、周一发以及瓦尔德斯。后者就是西班牙第一任也是最后一任台湾长官,如今名义上是会友公司的高级顾问,实际就是个吃干饭的。 “今日叫诸位前来,主要是看看这几杆西洋铳。”林海指了指提前在桌案上摆好的各色火枪,这些都是四个月前从西班牙人手里缴获的,从中挑选了一些代表。 “这种,筒长方能致远。”周一发毫不犹豫地指了指那把五尺多长的西班牙重型火绳枪,接着又对林海道,“总座,可否让我打两枪试试?” 林海指着三百步外的高七尺、宽二尺的骑兵靶,对周一发说道:“打那个靶子。” 三天之后,关渡城外的警备司校场上,一个有些奇怪的组合出现在这里。 “其实也不算多,除了许家之外,基本就都是自己人。”林海说着又道,“大明的皇帝深居九重,臣子又都是人精,很多时候就连国内的事情都被蒙骗,更别说海外之事多是捕风捉影,要想分辨真假更是不易。就算有人想借此攻击我,我也能找人对皇帝说这都是污蔑陷害,总之有这个幌子肯定比没有好。” 周一发自幼就痴迷于火枪,闻言率先走近过去,林海见状问道:“一发,这些西洋铳你对哪一种最感兴趣?” 这把西班牙重火就是所谓的大穆什特克DoubeMket,标准重量是20磅约18斤,也就是15明斤,和刚柔牌一样重,而明军最常用的三钱鸟铳一般是56明斤。 “当然可以,靶子我都给伱立好了。”林海闻言笑道,“不过这枪的枪机和咱们用的鸟铳有些不同,可要我教教你怎么用?” 珠娘闻言疑惑道:“可是这样真的能把你撇清开来吗?知道公司底细的人可不在少数。” 取这个名字,林海其实也是作好了两手准备,万一未来他无法在大明为官,通过半官方的手段招募移民就比较困难,那时就只能靠淘金热来吸纳人口了。 “那我们的这个国家要叫什么名字?”珠娘接着又问道。 “就叫金河国,一个河里能淘出金子的国家。”林海笑着道,“你的名号就是金河女王。” “能打这么远?”周一发闻言有些兴奋,他一直觉得三钱鸟铳的射程无法发挥出自己的射术。 装好弹药之后,周一发将火枪架在U型支架上,随后打开药池盘盖,抠动扳机。 夹持火绳的龙头缓缓向后转动,最终落入上方开口的药池里,火光从药池和枪口冒出,砰的一声巨响宛如惊雷般炸响,把何良焘等人吓了一跳,这枪声比三钱鸟铳大多了。 divcassntentadv>“再多打几枪看看。”林海接着对周一发说道。 周一发于是又将火枪从支架上取下,枪托朝地开始装填,这火枪全长将近1米7,比他还高出一截,装填弹药十分费劲。 他接着又连打了五枪,前后差不多花了两刻钟。众人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但看林海一直在那饶有兴致的看着,于是也不好说什么。 最后林海命人去检查那骑兵靶,结果是六枪只中了一枪,周一发摇摇头道:“太远了,打不中。这铳虽然射程远,但是远了就没有准头,而且太沉了,装填又慢,实战中没什么用。” 大穆什特克的平均射速大概只有三钱鸟铳的三分之一,也就是3分钟1发,周一发因为第一次使用,再加上瞄准花的时间较长,平均打一枪花了5分钟。 “不要急着否定,射程远也有射程远的好处,再不准也比火箭准多了罢。”林海接着又问道,“这个枪机你觉得如何?” “不好,我反正是不喜欢,龙头转的太慢,不利于瞄准。”周一发接着又补充道,“这其实就是鲁密铳那种枪机,发火率倒是比一般的鸟铳高一些。” 林海闻言点了点头,本来他对前装枪时代的枪机只是略知一二,也就知道火绳、簧轮、燧发、火帽的区别,但却不知道这里面每一种枪机在历史上都有较为复杂的演化。 直到这两年看了不少明代兵书,他才了解到鲁密铳的枪机和三钱鸟铳不同,前者的扳机是通过两轴杠杆原理驱动龙头,而后者则是用来解除对储能簧片的限位,最终由簧片的弹力驱动龙头。 鲁密铳的扳机与其说是用来抠的,倒不如说是用来压的。由于杠杆必须要压够一定行程才能让龙头上的火绳与引药接触发火,甚至扳机抠到一半还能反悔松手放弃射击,所以后世有人称其为压发式缓发枪机。 这种枪机的龙头转动速度远不如簧片驱动快,射击时受到的扰动较大,所以并不受神射手欢迎。但慢也有慢的好处,那就是火绳在运动和撞击的过程中不容易熄灭,发火率比瞬发式枪机更高。 还有个好处就是压发式缓发枪机结构要简单很多,造价和故障率都要低不少,对战列士兵来说其综合性能是更优的。所以在玩齐射的欧洲,瞬发枪机基本已经被淘汰,但在拿鸟铳当狙击玩的大明,除了鲁密铳以外仍是用的瞬发枪机。 不过这个林海就不清楚了,他对吴国毅和何良焘道:“请陆军部和火器局成立一个专项组,对这种西洋铳做一次全面的测试,包括射程、命中率、发火率、破甲能力等,测试方案和所需的经费拟一个条陈,提前报我过目。” 两人闻言点头称是,只见林海又从另一张桌子上拿起了一把枪管仅有一尺长的短铳,装好弹药之后单手持铳,砰地一声向二十步之外的人形靶打了出去。 “国毅,这把手铳你觉得如何?”林海笑着问吴国毅道。 “这铳单手就能打?”吴国毅脸上露出兴奋的神情,他想起不久前和林海讨论骑兵装备时的情景,这才明白林海当时为何笑而不语。 对于骑术不精、无法做到双手脱缰控马的骑兵来说,这实在是一款十分合适的远程武器,其他性能都不提,光是单手能打放就是压倒性的优势了。 “没错,既不需要像三眼铳那样点燃药线,也不需要像鸟铳那样先打开药池盘盖再抠动扳机,而且又短又轻,单手足可操作。” 林海说着颠了颠手中的燧发手枪,接着道:“这把手铳管长一尺,和边军常用的快枪、三眼铳一样,重量只有两斤多点,步兵随身带个五六把都不成问题,更不用说骑兵了。” 吴国毅有些疑惑:“没有火绳,也没有药线,这把手铳是如何发火的?” “就跟火镰一样,靠火石摩擦生火。”林海说着指了指夹持在击锤中的燧石,以及L型自动盘盖上的竖向条纹击擦板。 之所以叫自动盘盖,就是因为与燧石摩擦的击擦板和遮挡药池的盘盖是一体固连的。射手抠动扳机之后,燧石撞击到击擦板上,会让整个L型自动盘盖向上翻起,这样溅起的火星就能落入药池中点燃引药。 纵观撞击式燧发枪机的复杂演进史,这个L型自动盘盖的设计可谓是具有划时代意义,在此之前打开药池盖和点火都需要两步操作,包括绝大部分的火绳枪机都是如此。 须知手动打开药池盖是在瞄准之前,而抠动扳机是在瞄准之后。在这段时间里,药池里的引药很可能会被风吹走或者被雨淋湿,最终导致无法发火,这就给火枪的环境适应性带来严峻的挑战。 不过这种设计也带来了新的问题,那就是容易误发火,毕竟不需要手动打开药池盘盖了,只要一抠扳机就能射击。 所以此后燧发枪机又演变出了五花八门的保险机构,其中比较着名的就是英国人搞出的几种狗机,因为待击装置有点像把狗栓在链子上而得名。 “火石生火,当真是巧夺天工。”吴国毅闻言更加兴奋了,“总座,这个枪机我看可以在军中推广,从此鸟铳兵就不用携带火绳了,不仅射速可以提升,还能省去许多麻烦和危险。” “不光是这样,用这种自生火铳,我们的火器兵可以站得更密,火力密度也能提升。只不过”林海说着停顿了一下,接着问何良焘道,“何副司长,你久在濠镜,对自生火铳可有了解?” “属下倒是见过一种钢轮发火的自生火铳,是靠火石和钢轮摩擦来发火,倒是与此有些类似。”何良焘说的是簧轮枪,也可以算是燧发枪的一种,比撞击式燧发枪成熟时间更早一点。 “那个我在濠镜也见过。”林海把燧发手枪递给何良焘道,“且不说那钢轮发火的,就说这种撞击式的自生火铳,你觉得火器局能造出来吗?” 第210章 燧发 第210章燧发 “这有何难?西夷能造的我们唐人没理由不能造?”何良焘接过那燧发手枪,还没细看就夸下海口。 这本是西班牙第二舰队司令官卡伦的配枪,采用的是帕提亚式枪机。从外观上看,这种枪机最显着的特征就是裸露在枪身外部的后上推式主簧。 正因为主簧外置,所以何良焘能大致看明白击锤的作动原理,他沉吟了片刻后,指着主簧对林海说道:“我料这把手铳最难造的就是这个簧片,必须要有足够的弹力方能发火。” “何副司长不愧是营造司首席大匠,此言很有见地。”林海闻言点了点头。 其实瞬发式火绳枪机里也有储能簧片,不过对弹力的要求没有燧发枪那么高。毕竟火绳枪只需让火绳与引火药接触即可,但燧发枪却需要摩擦生火,若是力道不够,溅出的火星就不足以点燃引火药。 正因如此,瞬发式火绳枪机的簧片用铜也可以,但燧发枪的主簧却必须用弹簧钢,后世很多键盘侠甚至认为清朝没能装备燧发枪就是因为造不出合格的弹簧钢片。 林海对古代冶金技术一知半解,只能是接着问何良焘:“那你觉得我们究竟能不能造出合格的簧片?” “还是那句话,西夷能造,唐人自然能造。”何良焘仍是充满自信,“西夷是有些奇技淫巧不错,但要说到冶铁炼钢,对我们唐人来说那简直是不值一哂。” 事实上何良焘说的一点都不错,中国早在春秋时期就有生铁冶炼技术,这比西欧早了一千九百年。至于战国时期出现的生铁柔化技术,更是比欧洲领先了两千三百年。 而在炼钢方面,西汉时出现的炒钢法在很长时间内都是世界上唯一能高效出产熟铁和钢的技术,同时期全球其他地方只能通过块炼铁渗碳制钢,而块炼铁必须要毁掉炉子才能取出,生产效率可想而知。 毕竟对于燧发枪来说,燧石就是消耗品,一块燧石打上十发左右就要重新锐化,最多锐化五次就彻底报废了,所以每一名燧发枪兵都需要随身携带十余块备用燧石。 总的来说,法式枪机的性能还是要优秀一些,但结构也更加复杂,像螺丝钉之类需要精细加工的部件也更多一些。所以后世的板鸭曾一度换装成熟的法式枪机,但却很快又走回老路,这也充分说明了帕提亚枪机的性价比是极高的。 总之在西方工业时代得到液态钢水之前,中国的冶铁制钢技术是全面领先的,当时世界上存在的钢铁冶炼科技树在中国全都有,而且每一个分支都是遥遥领先。 何良焘对燧石就不太清楚了,听到林海的话后顺口就拍起马屁来:“总座明见万里,何某佩服得五体投地。” “很好,就是要这个劲头,仿制出来只是第一步,后续还要持续改进。一是要提升发火率,二是要降低成本,就像吴副司令说的,如有可能这种枪机我是要在全军推广的。” 林海没有把话说得太满,主要还是因为此时离西欧各国大规模换装燧发枪还有近八十年之久,这里面除了成本和惯性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原因他并不清楚。 至少他现在看到的这个枪机和他印象中的并不一样,是不是当前西欧最先进的撞击式燧发枪机他也不清楚。 “总座说得极是,这把手铳的枪机远比鸟铳复杂,再加上百炼钢颇为耗费人工,价钱肯定是低不了的。”何良焘把玩着燧发手枪回道。 “休要给我戴高帽,此事终究还是要靠你们营造司的大匠们。”林海笑骂一句接着道,“给你半年时间够不够?” “保证完成任务。”何良焘是真没觉得燧发枪机有多难,他更在意的其实还是铁模铸炮。 相比更加广为人知的法式枪机,帕提亚枪机最大的特点一是外置的后上推式主簧,二是采用上下排列的双阻铁待击装置,三是击擦板采用带有竖向条纹的平直式结构。 不过关于优质燧石矿的说法也是个谣言,这完全是来自英国佬马嘎尔尼毫无根据的臆测。清朝没有推广燧发枪有且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不利于以满制汉,毕竟就连对手缅甸人都已经批量装备了。 波斯和印度那种坩埚焖钢法就是其中一种特殊的块炼铁渗碳工艺,确实可以得到古代最适合做兵器的钢材。实际这种焖钢法在中国古代一样是长期流传的,春秋末期的干将莫邪很可能就已经采用了这种工艺。 事实上林海印象中的那种枪机是几年前刚刚问世的法式枪机,后世在除西、葡两国之外的欧洲地区都是主流。而帕提亚枪机则在伊比利亚半岛和天方教世界广为流传,燧发枪完全成熟后就这么两个流派,可以说是各有优劣。 “不至于,不至于。”何良焘连连摆手道,“那个钢轮发火的枪机我拆过,比起这个要复杂得多。” “一步一步来,不要着急,火石枪机我是一定要用的。”林海说着又道,“何况再贵能贵到哪里去?总不至于比濠镜那种钢轮发火的自生火铳贵罢?” “这个簧片必须用百炼钢,具体的工艺还需要摸索,但应该花不了多长时间。”何良焘直接就指明了大方向,其实西欧燧发枪的主簧就是百炼钢而已,而中国早在宋代就能通过百炼钢技术造出近似现代弹簧钢的钢材了。 “除了簧片之外,火石可能会是另外一个问题。”林海接着又提醒道,毕竟后世键史圈还有一种说法,认为清朝没有推广燧发枪是因为中国没有优质的燧石矿。 除此之外,法式枪机的击擦板和药池盘盖是两个联动的独立部件,而不是像帕提亚枪机那样的一体式L型自动盘盖,在携行的时候可以把击擦板转开一个角度,这样就可以避开燧石的运动路线,相当于额外加了一重保险。 至于为什么造不出大马士革刀那样的宝刀?那真不是炼钢技术的锅,要怪也只能怪国内的铁矿石品质不好,实际上印度的乌兹钢在优质铁矿被挖完后也绝迹了。 “那就是了。”林海之所以对簧轮枪没兴趣,就是因为造价太高,而且结构复杂导致故障率也高,至少步兵是肯定装备不起的。 “好了,这西洋铳也看完了,接下来我要与诸位讨论下该怎么用。”林海环视了众人一圈,接着又对何良焘道,“你也一起来,暂且给那鬼佬当个通事。” 林海说的鬼佬就是瓦尔德斯,此人二十多年前是佛兰德斯军团的一名骑兵中士,当时正是帕提亚枪机刚刚成熟的时候。 divcassntentadv>在尼乌波特战役败于拿骚莫里斯的荷兰军队之后,瓦尔德斯就去了新西班牙,后来又被派到菲律宾来。 蝰蛇在前面带路,将众人引入了关渡城中的一间会议室,会议桌上早已摆好了水果茶点。 众人坐定之后,林海率先发话道:“首先我想向诸位说明的是,我打算成立一支小规模的骑兵部队,用来哨探、骚扰和追击,武器方面除了弯刀之外,主要就是方才请诸位看的那种手铳。” “总座,属下认为早期这样是可以的,但最终我们的骑兵还是要会骑射。”吴国毅接着解释道,“火枪毕竟是要装填的,马上使用不如弓箭便捷,就算可以带多把手铳,但终究也不如能带的箭多。”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林海不置可否道,“至少目前没有比燧发手枪更适合我们的骑兵了,这是唯一能在马上单手使用的远程武器。” 这是林海坚决要使用燧发手枪的最大原因,事实上骑兵用火枪是很早的事。早在燧发枪以前,欧洲就有些骑兵用一种叫钩铳的轻型火绳枪,但火绳枪在马上使用是极为不便的。 后世清军也喜欢在马上用火绳枪,由于马术远在西洋鬼子之上,他们甚至可以在策马飞奔的同时完成装填。 但这对马术的要求就相当高了,以致于后来道光看到林则徐在奏折上说回部骑兵也学会在马上装填火绳枪时,在旁边用朱笔批下了“可恶”二字。 其实这是准噶尔鸟枪骑兵的传统艺能了,乾隆在位时他们甚至会同时携带弓箭、火绳枪和骑矛。同时期三哥的骑兵也能做到在疾驰的战马上操作火绳枪,所以摩托车上玩杂耍是有悠久历史传统的。 但这对于林海来说很显然就是一种奢望,至少目前他没有这么优质的骑兵兵源,能借鉴的也就只有西洋鬼子的经验了。 “老瓦,我想你问一下,佛兰德斯军团的骑兵大概是个什么情况?”林海还真不清楚二十多年前的板鸭骑兵是个什么情况,他对拿破仑时期的骑兵更熟悉一些,对三十年战争中瑞典和神罗的骑兵也略知一二。 听完何良焘的翻译后,瓦尔德斯毕恭毕敬地回道:“尊敬的将军阁下,不知您想了解些什么?作为您阁下忠诚的奴仆,我一定会知无不言。” 老瓦同志已经彻底断了回国的念想,今后就只能托庇于会友公司了。林海看他有些拘谨,大手一挥道:“别紧张,你想到哪说到哪,我有的是时间慢慢听。” “那就请允许您的奴仆先介绍下佛兰德斯骑兵的构成吧,首先是轻骑兵,一部分装备骑枪,另一部分则是装备火枪的骑马钩铳手” 瓦尔德斯本人就是骑马钩铳手出身,不过虽然叫这个名字,但他们已经不用靠火绳点火的钩铳了,主要武器是一对手枪和一把短管的卡宾枪,都是燧发枪机。 “等等你是说西班牙至今仍有枪骑兵,而且是被归入轻骑兵行列。”林海听着来了点兴趣,这倒是和拿破仑时代的法国枪骑兵有点类似。 “是的,西班牙是唯一一个在二十年前仍保留枪骑兵的西欧国家。事实上他们的主要职能仍是冲阵,而骑马钩铳手则更接近传统轻骑兵的角色,要承担警戒、侦察、骚扰、追击、火力支援之类的繁重任务,有时也会伴随冲锋。” 林海听得有点头大:“所以盔甲好的就是重骑兵?不好的就是轻骑兵?” “您阁下这么说也不算错,但主要还是看地位高低。举个例子来说,佛兰德斯军团有15个重骑兵连是由骑士和贵族组成的军乐队,他们在战场上毫无用处,唯一的作用就是给当地亲西班牙的荷兰贵族提供体面的职务” “你继续说。”林海闻言不由笑了笑,这和大明的京营勋贵倒是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另一部分重骑兵主要是德意志雇佣兵,又叫黑衫骑士,他们的装备和骑马钩铳手差不多,但手枪可能会多几把。更关键的是,他们有四分之三甲,骑马钩铳手却一般只有胸甲和头盔,有些干脆就没有甲。” 这个林海倒是知道,黑衫骑士可以算是手枪骑兵的祖师爷,曾在法国胡格诺战争中把西欧传统的枪骑兵按在地上狠狠摩擦。这也直接导致枪骑兵在1718世纪的西欧退出历史舞台,手枪骑兵开始大放异彩。 三十年战争中的铁甲骑士,以及拿战时的胸甲骑兵,都可以算是黑衫骑士的直系后代。当然战术早已经面目全非,胸甲骑兵主要是用冷兵器冲阵,而黑衫骑士则采用一言难尽的半回旋战术。 “那么佛兰德斯军团最常用的骑兵战术是怎样的?我是指如何突破步兵方阵。”林海接着又问道。 “黑衫骑士会列成大纵深的冲击队列,当前几排冲到离步兵方阵三十码远的时候,他们会拨马左转,用手枪向右开火,我们称之为半回旋战术” 瓦尔德斯接着又补充道:“这实际上是以前火绳枪骑兵用过的战术,不过是把右转改为左转而已。因为火绳枪需要用到双手,很多人都只能向左开火,而手枪却恰恰相反,大部分人都只会用右手开火。” 好吧,林海再次感到涨姿势了,这西洋鬼子的马上武艺果然是让人叹为观止啊 伱他娘的做不到左右开弓也就算了,这在东亚怪物房里也只是极少数精锐的保留项目。但是,连根本就不需要怎么训练的手枪都做不到左右开火,这特么的就让人有点难绷了。 不过转念一想,林海倒觉得挺好,他现在最需要的不正是这种对马术要求低到令人发指的骑兵体系吗? 第211章 尖兵 第211章尖兵 “前几排黑衫骑士左转开火之后,会退到后排装弹,后续的黑衫骑士继续半回旋,如此周而复始,直到步兵方阵出现混乱和缺口。”瓦尔德斯接着说道,“这时候就轮到枪骑兵出马了,由他们来实施决定性的冲击。” “典型的轻重骑兵配合战术,不过你们把黑衫骑士归为重骑兵,把枪骑兵归为轻骑兵,这实在是有些奇怪。”林海听完后总结道。 “您阁下说的完全没错,其实最初的黑衫骑士确实是轻骑兵,但由于枪骑兵在西欧渐渐式微,手枪骑兵又开始承担重骑兵职能了。”瓦尔德斯说着又道,“比如我们的对手荷兰人就没有枪骑兵,只用手枪骑兵来冲阵。” “那荷兰人是怎么做的?” “也是用半回旋战术,唯一的区别就是当冲击机会出现时,他们后排的手枪骑兵直接就拔出马刀来冲锋。” “那你如何评价这唯一的区别?”林海笑着问道。 “我认为荷兰人的战术更先进。”瓦尔德斯直言不讳道,“在蒂伦豪特和尼乌波特两场会战中,荷兰人就是这样击败我们的。” “那是自然,荷兰的莫里斯方阵十分依赖骑兵对翼侧的保护,若是他们的骑兵不行,那恐怕莫里斯亲王会成为他爹沉默者威廉一样的常败将军。” 林海这番话当然不是胡说八道,自从古二爷在三十年战争中大杀四方之后,荷兰瑞典体系开始在蜚声西欧,英国内战中的议会军和保皇军也纷纷引入来自大陆的“先进”军事体系。 然而由于内战早期英国人的骑兵较弱,这种改革并不成功。后来的事实证明,当骑兵靠不住时,采用正面火力更强、更加灵活机动的浅纵深小型方阵就是找死。 “国毅之言很有见地。”林海闻言点了点头,半回旋战术之所以被淘汰主要就是这两点原因,还有个原因就是这个战术执行起来难度不低,对马术有一定要求,同时对纪律的要求更高。 某些穿越者以为借鉴荷兰瑞典体系就能吊打满清,那得先问问自己的骑兵能不能赢得了满蒙骑兵。若是赢不了,那还不如玩“落后”的西班牙大方阵,虽然最终结局大概率是一样,但好歹能多扛上一会儿不是? 或许这才是半回旋战术最大的历史作用,也是林海对其感兴趣的主要原因。毕竟半回旋只有在低水平战争中才可能取得实战效果,甚至有人认为这种战术只在训练场上有用。 “国毅为何如此说?”林海很想听听东方骑兵的看法,毕竟半回旋战术在西方军事史上的评价也不高,越到后来批评的声音越多。 “将军阁下对荷兰人也如此了解?”瓦尔德斯感到有些震惊。 林海请何良焘、周一发和瓦尔德斯离开,只留下吴国毅和冯一刀两人,接着问道:“如何?你们觉得用西夷这种手枪骑兵怎么样?” “总座,属下不敢乱言。”冯一刀对骑兵一窍不通,只能是闭口不言。 吴国毅接着又道:“其次是不应该回旋,把后背留给敌人更是送死。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手枪没法像羽箭那样携带几十枝,只能是尽快跑回阵后去装弹。” “首先是不应采用大纵深密集阵型,又密又慢这不是送死么?毕竟骑兵的火力无论如何也无法和步兵相比,不管用弓箭还是火枪都是如此” 事实上手枪骑兵正确的使用方式就是当成重骑兵来用,三十年战争时期半回旋战术已经逐步被淘汰,打一枪之后直接拔出马刀冲锋更受推崇。 “主要有两点,一是马刀冲锋比骑枪冲锋的效果更好,因为马刀骑兵更容易保持队形的完整,老实说我认为枪骑兵早就该淘汰了,西班牙在这方面已经完全落伍了” 在西欧骑兵史上,黑衫骑士最初是轻骑兵,但后来却演变成了胸甲骑兵这样彻头彻尾的重骑兵,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半回旋战术十分强调纪律,这对执行冲击战术的重骑兵来说是尤为重要的。 “您阁下说的很对,我认为这就是手枪骑兵正确的使用方式” “不怎么样。”吴国毅则是摇了摇头,“那个什么半回旋战术,属下认为纯粹是儿戏。” 林海现在需要的主要是轻骑兵,但同时他也想给重骑兵埋下一粒种子,沉默了片刻后他又接着问吴国毅道:“那鬼佬说用马刀冲锋能更好地维持队形,比用骑枪更好,国毅怎么看?” 瓦尔德斯接着又说道:“还有一点就是,荷兰人只用手枪骑兵这一个兵种就完成了袭扰和冲击这两项任务,很显然执行起来会更加顺畅。” “总座过奖了,自古以来骑兵袭扰步兵大阵,都是用浅纵深散开队形绕着大阵策马疾驰,同时还要不停地射箭。”吴国毅说的这就是弓骑兵战术了,很显然这对马术和马上武艺的要求更高,但对纪律的要求就相对低一些了。 “略知一二,略知一二”林海说着又道,“那么你认为荷兰人的战术到底先进在哪里?” 到了拿破仑时期,胸甲骑兵甚至连一枪都不打了,因为这会严重影响到队形和速度,冲锋时只用直剑,手枪则更多地用于混战。 “也就是说手枪骑兵既是轻骑兵又是重骑兵”林海闻言若有所思,这倒是和那些同时携带弓箭和长矛的东方骑兵有些类似。 “好了,我要问的就是这么多了,非常感谢!”林海觉得再问下去意义不大,瓦尔德斯的军事思想还停留在二十多年前,已经跟不上西欧当前的潮流。 “这话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但属下仍然是难以苟同。”吴国毅接着又解释道,“对最好的骑兵来说,手持长枪仍然可以做到如墙而进。长枪是百兵之王,无论马上还是步下,无论威慑力还是杀伤力,都远不是弯刀能比拟的。” “你也说了,那得是最好的骑兵才行。”林海闻言笑道,“但对我们而言,手枪和马刀仍是最合适的武器,至少是既能冲又能射,而且最大限度地降低了对马上武艺的要求。” “总座,属下认为这只是权宜之计。”吴国毅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林海,免得他走上了邪路。 “将来再看吧。”林海的看法稍微有些不同,“我认为这条路线有可能走到最后的,毕竟建奴的精英骑兵是经不起消耗的,与其拼个人武勇,我倒不如和它拼人头,反正手枪骑兵培养起来是很快的。” 这话就颇有点缺德冒烟的政治家风范了,不知不觉间林海已越来越不把人命当回事。 divcassntentadv>不过吴国毅倒不在乎这个,只是继续提醒道:“总座所言,确有道理。但战马会是另一个问题,建奴死不起人,但我们也死不起马。” “战马的问题,我自然有办法解决,不过要耗些时日罢了。”林海似乎是胸有成竹,“好了,骑兵之事就说到这,接下来说说步兵” 他说着扫了一眼冯一刀:“你先说说罢,步兵该用什么兵器?” 冯一刀有些摸不着头脑:“总座,属下认为现在用的兵器就挺好。” 林海这才想起来还没跟他讲过关于夜不收军的事,于是解释道:“我打算成立一个尖兵局,既有骑兵也有步兵,主要职能就是哨探、伏路、传信、追击,以及在抢滩登陆、攻城拔寨、山地密林这些无法列阵的场合充当主力” 冯一刀听得有点迷糊,林海给尖兵局赋予了许多职能,所以在取名的时候也颇费了一番心思。 他嫌夜不收说起来有些拗口,但又不想用猎兵、散兵这些西方术语,塘兵感觉又不够全面,所以最终选用了尖兵这个词。毕竟夜不收中的远哨就有尖夜、尖哨等称呼,而且尖兵暗含选锋之意,也概括了一些原本不属于夜不收的职能。 “总而言之,除了列阵而战之外,其他作战任务全都由尖兵局承担。”林海看冯一刀仍是有些云里雾里,最后言简意赅地总结道。 “总座,属下听明白了。”冯一刀恍然大悟,这不就是土匪么?想当年他刀哥在山寨里混的时候,什么烂仗没打过,唯一就是从来都不列阵。 “那你就说说罢,尖兵局的步兵该用什么兵器?” “首选是弓箭,只要有一手好箭法,那十里八乡的好汉没有不服气的”冯一刀说起这个话题就来劲了,仿佛回到了意气风发的青葱岁月。 “再说这近战兵刃,最好是用短兵,腰刀、斧头之类的都可以,否则很多时候施展不开。再就是不要披甲,装备一定要轻,这样才能来去如风” 林海听完后有些无语,这是纯纯的土匪路子了,不过倒也不能说没有道理,他接着又问吴国毅道:“国毅,你觉得呢?” “属下也认为当以弓箭为先,火枪毕竟还是不够轻捷便利,尤其在野外单独行动时携带火绳多有不便。”吴国毅话锋一转接着道,“不过关于是否披甲,属下认为训练时一定要披甲,实战时则要根据作战任务来定。” 关于散兵作战,吴国毅这个将门子弟并没有对土匪的野路子作出过多修正,可见这两者本来就有很大的相似性。 “那就是以弓箭和短兵作为主要装备。”林海想了想接着道,“短兵的话我倾向于用斧头。” 吴国毅闻言表示反对:“总座,属下认为斧头并不好用,军中用斧一般是为了破甲。” “也不光是破甲,这玩意用来破门也挺好使的,无论是巷战还是攻打营寨都能用得上。”林海说着又道,“就野外生存来说,也是比腰刀更好的工具。” 吴国毅见林海这么说,也就没再反对了,短兵器在他看来都不怎么样,但就林海对尖兵局的定位来说,用长兵器确实多有不便,尤其是在南方。 尖兵局和明军夜不收的定位并不完全一致,夜不收一般不承担攻坚任务,主要还是军头们为了保存实力,轻易不会把精锐往死里用。 林海对这种风气却是深恶痛绝,这必然会导致顺风猛如虎、逆风撒腿跑的结果,各种卖队友的操作自然会层出不穷。 步弓手必须要用大力士,既然是大力士,那伱不攻坚谁攻坚,像建奴那样让炮灰先上像什么话?精锐就要有精锐的担当,拿最厚的饷就得干最玩命的活! “除此之外,尖兵局的步兵还得练两样兵器,一是手雷,二是重型火绳枪。”林海接着又说道,“当然这两样就不用随身携带了,作战时放到辎重里,需要用的时候就派发。” 吴国毅闻言抹了一把汗,林海这是打算把步弓手的大力士属性给发挥到极致啊。 其实这都是斧头给林海的启示,欧洲掷弹兵最初的制式装备里就有一把短柄斧。当时掷弹兵还不止是一种荣誉称号,人家是真扔手榴弹的,主要职能就是攻克野战工事,短柄斧就是用来搞拆迁的。 至于那重型火绳枪,老毛子的射击军就是用斧头来做支架。 当然这个就不能用短柄斧了,斧柄至少也得有四尺多长才行,斧头比较沉重,这个尺寸已经算是长柄斧了,再长的话就更不好用了,重心不合适。 “重型火绳枪虽然远了打不准,但是长射程却可以用来扰敌。阵战的时候,尖兵局就在阵前拉开散兵线,负责扰乱敌军大阵、迟滞敌军进攻、打退敌军的小规模袭扰,如此一来我军的大阵就能更加稳固” 林海接着解释为什么要用重型火绳枪,当然这只是权宜之计,他也不喜欢这种快要过时的沉重装备,但谁叫他现在还没有线膛枪呢? “总座,冒昧问一句,你打算把尖兵局的月饷定到多少?”吴国毅忍不住出言问道。 “骑兵和步兵都是三倍饷银,月粮和行粮与普通战兵一样,这是我初步考虑,国毅觉得如何?” “这比大多数家丁的待遇还高了!”吴国毅闻言有些兴奋,“不知总座打算招募多少人?” “骑兵两百,步兵两百,一共四百人的编制”林海看着吴国毅道,“不过这编制不属于陆军部,我打算把尖兵局放在警备司 第212章 制衡 第212章制衡 “这是为何?”吴国毅闻言十分惊诧,一激动就站起身来。旁边的冯一刀也很是意外,不过眼神中满是兴奋。 “坐下说,坐下说”林海笑着把他的陆军部副司令拽回到椅子上,老实说看到吴国毅这个反应他还是比较高兴的,真要是什么都不问反而会让他犯嘀咕。 “主要原因有两点” “其一是尖兵局主要是散兵作战,招募的新兵都是有骑马或射箭基础的,以战代练可以更快地形成战斗力。我已给他们选好了练兵的对手,那就是西南方向的道卡斯人,按照公司的规定,东番岛内的军事行动主要是由警备司负责。” “第二个原因则更为重要,尖兵局作战很大程度上要依赖士兵个体的机敏、勇气和主动性,在管理上绝不能采用陆军部那一套。举个例子来说,公司唯有陆军部不允许宿娼,这对尖兵局来说显然是不合适的” “也就是说,对于尖兵局来说,激励机制和通达的晋升渠道比酷烈的军法更加重要。再加上尖兵局的军饷本来就高,把他们放到社寮岛上和陆军部战兵同吃同住,那多半是要出问题的,还不如干脆放到关渡来。” 林海这番话当然不是胡说八道,军法是很难约束散兵的,人家在小规模行动中随时有机会逃亡。 对普通士兵可以让他们害怕军官更甚于害怕敌军子弹,但对散兵不行。毕竟散兵不需要大规模串联就能造反,几个人一商量就干掉直接上级的机会多得是,完事后如果不想逃亡,回来还能编个理由说头儿壮烈牺牲了。 散兵战术之所以在很晚才成为步兵战术的主流,也有一部分原因就在于此。在近代民族意识兴起之前,散兵是无法大规模扩军的,适合当散兵的要么是奴隶主或封建主,要么就得给他们极为优厚的待遇,总之是要对本集团有高度认同感的既得利益者才行。 18世纪的欧洲人就发现散兵很难用于线式战术,战列步兵被当成散兵用时也毫无用处。因为这两者所需要的特质是恰恰相反的,前者需要机敏和热情,后者却最好就像机器人一样不会思考,只知服从命令。 “但这样一来,尖兵局就很难和陆军部形成有效配合了。”吴国毅仍是对林海的决定不太理解。 林海说着又道:“过完年之后,我的主要精力会放在海军那头。陆军部改编之事你要抓紧拿出条陈来,财务司的陈司长我已打过招呼了,你尽快去万华走一趟。” 加强警备司的力量,实际上也是对陆军部的一种制衡,军官从两个不同的体系下选拔,这本身就是一种防微杜渐。 “是,总座!”冯一刀连忙答应下来,接着又道,“哨长的人选还请总座指示。” 直到此时,冯一刀才有些惴惴不安地对林海道:“总座,属下不会骑马,这尖兵局的步哨还好说,骑哨属下实在是不知从何处着手。” 这时,袁进也走到了甲板上,九指咧嘴笑道:“老哥,你也出来透气啦。这到万华还有几十里水路,要不咱哥俩来一局?” “我带妻儿出来看看。”袁进婉拒了九指,又对身后跟着的家小道,“今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但这是远远不够的,吴国毅名义上只是陆军部副司令,但实际的日常工作是由他主持的。他在陆军中的地位过于超然,偏偏陆军一旦出问题比海军更要命。 “只有列阵作战的时候双方才需要紧密配合,我们多安排一些合练就是了。”林海把这个问题轻轻揭过,事实上这确实是个不容忽视的问题。 但林海只能对此进行选择性无视了,他之所以要把尖兵局放在警备司,还有两个无法对吴国毅明言的原因。 “步哨的话歪嘴就可以,他和你一样都是猎户出身,也会开弓射箭。”林海说着又道,“至于骑哨嘛,如果我没搞错的话,警备司能骑得了快马的哨长好像就只有一个罢?” 翌日午时,一条双桅沙船在巡船的护送下驶入内河。九指穿着薄棉袄,从船舱里钻了出来,冲着河水吐了一口浓痰:“他娘的总算是回来了,还是南方的风吹得人舒坦。” 虽然吴国毅现在是一心只想报国仇家恨,但未来会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这恐怕连他自己都难以预见。就算他本人始终如一,只要有这个机会,难保没有其他从龙心切的人想给他来个黄袍加身。 “总座”吴国毅还是比较单纯,对人事不太敏感,此时仍想继续进言,却被林海挥手打断了。 “国毅,此事我已有定计,不会再改了。今日之所以叫你来此,就是想让你对尖兵局的构成有所了解,这事与陆军部改编也是息息相关的。有了尖兵局之后,陆军部的装备和战术要如何调整,这需要你多多考虑。” 在阵战之时,散兵需要迟滞敌人的进攻,掩护战兵的退却。当己方发起进攻时,根据战术和队形的不同,散兵有时需要撤回,有时又需要继续掩护甚至伴随冲锋,这些都有赖于散兵和战兵的默契配合。 “不会骑马学就是了,我也不会骑马,步兵的军官将来也都要学的。”林海说着又道,“至于骑兵的训练,我打算让老瓦担任教官,这方面他有经验,咱们就先按鬼佬的法子来。” 当天中午,林海留吴国毅和冯一刀吃饭,吃完饭后吴国毅就乘船去了万华。 九指在两个月前奉林海之命,带着本哨战兵护送袁进去登州接家小,名为护送,实际也是监视。 第二是林海必须在陆军内部形成制衡,否则必然会给将来埋下巨大的隐患,为此他在舟山营成军时就拒绝了吴国毅推荐的军官人选。 第一是警备司的主官完全对骑兵没有概念,这对建立全新的骑兵体系反而是一件好事,毕竟在白纸上作画总是比较简单的。 到了登州之后,九指先去见了袁进的结义兄弟李忠,李忠安排亲信小弟去会友公司的船上见到了袁进本人,之后才把袁进的家小交给了九指。 “当家的,这里都看不到人烟,我记得东番没这么荒凉啊。”袁家娘子跟着袁进在北港生活过多年,那边自宋元时期就有不少汉人移民,开发程度比淡水要高得多。 她看到眼前的景象有些发慌,尤其是袁进告诉她,过完年之后他就要被那林千户派到别处去了,到时就是她们孤儿寡母住在这里。 “这是河口,我们住的那地方已经有好几万人了,比北港要好得多。”袁进宽慰着自家娘子道,“再说林千户会关照你们娘俩的,伱莫要担心。” “老哥,总座要派你去哪里?”九指听到这话后好奇地问道。 “赵兄弟,这事请恕袁某无法明言。”袁进当然不会告诉九指,事实上他的身份在东番都是高度机密,船上除了九指之外都没人知道他原来是干啥的。 divcassntentadv>“没劲。”九指其实知道肯定问不出结果来,林海派出上百水手外加警备司整整一哨人去接袁进的家小,很显然这事很不简单。 这天下午,林海得知袁进一家到来,和珠娘一起亲自迎了出来,随后把他们带到家里说话。 王敏政在林海身边侍立,到了东番后他很少见到袁进,此时看到这位故人也是颇有点不胜唏嘘。 简短的寒暄过后,林海对袁进道:“看到尊夫人和公子无恙,林某总算是去除了一块心病。辽海旧事,还望八老不要再怪罪林某了。” “林千户切莫如此说,袁八还是那句话,今后这条命就卖给大人了。”袁进当然明白接妻儿过来其实就是做人质的,不过这却是他心甘情愿的,否则他最好的结局也就是软禁至死而已。 “八老放心,只要你实心任事,林某是绝不会亏待你的。”林海说着又对袁进娘子道,“袁家大嫂也只管安心在此住下,住处和仆佣林某都安排好了,有什么需要随时都可以来找贱内。” 袁进一家刚刚团聚不久,在万华还没安顿下来。林海给袁进十岁的儿子包了个红包,又让珠娘给袁家娘子送了点见面礼,随后就安排人送他们去住处了。 接着,林海又在会客厅里接见了九指,听他汇报此次登州之行的经过。 九指说完之后,林海坐在桌案后问道:“你这次到登州,可听到有关建奴的消息?” 九指闻言道:“属下听到不少传闻,说是那建州老奴已经死了。有说是在宁远被红夷大炮打死的,也有说是背上生疮死的,听闻那辽东的袁都爷还派人去吊唁了,如今鞑子立了个新汗,叫什么四王子的。” “嗯。”林海闻言点了点头,奴儿哈赤死了应该有好几个月了,他在福建一直没听到什么风声。 古代的新闻传播就是这么低效,而且真真假假很难分辨,典型的例子就是大凌河之战祖大寿已经投降好几个月了,登州派出的援军还在北直隶赶路,结果闹出了吴桥兵变。 “有没有关于建奴要向朝鲜用兵的传闻?”林海接着又问道。 “这倒是没听说,建奴刚在宁远折了一阵,老汗又死了,怕是不会这么快又要兴兵罢。”九指摇摇头说道。 “知道了,差使办得不错,回去歇着罢。”林海勉励了九指一句,这次没有再给他赏银,他这次去登州算是警备司的公干,所有随行人员都有相应的补助和奖励,就跟出征时需要发行粮一样。 “是,总座。”九指转身走了几步,忽又回过头来,“总座,属下有个不情之请。” “你且说来听听。” “总座,能不能把属下调到陆军部去?” “你想去陆军部?”林海闻言笑道,“你可想好了?陆军部是严禁赌钱的。” “嗯?陆军部有这规定吗?”九指倒是把这茬给搞忘了,“那去海军部也行。” 林海登时就给气乐了,指着九指的鼻子骂道:“你他娘的以为公司是菜市场吗?由着你挑肥拣瘦的?” “总座,你老人家消消气,属下就是那么一说。”九指说着又道,“主要是警备司不怎么打仗,每日不是训练就是处理些民政琐事,属下实在是有些提不起劲来。” 这厮在林海面前倒是挺放得开,可能是给他当过一阵亲随的缘故。他天生就是喜欢刺激的人,后来由于人生失意消沉了好几年,当乞丐时甚至连赌瘾都戒了,但自从上了博望号后又渐渐找回了天性。 “你喜欢玩刺激是罢?”林海闻言笑道,“放心,老子肯定会满足你的。” “多谢总座。”九指闻言大喜,“那到底是陆军部还是海军部?” “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先回去歇着罢,反正不会让你失望的。”林海打发九指走人,这世上还有比骑兵冲锋更刺激的事吗?那可是实打实的赌命,比赌钱刺激多了。 九指从会客厅出来,在垂花门处碰到了蝰蛇,于是上前打了个招呼,接着又对他道:“蝰蛇哥,你如今在林大人身边当差,能不能替兄弟探探他的口风,究竟要给兄弟安排什么职务?” “滚你娘的蛋,老子才不干这烂事。”蝰蛇其实知道九指即将出任尖兵局的骑哨哨长,不过他上次提前一天给伦第一透露了人事任命,结果被林海臭骂了一顿,如今对这种事已经敏感得多了。 “好哥哥,你就给兄弟透个风罢。”九指实在是心痒难耐,四个指头像铁钳一般,紧紧地抓着蝰蛇的肩膀不放。 “你这厮好急性,该是你的就跑不了,安心等上头通知就是。”蝰蛇说着又笑道,“要不你狗日的开个盘口,兄弟跟你赌一把,就赌你要调到哪里。” “老子不跟你赌,你他娘的肯定有内幕消息,老子还是找歪嘴去。”九指放开蝰蛇扬长而去,如今阮进和小周去了陆军部,平日都在鸡笼的社寮岛,警备司里和他要好的老兄弟就是歪嘴和瘦猴了。 九指走后,蝰蛇入见林海:“总座,吕宋的毛列神父来了,现在基隆等着召见。” “哦?我要的船厂大匠都来了罢?” “来了。除此之外,那洋和尚还带了一匹宝马过来,说是给总座送节。” 第213章 丁卯年 第213章丁卯年 基隆,社寮岛上的要塞工程已经兴建完毕,四角棱堡加上外围的三角堡都由切割齐整的石料修成,堡垒四周都有带壕沟的防炮斜坡。 山上用于封锁航道的炮台则是圆堡,土方量比棱堡要小得多,林海认为周边任何一个势力都不可能攻到这里。 社寮岛同时也是陆军部的驻地,和海军部隔着基隆港遥遥相对。东山之战刚结束不久,再加上年关已近,海陆两军除少数战备值班的将士之外,大多数人都在休沐。 相比海军部驻地的喧嚣,社寮岛这边要冷清得多,主要陆军部平日都是封闭式管理,因此社寮岛上没什么商铺,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听柳麻子说书。 从移民中招收的新兵们都回家过年了,舟山营的老兵也分批去万华参加相亲会。 由于军人本身待遇就高,军属又享有一定的田税减免政策,子女还可以免费上夜校,所以前来参加相亲会的移民家庭都是场场爆满,颇有点科举放榜之后榜下捉婿的盛况。 这种相亲会海军和陆军都会时不时组织,但陆军部的将士却要抢手得多,毕竟这帮棒小伙是吃喝嫖赌样样不来哉的。 相比之下,嫁给海军的姑娘基本就不用惦记那一两五的月饷了。愿意让娘子管钱的水手寥寥无几,月光族算是好的,不欠一屁股债你就烧高香吧。 不过这两天社寮岛上却比往日要热闹一些,主要是来了一条夷船,这在如今的基隆是比较罕见的。自从会友公司占据此地之后,过往的商船一律都被禁止入港,不少海商都在传说鸡笼被一伙来历不明的海盗占领了。 “菲律宾既然有这么多富翁,想必定然有不少人喜欢用线膛燧发枪打猎吧?”林海说着又道,“本将军想引进一批匠人,包括拉膛线的、打造燧发枪机的,还有处理燧石的,不知神父能否助我一臂之力?” “随时都可以,林某向来是说话算话的。”林海话锋一转接着又道,“在此之前,我还想问一下,安达卢西亚马在吕宋的存活率怎么样?” “小小礼物,不成敬意。将军阁下要的船匠也都来到基隆了,不知鄙人何时可以去明国传教?” 和美洲殖民地一样,西班牙在菲律宾实行赐封制度,早在首任总督黎牙实比去世前,已经分出赐封地143处。半个世纪以来,这些封君们早已经富得流油,和教会一道把持了除马尼拉区之外的地方行政事务。 吴国毅顿时就无语了,这等骏马肯定是紧着骑兵先用,怎么可能用来给你驮炮?你那炮兵局还能存在多久都说不定呢! 不过看到这马后,吴国毅也十分激动,虽然骑兵现在是不归他管,但他还是想进言林海去吕宋买马。在小吴同志心里,相比抗金大计,个人得失算不了什么。 “当然,本将军的信誉是绝对不容置疑的。我方才说的那事,贵会可以收取一定的报酬,用银子或生丝付账都可以。” 清朝初年,多明我会和方济各会为了祭祖祭孔之事猛烈抨击耶稣会,也许纯粹就是为了把在中国根基深厚的耶稣会拉下马来。所谓的中西礼仪之争,扒下底裤一看多半还是利益之争罢了。 马种改良的事是要干的,但不是现在,至少等他先有一块合适的养马地再说。相比之下,另一件事就更加急迫一点了。 夷船带来了一匹雄健英武的骏马,那些吕宋来的番鬼每日都要把这匹马牵出来刷洗好几遍,引来众多陆军部将士的围观。 “将军阁下”马丁内斯闻言有些急了,当初他和林海谈判时只说了要去明国传教,但是却忘了提独占传教权的事。 那是一匹肩高十六掌的安达卢西亚公马,体重超过半吨,差不多得有福建那些军马两个重。陆军部众人何时见过如此大马,每逢这马被牵出来,就跟看西洋镜一样在旁边围观。 林海说着又笑道:“不过如果你们要价太高的话,我可能会派人去马尼拉接触一下其他修会,看他们有没有更廉价的渠道,这好像不违反我们之间的协议吧?” 炮兵局试局长江雨看到这马后,就跑去找吴国毅,想让他出面怂恿林海从吕宋多买些马,用来给炮兵局驮火炮。 “这就不知道了,至少几百匹总是有的,也许有上千匹也说不定。”马丁内斯的眼中闪烁着精芒,“怎么?将军阁下想要从菲律宾买马?” 林海在马丁内斯神父的住处接见了多明我会一行,这里位于基隆堡外围的一座三角堡中,马丁内斯已经在社寮岛上住了小半年,一直处于严密的监视之中。 “以后也许会,不过暂时不急,毕竟跨越太平洋而来的马肯定便宜不到哪儿去。”林海才不想当这个冤大头,他又没有菲律宾封君们那么迫切的装逼需求,安达卢西亚马既然在吕宋岛不好养活,那在东番又能好到哪儿去? “那么,如今菲律宾一共有多少匹安达卢西亚马?”林海接着又问道。 “神父,十分感谢贵会给本人准备的新年礼物,我非常喜欢那匹安达卢西亚马。” 两天后,林海终于来到了基隆,看到毛列神父给他准备的新年礼物也是乐得合不拢嘴。看来多明我会也是挺会入乡随俗的嘛,这不刚打了几个月交道,人家都学会送节了。 “将军阁下,您当初说的可是只要那几位船厂大匠到位,我随时就可以去明国传教。”马丁内斯连忙重申双方的约定,生怕林海又把他卡在这不放。 “不太好,吕宋的气候不适合养马,这些从西班牙本土或美洲运过来的马大多都活不过两年。”马丁内斯接着又道,“但您阁下是知道的,吕宋有很多富裕的封君,他们愿意把银子挥霍在毫无用处的地方。” “神父不要着急,只要你们价格公允的话,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唐人有句老话叫一事不烦二主,除非万不得已,本将军是不会再去与其他修会接触的。” 林海明白传教是多明我会的核心利益,这一点他轻易不会去触动的,除非是对方开始蹬鼻子上脸了。毕竟店大欺客是难以长久的,只有你情我愿的买卖才是好买卖。 “林将军,这对多明我会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三个月之内就能办好。包括战马之事,只要将军阁下有需要,随时都可以谈,价码方面保证让您满意。”马丁内斯不愧是老江湖,干脆利落地就表了态,他十分清楚主动权在谁的手上。 divcassntentadv>“很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林海闻言也十分欣喜,多明我会的反应果然不出他的意料。 燧发枪和战马主要只对骑兵有影响,这和西班牙在亚洲的利益是不冲突的。至于线膛枪,目前主要还是一些富人用来打猎,那就更加无关紧要了。 再说,多明我会估计也不会过多考虑西班牙的利益,毕竟就连会造盖伦的大匠都给他送过来了。 有了这新一批的海外匠人之后,半年内开始量产燧发枪肯定是不成问题了。不过林海还是打算让火器局先行仿制,燧发枪机是一个很好的研究课题,从中或许可以发现一些人才,又或者迸射出一些继续改进的灵感。 至于线膛枪,林海打算用这玩意来替代尖兵局装备的重型火绳枪,毕竟后者的射程和精度严重不匹配,射速也不见得就比线膛枪高到哪儿去。 就以这年代的技术,线膛枪要做到三百多步的平射射程,估计有个七八斤的重量就差不多了,更短的枪管会抵消膛线对射速的不利影响。 当然线膛枪的产能就不用指望了,拉膛线十分费时,而且还会在使用过程中快速损耗,未来的尖兵局也只能逐步换装。 和多明我会的神父们聊完之后,林海又和伦第一以及舰船局的现任副局长一起,去见那几个甲米地船厂来的唐人大匠。 来到基隆的大匠一共有五人,年纪都在四五十岁,全是拖家带口的,其中有三人还娶了一房土着妾室。 很显然,这几人在甲米地的待遇不低,否则也没钱娶妾了。不过其中识字的只有一人,这人姓潘,祖籍浙江金华,见到林海之后不卑不亢侃侃而谈,浑不似其余几人那样拘谨。 林海有些好奇这人的经历,一问之下才知他是海商出身,二十多年前也是八联华人社区有数的富人。和李旦一样,他的家产在马尼拉大屠杀中被洗劫一空,后来只能去船厂做学徒工,二十年下来又混成了大匠。 “诸位大匠,今后这里就是各位的家了,房子林某都提前给诸位盖好了。”林海说着又给众人介绍道,“这位是营造司的伦司长,这位是舰船局的钱副局长,公司的舰船局负责造船和修船,营造司是舰船局的上级。” “列位请好!今后请多多指教,若是生活上有什么困难,随时都可以来找伦某。”伦第一向几位大匠团团作揖,营造司有完备的职称体系,大匠是最高级别,不管有无行政职务都可以直接向司长汇报工作。 司长都表态了,那钱副局长自然也是有样学样。众人纷纷与两位上官见礼,有两名大匠当场下跪,伦第一和钱副局长连忙上前搀扶,营造司可不兴这一套。 几位大匠都是被高薪吸引来的,此时见上官如此有礼,个个都是喜上眉梢。他们在甲米地船厂的待遇虽然不低,但却仍然是被当成贱役对待,华人在菲律宾的地位是很低的,西班牙人和当地土着都对华人充满了敌意。 “敢问伦司长,我等何时可以去船厂做工?”潘姓大匠率先问起了工作之事,此人不愧是做过富商的,深知自己的价值所在。 “不急,不急。”伦第一脸上挂着亲善的笑容,“诸位远来是客,且先安顿下来不迟,马上就要过年了,等年后再说也不迟。” “多谢伦司长眷顾,我老潘生来是个闲不住的人,惟愿早日为公司效劳。”潘大匠果然是不同凡响,其余众人看他如此表态也纷纷表示想要早点上班。 “既是如此,你等且先去船厂看看。不瞒诸位说,公司的舰船局目前还只能修船,请诸位来此主要就是想造西洋夹板船,潘大匠你既是识字,就请伱来执笔写一份条陈,主要是如何建立船厂之事,元宵节后交到伦司长处。” 林海对钱副局长并不是太满意,此人业务能力还不错,唯一就是有点小家子气,工作中颇有些打压人才的嫌疑,营造司原有的四个副局长如今唯有他还没有转正。 如今这几个会造西洋船的大匠来了,难得其中还有个颇有管理者潜质的,林海就考虑要把那钱副局长换掉了。当然人事任命马虎不得,这潘姓大匠他还得多考察考察,让他上这个条陈就是第一步。 好在林海打算深度参与到公司的造船事务中,亲自考察的机会多得是,暂时不急在这一时。 回到淡水后已是小年,民政院各部门除少数人值班之外,大多也都开始休沐了。林海把九指这单身汉喊到家里来住,每日教自己骑马。 结果那肩高一米六的安达卢西亚马十分难搞,九指这厮骑着可以,林海上去基本就是摔跤。 也亏得他运气好,折腾了几天没有受重伤,但林海也意识到上来就挑战这等大马还是太不自量力。他干脆把这匹马转送给吴国毅,九指也被他打发回去了。 恰好刚定了亲的小周从基隆跑来给老丈人拜年,看到九指之后笑着问道:“九指哥,听说你当了弼马温,负责给林大人养马?” “什么养马,老子那是教他骑马!”九指得意洋洋地挺着胸脯道,“如今林大人见了老子,高低都得叫一声师父。” “可劲吹罢你就。”这时瘦猴在一旁插嘴道,“刀哥说初一要带着咱们这些老兄弟去给林大人拜年,看你到时敢不敢让他喊师父?” 此时,林海正在家中享受难得的悠闲时光,珠娘一边给他喂削好的水果一边道:“相公,丁卯年就要来了啊,这日子过得可真快。” “是啊,不知不觉又是一年过去了。”林海惬意地眯着眼,嘴里含混不清地回道。 转眼就是天启七年,紫禁城里的木匠皇帝活不到下一个冬天了。而在沈阳那座仿照紫禁城修建的宫殿里,刚登上大汗宝座的那位,此时应该正在准备出征朝鲜的事宜吧? 丁卯胡乱就要来了,大明和朝鲜这对难爹难子至今还一无所知。 第214章 济州岛行动 第214章济州岛行动 明天启七年,后金天聪元年。 正月初八这天,后金新汗皇太极命大贝勒阿敏,贝勒济尔哈朗、阿济格、杜度、岳讬、硕讬率军三万东征朝鲜,作战目标同时还包括盘踞在铁山和皮岛一带的毛文龙。 五天之后,后金军进至东江军在鸭绿江以西的哨地,阿敏命总兵官冷格里等人率领八十名选锋夜袭,尽杀明军六哨兵卒。 是夜四更,后金军渡过鸭绿江,进逼义州。在城中朝奸的内应下,义州连一个晚上都没有守住,当夜就被后金攻入,阿敏在第二天一早就骑马进了城。 就在这同一天,数千里之外的泗礁山,三条挂着血龙旗的硬帆船缓缓泊入了后滩湾内。 这三条船都是大年初三的清晨从基隆出发,经过整整十二天艰苦的戗风,总算是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三条船两大一小,在驶离基隆港时悬挂的还是蓝色的兵书宝剑旗,此时却都已经换成了黑底红纹的血龙旗。 除了那条两百吨的双桅鸟船之外,另外两条大的则是侧舷开有炮窗的老闸船,吨位都在五百吨上下,在会友公司海军部是仅次于定远号和博望号的主力战舰。 “八老请看,我给你准备的部下就在这里。”其中一条老闸船的船头,林海指着眼前的水寨对袁进说道,他的身旁站着石壁的义子张大牛。 作为红毛派出的联络员兼通事,林海也在会上作了简短的发言,主要意思就是这次行动背后是有红毛国皇帝和倭国皇帝支持的,占了那个大岛之后,粮食和兵器方面都会有源源不断的补给。 之后,海野左兵卫找了个私密的房间,单独向林海汇报工作,与会之人除他俩之外就是袁进和张大牛二人。 海野左兵卫亲自到义阳号上迎接,同时数以千计的海盗蜂拥而出,踮起脚尖围观倭皇座下净海王的风采。 “是!”张大牛干净利落地答应了一声,水寨之中一艘沙船正迎头驶了过来。 “总座,我大牛别的不会就会拼命,你老就等着瞧罢。”张大牛也在一旁信誓旦旦说道,他以为石壁是为了救他才丢了海军司令之职,心里也憋了一股劲想要给义父争口气。 “二十里远,嘶……”众海盗听完倒吸了一口凉气,看向那两条老闸船的目光已大为不同。 海野左兵卫和袁进是老相识了,一年前的这个时候,他们两个分别是监狱长和牢头狱霸的角色,每天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很快,袁进随海野左兵卫踏上了泗礁山的陆地。紧接着,一箱箱的银子和火枪被吊上了岸,那箱子都是没有封口的,林海就是要给众海盗一次强大的视觉冲击,除此之外他还带来了大量的弹药。 毕竟那可是传说中打劫了天使的朝廷头号钦犯,那在江湖上的名声是不逊于闽海巨盗郑芝龙的,就凭着这个,大家伙儿这一年半来都不知道在同行面前吹了多少牛逼。 熟悉的暗号声响起,林海跟在袁进的身后进入了水寨。得知传说中的老大王亲自来了之后,整个水寨都沸腾了。 “那是红夷炮,咱们老大人可是跟红夷藩王称兄道弟的!红夷炮知道么?去年朝廷在宁远打了一仗,全靠这红夷炮才打赢的,听说隔着二十里远,一炮就把建州老奴给打死了!” “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林海对两人含笑点头,接着又对张大牛道,“你这厮不要再叫总座了,记住,我如今只是红夷派驻净海王身边的一个小小通事。” “净海平波。” 有那见识强的就和身边人等吹起牛逼来:“你看那两条大船,看到那一排炮门没有?那里头全是上万斤的大炮,只消一炮就能把咱们这水寨给轰平了……” “血火同源。” 当天下午,泗礁山水寨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大小头领齐聚一堂拜见大哥。袁进当场宣布要带大家伙儿去攻占一个大岛,顿时把会场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不过隔着这么老远,众人也看不清老大王袁进的模样,于是又纷纷把注意力转移到净海王的座船上。 这些火枪主要都是从西班牙人手里缴获的轻型火绳枪,总数有一千多杆。这些火绳枪标准化程度不高,口径大小不一,但都在大明的三钱鸟铳之上,陆军部和警备司都对其没兴趣,如今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水寨的形制和林海前两次来时差不多,不过寨中的船只数量却更胜往昔,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中小型的沙船和鸟船,船上也都悬挂着一样血龙旗。 “林大人放心,袁八定然不辱使命!”袁进看着一面面在海风中飘扬的血色旗帜,一时之间也有些胸怀激荡,被软禁了一年半之后,他终于可以在林海手下大展拳脚了。 “吹牛罢?什么炮这么厉害?” “海野兄,济州岛的守备情况探听得如何了?”林海仍是一如既往地开门见山,关于这次济州岛行动,他是在两个多月前决定的,当时就派九指去了登州,同时也和海野左兵卫通了气,所以此时就不必废话了。 这事的起因是吴国毅多次进言要组建夜不收军,考虑到丁卯胡乱的时机一旦错过就得再等十年,林海权衡再三之后决定要把济州岛拿下,以便能获得一处优良的养马地。 由于朝鲜是大明藩属,此事会友公司显然是不宜出面的。但济州岛毕竟是朝鲜第一大岛,面积差不多等于五个舟山岛,海岸线长度有两百多公里,若是没有足够的兵力,即使打下来了也很难守住。 天启崇祯年间的朝鲜军力严格说来不算孱弱,至少比福建明军要强一些,之所以显得战五渣,主要还是对手太过强大。 事实上,在万历年间被倭国打得哭爹喊娘之后,朝鲜在军事方面是花了大力气进行整顿的,包括引进明军的先进装备和训练方法。 朝鲜鸟铳手的素质在明清双方都有不低的评价,甚至在十年后的丙子胡乱中还打死了扬古利。此人是奴儿哈赤的女婿,被封为超品公,在后金的地位仅次于各位贝勒,可以说是皇太极时期阵亡的最高级别将领。 有鉴于此,林海最后决定把袁进给放出来,利用他的江湖名声来统御济州岛。好在丁卯胡乱的余波一直要持续到九月份,那时后金才将朝鲜境内的最后一支驻军撤走,在此之前朝鲜是不太可能抽出手来收复济州岛的。 有了这段时间的缓冲期,袁进就可以凭着自己的名声不断招纳亡命,将济州岛的防御体系建立起来。与此同时,林海打算逐步把海军部的老闸船都淘汰掉,以便加强袁进所部的力量。 济州岛本身有五六万人口,养个五六千水兵是不成问题的。有这兵力加上更先进的装备,朝鲜再想跨海收复济州岛恐怕就得付出相当大的代价了,最后多半就会认了这个哑巴亏,毕竟耽罗本来就不是朝鲜的固有领土。 “林大人,济州岛的守军总共只有不到两千人,其中济州牧使手下有七八百,大静和旌义两县加起来只有一千上下,这还是纸面上的,实数能有七八成就算不错了。这些兵力分散在三座城池以及沿海的水寨之中,所有屯兵处所都已摸清。” 海野左兵卫的汉语已说得十分流利,他在收到林海传信后马上就派人去长崎,请欧左吉搜集济州岛敌情。此地离倭国九州岛很近,所以九州诸大名对济州岛的情况比明朝官方更加了解。 朝鲜在济州岛上设有一州两县,由于府州郡县在朝鲜都是道。而且,这一州两县目前还没有划到全罗道下属,可以看成是中央直辖的州县。 这样一来,岛上的防御体系就比较松散,同时也很难及时得到最近的全罗道支援,这无疑给袁进等人的行动创造了便利。 “济州岛守军的战力如何?”林海接着又问道。 “不值一提,估计和明朝的卫所兵差不多。”海野左兵卫说着又补充道,“济州岛天高皇帝远,当地官员就跟土匪差不多,这些兵卒的军饷被克扣得很厉害,还要给上官当牛做马。” 海野左兵卫之言并非空穴来风,十五年前的济州牧使李宾箕就曾干过杀人越货的水匪勾当,被他所杀的商船中有一个琉球人,后来被讹传为琉球王子,结果这事成了朝鲜国内党争的黑材料。 如此官员,其手下军队的战斗力可想而知。朝鲜确实是进行了军事改革,但也只有少数部队的质量得到了提升,这事和济州岛这等鸟不拉屎的偏远地区基本没啥关系,原来啥样还啥样。 “既是如此,具体的军事行动我就不过问了。你们三位水战和陆战都打过不少,自行商量就是。”林海对袁进等人说道,眼前这三人就是未来济州岛的领导班子了。 听了海野左兵卫介绍的济州岛兵力之后,他对打下此岛已有十足的信心,唯一担心的就是能不能守住的问题。 “攻下济州岛后,你们要尽快稳定当地秩序,不可一味烧杀抢掠。对于当地官员,只要诛杀牧使、判官、县令、县监这些有官身的即可,具体办事的人还是要加以利用,否则肯定无法建立起稳固的统治……” 林海接着开始交代在济州岛的政策方向,相比军事,这个更加令人忧心。万一这三位爷像老奴在辽东一样杀无谷之人,那最后怕是个田地大面积抛荒、牧场大批良马无人照料的结果,那他林某人占这济州岛到底图个啥? “总之,民政事务也要慎之又慎,和军事问题一样,你们三人在做决策时也要少数服从多数。”林海一口气说了很多,最后强调了三人领导集体的决策机制,当然表面上肯定还是以袁进为尊。 尽管袁进的家小已经在东番了,但林海对他还是不能完全放心,这也是他派张大牛带两条老闸船和本部水手来此的原因之一,不光是为了加强泗礁山水寨的实力。 袁进虽然目前只是个光杆司令,但他是当过很多年大哥的人,手腕肯定是有一些的。而且拜林海所赐,他如今在海上的名声可谓是如日中天,真要是有二心的话,海野左兵卫一个倭人未必能压得住他。 有了张大牛这两条船和几百个兄弟,情况就大不一样了。张大牛本人也是靠得住的,他被郑芝龙俘虏后骨头硬得很,足以证明他对公司忠心耿耿,林海不用担心会被袁进拉拢过去。 听了林海的训示之后,袁进三人纷纷点头允诺,其实关于民政事务方面他和袁进以及张大牛早有交代,这次来泗礁山主要还是当面跟海野左兵卫说一遍,以确保这三人组不要走偏了。 林海说完之后,众人又商议了一下进军事宜。从泗礁山到济州岛可以乘横风直航,和去长崎一样不受风向限制,只需要四五天时间就足够了,比林海从基隆来此要快捷得多。 直航的航线海野左兵卫已经让老阮去走了一个来回,当然用针方位是林海给出来的。有精确海图就是不一样,要是按现有的针路去走那就要费老鼻子劲,等袁进等人抵达济州岛时,怕是后金的主力都要撤军了。 战前的准备还需要几天时间,林海没等到船队出发的时候,第二天一早他就乘坐双桅鸟船去了舟山。 顺风的航行就要快捷得多,当天傍晚林海就到了岑港司,等他到自己的千户衙署后,彘儿已经睡下了。 几个月不见,这小子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高了不少,体重已经接近二十斤了。 据石五四说,小家伙已经开始咿呀学语了,同时还能牵着大人的手走上几步。以这年代的营养水平来说,这算是很快的了,主要还是得益于奶妈请得好。 林海轻手轻脚地走近彘儿,细声道:“小子,再过几个月就要和爹娘住一起了,伱开不开心啊?” 人类幼崽感受到了外界的扰动,淡定地翻了个身,用屁股朝向他爹。 林海瞬间就被逗乐了,心中些许的酸楚早已烟消云散——如有可能的话,他是绝对不想让年仅一岁的儿子去那瘴疠之地的。 但很可惜他没得选,要做英雄就必须要舍弃儿女情长。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215章 浙江诸事 第215章浙江诸事 当天晚上,许心兰来见林海,两人在签押房中落座。 “东翁,潘都爷和李老公要的银子可带来了?”许心兰上来就急匆匆地问道,看来最近是被催得有些急了。 他说的这两人就是浙江巡抚潘汝桢和苏杭织造李实,这两人向林海索贿打的幌子都是要给九千岁祝寿,魏忠贤的生辰就在正月三十,如今已只剩半个月了。 “许夫子放心,我既然说过要给,那自然就会给……” 林海此前已给许心兰复信,说是年后会带银子来舟山,他接着说道:“只不过,这银子不能白给,潘都爷还得替我办件事才行。” “东翁,那潘都爷毕竟是一省巡抚,怕是谈不得条件的?” “这个我自然知道……” 林海坐在太师椅上,端着茶碗慢悠悠地说道:“这样,你就跟他说,林某在海外发现了一座大金矿,想要从浙江沿海各府招收五万人前去开矿,请他替我行个方便,这总该是可以的吧?” 崇明的移民招收工作已经持续了好几个月,截止到去年年底,一共招收了六千多户人家,离沈廷扬划出的道道还差三千多户,如今报名的人数明显少了很多。 “东翁,这怕是还要再给些好处才行。”许心兰沉吟了片刻之后方才回道。 “许夫子,反正我的目的你清楚,就是要在浙江沿海各府大量招收移民,这事必须要潘都爷给各府堂官打过招呼才行。你就替我把这事办成,具体给那潘都爷多少好处你自己把握,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快,多花点银子也在所不惜。” 林海这番话说得言真意切,许心兰听了不疑有他,当即就点头应允道:“东翁放心,我明日一早就去定海找那潘七爷。” “哦?竟有如此成绩?”林海闻言有些吃惊,十万均订着实是超出了他的想象,这不得耍耍大牌断更几个月吗? “剩下的书稿暂时不给那草衣道人了。”林海接着说道。 他当然不是真耍大牌,主要八十回后面基本就是烂尾了,他那报纸暂时还办不起来,总得留点好货下来,不然不是找骂吗? “这……大人,草衣道人可是有一手好箭法的,属下怕她到时急了,给我来个一箭穿心……” “甚好。”林海也不跟他客气,按照他接下来的计划,留给他招收移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这个东翁倒不需忧虑,人家第一次开口,咱们自然是要给个面子。明年他若是还要这么多,咱们少不得就要请俞大帅出来说道几句了。” 事实上潘汝桢确实没做什么得罪东林党的事,他出身桐城大族,本身和部分东林党人也有交情,他的孙女甚至还嫁给了复社四公子之一的方以智。至于那立生祠之事,纯粹是此人见魏忠贤权势越来越盛所以上赶着溜须拍马而已。 “《红楼梦》出到第几回了,如今的销量如何?”林海看到阮美之后,照例先问这事。 林海说着又道:“这些移民去了东番也不光是种地,我还要从中招兵的。我在厦门和尊兄说过,今年我打算从东番陆路进攻郑芝龙,以免这厮总窝在海湾里不出来。只要灭了郑芝龙,东南沿海就尽在你我手中,到时还怕没银子赚?” “俞大帅的面子有这么大?”林海闻言有些诧异,原来这许心兰还是有后手的。 “东翁,那可是二十万两银子!”许心兰闻言惊叫出声,他知道林海招人去东番其实是种地,为了招五万人种地花二十万两银子,那不是血亏么? 许心兰向林海告退,林海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这许夫子做事雷厉风行,又熟稔各类民政事务,弄到东番去给他管户政倒是挺合适的。 “给上官送礼,吃亏是福嘛,潘都爷和李老公找我要钱,许夫子不是在来信里力劝我给吗?”林海闻言嘿嘿笑道,“再说人家既然知道我有的是钱,到了年底我不给他送礼,他就不会主动来要吗?” “你告诉他,只要矿工到位,那个大金矿今年年底就能出产二十万两黄金,刨除成本我这边能净赚六万两,到时我分他一半。”林海往座椅靠背上靠了靠,眯起了眼睛。 “瞧你那点出息,惹不起她,你还躲不起她吗?”林海笑骂一句,接着道,“浙江这边已经没什么事了,我打算派伱去南京。” “原来如此。”林海用手指轻轻敲击着座椅扶手,闹半天原来自己在阉党这边还有更牛逼的靠山,只可惜阉党就快要倒台了,否则抱着许家的大腿把自身实力发展起来倒也是一条不错的路子。 “那是自然,俞大帅的亲家可是九千岁的腹心肱骨。”许心兰拈着胡子得意道,“东翁有所不知,潘都爷其实算不得魏公公的腹心之人,要不是他去年首倡为九千岁立生祠,只怕魏公公都记不得他的名字。” “大人,这书已出到第六十回了,差不多可以卖出十万册,足可与《痴婆子传》一战。” 许心兰的话自然不是空穴来风,潘汝桢作为给魏忠贤立生祠的始作俑者,最后在崇祯年间的阉党逆案中只是位列第三等,最终就是革职为民而已,足见此人并不太招东林党的记恨,而俞咨皋那亲家吴淳夫却是直接被处死了的。 许心兰走后,林海又把阮美给叫了过来,他年前也给这小子带了话,让他今年正月不必再四处送礼了,就在舟山等他过来。 “去南京?”阮美这回是真急了,他和那妙真小道姑正处于恋奸情热的时候,这不是要割他的心头肉吗? “没错,南京孝陵有个叫曹化淳的太监,此人虽暂时困厄,但将来却自有一番大造化,论权势也不比如今的九千岁差太多……”林海又开始演神棍了,阮美这小子非常吃这一套。 他接着又道:“有道是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派你去南京,就是要趁这曹公公虎落平阳的时候与他结交。此事办好了,算你大功一件,你想要什么赏赐现在就可以提出来!” “是,大人!”阮美闻言吃了一惊,他还从未听林海对谁说过这话,仅此一点,就可见此事的分量。 “说罢,你想要什么赏赐?”林海多少是有点担心阮美卷款跑路的,这小子的工作性质有点类似散兵作战,对他来说缺乏有效的监管手段,所以有必要先把赏赐谈好。 “那个……大人,要是属下把此事办好了,能否替属下说一门亲事?” “此事容易……”林海话说一半,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要是歪嘴提这个要求还能理解,阮美这大帅逼还怕找不着媳妇? 林海瞬间就看穿了事情的本质:“你小子是不是勾搭上哪家的小丫鬟了,人家主人不允?” “不是小丫鬟,是个小道姑……”阮美闻言有些赧然,看来是动了真情。 “你说的是草衣道人身边那个妙真?”林海还记得这小道姑的法号,主要还是这小姑娘当时把谢三宾骂得跟孙子似的,那张嘴实在是让人印象深刻。 “是……”阮美颇有点不好意思地承认了,毕竟勾搭出家人不是啥光彩的事。 “行,我知道了,只要你办好南京之事,此事我去自会替你办妥。” 林海在心中为歪嘴默哀了片刻,这厮至今还在口嗨那小道姑,结果人家阮美已经捷足先登全垒打了,这就是丑逼和帅哥的区别。 “多谢大人!”阮美闻言大喜。 “先别忙谢,你得先把南京之事办好才成,不然我让草衣道人把那小道姑许给歪嘴……” 林海开了句玩笑,接着道:“你到了南京之后,可以开个铺子,和那曹老公接近不要太刻意。我这边还带了个人来帮你,他叫郑小宝,是我岳丈家那头的亲戚,待会儿你俩先认识一下。” 郑小宝也是阮美一流的人物,而且家里比阮美有钱,年少时还曾念过几年歪书。林海决定让他也去南京历练一番,将来可以在秦淮河畔设个留都办事处。 “是,大人!属下什么时候启程去南京?” “暂时不急,浙江还有最后一件事没办完,你先随我去余姚的泗门谢氏走一趟。” 相比明代才发迹的山阴县州山吴氏,泗门谢氏有据可查的家族史可谓是源远流长,这个谢字是可以追溯到“旧时王谢堂前燕”的。 弘治、正德、嘉靖年间的大学士谢迁就是谢安的四十三世孙,这个家族千余年来一直是累世簪缨,南宋年间还曾出过一位宰相和一位两度垂帘听政的皇太后,家系传承的脉络是很清晰的,并非是乱攀祖宗。 不过自从弘治年间“一门三进士、父子两鼎甲”的盛况之后,泗门谢氏近百余年来的举业可谓是每况愈下,以至于谢迁孙子辈就开始大力经营高风险的海外贸易,最终因为赖账被海商一把火烧了房子,成为嘉靖大倭寇的导火索。 时至今日,泗门谢氏十八房上千号正牌子弟里只有一位进士,就是图书之乡福建建阳的现任知县谢秉谦,所以谢家才四处联宗以巩固家族势力。 相比十年前仍是顶级豪门的州山吴氏,泗门谢氏在浙省的势力那是远远不如的,所以林海此行很是顺利,谢家海外贸易的负责人谢正谦亲自接待了他。 此人看上去不像是被酒色掏空的膏粱子弟,身形举止反倒是颇有点练家子的模样。他上来就夸赞林海治军有方,并表示自己也爱好兵事,平日以射猎为乐,马上箭术还算拿得出手。 甭管他这话是不是真的,至少这表明谢家对林海此行是比较看重的,他们显然是有心搜集过林海的相关情报,对他在福建大败郑芝龙之事知之甚详。 后来的生意也谈得很顺利,谢家开出的生丝披发价和州山吴氏的价码差不多,对林海提出的不付定金、钱货两清的诉求也一口答应。 最后林海表示自己要一千五百担头蚕生丝,其中五百担要南浔镇出产的七里丝,谢正谦还留他在家里吃了午饭,席间一直劝酒,宾主双方尽欢而散。 从谢正谦家里出来的时候,阮美对林海道:“大人,我看这谢家不错,比那州山吴氏那帮狗眼看人低的要强得多。” 很显然,就连阮美这个替林海跑腿办事的,谢家下人对他的招待也比吴家要强得多,而州山吴氏那些眼高于顶的豪奴向来都不拿正眼看他。 不过林海认为现在下结论还太早,他看着谢家那规模宏大的宗族祠堂出了一阵神,那前面有朝廷特许立下的两块牌坊,分别刻有“东山并秀”和“太傅流芳”的字样。 半晌后,林海才神色淡然地对阮美回道:“那可说不好,我第一次去见那仁五爷时,他也是客气的很。” 此时,绍兴府城之中,仁五爷正在家里款待苏杭织造太监李实。 最近仁五爷在州山吴氏的风头可谓是一时无两,受他四哥那阴招的启发,他先后去找了潘汝桢和李实,怂恿这两位实权大佬向林海这只大肥羊索贿,并希望能从中分润一二。 这俩大佬倒是从善如流去索贿了,但最后只对仁五爷表示了口头嘉奖。另一方面,文四爷在得知庶弟和阉党走得越来越近后,直接给仁五爷写了一封断绝兄弟关系的绝交书,并使出雷霆手段收回了刚过世的老爷子分给他的生意。 文四爷管着吴府的生意近二十年之久,他一出手,吴孟仁手下的得力骨干们纷纷叛变,就连他在登州的表哥马骢都投向了文四爷。 这一下把吴孟仁给彻底惹毛了,他干脆找到李实,希望这死太监出手替他夺回产业,并表示要给他五成干股。 李实那是何等人物,苏杭织造太监是司礼监外差,秩同秉笔太监,而荣宠过之。他一出手那属于一力降十会了,文四爷灰溜溜地交出了包括浙江丝绸牙行和大运河分销网络在内的所有产业,本人也带着妻女回州山老家隐居不出。 吴有孚的长子,前锦衣卫北镇抚司副理刑吴孟明也和他四弟一道回了老家,吴兑在绍兴府城留下的豪宅整个都归了庶子吴孟仁。 仁五爷这下算是咸鱼翻身了,这次过年,很多同族的年轻子弟往他这跑,想要在他手下讨口饭吃。同时吴家那些姻亲也有不少来给他送礼的,仁五爷俨然成了整个山阴吴氏最靓的仔。 不过这一切林海是都不知道了,他在与泗门谢氏谈好了今年的生丝买卖之后,直接就放洋回东番去了。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216章 剪荷计划 第216章剪荷计划 林海回到万华是在正月三十,也就是魏忠贤生日这天,刚一回来就有一堆事情等着他处理。 吴国毅提交的陆军部改编方案条陈,以及潘大匠执笔的西洋船厂建设方案条陈都摆在他的案头,前者不归民政院管,后者则是林海表示要亲自过问的,所以都要等他回来后才能批准通过。 不过林海只是在回来当天大致看了一遍这两份条陈,还来不及处理,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基隆。因为新一年的朱印船贸易又开始了,欧左吉从长崎来到了基隆。 这次和欧左吉同行的阵容更加强大,除了荒木宗太郎之外,还有长崎代官末次平藏手下的船头滨田弥兵卫,不过此人已经在几天前出发前往大员了。 严格说来,滨田弥兵卫这次出海的主要目的还不是贸易,他是冲着VOC高级商务员、大员代理长官德·韦特而来的。 末次平藏与荷兰人的贸易摩擦越来越受到幕府高层的关注,一些觊觎长崎代官这个职位的御家人开始借题发挥,想要暗中给末次平藏使绊子,好把他拉下马来取而代之。 末次平藏对此十分头疼,他本人就是靠类似的把戏搞垮了前任长崎代官村山等安,顺利将这一令无数人眼红的肥缺收入囊中,如今不想自己也成了别人的靶子。 社寮岛上的要塞工程且不说了,光是基隆港中停泊的战船,以及对岸足以住下数千水手的海军营房,这一切都昭示着一股强大的新兴势力正在东亚海域冉冉升起。 欧左吉是少数几个知悉剪荷计划的人之一,林海在去年就特意向他交代过,今年请他还是和荒木宗太郎一起到基隆来,若是届时自己不在,请一定要拖住此人等他回来。 荒木宗太郎娶的只是阮福源的养女,说他是柬埔寨国王的连襟那多少是有点抬举,只听这神通广大的倭国商人道:“相比国王,在下与彼国的王太子更熟,随时都可以面见王太子本人。” 只要达成这一战略态势,林海判断VOC很有可能会放弃东亚的商业版图,转而全力经营南洋和印度洋,毕竟谁也不可能每次都派一支全副武装的大舰队去做生意,那只怕会赔得连底裤都不剩。 这就是剪荷计划第一阶段的总体目标,平户商馆那边主要依托末次平藏来剪除,而中南半岛诸商馆林海就只能亲自动手了,他的第一步行动就着落在长袖善舞的荒木宗太郎身上。 荒木宗太郎一时之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的消息很灵通,听说过西班牙人占据鸡笼,之后又被一伙唐人赶走。 额,这个嘛……允许我夜宿龙床算么? 这伙唐人禁止外来的商船入港,但却并不会胡乱抢劫,因此当欧左吉说他认识这唐人首领之后,荒木宗太郎就随他一起进入基隆港了。 “是这样,金河女王想借海贸充实国库,又因广南国主素来重视海贸,所以女王想与广南通商。只是金河国刚刚立国,与海外各国均无交往,所以想请你老兄从中牵个线……” 天启七年二月初一,林海从淡水来到基隆。荒木宗太郎已经在此住了好几天,负责接待他的人告诉他这里现在是金河国的领地,国王有事找他,请他在这里等侯。 有这么一出男默女泪的牛头人buff在,林海相信奔哈·托肯定是愿意接受外部援助干掉他叔的,哪怕是再引一匹恶狼进入自己的卧室也在所不惜。 荒木宗太郎愣了好半晌才转过弯来,接着又问道:“林桑,你不是明国的千户么?怎么又到这金河国高就了,想必是女王陛下给了林桑不少好处?” 吉·哲塔二世立阮福源之女为王后,某种程度上也是吃软饭,他甚至还割让了一些湄公河三角洲的土地给广南,以此为代价才换取了老丈人出兵。 在另一个时空里,滨田弥兵卫劫持的是下一任大员长官彼得·奴易兹,时间在一年后的崇祯元年。 “哦?不知是何等宝物?”荒木宗太郎闻言也有些好奇,林海也算是个有见识的,为何敢如此笃定能打动一国国主。 林海摸了摸鼻子回道:“荒木兄,我仍是明国的千户,在金河国并无爵禄,只不过和女王陛下有些私交罢了。和你老兄一样,我本质上就是个海商,作为海商那自然是海外的朋友越多越好,你老兄不就是广南国主的乘龙快婿吗?” 更何况,湄公河口在另一个时空里本就是由华人垦殖为良田熟地的,杨彦迪、陈上川、鄚玖这些明朝遗民为这片土地带去了华人的勤劳和智慧。哪怕是为了致敬这些耻作戎臣的华夏英杰,林海也要把这里变成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 “那就太好了。”林海闻言更加高兴了,吉·哲塔二世今年就要嗝屁了,接下来就是王世子奔哈·托继位,不过大权却要落到他叔叔乌迭亲王的手里。 随着平藏的出手,林海酝酿已久的剪荷计划算是迈出了实质性的第一步。之所以叫剪荷,那是因为此时的VOC相对会友公司来说就是大邑商,林海要像周人翦商那样先从外围入手。 荒木宗太郎的妻子是当今安南阮主阮福源的养女,而阮福源的次女阮氏玉万是当今柬埔寨国王吉·哲塔二世的王后,林海剪荷计划的第一个目标就是VOC设在柬埔寨的乌栋商馆,这是当下亚欧大陆上离明朝最近的VOC商馆。 末次平藏算是看准了大御所的心态,德川秀忠这龟儿子极好面子,只要把事情升级到人尽皆知的程度,最后他八成是要维护本国人利益的。 须知广南也是东南亚强国,柬埔寨国王吉·哲塔二世就是在安南阮主的帮助下才两次击退暹罗的入侵,此前柬埔寨已经被暹罗按在地上摩擦了很久,上世纪末连首都洛韦都被人家攻破了,后来又迁都到乌栋。 这一招可谓是快刀斩乱麻,极为精准地号准了德川幕府二代目的脉。更何况在本时空里,这个大招又叠加了大员长官是天主教徒这个超级buff,再不出手那就不是末次平藏一代目的风格了。 荒木宗太郎接着又问道:“不知女王陛下有何吩咐?还请林桑示下。” 乌迭亲王是柬埔寨国内的亲暹罗派,而奔哈·托则和他爹一样是亲广南派,柬埔寨未来的历史就是一部被左右强邻轮流摩擦的血泪史。 荒木宗太郎爽快地答应了下来,这事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若是此事成了就能买到三万张打折鹿皮,何乐而不为? “荒木兄请放心,此事就算没成,女王陛下也不会怪罪阁下的。”林海说着又笑道,“不过我相信此事广南国主定然会允诺的,因为女王陛下给阮国主准备了一份厚礼。” “宝物现不在此处,明日请荒木兄随我一起去取。”林海先卖了个关子,接着又道,“女王陛下也想与柬埔寨通商,听说彼国国王与老兄是连襟,不知老兄能否和他说得上话。” 不过他也是深谙难得糊涂之道的,既然林海要唱戏那他就津津有味地听着,拆穿了反而对自己没什么好处。 暹罗和广南手上都握有几位柬埔寨王室成员,两国对这块肥肉都垂涎不已。而暹罗和VOC的关系好得蜜里调油,广南则和葡萄牙人走得很近,所以林海的想法就是要联合广南干死乌迭亲王,让奔哈·托真正掌握柬埔寨大权。 “请上覆女王陛下,为陛下效劳是外臣的荣幸!但广南国主是否会同意与金河国通商,这就不是外臣所能预见的了,这一点也请林桑向女王言明。” 这一下把林海和欧左吉都给整懵了,林海一边快步上前搀扶,一边回头问欧左吉道:“他说什么?” 听完翻译之后,林海才明白闹了个大乌龙,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想不到这小鬼子提前让他过了一把皇帝瘾。你别说,还真挺爽的。 他立马就意识到如今不能再把林海当作海商同行来对待了,当场就给林海跪下磕头道:“外臣荒木宗太郎叩见陛下!” 荒木宗太郎对林海的话半信半疑,他到现在仍高度怀疑所谓的金河国其实只是个幌子,那金河女王也是子虚乌有的,这里事实上的主人就是林海。 奔哈·托在历史上的结局很惨,只当了三年国王就被他叔乌迭亲王给处死了,理由是奔哈·托把乌迭亲王的王妃给睡了,这个王妃据说是奔哈·托青梅竹马的情人,后来却被他叔给娶去了,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给谁戴了绿帽。 “荒木兄,你误会了,金河国王是女主,我只是她派来的特使……” 林海一本正经地接着道:“荒木兄切莫再如此了,否则就是把林某架在火上烤啊!金河女王的脾气火爆的很,动不动就要那皮鞭抽人的!” 首先是那些没有武装的商馆,这些都是设立在与VOC较为友好的亚洲国家里,除了倭国的平户商馆之外,林海首先要剪除的就是VOC在暹罗、柬埔寨以及马来半岛诸小国的商馆。 有这层关系在,滨田弥兵卫此次来东番的目的自然不会告诉荒木宗太郎,同时林海也不会告诉他自己的目标是要剪除VOC乌栋商馆,目前只需要通过他建立与广南、柬埔寨两国的高层关系即可。 这是末次平藏首次公开与荷兰人撕破脸皮,一出手就是绝杀,足见此人是个人狠话不多的狠角色。 末次平藏权衡再三之后决定采纳,派滨田弥兵卫去大员劫持德·韦特,再把他带回长崎踏绘,然后向幕府控诉荷兰人都是邪恶的天主教徒。 荒木宗太郎想去问欧左吉,结果却未获允准,他实际上是被软禁了,一时之间颇有些惴惴不安。 恰在此时,欧左吉给他送来了萨尔瓦多·迪亚兹,并告知其德·韦特是一名秘密的天主教徒之事,同时向其说明了林海的建议。 那可是一块得天独厚的宝地,平畴沃野,河渠纵横,雨热条件相当优良,在后世足足有五千万人口!哪怕就以这年代的农业技术,要养活五百多万人也是绰绰有余,这相当于是三个荷兰或葡萄牙都不止了。 只要能做到这一点,VOC乌栋商馆分分钟就能被关停。当然费这么大周章,林海自然不光是为了一个乌栋商馆,让安南阮主垂涎不已的湄公河三角洲,那林海也是有想法的。 听到接待人员的话后,荒木宗太郎寻思这世界变化得也太快了,敢情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唐人都在此立国了,不知那国王又有什么事找他? 荒木宗太郎跟荷兰人的关系也很好,他是唯一一个能在船上悬挂VOC旗帜的朱印船船主,有时大员方面也会卖一些鹿皮给他。 当然,VOC还可以选择另一条航线,那就是沿着婆罗洲和菲律宾群岛北上,但这中间横亘着他们的宿敌西班牙人,不派出实力足够的舰队,那相当于是给老对手送菜。 林海说着又道:“当然女王也不会白使唤人,日本是大国,肯定是不屑于和金河国通商的。既然如此,女王愿意让你老兄来转一手,具体来说就是每年三万张鹿皮,按大员鹿皮价格的七成给你。” 这些商馆都位于中南半岛,而且要么在马来半岛西侧,要么在马六甲海峡以东,将其一一剪除之后,就等于拔除了巴达维亚到大员之间的所有补给点,VOC商船要往返于亚洲总部和东亚中日两国,将会变得如刚来亚洲时差不多困难。 荒木宗太郎是个极其会来事的人,这也是他在东亚海域混得左右逢源的原因之一。 直到林海和欧左吉联袂而来之后,荒木宗太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什么金河国王就是欧左吉的义兄,这兄弟俩玩这一出究竟是想干什么? 同时,荒木宗太郎的内心也十分镇骇,去年他在此和林海相见时,此地还只有金包里社和大鸡笼社的一千多座破屋子,短短一年时间这里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至于广南国那边,当然也容不得亲暹罗的乌迭亲王掌权,不过广南国本身也面临北河郑主的强大军事压力,要想让阮福源出兵的话,林海肯定得展示一下己方的实力才行。 “荒木兄,这是女王陛下给广南和柬埔寨两国的国书,请老兄帮忙递交给两国国王。柬埔寨那边既然是需要王太子转交,我会向女王进言给王太子一份礼物,只不知这位王太子有什么喜好?” (本章完) 第217章 军火外交 第217章军火外交 新店溪中游,火器局所在地,一门做工精细、纹饰精美的18磅长炮正在进行测试前的准备工作。 这是一门用失蜡法铸造的青铜火炮,未来将用于基隆或淡水的要塞,采用同一批原材料生产的同型火炮已经测试了七门,全部顺利通过验收。 “荒木兄请看,这是金河国火器局最新铸成的大炮,此炮长一丈有余,重五千多斤,可以发射十五斤重的炮弹到数里之外……”林海指着火炮对荒木宗太郎和欧左吉介绍道。 火器局负责测试的人员正在安装这门25倍径的18磅炮,他们的面前是一堵厚达数丈的松土墙,三根巨木深深插入到土墙之中,这是用来夹持固定火炮的。 按照火器局的测炮规程,只有12磅或以上的重炮才需要采用这种工装,比这小的炮就在炮车上点放就行。 当然松土厚墙是必须的,药线也需要引到土墙的另一侧,所有人员都要待在安全区内,这是为了防止测试时出现炸膛。 安装火炮之前,另一拨人员正在检验测试用的火药,检验方法是放二钱火药在手心或木板上,点燃之后起白烟且手心不热、木板不留痕迹就表明火药是合格的,反之要是冒黑烟或手心烧热、木板烧焦则不合格。 等到测试准备工作全部做好之后,林海带着荒木宗太郎、欧左吉退到安全区内,只听土墙另一侧传来测试口令:“半药虚铳第一发!” 林海向荒木宗太郎解释道:“测炮之时一共要打六发,先是半药虚铳,再是常药常弹,最后是倍药倍弹,各点放两次,验看炮身完固,方可出厂交付使用。” 就在欧左吉翻译的当口,土墙另一侧的测试人员已完成了半药虚铳工况的装填,接着他们来到安全区点燃了药线。 众人先是来到模、芯、范的制作车间,车间里有不少正在烘干的泥范和型芯,还有几座泥模旋架正在给炮模上泥。 “大开眼界,大开眼界啊!”荒木宗太郎连声感叹,他自己是有造船厂的,但却没有火炮工厂,幕府对火器控制得很严。 这些荒木宗太郎都只能看个热闹,林海也犯不着给他细讲,带他来此主要是为了向他证明方才测试的那门18磅长炮是金河国自产的,并把这个信息传递给广南国。 铳探检查无误之后,接着又把棒锥状的铳照烧至极红,当作探照灯插入炮膛,通过目视检查是否有其他缺陷。 “半药虚铳第二发……” 此时恰有一门铸造车间送来的火炮在看塘作业,只见操作人员先用螺旋状的铁质铳探伸入炮口,通过接触方式检查一遍内膛是否存在明显凹凸不平。 看塘过关之后,这门火炮又被送去旋镗,火器局既有畜力驱动的立式镗床,也有水轮驱动的卧式镗床。 当然,这一步也可以用反光镜反射太阳光来实现,不过那必须在室外进行,并且对天气有要求。 铸造车间同样也有这些机械,不过最扎眼的还是铸铳台和熔炉。此时铸铳台的井窑中正在进行下模安芯作业,这是一道十分关键的工序,芯模安装定位的精度对炮膛精确性影响很大。 看塘若是不过关,这门炮就可以宣告报废,没有继续加工的必要,直接就回炉重铸。铜料可能损失不大,但耗时最长的泥模却是白做了,那玩意是一次性的。 “荒木兄,这就是金河国的铸炮厂,阁下感觉如何?”参观完之后,林海笑着问道。 安南阮主可不是什么土豹子,人家有葡萄牙人帮着制造火器和训练军队,但18磅长炮林海估计广南国还是造不出来的,这将让阮福源对金河国的军工能力有一个直观印象。 众人最后来到负责机加工的车间,这里负责的工序主要是磨齐炮口、旋镗、钻火门三项。当然在此之前还要完成一件工作,那就是检查半成品火炮的内膛,明代兵书一般称之为看塘。 所以只要炮管长度超过一定阈值,火器局的操作规程中都明确了必须采用立式镗床进行旋镗作业。 “不瞒荒木兄,在下第一次来到金河国的火器局,也是大吃一惊。这里有全天下最好的铸炮工匠,我认为比大明工匠和南蛮工匠还要更强一点。”林海吹起牛逼来也不带眨眼的,不过公司火器局也确实是融合了东西方的技术。 除此之外最引人注目的就是用来起重、运重和引重的木制机械,火炮的泥模甚至比炮本身还重,没有此类机械是无法挪动的。 最终,这门火炮顺利通过了出厂测试,林海接着又带义弟和荒木宗太郎去参观铸炮厂,火器局的局长也在一旁作陪。 随着口令依次响起,这门18磅炮一共打响了六次,最后两次是双倍装药打的公孙弹,总弹重是独弹重量的两倍。这种玩法会严重影响身管寿命,尤其对于铸造的火炮来说是不宜经常使用的。 那座化铜熔炉也不简单,采用的是反射炉设计。有别于传统的竖炉,反射炉中的金属并不与燃料接触,可以减少磷、硫等有害杂质的进入,这对火炮的品质也十分重要。 这药线拉了好几丈长,片刻过后,只听一声巨响传来,测试人员又过去清理炮膛、检查炮管,之后大声向负责人报告:“炮身完好。” 立式镗床的加工精度要比卧式的更高,因为旋刀连同其转轴是典型的悬臂梁结构,水平放置时会因重力作用产生弯曲。以这年代的材料刚度,这个影响是不容忽略的,旋刀的转轴越长这个问题就越明显。 “林桑,你昨日说的那宝物莫非就是国崩?”荒木宗太郎忽然反应过来,接着又问道。小鬼子用词最喜欢夸张,国崩就是他们对大炮的称呼,鸟铳则被称为铁炮。 “荒木兄果然是敏锐过人,不过女王陛下要送给阮国主的并非是方才看到的那等大炮,而是十门更加实用的小炮。”林海笑着回道。 他打算送给阮主的是威远炮,不过锻造车间除了水力锻锤之外没啥好看的,视觉冲击力还是铸造厂更强一些,反正荒木宗太郎也就能看个热闹,所以林海就把他带到了这里来。 之所以要送威远炮,倒不是因为林海小气,这玩意对广南国来说确实更实用。安南的郑阮纷争今年就要开始进入热战模式,相比只能用于攻城或守城的重炮来说,威远炮这等轻炮确实更加实用一些。 而且笋壳结构的锻铁炮那可是大明的独门技术,就3磅炮这个级别来说,其综合性能基本已达到拿破仑战争时期的铸铜炮水平。 事实上,拿战时期法军就有一款3磅山炮的技术指标和威远炮基本一致,口径、倍径、重量都极为接近。而明军在使用威远炮这类轻炮时,双倍装药打公孙弹是日常便饭,这种玩法在欧洲基本只用来测炮。 由此可见,锻铁炮是相当皮实的,这是因为锻造工艺可以去除疏松态结构,采用笋壳结构锻造工艺,同等威力火炮的重量可以做到两百年后的铸造火炮水平。 须知18世纪欧洲铸炮技术经历了跨越式的发展,从金属冶炼到铸造再到机加工都取得了长足进步,其中尤为关键的是采用了实心钻膛技术,这导致同等威力的火炮比两个世纪前要轻了小一半。 这就是为什么三十年战争中野战重炮在交战中基本不会移动,而拿战中所有野战炮都极为强调机动能力。也是为什么18世纪末普鲁士搞出了骑炮兵,这是可以跟随骑兵快速机动的炮兵部队,一经出现很快就在各国普及。 把威远炮送给阮福源,他要是用上瘾了的话,那就只能再来找金河国买。反倒是红夷大炮那类铸出来的玩意,他还有别的渠道,愿意为广南国主效劳的葡萄牙私商多得是,从濠镜的博卡罗炮厂买就是了。 这也算是给会友公司未来的军火贸易铺路,这玩意指望其体量能和生丝相比是不现实的,但是外交意义非同小可。西洋鬼子能在亚洲混得风生水起,可以说火器技术是功不可没的,很多国家跟他们交往就是图的这个。 “荒木兄,女王陛下送给阮国主的十门小炮已经在去基隆的路上了,等你回到基隆后就可以看到了。” 林海在年前时还特意让火器局编了一份用户手册,对威远炮的使用维护进行了详细说明。这年代哪有这种服务,他相信这绝对能带来不同的用户体验。 用户手册是用汉文书写的,安南的喃字只在民间使用,官方文字目前仍是汉字。派人去做用户培训是没有必要的,广南军队使用火器的水平并不低,有这用户手册就完全足够了。 送走荒木宗太郎之后,林海留欧左吉在淡水多住几天。这小子乐意得很,干脆住在了关渡花艇之上,包下两个清倌人,夜夜左英右皇享尽齐人之福。 欧左吉带出来的水手们自然也不会闲着,一时之间十余艘花艇都是人满为患,业绩冲上历史新高。 不过林海却没时间陪义弟鬼混,他先是召来了吴国毅,对陆军部的改编方案作出指示。 由于尖兵局放在了警备司,吴国毅提交的这个条陈并不复杂,主要着眼点在于提升火器装备率。 从与郑芝龙所部几次交手的过程来看,只要火器部队发挥得好,战斗基本上都轮不到杀手队出手。 当然郑芝龙所部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无法把陆军部逼进惨烈的白刃战,但不代表未来的所有敌人都是如此。因此负责肉搏的杀手队仍是必不可少的,他们只要站在那就是鸟铳手的心理支柱,如果对面有骑兵就更是如此。 有鉴于此,吴国毅提出将各哨增加一队鸟铳手,也就是每哨由四个杀手队和两个鸟铳队组成,火器装备率从四分之一提升到三分之一。 这个思路林海大体上是赞成的,不过他的想法却更加激进一点:“国毅,我认为鸟铳手的比例仍然不够,最好要达到全军的一半以上。” 吴国毅闻言道:“总座的意思是,每哨设四个杀手队和四个鸟铳队?” “不,我打算把鸟铳手放到局“就我们当前的情况来看,需要以哨为单位独立行动的情况并不多,更何况现在还有了尖兵局,这种规模的战斗不需要陆军部出手。” 鸟铳手下放到哨是戚继光在南方抗倭时的做法,因为倭寇经常是小股流窜,有必要在不到一百人规模的哨一级进行冷热兵器混编,以便提升其独立作战的能力。 这已经不符合陆军部当前的实际需要了,吴国毅对此也表示赞同。 第二个主要方面是关于炮兵,吴国毅提出要撤销炮兵局,然后每个战兵局增加一个炮兵哨,下辖两门威远炮和四门佛郎机炮。 关于这一点,两人在东山岛上就有过初步交流,林海没有提出异议。 第三点则是要在局一级设立直属局部的亲兵队,在司一级设立直属司部的亲兵哨,过去这两级的主官都只配了两名亲兵外加一名识字,这显然是不够的。 这一条林海也表示赞同,但司部的亲兵哨却被他改为中军直辖。目前陆军部只有一个司,中军官和司把总都是由吴国毅兼任,这在实际工作中其实是一回事。 不过名义上却有区别,中军直辖那意味着这个亲兵哨是林海的亲兵,中军官吴国毅只是替他代管而已。 经过这轮改编之后,陆军部各局的编制达到了三百五十人,主官再叫百总已不合适了,改称为把总。 司级主官则由把总改称千总,由下属四个局改为三个局,从人数编制上看,这个千总倒是名副其实了。 陆军部的总人数基本仍维持在原来的规模,不过亲兵数量有所增加,炮兵却被砍掉了一大半。 原炮兵局试局长江雨相当于是丢官了,林海对此人还是颇有些期许的,打算亲自找他聊一聊。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218章 两个天才 第218章两个天才 世上的天才有两种,一种是天赋极高,另一种是极为好学。林海认为江雨属于后者,他最初看中江雨,就是因为此人对学习识字的执念。 不过江雨也有个缺点,他虽然身材高大,但气质偏文弱,总给人一种像是大姑娘的感觉。 这样的人是不太适合当部队主官的,在原炮兵局里,江雨就不太能压得住那些海军部调来的老油条。好在陆军部军法森严,江雨这人做事又板正得很,那些兵痞倒也不敢以下犯上。 如今炮兵局撤销了,林海对于江雨的安排有两种想法,但一时之间没有想太好,所以把他叫来听听他的想法。 “情况大概就是这样。”林海先是大致介绍了一下陆军部的改编方案,接着又道,“至于你个人接下来的安排,你是想继续在军队里服役,还是想转去民政院?” “总座,我想继续待在军队里,做一名普通炮兵也行。”江雨回答得很快,几乎是不假思索。 “我很想知道为什么。”林海有些好奇,江雨甚至都没问要是去民政院究竟是给他什么职位。 “因为我喜欢打炮。”江雨认真地回答道。 噗……林海一口茶水差点喷了出来,这话要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的,那他肯定会觉得这人在开车。 不过江雨同学嘛,那就算了吧,你看他那一本正经的小表情,会是那种人吗? “其实民政院那头的工作也是和火炮相关的,也要打炮。”林海接着道,“我准备在火器局成立一个专门的质量处,工作职责包括火器出厂前的测试,如果伱愿意的话,这个处长的职位可以安排给你。” 火器局虽然有一系列的操作规程,但并没有专门的质量处,没有人负责从原材料控制、过程检验到交付验收的全流程质量控制,更不用说建立类似后世军工生产中的全套质量体系了。 偏偏火器的质量又尤为重要,这项工作之前有一定基础,在火箭试制时,林海亲自带着伦第一抓了一阵质量,但还没有来得及进一步推广和完善。 关于质量处处长的人选,林海的夹袋里有两个人,除了江雨之外,另一个是原火箭生产车间的负责人。 这两人各有优势,后者对质量工作更熟悉,而前者则更具有用户思维。江雨毕竟是军队里出来的,质量工作最终要对用户负责,这就是为什么后世某些重点军工单位里会有常驻的军代表。 另外,林海还有一层考虑,江雨这人极为好学,他去了火器局之后,搞不好很快就能成为火器专家。毕竟何良焘在去澳门时也没接触过技术,主要还是要有兴趣加上刻苦。 “总座,我还是更喜欢做炮兵。”江雨认真地考虑了一番之后,最后还是选择坚持。 “既是如此,那我尊重你的选择。”林海沉默了一会,接着又道,“我知道你心气颇高,肯定是不甘于做一名普通炮兵的。但要想在军队里混,你还得多历练历练,我想先派你去海外走一遭。” “是,总座!”江雨闻言神情凛然,他确实心气很高,对于东山之战中林海派蝰蛇到他身边监军,他其实一直是引以为耻的。 “具体来说,就是带上几名炮手,随我义弟去爪哇走一趟……” 林海也给爪哇岛上的马打蓝苏丹也准备了十门威远炮,这是未来与voc决战时的潜在盟友,如今有必要以金河国的名义与之建立外交关系了。 马打蓝是从内陆崛起的国家,火器使用方面是远远不如广南国的。会友公司这边也没有通爪哇文字的人才,用户手册都没法写,所以只能再派几个人过去培训几天,林海打算让江雨来负责此事。 海上生活总是最能锤炼人的,再文弱的人和那帮水手们厮混久了,最后也会变成社会哥。而且,这年代的航海充满了危险,这对江雨心理素质的提升也会有好处。 送走江雨之后,林海又叫来了伦第一和何良焘,先是交代了火器局成立质量处以及处长人选之事,接着又问何良焘道:“燧发枪机的仿制工作现在怎么样了?” “还算顺利,照目前的情况看,应该用不了半年时间。”何良焘接着又问道,“总座,铁模铸炮的项目何时上马?” “别着急,我想应该很快了。”林海闻言笑道,“何副司长,你对臼炮有研究吗?就是那种身管特别短的大口径火炮,用来打开花弹的。” “没造过,不过这玩意很简单,比起长身管火炮来说要容易得多。”何良焘看过不少西洋炮学书籍,自然知道林海说的是什么。 明初的碗口铳其实也算是一种臼炮,但是设计不如西洋式臼炮科学,后者传入中国的时间就在明末,典型代表就是飞彪铳。 不过何良焘虽然知道臼炮,但却并没有什么兴趣,所以也没有亲手干过,主要嫌弃其技术含量太低。 “饭要一口一口吃,铁模铸炮是新技术,可以先从简单的东西搞起。”林海说着又道,“不过在此之前,你们要先用泥模法,试出一款合适的炮型来,然后针对这种炮型,改用铁模铸炮法试制。” “总座有什么具体要求?”何良焘听到这话后来劲了。 “带炮架一头骡子能驮得动,在这个重量的约束下,试出一款综合性能最优的臼炮来,年底之前我要装备部队。”林海没有提开花弹的事,现有技术下的开花弹很容易搞,要想搞出碰撞引信那就是有生之年系列了。 之所以在这时候提出要搞臼炮,主要还是为了将来的攻城战作准备,东山之战中郑芝龙婴城固守,一度让陆军部很难受。 轻型臼炮搞完之后,除了作为铁模铸炮的试制对象之外,下一步也要搞船用的超重型臼炮,臼炮艇可以极大提升海军的对岸攻击能力。 “好了,今日要说的就是这些事,你们两位可以去忙了。”林海端茶送客,接着又对伦第一道,“对了,第一,明日你随我去潘大匠家里走一遭。” 营造司的正副司长离开以后,林海端起茶碗来润了润喉咙,总算是把手头的各项事务都处理得差不多了,接下来他可以专心致志地投入到造舰事业中去了。 那潘姓大匠提交的条陈林海已仔细看过了,要用一句话概括他的读后感,那就是捡到宝了。 在这年代,造船算是一项十分庞大的系统工程,仅就复杂程度来说,是远远超过火器制造的。 除了龙骨、肋骨、船壳、桅杆、船舵之类的木质构件,包括帆篷、缆绳、油灰、铁锚铁钉这些也都需要专门的车间,再加上船台、船坞的建设,所以船厂的设置的本身就颇为复杂。 但这潘大匠的条陈写得井井有条,他先是详细写了最终的船厂要建成什么样,接着又写了舰船局现有哪些条件,哪些要新建哪些要改造,具体怎么实施都写得很清楚。 甚至还大致估算了所需的建设经费,这是林海没有提出要求的,足见此人是颇有管理者思维的,不愧是曾经当过富商的人。 林海看完这个条陈之后,对这个潘大匠更加欣赏了,所以他才决定亲自去此人家中走一遭。这也算是他的用人习惯,除工作关系之外,也要与自己看重的下属建立一定私交。 潘大匠目前就住在关渡城中,此处是阴干木材的场所,离舰船局所在的地方不远。 目前的舰船局还只有两个泥坞,而潘大匠在条陈里提出要在基隆建两个石质船坞。淡水的避风条件还是不如基隆,当初选在这里主要是考虑木材运输的便利性,但要造高价值的盖伦,安全性还是要优先考虑的。 “总座,伦司长,两位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潘大匠得知林海和伦第一联袂而来之后,慌忙迎出门来,不过言辞仍是一如既往地不卑不亢,而且对林海的称呼已经改成总座了,看来是已经进入状态。 “哈哈,潘老爹客气了,在此处还住得惯吗?”林海爽朗地笑道,他手里拿着一副船模。 “住得惯,住得惯,总座和伦司长快请进……”潘大匠连忙请林海和伦第一进屋,他很快就注意到林海手中的船模,“总座手里拿的这小船是?” 林海手里拿的正是新港号船模,当年他在陈二少家船厂当账房时顺手做的,因为这个船模他才认识了李国助。不过当时这船模上没有安装风帆之类的舾装,此时却是都装上了的。 林海正待作答,忽然听到潘大匠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这船好。” “胡说!”潘大匠条件反射一般地回头大吼,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又转头对林海道,“总座恕罪,属下不是说总座手上这船不好。” “无妨,今日不是执行公务,潘老爹无需拘谨。”林海笑着摆摆手,接着又问道,“方才说话的是谁?” “是犬子学忠,让总座见笑了。”潘大匠接着又冲屋里吼了一声,“不成器的东西,还不快滚出来,拜见总座和伦司长。” “潘老爹何必对令郎如此苛责?”林海仍是笑呵呵的,这潘大匠和陈二少他爹完全不是一个风格啊,也不知他儿子是何等样人? 正想间,就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走了出来,这少年穿着打扮都和常人无异,但不知为何林海一看那眼神就觉得挺叛逆的,骨子里似乎是陈二少那一挂的。 “小子学忠拜见总座。”少年对林海长长一揖,举止倒也算得体。 “不必多礼……”林海话音刚落,那少年已直起身子来,盯着他手上的船模细看。 “令郎也学过造船?”林海接着问潘老爹,“可曾进过学,识得字?” “学倒是都学过,就是……”潘老爹闻言又有些上火,“总座,还是先请进屋罢。” 林海和伦第一于是进了屋,潘大匠请两人去厅堂落座,他儿子潘学忠也跟在后面,仍在打量林海手中的船模。 “这里没你事了。”潘大匠轰他儿子走人,却被林海制止。 潘大匠无奈只得让儿子跟了进来,接着又命丫鬟奉茶。他是当过富家翁的,来到淡水后得了一笔丰厚的安家费,生活上很快又开始享受起来。 “不瞒总座,属下这犬子颇为不成器。”潘大匠说着叹了口气,“有道是养不教父之过,这也怪他少时属下太忙,疏于教养了。” 潘学忠是在马尼拉大屠杀之后出生的,当时他爹只是个学徒工,每日忙得昏天黑地的,哪里顾得上儿子的教育。 只听那潘大匠接着道:“等属下混出点样子,犬子也老大不小了。属下再教他识字,犬子却不大学得进去,至今仍是个文盲。” “爹,孩儿能识字的。要是不识字倒还好些,省得看个《西游记》都被你老骂得狗血淋头。”潘学忠闻言有些不满,很显然他和他爹对文盲的界定标准不一样。 “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潘大匠怼了儿子一句,接着又对林海道,“至于造船,犬子倒是很小的时候就在船厂跟着属下打杂,但也是好高骛远,从不肯沉下心来……” 潘大匠把儿子说得一无是处,不过林海此时已不敢轻信了。毕竟能看《西游记》那起码要认得两千字吧?就这在明代还叫文盲? “潘老爹,这船你觉得如何?”林海指了指他带来的船模,“照直说不妨事,你要是说好的话,我可就让你照着这个造船了啊?” “总座,这船不合法式,属下从未见过这样的船,只有造出来才能知道好不好。” 听到潘大匠的话,林海略微有些失望。古代的船舶设计主要是靠经验,没有多少科学含量,不过船体的重心、浮心,帆面的压心以及整体的协调性这些,经验丰富的匠人应该是能看出些好坏来的。 但这很显然是需要灵性的,正如高斯所言,不能一眼看出欧拉公式之美的人不可能成为一流数学家。 潘大匠看来并不是天赋型选手,林海接着又问他儿子道:“你说这船好,那它究竟好在哪里?” “我也说不上来,总之就是很好看。”潘学忠仍在看那巴尔的摩飞剪船的船模,似是有些入迷了,“我敢肯定,这船若是造出来,那一定是一条好船。” 感谢飞跑的小猪打赏1000两! 第219章 盖伦船的改进 第219章盖伦船的改进 新港号船模确实有一种奇异的美感,这种美感对潘氏父子来说都是陌生的。毕竟巴尔的摩飞剪船要到两百年后才问世,目前就连它的祖宗北美纵帆船都还在荷兰纵帆船的娘胎里。 取消艏艉楼的平甲板设计降低了新港号的风阻,修长的船体和流线型的v型剖面给了它较低的水阻,尾部下倾的龙骨和后倾的桅杆带来了更高的纵向稳定性。 除了船身之外,更引人注目的还是巴尔的摩飞剪船那看起来协调性就很强的简洁帆装。 新港号两根桅杆上的主帆都是带驶帆杆的上缘斜桁帆,这种帆型可以说是人类操帆艺术的伟大结晶,比拉丁帆更灵活,比中式硬帆更轻便。 20世纪初,曾有一艘长达120米的七桅纵帆船托马斯··劳森号,七根桅杆的主帆全是上缘斜桁帆。这条排水量五千余吨的巨船,其全体船员竟然只有区区十六人。 当然新港号这类船只虽然被称作巴尔的摩飞剪船,但其实还只能算是飞剪船的前身,因为飞剪船那标志性的外飘曲线空心船艏还没有出现,船身的长细比也不如后来真正的飞剪船那么夸张。 不过太夸张的长宽比虽然有利于提升航速,但对纵向强度和侧向稳定性却会带来不利影响,尤其不利于进行侧舷齐射。 所以真正的飞剪船只适合当快速货船,就战舰来说,新港号这样的长宽比反而更合适一些。 站在17世纪的亚洲,要能一眼看出新港号是好船无疑是很要些灵性的,林海感觉眼前这个潘学忠很可能就是个天才,而且是第一种天才。 “潘老爹,令郎要不交给我来培养如何?”林海接着对潘大匠解释道,“我最近打算亲自改装定远号,想要令郎来协助我,不知潘老爹意下如何?” 这样一来,三角帆就变成了只有桅杆后的不规则四边形帆,也就是上缘斜桁帆的形态。不过此时的上缘斜桁帆仍有一个问题,失去了桅杆前面的斜桁和帆面带来的平衡,其转向虽然快速灵活了很多,但却很容易失控。 第二天一早,林海带着潘学忠登上了定远号。这艘海军旗舰现在由石壁执掌,主要承担的是训练舰职能。 等到他林某人那点粗浅的后世知识被榨干之后,再想进行细节上的改进和打磨,那还是得靠这个时代的天才,这就是他对潘学忠这小子感兴趣的原因。 同时他把潘学忠也带在了身边,打算先把定远号的改装搞完再说。这事不需要等船厂改建完,虽然盖伦船的船体相比后世战列舰也有许多落后的地方,但这显然是不可能大动的,林海要改的主要是帆装和舵系统。 这根斜挂在后桅上的斜桁很长,都快赶上主桅下横桁的长度了,所以其重量十分沉重。更加要命的是,这斜桁是桅杆前和桅杆后各有一截,桅杆前那一截甚至还要略长一些,这就导致其换舷操作十分麻烦。 露天甲板上的水手们正在各司其职,通过转桁索和吊索同时操作十余面帆。旁边还有一堆见习水手在实地观摩,今日这拨见习水手接触西式软帆还只有几天时间,戗风的时候他们还不被允许进行实操。 “略懂一二,略懂一二。”林海呵呵笑道。 具体来说,当需要把帆桁从桅杆的迎风一侧换到背风一侧时。首先要做的是把帆面收起来在斜桁上绑好,接着把斜桁竖起来才好转到桅杆的另一侧,这简直是麻烦到姥姥家去了。 “很好!还有呢?”林海接着又问道。 三角拉丁帆其实也可以算是一种斜桁纵帆,帆的上脚就是由斜桁固定的,下脚和方横帆一样由帆脚索固定。 林海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要说他知道什么样的船好,那肯定在17世纪初的地球上没人比他更懂。但要说具体造船,那他肯定是个门外汉。 有鉴于此,后来人们就把拉丁帆在桅杆前的部分给去掉了,这样一来斜桁的转动就不受限制,大大简化了这一过程。不过斜桁在桅杆前的部分仍顽固地保留了几十年,最后才被一并截去。 有鉴于此,几十年后人们又在帆下脚加上了一段底桁,通过上面的斜桁和的底桁就被称为驶帆杆,这在战列舰上的应用已经要到19世纪末了。 林海从潘大匠家中返回之后,当天就在自己关渡城的办公室中签字盖章,批准了关于造船厂建设的事宜,并且指定由潘大匠全权负责,有事可以直接向他汇报。 这天天气晴好,风向东北偏北,从淡水到基隆的前半段旅程需要戗风航行。 “总座,后桅上的这面三角帆,我觉得可以换成那条船上的那种主帆。”潘学忠说的那条船自然就是新港号,其主帆也就是带驶帆杆的上缘斜桁帆。 “能得总座提携,自然是犬子三生有幸。”潘大匠闻言喜不自禁,不过也有些疑惑,“总座也懂得造船吗?” 除开天气不佳和例行维护之外,如今的定远号基本就在淡水和基隆之间来回航行。顺带也从淡水往基隆运送一些物资,那边海陆两军上万人的后勤补给全靠淡水这头输送。 偏偏在没有舵轮的这个年代,风帆战舰的转向对后桅上这面三角拉丁帆的依赖性很强,正因如此其转弯半径必须要相当大才行。东山海战的时候,定远号就吃了这个亏,差点被刘香的火攻船得手。 “小子,你觉得这船的帆装要怎么改比较好?”林海站在艉楼甲板上,对潘学忠问道。 而且他知道什么样的船好,也只是在大面上,细节部分肯定还是有很多不清楚的。 “首斜桅上的帆装,我觉得也可以换成和那船差不多。”潘学忠完全是凭感觉在说,当然目前定远号的首斜桅帆装也确实是让人一言难尽。 此时的首斜桅顶端接了一段竖直方向的首斜桅上桅,两段桅杆上各挂一面方形的横帆,分别被称为首斜桅帆和首斜桅上帆,主要承担抬升舰首防止上浪,以及辅助转向的功能。 当然这两面帆要操作起来比后桅上的拉丁帆更麻烦,而且具有较高的危险性,一般来说是不会去动它的,所以辅助转向的作用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后来可能是受到北美纵帆船的影响,首斜桅上桅被去掉了,横桁上的方形横帆也改成了支索上的三角形纵帆,同样可以起到抬升舰首和辅助转向的作用,不仅效果更好,操作也简单得多。 为了在舰首多挂这种支索帆,人们又顺着首斜桅的方向延伸出了一截三角帆杆,接着又再延伸一截首三角帆飞杆。对应支索上悬挂的纵帆就被称为首三角帆和首三角飞帆,加上支撑首斜桅的支索上挂的纵帆,舰首一般是三到四面支索帆。 “还有没有什么想法?”林海继续问潘学忠,他想看看这小子能不能想出在后面的支索上也挂纵帆,这在新港号船模上是没有的。 “暂时没有了,总座。”潘学忠想了半晌之后,终于是摇了摇头。 “那我来告诉你,除了连到首斜桅上的支索之外,后面各桅之间连接的支索也可以悬挂纵帆。这可以更好的利用风力,对航向调整和航速提升都有好处,尤其是可以极大地改善迎风性能。” 林海接着笑道:“为了多挂一些支索帆,我甚至打算把三根桅杆都再加一截,每一截都要加上相应的支索来提供支撑,这样又可以多挂几张支索帆了。” 定远号的前桅和主桅是拼接的三段式,后桅则是两段式,其实完全还可以再拼接一段,挂上轻柔的极顶帆,这样可以吃到高处的大风。 极顶帆的高度可以做到五十多米,风速一般可以达到海面风的四倍,这是由层流原理决定的,越靠近海面的气流受到的摩擦越大。 除此之外,高处的风向还更加稳定,因为波浪以及船上的缆绳这些都会带来乱流。所以当天气晴好风力适中的时候,只需挂顶帆和极顶帆就能获得较高的航速。 不过高处的帆对横摇、侧倾、埋首的影响也更加明显,而且高处的桅杆、横桁、帆面、支索都要求更轻便,一般也扛不住大风,所以大风高海况时这些都是要收起或降下来的。 总之,西式横帆船由于帆面较多,不仅海战中的容错性更强,而且在不同海况下也可以组合出不同的张帆模式,具有更强的适应性。 当天晚上,到了基隆之后,林海在陆军司令的办公室中画图,不过却是为了海军的战舰。 他画的是一张舵轮设计的示意草图,帆装的改变只是一方面,舵的操控系统对船只转向性能更为关键。 事实上,后桅和首斜桅上的帆装改进,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舵轮先出现了,所以才显得那么拉胯。要不然,反正咱转弯也慢,就慢慢操作也行呗。 这张所谓的设计草图,那是相当的草率,恐怕交给工匠之后,别人立马就会在心里大叫一声“草!” 林海就在纸上画了个竖着的轮子,然后在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舵轮具体是怎么带动舵杆的?他林某人不知道,不过他相信营造司一定有人能造出来。 这玩意并不复杂,说实话林海自己都能瞎琢磨一种传动机构出来,但他相信肯定不如营造司那些擅长机械制造的大匠,所以只把想要达到的效果画出来就行了。 造船虽然比造火器复杂,但里面并不涉及到材料性能、加工精度这之类很难攻克的技术难题。穿越者只要知道后世的船是啥样的,那要实现起来就很容易了,所以在这个领域,林海能轻易搞出超越时代两百多年的东西。 “总座,我画了两张图,请帮我看看,定远号的帆装是不是要这样改?”潘学忠忽然来找林海,手上拿着他画的两张图,分别是改装前的定远号,以及改装的定远号,重点画的是帆装。 这两张图也是比较写意的,不过可以看出来潘学忠有一定的画功。这年代虽然没有标注出各项尺寸的造船图纸,但是图样还是有的,其中只包含主要功能部件及其位置的信息,没有尺寸信息。 “就是这样。”林海看了之后赞许地点了点头,看来这小子对他白天所说的内容是完全理解了。 “不过,我还想再加几面帆。”林海说着提起笔来,将主桅的底桁和中桁分别向左右两侧延伸了一截,“这两根横桁,两头都加一截可伸缩的横杆,这样在微风时可以再多挂两面横帆。” 林海说的这个就是翼帆了,同样是这年代所没有的,至于那横杆如何实现伸缩,那一样也是交给营造司的工匠们去设计。 两个多月的时光匆匆而过,转眼间,崭新的定远号闪亮登场了!放眼望去,船上比以前加装了十余面帆,大多都是增加或改进的纵帆。 与此相对应的,船上的索具也更加复杂,黑色的静支索和淡黄色的动索密密麻麻的到处都是,看得人眼花缭乱。 除了船体结构仍与这年代的盖伦船一样落后之外,定远号的桅、桁、帆、索等舾装已经是两百多年后风帆战列舰的终极形态,就动力系统来说那是武装到牙齿了。 舵轮也已经加装上了,实际就是个滑车加上几根绳子罢了,能拉着舵杆左右转动就行。新的舵杆被截短了很多,能摆动的角度更大,这将赋予定远号更加灵活的机动能力。 看着这艘出现在17世纪初的超时代战舰,林海这个风帆战舰发烧友也不由心潮澎湃,得意地问潘学忠道:“小子,你师父亲自改装的定远号如何?” “好!太好了!”潘学忠这些日子也是废寝忘食,完全不像他爹说的那样沉不下心来,看来他只是不喜欢按部就班而已,新鲜玩意还是很能吸引他的。 “不过,我还是更喜欢新港号。”潘学忠接着说道,他也跟着林海叫那船模为新港号了。 “嗯?难道不是定远号更威武雄壮么?”林海感到有些意外,巨舰大炮才是男人的浪漫啊。 “但是新港号却更加灵活,也可以跑得更快,无论是什么风向,都可以有不俗的航行能力。驾着它,更方便我周游七海,一探海外列国之物华天宝!” “嗯?学忠你以后想去海外探险么?” “小子此生,唯愿死于海上,最终魂归大海!” 好吧,这果然是个中二少年,林海总算是能体会到潘大匠的心情了。 第220章 再劫天使 第220章再劫天使 天启七年四月初的淡水,刮了小半年的东北季风悄然停歇,这天忽然冷不丁地刮起了南风。 一年两次的季风转换期如期而至,接下来的近一个月里,风向都会变幻不定,之后才轮到西南季风开始统治这片大海。 最近这两个月里发生了不少事,先是欧左吉带着江雨等人南下东洋,接着是滨田弥兵卫在大员成功劫持了红毛的代理长官德·韦特,前不久刚取道基隆返回倭国。 济州岛那边,袁进等人一共派来了两拨信使,先是二月初派人来告知行动成功。接着是三月底又派了一拨人来,说是岛内秩序已基本安定,府库存粮也较为充足,但要防备朝鲜本土,兵力仍嫌不足,请求林海派兵支援。 济州岛的海岸线实在是太漫长了,光是巡逻预警就需要不少兵力。有鉴于此,林海决定再抽调六百水手,派四条双桅老闸船北上,海军部现有的战船已经有四分之一都被派往济州岛了。 好在定远号改装完成的时候,潘大匠主持改建的船厂也已经基本就位,初步具备投入使用的条件,当然基隆的那两个石质船坞还在修建之中。 不过林海没有急着造盖伦,舰船局最先开始自造的主要是两种战船,加莱桨帆船和斯鲁普帆船,后者是一种单桅纵帆船,可以看成是新港号的迷你版,由林海亲自带着潘学忠主持设计工作。 之所以从这两种船造起,主要是针对东山之战暴露出来的不足进行弥补,这两种战船吃水都较浅,也都具有一定的载炮能力,可以用于和郑芝龙近海决战。 另一方面的原因还是盖伦船的造价太高,林海打算让储备的木材再多阴干一年,以免新起的大船用不了两年就要退役。同时,舰船局的工匠们需要积累建造西式帆船的经验,海军部的水手们也还需要时间熟悉西式软帆的操作。 陆军部这边,改编工作已经全部完成,局级主官由四人变为三人,但哨级及以下的主官却增加了不少,其中大多数是从陆军部内部提拔上来的,少数由警备司军官调任。 “哈哈,那是自然,方才不过是戏言罢了。”林海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不过上次让他悬心的不过是珠娘和肚里的孩儿罢了,这次加上了将近十万之数的子民。 “海军部和警备司大多是你哥的老部下,若是我这次没回来,你就把金河国的王位让给你哥……”林海话没说完,嘴唇已被纤手掩住。 珠娘仍是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一双美眸泫然欲泣,林海于是又道:“王宫里必须要有宫女伺候,要不咱们也学大明皇帝,在万华和宜兰选一次秀女?” 这一切都在紧张有序地进行着,金河国的子民们每天都是行色匆匆,官员、士兵、工匠、农民,所有人都是走路带风,极目所见处处都是生机勃勃的景象,正如这万物竟发的春天一样。 如今万华的水利工程已经按照规划兴建完毕,前后花了三个多月时间,老一批的移民们在农闲的冬天几乎是人人出动,以便能早日偿还四海银行的贷款。 凡此种种,说起来似乎很繁杂,但加起来也就耽误了林海七八天功夫。他的绝大部分精力还是投入到了造船上,甚至还抽出时间来学会了骑马,晋江马果然还是要温顺得多,不像安达卢西亚马那般性烈。 戗风过程中的损失是在所难免的,不过移民顺风而来所花的时间很短,冬季又没有什么疫病,途中的死亡率低到可以忽略不计。 委托许心素代为采买的三百匹晋江马也早已到位,尖兵局正式开张。经过比武较艺之后,其中一半人拿到了林海所说的三倍月饷,另一半人则和警备司其余人员一样。 “不许你胡说……”珠娘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眸中的雾气,“相公有娘妈保佑,吉人自有天相。” 除了这四百人之外,更多的移民源源不断地从浙江沿海和崇明到来。有了一省巡抚的背书就是不一样,这两个月移民招募的速度大大加快,平均每天要来三到四条船,一个月能招将近三万人。 南风刮起的这天,林海在家中向珠娘道别:“娘子,为夫明日就要去舟山接彘儿回家了,顺利地话月底前就会回来,这应该是今年我们最后一次分别了。” 林海接着笑道:“这次我从舟山回来后,就要给你修一座王宫了,明年说不定会有好几国的使者来此,我们金河国也不能太寒酸了,起码得看着像那么回事才行。” “去罢,早去早回,我在家中等你。”珠娘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紧紧地依偎在林海怀中。她知道相公此去浙江并不是接儿子这么简单,这次的事很有些凶险,不过她对此已习以为常。 冯一刀、九指、歪嘴等人正月里就去福建沿海招兵,十余天前带回了林海要求的四百人,半数是猎人、半数是马夫、驿卒之类会骑马的,其中猎人全是精选的孔武有力之辈。 这得益于以珠娘为首的民政院体系运转良好,除了造船和发债之外,林海基本没再过问民政院的任何事务,包括移民和水利工程的兴建。 今年的早稻在一个月前开始播种了,水利专家们前不久去了宜兰。那边的农业条件比台北盆地更好,已经有上万移民开始在宜兰安家,他们分到了灌溉条件天然良好的田地,但宜兰还有更多待开发的耕地有赖于人工修渠。 “滚,你今晚就给老娘滚回舟山去!” 沈记船厂的产能压根就满足不了林海的需求,公司也没钱买那么多船,只能是不停地派船戗风北上,然后带着移民顺风南下。 就像陆军部战兵和辅兵之间的待遇存在差别,林海决定给尖兵局也划出两档薪水,以便给这些散兵以压力和动力。 尽管如此,巨大的移民成本仍然让会友公司难以承受。有鉴于此,财务司下属的四海银行首次发行了一年期的公司债,林海带头认购,各级干部和不少士兵也响应号召购买,最终筹得现银三十余万两,基本盖住了近两个月的移民成本。 这是林海第一次动用金融手段来利用淤积在民间的财富,采用了固定利率的短期债券模式,再加上一把手工程的政治号召力,算是取得了巨大成功。只要公司在明年年初能还上这笔债,后续再发债就有信用保证了。 这一招总算是好使了,临别的气氛终于不再那么凝重,林海第二天一早就来到淡水,率领两条五百吨级的老闸船和五条不足百吨的小沙船北上。 七条船上共有近千人,但其中知晓此次行动目标的只有三十余人,全是精挑细选的政治过硬、身手了得的老兄弟。 这些人大多来自警备司,也有些是来自海陆两军的,初一给林海拜年的那一帮元从亲随们多数都在。 船队航行到闽浙交界之后,其中一条小沙船脱离船队,开始沿途传令,让从温州到崇明的各移民招募点开始撤离。 这是一条十分正常的命令,毕竟南风季就要开始了,再从北边招人本来就不现实。各招募点都有船只,因此这条沙船只需负责传令即可。 剩余的六条船到了舟山后又分为两队,一队继续北上,另一队则停在了岑港林海在后面这一队中,他只在千户衙署里住了一夜,第二天又乘坐一条小沙船西行。 离开岑港后不久,这条船挂起临山卫三山守御千户所的认旗。这是两个多月前谢正谦给他的,双方约好的交易地点就在余姚县海边的三山所。 下船之后,林海先去了汝仇湖畔的谢正谦家中,询问那一千五百担生丝的准备情况。这批货是今年要卖到倭国和吕宋的,林海同时也从许心素那里买了五百担,正在派人去收货。 “林千户,伱要的生丝寒家都已备齐,但要运到三山所还需几天时间。林千户若是有闲暇,不如由谢某作陪,游览一番余姚山水。”谢正谦仍是像上次一样客气。 “谢公好意,林某心领了。争奈近期俗务缠身,只想尽管把这桩买卖做了,林某的银子都已在舟山备好,不知这批生丝最快什么时候能到?”林海却没有闲心在此磨蹭。 “既是如此,请林千户三天后前来提货,谢某亲自在三山所恭候大驾。”谢正谦做事倒也爽利,林海于是又派人回舟山,命那装有银子的老闸船挂上三山所认旗来此。 三天后,双方完成银丝交易,林海乘老闸船回到了岑港,先是让人喊了许心兰过来,接着又亲自去千户衙署里接上了石五四、七仔和彘儿,并且带上了千户告身、敕牒以及官印。 直到此时,许心兰才感觉不对,语带惶恐地问林海道:“东翁,你这是要做什么?” “没什么,请许夫子去东番作客罢了。”林海笑着回了一句,接着又对一直陪在许心兰身边的两个水手道,“你们两个,伺候好许夫子。” 丢下这句话后,林海就带着官印等物飘然而去,留下许心兰在身后呆若木鸡。 这条满载生丝的老闸船随即南下淡水,林海却继续带着剩下的两条船向西航行,乘着海潮驶入了钱塘江。他的身上带有全套的官身证明,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杭州城南。 四月十二这天,林海派冯一刀进城。当天晚上,他带着单思南和单招娣来到了船上。 “既是你们二位都在,那李老公定然是还在杭州了?”林海看到单家父女后笑着问道,他这次把单来娣也带了过来,这虎逼少女已经和陈二少定亲了,不过双方都是有身份的人,走完三书六礼还得几个月后。 “没错,李实上个月去了一趟苏州,除此之外都在杭州。”单思南闻言回道,他和长女单招娣已经在离杭州织造署最近的客栈里住了快三个月,期间还尾随苏杭织造的仪仗去了一趟苏州。 “知道了。”林海微微颔首,明代在南京、苏州、杭州各有一个织造署,其中苏杭两地的织造署是由同一名太监提督,被称为苏杭织造。 苏杭织造是司礼监的外差,基本都是由司礼监秉笔太监出任,也就是说此人一般是整个大明朝最牛逼的几个大太监之一,比起王敏政这个即将当内相的还要牛逼得多。 就拿李实来说,他在万历六年被选入文书堂读书,后来被万历皇帝亲自挑选为太子的伴读,当时和他一起被送到东宫的还有王安和王体乾等人。 光庙登基以后,这些东宫旧阉自然就鸡犬升天了。除了司礼监掌印是他爹神宗皇帝留下来的之外,李实这几人都成为了秉笔太监,他的排名在王安之后,王体乾之前,当时魏忠贤还不过是惜薪司一介司印而已。 不过光庙当了几天皇帝就嗝屁了,木匠皇帝登基之后,魏忠贤就借着天启乳母客氏的关系飞黄腾达,没多久就破格升任司礼监秉笔。 之后,魏忠贤又扳倒了新任司礼监掌印王安,因为他自己资历甚浅又目不识丁,所以让对他服服帖帖的王体乾出任了掌印,而把态度暧昧的李实给外派到了苏杭。 随着魏忠贤的权势越来越熏灼,一年前李实总算是坐不住了,开始诬告东林人士以向九千岁示好。以他李老公在太监界的地位和资历,这次投诚相当于是宣告魏忠贤彻底掌控了整个大明朝的太监系统。 而林海这次来浙江的主要目标,就是冲着这位太监界顶级大佬而来的。这是一步他犹豫了大半年的棋,直到收到许心兰的那封信后才最终下定决心。 他之所以要亲身犯险,就是因为这位李老公的咖位实在是太牛,说是整个大明朝紫禁城以外最有权势的人也不为过。 这种事,林海交给任何人来带队执行任务也不会放心,谁也难保手下人不会因贪图富贵而背叛,毕竟一个告密说不定就能成为苏杭织造太监的亲信。 就算是他亲身来此,林海都要防着手下临阵倒戈,虽然最终执行任务的这三十多人都是精挑细选过的。 苏杭织造既是司礼监外差,实际也可以看成是天使,这相当于是林海第二次劫持天使了。 所不同的是,上一次天使轮融资是为了经济利益,这一次却主要是为了政治声望。在大明朝,有了前者不一定能得到后者,但有了后者一定可以得到前者。 在林海的硬实力能够以力破局之前,唯有如此才能保卫自己的贸易帝国,否则一只又一只黑手会不停地向他伸过来。 七条船上共有近千人,但其中知晓此次行动目标的只有三十余人,全是精挑细选的政治过硬、身手了得的老兄弟。 这些人大多来自警备司,也有些是来自海陆两军的,初一给林海拜年的那一帮元从亲随们多数都在。 船队航行到闽浙交界之后,其中一条小沙船脱离船队,开始沿途传令,让从温州到崇明的各移民招募点开始撤离。 这是一条十分正常的命令,毕竟南风季就要开始了,再从北边招人本来就不现实。各招募点都有船只,因此这条沙船只需负责传令即可。 剩余的六条船到了舟山后又分为两队,一队继续北上,另一队则停在了岑港林海在后面这一队中,他只在千户衙署里住了一夜,第二天又乘坐一条小沙船西行。 离开岑港后不久,这条船挂起临山卫三山守御千户所的认旗。这是两个多月前谢正谦给他的,双方约好的交易地点就在余姚县海边的三山所。 下船之后,林海先去了汝仇湖畔的谢正谦家中,询问那一千五百担生丝的准备情况。这批货是今年要卖到倭国和吕宋的,林海同时也从许心素那里买了五百担,正在派人去收货。 “林千户,伱要的生丝寒家都已备齐,但要运到三山所还需几天时间。林千户若是有闲暇,不如由谢某作陪,游览一番余姚山水。”谢正谦仍是像上次一样客气。 “谢公好意,林某心领了。争奈近期俗务缠身,只想尽管把这桩买卖做了,林某的银子都已在舟山备好,不知这批生丝最快什么时候能到?”林海却没有闲心在此磨蹭。 “既是如此,请林千户三天后前来提货,谢某亲自在三山所恭候大驾。”谢正谦做事倒也爽利,林海于是又派人回舟山,命那装有银子的老闸船挂上三山所认旗来此。 三天后,双方完成银丝交易,林海乘老闸船回到了岑港,先是让人喊了许心兰过来,接着又亲自去千户衙署里接上了石五四、七仔和彘儿,并且带上了千户告身、敕牒以及官印。 直到此时,许心兰才感觉不对,语带惶恐地问林海道:“东翁,你这是要做什么?” “没什么,请许夫子去东番作客罢了。”林海笑着回了一句,接着又对一直陪在许心兰身边的两个水手道,“你们两个,伺候好许夫子。” 丢下这句话后,林海就带着官印等物飘然而去,留下许心兰在身后呆若木鸡。 这条满载生丝的老闸船随即南下淡水,林海却继续带着剩下的两条船向西航行,乘着海潮驶入了钱塘江。他的身上带有全套的官身证明,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杭州城南。 四月十二这天,林海派冯一刀进城。当天晚上,他带着单思南和单招娣来到了船上。 “既是你们二位都在,那李老公定然是还在杭州了?”林海看到单家父女后笑着问道,他这次把单来娣也带了过来,这虎逼少女已经和陈二少定亲了,不过双方都是有身份的人,走完三书六礼还得几个月后。 “没错,李实上个月去了一趟苏州,除此之外都在杭州。”单思南闻言回道,他和长女单招娣已经在离杭州织造署最近的客栈里住了快三个月,期间还尾随苏杭织造的仪仗去了一趟苏州。 “知道了。”林海微微颔首,明代在南京、苏州、杭州各有一个织造署,其中苏杭两地的织造署是由同一名太监提督,被称为苏杭织造。 苏杭织造是司礼监的外差,基本都是由司礼监秉笔太监出任,也就是说此人一般是整个大明朝最牛逼的几个大太监之一,比起王敏政这个即将当内相的还要牛逼得多。 就拿李实来说,他在万历六年被选入文书堂读书,后来被万历皇帝亲自挑选为太子的伴读,当时和他一起被送到东宫的还有王安和王体乾等人。 光庙登基以后,这些东宫旧阉自然就鸡犬升天了。除了司礼监掌印是他爹神宗皇帝留下来的之外,李实这几人都成为了秉笔太监,他的排名在王安之后,王体乾之前,当时魏忠贤还不过是惜薪司一介司印而已。 不过光庙当了几天皇帝就嗝屁了,木匠皇帝登基之后,魏忠贤就借着天启乳母客氏的关系飞黄腾达,没多久就破格升任司礼监秉笔。 之后,魏忠贤又扳倒了新任司礼监掌印王安,因为他自己资历甚浅又目不识丁,所以让对他服服帖帖的王体乾出任了掌印,而把态度暧昧的李实给外派到了苏杭。 随着魏忠贤的权势越来越熏灼,一年前李实总算是坐不住了,开始诬告东林人士以向九千岁示好。以他李老公在太监界的地位和资历,这次投诚相当于是宣告魏忠贤彻底掌控了整个大明朝的太监系统。 而林海这次来浙江的主要目标,就是冲着这位太监界顶级大佬而来的。这是一步他犹豫了大半年的棋,直到收到许心兰的那封信后才最终下定决心。 他之所以要亲身犯险,就是因为这位李老公的咖位实在是太牛,说是整个大明朝紫禁城以外最有权势的人也不为过。 这种事,林海交给任何人来带队执行任务也不会放心,谁也难保手下人不会因贪图富贵而背叛,毕竟一个告密说不定就能成为苏杭织造太监的亲信。 就算是他亲身来此,林海都要防着手下临阵倒戈,虽然最终执行任务的这三十多人都是精挑细选过的。 苏杭织造既是司礼监外差,实际也可以看成是天使,这相当于是林海第二次劫持天使了。 所不同的是,上一次天使轮融资是为了经济利益,这一次却主要是为了政治声望。在大明朝,有了前者不一定能得到后者,但有了后者一定可以得到前者。 在林海的硬实力能够以力破局之前,唯有如此才能保卫自己的贸易帝国,否则一只又一只黑手会不停地向他伸过来。 七条船上共有近千人,但其中知晓此次行动目标的只有三十余人,全是精挑细选的政治过硬、身手了得的老兄弟。 这些人大多来自警备司,也有些是来自海陆两军的,初一给林海拜年的那一帮元从亲随们多数都在。 船队航行到闽浙交界之后,其中一条小沙船脱离船队,开始沿途传令,让从温州到崇明的各移民招募点开始撤离。 这是一条十分正常的命令,毕竟南风季就要开始了,再从北边招人本来就不现实。各招募点都有船只,因此这条沙船只需负责传令即可。 剩余的六条船到了舟山后又分为两队,一队继续北上,另一队则停在了岑港林海在后面这一队中,他只在千户衙署里住了一夜,第二天又乘坐一条小沙船西行。 离开岑港后不久,这条船挂起临山卫三山守御千户所的认旗。这是两个多月前谢正谦给他的,双方约好的交易地点就在余姚县海边的三山所。 下船之后,林海先去了汝仇湖畔的谢正谦家中,询问那一千五百担生丝的准备情况。这批货是今年要卖到倭国和吕宋的,林海同时也从许心素那里买了五百担,正在派人去收货。 “林千户,伱要的生丝寒家都已备齐,但要运到三山所还需几天时间。林千户若是有闲暇,不如由谢某作陪,游览一番余姚山水。”谢正谦仍是像上次一样客气。 “谢公好意,林某心领了。争奈近期俗务缠身,只想尽管把这桩买卖做了,林某的银子都已在舟山备好,不知这批生丝最快什么时候能到?”林海却没有闲心在此磨蹭。 “既是如此,请林千户三天后前来提货,谢某亲自在三山所恭候大驾。”谢正谦做事倒也爽利,林海于是又派人回舟山,命那装有银子的老闸船挂上三山所认旗来此。 三天后,双方完成银丝交易,林海乘老闸船回到了岑港,先是让人喊了许心兰过来,接着又亲自去千户衙署里接上了石五四、七仔和彘儿,并且带上了千户告身、敕牒以及官印。 直到此时,许心兰才感觉不对,语带惶恐地问林海道:“东翁,你这是要做什么?” “没什么,请许夫子去东番作客罢了。”林海笑着回了一句,接着又对一直陪在许心兰身边的两个水手道,“你们两个,伺候好许夫子。” 丢下这句话后,林海就带着官印等物飘然而去,留下许心兰在身后呆若木鸡。 这条满载生丝的老闸船随即南下淡水,林海却继续带着剩下的两条船向西航行,乘着海潮驶入了钱塘江。他的身上带有全套的官身证明,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杭州城南。 四月十二这天,林海派冯一刀进城。当天晚上,他带着单思南和单招娣来到了船上。 “既是你们二位都在,那李老公定然是还在杭州了?”林海看到单家父女后笑着问道,他这次把单来娣也带了过来,这虎逼少女已经和陈二少定亲了,不过双方都是有身份的人,走完三书六礼还得几个月后。 “没错,李实上个月去了一趟苏州,除此之外都在杭州。”单思南闻言回道,他和长女单招娣已经在离杭州织造署最近的客栈里住了快三个月,期间还尾随苏杭织造的仪仗去了一趟苏州。 “知道了。”林海微微颔首,明代在南京、苏州、杭州各有一个织造署,其中苏杭两地的织造署是由同一名太监提督,被称为苏杭织造。 苏杭织造是司礼监的外差,基本都是由司礼监秉笔太监出任,也就是说此人一般是整个大明朝最牛逼的几个大太监之一,比起王敏政这个即将当内相的还要牛逼得多。 就拿李实来说,他在万历六年被选入文书堂读书,后来被万历皇帝亲自挑选为太子的伴读,当时和他一起被送到东宫的还有王安和王体乾等人。 光庙登基以后,这些东宫旧阉自然就鸡犬升天了。除了司礼监掌印是他爹神宗皇帝留下来的之外,李实这几人都成为了秉笔太监,他的排名在王安之后,王体乾之前,当时魏忠贤还不过是惜薪司一介司印而已。 不过光庙当了几天皇帝就嗝屁了,木匠皇帝登基之后,魏忠贤就借着天启乳母客氏的关系飞黄腾达,没多久就破格升任司礼监秉笔。 之后,魏忠贤又扳倒了新任司礼监掌印王安,因为他自己资历甚浅又目不识丁,所以让对他服服帖帖的王体乾出任了掌印,而把态度暧昧的李实给外派到了苏杭。 随着魏忠贤的权势越来越熏灼,一年前李实总算是坐不住了,开始诬告东林人士以向九千岁示好。以他李老公在太监界的地位和资历,这次投诚相当于是宣告魏忠贤彻底掌控了整个大明朝的太监系统。 而林海这次来浙江的主要目标,就是冲着这位太监界顶级大佬而来的。这是一步他犹豫了大半年的棋,直到收到许心兰的那封信后才最终下定决心。 他之所以要亲身犯险,就是因为这位李老公的咖位实在是太牛,说是整个大明朝紫禁城以外最有权势的人也不为过。 这种事,林海交给任何人来带队执行任务也不会放心,谁也难保手下人不会因贪图富贵而背叛,毕竟一个告密说不定就能成为苏杭织造太监的亲信。 就算是他亲身来此,林海都要防着手下临阵倒戈,虽然最终执行任务的这三十多人都是精挑细选过的。 苏杭织造既是司礼监外差,实际也可以看成是天使,这相当于是林海第二次劫持天使了。 所不同的是,上一次天使轮融资是为了经济利益,这一次却主要是为了政治声望。在大明朝,有了前者不一定能得到后者,但有了后者一定可以得到前者。 在林海的硬实力能够以力破局之前,唯有如此才能保卫自己的贸易帝国,否则一只又一只黑手会不停地向他伸过来。 七条船上共有近千人,但其中知晓此次行动目标的只有三十余人,全是精挑细选的政治过硬、身手了得的老兄弟。 这些人大多来自警备司,也有些是来自海陆两军的,初一给林海拜年的那一帮元从亲随们多数都在。 船队航行到闽浙交界之后,其中一条小沙船脱离船队,开始沿途传令,让从温州到崇明的各移民招募点开始撤离。 这是一条十分正常的命令,毕竟南风季就要开始了,再从北边招人本来就不现实。各招募点都有船只,因此这条沙船只需负责传令即可。 剩余的六条船到了舟山后又分为两队,一队继续北上,另一队则停在了岑港林海在后面这一队中,他只在千户衙署里住了一夜,第二天又乘坐一条小沙船西行。 离开岑港后不久,这条船挂起临山卫三山守御千户所的认旗。这是两个多月前谢正谦给他的,双方约好的交易地点就在余姚县海边的三山所。 下船之后,林海先去了汝仇湖畔的谢正谦家中,询问那一千五百担生丝的准备情况。这批货是今年要卖到倭国和吕宋的,林海同时也从许心素那里买了五百担,正在派人去收货。 “林千户,伱要的生丝寒家都已备齐,但要运到三山所还需几天时间。林千户若是有闲暇,不如由谢某作陪,游览一番余姚山水。”谢正谦仍是像上次一样客气。 “谢公好意,林某心领了。争奈近期俗务缠身,只想尽管把这桩买卖做了,林某的银子都已在舟山备好,不知这批生丝最快什么时候能到?”林海却没有闲心在此磨蹭。 “既是如此,请林千户三天后前来提货,谢某亲自在三山所恭候大驾。”谢正谦做事倒也爽利,林海于是又派人回舟山,命那装有银子的老闸船挂上三山所认旗来此。 三天后,双方完成银丝交易,林海乘老闸船回到了岑港,先是让人喊了许心兰过来,接着又亲自去千户衙署里接上了石五四、七仔和彘儿,并且带上了千户告身、敕牒以及官印。 直到此时,许心兰才感觉不对,语带惶恐地问林海道:“东翁,你这是要做什么?” “没什么,请许夫子去东番作客罢了。”林海笑着回了一句,接着又对一直陪在许心兰身边的两个水手道,“你们两个,伺候好许夫子。” 丢下这句话后,林海就带着官印等物飘然而去,留下许心兰在身后呆若木鸡。 这条满载生丝的老闸船随即南下淡水,林海却继续带着剩下的两条船向西航行,乘着海潮驶入了钱塘江。他的身上带有全套的官身证明,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杭州城南。 四月十二这天,林海派冯一刀进城。当天晚上,他带着单思南和单招娣来到了船上。 “既是你们二位都在,那李老公定然是还在杭州了?”林海看到单家父女后笑着问道,他这次把单来娣也带了过来,这虎逼少女已经和陈二少定亲了,不过双方都是有身份的人,走完三书六礼还得几个月后。 “没错,李实上个月去了一趟苏州,除此之外都在杭州。”单思南闻言回道,他和长女单招娣已经在离杭州织造署最近的客栈里住了快三个月,期间还尾随苏杭织造的仪仗去了一趟苏州。 “知道了。”林海微微颔首,明代在南京、苏州、杭州各有一个织造署,其中苏杭两地的织造署是由同一名太监提督,被称为苏杭织造。 苏杭织造是司礼监的外差,基本都是由司礼监秉笔太监出任,也就是说此人一般是整个大明朝最牛逼的几个大太监之一,比起王敏政这个即将当内相的还要牛逼得多。 就拿李实来说,他在万历六年被选入文书堂读书,后来被万历皇帝亲自挑选为太子的伴读,当时和他一起被送到东宫的还有王安和王体乾等人。 光庙登基以后,这些东宫旧阉自然就鸡犬升天了。除了司礼监掌印是他爹神宗皇帝留下来的之外,李实这几人都成为了秉笔太监,他的排名在王安之后,王体乾之前,当时魏忠贤还不过是惜薪司一介司印而已。 不过光庙当了几天皇帝就嗝屁了,木匠皇帝登基之后,魏忠贤就借着天启乳母客氏的关系飞黄腾达,没多久就破格升任司礼监秉笔。 之后,魏忠贤又扳倒了新任司礼监掌印王安,因为他自己资历甚浅又目不识丁,所以让对他服服帖帖的王体乾出任了掌印,而把态度暧昧的李实给外派到了苏杭。 随着魏忠贤的权势越来越熏灼,一年前李实总算是坐不住了,开始诬告东林人士以向九千岁示好。以他李老公在太监界的地位和资历,这次投诚相当于是宣告魏忠贤彻底掌控了整个大明朝的太监系统。 而林海这次来浙江的主要目标,就是冲着这位太监界顶级大佬而来的。这是一步他犹豫了大半年的棋,直到收到许心兰的那封信后才最终下定决心。 他之所以要亲身犯险,就是因为这位李老公的咖位实在是太牛,说是整个大明朝紫禁城以外最有权势的人也不为过。 这种事,林海交给任何人来带队执行任务也不会放心,谁也难保手下人不会因贪图富贵而背叛,毕竟一个告密说不定就能成为苏杭织造太监的亲信。 就算是他亲身来此,林海都要防着手下临阵倒戈,虽然最终执行任务的这三十多人都是精挑细选过的。 苏杭织造既是司礼监外差,实际也可以看成是天使,这相当于是林海第二次劫持天使了。 所不同的是,上一次天使轮融资是为了经济利益,这一次却主要是为了政治声望。在大明朝,有了前者不一定能得到后者,但有了后者一定可以得到前者。 在林海的硬实力能够以力破局之前,唯有如此才能保卫自己的贸易帝国,否则一只又一只黑手会不停地向他伸过来。 七条船上共有近千人,但其中知晓此次行动目标的只有三十余人,全是精挑细选的政治过硬、身手了得的老兄弟。 这些人大多来自警备司,也有些是来自海陆两军的,初一给林海拜年的那一帮元从亲随们多数都在。 船队航行到闽浙交界之后,其中一条小沙船脱离船队,开始沿途传令,让从温州到崇明的各移民招募点开始撤离。 这是一条十分正常的命令,毕竟南风季就要开始了,再从北边招人本来就不现实。各招募点都有船只,因此这条沙船只需负责传令即可。 剩余的六条船到了舟山后又分为两队,一队继续北上,另一队则停在了岑港林海在后面这一队中,他只在千户衙署里住了一夜,第二天又乘坐一条小沙船西行。 离开岑港后不久,这条船挂起临山卫三山守御千户所的认旗。这是两个多月前谢正谦给他的,双方约好的交易地点就在余姚县海边的三山所。 下船之后,林海先去了汝仇湖畔的谢正谦家中,询问那一千五百担生丝的准备情况。这批货是今年要卖到倭国和吕宋的,林海同时也从许心素那里买了五百担,正在派人去收货。 “林千户,伱要的生丝寒家都已备齐,但要运到三山所还需几天时间。林千户若是有闲暇,不如由谢某作陪,游览一番余姚山水。”谢正谦仍是像上次一样客气。 “谢公好意,林某心领了。争奈近期俗务缠身,只想尽管把这桩买卖做了,林某的银子都已在舟山备好,不知这批生丝最快什么时候能到?”林海却没有闲心在此磨蹭。 “既是如此,请林千户三天后前来提货,谢某亲自在三山所恭候大驾。”谢正谦做事倒也爽利,林海于是又派人回舟山,命那装有银子的老闸船挂上三山所认旗来此。 三天后,双方完成银丝交易,林海乘老闸船回到了岑港,先是让人喊了许心兰过来,接着又亲自去千户衙署里接上了石五四、七仔和彘儿,并且带上了千户告身、敕牒以及官印。 直到此时,许心兰才感觉不对,语带惶恐地问林海道:“东翁,你这是要做什么?” “没什么,请许夫子去东番作客罢了。”林海笑着回了一句,接着又对一直陪在许心兰身边的两个水手道,“你们两个,伺候好许夫子。” 丢下这句话后,林海就带着官印等物飘然而去,留下许心兰在身后呆若木鸡。 这条满载生丝的老闸船随即南下淡水,林海却继续带着剩下的两条船向西航行,乘着海潮驶入了钱塘江。他的身上带有全套的官身证明,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杭州城南。 四月十二这天,林海派冯一刀进城。当天晚上,他带着单思南和单招娣来到了船上。 “既是你们二位都在,那李老公定然是还在杭州了?”林海看到单家父女后笑着问道,他这次把单来娣也带了过来,这虎逼少女已经和陈二少定亲了,不过双方都是有身份的人,走完三书六礼还得几个月后。 “没错,李实上个月去了一趟苏州,除此之外都在杭州。”单思南闻言回道,他和长女单招娣已经在离杭州织造署最近的客栈里住了快三个月,期间还尾随苏杭织造的仪仗去了一趟苏州。 “知道了。”林海微微颔首,明代在南京、苏州、杭州各有一个织造署,其中苏杭两地的织造署是由同一名太监提督,被称为苏杭织造。 苏杭织造是司礼监的外差,基本都是由司礼监秉笔太监出任,也就是说此人一般是整个大明朝最牛逼的几个大太监之一,比起王敏政这个即将当内相的还要牛逼得多。 就拿李实来说,他在万历六年被选入文书堂读书,后来被万历皇帝亲自挑选为太子的伴读,当时和他一起被送到东宫的还有王安和王体乾等人。 光庙登基以后,这些东宫旧阉自然就鸡犬升天了。除了司礼监掌印是他爹神宗皇帝留下来的之外,李实这几人都成为了秉笔太监,他的排名在王安之后,王体乾之前,当时魏忠贤还不过是惜薪司一介司印而已。 不过光庙当了几天皇帝就嗝屁了,木匠皇帝登基之后,魏忠贤就借着天启乳母客氏的关系飞黄腾达,没多久就破格升任司礼监秉笔。 之后,魏忠贤又扳倒了新任司礼监掌印王安,因为他自己资历甚浅又目不识丁,所以让对他服服帖帖的王体乾出任了掌印,而把态度暧昧的李实给外派到了苏杭。 随着魏忠贤的权势越来越熏灼,一年前李实总算是坐不住了,开始诬告东林人士以向九千岁示好。以他李老公在太监界的地位和资历,这次投诚相当于是宣告魏忠贤彻底掌控了整个大明朝的太监系统。 而林海这次来浙江的主要目标,就是冲着这位太监界顶级大佬而来的。这是一步他犹豫了大半年的棋,直到收到许心兰的那封信后才最终下定决心。 他之所以要亲身犯险,就是因为这位李老公的咖位实在是太牛,说是整个大明朝紫禁城以外最有权势的人也不为过。 这种事,林海交给任何人来带队执行任务也不会放心,谁也难保手下人不会因贪图富贵而背叛,毕竟一个告密说不定就能成为苏杭织造太监的亲信。 就算是他亲身来此,林海都要防着手下临阵倒戈,虽然最终执行任务的这三十多人都是精挑细选过的。 苏杭织造既是司礼监外差,实际也可以看成是天使,这相当于是林海第二次劫持天使了。 所不同的是,上一次天使轮融资是为了经济利益,这一次却主要是为了政治声望。在大明朝,有了前者不一定能得到后者,但有了后者一定可以得到前者。 在林海的硬实力能够以力破局之前,唯有如此才能保卫自己的贸易帝国,否则一只又一只黑手会不停地向他伸过来。 七条船上共有近千人,但其中知晓此次行动目标的只有三十余人,全是精挑细选的政治过硬、身手了得的老兄弟。 这些人大多来自警备司,也有些是来自海陆两军的,初一给林海拜年的那一帮元从亲随们多数都在。 船队航行到闽浙交界之后,其中一条小沙船脱离船队,开始沿途传令,让从温州到崇明的各移民招募点开始撤离。 这是一条十分正常的命令,毕竟南风季就要开始了,再从北边招人本来就不现实。各招募点都有船只,因此这条沙船只需负责传令即可。 剩余的六条船到了舟山后又分为两队,一队继续北上,另一队则停在了岑港林海在后面这一队中,他只在千户衙署里住了一夜,第二天又乘坐一条小沙船西行。 离开岑港后不久,这条船挂起临山卫三山守御千户所的认旗。这是两个多月前谢正谦给他的,双方约好的交易地点就在余姚县海边的三山所。 下船之后,林海先去了汝仇湖畔的谢正谦家中,询问那一千五百担生丝的准备情况。这批货是今年要卖到倭国和吕宋的,林海同时也从许心素那里买了五百担,正在派人去收货。 “林千户,伱要的生丝寒家都已备齐,但要运到三山所还需几天时间。林千户若是有闲暇,不如由谢某作陪,游览一番余姚山水。”谢正谦仍是像上次一样客气。 “谢公好意,林某心领了。争奈近期俗务缠身,只想尽管把这桩买卖做了,林某的银子都已在舟山备好,不知这批生丝最快什么时候能到?”林海却没有闲心在此磨蹭。 “既是如此,请林千户三天后前来提货,谢某亲自在三山所恭候大驾。”谢正谦做事倒也爽利,林海于是又派人回舟山,命那装有银子的老闸船挂上三山所认旗来此。 三天后,双方完成银丝交易,林海乘老闸船回到了岑港,先是让人喊了许心兰过来,接着又亲自去千户衙署里接上了石五四、七仔和彘儿,并且带上了千户告身、敕牒以及官印。 直到此时,许心兰才感觉不对,语带惶恐地问林海道:“东翁,你这是要做什么?” “没什么,请许夫子去东番作客罢了。”林海笑着回了一句,接着又对一直陪在许心兰身边的两个水手道,“你们两个,伺候好许夫子。” 丢下这句话后,林海就带着官印等物飘然而去,留下许心兰在身后呆若木鸡。 这条满载生丝的老闸船随即南下淡水,林海却继续带着剩下的两条船向西航行,乘着海潮驶入了钱塘江。他的身上带有全套的官身证明,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杭州城南。 四月十二这天,林海派冯一刀进城。当天晚上,他带着单思南和单招娣来到了船上。 “既是你们二位都在,那李老公定然是还在杭州了?”林海看到单家父女后笑着问道,他这次把单来娣也带了过来,这虎逼少女已经和陈二少定亲了,不过双方都是有身份的人,走完三书六礼还得几个月后。 “没错,李实上个月去了一趟苏州,除此之外都在杭州。”单思南闻言回道,他和长女单招娣已经在离杭州织造署最近的客栈里住了快三个月,期间还尾随苏杭织造的仪仗去了一趟苏州。 “知道了。”林海微微颔首,明代在南京、苏州、杭州各有一个织造署,其中苏杭两地的织造署是由同一名太监提督,被称为苏杭织造。 苏杭织造是司礼监的外差,基本都是由司礼监秉笔太监出任,也就是说此人一般是整个大明朝最牛逼的几个大太监之一,比起王敏政这个即将当内相的还要牛逼得多。 就拿李实来说,他在万历六年被选入文书堂读书,后来被万历皇帝亲自挑选为太子的伴读,当时和他一起被送到东宫的还有王安和王体乾等人。 光庙登基以后,这些东宫旧阉自然就鸡犬升天了。除了司礼监掌印是他爹神宗皇帝留下来的之外,李实这几人都成为了秉笔太监,他的排名在王安之后,王体乾之前,当时魏忠贤还不过是惜薪司一介司印而已。 不过光庙当了几天皇帝就嗝屁了,木匠皇帝登基之后,魏忠贤就借着天启乳母客氏的关系飞黄腾达,没多久就破格升任司礼监秉笔。 之后,魏忠贤又扳倒了新任司礼监掌印王安,因为他自己资历甚浅又目不识丁,所以让对他服服帖帖的王体乾出任了掌印,而把态度暧昧的李实给外派到了苏杭。 随着魏忠贤的权势越来越熏灼,一年前李实总算是坐不住了,开始诬告东林人士以向九千岁示好。以他李老公在太监界的地位和资历,这次投诚相当于是宣告魏忠贤彻底掌控了整个大明朝的太监系统。 而林海这次来浙江的主要目标,就是冲着这位太监界顶级大佬而来的。这是一步他犹豫了大半年的棋,直到收到许心兰的那封信后才最终下定决心。 他之所以要亲身犯险,就是因为这位李老公的咖位实在是太牛,说是整个大明朝紫禁城以外最有权势的人也不为过。 这种事,林海交给任何人来带队执行任务也不会放心,谁也难保手下人不会因贪图富贵而背叛,毕竟一个告密说不定就能成为苏杭织造太监的亲信。 就算是他亲身来此,林海都要防着手下临阵倒戈,虽然最终执行任务的这三十多人都是精挑细选过的。 苏杭织造既是司礼监外差,实际也可以看成是天使,这相当于是林海第二次劫持天使了。 所不同的是,上一次天使轮融资是为了经济利益,这一次却主要是为了政治声望。在大明朝,有了前者不一定能得到后者,但有了后者一定可以得到前者。 在林海的硬实力能够以力破局之前,唯有如此才能保卫自己的贸易帝国,否则一只又一只黑手会不停地向他伸过来。 七条船上共有近千人,但其中知晓此次行动目标的只有三十余人,全是精挑细选的政治过硬、身手了得的老兄弟。 这些人大多来自警备司,也有些是来自海陆两军的,初一给林海拜年的那一帮元从亲随们多数都在。 船队航行到闽浙交界之后,其中一条小沙船脱离船队,开始沿途传令,让从温州到崇明的各移民招募点开始撤离。 这是一条十分正常的命令,毕竟南风季就要开始了,再从北边招人本来就不现实。各招募点都有船只,因此这条沙船只需负责传令即可。 剩余的六条船到了舟山后又分为两队,一队继续北上,另一队则停在了岑港林海在后面这一队中,他只在千户衙署里住了一夜,第二天又乘坐一条小沙船西行。 离开岑港后不久,这条船挂起临山卫三山守御千户所的认旗。这是两个多月前谢正谦给他的,双方约好的交易地点就在余姚县海边的三山所。 下船之后,林海先去了汝仇湖畔的谢正谦家中,询问那一千五百担生丝的准备情况。这批货是今年要卖到倭国和吕宋的,林海同时也从许心素那里买了五百担,正在派人去收货。 “林千户,伱要的生丝寒家都已备齐,但要运到三山所还需几天时间。林千户若是有闲暇,不如由谢某作陪,游览一番余姚山水。”谢正谦仍是像上次一样客气。 “谢公好意,林某心领了。争奈近期俗务缠身,只想尽管把这桩买卖做了,林某的银子都已在舟山备好,不知这批生丝最快什么时候能到?”林海却没有闲心在此磨蹭。 “既是如此,请林千户三天后前来提货,谢某亲自在三山所恭候大驾。”谢正谦做事倒也爽利,林海于是又派人回舟山,命那装有银子的老闸船挂上三山所认旗来此。 三天后,双方完成银丝交易,林海乘老闸船回到了岑港,先是让人喊了许心兰过来,接着又亲自去千户衙署里接上了石五四、七仔和彘儿,并且带上了千户告身、敕牒以及官印。 直到此时,许心兰才感觉不对,语带惶恐地问林海道:“东翁,你这是要做什么?” “没什么,请许夫子去东番作客罢了。”林海笑着回了一句,接着又对一直陪在许心兰身边的两个水手道,“你们两个,伺候好许夫子。” 丢下这句话后,林海就带着官印等物飘然而去,留下许心兰在身后呆若木鸡。 这条满载生丝的老闸船随即南下淡水,林海却继续带着剩下的两条船向西航行,乘着海潮驶入了钱塘江。他的身上带有全套的官身证明,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杭州城南。 四月十二这天,林海派冯一刀进城。当天晚上,他带着单思南和单招娣来到了船上。 “既是你们二位都在,那李老公定然是还在杭州了?”林海看到单家父女后笑着问道,他这次把单来娣也带了过来,这虎逼少女已经和陈二少定亲了,不过双方都是有身份的人,走完三书六礼还得几个月后。 “没错,李实上个月去了一趟苏州,除此之外都在杭州。”单思南闻言回道,他和长女单招娣已经在离杭州织造署最近的客栈里住了快三个月,期间还尾随苏杭织造的仪仗去了一趟苏州。 “知道了。”林海微微颔首,明代在南京、苏州、杭州各有一个织造署,其中苏杭两地的织造署是由同一名太监提督,被称为苏杭织造。 苏杭织造是司礼监的外差,基本都是由司礼监秉笔太监出任,也就是说此人一般是整个大明朝最牛逼的几个大太监之一,比起王敏政这个即将当内相的还要牛逼得多。 就拿李实来说,他在万历六年被选入文书堂读书,后来被万历皇帝亲自挑选为太子的伴读,当时和他一起被送到东宫的还有王安和王体乾等人。 光庙登基以后,这些东宫旧阉自然就鸡犬升天了。除了司礼监掌印是他爹神宗皇帝留下来的之外,李实这几人都成为了秉笔太监,他的排名在王安之后,王体乾之前,当时魏忠贤还不过是惜薪司一介司印而已。 不过光庙当了几天皇帝就嗝屁了,木匠皇帝登基之后,魏忠贤就借着天启乳母客氏的关系飞黄腾达,没多久就破格升任司礼监秉笔。 之后,魏忠贤又扳倒了新任司礼监掌印王安,因为他自己资历甚浅又目不识丁,所以让对他服服帖帖的王体乾出任了掌印,而把态度暧昧的李实给外派到了苏杭。 随着魏忠贤的权势越来越熏灼,一年前李实总算是坐不住了,开始诬告东林人士以向九千岁示好。以他李老公在太监界的地位和资历,这次投诚相当于是宣告魏忠贤彻底掌控了整个大明朝的太监系统。 而林海这次来浙江的主要目标,就是冲着这位太监界顶级大佬而来的。这是一步他犹豫了大半年的棋,直到收到许心兰的那封信后才最终下定决心。 他之所以要亲身犯险,就是因为这位李老公的咖位实在是太牛,说是整个大明朝紫禁城以外最有权势的人也不为过。 这种事,林海交给任何人来带队执行任务也不会放心,谁也难保手下人不会因贪图富贵而背叛,毕竟一个告密说不定就能成为苏杭织造太监的亲信。 就算是他亲身来此,林海都要防着手下临阵倒戈,虽然最终执行任务的这三十多人都是精挑细选过的。 苏杭织造既是司礼监外差,实际也可以看成是天使,这相当于是林海第二次劫持天使了。 所不同的是,上一次天使轮融资是为了经济利益,这一次却主要是为了政治声望。在大明朝,有了前者不一定能得到后者,但有了后者一定可以得到前者。 在林海的硬实力能够以力破局之前,唯有如此才能保卫自己的贸易帝国,否则一只又一只黑手会不停地向他伸过来。 七条船上共有近千人,但其中知晓此次行动目标的只有三十余人,全是精挑细选的政治过硬、身手了得的老兄弟。 这些人大多来自警备司,也有些是来自海陆两军的,初一给林海拜年的那一帮元从亲随们多数都在。 船队航行到闽浙交界之后,其中一条小沙船脱离船队,开始沿途传令,让从温州到崇明的各移民招募点开始撤离。 这是一条十分正常的命令,毕竟南风季就要开始了,再从北边招人本来就不现实。各招募点都有船只,因此这条沙船只需负责传令即可。 剩余的六条船到了舟山后又分为两队,一队继续北上,另一队则停在了岑港林海在后面这一队中,他只在千户衙署里住了一夜,第二天又乘坐一条小沙船西行。 离开岑港后不久,这条船挂起临山卫三山守御千户所的认旗。这是两个多月前谢正谦给他的,双方约好的交易地点就在余姚县海边的三山所。 下船之后,林海先去了汝仇湖畔的谢正谦家中,询问那一千五百担生丝的准备情况。这批货是今年要卖到倭国和吕宋的,林海同时也从许心素那里买了五百担,正在派人去收货。 “林千户,伱要的生丝寒家都已备齐,但要运到三山所还需几天时间。林千户若是有闲暇,不如由谢某作陪,游览一番余姚山水。”谢正谦仍是像上次一样客气。 “谢公好意,林某心领了。争奈近期俗务缠身,只想尽管把这桩买卖做了,林某的银子都已在舟山备好,不知这批生丝最快什么时候能到?”林海却没有闲心在此磨蹭。 “既是如此,请林千户三天后前来提货,谢某亲自在三山所恭候大驾。”谢正谦做事倒也爽利,林海于是又派人回舟山,命那装有银子的老闸船挂上三山所认旗来此。 三天后,双方完成银丝交易,林海乘老闸船回到了岑港,先是让人喊了许心兰过来,接着又亲自去千户衙署里接上了石五四、七仔和彘儿,并且带上了千户告身、敕牒以及官印。 直到此时,许心兰才感觉不对,语带惶恐地问林海道:“东翁,你这是要做什么?” “没什么,请许夫子去东番作客罢了。”林海笑着回了一句,接着又对一直陪在许心兰身边的两个水手道,“你们两个,伺候好许夫子。” 丢下这句话后,林海就带着官印等物飘然而去,留下许心兰在身后呆若木鸡。 这条满载生丝的老闸船随即南下淡水,林海却继续带着剩下的两条船向西航行,乘着海潮驶入了钱塘江。他的身上带有全套的官身证明,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杭州城南。 四月十二这天,林海派冯一刀进城。当天晚上,他带着单思南和单招娣来到了船上。 “既是你们二位都在,那李老公定然是还在杭州了?”林海看到单家父女后笑着问道,他这次把单来娣也带了过来,这虎逼少女已经和陈二少定亲了,不过双方都是有身份的人,走完三书六礼还得几个月后。 “没错,李实上个月去了一趟苏州,除此之外都在杭州。”单思南闻言回道,他和长女单招娣已经在离杭州织造署最近的客栈里住了快三个月,期间还尾随苏杭织造的仪仗去了一趟苏州。 “知道了。”林海微微颔首,明代在南京、苏州、杭州各有一个织造署,其中苏杭两地的织造署是由同一名太监提督,被称为苏杭织造。 苏杭织造是司礼监的外差,基本都是由司礼监秉笔太监出任,也就是说此人一般是整个大明朝最牛逼的几个大太监之一,比起王敏政这个即将当内相的还要牛逼得多。 就拿李实来说,他在万历六年被选入文书堂读书,后来被万历皇帝亲自挑选为太子的伴读,当时和他一起被送到东宫的还有王安和王体乾等人。 光庙登基以后,这些东宫旧阉自然就鸡犬升天了。除了司礼监掌印是他爹神宗皇帝留下来的之外,李实这几人都成为了秉笔太监,他的排名在王安之后,王体乾之前,当时魏忠贤还不过是惜薪司一介司印而已。 不过光庙当了几天皇帝就嗝屁了,木匠皇帝登基之后,魏忠贤就借着天启乳母客氏的关系飞黄腾达,没多久就破格升任司礼监秉笔。 之后,魏忠贤又扳倒了新任司礼监掌印王安,因为他自己资历甚浅又目不识丁,所以让对他服服帖帖的王体乾出任了掌印,而把态度暧昧的李实给外派到了苏杭。 随着魏忠贤的权势越来越熏灼,一年前李实总算是坐不住了,开始诬告东林人士以向九千岁示好。以他李老公在太监界的地位和资历,这次投诚相当于是宣告魏忠贤彻底掌控了整个大明朝的太监系统。 而林海这次来浙江的主要目标,就是冲着这位太监界顶级大佬而来的。这是一步他犹豫了大半年的棋,直到收到许心兰的那封信后才最终下定决心。 他之所以要亲身犯险,就是因为这位李老公的咖位实在是太牛,说是整个大明朝紫禁城以外最有权势的人也不为过。 这种事,林海交给任何人来带队执行任务也不会放心,谁也难保手下人不会因贪图富贵而背叛,毕竟一个告密说不定就能成为苏杭织造太监的亲信。 就算是他亲身来此,林海都要防着手下临阵倒戈,虽然最终执行任务的这三十多人都是精挑细选过的。 苏杭织造既是司礼监外差,实际也可以看成是天使,这相当于是林海第二次劫持天使了。 所不同的是,上一次天使轮融资是为了经济利益,这一次却主要是为了政治声望。在大明朝,有了前者不一定能得到后者,但有了后者一定可以得到前者。 在林海的硬实力能够以力破局之前,唯有如此才能保卫自己的贸易帝国,否则一只又一只黑手会不停地向他伸过来。 第221章 枪毙九千岁 第221章枪毙九千岁 天启七年四月廿八,药王菩萨圣诞日。这天恰逢雨后初晴,西子湖上水光潋滟,风送荷香,正是初夏游湖的好时节。 林海在孤山以北的栖霞岭麓,只见整个湖区清清冷冷的看不到几个人影,唯有孤山岛上的广化寺前能远远看到几个和尚。 广化寺原名孤山寺,始建于南朝陈文帝年间,白乐天、苏东坡两位西湖功德主都曾在此留有名篇。不过如今这座古刹最大的施主却是一个阉人,大明司礼监秉笔太监苏杭织造李实。 太监佞佛自古皆然,明朝也不例外,万历年间的苏杭织造太监孙隆就曾多次出资修缮西湖南岸的净慈寺,后者也就是西湖十景之一南屏晚钟的所在地。 除此之外,孙隆还花了大笔银子修复兴建西湖的其余景观,以至于人们一度把白堤称为孙堤,就连袁宏道都说白、苏二公是西湖开山古佛,而孙公则是异日伽蓝。 孙隆后来兼任税使,他这银子都是从老百姓身上搜刮来的,如此礼佛最终也没能得到佛祖庇佑。万历二十九年苏州爆发了一场上万人参与的民变,打死税吏围攻苏州织造署,孙隆跳墙而逃,险些没死于乱民之手。 “总座,那要是这太监直接从白堤原路返回呢?”单来娣听到林海的话后问道。 李实好歹是活了六十年,而且在宫里见过多少事,他很快就感到不对劲,连忙踢了一脚他侄子:“咱家叫你出去看看,你听到没有?” 老太监还没反应过来,忽然他屁股也不知他那些轿夫是被贼人打死了,还是扔下他逃命去了。 “再等等,看他会不会到西泠桥这边来。”林海对眼前这种情况有过设想,不过他主要是和冯一刀、单思南、歪嘴这几人商议,所以单招娣并不清楚相关预案。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蝰蛇心心念念的单思南总算是出现了。他要负责侦察李实的随行人数,所以没有走西湖南边的慈云岭古道,而是直接走北边的山路来到栖霞岭南麓。 他在后世每次执行任务之前,都要制定周密的行动预案,尽可能地设想可能遇到的情况。事实证明,只有详细的预案可以支撑合理的决策,临场灵光一闪就能做出正确的判断往往是很难的。 在李实看来,苏州的刁民实在是太多了,动不动就闹民变。相比之下还是杭州更好,不仅民风淳朴,而且风景优美,简直就是人间天堂。 而且孤山岛旁还有船,林海这边只要一出击,老太监坐船跑路,他这边虽有水性好的,又如何能保证在外围护卫前来救驾前逮住李实? 单家父女只能接触到织造局十分外围的人,所以他们能提供的情报相当有限,谁也不能提前预知这死太监会带多少人充当护卫。 “总座,老太监出来了!”恰在此时,一直拿着望远镜的冯一刀在林海身边说道。 不过,潘汝桢的分量远不如李实,后者是七君子案的诬奏人,直接酿成了去年的苏州民变,可见东林党人对其有多恨。而据许心兰的说法,潘汝桢根本就不算阉党的核心人物。 “叔……叔父,这定然还是苏州那伙乱民的背后之人……”李实的侄子李勇也已瘫软在轿中,他本是雄县一个无赖,平时跟着他那没卵子的叔叔欺男霸女,此时却连掀开轿帘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众人于是押着俘虏往魏忠贤生祠而去,林海一边走一边对李实道:“派个管事的人过去,让那些官兵都退下,否则老子现在就送你见阎王。” 不过,前车之鉴却挡不住一代又一代太监的向佛之心,这不,李实上任后又把银子泼水般送入广化寺。今日西湖之所以没什么游人,就是因为他老人家要来礼佛,提前把主要的游客通道都给封闭了。 老太监无奈只能挣扎着自己起身,刚一掀开轿帘,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只见轿前躺着好几具尸体,前头还有十来个人正在厮杀,其中竟然还有两个女人。 苏杭织造的护卫嘛,甭管是哪位武将在给这死太监献殷勤,多少总得拿出点像样的手下来。 自从去年那场苏州民变之后,李实便受到了惊吓,从此轻易不肯在苏州呆着,一年之中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杭州。这也是向他的老前辈孙隆学习,万历年间那场苏州民变之后,孙隆也是长期呆在杭州。 单思南闻言回道:“总数约有五百余人,其中半数是鸟铳手,放眼看去器甲鲜明。只不知具体是哪一部官兵,战力究竟如何?” “好……好汉饶命哪!”李实此时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就尖声叫嚷起来。 话音刚落,只听得嗖嗖几声,三枝羽箭冷不丁地从密林中射出,当场射死了在前头引路的两人。 大约一盏茶功夫过后,李实一行终于走上了西泠桥。林海所在之处离西泠桥北不过一箭之地,等到那顶宽大的八抬大轿过了桥后,他猛地一挥手暴喝一声:“动手!” “都在断桥以东,离孤山岛约有两里。”单思南接着回道。 杭州织造局就在城西的涌金门一带,离西湖并不算远,这老太监就在门口转一圈也要带这么多护卫,看来是被苏州民变给吓怕了。还好这厮没有派出架梁马在栖霞岭上警戒,不然林海这趟就算是抓瞎了。 过去这十余天,他带着冯一刀、蝰蛇、歪嘴三人紧锣密鼓地开展实地勘察,反复推敲详细的行动方案,包括设想各种可能的情况并制定相应的预案。但如今临到事前,林海的内心反而平静得就像西湖之水一样。 “这些官兵现在何处?”林海闻言有些头疼。 昨夜子时,林海带着冯一刀等人在钱塘江畔弃船登岸,趁着夜色沿慈云岭古道翻越玉皇山,随后在环绕西湖的群山中跋涉了十余里,最终在黎明时分抵达了预定的埋伏地点。 “咦?这还有一人?”那壮汉却充耳不闻,接着又把他侄子给拎出来了。 “有刺客!”正在轿中和侄子聊天的李实只听到外面传来两声惨叫,接着就是震天的喊杀声以及无处不在的哭喊声。 众人立刻向左右之人传话,林海接着又环视了一遍身边的单家父女、冯一刀、阮进等人:“你们几个,第一时间抓那老太监的活口。只要把老太监捏在手里,此次行动就算是基本成功了!” “叔,叔……俺这实在是浑身没劲……”李勇此时已听到轿子外面的厮杀声,想必那伙贼人已经杀到近处了。 李实又踢了李勇几脚,但他这不成器的侄子却只是一味地在那哭爹喊娘,死活不肯出去看一眼。 不过,此时断桥东边的那些官兵也已经出动了,从西泠桥头远远就可以看到一片跳动的寒光,那是盔甲和兵刃反射的阳光。 这壮汉自然就是阮进,这时轿外的战斗已经结束,李实贴身的这三十余人要么逃走,要么被杀,要么就被活捉了。 “总座,要不我等先撤退?”单招娣听到他爹的话后,在一旁进言道,和她那虎逼妹妹不同,这位嫁过一次人的单家大姐向来都很稳重。 关于这次行动,林海的原则就是要有八成以上把握才会真正出击。毕竟天启皇帝还有四个月阳寿,一次行动不成功,他还有下一次机会。 要是李实这边实在没机会,他也可以退而求其次去劫持浙江巡抚潘汝桢,这货经常参加文人聚会,偶尔也会逛逛窑子,总不可能一直随身带着几百号护卫吧? “所有人,押着这几个活口进到生祠里。一刀,你在门口看着。”林海大声下令,九千岁的生祠算是离得最近的掩体了,对面既然是有火器,那就先进去再说。 关键时刻这老太监竟然忽然清醒过来,他笃定林海费这么大周章,定然不会轻易杀他,打算胡搅蛮缠一番,拖到官兵到来。 西泠桥虽然很短,但左边是岳王庙,右边就是浙抚潘汝桢给魏忠贤立的生祠,生祠门口也有几名士兵看守,只要林海等人一下山就会被发现。 “这……这,这伙乱民竟追到杭州来了,这可如何是好?”李实哆哆嗦嗦地在角落里缩成一团,一年前苏州暴乱时的场景又在他脑海中闪过…… 林海闻言从青石上站了起来,远远就看到一个人影踩着旁人的后背上了轿,接着那轿子开始移动,向着西泠桥的方向。 这老太监哪里知道,此时正有一伙刁民正在西湖北岸,等待着他从广化寺里出来。 好在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老太监自幼被选入文书房读书,也算是个风雅之人,所以不愿那些臭当兵的来扰动这佛门清净之地,更不愿这一湖清风被丘八味所玷辱,那不是焚琴煮鹤么? 明代有很多文书房出身的太监都有一身文人习气,万历初年的冯保就是个典型例子。还有李实的前辈孙隆,那还是明代的制墨名家,这太监鼓捣出来的清谨堂墨很受万历皇帝喜爱,也算是一时无两的名墨。 见到单思南后,林海坐在青石上问道:“如何?这老太监一共带了多少人来?” 不对啊,那帮乱民要是有这本事,怎么没见他们劫犯人?周顺昌、黄尊素这些人可都是从江南千里迢迢押送京师的,路上有的是机会劫囚…… 林海甚至设想过这死太监全程都带着好几百号护卫的极端情况,那样他就不用等了,直接撤退了事。 正在此时,一名壮汉朝他这边冲了过来,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拎了出去:“侬就是李实?” 这几人就是他手下单兵战斗能力最强,闻言纷纷点头称是。单思南从长女手中接过弓箭,他是远远缀着李实一行来此的,所以随身没带兵刃。 “总座,老太监带的人不多,咱们要不就动手罢?”蝰蛇等得有点焦躁,自从去年活剐了陈衷纪和杨天生之后,他还一直没有开过荤。 “那我们也原路返回。”林海沉声回道,这确实是他针对此种情况制定的预案。 之所以要费这么大周章,是因为参与行动的这三十多人个个身怀利刃,其中有几人还带了强弓利箭,就连林海本人都随身带了一把燧发手枪。 “所有人,注意保持安静,不要暴露身形。那轿子一过西泠桥,咱们就从山上杀出去!”林海刻意压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他已经好久没亲自干过这么刺激的事了,这一刻仿佛梦回后世。 这条古道是五代时期吴越王钱镠开通的石阶山道,当时算是一条较为繁盛的商道。但入宋之后,随着江南的水运越来越发达,这条需要翻山的商道渐渐被废弃,时至今日已人迹罕至,七百年前的石阶之上长满了苔藓。 “快,快……出去看看,有多少贼人?”李实顿时就慌了神,赶紧催自己的侄子出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从玉皇山那头绕过来就安全得多了,玉皇山就在钱塘江边,上岸之后直接就可以进山,山上有一条慈云岭古道连通了西湖和钱塘江。 栖霞岭上,林海静静地坐在一块青石上,如同屏息以待的猎人一般等待着自己的猎物。他的身旁,猎人出身的冯一刀背着弓箭,手持单筒望远镜冷冷注视着广化寺的一举一动。 断桥到孤山岛之间就隔着一道白堤,老太监就是走白堤从东边到孤山岛上的。而林海所在的栖霞岭在孤山岛北边,要上岛还需要经过西泠桥。 “大……大胆!你竟敢如此和咱家说话,你可知咱家是谁?”李实壮着胆子怒斥林海。 “稍安勿躁,等单局长来了再说。”林海轻声出言呵斥,他此时只知李实带上孤山岛的只有三十余人,其中轿夫就有八个,这三十多人里应有相当大一部分没有武力,但问题是外围还有没有其他护卫就不清楚了。 今日之事也是如此,李实果然如他所料往西泠桥来了,老太监既然选择了要舔魏忠贤的皮燕子,到了此地却不去他的生祠里拜一拜是说不过去的。这道理虽然简单,但要实际行动时的紧张环境下,要很快想清楚却也不容易。 当然,这些兵也有可能就是个样子货,就像皇帝的仪仗那样看起来威风凛凛,实际全是银样蜡枪头。毕竟,谁也不会料想到这些兵真有派上用场的时候,反正那死太监也不识货,看着威风就足够了。 虽然他有官身,但在李实去广化寺礼佛的当天,带着这么多武器去往和孤山岛仅一桥之隔的栖霞岭,要是在上山之前被发现,这是无论如何也说不清的。 众人离魏忠贤生祠只有几步路,说话间就已经进到了生祠之中,只见一个栩栩如生的木雕正被供奉在堂中。 林海举起燧发手枪,砰地一声打碎了魏忠贤雕像的脑袋:“你不就是皇帝家养的一条狗么?老子连伱的九千岁爷爷都枪毙了!”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222章 毁生祠 第222章毁生祠 李实被惊雷一般的枪声给吓了一跳,一时之间噤若寒蝉。 林海收起手枪来,对着枪口吹了吹,一边往枪管里装火药,一边对那老太监道:“老子打小是烂命一条,今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能拉着你苏杭织造李老公垫背,也算是够本了。” 李实心中天人交战,他知道此时自己唯一的指望就是外头那些官兵。但眼前这个悍匪说的也是大实话,若是此人被逼急了,那最后肯定会拉他垫背。 “叔,要不让俺去传令罢?”这时,李实那不成器的侄子在一旁开口了,这货忽然看到了逃出生天的希望。 “嗯?你是这死太监的侄子?你不能去。”林海一句话就让李勇如丧考妣,他此时已装好了火药,正用搠杖在一丝不苟地捣实。 万分紧急的时候,林海的手仍然很稳定,没有一丝颤抖,他接着对李实笑道:“我装完弹大概还需要几弹指功夫,你赶快想一想,你的脑袋是不是比沉香木更硬?再不想的话,你就没机会想了。” 魏忠贤的雕像是用上好的沉香木雕成的,此时空气中弥漫的火硝味里,还夹杂着一缕淡淡的木香。 林海拿出铅弹来,不紧不慢地装进枪口,接着又用搠杖往里推,仿佛在做一件很寻常的事。 李实哆哆嗦嗦地看着林海,眼前这人仿佛像是一具没有感情的木偶,命悬一线的时候仍然像没事人一般,如此看淡生死之人会吝惜给他一枪么? 到了崇祯登基的时候,内承运库的十几间库房里基本都在跑老鼠,以至于新帝登基第一天就收到边军的欠饷报告。而且,崇祯连登基时给边军的例行赏赐都发不出来,直到抄了魏党众人的家才勉强将这笔钱凑齐。 别的不说,东林点将录中最终降清的只有三人,矢志抗清的却比比皆是,而阉党里却不知出了多少民族败类。 当然,很不幸的是崇祯碰到了明末这种情况,那可能随便换个不那么折腾,或不那么刻薄的人上来都比他强。 “还有宝玉!”单来娣也咋咋呼呼地叫了起来。 “你们看,这鸟雕像里头有金子!”一片打砸声中,歪嘴忽然发出一声惊呼。 “好汉爷且慢哪,咱家听你的就是……”当林海再次举枪之时,李实终于是扛不住了,尖利地声音仿佛被踩了一脚的野猫一样。 而那位传说中没被文官忽悠瘸的天启皇帝,恰恰是他在七年间花光了他爷爷攒下的几千万两内帑,并且在很短时间内接连丢失了沈阳、辽阳和广宁。这几千万两确实有很多被天启用在了军事上,但也有相当大一部分被挥霍掉了。 “好使,好使……这是我干儿子。”李实忙不迭地回答。 林海凑过去一看,只见那原本头戴九曲簪缨、身披大红蟒袍的魏忠贤木雕已经被砸得稀巴烂,里头露出闪闪发亮的黄金和光可鉴人的美玉来。 崇祯虽然为人操切,在军事上既天真又刚愎自用,但某些方面确实还是可圈可点的。至少他要做个太平皇帝的话,大概率是在古代皇帝平均线以上的。 小玄子走后,林海打量了一眼九千岁的生祠,又下令道:“给老子把这破祠堂给砸了,魏忠贤狗一样的人,也敢妄称九千岁?” 林海对魏忠贤确实没什么好感,此人完全就是一个祸国殃民之辈,但却在地摊史学盛行的网络时代被很多人捧成了网庙十哲,这恐怕是连九千岁自己都不能预料的。 这两者都是代表士绅地主的利益,内部也都是鱼龙混杂、良莠不齐的。但就普遍情况来说,东林党的平均下限在阉党之上,毕竟清流多少还是要脸的,自诩道德君子之辈相对来说还是更看重身后之名。 这些地摊史学爱好者还有一套完整的逻辑,什么魏忠贤就是帝党的代表人,是替皇帝压制文官集团的。什么魏公公能收商税,是唯一能挽救明末财政危局之人,简直是话天下之大稽。 “很好,你去罢。记住,你爹的命就在你手上,老子豁出命来只为求财,将来你还有见到你爹的那天。”林海对那一脸麻子的小玄子说道。 至于收商税,那些吹捧魏忠贤的人绝大部分压根不知道什么叫商税,他们不知道明朝最善于收商税的皇帝恰恰就是打倒了魏阉的崇祯。 “小玄子,你快去传咱家的令,要那余把总速速退回去,不得近前。”李实接着对同样被抓了活口的亲信小太监说道。 也不知此人怎么就入了苏杭织造太监的法眼,想来是先被收为了干儿子,后来才出痘变成了麻子。 听到林海的命令后,众人立即动手,开始砸毁生祠中的一切事物。其实林海之所以下此命令,也不光是看魏忠贤不爽,那小玄子去下令退兵还不知结果如何,他其实也是想借此来缓解下手下的紧张情绪。 “这个小玄子说话好使是罢?”林海仍然用燧发手枪指着李实的脑袋,“我只看对面的官兵有没有退回去,只要是没退,九千岁那木雕就是伱的下场。” 什么叫文官集团,恐怕没几个人能说出来,阉党绝大部分本来就是文官,其实和东林党并没有什么两样。 “当心点,别把玉砸碎了!”林海连忙下令,想不到这雕像里还别有洞天,这也算是一笔意外之财了。 众人于是七手八脚地把那些黄金和玉石给掏了出来,原来这些都是魏忠贤雕像的五脏六腑,竟然全是用金、玉制成的。 林海不知道的是,其实这具木雕本身也是花了不少钱的,那沉香木都是海外运来的极品,而且木雕里还有机关,口、眼、手、足都是可以活动的。 除此之外,这座祠堂里里外外的用料都极为讲究,就门前那两对汉白玉狮子都值不少钱。后来魏忠贤倒台后,传说有人将这对狮子搬到岳王庙门前,结果当晚就风雨大作雷声大震,这对狮子四百年后仍在孤山上的公园前立着。 天启六年到七年之间,短短一年时间,全国各地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了四十座魏忠贤生祠,每一座动辄花费几十万两。这些钱最终还不是着落于当地的民脂民膏,部分流入了当地官员的腰包,而且还拆了不少其他庙宇的材料。 西湖的岳王庙和关帝庙就是个例子,江西的周敦颐、程颐、朱熹等先贤的祠堂也未能幸免于难。河南开封为了给魏忠贤修生祠,更是拆毁民房两千余间。 那些饱读圣贤书的文官是真下得去手啊!这也不稀奇,当时甚至有个叫陆万龄的国子监生向天启皇帝上疏,要让魏忠贤这目不识丁的文盲配享孔庙,并称其功不在孟子之下…… 这些林海当然并不清楚,他只是笑道:“这潘都爷是真舍得下本啊!各位,今日事成之后,这些金玉折成银子之后就赏给你等了,不算在此前说好的赏银之内。” 潘汝桢勒索了他五万两,不过林海也给他画饼,让其帮着背书招募了三个月移民。在林海看来,这也算是扯平了,本来没打算再去找人家麻烦,想不到人家潘都爷还如此多礼。 “多谢总座!”众人闻言齐声叫好,这几块金玉少说也能值大几千两银子,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这时,门外的冯一刀忽然喊道:“总座,那些官兵退回去了!” “甚好,我们也走!”林海于是下令出了那生祠,他回头看了一眼门前的牌匾,只见那上面写有普德二字,这是天启皇帝亲自给这座生祠赐的名。 众人退回栖霞岭上,接着沿原路返回,之所以没走苏堤直接过湖去玉皇山,主要还是不想让暴露行踪。 连同李实本人在内,如今的俘虏一共只有三人,加上林海一行也不超过四十人。这四十人往山里一钻,仍是神仙也难觅踪迹。 接下来的风险主要还在出山之后,就看外面那什么余把总能不能预判到林海等人的行动,第一时间在钱塘江上设防了。 这还是有一丝丝可能的,毕竟从钱塘江可以直接放洋去海外,不过余把总并不知林海是什么人,估计很难想到他接下来是要往海里跑。 要在群山周围全面布控是不可能的,余把总的兵力远远不够。要上报更高层级的官员,然后再调动足够兵力也来不及了,林海只需几个时辰就能到钱塘江边。 不过李实明显是个拖后腿的,他那侄子和另外一个小太监在刀枪环逼下,还能爆发出平日没有的脚力来,这老太监却是实在跟不上,就算杀了他也跟不上。 林海无奈,只得下令让阮进背着这老太监赶路,这家伙倒是一点也不费劲,背着这白白胖胖的老太监还能健步如飞。 “好汉爷,好汉爷,你要带咱家去哪里?”趴在阮进背上的老太监总算是喘匀了气,哆哆嗦嗦地问林海道。 “少废话,老子没叫你说话不准出声!”林海接着又对另两个俘虏道,“你们两个也是。” 那两人把头点得像鸡啄米一样,脚下仍在不停地赶路,他们每人背后都有一把明晃晃的弯刀,一旦停下就会被杀。 李实却再度开口道:“好汉爷,你不是要银子吗?咱家有的是银子哪!你说罢,要多少银子?” “老子不是说了让你闭嘴吗?”林海说着把单思南喊道身边来,“给这老货一点颜色瞧瞧,但不要伤着他。” 单思南得令之后,伸手在李实身上掏了一把。林海还没看清他的动作,就听那老太监哭爹喊娘地叫唤起来,又白又皱的脸上顿时冒出豆大的汗珠。 几个弹指之后,林海接着下令道:“行了,让这厮收声罢!” 单思南又在李实身上掏摸了两把,那老太监立马就不叫唤了,方才的剧痛竟然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要论杀人,单思南可能不一定是会友公司最厉害的。但要论整人,别人还真赶不上这青史留名的武学宗师,传统武术里确实有很多阴损的招数。 “银子我当然会要,但具体什么时候要,怎么要,你等着听就是了。”林海接着对李实道,“放心,只要你乖乖配合,老子不会杀你了。记好了,老子不让说话就别出声,否则有你的好受!” 老太监果然不再吱声了,众人一路从群山中绕到了西湖南边,在黄昏时分从慈溪岭古道出了玉皇山,接着就上了仍在钱塘江畔接应的两条小沙船。 船上的水手至今仍不知他们是来此干什么的,当然也不知这多出的三个人究竟是谁。这三人看起来脸色都不太好,但都是一言不发就像哑巴一般。 林海之所以不让这三人说话,就是不想让沙船上的水手知道他们的身份,他到此刻仍在防着手下叛变。 “起锚,开船放洋!”林海上船后,直接下令开船。这两条小沙船都是帆桨并用的,在内河行驶十分方便,并不受风向限制。 沙船开动之后,林海总算能坐下来吃点东西了,众人到此时都已是饥肠辘辘,纷纷放开肚子大吃一场。 不过船上却没有酒水,林海怕误事,所以干脆就没带,他也给了三名俘虏一些吃的:“吃你们的,只准吃,不准说话!” 两条沙船行了半个时辰,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什么阻拦,期间碰到一条巡江的兵船,林海亮出官印之后就直接过去了。 林海也不知这是例行的巡江,还是那余把总或其上级短时间内能调动的兵力有限,所以在钱塘江这边没有重点布控,总之是很容易就过去了。 后面一路上也没有遇到什么实质性的阻碍,当然万一要有的话,林海也不怕。他手里攥着李实的命,就算真有官兵堵截,也不过是西湖那一幕重演而已,至少在浙江这一亩三分地,还没人敢不听这老太监的。 老太监在魏忠贤生祠里都没能硬到最后,此时又得了吃食,林海不信他能鼓起勇气来个鱼死网破。 当天晚上,两条小沙船在夜色中驶近杭州湾。第二天一早就来到了乘泗列岛中的洋山,那条老闸船就停在这里。 上岸之后,林海才让冯一刀等人把那老太监押到无人处:“现在,我们可以来谈谈银子的事了。”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223章 魏阉十大罪 第223章魏阉十大罪 李实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站在身边的单思南,没有说话,看来昨日在山中确实是被他整怕了。 林海这才反应过来他不准这老太监多嘴,登时有些好笑:“老子准许你开口说话了。” “多谢好汉爷!”李实忙不迭地跪下磕头,他如今已被彻底整得没脾气了,再不见那狗仗人势的嘴脸。 “先把规矩说好,银子让你侄子去拿,我会派船送你侄子回去,银子交给我的人就行,我收到后自会放了你。” 李勇听到这话后大喜过望,林海于是又对他道:“不要想着玩花招,但凡有人跟踪我的船,你叔就死定了。” 李勇连连点头称是,李实在一旁叮嘱他侄子道:“一切照好汉爷说的办。你做了多少招人恨的事你清楚,要是咱家死了,你想想伱会是什么下场。” 叮嘱完侄儿之后,李实又对林海道:“好汉爷要多少银子,只管开口,咱家无有不允。” 林海看这老太监如此上道,也不跟他废话了,直接划下道来:“多的我也不要,就一百万两,三日之内我要看到银子。” 李实闻言大惊:“好汉爷是说一百万两?咱家没有这么多银子啊!” 李实的眼罩被取了下来,淡淡的月色之下,他的眼前是一块墓碑,上面写着四个大字——五人之墓。 林海派了一条小沙船,由冯一刀等参与昨日行动的心腹押着李勇回杭州而去,他自己则上了老闸船,直奔泗礁山水寨。 林海从怀里掏出官印来,挂在李实的脖子上:“你这老狗,如今可识得爷爷否?” 三天之后,冯一刀等人带着五十万两银子回来,林海又带着李实,乘沙船溯长江而上。 “若是奴婢亲自出面筹措,一个月内就是三百万两也没问题。但如今只能让奴婢这不成器的侄儿出面,最多再筹六七十万……”李实不敢说得太少,但也不敢说得太多,因为他心里确实是没底。 李实被关押在暗无天日的底舱之中,不知身在何处,隐约记得吃了六七顿饭后,他被戴上眼罩押了出来,接着又被人背着不知走了多少路。 “看来你给他的颜色还不够!”林海丝毫不理会这老太监,直接对单思南说道。 林海仍是虎着个脸,只对单思南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将李实从地狱中解脱出来。 林海勃然变色道:“堂堂苏杭织造太监,一百万两都拿不出来,我看你这老狗是要钱不要命……” 林海面不改色,李实忍着剧痛迭声大叫:“好汉爷容禀,好汉爷容禀,奴婢话还没说完哪……” “不行,老子说的是三日之内就要见到银子。你要缓一个月也不是不行,老子是讲道理的,就看你要给老子多少利钱了。” “好汉爷,奴婢的现银着实是没有那么多,不过五十万两还是能马上拿出来的。若要一百万两,还需花些时日筹措,请好汉爷容我一个月……”李实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仍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那就这样,三日之内我要先看到那五十万两,看不到的话你就等着去见阎王。一个月后,我要再看到另外七十万两,到那时,你就可以继续回去当你的苏杭织造了……” 他是真不信李实拿不出一百万两银子来,毕竟天启皇帝每年的袍服织造费用就有一百多万两,苏杭在大明经济中的地位又堪比后世沪深,你作为苏杭织造太监连一百万两都拿不出来? 五月初三戌时,苏州城西的虎丘,四野万籁俱寂,一弯新月初上。 这就是苏州民变中挺身而出的颜佩韦、杨念如、沈扬、马杰、周文元五位义士之墓,李实一见之下顿时就被惊得魂飞魄散,浑身颤抖地看向林海:“你究竟是何人?” 单思南二话不说,又在李实身上掏摸了一把,这老太监顿时就面容扭曲,浑身汗如雨下地哭爹喊娘…… 这世上盼着他活的人当然有,但盼着他死的人却更多。这些人是不会积极主动出钱的,肯定会百般推诿或象征性出点银子,只有像吴孟仁那样离了他就会被反攻倒算的才会心甘情愿地慷慨解囊。 这番话出口之后,林海总算是相信了,这老太监既然愿意多当一个月人质,看来是真没招了。太监是刑余之人,又没有儿孙,留那么多银子干嘛,还不如送到庙里去求个来生福报。 “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名,大明定海卫舟山中中所千户林海是也!” “好汉爷饶命哪!奴婢仓促间是真拿不出来这么银子啊……”李实见林海变色,当即就插烛也似的磕起头来,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连自称都从咱家变成奴婢了。 “你是舟山千户?你为何要害我?”李实惊骇莫名地问道,这厮向林海勒索了五万两银子,竟一时还没想起他的名字来。 林海也不跟他废话了,直接一声令下:“动手!” 冯一刀等人往李实嘴里塞了一团破布,接着又在地上打下一根木桩,把这老太监双手反剪绑在木桩上,在五人之墓前跪着。 接着,李实又被眼罩蒙住了眼睛,背后被插上两块木牌,一块上面写着“为虎作伥”,一块上面写着“残害忠良”。 再然后,一张大幅宣纸被贴在了墓碑之上,上面赫然是一篇声讨魏忠贤的雄文,底下还盖有林海的官印和私章。 这篇雄文是早就准备好的,全文由林海亲自拟就,由魏忠贤昔日的亲信王敏政润色和书写。文章开篇就历数了魏忠贤的种种不法,一共总结出十条大罪,这其实是抄袭的半年后嘉兴贡生钱嘉徴弹劾魏阉的奏疏。 做完这一切后,林海等人迅速撤离,此时离天亮还有五个时辰,小沙船帆桨并用可以前行将近二百里。这足以让他们经西塘河、娄江、浏河放洋,由太仓州刘家港进入长江口。 这刘家港就是元代和明初海上漕运的始发港,也是郑和历次下西洋的起锚地,在两百年前曾有“天下第一码头”的美誉。 时至今日,此港早已因淤泥沉积而衰落,但要走个几十吨的小沙船还是没问题的,而且此处的长江口宽达八十里,到了这里林海就算是龙入大海了。 那条载有五十万两白银的老闸船就停在刘家港不远处的江中,虽然要航行到长江口外还需要二百里,但有此坚船利炮,谁人又能拦得住林海? 林海上了沙船之后一路东行,沿途在娄江、浏河之中抛下了数以千计的竹筒,这些竹筒中都装有他那篇反魏雄文,为的就是确保这篇文章能流传开来…… 不过他这确实是多虑了,就在第二天的清晨,正当林海在江心登上老闸船后不久,第一个发现李实的人出现在虎丘五人墓前。 此人是苏州本地的一名年轻士子,他这日正要来虎丘游玩,顺带拜祭一下颜佩韦等人。由于这五人的身份较为敏感,这名士子没有带仆人,独自一人早早来到虎丘。 他远远就看到在墓前跪着的李实,还以为这是那五人的亲友,结果近前一看才发现此人被反绑在木桩上。 李实听到有人接近的脚步声,含着破布呜呜地叫了起来,声音凄惨尖利。很快,他嘴里的破布被取了下来,这老太监张口就道:“快救我,咱家是苏杭织造太监。只要你救下我,此生我保你享不尽荣华富贵……” 李实话音刚落,忽然一道浓痰朝他脸上飞来。那士子不敢打人,但啐他一口还是敢的,反正这厮眼睛上还蒙着眼罩…… 最终,那名士子没有理会李实的求救,只是把墓碑上贴着的文章撕了回去,偷偷在三五好友间流传,一同流传出去的还有他今日一早的所见所闻。 不久之后,在娄江和浏河中漂流的那些竹筒也有不少被人拾了起来,由于竹筒的数量十分庞大,林海的那篇文章在一日之内就传遍了苏州城以东的昆山县、太仓州等地。 娄江以北,昆山县学,一名年方十五的年轻秀才正在读书。不过他读的并不是科举要考的四书五经,而是司马光的《资治通鉴》。 这时,他的同窗好友归庄过来找他:“宁人,宁人,你出来,快点快点……” “尔礼又有何事?”那年轻秀才放下手中的书卷,神情举止中带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平和。 “我给你看一篇绝世奇文。”归庄冲着好友挤眉弄眼,他的性情颇为跳脱,也不知是怎么和那老气横秋的年轻秀才成为至交好友的。 “不会是《项脊轩志》罢?”年轻秀才说这话时仍然没笑,虽然他这话确实是在开玩笑。 《项脊轩志》是号称“明文第一”的归有光所作,而他那同窗好友归庄,正是归有光的嫡亲曾孙。 玩笑归玩笑,这年轻秀才还是随好友一起出去了。归庄把他带到一处无人的凉亭中,从袖中摸出一卷文章来递了过去:“来来来,就请你顾绛顾宁人兄来点评一番此文。” 原来这年轻秀才赫然就是后来的大思想家顾炎武,不过此时他的名字还叫顾绛。 他出身于昆山大族,因自幼丧父所以少年老成,十四岁中秀才前就已读了不少史家、兵家之书,可谓是自幼就留心经国致用之学,所以后来才能编出《天下郡国利病书》这煌煌一百二十卷的历史地理学鸿篇巨制。 年轻的顾炎武从好友手中接过那卷文章,展开来匆匆扫了一眼,立马就大惊失色:“尔铭,此文从何处得来?” 归庄得意地看着顾绛惊恐的样子,他还从来没见过向来沉稳的好友如此吃惊:“如何?值得你放下司马温公之书罢?” “此致祸之文也!尔铭,你没有给旁人看过罢?”顾绛一边卷起那文章,一边朝凉亭外左顾右盼。 “宽心,宽心,我自然晓得其中利害。此文是我家小厮在娄江边的竹筒中拾得,目前还只有我归家寥寥几人看过,父兄严禁外传,不过却也不舍得烧掉,于是我便偷偷誊写了一份,带来给你老兄一观。” 归庄一副自鸣得意的样子,接着对好友道:“若非信你的为人,我又岂敢如此?” “好兄弟!”顾绛感激地拍了拍好友的肩膀,接着又道,“不过你把此文带到县学来,还是冒失了点,你且随我来……” 顾绛说着将那文章纳入袖中,匆匆出了凉亭,直奔县学外头而去。归庄跟随好友的脚步,在他身后大笑道:“顾家小儿,胆小如鼠,你这副怂样,我归尔铭可是要记一辈子的哟!” 沉稳的顾绛没有理会好友的取笑,只是一味赶路,最终他去到了城外一间无人的废弃庙宇中。 顾绛在庙里又掏出那篇文章来,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最后竟不自觉地诵读出声: “是故魏阉有十大罪:一并帝,二蔑后,三弄兵,四无二祖列宗,五克削籓封,六无圣,七滥爵,八掩边功,九朘民,十通关节。有此十罪,人若不除,天必诛之……” “颜佩韦、杨念如、沈扬、马杰、周文元此五人者,皆生于编伍之间,素不闻诗书之训,激昂大义,蹈死不顾,亦曷故哉?盖因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焉……” “海虽一武夫,常慕此五人之义,于是毁逆珰生祠于钱塘,缚权阉爪牙于姑苏,盖附此五人之骥尾也……” “圣人云:‘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海若侥幸未落入阉党之手,当挂印封刀而去,从赤松子游于海外矣!伏望圣明天子烛照万里,洞悉海外孤臣之苦心,一扫朝中之妖氛,则臣纵死于波涛亦无恨矣……” 顾绛一连将林海这篇文章读了好几遍,最后连连赞叹道:“此人真乃义士也!” 他犹豫了半天,最后对归庄道:“尔铭,我打算将此文流布出去!” 归庄闻言吃了一惊,他方才还说好友胆小如鼠呢,想不到他竟然敢做这事,当即跳起来道:“顾宁人,你疯了?要杀头的!”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位林千户一介武夫,尚能作此振聋发聩之语,我辈士子负天下之望,又岂能忘义而惜身乎?” 年轻的顾炎武大义凛然、容色如铁,与他同年出生的好友归庄闻言击节叫好道:“好个顾绛,我归尔铭没有看错你,此事算我一个!”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224章 名满天下 第224章名满天下 林海可以对天发誓,他绝对没有成心想抄袭顾炎武那句名言,主要还是那篇声讨魏忠贤的文章写到那了,实在没有比这八个字更合适的。 他更想不到的是,就在他本人还航行在长江口之时,这篇文章已经被年轻的顾炎武看到了,而且还打算冒着生命危险替他流布出去。 不过,顾炎武和归庄这两位少年诸生也算是白白地慷慨激昂了一番,实际这篇文章已经在苏州城、昆山县、太仓州等地流传开来。 林海在娄江和浏河投下的竹筒实在是太多,当有人知晓了这一点后,其中胆大的就开始肆无忌惮地四处流布了。 毕竟法不责众,众人都在传,你阉党再霸道,还能杀尽江南士子不成?苏州府士绅可是普天下最为反对阉党的,东林党魁钱谦益就是苏州府常熟县人,后来的复社领袖张溥则是苏州府太仓州人,此地士绅的政治取向可见一斑。 就在林海在长江口航行时,年方二十六岁的张溥也看到了那篇文章,仅仅只比顾炎武晚了一个多时辰而已。 和顾炎武一样,张溥此时也还是秀才之身,今年八月就要去应天府参加秋试,以求搏一个举子功名。 这日他正在自己的七录斋中读书,和顾炎武不同的是,他正在苦读的是近年来南直隶乡试的优秀程文,这相当于是后世做历年真题一般,算是很有针对性的应试准备。 正当张溥在书斋中头悬梁、锥刺股之时,忽然门外传来他的毕生至交张采的呼喊:“天如、天如吾弟……” 张采和张溥一样都是太仓州学的生员,他来到张溥家的书房直接就推门而入。这两人虽然都信张,但并不是一家人,不过两人却是可以托妻献子的通家之好,互相拜过对方老母的,可谓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兄长,这是从何处得来的?”张溥接过那文章匆匆看了一遍,顿时脸色大变。 张采向来是以张溥马首是瞻,闻言连忙道:“那该如何是好?” 崇祯年间创立复社之时,张采已经中了进士,张溥却仍是秀才,但两人同为复社盟主,张采却仍以张溥为尊。 张溥却摇了摇头:“不行,不到苏州,我不死心。不,即使到了苏州,假使也是这般,弟仍不会死心,还是要去南京……” 杨廷枢是苏州府长洲县人,前些日子刚到太仓拜访二张,今日一早才乘船启程回乡,结果在浏河上捡到那个竹筒,于是抄写了一份,托心腹下人给二张送了过来。 张溥感到十分不满,他说到这忽然变色:“不好,维斗兄素来爱意气用事,定是打算流布此文于天下,我应社恐不日将遭灭顶之灾也!” 当然,张采的出身比张溥好,后者是婢仆之子。但张采却对比自己小六岁的张溥很尊敬,两人一同创立了应社,后来又一同创立复社,被世人尊称为二张先生。 “是维斗兄差人送给我的,说是从浏河中捞到的,装在一个竹筒里面。” “不用追了,不用追了……”张溥忽然仰天大笑,“那位林千户在江中投下的竹筒定然是成千上万,此文必将大行于天下,我应社无恙矣!” “天如,那我们回去罢。”张采闻言亦笑,“这林千户真乃英雄是也!” “杨维斗是逆流而上,你我快马去追,一定要阻止他!”张溥急急忙忙出门而去,张采紧随其后,二张打马直奔浏河而去。 张采说的这人就是应社创始人之一杨廷枢,后来也是复社领袖之一,明亡后策反清军将领被捕,面对招降坚决不肯剃发,并称“砍头事小,薙头事大”,最终题血衣绝命词慷慨赴死。 “天如,看看这篇文章。”张采拿出林海的那篇文章,递给义弟道。 “英雄?兄长说得对……我们这就去苏州府城,一定要快!”张溥翻身上马,“这是我应社扬名立万的好机会呀!兄长,快随我来,我们将此文带去苏州,带去南京!” 张溥却仍在策马飞奔:“此事只争朝夕,半刻也不能耽搁,苏州多半是赶不上了,你我兄弟要力争第一个将此文带到南京!” 是夜,二张抵达了昆山县城,张溥沮丧地发现此地已经有人在公开谈论林海那篇文章了,他当即就发了狠要连夜赶路。 “天如,天如,何不干脆带上行李书箧?正好三个月后就是应天乡试了。”张采跟在张溥的屁股后头狂追。 “维斗兄实在是太冒失了,如此致祸之文,竟托付不知微言大义的下人送来。” “兄长,何事这般惶急?”张溥放下手中的程文,起身对义兄笑道。 张采实在是扛不住了:“天如,我看还是算了罢,那林千户指不定是从哪里开始散布这文章的。” 结果一路上张溥也看到了不少沿河漂流的竹筒,他下马来到岸边拾起来一个,打开一看果然有那篇文章。 张采无奈地叹了口气:“天如,人纵不累,马亦无力啊,要不我们乘船去算了。” “此去苏州、南京都是逆流,乘船何如乘马?”张溥仍是摇头,“马力不够,那就换马,对了,兄长带银子了吗?弟身上带的不多……” 二张于是又连夜赶路,此时林海的老闸船已出了长江口。他哪里知道,他曾派阮美去寻找无果的娄东二张,正在因为他的一篇文章而望山跑死马…… 老闸船驶出长江口后,林海站在船头,但见星空壮丽,海波壮阔,一时之间也颇有点逸兴横飞,一股“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的豪情在胸中油然而生。 这次行动至此可以说是大获成功了,林海在长江口航行了二百里,并没有遇到任何阻拦。看来南直隶方面果然是毫无准备,压根没想到那名毁了杭州魏忠贤生祠的悍匪会出现于此。 林海当时故意要那一个月后的七十万两银子,其实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让李实那侄子以为他肯定在海外某个地方等着收银子,结果他却带着老太监直奔苏州而去,主打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 如今,他林某人总算是困龙跃入大海了,剩下唯一的悬念就是他在崇祯帝登基后能否获得招安。 这一点,林海自问是有八九成把握的,毕竟此事过后他必将名满天下。只要他在合适的时机表达被招安的想法,定然会有许多人为他奔走呼喊,毕竟崇祯元年就连郑芝龙这等巨寇都被招安了。 当然,这事林海还需主动去运作,这就是他当初在崇文书院作秀的原因,也是他在东山岛放了郑芝龙一马的原因。 虽然当时要杀郑芝龙是很难,但若是请来俞咨皋率领的福建官兵会剿,把郑芝龙团伙给揍个半残还是很有希望的。但林海最终选择了让郑芝龙保存实力,为的就是让他再度大闹福建、广东沿海。 到那时,朝廷要么就招安郑芝龙,要么就只能招安林海去对付郑芝龙,这两人一个是江洋大盗,另一个虽然有些不法行为但却是抗阉英雄,结果就不问可知了。 走到这一步后,林海就算是王者归来了! 以他届时在江南的声望,必然能成为众多名流巨子的座上客。就崇祯年间的政治环境来说,还有谁人敢将黑手再伸向他林某人的生意? 老闸船出了长江口后转而向南,此时迎风角度太小,已无法像在江中那样近迎风航行了。接下来的航程只能戗风,要将近半个月时间才能回到淡水。 当林海还在舟山群岛一带航行的时候,他那篇文章已经传到了浙江杭州。 西湖断桥以东,草衣道人的茅庐中,王微正与两名男子谈论林海。只见其中一人和王微年岁相仿,脸上颇有些风刀雪剑留下的痕迹,另一人明显要大个十几岁,但却保养得极好。 这个年纪大的就是东林党魁钱谦益,他身旁那个三十来岁的汉子则是王微的前夫茅元仪。这两人都是因阉党而罢官在家,同时又都与王微十分要好,彼此之间也颇有些交情。 钱谦益和茅元仪还有个共同点,他们俩都是帝师孙承宗的小迷弟。 孙承宗是钱谦益的会试主考官,同时还向内阁大力推荐过自己这位门生。钱谦益对他的座师自然也是非常尊敬,后来为孙承宗写过很多文章,并且狠狠地黑了一把在辽东战略上与孙帝师意见相左的王在晋。 至于茅元仪,那就更不用说了,他因《武备志》一书被很多人向朝廷推荐,但却屡辞不就。直到孙承宗督师以后,他才主动自荐,而孙帝师也对茅元仪很看重,自谓“非我不能用茅生,茅生亦非我不能用”。 “贫道实是没有想到,那日毁掉权阉生祠的竟是这林千户……”王微说着悠悠地叹了口气,“林千户做得好大事,只可惜,《红楼梦》于今绝矣!” “修微,侬说这悼红轩主会不会就是林千户本人?”钱谦益闻言忽然道,他没见过林海本人,只见过那篇经王敏政润色的文章,一时之间突发奇想。 “不像,此人质朴无文,身上绝无文人气息。”王微说着又道,“再说,若个书生能如他这般行事?” “修微之言,确系不刊之论。”钱谦益对林海的幻想破灭了,他确实很难想象那劫持苏杭织造的悍匪能写出《葬花吟》来,那不是林黛玉倒拔垂杨柳么? “谁说书生就做不得大事?若非权阉当道,林千户这等豪杰又何须乘桴浮于海?”茅元仪一脸愤青样,他嘴上说的是林海,实际又何尝不是在说自己。 此人向来以诗剑风流的儒将自诩,最为向往的就是上马杀敌、下马赋诗,只可惜年过而立却落得个文不成、武不就,去年还因柳河之败受牵连被阉党罢官了。 “止生,何须如此执着?你又何尝不能乘桴浮于海?”王微自离开茅家之后就醉心佛道,凡事都讲究顺其自然。 “东虏若平,我自会从赤松子游……”茅元仪其实也是颇有些隐士情结的,这在他的很多诗作中都有体现,只不过他的爱国之心更强烈。 他说着叹了口气,忽又振作精神道:“听闻那林千户去年在福建大破郑芝龙,此人既有侠义之心,又晓畅兵事。若是他日高阳孙公复起,我必会向其力荐此人!” 几天之后,当林海的老闸船越过舟山群岛之后,他那篇文章又传遍了与杭州相邻的绍兴府士林。 山阴县西北,州山吴氏宗祠所在地,躺在病床上的吴孟明正在听他的四弟替他读林海的那篇文章。 这位前锦衣卫北镇抚司副理刑在七君子案中替东林党人说话,结果被诬以藏匿亡命而被投入诏狱,虽然最后侥幸没被整死,但脱一层皮也是免不了的。 吴孟明是武举出身,身体底子好得很,但毕竟已是年过花甲之人,在诏狱里走过一遭后回家就得了一场重病。去年刚刚有些好转,结果又被庶弟吴孟仁给气得不轻,这下又卧床不起了。 听完四弟给他读的林海文章后,六十三岁高龄的吴孟明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拍着床板大声叫道:“好!好!这林千户真乃英雄也,堪为我辈武人之表率!” 坐在床边的文四爷却是没有武举功名的,不过他有锦衣卫百户的荣衔在身,勉强也能算个武人。 听到大哥的话后,文四爷先是沉默了一阵,接着才道:“大哥,你说这林海会不会也听到一些风声了?” 吴孟明一时没反应过来:“老四,你说什么风声?” “宫里的风声……”文四爷压低声音接着又道,“我可是听说了,今上的龙体如今是每况愈下。” “老四,你这是从哪里听说的?”吴孟明听到这话有些吃惊,作为锦衣卫高层,天启皇帝两年前落水他是知道的,但自从被罢官后他这里就完全没有宫里的消息了。 “大哥,这你就别管了,总之我不是随口乱说的。”文四爷神秘一笑,再也不肯多言了。 余姚县汝仇湖,泗门谢氏的一处高门大宅中。谢正谦出外行猎归来,听说林海之事后久久不语,脸上露出惋惜神色,也不知是为了自家的生意,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同在余姚县的一处乡村,一名十八岁的青年满身缟素,手里捧着誊抄而来的林海文章,跪在父亲的牌位前痛哭流涕,泪滴沾湿了纸上的新墨。 这名青年就是后来的大思想家黄宗羲,而他的父亲,则是苏州民变时被捕的东林党人黄尊素,去年闰六月在诏狱中留下绝命诗后自尽而死。 浙东并不是终点,林海之名的传播速度,远比他在海上戗风航行要快。 当他的老闸船航行到闽浙交界的时候,身在闽南的许心素也听到消息了。许大掌柜看到那篇文章后,当即眼前一黑,整个人昏倒了过去。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225章 刘香投诚 第225章刘香投诚 许心素这一昏倒,许家上上下下顿时就乱作一团,掐人中的掐人中,灌参汤的灌参汤,好容易才把许大掌柜给救活过来。 许心素悠悠醒转,一醒来就大声叫道:“备轿,备轿,我要去俞大帅府上!” 这日恰好许家兄弟都在,许乐天在一旁劝道:“父亲,外面风大,你老这才刚醒,还是在家中好生休养罢。” “你是个拎不清的,我许家这条破船已经在天风海雨之中了,你还怕外头风大?”许心素说着叹了口气,又对幼子道,“一龙,你也莫在家呆着了,快备上一份厚礼,去晋江的吴老大人家中走一遭。” 许心素说的这人就是俞咨皋的亲家吴淳夫,阉党五虎之一。 许家背后那些士绅股东要么没有政治立场,要么就是心向东林。比如那位池显方就和东林党人黄道周是莫逆之交,同时他的恩主南居益也是个不愿舔魏忠贤皮燕子的,结果被阉党从福建巡抚的位子上撸了下来。 不过,后来许心素看阉党势大,于是就花重金买通了俞咨皋。顺着这条线,许一龙又顺势和吴淳夫的孙子攀上了交情,许家这下又有了阉党做靠山。 “是,父亲。”许一龙应了一声,接着又道,“林海这厮究竟在搞什么鬼?我实在是想不通他为何要做出此事?” 许乐天闻言道:“多半就是气不过那李老公找他要银子,林兄行事也是太刚烈了一些……” “不对,此事定然不简单。”许一龙却摇了摇头,“他要是气不过李老公,在西湖边上直接杀了就是,谁又能知道是他干的?” 许莹又看到那落拓得让她心碎的眼神,终于是忍不住走了过去:“何……何公子,你看看这个罢?” 那枪在他手中宛如活物一般,要它哪里直就直,要它哪里弯就弯。这是枪术高手才能耍出来的效果,有些人甚至能让枪身绕过对面的防御,直击对手的要害。 何瑛就住在当年林海住过的独立院落中,他每日就只做两件事,除了耍大枪就是喝酒。 不过不知为何,她却挪不动脚,或许是花园中那个矫健的身影太令人迷醉了吧。 东番魍港,郑芝龙穿着一身厚实的缉甲,满头大汗地连问了族兄郑芝鹏好几个问题。 “爹,要不还是让孩儿去罢?去完晋江去淡水,正好都是顺风。”许一龙接着又道,他其实压根没打算去淡水,就打算回来胡说一通,总之要打消许心素继续和这阉党眼中刺来往的念头。 “是……是这样……”许莹大致讲了一遍她听到的关于林海的事,接着又道,“所以,何公子你不要再伤心了,你那位林大人其实是不想连累你们何家而已……” 许一龙摇了摇头表示不知,这时许心素发话了:“好了,都不要猜了。乐天,你亲自去淡水走一遭,问问他究竟意欲何为?还有就是,他今后有何打算,是否还会帮我们对付郑贼?” 哪知许心素却一眼就看穿了幼子的心思:“不,此事伱办不好,还是乐天去办。” “爹,事不宜迟,孩儿这就出发。”许乐天是风风火火的性子,听到他爹的吩咐后马上就准备动身。 这位许家大小姐名叫许莹,头上梳着代表云英未嫁之身的双丫髻。最近小丫头的心事忽然就多了起来,一切都只因她家的后院里住进了那位少年英武的落拓公子。 片刻后,何瑛耍完了一路枪,开始坐在树下喝酒。 当天下午,许家父子三人分头行动,许家大小姐却独自一人来到了后花园。 ~~~ “什么?林海那厮竟然干出了这等事来?他不怕连累许家断了货源吗?” 花园之外,年方十五的许莹手里攥着林海的那篇文章,手心之中全是汗,她迟疑着究竟要不要走进去。 “许姑娘,这是怎么回事?”何瑛看完那篇文章后,惊诧地问道。 许乐天这下也被问住了:“那你说他是图的什么?” “当然,为父如今是看清了,俞大帅只能守城。要灭那郑贼,还得靠林海。”许心素无奈地叹了口气,“和他往来自然是要冒风险的,但也别无他法,再说你二叔如今多半也在他手上。” 此时他正在花园中练枪,那是长达一丈八尺的白蜡杆子大枪,只见他后手握紧白蜡杆子的末端不动,前手却在枪杆上来回滑动。 “父亲,你还想和这姓林的来往?”许一龙闻言有些急了。 “要不还是算了?”小丫头渐渐打起了退堂鼓,毕竟她还从来没有单独跟何瑛说过话,这实在是太唐突了。 缉甲并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崇祯年间的农民军和后金军队都装备了不少,在明军的武库更是十分常见。 郑芝龙正在练兵,突然就被族兄喊了过来,说是十万火急之事,搞得他连甲都没来得及卸。自从去年东山之败过后,他就一心扑在了军队训练上,甚至两个月前他的团伙去广东潮州劫掠时他都没去,而是命郑芝鹏代他主持军务。 当然,最近这段时间也出了不少事,让郑芝龙不得不从练兵大业中分出精力来处理。 先是黄合兴的大掌柜黄明佐突然暂停了给他断货,同时还要求郑芝龙必须杀了许心素,否则就别想从他黄某人这里拿到一根丝。 郑芝龙被惹毛了,当机立断派郑芝莞带队去月港走了一遭,直接把黄明佐的独子给绑到了魍港来。 这一下算是捏住了黄明佐的命门,这老货玩了一辈子阴谋,但却没想到郑芝龙直接给他掀桌子了,只能是乖乖交了货。 紧接着,红毛那边又出幺蛾子了,德·韦特被滨田弥兵卫劫走。郑芝龙又去大员走了一遭,以免红毛被许心素争取过去。 大员评议会新推举出来的代理长官向郑芝龙表示,在郑、许两家的争端中,荷兰人绝不会武力介入,同时在贸易方面也是持开放态度的,欢迎任何人给他们卖货。 郑芝龙原本打算在水战方面争取大员的武力支持,这个计划还来不及实施就泡汤了,这让他更下定决心要练出一支能与林海陆战的军队。 恰在此时,他的义兄王梦熊被抓了。这位孤悬海外的澎湖游击终于被人检举了种种不法,福建巡抚朱一冯盛怒之下将其投入了大牢。 郑芝龙把王梦熊推荐的那几本兵书都读了一遍,读完之后才领悟到义兄当日对他说的确实是金玉良言,不过当他照着兵书开始练兵时,却总觉得有些不得其法。 这时,恰好杜老夫子从澎湖过来投奔于他,说起王梦熊之事。于是郑芝龙干脆找到黄明佐,以他儿子的性命相要挟,逼他救出自己的义兄。 这对黄明佐来说不过小事一桩,他买通狱卒,直接把王梦熊和那狱卒一起送到了魍港来。最后给朱都爷报了个越狱事件,这事就算是办成了。 自从王梦熊来到魍港后,郑芝龙简直是如鱼得水,他的练兵大业总算是步入了正轨。不过他仍然坚持亲自参加训练,为了这支精选的陆战队,他已经付出了太多代价。 要练出强兵是需要消耗大笔银子的,而郑芝龙手上的资源是有限的。为此他改变了过去两年大把撒钱的作派,停止了给李魁奇和刘香所部发饷,把所有银子都用在了自己的嫡系部队上。 为了安抚这两人,郑芝龙废除了过去劫掠时不准滥杀的军纪,除了不准杀福建士绅之外,再没有任何其他限制。 所以天启七年初潮州遭受了一次重大灾难,郑芝鹏、李魁奇、刘香等人将潮州沿海的富户劫掠一空。 广东巡抚为之震怒,严令何汝宾亲自出战,同时还请出了几条葡萄牙船。不过当这支舰队来到潮州时,郑芝鹏等人早已得到消息溜了。 “大当家,这是个好机会啊!”郑芝鹏听到林海之事,第一时间就来找自己的族弟。 “你说得没错。”郑芝龙清秀的脸庞上布满了汗珠,但仍然写满了难以抑制的兴奋,“福建官兵没了那姓林的助拳,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罢了,只要我等在福建再打几个胜仗,我料朝廷必然会招安……” “到那时,我是官他是寇,且看谁才是闽海之主?”郑芝龙越说越兴奋,他相信只要获得官方资源,他一定能把林海揍得哭爹喊娘。 事实上,郑芝龙确实在这方面很有些才能。在另一个时空里,崇祯年间他被李魁奇背刺之后,一度被按在地上狠狠摩擦,最后还是凭借整合官方资源反败为胜,一举将李魁奇反杀。 正当郑芝龙做着他的春秋大梦之时,他的团伙内部却出了问题。 刘香也听说了林海在江南的所作所为,当即把黄三给叫了过来:“你上次是说,林海那厮想要招揽刘某是罢?” 黄三听到这话顿时就来劲了:“香老,你改主意了?” “没错,过去他给皇帝老儿卖命,老子是不愿意伺候的。不过如今他也成了海贼,这事倒可以考虑考虑……”刘香这番话可谓是半真半假,他确实是不愿被朝廷招安,不过更主要的原因还是他在郑芝龙身上嗅到了一丝危险气息。 这厮停止给非嫡系部队发饷,同时又在大力气练兵,将来还能容得下他和李魁奇二人么? 不过刘香对投靠林海还是有很大顾虑的,他接着又对黄三道:“过几日我给你安排一趟外差,到时你去淡水走一遭,告诉那林海,若是容许我刘某人保持半独立的地位,那老子就投了他狗日的算逑!” 黄三从魍港出发是在两天之后,林海恰好在此时回到了淡水。 此次北上江南一共历时一个半月,林海回到淡水的时候,又有两个人在等着他接见。 一个是从厦门来到淡水的许乐天,另一个则是从马尼拉来到基隆的毛列神父。本着就近原则,林海先接见了许乐天,同时他把许心兰也给叫了过来。 “两位,请坐,请坐……”林海笑着比了个请的姿势,自己在上首坐了下来。 “林兄,你究竟为何要如此行事?又为何不与我许家商量?”许乐天站在那没动,语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愠怒。许心兰却一声不吭地对林海拱了拱手,接着坐了下来。 作为对林海最为掏心掏肺的许家人,许乐天这次是真怒了。反倒是许心兰经过这些日子的软禁之后,已经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乐天兄弟,你怎么变成许笔架了?消消气,消消气,先坐下再说……”林海看许乐天直挺挺地杵在那,笑着起身走过去要拉他坐下。 “你先把话说清楚!”许乐天一把拍开林海的手,眼睛里直冒火,看来越是掏心掏肺的人一旦怒了就更难缠。 不过这许家老大也是够刚的,在林海地盘上还敢如此不给他面子。须知林海这次可以说是给许家挖了个大坑,既能做出此事,自然也就做好了和许家决裂的准备。 “那行,听你的,听你的……”林海干脆也不落座了,“嗨,这事我还真不知道从何说起……我要说皇帝小儿快要死了,阉党马上要被清算,你信不?” “你胡说八道什么?”许乐天以为林海是在随意敷衍,顿时火气更大。 “乐天,你先坐下。”这时,许心兰却站了起来,一边拽着许乐天落座,一边满脸惊诧地看着林海。 “总之,我这不是在害你们许家,而是在救你们许家,你们跟阉党走得太近了。魏忠贤最多还能蹦跶半年,乐天你就回去告诉你爹,若是因我这事许家吃了瓜落,我随时欢迎他老人家来淡水避避风头……” 林海的官身毕竟是许家花钱替他买的,如今他却直接狠狠扇了当道权臣的脸。这事到底会给许家带来多严重的影响不好说,往小了说可以小事化了,但往大了说也可以要了许家父子的命,就看有没有人想借这事把许家往死里整了。 “乐天,既是林贤侄都这么说了,你就回去向你爹复命罢。”许心兰听完林海的话后,对他那大侄子说道。 “二叔,你不跟我回去?”许乐天闻言有些诧异。 “我不回了,我回去就是自投罗网,对你爹也不利……”许心兰说的是实话,他毕竟是林海明面上的头号心腹,直接替林海管理千户所事务,所以他是无论如何也洗不清的,倒是许心素父子还好说一点。 他接着又对林海道:“东翁,许某已经吃了一个半月闲饭了,是时候给我安排些事做了。”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226章 简在帝心(终章) 第226章简在帝心(·终章) 基隆西北二十里,被林海命名为妈祖湾的美人头附近,浓浓的晨雾笼罩在海面上,直到正午时分才稍稍被阳光驱散了些许。 仲夏时分的正午骄阳本应是烈日炎炎,但在氤氲不散的海雾之中却呈现柔和的橘红色,彩色的光晕宛如若隐若现的瑶宫虚影。 就在这宛若仙境的海面上,一条单桅纵帆船正穿行在轻烟薄雾之中。这船的船身不足六丈,航速快得好似在水面上飞,洁白的船帆有如雾中的浮光掠影,让人不禁怀疑这是来自仙界的造物。 这条船确实不应出现在此时的人间,它是由林海亲自带着潘学忠设计的,在他改装定远号的时候就已经做出了船模,前不久刚由潘家父子主持建造了出来,仅仅花费了一个月时间。 林海把这种船型命名为斯鲁普船,没有人知道这个怪名究竟有何深意。其实这船严格意义上不能被称为斯鲁普,后者特指的是舰首只有一面三角帆的单桅纵帆船,但这船的舰首却有三面支索帆。 除此之外,桅杆上还挂了一面纵帆和两面横帆,所以这船准确说应该叫上桅横帆纵帆船。这唯一的一根桅杆是采用的三段拼接式,并非没有合适的大木,而是为了桅杆的重量分布更加合理,同时也可以根据海况灵活调整桅杆的高度。 底桅上的主帆自然是用的上缘斜桁帆,和定远号改装后的后桅主帆一样也是带驶帆杆的,帆面也同样是用自重较大的棉布缝制而成,只不过面积要小得多。 中桅和上桅的横桁下挂的则是面积更小的横帆,其中上桁开,可以较好地改善微风时的航行性能。 当然,这面上帆在风速较高时是不能张开的,高处的大风能轻易撕裂麻布制成的轻帆。同时,船体的摇晃也会随着风力增大而加剧,高处的上帆自然是晃动最剧烈的,推力很大程度上都会被晃动所消耗。 之所以没有直接买现成的燧发手枪,主要还是对标准化程度比较担心。菲律宾的燧发手枪主要是海军军官在用,林海缴获的那十来把就没有口径一样的,估计都是这些军官按自己的想法定制的。 “哦?我们这里正好有射击场,不知神父能否给本将军演放几枪。”林海闻言来了兴趣,他想看看这年代的线膛枪是如何装弹的。 为了防止舰首上浪,这条斯普鲁帆船采用了外飘曲线的空心船艏,倾斜的船艏柱凹入船艏,形如剪刀一般,正是两百多年后才问世的飞剪式船艏,它将如剪刀一般截短航行所需的时间。 紧接着,他拿出通条来,像通马桶一样使劲地把铅弹往里怼,整个装弹过程用了三分多钟,甚至比枪管长得多的重型火绳枪耗时更久。 “多谢将军阁下,我这次又给将军阁下带来了一份礼物,一枝线膛燧发枪。”毛列神父接着又说道。 更要命的是,由于上帆的力臂较长,在剧烈摇晃时会增加船体倾覆的风险,同时也会加剧埋首上浪。埋首会导致航速急剧降低,进一步又会带来舵效的降低,这将会导致偏航,在高海况时同样是致命的。 他说的这个就是拿战中法军轻步兵所用的包覆弹,皮革和硬纸都比铅弹要软,但也足够嵌入膛线让子弹旋转,同时密闭枪膛。 看到这一幕,林海已经能想象到接下来的画面了。果然,那邦板牙人用大拇指将铅弹往下一按,手背之上青筋暴起,使出吃奶的劲来将铅弹按入了枪口中。 当然,射程确实提高了很多,合口铅子更好地利用了火药的能量,这杆线膛枪的最大射程只比大穆什特克略近一点,但枪枝的重量却不到后者的一半。 “多谢神父,那就如你所愿,我会用生丝来付账。”林海满足了毛列神父的愿望,多明我会果然在三个月后带来了他要的匠人,他又何必吝惜一点生丝呢? “尊敬的林将军,您阁下要的燧石和匠人我都带来了,按照我们约好的价钱,您阁下可以选择用生丝或银子付账,当然敝会更乐意接受生丝。”毛列神父在见到林海之后,恭敬地说道。 当林海登上社寮岛时,在基隆等了一个多月的毛列神父刚刚吃完午饭。他是在季风转换期从马尼拉出发的,本想寻找合适的风向返回,结果却一直等到了南风季。 “用硬纸或皮革包裹铅弹,应该会好得多,火器局回头要开展相关试验,看看用什么材料最好。”林海对身边的何良焘说道。 仲夏季节的西南季风已十分稳定,这条船从淡水出发,先是乘着舒服的侧尾风航行到宝岛最北端,接着又以六十度的迎风角度航行了五十里抵达美人头,总共只花了一个半时辰,平均航速超过九节。 这些匠人主要是燧发枪机制造、膛线拉制、燧石处理方面的,入职之后火器局就具备了燧发枪和线膛枪的生产能力,唯一麻烦的就是燧石。林海不知哪里有合适的燧石矿,所以干脆从马尼拉进口了一批,暂时先用着。 有鉴于此,当风速更高的时候,不仅是上帆要收起来,就连上桅和上桁也一样要降下。相对应的,从上桁连接到首三角帆飞杆上的支索帆自然也要收起。 最后的射击精度也没比重型火绳枪好太多,很显然,这枚铅弹变形太厉害了,虽然嵌入膛线后可以旋转,但远距离射击仍然无法达到较高的精度,线膛枪最大的优势并没有发挥出来。 相比之下,缴获的火绳枪则足足有一千多杆,其中一半是重型火绳枪,虽然也有几种不同形制,但要从中挑出两百多杆同一形制的装备尖兵局还是没问题。 “当然可以,虽然我不会射击,但我的仆人可以为林将军效劳。”毛列神父指着身旁的一名随从说道,这人是皈依了天主教的邦板牙人,生得十分健壮。 邦板牙人扛着多明我会送给林海的那杆线膛枪,来到陆军部的校场上。他拿出铅弹来放在枪口,铅弹的口径明显比枪口内径要略大一些,就像公孙弹中的那枚合口大铅子一样。 接下来的航程只有二十余里,远迎风航行的斯普鲁船仍能跑出将近七节的航速,仅仅花了不到半个时辰就驶入了社寮岛西侧的航道。 这个办法换成现代人很容易想到,但对此时的欧洲人来说却有一定难度,因为时人并不清楚旋转为什么能提高精度,甚至有一种广为流传的说法认为打不准就是魔鬼在捣乱,而魔鬼无法在旋转的子弹上立足。 为此有人开始搞辟邪试验,结果不管是祈祷、赐福还是用圣水驱魔都没用,后来甚至还在子弹上雕刻祷文或者改用银弹,结果仍然是提升不了滑膛枪的精度。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魔鬼其实是在膛线上,线膛枪之所以精度更高,是因为魔鬼在蛊惑人心。 眼下欧洲只有丹麦的军队装备了一批线膛枪,除此之外都是富人用来打猎,林海不清楚丹麦军队有没有用上包覆弹,但他知道前装枪时代主流的线膛枪就是这么用的。 后来的米尼弹林海当然也知道,不过那玩意对加工精度要求很高,林海觉得火器局够呛能搞出来,所以暂时就没提这事。 至于布伦瑞克步枪和图温南步枪,这两种并不算出名的线膛枪林海压根就没听说,自然也就无法给出更好的建议。 “毛列神父,关于上次提到的战马之事,你们不妨也报个价出来,我可以考虑考虑。”看完线膛枪演放之后,林海又说起了安达卢西亚马,如今济州岛已经在他掌中,是时候引进一批种马了…… 从基隆返回后,又有一人在等待林海的接见,这人就是刘香从魍港派来的黄三。 黄三从魍港过来是顺风,一日时间就足够了,他是在淡水外海被巡船发现的,随后被安置在关渡城等候。 见到林海之后,黄三说明了来意,林海沉吟了片刻后问道:“你家刘头领手下如今有多少人?能带出来多少?” 这个问题在刘香意料之中,黄三按照大哥交代的回答:“总数有三千多,带出两千人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林海屏退左右,只留黄三一人在场,接着道:“刘头领若是想保持半独立的地位,我们会友公司是无法接纳的。不过林某这里还有个去处,就不知刘头领愿不愿意去?” 黄三闻言道:“林将爷请讲,黄三只能带话,最后还要刘头领亲自作主。” “朝鲜有个济州岛,岛上有五六万朝鲜百姓,这个岛现在被巨寇袁进占了,此人暗中是听令于林某的……”林海并不怕刘香知道此事,反正他一介海寇和官府也说不上话,而且说了也没人信。 那日东山岛海战,刘香的骁勇给林海留下了极深的印象。眼下宁锦之战正在开打,再过几个月后金就要撤走朝鲜义州的最后一支军队了,到那时济州岛可能会面临较大的压力,正好可以让刘香所部增强袁进的实力。 “刘头领去了济州岛之后,每月可以领取两千石军粮,除此之外是不发饷的,这样他可以保持住半独立的地位。”林海接着又道,“济州岛离倭国和朝鲜都很近,刘头领还可以在北风季捕奴卖到淡水来,价钱只要双方满意,生意就有得做。” 会友公司在台北、宜兰地区的总人口已将近十万之数,林海觉得是时候要考虑开矿的事了。 公司对来自大明的移民是直接分地的,这样一来矿山若是不开出足够的工钱是招不到工的,唯一的办法就是采用奴工,否则会赔得连底裤都不剩。 直接从人口市场上买人也不行,这年代从濠镜卖往海外的苦力差不多是十两银子一个人,这比美洲的奴隶要便宜得多,但对林海来说仍然是不可接受的。矿山需要的奴工极多,而且死亡率极高。 唯一的办法就是捕奴,北风季从济州直航淡水只需几天时间,海上的运输成本很低,以朝鲜和倭国的人口密度和海上防御,抢人的成本应该也不算高。 但这事林海不能亲自干,交给刘香这个人渣去干更合适一点,将来他还要开拓南洋的奴工贸易,以便不受风向的限制。 送走黄三之后,林海又召见了冯一刀,开始部署对桃园道卡斯人的进攻。 道卡斯人占据了后世的桃园、新竹、苗栗地区,这些地区都是台地或丘陵,农业条件一般,不过用来种茶叶是极好的,用来给尖兵局练兵也很不错。 林海暂时没有向桃竹苗地区移民的打算,所以干脆也不用武朗出面了,直接就是在这里捕奴。 尖兵局有四百人,步兵都是熟练的弓箭手,骑兵暂时只装备马刀,但是对付道卡斯人已经是绰绰有余了。后者总共只有不到二十个村社,总人口只有五千上下,而且分布在极为广大的区域内。 接着,林海又派郑廷球率领商队去往倭国,他将带去一千五百担生丝和其他货物。 在长崎和平户售卖完之后,郑廷球还要在南风季结束前,取道济州去往大青岛,去和那个林海仍不知其名的朝鲜造反派开展贸易。等到北风季来临,郑廷球又会满载参貂回到长崎,卖完货后再回淡水。 出发前的那个晚上,林海又和郑廷球密谈了很久,具体谈的什么依然是无人知晓。 就在郑廷球率领的商队离开淡水之时,林海那篇声讨魏忠贤的文章终于传到了千里之外的京师,很快京师的茶馆酒楼里都有不少人在悄悄谈论他的名字。 紫禁城以东,十王府里的信王朱由检也从田庶妃口中听说了这事。 这位田庶妃是在二月初三嫁入信邸的,名叫田秀英。当时的信王妃候选人一共有三个,田秀英没有被懿安皇后选中,所以最后只能是当了庶妃。 不过这位田庶妃却受到了比信王妃周氏更深的宠爱,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骑术精湛,总之为人谨慎的朱由检只有在她面前才会畅所欲言。 田庶妃出生在扬州,其母吴氏就是扬州瘦马出身,其父田弘遇则是在扬州经商的陕西人,消息比起整日在王府中闭门读书的朱由检要灵通得多。 当田庶妃说起林海之事时,朱由检正在读前户部郎中杨嗣昌的《地官集》,此人之父被阉党罢官之后,也辞官回乡了。 听完田庶妃的讲述之后,年方十七的朱由检沉默了好半晌,仔细确认了四周无人后,轻声说道:“此人桀骜不法,然亦不失为真丈夫也!” 第227章 尧舜 第227章尧舜 天启七年八月十一,立秋已有月余,京师的秋风已透着丝丝凉意,一大早天空就是乌云密布。 忽然一声惊雷响起,豆大的雨点稀稀落落地砸了下来,很快就越来越密,渐成连天彻地之势。 雨势越来越大,弥漫的水汽阻挡了视线,十王府所在的澄清坊看不到一个行人。西边两里外,皇城里高大的宫殿在雨中越来越模糊,渐至隐没不见。 自从去年十一月二十五日从勖勤宫迁出之后,朱由检已有九个多月没去过那座他生于兹、长于兹的紫禁城了。 虽然儿时的回忆称不上美好,但近来朱由检却时常会梦回紫禁城。因为就算是消息闭塞的他也有所耳闻,入秋后皇兄的病体已越来越不堪,每日都是昏迷得多,清醒得少。 对于这位皇兄,朱由检的感情很复杂。从亲情来说,他和哥哥朱由校可谓是兄弟情深,但从家国大义来说,朱由检对皇兄的帝业却很有些不以为然。 朱由检自问若是换成自己,肯定能比哥哥强得多,有时他甚至会狂妄地想,二祖列宗里能胜过自己的也不算多。当然,这种想法他就连在田庶妃面前都绝对不会袒露半个字。 最近,朱由检常常会梦到七年前的一件事,当时他还不满十周岁,比他大五岁的皇兄也是刚刚登上帝位不久。 “这个官儿,我可做得否?” “我做几年时,当与汝做。” 他本就是既刚愎又多疑的性子,不过此时已容不得多想了,只能是硬着头皮继续前进。冷汗渐渐从朱由检的后背沁出,沾湿了玉色的深衣内衬。 明轿继续向北,过了乾清门后,朱由检被要求下轿步行,早有小太监为其撑起了油布伞。 进了西暖阁后,信王朱由检远远就看到皇兄平卧在御榻上,浮肿的脸庞苍白得有如透明,显然已是病入膏肓。 “臣领旨!”一身保和冠服的朱由检深深叩首,声调里总算是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 朱由检坐在亲王明轿里出了澄清坊,一路跨越玉河,进入皇城外墙的东安门。由于天降大雨,天启帝特许信王可在禁中乘坐肩舆。 “有旨,宣信王入宫见驾!” 此人是提督东厂司礼监秉笔太监魏忠贤的旧友,很显然,他的消息也比主人朱由检更加灵通。 信王的明轿越过护城河进了东华门,一路向西经文华殿、内阁进了会极门,接着向北进了皇极门,正在修建的三大殿出现在朱由检的面前。 朱由检此时对朝廷的财政情况还知之不多,看到三大殿已经修得差不多了,心中也是欣喜。他印象中这里只是一片工地,这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完好状态的三大殿,却不知他哥已经给他欠了上百万两债,这还不包括边军的欠饷。 哪怕按照关宁军的待遇,这也足够给三十多万军队发放一年的月饷了。如果换成是东江军或九边其他军队,那还不止如此。 由于雨势实在是太大,朱由检身上的保和冠服还是被打湿了,前胸后背的方龙补都皱成一团,这让他感到十分狼狈,同时心里闪过一丝不详的预兆。 明代三大殿多次毁于火灾,上一次是在万历二十五年,之后断断续续地重修,又因种种原因而停工,直到天启五年二月才又再度兴工,至今已竣工在即。 朱由检心中一酸,扑地一声跪倒以头抢地,悲声泣道:“臣弟叩见吾皇万安。” 不过,时至今日,朱由检却时常忍不住在想,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谶语? “徐伴伴,为我更衣。”朱由检语声沉稳,脸上不见喜怒,尽管他的内心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好在来到乾清宫西暖阁门前,朱由检看到英国公张维贤和大学士黄立极、施凤来等人都跪在那里,这才心下稍安。 两年多以来,天启皇帝往三大殿里投入了五百多万两银子,至今还有一百多万两欠款等着工部措还。 这是少年朱由检和初登大宝的天启皇帝之间的对话,长大后回想起来常让他脊背发凉。 “启禀殿下,宫里来人了,有旨。”信王府总管太监徐应元忽然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喜意。 进了东安门后,紫禁城高耸的城墙和宽达十余丈的护城河已赫然在望,朱由检却蓦然紧张起来…… 自从行冠礼之后,朱由检一直是这副作派,所谓“衣冠不整,不见内侍,坐不倚侧,目不旁视,不疾言,不苟笑。” 好半晌后,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远远飘了过来:“五弟……近前来……” 朱由检连忙膝行前进,只听得年方二十二周岁的皇帝又在龙床上道:“来,吾弟当为尧舜。” ~~~ “金河真乃尧舜之国也!”安南阮主派出的使者阮思齐满怀感叹地对许心兰说道。 这个阮思齐虽然和广南国主同姓,但实际并不是阮福源的族人。其祖上是南宋末年的宋朝遗民,崖山之战后逃亡到当时还属于占城领土的顺化地区。 到了顺化之后,阮家代代以走海为业,并时常到广东、福建等地经商,至今仍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 顺化被后黎朝占领以后,阮家又成了安南子民,到了阮思齐曾祖父这一代,阮家又与濠镜的葡萄牙海商多有往来。 之后,广南国的开国之君阮潢出镇顺化,渐成割据之势。阮思齐之父将精擅火器制造和使用的葡萄牙海商介绍给阮潢,由此成为了御用商人,可以自由出入阮潢的住所。 阮潢之子阮福源继位后,自称仁国公,并开始设立舍差司、将臣吏司、令史司等中央政府机构。同时,阮福源拒绝向挟持后黎朝君王的北河郑主上缴税收,郑阮纷争正式被公开摆上了台面。 在郑主的军事压力下,广南国对海外贸易的依赖比过去更强。正因如此,阮福源才百般笼络荒木宗太郎这等长袖善舞的朱印船主,同时对在海外交游广阔的阮思齐家族也愈发看重。 荒木宗太郎给阮福源带去金河国的国书和赠礼之后,这位年过花甲的广南国主起初并没有当回事。主要还是因为金河国名不见经传,那十门小炮看起来也是平平无奇,阮主对荒木宗太郎所说的金河国见闻并不太相信。 然而,对威远炮的好评很快从前线传到了阮福源耳中,前方将士强烈要求在军中多装备这种轻便的小炮,这才引起了阮主的重视。 阮福源生于忧患之中,可称得上是广南国的一代雄主,他立马找来身边的葡萄牙人,问能否造出同样的炮。结果后者却说要达到同等威力,重量起码得增加一半。 这下阮主相信荒木宗太郎所言非虚了,阮福源连忙命人修国书、备回礼,派阮思齐出使金河国,商谈两国建交通商之事。 阮思齐是在一个月前抵达淡水的,彼时金河国的王宫刚刚修好不久。说是王宫,其实占地面积还不如皇极殿,大概只有后者的一半,建筑高度也只有皇极殿的一半,但却分为了五层。 金河王宫采用的是砖石结构,只用了小半年时间就修好了,由于外观呈现五行属金的白色,所以被金河国子民称为白宫。 之所以没有采用传统的木构造宫殿,一是为了节约大木、缩短工期、降低成本,二也是为了预防火灾,林海可不想再修一次王宫了,与其再花这钱还不如多造一条盖伦。 阮思齐在这略显寒酸的王宫中拜见了金河女王,接着又被扮作金河国相的林海安排去火器局参观,再然后又在基隆观看了一场盛大的阅兵式,海陆两军和警备司都参与了阅兵,总兵力超过万人。 之后,阮思齐又提出想去民间游览,林海装模作样地去白宫请示女王,随后将带领使团游览的任务交给了户政局新任局长许心兰,并临时给他安排了个金河国礼宾司少卿的头衔。 许心兰受林海叮嘱,对阮思齐谎称金河国子民有五十万之数,带他在万华转了一圈之后,又乘船去往宜兰,以便让使团感受一下金河国的领土大小。 实际金河国目前的聚居点就这么两处,其他地方还都是无人区或土着,但阮思齐却对五十万子民深信不疑。除了淡水到宜兰的距离之外,主要还是他亲眼所见的兵力和火器局产能起了作用。 毕竟阮主麾下的常备军也不超过三万,治下总人口虽然也只有百万之众,但那是面临强大外部压力穷兵黩武的结果,广南百姓已被盘剥得困苦不堪。 但金河国子民却很少面有菜色,似乎人人看上去都是红光满面,所以阮思齐才向许心兰发出了“尧舜之国”的感叹。 “阮大人过誉了,金河立国时日尚短,当不起如此盛誉。”许心兰拈着胡子谦虚地回道。 “许少卿太过谦了。”阮思齐说着又道,“阮某祖上也是唐人,自幼也曾读过六经。《礼记》有云:‘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愚以为贵国之政当得起‘天下为公"这四个字。” “哦?何以见得?”许心兰比较好奇这位熟读儒家经典的海外唐人对金河国的看法,就他本人来说,近几个月的为政经历可以说是让他耳目一新。 “贵国家家有田,孩童人人上学,正所谓‘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如此之政,岂非是天下为公乎?” 阮思齐对金河国也不全是好感,比如女主当国、女官较为常见、学校男女兼收,这都让他有一种乾坤倒置、阴阳颠倒的感觉,并且高度怀疑金河国风俗浅薄、人心放荡。 更有甚者,他还隐隐觉得金河女王和国相之间有一腿…… 此时,所谓的金河国相正在基隆和他的义弟欧左吉相谈甚欢。 欧左吉是昨日抵达基隆的,他这次只去了苏禄、望加锡、爪哇三地,但在爪哇耽搁的时间较长,主要是为了见马打蓝苏丹拉登·朗桑。 马打蓝苏丹国是从内陆崛起的国家,几年前才刚刚征服泗水、马都拉、井里汶等沿海地区,并让这些小国的君主继续在当地做封建主。 欧左吉之前只和苏鲁马益(泗水)封君打过交道,这次也是通过此人向拉登·朗桑进献威远炮,等了两个多月后才得到觐见苏丹的机会。 从泗水去马打蓝苏丹国的首都巴格刹德有六百余里,欧左吉来回又花了一个月,因此直到八月才回到基隆。 “左吉,此去东洋可还顺利?”林海见到欧左吉后问道,半年不见这小子又长高了一点。 欧左吉是为数不多对剪荷计划知之甚详的人,深知林海最关心的是什么,当即就笑着回道:“托二哥的福,一切顺利。唯独就是那个马打蓝王的架子大得很,竟然要我去亲吻他的靴子,他娘的咋不让我去亲他的王妃?” “二弟可别这么说,人家那靴子高贵着哩,一般人想要亲吻还没机会。”林海闻言亦笑,他接着解释道,“我听闻马打蓝王有个称号叫苏苏胡南,意思就是最高贵的靴子,只有彼国诸侯才有机会亲吻。” 拉登·朗桑的个人名号其实是苏丹阿贡,苏苏胡南这个称号是他打算代代相传的,所谓最高贵的靴子其实是指最大的封建主,完全可以意译为万王之王,抑或是用华人更熟悉的天下共主这个词。 此人的狂妄并非毫无根据,马打蓝素丹国的人口有三百万之众,是南洋海岛国家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口大国,同时也是全球第一大米出口国,极限动员可以拉出三十万壮丁上战场。 当然,马打蓝军队的战斗力远逊于中南半岛上的几大强国,后勤组织能力也十分低下,毕竟没有接受过文明中心(武德高地)爱的教育。 否则以爪哇岛的人口基础,万里之外的区区荷兰撮尔小国,又如何能在后世将全岛纳入统治?须知,中南半岛各国都是在英法两强面前才跪倒的。 “二哥,我们什么时候去和马打蓝王结盟对付红毛?”欧左吉接着又问道。 “不急,马打蓝王太骄狂了,得让他先在红毛手下吃点亏再说,否则肯定不会把我们兄弟当回事。”林海笑着说道,“反正这厮有的是人,有的是粮食,不怕他输不起。” 正当林海和欧左吉兄弟俩谈论剪荷计划之时,千里之外的巴达维亚港口,一艘归国大船缓缓停了下来。 一名留着八字胡的长脸鬼佬从尾舱里钻了出来,他就是巴达维亚王座的奠基者,人称班达屠夫的简·皮特斯佐恩·科恩。 此人将于西元1627年9月30日履新,第二次出任VOC东印度总督。这一天在大明的历法中是天启七年八月二十二,明熹宗朱由校的大行之日。 第228章 王座 第228章王座 简·皮特斯佐恩·科恩今年四十岁,出生于霍伦一个虔诚的加尔文教家庭。 他的家乡是共创VOC的六大商会之一霍伦商会的所在地,本身就是较为活跃的海外贸易城市,同时也是尼德兰的造船工业中心。 尼德兰最大的赞丹造船厂就位于霍伦,八十年后俄国沙皇彼得一世曾化名在此做学徒工,科恩年轻时也曾出任过赞丹造船厂的会计。 早在十三岁时,科恩就辞别双亲远赴意大利,在荷兰人设立在罗马的佩斯卡托雷贸易公司学习复式记账法。当他回到霍伦时,VOC已经成立了好几年,在短暂当了一阵船厂会计后,科恩加入VOC成为一名次级商务员。 商务员在VOC是属于地位较高的一类职员,科恩在二十岁那年抵达了亚洲,三年后他回到荷兰向十七绅士提交了规划VOC霸业蓝图的报告,内容主要是建立固定据点经营亚洲本土贸易、扩张领土进行商业殖民,由此而受到VOC高层赏识。 之后,二十五岁的科恩被任命为首席商务员,率领两条船去往亚洲,从此开启了他传奇般的殖民生涯。 在摩鹿加群岛,科恩巩固了VOC前辈对西葡势力的胜利成果,最终控制了全球绝大部分的丁香贸易。 在班达群岛,科恩几乎屠光了当地土着,直接占有了肉豆蔻和肉豆蔻衣的产地。 在安汶,科恩不顾联省共和国在独立战争中争取英国支持的大局,顶着莫里斯亲王和VOC高层的强大压力,一意孤行搞出了安汶大屠杀,直接导致英国人基本退出马六甲海峡以东。 科恩是VOC第四任东印度总督,同时也是第一任巴达维亚总座。正是他以毒辣的眼光占领了这一要地,并将VOC的亚洲总部迁移至此,这才奠定了此后VOC的百年辉煌。 科恩选择的这个地方位于爪哇岛西北部的雅加达湾,离明、日两国海商常去的万丹不远,算是全球胡椒产地的中心地带,而且向东可以控御丁香、肉豆蔻和檀香产地,向西可以连接印度洋,堪称是最理想的亚洲贸易霸权中心。 这座棱堡就叫巴达维亚堡,北边是海,西边是吉利翁河,南边是引入吉利翁河河水的护城河,只有东边是陆地,修建了防炮的土坡。 “卡庞蒂尔那家伙,也还是做了些事嘛……”科恩在心中想道,他对现任巴达维亚总座彼得·德·卡庞蒂尔颇有些不屑,此人当初也是他推荐任命的,主要看中后者出色的行政能力,科恩没有想到自己要再过四年才回到这里。 除此之外,城区的面积也有很大扩展,城墙一直向南延伸到吉利翁河拐向东方的河道,而且由篱笆墙变成了砖石结构。这座长达数里的砖石城墙,包括城市的其他建筑和运河工程,都是由华商承包修建的。 低地人把修建运河的热情带到了亚洲,在巴达维亚设计了精巧而复杂的运河系统,以满足物流和排涝的需求。四年过去了,运河系统的建设已取得了很大进展,但离最终的规划还差得很远。 由城墙和吉利翁河围成的长条形城区已经没有多少空地了,北边荷兰人的市政厅、教堂、学校等欧式建筑比以往密了很多,而变化最大的还是南边华人的房屋、集市和寺庙…… “彼得,这四年你干得不错。”科恩走上前去,“你打算何时完成工作交接?” 从昂鲁斯特岛码头看向巴达维亚城,唯一能看到的就是吉利翁河出海口以东的城堡,这是一座四角棱堡,早在科恩四年前卸任总督时就已经修好了,此时看上去也没什么变化。 卡庞蒂尔也是刚刚得到科恩抵达的消息,连忙率领全体在巴达维亚的东印度评议会成员出来迎接,并且还匆匆召集了一队士兵充当仪仗。这一幕对科恩来说有些熟悉,四年前当他回到荷兰时也是受到了英雄般的夹道欢迎。 这座城市从八年前开始建设,至今仍在不断地壮大之中,未来还将扩展到吉利翁河西岸。那里目前还只有几个由亚答屋构成的爪哇村落和婆罗门教寺庙,除此之外全是大片的沼泽以及雅加达王遗留下来的王宫废墟。 巴达维亚这个地名正是科恩所取,来源于荷兰人的祖先巴达维人,他在给十七人董事会提交的报告中宣称:“东印度公司势力之基础,由此地扶植之。” 科恩四年前被十七绅士召回主要是为了制定VOC的高层战略,仅仅一年后他就再度被任命为东印度总督。然而英国人惧怕科恩再度回到亚洲,用尽手段阻挠他的起航,这次科恩也是以移民的名义,隐姓埋名才回到巴达维亚。 此时科恩就站在那艘归国大船上,鹰隼一般的目光扫视着这座由他一手建立的殖民城市。 越过巴达维亚堡之后,科恩才看到了吉利翁河东岸的巴达维亚城全貌,那是一座比照荷兰本土城镇规划的城市,城中河道纵横交错,白墙红瓦的欧式建筑排列整齐。 卡庞蒂尔在位四年最大的功绩就是巴达维亚城的建设,当然这一切其实也都是科恩奠定的。正是科恩在八年前确立了优待华人、吸纳华商的政策方向,并被早期的历任巴达维亚总座奉为圭臬。 当科恩踏上连接巴达维亚堡和城区之间的吊桥时,卡庞蒂尔快步前趋迎上比自己还小一岁的老领导,脸上堆着笑容道:“尊敬的科恩阁下,欢迎再次来到您阁下亲手缔造的城市,美丽的巴达维亚。” 他现在所处的位置在昂鲁斯特岛,这是巴达维亚城北边的两个小岛之一,这两个岛上都修建有码头,所有的船只必须在这里接受港务人员的检查,一般外来的商船就会在这两个岛上完成交易。 “科恩阁下,我早就盼望着您阁下的到来了。”卡庞蒂尔说的是实话,巴达维亚总座这个岗位常常让他感到力不从心,“不过我想您阁下还需要时间重新熟悉这里,要不正式上任的日期就定在9月30日,在此之前我会完成工作交接。” 港务人员检查完毕之后,科恩的座船起锚南行,驶入吉利翁河,VOC的军港就在棱堡后方人工修建的宽阔护城河上。 “可以,不过我希望今天就能搬进总督府邸。”科恩说着又道,“你知道的,彼得,我喜欢住在高处,那样能看得更远。” VOC东印度总督府就位于巴达维亚堡内,是这座棱堡中最高的建筑,向南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的景色,不过科恩最喜欢眺望的还是北边的大海。 当天下午,科恩在总督府安顿好新婚妻子和刚刚一岁多点的孩子,他是在两年前结婚的,很快又有了孩子,这件事也一定程度上迟滞了他回到巴达维亚的时间。 科恩信奉严格的加尔文教主义,在生活上秉持着一贯的清教徒作风,在婚前从没有碰过女人,尽管以他的地位要拥有几名情人或女奴都是易于反掌之事。也就是说科恩当了足足三十八年的处男,着实是个狠人。 “尊敬的阁下,范·迪门先生在门外求见。”科恩安顿好家人之后不久,总督府的工作人员向他报告。 “让他来总督办公室找我吧。”科恩说着去到那间熟悉的办公室,他早就料到此人会第一时间来找他。 安东尼·范·迪门是东印度评议会当前的六名委员之一,这是VOC在亚洲的最高权力机关。范·迪门是这个六人委员会里唯一一个士兵出身的人,将他提拔到这个位置的正是科恩。 其实范·迪门的家庭背景比科恩好得多,他出生于乌得勒支附近的一座小城屈伦博赫,父亲是这座小城的市长,母亲则是一名显赫商人的女儿。 范·迪门就读于乌得勒支的一所拉丁学校,在那里学习拉丁文、神学、数学、会计学,之后他在二十三岁时去往阿姆斯特丹经商。 很可惜,他没有成为一名成功的商人,反而债务缠身无力清偿,最后只能宣布破产。这在十七世纪的欧洲是一件十分严重的事,破产者会被视为道德沦丧的无耻之徒,受到社会排斥。 范·迪门给他的最大债主VOC阿姆斯特丹分部写了一封信,请求给他一份商务员或初级商务员的工作让他前往东印度,他的月薪将由公司保留,直至债务偿清。 然而这封信被VOC无视了,范·迪门绝望之下改名换姓去应聘士兵,这在VOC是属于最低档的工作,别说和前途无量的商务员相比了,就连水手的地位都比士兵略高。 范·迪门在九年前登上毛里求斯号去往东印度,指挥这条船的高级商务员就是大名鼎鼎的威廉·杨森,第一个发现澳大利亚的欧洲人。 在这次旅行中,毛里求斯号又一次意外地到了澳大利亚,不过威廉·杨森却不知道这就是他在十二年前发现的那片陆地,范·迪门也算是第一批登上澳大利亚西海岸的欧洲人。 之后,毛里求斯号抵达了几个月前刚被科恩占领的巴达维亚。在这里,范·迪门受到了科恩的赏识,在不到六年的时间里连续获得破格提拔,像坐火箭一样从一名底层士兵爬到了巴达维亚的最高层。 其实早在范·迪门抵达东印度的第二年,他的真实身份就被VOC高层发现了。十七绅士在给科恩的信中专门提及了这一点,并且要求科恩只能让范·迪门担任士兵,禁止让他参与商业活动。 但科恩并没有遵从阿姆斯特丹的指示,他把这封信给范·迪门看了,并在回信中坚持要任用这位声名狼藉的破产者,最终十七绅士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后来的事实证明,科恩看人的眼光是很毒辣的,范·迪门是VOC历史上第二着名的东印度总督,历史声望仅次于科恩。如果说科恩是巴达维亚王座的奠基人,那范·迪门就是王座的铸成者,仅就功业来说,他甚至还在科恩之上。 VOC历史上最着名的两个人在巴达维亚总督府会面了,尽管此时两人都不是总督身份。 “总座,欢迎回到您阁下的座位上。”时年三十四岁的范·迪门摘下帽子,恭敬地向科恩行礼。 “我还不是总座。”科恩坐在巴达维亚总座的办公桌后面,“坐吧,安东尼,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主要是向您阁下汇报一下近期发生的事,以便您阁下能迅速掌握东印度的最新情况。”范·迪门在科恩对面坐了下来,他清楚自己这位恩主是直来直去的风格。 “请讲。”科恩对范·迪门点了点头,他在荷兰的这四年里一直担任VOC霍伦分会的董事,可以阅读东印度总督向董事会提交的年度报告,所以他不太了解的也只有最近一年发生的事。 “我想说的主要有四件值得您阁下关注的事,首先我想说一件很多人认为微不足道的事……”范·迪门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面旗帜来,“总座,请您阁下看看这面旗帜。” 他说着把旗帜在桌上展开,那是一面蓝底白纹的方形旗帜,上面的图案是一把宝剑立在摊开的书册上。 “剑和账册?”科恩疑惑地看了一眼范·迪门,“安东尼,这是你设计的旗帜吗?要用来做什么?” “嗯?”范·迪门没有回答科恩的问题,“总座为什么会觉得这本书是账册呢?” “安东尼,你和我一样,都学过会计……”科恩难得开了次玩笑,但很快又敛住笑容道,“难道你忘了莫里斯亲王在旧教堂前的那场演说吗?” “荷兰人,让我们一手拿着账册,一手拿着剑,用船上的大炮,把敌人都送去见上帝!”范·迪门背出了拿骚·莫里斯的那句名言,他总算是知道科恩为什么会觉得旗帜上的那本书是账册了。 “不过,尊敬的科恩阁下,我必须要告诉你,这面旗帜不是我设计的,甚至也不是任何一位荷兰人设计的。” 范·迪门接着说道:“总座,这是一家明国贸易公司的旗帜,据说那家公司的最高领导人和您阁下一样,都曾经在船厂里担任会计。” 第229章 剑与账册 第229章剑与账册 “安东尼,你是说这个剑与账册的旗帜是一家明国贸易公司的?”科恩感到十分意外,因为他一看到这面旗帜,立马就想到了莫里斯亲王的演说。 拿骚·莫里斯是在VOC成立的前夜发表那通演说的,当时VOC的前身之一老牌公司掌舵人雷尼尔·鲍尔正在筹划尼德兰诸多远东贸易公司的合并事宜,为此他找到了联省共和国大议长约翰·范·奥尔登巴内费尔特。 此人是拿骚·莫里斯的老师,和后者的父亲沉默者威廉并称荷兰国父。荷兰能从西班牙治下独立,一方面是靠以拿骚家族为核心的德意志贵族提供武力,另一方面则是靠议会背后的商人阶层提供财力。 然而此时拿骚家族的年轻掌门人莫里斯亲王正在和这位大议长闹别扭,这里面的深层原因很复杂,议会想要大包大揽地把持全部政务,但拿骚家族两代人好几条命都搭在荷兰,自然是想要在此建立封建贵族的统治。 不过直接的导火索却是军事上的分歧,议会强硬要求莫里斯不能一味用堡垒战略被动应战,而要主动进攻强大的西班牙佛兰德斯军团。 虽然莫里斯侥幸取得了尼乌波特战役的胜利,但自身的损失也十分惨重。这场战役让莫里斯声望暴涨,同时也让议会的很多人认识到荷兰暂时没有与西班牙野外决战的实力,唯一的出路就是靠棱堡群和须德海的浅水与西班牙人硬耗。 大议长约翰·范·奥尔登巴内费尔特的声望一落千丈,同时莫里斯也气势汹汹要求自己的老师给军队一个交代,尼德兰的两大支柱分崩离析。 当雷尼尔·鲍尔找过来之后,约翰认识到这是个和莫里斯和好的机会,于是便推称如今莫里斯亲王的声望如日中天,必须要他们两人共同背书才能推动各家公司的合并,实际就是想让鲍尔来做这个和事佬。 鲍尔成功地完成了这一使命,后来莫里斯亲王搀扶着自己的老师出现在旧教堂前,后者向尼德兰民众发表了长篇大论的演说,最后握着自己学生的手举过头顶高呼:“这就是团结的尼德兰!” 莫里斯亲王随后也简单讲了几句,其中就有范·迪门背出的那句名言。不过十余年后,彻底掌握大权的莫里斯还是逮捕了自己的老师,并将其判处死刑,在海牙斩首示众。 范·迪门当然知道科恩说的那个明国人是谁,他接着又道:“总座,您先别急着下令,还有一件事您阁下需要知道,大员的代理长官德·韦特被日本人劫走了。总督阁下派了彼得·奴易兹前去接任,并负责与日本国交涉此事。” “总座,您阁下好像对彼得·奴易兹有些看法?”范·迪门不动声色地反问道,此人是三个月前刚刚来到巴达维亚的,他对这人并不熟悉。 奴易兹是莱顿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在这所荷兰国父沉默者威廉建立的大学里取得了博士学位。此人曾于七年前到过一次澳洲开展测绘工作,但一年前才入职VOC,被十七人董事会视为公司的明日之星。 不过此时他也仅仅就是好奇而已,毕竟一面旗帜也说明不了什么,直到范·迪门接着说道:“没错,这家明国公司就在福尔摩莎的北部。前年西班克曾经占据了那里,后来又被人赶走了,这您阁下应当是知道的,东印度事务报告中对此有提及……” “当然,那是个愚蠢至极的家伙。我多次劝过十七绅士不要重用此人,可惜没人听我的,这个加入公司只有一年的蠢材就这样成了东印度评议会特别委员。”科恩说着有些来火,他似乎忘了当初他也是坐火箭一般当上了首席商务员。 “安东尼,你是对的,这事确实值得重视,我想我们应该尽快派一位明国人去福尔摩莎走一遭……” 此事并没有引起卡庞蒂尔的关注,但却得到了范·迪门的重视,后者立即指示大员当局进一步搜集情报。于是大员派船北上侦察,果然远远看到了那条传说中的千吨盖伦在海上航行,望远镜中的水手清一色都是华人面孔。 “好消息是,这家公司是私人成立的,虽然那个人是明国的一位将军。坏消息是,这位明国将军确实引入了欧洲的军事技术,他的水手甚至可以驾驶上千吨的盖伦……” 他之所以能获得这么详细的情报,主要还是得益于郑芝龙对东山之战俘虏的审讯。当时大员方面正在关注基隆忽然冒出的华人海盗团伙,结果却从郑芝龙这里得到了详细情报,于是在今年年初上报了巴达维亚总座。 这些都是后话,如今就连莫里斯亲王都已经故去两年了,科恩感到好奇的是明国人为什么会设计出这样的旗帜。 “慢着,安东尼,你所谓的情报来源是什么?不会是一些毫无根据的道听途说吧?”科恩打断了范·迪门,他越听越觉得难以置信。 “我要告诉您阁下的是,赶走西班克的正是这家明国公司。”范·迪门看到科恩的脸色开始变得严峻起来,他所说的西班克就是指的西班牙人,这年代英荷等国都是这样叫西班牙人的。 “什么?日本人劫持了大员长官?”科恩再度感到吃惊,“还有,卡庞蒂尔把奴易兹这个蠢货派去处理此事了?” “情报是绝对可靠的……”范·迪门于是讲述了一遍他的情报来源。 “明国竟然也成立贸易公司了?而且还赶走了西班克?难道他们引入了欧洲的舰船和火炮?”科恩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在他的认知里,华人既精明又勤劳,唯一就是不够勇敢,同时军事技术也比较落后。 科恩感到情况有些不妙,他虽然一直以强硬而着称,但内心其实无比清醒。他深知欧洲人在亚洲的优势就是坚船利炮和棱堡而已,一旦东方民族开始掌握这些技术,那他们这些外来者将再无立足之地。 在另一个时空里,奴易兹来到巴达维亚时大员长官还没有被劫持,不过他依然是刚一来就被卡庞蒂尔任命为大员长官,因为德·韦特只是大员评议会推举的代理长官,始终没有得到巴达维亚的正式任命。 在那个时空里,奴易兹也被派去了倭国,负责就大员当局与末次平藏的贸易纠纷向幕府申诉。奴易兹在倭国颇为傲慢,结果自然是处处碰壁一无所获,回到大员后干脆被滨田弥兵卫劫持了,那时科恩才刚刚上任几个月。 “卡庞蒂尔这个蠢货,老是喜欢任用他的学弟,马丁内斯·宋克是一个,彼得·奴易兹又是一个,全是莱顿大学出来的蠢货!”科恩大声地咆哮起来,这三人确实都是从莱顿大学毕业的。 科恩之所以对卡庞蒂尔感到不满,主要还是后者改变了他运用武力打开明朝国门的政策,荷兰人从澎湖退往大员正是在科恩卸任之后。 范·迪门沉默不语,当初从澎湖撤军他也是投了赞成票的。他知道科恩也清楚卡庞蒂尔的决策没有错,现在这个结果对于巴达维亚来说完全是可以接受的。 毕竟科恩武力求市的方针已经被证明破产了,荷兰人在澳门遭受了一次失败,接着又和明朝在福建沿海对峙了两年,最后还是退一步去大员才间接获得了明朝的货源,科恩只是不愿承认自己决策有误而已。 一通咆哮之后,科恩接着又问道:“德·韦特被劫持究竟是怎么回事?” 范·迪门于是又说起了大员当局和末次平藏的贸易摩擦,科恩听完之后道:“去,把威廉·杨森和苏鸣岗给我叫过来,立刻,马上!” 科恩所说的这个威廉·杨森并不是发现澳大利亚的那位,此人是巴达维亚的现任港务长,两人是同名同姓。 荷兰人的姓名翻来覆去就是那些,重名率极高。比如科恩本来是姓特维斯克的,后来他爹觉得霍伦太多这个姓,就干脆改姓科恩,结果科恩入职VOC时,荷兰平户商馆里还是有个哥们跟他同名同姓。 在另一个时空中,彼得·奴易兹被劫持后,科恩正是派了巴达维亚港务长威廉·杨森去倭国进行交涉,足见此人很受科恩的信任。 “总座,现在已经很晚了……”范·迪门小心翼翼地回道,“而且,我还有两件事没有说完。” “那你接着说吧。”科恩罕见的没有发怒,若是旁人当场顶回他的命令,肯定会被怒骂一顿,但范·迪门很显然是个例外。 “这两件事我个人认为不如前面说的事重要,不过卡庞蒂尔总督却为此忧心忡忡,总之您阁下还是听一下吧。”范·迪门说着又道,“首先是我们听到一些无法证实的消息,英国人可能会和万丹苏丹联手,攻取巴达维亚……” “哼,如今既然是我来了,英国佬即使有过这个愚蠢的想法,也肯定会打消。”科恩不屑一顾地从鼻子里喷出气来,“还有一件事是什么?” 范·迪门接着又说道:“马打蓝苏丹今年突然停止与公司的贸易,以至于我们不得不去遥远的阿拉干进口大米和奴隶。据评议会判断,他们将会在明年的旱季进攻巴达维亚。” “一群猴子,也妄想挑战雄狮。”科恩依然是充满了不屑,他对南洋土着向来都是十分轻蔑,爪哇人在巴达维亚的地位也只比奴隶略高。 其实巴达维亚和马打蓝苏丹国本来有机会成为盟友的,这个地方是科恩从雅加达王手中夺取的,后者本来是万丹苏丹国的一位亲王,而马打蓝在爪哇岛最强大的敌人就是万丹。 万丹苏丹国鼎盛时期的疆域包括爪哇岛西部和苏门答腊岛东南部,虽然治下人口不如后起之秀马打蓝,但是在军队武备方面却要强得多。这是因为万丹不像以农业立国的马打蓝这么封闭,对海外贸易的依赖性很强。 在VOC攻占巴达维亚并持续封锁万丹港之前,万丹是全球第一大胡椒贸易中心,这也使得当地聚集了众多华商。甚至就连远在厦门的许心素都在万丹有一座豪宅,就在万丹城的中心地带,离王宫不远。 同时万丹苏丹和天方教世界的领袖奥斯曼土耳其多有来往,还重金聘请了土耳其工匠为其铸造大炮,万丹城的财富和火器都让马打蓝苏丹国的一代雄主拉登·朗桑垂涎不已。 有鉴于此,当科恩攻占巴达维亚之后不久,年轻的拉登·朗桑就派人去与VOC接触,想要达成联盟共灭万丹。 就在双方讨价还价之时,两者却在马打蓝控制的贸易据点查帕拉起了冲突,互有死伤。尽管事情的起因是荷兰人劫持马打蓝商船,但强势的科恩还是选择了报复,派出舰队炮击查帕拉城区。 当时的马打蓝苏丹国还不够强大,拉登·朗桑在得知此事后仍然保持了克制,继续派人去询问VOC是否还有意愿联手,双方继续讨价还价,期间马打蓝一直是巴达维亚最主要的粮食进口国。 与此同时,拉登·朗桑继续他在爪哇岛的征程,接连征服了马都拉、井里汶、泗水等地,基本控制了爪哇岛的中部和东部。这时他忽然停止了与VOC的贸易,严禁治下各港口向巴达维亚出口物资,很显然已经有意与VOC开战了。 “总座,我也认为这件事没什么好担心的。马打蓝的陆军没有能力攻克巴达维亚堡,他们的海军更不值一提,也无法封锁我们的贸易……” 范·迪门停顿了片刻,接着又道:“唯一就是,巴达维亚堡以外的城区可能会遭受不小的损失,总之我们还是要有所准备才行。” “这事你今后多留心就是了。”科恩颇为不耐地结束了这个话题,他是个天生的战略家,但对具体细务却经常会不耐烦,“现在,去给我把威廉·杨森和苏鸣岗叫过来。”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230章 天启驾崩 第230章天启驾崩 苏鸣岗住在巴达维亚城的中部,离市政厅不远,因为他既是巴城的华人甲必丹,也是市参议会议员。 这座城市的繁荣壮大,第一功臣肯定是科恩,第二功臣可能就要轮到苏鸣岗了。 苏鸣岗是泉州府同安县人氏,今年四十七岁,年轻时曾读过几年私塾,但自幼最喜欢的还是练习枪棒、打熬力气,勉强也可以称得上文武双全。 万历三十二年,年方二十四岁的苏鸣岗率领同族的十数健儿下南洋,此后十余年间渐渐成为了万丹的华侨领袖之一,很受万丹苏丹的器重,同时也与同乡的大海商李旦、许心素等人交情匪浅。 后来科恩率领麾下的VOC舰队占领了巴达维亚,此处离万丹城只有一百六十余里。在与万丹苏丹国的交战中,科恩认识到万丹城的繁荣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有众多华侨在此经商,而且这些华侨中有很多精擅建筑的工匠。 出于发展贸易和建设城市的双重目的,科恩决定出台优待政策从万丹吸纳华商。 但这一政策最初的效果并不算好,主要原因无非是两点:一是万丹是当时的国际贸易中心之一,有钱赚;二是万丹的华侨对VOC这些鬼佬并不信任,毕竟十余年前吕宋的鬼佬就屠杀过一次华侨。 有鉴于此,科恩开始使出釜底抽薪的大招,派出舰队持续封锁万丹港。万丹苏丹无力打破VOC的封锁,曾经盛极一时的万丹港就此陷入衰败。 这下苏鸣岗算是坐不住了,他是万丹那几个华侨领袖中对海外贸易依赖性最强的那位,在爪哇岛上拥有大片的胡椒种植园,同时与西、葡、荷、英等国做生意,手下又有好几百号兄弟要养活。 于是苏鸣岗成了第一个移居巴达维亚的万丹华侨领袖,他首批带来的有四百名华侨,此后又从福建、广东等地招募了两千名华工,还出面劝说杨昆、林六哥、陈基茂等另外几个万丹华侨领袖移居巴达维亚。 结果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苏鸣岗在心里暗自骂娘,但却也只能老老实实地等着。他在巴达维亚虽然享有十分崇高的地位,但这里说到底还是荷兰人的地盘。 来到顶层的总督办公室后,苏鸣岗看到科恩和范·迪门都在,此外还有一名华裔通事。此人之父名叫李锦,本是大泥海商,二十多年前正是他鼓动VOC用武力打开明朝国门,这才有了万历三十二年红毛夷韦麻郎侵犯福建之事。 鉴于苏鸣岗是第一个来到巴达维亚的华侨领袖,八年来他一直担任华人甲必丹这一职位,执掌华人社区的司法大权,包括刑事案件和经济案件。除了死刑需要通过荷兰人之外,其他判决苏鸣岗都可以说了算。 “科恩阁下,范·迪门先生,两位好。”苏鸣岗无视了李锦之子,上前向两个鬼佬抱拳行礼,他说的是荷语,但用的却是中式礼节。 时至今日,巴达维亚的华侨已有五千之数,若是算上华侨家庭中的南洋奴隶,这个数字轻轻松松破万,占到巴达维亚总人口的一半以上。 “大哥只管去。”杨昆等人也纷纷向苏鸣岗回礼,他们几个在万丹就是老相识了,彼此熟稔得很,林六哥以前在万丹的地位比苏鸣岗还略高一点,到了巴达维亚后也是以苏鸣岗为尊。 当然科恩这么做并非是出于友善,他也曾出台过针对华侨的苛政,比如禁止华人在海岸边建房子,已经建了的也要无条件拆除,就是为了防止这些华侨又从巴达维亚逃离,这就是为什么巴达维亚城的华人社区都在远离海岸线的南边。 李锦之子最后被VOC的孤儿院收养,在巴达维亚的荷语学校中就读,此人虽是华裔,但却完全把自己当成荷兰人了。 苏鸣岗没太听懂这句话,他通晓葡语和巽他语,但荷语水平却不怎么样,主要还是他来巴达维亚时年纪已经较大了。再加上有人给他充当翻译,也用不着像年轻时那样去学习外语了。 苏鸣岗于是坐上他的豪华四轮马车,径直往巴达维亚堡而去。到了总督府门前,工作人员却让他在一层的大厅里稍候,说是科恩正在会客。 1614年李锦死在VOC控制下的安汶岛,结果他那改信了基督的夫人在他尸骨未寒之际丢下年幼的儿子,跟EIC万丹商馆的职员赫斯特·杰克逊跑了,还带走了李锦的六千里亚尔遗产。 李锦是第一个加入VOC的华人,同时也是第一个史有明载到过西欧的华人。他在1600年乘坐米德尔堡公司的商船抵达荷兰,并在当地受洗成为新教徒,当时VOC都还没有成立。 科恩也确实兑现了优待华侨的诺言,他把城市建设工程、铜币和铅币的铸造权、以及绝大部分行业的税收都承包给了华侨领袖,同时对华商课以轻税,允许华商参政议政,并赋予了华人社区相当程度的自治权。 这些华侨为巴达维亚的城市建设和商业繁荣做出了至关重要的贡献,短短八年时间巴达维亚就从一片废墟成长为新的亚洲贸易中心,科恩吸纳利用华人的政策也在VOC上上下下都深入人心。 “甲必丹鸣岗(CaptaBenn),你好。”威廉·杨森和苏鸣岗也十分熟悉,“接下来我们可能要天天见面了。快上去吧,科恩阁下和范·迪门先生都在等着你。” “这么晚叫我去做什么?”苏鸣岗感到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当即就向杨昆等人拱手道,“诸位兄弟恕罪,老夫要先退席了,大家继续喝,吃好喝好啊。” 他们是有这个资格的,在座的每一位都是东印度评议会诸位委员的座上客。尤其是苏鸣岗,无论是科恩还是卡庞蒂尔在位,基本上每周都要与他见面,因为这座城市的很大一部分内政都是绕不开华人甲必丹的。 好容易终于等到有工作人员来叫他了,苏鸣岗于是赶紧上楼。在楼梯上碰到巴达维亚港务长威廉·杨森后,苏鸣岗面带微笑地向他打了个招呼:“嗨,杨森先生。” 苏鸣岗当然也认识李锦之子,不过他多少是有些瞧不起这小子他爹的。至少他本人到现在都没有受洗,未来也不打算入教,尽管那样可以让荷兰人更信任自己。 科恩返回巴达维亚的这天晚上,苏鸣岗在自家的豪宅中与杨昆、林六哥、陈基茂等几个华侨领袖喝酒,众人商议凑份子,要办一场盛大的宴席为科恩接风。 众人正喝得酒酣耳热时,忽然苏鸣岗的女婿蒙达来报:“岳丈,总督府来人了,科恩总督让你老人家去他那里走一趟。” “鸣岗,我的老朋友,我们又见面了。”科恩从座椅上站起身来,热情地上前拥抱。 “甲必丹鸣岗,你好。”范·迪门也起身向苏鸣岗致意,两个鬼佬都在场面上给足了这位华侨领袖面子,唯独那个华人面孔的李锦之子却杵在那一动不动。 寒暄已毕,苏鸣岗换回汉语问道:“科恩总督,这么晚了叫老夫过来,不知所为何事?” 李锦之子面无表情地翻译完这句话后,科恩对苏鸣岗道:“坐下来说吧,鸣岗。” 他自己也回到办公桌后面坐下,接着道:“听说福尔摩莎北部出现了一家明国贸易公司,鸣岗你对此有所了解吗?” “老夫闻所未闻。”苏鸣岗闻言摇了摇头,他确实没听说过这事,许心素在给他的信中没有提及过林海。 “是这样吗?你的消息不是一向很灵通吗?”科恩笑着问道。 “老夫只听说过鸡笼曾经被干系腊人占了,之后又被一伙唐人赶走,但从没听说什么明国的贸易公司。” “那么,本座可能要麻烦你去明国走一遭了。”科恩说着又道,“运用你在明国的关系网,搞清楚那家公司的来历,还有那个公司最高领导人的生平。” “老夫乐意效劳。”苏鸣岗想到科恩这么晚把他叫来肯定是比较紧急,于是又道,“老夫手头上的事也不少,不知总督想让老夫何时启程。” “这不要紧,本座会临时任命一位华人甲必丹,等伱回到巴达维亚后,这个职位仍然还是你的。”科恩说着又道,“我已命威廉·杨森出使日本,明天就会起航,你就搭乘他的船去往大员吧。” “这么急?”苏鸣岗忽然有些好奇,迟疑了一下又问道,“冒昧问一句,此事对公司来说很重要吗?” “是的,我听说福尔摩莎北部那家公司的领导人是一位明国将军。鸣岗你知道的,公司一直想直接进入明国开展贸易,本座想看看这位开明的将军能否给我们带来好运……” 科恩说着又道:“为此我需要了解这家公司成立的前因后果,还有那位明国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及成立海外贸易公司究竟是明国的国家战略,还是那位将军的个人生意。” “原来如此,请科恩总督放心,老夫一定完成任务。” 苏鸣岗走后,范·迪门请李锦之子也离开总督办公室,他接着对科恩道:“总座,你好像并不信任这位华人甲必丹。” “难道你信任这个连荷兰语都说不利索的人?他既然能背叛万丹苏丹,自然也能背叛我们。”科恩似乎忘了,当初他是靠着贸易封锁才把万丹华侨逼来巴达维亚的。 “当然。”范·迪门闻言点了点头,他接着又道,“我的意思是,您阁下真的想通过那位明国将军进入明国吗?” “我认为这种可能性几乎不存在,这家公司肯定会是我们的敌人,很可能会是生死大敌。”科恩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走到窗前遥望一片漆黑的大海。 “那么,总座打算如何应对?”范·迪门的眼中闪过一道精芒。 “这要看鸣岗带回来的情报了,如果这确实是一家私人公司,我们要第一时间将其扑灭,同时务必要杀死那个明国将军……” 科恩眺望大海的双眼无比深邃:“此人已经引入了欧洲的坚船利炮,他背后又有庞大到恐怖的人口,时间只会成为他的朋友,而不会成为我们的朋友。” “那如果这是明国的国家战略呢?”范·迪门道,“我是说,一项持续的国家战略。” “那样我们的赢面就很小了。”科恩转过身来看着范·迪门,“安东尼,我告诉你,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公司最终的结局大概率是要退回到印度洋去。” 范·迪门闻言沉默不语,只听科恩又接着道:“当然,我是肯定不会向十七绅士提出那种建议的,你知道,我的人生格言是永不放弃!” “那总座会怎么做?”范·迪门不动声色地问道。 “放下仇恨,与我们的敌人联手!”科恩的脸上容色如铁,“我指的是西班克,还有葡萄牙人和英国佬!” “总座!联省共和国与西班牙正处在战争状态!”一向城府极深的范·迪门听到这话后也忍不住脸色大变,“而且,这场战争已经打了六十年之久,至今还看不到任何结束的希望!” “安东尼,你说的这些我当然知道。但欧洲是欧洲,亚洲是亚洲,你忘了是谁在安汶屠杀了英国佬吗?联省政府和十七绅士可以在祖国下达最高指示,但在这里,我们根据东印度的情况做出自己的决策。” “请恕我直言,即使您阁下这么想,西班克也不可能跟我们联手的……” “没有什么不可能,安东尼,我告诉你,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科恩打断了范·迪门,鹰隼般的目光扫视着这位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后辈,“你是个出色的执行者,但并不是一位优秀的战略家,你的眼光还不够深远。” 第二天下午,苏鸣岗离开巴达维亚港,与威廉·杨森一起去往大员。 从巴达维亚到大员,顺风需要一个月时间,就在苏鸣岗离开巴达维亚十天之后,天启皇帝朱由校在乾清宫里龙驭宾天。 而当他抵达大员后没几天,林海也从淡水来到了厦门。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231章 运作招安 第231章运作招安 天启七年八月二十二,明熹宗朱由校薨于乾清宫。两日后,信王朱由检在刚刚竣工的皇极殿中即皇帝位,又两日后,新帝颁布登极诏书,向天下臣民宣告了明年的年号。 内阁呈上的年号共有四个,朱由检以“乾为天,圣则安敢当”为由否定了“乾圣”,以“中兴甚好,亦不敢当”为由否定了“兴福”,又以“咸旁为戈,今方欲息干戈”为由否定了“咸嘉”,最终选择了“崇祯”二字。 九月初一,魏忠贤请求辞去提督东厂太监的职务,崇祯帝明确表示不许。两日后,奉圣夫人客氏请求出宫居住,这次崇祯又批准了。 新帝对魏忠贤的态度模棱两可,阉党和东林党都摸不透这位少年天子的意思,于是双方再度出手试探。 先是阉党的二号人物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上疏请辞,崇祯不允。接着东林党这边的一名言官上疏请修复杭州魏忠贤生祠,崇祯下旨严词切责,并将其罢官流放。 这下魏忠贤彻底坐不住了,在九月初十这天上了一道《久抱建祠之愧疏》,请求停止各地为他建造生祠的活动,崇祯亲览之后以朱笔批复:“以后各处生祠,其欲举未行者,概行停止。” 此事比原本历史上的时间提前了半个月,林海毁生祠之举无意间影响到了崇祯朝的倒魏进程。 这一回合下来,崇祯对魏忠贤的态度渐渐露出了点眉目,许多东林或亲东林官员开始摩拳擦掌准备将阉党掀落马下,一时之间好几封弹劾奏疏被送入了内阁。 不过此时还没人敢直接弹劾魏忠贤,主要还是针对他的党羽崔呈秀等人。毕竟像杨涟那种反魏最激烈的硬骨头都已在天启年间被整死,所以后世有一种说法是崇祯和南明时期已经没有真正的东林党了。 林海就是在这样的政治风向中秘密来到了厦门,他此时的身份还是朝廷钦犯,公开露面显然是不合适的。更何况,俞咨皋仍在以福建总兵的身份在厦门镇守。 “林某以为,应当有七八成把握。” “看过。”池显方倒也干脆,“不知林施主想要在福建何处为官?” 池显方的父兄都是进士,他本人在天启二年中举之后却没有再去礼部应试,以母老为由绝意仕进。后因红夷侵扰福建沿海,池显方又在时任闽抚南居益的幕中参赞,事毕之后又退隐林泉。 池显方闻言道:“澎湖离大员也不远,不知林施主可有意驱除红夷?” “晚辈林海,拜见玉屏子。”林海向池显方作揖行礼。 不过这封信送到池显方手上后却如同石沉大海一般,直到崇祯下令全国各地停建魏忠贤生祠的消息传到福建后,这位玉屏子才让许心素约林海来中左所一晤。 池显方这副隐士作派反而给他赢来了莫大的名声,不少闽中士绅都视其为世外高人,甚至有很多人传说南居益能谕退红夷,很大程度上是受了玉屏子的点拨。 “不知道长是否看过林某的信?”林海不想看池显方装逼,干脆直奔主题,反正人家方外之人不在乎世俗礼节。 林海开始有点喜欢这玉屏子了,闻言笑道:“这能由得我挑么?” “贫道是方外之人,世俗之事本不足萦怀。不过贫道曾受知于闽抚南公,犹记得南公离闽时,常以红夷尚伏近岛为恨……” “招安之事尚要看朝中风向,此时出手还早了些。不过只要大局落定,在哪里为官这事就好说了。”池显方说着把手中的拂尘一甩,“参将有些难,游击不在话下。” “道长想要驱除红夷?”林海不知池显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于是干脆把皮球踢了回去,毕竟许心素跟荷兰人的生意就没断过,红夷说起来也算是池家的大客户之一。 许心素此时已对林海的先见之明佩服得五体投地,收到信后立马就派人转交给了池显方。 池显方停顿了片刻,接着问道:“林施主,贫道问你,你部水师可有把握驱除红夷?” “那就澎湖游击吧,听闻原任游击王梦熊被革职了,如今尚未委派新员。”林海说着又道,“此处离郑贼所在的魍港不远,剿贼方便。” 早在天启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到福建时,林海就派人去了一趟厦门,请许心素替他送了一封信给玉屏子池显方,表达自己想要获得招安的意愿。林海同时在信中声称,若是能获得招安,半年之内必灭闽海巨寇郑芝龙以报效朝廷。 “林施主无须多礼,贫道是方外之人,不在乎世俗礼节。”池显方没有还礼,只是捋着胡子微笑。 “既如此,若是他日林施主有意驱除红夷,贫道愿至军中赞画……” 九月二十日,林海带着厚礼来到池家的豪宅,总算是见到这位闻名已久的玉屏子。只见此人羽衣竹冠,手中一道拂尘,颔下三缕长须,飘飘然颇有出尘之态。 如今这位玉屏子先生当隐士当得更起劲了,每年夏天都在南平玉屏山上参禅悟道,到了冬天又回到厦门的豪宅中侍奉老母。 林海闻言在心中暗骂:你他娘的收礼倒是收得挺痛快的!不过人家都叫他施主了,还能说什么呢? 林海这下算是知道池显方的意思了,原来他是想借驱除红夷之事再捞一把名声,也不知这位玉屏子为何对他林某人这么有信心? 从池家出来之后,林海又去了一趟许心素家,结果正好碰到了从巴达维亚来的苏鸣岗。 苏鸣岗和许心素是二十年的老朋友了,他弟弟苏廷轩仍在老家,在福建各地开了不少香料铺子,官面上全是靠许心素罩着的。 这次受科恩所托打听会友公司和林海的来历,苏鸣岗首先就想到了许心素,所以第一时间来到了许家。 许心素于是干脆把林海介绍给苏鸣岗认识了,林海听说科恩想通过他这条路进入明朝通商,登时也有些啼笑皆非,这鬼佬当真是异想天开。 林海笑着对苏鸣岗道:“苏大船主,你老就为这事特意从吧城回来一趟?” 苏鸣岗无奈道:“老夫也知红毛是异想天开,不过若是据实以告,那夷酋定然会疑我不肯用心。” 林海闻言心中一动,这位苏大船主似乎与红毛有些貌合神离,他想起当年李旦骗红毛银子之事,于是出言试探道:“既是如此,晚辈这里有一桩生意想送与你老,却不知苏大船主意下如何?” “老夫愿闻其详。” “你老就回去告诉那夷酋,说是林某可以替他铺路,但需要些人情打点上官。我二人以此为由骗那夷酋几万两银子,回头晚辈与苏大船主五五分账,如何?” 苏鸣岗闻言大笑:“此事老船主就曾做过,红毛吃过一回亏怕是轻易不会上当。不过贤侄若是想试试倒也无妨,只是老夫不负责带话,也不要你的分账。” 林海听到这话就知苏鸣岗是明哲保身的态度,他确实对红毛谈不上忠心耿耿,否则当年李旦骗红毛时就会被他拆穿了。但要让他去坑荷兰人那也很难,毕竟人家眼下就在红毛手底下讨生活。 “既是苏大船主这般说,那便算了。”林海接着又开始跟苏鸣岗闲聊起来,两人立场不同,有些问题直接问可能会引起对方警觉,反倒是随意闲聊能得到更有价值的信息。 林海是受过专业话术训练的,很快就了解到那天范·迪门所说的几件事,除了马打蓝苏丹国已有和巴达维亚开战的迹象之外,还有就是关于EIC可能会和万丹苏丹联手图谋进攻巴达维亚。 林海对后面这件事一无所知,闻言在心中暗暗留意,不过他最关注的还是威廉·杨森出使日本一事。 据苏鸣岗所言,科恩让威廉·杨森给德川秀忠带了一座巨大的青铜灯具为礼物,同时请求幕府让VOC在长崎亲手处决德·韦特,并让平户商馆的职员在长崎踏绘,以此来证明荷兰人并非基督徒。 这倒是有点出乎林海的意料了,滨田弥兵卫事件在大航海时代的亚洲贸易史上非常有名,所以他对原本历史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十分清楚,科恩的表现与另一个时空中完全不同。 在那个时空里,滨田弥兵卫劫持彼得·奴易兹并非是蓄意而为,而是后者先软禁了前者。所以滨田弥兵卫带领手下劫持奴易兹及其长子劳伦斯之后,本人却没有机会逃离大员。 最终双方经过谈判,滨田弥兵卫以奴易兹之子为人质,乘船回到倭国,而奴易兹则被东印度评议会召回了巴达维亚。 事后科恩虽然判处奴易兹入狱,但坚决不肯将其引渡至倭国,更不愿执行幕府要求VOC拆除大员在建棱堡的命令——尽管当时平户商馆已经被迫关闭,大员一直处在严重的亏损之中。 后来这事还是在科恩的继任者雅克斯·斯佩克斯手中解决的,此人将奴易兹引渡到了倭国任由幕府处置,同时又送了一座青铜灯具为礼物,最终取得了幕府谅解,日荷贸易在中断了四年之后再度开张。 和苏鸣岗聊完之后,林海向许心素道别,他是不宜在厦门久留的。结果这时何瑛却不知从哪里得知林海来了,直接跑过来堵在他面前。 “总座,属下请求重新加入公司陆军部。”何瑛最近这几个月都没有再喝酒了,在林海面前站得像标枪一样笔直。 林海早就听说了何瑛在东山之战后住进了许家,在他做出毁生祠之事前,许心素还曾来信替何瑛说过好话。不过他却没想到在那件事之后,这小子竟然还在许家住着。 “何公子,借一步说话。”林海看许心素和苏鸣岗还在聊,于是换了个无人处,接着对何瑛道,“你想好了?林某如今可是朝廷钦犯。” “想好了。”何瑛闻言重重点头,看来他并不知道林海正在运作招安之事。 许莹那天说林海是怕连累他们何家,这是妇人之见。何瑛一个无官无职的何家支族子弟就算是从贼了,也不至于让堂堂广东总兵吃瓜落。 何瑛很清楚林海其实是对他不放心而已,不过他对此并不在乎。林海的做法是完全正常的,做出毁生祠之事后,谁还敢用他这个家中二百年世袭三品官的人? “稍安勿躁,伱就在许家再住一阵子罢。”林海打算等招安之事办妥后再接纳何瑛,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只要你愿意回来,公司永远会为你敞开大门。” 哪知何瑛却拉着他的衣袖不放手,林海哭笑不得道:“何百总,我如今要去一趟倭国,你这事等我回来后再说。你在陆军部担任何职,我也要考虑一下。” “当真?”何瑛脸色稍霁,总算是听到林海又叫他何百总了,不过他却仍是没有放手。 “当真,我方才所说若有半句虚言,管教天打雷劈。”林海无奈只得当场起了个毒誓。 “总座恕罪。”何瑛放开林海的衣袖,叉手向他行礼。 “好生做。”林海勉励了何瑛一句,离开许家乘船回淡水而去。 回到淡水之后,林海连一晚上都没有安歇,加了些补给之后就直接放洋去往倭国了。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把威廉·杨森的这趟差使给搅黄了。 科恩之所以在滨田弥兵卫事件中表现得与历史上截然不同,很显然是因为他知道了德·韦特是一名秘密的天主教徒。对于驭下严苛的科恩来说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何况他本人还信奉严格的加尔文教教义。 按照如今科恩的处事态度,这事很有可能会像历史上斯佩克斯时期一样被VOC摆平,这是林海所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毕竟大员商馆存在的最大意义,就在于给平户商馆提供明国的货源。只要平户商馆在,VOC是不可能轻易放弃东亚的,这个商馆起码在剪荷计划中占了一半以上的份量。 反正照池显方的意思,招安之事还早,而林海是知道历史上魏忠贤要好几个月后才会被打倒。 而此时离林海上次从倭国回来已有两年之久了,他向张敬泉所预言的紫衣事件已经成真,所以林海有能力影响幕府对滨田弥兵卫事件的最终态度。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232章 仁王之子 第232章仁王之子 林海这次去倭国乘坐的是斯普鲁帆船,从淡水到长崎只花了三天时间。 当他踏上长崎的土地时,威廉·杨森的盖伦船才离开琉球的那霸港不久,差不多将将行驶了一半航程,尽管他比林海早一天从大员启程。 也就是说林海所花的时间还不到威廉·杨森的一半,这当然不光是拜斯普鲁帆船的速度优势所赐,一部分原因要归功于老阮对中、日、朝三国直航航线的开发。 如今从泗礁山或淡水出发,无论目的地是长崎还是济州,会友公司都已经可以用过洋牵星术直接跨越东海,这无疑是一项极具战略意义的探索。 不过飞剪式斯普鲁帆船的速度优势也在这次航行中体现得淋漓尽致,淡水到长崎的直线距离有两千六百里,林海的这条斯普鲁船跑出了十节的平均航速,这还是在南风已经很弱的九月下旬。 到了长崎之后,林海给了前来引水的住宅唐人一块庆长丁银,让其去悟真寺通报,很快欧左吉就带着几个浪人护卫迎了出来。 “二哥,你怎么突然到来了?”欧左吉有些吃惊,他一个月前刚从基隆返回,当时并没有听林海说要来倭国。 “咋地?你小子不欢迎啊?” “欢迎欢迎,二哥,今晚该我做东了,请你去丸山花月楼玩八国联军……” 林海闻言有些无语,这才一个月不见,这小子看上去就有点血气不足,一副肾虚模样。看来海船上不能带女人真是让他憋坏了,在淡水就是天天住花艇,回到长崎又是整日在游女屋里鬼混。 “左吉,你义父今日在庙里吗?”林海干脆转移话题说起正事来。 “这我还真不知道,多半是回自己封地去了。”欧左吉闻言回道。 但这个职位本身一般是由三千石左右的旗本出任,一旦卸任之后基本是很难在外交事务上影响幕府决策的。 “左吉,你小子也悠着点罢?当心惹一身花柳病……”林海感到欧左吉变成现在这样子,他自己有很大的责任。 这事说好也好,说坏也坏,至少林海无法从张敬泉这里得到有益的建议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装神弄鬼果然有副作用。 “是啊,你说的那什么水野是什么人?” 林海听到这话有些头疼,长崎奉行在倭国外交事务中有不小的话语权,尤其是事涉欧洲人,那更是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不在,他今日去水野河内守那里做客了。”欧左吉说着又道,“二哥,你找我义父有事?” “檀越有命,贫僧自当遵从。”张敬泉一口就答应了下来,“不知檀越打算何日启程?” 再去和这个新来的水野守信搞关系有点临时抱佛脚了,何况长谷川藤正之前拜托过林海帮他运作大明册封之事,要是他还在位,那林海只要利用这事做点文章,相信此次倭国之行八成能取得预期效果。 要是他知道水野守信几年后就将出任大目付,肯定就不会这么想了。这是江户幕府的最高监察官,也是将军手下的特务头子,在倭国政坛的生态位大致相当于明朝的提督东厂太监。 但现在一切都不好说了,在悟真寺等待张敬泉的时候,林海思来想去决定干脆不走长崎奉行这条路了。毕竟这个水野守信也不知道能干多久,一旦卸任之后又成了一个普通旗本,在倭国政坛并没有多大能量。 老和尚竟然都没问林海打算如何去说动以心崇传,看来紫衣事件应验之后他对林海能与妈祖沟通已是深信不疑,。 “就是长崎奉行啊,去年刚上任的,名字叫水野守信,河内守是他的官位。” 却听欧左吉笑道:“二哥勿忧,我只睡清倌人,惹不了花柳病。” “既是如此,若是大师有暇,不如明日就与晚辈一道去京都走一遭?” “贫僧能有什么事,一切都依檀越之命……” “那长谷川藤正呢?现任何职?”林海连忙问道,他两年前可是给此人送了一对长白山老参,外加两斗东珠和四张虎皮。 “好吧……”林海一阵羡慕,少年人还是有优势啊,他对清倌人就没啥兴趣,技术娴熟的又怕整出事来。 张敬泉从奉行所回来后,林海向其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接着道:“空寂大师,可否替晚辈引荐一下金地院崇传?” 林海这才知道长崎奉行换人了,而且新上任的这人还有朝廷官位,听起来似乎比之前的长谷川藤正还牛逼一些。不过,张敬泉这老和尚总算是不再在庙里装死了,他在长崎奉行所作客对林海来说是个好消息。 林海这天晚上终究还是没跟欧左吉去游女屋鬼混,第二天一早他换乘欧左吉的倭船,与张敬泉一道去往京都。主要是老和尚年纪大了,还是要换个舒适点的豪华座驾才行。 结果这次整整花了六天时间才抵达濑户内海的大阪湾,这一路水程也有小两千里,而且是近岸航行不敢跑得太快。 大阪到京都还有一百多里陆路,林海又在牛车上晃悠了三天。这年代倭国还没有马车,主要是马匹稀少,而且身形矮小,拉车较为费劲。 不过这倒是给了林海充足的时间欣赏大阪和京都的风土人情,这是江户时代所谓的三都之其二,还是很值得一看的。 这年代的大阪约有三十万人口,京都则超过五十万。放眼17世纪初的全球,人口比这更多的城市都不算多,仅此就可窥见倭国人口体量之一斑。 若是西班牙帝国不算海外殖民地的话,倭国的人口大概是这年代的全球第四,大明和莫卧儿帝国加起来占了全球人口总量的一半,除此之外第三名的奥斯曼土耳其也只是略微超过倭国一点而已。 大阪是倭国的商业中心,给林海的感觉就像是一个杂乱无章的超大集市,街上行人服色各异,一看就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鳞次栉比的店铺之中,卖各类食品的占比最多,无怪乎大阪在倭国有“天下厨房”的称谓。 京都却是另一种画风,这是一座以隋唐长安城为模板设计的都城,四处都是方方正正的,城中有很多寺庙、神社和宫殿类建筑。 京都的店铺自然也不少,但几乎全是卖一些精致的玩意,比如折扇、乐器、雕刻、绘画、吴服之类,这里始终是倭国的手工业中心。毕竟倭国的公卿如今也只剩下逼格了,必须把这唯一的优势给发挥得淋漓尽致。 林海随张敬泉一路来到金地院,这里就是以心崇传的居所。二代将军在七年前修建了这座寺庙,表面上是让崇传去京都掌管佛教事务,实际等于把他赶出了权力中心。 毕竟倭国是幕府说了算,而幕府在江户不在京都。不过以心崇传这个不甘寂寞的僧人又借紫衣事件重新赢得了大御所的欢心,尽管他现在还没有回到江户,但他所在的这座禅寺已经是门庭若市了。 金地院的知客僧对张敬泉十分恭敬,很显然是认识他。知客僧告诉张敬泉以心崇传正在会客,接着便带林海二人到禅房中去歇息等待。 在这里,林海看到前面还有一个人在等着崇传接见。此人一头红发,眼珠子绿汪汪的,但却偏偏留着月代头,身着武士服,腰间插着打刀和肋差。 林海认出这就是他在长崎见过的三浦按针二代目,英国名字他记得是叫约瑟夫,于是上前用日语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啊,三浦君。” “林桑,真是好久不见,你怎么在这里?”约瑟夫也一眼就认出了林海,毕竟两年前长崎悟真寺的那场展销会实在是太让人印象深刻了。 他赶紧上前向林海鞠躬,接着又向张敬泉行礼问好,一身缁衣的张敬泉也含笑回礼。 “伱会说英语吗?约瑟夫。”林海想起从苏鸣岗那里听到的关于EIC要图谋巴达维亚的传闻,于是换上英文和这位英裔武士交谈。 “林先生,你竟然会说英语?”约瑟夫大感震惊,自从英国平户商馆关门大吉后,他已经很少有机会跟人用英语交谈了,除了他那尚未嫁人的妹妹之外。 林海的日语只够打个招呼,英语水平还是相当可以的,而且这年代的英语和四百年后区别已经不大了,完全可以正常交流。他笑着对约瑟夫道:“怎么样?是不是感到很亲切?” “是啊。”约瑟夫闻言亦笑,“不算我那整天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的妹妹,我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听到过英语了。” 林海闻言心中一动:“这么说,你去年还跟EIC的人打过交道?” “是的,我去年去过一趟苏拉特……”约瑟夫话说一半突然改口,“不好意思,林先生,我口误了,我是说去年在海外见过一位EIC的旧相识。” “哦,是这样啊。”林海知道约瑟夫前面那句才是实话,苏拉特就是当前EIC的亚洲总部,远在印度西海岸的莫卧儿帝国领土上。 EIC在苏拉特只有个不设防的商馆,目前英国人在亚洲没有修建任何要塞。约瑟夫很显然是仍在与EIC做生意,但朱印船制度允许的贸易国家就那么几个,他去苏拉特肯定是黑着去的,所以在说漏嘴后才匆忙改口。 “那么,你到金地院来又是为的什么呢?”林海接着又问道。 “主要还是为了明年的朱印状,看看我父亲的老朋友崇传长老能不能帮我一把。”约瑟夫的眼神有些黯然,“我今年没能获得朱印状,主要还是去年在海外滞留的时间太长了一点。” 林海心说你去苏拉特那时间能不长吗?这家伙肯定是先到了朱印状上写着的贸易地点盖了章,然后再去苏拉特,回国之后谎报在海上遭遇风暴耽搁了归程,这肯定会引起长崎奉行的怀疑,所以暂停了给他发放朱印状。 欧左吉今年也同样存在这个问题,他这两年拿的都是去广南国的朱印状,但实际是荒木宗太郎拿去替他盖章的,他本人却是去了东洋航线。 今年欧左吉在马打蓝苏丹国耽误的时间比较久,回程时荒木宗太郎早已回国,途中把欧左吉的朱印状丢在了基隆。 欧左吉拿了朱印状回国之后,一样也遭到了长崎奉行的质疑,去广南国哪需要这么久回来?幸好他背后有张敬泉这尊大神在,一番疏通之后就把这事摆平了,长崎奉行水野守信口头承诺明年依然会给欧左吉发放朱印状。 这事林海在长崎时已经听欧左吉说过了,看来这位约瑟夫如今在倭国混得有点惨啊,人脉关系比起张敬泉远远不如,比他爹威廉·亚当斯当年就差得更远了。 “原来是这样啊。”林海笑着道,“约瑟夫,你毕竟是有封地的武士,何必像我们这些海商一样非要在海里刨食呢?” “我的封地只有二百五十石,哪里够日常花销呢?”约瑟夫的脸上泛着一抹苦笑,“何况我的岳丈还是将军家的御用商人,我可不想在妻子面前抬不起头来。” 额……好吧,古今中外的男人看来都有同样的难处啊…… 林海不知道约瑟夫的岳丈是谁,但他却知道约瑟夫的领地石高,刚才他就是故意那么说的。 二百五十石放在江南就是一百亩水田的产出,金河国可是家家户户一百亩田的。这点封地着实是够磕碜的,身为武士日常的开销又大,约瑟夫若是光守着这点封地过日子,那很快就会沦为仅剩下一点体面的叫花子了。 林海对约瑟夫眼下的处境大致清楚了,这时那知客僧又过来对张敬泉道:“崇传长老已经会完客了,请空寂大师随我来吧。” 说完之后,知客僧又连连对约瑟夫鞠躬:“三浦阁下,实在是抱歉,还得麻烦你再次稍等。” 约瑟夫的眼中闪过一丝愠怒,但脸上却还是保持着微笑:“哪里哪里,大师实在是太客气了。” 林海虽然日语不太行,但看那知客僧的动作也大致明白了,就不知道让张敬泉插队是以心崇传的意思,还是这知客僧的安排。 “且慢,请问一下,崇传长老知道都有谁在等着接见吗?”林海忽然出口问道。 张敬泉翻译之后,那知客僧摇摇头回道:“小僧只负责把客人带到庭院中,再由崇传长老的弟子进去通传……” “小僧是看空寂大师年长,所以先安排你二人进去,想来三浦阁下也不会计较的吧。”那知客僧接着又解释了一句,不过却是越描越黑,很显然他也是个趋炎附势之徒,约瑟夫在他眼中就是不如张敬泉重要。 听完张敬泉的翻译后,林海对他道:“大师,要不还是让三浦按针阁下先进去吧,咱们再等会儿如何?” 张敬泉瞬间就明白了林海想向约瑟夫示好,于是对那知客僧道:“还是按先来后到的顺序去通传吧,贫僧正好还有些话要与这位林檀越说。” 知客僧见张敬泉都这样说了,于是又对约瑟夫鞠躬道:“三浦阁下,请随我来吧。” 约瑟夫感激地看了林海一眼,林海用英语对他说:“祝你好运吧,希望令尊的老朋友能帮到你。” “但愿如此吧。”约瑟夫叹了口气,好像不是很有信心的样子。 “若是实在运气不佳,你的事我或许也能帮上忙。”林海接着又说道,张敬泉猜的没错,他确实想拉拢这个约瑟夫。 会友公司现在与西班牙、葡萄牙、荷兰都有沟通的渠道,唯独就是和远在印度洋的英国人没有,约瑟夫或许是个不错的人选。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233章 金地院崇传 第233章金地院崇传 以心崇传会见约瑟夫的时间不算长,林海等了两刻钟就看到这个英日混血的武士出来了。 “怎么样?约瑟夫,令尊的老朋友给你带来好运了吗?” “托林先生的福,一切顺利,明年我应该能再次出海了。” 约瑟夫的脸上带着喜色,林海没想到他的事还真办成了,看来以心崇传这黑衣宰相也还是挺念旧情的嘛。 毕竟约瑟夫不像他爹威廉·亚当斯那样被幕府将军所倚重,他如今对以心崇传来说应该是完全没有可利用的价值了。或许是朱印状对崇传来说实在是小事一桩,顺手就替故人之子给办了。 不过,林海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失望,就约瑟夫如今这落魄境遇,他要让这人替自己办些事实在是容易得紧。 “那可太好了,约瑟夫,你明年准备去哪里?” “暹罗,我在那边有些生意伙伴。” 林海一听就知道这厮定然还是打算去印度洋和EIC做生意,如今朱印船贸易允许的地区一共就六个,暹罗是最远的,同时也是离印度洋最近的。 “真是太感谢了!”约瑟夫闻言眼前一亮,连连向林海鞠躬,“不知鄙人有什么事可以为阁下效劳?” 不同于德川秀忠赐下的鹤龟之庭,这幅狩野派画作却是以心崇传自己请人画的,或许这才是他自己喜爱的风格。作为倭国临济宗当代宗主,以心崇传当然称得上一代高僧,但同时他也有另一个名号——黑衣宰相。 设计鹤龟之庭的小崛远州是德川幕府的御用茶人和建筑师,本身也是个大名。七年前,德川秀忠派此人来给以心崇传设计庭院,足见他对被赶出权力中心的黑衣宰相还是颇为眷顾的。 林海见状不由愣了一下,这幅画的风格和方才那个枯山水庭院大相径庭,给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简而言之,他觉得这画不应该属于一名高僧,而应该属于一名将军,又或者是一个雄心万丈的政客。 EIC手里也没啥在倭国销路好的货物,约瑟夫跑这么老远去和这帮穷光蛋做生意,可见他在海外也没有优质的货源渠道,这人如今混得真叫一个惨。 进了禅房之后,一座六曲金叶纸本屏风映入林海的眼帘。这屏风上画着鸷鸟和猛虎,除此之外还有些花草树木,整个画作色彩明艳、线条粗犷,非常引人注目。 德川家康死后,以心崇传就力主采用神道教神号,他的政敌天海僧正则主张用权现这个菩萨号,此事引起了倭国政坛上骏府派和江户派的政治争端,最终以心崇传所在的骏府派败北了。 林海不知道眼前这个院子就是日式庭院的代表作之一,出自江户初期的园林和茶道大师小崛远州之手。这座庭院的名字叫鹤龟之庭,院中的大粒砂石体现水的意象,两侧相对的石块则分别是水上的鹤岛和龟岛。 其实林海的感觉很准,这画出自狩野派第六代传人狩野山乐之手。此人也是幕府的御用画师,狩野派画师主要就是给将领和武士服务的。 林海愣神了一瞬间,就见一名高大威猛的黑衣僧人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声若洪钟的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约瑟夫走后,林海和张敬泉一起随那知客僧来到以心崇传所在的庭院,就见又有一名眉清目秀的小和尚迎了上来,和那知客僧叽里呱啦地说了几句倭语后,才进到禅房去向以心崇传通报。 林海闲着无聊,于是打量了一眼周围的庭院。和张敬泉在悟真寺的那个庭院一样,这座庭院又是采用的枯山水设计,也是用石头来表现山,用砂子来表现水,所有的景物都可以尽收眼底。 以心崇传虽是临济宗宗主,但一向以儒释道兼修而自诩,对儒家经典也没少研读。在同样讲究三教合一的倭国,唯有三教兼修才能为人所重,幕府的几位主要政治顾问天海僧正、以心崇传、林罗山均是如此。 这点倒是和欧式园林有些类似,处处要体现人的作用,这也是东西方的文化差异所致。当然日式园林并不像欧式园林那样追求几何形状的规整,这倒是符合林海的审美。 稍等片刻之后,那眉清目秀的小和尚又从禅房里出来了,双手合十对张敬泉拜道:“空寂长老,家师有请。” 当然,这里的道并非是道家或道教,而是倭国的神道教。 好在这院子里的树木还算是不少,不像张敬泉那院子除了苔藓就再无绿意。不过这些树木也都经过人工抑制生长,修剪也十分精细,完全不像中式园林那样崇尚自然和野趣。 “这事对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等明年我们在海外相见时再说吧。”林海暂且卖了个关子,接着又道,“明年你和我义弟欧左吉一起出海吧,他会带你来找我的。” “约瑟夫,我可以卖给你一些在倭国很抢手的货物,人参、鹿皮或者丝绸都可以,价格保证公道。”林海说着话锋一转,“不过,你需要替我办一件事。” 林海实在是欣赏不来这种寂灭的禅意,他只感觉一切都是死气沉沉的,完全没有江南园林那种一步一景、动静相宜的奇趣。 张敬泉向那小和尚还礼,接着便随他进入禅房,林海也跟在后头。 “阿弥陀佛,贫僧拜见金地院。”张敬泉口宣佛号,手执念珠向以心崇传浅浅一拜。林海见状也照猫画虎,欠身向这位闻名已久的黑衣宰相拜了一拜。 以心崇传双手合十向张敬泉还礼,接着对林海微微颔首,然后问张敬泉道:“空寂大师,这位檀越是何人?” 张敬泉于是大致介绍了一下林海的身份,以心崇传一听就知道又是有事请托。 不过张敬泉既然还没开口他也就没问,只是让徒弟给林海二人倒了茶,接着又请两位来客坐下,自己也坐下继续与张敬泉闲聊。 倭国一般是不用凳子的,这间禅房除了屏风之外就没啥别的家具。林海盘腿坐在带着稻香的榻榻米上,两个老和尚说的都是日语,叽里呱啦的一句都听不懂。 偏偏倭国是个讲究礼节的国度,林海也不好起身活动或左顾右盼,于是就干脆老僧入定一般在那琢磨以心崇传这个人。 自从得知张敬泉和以心崇传交好之后,林海就委托李国助搜集了不少这位黑衣宰相的资料,所以对他的过往还是比较了解的。 此人最显赫的时候是在德川家康生命中最后的几年,平生最得意之事就是一手策划了方广寺钟铭事件,他和幕府儒官林罗山一起用文字狱的方式给丰臣秀赖罗织罪名,最终让老乌龟找到理由彻底殄灭了丰臣家。 不过德川家康死后,以心崇传很快就失势了,原因其实也并不新鲜,无非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罢了。 当年家康老乌龟为了向天下表明将军一职是世袭的,同时也想试探各地大名是否有异心,因此早早就传位给了世子德川秀忠,自己则隐居在骏府城,玩起了二元政治。 但是二元政治并不是那么好玩的,自古天家无亲情,德川家康要想在生前牢牢掌握权力,那就必须时不时打压自己的儿子。这样一来,幕府高层自然就分成了骏府和江户两派。 与李旦交好的本多正纯和他爹正信就是骏府派的领袖,以心崇传也是这一派的核心人物。与他们为敌的江户派则是以大久保忠邻为首,天台宗宗主天海僧正也倾向于江户派,此人也是参预机务的幕府僧官,一直和以心崇传明争暗斗。 老乌龟家康死后,骏府派自然就成了二代将军的清算对象。只不过,在德川秀忠的眼里,以心崇传和本多正纯还是不一样的。 毕竟崇传只是个出家人,手里没有封地。而本多正纯本身就是十五万石的大名,再加上父子两代同为老中,在幕府的势力盘根错节,这就让貌似忠厚、实则阴狠的秀忠十分忌惮了。 更何况,在家康晚年,本多正纯父子还整垮了江户派领袖大久保忠邻,那可是秀忠的好基友。二代将军是个惧内的人,一生只娶了个三婚的浅井江,当年这龟儿子背着他那破鞋老婆在外面养女人,还是通过大久保忠邻操作的。 正因如此,以心崇传虽然在家康时代是德川秀忠的政敌,但却并没有像本多正纯一样被彻底整垮。不过,这个政治包袱他是注定要背一辈子的,毕竟骏府派的本多父子当年可是推举过秀忠的异母兄结城秀康继位。 但以心崇传注定是不甘于寂寞的,他比老对手天海僧正更加热衷于政治。这老和尚背着这么大的政治包袱,肯定想千方百计地讨取大御所德川秀忠的欢心。 林海早就想好了要拿册封日本国王之事来做文章,毕竟这是德川秀忠最大的心愿之一。不过直到见到崇传本人之后,林海才决定干脆跟他打明牌,此人一生经过多少政治风波,跟他玩心眼还不如直接上干货。 好容易等到两个老和尚谈起正事来,张敬泉让林海说话,他上来就开门见山:“晚生是个商人,来此是想和大师做个交易。” 以心崇传在幕府高层摸爬滚打了一辈子,大言炎炎之辈不知见过多少,听完张敬泉的翻译后,只是淡淡道:“贫僧愿闻其详。” 林海于是把前任长崎奉行请他帮忙运作大明册封之事说了,接着又说道:“如今魏忠贤倒台在即,林某背后的这位公公很快就将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办成长谷川权六所说的那件事,应当是十拿九稳。” 以心崇传的脸上不见喜怒:“檀越是想把这件功劳送给贫僧?” “不错。”林海坦然点头,“长谷川权六已经去职了,我的事他办不了,所以干脆就来找大师。” “敢问檀越所求何事?” “阿兰陀人在高砂的长官被贵国商人所劫持一事,不知大师可有耳闻?” 滨田弥兵卫劫持德·韦特已经过去了大半年,VOC平户商馆已经被勒令关闭,此事以心崇传自然是知晓的,他拨动着手中的念珠道:“檀越是来替阿兰陀人做说客的?” “恰恰相反,林某和阿兰陀人在贵国是竞争关系。”林海说出了自己的诉求,“据我了解,阿兰陀人已经派人来贵国交涉了,林某不希望看到平户的阿兰陀商馆重新开张。” “册封之事何时可以办好?”以心崇传继续拨动念珠。 “若只是册封,一年之内即可办成。若是既要册封又要通贡,林某背后那位公公也没有十成把握,即算是能办成,估计也要三到五年时间。” 林海这番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册封之事可以作假,王敏政好歹也做过册封朝鲜王的正使,此事足可办得以假乱真。但通贡却作不得假,必须要朝廷同意才行,此事他确然没有把握。 以心崇传在家康时代的外交事务中十分活跃,他也清楚明朝之所以不答应家康的封贡请求,主要还是担心日本使团到了明朝国土上会闹出乱子,如果只是单方面册封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 “檀越所请,贫僧已尽知矣。阿兰陀人之事,贫僧会尽力而为。”以心崇传没有把话说得太满,不过很显然他同意了和林海之间的这笔政治交易。 林海也知道以心崇传没有十足把握,毕竟他现在还没有回到权力中心,此事他并不能直接参与决策,只能用自己的人脉去影响决策结果。 对于林海来说,目前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若是以心崇传没能办成,那么他将在册封之事上直接向德川秀忠施压,总之VOC平户商馆是必须剪除的。 从京都启程回长崎时,倭国已经开始刮北风了,这一来一回花了半个月。等他回到长崎时,恰好郑廷球也从朝鲜回来了。 这一次,郑廷球成功和张勇接上了头,林海终于知道朴正涣背后那个朝鲜造反派是什么人了。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234章 济州诸事 第234章济州诸事 长崎湾,博望号的主桅和前桅高耸入云,在帆樯林立的港口中犹如鹤立鸡群,一眼望去十分醒目。 林海在主持定远号改装之时,顺带也把这条功勋大船魔改了一把,船舵换成了舵轮操控,桅杆也改为了三段拼接式,比之前高出了一大截。当然,帆装也换成了和定远号类似的西式全帆装。 博望号本就是西式船体,只不过没有大型盖伦战舰的双层船壳,排水量也有八百多吨,改装之后航速和操纵性能都有了很大提升。 郑廷球这次到倭国和朝鲜就是使用改装后的博望号,水手中有一半是从定远号调过来的吕宋土着,另一半则是华人水手,航行的同时也是在训练。 眼下正在倭国海贸旺季的尾巴上,长崎湾中和博望号吨位相近的海船其实也有二十余条,但硬帆船的桅杆都不如改装后的博望号高。而那几条挂软帆的西洋船,它们的桅杆和帆布都被倭国扣押了。 对于葡船来说这是司空见惯之事,他们每年到长崎来都会面临如此境遇,船货也会第一时间被封存,等到在丝割符框架下的交易完成后,才能取回桅杆和帆布返航。 但是今年的情况稍微有些不同,由于滨田弥兵卫事件的缘故,荷兰人也遭受了和葡人一样的境遇。平户商馆的几条商船以及威廉·杨森的那条船都被幕府扣押,未来还不知会不会物归原主。 若是最后幕府不把这几条船还给荷兰人的话,林海倒是对其中两条六百吨以上的亚哈特船有些兴趣,毕竟他现在很缺能与VOC打决战的盖伦战舰。 这件事林海已经做了力所能及之事,接下来只能看金地院崇传的发挥了。他在悟真寺和郑廷球见面之后,又把他带到了博望号上密谈,以免隔墙有耳。 此行的贸易情况林海在悟真寺已经向郑廷球了解过,从淡水到倭国这一趟的销售收入超过七十万两,主力货物是丝绸,其次是鹿皮,平均毛利率在一倍多。 从朝鲜到倭国这后半程的船货还没卖完,预估也有将近三十万两,主力货物是人参和貂皮,以朝鲜和皮岛的参貂价格计算成本,毛利率高达两倍多。 若是以换取参貂的水牛角、硝黄等物来计算,总的毛利率达到了惊人的十几倍,主要还是那朝鲜造反派给的价太高。 林海把郑廷球叫到博望号的官厅中,就是为了聊这个朝鲜造反派之事。 郑廷球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来,递给林海道:“总座,这是张勇那小子在大青岛上塞给我的,你自己看罢。” 林海接过那张纸来:“你这回和他说上话没有?” “没有。”郑廷球摇了摇头,他是不识字的,接着又道,“这张纸我老郑也没给旁人看过,总座,上头写的什么?” 纸上的内容并不多,林海一边看一边回道:“朴正涣的主人名叫柳孝立,是朝鲜前任国王光海君的妻侄。” 郑廷球连续三年往来朝鲜,所以也知道光海君是谁,他闻言道:“这么说,这个姓柳的是想让光海君复辟?” “难说……张勇信中还提到一个叫仁城君李珙的,此人是光海君的弟弟,当今朝鲜国王的叔叔,说是经常和柳孝立以及其弟柳斗立来往。” 林海没听说过这个仁城君李珙,也没听说什么柳孝立、柳斗立,他感觉这帮人最后很可能没闹出什么风浪,多半是在举事前就被扑灭了。 “郑四哥,你在此把剩下的船货卖完,我打算去趟济州岛……” 林海告别郑廷球,登上斯鲁普船去往济州。此时已是北风季,好在长崎与济州纬度相近,完全可以乘横风航行,林海的座船一日可至。 翌日上午,挂着黑龙旗的斯鲁普船停在了济州城北七八里处的海岸边,远处高耸的汉拿山清晰可见。 济州岛虽然面积颇大,但形状规整且海岸线附近地势平坦,缺乏优良的港口,斯鲁普船停泊的地方其实是一片开放的锚地。一旦北风忽然转强,就有可能被吹断锚缆,拍碎在岸边的岩石上。 袁进所部的水师基地设在岛东的城山浦港,几个月前向林海投诚的刘香所部则以岛南的西归浦港为老巢。这是济州岛上最好的两处港口,港外分别有牛岛和蚊岛屏护,对强劲的北风和南风季的台风都有一定的抵御能力。 不过这两个港口的水域面积都很小,而且远离需要重点巡哨的北部海岸线,这也是济州防御需要较多人力的原因之一,这个问题在北风季会更加突出。 登岛之后不久,袁进得到消息派了张大牛出城迎接,林海来此公开的身份是红毛使者,堂堂净海王自然是不会亲自远迎的。 林海远远就看到张大牛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这厮自小就在海里打混,如今到了济州岛也学会骑马了。 张大牛还带了一辆马车来,他身边的随从都是海军部的老兄弟,每人都骑着一匹济州本地的蒙古马,这些老兄弟都知道林海的真实身份。 “总座,请上车罢,袁八老和海野兄弟在济州牧使的官衙等着。” “别叫总座,我是红毛特使。”林海说着又道,“不用马车了,我如今也会骑马。” 张大牛闻言连忙吩咐身边小弟把坐骑让了出来,林海翻身上马。这马的肩高有十三掌多,比起林海在淡水骑的晋江马要明显高出一头,但比吴国毅那匹安达卢西亚马就差远了。 马是很有灵性的动物,很快就能感觉出骑手的骑术水平。林海骑马的经验尚浅,这马对他有些不服气,不太听使唤,折腾了老半天才有所好转。 双方互相适应了之后,林海明显感觉这匹马要比晋江马脚步轻捷。他在明代属于是大个子,若是在战场上骑一般的晋江马,那是无法披甲的,济州蒙古马的负重能力还是比南方马种要强不少。 “济州如今有多少马?” “总数大约有三万匹,都在汉拿山周遭养着。” 林海与张大牛并辔前行,听到后者的话后十分高兴,会友公司在济州方面的支出也不少,目前唯一的收获就是这些马。 按照大明如今的马价,这三万匹马至少也得是六十万两银子,关键要买到这么多马更是有价无市,何况还附送了一块优良的马场。 海岛养马有一个优势,就是马匹补充盐分的成本较低,同时大多数海岛由于淡水资源缺乏所以农业条件一般,不存在马与人争地的情况,所以不少朝代都有在海岛养马的传统,平潭岛、养马岛都曾是放养军马的马场。 “马场如今是谁在负责管理?” “我弟弟在那边盯着,主要还是靠原来马场那些人,我们给马场人员的待遇较高。” “甚好!”林海闻言点了点头,他反复强调过夺取济州的最大目的就在于战马,同时又要求袁进、海野左兵卫、张大牛必须要在一起以便贯彻三人集体决策制度,所以济州方面派张二牛去负责马政已经是最高规格的人事安排了。 说话间,林海随张大牛进了济州城,袁进和海野左兵卫都在济州牧使公署中等着。这是一座庄严古朴的宫衙,始建于三百多年前,早在耽罗时代就是岛上的统治中心,看起来比金河国的白宫还要气派。 林海策马来到牧使公署前,只见一杆“袁”字大旗在门前高高飘扬,那旗杆支柱明显有些年头了,原来挂的应该是济州牧使的黄帅旗。 公署门楣上的牌匾也已经换成了“净海王府”,不过下马碑还保留原来的模样,上面刻着“守令以下皆下马”的字样。 林海和张大牛直接策马进去,一路来到了观德亭,这里是训练士兵的场所,同时也是济州牧使的射箭场。朝鲜人善射,两班出身的无论文武都以射箭为乐,这点倒是符合儒家六艺的传统。 “林大人!”袁进和海野左兵卫双双迎上来向林海行礼,他俩都不在会友公司的花名册上,因此也不叫总座。 “八老,海野兄,你二位辛苦了!”林海笑着上前与两人打招呼。 寒暄完之后,林海又向济州三人团详细了解了岛上各项事务,最后问道:“你们这边还有什么困难没有?” 三人均表示没有,张大牛把胸脯拍得砰砰响:“有我们在,总座可以放一万个心。” “朝鲜方面虽然暂时没什么动作,但你等切不可疏忽大意。明年南风季我会再给你们补充一批船和炮,必须要确保万无一失。”林海说着又道,“此外,我还会送一批种马过来,要在济州培育新的马种。” 三人点头称是,袁进为人老成一些,闻言问道:“林大人,战马育种之事我们几个都是两眼一抹黑啊,马场那些朝鲜人也不知有没有懂行的。” “无妨,这事我自会派人来负责。”林海打算把瓦尔德斯派过来,此人现在是尖兵局的骑兵教官,同时也具备马匹育种的经验。 “还有一事……”林海又说起那个朝鲜造反派,接着道,“三位,我想让你们派人去接触一下这个柳孝立,看看他对如今的济州岛是个什么态度。” 袁进闻言道:“林大人,我等没有这个渠道,再说贸然去接触此人,会不会引起对方怀疑?” “没事,此人在大青岛上建了军火库,岛上常年有人看守。伱就直接派人过去,亮出净海王的名号,然后说郑四哥的船队被你们俘获了,得知大青岛有人大量高价收购黑角、焰硝,净海王有意与之互通有无……” 林海接着又道:“大量囤积军需明显就是谋反迹象,所以你不妨说直白点。就说净海王想和大青岛做军火生意,同时希望对方给济州提供朝廷的情报,将来若是对方要举事,净海王也愿与其共谋富贵,看对方是什么反应。” 袁进等人应了下来,林海又提出明日想去汉拿山附近的马场看一看,同时派人去把刘香也叫到马场与其一晤。 刘香这厮在济州岛是自成体系的,林海要是去西归浦港有被绑为肉票的风险,所以还是叫到袁进等人的地盘上来比较合适。 两日之后,林海在汉拿山下的草场上见到了刘香,只见他五短身材、皮肤黝黑,和一年前在海上远远看到时没什么两样。 不过,林海还是第一次近距离和刘香打照面,此人和蝰蛇一样长着一对三角眼,阴冷的眸光中不时闪过一丝狡黠,让人看着很不舒服。 “刘某见过林大当家。”刘香抱拳行礼,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林海,也在上上下下地打量这位新大哥。 “香老客气了。”林海笑呵呵地回礼,“在这北地海岛还住得惯么?” 刘香是刚刚来到济州岛不久的,闻言回道:“刘某是个糙汉子,到哪都能住得惯……” 他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唯独就是打赤脚习惯了,到了这里却要穿鞋。” “穿鞋好,林某最怕赤脚佬,毕竟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穿鞋的肯定就怕光脚的。”林海不紧不慢地回道,其实济州岛的气温还是比较暖和的,但对刘香这香港人来说冬天还是太冷。 “林大当家既然说好,那来年夏天刘某也穿鞋……”刘香闻言一怔,明显是听懂了林海的话外之音。这人虽然没啥文化,但毫无疑问是个聪明人。 “莫要拘束,林某方才只是戏言,香老还是保持本色比较好。”林海接着又道,“明年南风季,希望香老能送一批朝鲜奴工到东番来,倭国那头暂时不要去招惹,人家有鬼佬助拳。” “林大当家既然有命,刘某自然遵从。”刘香倒是挺乖巧的。 当天晚上,林海设下酒席宴请刘香,两人和袁进等人边喝边聊。席间,林海不厌其烦地问起了郑芝龙所部的详细近况。 刘香也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和盘托出,最后道:“总之,这厮如今一心扑在了练兵上,至于究竟练得如何?刘某也说不好……” 林海听得很认真,面色略显凝重。 此时此刻,郑芝龙正在两千多里外的嘉禾屿上,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他的眸子。 夜色下,火光如龙一直延伸到洞开的厦门城处,那是他辛辛苦苦训练出来的海盗陆战队进城的画面。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235章 城破 第235章城破 中左所城,许家后花园,一轮明月悄悄爬上了树梢。 北风渐起,又是刺桐花初开的季节,许家大小姐许莹坐在一棵高大的刺桐树下,人面花容在如水的月色中交相辉映。 不远处的空地上,何瑛穿着一身劲装疾服正在练枪,豆大的汗珠顺着黝黑的脸庞直往下滚,很快就湿透了身上的单衣。 练完一路枪后,许莹手执香帕走上前去:“何公子,擦擦汗罢,莫要受凉了。” “多谢许姑娘。”何瑛单手执枪而立,接过香帕在脸上胡乱一抹,忽然感到一股女儿家的体香钻入鼻中,不由得心中一荡。 漳泉滨海之地民风开放,封建礼教对女子的禁锢相较内陆要小,比如明清两代漳泉二府就没有缠足之风。 自从那日鼓起勇气与何瑛单独说话之后,许莹的胆子就越来越大了,每天都在月上柳梢头的时候来后花园看他耍枪。时至今日,两人早已互生情愫,彼此心照不宣。 “何公子,你看这刺桐花都开了,真好看。”许莹搓着裙角没话找话。 话音刚落,只见何瑛提起枪来,单手握着柄尾用力一抖,那枪杆仿如活物一般扭动起来,绕过一根树枝刺中了高处的花朵。 刺桐花缓缓落下,何瑛顺手抄在了手中:“许姑娘,送给你。” 许莹接过花朵,月色下的脸庞仿佛比花儿更红,恰在此时,花园外忽然传来了贴身丫鬟红娘的声音:“小姐,不好了,不好了……” 这红娘本是在外头负责放风的,许莹估计是有人来了,不由得脸色大变。这丫头怎么咋咋呼呼地喊起来了,这下想躲藏都不成。 心念电转之际,红娘已跑进了花园中:“小姐,郑贼破城了……” 许莹听到这话顿时花容失色,一旁的何瑛却握紧了手中的长枪。 此时,郑芝龙还在城外,率军突入城中的原澎湖游击标下把总叶大经遣人回报:“大当家的,王将爷,城中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我军暂时没有遇到有组织的抵抗。” 这人所说的王将爷就是郑芝龙的义兄,原任澎湖游击王梦熊。半年多以前他和心腹手下叶大经一起,被福建巡抚朱一冯投入了大牢。 后来郑芝龙胁迫黄明佐把他救了出来,王梦熊从此就在魍港落草,他原来的手下也有不少投奔与他的,依然还是称他一声将爷。 王梦熊听到回报后哈哈大笑:“俞咨皋这厮八成是夹着尾巴逃走了,真是丢尽了他老子的脸。” “走,我们进城,不要走脱了俞咨皋。”郑芝龙的脸上却不见喜怒,眼中甚至还隐有忧色,他是在半个月前出兵的,差不多就在林海刚抵达倭国之后不久。 当时池显方正在替林海运作招安之事,由于福建巡抚那边有黄明佐这个内鬼,郑芝龙很快就得知了这个消息。 他万万没有想到,林海在干出毁生祠、绑架苏杭织造太监之事后竟然还能获得招安机会。这是他郑某人苦苦追寻而不得的,没想到竟让林海捷足先登,一旦此事成了,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惊慌之下,郑芝龙迅速尽起全军杀向了俞咨皋镇守的厦门城,企图逼迫福建当局招抚于他。之所以选择进攻厦门,一是因为击杀福建总兵可以更好震慑本地官绅,二是因为城中有黄明佐安排的内应。 然而这场仗打得并不顺利,俞咨皋的城防布置得极为严密,黄明佐安排的内应根本找不到机会开门。 郑芝龙安排李魁奇部一连攻了两天都没能攻下,接着又令郑芝莞部打了一天仍是无济于事。 郑芝龙登时就急了,他并不知道林海此时正在倭国,如果自己这边不能速战速决,搞不好反会为他人作嫁衣裳,促成福建当局加速招抚林海。 惶急之下,郑芝龙打算押上自己辛苦训练出来的两千陆战队,结果却被王梦熊劝住——这些精锐部队被当作攻城炮灰实在是太不划算了。 王梦熊建议郑芝龙暂停攻城,分兵去攻打邻近的同安、海澄两县,如能夺下两县县城,对福建官场的震慑也不下于击杀福建总兵。同时还能转移厦门城中的注意力,一旦守城士兵有所松懈,城中内应就容易得手了。 郑芝龙从善如流,分派郑芝莞、李魁奇两部去攻打同安、海澄,自己则和郑芝鹏、王梦熊、叶大经等仍在嘉禾屿上。 结果同安和海澄的战事打得也不顺,郑芝莞、李魁奇分别败于同安知县曹履泰、海澄知县刘斯徕之手,这两人早在去年就开始训练乡兵。 在另一个时空中,郑芝龙在崇祯元年曾占领嘉禾屿长达半年多,期间与福建当局打打谈谈。虽然最终获得了招安,但他始终没有占领过同安和海澄县城,当然这两地的乡兵也无力驱逐近在咫尺的海盗。 事实证明,如果主事的官员靠谱,哪怕是民兵乡勇也能爆发出巨大的能量,尤其是在保卫家园的时候。 关于这一点,崇祯年间屡次入关的建奴和四处流窜的农民军怕是也深有体会。相比之下,那些所谓的经制之师却常常毫无底线,让人大跌眼镜。 两处的败报传到嘉禾屿后,郑芝龙闻讯大怒,当即命王梦熊率领一千陆战队出击。这一次总算是挽回了颜面,王梦熊不负所托,在同安、海澄连败两县乡兵,但慑于乡兵的士气最终没敢攻打县城。 更重要的是,当王梦熊回到嘉禾屿后,他的预言成真了。厦门城中的士兵果然开始松懈了,黄明佐安排的内应趁机打开了城门…… 如水的月光下,厦门城如一名褪去衣衫的少女,赤身裸体地袒露在海盗的面前。 “我亲自带人去攻打总兵府,希望俞咨皋那厮还没有走脱。”郑芝龙对族兄郑芝鹏吩咐道,“大兄,你带本部人马去许老三家中,务要斩杀此贼。” 郑芝龙当然不会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俞、许二人走得慢上,此时叶大经率领的先头部队正在试图夺取其他三座城门。而在城外,各处要道之上也安排了手下把守。 (本章完) 第236章 溃围 第236章溃围 皓月当空,映照着滨海孤岛上的厦门城,城中火光凌乱,到处都是狼奔豕突的逃难百姓,惊呼声、痛哭声、怒斥声响成一片。 厦门城周长仅二里,一共只有四座城门。郑芝龙所部是从南边恰德门进城的,很快又控制了东边的启明门和西边的怀音门,目前只有北边的潢枢门仍在明军手中。 俞咨皋是最早得到破城消息的人,第一时间就带着亲信家丁从启明门溜了,顺带将该门部分守军也带出了城去,剩下的守军见状也一哄而散。 主将一逃,城中顿时群龙无首,郑芝龙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东城门。西城门那边也没费多大事,那里的守军抵抗了一阵之后很快也得到主帅逃跑的消息,于是也干脆打开城门逃命去了。 郑军入城的只有那两千厚饷养出的陆战队,其余人手都在城外埋伏,于是干脆也不追了,集中兵力去攻打杨禄杨策兄弟把守的北城门。 “许世伯,看这光景俞咨皋那厮多半是溜了,咱们往北边走。”何瑛手持长枪、腰悬双插,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那是许一龙送给他的坐骑。 许心素和许一龙也骑着马,许家女眷则乘坐马车,许乐天和他手下那两百来个水手都在北城门驻守,此时唯一的武力担当何瑛成了许家众人的主心骨。 许家人口颇多,算上奴仆丫鬟足有三百来号人。早在主人家开始出逃时,府上就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不少恶奴趁机开始抢夺财物,或是逮着俊俏的丫鬟往房里拖。 有几个胆大包天的登徒子甚至妄图劫持许家大小姐,结果被何瑛一枪一个当场刺死,这下再没人敢打主人家女眷的主意了。其实这还是何瑛第一次亲手杀人,不过他的内心毫无波澜。 许宅的混乱是不可避免的,无论是许家父子还是何瑛都管不过来,此刻唯一能顾得上的就是逃命。众人集合起队伍来到街上时,除了许心素、许心兰两家人之外,身边只有十来个忠心耿耿的仆人跟随。 不久后,队伍中又增加了几个异族面孔,那是西班牙神父马丁内斯,还有他的汉语通事以及几个邦板牙仆从。 西班牙人的简易教堂就设在许宅旁边,目前还只有马丁内斯一个神父,多明我会在大明的传教事业开展得并不顺利,马丁内斯如今算是体会到耶稣会当初为何要入乡随俗了。 这些鬼佬好歹手里还有几杆枪,不像许家那些忠仆都是拿着棍棒,于是何瑛把这几人也喊上了,不然马丁内斯神父可能至今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许心素也是最早得到消息的一批人,所以走得还算及时。等到郑芝鹏率人来到许宅时,许家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百把个还没跑的奴仆,有的仍在四处翻箱倒柜,还有的正在发泄兽欲。 郑芝鹏逮着几个奴仆问明了许心素一行往北去了,于是匆匆带着手下追了过去。幸好这些手下都是厚饷养出精锐,否则进了许宅之后肯定就带不出来了。 此时街上一片混乱,不少无赖都在纵火抢劫。郑芝鹏顺着许家奴仆指的方向追了一阵没见到目标,一时之间怀疑可能被骗了,不知该往哪边去追。 这时,忽然有人来报,说是东、西两座城门都已被控制,郑芝鹏于是便坚定了向北追的想法,直接奔北边的潢枢门而去。 许心素一行走得也不顺,时不时有成群结队的城狐社鼠过来骚扰,幸好有马丁内斯手下那几杆枪,加上何瑛在马车旁护持,整个队伍才得以持续前行。 好不容易来到潢枢门附近,只见城上城下都在激战。许乐天和杨禄打得很顽强,这种无法列阵的乱战就是靠血勇之气,郑芝龙辛苦训练出来的精锐并无多少优势,双方僵持不下。 何瑛见状将长枪挂在得胜钩、鸟翅环上,从腰间双插中取出弓箭来,嗖嗖嗖如连珠炮一般射了出去,马丁内斯手下那几个邦板牙奴仆见状也开枪射击。 正在攻打潢枢门的叶大经所部腹背受敌,一时之间大乱,何瑛趁机一抬腿,顺手抓住长枪从鸟翅环中抽出,单枪匹马向敌军冲去。 转瞬之间,何瑛已连人带马冲入郑军的缺口处,只见他双手运枪夭矫飞舞,枪头过处血洒如雨,所过之处并无一合之敌。 他手中是柄长一丈八尺的白蜡杆子大枪,一般是步兵所用,何瑛在马上能用此等长兵,足见其武艺精湛。 杨禄见状趁势猛攻,一时之间竟将城门下的郑军杀退,许心素等人得以安然出城,除了两名奴仆被敌军开枪打死之外再无伤亡。 “爹,七老率部去接众兄弟的家眷了,孩儿和六老还要在此坚守,请你老先走。”许乐天扯着喉咙在城头冲许心素大喊。 “爹,快走罢。”许一龙语声尖利,苍白的脸上没有半分血色。 “不能走,就在这里等。”浑身浴血的何瑛喘着粗气,轻轻一句话却让许一龙不敢反驳。 他喘匀了气接着又道:“贼军入城的不多,城外定有伏兵,我等若是先走,定然有死无生。” 许一龙脸色更难看了,闻言道:“若是城外贼军杀来,内外夹攻,岂非还是一个死字?” “不错,我等如今只能听天由命了。”何瑛的语气仍然很平静,“天意若如此,死便罢了,只是何某在死前还要再杀几个贼兵。” 许一龙再说不出话来,只听他爹在一旁道:“何公子,老夫不愿死于贼手,真要到了那地步,请公子先杀了老夫全家,再与贼兵拼命!” 何瑛看了一眼身旁的马车,手持长枪向许心素抱拳,沉声道:“小侄谨遵伯父之命。” 好在许一龙所说的那种情况并未发生,郑芝龙之所以只带了两千精锐入城,就是怕手下在城中大开杀戒。 厦门城不比他处,城中有好几家在闽中颇有影响力的士绅,一旦杀了他们将对招安大局不利。 (本章完) 第237章 逃亡 第237章逃亡 许心素、何瑛一行并没有等太久,许乐天和杨家兄弟所部的家属住得离潢枢门更近。 一盏茶功夫过后,杨策率部带着众军家属到来。城上城下众军顿时士气如虹,他们死死占着北城门不放手,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 敌我双方在潢枢门一带的总兵力差不多,叶大经所部器甲更为精良,但战意却不如对手。 眼见明军杀红了眼,叶大经下令鸣金,暂时撤出战斗。他接到的命令是占领四座城门,此时强行阻止杨策所部出城是不明智的。 苦攻潢枢门的海盗退却之后,杨策掩护众军家属出城。恰在此时,郑芝鹏终于赶到了,他以为许心素就在杨策军中,当即让叶大经阻止该部出城。 但郑军那两千精锐陆战队地位超然,平日只听令于郑芝龙本人,具体统兵将领则是王梦熊、叶大经。这两人都是空降的外来人,团伙中的其他头领都对其嫉恨得很,郑芝龙自己也整日和这支精兵待在一起,不怕被他们架空。 叶大经断然拒绝了郑芝鹏,他深知这支军队是郑芝龙的命根子,也是他和王梦熊在团伙中安身立命的本钱。若是折损太多,他叶某人在魍港将再无立足之地。 郑芝鹏只得一边命人去向郑芝龙请命,一面亲自率手下去阻止杨策所部,但他手里只有两百多人,很快就被杀退。 杨家兄弟也无心恋战,待手下家属出城之后,也迅速组织众军出城。这时叶大经却突然下令,再度开始进攻城墙上的许乐天所部。 和其他明代城池一样,厦门的四座城门也都是闸门式,控制千斤闸的绞盘位于城墙上的闸楼中,只有控制了这里才算是真正控制住了城门。 许乐天手下本就只有两百多人,此时已撂下了三十多具尸体。不过叶大经不愿从城下仰攻,只从两侧夹攻,狭窄的城墙本就摆不开兵力,许部真正接战的不过几十人罢了。 众人都没有披甲,许乐天一把扯去上衣,露出一身腱子肉来:“众家兄弟,诸位的家人都已出城,此处再坚守一炷香功夫就成,用不着这许多兄弟。许某决意在此断后,愿意随某留下的,露出膀子来。” 话音刚落,城楼之上嗤拉拉的声音响成一片,除了正在接战的那几十人外,其余众人纷纷仿效许乐天扯去了上衣,火光照耀着上百号光膀子猛男。 “愿随大公子赴死!”慷慨激昂的吼叫声响彻城楼。 许乐天眼眶一热,本待劝说部分手下先行下城,最后却只是仰天大笑:“好!我等众兄弟并肩杀敌!” 他举着火把来到城垛处,只见杨禄正骑马立于城门外催促手下加快脚步,于是扯着嗓子对城下大喊:“六老,你带我爹和众兄弟先走,我在此断后。” 此时杨家兄弟所部约有一半人出了城,城下的叶大经所部仍未发起进攻,他们不敢暴露在城楼火力之下,自然也就无法射杀正在出城的明军。 杨禄默默向许乐天拱手,此时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一切尽在不言中。不待全军尽数出城,杨禄下令军队在前,家属在后,开始向北开拔。 何瑛策马来到杨禄身边:“杨中军,进城的贼军不多,大部应该在城外,还需派出探马先行。” 杨禄受招安已有两年,名义上是许心素所部的中军官。他不仅自己学会了骑马,手下也养了十来个会骑马的亲兵,听到这话后连忙派出了斥候。 事实证明何瑛所料不差,杨禄所部前行了不到十里,斥候便回报与海盗伏路军发生了交战,杨禄于是下令全军缓行,亲自带了三百人前去开路。 驻守于此的是李魁奇部下,虽然人数众多占据了有利地形,但却全无战意。自从郑芝龙断绝了非嫡系部队的饷银之后,这些杂牌军全靠抢劫过日子,眼见高人一等的陆战队开进繁华的厦门城,自己这些人却被勒令在这荒郊野岭驻守,谁也不稀得给他卖命。 守军象征性抵抗了一盏茶功夫就散去了,杨禄所部没费多大劲就占据了这处险要地形,全军得以继续前行。 事后杨禄悄悄捏了一把冷汗,若是没有何瑛的先见之明,他很可能会被打个措手不及,再加上还有不少家属随行,全军大乱尽没于此也不是没有可能。 此时,负责断后的许乐天和杨策所部也赶了上来。 杨策率领的殿后部队尽数出城之后,许乐天便下令关闭了城门,所以损失并不算大。但许乐天那两百人却几乎全军覆没,主要是最后从城头撤离时遭到了集火,那一波就死了上百人。 许乐天命大没被铅弹射死,不过整个人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的,显然他在城上时是亲自参与白刃战了。 众军在海盗设伏的山岭后稍事休息,头头脑脑们聚在一起商量行止,何瑛道:“追兵随时会来,我等需要尽快起行。此处地形险要,大队出发后还要留兵驻守。” 杨禄此时已颇为佩服何瑛,连忙问道:“留多少兵?” “我军人数不多,又有家属随行,最多也就留两百人。”何瑛不假思索回道。 “那就两百罢。”杨禄连连点头。 许乐天和杨策也表示同意,这俩对何瑛也是服气的,毕竟后者曾是林海手下的大将,长期率军在厦门驻守。 不过许、杨二人却对谁留下来断后发生了争执,许乐天道:“六老七老,二位都是受我爹招安的,许某是不会丢下二位先走的,就让我率军在此断后罢?” “不行,方才就是你小子断后,这回该轮到老子了。”杨策在一旁大声嚷嚷,“再说你手下没几个人了,我们兄弟的兵你指挥不来。” 杨策后面这句话显然是有道理的,但许乐天仍然坚持,这时何瑛又开口道:“乐天兄弟,你不能留在此地。” 许乐天不服道:“为何?” “因为我们没船。”何瑛接着又道,“但嘉禾屿却是个海岛。” (本章完) 第238章 林贤侄在,老夫无忧矣 第238章林贤侄在,老夫无忧矣 听了何瑛之言,众人皆是脸色一变。许一龙的脸上好不容易恢复了血色,瞬间又变得苍白无比。 一路逃亡,更兼经历了一场血战,直到此时众人才反应过来,他们竟忽略了一个最为关键的问题——没船。 半个月前郑芝龙来袭时,很有自知之明的俞咨皋直接就放弃了制海权,一味龟缩在厦门城中固守。如今嘉禾屿四周全是海盗的船,众人要如何从岛上逃脱? 许一龙整个人都崩溃了,凄声尖叫道:“早知如此,还不如饱餐一顿悬梁自尽算了,何必受这遭罪?” “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许心素在一旁厉声呵斥,今夜这一番逃亡,他几乎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一切都是听杨禄与何瑛的。 谁能料到他一直寄予厚望的俞咨皋竟然在城破之际率先逃命去了,此时的许心素颇有些心灰意冷,同时也深知在军事方面自己是没有什么发言权的。 许一龙只得收声,却听他哥许乐天道:“为今之计,只有抢夺郑贼的巡船了。” 杨禄在一旁摇头道:“我等上千号人,几条巡船能济得甚事?” “同安县有船……” 何瑛话一出口,众人都是眼前一亮:同安知县曹履泰从去年开始就搞团练防御郑芝龙,这些团练乡兵中有不少是渔兵,虽然无法与郑芝龙争夺制海权,但在内河或海岸线附近还是足以保卫乡梓的。 “同安渔兵最强的在刘五店澳,该处哨总许克俊还是我的拜把兄弟。”许乐天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连夜苦战下来他竟然忘了这茬,还要靠何瑛提醒。 许克俊原本是同安县的渔霸,他手下的渔帮在漳泉一带算是最大的。此人虽然姓许,但和许心素没有亲缘关系,两人过去也没什么来往,许大掌柜是做大买卖的,怎么看得上苦哈哈的渔民? 直到同安县开始编练乡勇之后,许克俊被授予了名色哨总之职,在各澳渔兵之中崭露头角,许心素才注意到此人,让长子和他拜了把子,同时还给他送了不少银子。 “乐天兄弟说得不错,所以你不能留在此地。”何瑛接着又说道,“同安县城离此太远,去请曹知县的军令来不及,我们只能去刘五店找那个许克俊,能否说动他前来相救,就全靠乐天兄弟了……” “何公子说得是,事不宜迟,咱们需得尽快抢一条巡船……”杨禄在一旁接话,但却被何瑛打断。 “不能抢船,巡船上都有起火,一旦报警,郑贼船队很快就会蜂拥而至。乐天兄弟,你必须游到刘五店澳去搬救兵……” 刘五店澳在后世的厦门市翔安区,嘉禾屿上离刘五店澳最近的地方在东北角,隔着近二十里水路,至少需要游一个多时辰。 而众人所在的位置离嘉禾屿东北角又有二十里,骑马也要一炷香功夫,何瑛接着对许乐天道:“事不宜迟,我等的机会只在今夜,乐天兄弟请尽快出发罢。” “包在我身上,五更时分定会有船前来接应。”许乐天一拍胸膛,就要翻身上马。 “且慢!”何瑛一把拉住许乐天,从怀里摸出一张地图来,“许兄,走这条路……” 火光之中,何瑛伸出食指在地图上比划着,这是一张极为精细的地图,风格十分写实,和这年代明军所用的舆图大相径庭。 嘉禾屿是闽南的军事重地,林海认为很可能会在这里再度与郑芝龙打仗,所以去年会友公司成立后,专门派了从澳门请来的测绘专家赴实地勘探,绘制了详细的地图。作为当时驻扎在厦门的军事长官,何瑛的手里自然也有一份,这次他特意将其带了出来。 “这是我会友公司陆军部的舆图,许兄此去,需得防止遇到郑贼伏兵。”何瑛接着又道,“这条路何某亲自走过,是可以骑马的,虽然绕远了一些,但胜在稳妥。” 何瑛所说的是适合斥候潜行的小路,军事地图自然要对此特别关注,他之所以能快速找出一条最优的路线,功夫并不在当下。 众人至此才知道林海为何能屡战屡胜,光是这张图就能说明不少问题了。此外何瑛的冷静也让人叹服,今夜事起仓促,所有人都只顾得眼前,唯有他一人始终对全局有缜密的考量,甚至在逃亡前夕还记得带出那张地图。 “哈哈哈哈!”一路意气消沉的许心素忽然仰天大笑,众人都被这老头搞得莫名其妙。 “爹,何事发笑?”许一龙怀疑他爹失心疯了,忍不住出言相询。 “我笑那郑贼,尚不知死期已至矣。”许心素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今日能不能逃出生天都无所谓了,老夫已知郑贼必死,有林贤侄在,老夫无忧矣!” 众人这才知道这老头为何发癫,却听何瑛在一旁道:“何某从来就没有怀疑过这一点。” “且去,且去!”许心素站起身来,拍打着长子许乐天的肩膀,“搬得来救兵就搬,若是搬不来,你也莫要回来送死了,速去淡水见珠娘,请她派人去倭国报信,让林贤侄替为父报仇!” “爹……”许乐天闻言有些不安,他感觉有些不对劲,但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快去,莫要耽搁时间了,你想害死你爹娘,害死这许多好兄弟吗?”许心素厉声呵斥,清癯的脸庞容色如铁。 “是,孩儿去了。”许乐天接过何瑛手中的地图,翻身上马。他在嘉禾屿生活了一辈子,对岛上的大路小路都熟悉得很,有这张地图在手,何瑛说的路线定然不会走错。 许乐天走后,众人的目光又都落在了何瑛身上,杨禄道:“何公子,我等接下来该当如何?” “留兵驻守之事方才已说了,请七老率两百名水性好的兄弟在此断后,若是郑贼大军前来,能阻住一炷香功夫就成。之后,七老可率军西撤,把郑贼往西边引去……” 何瑛毫不客气地侃侃而谈,不远处一双妙目始终不离他的身影,这一刻许莹觉得自己的意中人仿佛全身都在发光。 正在这时,许家大小姐却听到她爹的声音再度响起:“年轻人就不要逞英雄了,这断后诱敌之事,还是交给老夫罢!” (本章完) 第239章 许心素之死 第239章许心素之死 许心素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尽皆变色,唯独何瑛脸上仍是那副古井不波的样子。 “爹,你老人家可不会水!”许莹惊叫失声,哪怕是许家大小姐也听明白了何瑛方才那番话的含义。 为何断后的部队要往西撤?一是因为大部队是往东北走,这样可以误导郑军的追击方向。 二是因为嘉禾屿离陆地最近的地方就在西岸,最窄处的海峡仅有两里多,游过去并不算太难——这就是何瑛为什么要选水性好的断后。 许心素没理会自己的掌上明珠,只是看着何瑛与杨家兄弟道:“老夫确实不会水,但要确保把郑贼引到西边去,却非老夫不可!” 没有人能反驳许心素,郑芝龙的兵力远在他们之上,到了此处尽可分兵追击,毕竟上千号人往东北方向走,不可能不留下痕迹。 何瑛的计策是建立在郑军不会在黑夜中细细查看的基础上,但这并不保险,唯有亲眼看到许心素往西边跑了,这调虎离山之计才算是十拿九稳。 这已经不是计谋,而是交易了,就是拿许心素这把老骨头换其余众人的命,郑芝龙绝对愿意换。 得到厦门城后,郑芝龙最大的战略目的有且只有两个,一是杀俞咨皋,二是杀许心素。 杀俞咨皋是为了震慑福建官场,杀许心素则是为了削弱林海在福建官场的影响力。两者的目的是一致的,就是要让他郑某人而非林海获得招安,至于杨禄杨策所部,对郑芝龙来说无关大局。 许心素对军事确实是一窍不通,但对于这一点,在场众人却谁也不会比他更清楚! “爹……”许一龙咽着唾沫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来,后头的话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他的脸色竟然比最绝望的时候更加苍白,苍白得仿如一张透明的纸。 杨禄杨策也相顾无言,这两人过去对许心素是颇有微词的。但此刻两兄弟才真正明白,就眼前这个老穷酸一般的许老三,为何能成为老船主李旦此等英豪最为信任的人。 “爹,女儿不许你老人家去送死!”许莹哭喊着跑过来扯住他爹的衣袖。 许心素仍然不理会她,只是对沉默不语的何瑛道:“小女顽劣,愿为贤侄箕帚妾,不知贤侄意下如何?” “小侄幸甚之至!”何瑛对许心素深深下拜,一旁的许莹早已是泪眼婆娑。这对意中人至此方知,后花园中的那点事早就被许父知晓了。 “一龙,为父死后,闽中抚局就靠你了。若是玉屏公那边未能说动朱都爷,你就亲自去京师走一遭,谒见太常林公……” 许心素说的这人就是太常寺卿林宗载,不算阉党的话,此人是许家在朝中最大的靠山,也是嘉禾屿人。 许一龙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只听他爹接着又道:“招安事成后,你和你哥还有你二叔,都加入会友公司,今后一切都听林贤侄安排。” 许心素对林海在东番的人口和实力十分清楚,如今他对朝廷军队的战力也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两相对比之下,他已经预感到在这乱世之中,林海将来的前程起码是封侯拜将,甚至裂土分茅也不无可能。 许家攀上了林海那可比过去给闽中士绅做白手套强多了!某种程度上,他之所以要慷慨赴死也有这一层因素在。 要灭郑芝龙必须招安林海,但招安事成之后,许家就不可能再和会友公司维持平等的盟友身份了,唯一的出路就是成为林海的附庸。 但他许老三是什么人?那是和老船主齐名的一代英豪,他怎么拉得下这个脸成为林海的下属? 更何况,他既是长辈,又是林海的恩人。林海能有今日,他许老三出力良多,见了面免不了还要叫他一声叔,如此身份就算加入了会友公司,林海又将如何自处? 与其将来可能渐生龃龉,还不如慷慨牺牲让林海心怀感念。对于许家来说,这才是利益最大化,反正他这身子骨也活不了多久了。 许老三做了一辈子买卖,论精明少有人能与之匹敌,他终日周旋于官绅之间,要论人心算计更是谁也不输。 不过这一层考量,在场众人除了许一龙之外谁也不明白。杨家兄弟对许心素大为改观,当即挑选了两百个水性好手下,由杨策率领与许心素一起在此断后。 不久后,郑芝鹏和叶大经率军前来。郑芝龙在得到俞咨皋、许心素均已出城的消息后,下令这两人往北去追许心素,自己则亲自去追俞咨皋,城中只留了王梦熊镇守。 许心素骑马立在山岭高处的帅旗下,周围燃起了火把,就是为了让郑军从望远镜中看清他的样子。 果然,郑芝鹏和叶大经开始了猛烈进攻,不久后李魁奇部也在郑芝龙的严令了赶了过来。杨策率部抵挡了一阵之后,开始按照何瑛的计策且战且退,将敌军向西引去。 撤退的路线也是何瑛安排好的,在走过一段山间小道之后,许心素和杨策等人在大路上碰到了俞咨皋。 俞大帅虽然是从东边出的城,但他最终的目标却是往西走,毕竟嘉禾屿西边才是离陆地最近的地方。这本来就是一条最可能的逃亡路线,也是何瑛计策中把追兵引往西边的坚实基础。 俞咨皋身边只有十余骑,不过人人都有马。他的身后并没有追兵,很显然他在城外又一次丢下军队提前开溜了,只带了心腹家丁。 俞大帅以部下为饵,好不容易摆脱了郑芝龙和郑芝莞的围追堵截,哪知道一头撞进了郑芝鹏、李魁奇、叶大经所部的前面。 好在他是有马的,而追兵却都是步行,俞大帅骑着马风驰电掣一般从许心素一行身边掠过,风声中隐约传来了几句骂娘声。 俞咨皋早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哪会把这些放在心上?他一路来到海边,下马之后卸下了甲胄,光着膀子跳进了冰冷的海水中,用狗刨式奋力朝对岸游去。 游到一半的时候,俞咨皋忽然感觉很疲惫,毕竟已经年纪大了,就算是区区两里也已经让他累得头昏脑胀。 恍惚之间,父亲那伟岸的身影在他的脑海中闪过。俞咨皋的心里没来由升起一个念头,若是父亲面临如此局面,会如何选择呢?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一个瘦弱的人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虽然隔着一里地远,但不知为何俞咨皋看得很清楚,那人就是他的好友,手无缚鸡之力的许心素——只见他衣冠严整,挺胸抬头地向海水中走来…… 这一瞬间,俞咨皋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一条狗。 (本章完) 第240章 林海归来 第240章林海归来 是夜五更,就在许心素蹈海自尽、俞咨皋奋力狗刨的时候。 嘉禾屿东北,刘五店澳的外海方向,一条郑军巡船正在惊慌失措地逃窜。与此同时,船上点燃了报警的起火。 上百条船从刘五店澳开了出来,这些船大多是划桨舢板,只有少数挂有一张竹篾硬帆。船上的渔民大多也都穿得破破烂烂的,看起来十分寒酸。 然而正是这些穷困潦倒的渔民,以及陆地上的那些团练乡兵,他们有力地阻挡了海盗的攻势,保卫了自己的家乡。相比之下,堂堂福建总兵俞咨皋率领的经制之师就是一个笑话。 这些渔民应该说并不是良善之辈,里头不少人都是经常作奸犯科的,各渔帮之间为了争夺渔场也经常大打出手。 然而他们都明白一个道理,如果家乡被海盗打烂了,那就没人来买鱼了。何况,那姓曹的县太爷也不是白使唤他们,只要有差使就每人每天给三分银,从不拖欠,所以各渔帮之间都放下成见,共同对付海盗。 但这一夜,他们却在没有县里命令的时候就出动了,不为别的,就为了义气。 许乐天是刘五店渔帮首领许克俊的拜把兄弟,同时许家还给帮里赠送了一大笔银子,江湖汉子义气就是名声,名声就是一切。 当许克俊的渔帮抵达嘉禾屿时,杨禄、何瑛一行近千人已经在岸边等着了,后面那二十里他们没有遇到敌军,俞咨皋和许心素吸引了所有的海盗。 许乐天得知他爹留下来断后,当即就要亲自去接应,众人苦劝不住,最后许克俊亲自陪同自己的把兄弟前往嘉禾屿以西海域。 那里离郑芝龙水军的母港筼筜港不远,许克俊这也算是舍命陪君子了。他们找寻了一整天,最终在翌日黄昏见到了杨策,这才得知许心素已经蹈海自尽,留下来断后的两百人几乎全军覆没,仅有十余人和杨策一起游到了对岸。 许乐天痛哭一场,在这天晚上回到了刘五店澳。第二天一早,他就启程去往淡水,因为复仇的所有希望都在林海身上。 这一日,林海也从平户启程返航,随船带上了李国助。张敬泉既然已经出山,李国助再长期呆在倭国已经意义不大,还不如让他替自己做些更有意义的事。 而且,这次他回国就要彻底剿灭郑芝龙,这事了结之后,把李、许两家纳入会友公司就时机成熟了。 本来林海是打算等郑廷球卖完货之后,随博望号一起返回,但前天晚上从刘香口中听说郑芝龙练兵详情之后,他心中始终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莫非历史还会在本时空重演? 不幸的是,历史真的重演了。林海和李国助前脚刚到淡水,许乐天后脚就到了,两人随即得知了厦门城破、俞咨皋出逃、许心素殒命的消息,这一切比另一个时空提前了两个月发生。 林海万万没想到,因为自己的到来,许心素竟然还早死了两个月,恰和他的义兄李旦一样。 不过从许乐天的描述中得知,许心素应该是心满意足地赴死了,而在另一个时空中,他在临死之前显然是绝望的。 “林兄,请为家父报仇!”许乐天虎目含泪,推金山倒玉柱,扑通一声跪在了林海的面前,一旁的李国助也潸然泪下。 林海见状也是心中一酸,早知如此他是绝对不会去倭国的,然而现在一切都已经晚了。 “乐天兄弟,你先起来。”林海上前搀扶,“仇肯定是要报的,但不是现在……” “林兄不肯出兵,兄弟就跪死在这里。”许乐天坚决不愿起身。 “我当然要出兵,这次带我大哥回来就是要让他看着郑芝龙死!不过我们需得想一个万全之策,不动则已,动则一击必杀,绝对不能让郑贼像东山之战那样溜了……” 林海一把拉起了许乐天,接着问道:“你方才说到同安县的渔兵,那是怎么一回事?” 许乐天于是把同安知县曹履泰、海澄知县刘斯徕团练乡勇之事细细说了一遍,林海边听边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最后道:“这两位县太爷都是人才啊,尤其是那个曹知县,两年前才中的进士,竟然把乡兵练得有声有色,我们不妨用一用这个幌子?” 许乐天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却听李国助在一旁道:“二弟是想以同安乡兵的名义进剿郑芝龙?” 林海闻言点了点头:“郑贼颇为忌惮林某,要是知道我率军前往,搞不好就会提前开溜,到时再想抓住他就要颇费一番周折了。” 许乐天恍然大悟,但很快又疑惑道:“闽海之中只怕到处是郑贼的哨船,林兄要跨海运兵,如何能瞒过那厮?” “所以我们只能派少量兵力打头阵,林某半年前成立了一个尖兵局,大概四百人的兵力,全都是精锐,而且步骑兼备,正好可以干这事……” 许乐天听得一阵愣神:“林兄,你方才是说四百人?郑贼手下可是有一万多!” “不是还有同安、海澄两县的乡兵么?”林海说着又道,“如今是北风季,从淡水到中左所一日可至,先锋部队只要能拖住郑贼一天,林某的海军就能封锁嘉禾屿,叫这厮无处可逃……” 许乐天沉吟道:“林兄之言也不无道理,不过此事必得有福建巡抚下令方可。” 林海点点头道:“招安之事如今怎么样了?只要朱都爷秘密给我一个劄委的游击,我马上就可以出兵。” 他原本是打算等到兵部的实授武职才肯接受招安,不过如今郑芝龙已经攻占了厦门,若是有巡抚劄委那也可以。以崇祯初年的政治风向来说,朝廷应该是不会不认账的,虽然现任福建巡抚朱一冯已经干不了多久了。 三人商议已毕,最终决定让许乐天马上去福州找池显方,按照林海的方略去做朱巡抚的工作,正好这段时间林海可以用来准备出征事宜。 (本章完) 第241章 铁模铸炮技术的突破 第241章铁模铸炮技术的突破 许乐天走后,林海下令召回在桃园、新竹、苗栗一带清剿道卡斯人的尖兵局,以便出征之前能得到休整。 和道卡斯人的战争已经持续了近半年之久,尖兵局在成军之后只经过了一个月的集训,之后就直接开赴战场了。 这场战争其实不过是一种猫鼠游戏罢了,尖兵局以半步半骑的百人队为单位轮番出战,在无穷无尽的台地和丘陵中搜寻道卡斯人的踪迹,抓够一百名奴工就可以回淡水轮换。 这一带基本都是无人区,尖兵局的作战行动是很艰苦的,往往任务还没完成随身口粮就消耗完了,这时候他们就只能靠猎物和野果来充饥。 回到淡水的部队也只有短暂的休整期,之后就要投入日常训练:骑哨要训练半回旋战术的队形,步哨则要训练火绳枪射击、手榴弹投掷等科目,偶尔还要和陆军部一起合练。 半年下来,当然也有一些人打退堂鼓,尖兵局的战兵只要不是在作战任务中,随时都可以向上级打申请退出,退出后一律安排到陆军部的辅兵队伍中,月饷会瞬间骤降。 与此同时,除了奴工之外,金河国及其藩属铁之国的全体男性子民都可以报名加入尖兵局。但选拔标准十分严格,对体型、力量、速度、耐力以及汉语水平等都有较高要求。 除此之外,箭术和骑术必须有一项要过关。这里面骑术的要求是比较低的,主要是金河国的民间并无马匹,只要能骑着毛驴或骡子在校场上快速跑两圈的就算合格。 尖兵局已经步入正轨,陆军部的炮兵局却被撤销了。但一个多月前,林海又在陆军部成立了一个直属中军的炮兵哨,哨长由刚刚从爪哇归来的江雨担任,他本来就是个从辅兵队长提拔起来的试局长,一直享受哨长待遇,所以也不算是降职。 这个炮兵哨的装备就是火器局最新研制的轻型臼炮,目前还只有两门试制阶段生产的样炮供他们训练,正式装备还没有交付使用。 下令召回尖兵局后,林海又马不停蹄地来到了火器局,视察这批臼炮的生产进度。 轻型臼炮的研制立项已经有八个多月了,样炮的设计和试制花了四个多月,一共试制了三种型号,每型生产出两门样炮,最终经过测试选择了其中一型装备部队。 这型炮口径接近四寸,大致等于海军用的十斤炮12磅,但倍径却不到二,连同炮母总重大约一百五十明斤,健壮的骡子可以驮着日行百里。 不过这个炮母仅仅是方便驮炮的工装,实际用的时候还要安装在专用的底座上,那底座也不轻,需要另一头骡子来驮。 如今又是四个月过去了,算算时间正式装备也快出来了,主要还是泥模的制作周期实在太长,光是烘干就需要三到四个月时间。 “总座,十三门臼炮如今有两门正在铸铳台上浇铸,其余十一门还在排队,泥模都已经烘干了。”火器局局长向林海汇报道,炮兵哨只需要十门臼炮,但考虑到可能的报废,火器局一共制作了十三具泥模。 这主要还是因为该型臼炮口径小、倍径短,成品率还是比较高的。要是海军用的十斤炮,交付十门就得照着五十门去生产,这也意味着需要制作五十具泥模,实在是太费劲了。 “预计还要多久交付使用?”林海上次来火器局还是去倭国之前,当时泥模还在烘干。 “再有一个月应该够了。”火器局局长说着又道,“主要是我们只有两座铸铳台,下模安芯和浇铸也需要几天时间,机加和测试倒是还好一些,臼炮倍径短,钻膛不算费事,局里的镗床也比较多。” “所以当前的瓶颈是在铸铳台?”林海闻言点了点头,火器局以前也曾申请过多建几座铸铳台,但由于泥模的生产效率跟不上,最后被驳回了,想不到如今反倒成了瓶颈。 主要是这批泥模是额外抽调人手并行制作的,林海给火器局的任务也是年底前交付这批臼炮,导致如今很可能赶不上与郑芝龙的决战。 “还有没有办法加快进度?”林海接着又问道。 “有,何副司长那里还有个小型铸铳台,不过要用那个台子,只能是总座出面了。”火器局长接着又补了一句,“半个月前,伦司长来过一次火器局,要征用那个小台子,硬是没拗过何副司长。” 半个月前,也就是郑芝龙出兵不久后,伦第一这小子倒是挺机敏的。但那何良焘也着实是牛脾气,连顶头上司的账都不买。 从燧发枪机仿制开始,营造司成立了一个研究院,由副司长何良焘担任院长。那个小铸铳台是研究院的资产,不归火器局管,主要用于铁模铸炮项目,该项目是在四寸臼炮的样炮试制完成后上马的,截止到林海去倭国前还没有搞出什么名堂来。 营造司研究院当前的研究项目都是火器相关的,也在新店溪中游,林海于是又来到研究院所在地。 何良焘听说林海来了,连忙亲自迎了出来,自从铁模铸炮项目上马之后,他就住在了新店溪中游,连续好几个月都没有去过关渡。 “何副司长,铁模铸炮项目搞得怎么样了?”林海对这个项目非常关注,就算不为了那个小铸铳台,他这次本来也是要来研究院看看的。 “总座,我们正在铸造样炮,这回我觉得希望很大。”何良焘神情疲惫,但眉眼之间却满是兴奋。 “哦?为何这么有信心?”林海感到有些诧异,上次他到研究院来时,何良焘还是一筹莫展的样子。 当时用铁模铸出的臼炮又脆又硬,在测试中已经连炸了好几次,还有几次在机加环节就被干废了,大家提出了各种工艺改进设想,但最终却无一例外失败了。 “是这样的,总座。就在你去倭国后不久,火器局有个半年前入职的工匠找到属下,说是他有办法,我听了他的思路感觉豁然开朗,所以就把他调到了研究院来” “是什么思路?”林海打断了何良焘,他其实知道铁模铸炮的问题所在,也知道解决问题的方向。 “他说铁模铸出来的炮之所以又硬又脆,主要是冷却太快了,属下觉得很有道理”何良焘这话一出口,林海就知道找到症结了,铁模和泥模的最大区别确实就在于散热。 “此人是半年前入职的,是今年新来的移民吗?原来是做什么的?”林海听了很高兴,研究院自己解决了这事,不用他介入,这是个好消息。 divcassntentadv>“是的,他是崇明来的,老家据说是北直隶的,本来就是铁匠。”何良焘闻言回道。 “哦?是铁匠?这人叫什么名字,叫他过来我和他聊聊。”林海感到有些诧异,毕竟清朝搞出铁模铸炮之后就一直没有解决白口铁问题,说明这个问题对于当时的冶金领域来说是很有难度的。 “名字有点怪,叫左武卫。”何良焘说着就让人去请这个左武卫过来。 半盏茶功夫后,一个头发花白、胡子拉碴、发际线略高的汉子被请了过来,看样子起码有四五十岁了。看到林海后,这人略显拘谨地叉手道:“小人左武卫,见过总座。” “不必多礼,你多大年纪了?”林海看到来人后略显失望,他向来都认为伟大的创新都是由年轻人做出的。 “回总座的话,小人今年二十五。”左武卫这句话差点没让林海口中的茶水喷出来,敢情这家伙是个少年白,而且这面向也确实显老了一些。 不过知道此人年纪不大后,林海倒是挺高兴的,接着又问道:“你为何说铁模铸炮的问题就在于冷却太快?” “因为小人在年幼时曾见过我爹用铁模铸造犁铧之类的农具,当时铸成之后,要把铁农具放在窑炉里焖火,之后再慢慢冷却,这般才能让它不那么脆” 林海闻言恍然大悟,左武卫所说的是一种退火工艺,或者具体点可以叫生铁柔化技术。 他在后世的一档军武节目里曾经看到过,抗日时期我军的兵工厂曾经饱受一个问题的困扰,具体来说就是白口铁的榴弹弹壳太过脆硬以致难以加工,最后的解决方法用到了德国黑心韧化技术与太行山焖火技术,堪称是土洋结合。 不过林海却不知道,其实老祖宗在战国时期就有生铁柔化技术了,到了汉朝已经可以用退火工艺处理薄壁的铸铁件,得到黑心可锻铸铁。 当时的农具都是用这种工艺制造的,不过由于后来炼钢技术的发展,生铁柔化技术在农具制造领域基本被淘汰了,只在偏远山区还有流传,以致于与之类似的铁模铸炮白口铁问题在清朝没能得到解决。 “所以你的解决思路是把铸好的臼炮放到窑炉里焖火?”林海接着又问道。 “不,不,那样不行。”左武卫闻言连连摆手,“火炮的管子太厚了,用那个法子不行,但如果在浇铸前把铁模烤热,浇铸后不让它那么快冷下来,我想是可行的。因为有泥模铸炮的例子在,泥模的好处就是散热慢。” “很好,希望你这个法子能行得通。”林海勉励了左武卫一句,此人虽然是从幼时的经验得到启发,但后面这番话还是体现了他的思维能力。 “总座,我还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左武卫受到林海鼓舞,接着又说道。 “有什么想法直言无妨,研究院不怕异想天开。”林海继续勉励。 “是这样的,小人在火器局这半年来发现一个现象,就是铸铁炮的缺陷大多出现在内壁附近。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但既然知晓了这个现象,那我们何不干脆先铸实心炮,然后钻出空心的炮管来,这样一来不就可以把有缺陷的部分都去除掉吗?铸铁炮的成品率将会提高很多。” 左武卫接着又说道:“这样做还有个好处,可以不用制作型芯了,而且安芯的时候总是会存在偏差,用钻床和镗床来加工会好得多。” 此言一出,林海算是彻底震惊了。左武卫说的实际就是一百多年后欧洲的实心钻膛技术,这是火炮制造史上一项划时代的技术变革,其意义还不仅仅是左武卫所说的成品率以及精确性这两点。 铸造缺陷是一个老大难的问题,即使是现代技术也难以避免,但在火炮制造领域,这个问题其实是有办法规避的。 因为铸造缺陷往往会出现在铸件的中心区域,这是由热胀冷缩原理决定的。在自然冷却的情况下,外表面由于面积大容易先冷却,内里最后冷却,而冷却需要收缩,外面已经定型了,最后就需要空气或者疏松结构来补偿总体积,这就导致左武卫所言铸铁炮的缺陷往往在内壁附近。 这个问题有两种解决方法,一种是所谓的内模水冷技术,让炮管由内向外冷却,这样内层密实外层疏松,其实就有点类似内锻外铸的复合炮了。大名鼎鼎的罗德曼铸炮法就是用的这种技术,但以当前的技术基础,要想搞出来就是有生之年系列了。 另一种就是左武卫所说的实心钻膛技术,这个比罗德曼铸炮法要早得多,简而言之就是用机加工的手段绕开了铸造缺陷的问题,降低铸造的要求,但却提高了机加的要求。 实心钻膛技术加上透气性更好的砂型铸造技术,最终带来的效果就是18世纪欧洲的铸造火炮实现了轻量化,12磅野战重炮差不多比过去轻了小一半,这也直接导致了骑炮兵的问世。 “何副司长,你怎么看?” “想法很好,但要实现起来有难度。” “你不就喜欢干有难度的事吗?我看实心钻膛技术可以作为一项长期课题,还有砂模铸炮” 砂模铸炮的事林海很早就跟何良焘提过,会友公司如今蒸蒸日上,这两件事他觉得都可以提到日程上来了。只要突破了这两项技术,陆军的野战重炮就能基本达到拿战时期的水平了,这也意味着炮兵战术的巨大变革。 当然眼下有了铁模铸炮技术,海军舰炮上量的问题也能得到初步解决了,毕竟海军对火炮重量没那么敏感,眼下的问题主要是产能太低。 “何副司长,若是左工的法子真的解决了铁模铸炮问题,我想应该破格晋升为大匠,后面可以继续研究实心钻膛和砂模铸炮” 第242章 海军部当前的战舰分级 第242章海军部当前的战舰分级 基隆港,会友公司海军部所在地,海面上停泊着数十条形形色色的战舰。 这些战船大体上可以分为四类:全帆装盖伦船、老闸船、西式纵帆船、加莱式桨帆船。 其中数量最少的是全帆装盖伦,目前只有旗舰定远号这一条,正在不久前刚修好的石质干船坞中开展定期维护。 数量最多的则是老闸船,除了改装为西式横帆船的博望号以及派到济州岛的六条船外,剩余的十四条老闸船当前都在港内。 这十四条船未来都要被清出海军部的作战序列,要么被送去济州岛继续充当战舰,要么就是作为商船使用了。由于海军部当前的训练重心是西式软帆操作,所以这些老闸船当前的使用频率都较低。 加莱式桨帆船是除了老闸船之外数量第二多的,不算解忧公主号、冯夫人号这两条缴获的大船,另外还有八条会友公司舰船局新造的轻型加莱。 数量最少的则是全部由舰船局自造的西式纵帆船,目前在港内的只有四条,一条双桅的,三条单桅的。倒不是舰船局的产能低,主要是这些纵帆船的使用频率相当高,有一大半都不在海军的母港中。 实际上,海军部现有的西式纵帆船数量和加莱船一样多,都是十二条。其中两条是200吨级的双桅斯库纳,十条是100吨级的单桅斯鲁普,全都是在过去八个月内建造的。 这个速度一方面得益于充足的木材储备,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些纵帆船吨位都不大,建造起来确实很快。 就拿最小的单桅斯鲁普船来说,会友公司建造的都是排水量在100吨上下的,大致是五丈多长、一丈多宽、吃水八尺多,可搭载八门五斤6磅炮。建造周期最开始要两个多月,如今只需一个月。 这种百吨小船甚至都无需在专门的船台上建造,就砍些树木搭建简易的撑杆和滑道,再做几台起重机械就可以凑合着开工了。 两百吨级的双桅纵帆船就要麻烦一些,必须用到舰船局仅有的两个船台,不过造起来也还比较快。 首批两条船并行开工,花了四个多月造好,第二批的两条目前正在建造中,两个月时间主体结构已经快要完工了,不久后就可以下水舾装。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原材料齐备、人员充足,天启七年舰船局迎来了大发展,不到一年时间人员规模翻了十倍都不止,恰如去年下半年的火器局。 “第一,舰船局能有今日气象,你居功不小啊。”林海站在一条刚驶入基隆港的斯鲁普船上,看着港内的战船不无感慨地说道。 “总座过奖了,第一不敢居功。”伦第一闻言如奉纶音,谦恭的语气中带有一丝小小的得意。 过去这半年多,林海大半的精力都投入了造船事业中,伦第一作为营造司司长也是如此。 不过林海主要是参与船舶的设计工作,而伦第一则是忙于各种杂事,招收船工、协调资源、管理后勤所有这一切都被他打理的井井有条。 divcassntentadv>尤其是舰船局目前有两片场地,两个大型船台以及干船坞都在基隆,但几处简易造船设施和泥坞却在淡水,伦第一不停地在两地来回穿梭,晚上经常是在往返于两地的船上睡觉。 “莫要谦虚”林海笑着勉励了一句自己的大弟子,手指船台上正在建造的两条双桅纵帆船道,“这两条护卫舰何时能完工?” 所谓护卫舰指的就是双桅纵帆船,半年前林海就制定了初步的战舰分级:12炮以下的单桅纵帆船被称为通报舰,1220炮的双桅纵帆船被称为护卫舰,20炮以上的全帆装战舰则被称为巡航舰。 这是根据海军部未来几年的情况作出的初步分级,战列舰什么的自然没有,像老闸船这种即将淘汰的、桨帆船这种不适合远海航行的也都没有列进去。 和后来西欧海军的通行做法一样,火炮数量只统计五斤炮或以上口径的,不同的是船首炮和尾炮也会计入。 毕竟现在还不是战列线时代,船首炮和尾炮在追击和混战时的使用频率还很高。而后世那些风帆战列舰一般是不配船首炮的,尾炮则是只留炮窗和炮位,需要用时把下层甲板最末一对或两对炮挪过来用。 “正常来说还要一个月时间,不过如果我们集中资源先干其中一条船,应该半个月就可以入列服役了。”伦第一知道林海关心的是什么,他希望能有更多的战舰可以赶上与郑芝龙的决战。 “那就这样,先干出一条护卫舰来,半个月时间把那条斯库纳给我干出来。”林海指着其中一座船台道,那上面正在建造的护卫舰排水量预计在250吨左右,另外一艘则是200吨出头的样子。 这条250吨的护卫舰严格来说不能叫斯库纳Schooner,因为它是前桅横帆、后桅纵帆的双桅混帆船,后世准确的名称应该是叫布里根廷帆船Brigante。 林海为了省事将护卫舰的船型统一称为斯库纳,正如海军部那些单桅纵帆船其实是卡特船Cutter,而不是斯鲁普船Soop一样。 前桅横帆的布里根廷帆装动力更足,比起双纵帆的斯库纳帆装来说更适合稍大一点的海船。这条250吨的护卫舰龙骨就有20米长,不含首斜桅全长28米,吃水3.5米,两舷加上首尾一共可搭载16门七斤炮,比另一条200吨的护卫舰多一对侧舷炮。 通报舰和护卫舰都没有炮甲板,所有火炮都是露天布置,为了避免运送弹药时忙中出错,这些前装重炮都是采用的同一型号,装药量和炮弹规格都是一样的。 更妙的是,这些火炮的口径全部不超过三寸,这意味着可以采用锻造工艺来制炮,所以海军部现有通报舰和护卫舰的火炮全都是配齐的。 甲米地船厂的几位大匠在年初就到位了,但舰船局却迟迟没有开造全帆装战舰,部分原因也在于此口径三寸以上的重型舰炮必须铸造,但火器局的铸造产能却跟不上。 现如今,铁模铸炮技术的突破指日可待,林海觉得是时候开始起大船了,这就是他这次来基隆的原因。 第243章 巡航舰能不能造 第243章巡航舰能不能造 舰船局在基隆港的造船厂位于靠近陆地的一侧,与海军部的总部机关大楼离得不远。 当林海踏上陆地后,天空又下起了连绵的细雨,基隆就这点不好,有事没事就下雨,天空老是阴沉沉的。 下船之后,林海顾不上休息,第一时间就召集了舰船局的所有大匠和主要管事人开会。 由于天色昏暗,会议室中点起了鲸油灯照明。 “诸位,我这次来就是想问问大家,舰船局现在是否具备开造巡航舰的条件?”林海站着环视了一圈在座诸人,仍是一如既往地开门见山。 “总座,船台上现在还有两条护卫舰呢?”一名相对年轻些的大匠率先开口道。此人是其中一条护卫舰的设计师,刚从船台旁被薅了过来。 “总座说的自然是这两条护卫舰下水之后,再说要造巡航舰还得先做设计,龙骨和肋骨所需的木材也要选取、加工,哪那么快就能上台子?” 潘大匠在一旁接过话头,他如今已是舰船局的新任局长,主要做管理工作了。 “没错,就是潘局长这意思。”林海点点头道,“诸位都说说罢,到底能不能开造?” 众人互相看了几眼,纷纷开口,有人拍着胸脯说没问题,也有人讲了些扫兴话。潘局长却一直没吭声,只是在那认真记录每位发言者的意见,偶尔看一看林海的表情。 “学忠,你们几个也说说。”林海说着又对从淡水来的几个大匠说道,这几人都在路上和他交流过,其中就包括潘学忠。 这小子如今也是大匠了,而且是整个营造司最年轻的大匠,主要是他和林海一起主持设计了第一艘斯鲁普船。 只听他说道:“总座,我认为是没什么问题的,舰船局已经造了十来艘通报舰和护卫舰,工人们积累的经验足够多了。” “你这嘴上没毛的小子才造过几条船?护卫舰和巡航舰那能一样么?”另一个年长些的宋姓大匠反驳道,此人也是从甲米地来的,如今是舰船局加莱船型的总设计师。 这人造船水平十分扎实,但颇有些泥古不化,向来看不惯潘学忠不走寻常路的风格。当初斯鲁普船还没造好时,宋大匠就曾公开预言这船下水就要翻,结果却被打脸了。 但营造司的管理向来都是较为人性化的,伦第一很好地贯彻了林海“勇于创新、唯才是举、有话直说、技术民主”的十六字方针。所以这宋大匠并没有遭到什么处罚,营造司各局多的是像他这样说话很冲的人。 “有什么不一样?无非是用密集肋骨支撑船体,用高强度的肘材支撑甲板,我看不出来有何不同?”潘学忠年轻气盛,嘴上当然也是分毫不让。 divcassntentadv>“有何不同?叫我老宋说,护卫舰就像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巡航舰就像你爹潘局长,你说能一样么?”宋大匠对潘局长还是认可的,他这意思是潘学忠比他爹差远了。 潘学忠听到这话有些恼火,他爹潘局长却只是停下手中的毛笔笑了笑,这时伦第一开口道:“行了老宋,你老就别扯三挂四了,说你的意见就是。” “成,那我就说了。巡航舰最好是造成夹板船,也就是双层船壳,这是第一点不同。其次是不能造的那么细长,毕竟船大难调头,造的太长了转弯更为不便,何况巡航舰是横帆船本就不如纵帆船灵活” 老宋说的句句在理,在座的诸位大匠都频频点头,他得意洋洋地继续说道:“再就是水线以下不能造得那么瘦,潘小子你方才说到都是肋骨支撑船体,但是肋骨的弯曲形状却天差地别!热弯是最关键也最费人工的一道工序,伱敢说局里的工人们一定能做好?” 所谓热弯指的是用火烤法来加工木材使其易于弯曲,会友公司如今使用的是埋沙法,就是将木材埋入湿沙中吸收水分,可以达到一样的效果。这本是一百年后的技术,林海将其引入了舰船局,但宋大匠却仍然习惯性地把这道工序称为热弯。 宋大匠这话纯粹就是强词夺理,要是舰船局的工人没有西式帆船建造经验也就罢了,毕竟中式帆船很少会用到肋骨弯曲工艺。 这倒不是说中式船体没有肋骨,实际除了沙船之外其他船型也是有的,只是比较稀疏。而且福船和鸟船都是用的拼接肋骨,只有部分广船会用到肋骨弯曲工艺。 但如今大伙儿都造过这么多西式帆船了,只是弯曲形状不同而已,工艺又没什么本质区别,何至于像他说的就造不好? “为何巡航舰不能造得瘦一点?”林海饶有兴致地插话,甲米地船厂的马尼拉大帆船一般都造得比较肥硕,这点他个人是不喜欢的。 一众大匠看到林海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于是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有人表示巡航舰也可以造得瘦一点,也有人表示强烈反对。大家各自说出理由,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也无法说服谁。 其实这个问题就涉及到船舶设计中最关键的一个问题了横剖面的水下线型设计,简单说就是U型底还是V型底的问题。 U型底的好处是重心低、稳定性高,这就使得船只不易倾覆。同时由于水下线型丰满,所以横摇的幅度小、回复快,有利于火炮瞄准,但高海况下横摇太快也容易晕船。 另一个好处就是吃水浅,不仅适航性更好,而且炮门到水线的高度可以设计得更高,这就可以在风浪更大的时候可以打开炮门。 坏处也是很明显的,这年代虽然没有流体力学,但老船匠甚至老水手都可以根据经验得出结论:水下船体越肥硕,航速越慢,舵效越低,舵效低带来的结果就是需要的舵偏大,舵偏大又进一步导致航速低,死循环了属于是。 而且U型底舵效低并不全是由于航速慢导致的,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水流无法顺畅地流到舵叶处。当然影响这一点的不光是横剖面线型,纵向外形也十分关键,快船一般都要采用流线型设计。 这方面会友公司的通报舰和护卫舰也是极具优势的,毕竟林海手里有两百多年后巴尔的摩飞剪船的船模图纸。 第244章 终于开始造大舰 第244章终于开始造大舰 关于U型底和V型底的辩论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最终谁也说服不了谁,不过潘局长仍是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舰船局的所有大匠就他一人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 林海也听出来了,大多数人还是倾向于老宋的意见,就是巡航舰还是要造得肥硕一点好。 眼看会议有些偏离主题了,而且众人差不多也都发表了意见,林海开始把握会议节奏:“诸位,这个问题我看并不是非黑即白的,什么叫肥什么叫瘦,每个人的标准都不一样。就像婆娘的身段,我看着觉得胖的,没准人老宋就好这一口” 众人闻言哄堂大笑,谁也没想到他忽然来了这么个比喻。不过这对林海来说是很自然的,战舰和美女,都是男人的浪漫嘛。 “总座,这你老可就想错了,我老宋也喜欢瘦的,不信你老可以去淡水花艇上问问。”老宋嘿嘿笑着又道,“听说扬州的窑姐叫瘦马,不知道是不是特别瘦?” “这事好说,回头我带你去骑一骑,你就知道瘦马到底瘦不瘦。好了,言归正传” 林海清了清嗓子,转身面向一直沉默的潘局长道:“老潘,今日的会议主题是舰船局究竟造不造得了巡航舰,你这个局长到现在还没有表态。大家伙儿意见不一,我也不好下定论,就请你为我一决吧。” 老潘一直没说话,是因为他心里有数,领导问你话有时候是真的要问你,有时候却只是做做样子。他只观察了一会儿就基本确定,此事林海已经下定决心了,之所以要借他的口来宣布,主要是为了体现对技术的尊重,技术人员对这点是相当敏感的。 还有一点原因就是,林海在为他老潘背书,强化他在舰船局的权威。毕竟只谈技术水平,他潘局长也未见得就比其他几个甲米地来的大匠更强,老潘能当上局长那靠的不是这个,只听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各位方才说的都很有道理,潘某也都记了下来” 他一边说一边扬起面前那写满了蝇头小楷的宣纸晃了晃,接着又道:“困难呢,肯定是有一些,但听下来并没有什么不可克服的。所以潘某觉得只要公司有需要,舰船局现在就可以上马巡航舰,只不过有个问题方才大家都没说,潘某觉得还是有必要提一嘴” “潘局长请讲。”林海对老潘的发言很满意,此人不愧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果然是又红又专,不仅技术过硬,而且很善于领会上意。 “主要是木材的事,舰船局当前储备的木材阴干时间没有超过两年的,这样造出来的船最多也就能用个七八年。建造巡航舰的代价比较高,这一点我想不能忽视” “这不是问题,公司当前在快速发展期,时间才是最大的成本,巡航舰早点造出来,公司就能早点打下更多的地盘,这不比什么都赚?公司赚得越多,在座诸位的分红也就越多。”林海趁机又灌了一波鸡汤,不过这也确实是他心中所想。 对于会友公司来说,战舰寿命在当前确实是不宜过多考虑的,比起早日干翻VOC统治马六甲以东海域来说,区区战舰折旧速率自然是不值一提的。 “总座高见!”潘局长击节叫好,其实他知道这个问题林海是清楚的,之所以抛出来是为了留下一个转圜的余地。毕竟再善于揣摩上意那也难保偶尔想岔了,最稳妥的做法是在领导表态前还留一手。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林海考虑另外的两个问题,第一批究竟用阴干多久的木材,以及造多大的巡航舰? “天启五年的木材还有多少?”林海问道,淡水最早的伐木工作是从天启五年十月开始的,到现在刚好两年时间。 不过当时人手少,储备的木材并不多。但这批木材的品质却非常好,因为早期都是沿河砍伐的,阳光充足,后来河边的树木砍光了,就只能去密林中采伐,这种后世西欧海军在造战列舰时都是不用的。 divcassntentadv>“天启五年的木材还没用过,造两艘巡航舰应该没问题。”潘局长回答,目前护卫舰用的都是阴干一年的木材,通报舰和加莱船都是半年,预计寿命都长不了。 林海又问:“两艘多大的巡航舰?” 潘局长道:“七八百吨肯定没问题,也说不定够造两艘千吨级别的,具体还需要仔细核一下。” 甲米地船厂的几位大匠到来后,林海亲自作主,用排水量代替用料多少来衡量船舶大小,而且还采用了吨这个明朝还没有的计量单位。当然排水量实际也是估算的,主要是根据一些尺寸参数,再套用经验公式。 “阴干一年左右的木材还有多少?” “那就多了去了,至少够造十条以上七八百吨的巡航舰。” 林海沉吟了半晌,最后拍板道:“那就这样,第一批巡航舰我们造两艘七百吨上下的,并行开工,都用阴干一年的木材” 潘学忠闻言有些吃惊,忍不住道:“总座,这样的话使用寿命估计也就三到五年时间!” “有三年时间就够了,三年后公司的发展将会超出伱们所有人的预料。”林海闻言哈哈大笑,仿佛一点也不心疼那短寿的战舰。 实际他做这个决策也不全是因为对公司发展前景的乐观,也有部分原因是出于对初次建造巡航舰的谨慎。 造船毕竟是庞大的系统工程,光靠几个有经验的大匠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大家所说的困难也都是不容忽视的。这两艘船还是带有一定的试验性质,为此而押上最早一批品质最好的木材并不划算。 “诸位大匠,我给你们十天时间,请你们大家每人都出一份设计图样。十天后,公司将会选择其中的一份或两份,作为首批两艘巡航舰的蓝图!” 说完这番话后,林海的眼眶竟莫名有些湿润 三年了,我来到这个世界整整三年了,终于开始建造自己的大舰!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三年前珠江口的那条小小疍家艇。 第245章 马尼拉大帆船的缺点 第245章马尼拉大帆船的缺点 听到林海宣布的决定,一众大匠都十分兴奋,就连之前反对造巡航舰最起劲的老宋也在那跃跃欲试。 能当上大匠的都不是笨人,大家都明白,一旦谁的设计被选中,那基本就锁定这条船的总设计师了。 公司第一条自主建造巡航舰的总师,个中意味就不用多说了,这对所有大匠都有致命的吸引力,就连身为舰船局局长的老潘也不例外。 老潘踌躇再三后,决定还是放弃这次机会:“总座,此事我就不参与了,相信诸位大匠们一定能拿出最好的设计。” 这年代的船舶设计当然没有后世那么复杂,但也并不是随意胡来的,虽然没有精确的图纸,但大致的图样还是有的,关键尺寸都要按照经验遵循一般规律。 在后世的风帆战列舰时代,战舰主要是围绕火炮布置来设计,海军给到设计师的输入条件主要包括:各炮甲板炮数、炮间距、下层炮甲板炮门到水线的高度。 根据这些约束就可以算出炮甲板长度,然后设计型宽、型深、吃水等参数,炮甲板的长宽比都是在3到4之间,一般是在3.5左右,型深一般不超过型宽的75,吃水一般不超过型深的75,大多是在50左右。 这都是一些经验值,实际会根据情况做一些调整,所谓型深指的是水线上面第一层连续甲板的横梁中点到龙骨上缘的距离,对风帆战列舰来说这块甲板就是下层炮甲板。 吃水深度又限制了水下线型的设计,一般来说首先要确定舰体舯部宽度最大的那副肋骨的形状,这就决定了横剖面的线型。然后根据经验设计纵向外形,据此就可以推算出其余肋骨的形状,至此船体结构的主要尺寸就基本设计完了。 不过此时的战舰还不是围绕火炮来设计的,往往是先考虑船再考虑炮,所以林海只是给出了一个吨位约束,其他的都由设计师根据各人的经验自由发挥。 至于火炮的配置,只能到时根据船的情况来定。一言以蔽之,船决定炮,而非炮决定船,这年代的战舰都是如此,这也是盖伦船和战列舰之间最大的区别。 林海手上没有后世战列舰的图纸,他不敢轻易改变这时代的设计习惯,营造司最怕的就是行政干预技术、外行指导内行。 毕竟古二爷的瓦萨号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这位爷瞎指挥的结果就是这艘长达69米的巨舰下水后只航行了1300米,一阵风刮过来就翻了。 不过略作权衡之后,林海还是决定提出自己的诉求:“各位,我还想多说一句,大家在设计巡航舰的时候一定要优先考虑火力,对于战舰来说这是最关键的指标。” 战舰的性能指标当然很多,火力、航速、适航性、操纵性能都很重要,甚至很难说哪个更重要。这里面很多指标又是相互制约的,设计工作主要就是在做权衡取舍,力图达到全局最优。 但如果一定要在所有的性能指标中选取一个最重要的,对巡航舰来说那应该还是火力。 道理很简单,火力可以破坏敌舰的所有性能指标:你航速高又如何,打烂你几面帆再出来遛一遛?你操纵性好又如何,打烂你的船舵、或者首斜桅、或者后桅,咱再比划比划? 说到底,帆船终究是一具缓慢而笨拙的机械而火炮,势若奔雷! divcassntentadv>听到林海的话后,潘学忠若有所思:“也就是说,尽量把战舰设计得更长一些。” 战舰的火炮主要布置在侧舷,长宽比越大自然就越容易多布置火炮,这个道理是很明显的。 举个例子来说,会友公司的旗舰定远号排水量1000吨,西班牙人只给它装了38门炮,经公司加装之后现在是44炮,包含2门船首炮和2门尾炮。 作为对比,三十多年后的着名荷兰战舰七省号排水量1200吨,但却搭载了80门大炮,而且人家还只算侧舷炮。当然这么比肯定是不公平的,七省号有两层炮甲板,但就算去掉一层人家依然有54炮,优势还是很明显。 问题出在哪儿呢?七省号下层炮甲板长46.14米,船舯部宽12.17米,长宽比3.8,这比定远号全舰不含首斜桅的长宽比还要大! 马尼拉大帆船实在是太肥硕了!一方面体现在横剖面线型上,另一方面长宽比也偏小。 这可能是因为西班牙人是最早发明盖伦船的,而盖伦船脱胎于卡拉克船,以至于相比于具有后发优势的英荷,西班牙盖伦更多地保留了卡拉克船的遗风后者的长宽比一般也就在3左右,这是不含首斜桅的全舰长宽比。 另一处体现卡拉克遗风的是,西班牙船往往艉楼更加高耸,这将带来以下几点弊端: 首先,上层建筑过高容易倾覆,一是因为重心被拉高,二是增加了侧面的受风面积; 其次,沉重的艉楼带来了更深的尾吃水,适航性变差的同时还会降低航速,航速又会拉低舵效; 最后,高耸的艉楼如同一面巨大的空气尾翼,和更深的尾吃水一起提升了航向的静稳定性。 这最后一点听起来好像是优点?对于主要顺风航行的商船来说或许是,但对战舰来说不是。 战舰有多少机会是正顺风航行呢?恐怕更多的时候是侧尾风、横风甚至是贴风航行,这时候静稳定性带来的作用是负面的,不利于航向的保持。 所谓静稳定性指的是姿态在流体作用下恢复到与流体方向一致的趋势,强静稳定性会导致机动能力降低。比如在后世的航天领域,不追求机动的运载火箭倾向于设计成强静稳的,而特别强调横向机动的空空弹则经常会采用静不稳的总体布局。 “潘小子,你上下嘴皮子这么一碰,说的倒轻巧!我来问你,把战舰设计得更长一点,转弯半径更大了且不说,纵向的强度如何保证?” 这时,按捺不住的宋大匠又跳出来了。他不敢当面喷林海,所以逮着潘学忠喷,唾沫星子都快喷到这小子脸上了。 不过就连宋大匠自己都没察觉,自从加入会友公司舰船局之后,他嘴里多了很多以前从没说过的新鲜词汇,比如转弯半径和纵向强度。 第246章 盖伦船的改进20版 第246章盖伦船的改进2.0版 “纵向强度的问题我自然知道,也有办法解决。不需要你在这倚老卖老,好为人师!”潘学忠气不过宋大匠一直针对他,当即就反唇相讥。 “放肆!我看你这小子是越活越回去了,谁教你这般口出狂言,目无师长?”潘局长不等老宋开口,率先站出来训斥自己儿子。 “别价,别价,老潘,谁敢当你家千里驹的师长?”老宋气极反笑,对潘学忠弯腰拱手道,“老朽愚钝,还请潘大匠指教,你究竟打算如何解决纵向强度的问题?” “很简单,取消舷弧,这样就不用切开腰板了。”潘学忠说着又道,“实在不行再多加几道腰板就是,只要取消了舷弧,这很容易就能实现。” 潘学忠所说的舷弧是这年代的盖伦,也包括早期战列舰具有的普遍特征,指的就是船舷呈弧形,尤其尾部上翘十分明显,因为船艉一般住的是大人物,层高较高。 至于腰板,就是船壳上的纵向加强筋,形状也是和舷弧一样上翘。这玩意应该是卡拉克船演变为盖伦船后出现的,主要是在长宽比变大之后加强纵向强度。 但这和侧舷炮的布置出现了矛盾,因为炮甲板是不可能像腰板那样上翘的,那会影响到火炮的安全性。这样一来腰板和炮窗必然会出现交点,这就必须切开炮窗处的腰板,破坏船体纵向强度。 当然还有个办法,那就是采用阶梯甲板,在两条线的交点处让炮甲板下沉半层。如此腰板是不用切开了,但是弹药运送和炮甲板上的指挥又会变麻烦。 “胡说八道!哪有船没有舷弧?”潘局长气急败坏地指着他儿子的鼻子。 “我造的通报舰就没有,基隆船厂的护卫舰也没有。”潘学忠的语气却很平静。 “巡航舰和护卫舰那能一样么?”潘局长说出了宋大匠的台词,老宋在一旁呵呵冷笑。 潘学忠还想继续犟,林海挥挥手道:“行了,都别吵了!我只是提出海军的诉求,造船各位都是专业的,我是外行,你们按自己的想法设计就行,到时公司会综合评估。” “是,总座!”一众大匠齐齐向林海拱手。 “我还有两点意见,在此一并提出供大家参考,采不采纳都在各位” 林海伸出两根指头来比划着:“一是喙首太低太平,容易埋首上浪。二是船艏和船艉的结构太过脆弱,很容易就被打穿。这两个问题,你们在设计巡航舰时可以考虑一下是否能解决。” 和舷弧一样,林海说的这两个问题也是盖伦船和早期战列舰的通病,直到18世纪末19世纪初才算得到较为彻底的解决。 船艏喙太低太平的问题应该说正在逐步改善中,人们正在渐渐让盖伦的喙首上翘,代价是装逼用的船艏像越来越小。 divcassntentadv>但喙首本身就是个框架式的结构,上翘并不能加强防护力。也就是说这年代的舰首实际是敞开的,上层甲板前端只有一道学名叫喙首横隔壁的薄木板,一样是脆皮结构,完全无法和密集肋骨支撑的侧舷相比。 船艉的情况与此类似,只有寥寥几根木头做支撑框架,外面是轻薄的木板和窗户住人是挺舒服,问题是它不经打啊! 更要命的,西式帆船没有隔舱板,炮甲板是全通的。炮弹从船头或船尾纵射进入船体,那很可能在整个甲板上来一出大满贯,把沿途遇到的炮手和炮车都打个稀巴烂,这或许也是海战中抢占T字头的另一个好处。 其实这两点意见林海本来没打算提出,主要是因为他不是纯小白,对建造大船这事存有很大的敬畏之心。 风帆战舰是一种木造建筑,说穿了是靠数以千计的木制构件连为一个整体,这里面存在着谁也说不清的复杂应力。比如后来英国人在造船时,就会在龙骨和肋骨的框架搭好之后,先在船台上放置一年,这样造出来的战舰寿命更长,不容易散架。 这里面关键的一点就是木材并非钢铁,本来就容易变形,各构件之间的受力情况根本就无法进行解析描述。其中最要命的就是龙骨变形,一旦龙骨变形过大,这船就没救了,只能大修或重建,这两者有时候并没有多大区别。 英国佬为了防止龙骨变形过大的做法堪称是丧心病狂,他们在造船时先用次级材料充当龙骨,最后下水前又将其敲掉,换上好材料的真龙骨!之所以这么做,就是减少在船台上这段时间龙骨的变形。 所以如果没有后世风帆战舰的图纸,任何对现有船体结构的改变都可能引起连锁反应,都存在不可预测的风险,最稳妥的法子就是依靠前人的经验。 这就是为什么林海在改装定远号时只改了帆装和舵系统,没敢对船体结构动一分一毫。甚至连那看着很不顺眼的船艏喙他都没动,这玩意可以说完全算是舾装了,按理来说是不会对主体结构造成任何影响的。 不过既然如今潘学忠提到了取消舷弧,林海就干脆把盖伦船其他缺点也一并提出了,这些是当前欧洲各国盖伦船的通病,而且他知道在未来都会得到改善。 “最后还有一点意见,不许搞那些乱七八糟的装饰!”林海说着又道,“前面说的都只是供参考,唯有不许胡乱装饰这一点,是要求,必须执行!” 关于西欧造船界装饰繁复这一点,林海倒是没那么深恶痛绝。装逼是人类共同的需求,问题是代价太大了还是不免会让人肉疼。 二十年后英国的海上君王号就是一艘奢华到极点的战舰,华美的雕刻无处不在,表面一律烫金,所以被称为金色魔鬼。 这条排水量1600吨的战舰一共花费了65586英镑,折合白银约二十万两,据说其中仅是为烫金而支付的费用就超过了十分之一。 十天之后,各位大匠的设计图样都交到了林海的手上,当看到潘学忠交上来的图样时,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是一艘取消了舷弧,没有突出的艉楼,有着封闭式舰首的平甲板战舰! 第247章 长平号和冠军号 第247章长平号和冠军号 这船设计排水量600余吨,炮甲板长宽比接近4:1,两舷备炮32门,圆形艉上排布着密集的肋条,看起来就像是两百年后的巡航舰一般。 “潘局长,我打算造这船,造两条,你意下如何?”林海兴冲冲地叫来了老潘,打算先问问他的意见。 “万万不可!总座,这万万不可啊!这定是我家那臭小子,他给我看的图样明明不是这样” 潘局长看了那图样后大惊失色,向来善于揣摩上意的他竟然开始要挟林海:“总座,你要是执意造这条船的话,那潘某只能辞职不干了” 老潘放出狠话后,又一口气说了很多这船不行的理由,仿佛是把十天前那场会议上没说的话全说了出来。 林海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了下来,最后心烦意乱地一挥手打断了老潘:“行了,不要再说了” 两人都陷入沉默,半晌后,林海缓缓开口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了,召集各位大匠投票决定罢!” 投票采用记名方式,首先各人公开讲解自己的设计方案,凡是提交了设计图样的大匠都不能投自己。最终结果交到了林海的手里,得票最高的是宋大匠,只有两张票没投他。 “4张。鉴于得票率超过了一半,我决定两艘巡航舰” 林海一边说一边环视众人,在座的大匠几乎全都是四十岁往上的,唯有一个年轻的面孔,他还不到弱冠之年 “我决定两艘巡航舰”林海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停顿了片刻后最终道,“一艘采用宋大匠的设计,一艘采用潘大匠的设计,两条船并行开工!” 全场鸦雀无声,就连潘学忠自己都呆立当场,他爹潘局长好几次欲言又止。 “总座,我不服,潘学忠得了几票?”半晌后,宋大匠站起身来大声嚷嚷。 “0票,但是我喜欢这条船,出了事算我的。”林海淡淡回道,自从会友公司成立以来,他印象中自己还从来没有这么任性过。 “总座,老宋恳请你老再考虑考虑,那条船实在是太激进了!”宋大匠踌躇半晌,咬咬牙接着又道,“要不两条船都用胡大匠的设计,我老宋也学潘局长退出,如何?” 胡大匠也得了一票,潘学忠投的,看来宋大匠也清楚林海喜欢什么样的船。 胡大匠的设计较多考虑了林海的意见,但相比起潘学忠那条船,仍然是与宋大匠的船更相似后者那条盖伦船设计排水量800吨,压根就没有考虑林海的任何意见,完全是按照个人经验来的,甚至很可能就是复制了一条他曾经造过的船。 “老宋”林海听到这话后是真的有点感动了,宋大匠虽然泥古不化,但到底是为公司负责的,这个在海外漂泊半生的老游子是真把金河国当成自己的家了。 否则换一个阴险之徒,如果认为潘学忠那船不靠谱,那心里反倒会乐开花了。首批两型巡航舰,一型成功一型失败,那不更衬得他宋大匠牛逼么? divcassntentadv>这么一对比下来,今后他这位首任巡航舰总师在舰船局的地位还能跑得了? “我意已决,就这么定了!两条巡航舰,一条激进,一条保守,咱们至少能干出一条嘛,对于舰船局来说这也是了不起的突破” 林海说着走到宋大匠面前:“老宋,你那条800吨的巡航舰,我打算命名为长平号,能否保证一定造好?” “请总座放一万个心!”老宋腰板笔直,神色傲然。 “有你托底,我放心。”林海郑重地对老宋点点头。 他接着来到潘学忠身前,拍拍他的肩膀:“学忠,不对,应该是冠军号总师潘老总。好好干,你那条平甲板战舰,我命名为冠军号。” “总座”潘学忠这时反倒是有点底气不足了。 “不要有顾虑,公司首次造巡航舰,本就带有试验性质。你莫忘了伱是0票,是我拍板要造那船的,我说了出事算我的” 林海话是这么说,但建造巡航舰的代价可不低,有这材料和功夫,可以造出好几条护卫舰了。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一旦出问题,很可能还会付出几百条海军将士的命! 而且除了最开始被兴奋冲昏头脑,林海在冷静下来后,其实对潘学忠那条船也没信心。虽然他知道大方向是没错的,所有的改进点都是经过历史验证的,然而魔鬼永远在细节中,细节出问题可以毁掉一切。 但他仍然这么决定了,在最后一刻改变了主意: 看看除潘学忠之外的诸位大匠吧,可有一人不是抱孙子的年纪了? 看看那投票结果吧,最保守的宋大匠获得了除他自己和潘学忠之外的所有投票,甚至连胡大匠都投给了他! 这年代的造船技术与其说是科学,倒不如说是玄学,这玩意太凭感觉、太吃经验了,即使是顶尖国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正因如此,这个行业的论资排辈、顽固不化堪称是令人发指,任何了解风帆战舰发展史的人都会同意这一点。 就战列舰后桅上的那张纵帆,从拉丁帆演进到带底桁的上缘斜桁帆,整整花了上百年时间。甚至很多改变在实际中已经发生了,但在西欧海军那里仍然不承认已经改了。 所以林海要求新、要求变,东西方在战舰设计方面的差距已经很大了!他要在自己的有生之年里让东方的战舰设计技术开始狂飙突进,彻底扭转这一不利局面,为此他愿意付出代价。 而且这一切都是有可能的,整个风帆时代,造船领域不存在任何难以攻克的单项硬科技试就是了! 这段时间林海一直在忙于与郑芝龙的决战准备,但他觉得最有意义的工作还是在今天。 而就在他决策开造平甲板战舰的这一天,远在福州的福建巡抚朱一冯也下了一个艰难的决断: 不等朝中的风向彻底落定了,立刻秘密招抚毁了九千岁生祠的朝廷钦犯林海,尽管此时魏忠贤仍然是司礼监秉笔、提督东厂太监。 第248章 秘密招安 第248章秘密招安 天启七年十月底,一叶扁舟越过海峡,把林海送到了福州,他只带了寥寥几名随从去谒见福建巡抚朱一冯。 朱一冯今年五十六岁,万历二十六年的二甲进士,去年十月才上任的福建巡抚。此人当了二十年京官,万历末年开始历任福建布政使司右参政分守福宁道、福建右布政使、山东右布政使,对朝中和福建事务都算是比较了解的。 他虽不是东林党,但却明显对阉党看不惯。天启七年全国各地都在大修魏忠贤生祠,但朱抚台主政的福建却独无一椽,可见此人是很有些脾气的。 自从郑芝龙再度进攻厦门,朱一冯身边来了两拨说客,一拨是以致仕大学士史继偕为首的漳泉乡绅,另一拨则是以玉屏子池显方为首的闽中名士。 这两拨人的背后又分别有一名大海商,月港的黄明佐和厦门的许心素,前者劝说朱抚台招安郑芝龙以安乡梓,后者却劝他招安林海对付郑芝龙。 朱一冯本人是倾向于招安林海的,但此事毫无疑问是有极高政治风险的。因为林海干的事可是劫持皇帝高级家奴苏杭织造太监,这基本可以视为是打先帝的脸。 相比之下郑芝龙虽有杀官残民之举,但杀的都是些不值钱的武将,以及没有根脚的普通百姓,在很多士绅看来,简直可以称为义盗了。 有鉴于此,朱一冯打算先拖一拖,至少等到崇祯帝开始对魏忠贤动手之后。只要崇祯是真打算把魏忠贤撸下来,就算将来他顾忌先帝颜面不肯给林海平反,应该最多也就是把朱一冯免官而已,不至于会危及身家性命。 然而他可以拖,闽海战局却拖不得了,郑芝龙一举攻破了厦门城,漳泉两府都在海盗的兵锋下瑟瑟发抖。 厦门毕竟不比铜山,这里控扼九龙江入海口,离漳泉两州的府治都不远,更要命的是距月港只有几十里水路。那可是天子南库所在地,关税虽然一年也就几万两,但问题是这笔钱京里头盯着呢。 郑芝龙如今就陈兵月港,以此来要挟福建当局,结果这下反把朱一冯的驴脾气给点着了,当即拍板要招抚林海对付海盗。 “草民林海,见过朱都堂!”林海在池显方的福州私宅中见到了朱一冯,许家兄弟和池显方也都在场。 “你就是林海?”朱一冯穿着一身居家道袍,打量了林海几眼道,“当真是好胆色!” 林海知道他指的是自己敢来福州,毕竟明朝借招抚之名行诛杀之实的典故太多了,汪直就是栽在这上头。 “战事危急,容不得瞻前顾后。草民既已来此,一切便任凭都堂作主,若是都堂信得过草民,剿寇之事也尽可托付林某。” “很好,不愧是首毁逆珰生祠之人。”朱一冯闻言哈哈大笑。 “若是天下督抚尽如都堂这般,又哪来的逆珰生祠?”林海也投桃报李,两人相谈甚欢。 最后众人议定,林海派兵四百到平潭岛,以海坛游兵把总的名义走陆路到同安县,然后汇合同安乡兵出征嘉禾屿。 海坛游兵仍是那位陈把总统领,就是最早帮林海招募移民的那位,此人和许家的关系非同一般,应当是靠得住的。 divcassntentadv>至于那同安知县曹履泰,朱一冯认为问题也不大,此人虽然从现实出发力主招抚郑芝龙。但他为人为官都很正,在朱一冯做出决策前一直在尽心尽力搞团练保卫乡梓,也着实和郑芝龙干了好几仗。 海澄知县刘斯徕也与曹履泰类似,但海澄县毕竟是月港所在地,那是黄明佐的大本营,县衙只怕已经被渗透成筛子了。为了保险起见,这次行动就不考虑海澄乡兵了。 朱一冯之所以要在池显方私宅中会见林海,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保密起见,毕竟他手下的令史就是黄明佐胞弟,这是巡抚衙门的吏员之首。 池显方和许家兄弟都极言王梦熊越狱、厦门城破两件事背后都有黄明佐,朱一冯对此半信半疑。毕竟这两件事都是捕风捉影,也有可能是池、许等人在搬弄是非、借刀杀人,月港和厦门在海外贸易中的竞争关系在福建官场是人尽皆知。 为了保险起见,朱一冯才在池显方私宅中会见林海,怕的就是隔墙有耳。 然而众人还是低估了黄明佐对巡抚衙门的渗透程度,这天晚上他那胞弟黄令史就知晓了朱抚台秘密招安林海之事,因为朱一冯毕竟还要派人去与陈游击和曹知县沟通。 他没有派巡抚衙门的经制胥吏去办这事,而是派了两位从江苏老家带过来的心腹家人。但朱一冯万万没有想到,他上任福建巡抚才不过一年时间,这两个心腹家人已经有一人被黄明佐收买。 第二天一早,朱抚台的两个家奴分别去往海坛、同安。与此同时,黄家的管事也在快马加鞭去往海澄。 福州到海澄有六百里之遥,黄家管事只花了两天就到了,到得家中已是午夜时分,当即就让人叫醒了已入睡的黄明佐。 黄明佐披衣而起,听完管事之言后眉关紧锁,在书房中焦躁地来回踱步。 “大老爷,是否要通知郑芝龙那厮?”管事在一旁问道。 “稍安勿躁,且让老夫再思量一番”黄明佐实在是左右为难,他在郑芝龙处也有耳目,深知此人颇为惧怕林海,一旦得知此事后很可能就会选择退兵。 平心而论,黄明佐并不愿郑芝龙受招安,他之所以为此事上下奔走,主要是为了解救被对方绑架的独子。 如今朱一冯既已决定招安林海,黄明佐就面临两难选择了: 要是通知郑芝龙的话,这厮多半要开溜,那今后招安之事就基本无望了。郑芝龙八成会一直把他儿子攥在手里,直至败亡,那时他儿子肯定也活不成了。 要是不通知,郑芝龙打胜了还好说,招安之事可能会峰回路转。但若是败了,他儿子如今就在厦门城中,刀枪无眼搞不好很快就会命丧黄泉。 黄明佐对郑芝龙没多少信心,毕竟去年东山之战的结果摆在那 第249章 战前部署 第249章战前部署 夜愈来愈深,烛台上的蜡烛越烧越短,火光映照着来回移动的影子。 良久之后,黄明佐唤过一名心腹吩咐道:“明日你去一趟嘉禾屿,给李魁奇带个话,就说老夫要尽快和他见一面,具体的时间和地点由他安排。” 三天后的九龙江上,一条海沧船停泊在岸边,黄明佐和李魁奇在船舱中见了面。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见面,此前黄明佐曾派人去接触过李魁奇,开出十万两银子的天价,希望后者能设法救回自己的独子。为了表示诚意,黄明佐甚至还提前给了一万两的预付款。 李魁奇口头上答应的挺好,一万两银子也收下了,但之后却迟迟不见行动。黄明佐派人去催了几次,对方都只是跟他打太极,渐渐也就对这条线不抱太大期望了。 这次黄明佐提出要见面,李魁奇本来是不想见的。但他从今年年初开始涉足海上贸易,货源除了抢劫所得的赃物外主要来源于黄合兴,思量再三后还是决定见一面。 “老员外,这么急着要见李某人,不知有何吩咐?”李魁奇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不提黄家少爷那茬。 “老夫从巡抚衙门得到一则军情,特来报与李大当家的知道……” 出乎李魁奇意料的是,黄明佐竟然也没提那茬,这老货停顿了片刻,盯着他继续道:“朱抚台已决意招抚林海……” ~~~ 此时的林海刚刚返回淡水不久,曹知县和陈把总那边都已沟通好,可以按照既定方略行动,据此会友公司可以开始进行战前部署了。 林海召集了全体董事会成员,加上尖兵局的负责人冯一刀,会友公司这边参会的一共八人。此外,李国助和许一龙也受邀旁听。 许乐天则是回到了同安,目前杨禄、杨策所部的败军已被安置在同安县城,协助曹知县守城,何瑛也还在那边陪着许莹。 会议室中挂着一张大幅的舆图,包含嘉禾屿及其周边的山形水势,林海环视了一圈众人后道:“诸位,总的进军方略大家都知道,福建的朱抚台也同意照此行事。这次我们主要讨论一下具体的行动计划,先请尖兵局和海陆两军说一下各自的准备情况。” “总座,尖兵局目前四百人均已准备到位,可以满编出战,其中有二十六人是从新兵训练营中紧急补充的。” 冯一刀率先发言,由于持续作战造成的减员以及允许自由退出,尖兵局的人员流动相对大一些,招收新兵的工作也一直在进行中。 “陆军部三个战兵局也都从辅兵里补充了缺员,目前也是满编。此外炮兵哨的十门臼炮都已列装……” 吴国毅也说了陆军部的现状,简单说就是满血状态,他接着又道:“自从改编完成后,陆军部还从未经过战事,全军上下都是战意高昂。” “海军也一样,去年东山之战后差不多有一年没打过仗了,众将士都希望再立新功……” 自从石壁被免职之后,海军部的日常工作一直是由米格尔主持,他的汉语比以前说得更流利了,接着又说道:“那条最新的护卫舰也已经完成了试航,加上回来的博望号,海军部目前可出战的包括2艘巡航舰,3艘护卫舰,12艘通报舰,此外还有14条老闸船和12条加莱船。” “看来太久不打仗,大家都有些憋不住了。”林海听到各部队主官的表态后笑道,对于一支充满自信的军队来说,战争就意味着赏钱和升迁机会,所谓闻战则喜就是如此。 “钱粮方面没有问题吧?”林海接着又问珠娘道。 “没问题,郑四哥刚从倭国回来,今年我们自己的粮食产量也上来了,目前府库充盈得很……” “很好,为了这一战我们已经积蓄了一年的力量,这次定要毕其功于一役。”林海说着又道,“……” “首先是尖兵局和主力部队的配合问题,若是尖兵局登陆后,主力部队未能及时跟进,我军在嘉禾屿上就会陷入险境。但这里面有个问题就是天气,如今是北风季,主力部队要从海上进军,必须要挑一个合适的天气,这就使得我们无法提前约定进军时间……” “有鉴于此,我们只能用朝廷在沿海的烽燧系统来传递信息。也就是说,具体的进军日期要由主力部队临时确定,出发之时派一条快船去海坛,陈把总手下的墩军到时会燃起烽火,一路把军情传递到同安,尖兵局收到信息后就会立马开展登陆行动……” “接下来就是主力部队的行动,海军要用最快的速度封锁嘉禾屿,航速最快的护卫舰和通报舰可以组成一支先遣队,全速先行。陆军部的官兵由十四条老闸船运送,两艘巡航舰负责护航,加莱船我看这次就不必出动了。” “总座。”这时石壁开始提意见,“加莱船不出动,要是郑贼又像上次一样龟缩不出,我们就又拿他没办法了。” “不,这回我们可以困死他。”林海指着舆图上的筼筜港道,“我们的护卫舰和通报舰足以把郑贼封死在筼筜港,但上次我们却只能把他们封在东山湾,这就是区别。” 筼筜港的面积只有十平方公里,东山湾却有一百三十多平方公里。若是东山之战时林海拥有这批护卫舰和通报舰,那就不是封锁东山湾而是封锁西门澳港了,会友公司海军的近海作战能力已经有了长足进步。 但即使是吃水只有两米多的通报舰,在筼筜港内作战仍是不便的。这是一条十分狭长的海港,开口朝向西南方向,而现在刮的是东北风,帆船光是进港都很不容易。 “即使是那12条加莱船来了,我们也很难冲进筼筜港去与郑贼决战,除非是拉上同安县的渔兵一起。如今是北风季,加莱船只有一米多的吃水,我想就没必要冒险出动了,就留在家里看家罢……” 石壁和米格尔听着都有些失望,看来这次海军又要沦为配角了,除非是郑芝龙吃错药了把船队开出来送死。 只听林海接着又道:“不过海军部诸位也不要灰心,这次郑贼说不定又会婴城固守,到时光靠陆军部那十门臼炮是不行的,巡航舰上的重炮也要拉上去攻城!” (本章完) 第250章 哗变? 第250章哗变? 天启七年十一月初一,阜城县的官道上,密集的马蹄声如闷雷一般滚过,扬起阵阵尘土。 这是一支规模庞大的队伍,光是装行李的大车就有四十辆,扈从人数足有上千。官道上的过往车马见了,无不远远避开。 道旁的茶亭中,两名身着青衿的书生正在歇马小憩,只听其中一人指着队伍里最大最豪华的一辆马车道:“高兄,你可知这里头坐的是谁?” 高姓书生闻言道:“如此阵仗,定是王侯无疑。” 先前说话那人笑着摇了摇头,高姓书生又道:“白兄就莫要卖关子了,快些个告诉小弟罢?你从京师而来,定然是知晓的。” 白姓书生摇头晃脑道:“此人并非王侯,不过他侄儿却是岁禄五千三百石的国公。” “白兄说笑了,国朝何曾有过五千多石的国公?开国中山王的岁禄也就五千石而已……”高姓书生话说一半忽然醒悟,指着那辆豪华马车道,“你是说这里头是魏……” “还能是谁?”白姓书生接过话头,压低声音接着道,“一路之上欺男霸女,所过之处就跟遭了兵一样。” 高姓书生闻言愕然:“魏阉不是被发配中都了么?怎地还有如此威势?” “正所谓虎死不倒架啊!”白姓书生说着又悠悠叹了口气,“今上虽是旷古罕有的少年明君,只可惜太过仁慈了些……” 两人又说了好一阵闲话,直到那队伍远去了之后才继续上路。 黄昏时分,两人在阜城县南关打尖,结果又和魏忠贤南下凤阳的队伍碰上了。这一带本来有很多旅店,但却尽数被魏公公的随从占了,白、高二人只得在一间破庙里安歇,里头挤满了过往的客商。 到了半夜,外头忽然闹哄起来。众人都出来看究竟,只见旅店那一片灯火通明,有人在抢夺行礼,有人在试图阻止,整个场面乱成一团,就像遭了土匪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高姓书生吃惊地问道,白姓书生也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好半天后,两人才搞明白状况,原来是新帝在得知魏忠贤出京“盛况”后怒不可遏,下令官旗出京将其擒拿回京。上差还没到,这消息却先到了,于是魏公公那些随从们纷纷哗变,准备乱抢一通后就卷堂大散。 一众店家先是被吃了霸王餐,接着又被好一通抢。魏忠贤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四十辆大车的财物被洗劫一空,身边已只剩几个贴身太监和最后十来个忠心耿耿的家丁,众人最后只能在旅店中喝闷酒,又哭又叫。 “好!好!好!”高姓书生打听到原委后连声叫好,接着又道,“白兄,这下有地方住了,你我快去要两家上房,晚了怕没有了。” “高兄自去了,小弟今夜不睡了……”白姓书生忽然笑道,“我去给魏公公促促驾,催他早些上路。” 半个时辰后,魏忠贤房中的哭声渐渐平息。白姓书生坐在外头,开始反复高声吟唱一首《挂枝儿》小曲,只听那歌词道: “想当初,开夜宴,何等奢豪。进羊羔,斟美酒,笙歌聒噪。如今寂寥荒店里,只好醉村醪…… 想当初,睡牙床,锦绣衾裯。如今芦为帷,土为炕,寒风入牖…… 想当初,势倾朝,谁人不敬?九卿称晚辈,宰相谒私衙。如今势去时衰也,零落如飘草…… 思量起,当日里,蟒玉朝天。如今别龙楼,辞凤阁,凄凄孤馆…… 随行的是寒月影,吆喝的是马声嘶。似这般荒凉也,真个不如死!” 是夜,魏忠贤解下腰带悬梁自尽,比另一个时空中早了五天,这可能是迄今为止林海对历史作出的最大改变。 不过此时的林海并不知道这一切,这一夜他正在平潭岛上和陈把总推杯换盏。福建离京师太远,甚至连魏忠贤被发配出京的消息都还没收到。 翌日上午,尖兵局换上明军制式的胖袄,携带海坛游兵的军旗,乘坐兵船在福州府福清县登陆。为了掩人耳目,陈把总和他的亲兵也随军同行。 从福清到同安有六百里之遥,预计要十天才能抵达同安县,所以林海从淡水启程前要求海军部在十一月十五日之后择机出兵。 这次的行军速度比东山之战时的陆军要快一倍,主要是因为这回是内线行军,尖兵局可以在百姓家借宿。 在用不着扎野营的情况下,日行六十里算是一个较为适中的行军速度,对战斗力造成的影响微乎其微。行军过程中,尖兵局的骑哨和步哨一样都是步行,主要是为了节省马力,晋江马本就力弱,而且尖兵局骑兵目前都是单马。 尖兵局的军法和作战条例都与陆军部不同,但有关民房借宿的条例却基本差不多,都是参考的戚家军成法,核心要旨就是按编制安排住处。 原则上每伍同住一家,伍长要同住,同队两伍住对门或隔壁,队以上编制以此类推。此外,各级部队的住处都要插认旗,中军必须对住宿分布情况了如指掌。 这不仅是为了保证集结速度,也是为了保证借宿纪律,用连坐军法来迫使大家互相监督。 不过尖兵局散漫惯了,借宿的第一天就发生了十余起违反军纪之事,其中最为恶劣的是有一伍战兵轮奸了一户人家的妻女。 该伍队长上报之后,冯一刀亲自带人把那五个犯兵抓了起来,林海审明无误之后,当即对陈把总道:“按照军法,这五人都应斩首,不过林某不便出面,只能有劳陈兄代劳了。” “大军出征,这都是难免的事,为免影响士气,要不就算了罢?”陈把总说着又压低声音道,“林游戎,你手下都是桀骜不驯的壮士,万一因此哗变了如何是好?” “不成,一定要斩!而且要当街斩首,令百姓都来围观。”林海的态度十分坚决,尖兵局的军法远不如陆军部严苛,但残民害民却是绝对的禁区。 这件事若是从宽处理了,今后尖兵局再无底线,林海宁可冒着影响士气的风险也要厉行军法。至于陈游击说的哗变,林海认为这基本没有可能,尖兵局的军官都是老兄弟,政治上是过硬的。 更重要的是,尖兵局是厚饷养出来的,一般人想挣这点银子可不容易,谁会砸了自己的金饭碗呢? (本章完) 第251章 李魁奇叛逃 第251章李魁奇叛逃 长街之上,五名犯兵头戴枷锁被押着游行。围观的百姓人头攒动,当兵的因为奸淫民女而被斩首,多少年没见过这稀奇事了,古往今来有几支岳家军、戚家军? 关键是受害人家就是一介升斗小民,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这种事一般都无处说理去,最后只能是打落牙和血吞。 若是簪缨世家那就不同了,一只鸡被偷了也比平头百姓家破人亡严重得多,若干年后的孔有德同学怕是对此深有体会。 按照嘉靖爷钦定的新规矩,十恶不赦的重犯都要在午时三刻斩首,此前都是在未时。据说这是一天阳气最盛的时候,被斩之人连鬼都做不成,嘉靖爷不愧是道君皇帝,驱鬼那是专业的。 眼见午时快到了,游街的队伍渐渐停了下来,围观百姓轰然叫好。负责行刑的蝰蛇似乎也被这热烈的气氛感染了,一对三角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寒芒。 这家伙现在是陆军部亲兵哨的哨长,也就是林海的亲兵头子,这次也带了一队亲兵随行,没想到还碰上这好事。 “我日,你杀自己人也这么兴奋?”歪嘴在蝰蛇身旁吐槽,五个犯兵都是他手下,这回他也吃了点瓜落。 “怎么,你还想护犊子不成?”蝰蛇说着又笑道,“我说歪嘴,你小子当年可没少干这事。如今咱是兵不是匪,你可要管好那条臊根啊,莫要哪天落在老子手上,一样咔嚓了你。” “滚你娘的蛋,少咒老子。”歪嘴闻言还真有点胆寒 “午时三刻到”随着林海亲兵一声大叫,陈把总扔出令箭大喝一声:“斩!” 五颗血淋淋的人头落地,围观百姓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 因为这一事件的耽搁,这天尖兵局直到天擦黑后才抵达了第二日的宿营处,这一夜再无任何违反军纪之事发生。 十二日夜,尖兵局抵达了同安县城,林海也在这一天得知了魏忠贤的死讯。 阜城到同安足足有三千五百里之遥,魏忠贤之死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向全国各地,传播速度比他当初毁生祠之事要快得多。 两天后的清晨,林海正在与曹知县商议进军事宜,忽然后者的心腹老夫子来报,说是郑芝龙从嘉禾屿上撤军了。 林海闻言愕然,曹知县却是大喜,紧接着又有些疑惑:“是哪来的消息,可探得真切?” 那老夫子道:“是刘五店澳渔兵传来的消息,说是大批船只从筼筜港放洋而去。” “大批船只是多少?”林海连忙问道,“可还有其他情况?比如有无百姓从嘉禾屿出来?刘五店渔兵又是否上岛查看了?” “这却没说”老夫子忙把那报信的叫了进来,结果这人也是一问三不知,他就是负责传信的,并未亲眼所见。 “明府,目前情况不明,我看不如全军开拔,即刻去往刘五店。” divcassntentadv>刘五店是预定的登陆出发地,离同安县城尚有五十里之遥。同安乡兵已经集结完毕,曹知县同意了林海的提议,当天上午尖兵局、同安乡兵加上杨禄杨策所部一共五千余人便向刘五店进军了。 大军出发之前,许乐天亲自快马去往刘五店问明情况。中午时分大军正行进时,许乐天回报原来郑芝龙并没有撤军,昨夜逃出筼筜港的是李魁奇,他还把剩下的船一把火全烧了。 “这回消息可真切?”林海听得一头雾水,他不敢再轻易相信来自刘五店渔兵的情报。 “真切的很,昨夜只是有渔兵看到了大批船只从筼筜港开出,今日许克俊派人登岛打探了消息,而且他还派船去封锁了筼筜港,那里现在只有几条小舢板。”许乐天大笑道,“这下郑贼成了瓮中之鳖了。” “真乃天助我也!”林海虽然搞不清事情原委,但李魁奇这回毫无疑问是帮了大忙的。 尖兵局和同安乡兵这次行动其实风险是很高的,首先是登陆过程会不会受到阻击不好说,刘五店对岸是嘉禾屿上离厦门城最远的地方,但谁也说不好郑芝龙会不会像东山之战那样在附近屯了兵。 其次是即使顺利登陆了,若是郑芝龙不跑还好说,要是他知晓淡水出兵后第一时间铁了心逃走,要拖住敌军也必然会付出很大的代价。 现在这个问题不存在了,李魁奇这一逃,刘五店的渔兵都能完成对嘉禾屿的封锁,林海完全可以等到主力部队到来后再开展登陆行动。 其实李魁奇完全是被林海吓走的,黄明佐所说之事他本来是半信半疑,不过暗中却在安排叛逃的计划了。所谓的海坛游兵到了同安后,李魁奇立马知道黄明佐所言非虚,于是很快就开展了行动。 在另一个时空中的两年后,李魁奇也是神不知鬼不觉从郑芝龙眼皮子底下溜走了,而且还卷走了大半船只,一度把郑芝龙打得抬不起头。 这一回,李魁奇的准备没有那么充分,但叛逃过程也很顺利,足足带走了五千多人,同时还开走了近两百条船。 这五千多人里其实只有三千人是李魁奇部下,剩下的还有两千是郑芝莞手下,这两千人原本都是被郑芝龙收编为嫡系的小团伙,自从编练陆战队之后待遇又下降了。 当时筼筜港里一共有五千人,三千归郑芝莞统领,两千归李魁奇统领。李魁奇从城中带了一千多人出来,到筼筜港后二话不说就开始抢船,郑芝莞那三千人当场就有一小半叛变,剩下的要么被杀要么也投降了。 等到郑芝龙反应过来率军追到港口,李魁奇已经控制了绝大部分船只,最后郑芝龙只能是望洋兴叹,回城之后才发现黄明佐之子及其看守人员也不翼而飞了。 林海收到确切消息的时候,李魁奇的船队已经航行到了漳州海外的浯屿,黄明佐备好了银子在这里等着李魁奇。 只可惜这老货再一次失望了,李魁奇请他上了船,与独子见了一面,然后笑吟吟地对他道:“令公子已决定上李某的船。” 黄明佐闻言愕然,他儿子在一旁苦着脸不敢说话,很显然是遭到了胁迫,只听李魁奇接着又道:“这救人的报酬就免了,李某今后打算去广东发展,听闻黄合兴在濠镜也有分号,今后生意上还请老员外多多看顾。” 第252章 疑神疑鬼的郑芝龙 第252章疑神疑鬼的郑芝龙 厦门城,一座前后八进的四合院。这里最初是福建南路副总兵府,天启二年福建副总兵改驻铜山所后又成了泉南游击府。 一年半前,泉南游击陈奇伟战死后此职一直空缺。新任闽抚朱一冯上任后调俞咨皋来厦门驻守,这里又成了临时的总兵府,直到俞咨皋逃离。 现如今,这座府邸被郑芝龙占据。他多么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以朝廷武将的身份入主这里,而不是以闽海巨寇的身份鸠占鹊巢。 就在不久前,这个梦想还看似触手可及。当时黄明佐在见完李魁奇后,又派人去带话给郑芝龙,说是闽抚朱一冯对招安之事已有意动,请他事成之后一定要履行诺言放还黄家少爷。 然而仅仅十余天后,一切都似乎变得遥不可及了。叛逃的李魁奇带走了黄家公子,还卷走了所有船只,堂堂闽海巨寇郑芝龙竟被一帮渔兵困在了嘉禾屿上,说出去简直就是个笑话。 昨晚事变发生后,郑芝龙一夜没合眼,上午又强撑精神安抚手下各路头领,直到吃过午饭才勉强睡了一会儿,但很快又被噩梦惊醒。 时值隆冬季节,郑芝龙醒来后竟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身上的中衣都湿透了。 他心烦意乱地喊来婢女给自己烧热水洗澡,但等不及水烧热就觉得心慌意乱,最后胡乱擦了擦身子就命令道:“来人,去把芝鹏当家的给我叫过来。” 一炷香功夫过后,郑芝鹏姗姗来迟,他也是一宿没睡,刚睡下没多久又被郑芝龙喊了起来:“大当家,这么早就起来了?” 郑芝龙无声地点了点头,接着又道:“莞弟的伤势如何?” “谢大当家的记挂,他没什么事,一点轻伤而已。”郑芝鹏说着又道,“李魁奇这厮实在是太可恶了,还有那黄老贼,此事定是这老贼在背后主使。” “不见得一定是他”郑芝龙沉默了一会,接着又如梦呓般轻轻开口,“也可能是林海。” 他说的声音太小,郑芝鹏没有听清:“大当家,你说什么?” “大兄,那该死的林海又来了。”郑芝龙神经兮兮地看着族兄,他的声音依然很轻,仿佛说得太大声会惊到自己一样。 这回郑芝鹏却听清了,面露惊骇道:“大当家,你这是哪来的情报?” “不需要情报,我有预感那该死的林海就是上天派来压制我郑某人的,但凡是遭逢重大挫折,一定是那厮搞的鬼。” “大当家,你这要不你还是先好好睡一觉罢,我看你眼里全是血丝。” “大兄,你要信我,一定是那厮。魏忠贤已经死了,这事你也听说了罢,林海那厮定然已经被秘密招安了” 郑芝龙说着又叹了口气:“此人实是有鬼神莫测之能,竟能预知未来之事,否则当初又怎会做出毁生祠之举?” “大兄,你这说的也未免太玄了罢” divcassntentadv>“一点也不玄,我早上已仔细想过。李魁奇那厮如果是贪图黄老贼的赎金,为何偏偏在此时行动,在魍港不是更容易下手么?他定是和刘香一样,被林海策反了,黄老贼也一样,表面在替我等运作招安,实际却是在替林海做说客。” “所以林海让李魁奇救走了黄家公子?”郑芝鹏仍是感觉不可思议,但却不得不承认族弟所言确有几分道理。 “就是如此,前两天到同安增援的那所谓海坛游,定然就是林海。”郑芝龙说着又道,“我早该想到的,朱都爷调海坛游来同安作甚?守县城有乡兵就足够了,若要攻厦门,加上区区海坛游又济得甚事?” “有理,有理”郑芝鹏一边点头一边喃喃自语,“大当家,我们如今该作何应对?” “我也不知”郑芝龙无力地摇了摇头,“老实说,我已方寸大乱,但又不能在众家兄弟面前表露,只能是请伱来参详一二。” 郑芝鹏哪有什么主见,思量片刻后道:“大当家,何不请王、叶两位头领来商议一番?” “大兄言之有理,去叫那两人来罢。”郑芝龙缓缓点头,他之所以不敢在手心还有人会叛变。但王梦熊、叶大经这两位却是靠得住的,他们在团伙中根基尚浅,而且也绝无可能投向朝廷。 “是,大当家。”郑芝鹏向族弟告辞,一会儿就把王、叶二人带了进来。 听完郑芝龙的判断后,叶大经不屑道:“大当家,我军尚有万人之众,何须忧虑?” “大经说的有理。”王梦熊点头道,“要真是那姓林的来了,这便是朱一冯那老狗的底牌,我等只需打赢林海,那老狗想不招安我等也不成了。” “话虽如此,但那姓林的有夺天地造化之功,鬼神莫测之术” “大当家,这话我是不信的,姓林的要真有这本事,东山之战时他为何要选择有兵驻守的宫前湾登陆,大当家从铜山城撤军时他又为何不知?”王梦熊说着又道,“至于他绑架苏杭织造,我估计八成是被敲诈得狠了气不过,结果歪打正着碰上魏公公垮台了。” 这番话总算是给了郑芝龙一丝安慰,他接着又道:“但我军如今连一条船都没有,怎么打?” “嘉禾屿西侧到海澄县不过两里,那里是划桨船的天下,我们只要多造些舢板,就可以从海上突围。而且,我觉得那厮定然会登岛求战的,我们就在岛上跟他打陆战,打赢了再去海澄也不迟。” “如此说来,局势还有挽回的可能?”郑芝龙总算是振作了精神,好似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已经别无退路了。 “当然,我军的陆战队也不是吃素的。”王梦熊说着又道,“不过那姓林的也不容小觑,厦门城中粮草充足,我们先婴城固守跟他慢慢磨,待他师老兵疲之后再出城击之。为了消耗他的兵力,我们最好在护城河外再挖一道壕沟” 第253章 兵分两路 第253章兵分两路 天启七年十一月十六日,会友公司的海军舰队在筼筜港下锚,各色旗帜在海风中齐齐飘扬:兵书宝剑旗、各舰舰长的将旗、桅顶的定风旗、代表服役状态的长旒旗远远望去让人眼花缭乱。 近海的风向多变,老闸船、护卫舰、通报舰这些纵帆船勉强可以贴风进港,但定远号和博望号就不成了,只能是被渔兵的渔船拖进去。为了通风,这两条巡航舰炮甲板上的炮门都是打开的。 同安知县曹履泰看到定远号都惊呆了,他是浙江海盐人,天启五年才中的进士,没有经历过几年前红夷犯境之事。 “林游戎,这就是东山之战时击败郑贼水军的炮船?这这船加上炮值得多少银子?” “我也不知”林海笑着摇了摇头,“明府请看,那些挂布帆的船都是林某借来的,只有那十来条挂蔑帆的船是我自己的。” “借来的?”曹履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找谁借的?” “金河女王。那女王祖上是广东人,本是世庙时的海贼,后来在朝廷围剿下逃到了海外三佛齐岛称王,治下百姓都是唐人。两年前,该国被当地番邦所灭,只有个公主带着数千臣民逃回了东番北部重新立国,因在当地发现一条产砂金的河流,所以改了国名叫金河国。” 林海这番话半真半假,嘉靖时期确实有个在苏门答腊岛称王的华人海盗,名字叫张琏,自号飞龙人主。此外,淡水殖民地也确实是在两年前开始建立的,总之这套说辞是精心编纂的,和很多海外传闻都能对得上。 “明府也知道,林某本是化外海商,与那金河女王也是旧友。女王在东番立国后,林某也与其多有生意往来,最近这半年多林某流亡于海外,便是托庇于金河国宇下。” “原来如此”曹履泰也不知是否信了,沉吟片刻后又道,“既是借的番兵,林游戎可约束得住?” 嘉禾屿是同安县治下,曹履泰很显然是在担心番兵的军纪,林海闻言笑道:“明府请放心,金河女王虽是海贼之后,但却最是仁厚,此番出兵已严令禁止侵扰大明百姓。何况林某带来的水兵虽然多是金河国的,但陆兵却是自家的,林某的兵军纪如何?相信明府定是有耳闻的。”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曹履泰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知县虽是文官却也有守土之责,他这是怕虎豹还未驱离,又引狼入室。 “明府若实在放心不下,林某便与金河水军统领商量一下,让他退兵算了。”林海说着又道,“反正如今郑贼没了船,有林某的水军加上同安渔兵在此就足够了。” 林海确实是打算让海军部先退兵了,不过不是退回淡水,而是去魍港端了郑芝龙的老巢。 郑军的主力虽然都在嘉禾屿上,但他的财富应该大半都在魍港。据漳州方面传来的情报,李魁奇的船队是直接南下潮州了,如此看来魍港那边应该还很有些油水可捞。 实际上李魁奇是不敢回魍港,他在东山之战被彻底打怕了,这回算是生生被林海吓跑了。回魍港?万一碰到会友公司的舰队怎么办? 派一支小分队回去也不成,魍港毕竟还是有少量留守部队的。而且李魁奇目前这五千人成分也挺杂,妻儿还都在魍港,怎么操作风险都挺高。 最后这厮竟连魍港的妻儿都不要了,直接裹挟全体部下跑路,着实是个狼灭。 divcassntentadv>当天下午,林海在定远号的舰长室中召开海军部高层会议,许乐天和杨禄、杨策也在一旁列席。 “诸位,鉴于李魁奇这厮已经卷走了郑贼的所有船只,海军部继续留在此处意义已不大。我决定由定远号率领全体护卫舰、通报舰去端了郑贼的老巢,诸位以为如何?” “最好加上博望号。”米格尔说着又补充道,“魍港离大员不远,咱们还要防着红毛。” “可以。”林海略一沉吟后表示同意,他本来是想尽快把博望号上的十五斤炮拉上嘉禾屿,这一战他不想拖得时间太长。 他当然也知道大员离魍港不远,不过却并不认为荷兰人有胆子来捋海军部的虎须。根据公司掌握的情报,当前VOC在大员的常驻人员一共就两百来人,要不是顾忌招来巴达维亚的报复,大员早就被端了。 不过VOC偶尔会有中大型的盖伦武装商船经过大员,多的时候甚至有两三条,为防万一还是把博望号派过去稳妥一点。 “既如此,干脆让冯奉世号、甘延寿号和陈汤号也一起去。”林海说的这三条船都是五百吨上下的老闸船,每条船上有二十门七斤炮。 “拿下魍港之后,这三条船和博望号一起押着俘虏的青壮年回嘉禾屿来,这边攻城时或许用得上。定远号率其余船只,押送俘获的金帛子女直接回淡水” 林海说着又对杨禄、杨策道:“六老七老,你二位谁去走一遭,带几个精熟魍港水文地理的兄弟,给海军部引水,上岸后也充当向导” 海军部的会议开完后,林海又召集陆军部、尖兵局以及曹知县和同安乡兵的将领开会,对登陆行动进行部署,暂未重回陆军部的何瑛也列席会议。 由于筼筜港的易手,再按原计划在刘五店澳对面登陆已经没多大意义了,众人商议后决定直接就在筼筜港的西南侧登陆。这里离厦门城更近,不用行军几十里后再扎营。 翌日清晨,会友公司兵分两路,海军部多数舰船又重新驶出了筼筜港。由于出港的时候是顺风,定远号和博望号可以挂帆航行,比进港时要容易得多。 与此同时,尖兵局作为先锋部队率先登陆,在选定的登陆点周围拉开警戒线,随后陆军部、同安乡兵依次上岸。 林海是随陆军部一起登陆的,待陆军部列好队后,他又派了一队尖兵局骑兵去探查厦门城的情况。 第254章 哨探 第254章哨探 冬季地面干燥,马蹄声如雨打荷叶一般清脆,九指亲自领着一队骑兵沿筼筜港南岸的道路向厦门城进发。 尖兵局一队是十个人,正、副队长各管一伍,副队长有时也被称为伍长。队中所有人的装备都是一样的,四把帕提亚枪机的燧发手枪,外加一把马刀,此外还有些骨朵、飞斧之类的投掷性兵器。 由于晋江马的负重能力有限,尖兵局的骑兵目前都不披甲,从装备上就能看出来,这支骑兵主要是承担侦察、警戒、袭扰、追击之类的任务。 此次出征厦门,尖兵局本来是被委以重任的。林海为此做了不少动员工作,只要能拖住郑芝龙一天一夜,尖兵局计集体一等功,所有人最低赏银十两。 结果行军过程中就出了幺蛾子,五个奸淫民女的战兵被斩首,此外还有十来个强拿百姓财物的也被打了军棍。尖兵局有一小半人因连坐军法遭到了不同程度的处罚,全军士气为之一沮。 大伙儿憋了一口气打算去嘉禾屿上立功,结果到了同安才知郑芝龙已成瓮中之鳖,集体一等功就此不翼而飞。 这次林海本来只是派一队骑兵去探明厦门城的情况,结果九指这个骑哨哨长却亲自出动了,毕竟哨探时很可能会与敌方伏路军交战这厮又欠了一屁股赌债,满脑子想的都是赏银。 登陆点距离厦门城尚有七八里路,众人本来是按照骑兵条例中的慢步行军,沿途都没有遇到敌军,不知不觉就变成了快步。这支骑兵接受队列训练还较少,除实战之外,主要练的是个体马术。 来到厦门城附近后,九指远远就看到城外多了一道壕墙。他策马来到一处土坡上,只见壕墙后面还有壕沟,沟中没有水,但却有人。 他是来到厦门城的,知道这道壕沟定是新挖的,当即就下令道:“陈队长,你带本伍往西走,我带剩下的兄弟往南走。这沟是新挖的,咱们先看看,狗日的挖完了没有。” 众人现在城池的东北面,当下便分成两伍行动,为避免遭到城头或壕墙后的火力打击,都只是远远的绕着壕沟前进。 一炷香功夫后,众人在城池的西南面汇合,陈队长道:“哨长,北边和西边的壕沟都挖好了,里头都有人,但是不算多。” “等咱们大部队压上来攻城的时候,他狗日的人就多了。”九指说着咧嘴一笑,“也好,咱们的买卖来了,这道沟不消说就是尖兵局的菜。” “这沟可不好打啊,陆军部不是有炮吗?不能先把壕墙轰平了吗?” “你懂个屁,陆军那小炮是用来杀人的,想拆这墙没门,必须要用海军的舰炮才行。” “舰炮也不顶事,壕墙这么长,也就能打出几个缺口罢了,济得甚事?我听说陆军部新装备了一种叫臼炮的玩意,那家伙炮弹飞得老高,不但可以打到墙后头的沟里,还他娘的能爆炸,这玩意给他打个半天,沟里的敌军保准跑光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九指听完后大声道:“行了,都别胡咧咧了,全他娘的是放屁。老子告诉你们,这墙什么炮都不好使。” “哨长,为何这般说?”陈队长不解地问道。 “臼炮是可以飞到墙后头,但打不到沟里,沟和墙离得太近了。”九指的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老子说了,这是咱尖兵局的菜。” 众人都陷入沉默了,谁都能想象得到,尖兵局攻下这条壕沟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divcassntentadv>“怎么?这就怕了?没卵的怂货,尖兵局拿着最厚的饷,自然要干最苦的活,怕死你们怎么不早退出?去陆军部当个煮饭的辅兵多好,没卵的就该学学娘们的手艺。” “哨长说得是,这壕沟再难打,也不见得比原定的任务难。只是如今不用提前登陆拖住郑贼,大家伙儿原本的那口气有点泄了”陈队长在一旁出言附和,他是从海军部调过来的,为数不多会骑马的老兄弟。 陈队长这番话还是很有道理的,按照原定作战计划,尖兵局要拖住郑芝龙也是很艰巨的任务。毕竟同安乡兵野战不是郑军精锐的对手,只有守城才有把握。 尖兵局的优势在于散兵天生擅长袭扰,此外就是战马的速度和重型火绳枪的射程,但即使如此,要和同安乡兵一起拖住郑军仍是十分艰巨的任务,伤亡肯定是极大的。 大家本来都是做好了心理建设的,结果事到临头却发现不用这么打了,精神上肯定会一下子松垮下来。如今局面再度变得严峻起来,一时半会肯定是难以接受的。 众人骑着马绕回到厦门城东南,九指忽然吁了一声勒住缰绳:“都他娘的别跑了,老子要去看看那壕沟。” “哨长,你看它作甚?” “老子要去看看那沟有多深、多宽。” “那沟里可是有贼兵的” “有贼兵又如何?”九指咧嘴笑道,“咱们出来这一趟是干什么的?是哨探!情况没搞清楚就回去算怎么回事?你以为哨探就是远远看一眼啊?” “哨长,还是让标下去罢。”陈队长说着又道,“你要是死了,兄弟们回去也没法交代。” “你娘的,少咒老子。伱们骑快马的本事都不如老子,还是老子先去,老子要是死了你老陈上,你再死了副队长上” 九指一边说一边调转马头,接着猛地朝壕墙冲了过去。座下的战马吃痛加速,先是快步,接着是跑步,再接着是袭步 枪声从壕墙处传来,九指伏在马背上咬着牙向前冲去,直到离壕墙三十步远时才忽然转向,只见他双脚踩着马镫站了起来,一边探头往墙后的壕沟看去,一边还掏出手枪来开了一枪。 “可惜啊可惜”九指回到部下身边后连连叹息。 “怎么?哨长方才没看到沟有多深么?”一名骑兵见状问道。 “放屁,老子自然看到了,而且还打死了一个贼兵。”九指说着又道,“只可惜割不到头,白瞎了人头赏。” 第255章 掷弹兵冲锋 第255章掷弹兵冲锋 九指回来的时候,同安乡兵和杨禄、杨策所部都已登陆完毕,船上正在吊运辎重上岸。 林海听了九指报告的敌情后,笑着对身旁的吴国毅道:“郑芝龙这厮又打算当缩头乌龟了。” 吴国毅回道:“那厮是想消耗我军的锐气,早晚还是要出城决战的,毕竟这回他无处可逃了。” “那岂能由得他?此战不能拖得太久,最好半个月内结束。”林海说着又道,“郑贼既然又修了一层乌龟壳,那我们直接去城外扎营,先把这层乌龟壳给拆了” 这话意思就是不会采用围困战术了,吴国毅闻言道:“总座,末将去查看地形,寻一处宿营地。” “不,你在这统兵,我亲自去看地形。”林海决定亲自出马,这次攻城他准备用一些明军从未见过的战术,这方面吴国毅肯定是不如他的。 林海带上了一队亲兵,此外还有暂无职务的何瑛,九指和陈队长那队骑兵在前面开路。 众人骑马来到厦门城外,远远绕着壕墙转了一圈。只见那壕墙距离城墙大概有六七十步远,把整个城池都包围了起来,总长度大概有三里。 这壕墙是临时修筑的,实际就是用挖壕沟时挖出的土装在竹筐中,摆在壕沟外侧。壕墙的四个角都摆了好几层竹筐,很显然那里是防御的重点。 因为四个角一旦被突破,远程火力就可以对整条壕沟形成纵射,这样一来防守一方的士兵就无法在壕沟中立足了。 “这道工事修得不错,郑贼可能是受了指点的。”林海想起刘香对他说的王梦熊之事,接着问九指道,“壕沟有多深多宽,你等可去看了?” “标下亲自去看了。”九指说着又道,“壕沟大概是五六尺深、七八尺宽,壕墙后头应该是有台阶的,标下抵近哨探时,有十来个贼兵冒出头来射击。” “稍微窄了点,不过也勉强够用了。”林海笑着点点头,众人听得莫名其妙,哪有人嫌对手挖的沟太窄的。 “尧石,你看我军在何处扎营为好?”林海接着又问何瑛,尧石是他的表字。 “总座,扎营处应该选在城东,因为只有东边有密林,方便樵采。”何瑛说着又道,“末将建议可以选在东南方向,东边地形起伏较大,南边障碍物较多,似可选择这两处为主攻方向。” 厦门城南边本来有一条颇为繁华的棋盘街,林海上次只是把靠近城墙的高楼给拆了,这回郑芝龙干脆一把火全烧了,这方面海盗相比官兵还是有优势的。 不过郑芝龙的时间毕竟不多,大火过后的断壁残垣并没有来得及清理干净,这对散兵作战是极为有利的。土筐排成的壕墙很难用火炮对付,密集队列推进显然会伤亡很大,最后还得是散兵上。 “你说得在理。”林海笑着勉励了何瑛一句,接着又道,“靠南一点还有个好处就是离海军近,方便后勤补给。” 除了吴国毅之外,何瑛应该是林海手下唯一一个科班出身的了,战场嗅觉也比较敏锐。对于未来如何安排这小子,他心里是有大概想法的。 林海接着又与何瑛商量了一下行军路线,接着就骑马返回。 divcassntentadv>到了登陆点后,全军的辎重都已上岸,林海接着又下令把段会宗号上的重炮都吊上来。这是目前唯一留在嘉禾屿的五百吨级老闸船,船上的七斤炮是当前可用的最大口径火炮了。 这些七斤炮都是锻铁材质,总重只有一千三百明斤,在陆地上运起来还不算太麻烦。要是定远号和博望号炮甲板上的那些重炮,那就费老鼻子劲了。 尽管如此,这二十门火炮来到营地时,扎营工作都快要结束了。这次修的仍是木城,离厦门城最近处有两里多,这个距离城头的火炮是够不到的。 林海下令连夜修筑炮垒,以便明日开始对壕墙展开炮击。炮垒的位置离壕墙只有一百来步,这个距离壕墙后的轻火器杀伤力比较有限,但城上的火炮却是绝对不容忽视的,所以要趁着夜色修筑。 二十座炮垒全部位于厦门城东,林海不打算从南边佯攻,他懒得跟郑芝龙玩虚的。壕沟就三里长,而郑芝龙有上万人,佯攻没什么意义,只是分散己方的火力罢了。 当天晚上,二十座炮垒全部在夜色中修好,厦门城头的火炮不时响起,但造成的伤亡十分有限。 天亮之前,火炮、弹药和人员全部运动到位,每座炮垒后面是一个五人炮组,外加一个尖兵局步哨小队。 翌日清晨,随着太阳从身后升起,段会宗号上的炮手们开始了慢速射击。攻克陆上工事不比海战,追求射速是没有意义的,火炮需要散热,这是长时间持续炮击时制约射速的唯一因素。 土筐对防御火炮很有效,会友公司选择了六个目标突破点,用三到四门火炮对着一个点打,力图形成将目标突破点的壕墙打垮。 但土筐组成的壕墙是很容易修复的,敌军只需用备好的土筐进行替换即可,不过那玩意比较沉,替换时需要好几个人抬。 这时尖兵局小队就会趁机前出,各自寻找可用的掩体或有利地形,用重型火绳枪对着缺口射击,阻止对手修复壕墙,同时也伺机看有无机会迫近。 郑军自然不会坐视对手迫近,他们有壕墙掩护,还无需向前运动,所以肯定会选择冒头还击。 这一天,尖兵局步哨的进攻基本都是浅尝辄止,大多数时候就是躲在炮垒后面冒头射击,最终只付出了不到十人伤亡的代价,散兵进攻时对方的命中率很低。 入夜后,各炮组和尖兵局步哨趁着夜色退回营寨休息,骑哨派出十个小队出营警戒,每座炮垒后面一伍。天亮之前,双方再度轮换。 第二日,尖兵局开始更频繁地前出冲击,到下午后已经在战场上撂下了二十余具尸体,对面的郑军也死了十余人,士气开始渐渐低落,修补壕墙的行动变得迟缓起来。 黄昏时分,东面的壕墙上同时出现了两处缺口,有两个小队已经推进到距离敌军五十步远。 这时,营前响起了大鼓声,尖兵局还能战斗的所有步兵都扔下斑鸠铳向前冲锋,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带着几枚手榴弹。 第256章 荣耀属于尖兵局 第256章荣耀属于尖兵局 手榴弹对明军来说并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后世出土的数量不少,主要是用于守城战。当然水战中也有使用,郑成功搞的所谓国姓瓶也可以看成一种手榴弹,不过形状和守城战常用的有所不用。 明代守城用的手榴弹一般是圆形,名字叫做炽马丹。实际就是铸出一个空心铁球,在里头装填黑火药,然后安装引线,主要靠爆炸后的破片伤人,有的里头也会装一些弹丸。 这年代没有碰撞引信,引线必须用明火点燃,所以这玩意是相当危险的。扔晚了就是自杀,扔早了可能落地后还没爆炸,结果被敌军捡起后扔回来,只有最勇敢的士兵才有勇气使用。 正因如此,炽马丹主要是用于守城的,因为城下的敌军不可能将其扔回城头,在其他场合运用的很少。 林海在木城的望塔上远远看着尖兵局冲锋,心中不由也有些自豪: 这是本时空第一支掷弹兵啊!除会友公司之外,东西方此时还都没有专门接受过手榴弹投掷训练的士兵,今日就是检验训练成果的时候了。 伴随着火炮的掩护,尖兵局迎着如血的残阳,向敌军的战壕发起了无畏的冲锋。林海的视线之中不断有士兵在倒下,但却没有一个人选择后退。 郑军的枪声在火炮轰鸣的间隙响起,林海看不清那些冒头敌军的表情,但不知为何,他觉得那些海盗一定感到了莫名的恐惧。 终于,第一名士兵冲到了壕墙前,他点燃手榴弹扔向了壕沟,接着就被敌军击毙,永远地倒下了。 爆炸声过了一会儿才传出,紧随其后的是一片凄厉的惨叫声。这枚手榴弹显然是扔得早了点,但郑军没有反应过来,他们没想过尖兵局迫近之后采用的是这种攻击方式。 很快,手榴弹的爆炸声接连响起,壕沟中的惨叫声连成一线,敌军如潮水般向厦门城退去。海盗们自相践踏,不少人被挤进了护城河中,被水中的铁签扎死。 趁着敌军退去的当口,位于东面壕沟两头的尖兵局士兵把身前的土筐推到了壕沟之中,壕墙的东南角和东北角被突破之后,正对着南、北两条壕沟的火炮开始了纵射。 这两条壕沟里的敌军本就不多,而且不少人在东边壕沟失守时就已返身逃跑了,这一下全跑了个精光。 逃跑就像瘟疫一样蔓延,很快西边的守军也开始往回跑,只要脑子没病的人都知道相邻两道壕沟失守意味着什么,再坚守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 尖兵局幸存的士兵们则一直在壕墙下坚守,入夜之后将四面壕墙的土筐尽数推入壕沟,随后在夜色的掩护下回营。 拆迁工作获得了圆满成功,从此郑军只要出城就会暴露在会友公司的火力之下,为此尖兵局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这一战,尖兵局步哨战死六十余人,另外还有三十人负伤,战斗减员接近一半。此战过后,再也没有人敢对尖兵局的厚饷说三道四了,同安乡兵也对林海所部佩服得五体投地。 林海亲自去尖兵局的营地探望,与每一位伤兵和幸存者亲切交谈。此战虽然获胜,但由于伤亡率太高,尖兵局的士气有些低迷。 divcassntentadv>战斗过程中无暇多想,而且当推进了一段距离后,尽快跑到壕墙下其实比往回跑更安全,这些士兵表现得都很勇猛。但是一旦退回营地之后,回想起战场上一幕幕惨烈的画面,很多人还是萌生了退意,不自觉地流露出意气消沉的情绪。 林海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作为主将他必须要鼓舞士气,这时候玩虚的没用,直接来实际的。 “诸位兄弟,这是尖兵局真正意义上的首战,你们打出了应有的勇气,这种勇气就是尖兵局未来的灵魂。让我们铭记这一战” 林海接着宣布对尖兵局步哨记集体一等功,同时要颁发厦门之战的特别勋章,对战死者一律厚加抚恤,活着的每人也要赏银五十两。还有就是从此之后,尖兵局永久取消两个等级的待遇,一律吃三倍饷银。 荣誉对散兵来说尤为重要,这只能通过战斗获得,林海要让今后每一个加入尖兵局的新兵都知道这一战的历史。 厦门城内,泉南游击府中,郑芝龙有些气愤地质问义兄王梦熊:“你不是说那壕沟至少能挡住林海半个月吗?怎么两天就被攻破了?连大经兄弟都折了。” 这一战,王梦熊的老部下叶大经战死在东面壕沟中,郑军在壕沟中驻守的都是杂牌部队。第二日下午,眼见守军开始懈怠,郑芝龙就让叶大经带了几十名陆战队精锐出城督战,结果就被手榴弹炸死了,至今尸体还在城下。 “大当家,属下确实低估了贼军的战力。不过他们这一战也打得很惨,属下认为消磨敌军锐气的目的还是达成了”王梦熊连忙为自己辩解,林海所部的战斗意志实在有些超乎他的想象,散兵投掷手榴弹的战术也是他完全没想到的。 郑芝龙如今也只能听信王梦熊了,闻言接着又问道:“壕沟已经失守了,你料城池还能坚守多久?” “大当家,只要众兄弟能齐心,属下相信我们能坚持到弹尽粮绝的那一天。”王梦熊说着又道,“厦门城高池深,就靠林贼那点兵力,是绝对啃不下来的。” “但他们有火炮,未必会硬攻。”郑芝龙还是有些疑惑。 “火炮连壕墙都奈何不了,对城墙更是无能为力。”王梦熊接着提醒道,“相比这个,我更担忧的是城中生变,为免影响士气,我想对于今日之战的逃兵就不要处罚了。” “你说得是。”郑芝龙点了点头,“但我们并无援兵,一直坚守也终究不是个办法。” “多守一天就能多磨掉林贼的一分锐气,我们最终还是要出城决战的。”王梦熊说着又道,“属下还是那句话,我军的陆战队也不是吃干饭的,今日若是陆战队在壕沟里驻守,林贼必不能胜!” 第257章 捣巢 第257章捣巢 东番,魍港。大火在熊熊燃烧,滚滚的浓烟在数十里外的大员都清晰可见。 正在修建的热兰遮城中,巴达维亚出使倭国的全权特使威廉杨松站在一座三角堡上,面色凝重地眺望着魍港方向,他的身旁站着刚从同安老家来到大员的苏鸣岗,以及他的女婿蒙达。 威廉杨松这次出使很不顺利,重开日荷贸易的任务没能完成,平户商馆那两条被扣押的亚哈特船也没能要回,甚至就他自己都差点连人带船被倭国扣下了。 不过幕府最后还是选择了网开一面,允许威廉杨松乘坐来时的座舰离开。同时也让他带话回巴达维亚,今后再派人到倭国来,一律斩首。 杨松只得灰溜溜地回到了大员,结果在途中恰巧看到了会友公司出征的舰队。 他的盖伦船当时离得较远,用望远镜仔细观察了那支舰队,清晰地看到了东印度评议会委员范迪门向他展示过的那面“剑与账册”的旗帜。 舰队的规模让杨松大吃一惊,新颖的帆装更是让人印象深刻,还有那些怪异的西式纵帆船,给了他很强的视觉冲击力。 杨松很想靠近一点,以便能看清舰队侧舷炮的数量,但最终他还是忍住了冲动,想必大员方面肯定已经有了关于这支舰队的详细情报。 结果等他到了大员之后,才发现新任长官彼得奴易兹对此一无所知。这家伙天天忙着去他的土着情人家里串门,对近在咫尺的威胁不屑一顾。 奴易兹刚到亚洲还不足半年,对本地事务可以说是一无所知,骨子里充满了西欧人的傲慢。 当杨松提醒他注意北边那个明国公司后,奴易兹对此嗤之以鼻,甚至还无情地奚落他胆小如鼠,并表示正是他的怯懦让倭国人认为VOC没什么好怕的,以致这次差使没能完成。 奴易兹是十七绅士钦定的东印度评议会特别委员,在公司的地位远比杨松要高,后者对此也只能是敢怒而不敢言。 杨松一天也不想在大员呆下去了,于是派苏鸣岗的女婿蒙达前往同安,要求他尽快来大员,以便早日启程回巴达维亚。结果就在苏鸣岗与杨松见面后不久,魍港方向就燃起了熊熊大火。 “甲必丹鸣岗,你说那个方向就是尼古拉斯一官的海盗港对吧?”威廉杨松问苏鸣岗道,尼古拉斯一官就是郑芝龙的教名。 蒙达把杨松的话翻译成汉语,苏鸣岗闻言道:“没错,杨松先生,我想正在攻打那个港口的就是你看到的那支舰队。” “是的,大员的巡船今天也发现了那支舰队。”杨松接着又问道,“你觉得尼古拉斯一官的势力会被消灭吗?” “肯定会的,杨松先生还不知道罢?郑一官已经被那个明国将军困在了一座孤城里,魍港的大火只是那位将军在捣毁郑一官的老巢罢了。” “原来是这样”杨松脸上露出惋惜的神色,他知道巴达维亚总座简皮特斯佐恩科恩对会友公司的态度,在亲眼见到那支舰队之后,他原本是打算建议科恩与郑芝龙联手的。 divcassntentadv>毕竟VOC的兵力实在是太少,需要分兵的地方又太多,而要想彻底扑灭那家明国公司,光靠海上力量可能还不够。 “科恩阁下,您会作出怎样的决定呢?”威廉杨松转身眺望南边的天空,不过很快又释然了:这家明国公司虽然很不简单,但要威胁到VOC的海上霸业还遥不可及。 他就是个打工仔,手里又没有VOC的股权,再干几年就打算回荷兰另谋生计了,操心那么长远的事干嘛呢? 魍港,会友公司的舰队正缓缓从港中驶出。 石壁和米格尔这些有股权的骨干和老员工都十分兴奋,这次捣巢行动的缴获实在是太丰厚了,年关将近之际忽然得到这么一笔计划外的收入,这意味着今年的分红一定相当可观。 最后两人商定,石壁暂时将定远号的指挥权交给米格尔,由后者押着掳获的妇孺和财货戗风返回淡水,他自己则率领博望号、冯奉世号、甘延寿号、陈汤号再去厦门。 石壁抵达筼筜港后,第一时间去军营中向林海汇报捣巢的情况,此时距尖兵局攻下城池周围的壕沟已有两天。 这两天里城内的海盗没有再出城,林海也没有攻城,他在等魍港的消息。 两人在中军帐里见了面之后,石壁向林海汇报道:“总座,这次捣巢行动十分顺利,大员的红毛果然没敢动弹,我们缴获了七十多万两现银,此外还有大批丝绸、鹿皮、瓷器等货物,具体数目还没来得及细点,但卖去倭国后少说也是五、六十万两。“ “竟然有这么多?”林海听了也有些吃惊,这他娘的都超过天使轮融资了! 据李国助所言,李旦身前的家底大概也就是百万之数。看来郑芝龙这两年着实是抢劫了不少,毕竟他先是在团伙里大把撒钱,后来又开始训练陆战队,开销比李旦要高得多。 不过话说回来,这两年他林某人的抢劫收入更是没谁了:先在辽海抢了朝廷使团,接着在沥海所抢了吴家的丝货,然后又在基隆抢了西班牙人,再就是李实和郑芝龙,总数加起来都逼近四百万两了。 林海真的很无奈,太无奈了,他真的只想做一名海商,奈何却总有人上赶着被抢。这感觉真是太他妈爽了。 “只多不少,我说的很可能保守了。”石壁的兴奋劲也还没过去,高兴地说道,“妹丈,要不是珠娘碰到了你,我是做梦也不敢想会有今日啊!” “好戏还在后头呢,等我们成为南洋的海上霸主之时,每年靠正当生意都赚到多少钱恐怕你都不敢想”林海说着又道,“不过饭要一口一口吃,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彻底灭了郑芝龙。” 石壁听得频频点头,只听林海接着又道:“大舅哥,你这次押回了多少俘虏?” 第258章 战俘该怎么用 第258章战俘该怎么用 “一千二百多人。”石壁从魍港押回来的战俘都是青壮年男子,老弱妇孺都被米格尔带去淡水了。 “甚好。”林海闻言点了点头,“我就等着这些战俘回来,好开始攻城。” 这些战俘并不全是郑芝龙手下留守的海盗,也有些是在魍港一带垦殖的福建移民。从感情上讲,林海对这些人并没有什么恶意,即使是郑芝龙手下那些海盗,他们和杨禄杨策所部其实也没啥区别,不同的只是带头大哥而已。 不过战争就是战争,没什么道理可讲的。林海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三年了,从一个疍民女婿变成了治下有十余万百姓、麾下有一万多军队的政治和军事领袖,劫使团时他心中那只令人生厌的苍蝇早已消失不见。 如果不是接下来要攻城的话,这些战俘的命运将和辽海之战的俘虏一样,未来三年的结局就是成为金河国的官奴。 金河国的奴婢分为两种,一种是有年限的,另一种是没有年限的。前者本质上是平民,在户政局是有良民户口的,但却与官方或私人签有一定年限的身契,年限到期后如果不续签就自动解除了。 后者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奴隶,他们在户政局的户籍就是奴籍,生下的子女也是奴隶身份。除非有特别的机遇,否则这一身份是永生永世无法解除的。 金河国有一条法律,那就是汉人不入奴籍。如果是犯罪了被贬为官奴,那也是有年限的,当然身契是白签的,官方不会给报酬,但有一定的年限。 若是犯了重罪,那宁可判处死刑,也不可让其入奴籍。林海认为这是可以增强本民族自豪感的,在全球范围的大争之世即将来临之际,这比什么都更加宝贵。 政治制度和技术水平反倒是其次的,这些东西相对来说都容易学习借鉴,明治维新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另一边则是一个反面典型,这是以小族临大国的原罪。 有鉴于此,会友公司对于本民族战俘,都是采用签订一定年限身契的方式贬为官奴。不过由于攻城的需要,这些人获得了一个提前获得自由的机会。 “我们的政策都对战俘讲过了罢?” “在魍港的时候就已经讲过了,不过也不知这些撮鸟们信不信。” “管他信不信,反正我们按政策办事”林海说着又道,“不过如今我打算给他们一次机会,接下来我们要挖战壕攻城,凡是积极工作的,回到金河国后就可以不用签身契了,还可以按移民待遇分田。” “这怕是更让人难以相信了,我估计这帮撮鸟肯定以为我们是骗人的,不肯去挖战壕” “那简单,不去的直接就枪毙了。这是打仗,既然有战俘可用,我是不可能让我们的士兵冒着敌人炮火去挖沟的。” 林海说着忽然想起一事,接着又道:“对了,还有就是问问那些战俘,有没有愿意去厦门城的,要是有的话,我放他们回去。” 这天,林海安排人对战俘们讲解了全套政策,结果竟有将近五百人表态愿意去厦门城里。 这个数字实在是有点超乎林海的想象,毕竟这些人里应该有不少妻儿都被押去淡水了。看来石壁说的一点也没错,很多战俘压根不信他说的那一套,宁愿去厦门坐困孤城。 林海说话算话,当即把这五百人给放了,当然他们只能往厦门城走,去往别的方向都会被射杀。 divcassntentadv>五百俘虏戴着枷锁来到厦门城东的启明门前,高声乞求城上的守军放下吊桥打开城门,让他们过去。 “不许开门,这是林贼派来赚城的。”这日在城上当值的是郑芝鹏,当即严令禁止开门。林海的军营就在两里之外,外头还有哨骑警戒,要冲过来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当家的,要三思啊。这都是自家兄弟,不开门怕是会犯众怒啊!要不我们用坐笼把他们吊上来。” “那也不行,这些人都是那林贼放回来的,搞不好已经投降了,进来后说不定就会与林贼里应外合。” 郑芝鹏向来都没有主见,听到两名亲随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时之间也委决不下,最后只得下令道:“都别吵了,快去报大当家,请大当家的定夺。” 报信的人去往副总兵府的时候,启明门下的那一幕很快在海盗中传开,不到半个时辰所有人都知道魍港陷落了,他们的家人如今都是生死未卜。 郑芝龙得报后怒不可遏,砰地一声把手上的瓷杯给摔得粉碎:“林海这厮当真是阴险至极,竟然用这一招来扰乱军心。” 王梦熊在一旁沉声道:“大当家,事到如今,我们只能让那些兄弟进城了,否则只怕对军心更不利。” “要是这些人与林贼里应外合怎么办?众兄弟的家小都在那姓林的手上,说不定都被他们煽动起来献城。” “当然不能给他们这个机会,放进城之后,就以这个理由暂时把他们看管起来,等击败林贼后再行处置。” “唉,如今也只好如此了。”郑芝龙踌躇半晌后表示了同意,下令将战俘用坐笼吊进城来。 这天下午,郑军的士气降到了冰点,城中的气氛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王梦熊找到郑芝龙道:“大当家,林贼不肯攻城,似有久困之意。如今兄弟们都知道魍港已落入贼手,再耗下去对我军的士气反而更加不利。” 郑芝龙也感到情况有些不妙:“你的意思是,出城决战?” “没错,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需要振作一下士气” 王梦熊的眼中闪烁着寒光,接着从嘴里吐出两个字来:“屠城。” “屠城?”郑芝龙面带疑惑地看向了王梦熊,他没有想到这位前澎湖游击竟然比他这个海盗头子还要狠。 “没错,再没有什么比屠城更能提振士气了。”王梦熊接着说道,“请大当家的立即下令,从令下之时起屠城两日,两日之内金帛子女任取,封刀之后我们立即出城决战!” 第259章 Z字壕 第259章Z字壕 “不行,城里还有好几家士绅。我们一旦屠城,今后再无招安机会了。” “那可不一定,只要打败那姓林的,朝廷最终还是会招安我等。” 作为前任澎湖游击,王梦熊无疑比郑芝龙更清楚朝廷的德性,他接着又说道:“何况城中的百姓本就是隐患,如今我军军心不稳,城中更可能生变,还不如干脆杀了省事。” 这番话终于促使郑芝龙下定了决心,他咬咬牙道:“那就依你之言。” 这一天,郑芝龙彻底扯下了义盗的面具,开始组织部下分批划片屠城,以提振士气。 厦门城中的百姓本就只有四五万人,郑芝龙所部在嘉禾屿登陆后就跑了一小半,破城之际又跑了一小半。如今城中百姓的总数也就是一万上下,和郑芝龙手下海盗的人数差不多。 有鉴于此,王梦熊建议按照郑军的组织结构把厦门城划片包干,尽量做到公平公正,以确保每一名海盗都有得抢。 毕竟百姓就那么多,海盗们还需要留人在城上驻守,必须要轮换,谁排到后头都不会乐意。 而且只有这样做,郑芝龙才能知道哪支部队正在哪片区域抢劫,这样才能在必要时快速收拢部队。否则别说应对城外可能的猛烈进攻了,原定两日之后的出城决战都不知要拖多久才能组织起来,到时候屠城提振的士气又都消散殆尽。 为了保证划片包干的命令能得到贯彻,王梦熊还亲自请缨率领陆战队分批维持屠城秩序,绝不允许越界。 郑芝龙听得瞠目结舌,抢劫的事他在广东也没少干,但从来没有做到这么有组织、有纪律。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常言道“匪过如梳、兵过如篦”了,无头苍蝇一般的乱匪始终是效率低下的,真正破坏力强大的还得是有组织的军队。 王梦熊不愧是大明曾经的优秀将领,虽然他此前从没干过屠城的活,但军事素养毕竟还是比海盗要高出不少。 当晚,厦门变成了哭泣之城,人性在这里展现出最卑劣的一面,海盗们恣意地发泄着最原始的兽欲。 财物被洗劫一空,男人被砍死倒在血泊中,女人的双手被尖刀钉在床板上,痛苦无助地承受着一轮又一轮的摧残蹂躏,类似的画面在无数个家庭中上演。 就连郑芝龙都似乎被这热烈的气氛所感染了,平时对女色不甚上心的他,这一夜也命人绑来了两名美女,准备好好发泄一番。 郑芝龙要发泄的不仅仅是兽欲,还有对魍港陷落的郁闷,以及对未来命运的恐惧。他手下那些海盗们又何尝不是如此,家小生死未卜,自身也前途未明。 这种时候人性中恶的一面会更加被激发既然老子不好过,你们也别想安生,老子死也要拉个垫背的,还要过足了瘾再死 同一天晚上,厦门城外,距启明门大约三百步远的地方,会友公司开始组织战俘挖起了壕沟。 这是一道平行壕,壕沟大致与东城墙平行,战俘们被强迫开始进行土工作业,他们每人领到了一把铲子,此外还有一个竹筐。 divcassntentadv>月光之下,只见两百多名战俘们排成了一条线,总长度大约是四百米,比厦门城的东城墙略短一点。 在他们身后二十步处,陆军部的五十名鸟铳手正在监工,一旦有人试图逃走,立马就会遭到射杀。 第一道平行壕到城墙的距离是经过精心选择的,这是攻城人员和装备向城墙推进的起点,最好是位于守城方火炮的有效射程之外,也就是说人员和装备从外围进入这道平行壕的过程中不会遭受重大损失,同时负责土工作业的修壕人员也较为安全。 不过这道壕沟如果离城墙太远的话,那接下来的土方量会大幅增加,不仅修壕花费的时间会变长,后续攻城时的效率也会大幅降低。所以如何选择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这是十分考验战术水平和对敌情掌握程度的。 厦门城头的火炮主要是大将军炮、威远炮之类的锻铁炮,此外也有一些发熕之类的轻型铸造火炮,大致的有效射程已经在尖兵局进攻时被林海摸清了。 这天晚上月色明朗,会友公司的行动自然逃不过城上守军的眼睛,没有人知道对面这是在搞什么鬼,于是匆匆去向郑芝龙报告。 郑芝龙刚脱了裤子准备入港,听说林海那边开始行动了顿时惊得魂飞魄散,他慌忙赶往启明门,同时派人把王梦熊也请了过来。 在这年代的城市攻防战中,攻方在城外挖沟并不罕见,几年后皇太极在大凌河城就是这么干的,一般都是为了长期围困。 王梦熊很快断言道:“大当家,看来那姓林的是打算长期围困了。” “我军该如何应对?” “不用管他,这沟离城墙有点远,要挖一圈起码得挖上几天几夜。且待明日天亮,我等再用火炮击之不迟。” 天亮之前,第一道平行壕挖好了,郑军既没有出城袭扰,也没有用火炮射击。 这道壕沟宽达一丈,足够重达两三吨的红夷大炮在其中运动,不过深度却比较浅,从壕沟底部到壕墙顶端也就六尺,而且靠近壕墙的一侧没有台阶。很显然,这并不是一道用于围困敌军的工事。 紧接着,修壕的战俘和监工的鸟铳手开始换班,会友公司开始挖斜线壕了。斜线壕从第一道平行壕上向城墙方向延伸,大致与平行壕呈45度角,同时有八道在开挖,差不多是间隔五十米一道。 厦门城头开始了炮击,但由于斜线壕的角度原因,郑军的火炮无法形成纵射。而且战俘都在壕沟中向前掘进,炮击效率十分低下。 这时王梦熊已经感觉到不对劲了,但却仍然不知道对面要干什么。直到八道斜线壕全部挖好,会友公司开始挖第二道平行壕。 这道平行壕就位于那二十道炮垒的后面,通过八道斜线壕与第一道平行壕连通王梦熊如梦初醒,原来林海打的算盘并不是长期围困,而是用火炮攻城。 第260章 沃邦攻城法 第260章沃邦攻城法 第二道平行壕开挖是在屠城第二天的申正时分,也就是说八道斜线交通壕的掘进花了将近一天一夜的时间。 要论总长度,八道斜线壕加起来大概也就是第一道平行壕的一倍半,但总耗时却有两倍多。 这是因为郑军在斜线壕掘进时就开始了炮击,虽然由于壕沟角度的原因效率不高,但还是给修壕工作造成了极大的困扰。 斜线壕每前进一步,城头炮击带来的威胁都会指数上升。好在厦门城并非棱堡,城上火炮的威力也不够强大,到目前为止修壕的战俘总共也就死了十余人,此外还有一名监工的鸟铳手受了重伤。 会友公司这边当然也不是光挨打不还手,二十座炮垒里的七斤炮也在持续与城上对射,以便分散敌军的火力。 海军部的炮手们轮番上阵,打得很是艰苦。相比郑军的火炮,这些七斤炮在威力上优势很有限,临时修筑的简易炮垒也谈不上多么坚固,而且郑军的炮手还有居高临下的优势。 尽管如此,厦门东城墙的雉堞还是被打掉了一小部分,城上的海盗被打死了二十余人。会友公司在火炮对射中还略占上风,这只能是归功于炮手的炮术了。 第二道平行壕开挖后不久,郑芝龙又把王梦熊叫到了启明门城楼上。眼看今夜封刀之后,明日就要出城决战,这位年仅二十三岁的闽海巨寇却在此时又犹豫了起来。 郑芝龙指着城外对义兄道:“我看这壕沟不像是用来围城的,倒像是为了掩护贼军接近城墙,你说那姓林的会不会还是打算强攻?” “大当家所言,似有几分道理。林贼的战法天马行空,属下大概是看走眼了……” 王梦熊不得不承认自己判断有误,林海并没有试图用壕沟包围城池,而是借着斜线壕向城墙方向推进,这种战术是他闻所未闻的。 这当然不是因为王梦熊孤陋寡闻,这种Z字壕攻城的战术要在近半个世纪以后的西欧才会出现,一般被称为沃邦攻城法或者堑壕攻城体系,主要是为了反制越来越难以攻克的棱堡。 总结出这套战法的是个法国人,名叫塞巴斯蒂安·勒普雷斯特雷·德·沃邦。此人是火炮时代最着名的军事工程师,本身就是棱堡筑城体系历经百余年演进后的集大成者,毕竟只有最了解盾的人才能设计出最好的矛。 沃邦攻城法本来是集围城与攻城于一体的,一般来说第一道平行壕要把敌方城池包围,之后再根据对面防御体系的弱点选择几个攻击方向,再在攻击方向上通过Z字壕将火炮阵地向前推进。 不过林海并没有长期围困的打算,他巴不得郑芝龙出城决战,所以只运用了沃邦攻城法的一部分,这就让郑、王二人看破了他的意图。 “你觉得林贼会如何进攻,就这样一直挖沟挖到城墙脚下吗?”郑芝龙接着又问道。 “这……属下不敢断言……”王梦熊这回不敢把话说得太满,他接着又道,“不过属下认为是不会的,壕沟越往前挖越危险,到百步之后就连鸟铳都可以杀人了,与其费劲挖沟还不如直接冲过来。” “郑某也是这样想的,这种之字形的壕沟主要是防炮,挖得太近其实也没有意义,城上的大炮根本打不到那么近……” 郑芝龙所言就是城防火炮的俯角问题了,事实上如果攻城方冲到城墙根上,就连火枪和弓箭也都是没有射界的,唯一有用的就是投掷类的兵器。这也是挖墙角战术为什么能存在的原因,后金一度就非常依赖这种攻城战术。 “如果林贼确实是打算强攻的话,郑某倒是想暂缓出城决战,先在守城战中挫挫林贼的锐气再说。”郑芝龙接着又说道,同时用征询的目光看向王梦熊。 “属下觉得也行……” 王梦熊刚附和了一句,却听郑芝龙又道:“就怕林贼把大炮推得太近,先把城墙打垮了再强攻,那样我军反倒是弄巧成拙了,好不容易提振起来的士气又都垮了。” “这不可能,什么炮能把城墙打垮?林贼那些炮是用来打城垛的,目的是把城墙打秃,减轻攻城人员的伤亡。” “你可能不太了解,城下那些并不是林贼最大的炮,他还有几千斤重的大炮。” “休说几千斤,就是上万斤也没用。最多是把角楼也打掉,想把城墙打垮?门都没有。”王梦熊这回倒是底气十足,他压根不相信火炮的威力能有那么大。 这倒不是盲目自信,中式城墙确实是很难用火炮打塌。有别于欧洲传统上直上直下的石质城墙,中式城墙的主体由下阔上窄的夯土构成,有的在外面还有包砖。 夯土本来就比石头更能吸收动能,下阔上窄的重力坝结构也不容易垮塌。反观欧洲那些又高又薄的石质城墙,只要在底下打个大洞出来,自重都能把城墙压垮。 这就是为何欧洲在一百多年前点出了棱堡科技,实际棱堡体系也用到了重力坝结构,城墙大多也是由夯土修成。不过欧洲的几何学确实遥遥领先于东方,棱堡的设计还同时消除了射击死角,尽量的发挥了交叉火力的优势,这比东方的马面要先进得多。 不过东方的筑城学在火炮时代也不是原地踏步,纵观上下五千年的城墙形制,冷兵器时代的城墙是越修越高,到唐宋时期达到了顶峰。 而到了热兵器时代,城墙从越修越高变成了越修越厚。明代很多高度只有两丈的城墙,底部厚度却有四丈,此外城垛的形状也比唐宋时期优化了。 厦门城墙不含雉堞的高度就是二丈二尺,四门都有瓮城,四角都有角楼。瓮城和角楼就和马面一样,也能一定程度上发挥交叉火力,只是不如棱堡那样彻底消灭了射击死角。 此外,城墙周围还有一圈足够深的护城河,与城墙一起构成了立体的城池防御体系,这些都给了王梦熊守城的底气。 “既是如此,那就暂缓出城决战,先让林贼在城墙下吃够苦头再说!” 郑芝龙嘴上说的很坚决,但心中的不安其实并未消散。之所以最终做出这个决定,他也不知道有几分是出于拖一天是一天的想法。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261章 舰炮上岸 第261章舰炮上岸 “快要出来了,哥几个,加把劲啊!” 大冬天里,几名光着膀子的炮手正在用力地推着不小心陷入泥坑的炮架,豆大的汗珠从黝黑的脸庞落下,滴落到泥坑之中。 炮架上载着今早刚从博望号炮甲板吊上岸的十五斤炮,这是一门青铜铸造的寇菲林长炮,倍径在23左右,重量高达四千多明斤,折合后世度量衡大约有2.5吨重。 为了在陆上运输重型舰炮,林海之前专门安排营造司制造了炮车。这种炮车分为前车和炮架,两个部分之间是软连接,运输的时候连在一起行走,进入阵地后把前车分离,只用炮架。 之所以要有前车,是因为单独的炮架很难兼顾射击和行走两种工况的使用要求。 射击时炮架最好是两轮的,后面带有撑在地上的尾撑,与两个轮子一起形成稳固的三角支撑,这样有利于减小后座。但这种结构在行走时的平衡性却不好,所以要加上前车构成一个软连接的四轮车。 炮架与前车的连接方式是把尾撑上的铁环套在前车的后部,行走时炮口向后,挽具都与前车连接,同时前车还可以装载弹药,道路状况较好时上面还能坐人。 这种西式炮车在明末很少见到应用,但在主要的几本西法炮学书籍里都有介绍,所以何良焘对其并不陌生。 与东方的炮车相比,西式炮车还有一个显着的特点就是轮子很大,这对行走时的通过性是有好处的。 十五斤炮自重2.5吨,连同全套炮车总重超过4吨,林海让曹知县在同安征调了两百多头水牛作为挽畜,二十门炮每门分到十头,多余的是备份。 明代没有重型挽马,水牛就是挽力最强的挽畜,而且服从性也较好,除了慢没啥毛病。好在会友公司舰炮上岸的唯一目的就是攻城,对机动性的要求并不高。 除了两个五人炮组之外,林海还给每门十五斤炮配了一队辅兵协助运输,也就是说一门炮二十二个人,外加十头水牛。 辅兵和炮手们有的在后面推着四尺多高的轮子,有的在前面拉绳子,还有的在更前面鞭打拉车的水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这辆陷入泥坑的炮车给弄出来了。 “这得亏是冬天啊,要是春夏季节的泥泞路面,还不知道这一路有多折腾?” “嗨,别说了,快赶路罢。上头的命令是天黑前一定要把炮运到,咱们这一队已经落后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边走边聊,没想到很快就赶上了大部队,因为前面十九辆炮车全部停下了。 “咋回事?怎么停了?” “前头弯太急,说是要换挽具。” 这些炮车在系架时,挽畜没有采用传统的并排行走方式,而是前后多排行走,每一排就两头水牛,一共五排。 挽畜多排行走的方式在欧洲是比较常见的,但在东方却几乎看不到,与此相配套的挽具自然也就没有。 这是由于古代欧洲的系架法长期落后于东方,原始的项挽法一直用到了公元8世纪,这种系架法会压迫挽畜的气管,导致其发力困难。 欧洲人的解决办法就是堆挽畜数量,32匹马甚至48匹马系架都不罕见,这样一来就只能是倒逼着采用多排行走的方式了。 但中国古代在系架法方面却很超前,西周时期就发明了胸挽法,到战国末期已臻于完善,这比欧洲早了两千年。 而在欧洲开始采用胸挽法的同一时期,唐代中国又开始了向最终的鞍套式系架法进化,直到五百年后的13世纪欧洲才追了上来。 会友公司之所以要采用挽畜前后多排行进的方式,主要是受限于壕沟的宽度,十五斤炮要在一丈来宽的壕沟中推进必须如此。 这种方式也会带来坏处,那就是整个行走系统的长度变得很长,转弯半径会比较大。好在Z形壕的交通网络是比较规整的,只要设计好路线,就可以只在钝角处转弯。 但在眼下这处急弯,五排水牛拉车却是无论如何也过不去的,众人只得更换挽具,换回了传统的并排行走模式。 类似的幺蛾子在这一路上层出不穷,负责运炮的辅兵们苦不堪言,最终将这二十门炮运到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短短七八里路,炮车走了整整一个白天还不止…… 一直在等待炮车到来的林海早就派人去了解过情况了,所以没有对辅兵进行处罚,这件事只能怪他对陆上运输重炮的困难估计不足——早知如此,昨天就该起运了。 其实他应该想到的,明清战争中经常会出现等待红夷大炮到位的情况,有时甚至会等一两个月。 这件事过后,林海更深刻地认识到一个道理:对于陆军野战炮来说,抛开重量谈性能那都是耍流氓,毕竟只有及时拉到战场上的炮才是好炮。 还有一个感受就是,炮车也需要持续改进。林海知道18世纪欧洲的炮车也减了不少重量,但怎么减的他却不清楚,这只能依靠营造司的智慧了。 此时第二道平行壕已经挖好了一半,林海连忙下令让十五斤炮进入战壕,为此第一道平行壕的两端专门修了两道缓坡。 重炮下坡也是个麻烦事,需要十几人在后面用绳子拽住,慢慢地放下去…… “总座,费了这么老大劲把这些重炮运过来,能打垮对面的城墙吗?”吴国毅对海军重型舰炮的威力了解有限,此时忍不住问道。 “试试看罢,我觉得应该没问题。”林海对此还是比较有信心的。 他记得永历四年第二次广州之战,清军尚可喜就用70多门红夷大炮轰垮了广州城的城墙,炮击持续的时间不到两天,城墙垮塌的长度却有三十丈。 林海专门翻阅过广东的地方志,了解到广州城高二丈八尺、上广二丈、下广三丈五尺,城墙比厦门更厚。 虽然尚可喜部投入的火炮数量更多,但其中绝大多数火炮的威力应该不如23倍径的18磅炮。 何况尚可喜又不会沃邦攻城法,不可能把这些红夷炮推进到距离城墙很近的距离。毕竟广州城防火炮也不在少数,光是战后清军缴获的就有500多门。 既然广州的城墙都能被轰塌,厦门城又有什么理由能扛过去呢?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262章 火箭与臼炮 十五斤炮进入第一道平行壕时,离天亮已只有一个半时辰了,辅兵和炮手们抓紧时间向前推进。此时第二道平行壕已经挖完,同时又在前面构筑了二十座简易的临时炮垒。 由于炮组人员一天一夜没得到休息,林海又从海军部临时调来了二十个炮组,天亮之后就开始了对厦门东城墙残余雉堞的点射。 不到一个上午,整面城墙彻底被打秃,外侧的雉堞全部被清空,就连内侧的女墙都多处被轰塌,城墙上开始站不住人了。 十五斤炮的威力还是比七斤炮强太多,而且重炮的弹道更加平直,这对瞄准是有好处的,点射雉堞的命中率大幅提升。 城墙被打秃之后,这天下午城上的郑军停止了炮击。双方的火力差距太大,而且此时郑军炮手的防护还不如城下那些简易炮垒。 有鉴于此,王梦熊向郑芝龙进言道:“大当家,属下以为没必要和林贼对射了,且待他来攻城时再作理会。” 然而会友公司并没有开始强攻,林海下令继续挖斜线交通壕,将第二道平行壕与海盗挖的壕沟联通起来。 之所以仍要挖沟,主要是考虑到雉堞修复起来也并不难,郑军昨晚就借着夜色掩护修好了一部分,只不过临时修复的不如原来牢固罢了。 海盗挖的壕沟距离城墙只有七十步远,这已经在三钱鸟铳的有效射程之内。要是没有事先清理掉城上的雉堞,这一阶段的修壕工作无疑会带来不小的伤亡,进度也会被严重干扰。 但现在既然郑军的射手们不敢冒头,林海直接就采用了被沃邦称为“飞沟(FlygSap)”的挖掘模式。 在这种模式下,土工作业人员不再站在壕沟中向前掘进,而是沿着预定的壕沟方向一字排开,每个人只负责挖自己面前的部分,就像挖第一道平行壕那样。 “飞沟”模式的效率自然会大幅提升,但前提是要能压制住城头的火炮,否则修壕人员就和那些被后金驱使填壕的炮灰没什么两样了。 黄昏时分,残阳落到了启明门的西边,从会友公司大营中看过去,厦门城笼罩在如血的晚霞中。 “总座,壕沟和炮垒都修好了。”林海被蝰蛇叫醒,身为主将,他在战事中是没法整宿睡觉的,每天都是没事就随时入睡,有事时又立即被叫醒。 “传我将令,令江哨长率部进入战壕,今晚开始炮击!” “令黄百总选十队辅兵出来待命,夜间轮流施放火箭!” 林海抽出两支令箭来递给蝰蛇,陆军部年初的改编大幅提升了鸟铳手比例,火箭已经从战兵局的作战序列中退出了,改由辅兵装备。 这一转变意味着火箭这种精度太差的武器已经不会在阵战中登场了,只用于远距离袭扰或者焚烧城寨。半个世纪前的戚家军也经历过这种转变,《纪效新书》和《练兵实纪》里对火箭的定位是有很大区别的。 由于大明南方和东南亚地理环境的限制,会友公司目前没有装备火箭车,火箭还是由单兵施放,在战壕中向前推进十分方便。 臼炮要稍微麻烦一点,炮身、底座、弹药分别由一头健壮的马骡驮运,到了火炮阵地之后再将炮身在底座上装好。 比起舰炮来说,这还是方便得多,主要得益于这型十斤臼炮十分轻便。后世的普鲁士军队就曾经装备过用骡子驮运的轻型臼炮,在阵地上短距离移动时也可以不用骡子,四名士兵就可以连炮带底座抬着走。 当然这种臼炮的威力是很小的,只能说是聊胜于无罢了,重型的臼炮那重量也是大得吓人。林海目前对陆军的要求就是能适应山地作战,所有装备都要服从于这一原则,威远炮的倍径放在欧洲大致就是一门山炮,但目前也并未加长。 陆军部炮兵哨当前所用臼炮的倍径只有1.5,口径大致与海军部所用的十斤炮相当,所以被称为十斤臼炮。 所谓几斤炮是基于合口实心铅弹的重量命名的,并不代表实际的炮弹重量就是十斤,舰炮用的铁弹比铅弹密度小,需要的游隙大,实际重量是要轻不少的。 至于臼炮,一般都是用的开花弹,铸铁弹壳里面装填的是黑火药,那差得就更远了。 炮兵哨所用的开花弹在引信方面与尖兵局的手榴弹有所不同,虽然都是原始的延时引信,但药线缠绕在标有刻度的木制延时螺纹中,可以根据射程的远近来定量调节延时时间。 当射程较近、炮弹飞行时间较短时,将木制螺纹引信向下旋入一部分,即可减少引线燃烧的时间,确保炮弹落地后很快就能爆炸。 当射程较远、炮弹飞行时间较长时则反其道而行之,避免炮弹在还未落地时就在天上放了个烟花。 这种木制螺纹引信最晚出现于明代嘉靖时期,相比之下欧洲开花弹的引信直到两百年后还就是一根炮捻子,很显然在膛内爆炸的风险要高得多。 不过螺纹引信也带来一个新的问题,那就是炮弹在膛内是会旋转的,一旦转到引信朝向药室的角度,膛压可能会将其推向炮弹深处,这同样会造成开花弹提前爆炸。 这个问题在明代是不存在的,因为明代早期发射开花弹的火炮都是前粗后细的碗口铳形制,炮弹装在碗口一下就飞出去,压根不可能转起来。 崇祯年间,明军引入西式臼炮形制仿制了飞彪铳(倍径5),这个问题到那时才暴露出来。 有鉴于此,明军在用飞彪铳发射开花弹时不再用木制螺旋引信了,用的仍是原始的炮捻子。这种开花弹装填程序也较为复杂,要先装木马子、再垫土、再装炮弹,外面再隔一层湿土。 后来清朝的威远将军炮和冲天炮都是与飞彪铳类似,装填方式都一样,危险性还是很高,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用的。 会友公司臼炮的形制也类似于飞彪铳,但采用了碗口铳开花弹那种木制螺纹引信。虽然倍径只有1.5,开花弹在膛内旋转的问题不算突出,但为了以防万一,营造司还是在炮弹底部加装了木制的弹托。 加装弹托的主意也是研究院那个左武卫提出的,彻底解决了西式臼炮与明军开花弹引信的结合问题。他还突发奇想说要设计一种新的延时引信,可以用发射药产生的燃气来点燃,如此一来便可省去点燃开花弹引信的步骤。 (本章完)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263章 大力出奇迹 左武卫这个想法无疑是极好的,臼炮发射需要先点燃开花弹上的引信,然后再点燃火门处的发射药,两次点火的时间配合是个老大难问题,在战场紧张的环境下尤其容易忙中出错。 用发射药的燃气点燃引信可以较好地解决这个问题,但这还需要做出一些技术改进,营造司研究院的臼炮研制还为时尚短,目前这仅仅只是一个想法而已。 除了木制螺旋引信之外,明代臼炮还有个比欧洲先进的地方就是火药。 发射药及其引药、开花弹爆炸药及其引药虽然都是黑火药,但用的却是四种配方,制作工艺也有所不同,以达到不同的爆燃效果。 陆军部的臼炮采用欧洲形制,但引信和火药却用的是大明技术,正所谓中西合璧、取长补短,这也是会友公司独有的优势。 暮色降临后,十门轻型臼炮均已在炮垒后部署到位。这十座炮垒均位于第三道平行壕前方,实际就是郑军之前挖的那条壕沟,距离厦门东城墙只有七十步远。 这天夜里仍是月色清朗,林海在军营前的望楼上拉开长筒望远镜,清晰地看到炮兵正在用矩度计算到城墙的距离,以便确定发射药的用量。 为了简化发射装置,此型十斤臼炮采用的是固定角度发射,炮身以45度仰角被固定在底座上,射程的远近靠发射药的用量来调节。 这种模式对于加农炮、长炮之类的直射火力是完全不可取的,只有迫击炮及其前身臼炮之类的高弹道曲射火力才能应用,弹道曲线介于这两者之间的榴弹炮一般也不会采用。 炮兵哨虽然有简易的射表可以指导装药,但射表里的射程只适用于平地。厦门城有两丈多高,射表只能作为一种参考,实际还是得多打几发来试射。 第一发弹药装填好后,两名炮手配合着点燃了开花弹的引信和臼炮的药线,林海清晰地看到火门处火光一闪,接着炮口喷出火舌。 轰地一声,开花弹从炮口飞出,燃烧的引信向外喷射出火花,在夜空中划出一道明亮的优美抛物线。 由于炮弹的飞行速度很慢,林海甚至用肉眼隐约看到了炮弹壳体,这枚炮弹最终没能飞越城墙,撞在瓮城上落入了护城河中。 “第二队,加一斤发射药,再试一发。”炮兵哨长江雨在第三道平行壕中下达了命令。 “是,哨长!”亲兵得令后,一路小跑着去往第二队传令。 结果第二炮又打高了,直接飞到了厦门城中。当然这一炮也不算白打,臼炮本来就不光是用来压制城头的,袭扰城内也很有用。 如是接连打了十余发,终于有一发开花弹在城头爆炸,当场炸死了好几个正在修补城垛的海盗。 接下来的命中率就高了不少,大约有三成的开花弹能顺利命中城头,海盗们别说冒头还击了,直接都不敢上城。 若是林海没有那20门十五斤炮的话,此时就可以借着臼炮的掩护开始攻城了,但谁让他手里的牌还没打完呢?这年代的明朝只怕还没人打过像会友公司这么富裕的攻城战。 “传我将令,臼炮停止射击,辅兵以队为单位轮流施放火箭……” 这一夜,陆军部时不时就对厦门城内刷上几百发火箭,偶尔再附送十几发开花弹,虽然打死的海盗极为有限,但火箭燃烧的后火和开花弹巨大的爆炸声给郑军造成了极大的恐慌。 林海想看看用这种方式能不能把郑芝龙逼出来,毕竟他外无援军,一直当缩头乌龟也不是个了局,无非是徒耗士气而已。 如果这个法子也不行,林海才会尝试用十五斤炮轰垮城墙,那样对火炮来说是极大的损耗,毕竟这年代长管火炮的身管寿命一般也就600~1000发而已。 三天之后,郑芝龙仍是没有出城,同安知县曹履泰却看不下去了,连夜过来向林海进言道:“厦门城里还有我同安百姓,如此打法未免伤及无辜,本县请林游戎即刻开始攻城,救我百姓于水火之中。” “贼军不出城,本将是不会强攻的。”林海直接就亮明了态度,他也不知城中百姓已经被屠得差不多了,但并不想因此而影响攻城的节奏。 曹知县见林海不买账,立马拿出文官高人一等的架势来,气势汹汹地质问道:“剿贼本就是为了安民,林游戎如此打法,与贼寇何异?” “明府言之有理,本将受教了。”林海说着拿起一支令箭来,“朱抚台已将剿贼之事托付给本将,本将就命你曹知县亲率同安乡兵攻城,如何?” “如此甚好……”曹履泰蹭蹭蹭上前准备接令。 “且慢!”林海把令箭又收了回去,他把皮球踢给曹知县本是想让他知难而退,谁知这位两年前才释褐为官的县太爷竟如此生猛…… 看来这曹知县还真和那些整天放空炮的文官不同,人家是真为城中百姓作想,虽然战场上这副作派未免有些妇人之仁,但身为父母官却是其情可悯。 如此好官,林海决定还是不让他去送死了:“曹知县,本将决定从明日起用重炮轰击厦门城墙,看能否把城墙轰垮。若是不行,同安乡兵再攻城不迟。” 这天夜里,林海下令加宽第三道平行壕的宽度,同时在壕沟前方修建了二十座紧密排列的炮垒。 20门十五斤炮被推进到距厦门东城墙七十步的距离,每门火炮相距仅三米,和在炮甲板上的距离差不多。如此一来,这些火炮就能对同一段城墙集火。 翌日清晨,对城墙的炮击终于开始了,运送弹药的辅兵在壕沟中来回穿梭,城下的炮声夜以继日响个不停。 由于长时间持续射击的散热问题比较突出,这些十五斤炮大概要间隔十分钟左右才能打一发。但火炮一共有二十门,所以平均每隔半分钟就有一声震耳欲聋的炮声响起。 火炮轰鸣声持续了两天两夜,第三天上午,厦门城的东城墙在挨了六千多发炮弹后轰然倒塌,垮塌的长度有十五、六丈。 (本章完) 第264章 门球 火炮是无法将夯土城墙夷为平地的,垮塌后的城墙仍有一丈高,不过上面垮下来的碎土形成了一道缓坡,这就让攻城一方无需借助云梯即可向上攀登。 “曹知县,本将的重炮也只能把城墙打出这么个缺口,接下来就看同安乡兵的了!” 林海说这话时有些肉疼,炮击效果离他想象的还是有些差距,为此他那20门十五斤炮平均都打了300来发。 按照身管寿命来计算,这差不多等于是报废了10门新炮,几千两银子都打进那段垮塌的城墙里了,这还没算火药和炮弹的消耗。 当然只要最终获胜,炮弹大部分都是可以回收的。而且打仗打的就是银子,这也没啥好说的,何况魍港那边早已赚得盆满钵满。 城墙垮成这样要攻打已然不难,既然曹知县剿贼心切,林海也不愿让伤亡惨重的尖兵局再战,那就让同安乡兵先上好了。 这种战斗也无法列阵,拼的就是一腔血勇,会友公司用臼炮掩护同安乡兵接近垮塌的城墙,随后在缓坡上与海盗进行短兵相接的白刃战。 要论个人武勇,乡兵肯定是不如海盗,但在保卫乡梓的热情下,同安乡兵组织敢死队轮番上阵,和负责守卫的海盗打得旗鼓相当,一个上午缓坡之上就已尸身狼藉。 在双方休战的间隙,十门臼炮持续向缓坡后方发射开花弹。郑军不知新一轮的冲锋会在何时到来,只能始终保持少量部队在缓坡附近警戒,被分派到任务的海盗往往死伤惨重。 由于臼炮发射的炮弹飞得比较慢,轨迹很容易看到,海盗们很快被打出经验了,纷纷预判弹着点来躲避。 要想躲避开花弹的杀伤也是很要些运气的,因为炮弹落到地面会弹跳起来或继续滚动。有些胆大的眼看躲不开杀伤半径,干脆冲着炮弹跑过去,用刀背或斧背将其打进低洼处。 这是真正的赌命,危险程度堪比用左轮手枪进行俄罗斯轮盘赌。后世的南北战争中就有不少士兵这么干,并将这种游戏称为“门球”,全身而退的士兵就算赢得一次门球,可以得到150美元奖励。 郑芝龙也对守卫东城墙的部队开出了重赏,然而在同安乡兵和炮兵哨的轮番打击下,很快就没人愿意出战了,只能是派出王梦熊率领厚饷养出的陆战队上。 臼炮发射实在是太危险了,尽管明军早有装备,但实战中运用得不算多,郑军这些海盗都是第一次面对开花弹,士气十分低落。 在另一个时空中,数十年后当国姓爷进攻大员的热兰遮城时,也被荷兰人部署在护城沟中的臼炮击退,VOC的士兵趁机前出钉死了郑军的大炮,此后国姓爷选择了围而不打的策略。 郑芝龙手下的海盗自然无法和几十年后他儿子麾下的明军相比,即使是那两千精锐陆战队也差得很远,勉强守了大半天后纷纷鼓噪起来要罢工。 “大当家,出城决战罢!”王梦熊亲自上阵杀退了一波同安乡兵的进攻后,浑身浴血地来到后方见郑芝龙。 郑军的士气已经降到了冰点,一旦城墙被突破,这最后一口气也会彻底泄光,到时巷战可能都没得打。 “出城?”郑芝龙喃喃呓语,整个人恍如梦游一般。 “大当家,我军再无退路了,必须尽快与林贼决一死战!”王梦熊上前一步来到郑芝龙身前,瞠目大喝。 “不,不,不能出城,林海那厮就在城外等着……”郑芝龙被这声大喝吓了一跳,满脸都是惶恐之色。 “大当家再不下令,我等都要死无葬身之地!”王梦熊顾不得许多了,铁钳般的大手抓住郑芝龙的肩膀,同时另一只手按上了腰间的刀柄。 “大胆,你要造反么?”一旁的郑芝鹏锵地一声抽出刀来。 “退下!”郑芝龙轻斥一声,王梦熊手劲奇大,吃痛之下他的脑子终于清明起来,知道再拖下去局面只会越来越遭。 “传我将令,全军饱餐一顿,戌末亥初出城决战!”郑芝龙的脸色胀红如桃花,声音微微颤抖。 “是,大当家!”王梦熊放下手来退开一步,顿首领命。 暮色渐渐笼罩了嘉禾屿,同安乡兵对城墙缺口处的进攻终于停了下来。这些乡兵大多是农民出身,很多都患有夜盲症,到了晚上点着火把也是睁眼瞎。 郑芝龙之所以要等天完全黑透后再出城决战,主要原因就在于此。 海鱼、海带之类的海产品中都富含维生素A,所以海盗很少有夜盲症,郑芝龙过去与明军交手,也经常利用这个优势。 不过这天晚上,临到夜袭之前,众海盗在城中胡吃海喝之际,郑芝龙却忽然又反悔了。 他单独召来王梦熊问道:“贤兄,如今我军士气低落,若是出城之后,众兄弟趁着夜色一哄而散,又当如何?” “大当家多虑了罢?”王梦熊迟疑了一下回道,“我军没有船,正如昔日楚霸王破釜沉舟一般,众兄弟都知道没有退路,必然不会溃逃。” “贤兄,要论人心算计,你还是不如我。”郑芝龙摇摇头道,“嘉禾屿方圆数十里,又多有山林,林贼难道能对所有人赶尽杀绝?说到底,没有退路的只是你我二人的罢了。” 王梦熊闻言心神一凛,他不得不承认郑芝龙这番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林海要的只是郑芝龙这颗贼首的脑袋,另外他这朝廷叛将也肯定不会放过,其他人真没那个必要逃出嘉禾屿,只要散入山林之间就算保住小命了。 如果林海不是傻子,肯定会选择招降普通海盗,同时悬赏郑芝龙和王梦熊。到那时,就连郑芝鹏说不定都有活命机会,如果他肯提着族弟的人头去请降的话。 “话虽如此,但大当家说的这一节,众兄弟未必能想得明白罢?”王梦熊听了郑芝龙之言,不由也有些踌躇。 “一万多兄弟,总有能想明白的。只要有人带头起哄,以我军如今的士气,定然是个卷堂大散的局面。” (本章完) 第265章 夜袭 “大当家,如今也顾不得这许多。坐困孤城只是死路一条,我等唯有尽快与林贼决战才有胜机。” “贤兄所言,我何尝不知?全军出城决战是肯定势在必行,但不是在今夜,而是等天亮之后。” 自从吃了王梦熊那一抓之后,郑芝龙仿佛变了一个人,此时的语气十分笃定。 “林贼兵少,同安乡兵又不能夜战,我军若是夜袭,林贼多半会据营坚守。但天亮之后就不一样了,林贼这般打法,就是想逼我军出城,到时定会出营应战。” 郑芝龙说着又道:“而且,白天出战还有个好处,众兄弟不战而逃的机会比夜晚少,更有利于控制全军。” “既然大当家已打定主意,那就全凭大当家定夺。”王梦熊思忖了片刻,振动精神道,“这样也好,就让你我兄弟堂堂正正与林贼决一胜负!” 王梦熊对他辛苦训练出来的陆战队还是有信心的,而且总兵力还是自己这边占优,真要是白天摆开阵势堂堂正正地打,他并不认为一定会输。 “正是如此!”郑芝龙闻言击节叫好,接着又道,“为了鼓舞全军士气,今夜还要辛苦贤兄,先小胜那林贼一场。” 王梦熊都听糊涂了:“大当家,你不是说放弃夜袭吗?” “不是去袭营,而是去袭击林贼的火炮阵地。林贼的火炮如今都顶在启明门外的最前线,只有少量兵力警戒,贤兄可率领陆战队前去夜袭,若是能缴获或者钉死林贼的大炮,我军必将士气大振,明日决战必能一战而胜!” 郑芝龙说的慷慨激昂,所谓钉死大炮就是把铁钉钉到大炮的火门中,这是一种快速让火炮无效化的方法,被钉死的火炮必须先磨出空间,然后再慢慢撬开,要重新使用很费功夫。 “这……”王梦熊迟疑了半晌道,“林贼的火炮阵地有壕墙和炮垒保护,即使守军不多,我军要攻占必然会死伤惨重,只怕反而于士气不利。何况只要我军开始进攻,林贼必会增派兵力……” “贤兄,你这会怎么忽然迷了心眼?”郑芝龙挥手打断义兄,“谁让你从启明门正面进攻,林贼的战壕全在东边,你可以从南门或北门出城,然后挥军向贼军火炮阵地的侧翼进攻。” 郑芝龙这番话还是很有些见地的,林海一直想把郑军逼出城来决战,所以并没有严格按照沃邦攻城法用战壕将厦门城包围。 如此一来顶在最前头的火炮阵地相当于是暴露了侧翼,在兵力并不占优的情况下,这毫无疑问是个很大的弱点,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被城中守军占领。 不过要从侧翼进攻就无法达到奇袭效果了,会友公司在厦门的四个城门外都有哨骑警戒,郑军出城以及在城外绕行都需要时间,林海有足够的时间派出援军。 这一点,王梦熊也是心知肚明,不过他也觉得郑芝龙这个计策值得一试。 郑军的陆战队还有一千多人,林海那边不算同安乡兵的话兵力并无优势,而且夜袭火炮阵地的战场主动权在自己这边,会友公司只能被动应战,这一仗很有得打。 当然更关键的是,厚饷养出的陆战队毕竟还是比那些杂牌海盗要更可靠一些,而且一千多人的部队也更好控制,不容易自行溃散。 “属下领命!请大当家安坐城中,等着属下的捷报罢!”王梦熊慨然领命,当即便召集陆战队,准备出城夜袭。 此时,会友公司的火箭仍在时不时向厦门城中发射,偶尔还有一两声开花弹的爆炸声响起。大多数海盗仍在胡吃海喝,那一千多名陆战队却都只吃了一点就没再继续,在营房中休息待命。 打仗之前是不能吃得太饱的,肠胃负担过重会导致大脑供血不足,从而容易感到困倦,吃太饱紧接着剧烈运动还容易导致胃痉挛和呕吐。 “饭饱神虚”指的就是这个意思,曹操就曾说过“譬如养鹰,饥则为用,饱则扬去”。 所以古代名将一般在战前不会让士兵吃得太饱,有时甚至干脆饿着肚子上战场,所谓“灭此朝食”大概也有这方面因素的影响。 不过海盗一向不讲究这些,他们讲究的是及时行乐,谁也不愿意做饿死鬼。仅此一点,就能看出王梦熊训练出来的这些陆战队比一般的海盗还是要精锐不少。 郑芝龙也和王梦熊一起来到了陆战队的营房,召集大小将校发表了一通慷慨激昂的演说,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许以重利。 是夜戌时,王梦熊率领郑军陆战队从厦门城恰德门出城,城外的哨骑很快将军情传递到会友公司的军营。 林海又一次在睡梦中被叫醒,此时他帐中只有蝰蛇等亲兵,加上一个暂无军职的参谋何瑛。 前出的火炮阵地侧翼暴露,这个弱点十分明显,对于郑军可能出城夜袭,会友公司也早有预料,因此在宿营安排时已有相应布置。 “传我将令,尖兵局骑哨未执行警戒任务的全体出动,负责迟滞敌军。” “陆军部第二局即刻出营,在火炮阵地南侧列阵迎敌。” “第一局出营列队向南进发,负责支援接应第二局,吴副司令率亲兵和旗鼓随第一局进发,负责阵前指挥。” “其余各军全部起床着甲,等候中军命令……” 林海迅速发布了一连串的命令,阮进的第二局和疤脸的第三局分别在南北两端下营,本就暗含了护卫火炮阵地的侧翼。 如今敌军既然是从南边出来的,那自然要由阮进的第二局打头阵,居中的第一局负责应援。至于疤脸的第三局,还有辅兵和尖兵局步哨,林海暂时还不想动。 “总座,如今敌军意图未明,尖兵局骑哨是否还是留在中军为好?”何瑛在一旁进言道。 林海明白他的意思,骑兵有快速机动的优势,一般在战争中要承担预备队的职责,以便主将能根据战场情况及时作出新的部署。 会友公司的骑兵部队本就不多,而且还有一些在厦门城南、北、西三面负责警戒的。 此时郑军在南边出动的人数还不清楚,是否是疑兵也不清楚,林海这时就把手上仅有的百余名骑兵派出去迟滞敌军,确实是有些不合常理的。 (本章完) 第266章 怂 “无妨,厦门城北边就是筼筜港。要是贼军真想来一出声南击北,陈汤号和甘延寿号上的大炮足以迟滞他们的行动,我们手里还有第三局和辅兵没有投入战场,杨禄杨策所部也能夜战。” 林海说着笑了笑道:“今夜或许就是最后一战,这次骑兵基本都在看戏,再不出动说不定就没机会登场了。城南的地形适合散兵袭扰,就让他们去见见血也好。” 厦门城南的棋盘街被郑芝龙一把火烧掉了,但还有许多没烧干净的断壁残垣,郑军从南门出城其实并不利于进军,不过北边有海军的舰炮看守,这也是无奈之举。 这些断臂残垣就是散兵最好的掩体,借着有利地形的掩护,少量散兵也有可能和敌军大队周旋一阵子,以便给刚从睡梦中叫起来的主力部队争取列阵迎敌的时间。 严格说来,这种地形更适合尖兵局的步哨。不过如今步哨的伤亡实在太过惨重,林海于是就把骑哨派了过去。 林海心里同时也存了练兵的心思,骑兵始终是他最为在意的,培养周期长,而且未来与后金作战时具有决定性意义。 “总座,属下担心郑贼夜袭是假,突围才是真。郑贼毕竟人多,要是一窝蜂涌出城来四散奔逃,我军若有骑兵在手,追捕起来会方便得多。” “郑贼如今没有船,逃得了一时,还能逃得了一世……” 林海话说一半忽然住口,他想起了厦门城破之际逃出生天的俞咨皋:“你是说,这厮打算趁乱游出嘉禾屿?” “不无可能……”何瑛面沉似水地点了点头,“郑贼年富力强,水性应当也不差,要游出去并非难事。” “尧石之言,确有几分道理……”林海闻言沉吟了片刻,最终缓缓点头。 郑芝龙要是真如何瑛之言玩这么一出,那就相当于放弃了他的军队,只为求得一线生机。果真如此的话,其实对于林海来说,郑芝龙能否逃出生天倒算不上一个特别关键的问题。 这人毕竟是靠侵吞李旦遗产而上位的,而不是像李魁奇、刘香那样白手起家,他只身遁逃之后唯一的选择也就是隐姓埋名地过一辈子,要东山再起几无可能。 若是换了一般人,叱咤风云之后再要过苟延残喘的日子会很难接受。虽然局势不利,但在总兵力尚占优势的情况下,大概率会选择成王败寇拼一把。 不过郑芝龙那就难说了,毕竟在另一个时空中,这位爷手握二十万大军挟天子以自重,更兼有强大海军随时可以润去海外称王称霸,但最终他却令人大跌眼镜地选择了降清。 一字以敝之,那就是怂!外加不要脸! 林海叫来蝰蛇,吩咐道:“你马上去一趟筼筜港,找到许乐天,让许克俊多派巡船,防止郑贼游出嘉禾屿。” 嘉禾屿的西边离海澄县陆地只有几里,要游过去很容易。北边离同安县陆地有二十余里,但要游过去也并非不可能,厦门城破那天,许乐天就曾经从嘉禾屿东北角游到对面的刘五店澳搬救兵。 目前筼筜港里除了海军部四条老闸船之外,剩下的都是许克俊那一支刘五店澳渔兵,要彻底封锁住嘉禾屿还是很难的。 林海有点后悔没有早点把同安、海澄两县的渔兵全部调过来,那样郑芝龙就真的是插翅难飞了。他无意间忽略了游泳逃跑这个选项,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失误。 “尧石,你拿我的名帖亲自去见曹知县,请他下令让同安各支渔兵尽快出动。另外海澄的刘知县那边,也请曹知县协调出兵。” 两县的渔兵要出动肯定没这么快,郑芝龙今夜要真是打算游出嘉禾屿,那肯定是来不及了。不过这目前还只是一种猜测,他有可能不会选择逃走,也有可能不是在今夜就逃,身为主将就是要尽量设想各种可能性。 厦门城南,王梦熊的部队出城后不久就遭到了尖兵局骑哨的纠缠,行军过程很花了些功夫。 除了断壁残垣之外,夜色也是散兵最好的掩护。骑哨以队为单位分散作战,冷不丁地就突然冲出来放枪。 手枪的管长只有一尺,射程和精度自然无法和三尺枪管的鸟铳相比。而且会友公司目前的燧发枪机并不算太成熟,哑火率高达五成,相比之下火绳枪机却只有三成。 但夜色同时降低了双方的命中率,再加上会友公司这边具有战马速度快和人员密度低的优势,这进一步抹平了双方火器的差距。 王梦熊所部不胜其扰,但除了停下来对射之外,他们拿会友公司的骑兵毫无办法。 组织分遣队追击是徒劳的,两条腿不可能跑得过四条腿。何况尖兵局的骑兵每人都带了四把手枪,一边跑一边还能换枪射击,海盗的步兵却不可能在追击时装弹。 这些骑兵就像苍蝇一样,始终在周围盘旋萦绕,但却绝对不会接近到二十步以内,永远都是让你看得见摸不着,只能是干瞪眼。 如此缠斗半天,双方的伤亡大体相当,都只在个位数。虽说骑兵和步兵一换一肯定是亏本买卖,但从全局战场来说,郑军陆战队的行进速度被严重迟滞了,这给主力部队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厦门城头,郑芝龙一直在密切注视着陆战队的进军。燃烧的火把如同一条火龙,远远地照亮了他的双眸,不知为何被照亮的眸光却如此清冷。 这支部队可以说是他一手一脚带出来的,为此他倾注了大量的心血,既付出了金钱,也付出了汗水。 即使是王梦熊和叶大经来了之后,郑芝龙仍然坚持参加日常的训练,对陆战队的大小将校也都做到了解衣推食。 正因如此,这支部队上上下下也都对郑芝龙感恩戴德。正是靠着这支陆战队的坚守,厦门在城墙垮塌之后仍未失守,这些海盗也算对得起他们的大哥了。 然而此时他们却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位大哥的心里究竟在盘算着什么。 (本章完) 第267章 算计 郑芝龙远远站在城头,看不清会友公司骑兵和郑军陆战队的缠斗,他能看清的只有火光前进的速度。 “来人,严令王头领,加速前进!”郑芝龙等得有些心焦,唤来一名亲兵出城传令。 其实用不着他传令,城外的王梦熊渐渐也摸清了对面骑兵的套路。这些骑兵的数量并不多,并不足以对陆战队造成多大杀伤,目的只在迟滞他们的进军。 想通了这一点后,王梦熊派出传令兵,严令手下加快行军速度,不要去理会那些躲在暗处远远打黑枪的骑兵。 这一下,会友公司的骑哨打得就更轻松了。他们不再像之前那样每次袭扰打一枪就跑,而是要打完四枪之后再退下装弹。 不过大多数骑兵小队都不敢接近敌军,手枪的射击精度本就乏善可陈,马上更是没有什么准头可言。所以即便是一轮袭扰打四枪,结果也打不死几个人。 唯有九指这厮在打完枪后,忽然拔出马刀来,向海盗行军队列的侧翼冲了过去。 作为尖兵局骑哨的哨长,九指亲自率领骑哨第一队行动,散兵作战不用金鼓指挥,士兵就是跟着军官指哪打哪。 九指这一冲,第一队也只能跟着上,否则要是上官失陷,他们也得军法从事。 行军之时都是纵队,九指从侧翼冲过去,面前的队列很薄。结果这一下还真把对面的队列给凿穿了,众海盗纷纷避让,第一队在冲过去的时候用马刀杀了六七个人。 不过在凿穿队列之后,海盗那边一大帮鸟铳手停下来射击,这一波当场打死了一人,另有三人战马被击中,跑出一段距离后才倒毙。 马上的骑手都被中弹后乱奔乱跳的战马掀落在地,最终二死一重伤。 “狗娘养的!老子再去冲一次!”九指有点上头,想要给死去的兄弟报仇。 “哨长,不能再冲了,再冲咱们这一队就要拼光了。”第一队的陈队长都快哭了,这哨长实在是太莽,以后可千万别再跟着第一队行动。 九指沉默地点了点头,他也知道自己这回是有点冲动了。纵队的侧翼并不像横队那么脆弱,要不是对面开始没料到自己这边会冲击,这次说不定全队都交代进去了。 不过这次冲击又让王梦熊所部的行进速度慢了下来,海盗们搞不清尖兵局的骑兵究竟是打完枪就调转马头,还是会继续往前冲,于是又开始停下来对射。 等到王梦熊终于率军来到会友公司火炮阵地的南侧时,陆军部第二局和第一局早已拉开小三才阵以横队接敌,甚至就连局属的威远炮和佛郎机炮也都已部署到位。 这下郑军反倒成了被动应战的一方,王梦熊看对面的人数不多,留下一小半人马看守后路,剩下的一半人直接以纵队向陆军部发起了冲击。 关于步兵在冲击时应该采用纵队(方阵)还是横队(线阵),线式战术时代末期的法军争论了很久,总的来说纵队利于机动,横队利于战斗,具体的冲击队形如何选择是很有学问的。 根据地形及其他因素的影响,有时纵队冲击更好,有时横队冲击更好,有时用纵队迫近敌军后展开为横队接战更为合适。 当然,最后一种做法毫无疑问是需要大量的队形变换训练为支撑的,线式战术时代的欧洲军队几乎无法完成,直到拿战时的法军才有这个能力。 王梦熊所部自然更无法完成这种高难度动作,他也不能选择在陆军部的射程之外变换为横队,因为对面已经摆好了阵势,随时可能会发起冲击。 他做出了当前场景下最正确的选择,直接用纵队发起冲击,纵队还有个好处就是侧翼相比横队要安全一些,这在对面拥有骑兵时也是比较重要的。 同时,他也考虑到了骑兵威胁下的后路问题,可以说王梦熊表现出来的军事素养还是相当可以的。 他手下这些陆战队也不愧是厚饷养出的郑军精锐,顶着陆军部的火力发起了坚决的纵队冲击,甚至有一发合口大铅子在形成跳弹后打出一条血肉胡同,这些海盗仍然没有溃散。 这年代的火力毕竟还是不够强,两军很快就白刃相接了,这还是陆军部的杀手队第一次在阵战中登场。 双方的武器装备大同小异,都是以鸳鸯阵为原型的花队,郑军兵力占有一定优势,但整体素质还是要差一些,一时之间打得难解难分。 王梦熊心中暗暗吃惊,他自问这支亲手训练出来的陆战队已经是平生见过的最强军队了,没想到在兵力占优的情况下仍无法取胜,不由得对林海所部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他知道林海的兵力不止这么多,援军随时都可能会到来,一时之间有些萌生退意,后悔不该答应郑芝龙出城夜袭。 但此时的局面已成骑虎难下之势,只要一退立马就是溃败之势,到那时这一千来人就都成了对方骑兵的猎物。 王梦熊只能是拼命督促手下进攻,以求尽快打开局面…… 然而,就在此时,厦门城中忽然燃起了熊熊大火。这火的声势从一开始就十分巨大,显然是事先堆积了引火物。 王梦熊先是愣了片刻,紧接着才反应过来,郑芝龙这是要弃城而逃了。 什么夜袭,什么决战,什么先小胜一场提振士气,全他娘的都是幌子,这厮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开溜。 如果没猜错的话,此时厦门城的各门应该都已打开了,城中的海盗正在四散奔逃。而郑芝龙本人,说不定已经在城外了。 他之所以要苦心搞这么一出,而不是在率军出城后再逃,就是怕被手下抓了前去邀功。此时除了郑芝龙身边的少数亲信之外,可能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在哪。 至于为什么要放火,很显然这是为了吸引林海所部以及同安乡兵去进占厦门城,好让自己更顺利地逃脱。 派王梦熊率陆战队出城作战也是这个目的,尽可能地吸引对方的兵力。 王梦熊很快就想清了这一切,他的耳边仿佛又响起郑芝龙那句话:“要论人心算计,你还是不如我。” 第268章 郑芝龙之死 王梦熊猜的一点都没错,正当郑军陆战队在厦门城东南苦战之际,城墙四门都已洞开,无数的海盗正几十人为一群,没头苍蝇一般从城中涌出。 会友公司的兵力有限,虽然在城外布置了哨骑,但面对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的大溃逃,根本就无法采取任何措施。 林海一边派人去通知许乐天,一边下令让杨禄杨策所部赶往嘉禾屿西边和北边的各处渡口,抓捕想要游出嘉禾屿的海盗。 此时,正在苦战的郑军陆战队在看到城中起火后也开始崩溃了,一时之间兵败如山倒。众海盗要么没命逃窜,要么干脆跪地投降,陆军部很快就控制住了战场。 会友公司不允许随意杀降,那些跪地投降的海盗基本都保住了小命。反倒是选择逃跑的要么当场死于陆军部之手,要么被尖兵局的骑兵追杀。 骑兵的优势再一次体现出来,没有骑兵的部队即使打了胜仗也很难扩大战果。而相反,只有步兵的一方在战败后往往会面临惨重的损失。 两支军队面对面交战,伤亡率始终不会太高,大规模伤亡一般都是出现在追杀的时候。 眼见如此,被王梦熊安排看守后路的海盗直接就集体投降了。王梦熊本人也被手下绑了献给陆军部,接着又被吴国毅派人押送到中军。 这厮倒是骨头挺硬的,他是朝廷叛将,自知被俘之后绝无活路,见了林海之后坚决不肯下跪。 负责押送的两个亲兵一人一脚踢在他的腿弯处,被五花大绑的王梦熊膝盖一弯,但仍然挣扎着站直了,冲着林海瞠目大喝:“小子,要杀就杀,想要乃公下跪,门都没有。” 两个亲兵大怒,当即就准备打折这厮的腿,却见林海笑着摆了摆手,毫不在意地对王梦熊道:“你这厮如今倒是挺硬气的,当初为何不敢出战?见了林某的旗号就躲在城里当缩头乌龟。” “放屁,老子一开始就主张出城决战。可叹那姓郑的黄口小儿不听老子的,否则此时做阶下囚的就是你林某人。” 王梦熊仍在嘴硬,他此时其实也有些后悔,早知道林海的攻城术如此精妙,他就不会建议郑芝龙借守城来消磨敌军的锐气了。 最可气的是,辛苦训练出来的陆战队最后被郑芝龙卖了,这支队伍到最后都没得到堂堂正正与林海所部交手的机会。 想到这,王梦熊更加来气,随即又开始大声咒骂郑芝龙不得好死。 “姓郑的现在何处?”林海见他对郑芝龙不爽,于是出言问道。 “老子要是知道,早就说了。”王梦熊停顿了一下,接着又道,“这厮估计是想游出嘉禾屿,你快派水军去抓他……” “把这厮押下去罢,好生看管。”林海眼见多问无益,下令左右亲兵将王梦熊押了下去,接着又派人去请曹知县过来。 嘉禾屿是同安辖地,林海想把县令曹履泰请过来,随他一同入城。 他此时已经知晓了郑军曾在厦门城中进行了屠城,为免造成误会,还是决定要带着文官一同进城。 大明朝的武将就是这么难当,在官僚系统里面没有话语权,就算身子立得正,也要怕影子可能会斜。 为此,林海只能是放弃厦门城中郑军的财物。这个数目应该也不会小,毕竟郑军这回在嘉禾屿上肯定是没少劫掠,再加上屠了厦门城,最后溃逃之时肯定还有很多没来得及带走的。 好在魍港那边捣巢的收获已经大大超预期了,这边就没必要吃相太难看,还不如给闽地的官绅留个两袖清风的好印象。 曹履泰被请来之后,林海下令陆军部第三局开进厦门城。 这又是一个哭泣之夜,城中正在进行第二次大屠杀,无数的房屋正在燃烧,火光映照着地狱一般的人间。 街道上四处可见大片的血污和以及散落的断臂残肢,几乎所有的水井中都塞满了尸体,被烧焦的树木上挂着一些死不瞑目的人头,甚至有一座磨盘中间还夹着一名被压扁的婴儿…… 饶是林海已经打过好几次血腥的战争,但看到眼前一幕幕非人的画面,还是忍不住有些想要呕吐。 他深吸一口气,唤过传令兵吩咐道:“去给蒋百总传令,第三局立即以哨为单位控制四城,凡遇正在施暴的海盗,格杀勿论!” “是,标下得令!”传令兵应了一声,一扯缰绳就要调转马头前去传令。 “且慢,将主爷,城中说不定还有大队贼军……”蝰蛇在一旁进言,当着曹知县的面他自然不会叫总座。 林海知道他的意思,当即挥手打断道:“无妨,有亲兵哨在,足以护卫本将和曹知县的安危。” 骑在马上的曹履泰泪如雨下,这个释褐为官还不足两年的年轻县令从未深想,史书上轻飘飘的屠城两个字竟是如此的沉重…… “丧尽天良,丧尽天良啊!曹某真是枉为父母官……”曹履泰泣不成声,握着缰绳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明府,此事怎能怪你?若无你的乡兵,只怕同安县城也是这般。”林海安慰了一句,接着又道,“此事要怪只能怪武将无能,如今既是林某出任澎湖游击,今后漳泉两府必不会出现今日之事。” “天杀的海贼,竟如此草菅人命!”曹履泰仍是意难平,龇牙咧嘴地对林海道:“林游戎,请务必将贼首郑芝龙擒住,此獠不死,实难解我心头之恨!” “明府放心,林某早已下令,郑贼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定不令其逃出生天……” 这天晚上,林海一夜未眠,一直在等着生擒或杀死郑芝龙的消息,然而直到天光大亮之后,仍是一无所获。 此人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无论是水上还是陆上,都没人见到他的身影。林海无奈之下,只得先补补觉,这一仗打了半个月时间,身为主将也是够累的。 林海没想到的是,郑芝龙既没有去往西边,也没有去往北边,他从嘉禾屿东南方游向了烈屿,打算取道金门再游回大陆。 这是一条颇为绕远的逃生路线,在海上需要游过的距离相当远,而且是风高浪急的外海方向。 郑芝龙早料到西边和北边肯定是同安渔兵重点的布防方向,所以精心选择了这么一条逃生路线。这也就是仗着自己水性好,而且年富力强,要是换成俞咨皋那等老朽,无论如何也是游不过去的。 翌日傍晚,郑芝龙快要游到金门岛了,他已经看到了逃出生天的希望。 忽然,一个声音传了过来:“郑一官,你这狗贼,老子总算是逮到你了,真是天道好还哪!” 这声音如此耳熟,郑芝龙一下子惊得魂飞魄散。他抬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果然是李国助,他的身旁还站着许乐天,两人都站在一艘小渔船上。 船上还有几十条郑芝龙不认识的汉子,那是以许克俊为首的同安渔兵。 林海这次从倭国回东番时,把李国助也带了过来,之后他搭乘海军部的船来到厦门,昨夜之后一直在和许乐天一起四处搜捕郑芝龙。 同安的渔兵在嘉禾屿靠近陆地的西边和北边搜寻了六七个时辰,捉拿的海盗不计其数,只可惜不仅没看到郑芝龙一根毛,而且没有听到任何有关他的有用信息。 无奈之下,李国助提出去金门方向碰碰运气,不曾想这一下果然逮住了郑芝龙。 此时的郑芝龙身边已只有寥寥几名亲信,包括他的族兄郑芝鹏,就连郑芝鹏的胞弟郑芝莞也没看到人影。 船上的渔兵把郑芝龙用渔网拖上船来,许乐天抽出刀来,当场就准备给他开膛破肚。 “且慢!”李国助出言喝止了许乐天,“贤弟不忙动手。” “世兄,你要亲自动手么?”许乐天说着把刀递给李国助。 李旦是直接被郑芝龙害死的,许心素只能算间接死在郑芝龙手上,何况李旦还是郑芝龙义父。若是李国助要亲自动手,许乐天自然是不好与他相争的。 “为兄觉得还是把这厮先押到林贤弟处,看他如何发落……” 李国助见许乐天不解,接着又解释道:“郑贼在福建闹出如此动静,搞不好足以献俘北京了。如今正是新帝登基之时,林贤弟又是被招安的,若是能借此在皇帝面前露个脸,岂不是好事?” “不成,让这厮多活一天我都不愿意,就在这里杀了他!”许乐天仍是不答应,同时他也怕夜长梦多,献俘的中间环节不可控。 毕竟还有个黄明佐在,万一郑芝龙像王梦熊那样越狱了就不好玩了,此时许乐天并不知道黄明佐之子已经被李魁奇挟持走了。 “贤弟,我们不能光顾着私仇,这回要不是有我二弟在,伱我有何能力报得了父仇。”李国助说着又道,“你忘了令尊生前的遗言么?你们兄弟今后都加入会友公司,一切都听我二弟的。” 许乐天听到这话方才松口:“既如此,就依世兄之言。我等先不要声张生擒了郑贼,看林兄弟如何说话,他若是允了我们报这个私仇,再杀这郑贼不迟。” 这天晚上,李国助和许乐天把郑芝龙押到了筼筜港,接着许乐天去厦门城中见林海。 林海听说抓住了郑芝龙,也是又惊又喜,同时也很惊讶李国助和许乐天竟然没有当场杀了郑芝龙。 却见许乐天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悲声泣道:“兄弟这里有个不情之请,我和李世兄都与那郑贼有不共戴天之仇,还请林兄准我们亲手结果了郑贼那厮。” “乐天兄弟,你这是说什么话?”林海连忙扶起许乐天,“这我岂有不准之理?” 许乐天于是把李国助的话说了一遍,接着又说了自己的担心,林海听后哑然失笑道:“我大哥倒是想的挺周全,不过为了能让你们亲手报仇,这献俘的机会,林某不要也罢。” “林兄果然高义!”许乐天感动得眼泪汪汪的。 “你们偷偷找个地方把那贼子杀了就是,把人头留给我就行,到时就说在追捕时杀的就行。”林海拍拍许乐天的肩膀道,“去罢,林某这里军务繁忙,就不与兄弟同去了。” 许乐天万分感激地离去了,第二天就秘密押着郑芝龙去往同安,当晚将其斩于许心素的衣冠冢前,李国助和许一龙在一旁观刑。 当许乐天带着郑芝龙的人头回到厦门城时,嘉禾屿上的海盗基本也都搜捕得差不多了,大多数人都主动投降,郑芝龙的族弟郑芝莞也被俘虏了。 经过对郑芝鹏、郑芝莞等郑军将领的交叉审讯,林海证实了许心素生前的猜想,王梦熊果然是黄明佐救走的。 还有就是,郑芝龙之所以能攻破俞咨皋镇守的厦门城,也是因为黄明佐这老贼安排了内应。 得到这一确切证据后,林海立即与曹履泰商议,直接带兵去海澄月港抓捕黄明佐。 这事按理来说是要上报福建巡抚朱一冯,然后由朱抚台下令对黄明佐实施抓捕,但林海担心走漏风声,决定直接来个先抓后奏,同时拉上曹履泰这个文官给自己的越权行为背书。 然而,林海和曹履泰终究还是迟了一步,黄明佐全家上下早已经不知所终。 原来这老货早料到郑芝龙必定不是林海的对手,他那点事迟早是瞒不住的,所以在那天见完李魁奇后,直接把家人全部送到了濠镜。 至于他自己,干脆剃了个光头,穿上一身袈裟,怀里揣着个早已备好的假度牒,来到了一处寺庙。 这家寺庙在浙江金华,名叫鹿田寺,有一位前任福建海道副使正因父丧守制,在这家寺庙里归隐读书。 此人姓朱名大典,表字延之,雅号未孩,万历四十四年的进士,在福建海道任上曾收受过黄明佐的巨额贿赂。 这个朱大典不是一般的贪官,他的胆子比一般的贪官大得多,能力也比一般的贪官强得多。黄明佐不甘心彻底失去权势,决定把宝押在他身上再赌一把。 (本章完)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269章 董事会扩员 硝好的人头被摆在泉南游击府签押房的帅案上,虽然裹满了石灰,但清秀的脸庞曲线是遮掩不住的。 这还是林海第一次和郑芝龙见面,这位本可以叱咤风云二十年的传奇海盗终于死在了他手里。从今往后,在大明的万里海疆上,再也没有一个值得一提的人物能与他林某人相提并论了。 取代另一个时空中郑家的生态位自不在话下,林海的下一个目标将直指巴达维亚王座,为此他还需要团结更多的力量。 “大哥,乐天兄弟、一龙兄弟,我们的大仇终于得报了!”林海将视线从郑芝龙人头上挪开,对李国助和许家兄弟说道。 “全赖二弟神勇,否则我等哪有机会报仇?”李国助向林海抱拳,许家兄弟也在一旁附和。 “大哥说哪里话,要不是有你们两家相助,小弟又哪里有今天。”林海谦虚了一句,接着又问道,“如今郑贼已授首,你们三位今后有何打算?” “家父生前有遗言,大仇得报之后我们兄弟都加入会友公司,今后任凭林兄差遣。” 许一龙说完后,许乐天在旁边又补充了一句:“六老七老也向兄弟表达过加入会友公司的意愿。” “好哇,你们兄弟要是愿意加入会友,林某高兴得很,有钱大家一起赚。”林海说着又道,“不过有些话我得说在前头,会友公司并不是我一个人的,你等若要加入的话,必须要遵守公司的章程。” 许家兄弟闻言有些茫然,他们对会友公司法定的权力机制并不是很清楚,包括李国助也只是将其看作李旦团伙的翻版而已。 林海于是拿出一本早已备好的公司章程来,向众人详细讲解了董事会的运作模式,还有就是公司的股权和分红是怎么回事。 他接着又说道:“公司当前不允许在册员工从事私人海上贸易,也就是说如果你们真要加入的话,许家的货源渠道包括售卖海外货物的铺子要由公司全盘接管,具体来说就是所有的账目要由公司财务司统一管理,相关的账房由财务司委派……” “所有的收益都归于公司总账,成本费用也由公司支出。至于你们的个人收益,一部分是在公司任职的工钱,另一部分就是每年年底的分红,其中分红肯定是大头,这将由你们占有的股权所决定……” 听到这里,许一龙忍不住插嘴道:“那林兄打算给我们兄弟多少股份?” “这个我说了不算,必须要董事会投票通过,我说过会友公司不是我一个人的。” 林海说着又道:“当然,你们兄弟也得同意才行。若是最终谈不拢,我们也可以还是像原来那样做买卖,甚至我还可以说服董事会给伱们赠送一些干股,以便让两家的合作更加紧密……” “总之,合作的模式可以是多种多样的。我唯一希望的就是在商言商,亲兄弟明算账,一切都开诚布公,我觉得唯有这样才能长久。” 许家兄弟陷入了沉默,林海接着又道:“还有就是,你们兄弟二人,还有我大哥和三弟,若是最终选择加入公司,都可以获得董事会席位。这一点,公司董事会是讨论过的,肯定可以获得通过,但在投票权上,许家只能有一票,也就是说你们兄弟其中有一人只能列席会议,不能投票。” 这事林海还真在董事会上讨论过,当时考虑的是李国助、许心素、欧左吉三人。不过如今许心素死了,许家若是并入会友公司,谁来出任公司董事还真是个棘手的问题。 “这不是问题,我家向来都是我爹和一龙拿主意,我不需要投票权。”许乐天说着又道,“不过兄弟很喜欢海军部的护卫舰,若是将来加入了会友公司,希望林兄能给一条护卫舰,让兄弟当个舰长。” “护卫舰舰长?这未免有点太委屈乐天兄弟了罢?”林海闻言有些意外,许家在会友公司崛起的过程中出力良多,许乐天要是在海军部任职,怎么也得是个副司令吧? 目前会友公司下属的二级单位一共就三个:民政院、陆军部、海军部。这三个单位的正职和副职清一色都是的董事会成员,换句话说,董事会成员那就是部院级的。 “林兄,我是常年和水手厮混的,你要是让我干别的,我还真不乐意。”许乐天说着又道,“而且我是真喜欢你那护卫舰,又快又灵活,火力也不差,七老也和我一样,他也想当个护卫舰舰长。” 好吧,纵帆船果然是海盗的最爱,这两人就跟着海军部去魍港捣了一回巢,结果都爱上了护卫舰。 “既是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若是你加入我们会友,我马上给你一条护卫舰。”林海说着又道,“至于七老,他有朝廷军职在身,怕是不太妥当……” 关于杨禄杨策兄弟的安排,林海也曾考虑过,这两人都有官职,最好是运作一下安排到广东或者浙江,以便延伸公司的商业触角。 这时,沉默了好久的许一龙突然开口了:“林兄,我们兄弟加入会友。关于许家目前的生意,我会尽快整理个条陈向董事会做一次说明,许家的股权董事会商定就行,我们都接受。” “成,我向你保证,股权方面公司肯定不会亏待你们,一定会充分考虑许家现有生意的价值,还有历史贡献。”林海愣了一下方才作答,他实在是有些诧异,许一龙这人他一向都感觉看不太透。 “大哥,你怎么说?”林海接着又将目光转向李国助,其实相比许家,他更希望把李家并入公司。 毕竟李旦在东亚和东南亚海域的影响力实在是太大了,李国助作为他唯一的独子,若是加入会友,那公司在南洋华侨中的号召力将会得到极大提升,在倭国的市场地位也能进一步巩固。 “贤弟,此事且容我三思……”李国助却好似有些顾虑,不仅没有像许一龙那样直接表态,甚至都连先谈股权的意愿都没有表露。 (本章完)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