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客京华》 第1章 别来碰瓷 “追妖怪啊!” “别让他跑了,这便是那个红衣嗜血郎!” . . . . 客京华捂着左肩的伤口悄然落地,旋即一个闪身躲到了镇门石狮子后面,正好瞧见门匾上医馆两个字,心里自我安慰道:天不灭我客京华,有伤来了有药治 石狮子紧贴着墙面放置,缝隙之间的客京华只能背挨着墙踮着脚一步步摸索到正门侧边,好不容易摸到了门边刚想叩门。 “今夜的风还真是凉快啊。”一个年轻男人双臂一展猛地推开大门。 客京华的脑门与桃木制的扇门当场相碰,撞得他眼冒金星直接栽倒在地。 在临近昏死前,客京华顽强地抓住男人的脚踝,咬牙切齿道:“救我...” “!”男人缓缓往下望去顿时吓得一哆嗦,在他的视角下就是一个头发凌乱满脸是血的红衣人趴在自己脚边,更可怕的莫过于他是人是鬼还说不准。 “这不会是来碰瓷的吧。”男人不自觉地琢磨着。 客京华本来还能强撑着一缕清醒的意识,听到男人这话气地当即一口热血吐到他鞋履上,用尽最后的气力艰难道:“你撞的我...”。 话音方落,双眼一闭彻底晕厥。 医馆内,男人盯着从客京华身上扒下来的行头啧啧称赞:“八旗阁一品的精绣夜行衣,玄铁重工定制的长剑,两平储物的锦宝袋。” 他扭头朝身后的庞宁欣然道:“师傅,这回我们可以好好捞一把了。” 庞宁一边替客京华把脉一边戒训男人:“医者仁心,怎么有捞这一说,我们医馆从来都是问心无愧地收账。” 男人揖上一礼,颔首道:“师傅说的是,徒儿口齿拙愚,还是不如您老。” “来,乖徒儿,看个你绝对没见过的稀奇。”庞宁对他招招手,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男人好奇地走上前端详着躺在床上的客京华,点评道:“确实是一副好样貌,不过太嫩了,我喜欢成熟点的。” “我叫你摸脉!你个臭小子!”庞宁冲他大吼。 恍然大悟的男人探向客京华的手腕,不试不知道一试吓一跳,真神显灵了? 庞宁摸着白胡子,感慨万分道:“销声匿迹数百年的灵霄神族今日竟然出现在了我们医馆。” 据史料记载,数百年前人族灵脉尚未觉醒还无法掌握天地玄黄的韵力,人间妖魔鬼怪猖行尸横遍野血雾弥漫。 如此炼狱之中却诞生了一个带有神性的种族——燧人氏后代,灵霄一族。 据说灵霄族人是个个样貌出众天赋异禀,且拥有着一根名为“神迹”的特殊经脉。 隐居避俗的他们于天灾中挺身而出,万千生灵才得以在无希望中得救。 历经二十年,七万灵霄神族祓除世上八成邪祟,重还人间一片净土。 枯木逢春,废土生苗。 在所有人高歌狂热之际,灵霄一族迎来的却是英雄迟暮。古书中只用了寥寥几笔带过——仅三年,灵霄族人尽数殒落,卒缘无晓。 男人眼里精光乍现,出主意道:“师傅,我们要不要给他举办一个参观游园会,只要交五铜钱就能一睹灵霄神族的风采。”。 “如今这世道也不太平,且让为师再研究研究。”庞宁叮嘱男人道:“乖徒儿,你先把这碗清热解毒的汤药给他喂下去,为师去书房翻阅一下相关记载。” 男人接过白瓷碗坐到床头将客京华扶起,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个漏斗怼进客京华嘴里再用手掐起他的下巴,语气无奈道:“可惜你只是个美少年。” 最初还并无异常,直到客京华蹙起眉摆出一副难受的表情。 “好啦好啦,还剩一点,咽下去就没事啦。”男人低声哄道,翻腕将余下的汤药全部灌下去。 “哇!咳!”客京华乍然惊醒连漏斗带汤药一块全喷出来了。 他咳了一会后拿起手边的漏斗倍感疑惑,哪来的漏斗? “少侠,你终于醒啦!”男人热情地贴到他身边关切地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伤口还疼不疼?头还昏不昏?” “身上没有不舒服,就是额头有点小痛。”客京华看向男人好奇道:“你脸上怎么有褐色的水渍?” 男人取出帕子擦擦脸,微笑道:“这个是您方才弄上去的。我留个证据先,既然您没事了就谈一下我的精神损失费和您在医馆疗伤的开销吧。” 客京华下床朝着桌上的衣服走去,爽快道:“你一起报个数给我。” 男人打着算盘道:“三铜钱床位费五铜钱汤药费再加上一大笔精神损失费一共五十二铜钱,感谢您的惠顾。” 客京华从锦袋里拿出六个元子给他,随意道:“不用找了,我还有事要问你的。” 男人喜笑颜开地收下元子:“少侠您尽管吩咐,对了,怎么称呼您?” “在下客京华,将来救天下。”客京华说罢向男人问道:“这医馆里有没有一个和你身高相似的男人,那天他用门板砸我还污蔑我,我一定要和他理论理论。” 男人干笑两声:“我不清楚啊,或许是您出现幻觉了吧。” “是吗?”客京华眯起眼反问他。 男人用力点头:“嗯嗯,肯定是的。” “真当我傻是吧!就想看看你会不会主动认错,你当真是嘴闭得紧!”客京华怒气冲冲地抄起自己的宝剑平安,步步逼近男人。 男人缩在墙角试图狡辩:“少侠,有话我们好好讲。国法规定不能随便动手啊。” 客京华蹲下身用剑柄轻轻拍着他的脸,咧开嘴道:“我自然不会和你一个手无寸铁之人动手,打伤了你还要赔钱,多不划算啊。” 男人自觉没趣地站起身掸了掸袍袖,自我介绍道:“鄙人名为陈清。” “那我还是造谣呢。”客京华嘴溜道,不信有人叫这个名字。 “徒儿啊!为师找着了!”庞宁捧着一大捧卷轴出来,看到客京华后眼一瞪手一松,东西全掉地上。 “诶呦呦,真是天人之姿啊。”庞宁跑到客京华身边惊叹不已,捏了捏他的脸道:“这小脸”,又捏了捏他的手臂道:“这小手臂”。 刚准备捏屁股就被客京华一脚踹飞两米远了,庞宁抱着肚子躺在地上,百般凄苦地哀嚎着。 客京华分明记着他踹的是小腿,但还是上去扶了庞宁一把,好心道:“爷爷,你没事吧?” 庞宁虚弱地咳了两声:“孩子啊,爷爷没事。只是. . .” 讲的时候他迅速朝陈清递了个眼色。 “最后一副药我已经喂给这位客人了,恐怕您. . .”说着陈清掩面而泣,期间不停地偷瞟客京华的反应。 “我喝了他的药?”客京华慌张中夹杂着难以置信。 陈清用衣袖盖住上扬的嘴角,心平气和道:“您和我师傅体内都有火气不调的病状,目前大抵是发病了。” “那怎么办?他都这么老了,很容易出事的。”客京华这话说的庞宁嘴抽抽。 陈清温声道:“也并无大碍,您出两个元子我再去药铺抓几副回来。” 客京华还以为什么大事,塞给他四个元子交代道:“多抓些,开个医馆怎么这么寒碜。” 见陈清收好元子了,庞宁立刻直起腰跺跺脚:“一下子好多了啊,乖徒儿你先回来扶我坐下。” “好的,师傅。”陈清伸手扶庞宁坐到木椅上,再捡起地上的卷轴摆在桌上。 客京华看着上面的标题——《上下三千年》,《人族简史》,《奇异天地历险记》。他现在是越来越觉得这个小医馆不对劲了。 “乖徒儿,快过来和为师论论。少侠你也听一下。”庞宁对两人招招手。 “我?”客京华指着自己的脸。 “嗯!你祖祖辈辈具体的死法。”庞宁将卷轴摊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幅人体十二经络图,唯一不同的是从颈脊到尾骨处划下了一道金色的痕迹。 庞宁指着这条痕迹,郑重道:“这就是神迹。” 他又摊开那卷《上下三千年》开始正儿八经地教学:“灵霄一族的死因至今不详,为师刚刚翻阅了所有典籍,发现记载中所有早死的灵霄族人皆是在失去了他们强悍的天赋后染病而死。” “那一根特殊的筋脉可有提及?”陈清问道。 “徒儿好问!”庞宁接着分析道:“当他们引以为傲的优势顷刻消失,在某些方面甚至比不过任何一个老百姓,而这一切肯定和神迹脱不了干系。”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客京华也对这个灵霄一族略有耳闻,但他实在不明白这和客家的祖祖辈辈有什么关联。 庞宁站起身,搭过他的肩哈哈大笑道: “少侠,你可谓当世绝无仅有的神裔啊!” 第2章 疑难杂症 客京华不可置信道:“你的意思是我是灵霄神族?” 庞宁将客京华按在椅子上,兴致勃勃道:“你不信的话可以自己试试。” 客京华抱着胳膊,挑眉问道:“怎么试?” 庞宁递给他一个茶杯,“你试着用韵力把这个弄碎。” 话音方落,茶杯就四分五裂地掉在了地上。 庞宁眯缝起眼问一旁略显震惊的陈清,“徒儿,你看到了吗?虽然很淡但还是有。” 这下客京华也好奇了,“看到什么?” 庞宁告诉他刚才所见,“在你使用韵力的时候,眼里隐约有金光流转。” 客京华连忙询问,“那看起来岂不是赏心悦目?” 师徒二人:“. . . .” 少年,你这个的关注点是不是偏了些? 没等他俩开口,客京华先一步提剑起身朝二人挥别了。 “总之谢谢你俩了,有缘江湖再见!” 庞宁赶忙上前扯住他的臂袖,挽留道:“少侠,你还不能走。” 客京华问道:“为什么?” 陈清随便编了个谎,说道:“您心火未散,最好还是在本馆疗养两天较好。” 客京华拒绝道:“那不行,我急着赶路呢。” 陈清问他,“敢问少侠走哪条道啊?” 客京华如实道:“我要去战神峰拜师。” 陈清瞥了眼他手里的平安,“您配玄铁宝剑为何想习拳脚功夫?” “这是我娘给我的,叫我带上防身。”客京华指腹摩挲着剑鞘,突然想起来要问路:“对了,你们知道战神峰怎么走吗?” 陈清答道:“北行九千余里,您所能见到的最高峰便是。” 庞宁忽地凑近客京华,皱着眉盯住他的脸。 客京华不自在地摸了把鼻梁,“怎么了嘛?” “少侠,你这. . .哎!”庞宁欲言又止。 客京华被身为医师的他叹得心下一紧,询问道:“是有什么疑难杂症嘛,大夫?” “路痴症。”庞宁讲出一个随机自创的病名,颇为认真地问客京华,“少侠,你是不是经常找不着东西南北?” 客京华杏眼瞪得浑圆,用力点点头。 “这就是路痴症,由八脉中的阴阳跷两脉紊乱导致而成的一种不治之症。”庞宁说起来那是一个头头是道。 陈清皮笑肉不笑地听着自己师傅忽悠人。 客京华显然是信了,焦急道:“那怎么办啊,大夫?”。 庞宁一把拉过身边的陈清,一字一顿道:“爱,徒,足,矣。” 客京华疑惑,“和他有什么关系?” 庞宁还在有模有样地胡编乱造,“这种病唯一根治的法子就是找个靠谱的带路人,其他灌汤喝药都是瞎扯。” 继而,他又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起陈清:“我徒儿这些年走南闯北,拉过车渡过船从无走失走丢的记录,实打实的人体指南针一枚。” 客京华怀疑地打量着陈清,寻思道:“虽然是挺高大的,但怎么看都不像是当过马夫的人啊。” 庞宁清咳两声,辩解道:“别看他高高瘦瘦的,实际上全是真材实料。早些年他就同我一起行医,自然是被我养的白白净净的。” 见客京华还在犹豫,庞宁干脆抱着他哭嚎道:“少侠啊,你就让他跟着你吧。这些年医馆也不景气,日日亏月月亏,我实在是养不起他这个饭桶了。” 客京华看向陈清,问道:“你师傅都这么说你了,你怎么还在笑?” 陈清愣了下,勾唇反问道:“那您要替我打抱不平嘛?” 客京华撇过脸,闷声道:“这是你俩之间的私事,我管不着。” 庞宁眼里闪着希冀的眸光,期待道:“少侠,你意下如何?” “你怎么不问问你爱徒的意见?你也问问他想不想啊?”客京华十足纳闷,怎么搞的和托孤似的。 “作为徒弟,定然要听从师傅的安排。”陈清垂眸间全然一派温顺的模样,低声道:“少侠,您愿意带我走吗?” 目光触及陈清那双上翘的桃花眼时,客京华迅速错开视线,保证道:“我也不会让你当白工,一路上吃穿用住都算我的,还给你发工资。” 陈清俯身握起他的手,深情款款道:“少侠,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敢问怎么算这工钱?” 客京华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二。 陈清试探性问道:“二十两一周?” “一天。”客京华纠正道。 陈清暗自懊悔没要够,面上却感激道:“您还真是人美心善啊。” 庞宁见两人约好了,问道:“少侠,你是准备何时启程?” 客京华视线扫向这对师徒,交代道:“我不急,你们俩要说什么可以说完。” 陈清温声道:“那就谢过少侠了,师傅可否借一步说话?” 师徒二人移步阁间后,庞宁拍拍陈清的肩膀笑了笑,“就当去游玩,过个一年半载。” 陈清问道:“为何要与一个毛头小子结伴?” “你识路他问道,最好不过。”庞宁理所应当道:“再说了,你也该出去走走了。” 陈清漠然道:“九千里太远,恐怕徒儿也认不全每一径。” “凭感觉吧。”庞宁眉眼舒展,语气缓然道:“天地本不全,自有残缺理。四千里没有人能策无遗算。” 陈清面无波澜道:“那就只好遵从师命了。” “八年了,再不去看看恐怕真要物是人非了。”庞宁呵笑两声,感慨道:“哪怕早已走过一遭但携新人游总归是不一样些。” 陈清没应声。 “遇见也何尝不是缘分。”庞宁透过窗户去瞻仰晴空万里,叹道:“徒儿,你随少侠一同去吧。” 陈清嘴角噙着一丝没心没肺的笑,“一日二十两的贵公子,您不说我也会去的。” 庞宁扭过头怒视他,扯起嗓子喊道:“你这掉钱眼的小子!清楚人家是贵人就少耍心思!” 陈清恭恭敬敬地揖上一礼,拜别道:“还望师傅身体保重,相见有日。” 庞宁嫌弃地挥挥手,不爽道:“最多不过三百来天,说的好似要永别。” 良久,客京华见两人出来了,对陈清说道:“你要装什么行李可以放我锦袋里。” 陈清莞尔道:“带两套贴身衣物就行。” 庞宁展臂揽住两人的肩,开怀大笑道:“趁着天还没暗,二位即刻出发吧!” 陈清心下浅叹一声,完全没有庞宁这般豁达。 今朝一日破梦阑,终不似,少年游。 第3章 空谈壮志 两人一齐离开医馆。 客京华脚下一顿,脸色凝重道:“我有一件要事。” 陈清侧过脸瞧着他,问道:“钱没带够吗?” 客京华抚了把自己披散下来的墨色长发,说道:“我的发带不见了。” “披头散发确实有损您的形象。”陈清伸手到袍袖里拿出一条发带递过去,柔声道:“不介意的话,您可以先用着我这条。” 这是一条玄色发带,仔细看的话上面还有用细金丝绣上去的虬纹。 客京华不是个挑三拣四的人,迅速接过后乐呵地说了声谢。 客京华三两下扎好马尾,问道:“我们接下来该怎么走?” 陈清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答道:“先出了这条天玄街。” 客京华追问道:“往哪边走?” 陈清停步,抬手指向后面。 客京华傻眼了,木讷道:“我们适才怎么一直往反方向走?” 陈清掩笑道:“这不是您领的路吗?” 客京华低头盯住自己的靴子。 为什么双脚总是在连方向都找不到之前就动起来了?莫非是路痴症犯了? 陈清仿若猜透了他的心思,安慰道:“您别多想,可能是路痴症发作了吧。” 客京华拍拍他的肩,扬起唇笑道:“幸亏有你啊,走吧。” 陈清心里默念一声傻子,随即转身跟上客京华。 天玄街虽然名取得浩大,其实不过五百米,没走多久二人便抵达了渡口。 客京华问身侧的人,“要坐船吗?” 陈清点下头,说道:“嗯,去槐东坡。” 船夫划着木舟过来,高声揽客道:“二位爷去哪啊!” 客京华回喊道:“我们去槐东坡,大爷!” 船夫谄笑道:“十两元子成吗?毕竟最近潮涨水难行。” 客京华毫不犹豫地准备上船。 陈清却忽然拉住他的手。 客京华面露疑色。 陈清仅是似笑非笑地对这个漫天要价的船夫说道:“涨潮加价是在理,但过五两险恶的就不止是水了。” 秉承着没坑到总要赚到的原则,船夫飞快应声道:“五两就五两,二位船上请。”, 陈清松开客京华的手,说道:“失礼了。” 他俩一同踏上木舟后,客京华扯了扯陈清的袖子,致谢道:“刚才谢谢你,差点被人坑了。” 陈清摇了摇头,义正言辞道:“我这人一向见不得这些事。” “这个给你。”客京华从锦袋里掏出一把短匕递过去。 八旗阁的上品铸器少说也要卖个一千两。 陈清欣然接下这不明不白的赠礼,嘴上还是礼貌地问了句:“您这是何意?” 客京华叮嘱道:“要是遇到什么危险,总比赤手空拳好。” 陈清故作受惊地问道:“您是不准备保护我吗?” 客京华连忙摆手,解释道:“我就是怕有个万一啊。” 陈清收好短匕,微敛眉眼道:“谢过少侠了。” 客京华样子有些腼腆,挠了挠头道:“你叫我全名就行,不必这么客气。” 陈清稍稍抬眸,轻轻唤了声“京华”。 两人四目相望之际,客京华又一次撞见那深邃含情的桃花眼,不禁生疑道:一大男人怎么偏偏生了双妖精似的眸子? 陈清朝他笑了笑,“能问你几件事吗?” “你问吧。”客京华将视线投到一望无际的江面。 “令尊姓甚名谁?”陈清余光瞥到他俊秀的侧颜,风恰好扬起少年头上的两节发带。 客京华报上家父名讳:“客多多”。 哪怕陈清早已预料到了客京华定会是大富大贵之家,但听到这三个字时他还是暗自震惊了。 八旗阁阁主——客多多,这片大陆上唯一谈得上富可敌国的商贾。 八旗阁名下的产业基本上囊括所有的流水行业,最让人熟知出名的有:铸器,服饰,药材...甚至近几年都开始着手与女子的护肤美妆,一时在后宫深闺里名声大起。 客多多这个名字听起来就是商行的天选之子,而客京华身为客家嫡长子,可谓名副其实的豪门贵胄。 陈清好奇道:“那次备了多少两元子?” “二十万。”客京华自在道:“我爹叫我每顿多吃几个馒头,别饿着。” 听到这话陈清干咳两声,一铜钱三个的馒头按他这个说法能把人撑死几回了。 客京华偏过脸问他:“你认识我爹吗?” 虽然不是所有人都能买得起客家的商品,但至少都听过这如雷贯耳的名头。 陈清颔首道:“令尊很有威望。” “我之前都在山上住着,这次还是我第一次下山。”客京华坦然道:“第一次坐船第一次赶路。” 陈清噙着一丝淡笑,漫不经心地听着。 “第一次提剑祛鬼第一次被人追杀还有. . .”说到这,客京华眉心微动:“第一次被人用门板砸了还要受污蔑。” 陈清一下子就心虚了,转移话题道:“这个被人追杀是怎么回事?” 客京华仰起头,浮想起那天的场景。 前天清晨他下山一路向北走到了西边的天玄街,夜里遇到一个鬼鬼祟祟的红衣男子。 客京华跟了他半条街确认是个货真价实的鬼后当即提着平安就砍上去。 岂料途中忽然出现几个年轻人对着他就是刀剑乱舞,鬼没抓到人还伤着了。 得知他是由于和鬼撞衫被人误伤了后,陈清垂下眼睫默不作声。 客京华越想越气,忍不住吐槽道:“你说他们是不是没长眼,哪里有我这样正直的鬼?” 陈清险些失笑道:“对啊,你这般俊俏一看就是人间的好郎君。” 他这么一说,客京华反倒还不好意思了。 “对了。”陈清似不经意间问道:“京华你说要救天下是真的吗?” “这话哪能有假?”客京华直言道:“我先去战神峰拜师,练就一身好本事再游历天下四方斩妖除魔。” 见少年心高气傲的模样,陈清衣袖下的手指蜷了蜷,揖礼温声道:“且祝君山海无阻,所向披靡。” 客京华问他:“你呢?之后准备做什么?” 陈清随口忽悠道:“我想自己开个医馆赚钱,不用再天天看师傅眼色。” 客京华专注盯着江面,告诉他:“人是活在自己的所见所感里,不是别人的目光之下” 陈清叹了口气,无奈道:“我一没财力二没武力,怎能不看别人眼色行事。” 客京华轻语道:“别人我不知道,但你不用看我的眼色。” 陈清心尖一动,侧过眸子不动声色地瞟着客京华。 少年那双澄澈明亮的杏眼里流绪着点点微光。 客京华样貌不过十六七岁,又不曾细观过世间种种,想来是要白白应了那一句“儿时不懂事,空谈少年志。” 第4章 是个粗人 两个时辰后天色已晚,两人抵达槐东坡。 客京华指指前面:“咱们先找个地方落脚吧。” “好。”陈清应了声,他抬眼看向那块木雕牌匾——源胜客栈。 “两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店小二热情地问他们。 “住店,要两间上好的。”客京华对他说道。 店小二登账时发现只剩一间房了,连忙朝客京华致歉道:“这位爷实在不好意思了,今日只有一间客房了。” 客京华无所谓地摇摇头:“一间也行。” 一声清脆灵冽的女音传来——“这间我要了!” 陈清眼疾手快地往客京华锦袋里摸出三个元子扔给店小二:“那就劳烦小哥了。” 身穿黛紫云缎裙的女子快步走向二人,娇目瞪向客京华:“你什么意思啊?本小姐要的你也敢抢?” 客京华没想到锅能甩到自己身上,退后一步道:“姑娘,可是我先到的啊。” 女子不屑地嗤笑一声,没搭他的话又去瞪陈清,厉声呵斥他道:“你这仆人手倒是长,都伸进主子的钱袋子里了。” “过奖。”陈清浅笑道:“我们上去吧,京华。” 蛮横的女子丢了个袋子到柜台上,冲店小二喊道:“这里二十两,你把钱退给这他们。” 陈清兴味盎然地看着客京华,一派隔岸观火的模样。 客京华扯了下他的袖子:“算了吧,陈清。” 女子闻言骄傲地扬起下巴,很是洋洋得意。 “这里连我家的马厩都比不上,她想住就给她吧。”客京华本意只是想劝劝陈清没想到字字属实还戳心。 陈清尽力压住唇角:“都依你,方才是我莽撞了。” 女子柳眉倒竖,勃然大怒道:“诶!你什么意思啊?你知道我是谁吗?” 陈清不经意地扫了眼她这一身装束,是有些实力但和身边这位贵爷比起来还不够看。 见他俩就差往脸上写着“你谁啊?”这三个字了,女子忍无可忍地报上名来:“我叫柳如依!我爹是柳雷!” 客京华仰起头,悄声问陈清:“柳雷是谁?” 陈清同样回以悄声:“战神峰元老之一。” “你俩嘟囔啥呢?”柳如依不满道,以为这俩在说自己坏话。 客京华直视她,疑惑道:“那你到底住不住?” 柳如依双手一叉腰:“我住啊。” 客京华迅速回话道:“你住的话我俩先走了。” 柳如依本以为至少会吵一架才能了事,客京华毫不介意的态度倒是让她懵了,随即也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行径是有点无理取闹。 “诶!红衣小子!”她冲客京华的背影喊话道:“你叫什么?” 客京华头也不回地说出全名。 出了源胜客栈后,陈清往他手里塞了什么东西。 客京华摊开手掌——是他那三个元子。 “谢谢你啊,我都忘了。”客京华咧开嘴谢道。 陈清弯起眼:“贵人多忘事嘛。” 随后他俩重新找了客栈,装设还不如前一家。 陈清环顾四周:“京华你在这里睡得着吗?” “嗯,我不认床。”客京华把元子递给前面的店小二:“劳烦小哥等下各送三两牛肉羊肉和一壶好酒上来。” “好咧,您到时候还要什么就尽情吩咐小的。”店小二朗声道。 陈清稍稍俯下身,微眯起桃花眼端详着客京华:“京华你满十六了吗?怎么就喝上酒了?” 在客京华的认知里长得显小等同于长得矮,他嘴角抽了抽:“我十七了。” 陈清直起身,拖着语调:“哦哦。” 这个俯身起身的小动作狠狠地刺激了客京华,长得高了不起啊! 次日旭日还未东升客京华便醒了,他在房里穿衣扎发洗漱擦剑后等到辰时才去敲陈清的房门。 “请进吧。”听陈清的声音看来也早醒了。 客京华推开门见陈清正坐在木椅上绑发,几近及腰的乌发被放到一侧。 “为何不束发戴冠?”客京华好奇道。 陈清拿起桌上的素色发带,缓缓垂眸道:“本就是个粗人,何必那般装扮自己。” 客京华撇撇嘴:“吃过早饭我们就继续赶路吧。” 陈清随意缠了两圈发带系上个结:“悉听尊便。” 两人来到楼下找了张空桌坐下,客京华挥挥手喊店小二。 “来嘞客官,要些什么?”店小二闻声而来。 “馒头肉包子桂花糕各来一盘,馄饨虾饺各来两份再上一壶信阳毛尖。”客京华利索地点餐。 一壶八十两的茶叶当早茶,店小二也是第一次见着:“好咧,您稍等片刻。” 陈清手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盯着客京华。 “我脸上有东西吗?”客京华被他盯的有点发毛。 陈清抬眸瞟到他头顶翘出的几根头发,轻笑道:“看来京华你不爱照铜镜。” “?”客京华明显不理解他这话,他一个正儿八经的男儿怎么会喜欢照镜子? “否则怎么会头发乱翘?”陈清温吞道。 客京华急忙用手去压头发,连声问道:“好了吗?还乱吗?” 陈清抬起手轻柔地将他额前垂下的一缕发别到耳后:“好了,不乱了。” “谢谢啊。”客京华笑道。 陈清收了手才回过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 不一会儿,桌子上就堆满了早点。陈清先给客京华斟了杯温茶,对方接过茶杯后仰头一口灌完了。 陈清细细抿着茶,目光隐晦地偷瞄着少年吃早饭——客京华虽然吃得快但一点不急,两个腮帮子被撑得鼓鼓的。 有点像庞宁养死的金丝树鼠,陈清暂时只想到了拿这个比喻。 “你怎么不吃?”客京华咬下一口桂花糕:“你不喜欢吃这些可以点别的。” 陈清捏过一块桂花糕尝了尝:“我没关系,味道挺不错的。” 客京华夹了个虾饺给他:“再试试这个,也蛮好吃的。” 陈清夹起虾饺放进嘴里慢慢嚼,在他品来味道是真的很普通,顶多算个不难吃。 客京华给自己重新倒了杯茶:“你要是吃三天我娘做的饭菜,这些早点你都要抢着吃了。” 陈清瞥向客京华那边发现他一碗馄饨一笼虾饺已经吃完了:“还要再吃点吗?” 客京华摇头,茶水做两口喝干净。 陈清把自己的帕子递过去:“擦擦嘴。” 客京华接过帕子后没急着擦嘴,问道:“我用了你的,你用什么?” “我用衣袖呗。”陈清随口了句。 客京华用白帕子在唇周印了印,不由追问道:“你这身袍子几天一换?” 陈清忽悠道:“我就三套衣物,能不换就不换。” “我带你去买几身衣服吧。”客京华提议道,虽然他没有什么洁癖但还是讲究干净的。 随后陈清又拿出一方帕子,唇角勾出一丝狡黠的笑:“不用了,我备了三张。” 第5章 绯痣如赤 “客京华!”柳如依在熙来攘往里一下子就瞅见他,这身红衣实在夺人眼。 客京华转过身,换了身碧玉翠荷衫的柳如依正疾步向自己走来。 “呐”柳如依硬塞了一袋桃酥给客京华:“这个给你,当昨天的谢礼。” 陈清目光扫过柳如烟腰间那把九寸长刀,着裙耍刀只谢不赔,这倒是个娇纵的妮子。 没等客京华反应,柳如依先问他:“诶,你去哪里?” “我去战神峰?”客京华答道。 柳如依一听是自己爹爹的地盘就来兴了,“你去战神峰干嘛?” 客京华如实道:“我去拜师。” “你有信物或者举荐物吗?”柳如烟上下打量着他。 客京华摇头刚想开口问要怎么得到这个信物,柳如依便从发髻间拔出根缠丝金簪插他发里:“你到时候拿着这个簪子给我爹爹看,就能当他徒弟了。” 头顶金簪的客京华笑道:“多谢柳姑娘了。” 柳如依潇洒地摆摆手:“这有什么的,我还要去仙台山,走了哈!” 说罢,她大步流星地跑开了。 “我还没给钱呢!”客京华喊道。 柳如依潇洒地挥挥手臂,豪迈道:“不用啦!就当送你了!” 陈清伸手从客京华的发间抽出簪子:“和你挺配的。” 客京华接下簪子将其放进锦袋里,问道:“我们接下来该怎么走?” 陈清指指旁边:“先出东柳坡再到萍洲,先往这边走。” 两人走了半个时辰,陈清停下来看向另一边:“再是这边。” 再走一个时辰之后两人遇到一个岔路口。 陈清侧眸问身旁的客京华:“选选看吗?说不定就对了。” 客京华随便指到左边:“这条吗?” 陈清只是含笑道:“再想想?” 客京华又指向右边,挑眉看着陈清。 陈清握住他的手腕拉回左边:“这条,坚持本心。” 客京华被他逗小孩的行为弄得一时语塞,迈开腿就走。 “你锦袋里有干粮吗?再往前就少有人家了。”陈清问住了他。 客京华点头道:“这些自然是备足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客京华拉住陈清的袖子:“你不累吗?” “你累了吗?”陈清不答反问道。 客京华取下小小一个的锦袋递过去:“你拿着先。” 陈清摊开手掌去接,一下子险些没拿稳。他用手估摸着重量,竟然有五百来斤。 客京华把平安往草地上一扔,席地而坐道:“带个这玩意走了这么久,反正我累了。” 陈清听到平安落地的闷响,掂量着至少也有一百斤。 客京华这是扛了六百斤的物件走了大半天,也就天生神力的灵霄一族吃得消了。 地上的客京华对他伸出手:“这太重了,你给我吧。” 陈清好奇里头装的东西所以没急着给他:“我帮你拿些干粮出来吧”。 随后他就从锦袋里翻出了锅碗瓢盆柴米油盐以及各色调味品,锅还是一口闪灿灿的金锅,就是没有一样能直接吃的。 “. . . .”两人同时一言不发,难怪这么沉啊。 “那个时候我爹本来还想给我带个厨子出来的,我没要。”客京华先发声打破寂静的氛围。 陈清干笑两声:“有火就能吃上饭。” 话音方落,大晴天就开始打雷。 “看来要下雨了。”客京华仰头看向天边大片压过来的乌云。 陈清皮笑肉不笑道:“那要不咱们先找个地方躲雨?” 客京华迅速起身将眼前成堆的杂物放进锦袋,拉着陈清躲到树下。 这场雨下得急,细密的雨脚穿过疏松的树叶微微晕湿了两人的衣裳。 客京华抬手感受到垂落在掌间的湿润,心中感慨道:还不如找个洞钻进去。 陈清眼角的余光瞟见他那怏怏的模样,侧身过来柔声道:“我记得附近有一处温泉,等雨停了一起去吗?” “好啊。”客京华应声抬头,脸上扬着一丝笑:“这些你都记得,不愧是人体指南针。” 陈清扯起嘴角:“过奖过奖。” 话匣子一开,客京华的嘴就难闲住了:“陈清,你知道柳姑娘要去的仙台山是哪里吗?” 陈清不疾不徐道:“如今天下奇人异士四分势力,东有武侯门西坐仙台山南归八旗阁北镇战神峰。但灵脉觉醒终究是万里难挑一,世上九成人依旧隶属于朝廷管辖。” “那这四方坐镇势力有何不同?”客京华听的感兴趣。 陈清娓娓道来:“术业有专攻。战神峰细选宗重斗士,仙台山精挑异奇术士,武侯门专养信淬武士。”, “那八旗阁呢?”客京华最在意还是他爹这个八旗阁阁主。 八旗阁虽海纳百川各行各业,但最先使其发家致富的定是一手巧夺天工的铸器之术。 陈清半垂眼帘想了片刻后,抬眸道:“打铁匠士?” 为什么到他爹这里就是铁匠了,客京华并非觉得不妥,就是相较其他势力而言确实有点突兀了。 “论才略,我倒觉得令尊是四方一绝。”陈清真心实意道。 说是四方势力与朝廷同稳天下,实则八旗阁与皇室共营四海。 今年才四十有余的客多多能坐稳这个位置,要是没有通天高明的手段恐怕早就摔的尸骨无存了,最令人津津乐道的莫过于他十六岁便迎娶当时的第一烈女——齐昭炀。 想到这,陈清瞄了一眼倚在树干上的客京华,烈女当真怕缠郎? 抱着平安的客京华站直身子:“雨停了,我们走吧。” 陈清默默收回视线:“好,随我来。” 两人在这片荒芜中寻到一处狭窄的山洞,入口只通一人进。 客京华弯腰探身到洞口,回眸道:“我先去探路,唤你你再进来。” 过了半炷香还没传来什么动静,陈清心下一紧,不会在里面迷路了吧? 正当他低头打算进去,一只成拳的手蓦地伸出来。 “正好有只野兔在里面,我就顺手抓了。”客京华躬身走出来,见一脸惊魂未定的陈清好奇道:“你怎么一副鬼上身的表情?” 方才险些毁容的陈清眨下眼:“以为你丢下我跑路了,心里慌的” “放心”客京华拍拍胸脯,莫名骄傲道:“我认不得路,跑也跑不远。” 陈清恢复一贯的笑貌:“那我们进去吧。” 洞里面还是挺宽敞的,雾气氤氲的温泉足以容纳十多号人。 陈清脱去外袍,解内衬时听到客京华喊他:“陈清,再慢点要感冒了。” 陈清循声转目笑容瞬间一僵——客京华已经脱光衣服泡在水里了。 客京华下半身浸在水里只露出皎白劲瘦的胸膛,他双手掬起一捧水往脸上扑,末了一滴晶莹的水珠从他的下巴滑落陷入突出的锁骨之中。 细瞧的话,他左锁骨处竟然有一颗赤如朱的绯痣。 陈清略显急促地移开双目,抬脚缓缓走近水里。 客京华游到他身侧双臂交叠搭在边岩上,好奇道:“里衣这样粘在身上好受吗?” 两人之间就隔了半尺,陈清望过去连少年被水润成一簇一簇的纤长睫毛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习惯了。”陈清撇开眼,问道:“你平常养肤吗?” “没啊,怎么了吗?”客京华道。 “肤若凝脂,美白如玉。”陈清出自真心地调侃起来:“我还以为你家的珍珠膏是你代言的。” 一谈到这个珍珠膏,客京华脑中全是客多多抹粉涂脂的样子,不由推拒道:“别了,要代言也只能是我爹亲自来。” 第6章 一剑钟情 陈清套上自己的浅色袍衫,还在慢悠悠系绫带时客京华已然穿戴完毕了。 陈清打量着他这一身暗红缕金衣,问道:“你很钟意红色?” 客京华解释道:“我娘说红色衬我好看,她喜欢。” 陈清闻言轻笑道:“我看是你衬红色好看。” 客京华有点羞怯地撇开眼。 陈清扣好腰夹后朝他说道:“兔子呢?我烤给你吃。” 坏!客京华低下头略带颓废道:“我好像放走了。” “心地还挺善良,都不带杀生的。”陈清拍拍他的肩膀,柔声道:“那我们再出去看看吧。” 两人出了洞穴,走到太阳落山愣是没见着半丝人烟。 “陈清你说话真准啊,方圆百里当真是一户人家没有。”客京华语出真心。 陈清眺望远方:“再走百米有个荒庙,我们可以去那里生火煮米。” 客京华杏眼顿时就亮了:“那我们快走吧!” 不久,两人就来到那座荒庙,里面破败不堪只残存着一尊积满灰尘的断头大佛。 陈清微微仰头盯着石像,上次来还是完整的,难道被人割去换财了? “哐”的一声,客京华已经架出那口金锅了。 陈清视线转移到他身上,笑道:“我来吧。” 客京华帮忙生好火,剩下的全交给陈清了。 须臾间生米就成熟饭了,陈清先盛了碗饭给客京华:“小心烫。” 客京华接过说了句谢,一碗白米饭吃的非常欢快。 陈清笑眯着眼看着他,提议道:“吃完我们就继续赶路吧。” 客京华抬头,疑惑道:“天色很晚了啊。” 陈清拿过他手中空掉的碗重新装满递过去,语气坦然道:“我胆小,晚上不敢住庙里。” 虽然心里觉得陈清是在开玩笑,但客京华还是选择了尊重他人:“那成,我吃快点。” “别噎着了。”陈清眼含笑意,温声道:“京华,你人真好。” 客京华用碗挡了挡脸,耳尖泛着绯色。 陈清越待在这座破庙里越觉得有蹊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趁早离开好。 突然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紧接着轰鸣的雷声响起,顷刻间暴雨滂沱。 这下,他俩只能留在庙里过夜了。陈清眸色稍沉,看来这是在封路了。 客京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放下碗道:“陈清,这里有些怪。” 陈清倒和个没事人一样,弯着眼问他:“吃饱了吗?” “饱了。”客京华看向他风轻云淡的笑貌,随问道:“你不怕了吗?” 陈清无所谓地耸耸肩:“我怕啊,可是现在也没有别的宿处了。” 客京华握住平安道:“没事的,小鬼小妖伤不到我。” 陈清凑到他身边,故作不安道:“那我呢?” “我自然是要保护你啊。”客京华笑着回答他。 陈清松了口气:“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随后又问道:“你刚刚为什么说这里怪啊?” 客京华认真分析起来:“两次落雨都是你一说就下,要么是你的嘴灵了要么就是地怪了。” “太有道理了,少侠。”陈清拂袖躺下,闭上眼道:“我先休息了。倘若要守夜,后半夜叫我。” 深夜,响雷一个接着一个,雨水也不好听,粘腻地连成一线的“哗”。 陈清悄然睁开眼,闯入眼帘的是客京华安详的睡颜。两人挨得近,他甚至能听清客京华细微平缓的呼吸。 陈清扯过自己的广袖盖在客京华身上,刚想接着阖眼养神就听见了庙外滞重的脚步声。 客京华掀开眼皮,眸中毫无睡意,轻唤道:“醒醒,陈清。” 陈清充作迷糊道:“怎么了,京华?” 客京华拿过平安快速起身,朝还躺在地上的陈清伸出手:“起来先。” 陈清握住他的手也跟着起身,客京华紧盯那扇破旧的大门,脚步声愈来愈近了。 来人好像找不着北的醉汉,每一步都走得踉踉跄跄。最后停在了门前,以非男非女的音色说道:“施主,外面雨大,请开门吧。” 这动静怎么看都不像是人,客京华向前小跨一步把陈清护在身后,回话道:“庙里也漏雨,进来一样淋。” 陈清险些失笑,低声问道:“你被淋湿了吗?” 客京华侧过头道:“没,我骗他的。” “嘭”的一声,门被猛地推开了,雨夜里站着个没有头的僧人! 刹那间剑出鞘,一声峥鸣过后客京华身形如箭向前俯冲,平安以千钧之势斩下,剑锋似携着阵阵狂风,势必撕碎一切。 无头僧人避之不及当场被腰斩,身躯一分为二地倒在泥地上。 雨水依旧狂泻而下,一闪惊雷劈向人间。电闪雷鸣暴风骤雨之中,红衣少年手执长剑挺身而立,纵然是长夜黑天,半分不减那抹赤色的耀眼。 身后的陈清愣在原地,出神地凝望着客京华。 只此一瞬,情定一生。 客京华回眸,瞳孔骤然收缩:“陈清!” 陈清立刻回神,脑子还来不思考身体就下意识闪了。 那尊无头石佛轰然倾塌,庙内瞬时尘土飞扬。 客京华提着剑飞身过去,蹲下来扶住咳个不停的陈清,关切道:“还好吗?伤到哪里了?” 陈清单纯是被尘土呛到了,他摇摇头表示没事。 待到尘烟散开,方圆百里被压在须弥座下的厉鬼冤魂纷纷涌出。 客京华先在陈清额上拍了张避煞符,再蓄力将平安掷了出去,穿膛刺死一只逃到门口的厉鬼。 众鬼见势不妙,个个疯了似地逃向门口。 客京华站起身双手迅速结印,眸里金光流溢,墨发肆意翻扬,口中轻念:“神符命汝,常川听从。敢有违者,雷斧不容。” 道道天雷降下,所有鬼祟爆发出尖锐嚎叫,顷刻化为齑粉。 陈清抬手指了指脸上的黄符:“可以摘了吗?” 客京华连忙弯腰帮他撕下。 陈清捂住泛红发痛的额头,拖着尾音“嘶”了声。 客京华再次蹲下身,急忙解释道:“当时太急,我不是故意拍你的。” 陈清敛眼,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能帮我吹吹吗?” 客京华心里百般不解,但仍然凑过去帮陈清吹了吹,毕竟是自己拍红的不吹有点理亏。 第7章 吴家山庄 “听说最近吴家山庄又闹鬼啊,吴庄主的幺儿好像也被害死了。” “马驹接二连三地全死了,母牛肚子里也全是死胎。” .... 客京华搭上男人的肩,“大哥!哪里闹鬼啊?方便带个路吗?” “呃!”说话的人同时被骇一跳。被搭肩的男人挥挥手,嗤之以鼻道:“小伙子你就别去掺和这事了,庄主早请正派人士来过了。” “那怎么是又闹鬼了?”后面的陈清发问道。 “自然是鬼又来了咯。”男人说完便不愿再谈论此事,自顾自地跑开了。 客京华转头望向远处的山林,只见一座青砖绿瓦飞檐翘角的山庄坐落其间,他仰起头对身侧的人说道:“陈清,我们去看看吧。” 陈清微微垂首,“好,都听你的。” 半晌,他们一齐进到这吴家山庄,里头织坊、茶叶、酒楼……诸如此类的都有,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庄主吴桂山一眼盯上了客京华这身错金绫罗的红衣,走上前热情道:“实在是有失远迎,敢问二位贵宾是来游玩还是坐商?” 客京华回以开朗的笑,“敢问这里是不是真闹鬼啊?” 吴桂山拉下脸来,掷地有声地说:“这话您可不能乱讲,我们生意人不就讲个身正不怕影子斜嘛。” “好一个身正不怕影子斜。”陈清接话道:“阁下就是吴家山庄的庄主吧,久仰大名了。” “小商小贩哪来的大名,您二位才是惊才艳艳。”话虽如此,吴桂山还是肉眼可见地得意起来。 陈清不疾不徐道:“我家大少爷这不玩累了想找个好地方歇息几天,正巧碰上您这吴家山庄。” 吴桂山微微躬身,恭维道:“可谓荣幸至极,二位请随我来。” 两人被他带到山庄里的徽婉园,吴桂山对客京华吹嘘道:“特意给您安排在了最好的寓舍。” 陈清笑而不语,一路上全是比这里敞亮的园子。 吴桂山伸出一只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我再带两位去各自的厢房。” 陈清眼角的余光扫向客京华,语气平缓道:“哪有佣人和主子平起平坐的,定然是要同房好生伺候少爷。” 客京华挑挑眉,并未多言。 吴桂山离开后,客京华就开始筹划自己的灭鬼计划,“我先把这山庄转个偏确定好哪里不对劲,今晚就提剑斩了,明天再接着赶路。” 说罢他偏过脸询问一边的陈清,“你觉得如何?有哪里不妥吗?” “是个天衣无缝的计策。”陈清先是颔首赞许随即视线落在客京华脸上,“就是这个我字换成我们会不会好些?” 客京华思量片刻,沉声道:“你还是适合焚香沏茶一点。” 陈清走近些,尾音勾着点笑意,“我怕京华你人生地不熟的,要是被人宰个精光,我管谁要工钱?” “好像也是...”客京华面色凝重,迫不得已只能答应。 陈清从容道:“那我们按你说的来,一起去四处转转吧。” 两人信步到吴家山庄的酒楼,酒贩子对客京华吆喝道:“这位爷来尝尝我独家秘制的桂花酿呗!不好喝不要钱哦!” 陈清见身为酒篓子的客京华一脸跃跃欲试,柔声哄劝道:“反正也不急,去试试呗。” 客京华当即转身,干脆利落道:“一壶,谢谢。” “您甭客气,尝尝先。”酒贩子从酒斗里舀出一坛酒交给他。 客京华仰头往嘴里猛灌一口,绵香的酒水略微辛辣并不会刮喉而是柔和地顺进腹中,唇齿之间余香丰富,桂茶酒三味相缠。 陈清垂眸看向一言不发的客京华,“不说话是好喝还是难喝啊?” 客京华双眸里呈着雀跃的光,“好喝,你也尝尝。” 陈清接过酒坛薄唇轻抿一下,“是还不错。” 客京华注视着那个大酒斗,“老伯,那整斗我都要了。” 酒贩子满是皱纹的老脸上绽开笑,“好咧,单一壶五铜钱这一斗算您二十五两。” 趁客京华分坛装酒的时候,陈清不动声色地拉过酒贩子,衣袍之下往他手里塞了个小袋子,整整一百两。 陈清低下点头,悄声问道:“前辈,还望您能仔细聊聊这酒为何这般芳香四溢?” 酒贩子收好钱,谄笑道:“复蒸七分火,摊凉时放点桂花茶碎。” 陈清嘴角牵起一抹淡笑:“谢过。” 客京华将酒坛子全部放进锦袋后扬声道:“陈清,走吧。” 路过成衣铺的时候,客京华不住地上下打量起陈清,“我给你买几件衣裳吧,你这披麻戴孝式的黑白灰三件套太素了。” 听到他这话,陈清桃花眼里多丝狎昵眉宇间尽是风情,他勾起润泽殷红的唇瓣似笑非笑道:“你可曾听说过带孝三分俏?” 客京华如遭雷击,这人穿个素衣都这样,换个艳色那还了得。 陈清尽力抑制住上扬的嘴角,“那边有个金银坊,京华你会陪我去看看吗?” 客京华生怕被他那腻昧的目光缠上,扭头看向不远处的金银坊,“那就一起去吧。” 陈清瞄到他羞红的耳尖,眼底笑意更深。 来到金银坊后,陈清拿了一只鎏金绯玉珥凑到客京华眼前,“这个坠子很适合你。” “你怎么知道我有耳洞?”客京华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左耳垂,明明也没戴耳饰。 “上次泡温泉的时候看到的。”陈清说着动作轻柔又利索地给客京华戴上手里的耳坠。 客京华抬起脸来问道:“好看吗?” 陈清心下一阵紧缩,故作淡定地撤回手:“好看,都好看。” 客京华抬手拨起耳坠上那颗晶莹剔透的绯玉,微微垂下纤直的眼睫,“既然如此,那我买下来吧。” 陈清略一呆滞,默默撇开眼 半天下来,他们逛完了整座吴家山庄也并未察觉有什么蹊跷之处。 客京华疑惑道:“难不成是我们漏掉了什么地方?” “还有绣楼和湢堂没去过呢。”陈清在一旁打趣道:“若是京华你这也想去一探究竟,我可以给你望风。” 客京华正声表明:“我不是那种伤风败俗的人。” 陈清含着笑搭腔道:“也是,你必然是个慷慨解囊的翩翩君子。” 客京华清咳两声回到正题:“即使这个山庄看起来挺热闹的,但我总觉着有种难以名状的感觉。” 陈清漫不经心地解释道:“一路上我们走过来都少有人烟,唯独到了这吴家山庄就开始人声鼎沸。” “问吴庄主他也说没有,总不能撬开人家的嘴吧。”客京华无奈道。 陈清脸上浮出若有若无的笑,“自然不能强人所难,倒可以去夜访他的住处。” 客京华没想到还有人能把偷看说的这么雅致,点头道:“那好,今晚就去夜访吴庄主。” 第8章 拼尸开颅 夜半时分,明月高悬,树影婆娑。 潜伏在吴桂山屋外的两人隔着单薄的窗纸早已偷看好一阵子了。 陈清拍拍身前客京华的肩膀,低声提醒他:“京华醒醒,吴庄主动了。” 客京华瞬间瞪开半磕上的眼皮,聚精会神地凝视着屋子里的一举一动。 陈清抬眸望了眼高挂树梢的圆月,吴桂山正好在阴气最重的子时醒来。 吴桂山掀开被褥走到屏风后,客京华和陈清互递了个眼神,同时起身换了个窗棂接着往里瞅。 待客京华看清屏风之后的情形时,不禁手中用力握紧平安。 一个男人被砍掉四肢埋在满是土的盆景里,他双眼被剜去取而代之的是两颗金珠,牙齿也被拔光,大张的嘴中塞满了铜钱,整个胸膛上用红墨写满了扭曲变形的钱字。 吴桂山拿起桌上的水瓢向男人头上浇着血水,瓢中血水倒完后男人口中掉出一枚铜钱落在地上。吴桂山急切地将其捡起,用衣角粗略擦拭几下上面沾到的尘泥,随后放到自己舌头上艰难地吞进腹中。 这诡异离奇的一幕看的客京华寒毛直竖,陈清贴到他耳侧细语道:“我们先回去吧。” 两人回到厢房后,陈清抬手抚去客京华额角的冷汗:“吓到了吗?” “有点。”客京华蹙起眉头:“我还以为仙家禁术只会出现在卷本上。” 鬽铜解厄术——以人运养一方风水,用特定的招邪之法种下一人为锢根每日子时灌溉活物的血水即可四面八方敛财进囊。如若锢根与饲者是不过三代的至亲关系,那么他的所有韵力与寿命将会全部转移到饲者身上。 与此同时,鬽铜解厄术施展的时长越久所波及到的生灵范围越广。 陈清给他斟上杯茶,问道:“那上面可有写破解之法?” 客京华泄愤似地仰头一口喝完茶水,略微沮丧:“就是因为没有所以当时才不动手的啊。” 陈清给自己也添上茶,抿唇道:“我之前倒是无意间在书上看到过。” “是什么?”客京华凑到他跟前,急忙地问。 陈清垂眸撞上他满是期待的目光心中生起一丝玩味,正经道:“先把吴庄主狠狠打一顿。” 客京华觉得这个做法完全合情合理,搭腔道:“这是自然。” 陈清噙着笑说出真正的解法:“锢根嘴里的铜钱便是此术的核心点,只需要收集到所有铜钱然后销毁方可破此禁术。” 客京华一愣:“刚刚吴庄主不是吞了那铜钱吗?” 陈清望向他手里的平安,轻描淡写道:“那不正好,还省的我们费心思去找。” 客京华面色僵住,语气生硬道:“你不会想把他开膛破肚了吧?” 陈清则是满脸见怪不怪道:“尸块我都能拼成人,何况是肚皮?” 客京华对此半信半疑:“你真拼过尸块吗?” 陈清心中玩味更盛,悠然道:“拼尸块,开颅冠,换五脏,缝人皮,这都是拿到官府行医资格证的标准。” 客京华眸底一闪而过的惊诧:“听起来比科举还要残酷些。” 陈清尽力不让笑意显露在唇角,故作哀叹道:“世人皆求状元名,无一关忧大夫辛。” 客京华听完低下头,思索片刻后开口道:“你行医确实屈才,至少要给你封个三品文官为朝廷效力才行。” 竖日,白日里吴桂山与人忙里忙外愣是没让客京华逮到个机会绑人。 陈清从后面轻拍客京华的肩:“先别盯了。” 客京华刚回过头一块松栗糕就塞嘴里了,他边嚼边问:“怎么了吗?” 陈清晃晃手中的草纸袋:“我觉得这点心味道不错,想给京华你也尝尝,好吃吗?” 咽下糕点的客京华点头如实回答:“好吃。” 陈清看他吃的津津有味,浅笑道:“那边还有香薷饼梅花酥和糖可卷,要去试试吗?” 客京华闻言咬住下唇眼神往吴桂山那边瞄,陈清见状勾唇劝哄道:“估计吴庄主当下忙着做生意也顾不上逃跑。” 话毕,客京华毫不犹豫地调转方向拉起他的手:“走吧,我们去那边。” 吃喝玩乐又是半天,到了晚间时刻终于忙完的吴桂山刚准备合衣而寝,额头乍然被拍上一张定身符。 在他出声呼救前,陈清眼疾手快地捏起被角堵住他的嘴。 “唔唔!”不明所以的吴桂山只能发出破碎的尾音。 陈清给骨节分明的手戴上玄丝手衣,笑着问客京华:“你要先揍他吗?不然等下有伤口了难免有些不方便。” 客京华想也没想就朝吴桂山一顿拳打脚踢,他还要控制力道以免不小心给人打死了。 陈清提起茶壶往瓷杯里倒上茶水,等客京华停手后将杯子递给他:“辛苦了,接下来交给我吧。” 客京华接过茶杯退至后方。 陈清睨着鼻青脸肿的吴桂山,抬手往他颈部正中处扎进一根银针:“可能会有点痛,我先封住你的哑门。” 房内一片寂静,坐着喝茶的客京华隐约听到一点微弱的人声,他循声望去似乎是从屏风之后传来的,是那个被做出锢根的男人! 令人瞠目结舌的是这个男人居然活着,他不能用那填满铜钱的嘴发声只是还存着点几不可察的鼻息。 客京华迅速回神短促地唤了声陈清的名字。 闻声赶来的陈清看样子已经完工了,沾满鲜血的玄丝手衣上赫然三枚铜钱。 客京华双手扯住陈清的袍袖,声线都在抖:“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陈清侧眸看向这个疮痍弥目的男人,用尖细的小刀将其口中的铜钱全部挑出。 尽管牙齿舌头都已拔去,在死前的最后一刻男人依旧顽强地呢喃道:“爹...痛...” 两个男人的对话浮现出脑海,这个锢根就是吴桂山最小的儿子。 客京华咬紧牙关攥紧拳头,用力之大连指关节都泛起苍白。 陈清走到痛晕过去的吴桂山身旁,一记银针刺进他的十宣穴。 “咳!”吴桂山当即被这钻心的巨痛惊醒。 客京华阔步过来揪起他的衣领,怒不可遏地吼道:“你是人吗?!为财杀子你该死啊!” 吴桂山立刻扭头去瞧屏风后的情况,丝毫不顾及肚子上的缝口发疯似地跑过去。 陈清冷声告知他:“他死了,就在方才。” 吴桂山眼中瞬间失去光泽,脱力般地跌跪在地开始失声痛哭。 陈清面上毫无动容,平淡地发问道:“你先前的孩子是怎么死的?谁教你这么做的?不说马上杀了你。” 吴桂山惶恐地抹去泪渍,抽噎着一五一十地道出了真相。 五年前这里还是吴家村,一场饥荒饿死了吴桂山的大儿子和妻子,他和剩下两个孩子靠吃两人的尸体活了下来。 不久后一位高人告诉了他所谓发财的法子,铤而走险的吴桂山最终对二儿子痛下死手。两年间吴家山庄,源源不断的钱流进了吴桂山的囊中,为了不让事情败露他对外宣称二儿子是被鬼抓走吃了,他也从没请过什么正派人士来祛鬼。 直到六个月前二儿子气运竭尽,他才把小儿子做出锢根代替二儿子。 第9章 小姐壮阳 虎毒都不食子这厮杀儿还食妻,客京华听完恨不得当场一剑了结吴桂山。 陈清眉梢之下宛若凌霜,抬手将短匕扔到吴桂山跟前:“作奸犯科日后也只能落得个斩首,你不如现在就自尽了。” 吴桂山霎时间吓得面色煞白,他艰难爬到客京华脚边颤着双手揪住他的衣裳,撕心裂肺道:“大人求求您了,我只是想活着啊!” 客京华忍无可忍,当即一脚踹在他胸口上。 伴着一声闷响,吴桂山撞到墙上清晰听到了自己骨骼碎裂的脆响,他捂住撕裂涔血的缝合口,费劲地从牙缝里挤出哀怨的话:“你们这样吃穿不愁的人凭什么来指责快冻死的饥民?恐怕连葱和韭菜都傻傻分不清吧。” 说到这他缓缓仰头,那双幽黑的眼瞳直勾勾地盯着客京华:“要不是被逼的走投无路了谁愿意做吃人肉喝人血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啊。” 陈清不屑地呵笑一声:“少把你的利益熏心说的那么无辜,难道这个幼子也是你被逼无奈之下才杀的吗?” 这一语戳破吴桂山心中的龌龊,他猝然咳出一口殷血,大股的鲜血从撕裂的伤口淌出浸染了地面,全然是他猩红的私欲与贪念。 平安剑锋一转直抵吴桂山脖颈,客京华微微垂眸:“你吞掉的不只是人肉还有你的良心。” 吴桂山癫笑起来,痴狂大喊:“良心值几个钱啊?几两一斤我全给卖了!哈哈!”,笑着笑着他一咬牙关自己把脖子送到冰冷的剑身上,抖着唇呜咽道:“我只是想活命啊...” 客京华收回平安,温热的血从剑尖一滴滴垂落。陈清走上前望向满地铜钱,提醒道:“事不宜迟,先解开禁术吧。” 客京华迅速用韵力集起铜钱垒成个小堆往上面贴了张真火符,钱堆点燃后不到半炷香之间就烧成灰烬了,赤橙的真火也随之逐渐暗淡。 陈清侧目,好奇道:“京华你一共带了多少张符纸?” 客京华利索回答:“定身避煞真火天水各自五十张。” 这些符纸就几万两了,八旗阁少主当真是腰缠万贯。陈清弯着眼笑而不语。 客京华双眸紧锁那团即将褪泯的真火,决然道:“今后我定要救这天下,无人再流离失所饥寒交迫。” 陈清盯着那点点星火,以同样的语气道:“他日我定要赚这大钱,天天要日进斗金寻欢作乐。” “. . .”客京华视线落在他脸上,郑重告诉他:“其实日进斗金不过是个小目标。” 毕竟八旗阁每日流水至少千金,斗金对于八旗阁少主而言的确少了。 陈清有点落寞地偏过脸:“还望客少主多多扶持些,行医本就只挣点本分钱。” 客京华搭上他的肩轻拍两下,扬笑道:“那是肯定的,这些天多亏有你才走对路。” 鬽铜解厄术已破须弥座下厉鬼也除,这吴家村方圆百里的荒芜之境得以喘息,愿渐复往日生机勃勃。 两人一路向北逢妖收妖遇鬼祛鬼,一月后抵达了素有甘霖乡之称的萍洲。 黛瓦白墙依山傍水的萍洲让人的记忆刻在了油纸伞,青石板,卖花女,小巷雨里。 陈清问船头的舟子:“前辈,传闻萍洲生玉水不知是真是假?” 舟子划着船桨,悠闲道:“有口百余年的古井,至于玉水这一说,人传人谁知道真假。” 客京华蹲下身仔细去看清澈河水里的锦鲤鱼,好奇道:“莫非这古井里头的水有什么奇特之处?美肤养颜还是强身健体啊?” 舟子连连摆头,“洁面都难就别提入口了。” 陈清按住客京华去捉鱼的手,指了指河边的立板——严禁垂钓摸鱼,违者倾家荡产。 客京华心里照着念完后默默缩手,继续问道:“老伯,那你说玉水这个名头是怎么来的?” 舟子回头望向红衣马尾的客京华,哈哈一笑道:“小郎儿,我们用这玉水续缘啊。新婚之前取一碗玉水男女两方各自滴一粒血,若融在一起便是上天都认可的金玉良缘。” 客京华捏着耳坠揉玩,言笑道:“那不融岂不是孽缘喽?” 舟子叹息道:“生不出孩子的姻缘难长久啊。” 客京华放下手抱住平安,清澈的杏眼混着光:“心诚则不离,仅仅因为孩子就难长久那还不如早些散了。” 两人下了船,陈清鬼使神差地向客京华问一句:“你真觉得心诚则不离吗?” 客京华用力点头,口吻笃定道:“嗯,我娘我爹就是最好的例子啊。” 陈清饶有兴致地挑起眉:“此话怎讲?可否细讲?” 客京华摸着下巴,斟酌道:“先不谈我娘长我爹六岁,我爹事多话密而我娘最怕啰嗦,可以说是水火不容。” 陈清勾唇对答:“夫妻之间管这叫歪打正着。” 客京华仰起头直视陈清,严肃道:“你知道我娘最烦什么样的男人吗?” 陈清险些被他这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你说。” “我娘有三烦男人,一烦抹粉的二烦吟诗的最烦莫过终日不务正业的。”客京华一条条道来,随即满脸惊讶道:“我爹天天涂七搽八游手好闲,要不是没怎么读过书应该也喜欢吟诗作赋,但我娘还是喜欢的不得了。” 陈清弯起双眸,忍俊不禁道:“爱本就难循常理,你爹娘才是真正的天造地设。” 谈笑间一个提着药包的丫鬟跑得太急完全没留意前方的两人。 眼看着就要一个趔趄摔在陈清身上了,客京华一把扯开陈清自己伸手去扶那个不稳的丫鬟,轻声问道:“姑娘,没事吧?” 一旁的陈清怔怔地看着趴在客京华怀里的丫鬟,心中升起丝许疑惑。 羞红脸的丫鬟慌忙推开客京华,惊呼一声:“啊!药全撒了!” 陈清瞥眼扫向洒落在地的药材——锁阳、菟丝子、黄精、杜仲尽是些壮阳补肾的。 丫鬟捡起破掉的药纸,慌得不行道:“我家小姐还急着用药呢!” 陈清嘴角挂着笑意,默不作声。 客京华不想让她为难,提议道:“要不我重新给你买一副?” 陈清依旧笑而不语。 “恩公啊!快随我来!”丫鬟闻言激动地拉住客京华向着药铺走。 陈清皮笑肉不笑地起步跟上两人。 三人到了药铺,丫鬟急忙朝药郎喊:“麻烦您再抓一副我刚刚那方子。” 药郎躬下身子,致歉道:“那是最后一点杜仲和黄精了,对不住了。” “鹿角胶,枸杞,林下参,肉苁蓉。”陈清报出一串药材名后对丫鬟笑着解释:“按这个抓比方才的那副效果还要好,都是大补。” 客京华凑到他身边,肯定道:“他可是神医,你听他的准没错!” 丫鬟听到神医二字,双膝一软跪在陈清腿边开始哭嚎:“神医啊,你救救我家小姐吧,你救救她吧。” 陈清生怕她把鼻涕蹭自己袍子上,无奈道:“这位姑娘我尽力而为,你先起来吧。” “好,二位先随我到府上!”丫鬟立刻打止哭喊,起身的时候就差来个鲤鱼打挺了。 “. . . .”陈清和客京华一起陷入沉默。 第10章 略懂邪术 丫鬟领着他俩来到显赫华贵的罗府,一进朱门她便叫唤着:“夫人!我带了个神医来给小姐治病了!” 穿戴素雅的罗夫人仪态端庄地从厅堂走出,视线在两人身上扫了个遍最终停留在陈清脸上,拧起眉心道:“你就是神医吗?” 陈清揖上一礼,谦虚道:“神医不敢当,略懂医术罢了。” 罗夫人略微颔首:“请随我来吧。” 几人来到一间清净的厢房,里面榻上卧着一个弱不胜衣的女子。 罗夫人看到她时眉宇尽是怜惜,“这是妾身的爱女罗汐芊,神医劳烦您看看。” 陈清坐到床头的木凳上,拿出帕子垫在自己手掌上,柔声道:“罗小姐,劳您搭个手。” 罗汐芊抬起枯瘦如柴的手放在白帕子上,陈清把完脉后将她的手轻置到床边,起身对罗夫人说:“罗小姐五脏六腑皆有损,光喝汤药恐怕难医。” 罗夫人上前不露声色地往他衣袖之下送了袋元子,“神医您请详说。” 陈清收下钱,勾唇道:“难倒不难,就是需要罗小姐配合。” 床上的罗汐芊扯起一个颓病的笑容,气若游丝道;“神医您尽管提,小女子绝不推脱。” 陈清慢条斯理地讲出做法:“取天目瓷瓶插上桃枝,罗小姐就寝前滴一行泪到枝头,每日清晨一换桃枝七日可见奇效。” 客京华心下生疑,这不是勾孽之法嘛? 罗夫人听完重重叹了口气,“那按神医说的办吧,这七日还望二位能留在府上。” 那个丫鬟一下就不乐意了站出来指着陈清,疾声斥责道:“他这哪里是大夫?摆明了是个招摇撞骗的神棍啊!夫人您也不能病急乱投医吧!” “秀儿,别这么说。”罗夫人厉声道。 客京华见状直接牵起陈清的衣角,“陈清,我们走。” 陈清一愣,随即温顺地垂下眼任其拉着自己离开。 罗夫人急切出声制止:“请留步!” 客京华停下步子,对秀儿一字一顿道:“给他道歉。” “快给神医赔罪!”罗夫人怒喝秀儿。 秀儿屈了下膝,撇过脸瘪嘴道:“多有过失,还请神医见谅。” 莫名心情大好的陈清转目看向她,回以浅笑道:“姑娘言重,这点小事何足挂齿。” 客京华这才松开他,抱着平安退到一边。 罗夫人干咳两声继续刚才的话题,“神医,七日之后芊芊真的能好吗?” “当然不能,罗小姐此病少说半月多说还是个未知。”陈清从容不迫向她表明:“但既然您选择了相信我们,那必定也不会让您失望的。” 罗夫人闻言眉眼舒展开来,“秀儿,去着手神医吩咐的事,我带两位到客间。” 少顷,罗夫人带两人来到别院,“只有寒舍,望二位担待。” 陈清敛着桃花眼,“能给我们两个一间容身的屋子便感激不尽。” 罗夫人扫向客京华,“这位少侠是打算与您同住吗?” 陈清跟着她的视线一起看到客京华,“他是我请的镖师,还是要贴身护着我好些。” 罗夫人眼中对这个红衣少年多了份敬重,“真是年少有为啊。” 客京华眉峰轻挑,“夫人谬赞,三脚猫功夫而已。” 待罗夫人走后,客京华将平安放到茶桌上问道:“陈清,你这是何故?” 陈清坐下来倒了杯水给他,语调懒洋洋地:“怀胎三月的罗小姐身边连个男丁都没有,我们只能替她寻夫喽。” “啊?”客京华闻所未闻。 陈清眸中平添几分戏谑,“人鬼情未了,我也是第一次见着。” 客京华喝了口水压压惊。 数百年来人鬼情缘绝不是没有甚至还专门有戏剧演绎此类奇谈,但由于种族间三脉七轮的天渊之别,自然而然也就形成了种族延续的闭环。 “腹中鬼胎以阳滋阴,不断蚕食着罗小姐的脏腑。”陈清抿着杯口正说着,房门突然被人“嗙”的一声推开了。 抱着天目瓷花瓶的秀儿冲陈清喊道:“这七月中旬我上哪找桃花去?” 陈清放下茶杯,纠正道:“是桃枝,秀儿姑娘。” 秀儿瞟到桌上的平安双眼登时一亮,阔步上前向客京华问道:“我能瞧瞧你这宝剑吗?” 客京华点点头,“请随意。” 平安剑长三尺宽四指,剑身玄铁而铸极薄透着清冷似霜的寒芒,剑柄上镀染一朵金雕玉莲又泛着雍容典雅的贵气,可谓精纯淬炼之剑,并世无俦。 秀儿为这出凡的剑工啧啧称奇:“我能拿起来摸摸吗?” “你拿得动吗?要我帮你吗?”客京华只是单纯出于好意的发问。 明显会错意的秀儿弯腰把花瓶往地上一放,“看不起谁呢?” 客京华耸了耸肩。 一百来斤的平安秀儿龇牙咧嘴提了半天愣是纹丝不动。 客京华干脆握起平安举到她眼前,“你摸吧,我拿着。” 秀儿俏脸一红闷声道了句谢,缓缓抬起手去抚剑。 片刻后,陈清从凳子上起身拿起地上的花瓶递给秀儿,“我和他还有要事需谈,秀儿姑娘请回吧。” “那好吧。”没摸够的秀儿接下花瓶后兴致勃勃地问客京华:“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明儿我带你去吃萍洲的酿酒和花糕怎么样?” “实在抱歉了秀儿姑娘,这是我的镖师要寸步不离地守着我。”陈清先替客京华回了话。 秀儿凑上前些,眸光愈发明亮,“那你岂不武功盖世?看起来这么年轻,莫非还是个少年剑客?” 隔着平安客京华和她眼对眼,脸也禁不住有丝泛红,连连摇头道:“不敢当不敢当。” 陈清侧眸,笑着调侃道:“秀儿姑娘这是何意?怕不是看上我的镖师了?” “咦!”秀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抱着花瓶跑开,踏出门槛前对客京华招手扬声道:“小郎君,我明儿再来找你玩!” 客京华心下轻叹一声:“秀儿姑娘倒是直性子。” “这位小郎君莫不是心悦这样的水乡娇娃?”陈清这句话还是方才那个调调。 客京华望向手中的剑,琢磨着:“人家姑娘心悦的八成是平安。” 陈清用修长的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茶杯边缘,“照你这么说还挺遗憾的,少年配少女乃是美事一桩。” “你就别拿我打趣了。”客京华重新放下平安,回归正题道:“那罗小姐肚子里这个鬼胎你有什么打算?” 陈清收回手,盯着眼前这只出现裂纹的茶杯:“留胎即是双死,罗小姐羸弱的身子供不到胎儿问世。” 客京华面露疑色,“你还知道怎么打胎接生?” “不仅如此,产后护理我都会。”陈清再补上一句:“但是只限于人道和畜生道。” “看来只能找到孩子他爹。”客京华无奈道。 夜幕降临,万籁俱寂的萍洲笼着一层皎白的月纱成了一座沉睡的古镇。 秀儿盯着一直不落泪的罗汐芊提议道:“小姐,要不我上后厨给你拿两洋葱?” 罗汐芊闭上干涩的眼,“那我整晚都要被呛的睡不着觉。” 秀儿嘟起嘴道:“小姐你这样干瞪眼也挤不出泪啊。” 罗汐芊故作凶狠地剜了她一眼,无力道:“你去休息吧,我会看着办的。” 房中只剩罗汐芊一人,她灭掉床头最后一支蜡烛让莹白的月光照明。 罗汐芊从绣花枕下摸出一块玲珑精致的冰玉,君子佩玉必双她手中的正是半边左佩。单是借着凉薄月光去凝望这定情信物,便足以惹得罗汐芊这个多愁善感的人儿哭的梨花带雨。 “玉郎玉郎,思之如狂。” 第11章 人比花俏 次日寅时未到,秀儿换好桃枝后就兴冲冲跑到别院里敲门,喊问道:“小郎君!快起来!你不练剑吗?” 睡意惺忪的陈清半撑眼皮看了眼窗口——天都没亮,外面还是雾蒙蒙的。 客京华翻个身朝里,顺手抓起陈清的袍袖捂住耳朵。 陈清支起上身,含笑道:“秀儿姑娘,这小郎君恐怕没那么刻苦。” 秀儿停下动作,扬声问道::“怎么是你啊?那位少侠呢?” 陈清垂眸望着捂紧双耳的人,语调轻佻道:“在我被窝里睡着呢。” “啊?!”秀儿好似明白了什么,急忙致歉道:“那我先去烧水了,等下再来。” 她是轻松跑没影了,客京华也实在是睡不着了。 昨夜两人守在罗汐芊房外一直到深夜才回屋睡觉,这会儿算下来两个时辰都不到。 陈清卧躺在床榻上单手托腮,盯住正在穿衣的客京华问道:“不再睡会儿吗,小郎君?” 一早上全是“小郎君”,客京华已经心如止水了。他双手拢起墨发系上发带,接话接的很自然:“小郎君要去觅食了,你睡吧。” 陈清笑容一僵,随即将脸埋进枕席,声音闷闷的:“那小郎君快去快回。” 客京华路上恰巧碰上打完水的秀儿,他走上前伸手道:“秀儿姑娘,我来吧。” 秀儿把木桶交给他,“你真是神医的镖师吗?” 客京华点头道:“是啊,重金聘请的。” 秀儿捏着裙边,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 客京华见状莞尔道:“有话不妨直说,秀儿姑娘。” 小姑娘直言不讳道:“我倒是觉得你和他睡过。” 客京华脚下一个趔趄桶里的水差点全洒了,讪笑道:“这其中必然是有什么误会了。” “哦。”秀儿侧过身问他:“你想去逛逛我们萍洲吗?我领你去。” 其实客京华是想的,但碍于自己现在是个镖师,他只能说:“我还是有职业道德的,不能抛下雇主去游山玩水吧。” “那你几岁开始习武?” “五岁。” “你只会剑术吗?” “刀、剑、枪、戟. . .都略懂。” . . . . 他俩并肩聊到别院,秀儿叽叽喳喳地嘴里问个不停。 穿戴完毕的陈清见一同回来的两人,好奇道:“这是吃着吃着开始助人为乐了?” 客京华放下水桶,“还没吃上,先助人为乐的。” 秀儿热情道:“你要吃什么?我去给你拿。” 陈清再一次替客京华答了话:“烧卖,蒸饺,馒头,白粥,豆浆,辛苦秀儿姑娘了。” 客京华跟着他道谢:“劳烦秀儿姑娘。” 酒足饭饱后,秀儿硬拉着客京华去逛萍洲,陈清则是只身到访了罗汐芊的院子。 通过脉象,陈清知晓罗汐芊时日不多了,不由提醒道:“罗小姐,体弱最为忌讳沾惹情愫。” 罗汐芊缓慢睁开眼,“神医何来此话?” 陈清瞥了眼珠帘之后的绣架,温吞道:“精绣两面鸳鸯谱,一针一线皆情丝。” 罗汐芊看向自己不能动弹的双腿,心平气和道:“不过是闲来扎着玩的,我一个残废没人会喜欢。” 陈清心里叹口气决定和她坦白实情:“罗小姐可知自己已有身孕了?” 闻言罗汐芊面色顿时滞住,她不可置信地摇着头,嚅嗫道:“大夫早说过我不能生育,神医您别逗我了。” “不是人的。”陈清简单明了地告诉她。 罗汐芊扭过头眼中满是震惊,抖着唇问他:“你说什么?你方才说什么?” “罗小姐,你腹中怀有一个鬼胎。”陈清声线平淡道:“若继续留着,恐怕大小都不保。” 眼眶盈泪的罗汐芊无措地揪住他的衣襟:“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小女子贱命一条死不足惜。” “芊芊你这是怎么了?”端着茶水的罗夫人见此情形,紧忙问道。 罗汐芊一顿缓缓收回手,怅然地低垂下头,“阿娘,我没事。” 她这样哪里像个没事人,罗夫人放下奉茶盘满脸担忧地问陈清:“神医,到底怎么样了?” 陈清站起身,“夫人莫急,不过是罗小姐得知病情好些了太激动罢了。” 罗汐芊嘴角牵起一个虚弱的弧度,“神医说我还有救,一时间失了态。” 罗夫人兴奋地抓起陈清的手,喜出望外道:“神医,只要您能医好芊芊掏空罗府上下给您都没问题。” 可怜天下父母心,你惜她命她不惜。陈清心下暗叹着抽出手道:“那倒不必,这些天还请罗夫人多陪陪自家千金。” 罗夫人一个劲答应道:“好好,您尽管吩咐妾身。” 萍洲街巷里,一个卖石榴花的女孩仰头问眼前的人:“哥哥卖花吗?正衬你今天这一身红衣。” 客京华还没问怎么买,提着包糖炒山楂的秀儿就凑过来对女孩讲:“他不适合这样的小俏朵儿,要衬也是衬那赤红天香的富贵花。” 客京华只当她这是夸赞,俯身问小姑娘:“全要了多少钱?” 卖花女眼瞪的溜圆,应道:“算上花篮,一个元子。” 客京华将钱递给她后接过一篓子红灿灿的石榴花。 秀儿往他嘴里塞了一颗糖炒山楂,“你这是喜欢花还是喜欢花钱啊?” “都喜欢。”客京华鼓着腮帮子含糊道。 秀儿也咬下一口糖炒山楂,“你这么大手大脚的,如今镖师很赚钱吗?” 客京华按照陈清的工钱答:“一天二十两。” “什么?”秀儿惊的山楂都咬不住了,“我一个月累死累活才十五两!” 客京华也丝许意识到了工钱这一块的不对劲,秀儿光顾着手舞足蹈地喊,一不小心便撞到了人。 扶住秀儿的是一个格外高挑的男人:“还好吗,小姑娘?” 秀儿一抬头眼都看直了,眼前这个男人俊美到带点邪性,挺鼻凤眼肌肤似雪还留着一头耀眼的银发。 银发男人笑起来很是妖冶,“抱够了吗?” 秀儿回过神慌张撒开手,朝男人深深鞠下一躬,“实在对不起。” 银发男人没理秀儿而是盯向了一旁提着花篮的客京华,勾着点暗哑的笑意:“你这花怎么买的?” 客京华望了眼鲜艳的石榴花,“算上篮子,两个元子。” 男人上前从花篮里抽出一枝花别在客京华耳后又撩拨下他的耳坠子,柔声道:“人比花还好看。” 说罢他抬手往花篮里扔了两个元子,不急不慢地转身离开了。 回过神来的秀儿注视着男人修长的背影,怔怔地问客京华:“你这是被他调戏了吗?” 第12章 送子来福 客京华转着那两个元子在手中把玩,看到那男人的第一眼他就觉得此人邪乎。至于为什么当时不提剑架男人脖子上逼问一番,主要是因为他忘记带平安出门了。 陈清也回到别院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禁好奇道:“在想明天怎么和秀儿姑娘相约琴瑟吗?” 客京华抬起头来指了指桌上一篮的石榴花:“陈清,送你的花。” 陈清走到桌前坐下睨着娇艳欲滴的石榴花:“这是我们小郎君被秀儿姑娘拒绝的好意吗?” 客京华又给他倒了杯茶:“罗小姐那边怎么样了?” 陈清轻抿了口杯中绿茶,柔声道:“有秀儿姑娘就别挂念别家小姐了,弄的京华你和个负心汉似的。” 客京华干脆从锦袋里掏出今天在萍洲买的各色糕点:“你还是先吃点甜的吧。” 陈清捏起一块云片糕微微张嘴浅咬一口,细细地嚼着。 客京华看他吃了,忍不住问:“怎么样?还行吗?” 陈清缓缓点下头,客京华见状立刻把其他的纸袋子往他那边推了推,一一介绍道:“玉豆酥,金枣蜜,茶竹香饼,都是些萍洲特产,你再尝尝看。” 陈清取出白帕子擦擦嘴,语气听不出什么端倪:“花是好花,吃是好吃。不过这都是些秀儿姑娘剩下的,我就不方便试了。” 怎么句句不离秀儿姑娘,难不成他动心了?客京华觉得也就这个道理说的过去了,他干咳两声:“先说正事,等下秀儿姑娘就来了。” 陈清眸光微沉,不咸不淡道:“都依你,小郎君。” “罗小姐如今什么情况?”客京华自己拣了块茶竹香饼,重问一遍。 陈清拾起茶杯,心不在焉道:“我都告诉罗小姐了,她只想留下腹中的孩子。” 客京华又拿了块玉豆酥但没急着送进嘴:“那孩子他爹呢?有什么消息吗?” “下落不明。”陈清只回了四个字。 客京华伸手将玉豆酥递过去:“特意买给你的,你真不试一下吗?” 陈清目光触及到他那双清澈明媚的杏眼,叹息道:“京华你当负心汉,再合适不过。” 客京华还没想明白这人要表达什么,手里的玉豆酥就被陈清低头叼走了。他盯着那只手有那么一瞬的失神,随即扬起笑问道:“是不是挺不错的?” 陈清咽下点心,中肯点评道:“是不错,口感很绵。” “秀儿姑娘说她最近肩背有点酸痛,你要不要去给人家治治?”客京华这句话完全是出自某种撮合心才问的。 陈清闻言差点控制不住表情,皮笑肉不笑地阐述道:“我是行医不是积德。” 客京华当他只是不好意思了也没再去细纠:“今晚我一人去守着罗小姐,你好生歇息吧。” 陈清呵笑一声:“是怕我打扰到你和秀儿姑娘的幽会吗?” “我怕你睡不饱而已。”客京华侧过眼,低声向他解释。 少年隐晦的垂眸落在陈清眼里是一片青涩的羞赧,他放下茶杯,故作悠然道:“小郎君当真是有心了。” 夜幕降临弯月如钩,素晖落在萍洲静谧的河畔,晚风拂过水面撩起层层涟漪。 卧床的罗汐芊屏息静听,窗外风过枝头无痕唯留沙沙作响。瘦骨嶙峋的她掀开沉重的眼皮,黯淡的双眸即刻如枯木逢春般盈着泽光,轻声唤道:“玉郎,别来无恙。” 银发男人迎着月光动作轻柔地捧起她的脸,在寂夜里声如凉玉:“芊芊,好久不见。” 床头那支桃枝逐渐泛着莹辉,银发男人余光瞥见拂袖随手将其湮灭。他抬指去解罗汐芊腰间的襟带,却被女人用纤细的素手摁下。 “玉郎,我已有身孕。”罗汐芊悄声告诉他。 男人握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啄一下,似笑非笑道:“没关系,活不下来的。” 罗汐芊紧盯着男人一双宛若幽渊的凤眼,凄惘地闭上眼:“这是我们的孩子啊,玉郎。” 男人只是勾起一抹暧昧促狭的笑,隔着轻薄的绸缎去摩梭那盈盈一握的细腰,看样子他丝毫不在意这个孩子是生是死。 罗汐芊永远不会拒绝她的玉郎,无论是当初还是现在她都会心甘情愿地放缓这副病枯的身子任男人予欢。 黑沉沉的夜里罗汐芊抚到男人寒凉的肌肤,她企图寻得一丝慰藉愈发抱紧他。 男人在她润湿的鬓边落下一吻:“我只爱你,芊芊。” 罗汐芊还是哭成了泪人,她万分清楚玉郎是个薄情郎。 守在房外的客京华只是仰头瞧了眼漫天繁星,稍不留神这银发男人便隐去在了暗夜里。 隔天秀儿来换桃枝的时候,一朵红艳的石榴花摆在瓷瓶边熠熠生辉。 秀儿捏住花柄仔细观察,好奇地问自家足不出户的罗小姐:“小姐,这花是哪里来的?” “我托下人带的。”罗汐芊随口敷衍了句,朝秀儿摊开手道:“给我吧,秀儿。” 秀儿把花放在她的掌心,追问道:“小姐,你院子里就我一个贴身丫鬟,哪来的其他下人?” 罗汐芊指尖点上柔软的花瓣,编不出话来索性不答了。 秀儿联想到昨天客京华那一篓子石榴花,脱口而出道:“这不会是小郎君送你的吧,他正好买了一篮子这花。” 罗汐芊手下一顿:“小郎君?” “就是那个红衣少侠。”秀儿捂着唇嬉笑道:“他昨儿还被一个银发男子调戏了呢。” 罗汐芊放下花靠在枕垫上,扭头看向她道:“秀儿,你等下带我去神医院子里。” 这是近半年以来她第一次提要出门,秀儿脸上立刻绽开明朗的笑容,欢快道:“我先替小姐你更衣盘发。” 一番收拾下来,秀儿扶着罗汐芊坐上轮椅推着她到了陈清的别院。 陈清沏着茶,问坐在对面哈欠连天的客京华:“为何不再去睡会儿?” “人睡倒觉,命比纸薄。”客京华趴在茶桌上,有气无力道。 陈清放下茶壶走到客京华身边,俯下身凑到他耳边:“抬头。” 客京华听话照做,陈清从袖口里取出块小方糖眼疾手快地按进他的微张的唇齿间。 客京华眨了眨眼,老老实实含着方糖也不说话。 陈清笑眯着桃花眼:“薄荷冰片甘草熬制而成的糖,独家秘方传谁看我心情。” “你开心就好。”客京华说话的时候都是一股子清新凉爽的薄荷香。 “我这里还有养颜生发,舒经健腰,壮阳增时...”陈清还没推广完自制的产品就被客京华打止了。 “再往下恐怕是送子来福了。”客京华生怕他当场掏出各种瓶瓶罐罐,连连摆手道:“我先婉拒了,神医。” 秀儿清脆的喊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神医神医!我家小姐有话和你说!” 第13章 罗家的奴 陈清斟上茶,对主仆二人笑着说了个“请。” 罗汐芊接过杯子朝身侧的秀儿说道:“我和神医单独聊几句。” 秀儿扭头就去唤客京华,“小郎君,我们正好再去外面玩玩。” “他得留下。”这一次依旧是陈清回的话。 秀儿瞪着镇定自如的陈清,质问道:“你是怕我家双腿不便的小姐刺杀你吗?” 话音方落她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和罗汐芊讨饶道:“我这张嘴真是该死,小姐我绝不是故意的。” 罗汐芊颦起眉,摆摆手道:“行了,你出去吧。我正好也有话和这位少侠说。” 陈清看向站在边上的客京华笑道:“既然如此,你也坐过来吧。” 秀儿走后三人各自抿着茶谁也没先出声,气氛一度陷入尴尬。 客京华实在受不住,开口对坐着轮椅的罗汐芊问道:“罗小姐,不是有话要说吗?” 罗汐芊双手握住茶杯,直言问他:“我听秀儿说少侠昨天被一个银发男子调戏了,她这话属实吗?” 客京华一口进嘴的茶水差点全咳出来,他下意识捏起旁边干净的布料擦拭唇角的水渍。擦的差不多了,他仔细一看才发现手里攥着的正是陈清的袍袖。 陈清还是维持着一个递帕子的姿势,话里三分嘲:“还好我昨天才换的衣裳,目前还算干净。” 客京华直起身故作从容地接过帕子,尴尬又不失礼貌道:“不愧是神医,真是海量啊,日后一定帮您洗衣。” 罗汐芊掩唇轻笑了两下,感慰道:“难怪玉郎他看上了你,换做我也会想与你这样的少年交友。” “敢问玉郎是哪位?”客京华迅速转移话题。 罗汐芊哎叹一下:“玉郎是我腹中胎儿的爹,他不是人也不是鬼而是我们萍洲信奉的神。” 两人等了半天她都没有后话。 陈清端起茶杯,淡然道:“罗小姐有话不妨直言,我虽不才但愿效力。” 罗汐芊无血色的唇瓣牵起一丝笑,“我知道你们想找到玉郎也并非专门来治好我的病,但我有一个请求。” 讲到这,她病气萦绕的眉眼显得无比坚定:“我的孩子必须活着。” “天地有律,乱道者不容。”陈清面色平静地告诉她:“罗小姐,我没那个本事,您另请高人吧。” 罗汐芊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动容,反而问道:“神医您不清楚怎么让我小产吧?不然为何现在还不动手?” 陈清从容地晃了晃茶杯,笑眯着眼道:“我清楚啊,只要那个玉郎多碰几次你的身子胎儿自然就流了。” 客京华垂眼往热气氤氲的茶面轻轻吹了口气。 陈清故意放缓些语气:“常人身孕头三月都不能同房,人腹中的鬼胎更是脆弱。罗小姐应该自己也有数吧。” 说罢陈清抬眸只见罗汐芊已不是方才那副视死如归的决然,她眼中充满惶惑只觉得所有人都在骗她瞒她,整个人像是凝固住了。 陈清放下手中的茶杯看着心绪大乱的罗汐芊,眸底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倘若您能独自摆平,我俩今日便离开罗府。” 罗汐芊身躯一抖瓷杯掉在地上四分五裂,她伸出手竭力拽着陈清的衣袖,“求求您帮帮我吧,我拒绝不了玉郎。” 陈清默默拿掉她的手,视线落向一直悠闲品茶的客京华身上,“我不过是个大夫,拦鬼恐怕要交给这位少侠。” 客京华从锦袋里掏出一张避煞符交到罗汐芊手上,笑道:“罗小姐你睡前把这个贴自己身上,保准睡得香。” 罗汐芊愣愣地盯着手中的鬼画符,随问道:“此物这么厉害一定很珍贵吧?” 实在是问到陈清心头了,刚还寻思着怎么管人开价,他勾起嘴角答道:“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一百两一张而已。” 话到这里三人也不准备继续谈了,罗汐芊叫来秀儿先行告辞。 待两人离开别院后,客京华仰起头问陈清:“你为何这么着急抓住这个玉郎?” 陈清拣起自己的衣角瞅着,平淡道:“我适才探了她的脉,不过一个月了。” 客京华蹙起眉头还没来得及深想,陈清就捏着那片衣角凑到他眼前,是那个被客京华拿来擦嘴的位置。 陈清弯起双眸,薄唇噙着一抹撩人的笑:“不是要帮我浣衣吗,小郎君?” 这个距离不过一寸,陈清上翘墨润的桃花眼和根根分明的鸦睫无不落进了客京华的眼中。 陈清催促似地摆摆衣角:“小郎君你别装傻啊,先前你可说好了。” 客京华怔怔地眨下眼,随即撇过脸疾声道:“你脱下来给我吧。” 陈清心中玩味大起,他俯下身贴近客京华的耳侧低声道:“现在可是白天,真的要脱吗?” 客京华忽地正过脸来直视陈清,一本正经道:“秀儿姑娘说不定有空,她是搓衣专业户,我去找她来给你洗。” 抓住陈清愣神的间隙,客京华当即迈开腿一溜烟地跑了。 最初陈清以为客京华只是出去缓和心情,没想到片刻之后他真把秀儿请来了。 “秀儿姑娘麻烦你了,我还要带平安去吃饭,先走了。”客京华潦草地交代完这句,一个闪身又没影了。 “平安谁啊?”秀儿十分好奇。 陈清抱着双臂倚在门框边望着犯懵的秀儿,应声道:“宝剑。” 秀儿看他这没个正形的懒散样,微微提高嗓门:“小郎君托我来的,脏了的衣裳在哪里?” “我这就去换。”陈清说着转身朝里屋走去。 袍子交到秀儿手上的时候,她嘴里不禁嘟囔道:“小郎君倒是惯着你,这点衣服都舍不得让你亲手洗。” 陈清指节压在下唇,话里头压着丝许得意:“是啊,小郎君怎么待我这般好呢?” 秀儿撅起嘴哼笑道:“他又不止对你一人好,哪怕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卖花女他也照样善待。” “所以我们小郎君才这么招人喜欢啊。”陈清双眸里溺起温润的柔情,声线软下几分:“你不是也深有体会吗,秀儿姑娘?” 秀儿脸颊染上红晕,少女娇羞的心动昭然若揭。 陈清不自觉地联想起客京华昨日那个隐晦的垂眸,心绪缓然黯沉下来。 “但我知晓这小小的萍洲留不住他。”秀儿渐渐低下头,眼眶里盈满热泪:“我不过是罗家的奴,连一个跟他走的机会都没有。” 陈清取出帕子弯腰递给她,默不作声。 秀儿抱紧怀中的袍子,不堪苦忍地痛哭起来。 秀儿本名蔺绣,在九岁那年被父亲卖给了罗夫人,从此她便成了只能在深闺之中服侍罗小姐的丫鬟——秀儿。 虽身为女娥她却也向往于刀剑之道,因此那天,与其说她是偶然碰见了红衣马尾的客京华,不如说她是正巧跌进了遥不可及的江湖梦。 她哭的那么悲戚与绝望,声声都在为自己夭折的理想而悼亡。 良久,怀中的衣裳已经浸湿一大片。 秀儿抬起遍布泪痕的通红面庞,接下帕子抽噎道:“神医见笑了。” 陈清目光落在那沾满涕泪的袍子,体贴道:“洗干净就好。” 秀儿离开了别院后,陈清望向湛蓝如画的晴天,连一丝浮絮都没有。 云朦雨绣的萍洲太适合萍水相逢了,唯独留不住属意天下的少年郎,他所心系的终究是人间。 第14章 盆满钵满 客京华在外头的食肆里点了一桌子好菜再配上一坛桂花酿,吃的很是快意。 一个男人自顾自地坐在空板凳上,问对面大快朵颐的客京华:“这是什么酒?” 客京华并没有驱赶这个不速之客,倒是邀请道:“还挺好喝的,你要来点吗?” 男人用苍白细长的手指勾过坛子,将酒盅倒满后推向客京华那边,“我不喜欢酒味,太呛了。” 客京华垂眸看向酒中漂浮着的桂花。 男人扬起猩红的唇直勾勾地盯着他道:“你是怕我在酒里下毒吗?” 闻言,客京华拿起酒盅抬眸望了眼面前的男人,迎着他幽深的目光漫不经心地轻饮一口盅中酒,一举一动皆是肆意的挑衅。 客京华问他:“你就是罗小姐口中的玉郎?” 银发男人不答反问道:“既然知道我不是人,为何还不动手杀了我?” 客京华喝干净酒盅中的桂花酿后握住平安站起身,他走到男人身侧举手搭在男人肩上,冷然道:“周围已布下你的死界,若现在杀了你界内所有老百姓都要一起陪葬。” 剧烈的疼痛让银发男人拧起眉,这副肉身的肩骨竟然被客京华活活捏碎了。 “下次,我一定会杀了你。”说罢,客京华迈开步子离开了。 银发男人怔坐在板凳上,心中泛起阵阵余悸,这个年轻气盛的少年比他想象的还要强得多,要不是这道结界他今日非死不可。 客京华刚踏进别院就看到这样一幕——陈清捧着个碗坐在庭中的石椅上,聚精会神地端详着碗里面的东西。 他轻手轻脚地挪到陈清身边往碗里瞅,只是一碗浅青色的水而已。 陈清保持着这个姿势,一脸严肃地问客京华:“少侠可有察觉异处?” “没。”客京华如实道。 陈清放下碗,“你再仔细瞧瞧。” 客京华坐下来,认认真真地观察了一会儿,凝思片刻答道:“还是没。” 陈清悠悠叹了口气。 客京华掏出方才顺手买的炒板栗递过去,“神医可否细讲?” 陈清瞄着这一包散着糖香的炒板栗,“这板栗壳恐怕有些硌牙。” 客京华二话不说迅速剥好一颗板栗喂给他。 陈清嚼着软糯实腻的板栗肉,“有点噎。” 客京华又提起石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水给他。 陈清顺着水咽下板栗,“细讲”道:“其实我也没。” 客京华一时无语。 陈清微微勾唇,告诉他:“水绿如玉,这碗里装着的便是玉水。” 客京华动作一顿,以为他和秀儿验上了,掷地有声道:“孩子都是其次,情投意合才最重要。” 陈清颔首表示赞同,继续道:“既然玉郎是萍洲的神那么肯定会和玉水有关,我们今晚去研究一番那口古井怎么样?” 客京华不由疑惑道:“为什么不现在就去?” 陈清指了指那个小碗,打趣道:“舀着一碗我都等了半个时辰,要是在井边站个半天的话,村民们会不会指着我们骂?” “神医在理。”客京华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悄悄问道:“你和秀儿姑娘怎么样了?” 陈清眸底一闪而过的黯然,试探道:“秀儿姑娘人很不错,你会让她同我们一起上路吗?” 客京华拍拍他的肩膀,郑声建议道:“之后路上说不定会遇到危险,你不如把我带到战神峰后再回萍洲娶秀儿姑娘。” 客京华见陈清低着头不说话以为他是害羞了,脸上扬起笑祝贺道:“恭喜啊陈清,我到时候随一千两礼钱给你和秀儿姑娘。” 陈清忽然抱住肚子整个人开始不停地发颤,喉间溢出低哑隐忍的笑声。 客京华生怕他是什么恶疾突发了,赶紧凑近点问:“陈清,你怎么了?疼不疼?有药吗?” 陈清再也憋不住地开怀大笑起来,他一头栽进了客京华怀里,笑得东倒西歪,连眼尾都沾上了喜色。 客京华半扶半抱着陈清,焦急喊问道:“药放哪了?!先别笑了!告诉我药放哪里啊!?” 良久,陈清逐渐安静下来,温顺地靠在客京华怀里阖眼休息,看样子是笑累了。 已然麻木的客京华只念着他别发癫就行,关切地询问起病况:“好些了没?” 陈清用指节拭去眼角笑出的泪花,话里参着几分撩人的笑,“好多了,谢谢你。” 客京华倒是被吓得不轻,无奈地闭上眼跟着一起缓神。 贴在他身上,陈清鼻尖若有若无地萦绕着一股淡香,他不由地细嗅起来——细微的檀木沉香夹杂着丝丝沁人的酒香。 陈清侧过脸想再深些去闻这香味,“你平常熏什么香?” 不熏香的客京华回问道:“皂角算吗?” 陈清直起身子和客京华面对面,一双桃花眼中溺满缱眷柔和的笑意。 仅是一个对视,客京华便招架不住地避开了视线。 陈清伸手勾起一缕他的长发放在自己鼻尖嗅了嗅,轻声道:“连头发都是香的,不信你闻闻。” 客京华动作僵硬地接下那缕头发,尽管什么都没闻到但还是慌张点头道:“确实是有点皂角的气味。” “小郎君!”秀儿跑到别院,朝二人挥挥手中的木匣子:“正好小姐睡着了,我们三个来打叶子牌吧。” 客京华如获救星般地扭头答应道:“好啊好啊!正好闲着没事。” 客京华看着陈清这绚丽的洗牌手法,窃声问身旁吃板栗的人,“秀儿姑娘,你确定要玩这个吗?” 秀儿抛了颗板栗仰头张嘴咬住,俏脸上满是自信:“打牌本姑娘就没输过钱。” 陈清摊开双手,笑问道:“想怎么玩?坐不坐庄?底子钱多少?” 秀儿大大咧咧地翘起二郎腿,“叶子戏打法,各玩各的不坐庄,两铜钱一底。” 第一局三人各自抓完牌,要论牌技客京华只有给人掏钱的份但要论手气四张鬼牌他次次要抓三张。他的下顺位是秀儿为了避免过多掐她的牌点,客京华更多的是顺陈清的牌给她过了自己再出。 陈清往桌上出了一张小鬼,侧眸看向客京华:“接吗,小郎君?” 当前场上就客京华手上一张大鬼,他接下后给了张小牌给秀儿。 秀儿来到牌点才走一张就被陈清掐了,随后三张牌亮出来又是他和牌胡了。 客京华百思不得其解——这人不是喜欢秀儿姑娘吗?当真是一张牌都不给人家吃?他双手举起牌挡脸,偷摸地给陈清递了个眼神示意他放点水。 陈清会心一笑转手连对四张牌再胡一局,温声道:“承让了,秀儿姑娘。” 秀儿偏偏不信这个邪,一局接着一局开。 哪怕客京华想方设法地给她让牌还是输。 三人围着石桌玩到太阳落山,陈清赢个盆满钵满。 陈清好似会透视,能将别人手上抓的牌猜个一清二楚,可谓顺牌掐牌策无遗算,平牌胡个彻底,烂牌赚个底钱。 客京华放下牌,尬笑着提议道:“要不我们先去吃饭吧?你俩明天再战?” 秀儿难以置信地盯着手里没出完的牌又看了看笑靥如花的陈清,缓缓把仅剩的五个铜板推出去,输个一干二净。 秀儿心如死灰地离开后,陈清转眼对客京华笑道:“一起去吃饭吧,我请客。” 第15章 双生蛟褫 等到萍洲长街静谧月光如水,客京华和陈清来到了那口古井边。 客京华扒在井边探头往里瞧,陈清也跟着看过来,两人发顶相对望了半天实在是没什么异样。 “有人吗?”客京华随口问了句。 “有人。”陈清应声回了嘴。 片刻后他俩直起身,不再守着井口死磕。 客京华摸着下巴出起主意:“要不我下井去看看?” 陈清一听慌了神,故作不安道:“这黑灯瞎火的,没你我害怕啊。” 客京华挑眉问道:“那你和我一起去?” “大可不必。”陈清指了指他腰侧的锦袋,出主意道:“不是有真火符吗?大不了到时候再用天水来灭火。” 尽管缺德,确实高效。 客京华点头表示赞同,当即掏出真火符丢到古井里。 炽热的火势逐渐在井水上蔓延,一节苍白的手臂乍然从水面上冒出并伴随着怒骂声,“哪个兔崽子放火烧我家?!” 客京华迅速抓住那手臂用力向上扯居然提出来一个光着身子的银发男人,看长相正是那个玉郎! 还没等两人从震惊中回过神,一道浩荡剑气以划破长空之势自陈清后方袭来,客京华目光一凌果断将手中的银发男人扔向陈清。 陈清和银发男人显然都很猝不及防,迎面相撞足足飞出去三米远但好在还是险险躲过了这一剑。 一个身形如松的青衣男人提着剑走出黑暗,锋利的视线扫过倒地不起的两人和手执平安的客京华。 风驰电掣之间,青衣男人飞身冲向前,长剑携雷霆万钧之势劈向客京华。 “铮”的一声两剑相迎,剑光疾升,平安丝毫不落下风。 “何不应!住手!”晚到片刻的扶桑扯着嗓子朝对峙的两人大喊道:“不是他!砍错了!” 青衣男人闻言敛下剑势退到扶桑身旁,满眼兴奋地盯着客京华。 陈清不动声色地在银发男人背上贴了张定身符顺便一脚将其踹开,站起身来走到客京华身边。 青衣男子随手把长剑抛给扶桑,对客京华抱拳道:“在下何不应,小兄弟怎么称呼?” 客京华翻手收去平安锋芒,“客京华。” 扶桑掩声提醒何不应:“你别耽误正事了,先解决双生蛟褫。” 陈清侧开点身子,露出那个被定身躺地的银发男人。 扶桑看到陈清的那一刻瞳孔骤然收缩,随即很快恢复正常。 何不应走过去弯下腰问银发男人:“你就是那条作恶多端的双生蛟褫?” “你们是不是脑子有病啊!?”银发男人龇牙咧嘴地自证清白:“都说了是双生,我自然是好的。要逮你去逮那条坏的啊!” 气氛一度陷入沉默。 定身符时效已到,银发男人从地上爬起来,瑰异的金色竖瞳怒视着眼前四人。 扶桑看不惯男人裸体,撇开脸不去直面这辣眼睛的画面。 银发男人指着几人叱声质问道:“大半夜扰我清梦火烧我家,你们这群人还要干嘛?” 何不应抬臂搭在他肩上,十足和善道:“再详细讲讲你的家庭状况,不然马上扒了你的皮做腰带。” “我看你真是病得不轻。”银发男子一脸嫌弃地骂了句,不情不愿地阐述起实情。 百年前,双生蛟褫一阴一阳同栖玉水。阳大多数时间都在水底睡觉,而阴的实力与野心在日渐增长下走向了极端。他在玉水中施下邪法并四处散布谣言,久而久之就有了那句“萍洲生玉水”。 那些不能续缘的新人其实都可以获得良婴,但女方的纯阳胎运在血滴入玉水的那一刻便尽数被阴吞下化为了大量韵力。 何不应向银发男人追问道:“你知道这个邪法要怎么解吗?” 银发男人无所谓地耸耸肩,“这有何难,杀了他便是。” 扶桑抱着何不应的佩剑,疑惑道:“那你怎么证明你是阳呢?” 银发男人阔步走到扶桑跟前,用尖细的长指甲使劲戳着他的胸膛,十分不爽道:“你怎么不去证明一下自己脑子没毛病?我现在还愿意和你们这群纵火犯解释就已经仁义已尽了。” 面对他锐利的逼问扶桑视线不自觉地下移,瞟到那物时恨不得当场自毁双目。 银发男人无语至极地撂下一句“一群神经病”,径自钻回那口古井里睡觉去了。 何不应自来熟地搭上客京华,热情询问道:“客兄弟是哪方的人啊?家中可有什么弟弟妹妹?” 客京华诚实作答,“我想去战神峰拜师,家中就我一个独子。” 得到回复的何不应顿时心潮澎湃,“你这天赋少走些弯路!你来跟着我练剑,三年内包你天下第一!” 客京华疑惑地仰起头看向这个傻大个似的男人,“你很厉害吗?” “刚好剑术过得去。”何不应憨笑着拉过身侧的人,两眼泛光地介绍道:“这就是我的首席大弟子——扶桑!” 扶桑面无表情地纠正道:“你别搞错了,我是你的弟子加仆从加钱袋子。” 何不应见客京华不感兴趣,干脆长臂一展猛地拥住他,哭坟般的道:“百年难遇一个这样的苗子啊!偏偏要去当个拳脚莽夫!” 客京华推也推不开,只能口头劝阻道:“叔叔,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 二字叔叔叫出来,何不应立刻撒开手指着自己这张俊脸,不可置信道:“我今年三十四你就叫叔叔?” “何大哥。”客京华见状及时改口。 “这还差不多。”何不应闷哼一声,眼角余光不经意瞥到看戏的陈清脸上。 陈清敏锐地意识到不对劲,脱口而出道:“我行医的,何大哥。” 何不应激动万分地握住陈清的手,“哇!剑道天光!你跟着我学剑,五年内包你天下无敌!” 扶桑嗤笑一声,调侃道:“下次是不是听你说完就四方称霸了?” “去去去,别打岔。”何不应摆摆手道,随即转过头发现陈清也是一脸兴致缺缺的样子,只好抱住扶桑痛苦控诉道:“天资两位都不习剑,武侯门继我之后真无传人了吗?” 扶桑拍拍他的后背,叹息道:“放心,你还有几十年会找到的。” “也是。”何不应站直身子,朗笑着冲陈清和客京华告辞:“我俩还有事,二位有缘再会了。” 话毕,扛起扶桑飞也似的跑开了。 途中,扶桑问道:“你真不管这双生蛟褫了?” 何不应很是洒脱道:“都有人管了,咱就别插手了。” 两人回到别院后,客京华坐在木凳上揉着发麻的左肩,感慨道:“何大哥这剑确实厉害。” “毕竟是风云榜榜首。”陈清站到他身后,垂眸道:“解开吧,我帮你看看伤到韧带没。” 客京华缓缓褪去上衣,冷白的胸膛纤细的腰肢劲瘦的薄肌一览无余。 陈清抬手将指尖轻按在他突出的蝴蝶骨上,“疼吗?” “不疼。”客京华好奇他刚才的话:“风云榜榜首是什么?” 陈清从袖口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如今的天下第一。” 客京华只觉肩上一凉,忍不住“嘶”了声。 陈清沾着软膏的双指力道适中地揉着他的左肩,柔声哄道:“一会会就好了,再忍一下小郎君。” 客京华不禁脸颊泛红,转移话题道:“你觉得那个男人说的可信吗?” “有待商榷。”陈清收回手替他拉好衣服,说道:“不过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救活罗小姐,其他的都是后话了。” 第16章 以袖作帕 次日隅中罗府上,陈清望了眼珠帘之后空荡荡的绣架,温声对半躺在床的罗汐芊道:“罗家千金的荷包也不知会花落哪家。” “神医真是见微知着啊。”面色憔悴的罗汐芊扯起嘴角,有气无力道:“只是随手赠了个小饰品,并未再做些出格的事。” “那天的黄纸没拦着他点?”陈清不禁好奇,好歹也是仙台山百两一张的上等符咒。 “磨毁了一条手。”罗汐芊将云袖里报废的符纸拿出来给他。 陈清接过后俯身向她致歉:“是我们疏忽了。” “神医言重了。”罗汐芊赶紧坐起来扶他,“小女子本就承您的恩,感激还来不及。” 陈清退开半步直起腰,交代完一些注意冷暖好好休息的医嘱便告辞了。 回到别院,他见坐在庭中的客京华正在摆弄一个鲁班锁,走上前调侃道:“秀儿姑娘真是体贴,还知道给小郎君个玩具来打发时间。” 客京华只当他是吃秀儿的醋了,迅速拆解了手中的鲁班锁:“罗小姐怎么样了?” 陈清坐下抱着双臂没说话,客京华挑挑眉提起石桌上的茶壶倒了杯凉茶给他。 陈清浅抿一口茶,取出那张破损的符纸摊在桌上:“这是玉郎弄坏的。” 客京华抬手轻触纸面,略带迟疑道:“残余的韵力中竟然没什么邪气。” “邪法所得必然不干不净。”陈清视线落在客京华微弯的白皙手指上,沉声道:“井里的那条也未必全是实话。” 客京华收回手,推敲道:“明明是双生却想引诱他人杀了另一半,他到底有何居心。” “这还不简单。”陈清斟上杯凉茶往他这边推,弯着眼提议道:“学一下何大哥的扒皮术,真相自然会水落石出。” 客京华颔首轻饮一口凉茶,“罗小姐房外总要有人守着吧。” “我去古井那边吧。”陈清难得自告奋勇。 客京华想起他昨夜慌张的模样,不自觉勾起笑道:“这黑灯瞎火的,你不怕了吗?” 陈清眼中半点惧意没有,嘴上却坦荡表明:“我怕啊。但一有危险,小郎君肯定会来救我的吧?” 客京华的目光是压根不敢往陈清那双妖精似的双眸里瞧,急忙向他保证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陈清唇角笑意更盛,故作悠叹道:“到时候小郎君光顾着和秀儿姑娘花前月下,怕是连我是谁都记不住了。” 客京华一脸郑重道:“我不是那种有伤风化的人。” 陈清点着头赞许道:“你是一个正人君子。” 客京华有点不好意思,转移话题道:“你也让着人家小姑娘一点。” 陈清闻言显得有点落寞,“我不聪明嘴也笨,不懂怎么讨女孩子欢心。” 客京华这方面可谓空白,只能照搬自家老爹教的话:“女孩子的话你要多让着她点,平日里多惦念些自己妻儿。” “哦?这么说来京华你还是个情场高手?”陈清口吻轻佻地问了句。 客京华连连摆手道:“我是清白的。” “令尊不是十六就娶亲了吗?”陈清这话看似指的是客多多,其实提的是客京华。 客京华没落套,不答反问道:“对了,陈清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有一。”陈清如实告知。 客京华一听,立刻话里有话道:“我有个表姐和你同岁,已经一儿一女享天伦之乐了。” 陈清当然听得出话外意,无奈感慨道:“先不谈一儿一女,生的出都至少算个医学奇观了。” 客京华瞳孔一缩联想起那碗玉水,已然默认陈清和秀儿测过的他此刻陷入深思。 瞧见客京华这个神态,陈清就明白他又想偏了。 “没关系,兄弟。”客京华抬起头,面色凝重地拍拍陈清的肩:“孩子不是夫妻和睦的必要事项。” 兄弟二字差点击碎陈清的笑貌,客京华这已经不是偏了一点点了是十分离谱了。他斟酌一番决定结束这个荒谬的误会,再不说清楚恐怕客京华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陈清干咳两声试图拉回他的思绪,“京华你是不是误解什么了?” 客京华不明所以地放下手,“误解什么?” “或许我对秀儿姑娘的感情和你是一样的。”陈清柔声解释道。 “别别,我对秀儿姑娘没有非分之想。”客京华连声否认。 陈清手肘撑到桌面,支着下巴含笑道:“那我不也没有喽。” 客京华整个人一僵,愕然询问:“所以那次你才发癫似的狂笑?” 尽管陈清百般不愿回想但是那场面着实像癫痫发作,只好难为情地点下头。 在气氛临近尴尬时,陈清试探性开口道:“我早点说清楚的话,你会不会好受一点?” “我就是很震惊。”客京华呆愣道,随即脸上扬起笑:“不过得知你那不是恶疾突发还是放心了。” 陈清的心尖像是被这个笑容狠狠地烫了一下,当初他仅是觉得逗客京华好玩才选择顺着这个误会。没想到如今竟是自己玩脱了,还落到个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的地步。 旭日西沉,映阶如霞,夕阳为萍洲古镇洒满赤色的余晖。 秀儿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跑到别院,高声喊着:“小郎君!神医!快来吃甜西瓜!” 上完药膏的客京华先从内屋里出来唤了她一声:“秀儿姑娘”。 秀儿凑到客京华跟前伸手理好他松垮的衣襟,仰起头盯着他道:“怎么衣裳都穿不好了?” 这个距离实在太过亲密,握着西瓜的客京华下意识后撤一步,正巧绊到块小石子眼看着就要摔了。 刹那间,陈清秀儿两人同时出手一个扶腰一个扯领,客京华被接的稳稳当当毫发无伤。 “你俩能放开了吗?”客京华问完不由地紧了紧手,不小心掐出了甜腻的西瓜汁水。 一前一后的两人慢腾腾松开手,客京华双手捧起西瓜若无其事地开始啃,陈清垂眸刚好看清他泛红的耳尖。 “你怎么不吃啊,神医?”秀儿问一直惬意品茶的人。 笑而不语的陈清反而盯向了正愉悦啃瓜的客京华。 客京华默默放下手中的西瓜,看向桌上这一盘刀工豪放的大块西瓜,当即亮出匕首三两下将其切分成合适入嘴的小块。 “有劳我们小郎君了。”陈清道了声谢,这才去捏这西瓜。 秀儿满是诧异地问客京华:“外地人都这样吗?” “职业道德。”客京华淡定说出四个字。 “好好一个镖师,你怎么比我这个丫鬟还称职?”秀儿仍然困惑。 陈清咬下一口沁甜的瓜瓤,从容不迫道:“谁叫我给的实在太多呢。” 客京华放下西瓜皮,陈清见状直接递手过来:“帕子都洗了,先擦我袖子上吧。” ‘雇主’都开金口了,客京华只好毫不客气地用他素净的袍袖擦拭手上的西瓜汁,连指缝都抹得一干二净。 “多谢您嘞。”客京华还好心地帮他抚平了那片皱起的衣料。 “小事一桩。”陈清完全不以为然,甚至还有点小高兴。 秀儿是彻底看呆了,俏眼瞪大一圈。 第17章 走下剖路 晚间,陈清来到古井边往里面扔了张真火符。 “又是哪个杀千刀的!”井口即刻爆发出尖锐的怒吼,一丝不挂的银发男人爬出井口,对着陈清就是一顿劈头盖脸地骂:“你个狗崽子!有人你不喊你要放火!活腻了吗?” 见陈清压根没正眼瞧他,银发男人愈发不爽道:“你戴手套干嘛?不知道别人说教的时候要好好听吗?” 陈清戴好玄丝手衣后疾手在银发男人脑门上拍了张定身符,随即将柳叶刀抵在他的喉结处毫不犹豫地划进去。猩红的鲜血顷刻从喉间泵出,溅满了缂丝制的玄色手衣。 陈清显得异常平静,面不改色地威胁道:“在你吐出所有真相前,我会一直剖下去。” 银发男人口中不停地涌出大股腥血,连一个字都咳不出来。这人哪里是想要真相,分明是要他的命啊! 面色扭曲的男人逐渐安静下来,诡异的金瞳闪烁着凶光:“你怎么看出来的啊?” 陈清停下刀半退一步,弯起双眸:“猜的,不过现在坐实了。” 银发男人唇角裂开一个恐怖的弧度,露出一嘴白森森的獠牙,凶残地笑着:“妈的,我要剁了你个狡猾的崽子。” 陈清从容不迫地收起柳叶刀,深吸一口气拼命喊出:“客京华救我!” 一下给男人喊懵了,趁着这个间隙陈清拔腿就跑。 回过神的银发男人赶紧追上去,跑的终究不如飘的,眼看着两人距离越来越近,银发男人扯长脖子猝然朝着陈清的肩膀咬下去,陈清反应神速一个卧倒正好趴进飞身而来的客京华怀中。 “小郎君,你终于来了。”陈清顺势缩进他怀里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万般深情道。 客京华扶稳他,轻声询问道:“陈清,你没伤到吧?” 陈清直起身子,摇摇头道:“没伤到就是吓到了。” 客京华侧目望向银发男人,自己都被小吓一跳。 最触目惊心地莫过于那条自喉结延伸到胸膛的狰狞裂口,目前还在滋滋往外淌血,隐约可见肋骨之中的五脏六腑。 “他怎么这副模样了?”客京华忍不住问了句。 陈清心虚地撇开眼,随口道:“可能是不注意伤到了吧。” “喂!别跑!”客京华眼底的戾色一闪而过,掷出平安直刺向银发男人的背影。 男人妖瞳一缩,平安几乎是贴着他的银发擦身而过,牢牢扎进他跟前的青石板里。 陈清开始理解他为什么执意去战神峰了,这要是拿件武器分分钟就脱手了。 客京华走近些,问前面的银发男人:“你才是在玉水里施邪法的吧?另一位呢?” 银发男人僵硬地转过身,谄笑道:“这我还真不知道,要不您们再去找找?” 客京华轻松拔出平安握在手上,直抵男人眼前:“你害人不浅罪孽深重,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银发男人一看没得商量了干脆先发制人,用力挥开平安后张开血盆大口咬向客京华。 客京华躲都不躲,握紧剑柄迎面斩去。凌厉的剑锋迅猛而下,势不可挡。 短暂的交锋过后,两人各自退开一步。提着剑的客京华看起来毫发无损,而银发男人双手包住流血不止的面庞万分恐惧地盯着前方的红衣少年,方才那一剑整整削去了他半张脸。 客京华一步步朝他逼近的时候,没有了嘴的银发男人只能绝望地摆头。 一句废话没有毫不拖泥带水,客京华抬臂挥剑一招将其斩首,遽然结束了他作恶多端的一生。 陈清快步上前牵起他的手,声线有点冷:“先和我去疗伤。” 客京华任他拉着走,还不忘夸上两句:“不愧是神医啊,心思真细腻。” 赶回别院后,陈清迅速带上门直接上手解客京华的衣裳。 撸个袖子的事为什么要脱衣服?客京华话到嘴边还没出口,上半身就已经被陈清扒光了,左前臂赫然露出一道瘆人的伤口。 近两寸的豁口处目前还溢着丝丝乌黑的血水,周边一圈也泛着青紫。 陈清在他跟前蹲下身来抬手轻触发紫处,仰起头关切道:“疼吗?有多疼?” 客京华倒像个没事人一样的,乐呵道:“不疼,一点不疼。” 看着他乐观的笑脸,陈清稍稍蹙起眉微不可察地“啧”了声。 客京华下意识坐端正点,小心翼翼道:“不疼不是好事吗?” “毒麻了。”陈清答完握上他的手腕,当即张嘴含住了伤口。 客京华对此表现的有点抗拒,陈清愈发钳紧他的手腕不让他挣。 陈清侧头吐掉黑血,柔声劝哄道:“吸出来就没事啦,小郎君再忍一下下。” 客京华彻底放弃抵抗,只能心中一遍遍默念静心诀以防自己脸上通红。 末了,陈清挑了块没伤的位置不轻不重地咬上一口。 客京华少许吃痛,新奇道:“这法子真灵,即用即痛。” 陈清用指腹浅浅摩挲了下客京华腕骨上的牙印,而后站起身抹去嘴角残余的血迹。 客京华递给他一杯清水让其漱口,刚想去拿桌上的纱布,手就被陈清按在桌上了。 陈清摁着他的手没说话,自顾自地漱完口:“还要上药。” “这点小伤包扎一下就行。”客京华大大咧咧道。 陈清垂下眼眸淡然一笑,一下给人笑板正了。 客京华匆忙伸臂过去,毕恭毕敬道:“还是神医专业些,劳烦您了。” 陈清在伤口处撒上止血生肌的药粉,纱布裹两层最后还熟练地绑了个吉祥结。 “手艺真巧。”客京华诚心赞了句,然后系好衣服起身道:“那我先回罗小姐那边了,你好些休息。” 陈清慢条斯理地脱下手衣,“这会儿过去人家估计都完事了。” “去看看总要放心点。”客京华说罢便带上平安离开了。 陈清默默提起茶壶斟满瓷杯,目不转睛地盯着漂浮的茶叶陷入沉思。客京华方才分明能避开却偏要正面接招,来个剑走偏锋,无非是想着快点解决完去守着罗汐芊。 良久,陈清半阖上眼皮长舒一口闷气,悠叹道:“性情中人,难能可贵。” 深闺之中,玉郎拣起罗汐芊枯瘦的手贴在自己脸颊边,勾起唇浅笑着。 罗汐芊摸摸他冰凉苍白的皮肤,好奇道:“玉郎,何事欣喜?” 玉郎亲了亲她温热的手心,凤眼里盛满狡黠的笑意:“与你一起,不禁欣喜。” 在客京华赶到前,玉郎往罗汐芊额头印上一吻,辞别道:“芊芊,改日再见。” 深夜,夜不得眠的罗汐芊腹部突然剧烈疼痛起来,她掀起内衫发现自己平坦的肚皮居然在蠕动,好似下一刻就有活物破皮而出。 哪怕罗汐芊痛得面色煞白咬紧牙关,她仍然一下下爱抚着肚子里的孩子,不断低声重复着:“娘在呢,娘在呢...” 孩子所带来的痛楚使这个女人倍感喜悦,因为这是活着的迹象,但她殊不知这不过是临死前的最后挣扎罢了。 第18章 亿点葡萄 罗夫人端来汤药给罗汐芊,怜惜地看向卧榻的女儿:“还是这般苦瘦,不过脸上总算添点笑了。” “多亏了神医。”罗汐芊拿过碗,提醒罗夫人:“娘,莫要苛待神医了。” 罗夫人替她揶好被角,“在你眼里,娘就是那种人吗?” 罗汐芊拿勺的手一顿,连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娘你的为人是顶好的。” 罗夫人柔目中满是温情,“先好好养病,等你好了娘带你去外面逛逛。” 别院里,陈清和客京华商讨起罗汐芊腹中的鬼胎。 “罗小姐这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客京华手里剥着秀儿早上送来的新鲜荔枝,问身侧的陈清:“我们这样守株待兔是不是太拖沓了?” “或许那个玉郎现在是躲起来了。”陈清轻饮一口凉茶,不疾不徐道:“古书记载到双生同根,倘若一方死亡另一方只有陪殉或者承袭。” “看样子应该是承袭了。”客京华用匕首利索地剔掉荔枝核,不由追问道:“既然变强了干嘛要躲起来?” 陈清视线落在他的手上没说话,客京华捏着晶莹多汁的荔枝肉伸手过去。 陈清勾起唇,低头咬住荔枝肉开始细细地嚼着。 在他细嚼慢咽的时候,客京华都吃完三四个了。 陈清眉稍荡开笑意:“他固然是怕小郎君连他一起宰了呗。” 客京华郁闷地低下头,好像是这个道理。 陈清手肘撑在桌上,笑眼里含着精光:“我们小郎君算是帮了他一把,应该要还你个人情。” 客京华抬起头,接着剥荔枝:“躲我还来不及,怎么还人情?” 陈清向他勾勾手,客京华立刻凑过去听他讲。 “勾孽之术本就是传递相思情,罗小姐房中的桃枝已经不管用了。”陈清以袖掩声告诉他:“小郎君倒是可以滴一行泪试试,说不定就来了呢。” 客京华拉开点距离,面露疑色:“你为什么觉得我一个男儿能吸引到他?” 陈清晦暗的目光游离在他脸上,语气轻佻道:“人都禁不住,更何况少有心智的妖魔鬼怪。” “因为我是灵霄神族?”客京华嚼着荔枝肉好奇道。这一路他祓除的凶鬼邪祟实在是太多了,一个个疯扑上来都叫嚷着要吃了他。 除了这个原由,客京华也联想不到别的了。 陈清缓缓点下头,对此他也不知是喜是忧。 客京华倒像个没事人一样,甚至有点满意道:“吸鬼体质也不赖,省的我费力去找。” “那要是惹到你对付不了的呢?”陈清平静地望向他,话里没什么情绪:“到那时候你还能这般乐观吗?”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客京华咧开嘴释然道:“不过这不是还有神医嘛,拼尸块你都会还怕救不活我?” “感谢小郎君的信任了。”陈清垂眸抿着凉茶,“只望您到时候还能给我留个救人的机会。” 客京华不知怎的竟然在陈清眼底探到了一丝酸楚,他以为是自己触及到了陈清内心的悲伤往事,连声表明道:“那肯定的!你的医术我很认可!” 陈清险些失笑,随即取出帕子递过去:“吃完了擦擦手吧。” 客京华这才意识到荔枝水马上要流进袖口了,见状慌忙地舔舐起自己的手腕,生怕粘腻的汁水沾到衣服上。 陈清瞳孔骤然一缩,客京华那殷红的舌头正好贴在自己留下的那圈牙印上!方寸大乱的陈清放下帕子迅速起身,抛下句“我去看看罗小姐。”,便顾自快步离开了。 客京华最后还没用他的帕子擦手,自己去洗手了。 一路上陈清故意放慢脚步,走到罗汐芊房里时心跳才堪堪稳住。 “神医您来了。”罗汐芊见他进来,颔首招呼了一句。 陈清坐上床边的木凳往手上隔了张丝巾,朝罗汐芊笑了笑。 罗汐芊抬手搭上去,“神医,我可以喝些安胎药吗?” 陈清把完脉将她的手轻置在床沿,温声问道:“最近哪里不舒服吗,罗小姐?” “是有点。”罗汐芊隔着被褥抚到自己的肚子,眸中盈着柔情:“他闹的我有点疼。” “还是与人胎有所不同,到时候我独自煎一副药给您。”陈清站起身来,叮嘱道:“这些天切记保重身体,我先去抓药了,告辞。” 罗汐芊憔悴的脸上扯起一个虚弱的笑,“麻烦神医了,您走好。” 陈清照着安神助眠的方子给她抓好药,带回别院里让客京华来煎。 “陈清,这是罗小姐的药吗?”客京华蹲在地上扇着蒲扇,问坐在边上剥葡萄的陈清。 陈清反问他,“不然是我的吗?” 客京华不吭声,这是默认了。 陈清挑挑眉,饶有兴趣道:“我哪里像是要喝药的人?” “看起来确实不像。”客京华草草略过这个话题,连着问他:“怎么今天要神医你亲自煎药了?” 被暗骂脑子有问题的陈清嘴角弧度略微僵硬,“罗小姐想安胎,常人的做法当然不行。” 客京华指了指铫子:“难道这里头有什么过人之处吗?” 陈清莞尔道:“做法不同而已,所以才专门叫你来煎。” 客京华仰起头来,纳闷道:“可我什么也没做啊?” “来,张嘴。”陈清捏着剥皮的葡萄抵在他唇间,“吃了你就知道了。” 客京华嘴刚张开点,陈清便顺势将圆润的葡萄按进他口中,指尖悄悄掠过他柔软丰盈的下唇。 客京华咽下葡萄肉,随问道:“我吃了,我又知道什么了?” 陈清慢慢收回手,面不改色忽悠着:“边吃葡萄边煎药,就是不同之处。” “真的吗?”客京华难以相信这个不合常理的操作。 陈清眼都不眨一下,笑道:“神医还能害你不成?” 客京华只得信以为真,毕竟神医真不会害他。 接下来,一个人喂一个人吃。 客京华尝到一颗有籽的葡萄,咽下果肉后陈清的手就自然地伸到嘴边来了。 这客京华受不住这般伺候,紧抿双唇连连摇头以示谢绝。 陈清只好在手上垫了层轻薄的绸纸,漫不经心道:“请吧,要是耽误了改火就要重来一遍。” 客京华身躯一震,举手挡嘴吐籽,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陈清皮笑肉不笑地继续剥葡萄,并且加快了手上的去皮速度。 半个时辰后,药是煎好了客京华的胃也填饱了,满满当当一肚子葡萄。 这三个月内他估计一看到这种水果就会不自觉地想吐了。 客京华将熬好的汤药倒进瓷碗里递给陈清,话头里都沾满那股葡萄味:“你送去罗小姐那吧,我去散散步。” 陈清尽力压住上扬的嘴角,接过碗道:“辛苦你了,京华。” 待客京华走后,陈清不知从哪里翻出一段带血的纱布——这是客京华清早换药时丢弃的。 他把纱布浸泡在冒着热气的汤药里直到干固的血渍全部融化再拿出。 等汤药晾凉了些,陈清便端到罗汐芊那里,镇定自如道:“罗小姐,最先我就同您说过了,留胎大小都难保。” 罗汐芊专注地盯着手里深褐色的汤药,平静回应道:“难事常有,还请神医您尽力而为。” “我会的,罗小姐。”陈清揖上一礼,临走前交代道:“若是还有哪里不舒服,请您及时告知我。” 第19章 少年垂泪 “你怎么也催泪了?莫不是也病了?”秀儿趴在桌上问百般无奈的客京华。 半天瞪不出泪的客京华索性坐下来,揉着干涩的眼告诉她:“替罗小姐治病的。” “那我来成不成?”秀儿跃跃欲试道:“我的泪绝对比你多。” “不成。”客京华向她解释道:“此法只能由受牵连的人来。” 秀儿瘪瘪嘴,语气很是不服:“你又受什么牵连了?” “他自然是受我牵连了。”陈清坐到客京华身边,含笑道:“这些天我的镖师睡不饱还吃不好,称得上尽职尽责的业界楷模。” 客京华点下头以表赞同,稍微纠正了一点:“吃的还是挺不错的。” “你喜欢吃什么?”秀儿靠近他点,热情道:“我给你做出来或者买回来。” 客京华摆摆手道:“我眼下最需要的是洋葱,不知道后厨有没有?” “我拿来给你,你等我。”秀儿腾地一下站起身,飞似地跑去厨房。 陈清懒散地翘起二郎腿,瞥到客京华泛红的眼角:“还没挤出泪来吗?” 客京华尴尬地摸了把脸,脸上略显坚定:“男儿有泪不轻弹。” 陈清弯起唇角,建议道:“可以回想一下从前悲伤的事。” 客京华低下头认真追溯起这十七年的记忆,片刻后咧开嘴道:“好像完全没有,待在山里蛮好玩的。” 陈清注视着他清澈的明眸,自己也被勾出了笑意:“那为何突然下山?” “我不看天下怎么救天下?”客京华眉宇间满是少年的风发意气:“我说我要济苍生,我娘让我学本领。” 陈清倒上茶,明知故问道:“你觉得如今的光景算不上太平吗?” “算不上,这一路我们都除掉多少恶鬼了。”客京诚实回答道。 陈清出言调侃道:“小郎君当真不考虑一下自己的吸鬼体质吗?” 客京华面色顿时僵住,一时无言以对。 陈清轻笑一声:“但你没错,的确算不上太平。” “神医可否细讲?”客京华不由好奇。 陈清小幅度晃着茶杯,故作忧怨道:“我一个大夫最关心便是病人的安危,近几年来药价堪比涨潮,我愁得慌啊。” 客京华还欲再说,行动迅速的秀儿已经带着两个大洋葱回来了。 秀儿将洋葱塞到客京华怀里:“试试,还是新鲜的呢。” 客京华捧着洋葱,干笑道:“谢谢你了,秀儿姑娘。” 甚至还没动刀,三人就能闻到那股呛人刺鼻的洋葱味。 “你刀呢?快亮出来。”秀儿对此好像格外有兴致。 陈清放下茶杯,随口问了句:“秀儿姑娘,怎么感觉你有点小兴奋?” 秀儿一贯是心直口快:“是很兴奋,我还没欣赏过美少年哭的。” 陈清笑眯着眼望向沉默不语的客京华:“正巧我也没欣赏过。” 两人和赶鸭子上架一样的,客京华犹犹豫豫地对半切开一个洋葱。 秀儿紧急避退以免受到洋葱气息攻击。 客京华坐在原地只是一个短暂的愣神,泪水就和断了线的珍珠项链一样大颗大颗地垂落,他赶快凑到桃枝前滴上了一行泪,随即拔腿就跑,企图远离这个让惹人落泪的院子。 陈清迈开长腿跟了过去,期间还不忘对秀儿笑道:“美少年垂泪真是赏心悦目呢。” 客京华停在了一个无人角落,他蹲下来把头埋进臂弯里等待眼泪自然流干。 “起来吧,这样等下会头晕的。”陈清站在他跟前,俯下身朝他伸出手。 客京华抬起头,纤长的羽睫上已然挂满了泪珠。他盯着面前修长白皙的手,不自觉地眨了下泪雾朦胧的杏眼,一行晶莹的泪顺势划过他的脸颊,在下巴尖汇聚成一整颗泪珠,滴答坠下。 陈清也不催促,保持着躬身的姿态等他抬手。 客京华迟缓地搭手上去,仅在彼此指尖相触的那一刻,陈清立刻翻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人拽起来。 “先擦一擦脸吧。”陈清取出帕子轻柔地拭去他面庞上的泪渍。 客京华闭上眼,任由决堤似的泪水肆意地淌下。 片刻后,陈清换了方帕子接着擦泪,忍不住提醒道:“京华,你还是要控制一下的。” 客京华苦涩地扯起嘴角:“我也想,泪水跑。” 陈清难掩脸上的笑意,安抚道:“深呼吸,放平心。” 客京华乖乖照做,然而并没有丝毫效果。 陈清一手抹泪一手顺背,实在是觉得笑出声来太冒昧了。 良久,陈清三张帕子都被浸湿总算是止住了。 客京华阖眼一动不动地定在原地,陈清拍拍他的后腰,打趣道:“准备引人围观吗,小郎君?” “我眼皮肿的睁不开了。”客京华有气无力地说明情况。 陈清趁他看不清,放任嘴角上扬:“我牵着你便是。” 客京华由陈清领着回到屋内,黑漆漆的视野也并没感到紧张。 “等我一小会。”陈清拉开木椅,搀着客京华坐下。 客京华后脑勺靠在背板上,缓缓舒出一口气,自觉丢脸丢大发了。 沉重发胀的眼皮上陡然一冰,陈清搭了条湿巾帕上来。 “半炷香。”陈清温润如玉的嗓音从上方传来:“然后我再帮你滴点眼药水,否则明天眼睛会疼。” 客京华能感知的出来,陈清现在离他很近很近。但他全当不知晓,勾起唇道:“谢谢你啊,陈清。” 陈清直起身,深邃的目光紧攫在客京华的脸上,俊秀的眉眼已被白巾帕遮住,挺鼻润唇尽收眼底,左耳垂上那只鎏金绯玉坠更是灼人眼。 光这样看,客京华整个人愈发显得内敛矜贵。平日里,他那双杏眼常怀善悯与温良,以至于总让人忘却一个事实——他客京华自生来就站在了凡人望尘莫及的神山之巅。 “陈清,时间到了。”陈清伸到一半手猛地缩回,像是让客京华的声音吓到了。 客京华揭开巾帕,半抬眼皮道:“果然好受点了。” 陈清举起手指腹轻揉着他丝许红肿的眼畔,垂眸道:“这几天揉眼前要洗手,最好不要揉。” 客京华略微不满道:“你当我是脏手小孩吗?” “不是脏小孩,倒像爱哭鬼。”陈清放下手,取出眼药水摇了摇:“滴过吗?可能会有点疼。” 客京华闻言重新把头贴到背板,紧闭双眼:“来吧,我准备好了。” 陈清握着小巧的药瓶,失笑道:“你关着眼我怎么滴?” 客京华豁然瞪开眼,慷慨就义一般:“来吧,这次好了。” 陈清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一本正经道:“先右眼,我数三个数就开始。” “一。”陈清数完一个字,即刻滴下眼药水。 “哇!”客京华捂住右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陈清:“你不是说数三个数吗?” 陈清眉心微动,柔声道:“我弄疼你了吗,京华?” “好像没我想的那么疼。”客京华神色一滞,撇过脸道:“不疼,继续吧。” 第20章 你属第一 夜色融融,繁星点点,今晚由陈清守在罗汐芊屋外。 “您可是想我了,小神君?”玉郎自暗幕中现身,伸出双臂欲要拥抱床上阖眼的红衣少年。 客京华反手祭出藏在被窝里的平安,玉郎扭头躲开剑势,意识到中计了赶紧溜。 在脱身的前一刻,客京华揪住他的发尾将其整个人猛拽回来,疾速在他身上避煞真火各拍三张,还嫌不够似地重重补上一脚,可见方才那句话是多么恶寒到他了。 玉郎顾不上扑灭身上燃起的真火,当即抬臂格挡这过于凶狠的一脚。 暴退的玉郎将房门撞的四分五裂,庭院中瞬间灰飞尘扬。客京华闪身来到庭中,一剑破开尘烟,直抵玉郎要害。 千钧一发之际,玉郎舍臂保命才得以避开这一剑。 客京华手握平安,星眸中杀意汹涌:“我说过,下次一定会杀了你。” 玉郎靠在墙角捂住流血不止的残臂,根本没料到如今的自己在客京华面前居然如此不堪一击。 “啊!”罗汐芊房中爆鸣出一声尖锐的惨叫。 客京华略一分神,玉郎抓住这个空隙迅速缩进了黑暗之中,用他那薄凉又低柔的嗓音告辞道:“小神君,改日再约。” 客京华再次感到一阵恶心,随即转身赶去陈清那边。 罗汐芊院中,陈清探完罗汐芊的脉象心下暗自吃惊,平静地向提心吊胆的罗夫人说明道:“罗小姐最近服用的都是烈性药,这只是正常的药后反应。” 罗夫人弯下腰捻着丝帕擦擦罗汐芊鬓边的虚汗,话里满是担忧:“神医,芊芊她真的无恙吗。” 罗汐芊抖着手牵住她的裙摆,细细喘气道:“娘,我没事。” 目前的她完全像是大病初愈后浑身虚力的状态,罗夫人赶忙把她的手塞进床褥里,热泪盈眶看向陈清:“神医的恩情,妾身此生不忘。” 在罗夫人跪下前,陈清出言制止道:“医者本分罢了,罗夫人不必行此大礼。” 罗夫人只好在袖口之下送了个钱袋子给他,“区区薄礼,还请笑纳。” 陈清不动声色地收下钱,嘴上客套道:“十分感激。” 客京华赶来时见屋内一派和睦便没进去了,抱着平安在外面候着。 陈清余光捉到了一片绯红的衣摆,向母女俩顿首道:“那二位慢慢聊,我先回去了。” 走出门槛时,一个垂眸一个仰头两人四目相投异口同声——“伤到了吗?” 客京华摇头示意没有,陈清则是轻叹道:“我倒是吓坏了,院里那么大动静唯恐你伤着了。” “不会,他很弱。”客京华扬笑回答,轻松仿佛写在脸上。 两人回到别院,陈清扫视着一片狼藉啧啧称赞道:“京华你当真是神勇无比啊。” “过奖过奖。”客京内心里默默估算着要赔人家多少钱。 客京华捡回几块较为大片的门板碎片,挡在门口以免漏风,此举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别忙活了,过来休息会儿。”陈清坐在缺半边的木凳上,拍拍身边完好的椅子。 客京华坐过去,接下陈清递过来茶杯:“我没抓着玉郎,不过他还在附近。” 陈清拿起桌上果盘里仅剩的脆桃,疑惑道:“何以见得?” 客京华指了指桌上的平安,解释道:“剑上沾过他的血,只要他没逃太远平安就能感知到。” 陈清仔细观察着长剑平安,剑柄那朵金雕玉莲隐约散着清光,不禁好奇道:“对所有活体都奏效吗?” “就对邪性之物。”客京华回道。 陈清的视线落在客京华脸上,柔声道:“君子配宝剑。” 客京华不好意思地错开眼,转移话题道:“你那边什么情况?” “托你的福,罗小姐心里好受多了。”陈清从容地削着桃子皮:“说不定还真能产下人鬼之子。” 闻言,客京华先是喝了一口水以此平复震惊之情,“吃葡萄真有这么厉害?” 陈清手下一顿整条桃子皮就此断掉,意味含糊道:“不是吃葡萄厉害,是你厉害。” 客京华显然是被糊弄住了,陈清把削好皮的脆桃递给他,继续道:“若是那样的话,罗小姐就只有死路一条。” “帕子借我用一下。”客京华没急着咬桃子,纳闷道:“你不是说她心里好受多了吗?” 陈清取出帕子,语调懒洋洋的:“所以只是心里啊。她应该也感受到了,腹中胎儿正在茁壮成长。” 客京华这下坐不住了,愕然道:“陈清,你这是何意?” “我在找堕胎的法子。”陈清勾唇一笑,自若道:“现在已经找到了。” 客京华明显松口气,将桃子放在帕子上快刀切成小块,随问道:“什么法子?” 陈清敛眼看向切好的桃子,客京华立刻捏起一块送他嘴边:“神医,劳您细讲。” 陈清咽下桃肉,慢条斯理道:“罗小姐是难得的极阴之体,玉郎为阳需阴所以才找上了她。而腹中胎正是他的引子,用以蚕蚀罗小姐的阴气。” 客京华对此就一个疑问:“你是怎么推出来的?” “可能是我略懂点医术吧。”陈清拈起块桃子贴在他唇上,诱哄道:“吃了你就明白了。” 客京华将信将疑地含住桃子,挑挑眉瞧着他。 “你煎的那副汤药对邪物来说可称作无解剧毒,现如今却被那个胎儿摄取了,可见它本质上只是个灵活点的死物罢了。”陈清指尖似不经意地擦过客京华的下唇,漫不经心道:“既然如此,那就从根源上将其抹杀。” 客京华呆怔片刻后用力点点头,朗声道:“好,就这么办。” 陈清缓缓收回手,温软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指尖。 客京华直接怼了块桃子到他口中,“这都想到了,真厉害。” 陈清慢吞吞地嚼着香甜的桃肉。客京华自己吃完最后一块,“明天动手怎么样?” 陈清颔首道:“在萍洲待得是有点久了。” 次日午间,客京华找到秀儿递给她一个包袱,里面是一柄匕首和一本体术册。 秀儿抱着手臂,瘪瘪嘴道:“无功不受禄,我可不要。” 见人家拒绝的这么干脆,客京华慌张道:“这些天麻烦秀儿姑娘了,这是点谢礼。” “我说了我不要,你拿走。”秀儿骄横地瞪着他。 “小郎君他一番好意,秀儿姑娘你就收下吧。”陈清在一旁弯着眼劝道。 秀儿目不转睛地盯着客京华,沉声道:“这是让我留个纪念的意思吗?” “也行啊。”客京华答完认真搭上一句建议:“不过实用比较好一点。” 陈清抬袖挡住不可抑的嘴角,差点笑出声来。 秀儿接下沉甸甸的包袱还险些没托稳,俏脸上绽开笑容:“谢过小郎君了。” 客京华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小声琢磨道:“秀儿姑娘这是看不上我的谢礼吗?” 陈清似笑非笑道:“我倒觉得她会喜欢,毕竟是一把二十斤重的小刀。” 客京华浅叹一声:“除了我娘,秀儿姑娘还是第一个受我礼的。” “我呢?”陈清俯下身突兀地问了句。 “嗯?”客京华不明所以。 陈清亮出先前客京华送他的短匕,重复道:“那我算什么?” “除去我爹,你属第一。”客京华脱口而出道。 陈清心满意足地收好短匕,眸中擒着丝傲娇的笑:“受君赐珍,不胜荣幸。” 第21章 镇店之宝 循着平安的引示,两人来到了那口古井。 客京华观望着端着碗排队舀水的人们,好奇道:“他们何时才能发现玉水不灵呢?” “等一对不信邪的佳偶。”陈清饶有兴致道:“现在挑破真相岂不是更好?” “然后我俩就会被当成亵渎神明的疯子,受群众围攻。”客京华语末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有的事还不如让时间来解释。” “也是,反正要不了多久。”陈清俯下身凑到他耳边提议道:“这里人多也不好动手,不如我们先去附近逛逛?” 客京华二话不说,牵起他的衣袖就走。 无意间碰到一个宝珠肆,陈清停下来问走在前头的客京华:“去瞧瞧吗?” 这一家明显就比吴家山庄的那个店阔气许多,上乘的商品还有单独的玻璃柜展示。 货郎上下打量着他俩这一身行头,瞄到客京华时顿时眼冒精光,十足热情道:“本店在萍洲算得上数一数二,您二位尽管挑。” 陈清一个个玻璃柜顾过去,一步一点评“俗”,“土”,“又俗又土”... 期间客京华小心翼翼地瞥了货郎一眼,这人脸都是绿的了。 眼看着整个店都要被陈清批个遍了,他脚下一顿站住了。 客京华跟着他的目光瞟到那个玻璃柜——一对赤金血琉璃耳坠,样式和材质都奢华到了极致。 陈清勾起唇问货郎:“这个能取出来看看吗?” 客京华一时语塞,不敢苟同陈清这个壕奢的品味 货郎谄笑道:“这是镇店之宝,不对外售卖。” 陈清薄唇轻启只说了三个字:“一万两。” 货郎当即用头砸破玻璃柜,毕恭毕敬地将耳坠捧给陈清:“请您放肆摸。” 客京华骇一跳,诧异于货郎的变脸速度。 陈清捏起一只在客京华耳边比了比,弯起眼笑道:“漂亮,很漂亮。” 客京华一把拉开他,悄声问道:“要不要我先帮你垫着?” 陈清眨了眨眼,张嘴就是编:“这些年我勤恳行医攒下了不少钱,买个小饰品没问题。” 出了店以后,客京华忍不住问了嘴:“陈清,你能领到朝廷发的月俸吗?” “不能。”陈清接着扯:“我赚的都是点问诊费和药钱。” 客京华回想起那天的各类丹药,迟疑道:“你那个自制药丸很贵吗?” “物美价廉,常客颇多。”陈清自然不会告诉他,那些药其实都是拿来拍卖的。 一个是真敢编,一个是真敢认。客京华点点头就这么信以为真了。 兜兜转转到了太阳落山,期间客京华一直留意着平安谨防玉郎跑远了。 “神医!”是秀儿的高喊声,心急如焚的她飞奔到陈清跟前,喘着粗气吁请道:“求您快去救救我家小姐吧!” 三人火速赶回罗府,此时的罗汐芊卧躺在床已然奄奄一息了。 陈清扫了她一眼,转身对其他人说道:“除了我的镖师,诸位还请先回避。” 待旁人退去,陈清抬手缓缓掀开罗汐芊的被子,扭动崎岖的肚皮赫然暴露。 随即陈清对客京华伸出手,柔声道:“手给我一下。” 客京华立刻搭手给他,陈清用柳叶刀在他食指尖轻点一下,而后拣起茶杯接了几颗鲜红的血珠。 “这么点够吗?”客京华瞅着指尖微乎其微的刀口。 “够了。”陈清往茶杯里添点水晃了晃,弯着眼道:“再麻烦小郎君控制住罗小姐。” 客京华反手从锦袋里掏出定身符贴在罗汐芊额头,不经意间瞥到了陈清手里的漏斗,他这是从哪里掏出个这玩意? 陈清迅速把漏斗塞到罗汐芊嘴里,抬手倒入杯中的血水。 全部灌完后罗汐芊的肚皮逐渐恢复如常,她无助地张着嘴呢喃道:“救救我的孩子,救救他。” 陈清只是淡然地等她稳定下来,随手撕掉定身符。 罗汐芊乍然惊坐起来,双臂一伸揪紧客京华的衣襟,嘶吼道:“救救我!只有你才能救我啊!” 客京华神情迷茫了片刻,显然是被吼懵了。 陈清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埋头在客京华怀里的女人,提醒道:“罗小姐,男女授受不亲。” 罗汐芊躲在客京华怀里一个劲地掉泪,哪里还管得着仪态。 客京华尽量不太用力地推开她,干笑道:“罗小姐,有话好好说。” 泪眼婆娑的罗汐芊苦声哀求他:“请再给我一点你的血,无论以什么作为代价我都愿意。” “不行。”陈清疾声否决。 罗汐芊愕然道:“为什么?” 陈清平静地看着一脸绝望的女人:“再怎么给血都是治标不治本。” 罗汐芊低下头,黯然道:“我明白了,神医。” “既然没事了,我俩就先告辞了。”陈清说完拉着客京华回到别院。 “吃葡萄是假的吧?”客京华撇开他的手,蹙起眉道:“陈清,你为什么瞒我啊?” 陈清转过身直面他,视线相织下客京华眼中更多的竟然是委屈。 “你知道我现在多反感葡萄吗?”客京华有点愠怒道:“我一见着就想吐。” 陈清搞不清是该笑还是解释了,最终决定先认错:“是我的错,不该瞒你。” 客京华抱着双臂不买账,“明知不该,为何还瞒?” 陈清思量少顷,不答反问道:“不瞒的话你还会让我去试吗?你昨天不也在猜忌我吗?” 客京华陷入沉默,陈清凑近点语气说不出的戏谑:“要是不小心害死罗小姐了,该怎么办啊?” 客京华猛地抬起头,咬牙切齿道:“我那是担心你啊,白痴!” 这下换陈清愣了,他僵在原地紧盯眼前的人。那双杏眼里有委屈有愤懑,各种情绪犹如澄澈的星光,一股脑地盛满了眸泉。 “对不起。”陈清半垂眼帘,再次道歉。 客京华闻言刚想退开点,突然就被陈清抱了个措不及防。 两人贴的极为紧,一点空隙不留。陈清贴着客京华的耳尖,低语道:“对不起,是我错了。” 客京华拍了拍他结实的背,笑道:“没事没事,你不必自责。” 陈清深嗅着客京华发间淡雅的檀木香,心头的郁闷烟消云散。 端着茶点的秀儿一进来就见到两人相拥的画面只当自己瞎了,轻手轻脚地放下茶点便快步离开了。 客京华以此尴尬地引出话题:“可以不抱了吗?你不想吃茶点吗?” 陈清没动,问道:“你想吗?” “我想。”客京华迅速回答。 陈清低笑一声放开手,话都没说上客京华已经仓皇跑开了。 秀儿来到罗汐芊房中,发现自家小姐双手拽着头发全身都在发抖。她急忙上前询问道:“小姐,要我帮你叫神医来吗?” 罗汐芊一个劲地摇头,尽力压平声线:“不用,我要休息了,你先出去。” 秀儿只好作罢,关心道:“那小姐好生休息,不舒服的话一定要叫我。” 罗汐芊一个人病态地抽搐起来,客京华的血液在安抚疼痛的同时也伴随着深入骨缝的刺激,这种感觉莫名地令人食髓知味。 第22章 血债血偿 夏暑倾退,这夜萍洲下了一场大雨。淅淅沥沥的雨脚洒在屋檐上小巷里,空气里混着潮湿咸腥的气息。 客京华手执平安,红衣马尾在雨中肆逸,一招一式,杀机凌厉。 身受重伤的玉郎退无可退,半死不活道:“你不想救罗汐芊了吗?” 这种情况下客京华不会多啰嗦半句,双手握住剑柄蓄力刺下。 玉郎慌不择路之下抓起一把青泥朝他脸上砸去,客京华下意识紧闭双目,玉郎连反扑的动作都没有一心只想逃命。 双方一路追逐,客京华意识到这厮是奔着罗府去的。 “滚!”玉郎冲罗汐芊门口的陈清吼道。 陈清甚至没用正眼瞧他,而是注视着他后面那道红色身影,提醒道:“小心你的脑袋哦。” 剑光凛起,平安当空斩下,如丝细雨触及剑身也一分为二。玉郎咬紧牙关侧开身子,顷刻间淋漓鲜血四溅开来,他再失一臂。 察觉异样的罗汐芊推着轮椅来到门口,出声询问道:“何事如此闹腾?” 随即玉郎夺门而入,双臂尽断的他露出獠牙抵在罗汐芊脖颈处,金调竖瞳死死盯着客京华。 客京华随手扔掉手中的平安,冷声道:“你放了她,我放了你。” 玉郎瞟了眼陈清,讥讽道:“人族奸诈,我凭什么信你?” “救救我。”罗汐芊潸然泪下,央求着客京华。 客京华连退三步,神情肃杀地和玉郎对视。 片刻后,玉郎呵笑一声抬脚将罗汐芊踹飞出去,扭头欲逃之际却被一柄锋利的柳叶刀正穿脑门,当即毙命。 陈清回首就见客京华张开双手准备接住罗汐芊,眼神骤然寒冽:“别碰他!” 罗汐芊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客京华怀中,与此同时她藏在袖口的利刃也亮了出来,随后毫不犹豫地插进客京华胸膛里。 滚烫的血喷溅到了罗汐芊脸上,她伸舌头舔掉唇边的血渍,苍白消瘦的脸上浮出一个扭曲的笑。 客京华不可置信地拔出没入胸口的短匕,踉跄两步跌进了陈清的怀里。 陈清俯下身打横抱起他,让其整个人陷进自己的臂弯之中,垂眸抚慰道:“别担心,我会医好你的。” 在经过罗汐芊身旁时,陈清冷冰冰地抛出几个字:“你孩子死了。” 罗汐芊冲着他的背影崩溃地尖叫:“骗人!我明明按玉郎说的杀了他了!” 雨夜里疯掉的女人一遍遍摸着肚子渴望得到孩子的回应,最后竟然开始捶打起腹部,可惜仍旧没有任何动静。 赶到房中,陈清用刀划开客京华的衣裳,好在鲜血淋漓的刀口并不算特别深。 陈清先是止血后清创,随后着手准备缝合伤口。 “会有些痛,忍一忍。”陈清说罢塞了块帕子到客京华口中,开始缝针。 这个过程不算长,但痛也是真的痛,客京华紧咬着帕子额角逐渐涔出了细汗。 陈清动作娴熟地缝好针,继续下一步上药。 客京华半阖眼皮,模糊的视野中陈清往他身上洋洋洒洒上了五六种药粉,和菜品调味一样的。 完事后,陈清托住客京华的后脑勺轻柔地抱起他,柔声道:“辛苦了,再包扎一下。”,而后伸手将客京华的长发顺到一边,双手灵活地绕着绷带。 客京华下巴支在陈清的宽肩上,抬手拿掉嘴里的帕子,有气无力道:“多谢神医了。” 陈清凑到他的耳畔,低声道:“准备怎么报答我?” 客京华磕上眼,嗓子有点哑:“你想要什么?” 陈清的薄唇近乎是擦着他的耳廓,似笑非笑道:“我想要的应该很明显了吧。” “我有钱,我有很多钱。”客京华倦声告诉他。 陈清喉间溢出一声暗笑,用绑带的那点尾子系上一个花里胡哨的结。 客京华直起腰没继续赖在陈清怀里,疲惫道:“总之很谢谢你。今天好累,我先睡了。” 陈清直接抱起他走向床边,客京华挣都不挣老老实实倚着他温暖的胸膛,实在是乏了。 临近酣眠之际,客京华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问坐在床头的人:“你还不休息吗?” 陈清捻着一缕客京华的墨发,语气很淡:“我还要去收拾一下。” “好。”客京华话音未落便陷入了沉睡。 陈清给自己留了一盏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 雨势逐渐小了,所有的痕迹都会化在水中被冲刷得一干二净,萍洲依然是那个恬静的水乡。今晚的一切唯有陈清历历在目,所以才要血债血偿。 他找到了玉郎未寒的尸体,重新戴上玄丝手衣将其开膛破肚。不一会儿,尸体彻底凉透了,陈清捏着一颗蛇胆站起身,愉悦地睨着地上惨不忍睹的景象。 已然癫狂的罗汐芊被关在了房间里,秀儿独自在外面守着她。 陈清不声不响地潜入了房中,眼疾手快地封住了罗汐芊的哑门穴。 “小姐啊,你也终于叫唤累了。”门外的秀儿靠在门框上,叹息道:“夫人都要急坏了,好好的人怎么会一下子就疯了呢。” 陈清一只手掐住罗汐芊的脖子轻而易举地拎起她。巨力之下,罗汐芊脸色涨紫想呼救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徒劳地张大嘴喘息。 “他待你这般好,你想杀他?就为了那点无关紧要的私欲?”陈清说完面无表情地加重力道,隔着一层缂丝也隐约可见他手背上凸显的青筋。 在罗汐芊临近窒息时,陈清举起另一只手将方才的蛇胆塞进她的嗓子眼里,随即劲一松任人摔跪在地。 陈清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努力换气的罗汐芊,桃花眼中没有丝毫情绪。 罗汐芊双目里渐渐洇满乌血,视线里渐渐血色弥漫,耳边的声响也朦胧起来。 “幸运的话,说不定能一死了之。”陈清唇角勾起一抹狠戾的笑:“不幸的话,就眼瞎耳聋的活一辈子吧。” 临走前,陈清回眸望了眼跪在地上七窍流血的女人,眼底笑意更盛。 全部做完后,陈清心满意足地回到客京华身边,将最后那一盏灯熄灭。 两人虽是同床但从未共过一张被褥,至今是各睡各的。 客京华裹紧自己的被褥,可能是因为失血过多而表现得有点畏寒。 陈清用点力扳正他的身体,以免他压到伤处。 “冷..”客京华无意识念道。 陈清解开外袍上床,思索数秒决定钻进客京华的被窝里。 半梦半醒间客京华不自在地拧起眉,陈清抬指点在他的眉心,悄声哄道:“来给你暖床的,别不高兴了。” 陈清抚平客京华的眉头,伸出手臂虚搂着他的腰,久违地睡了个好觉。 第23章 愿君长恒 “陈清,醒醒。快巳时了。”起大早的客京华躬下腰轻唤床上还在睡的人。 陈清睡意惺忪地掀开眼帘,直勾勾地盯着眼前之人。 客京华见他醒了,直起身道:“你先更衣吧,早茶我端进来了。” 陈清慢条斯理地一件件套着衣服,客京华则是坐在桌前吃茶。 穿戴完毕的陈清坐过去,询问道:“身体状况如何?可有哪里痛?” 客京华倒了杯香茶给他,“好多了,没什么地方痛。” 陈清浅抿一口温热的茶水,余光观察着一口一个小笼包的客京华,看起来倒像是一派寻常。 “秀儿姑娘和我哭过了,罗小姐死了。”客京华嚼着蒸糕,平静道。 “善恶终有报。”陈清拿起块梅酥饼,淡漠道:“或许这就是她的命吧。” 客京华胸前的伤隐隐作痛,杏眼里没落几分:“这次还不慎被人合伙算计了。” 陈清往他杯中添上温茶,略微戏谑道:“她是奔着要你死,你是想着救她命。” “人各有执念,是我看错眼了。”客京华泄愤似地仰头灌完整杯茶。 “有人捏着执念为非作歹,也有人一心誓要惩恶扬善。”陈清勾起唇,眉宇间却无柔情:“逞凶之人该死,仅此而已。” “说得好!”客京华塞了块梨花酥到陈清嘴里,用力点点头:“不过先把早饭吃了,等下还要赶路的。” 陈清闻言眉眼舒展,细嚼慢咽地吃完梨花酥。 两人吃饱喝足后来到渡口,登上画舫之际一道清脆的呼声响起。 “小郎君!”秀儿提着一个大包裹,心急火燎地跑来送别。 脚踏舷梯的客京华蓦然回首,扬起笑向她告别:“秀儿姑娘,后会有期。” 少年一袭红衣,微风掠过他的墨发,连发尾都洋溢着凌云意气。 秀儿心下一动直接将手中包裹抛了出去,冲他大喊道:“江湖路远,愿君长恒!” 画舫顺流北上,逐渐淡出秀儿的视野,她热泪盈眶地凝望着那道模糊不堪的船影。 此刻身在萍洲,心已远航。 甲板上,客京华揭开包裹——满满当当一大袋萍洲特产和秀儿亲手制的果脯。 陈清望着这一大堆赠别礼,不咸不淡道:“秀儿姑娘是真钟意我们小郎君啊。” 客京华挨个收到锦袋里,问他:“我们下一站去哪?” “帝都曌陵。”陈清望着遥远的天边,浅笑道:“说不定还能赶上八月八的秋社祭典。” “八月八?现在不才四号吗?”客京华满是诧异道:“我们不会要坐四天船吧?” “少说四天。”陈清弯起眼,话间带着轻佻的笑:“小郎君,你晕船还是怕水啊?” “都有些。”客京华略微颔首道:“神医,你那里有没有吃一粒睡四天的药丸?” “只有吃一粒睡一辈子的。”陈清从袖口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放到客京华手上,解释道:“这是昏脑药,晕了就吃即可见效。” 客京华翻掌收好,感激道:“神医大恩,又救我一次。” 陈清险些失笑,毫不客气道:“小郎君日后莫要忘了我的好。” “那是固然。”客京华举起手拍拍他的肩,“今后有机会的话,我们结义金兰。” 结义两字差点击垮陈清的笑面,他干咳两声:“结义大可不必,最好不过是情投意合。” 讲到这个‘意合’,客京华思维一跳替他出主意道:“你说你要赚大钱,我可以把你举荐给我爹。” 陈清挑起眉,玩味大起:“入赘啊?” “我独子,没有姐姐妹妹。”客京华疾声表明。 陈清半眯起眼,开玩笑似地:“弟弟也行啊,这年头只要有钱什么事不能办。” 客京华显然是把重心放在了后半句,装作深沉道:“钱都是身外之物,买不到的有很多。” “比如呢?”陈清饶有兴致道。 客京华眺望着万里无云的蓝天,悠然道:“春夏秋冬,风霜雨雪。” 陈清侧过脸,目光落在客京华的面庞上:“买是买不到,但可以取而代之。” “比如呢?”这次是客京华问。 陈清轻笑一声,“比如现在,蓝天白云没你好看。” 客京华耳尖开始发烫,腼腆道:“说话真是一套一套的,要是我是个姑娘家早上你的当了。” 陈清心底泛起点酸楚,面上纹丝不动道:“光耍嘴皮子可钓不到小姑娘。” “那也是。”客京华赞同道。 陈清视线移到无际的天边,故作不经意道:“京华,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呀?” “还没想好,随缘吧。”客京华询问道:“陈清,那你呢?” “和你一样。”陈清这话说的很含糊。 “你也没想好啊。”客京华只当这个意思,豁达道:“良缘煎人寿,直请人恭候。” 陈清轻轻念喃:“煎人寿,又何妨...” 客京华对此仅是豁然一笑,清隽的眉宇好似永不受红尘嗔怨所扰,愚泯的爱恨情仇甚至不配入这双明眸。 陈清一瞬晃神,迅速掩去所有心绪,浅笑道:“还是京华你看的通透。” 客京华稍稍皱起眉,保持着一言不发的状态。 片刻后,陈清察觉到了不对劲,关切道:“怎么了?头晕吗?” 客京华摇头。 陈清俯下身凑近点瞧:“还是伤口痛了?” 客京华再次摇头,随即胃里猛地翻江倒海再也忍不住了,“哕”地一声全呕了。 陈清大骇一惊,赶紧伸手去扶稳他。待到客京华吐完,他还好心地递上帕子让其擦嘴。 客京华深吸一口气,根本不敢往陈清衣袍上瞟,毕竟自己这是吐了他一身秽物。 “好点了吗?”陈清笑眯着眼问他。 客京华站直点,眼神四处闪躲:“好多了,实在对不住。你衣裳脏了,我给你重新买一套吧。” “那倒不用。”陈清扫了眼身上的惨状,云淡风轻道:“你洗干净就好。” “别别别。”客京华连连摆手表示道:“我就想买东西给你。” 陈清竭力压住上扬的唇角,答道:“不用那么麻烦你的。” 客京华实在受不了陈清像个没事人一样地穿着这身不堪入目的衣服,当即快准狠地扒掉他的外袍往水里一扔。 “你这是何意?”陈清笑得有点轻浮。 “先别问,跟我来。”客京华握住他的手腕将人拉去舱室。 来到舱室,客京华立刻从锦袋里取出陈清的衣服让他换上。 “赔你十套都没问题,反正那件绝对不能留。”客京华郑重其事地告诉陈清。 陈清开口就是编,怅惘道:“那一件是我师傅缝给我的,我穿三年了。” 客京华整个人僵住原地,很是对不起陈清。 “不过我早就想换了。”陈清脸色陡转,欣然道谢:“谢谢你,京华。” ”客京华勉强好点,出于愧疚补上一句:“不用谢,我再加十套。 第24章 春畴弄雪 行船三天,客京华整个人已经晕麻了。 药不能一直吃,人却能一直昏。 陈清一边剥橙子一边观察着对面的客京华——少年疲态十足地趴在桌上,闭着眼养神。 “吃点这个吧,可以缓解一下。”陈清撕了一瓣橙子递到客京华唇边。 客京华咬住橙子,慢吞吞地咀嚼着。 待他咽下后,陈清柔声问道:“还要吗?我喂你。” 客京华说声谢,张开嘴:“啊——” 一个喂一个吃,氛围很是融洽。 隔壁桌来了两个游人,落座就开始喋喋不休,嗓门大的恨不得全舱室的人都听听他俩的高谈阔论。 “最近朝廷朝廷征兵了,还是五年来头一次啊。” “征兵又不打仗,阅兵啊?” “北境那一块可不安宁,那群高山蛮子老想着抢皇土呢。” “十连城两年都没岁贡了,牦牛肉都天价了。” “要是开战了,苦的就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了。” . . . . 陈清喂完最后一瓣橙子肉,问道:“要我再给你剥一个吗?” “再吃就是致哕量了。”客京华以手支颊,好奇道:“你说到底会不会打仗啊?” “也不是我说打就打。”陈清用绸纸擦着手,漫不经心道:“应该有可能吧。” “开战的话,四方势力怎么站?”客京华追问道。 陈清细致地揩去指缝间的橙子屑,“北境三十二部可从没给谁送过分毫,以往的岁贡都恨不得倒欠。” “原来都是朝廷的打手啊。”客京华若有所思道:“那你说这三十二部为何敢这样?” “十连城座座易守难攻,再加上雪山人那强悍的资质。”陈清扔掉绸纸,平静道:“想要斩草除根,确实有点棘手。” 客京华提起茶壶倒上杯茶推过去,“先前都贡的老实如今突然蛮横,其中应该有蹊跷吧。” 陈清端起茶杯浅饮一口,透过茶面的热气盯着这个思虑机敏的少年。 虽然客京华话说的委婉,言外之意却是直捣黄龙。 “倘若真开战了,”说到这里客京华顿了下,话锋一转道:“陈清,你会怎么办?” “我自然是来投奔你。”陈清理所当然道:“跟着你,保平安。” 客京华没否认,半阖眼帘陷入沉思。 “那你会怎么办?”陈清问他。 客京华抬起眼皮,轻而淡道:“我会阻止战争。” “小郎君好气魄呢。”陈清扬长语调夸了句,接着道:“不过在那之前还是了解一下现代时事吧。” 客京华一时语塞,这的确是一个痛点。 下山前,他饱读各类圣贤书——功法,仙术,古经唯独漏了个时政。 “要不要去参加个科举?中了便能入朝做官了。”陈清打趣道。 “这些官员俸禄如何?”客京华随口问道。 “五品以下皆为六十两,五品以上依次多十两。”陈清视线游走在客京华的身上,笑眯着眼举例道:“也就是说,一个正一品官员至少要努力两年才能买得起你身上这套八旗阁上佳锦绣衣。” 客京华闻所未闻,眼睛都瞪大了。 陈清噙着笑意,调侃道:“这就是差距啊,客少爷。” 客京华木讷道:“我知道我家里有钱,因为我爹天天念叨,但我没想到这么有钱。” 陈清抿茶不语,修长的手指一下下轻点着桌面。 正是由于八旗阁这样垄断式的揽财,所以一谈到内鬼首当其冲的必然是八旗阁。 “富家公子啊,如意郎君啊。”陈清软着嗓子唤道,“小的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您成全。” 客京华很是爽快道:“你说吧,我都答应。” 陈清眉眼温润,含笑道:“既然如此,就当你欠我个人情,有需要时我再请你。” 客京华一口应允,“没问题。” 一日过后,两人于午间来到抵达目的地——曌陵。 帝都做派太过侈华,大街连百巷,红砖七香车。放眼之处极豪奢,店铺罗列,风光满路。 对此客京华根本无心欣赏,还沉浸在晕船的余昏里浑浑噩噩。 按这个浩荡的呕法,陈清生怕他给贲门撕裂了。 一番下来,客京华用陈清的帕子捂着嘴,有气无力道:“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这好治,但贲门裂了就难办了。”陈清在一旁说道:“我们先找个地落脚吧,伤处要换药了。” 连问三家——第一家客栈没房了,第二家客栈人满了,第三家客栈如上。 客京华低声道:“这是怎么了啊?” “祭典降至,游客多正常。”陈清侧眸看向他,笑道:“不过有个场子绝对有位置,还宽敞。” “那我们快走吧。”客京华迅速道。 陈清领着他兜了半条街来到一座富丽堂皇的酒楼。 门上黑色匾牌上书“醉仙楼”三个大字,曌陵最大的娱乐场所——涵括住宿,吃酒,品茶三大类。 如陈清所言,位置是真有,贵也是真贵,四十两一晚。 “二位几间房?”侍掌笑问道。 “一间,我们兄弟俩从小不分房。”陈清先声作答。 客京华想也没想结了三百两,向侍掌交代道:“劳您等下送几碟下酒菜和两壶好酒上来。” 二人上楼进雅间,陈清朝客京华讲道:“解衣吧,我来给你上药。” 客京华褪去上衣后随意地斜倚在凳背上,好整以暇地等着陈清上手。 但凡他姿态疏懒一点,周身那股子大户人家的清贵气质就自然荡开了。 陈清眸色稍沉,拿着绷带走到他跟前久久没动作。 “怎么了?站起来好弄些吗?”客京华不由道。 陈清往前小迈一步,客京华下意识张开腿。 陈清蹲下身,仰头道:“没事,你这样舒服些。” 客京华索性后脑勺也靠上凳背双臂搭在扶手上,方便陈清动手。 “皇宫是曌陵最有看头的地方”陈清冷不丁冒了句。 客京华百无聊赖地盯着顶棚的刻花牡丹,“这种皇家用地不都是闲杂人等不得进入吗?” “里头有个金满园,专供游人观光。”陈清手里系着绳扣,目光紧攫客京华锁骨上那颗显眼的红痣。 “你之前来过曌陵?看你巷口钻的那么熟练。”客京华好奇道。 “很久以前住在这里。”陈清站起来后撤一步,故作苦涩道:“奈何曌陵米贵,只好南下定居。” 客京华理好衣襟,径直走向床榻:“我休息一会儿。” 陈清走到窗户边,问道:“不垫下肚子吗?” 客京华已经板正躺好了,倦声道:“不了,先睡再说。” “午安,小郎君。”陈清说罢抬手放下窗幔,房内光线转瞬黯然。 侍掌端着食盘刚欲叩门,房门便被悄悄推开了。 “给我吧,辛苦了。”陈清接过他手上的食盘,默默带关门。 四碟子冷卤配上两壶世间绝酒——椿畴弄雪。 陈清往酒盅里斟了半盅酒浅抿一口,只觉得烈酒入喉令人作呕。 昏暗的房间里,陈清没有再碰那个酒盅,冷眸幽深地凝望着床上睡得分外安宁的客京华。 才三个月不到,客京华锋芒毕露,少年惊为天人的秉异一览无余。倘若穷其一生,说不定真叫日月换新天。 陈清唇角勾起一抹讳莫如深的微笑,暗自下定决心。 从今往后,他会同客京华一起大济苍生。 万般难,终不悔。 第25章 不返曌陵 坐船四天一个好觉没有,这次睡个大饱。 客京华睁眼时,已然夜幕降临。 “你醒了?”陈清点上一盏铜灯,看向坐起来的人:“吃点东西吧。” 客京华下床穿好靴子,问道:“什么时辰了?” “戌时。”陈清给他倒了杯清茶,“四个时辰,睡得好吗?” “挺好。”客京华接过后仰头喝完,听到外面的喧哗声不由往窗口瞟了眼。 “曌陵不禁夜,此时华灯初上。”陈清望着一脸跃跃欲试的人,笑道:“你想去逛逛吗?” “正有此意。”客京华坐到桌前,给自己倒上一杯椿畴弄雪。 陈清见他这个豪迈的饮法,好奇道:“这样的烈酒你吃得惯吗?” “酒难醉我。”客京华一脸轻松,又给杯中添满。 陈清笑而不语地看着他一杯接一杯,直到两壶椿畴弄雪全部空斛。 客京华趴在桌上,意识模糊道:“这酒也过于搅脑了。” 陈清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知道他这是昏头了。 “我之前从没醉过,曌陵酒当真厉害。”话音未落,客京华栽头就晕。 陈清走过去将人抱到床上,桃花眼里说不出的狎昵:“长点心。” 而后,他体贴地掖好被角,凑到客京华颈边,耳语道:“小郎君,晚安。” 曌陵大道共五条,街巷林林总总一百处。陈清在这样复杂的布局中左绕右转来到一家偏僻的小锻坊。 “您是抛单还是磨武啊?”门徒出声问道。 “滚。”陈清抛给他一个字,自顾自地推门进坊了。 门徒不怒反笑,恭迎道:“好咧,您请进。” 里头就一个高大的锻匠打着赤膊卖力地捶打着烧红的玄铁。黝黑的皮肤,健硕的肌肉,挥洒的汗水,看的陈清直泛恶心。 五官深邃又不修边幅的男人哐镗打铁,头也不回地问道:“来干什么的?” 陈清薄唇轻启,“钟戈屠,好吵。” 听到声音的那一刻,钟戈屠整个人滞住迟疑地转过身,不可置信地注视着眼前人。 陈清挑了张干净点的椅子坐下,冷声道:“还不跪安?” 钟戈屠二话不说扑通跪地,敬畏道:“阁下夜安。” 陈清动动指尖示意他起身,嫌弃道:“穿上衣服。” 钟戈屠连忙披上布衣找半天系带不见了,陈清顺手捞起根麻绳都还没递过去钟戈屠就伸手接了。 粗略地用麻绳捆在腰上后,钟戈屠真诚道:“万分感激。” 陈清不经意扫到钟戈屠那壮硕的胸肌,随即面无表情地撤开视线,再也没给过他正眼了。 钟戈屠还想去沏茶,陈清先声制止道:“不必,说完我就走。” 钟戈屠脸上掠过一瞬落寞,低着头站定在陈清身边。 陈清慵懒地翘起长腿,眼皮都没抬,“两年了你还是这么迟钝啊,要我仰着头问你话吗?” 钟戈屠立刻坐到凳子上,噤若寒蝉道:“还望阁下莫怪。” 陈清呵笑一声,“交给你的事都办好了吗?” 钟戈屠用力点点头,“全部都办好了,阁下放心。” “近来曌陵可有异样?”陈清侧眸看到那边锻炉,真火熊熊燃烧。 钟戈屠汇报道:“近期砚王与长公主联络频繁。” “继续盯着。”陈清说罢起身欲离。 钟戈屠张嘴唤了声“阁下”。 陈清回眸,两人一时对视无言。 陈清举手搭在他肩上,似笑非笑道:“不久之后,我还会来找你。” 钟戈屠闻言睛光一亮。 陈清缓缓放下手,当着他的面拿出帕子开始仔细擦手。 钟戈屠脸上半点异色没有,低着头静静等话。 陈清擦干净手后随手扔掉帕子,冷眸中一片肃杀,“但你要是暴露了,就找个角落去死吧。” 钟戈屠大气不敢喘,应道:“是,阁下。” 陈清走了,钟戈屠还怔在原地,心跳异常剧烈。 “适才没人来。”门徒进到里头,见钟戈屠一副鬼上身的模样,好奇道:“师父,你中邪了吗?” 钟戈屠眨眨眼,干咳两声道:“刚刚阁下和你说什么了?” “他叫我滚。”门徒如实道。 “什么?!”钟戈屠大手钳住门徒的双臂,震惊道:“阁下居然理你了?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吗?” “是祭典头天。”门徒瞥到地上那方白帕子,用手指着道:“这是阁下赠你的礼物吗?” 钟戈屠急忙将他推出去,“嘭”的一声砸上门,“你去玩玩,为师有要事!” “好的呢。”门徒巴不得。 钟戈屠谨慎地环绕四周,小心翼翼地捡起那张帕子迅速揣进衣兜里,美滋滋道:“两年未见愈发迷人了。” 陈清前脚出巷口后脚就被人找上了。 一个书童拦在他跟前,躬身道:“我家小王爷邀阁下去府里吃茶。” 陈清心下暗叹一声:“劳烦带路。” “您上车就行。”书童侧过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陈清乘上那楠木顶的驷车,不一会儿来到了砚王府。 砚王丞玥乃是长公主丞雁姝的独子,十四岁时父亲异姓王贺世鄣死于肺疾,丞玥顺理成章地继承了爵位,特封砚王。 明月之下典雅的亭台被池水环绕,浮萍若玉,清风袭来,珠帘微动。 亭中跪坐一个抚琴的绰约少年,单薄的身子上披了件淡蓝的外袍,白玉加冠,肤白似雪,挺鼻浅唇,眉宇间萦绕着郁漠的病气。 丞玥平弦停奏,漫不经心地和陈清打招呼:“好久不见,舅舅。” 陈清稍加颔首以示回应。 丞玥摆摆手,亭外侍候的佣人立刻撤下琴桌抬来两把太师椅,沏茶焚香,香熏袅袅。 待陈清落座后,丞玥毫不掩饰地打量起他,讥讽道:“舅舅这八年看来过的很是清贫。” 陈清敛起眼睑,“静以修身,俭以养德。” 丞玥端起青釉茶盏,不屑道:“八年来一个口信不曾捎给自己外甥,舅舅这德行也不过如此。” 陈清勾起菲薄的唇瓣,谑笑道:“我还以为你早死了呢。” 丞玥拧眉,不甘落下风:“舅舅都还活着,我当然不会出事。” 陈清一口茶都不想喝,兴致缺缺道:“你个手下败将也就嘴能叫唤了。” 讲到这,他眼神骤凛,“八年前断你一腿,现如今还没学乖?” 丞玥手一抖,茶托差点没拿稳。 陈清抬眸对上丞玥阴鸷的目光,淡然道:“我没时间陪你废话。” 丞玥那张漂亮的脸上满是戾气,咬牙切齿道:“新仇旧恨总有一天我会加倍奉还的。” 陈清拿着茶盏站起身,将温茶悉数倒在地上,轻蔑地睨着丞玥:“好啊,敬你一杯。” 丞玥气得身子直发颤,死死的盯住陈清无所谓的笑靥。 陈清放下茶盏彻底没了兴致,砚王府里的熏香茶气没一个好闻的,八年未见的外甥也不如不见,当即转身离去。 一路上充斥着欢声笑语,秋社祭典是曌陵一年一度为期五天的盛典,整座城都在不分昼夜地狂欢,所有人皆在纸醉金迷,荒淫无度。 陈清只觉喧闹,之前如此,现在依旧。 重回故都,他甚至更厌恶这片土地了,八年前的腥风血雨一幕幕席卷脑海,无时无刻不让他回溯起那段泯灭人性的往事。 陈清远眺那雕栏玉砌的皇宫似乎是在与万丈深渊相视,庞宁叫他这辈子不返曌陵,这是他第一次违背师命。 他也清楚,这不是最后一次。 第26章 截然不同 客京华一昏昏到大天亮,正为昨天狂妄的行为而感到极度羞耻。 陈清在一旁打趣道:“这椿畴弄雪真有这么厉害?给我们小郎君喝出心病来了。” 客京华低垂着头,沮丧道:“我没骗你,这次不知怎地就倒了。” 作为下药者的陈清笑眯着眼把一个小物件放到客京华手掌心。 客京华一看原来是个小巧精致的同心结绳扣,抬起脸问道:“这是什么?” “祭典头天的纪念品。”陈清解释道,其实是他昨天编着来哄客京华用的。 “谢谢你啊,陈清。”客京华收好挂件,自我安慰道:“头天没去成,留个纪念品也算不错。” 陈清笑而不语。 客京华站起身往他肩上拍了拍,朗笑道:“不如我们现在出去玩玩?” “好。”陈清应了声。 两人在吃喝玩乐这件事上达成的共识就是客京华先带路走到哪玩到哪,等玩够也就迷路了,再由陈清带路回去。 客京华本意是想给陈清也尝尝各色小吃,没想到越堆越浮夸,以至于陈清两只手加起来一共二十个纸袋子,全是客京华买的。 “你说我们三天能不能逛完曌陵?”客京华手里捏了块枣泥糕,侧眸看过去只剩一堆纸袋子了,忙不迭一个个往锦袋里塞,终于看到陈清的脸了。 陈清随手揩去客京华唇边的渣屑,“三天一半都难。” “你说皇宫好看,领我去瞧瞧呗。”客京华兴致勃勃道。 须臾后,两人交了十两元子顺利进入金满园。 地方还挺对得起“金满园”这个称呼,一眼过去满园金碧辉煌,穷奢极欲地摆着各式各样鎏金嵌珠的陈设,假山都是翠玉造的。 客京华四处观望,摸着下巴琢磨着:“皇室都是这样的做派嘛?” “差不多,当今圣上昏庸无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陈清不咸不淡道。 客京华迅速捂住他的唇,悄声道:“人家好歹是个皇帝,这么说可是要砍头的。” 陈清弯起眸子,指了指自己唇上的手。 客京华赶紧收回来,耳尖红了点。 陈清嘴角噙着轻佻的笑意:“如今国风开明,只要不当着面骂,私下怎么来都没事。” 客京华将信将疑道:“那些古书上总是动不动就掉脑袋的啊。” “比如呢?”陈清饶有兴致道。 客京华报上书名———“《传说我是神》,《好汉通天记》,《吾定大乾坤》” “. . . .”陈清陷入沉默。 客京华所说的不正是那种失智玄幻话本嘛。 随即他又惊奇地联想到一个点:“京华,你为何要救天下?” “读古书读的,里面的前辈个个武功盖世还胸怀大义。”客京华郑重其事道:“以他们为楷模,救人民于水火。” 陈清一时哑然,想来客京华这傻孩子是将小说当圣经看了。 随即,陈清举起手往客京华发顶抚了把,满脸慈爱道:“加油,少年。” 客京华被他这散发母性光辉的眼神吓得一哆嗦。 “客京华!”一道娇气凌厉的喊声传过来——身着白云丝长裙的柳如依大步流星地走来,这套衣裳是仙台山的专服。 陈清扫向柳如依后面那位引人瞩目的白发男人,正巧和那人的视线相撞,彼此又漠然错开眼。 客京华礼貌地唤了声“柳姑娘”。 柳如依大气地挥挥手,豪迈道:“别这么客气,你叫我依姐就行了。” 客京华干笑两声没接话。 “你是来看秋社祭典的吗?”柳如依问他。 客京华只道:“路过。” 柳如依一张俏脸迅速垮下来,怨声载道:“你不晓得我去仙台山多遭罪哦,每日都不能换着花衣服穿还要天天念经诵诀。” “走呗。”客京华提议道。 柳如依往他脑门上猛弹一下,厉声道:“我好不容易才考上的,你说不学就不学?” 客京华稍稍震惊,“要入仙台山还要考科举啊?” “笨!成千上万条法诀不背怎么用?”柳如依如同泼妇骂街,“这破山规矩还死多,地方不大明堂还不少,又是早读又是晚习. . .” 客京华这哪里还敢插嘴,生怕柳如依当场喷火了。 清冷出尘的白发男人没动,声线凉的能结霜:“柳如依,回来。” 柳如依马上噤声跑到他身边,向客京华介绍道:“这是我师尊,应山雪。好看吧?反正我觉得特好看。” 客京华脸上扬起笑,“在下客京华”。 早已退至身后的陈清索性不开口。 应山雪略微垂首算是问好。 柳如依问客京华,“正好我是偷偷溜出来的,不如我们四个人一起玩两天?” 不知道客京华想不想,反正陈清不想。 “要不算了吧。”客京华笑着推拒道。 柳如依颦起秀眉,拖着语调道:“为什么啊?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啊。” 客京华看向陈清,话锋陡转道:“我哥他比较怕生。” 柳如依打量起陈清,难以置信道:“他是你哥啊?我还以为是你仆人呢。” “见笑了。”陈清淡然道。 柳如依又仔细瞅着客京华,不由念叨道:“你们两个一点兄弟相也没有,一个清眸薄唇一个星目盈唇。” “可能他长的比较...”客京华实在没凑到一个准确的词语,最后拼了个“反常”。 二字一出,气氛凝固。 柳如依打了个哈哈,圆场道:“各有千秋吧。” 客京华也意识到说错话了。 柳如依用力拍了拍客京华的肩,无奈道:“行吧,那我和师尊先去别处玩了。” 待师徒二人离开后,陈清俯下身凑到客京华眼前,故作伤感道:“原来我长得很反常啊。” 陈清这张脸是完全配得上‘绝世俊美’这四字的。 客京华连连摆头,“是我措辞不当。” 陈清挑了挑眉,“恰当的是什么?” “花容月貌,国色天香。”客京华脱口而出八个字。 陈清忍俊不禁,眉宇间的笑意都要溢出来了。 客京华双颊倏然飞红,仓促地撇过脸道:“我们先出去吧,观光时限要到了。” 出了金满园,客京华才缓平心绪,转移话题道:“柳姑娘的师尊还挺时髦,染了一头白发。” 陈清闻言险些失笑,“这是修心修出来的。” “修心?”客京华不禁好奇。 陈清不急不徐地解释道::“应山雪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修太上无情道的人,十八那年自毁三筋一脉,从此欲缘浅而道法深。” 客京华追问道:“那岂不是变成修道的木头了?” “也能这么说。”陈清很认同这个概括。 “这太上无情道还真是名副其实。”客京华感叹一句。 “仙台山那些繁文缛节大半都是照着应山雪写的。”陈清补充道。 客京华随问道:“你说战神峰要不要早读晚习啊?” 陈清勾起唇,“战神峰只要求每日洗浴,避免挥汗如雨的武夫熏坏山头。” 客京华松口气道:“那还成,条条框框才是最磨人的。” “你之前在山上是怎么过的?”陈清问道。 “读书,练武,陪爹娘。”客京华简单精确地几字概括。 对此,陈清猜中了七七八八。 客多多给自己的儿子人造了一个世外桃源,倘若客京华不下山,说不准还真能一辈子无忧无虑。 以客多多的作风,估计早为儿子铺好了数百条退路。但凡客京华有丁点不愿了,转身即可回家。 弘光大道之上,两人并肩前行却截然不同。 陈清深知自己无存退路也未有故乡。 于他而言,后路即是死路。 第27章 一个字狂 祭典第三天迎来了万众瞩目的‘烛光游’——届时,于曌陵至高处点燃皇室斥资千金的盛大礼花,素有“烛光一夜游,曌陵再无幽”之说。 薄暮时分,客京华和陈清早早来到街上,边玩边等烛光游。 往年来,众多善男信女都会在烛光游下倾心相告。此时街边满是卖花的小贩,整条街都溺在了花香里。 一个老汉坐落其中却与众不同,他的花只观不卖。 陈清走过去俯身端详起老汉的花——绯红瓣,细金蕊,清胜芙蕖,贵压牡丹。 以陈清这些年的阅历算下来可担一句:“天文地理,无一不通;邪门歪道,无一不晓”,而眼前这花他居然不认识。 客京华蹲下身来瞧花,扬起笑问老汉:“老伯,你这什么花?还怪好看的咧。” 老汉望了他一眼,沉声道:“金花。” “金花是个好名号。”陈清目光暧昧地瞥向客京华。 老汉抬起松垮的眼皮,注视着客京华:“你叫什么,小伙子?” 客京华视线留在金花上,干笑着报上全名。 “也算有缘。”老汉闷笑一声将膝前的白瓷花瓶推过去,“给你了,京华配金花。” 客京华欢然接下,递了十两到老汉粗糙的手里:“送点钱以表感谢。” 老汉佝偻着背站起身,皱纹纵横的脸上露出点笑:“金花三月不萎,入药煲汤都有奇效。” 客京华抱着花瓶点点头。 “花没了,走了。”老汉说罢转身离去。 陈清眼里装的是客京华,嘴上却说道:“这金花还真是漂亮。” “送你了。”客京华直接连瓶带花塞他怀里,又补上一句:“在我这儿也是放着,不如给你入药。” 听完这话,陈清欣喜之余有点酸涩,温声道:“那就谢过小郎君了。” 其实客京华根本欣赏不来这些花花草草,只是方才见陈清看的入迷,所以才本意送他收下了金花。 夜色逐渐拉下帷幕,今晚星少天黑。 “皇家级别头彩,答题赢得!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一个商贩大喊吆喝着祭典活动。 “试试吗,哥哥们?”女童一手一个信封,大眼睛扑闪扑闪的。 客京华对这样萌娃少有抵抗力,弯腰收下信封。 谁知女童画风一转,眼睛不闪嗓音不糯:“两个元子一封,你给四两。” 收了客京华的钱后,女童毫不犹豫掉头就走,随即重复以上操作。 “曌陵小孩都这么有个性。”客京华语气尴尬地说了句,身旁的陈清尽力憋笑。 “给你一张。”客京华递给陈清一个信封,“试一试,搏一搏。” 两人各自拆开信封查看里面的疑题。 陈清飞速答完,凑到客京华身边偷瞄他的信封。 问:遇难遇险,询尔何解。 客京华思斟片刻,洋洋洒洒地落笔写下: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烂命一条,一个字狂! 陈清悄悄撇开眼,都是那些玄幻话本害的。 客京华交了信封才发现陈清早写完了,不由好奇道:“你信封里是什么?” 陈清只道:“心悦的事物。” 客京华已经默认此物是钱了。 半炷香后,从一百名参与者里挑出了唯一的中奖者。最终公布结果时,信纸上两行遒劲挺拔的字。 问:汝之挚爱,十六字概。 意气风发,灼灼其华。 心似宝月,眸若琉璃。 “请中彩者自主上台领奖!”商贩高声宣布奖品:“此次活动的头彩为砚王的墨条以及赛后提笔一幅!” 台下人惊呼连连,毕竟这位砚王的亲笔书法可是高价难求,相当于是赏金千两了。 陈清本就不准备上台,知道头彩后心里更是膈应。一想到这描绘客京华的十六字要被丞玥抄一遍,他就直泛恶心。 迟迟没人上台,商贩不由唤道:“中彩者?中彩者!” 霎那间,人人皆是中彩者。人群蜂拥而上自证本人才是得奖者。 “我写的我写的!” “这是写给我妻子的!” “这明明是我妹妹!” . . . . 一时间场面热闹非凡,客京华都看呆了。 陈清牵起他的袖口,轻笑道:“走吧,烛光游要开始了。” 客京华任他牵着,问道:“我们去哪里看?” 陈清将他带回醉仙楼的门口,答道::“楼顶就是最佳观景点。” 客京华也认同,但现在的问题是陈清怎么上去? 陈清好似看穿了他的想法,当场双手一摊理所当然道:“你抱我上去啊。” 客京华抱娃娃似地给陈清捞起来了,后撤半步,一跃而起,百尺高楼不过如此。 客京华放下陈清提醒道:“你注意点,别踩空了。” 两人同坐瓦檐上,共饮一坛桂花酿。 一眼望去,万家灯火尽收眼底。 萍洲若是小家碧玉,曌陵便是盛世昭仪,她自居高位,雍容华贵。 客京华举坛一口美酒入喉,悠然道:“这样看,曌陵就不算大了。” 陈清接下酒坛,只是饮酒并未多言。 客京华看向他,问道:“之前的曌陵有何不同?” 陈清咽下桂香四溢的酒水,低声道:“自然是天差地别,先前你可不在曌陵。” 客京华以为他又在拿自己打趣,顺话道:“我那会儿估计在山上吃喝玩乐呢。” “八年前. . . .”陈清话没说完,宫中响彻曌陵的宣声便传开了,字字隆重庄严: “云神降霖,谷神赐福。今兹,燃天烛。佑我丞室,年年丰,岁岁兴——” 话音方落,烛光游起。烟花逼退夜幕,天际唯留光华。 曌陵黑天,亮如白昼。盛景之下,有人许愿祈福,有人载歌载舞。 这一刻,曌陵的裙摆足以令所有人虔诚跪拜。 客京华眸含微光,震撼于这旷世一幕。 陈清紧盯着他那双杏眼,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意识到烟花璀璨。 皓月当空烛光闪耀,陈清一个都没看进去。他凝望的只有少年双眸里的浩瀚星光。 客京华侧眸向陈清伸出手,一言不发。 陈清缓缓抬手,与他相握。 客京华略一愣住手却未动,提醒道:“陈清,酒给我。” 陈清若无其事地松开手把酒坛递给他,气定神闲道:“我还以为你在邀我搭伙过日呢。” 客京华仰头将最后一点桂花酿喝完,“你也想去战神峰学武吗?” “不了。”陈清说着缓缓站起身,背对满天绚烂烟火。 客京华只当他是坐太久腿麻了,抬眼时瞳孔骤然收缩,陈清跳楼了!! 客京华当即跟着下去,在那个俯冲的过程中,他发现陈清竟然笑得很淡然,完全是一副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样。 瞬时少年眸中金光流溢,双手速捏风诀:“神祗纪灵,风师在上。护我真灵,乘风而允。” 疾风沐然托住下坠的身体,陈清伸手与客京华抱个满怀,柔声道:“我欠你一命,莫要忘了。” 客京华扶着他稳稳落地,与此同时烛光游也粲然谢幕了。 他眉头一拧,质问道:“你怎么二话不说就跳楼啊?!不要命啦?!” 陈清兀自道:“我不想去战神峰,我只想你记得我。” 这么轻飘飘地来一句,客京华眉毛都要拧飞了,咬牙道:“你放心,我记住你了。” 陈清莞尔道:“京华,谢谢你能记住我。” 客京华上手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纳闷道:“也没发烧啊?” 陈清这才想起来要道歉,敛眼温吞道:“对不起,让你受惊了。” 客京华仅问了一句:“陈清,你这是要寻死吗?” 陈清摇摇头,乖顺地保证着:“之后不会再有了,方才可能是喝醉了。” 尽管借口很蹩脚,但客京华只要前半句便够了。 “回去睡觉吧,我乏了。”他牵起陈清的手,一起回了醉仙楼。 第28章 洗洗脑子 祭典最后一日。 长公主丞雁姝来到砚王府,正巧碰着丞玥坐在亭中自弈。 “娘。”丞玥心不在焉地叫了声,一句招呼的话也没有。 丞雁姝由宫女扶着手坐过来,皱起黛眉问道:“你去找过他了?” 丞玥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自顾自地下着棋。 丞雁姝冷艳的脸上浮现怒色,质问道:“本宫三令五申让你别再去找他,你就是这样答应本宫的?” 丞玥双指夹着黑子,吩咐道:“给长公主斟茶。” 一个婢女恭恭敬敬地端上茶盏摆在丞雁姝面前。 “丞玥,谁准你这么没大没小的?”丞雁姝面色端庄道:“皇家礼仪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丞玥将棋子扔进玛瑙盒里,不耐烦道:“有什么事直说吧,不要再说些扫兴的话了。” 丞雁姝用涂着丹蔻的秀手端起茶,诘问道:“你是不是见过他了?” “是,我早见过了。”丞玥不屑地讥讽起来:“八年来样貌长开了些,那傲慢自大的神情倒是一点没改。” 丞雁姝慢慢沫饽,说道:“本宫知你有恨,但也别太意气用事了。” “我意气用事?”丞玥不可置信地瞪大眼道:“他当年那样嚣张跋扈,你怎么不说他啊?” 丞雁姝对此只是沉默。 “恐怕是不敢吧。”丞玥阴笑道:“娘也是走运,如今一点伤痕没有。” “丞玥!”丞雁姝低呵一声,威胁道:“你别忘了现在该听谁的了。” “所有我就应该当你手下的傀儡?”丞玥语气执拗道:“要是这样的话,我宁愿不当这个砚王,从一开始就恨自己投错了胎!” 丞雁姝用力放下茶盏,怒斥道:“这些年本宫见你可怜才养着你,没想到你竟是一个不孝子!” 丞玥眼闭上眼,丞雁姝的话字字刺疼着他的心。 “你就只要安分守己地待在砚王府。”丞雁姝厉声告诫道:“他敢踏入曌陵便是在自寻死路,在那之后你就是皇帝。” “右膝的伤整晚都在疼,父亲他也死不瞑目。”丞玥眼眶猩红,愤恨道:“你叫我如何安分守己?你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本宫从来就不在意这些。”丞雁姝严肃道:“让你丞玥成为世上唯一的王才是本宫所关心的。” “这都是为了你的一己私欲罢了。”丞玥嘲笑她的虚与委蛇,“反正到时候也轮不到我掌管天下,都要靠您打点啊。” 丞雁姝没否认,轻饮一口杯中茶。 “我没兴趣称王称霸,以后任何事我都可以听你的。”丞玥沉着脸色道:“但唯独复仇,我不会放弃。” “愚昧无知。”丞雁姝见劝阻无效,只能道:“接下来本宫不会再准你动用人手了,为期一年你在府里好好养伤。” 丞玥气地当场把棋台掀了,怒不可遏道:“一个两个都和我过不去,都是一群自私无情的人渣!” 丞雁姝站起身冷漠地瞥了他一眼,“砚王近期不得见外人,好好伺候他养病。” “恭送长公主。”佣人们齐声道。 丞雁姝走后,丞玥终于忍不住地潸然落泪。 早些年父亲被人害死,唯一的亲人也只剩利用这层关系,种种不幸让丞玥更加坚定了复仇的决心,他誓必要让陈清血债血偿。 小锻坊外,门徒笑脸相迎:“您是抛单还是磨武啊?” “抛单,要事相求。”来人递给门徒一个信封后默然离开。 门徒拿着帖子进坊,朝里头磨刀的钟戈屠说道:“师父,乌合众的拜帖来了。” “阁下的?”钟戈屠接过信封打开——醉仙楼内,红衣少郎。两日为期,夺其首级。 门徒道:“砚王的重金头帖。” “此贴驳回。”钟戈屠毫不犹豫地扔掉信封,“我不会给其他的皇室成员卖命。” “祭典期间,乌合众全员休假五天。”门徒笑着告诉他,“除了您都花天酒地去了。” “这是阁下说的吗?”钟戈屠一下就激动了,“怎么我没收到消息?” 门徒回答道:“阁下托人传的话,估计是那人漏掉你了吧。” “阁下的话居然不传给我。”钟戈屠拳头握的绑紧,咬牙切齿道:“要不是那群废物对阁下还有点用,我早就把他们全宰了。” 门徒对此已是司空见惯了,“既然如此,那我便替您退帖了。” “好。”钟戈屠拿起磨得锃亮的弯刀,绿眸中闪烁着嗜血的狞光,“但事关皇室,我还是得去。” 夜半时分,黑衣蒙面的钟戈屠悄无声息地来到醉仙楼。 他藏在窗户下探头,锐利的目光窥向房内,一眼吓得险些失足掉下去,这不他心心念念的阁下嘛! 躺在内边的陈清拉过褥子掩住客京华,而后稍微侧起身,一双冷眸于幽暗中泛着彻骨杀意,让人不寒而栗。 钟戈屠那双碧眼太好认了,陈清薄唇轻张并未出声。 钟戈屠一下就读懂了,是让他滚的意思。虽然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麻溜地撤身了。 回到锻坊里,门徒见自己师父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新奇道:“这是怎么了?” 钟戈屠瞳孔都在抖,怔怔地道:“我看到阁下了,他还瞪我了。” 门徒恍然大悟,“原来您是激动的啊!” 钟戈屠长舒一口气:“我可太激动了,都以为要死了。” “阁下不会凶你了吧?”门徒疑问道:“为什么要这样奖赏你?” 钟戈屠干咳两声倒是没有反驳门徒的话。 门徒也是深知钟戈屠这个尿性,估计阁下掉的一根头发他都能供起来每日按时上香。 “找到拜帖里的人了吗?”门徒回到正题道:“砚王要杀的人应该不一般吧。” “非同凡响。”钟戈屠颔首沉吟道:“好像是阁下的情夫。” 闻言,门徒惊得下巴都掉了。 钟戈屠硬朗的脸上露出羞怯的笑,“阁下就连兴趣爱好都这么别具一格。” 门徒极度好奇,“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没看到。”钟戈屠遗憾地摇摇头,“下次有机会一定要偷偷瞧一眼。” “师父你不怕阁下发火吗?”,门徒并不觉得钟戈屠有这个胆。 “一举两得。”钟戈屠哀声道:“我所期盼的一直都是再次和阁下交手。” 门徒斟酌道:“他会杀了你的吧?” 钟戈屠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要是去阁下那里没事找事的话,我肯定会死。” 门徒反问道:“死于阁下之手有什么不好?” “自然是顶好。”钟戈屠说出内心想法,“我所能接受的死法只有为阁下战死或者死于阁下之手。” 门徒不太理解他的想法,困惑道:“师父,你为何如此执着于阁下?” 钟戈屠很是坦诚,“我曾立下誓言,这辈子都会追随于他。” “师父,我有一问不知当讲不当讲。”门徒试探道。 钟戈屠最烦这些套话,摆摆手道:“讲讲讲,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师父莫怪。”门徒低声发问,“倘若有一天阁下遭遇不幸了,你会怎么办?” 钟戈屠一愣,很显然他从没想过。片刻沉思后,他释然道:“山神不会原谅有二心的男人。阁下若是先逝,我定以身相殉。” 只有在这种时候,门徒才能深刻感受到钟戈屠身上那股北境男儿的血性,这是被雪山磨出来的热忱。 “徒儿受教。”门徒恭敬道。 讲到二心,钟戈屠就纳闷了,“为什么你们中原会流行三妻四妾?这不就是对忠贞的亵渎吗?” “延续子嗣。”门徒解释道:“我们认为只有人丁兴旺,家运才会昌盛。” “旁门左道还不少。”钟戈屠嗤之以鼻道:“把运势寄托于女人的肚子,怎么不去洗洗脑子。” 第29章 一声哥哥 秋社祭典到此结束,陈清客京华接着赶路。两人在城外再遇柳如依和应山雪。 “你们上哪里去啊?我和师尊去琨城。”柳如依向客京华问道。 “我们也是。”客京华回应道。 柳如依正好想找个人聊天,热情邀请道:“要不要坐我家的马车?我师尊压根不搭理我,你来陪我说说话呗。” 客京华望向陈清,以眼神询问他的意见。陈清只是眨眨眼,让他自己做主。 “你就来呗。你走路还要一天,和我一起的话几个时辰就够了。”柳如依软着嗓子撒娇道。 客京华微微垂眼,感谢道:“那就谢过柳姑娘了。” 四人即刻上路,柳如依硬是拉着客京华坐她旁边,陈清自然就和应山雪坐在一侧了。 “你瞧这个好不好看?”柳如依拿出一条白色发带,上面用淡紫丝线绣着一只只花蝶。 客京华也瞧不出什么好赖,只是点头。 柳如依嘟着嘴询问道:“我也觉得啊,那你说我师尊干嘛不收?” 应山雪就坐在车里,客京华实在难说话。 “我师尊人特别严肃,平常真是金口难开哟。”说到这里柳如依望了眼对面的应山雪,接着道:“我都这样说他了,他还是一声不吭。” 客京华只是听着,只要她不提问就行。 “你说这到底是脾气好还是性子冷?”柳如依下一句就是问。 客京华模棱两可地给出答复:“都有吧。” 柳如依想到什么似的:“你和你哥一起上战神峰,他有信物吗?” “他不练武。”客京华讪笑道。 “也是,看起来文绉绉的。”柳如依继续问道:“我看你和我差不多大就是不叫我姐姐,你今年多少岁了?” “十七。”客京华道。 “你十七?”柳如依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我才十五啊。” 客京华同样没料到,揣测道:“可能你看起来比较年长吧。” “你是说我看起来显老是吧。”柳如依沉下脸来,不服道:“你还是一张娃娃脸呢,皮肤看起来这么嫩。” 客京华哪里敢吱声。 柳如依思维非常跨越,前一刻还在垮脸下一刻就凑过来问道:“你平常养肤吗?用的什么给我推荐一下。” 客京华摇摇头表示没有。 柳如依往他细腻白皙的脸颊上戳了戳,夸赞道:“你皮肤真的很好诶。” 客京华撇过脸,挪挪位置坐后面点。 “你这么害羞干嘛?”柳如依无所谓道:“这年头谁还没有过几段风花雪月呢。” 应山雪皱起眉像是嫌她吵,声线冷冽道:“闭嘴,柳如依。” 效果立竿见影,柳如依马上住嘴坐端正。 客京华对此很是佩服。 接下来两个时辰柳如依当真是一句话没说了,马车内异常缄默。 终于熬到琨城了,陈清下车后朝客京华伸出手,柔声提醒道:“别摔着了。” 碍于陈清眼下是哥,客京华只好搭手过去给他扶着。 当客京华还寻思着下个车谁能摔的时候,柳如依脚一滑就跌了。 离她最近的就是应山雪,客京华见应山雪动了还以为他是要去接住柳如依。 出乎意料的是,应山雪居然一个侧身直接避开了。 “啊!”柳如依扑到地上,怒声叱责道:“过分了吧!徒弟摔跤你都不管!” 应山雪用余光扫了她一眼:“起来。” 柳如依赖在地上,赌气道:“我不,我腿摔了,你得背我。” 应山雪抬脚就走丝毫不理会她。 客京华还想上去搀扶柳如依,结果下一秒她就起身跟上应山雪:“师尊师尊,你等等我啊。” “. . . .”客京华尴尬地收回手。 陈清竭力压住上扬的嘴角,俯身问道:“要不要去逛逛琨城?” “好。”客京华应声。 薄暮降至,客京华兜兜转转愣是没找到什么特色小吃,一路上不是客栈就是生意惨淡的酒楼。 “这琨城看起来挺壮观,白日里怎么这么冷清?”客京华不禁好奇道。 “琨城人大多只做一件事。”陈清解释道。 “什么事?居家吗?”客京华接话很快。 “博戏。”陈清浅笑道:“所以琨城又被人冠名为赌城。” 客京华这会儿只想着填饱肚子,提议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先吃饭吧。” 到了食肆,客京华点上一桌子好菜,吃饱了点才记起来师徒两人:“柳姑娘他们呢?” 陈清夹了块糖醋里脊给他:“应该是去抓鬼除妖了吧。” 客京华闻言蹙起眉头。 “有应山雪在,少有意外。”陈清慢条斯理地挑着鱼刺:“既然都带上柳姑娘了,肯定也会护着她。” “难道这里也有人用仙家禁术?”客京华琢磨着。 陈清把一个碟子放到客京华这边,里头装着挑好刺的鱼肉:“那可请不出应山雪,这座城里估计大有蹊跷。” “我们也去看看吧。”客京华跃跃欲试道。 “好啊。”陈清弯弯眼,浅笑道:“不过先吃饱饭吧,别饿着我们小郎君了。” 客京华面前摆着三个陈清放的碟子,碗里也还堆着他夹的菜。 “陈清,你有时候给我的感觉很微妙。”客京华低声道。 陈清心下一动,“为什么?” “和我娘好像。”客京华如实道。 陈清面色僵住,随即略微无奈道:“只要你不嫌我就好。” 客京华夹了块酥肉到他碗里,咧开嘴笑道:“哪里有儿子嫌弃母亲的。” 陈清嚼着那块酥肉,心里很不是滋味。 待到吃饱喝足,天空已然拉下夜幕,陈清领着客京华来到琨城唯一且最大的赌场——常乐庄。 美色与金钱往往密不可分,常乐庄亦是一个糜烂荒淫的色欲之境,每日夜半更是有一场天仙献舞。 “手剁了吧,没本事就不要赌。”一个赌徒奸笑着往牌桌上丢了把砍刀。 输掉的那方纵然悔恨不甘,却也只能挥刀断手。 撕心裂肺的尖叫险些刺破众人的耳膜。 “都赌的这么大啊。”客京华新奇道:“来都来了,不体验一下可惜了。” “你想玩什么?”陈清问他。 客京华摇摇头:“是你去,我不赌。” 陈清面露疑色。 客京华仰头凑近他,吊儿郎当地笑道:“赢点钱回来,输了算我的。” 陈清愣住,客京华这玩世不恭的模样实在醉人。 客京华还以为他不愿意,眨眨眼道:“不可以吗,哥哥?” 陈清疾声道:“可以,都依你。” 客京华退后半步拍了拍他的肩,“小伙子好好干,赢得都算你工钱里。” 陈清往前一步,笑眯着眼道:“不过我有一事相求。” 客京华撇过脸,“什么?” 陈清垂眸看着他,语气暧昧道:“反正都叫哥哥了,举止亲昵些也不为过吧。” 说完陈清自觉拉开距离,唇角勾起一丝狡黠的笑意:“走吧,哥哥带你赢钱。” 第30章 栖寒仙君 自从上次萍洲打牌,客京华就估摸着陈清应该会博戏,没想到这人完全是个赌王般的存在。 半个时辰客京华的锦袋里就多了整整三万两,全是陈清赌回来的。 他俩一路过去玩过去,骨牌、骰子、轮停盘各种项目玩到没人敢来对赌才去下一张桌子。 “承让了。”一局结束的陈清站起来将一沓地契交给客京华。 见人还要继续,客京华急忙拉住他,劝阻道:“等等等等,停一停。” “嗯?”陈清转过身问道:“不够吗?” 客京华连连摇头又点头,急声道:“够了,足够了。” 陈清勾起唇,反问道:“就够了?” 客京华一时语塞,随即他侧眸看过去——怎么应山雪也在赌! 陈清循着他的目光瞟过去,“你对棋搏感兴趣吗?” “没兴趣。”客京华斟酌道:“这里果然有猫腻。” 柳如依瞧见两人,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客京华,你怎么在这里?” “我带哥哥来赌博。”客京华应声道。 “你还会赌博啊?”柳如依惊讶地打量着陈清。 “略懂。”陈清只道。 “那你去和我师尊下一把呗。”柳如依怂恿道:“目前为止他还没输过呢。” 陈清笑容不语地望着客京华。 客京华眨眨眼,示意自己不管这种事。 “等哥哥。”陈清弯起眼说完这三个字便去高台之上与应山雪搏棋了。 陈清落座后,应山雪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浮出一抹疏离的笑:“幸会。” “有幸能与栖寒仙君对弈。”陈清客套道。 “下注吧,二位。”庄荷摊开双手道。 应山雪望了眼桌旁堆砌的筹码,“全部。” “您呢?”庄荷谄笑着问陈清。 “我的命吧。”陈清漫不经心道。 庄荷笑貌不变,高声宣布道:“棋局既开,君子不语。尽力而为,胜负看淡。” “为何是命?”应山雪执白子后行。 陈清手执黑子,心不在焉道:“反正是赢,随口罢了。” 观台上,柳如依和客京华同时仰着头眼巴巴地盯着高台之上的两人。 柳如依扭头问客京华:“你棋艺怎么样?” 客京华实诚道:“我没怎么下过,不太清楚。” “我就一臭棋篓子。”柳如依笑着提议道:“他俩还在下棋,你陪我去别处逛逛呗。” 客京华忽地想到陈清那三个字,刚欲推脱柳如依就靠近他悄声道:“其实我是来抓妖怪的,还想要你出份力来着。” 客京华只好答应,和她一起离开了观台。 执子双方显然皆是快棋手。陈清步步闲散,尽是定在剑走偏锋的位点。 应山雪稍许蹙眉,回过神来黑棋已然全线绞杀,再无翻盘之势。 “承让。”陈清起身离去连筹码都没拿。 “您的赌资!”庄荷想要叫住他。 “扔了。”陈清头也没回,适才下棋期间他一直留意着客京华的动向,没想到他人居然和柳如依先跑了。 应山雪跟上去,与陈清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间距。 陈清停下来,“我找弟弟,你有何事?” 应山雪面无波澜,“我找徒弟。” 陈清微微挑眉,戏谑道:“管好你徒弟。” 应山雪颔首并没多言。 客京华越看四周粉靓的陈设越觉得不对劲,也不知道柳如依这是将他领到哪栋楼了。 柳如依猫到一个窗棂下朝他招手,“客京华,快过来。” 客京华闪身同她一起躲着,二人探头探脑往里瞧。 只此一眼,客京华还没来得及上手捂嘴,柳如依就已经惊呼出来了“啊!” 房中洗浴的女人纤眉一拧,“谁!” 客京华见状不对立马开溜,柳如依慢一步的功夫就被人从后方勾住了。 女人一手捏着她的衣领一手按住胸前松垮的浴巾,狐眼稍眯:“女色狼?” 客京华转出楼口正巧撞到陈清怀里,随即视线定到应山雪身上,仓皇道:“你徒弟偷窥让人抓了,快去救她。” 三人来到现场就出现了这样一幕——柳如依盘腿抱着手臂坐在地上,旁边是一个身披丝袍手拿烟杆的妖媚女人,她倚在窗边缓缓呼出一口缭绕的烟云,红唇轻启:“恭候多时了。” 柳如依见到应山雪如获救星,“师尊!” 应山雪没给她正眼,“过来,柳如依。” 女人媚眼慵懒地扫到客京华,呵笑道:“小少爷,你刚才也偷看了吧。” 陈清向前半步将客京华护在身后,柔声道:“小孩子不懂事,您尽管和我讲。” 女人玉手绕起一缕湿漉的长发,含情脉脉道:“总归是你们无礼在先,该要赔偿奴家些。” 柳如依缩在应山雪背后,骄纵道:“你要多少钱啊?本小姐有的是钱。” 女人牵起红唇:“还望诸位等下给奴家捧个场。”,说罢她徐徐转身进屋了。 “柳如依,回去把静心诀抄一千遍。”应山雪冷声开口。 “凭什么啊?”柳如依极度不服:“我又不是故意看她洗澡的!” “三千。”应山雪说罢,迈开腿走人。 “你有病吧!”柳如依吼完瞪向客京华,柳眉倒竖:“客京华你也看了,要和我一人一半。” “不好意思,柳小姐。”陈清拉起客京华的手,轻笑道:“我弟弟的手金贵,受不得这些苦。” “你也有病吧!”火冒三丈的柳如依见三人都走了,赶紧追上去。 四人一番闹腾回到赌场,买好席卷静待一场天仙献舞。 “吃水果吗?我帮你剥。”陈清侧头问客京华。 “不吃葡萄。”客京华脱口而出道。 “好。”陈清开始剥荔枝皮。 正在气头上的柳如依厉声道:“客京华,你都多大了啊,怎么还要你哥照顾。” 客京华咬过陈清递来的荔枝,一脸无辜。 “哥哥照顾弟弟不是常事嘛。”陈清替他回了话。 “你不怕你弟弟生活不能自理吗?”柳如依伶牙俐齿道。 “那我正好照顾他。”陈清从容道。 柳如依气地咬紧牙关,冷不丁冒了句:“祝你们兄弟俩百年好合。” “谢谢你,柳小姐。”陈清欣然接受祝福。 柳如依不再和他拌嘴,抓起一个桃子凑到应山雪嘴边,讨好道:“师尊,你要不要吃水果呀?徒儿喂给你。” “拿开。”应山雪直接拒绝。 柳如依欲哭无泪,本来还想借机少抄一点的。 “柳姑娘,润润喉咙吗?”客京华递了个雪梨过去。 柳如依眼眶差点充泪,感动道:“客京华,你人真好。” 全场灯盏陡然熄灭,仙女献舞开场了。 幽光在正中间的舞台上徐徐升起,先前那个媚态横生的女人出现了。 她折纤腰盈莲步,呈皎腕拢轻纱,合着琴瑟鼓音蹁跹起舞。 曲中她顾盼流连,暗送秋波,一颦一笑风情万种。 客京华默默撇开眼,女人身上那层浅纱实在难掩她那如描似刻的婀娜身姿。 柳如依倒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台面,眼睛都看直了。 “柳姑娘,柳姑娘。”客京华轻唤两声:“注意形象。” 柳如依如梦初醒般合上大张的嘴,呢喃道:“中邪了一样。” “张嘴。”陈清递了瓣橘子到客京华唇边。 客京华嚼两口咽下,悄声问道:“陈清,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 “有啊。”陈清慢悠悠地撕着橘络:“柳小姐也说了。” “你认识台上的人吗?”客京华接着问。 “令狐璇,当年的曌陵第一歌姬。”陈清似不经意往应山雪那边瞄了眼,“早些年请辞还家,从此杳无音讯。” 应山雪从始至终面无表情,但陈清又是何其眼尖,方才透过那张薄凉冷漠的脸,竟然让他洞察到了一丝别样。 终曲落幕,令狐璇举起缠着丝带的葱指,一朵娇艳的芍药轻落在了客京华的左肩,“小少爷,可愿与奴家携花问蕊?” 客京华拈过那朵芍药,抬眸间满是桀骜:“恭敬不如从命。” 陈清手一颤,掌中的橘瓣险些掉落。 客京华捏起那最后两瓣橘子吃掉,回眸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第31章 破镜重圆 片刻后,令狐璇和客京华移步雅间。 他俩前脚进屋,后脚另外三人就跟来了。 柳如依悄悄和应山雪说道:“师尊,你这也算偷看吧,要三千遍抄静心诀。” 应山雪没搭理她,视线落在房内。 令狐璇往酒盅里斟上佳酿奉给客京华:“小少爷,请。” 客京华接过酒盅,开门见山道:“你是妖还是鬼?” “吃了酒就告诉你。”令狐璇挑逗道。 客京华仰头一口灌完。 令狐璇弯起狭长的眸子:“姐姐我啊,是正儿八经的狐仙呢。” “你为何待在琨城?”客京华问道。 令狐璇慵懒地斜倚在贵妃椅,一双白嫩的长腿一览无余,撒娇似的:“也没人说过奴家不能待在这里啊。” 客京华坐上身旁的木凳,陷入沉思。 这世间妖魔鬼怪十有九坏,不偷不抢的实在太少。眼前这个女人多半是只狐妖,大多数狐妖靠淫欲之道生存,少部分还会食人心续命。 令狐璇媚眼如丝地朝他勾勾手:“小少爷别愣着了,来陪奴家玩玩嘛。” 客京华挑挑眉:“怎么玩?” 令狐璇解下身上那件外纱,上半身就留了一件黛色亵衣,雪肤香肩一览无余。 客京华慌张地撇开眼,这哪里还敢多看。 “小少爷,你不会还是个处男吧?”令狐璇戏谑道。 客京华耳尖开始染红,一时无言以对。 令狐璇本意是想坐他腿上的,谁知客京华腾地一下直接从木凳上弹起来了。 “啊。”令狐璇娇呼一声,柔弱地跌倒地上。 客京华下意识去扶她,谁知令狐璇突然握住他的手腕用力拽。 纹丝不动的客京华面露疑惑道:“你觉得我会被你扯倒吗?” 令狐璇索性借力起身,娇弱无骨地往客京华怀里钻。 客京华反手贴了张定身符在她身上,随后亮出真火符。 “小少爷,奴家知错了。”令狐璇吓得花容失色:“你别烧我头发。” “陈清,进来吧。”客京华回首道。 三人一并进屋,令狐璇见状调侃起来:“添人的话,奴家只要男人哦。” 柳如依听到这话脸一羞,迅速给令狐璇披上外袍。 定身时限到,令狐璇反手褪去外袍,温声道:“奴家穿不惯这么糙的料子。” “你什么意思啊?”柳如依当即不满道:“我就不应该好心好意帮你的。” 令狐璇套上那件轻纱重新倚在贵妃椅上,散漫道:“难得这么热闹,各位都坐下吧。” “眼下拔了你的狐狸尾巴才是我们该做的吧。”这句话是陈清讲的,他面带微笑地俯视着妖娆的女人,丝毫没了先前的温润儒雅。 客京华不懂他为何一反常态但也没作声。 “哟哦,几个男人合起伙来欺负一个弱女子了。”令狐璇委屈至极道:“何苦这般为难奴家。” 陈清勾起唇看向客京华,“平安一试,立见分晓。” 客京华从锦袋里取出平安,慢慢走近令狐璇。 还没试令狐璇就胆怯了:“我都招还不行嘛,真是几个活大爷。” 陈清见状坐了下来,拍拍身边的凳子:“好弟弟,歇息下吧。” 客京华收起剑势落座,四人好整以暇地等着令狐璇说明。 “先前奴家在曌陵靠这点才艺卖身,既能赚钱还能续命。”令狐璇忧怨道:“后面来了个正派人士把奴家撵走了,如今只能委身与小小琨城喽。” 话说的是轻松,和狐妖云雨一晚上常人至少要折五年阳寿。 柳如依厉声道:“那你不还是个作恶多端的狐狸精啊。” “每一个和我欢好的男人都知道我是折人寿的妖怪。”令狐璇拿起旁边的烟杆,声酥入骨:“可他们爱我啊,爱的不可自拔啊。” 她这副模样简直是狐媚万千,可四人里除了柳如依面红了,其他三个皆是不为所动。 陈清饶有兴致道:“难不成还真有控心之技?” “当然有啊。”令狐璇吐出一口烟,深情款款地说着昏话:“男人嘛,只要能在床上让他食髓知味,这辈子给奴家当牛做马他也乐意的很。” 说着她扫了眼在场的三个男人,暗送秋波道:“但倘若是你们这样的男儿,奴家倒贴都愿意呢。” 柳如依脸上通红,结结巴巴道:“狐狸精,你不知廉耻。” “骂的真好听。”令狐璇云淡风轻道:“那些正房太太都是叫我贱骨头,小荡妇呢。” 客京华也有些遭不住了,这话题也太过露骨了。 一道寒光乍现,所有人猝不及防。应山雪月华结印,祭出佩剑,以韵力操控直取令狐璇要害。 令狐璇悠悠呼出烟云,飘渺白雾瞬间挡住了这携着凌寒月光的一剑。 她闪身飞出房间,应山雪来到门口周身韵力汇聚荡起一层层涟漪,他缓缓抬手白袍翻飞:“赐死。” 令狐璇仰头狐瞳骤然收缩,一柄冷剑不知何时悬架在了她头顶,剑锋直坠而下。 千钧一发之际,令狐璇断发而逃,那一段秀发落在地上化成了半截血迹斑斑的狐尾。 “应前辈,你怎么不念口诀就能施法?”客京华好奇道。 “默念。”应山雪手捏火诀欲要销毁狐尾。 “等一...”陈清还没说完,真火已经燃起。 客京华眼疾手快地往狐尾上贴了张天水符,火势顷刻泯灭,好在还留了点皮毛。 陈清柔声提醒客京华:“可能会有点扎手。” 客京华险险缩回手,等陈清过来捡。 陈清戴好玄丝手衣捞起那烧焦的狐尾,亮出柳叶刀取血滴在平安上。 “这是做什么?”柳如依凑上前问道。 “滴血认亲。”客京华盯着剑柄处,那朵金雕玉莲逐渐泛起了清辉。 陈清侧目瞥向应山雪,笑道:“还没跑远,现在追上去杀了她也未尝不可呢?” 应山雪漠然错开眼:“柳如依,走了。” “师尊,你等等我啊。”柳如依应声追上去。 陈清眸底的猜忌稍纵即逝,转头对客京华说道:“我们也回去吧。” 客京华收起平安,“不去抓那个狐狸了吗?” “先休息吧,累着我们小郎君了。”陈清莞尔道,比起抓到那只狡猾的狐狸,他更想看看应山雪有何居心。 二人到了客栈,客京华在灯盏旁宽衣,“陈清,你说应前辈那时为何贸然出手?” 陈清脱下外袍站到他跟前,垂眸道:“那只狐狸应该是惹到他了。” 客京华伸手去解自己的腰封,“修无情道的人会被一两句话激怒吗?” 陈清抬指轻点在三道素帛腰封上:“应山雪终究是个人,总会有些惦念的事。” 客京华手一顿,略微诧异道:“你是说他们认识?” “有可能。”陈清自然地上手去解腰封上的排扣:“入道不能失忆。那只狐狸要么像他的故人,要么是他的故人。” 客京华大为震惊,谁又能料到高傲出尘的栖寒仙君和水性杨花的艳冶妖狐有旧情呢? 三层腰封被陈清尽数脱完,他敛眼问道:“京华,你觉得一个平常人为什么要去修太上无情道?” “被伤透了?”客京华大胆猜测道。 陈清低笑一声:“若真如你所言,应山雪估计不会杀那只狐狸了。” “此话怎讲?”客京华疑惑道。 “他今天能放过狐狸以后就也能。”陈清动作轻柔地解松客京华的发带,三千青丝倾泻如墨。 “应前辈这是想...”客京华谨慎用词:“破镜重圆?” “礼尚往来吧。”陈清后撤一点,全然顺理成章。 客京华也不含糊,利索地扯开他的革带扒掉这一身雅黑的袍子。 陈清语气舒缓道:“要是这二位真能破镜重圆也算一段佳话了。” 客京华踮起脚去解他的领扣,仰头道:“要不我们跟着保护柳姑娘吧?” 两人相视而笑,陈清噙着一丝挑逗的笑意:“小郎君,你就是想去看热闹吧?” 心思瞬间被人看穿,客京华只是乖张地眨眨眼。 陈清心头一动,故作从容道:“都依你,怎么来都行。” 第32章 生人勿近 琨城之外,狐妖与仙君再度邂逅。 遍体鳞伤的令狐璇被逼至角落,应山雪以剑端挑起令狐璇的下巴,冷傲地睥睨这只狡黠的狐狸。 令狐璇红唇轻启:“人族二十年就满头白发了吗?” 应山雪默不作声。 令狐璇可怜兮兮地讨饶道:“仙君仙君,您就饶了奴家吧。” 应山雪声若凛霜,质问道:“为何?” 令狐璇笑靥如花道:“就念在仙君与奴家的昔日情分上,您就放了我好不好呀?” 应山雪无动于衷,“为何?” “我想你了。”令狐璇注视着他,含情脉脉道:“二十年了,我的阿雪还是这般冰清玉洁啊。” “他日再见,我会杀你。”应山雪重复一遍二十年前的旧话。 “好啊,能死在你的手下也算不枉此生。”说罢,令狐璇认命般地闭上眼。 片刻寂静后,令狐璇睁开眼,那双狐眸里有嘲笑也有怜惜:“阿雪,放我走吧或者和我一起走。” “滚。”应山雪撤下剑,转身离去。 令狐璇伸手从后面抱住了应山雪,狐狸的鲜血沾污了他似雪的白袍。 “阿雪,你为什么不和我私奔呢?”令狐璇贴近他的耳边,细语道:“是因为你的小徒弟吗?我去把她杀了好不好?” “随你。”应山雪只道。 令狐璇放开手,执拗道:“好啊,那我杀了她便是。” 翌日,旭日东升。 柳如依缓缓掀开眼皮,昨夜抄静心诀抄到凌晨,这会儿她是完全没睡够。 “哑巴装老师,死人冰山脸。”柳如依边套衣裙边含糊地骂人。 半炷香的功夫,整装完毕的柳如依深吸一口气,准备去给应山雪请早安。 “师尊,你醒了没?”她叩门问道,见里面没动静便直接推门进去了。 房内,应山雪趴在桌上看样子像是睡着了。 柳如依坐过去仔细端详起他那张冰山脸——眉眼如墨画,气质出尘清冷,再配上一头白发简直是往脸上写着“生人勿近”四个字了。 她中肯地点评起来,“虽然你脾气极差还不爱说话而且特别死板比我爹还老套,但这张脸确实不赖。” 应山雪猛地睁开眼,眸中一片清亮毫无睡意。 “哇!”柳如依吓得直起腰,赫然道:“你这人醒觉怎么和诈尸一样的!?” “出去。”应山雪嗓音有些许暗哑。 柳如依二话不说迅速跑路,生怕再来三千遍静心诀。 良久,应山雪从屋里出来,冷冷扫了眼噤若寒蝉的柳如依,“一千遍门规。” 柳如依缩着脖子,咬牙切齿道:“我看你是老年痴呆了吧。” 应山雪没理她,自顾自地去吃早茶了。 师徒俩一同用餐,柳如依这张嘴吃东西也不消停。 她问:“师尊,我们还要不要去抓狐妖?” 应山雪点头。 她仍问:“那我们怎么找到她?” 应山雪沉默。 她接着问:“客京华有办法,要不我们去找他吧?” 应山雪稍加颔首。 “他们兄弟两倒是神通广大。”柳如依倏地想到什么,恍然道:“师尊你是不是认识客京华他哥啊?那天还瞧你对他笑了。” 应山雪漠然道:“见过一面。” 柳如依格外好奇道:“他几岁的时候?为什么见面啊?他那个时候身边有客京华吗?” 应山雪答不过来,索性一个不答。 “好吧好吧。”柳如依摆摆手,知道这是在自讨没趣。 与此同时,另一家客栈。 客京华瞟了眼平安剑柄上的金雕玉莲,“狐妖就在我们附近。” 陈清慢条斯理地沏着茶,“随便猜猜她心里想什么。” 客京华非常随意,“吃我的肉,喝我的血。”。 陈清笑眯着眼,问道:“你怕不怕?” “不怕。”客京华坦言道。 “那她和应山雪加起来呢?”陈清似不经意问道。 “还是不怕。”客京华顺话道。 陈清眉笑侃道:“你不怕夫妻同心,齐力断金?” 客京华见招拆招,“那我们兄弟联手,力拔山兮。” 陈清失笑,而后斟了杯热茶给他,“小心烫。” 客京华手肘撑在桌子上,鬼使神差地道了句,“我总觉得柳姑娘对应前辈有点意思。” 陈清反问道:“你不觉得她对你也有点意思吗?” “柳姑娘她只把我当朋友。”客京华琢磨道:“她难道真的不清楚送发带的含义吗?” 陈清视线落在客京华的虬纹发带上,明知故问道:“送发带有什么深意?” 客京华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娘说过同心结发带耳坠都是送来定情的。” 陈清微一怔住又迅速恢复如常,“柳小姐倘若心属应山雪,恐怕要踏天梯追人了。” 客京华单手托腮半阖眼帘,附和道:“确实难如登天。” “两人相差了二十来岁。”陈清还不忘补上一句,“柳雷都比应山雪小一岁。” 客京华赶紧抿了口茶压压惊。 “此外还有一条路。”陈清桃花眼中泛着戏谑的笑意,“柳小姐甘愿做妾。” 客京华再饮一口杯中茶,在他看来柳如依绝不像是屈身做妾的女子。 陈清忽地问了句,“京华你将来会纳妾吗?” “我爹娘那样足矣。”客京华摇摇头道:“你呢,陈清?” 陈清悠叹道:“做妾都来不及,怎么会纳妾呢。” “男妾?”客京华也在书中看到过这个词,好像是专供家主玩乐的男人。 陈清温吞道:“有吃有喝还能陪爱慕之人有何不好?” 客京华凝思片刻后,沉吟道:“你做这个肯定是一枝独秀。” 闻言,陈清弯起眸子,“借你吉言。” 待到中午,师徒二人来访。 柳如依扬声道:“客京华,你带我们去抓狐狸吧。” 客京华把平安递给她,交代道:“你跟着平安,它带你去。” 一百来斤的重剑柳如依接的毫不费力,她征询道:“你不去吗?你来帮帮忙呗。” “我去反而帮倒忙。”客京华婉言拒绝道。 柳如依只好作罢,妥协道:“那好吧,剑我等下还你。” 两人循着平安的指引,一路找到了常乐庄。 客京华和陈清猫在他们后面,鬼鬼祟祟地跟踪着。 客京华扫视一圈四周,悄声道:“这里人多,恐怕不好下手吧。” 陈清回以悄声:“不好下也下了。” 客京华话还没问出口,柳如依一句“大胆妖孽,还我师尊!”便闯入耳中。 令狐璇破墙而出,手里还拎着昏迷的应山雪。 两人在空中一前一后的追逐。 左闪右避之下,令狐璇还不忘抽空对柳如依抛了个媚眼,“你师尊是我的人了哦~” 客京华都惊呆了,这就是两个女人一台戏吗? 陈清抱着胳膊,看得津津有味。 半炷香的功夫两人从城内跑到城外,令狐璇停在了一片旷野中,笑盈盈地打量着气喘吁吁的柳如依。 “狐狸精. . .”柳如依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我. .师尊. . .” 令狐璇浅笑道:“小姑娘,你怕不是对师尊动心了?” “与你何干. . .”柳如依缓过点气来,厉声勒令道:“你个狐狸精快点放下他!” 令狐璇神色暧昧道:“那你可要好好叫奴家一声师娘哦。” 柳如依怒喝道:“少胡说八道了!谁要叫你师娘!” 令狐璇呵笑一声,掐住应山雪的下巴深吻下去。 躲在树干后面的客京华杏眼都瞪圆了一圈。 陈清稍稍挑眉,饶有兴趣地观望着。 火冒三丈的柳如依把手中所有物件全砸向了令狐璇,“死狐狸精!我都没亲过的!” 客京华定睛一看,怎么还有他的宝剑平安!? 令狐璇轻松避过所有横飞之物,侧过平安时无意间瞥到那朵清辉四溢的金雕玉莲。 “啊!”令狐璇双眸一刺,下意识捂住眼睛。 脱手的应山雪直直坠落,柳如依忙不迭地接住自己师尊。 已经拿到平安的客京华当即宝剑出鞘,直斩令狐璇。 令狐璇妖瞳毕露,抽出腰间的软剑迎上平安。 一声剑铮,软剑碎裂。 令狐璇飞身躲闪险些狐尾尽失,心有余悸地紧盯客京华,挑逗道:“什么时候出了个这样的少年英才,奴家幸识了。” 两人几招几势下来,令狐璇节节败退。 正当她准备再次弃尾而逃时,一记银针毫无征兆地刺入了她的后颈。 “从来就只有我算计别人的份。”令狐璇拔出那根银针,不屑道:“妖怪可没有什么脉门。” 话音方落,马上倒地。 陈清从树干后面走出来,低笑道:“所以才淬了毒呀。” 第33章 重蹈覆辙 夜色渐浓,两个时辰一晃而过。 令狐璇只觉得浑身钝痛,就好似刀尖划开表皮挑进了肉里肆意地碾磨挤压。 剧烈的疼痛之下,她瞪开眼发现自己身受重伤,已经不再能维持人形了。 见她醒了,陈清放下手中血迹斑斑的柳叶刀,平静道:“还不睁眼就拔掉你的牙齿。” 令狐璇细瞳一缩,愤恨道:“我剩下的半截尾巴呢?!” 陈清拎起那半截狐尾给她看,顶端处竟然还连着一段血淋淋的脊经。 这样的话,令狐璇就再也没办法复尾,不可进一步修行了。 令狐璇气地整个狐身都在颤抖,咬牙咒骂道:“混账,你不得好死。” 陈清面无表情地睨着桌上蜷成一团的白狐,抬手在其脑门上扎了根银针。 “应前辈醒了,那只狐狸呢?”客京华推开门进来,赫然问道:“怎么这么多血?你受伤了吗?” 陈清看向桌上成昏死状的白狐,柔声道:“我没,估计是它受伤了。” 客京华凑近点瞧,“这还活着吗?” “快死了。”陈清脱下玄丝手衣,随后问道:“你想怎么处理它?” 客京华认真想了想,答道:“交给应前辈吧。” 四人一狐齐聚在房间,柳如依好奇地打量着白狐,“狐狸精还挺可爱的嘛。” “她如何了?”应山雪难得问一句。 陈清勾唇道:“若不医治,十日之内必死。” 应山雪眉心攒动:“怎么治?” “师尊,为什么要救她?”柳如依嗓门不禁提高点:“她是狐狸精,她该死啊。” 应山雪扭头望向陈清,重复道:“怎么治?” “待她变成人了,狐妖怎么续命就怎么医治。”陈清不急不忙地告诉他:“不过人选自然不能是凡夫俗子。” 此言一出,气氛沉寂。 客京华和陈清固然不可能献身给一只水性杨花的狐妖,那就只看应山雪愿不愿意了。 无情道中人惹得情欲即会道缘崩坏,届时轻则功法全失,重则走火入魔。 “师尊,你这有什么好犹豫的?难道她还真是我师娘?”柳如依百思不得其解:“就不管她才是最妥当的吧。” 应山雪仅是沉默。 柳如依拉扯着客京华的臂袖,仓皇无措道:“你也劝劝我师尊啊,他这不是犯糊涂嘛。” 客京华试图安慰快要急哭的柳如依,“柳姑娘,你先冷静一下。” 应山雪问道:“何时能醒?” 柳如依闻言瞬间错愕,一时哽噎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两三天吧。”陈清瞥了眼桌上伤痕累累的白狐,温吞道:“在此之前,我还得给它医一下外伤。” “多谢。”应山雪抛下两个字后便起身离开了。 客京华忽觉手背一湿,竟然是柳如依的热泪。 柳如依低着头死死揪住客京华的臂袖,泪水决堤一般坠落而下。 客京华赶忙接过陈清手上的帕子递给柳如依:“柳姑娘,你先擦擦泪。” 柳如依哆嗦着双唇,啜泣道:“死冰山. . .臭木头. . .” 陈清建议道:“不如你俩去喝酒吧,借酒消愁总归好点。” 柳如依猛地抬起脸,正声道:“走!你陪我喝酒去!” 客京华稀里糊涂地就被她拉走了。 陈清笑着向他挥挥手,叮咛道:“别醉太深。” 待房中只剩一人一兽,陈清转身拔出那根没入白狐脑门中的银针。 这根银针仅是让令狐璇不动不语,所以刚才发生的一切她都听到了。 “将我重伤,又来救我。”令狐璇朝陈清龇牙道:“比狐狸还狡诈的人族。” 陈清好整以暇地坐下来,含笑道:“来说说你和他之间的纠葛吧。” 令狐璇闷哼一声:“你算什么东西?我凭什么和你说?” 陈清抱起胳膊,漫不经心道:“你觉得我是在和你商量吗?” 令狐璇兽眸微眯,出于狐狸的直觉,陈清实在太过危险了。 “阿雪是我的昔日情人。”令狐璇如实招来道:“那时我还在曌陵,他对我一见倾心,但终是人妖殊途了。” 陈清以手支颊,对于这番可有可无的说辞只觉没趣。 令狐璇阖上眼,疲倦道:“我都交代完了,其他的也不记得了。” 陈清浅叹一声,缓缓走到桌前。 令狐璇惊开眼,一只大手掐按住她的脖子,力道刚好控制在她咬不到也挣不开。 陈清另一只手提起桌上的茶壶,威胁道:“这里面是滚烫的热茶。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 “人族怎么有你这样的败类!”令狐璇骂完就认怂了,连声道:“是我看上他的灵资才勾引他的!后面抑制不住狐狸滥情的本性!二十年前又甩了他!” 陈清垂眸睨着张牙舞爪的狐狸,“如今呢?” 令狐璇颇为坦荡道:“二十年来发现人间没一个比他好,所以又来找他了。” 陈清放下茶壶松开手。 令狐璇赶紧把狐身缩成团,娇嗔道:“百年来,你是我见过最不怜香惜玉的男人了。” 陈清取出帕子自顾自地擦着手。 “你. . .”令狐璇话没出口便被一记银针给扎晕了。 陈清又随手找了张布蒙住白狐。 “我俩三个月徒弟都没当满,刚过门师父就要废了。”酩酊大醉的柳如依伏在酒桌上说胡话,“再不济找个男人给狐狸精治伤也行啊,为什么偏偏要和自己过不去呢。” 客京华抿了口酒,“不是还没决定下来吗?” “你不懂!”柳如依手袖一挥,瘪嘴道:“他这种人问了就肯定会做,犟得一头倔驴似的。” 客京华稍加颔首,附和道:“那我的确不懂。” “可是我真的喜欢他啊,我一点都不想他和狐狸精有来往。”柳如依垂头丧气道:“我还暗自许诺过这辈子非冰山不嫁呢。” 客京华沉默,内心不太理解这样歇斯底里的情情爱爱。 在他眼里情爱其实很简单,能爱爱不爱散,真心不枉真心。 “我当初只是觉得施法术比耍大刀要好玩才去的仙台山。”柳如依自言自语起来:“现在都是因为他才愿意留在那座破山上。” 客京华小心翼翼地劝说道:“可是他比你爹都大一岁啊。” 对此,柳如依豪迈道:“这有什么的!他长得年轻不就行了!” 客京华竟然反驳不了她这个话。 “要是师尊长得和我爹同一卦,谁还会待在仙台山啊。”柳如依神志不清道:“你光看他那张脸能知道他是个快四十岁的老男人吗?” 客京华晴光一亮,如获救星道:“陈清,你也来劝一下吧。” 陈清在他身旁落座,问道:“没有一丝成效吗?” 客京华摇了摇头,“或许我不擅长开导人吧。” “怎么不说人家固执呢。”陈清顺过他手上的酒盅,漠然道:“柳小姐心意已决的话,恐怕谁来都没用。” 柳如依撑起头,醉眼迷离道:“你们两个不会合伙来笑话我吧?” 陈清放了个小瓷瓶到她那边,解释道:“服了就不会醉宿头疼了。” 柳如依细眉一拧,指着陈清道:“客京华,你怎么变成你哥的样貌了?” 陈清笑而不语,任由她发酒疯。 柳如依认真端详起陈清,琢磨道:“你哥长得这么斯文败类,你怎么一张童子脸呢?” 客京华嘴角抽了抽,“我看你真是醉得不轻了。” 三人喝了好一会儿,最后只有柳如依一人醉倒了。 “我们送她回去吗?”客京华问陈清。 话音未落,一袭白袍的应山雪出现了。 陈清贴到客京华耳畔,悄声道:“看来不用我们了。” 应山雪抱起柳如依,连那个小瓷瓶也一起带走了。 客京华已然呆滞,完全猜不透这几人到底要演哪一出。 陈清倒是看得蛮有兴致。 应山雪将柳如依放到床榻上,起身时却被柳如依拽住了衣襟。 柳如依半迷迷糊糊道:“师尊..我爱你..” 应山雪寒泉似的双眸里不曾松动半分,随即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去。 柳如依的爱意仿若骄阳之火,可偏是碰上了应山雪这座不化冰山。 柳如依是第一个爱上应山雪的人。 造化弄人的是,柳如依固执地爱着另一个固执之人。 哪怕仙君二十年入道无情,再遇令狐璇之时,悉数戒律顷刻坍塌,他重蹈覆辙般再次爱上了狐妖。 作为告别,应山雪仅是给了柳如依一个拥抱。 至此师徒恩断义绝,分道扬镳。 第34章 低估爱意 应山雪的举动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他竟然暗自带走了令狐璇。 柳如依隔天醒来照常去给师尊请安,发现应山雪不见了,找了一圈也没有于是连忙去到客京华那边。 “我师尊不会想不开吧?”柳如依无措地问客京华:“还是说他和狐狸精私奔了?” “别急,柳姑娘。”客京华反手亮出平安,金雕玉莲还莹着浅清的光辉。 琨城外的一处雾气氤氲的山洞内,应山雪正在给怀中奄奄一息的白狐输着韵力。 一盏茶的功夫,白狐化作人形只是她太过虚弱,仍旧保留着狐耳银发。 令狐璇缓缓抬手勾起两人交缠的发,轻笑道:“阿雪你看,我同你一起白头了。” 应山雪垂眸:“谁将你伤成这样的?” 令狐璇温顺地靠着他的胸膛:“神君你啊,切莫记仇。” 应山雪微微牵起唇角:“为何?” “染上仇恨的污浊只会脏了你的手。”令狐璇与他十指相扣,声音柔地能挤出蜜:“而我的栖寒仙君不应被尘埃所指染。” 应山雪平淡地问她:“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不好,一点也不好。”令狐璇闭上眼帘,撒娇道:“我万般思念我的阿雪啊。” 话到深处情难自禁,应山雪俯身吻了下去,彼此唇齿痴缠,绵延的是二十年的旖旎情丝。 应山雪搂抱着细喘连连的令狐璇一步步走入温泉,功法尽失也好走火入魔也罢,此刻都不值一提。 令狐璇的话不假,应山雪又何曾不知她是罪孽深重的狐妖,却偏是一往情深难以割舍。 太上无情道在真情人面前,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叮铃一声,柳如依手腕上的白玉镯碎了,洁琼坠落在地往往昭示着不祥。 她莫名心慌起来,催促道:“我们再快点。” 三人循着平安的清辉,不约而同地加快了步伐。 狐态褪去的令狐璇脱力地倚着应山雪,秀发湿漉漉地黏在玉肤之上,云雨过后更是滑腻。 应山雪感受着体内三脉六轮的紊乱,逐渐压抑不住暴涨的韵力。 令狐璇也察觉到了异样,随即纤手抚上他的脸颊,深情款款道:“阿雪,不管怎样我都会和你一起应对。” 应山雪瞳孔中浮现出妖冶血色,浸在水中的白发蓦然染墨。 令狐璇默然等待着,仿佛一切都安然无恙。 心魔深锢的应山雪稍稍低头,先前眼中是一片冷寂现在只剩下空洞与麻木。 待客京华等人赶到山洞里,血腥诡丽的一幕豁然闯进三人的视野。 水面泛着大片艳红的涟漪,不着寸缕的令狐璇胸口上开了一个淌血的大洞,她手里捧着自己那颗七窍玲珑心任浑然变样的应山雪啃食殆尽。 令狐璇侧眸瞥向几人,讥笑道:“你们来晚了哦,栖寒仙君已经被我毁了。” 客京华二话不说祭出平安,既然应山雪完全入魔,那便只能当即诛杀。 令狐璇离开应山雪的怀抱,捞起血水中的衣袍披上,下令道:“阿雪,拦住他。” 已成傀儡的应山雪即刻冲向客京华,赤红的双目泵发出嗜血的凶光。 血水涌动化在道道利箭刺向客京华,平安在他手中肆逸翻舞,眼花缭乱之间挡下无数锋利的杀招。 客京华眸中金光流转,手中速捏水诀反控水势,直攻应山雪。 在场其他人见状皆是面露惊色,要知道应山雪可是现世毋庸置疑的道法第一人,仙台山实打实的坐镇门面。 元气大伤的令狐璇不愿恋战,轻盈一跃转身欲逃。 “别跑!”柳如依怒喝一声,提刀追上去。 陈清丝毫没留意她,聚精会神地紧盯客京华那边的战况,时不时补一记暗针。 应山雪半分不怯,以不计代价的打法次次硬挡平安凌厉的剑势。客京华抓住他运法的间隙,回旋蓄力当胸一脚踹碎了他的罩身法。 应山雪格挡不及整个人被踢飞,嵌进了岩壁里。 刹那间洞内尘土飞扬,客京华环顾四周扬声问陈清:“柳姑娘呢?” “在我这呢,小少爷。”令狐璇匕首抵着柳如依喉咙处,嬉笑道:“阿雪,到我身边来吧。” 伤痕累累的应山雪飞身来到令狐璇旁边,木然地望着前方。 令狐璇犀利地瞟了眼陈清:“奸险的人族,我可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陈清笑而不语。 “做个交易吧。”令狐璇眯起狭眸看着客京华:“你同我走的话,我就放了这个小姑娘。” “客京华,我不要你救!”柳如依冲他大吼道:“受制于人就是我没本事!死了也和你没关系!” 陈清平静地观望着局势,客京华一旦心软他就会借令狐璇之手杀掉柳如依。 客京华神色一改往常,抬眸间充斥着凶煞的戾气,冷声警告令狐璇:“不想死的话就快点放了她。” 少年那双微泛金光的眸子让身为妖物的令狐璇本能地畏惧起来,就好似某种浑然天成的压制令她不由地胆颤心惊。 陈清闻言怦然心动,目光迷恋地盯着唇线抿平的客京华。 “那奴家先走一步了,有缘再会。”令狐璇一掌击飞柳如依,带上应山雪逃之夭夭。 客京华扶住嘴角溢血的柳如依:“没事吧,柳姑娘?” “我没事。”柳如依直接用衣袖拭去了唇角的血:“方才多谢你了。” “小事一桩。”客京华咧开嘴道。 陈清横插他两中间,递了个药瓶给柳如依:“治内伤有奇效。” “谢谢啊。”柳如依接下道声谢。 一行人回到琨城,坐下来歇息一番。 柳如依就着茶水咽下陈清给的丹药,问道:“客京华,你怎么会仙台山的手诀?” 客京华端起茶,解释道:“之前在书上看过就随便练了练。” “书上不是不准画手势吗?”柳如依追问道。 客京华随口道:“可能我看的盗版书吧。” “那你怎么还会武侯门的剑术?”柳如依纳闷道。 “我娘教的。”客京华如实道。 柳如依越发好奇道:“你娘是谁?” “齐昭炀。”客京华报上一个名字。 柳如依难以置信地打量起客京华,这才注意到他身上这套八旗阁一品锦绣衣:“你爹是那个客多多?!” 客京华挑挑眉:“你也认识我爹?” 柳如依迅速念出民间流传的说法:“一手遮天八旗阁,谁人不识客多多。” 柳如依还在目瞪口呆,陈清浅笑着朝客京华伸手:“左手给我。” 客京华搭手过去,虎口处有一个连他自己都没看到的小裂口。 柳如依凑到客京华眼前,俏目圆而闪:“能不能帮我预购一下你家的胭脂,我每次都抢不到。” 客京华爽快道:“到时候我和我爹说一下。” 柳如依一想到她在客京华面前炫过富,别提有多惭愧了。 陈清绑了个蝴蝶结,笑问道:“好看吗?” 客京华举起手瞧了两眼,赞许道:“好看,手艺真巧。” 柳如依疑惑地看向陈清:“你也是客多多的儿子?” “我是表兄。”陈清胡编道。 三人谈天说地一阵子,气氛轻松下来后客京华才谨慎发问道:“柳姑娘,往后你有何打算?” 柳如依笑脸一僵,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泪:“你问这些伤心事做什么啊...” 在客京华慌张前,陈清先声道:“难道柳小姐准备一直不打算吗?” 柳如依倔强地撇过脸,闷声道:“我想去救师尊。” 一朝险入魔,终生不自醒。身为修行者的柳如依又怎会不知这个道理。 陈清默不作声地品着茶。 “那要先好好练功才行。”客京华替她出谋划策道:“至少要打得过那只狐狸吧。” 柳如依用力点点头:“我之后天天抄法诀。” “你还要留在仙台山吗?”客京华记得她那天的醉话。 柳如依竭力忍住泪水,秀脸上满是坚决:“师尊走了,仙台山总要有人撑起门面。” 两人送别柳如依后,客京华从锦袋里拿出的春畴弄雪开始喝。 陈清温声问闷杯灌酒的人道:“京华,可是有心事?” “早些解决那狐狸就好。”客京华稍微沮丧道:“是我贪玩了。” “怎么也不会怪到你头上。”陈清按住他举杯的手,安抚道:“你没有错,也无需自责。” 客京华停下动作,释然道:“也是,大不了日后一锅端了。” 陈清对他笑了笑,哄小孩似的:“小郎君本事通天,自然不在话下。” 其实在狐妖勾引客京华的那刻起,陈清就没打算放过令狐璇了,留她一命也单纯是想再让客京华多玩玩罢了。无论应山雪奉不奉身,到时候他都会悄无声息地扼杀狐妖。 但陈清终是低估了栖寒仙君那份沉重的爱意,应山雪甚至一刻都等不了就抢着要给令狐璇送命去。 第35章 取而代之 一个月后曌陵小锻坊里,乌合众四巨头差一个。 苏瑜站在凳子上将一个信封高举起来,欢快道:“阁下有信!时隔两年的第一封信!” 苏瑾在下面扶住弟弟的腿,催促道:“快点打开,阁下的事别怠慢了。” 苏瑜坐好,郑重其事地拆开信封——来年开春,瑾瑜去战神峰拜师。 苏瑾苏瑜相视一笑,同声道:“拜师?” 钟戈屠抢过信封一读再读,不敢相信这封信里都没提到自己。 “莫非阁下想去战神峰?”苏瑾琢磨道。 苏瑜点点头:“有理,正好我俩去伺候他。” 钟戈屠心里都要羡慕死了,咬牙愤恨道:“敢让阁下掉一根头发我就宰了你们。” “钟大哥,你可放过我吧。”苏瑜好声讨饶道。 苏瑾朝钟戈屠眨眨眼:“不能因为被阁下忽略了就冲我们撒气吧。” 钟戈屠怒极反笑,语气阴森道:“阁下人好,我可不善。” “我好怕啊,幸好阁下还有要事交给我们呢。”苏瑾贱兮兮地朝苏瑜笑道。 钟戈屠竭尽全力按捺内心的滔天杀意,拳头握的死紧。 “再见喽,钟大哥。”苏瑾苏瑜齐声道:“我们去找阁下喽!” 雕栏玉砌的皇宫之中,身着华服头戴花钿的丞雁姝独自踏入了金銮殿。 那张偌大的雕龙象牙床上躺着一个死气沉沉的老皇帝。 “父皇万安。”丞雁姝顿首请安道。 “雁姝,你到父皇这里来。”丞启天颤颤巍巍地抬起枯手,气若游丝道:“父皇有话问你。” 丞雁姝端庄地走入那层层鲛绡宫帏,由宫女搀着坐到了床头。 丞启天睁开浑浊的双眸,翕动着双唇:“你是阿柒吗?” 丞雁姝妍丽的脸上浮出一丝冷笑,“父皇您可看清楚了,我是雁姝啊。” 丞启天抖着手指向她,神志不清地呢喃着:“阿柒啊,我的阿柒啊。” 丞雁姝握住他骨瘦如柴的手,沉声道:“如果父皇想让我成为他,那我愿意替代他。” 丞启天小幅度地摇头,嚅嗫道:“谁都取代不了阿柒,他是皇室唯一的天意。” 丞雁姝放下他的手,面上再无笑意,“成王败寇,我终会向您证明。” 话毕,她缓缓起身吩咐一旁的宫女:“父皇的病情愈发严重了,让太医加大用药。” 与此同时,客京华和陈清抵达石海城。 门番厉声问客京华:“通关文牒有没有?” “没有。”客京华手指转着个钱袋子,扬笑道:“但有多出来的十两元子。” 门番冲上面大喊道:“开城门!放人!” 陈清环视四周——街市热闹人群熙攘,一派祥和的景象和多年前所差无几。 客京华抬头问他:“你看到朋友了吗?” 陈清回答道:“没,好奇罢了。” 客京华追问道:“你没来过这里吗?” 陈清勾起笑道:“走过一遭,印象不深。” 言笑间一匹烈马飞驰而来,策马的少年高声朝两人吼道:“让开!让开!” 客京华眼疾手快地扯过陈清,躲开了马又正好撞翻了后面的炒饼摊子。 少年没拉稳缰绳,当场摔得个人仰马翻。 “少城主!城内禁止纵马!”书童喊完将少年扶起来帮他拍拍膝盖上的灰尘。 少年清秀的样貌不过十五六岁,身高却和陈清差不多齐平了。 “你赔我摊子!”老头对客京华怒声道:“我全部家当都被你打翻了!” 客京华好奇道:“你全部家当多少啊?” “十五两!”老头自认为这是狮子大开口了。 客京华抛给他二十两,好心道:“不用找了,老伯。” 书童伸手抬起少年的下巴,“少城主,注意形象。” 回过神来的少年匆忙抹去嘴角的口水,方才居然看客京华看呆了。 “你好你好!”少年殷勤地迎上去,笑道:“我叫孟儒,你叫什么?” 客京华视线上移到他的面庞:“我叫客京华。” 孟儒突然来一句,“京华,我能亲亲你吗?” 陈清疾声道:“不行。” 客京华也配合地退至他身后。 孟儒紧盯客京华,解释道:“这是我们石海城的问好礼。” 客京华讪笑道:“那我先不问好了。” 书童悄悄问孟儒:“少城主,哪里有这样的问好礼?” 孟儒随意道:“我刚定的,反正城主之位迟早归我。” 客京华拽拽陈清的袍袖,小声道:“我们走吧。” 孟儒闻言热情道:“别走啊,我领你上我家做客去呗。” “实在不好意思。”陈清温声推拒道:“爱弟人金贵,住不惯陋室。” 孟儒嗤笑一声:“都没住过,你怎么知道是陋室?” “你这不是说了嘛。”陈清玩了个文字游戏。 孟儒说不过他,胡搅蛮缠道:“石海城就三家客栈,都是我爹置办的。” 陈清弯起眼接话道:“风餐露宿,也别有一番滋味。” 客京华及时制止这场拌嘴闹剧,站出来问陈清:“哥,你去吗?” “我好吃好喝供着你俩。”孟儒软下嗓子诚邀道:“绝不会亏待你们了。” 陈清敛眼,客套道:“盛情难却了,少城主。” 孟儒带二人来到城主府,扯着嗓子喊道:“爹啊,迎贵宾!” 大门处走出来一个近三米的消瘦男人,他手里捏着把乌纸扇,彬彬有礼地躬下身:“鄙人孟长舟,乃是石海城城主。” 客京华平视过去只能看到他的胸襟。 陈清揖上一礼:“久仰大名,多有打搅了。” 孟长舟合扇直起腰,俯视着几人:“请二位贵宾随我来吧。” 孟城主相较于孟儒可以说是待客至简,仅是把人送到厢房交代了几句礼貌话就离开了。 孟儒则是赖在厢房里,围着客京华叽叽喳喳个不停:“你今年几岁啦?可有习过武?可有读过书?喜欢吃什么?中意什么颜色?” 客京华被吵得有点脑仁疼,委婉逐客道:“少城主,我想先休息一会儿。” 孟儒笑得愈发灿烂:“我陪你睡吧,我给你暖床。” “少城主不必这么好客。”陈清牵起客京华的手,声线冷了点:“我弟弟他怕生,只能和我共床。” “你别怕我,我只想和你交个朋友。”孟儒瘪瘪嘴,落寞道:“吃晚宴的时候我再来叫你啊,京华。” 终于是送走了孟儒,客京华坐下来长舒一口气。 陈清放开手,挨着坐到他身边。 客京华提壶先倒了杯茶给陈清,感慨道:“这父子两倒是真高挑。” 陈清接过茶水,附和道:“的确,孟城主更是难得。” 客京华趴在桌子上,闲散道:“我感觉石海城怪怪的,又说不上来哪里怪。” 陈清也有同感,应道:“七年前和现在所差无几。” 客京华寻思着:“七年不短,足以物是人非。” 陈清垂眸望下去,少年长而密的羽睫尽收眼底。 客京华头往臂弯里埋深点,声音有点闷:“七年下来一个人都不可能原封不动,更何况是一座城。” 陈清抬指将他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噙着笑道:“京华,七年来你有何变化?” “七年前我还在山上耍木剑呢。”客京华侧过脸,杏眼弯成月牙:“那你呢,陈清?” 陈清喉间溢出一声浅笑,含糊道:“与你一样。” 相较于客京华的木剑,陈清所执的是一柄手刃至亲与屠戮宿敌的杀剑。 城门外,门番朝一袭青衫的何不应问道:“有没有通关文牒?” 何不应抱拳道:“大哥,能不能通融一下啊?” 门番不屑地冷哼出来,没塞点贿赂还想叫人通融。 何不应急地抓耳挠腮,只好求助扶桑:“好徒儿,你再借我点元子呗。” 扶桑抱着他的佩剑,一一算账道:“这个月还欠我二百两,上个月还欠我一百八十两,上上个月还欠我三百两。” 何不应干咳两声:“要不你向武侯门的财务部去讨债?” “掌门你别忘了。”扶桑从岩礁上起身,无奈道:“我就是武侯门副掌门兼财务部总管,只能找你要了。” 何不应咬咬牙,故作凶狠道:“既然不能堂堂正正地进城,那我就扛着你硬闯。” 扶桑当即丢了个钱袋给他,提醒道:“再欠我三十两。” 第36章 滥杀无辜 孟长舟大费周章地举行了迎宾宴,他独坐一方城主之位,高举酒樽:“有朋自远方来,这一杯敬高朋满座。” 客京华扭头悄声问左侧的陈清:“高朋满座四个人也行吗?” 陈清贴到他耳边,回以悄声:“京华你一个胜过万千。” 客京华坐端正点,耳尖泛起红晕。 右侧的孟儒凑过来,兴致勃勃道:“光喝酒没意思,我们来玩行酒令吧。” 客京华往后挪了挪位置,干笑道:“少城主,诗词歌赋这一块你还是找我哥吧。” 陈清斟酒的动作一顿,随即弯起眼对客京华笑了笑。 “京华,可是我就只想和你玩啊。”孟儒将酒樽往前怼了怼,哄劝道:“一个小要求而已,你也要满足我这个东家吧。” 说到这个份上了,客京华也不好再推辞。 孟儒兴高采烈地讲道:“那就从我爹开始应景作诗,接不来的自罚三杯。” 孟长舟扫视一圈酒宴,思索片刻后沉吟道:“天下代有惊才出,石海城中坐两位。” 孟儒接的非常快:“为谢少君相遇恩,还请把酒共酣醉。” 语毕,孟儒朝客京华拜酒邀他对饮一杯。 客京华轻轻和他碰下杯,喝着发现酒的味道还不错,索性自罚三杯正好也不用接诗。 下家给到陈清,对于这种顺口溜一样的行酒令他自然是信手拈来:“最是人间留不住,少年华似花晓露。” 话音方落,大堂外的近卫心急火燎地冲进来,禀报道:“城主城主!有个狂徒在街上杀了人!” 孟长舟面色一沉,撂下句“失陪了”便去查探情况。 客京华哪里肯错过这样的戏码,拉住陈清起身道:“少城主,我去看看能不能帮忙。” 此时大街上围满了人,何不应腰杆挺直执剑而立,跟前是一具淌血的横尸。 众人都在指责咒骂着何不应的暴行,唯独扶桑隐没其中一言不发。 三人随孟长舟赶来,客京华一眼认出了何不应。 “这不是...”他刚欲开口就被陈清捂住嘴了。 “这的确是毫无人性可言啊。”陈清先声道。 客京华心领神会地眨巴下眼。 陈清若无其事地松开手,转目看向不远处的何不应。 人群自发地给城主让出一条路,孟长舟走上前质问何不应:“你为何滥杀无辜?” 何不应抬起头直视孟长舟,掷地有声道:“他不无辜,他是厉鬼。” 孟长舟瞥眼看向地上的血尸,厉声道:“那你说这具有血有肉的尸体算什么?” “我怎么晓得?”何不应更是纳闷:“难不成是修了什么死后不散的邪法?” 孟长舟怒视着他,愤懑道:“我的意思是说你这个狂徒杀了人。” “你是竹竿子精上身了吧。”何不应十分不服,固执道:“这就是鬼,我这是在惩奸除恶!” 何不应凭一己之力,成功让众人以为他是个武力高强的疯子。 孟长舟忍无可忍,呵斥道:“把这个失心疯抓起来!明日再审!” 几个护卫齐力架住何不应给他带上手镣。 “好徒儿,你快来救救师父啊!”何不应高声呼救道。 孟长舟大手一挥,下令道:“连他徒弟一同抓起来!和他有关系的人都一并扣押!” 好在扶桑溜得飞快,险些就被逮住了。 客京华庆幸方才话没说出口,不然现在就得陪着何不应锒铛入狱了。 “京华,我们回去吧。”孟儒拍了拍客京华的肩,含笑道:“我还想和你把酒言欢呢。” 客京华只想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推诿道:“少城主,我有点昏头了,就不奉陪了。” 晚寝时孟儒又端来了茶水,自然而然地进了屋坐到圆凳上。 客京华逐客道:“少城主请回吧,我要歇息了。” 孟儒兴致勃勃道:“那我服侍你宽衣就寝好不好?” 客京华微微皱眉,“不必了,少城主。” 孟儒以为他恼火了,连声致歉道:“实在不好意思,你别生我气,我想和亲近些罢了。” 陈清浅浅勾起唇,一派通情达理,“即便如此,也该让人先歇息吧,毕竟都累一天了。” 孟儒迅速起身离开,告辞道:“那我明儿再来找你,顺便带你逛逛石海城。” 陈清抬指点在客京华的眉心,柔声哄道:“好弟弟,别不开心了。” 客京华眉眼舒展,叹息道:“我没事,就是不太理解。” 陈清放下手,明知故问道:“不理解少城主为什么要像个狗皮膏药一样粘着你?” 客京华点点头,神情无辜又单纯。 陈清眸底的欲望一闪而过,开玩笑似的:“谁能拒绝一个家财万贯的少爷呢?” 这么一说客京华倒觉得合情合理了,豁然道:“原来是看上我的钱了。” 待到亥时,夜色已深。 两人动身前往关押何不应的监狱,在路上碰巧遇到扶桑。 “你是来找何不应的?”扶桑低声问客京华。 客京华还记得他这个弟子加钱袋加仆从:“我来救何大哥,你呢?” “别救,我是来送酒的。”扶桑朝他晃了晃手里的酒坛。 “为何不救?”客京华好奇道。 “这人欠钱不还活该被关牢里。”扶桑坦言道。 “那他没杀人喽?”客京华随问道。 扶桑一记手刀劈晕狱役,回答道:“那是肯定没杀的。” 客京华跟过去:“何以见得?” 扶桑只道:“何不应说的。” 三人在监狱里兜兜转转,终是寻到了牢房中睡得正香的何不应。 扶桑用狱役的钥匙打开牢门,走进去一脚踹醒何不应。 “谁啊!”何不应不满道。 扶桑冷哼一声:“让人好找啊,何不应。” 何不应火速清醒,如获救星地抱住扶桑的大腿:“好徒儿,你总算是来看我了。” “丢人。”扶桑扫视一周牢房里脏乱差的环境,嘲讽道:“这里还是挺适合你的。” 何不应瞅到客京华和陈清,兴奋道:“你俩是来找我学剑的吗?” 客京华解释道:“想来救人的。” “好意心领了。”坐在地上的何不应笑道:“这牢房我住着还挺舒服的。” 扶桑无情点破:“就是没钱住客栈而已。” “何大哥,这到底怎么回事?”客京华问道。 何不应如实道:“那个厉鬼扮成小厮想对我徒儿动手,被我当场砍了。” 扶桑把酒坛抛给他,不解道:“何不应,你又想搞什么名堂?” 何不应猛灌一大口酒,侧目看向客京华和陈清:“在下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客京华问他。 何不应正声道:“那个食肆很可疑,希望二位能与我徒弟携手调查。” 客京华爽快地答应下来:“没问题,何大哥。” 何不应瞧向扶桑,嘿嘿一笑:“我徒弟很有钱,事后你们只管找他要报酬。” 扶桑面上皮笑肉不笑:“那你是要在监狱里度假吗?” 何不应歪头靠在他的小腿上,从容道:“这座监狱也有蹊跷,我要留在这里啊。” 扶桑轻啧了声,往旁边跨了半步。 何不应没个正形的倚着墙,懒散道:“你们三个快回去歇着吧,主要是我困了。” “国法规定,滥杀无辜是死罪。”陈清冷不防冒了句。 何不应瞬间不淡定了,激动道:“那我岂不是要判死刑?!” 陈清顺便再补上一句:“四天之内,即刻行刑。” “我都忘了你是个杀人犯。”扶桑特地加重后面三个字。 “岂有此理啊!”何不应诧异道:“难道我何不应一代剑道宗师就此陨落了?!” 扶桑弯腰用力捏住他的肩膀,冷笑道:“别想一死了之,至少先还我钱。” 何不应连连后撤,故作悲切道:“我从小就没了爹娘,好不容易有个徒弟也是这般无情。” 扶桑不为所动:“这四天你就好好待着,顺便再想想怎么还我钱。” “好好,你们一定要来救我啊。”何不应急声道。 “走了,之后再来送酒。”扶桑说着转身离去。 第37章 男人宫寒 次日,孟儒叩门给客京华道安:“早上好啊,京华。” 客京华从被褥里伸出一只手揉了揉陈清的耳垂,半梦半醒道:“陈清,你帮帮我。” 陈清二话不说起床开门,朝孟儒微笑道:“我弟弟练剑去了。” 孟儒视线不住地往里瞟,可惜被陈清挡的严严实实,只好问道:“那他去哪练剑了?” “城外。”陈清说罢带上门,不再理会孟儒。 客京华抱紧点软乎乎的褥子,两个时辰实在难睡够。 陈清坐到床头,柔声道:“再睡会儿,才卯时。” 客京华把脸埋进棉枕里,闷声道:“还要去救何大哥。” 陈清拈起客京华的一缕墨发,诱哄道:“我来伺候小郎君更衣吧。” 客京华纹丝不动,看样子是默许了。 陈清动作轻柔地扶起他,让人完全倚在自己怀中。 客京华阖着眼将后脑勺靠在陈清的肩上,漫不经心道:“要是遇到危险,你就躲我身后。” “好啊。”陈清圈住他的细腰双手系着排扣,温吞道:“要是没有京华你,我肯定小命难保了。” “还有何大哥他们呢。”客京华回应道。 陈清没搭腔,轻声问道:“发带呢?” 客京华指了下茶桌上的锦袋:“收进去了。” “坐好。”陈清捏了捏他的侧腰,随即起身去拿发带。 客京华一激灵,立刻坐端正了。 陈清拿来发带替他梳头,少年的长发很细顺,过指间余留着淡淡的檀香。 “谢谢你啊。”客京华躬下腰穿好靴子,笑道:“我先去端早茶了,你快点换衣裳吧。” 两人就餐完毕后来到石海城的衙门,扶桑已经恭候多时了。 陈清扫视一圈,略微不满道:“这里怎么不置办点瓜果?” 客京华挑眉道:“您当看戏呢?” “我买了,还新鲜着呢。”扶桑递了个纸盒子过来,里面各类炒货应有尽有。 “多谢了。”陈清伸手接过,扭头对客京华笑道:“我剥给你吃。” 众人等到日上三竿,终于迎来了升堂审案。 孟长舟高坐案台,严肃道:“开庭放告!” 群众里走出个老妇人,她扑跪在地凄声哭诉道:“我家里就这么一个男儿了哟!求求城主您为民除害啊!” 孟长舟朝旁边的衙役使了个眼色:“召囚犯。” 随后侍卫抬上来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正是手脚都被铐上的何不应。 老妇人一见着何不应就格外激动了:“你这个杀人凶手!你还我儿子的命啊!” 何不应吓一跳,伸冤道:“大娘你别乱说啊,我是清白的。” 孟长舟沉声问他:“你可知你犯的什么罪?” 何不应义正言辞道:“我这辈子不偷不抢就欠了我徒弟一点钱,我何罪之有啊?” 孟长舟接下衙役递来的状纸,照着念道:“一是贿赂门番,二是滥杀无辜,三是辱骂城主。” “你这个身形不是竹竿子成精了是什么?那门番受赂你怎么不说他啊?”何不应厉声驳斥道:“还有就是,我没杀人我只是在替天行道!” 孟长舟俯望着下面满脸不服的何不应:“你徒弟是谁?” 何不应扬声道:“我徒儿乃是当朝尚国公扶正光的长子,扶桑是也!” 陈清慢条斯理地剥开一颗榛子,余光悄然瞟了眼旁边的扶桑。 老皇帝丞启天在位四十年早已是棵空心梧桐,天子皇权被各方势力瓜分地一干二净,其中为首的便是尚国公扶正光与长公主丞雁姝。 孟长舟闻言挥挥手道:“传医师,看看这人是不是脑子坏了。” 郎中上场扒了扒何不应的眼角,躬身道:“脑子没问题,就是体质偏寒,阴气郁结。” 何不应顿时火冒三丈,“你个老庸医!我一大男人怎么会宫寒!” 客京华叼过陈清捏来的榛果,确实还是配点瓜果看戏才好。 孟长舟清咳两声,正声道:“既然你神智还在,那就是故意杀人罪了。” 何不应哭爹喊娘道:“大人啊,我真是冤枉的!你别瞎了眼啊!” 孟长舟拧紧眉,不准备再和这个狂徒多说。 衙役见状宣布道:“狂徒罪名坐实,四日之后刑场斩首!” 在何不应的哭嚎声中,此次审案正式收关。 扶桑站起身来,回眸道:“我们也走吧,去那个食肆看看。” 片刻后三人来到食肆。眼下还没到午饭时间,店内没几个食客。 脖挂汗巾的小厮走过来:“三位爷,要点什么?” 扶桑倒了三杯茶:“你们店里所有的招牌菜都上一份。” “好咧。”小厮应声退开。 客京华好奇道:“扶桑兄,可是这些菜里有异样?” “你叫我扶桑就好。”扶桑端起茶杯,解释道:“菜里有没有异样我不知道,反正我是饿了。” 客京华点点头,不再多话。 扶桑打量着对面的两人,感叹道:“百闻不如一见啊。” 客京华疑惑地看着他。 扶桑勾起点笑意:“据说客家多年前得一福子,看来此话不假啊。” 客京华腼腆地低下头喝茶。 “这位兄弟也是啊。”扶桑转目看向陈清,询问道:“敢问怎么称呼呢?” 陈清颔首道:“唤我陈清便是。” “这个名字取得好啊。”扶桑意味不明道:“姓陈名清,清者自清。” 陈清垂眸轻饮一口杯中温茶:“过奖了。” 寥寥几句,彼此各怀心思。 小厮上了六个大菜,隆重介绍着一碗莲藕脆骨汤:“这就是本店的特色菜——荷花煲。” 扶桑问道:“临近立冬,哪里来的鲜藕?” “都是城北那座伽蓝寺里现摘的,可新鲜了。”小厮回答道。 扶桑反手掏出一张避煞符丢到汤里,还真应了客京华的话。 避煞符在荷花煲里自燃,化作灰烬时寡淡的汤水发稠变浑,散发着丝丝邪息。 客京华啧啧称奇:“连避煞符都压不住,果然有特色。” 扶桑向大惊失色的小厮吩咐道:“让你们老板出来。” 不多时,一个样貌憨厚的胖子来到几人面前。 扶桑盯着那碗恶心的荷花煲,冷声道:“你们店平常就是拿这样的东西来招待客人?” 胖子惊慌失措地摇头,急声表明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啊,我只是一个煲汤的厨子而已。” 扶桑审视着急地冒汗的胖子,觉着他不像是在撒谎。 陈清若有所思地望着这一桌子菜,客京华索性伸筷子去夹菜。 “别馋嘴。”陈清握住他的手腕,弯起眼道:“怎么什么都想往胃里送?” 客京华放下筷子:“瞧你看的这么入迷还以为很好吃呢。” 陈清松开手,莞尔道:“那也应该是饿着肚子的人先吃吧。” 扶桑现在是一点不感觉饿了,“这些个人意愿都是后话了,还是先弄清楚真相为好。” 客京华从锦袋取出一包秀儿制的果脯递给扶桑:“吃点填一下肚子吗?” “感谢。”扶桑迅速拆袋子开吃,甜腻的果脯全当白饭咽下去了。 伽蓝寺是北方有名的大寺,建在山腰之上,终年不夏。 青树绿苔,羊肠小道。袅袅升起的香火随处可见,悠悠吟诵的佛经绵延不绝。 到了这里,凡人那颗红尘乱心会不自觉的平和下来,神佛古韵足以抚平一切躁动的欲念。 扫地僧只是慢悠悠地瞥了三人一眼,连来意都不曾过问。 扶桑俯下身问他:“老师傅,寺庙里真的有荷花吗?” “在后池,可供参观。”扫地僧应答道。 几人来到寺内,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佛殿之外的牌匾。 客京华心里默念一遍上面的楹联: “歪心邪念,任而奉香无意。 直行正举,见神不拜何妨。” 与那些诚心敬语不同,这是在教世人自我称神。 扶桑提议道:“来都来了,要不要去上支香?” 他们不约而同地将何不应抛掷脑后,一齐踏入了菩萨殿。 殿内,百尺金佛巍峨矗立于莲花座,慈眉善目的俯瞰着浮世尘寰。 三人纷纷烧香拜佛,客京华和陈清都是第一次。 客京华在山上也看过些佛家经文,与其说他是不信神,不如说他是无所求。从前山上的日子既无忧无虑也无欲无求。 陈清则是压根不信,那时的他倘若寄希望于飘渺,恐怕只会落得个挫骨扬灰的悲惨下场。 潜移默化之中,两人心境已然蜕变。 此时的陈清恭谨下跪,万分虔诚。 他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念半分私欲,只求心上人平安。 叩额那一刻,他低到尘埃,唯恐神明不灵。 第38章 我越狱了 客京华凑到陈清身边,悄声问:“你方才许的什么愿?” 陈清反问道:“说出来还会灵验吗?” 客京华笑得肆意,“你说出来我直接帮你灵验。” 陈清失笑道:“客大少爷,好厉害。” 见人还是不说,客京华自然不会强求。 陈清俯下身问他:“那你呢?许下什么凌云壮志了?” 客京华含糊其辞道:“显而易见吧。” 陈清看破没点破,客京华不想说他也不再问。 三人来到扫地僧说的后池,还真有盛开的荷花,粉嫩的花瓣连成一片艳色蒙布,将水底遮的干干净净。 事出反常必有妖。扶桑还在想着怎么逼妖的时候,客京华已经掏出真火符了。 扶桑略微惊讶道:“你想烧了这张池子?” 客京华点点头:“大不了再用天水符来灭火。” 扶桑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应声道:“你请便。” 客京华丢了张真火符到水池里,顷刻间火势蔓延开来,荷瓣在烈焰中熊熊燃烧。 “池子里冒火了!快来人啊!”小僧人见状大喊道。 僧人手忙脚乱地朝火堆里泼凉水,可惜炼金火不怕凡间水,火势愈演愈烈。 不多时,连天真火几近烧毁了一整池的荷花,也仍旧没什么异样。 客京华趁着鲜花还没化成灰烬,赶紧扔了张天水符熄灭了大火。 陈清敏锐地意识到不对劲,疾声道:“京华快跑。” 客京华迅速会意拔腿就跑,一溜烟地逃出了伽蓝寺。 客京华前脚才走,后脚孟长舟就携着浩浩荡荡的近卫队赶来了。 扶桑对这两人的反应速度很是佩服。 孟长舟阔步走过来,冷着脸道:“谁是纵火犯?” “我不知道啊。”陈清充愣道:“要不城主您再去问问别人?” “我也没看到。”扶桑帮腔道。 “城主,我看到了!”先前的小僧人突然指向陈清,“是他身边那个红衣少年干的!” 孟长舟死死盯住陈清,近三米的身形配上严厉的神情很有压迫感。 陈清只是从容不迫道:“国法第一百四十二条,凡是无涉人命的案件皆不可扣押有关人员及其家眷。”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孟长舟面上不动如山:“而我是城主,自然有城规。” 扶桑闻言干咳一声,眼神复杂地瞥了眼孟长舟。 陈清缓缓掀起眼皮,气势上完全碾压孟长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敢你就试试。” 孟长舟不傻,透过这话也看出了陈清是个宫里人,当即话锋突转和颜悦色道:“天子至上,我一个小小城主哪里敢违王法。” 陈清不欲与他多废话,“既然如此,我们也不打扰你办事了。” 出了伽蓝寺后,扶桑谨慎地试探道:“这石海城内莫非真有奇珍异宝?” 言外之意便是连你这样的人也引来了。 陈清估摸着扶桑猜到了,索性道:“寻宝说不上,随便走走罢了。” 他没否认就算是承认了,扶桑当场单膝跪地,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喊了声“殿下”。 陈清平静道:“起来。” 扶桑迟缓地站起身,一时只觉恍惚,难以置信眼前温润如玉的陈清竟然是记忆中的那个人。 陈清朝他笑了笑,“记住我的话,不必太拘谨。” 扶桑连声答应,“好好,我会记住的。” 陈清颔首道:“那我先告辞了。” 扶桑卡到嘴边的恭送变成了好走,目送着陈清离开。 城主府上,孟儒正在和孟长舟理论。 “爹,京华他不是什么纵火犯!”孟儒怒声道。 孟长舟扇着那柄乌纸扇,“他引火烧寺是不争的事实。” “可能是那个寺庙惹他不开心了呀。”孟儒眉头拧紧:“反正他不是会做坏事的人,我相信他。” 孟长舟问道:“你就这么喜欢他?” “对啊,他是我最喜欢的人。”孟儒语气执拗道:“我见不得他的半点不好,所以你快点把通缉令撤了,我还要找他玩呢。” 孟长舟摇摇头:“不行,我是城主。” “就当我求你了,爹。”孟儒放轻嗓音:“客京华真的很特别,他要是有什么损失我肯定会伤心死的。” 孟儒无奈地合上乌纸扇,“那我让侍卫抓他时别伤着他了。” 孟儒雀跃道:“抓回来后也要好吃好喝地供着他。” 与此同时,客京华孤身一人回到那个可疑的食肆。 来到了后厨,他左顾右盼都是一些新鲜的蔬菜和切好的肉块,并没有稀奇古怪的地方。 “据说伽蓝寺的荷花池被烧了。” “这大白天水里着火也太邪乎了。” 两人的窃窃私语从门外传来,客京华赶忙跳上房梁躲着,一看来人正是那个小厮和胖子老板。 小厮瞧着那盆新鲜的莲藕,问胖子:“老板,我们之后还做不做荷花煲了?” “不做了不做了。”胖子不耐烦道:“真吃出病来了你负责吗?” “先前也没吃坏过人啊,这荷花煲可是大卖菜品呢。”小厮谄笑道。 胖子略显犹豫。 见老板有所动容,小厮接着劝道:“再说了,不就是几个人嘛。” 胖子豁然开朗,搭上小厮的肩,“说来也是,我都快忘了。” 这话是越听越怪,客京华蹙起眉一跃而下。 小厮还没反应过来平安就架在他脖子上了,他开口就是求饶:“这位爷你就放过我吧。” 锋利的剑刃划破他的颈皮,客京华瞟向剑柄上泛着清光的金雕玉莲——这个小厮不是人。 胖子猛地握起砧板上的菜刀,狠狠劈向客京华。 躲闪已经来不及了,客京华干脆拽住小厮的衣领让他来挡刀。 小厮尖叫一声,砍刀自眉心劈到胸口,瞬间鲜血喷飞。 客京华随手扔掉他的尸体,平安一招直斩胖子。 胖子捂住脸上的血痕,抖着身子往后退,“我都说,您别杀我。” 客京华又看了眼金雕玉莲,仍旧是在泛光。 “伽蓝寺池底...”胖子说着说着整张脸逐渐扭曲狰狞,最后居然化成一团血雾散开了,随即小厮的尸体也以同样的方式蒸发了。 客京华不再多待,立即折返伽蓝寺的荷花池。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一个时辰前他刚放火烧完的荷花,此刻竟然完好如初地亭亭玉立在水面之上。 小僧人惊讶不已地望着客京华:“你这个纵火犯怎么又来了?!” 客京华压根不想多废话,剑抵在小僧人脖子上冷声道:“你们寺里到底藏了什么?” 小僧刚张嘴还没出声便痛苦地化作血雾散去了。 这么明显的杀人灭口客京华自然看得出,他脸上扬起笑当即转身跃入荷花池中,倒要看看耍的什么鬼把戏。 水面只是一层膜,用以阻隔人们的视野。可京华来到水下,全然是另一幅空阔的光景,甚至连水都没有。 客京华手中速捏显真诀,默念道:“反转乾坤,合离有位,万变不离其宗,现!” 沉默地等了片刻后,周身仍旧毫无变化。 客京华尴尬地放下手陷入沉思,首先是排除了念错口诀这一项那就只有两种可能性——一是施法者强于自己,二是阵眼不在这里。 客京华决定先回去和陈清商讨一番,钻出水面时好死不死地和带兵前来的孟长舟对上眼。 双方大眼瞪小眼,彼此相望无言。 客京华扯起嘴角和他打招呼,“好巧啊,孟城主。” 孟长舟下令道:“抓起来。” 城主府上晚月寂静,这是客京华被捕后的第三个时辰。 陈清慢条斯理地倒掉凉透了的茶水,重新往茶盏里斟上热茶。 要是在这杯茶冷透之前客京华还没回来,他就先杀孟长舟后屠石海城。 客京华悄无声息地踩着窗边潜进来,浅笑道:“陈清,我越狱了。” 陈清拿起那杯热茶走上前来,客京华下意识伸手去接茶杯,却在中途捞了个空。 客京华仰头问道:“怎么了吗?” 陈清垂眸盯着他,淡然道:“好弟弟,你做什么去了?” 客京华意识到陈清可能生气了,眨眨眼道:“好哥哥,我被逮捕了。” 陈清略一愣住,随后将温茶递了过去,柔声道:“辛苦了,先休息下吧。” 第39章 育儿防老 客京华大致陈述了一遍今天的所见所感,陈清对此只问了一句:“今晚要在哪里睡?” 客京华琢磨道:“明天还要被审,我应该回监狱睡吧。” 陈清笑着问道:“用过晚膳了吗?” 客京华如实道:“没有。” 陈清提议道:“要不先吃饭吧?” 客京华点点头,陈清这么一说他才觉得饿了。 随后陈清给他端来了三菜一汤,客京华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陈清嘴角噙着笑问道:“喝酒吗?就当庆祝我弟弟入狱了。” 客京华一噎,无言以对。 陈清莞尔道:“酒难醉你,不是吗?” 客京华当即掏出春畴弄雪,也不是真庆祝而是证明这句“酒难醉你”。 陈清笑盈盈地看着他一杯又一杯地喝酒,自己则是细细品着那点茶。 四坛酒下来,客京华再次‘醉’于春畴弄雪。 陈清起身站到他身旁,垂眸间难以言说的落寞。 许久过后,陈清缓缓抬起手想要触碰眼前之人,却在触及发梢那一刻缩手了。 “为什么这么小心翼翼?”陈清心里自问道。 与客京华相处时,他好似仅剩下了自卑与敏感。在客京华所求的大义面前,陈清自觉他那点爱恨情仇是多么的不堪可笑。 正因如此,他不敢冒犯又不甘怯懦。 夜深人未眠,思绪起万千。陈清对此只能徒劳地凝望着客京华的背影以寻慰藉,可惜成效了了终是一夜难眠。 客京华醒来时发现自己居然在牢房,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狱役铐上手脚带去开堂了。 孟长舟依旧坐于案台,肃然问道:“客京华,你可知罪?” 客京华挑挑眉,轻狂道:“那小破池有什么了不起的?” “那可是伽蓝寺的圣莲!”孟长舟怒喝道。 客京华不屑道:“不过是邪门歪道罢了。” 孟长舟扶额,怎么这两天审的尽是些倔驴。 客京华先声问道:“你想怎么判?” 孟长舟清咳两声:“你先补上伽蓝寺的损失,再好好去牢里反省半天。” 客京华欣然接受,完全没有异议。 半晌过后,陈清到监狱里接客京华时正好碰到来送饭的扶桑。 扶桑晃了晃手里的饭盒,“我送饭给我师父,你呢?” “接人。”陈清抛给他两个字。 何不应牢房正对客京华那间,从客京华入狱起何不应的嘴就没停过,一个劲地劝他练剑。 见扶桑这个爱徒来了,何不应连忙喊道:“好徒儿你终于来了,我可想死你了。” 扶桑把饭盒递进去,略微嫌弃道:“快点吃,要冷了。” 客京华双手抓住木栅,唤了声陈清。 陈清俯下身,温声道:“还有一会儿才能开门。” 两人隔着牢门相视一笑,扶桑余光看到这一幕顿时寒毛竖立,心里想着客京华自求多福吧。 “香,真是太香了。”何不应边嚼菜边称赞,吃的那叫一个陶醉。 扶桑蹲下身傲娇道:“这顿饭我可准备了两个时辰。” 何不应用力点头,“不愧是我的首席大弟子,就你最心疼我。” 扶桑皮笑肉不笑道:“你要是死了,我管谁要钱啊?” 何不应干笑两声,埋下头狼吞虎咽。 到了正午,狱役按时给客京华开了牢门。 “客兄弟,快点来救我啊!”何不应向他告别道:“有空也劝劝你身边那位来跟我学剑!” 扶桑在两人走远后悄声问何不应:“你当真不知道陈清的身份?” 何不应如梦初醒道:“原来他叫陈清啊。” 扶桑抬指戳了戳他的脑门:“何不应,你是装傻还是真傻啊?” “我真不晓得啊。”何不应十足纳闷道:“他很了不起吗?有我何不应厉害吗?” 扶桑叹了口气,无奈道:“谁能比你能耐啊,何不应。” “那不就是喽。”何不应将碗里的饭扒地干干净净,豁然道:“青年才俊辈辈有,这二位是天纵奇才啊。只要不走弯路,之后就是妥妥的人中龙凤了。” 扶桑兀自撇过脸,眼底的不甘稍纵即逝。 何不应抬手拍在扶桑肩上,朗声道:“当然了,我何不应的徒弟也不输任何人。你可是我在三万人里选出来的唯一亲传弟子。” 扶桑嗤笑一声:“为什么选我,何不应?” 这个问题,师徒五年来他问了无数次。 何不应永远只有一个答案——“因为你最特别啊。” 五年前,武侯门三万门徒拜师礼。那时的何不应早已是名扬天下的一代剑宗,据说他十五岁那年剑韵初成就下山历练,从此打遍天下无敌手,登顶风云榜榜首。 所有门徒都期望成为何不应的弟子,扶桑也不例外,只不过他比其他人更没信心。 武侯门长老侧身问何不应:“掌门,您今年也不收徒弟吗?” 何不应俯瞰着地下人头攒动的情景,百无聊赖道:“这些人都是资质平平的庸才,我收来育儿防老吗?” “那我就叫他们先退下了。”长老说罢起身准备遣散众人。 何不应倏然拉住他:“等一下,怎么还有个戴玉冠的女孩?” 长老扫视一遍,不解道:“哪里有什么女孩?” “眉清目秀的那个。”何不应指向埋没在人海里的扶桑,“带个月牙冠,还挺白的。” 长老沉声告诉他:“那是尚国公的嫡长子扶桑,只不过...” 他话没说完便被何不应打断了,“就是他了。我要这个扶桑当我徒弟。” 长老面露难色,凑到何不应耳边窃语道:“这人连灵脉都没觉醒,还是尚国公塞钱送进来的。” “那他胆子还不小啊。”何不应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灵脉都没开就敢向我拜师。” 长老低声劝道:“门徒里除了他皆是万里挑一的灵脉觉醒者,掌门你要不再考量考量?” “开不了就算了,我拿来育儿防老也好。”何不应摆摆手,咧开嘴笑道:“我当了他师父,哪怕是不修道天下谁又能伤他?” 三万门徒皆为庸才,何不应偏偏挑了个凡胎俗骨的扶桑。 世人猜测何不应是想攀上扶正光才这样做的,毕竟武侯门的缴用九成依附于朝廷。 其实何不应不过是一时脑热,他只是想看看常人的剑道巅峰能达到什么高度。 餐馆里,陈清夹了块红烧肉给客京华,“小郎君是打算先救人还是先破阵?” 客京华咽下红烧肉,“何大哥死刑将至,我们先去破阵吧。” 陈清盛汤的动作一滞,鲜少地表现出疑惑。 客京华解释道:“反正何大哥死不了,这个阵倒是早破早安心。” 陈清将汤碗递过去,“你打算如何寻找阵眼?” 客京华喝了口菌菇鲜虾汤,“你说我用显真诀一处处探有可能吗?” “小郎君,好生英勇。”陈清笑眯着眼道:“不过石海城那么大,要探到何时去呢?” 客京华凝思片刻后开口道:“那就去把荷花池这个阵点毁掉?” 陈清逗小孩似的赞道:“真聪明。” 客京华耳廓泛红,捧住碗提议道:“破坏阵点时会深陷阵法之中,我今晚一个人去吧。” 陈清半垂眼帘,只是保持沉默。 客京华往他碗里夹了块焖蒸排骨,笑道:“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陈清缓缓抬眸,看见少年明媚的笑貌更加放心不下,半调侃半提醒道:“招邪之人不怕邪?” 客京华杏眼里笑意更盛,“不怕,这不还有神医嘛。” 陈清眉眼间染上柔情,“好,记得带上扶桑。” 第40章 殓尸囹圄 夜染成墨,月辉皑皑。客京华同扶桑一起潜入伽蓝寺。 客京华见扶桑两手空空,好奇道:“你没有佩剑吗?” 扶桑随手折了一截树枝,回复道:“正宗给何不应了,我用这个吧。” 还没等客京华问,扶桑先声解释了,“正宗是我的佩剑,何不应取的名。” 师徒共用一把剑,客京华暗自感慨道:山下玩的就是比山上花。 扶桑侧头问道:“客兄弟,你想怎么破坏阵点?” 客京华眨眨眼:“炸了?” 扶桑好奇道:“怎么炸?” 客京华亮出三张避煞符,抬手往符咒里注入大量韵力。 扶桑对此震撼不已,哪里有人这么用韵力的? 对于修行之人来说,韵力唯一的增长途径就是不断的提高修为,所以他们会尽量避免动用韵力,毕竟这东西完全就是用一点少一点的存在。 直到符咒再也承不住更多韵力了,客京华才收回手带上三张避煞符跃入水中,扶桑握着树枝紧随其后。 来到水下的客京华松开手,三张符纸轻飘飘地荡到邪气最重的位点。 片刻后,暗处的避煞符金光乍现崩然爆裂。 客京华一挥手,罩身法顷刻护住他和扶桑以防被余波误伤。 爆炸仍在持续,空旷的四周逐渐出现了隐约的裂痕。 客京华俯瞰着脚下黑幽幽的水底,心中升出丝许不安。 与此同时,陈清悄无声息地来到孟长舟的卧室。 孟长舟盘坐在床榻,双目并未睁开:“有何贵干?” 陈清走到床边睨着孟长舟,桃花眼中寒意彻骨。 孟长舟双目之下流出血泪,“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给我下毒?” 陈清将柳叶刀抵在他的额心,嘴角勾出残忍的笑意:“好玩。” 孟长舟睁开洇满血的双眼,平静地直视前方:“回去吧,我不想和宫里人扯上关系。” 柳叶刀划开孟长舟的皮肤,陈清冷声道:“石海城七年未变到底是谁在从中作梗?” 一行鲜血自额头流淌到面中,孟长舟淡漠道:“快逃吧,谁也救不活石海城。” 语毕,孟长舟安详地闭上眼随即化作一团血雾摆成了一个字——死。 陈清定在原地望着血雾散去,脸上笑意尚浅眸中却淬着狠戾的杀意,“差点把你忘了。” 伽蓝寺池底金光暗淡平息,水底原貌尽数展露,入目皆是残肢断臂,人头烂肉垒成堆,充斥着腥臭难闻的腐尸味,水下分明是一个庞大的埋尸窟。 扶桑呆滞地盯着着面前惨绝人寰的景象,一句话都说不出。 客京华低声点醒他:“全烧了吧。” 扶桑回过神来,手掌心当即翻出真火符。 正当两人准备动手时,身负重伤的陈清兀然出现了。 客京华略一迟疑道:“陈清,你怎么在这?” 陈清捂住左肩的腥血淋漓的左肩,呜咽道:“京华,我好疼。” 此时此刻此地,陈清的显身尤为古怪。客京华明知其中可能有诈,但仍旧迈开了步子想去扶住这个饱受痛楚的陈清。 风驰电掣之间,一把利刃当场将陈清穿膛而过,三人皆是措不及防。 扶桑一眼便认出了这柄赫赫有名的帝王剑——问天。 客京华顿时错愕,陈清身后又是一个陈清! 还没等陈清拔出剑,刺死之人已经化成血雾散开了。 客京华蹙起眉,半信半疑道:“陈清?” 陈清眸中冷冽转瞬被柔情所替,“是我。” 话音未落,陈清猛地一口心头血咳出,随后他唇角牵起一丝苦笑,任由身躯直直坠入水底尸堆。 “陈清!”客京华迅速闪身,抓住陈清的手将人捞了回来。 阵点之内一阵动荡,残尸转眼间幻化成恶鬼,一个个张牙舞爪地朝客京华伸出骨手 客京华抱着陈清来到扶桑身边,“你先带他去求医。” “客兄弟你...”扶桑话到一半打止,赶忙伸手接稳陈清。 客京华祭出平安转身直面无数厉鬼,“你们快走吧,不必担心我。” 红衣灼眼,墨发纷扬,少年清逸傲然的模样令人莫名心安。 扶桑悄然移开视线,离开之前叮嘱了一声“多加小心。” 客京华举起长剑横架于面前,抬指按在剑脊处,将鲜血一路抹到剑尖。 众鬼们嗅到灵霄神血的气息疯了似的狂扑而来,客京华一人一剑无所畏惧,剑过之处,无一生还。 一只厉鬼转瞬即逝的刹那间,客京华目光一凛窥见玄机——这只不起眼的厉鬼正巧和他初到石海城遇见的炒饼老头撞脸了。 远处城主府中,伤势惨重的孟儒注视着少年肆意杀伐的场景,眼中满是痴迷的贪欲,“马上就是我的了,谁也别想阻拦我。” 扶桑带陈清来到医馆,老郎中给陈清把脉时眉头紧锁长叹一声。 扶桑见状慌得不行,着急道:“大夫,他不会要死了吧?他不能死啊,至少别死在我身边。” 老郎中清咳两声:“他这是怎么搞的?” 扶桑咬牙道:“我要是明白就不会来找你了。” “老夫从医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摸到乱成这样的脉象。心亏而血涨,外弱而内沉。”老郎中看向床上的陈清,哀叹道:“险啊,危啊。” “大夫,你一定要救活他啊。”扶桑大惊失色,“他要是死这里了,我们都要活受罪啊。” 老郎中抚着白胡子揣摩着:“这个年轻人看样貌确实矜贵的紧,莫不是个皇亲国戚?” 扶桑摆了摆手,无奈道:“你先治再说吧。” 老郎中劝阻道:“小伙子,你也不能病急乱投医吧。” 扶桑一听来气了,“什么病急乱投医!你不就是专门治病的医师吗?上次说何不应宫寒的也是你吧?” 老郎中坦言道:“可我本职工作是个兽医啊。” “...”扶桑一时无话可说,心里已然向陈清致歉千遍。 “这样的脉象大抵只能靠他自身来稳定。”老郎中倒了杯茶递给扶桑:“平常药材往往补一脉,反而会加剧紊乱的病情。” 扶桑喝口茶压压惊,“那要是稳定不了呢?” 老郎中郑声道:“爆体而亡,失智癫狂。” 扶桑听罢一口茶水全喷出来了,只求着陈清别这么草率地死了。 不多时,客京华毁完阵点回来了。他双臂一展推开门,急切道:“陈清呢?怎么样了?” 扶桑指着躺床不醒的人,“这里呢,生死未卜。” 客京华阔步走到床头蹲下身试了试陈清额上的温度。 扶桑站到他身边,低声道:“目前情况不是很乐观,只是靠他自愈了。” 客京华只道:“他发烧了,麻烦端盆凉水。” 老郎中连忙捧上来一个装满水的木盆摆到客京华身边。 客京华拧干毛巾搭在陈清的额头上,向扶桑交代道:“今晚我来照顾陈清,破阵的法子我找到了,不难。” 不难二字,客京华说的太轻,扶桑不由地信以为真。 客京华拍拍他的肩,笑道:“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 扶桑揖上一礼,恭声道:“言重了。如有需要,尽管吩咐。” 扶桑告辞客京华后带上酒去探望何不应。 何不应一见徒弟来了,激动道:“你们有没有进展啊?我明天可就要死刑了。” “死你个头。”扶桑翻了个白眼:“我们先把阵破了,你自求多福吧。” 何不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是阵法啊,我说怎么怪怪的呢。” 扶桑将酒坛子扔给他,“你这几天待在牢里有什么发现?” 何不应撕开坛口的缝纸,低声道:“这所监狱里一个活人都没有。” 扶桑拧起眉头陷入沉思,联想起先前种种。 何不应仰头灌了一口烈酒,“恐怕不止这所监狱了,连着整个石海城可能都没人了。” “埋尸窟为点,石海城为面。人为暗棋,鬼占肉身。”扶桑低喃着幡然醒悟道:“殓尸囹圄!” 失传已久的千古第一邪术——殓尸囹圄,布阵者以身入局成为阵点,随后虐杀活人压于阵棺之下,冤魂重塑肉体成为布阵者的傀儡,所见所闻皆可传递到阵点,存亡全凭布阵者决定。 旷古时期,殓尸囹圄本为战争所研,用以将敌国子民作为不死之卒收入麾下。 想着想着扶桑逐渐背后发凉,倘若何不应真猜对了,那么石海城七十万子民该埋何处? 第41章 如意郎君 深夜下了场秋末雨,凉丝丝的雨息掺着风色,稍不注意就染寒了。 迷迷糊糊之际,陈清半撑起眼皮,双眸中一片恍惚。 客京华见他醒了赶紧端来温水,关切道:“喝点水吧,你都烧了两个时辰了。” 陈清重新关上眼,一言不发。 客京华坐到床头扶起陈清,把茶杯凑到他唇边,“你张张嘴。” 陈清无动于衷。 客京华抬手掐住他的下巴,强硬地灌了半杯温水下去,而后细致擦干净陈清唇角的水渍。 陈清往客京华怀里贴了贴,“好冷..” 客京华试了下他额上的温度,还是没退烧。 陈清斜靠到客京华胸膛上,整个人微微战栗。 客京华索性抱住了他,还体贴地将床褥扯上来点盖住陈清。 屋外秋雨淅沥落叶无声,屋内一盏烛灯两人相拥。 浑浑噩噩的梦魇没完没了地缠着陈清,他只能万般依恋地躲进客京华的怀抱里,以此寻求慰藉。 客京华一下下抚着陈清的后背,哄小孩似的:“不怕不怕,在呢在呢。” 陈清嗓子哑的厉害,“你是谁?” 客京华回应道:“我是客京华。” 陈清已经烧的神志不清了,“是来杀我的吗?” 客京华轻笑道:“是来疼你的。” 陈清脸上尽是茫然,“你骗我。” 客京华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柔声道:“不骗你,我不骗你。” 陈清木讷地眨了眨水雾朦胧的眼,一行苦泪缓缓滑下双颊。 客京华慌得直接用衣袖帮他拭泪,“怎么就哭了呢?谁欺负你了?” 压在心头的悲戚瞬间席卷而来,陈清一个劲的掉泪,完全听不进半句劝。 客京华又是顺背又是擦泪还要哄人,“不哭不哭,是我说错话了,是我错了好不好?” 陈清只是死死揪住客京华的衣襟,哭的泣不成声。 “娇娇,莫苦了要得不?脸要花花喽。”这下给客京华茼山话都急出来了,实在舍不得陈清哭的这么委屈 陈清无助地摇着头,声线都在抖:“从没有人疼过我,求求你不要骗我。” 客京华感受到胸前的湿意,连忙答应道:“好好,我也求求你不要再哭了。” 不一会儿,陈清逐渐安静下来,温顺地倚在客京华身上阖眼陷入了沉睡。 客京华长舒一口气,垂眸看着怀中的陈清,方才他哭的太凶这会儿眼尾鼻尖都泛着红晕。 “你到底在怕什么呢?”客京华揩去陈清眼尾那点余泪,悄声道:“都管我叫如意郎君了,还怕我圆不了你的愿吗?” 次日清晨,陈清醒的昏昏沉沉。 “你醒了?”客京华伸手探了下他的额温,“好在烧是退了。” 陈清坐起身接过客京华递来的瓷杯,喝了口水润润嗓子,“我躺了多久了?” “一晚上。”客京华随问道:“陈清,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哪怕陈清现在头都要痛裂了面上依旧一派轻描淡写,“我没事,毁阵点的时候你有伤着吗?” “伤不到我。”客京华朝他笑了笑,“那要不要先吃个早饭?” 陈清掀被子的动作一顿,“好。” 老郎中拿来了两碗肉粥,“二位趁热吃吧,都是现做的。” 客京华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老郎中。 老郎中将肉粥摆在木桌上,谄笑道:“要我再去买点别的吗?” 客京华冷不防问了句,“下毒了吗?” 老郎中急忙自证清白道:“再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绝对不敢害您啊。” 客京华瞥向那两碗热气腾腾的肉粥,“从我们进城开始,这一切就都是你的计划吧。” 老郎中满头雾水道:“什么计划?您在说什么呢?” 客京华只道:“为何要把我带去荷花池?” 老郎中稍稍愣住,随即咧开嘴笑道:“荷花很像你,出淤泥而不染。” 客京华挑挑眉,“所以呢?” 老郎中目光紧攫着客京华,“那里本来是你的棺材,我想先让你熟悉一下。” “我不会让你的身躯受到半点损伤。”老郎中说着扭头盯向坐在床上的陈清,“但我很想杀了他。” 陈清淡然道:“为何?” “没想到你还真能令他动容。”老郎中面色僵硬道:“要是没有你,他早就是我的了。” 陈清不由地心情大好,弯起眼道:“过奖了。” 老郎中一下无言以对,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 客京华勾起唇,戏谑意味十足,“如果你只有这点伎俩的话,就不要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老郎中自顾自地大笑起来,赞许道:“这才是你客京华该有的狂妄啊。” 客京华不明所以。 老郎中那张遍布皱纹的脸上展现出扭曲的爱慕,“小白脸也好,傻大个也罢。你为什么要担心这些弱者的死活呢?” 陈清想了想,这个小白脸应该是指的自己吧。 “弱者?”客京华脸色彻底冷下来,“等我找到你了,定要撕烂你这张嘴。” 老郎中化作血雾前留下了最后一句话,“唯有善心,最为害人。” 午时三刻,何不应被侍卫扣押到了刑场。 “冤枉啊!我命不该绝啊!有没有人来救救我!”何不应鬼哭狼嚎道。 客京华和陈清站在人堆里默默围观。 几个人上来扒掉何不应的衣裳,何不应大吼道:“脱我衣服做什么!士可杀不可辱!” 侍卫按住他的肩膀解释道:“你是腰斩,光着身子好办事点。” 何不应闻言大惊失色,“那个竹竿子不是说斩首吗?!” 刽子手往刀背上喷了口白酒,狞笑道:“大家伙都交了钱,希望恶人死的更惨。” “徒儿,救我啊!”何不应拼命大喊道。 话音方落,扶桑及时出现在了刑场内,悠闲道:“刀下留人。” 何不应轻松挣开手铐,顺便一脚踢翻刽子手,还不忘抱怨道:“再晚点师父都要变尸体了。” 何不应一路横扫到扶桑身边,而后扛麻袋似的将扶桑扛在肩上,一溜烟跑出了刑场。 众目睽睽之下,两人就这么逃之夭夭了。扶桑甚至手都没动,仅凭一句话就劫了刑场。 客京华目送着两人离开,感慨道:“山下的师徒都挺精彩啊。” 陈清细思一番客京华遇到的师徒——应山雪和柳如依,何不应和扶桑,他和庞宁。 “他们好像跑远了。”客京华说着牵起陈清的手,迈开步子追上去。 四人在一个阴暗的巷口汇合,扶桑首先去问客京华,“客兄弟,难道你知道布阵者是谁?” 客京华摇摇头。 扶桑疑惑道:“那你为何说不难?” 客京华轻而易举地讲出了一个难如登天的法子,“来多少,杀多少。” 扶桑试探性问道:“那你是清楚所有阵棺的位置吗?” 客京华又摇头。 扶桑追问道:“不毁阵棺傀儡怎么散?” 客京华反手亮出平安,“宝剑在手,鬼怪难留。” 师徒俩啧啧称奇还以为是剑厉害,其实是客京华的血厉害。 “少侠三思。”陈清作为知情者自然不会让客京华放血除鬼,笑着提议道:“找出布阵者会不会简单点?” 客京华抱着平安问道:“怎么找?” 陈清不答反问道:“谁最馋你?” 扶桑居然转脸看向了何不应。 “诶!我只是想和客兄弟携手重振剑道之光。”何不应掷地有声道。 客京华拧起眉头:“孟儒?” 陈清眼底荡开暧昧的笑意,“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客京华表情一下子复杂起来,心里希望孟儒是想盗而非奸。 见客京华这个吃了苍蝇的神态,何不应倍感新奇:“孟儒是谁?” 陈清只道:“竹竿他儿子。” 第42章 我怕死啊 扶桑使劲推了推何不应的胸膛,低呵道:“别挤我,何不应!” 何不应整个人缩在扶桑怀里,反驳道:“你怎么不去说说客兄弟!?” 客京华双臂搂着陈清的脖子挂在他身上,咬牙道:“你干脆叫陈清把我揣兜里得了。” 三个人各有说辞,陈清脸都要挤歪了愣是一句话没讲。 等巡逻的护卫走远了,几人才终于从狭窄的巷道里出来。 何不应闻到了臂袖上蹭到的檀香,疑惑道:“你们谁涂香了?” 其他三人皆是否定。 何不应忽然凑到客京华跟前,仔细在他颈边嗅了嗅。 客京华迅速退至陈清身后,眼神略带警惕。 何不应咧开嘴憨笑道:“客兄弟,你还蛮香的嘛。” 扶桑无奈道:“这人属狗的,平常没事就兽性发作。” 陈清递给何不应一个小药瓶。 何不应是礼不拒,嘴上象征性问了句:“这是做什么?” 陈清回他四个字——“增时壮阳。” 何不应怒叱道:“三十男人一枝花!你懂个屁啊!” 一行人鬼鬼祟祟地潜入城主府,整齐地扒在墙檐上偷瞄。 半个时辰后,何不应打着哈欠道:“还不如直接入室抢劫来的快。” “客兄弟,你觉得呢?”扶桑扭头看向客京华,发现这孩子已经睡得很安详了。 陈清举着衣袖帮客京华挡点光,悄声道:“他昨夜估计没睡。” 何不应索性靠着扶桑闭上眼,疲倦道:“那我也休息会儿,这几天夜里都没睡好。” 扶桑心里纳了闷,难道这些天才都是一个死懒做派的? 一炷香的功夫,客京华便悠悠转醒了。 陈清伸手将他额角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醒的真好,太阳马上落山了。” 客京华抬手想揉眼睛。 陈清先一步牵过他的手用帕子细致擦干净,浅笑道:“还说不是脏手小孩?” 这俩的互动看得扶桑寒毛直竖,当即一巴掌拍醒酣然沉睡的何不应。 何不应摸了把脸,显然是被拍懵了。 扶桑皮笑肉不笑道:“天色已晚,三位大爷是准备入室抢劫还是躺床睡觉啊?” 何不应首先提议道:“要不我们先去吃饭吧,这都忙活大半天了。” 客京华和陈清一齐点头。 扶桑嘴角抽了抽,很不理解何不应这个“忙活”是怎么敢说出口的。 吃饱喝足的四人重返城主府一探究竟,先是来到了孟氏父子的庭院。 重塑肉身的孟长舟坐在院子里沏茶,招呼道:“诸位贵宾,恭候多时了。” 何不应质问道:“竹竿子,你儿子呢?” 孟长舟没搭理他,自顾自道:“书房里有一个藏宝间,你们可以去逛逛。” 扶桑不欲和他多纠缠,“我们没兴趣欣赏你的藏品。” 孟长舟嗤笑一声,好声劝道:“反正你们现在也找不到我,去看一下又何妨呢?” 陈清笑而不语。 “我只是想给京华看看我的宝物罢了。”孟长舟喝了一口热茶,补充道:“闲杂人等识相的话就快滚吧。” 何不应缓缓亮出正宗,笑道:“好巧不巧,我也相中客兄弟了。” 孟长舟站起来俯视着何不应,“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臭鱼烂虾,所以他才次次心软遭罪。” 转眼间,孟长舟身首分离,正宗剑身之上甚至没有沾到鲜血。 何不应一脚踩碎孟长舟的头,“你要是敢把他带坏了,老子就把你千刀万剐了。” 不一会儿他们来到孟长舟说的藏宝间,里面陈设和藏品都很简单,有序地罗列着一些瓶瓶罐罐,却又给人一种诡异阴森的感觉。 客京华先试了一遍显真诀,然而并没有什么变化,随后又准备用手拿。 “讲究点。”陈清说着迅速给客京华那只手套上玄丝手衣。 何不应毫不讲究地捏着一只瓷杯向扶桑展示。 扶桑眼疾手快地往上面贴了张避煞符,符咒立刻暗淡失效。 何不应唏嘘道:“真有这么邪乎吗?” 陈清将柳叶刀抵在釉罐表面,稍微用力竟然划进去了。 见他若有所思的模样,客京华好奇道:“怎么了,陈清?” 陈清平静道:“这些物件都是人做的。” 何不应忙不迭地放下手中的瓷杯,心里膈应得慌。 扶桑甩了张帕巾给他,“用完直接丢了。” 何不应一边揩手一边调侃道:“客兄弟,你还真是魅力无穷大啊。这种变态都馋你身子。” 客京华顺话道:“给你要不要?” 何不应瞟了眼似笑非笑的陈清,“大可不必,我怕惹上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陈清弯起眼问何不应,“想知道孟儒在哪吗?” 其他人皆是一脸期待地等待陈清的后话。 陈清沉默片刻后,慢条斯理道:“既然客少侠这么招人喜欢,那要是他跑了孟儒自然会现身来追。” 说罢他侧眸望着客京华,眉宇间尽是柔情,“带我逃吧,少侠。” 客京华略一失神,随即脸上扬起笑,“翌日天亮,即刻启程。” 四人分开后,师徒二人躲进了一片树林。 “徒儿,这个陈清到底什么来头?”何不应叼着根狗尾巴草,吐字含糊道:“客兄弟为何这么信任他?” “我不知道。”扶桑翘着腿坐在磐石上,仰头问树上的何不应:“你明天走不走?” 何不应吐掉草根跳到扶桑身边,“肯定和他俩一起走啊。” 扶桑微微挑眉,“你也信任陈清?” “我才不信这种笑里藏刀的毒妇。”何不应俯下身和扶桑眼对眼,“但他这个法子确实没错。与其无厘头地四处碰运气,还不如逼人现身说法。” 扶桑撇开视线,“你真觉得他这样的人愿意冒险吗?” 何不应挨着他一屁股坐下,“他是哪种人?” 扶桑引用何不应的原话——“笑里藏刀的毒妇。” 何不应摸着下巴,揣摩道:“按你的意思,这小子是真不想管事了?” 扶桑轻叹一声,“八成是猜到了阵眼在那里,但觉得你何不应斗不过呗。” 何不应颇为不服,“开什么玩笑,小孩子光瞎操心了。” 扶桑翻了个白眼,“人家操心的是客京华,谁管你何不应啊。” 何不应抱起胳膊,感慨道:“客兄弟也算厉害,净是招惹些稀奇古怪的人事。” 扶桑颔首表示赞同,心里默默替客京华捏把汗。 而客京华本人正乐呵地擦着他的宝剑平安。 陈清坐在床边拍了拍身侧的位置,“快来休息吧,今天辛苦了。” 客京华走到陈清跟前,伸手覆上他的额头。 陈清勾唇道:“怎么样了?” “好着呢。”客京华放下手坐到他身旁,问道:“陈清,你为何想逃?” 陈清侧过脸看着客京华,拖着尾音道:“我想活命,我怕死啊。” 两人四目相对,客京华认真道:“我会保护你的。” 陈清噙着那丝缱绻的笑,答道:“好啊,我只念着你了。” 第43章 你个二货 深夜死寂,月凉如铁。 孟长舟悄无声息地来到门口,嘴里念念有词:“为什么要逃呢?和我融为一体多好啊。我那么痴迷于你,你的身体只能是我的。” 房内,客京华蓦地睁开眼,凝神留意屋外的动静。 陈清则是闭着眼装不醒。 外面传来孟长舟窸窣的脚步声,客京华坐起身来刚好看到了他踱过窗户的身影。 陈清侧过身,似不经意地搂住客京华的腰。 客京华拍拍他的手,轻唤道:“陈清,醒一醒。” 陈清缓缓抬起眼皮,惺忪道:“怎么了?” 客京华瞳孔骤缩,不由地攥紧陈清的手——孟长舟正死死地盯着自己,近三米的身形斜歪在窗口,瘦削的长脸上露出渗人的笑容。 孟长舟蠕动着双唇,“来找我吧,我把石海城的真相都告诉你。” 客京华吓得有点恼,“我不。” 陈清回握住他的手,没好意思笑出声。 孟长舟桀笑两声后双手扒住窗沿准备跨进来。 客京华眼疾手快地拿起床头的平安,二话不说拔剑出鞘。 孟长舟目标明确直取陈清,客京华挥剑斩断他伸出的右臂,而后一脚将其踹出去五米远。 “别着凉了。”陈清还不忘给客京华套上外衣。 “谢谢。”客京华警惕地盯住倒在墙角的孟长舟。 孟长舟慢慢撑开嘴,大量的粘稠黑浆狂泄而出,参杂着眼球牙齿淌了一地。 客京华蹙起眉,赶忙蹬上靴子准备先带陈清离开此地。 陈清快他一步穿戴好,好整以暇地等着客京华来拉自己。 客京华扎着马尾问陈清,“平常怎么没见你穿这么快?” 陈清只道:“事态紧急,怕你丢下我跑路了。” 客京华牵起陈清的手往外跑。 推开门那一刻,客京华有点傻眼了。 人,好多人,人山人海将里里外外堵得水泄不通。 孟长舟吐完后身躯逐渐臃肿膨胀,五官扭曲成一团,下半身长出残肢断臂,变成了一头三丈高的怪物。 前是人民后是鬼怪,客京华直接掏出避煞符炸开前路。 两人一路朝着城门奔去,途中城内老百姓蜂拥而至,纷纷加入了追剿大队伍。 客京华心里默默算了算避煞符的数量,反手将最后一张避煞符贴在了陈清身上,然后速捏风诀托风而逃。 “放箭!”城墙之上,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罩身法速显护住周身,客京华取出真火符往空中抛去,随即勾起唇打了个响指。 箭矢上乍然冒火,淬上真火的万千利箭正中后面蚁集的人群,赤烈火势混着鬼哭狼嚎顷刻间铺天盖地。 何不应手执长剑站在城头,俯瞰着地上壮观的景象。 “何不应!剑不用还我!”身后的扶桑一挥树枝,划开了卫兵的脖子。 何不应出神地注视着不远处镇定自如的客京华,少年一袭红衣艳压所有。 “别愣了!你个二货!”扶桑忍无可忍,当即抬脚踢在何不应的屁股上。 “我靠!有你这么坑师父的吗?!”何不应当场从四十米城墙跌落下去。 在临近摔死之际,何不应翻腕将正宗插进墙体,借势缓冲险险保命。 扶桑跟着跳下了城墙,转眼间轻盈点地。 何不应嬉皮笑脸道:“好徒儿,你这轻功用起来都要化成嫦娥了。” “少贫嘴了。”扶桑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围上来的众人。 何不应好奇道:“杀了他们的话,会不会再给我判个死刑?” “你能杀再说吧。”扶桑接话道。 何不应话锋一转,“跟这些行尸走肉没什么好比划的,我们去找客兄弟吧。” 扶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何不应扛肩上了,惊讶道:“何不应,你搞什么鬼啊?!” 何不应一手扣牢扶桑的膝盖一手挥剑开路,正宗狂舞血肉横飞,活生生劈开一条过道。 扶桑濒临颠簸到吐的边缘,捂着嘴道:“快放我下来。” 何不应仰头瞄了眼天上的客京华,手上蓄力将扶桑投掷出去,“徒儿,走好!” “何不应—”扶桑边飞边怒吼。 “小心。”陈清揽过客京华的腰,躲过飞来横物。 客京华定睛一看——扶桑! “客兄弟,帮个忙!”扶桑猛地伸出手揪住客京华的衣襟。 客京华神速抓住他的手腕将人拽了回来。 还没等扶桑说谢风诀时限就到了,三人脚下一空直直坠落。 何不应在下方展开双臂,大喊道:“别慌!我来接你们!” 扶桑本可以踩着何不应的脸平稳着落,谁知途中陈清突然扯了他一把,正好让其迎面撞翻了何不应。 四人摔做一团,师徒二人当了陈清的活肉垫,客京华则被陈清护在了怀里。 “快起来啊。”最底层的何不应闷声骂道:“三个缺心眼的混账玩意,早知道不接你们了。” 话音未落,堆在身上的重量一下子就撤干净了。何不应还寻思着几人动作怎么这么快,忽然一只大脚闯入眼帘缓缓压下来。 何不应翻身滚到一边,咬牙切齿道:“原来是来事了闪得快啊。” 扶桑仔细观察着眼前这一坨庞然大物,恶心到令人作呕。 何不应掸了掸臂袖上沾到的灰尘,还有闲心开玩笑,“客兄弟,这就是你的仰慕者啊,这长得也太不尽人意了吧。” 客京华搭腔道:“何止是不尽人意了。” “荷花池池底。”陈清眺望山腰处的伽蓝寺,“孟儒的真身就藏在那里。” “好小子,你果然猜到了!”何不应竖起大拇指,“嘴巴你是缝起来了,硬是要大难临头了你才肯拆。” “你要是说我是猜的,我能有什么办法。”陈清凑到客京华身边,无奈道:“再说了,我有必要瞒着你吗?” 何不应哼了声,“口蜜腹剑。” 人潮仍在涌动,不死之卒源源不断地围上来。 何不应挽了个剑花,从容道:“这里交给我们,客兄弟你去那边吧。” “我们是指谁们?”扶桑提问道。 “你和我。”何不应答道。 扶桑对此很是抗拒,“那还是别了,我跟着客兄弟好些。” 何不应搭过扶桑的肩,和善道:“两两公平分配,不然你和陈清留下?” 扶桑沉声道:“还是和你好一点。” 受他们无视已久的怪物陡然暴怒,随手捏了人砸过去。 一声巨响四人各自避开,何不应瞅着地坑里一滩零碎的肉泥啧啧称奇,“客兄弟,你这个仰慕者力气不小呢。” 客京华只道:“何大哥,扶桑的佩剑借我一下。” “接好。”何不应立刻将正宗抛给他。 客京华迅速握剑涂血后还给何不应。 陈清见状眉心微动。 何不应眼底划过惊色,爽快道:“谢了,客兄弟。” “小事一桩。”客京华说罢与陈清一同赶往伽蓝寺。 第44章 玉莲岚竹 神殿内,金佛巍峨。孟儒跪在蒲团上,一遍遍默念自己的私欲。 待他拜完香迈出门槛,客京华与陈清正好到了。 孟儒清秀的面庞上展露笑意,“我等了你很久,数百年来我一直在等一个你这样的人。” 客京华果断祭出平安,“你等到了,我来杀你了。” 孟儒没接话而是看向了陈清,“你还是太过于意气用事了。” “数百年吗?”陈清唇角牵起一抹轻蔑的笑,“困在死城数百年的滋味不好受吧。” “的确难熬。”孟儒释然道:“所以客京华的出现于我而言如同救赎。” “阴谋诡计,漏洞百出。”陈清笑着嘲讽道:“就这还馋人家身子呢?” 孟儒问道:“那天晚上为什么不杀了我?” 陈清转头面向客京华,深情款款道:“比起你的死活,我更在乎他的安危。” 孟儒浅叹一声,“二位终将会害了对方啊。” 剑光凌起,平安瞬息斩下。孟儒连退数步,擦着刃缘躲过这一击。 客京华倏地闪身到孟儒跟前,眸中杀意毕露,“我说过我要撕烂你的嘴。” 孟儒紧盯那双金光暗涌的眼,兴奋不已道:“别让污血脏了你的手。” 客京华挥剑的动作一顿,愕然地看着这极度血腥的一幕——孟儒双手扒开自己的嘴角,猛地用力撕开了唇畔,顿时鲜血四溅。 孟儒顶着这张血肉淋漓的脸说道:“石海城的秘密由我来告诉你吧。” “少恶心我。”客京华毫不犹豫地砍下去,当场将孟儒一分为二。 “没人能救石海城,石海城里无人可救。”孟儒低喃着化作一缕血雾往山下飘起。 何不应一招横斩数千邪,剑身之上除了客京华的血其余污秽丝毫不曾沾染,那只庞大的怪物硬抗数剑此时已经奄奄一息了。 “也不怎么样嘛。”何不应环顾周身数不清的人,兴致索然道:“阵仗倒是摆的挺吓人,原来都是假把戏啊。” 扶桑一树枝拍在何不应的后脑勺,呵斥道:“装什么装,都杀了再装。” 何不应耍滑道:“都杀了的话,能不能一笔勾销欠你的钱啊?” 扶桑不为所动,“你就是今天死这里了,我也会去阴间找你要债。” 何不应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一片绯色衣角,睛光顿亮,“客兄弟!” 客京华手执平安乘风而落,“你们没受伤吧?” 何不应摆摆手,朗笑道:“没呢没呢,对付起来和切菜一样。” 扶桑视线游离在客京华身边,好奇道:“你家陈清呢?” 客京华回答道:“他留在伽蓝寺安全些。” 扶桑追问道:“你们那边怎么样了?孟儒解决了吗?” 三人还没细讲,大地陡然一阵颤动,顷刻间黑云蔽月天地俱变。 “徒儿!”何不应率先抓过扶桑的手臂将差点跌进地缝的人拽了回来。 心有余悸的扶桑回眸望下去,背后便是一道深不见底的黑幽裂缝。 何不应双手握住剑柄,直直插进动荡的地面,“定!” 磅礴的韵力以何不应为中心一圈圈涟漪开来,余波所过荡尽邪祟。 随着时间的推移,石海城血淋淋的真相被逐渐剥开。 踩在脚下的尘泥皆化作烂肉残骸,道道地缝中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声惨叫。黑云压城,赤月高悬,尸山血海。 亲眼目睹这人间炼狱般的一幕,饶是老江湖何不应此刻也傻眼了。 扶桑心惊胆颤地低下头,石海城七十万子民就埋在脚下。 石海城,尸海城,尸骸城。 那一缕血雾悄无声息地钻进了怪物口中,客京华见状反手亮出四张真火符。 真火符注入韵力后迅速贴到怪物身上,熊熊烈火即刻燃起。 诺大的怪物再次发生畸变,身躯仍在加倍膨胀,额背上也隆起了一个巨型脓包,大嘴里滔滔不绝地呕出腥臭尸水。 何不应脸上笑意全无,厉声道:“徒儿,离开这里。” “何不应,为什么啊?”,扶桑难以置信地瞪向何不应。 何不应面无表情地盯住扶桑,“因为你可能会死在这里,不想死就老老实实躲到寺里去。” 扶桑神色一滞而后又不甘心地撇过脸。 何不应内心浅叹一声,扭头对客京华笑道:“客兄弟,我们俩并肩作战,肯定天下无敌。” “何不应,你还欠我五百四十三两。”扶桑咬牙说完气冲冲地离开了。 何不应走到客京华身旁,正宗和平安两剑并俦,玉莲配岚竹,彼此相映生辉。 伽蓝寺门外,陈清睥睨着山下尸横遍野的景况,桃花眼中眸光深邃。 “好久不见啊,小王八蛋。”一道妩媚的女声悠悠响起,令狐璇翘着长腿坐在檐角上,笑眯眯地俯看陈清。 陈清置若罔闻,并未搭理令狐璇。 令狐璇轻盈跃下,披帛恣意翩跹,紧随其后的是一袭黑衣蒙住口鼻的应山雪。 “你那么精于算计,可以算到自己的死期吗?”,令狐璇缓缓抽出腰间的软剑。 陈清侧眸瞥了她一眼,“算到了,却与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死到临头就是嘴硬。”令狐璇妖瞳乍现,手中的素白软剑直刺陈清要害。 陈清从容不迫地从袖口里取出那张金光流溢的避煞符,罩身法成功挡下这致命一击。 “恐怕这也是那位红衣少爷送你的吧。”令狐璇弯起狭眸,轻笑道:“眼下你已是一个废人,哪里作的了浪啊。” 陈清唇角牵起一个不屑的弧度,“你又能拿我怎么样呢?” 令狐璇紧咬牙关,愤懑下令道:“阿雪,杀了他。” 应山雪得令而动,一拳砸在罩身法上,屏障崩然碎裂。 眼看着那只血手就要掏进陈清的心口,千钧一发之际扶桑及时赶到,随即双臂一伸推开陈清。 应山雪并未迟疑马上转换攻击目标,扶桑侧身跳到陈清身边。 “我打不过。”扶桑坦诚道。 “先打再说。”陈清只道。 “好,那你呢?”扶桑偏头看过去,陈清已经丢下他溜远了。 令狐璇见状掩袖轻笑两声,“你们人族果然个个自私自利啊。” “大姐,你别误会了。”扶桑折下一截娑罗树枝指着令狐璇,“一个人自私自利并不代表所有人都这样。” “我看你们这些人的教养都撂在娘胎里了。”令狐璇说完抬手出招,应山雪手捏剑诀一齐逼向扶桑。 扶桑挥枝先化开令狐璇的招式又旋身避过应山雪的飞剑。 谁料应山雪这一剑压根不是对准的扶桑,而是庙里的陈清。 扶桑当即翻腕将树枝扎在剑柄上,一声峥鸣过后,扶桑被浩荡的韵力震飞。 没等扶桑缓过神来,应山雪一手成爪拍在他脸上狠狠按下去。 伴随着沉重的撞击声,扶桑整个人嵌进土里,大口大口地吐出鲜血。 令狐璇估摸着时间快到了,疾声道:“别管他,去寺里。” 妖怪不入庙,应山雪只能独自前往伽蓝寺追杀陈清。 身负重伤的扶桑顽强地抓住应山雪的脚踝,企图阻止他的行动。 令狐璇直接将剑钉进扶桑的掌心,呵笑道:“你别急,下一个就是你了。” 扶桑见拦不住这俩了,干脆头一歪装死,心里千万遍祈祷陈清别死。 “休伤吾徒!”剑势破风袭来,何不应屠城而归。 令狐璇拎起扶桑抛向山下,趁着何不应救他的间隙,唤了声“阿雪”后毫不犹豫地转身逃了。 第45章 青衫木簪 客京华率先赶到陈清身边,关心道:“你有受伤吗?” “没有。”陈清俯下身仔细打量着客京华,柔声道:“你呢?有没有伤到?累不累?” 客京华耳尖红了点,撇开眼道:“没有,不累。” 陈清眼底笑意愈发柔软,“好厉害呢,小郎君。” “陈大夫,快救救我徒儿。”何不应抱着扶桑来到寺里,急切道:“你治好他多少钱他都会出。” “何不应,你闭嘴。”扶桑咬牙切齿道。 陈清快速替扶桑把完脉,递了两个小药瓶给何不应。 等何不应将喂下药丸后,陈清笑眯着眼报价道:“一百两问诊费,三百两医药费。” 扶桑闻言猛咳两声,暗骂陈清是个黑心大夫。 何不应倒是一点意见没有,连忙往扶桑钱袋子里掏了四百两给陈清。 “感谢。”陈清心安理得地收下元子。 何不应搭过客京华的肩,扬声提议道:“客兄弟,不如咱俩今晚结义吧,正好地方也应景。” “啊?”客京华满是茫然。 “你不愿意啊?”何不应故作凶狠道:“和我何不应称兄道弟你还不乐意啊?” “不愿意。”客京华老实道。 何不应把脸凑得更紧,好声好气道:“那我退一步,你当我哥行不行?” 客京华微微蹙眉,“你方才是伤到脑子了吗?” “客哥?客哥哥?”何不应掐着嗓子撒娇道:“哥哥,人家就是想和你亲近些嘛~” 客京华心里瘆得慌,“你再这样我真要吐了。” 何不应瘪瘪嘴,蛮横道:“你爹是谁啊?我要他认我做干儿子算了。” 客京华报上客多多的名讳,顺带补充道:“我家在茼山,你可以上山找他。” “你娘是齐昭炀?”何不应听了连连摇头,“算了算了,我们还是做挚友吧。” 客京华挑挑眉,饶有兴致道:“你认识我娘?” 何不应摸着下巴琢磨道:“你娘是我大师姐,我应该算你半个师叔吧。” 客京华追问道:“为何是半个?” 何不应这人也坦率,“因为她早些年违反门规被除名了,否则掌门之位也轮不到我这个晚辈了。” 客京华若有所思地缓缓点头。 说到这茬,何不应立刻怨声载道,“你这样的掌中宝压根不懂其中苦哟,武侯门每天开支缴用的账单能堆成山,看的我头都是大的。” “站着说话不腰疼。”扶桑的嘲讽声从身后传来,“执掌十多年来,你何不应看过一次账本吗?” “我头疼,我不看。”何不应告饶道。 客京华对这些家长秘闻很是好奇,“何大哥,我娘犯了哪条门规?” 何不应竖起两根手指,“一是私通商贩,二是勾搭同门。” 客京华表现出前所未有的不解,“什么?勾搭谁?” 何不应尴尬地摸了把鼻子,眼神四处乱飘。 客京华大吃一惊,“你?真假啊?” 何不应扬扬下巴,得意道:“千真万确,你何大哥不知道多少迷弟迷妹呢。” 客京华干笑两声,不再多言。 “你还好意思说人家不守规矩。”扶桑翻了个白眼,揶揄道:“你一个掌门又守过哪几条戒律?” 何不应对此很是不服,“武侯门标配的青衫木簪我是不是穿了一辈子?” 扶桑扯起擦伤的嘴角,冷笑道:“负债累累的老赖买不起新衣裳也正常。” 师徒俩你一句我一句地吵囔,陈清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 “陈清。”客京华轻轻扯了扯陈清的衣袖,悄声道:“方便说两句吗?” “你俩嘟囔啥呢?有什么事不能明面上讲吗?”何不应先声道。 客京华只是对陈清眨了眨眼。 “无妨。”陈清似笑非笑地瞟了眼何不应,“不然有些人又要疑神疑鬼了。” 何不应眯了眯眼,索性道:“那你讲讲石海城这片广土接下来会如何善后?” “与你何干?”陈清弯起眼反问道:“石海城难道还是你武侯门的地盘吗?” “兔崽子。”何不应气得牙痒痒。 陈清见好就收,慢条斯理道:“如今石海城已是空城,交不上税朝廷自然会派人来收地。” 扶桑随问道:“你怎知孟儒会在伽蓝寺?” 陈清兴致缺缺道:“肉身不借佛息如何镇得住几十万冤魂?” 客京华颔首保持沉默。 陈清侧脸望向他,唇角噙着笑:“空话都说完了,也该少侠开口了吧。” 客京华实在是太多疑虑不知从何问起,最后只道:“你身子好些了吗?” 陈清略微怔住,随即柔声道:“我没事,劳烦少侠挂念了。” 客京华拍拍他的肩,欣然道:“没事就好,我们何时出发?” “你们去哪啊?”何不应凑过来些,打岔道:“我们师徒俩去战神峰参加乾席宴,瞧瞧能不能顺路呗。” “乾席宴是什么?”客京华问道。 “简而言之,就是各方势力攀比吹嘘揽资助。”何不应概括道。 客京华略显诧异,“那我爹岂不是也要来?” 何不应摆摆手道:“你爹本身就是最大的资本,哪里还要揽啊?” 客京华闻言眉眼舒展,心下松了口气。 他这个反应落到陈清眼里,倒是惹人生疑了。 “我记得你先前说过要去战神峰拜师吧?”何不应躬下腰盯着客京华的脸,苦口婆心道:“你跟着你何大哥练剑,又帅又飒。干嘛非得吊死在战神峰上呢?” 客京华半垂眼帘,低声道:“何大哥,剑道巅峰是你吗?” 何不应拍着胸脯,语气骄傲道:“那绝对是我何不应啊,名副其实的一代剑宗呢。” “倘若真是这样,那就没必要学剑了。”客京华眸中毫无波澜,漠然道:“你很强,但还不够强。” 扶桑拧紧眉头,要知道客京华这句话相当于否定了整个修道界。 何不应用力往客京华背上拍了两掌,不怒反笑道:“好啊好啊。我这辈子就指望你了,客兄弟。” 客京华一头雾水,“指望我干嘛?” 何不应猛地搂紧他的肩,两眼范光道:“指望你之后与我共闯江湖啊,我俩一路高歌狂醉好不快意。” 客京华伸手试了下何不应的额温,“也没发烧啊?” “罢了罢了,你干脆也别去战神峰了。”何不应越说越兴奋,“趁着我们还年轻,即刻浪迹天涯吧。” 客京华生怕这人是癫痫犯了,小心翼翼道:“何大哥,你冷静点。” 扶桑抬手指着何不应,口吻僵硬地问陈清:“你真的不去管管何不应吗?” 陈清只是笑眼柔和地注视着客京华。 扶桑看着他这副模样顿时如遭雷击,这人是被鬼迷心窍了吗? 客京华艰难地扯着脖子远离何不应,提醒道:“何大哥,大夫在那边。” 何不应全然忘我了,开怀大笑道:“人生区区几十载,及时行乐活自在。我何不应一世苦短,理应游戏人间啊!” 第46章 酒难醉我 两个月后除夕将至,四人来到小镇谷笛,前往战神峰的最后一站。 “四位爷几间房?”店小二谄笑着问一行人。 “三间。”扶桑丢了个钱袋子给店小二。 “四间。”陈清伸手放了两个元子到柜台。 “你不和客兄弟同房我同,正好省了钱。”何不应迅速收走台上的两个元子。 陈清笑而不语。 客京华递了十两给店小二,“劳烦等下每间房送上好酒好肉。” 片刻后,客何两人来到房间。 何不应大大咧咧地瘫在床上,调侃道:“终于是轮到我伺候客少爷喽。” 客京华坐在椅子上给自己斟了杯温茶,漫不经心道:“陈清他最近老是睡不好,是不是换季的缘故?” “麻烦您给我倒一杯。”何不应手撑着脑袋,寻思道:“整年也不止这一次换季,你想想他之前有没有这样过。” 客京华将茶杯递给他,纳闷道:“之前也没见他这样过啊。” “那就是不乐意伺候你了呗,客少爷。”何不应拖着语调道。 客京华只是抿了口茶。 “人家是大夫,有什么病况肯定比你先知道。”何不应吊儿郎当地坐起身,打趣道:“你不放心就去做一碗百合杏仁粥呗。” 客京华放下茶杯,“百合杏仁粥?” “安眠的。”何不应点头道:“我娘还没死的时候经常煮给我吃。” “谢了,何大哥。”客京华二话不说起身就走。 “你真去啊?你哪里像是会下厨的人啊?”何不应喊道。 客京华来到客栈后厨塞了几两元子给掌勺,恭声请教道:“前辈,请问百合杏仁粥怎么做?” 掌勺收下钱后拿来各种材料,开始手把手地教学客京华煮粥。 “你小子倒是肯花心思。”何不应瞅着一锅米白软糯的粥感慨道:“我要是女娃就嫁给你这样的男儿。” 客京华盛了一碗给何不应,杏眼亮闪闪的,“尝尝看,第一次下厨。” 何不应很给面地仰头猛灌一口,当即全喷到客京华脸上,“烫!烫!烫死我了!” “弱智。”客京华轻骂一声,随后面无表情地擦干净身上的粥滓。 “好吃的,非常好吃。”何不应喝完剩下那点残粥,极力吹捧道:“你简直就是厨子命啊,客兄弟!” “谢谢你啊。”客京华假笑道。 何不应干咳两声,“粥还是要趁热喝,你快给人送上去吧。” 客京华端着托盘将热腾腾的粥送到陈清房里。 陈清抬手抚去客京华额角的汗,温声道:“什么粥轮得到小郎君亲自送?” “亲手做的粥。”客京华笑着叮嘱道:“不好喝的话,记得再吃点别的东西。” 陈清失笑道:“怎么会不好喝呢。” “那我先走了,小心别被烫到了。”客京华说罢转身离开,步子有点仓促。 陈清瞥向桌上的百合杏仁粥,眸底不自觉浮出柔情。 出了房间后,客京华背靠门板深呼吸,慢慢平复剧烈的心跳。 路过的何不应见他这个少女怀春的神情,好奇道:“这是怎么了?你的一番好意被人拒绝了?” 客京华长舒一口气,尽量让语气镇定些,“没有,他说会好喝的。” “恭喜恭喜啊。”何不应敷衍道。 “何大哥,喝两杯?”客京华冷不丁冒了句。 “行啊,你请客。”何不应爽快答应。 两人找了家小酒楼,点上几碟下酒菜,准备痛痛快快大醉一场。 客京华与何不应碰了个杯,“何大哥,你有喜欢过一个人吗?” 何不应脱口而出四个字——“从来没有。” 客京华沉吟道:“你是单身老汉啊。” “臭小子。”何不应干完盅中酒,反驳道:“我只是不想拘泥于情情爱爱,否则我现在儿子都比你大了。” 客京华给他续酒,“情情爱爱有何不好?” 何不应用力弹了下客京华的额头,“瞧你这小样儿我就觉得这玩意害人。” 客京华揉着额上泛红的痛处,很是不解道:“我怎么了?” “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值得你苦恼吗?”何不应将酒盅怼过来,一本正经道:“不想万事空,你应该摒除杂念好好跟着我习剑。” 客京华再次与他碰杯,微微皱眉道:“这不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我也不想和你习剑。” 何不应酒劲有点上头了,“好,那你说说什么事?” 客京华一口喝完手上的酒,闷声道:“陈清好像生病了,他整个人都消瘦了许些。” 何不应直率道:“去问他啊,去找他啊。” “哈?”客京华面露疑色,照搬了何不应的原话:“人家是大夫,有什么病况肯定比我先知道。” 何不应一噎,竟然挑不出毛病。 “何大哥,我不想看陈清难受。”说到这客京华眼里平添几分落寞,“但他不愿意告诉我。” 何不应出主意道:“求他还不行,就死命逼他。” 客京华缓缓摇头,稚声道:“我不想逼他,我怕他烦我。” 何不应眯起醉眼打量着客京华,“你喜欢陈清?” 客京华面上半分醉意没有,勾起唇问道:“什么算喜欢?” “何大哥爱莫能助啊。”何不应悠叹道:“你是溺爱里长大的骄子,怎么会屈身当苦情人啊。” 客京华挑了挑眉,并未否定这话。 酒过三巡,何不应已经烂醉如泥地匐在酒桌上昏的不省人事了。 客京华以手支颊,思绪慢慢飘远了。 “何不应。”扶桑一脸嫌弃地揪住何不应的后领,“酒量还没脑量大就敢陪人把酒言欢啊?” 客京华朝扶桑笑了笑,“有劳你带何大哥回去了。” 扶桑颔首道:“他这个一根筋的话信不得。” 待师徒俩走后,客京华从锦袋里取出春畴弄雪独自买醉。 四坛酒下来,客京华眼中依旧是一片清明。他狐疑地盯着盅中烈酒,心潮逐渐暗涌。 “醉了吗?”上方传来陈清噙着笑的温润声线,一滴水悄然坠入暗潮平息了所有起伏的涟漪。 客京华仰头看向他,雀跃到双眸弯成月牙,“没有,我把何大哥喝趴了。” 陈清顺过客京华手中的盅,抬头将酒水饮完。 客京华有点担心道:“你喝得惯这样的烈酒吗?” “喝不惯,所以我很佩服少侠呢。”陈清说着俯身握住客京华的手,含情脉脉道:“我们回去吧。” 视线旖旎交织,彼此相望无言。客京华这一次完全溺进了这双桃妖似的眸子里,幡然醒悟到原来令他沉醉的并非春畴弄雪。 月凉如水,凄凄靡靡。 陈清披着外袍倚在窗边,竭力忍住心口的绞痛。冰冷的刺痛加剧蔓延,骨缝似乎都在悲怆恸哭,身心俱寒恍若濒死。 “咳..咳..”陈清掩袖咳出鲜血,唇角的那一丝苦笑显得百般无奈。 今夜无梦扰,百合杏仁粥。 第47章 逗逗我呗 次日清晨,晓雾未散。 何不应推开了客京华的房门,撒泼道:“客兄弟,你怎么半夜又开一间房?!留我一人独守空闺啊!” 客京华下意识抄起睡枕砸过去,含糊骂了声“滚”。 何不应侧身躲过飞来横物,阔步走上前架起客京华,“别睡了别睡了,今天除夕好好陪你何大哥过节。” 片刻后,客京华懒洋洋地伏在桌子上,任由何不应给他扎头发。 何不应手里拿着把木梳,质问道:“你到底为啥不和我睡啊?” 客京华将脸埋在臂弯里,闷声道:“睡相差,动静大。” 何不应干笑两声,致歉道:“我的过失,我的过失。” 客京华头皮一疼,“嘶..” “搞完了。”何不应拍拍客京华的发顶,催促道:“快点醒觉,带我去玩。” 客京华问道:“扶桑呢?” 何不应倒上杯温茶放他面前,“他还在睡,我就来找你了。” 客京华喝口茶润润嗓子,一时不想搭理何不应。 何不应突然伸手揉了揉他的耳垂,寻思道:“你怎么和个小姑娘似的,又是涂香又是戴珥。” 客京华正声表明:“我没涂香。” 何不应摸着下巴揣摩道:“难道你们矮个子都格外香些?我徒儿身上也有一股香味。” 客京华嘴角抽了抽,“陈清身上也挺香的。” 何不应新奇道:“他身上什么味?” 客京华细想一番,斟酌道:“冷茶香参杂着药材味,还有一点点花薰。” “走走走,出去逛逛。”何不应一把拽起客京华往外面冲。 在开门的那一刻,闯入眼帘的正是陈清。 客京华眼疾手快地扯过何不应,自己一头栽进陈清怀里,冷香扑面而来,两人抱了个满怀。 何不应一屁股摔到地上,龇牙咧嘴道:“你俩干脆糊上水泥胶一起得了呗。” 陈清扶稳客京华,柔声问道:“没撞疼吧?” 客京华愣愣地摇头。 陈清抬手将他额角凌乱的碎发别到耳后,“这是准备跑到哪去呀?” “去找你。”客京华应声道:“今天除夕去找你过节。” 何不应瞪大双眼,这小子怎么说话的? “何不应,丢死人了。”姗姗来迟的扶桑走到何不应身边,调侃道:“快起来啊,脑子长后面了?” 何不应掸了掸膝盖上的灰,开朗道:“既然人来齐了,我们正好...” 他话没说完就被扶桑打断了,“你有钱吗?你还欠我几百两呢。” 三人的视线全部集中到欠债不还的老赖何不应脸上。 何不应抱拳,掷地有声道:“谁要是即刻借何某人五十两,他日定当涌泉相报。” 话音方落,三人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诶!”何不应连忙迈开腿跟上去,大喊道:“三十两也行啊!” 他们一起来到谷笛早市,各式各样的早点,熙熙攘攘的行人,四人出没其中,暂隐浮生。 客京华捏了个鳕鱼饼到陈清唇边,“这个好吃,陈清你尝尝。” 陈清细细嚼着鳕鱼饼,顺便把手里的桂花豆浆递给客京华。 何不应指着摊位上的炸糕,“徒儿,这个看起来好好吃,给我买。” 扶桑“切”一声,“你说买就买?” 谁料何不应直接抓起炸糕就往嘴里塞,口齿不清道:“不买我是真闹。” “你有病吧,何不应。”扶桑骂完扭头问摊主,“老伯,这个多少钱一个?” 白发老头和蔼道:“小美女,一铜钱两个。” 何不应噗嗤一声大笑出来,“老伯,小美女带把的。” 扶桑剜了何不应一眼,随即给了老头一个元子。 何不应猛地拉过客京华,笑道:“老伯,你瞧这个小娃娃中不中?” 白发老头眯起老眼端详着客京华的脸,“贵而不显啊,中的很咧。” 何不应怼了个炸糕到客京华口中,耍滑道:“贵人啊,付钱吧。” 客京华咽下炸糕,挑挑眉道:“多少?” 何不应漫天要价,“十两。” 客京华从何不应手里的草纸袋中又拿了块炸糕,“两个,给你二十两。” 何不应心满意足地接下这笔横财,谄笑道:“客少爷万福金安啊。” 客京华反手将炸糕送到陈清嘴边,杏眼泛着光:“好吃,你再尝尝。” “好。”陈清弯着眼叼过炸糕。 早市逛完一圈,令陈清略有震撼的便是客京华的食量——这孩子已经吞了十五个包子八笼烧卖五个煎饼以及数不清的小吃了。 “小心涨腹。”陈清忍不住提醒仍在咀嚼的人。 “没吃饱也会涨腹吗?”客京华反问道。 陈清一哽,暗自感慨道:不愧是灵霄神族。 客京华踮起脚凑到陈清眼前,好奇道:“你每次都吃的很少,不会是挑食吧?” 陈清浅笑道:“有一点。” 客京华很是感兴趣,“一点可否细讲?” “内脏肥肉不吃,蔬菜去皮才碰,辣味腥味膻味都不行,葱姜蒜不能沾到菜上。”陈清利落地说完这一长串。 客京华抬指在陈清鼻尖轻点一下,“娇娇。” 陈清木讷地眨了眨眼,“娇娇是谁?” 客京华只道:“娇娇是你。” “客兄弟!来这边看看!”何不应朝两人招手唤道。 闻言,客京华牵起陈清的手走过去。 商贩大声吆喝着:“瞧一瞧嘞看一看,玩游戏赢钱喽。半炷香内打开鲁班锁奖励十五两。” 陈清瞟了眼桌上所谓的鲁班锁——八旗阁机关术制成的连环盒,专门用来锁贵重物件的,没有钥匙的情况下基本上打不开。 “客兄弟,你去开。”何不应悄声对客京华说道:“等下我俩赢了钱喝酒去。” 客京华交了一两元子给商贩,随手拿起连锁盒。 八旗阁机关术在江湖上赫赫有名——连环锁、千仞扇、玄玑伞等一系列物件在拍卖会上更是天价难求,而这一切不过是客少主儿时用以消遣所发明的玩具罢了。 客京华仔细端详了下手里的连锁盒,然后双手灵活地操作起来,小巧一个的方盒子连续转换了几个形态。 看客们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将一百八十道机关尽数解开,最后翻手亮出一支机械花。 陈清垂眸看向这支花,夸赞道:“好厉害,小郎君。” 客京华另一只手包住花朵再缓缓松开,机械花蓦然绽放。 当所有人都以为结束了的时候,客京华又打了个响指,那朵完全盛开的机械花应声冒火。 一众看客见状张着嘴发出短促的惊呼声。 陈清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变戏法。 随后,客京华举手在火苗之上搓了搓手指,细银色的粉末落在花瓣上瞬间熄灭了火势。 陈清反应迅速地伸出手,十五两元子稳稳落入掌心。 机械花完好无损地复原成小方盒,客京华潇洒地将其抛给商贩。 陈清欣然收下十五两,勾唇道:“哪里学的这些花把戏?” 客京华咧开嘴笑道:“山上自学的。” “哇!”何不应搂过客京华的肩,倍感新奇道:“客兄弟你快教教我这一套伎俩,特别是最后变钱那一段。” 扶桑率先回复道:“那是盒子里的奖金,笨蛋。” 何不应语气贱兮兮地问客京华,“你这都是用来撩拨小姑娘的手段吧?” 客京华应声道:“对啊,专门逗人笑的。” 何不应掐着嗓子道:“那你也逗逗我呗,客少爷。” 客京华一本正经地问他:“我帮你还钱要不要?” 何不应连连点头,“要要要,就盼着您这句话了。” 客京华笑道:“逗你的。” 何不应一巴掌扇在客京华的后脑勺,怒呵道:“少给我嬉皮笑脸的!” 客京华这幅玩世不恭的笑貌直叫人心动,陈清无从定义这个的少年,仅是盲目地为他各种神采而着迷。 第48章 新年快乐 除夕当晚,张灯结彩。 少年屈着一条腿独坐屋檐,手里握的梅枝正衬他这一身绯红窄袖锦袍,墨发徐徐扬起,冽雪之下自成一派灼灼光景。 “少侠好雅兴。”来人撑着油纸伞,话里噙着丝许笑意。 客京华视线探下去正好望见陈清仰起的笑靥——眉目如画,玉面桃花。 客京华跃下屋檐,问道:“你怎么没去看晚秀?” 陈清走到他身边替其挡下一方微雪,轻笑道:“晚秀哪里有你好看。” 客京华晃了晃手中的梅枝,弯起眼道:“等下做梅花粥给你喝。” 陈清敛眼道:“有劳小郎君了。” 客京华将梅枝收进锦袋,“上去观雪吗?我抱你。” “好。”陈清应道。 两人共伞同站屋顶,沉默不语地望着前方。这场雪落得若有若无,声势实在太小,根本盖不住昭然若揭的心跳。 客京华率先开口道:“陈清,你近来身子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陈清拖着语调,开玩笑似的:“上次旧伤复发又不慎染了风寒,的确不太好受呢。” 他提了客京华正好问:“哪来的旧伤?” 陈清淡然道:“很久以前就有了。” 客京华扭头看向他,担心道:“那你如今还疼不疼?” 陈清温吞道:“不疼了,没事的。” 客京华蹙了蹙眉,犹豫道:“真的没事了吗?” 陈清不答反问道:“谁是大夫?” “你是大夫。”客京华面色沉了点,话锋一转:“但嘴长在你身上,谁又清楚你在想什么?” 陈清浅叹一口气,柔声给出答复:“我想把你平安带到战神峰,我想你记得我,我想之后还能陪在你身边。” 客京华彻底愣住,谁曾料到陈清这三个想句句不离自己。 “再过几日四千里就走完了,这一路下来不过八个月。”陈清抬手拂去客京华肩上沾到的飘雪,唇瓣含着笑:“你还欠我个人情呢,客少爷。” 客京华一把捉住陈清欲要收回的手,目光如炬:“你想要什么?” 陈清顿感错愕,一时如鲠在喉。 “陈清,我在意你。”客京华那双杏眼里满是热忱,“星星月亮只要你提,我摘不到我也给你造出来。” 少年手上的温热传递到心间,即刻鼎沸了万千思绪。 见陈清还是不说话,客京华有点急了,生怕陈清觉得这话过格了。 “一年。”陈清垂下头,低声道:“一年后我会来找你,届时你若是忘了我,我就赖着你了。” 客京华猛地扣住陈清的细腰,将脸深深地埋进他的胸膛。 油纸伞脱手掉落,陈清用力回抱少年,肆意留恋对方所带来的温暖。 客京华悄悄捏了捏陈清的手,抬头道:“你手好冰,我们回去吧。” 二人回到客栈里,客京华立刻着手去准备梅花粥。 陈清坐在房中慢条斯理地沏茶,望着杯中漂浮的茶叶,他不禁陷入了凝思。 随着时间的推移,客京华端着一碗热气袅袅的梅花粥进来了。 “我放凉了些。”客京华坐到陈清身边,伸手把瓷碗推到他面前,“驱寒的,快尝尝。” 陈清舀了半勺送进嘴里,软糊的粥里略带梅花香,口感细腻糖度适中。 客京华满眼期待道:“好喝吗?” 陈清点点头,“好喝。” 客京华松了口气,随问道:“你还喜欢吃什么?我去学。” 陈清打趣道:“客少爷何必做到这个份上?” 客京华义正言辞道:“因为我们已经是挚友了。” 陈清险些被粥噎到,干笑道:“那你的何大哥又算什么?” “何大哥也算。”客京华认真揣摩道:“不过你自然不能和他混为一谈。” 陈清语气不咸不淡的,“这有什么不能的,反正都是挚友级别。” 客京华凑上前紧盯住陈清的眼,“你真的想让我待他一样待你吗?” 陈清默默喝粥,故作镇定道:“我喜欢芋圆羹。” 客京华突然联想到什么,“苗苗以前也喜欢吃这个。” 陈清眉心攒动,“苗苗又是谁?” “我的小侄女,今年六岁了。”客京华解释道。 陈清咽下最后一点梅花粥,追问道:“为何是以前?” 客京华陈述起往事:“先前我娘亲手给她做了一份,然后她就再也不碰芋圆羹了。” 陈清不禁好奇道:“真的有这么奇特吗?” “何止奇特。”客京华倒上一杯热茶递过去,“之后我带你尝尝。” 陈清手一顿,顷刻间滚烫的热茶悉数洒出,瓷杯掉在地上四分五裂。 客京华忙不迭地抓起陈清的手,轻轻地往泛红的位置吹气。 “不要紧。”陈清用点力想抽手,可惜客京华攥得太牢根本挣不开。 “吹吹就不疼了。”客京华的嘴唇基本上是贴着陈清的手说的,温软的触感令人莫名心痒。 陈清兀然抬起客京华的下巴,垂眸与他对视。 片刻后,少年略带羞怯地撇开眼,“怎么了吗?” 陈清稍稍眯缝着桃花眼,“再重复一遍你方才的话。” 客京华以为他这是生气了,小心翼翼道:“吹吹就不疼了?” 陈清薄唇微启:“不是这句。” 客京华继续往上试:“之后我带你尝尝?” 陈清满意地勾起唇角,“小郎君,你这话我可当真了。” 客京华闻言睛光一亮,疾声道:“我还在茼山上栽了一片桃林,也带你去瞧瞧可好?” 陈清神情滞住,怎么会是这个反应? 客京华越说越起兴,“茼山月月有花开,还可以策马打猎泡温泉,我都带你去体验一回好不好?” 面对少年近在咫尺的俏脸,陈清一下无言以对了。 客京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坐回凳子上等待陈清开口。 陈清声若蚊蝇地应了声“好”。 一个字仿佛点燃了客京华的心头,“那我们可约好了!” 窗外忽地传来一阵响亮的爆竹声,岁月逢新,灯火可亲。趁千家喜庆,愿诺言圆满。 陈清双眸盈满柔和的爱意,“新年快乐,小郎君。” 客京华粲然一笑,“新年快乐。” 晚秀迎来最后一场重头戏,两只彩狮踩着鼓点腾跃,观众高声捧场。 扶桑被震天的锣鼓声吵得捂住耳朵,何不应在一旁跟着群众起哄。 扶桑见状笑问道:“何不应,你几岁啊?” 何不应喊问道:“什么!” 扶桑提高嗓门冲他吼道:“何不应,新年快乐!” 何不应往扶桑怀里塞了个红包,“徒儿,师父的全部身家都给你了。” 扶桑掂了掂红包,戏谑道:“这也没多少啊?” “重在这个寓意嘛。”何不应嬉皮笑脸地搭上扶桑的肩,“徒儿,事事顺意。” 扶桑脸颊红了点,难为情道:“何不应,岁岁平安。” 谷笛不大,热闹繁华。新的一年,祝祈念善始善终。 第49章 离家出走 “陈清,你快一点。”客京华懒散地趴在桌面上,漫不经心道:“再编下去我恐怕要睡着了。” “快好了。”陈清捏起桌上的红绳,在长生辫的末端系上结头。 “客兄弟!”何不应双臂一展猛地推开门板,“你俩这是在干啥?” 客京华笑着告诉他,“陈清给我编小辫。” “小心给你穿小鞋。”何不应顺话顺的飞快。 扶桑赶紧往他后脑勺抡了一巴掌,“何不应,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陈清悄悄揉了揉客京华的耳垂,“醒醒神,上路了。” 四人一路向北,三天后赶到了战神峰,此时乾席晏已经开始了。 何不应一到宴会场地,即刻成为了众人所奉承的焦点。 “何掌门近来可安好?” “武侯门在您的带领下真是一片欣欣向荣啊。” “实在是令人佩服啊。”... 能让各派头目吹到这个份上,单靠一个武侯门掌门还远远不够,主要是仗着风云榜榜首的威名。 何不应根本不擅长应付这些,只好扯过扶桑来周着。 “贵宾到——”一道嘹亮的宣声蓦然响起,客京华意识到不对劲,二话不说拔腿开溜。 “往哪跑。”陈清眼疾手快地勾住他的衣领将人揪了回来。 宝马香车,踏风而至,一阵熏风掀开丝绸精绣的幕帘,走下来一个身着暗紫纹云广袖袍,外披黑貂发束玉冠的俊秀男人,此人正是声名显赫的八旗阁阁主客多多。 客京华彻底错失最佳逃跑时机,转身缩在陈清身后企图降低存在感。 客多多径直走到陈清的面前,皮笑肉不笑道:“乖宝,你让爹好找啊。” 客京华小心翼翼地探出个脑袋,讪笑道:“别来无恙啊,爹。” 陈清识趣地向左边跨了一步,这下客京华无处可藏了。 客多多阔步上前揽住客京华的肩,“我乖宝还真是了不起啊,都知道瞒着爹离家出走了。” 客京华语气生硬地狡辩着:“爹,这其中必有误会。” 客多多微笑道:“这次爹就算你走丢了,现在马上跟我回茼山。” “莫要为难我乖宝。”马车上又走出一个容貌昳丽的女人,她一袭凤尾罗娟裙头佩赤花金长簪,眉宇间英气十足。 何不应一个闪身没影了。 客京华如获救星,连忙唤了声“娘”。 齐昭炀拉过客京华的手,而后一把抱住许久没见的儿子,“宝啊,怎么一点不见长个啊!” “娘,你快帮帮我。”客京华附在她耳边悄声道。 齐昭炀侧眸对客多多讲道:“是我叫他下山的,孩子这么大了想出去闯闯何错之有?” 客多多面色陡转,好声好气道:“娇娇你莫气,我这不是怕娃娃路上有危险嘛。” 听到这个称呼,陈清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 “我儿武艺高强,自然不会有什么意外。”齐昭炀骄傲地看向客京华,“你说是不是,乖宝?” 客京华刚欲点头就被客多多瞪了一眼,顷刻话锋一转道:“爹他的话也不是没道理。” “客阁主!”柳雷激动地迎上前,招呼道:“什么风把您这尊大佛吹来了,实在是我们战神峰莫大的荣幸。” 客多多敷衍地笑了笑,客套道:“承蒙大家的照顾了,希望今年都有个好彩头。” 柳雷做了个‘请’的姿势,“大家都盼着您呢,请随我移步内堂。” 客多多回首恶狠狠地刀了客京华一眼,低呵道:“等下再来收拾你。” 齐昭炀搓了搓客京华的发顶,“娃莫怕,娘担着。” 客京华心有余悸道:“爹他真的这么生气吗?” “那可不呢。”齐昭炀轻笑道:“发现你不见了恨不得把茼山掘地三尺了。” 客京华双手合十,恳切道:“娘,你一定要帮我好好劝下爹。” 齐昭炀用力拍拍客京华的肩膀,爽朗道:“你放心,娘今天就带他离开。” “娘,这是陈清。”客京华扭头介绍道。 陈清恭敬地揖上一礼。 “生的真靓眼。”齐昭炀热情邀请道:“有空来茼山玩玩,伯母亲自下厨。” 客京华好奇道:“爹这次怎么特意来了?” 齐昭炀闻言弯起美目,“追子心切呗,谁家宝贝丢了不找啊。” 客京华脸上扬起明媚的笑,“宝贝丢不了,您二位放心。” “诶哟,我的亲娃娃。”齐昭炀再次抱紧客京华,话里沾上点茼山口音:“想娘没得?” “想得很咧。”客京华应声道。 齐昭炀无比感动道:“娘也想死你咧。” “娘,你快进去吧。”客京华提醒道:“外头冷的很,小心染寒。” 齐昭炀情难自禁地亲了客京华两口,窃声叮嘱道:“晚上过来和你爹道个别。” 齐昭炀前脚才走,客京华后脚就握住了陈清微凉的手。 陈清任他牵着走,惬意地享受着少年手心的热意。 两人来到战神峰的迎宾阁间,客京华迅速倒上杯热茶给陈清暖手。 “等我一下下。”客京华说罢迈开腿跑出了阁间。 陈清眉梢荡开缱绻的柔情,细细地抿着杯中茶。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客京华便提着两样东西回来了。 陈清还没来得及开口问,手炉就已经塞到怀里了,随后肩上也落了一件毛茸茸的月牙白狐裘。 客京华伸手拢了拢裘襟,关切道:“身子暖和点了吗?还冷不冷?” 陈清衣袖之下的手指蜷了蜷,温吞道:“不冷了,小郎君有心了。” “那就好。”客京华松了口气,体贴道:“我再给你端些点心来暖暖胃吧。” 陈清斟上茶递过去,“不打紧,你先歇会儿。” 客京华坐下来喝茶,两人一时无话。 片刻后,陈清勾起唇打趣道:“客少爷好生厉害,四千里说逃就逃。” 客京华双手捧住茶杯,闷声道:“不逃的话就出不了茼山,也..” 说着说着声量愈发小,陈清紧盯住客京华的杏眼,“嗯?” 客京华耳尖逐渐泛红,低喃道:“也遇不到你。” 陈清心中玩味大起,调笑道:“看来茼山风水好,养出了个多金的纯情男儿。” 客京华耳畔红的能滴血,难为情道:“你别笑话我了。” 陈清嘴角噙着一丝暧昧的笑,“哪里是笑话啊,爱慕还来不及呢。” 客京华腾地一下站起身来,仓皇道:“我还是去拿点心吧。” 瞧着他同手同脚的步态,陈清眸中笑意更盛。 待到晚间,客京华做足了心理准备去见客多多。 客多多抱着手臂倚在太师椅上,态度坚决道:“没得商量,跟我回家。” 客京华试探性叫了声“爹”。 客多多丝毫不为所动,“爷都白搭,这出没戏。” 客京华环顾四周,“娘呢?” “别指望你娘捞你。”客多多很是纳闷道:“儿啊,你为何执意要留在这穷山僻壤的地方啊?” 客京华目光毅然地与他对视,掷地有声道:“爹,我要留下。” 客多多气不过,咬牙切齿道:“好好好,等会我就买下这座山头充当客家的后花园,我看你还能翻什么浪。” 客京华只是重复一遍方才话,“爹,我要留下。” 客多多朝儿子招招手,软下点嗓子道:“来,过来和爹聊聊。” 客京华无动于衷。 客多多长叹一口气,妥协道:“爹不拦你了,拦不住。” 客京华这才坐过去,诚心道:“爹,谢谢你。” 客多多无奈道:“随便玩玩得了呗,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你去努力?” 客京华并未多言。 客多多眉头一拧,“不会是相中哪家小姐了吧?” 客京华有点腼腆地撇过眼。 客多多见状眉开眼笑道:“下山一趟也算是办了点正事,快告诉爹是哪位大小姐?” 客京华仅是缓缓摇头。 “我乖宝配得上世间所有。”客多多宠溺地掐了掐客京华的嫩脸,故作悲伤道:“我们父子俩这么久没见,你也不说点好话哄哄爹。” 客京华笑得很是灿烂,“爹,新年快乐。” “呦呦呦。”客多多与客京华脸蹭脸,苦声抱怨道:“战神峰那身黄绿配色的套装看着就刺眼,住宿伙食条件也差劲。我怕我宝会吃苦受累哟。” 客京华倒无所谓这些,安慰道:“没关系的,爹。” “什么没关系,爹有的是关系。”客多多不满道:“过两天我给战神峰投笔钱修缮一下这简陋的陈设,顺便再改改那套恶心的服饰。” 客京华笑而不语。 “爹今夜就走,实在住不惯这糙地方。”客多多一脸嫌弃道。 临走前,齐昭炀抛了个沉甸甸的红包给客京华,挥手告别道:“娃娃你尽管浪,有事爹娘都替你兜着!” 第50章 狐媚君心 乾席宴为期两天,次日又迎来了一方稀客——长公主丞雁姝盛装出席,随行护卫成百上千。 “今年到底怎么了?八旗阁出山了皇室竟然也屈尊来了。” “客阁主据说是逮儿子来的。” “难不成皇室和八旗阁在密谋些什么?”... 众人在底下议论纷纷,客陈两人默默围观着声势浩大的出行队伍。 瑞凤游云仪舆内,丞雁姝抬起涂着丹蔻的素手,缓缓撩开窗帏。 正巧与人群外围的陈清对上一眼,她瞳孔猛缩,赶忙撤回了手。 同坐一车的丞玥好奇道:“娘,这些贱民有何可看?” “丞玥,等下管好你的嘴。”丞雁姝厉声呵斥道。 丞玥懒洋洋地应声道:“好,我都依您的。” 何不应啧啧称奇道:“这些皇室成员的做派真是豪到没边啊。” 扶桑扫了眼队伍的后半截——怎么还有尚国府的马车?! “那不是扶家族徽吗?”何不应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倍感新奇道:“今天是这些掌权家的聚会吗?可惜客多多走了,不然就有好戏看喽。” 扶桑悄悄瞟了眼一旁若无其事的陈清。 “哥哥—”忽地传来一道娇柔的女声,扶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妹妹扶荣一把抱住了。 扶桑略微愣神,“小荣,你怎么来了?” 扶荣笑得很俏皮,“爹爹让我喊你回尚国府,他老人家在曌陵天天念叨你。” 说罢她又甜丝丝地叫了声“何大哥。” 何不应憨笑道:“小荣愈发漂亮了哦。” 扶桑微笑着肘击一下何不应,“小荣你告诉爹,我今年不回去了。” 扶荣余光捕捉到什么,随即扭头凝望着陈清的脸,错愕道:“阿柒?” 陈清自顾自地牵起客京华的手,温声道:“我们走吧。” “啪”的一声,扶荣这一巴掌不疼却很响。事发突然,客京华显然是被扇懵了。 “狐媚子。”扶荣气地秀眉倒竖,愤懑道:“惑乱君心,死不足惜。” 何不应大张着嘴,目瞪口呆。 陈清面无表情地看盯向扶桑,平静道:“这就是你尚国府教出来的大家闺秀?” 迎上陈清那双毫无波澜的冷眸,扶桑二话不说当场拽着扶荣跪下,战战兢兢道:“殿下息怒,小人知错。” 客京华回过神来扯了扯陈清的衣袖,“没关系,你别生气。” 陈清疏离地瞥了眼地上的扶荣,而后拉起客京华快步离开了。 “陈清,陈清。”客京华轻唤两声,前面的陈清头都没回。 “娇娇?”客京华又试了声。 陈清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客京华。 客京华尴尬地摸了把脸,“我没事,你消消气先。” “小郎君倒是人好心善,巴掌都上脸了还这般大度。”陈清说着抬手抚上客京华的脸颊,指尖蹭过那稍加泛红的掌印。 客京华不以为意道:“一点也不疼。” 陈清垂眸睨着他,戏谑道:“偏偏要弄疼了,你才会长记性?” 客京华摇了摇头,“我不想让你担心而已。” “失态了。”陈清慢慢放下手,敛眼道:“客少爷莫怪,是我心切了。” 客京华握住陈清的手,指腹摩挲着他的虎口,“陈清,谢谢你能担心我。” 陈清只觉心神荡漾,故作从容道:“挨打的是你,为何谢我?” 客京华咧开嘴笑道:“我也不清楚,就是很开心。” 陈清揉了两下客京华的耳垂,略显无奈道:“哪里有你这么撩拨人的,负得了责吗?” 客京华紧了紧手,目光灼灼地注视着陈清,“陈清,我...” “别搞错了,庶民。”丞玥拄着一根紫檀制的雕花手杖立在不远处,讥笑道:“站在你面前的可是当朝太子,丞柒。” 事已至此,陈清亦是丞柒。 客京华颔首寻思道:“我就说怎么会有人取陈清这个名字。” 丞玥闻言嘴角抽了抽,暗自猜忌客京华是个脑回路感人的奇葩。 丞柒侧眸望过去,冷声道:“丞柒也是你能叫的?” 丞玥不由地抓紧杖柄,面上强装镇定道:“我身子不便行大礼,舅舅不会介意吧。” “滚。”丞柒丢给他一个字。 丞玥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撑着手杖溜了。 客京华兴冲冲地问道:“你之后是不是要当皇帝啦?” 丞柒只道:“或许吧。” 客京华眨了眨眼,“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倘若我真的当了皇帝,你我之间会有所隔阂吗?”丞柒这话问的很谨慎。 客京华沉思片刻,如实道:“不知道。” 丞柒唇角勾起一丝自嘲的笑,“也是,毕竟前路难料世事无常。” 客京华张张嘴还没发声,丞柒的后话便先来了。 他尽力掩住眸底的怅然黯伤,谈笑自如道:“我又何必捏着几句玩笑话来勒索你呢?” 客京华神情一滞,哑口无言。 丞柒见状心头隐隐作痛,刀割般的苦楚逐渐蔓延心间。 “这一切在你看来不过是些玩笑话吗?”客京华低下头,小声问道。 丞柒唇线抿平,淡然道:“都还年轻,空谈几句也是常事。” “对不起,是我较真了。”客京华说话时连尾音都在颤抖。 丞柒苦忍着心绞痛,默不作声。 客京华猛地仰起头,杏眼里盈满热泪,执拗道:“可是我在意你!我不想与你分道扬镳!你答应过我要一起回茼山的!” 丞柒一怔,彻底失神。 客京华干脆搂紧他的腰,埋在人家胸膛里嚎啕大哭。 丞柒一下下抚着客京华的背,贴在他耳边细语道:“是我会错意了,是我错了。” 客京华愈发哭得凶,泣不成声道:“我是真心的,我没有开玩笑。” 丞柒用指节拭去他眼角的泪花,“好好,小郎君的一片真心我收下了。” 客京华泪眼汪汪地呜咽道:“那你呢?说话算话吗?” 丞柒用力点点头,“嗯!说话算话!” 客京华撇过满是泪渍的脸,后知后觉地害羞起来。 丞柒双手捧正他的脸,俯身在少年的眉心处落下一吻。 客京华整个人像是凝固住了,一动不动地呆在原地。 丞柒弯起眼,眉宇间溢满柔情,“莫要忘了我。” 客京华语无伦次道:“好,我记得你。” “你到处窜什么?”扶桑一脸嫌弃地问蹲在墙角偷听的何不应。 何不应大赫一跳,连忙拉着扶桑猫在墙体后面。 “你又发什么神经?”扶桑低喝道。 何不应当即捂住他的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何大哥,你躲在这里做什么?”客京华的询问从上方传来。 何不应抬起头来,刚好撞见了丞柒那双笑眯眯的桃花眼。 扶桑见他这个噤若寒蝉的怂样,立刻嘲讽道:“我看你是犯病了吧。” 何不应尴尬地解释道:“这里风大,我来乘凉的。” 扶桑翻了个白眼,“智障。” “走走走,师父带你去赏日。”何不应说罢揽过扶桑的肩,飞也似地离开了此地。 第51章 后会有期 十年前,曌陵皇宫御花园中。 八月正值芙蓉花开,七皇子丞柒随口道了句“芙蓉娇,拒寒霜”。 “谁在唤我名?”年仅九岁的扶荣藏在花丛里探出个小脑袋。 “你是哪家的大小姐?”太傅躬下腰,笑着问扶荣。 扶荣的视线自始至终停滞在丞柒脸上,稚气道:“我是尚国府的嫡女,扶荣。” 丞柒闻言浅笑一声,“你叫芙蓉?” 女娃娃当即红了脸,骄纵道:“对啊,你刚刚还夸我来着。” 丞柒折下一枝开的正艳的芙蓉花,“此芙蓉非彼芙蓉。” 扶荣自然听得懂,理所当然道:“可我就是扶荣啊。” 丞柒顺手将鲜花簪到了扶荣发间,随即转身离开了御花园,一句话都不曾留下。 寥寥几字的邂逅,女孩情窦初开。 扶荣回到尚国府就立马吵嚷着要做七王妃,可扶正光执意要把她许配给最有可能当选储君的大皇子。 岂料两年后,丞柒屠尽至亲兄弟,成功七子夺嫡。 立嗣当天,他手执帝剑,尸骨祭天。无数亲眷活埋万骨窟,一把火烧了七天七夜,血云笼罩曌陵,三月久久不散。 至此,他丞柒便是唯一的天意。 令所有人匪夷所思的是,丞柒在那之后居然凭空消失了。 一时间众说纷纭,有人传他疯了,有人传他死了。 不过是世间少了个丞柒,多了个陈清。 八年之久,山行野宿,孤身万里,千帆过尽,人无少年。 现如今,丞柒回溯往事将苍白冰冷的记忆和盘托出。 客京华端起茶杯,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喜欢扶荣吗?” “从未。”丞柒顺过他手上的茶杯浅抿一口。 客京华重新斟上一杯茶,“往后你准备去哪里?” “客京华!”来人猛地推开门,阔步走到客京华面前,抢过茶杯一饮而尽。 客京华看了眼空荡荡的手,“柳姑娘?” “我要被我爹气死了!”柳如依十分郁愤道:“他劝我嫁给你!真是人老头发晕了!” 客京华颔首以表赞同。 “那我问你,客京华。”柳如依坐到他身边,郑重其事道:“若是我愿意,你会娶我吗?” 客京华诚实地摇了摇头,“不会。” “你不情我不愿的事怎么可能成得了。”柳如依话锋突转,好奇道:“客京华,你心悦什么样的姑娘?” 客京华干咳两声,转移话题道:“柳姑娘,你怎么来这了?” “战神峰是我家啊。”柳如依抱起手臂,瘪嘴道:“本来是回来探望我爹的,结果还大吵了一架。” 丞柒慢条斯理地倒上茶递给客京华,“就因为你的婚事?” “远远不止,一大堆事烦得很。”柳如依沮丧道。 甚至不需要他人询问,柳如依便开始一个劲地吐苦水,“我今年才十七岁,这群人竟然妄想让我坐镇仙台山。难道我活该受制于人吗?” 客京华提议道:“逃呗。” “笨!”柳如依怒叱道:“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好命吗?逃了就有爹娘追吗?” 客京华被吼的莫名其妙。 柳如依扶额道:“算了,我不该朝你撒气的。” 丞柒温声道:“既然如此,柳姑娘请回吧。” 柳如依巴不得,大步流星地冲出了房间。 客京华更加不明所以。 “柳姑娘不过是来试探一下你的心意,想来也是受人之托了。”丞柒轻轻往热气腾腾的茶面吹了吹,调侃道:“谁知客少爷心系别家,丝毫不为所动呢。” 客京华仅是默认,并未多言。 刚走个柳如依又来个何不应,骂骂咧咧的扶桑紧随其后。 “客兄弟,我俩一起留在战神峰怎么样?”何不应吊儿郎当地搭上客京华的肩。 客京华只道:“不怎么样。” “何不应,你赶快把东西还回去。”扶桑咬紧后槽牙,强忍火气道:“堂堂武侯门掌门捡人手帕成何体统?” “捡到了就算我的了。”何不应理直气壮道。 客京华不禁疑惑:“手帕?” 何不应拎出一方粉红的香帕在客京华眼前晃了晃,“是不是看起来就挺贵的?” 丞柒一眼瞄到了帕角上金丝绣的扶氏族徽,何不应这属于是当着哥哥的面拐妹妹了。 “何不应,快还回去。”扶桑忍无可忍,直接伸手去夺手帕。 何不应举高手臂仗着身高优势耍滑,“我不,届时我拿着这块帕子做你扶家的上门女婿可好?” 扶桑踮起脚尖,咬牙切齿道:“什么上门女婿,流浪汉进不了扶家的大门。” 何不应笑得没脸没皮,“那你是流浪汉的徒弟喽?” 抢不过还够不着,扶桑气不过,索性不管了。 何不应瞧人真走了,连忙迈开长腿追上去,谄笑道:“好徒儿,师父和你闹着玩的,我等下就把帕子还给小荣。” 何不应这个举动活像一个故意讨女孩嫌的登徒子。 客京华津津有味地观望着师徒俩的互动,还不忘感慨道:“扶桑天天带着何大哥也的确不容易。” 丞柒险些失笑,附和道:“确实。” 客京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不过话说回来,”丞柒桃花眼中笑意狎昵,似笑非笑道:“小郎君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呢?” 客京华略一愣神,肉眼可见地脸红了。 丞柒见好就收,兀自道:“我回曌陵,宫中还有一些事等着我处理。” 客京华迅速应声道:“好,我等你。” 两人一时无话,气氛逐渐缓沉。 片刻后,丞柒放下手中的空杯,柔声问道:“能送我一程吗?” 临别之际,恰落一场应景的飘雪。 丞柒披着那件月牙白的狐裘,莞尔道:“不再交代几句动人的情话吗?” 貌若美玉,翳水秋眸,丞柒在漫天白茫之中自成一派绝景。 客京华抬手勾过一缕丞柒扬起的长发,迎着他略微震撼的目光,少年蓦然俯首蜻蜓点水般地在发尾印下一吻。 “后会有期,殿下。” 纵有千般不舍,终是辞君远行。 彼此盛夏相逢,少年一袭红衣灼灼,独暖隆冬。 一道绯光刺破冗长的黑夜,如溺水者遇浮木,若死境下窥生机。 褪去昔日桎梏,丞柒不再委身于陈清。 第52章 美若天仙 战神峰拜师礼过后,近万名弟子回到随机分配的三人厢房。 “曌陵苏瑾。”苏瑾躬身报上名讳。 “曌陵苏瑜。”苏瑜眯缝着眼道:“小哥哥,你叫什么呀?” 客京华脸上扬起明朗的笑,“茼山客京华。” 苏瑜嘻笑道:“小哥哥,你觉得我俩谁更好看?” 客京华看着两人别无二致的脸,一时哑口无言。 “我觉得我哥好看些。”苏瑜挽上客京华的手臂,活泼道:“之后你就是我们的小师哥啦。” 苏瑾探头凑到另一边问道:“听说你家很有钱,这是真的吗?” “真的。”客京华如实道。 “多有钱呢?”苏瑜明知故问道。 客京华想了想,回答道:“家父客多多。” “为何要来战神峰?在家坐享其成多自在。”苏瑾接着问道。 客京华简单明了道:“学本领,救天下。” “好厉害呀,小师哥。”苏瑜连连夸赞道。 客京华显得有点腼腆,“那你们呢?” 双胞胎相视一笑,齐声道:“当然是保护对方啦。” 柳雷猛地推开门板,大吼道:“人呢人呢?!就你们三个没来敬茶是吧?!” “大叔你谁?”苏瑜上下打量着这个满脸胡茬的魁梧男人,“这里暂时不需要打扫哦。” 柳雷嘴角抽了抽,火冒三丈道:“我是你们几个兔崽子的师父!” “哦哦。”苏瑜拖着语调道:“师父您有何贵干啊?” “不去敬茶报道上香祷告,躲在这里嬉闹。”柳雷眉毛都要拧飞了,呵斥道:“等下换了衣服围着战神峰跑十圈!” “啊?”三人同时疑惑。 “啊什么啊!”柳雷喊罢摔门走人。 入门第一天,三人因违反多条门规被张贴告示当众批评。 柳雷就守在山脚盯梢,大冬天的硬是要几人淋着雪绕了十圈。 待三人全部跑完,柳雷瞟了眼大气都不带喘的客京华,厉声道:“我让膳房给你们留了饭。如若再犯,依次累加。” 傍晚时分,客京华光着膀子趴在枕席上小憩。 苏瑾往他腰窝上搭了条热毛巾,“你很累吗?” 客京华懒洋洋地说道:“只是筋骨有点酸。” “生长疼?”苏瑜自然地上手给他捏肩。 客京华惬意地阖上眼,困倦道:“但愿如此。” 夜幕降临,钟戈屠悄然潜入戒备森严的尚国府。 一个卫兵机敏地察觉到了异样,却在张嘴那一刻被弯刀架脖,当即割开了喉咙。 钟戈屠轻轻放倒温热的尸体,鬼魅般地溜进了内院。 扶正光挺直背脊站在门框边,出神地凝望着漫天飞雪。 年近七十的尚国公,双鬓斑白垂垂老矣,唯独一对深邃的灰眼清亮而有神。 “大人,小心沾到寒气。”侧边的侍女出声提醒道。 扶正光长舒一口气,徐徐转身走进暖和的内院。 两个丫鬟替扶正光解下宽氅后自行退至外面。 钟戈屠不动声色地隐匿在黑暗里,待到房中仅剩扶正光一人。 扶正光不急不慢地沏上一杯热茶,悠叹道:“看来今晚有客访。” 钟戈屠坦然地从屏风后走出,招呼道:“晚上好,老东西。” 扶正光盯住他碧绿的幽瞳,半分不惧道:“北境的狼不会甘愿做皇室的狗。” 钟戈屠目光一凛,眉宇间瞬显狠戾的杀意,“现在给你两个选择,死或者从。” 扶正光镇定地喝了口茶水,“杀了我,你也活不下去。” 钟戈屠全然不顾,无所谓道:“那也可以先杀了你,这样的话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说罢他丢了个小瓷瓶到茶桌上,扶正光毫不犹豫地拔掉瓶塞将毒药一饮而尽。 钟戈屠回鞘收锋,轻松道:“自今往后,对殿下唯命是从。” 扶正光放下茶盏,掷地有声道:“本为臣子,理应忠君。” 钟戈屠冷哼一声,“算你识相。” “太子回都,必定会掀起轩然大波。”扶正光只道:“劳烦您告知殿下,多加提防身边人。” 钟戈屠忽地想到什么,硬朗的面庞上露出一抹残酷的笑意,语气森然道:“欢迎加入乌合众。” 话音未落,他便闪身消失在了无边夜色里。 东宫之中,丞柒一袭黑玄暗纹蟒袍,头戴墨玉冠,高坐太子殿。他微敛着眼睑,修长瓷白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翻阅着案台上的信件。 “正三品以上官员尽数纳入乌合众。”钟戈屠低首汇报道:“但尚国公显得格外妥协。” “无碍。”丞柒慵懒倚上靠背,随问道:“我的扳指呢?” 钟戈屠忙不迭地掏出一个锦盒,“一直都替殿下好好收着。” 丞柒稍稍抬了抬指尖。 钟戈屠立刻会意,快步走到他跟前单膝下跪,毕恭毕敬地给他戴上玉扳指。 “派些人去请太傅回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丞柒摩挲着质地透凉的扳指,沉声道:“顺便彻查一番石海城,任何蛛丝马迹不要放过。” 钟戈屠应道:“是。” 钟戈屠离开后,丞柒缓缓站起身,走向大殿外观雪。 这场雪下的纷扬凌冽,斑驳积雪与素月银辉相映。举目望去,天地寂白。 一阵寒风吹来,丞柒的墨发丝丝翻动,他的表情平静淡然仿若一尊无悲无喜的雕像。 宫婢双手捧上一件叠得方正的狐裘,“殿下,披件衣裳吧。” 丞柒垂眸,视线落在月牙白狐裘上,心中逐渐泛起痛楚。 另一个宫婢小心翼翼地捏起狐裘披到丞柒肩上,“殿下,保重贵体。” 丞柒抬手拢紧裘襟,话里的悲伤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这个严冬实属难熬啊。” 夜未央,恶梦扰。 丞柒死死抱紧那件狐裘,苦忍心口绞痛。痛感愈演愈烈,他迷迷糊糊地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檀香,索性借着这点慰藉再次浑噩入眠。 窗外雪风猎猎作响,客京华半梦半醒地睁开眼,而后迅速闭眼准备继续睡。 片刻后,少年撩起眼帘,眸中毫无困意。 伴随着重闷的落雪声,客京华轻手轻脚地出了厢房,坐在石阶上仰头看雪。 茼山往年不过几缕絮雪,客京华还是第一次见着这样凶猛的暴雪。 “小师哥,你也真是个奇人。”苏瑾提着件棉袍跟了出来,嗓子有些哑:“大半夜不睡觉,有兴致来赏景。” 客京华朝他笑了笑,“吵醒你了吗?” 苏瑾摇摇头,问道:“小师哥你冷不冷?” 客京华回道:“不冷。” 苏瑾反手套上棉袍,“那我自己穿了,我怕冷。” 客京华纳闷道:“怕冷为何不待在里面?” 苏瑾蹲到他身旁,不答反问道:“何事惹得你睡不着?” 客京华目不转睛地望着飘雪,“我在想一个人。” 苏瑾挑了挑眉,“你相好?” 客京华扭头看向他,好奇道:“什么样才算得上相好?” 苏瑾一向直言不讳,“你俩上过床吗?” 客京华老实道:“没有。” “那就不算相好。”苏瑾义正言辞道:“同过房就是夫妻了。” 客京华颔首以表赞成。 苏瑾追问道:“拉手亲嘴呢?” 客京华羞怯地撇过脸,“拉过手没亲嘴。” 苏瑾用力点点头,理所当然道:“这才是相好。” 客京华声若蚊喃地问道:“要是人家不喜欢我呢?” “哪怕没瞧上你的脸也该瞧上你的钱吧。”苏瑾奇了个怪,摸着下巴寻思道:“那人是美若天仙还是才智过人啊?” “都占。”客京华补充道:“还精通医术,性子矜娇。” 苏瑾若有所思地低念道:“医者啊,难怪清高。” 谈到这个份上,客京华杏眼里不禁浮现出柔软的微光。 见他神往的模样,苏瑾险些失笑,打趣道:“小师哥,你可劲喜欢吧。还不绊下爱情坎,你这辈子就真没吃过苦喽。” 第53章 问题少年 是日清晨,曌陵大雪,帝体百官延朝。偌大的金銮殿上,太子一人独登。 “阿柒,阿柒..”丞启天抖着双唇一遍遍唤道。 丞柒半垂眼帘睨着卧病在床的老皇帝,漠然道:“父皇,好久不见。” 丞启天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有气无力道:“快到父皇身边来。” 丞柒坐到床边扶起丞启天,宫女立刻往床头垫上一个玉枕以便倚背。 丞启天那双枯黄的老眼渐渐闪烁幽光,嚅嗫道:“这八年来,朕日日夜夜都在等着你。他们都说你死了,朕偏不信。” 丞柒丝毫不为所动,疏离道:“有劳父皇挂念了。” “挂念?”丞启天难以置信地盯住他,呢喃道:“丞室的悲剧是你一手造成的,朕是怨你啊,何曾念你啊。” 对此,丞柒表现的异常平静。 “你不过是娼女之子,却屠尽嫡出兄弟。”丞启天闭上眼,苦声哀叹道:“丞室因你转衰,而今天意既定,皇室的未来又寄于你手。” 丞柒唇角勾起一抹讳莫如深的笑,并未接话。 “每每想到你,便不由回忆往事。”丞启天说着慢慢闭眼,疲倦道:“可父皇老了,不该记得那些伤心事了。” “所有人都命不该绝,只有我死有余辜是吗?”丞柒噙着那丝冰冷的笑意,薄唇轻启:“父皇您的确是老了,就连死人活人都傻傻分不清了。” 丞启天忽地咳嗽起来,断断续续道:“你..胆敢..” “我有何不敢?”丞柒眸中逐渐泛起彻骨的寒意,悄声道:“谁又敢替您喊冤呢?” “咳咳!”丞启天咳得愈发剧烈,浑浊的双眼里充满着畏惧。 “父皇龙体欠恙,儿臣就先告退了。”丞柒不欲多言,说罢起身离开。 一众宫人齐声恭送。 随侍撑开竹绢伞给丞柒挡雪,随问道:“殿下,接下来去哪?” 丞柒抬眸望了眼远处雕梁画栋的阁楼,“学宫。” 途中,恰好碰上了正在赏梅的丞雁姝。 丞雁姝先是一愣,随即美靥上扬起明艳的笑,“殿下这是去哪儿?” 丞柒全然无视,与她擦肩而过。 丞雁姝略微急促唤了声“阿柒。” 丞柒无动于衷,不曾半分停滞。 学宫内书香盈盈,温暖如春,官僚子弟端坐其中练字早习。 “那是哪家的少爷?长的真俊啊。” “你快住嘴吧,我爹说了近期切勿论宫中事。” “近期宫中发生了什么?” “据说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回来了。” …. 丞柒解下狐裘交给随侍,径直走向内堂。 八年来宫中早已物是人非,仅剩一个瞎子先生苦守学宫。 丞柒坐到太师椅上,恭敬地道了声“夫子好”。 堂书语慢腾腾地斟上一杯热茶放到丞柒那边,“来者何人?” 丞柒端起茶盏,从容道:“我是那个九年前被退学的恶劣分子。” 堂书语闻言轻笑道:“九年前拿礼经把人脑袋抡开花的那个吗?” 丞柒只道:“正是。” “你已经好久没来找我对弈了。”堂书语清秀的脸上略显惋惜,“现在我瞎了,也不喜欢下棋了。” 丞柒浅抿一口清茶,柔声道:“夫子不必犯难,还有一局待您来弈。” 堂书语迟缓地摇了摇头,推脱道:“我连行棋的规章都记不得了。” 丞柒低笑一声,暗讽道:“倘若没有落子的勇气,那就理应受人摆布。” 堂书语不急不慢地给自己倒上茶,温吞道:“我不过是个一无是处的盲眼瞎子,你又何苦为难我呢?” 丞柒晃了晃半空的茶杯,语气舒缓道:“一无是处的瞎子是该死,名震四海的棋圣才配活。” 堂书语稍稍蹙眉,有点愠怒道:“我不过是输你一次棋,又不是欠了你人情。” 丞柒放下茶杯,漫不经心地放着狠话:“谈不拢的话,你就死了算了。” 这一刻,堂书语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九年前丞柒的模样,一个令学宫人心惶惶的问题少年。 丞柒眯缝着桃花眼,似笑非笑道:“我握不住的,谁也别想捡漏的。” 堂书语长舒一口气,释然道:“罢了罢了。从前就拗不过你,更别提如今了。” 战神峰上,雪景得一场好阳光,趁着天晴举办了试新擂台赛。 “小师哥,得劲咧!”苏瑜手做喇叭状,朝擂台上大喊道:“厉害得很呦!” 客京华自上场开始便无一败绩,三招之内立见分晓。 台下的柳雷抱着手臂旁观,暗自赞叹客京华这惊为天人的资质。 苏瑾拿手肘戳了戳他,怂恿道:“师父,您要不也去比划比划?” 柳雷拧起粗眉,不屑道:“那我岂不是欺负晚辈了。” “才不是咧。”苏瑜先声回答道:“您还不一定打得过小师哥呢。” 苏瑾看热闹不嫌事大,添油加醋道:“您别慌,到时候就说是让着小师哥才输的。” 双胞胎你一句我一句的耳边风成功点燃柳雷的斗志,他纵身一跃跳上擂台。 客京华略一征住,好奇道:“倚老卖老?” “臭小子。”柳雷气地牙痒痒,扬言道:“三招之内你没倒就算我败。” 话音未落,客京华闪身上前迅猛出拳。 柳雷抬臂格挡,拳头当即砸在手腕处,咔嚓一声腕骨碎裂。 客京华根本不给人缓神的机会,旋身蓄力一脚踢出。 柳雷反手一记疾如闪电的勾拳挥过来,客京华快速偏头险险躲过这一重拳。 两人动起手来完全不讲任何师徒情面,都是捻着对方往死里揍。 万名弟子瞠目结舌地观望着擂台上激烈的战况。 “诶!三十招都有了!”苏瑾生怕柳雷伤到客京华,急声制止道:“师父你还不住手!” 瞅准柳雷出拳的间隙,客京华不留余力地一脚踩在他鞋面上。 擂台的崩裂声和弟子的惊呼声同时响起,柳雷痛的直跺脚。 客京华连退数步,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 柳雷冲到他跟前,怒吼道:“你是小毛孩吗?!打架还踩别人脚趾!” 客京华耸耸肩,“你先耍赖的。” 柳雷老脸一红,强装镇定道:“你想要什么?” 客京华眨了眨眼,随口道:“中午给我们做一顿大餐?” 柳雷颔首道:“想吃什么菜?” “糖醋排骨!”苏瑾苏瑜欢呼道。 客京华暂时没想到丞柒爱吃什么,敷衍地报了个“辣椒炒肉”。 到了午膳时间,三人怎么都没料到柳雷这个糙汉子居然是个顶好的厨子。 五菜一汤,道道秀色可餐还美味至极。三人闷头大快朵颐,唯恐少吃一筷子。 柳雷见状骄傲地翘起下巴,“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 “嗯嗯!”苏瑜苏瑾使劲点头。 客京华一个劲扒饭,用行动表示肯定。 柳雷轻哼一声,得意洋洋道:“那是,毕竟是你们师父嘛。” 客京华杏眼里睛光乍现,仰起头紧盯柳雷,“师父教教我。” 柳雷额角青筋跳动,咬牙切齿道:“你到底是来学厨艺的还是武艺的?” 苏瑾往弟弟碗里夹了块糖醋排骨,“师父您就老老实实教厨艺吧。” 苏瑜嚼着排骨,含糊不清道:“小师哥的武艺就不劳您操心了。” 客京华的天赋实在过于强悍了,柳雷虽然心存不甘但也只能信服。 柳雷坐到客京华身边,试探性问道:“你真想学?” “真想。”客京华应道。 柳雷目光炯炯地与他对视,沉声道:“那你答应师父个事。” 客京华面露疑色。 柳雷清咳两声,郑重其事道:“你要登顶风云榜,打败何不应。” 客京华一口答应下来,肆意道:“这有何难。” 第54章 无缘无故 二月中旬,皇家冬狩,选址在北郡祁山。 黑驹背鞍上,墨发高梳的丞柒一身杏黄窄袖戎装,手握辔绳信马由缰,再敞亮的颜色也托不住他那矜贵绝尘之姿。 身后随行的堂书语侃侃而谈道:“如今八旗阁与皇室共天下,客阁主独坐交椅垄断江南财政,尚国公一手掌控武侯门,恐怕那位鼎鼎大名的天下第一也是扶家的一柄利刃了....” 丞柒余光忽地捕捉到什么,当即勒马停步。 “其实时机早已成熟,为何殿下还...”堂书语仍在叨叨个没完。 丞柒微眯双眸,盯住远方的某个点,低呵道:“闭嘴。” 堂书语立刻噤声。 战神峰山脚下,客京华苏瑜各拿一把扫帚清理着石阶上的积雪,起因是两人昨晚酗酒被柳雷当场抓个现成,怒批一顿后决定罚他俩扫雪。 “小师哥,累死啦。”苏瑜仰头看着探不到尽头的石阶,拖着尾音抱怨道:“师父也真是怪,三更半夜不睡觉来逮我们喝酒。” 客京华环顾四周,确认柳雷不在后随手丢掉扫帚。 苏瑜凑到他面前,好奇道:“小师哥,你准备罢工啦?” “这要扫到猴年马月去。”客京华眼底闪过一丝狡猾的笑意,“用风诀来的快多了。” 苏瑜面露惊色,悄声提醒道:“喝酒还是小错,使用别派法术就是触犯戒律了。” 客京华摊了摊手,无所谓道:“高低都是错,不如一错再错。” 苏瑜哑口无言,好像是这么个歪理。 八百米开外,太子拉弓上弦,凝神瞄准苏瑜,崩然松手,一记满弓箭撕空射出。 八百米太少,拦不住逐日之箭,瞬息间正中苏瑜左肩,箭矢穿骨而过。 “不必追了。”丞柒放下百来斤的逐日弓,唇角勾起一抹隐晦的笑:“准备动身回曌陵。” 苏瑜咬牙捂住鲜血直流的左肩,默默瞟向地上的翎羽箭。 客京华扶着他一路狂奔,找到了正在种菜的柳雷,急声道:“师父!苏瑜中箭了!” “一天天就你俩最会来事。”柳雷骂骂咧咧地撸下臂袖,带着苏瑜去治伤。 客京华站在原地,回眸往祁山的方向深深望了眼。 折返曌陵的途中,堂书语这张嘴是真难闲住,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咸吃萝卜淡操心。 堂书语还是绕回了前话,“大好的契机就在眼前,殿下何不就此登基?” 丞柒扶额,压根不想理会这个碎嘴子。 见人一句话不讲,堂书语轻皱眉头道:“殿下您拉我入伙却不愿透露丝毫,难不成是找我逗乐子的?” “那也轮不到你。”丞柒抬指半掀窗帏,轻描淡写道:“我与人有约在先,不可言而无信。” 堂书语略一迟疑,低笑道:“看来这八年里殿下遇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人。” 丞柒只是侧眸望向窗外的雪景,并未接这话。 堂书语说的很直白,“可惜我瞎了,错过了殿下为情所困的模样。” 丞柒只道:“夫子何从断定是为情所困?” “殿下有所不知。”堂书语缓缓睁开眼,一双灰白的瞳眸似无波古井,“执权者动情往往反常,而您现在的举动正巧应了这句。” 丞柒垂下手,明知故问道:“我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自己吗?” 堂书语摇着头感慨道:“能让您做到这个份上,究竟是怎样的人呢?” 丞柒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声线冷了点:“这就不劳您费心了。” 堂书语浅叹一声,继续道:“殿下您接下来有何打算?” 丞柒挑了挑眉梢,调笑道:“和你说了,然后呢?” 堂书语噎住,一时无言以对。 丞柒见好就收,温吞道:“一年内,我要让天下重新洗牌。” 堂书语小心翼翼地问道:“您的意思是仅一年扳倒长公主尚国公他们?” 丞柒闻言险些失笑,“夫子莫不是读书读傻了?” 堂书语心里震撼不已,故作淡定道:“难不成您还想一举击溃八旗阁?” 丞柒抛给他四个字——“痴心妄想。” 堂书语嘴角抽了抽,“那您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丞柒言简意赅道:“给所有人施压,成为众矢之的。” 在堂书语这个好奇心旺盛的碎嘴子提问之前,丞柒先一步开口道:“路途颠簸,不易多言。” 堂书语这才勉强住了嘴。 战神峰上,双胞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缄默。 苏瑾干咳两声,沉吟道:“你的意思是说殿下他无缘无故射了你一箭?” 苏瑜用力点点头,补充道:“还是隔了座山头开的弓。” 苏瑾啧啧称奇,呢喃道:“殿下真厉害啊,这么远还能中。” “哥,这不是重点。好吧,的确该夸。”苏瑜干咳两声,认真道:“重点是殿下为什么平白无故给我一箭。” “你惹他了?”苏瑾歪了歪脑袋,疑惑道:“你那时候在干嘛?” 两人猛地扭头盯着对方,“小师哥呢?!” 而小师哥本人正在老老实实地低着头挨师父批。 “好啊你啊!”柳雷站在他跟前双手叉腰,怒叱道:“罚你扫雪你就些净钻空子!仙台山的旁门左道都来了!” 客京华也不反驳,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地听着。 “才两个月,你来战神峰才两个月啊。”柳雷手里比了个二,尽力憋住火气:“酗酒博戏迟到早退,那楣板都要变成你客京华的签名墙了。” 客京华无比诚恳地致歉道:“对不起,师父。不会有下次了。” 一句话再次点燃柳雷的怒火,他暴跳如雷道:“你哪次不是这么保证的!改天榜上就有你名!话说的这么乖怎么玩的那么开啊!” 客京华头埋得更低点,不敢吱声了。 “师父,大事不好啦!澡堂着火了!”匆忙赶来的苏瑜冲柳雷大喊道。 柳雷临走前恶狠狠地摞下一句“去围着战神峰跑五十圈。” 苏瑾跑到客京华身前,询问道:“小师哥,师父他没有为难你吧?” 客京华摇了摇头。 苏瑾尴尬地摸了把脸,坦白道:“其实昨夜是我向师父告的状。” 客京华杏眼瞪大一圈,显然没料到苏瑾会告状。 苏瑾撇过脸不和他对视,小声解释道:“我最烦我弟弟喝酒了。” 一记雪球砸在苏瑾的后脑勺,苏瑜愤懑道:“小师哥,我俩一起揍这个告密鬼。” 苏瑾撒腿就跑,三人一路追逐好不快意。 苏瑜光顾着疯闹完全不看路,一不小心就撞进了个硬邦邦的胸膛。 柳雷一眨不眨地盯住苏瑜,皮笑肉不笑道:“是你说的澡堂起火吧?我还真信了你的邪。” 客京华见状不对果断跑路,苏瑾紧随其后。 苏瑜干笑着试图狡辩:“师父,可能是我哥说的吧。” 没等柳雷反应,苏瑜转身火速开溜。 柳雷当即迈开腿,边追边吼:“你们三个兔崽子给我站住!” 这一嗓子震天动地,战神峰众人不约而同地猜对了,想来又是客家少爷惹得师父大发雷霆了。 第55章 长势惊人 “小师哥,你是不是长得太快了?”苏瑜举手往客京华头顶比了比,纳闷道:“刚上山那会儿明明还和我差不多高,怎么现在就快赶上师父了?” 客京华摘下左耳的绯玉坠,自信道:“那我之后肯定会比师父还高。” 一旁的柳雷抱着手臂催促道:“快把你那女孩子家家才戴的饰品取了。” 客京华将耳坠收进锦袋里,却在不经意间触及到一个小硬件。 苏瑜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提醒道:“小师哥,发什么懵呢。” 客京华定定地看着手上的木匣子,这是丞柒在萍洲买的耳坠。 “磨蹭什么呢!”柳雷一巴掌甩他后脑勺上,呵斥道:“快点收拾行李。” 苏瑾将打包完的行囊交给客京华,叮嘱道:“小师哥你别跟着师父吃干粮,不好嚼还没营养。” 苏瑜凑过来瞅着鼓囊囊的袋子,疑惑道:“哥,你怎么全装的银票啊?” 苏瑾理所当然道:“需要什么直接买呗。” 客京华点点头以表赞同。 三人的对话听得柳雷嘴抽抽,扶额道:“我怎么收了你们三个傻小子。” 师徒俩踩着黄昏的余晖,赶在天黑前启程。 苏瑜苏瑾目送他们离开,挥手告别道:“一路平安!” 这还是近半年来客京华第一次下山,不由好奇道:“师父,这是去哪啊?” 柳雷解释道:“去仙台山参加订婚宴。” 客京华追问道:“谁的?” 柳雷只道:“家女柳如依。” 客京华顿觉恍惚,十七岁的柳如依嫁人? 四分势力里要论装腔作势,那肯定是仙台山最在行了,一袭雅净白袍外加七千条繁文缛节,端的一派高风亮节可帖金又是最贵的,远超战神峰和武侯门。 客京华随口问了句,“不过师父你带我出来做什么?” 柳雷闷哼一声,并未给他答复。 一周后,两人抵达仙台山。 仙台山宗主孙羽竹热情地迎上前,眉开眼笑道:“岳父,恭候多时了。” 听到岳父这个称呼,客京华下意识皱了皱眉。 柳雷坚毅的脸上难得带点笑,客气道:“之后都是一家人了。” 客京华还是不太相信柳如依会愿意嫁给眼前这个尖嘴猴腮的中年男人。 柳雷往客京华背上拍了拍,“叫师伯。” 客京华稍加颔首,乖乖叫了声“师伯”。 孙羽竹眯起那双三角眼打量着客京华,感慨道:“很早就听闻战神峰来了个天纵奇才,果真名不虚传啊。” 迎着孙羽竹尖酸刻薄的视线,客京华心不在焉地望向别处。 柳雷讪笑道:“这孩子内向腼腆惯了。” “理解理解。”孙羽竹笑貌不变,恭声道:“二位里边请吧。” 到了宴会场,十几个不认识的人立刻围上前来对着客京华就是一顿猛夸。 “叫婶子。”“婶子。” “叫姨姨。”“姨姨。” “叫伯母。”“伯母。” ..... 客京华这下算是明白柳雷的意图了,摆明着炫耀徒弟呢。 抓准柳雷与人交涉的空隙,客京华一个闪身成功逃离现场。 谁知刚出大门,一道熟悉的喊声突然闯入耳中“客兄弟!” 何不应猛冲过来熊抱住客京华,激动道:“想死你了哟,怎么长高这么多啦。” 客京华面露喜色,打招呼道:“何大哥,好久不见。” 扶桑一如既往地嘲讽道:“何不应,丢不丢人啊?” 客京华朝他笑了笑,“扶桑,别来无恙。” 直面这一张明朗轩逸的俊脸,扶桑对此啧啧赞叹道:“不过七个月,童子变少年。” 何不应仔细瞧着客京华这一身红黑劲装,寻思道:“战神峰又土又丑的黄花菜套装怎么换了?” 扶桑接话道:“你什么时候也改改武侯门的服饰?” 何不应揽过他的肩,苦声悠叹道:“你以为掌门不想让大家伙穿的体面点吗?可惜钱袋空空无能为力啊。” 扶桑不屑地“切”了声,“白痴。” 何不应笑得没心没肺,“师父都这般清贫了,徒儿是不是该接济点啊?” 扶桑丝毫不为所动,面无表情道:“你还欠我六百七十三两。” 何不应自觉没趣,转身凑到客京华耳边,掩声道:“你家殿下也来了。” 客京华闻言睛光瞬亮,“在哪?” 何不应耸耸肩,语调贱兮兮地:“你去找喽~” 客京华二话不说,直接动身找人。 “诶!你真去..”何不应话没说完,客京华便跑没影了。 扶桑挑了挑眉,戏谑道:“你怎么清楚皇室会来?” “我就是不清楚所以才逗他的啊,谁晓得这孩子这么劲。”何不应急地抓耳挠腮,紧张道:“等下闯祸了不会怪到我头上吧?” 扶桑心里暗骂何不应是脑残,咬牙告诉他:“皇室真来了。” 何不应松了口气,倍感新奇道:“皇室也舍得屈尊上山?” 扶桑嘴角弯起一个耐人寻味地弧度,“醉翁之意不在酒。” 贵宾间内,太子殿下漫不经心地沏着禅茶。 仙台山足有六楼五阁,丞柒就这么等着客京华找上门来。 路过一个别院时,客京华隐约听到几声呼唤,但他此刻寻人心切自然顾不上这些。 足足半个时辰偷瞄无数房间,终于是让他透过窗纸窥见心上人了。 客京华当即破窗而入,雀跃道:“找到你了!” 这大动静差点给人吓一跳,丞柒强装从容地放下茶盏站起身来。 彼此仅是一个对视,相思之情望眼欲穿。 客京华阔步上前一把抱住丞柒,“我好想你,好想好想你。” 凝旃檀香拂面而来,丞柒抬手回抱住少年,道不出心底的万般眷念。 客京华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问道:“你呢,有没有想我?” 丞柒眸中溺满缱绻的笑意,深情款款道:“好想好想。” 客京华羞怯地撇过脸,耳廓迅速开始染红。 丞柒牵住他的手一同坐下,倒上一杯禅茶递过去。 客京华拿起瓷杯没急着喝茶,关切道:“这些天你过得可好?” 丞柒神情微怔,浅笑道:“还成,小郎君呢?” 客京华耳尖红的能滴血,闷声道:“我在山上好好学习。” 丞柒弯起桃花眼,哄小孩似的:“好厉害。” 客京华脸颊倏然一红,默默捧起茶杯。 丞柒单手托腮,细细端详着面前的少年,暗自惊讶于客京华的生长速度。 在气氛静下来前,丞柒率先开口道:“不是说想我吗?怎么不说话了?” 客京华平复一下剧烈的心跳,竭力放平声线:“我看到那对耳坠了。” 丞柒唇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偏要揣着明白装糊涂,“本来就是想送你的,喜欢吗?” 客京华只当自己会错意了,杏眼里的失落藏都藏不住。 丞柒揉了揉他空荡荡的耳垂,故作无奈道:“我不过是你的挚友...” 他话到一半便被打断了,客京华掷地有声道:“你不是我的挚友。” “那我算什么啊?”丞柒眼中玩味更盛,口吻暧昧道:“相好?情人?还是那个娇娇?” 客京华红着脸缓缓垂下头,这是默认了。 丞柒伸手抬起少年的下巴,微凉的指尖摩挲着他温软的唇,“既然如此,客少爷是不是也该表示一下了?” 客京华卯足勇气,在丞柒唇上浅尝辄止地亲了一口。 双方一个愣神一个害羞。同为初吻,怦然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