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棺中来!》 第一章 河神娶亲 夜风乍起,乌云避月,轰隆隆的雷声隐隐藏在天幕之后,昭示一场即将来临的暴雨。 深山清溪之畔,一方竹筏被缓缓放入水中,竹筏之上红衣女子露出一张瘦骨嶙峋的脸,呼吸迟缓,犹如重病在身。 举着火把几人紧张动动喉咙,不说一句话。 直到竹筏越飘越远,慢慢浸水,眼看要沉入水底,一个年轻人磕碜牙齿说:“牛二哥,这样真的没事吗?她、她是个活人啊,我们这是不是在杀人?” 被唤作牛二哥的人举着火把,一闪一闪的橙光下,脸上尽是惧怕和解脱,“谁知道她是不是人,你别忘了我们是怎么发现她的!” 这话一出,几人陷入恐惧,眼神止不住抖动。 连绵七日暴雨,第八日夜半杨家村后山山中传来轰鸣,如蛟龙翻身,一具棺材从山里伴随泥泞滑了出来,那女子便在棺材中。 神婆请先祖附身,告知是河神欲娶亲,想要雨停,必须送女出嫁。 此时黑压压的天幕映得往日清澈河水一片漆黑,看得让人心生恐惧,也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 竹筏刻意扎得松,那抹红影不多时便在众人眼中沉入水底。 小年轻不忍心再看,犹犹豫豫说:“牛二哥,河神大人,真的会喜欢吗?” “你没看我们把她抬过来,就没下雨了吗?”牛二哥这话一出,引来不少人附和。 “说不定河神就是在找她,才会下那么多天雨。” “我们这是做了一件好事。” “行了行了,快回去罢,这地方瘆得慌。” 几人缩着脖子,如同被鬼追似的越跑越快,最后消失不见。 而原本应该沉入水底的红瑶,忽地睁开双眼。 她仿佛无师自通似的在水里游了几下,甚至没有吐出一个泡泡,如鱼一般怡然自得。 不知何时黑云退却,露出皎洁月色,洒落水面,在水里向上看只觉得银光波澜,碎碎点点。 红瑶正要追寻月色往上游,一股淡淡香味忽然袭来,那香味勾得她腹中生饥,霎时间什么念头都没有了,只有一种要找到它,吃掉它的冲动。 “在哪里?” 水底无声,红瑶张张嘴吐出一串泡泡,目光瞄向深幽无光的水底。 连日暴雨下得水底鱼虾不得安生,好不容易有了半日平静,才钻入沙土就被一双手给刨了出来,鱼虾受惊连忙逃窜,扬起一阵浑浊。 她仔细闻了闻,确定香味就在到。 也不知道是上天开眼还是怎么,一只金色萤火虫骤然出现,点亮一小方天地。 眼前赫然是一只断手,半遮半掩在泥沙中,看起来白生生的,五指微微弯曲,指甲漆黑,萤火中便是停留在食指指尖。 “这是手?手怎么能这么香?”红瑶嫌弃摇头,“不会的不会的,肯定不是一只手。” 话虽这么说,但还是不自觉捧起断手,轻轻地,有什么东西裂开似的声音,她根本没有察觉,双眼紧紧盯着那只手,眼睛里都是犹豫、疑惑。 突然,一个小人从手掌心钻出来,被近在迟尺的脸吓了一大跳,“嚯!好丑!” 红瑶下意识拇指中指弯曲,嗙的一下将小人弹开,小人利落翻了个身躲开站在手掌上,得意洋洋道:“这么多年终于来了个活人,居然是个小姑娘,你谁啊,想对老子做什么?” 那小人巴掌大,成年男子模样,短短两只胳膊抱胸,眯着眼扬起下巴,张扬短发在水里一晃一晃的,模样嚣张得很。 见她不说话,他老气横秋搓搓下巴说:“小姑娘,虽然老子长得英俊潇洒,也不是你能喜欢的,趁老子现在好说话,你把老子带出去,就不追问你打扰老子睡觉的错过了” 他喋喋不休一顿输出,红瑶抛弃断手将小人捧起,努力咽了下口水,“你好香啊。” 小人:???!!! 第二章 男人决不能小 乱石滩上,勉强被点燃的火堆散发浓烟,红瑶举着断手试图烘干,眼神不受控制往一颗石头上瞧。 “哎哎哎,注意点,别把我给烤了。”小人蹦跶提醒,“我告诉你啊,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可都听到了,你是杨家村给我的新娘,就得听我的话。” 红瑶问:“他们说是河伯要娶亲,你是河伯吗?” “你还在这条河见到第二个人吗?我不是河伯谁是河伯。”小人背着手溜达过去,指挥道:“举高点,你没看见火越来越大了吗?要是把老子英俊样貌毁了老子就、哎?你做什么?” 红瑶再也忍不住,将小人双手捧起认真说:“我真的太饿了,你好香好香,我能不能吃一口你?要不舔一下也行。” 她的眼睛在火光颤动下亮得惊人,一看就知道不是说谎。 小人双手捂胸发出尖锐爆鸣,“你一个姑娘家家怎么能说出这么流氓的话!老子不是都说了吗,你是个人,人怎么能吃人!” 红瑶捏捏自己,反手戳了下他,“人是这样的,你不是这样的,所以你不是人。” “你不是人,你全家都不是人!”小人狠狠给了她手指一拳头,灵活跳下,“老子怎么就不是人了,看看老子的手,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左手吗!” 香喷喷的美味吃不到,红瑶整个人都没动力了,蔫了吧唧说:“人都有名字,你有名字吗?” 小人翻出一个不太明显白眼,“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晏,名九州。” 红瑶抱着膝盖,下巴搁上面说:“你不会因为自己胳膊腿都散落在九州,就取这个名字吧?” “你说话怎么就这么难听,信不信我把你休了?” “随便,不过你要是能给我咬一口” “停停停!你满脑子除了吃还能有什么?” 晏九洲再也听不下去了,他自水里醒过来就被束缚,以断手为中心根本离不开,无数人与动物在河里来来去去,没有一个发现他,好不容易等来一个人,结果是个满脑子只有吃的姑娘。 晏九洲感到一阵绝望,看来解开断手的秘密,找回记忆,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红瑶甚是委屈,拍拍肚子说:“我也不知道,我是真的很饿,你都不知道你有多香” “行了吧,老子都不知道泡了多少年水,就算香也早就没了。况且老子一个大老爷们怎么能说香,太不威武雄壮了。” 红瑶摇头,食指和拇指虚虚对着晏九洲比出一个小小距离,“你是小老爷们。” 晏九洲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空,“屁!男人怎么能说小!” 见他实在生气,红瑶默默收回手,摸摸咕噜噜的肚子,心里琢磨他不答应也没关系,等会他睡着了,她就偷偷摸摸的舔一下,就一下! 那声音实在太响,晏九洲深深叹口气,疯狂催眠自己他没办法离开断手,只能由她带着断手,他才能出去。 傻点也好,好骗。 想通这点晏九洲心里舒服多了,咳了咳走过去,抗着根树枝戳了戳红瑶小腿说:“你要是真的饿,老子带你下河去摸吃的,这条河里哪儿鱼多虾少,没有人比老子更清楚。” 此刻火堆暖烘烘的,红瑶困得迷迷糊糊盘算从哪儿下口,就感觉自己腿被什么戳了下,她吓得瞬间清醒,大喊:“我没想半夜偷袭!” 忽然良心一下的晏九洲被红瑶一脚踹飞,划出一道完美弧线。他沮丧捶地,天啊,他活着的时候是造了什么大孽吗! 第三章 一小口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太小了,我没看见你” 红瑶低头认错,绝不提她刚刚谋划的事。 晏九洲为避免自己被气死,也不提方才听到的话,决心等会儿不在河底捞够鱼就不出来,免得眼前这个饿死鬼哪天真的梦游把他啃了。 “把我胳膊带上,老子带你下去找吃的。” 红瑶自觉方才犯了错,此刻老老实实把断臂裹起来背在后背,晏九洲站在她肩膀上。 东方鱼白,有鸟鸣阵阵传来,一副即将夜尽天明的兆头。 晏九洲指挥红瑶往发现断手的地方游过去,看看往下挖会不会还有其余尸骸,红瑶一想也有道理,万一再发现一个香喷喷的小人 她这次绝不犹豫,先咬一口再说! 朝哪儿下嘴呢? 头?不行,他会死。 脚?咦,多脏。 红瑶一边游一边想,冷不丁看见晏九洲伸手指挥,灵光一现,对了,她就咬一口手,一小根手指头,没了应该也看不出来 努力辨认方向的晏九洲只觉得后背一阵恶寒,他立即回头去看,就看见一脸无辜的红瑶眨巴眼睛。 两个心怀鬼胎的人很快就到发现断手的地方,晏九洲努努下巴示意红瑶去,红瑶长长叹了口气,解下包袱拿断手当铲子吭哧吭哧就开始挖。 晏九洲一拍脑门,摁下狂跳的青筋,一头扎进断手就准备带它离开。 正好,红日初升,阳光洒向湖面波光粼粼,晏九洲钻入断手,红瑶握着双手握着手臂,霎时间以手为中间四面八方出现红色符篆,猛然爆发出万丈光芒,那抹光华通彻天地,天空顿生异象,倾墨雷云掩日,雷声似凶兽咆哮,还不等两人反应过来,刹那间风云静止,一股无可抵挡的力道将他们吸了进去。 杨家村村口大槐树下,一个白发苍苍算命先生望向东方。 摊子前坐着正在算命的老阿婆,她顺着算命先生视线看过去,看到的是冉冉上升太阳。 老阿婆瘪着嘴念叨:“老神仙,您也有几日没见太阳了吧?足足下了八天雨,庄家都淹死啦!” 算命先生却指着东方反问:“你们说,这是太阳?” 正在围观的人群疑惑,“这不是太阳吗?” 没人看见算命先生有一双年轻的眼睛,在那双眼睛里,东方乌云涌动,天生异象。 他的声音也过分年轻,“你们这里,是不是发现一具棺材?” 围观人群讶异,“真是活神仙啊,不用算都知道。” “是有一具棺材,红彤彤的,从山里被洪流冲出来的哩。” 他问:“棺材去哪里了?或者说,棺材里的人去哪里了。” “他怎么知道棺材里有人?” “神婆说老天下雨是河伯发怒,要娶个媳妇,我们就把她嫁出去了。” “说不定雨就是她带来的,她一走,雨就停了。” 众人越说越觉得有道理,纷纷议论。 算命先生低低发笑,笑的让人发寒,一双瞳仁变成绿色竖瞳,“我把她葬在这里,是你们的福气,你们居然敢把她嫁出去,无知愚民!” 他起身,身量竟越来越高,很快掀翻摊子,原本应该是腿的地方居然是一条黑得发亮的蛇躯。 “蛇!是蛇妖!” “啊!!!” 第四章 饿 “滚滚滚,会不会说话啊你!” 狗妖将头顶小红花的姑娘从后门赶出去,“掌柜的看你可怜才收留你当个烧火丫头,你倒好,敢说我们用的肉是坏的,我看你的心才是坏的!” 红瑶抱着包袱试图解释:“可是你们今天的” “行了吧小祖宗,你是对家来砸场子的吗?趁掌柜没生气,你赶紧走吧。”狗妖咔嚓关上门,晏九洲从红瑶后肩爬出来大笑。 “我天,你是怎么活这么大没被人打死的,在酒楼上工还敢说里面食材不新鲜,活腻味了吧。” 红瑶将小人弹开,背起包袱。 晏九洲自动被拉回红瑶身边,喋喋不休道:“大爷我劝你改改这般说话毛病,实在不行就当哑巴,免得下份活又被自己砸了,活活饿死在妖界。” 红瑶抬头看了看天,穹苍萦绕氤氲紫色,不似人间那般清明。 她揉揉耳朵,“我不能说谎,说谎就会死。” “这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哪儿有人说谎就会死?人活着怎么能不说谎。”晏九洲利落蹦她头顶,对着那朵小红花研究,“你说你到底是人还是妖,没妖气,能开花,你是个什么东西?” 骂人的话她听出来了,回嘴道:“你才不是东西,你手臂,怎么出去都不知道。” 晏九洲说:“喂,也不想想是谁饿得对老子流口水。” 红瑶饿的头昏眼花,慢慢靠墙坐下威胁道:,“反正你的手臂在我手里,你也跑不掉,再找不到离开妖界的办法,我就吃了你,反正你也说我不是东西。” 晏九洲正要怼回去,跳下来后见红瑶面色苍白,整个人一副要昏过去的样子,瘪瘪嘴钻包袱里。 不多时一只断手从包袱里爬出来,五指作爪,很是灵活。 红瑶问:“你不是不会动吗?” 断手不会说话,人性化爬到红瑶裙摆旁,将裙子当擦手布似的擦擦染上灰尘的指尖,充分说明他根本不是动不了,而是嫌地上脏。 气得红瑶拿起包袱砸过去,可惜被晏九洲灵活躲过。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晕过去,但却是被一阵引发骨血颤动的香味唤醒,眼睛都没睁开就一口咬向前面。 可怜晏九洲艰难万险偷来馒头,又裹布里坠于手腕躲避妖群爬回来,天知道他是怎么操控一只手给布打结,反正到红瑶身边,一向白净的断手布满泥泞。 见红瑶昏迷,他赶忙去试探鼻息,结果才食指才探过去就被一口叼住! 晏九洲当即脱身,断手犹如死物坠下。“老子就知道你一直想吃了我,你简直狼心狗肺,枉我给你偷吃的!” 红瑶睁眼就看见小人在自己鼻尖跳来跳去,再一察觉便见自己咬着断手食指,犹如吸了一口仙气似的立刻神清气爽,恋恋不舍松开口说:“这不能怪我,我是饿晕了,而且你也实在太香了” “我说了,不许说我香!”晏九洲抱胸仰头道:“赶紧把你的口水给大爷擦干净,恶心!” 红瑶自知理亏,忙不迭答应,仔仔细细擦拭手臂。或许是晏九洲小人形态实在太小,红瑶没有看见他不自然的神态,以及拇指食指不停摩擦的动作。 就在两人尴尬的时候,一枚烟花在西北方绽放,那是一朵雪莲花,层层叠叠,大到足以让大半个妖界都看见。 第五章 妖尊选夫 也不过是几个呼吸间,也不知道从哪里跑出诸多妖怪,看着天际那朵雪莲花无比亢奋。 “是雪妖宫的地界!妖尊鱼师醒了!” “二十年了,终于开始招夫婿了!” “快快快,迟了就赶不上好时候了!” 红瑶随手扶了一位颤颤巍巍须发皆白老头问:“这是出什么事了吗?大家都是去哪里?” 老头杵着拐杖差点被妖群挤翻,被人扶稳慌忙要走,但红瑶手劲极大,根本无法挣脱,只得说:“你这是从哪个犄角旮旯来的小妖,这可是雪妖宫妖尊鱼师广选夫婿的信号,二十年一次,只要被选中,就会得到寒玉髓,这可是疗伤至宝,什么病都能治。” 晏九洲听到疗伤至宝眼睛一亮,这东西好哇,万一能生死人肉白骨,让他再长出来了? 这样他就摆脱这个怪丫头。 岂料红瑶压根没想到这点,追问:“能治饿肚子吗?” 晏九洲恨铁不成钢差点就想抡起大锤好好看看她满脑袋除了吃还有什么。 红瑶飞快把手臂抱起拿着馒头就跑,颠得他差点掉下去,赶忙紧紧抓住她头发说:“你想去哪里?你不会也想去选夫婿吧?妖尊是找夫婿,不是找妻子,你一个姑娘家家凑什么热闹。” 红瑶一下停住脚步,差点被后面的妖撞到,她灵机一动抓住晏九洲兴奋道:“这不是还有你吗?你去参加!” 对于动不动就把他从肩膀上拿下的举动,晏九洲从最开始反抗到阻拦到躺平,此刻用一种你疯了吧眼神看她,“你好好看看我这个样子,我怎么去参加?” 红瑶把他放回肩上,得意洋洋说:“你别以为我没看见,大半夜的你嗖的一下长大,和常人无异。” 晏九洲扶额,他本来是想幻化常人模样再把自己画下来,试图打听打听,结果他居然不会画画,白白浪费灵气变大。 未曾想被红瑶瞧见。 红瑶劝道:“你看自己,模样还是很不错,很有机会被选中,到时候我吃了那个什么什么玉,说不定就不饿了,你也不用怕我半夜把你啃了。” 那模样,那表情,真挚得不要不要的。 晏九洲心道:若他真拿到寒玉髓,就先吃为敬。 但口中仍问:“你不怕我真被选中,一去不回来?” 红瑶瞪大了眼睛,“你连身体都没有,你——” 一只手骤然捂住她嘴,将她拉至一旁。 那是个极其英俊邪气的男人,斜飞的英挺剑眉,眸光暗沉,像是吸入所有暗色,呈现一股子说不出的黑,细细看只觉得瞳仁似乎有点红,眼尾尖尖,与眼角一颗痣相得益彰。 他轻轻一动,散开发丝坠落胸前,发尾渐赤。 晏九洲得意俯下身,见红瑶一副失智模样心中得意正要嘲笑,便见她吸溜口水,整个人贴过来,犹如被下了迷药似的傻乐。 “好香啊” “边儿去!”他食指抵住红瑶眉间,脑袋往后仰,“老子是个纯爷们,爷们你懂不懂,好好姑娘家怎么能这般不知廉耻贴过来。” 红瑶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有些神志不清,就是想要抱住眼前这个巨大还香喷喷的吃的,迷迷瞪瞪说:“一口,我就一口” 晏九洲只觉得自己腰都要被勒断了,这厮吃什么长大的,力气怎如此之大? 他实在挣脱不开,一手紧紧抓住领口衣服守住最后防线,一手摁住红瑶脑袋,两个人就这么顶着路人意味不明眼神纠纠缠缠到巷子暗处,晏九洲才砰的一下变回小人。 第六章 定姻缘 天幕将明,整座雪妖宫如同水晶宫殿似的耀眼夺目。 雪妖宫外,不计其数的妖聚集于此。 也许是为了防止红瑶再次发傻,也许是晏九洲实在怕她哪天真的把他霸王硬上弓给啃了,一直快到雪妖宫,他才趁着混乱变出人型。 红瑶指望晏九洲这幅好皮相把寒玉髓骗到手,乖乖跟在他身后当个小婢女,两人就这么大摇大摆混进妖群。 若说人间帝王选妃是环肥燕瘦,秋菊春兰,那么这妖尊选夫,就是老少皆有男女全在。 上到杵着拐杖须发皆白仙风道骨老头。 下到刚到晏九洲膝盖高的小孩,虽然顶着俩兔耳朵一看就是不能用人间小孩年纪去论。 红瑶环视一圈信心大涨,戳戳晏九洲腰说:“我们很有机会啊,等会儿好好表现自己!” 她声音压得很低,但此处群妖之地,耳力好的更是不计其数,方才那只被晏九洲瞧见的兔妖哼了下,拿出密齿梳仔仔细细刷着脑袋上两只白色兔耳,“小屁孩,今年妖尊选的肯定是我。” 兔妖才说完,浑厚大笑声传来,一只蒲扇般的手将兔妖拎起晃悠:“妖尊不是在找宠物,就你这样,多吃两根草长高些再说罢!” 那人身量几乎有两个红瑶那么高,冰天雪地里赤裸上半身,散发腾腾热气,周身遍布虎纹,侵略意味极其明显,所到之处莫不清空一小片地方。 红瑶被熏得倒退两步,晏九洲拎住她后颈衣裳,拉到身后。 “兄台好魄力,”他向前一步道:“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虎妖嫌弃,“文绉绉的,瞧着就烦。” “你叫他黄二就行,他就是一只傻头傻脑的大虫,”兔妖后腿直蹬,稳稳落在地上后争辩道:“我都看过了,这里什么样的男子都有,但没有我这一款,所以这次肯定是我!” 他双手捧脸,肉呼呼的双下巴挤在手上,一副我超可爱的样子,大大眼睛忽闪忽闪。 黄二呵了下,用语气表达不屑,“你站在这家伙旁边,鬼才瞧得见你。” 晏九洲身材高大挺拔,玄色衣裳将他勾勒得肩宽细腰,漫不经心横扫一眼,某个角度看起来泛红的眸色让他看起来冷漠又危险,整个人气息吊儿郎当又带着锋利,看起来都不像是来选夫婿,倒像是来挑山门。 红瑶被那双兔耳朵勾得蠢蠢欲动。 晏九洲才制止她不要乱跑,猛然抬头望向宫门飞檐,在如剑般上扬的双眉下,是深渊一般深沉的双眸。 有人在看他 而兔妖实在不记得有晏九洲这号人物,他靠近打探道:“你是哪边来的妖,你” 话还未说完,就被一阵喧闹打断。 “啊!快看!是梅娘的梅花!” “朝那边飞过去了,快过去!” 手掌大的红梅轻巧在妖群上空飞过,没有妖敢出手打落,就算有蠢蠢欲动的妖伸手抓住,还不等欣喜若狂的表情露出来,整个妖就被冻住。 “又一个傻蛋。” “这又不是绣球花,谁抢到谁做夫婿,只有妖尊看中的,梅花才会落下。” 兔妖淹没在一双双大长腿里,急的在里面恨不得爬出来,眼见梅花朝自己飞过来,激动得耳朵一下竖立,红彤彤的双眼几乎掉泪。 “是我是我,今年是——” 红梅咔嚓落在晏九洲身上。 众妖面面相觑嘀咕:“这谁?没见过。” “妖尊的口味,每次都不一样啊,上次是一只雪狐,这次这是个什么东西?” “你长这般高作甚!挡了我的好姻缘,我要杀了你啊啊啊啊啊!”兔妖一蹬后腿扑上去,被红瑶抓住耳朵。 她满意掐了把兔妖脸颊,“肥嘟嘟的,烤来肯定好吃。” 冰雪堆砌的巍峨宫门缓慢打开,一股肉眼可见寒气扑面而来,群妖分流出一条通道,晏九洲把玩红梅,随手往后一丢,双手负后瞥了眼正在逗弄兔妖的红瑶。 “小婢女,还不赶紧跟上。” 第七章 非鬼亦非仙 悬浮在雪妖宫里的空气,都是露水或者冰屑,轻飘飘的,像雾一样,碰到皮肤的时候会激起一阵小小的鸡皮疙瘩。 有人一前一后从雾里走出来,她们有着一模一样的脸,一双剪水双瞳,眨眼间顾盼流转,美艳绝伦。 只是前方的女子白发高高束起,女子的娇美之中多了些英气勃勃姿态。 后方女子发髻多了几朵红梅,娇艳欲滴,与方才落于晏九洲手中红梅一模一样,看来她便是梅娘了。 梅娘一眼望入那双深渊双眸,瞬间失了神,准确来说她在微微颤抖,但她很快察觉自己失态,连忙垂头。 鱼师靠近晏九洲,红瑶忽然发现她的身量与晏九洲不相上下,高挑的很。 她的食指抵住晏九洲眉心,并非他不想拒绝,而是当鱼师抬起手臂的时候,周遭冰屑立即转化成细小冰针,直对他周身。 “这妖界还有本尊鱼师看不出跟脚的妖,真是少见,妖气稀薄到这个地步还浪费妖力维持人型。”鱼师的声音清冷,比男子音色浅,又比女子重些,她瞟了眼躲在后面的红瑶,“还有这朵花,非鬼亦非仙,你们打哪儿蹦出来的?” 红瑶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害怕鱼师,一直不敢看,意外发现梅娘在听闻鱼师说晏九洲的时候,那愕然的神色。 她怎么奇奇怪怪? 晏九洲郎爽一笑,双手抱拳道:“我们意外来到妖界,欲求出路,特请妖尊相赐。” 鱼师打了个呵欠,“本尊看中你这张脸了,乖乖待在雪妖宫,以后吃香的喝辣的,皆有你一份。” 晏九洲脸瞬间僵硬,红瑶悄悄举手道:“可是他没有身体耶,你们是没法洞房的。” 鱼师被逗乐了,招招手,红瑶不受控制被走出去,晏九洲想要拦住,鱼师只一步,气势倾斜而下,大妖蕴含的恐怖的威压径直扑到他身上。 “梅娘,锁住他。” “是,主人。” 晏九洲半跪在地,他执拗看向红瑶,鱼师伸手摘下红瑶脑袋上的小红花,小红花在摘下那一刻便消失不见。 “小把戏。”鱼师笑笑,“梅娘,带她走。” 红瑶看不见梅娘做了什么,她都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直愣愣跟着梅娘转过一道又一道的弯。 直到被梅娘关在屋内,她才庆幸吐出一口气,没事,左手还在她手里,晏九洲无法离开断手太久,他会自动回来的。 但红瑶站了许久也不见晏九洲,直到脚底发麻,全身打晃才双眼含泪,心中哀嚎:关她没问题,能不能把定身术给解了啊! 而此刻晏九洲,迎来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屋内无灯,由冰雪打造的天地散发丝丝寒气,梅娘端着婚服缓缓前来。 “奉主人命令,请公子换上婚服。” 晏九洲踱步而出,手、脚铁锁叮当作响。 他明明是个不得自由的阶下囚,却不带丝毫狼狈,举手投足间尽是压迫感。 “如果不换,会如何?” 梅娘看了他一眼,飞快收回眼神,规矩的、一丝不苟的说:“主人的命令,从来没有出错。” 晏九洲手伸向婚服,从底下摸出一把匕首。他抽出匕首,雪亮的刀刃寒光泠泠。 他笑了,“梅娘,你知不知道你哪里露出马脚?” 他根本不在意梅娘是否回答,自顾自道:“从方才你见我那一刻开始,你就想杀了我。” 梅娘拢了拢耳鬓发丝,露出毫不掩饰的恶意,如同毒蛇黏腻湿滑,“妖界罪人,人人得以诛之。” 第八章 掉头发 红瑶从来没有这么冷过。 她的记忆开始于水底,那日夜半游水也不觉得冰寒刺骨,但在雪妖宫才呆了没多久,她明显看见自己呼出的气混合在雾里,形成冰渣。 红瑶看不见自己头发、眉毛染上白霜,她只想离开,这个念头强大到极致,仿佛浑身血液都沸腾,整个人突兀吐了一口血,定身术瞬间解除。 “冷冷冷冷死我了”她哆哆嗦嗦耸了耸鼻子,又觉得头顶痒痒,下意识摸去,结果抓下一把头发。 一大团,乌黑透亮的发丝躺在手心里。 霎时惨叫一声:“我的头发!” 屋内光秃秃什么陈设都没有,连个反光的物件都没有,她捂着脑袋蒙头冲向外面,整个雪妖宫如同坟墓一般死寂。 那是一片大得出奇的梅林,远远看过去红粉成雾,也不知是怎么在这冰天雪地里活下来,绵延十里。 梅林正中间有一颗巨大的红梅树,盘根虬结,冠盖奇厚,艳红的梅花朵朵盛开,垂枝往下,盖住树枝上一个人。 红瑶冲到冰湖上,试图透过扭曲冰面看见自己头顶。 有人噗呲笑出声,“小丫头,这才多长时间不见,怎掉毛了?” 树枝上动了动,身上厚厚梅瓣掉落,犹如洒下一层花雨 是妖尊鱼师! 红瑶吓得连打几个嗝,“你你你你” “能破我的定身术,你有几分手段,”她落在红瑶面前闻了闻,疑惑道:“你不是凡人,也不是神仙,更无妖鬼气,居然会掉毛,你是个什么东西?” 红瑶摸着为数不多的头发几乎都要哭了,“我也不知道哇,我的头发没了,这可怎么办” 鱼师动动手指,梅花瓣层层飞舞旋转,凝结成一顶帽子,帽子上一朵小红花活灵活现,随风摇曳。 “哭哭啼啼,真丑,你头发还没掉完。”她把帽子丢红瑶怀里说:“有的动植物在冬天会掉毛掉叶子,万一你是鸟兽飞禽草木成灵,修炼不深也会受影响,你若想离开雪妖宫,现在便可走。” 红瑶诚实说:“我不能走,我要和晏九洲在一起。” “他是本尊的人,你想死就直说。”鱼师掏掏耳朵说:“你既这般离不开他,,为何让他参与本尊的选夫婿一事?” 红瑶说:“成为你的夫婿就有寒玉髓,我一直饿,总是吃不饱,晏九洲帮我拿寒玉髓。” 鱼师吹吹手指尖,“寒玉髓本尊多得是,给你两颗,你走,他留下。” 也不知道晏九洲出了什么变故才无法脱身,红瑶转动脑子想了想,如果能再见他一面,然后一手拿着寒玉髓,等她出去后,晏九洲再变成小人回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没问题,”她一口应承说:“我想再见一下晏九洲。” 鱼师问:“见他作甚?” 红瑶吧砸吧砸嘴,“先前他不许我吃他,我都要走了,总要吃一口才划算。” 鱼师差点被口水呛死,原本以为是要不舍分离,或者是在妖尊强压下被棒打鸳鸯,上演一出苦情大戏,没想到居然是不可言说的戏码? 她鬼使神差多问了句:“你想怎么吃?” “手!”红瑶回答特别快,一看就没少琢磨,手指那么多,少一两根看不出来嘿嘿 而鱼师眼神诡异且涣散,她使劲摇摇头,把脑袋里那些想法晃出去,“他现在是本尊的人了,怎么能让你吃!” “哦,”红瑶丧气瘪嘴。 鱼师冷哼一声,小丫头,还想和我斗,结果就听得一句:“我不吃,舔一舔,也可以。” 红瑶极其认真的说,就见妖尊捂肚子弯腰咳得撕心裂肺,她刚要去扶,一团漆黑粘稠液体在雪妖宫上方爆炸,污秽犹如天女散花落下,被一层看不见的屏障稳稳挡住。 “鱼师,一介叛徒还有何脸面活下去,快给老夫滚出来!” 第九章 罪人与叛徒 鱼师踉跄几步表情十分扭曲,她眼睛一会儿清明一会儿涣散,在看见红瑶后一把抓住她,扭曲的脸上用力吐出几个字眼:“快、快走有虫、快跑” 这仿佛是梦中呓语,淹没在唇齿间,红瑶根本没听清,她附耳过去试图再听,就被骤然昏迷的鱼师当头压下。 一条长鞭将鱼师拉住,鞭身尽头是梅娘,她一手扯鞭,一手拉着锁链,锁链牢牢扣住晏九洲双手双脚。 红瑶见晏九洲后一蹦老高,兴奋跑去炫耀:“妖尊说要给我两颗寒玉髓,两颗!怎么样,我不用卖身就能拿到。” 晏九洲冷呵一声,当敲了下她脑门,“你是没卖身,但你肯定把我卖了。” “哎呀,别这么说,反正你没有身体,不会有什么损失。”红瑶踮起脚拍拍他肩膀,见镣铐稳稳扣在他手腕上,疑惑道:“这是什么,竟能拷住你?” “极银密铁,”他晃了晃,铁链顿时叮当作响,“除了酆都,恐怕只有雪妖宫这等至阴至寒的地方才能产出了。鬼都能扣,别说我了。” “你们说得很热闹啊,”梅娘控制花瓣将鱼师放回梅树上,梅树树干垂下将人稳稳护住,她回头狠狠看着晏九洲,“方才我没杀你,是我手下留情,你最好安安静静。” 红瑶吃惊,“刚刚发生了什么?她要杀你?” 晏九洲将她脑袋转一边,“小孩子不要问的别多问。” 他摸摸下巴故作思索道:“你说我是罪人,现下有人说妖尊是叛徒,我们一个罪人一个叛徒,很有缘分啊。” “呸!你不配和主人相提并论,主人都是受了你的”梅娘蓦然停住,,她杀意几乎凝结成实质,旋绕在身侧的柔软梅花犹如锋利刀刃。“敢套我的话!” “这才知道?太晚了。”晏九洲晃晃食指道:“受了我的什么,欺骗?蛊惑?蒙骗?” 红瑶扯扯晏九洲,“我们打不过的啊,别说啦!” 梅娘抬手,天忽然变黑。 原来雪妖宫上虽有屏障护卫,但层层叠叠的污秽流动几乎遮得严严实实,再无光亮透出。 “鬼瞳这个老匹夫,知道主人苏醒便来闹事!”梅娘停住起手式,唤出一道绳索将晏九洲和红瑶绑住,倒吊梅树下。 她匆匆走了几步,回头露出一个诡谲笑来,“好好呆着,尤其是你,你若被他们看见,呵。” 那一刻她的表情和语言极其奇怪,仿佛不想晏九洲被鬼瞳发现,又仿佛期望晏九洲被发现,但最后的尾音都表示无论是否被发现,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两人倒吊着没一会儿,红瑶整张脸憋得发红,就算和浑身冒着诱人香味的晏九洲捆一起也没了半分食欲,虚弱道:“我、我要吐了” 晏九洲嘴角抽搐,哪里还有方才步步为营的模样,结结巴巴说:“我、我警告你啊,你要敢吐,老子就把你埋树下当花肥!” 红瑶委屈闭嘴。 他动动手腕,一块不知何时被藏袖中的冰刃露出,手指用力割断绳索,叮嘱道:“绳子吊住我的脚,但你可以动,你跳下后爬树上,去看鱼师。” 红瑶憋得眼泪汪汪,努力说出三个字:“我怕高。” 晏九洲气得手一抖,冰刃差点掉下去,冷气森森说:“你那怕不怕死。” 结果毛茸茸脑袋摇了摇,双手双脚紧紧盘住,生怕松一点就掉下去摔死。 晏九洲气得牙痒痒,咽了好几口气努力安抚道:“听话,你爬上去,看一眼,等我们离开此地,我给你咬一口。” 红瑶头也不敢抬,颤巍巍伸出三根手指头。 晏备受屈辱九洲从鼻腔嗯了下,红瑶收到信号利落顺着绳子往上爬,其中一脚差点蹬他脸上。 到这里晏九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狠狠吐出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紧,日子还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正这么暗自思量,便听得爬入梅花树干上的红瑶一声惊恐惨叫—— “鬼啊!!!” 第十章 她的脸 晏九洲努力勾起身体:“红瑶!你看见了什么!” 如云雾一般的梅花中,探出红瑶一张惨白惊恐的脸,“她没有脸,妖尊没有脸!” 该死的,被极银密铁扣住导致他根本无法缩小身形! 当晏九洲看见梅娘拿出极银密铁那一刻,他竟能立即浮现出此物的名字和作用,断定自己与妖界有联系,故而乖乖受缚。 晏九洲安抚道:“别慌,顺着树干爬下来,快——”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见红瑶身后,一张脸赫然出现。 在朝艳如霞的红梅中,她娇容艳丽,与红瑶一前一后呈鲜明对比,俨然是病愈后红瑶的模样。 只是她有一头如雪的长发,和之前见过的着装,此人分明是妖尊鱼师。 见晏九洲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红瑶露出一个要哭不哭的神态,“救、救命” 岂料鱼师居然问:“你们是谁?我是谁?” 这一下把红瑶整不会了,差点憋出去的眼泪硬生生收回,“你” 鱼师伸手阻拦红瑶说话,她的目光略过红瑶落在晏九洲身上,端看了许久。 晏九洲很快意识到在雪妖宫门口的时候,曾经有一道目光也这么注视过他。 “我似乎认识你,你叫什么名字。” 晏九洲晃晃自己说:“问别人名字之前,不先松开客人吗?” 鱼师动动手,绳索脱落。下坠的片刻,绳索在晏九洲手腕间抖动如蛇一般灵巧圈住她,落地瞬间稳稳接住。 她真轻。 鱼师不知何时也站在他们对面了。“现在你可以说了,我是谁,你们又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红瑶亲眼看见鱼师没有五官,现在再见的时候竟然长出一副和她一样的面孔,讶异之极。 “你真的不记得了?其实你” 晏九洲捏住她的嘴,眼含警告,“乖,辛苦了,一边儿玩去,剩下就是大人们的事。” 雪妖宫外,比起昨日的万妖群聚,今日宫门只有一人,身带煞意,足下黑气翻滚,双眼四瞳,肆意攻击雪妖宫屏障。 梅娘站在屏障内,面色铁青,“鬼瞳,你有完没完!” 鬼瞳赫然逼近,高高俯视道:“区区一颗梅树妖敢这般对老夫说话,仗着屏障护着你不知天高地厚,哼,小妖,快将叛徒压出来,老夫今日留你一命。” 梅娘拂拂云鬓,“妖尊已经沉睡了,整个妖界都知道妖尊拜堂后就会陷入沉睡,下一个二十年才会苏醒,你来晚了。” “小妖,老夫大杀四方的时候你还只是个小树苗,你的眼睛告诉老夫,你在说谎。”鬼瞳双眼瞳仁竟然转了转,“这么多年的境地你还没看清雪妖宫如今的地位,妖尊,呵,蒙骗蒙骗无知小妖尚且可以,鱼师助纣为虐反噬其身,早已逐出妖尊之号。” 梅娘不为所动,“有本事破了屏障进来,不然净耍嘴皮子,唐唐大妖就是这么娘们手段?” 鬼瞳冷笑一声,足下用力,拔地而起的冰刺以一种雷电般的速度朝她射过去,尖锐蜂鸣,然后就是一串“噗噗噗”的声响。无数冰刺有生出尖刺,细细密密从一条微不可见的缝隙中钻入。 霎时间,那一方天地萦绕着细细密密的血雾,纷纷扬扬,洒落。 雪地上蔓延的,是流淌的血液。 梅娘惊愕低头,身体细密伤口潺潺流出鲜血,原来妖的血,也是红色的。 梅娘半边身体霎时间化作老树,鬼瞳森然道:“有妖看见那张罪人的脸,老夫思来想去,只有你雪妖宫会藏他,梅娘,看在我们与鱼师曾同袍的份上,两日后,如果你不把他交出来,妖界将无雪妖宫。” 第十一章 可怜 雪妖宫内不知怎么下起鹅毛大雪,红瑶紧了紧斗篷,顺手拨了拨腰上悬挂的小人玩偶,这立即引起晏九洲抗议。 “我说你,摸哪儿呢,懂不懂什么叫尊重。”他从斗篷缝隙里钻出来,看着还在恍惚神游的红瑶说:“怎么,还在想之前那事?” “为何你说的,她全信??” 红瑶说:“你骗得她给你炼化手臂,这个小人可是整颗寒玉髓做的。” “老子这么做不都是为了你好,你不用再背着老子的手臂跑来跑去,你不感谢我,居然指责我骗人?”晏九洲站在红瑶耳边大喊,“你还有没有良心?” 晏九洲身量小,却气势如虹,一副你没良心你无理取闹的节奏,逼得红瑶节节败退,“你说妖尊是不是这里有点问题,睡一觉,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哪里是睡一觉,我看她是睡了很多次。”晏九洲说:“你别忘了那颗雪莲花出现的时候,路人是如何说的。” “是雪妖宫的地界!妖尊鱼师醒了!” “二十年了,终于开始招夫婿了!” 他伸出两根手指头说:“妖尊二十年苏醒,醒来就招夫婿,招完就吐血又‘睡’了,她的忠心婢女梅娘,哪里有焦急或者诧异的表情,冷静得不得了。” “鱼师先前的样貌与梅娘一致,醒来后没有脸,在见到你后,长出一张与你一样的面容,我看她不止忘了自己的名字,连样貌也一并忘却了。” 红瑶沉沉叹了口气,“连自己的名字、样子都忘了,好可怜。” 晏九洲甩出大白眼,“她可是万妖敬仰的妖尊,有什么好可怜的,先前叫嚣的家伙你看现在没动静了吧?一个梅娘都能摆平,你可怜她,不如先可怜可怜我吧。” “你有什么可怜?”红瑶瘪瘪嘴说:“你这么凶巴巴的。” “我都惨得只剩下一条胳膊还不可怜?”晏九洲指着自己说:“你看看,一个人能有左手右手,左腿右腿,脑袋躯干,我只有其中一小部分,还不可怜?” “不可怜。” “可怜!” “就不可怜!” “就可怜!” 风雪交加中,一大一小的声音彼此斗嘴,互不相让。 最后以走出一身汗的红瑶落败,扶着膝盖喘气道:“行行行,你最可怜行了吧。” “就是,本来就是我最”晏九洲忽瞪大双眼愣住了,老天爷啊,他刚刚干了什么? 像个小孩子一样斗嘴? 就为争出一个他最可怜? 呸呸呸! 这不是他,绝对不是! 晏九洲这边陷入怀疑自我状态中,红瑶擦了擦额头汗水,“分明是按照鱼师指的方位,怎么还没走出去?” 放在平时还不等红瑶话说完,晏九洲就会好一顿讥讽,但此时却一会儿捧着脸,一会儿摸摸自己额头,嘴里也不知道咕哝什么。 “唉?那有个人!” 红瑶提起斗篷快步过去,此刻雪下得越发大,将那人几乎完全掩盖,若不是雪 “是梅娘,”晏九洲踩在雪地散落梅瓣上说:“看来雪妖宫也并不安全。” 第十二章 离开的办法 “等等,你做什么?” 红瑶挖出浑身鲜血的梅娘,半张脸呈树皮状,她打开荷包看了眼晏九洲,“给她疗伤啊,寒玉髓不是疗伤圣物吗?” “她就是雪妖宫的人,还怕没伤药?” 红瑶才不管晏九洲喋喋不休说的话,直接把一根拇指大小的冰蓝色玉石塞梅娘口中,晏九洲哀嚎一声,仿佛被挖去心肝似的倒在雪地,“这都是我的东西啊,我的!” 寒玉髓果然管用,梅娘闷咳几声,事已至此晏九洲也没办法,一咕噜爬起来恶狠狠说:“这可是救命之恩,这次不说个清楚看我” 梅娘睁开眼就看见红瑶,口中清凉之意太过熟悉,她下意识联想到鱼师,一把捏住红瑶肩膀急切道:“你们把妖尊怎么了!” “那可是堂堂妖尊,我们能把她怎么?”晏九洲控制寒玉髓踢了踢梅娘手,“松开,懂不懂尊重救命恩人。” “是你,你竟落到这般地步了,哈哈哈哈”梅娘看着小小的晏九洲笑着笑着撕心裂肺咳,哑着嗓子说:“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来到妖界,不该显出本来面容。” “主人就算失忆,也对你这张脸不忍下手,自然也有其他人识得你,你若不想死,速速离开妖界!” 这话怪里怪气的,梅娘认识晏九洲? 红瑶撇向晏九洲,他坐在她肩膀上翘着腿,优哉游哉拒绝了,“我这人天生犟种,旁人让我干,我不想干,旁人不让我干,我偏要去。” “你认识我,鱼师认识我,你们都知道我是谁,但我却不知道,多亏啊。”他摇摇手指头,“梅娘,告诉我,我是谁,不然杀了你。” 这一刻的晏九洲褪去往日吊儿郎当神色,轻而易举说出取人性命之类的话,竟一点也不突兀。 红瑶忽然觉得有些冷了,她扯了扯斗篷,紧紧贴合自己。 梅娘推开红瑶,摇摇晃晃站起身,“妖界有一座谁也不会去的宫殿,名为十二重,它是前任妖王住所,有且只有这位妖王能自由来往人妖两界。” “如果你打着让雪妖宫护住你的想法,那我只能说你打错算盘了,离开妖界,是你们唯一的选择。” 晏九洲说:“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如果我没猜错,你的那位傻主人如果恢复记忆,绝对不会让你这么做。” “你知道什么!”梅娘召出一股风雪袭卷晏九洲,被他轻松躲过。她也不出第二招,就那么露出毫不遮掩的恨意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这个祸害!” 他不笑的时候,有种冰冷的、令人望而生畏的戾气,但是如果缩小几十倍,不单单是压迫,甚至俊美模样,也变成了白净可爱包子脸。 不顶着寒玉髓的壳子,梅娘根本看不见他,也正是因为顶着一副壳子,红瑶轻而易举抓住他。 “你少说两句,我们一开始不就是要找离开妖界的方法吗?现在有了,你还刺激她做什么?” 晏九洲还在说:“你这么恨我,难不成我对你家主人始乱终弃过?还是唔?” 红瑶简直听不下去了,直接手动帮他闭嘴。“对不起啊,他没有头,说话都是瞎说的,你别生气啊。” 梅娘反手现出一根树枝,对着他们狠狠一抽! 嘭地一下天旋地转,等红瑶捂着脑袋眼冒白光摸索起身时,才发现居然出了雪妖宫。 而晏九洲叼着不知哪里来的鸡爪,鄙夷说:“方才谁说我没有脑袋说话不经大脑?方才又是谁捏住我的嘴不让我提醒你的?傻子,看不清那女人都快气疯了,活该被揍。” 第十三章 十二重 鬼瞳自雪妖宫后,并不曾回到自己宫殿,而是转头奔向一个荒凉至极的地方。 妖界谁都不敢去、也不想去的地方——大荒宫。 翻滚黑气沾上灰色土壤时,原本如同灰尘一般的表面涌动起来,如波浪一般一层一层,将来着信息传递很远的地方。 鬼瞳嫌恶道:“大荒落,把你的东西收一收,不然全给你烧了。” 翻涌停止,如潮水一般极快退却,那状似灰尘一般的颗粒,竟然是无数密密麻麻的虫,当他们安静潜伏的时候,不会有人注意到脚下尘埃。 一个行尸走肉的妖仆走来,他张嘴说话,口中无舌。 “鬼瞳,刚从雪妖宫回来的你,就来找我,实在让我不得不多想。” 是大荒落操控妖仆的身体在说话,他的声音过分年轻,就像处于十三四岁少年时期那般的声音。 鬼瞳阴郁道:“行了,我和你三百年前就认识,你是什么我能不知道?现在正是你破茧的时候,也是最好杀的时机。我来找你并非此事,我从梅娘讹出那个人回来了!” 妖仆没有说话,鬼瞳眼中四个瞳仁在里面打转,很快又道:“那个人回来第一件事果然是去找鱼师,可笑的是鱼师现在成了个疯子,是男是女他都不记得了,指望鱼师,简直可笑。” 妖仆道:“梅娘?呵,要真是那个人回来了,鱼师作为她的主人,她定会瞒得死死,怎会让你探出来。” “你现在说的轻巧,五十年前因为害怕试图操控大半妖界的举动,不是你?”鬼瞳反倒平静下来,“你我心知肚明,当年我们做了什么,以那个人的性格,如果真的回来了,必然是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很简单,去一趟十二重,如果他真的回来,一定会去十二重。” “可以,你也需要去。” 鬼瞳飞身离开,远远的他回了下头,只见妖仆被灰色潮水般的虫子淹没,像是染色一般,虫潮失去生命力似的变成黑色,一层一层叠加到更远的地方。 然后风过,彻底变为尘埃。 红瑶还以为前任妖王住所是多么宏大又肃穆的地方,不说金碧辉煌,也该华彩绚烂。 结果 树妖伸着手勾了勾,示意红瑶付钱,“你从哪儿蹦出来的,谁不知道这里就是前任妖王的宫殿?你到底买不买,不买就把果子给我。” 红瑶歉疚正准备摸到荷包,才想起荷包被晏九洲以‘保管’的名字拿走,不知道藏哪儿去了。 她干笑把果子还给头发是树叶的摊主,悄悄捏了把腰间挂着的小人出气。 “不好意思啊大叔,我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我见过雪妖宫,好看的很,没想到妖王宫殿,这么破旧。” 红瑶用词还算好了,十二重何止破旧,简直就是人间凡人城池里的菜市场。 各种妖摆摊售卖自己产出的东西,被丢弃的食物、布料、兵器散落各地,睡觉的、吵架的、看戏的、拱火的比比皆是,热闹得简直都快听不见对面摊主说什么。 树妖见她根本不买,不耐烦挥手赶走,“你个小妖多呆两天就知道了,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妖王宫殿,滚滚滚,挡住我晒太阳了。” 可就算宫殿破败,宽阔场地被占据,矗立巨石被打穿,他们也不曾靠近一个地方。 红瑶指着门都塌了一般的殿门说:“你们怎么不进去?” 这句话犹如寒冰腊月在头顶泼一盆冷水,瞬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所有人诡异看向红瑶。 第十四章 进入 而此刻,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一只普普通通的小虫子灵活避开妖群,飞快爬向红瑶。 眼看即将靠近她脚下,虫子骤然被无形压扁。 有人欣喜若狂,“就是她,就是她!荒主说的果然没错!” 红瑶只觉得玉雕小人忽然发烫了下,她准备拿起来看看,正好某个长着六条胳膊的女子笑着挤过来说:“小妹妹,你这么好奇,去看看不就行了?我们这帮老家伙们在这里看了几十年,早就看腻了,年轻人嘛,好奇很正常。” “是蛛六,她怎么来了。” “唯一没死的就是她,也只有在这里才没有妖尊来,她才能活下去。” “小点声,就算她被也不是我们能惹的。” 红瑶看看旁人,没有一个人敢迎视线,她又看看蛛六,点点头说:“反正我也想进去看看里面是什么样子,你骗不骗我,关系不大。” 蛛六靠近,准备捏捏红瑶脸,被躲开,她也不生气,笑着说:“你说话真好玩,不过姐姐我喜欢。” 然而晏九洲一直没出声。 红瑶还以为他不方便说话,顶着众人诡异视线走进如同缺了牙的十二重里,一摸腰间,才发现晏九洲不见了?! 她急忙回头,才发现身后根本不是倒了半散大门的地方,而是一条宽阔的,凡人街道。 等回过头,面前也是。 头顶上空散发朦胧光亮,如同太阳被蒙上一层布似的模糊,巨大括机声在整个空间回响,干涩又刺耳。 十二重外—— “她进去了?” “这么多眼睛白长了,她不就是就去了。” “蛛六骗她进去做什么?谁不知道妖界没有人能踏足十二重。” “好好的一朵小花妖,就这么死里面了,真可惜。” 蛛六毫不在意旁人窃窃私语,六条手臂灵活抛着一个玉石小人玩,一群不识货的东西,这可是整颗寒玉髓雕刻出来的,有了它,族群就有希望了 至于那个傻乎乎的姑娘,蛛六不在乎。 没有一只妖能看见,一个小人浑身散发绝望气息。 晏九洲仗着没人能看见他,溜达来溜达去,倒是听了不少隐晦的事。 比如这里的确就是前任妖王的十二重,只是这位妖王昔日辉煌宫殿如今沦落成食草妖的庇护所,奈何这里都是小妖,年岁不长,堂堂妖王宫沦落如此不知具体原因。 只要提到进入十二重,除了消失没有第二条路,至于为何,皆讳莫如深。 比如这位蛛六,本体蜘蛛,与妖界虫师很不对付,这年头坐在至尊位的人根本不用说什么,底下人就能给办了。 连番打压下,原本是猎物的虫子站在蜘蛛头顶上。 比如有散发恶臭的虫子想接近红瑶 晏九洲远远闻到那股子恶臭,一脚踩死虫子,下一脚自己就被嗖一下拉到蛛六身边。 他看着红瑶大步向前冲 红瑶你个傻子我被人偷走了喂!!! 奈何晏九洲就算嗓门再大,也抵不过人声鼎沸,他无法离本体太远,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红瑶走入无妖敢入的十二重。 第十五章 机括声 鬼瞳听到大荒落妖仆的回话,简直笑疯了。 “他居然成女子了?他居然变成女子出现?哈哈哈哈如果他们几个老家伙还没死,真应该让他们看看!”鬼瞳笑得在地上打滚,妖仆们额头紧紧贴地,动也不敢动。 少年变声期的嗓音再次响起,“换张脸而已,对我们轻而易举。” 这次却是在一个巨大的、被白丝紧紧裹住的类圆球里。如同蝉茧,又比蝉茧光滑。 鬼瞳笑够了,“可惜忠心耿耿的鱼师疯了,不然真应该让他看看,昔日他奉为神明的主子,如今为了保命,变成女子行走于妖界。” 未等大荒落回答,鬼瞳话锋一转,“当年鱼师战力远胜于你我,大战过后他竟落得如此地步,大荒落,你可知是何原因?” 大荒落发出两声轻轻的笑声,“我与你一同对敌,我的一举一动,你难道不知?” “只有你身上的虫子,才知道你做了什么。”鬼瞳说:“杀了她,绝后患。” “不行,他那么聪明狡诈,不会这么简单露出马脚,说不定有什么圈套等着他们二人,我们要好好谋划一下。” “你有计划就行,只要你别忘了,他若壮大,我们不会有好下场。”鬼瞳说完便走了。 谁也看不见茧内的大荒落,一口一口吐着鲜血,他面色如常,每一口血仿佛不是自己的。 每一口血落下,都是无数红色的虫子在扭曲,又很快被茧吸收。 “当年收集他的血培育虫子,差点被反噬,那么强大的力量既然无法驾驭,那就变成他。” “只要模仿成他,虫子就会认我为主,如今他回来了,它们也开始不安分起来。” “终究是饮鸠止渴。” 幽幽的,轻轻地声音在说着话,妖仆浑身发颤恨不得跑出去,但为时已晚。 茧伸出无数白丝裹住他们,将猎物收入囊中。 无人能活着从十二重里走出来的事实,在妖的眼中红瑶已然变成死人。 可事实是,随着机括声音愈发明显,这条宽阔的街道竟然热闹了起来。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猫狗鸡鹅将街道慢慢填满,加上支起的摊位,买卖的交易,一切看上去都是一场热闹得市集。 只是寂静得可怕。 买团扇的女子褪色红唇张张合合,没有发出一丝声音,绕着她一顿一顿卡得狗腿仿佛被绳索捆起来的三条腿小狗跑老跑去,露出木头腿骨。 街道中央来来往往的行人重复着简单动作,僵硬走过去,走过来,他们脸上的笑容仿佛是刻上去似的,和善又温存,只是在斑驳的皮肤映衬下,让人不寒而栗。 “晏九洲,这是什么?”红瑶才说完,就意识到自己把晏九洲弄丢了。 要是他在就好了,他那么聪明,肯定知道这是什么。 不知何时机括声停止,所有人停住动作,包括动物,他们统一方向侧着一边耳朵,就像是那边有什么声音吸引住他们一样。 红瑶视线不由得移过去,才发现那方不知何时出来一个说书人,他立着一个简单小摊子,一把折扇,一壶茶水。 他的脸只有一半是好的,另一半被毁容,唯一完好的僵硬的眼睛下仿佛藏着一个灵动的魂魄,越过人群,与她四目相对。 他看见的她? 这个认知让红瑶毛骨悚然。 迎着她惊悚、怀疑目光,说书人灵活拿起折扇,慢悠悠打开,慢悠悠说出话。 第十六章 我见过 “话说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焉” 说书人是市集唯一能发出声音的人,他的话断断续续又干涩无比,听得让人恨不得捂住耳朵。 但是反反复复的,他只会这一段,余下的话分明再说,但嘴唇开开合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红瑶紧紧盯住说书人完好的半张脸,怎么看怎么眼熟,仿佛在哪儿见过似的。 就当她思量时,猛然间,天空发出尖锐刺挠声,几只动物从天而降,落地瞬间幻化成人。 他们于人群中首先锁定红瑶,拿出兵器,“就是她,杀了她!” 而原本一动不动的人在见到他们后,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围攻上去,阻拦进攻。 红瑶抱起累赘斗篷就跑,此时不跑就是傻子! 只是她对此处人生地不熟,跑来跑去竟然又绕回原地,那几人已半露出豺狼之态,嗅觉尤其灵敏,在发现红瑶竟然又回来后,直接一个跳跃飞扑过来! 一盏茶杯被利落踢进狼口,说书人不愧是唯一能说话的人,他干脆拦腰踹飞头狼,切瓜砍菜那种简单。 对比其他被拆得没几具好身躯的旁人来说。 混乱中红瑶再不操心都注意到了,他们没有血肉。 整个市集的人,不,或者说整个市集的活物,都没有血肉。 意志力在强大的人在面对自己被掏心掏肺断胳膊断腿的惨状,不说哀嚎,总该露出痛苦之色,但他们仿佛没有痛觉似的,没有胳膊,那就随便捡起别人胳膊一按,能用就行。 红瑶 狠人,告辞! 头顶残肢断骸满天飞,红瑶抱头鼠窜,可惜窜来窜去总是回到原点,还把自己累得够呛。 于是她眼睁睁欣赏了一场以一敌五以少胜多的精彩战斗。 就是胜者唯一的一只眼睛也瞎了。 被一头偷袭的老虎硬生生将眼珠子抠出来的。 说书人似乎看人并不依靠眼睛,他很快锁定红瑶的位置,一瘸一拐走过去。 红瑶把眼珠子递出去,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末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那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感觉,那时以为是害怕,其实之后细细想来,那种滋味名为酸楚。 “谢谢你救我一命,我认识一个朋友,他很聪明,说不定能把你们修好的。” “你知道出口在哪里吗?” “请问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说书人没有接过眼珠子,他咔咔咔与红瑶擦身而过,坐在自己的说书摊前,做了个执扇的动作。 原先的折扇在打斗间被不知道扫哪儿去了。 “不周山天倾西北,地不满东南” 红瑶迟疑走过去,“你” 就在此刻,晏九洲的声音居然远远传了过来,犹如天际之音穿破迷雾。 “红瑶!” “红瑶!!!” 红瑶打了个激灵,对着说书人鞠了个躬,顺着声音飞快跑去。 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说书人安静坐在那里,说着谁也听不见的一段话。 第十七章 杀人者 “嘶” 红瑶只觉得后脑勺疼得厉害,眼前有个白生生的东西晃来晃去,晃得眼晕。 “我这是怎么了?” “我什么我?我还怎么了呢!”晏九洲都恨不得鱼师没有把自己的的胳膊炼成方便携带的小人,天知道他从蛛六手里跑出去,再一路翻越山水(土包、小水坑)跋涉万里爬进十二重,就看见四五只似的不能再死的妖,和不知是生是死的红瑶。 这下好了,她没死,他都要被吓死了。 “你” “你什么你?你就这么嫁我的?那只臭蜘蛛把我偷走了你都不知道!” “我我、”红瑶病中垂死惊坐起,头晕脑胀干呕,又吐不出任何东西,气息奄奄躺下去,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 “我好饿。” 遂闭目,等死模样。 晏九洲看看那几只还热乎妖尸,明白这期间肯定出了什么大事,在红瑶衣服上擦擦胳膊,跳上去一巴掌呼在她嘴唇上,不耐烦道:“好了没。” 红瑶扭过头,“没有。” 晏九洲翻出俩白眼,迈着小短腿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红瑶大为可惜方才没有趁机舔两口,再小也是肉,吸两口能顶几天。唉,什么时候他能找全身体,她就能天天抱着不撒 哎?哎哎哎? 一双手臂将她抱起,择一处干净点的地方放下。 晏九洲放开双手,低头看着死死抱住自己的女子,一副饿昏头看见大鱼大肉的沉迷表情。 他有理由坚信如果他不是人,早就被她烤来吃了。 呸呸呸!说什么瞎话,她才不是人! 可怜他晏九洲一世英名(虽然不记得了但他肯定是顶天立地英雄豪杰),生前风靡无数少女(他就没见过比他还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人!),末了末了落到如此地步 红瑶还以为是晏九洲把自己救出来,加上自己把他弄丢,一时间又是愧疚又是感激,抬头正要说出方才所见所闻,忽愣住了。 晏九洲就感觉怀中脱兔啪啪两巴掌呼自己脸上,整个人都傻了,下一反应就是额头狂跳青筋。 “你!” “别说话!”红瑶两只手捂住晏九洲一侧脸,胳膊短,离得近,看不太清,便拉着他手遮住自己半边脸,“快遮住我看看,我刚刚在里面看到一个和你长得很像的人了!” 晏九洲涨红脸,实在不是他不拒绝,而是她的力气他要是个凡人,此刻手腕怕是要骨折了。 克可是红瑶完全没感觉出有人在生气,她后退几步,抚掌道:“是了!还真是一模一样!” 晏九洲说:“你方才说在里面有一个人和我一样,在哪里面?” 红瑶疑惑问:“不是你把我救出来的吗?” 晏九洲,“不是,我进来就看见你在这里躺着,唤你的名字后,你才醒过来。” “我的名字?难不成我在梦里?”她有些糊涂,后脑勺一丝丝疼痛将她拉回现实,“那不是梦,他们要杀我,里面的人在救我。” 红瑶说的他们,就是现在尸体渐渐冰冷的妖。 晏九洲走过去,踢了踢尸体,他们身上的致命伤在他眼中熟悉得狠,甚至他能说出下一步会出什么招式。 熟悉得,仿佛是他在出手一般。 他回过头看向红瑶,明色凝重,“你在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无巨细,对我说一遍。” 第十八章 浮生一梦 “浮生一梦。” 晏九洲这般说道。 好学者红瑶适时捧场,“这是什么?” “整个十二重,就是浮生一梦,入十二重,就是踏入前任妖王布下的梦中。那些人就是梦境守卫者,你说所的说话人,便是将。” “难怪他们说进入十二重的人,没有再出去的,肉身留在此处,魂魄任人揉搓却不知。” 红瑶想一想都觉得真实得可怕,哪里是梦啊。“你怎么知道它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啊?”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啊什么啊。”晏九洲理直气也壮,“那你怎么知道说书人说的就是归墟?” “不知道哇,”红瑶也理直气壮说:“他说的太文绉绉了,我记不住,但是归墟我知道,是在在渤海东面极遥远的地方,有一大壑,是无底之谷,名字叫做归墟。” 两个同样什么都不记得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契不再提这个问题。 至于他进了十二重为何没有入浮生,红瑶为何能顺着他的声音跑出来,浮生守卫者为何不攻击红瑶,浮生一梦中为何有个人与他一样 这一切都是一个谜。 但无可指摘的是,他与妖界、与妖王,多多少少有点联系。 以至于梅娘又忌惮、又恨不得搞死他,所以骗他们来十二重,借浮生一梦之手杀死他们。 或者说,是借虫师大荒落的手。 红瑶不想去想那么多为什么,她最近掉头发掉的厉害,再想,怕是要秃 那也太可怕了! 这次她不敢这么大咧咧把寒玉髓挂腰间了,干脆裹起来一层一层绑在腰上,反正穿得多,斗篷一裹,什么都看不出来。 晏九洲看出她的想法,直言道:“我们出不去了。” 忙忙碌碌的红瑶茫然抬头,“啊?” 也不知怎么,或许是看那她也不嫌硌得慌,把自己本体细细藏起来,或者是见她方才躺着尸体中间生死不知,或许 “妖界早就没有妖王,有五大妖尊各自为王,割据一方。妖尊鱼师我们见过了,除她之外,如今门口就有两尊大妖要杀我们。” 红瑶磕巴道:“为、为什么?” 晏九洲替她将斗篷系好,变戏法似的把荷包放她手心,“梅娘想要除掉我,可她顾忌鱼师,于是哄骗我们、”他停顿了下,“或者不是哄骗,是明谋。” “只要入十二重,就会死于浮生一梦,这件事在妖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不可能不知道。” 红瑶歪过头想了下,倒也是,之前在外面那些摆摊的妖都知道里面进不得,她心疼摸了摸荷包,“等再见她面,定要她把吃进去的寒玉髓再给我吐出来!” 又问:“这和大妖又有什么关系,莫非这是梅娘的后手?” 晏九洲不由得染上笑意,讽刺道:“他们和雪妖宫已经不死不休,今日无论是我们死于十二重,还是他们死于十二重,梅娘都喜闻乐见。” “也不知道他们是年纪大了眼瘸,还是早就想把十二重据为己有,居然说妖王转世是你,现在巴巴堵在门口就是要杀了你,想那几个在浮生一梦中杀你的妖,就是他们的前锋。” 红瑶觉得晏九洲每个字很简单,怎么连起来就听不懂了呢? 她指着自己鼻子反问,“我?妖王?” 第十九章 他是谁? 门口是出不去了,现在只能往里面走。 红妖王转世瑶一副错吃苍蝇的痛苦表情,实在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问:“晏九洲,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晏九洲摸出墙上的火把,掂了掂,觉得有些趁手,递给红瑶说:“自然是打探来的,你以为我像你似的,整天脑子里除了吃什么都没有。” 但还是在心里暗自道:打死也不会说出他在蛛六那里发生的事情! 红瑶举着火把,晏九洲不再耗费灵气维持体型,砰一下变小站在她肩膀上指路,“左,不要直行。” 火把晃动下,左边分明是一堵墙。 “你人变小了眼睛也变小了吗?这不结结实实的墙,哪里能走?”红瑶还想说旁的,忽然一声剧烈炸响伴随地动山摇,尘埃扑簌簌落满身。 此刻正好是在甬道内,回声极大,震得她耳朵里全是尖锐回音,明明看见晏九洲在说话,就是听不清。 不过见他焦急忙慌的表情,大抵出了什么不好的事。 她狠狠心,一头撞向墙——的后面。 “没事?” 她摸摸自己脸,“真没事,你太厉害了。” 晏九洲没有被夸耀后的得意,相反是臭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红瑶胡乱揉揉他头发,显得更加爆炸了,“话说你怎么知道往哪儿走?刚刚那声巨响是什么?” 晏九洲烦得不行,两只手扯着头发半响也没扯出什么结果,最后沉沉吐出一口气,“我也不知道,你小心点,这里面全是机关。” 红瑶举起火把试图照的更亮,嘴里不信道:“这里是妖界,机关术没什么用吧,唉你说外面的妖是不是想破开那什么浮生一梦,暴力拆除呢?” 是啊,他怎么知道左拐还是右拐,他怎么知道这里遍布机关? “晏九洲,你说你和说书人长得那般相似,说书人又是梦境的守卫者”红瑶兴致勃勃回头问:“你” 刻意压低的声音在黑幽不知尽头的通道里显得鬼魅莫测,听得晏九洲心缓慢提升,几乎顶到嗓子眼,才听见她说:“你不会是十二重的管家,或者那个妖王的得力干将吧?” 这下轮到晏九洲反指着鼻尖问:“我?” 难得见一向嚣张跋扈的人露出带点傻乎乎的表情,红瑶恨不得叉腰狂笑三声,她这一刻灵光乍现福至心灵七窍全通,一瞬间将所有事都想通了。 于是边走边说道:“你想想啊,首先妖尊鱼师和梅娘都认识你这张脸,妖尊失忆,梅娘讨厌你想杀你又不能亲自动手,这说明忌惮你啊,你看你现在有什么值得她害怕的?怕你把她笑死吗?” 咔嚓,一刀狠狠戳进晏九洲心里。 “再者,你对十二重熟悉,又对妖界不熟悉,说明你待在这里的时间比妖界长。浮生一梦是你说的吧?说书人是守卫也是你说的吧?你与他面容一样,他是守卫者,你是大管家,合情合理。” 晏九洲简直要怀疑自我了,他想了想居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几乎都要认定红瑶说的话了。 难不成那两个大妖是见了他的脸,又见他跟随红瑶左右,才认定红瑶是转世妖王? 第二十章 一个说书人 不不不! 这一切就算再有推论,再合情合理,他也绝对不是什么大管家和得力干将! 红瑶啊了下,不理解的问:“为什么?” 只见晏九洲几下跳她小臂上,努力把两只小短手负在身后,扬起下巴说:“因为老子,绝不屈居人之下!” 或许用他幻化的身高作此姿态很是桀骜,但此刻他的模样 红瑶犹豫了下,最终说:“我如果笑出来,会不会不太礼貌?” 然后很顺利被瞪了眼,“你说句好听的话会死啊!” “会死,总之我不说话,难不成你觉得我方才的话不有道理?你好好想一下,说不定——” “别踩!” 可晏九洲的话还是说晚了,那是一块不甚出奇的石板,红瑶从进十二重不知道踩过多少这样的,但偏偏这块不一样。 四面八方石板骤然落空,身下如同一只长着深渊巨口的野兽,等待猎物坠入口中。 他们本可逃离,黑暗中又有一股无可抵挡的吸力,将人拉入黑暗。 十二重——正殿—— 五具尸体早早成了虫子养料,一个十三四岁少年在漫天寒光中躲闪不及时,被劈了一刀。 深可见骨的伤口没有流出一滴鲜血,肌理下一只浑身长满脚的瘦长虫子爬出来,趴在伤口上,很快恢复如初。 这一切用语言表述起来缓慢,但发生在实际里,极其快。 大荒落的皮肤是雪一样惨败,衬得嘴唇乌黑,黑黝黝的瞳仁也是黑得吓人,他的身量在说书人面前,是矮小的,甚至都比不过此刻在于浮生一梦博弈的鬼瞳。 当然,没有千眼鬼瞳与浮生一梦僵持不下,大荒落是走不进十二重。 他也会被拉入浮生一梦中。 他看着飘在半空中,半张脸已然毁容,通过剩下还算完好的半张脸能看出故人之资的说书人,轻轻笑了。 “也是,您这样的人物,怎么会放心旁的人守卫十二重,毕竟在哪个时候,没有虫师和千眼,只有大荒落和鬼瞳两个小妖,哪里能被您看中。” “可是越看不见,就越会大意呢。” 说书人双眼已盲,依然能牢牢锁定入侵者,而且他很快判断与浮生一梦抗衡的人——鬼瞳。 杀了他! 大荒落看见说书人操起一人高斩马刀挥向鬼瞳,半身化作虫子瞬至鬼瞳身侧挡住。 他没有兵器,只用一只手。 那只手几乎被砍裂,但也只是几乎,无处不在的虫子将伤口修复、死亡、修复,如此循环往复。 很显然,说书人不是他的对手。 但大荒落并没有一击必杀,过招似的有来有往,还悠闲说着话。 “虽然我也不太喜欢他,但我与他好歹共事一百多年。” “你是真的弱了,遥想当年我贸贸然进入十二重,瞬间就被你拉进浮生一梦,废了好大一股劲才脱离。” “这么多年没有人维持,还不停有好奇的妖来消耗你的力量,你也撑不住了吧?” “不如,就由我来” “啊!!!” 尖锐女声从上空骤然落下,大荒落甚至都没有看清是谁,身体里涌动的虫子瞬间沸腾,几乎能让他燃烧似的热度。 那种透入骨血的渴望,那种! 是妖王! 第二十一章 坦然赴死 大荒落扯下鬼瞳贴身兵器甩过去,他不敢上前,已经没有靠近他就不太能控制虫子了,如果靠近 当年用他的血养虫,果然是个错误! 现在修正错误的机会来了,只要将她炼化 大荒落不在保护鬼瞳,说书人居然放弃杀死鬼瞳的机会,期身接住红瑶,也将自己后背暴露出来。 两钺深深扎进说书人后背,几乎透出前胸。 大荒落抚掌笑,“果然是他,果然是他!” 说书人已经看不见了,但他还是‘看’向红瑶,“曾经有两个人,一个傻姑娘,一个准备死的人,约定一起去归墟,那个准备死的人,发誓最后一次骗她” 说书人紧紧将红瑶抱着,灵力大损下,说的话只有她能听见。 优秀的猎手不会放过困境中的猎物,大荒落根本不会允许有丝毫差错,也不会允许这位变成女子的‘妖王’亮出后手,拉着才从浮生一梦中醒来的鬼瞳飞身上前! 说书人将红瑶放下,张口发出无声尖啸,凭空之中出现许许多多她曾在梦中见过的人。 他们坦然赴死,纷纷拦在大荒落与他们之间,自爆。 没有鲜血,没有残肢断骸,甚至飞溅的肢体都是木头做的,繁琐纹路上流转光华,又很快熄灭。 只是他们拦不住。 说话人最后‘看’了眼红瑶,走入其中。 “你、”红瑶简短说出一个词,下意识想要拉住他,被耳畔细微声音阻拦,“太臭了,快跑,趁这个机会,快跑!” 是晏九洲。 因说书人灵力骤然跌落,鬼瞳才从浮生一梦拉锯战中脱离就被大荒落裹挟入局,好在局中心是变成女子的妖王,鬼瞳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想要杀了妖王,只能先摁死这具最难缠的傀儡。 只是蚂蚁太多,跳的让人不厌其烦。 鬼瞳视线被其余傀儡占据,大荒落没有,他不敢离红瑶太近,眼见说书人居然不将人带走,而是闯进来,一股寒冷从心口往外扩散。 不好!他要 大荒落直接溜到鬼瞳身后,亮得让人无法直视的光芒从说书人心口爆出,穿透巍峨拱顶,刺破永恒笼罩妖界穹苍的紫雾。 无数来不及回笼的虫子瞬间覆灭,紧紧闭眼间只听闻鬼瞳哀嚎一声:“我的眼睛!” 而晏九洲和红瑶,从传送阵离开,意外回到雪妖宫。 红瑶灰头土脸从雪里爬起来,她就这么摊坐,茫茫然按了按自己心口,“他、救了我。” 晏九洲甩甩头发丝里的雪,天知道他顶着光去摸开启传送阵多艰难,好在老天开眼命不该绝给了他一丢丢记忆。 “是是是,他救了你,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许啊,下次遇到你就嫁给他行了吧。” 红瑶吸吸鼻尖,“没有了,没有以后了,他死了。” “越说你还越来劲了,你、”晏九洲看到她眼眶红红愣住了,蹲下身看了片刻说:“这么伤心,你不会还想为他守孝?” 红瑶爬起身摇头,“我不知道,他说归墟了,他又说归墟了,我要去归墟。” 晏九洲奇迹般没有冷嘲热讽,反而抓耳挠腮般焦虑,一时间手都不知道怎么摆,“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们这就去归墟行不行?” “想去归墟,做梦。”娇媚的声音在风雪中沾上十分冷意,那是毒蛇的舌尖,从皮肤表层一掠而过。 “你们掀了十二重,还躲进我雪妖宫,真当我这里是没主的后花园,任凭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第二十二章 真臭啊 “疯女人!” 晏九洲心道糟糕,正欲变小,梅娘将极银密铁甩过去,牢牢捆住他。 红瑶大惊,“梅”才脱口,就被风雪堵住嘴。 梅娘放风筝似的将两人捆住,飞速至梅林中。 此刻他们被吹得须发皆白,寒冷刺骨。 她手掌一番,风雪汇集于上,一柄细长匕首赫然出现。 “把你们埋在这里,日日陪伴主人,如何。” 红瑶和晏九洲觉得不如何,同时觉得更糟糕的还有大荒落。 说书人爆炸对他们影响不可谓不大,更重要的是大荒落引以为傲的手段在那时根本无法使出来,好在说书人实力大跌,加上他躲在鬼瞳身后。 妖界弱肉强食,十二重动静大到根本无法掩饰,等爆炸停止后其余大妖冲入十二重后,发现鬼瞳与大荒落消失不见。 “大荒落,你的手段我一清二楚,你可别说你面对那张脸心慈手软下不去手,硬生生抗住他的自爆。” 深山之中,鬼瞳右小臂露出白骨,面色诡异。 大荒落看起来与平时并没有不同,他反而是受伤最轻的人,尤其在红瑶逃走后,虫子不在沸腾,他更加能准确控制。 “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你死了对我没好处,你要是想弄死你,在你入浮生一梦时,就不会拦住他杀你。” 大荒落太明白这岌岌可危的信任,但眼下鬼瞳绝对不能死,“整个妖界,他只能躲进雪妖宫,我先替你把伤治好,我们现在就杀入雪妖宫!” “那两个蠢货,不会允许我们这么做。” “管他们去死,还真以为一身肌肉就能做大妖,若不是当年那种混乱情况必须要有大妖接替” 大荒落冷冷说完,伸手按后脊椎,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只见一只拇指大小的金色虫子从他后背飞了出来,越飞越高,直到在视线里成一个细小的光电。 然后就是如水一般的波纹,从上空慢慢展开。 鬼瞳一眼就看到了,“它在召唤什么?” 大荒落轻轻一笑,“生命。” 当夜,妖界不知多少妖瞬间死亡,越靠近荒殿越如此,他们仿佛被一瞬间抽走岁寿,自然老死。 而这声没有任何人能听见的召唤声,惊醒另一只虫子。 在梅娘握住兵器一刹那,晏九洲闻到一股剧烈的、无法形容的泼天恶臭! 那种臭味紧紧包裹他浑身上下,而且还越来越臭! “咳咳咳!!!太臭了!哪里!太臭了!” 他指的地方,正是梅花重叠之处,那是妖尊鱼师沉睡之处。 梅娘怒火中烧,“你敢侮辱主人,我要把你大卸八块,埋在地里被虫子啃!” 晏九洲被臭的作呕,从铺天盖地的恶臭中挤出几个词,“是大荒落,他太臭了,虫子的臭!” 梅娘慌忙回头,身后哪儿有什么大荒落,她以为是垂死之人缓兵之计,愈发暴怒,再见红瑶惊异之相不言而表,冷笑道:“你们现在就算说是主人醒过来,我也不会信。” “住手。” 梅娘愣住了,她几乎不敢回头。 晏九洲快要臭疯了,两只手被紧紧缚住无法捏住鼻子,遂一头埋红瑶颈窝,高大身材几乎将红瑶遮了个严严实实。 而红瑶简直怀疑自我磕磕绊绊说出两个字:“妖尊” 第二十三章 他醒了 雪妖宫的天已经非常明亮了,白云一丝一丝像上好的丝绸,飘摇在湛蓝的天空上。 那人从雪中走来,容颜灵秀,气质清雅,衣袂临风更显病体单薄。 他的左手乌黑发肿,右手按在左肩胛,似乎在用力克制什么。 由于红瑶正对他,清楚看见他在见到晏九洲时,那说不出的激动、热烈和无法形容的感觉。 他匆匆前走两步,很快遏制。 反倒是梅娘急切上前扶住他,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主、主人,您终于醒了!” “他、” “主人!”梅娘声音略略提高,然后压低,“主人,他不是,没有人比您更清楚,那位永远不会露出这种姿态。” 晏九洲严重怀疑自己会是第一个被臭死的人,他气若游丝道:“快走,那家伙身体里有虫子,太臭了” 红瑶看见他想说什么,梅娘摇头。 那种打哑谜实在让她看不懂,不过看到晏九洲这幅生不如死的模样,实在让她好笑又好气。 “妖尊?”她试探喊了下,“您能不能把极银密铁解了,放我们走?” 鱼师这才将视线转移红瑶身上,这一眼吓得他大退一步,“红瑶?你没死?” 红瑶迷糊了,“啊?还没死,您晚醒一会儿那就会死了。” 鱼师仔细端详他们二人,最后看向梅娘,“梅娘,你瞒了我许多事。” 他出声不高不低,语速不疾不缓,多了很多清明之意,全然不似之前那般糊涂。 梅娘现在恨不得他们赶紧消失,但鱼师不知为何醒了,真正清醒了,她无法再做任何事情阻拦,当即跪在冰冷雪地请罪。 红瑶再次试探问:“妖尊?” 晏九洲将她脸掰过去,“别看,臭死了!” 鱼师眉间掠过一抹极神情,但刹那转瞬即过,他仍是病弱之躯,“敢问、阁下,您所言的气味,是否为虫子?” 晏九洲丰神俊朗的脸庞有些扭曲,棱角分明的俊脸上全写满“明知故问”四个大字。 他扫了眼鱼师黑肿到发亮的左手,“你自己把虫子逼到左手,却没有能力逼出去,妖尊实力看来不如那个什么大荒落。” 梅娘气急败坏,“你!” 鱼师微微抬手,梅娘吞下话语。 “大荒落利用千丝万缕潜伏在我身体里,吞噬了我一百二十年,如今我的实力的确不如他。阁下若有办法,可否助我一力?” 红瑶嗅嗅气味,只有冰雪冷冽之意,带着梅花浅浅幽香,哪里有恶臭味。 晏九洲不说话,晃动叮当作响的极银密铁。 鱼师歉疚一笑,左手指尖掐破,一滴乌黑发亮的血飞射沾染至锁链,极银密铁瞬间被腐蚀,哗啦啦掉落。 晏九洲揉揉手腕,“妖尊、鱼师,我若说帮你摆脱那什么千丝万缕,你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你可愿意。” 鱼师不语摇头,“阁下心中早有断绝,何必再问。” 他看了眼红瑶,那神情却是故人久别重逢的庆幸,“醒来能再见到红瑶小姐,实属不易。” 晏九洲将红瑶扒拉回身后,红瑶冒出脑袋好奇问:“你认识我?” 鱼师却说:“不认识。” 那慌说的,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第二十四章 有缘再见 红瑶瘪瘪嘴,“你们这些人,明摆着说谎,真讨厌。” 鱼师说:“红瑶小姐素来从无谎言,心中清明,稚子之心。” 见他们一来一去聊起来,晏九洲挑动眉棱不悦道:“很熟吗?不熟别说话,小心被人卖了。” 鱼师不在说话,划破左臂衣袖,果不其然,整条手臂肿得可怖,血肉之内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一般。 但他面色如常,毫不讶异。 晏九洲狠狠吐出一口气突然抱住红瑶吸了一口,才说:“若我说只能将你整条手臂砍了?” 鱼师淡然道:“请便。” 晏九洲拍拍红瑶脑袋,“离远点,等会臭晕我可搬不动你。” 红瑶看着那条手臂,觉得嗓子里都在蠕动,忙不迭撒丫子跑远。 她走得很远,颗颗梅树阻挡视线也不知他们发生了什么,就听得梅娘凄厉惨叫后,有阳光从茂盛的梅花树冠缝隙中间摇晃着投射下来,形成一个一个随风游弋的大小光斑。 风带着梅花与雪的清冷香味,被无处不在的温柔阳光笼罩,一时间寒冷的雪妖宫仿佛进入暖春。 一个疲惫小人坐在红瑶肩上,啪叽一头倒下。 是晏九洲,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鱼师带着清明之态恭恭敬敬行礼,“多谢两位。” 红瑶看着他的手臂,血肉模糊,仿佛被炸了似的,但颜色正常,不再是可怕的黑色。 “您,好了?” 鱼师笑道:“先前让您见笑了,妖界的明争暗斗,我中招后忘了所有,包括自己,如今才想起来。” 晏九洲懒散打了个呵欠,“那就说。” “说什么?” “说你知道的。” “雪妖宫有一条路,能通往人间。” 晏九洲垂下眼眸,眼睛里一片森冷的杀意,“妖尊明知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鱼师看了眼跟在身后不语的梅娘,深深叹气道:“二位,梅娘之前所作所为确实不妥,但她有一件事没有说错。妖界如今容不下二位了,请速速离开,方为上策。” 红瑶看看晏九洲,再看看鱼师,她太知晏九洲要弄清楚在他身上发生的一切,而妖界与他关系甚大,现在走? 岂料晏九洲闭眼道:“那就劳烦妖尊送我们二人一程。” 红瑶:??? “甚好,”鱼师抬手,一股透明的涟漪在空气里波动,像一匹上好的绸缎徐徐展开,无声无息。 正在缓缓飘落的梅花花瓣骤然停止,所有的风、雪凝固在这一刻,在这如梦似画的风景被揭开后,一道散发诡谲气息裂缝出现。 鱼师面色白的犹如雪地,豆大汗水扑簌簌落下,依然坚持做了个请的姿势。 红瑶轻轻捂住晏九洲,一只手用力挥舞,“有缘再见!” 然后踏入裂隙。 鱼师再也坚持不住,一口血吐出。 梅娘赶忙接住,却被鱼师制止。 他眯着眼看向天空,这是一个无比惬意的表情,仿佛在享受此刻的宁静。 对于很多人而言,阳光、空气、水,花香,一切唾手可得,无甚在意。对鱼师而言,这些太少了,他只有在无数个梦里能看见,从来无法真切的感受。只有短暂的醒来,才是活着。 第二十五章 很多年 梅娘跪坐雪地,“主人,大荒落和鬼瞳不会放过雪妖宫。” 鱼师却问:“我糊涂多久了?” “一百二十年。” “一百二十年啊,辛苦你了。” 梅娘的固执、狠辣、坚持在这一切化作眼泪流出,她侧过身子擦拭,而后道:“为了主人,梅娘心甘情愿。没有主人,就没有梅娘。” “一朵天生天养的雪花,得天地造化成了人,喜静又怕寂寞,于是种下一颗梅树。”鱼师说着说着笑了,“梅娘,婚礼的主角其实并不是我,而是他。” “至今为止我也不明白为何他当年那般行事,但事情已经过去了,他重逢心上人,我为他高兴。” 宁静并没有持续很久,整片天忽然乌云密布,桀桀笑声穿透雪妖宫每一个角落。 梅娘霎时起身,“是鬼瞳!” 鱼师拂过手臂,满身戾气,“跳梁小丑,我观他神情,他总会回妖界,不如就趁现在把该解决的东西解决了,替他扫平前路!” 鱼师说的果然没错,在红瑶问出他为什么这么简单就肯走之后。 人间,某处酒楼。 晏九洲抱着包子大啃特啃间甩出一个白眼,“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和我加起来打得过那个妖尊吗?” 红瑶摇头,“打不过。” “既然打不过,还不听人家的,结果无非是被他一脚踢出来和自己走出来两种区别。”晏九洲打了个饱嗝说:“等老子崛起,一脚踢开妖界,在里面杀他个三进三出。” 红瑶见他不吃了,看看满桌子碟碗,傻眼,“你还没吃完。” “给你点的。” “我不吃这些东西的。” “我也不吃。” “那你还要我定包厢?”红瑶刷地起身,指着桌子的手都在发抖,“这么多、这么多菜,我们用什么付钱?” 晏九洲一副是不是傻的表情,“大爷连身体都没有,怎么可能吃东西,倒是你,动不动嚷嚷饿,激动什么,别激动,坐着慢慢吃,吃完我们去归墟。” “你你你、我和你拼了!” 却说酒楼掌柜本就对一介孤身女子点一桌子菜报以怀疑,早早在外守着,一听到里面噼里啪啦的声音就冲了进去,就见红瑶一头磕在桌子上,额头肿老大一个包。 掌柜迟疑道:“姑娘,您这是” 红瑶磕得眼泪都掉出来,加上没钱心虚得狠,正要问这些菜她得在酒楼打工多久才还的完,一抬手,袖子里哐当掉出一块似玉非玉的东西,滴溜溜滚掌柜脚下。 掌柜捡起来,时值盛夏,炎炎烈日让人心生厌烦,但此物触手生冰,更有通透质感,入手那一瞬间只觉得整个人都爽利起来。 掌柜多看了会儿,便没注意到对面女子又是皱眉又是纠结又是生气,最后化作妥协。 夜半时分,羊肠小道,一辆无人看守的驴车在月光下缓慢行走。 小小的青棚车里传来声音。 “你真没骗我?” “当然,我帮鱼师那么大忙,你看看我,我现在都没能力变大了,”豆油灯下,晏九洲正义道:“一块小小的冰玉,他雪妖宫多得是。” 红瑶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你用它抵债,它真的不会化?” “如果几十年不化,何止值一顿饭和一辆驴车?”晏九洲扎进被褥里含含糊糊说:“行了,快些休息,驴车代步总比你一步一步走到归墟的好。” 青驴大约是饿了,走几步,啃几口路边青草,车也就是一停一走的晃动。 红瑶透过起伏车帘望向外面,月如银盘,星子暗淡。 “晏九洲,我们去归墟,对不对?” 晏九洲散漫打哈欠,“不去做,谁知道正不正确,再者眼下我们也没有其他线索,鱼师打定主意要瞒着,也只能我们自己找线索了。” 第二十六章 海上明月 夏日临海,其实也并不凉爽,只是到了夜间才会稍稍降了火气。 这几日渔货都不错,出海的船回来都是满满当当,补网的妇人,赤足尖叫玩闹的小孩,在见到远处归来船帆时热烈迎了上去。 船摇摇晃晃,热得奄奄一息的鱼在网中催死挣扎,下船的吴老四一把抱起满头大汗的女儿,蒲扇大的手呼噜了一把汗,掂了掂说:“瘦了,待会儿让阿娘给你炸小鱼!” 小女孩被逗得咯咯发笑,抱着不肯撒手。 吴老四娘子迎了上去,送上淡水,眼眸带笑看看相公和女儿。 小渔村并不大,几十户人家全是一个姓,最靠近渤海,也是最容易受到风浪袭击的村落。在这里生存别的没有,看天的本事和看人的眼力劲最好。 这不,吴老四扫一眼就看见人群里有个姑娘肯定是外来人。 “这位是?” 吴氏解释道:“当家的,这姑娘是好奇鲛人传说,才来我们这里。” 吴老四笑了,古铜色胸膛里发出浑厚笑声,同样出海捕鱼的汉子也随之笑了起来。 这善意笑得,让红瑶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别啊,她足足坐了一个多月的驴车,人都要颠成三瓣了。早知道还不如让鱼师把他们丢海边更快些。 今早来的时候一提鲛人,老弱妇孺便一笑了之,有的听都没听过鲛人,倒是说见过比房子还大的鱼。 还是晏九洲说此处是离渤海最近的渔村,若他们不知道,便无人知晓其中内情。 红瑶才留下来。 上弦月,星辰满天。 篝火将小小的渔村点亮,新鲜刚杀的鱼围着篝火噼里啪啦作响,孩童在嬉戏打闹,妇人连夜将收获的海味养起来,明日好卖个好价钱。 在红瑶的诚心诚意(重金)下,还是吴氏说可能有个人知道,因为他是小渔村年纪最大的人了。 老人说的哩语,红瑶本听不懂,还是吴老四从中传话,才了解为何年轻一代人,听闻她过来寻鲛人那般失笑。 文人雅士曾有言:“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 只是在渔村,有的并不是美好幻想,而是生存与死亡。 一百多年前,每逢皓月当空,鲛人便会浮上海面用人听不懂的语言唱歌,那种声音在海中可以传递很远,海雾骤升,船只若驶入其中,往往迷失方向。 迷雾之中掩藏鲛人行踪,它们并不会捕杀人类,有的还会与渔民春风一度。 夜晚燃灯捕鱼比白日捕鱼收获要多得多,只是夜间太过危险,少有人去,只有专门捕鲛的大型船只才会在极端好天气夜间出行,捕获的鲛人练油,且一滴就可以燃烧数日,鲛人油做燃料的长明灯可以卖出天价。 围观的孩童越来越多,他们蹲在红瑶身边,将吴老四的话当成故事在听。 老人叽里咕噜说了一长串,指了指天。 吴老四面色奇怪,似乎不太想说,被老人催促了下道:“说就是这样的好天气,海上会有歌声,雾起的时候,里面就藏着鲛人。” 红瑶回头去看,只见明亮的月亮在深蓝色夜幕上照耀着大地,同时也将漆黑海水映得波光粼粼,海水温柔起伏,打碎一片月光,星星散散倒映穹苍万物。 “看来我们运气不错,”红瑶站起来舒缓下筋骨,从包里拿出饴糖将孩童哄走,“我想买一条船,出海。” 吴老四看她的目光犹如看疯子一样,“你、确定?” 结果红瑶还没回答,老人一拐杖戳吴老四身上,似乎在催促他做什么似的。 吴老四很不情愿说:“你等等,他说有个东西要给你看看。” 一直当背景板的晏九洲在看见那个东西后,差点从红瑶肩膀上掉下去。 小渔村居然有一副画像,只是保存不当,破旧的厉害。 受损最严重的地方是画像主人的脸。 画中明月如巨轮,海水起伏,远远有氤氲雾气笼罩,有一女子自海中飘荡而来。 第二十七章 氐人国 在浩瀚无边的海上,一方扁舟犹如纸糊似的,只需要微微起些风浪,便能连人带船吞没。 好在今晚风平浪静,更有皎月横空,不需要烛火也能看清四周。 只是现在稍稍陷入一些尴尬境地。 他俩都不会划船 晏九洲咳了两下,轻车熟路转移话题,“我们是来找归墟,你为何先寻鲛人?” “只有死在海上的人,魂魄会被归墟吸引,我们也不能为了找到归墟先死一下。”红瑶摊手道:“不过氐人国的鲛人,他们可以自由出入归墟,找到它们,比找鬼容易。” 晏九洲突兀变大,整个人几乎将红瑶笼罩,他掰开红瑶眼睛看了看,奇怪道:“你还记得什么?” 红瑶猝不及防抬眸望进他的眼睛,幽幽深泉双眸,激灵得她一个打颤。 又很不理解这种感觉,敲敲脑袋苦闷说:“我也不知道,就来了,然后知道了。” 小渔村那副画,据老人所言,他是儿时听自己祖父说的,有个姑娘从海里来,救了祖父的弟弟,是他们家的大恩人。 “莫非我是鲛人?” 红瑶说完这句话就朝自己脚去看,动了动,不是一条鱼尾巴。 晏九洲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提议道:“要不试试把腿泡水里看看?” 噗通一声,两条腿在海里晃了晃。 两人盯着腿看了许久,仿佛在看什么稀罕物件似的,倒是红瑶先顶不住,“我觉得我大约也不是鲛人,没听说鲛人会开花啊?” “咳!”晏九洲悻悻转过头,他这是怎么了,被带傻了吗? “行了,大晚上海水挺冷的,先” 红瑶脱鞋拧干水,就听他话都没说完,一下将她扑在船上,一只手稳稳捂住她嘴,低声道:“别说话,有东西!” 那是轻轻的破水声,远远的,在月色下一条硕大的鱼尾巴在水面飞速划过,又没入水中。 也不知是月色太过明亮,还是海水倒映月华,那鱼尾的颜色竟然如同皎月,越靠近末端颜色越浅,到最后是冰一般的透明,如薄纱一般。 晏九洲清楚听到红瑶咕咚一声咽下口水,无语道:“你看清楚点,那可不是大鱼。” 他松开手,竟然发现自己被紧紧禁锢,已经不是他按住红瑶,而是红瑶两手抱住他,饿死鬼似的咕隆口水。 天不怕地不怕的晏九洲后背猛然寒毛倒立,“松手!” “再一下下,一下下就好了。” “你松不松?” “乖,忍一下” “你这是什么虎狼之词!”晏九洲愤愤拍船板,连续几声破水之音骤然响起。 挣扎间的两人同时看过去,只见两个俊美男子随着海浪起起伏伏,好奇看着他们。 海中多志怪,其有泉客,其寿千年。鱼尾人身,貌人,光艳逼人,耀如春华,谓海上灵异者。泉先潜织,名曰龙纱,其价百余金,取脂燃灯,则火不灭。 此时月落星沉,鲛人在见到他们那一刻,青绿色瞳仁急速收缩,悄无声息潜入水中。 晏九洲率先起身将红瑶护住,环视四周,只见朝阳缓升,天边层层叠叠万丈暮云与朝霞,将蔚蓝色海域浸染得一片金红之色。 两只湿漉漉的手安静搭在不堪一击的船檐,指甲暴长数倍,齐齐用力! 第二十八章 热情 当晏九洲感觉到鲛人就在船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慌乱中他拉住红瑶,双双掉入水中。 晏九洲自己会水,不奇怪,当年他被困在自己断臂周边,在水里不知道游了多少岁月。 红瑶也会,她自己都感觉惊讶,“我居然会凫水?” 不止会游泳,还会说话哩。 红瑶自己不记得,晏九洲可记得她掉河里那时候,说出去的话再水中根本没有声音。 这片海有点事意思? 晏九洲想说她本来就会凫水,结果一开口,一长串泡泡咕噜噜往上冒。 好吧,这片海歧视他。 两条鲛人游了过来,晏九洲将红瑶拉过来,鲛人连忙摆摆手,其中一个尾巴是青绿色的鲛人拿出一枚浑圆明珠递给红瑶,指了指晏九洲,又指了指自己嘴巴。 红瑶接过珠子说:“他们说这是鲛珠,凡人戴在身上,就可以在海中自由来往。” “哦,那多谢好意了。”晏九洲接过珠子,透过穿透海面的光打量在凡间价值连城的鲛珠,实际一直不曾漏掉鲛人的反应。 从鲛人发现他们开始,他们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红瑶身上,那是一种惊讶、狂喜、热情,没有敌意,没有杀意,甚至弄翻他们的船也不是想淹死他们。 似乎,他们知道他们、不,知道她不会淹死。 包括现在将鲛珠给她,她再转交他人,他们的目光也不曾移开。 晏九洲假意将鲛珠吞下,实际摁入掌心。他躯壳不全,本幻化成人型,况且无缘无故接受旁人的东西吃下去,并非他一贯行事准则。 鲛人果然没有注意晏九洲有没有吃下鲛珠,甚至他们看都没看一眼晏九洲,叽里咕噜和红瑶说话。 不过随着鲛珠入体,晏九洲也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青绿色尾巴的鲛人:“你们要去氐人国?现在已经没有氐人国了。” 红瑶:“没有了?” 尾巴颜色靠近灰色的鲛人说:“现在鲛人都在归墟,氐人国已经没有鲛人了。你要找鲛人做什么?或许我们可以帮你。” “归墟?” “是的啊,归墟很大很大呢,有鲛人,有人、也不是,他们是鬼族,鬼族和鲛人和平共处很久了。要不要去归墟玩?我们可以带路!” “还有我,我也可以带你去!” 青绿色尾巴鲛人将浅灰色尾巴鲛人挤开,犹如老鸨见有钱人客人那般热切,急不可耐拉入销金骷。 红瑶还想说什么,就觉得牵着自己手的人微微用力,她看了眼晏九洲,晏九洲笑的一脸和蔼可亲,红瑶突兀打了个冷颤。 “好哇,有人带路太好不过了。” 鲛人居然也不问身份原因,一左一右绕着红瑶往下游,时不时关切问一句累不累,渴不渴。 甚至因为晏九洲在身侧而挡住其中一个鲛人,遭到显而易见的嫌弃。 晏九洲: 只是在他回头看来时路,一抹银色影子一晃而过。 第二十九章 归墟 日光丰盈,金色的阳光流淌在海面,如同最甜的蜜。 分明是阳光达不到的海底深度,在脚踩在实地那一刻,整片海底骤然生辉。 如车轮一般大小的砗磲缓慢张开双壳,露出白皙如玉的内里,而熠熠生辉的正是双壳内一颗巨大明珠。 若只是一颗,不足以照亮整片海域。 无数颗呢? 红瑶放眼望过去,所能看见的地方高空之上布满砗磲,砗磲内明珠如星子一般数不尽数。 青绿色尾巴鲛人名叫卓山,见红瑶看向明珠,率先抢了浅灰色尾巴鲛人的话,“瑶瑶,你喜欢这个吗?” 浅灰色尾巴——顾升将卓山挤走,“这是月曜,我们鲛人找来给鬼族照明用的物件,日出开,日落闭,很是好用。” 其中最大的月曜,上刻归墟二字。 红瑶不觉有怪,惊叹于海底竟然有这般庞大的几座城镇,城镇之间彼此相连,其规模不亚于她在人间见过的城池。 只有晏九洲,在卓山开口那一瞬间,迅速锁定,但很快假装一副也被吸引的样子。 瑶瑶?红瑶他按了按嘴角,按下笑意。 若他没有记错,从发现鲛人开始到现在,他从未唤过红瑶的名字,他们也从未将名字告之鲛人。 奇了怪了,怎么随随便便遇见的两个鲛人,一开口便能唤出她的名字,偏生一副不认识她的模样? 有意思。 红瑶也没惊叹太久,几人自镇中走出来,最显眼的是其中一个须发皆白,走路颤颤巍巍的老妇人。 老妇人在看见红瑶那一刻,双眼迸发出的精光,别说晏九洲,一向迟钝的红瑶都感受到了。 她没忍住后退两步,一直感觉靠住晏九洲才觉得安全。 顾升和卓山对老妇人行礼,“见过族长。” “瑶瑶,这是我们、这是鬼族族长,你别害怕,归墟很久没有外来人了,大家比较好奇外面。”卓山说。 有两个稍微年轻一点的中年男子扶着老妇人,但她执意自己走,隔着红瑶有一点距离的时候露出慈爱笑容,“红瑶,归墟欢迎你。” 这话说的别扭,一般来说,不应该是欢迎你来到归墟? 晏九洲按按记下,暗地里拉住红瑶,“族长见谅,我们夫妻俩受邀来到归墟,是来见鲛人,敢问一句鲛人在何处?” 老妇人和气道:“几百年来氐人国鲛人数量逐渐稀少,海上亡魂尽归归墟,鬼族日渐庞大,鲛人逐渐凋零,故而鲛人现存不多,你们来的时候顾升和卓山应该对你们说了不少。” 晏九洲点点头,“两位兄弟的确热情,只是方才看过去都是人来人往,未见鲛人,故有此一问,并无他意。” 老妇人:“鲛人帮助我鬼族在归墟立足,是鬼族恩人,现存鲛人在归墟休养生息,你们若是好奇,可先修整,稍后带你们去。” 他们原本也不是要找什么氐人国,本就是寻归墟,如今找到了,不去? 晏九洲用眼神示意红瑶,红瑶却是一步都不想往前走。 她心中有如擂鼓,整个人竟然发冷、发抖起来。 晏九洲察觉她的不对劲,将人揽入怀中说:“内人身体不适,想必是在海中时辰过长,不如我们先回海面” “不可!” 第三十章 月曜 说话的并非老妇人,而是身边中年男子,他说完才觉得不合适,讪讪道:“我们这里有最好的大夫,生前都是人,不如进来诊治一番。” 顾升也说:“而且你们就算回去了,多久才能靠岸?现在日头正高,热出好歹更糟糕。” 红瑶抓住晏九洲胸口衣裳,声音虚弱却坚持,“我们进去。” 老妇人不如外表那边眼花耳聋,显然听到红瑶的话,欣喜吩咐安排住所吃食和大夫,顾升和卓山也高兴极了,临走时还用力向红瑶挥舞手臂道别,“要记得我们啊瑶瑶!” “瑶瑶和我们是朋友!” 红瑶此刻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把名字告诉他们,她正开口说,晏九洲抱着她踏入归墟。 一阵水纹荡漾,蔓延至整个归墟。 月曜之外,海水波澜。 月曜之内,宛如人间。 自他们进入归墟,老妇人与其身边的鬼也各行其事,似乎笃定他们不会出去一样,只留下一个带路的便散了。 晏九洲拒绝了大夫,合上小院门后,双手飞快结印,无形气流将他衣袖鼓舞,随着双手展开,一段繁琐纹路打入地面。 自地面向上迅速合拢,一个大大的禁字出现又消失。 红瑶被这一段操作看花眼,“你、这是什么?” “傻了吧,不懂了吧?这是禁止窥探,”晏九洲斜着眼得意道:“在这里说话,外面的东西不会知道。” 红瑶面无表情鼓掌,“好厉害哦。” “你这什么态度?”晏九洲摇摇食指道:“你应该欢呼雀跃,对我无比崇拜,此生非我不嫁。” “你都死成好几块都能活着,有神鬼手段很正常呀,”红瑶不懂他得意的点在哪里。 晏九洲被莫名噎了下,“好像,有些道理?” 恍然间左边似乎冒出一个小人:“你是不是傻啊,晏九洲,你和她说这些,她脑子少根筋你不知道吗?” 右边小人说:“少根筋的人都能膜拜我,那不正证明我的英勇神武?” 左边小人气得头顶生烟,“我看你是和她呆久了,脑子也不正常!” “你说谁不正常?你这个小矮子!” “嘿!你不也小矮子你个” 晏九洲两巴掌左右一呼,把小人打散,见红瑶疑惑看着他,立即正了正神色说:“在归墟门口,你在害怕?” 红瑶老实点头,“我没说我的名字。” “嚯,谢天谢地,你终于发现了。”他散漫拍拍手当鼓励,“很简单,他们认识你呗。” 红瑶举手道:“可我不认识他们。” “你不认识他们,你却能听懂鲛人的语言,红瑶,你身上的谜底不比我少嘛。” “我也不知道为何能听懂,他们一开口,我就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她双眉微蹙,流露出一抹忧虑之色,“可我不喜欢这里。” 这还是难得见红瑶说出不喜欢,晏九洲问:“为什么?” 她使劲揉了揉脸,用力吸气,用力吐气,仿佛要把什么东西吐出去似的,而后才说:“他们都看着我。” 晏九洲一抖衣袖,撩了把尾端泛红的头发,以过来人经验说道:“我若走在人间,无人不为我倾倒,看一看而已,不会把人看死。” 倘若说一开始两个鲛人看着她,或许是因为对凡人的好奇。但到了归墟后,鬼族见到他们,也是紧紧盯着她。红瑶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不是,那种目光,我说不上来。” 第三十一章 奇怪的事 晏九洲居高临下敲了下她脑袋,“因为从那两个奇怪的鲛人,到所谓的鬼族族长,他们的目光,是有所求。他们要求你,才会试图用甜言蜜语留下你,用尽全力与你套近乎。如果不成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这红瑶就不明白了,“我什么都没有,他们又求什么?” 晏九洲卷起袖子跃跃欲试:“谁知道呢,要不要套个麻袋问问?” “你冷静点,对方人多势众,要是在陆地打不赢我们还可以跑,大海可是氐人国的地盘,我们游不过鲛人。” “我看你游得挺利索的,莫非你是鲛人?这两条腿是鱼尾变得?”他磨蹭下巴若有所思道:“没听说鲛人幻化的双腿还能翻身越岭,平时也不见你爱泡水。” 见红瑶傻傻研究自己的腿,嘀咕道:“刚刚泡了海水,也没动静啊?” 晏九洲笑出声,“小呆子,我骗你的。就你这模样哪儿有鲛人的倾国倾城之色,你最多和他们有点关系,毕竟鲛人的语言,你不用鲛珠就能听懂。” 红瑶愤愤穿上靴子,“骗人没好下场!” “那你进来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一开始是说书人在十二重里反反复复提归墟,可真正来了归墟,我才发现我需要来。” 需要这个词有太多种解释了,对于这次的猜测按下不表,晏九洲坦然道:“既来之则安之,看看他们有什么阴谋诡计。” “你方才说,顾升和卓山奇怪?” “长点脑子吧,别总想吃我豆腐,你没听到他们怎么介绍那个老婆子的?” 红瑶努力思索,从记忆里把一句普通的话扒拉出来,“瑶瑶,这是鬼族族长?” 晏九洲掐了把她脸,食指和拇指之间比出一个小小的间隙,“你漏了两个关键字,‘我们’,他说了我们两个字。” “我们?对啊!”红瑶恍然大悟,“他们是鲛人,鲛人怎么可能和鬼族并称我们?” 晏九洲嗤之以鼻,“老婆子说鲛人是鬼族的恩人,怎么我见那俩鲛人对鬼族反而是毕恭毕敬。而且你注意到没有,他们的尾巴颜色暗淡,鳞片略微脱落。鲛人爱美,怎么会对自己如此疏忽。” 红瑶只是觉得有点不对劲,到底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上来,现在听晏九洲娓娓道来,顿时觉得清明一片,“你真厉害啊!” 晏九洲沉浸于某人的表扬,被猝不及防抱了个准,又气又无奈说:“不许动手动脚啊,男女授受不亲。” 这句话红瑶都快听烂了,压根不放在心上,努力睁开眼睛打了个大大哈欠,嘟囔道:“晏九洲,我好困啊。” 算算时辰,现在大约是辰时,他们一晚上没睡在海中飘荡,金乌东升时落入海中,差不多一天一夜没有休息了。 晏九洲也有些疲惫,维持人身需要大量灵力,在妖界能补给,但来到归墟,四处皆是鬼气,这让他感到不太舒服。 “先休息片刻,一切睡醒再说,不要乱跑乱说话,紧紧跟着我,看我眼色行事。” 第三十二章 流淌的恶意 人间常言阴阳两隔,指的不单单是生者与亡者两两相隔,更有活人不知亡魂事的代指。 人间对阴间总是诸多猜测,流言无数,但大抵是相同的。 如人死之后,无论善恶大小,皆由阴司带入酆都,接受审判,再入轮回。 这一段话深入人心。 只是没有人知道,死在海上的人,魂魄被归墟吸引,直到阴寿度完魂飞魄散才能离开归墟。 没有人能说出归墟存在多久了,也不知道归墟里到底有多少亡魂,只是人的天性就算死后也会存在,比如建城立邦。 幽幽海火被安置在烛台上,清楚可见四方桌外家具摆件皆是人间样式。 老的让人怀疑下一秒就会断气的妇人按住早已不再跳动的心脏,“旁的话我也不再多说,她回来了,这对我们意味着什么,你们应该很清楚。” 书生打扮的男子立刻说:“连老,是我们辛辛苦苦追杀蓝,才能发现这个宝贝,按理说,我与卓兄应分大头。” 说话的是顾升,他与卓山此刻已然是人的模样,不止他,在座在其余两位也是人的模样。 只是面色苍白,在烛火下没有半分影子。 卓山嘿嘿发笑,“连老,我也得也应当如此,您怎么看?” “应当个屁!”一只指甲发黑的手猛然拍在桌上,男子身形伟岸,一个人抵得上两个卓山,“拢共就五份,我们四个人,你们俩要大头,怎么,想一个人吃两份?” 他双眼瞪得几乎能脱出眼眶,似乎只要此二人一点头,就一拳头砸过去。 连英咳了两声,男子又说:“连老阴寿早已度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魂飞魄散。有多少生死簿上到了该死的时候,死在海上,魂魄都到不了归墟就没了,你们还想独吞两份?” 顾升整个眼球翻转,“得了吧,一副扯虎气大义凛然的样子,你若多拿一份,会分给那群无知愚民吗?” “行了,”连英的声音年轻得过分,与苍老外表截然不符,“西苳,那边怎么样了。” 西苳砰砰拍着胸脯,“放心,那群大尾巴我老早就派人死死守着了,他们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不要重蹈一百二十年前的事。”连英说:“卓山和顾升有功劳,有功劳就该赏,多的一份由他二人商议。” 卓山啪啪啪鼓掌,“连老大气,西苳你想想看,只要你看好了他们,不再让他们将红瑶送出去,黑水崖就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物,何必执着于眼前这一份。” 顾升也忍不住大笑,“得上天眷顾,她果然又回到归墟,这简直是自投罗网!” 卓山说:“我和顾兄一路打听清楚了,她什么都不记得了,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连英,“不可,她身边那个男子,不太对劲。” 顾升刚想说那人不足为据,就算长出三头六臂,能抵抗得了整个鬼族? 连英继续道:“还有一个鲛人在归墟之外,你们别忘了。” 西苳不甚在意讽刺,“缩头乌龟,与跳梁小丑无疑,成不了什么气候。等把东西分了,我们四个穿上皮,将他大卸八块!” 顾升和卓山相视一笑,恶意如黑水一般流淌,“把他的蓝尾巴砍下来,挂在归墟门口。” 第三十三章 这一脉 晏九洲睡得并不安慰,没有保命手段还身陷虎穴,这并非他的作风。 但在红瑶说进去那一刻,他怎么就进去了呢? 晏九洲默默起身怀疑看着双腿,露出深思的表情。 倒是被褥中的红瑶发出一连串呓语,整个人满头大汗眉头紧锁,仿佛梦中出现极其不好的事。 “不走我不走不、不要” 断断续续的也听不清在说什么,晏九洲侧耳倾听,结果靠近鼻梁被狠狠一拳,揍得他双眼哗啦蓄满眼泪。 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他今天如果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就不是男人! 晏九洲一手捂住鼻子,就见红瑶懵懂睁开双眼,“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你个没良心的,你良心被狗吃了?我替你跑前跑后,你居然打我?”他一手死死掐住红瑶侧脸,一副怨妇口吻。 “唔、疼、疼” 然后一滴血,落在被褥上。 晏九洲看了看掌心鲜血,傻了似的,“我居然有血?” “别动!”红瑶嗖嗖两下团出两个小团子站在床上把他脸掰起来,“抬头,对,来来来堵住就好了。” 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英武不凡风流灼灼的晏九洲,鼻孔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塞住,别扭着仰头,眼珠子止不住往下瞄红瑶。 “好了没?” “噗” 她把脑袋埋枕头,一边笑一边锤床板,“哈哈哈哈” “你敢笑我?!” 正当晏九洲即将大发神威时候,小院门外传来礼貌敲门声。 归墟之中无海水,月曜将海水隔绝在外,使得归墟能如陆地一般行走。 但顾升和卓山是游过来的,鱼尾轻轻摆动,带出几丝波澜。 他们一人带着食盒,一人带着服饰,很是热情道:“昨日见你们太累了便没有打扰,这是我们新捕的鱼,和最好的龙沙所制成的衣裳,送给远道而来的客人!” 晏九洲和红瑶看了看对方,他们看起来与人无异,但终究并非凡人需要食五谷杂粮,这两盘鱼肉给红瑶填肚子,还不如晏九洲这碗十全大补汤香。 晏九洲倒是把门打开,接过东西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刚刚我们还在讨论都到归墟了,怎么能不亲身体验一把捉鱼的感觉,两位兄弟便来了。” 顾升倒是分了两分眼神给晏九洲,“这位兄弟想捕鱼?” 晏九洲亲昵揽住红瑶,“试一试罢了,两位兄弟昨日也看见了,我家夫人水性极好,大可放心!” 卓山郎爽道:“小事一桩,既为东道主,那就带朋友领略一番海中风光!” 晏九洲点点头,“两位兄弟稍等,我们先收拾一下,再一起出发。” 卓山倒也不进去,在门口等。 顾升将卓山拉走说“昨日不是答应把他们带去连老那边吗?” “你真的相信那只千年老狐狸会把多的一份给我们兄弟俩?”卓山反问:“她早就要死了,如今红瑶送上门,真的立马带过去,哪里有兄弟你我沾手的份?” 顾升道:“你是想先下手为强,在连老之前把她哄到手?” 卓山说:“老而不死是为贼,夫子说过要防备她,也知道西苳那个蠢货为她鞍前马后。” “她们那一脉哪个不是傻子,好骗得很。这次是他们先提出要出去玩,我们把他们带出去,理所当然,连老不会说什么的。” 第三十四章 蓝色的 “会发光的鱼,我们去看看!” “不用麻烦这位公子,我去就行!”卓山摆动鱼尾,轻而易举追上落荒而逃长得五官乱飞的鱼。 红瑶啪啪鼓掌,一副女孩子家家又很容易被新鲜事吸引,转而看见珊瑚群里又色彩鲜艳的小鱼,不过半个巴掌大,灵巧游动。 “还有这种颜色的小鱼,好厉害!” 卓山速度很快,转眼抱着大鱼回来,尖锐的指甲狠狠插入鱼头,鲜血化在海中。 见卓山回来,顾升才去抓红瑶看中的小鱼。 晏九洲宠溺看着红瑶,心中盘算看来他们是打定主意必须要留一人在此,不会许他们落单了。 可是他这人一身反骨,旁人越不许的事,他怎么就越喜欢干呢? “夫人,我有些累了,要不要先歇息片刻?” 想起昨日晏九洲叮嘱的话,红瑶顺势点头说:“也行,要不要” 远处一尾银色飞速滑过,红瑶停顿看去,她的动作引来其他两位鲛人关注,上前询问:“发生何事?” “不是,”红瑶揉揉眼睛,“我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哪里好像有个鲛人。” 她指的方向是珊瑚礁骤然断开的地方,哪里是一道裂缝,墨汁一样的黑,寻常人看着便觉得心惊胆战。 顾升和卓山一对视,“是不是银色尾巴的鲛人?” 晏九洲握住红瑶的手,“我们在海中央的时候,满月之下见过一抹银,并未得见全貌。” 卓山拱拱手笑道:“好眼力,他的确是鲛人,少年心性很是顽皮,不大归家,族长特意命我们如果在外面看见了,就把他带回去。” 顾升说:“怕是有生人来归墟,引起他的好奇。避免冲撞贵客,我先送两位回去,卓兄去寻他。” 晏九洲斯斯文文道:“那就麻烦顾兄了,夫人,我们回去罢。” 卓山一甩鱼尾,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入深渊。 红瑶还在望那边,顾升解释道:“在海底,没有什么地方是鲛人去不了的,两位不必忧心。” 晏九洲亲密搂着红瑶,耳语道:“不高兴了?没事,等会让你看个高兴点的。” 顾升在前面带路,全身心的感官都集中在身后两人身上,听到这番话露出轻蔑表情,结果一抬头,就看见长着獠牙的巨嘴对着自己脸一口咬下! 顾升竟然后退一步,直接被一副漂亮至极的鱼尾巴当头对呼,利落晕了过去。 这一连串打的红瑶见所未见,她惊愕看向晏九洲,“你安排的?” 其实准备自己暗戳戳下手打晕顾升的晏九洲干咳一声,“不要在乎这些细节。” 偷袭顾升的鲛人将比人头还大的鱼头丢出去,拍拍手责怪道:“不是让你不要再回来了吗?” 晏九洲:嗯? 红瑶:嗯嗯?? 龙沙笼罩她上半身,蓝色发丝在水中流动,两条赤裸胳膊上隐隐有光泽流动,冷漠的冰蓝色眼眸,和银色的鱼尾相得益彰。鱼鳍飘飘逸逸,在海中微微拂动,这种容貌超越了世俗男女界定,竟是已不能用言词来形容。 她也是看着红瑶,只是那种目光和其他人不一样。 第三十五章 给你一尾巴 晏九洲正要说话,只见他从身后掏出一面手掌大小的镜子,一只手摸着脸说:“小影,红瑶回来了,你要不要看看她?” 这个人、不,这条鱼光洁溜溜,哪里有放东西的地方,晏九洲都想绕他身后去看一看情况。 不过比起好奇镜子藏在哪里,这位忽然冒出来的鲛人言语间透露信息更让他们吃惊。 晏九洲小声说:“我没猜错,你果然和这里有联系,只是他们装作不认识你。” 红瑶走上去,晏九洲拉住她,红瑶眼睛直勾勾看着鲛人,“我觉得他不会伤害我。” 银色尾巴鲛人勉强将注意力从镜子里移开,“你不认识我了?” 她看向晏九洲,“你真的不认识我了?” “不对,你怎么这么弱?” 她说完也不在乎他们是什么反应,对着镜子说:“小影,看来我们要完蛋啦,那家伙居然比我还弱了。” “什么?把他们送走?” “不行,这会伤害到你,我不会” 晏九洲指了指自己脑袋,“我觉得他、这里,有点问题。” 红瑶说:“镜子里藏着一个人?他在和那个人说话?” “那就是个普通镜子,木把手都快烂了。”晏九洲带着红瑶悄悄绕过他,“这归墟不对劲,氐人国的鲛人也神经兮兮。” “你敢骂氐人国?!” 然后一尾巴伺候过去。 晏九洲倒没像顾升那般安静睡着,他在挨到大耳刮子后直接被抽回小人里,偌大个人砰地消失在海里。 鲛人也不觉得奇怪,拨了拨头发道:“果然实力大不如前,如果是在百年前,我和小影都无法靠近他。” 红瑶忙问:“你认识他?不是,你认识我们?” 她白了眼红瑶,“他身上都是你的味道,他几乎杀了你,你还和他在一起?” 这句话没头没尾,红瑶还想在追问,她就对着镜子说:“小影,他们要来了,我们一起走。” “唉!” 红瑶没有抓住他,但他忽然回身将一颗珠子抛入红瑶手中。 “想找回你的过去,就捏碎它!” 珠子才拇指大小,晶莹剔透,里面萦绕着丝丝缕缕雾气,仿佛活的似的在流动。 等红瑶再抬头看,他已然不见踪影。 卓山很快赶来,见昏迷的顾升直接略过,紧张得恨不得亲手查看红瑶是否受伤。“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要不要找大夫看看?” 晏九洲曾对红瑶不说谎这个特性说了无数次,最后妥协,教她不说谎,也能摆脱困境的方法。 那就是 “我没事,没有受伤,有鲛人把他打晕了。”话只说一半,或者干脆不回答。 卓山面色凝重道:“他有点疯疯癫癫,总是喜欢做奇怪的事,说奇怪的话。”他试探道:“他对你说了什么?” 红瑶斟酌选出一句话真话回复,“他说他要完蛋了。” 卓山轻蔑道:“他知道就好。” “安全期间,我这就送你回归墟,他不敢去归墟,不会伤害到你。”他说完扛起顾升,便察觉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了,“陪同你一起出行的人,在哪里?” 红瑶咬住下唇疯狂思考该如何应付过去,一声怒吼打破困境。 “卓山!连老命你立即带贵客回归墟!” 第三十六章 氐人国少族长 红瑶等他们离开后,飞快缩回床,看被自己掐的青紫的大腿,吸吸鼻子欲哭无泪。 她一点也不想见那个什么鬼族族长,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慌乱间想了个馊主意。 哭。 就是哭。 开口就要相公,闭口就哭。 晏九洲猜测他们有求于她,那就不会一开始就得罪她,女孩子家家哭哭啼啼不是很正常嘛? 红瑶对自己下狠手,嚎的卓山头都疼成两半,几次三番保证绝对会从那个调皮的鲛人手里把她相公给救回来,红瑶才抽抽搭搭答应回归墟。 她无声叹气,摸了摸小人还在,心中觉得踏实几分。 至于这颗小珠子 种种线索表明她的确和归墟有很大的联系,至于妖界十二重浮生一梦里说书人为何会反复提及归墟,她现如今也不知道。 晏九洲说的对,与其想是不是,犹豫再三,不如直接走出去。 于是她捏碎珠子。 广袤无根大海之中,人鱼静静悬浮在海中。 他挺直着背脊,伫立蓝色海洋中,修长高大的身形布满伤痕,鱼尾和眼眸是海一样的颜色。若之前见过的银尾人鱼是举世无双的美,那么他是无可挑剔的俊。 他的眼睛透过红瑶,不知道落在哪里。 “你来了?”他冰蓝色眼睛透出一丝疲惫的笑,“我既希望是你,也希望不是你,红瑶。” “当年我说谎,谎称将你送出大海,是让你找最厉害的人回来帮助氐人国,其实就是想让你走得远远的。” “这是哪里?你又是谁?你为什么会认识我?”红瑶游过去发现一连串提问,奇异的是他依旧一动不动说着话,眼神也不曾因为她而发生改变。 “我且当你是红瑶罢。”他抱胸道:“相信你一定会有很多问题,比如” 他点了点面前,一个小小的气泡出现在他指尖,“比如这是哪里。” 他又指了指自己,“比如我是谁。” “或许你还会问起,我为何会认识你。” 吓得红瑶连退几步,见他不曾做出什么举动才小心上前,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能听见我在说什么?” 鲛人失笑摇了摇头,“红瑶啊红瑶,你还是像刚长出来那样的简单,你心中所想,旁人一眼便能看穿。你瞧,我不用看就能猜个正着了,是不是?” 红瑶手抚上脸,她还真恨不得拿一个镜子看看自己是不是脸上就写着这三句话。 “我的时间也很多,鲛人,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让我想一想,从哪里开始说好呢?” 红瑶说:“这是哪里?” “就从这是哪里开始吧。” 两句话奇妙重叠在一起。 鲛人右手一转,一个水珠出现在他面前,“能来到这里的人,都是拿到了我编织的鲛梦,里面储存着我的记忆,所以我看不见你,也无法对你做任何事,当然,你的问题我无法及时给出反馈,有点耐心慢慢听下去,所有的未解之谜你都会知道结果。” “我单名蓝,是氐人国的少族长,你现在看见的我和在鲛梦之外看见的我,都是同一个我。” “红瑶,你不该回来。我以为我们那是最后一次将你送走。”蓝面上露出哀伤,“我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倘若你还记得过往,绝对不会回归墟,也不会任由鬼族靠近。” “那日我看见了你,也同时看见那两个鬼族接触了你,我无法阻止,只能做了一枚鲛珠,想办法送到你手上。” “红瑶,你现在很危险,如果归墟之外的我还没有死,你一定要逃离归墟,归墟外的我会用尽一切将你送离大海!” 第三十七章 皮 晏九洲发誓,他以后的食谱上绝对要把鱼加上去,而且还是放在第一位! 静悄悄的房间里,传来如老鼠似的窸窸窣窣声音,晏九洲努力从枕头下爬出来,看着正酣睡的红瑶很是疑惑,她把这么老大个石头塞枕头下,她就不硌得慌吗? “红瑶?醒醒。” “红瑶?” 他眯着眼看了半响睡得脸颊红扑扑的人,又探了下呼吸,“睡死了?不应该啊?” 门外,由远至近的聊天声靠近。 粗狂的声音问:“她没出去?” 卓山说:“绝对没有,我把她送进来后就安排人看着,她没出去。” 门无声被推开,晏九洲仗着身量小灵活藏在床顶上,居高临下看着进来的四个人。 不,是四个鬼。 西苳首先检查了下窗户,对鬼族族长说:“连老,没有开启的痕迹。” 卓山嗤之以鼻,“西苳,你太紧张了,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有什么能力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来去。” 西苳捏了捏拳头,“你!” 连英一敲拐杖,“顾升,你去看看她。” “卓山,冷静点,我们等待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将她等回来,西苳也是万事小心为上,不是错。” 卓山?顾升? 晏九洲凝视这两只鬼,他们居然有和那两只鲛人一样的名字?世间怎么有这么凑巧的事? 顾升拨开床帘看了看红瑶,试探呼吸,也是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连老,她好像是在沉睡。” “睡觉?”连英抬起沉重眼皮,“无妨,过几日她可以永远沉睡。” 卓山很快想到办法,“连老,反正她也熟悉我和顾升,不如我们俩兄弟再穿一次皮,把她弄醒。” 晏九洲迅速捕捉到奇怪的字眼。 穿一次皮? 皮? 他心神恍然一动,掉鳞的鱼尾,对鬼族毕恭毕敬的鲛人,那句不小心脱口而出的‘我们’,拥有和鲛人一模一样名字的鬼族 他们居然是同一个人?! 西苳冷哼一声,“你不是答应给她找什么相公,如果你再出现她面前,确定不会被受责怪?连老,我觉得可以换个人来了,说的好像谁没有皮一样。” 这个理由卓山还真没办法反驳,“你!” 顾升说:“我先消失两天,就说我去找了,这次由二位来,”他意有所指道:“可要好好的对待这位贵客,万万不可因为自身的脾气把人吓着了,不然,我们谁也不会饶过他。” 西苳冷漠瞥了眼红瑶,“一个丫头片子,有连老在,不都是手到擒来。” 身后三人在斗嘴,连英静静站在床头,她已经很老了,皮肤没有弹性,沉沉往下坠,就好像一个穿了一身被洗的发烂的衣服。 连英看着红瑶,她明明需要拄着拐杖走,此刻伸出的手却很稳,干枯的手被表皮勾出骨骼形状,似乎里面没有了血肉。 那只手轻轻抚上红瑶饱满红润的脸颊,死亡与新生在一刻衬托得淋漓尽致。 晏九洲无比庆幸红瑶没醒,虽然不知道她做了什么睡得这么沉,但如果醒了必然无法瞒过这几只老妖怪。 第三十八章 矛盾 “她真年轻,”连英的目光如蛇一般略过她的脸、脖颈、手,无形粘液附着在上面。 连英说话的时候,西苳、卓山、顾升就不再说话了,他们围上来,将不大的床挡了个严严实实。 沉沉的倒影将红瑶笼罩其中,他们注视着,如同看着盘中餐。 “让我想一想”连英的手握住拐杖,“算一算时间,有一百二十年了,她还是这个模样,不曾改编。” “走吧,让她最后好好睡一觉,睡醒了,我们就要开始了。” 西苳推开门,四人走了出去,晏九洲听着外面没有动静才从床顶上溜下来,结果滑动时布料发出摩擦的声音,窗户骤然被推开。 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床边。 晏九洲躲在床脚后面一动不动,恰巧红瑶翻了个身,发出响动。 西苳轻轻合上窗棂,“连老,里面没有其他人。” “看来真的是老了,感觉都出错了。”连英暗淡道。 卓山立刻凑上前笑道:“连老可不要妄自菲薄,您是鬼族族长,是我们归墟的明灯,若不是您感知到她回来了,我们谁都不可能知道。” 晏九洲跳上窗棂,透过缝隙看到他们的确离开。 西苳对连英很是尊敬,亲自开门,叮嘱注意脚下等等事物,对卓山没有好印象,直接说:“你要真尊连老为族长,多的那一份就应该给连老,一百多年来连老为鬼族忙前忙后。若不是她守住归墟最后一片净土,氐人国早就霸占整片海域。” 他们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晏九洲什么都听不见。 他迟疑回头看看红瑶,又看看那几个人离开的路,从枕头下把自己左手炼成的小人拿出来,跟了上去。 此刻大约是日落之后,月曜逐渐关闭,原本安静得归墟慢慢热闹起来,无数如同活人一般面容的鬼提着一盏幽幽绿灯从房子里走出来。 他们彼此忙碌,开摊、摆货、耍把戏 男女老幼,应有尽有,和人间没什么两样。 唯一不同的事他们在灯的照耀下,显得异常苍白。 连老、西苳、顾升、卓山似乎很受尊敬,一路走来所有的鬼都对他们毕恭毕敬,就连不懂事的小孩子也被大人压着下跪,不许抬头。 夜色掩藏,晏九洲在屋檐上飞奔,托腿短的坏处,他们走一步他就得小跑。好在天时地利人和,就算弄出点声响也不会引起注意。 连老对跪拜没什么兴趣,挥挥手让他们各自忙活。 西苳接过一盏灯,照耀在连英脚下,“连老心善,理应领导鬼族,可惜有的人看不透这点。” 顾升不客气说:“既然这样,不如你把你那份拿出来?” “顾升,”连英点道:“当初三位长老把自己的名字赐给你们,教导你们一切实物,叮嘱你们团结一致,你们现在这样,对得起他们当时把你们从底层选出来的心?” 团结一致?一致对谁? 晏九洲目光落在连英身上,暗暗将自己沉下去,化作水、化作土、化作一切不可能引起注意的东西。 连英继续说:“多的话我不想再说,一件事你们要牢牢记住。” “您说。” 连英此刻的眼睛满是杀意,“都给我好好藏着掖着,谁要是在她面前暴露,让她起了疑心,我就杀了谁。” 西苳连忙表忠心,“连老放心!您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第三十九章 心甘情愿 卓山和顾升飞快看了眼对方,也点头说:“您放心,这是归墟鬼族大事,我等知道轻重缓急。” “很好,”连英说:“那条鲛人,还在外面吧?跳梁小丑。顾升,这件事由你去办。” “卓山和西苳就出现在她面前,就说顾升去找她相公去了,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一定要让她信任你们,心甘情愿留在归墟拯救鬼族也好,因爱奉献也罢,她必须要心甘情愿赴死!” 连英吩咐完后,三人领命朝不同方向离开。 直到连英也走了后,这条路才越来越多的人,谁也没有看见一个玉雕小人藏在黑暗处。 一个船夫模样的鬼用力挥了挥手臂,“嘿,老于,你还没死呢!” 被唤老于的是个商人打扮的鬼,白了眼说:“我生前爹娘给我算过,我能活到八十八,就算我四十死了,也还有四十多年的阴寿,比你长。” 船夫挠挠头发说:“没死就好,省的每天晚上出来就发现少了几个老伙计。” 老于巴扎嘴说:“除了族长和三个长老,谁不受阴寿限制,你我还算运道好的了,还能飘来归墟,听说有的人在死的时候阴寿就尽了,直接魂飞魄散。” “今天居然看到族长了,这是什么好运气。”船夫叹气说:“我们活的长的都知道除了族长,三个长老其实也会死。” 老于好奇说:“这事我怎么不知道,你从来没说过?” 还不等船夫回答,有个小孩插嘴道:“我知道我知道,听我爷爷说长老会选接替者呢,选上了,就把自己名字赐给对方,就可以当长老。” 老于说:“小破孩,你难不成想选?” 船夫呵呵一笑,“长老不挑小孩子,他死的时候就是小孩身体,死了后也不会长大,不够格。” “当了长老,可以离开归墟呢,”小孩老气道:“归墟只有族长和长老可以离开,谁不想离开这里去外面看看啊,哪怕只是浮上海面远远看上一眼。” 这话引起感叹,话题也歪到他们彼此说起自己还是人的时候热闹繁华。 晏九洲回到那个漏洞百出不安全的住所时,看到还在酣睡的红颜,失笑摇了摇头。 如果十二重和她有联系,也是要命的联系了。 他们居然自己送上门任人鱼肉,鱼肉还不够,简直是自己烧水、自己跳进锅里的那种。 月曜开启,是鬼族闭门不出的时候,就算想要出去,也要等到明日了。 晏九洲靠着枕头坐下,“红瑶啊红瑶,你身上的秘密,不比我少。” 这样的你,怎么赢得了那群牛鬼蛇神? 他疲惫闭眼上,这一路吸收太多讯息,他需要好好捋一捋,找出一条路来。 红瑶对外界的事的确一无所知,她瞪着悬崖上一朵小小小红花瞠目结舌,甚至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没忍住问蓝,“你说这是我?” 这条叫蓝的鲛人挥挥手,无亘海域顿时换了天地。 黑色的水凶悍拍打在黑色悬崖峭壁上,一朵看起来脆弱无比的小花长在峭壁之上。每一次海水汹涌,都有一种它要被拍断的心惊胆战。 第四十章 黑水崖 蓝似乎有些苦恼道:“啊,我觉得如果是你,你大约会很吃惊吧。” “让我想想,该如何说。”他按按眉心,干脆摊手道:“你就当这是你、嗯、娘亲的娘亲?不对,老祖宗?” 红瑶看着那朵小红花,抖着手摸头顶,鱼师不会真说对了吧?她是植物化成人形,所以到了雪妖宫才会掉头发啊呸,掉叶子? “没有人知道黑水崖上什么时候开出一朵花,就算是寿可千年的鲛人也说不上来。只知道某一天,黑水崖上开了一朵花,鲜活的,和海不一样的颜色。某一天它对路过的鲛人说,它有一个名字,谶。” “氐人国的领地遍布每一寸海域,鲛人并不多,其中被公认为氐人国最美的两位鲛人,是影月和蓝。”蓝难得露出一丝怀念,参合甜蜜,“我是蓝,你在外面见到的银色鲛人,名为影月。她是不是很美,像月一样。” 一个眼眸与尾巴如满月月光般颜色,当她浮出海面的时候,月华为之倾倒。 一个眼眸与尾巴则是如海之蔚蓝,天空与大海的颜色汇集在他身上,是强大、美丽为一身的代表。 只是最美最美,只有最,没有并列。 蓝是氐人国少族长,鲛人寿命可千年,族长之位历来是能者居之。 氐人国下一任族长并不是蓝顺理成章继任,但他战力非常,没有鲛人怀疑他坐不了族长之位。 既然族人分不出一二,就去谶花面前比。 花长在归墟黑水崖上,黑色水浪拍打在怪石嶙峋悬崖上,实为险境之地。鲛人世代守护,因为不说谎的天性,爱美的鲛人常常去黑水崖问鲛人谁最美。 有时候影月赢,有时候蓝赢。 输家要给赢家捉一个月的鱼。 那种鱼很小,能根据地域改变自身颜色,数量也很少,除了美味也没有旁的作用。 他们捉来捉去,捉得其他想要捕获这种小鱼用来讨欢心的鲛人不干了,纷纷去族长面前抗议,再捉下去,鱼就要没啦! 蓝爱慕影月,故意赢也故意输,惹的影月追着蓝从海这头打到海那头,好不热闹。 红瑶看着头发、尾巴颜色都是银白色的影月,追着蓝色鲛人翻越海域,跳出水面,在日光下他们是那么的美好,肆意又张扬。 但是如果她没有记错,她见到的银色尾巴鲛人,头发是蓝色的? 蓝仿佛沉浸在他创造的记忆里,他眼眸带笑看着影月,甚至对记忆里的自己嗤之以鼻,点评道:“脑子傻掉了。” 红瑶忽然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他这是在自己骂自己? 蓝并没有沉溺在感情里太久,他很快就抽离出来,恋恋不舍看了一眼在海里肆意畅游的影月,挥手将这一切挥散。 “日久天长,死于海上的人越老越多,魂魄为归墟所吸引,茫茫然聚集在归墟,有的因为阴寿尽,很快消失。有的阴寿长,在归墟活啊活,看着鲛人自由穿梭归墟与海域,滋生恶念。” “归墟给了它们容身之地,同时也禁锢着它们。” 第四十一章 一语成谶 月曜如同无形锁链,牢牢锁住每一个来到归墟的鬼魂,使他们有进无出。 氐人国对自封鬼族的亡魂不好奇,也没兴趣,整个海域都是鲛人的,包括归墟。 在鲛人眼中,寿命短暂的鬼族和在外面游来游去的鱼一样,不需要注意,也对他们产生不了威胁。 正是因为这个想法,氐人国走入黑暗。 归墟之大,不曾丈量。有个年轻亡魂因为好奇四处摸索,失足掉入断崖,他慌乱中抓住崖壁,竟然没有摔死。 他没有办法能爬上去,只能一点一点往下挪,寄希望顺着崖低水声,可以走出去。 然后他就在黑色的崖、黑色的水之间,发现了一朵血红血红的花。 那朵花,会说话。 从此以后他的名字镌刻在鬼族之内,他叫——连招。 谶花只与鲛人相处过,鲛人崇尚自由,并不常来黑水崖。 只是在最初有鲛人发现黑水崖有一朵红花,不少鲛人闻言来看过,见过后它们就失去兴趣,很少来了。 连招便是在此期间闯入谶花的世界。 蓝和影月常常来黑水崖,谶花不能说谎的天性被连招得知,他活着的时候是个很聪明的人,死了也是很聪明的鬼。 连招从谶花口中得知鲛人诸多事情,利用人间种种,引诱谶花离开黑水崖。 鬼魂不能靠近归墟黑水,只有鲛人能自由进出。 不疑有他的谶花自愿离开黑水崖,跳入连招掌心,然后被连招吃下。 鲛人、鬼族、就连谶花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由来。 蓝一开始也不知道,但后来氐人国破,他在海中游荡多年,与人、鬼打交道甚多,渐渐知道谶花是天地间怎样的存在。 《浮生物语》中,有一种花生于归墟无底黑水之上,百年一开花,花瓣五片,片片赤红如血。以此花花瓣服下,可预见他人将遇之祸,故得名谶花。 谶花,取自一语成谶。 谶花,或者服下谶花的人从来不能说谎话,它能准确说出一个人将要遇到的灾祸。但是凡事都有两面,它也能看见一个人的生命还剩下多少。 打个比方,当它诚实地告诉一个人,你只能活十年或者只能活三天时,那这个事实是神仙都无法改变的。 可是,如果它说谎,告诉对方,你还可以再活五十年。如此,对方的生命在生死簿上便会被改写,真的可以再活五十年。 但,作为一种违背本性的惩戒,说了这种谎话的谶花,会掉落一部分花瓣,花瓣是谶花本体上,也就是说它会掉一块血肉。 替别人延长的寿命越多,谶花的血肉就会掉的越多,直到花瓣全部掉落完毕,烟消云散。 所以,谶花的花瓣也是延年益寿的奇药。 使谶花说谎,或者吃下部分谶花,然后说谎。 当谎言成真后,其代价也不需要自己支付,而是谶花。 连招的事并非蓝亲眼所见,当时黑水崖发生种种鲛人并不知情,某日蓝和影月再到黑水崖才发现谶花消失。 与此同时从来不被氐人国看在眼里的鬼族,忽然壮大。 柔弱的亡魂瞬间拥有非比寻常的能力,它们趁鲛人入归墟时,一举将鲛人拿下。 蓝也在其中。 混乱间他利用鬼族不能走出归墟的特性,将影月推了出去。 鬼族恨鲛人,蓝也不知道他们的恨从哪里来。 沦为奴隶的鲛人承受所有恶念,在某个鬼族高高在上施舍的话语间,蓝也知道鬼族为何一夜壮大。 连招吃下谶花,说出一个巨大的谎言—— 鬼族,更胜鲛人。 一语成谶! 第四十二章 无由来的恨 连招成为鬼族英雄的背后,是被强行刨开鱼尾的鲛人。 是被砍掉鱼鳍的鲛人。 是被活生生挖出心口鲛珠的鲛人 这是蓝亲眼所见,在他手下这一幕幕发生在红瑶眼前,如同身临其境那般惨烈。 一个女人从鲛人心口把手拿出来,鲛珠混合鲜血在她指尖生辉,女人一刻也不犹豫,一口将鲛珠吞下。 红瑶再也忍不住,侧身呕吐。 蓝将女人的脸打碎,“许多族人在我面前折磨到死,我才明白他们的恨从哪里来。” “他们恨自己不得解脱,他们恨自己活在惶惶不可终日的阴寿里,他们恨自己不能离开归墟。” “而氐人国的鲛人,最长者活千年,短也有几百年。氐人国的鲛人能自由来往每一寸海域,氐人国的鲛人拥有的力量、体魄、美,都是他们没有的。” 蓝平静得如烈火之后的灰烬,他游过每一个没留下全尸的族人面前,轻轻地说出他们每一个名字。 “这是溯风,他最喜欢在夜间跳出海面,跳的高高的,说这样可以触碰星辰。” 在红瑶眼前,溯风被一个生前做过屠夫的人将鱼尾从中劈开,鲛人骨骼坚硬,他弄坏了刀,很生气,把尾端的肉剁成泥状。 溯风是自尽的,他自爆鲛珠,心口炸出一个窟窿。 “这是阿鸢,听说人间每逢春日就会放一种名为纸鸢的东西,阿鸢一直想要见一见,那是什么。” 阿鸢生得貌美,眉目间都是婉转旖旎。 蓝拂过阿鸢被划得看不出五官的脸,他的手穿透,凄凉抓住一片海水。“美丽需要力量去匹配,强者的美无人敢侵犯,弱者的美,是罪。” 阿鸢并没有被侵犯,她杀了敢靠近她的鬼族,鬼族并不是不死之身,他们也会魂飞魄散。 她引来死者配偶的报复,所有女性特征全部被挖去。 红瑶勉强后退两步,脚下一个踉跄,狼狈地跪在了地上。她看着死在蓝记忆里的鲛人,心一阵急跳,跳得她狠狠捂住心口,使劲呼吸。 “停下,快停下” 蓝没有听见,他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执拗走过每一个死去的鲛人面前,说着他们的生平过往,仿佛只有这样才可以把他们刻在自己记忆里,刻在骨血里。 “这是金轩,我的兄弟。” “这是小多,氐人国最小的鲛人,因为好奇人间,就来归墟见一见鬼族。” “这是” 蓝呆呆地站着,脸上的表情十分怪异,像是痛恨,又像是哀伤、痛苦、后悔,种种情绪混合在一起,出现在他脸上。 那是蓝。 他的双手、尾巴被狠狠钉在墙上,鲜血潺潺流下滴在容器中, 或许他已经神志不清,有谁来也不太看得清,就只听得见声音。 轰隆隆犹如打雷的声音在红瑶四面八方,雷鸣般的声音在说:“少取点血,他要是死了,那个老不死鲛人会有感应,直接打进归墟,就糟糕了。” “有连招在,我们怕什么。” “有他在,老鲛人不敢进攻,趁这段时间赶紧找出他们能自由出入归墟的秘密。” “少族长的血肉,吃一点看行不行。” 第四十三章 可怕的念头 晏九洲一咕噜爬起来,只见红瑶蜷缩着身体流出眼泪,任凭他怎么呼喊也不曾醒来。 “这是怎么了?”晏九洲伸手擦拭眼泪,怎么也擦不完,也不知她梦见了什么悲伤的事情,眼泪颗颗落下。 “真是麻烦啊,”一声叹息,他陡然恢复人身,乌眉皱紧,嘴角紧抿,在幽暗静谧的室内矗立许久,明明眼泪没有声音,可他仿佛能听到滴落的响声。一滴一滴,敲进心中。 他靠近红瑶,慢慢俯身,微弱的光从唇齿间度过。 “醒来吧,红瑶。” 被打击得魂魄几乎都在波动的红瑶浑身骤然清凉,她抬头看向天空,其实她也不知道天在哪里,她就那么看过去,似乎那个地方有人在喊她。 “晏九洲?” 蓝将记忆打碎,星星点点碎片融化在海中,好似眼泪。 “人间有一句话是怎么说的?恶人有恶报,连招就是。” 据蓝所言,在鬼族占据归墟,奴隶鲛人后,连招曾多次来过牢狱见蓝,他对蓝道歉。 他说他并不想这么做,他只是想要无数死在海里的鬼魂有个容身之地,有个自保之力。 他说他们太惨了,活着的时候在海面求生,死后不得解脱。 他说鲛人强壮,如果鬼族胜于鲛人,能活的更轻松一点。 他说他会劝他们放过他们 连招说了很多很多,当着蓝的面,当着鲛人尸体的面。 那些鬼族客客气气将连招迎来,客客气气将连招送走,转过头就继续试验新手段,并用鲛人性命威胁蓝放弃自杀想法。 当然,他们也不曾知道蓝并不想死。他还没有报仇,怎么会自寻死路? 每一个鲛人在死前诅咒连招,这个一副被迫成为英雄的、软弱的鬼魂,渐渐也不来牢狱了。 蓝自顾自说着说着抚掌笑道:“你猜猜他为什么不来了?” “他死了哈哈哈哈” 独吞谶花的连招因为不死的特性被族人注意,鬼族逼迫他说出秘密,连招愧疚谶花,不肯说出来。某日偷偷溜入牢狱试图将蓝放走,可惜被一直盯梢的鬼族发现。 天真的连招劝他们现在就够了,鬼族在归墟有了地方,有了生存的本领 “我杀了他,”蓝吹了吹锋利指甲,“他的后背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嘴里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嗯?人间是用这个词吗?” 蓝思索了会儿,放弃,“就当是这个吧,我想看一看这样的人心是什么颜色的,然后就这么一下,贯穿他的胸膛。” “他的心,是红色的。可惜他没死,真奇怪,不过也无事,他想要保护的同族,将他奉上神坛的同族,将他分食殆尽。” 蓝比出四根手指头,他的语调像是在陈述一件平常不过的事,没有太多额外的情绪:“四只鬼,吃了他。连英、卓山、顾升、西苳。” 随着蓝说出这几个名字,红瑶哑然失声,“卓山、顾升,他们、他们不是鲛人吗?他们怎么是鬼族?!” 不对!或许正因为是鬼族,他们才会对鬼族族长毕恭毕敬。 她心中冒出一个可怕的、绝对无法接受的念头,“他们是怎么变成鲛人的?!” 第四十四章 池中鱼 西苳控制身体游出归墟的时候,不少鬼族看见,脸上流出止不住的羡慕。 活下来固然是好,但永远只在方寸之地,始终不得自由。 顾升已经在外面等着了,月曜的光辉并不照耀在归墟之外,他藏在黑暗里,浅灰色鱼尾在水中微微发痒,顾升不耐甩了甩,拍出一串水纹。 西苳刚好看见,耻笑道:“连老早就说了,鲛人的身体不能经常用,这具身体鱼鳞都快掉完了。” “就算烂了、臭了,还有下一个鲛人等着,怕什么。”顾升头也不回往上游,“先前他能偷袭打晕我,说明时刻盯着归墟,我们得想个办法把他引出来。” 西苳皱皱眉,跟了上去。“你有什么办法?” 顾升手指张开,锐利指甲在晦暗海底看不太清楚,满满恶意流淌出来,“他不是常常在海里追杀那些还来不及到归墟的鬼魂吗?” 提及这个西苳粗声粗气说:“这家伙真是心不死,用这种愚蠢办法来减少鬼族?简直是异想天开!” “连老早就安排心腹在海域上等着,把选中的鬼魂带回归墟,让那家伙插不了手!” 顾升说:“这次需要让他插手。” “什么意思?” 人间,又逢一个风和日朗的好天气,小渔村吴老四扛起渔网准备出海。 妻子吴氏带着女儿走过去,将水和饼用油布包好放在船上,“相公,今天不是出海的日子,你真的要去?” 吴老四抱着女儿掂了掂,“哎呦喂,我们家小宝贝长胖了点,真好。” “我听说外面达官贵人喜欢银鱼,这玩意只在这种好气候才会出现,如果能捕点回来,给我们娇娇治病的钱就又多了点。” 小姑娘被逗得眉开眼笑,就是不曾发出一丝声音。 吴氏接过女儿,“你这一个人去,我也不放心。” “没事,潘三跟着我。”吴老四说着就挥手示意,“潘三,这边!” 潘三是个年轻人,一溜烟小跑过来,“嫂子怎么来了?不放心我们四哥吧。” 吴老四锤了下潘三,“还皮,日头都这么高了,今晚还准不准备回来了?” “好勒,这就走。” 吴氏看着渐行渐远的船,心里怎么都不平静,身边小女儿拉了拉她的手,吴氏低下头,女儿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就好像在问她这是怎么了? “娘没事。”她摸了摸女儿的脸,看着难得一见的好天气,心里安慰自己,看着也不像是会起风浪的样子,不会有什么事的。 海浪拍打岸边,吴氏带着女儿捡捡小鱼小贝壳,一边等熟悉的船只回来。 直到远方忽起海浪,在无风的海域显得格外诡异。 吴氏将女儿放在岸边,自己涉水去看,一股浪花从远方袭卷过来,狠狠拍在岸边,潘三正在其中,生死不明。 原本晴朗的天忽发出一阵断裂声音,仿佛几万里远的云全部被汇集在一起,垂垂接近海面,风、水在强风下形成一道通天彻地的水柱 看着骇人的画面,吴氏用尽全身力气扑倒女儿,瑟瑟发抖。 第四十五章 追杀 凡人不可窥觊的海底,吴老四看着自己眼前海水被染红,四肢无力垂落入幽暗不知的地方。 脆弱的船骸在飘荡,吴老四迷迷糊糊想:这是他的船,一条船需要选上好榆木,且平直,无疤痕,无虫蛀才有资格做船身,船就是他们渔民最宝贵的财富,他们精心爱护,却抵不过海中妖兽一条尾巴引起的风浪。 西苳看着吴老四沉没海底,目光盯向另一个疯狂噗通的年轻人,正欲一尾巴打上去,顾升说:“行了,今天主要是做什么你别忘了。” “也行,”说完他恶意一笑,“你的话,我为什么要听从?” 说罢,如利箭一般冲出去,眼看要将潘三活活撞死,被一道银色拦住。 水底无声,两条鲛人发生剧烈撞击,撞出一片水花。 蓝甩动尾巴,将潘三拍上海面浮板。 顾升大笑,“少族长,你真善良。” 西苳跃跃欲试,“小娘们,这次你别想再跑。” 蓝审视过两人,比出小拇指说:“你们这种人,就算用了鲛人的身体,也是这样。” “这样的皮,归墟要多少有多少。”顾升手指指向鱼尾,“少族长,这可都是你的族人,你敢下手吗?” “鲛人,我又不是没杀过!” “叽叽歪歪!”西苳率先迎上去,蓝的冰蓝色瞳仁映照出寒光凌凌,他的腰下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避开匕首,修长尾巴则狠狠撞在西苳背后。 西苳吐出一口血,杀意交织。 “虽然我们有些矛盾,但你,不能杀死他。”顾升转身拦在西苳面前,“莽撞,他能躲避我们追杀这么多年,必然有过人之处,哪里是那么容易杀的。” 西苳呸出两口血,“你这么会说,你上啊。” 海水不自然波动,蓝透明漂亮的鱼鳍在此刻化作最锋利的兵器朝两人当头拍下,也不知顾升拿出什么的东西,蓝被狠狠弹开。 西苳匕首紧追其后,蓝一手握住锋芒,折断匕首,而断的那一小半掷向从西苳背后偷袭上来的顾升。 日光在海里影影倬倬,光线被扭曲如同蛇一般蜿蜒,蓝所立之处的海水被染上一层薄薄红色,柔美手臂痉挛抽搐。 论体魄,顾升和西苳两人联手都打不赢蓝,但他们研究鲛人多年,对鲛人弱点心知肚明。 武力不如,如果加上毒呢? 一种可以让鲛人浑身麻痹的毒。 蓝体内的血液一点一点燃烧沸腾了起来,心跳如雷,一种十分强烈毁灭冲动,从心口一层一层地涌上,“你们敢伤小影,我要杀了你们!” 顾升和西苳短暂四目相对,齐齐出声:“网住他!” 薄红色海水陡然化作一片片金色重雾,以蓝为中心汹涌翻腾,随水波蔓延连成一片。 四周巨响如雷,好似从天空到海底有什么东西在应和,呜呜长鸣,浑厚暴烈,让人无法分辨到底是什么东西发出的这些声音。 “什么东西!” 顾升和西苳操起家伙正冲蓝过去,天光不知怎么遮住了,天立刻暗了下来,暗无天日的海底深渊什么都看不清。 只有金色的,像人间萤火虫似的点点亮光彼此连接,成丝、成线、成片 顾升一闪身躲在西苳身后,兽鸣一般呼啸撞击在西苳胸膛。 海水汹涌波动,倒灌向天空,造成通天彻地威势,海面风暴连动云层,割裂天地,已是避无可避。 第四十六章 旧时人 这一声惊天动地彻响,将整片海域翻过来的手笔几乎将归墟给掀了。 藏在砗磲中的月曜从缝隙洒出柔柔光芒,抵消龙吟。 光芒如一个倒扣的碗,温柔护住归墟。 而在归墟禁地之中,一个老人睁开眼,浑浊泪水流出,“是血脉之力” “族长,难道还有鲛人在外面?” “他是不是来救我们的?” “” 死水被丢下一颗石头,鲛人们纷纷朝声音地方游过去,但才摆尾就被扯住,他们的尾端被半人粗的锁链困在地上,水堪堪及他们腰身。 鲛人异动,对岸池子黑色利齿的鱼疯狂跳动,彼此吞噬,布满齿痕的人骨和鱼骨被翻出来,偶尔不小心掉入鲛人池。 老人没有被栓,但他已经很老了,胸膛很久很久才起伏一次,赤裸上半身勾勒出骨骼走向,遍布数不清的伤痕。 “鬼族” 另一边,红瑶醒来刹那,也是说着这两个字。 晏九洲守在床边被惊醒,桌台烛火下,只见她汗水淋漓,两眼涣散,仿佛做了什么噩梦似的。 “你、” 晏九洲才说出一个字,红瑶如抓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抓住他的手臂,“我”她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幽幽烛光在她眼中晃动,眼眸亮得吓人。 “怎么了?做个噩梦便吓成这样,”晏九洲的话宛如一阵风吹过耳畔,将她拉回人间。 红瑶露出苍凉与绝望的神情,嘴唇颤抖,她望着他,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晏九洲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红瑶,他心口微微一扯,想要打破这种沉默,随手抓起一块布塞她手里,“夜里凉,擦擦汗,若是伤寒我可没办法救你。” 那块布在昏暗下透露出华贵流光,入手微凉,如水一般似乎都能从指缝流出。 这是人间千金难得一求的龙纱。 红瑶犹如被烫着一般,猛然将龙纱丢在地上。 这一举动唤回神智,她看向晏九洲,“没有鲛人了,他们不是鲛人!” 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晏九洲却听得分明,他沉吟片刻道:“你想说,顾升和卓山并非鲛人?” 红瑶使劲点头,那模样都让人害怕她脖子扭着。 晏九洲托住她冷汗津津的额头,弯腰将龙纱捡起给她擦了擦,说出的话冷的吓人。“不止卓山和顾升是鬼,那个老妇人,自称是鬼族族长的连英,和老妇人身边的护卫西苳,也有一身鲛人皮。” 红瑶唇角微微一颤,眸中厌恶情绪被晏九洲言语惊动,“他们打碎鲛人脊骨、捏碎他们的骄傲、磨灭他们的神智,然后侵入他们身体。” 晏九洲沉默已久,长长叹息道:“看来这个噩梦,让你看到了很多东西。” 他面色苍白,海底阴冷让他呼出的气息带出寒冷的白气,对比红瑶炽热掌心,他就像是冰雕的一样冷。 “鬼族族长,连英,活了一百二十年。” “妖界妖王十二重,荒废一百多年。” “妖界妖尊鱼师,浑浑噩噩一百多年。” 晏九洲一句一句说道:“看来一百二十年前,发生了一件很了不得的大事。” 良久沉默下,红瑶握住他的右臂,“我知道,连英吃了谶花,所以活了很长时间。” “我还知道,我见过你。” “在很多很多年以前,我们一起来过归墟。” 第四十七章 他的爱人 “蓝杀了连招,正中鬼族下怀,四只鬼分吃了连招,获取他的记忆,知道谶花的秘密。” 想到鲛梦所见种种,红瑶心如被一只手胡乱撕扯,痛得好似就要碎裂一般,完全无法控制面色和呼吸。 她说了一半便停住了,晏九洲未发一言,只是伸出手,将红瑶轻轻的搂进怀里。 “黑水崖重新长出一朵小红花,它没有记忆,轻而易举被连英、卓山、顾升、西苳分食殆尽,他们成为鬼族阴寿最长的亡魂,彼此发誓永远守住黑水崖秘密,他们占据归墟。” “黑水崖开出第三朵花,氐人国少族长蓝联合其他鲛人杀进归墟,将它救下,送出大海。他们告诉它除非找到最厉害的人来帮助氐人国,否则永远不要回来,走得越远越好。只要它远远离开大海,保护自己,黑水崖就不会再长出新的花。” “它告诉自己,不能死,它要活着,去人间找个厉害的人回来帮他们。” 晏九洲的拥抱很短,他仔细看了看红瑶,出人意料说:“所以你是一朵小花?” 红瑶点头,连绵不绝的愧疚几乎将她淹没,“可是我一点都不记得了,我为什么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把他们忘了,忘得一干二净” “在雪妖宫你才会掉头发?” 晏九洲话锋直接拐到不知道那个点上,他甚至做样式去看红瑶头顶,“来让我看看,有没有秃?” 即将奔出眼眶的泪水硬生生刹住脚,红瑶想起疯狂掉发的惨烈回忆,狠狠拍了下他手背,抱着被子气鼓鼓往后一缩。 晏九洲笑道勾勾手说:“来来来小花妖,让本大爷好好看看。不要怕,春天开花,冬天掉叶子,这不正常吗?” “我不是小花妖。” “在妖界你脑袋上长出的不是花?” 红瑶皱起眉,眼睛盯着地面沉思良久,“是花。” “这不就结了,”晏九洲故作轻佻道:“既然是花,那不就是小花妖,你可别说你是小花仙。说说,你喜欢什么口味的土?水里还是岸上,喜欢什么口味的水,雨水雪水还是朝露?” 一连串问题下来问的红瑶眼冒金星,她甚至都跟着晏九洲思维去考虑自己难不成真的是一朵小花妖? 那她也不爱吃土啊? 想起爬满虫子的土,吃下去??? 红瑶打了个寒颤,比起吃土,其实她更加喜欢 看着思维跑偏,不在沉溺于可怕梦境的红瑶,晏九洲得意勾勒出笑容,论言语争锋,能赢的人至今为止所见之人里根本没有,和他扯嘴皮子,不被他把裤子都坑走就算不错了。 对付她,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 小花妖就该简简单单,那么重的记忆背负在身上,也不怕把花杆子压折了。 晏九洲打了个响指,“回回神,方才我听你说氐人国少族长是蓝?天空海洋那个蓝?” 红瑶思绪被猛然抽离,茫茫然啊了下。 他搓搓下巴,“莫非是那条蓝眼睛银尾巴鲛人?” 红瑶抱着膝盖摇头,“那具身体不是蓝,是蓝的爱人,影月。” “住在影月身体里的魂魄,是蓝。” 第四十八章 衣 鬼族在归墟获得立足之地,为首的四个鬼拥有比一般鬼还要长的阴寿,这种情况已经比连招预料的好上许多。 人总是希望得到更多、更好。 比如像鲛人一般,自由穿梭海域。 月曜光辉下,归墟对亡魂只进不出,纵使当年吃下一整朵谶花的连招,也无法离开归墟。 嫉妒、厌恨充斥某些鬼族心中,被关押在归墟的鲛人成了他们发泄最好途径。 某次无意中,某个鬼族,或许是卓山也或许是西苳,蓝也看不清了。他们发现打碎尊严、被绝望笼罩下放弃生命的鲛人,能成为他们的容器。 就像穿一件华美衣裳似的,将失去自我的鲛人套在外面,就能自由自来来往归墟。 蓝是第一件衣裳,在不见天日的刑罚中,坚不可摧的心只是轻轻动摇,便失去自我。 发现这个秘密的鬼没有大肆宣扬,他融合进蓝的身体,试图第一时间游出归墟。 这一举动很快被以连英为首的鬼发现,他动作生疏,轻而易举就被西苳拦下。 他们很快制定以蓝为目标去引出其他鲛人的计划,并让王奇带着大量毒药游出归墟。 当时归墟之乱只是扣留一小部分鲛人,氐人国族长率领大部分鲛人在海外,影月驻守归墟外。 蓝浑身伤痕游出归墟,被影月接下,王奇干脆利索昏了过去,一副垂死模样让影月第一时间将他带入鲛人聚集地。 后面的事就很简单了,王奇下毒,毫无戒心的鲛人被一网打尽。 影月错以为蓝成为氐人国叛徒,为了验证王奇的成功,四只鬼在影月身上使出各色手段,当影月崩溃自爆前,率先醒来的族长发动血脉之力几乎掀翻归墟。 同时也是血脉之力唤醒蓝,蓝控制身体趁归墟大乱将影月送了出去,他们在仓促间离别,再次见面已是天人永隔。 蓝没有和影月一起走,他转头回去救族人,有去无回。 红瑶说着说着,抬眼看着晏九洲,“鲛梦里,我看见我带着你回来了。” 她指了指他的眼睛和头发说:“那时候的你和现在有点区别,颜色是黑色的,你愿意帮我救氐人国,是个好人。” 晏九洲捧起红瑶的脸仔细端详,“我们真的见过?” 红瑶点头说:“在很多年以前,不止见过,我们的关系还很不一般。” 晏九洲眉头狠狠一跳,“多不一般,有现在不一般吗?” 红瑶认真思考了下,“没有,鲛梦里的你我没有成亲。” “我来归墟,做了什么?” 红瑶指着他的右臂说:“你把你的手留在归墟了。” 鲛梦里的他们入海比现在简单多了,如吃饭喝水一般轻而易举,红瑶也第一时间遇见徘徊在暗处的影月。 那时候的影月不知道怎么活下来,她重伤在身,还在鬼族追杀中躲躲藏藏,又因为无法离水的原因无法找寻任何帮手,她孤孤单单在海底,几乎快要被黑暗吞噬。 对于影月的祈求红瑶根本无法拒绝,当年她提议让蓝学连招,也吃下谶花拯救氐人国,被蓝拒绝。 她偷偷摸摸想自己开口,蓝告诉谎言大于她能承受的能力,她只有一死。她死了,黑水崖就会长出新的谶花,但没有新的鲛人能再次将花送走。 蓝从来没有游得那么快,他把风、水、浪花远远甩在身后,他带着红瑶,将她往岸上轻轻一推。 “好好活下去,红瑶,什么时候你找到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就带他来海里帮我们,如果找不到,就把自己藏起来,安静生活在人间。” 第四十九章 影月 那时候的晏九洲身上有一股现在红瑶都看不清的劲,举手投足仿佛世间没有什么能难住他,也没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在鲛梦里蓝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相识,当红瑶带着晏九洲来到归墟的时候,整个归墟为之动荡。 他直接在归墟外开启鬼道,鬼道对鬼魂的吸引力无与伦比,鬼道之内,隐约可见苍茫荒凉的黄泉路,上书巍峨三字:鬼门关! 鬼道与月曜相互胶着,归墟内鬼族或欣喜若狂,或疑惑不已,或踟蹰不行,在黄泉路面前荡然无存,他们被吸入鬼道。 其中包括顶着鲛人躯壳的鬼。 当蓝色鱼尾试图抵抗鬼道的时候,影月将他截下,带到红瑶面前。 影月的眼泪化作红色珍珠落入海里,“红瑶,求求你救救他,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红瑶看着满身戾气的蓝,他的身体里住着一只恶鬼,只要把鬼抓出来 结果她才开口说了一个我字,鲜血就从嘴角流出,这是说谎的代价,比之前大很多很多。 晏九洲拦在她和蓝之间,点了点她的眉心,“你欠我的人情越来越多了,看你怎么还。” 他自断右臂,抛入越来越小的鬼道之中,硬生生将其撑开。 被扩大的鬼道引来不可估算,影月死死抱住蓝的身体,一个透明的影子即将被拉扯出来。 谁也没有想到王奇临死前蓄积力量,控制蓝的手做了最后一件事。 杀了影月。 王奇没入鬼道,蓝清醒,发现自己的手贯穿影月鲛珠,就像当年他挖出连招心脏那样。 鲛人死后会成为水,融入大海。 蓝当即挖出自己的鲛珠塞进影月心口,放弃自己身体。影月破碎的身体逐渐凝结,与之对应的是蓝化作大海里的一滴水,再也不见。 影月睁开双眼,那是冰蓝色的眼眸。 蓝带着影月身体离开归墟,消失在海中,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等他彻底清醒的时候准备进入归墟,结果余下鲛人口中得出归墟又被鬼族统治的消息,族长也被困在归墟之中。 蓝和鲛人在渤海截杀亡魂,试图让归墟里亡魂减少,鬼族发现亡魂变少,操控鲛人躯壳离开归墟去找原因,围杀鲛人,直至蓝一个。 红瑶彻底说完,她疲惫合上眼,直到手里被塞了个冰冷的寒玉髓。 晏九洲示意她吃下,“这鬼地方,吃的喝的什么都没有,拿这个解解渴。” “现在的你和蓝记忆中的你,真不一样啊。”蓝记忆中的晏九洲,那冷漠微挑的眉梢,和嘴角挂着淡淡弧度,和现在的晏九洲截然不同。 那是高傲掌控一切的自信。 包括他斩断手臂,也没有丝毫为以后该如何的慌张或者发愁。 晏九洲挑眉道:“你也说那是记忆,你看看那个叫蓝的鲛人,成天拿着镜子看着爱人的脸,你觉得他记忆一点问题都没有?” 红瑶锤了他一下,“你怎么能这么说,蓝都说了,鲛梦是用他的记忆,和影月自己的记忆融合在一起的,怎么会出错?” “至少有一点出错,”晏九洲比出食指道:“我虽然不记得以前,但我这个人,不可能把自己胳膊砍了。” 第五十章 喜欢? 红瑶试图说清楚:“鲛梦里的你知道我不能说谎,我想救蓝” “停停停,”他食指抵住红瑶脑袋,“你真应该借蓝的镜子好好瞧瞧自己,你不会想说我爱上了你,为了让你不受伤,自断一臂?” 红瑶巴眨眼睛,无声在问:难道不是吗? “你看看我,”晏九洲拨了下头发,掸了掸衣袖,气宇轩辕道:“你再看看你。” 他拇指食指捻起红瑶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啧啧出声。 红瑶忽然明白了,“哦你不喜欢我?” “你从头到脚哪点值得我喜爱?” “鲛梦里的你很喜欢我。” “蓝记错了。” “哦,那我喜欢你。” 红瑶平静无波抛出一个石头,砸乱一池春水。 晏九洲唬了一跳,而后扬起下巴说:“正常,就大爷我这俊容,肯定有无数女子爱慕于我,你要冷静点,不能太爱我。” 他说完,便没有了声音,气氛顿时陷入诡异得沉默。 晏九洲看着把寒玉髓当磨牙石的红瑶,鬼使神差问了句:“你真的喜欢我?” 红瑶嚓咔嚓咔咬碎,点头,“是。” “你为什么喜欢我?” “鲛梦里,你是个大好人。”她看着晏九洲右臂说,“很好很好的人。” 晏九洲只觉得那个不知道丢哪儿的手臂在隐隐作痛,“难道鲛梦外的我就是坏人了?” 岂料红瑶居然认真考虑良久,迟疑道:“不是。” 晏九洲放下心,下一句话直戳心口。 “就是有点爱用鼻孔看人。” 气得晏九洲紧紧捏住她鼻孔,“你才用鼻孔看人,我这叫英姿潇洒你懂不懂,你个没审美的小丫头唉?” 他忽然意识到某件事,“等等,你是不是也喜欢蓝?” 红瑶揉着红彤彤的鼻尖,瓮声瓮气说:“喜欢。” “影月?” “也喜欢。” 晏九洲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算了算了,和傻子计较显得我更傻。”一样气得动不动气鼓鼓。 “你说我傻,你聪明喽?” “比你聪明。” “那为什么你打开鬼道,连英没有进轮回?” 晏九洲凉凉道:“小丫头,套我话,你还年轻。想知道啊,问鲛梦里的晏九洲去啊,我不是用鼻孔看人么,不值得你问。” 红瑶别过头,“不问就不问。” 晏九洲看她真不问,戳了戳说:“真不想知道?” “真不想知道连英怎么活下去?” “真不想知道西苳、顾升、卓山三鬼怎么和连英年纪差距那么大?” “真不想” 他就像拿着鱼肉吊一只小猫咪似的,将香喷喷鱼肉高高举起,吃不吃?吃不吃? 小猫咪果然上当,喵喵喵:“为什么?” 冷酷的猎人把鱼肉一丢,摊手说:“不知道?” 小猫咪:???!!! 眼见尖尖的爪子即将亮出来,晏九洲卖弄了下才说:“老不死怎么活着我不知道,但是西苳、顾升、卓山三只鬼,早就死翘翘了。这三个鬼是最初三个家伙挑选的继承人。” 将之前获取的只言片语结合鲛梦,晏九洲得出一个大差不错的结论,“至于入了轮回的三个老鬼怎么能选到继承人,这我就不知道了,可能是文书记载,可能是心腹活着,总之归墟没有被连英一手把持。” 第五十一章 开鬼道 红瑶问:“有鬼道,死在海上的凡人应该直接去投胎转世,他们怎么会还在归墟聚集?” “开鬼道,不难,鱼师大约也能开,但是维持鬼道就需要有载体。我绝不可能这么弱,这么结实的身体,怎么可能开一段时间就顶不住了?”晏九洲把自己胳膊拍得砰砰直响。 “我们被卓山带来归墟的时候,你可曾瞧见鬼道?”他才说完就恍然大悟,“哎呀呀我给忘了,某人怕的要死就差把脑袋埋沙子里,当然什么都没有看见。” 红瑶一枕头丢过去,“去找手臂,找到就知道了。” 晏九洲啧啧摇头,“归墟这么大,谁知道丢哪里了?蓝这个不靠谱的,关键信息不记住,尽说些没用的事。” “不许你说他!”她操起枕头嗙嗙砸晏九洲,“他是我的家人,我的救命恩人,不许你” 她把枕头甩得砰砰响,砸得晏九洲抱头鼠窜,“难道我就不是你救命恩人了?” 红瑶气得把枕头丢下,“你什么时候救过我?” “某人饿得发昏,我给她偷馒头。” “某人差点从树上摔死,我接住她。” “某人吓得走不稳路,我抱着她。” 他伸出三根手指头,义正言辞:“足足三次!” “你、” “你什么你,哦对了,你让臭蜘蛛把我偷走了,我不计前嫌在十二重又救了你一次,一共四次!” 他四根手指头在红瑶面前晃来晃去,晃得红瑶牙痒痒恨不得一口咬上去。 就当她瞄准即将下嘴的时候,这只手忽捂住她,“嘘,鬼来了。” 红瑶一手肘怼上去,疼的晏九洲直抽气,“你能不能小点力气!” “你又想骗我。” “真没有,别说话,听!” 外面街道还是安静的,也没有半句说话的声音,除了密密麻麻脚步声以外,没不曾有任何人发出其他声音。 红瑶和晏九洲面面相觑,齐齐出声:“跑!” 他们翻出墙,似乎有人就这样无声地,静静地注视。 寂静黑暗的街道,一开始只有他们的脚步声,慢慢的一个,两个,三个…… 街道因为新增的脚步声热闹起来,他们或者是它们远远尾随,不曾靠近,随着晏九洲和红瑶继续往前,原本几乎可以数出来的脚步渐渐变得密集了起来。 在这片牵着对方都看不清面庞的黑暗中,越来越多的它们加入了进来,像虫巢涌动,彼此摩擦触须和翅膀。 晏九洲安抚性拍了拍红瑶肩膀,慢悠悠地扫视了一圈,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语调微微扬起几分:“看来天黑黑,的确好办事啊。娘子,有人不想让你看见他,降低好感呢。” 有声音从黑暗中传出,“既然客人执意要走,我们做主人的怎可阻拦?何不白日正大光明离开,夜色潜行,若是不小心伤到客人可就不妙了。” 红瑶正要说话,被晏九洲带着往前走,“你这种战斗力,比不过那群老不死的,放着我来。” “你们倒是正大光明一个看看啊,藏藏躱躱,小人行径,也对,如果是君子,早就该真诚以待,可惜口蜜腹剑全是谎言,我呸!”晏九洲跑得飞快,嗓音倒是很稳,一句一句往后面抛。 这里实在太黑了,红瑶问:“我们的方向没有问题吗?” “没问题,我看过了,整个归墟就是一个大圆形,跟我走,这条路不会错。” “这你都记得?” “你相公我天赋异禀过目不忘。” 第五十二章 第五条鲛人 西苳再听从连英,此刻看在嘴边鸭子要飞了也着急起来,“连老,真的让他们就这么走了吗?” 卓山说:“走了可再也不会回来了!” 连英拐杖拦在卓山面前,“卓山你说过,蓝那个鲛人见过谶花?” 看着红瑶越跑越远,卓山烦躁呸了下,“连老,他见过两次。一次是我和顾升寻觅他的痕迹,在追杀的时候我们遇见谶花,我敢确信他也看见她了。” “还有一次是出归墟,我被他引走,顾升被打晕,蓝就在这个空档见过她了。” 西苳哼道:“办事不利就直接说,还被引走不小心让他们见面,肯定是见过了,若非见过,她会连夜跑路?” “她回来就在睡觉,”连英的尾音很长,带出一种奇异的味道,“梦,鲛人给了她一个梦。” 卓山焦急道:“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再不拦住他们就要出归墟了!” “他们不会出去的,”连英说:“顾升在归墟外。” “顾升?”卓山狐疑道:“虽然顾升是不错,但他不一定打得赢红瑶那个奇怪的相公。” “但是她不会任由蓝去死。” 西苳恍然,“原来您没有让我等把他押回来,是准备用在这里啊。” 当红瑶踏出归墟,就看见顾升的手扣在昏迷不醒的蓝脖子上。 海底光微弱,依稀可见蓝鱼尾有一道很深的伤口,鲜血潺潺从里面流出,染红一片海域。 晏九洲带着审视的神态仔细打量,“先前那个动静,是你们引出来的?” 他不觉得一个小偷能有将海都掀了的能力,那么只剩下眼前这个半死不活的鲛人了。 顾升看也不看晏九洲,他离红瑶远远的,“红瑶小姐,您最好还是回到归墟。” 红瑶很安静,甚至在看到蓝后也没有什么动作,可是顾升却忽然用力,五根尖锐指甲顿时陷入脖颈皮肉中。 “闭嘴!” 顾升飞快说:“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连晏九洲都没有想到,红瑶想要用这种方式救蓝。 他面色如寒月霜降般冰冷,头一转,看着红瑶紧咬下唇的脸,没有说话。 红瑶轻轻将晏九洲推到一边,她的动作很小,只是一个示意,示意晏九洲走。 “看来,这条鲛人也要欠我一命了。”晏九洲左手微抬,一股冰冷气息自他手前扩散,海水似乎停止流动,一条冰龙呈呼啸姿态直击顾升。 红瑶看的愣神,她没想到他居然这般厉害。 不知何时出现的西苳和卓山合力击碎龙头,大块冰渣掉入深海。 晏九洲蹙眉,甩甩左手说:“真弱。” 他期身迎了上去,西苳、卓山两人团团将他缠住,还有将蓝当挡箭牌时不时背后偷袭的顾升。 晏九洲完全凭身体本能回击,因为不想伤蓝而束手束脚,他法术不济,鬼族更无法力,全靠鲛人强健身躯围困,四人一时胶着起来。 一只苍老的手放在红瑶肩膀上,“小姑娘,一百二十年前你带了一个很厉害的人来救氐人国,一百年过去了,你带来的人明显不如之前啊。” 连英如鬼魅一般站在红瑶身后。 晏九洲心底泛起一股遏制不住的怒气,他衣袖将顾升手紧紧卷住一甩,昏迷不醒的蓝被迫落入深海。 西苳去捞蓝,卓山和顾升左右截住晏九洲的路,晏九洲轻蔑看着他们手上兵刃,手肘、足尖轻而易举将其卸下。 他反身去寻红瑶,分明是幽暗海底不甚看的清楚,可他居然看见红瑶惊恐的面容,和一只苍老的手捂住她的嘴。 “放——” 晏九洲的话被一声撞击淹没。 只见一条金红色的鲛人甩了甩尾巴,乖顺对着连英低下头。 失策,不该把身体从她身边拿走。 第五十三章 飞廉 金乌出,月曜升。 温柔的光芒下,有着如朝云一般色泽的少年鲛人好奇看了看红瑶。 连英冰冷的手在红瑶后颈一按,西苳接住昏迷的她。 连英拍了拍他的脑袋,“飞廉,做的不错。” 飞廉闻言惊喜笑了起来,“真的吗?姑姑,我真的很厉害?” 他一笑,圆圆的脸上露出两个小酒窝,眼眸清册充满濡慕之情,“那我以后可以和叔叔们一起巡视海域吗?” 顾升拖着蓝游回来,“小飞廉,你第一次出海就帮了叔叔一个大忙,不仅安全把凡人魂魄带回酆都,还把叛徒给找到,过几日等大家忙完了,给你开庆功宴。” 飞廉看了眼蓝,“他是叛徒?” 卓山点头,“是。” 连英却察觉不对,“飞廉,你遇见他的时候,他有没有说什么?” 飞廉金红色飘逸的鱼鳍在海水波动下荡漾,“我是在海草丛里发现的,他快死了,我救了他,然后带着他去找顾升叔叔。” 长长的睫毛温顺地附在他的眸子上,看起来乖巧极了。 西苳抱着红瑶已然急不可耐,打断说:“醒了,飞廉是连老一手养大的,难道他会骗连老?我们还有要事要忙,别忘了。” 红瑶、蓝、晏九洲尽在他们手中,这的确是当务之急。 连英点头,“回去。” 飞廉不太情愿,似乎因为刚出归墟,他在海里转了好几个圈圈,如一道道金色的流云,“姑姑,我还想再玩一玩。” 他的声音软软的,流露出哀求。 卓山说:“不行,你” “玩去吧。”连英说:“正好我们要忙一段时间,你要乖乖的,自己照顾自己。” 西苳、卓山、顾升了然,纷纷同意。 飞廉欢呼一声,如脱缰野马飞速游了出去,很快就不见身影。 直到彻底看不见,卓山才说:“鲛人的确受老天钟爱,无论我们如何努力,在控水上,永远比不过他们。” 西苳抱着红瑶走进归墟,“那又怎么样,现在天时地利人和,如今氐人国最后一丝血脉断绝,整片海域,今在我们手中。” 飞廉游得很快,他顺着日出的方向,追逐太阳。 从他有记忆起,他就一直生活在归墟之中,由连英姑姑和三位叔叔将他养大,除此之外归墟之内他再也没见过其他鲛人。 他们说鲛人在一次天灾中灭国了,他是仅存活下来的小鲛人。 叔叔们每隔一段时间都回去巡视海域,带回新的亡魂,也给他们带来人间各种吃喝玩乐。 只是那些东西在归墟很快就会腐烂。 他们说他太小,海里很危险,从来不允许他出去。 看着归墟外的海水,飞廉曾偷偷跑出去过,他不敢游很远,稍稍活动活动很快就回家,昨夜是他第一次被允许外出。 连英姑姑说会有亡魂落入大海,叔叔们另有任务,让他将亡魂带回归墟。 飞廉去了后发现亡魂压根不需要他带路,他们会自己被归墟吸引,呆呆的朝归墟而去。 飞廉只需要守在一边,别让他的魂魄被大鱼冲散就可以。 第五十四章 血脉呼应 这个大叔的魂魄走得实在是太慢了,慢的他都游出去抓抓小鱼、拔拔海草,再游回去。 再游出去,游回来。 也不知道拔了哪根草,海底一阵波动传来,金红色鳞片为之一震,仿佛有什么在那里和他在心跳应和。 还不等他琢磨明白怎么回事,海水翻涌,延伸自天空与乌云合拢,呈现一道道通天彻地的海龙。 飞廉被这道忽然出现的海龙甩飞,等停止后亡魂已经都不知道去哪里了。 他不想自己第一次任务就出差错,到处找,找啊找,竟然在某片海草里找到一条银色尾巴的鲛人。 好消息是他在归墟没见过她! 坏消息是她快死了。 飞廉勉强从浑浊海底寻来特殊海草给她止血,拖着她回归墟。 连英姑姑肯定有办法治她,归墟外还有其他鲛人,他们知道后一定很高兴! 或许是伤口反复撕扯带来的痛苦唤醒了她,她迷迷糊糊对飞廉说了很多话就又昏了过去,飞廉被那段话震得楞在原地,还是顾升把他唤醒。 之后的事就很简单了,在连英安排下,顾升带着鲛人在归墟外等候,飞廉埋藏在暗处,等连英指示行事。 飞廉从海面浮出,海水扑簌簌从他头上滑下,分明是极其安静的,连风都没有。 陌生鲛人的话如雷鸣一般还在回荡。 “氐人国没有灭杀鬼族救他们” 飞廉看着自己的手,然后按在心脏处,他见到陌生鲛人那一刻,他在高兴,在欢呼,一种亲切感自发从心口出现,这是在连英姑姑和三位叔叔身上所体会不到的。 飞廉一头扎进水里,金红色尾巴与天际朝云交相呼应。 他要去找她! 红瑶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被倒吊着,她居然看见一个绝对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小渔村吴老四? 吴老四见她醒来欣喜若狂,“姑娘,我看见有妖怪把你撸进来,我偷偷跟着他们,现在他们离开了。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怎么从这里出去?” 大约是为了防止她说话,连英下手很重,红瑶甚至都能感觉到唇角撕裂的疼。 她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催促吴老四马上离开这里。 吴老四原地跳起来,帮她把嘴松开,试了好几下都够不着,气喘吁吁坐地上。“奇怪,我怎么这么累,我是怎么来这里的?” 他敲敲脑袋,一抬手袖子里咕噜噜滚出几颗珍珠,“对对对,我是来多捞海货给娇娇治病,这些珍珠能换好多银子。” “珍珠、我的珍珠” “瞧瞧我看见了谁,一只小蚂蚁。”卓山将珍珠踩在脚底拨动,“西苳,你也太不注意了,怎么都没发现有条小尾巴。” 吴老四捏着珍珠噤若寒蝉,努力缩小存在感。 他看见了,他们是妖怪,能从鱼尾巴变成人腿。 西苳呸了下,大步上前。 吴老四:“别过来,你们这群妖怪,别过来!” 他一边大喊一边往后退,身后是比夜更深的黑水,红瑶使劲晃动自己:不能去!鬼魂不能触碰黑水!! 西苳明显知道这条禁忌,他并不出手,只是步步逼近,让吴老四自己跳下悬崖。 黑水彻底吞噬吴老四,金红色尾巴的鲛人接住从他掌心掉下的珍珠。 第五十五章 瓜分 连英拐杖轻轻一点,绑在红瑶脚上的绳子如蛇一般松落,她狠狠砸在地上。 红瑶勉强用肩膀受力将自己顶坐起来,连英居高临下看着她,弯下腰说:“归墟等您好久了,终于等到您回来。” 红瑶扭过头避开连英的手,连英也不生气,“您成熟很多,不再像以前那般简单了。” 明明是在感慨,但那句话,平稳又淡薄,“是不是那个男人蛊惑了您?” 西苳钳住红瑶下巴扭过来,对连英说:“连老,不用和她废话这么多,直接把她吃了。” 卓山说:“夜长梦多,现在氐人国所有鲛人和谶花都在我们鬼族手中,指不定牢里那些老家伙使什么乱子。” “若非我们还需要用鲛人皮,早就把他们杀完了,留着作甚。”顾升踢了踢红瑶小腿,“我们几个当中只有连老当年吃过谶花,这还需要您老人家开个头。” 连英的手冷得像冰,没有一丝热度,她的手从红瑶脸上滑下,一只到脖颈、胳膊、胸膛 “谶花啊谶花,真是上天给予我们鬼道的宝贝,你第一次让鬼族的归墟有立足之地,第二次使我们延续寿命,这是第三次。” 连英拍了拍她的脸,红瑶脸上不多时出现几根手指印。 “你可真能跑,一跑就是一百二十年,这一百二十年太阳东升西落多少次,星辰明灭多少次。你看看我,我现在如此苍老,你还如此年轻。” 她将红瑶眼皮掰开,“小姑娘,你是变成花、还是就愿意这样?” 卓山咳了两声,“连老,别忘了,我们之前约定好的。” 连英头也不回,“她有五片花瓣,我只取一片,多的你们随意。” “只要一朵谶花死亡,下一朵还会出现在黑水崖上,如今我们有了鲛人皮,都不需要费尽心思哄它走下黑水崖,我们可以游过去。” 顾升搓搓手说:“下一朵谶花,我再也不要穿鲛人皮了,我要自由进出归墟!” 西苳也同意道:“留着那些鲛人就是为了有几个能换的皮,他们总是不老实,是件麻烦事。” “氐人国,到了灭亡的时候。” 红瑶仿佛被吓坏了,她止不住的发抖,如脚下蝼蚁一般垂死挣扎。 卓山似乎有些发愁,擦擦嘴边说:“我还没吃过人,瑶瑶,你不如变成花来的简单。” 西苳推搡了下卓山,“你问她,她能告诉你什么,你看看她,吓都快要吓死了。” 连英警告道:“你们不要掉以轻心,这次的谶花在人间游荡,还曾带来大能力者将归墟门口开了鬼道,酆都对鬼魂的吸引力不是我们能抵抗得。如果不是” “总之。她和以前的谶花不一样,她眼中有恨,绝不能让她有开口说话的机会!” 余下三人点头,直勾勾地看着她的视线堪称露骨至极,是饿极了的人面对一份饕餮盛宴的贪婪,宛若随时都可分食殆尽。 悬崖之下黑水安静得如同一面镜子,谁也没有看见,一条鲛人藏在黑水之中,一字不落将岸上对话收入耳中。 他慢慢潜入水中,黑暗的环境对他而言宛如白昼,轻而易举就捞出一条断臂。 在他离开的时候,更深的地方一个圆圆的,宛如什么动物半遮半掩藏在淤泥中。 第五十六章 以前的他 “恩人?” “恩人你醒醒” 晏九洲咔嚓从半空坠落,原本昏昏沉沉的大脑被剧痛唤醒,摸着后脑勺发誓以后天天吃鱼,尤其是鱼尾巴! “族长,恩人、他、他怎么变小了?” “让开点,让开点,要看不见了。” 晏九洲看着自己肉嘟嘟得还有四个窝窝的手背,再看看十几只眼巴巴看着自己的鲛人,右手握拳抵在嘴边咳了几下,“几位,这是要吃了我的架势?” 瘦的就剩一把骨头的老鲛人费力游上前,晏九洲这才发现他们的尾巴只有一半在水里,另一半裸露在外面,鳞片色泽暗淡,伤痕、脱水遍布眼睛所能看见的地方。 老鲛人看起来就快死了,游水的动作在他看起来都无比费力,他对着晏九洲行了一个礼,“恩人,您又来归墟了。” “是红瑶将您带来的?” 晏九洲脑子转的飞快,结合之前红瑶对他说的鲛梦,他当即点头说:“是。” 老鲛人摇头,“看来您能力大跌,不然不至于受缚于鬼族。” 晏九洲看着自己五短身材,摊手道:“一点点小差错。” “您是不是,失忆了?”老鲛人一针见血道:“虽然我和您往来并不多,但我还没有老糊涂,以前的记忆告诉我,您并不是这种能安静听我这个老头子废话的人。” 晏九洲从石柱缝隙大摇大摆走过去,他本来是想从鲛人口中套套话,结果还没两轮下来就被戳破。 老而成精! 他也不隐瞒,“我以前什么样子的?” 老鲛人说:“比起语言交流,您更加喜欢先一力降十会,再慢慢沟通。” 晏九洲乐了,“这的确像我。” 老鲛人还想说什么,胸膛剧烈起伏,仰面倒下! “族长!” “族长怎么了!” 被铁链拴住的鲛人试图上前,又无法摆脱鱼尾铁链,一时间叮里哐当的声音尖锐回响。 晏九洲捏捏眉心,“别吵了!别吵!” “闭嘴!!!” 他跳上老鲛人胸口,“还没死,别急着提前号丧。” 有鲛人悲伤说:“族长这是、这是耗干了心血啊” 然后掰断一只手,众目睽睽之下塞老鲛人嘴里。 鲛人???!!! 说话的鲛人看着他干净利落的动作,结结巴巴说:“我听说,您以前,也是这么开启鬼道的” 晏九洲说:“这是寒玉髓,妖界的好东西,除了救不活死人。” 老鲛人眼皮颤动,一副快醒过来的样子。 晏九洲故意提高声音:“我救了你们族长一命,接下来我的问题,你们要如实回答。” “恩人,我们也想说,但是我们知道的不多。” “您当年来去匆匆,我们未曾见过您的风姿。” “影月知道,当年影月在外面。” 影月?晏九洲看向被他们挡住的一角,银色尾巴鲛人半死不活躺在水里,“他” “还是老朽来说吧,恩人想要知道什么。”老鲛人背靠石墙粗粗喘了口气说:“那孩子,醒来都很难了。” 晏九洲说:“就从我为你们开启鬼道的时候说起。” 第五十七章 幕后 “一百五十年前,鬼魂连招发现一语成谶的秘密,用谶花死亡的代价让鬼族屹立归墟。” “鬼族趁机占据归墟,囚禁部分鲛人,其中就有我的孩子,蓝。” “连招死,谶花秘密由四只鬼掌控,他们欺骗第二朵谶花离开黑水崖,分食,使自己寿命延长。” “第三朵谶花,就是红瑶。” 老鲛人的目光看过一个个鲛人,最后落在晏九洲身上,“蓝将红瑶送出大海,告诉她,要保全自己。什么时候找到最厉害的人,才可以回归墟,把鲛人救出去。” “一百二十年前,红瑶将您带回归墟。” “那一日,您不曾踏足归墟,在鬼族眼前,您开启鬼道,无数鬼魂被吸引入酆都投胎转世,包括吃下谶花的三只鬼。” “为了维持鬼道运转,您自断右臂作以载体,然后将红瑶留在归墟,承诺一定会回来找她。在后来我们才发现,有部分鬼没有入酆都,居然能抵抗鬼道引力,将右臂取走丢进黑水。” “鬼道关闭,鬼族依然活着,我们仓促之下将红瑶送走,远离这里。” 老鲛人的话很长,简洁明了,在场鲛人无不动容,悲戚流下眼泪。 晏九洲眉梢轻扬,一边摸着下巴一边说:“我还有几个问题,不知道族长是否愿意据实以告。” “请。” “第一,连招如何得知谶花作用。” 老鲛人摇头,“我们氐人国对谶花的了解只限于真话,更不知还有‘改变’。” “与谶花生活多年的氐人国都不知道,一个普通的、死掉的凡人怎么知道?”晏九洲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意味不明,“此为疑点一。” “第二,鬼道对亡魂的作用力不亚于饿死鬼面对满桌佳肴,它们是无法抵抗轮回之力。你说有鬼取走我的右臂,还丢弃黑水,它们是如何做到的?” 老鲛人迟疑,“这” “恩人,当时氐人国百废待兴,再加上蓝、影月疯疯癫癫,我们派出大量人手去寻找她,以为有鬼道在就没有任何问题,没想到” 晏九洲长叹一声,“老头,你们的敌人不是贵族,是藏在贵族背后的一只手啊。” 令人窒息的沉默萦绕在头上,许久后老鲛人才说:“我真的是老糊涂了,这么清楚的事情,居然还需他人指明。” “连英,她应该知道。”晏九洲说:“算一算时间,她活了一百二十年,恰好是鬼道开启的时候,她躲过去了。” “不知道是谁如此痛恨氐人国,”老鲛人看过他们尾巴上的铁索,“恩人能否有办法解开铁索,只要能离开归墟,我们” 晏九洲直接说:“不能。” 鲛人们顿时全看向他,晏九洲继续说:“这是极银密铁,连我都会受限制于此物,也不知道鬼族哪儿摸过来用在你们身上。” 老鲛人急忙道:“我看恩人能力大损,取回右手是否对您有帮助。” “有。” “右手在黑水崖,我去取来!” 这话一出,鲛人们急了,纷纷说:“族长,不可以啊。” “您身体虚弱这种地步,根本不可能游得到。” 晏九洲横移几步,拦在老鲛人面前,“第三,也是最后一个问题。你们鲛人自己出了叛徒,我如何相信你,我的右手在黑水崖底。” 第五十八章 最后的鲛人 “什么?!” “不可能!” “鲛人痛恨鬼族,绝不可能为鬼族办事!” 叛徒一词引发群情激奋,若不是尾巴被栓,怕是早就冲上来找晏九洲要个说法。 老鲛人抬手按下声音,“他说的,是飞廉。” 鲛人们如被封住声音似的立刻停止,面上露出不自然表情。 “若不是你口中的飞廉,我早就带红瑶离开归墟,他从中偷袭,导致我失手被擒,红瑶下落不明。”晏九洲语调微沉,语气竟是少有的认真,“敢问族长,这不是叛徒,又是什么!” 鲛人们一顿,反问:“飞廉?谁?” “那个孩子居然还活着”只有老鲛人颤抖着问:“那个孩子,是不是有一条金红色的尾巴。” 晏九洲点头,几个鲛人低低欢呼,“是阿春的孩子,她的孩子没有死。” “我们没有保护好那个孩子,以为他会遭遇不测” “鲛人可找凡人孕育后代,也可自己孕育,鲛人寿命长,同时子嗣艰难,阿春被俘后才发现有孕在身,好几次她想杀了这个孩子,免得生下来受苦,都没有下去手。”老鲛人老泪纵横,“阿春生下那个孩子后就去死了,我们只见过他一面,他就被鬼族带走。” “老族长,会说多说点,你口中那个孩子,现在正听着呢。”晏九洲对着幽暗不见光的通道说:“是不是啊,小飞廉。” 年轻鲛人从黑暗里滑出来,那像极了阿春的脸让族长瞬间认出他是谁。 “孩子你没死,真的太好了,你” “先等等,”晏九洲挂上了一副毫无瑕疵的笑脸,“我若没记错,鬼族可以入侵鲛人身躯,顶着你们的皮活动,这点你们别说不知晓。” 老鲛人面色凝重,晏九洲继续说:“所以你敢确信,他真的是飞廉?” 气氛剑拔弩张,鲛人们退后,死死盯住飞廉。 飞廉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心口,“连英姑姑告诉我,海里除了他们,已经再也没有鲛人了。但是这里,为什么在遇见她,遇见你们后,会高兴。” 飞廉口中的她,是蓝。 “因为我们都是鲛人,孩子。”老鲛人鞠起一捧脏污水,水在他手心自由变换形态,从船只、星星到海底各色动物,活灵活现。 飞廉见状,手心同样出现一捧水,被一双无形的手捏出不同模样。 “连英姑姑不许我这么做,这是什么。” 水淋了老鲛人一手,“这是控水术,所有鲛人天生就会的法术,就算他们用了我们的躯壳,也无法使出来。” 飞廉漂亮的眼睛流出眼泪,“连英姑姑,和叔叔们抚养我长大,他们怎么会是” “放屁!他们鬼族无恶不赦,将鲛人每一寸骨头利用到极致,你居然还喊她姑姑?你看看我们!” 有鲛人奋力抬起尾巴,被极银密铁扯得鲜血直流也无动于衷,刺目惊心的不是伤口,而是他尾巴上消失的鱼鳍。 单晏九洲这段时间见过的鲛人,鱼尾尾端的鳍和手肘后坚硬鳍棱长而美丽,尤其尾鳍,看似轻飘飘美轮美奂,其实夹带海水呼啸拍人身上的时候,力道极其大。 第五十九章 留她一命 极银密铁哗啦啦被扯响,鲛人们抬起光秃秃的尾巴,晏九洲这才发现他们手肘后都是一道很长很长的伤疤,伤痕如同蜈蚣爬在他们身上。 飞廉是有所动,张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老族长苦笑一声,“别吓着他了,他出生后见到的都是鬼族,自然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飞廉苦涩道:“我不知道该不该信你们,但我想帮你们,告诉我,我该如何帮到你们。” 晏九洲合掌,“小飞廉,去黑水崖底,里面有一条断臂,把它带回来给我,我就可以救他们。” “他怎么能,他” “他为何不能?”晏九洲反问道:“如果我没有猜错,黑水崖现在会很热闹,如果新的谶花会从黑水崖上长出来,他们一定会守在崖边,确保万无一失。” 老族长立刻想到一个人,“你是说,红瑶她、她会死?” 晏九洲深吸一口气,“大爷,你才想起来啊,那个连英都快老死了,她恐怕一刻都等不了。天知道他们会干出什么事,说出什么话,你现在最好期望飞廉顺顺利利把我的右臂带回来。” “醒了,族长,影月醒了!” 角落的鲛人惊呼,蓝被扶起来,他剧烈痛觉反复鞭挞,导致情绪麻木眼神都有些涣散,一双蓝色眼眸愣愣放大。 老族长过去,他们现在除了自己,没有任何可以疗伤的东西,只能眼睁睁看着鲜血带走他的生命。 “恩人,老朽有个不情之请,请恩人” “你想让我救他?” “不是。” “嗯?”自诩能猜透人心的晏九洲踢到脚趾头,“他快死了,你不要我救他?” 老族长颤抖的手拂过蓝的眼睛,“他的外伤只要去海里,就可以慢慢恢复。他的内伤是强行引动血脉之力所导致,没有人可以救,只能靠他自己熬过去。” “他不会死,这孩子怎么舍得影月再死一次。” 看来老族长对蓝和影月之间的纠葛很清楚,他说:“老朽求您,日后留红瑶一命。” 晏九洲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你的意思是我会杀了她?” “有些事不是不想,就会不做。”老族长看着晏九洲如今身体,“恩人您遭遇大难,九死一生活下来,来到归墟也是为了找身体,是也不是。” “我如今这样活动,长了眼睛都能看出来我死过一次,”他从寒玉髓里蹦出来,“我找到线索,海底或许有我的部分身体,就来了,救你们也是顺手,正好我也看不惯那群鬼族。” “但是老家伙,对我故弄玄虚,非长者之路。” 老族长实在难以启齿,“当年您开启鬼道,留下红瑶,承诺日后一定会来寻她。结果归墟再次生变,我们将她送离归墟,她只能去找您。” “岸上发生了什么事老朽不知,但老朽知道一件事。” 晏九洲耷拉的眼皮微微挑起了几分,懒洋洋说:“什么事?” “您某一日找全身体,请一定记得今日所言,留红瑶一命。” 这答非所问让晏九洲眉头一抽,“老头,你们上了年纪都爱说三藏四?有什么说什么就这么难?” “我、我回来了” 飞廉浑身是水,举着一条手臂,游到他们面前。 他面色发白,似乎是很冷很冷,牙齿磕碰说:“我听到他们,他们要吃人” 第六十章 杀 黑水崖,卓山和顾升已经为第五片花瓣瓜分了去处,并选出卓山和连英一同吃下花瓣,以防连英最先吃下花瓣生变数。 在他们眼中被吓得已经半死的红瑶,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咕隆滚下悬崖! 连英当即用拐杖勾住,红瑶被拍在崖壁上,额头流出鲜血染红一只眼睛。 “真是麻烦!”西苳骂骂咧咧走上前将她头发扯住,正欲往上拉。 红瑶心中无可遏制的绝望,眼睁睁看着他们一点一点将她拉起来。 “放开她。” 白光乍现,强大无比的存在逐渐迫近,凛冽、冰冷,那巨大的威压,也像是一座迎头降下的巍峨高山,压的人抬不起头来。 西苳猛然跪在地上,手一松,红瑶直接坠入悬崖。 一道光将绳索齐齐割断,一只手穿透白光,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有力,与她十指交叉。 “我救了你,第四次。” 那个人叼着一根草,将她揽入怀里,他全身早就已经因为沸腾的血液被汗水彻底浸湿,胸腔不正常强烈的起伏。 “晏九洲,你没死,太好了。” “你没还完救命之恩,还想我死?”他要笑不笑的在四人的身上目光一转,嘴角几近病态疯狂的弧度顿时更加弯曲,“我得想想,给你们找个什么死法。” 红瑶抓着他心口衣服,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说,但最后化作一句,“我好困啊,晏九洲。” “睡吧,等醒来一切就都好了。” 晏九洲将她凌乱头发梳到耳后,擦了擦她嘴角鲜血,打横抱起。 卓山大惊,“你!” 晏九洲泛红的眼眸一弯,卓山的嘴骤然被黏在一起。 “没听见吗?她困了,所以你们最好安安静静,不、要、吵、醒、她。” 晏九洲抱着红瑶,一步步向前走,在连英等四人眼中看来,他的力量宏伟如山,磅礴如海,在他的面前只能生出退却的心不能与之为敌。 几人步步后退,一回头,只见淡淡的金色细碎又明亮,像是有流沙在半空中流淌。 卓山猛然将顾升往前一推,顾升整个人被打碎似的消失在原地。 金色流沙几乎将整片黑水崖全部笼罩,西苳、卓山和连英步步后退。 西苳死死扣住连英,五官扭曲,“连老,连老快救救我们,当年你能摆脱鬼道,这次一定可以就我们!” 连英回头,只见晏九洲笑容愈发大,无数金色流沙从他足下飘出,一点一点汇聚笼罩。 连英举起拐杖砸在一片流沙上,居然砸出一个开口,西苳仗着体型挤开卓山,冲了出去。 “原来是这个。”晏九洲看见当拐杖触碰流沙那一刻,龙头眼睛一道暗光流过。“留你们,还是有点用处。” 拐杖敲破两片流沙便没了作用,那些金色细碎飘扬在连英周围,渐渐将其包裹。 连英哀嚎阵阵,“大人,大人帮帮我!再帮我一次!!” “说了让你小点声,”晏九洲蹙眉道,还不等他做什么,连英竟然烟消云散。 她已然阴寿尽了,魂飞魄散。 徒留拐杖在原地。 拐杖飘起,乖乖立在晏九洲面前,拐杖龙头黑色眼睛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此刻已碎成粉末,看不出原样。 他侧着头,似在聆听。闭着眼睛,四周连风的声音都没有,他冰冷的面庞没有任何松动。 许久之后才睁开眼,自言自语道:“没有人?” 第六十一章 最好的惩罚 红瑶沉睡空档,晏九洲以雷厉风行姿态将连英等四人心腹全部一网打尽。 被解救出来的老族长与蓝、飞廉来到黑水崖,连同他们身后的鲛人一起,也不过三十多数。 他们在黑水之中看着崖壁。 崖壁上倒吊着两条鲛人,不,准确来说他们已经不再是氐人国的鲛人,而是鬼族的伥。 卓山和西苳手臂、鱼尾被蓝亲手打断,他下手很仔细,伴随卓山和西苳每一次哀嚎,蓝就说出一个鲛人的名字。 蓝不知道死了多少次,在他的记忆里,看着昔日玩伴一个个死在眼前,看着鬼族控制自己毒杀族人,杀了影月,他在自己心中早就将自己当做死人。 活着,只是为了亲眼看到鬼族覆灭。 卓山和西苳从一开始对飞廉乞求到咒骂,污言秽语不堪入耳,老族长于心不忍想要捂住飞廉耳朵,却被他拒绝。 飞廉看着他们,不曾避开他们视线,“族长,我需要看,而且要看完。” 晏九洲百无聊赖的神态多了丝兴味,“小孩有几分骨气。” 他看向老族长,再看看他身后义愤填膺的鲛人,“您确定不杀了他们?” “他们最想要活着,为此不惜对氐人国下手,导致我们家破人亡,那我们更要好好满足他的愿望。”老族长恭敬的低头道,“请您动手吧。” 晏九洲不再多言,他抬手,绳子灵活脱落,应该直挺挺掉入黑水的卓山和西苳摇摇晃晃立在半空中。 就像是穿着不合身衣服,四肢都被束缚,让他们整个动作显得十分僵硬且诡异,强烈求生欲爆发出来,让他疯狂挣扎,又因为全身骨骼都被打断,在晏九洲操控下向前走。 前面,是黑水崖底。 鬼魂无法靠近黑水,一旦沾上就是魂飞魄散,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引诱谶花自己离开黑水崖。 但鲛人能自由畅游在黑水之中。 晏九洲将卓山和西苳用鲛人身体封住,将他们沉入黑水,永永远远活着。 蓝颤抖着阖上了眼睛,某个瞬间他似乎看见黑水之上,有一尾银色鲛人,她悲伤的银色眼眸里,正倒映着他的身影。 随着卓山和西苳‘自行’走入黑水,鲛人们流下眼泪,红色珍珠一颗一颗砸在水里,宛如下了一场雨。 晏九洲将连英龙头拐杖拿在手里,丢给蓝,“大爷难得做一次好事,就做到底。这东西是谁的你应该很清楚,龙头眼睛有点玄妙,只可惜被毁了。有人选中鬼族,与氐人国对抗,但那个人似乎放弃鬼族,究竟为什么就需要你们去寻找了。” 结果蓝将拐杖给老族长,自己一头扎水里再也不见。 飞廉想要说什么,老族长说:“随他去吧,他无法原谅自己。” 就算毒杀族人,杀死影月并非他所愿,但当他醒来之时,族人死前的痛苦和不可置信牢牢刻在他的眼里,像一尾无法摆脱的毒蛇,日日吞噬心脏。 老族长说:“您的大恩,氐人国无以为报,您有所需求,我等全力以赴!” 鲛人握拳齐齐砸在心口,这是他们鲛珠生长的地方,也是对对方致以崇高敬意的表达。 第六十二章 气味 晏九洲按了按眉头,“你们老的老、小的小、伤的伤、残的残,我要真有什么事你们能派上用场?行了,场面话少说,你有什么事?” “我这把老骨头,太老了,很多事记不清。”老族长也没有被戳破的窘迫,呵呵一笑道:“蓝曾说过,一百二十年前并非是你和红瑶两人来到对归墟,除你们之外,还有一个孩子。” 晏九洲一听到老族长卖老自贬开始就知道他肯定有什么事,正要开口嘲讽,就听见他说到后面的事,差点咬到舌尖。 “孩子?”他万万想不到居然还有个孩子搅和进来,“谁的?” 老族长见他误会,摆手道:“不是不是,您误会了,那是个妖族小孩,年岁自然和凡人不一样。当年您凭一己之力打开鬼道,没有您的支撑鬼道也会闭拢,您为了以绝后患自断右臂,那个孩子曾劝过您不要这么做,会误了大事。” “大事?”晏九洲听后将这两个字在唇舌间滚动,他仅仅拿回一条右臂,能力已然增长好几倍,若他是全盛时期,又是何等大事需要他全力以赴,一丝意外都最好不要出现? “那个孩子,是什么妖?” “不知。” “年岁几何?” “也不知。” “我用何种态度在对待祂?” “更不知。” 晏九洲索然道:“你左一个不知道,右一个不知情,单单一段话就想让我再为氐人国开鬼道,老头,你想的挺开的啊。” “这是蓝在影月的身体里获取到的信息,影月已死,残留在身躯上的记忆并不完整,蓝也” “停,”晏九洲制止道:“老头,就算一百二十年前的我深爱红瑶,愿意为了她做许多事情,现在的我,不会。” 他指了指自己脑袋、身体、左右腿说:“如果你们能把我余下身体找到,说不定我心情好,再给你们开一个。” “当年重创氐人国的鬼族,受制于阴寿早已消失,如今的鬼族中人,或清白、或无辜、或被四人所杀拉入归墟、或做了那四人走狗,”老族长一口气说得太长,他佝偻腰身狠狠咳嗽,后背是无数深可见骨的伤痕,和皮包骨的瘦弱与苍老。 “主谋已死,余下的我们已经没有精力去分辨,氐人国如今奄奄一息,重整氐人国,再兴辉煌才是当务之急。”他浑浊的眼睛透出精明、乞求,“只要一日鬼族无法轮回,就会一日滋生黑暗,重蹈覆辙只是时间问题。” 晏九洲露出一个邪肆的笑,指了指崖壁说:“黑水崖上,会长出新的谶花,永远不会停止。” “不可!” 老鲛人才说完便意识到他说的是反话,“大人,红瑶救过您一命,无论到何时您一定不能忘!” 那一刻,他仿佛不是即将死亡的老者,而是一个高高的、努力护住后人的长辈。 “她救过我?”晏九洲打量老头,他都没想到居然逼出一个意想不到的事,“你是如何得知,她救过我?莫非你亲眼所见?还是蓝告知于你。” 老鲛人此刻仿佛被下了禁言咒似的,只是摇头不语。 鲛人们也是看了看族长脸色,再看看乌云密布的晏九洲,不吭声。 倒是飞廉忽然道:“你身上都是那个姐姐的气味,你难道不知道?” 第六十三章 埋起来 红瑶并不知道黑水崖发生了什么,她正在吭哧吭哧挖坑。 黑水崖在归墟很深的地方,她是从鲛梦里的路线走进来。 崖底有鲛人在轮流看守卓山和顾升,他们似乎都认识她,见到她来很热情打招呼。 面对询问,红瑶认真答:“我在挖坑,找找感觉?” “什么感觉?” “当花的感觉。” 听到这个回答的鲛人呆住了,看着红瑶一本正经的回答,他甚至觉得是自己被关押太久以至于思维固化,友好问红瑶需不需要帮助,在被拒绝后才潜入水里。 躲在乱石后面偷听的飞廉探出脑袋,“你难道不是人吗?” 红瑶回头,才发现身后躲着一个探头探脑的小鲛人,只是他光藏自己上半身,大大的尾巴悠闲左右摇摆。 她擦擦汗问:“你是飞廉?那个新生的鲛人?” “我就是飞廉,我见过你,那时候我在 红瑶想到只能是她被绑过来后发生的事情,飞廉似乎也察觉到,他扭动手指说:“先前我害了你,对不起。” 红瑶醒后晏九洲简略将她被打晕后发生的事概述了下,重点强调是飞廉偷袭才导致他失手被擒。 “没事,这不是还因祸得福吗?你别听晏九洲咋咋呼呼,他不会欺负小孩的。”红瑶随地坐下问:“鲛人们都去归墟宣布大事去了,你不去吗?” 飞廉从石头后出来,犹犹豫豫说:“我没有脸见他们。” “我干了那么多坏事,还把” 余下的话被红瑶一糊弄头发打乱了,“凡人有句话,说小孩子想太多会长不高,你小小年纪想这么多做什么?” 飞廉哑然,“可是我真的做过。” “那你准备想多久?” “什么?” “笨,我是说你需要多长时间才想完,才能去帮族长做事啊。”红瑶神清气爽说出笨字,看着飞廉终于明白晏九洲懂不懂怀疑她的脑子了。 飞廉被说糊涂了,“帮族长、做事?” “你不去帮,谁帮?蓝?还是带伤鲛人?”她说:“族长如今状况,你也看见了,他有多想复兴氐人国你又不是不知道,所以你想的时间不要超过族长活着的时间。” “你是说,他、他会?”那个和煦的老者,会死? “嘘,”红瑶食指比在嘴唇中间,“我不能乱说话的哦。” 飞廉重重点头,红瑶歇了会儿继续刨坑,飞廉看她好久,终于没忍住问:“他们都说你就出生在黑水崖,曾经还救过氐人国。” 红瑶目光下意识看向黑水崖底,“可是我不记得了啊。” “就像是现在,我告诉你,你曾经是一个人,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可是你一点都不记得,你能怎么办?” 飞廉喃喃道:“我以前、是人?”他扭过头看向自己的尾巴。 “所有鲛人都告诉我,我是一朵花。可我一点都想不起来,对黑水崖也没有印象。我看着鲛梦里的一切,就像自己是局外人,梦中我的的悲伤,梦外的我也只是局外人的感同身受,无法做到身在其中。” 红瑶蹲坐在土坑里说:“所以我想把自己埋一埋,找找感觉。” 飞廉愣愣看着麻溜躺下的红瑶,“好像是的,花是长在土里的。” 红瑶闭眼挥了挥手,“别出声,让我好好感受一下。” “感受什么?感受死人吗?”晏九洲抱胸站在土坑上,凉凉俯视红瑶,“要不要我帮个忙,把你埋起来?” 第六十四章 当牛做马 “唉?你醒啦!” 在晏九洲眼中,红瑶双眸中倒影着两个小小的他,眸子仿佛一池碧水,清澈见底,纯粹而灵动。 就这一晃神,他忘了一些。 然后就被浑身脏兮兮的红瑶给予一个大大的拥抱,“你终于醒啦,我还以为你要睡很久很久呢,族长说你取回手臂就打倒恶人,可辛苦啦。” “所以某人给我盖了三层被子,是打算热死我,还是压死我?”他双手张开拍了拍她后背,依然嫌弃道:“脏死了。” “哈、哈哈,见到你太高兴,我忘了,哈哈”她心虚抽回手,把爪子往背后藏了藏,“我给你洗衣服。” 说完,就小小挪动脚准备开溜。 晏九洲食指拇指捏住红瑶后颈,红瑶瞬间被定格,犹如下了定身咒似的,眨眨眼说:“你、你要做什么?” 难得见她又心虚又害怕的时候,晏九洲把人提溜眼前,惬意道:“人常言救命之恩应以身相报,算一算我救了你四次,你难道不想还?” 红瑶弱弱举起爪子示意道:“我抱了,你不高兴。” “以身相报,是当牛做马的意思,不是让你抱我。”他指尖勾下她脸上一块干枯泥点,把人拉近说:“懂不懂?” “不懂,”红瑶左右脚蹭了蹭说:“我都还没当花,你就要我当牛马?我不喜欢吃草,我喜欢吃你。” 一句吃你,吓得一串咳嗽。 老族长被蓝扶着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你放手,”红瑶把晏九洲手拍下去,小跑老族长面前侧过脑袋问:“你怎么了?要不要我” 老族长紧紧捏住蓝,蓝说:“不需要。” 红瑶哦了下,看老族长慢慢恢复呼吸才说:“可是你快死了。” “所以想在死前,再来感谢一下恩人。”老族长目光放在晏九洲身上,“您的大恩大德,氐人国永世难忘,我们会将您的恩情镌刻流传,除非氐人国灭。” “氐人国快灭了,”晏九洲大约是又找回一部分身体,不止记忆,头发也长长了一点,比起之前支棱的短发,现在将将齐肩,发尾泛红,隐隐有之前幻化成人的模样。 他冷漠看着老族长,“你再打算,也没有用,收起你的心思,我今日就会上岸。” 与老族长放低姿态不同,蓝从来不掩饰自己对晏九洲的敌意,“红瑶留下。” 红瑶:“嗯?” 红瑶都没听明白他们对话是什么意思,就听到提起自己名字,“我留下?留哪儿?” 蓝说:“海域很大,随你来去。” 红瑶摇头,“我不想在这里,我要去人间,待在这里我会吃不饱。”她摸了摸肚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说:“或许我真的不是人呢,人喜欢吃饭,我不喜欢。” “你只是不记得了,如果你想起来,你就不会去人间!”蓝咬牙道:“你也不会靠近他!” “行了!”老族长呵斥道:“红瑶不是谁的附属,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没有人能安排她。” “那是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她要是记起全部,就会知道,和他在一起时间越长,越不会有好结果!”蓝冰蓝色的眼睛露出杀意,晏九洲提起些许兴趣,有意思,他救了他们,他居然想要杀他? 第六十五章 穹苍碧海 “混账!”老族长高高扬起手掌,但看见那张精美的、倔强的脸庞,最终没有打下去,狠狠一甩手,“我看你是着魔了!” 蓝说不动老族长,对红瑶苦口婆心道:“这个男人真的不适合你,他自己亲口承认了,他和当年的他不是一个人,当年的他为了你,自断手臂,现在的他能为你做这些事吗?” 红瑶却是反问蓝,“现在的我,和以前的我,难道就是一个人?” 她看向蓝、老族长,“你们都说我就是那朵谶花,我在你的鲛梦里也看见了,我和她有一样的脸,一样希望氐人国好的心,但是我没有她的记忆,我想不起来,看得再多,也像是在看旁人的过往。” “那是因为他!”蓝痛苦得流出眼泪,“你和他在一起时间越长,总有一天他会杀了你。” 红瑶找这一刻忽然明白了,他是把她当成自己、当成影月。一百二十年,一百二十个日日夜夜,他后悔了多少次,痛苦了多少次,又有多少次希望可以回到过往,回到一切初始。 “蓝,你把自己困住了。”红瑶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他错手杀了心爱之人,又用心爱之人的身躯活了下来,每一次看着镜子中的她自言自语,何尝不是对自己的折磨。 他留住了影月的身体,困住了自己的魂魄。 蓝的话和老族长在地牢中的话重叠在一起,老族长曾在地牢中求晏九洲日后留红瑶一命,他们笃定他在某一天一定会杀了她? 晏九洲看着面色纠结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蓝的红瑶,再想起记忆里几次三番被人骗走卖的红瑶,揉了揉额角。 “我说,你们是不是当我不存在?”晏九洲眉梢剧烈一跳,“这世间谁能杀死谶花?谁要是惹她不高兴,她都可以轻而易举把对方捏死,你们该担心的是我。” “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红瑶比出四根手指头在蓝面前晃,“他救了我四次呢,四次。他要是不想要我活,随便哪次不救我,就能达成了。” 红瑶回过头用眼神示意他说几句话,结果晏九洲比出口型:当牛做马。 红瑶吐吐舌,不答应。 老族长拿出一个小巧的海螺给红瑶,妥协般叹气说:“去吧孩子,如果哪天想回来,就在海上吹响它。” 小海螺流光溢彩,某些弧度还会闪过霓虹一般的色泽,红瑶高高兴兴接过挂在腰上,转了转问晏九洲,“好不好看?” 她笑起来眼眸弯弯,露出洁白整齐牙齿,无忧无虑,似乎那些悲伤痛苦的事不曾在她生命中留下痕迹。 晏九洲不知道自己和一百二十年前的自己有哪些区别,但对比眼前的红瑶,和记忆中的红瑶,只觉一种陌生熟悉感。 还真是,一模一样啊。 此刻正是金乌西垂、暮云合璧之时。 金红色晚霞将大海铺的满满当当,穹苍碧海依旧,无人知晓海的某个角落发生了什么。 当晏九洲和红瑶离开时,身后传来一阵空灵美妙的声音,那歌声没有词语,不受束缚,仿佛在吟唱,自天际而来,让魂魄为之发颤。 第六十六章 珍珠 海庸县,长生库。 老祖宗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海庸县离京师不知几何的远,但因靠海,往来船只不少,海庸县还算得上繁华。 张安打小被送长生库做扫洒,兼顾端茶倒水,因头脑灵活数十年下来见来来往往当物件和赎物价的客人,见得多了,加之眼力劲不错,被司理也就是长生库掌柜安排到二叔公当徒弟。 二叔公在柜台估价,吃的就是眼力劲的活,张安站在这里不敢有一丝懈怠,昏昏欲睡的午后都瞪着眼睛不敢打瞌睡。 这不,今日就来了两位客人。 张安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物,他可以打包票说海庸县县老爷都不一定有这样的气度。 张安习惯性从下打量到上,衣服、配饰能反应来着身价,而五官样貌则是 晏九洲似笑非笑对上目光,束起小揪揪隐隐泛红发尾显出几分异域。 张安吓了一跳,将二叔公惊醒。 “来客了啊,小安子,看茶。”二叔公笑呵呵指示张安,“再配上糕点,给这位姑娘。” 红瑶踮起脚用手挡住嘴在晏九洲耳边问:“这是哪里,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啊?” 木制雕花屏风隔绝出一方小天地,张安将茶水放在桌上,安静 “长生库,换点银子花花。”晏九洲施施然坐下,顺手端茶低头闻了闻,然后放下。 红瑶也学着他的样子,不过对花糕兴趣更大一点,一手捏着一手接碎末。 二叔公将两人动作尽收眼底,笑眯眯绕道前面,“不知贵客来临,想出还是想赎?” 两颗浑圆、比小拇指还要小些的珍珠放在桌上,张安眼睛瞬间就直了。 靠海珍珠不少见,但是这般圆,白中带粉实属少见,可惜就只有两颗,镶嵌钗上有些小,簇拥起来又少了,只能做成耳坠子。 二叔公将珠子放在掌心仔细瞧了瞧,捻动、透光看等等,最后放回桌上问:“不知公子是活当还是死当。” 晏九洲道:“死当出价多少?” 红瑶不似晏九洲那般好像什么都知道,她擦了擦手说:“什么是活当?什么是死当?” 二叔公和气解释:“活当就是客人的东西放在当铺,等过一段时间有钱了再来赎回来,只不过价格会多出三成。如果是死当,那就相当于来这里卖东西,银货两讫。” “小姐还有什么问题?” 红瑶明媚一笑,“没有了,不过糕点还能再来点吗?” “出息,”晏九洲嘴上这样说,手里将茶往她方向推了推,“一盘糕点就能把你收买了。” “客人莫急,”二叔公使了个眼色,张安利落去帘子后面。 “珍珠品相上乘,圆、无伤、光亮、无瑕疵,就是太小,如果数量足够多成串,价格倒也上的去。”二叔公一口气道:“不知客人手里是否还有,如果有可以考虑考虑。” “不考虑,”晏九洲扫视一眼,“你就出个价。” 二叔公比出两根手指头,“二十两。” 杯盏被放下,发出清脆声响。张安下意识看向晏九洲,他垂眸,手指轻轻扣动杯盏边缘,也不知道再想什么。 第六十七章 占便宜 倒是红瑶打破沉寂,“二十两,是多少?” 二叔公笑道:“二十多两银子就够普通庄家人一年的开销,”他看了眼晏九洲和红瑶的衣饰,尤其是红瑶腰间坠的异色小海螺,“不过对两位而言,怕是一顿饭就够了。” “可以。” “爽快,”二叔公说:“给小姐打包一盒点心,取二十两纹银。” 红瑶抱着点心走出长生库,咂舌道:“珍珠原来这么贵啊。” 晏九洲点了点她额角,“再贵你也放了一大把在吴老四家中,你倒是大气。” “孤儿寡母的,没有吴老四他们靠什么生活,人死前都念叨要给女儿治病呢,”红瑶不服气说:“哪里像你,让他们捧着哭。” 鲛人在地牢受尽折磨也不曾留下眼泪,但是自从被救出来,眼泪哐哐哐的掉,晏九洲早早就让他们谁哭谁把珍珠捞出来,红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还是鲛人告诉她鲛人的眼泪在人间值点钱。 没想到这哪里是一点,很多点吧? 张安看着他们走入人群,再也不见,才挂上歇业的牌子,将门合上。 “二叔公,珍珠” 白中带粉的珍珠被安置在绸缎盒中,二叔公拿着灯盏仔细打量,眼角眉梢都带笑,“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啊,多少年没有见过了,这可是粉珍珠!” 张安迟疑道:“二叔公,那两位不像是好惹的,就是是那位公子。” “富家公子小姐罢了,活当死当都不知道,你指望他们分的出珍珠品级?”二叔公不在意说:“我连契都不立,就算他们知道一颗十金找回来,谁又能证明?” 二叔公乐滋滋捧着盒子,张安结结巴巴在背后喊:“二叔公、二叔公!快看、看” 二叔公不耐抬头,正要大骂,就见原先招待客人的杯子晃晃悠悠飞起来,当头对着二叔公就是一砸。 砸了还不说,继续飞起来准备在砸。 “鬼、鬼啊!” 红瑶拉了拉忽然出神的晏九洲,“你怎么了?” 晏九洲收回术法,带着捉弄后的愉悦,“没事,就是敲打敲打试图占本大爷便宜的蠢货。” 红瑶啧啧摇头,“我没见过比你更狡猾的人了,能占你便宜,那得是什么样子的人啊。” 晏九洲清清嗓子,昂首挺胸道:“你见过有人能占我便宜?” 岂料红瑶说:“见过。” “谁?” “我啊,”她擦擦嘴说:“你不总说我占你便宜嘛。” 晏九洲无语从盒子里拿了块糕点塞她嘴里,“吃东西都堵不住你的嘴。” 红瑶含含糊糊说:“太甜了,不想吃了。” 恰好红艳艳的糖葫芦从他们面前走过,晏九洲抽了串出来,递给红瑶,“酸甜口,吃这个,正好消化消化。” 红瑶捧着盒子没手拿糖葫芦,一把将糕点盒子塞晏九洲怀里,踮脚拿走糖葫芦,嗷呜就是一口,又酸又甜滋味直冲口腔。 “好次!” 扛着糖葫芦的商贩小心道:“客人,一串两文。” 晏九洲摸银子的手一顿,长生库给的整银锭,他干脆从银锭边缘掰了一小块给出去。 商贩犹豫了,就算他不用戥子称都看得出来这一小块都找不开,“客人,您给的太多了,小的找不开。” “无事,我全买下就可。” 不是很宽阔的街道,就看见一男一女。 男子拿着一盒糕点,红衣女子扛着一大串糖葫芦,手里还有一串,招摇过市。引得路边玩耍小孩远远追在后面。 第六十八章 全鱼宴 晏九洲获取右臂后直接抛弃原先小小人的模样,这让红瑶颇为遗憾。 现在的晏九洲对比之前幻化长大的模样,简直一模一样,就是头发不长,才到肩膀,红瑶就给他扎起来。 晏九洲脑后晃着一戳小揪揪,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红瑶在后面啃着糖葫芦,笑眯眯看着小揪揪。 晏九洲被看的背后发毛,停顿一步问:“你笑什么?” “看见你我就高兴,”红瑶一笑,牙齿沾着山楂皮。 “我总觉得你在琢磨什么坏事,”他把盒子塞回去,“自己东西自己拿,我又不是你的谁。” 红瑶理所当然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哪里有救命恩人给被救的人当牛做马的?”晏九洲呲笑一声,“我看你才是我的救命恩人。” 结果红瑶认真考虑了下,十分坚定拒绝,“我才做人,蓝就告诉我我是一朵花,我还没记起当花是什么感觉,你就要我做牛马,我不想做。” 晏九洲、晏九洲如果可以真的想把她塞学堂上三年课,他狠狠掐了把她腮帮子,“这是形容,形容你懂不懂?” 红瑶泪眼婆娑按着脸躲一边,“不懂。” “你们人说话就是奇奇怪怪,这个那个的。” 晏九洲自然听得到这句嘀咕,心里想所以她被鲛人送上岸,才会傻乎乎被骗被卖,要不是力气大,加之寻常的药对她不起作用,早就奸诈之徒被拆分下肚了。 “也不是氐人国怎么养的你,整日拿你当试金石吗?” 红瑶耳尖听到氐人国三个字,立刻问:“氐人国,氐人国怎么了?” “他们成日就没干正事吗?成天除了去你面前问谁是天下第一美,还能做什么?” 红瑶无辜道:“我不记得了呀。” 晏九洲一手按住脑门,沉默了一瞬。 “人间的东西真好吃,要不要我们买点送给蓝和飞廉他们啊,”红瑶一口气炫了三根糖葫芦,然后把草靶子随手一插,木制的棍子顺滑淹没在碾压坚固的地里。 这轻而易举的动作,震到后面偷偷摸摸跟着的鬼祟眼中。 晏九洲啧了一声,“你有银子吗?” 红瑶有些疑惑,“珍珠就是银子,银子可以买许多许多东西呢。” “鬼族一日不得入轮回,事情就一天不会结束。他们为这件事遭受连累,我想让他们高兴一下。”说着说着她有些低落,“如果可以,我的确想” “不行!想都不要想!他们送你出来,就是希望不要新的你再出现在黑水崖,新的你再被鬼族哄骗。”晏九洲被自己脱口而出的不行顿住了,垂眸思索半响才柔和道:“这不是一朵小花该愁得事情,小红花就该晒晒太阳,喝喝雨水,简简单单长大。” 红瑶摸了摸头顶,想起之前落入妖界脑袋上就开出的花,掉的就剩两瓣了,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长出来点。 “不用东想西想,走,大爷带你去吃好吃的去。”晏九洲手臂搭她肩膀往前走,“人间好吃的很多,一天一个样,天天不重样!” “去吃什么?” “全鱼宴!”晏九洲吐出一口气,“只要尾巴!清炖爆炒红烧油炸切片,老子全都要!” 第六十九章 过去 鱼尾多刺,红瑶先抱着碗喝了口鲜美鱼汤,发出满意赞叹声。 他们选的二楼包间推开窗户就能看见临街商贩路人来来往往,晏九洲背靠窗户,光从他后面打入包间地面,将他影子拉得长长的。 他看着红瑶,试图从眼前此人身上找出他记忆中那个女子的模样。 红瑶曾说鲛梦中他爱着她,所以才愿意为了她在归墟打开鬼道,为了以绝后患自断右臂支撑鬼道。 晏九洲当时听后嗤之以鼻,且不说他一心只想找到身躯和记忆,就算他会遇见意中人,也不会是一个成日只知道喊饿绞尽脑汁吃他豆腐的女子。 然而飞廉将右臂从黑水捞出给他后,无声的巴掌啪啪打脸。 一百二十年的他居然真的爱慕红瑶,而且还是那种没头脑没理智的爱。 想到这里晏九洲不由得长叹一声,如果可以他倒是真的想问问当年的他看中她哪点了? 是力大无穷?是傻不拉几被卖了还操心卖家?是四处赚钱想要雇佣高手的做法? 油炸鱼尾酥脆可口,一口下去唇齿生香,红瑶眼睛一亮,高兴对晏九洲招手:“快来尝尝,这个好好吃啊!” 是了,仔细想一想,现在的她和以前的她,其实没什么两样。 当年他从妖界来到人间不知道寻什么东西,初次见红瑶的时候并没有产生什么交集,就觉得酒庄掌事不干人事,一车酒桶全让一个女子搬,给银子的时候说这里磕坏了、哪里洒出来了,以此为借口不知道压了多少价。 而红瑶竟然也不生气,只是说昨日也是这么搬,今日也是这么搬,酒桶还多了,怎么钱还少了? 掌事当然知道怎么回事,盛气凌人直接用明天威胁,话里话外意思是还想要这个活就乖乖听话。 红瑶说不过对方,又不肯被压价,看得晏九洲直摇头。 权当日行一善,于是晏九洲过去准备和掌事好好‘讲讲道理’,红瑶也知道自己说不赢对方,撸起袖子干了件晏九洲绝对想不到的事。 她把酒桶又给搬上去了。 还是重叠那种。 就算搭架子也会因为重量难以取下的那种。 掌事脸刷拉变黑,晏九洲失笑,看着她直接不要钱走人。 红瑶给他初次印象就是:一个力气大、笨但不吃亏的姑娘。 然而第二次见面就推翻了这句话。 一个老头抱着腿倒在红瑶面前哎呦哎呦喊疼,旁边大约是他的儿子们,此起彼伏要赔钱。 晏九洲本来不准备去,但围观人群太多堵住了路,他从旁边过去的时候错眼,便看见昨日见到过的姑娘。 然后停下脚步。 姑娘脸上满是焦急,随手将肩膀上的担子放下,发出沉重一响。 这响动,喊疼的老头都卡了两声。 人们从老头伤势转移到框子里装了什么和姑娘力气好大上面。 晏九洲无奈,怎么他刚来人间就尽遇到些欺骗小姑娘的坏人? 是的,老头根本没被撞伤,面色红润、气息平稳,就连‘儿子们’都不去查看下伤势,也不找大夫,一口咬定赔钱。 她以为自己真撞伤了,一边可怜巴巴说没多少钱,一边想要去看伤。 年轻人怎么愿意让她看,一看不就穿帮了吗?下意识去拦。 结果被姑娘随手一挡,咔嚓 手腕脱臼 第七十章 不敢 人群哗啦啦散开,看了看一脸无辜的小姑娘,又看了看抱着手哀嚎打滚的男子。 晏九洲点点头,嗯,这样才是伤了。 老头麻溜跑开,另一个年轻人也不敢上前了,跳脚要赔钱,开口就是五两银子。 “我真没有钱,好些地方没给我结银子呢,说过几日给我,”她局促道:“要不过几日等我把银子拿到了就给你?” “屁!谁知道你会不会跑!”年轻人嚷嚷喊:“给钱!” “我不会跑。” “现在就给钱!” 小姑娘跺跺脚,气鼓鼓说:“我说了我不会跑就不会跑,我不会说谎的。” 年轻人眼睛一转,想到一个主意,“你没钱,赚钱不就有了,我知道一个能赚很多银子的地方,你赚到钱了,就给我五两银子。” “真的吗?”她眉开眼笑,兴冲冲道:“正好我缺银子,哪里能赚很多钱?” 晏九洲冷然,一个年轻姑娘,来银子快的行当,并不是什么好地方。 她虽未用什么金银钗饰,鸦羽似的乌发简单用布变成一条长长的辫子垂在胸前,皮肤白皙,嘴唇红润,一双清亮的眼眸明丽生辉,尤其笑起来的时候更显不谙世事。 人群有好心人劝:“姑娘,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年轻人瞪大眼睛,晃晃拳头威胁:“谁说的!” 素来小人难防,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能提醒一句已经是于心不忍,也不敢再说其他的。 她倒是跃跃欲试,“哪里哪里,快带我去。” 晏九洲从人群里走出来,“我说的。” 小姑娘一眼认出昨日的好心人,“唉?是你?” 围观的不少人疑惑,他们身边什么时候站了个如此俊美的男子,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头带鹊尾冠,身着玄青色暗纹山水劲装,腰间束着一条祥云宽边锦带,身量笔直,丰神俊朗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仔细去看样貌,只觉得十分俊美,细细思量却无法形容五官。 她能认出自己? 晏九洲行走人间早就隐匿容貌,他若不想,走在何处都不会有人觉得诧异,就算他走出来,也不会有人能记住他的样子。 一肚子坏水的人能活下来不说别的,眼力劲很足,早就看出晏九洲不是好惹的,正欲开溜,不知怎么拔不动脚。 “何必着急,趁现在人多,敢问一句阁下所言赚钱的好去处,是什么地方?”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人冷汗津津,一股匪夷所思的力道让他不得不开口,不得不说出真话。 “青楼。” 人群哗然,还是果然如此的哗然。 晏九洲懒得去看,眼睛看向这个奇妙的姑娘,“如此,姑娘还想去?” 她不解挠挠头,竟然问他,“不能去吗?” “晏九洲?晏九洲??” 一阵呼唤打断回忆,炸鱼几乎戳到他鼻子下,一双筷子夹住鱼尾递给他,手的主人眸光流转,“试试,真的很好吃。” “你想什么呢,喊你都不回应。”红瑶举得累了,干脆自己把鱼啃了,“快来吃啊,不然就冷了。” “我还有点事去办,你在此等我。” 说完,便离开。 红瑶未抬头,自然不知晏九洲离开的脚步都有些仓皇,似乎在逃离。 第七十一章 空 日落西山,霞云染红半边天。 红瑶抱着腿坐在酒楼门口侧面,眼巴巴看着街道尽头。 店小二一甩手里抹布,笑脸上前说:“客官,您吃完,该付银子了。” 红瑶还是眼巴巴看着晏九洲白日离开的方位,“我没有银子,银子在晏九洲身上。” 这句话彻底做事店小二心中无良男人抛弃女子的想法,纵使可怜这位姑娘,但全鱼宴的钱还是得付。 “客官,您知道他住在什么” “我饿了” “啊?” 红瑶刷拉起身,气势汹汹走进大堂坐下,“我饿了!” 店小二下意识瞄了瞄她的肚子,一桌鱼,端上去后可全空了,居然还没吃饱?难不成是悲从心来破罐子破摔? 他好心劝道:“姑娘,再吃下去,积的钱越多,不好付啊。” 其实红瑶也并不饿,但是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空落落的,空的比晚风吹过还要冷,空的心都跳的都不起劲。 她想,她一定是饿了,吃饱了就好了。 掌柜拨开店小二,将算盘放桌子上,“姑娘,您的菜钱一共八两六钱二厘,二厘给您磨平,承蒙抬爱小店,一共八两六钱。” 红瑶也知道吃东西不给钱是不好的行为,但她从海里出来全身上下除了小海螺,什么也没带。 “他会回来的,他说让我在这里等他,他就会回来的。”红瑶看着算盘,喃喃道。 掌柜垮下脸正要说什么,门口跌跌撞撞进一个老头,手里写着‘相’字幡差点把他绊倒,跌跌撞撞眼看就要撞到桌尖。 红瑶伸手将人拦住。 后面呼啦追近几个五大三粗的人,提起拳头就要揍。 老头直接往放酒坛子地方跑,掌柜也不要钱了,和店小二拦住几人就喊:“客官!客官这是做什么!” “这老头敢说我大哥被戴绿帽子,简直胡编乱造!” 老头一拍大腿嚎起来,“哎呦喂,没天理了,我一个算命的说实话没人信,还被人喊打喊杀的。” 大汉满脸通红,也不知是气还是愤,捏紧拳头说:“你有什么证据!” “这还要证据?我看你手相和面相就是家宅不宁的样子,”老头正了正衣裳,须发皆白有几分仙风道骨模样,他一眼就看见红瑶,拉了条长椅坐下说:“小姑娘面相奇特啊,要不要老夫给你算一卦。” “什么是算卦?”红瑶翻翻荷包说:“我没有钱。” 掌柜算盘摆过去,“客官,您要拉客,找错地方了,我们这里只管吃、住。” 老头从破兜里拿出一颗碎金子,“捡些好酒好菜上来,我与这姑娘有缘。” 大汉眼睛都直了,在老头破兜里和他脸上徘徊,店小二擦擦瓦亮瓦亮的桌椅,热情招呼问:“几位客官天色不早了,打尖还是住店?” 他们不打尖,也不住店,心有不甘还是拉拉扯扯走了。 掌柜笑眯眯收下金子掂了掂,说:“客官大气,这姑娘刚巧有一顿饭钱未付,不知客官” 红瑶立刻重申,“他会回来的!” 老头满不在乎说:“付了,赶紧上菜,别愣着了。” 第七十二章 算一卦 老头把幡布卷起来放兜里,捋了捋胡须,“小姑娘,今日相遇也是你我缘分,不如老夫我为了卜一卦,不要钱。” 酒上得最快,袅袅酒香飘在空中,红瑶却是问:“你为何要帮我付钱?” 老头倒了杯酒闻了闻,没有喝,“你救了我,我帮你一把,很公平。” “谢谢你,我会还给你的。”她起身弯腰致谢,“我要去找人了。” 长椅推开划出刺耳的声音,大堂安安静静没有其他客人,站在柜台后打算盘的掌柜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只听得老头淡淡道:“一个男子把一个女子丢至一处,是不辞而别。一个男子不辞而别,是不想再见到她。” 不知为何红瑶有些生气,那股气和心里的空交织在一起,说不出的难受。 她猛然转身,重复之前的话:“他说过让我等他!” 那一刻她都不知道自己眼圈发红,双手握拳,像极了被人丢弃在街角的小猫小狗。 它们不知道什么是放弃,只知道乖乖在原地等候。 老头又倒了一杯酒,没有喝,他看着红瑶跑出去后,将酒均匀成一条线洒在地上。 掌柜和店小二恍然醒来,仿佛做了一场梦似的,掌柜打开手心,一小颗石头被他宝贝似的捏着。 且说红瑶才闷头跑出去,就撞一个人怀里。 她匆匆道歉侧身小跑,就被人拉住。 一个含笑的声音问:“撞到本大爷,还想跑哪儿去?” 那一刻万颗星辰被点亮,红瑶猛然一跳抱住晏九洲,惊喜喊道:“你回来啦!” 晏九洲双臂打开正要让她下来,就见她红彤彤的眼睛,眉宇一沉,“你哭了?” “哭?没有啊?”红瑶不解。 “你的眼睛怎么是红的,不高兴了?” 她溜下,浑然不觉自己动作有何不妥,“你让我等你,我等了好久好久你还是不回来,我想去找你,但是没有银子付钱。” “出息,大爷碰巧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被人感谢两只鸡,千辛万苦烤完耽误了些许时间,你就等不住了?”晏九洲把油布包着的热腾腾烤鸡放她手里,“走,谁找你要钱,咱进去拿钱砸他!” 香喷喷金黄烤鸡在油布里露出一角,空得难受的心瞬间就满上了,红瑶感叹一声,“我果然是饿了。” 她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有个算命先生帮我付了,我们还得把钱还给、咦?我走的时候他就坐在这里啊?” 红瑶指的地方空空荡荡,只有两杯酒安静放在桌面。 晏九洲扇扇鼻尖,“什么味道?” 红瑶注意力很快被转移,看见地上一条湿线说:“酒香吧,这里洒了酒呢。” 掌柜忙不迭上前迎客,“客官,客官您终于回来了,可让这位姑娘好等,您看着天都黑了,有上好的房间,要不泡泡脚好歇息。” 晏九洲漫不经心把一锭银子按进桌面,“听说你着急要饭钱?” 掌柜轻轻拍了两下嘴巴,“哎呦,这误会可就大了,您先坐、先坐” 红瑶看着不再平整的桌子,食指抠了抠没把银子抠下来,小声道:“别按啦,你弄坏桌子,我们是要赔钱的。” “哦?”晏九洲挑眉问:“不知这银子,够不够赔,如果不够,我这里还有。” “够!够够的!”掌柜痛苦闭上眼,可别说了,小姑奶奶。 第七十三章 一滴血 翌日一大早,掌柜送瘟神似的恭恭敬敬把二人送走,小二将马车停在门口,等人上去后再收起矮凳。 眼看马车起动,掌柜长舒一口气,店小二惊奇说:“您让我买最次的马,这没有马夫,这马居然就走了?” “闭嘴吧你,破财免灾——” 一阵风从掌柜面前擦过,十两银子深深嵌入柜台。 红瑶好奇看着外面大街小巷,“我们为何要去杨家村?” 晏九洲阖眸假寐,“你被杨家村村民祭河神,他们肯定知道你的某些事。” “知不知道,这又有什么关系?”红瑶不在意说:“我又不记得了。” 马车渐行渐远,城门口守卫对马车视若无睹,来来往往的行人也仿佛看不见这辆车一样。 她恋恋不舍看着冒热气的摊贩,晏九洲懒散看了眼,哼出声,“出息。” “早知道我就留一只烤鸡今天吃了,”她舔舔嘴唇还在怀念半夜把烤鸡当宵夜的痛快感,“有点饿了。” 一杯茶水递到红瑶面前,“不喝?” “越喝越饿”红瑶声音越来越小,委委屈屈捧着水一口气喝完,才下肚便发现不对,“咦?饱了?” 她兴奋扑过去,“我刚刚喝的是什么?比咬你一口还管用!” 晏九洲漫不经心道:“大爷亲手倒的茶水,自然比普通水管用多了。” 放在右侧的手,拇指擦去食指上的伤口,瞬间恢复如初。 一滴血,能让她吃饱? 他垂眸看着浑身上下洋溢满足的红瑶,心中一阵怪异感。 “天大地大,两个没有过去的人相遇,这种巧合你觉得能有多少?” 面对晏九洲提问,红瑶认真思索回答:“应该不少吧?毕竟不能因为我们遇上了,就觉得是绝无仅有。” “回答正确,”刚表扬完,就话锋一转,“那两个没有过去的人,在多年前曾同行过一段时间,或许关系亲密。多年后双双失去记忆,你觉得这种巧合,多见吗?” 红瑶纠正,“不是或许,是一定。一百二十年前我们相互爱着对方。” 她庄重严肃,没有丝毫羞怯或者是怀念,从眼中可见内心澄澈如水。 说的晏九洲都几乎觉得爱这个词,十分平淡。他笑着摇头,“我真的是疯了,居然和一个傻子纠结这个话题。” 红瑶挥动拳头威胁,“你说谁傻子?” 晏九洲哄小孩似的,“那我考考你,两个关系亲密的人,在多年后失去记忆,形同陌路,你觉得这是一种巧合?” 红瑶说:“我觉的会有原因。” “这不就结了,”晏九洲摊手道:“鬼族忽然找到解开鬼道的办法,打氐人国一个措手不及,你被鲛人急匆匆送回岸上,那么请问,从小渔村到杨家村,从中你经历了什么?” “我不记得。” “虽然是从旁人口中得知,我本人并不记得,但他们没必要在这种事上骗我。”晏九洲说:“一百二十年前我打开鬼道,将你留在氐人国,让你等我。结果鬼族生乱到鲛人将你送离大海,期间我一直不曾出现。” “两个相互相爱的恋人,一个远赴它方,另一个家中出事不得已离开家乡,她只会去寻找恋人,不会去其他地方。我有一种预感,或许找到你这段时间的经历,就能找到过去的我蛛丝马迹。” 红瑶长长哦了一声,正要说话,马忽然受惊,带动马车骤然下跌,红瑶整个人咕噜向前滚。 晏九洲一手撑住车厢,一手揽住她,才稳住身形就听得车门被哐哐砸了两下。 “里面的听着,大爷只劫财,不伤性命,识趣的乖乖把宝贝交出来!” “交出来!” 晏九洲低低发笑,细小的风从四面八方涌来,他向前一步,车厢霎时四分五裂。 “在我面前称大爷,够胆。” 第七十四章 闹鬼 红瑶拿着棍子戳了戳被倒吊树上的几个人,“你们是有多穷啊,我全身上下一两银子都没有,居然都来打劫?” 日头高升,劫匪都快哭了,奈何嘴被堵住一句话都说不上来,拼命用眼神求饶。 “我们恐怕是从长生库出来,就被他们跟踪了。”晏九洲坐在树荫下说:“人家要劫也不是劫你。” 岂料红瑶郑重其事道:“万一他想劫色呢?” 这话一出,几个地痞流氓用力蠕动身躯摆动,示意自己绝对不敢。这姑娘抄起木板一人一下,拍蚊子似的轻轻松松把他们放到,简直了。 晏九洲嘴角抽搐,“放心,他只是脑子坏了,眼睛还没瞎。” 红瑶纳闷看着他,“我怎么觉得你在骂我?” 晏九洲权当没听见,“谁教你打架的?” “蓝,”红瑶说:“蓝告诉我,如果有人不问过我,就碰我,哪怕是一根头发,我就一拳头过去。” 她挥了挥拳头表示,“蓝说这样的人都是坏蛋。” 末了放下手貌似乖巧道:“你除外,虽然蓝说最要防的就是你。” 晏九洲、晏九洲不止嘴角抽搐,连心都在一突一突的了。“你倒是诚实,那条鱼就算脑子不清晰,过了一百多年还这么教你。” 至少这姑娘第一次来到人间,就不曾吃过女子身份的亏,但凡动手就没输过,动脑除外。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 红瑶随手将车源甩肩膀上,指了指树下几乎被晒晕的几人,“他们怎么办?” 晏九洲施施然起身,抚了抚袖子,“马车十两,让他们赔就是。” 几个人欲哭无泪,十两啊,他们要是有十两,不至于从地痞流氓升级到打劫。本来是看两人势单力薄外乡人好欺负,结果碰到硬茬子。 “英雄,我没钱啊!” “唉?能说话了?” “饶过我们吧,我们再也不敢了!” 还有个机灵的当即说:“我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这十里八乡大小事没有我不知道的,英雄是要去哪里吗?我可以带路!” “狗贼,呸!别听他的,小的年纪比他大,知道的更多,小的来带路!” 几人晃来晃去,如果不是绳子绑着,怕是要打成一团。 红瑶兴冲冲说:“正好,我” “正好有个地方,需要人带路。”晏九洲截住她的话,抬手,绳索自动松落,啪啪啪几声,“杨家村。” 几个人被摔得龇牙咧嘴,听到后面露惊恐,有个人小心翼翼问:“大侠,我等是不是听错了,您是要去?” “杨家村?背靠山,有条大河从旁边路过的杨家村” 说话的人声音很小很小,树叶被风吹过的哗啦声都能将他掩盖,似乎再大一点,就会惊动什么似的。 晏九洲只当看不见他们面色如土,“十两银子,带一次路,扯平。”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副死了亲爹妈的悲痛表情都不说话。 还是红瑶看他们实在为难,问:“你们不愿意去?” “女侠,不是我等不愿意去,您有所不知,这杨家村,它、它” 另一人接话,“闹鬼。” 晏九洲看向四面,天地之气平稳,草木无惊,死气都没有,不说是一处绝佳的风水宝地,也是一处平和之地。 “闹鬼?你们见过?”红瑶兴致勃勃说:“我连鬼族都见过,闹鬼而已,你们不用怕。” 几人苦着脸说:“我们几个哪里有二位见多识广啊,等见到鬼说不定我们也是鬼了。” “没人见到鬼,只知道连日暴雨放晴后,有货郎去杨家村卖货,整个村子都空啦!” “米面粮食和银子都没带走,村里什么都有,就是一个活物都没有。” “这不是闹鬼,这是什么?!” 第七十五章 红棺材 “吱” 令人牙酸的推门声后,灰尘扑面而来。 红瑶挥了挥,泪眼婆娑跑出去打了好几个喷嚏。晏九洲不大一会儿也出来了,“还是一样。” “就算死了也会留有痕迹,怎么会真的凭空消失?”红瑶揉着鼻子说。 晏九洲表情有些凝重,“有一个地方有痕迹。” “哪里?” “村口树下,我们方才进来的时候,那里有一张桌子。” 两人走到村口,晏九洲绕树走了几圈,三两下爬树上跳目远方,有一处房屋修的很不一样,他正要说,就听得红瑶大喊:“有东西!” 晏九洲从树下跳下,红瑶手掌心有一片黑色、触手冰凉、宛如薄玉,它半个手掌大小,边缘圆滑,也不知道是什么。 红瑶拿着对光看,也没看出什么,“在椅子下找到的,这是什么?” “不知道,先收起来,走。” “去哪里?” 杨家村并不大,晏九洲要去的地方是祠堂,在最后面,当两人靠近祠堂的时候,红瑶舒服得眯起眼伸了个懒腰。 “这里好舒服啊。” “好重的灵气,”在晏九洲眼里,整个祠堂仿佛一只巨兽源源不断将山里草木生灵的灵气全部汲取自身,却只是圈在祠堂,任凭渐渐消散。 祠堂后面,赫然是一具通体红色的棺材,用黑中带金的笔描绘出弯弯曲曲的线条。 红瑶凑过去一蹭,食指干干净净。“不是血。” 晏九洲将棺材盖推开,里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红瑶趴在边缘伸长脖子看,就听到他说:“这里面躺着的人,身量与你一般。” 棺椁里的确有些许被压着的痕迹,红瑶摸了摸自己脸,疑惑道:“莫非我不是活人?” “谁说躺棺材里,就一定是死人?”晏九洲将棺材合拢,“去找笔纸,把棺材上的图案画下来。” “这里吗?”红瑶说:“从这里找到笔墨纸砚,还不如从灶台找根木炭扯一块布画来的快。” “阵法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岂可儿戏。” “你怎么这么难伺候?”还不得晏九洲要说话红瑶立刻说:“回海庸县买行不行?” 海庸县,离守卫不远的地方,一个算命老头闭着眼摇头晃脑。 急的对面一位大娘想说话不敢说话,算命老头才睁开眼说:“你夜夜噩梦,并未犯小人,乃是门上神像有损,法力不济,无法挡夜间小鬼。你只需要去买两幅新的神像,在正午日光下贴上,再奉三柱清香,诚心诚意跪拜,今日便可得个好觉。” 大娘面露难色,“我给它补齐行不行?糊上?” 老头扯下一根胡子,大娘犹犹豫豫说:“我糊的时候诚心诚意,绝对不会想旁的,还有啊仙师,一定要三柱清香吗?奉些吃食行不行,神仙用过后,我也可以吃。” 老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摆手道:“不行不行,神荼郁垒破损就得换,用新的,神仙才会附灵上去,为你挡住小鬼。” 有好事者听了一耳朵哈哈大笑,“这大娘是有名的抠门鬼,哪个鬼比她厉害?” 第七十六章 鲛人泪 晏九洲猛然一停,红瑶差点撞上他,就听见他自言自语,“神荼郁垒,这两位鬼帝说不定有办法。” “什么?” “凡人阳寿未尽早逝,会被带去度朔山,在里面度过后再入鬼门关,走轮回。”晏九洲越说越快说:“开鬼道容易,维持鬼道不关闭难,归墟鬼族轮回不如问问这两位镇守度朔山的鬼帝。” 鬼族一日不得轮回,红瑶一日心中难眠,听闻有办法能解决此事,心中大喜,“快去快去,我们这就去找那什么山。” 晏九洲闭眼晃了晃头,面带难色暗骂,“这该死的记忆!” “我曾遇见过一个捉鬼很有一手的道士,他说日后要开宗立派,如果没有食言,以他的能力在人间扬名,不难,去找他,他应该知道。” 红瑶举手弱弱的问:“你的记忆是一百二十年前的,哪个凡人能活这么长的时间?” “就算他入轮回,难道就没有徒子徒孙?”晏九洲拍下红瑶的手,“走,找个道士问问。” 红瑶指着算命老头说:“那不就有个,我还欠他钱呢,昨晚想还钱他走了,正好遇上把钱还给人家。” 他们去的时候大娘恰好离开,似乎是不满意,一个铜子也没留下。 红瑶高高兴兴对老头挥挥手,“我们又见面啦!” 老头眯着眼一瞧,“哟,是小恩人,来算一卦?” “昨日你帮我结了饭钱,我是来还给你的。”她转身从晏九洲怀里掏出一个珠子放在桌上,“我们没钱,只有珠子,听人说这个挺值钱的,您看够不够?” 老头只是瞧了眼就认出来此物,捋捋胡须也不伸手,“这可是鲛人泪,鲛人难寻,与人会面只能是不死不休的局面。长明灯可觅踪迹,鲛人泪难得一见,乃是无价之宝,区区一顿饭钱,实在不值。” 红瑶没察觉一个算命的能认出鲛人泪有什么稀奇,毕竟在她眼里鲛人泪和蚌珠实在太像。 晏九洲抬眼仔细看过老头,从外貌、气味、外露皮肤、言行举止,种种迹象表明他只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但他总有一种难以言状的感觉。 “我答应还钱,就一定会还。”红瑶把鲛人泪塞老头手里,转头问晏九洲,“你方才是要打听什么来着?” “锦屏山。” 老头恍然,“锦屏山啊,以前香火旺盛着呢,现在不太行了。在梁城里一个小地方窝着。” 晏九洲拱拱手,“多谢,在下还有一事相求。” 红瑶诧异回头,仿佛在问还有事? 老头收下鲛人泪笑道:“小恩人的这颗珠子价值连城,有事尽管提,只要能帮上两位忙。” “一件很小的事。” 晏九洲指着他桌前笔墨纸砚,“带上这些东西,与我们同行,一起去趟杨家村。” 老头笑容一僵,“劳烦问一句,那个杨家村,是海庸县管辖范围内的杨家村?” 晏九洲说:“或许天底下有很多杨家村,但我要去的,只有海庸县杨家村。” “这可是鬼村啊” 红瑶看着大大的‘相’字,问:“算命,还怕鬼?” 老头僵住了,打着哈哈说:“求口饭吃的营生,不作数,不作数的。” 第七十七章 天黑黑 傍晚,夜幕慢慢吞噬穹苍。 算命老头勾完最后一笔,一把将画纸塞红瑶,仿佛有鬼撵一般飞快离开杨家村。 红瑶打开纸不太分得清楚上下,想问问晏九洲,就看他盯着人离开的背影,“怎么了?” 其实晏九洲也说不上来,他抿抿唇,“这人不对劲。” “他有什么不对的吗?”红瑶说:“明天要不要再去找他?” “罢了,倘若再遇上便不能这么轻易放他离开。”晏九洲拿过纸叠起说:“找间屋子先休息,明日一早出发。” “这里啊?这里什么都没有,我们能不能回海庸县?” “不能,走不动。” “我们为什么要走?你不是挥挥手,就嗖一下到了。” “我现在的身体就是一个大漏斗,什么时候找齐身体,别说嗖一下,带你多嗖几下都行。” 今日无月,星辰暗淡。 他绿色瞳仁在黑夜里如玉石一般发亮,在幽暗林间如履平地。 一只紫狐追上去,也不敢与他并肩齐进,落后两步坠在侧方说:“主人,您找我?” “锦屏山藏着东西,把它找出来。”男子薄薄的嘴唇微微翘起,仿佛无时无刻不在笑着,“让我想想,先让他得到手,你再抢过来。” 紫狐大大的耳朵一动,“主人是说,锦屏山?” “哦?你知道?” “锦屏山出了一个天生道种,属下方才是从那处赶来。” 男子停驻看向天空,末了轻笑两声,“原这世间真有天生道种,上天真是眷顾,就算登仙路断,也会选中偏爱的人族成仙。” “小狐狸,你想要他的心脏?” “是。” “天生道种,意味着什么,你应该知道。” “他是天看中的地仙,谁杀了,谁背负因果罪孽,”紫狐舔舔爪子,不在意道:“主人请放心,这颗心属下不会亲自动手,也绝对不会误了主人大计。” 男子恍若未闻,继续往前走,直到大山深处某处洞穴。 洞穴已然被往日连绵大雨冲毁,坍塌。洞穴周边寸草不生,生机被抽取殆尽。 “于她而言,我是十恶不赦的坏人。”男人看了眼洞穴,“于这座山万千生灵而言,她也是十恶不赦的坏人。” 红瑶骤然从床上纠起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她揉着发痒的鼻尖,“我这是怎么了?” 同夜,在梁城以西五十里外一户农家,年轻道士将老人脖子扭断,手一松,尸体砸出一片灰尘。 他迈过尸体走到桌前,油灯下只见他模样端正,道士袍将他衬得正气凌然,只是几分出尘气息在晃动油灯下变得鬼魅,整个人不像是修道士,更像是披着人皮的恶鬼。 他的身后,横七竖八躺着五具尸体,没有血,全是被一击致命。 忽然间窗外有一声异动,道士陡然看过去,不多时喵喵声传来。 “原来是猫啊,真调皮。”道士也不知道说给谁听,也不去看是真假,背过身露出轻蔑笑容,径直走了出去。 谁也没有看见他被莲花冠束着的头发里,有丝丝紫发。 农家唯一幸存者段月珠将一切尽收眼底,从死亡中逃脱的恐惧让她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背靠土墙捂着嘴滑坐,豆大眼泪滚滚落下,整个人止不住发抖。 第七十八章 晦日 最终晏九洲和红瑶还是没有选择马车去梁城。 对比海庸县而言,梁城很是繁华,夜间更无宵禁,香烛组成星星点点的火光,沿着街道一路蜿蜒,四通八达。从上方往下看的时候,只觉得是星河落入人间。 两人突兀出现在梁城,红瑶斜着眼看晏九洲按按他的腰,笑而不语。 哪知他捕捉到,恶声恶气问:“你在嘲笑我?” 红瑶避而不答,装作被河中水灯吸引的模样,“这是在做什么?在河里放灯?” 晏九洲也不追问,弹了下她额头说:“这招你倒是玩得顺手。” 正在放灯的老者说:“今天是鬼月的最后一天,鬼门会关上大门,不再许鬼来人间。在河里放灯,可以把没说完的话送给想要送给的人。” 红色的灯笼里被火光点亮,映出团团红光,在水面衬托下仿佛被放大许多倍。一个接一个,顺流而下,流向更深更黑的地方。 “七月晦日。” 晏九洲跨过青石台阶,“老人家,鬼月之夜,孤身一人,不安全呐。” 老婆婆艰难用手撑住膝盖站起身,红瑶想去扶,被晏九洲拦下。 “后生,老婆子我无亲无故,如果死了还能见见亲人,再好不过了。”老婆婆提着篮子,篮子里放着未点燃的水灯,“两位若是有什么想见不能见的人,可以点一盏水灯试试。” 方才他们出现在梁城的时候,分明是人群众多,但不知何时居然安静得如一座鬼城,连夜风吹过的声音都停止了。 红瑶左右看后说:“晏九洲,没有人了。” “有人,我们只是看不见。”晏九洲把她往身后一推,“离远点,小心她把你吃了。” “奴家可不吃人,人有什么好吃的。”老婆婆顶着苍老的面容,却是娇滴滴的语调。 晏九洲嗤之以鼻,“一个几百岁的老妖怪,还装年轻,恶心。” 篮子骤然被抛向红瑶,老婆婆一双娇嫩纤细的手刚要抓住红瑶,就被一颗小石子贯穿眉间。 她整个人如烟一般消失,一根紫色的毛飘飘荡荡落下。 红瑶捏住紫毛递给晏九洲,“这是什么妖怪?” 晏九洲捏着鼻子后退,“一股狐狸味,难闻死了。” “我又没得罪她,她为什么要抓我?”红瑶将毛毛丢河里,四周还是安安静静的,“原来她不是想抓我,是想困死我吧?” 晏九洲蹲下身洗洗手,将数不尽数的河灯中某一盏凭空吸来,“雕虫小技,狐狸最擅迷惑人心,在她放下水灯的时候,我们就中招了。” 红瑶说:“你都知道还故意中招?” “此次来梁城,除你我之外只有海庸县的算命老头才知道,这只狐狸却早早等候在这里。如果不是我提前到达梁城,让她没有充足时间布置,幻境,哪里能这么简单就被看出来。” 晏九洲按灭烛火,两人似瞬间回到人间,河边男女老少诸多,水灯一盏盏被放置在河面。 “回来了。”红瑶蹦上台阶对晏九洲招手,“快上来,谁知道会不会又来什么。” 第七十九章 道士也要吃饭 她本是站在岸边,面前是青石阶梯,顺阶而下才能触及河面。 红瑶在上,晏九洲在下,她伸出手想拉一把,就看见晏九洲眼睛骤然瞪大,“小心!” 红瑶下意识回头,整个人被撞到,砸进一个结实的怀抱。 晏九洲将人从怀里扒出来,就见她泪眼婆娑,“怎么了?” “你还说,你骨头上长出来的是血肉吗?怎么这么硬?”红瑶被这一下撞得几乎都觉得自己鼻子断了,遂抬头,“我有没有出血?” 晏九洲捏着下巴仔细看了看,“没有。” 眼泪顺势滚落,滴在他手背。 这滴泪如滚水,烫得晏九洲立即收回手,背在身后。 “那什么,两位,对不住了,我家小孩调皮没看路,撞到这位姑娘。”说罢妇人捏着小男孩耳朵狠狠给他屁股两下,揍得小孩哇哇大哭。 红瑶擦擦眼睛摆手说:“别在河边跑,万一掉下去怎么办。” 妇人弯腰道谢,“说的是说的是,也是我没看住他,我一定好好拉着这个臭小子。” 小男孩被揍了几下屁股干嚎几声也不嚎了,双手拉着娘亲往前,“快点快点,要没了。” 红瑶这才发现不止他们,放水灯的人也陆陆续续往一个方向走。 她问:“你们这是去哪里?” 妇人说:“两位不是咱梁城人吧,每年七月晦日锦屏山会派发平安符,可灵验了,平日千金难求一符,也只有每年这一天才会免费发给我们这些平头百姓。” 红瑶吸吸鼻子,“正好,我们也要去锦屏山。” “着简单,姑娘跟着人流走就行,不用担心拐子扒手,锦屏山的道长可是有法术的,什么都看得见。”妇人一指道:“平安符不多,两位得快些。” 人越来越多,倒是井然有序的往前走,没有争抢先后,没有推搡拥堵。 晏九洲想起那个爱喝酒酒量还差的小道士,失笑,“价值千金,还挺会营生。” 他们也随人流去了,锦屏山名曰带山,其实并非居于山中,离梁城中心地带很远,颇有闹中取静的意味。 十几个小道士在发放平安符,人们接过平安符,道一声口号。 一个小道士腿脚麻利拐了几道弯,跑进一个不起眼的屋子里,站在门外轻轻敲了三声,“方丈,有人带着酒和烤鸡来找一个叫百怀的道士,非说在我们锦屏山。” 门被打开,年老的道长端着烛台,“来着可是一个男子?” “一男一女。” 晏九洲和红瑶被带至凉亭下,他看见老道士没有上前。“百怀年轻的时候一张好脸坑蒙拐骗从无失手,就算老了,也会是个俊俏的老道士。你不是他,你是谁?” “你这是在夸赞吗?有这样用词的吗?”红瑶好一阵汗颜。 面对有人说自己师父坑蒙拐骗,修一道士也不生气,倒了两杯清茶说:“善人请坐,小老儿还以为坐化前都等不到师父口中的好友了,不曾想今日运道不错。” “百怀呢?” “坐化了。” “他让你等我?” “非也,师父只是每每喝酒,吃烤鸡的时候会念叨有一位至交好友,烤鸡手艺天下无敌。” 红瑶对此表示赞同,晏九洲此人臭屁天下无敌,烤鸡也是天下无敌。 第八十章 梨花酒和烤鸡 “还真死了啊,你们凡人的命真短。”晏九洲挥手将酒和烧烤鸡扬起,一掌烧毁。 肉香和酒香混合在一起,使人口齿生津。 他看着修一道士,“你也快死了。” 修一道士一笑了之,“所以二位来得正是时候,万一明天小老儿就归西了,那就没法子能帮到二位。” 红瑶啧啧称奇,“他这样说你都不生气,你的脾气真好啊。” “无量天尊,蜉蝣朝生暮死,一生便是一日,对凡人而言弹指一挥间。海有泉客,寿可千年,于泉客而言,百年凡人与蜉蝣无异。”修一道士说:“所以这位善人是实言,并无他意。” 红瑶红瑶不觉明历鼓掌。 晏九洲对红瑶挑眉,一副你不懂欣赏的得意模样。 “你和他真不一样,”其实晏九洲不太记得百怀了,他只记得年轻道长喝着没什么滋味的梨花酒还能喝醉,喝醉了就抱着桃木剑要吃烧鸡,醒来就说罪过罪过。 不喝酒的时候是个立志要斩妖除魔的道士,喝酒后就是一滩烂泥。 “不过他真的开宗立派,也算是了了心愿。” “师父在坐化前说过,如果有人带着烧鸡和三十年的梨花酒来找他,他要什么,都要尽力帮忙。”修一道士问:“您是有何要事?” 晏九洲和红瑶异口同声道:“度朔山。” 修一道士也不问是为什么,无量天尊后将他们想要的信息说出。 传说东海往西三千里有座风景秀丽的度朔山,又名桃都山。 山上有一棵蟠曲千里的大桃树,树顶有一只金鸡,日出报晓。桃树出幡三千里,其枝拱垂如门,为万鬼出入的地方。 度朔山住着各种阴寿未尽酆都不好处理的鬼魂,每当清晨金鸡啼叫的时候,夜晚出去游荡的鬼魂就必须赶回度朔山。 在鬼域的大门两边站着神荼、郁垒,他们守卫这座鬼门关,如果阴魂在夜间干了伤天害理的事情,神荼、郁垒就会立将它们捉住,不必交由判官,直接投入奈河桥下黄泉水中,和那些不欲入轮回试图逃跑的鬼魂们作伴。 “看来我们不用去找了,只要跟着阳寿未完意外死亡的鬼魂,它们不是会在度朔山度过阴寿吗?我们混进去找鬼帝。”红瑶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多惊世骇俗。 活人去度朔山,还去鬼帝面前晃悠,简直是嫌命长。 就连修一道士都不得不侧目,“无量天尊在上,两位,慎重。” 晏九洲拿出一张纸说:“小道士,你对阵法研究得如何?” 修一道士接过纸才打开,整张脸忽然冒出腾腾白气没入纸中,那些笔墨构成的线条似乎活过来在扭动。 晏九洲当机立断将纸打穿,修一道士脸上白气居然化成一张和他一样的脸,慢慢飘回原身。 “他、他这是怎么了?!” 红瑶冲过去扶起修一道士,如果说之前的他还是个身体健康、面色红润老者,现在变得老态龙钟命不久矣的样子了。 散落白发搭在修一道士脸上,他看起来骤然间来了不下二十岁。 晏九洲将寒玉髓塞他口中,冷着脸,一连塞了好几个。 修一道士才缓慢喘回气,谢过红瑶支撑,自己扶着石桌坐在椅子上。“这是聚灵阵。” 第八十一章 聚灵阵 晏九洲捡起纸,一把火撩了,“聚灵阵只会聚集周边灵气,怎么会汲取生气?” “善人有所不知,现如今存的阵法都是经过上古时期残缺不全的阵法改良出来的,威力怕只是上古百分之一,千分之一。”修一道士说:“生气也是灵气一种,灵气旺盛,生气越旺,用此聚灵阵汲取的生灵气息,恐怕可死而复生。” 红瑶立刻想到那副红棺材上遍布聚灵阵,如果棺材里装的是她,那么她吸收了多少生灵气? 杨家村如今没有一个活人,会不会也被她 七月末的夜晚应该是闷热的,但此刻红瑶却觉得阵阵阴凉从背后袭来。 “小道士看一眼聚灵阵,少二十年寿命,那个算命老头能完完整整拓下来,怕也不是人。”晏九洲安抚捏了捏红瑶湿漉漉的掌心,“他们能把你丢下水,说明在此之前他们还是活着的。” “救救道长,晏九洲,我以后一定还给你!”红瑶仓皇道:“你知道我从来不说谎,我说过还就一定” 晏九洲捂住她的嘴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反倒是修一道士坦然道:“无量天尊,生死有命,自有定数,说不定今日你我相遇,就是上天注定。” 修一道士看着红瑶眼泪汪汪,好像马上就要哭的样子,想了下说:“小老儿却有一事,或许只有二位能帮上忙。” 红瑶擦干眼泪立誓般大声道:“你说,我一定帮你!” 晏九洲无奈看看天,修一道士说:“我有个有个弟子名凌源,天生道种,一通百通,师父在世的时候,曾算出凌源命中有一劫,如安全渡过,则带领锦屏山继续走下去,如身死道消,则锦屏山不复存在。” “你想让我们帮他渡过死劫?”晏九洲简单粗暴道:“他在那里,我直接把他打晕送氐人国藏一段时间,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十年,百怀算的是什么时候,就把他关到什么时候。” 红瑶傻住,愣愣道:“还能这样?” 修一道士叹气说“如果能躲过去,也不会有一个死字。前几日听闻陵城外有狐妖作祟,凌源自请下山去捉拿狐妖,算一算也有几日了。” 晏九洲毒舌道:“我看你是嫌他死的不够快,都死劫了还让他下山,除非你这名弟子真的一通百通,百家道法运用自得,面对那只狐妖能有一战之力,不然尸、你做什么?!” 红瑶整个人挂晏九洲身上捏住他嘴,“别乌鸦嘴!” 修一道士笑道:“凌源曾一日看完锦屏山百年藏书,乃是过目不忘的天才,关于聚灵阵的事,他知道得只会比小老儿多,不会少。” 晏九洲将一兜子寒玉髓全部放桌上,“你的生气被抽取,想要补足生气只能用邪魔外道手法,百怀的弟子,不会做这种事。这东西能疗伤,只能保你健康。” “做人能健健康康就很不错,”修一道士收下寒玉髓说:“无量天尊,道士在此处恭候两位佳讯。” 晏九洲和红瑶拱手离别,红瑶回头挥手大喊:“等着我们,我们一定会再来!” 修一道士和蔼也挥挥手,不知怎么想到某件事,刚想要开口喊,就看人早没影子了。 第八十二章 灭 他失笑摇头,“年轻人,就是急。也罢,我先去看看,万一记错了就不好。” 修一道士说的正是关于聚灵阵的事,他慢吞吞走到师父住所,此处常年有人打扫,通风晾晒,倒是没有什么异味。 他举着油灯翻竹简,“在哪里?我怎么记得见过?哎呀,老了就是记性不好。” 一个声音礼貌的说:“《神陨典记》里有上古聚灵阵。” 书架后,一个年轻男子绿色眼眸柔和看着修一道士,“其实我不想杀人,杀人会背负因果罪孽,但聚灵阵的事,现在还不能被他知道。” 修一道士仿佛被凝固住一样,他手中油灯火光越来越大,越来越亮,径直飘洒上空,恍若气泡般破碎的声音,火团分裂出无数个,飘飘扬扬落满整个锦屏山。 黑得发亮的蛇尾尖尖从书架底下划过,一本被包着的竹简落在修一道士眼前。 《神陨典记》! 且说晏九洲和红瑶,告别锦屏山后直奔城外,按修一道士指的方位赶过去,别说狐妖,就连狐狸味都不曾闻到。 红瑶说:“妖也不会站在原地等道士来,说不定跑哪里去了但我们不知道。” 晏九洲可惜道:“简单的事情被复杂化,麻烦。” “想办法去度朔山,再回来找凌源。” 红瑶出主意道:“我们何不分两路进行?” “你找得到去度朔山的路?”晏九洲说,红瑶摇头,他在得到答复后说:“就算你到了目的地,鬼帝问你何事,你能不回答?” 红瑶简直要举手投降,论口才她从来输给晏九洲,“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晏九洲说出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去义庄,或者乱葬岗。” “什么?” “既然提前死亡的凡人会乘灵舟去度朔山,我们只要找到这种鬼魂,搭一趟飞舟。”他说:“梁城太大,这种鬼不好找,义庄收集过路人的尸体,乱葬岗埋着不能被人发现的尸体,算一算比去梁城漫无目的的找会快一些。” “我们怎么混入鬼群里?”红瑶说这话忽然闻到一股臭味,“什么味道?” 晏九洲早早停下步伐,冷冷看着前面村子说:“你都能闻到,这只狐狸在此处停留时间够长。” 一只夜间送葬的队伍从村子里出发,五口棺材被扛着慢慢移动,棺材前后的人大把大把撒着纸钱。 送前四口棺材的人安安静静,面上无悲痛之色,更多的是惊恐和害怕。 后一口棺材有一对男女追着痛哭流涕,一声声喊儿的声音在夜里无比扭曲。 晏九洲和红瑶站在树后,就听得最前面两个提白灯笼人说:“官府也没查出凶手,这才赶着头七把尸体送回来。” “听说脖子都断了,皮都挂不住脑袋。” “段老头五口死了四个,小女儿不见了,你说奇不奇怪。” “你看看后面田老头哭成这样,儿子没了,死在段老头家里。” “你说会不会是段老头小女儿用添家儿子当了替死鬼?要不然怎么” “这话别说了,田老头就这一个儿子,要是被他听到这话,指不定会抛段老头一家子的坟墓。” 第八十三章 灵舟 凡人肉眼看不见五只鬼魂飘飘荡荡跟着纸钱,按年龄大约是段家祖父,俩儿子,一个儿媳。至于年轻后生约莫就是田家小儿子。 他们的确是被捏断脖颈死亡,脖子全部软趴趴撑不住脑袋,刚死之人若无能人点透清明,会浑浑噩噩七日。 晏九洲手抬,几根紫色狐毛从鬼魂身上飞出,红瑶凑过去看,“这和那只狐狸一个颜色,它掉毛啊!” “你在雪妖宫掉头发,狐狸夏天掉毛,这不很正常?”晏九洲收起狐毛说:“这几人被杀,阳寿肯定与生死簿不同,我们跟上去。” 送葬的队伍走了很远,走到一处大约是祖坟的地方,大大小小坟头在无月的夜里显得格外阴森。 香火蜡烛摆齐,所有人拿起家伙什开始挖土。 一艘白色的,犹如纸扎的船遥遥从天际而来,它仿佛会发光似的,照应得五只只知道追逐香火纸钱的鬼全身都在发亮。 五条纸锁链从船身飞出来,将鬼魂捆住飞快往上拉。 “抓紧我!”晏九洲带着红瑶伸手抓住某一条纸锁链,阴寒之气从他手臂顺势攀爬,红瑶看着寒气有生命般流动,伸出手盖在晏九洲胳膊上。 阴寒之气分流到她身上。 “你在做什么?”晏九洲一手拉住纸锁链一手抱着红瑶,分身乏术,“松开,你想被冻死吗?” 红瑶一开口,呼出一口白气,“一一一点点点点冷” 晏九洲这一抓,灵舟整个一晃明显倾斜,余下四条纸锁链已经把鬼魂拉上船,齐刷刷再次冲他们过来! 灵舟有人控制! 晏九洲不作反抗,整个人将红瑶笼罩怀中,任凭纸锁链把自己捆住拉上灵舟。 灵舟在薄如雾的云间穿梭,目之所及分明是纸,脚踩在上面却是木头的触感。 纸锁链脱离那一刻红瑶就从晏九洲怀中下来,双手呵气去搓晏九洲胳膊,晏九洲按下她的手,“无事,这东西没有极银密铁冷。” “极银密铁是酆都用来贯穿十恶不赦鬼魂的凶器,你一个”说话声音停住,仿佛被踩住尾巴似的尖叫,“你都被五马分尸还能活你是个什么东西喵?” 两人目光定格在顶棚,雪白的顶棚一只通体纯黑的猫看着他们,全身炸毛,“你们最好说清楚来灵舟做什么,不然喵就把你们统统送进酆都见大帝!” “我会不会看错了?”红瑶揉揉眼睛说:“一只猫,开着一艘能飞的船?” 黑猫迈着雅致步伐,胸口木牌一晃一晃,它碧色猫眼里充满大大鄙夷,“一个没有脑袋和腿的家伙都能跑来跑去,喵怎么就不能开船?” 它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在发光的飞舟下身段优美,皮毛发亮。 “你们还没回答喵的问题,如果被我发现你们糊弄”黑猫露出一个人性化的笑,爪爪露出锋利的弯钩。 红瑶哆哆嗦嗦想要说话,两只脚换来换去站在灵舟上,“去、去” 晏九洲说:“我们要去度朔山。” “不!”黑猫脱口而出,而后跳下绕着他们走了几圈,毛茸茸的猫脸上露出算计,“可以,反正喵也是去度朔山,带你们去又何妨。” 第八十四章 黑猫 晏九洲说:“你需要什么?” 黑猫晃晃尾巴,“喵什么都不要,你们只要记好了,是你们执意要求去度朔山,不是喵主动带你们去。” “好好”说话的是冻得磕磕巴巴的红瑶,她嘴唇发紫,这种冷和雪妖宫不同,是骨子里透过的冷,仿佛衣服、骨头、血肉都不存在。 晏九洲介于生死之间,他只觉得有点寒意,“说了不让你来,你非要跟过来。”嘴上说着嫌弃,手还是将她抱在怀中,冰冷的脸紧贴胸膛。 黑猫无声靠近,毛茸茸的尾巴扫过红瑶小腿,无处不在的寒气霎时间被驱逐。 “不用感谢喵,等会儿记得帮喵说好话。” 说完黑猫几个跳跃,消失在船舱深处。 “这是哪里?” 最后被抓上来的五个鬼魂醒过来,“老大,你怎么在这里?老二,你、你” “爹,我们这是,这是在天上飞?” “这是云吗?” “我们这是我哪儿?爹,看见月珠没?月珠?月珠??” 红瑶靠着晏九洲迷迷糊糊似睡非睡,晏九洲捂住她耳朵已经来不及,冷冷对着段家四只鬼说:“别叫了,你家只死了四个。” 焦急的爹娘顾不得晏九洲一看就是不好惹的模样,冲上去说:“你们见过月珠?你说她没死,我们是死了吗?月珠在哪里,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晏九洲第一次觉得除红瑶以外的问题听起来怎么就这么愚蠢、可笑,说出去的每个字都没有经过脖子上那玩意思考! “滚!” 红瑶睡得不深,在闹出动静就醒过来了,看着为女儿担忧的爹娘心有不忍道:“我们没见过你女儿,也不知道她在哪里。你们死了,多余的阳寿转化成阴寿,现在去度朔山度过余下阴寿,再入轮回。” 第五个鬼是田家小儿子,此时从旁人口中听到自己死了的话语,再也控制不住扑上来大喊:“不可能!我本本分分做人,怎么会突然死了,我、我!” 他想说自己没有死,但怎么都记不起昨天做了什么。 他面色扭曲冒出黑线,整个人从无辜变成可怕,“总之,我没有死!” 晏九洲一脚把他踢下灵舟,惨叫划破天际,纸锁链从船身冒出将田家小儿捆住,飘飘荡荡在半空中晃悠。 余下鬼魂噗通跪坐地上,连滚带爬抱成一团,恨不得离煞星越远越好。 “你们要是弄死一个鬼,喵就拿你们凑数哦,”黑猫无声迈着步伐从鬼魂头顶跳出来。 晏九洲说:“只要它们安安静静,我也不想生事。” 鬼魂小声叫,“猫!猫会说话!” 黑猫跳上船头,尾巴绕过前爪端正坐着,“大块头,你从头到脚看起来就不是安静的样子,希望我把你拉上来不是错误选择。” 晏九洲恭维道:“替酆都做事的猫,怎么会有错误?” “喵才不是替酆都做事,”黑猫动了动耳朵,“喵是你在套喵的话?” 晏九洲也不反驳,耸肩道:“没套出来。” “狡诈的人,”黑猫圆圆的眼睛露出一个人笑时眼眸弯度,晏九洲飞快抓住红瑶,果不其然,飞舟忽然以一种势不可挡的速度下降! 第八十五章 度朔山 黑猫稳稳坐着,满意看着鬼魂拼命扣住船板惊慌失措的表情和动作,故意忘了其实他们站着不动也不会掉下去的提醒。 然而再看到‘大块头’的时候,他居然稳稳站着,还对喵露出一个挑衅笑容。 “奸诈,”黑猫嘀咕一声,也不继续吓人了。 灵舟破开云层往下飞跃,落在一处海平面上。 人间分明是春夏日之景,海上却大雪纷飞,无处不在的粉色桃花花瓣与雪白的大雪交织在一起,静静落下。 灵舟身后是霞光漫漫,瑰丽云海连接苍穹与碧海。 灵舟之前,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海面,一颗巨大的桃树屹立在辽阔海面之上,海水倒映桃树,在这一瞬间仿佛天涯海角的尽头,瑰丽之色摄人心魄。 巨大无比的桃树其高入云,其广如山,往东南绵延数千里,花开烂漫生机勃勃。 无数的桃花将这方天地衬得犹如梦中仙境,此刻分明无风,可时不时坠落的花瓣与雪混合落下,仿佛天宫仙子花篮洒往人间。 面对这奇异场景,黑猫比鬼魂更加激动,直接从灵舟飞跃,整个身形拉长落在度朔山,眼看要撞到桃根上,一只手接住黑猫脑袋。 黑猫一口咬住这只手,前爪抱住,后爪疯狂蹬,甜到发腻的喵喵声含糊不清,瞎子都能听出它的激动。 手的主人是一方银甲小将,银盔、银甲,面容威严,姿态神武,手执金色战戟,白色布袋仔仔细细将他手指紧紧裹注,不露分毫。 他把黑猫拎起来说:“七命,未达九千,你不得踏上度朔山,忘了?” 七命乖巧蜷缩手脚抱着尾巴,可怜兮兮卖惨说:“老大,是他们跑上喵的船,说有很重要的事要见老大,连哭带喊求喵带过来见你,老大也知道喵心软,最见不得人哭哭啼啼,所以才” 黑猫声音越来越小,疯狂给晏九洲和红瑶打眼色,最后丧气兮兮垂头,“老大,喵发誓真没说谎。” 红瑶:“这” 他们是说来度朔山,是要见鬼帝,但没有对黑猫说过见鬼帝,更不曾哭喊哀求 难怪它反复叮嘱他们,是他们执意要来度朔山,不是黑猫带他们来。 现在一看,分明是这只猫不能上来,好不容易撞到他们要去见鬼帝才寻了个借口跑上来。 晏九洲气定神闲接下话说:“的确是我们有事求见鬼帝,才贸然登上灵舟。” 七命顿时神气起来,“这是我家老大,东方鬼帝神荼,守桃门。另外一个老大东方郁垒,守鬼门,不常多见。” 它龇牙笑道:“如果你们死了,就能见到了。” 神荼把七命放地上,“你们不用替他遮掩,七命的话素来只能听三分。” 七命感到委屈,猫头使劲蹭神荼,“老大!” “带它们进去。”神荼说的它们,正是灵舟上的鬼魂。 七命一听不把自己赶走,乐颠颠跑过去一甩尾巴,“跟喵走,这里都是你们这样的鬼,和人间没什么两样,不过不许为非作歹也不许试图离开度朔山,不然喵就把你们吃掉!” 神荼威严警告:“七命。” 第五十九章 留她一命 “知道了喵!”七命垂下耳朵,“总之你们想要入鬼门关投胎转世,就安心待在度朔山,什么时候阴寿完了,你们就能走了,总比在人间被太阳晒死或者被妖魔鬼怪吃掉。” 黑猫带着鬼魂消失在桃树中,神荼才将目光放在红瑶身上。 “谶花,你这一族还在,真好。” 红瑶赶忙去摸自己头顶,没有小花出现,“您知道我是谁?” “自天地初始,轮回运转开始,度朔山便已然存在,我在此不知镇守万万年,听过的、见过的自然不少。”神荼又看向晏九洲说:“上古神魔妖混战,谶花一族没有任何自保能力,为旁人贪婪付出生命代价,得利者并不会在意谶花生与死,年轻人,你觉得这种做法对否?” 这话问的怪异,但晏九洲还是回答:“不对,谶花并非无知无绝草木,她和人一样,贪吃爱睡。” 红瑶自以为隐秘掐了把晏九洲。 神荼将他们动作收入眼底,含笑点头道:“记住你今日的话,你要知道谶花的确有让谎言成真的本事,但并非包含所有。” 红瑶惊异:“原来不可以吗?” “笨!如果可以,我把你吃了,然后说让所有的神和仙全部死翘翘,你觉得天道会同意?”晏九洲没想到这姑娘居然真以为自己有让所有谎言成真的能力,几乎想把她脑袋撬开把这句话塞进去,“你这本领,改改鬼魂的命,就能死一次,你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 她这心软容易被骗的性子,哪天自己不在她身边,肯定会牺牲自我成全他人,成得了,留下小命一条,成不了,只能用死去成全谎言代价。 “话糙理不糙,”神荼说:“如果谎言的代价谶花无法承受,那么就会用世世代代的谶花去弥补代价,倘若代价大到让谶花泯灭都无法承受” 桃花飘落在他们面前,化作点点粉末。 “这世上便再也不会有谶花。” 晏九洲耳提面命道:“听好了,不许瞎说话,什么都没有自己小命重要。” 红瑶疯狂点头,一副几乎把脖子点断的架势。 “七命一句话若有十个字,只有三个字是真,”神荼说:“你们混上灵舟,必然是来度朔山,如今来了,是有何事?” “素来听闻五方鬼帝各自镇守人间,虽身在人间,但却是另一小方天域,等闲天、人、鬼不得踏入,”晏九洲拱手道:“我等有一要事,关乎一族灭亡,思来想去恐只有度朔山鬼帝能帮到。” 这一连串漂亮的话红瑶还是第一次听晏九洲说,看鬼似的盯着晏九洲,“方才你没被风吹傻吧?你怎么好似变了一个人?” 神荼忍俊不禁,“你一看就不是文绉绉的人,不用掉书袋子。” 红瑶将海中氐人国与鬼族之间的恩怨一口气说完,期间还不忘提及晏九洲为了氐人国自断手臂,最后还是失败的事。 “鬼帝,如今主犯已经受到惩罚,但是轮回的事一天不解决,鬼族终有一日会重蹈一百二十年前的事,”红瑶焦急道:“能进入归墟的鬼都是突然死亡的人,您掌管度朔山,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解决这件事?” 神荼说:“凡尘土之上千万生灵,尽归酆都。海,不属于其中。” 第八十七章 桃枝 这句话犹如宣判,打碎希望。 她低头使劲擦干眼泪,一支桃花递到眼前。 “若鬼族能将此根桃枝种活,就会有鬼道出现。” 晏九洲双手接过桃枝,瞄向更粗更大的枝丫,“能不能砍一根粗的?” 红瑶破涕为笑瞪了眼晏九洲,“这还能讨价还价?” 神荼说:“不用,只要真心想要投胎转世,它会活。” “七命!” 黑猫嗖一下从林间跃出,舔了舔粉红色的爪爪,“老大您叫喵?喵没有偷桃子吃,绝对没有!” 就红瑶都看见了,黑猫胡须上挂着桃子肉。 神荼招手,两颗桃子飞出来,在红瑶和晏九洲面前打转。 “半生半死桃,吃了它,你们在七命的灵舟上就不会受死气影响。”神荼示意他们接下,低头对黑猫说:“把他们送去归墟。” 晏九洲和红瑶拿下桃子,张口咬,整个桃子化作一股气流飞入腹中。 黑猫蔫蔫甩着尾巴,“老大,喵不想走,喵想陪老大。” 温柔的大手将猫从脑袋摸到尾巴,摸得黑猫喵喵直叫躺在地上露出柔软腹部。 然后那只手将猫丢了出去,稳稳落在灵舟上。 神荼一副自己什么都没干的模样,“两位,还有事?” 红瑶简直怀疑自己方才居然看到鬼帝抡猫的场景,愣愣说:“没了。” 晏九洲作鞠谢道,“多谢鬼帝。” 七命如一滩水流淌在甲板上,充分让每根毛毛沐浴阳光,只有尾巴偶尔甩一下证明还没睡着。 他们穿梭在云海之间,头顶是苍穹蓝天,身旁是无尽白云。 红瑶双手枕在脑后躺下晒太阳,七命从她头顶蹦过去,挂在顶棚,它要掉不掉的挂着,仿佛全身没有骨头似的。 红瑶随口问:“七命,你对度朔山很熟?” “凡人没有资格唤喵的名字,只有老大可以唤。”七命翻了个身,猫头垂下像是在翻白眼,“度朔山是喵的家,摸得比喵的毛毛还要清楚。” “所以偷桃的本领也是一流?”晏九洲敲了敲桃枝,盛开的桃花并未凋谢,鲜艳得如同未折下一般。 七命咕噜起身,“喵才没有偷吃!” 猫头搭在前爪上,居然还能看出几分失落,“喵只是好久没有吃到了。” 红瑶盘腿坐下问:“鬼帝为什么不许你去踏上度朔山,之前说的什么九千,是什么意思?” “喵还没有拉满九千个亡魂,不能回到度朔山。”七命垂头丧气说:“喵可是老大最得力的小弟,这么多年,没有喵,老大可怎么办啊喵呜呜呜” 说着说着七命嚎啕大哭,“喵才拉了两千七百三十八个,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啊啊啊啊” 晏九洲故意逗道:“也是,鬼帝相貌堂堂,怎么能让一只猫去干苦力活。” “不许你说老大!” 七命身形一晃,快的几乎没有看清楚它的动作,尖尖右爪对着晏九洲咽喉威胁,“喵做错了事,这是喵罪、罪什么来着?” 七命苦恼磨爪,红瑶小声提示:“罪有应得?” “喵!就是罪有应得!” 桃树枝在七命面前晃了晃,充满诱惑的声音问:“一只单纯可爱的小猫咪,能做什么坏事呢?” “喵把一只鬼魂从度朔山带出去了。”七命说:“喵把她带出去,没有把她带回来,被老大发现,喵就要受惩罚。” 第八十八章 七命 度朔山住的都是阳寿未完就意外死亡的鬼魂,它们无法立刻投胎转世,只能等阴寿度完,再入鬼门关。 阳寿短的鬼去度朔山没几天就能入鬼门关,阳寿长的鬼就需要等很久很久。 度朔山住的都是阳寿未完就意外死亡的鬼魂,它们无法立刻投胎转世,只能等阴寿度完,再入鬼门关。 阳寿短的鬼去度朔山没几天就能入鬼门关,阳寿长的鬼就需要等很久很久。 七命还是一只小黑猫的时候,遇见一个小女孩。 度朔山很少有小孩,黑猫好奇就经常看她做什么,偶然听得有鬼议论她在这里呆了很久很久了,久到说不定她是除了鬼帝之外活的最久的鬼。 慢慢的七命和小女孩熟悉起来,才知道她已经在度朔山呆了七十年,两千多个日日夜夜,看着太阳东升西落,看着同样来到度朔山的鬼一个个走进鬼门关。 七命不懂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但七十年天天待在一个地方看同样的风景,猫觉得猫做不到,三天就得挠爪子。于是他提出要不自己去问问老大,小女孩还有多少年阴寿? 小女孩拒绝了,说她不在乎在度朔山呆多久,她只是太想念人间的爹娘,她死了时候才七八岁,爹娘不知道有多伤心。 七命知道活人是看不到鬼,告诉小姑娘就算你回到人间,你爹娘也见不到你。 小姑娘一边哭一边说只要她见一次,就心满意足。 鬼是没有眼泪的,小姑娘哭不出眼泪,七命不知道,觉得她太可怜了,于是答应偷偷带她出去,看一眼救回来。 结果他刚把鬼带走,离开度朔山,小姑娘就烟消云散。 七命一边磨爪一边说:“老大说她是阴寿到了,由于离开度朔山无法入鬼门关,直接魂飞魄散,再也没有轮回。” “七十年,就算她真的有父母,七十年也不在了。”晏九洲说:“她骗你的,她想回到人间。” “你聪明了一点点,”七命张开粉色肉垫比划一个小小的距离,“老大也是这么说的,老大还说虽然喵被骗了,但喵也干了坏事,让一个原本应该有累累转世的魂魄就此打住,喵需要受到惩罚。” “所以你才驾驶灵舟到处拉意外死亡的人?”红瑶掰着手指头说:“九千个,这不是一个小数字。” 七命露出猫牙,摆出一个诡笑表情,“现在快了,比不得以前。人间现在妖魔鬼怪什么都有,凡人体弱,太容易死翘翘,就是这些家伙总爱和我抢凡人鬼魂,烦死喵了。” “以前人间是什么样子?”晏九洲故意惆怅说,“没办法,我现在没头颅什么都不知道,论消息灵通不如七命。” 七命跳上高处,轻蔑道:“喵为什么要告诉你?” 红瑶啪双手合十拜了拜,“我们没见过比你更聪明的猫,拜托拜托,下次如果再见到鬼帝,我们一定在他面前夸你兢兢业业!” 七命高高扬起头,尾巴得意甩来甩去,“好吧,喵大发善心。” “大概一百多年前,人间可乱了,就跟捅破了妖界封印一样,什么妖怪都往人间跑,喵天天忙得晒太阳时间都没有。”七命眯着眼回忆,“后来不知道怎么一折腾,人间又把封印给封住了,就太平了个一百多年。” 他咂咂嘴说:“还是不太平的时候好,鬼多。” 红瑶问:“猫猫怎么知道是人间封住,而不是妖界干的?” 第八十九章 登仙路 七命鄙夷道:“你傻啊,哪个妖愿意屈居在鸟不拉屎的妖界,人为万物之灵长,受天地钟爱,可入轮回,另一种程度上的不死不灭。妖、魔、灵生来能力、寿命就比人要强,唯独有一点,死后烟消云散,没有未来。谁不觊觎凡界,谁不觊觎凡人的血、肉、骨、魂。” 晏九洲说:“脚踩凡人尸骨魂魄成就自我修炼之路,背负血腥罪孽,登仙路上天道不会许他渡过雷劫。” “登仙路早就断了。” 七命说完大惊失色,前爪连忙捂住嘴说:“喵没说!不是喵说的!” 要不是度朔山的桃树非普通桃枝,在听闻这句话后就会被晏九洲捏断。 他垂下眼眸掩盖震惊,另一只手紧紧握住。 红瑶并未意识到严重,看着黑猫恨不得把那句话吃掉的样子说:“断了,很严重?” “很严重,”晏九洲脸上是从未有的凝重,“万物生灵但凡开灵智,没有不想羽化登仙摆脱生老病死,所有人、妖、魔、鬼愿意付出一切去达到成仙这个目的。倘若” “不许说!”七命猫爪在板上划出刺耳声音威胁:“你们也不许说出去!这件事如果被宣扬出去,别说人间,六道都会动乱!” 晏九洲比了个嘘的手势,“放心,说出去没有任何好处,只有无尽坏处,我不会干这种赔本买卖。” 七命丧气道:“如果喵的尾巴还在,你们就算听到了,也会成没有听到过。” 猫尾巴现在像主人一样丧气,直直垂落。 红瑶凑近晏九洲用手捂住说:“尾巴不是在吗?” 她的话瞒不住七命,他动动耳朵不屑一顾说:“喵的六条尾巴能划破空间,如果尾巴还在,就算你们听到那句话,喵回到那时候不说出去就可以。” “这么逆天吗?”红瑶看着那条猫尾巴说,猫尾巴仿佛听到似乎得意晃动,七命不耐烦按停猫尾巴,尾巴灵活躲开,猫爪子根本按不住。 “我猜也受到时间限制,一息或者三息,不然他不就天下无敌了?”晏九洲说:“他能带一只鬼去人间,怕也是这种本领。” 打赢猫尾巴的七命说:“那是自然,喵能无视结界。” “那你得尾巴?”红瑶没有再说下去,做了个手起刀落的动作。 七命踩踩灵舟说:“变成这个了喵,喵要抓鬼魂,总不能扛着或者拉着飞啊喵。” 红瑶皱着脸说:“那得多疼啊。” 摸着尾巴的爪子一顿,七命清清嗓子,“会长出来的。” 晏九洲按住船身,有些地方颜色雪白温润,的确不像纸。 “这是你的骨头做的?” 七命白了眼,“别想偷走,灵舟是喵的尾巴打造,只有喵能控制。” “不会” “行了,解释就是掩饰。”七命洗了把脸说:“这么多年喵什么人没见过,喵不想和你们说话了,你们太坏了,渤海到了。” 不知不觉中,灵舟已然停在渤海上空。 红瑶取下海螺,用力吹响。 破水声霎时出现,红瑶一口气还没吹完,看了看小海螺,“这么快的吗?” 飞廉破水而出,眼睫扇动,水珠滚落。他高兴挥手:“红瑶,你们来啦!” 七命尾巴勾住灵舟一角,整只猫几乎要掉下去,他眼冒星光盯着那条金红色大尾巴的鲛人,口水直流。 “鱼、好大一条鱼!” 七命勾回船上兴奋蹦到红瑶脚上,“凡人!喵要吃鱼!快把它献给喵!喵就不收你们路费!” 第九十章 梁城 七命最终还是没有吃上想要的鱼。 足足有红瑶半个人大小的鱼被飞廉一尾巴抽上灵舟,七命一只爪爪按住鱼脑袋不满别过头,“你们不给喵吃好看的鱼,喵记住你们了!” 红瑶无奈表示自己也没办法。 飞廉问红瑶:“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在黑水崖掉下去的鬼?你认识他?” “认识,”红瑶说:“你不是听到海螺声过来的?你想去找他?” “我只是凑巧看见你们了,就游过来了。”飞廉有些歉疚说:“我想找他家里人,把这颗珍珠给他们。” 飞廉手里是一颗小小的洁白珍珠,“他死前一直捏着这颗珠子,应该对他很重要,当初是我把他魂魄带回归墟,如今我想把它给他的家里人,告诉他们,他死了。” 晏九洲冷漠说:“我劝你最好不要。人间帝王陵寝长明灯用鲛人油炼制而成,你别以为你们鲛人和凡人关系融洽。有兴趣你可以问问你们族长,他会给你讲述之前光辉事迹。” “我去过了,你不用担心,好好待在族长身边学习。”红瑶将桃花枝给飞廉,并将度朔山与神荼郁垒鬼帝的事说了出来,末了叮嘱道:“不要再来海上了,鲛人已经一百多年没有出现,如果被旁人发现,对氐人国并非好事。” 飞廉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把这番话听进去,晏九洲和红瑶还要去梁城,无法再这里逗留太久,在七命要炸毛前就告别离开了。 飞廉看着灵舟驶向天际,又看了看望不到边的海,拿着桃枝沉入海底。 七命不太喜欢飞廉丢上来的大鱼,绕来绕去好几圈最后不屑一顾走开,“你们要去哪里来着?” “梁城。” 红瑶有写诧异说:“你可以送我们去梁城?” 七命裂出牙齿,“当然、不可以!” 说罢,灵舟骤然嚯开一个大洞,晏九洲和红瑶齐齐落下! 灵舟很快恢复,七命舔舔前爪说:“老大只让我把你们送去海上,喵想要的鱼你们也不给喵,还想喵当车夫给你们赶路?做梦去吧你!” 黑猫得意不到一会儿,脖子上的鬼牌腾空飞起,一串字出现在半空中。 “梁城、锦屏山、一十七人、火灾。” 七命扒拉下鬼牌咕隆,“怎么还是梁城?不过有十七个鬼,这趟值了。” 且说晏九洲这边,和红瑶亲身体验一把高空坠落的感觉,下落的姿势也好看,就是晏九洲脸臭得无以复加,似乎被一只猫耍了的缘故。 红瑶顺了顺头发,“别生气了,猫嘛,调皮捣蛋很正常。” 晏九洲冷笑,“下次再见到它,我要把它锤成猫饼!” 前方正好有一处歇脚茶摊,红瑶提议道:“我们先去歇一歇,这么多天跑来跑去又累又饿,吃点东西就不生气了啊。” 晏九洲抱着手臂不说话,红瑶双手拉着他晃了晃,“我是真的走不动了,你也知道我是一朵小花,没有脚的,走路可累了。” 连哄带拉总算把晏九洲推进茶摊坐下,他看了眼红瑶布满泥土的鞋说:“一点小法术都不会,还妖。” 手指放在红瑶膝盖上一点,泥土扑簌簌落下。 本该有的夸耀却没有来。 晏九洲刚要说话就被她捂住嘴,熟练程度可见一斑。 “别说话!” 第九十一章 火 “你们真不知道?梁城锦屏山被一把火烧了!” “嚯!谁这么大胆子?” “是那个百年前降妖除魔,被皇帝亲赐牌匾的锦屏山?” 红瑶拔腿就要过去问仔细,被晏九洲塞了一块银子。 “谁回答得多,你就把这个给谁。” 红瑶拿过银子挤进去,咔嚓把银子拍桌上,手放在背后颇有一股气势汹汹的味道。 然而晏九洲却看见她拍银子的手心泛红,躲在身后直揉。 他忍俊不禁笑了下。 面对十来只眼睛,红瑶指着银子说:“梁城锦屏山着火的事,谁说的越多越对,钱就给谁。” 几个人面面相觑看了一眼,又看向红瑶身后,直到看见晏九洲遥遥举着一碗粗茶示意,才知道这姑娘不是独身一人。 最先开口的人一把抢过银子,“我!我是从梁城直到的,我知道的最多!” “我表叔亲眼看见大半夜的,锦屏山忽然燃气熊熊烈火,救都就不回来!” 另有人把他挤开说:“姑娘别听他瞎说,锦屏山要真着火,半座梁城都要没了,说不定只是着了把小火就没了。” 拿银子的人不甘示弱,“奇就奇在这里,只烧锦屏山,旁的房屋一丁点火花都没有飘过去。” 众人嘘声一片,“假的吧,不可能!” “你还别不信,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现在梁城都在说是不是锦屏山做了什么坏事在招天谴了!就烧它,谁家都没着!” 红瑶心霎时间悬起来,“人呢?人有没有救出来!” “听说都烧焦了,哪里认得出谁是谁,都出公告了,尸体数量和官府登记的就少一个。” 红瑶后退,晏九洲截住她,她问:“会不会是狐妖” “除非凌源是吃干饭长大的,或者那个狐妖有通天彻地的本领。”晏九洲说:“我们先去锦屏山。” 茶摊里梁城并不远,步行或许需要大半日,晏九洲赶在日落便已站在锦屏山面前。 此时的锦屏山已然化作废墟,也正如行人所言那般,火圈只围绕锦屏山留下痕迹,外围的一草一木都不曾受损。 这种情况,非人力所能达。 官府衙役把手锦屏山,还有不少捕快在里面搜罗,红瑶没有进去,她试图从看热闹的人群里找出曾经熟悉的面孔,最后一个都没有。 她急的一锤手掌,“七命!” “真有意思啊,”晏九洲眼里有了笑意,“我们得到归墟的线索,发现有人扶持鬼族对抗氐人国。我们找到聚灵阵的线索,锦屏山就没了。红瑶,你说好不好玩?” 红瑶红着眼眶说:“他想要干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阴云密布,乌云翻滚,远方原来轰隆隆的声音。 大雨即将来临。 “藏头露尾的鼠辈,”他弯起唇角,“我们去找凌源,他是唯一活着的人。” 锦屏山被烧的消息已然传递到半日脚程之外的距离,凌源若是在附近,早就该过来。 至于他正处于来的路上这个可能性 比起这个可能性,晏九洲更觉得凌源死亡这个可能性更高。 大雨倾盆,离梁城百里之外的山神破庙。 年轻小道士推开残破不堪门,扶着一个姑娘走入庙中。 第九十二章 报仇的办法 那姑娘面容好似狐狸,已经不太能看出人的五官,就连手都是弯曲指甲尖尖。 “今夜暂且在此处歇息,明日一早再出发。”道士将她扶坐下,“再有三日就能到梁城,师父与在下合力,定能拔除姑娘身上的妖气。” 雪白闪电一晃而过,照亮道士的模样。 合身的道士袍衬得他犹如青竹屹立,除了将人扶进来坐下,说话的时候都离得有三步远,一举一动很是守礼。 段月珠看着正在收罗树枝稻草的凌源,看着他那身熟悉的道士袍,熟悉的莲花冠。 还有那只,不能再熟悉的,杀死祖父、小叔、爹、娘,还有与自己定亲的田郎的手。 狐狸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被打了吧?是不是说你在诬告?” 那夜用猫叫掩饰过去后,段月珠找里长求助全家被凌源所杀,里长说她失心疯将她关在柴房。 段月珠逃离连夜去县里,状告凌源,被宣告污蔑,县太爷下令打十板子丢出去。 正是夜尽天明之时,一只大得好比狗的紫色狐狸出现在眼前,分明还有值守衙役,却没有发现这只狐狸。 狐狸露出一个笑的表情说:“不要怀疑,我就是在和你说话。” “可怜的孩子,你只想让有罪之人得到应有惩罚,却忘了这世道还有权势能躲避惩罚,肆无忌惮行走在日光下。” 狐狸歪过头说:“凌源是锦屏山的人,锦屏山百年前有功,连辞三次国师之命。凌源是现任锦屏山道长关门且唯一弟子,下一任锦屏山继承人。你告他,莫说你没有证据,就算你有证据,官府也不会动他的。” 段月珠想起把她判定为疯子的里长,不听她说完话的县令,无力与愤恨交织,让她忘了害怕。 她蓬头垢面看着狐狸,也不问任何话,只是说:“我要怎么做才能报仇。” “你怕不怕死?” “不怕,我要杀了他!” 狐狸大笑,妩媚道:“很好,记住你这份仇恨,只有意念足够强大,才能支撑你的身体抵得住我的妖气浸染。” 凌源艰难将火生起,他靠近门口闭目打坐。 火光下,段月珠看着自己渐渐没了人样的手背,再想起方才道士不再用符咒生火,而是改用火石,她就知道,时机到了。 “我的妖气能浸染你的身体,一开始你还能有人的样貌、神智,时间长了,你就会变成一只人不人妖不妖的怪物,你要选恰当的时机杀了凌源。” “我变成妖,就能杀了他报仇?” “来十个你都杀不了他,”狐狸指了指段月珠食指说:“对付道貌岸然的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不能拒绝。我会改变你的样子,让他不曾见过你,你选个好地段求他救你,他不会拒绝。” “凡人被妖气侵蚀身体,只能压制和拔除,他已离梁城两百多里,回去找师父帮忙拔除来不及,只能先用精血压制。食指连通心脏,修道士食指的血能暂时压制妖气。” “但是精血失去过多,会削弱他的修为,什么时候他弱小了,就是你报仇雪恨的好时机。” 第九十三章 一击致命 狐狸的话和亲人死前画面纠缠在一起,在段月珠脑海来来去去,她痛苦抱头翻滚。 凌源向前两步,熟练拿出一个小碗从外面接了点雨水,刺破食指滴了三滴血,“姑娘,你的妖气又发作了,快喝了它。” 破天的雷声打的人心一晃,段月珠手背狐毛慢慢长出来,指甲变得越发锐利。 她没有接碗,眼睛直直看向凌源,“凌源,你这辈子有没有做过亏心事。” 凌源只觉得奇怪,但还是回答道:“未曾。” “好,很好。” 段月珠左手接碗,凌源放手,碗骤然落下,凌源附身去接,心口剧烈一痛! 碗落在地上摔成三瓣,闪电再现,一片雪白光亮中段月珠右手刺穿凌源心口。 电光火石间,有人撞破木门,门板重重砸段月珠身上。 忽然出现的男子伸腿勾住凌源脑袋,顺势坐下,手放在血肉模糊窟窿上,金色细碎点点从手掌心蔓延到凌源全身。 红瑶举着荷叶从外面冲进来,一眼看见勉强被晏九洲控制伤势的人,“他就是凌源?!他这是怎么了!” 晏九洲斜看一眼人不人妖不妖的段月珠,泠然道:“杀了天道看中的人,胆子够大。” “想要一击致命,必须挖出他的心脏” 这是狐狸最后留给段月珠的话。 她看着已经不是人手的手指,那颗炙热的心脏在她手心已经停止跳动,疯狂大笑畅快道:“我报仇了!我报仇了!爹!娘!你们看见了吗?我为你们报仇了!” 荷叶掉在地上,沾染上凌源的湿腻血水。 面色透露出死气的小道士全然不知自己的死是因为什么,段月珠怀着满腔恨意,使得她下手快而准,简直奔着一击致命。 “你以为,他是你的仇人?”红瑶几步上前被晏九洲呵止。 “别过去!” 一阵风从雨天吹入破庙,火光摇动,一张妩媚万千的脸贴在段月珠毛茸茸侧脸,素白手指轻轻拿下心脏。 “怎么不是仇人呢?” 扈紫衣一点也不介意段月珠骇人面庞,手拂过她的脸夸道:“好孩子,做的很好。” 晏九洲单膝跪在地上,左手放在凌源心口,右侧身体对着她们,“红瑶,快过来!” “妖王,许久不见,你怎地如此脆弱?”扈紫衣血粼粼的手虚遮嘴唇,似恍然道:“哎呀,小女子忘了,您现在也不是妖王,只是一个不敢露出头苟活于世的王八,哈哈哈哈哈” 红瑶呸呸两声,“你这个——” “红瑶!” 晏九洲厉呵,“别说!” “你救不活他的!”扈紫衣化作紫狐窜入雨中,一刻也不停留。 红瑶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跑掉,委屈道:“她骂你,我要诅咒她。” “他快死了,你如果再倒下去,我可扛不动两个人。”晏九洲低眸看着自己手说:“而且她说的也没错,现在的我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力量微薄只能躲躲藏藏。” 见道不再嚣张的晏九洲,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从红瑶心里冒出来,串出咽喉,一直到嘴里都是苦味。 第九十四章 错恨 她笨拙承诺,“我会帮你找到你的身体,到时候我们一起打回去,什么大荒落,什么鬼瞳,都不是你的对手。” 她举着拳头对空中挥舞,张牙舞爪威胁。 无人在意的段月珠起身摇摇晃晃向外面走,红瑶拉住她“你不能走!” 段月珠坦然露出脖子闭眼,“你们是他的朋友?想为他报仇,可以。” 红瑶把段月珠跌跌撞撞扯回凌源面前,指着被晏九洲吊命的小道士说:“他在救你,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你和狐狸是一伙的!” 段月珠低着头越笑越大声,最后竟尖锐得不似人声,“我为什么要杀他?我为什么要杀他?” 她连连重复这句话,怒吼道:“他杀了我全家!还有我的心上人!我为什么不能杀了他!” “为了杀他,我把自己变成这个鬼样子,就是为了杀他!” “你们为什么要救!” 这种仇恨如一滩化不开的黑暗将段月珠整个人笼罩,与她身体里的妖血结合,将她变得佝偻、面容尽毁,此时已经只有三四分人样。 “天道至公,它选中的人拥有一颗赤子之心。凌源没有孽债,你恨错人了。”晏九洲平静说出这段话,“你以人身入妖,但凡回家一次就能闻出遗留在现场的狐狸味。” 段月珠看着自己的手,嘶哑重复:“狐狸味?” 红瑶飞快说:“锦屏山祖师爷算出凌源会有死劫,梁城外有狐妖生事,凌源出山捉妖,凌源的师父担心他应劫让我们来找他。段月珠,狐狸擅长布置幻境,你能确定凌源真的是凶手?” 段月珠发出尖锐哀嚎,手脚并用宛如野兽一般冲出破庙。 “你!” “让她走,”晏九洲双手全按在凌源心口,“他救不活了,天生道种,是恶妖眼中上好补品。” 红瑶打湿袖子擦擦凌源脸上鲜血,“所以狐妖想要他的心,她为什么不自己动手啊,杀了那么多人,她就不怕、就不怕” “她怕,也不怕。” 金色莲花从凌源身下绽放,晏九洲煞白虚弱靠坐,“真要命,我果然不适合做这种救人命的活。” 红瑶把他的手、脸翻来覆去看,“晏九洲?你没事吧,你做了什么?!” “我、咳咳咳” 凌源勉强睁开眼,“你们、是何人?” 红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凌源不知怎么认出晏九洲,“是你?” 晏九洲懒散闭眼上,“得,有一个认识我的人,大爷我真有名。” “小道不曾见过善人,只是师尊在羽化前,算到有师父日后会收小道为徒,并将一个匣子传给我。”凌源艰难把手移向头顶,“羽冠里,有一副您的画像。这里,是师尊留给您的。” 晏九洲走到他面前,“你快死了,我救不了你。” “是段小姐吧?”凌源安静说这话,他眼里没有不甘和怨恨,平静的说:“小道常常感受段小姐心中有一股仇恨,小道原以为化解了妖气,就能化解她心中恨意。” 莲花开始瓣瓣凋落,凌源乌黑眼眸慢慢涣散,他最终也没有亲手摘下莲花冠。 红瑶握住那只逐渐冰冷的手再也忍不住悲戚起来,呜咽的哭声淹没在大雨之中。 第九十五章 地 一张只有巴掌大的地图在两人面前被缓缓展开,红瑶指着一角落说:“这是不是渤海?” “百怀果然知道不少。”晏九洲手指描绘路线,“要不是他死得太久,我倒真的想去酆都把他揪出来问个清楚。” “我们却没有帮到他徒子徒孙一点忙,还害了人家。”红瑶撕下一块布看了看‘凌源’,然后去门口接雨水,“等天晴了,找个好位置让他入土为安。” 凌源被杀,阳寿早断,死亡时间没有提前出现在生死簿上,阴司也不曾来接他。 处于混沌时期的鬼魂凌源飘在自己尸体旁边,胸口破了大洞,对晏九洲和红瑶完全没有反应。 “红瑶!”晏九洲眸光一凝,莲花冠被他掷出,带出破空尖锐。 红瑶正欲回头看,一只冰冷的手悄无声息攀附她的咽喉。 扈紫衣用力将红瑶掰过来,莲花冠瞬间停在红瑶面前,只差一丁点就会击中她。 “好怕怕哦,”扈紫衣咯咯发笑,红瑶眼珠子用力朝边看,隐约可见她脸上忌惮之色,“小女子姓扈,名紫衣,见过妖王。” 晏九洲:“天生道种的心你已到手,你真以为我杀不了你?” 这只柔弱无骨的手稳稳锁住红瑶,一双媚眼眼波如水,“小女子自是不敢挑衅妖王,只是忘了点东西没拿走,现在来取罢了。” 晏九洲皮笑肉不笑勾唇,指尖夹着一张薄薄的纸,“你的?” 红瑶呵道:“别!千万不能给!”话音未落,她只觉喉头一紧,扈紫衣五指陷入皮肉中。 “小女子粗俗,可不懂的怜香惜玉,你还是乖乖一点。”扈紫衣说:“东西送到小女子手里,人,我自会松手。” 杀气自晏九洲周身澎湃而出,震荡衣角,“你是谁的人。” 扈紫衣不答,眼睛直勾勾警惕看着晏九洲,另一只手放在红瑶眼睛上轻轻滑过,“这么漂亮的眼珠子,若是少一颗,多遗憾啊。” “我这人,天生反骨,”晏九洲抬头,勾唇一笑,将纸慢条斯理对折,“要杀要剐,随意。” 身后雷雨嘈杂瞬间尽消,红瑶脑海一片寂静,下一刻她忽想到自己不会死,就算死了也会在黑水崖长出来,这样、这样是不是就让他不会受到威胁? 这个声音在心里大声呼唤,极力说明晏九洲做法的正确性。 但红瑶还是想哭。 她想:如果可以她想狠狠咬他一口再死,让他也知道死是多么疼的一件事。 扈紫衣故作惊呼,“多可怜啊,你就不想说什么?” 晏九洲看着她,唇边的弧度还是那个样子,他甚至将地图塞入袖子里,正了正衣衫,“让路。” 红瑶眼中的光彩黯淡,扈紫衣略微松开手,“小女子我见不得姑娘落泪,你想说什么?” “我、”红瑶猛然弯腰咳嗽,扈紫衣警觉将她一把抓起,红瑶反肘击向扈紫衣胸口,力气之大竟让她后退几步! “低头!” 扈紫衣手作兽爪抓向红瑶心口,“锵”的一声,枯木断枝打断扈紫衣,晏九洲身形如电,转瞬便杀至扈紫衣背后。 第九十六章 蛇蜕 一招击中,只见扈紫衣后背心口破裂,鲜血喷溅,而晏九洲却没收手,径直回身一踢,正中扈紫衣腹部。 她急急后退,揉了揉腹部皱眉,“妖王何必下如此重手。” 晏九洲微带诧异,“早有准备,真是好。” “如果不提前穿点好东西,谁敢与妖王交手?”扈紫衣抬手吹了声口哨,一个巨大人影撞开破庙墙壁,巨刀放在红瑶脖子上。 扈紫衣可惜看着他,说:“小女子真不愿意将他召唤出来。” 晏九洲第一次露出惊愕之色,“无烛,你居然将他炼成傀儡,你找死!” 巨人脸上带着面具,只露出两只通红失神的眼睛,巨刀重量压迫下红瑶脖颈流出鲜血。 “东西给我,人给你,很公平。”扈紫衣一笑,神色轻蔑至极,“无烛,杀了她!” 晏九洲拿出地图抛向空中,趁扈紫衣去拿的时候,拔出断枝在手中一转,击碎屋顶,“轰隆”巨响,尘土飞扬。 等一切尘埃落地的时候,红瑶从废墟里走出来,一阵猛烈的咳嗽,仿似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晏九洲拍了拍她的后背,手指擦过她脖颈伤痕,烟消云散。 红瑶攀住他的胳膊,“地图、地图呢!” “无事,我已记下地图。”晏九洲忘向黑夜深处,一身杀气却刺得人胆寒,“我这人优点不多,只有一个,就是小心眼。” 雨不知何时停了,微微发光的灵舟突兀出现,“喵?又是你们?” 黑猫蹲坐灵舟前,漆黑尾巴垂下,“你们是天煞孤星还是阴司鬼差?怎么走哪儿哪儿死人?” 红瑶看着站在废墟中的凌源苦笑,“你是来接他走?” “你想喵接你?”纸锁链将凌源拉上灵舟,黑猫跳上凌源头顶蹦了蹦,“又是道士?” 晏九洲瞬间联想锦屏山,“你前日是不是带走许多道士亡魂?” 黑猫说:“你杀的?” 红瑶忙摆手,“不是不是,如果你带走他们,那今天这个是他们的同门。” “有个老头一点都不怕喵,还想摸喵,简直无耻!”七命狠狠吐槽后又疯狂取笑:“你怎么连一只狐狸都打不过,要不给喵进贡两条大鱼,喵教你。” 晏九洲微微眯眼,转而一笑,“穿了保命的东西,你的爪子也抓不破。” 七命不屑道:“蛇蜕你都打不穿,更差。喵比蛇快多了,快来求喵啊。” 晏九洲拿出红瑶之前在杨家村捡到的薄片玉石,又想起方才地图上有杨家村地理位置,笑容微敛,眉目一沉,“什么蛇?” 黑猫一甩尾巴说:“谁知道什么蛇,一股土腥味,难闻死了。喵走了,不见。” 灵舟行驶入黑暗,红瑶目送完后摸了摸已经没有伤痕的脖子,清咳一声,“晏九洲,方才那个巨人,你是旧时友?” “我没救你,你可恨我?” 红瑶一愣,微微有些不自然的别过眼神,“我死了也会活过来,而且我也知道你为了找回身体有多辛苦” 晏九洲目光微哀摸了摸红瑶头发,“其实我也不大记得了,只记得除鱼师外还有一人,名曰无烛,身形高大,尤喜小动物。” “妖界的动物一半有灵智,一半没有,没有的他一靠近要么吓死要么半死。他喜欢人间,因为人间动物迟钝,不怕他。” 第九十七章 旧时人 扈紫衣找到奉神眠的时候,他正在给因暴雨打落的鸟巢安一个新家。 小鸟挤在一起,时不时啄一下他的手指。 奉神眠也不生气,手指拂过小鸟,一颗颗豆大水珠从羽毛里飘出,落下。 等做完这一切,他才看向扈紫衣,“到手了?” 扈紫衣跪在泥泞地上,将地图奉上,“回主人,拿到手了。” “他看过了?” “看过。” “这件事你做的不错。”奉神眠擦干手指说:“你好像有什么疑问?” “主人明鉴,”扈紫衣道:“您让我在他打开地图后就出现,短短两三息,这么繁琐的地图路线,他真的记得住?” 悄悄露出的月光照得奉神眠面容惊心动魄,但他眼中却没有波动。 “我跟了他许久,他是我见过的绝无仅有的奇才,不管是术法造诣,还是诗词歌赋,”奉神眠说:“虽然他不爱后者,但的确过目不忘。” 扈紫衣摸了摸还在隐隐发疼的腹部,“若不是主人提前赐给属下此物,恐怕属下现在也没命了。他才取回一对手臂便如此厉害,若是寻回全身” 奉神眠似想起什么,轻笑:“我也不敢掠其锋芒。” “他这么厉害,大荒落和鬼瞳如何杀得了他?”扈紫衣脱口而出方知失言,死死低头不敢再说。 奉神眠声色平淡,“他甘愿。” 扈紫衣从里隐隐窥见当年隐情,但她深知知道得多不是一件好事,不敢再问,恨不得把耳朵也给堵住。 “整个妖界恨他,就连最忠心的鱼师也不知他为何背叛妖界。整个人间无知无觉,对应该奉以香火的救世恩人丝毫不知。”奉神眠伸手虚虚点中扈紫衣腰间袋子,一颗心脏飘出来。 他的话依然没停,“他这般的人物,身体四分五裂,魂魄空白漂泊世间,可真是,一如既往的愚蠢呐。” 此刻距离被挖出来已经好几个时辰,凌源的心脏却依然鲜活。 奉神眠说:“你未伤她吧?” 扈紫衣垂头道:“主人的命令,属下不敢动她一根寒毛。” “但我怎么在无烛的身上,闻到她的血味?”奉神眠走向无烛,扈紫衣连忙跪着过去拦在奉神眠面前。 “主人!是我下的命令,为了拿到地图,属下不得已为之!”她美目含泪乞求道:“他是傀儡什么都不知道,请主人罚属下!” 无烛带着面具站着,巨刀被他抗在肩上,对面前一切无动于衷。 “他的心没了,你连天道看中的人都敢下手挖心,就是为了他。”奉神眠踩过扈紫衣的手走向无烛,“狐狸,你也沾染人间的情爱?” 扈紫衣手指剧痛也不敢出声,更不敢移动,她调转方向跪着承认,“他救了属下,救命之恩应当以身相许。” “如果救你的人头顶生疮脚底流胧,面容丑陋身材矮小,你也以身相许?” “不会。” 奉神眠打了个响指,“你倒诚实,有几分她的样子。” 扈紫衣小心翼翼看了眼奉神眠,“主人,属下日后一定好好办事!求主人出手相助!” 心脏飘停在无烛面前,一个淡淡“炼”字出口,心脏霎时间被冰冻,但闻一声轻裂,心脏碎成无数片掉落消失,直到露出中心一颗拇指大小的红色珠子,没入无烛胸口。 扈紫衣大喜过望,再三谢过奉神眠便牵着无烛走下。 第九十八章 旧时事 地图的微弱月光下变得模糊,不太看得清楚。 奉神眠透过地图仿佛看见百怀作画时认真的神情。 晏九洲当年将他的计划隐藏得极好,藏得奉神眠都以为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直到晏九洲平静赴死,死后尸体散落九州大地,他才怀疑他做了不止一手准备。 奉神眠为了查出晏九洲的后手,去探过所有他认识的人,其中就包括人间一个道士。 他一开始只是怀疑老道士可能知道点什么,便出入了几次锦屏山。老道士道法也不错,在他几次出入锦屏山后能察觉出不对劲。 奉神眠不想杀他,老道也只能察觉不对劲,几次算卦都剑指大凶,于是提前羽化登仙。 老道死,奉神眠才确定人间百怀是他的后手。这个后手为了守护某个重要的东西,又抓不住觊觎的人,才去赌成仙告状这一丝可能性。 可是老道士却不知道建木早断,所有生灵万物都不可能成仙 建木断、登仙路绝,这件事极少数身处高位者才知晓,比如酆都的酆都大帝,天上的中天太帝和四方天帝。 天道无情,想要成仙,只能被天道点中,正如凌源。 锦屏山被奉神眠来来去去无数次,他看着百怀弟子接替他的位置,那个道士术法实在不如百怀,连他的来去都察觉不到,简直庸人!奉神眠都要觉得百怀是不是老糊涂了才收这么个蠢材当弟子。 一直到这个庸人收了个天生道种的人为弟子,奉神眠才知道百怀的打算。 百怀没有选弟子做秘密继承者,而是选中了徒孙。 凌源的确聪慧,一通百通,若不是奉神眠靠着一丝怀疑一直盯着锦屏山,或许真的就错过地图,让凌源带着秘密成仙。 有了地图,奉神眠才能加速推进晏九洲取回身体的速度,而非在情情爱爱上耽误。 无烛躺回冰棺,扈紫衣摘不是快醒了,我好像都能听到你的心跳声。” 无烛身体冰冷,和死人没有什么区别,也不可能回答她的任何问题。 扈紫衣指尖划过无烛胸口,娇嗔道:“当年我让你收下我的尾巴,你不肯,我偷偷挂你身上,要不是我顺着狐狸尾巴找过去,你早就烂了、臭了。” “你一心要跟着妖王,连我都不要,你看,人家早就把你忘了。” “话说我怎么瞅着那个丑女人和妖王是一对,主人怎么对那个丑女人那般怜香惜玉?”扈紫衣说着说着捂嘴惊异,“你说主人是不是也、也动了凡心?” “皮相之下皆是白骨,狐狸,你再多言一句,也会是一具白骨。” 奉神眠脚踩虚空步入山洞。 扈紫衣惴惴不安跪下,刚要说求饶的话,一张地图就被丢她面前。 看着明显从什么地方撕下来的地图,扈紫衣恭恭敬敬捧着,“主、主人,属下不会看地图” “晏九洲很有可能去此处,你提前去,找到它,促使他们尽快取到手。”奉神眠一顿,倏尔垂了眉目,“你方才说什么?” 扈紫衣哪里再敢说,赌咒发誓绝对完成任务。 第九十九章 羽升门 他们最后将凌源葬在梁城外一座山上,在那处能直接眺望梁城。 晏九洲等人在梁城修整后,直接日行千里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百怀的地图毕竟是一百二十年前绘制,人间朝代更替,最少山、水不曾有大变化,就是地图上未曾明显标注出藏尸点,这样能让所有人无法准确找到尸体,也包括晏九洲。 不过现在显然有点什么事。 此时将将天明,炙热的日光还未洒满大地,前方已然不知道排了多长的队。 拥有生意头脑的商贩天还黑便占据最好的位置将摊子支起来,一眼望过去汤、粥、蒸饼、糕点、糖水几乎没有重样的,呼吸一口,只觉得万般滋味侵入肺腑,口齿生津。 红瑶用手撘着踮脚去看,都看不到尽头。 卖糖水的大娘好客招呼道:“你们来晚啦,排在最前面的人三天前就开始在排队。” 红瑶拉着晏九洲乐颠颠坐在糖水摊子前,“大娘,我们是第一次来,他们为什么这么早就开始排队?” 大娘用头巾整齐包着头发,笑而不语,敲了敲摊前木牌。 她说话极快,一连串词蹦出来,“甘豆汤、鹿梨浆、姜蜜水、木瓜汁、荔枝膏、金橘团、雪泡缩皮饮,梅花酒、香薷饮、紫苏饮、卤梅水、五苓大顺散。姑娘要喝什么?” 糖难得,大娘的铺子相对于其他摊贩少有食客。 晏九洲拿出三枚铜币放在桌上,“劳驾,一碗甘豆汤。” 红瑶完全没记住大娘说了些什么,托腮问:“你不喝吗?” “我不渴。” “这是心疼娘子哩,”大娘笑眯眯打出一碗菉豆,“放在井水冻了一宿,口感清甜解暑,请用。” 晏九洲率先接过碗,一滴血不动声色滴落碗中。 红瑶闻了闻,意外道:“嗯?还挺香?” 晏九洲和红瑶来前故意换了容貌,现在就是分散丢人群都一眼都看不出来的程度。 晏九洲多放了一枚铜币,问:“我和娘子从海边来此投奔老一辈亲友,不知这里发生了什么事?这排队是在?” 大娘利落收起铜板说:“一看你们就是外乡人,他们是在等羽升门的仙人过来挑选弟子呢,如果能被看中,那就是神仙了!” 正在排队的人有听闻笑道:“那边才是挑弟子,这边是挑仆从。两位年岁看起来不小了,且已成婚,想要试一试只能去碰一碰仆从。” 大娘擦擦手说:“瞧我这记性给弄混了,短的这支队伍是选仆从,长的是弟子。” 红瑶刚好喝完糖水,犹如吃了灵丹妙药似的精神,双手托脸问:“给神仙当徒弟不好吗?如果当不成弟子,当徒弟也不错。” 大娘面露难色,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晏九洲低语道:“人间哪里有神仙,就算有也是地仙,不轻易出现在凡人面前,更不会这么大张旗鼓宣扬自己。” 红瑶说:“那我们要去吗?” “去。” “羽升门要真这么好,仆从也应该会有很多人要去,为什么去的人不多?” 排在他们前面的是一个农家子,和气说:“因为如果被选中,做满七年才能回家,期间很多人都回不了家。” 第一百章 花钱买命 在红瑶真挚问询下,在晏九洲沉默银子攻势下,那人做贼一般收下,然后左右看看,前后瞄瞄,好好的一个年轻人,硬生生做出贼眉鼠眼的样子。 “当弟子会死,当仆从更会死。”他小声说:“如果被选中,你会拿到一笔银子,相当于是买命钱了。你运气好,七年后能回家,运气不好,就没了。” 此刻红瑶不由得冒出脑袋看前面那个长长长的队,大娘口中的‘短’。 “这不是花钱买命吗?他们都愿意?” 他说:“有命没钱有什么用,我还希望被选中,这样我爹娘有钱看病。更何况如果运气够好,仆人也可以成为弟子。” 红瑶不再说什么,她用眼神问晏九洲是不是去羽升门看看,晏九洲说是。 此处人极其多,排队排得会很难熬,聊天的人不计其数,只言片语中就能拼凑出很多信息。 羽升门,一听名字就可以联想到羽化成仙,寄托所有修真者最真挚的愿望。 羽升门是修真宗门,传闻开山祖师爷漫游人间,定下此处为洞天福地,留下遗训不许搬迁。 是不是福地不知道,羽升门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地方把地盘画得挺大,听闻占据好几座山头。 对凡人而言,比起看不见摸不着的神仙,拥有寿命比普通人长不少,还能操控万物的修真者,等同于神仙。 宗门七年一次大选,14岁以下选弟子,14岁以上选仆从,全凭自愿,不强求,这地方只是羽升门其中一个据点。 红瑶捏捏小腿,“我们要一直站在这里吗?” 此刻日头高升,气温渐升。 一阵清凉的风吹过,不少人伸长脖子体验凉意。 红瑶环顾自周,“这风好奇怪,不应该是热风吗?” “有妖气,”在晏九洲眼里,远方西边有淡淡紫气蒸腾而起,和妖界永远笼罩的一层紫雾一模一样,“你在此地不要走开,我去去就回。” “你不会不回来了吧?”红瑶说:“之前离开小渔村,你说你要吃鱼,然后你就走了,我等了好久你才回来。” 晏九洲心念一动,掐了把她腮帮子道说:“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红瑶掰出晏九洲的手和他击掌,“那约定好了,你要来接我。” “好。”晏九洲拍拍她的头发,最后叮嘱道:“不要乱跑,等我回来。” 气温上升,有阴处的凉棚人越来越多,红瑶冷不丁被人一挤,撞到一个挎着菜篮子的老婆婆。 红瑶连忙将人扶起坐下,“老人家,您没事吧?” 菜篮子洒一地,人来人往早就碾入泥土,红瑶歉疚说:“您这多少钱,等我相公回来赔给您。” 老婆婆摆手说没事,“自家种得算不上什么钱,这是送给我小孙女家去,原本想走个近路,没想到人这么多。” 按理说一个颤巍巍老人家都这么说了,好心的姑娘会提出把她送回去,免得再被撞倒。 但红瑶却坐着不动弹,好心指着糖水大娘的方位说:“我刚才看了,那位大娘后面没什么人,走那条路安全。” 老婆婆和蔼问:“你方才说你相公?你成亲了?” 上一个忽然这么和蔼可亲的是扈紫衣假扮老婆婆,她疑从心来,凑近点闻了闻,没闻见什么狐臭味。 老婆婆却有点紧张,从怀里拿出一方帕子说:“姑娘是闻到香味了?这是我用鲜花浸泡一夜的手帕,姑娘看看喜不喜欢,我便宜点给你。” 红瑶狐疑看看老婆婆,又看看帕子,靠近鼻尖 第一百零一章 看不见的裂隙 “砰!” 一棍子敲中红瑶后颈。 老头赶忙将人拉倒角落,老婆子小声责怪,“你打她做什么,这可是在外面,你也不怕被人发现。” “你都没法把她骗回家,你没看她都要走了?真放她走,妮儿怎么办?仙人指明要我们家妮儿,”老头拉来板车把人拖上去,“快帮忙啊,把她放上去!” 两人合伙把红瑶拖上板车,再用杂物掩盖,精疲力尽靠着土墙说:“这姑娘真难骗,走一半回去非要等相公。” 老头说:“我都看见你让她闻迷药了,她都没晕倒?” “谁知道怎么没用,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外乡人,”老婆婆擦擦汗催促,“快走快走,今天是最后一天,不把这姑娘交出去,我们都走不掉。” 从红瑶在杨家村河底将他捞起来,两人错入妖界,晏九洲就怀疑自己其余散落的尸体 归墟黑水崖崖底拿到右臂无法证明这个猜测,毕竟右臂是他自愿留在海底。 那么这一次的残骸 晏九洲看着草木绝迹乱石滩,四周光秃秃什么都没有,看起来和无数个乱石滩没有什么两样,只有远方本应该翠绿的树木变得干枯,手放上去扑簌簌掉渣。 他走进一个坑穴,足有两三人高,里面散落碎石和红色泥土,像是被什么染红了似的。 砍完柴的樵夫远远看见晏九洲,放声大喊:“后生,那地方闹鬼,快离开!” 晏九洲问:“地里被挖出何物?” 樵夫缩回脖子,“你个后生打听这个作甚?” 一小角银子丢进樵夫怀里,樵夫七手八脚接住,咬了咬后眉开眼笑说:“几年前这地儿可是有名的鬼滩,每逢满月就有个脑袋在石头上飘来飘去,可吓人了。” “头?” “据说青面獠牙,头发盖脸,长长的舌头从嘴里掉出来,见一个人就把那个人勾过去吃掉魂魄。”樵夫在自己脸上比划,“可吓人了。” 晏九洲忽略掉头发盖脸怎么就能看出青面獠牙,直接问结果,“谁把头挖出来了?” “羽升门,”樵夫说:“还是羽升门的仙人听到这件事,特意来降妖除魔,后来就再也没有闹过鬼了。” 樵夫说完后不解道:“也不知道怎么了,这树动不动就死,鸟也不多了,奇了怪。” 当年晏九洲都快无聊得把杨家村河底有多少小鱼小虾给数清楚,也没误入妖界,还是红瑶将手臂取走,他们再回原地才被吸了进去。 羽升门挖走的东西十有八九就是头颅,没有头颅,藏在地下的妖界缝隙影响了人间此处风水。 “多谢,”说完他又走回乱石滩。 樵夫挑起担子摇头,“良言难劝想死的鬼哟。” 晏九洲每走一步,在妖界所见所闻历历在目。 在妖界不可言说的妖王。 熟悉的十二重。 梅娘将他冠以‘罪人’,忌惮又害怕。 还有拔出虫子对他尊敬的大妖鱼师。 最后就是扈紫衣挑明的一声“妖王”。 晏九洲勾出一个森然的笑,看来他这个妖界之主,当得不怎么成功。 万妖唾骂,五马分尸。 他看着这道谁也看不见的裂隙,心道:只需助一臂之力,人间与妖界壁垒就会开启一个通道。 然后他抬起手,飘散妖气尽归掌心,再被这只手狠狠拍入地下。 回去吧你! 无形气流荡开,草木为之一震,纷纷舒展腰身。 去而复返的樵夫偷偷摸摸看了半响也没弄明白这个年轻人在做什么,伸手对天?握拳捶地? 疯了疯了。 第一百零二章 罪不至死 红瑶是被磕醒的。 额头撞木板上,让她下意识一动,就发现自己手脚被绑,嘴也堵住。 这种感觉让她想起在归墟被鬼族所迫的时候,实在让人不愉快。 木箱子被打开,一个面容浮肿,眼里飘着红血丝的男子凑上前看,“十里八乡第一美人?看起来不太像。” 旁边弯腰讨好的人说:“费师兄,乡野村妇哪里知道好赖,怕是五官端正就是个大美人,这姑娘” 费师兄颇为嫌弃说:“留着当个洗脚丫头也可以,看着倒也干净。” 献殷勤的人说:“那小的就去回他们一句,他们孙女给师兄当婢女,是他们的福分。” 合上门,只留下所谓的费师兄一个人。 红瑶从箱子里站起,费师兄把布揪出,满意打量:“不哭不闹,勉强还行,以后你就叫绵绵,我就是你的主人。” “你要我给你做洗脚丫头?” “你这样还不够格做暖床丫头,我还没饥不择食到这个地步。” “你还要给我改名字?” 费师兄这才觉得不对劲,这女子言行根本不像乡野村妇那种惊慌失措或者遇见仙人大喜过望。 “你是谁?” 红瑶露出洁白牙齿笑道:“你过来,我告诉你。” 费师兄感觉现在如果喊人,太过丢脸,摸了摸袖子里的符咒大步过去,还没开口说话就听得几声细微断裂声,然后一个拳头砸眼窝。 再一招撩阴腿。 即将脱口而出的痛呼彻底被按在嗓子里,他夹紧双腿蜷缩地上打滚。 她、她她她力气怎么这么大?! 一般有人给费师兄送礼的时候,他起居周围都贴心的没有人,也就无人能听闻拳拳到肉的沉闷,和男子痛苦闷哼声。 晏九洲找到红瑶的时候,只见被揍成猪头的男子绑在床边,嘴被堵,可怜兮兮缩成一坨,看见有人来后发肿的眼睛迸发出求生光芒。 而红瑶,别扭缩在圈椅上打瞌睡。 “呜呜呜!” “再喊把你三条腿打断,”红瑶勉勉强强醒过来,眼睛都还没睁开先出声威胁。 晏九洲倏尔一笑,什么慌乱后悔自责都烟消云散,他捏了捏红瑶后肩,“怎么睡这里?” “晏九洲?你来啦!”红瑶先喜后怕,哪里还有方才揍人的威猛,可怜巴巴说:“我不是没在原地等你,我被人骗走了,他们还打我。” 比起一棒子被打晕再被抬过来的红瑶,与他人进行‘良好’沟通的晏九洲知道得比她还多点。 比如被揍得没人样的家伙爱美色,底下人为奉承自然是无所不用极其。 有的人爱女如宝,不愿献出,又恐于‘仙人’威胁,便找其他替代品。 晏九洲按了按她被磕出包包的额头,笑道:“要不要打回去?” 红瑶瘪瘪嘴,“算啦,我大人不计小人过。” 费师兄眼见来的人和母老虎相谈甚欢,自知怕是两人狼狈为奸,一个以女子身份先潜伏进羽升门对他下手,另一个下一步就要杀人灭口 红瑶动动鼻子,“什么味道?” “别看,”晏九洲瞥了眼费师兄下半身一滩水渍,“杀了他吧。” “不用吧?”红瑶迟疑说:“他想要我给他当洗脚丫头,我生气才揍他,罪不至死吧?” “你打完了?” “打完了。” “痛快?” “感觉还不错。” “那就走,”晏九洲带着红瑶离开,走前将一个小黑点弹向费师兄。 既然罪不至死,那就不死。 第一百零三章 狐惑 “这就是羽升门呢?”红瑶从费师兄屋子里出来就被告之这件事,“那我打了他,会不会出事?” “打就打了,他能奈何?”晏九洲面色丝毫不变,浑然不觉得有什么困难,“他要是真敢来寻仇,我就让他扬名羽升门。” “不过他近日怕是没时间了。” 红瑶好奇想要回去看被晏九洲拽走,“哎哎哎?你对他做了什么?” “说说嘛,求你了。” 晏九洲勾勾手,“来,我告诉你。” 红瑶乐颠颠附耳过去,晏九洲将她双耳捂住,简短说了句话。 什么都没听见的红瑶狠狠踩了脚某人,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 晏九洲忍俊不禁,“错了,这边。” 是夜,忽然从一干拜徒人中杀出来,年仅十三岁的杜素风被安排在最好的住处,就等明日掌门与各位长老见后收徒。 他睡得并不安稳,稚嫩五官被薄薄妖气萦绕,扈紫衣一开口,却是浑厚的男音。 “风儿,为父死的好惨啊,还有你的哥哥,死在为父墓前,你一定要替我们报仇。” “杀了她!” 杜素风眼角流出眼泪,手紧紧抓住被褥,不安呼唤:“爹爹、哥” 扈紫衣眼眸闪动疯狂笑意,“小可怜,姐姐现在不方便露头,你帮姐姐杀了她,把她的脸扒下来给姐姐。” 杜素风什么都听不见,在梦里他再次见到爹爹和哥哥,他们留着血泪声声泣血,要他替他们报仇。 杜素风很想抱一抱他们,但是每每触碰就是一团虚无,他想说他是来找一个真相,如果真相真的是这样,他就会杀了她。 然而梦里杜素风说不出话,他被无际黑暗包裹,至亲之人鬼魂就在眼前。 扈紫衣看着挣扎的杜素风,狐狸尾巴往上面一扫,“真是个不听话的孩子。” “若非现在不是杀她的时机,若非还需要他们见到她,姐姐我老早就带那张绝世美人的皮走了,”扈紫衣吐出一口狐气被杜素风吸进去,“乖一点,不要弄破那张皮,姐姐的心上人要醒过来了,我要穿最美的衣裳去见他。” 同样要换衣服的红瑶 看着被分到手里灰扑扑的衣裳,有位姑娘勉强按下不满,讨好给女掌事倒了杯茶水,“掌事,听说收徒是明日,今晚我们就要被分派出去吗?” 掌事拿着茶水倒在姑娘头上,几丝皱纹的脸上满是严厉,目光一扫,对上视线的姑娘莫不纷纷低头。 当她看到已经换好衣裳的红瑶才满意,好在有些懂事的,今年来的不都是烂泥。 掌事没回答提问的姑娘任何话,拍拍素色仆役服说:“老身不管你们是用什么方法进来的,也不管你们认识什么人,攀上什么关系,你们都给我记牢自己的身份,你们是丫鬟,是伺候人的!” “别以为你们和弟子是同一天选拔,就以为自己和弟子一样了,外门弟子,进来就是去伺候内门弟子的!” “哎呦呦,哪个不长眼的小蹄子惹着我们姑姑了?” 一阵香风袭来,那女子约莫二十多岁,脸颊一笑有个窝窝,对比从始至终板着脸的掌事姑姑,她的到来让姑娘们呼出一口气。 第一百零四章 寻人 她柔柔倒了杯水,“姑姑莫气,这新人啊,总是要敲打敲打的,您可是我们外门弟子的领头人,可不能被她们气着。三天后新弟子尘埃落定,必然要分婢女奴仆杂役,还要姑姑盯着此事呢。” 掌事姑姑淡淡丢了句此事交由你,甩手离开。 那女子将她们看了一圈,笑盈盈说:“不用紧张,这里也不是吃人的地方,只是之前总有人投机取巧还弄巧成拙,惹上面人不高兴,掌事姑姑才没好脸色。” “这三天不会把你们分出去,内门弟子择徒时限为三日,在这三日中你们要好好学规矩,时限一到,你们就会有新的主子。” 红瑶低下头不让自己露出脸来,晏九洲把她往这里放的时候还笑说这里都是姑娘不会有危险了,岂知这里竟都是新收的外门弟子! 完了完了,一旦被人认出来不是走正规途径进来她就完了! 女子继续说:“你们的身份牌子遗失,明日才有新的牌子给你们,有了牌子你们能才能在外门出入,今夜就在此休息,谁乱跑,丢了小命,不要向阎罗告状没提醒。” 疯狂思索逃命路线的红瑶竖起耳朵听完放下心,看来他不是一时兴起,真是的,留了后手也不提前说一下,差点把她吓死! 红瑶想的出神,直到旁边姑娘推了她,“醒醒,师姐叫你!” 一抬手,几百双眼睛齐刷刷看着她。 女子说:“元奇山缺个扫洒安静得婢女,我看你不错,今夜你就去吧。” “我?现在?”红瑶瞪圆了眼,结结巴巴说:“不是、不是说有三天吗?” 女子冷下脸,“你是怎么进来的,忘了要听从命令?” 被打晕偷摸运进来的红瑶紧紧藏好马脚,“我去!” “这不就行了,回去把你行李带上,一盏茶后自然有人带你去元奇山。” “好” “好还不去?”女子看着红瑶背影皱眉,“看着挺聪明的,怎么这般愚笨,算了,此时的元奇山,不需要聪慧人。” 根本不认识路的红瑶出来后直接迷路,左拐右拐间正好和费师兄侍剑小童错开。 “韩仙子。” “费师兄的人,你来作甚?”韩仙子掩藏下不满说:“新弟子三天后才会被分派出去,费师兄这么心急?” 只要再羽升门呆过三个月,谁不知道姓费的就是从元奇山出来的,从哪里出来的人性情如何,路过的狗都知道。 前者要命,后者‘自愿’委身。 小童假装听不到讽刺,拿出一张画像说:“费师兄要寻一人,此人绝对不是内门中人,韩仙子掌管外门数十年,费师兄特来寻韩仙子相助。” 韩仙子一边打开一边说:“莫非比那位还要” 韩仙子说不出话来了,她露出诡异表情直接合上画说:“请转告费师兄,寻人一事实在不是我擅长,这几日我们外门忙得很,告辞。” 说罢,急匆匆离开。 童子疑惑卷上画,意外看见画中人模样。 怎么形容? 大约是一个人顶着一张猪脸。 这画功,韩仙子没有当场骂出是妖孽就不错了。 第一百零五章 黑夜 大约是太黑,加上人生地不熟,总之种种原因导致,此刻的红瑶都不知道自己转到哪里去了。 她坐在台阶上揉腿,算了算了,反正晏九洲好像总能找到她,与其去找他,不如就在这里等。 红瑶脱鞋磕磕泥土,一个人忽然从路外面窜进来,那人手里拎着酒坛眼看就要撞到红瑶身上。 她一低头,却忘了自己坐在台阶上,直接成球滚了下去。 深夜买酒的人吓了一跳,撒丫子追过去。 某处背风暗处,一盏灯笼被放在几人众人,酒香弥漫。 为首的人年岁已经不小了,看样貌三十多岁,醉眼朦胧打着酒嗝说:“才十三,多年轻啊,我真羡慕” “师兄说谁?” “你还不知道吧?也对,你走的是外门弟子路。有个叫、叫杜素风的少年,使得一手好枪法,据据说天分可高了,这种人肯定是宗门大力培养的对象。” 昏暗灯笼连人都不太看得清楚,只见他晃晃酒瓶子说:“一步登天。” 旁边人接话,“可不是一步登天,哪里像我们,永永远远当个打杂的。” 晏九洲顺着话说:“天之骄子,掌门会赐多少好东西?” “哎呦那就可多了,七年前就曾经、什么东西!” 一只鞋从天而降砸翻灯笼,几人以为是巡逻偷懒被发现,连忙藏酒瓶子站直,就看见原本还和自己坐在一起的新人将一团不知道什么东西捞怀里。 嗯?他什么时候跑过去的? 晏九洲觉得这辈子都被没人这么吓过。 他将红瑶扶直,厉声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红瑶突然从滚下来又忽然被接住,脸上出现片刻的呆滞,傻傻点头,“我的腿好疼” 一路追红瑶过来的人见她被救,悄悄离开。 晏九洲扫了一眼没有戳破,抱起红瑶靠近灯笼去看。 除去喝的人事不省,还抱有神智的弟子们好奇看着同样穿着外门弟子服饰的红瑶,“朱兄,这位是?” “内子,”晏九洲简短道:“我们一同进来,她有些怕生,来寻我,天黑看不清路。” 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人小夫妻甜甜蜜蜜搂搂抱抱更刺激他们几个没家室的人,几人打着哈哈离开,连抗带拖将喝醉的人拉走。 借住灯笼晏九洲看清楚红瑶没什么大事,至少骨头没事,最严重的是没穿鞋的脚被蹭走一块皮。 红瑶一激动差点把脚丫子戳晏九洲鼻孔里,“我会不会留疤?多大一块?我怎么看不见?” 晏九洲戳了下她青紫的额头,后者疼得直抽冷气。 “再乱动,我就把鞋子塞你脑袋里。”他把脚上的伤治好,却不动红瑶脸上手背的细小擦伤,“我让你待着不要乱跑,你怎么又不听话。” “这次真不关我的事,有个管事让我去元奇山做扫洒丫头,还让我把来时的行李带上,我哪里有什么行李?”红瑶穿上鞋试探走了几步,愉快蹦跶:“厉害啊,动动手就好了,你若日后开家医馆,肯定日进斗金。 第一百零六章 太长 “多谢夸奖,你再多来两次我的灵力也没了。”晏九洲凉凉道:“就算要你去做丫头,你也不用用滚的去跑路,大晚上见鬼了?” 她回答:“没见鬼,见人了。” “人呢?” “不见了。” 红瑶摊手表示无辜,一动就扯到手肘擦伤,疼得眼泪都快掉出来,语气也不由得带上几分软乎乎,“晏九洲,我胳膊好疼呐。” “忍着,”晏九洲没忍住看她的伤,轻轻拂过边缘说:“你半响都不回去,如果管事发动弟子来寻你,露馅更快。不如带着伤就说自己迷路摔了,把人糊弄过去你就再吃一颗寒玉髓。” “好像有点道理,”红瑶点头,“但我不是这里的弟子,元奇山干什么的都不知道,去了不会更快暴露自己吗?” 晏九洲举着灯笼忽然一晃红瑶眼睛,“大半日你来羽升门都干什么了?难不成全是走丢加迷路和睡觉?” “才半日,不迷路已经很厉害了好吧!”不服气的红瑶叉腰,“你又知道多少?” “不巧,再下恰好知晓元奇山。” “哦?说来听听?” 晏九洲戳破红瑶小九九,“激将法对我没用,想知道,自己打听去。” 红瑶气得牙痒痒,捏紧拳头,心中计划先一拳头对准他鼻子,才一记抬头踹他下腹三寸,然后再...... “你在打什么坏主意?”他狐疑打量,“行了,逗你的,就凭你走丢的能力,现在元奇山最适合你。” 红瑶学某人样子抱胸扬下巴加用鼻孔看人,“要去你去。” “人要的是丫头,我又不是。” “男扮女装。” “你见过我这样身高八尺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丫头?” 红瑶看着此刻样貌普通矮胖还豆豆眼的晏九洲,咧嘴一笑,“你换一张脸就可以了。” 豆豆眼晏九洲表示不屑。 “早几天前如果你被分到元奇山,那是推你近火坑,就算你一拳能把人揍飞也不行。但现在,元奇山长老与其弟子忽然暴毙,仆从婢女全部被看押,整个元奇山只剩一个药奴和长老爱妾。” “那两人是凡人,元奇山又许进不许出,总得需要人去伺候,新人没背景,最合适。” 红瑶只觉得怎么这般别扭?“长老死了,妾和药奴没事?” “这就需要聪明勇敢人见人爱的小红花去打听了,”晏九洲把灯笼放她手里说:“别让人等太久。” 黑夜总是显得很漫长,这一夜简直是你方唱罢我登场。 红瑶提着灯笼努力爬台阶,竟然和费师兄侍剑童子相遇。 前者一张脸全在灯光中照得明明白白,后者因为没有把画像让韩仙子收下正发愁的时候,结果柳暗花明又一村,他竟然遇见费师兄要的人了! 这衣服,一看就是今天刚入外门的女弟子,好哇,竟然混在这里面! 在自己把人拿下去费师兄面前领赏,和带着费师兄去抓人亲自报仇两者之中,他选了后者。 红瑶看着急匆匆离开的人,她摸了摸自己脸,不解道:“变得有这么吓人吗?” 一直跟着红瑶的晏九洲目送她离开后,转头追了上去。 第一百零七章 你选一个 “你没看多?那个小贱人就混在婢女里?” “小的绝对没有看错,我们还打了个照面,她穿的正是我们羽升门杂役衣服!” 到了晚上费师兄的脸青紫肿胀,他哪里敢将此事告诉师父,简直是丢人丢到家,自己又不方便露面才让侍剑童子去找韩仙子,结果老天助他! 费师兄拿着剑急匆匆出门,“等我抓到那个小贱人,我要——” 晏九洲撤掉假面,他叼着一根草已然等待多时,漫不经心扫了一眼,“你是想我把你揍晕,还是你自己解决你自己。” 侍剑童子两眼一翻哐当倒地。 费师兄暗骂没用,手慢慢摸到身后,只要拿出师父给的符咒,他就可以...... 晏九洲露出一个森然的笑,浩瀚的灵力波动就到费师兄的身前,如此大的威压羽升门该有感觉才对,但眼前此人竟然将灵力范围控制如此精准,只在方寸之间! 他一个音都发不出,直接窒息晕倒。 晏九洲踢了踢侍剑童子,“别装睡,起来,把他给大爷扒了,吊起来。” 晏九洲这厢在指挥人扒裤子,全然不知红瑶那边发生了何事。 夜半,韩仙子将红瑶推了推,“不是让你去元奇山?你在这作甚?” 红瑶睡得正香,迷迷蒙蒙看外面漆黑一片“仙子,不等天亮吗?” “在羽升门不要问为什么,我说,你就要做。”韩仙子不想多言,“赶紧进去,少听少看少问,就当自己是眼瞎耳聋哑巴。” 韩仙子把人催促走,完成一件心头大事。 羽升门旧人早就知道元奇山是个什么来头,都不愿意去,只有从新人里面挑。 韩仙子故而今夜就推出一个人入元奇山。 迟则生变,呆的越久,谁知道他们会听到什么风声。 想到这里韩仙子眉头舒展,捏了捏娘亲临终前交给她的信物,心中划过一张张名单。 此夜漫长。 红瑶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迷迷糊糊也不知道一脚踢到谁。 “唔......”那人抱腿猛跳,“你这姑娘力气这般大。” “啊,对不起对不起,天黑我没看清。”红瑶一下清醒,问眼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男子,“你怎么睡在这里?” 男子扯了扯帽檐,露出疼得呲牙咧嘴下半张脸,忽然间带着手套的手停顿,那双眼睛仿佛透过兜帽看见红瑶。 “不是人,你是什么东西?”他兴致勃勃绕着红瑶走了两圈,扇扇空气后道:“一朵小花妖,哎呀,我运气真好,居然能碰到业绩,来来来小花妖,和我做个交易如何?” 红瑶警惕挥舞拳头,“你再过来我就揍你了啊!” 男子嘴角扯出一抹笑,很快消失,抱着腿哎呦哎呦坐下,“恐怕是骨头裂开了,我太倒霉了,再找不到妖愿意帮我,我就要垫底,罚钱。我怎么这么惨,没吃没喝,风餐露宿,大半夜还被人踹一脚......” 鉴于红瑶之前好心结果被打晕,这次她看见人坐下直接后退三步远。“你......” “小花妖,你想不想转世?” 他抬起头,清脆铃铛声随着动作微微响起,透过兜帽,他的目光牢牢放在她身上。 第一百零八章 送葬的 “妖、魔、灵、精、人,人生来就在底层,任由鱼肉。但人有一点比前者强很多,就是人有三魂七魄,死后会有阴司前来带走,入酆都、度轮回。” “妖、魔、灵、精除非修炼成仙,一旦生死,就不复存在。” 他起身,左耳上一枚小巧铃铛晃了出来,“小花妖,在下的本领,就是聚齐妖、魔、灵、精的魂,送给阴司。” 红瑶想了想,拒绝道:“我死了也会有新的花花长出来,不需要你。” 那人原本胜券在握,忽然泄气,“那也不是现在的你,小花妖,相逢就是有缘,我还一个生意都没拉到,真的要垫底了,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我真的不是坏人,我对天发誓!” 他伸出左手信誓旦旦发了一通毒誓,然后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本小册子递给红瑶说:“新店开业大酬宾,原本心头血加头发就可以,你是在下开的第一单,只要头发,绝不虚言!” 人间处于夏日,红瑶头发比雪妖宫茂盛多了,但她对之前疯狂掉发实在心有余悸,“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 “忘说了,”那人清清嗓子,激情朗诵:“你还在为苦修多年,死后不能轮回而苦恼吗?你还在为死无葬身之地而忧愁吗?来黄泉阁,不要金、不要银,死后送你去轮回!” 他收起册子无奈说:“口号的确不好听,奈何老大非要这么广而告之。你就叫我送葬的就好,小花妖,来吧来吧,我们黄泉阁很讲信誉的。” 红瑶说:“心头血,和头发,有什么用?” “心头血做成本命灯,探查客户是死是活。头发喂成寻香蝶,你死了,头发也就没有用处。寻香蝶一生只能寻找主人一次,用于收敛尸体。” 送葬的说:“你都问我这么多了,不来一单吗?来一单吧,对你很有好处的!我保证,你死后第一个发现的人肯定是我!我继承你的财产,帮你收敛尸体,如果你有魂魄在,我就给你聚魂,我什么都能干,开一单吧!!!” “我真的不想当倒数第一啊!!!” 送葬的嚎得太过凄惨,红瑶不忍直视,拔下一根头发放在册子上,“这样可以了吧?” 细细的一根头发,微风就能把它带走,但它牢牢黏在册子上,一会儿竟然被吸了进去。 送葬的美滋滋打开册子,“老大说的对,不要脸才是完成业绩第一要素,让我看看你是——” 他愣住了。 枯黄的纸上依稀可见上一副画,黑色水浪拍打在怪石嶙峋悬崖上,同样是黑色的崖壁上,生长着一朵鲜艳如血的小花。 谶花! 送葬的啪合上册子,抬头就要找红瑶,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离开。 他激动得发抖,谶花,居然是谶花! 谶花现世了! 他如果能把谶花送走,他的画像,就要挂在黄泉阁大堂正中央啦! 一群小喽啰,你们就算开十单也比不上我这一单,还想和我争夺业绩第一名,想屁吃! 送葬的将小册子宝贝收入怀中,嘴里哼着不知道什么音调,摇头晃脑走出羽升门。 他遮得严实兜帽不知何时落下,露出一头被编得细细密密的小辫子,发尾坠着极其小的铃铛,走动间全然无声。 他就这么大摇大摆,走出羽升门。 第一百零九章 美人姐姐 而红瑶,则在半山腰遇见一个茅草屋。 此时东方既明,眨眨眼也看得清路,她吹灭灯笼扶着膝盖喘大气。 “建山上,成日爬山,你们道观就爱往山上建。这什么毛病?呼、就不能建平地吗?” 茅草屋前一个姑娘伏案似乎睡着了,她如墨长发垂落地上,身着麻衣,看不清面容。 红瑶喘足了气,走过去准备问问路,比如有没有什么小路可以抄上去之类的,一阵酒气扑鼻而来。 还有遍地酒坛子。 红瑶轻轻把酒坛子扶正,感情这姑娘还是个酒鬼? 她走过去歪过头去看,顿时屏住呼吸。 打从杨家村河底醒过来,红瑶也算是见了各式各样的美,鱼师雅致,梅娘娇艳,鲛人神秘,狐妖妩媚 以上皆是非人的美,可眼前这个姑娘,却是真真正正的美人。 乌黑的头发柔柔垂落,脸庞白净,肌肤柔细,在鱼白色的天光下散发淡淡光晕。双眉修长如画,眼角含泪,嘴唇薄薄的,微微泛紫。 她整个面庞细致清丽,萦绕哀愁,就算身着麻衣,也不会觉得她是农家女。 红瑶替她擦拭眼泪,方觉入手微凉,这姑娘怕是在此处睡了一夜,冻得嘴唇都发紫了。 “姑娘?” 她轻轻一唤,女子拧眉流泪,一方未上轴的画纸落了出来。 红瑶捡起来,旷野之上,一个人挥舞长枪,英姿飒爽。 只是没有脸。 女子似做了很难受的梦,一边哭泣呢喃:“我不记得了,”一边伸手摸酒瓶子。 红瑶伸手抓了个空酒瓶子给她,又把画塞她怀里,把人扶起往茅草屋里走。 “要喝酒也回房喝,喝完倒头一睡不比在外面好?” 红瑶这是第一次抗喝醉了的人,哪里扶得起来,拉都拉不住往下滑。 好在她力气大,干脆把人扛起来走。 “呼,你可真重。” 她推开屋子,灰扑簌簌落下,红瑶一躲,那女子头正巧磕在门框上。 “哎!”她连忙把人放下,拨开头发仔细瞧,“不会破相了吧?” 白嫩得犹如婴儿面容鼓起一个小小红包,红瑶连忙翻茶壶倒水擦拭,竟发现茶壶空空如也,再一抬头,嚯,可见天日。 这茅草屋别说下雨,就算一阵大风,也得倒吧? 她勉强收拾完,靠着床边迷蒙睡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爬了一晚上山,红瑶迷迷糊糊做梦都是在爬啊爬,两条腿迈得飞快,台阶却怎么都爬不完,一个接一个。 隐隐的,有一双眼睛一直看着她,红瑶一个激灵醒,冷不丁扯到脖子,嗷一嗓子瞬间清醒。 “我的脖子” 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美人姐姐喝了口酒,嘶哑道:“你颈项夜间误落枕下,或被闪挫,血滞而强作酸疼,回去用木梳刮此处即可。” 红瑶扶着脑袋别扭站起来,“美人姐姐好啊,我是被韩仙子分配去元奇山的” “不需要。” “啊?” 她当得把酒放桌子上,一指门外说:“我说了,我不需要人伺候,你可以滚了。” 她不需要?红瑶眼睛一亮:“你是元奇山的人?” “关你何事。” “你们元奇山爱住半山腰啊,那太好了,我终于不用爬山了。”红瑶一激动又拉到脖颈,疼得直抽气。 美人冷漠道:“你可以不用爬。” “啊?” “滚下山。”她说完后拿起酒毫不留情离开。 她这是被赶走了?红瑶有点摸不着头脑,但僵硬脖颈实在难受,“我还是去找晏九洲看看,嘶这怎么回事。” “你这是扭到了。” 一个躲在茅草屋后面的人说,“你快点走吧,不要再来元奇山。” “什么人!” 红瑶顺着声音看过去,那人惊讶发出声音,“是你啊,昨夜把你吓着了,对不住,你没事吧?” “是你?”大晚上忽然窜出来吓人,要不是晏九洲把她接住,指不定会缺胳膊少腿,红瑶没好气说:“算我运气好有人拉了把,你下次出夜门打个灯笼嘛。” “对不住。” “你躲起来做什么?” 那人后退一步,“我、我太吓人了,我怕吓到你,所以我昨夜出门打酒,也没有打灯笼。” 第一百一十章 扒裤子 红瑶问:“是你在给美人姐姐买酒?” “美人、姐姐?” “就刚刚拿着酒离开的姑娘,她不美吗?”她说:“喝多对身体不好,光喝酒不吃饭也不行。” 那人小声说:“她早就不想活了。” “你说什么?”红瑶趁他低头的时候几步上前靠近,眨眨眼,“就这样?” 他摸了摸沟沟壑壑的脸,结结巴巴说,“就、这样?” “哪里吓人了?”红瑶还以为有多丑,这人根本不是生得丑,而是利刃划破面容,伤疤如同虫子一般在脸上,比起妖界那些化形不成功简直不知道好上多少。 那人结结巴巴没说出完整的句子,最后结巴一番道:“你走吧,沿着这条路。” “那下次再见。”红瑶摆摆手离开,下山的速度比爬山快多了。 估摸着昨夜是真热闹,红瑶离开元奇山后遇上不少人三两成团窃窃私语,末了发出哄然大笑,仿佛有什么事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她不知道。 这可忍不了。 红瑶随机挤进去,就听得有人挤眉弄眼说:“听闻裤子都被扒了!” 几人露出心知肚明的笑。 “谁被扒了?” “你闭关刚出来吗?这都不知道,费、嗯?哪里来的姑娘,去去去,这不是你该听的。” 然后红瑶就被毫不留起轰了出去。 一只手放在她后肩,那人笑的浑身都在抽搐,“你这是什么造型,歪脖子树吗?” “靠床睡了一晚就这样了,快帮我扭回来,难受死了。”红瑶急切道。 晏九洲笑出眼泪,“傻子,谁蹲地上睡。” “床上睡着美人姐姐,她喝多了,我就守着她。”红瑶踢了脚过去,没踢中。“别笑了,快帮我治,再笑我咬你啊。” “不笑了不笑了,”晏九洲按住她脖颈,努力清清嗓子正色,“坚持住。” “什么、啊!” “啊!他来了!快看!” 红瑶的惨叫和众人欢呼声混合在一起,并不起眼。 晏九洲准确预判红瑶一拳头加一脚,完美挡下,“先别打,看看你是不是好了?” 她狐疑收回手动动脖子,“唉?真的好了。” 晏九洲给她理了理头发,“你不是去元奇山了吗?美人姐姐,是谁。” “就是”红瑶偷笑弯了眼睛,“你先告诉我,他们在说谁裤子被扒了。” 晏九洲无语凝噎,“你是个姑娘家好不?” “然后?” “你好奇别人裤子作甚?” “这又有什么关系,你真奇怪。”红瑶挺胸叉腰,“你还好奇美女姐姐呢,许你好奇不许我好奇了?” 晏九洲捏住红瑶酸疼后颈,犹如掐住某人命脉,“一夜不见,口才渐长啊。” “一个姓费的,他想要找你麻烦,我就把他扒光,吊在树上,估摸着弟子们早起晨课都看见了。” 红瑶关注点清奇,看着晏九洲另一只手说:“你哪只手扒的?” “嗯?” “别碰我,你洗手了没?” 还嫌弃他?晏九洲双手捧着红瑶近日来长肉的脸使劲揉搓报复,“大爷怎么可能扒一介凡人的裤子,自然是旁人扒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不能说的事 也不知道是越来越多的弟子们拥挤过来打断,还是两人觉得扒裤子这个话题不太好,默契结束。 晏九洲将红瑶往后拉了拉,避开人群。 红瑶好奇张望,“他们这是做什么?” “看天才。” “在这里看?”这不过就是一条路,在这里看?也不挤得慌? 晏九洲揉揉她柔软发顶,熟练弄乱,“这里近,也只有这里外门弟子才能踏足。” 人间夏日,正是花草树木鼎盛时期,红瑶自雪妖宫出来后可宝贝自己的头发了,毫不留情拍掉晏九洲的手,不过还是捂嘴小声说:“羽升门怪怪的,出了事,还进行宗门大比,不尽快捉拿凶手?” 晏九洲咳了下,“元奇山长老和弟子死的不光彩,前些时候传疯了,现在急需一件大事掩盖。” 红瑶:咦? “不光彩是什么?” 她戳戳晏九洲手臂,“你进羽升门后怎么也怪怪的了,这不能说那不能说?” “来了。” “谁来了?” 窃窃私语的声音随着一个少年走来愈发清晰,“他就是杜素风?” “兵器比他人都高。” 红瑶努力踮起脚也只能看见前方层层叠叠的后脑勺,她按住晏九洲一蹦、没看见。 再蹦、还是脑袋。 晏九洲看着她就跟一只被小鱼干钓起来的猫,一蹦一蹦,忍俊不禁干脆掐腰将她举起来一点。 “看见了看见了,唉?”红瑶回头,“再来一次,我就看见一点点。” “没吃饭,饿,没力气。”晏九洲表示拒绝,“人都走远了。” “那我们过去。” 围观的姑娘恋恋不舍收回眼神,“新人吧,宗门大比只有内门弟子才能去看,我们这种杂役是去不了的。” 红瑶抓抓后脑勺,总觉得那少年有些眼熟,具体又说不上来。 这个想法在面对一只金黄流油的烤鸡后,荡然无存。 红瑶连忙洗了洗手,坐在河边说:“你哪里来的烤鸡?” 晏九洲扑灭火,“昨夜抓的,今早杀鸡拔毛,可惜某人什么忙都没帮上,只知道吃。” 离人得久了,烤鸡一面有些发黑,红瑶把另一只品相完好的鸡腿撕下递给他,“你的。” 小姑娘坐在石头上,身后是溪水潺潺,她年纪看起来不大,从归墟出来就被晏九洲时不时几滴血喂着,脸上长出一些肉,眼睛也亮晶晶的,灰麻衣服也盖不住她生机勃勃的灵动劲。 这衣衫不行,青翠嫩绿颜色比较适合她,还不能是飘逸流动那种,需要简洁大方些,如果真穿上那广袖群,晏九洲仿佛都能看见她一脚踩住裙摆,一头摔倒的画面。 如果不摔倒,至少也会走得七零八落。 他就这么眼含笑意出神了会儿,在红瑶眼里他像是定格了一般,直愣愣看着她手里的鸡腿。 “你不会嫌少吧?”她心痛把棍子塞晏九洲手里,“都给你,我吃鸡腿。” 说罢,恶狠狠一口咬下。 哇哦,好香红瑶享受眯起眼。 晏九洲食指指背勾走她脸颊边一点油,感受那份柔软的温暖,拇指蹭了蹭,“你吃完就回元奇山,一会儿会有点事,你呆在那里比较安全。” 红瑶问:“你要去做什么危险事吗?” 第一百一十二章 日后复日后 晏九洲手心悬浮几根狐毛,他握住掌心讥讽道:“扈紫衣和背后的主子也拿到了地图,有三分可能性她会在这里,与我们找一样的东西,正好趁今日掌门与长老皆去观会,你说我在他们宝库中留下此物,如何。” “你确定你的一部分身体就在羽升门?” “确定。” “那就行,你过来下,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晏九洲弯下腰,红瑶举着烤鸡一把抱住他,几乎将人拉下。 “谢谢你啦!我知道这是你给我准备的,你真好!” 被感激得差点底盘不稳磕一脸血的晏九洲还是很靠谱,稳稳吊起吃鱼的猫,揶揄道,“如果被鲛人知道我把你饿着了,他怕是爬都要爬上岸扇我。” 红瑶笑嘻嘻问:“不会,我会保护你。” “你保护我?让我想想,我救了你几次。”晏九洲一手虚虚护住红瑶说:“一、二、三......” “哎哎哎,知道了知道了,”红瑶油乎乎爪子握住他的手讨饶,“我还,我以后一定还。” 晏九洲只担心他们挖出头颅后不会一把火烧了,他也不知道能不能烧成灰,既然手臂泡水里一百年都没问题,脑袋估计也不怕火。 一颗脑袋烧不坏,按照名门正派做法,不镇压也会深埋,反正不会见天日。 晏九洲还真不想找到的时候看见一颗光溜溜的脑袋。 再说红瑶这边,她一边洗油腻腻的手,一边甩甩脑袋。 她好像忘了什么事没告诉晏九洲,什么呢? 流水连绵,就见河对岸一少年迷路了似的站在岔路口不知道往哪儿走。 他身着天青劲装,这是内门弟子的服饰。 看起来他比自己小多了呢,红瑶热情挥挥爪子问:“你是迷路了吗?” 那少年年纪轻轻,眉头紧锁,冷着脸,见到红瑶后先急急退了两步,很快转身离开。 红瑶看着他后脑勺,忽然觉得有点眼熟,又不知道在哪儿见过。 “啊!昨日那个怪人忘了说!”红瑶终于想起来,敲敲脑袋,“先去元奇山吧,下次再告诉他。” 上次去元奇山不仅是夜半,还有人领路,走得很是顺利。今日红瑶差点都找不到路,好在她性格开朗,也不拘泥于礼教,遇见人就问路。 被拦的人见她虽是个外门弟子,但一笑起来眉眼弯弯,让人见之心喜,也愿意一指前路,便匆匆奔赴大选之地。 平日里外门与内门无甚交集,只有大比之日,两门弟子才会混在一起,所以他们在内门见到红瑶,也并不奇怪,也不驱赶。 等红瑶再次爬上元奇山的时候,才发现元奇山是真的荒凉,一个人都没有,美人姐姐背对着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红瑶抱着一边爬山一边摘的花走过去,越靠近就越闻到一股血腥味,她对这个气味太敏感了,她已经在太多地方闻到过了。 不知名小野花散落在地,红瑶三两步奔上前,就见美人姐姐手拿毛笔在砚台上汲取。 砚台上,是血。 铺开的画纸上,是鲜红的人物图,男子挥舞长枪,身姿飒爽,然而他的五官一片空白。 美人姐姐久久不下笔,坨红的双颊,氤氲的双眼,丝毫没有注意有外人到来。 “我忘了你的样子......我竟然,忘了你的样子......” 她的左手垂在身侧,滴滴鲜血从手腕流出。 第一百一十三章 血画 “你受伤了?!”红瑶连忙将伤口捂住,阳光正烈,她看见那白皙如玉的手腕上无数伤疤,痕迹蜿蜒爬行,如跗骨之痛。 画笔叮当落地,她用手使劲拍打脑袋,一开口全是酒气,“我怎么能忘了,我不能忘,我要记得,我要想起来,才能找到你。” “酒、我的酒......” “别喝啦!”红瑶努力把人拖去小屋,“药放在哪里?醒醒,你把伤药放在那里了?” 寻常人搀扶喝醉的人,必然如同一滩烂泥拉都拉不住,但红瑶力气奇大无比,竟然硬生生半拖半抗,将人拽入屋内。 进屋,才发现遍地都是画卷,看身姿全部都是一个人,所有画中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他们都没有脸。 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一直到红瑶包扎伤口的时候,一个名字忽然涌上心头。 她推了推美人姐姐,“你认不认识杜素风?” “砰!” 酒坛被打碎。 红瑶回头,却是昨夜遇见那个被毁容的人。 他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她,里面藏得东西太多太多,她分辨不出来是什么。 他说话了,“你从哪里听来这个名字?“ 红瑶指着画说:“今日宗门大比,有个叫杜素风的人就走在最前面,你不觉得他和这里的画中人很相似吗?” 他的眼眶瞬间红了,露出又哭又笑的表情,“小少爷还活着,小少爷还活着!太好了,小姐,小姐可以活下去了!” “你......” 他擦干眼泪,对红瑶拱手道:“多谢您将这个消息带给我,也谢谢您让小姐有了活下去的念头,小的名采白,不知恩人名讳?” “别别别!”红瑶横行一步躲开,两只手快摇出花来,“我叫红瑶,是韩仙子分过来的,这只是一件小事,不用这么客气。不过杜素风很出名,一路上都有人在议论,你出门打酒,没听见?” 采白收拾碎片苦笑,“元奇山没有长老后,就是一块肥肉,任人鱼肉,宗门没有下令谁接手元奇山,他们也不敢来。但是元奇山的人出去,就会被欺凌。” 他摸了摸脸,“何况我只是一个药奴,每日买酒,我都是躲着人走。” 红瑶大力拍拍采白肩膀,“没什么的,你是没见过妖界那些没化形成功的妖怪,你比他们好看多了。” 采白双手一抖,“这世间,真有妖怪?” “人间有没有我不知道,妖界很多。” 采白忽然跪下,“小的知道这样做不好,但实在没有办法了,小姐出不出,没有办法见到杜家人,或许,或许见到之后,小姐就不会想死了。” “求您,求您帮给小少爷带一句话,请他入夜来元奇山,见迟苓小姐一面。” “你赶紧起来,”红瑶将人拉起身,采白刚想来一句您不答应我就不起来,结果发现一股巨大的力气将他拔起,根本不由得他控制。 “原来美人姐姐的名字叫迟苓啊,好听,”红瑶完全没注意采白不可置信的眼神,“带话可以,但你得告诉我为什么带,你愿意说吗?” 采白看了眼迟苓,示意出门说,然后将门合上。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一个人的样子 “我本是振威镖局大少爷杜如风的贴身小厮,迟苓小姐是大少爷的未婚妻,两人情投意合,即将成亲之日,羽升门元奇山长老生辰将到,门下走狗见迟苓小姐貌美,将其掳至元奇山,又用大少爷性命要挟不许小姐说出缘由,只让说是自愿委身长老,以保大少爷性命。” “长老死后,我原以为小姐可以解脱,但羽升门却说小姐已经是元奇山的人,是去是留,需新长老判定。这么多年了,羽升门上上下下早就认定小姐是贪图仙路之人,小的着急如果小少爷听闻此等风声,告之大少爷,那可怎么办!” 红瑶还未说话,门哐当被推开,迟苓踉踉跄跄走过来抓起采白衣服就说:“我的酒呢?没用的东西!还不赶紧去买酒!” 采白一声不吭任由迟苓踹打,红瑶想帮忙,就见采白无声摇头,他拒绝了。 “你这种、这种没用的东西,给我滚出元奇山!”迟苓浑浑噩噩扬起手掌,似要落下,“滚!” 红瑶再也忍不住,将她手拦住,才触及,迟苓脑袋一歪倒在她身上。 她傻眼,“我、我什么都没做......” 方才那一长段话耗尽采白力气,“睡过去了,无事,移回屋......” 采白话没说完,就看着个子比迟苓还矮一点的红瑶,利落抱起小姐,犹如扛起一包轻飘飘,没什么重量的货物似的。 “放床上呗,这个我知道。” 红瑶安置完出来,看见采白眼眶乌青,啧啧道:“这样你都不走?” “小姐这般驱赶,就是为了要我离开这种是非之地。”采白苦笑,看向屋内说:“一个没用的药奴,比路边杂草还不如,羽升门不在意。可惜我能走,小姐却不能走,我走了,就没人照顾小姐,我答应少爷,会照顾小姐,等他把小姐娶回家。” 红瑶刚想点头应下此事,忽问:“你随她来元奇山多少年了?” “十年有余。” “十年,你不疑惑为何来的是小少爷,而不是大少爷?”她刚说完,只见采白深深叹息,他分明什么都未说,但身量却无形中又矮了两分。 采白满是伤疤的脸抽动,最后说出一句让红瑶意料之外的话:“大少爷、大少爷......这么多年,小的怕大少爷出了什么意外......太多事情已经没有办法,也没有时间了,元奇山说不定什么时候来新长老,小姐受的苦已经够多了,她现在活着只是为了画出大少爷的脸,想牢牢记住大少爷再去死。” 就那么鬼使神差的,红瑶点头了。 换来的就是晏九洲狠狠掐住她两颊拉扯。 “你明知道自己不能说谎,我教你如何避开,你倒好,直接冲上去应承?”元奇山山脚下,晏九洲只觉得牙痒痒,恨不得咬一口红瑶解解气,或者把她脑袋里的水倒出来。 埋水里泡了一百二十年的人到底是谁?! “你就答应传话,没答应别的了?” 红瑶被掐的眼泪汪汪,面对经常怒发冲冠的晏九洲也不知这次为何心虚没底气,糯糯道:“没、绝对没了,就传一句话。” 晏九洲双手抱胸,不语。 “我是看他们太可怜了,真的,没别的。”她绕到他正面说:“迟苓姐姐真的又美又惨,谁看了都会帮忙的。” 第一百一十五章 心境 “梅娘你心软,氐人国你也心软,如今遇见个凡人你也心软,我瞧你不是心软,是色心大发,见到好看的就走不动道。”晏九洲一边说一边戳戳她额头,“我是让你好好待在元奇山躲过后面的事,你倒好,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后面有什么事?” “元奇山宝库失窃,这件事大不大?” “你把宝库偷完了?” “还没,刚想来叮嘱你两句,就遇见这个鬼鬼祟祟的人。” 晏九洲朝树上努了努嘴,一个脑袋手脚软软垂下的女子赫然被挂在树枝上。 “韩仙子?”红瑶一眼认出这是把她分配去元奇山的人,“她这是怎么了?” 晏九洲漫不经心道:“没死,只是昏过去了,此人偷偷摸摸在元奇山下窃听符,还画错了,这元奇山居然没灭真是稀奇。” “她没发现你吧?” “你当我是什么阿猫阿狗?”晏九洲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抚了抚衣袖,余光去看红瑶表情,却见她只顾着揉脸,没甚崇拜表情。 他清清嗓子,“咳。” 这一下仿佛提醒了红瑶,她立即说道:“我们什么时候去找杜素风?” “你就说这个?” 红瑶面对左脸刻着喜怒,右脸刻着无常的晏九洲,忽然福至心灵,“你不是要去宝库找脑袋放狐毛吗?找杜素风我去就行了。” 凡人说敲脑袋会变笨,晏九洲从前从不信这种无稽之谈,但自从认识红瑶后,他发现或许的确有几分道理。 不然,为何红瑶越来越笨? “杜素风在外门的确是难得一见好苗子,但和内门弟子比拼就落了下乘,如今受伤被安置一处歇息,等大比结束后统一择徒。”他故意说:“你准备怎么去找,一个人一个人问过去?就像问元奇山一样?” “你怎么知道?你跟踪我?”红瑶咔嚓抓住重点,“好啊,你藏起来笑话我?” 晏九洲握住她的手,“红瑶,你要学会长大。” 冷不丁被冒出这么一句话,红瑶:“啊?” “我准备这次后,请鬼帝收容你一段时间,扈紫衣的主子就算再手眼通天,在鬼帝面前也不敢放肆,不然早就破天了,也不至于这么小打小闹。”晏九洲面容是意外的冷静与认真,“跟着我,很危险。” 红瑶整个人傻了,她万万没想到晏九洲有如此计划,她摇头,刚要说话就被他捂住嘴,“走,我带你去找杜素风。” 晏九洲的手像是一团火,从她的手掌心穿过手臂,一直传到心里。 她抬头去看,此刻阳光刺眼,有些看不清他的样子。 “我需要在度朔山呆多久?” “不知道。” “你什么时候才回去接我?” “等我把那个人找出来,弄清楚他为什么要和我抢夺身体。” “我不喜欢等,”红瑶出神般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不喜欢等,就好像曾经有人让我等他回来接我,然后我等了好久好久,他也没有来。” 晏九洲紧握她的手,“我是我,我不会让你等太久。” 可这朵小花还是蔫蔫的,无精打采。 晏九洲心中有个声音大骂:去他娘的,他是这种瞻前顾后的性格吗?只要把狐狸困在元奇山,问出背后主子又不是一件难事。再加上取回头颅,难道还护住一朵小花? 他大笑,揉乱红瑶头发,“万一我死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拿到脑袋后能呼风唤雨移山填海,捏死那个人就跟捏死一只小蚂蚁,还怕什么?” 红瑶眼眸一亮,“你不送我走啦?” “走!”还不等她又蔫哒哒下去,晏九洲点了点她脸颊揶揄,“不是说去找杜素风吗?等大比结束他屋子里说不准会有多热闹,我们得赶快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栽赃 据说受伤修养的杜素风,此刻却在翻弟子册。 一根树枝穿透窗棂将纸牢牢钉于桌前。 长枪脱手而出,从屋内飞出顺着树枝来时方向,钉在地上嗡嗡发响。 杜素风推开门,外面什么人都没有,他将视线放在桌上。 晏九洲写的很简单,只有短短一句“元奇山迟苓邀约”七个字,杜素风见后将纸张燃尽,珍惜擦拭枪身。 “哥哥,你可以瞑目了。” 元奇山,扈紫衣遥遥望着楚楚动人的迟苓,摸摸自己的脸若有所思。 该去催催那小子动手了,再任她折腾下去,那张脸都要不好看了。 她这样想,却万万没有料到此刻晏九洲带着红瑶将羽升门宗门宝库东西收刮得一干二净,并在隐蔽之地留下几根紫色狐毛。 红瑶好奇盯着晏九洲袖子,甚至上手摸也没有发现异样。 “这么多东西,你是什么藏袖子里的?” “袖里乾坤,不然你以为我们一人背一个大麻袋把它们都装走?”晏九洲抖搂抖搂袖子,“你看,怎么动都不会掉,想不想学?” 红瑶羡慕不已,“你可以......” 宝库忽然颤抖起来,仿佛地龙翻身似的,镶嵌在顶端的明珠颗颗黯淡,一寸寸黑暗慢慢吞噬过来。 “反应真慢,”晏九洲不甚满意,“应该外人踏足,就立即将库外层层锁住,布下天罗地网。” “我说,他要真如你所言,我们不就是被关门打狗了?”红瑶面露焦急:“我们还是快些走吧。” 晏九洲随意把手搭在她肩膀上,眉间深深疲倦之色,“也不知道他们攒了多久,又多又重,走不动路了,搀我一把。” 红瑶信以为真,一手拉着晏九洲的手臂,一手勉强扶着他的腰,从他打开的甬道里走了出去。 甬道将将关闭,一玄衣大汉霎时出现在宝库之中从,他怒目环视一圈,未曾发现任何异样,只以为小贼用了什么掩盖气息的东西躲在宝库之中。 无数团熊熊烈火出现在他周身,四周被烈火燃烧得微微扭曲,直到一丝微不可闻的焦味传出,那人伸手,被烧焦一半的狐狸毛漂浮至他眼前。 “区区狐妖,敢闯我羽升门!” 火团受怒气引领骤然迸发,化作细小流火坠下,落在空空荡荡的博古架和玉台之上。 晏九洲等人方出宝库,就见越来越多的人赶往瀑布。 今日本是宗门大比,宗门与长老皆在的盛举,却忽然暴怒离场,从叫得上名号的人到叫不上的有一个算一个都赶了过来。 他们虽然猜不出宗主进入瀑布是为什么,但看周身炸裂的火花就知道此刻心情绝对算不上好,故而人虽然多,却安静得可怕。 瀑布后石壁内是宝库所在地,为提防有不长眼的宵小觊觎,宝库中早就做了万全准备,本该有生人踏入就提示长老们,却不知为何一直到动了宝器才发出警告。 他们见宗主入内久久未出,正要进去,就听得浑厚之音传来:“开护山大阵,所有人不得外出,命各峰按名册清点人数,不在名册者,杀!” “是!!!” 红瑶在山崖上,她也不敢出声怕被人发现,示意晏九洲下一步怎么办? 晏九洲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笑了,“不用怕,他们看不见我们也听不见我们,等我把这堆破铜烂铁藏起来,坐看他们把狐狸逼出来。” “带着真重,又没什么好东西,看的那么严实,真穷啊。” 他捏捏手臂装作酸软的模样,红瑶有些心疼,伸手也帮他捏一捏舒缓舒缓,“我们去元奇山吧,那里人少,我们就躲哪里去。” 第一百一十七章 引妖 宗主亲口下令查人,从上到下反响极其快,无知无觉的底层弟子们一方面惴惴不安,一方面安静如鸡,在没有眼色的人也不会在现在这个时候唱反调。 两人刚到元奇山,羽升门执法堂长老代为检查元奇山,元奇山的长老自死后门下弟子早已归入其他长老门下,谁都知道里面只有两个人,药奴与妾室。 执法堂的人手持香炉,香炉通体暗沉,炉中无烟。 采白跪在地上,头深深埋下。 为首之人铁青着脸,嘴唇紧闭,祭出香炉,冷冷的道:“还有一人何在。” 采白浑身一颤,正要说话,就听得屋内酒坛打碎声音,一道灰影从旁边抢了过去,茅草屋瞬间被轰碎。 稻草堆下,迟苓抱着没底的酒坛乱糟糟爬起,长发半遮面,如疯婆子一般跌跌撞撞起身,试图将空荡荡的坛子往嘴里倒酒。 灰影掩面急推,“晦气!” 他又道:“大师兄,元奇山只有此二人在,弟子早已分散,您看这?” 大师兄抽出腰间长剑,冷森森卷起一团青光,向采白刺去。 采白整个人几乎匍匐在地,没有瞧见,眼看即将丧命,大师兄手腕一抖,长剑如蛇削断采白后颈头发。 “凡人。” 灰影答道:“大师兄有所不知,这两人皆为凡人,也未炼体,更无仙缘。” 香炉任无动静,大师兄将香炉吸回掌心,“走。” 红瑶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拍拍胸脯,“好险好险,采白没事。” 晏九洲目光从那香炉上收回,“他也没想杀人,大约只是测测采白在生死之间会不会有异动。” 采白脸色苍白,咬着嘴唇起身,沉默去收拾看不出原状的茅草屋。 不知名的鸟儿对树间这两坨大大的物件感兴趣,歪着脑袋扑煽翅膀一小步一小步飞过来,晏九洲和红瑶此刻在它们眼中和路边的石头,树上的枝叶没什么两样,它们好奇凑近,然后飞到最高处—— 晏九洲脑袋上。 方才喘不上气的凝重感顿时一扫无疑,红瑶捂着嘴发笑,“叫你爱跳树上看,这下好了。” “难不成我摆个茶水摊,一边喝茶一边吃点心去看?”他试图驱赶鸟儿,奈何那些小家伙们把他的手臂当成树枝,一个挨一个挤在他胳膊上梳理羽毛。 “如果我没猜错,他手里的香炉能引妖,百怀以前爱玩的小把戏。” 红瑶扇动面前,闻了闻:“什么味道都没有,怎么引妖?” 晏九洲:“你不是妖,自然闻不到。这种劣质的香味,人间真的是一年不如一年,比一百多年前的引妖香差多了,一点也不好闻,还有点臭。” 红瑶啧、啧、啧三声,“我知道了,他们想引出扈紫衣。” 且说折腾这许久,已然黄昏,鸟儿回巢。 元奇山顶峰大殿许久无人打扰,遍布灰尘,红瑶第一时间摸去后厨,果不其然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我想喝鱼汤,”她皱着脸蹲在灶门口说:“好饿啊,你饿不饿,要不我们去抓鱼吧?比一比谁抓的多?” 第一百一十八章 洗澡水 晏九洲抱胸靠在门框边,“你是一朵花,花花草草不应该喝露水,吃肥沃土壤吗?” “露水?叶子上的水?” 晏九洲嗯了下,红瑶面露难色,“这不就是洗澡水吗?多脏啊,我不要。” 她绘声绘色解释道:“你看啊,叶子尖尖吊着一颗水珠,那颗水珠必然先滚过整片叶子,才可以汇聚成一颗水珠,和你、你洗完澡滚下的水珠有什么不一样?” 晏九洲嘴角抽搐,他实在无法将洗澡水和引露联系起来,再看见的确有些倦色的红瑶,心道或许是上次那一滴血时间过长,失去了作用。 “走。” “去哪儿?” “捉鱼。” “还真去啊?”红瑶惊喜道:“我知道我知道,元奇山后峰有泉水,说不定就有鱼,我们去抓!” 等他们到达,月亮已渐到中天。只听得水声淙淙,顺着水声过去的确有条山溪,月光下溪水清澈异常,倒影弯弯的弦月,美不胜收。 红瑶脱鞋挽起裤腿,晏九洲目光一闪,大不自然摸了摸耳垂。 她刚伸手入溪,忽听得远处枯枝咯的一响,然后就是有节奏的脚步声慢慢靠近。 晏九洲瞬间带起红瑶跳上树,红瑶急的小声直说:“我鞋!” 他行动极其迅敏,只见身形飘忽,原本放在石头上的鞋子已经被带走。 脚步声愈发靠近,今夜恍如白昼般明亮,两人瞬间就认出来人。 杜素风。 他没有带那柄几乎比他还高的长枪,少年的身量并未长开,安静得一步一步走上来。 他们从上往下,并未看清杜素风的表情,红瑶却是下意识预感到他似乎并不是像去见熟人,或者说不像是去见嫂子。 等杜素风走过去红瑶悄悄将猜测说出来,并补充采白之前说的话。 晏九洲略略思衬便说:“或许他已经听见流言蜚语了,毕竟我们刚进羽升门便能有所耳闻,而他作为新晋弟子,妥妥的内门苗子,必然存在有人为了讨好他,将一切不值钱又有意思的消息说与他听。” 红瑶急急忙穿上鞋,“那可就误会了,走,我们追上去。” 晏九洲不为所动,“去做什么?不吃饭了?” 红瑶轻车熟路跳下,双手合十对着晏九洲无意识撒娇,“鱼又不会跑,去嘛去嘛,他们太苦了,可不能再生出误会。” 他们耽搁间,水面已生出雾气,加之后山树影重重,杜素风离开的方向已经云雾弥漫,不见尽头。 “他们命苦,你我不苦?”山谷之中静悄悄,别说人迹,连兽踪也无半点,只听得晏九洲道:“你们谶花一族,原本生于归墟黑水崖,与世无争,却因贪婪狡诈的鬼族害的几代死于非命,你被迫离开归墟,漂泊人间。” “而我,被人背叛,死无全尸,记忆全无,活不活死不死飘荡在人间,又” 红瑶扑上去捂住他的嘴,板着脸说:“不要乱说话,万一被天道听见了,会成真的,你再这么骂自己,我要生气啦!” “人间很好玩,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还有很多漂亮的景色。如果一直低着头看脚下影子,哪里看得见天上的云,天上的月?” 第一百一十九章 误会 晏九洲原本翻腾的心忽然平静了,他看着红瑶透亮的眼眸笑了,“好,我以后不说了。” 他抱着她的腰,本是温情脉脉,结果红瑶面色扭曲,好似不耐。 她看着晏九洲表情又要发黑,口抽冷气勉强道:“我刚刚跳的太用劲,腿抽筋了......” “......” 等他们赶到茅草屋,只见采白生死不知躺在地上,杜素风手中匕首对准沉睡的迟苓,离咽喉不过数寸,只须轻轻一送,便刺入其中。 “你害死我哥哥,害我们杜家灭门,就为了攀上仙人。你这种人的血......” “住手!” 话音刚起,一颗石头稳稳将匕首打落。 “她的姘头?”他口说疑问,双眼阴沉而锋利盯着迟苓,厌恶又恶心,恨不得将其大卸八块的痛恨。 晏九洲蹩起眉头,冷冷的道,“小小年纪满口污言秽语。” 杜素风也不多言,操起散落桌腿当长枪纠缠过去,晏九洲将头略侧闪避,手掌如鬼魅一般拍在他手臂麻穴之上。 红瑶查看采白,探了探鼻尖放下心,“太好了,还活着。” 她见晏九洲并无想杀杜素风的心,逗弄一般把他耍得团团转,那少年气得满脸通风,招式越发乱。 红瑶跳起来挥手,“别玩了,说清楚就......” 其实她应该听不到这个声音的,在两人交手间,这种细微的声音很容易被忽视。 可是离她太近了。 红瑶下意识回头,只见迟苓胸口插着匕首,鲜血疯狂涌出,她的手软软垂下,谁也没有看,含笑倒下。 红瑶拉住了她,慌忙去翻小荷包找寒玉髓。 晏九洲不知何时站在她身边,“她没有睡,他要杀她的时候,她是醒着的。” 他松开手,杜素风狼狈喘气,“她是自作自受!” 红瑶把寒玉髓塞迟苓嘴里,能阻止生气流失延缓衰老的妖界宝物,也没有让迟苓睁开双眼。 采白说的话忽然浮现,她喃喃道:“她不想活了......” “什么味道?!” 迟苓鲜血一股一股从红瑶指缝间喷出,出奇的是血中竟然有异香阵阵,浓郁得令人作呕。 红瑶诧异到极点,“她的血,为什么会有香味?” “喂养炉鼎的下作手段,她就算不死,没有主人的定期配药,她也会死。”晏九洲声音听不出半点不高兴,尾音扬起,带着疑问,“她碰过我们要找的东西。” “寒玉髓,对,寒玉髓可以......” “红瑶,冷静下来。”晏九洲按住红瑶的手,“你看,她已经好了。” 迟苓的确是“好了”,匕首带来的伤口已经痊愈,除了满身的鲜血,没人能看出她曾经割喉自尽。 但她依然没有睁开眼睛。 “活死人,是不会睁开眼睛,也不会张开嘴巴。”他补充道。 一直追寻的线索没想到近在咫尺,红瑶陷入无尽懊恼,她和迟苓见过多次却没有发现,哪怕多问一句也好啊! “对,我们可以问采白。”红瑶立即向采白过去,杜素风见他们离开迟苓,捡起匕首准备给致命一击! 麻绳自主捆住杜素风,晏九洲回头冷冷扫了他一眼,“我不想杀你,前提是你最好安安静静!” 第一百二十章 只有她知道 杜素风喉咙如被堵住,硬逼出一句话,“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一盆水当头泼下,采白大叫醒来。 他看见半身是血的红瑶吓得一口气几乎喘不上来,“是你,有没有看见” 他一边说一边看,就见被捆得像毛毛虫的杜素风和血人似的迟苓,便以为杜素风杀死了迟苓,悲从心来。 “先别嚎,没死。”晏九洲说:“那女子碰过什么东西没有?” 采白愕然,“这位、这位公子,您在说什么?” 晏九洲一面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一面似笑非地笑地说:“或许我说得再准确一点,元奇山长老,是她杀的。这种本领,远非她能做到,她把东西藏在哪儿。” 红瑶满脸诧愕之色,却见采白嘴唇发抖,似要辩解,最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们,不是元奇山的人。”他苦笑,“我怎么没有看出来。” 采白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小姐某一天对我说,可以报仇雪恨了,然后没过多久他就死了。执法堂的人来了很多次,元奇山都不知道被掀了多少次,也没有查出问题。” “元奇山被掀了都没找出东西”晏九洲把目光放在迟苓身上,“也就是只有她,才知道。” 采白胡乱擦擦脸上的水,跪下哀求,“求求两位救救我家小姐,真的只有她知道,真的!” 红瑶不知道怎么说迟苓的情况,“她” “没死,”晏九洲道:“也没活。” 他伸手丢垃圾似的把杜素风丢采白身边,“安静看着他。” 红瑶问:“你有办法把她唤醒?” “没有。” “那你准备做什么?” 晏九洲扭动脖颈,松动松动手指,“没死,就代表生魂还在身体里,记忆也在,看遍她的记忆,就知道我们要找的东西在哪里了。” “记忆?”红瑶好奇道:“能看到多少?全部吗?她洗澡如厕也能看见?” 晏九洲微眯起眼,煞气十足地磨了磨后槽牙,直接一动手把她嘴捏上。 杜素风在威逼利诱采白给他松绑,红瑶举手表示自己闭嘴,晏九洲却闭眼闻了闻,皱眉道:“阴魂不散的家伙。” 红瑶得了自由问,“怎么了?” “执法堂的人来了,是引妖香的味道。”晏九洲说:“这地不安全,换地方。” 红瑶当即扛起迟苓,一转身差点把迟苓腿撞晏九洲身上,她无知无觉道:“去哪儿?” 晏九洲失笑摇头,捻出一根细细的狐毛浸在血里,一手捞一个将杜素风和采白带起,“去宝库。” 杜素风哪里愿意,当即就要放声大呼,急的采白哀求连连,晏九洲嫌麻烦故意擦着树掠过,直接将人撞晕。 晏九洲丢下一句话,“小娃娃,犟得狠,一会儿你若看不好他,我就要让他永远安静下去。” 采白疯狂点头。 一行人来到宝库入口,山崖上一条大瀑布如玉龙挂壁,滚滚倾入清澈异常的大湖之中。湖水翻滚,月色波澜,除去瀑布之音,已无别声。 红瑶放下迟苓,“不进去?” “老狐狸,门口放了点东西,说不定就是抓被逼到绝境,来一出灯下黑的狐狸。”晏九洲一眼看穿,“去咱们这位内门预定弟子的房间里。” 第一百二十一章 福泽镇 凡尘滚滚,难觅仙踪,修真者诸多。 羽升门作为宗门盘踞一方,受百姓敬仰,也庇佑一方。 距离羽升门极远的一处小镇,受其余荫福泽,故名曰福泽镇。 福泽镇地处偏僻,无山无水,只因盛产一味药材,此药常年供羽升门,镇中居民靠此营生代代绵延,一直未搬迁。 某年到了收药材的季节,镖局迟迟未到。镖局不取药,他们就无收入。往年固定时间来,只是前后会差几日,今年一差差了半月,这是从未有过得事情。 福泽镇恐有变故,选出一支队伍外出去找镖局,其中正有迟父。 队伍于半路救下镖局,才知他们按约出发来福泽镇,路遇修真者纷争,他们仓皇躲闪,迷失方向,一路硬撑着赶路。 镖局长子杜南英受伤最重,被留在福泽镇治疗,镖头也就是杜南英之父留下随从采白照看,带着药材急忙赶往羽升门,寄希望于能得到些疗伤药材救回儿子。 杜南英自知时日无多,修真者造成的伤,哪里是凡药能治好的,他送走镖师们后一病不起。 其中迟父看过多次,一次比一次叹的气多。 这是迟苓第一次见到杜南英,一个快死掉的人,瘦的只有一把骨头,被随从抱来抱去晒太阳,完整的衣服也挡不住受伤处发出的阵阵腐烂恶臭。 迟苓见过这样的人,这是将死之人的样子。 迟苓样貌绝伦,在福泽镇无出其右,迟父虽没有什么大见识,但隐隐感觉女儿生得这样,恐招祸事,他给女儿调制一种药水,只要点在脸上就会起红疹,不疼不痒也不肿,就是看着点点连成片,直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杜南英醒一阵,昏睡一阵,采白轻手轻脚给他换药的时候,就听见身后一个娇俏的声音说:“喂,你这样根本是在做无用功,这种伤药治不好他。” 采白回头,被吓得一屁股坐地上,“你、你的脸......” 迟苓笑眯眯故意把脸凑过去吓小孩,“离我太近,小心我传染给你。” 福泽镇的人见迟苓见多,也习惯了,只是怜叹一句小时候长得玉雪可人,长大偏偏爱摆弄毒药,也不知道碰了什么毒,活生生把自己弄成这幅模样,以后可怎么嫁出去啊。 采白被吓得三魂不见七魄,还能想起抱起大少爷就要跑,但他太仓促,一脚踢在软塌上,疼得抱起脚直跳。 迟苓捧腹大笑,杜南英不知何时醒来,说:“姑娘,采白胆子小,别吓他了。” 他气息微弱,说话声音也小,但迟苓听到了,伸手在他眼前晃晃好似打招呼,“你还没死呢。” 采白生怕她把病传染给少爷,鼓起勇气拦在其中,“不许你过来!” 杜南英在说话,奈何声音太小,被咋咋呼呼的采白全然压制。 迟苓看见了,故意不点破,往前一小步说:“我就靠近,就靠近,你能怎么办?” “我、我......”采白摆出一个架势,“你再过来,小心我打你啊!” 杜南英想要拉住采白,使不上力气,急的青白的脸不正常泛红。 迟苓哼了声,“你吃我家,住我家,还想打我?你们镖局就是这么做事的?” 采白愕然,“你是......” 第一百二十二章 毒术 “退、退下!”杜南英终于挤出这两个字,然后就是一连串的咳嗽,采白半扶起杜南英就要喂水止咳。 迟苓拿下杯子说:“你想要他呛死就直说,不用这么折磨他。” 她从荷包拿出一根草碾碎,青绿草汁附子啊食指上贴近杜南英人中。 慢慢的,杜南英停下咳嗽。 大约是咳得厉害,说话的嗓子都带出嘶哑,“采白,向迟小姐赔罪。” 采白啪叽跪下,迟苓侧面一跳,“行了行了,快起来,让我爹爹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 采白嘟囔一句:“就是。” 迟苓:“嗯?你再说一句,我就毒死你家少爷。” 迟苓食指在水杯里涮,清亮的茶水染上薄薄一层绿,采白后背一阵发毛,“毒......” 杜南英擦擦人中处残留的草汁,笑道:“有毒没毒,我也活不了多长时间,迟姑娘来是有何事?” “我爹救不活你,不代表我救不活你,”迟苓把杯子一丢,向杜南英伸出手,“想不想要我救你?” 采白心惊胆战看着被茶水淋后发黄的草丛,刚要阻止,就见少爷把手放过去。 他最后咽下那句话,但还是按照迟苓指示把杜南英抱起,眼看她从门外拖进一个木箱子,那箱子上还有零星杂草,不出意外之前是藏在草堆里。 迟苓爱惜摸着箱子,“我的小宝贝,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采白喉咙发干,“迟小姐,行过医?” 迟苓头也不点,“自然。” 采白觉得自己大约是疯了,自家少爷还未成婚,赤裸半身被一个姑娘盯着看,他居然也不阻拦。 疯了疯了。 杜南英是肩膀受伤,也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打中,不仅没有愈合,反而越发严重,层层腐烂,向四周扩散。 寻常人疼都要疼死,或者浑身滚烫神志不清的死掉。 迟父用了散热加止疼的药勉强压制因腐烂造成的炎症,也曾试过将烂肉清除救命,最终无果。 “如果伤在四肢,还可以砍断,伤在肩膀,难。” 迟苓不知不觉说出这句话。 杜南英喉咙呼呼作响,说:“我清醒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少。” “想咳?”迟苓带着手套的手点了点他胸膛一处穴道,“此处名为天突,可以按压至咳。” 杜南英低头看着那只手指的位置,忽然说:“迟小姐没有行医过?” 迟苓:“......” “此为神藏穴,主咳嗽、呕吐、食欲不振。” 采白左看看,右看看,抓起一件衣服把杜南英裹住,“穴道都说错,你还行医?” 迟苓清清嗓子,“我的确行过医,只是未曾看过人。” 杜南英压住采白的话,“迟小姐果然一片好心,只是在下若死在迟小姐治下,恐对小姐名声不利,小姐年华尚早,若为人口舌......” “啰啰嗦嗦一口一个小姐烦不烦?”迟苓说:“早在几年前我就超过我爹了,只是他不让我行医,你快死了,不一定能等回镖师,镖师如果带不回药,你也会死。” “左右都是一个死,万一我能治好你呢?” “不行!”采白说:“她就是找少爷你练手,活了是她的本事,如果、如果有个万一,就是少爷自己命不好!” “采白,不得污蔑迟小姐,道歉。” 采白扭过脖子。 第一百二十三章 你看起来 迟苓拉了把椅子坐下,直言道:“他说的没错,我就是拿你练手,如果我治好你,爹爹就再也没有理由阻拦我行医,如果我治不好你,我把命赔给你,反正天天给动物看病也腻了。” 她仿佛是在赌气,是得不到家人认可的愤愤不平。 杜南英虚弱笑道:“迟小姐说笑了,为人父母,怎么不爱子女?迟小姐不如与伯父伯母好好聊一聊,我相信迟小姐一定会得到认可。” 迟苓被左一声迟小姐,右一句迟小姐绕的头都晕了,“你到底医不医?” 采白紧张看着杜南英,就见他毫不犹豫点头,“医。” 啊? 完了完了,少爷疯了。 采白心中好一阵绝望,就看那个女子脑袋后面长了眼睛似的回头威胁他,“你要胆敢说出去,我就毒死他。” 迟苓最后获得病人1。 还是最不听话的那种。 让吃蛇虫蚂蚁就吃,让扎针就扎针,让脱衣服就不脱,抓着腰带活像迟苓要逼良为娼似的。 还是采白大喊一声放开我家少爷,迟苓才松手,远远指挥:“那你帮他脱了,对了,裤子也别留,泡桶里。” 采白悲戚下手,把杜南英剥得是君子坦荡荡得不能再坦荡了。 迟苓的动作没有瞒过任何人,尤其双亲,他们只是忙于生计,又不是瞎子和聋子,哪里不知道女儿在做什么。 迟父原本想结束这场闹剧,他照例给杜南英检查身体的时候发现腐烂被控制住了,而且杜南英也表示愿意迟苓医治。 没有人比迟父更清楚自家女儿的‘医术’,若说针灸汤药是正统,那女儿的手法就是歪路。 以毒救人。 迟父最后同意了,而这一切被躲在屋外的迟苓听到。 面对棘手的杜南英,迟苓遇上自己行医生涯最难的难点,而杜南英这个命不久矣的病人反倒劝大夫不要着急,慢慢来,反正他明天死不了。 急躁的大夫和稳重的病人,默默相处。 在镖师还没将救命的药带回福泽镇的时候,镇里来了几个修真者。 他们是争斗中误伤杜南英,等事了发现杜南英已经不见了,几人回到羽升门被执法堂骂了个狗血淋头,但凡想求上进的修真者能不背负因果就不背,不然每次进阶就是生死劫。 他们被勒令带上良药去找杜南英,与送药材的镖局正要擦肩而过。 迟苓给杜南英把命吊住,意外等到羽升门的弟子前来。 原以为杜南英早就死了,结果见到人还活着很是意外,但对他们是一件好事。几人绝口不提挨骂的事,放下药就走。 迟家并不大,弟子们还没走,迟苓就来了。 坠在其后一人问:“他的命是你保住的?” 迟苓:“是的。” “医术不错。”说话的人看了看迟苓面相,“雕虫小技。” 他拿出一把扇子,对着迟苓轻轻一扇。 原本需要药水洗掉的红点,顷刻间荡然无存,迟苓的面貌出现在所有人眼中。 惊为天人,世所罕见。 在一个偏远的小镇,仿佛是泥潭里开出的鲜花一般灿烂。 采白瞠目结舌,“少少少爷,她她的脸” 第一百二十四章 四柱全阴 杜南英说:“她善毒,父善医,怎会让一个女子面容斑斑。” 前排几人皱眉,好似提醒,“费师弟,天道在上,莫行错事。” 迟苓看见他们的眼神,只是瞬间惊艳。但那个被称为费师兄的人,眼神垂涎欲滴,又隐忍克制。 费师兄收起扇子笑道:“师弟我只是爱美心切,不忍看这女子用此面貌度生,绝无其他意思。” “那就好,执法堂还等我们回话,不容耽搁。” 他们走后,迟苓、杜南英站在原地。 羽升门的药很不错,杜南英吃下后伤口已然痊愈,身体还需要慢慢恢复,这只是时间问题。 没有斑点,迟苓很是不习惯,一向刷存在感的采白此时也消失无影无踪,她忽然觉得天热得不行,热得她面红耳赤坐立难安,还不等杜南英说什么就跑了。 后来很多时间,迟苓都在想那时候如果她晚走一会儿,杜南英会说什么,她会说什么? 可惜,他们什么话都没说。 年轻的时候,以为一切尽在不言中。 杜南英痊愈这件事简直成为福泽镇的喜事,被仙人所救,大造化。 杜父命镖师回镖局,自己轻车简行。 他没拿到药,外门管事不耐轰乞丐似的把人赶走,杜父心碎欲裂,又恐见不到儿子最后一面,拼命赶去福泽镇,结果看见活生生的儿子,大悲大喜下轰隆倒地。 他们期间发生了什么对话迟苓并不知道,只是在她整理药材的时候,娘亲过来问了她,小心问杜家要提亲,问她是否愿意。 迟苓愿意。 她最后一次见到杜南英,是杜南英回家去取庚帖,杜父送他们,迟苓远远跟在后面偷看。 那么多人里,杜南英看见她了,点了点曾经她说错的穴位,会心一笑。 “他肯定在嘲笑我,说我医术不佳。”她这样说道。 采白为少爷鸣不平,“少爷抓了那么多毒蛇讨某人欢心,可怜少爷一手好武艺居然用来抓毒物。” 迟家专心为女儿准备嫁妆,第一次拿针线的迟苓在娘亲揪耳朵下学习绣盖头,一切都应该向最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某一日,手指头被扎无数个洞的迟苓丢下针线活,背着药篓偷偷溜出福泽镇,一去不复返。 费师兄将迟苓定住,也不知道在她身上贴了什么,前来找人的人没有一个能看见她。 费师兄气息在她耳畔,话却冷的如毒蛇爬过身体,“跟我走,我就放过他们,不然,你们一起死。” 在他的操控下,符纸如影随形跟在迟苓熟知的人身后,仿佛只要她说一个“不”字,便能取走性命。 寒气从脚冲到天灵盖,迟苓眨眼,滚烫的眼泪流下。 迟苓一直以为是自己的脸导致,直到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她才知道自己是四柱全阴,上好的炉鼎。 然羽升门禁止门徒迫害凡人,正如之前送药的弟子,无意中伤人,也不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费师兄忽然带凡人入门,必然招查看问话,迟苓麻木说出自己是羡慕仙途,自愿委身,并未遭受胁迫。 这样的人羽升门并不少,宗门太大,执法堂不会管你是否真心愿意。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复仇 迟苓在元奇山呆了很久很久,元奇山如她一般的侍妾很多,她们有的斗志勃勃,有的心如死灰,迟苓只是其中一个,并不出奇。 迟苓几乎就死了,真的,在遇见一个面目全非的药奴之前。 药奴是采白,采白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来到她面前,见面的第一眼采白就要杀了她。 迟苓早有死意,不曾反抗。 采白多说了一句话,就一句,迟苓活了过来。 他问她,为什么要灭杜家满门? 从来死人比活人更能保守秘密,有人能用杜南英逼迟苓低头,更甚一步也不难做到,对他们而言。 迟苓捏住采白的刀子,一字一句闻出她失踪后的事情。 迟苓消失后,杜南英猜出是羽升门带走了她,只有羽升门见过她,也只有羽升门能悄无声息带走一个活人。 迟苓善毒,就算是山贼匪徒,她也能留下痕迹,偏偏福泽镇里里外外什么痕迹都没有,就像是迟苓凭空消失。 杜南英的结论没有告诉任何人,他不想因为猜对而给家人带来灾祸。 他单枪匹马前去,采白偷偷跟在后面。 杜南英来到羽升门范围内,巨大的宗门犹如仙凡之别,他根本进不去。 只要打探迟苓,流言极其多,恶意比最肮脏的污水还要黑暗。 杜南英不信,他散尽钱财,当牛做马,想扮成送菜小厮进入羽升门。 采白进不去,徘徊在外面等,等得实在困了就眯了会儿,等醒来却得见少爷被杀,凶手正是当初用扇子让迟苓恢复真容的费师兄。 少爷猜的没错,迟苓小姐果然被羽升门带走了! 采白六神无主,下意识回家将这个消息告诉镖局,就看见从小长大的地方被火焰吞噬。 大火整整烧了一夜,第二天官府从废墟里翻出许多尸体,唯独没有小少爷。 费师兄曾见过采白,采白于是自己毁掉面容,自愿入羽升门做药奴。 这种奴隶比仆人更低贱,他们会忽然某天就死掉,且死状惨烈,死法万千。 采白从来没有这么恨过,这股恨意支撑他一步步爬起来,爬到一个心如死灰的人面前。 血腥真相让迟苓几乎疯了,她跌跌撞撞滚下元奇山,想要去找执法堂,失足掉落悬崖,砸入潭水。 血如丝绸一般飘荡在潭水中,被深幽之处一物吸收。 一个栩栩如生的头颅,仿佛刚刚从活人身上被砍下来似的新鲜。 黑沉沉的头发在水底飘荡,玉一般白的脸色,鲜红的嘴唇和眼角一颗红艳艳痣,安静的在水底沉眠。 黑、白、红这三种颜色,构成一幅妖异画面。 迟苓仿佛被吸引了一般,她朝头颅伸出手 红瑶看的正伤心,被晏九洲忽然捂住眼睛。 “小孩子不能看这些。”他瞥了眼已经呆傻的杜素风,“还真丢水里,好在我泡不烂。” 采白不忍细看迟苓记忆中的画面,貌美女子想要报仇,付出的代价是常人所不能想,受过得苦是常人所不能忍。 这是采白真真切切看到,之前他只能从仆人们卷起的被子中找到迟苓,那时候天微微发白,她是笑着的。 她说:“我真高兴啊。” 采白作为药奴并不能时常外出,他并不知道迟苓准备怎么做。 迟苓也从没说出那两个字,但他们就是知道,她要这么做,也正在这么做。 晏九洲最终看见迟苓把脑袋埋在什么地方。 红瑶说:“居然在山脚下那个大石头后面?” 晏九洲曾把韩仙子打晕在那个地方,没想到他们距离要找的东西只有一步之遥。 “聪明的姑娘,把东西放在所有人都会路过的地方,但都不会注意的地方。”晏九洲说。 第一百二十六章 带他们走 画面结尾是杜素风前来杀她,他说的那些话迟苓全部听见,但依然装睡,情愿一死。 一团白雾尾巴连接迟苓眉心,他扇了扇,白雾被赶回迟苓眉心。 “元奇山所有人住的地方,常去的地方,都被掘地三尺,她若真藏在那些地方,我们还不容易找到。”晏九洲心情大好,正要离开,红瑶迟疑了。 “能不能,把他们带出羽升门?” 红瑶将迟苓凌乱的头发整理好,起身说:“她那么想走,但是走不了,她也是帮了我们忙,我们带他们走吧。” “小事一桩。”晏九洲伸出一个懒腰,话语间显得有些慵懒缠绵,他搭在红瑶肩上说:“这憋屈的日子大爷过够了,等取回脑袋,看我不把元奇山炸了。” 黑夜仿佛在涌动,像浓稠压抑的黑色液体,吞没了火把,张牙舞爪铺展开、蔓延。 扈紫衣被引妖香逼得无所遁形,引妖香里不知道加了什么,能引出她身上的妖气,在护山大阵下简直无所遁形。 扈紫衣在人间行走多年,善敛妖气,毕竟她也不想因为四散妖气动不动被除魔卫道的家伙们追着打打杀杀误了主人任务。 她是妖,和这群修真的家伙天生不对盘,若是平时都绕着羽升门走。 元奇山上,扈紫衣躲在黑暗里仔细看,四下无人,只有杜素风那个傻小子站在一滩血里,周围散落诸多画卷。 她眼睛一转,立即化作男子,模样与杜素风有五分相似,然后从黑暗里走出。 “小风,你来了。” 听见这道男音,杜素风整个人被雷劈了一般,僵硬转身。 “哥、哥哥?” 扈紫衣幻化的杜南英有几分相似,杜素风今夜知晓得事情打碎他十几年的执着,再见死而复生的哥哥,平日里梦中所见种种浮上心头。 还不等他说什么,黑夜里惊雷乍现,掩盖细细破空音,杜素风竟然昏倒了。 扈紫衣冲过去探了探鼻息,“还好,还以为被吓死了,凡人真不经吓。” 她照例对杜素风吐出一道狐息,“阿风,明日拜入宗主门下,想办法去宝库一趟,记下里面都有什么。” “阿风,你是我们杜家唯一活着的孩子,你不要忘了......” 扈紫衣说着说着,被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给盯得寒毛直竖。 他半依靠在树下,吹吹指尖,抬眼道:“继续编啊,怎么不说了?” 扈紫衣勉强笑笑,干巴巴说:“妖王今日有闲情逸致,来此逛逛?” 夜风乍起,晏九洲发间丝绦在风中左右飞扬,大风满天,他步步前行,“不巧不巧,你背后主子约我来此相聚,怎么,你不知晓?” 他抽剑出鞘,剑身冷气森森,剑刃锋利之极,“你们狐妖除非修炼成仙,不然总有一身臭味,上手抓你实在难,这把剑是在羽升门宝库中寻来,剥皮正好。” 扈紫衣本想嘲笑一代妖王竟如凡人一般手拿利器比斗,但思及自己还是保命为主,顿时跃起假装先出手,实则半路闪身避开,扎入草丛。 晏九洲手中寒剑一凛,剑气升腾,带出呼啸奔腾之势袭卷落叶残骸。扈紫衣这一躲死里逃生,只吓得全身冷汗,但腰还是给踹中了一脚,剧痛彻骨,滚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晏九洲薄唇一掀,皮笑肉不笑道:“看来你的遁术修炼不到家。” 剧痛缠身,扈紫衣竟然想通白日羽升门风云聚变是为什么,“你、你是故意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破 “不然如何让你主动现行?”寒光一现,穿透扈紫衣手掌,牢牢钉在地上。晏九洲转动长剑,“你是想自己说,还是想我扒开你的脑袋看?” 扈紫衣冷汗津津,却扯出娇笑问:“妖王想听什么,直问便可,何必来这么一出大戏。” 剑锋刮过骨头,意味主人不耐,扈紫衣浑身颤抖,“是我,是我蛊惑他杀人,美人皮,谁都想要。” 晏九洲目光一冷,伸手,口中道:“继续说。” 扈紫衣眼睁睁看着那只手即将没入自己脑袋,脑后是泥泞土地,避无可避,她开口将一道乌黑东西打出来,霎时间化作巨大兽头将晏九洲整个吞下! 冷锋划过,兽头消失,一枚薄薄黑片掉在地上。 扈紫衣趁机逃离。 雷声滚滚,急迫的风裹挟雨水狠狠击打在树上,又从缝隙拉扯着钻进来,发出哭泣般的尖锐嚎叫。 红瑶再也待不住忙跑出来查看,“你没事吧?刚刚那个是什么,是、是蛇吗?” “无事,”晏九洲捡起玉片,拿出曾在杨家村拾取到的对比,一模一样。“可惜,让她跑了。” “她真的来了,她是来”红瑶没有说下去,换了个词,“她的目的和我们一样吗?” “上次拿地图,无所不用极其,此时却对图中的东西轻而易举放弃。”晏九洲说:“她明显早于我们来到羽升门,在此人身边盘桓多日,她若要迟苓的脸,早早就动手了,何苦等到今日,像之前那样借刀杀人免去因果,用不着拖这么长时间。” 红瑶被说糊涂了,“她到底要做什么?” 大雨倾盆而下,男人站在雨里,满身戾气,一字一句道:“她要地图里的东西,但不着急要。” 杜素风不知何时醒来,他那踉跄的步履,在呼啸而过的狂风中,显得有些摇晃不稳,“那个人是谁,他不是我哥哥。” “脑子清醒了?”晏九洲冷冷道:“我不管你之前听到什么,看到什么,梦到什么,都是虚假,正如你见到杜南英再次活过来,只是狐妖手段。” 红瑶看见杜素风的表情在大雨里变幻,时而狰狞,时而彷徨,最后捡起地上长枪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红瑶轻轻说:“我们走吧,你需要赶快恢复记忆。” 剑尖挑起扈紫衣半边狐爪,她为了逃走直接削断半只手,遗留下来的化作原形。 晏九洲掂了掂剑,刺透狐爪抛向天空。 随着呼啸之风,在大雨中带出不可忽视的尖锐暴烈声,生生将护山大阵穿透。 这动静不可谓不壮观,整座羽升门都动了一下,门主连同长老只在瞬间赶到洞口,就见虚空大阵被万钧之力硬撞出一个出口,而整个出口全是浓郁狐妖气味。 有长老判定,“门主,必然是狐妖所为,血味甚重,想必它受伤不轻!” 但门主却将目光挪向一处安静的山峰。 “元奇山是否查过?” 他们不知门主为何问起,但执掌执法堂的长老依然回答,“用过引妖香,没有动静。” “元奇山长老为妖所祸,爆体而亡,元奇山却无妖气,太干净了。” 门主面色沉重,“尔等前去捉妖,余下人随我去元奇山!” 余下人等赶到元奇山,却见十几口大箱子敞开在淋雨,在雨中发出阵阵宝光。除去那柄破开大阵的长剑,宝库之物,一个不缺。 第一百二十八章 附骨之疽 扈紫衣抱着右手在雨中仓皇逃命,羽升门的人得到她部分血肉,锁定目标穷追不舍,全盛时期她哪里怕这些老家伙们。 遇上被削掉三分之二力量的妖王,她原以为能有一战之力,结果只是打个照面,就惨败至此。 扈紫衣化作原形,斩断一根狐尾化作分身,将那群老头调走,虚弱窝在树洞里。 她要尽快将这件事禀告主人,晏九洲太可怕了,他简直不是人,对,他本不是人,妖王妖王,群妖之王,力量居然恐怖如斯! 扈紫衣看着大雨丝丝落下,吵杂声音掩盖树叶晃动,她并不知道对面一颗树上,一个似人非人的野兽直勾勾看着她。 雨停之后,扈紫衣深一脚浅一脚走了许久,满身泥泞,仿佛丧家之犬。 一只虫子从树上掉下,扈紫衣看也不看踩过去。 “失败了?这幅模样,真狼狈。” 大荒落还是皮肤雪白雪白的少年模样,他脚下密密麻麻全是虫子,争先恐后往他脚上爬。 扈紫衣抖抖皮毛化作人形,鄙夷道:“论丧家之犬,谁比得上大妖您啊,大荒落。” 大荒落身侧是鬼瞳,他右臂在十二重里爆炸断裂,此时在袖子遮掩下,里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替代了手臂,时不时涌动,有生命一般宣扬存在感。 扈紫衣勾起鬼瞳下颌,那张脸上的眼睛染上一层白雾,像是有什么东西遮住一样。 她咯咯一笑,“真狠心啊,对自己的伙伴也下此毒手。” 大荒落的肤色太白了,也因此一根黑色丝线在他脖颈爬上脸,爬过眼睛和五官的时候,极其显眼。 他恍然未觉,甚至食指在黑线上点了点,好似在打招呼。 那根线,也微微拱起,撑开皮肤,作出回应。 他看向扈紫衣的手,“看来任务并不顺利,怎么,要不要帮你治疗?” 扈紫衣呵呵笑:“千丝万缕,附骨之疽。半个妖界都被您下了千丝万缕,若非以此手段,二位哪里逃得出鱼师之手。” 翻涌虫潮霎时立止,它们分明是无知无觉的傀儡,全凭主人心意行动,此刻齐刷刷朝向扈紫衣,就像是无数双眼睛看过去。 扈紫衣轻轻后退一步,在人间她是能自由来去被凡人恐惧骇怕的狐娘娘,一口狐息能让人迷惑心智同室操戈。 但是在妖界,她是底层小妖。 而大荒落,是当年随妖王镇压妖界,被封为一方大妖的存在。 一股寒凉直冲天灵盖,因为失败而烦躁的心彻底冷静下来,扈紫衣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说话。 就算大荒落如今被主人所用,凭他的本事想无知无觉杀了她,或者控制她,她绝无反抗之力! 大荒落看出扈紫衣的忌惮,轻笑一声,“滚吧。” 扈紫衣急急三两步离开,步伐不稳。 面对他们的对话,鬼瞳一动不动,大荒落不耐踢开脚上的虫子,他想起十二重那场爆炸,是奠定妖王复生消息的准确性。 鱼师是妖王忠实拥护者,为防止意外发生,大荒落抽取诸多妖的生命力用来恢复自己和鬼瞳,试图抢占先机杀了鱼师。 第一百二十九章 千丝万缕 妖王若有一战之力,怎会躲躲藏藏,依他的性格早就把他们抽魂扒魄找出背叛者。 躲藏不露面,也就意味他力量微薄。 趁现在不杀,更待何时? 大荒落当即与鬼瞳杀上雪妖宫,没曾想鱼师竟然恢复记忆和妖力,与他们稳稳抗衡。 大荒落孤注一掷抽取妖命维持自身,妖界诸多大小妖当场视网,引来其他大妖锁定,与鱼师合伙围剿。生死一线之际鬼瞳看见雪妖宫有人间阵法痕迹,他们冲破符篆,被鱼师阻拦,一只大手穿过缝隙将他们捞走。 那一刻大荒落终于知道为什么一百二十年前妖王死后通道消失。 通道不是消失,是被妖界叛徒和人间臭道士联手封住了! 堂堂万妖之王,不止为了讨好天道维护人间,更是将妖界与人间联手将妖界圈在一方,简直是妖界的耻辱! 大荒落发现秘密,几乎想撕破封印告诉所有妖。 鬼瞳眼珠不受控制打转,“大荒落,不对劲!” “区区人间,你不用......”大荒落话未落,就见一人凭空踏了出来。 大荒落因偷取妖王血养虫,几乎被反噬,龟缩在茧中许多年,一时之间没有认出来人。 鬼瞳几乎不敢相信,“阿眠,怎么是你?!” 来人恰是奉神眠,多年前他有个很软的名字,阿眠。 大荒落的千丝万缕在奉神眠抬手间化作灰烬,就像烈日下的薄雪那般不堪一击。 而鬼瞳,双目流出鲜血,也未看出奉神眠身上的破绽。 “你身上,有他的血。”奉神眠闻了闻,轻飘飘道:“小偷。” 大荒落讥讽,“我是小偷,你又是什么?他救下你,给你吃穿,你却出卖他,任由他被分尸,你又是什么好东西?!” 奉神眠却神色平静,丝毫没有被激怒,只是在抬手带出的气已然是万钧之力,携带无可阻挡的势袭向他们。 大荒落此刻才发现自己只能挡,就连这个挡,都是以鬼瞳为盾。 是的,就算鬼瞳千防万防,也没防住大荒落早早在他身上种了千丝万缕。 鬼瞳整个背部毫无遮挡暴露在奉神眠眼前,只需与那股力量轻轻触碰,他就会骨骼尽毁,肺腑崩裂。 但奉神眠停住了。 在大荒落眼中毁天灭地的地方,在奉神眠手中收发自如。 也已经来不及了。 鬼瞳被大荒落完全控制,磨灭神智。 这仿佛是一个玩笑,一场游戏,输家只有掉完叶子的树,和无知觉的鬼瞳。 从此以后大荒落便跟随奉神眠。 说来也可笑,一百二十年前,孱弱小妖阿眠是妖王的小尾巴,当年妖王手下已有鱼师、青羊、无烛、大荒落、鬼瞳等大妖。 鱼师乃雪中之妖,天地而生。 青羊诡计多端,善炼魂。 无烛刚猛无穷。 他以控虫闻名,千丝万缕能潜伏所有活物身体里为之所用,就连鱼师也不可避免。 鬼瞳能看出对手弱点。 阿眠,只是妖王心软下捡回来的一个小崽子,在他们看来就是逗妖王开心的玩物,没想到只是区区百年,他妖力竟能达到如此地步。 或许,或许只有鼎盛时期的妖王能与之一战。 直到扈紫衣彻底离开,大荒落才回过神,他挥手赶走虫子,鬼瞳亦步亦趋跟随。 第一百三十章 脱离 大荒落忽然觉得烦,他命鬼瞳站住,自己走了。 但是大荒落不知道的是,鬼瞳虽然中招,但多少年下来对他多多少少还是有不少了解,在他走后,鬼瞳眼中白色阴霾慢慢退散一些,他看见远方以为入妖的姑娘暗中潜伏。 她尾随扈紫衣而来,她的味道和扈紫衣太像了,以至于对妖气敏感的他们都没有发现。 她忌惮大荒落手段,不敢上前,也因此错过扈紫衣的行踪。如今大荒落走了,她踟蹰在原地。 鬼瞳艰难抬起完好的左手,在他的感知里他已经用上了千钧之力,但在现实中,他只是动了动食指,指向自己右臂。 出乎大荒落意料,鬼瞳意识没有被千丝万缕完全吞没,但是想要夺取自身控制权只能杀了虫王这一条路。 现下别说杀人,没有大荒落命令,他多行一步都做不到。 段月珠从树梢飞扑落下,她衣衫褴褛,狐狸毛发从每一寸皮肤生长出来,掩盖属于人的痕迹,手脚骨骼奇长,黑色指甲锁住鬼瞳咽喉。 她的眼睛发黄,瞳仁又大又黑,机制看着鬼瞳。 这已经不是人的眼睛了。 鬼瞳压制千丝万缕已经拼尽全力,他再多动几分,身上的虫子就要对大荒落发出讯息。 然而段月珠好似明白他要说什么,爪子锋利,干净利落削掉鬼瞳右臂。 哗—— 仿佛下了一场小雨。 并不是血,而是如细小灰尘一般的虫子。 它们组成鬼瞳的胳膊,牢牢吸附在他身上,如今被去除,没有脑的指示胡乱攀爬。 鬼瞳猛然吐出一口黑血,“狐狸、山壁、棺材。” 说罢,他压榨自己剩余妖力,头也不回逃离。 快! 他要快! 大荒落必然已经知道他脱离控制,一旦发动千丝万缕,他绝对不会有这次的好运气。 只有逃得够远,千丝万缕才感应不到主人! 天地无穷大,他又能逃到哪儿去? 鬼瞳飞快将那个地方甩开,忽而脚步一停,白雾弥漫上眼珠。 但是眼睛里两颗瞳仁彼此靠近,迸发出最后一击! 鬼瞳醒来,当机立断徒手将剩余大臂削除,剧痛加大量失血让他越发清醒。 对,他要去找妖王! 从天而降一块血肉在地上蠕动,白生生的虫蛹即将孵化,闻着血腥味过来的老狼嗅了嗅,后退几步绕圈。 它被赶出狼群已经很久了,饥饿让它忽视不安感,慢慢靠近,直到涎水滴在肉上...... 等大荒落顺着感应找过去的时候,一头老狼埋在头狼腹部撕咬,周边狼群弯下前肢表示臣服。 “跑了?” 黑线游走到大荒落眼睛里,一只红色的圆滚滚的虫子从老狼喉咙爬出,费力向他爬过去。 “叽。” 大荒落将虫子碾碎,嫌恶道:“真丑。” 他探向脊椎准备召出千丝万缕,又停止了。 “跑吧,跑的越远越好,把这潭水搅浑。” 他可不认为奉神眠会有什么好心肠阻止他们撕下符篆,捅破封印,保护人间。若是这样,一百二十年前就不会在妖王大典上,反手捅妖王一刀。 他们的确制定围剿妖王计划,也参与其中。现在想来,那个计划难道不是曾经怯弱躲在妖王背后的小妖一手促成? 第一百三十一章 补心 扈紫衣眼神闪烁,踯躅未上前。 奉神眠在茶水摊坐着,他面前摆着一张粗糙小桌,一碗水,一张纸。 他容貌太过出色,他一坐,来往行路的人没有敢进来歇脚。 只有支摊子的人舍不得家业,龟缩在简易灶台下也不露头。 他像是在看地图,又像是没有看,眼神穿透,让人觉得空洞无神。 茶水渐凉,奉神眠指腹贴近粗瓷大碗,碗中瞬间冒出腾腾热气。 扈紫衣心中一冷,一股寒气没来由的从背后升起,无形的眼睛死死盯住她,周围的环境一下子安静了起来,蝉鸣立止。 她一瘸一拐上前,沉默跪下。 “是什么?” “头。” 奉神眠:“你去一个地方,把他的胳膊腿取回来。” 扈紫衣迟疑道:“是属下取回?” “他拿到脑袋,等于得到所有记忆,非但不会再找全身体,反而会守在哪里,抓我。”奉神眠手放在热气中翻来覆去,“大荒落会与你同去。” 扈紫衣没有多话,“主人,此行遥远,属下想回一趟。” 奉神眠静静饮下茶水,慢慢走了过去,他每一步都很轻,几乎没有一点声音,或者说的确没有一点声音。 因为从扈紫衣垂头视线中,那一双靴子并未踏在地上,而是微微悬空。 奉神眠径直走了过去。 扈紫衣知道这是可以的意思,不敢耽搁一路飞跑,兽爪并用攀爬上悬崖绝壁一处洞穴,她站在洞口擦擦血迹,尽力平复呼吸,徐徐起伏胸口预示她心中平不安宁。 洞穴深处花香四溢,扈紫衣笑笑,盈盈走进去,仿佛在打招呼,“无烛,我回来了。” 四散寒气的冰床上,英俊魁梧男子沉睡。 扈紫衣将他的手贴在脸上,双眼含泪道:“我又要去很远的地方了,不过你放心,我会尽快回来的。” 鲜花静静绽放,羞怯吐露出心中芬芳。 “天生道种都无法填补你的心,皇帝行不行?我把他的心带回来给你可好?” 扈紫衣玉一般的手指放在无烛心口,那地方没有一丝起伏,也没有跳动。 “无......” 光照不到的黑暗处,一个人扑向扈紫衣后背! 扈紫衣本可以闪躲,但若躲开无烛便暴露出来,她回转身体用兽化左手接住来人一击! 那也是一只兽爪,细细看来竟然与她有几分相似。 扈紫衣一楞,瞬间反应过来,“竟然是月珠妹妹,好久不见啊。” 段月珠发出无意义的闷嚎,整个人吸附在石壁上,虎视眈眈。 扈紫衣甩了甩被震得发麻的手,面色不露分毫异状,上下打量这个越发像一只大型狐狸的凡人,巧笑道:“由人入妖,世所罕见,月珠妹妹没有被杀戮妖气吞噬理智,天资聪颖,实在难得。不如就入我们妖族,摆脱凡人短暂寿命如何?” 段月珠的反击,是她的回答。 扈紫衣轻松躲开,她无奈伸出一指点了点脸颊,好似苦恼,这个动作她做起来分外可人,在花香中犹如十六岁少女于花海踏春般动人。淡淡愁绪染上眉梢,让人不得不想覆灭她心中优思。 “让我想想,你不是人了,杀了你,天道应该不会记下。”面对段月珠毫无章法的攻击,她伸出一指轻轻地点了一下。 轻描淡写的,仿若只是微风拂面。 段月珠手骨到腕骨齐齐断裂。 喷溅的血迹在她脸上,她的神情是呆怔怔的木然,不知道疼痛似的,再次扑身异常凌厉。 在扈紫衣眼中全是破绽。 所以她只是提起裙摆,抬起紫色绣花鞋,轻轻地落在段月珠心口。 第一百三十二章 终于自由 “砰!” 一具身体砸在石壁,又反弹回地面。 好巧不巧,她砸在冰床上。 扈紫衣突然高喝一声:“禁!” 段月珠身形一停,又很快恢复,她背起无烛瞬间冲向悬崖绝壁,然后跳下! 狐尾暴涨数十寸,勾住无烛,段月珠拿出藏了许久的匕首在无烛身上狠狠一踩,兽化的身体此刻无比灵敏,几下翻上洞口。 之前怕打斗毁了山洞弄伤无烛,扈紫衣束手束脚,如今被人趁机差点杀死无烛,扈紫衣余下一条尾巴几乎撑破洞口,无数碎石哗啦啦落下,尘土弥漫间狐尾一扫,将碎石击得粉碎。 此刻已是避无可避,段月珠为数不多的理智里做出一个惊世骇俗的举动。 她直接滚下峭壁,手持匕首意欲收割无烛性命! “你敢!” 扈紫衣心中惊骇升起,将无烛飞快提升! 可就这一带,让段月珠趁机借力飞升,一把匕首准确扎进狐尾! 扈紫衣惨叫一声,一条尾巴在洞口噼啪摔打,一条尾巴下意识松开。 伴随滚滚碎石粉末,无烛与段月珠落入深渊。 听到仇人惨叫,段月珠恢复两分理智,感受身体急速坠落间,她睁开仅剩的一只眼,她能看见灰尘在无穷的日光下跳舞,是红艳艳的颜色。 报仇了,她报仇了。 小道士,对不住了...... 福泽镇,十几年前,迟苓消失,迟父迟母暴毙而亡,迟家无人敢住,左右邻居街坊也搬离,空荡荡的一条街在左右点点烛光衬托下,犹如地府。 而在十几年后的今天,迟家迎来了它的主人。 采白看着两位恩人渐渐消失在清晨,他认认真真磕了三次,以表感谢。 这几天光怪陆离的事情见得实在太多,就算是凡人也会脱胎换骨。 但是当得知小少爷也要离开的时候,采白不冷静了。 “少爷,您也要走了?” 杜素风一夜之间成长,青涩的面庞染上沉重,“镖局早就没了,世间与我有血亲的人都死了,我道听途说,受妖迷惑,错杀好人,是我过错。” 还不等采白安慰,他继续说:“如果就这样度过余生,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心,我要出去学习技艺,降妖除魔,以免更多的人步入我的后尘。” 泪水流过斑驳伤痕,滴在地上,溅起一个小小的水花。 采白后退一步,想拜别小少爷,就被一双手托住手腕。 “采白,你不是奴仆了,没有人敢让你下跪,没有人会在伤害你”杜素风看了他许久,忽然说道:“你自由了。” 采白的手微微颤了一下,他露出一个可使小儿啼哭的笑,颤抖着说:“我答应过大少爷,要守在迟小姐身边,等他回来娶迟小姐。如今就剩我一个人,我也会守着他们的墓。” 杜素风还想再说什么,采白摇头,“这样已经很好了,大少爷等了那么多年,迟小姐熬了那么多年,说不定,说不定他们在黄泉路上终于遇见了。” 迟苓死了。 天下间的救命良药,也只能救一个人的命,救不了一个人的心。 大约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再离开羽升门的那个雨夜,迟苓就断气了。 她终于离开那个禁锢了自己十几年的地方,随着风,自由的,寻觅心上人。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一个故事 晏九洲曾在浮生一梦中,给自己做了个说书人的身份。 如果说每个人的故事都可以被讲述,那晏九洲会觉得自己的故事肯定是又臭又长。 他生于妖界,长于妖界,父不详,母不知。 不过也没关系,毕竟妖界里,这种小妖如星如海,实在太多,生得无人知晓,死得悄无声息。 只是他和小妖之间的区别,就是他悟性极高,天赋极强,修行在他眼中简单得如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在很短的时间里他就占据一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地盘,还守住了。 有老妖说他是生在一个好时机,如果在几百年前,他这样的不懂收敛,早就被大妖看在眼里,锤进土里。 只是现在妖没空管妖界是否出了何等人物,都往人间跑呢。 妖界有什么好的,不如人间,人间天是蓝的,水是清的,凡人的骨血是香甜的,魂魄的好用的。 对比快要挤爆的妖界,人间简直是一桌散发诱人香味的饕鬄盛宴,谁先划进盘子里,谁就能增进妖力。 人间与妖界之间的壁垒,是明煌打开的。 妖界有两位大妖,其一明煌,其二重御。 明煌是堕仙,传言做错事被打入妖界受罚,重御未登妖王之位,已有妖王之名。 争斗下明煌未输,重御未赢。 妖界谁都知道明煌想重回九重天宫,妖界封闭,根本出不去。如果能到人间,再从人间回天宫,就简单一点。 谁都不知道明煌是怎么做到的,总之一道细细的裂隙,在打开那一瞬间天降紫雷,将明煌地盘劈成废墟。 还不等妖反应过来,至纯至清的气息从裂隙那头传递,群妖哗然。 重御嗜好杀戮,善用同族骨血炼化获取更强大妖力,也大约有此原因,当裂隙出现的时候,无数小妖蜂蛹人间。 妖界时间待久了,也是无趣得很,晏九洲便跟随大流去了人间。 彼时人间人妖混淆,凡胎肉体的道士疲于奔命捉拿精怪,从妖界出来的妖犹如饿了几百年的人肆意毁坏。 那时候晏九洲不知道一句话叫:“天欲令其亡,必先使其狂。” 他只是出手阻止一个几乎丧失理智的虎妖,在一整个村子被吃完前。 虎妖露出原形,如一座小山,人在他眼中与蝼蚁无疑。 “小子,要抢食一边去,不然杀了你!” 晏九洲看着不知道吃了多少凡人生魄的虎妖,虎目通红,一张口腥臭之气扑面而来。 “吃人,再也不会成仙。” 虎妖哈哈大笑,“成仙?我在妖界几百年,没见过哪个大妖成仙过,小子,你还想成仙?简直是笑话!滚回妖界去!” 当然,最后滚的是虎妖。 晏九洲也认识了一个小道士,百怀。 百怀拼尽全力也没有完全救下整个村子的人,自己也身受重伤,小道士以为自己要死了,眼泪噼里啪啦就落下。 晏九洲还没见过那个男子能这么哭,说哭就哭。 他在妖界见过的别说男妖,就连女妖都是扛着大刀杀个三进三出,就算死也是流血不流泪。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太平 晏九洲走过去问:“看你快死了,你有什么心愿?” “我的心愿就是人间太平。” “做不到,换一个。” “那让所有妖都回到该去的地方。” 晏九洲仔细打量小道士,呵呵冷笑,“你还是去死吧。” 百怀压根不会死,他只是假装受重伤,试探试探晏九洲。如今被戳破也不尴尬,利落打挺起身说:“你还是我唯一遇见能保留理智的妖,要不要合作一把?” “捉妖的,和妖合作?”晏九洲说:“你觉得我疯了,还是你疯了?” 他说完就走了,百怀在他背后大喊:“如果人间为妖所害,妖界也会受到天罚!” 晏九洲不为所动,百怀一边咳一边喊:“难道你没发现,所有来人间的妖,全部都像疯了吗?他们有恶念,人间把他们的恶念放大!” 百怀咳出血,他擦擦下巴,晏九洲说:“人间为什么要放大妖的恶念?” 百怀露出一个血腥的笑,一屁股坐地上指挥道:“饿了,会烤鸡吗?” “你在说什么?” “那些农户家中鸡鸭死了不少,你去买一只烤。” “不去。” “我都要死了,你都不满足我这个最后的心愿吗?”百怀噗吐出一口血,面若金纸倒在地上,“你不烤,我就不说。” 脚步声沉默离开,不多时沉默回来。 百怀得意笑,还不等嘴角裂开,一只带毛的,被烧出浓郁焦臭味死不瞑目的烤鸡头被塞他嘴里。 没褪毛没洗没去内脏的那种。 百怀提出抗议,晏九洲把鸡头扭下,阴测测说:“你还有什么遗言,一并说。” “不是人间放大妖的恶念,是......”百怀指了指天说:“六界并立,人族最为弱小。凡人供奉神仙,神仙庇佑凡人。山野精怪修炼人形,再寻大道,羽化登仙。” “老兄,六界皆有壁垒,人与妖直接壁垒被打破,人间不复存在,天界会置之不理?天,也不会袖手旁观。” 晏九洲一怔见血道:“那也是在人族所剩无几之后。” 还真是,百怀苦笑道:“难道兄台就眼睁睁看着同族走上一条被灭亡的路?” 晏九洲说:“人间有句话,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我非妖王,不行其事。” 百怀大笑三声,“好好好,就此别过,有缘再见,下次见面我教你如果做出天下一等一美味的烤鸡,还有去年新制的梨花酒!” 百怀走后,晏九洲踢了踢地下,“还不出来?” 一条才麻绳粗细的小蛇从泥土里供出来,口吐人言,“你真的不救吗?” 人间的妖和妖界的妖从气味来说就不一样,妖界浑浊,人间澄澈。这条小蛇,是人间修炼成妖,看样子只炼化喉间横骨,学会人言。 “救谁?” 小蛇说:“救人啊,人多可怜。” 晏九洲不为所动,“妖界的妖,生生死死被困在贫瘠之地,他们不可怜?” “这、这......”小蛇口齿笨拙,“这不一样,人没有做错事。” “被偏爱,也是一种错。”晏九洲蹲下身点了点小蛇脑袋:“你若心向凡人,就好好修炼,庇佑他们。” 小蛇低下头说:“我笨,慢,你厉害,你来。” “我拒绝。” “人间有皇帝,好的皇帝会带百姓过好日子。你这么好,如果你当妖王,就可以告诉他们,不许伤害凡人,就可以保护他们了。” 这句话不像一条小蛇说出的话,晏九洲问:“你叫什么名字?” “眠,阿眠。” 第一百三十五章 无冕 壁垒裂隙简直克妖,妖力越强的妖通过,就会被活扒下三层皮,奄奄一息。相反弱小的妖能安全走过去。 只是不管是奄奄一息的大妖,还是弱小的小妖,到了人间极其容易被道士捉拿,因而他们踏足人间就大肆屠杀凡人夺取精血生魄提升自己。 在大妖眼中还是‘小妖’的晏九洲,完完整整踏上人间,完完整整回到妖界。 他的理由是道士太多,回来取兵器再去。 故也没有妖怀疑。 晏九洲去见了一个老妖,就是他告诉晏九洲现在的妖界都一心打开裂隙通往人间,然后劝他也去一去。 老妖本体是蚌,长年累月沉在一片水域,长满水草,不动的时候和石头无疑。 是晏九洲炼控水术,几次把水抽干,再灌满,再做出水龙卷,活生生把休眠的老蚌吵醒。 晏九洲找过去的时候,蚌妖在刷壳,他的脸皱成老树皮也没想起来,“妖王啊,不就是重御吗?” “小子,你想当王?” “做王有什么用?” “统领万妖,你想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会做什么。吃肉喝血,抽筋剥皮,他们也不敢反抗。”老蚌慢悠悠的说:“或者你想要多少美人,就有多少。” 晏九洲直接忽略蚌妖后面那句话,“你厌恶重御?” “像我这种混吃等死的妖,有什么资格?”蚌妖停下手说:“谁不知道重御允许明煌在妖界,只因为明煌无心权势,一心只想修炼重登天门。在妖界,重御说一不二,人间对我们这种小妖而言,是躲藏的地方,是修炼的绝佳去处。” 晏九洲问:“你为什么不去人间?” “我老了,懒得换地方,妖界空荡荡,正要清静。”蚌妖跳进水里恢复原形,“小子,王不是那么好当得,不然重御为何只有实,没有名。” 重御,妖界无冕之王。 晏九洲还想说什么时候,天际滚滚紫雷遍布,那雷电紫得发黑,是裂隙出了变故! 他回到裂隙,明煌手拿一把炙热发红的长弓,手指搭在弓弦上,三只烈焰长箭瞬间迸发,对准紫雷射出! 紫黑色的雷劫半路拦截,两两相撞犹如天降火雨,无数妖哀嚎打滚,更多的是疯狂往裂隙里面挤。 可是雷劫实在太多了,铺天盖地,是一种要将所有靠近裂隙的妖全部毁灭的怒火。 明煌箭无虚发,依然有漏网之鱼。 眼看细细紫雷即将劈到妖群,晏九洲一跃而起,手起—— 一把巨大的剑出现在眼前,随手一挥,剑气如潮! 竟将紫雷直接砍断。 这一招动静实在太大,晏九洲借势急急奔向裂隙,岂料一只火红的箭破空拦在他面前。 明煌注意到他了。 “道友,祝我一臂之力,打开壁垒!” 明煌之音在雷声混响中更添威压,明煌、重御都想去人间,但比起重御,明煌更着急,重御也就拿捏这一点始终不愿出手,以此消耗明煌之力。 晏九洲步伐急掠,一时间无数道人影出现在明煌眼中。 虚虚实实,看不出真假。 啸声乍起! 有棍至遥远山际而来,划过明煌身侧,将晏九洲虚影击得粉碎。 “明煌,求一个毛头小子,怎么不来求求我?”豪爽的声音带着挑衅意味出现。 晏九洲此刻已站在鬼蜮阵阵裂隙上,轻轻一退,便到人间。 第一百三十六章 有个姑娘 如果说壁垒像是一张纸,那么就是天上地下最坚固的纸,纵然纸上新添伤口。 妖在人间可翻天覆地,却奈何不了一道无形伤口。 飓风骤起、山川崩裂,不知多少来不及躲闪的妖顷刻间丧失性命。 也无法阻挡他们穿过裂隙的心。 无人回首妖界,满目疮痍。 拥有毁天灭地的明煌,却不如一个小小的妖,能轻盈穿过裂隙来到人间。 晏九洲想,他或许要找到小道士。 但是在遇到小道士之前,他遇见了一个熟人。 那个奇怪的姑娘。 替人搬酒,被无端扣钱后把酒桶叠起来,气得人吹胡子瞪眼。 走路被讹诈,差点被骗去青楼。 以及第三次,攒了一笔小钱,摆擂台赛找高手。 这姑娘也不知道哪儿学来的把戏,蹲在一个大石头上,手腕间挂着鼓囊囊钱袋子,因为拍手而哗啦啦作响。 石头下的闲汉听到钱声,你来我往得更加热闹,明眼人一看全是毫无章法的打,只是个热闹罢了。 但她不懂,看到精彩的地方鼓掌道好。 一个人给另一个人使了个眼色,一拳过去,被打倒的人抱着肚子哎哟哟倒地,众人哄堂大笑。 赢的人笑嘻嘻问:“小娘子,我是不是最厉害的人?” 她高兴坏了,“我终于找到你了,你——” 一根树枝点在她手腕上,钱袋骤然断裂,一只手稳稳接住,还掂了掂,“十五两有余,姑娘,你攒钱也不易,何苦自讨苦吃被人蒙骗?” 姑娘唉了下,似想起他了,“是你?你上次去哪儿了?我寻你了好久。” 被当猴戏看的的人不乐意了,他筹谋许久才作假赢,临到关头被人戳破,哪里愿意。 “你瞎说什么?我可以一步一步打上来的,不信,你问这个小娘子!” 这种事晏九洲本可以不管,但貌似这位姑娘运气极其差,每次他遇见,这姑娘不是在被骗,就是在被拐的路上,如今身体健康平平安安,看样子是托了她一身好力气。 “姑娘,你要寻最厉害的人,如今寻到了。但......”他故意拉长说:“你不若试试他,若是连你都打不赢,谈何高手?” 这姑娘说好听点是听劝,说难听点是轻易相信旁人,更何况一个曾经帮过她的人。 于是她下场了。 然后赔了三两银子。 因为她把人手腕扭折了。 ‘第一高手’与其同伙飞快离场,晏九洲动脚,一个小石头忽然冒出不小心把人绊倒,怀里三两碎银悄无声息掉出。 晏九洲正要去捡,被人一把拉住,力气之大,若是寻常人手肘必然骨折。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叫红瑶,谢谢你啊!” “我谢谢你!”晏九洲咬牙把胳膊抽出来。 “你怎么知道他是假的?”红瑶在他面前晃过来、晃过去,也不知道点亮哪个想法,举着银子差点怼他脸上,“你能看出来,就说明你比他们厉害,我把钱给你,你帮我个忙好不好?” 晏九洲表示拒绝这个提议,“做人多留点心,不要旁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小心被骗。” “你没有骗我啊,”她掰着手指头说:“这次,你说他们是骗子,他们真的就是。上次,在街上你帮我......” 第一百三十七章 我不是人 晏九洲皱皱眉头:“停,你怎么长大的?你家里人没告诉你出门多长几个心眼?” 结果这姑娘丢出一句:“我也不知道我怎么长大的。” 晏九洲一顿,以为自己看错,这姑娘身上并无妖气,也看不出跟脚,难道不是人? “你不是人?” 红瑶小心瞅瞅天,试探性,慢慢说:“不是” 那谨慎模样,引得晏九洲都顺着她的视线望天。 一朵云慢悠悠飘过,什么都没有。 “哇!我真的不是人耶!”红瑶兴奋抱住眼前人说:“我一直感觉我和人不一样,但不敢说,结果我真的不是人!” 晏九洲猝不及防被偷袭,偷袭者纤细臂膀犹如铁打似的,他倒是能挣脱,那她的手就别想要了。 这姑娘脑子有点毛病,远离为好。 他这般想着。 奈何他想远离,她不让。 “你叫什么名字啊?” “你是我上岸后见过最厉害的人了,你真的不能帮我吗?” “我把钱都给你,你帮帮我好不好?” 一个红衣小姑娘围着一个大男人左转转,右转转,双手合十乞求,看起来好不可怜。 路过的行人小声议论纷纷: “这谁家公子这么狠心?” “这种人哪里有良心。” “可怜这个小姑娘怎么看上他了,听听,还把钱给他。” “哎呦,世风日下。” 他们并未停留,说话的声音也又快又轻,寻常人听不清。 可晏九洲听全了啊! 他一把提溜起红瑶,转身走进偏僻巷子里,惊得野猫三两下爬墙跑。 他的手放在细嫩柔软脖颈上,指腹下脉搏强有力跳动。 “你是谁派过来的?” 脉搏如常跳动,并未有什么异样。 “明煌?” “还是重御?” 红瑶只是疑惑歪头,不知觉中将脖颈更往里送了点。 “你在说什么?” 晏九洲松开手,明煌、重御,他们是妖界鼎鼎有名的大妖,只要生于妖界,没有不听闻过他们的名字。 她不是妖界中人,还口称自己不是人,那 他问:“你是从何方来此?” “我是从海里来哒!” “什么?!”晏九洲下意识看向她的脚,“你是鲛人?” “从海里来的,就一定是鲛人吗?”红瑶随手拖来一个破竹篓坐,也递给晏九洲一个。 晏九洲将上面烂菜叶子摘除,捏了个加固的妖法,然后坐下。 如果说晏九洲是个合格的说书人,承启转折都有,那红瑶就是个不合格的说书人,需要晏九洲将其补充完毕,才能做到外人都能听懂的程度。 红瑶出自氐人国,一个身处人间,却远离人间的地方,离妖界更是远之又远。 据她所言,氐人国受鬼族倾轧,困境重重,她被送出海域就是为了寻找很厉害的人,帮她打倒鬼族。 晏九洲表示不信,“你非鲛人,又道自己出自氐人国,无凭无据,我不信你。” 红瑶急了,“我真没骗你,我不说假话,真的!” “不说假话?”他笑了,“你这句便是假。” “我不能说谎!”她在人间许久,终于遇见一个很厉害的人,如果能帮她拯救氐人国,要她做什么都愿意! 可当下他不信她,这可怎么办? 红瑶急的直抠墙,不多时墙面被抠出一个大窟窿,扑簌簌的土落下,堆积一个小土堆。 晏九洲掩下眸中神色,给出最后一击,“人活着怎么能不说出谎言?无事,我能理解。” “我说谎,会死。” 第一百三十八章 我求你 氐人国正值纷乱,鲛人只将红瑶送出海面便匆匆回去支援同族。 红瑶在海上漂啊漂,被小渔村渔民救起。 海下纷争,海面也不平静,往常看天象出海失去作用,就有渔民一去不复返。 那是红瑶第一次与人接触,她的运气也很好,渔村质朴、心善,将不知世事的红瑶看成脑子被撞坏了,被一户人家收养。 那户人家的孩子出海后,海底骤起龙卷风,渔船被拍得粉碎,人也没有回来。 凡人不知道死在海上的人魂魄会进入归墟,不会有还魂日,精心准备头七大事。 小渔村的人告诉红瑶,他们只是想再见一见自己的孩子,就算看不见,心里觉得看见了,也就会放下。 红瑶托腮说:“我要去外面找厉害的人帮我,准备走,他们是好人,我在走前问他们有什么心愿。” 晏九洲眸光微微闪烁,竟然反问:“你能达人所愿?” “不能哇,”她不满的说:“你怎么不问我他们说什么呢?” 晏九洲挑眉,无所谓道:“我不问,你也会说。” 他们的心愿很简单,就是想再见一次孩子,而那个孩子,在头七那日从海里出来了。 深夜,月轮当空,他走进自己的家,吃了一顿冰冷的饭,然后又回到海里。 这一场景有不少人看见,他们恐惧到全身都在抖,死命咬住牙关不敢发出声音,甚至有点要抽搐晕倒的征兆,眼睁睁看着死掉的人又回来。 红瑶有点不明白,是他们想要看到的,又为何害怕。 晏九洲没有回答,他对着红瑶抠下的灰土一指,灰土化作一条线回到墙上,修补得整整齐齐。 “同样的修复,你用手糊上去,凡人不会害怕。而我这样的手法,他们只会归纳为邪魔外道。”晏九洲起身,轻叹一声,“找个地方躲起来,接下来会生乱。” 红瑶身子微微一斜,拦住他,“你相信我了吗?” 晏九洲扶额,幽幽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沉甸甸的荷包放在他怀里,红瑶哀求道:“我想求你,帮帮我。” 晏九洲没有同意,他生于妖界,奸诈、狡猾、谎言、背叛数不尽数,随处可见,纵然此女子一眼就能被看穿,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但是为何? 他为何要帮她? 明煌铁了心要打开妖界,踏足人间,不管不顾这样做会对妖界、对人间产生什么影响。 重御更不会坐视不管,他一直不出手十有八九就是在等明煌消耗自己,然后再去摘果子。 这是阳谋,谁都知道,无法打破。 一旦有重御插手 晏九洲看着欢声笑语跑过去的孩童,比肩同行的夫妻,这一切都不复存在。 红瑶拦不住他,他想走,能有一千种一万种方法。 彼时妖界生乱,天降异象。 冬末初春之日,忽然之间落了一场大雪。 红瑶伸出右手,看着从指间擦过得雪,她接了一片雪花,还不等送嘴里便化了。 她穿的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给的薄棉衣,鞋还是薄薄的一双,雪花飞舞,吹得她连打好几声喷嚏。 第一百三十九章 离开 二楼凭窗,晏九洲放下酒杯。 这姑娘跟了他几日,他便看了几日。 怕冷、怕热、会饿,不懂术法,看起来与寻常人一模一样,但并非人。 晏九洲手持油纸伞,飞身落下。 雪愈发下得密了,团团白雪挡在其中,都有些看不清对面人的神情。 “跟着我,也没用。”他说。 红瑶冻得脸发白,她对着双手呵了口气,温暖转瞬即逝。 “你是有什么事吗?所以不肯去,我、我可以帮你。”她的声音轻轻地,像是怕被人偷听到似的。 晏九洲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要做妖王。” 这是他第一次,明确在一个不熟悉的、身份成谜的人面前表露意图。 红瑶咬紧下唇,晏九洲以为她明白,正要走,一只被冻得发白的手轻轻拉住了他。 “我、我不能死,所以,所以我没有办法让你直接做妖王。”这个姑娘语气中带着歉意,她垂首,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从今天开始,三天内,你的运气会很好很好,你去——” 她来不及说完最后那句话,眼一闭,一头扎向前。 晏九洲接住,入手冰凉,他失笑,“冻成这样也不肯走,真执拗。” 晏九洲原以为红瑶是普通昏迷,休息休息就会好转,但移到温暖的地方后,她手心升温,人也不醒。 不止不醒,她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虚弱,就像有什么东西吃掉了她的血肉,让她不得已靠昏睡弥补。 第三天,晏九洲没有走。 他站在窗前凝视红瑶,她看起来快死了。 分明可以丢下她无牵无挂的走,或者找个好心人收留,但却选了最麻烦得一种方法,他留下来了。 “要不,等你死了我再走。”晏九洲轻叹一声,转身去倒茶。 然后一脚撞在椅子上。 这种错误的事情绝对不会出现在他身上,可偏偏发生了。 靠椅松动,从墙缝隙掉出一个金瓜子。 晏九洲嫌恶踢开,从前天开始,差不多从红瑶昏迷后,他运气简直好到离谱。 吃饭能从饭里吃到银子,走路一低头就能见到别人掉下的玉佩荷包,住客栈遇见东家生辰减免住宿费...... 这姑娘,到底什么来头? “你赢了吗?” 晏九洲想的入神,没注意红瑶在第三天苏醒。 她半撑起自己,面颊瘦弱,眼眸亮得惊人,“你赢了吗?” “什么?” 红瑶抓住他,犹如抓住救命稻草,“我睡了多长时间?” 晏九洲不假思索,“今天是第三天。” “没有时间了,你快去,快去当妖王,今天是最后一天!”她努力把他往外推,奈何力不从心,晏九洲稳稳站着,微凉发丝掠过她的脸。 他们四目相对,他弯下腰,“我想要的,我会自己拿到,不需要任何人帮助。” 惊涛骇浪的痛觉瞬间爆开,眼前黑红狰狞一片,红瑶整个人重重向前栽,胳膊肘勉强打着颤撑住身体。 “你走吧,不要再纠缠了。” 出乎晏九洲所想,她真的走了。 她艰难穿鞋,豆大的汗水从发间淌下,扶着床帏、桌椅、墙,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晏九洲不受控制前走两步,而后愣住。 他去了,又能做什么? 这样不正是他所求的吗? 第一百四十章 少说话,多打架 或许真的是乱象丛生,晏九洲遇见一只雪妖。 自风雪中凝聚而成,貌美无双。 接近春日,气温转暖,雪妖居所依旧大雪弥漫,吓得凡人不敢靠近。 晏九洲只是路过,差点被丢出来的妖砸中。 那只妖被雪凝聚的一只大手,一巴掌呼出来的。 没死,就是掉了一口牙,含糊不清骂了几句,眼看雪将至,火烧屁股似的就跑了。 鱼师出现在他面前,雪白的眼睛冷漠看着他,“你、抢地盘?” 半空中那只巨大的手掌高高举起,就等晏九洲点个头,然后一巴掌怕过来。 “路过,打扰了。”晏九洲正要走,回头迟疑说:“兄台,要不要穿件衣裳?” 就算雪妖没有性别,也不是不穿衣服到处跑的理由! 说起来也有意思,后来许多妖都在琢磨妖尊鱼师是怎么认识的妖王,他们妖界以前没这号厉害的人物啊? 谁也不知道雪妖生于人间。 晏九洲贡献一件衣裳,换来雪妖的一句你不错。 “现在人间为妖所侵,兄台方才打走得妖,大约是给背后大妖抢地盘的走狗。” 鱼师幽幽的说:“妖,太吵,人,安静。” 晏九洲失笑,“从此以后,妖界、人间,都会很吵,很吵很吵。” 他看了眼青山变白头的山峦,群鸟避开,犹如极寒之地。“兄台,如果想安静,就学会敛息妖力,把自己变成一棵树,一块石头,不要惹任何人、妖的注意。” 雪妖将妖力摊开,汲取天地灵气,修炼速度一日千里,要他收敛自己,相当于让他停止修炼。“为什么?” 他没有回话,取出一小株梅树,“此物名梅,人间在冬日盛开的一种花树,兄台这地方太冷静了,可以稍加点缀。” 说罢,提起酒壶离开了。 鱼师犹豫了下,还是没有说话,他的手刚刚触碰梅树,冰晶瞬间侵蚀树干,吓得鱼师连忙收手,宛如做错事一般左右看。 晏九洲又灌了口酒,他觉得自己不对劲,按照他的性格在遇见妖力如此强大的雪妖,不会这么轻易走过去。 嗯,有点烦。 他又喝了口酒,酒囊空空,随手一丢。 难道是没找到那个小道士,所以烦闷? 晏九洲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明知道要寻封闭裂隙的办法,又懒散得很。 难道...... 他中毒了? 不该啊,他摇摇头,又觉得手中空空,不远处炊烟袅袅,怕是有人家。 再打壶酒去。 也就这么一时兴起,就看见一个道士被村民追得抱头鼠串,甚至慌不择路把鞋都甩飞了。 晏九洲备懒眼神提起兴致,三两下走过去礼貌问道:“请问诸位,这是做什么?” 他生得样貌好,穿的也不差,这么一站,就像个游戏人间的公子哥。 百怀见到老熟人,连忙去穿鞋子。 村民手指都快戳百怀脸上,“这假道士,要我们的田,还有地!” “我看就是个骗吃骗喝的野道士!” 百怀穿好鞋袜正了正发冠,“那地方的地今年长不出东西的,不止今年,明年、后年都长不出!” 晏九洲还没弄清楚发生何事,百怀这一句话简直戳到村民心窝子,还使劲踩的那种。 怒火一下被点燃,虎视眈眈的人吐了口唾沫。“敢欺负我们杨家村人,打他!” 第一百四十一章 愧疚 “嘶......”百怀对着水面擦拭脸上伤口,“下手真狠。” 晏九洲打碎水面,“你都霸占人祖坟,田地,没揍死你算你命大。” 百怀顶着乌青眼沉沉叹气,戳了戳火堆说:“杨家村,有一道裂隙要打开了。” “什么?!” “这是一处新裂隙,目前看起来妖界并非发现,趁此机会速速合拢才好。”百怀丧气道:“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杨家村布下大型阵法,配以符篆镇压,才能封住。” “无用功。”晏九洲直接说:“光靠人间封,妖界也再能打通。” “缺一镇物。” “镇物?” 百怀指了指天,“集天地灵气,道德金光为一体的东西。” 晏九洲提起酒瓶子,里面空空荡荡,他将瓶子随手一丢,“说来容易,这东西若出现,也不会是人族势弱的局面。” 百怀凑上前闻了闻,揶揄道:“多日不见,你怎么换了个模样?” “我看你是眼睛被打瞎所致。”晏九洲随口说,就被百怀抢过话头。 “你之前可是潇潇洒洒,如今像是有了羁绊,”百怀鬼鬼祟祟说:“有心上人了?” 晏九洲拧眉后撤一步,“你这道士好不正经,吃肉喝酒不算,还说些情爱之事,你究竟是不是道士。” “喝酒吃肉又不影响我斩妖除魔?”百怀想到一件事,“哟,你回避了,还真有心上人了?” “没有。”晏九洲斩钉截铁,百怀一副你编,你就编得表情。 晏九洲叹了口气,“我只是骗了她。” 百怀轻佻吹了声口哨,“你这是愧疚了,男人对女人愧疚,只能是爱。” 晏九洲心中咯噔一下,“你一个道士知道什么是情情爱爱?” 然后这句话在他说来并没什么杀伤力,百怀反而劝他去认错。 “改运是背天行事,改一只未开灵智的动物运道简单,改一个人的命就需要接受如蜘蛛网一般辐射的后果。”百怀拨动足下一只蚂蚁的路线,细细一条黑线停在原地踟蹰不动。 “越重要的人,动他的运,就会遭到更严重的反噬。”他目光灼灼看着晏九洲,“你非一般妖,她能许你三日好运,必然付出某种代价。” 晏九洲不由得想起她忽然的昏迷和消瘦,她怕是动用何种秘法,为了完成他随口一说的事。 百怀识人有道,见面前人已然犹豫,更加下一剂猛药,“哎呀呀,说不定小姑娘身体虚弱已然昏迷不醒在什么地方,姑娘家家这样可危险得狠。” 他撞了下晏九洲臂膀,“我说你也够狠心的,明知人独身,还放她离开。我知道一个绝顶的大夫,等你找到她,我带你们去看看?” “关闭裂隙是目前唯一我要做的事情,找姑娘,不是我的事。”晏九洲言之凿凿道:“你说的镇物,我会替你找。” 百怀大笑,“你一个妖,居然想把妖界裂隙关闭,你不怕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你。” 晏九洲却没有回答,他离开杨家村后去红瑶最后待过的地方。 果不其然,已经没有她的踪迹了。 晏九洲按住自己心脏的地方,那里还在正常跳动,和往常一样别无二致。 但仿佛有细细密密的蜘蛛网,将那颗心网住。 就算跳,也是带着沉闷。 第一百四十二章 比武招亲 泛黄浑浊的酒被晏九洲拿在手中,他看着碗中酒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个极其高大壮硕的人走了过来,肤色深沉,短短的头发胡乱支棱,所到之处人群莫不退让。 他走到晏九洲所在地方,小心拉了长椅坐下。 不堪重负的长椅发出吱呀吱呀声音,勉强撑住没散架。 他对着晏九洲说:“明煌和重御联手了。” 晏九洲放下酒碗,他似乎有些醉了,竟反反复复说:“如果重御眼睁睁看着明煌打开裂隙,他的威严就会被一扫而空。拿捏明煌必须去往人间的心,在其疲惫不堪之时趁机联手,保留实力,占据上风,谁都能看穿的阳谋,明煌只能” 晏九洲盯着无烛怀中一团黄黑相间的动物。半响无语,“这是什么。” 无烛大手呼噜了把狗狗,献宝似的把幼犬递给晏九洲,“狗,不怕我的狗。” 几滴水从晏九洲指尖滴落,迷蒙的双眼瞬间清醒,“人间不怕你的动物很多很多,你个个都想养?” “我还以为人间的酒真的能把妖灌醉,”无烛一笑,面容更加憨厚,“谁知道哪天就会天下大乱,养它们,我高兴。” 他们在的地方远离裂隙,人群穿梭如流,忙忙碌碌。 晏九洲摸出几枚铜钱压在酒碗下,起身离开。 “在妖界有明煌在,重御才没有把妖界变成他的一言堂。谁都想来到人间,重御利用明煌更加迫切的心,消耗长虹贯日弓威力,如果重御更加舍得,完全能利用明煌达到自己一统两界的目的。” 幼犬把鼻尖往无烛怀里埋,无烛安抚它,提出问题:“明煌是堕仙,传言做错事被打入妖界受罚,他的长虹贯日弓是仙器,用仙器,杀凡人,那还是仙器吗?” 这个问题没人能给出答复,在两人眼中,有父母带着的孩子欢乐跑来跑去,手里拿着一个滴溜溜转的小玩意,好不欢快。 “明煌、重御打开裂隙,就是人间覆灭之时。”晏九洲轻轻说出这句话。 无烛赞叹一声,“人间真的很好,妖界的动物们怕死我了,我明明不想吃它们的肉喝它们的血。如果来到人间后能安安静静生活,也是一件美事。” 晏九洲失笑,“安安静静,不可能,只有” 他的话,被铛铛铛三声铜锣声打断。 晏九洲本不予理会,结果竟然听到一个意外的声音。 “比武招亲!比武招亲!” “谁能胜过我,我就嫁给他,但是他必须要帮我办一件事!” “天地为证,我决不食言!” 自己为自己比武招亲可是一件稀罕事,不少人凑过去看热闹。 无烛不感兴趣,说起最近自己遇到一件奇怪的事:“有只狐一看就是开了灵智,非假装腿受伤往他腿上撞,还改了几次毛色,真当我是瞎子。” “我们去看看。” “啊?” 晏九洲率先走了过去,无烛紧跟其后。 果不其然,拿着铜锣的小姑娘身着红衣,手上布满细小伤口,让人不得窥见曾经发生过什么。 她似乎,又瘦了一点。 第一百四十三章 熟人 红群衬人,小姑娘被衬托得明媚大气,水汪汪的眼睛很是可人,不少人起哄道: “打赢你就能成亲?” “是。” “你家大人呢?” “我无父无母。” 一问一答之间,晏九洲明显看见红瑶目光略过他。 人群蠢蠢欲动,毕竟红瑶身形看起来并不是习武之人,加之容貌不错,若能带回去也是一件美事。 晏九洲将这些话尽收耳底,对无烛说:“你去,打擂台。” 无烛听得云里雾里,“我不想成亲。” “谁让你成亲了,你只用搞砸就行。”晏九洲眼看陆陆续续有人下场,但因近视而落败,“小心掉,别伤者她。” “这姑娘力气哪里像个凡人,你还怕我伤她?”无烛恍然大悟,“你喜欢人家,又不好意思去,你——” 晏九洲一脚把人踹入圈中。 此时正好一个倒霉蛋被红瑶掀飞,无烛将人接下稳稳放在地上。 晏九洲松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浑身紧绷。 来了个看起来和能打的人,众人三五成群下注谁能赢。 红瑶看了眼晏九洲,对无烛说:“你们是一伙的。” 无烛单手抱着狗,抓抓粗狂头发,“是的吧,不过是他把我踢下来的。” 他背过身,给红瑶露出一个脚印子。 晏九洲闭了闭眼,装模作样咳了几声。 红瑶出手毫无章法,或者说是在人间摸滚爬打自己摸索出来的,加上力大这一特点,让她在人间行走几乎没有障碍。 但面对无烛这种在妖界厮杀长大的,明显落入下风。 可是无烛不敢啊,放了个巨浪滔滔的水和红瑶达成平手,众人疯狂欢呼鼓掌,往里面丢铜钱。 红瑶沉默一枚枚拾起。 无烛阻拦了她,“你缺钱?” “缺。” “你要钱做什么?” “请一个很厉害的人,帮我做一件事。” 无烛大咧咧一指晏九洲,“他就是很厉害的人,你找他” 话没说完,晏九洲将狗崽子拎出来,“无烛,我觉得你应该换只狗养。” 幼犬忽然离开温暖怀抱急的嗷嗷大叫,无烛两只手托在狗 “为何?” “太吵。” 说完,他将狗还给无烛,将剩余铜钱拾起放在红瑶掌心,问:“如果你输了,你真的会成亲?” “会。”她说:“我不说谎,说过的事,就一定会办到。” 晏九洲心口如中了一箭,他想要说话,张张口却说不出来,直到一抹紫色冲入他们之间! 紫狐利爪带着黑气,对准红瑶咽喉! 晏九洲当即卷袍将紫狐抽飞,赶忙查看红瑶。 无烛嫌恶皱眉,“又是她。” 晏九洲确定无伤后说:“你认识它?” 无烛点点头,“在人间碰到的,装成未开灵智的小动物往我腿上撞,我以为把它甩开了,没想到又被找回来。我回去看看是哪家的蠢货。” 无烛离开后只剩晏九洲和红瑶,红瑶背起竹背篓准备离开,一只手拉住她。 “你的背篓里,有什么?” 红瑶甩开手,“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本来微微晃动的竹背篓忽然被顶开,一条小黑蛇冒出脑袋,“是我是我!” “阿眠?”晏九洲意外,“你怎么在这儿?” 第一百四十四章 我答应你了 阿眠吐吐蛇信子,“我被太阳晒晕了,是红瑶姐姐救了我。” 晏九洲看看这条小黑蛇,忽然道:“比武招亲是你的主意?” 阿眠兴奋拍尾巴,“是的啊!村口说书的人,都这么说的!” “我们连摆了好几场,没有一个厉害的人能打过红瑶姐姐,今天运气真好,大哥哥你来了,你肯定能和红瑶姐姐生小崽子!” 晏九洲飞快将蛇弹回竹篓,顺手下了个禁言咒,他用余光看红瑶,只见红瑶面不改色,颤抖的睫羽在脸上落下一小片阴影。 他听见自己问:“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 “你准备继续比武招亲?” “归墟里的氐人族在等我。” 晏九洲收回手,阳光忽然刺眼得厉害,融化红瑶的背影,他仿佛说了一句什么话,那个人停住离开的脚步。 然后他又追了上去,重复道:“我陪你去。” 阿眠再次顶开竹篓,一条尾巴在里面甩得噼里啪啦作响。 红瑶欢呼一声,两只手紧紧抱住他,下巴抵住他的心口,“真的吗?” “这可是你说的啊!” “你不许骗我!” “你要是骗我,我就让你天天倒霉!” 她的眼眸亮晶晶,比日光更盛。 说不出话的阿眠看见晏九洲阴沉眼神后,悻悻缩了回去。 他叹息一声,终于抱住她,“阿眠教你的?” 红瑶点头,飞快出卖身后军师,“阿眠教我的,如果再遇见你,就不要说话,直接走。” 晏九洲还想说什么,就听得红瑶腹部传出饥肠辘辘声音,他刚想说带她去酒楼,就见她捞出刚刚捡的铜钱,“我有钱了,我请你吃饭。” 晏九洲煞有其事接过铜钱掂了掂,点头道:“可以,刚刚够我们吃一顿。” 两人步行到最近的酒楼,跑堂小二笑脸迎客,就被客人塞了一把铜钱。 小二:??? “上些好克化的吃食,再来一壶酒。” 小二刚想说您这铜钱也不够啊,就见铜钱下,竟然有一颗金灿灿碎金子。 他赶忙收起,手脚麻利擦桌子端茶,“客官稍等,酒菜马上就来!” 红瑶放下竹篓,好奇左看看右看看,“这里好便宜啊,我还以为一直很贵呢,怎么值钱的人看见我拿铜钱,就不让我进。” “想必是这次钱多,”晏九洲岔开话题,给自己倒了杯酒,“这一路,你是怎么走过来的?” 红瑶好奇拿过酒壶闻了闻,“就走走停停,捡到阿眠” “阿眠怎么不说话了?” 晏九洲盖上壶盖,“这里是人间,一条蛇能开口说话,能把人吓死。” “难怪人一多,阿眠就不说话了。”她提起背篓说:“那我能不能把阿眠放出来透透气?” 晏九洲拿过一个空碗,倒了点酒,再施下障眼法,这样肉眼凡胎就看不见黑蛇。 阿眠爬上碗,蛇信点了点酒,蛇尾瞬间扯直。 正好小二上菜,就看见客官对着一个空碗笑? 怪人。 他麻溜摆好菜饭,“您请慢用,有事招呼小的一声就行。” 阿眠噗通一下掉酒里,即将成为第一条被酒淹死的蛇妖。 晏九洲同筷子将蛇挑起,把酒倒了,连蛇带碗塞回竹篓,忽然意识到红瑶很久没有说话。 他一抬头,就见红瑶抱着酒壶晃,“没有了?怎么、没有了?” 红扑扑的脸,张口全是酒气,空酒壶,诠释在他不注意期间,她一口全给干了。 晏九洲忍俊不禁哄着把酒壶拿走,然后就被喝醉的酒鬼掐住胳膊。 “你、你不能再骗我!” 红瑶力气之大,尤其在醉酒状态毫不收敛,晏九洲俊脸扭曲了下,一只手托住她腰提防滑下去,“我答应了你,就不会骗你。” 这句话仿佛被她听见,她松开手,一头磕桌子上,留下晏九洲隐隐作痛的手臂。 晏九洲手心挡在红瑶额头和桌面上,失笑摇了摇头。 第一百四十五章 往事 接下来的事就是晏九洲再临归墟时,他从氐人国族长口中听闻的往事了。 被远送避祸的红瑶竟然真的带人回来帮助鲛人,这让差点被灭族的鲛人燃起生的希望。 而红瑶一直不知道氐人国为何忽然势弱的原因,被晏九洲很快找到。 归墟没有鬼道,日积月累之下亡命在海上的魂魄,被归墟吸引,受归墟保护,也受其困。 它们不得离开归墟,只能看着身边同族一个个阴寿尽后魂飞魄散。 而自由来往在海域的鲛人,寿与天齐的鲛人,便成为眼中钉肉中刺。 解决事情根本很简单,在归墟开一条鬼道。 晏九洲可以办到。 但是,前提是他不争妖王之位。 明煌与重御联手,两界壁垒不会阻拦妖界大军多久,妖界由重御这样嗜杀成性的人统领,将是妖界的祸事。 红瑶被老族长接走,晏九洲一个人坐在贝壳上,在他的视线很远地方,月曜如晨星一般彼此相连,在深海构造出一副奇观。 那便是归墟,里面被鬼族关押了鲛人。 阿眠呆在一个气泡里,弹来弹去,好不快乐。 “阿眠。” 阿眠听到晏九洲唤他,弹蹦过去,“大哥哥是有办法了吗?” “阿眠,你想不想当王?” 阿眠蜷缩尾巴,细细的声音说:“我只是一条小蛇妖,当不了王啊。” 晏九洲伸出右手,五指张开,仿佛欲抓住什么。 温柔的水穿过他的掌心,晏九洲笑了,“我大约是疯了吧。” 一只手与他十指交叉,红瑶不知何时游过来,“你是想抓住水吗?水是抓不住的。” 晏九洲却是看向归墟,“不,我只是想最后感受一下。” “红瑶。” “怎么了?” “我知道是他们让你来的,请他们过来,你就说我有办法,能解决这件事。” 红瑶在水中欢呼绕了个圈,大大拥抱了次晏九洲,“你等着,我这就请族长过来!” 说罢,她飞快游走。 红瑶没感觉有什么不对劲,阿眠感受到了。 他弱弱游过去说:“你看起来,很不好。” 晏九洲将阿眠弹开,“接下来,你不适合靠近。” 剩余氐人国鲛人和红瑶赶过来的时候,便知道晏九洲做了什么。 他在归墟门口在无数鬼族提防、疑惑、恶毒眼神中,在月曜照耀下,用磅礴妖力打开一条鬼道。 那股妖力释放开来的时候,整个海域为之一震。 鬼道的尽头是黄泉路、忘川河水,是对所有亡魂最具有吸引力的存在。 鬼道的尽头,是酆都! 月曜光辉与鬼道抗衡,在晏九洲全力之下,无奈让步。 那条深幽暗涌的通道散发对鬼魂无与伦比的引力,无数鬼族中人在鲛人面前被鬼道吸引,入轮回。 海水翻涌,他就那么站在魑魅魍魉之中,用力撑开一方小天地。 红瑶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她身后站着剩余鲛人,他们看着晏九洲,眼含希望。 红瑶试图靠近,被鲛人拦住。 然而在归墟中,一条蓝色鲛人也被鬼道所吸引。 眼见他即将入鬼道,另一条鲛人突如其来将他截住。 晏九洲无暇顾及其他,就只见蓝色鲛人那双怨毒的眼神。 “影月?!”红瑶惊喜迎上前,她力气之大,身后鲛人唯恐伤了她,未全力阻拦。 第一百四十六章 离开 影月带着蓝拼尽全力才能往前走两步,她的绝望几乎溢出眼眸,几颗血红色的眼泪从眼眶滚落,化作红色珍珠。 “蓝没有死,他不能入轮回,红瑶,我求你救救他......” 晏九洲背对归墟用尽全力撑住鬼道,他不知道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也看不见身后他们在做什么。 但他听见,当名为影月的鲛人说出后,不远处有多少鲛人阻拦。 “蓝已经死了!他身体里住的,是恶鬼!” “红瑶,不要答应她!” “放手吧影月,蓝如果活着,他一定不愿意......” “不!”影月发出尖锐哀嚎,她跪在地上,“他是无心的,他不想伤害大家!我也曾恨他,我恨不得他去死!可是现在、现在有红瑶,只要她开口,就可以救回蓝!” “红瑶,你知道蓝对你有多好吧,只要你救他,只要——” 她这是要红瑶逆天改命! “闭嘴!”晏九洲咬紧牙怒道:“你这是要她去死!” 红瑶没有声音,晏九洲心道不好,瞬间收手。 果不其然,红瑶紧闭嘴唇渗出鲜血,她的眼睛甚至也变红,这次谎言的代价比之前还要大! 海域瞬间被定住,所有人被克在原地,连水草也不曾有丝毫晃动。 他们看见晏九洲收了手,走到红瑶面前,点了点她额头,说了句话。 那句话淹没在海水中。 然后他自断右臂,抛入愈发变小的鬼道,如定海神针一般将其定住。 浩瀚妖力如穹苍宽广,如山峦无穷,将试图在躲藏、抵抗得鬼族一网打尽! 也包括躲在蓝色鲛人身体里的鬼。 谁也没有想到那只鬼积蓄力量,在被吸收瞬间,操控鲛人身躯穿透影月身体,捏碎鲛珠。 蓝在恶鬼离开自己身体的瞬间清醒,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当即挖出自己的鲛珠塞进影月心口。 影月破碎的身体逐渐凝结,与之对应的是蓝化作泡沫消失。 当影月再次睁开双眼,那是冰蓝色的眼眸。 他看了眼众人,消失在海中。 这一切在很短的时间里发生,一切都让人们来不及反应,事情便已成定局。 红瑶凌乱脚步绊倒自己,晏九洲扶起她,他还是眼带笑容,正如方才将她支走那样。 她的手,捏住的是他空荡荡的右臂。 “不习惯?我可以幻化出来一个,”他将那姑娘悲痛、愧疚的表情尽收眼底,笑笑说:“你瞧,我没有骗你,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 红瑶哽咽道:“你疼不疼?是不是很疼?” “你、你不要怕,我让你——” 晏九洲左手捂住红瑶,“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要说。” 氐人国来到他们面前,奉以最高礼节。 族长右臂放在胸膛上道:“您的大恩大德,氐人国永世难忘,还请随我们前去休息,我们一定会倾尽全部寻找天材地宝,为您疗伤。” 红瑶如拉到救命稻草一般点头,“你得好好休息,我知道海那些地方有......” 晏九洲没有动,红瑶含泪看着他。 “我要走了,”他说,“我有必须要完成的事。” 红瑶擦擦眼泪,“好,我和你一起。” 姑娘擦得胡乱,还有泪痕在别处,晏九洲擦拭干净,带着红瑶走到族长面前,“答应她的事,我办到了。如今我要去做我的事,她,就留在此处。”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两界纷乱 族长劝道:“恩人,您损伤过多,不易外出啊。” “我意已决。”晏九洲将她的手拿下,“在这里等着我,我会回来借你。” 红瑶反复问:“你会回来吗?” “答应了你,我就要做到。”他点点她的鼻尖,“等着我。” 她追上从背后抱住他,沉闷的声音说:“你是不是要去当妖王?” 晏九洲没有回答。 “你可不可以不要当妖王,天道不允许妖族覆灭人间,谁当妖王,谁不得好死。” “有些事,我必须要做。”他扬声,“阿眠,走了。” 晏九洲最终没有回头,他不知道那个小姑娘哭成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他只知道,当他回到人间的时候,两界壁垒已经被打破。 据闻,那一日雷云遍天,紫色雷电翻滚在黑云之中,下雨似的铺天盖地打向大地。 明煌不知所踪,有妖传言他找到回天宫的办法,走了。也有妖传言被雷劈死了,总而言之没有明煌争抢,重御一人独大。 天怒之下,重御受伤极重,人间难解。他暂时回到妖界,属下烧杀抢掠获取宝物供重御恢复,甚至不惜以同类进食,汲取妖丹骨血。 平常挂的上名号的大妖自顾不暇,不说他们是否存在趁火打劫除了重御的心,重御已然先下手为强,转挑大妖斩杀。 受伤大妖逃窜人间,利用凡人精魄补齐自身。 晏九洲将阿眠塞回妖界,藏于老蚌,率先去了人间皇城,人间紫气聚集地。 而那处,半空中已然渐渐发黑。 谁也没想到皇城居然也有一道裂隙,裂隙之下清晰可见各色妖那一双双充满弑杀的眼睛,垂涎欲滴人间。 道士们苦苦支撑,青丝慢慢变成白发,直到老态龙钟化作白骨。 他们用尽寿命维持阵法运转,依然抵不过妖界冲击。 晏九洲到的时候已经晚了,他抢下九节鞭,鞭身光芒大作,骨节纷飞成无数利刃将冲破封印的妖斩杀。 他救下濒死的百怀。 小道士快死了,见晏九洲一招灭地,眼睛燃起光亮。 “太快了,我、我没有时间找到镇压物,单凭符篆,我们抵不住万妖冲击。”他用尽全力抓住晏九洲,腹部被一根木棍刺穿,牢牢钉在地上。“你、你是好、好妖......” 妖界的妖,太多了,他们争先恐后从裂隙往外爬出来,像极了人间绘画中恶鬼出逃的模样。 在凡人眼中,他们与鬼无疑。 晏九洲知道,他们是在逃命。 当然,逃命途中如果有美味佳肴,也不介意来两口。 “我杀不完一个妖界的妖,我也不会这么做。”晏九洲用妖气吊住百怀的命,“我有办法,不需要镇物也可以保护人间。前提是你得活下来。” 百怀说出一个地方,晏九洲点头,将他带走。 在他们飞过皇城的时候,只见大小妖横冲直撞,精美亭台楼阁,尽毁于废墟中。 百怀之前提到过一个很会治伤之处,晏九洲没想到这个地方他曾来过。 孕育雪妖的地方。 雪妖不在,此处依然受妖力影响在下雪,出乎意料的事这地方不知何时来了许多人间原生小妖怪。 他们或许是借用雪妖强大妖力庇佑,也或许是躲避妖界的妖,慢慢聚集在此。 更多的,是受伤的妖。 第一百四十八章 欠债 一个年轻人哆哆嗦嗦在雪中熬药,头顶粗劣的棚子算是遮住雪,但不遮风,吹得炉火明明暗暗。 “大人大人,又有人来了!” 鹿妖远远看见有人飞身而至,三两下蹦跶过去说。 年轻人打了个喷嚏,气得直敲药罐子,“我说了多少遍不收病人不收病人,一个个要钱没钱要粮没粮,不治不治!” 百怀被裹在晏九洲随手拉的一张被褥里,人都快死了还有心情开玩笑,“阿寻,我都不救了?我还欠你一百坛梨花酒,也不要了?” 名为阿寻的年轻人看到百怀后眉毛皱得都快打结,“这样你都没死,”他看向晏九洲,“你是什么妖怪,吊住他的命?” 晏九洲手扬起,指尖飞出一张无形大网,将落雪稳稳遮住,他们仿若在一个圆形的球里面。 鹿妖惊喜大喊:“好厉害,不下雪了!” 百怀说:“这是江寻崖,医术高超,嘴硬心软。” 晏九洲将百怀塞给江寻崖,“人我带到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江寻崖看起来才十多岁,脸嫩得很,被忽然塞了个大活人差点站不稳,好在鹿妖接了一把,等他张嘴正欲开骂,来人已不知去向。 晏九洲寻找最近裂隙回妖界,那裂口正进行一场埋伏。 数十个妖从四面八方围攻一个白衣男子,他们出手快准狠,一副不顾自己性命的打法,只为了给男子身上多添几道伤口。 然而白衣男子实在太厉害了,他赤手空拳不用任何兵器,只要被他碰到,快则碰到的位置变成冰,慢则整个妖身化作冰雕。 雪妖鱼师。 他怎么招惹这群鬣狗? 鱼师并不需要帮忙,只是经验不多,没注意被一个短尾求生假死的妖偷溜出去报信,晏九洲将妖力灌注石头上,弹出正中妖心口。 这一动作也让鱼师发现晏九洲。 他浑身雪白,头发、眉毛、眼珠都是白色,衣裳看起来是有,细细一看像是从血肉里长出来似的。 “是你?”他认出晏九洲,“你也是来杀我的?” “不,我要回妖界,恰巧遇见。”晏九洲问:“他们为何杀你?” “他们说要抓我去献给一个大人,我不想,他们就杀我,我想去里面问问,那个大人为什么要抓我。”鱼师说。 晏九洲心中有些许预感,“他们有没有说过那个大人名讳?” 鱼师想了想,“重御?” “那我知道为何,重御受伤颇重,回妖界养伤中。同类相食能让他更快恢复伤势,也能遏制其他大妖发展势力。” 晏九洲说:“你太显眼,他们会盯上你,不奇怪。” 鱼师却说:“我为什么相信你说的话?” 晏九洲做了个请的手势,“你可以和我一起去妖界,一看究竟。” 鱼师不疑有他,甚至走在前方,将后背露出。 两人双双踏入妖界,遇见等候多时的无烛。 妖界多处裂隙被重御手下把持,他们进来的地方也曾有妖守住,只是方才被二人全灭,故而进来得无声无息。 鱼师进来后便离开,晏九洲也未多言,直接对无烛说:“我想捞个妖王当当。” 第一百四十九章 青羊 那轻飘飘的口吻,仿佛说的不是要从重御手中夺位,而是今晚吃什么菜似的。 无烛迟疑,“现在重御重伤,且下手狠辣,的确有不少大妖想要联合推翻他,只是他们不清楚重御受伤是传言,还是确有其事,如果是陷阱,那就是有去无回。” 晏九洲点头,“这样的担心无不道理,这简单,将风险分散,若我打赢重御,那我既为王。若我输给重御,那几个大妖,也不但什么风险。” 无烛说:“你这番话好奇怪,我并不像和你争王,你”他反应过来,“有别人?!” 一个声音从地下传出,“好小子,感知力不错。” 老者的声音忽东忽西,忽南忽北,最后定格在一块石头上。 石头化作人形,山羊胡的老人抖抖胡须,手中一根人头拐杖张口道:“你想要我这把老骨头拦住重御手下?” 无烛狠狠吸了口气,“青羊!” 青羊,妖界大妖之一,行踪飘忽,知晓诸多秘密,传说拐杖上人头骷髅用凡人生魂炼制而成,是他的第二分身,无人知晓青羊本体在何处。 此妖与重御,怎会是敌人? 凡人说起妖,必然是奸诈狡猾之辈,满手血腥。岂不知妖界中人,也有本本分分安安静静修炼的,他们只求大道,从不参与外界纷争。 然而大道至远,须弥缥缈,多少年都未曾有妖脱胎换骨成就仙位。 慢慢的,只求当下享乐的妖越来越多。 青羊,从头到尾,都不在前者! 晏九洲施施然站在青羊面前,“从我走进来就被人发现了,不过一路跟着我的,只有一个气息。青羊前辈,您如果拿着方才我说的话去见重御,几百几千凡人他必然允你。” 人头哈哈大笑,“好小子,不用诱惑老夫。重御那屠夫就算允我,也在心底记下账,日后定然找我麻烦。在他眼中,只有敌人和手下之分,老夫活了一把年纪,可不想当人手下。” 无烛还是不信,“凭青羊前辈的本事,杀出去轻而易举,人间之大,盘踞一方不成问题,为何待在妖界被重御清算。” “看来你们不信老夫,”拐杖上人头眼眶两火冒出,直勾勾盯着晏九洲,“若明煌还在,制约重御,重御那厮也干不出掀桌子的事。可恨明煌消失,重御这个疯子为绝再出现制衡他的妖,挨个屠杀我等。” 晏九洲说:“有条有理,想必心中早有盘算,青羊前辈还能联络多少人。” 无烛大急,“他三言两语,你就信了?万一是重御计谋,或者他们拿你人头邀功?” 青羊不理会无烛,自顾自说道:“一个玩虫子的,还有一个眼睛好使的,他们在一起合二为一,发挥的力量堪比大妖。” “重御,你们不用管,旁的鱼虾蟹,也不能让他们参与。”晏九洲一笑,“如何?” 无烛急的都要把晏九洲打晕算了,青羊惊讶于晏九洲大胆,“小子,你不需要见见他们,或者我们之间立天地契约?你就这么相信老夫?” 晏九洲却是抬手,妖界所有大妖善使的兵器逐一出现在他手中,甚至连明煌仙器也在他身后,散发煌煌威力。 这已经不是模仿,而将其直接拿出来的样子。 第一百五十章 王 鬼火几乎熄灭,“老夫竟不知,妖界出了你这么一号人物。” 言谈间,大荒落与鬼瞳匆匆来,匆匆走,尤其鬼瞳在临走之前看了晏九洲一眼,竟双眼流血。 青羊冷笑,“小家伙看来不服气,想看看你的弱点。” 无烛撅回去,“我还以为您招来的人,都信服于你。” “年轻人,妖界哪个妖没几分成算?没有的都早成为脚下泥。”青羊看在晏九洲面子上多说了几句话,“公然反抗重御这件事,领头人如果不得他们认可,他们也不会敢,稍有不甚这条小命就没了。” 晏九洲却是笑着警告,“这种事,只有一,没有二。我为王,出力者皆为大妖,分割人间,自由支配。青羊,我担风险,你们吃肉,天底下哪里再来第二件这样好的事。” 青羊好似被说服点头,忽然一阵风雪的味道袭来,无烛当即就要斩杀来者。 “慢!” 晏九洲出声,来着竟是鱼师。 鱼师还是雪白雪白的样子,他受伤了,心口被掏了一个洞,竟然也能来去自如,似乎不受影响。 人头转动,探查其人。晏九洲道:“我与友人有事商议,青羊前辈,恐怕有事在身吧?” 青羊呵呵一笑,“是,老夫的确有事在身,不送。” 说罢,钻回土中。 晏九洲踢了一根不起眼的枯木,一个光圈将他们三人笼罩,纹路波动后很快消失。 无烛伸出手,水纹在他穿梭过去显现出来,他回过头看晏九洲,“你刚才,是故意让他听到的?” “总有自以为聪明的人。”晏九洲笑后问鱼师,“你找到重御了?” 鱼师点头,“他说要给我道歉,突然袭击我,不过我也伤了他。” 晏九洲看着鱼师心口破洞,“你的伤该如何修复?” 鱼师说:“这就是我找你的原因。我要出妖界,回到雪山上,才能重新长好。” “简单,”晏九洲说:“无烛,让阿眠带他走一趟,正好妖界也要不太平,这只小妖,还是去人间避祸。” 无烛却说:“阿眠不见了。” 鱼师拒绝道:“我只需要一点点时间很快就能长好,重御骗杀我,我要杀了他。” 他看起来很生气,周围骤然变冷,细小冰碴出现在四面八方。 晏九洲心有盘算,“不知雪妖你,愿不愿意做妖界大妖,享连绵雪山。” 鱼师想了想问:“雪山里,还有会有别的动物、小妖吗?” “你想有,就有。” “我不想有,他们太脆弱,很容易冻死。”鱼师嫌弃道:“你送给我的梅花,在人间也长不出来,我来妖界就是想和重御好好谈谈,我想在妖界种树,不要打扰我,结果我没说到这里就被他偷袭。” 无烛目瞪口呆,一个想种树的雪妖? 您老可是雪妖,哪颗树能被您种出来? 晏九洲颔首答应,至此,一百二十年后的大妖,已然出现。 晏九洲想做妖王,也不是操起家伙就能办到的事,忙得无暇顾及其他。 无烛和鱼师回了趟人间,根据无烛后来的说法,鱼师直接把一座雪山搬走了,若不是晏九洲曾在不远处山头留下结界,那里半座山都得塌。 第一百五十一章 决斗 杀重御,有很多种办法。 其中颇受青羊和无烛推崇的办法就是偷袭。 重御重伤,的确不是放出假话迷惑旁人,这点由鱼师证实。 只要无烛、鱼师、青羊、大荒落和鬼瞳拦截诛杀重御心腹,让其无法赶去相助,凭晏九洲的本领,暗杀重御并不难。 但晏九洲选择最蠢的方法,他光明正大挑战重御。 无烛蹦出来第一个反对,“重御可是能和堕仙明煌一较高下的妖,他虽然重伤,近日不知道吃了多少妖丹,说不定早补回来了,你硬碰硬,万一出事怎么办?” 青羊补话道:“重御多年经营,心腹只多不少,老夫恐怕无暇支援。” 大荒落和鬼瞳直接点头,同意青羊的话。 “重御带伤,我去挑战,本就是不光明之事。我若暗杀,就算成功,诸位想想,你们如果不认识我,忽然某天重御死了,冒出一个毛头小伙子说自己杀了重御,他是妖王。” 晏九洲停了下来,“几人会信服?” 无烛无可奈何,“我同你去。” “无烛,此事你不能插手,任何人都不能插手其中。”晏九洲正色道:“就这样定,无需多言。” 对重御心怀不满的妖实在太多,尤其在面对无缘无故捉拿被杀的局面下,有妖挑战重御这件事,暴风式袭卷妖界。 晏九洲在荒野等待的第二天,重御来了。 他体态健魄,走路无声,微微吊起的眉梢充满对面前人的不屑。“小子,就是你?” 重御来的那一刻,周围探头探脑小妖一哄而散。 晏九洲抖搂抖搂衣袍,“是我。” 重御仰天大笑,浑厚之音响彻天地,“明煌那厮都不敢挑衅于我,冲你这份胆量,我会留你一个全尸,在我肚子里!” 顷刻间强大妖力波动压的人喘不过气,重御手持长枪瞬间将至! 风掀起飞沙走石,劈头盖脸向晏九洲砸去,他仿佛被吓着似的一动不动,任由衣袖飞舞。 眼看小命休矣,长枪不知撞到什么东西,发出尖锐爆鸣。 一股雪白冰霜在撞击时候飞快蔓延,几乎触碰到敌人的手 重御很快收敛轻视之心,长枪如蛇抖动甩开冰霜,就见晏九洲左手运剑盘旋而去,寒光旋转,四周凝聚冰峰,寒气腾腾。 右手抛空,单手捏诀,剑锋赤色,如流火飞星。 重御按下长枪尾端,顷刻间变成左右短棍,左手欺身近攻,至阴至寒之气扑面。 右手控棍,灼热温度在他身后传来 前后两路被双剑封死,重御转动双棍,“雕虫小技。” 晏九洲已离重御太近,双棍竟不知何时变成长桥,直取晏九洲腹部! 一股浩瀚气息倾泻而出,直直对上长枪,刹那间,气浪爆裂四射,重御顺气浪后退几步。 双剑在晏九洲操控下紧追其后,融为一体,冰与火完美平衡,迎面朝他过去。 重御成妖多年,对战经验数不胜数,长枪随心所动拦截双剑,两方妖力僵持。 重御心腹见势不对,准备暗中偷袭,被人“友好”拦住。 也多亏重御先前捕杀大妖,无烛、鱼师、青羊、大荒落、鬼瞳大放异彩,尤其鱼师,冰雪之下无人能敌。能让重御想要得到的妖丹,岂非普通妖。 第一百五十二章 法天象地 而荒野之上,双剑剑身崩然碎裂,重御正要笑,就见碎片化作棋子,一颗,两颗,三颗…… 一个虚虚实实的棋盘在棋子下出现,棋子之间与星辰连接,星光流向棋子,在白日里无比耀眼。 这! “天地之力!”重御面色大变,“留你不得!” 重御浑身抖搂,凭空一跃,一头巨大无比的大象赫然出现。 它巍峨高耸看不清全貌,只见两只象牙似两座铁塔弯曲向上,只觉头尾约莫有千余丈长。 巨象仰鼻嘶鸣,离得近的妖被震得耳目出血晕厥,弱小者当场死亡。 原本通天彻地的棋盘在巨像面前犹如戏法,更别提如蝼蚁一般大小的晏九洲。 象蹄如一座巨山,踩向棋盘。 恢宏气势席卷大地,晏九洲身上骤然冒出千万条金光,绚烂夺目不可直视,在其身前勾出一个身高千丈的人。 棋盘星光倾斜于他身,只在微末间将巨人眼耳口鼻填充完毕。 那巨人,缺一条手臂。 一柄长枪骤然出现,拦住象蹄。 巨象脱口而出:“法天象地!” 长枪变回棋子,晏九洲的法相将棋子放在棋盘上,晏九洲坐在法相肩膀上说:“许你变大,就不许我变大了?好没道理。” “你怎会法天象地?莫非你是?不、不可能!”巨象不安动了动后蹄,“这是能与天地同高的技能,属于大神通,你一个妖,你怎会此神通!” 没有人能回答重御这个问题,后来在存活下来的妖中回忆,只记得那剑破云海,法相衣袖猎猎作响,满天阳光洒下妖界。 与妖丹泯灭的重御。 一击致命,毫无虚假。 晏九洲重伤,于高空摔在重御尸体旁,无烛越过沟壑将他从石头里翻出来,“你......” 无烛警觉起身,原来是青羊和大荒落、鬼瞳到了。 青羊手中骷髅头没了,已然是本体至此。 鬼瞳盯着垂死的晏九洲,漆黑瞳仁在眼睛里打转,无烛心都提到嗓子眼,“你们来干什么!” 青羊赫赫一笑,“我等前来恭贺妖王。” 他说这话,脚却没停。 风雪到来,鱼师的脸几乎贴上青羊,“打一架?三对三,不亏。” 青羊定足,“重御残余势力恐隐藏角落,我等先前去清理。” 鬼瞳和大荒落自始至终不说话,但从他们跟着青羊便可知已是青羊左右手,为之驱使。 鱼师蹲下身看晏九洲,“死了吗?” 无烛气,“能不能好好说话?” 晏九洲挣扎站起,“还没死,反杀两三个人不成问题。” “那就好,你还欠我几座山头,可别忘了。”鱼师说:“我要去给梅树浇水了。” 鱼师走后,晏九洲与无烛飞速离开,不知遁行多远,就见晏九洲哇的一声吐出几大口血,血中带丝丝黑气。 无烛低声惊呼,“你中毒了?重御的毒?” 晏九洲已经说不出话,无烛连连说:“我带你去重御宫殿,他哪里肯定有解毒的东西!” “不能去!”晏九洲气若游丝道:“青羊贪婪,第一时间必然瓜分重御藏宝,当下有件要紧的事需要你去帮我办。” 第一百五十三章 天地誓 “什么事比你的身体更重要!”无烛将妖力输入他体内,愕然发现他体内毒气弥漫,妖力四泄,犹如漏斗。 晏九洲暗自运气,将毒气聚集在腹侧,用妖力维持常容,又换了身衣裳。仔细再看,和之前一样,没什么异常。 “帮我将这封信,送给人间一个名为百怀的道士,送到后,告之所有在人间的大小妖,就说、就说......”他粗粗喘了口气,勉力维持后说:“就说重御已死,新任妖王准备开重御宝库,将其珍宝分发所有来庆贺妖王登基大典的来宾们。” 无烛愕然,“你这是在做什么?你为什么要着急登位?如果被发现你受伤,你会死的!” 一只纸鹤放在无烛手里,“它会带你去找百怀,你要记住,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他。” 无烛虽不理解,也带着纸鹤离开。 晏九洲在无烛走后,手中掐诀念念有词,伸手将法诀打入上空。 砰! 金花绽放—— “三月后,我于妖王宫十二重举行登基典礼,所有前来恭贺者,将收重御宝库物品若干为礼,此言发天地誓,绝不反悔!” 法诀动静响彻妖界,无妖不知。 没有妖不知道重御宝库之丰富,新妖王发天地誓将宝库之物分发众妖,这一举动不可谓不大。 至少当晏九洲来到重御宝库的时候,见到的就是面容微微扭曲的青羊。 “妖王,好大的手笔。” 晏九洲微微一笑,对宝库中各色异光的宝库视而不见,“无他,拉拢而已。” 没有妖怀疑晏九洲的话,纷纷从人间赶往妖界。 只因他的天地誓。 天地誓比人间修真者心魔誓更狠,心魔誓如违背,则会在每一次进阶时扰乱心绪,增生心魔。如期间斩杀心魔,也可无畏。 而天地誓,则是妖所言语为天地共证,如有违背,天罚地弃。 晏九洲大败重御,重御之威妖界受之多年,万妖不敢生异心。然晏九洲属实是无名之辈,众目睽睽胜了重御,也被人怀疑是否为强弩之末。 如果趁机杀了他...... 晏九洲只用一招就熄了这些心思。 他亲手打造自己的宫殿——十二重。 用妖力,一座宏伟宫殿拔地而起。 扑簌簌落下石屑,精雕细琢的纹路,足以说明晏九洲此刻妖力强盛,以及对妖力精准把控。 鱼师、青羊、无烛、大荒落、鬼瞳等五位大妖有功在身,被冠以大妖之名,分五方。 大妖宫殿,则是由晏九洲亲手指定方位。 一切井然有序进行,三月之期转眼将到。 晏九洲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一件事,红瑶竟然来到妖界。 青羊骷髅头咔咔作响,“老夫发现此妖后,甚是稀奇,便来奉与妖王。” “先开膛破肚,再送过来?”鱼师每走一步,留下冰雪脚印,“你明明能闻出她身上有妖王的味道,还欲下杀手。” 骷髅头鬼火闪烁,“老夫老了,鼻子不太好使,没闻出是妖王的人,惭愧惭愧。” 红瑶头上顶着一朵小红花,细细的花杆仿佛撑不住五片花瓣似的摇摇欲坠,她看着晏九洲迟疑未上前,“你、是妖王了?” 鱼师将青羊带走,留下两人在十二重。 晏九洲高坐王位,微微前倾凝视她,“你不该来。” 第一百五十四章 我是开心的 “你走后,有坏人关闭鬼道,鬼族反扑,鲛人把我送出海,我想来找你” 红瑶几步跑上去,双手垂在身侧,低着头几乎快要哭出来:“对不起,我把你的手臂弄丢了” 晏九洲问:“谁送你来妖界,是无烛?” 红瑶说:“是阿眠,他听说我要来找你,就送我进来了。” 晏九洲表情变得寒意摄人,酝酿许久,他才平静道:“你不该来。” 红瑶不懂,但她看得懂晏九洲神情凝重,她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干巴巴说了句,“我等了你很久,你一直没来。” “红瑶,事到如今你还看不明白?我骗了你,我不可能离开妖界。”晏九洲缓步向下,随着他的步伐整个十二重仿佛波动了一下,死寂一片。 “你还是这么容易相信别人,纵然是我这样的人,骗你不是一次两次。” “你骗我,我也不伤心,但是有件事,”红瑶双手松松紧紧,她说:“妖界不能入侵人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做?” 晏九洲望向她的眼睛,这双眼睛,即使在黑夜之中,也明亮、真诚、纯粹、毫无保留。 当这双眼睛注视一个人时,只会被她瞬间捕获,拖进她的世界,只留你们两个人。 他慢慢将她额前凌乱发丝整理,“红瑶,我骗了你,你应该恨我、厌我。鬼族之事我无能为力,你应该乖乖听氐人国的话,不要再回去了。” “我” 食指放在她嘴唇上,晏九洲一垂眸,避开她的眼睛。“出去后,找个地方安安静静活下去,你不是也正好喜欢人间吗?在过一段时间,人间就会好起来。” 红瑶握住他的手腕,“你好像不开心?” 晏九洲摇头,温柔道:“我是开心的。”开心能再次见到你。 红瑶还想说什么,晏九洲不愿意说了,他打晕她,吩咐鱼师将她送出去。 她不该跟随这疯狂的妖界一起沉沦。 然而蠢蠢欲动的青羊、大荒落、鬼瞳不知从何处知晓他的计划,或许从大妖宫殿修建,或许从所有妖回到妖界,热议妖王登基与宝库宝物分享中发现缝隙渐渐变小 鱼师离开后,三人于典礼公布妖王晏九洲与人间道士里应外合关闭裂隙,并利用宝库之物引诱妖离开人间,回到妖界一事。 此话一出群妖哗然,晏九洲孤立无援,一人独自迎战青羊、大荒落、鬼瞳。 重御造成的创伤还在,他落入下风,依然重伤大荒落、鬼瞳,杀死青羊。此举动彻底坐死叛徒罪名。 计划败露,百怀那边不知详情,如若放任,在人间吃过甜头的妖必然会再次拼尽全力打开裂隙。 于是晏九洲做出一个举动。 他临死之际冲出妖界,自愿分尸,以身躯为镇物,尸骸镇压各地符篆。 那一日正是人间金乌西落,火红的云彩染红半边天际,红的夺目,像极了一朵小花妖的颜色。 等晏九洲再次睁开眼,就是杨家村河底。 鱼虾来来回回,河水起起落落,失去记忆和妖力的前任妖王被禁锢在河底淤泥之中不得自由。 直到一只手为他拨开淤泥。 第一百五十五章 只有月光知道 月光下,湖泊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旷神迷的银蓝色。 年轻而英俊的男子靠坐在石头旁,怀中是同样沉睡的姑娘。 只有安静的月光知道,他未被遮挡的皮肤显现出符篆纹路,时隐时现,没入衣领。 也只有月光知道,他的头发如有生命一般生长,末端红得如染上鲜血。 一切都停了下来,死寂一片凝固,那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感觉,只要再往前一步,就能点燃天地。 但是怀中姑娘轻轻一声呢喃,一切都停止下来。 红瑶猛地睁开了眼睛,极致的痛苦下人的感官会无限扩大,她感到自己的胸口疯狂抽搐挛缩,想喘气,想咳嗽,但是痛苦到极致让她失去所有能力,最终只能无力地挣动。 红瑶想碰一碰那颗泪痣,怎么都抬不起手。 她想转动脖子,想动动手脚,四肢如有千钧重量压制,身体里的力量在以疯狂可怕的速度被抽离,慌乱间居然滚了下去。 一只手接住她。 “想去哪里?”他声音低沉,尾音翘起,像是在戏谑。 妖元充斥全身,这种让人满足、喟叹、熟悉的感觉回到原点。 在睁开眼的一瞬间,任何动作在他眼里化为慢动作。 那些风吹过树叶摇摆痕迹,蜘蛛网晃动弧度,甚至更远更远的地方,夜色里动物之间捕猎与逃脱等细微声响,全都映入耳中。 晏九洲甚至有一种可以掀翻天地的错觉。 只是下一瞬间,他搂住的姑娘竟然变成一朵小红花,脆弱得,只有一片花瓣挂在花盘上的小红花。 甚至连红,都是灰蒙蒙的。 晏九洲脸色剧变,而红瑶则是觉得天旋地转,等定睛看清,就见面前之人变得巍峨高大。 红瑶来不及惊异,她只觉得身体急速虚弱,像是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取走她的生命,她甚至都无法感知到心跳。 “我这是怎么了” 晏九洲心汩汩地淌着血,分明是炎暑之日,他却觉得浑身冰冷,如至冰海 “我带你回归墟!” 他就在眼前,他的声音应该无比清楚,在红瑶听来却是朦朦胧胧犹如天际,她快要听不清他说什么了。 她想说能不能不要回归墟,奈何有心无力,花盘一耷拉,整个人昏睡过去。 晏九洲脑中里突然划过一丝亮光,拇指将食指划破,一连串鲜血滴在花盘上,灰蒙蒙的红如同被洗干净似的,露出些微鲜亮颜色。 他欣喜若狂。 如果有人抬头,就能看见满月下,一道流光坠入渤海。 黑水崖—— 一个小小的贝壳碗里盛满鲜血,一朵小花泡在血中。 就算以凡人眼光去看这朵花,也会觉得是濒临死亡之相。 银尾鲛人毫不客气说:“你几次救下氐人国,我们感激你,谶花是我们氐人国世代看护,你既然送回来,就不要再靠近她。” “前族长在牢狱中曾求过我一件事。”晏九洲看着蓝说,“他说,日后让我留红瑶一命。” 蓝丝毫不意外,眼神不曾有波动。 晏九洲心中有个答案,“也就是,我会杀了她。” 蓝冷漠抬眼:“您现在,不正是在杀她?” 第一百五十六章 杀就是救 他从妖王宫十二重得知归墟线索,与红瑶一同来到归墟后,发现鬼族与氐人国现状,残存鲛人蓝维护红瑶,敌视他。 晏九洲原以为蓝只是看他不顺眼,才疯疯癫癫说出那句:他身上都是你的味道,他几乎杀了你。 如今看来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无的放矢。 “你们之间的事,我们知道得并不多,那时候归墟大乱,我们两次将红瑶送出海。第一次,她将你带回来。第二次,她几乎在黑水崖上重生。”蓝美得惊心动魄脸上充满嘲讽,“第三次,她再次和你一起回到归墟。” 晏九洲哑然,竟一时语塞,仔细思索后找出破绽,“她来寻我后,我命心腹将她送出妖界,后妖界生叛,我死了。” 蓝一口否决,“不,你没死。” 他几乎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有谶花在你身边,你怎么会死?” 晏九洲脑子里嗡嗡作响,刚才好像听到了什么,又好像听错了? “她能改天换命?” “是她救了我,以命换命,所以我才能活下来,所以你才会说我几乎杀了她。相生相克,居然是相生相克的命数” “相生相克,这么说也没错。”蓝摸出一面小镜子,对着小镜子点头说“影月说谶花的谎言大小,都由她自己血肉做以牺牲。谎言越大,大到自己无法承担,就由谶花一族承担。” 晏九洲曾经无比厌恶欺骗谶花,吃下谶花达到目的的鬼族,如今他自己竟然也是这样的人。 他目光空洞无神,嘴唇微张,似是想说什么,又似是无话可说。 “她救了你,自己却没有死,于是你们会相互制约。你越强大,她就会越虚弱。”蓝说:“你这样的人物,不会甘愿自己身体四分五裂,拼尽全力找全身体才是你的夙愿。所以父亲才希望你留她一命,但是我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好办法。” 镜子里的蓝柔和劝道:“蓝,不要这么说,万一有更好的办法。” 蓝说完后跟快转变神情,“影月,你总是心软。” 晏九洲看着自己双手,眼中迷茫尽然散去,就算不知道当时情况,他也能拼凑出来了。 鱼师奉命送红瑶出妖界,大荒落暗中潜伏偷袭,趁机将千丝万缕种在鱼师身体里,鱼师封住雪妖宫,与千丝万缕博弈中封住记忆,忘了一切。 他以身为镇物护住百怀符篆,封住裂隙,本来是万死无活的局面,红瑶救下他。 用自己的血肉向天许愿,让他活下来。 所以他才会有一缕魂魄附于断臂上。 红瑶这个愿望太大,大到她付出生命代价,一个人出现救下红瑶,所以黑水崖才没有长出新的谶花。 那个人用上古聚灵阵保住她的命,深埋在杨家村后山,若非山洪使得棺材冲出山,她被村民祭祀河伯,他们不可能相见。 “所以她总是会饿,所以她才会觉得我香”因为他的血,对她而言是补品 蓝看着将事情连贯通畅的晏九洲,想起影月的劝告,一肚子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你想救她?” “有什么办法?” “杀了她。” 晏九洲冷冷地盯着蓝看了两眼,语调冷得仿若数九寒天的冰雪,寒意刺骨,“你是不是疯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停止 面对晏九洲不寒而栗神情,蓝格外冷静,阴鸷盯着他看,嘴角扯起一抹略带讥讽的笑,“你并未取回全部身体,不然红瑶不可能活。如今你既然知道你与她的关系,你这样的人,会停下来吗?” 你会停下来吗? 会停下吗? 会停吗? 他按住自己肩膀,一百二十年前他的计划被人泄露,背叛之人隐匿其中无法探究,时间紧迫,他不得已自断性命,保全人间。 让一个人死,有很多种方法,痛苦的、不痛苦的。 死前那一刻他甚至都在想,好在百怀那个小道士没有弄出十七八个符篆,要十七八个镇物,不然他得把自己砍成十七八段才够分。 自行分尸,何其痛苦。 晏九洲随性一笑,声音平淡到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家常小事,“会。” 蓝自语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似乎是觉得这个问题天真又可笑,嘴角扯起一抹讽刺的笑意,伸手将他衣领往下一拽! 凉滑柔顺的黑色长发滑下,发丝与苍白皮肤成鲜明对比,晏九洲肩膀有撕扯龟裂的伤口,不曾愈合,鲜艳夺目似乎还能流淌出鲜血。 “我不信你。” 晏九洲扯回领子,规整领口,“你不需要相信我,你只需要照顾好她。” “你是被谶花血肉所救,你取回一分力量,她就会虚弱一分。等到你全部取回,她就会死,新的谶花从黑水崖长出。”小镜子里的蓝对晏九洲说:“她心悦你,只要记得你,就不会留在黑水崖,你对她而言是劫难。” 晏九洲眼眸显得深邃而幽冷,“大约吧,是劫难。” 这个答案出乎蓝的意外,他停顿一下,直接道:“你现在就放弃身体。” “不,在此之前,我有必须要做的事情。”晏九洲从眉间取血,一颗滴溜溜泛着道德金光的鲜血落入红瑶花盘中。 蓝认出那滴血中蕴含的道德之力,不由得正色观望,“救世之人才会天降功德,你做了什么,怎会有道德金光。” 镜中鲛人喟叹,“他当初为了氐人国能做到那般地步,说明是善心之人。” 此时红瑶醒来,在一片刺目的血光中,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她听到晏九洲的声音说,“乖乖在归墟等我,我会回来找你的。” 她有点害怕,但他的气息无处不在,又不那么害怕了。 “你真的会回来吗?” 晏九洲轻轻一笑,“如果我不回来,你就骂我,让我出门狗咬,走路摔跤,河水有土,吃饭有石头,怎么样?” 红瑶被他逗得一笑,奄奄一息神智漂浮答:“好。” 他们的对话截止于短短的几句,那滴血只能让红瑶短暂醒来,她疲惫不堪又睡去。 蓝嗤之以鼻,“一百二十年前,你也说过让她等你,你没有来。” 晏九洲后退两步,欠了身,对蓝轻轻一躬,“这次我就算爬,也会爬回来,好好照顾她。” 蓝还想说什么,但对上古井无波的眼神,最后倔强道:“无所谓,你不回来更好。” “抱歉,会让你失望的。” 说罢,身形一幻,便离开了。 倒是飞廉在海面畅游的时候,与他擦肩而过。 飞廉好奇看着晏九洲一个人离开,抖了抖尾巴上的水珠,扎入深海。 第一百五十八章 龟孙子 此时人间碧空如洗,流云飞转。 晏九洲穿过杨家村河底裂隙,踏入雪妖宫。 鱼师身体内千丝万缕被引出后,他便清醒过来,用自己妖元在妖界封住裂隙,一旦外界由此落入,必然出发警戒。 只是呼吸间,鱼师便出现在波动之处。 他第一眼看见晏九洲,染上笑意,抬手恭贺道:“恭喜恭喜。” 晏九洲看着雪妖宫远方如烟云一般盛开的梅花林,“梅娘是当初那颗梅花树?” “是,”鱼师说:“当年,我带红瑶离开妖界,半路遭到截杀,为首正是大荒落。我没有保护好她,对不起。” 晏九洲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当年的事不能怪你,是我没有做好万全准备。” “大荒落和鬼瞳何在,多年未见,我们需要叙叙旧了。” 鱼师眉头紧锁,手中打出一道柔和银光,绽放在半空中,过往种种显现。 十二重爆炸后,晏九洲和红瑶通过传送阵法来到雪妖宫,大荒落重伤,抽取千丝万缕补全自身,妖界为此死亡的妖数不尽数。 鱼师身体里也有此物,意外之下打断沉睡遇见晏九洲。 红瑶闻出恶臭,晏九洲取出千丝万缕,鱼师不再用妖元压制蛊虫,恢复记忆送二人离开雪妖宫。 大荒落和鬼瞳锁定晏九洲是妖王,追踪至雪妖宫,准备斩草除根。 鱼师以一敌二,胜于他们二人,就在取其人头之时,有人通过裂隙将大荒落和鱼师捞走了。 一只巨大的手,自人间,穿过妖界壁垒,捏住他们,就像捏住两只蝼蚁似的,众目睽睽之下将其带出妖界。 “终于出现了,”晏九洲看着那只手,原本平静的语气终于带上了三分再也无法压抑和掩饰的怒火,“藏头露尾的小人。” 鱼师从始至终都不知道晏九洲在做什么,但从雪妖宫中禁地裂隙,再到最近这些时日妖界诡异气氛,总有东西藏在后面蠢蠢欲动...... “熟人?” “一百二十年前的熟人,可惜,他认识我,我却不认识他。”晏九洲眸中蓦然爆发的摄人冷光,鱼师禁不住一阵战栗。 他站在一丈开外,身体本能察觉到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瞬间不受控制地警戒起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嗯?你竟不知道?” 肃杀气氛顿时烟消云散,晏九洲挠了挠下巴,看着鱼师瞬间扭曲的脸自问自答说:“似乎、好像、你还真不知道。” 看着鱼师被噎得说不出话的样子,晏九洲居然觉得心情舒畅,心满意足拍拍鱼师肩膀。 “你蹲雪妖宫太久,人间早就天翻地覆。” 鱼师、鱼师表示不想说话,并且严重怀疑这位脑子是不是还不够清醒,或许是丢太久,找回来不适应了。 晏九洲慢慢悠悠顺溜往前走,也没什么目的,就是东摸西逛,直到走了小一里地才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和人间几个道士合计想把人妖两界裂隙封闭,原打算我这边一统妖界,以重御宝物为由头将四散的妖召集回妖界,那边刻下符篆,我再用妖王宫堵住,玩一出灯下黑。” 他在鱼师瞠目结舌目光下气定神闲道:“结果有个龟孙子把我计划泄露,打我一个猝不及防,为了完成计划,我只能用自己当镇物,压住裂隙。” 第一百五十九章 再次 鱼师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望向外界,转了一圈还是落在晏九洲身上。 “为什么。” “就当我,闲的吧。”晏九洲抬眼望去,旭日东升,紫云萦绕,清冽微风夹杂微雪吹拂而过,落在雪妖宫顶上,如梦似幻。 “堕仙明煌与重御合伙破开壁垒,率领妖界覆灭人间。明煌被雷连劈,再也没有踪迹,重御重伤。天道,不允许人间灭亡。” 鱼师摇头,“这么多年妖界痛骂妖王,不该这样,不该这样!” 晏九洲浅浅语调在喉间徘徊,最后说出来,“新的妖王已经产生,过去的不要再提,人妖两界现在平静,是最好的结果。” “新的,妖王?”鱼师很快意识到说的是他,颤颤说:“我?” “妖王‘死’了一百多年,从哪里时候活下来的大妖现在只有你,期间产生的大妖在你手里过不了三招,你不是妖王,谁是?”晏九洲按住他的肩膀:“其实妖王不妖王的,只是一个名头,你瞧这么些年没有妖王,妖界天就塌了?” 好话坏话全被晏九洲说尽了,鱼师啼笑皆非说:“现在没有妖王,天就要塌了?” 岂料晏九洲轻飘飘道:“会。” 鱼师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用一种你就骗的眼神看了眼说谎不打草稿的晏九洲。 他们来到十二重。 凭两人的本事,不惊动任何人在妖界来去个遍不成问题,因而踩在废墟上的时候,周遭无人。 十二重的裂隙由于失去镇物,天地间充满冷凝可怖的威压。 鱼师费尽心思封住雪妖宫的裂隙,对这个威压再熟悉不过。 “这里怎么这般大?!”他几乎是惊叫出声。 重重废墟之下,大地如被顽皮孩童用墨笔歪歪扭扭画出一条线。 那条黑线不能凝视,细细去看能将人吸入其中。 晏九洲慢吞吞说:“只有妖王才能做一件事。” “什么事?” “我的身体没有全部取出来,埋藏的地方有其他人知道,我需要有人盯着那几个地方。” “你呢?” “封住裂隙。” “封住?”鱼师目光落在晏九洲身体上,“你、你打算继续” 晏九洲还没说什么,鱼师怒道:“不可以!你忘了,你与重御对战之时,一剑惊天地、引星辰,你这样的人,怎么能做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相比鱼师恨不得把一百多年前的晏九洲拉出来溜溜的样子,此时此刻晏九洲犹如出门遛弯似的悠闲,“我当了段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感觉还可以,凡人也挺有意思的。” “有没有身体,活的都很自在,躯壳不重要。”他嘴边的笑容褪去,他垂下目光,手指漫不经心地摩挲碎石,“只是我这人,天生反骨,有人设计明面上针对我,其实每一步都在有意无意促使我拿回身体。” “越想让我这么干,我越不想这么如他所愿。” 鱼师半响说:“你对自己真狠。” “如果能从大荒落或者鬼瞳口中问出当年泄密的人是谁,或者现在把他们就走的人是谁,嗯?” 晏九洲原本惫懒半耷着眼皮,似睡非睡,此刻目光忽然锁定他们脚下前方那条黑线。 “瞧瞧,有虫子要爬进来了。” 第一百六十章 都是戏 鬼瞳并不知道他挖出蛊虫,是大荒落故意为之。 他要找妖王说出奉神眠的秘密,但人间通往妖界缝隙被他们所把持,鬼瞳根本不敢靠近。 加上为了摆脱千丝万缕的控制,损失大量妖元,苟且于人间偷生。 凡人本是可以被他当做补品充沛自身,但大量凡人死去,太容易招来道士,就算道士没来,鬼瞳也不敢保证奉神眠或者大荒落会不会嗅到蛛丝马迹。 鬼瞳一路躲躲藏藏,意外流入羽升门。 也是他运气好,宗主及长老外出追杀狐妖,护山大阵被打开,他偷溜进来找些宝物补充自己。 这一日鬼瞳分出一丝妖元附在鸟上提防警示,就见一个中年妇女带着一个美貌女子走。 鬼瞳本没留意,但他在美貌女子身上,闻到一点气味。 有点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 中年妇女正是掌事姑姑,安慰韩绮说:“事已至此,你喊冤也无用,执法堂念在你乃无心之失,饶你一命。你且好好收心办事,莫作多念。” 韩绮简直要冤死了,“姑姑,你也知我在外门苦熬多年才成管事,我哪里知道那女子是潜伏而来的内应,我还阴差阳错把她送去元奇山。” 尤其一把火把选进来的人木牌全烧了,本来应该挨个检查询问,再补木牌。 奈何元奇山内门的弟子都不愿意去,韩绮就在外门选,外门消息灵通的一听到元奇山就跟见了鬼似的使出十八般武艺也不去。 最后这事自然落在刚进来,耳目闭塞的新人身上。 谁知道她手气那么差,偏偏选中看起来最好欺负其实是内应的姑娘什么? 她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 韩绮说着说着简直要哭了,掌事姑姑自然知道事情原委,安慰道:“你看我这不是想办法将你调出来了?这样你不用去做外门扫洒弟子,脸面上也好过些。” “多谢姑姑,”韩绮也不是不知趣,擦擦眼泪回话。 掌事姑姑走在前头,韩绮看不见她的神情,就听见前面的人无意问:“你昏倒在元奇山是怎么回事,你为何去哪里?” “我” “韩绮,现在没有人,你不用拿对付执法堂那套说法来糊弄我。”掌事姑姑回头说:“我知道你并没有察觉那女子不对劲,然后去看看,结果被打昏。” “我认识你也有几年,按你的性子,她只是无名小卒一个,你若察觉她不对劲,早就把她赶了出去。” 韩绮手一抖,扯了扯袖口将手藏在里面,面上笑盈盈说:“姑姑果然明察秋毫,说起来也不怕姑姑笑话,元奇山长老妖化杀了整座山头的弟子,门中上上下下谁不想找出原因?” 她讨饶道:“您也知道,我没什么仙途,一辈子只能碌碌无为。我想啊,如果我能找到蛛丝马迹,宗主长老一高兴,赏我一颗有用的丹药,我这辈子就值了。” “只要好好为宗门办事,宗门会记得的,”掌事姑姑得体安慰。 鬼瞳对两个心怀鬼胎的人没兴趣,但她们言语间,妖化的人? 第一百六十一章 是谁? 是夜,无月,星辰万千。 鬼瞳捂着鼻子从元奇山飞快离开。 是那只狐狸的味道! 狐妖竟然是她,她出现在这里,莫非此处是奉神眠据点之一? 鬼瞳实在不敢赌,甚至都没登上元奇山顶就慌忙离开。 只是从上往下看,在黑夜里一抹火光极其显眼。 还有一丝丝鲜甜的血味。 先前被大荒落控制当做盾牌挡住奉神眠,鬼瞳妖元损伤,瞳仁破裂无法修复。平日自我控制还好,忽然闻到这种诱人气味,实在让他口齿生津。 他悄无声息落在潭水不远处,白日里见到的貌美女子盘腿坐在微光前,一个碗、一碗水,食指放在水中。 她口中念念有词,“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但尔寻踪,育养生根。” 寻亲? 鬼瞳心中冷笑,伸手抓人。 岂料还未碰到,不知怎么被其发觉,韩绮就地一滚,抬头就见双眼四瞳之人。 她反应极快,也不言语,手一扬,袖中一道响箭飞出。 “雕虫小技。” 鬼瞳咄得一声,一道气流脱口将响箭打下。 韩绮脸色煞白,从怀中掏出一大把符咒洒向鬼瞳。 鬼瞳嗤之以鼻,风起,吹飞。 然而其中一道神火符落在火堆之上,腾地一声,火焰升高三丈。 羽升门因为狐妖之时警觉万分,如此大火怎么能看不见,鬼瞳就感觉令人厌恶的道法由远将至。 他暗骂一声,一掌把碍事的凡人拍入崖壁,自己跳入水中。 结果发现若有若无的妖气萦绕的水底,鬼瞳精神大振,飞快向下潜。 在晏九洲看来,十二重下那条黑线晃动扭曲很普通,一阵微不足道的风也可以造成这种效果。 然而,只细微一下,他霍然转身如狩猎的虎豹,径直扑去! 鬼瞳喘着粗气被讹住咽喉,并不因为命脉被拿捏而慌张,反而神情慌乱中带了点绝望,见晏九洲后如见救命恩人嘶吼,“妖王,救我一命!” 晏九洲转手一捞,鬼瞳如被人拉住似的沉了下去。 鱼师低呵一声,“雪来!” 风雪转瞬即至,化作一条锁链没入裂隙将鬼瞳捆住,拉了上来。 鬼瞳被捆得像虫子似的,脸贴上妖界泥土也不觉得安心,拼命朝他们蠕动过去,“妖王,我带来非常有用的消息,在人间和你作对的是——” 四周瞬间静音,鬼瞳的话泯灭在空中。 裂隙之外,人间之中,一道磅礴的妖力竟然透过人妖壁垒打入妖界。晏九洲运转妖元格挡,每一次力道相触激发的气流皆是天地间一次颤动,庞大的波动如同不可阻挡的潮水洪流,向四面八方奔腾。 风雪在鱼师面前化作最坚固的屏障,而刚刚被救下的鬼瞳,在与妖力波动相触的那一刹那,他的身体就化作飞灰。 晏九洲挥袖将波动压下,裂隙之外的人也没再出手。 仿佛方才那一下,只是为了诛杀鬼瞳。 鱼师眉头紧锁,“什么妖有如此鬼神莫测的能力,莫非明煌当年没死?” 晏九洲扫过裂隙那一眼带着的某种隐晦微妙的意味让人控制不住地头皮发麻,仿佛通过裂隙,看到对手脸上。 “明煌善火,方才那招阴寒湿冷,除非明煌废弃一身仙力重修大道,否则难以确定是他为之。” 第一百六十二章 拖延时间 阴沉的风猛然之间便变得愤怒凄惶起来。 鱼师问:“现如今敌人在暗,我们在明,你真的要这么做?” 晏九洲拍拍鱼师肩膀,“所以需要妖王日后多多谋划。” 鱼师说:“舍弃身躯,真的可以阻止?” “也不一定,毕竟当年我也这么干过,也只让两界安生一百年。”他指了指脑袋说:“可惜我第一个拿回的并不是头,不然就能知道许多事情,也不会让那人把棋局下完。” “现如今想要破局,只能兵行险招。” “没有身体,你会忘了一切。”鱼师说:“就像之前那样,你什么都不记得。” “上次是没有准备仓皇导致,这次万无一失,毕竟我还得带着记忆去归墟,如果忘了去的路,她会生气。” 鱼师知道晏九洲说的是红瑶,他没有再说什么话,反而是晏九洲见他神色悲凉,仿佛他要去赴死似的,随口道:“阿眠呢?他这些年在哪里。” 鱼师摇头,“大战那天阿眠就失踪了,人妖两界关闭,妖界没有阿眠,怕是他在人间。” 晏九洲慵懒伸胳膊,“正好,我以后在人间游历,如果遇见阿眠,说不定还可以靠阿眠吃饭。” “能否多呆几日再走?” “有什么事?” “为你正名。” 晏九洲噗呲笑了,“不用,这正不正的,也没用。说起来我也是个不称职的妖王,对子民充满算计。再者说正名后,你去哪里弄个妖王出来给他们看?” 鱼师说:“你现在就走?” “也不,我如今穷得铃铛响,找你救济一下。”晏九洲抖抖袖子说:“寒玉髓,多多益善。” 他说的轻松,其实心里也无多大把握。 当年他抱着必死的心,又因为天地间独一无二的谶花才得以活。如今没有谶花谎言,他要凭自己能力活下来,难。 鱼师不知道,只是见他面色如常,心有成竹,点头道:“还要什么,尽管开口。” 晏九洲食指蹭蹭下巴思量,“过个月你去趟渤海寻她,如果我不在,你就让那条蓝尾巴鲛人把她坑蒙拐骗也好,哭天抢地也罢,不要让她离开归墟。” 这话听着有点像遗言,鱼师沉默良久,道了句好。 鱼师离开后,十二重更冷清了。 晏九洲走遍十二重,都没有再看见那个说书人,或许在爆炸中早就化作碎末哪里找得到? 他也不气馁,从废墟中走出去,站在空旷的广场。 原先被小妖们摆摊,熙熙攘攘的广场如今只剩灰尘和落叶,他拍拍手,有形妖力从周身一圈圈动荡出去,将灰尘杂物一扫而空。 然后双手抬起,整个人飞到十二重上空,两只手虚空上下舞动,随着手部动作,爆炸后的废墟如同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清理、堆码、修复。 头颅被取走,引发十二重镇压裂隙暴露,这么放着不管总有一日会被人发现。 再次修复十二重,不过就是掩耳盗铃,拖延时间罢了。 晏九洲这么想着,手中捞起一颗小碎石,一声“去!” 小石头身披万钧之势,将地面射出个深不见底窟窿。 来人急急后退三步,六条胳膊举起,“我来见妖王!”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一十二年 在蜘蛛精眼中,那人高高立于半空中,轻抬手掌,千斤巨石被无形操控,温顺落在合适的地方。 他背对着光,看不清容貌,只觉得周身气度像个普通人,甚至没有妖尊鱼师、虫师大荒落那样的威压。 但是她脚尖前面那个细小的黑洞,说明他并不好热。 她听见那个人喊出自己的名字,“蛛六。” 他怎么认识自己?? 蛛六一口气提到嗓子眼,低下头再也不敢看,就见那个人落下,衣摆在低垂视线内晃动。 “蛛六,你明知十二重危机重重,诓骗无辜之人入内,偷盗寒玉髓,如果只是扭断你的脖子,是不是太轻了?” 他是谁?他怎么知道的?! 蛛六惊异抬头,就见他一面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一面似笑非地笑。 蛛六心中打了个寒颤,“大人明鉴!小人全族几乎被大荒落赶尽杀绝,小的偷盗寒玉髓,是为了给族人治病,在大荒落逃离妖界后,小的还在大荒宫搜到一样东西,特来将功赎罪将此物献给妖王!” 晏九洲垂下眼眸,取走蛛六手中黑匣子,他并未急着打开,而是看着她。 蛛六在避重就轻,求生面前,谁都想活。 此妖的确欺骗红瑶,但红瑶若不入十二重,他们就得不到线索归墟,说来说去,功过相抵。 晏九洲说:“你走吧。” 蛛六:“多谢大人!” 随即化作一只鬼面蛛飞快逃离。 晏九洲食指拨开匣子,里面是一枚黑蛇鳞片。 他拿起来对光看,轻笑一声,“第三个。” 人间天色尚好,一望无际的碧蓝天空和絮状的白云,山峦间云霭缭绕。 晏九洲盯着木牌上【落雪斋】三个字半响,深深吐出一口气。 这里和记忆中送百怀疗伤的地方截然不同,一个是破破烂烂勉强沾得上风雅二字,一个是阡陌交错井然有序。 一只鹿妖蹦蹦哒哒跳过来,路过晏九洲时好奇看了眼,又蹦蹦哒哒离开。 晏九洲在他化形不成功的脑袋上看了眼,半人半妖。 再细致瞧瞧来来往往的行人,有凡人、妖精、半人半妖,彼此相处和谐,更没有那种剑拔弩张的紧迫感。 晏九洲将自己身形隐了走进去,到也不着急,一会儿看看卖团扇的蜘蛛精,一会儿看看做羊汤的羊妖。 只是他才走过羊汤摊,一位喝汤的中年人抬头闻了闻,目光锁定在空旷之处。 羊妖见他的动作笑道:“江老板,是今日汤不够美味吗?在闻什么?” 江寻崖未答话,从角落捡起一根棍子掂了掂,然后追上去对着空荡荡地方挥下—— 棍子停住,看起来是江寻崖收手,其实是有人接住它。 蒋寻涯松开手,冷脸道:“何方神圣,藏头露尾。” 晏九洲松开手,棍子落地。“故人拜访。” 集市骚动起来,不知谁大喊一句:“保护江老板!” 几乎所有的人放下手中事物挤过来,只在眨眼间就将江寻崖藏在深处。 江寻崖看着露出身迹的晏九洲,沉下脸,“都不许过来!” 晏九洲看着才中年模样的江寻崖,叹道,“一百二十年,在神医的身上,就像是只过了十二年而已。” 第一百六十四章 脱 “我与你并无交情,也只见过一面,谈何交情。”两人走到安静处后,江寻崖直接了当说。 晏九洲道:“有些人只用见一面,便已是莫逆之交。” “你这种病我治不了,速速离去。”江寻崖说完就要走。 晏九洲追上去,“我怎不知自己疾病在身?” “四肢不全,身躯空荡,剩下的还需要我说吗?”他嫌恶摆摆手,“赶紧去找自己身体去,我这里没有。” “非也,我来找江老板并不是因为此事,也非救命。” “当年我救百怀,是欠他个人情,你们这些大人物的事我一点也不想参合,你也不要告诉我,好走不送。” 江寻崖才说完,一只猴子荡过来口吐人言,“江老板,你家小崽子把我家娃娃的尾巴都打结了,你不能不管啊!” 在艳阳之中,屹立在悬崖之畔,山风之中的男子,身披明辉与日光,说出最可怕的话。 江寻崖眼眶睁大,直直瞪住他,“你说什么?” 晏九洲踹手轻描淡写说:“江老板有孩子了?恭喜恭喜。”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你刚刚是不是说,把你肢解?”江寻崖走过去摇头,“我看你是有病,脑子有病。” 猴妖晃荡两下,“江老板,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你” “等会我就把他接走!”江寻崖大吼一声,拍拍晏九洲胳膊、胸膛,喜笑颜开,“好身材,好身躯,比乱葬岗的不知道好多少啊!” 晏九洲坦坦荡荡任由他摸摸捏捏,“不知江老板可否帮在下这个忙?” 江寻崖艰难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见过不想活的,没见过你这样找死的,你无所谓,我自然也无所谓。” 说完,急切道:“快把衣服脱了让我看看!” 晏九洲顿住,看了眼日光大作下还时不时有妖有人路过的小道,“在这里?” 江寻崖露出一副你真麻烦的表情,“再往里走就是你当年带小百怀来的地方,那是我的医馆。” 江寻崖在这里明显很受尊重,每个路过看见他们的人都会热情喊声江老板,有的还会将自己手里吃食塞给他,美名曰给小孩子尝尝。 在他们眼中,化形不成功的妖,和人,没什么两样。 晏九洲赞叹道:“我在人间行走良久,也只有在这落雪斋,才看见如此盛景。” “一百多年前妖界入侵人间,人间本土原生妖和凡人被压榨生存之地,界限早就没那么清楚了。当年被我医治的小妖,和凡人成亲,生下诸多半人半妖,围绕落雪斋生活,几代人下来,其实也就和外面的人间没什么区别。” 晏九洲点头,“江老板好心肠。” 江寻崖依然是问了句,“我说,你想死,找个崖一跳,不行就多跳两遍,总能死。为何要给自己选这般痛苦的死法。” “江老板此言差矣,在下想活,所以来求江老板。” 两人说话间就到了药坊,比起多年前,此处已然改天换地,兔妖在药田里捉虫,猪妖在翻地,一片祥和气氛。 “江老板回来啦!” “是江老板回来了,江老板看看这田还要不要浇水?” “药虫还是要暴晒吗江老板?” 江寻崖将他们打发个干净,干净利落一指室内,“脱。” 江寻崖解开腰带,一件件衣裳落地,那具健魄、线条优美的身躯遍布细细密密的旧伤,没有经年累月出不来这么多的。 从那一个个几乎致命的,或深或浅的,再也无法愈合的伤口里,似乎窥见曾经的血腥与绝望。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两难 渤海——归墟—— 飞廉不知道蓝为什么一直守在黑水崖,就像是在等待什么似的。 飞廉很年轻,好动,他出生后就活在谎言中。但鬼族为了利用他,从未将用在鲛人身上的手段用在他身上,还费尽心思维持和谐。 当谎言被戳破那一刻,飞廉认清事实,帮助氐人国夺回自由。 加之他是最小的鲛人,长辈爱护,爱动的性子从来没有遭受过制约。 也养成了藏不住话的性格。 比如他就会问:“你是在等她死掉吗?” 这句话如果放在别处,肯定会被爆锤。 但蓝却没有锤他,也没有罚他,眼带迷茫说:“或者等她活。” 黑石之上那朵快失去颜色的小花,连花瓣都只剩下摇摇欲坠的一片,仿若一场风就能带走它的生命。 任何人看见了,都会觉得它活不下去。 飞廉与这位姐姐接触不多,但他很喜欢这位姐姐,她笑起来很漂亮,眼睛就像月亮一样弯弯,和寂静的氐人国截然不同。 那只黑猫是姐姐的朋友,不知道会不会来看姐姐,看之前黑猫的样子,它好像很怕水似的,真可惜,水里这么好玩,猫玩不了啊。 飞廉抱着尾巴,下巴抵在尾巴上双眼无神盯着谶花七想八想。 海里都快被他游遍了,如果能上岸玩就好了,可惜族长蓝不让他见凡人,说凡人是这世间最卑鄙无耻的东西。 飞廉想起他在黑水里遇到的那个鬼族,他死前的愿望是回家给女儿治病。 这样的凡人,也是坏人吗? 他不懂,也不敢问。凡人、鬼族在氐人国是禁忌之词,就算归墟门口鬼道常开不闭,再也没有海中亡魂能走进归墟,寻常鲛人也不愿意来归墟。 如果姐姐能醒过来,他一定要问问她,凡人真的都是坏人吗? 唉,怎么 嗯? 飞廉一激动差点掰断一根尾鳍,他定睛去瞧,就见谶花颤颤巍巍从黑石上站立起来,从花杆到花盘,染上一朵花该有的健康颜色。 飞廉激动说不出话来,指着谶花惊叫:“啊!!!” 少年声线尖锐,这一嗓子嗷得不止蓝,就连黑水下用身躯困住鬼族的鲛人都一个激灵醒过来。 黑水中那几只鲛人将自己化作牢笼,永远不能离开黑水,他们在水中来来回回游动,将里面摸得一清二楚,意外发现很深很深的一道裂缝里,某个东西藏在里面。 就像是一只深渊巨口,不小心吃了什么吞不下的东西卡在嘴里。 他们看看对方,眼神询问: 要不要挖出来? 挖,花花在人间时间长,见多识广。 飞廉的确没有看错,谶花爆发出强烈红光,那种不是血腥的红,见之只会觉得那是充满希望和美好。 蓝在那一刻神情奇妙,是一种不敢相信和感叹混合在一起,喃喃道:“他做到了,他真的做到了。” 飞廉没注意蓝在说什么,一声哎呦连忙将自己眼睛捂住,“快快快衣裳,她的衣裳!” 没人教她从原形化作人形的时候,记得把衣裳变出来 蓝五味杂陈的心一下变得哭笑不得,他手往海域一捞,一件蔚蓝色柔顺长袍出现,落在即将变成人形的红瑶身上。 “红瑶,把你的衣裳变出来!” 第一百六十七章 秘密 同样时刻,人间—— 一声厉啸,尖细的尾尖甩上前来,晏九洲能看清楚动作,也知道如何闪避、回击,但他动作太慢了,尤其在黑蛇眼中。 黑蛇转瞬化作人形,奉神眠毫不掩饰出现在晏九洲面前,一掷树枝,将他紧紧钉死在地上。 “你舍弃身躯,是为了让她活下来,还是为了人间苍生?” 晏九洲从地上起身,穿透他身躯的树枝还钉在原地。血液滴滴点点的拖了一路,忽然间,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腿软,蓦地摔倒。 原来,舍弃身躯的他居然能这么弱。 晏九洲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笑了,“还真是你啊,阿眠。” 奉神眠双手将晏九洲扶起,他的脸如神一般悲悯,“当年我就劝过你,不要为了归墟,把右手舍弃耽误大事。你曾因为感情,失去右手。如今因又被感情所困,连自己都不要了。我看你是丢了脑子,做事没有依准。” 晏九洲呸出一口血沫,“阿眠,做这么多,藏这么多年,你想做什么。” 奉神眠轻轻啊了下,随后道:“你当年利用宝库引群妖归巢,说明你并不蠢,这次猜猜,我想做什么。” 晏九洲轻飘飘开口,“登仙路断,而你想成仙。” 奉神眠畅快大笑,既不承认也不反对,留下一句,“看住他,别让他跑了。” 随即消失,出来的是方才听得清楚的大荒落。 登仙路,居然断了??? 大荒落从不想成仙,想要成仙就不能沾染因果,还需经雷劫、问心魔,只有问心无愧的人才能羽化成仙。 大荒落不能,妖界许许多多的妖都不能。 但是不想登仙,和不能登仙,是两回事! 他们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对了,他曾与重御交过手,莫非是重御告诉他的? 也是,自重御把持妖界后,妖界便是弱肉强食,谁手里不曾沾染鲜血,谁的脚下不是尸骨成山? 大荒落想逼问晏九洲。 比如打到这位曾经的妖王跪下,看着他那双愤怒又无可奈何的眼睛。 比如把脚踩在他脸上,打碎他的自尊。 或者用他的身体养自己最心爱的虫子...... 但大荒落什么都没有做。 并不是因为怕,而是在大荒落此刻看来,他快死了。 晏九洲早就舍弃自己大部分躯壳,这只是妖元维持的人型,胸口的血浸透了衣裳,顺着手臂滑到指尖,滴落于地,染红半个身躯。 晏九洲半点都走不动,大荒落背着他,鲜血连同染红大荒落整个后背。 没走多远大荒落就觉得后背越发湿热,将他放下后皱眉嘀咕,“喂,你不会真要死了吧。” 晏九洲摔在地上昏迷不醒,出气多进气少,渐渐泛出死气的脸哪里有曾经半分风光的样子。 毕竟他连一招都敌不过奉神眠,这是真的。 大荒落心道:这可不行,在他手里死了,他也活不了,得找个替罪羊。 他指挥群虫留下看守,然后去找扈紫衣。 这是大荒落做出最错误的一件事,他不该留下群虫。或许也是时间过去太久,大荒落忘了他在一百多年前偷取晏九洲血喂养群虫,才让他的实力大增,坐稳大妖之位。 妖王之血蕴含力量难以想象,如今再次遇见,群虫躁动不安。 晏九洲嫌弃至极打了几个滚,一翻身掉入水中。 虫子跟着落水,河水稀释鲜血,迷惑群虫。 也没有没有任何虫发现河底一条断臂灵活用手指划拉,飞快离开水域。 第一百六十八章 蓝和影月 黑水崖,红瑶伸了个大大懒腰,整个人神清气爽,就连平日里红色的衣裳都变得更加鲜艳。 “蓝、飞廉!”红瑶冲上去一人给了一个拥抱,“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 飞廉见红瑶醒来也是喜不自禁,忙说:“最近来了一批很好吃的小鱼,你睡了这么久肯定饿了,我去抓!” 飞廉说动就动,急速离开。 红瑶看着他的鱼尾,话都来不及说。 “其实,我挺饱的,不知道为什么。”她拍拍肚子,忽然说:“晏九洲呢?他去哪里了?” 蓝看见红瑶如今活动乱跳的样子哪里不知道晏九洲去做了什么,于是说:“他在人间尚且有些事,托我转告给你,让你等他。” 红瑶甜蜜嫌弃,“他真啰嗦。” 蓝怕说得越多越被红瑶发现不对劲,见她无事后便要离开。 红瑶只觉得自己很久没有这么舒服多了,如果会的话甚至连翻三十个跟头都不在话下,一腔精力无处发泄,见蓝要走,就说:“你去哪里?” “飞廉是氐人国的少族长,也是最有潜力的鲛人,但是我发现他近日时常去海面,偷偷看一个凡人。”蓝面上露出嫌恶之意,“鬼族就是凡人,鬼族侵害氐人国至此,我绝不允许任何一个鲛人再出事!” 红瑶唬了一跳,“飞廉怎么和凡人扯上关系,晏九洲说过,鲛人在人间售价极高,有价无市,他和凡人见过面了?” “没有,影月有话要说。”蓝看着镜面,镜中鲛人莞尔一笑,风华绝代。 “红瑶,好久不见。” “影月姐姐!”红瑶对镜中蓝打招呼道:“蓝这个小气吧啦的人都不让我见你,你说他讨不讨厌。” “虽然鲛人寿岁千年,哪里比得上谶花一族,你这身姐姐活生生把我唤老了几千岁,我可不愿。”娇俏的话出自蓝口中,他全然无异样,仿佛此时此刻身躯就被这个名为影月的鲛人占据。 “除了族长,鲛人不能离开海面,不是不得,而是不能。”蓝收起镜子说:“鲛人想要上岸,需要挖出鲛珠,心甘情愿刨开鱼尾,变成凡人双腿,承担从此再也不能入海的后果。” “族长去死前将族长位置传给我,我也就得知几百年前凡人对鲛人有多可恶,凡人阴险、狡诈、多变,就算死了成鬼也一样!” 蓝气愤一摆鱼尾,力道之大径直将珊瑚击碎,声响过后,寂静沉默。 “既然飞廉还没有和凡人见面,说不定只是好奇呢?要不我去问问?”红瑶提议,蓝点头。 他们走得快,也没注意身后黑水中几个鲛人努力把一个巨大龟壳抬出来,迷茫看看对方。 花花呢? 走了。 说好要送给她的,怎么办呐? 等她来再送。 海域广阔无边,在里面找到鲛人简直难如登天。但蓝对飞廉动迹了如指掌,很快就将飞廉可能去的地方指出来。 红瑶不出意外在一片暗礁上找到飞廉,意外还发现一个熟‘人’。 第一百六十九章 猫和鱼 人间所有江河皆汇入大海,与浩荡与大海连成一片,一轮明月从边际升起,好像与潮水一起涌出来。 白色灵舟悬停在海面上,皮毛油光的黑猫七命用尾巴灵活勾住灵舟,整只猫倒挂而下,碧色猫眼直勾勾看着飞廉,一抹银色可疑水渍出现在它嘴角。 “大鱼,跟喵爷走吧,喵爷带你去度朔山,那是一颗仙树,在海里长成一片岛屿,可大可大了。”七命拼尽全力诱惑飞廉。 飞廉不吭声,往左边游,灵舟就往左边飞。 飞廉往右边游,灵舟就往右边飞。 看样子不知道僵持多久了。 飞廉气得拍水,“你烦不烦,别挡道!” “海这么大,你怎么能说我挡你的道?”黑猫嘴上说,眼睛垂涎欲滴看着金红色的鱼尾,见它没入海中,遗憾巴扎嘴说:“大鱼,喵爷带你出去玩吧,外面可精彩了,比那个渔村大多了。” “大鱼大鱼你唤谁呢!我名飞廉!”飞廉忽然一停,“你跟踪我?” 七命不可置否,“你不就是鱼吗?还这么大,不是大鱼是什么。” “度朔山的海没有你这么大的鱼,喵爷带你去!” 灵舟飞出几根纸锁链将飞廉团团捆住,眼看要拉入灵舟,就听见有人阴森森说:“七命,你的灵舟什么时候从拉亡魂,变成鲛人了?” 纸锁链停止,飞廉手指甲暴涨,瞬间割断,游到红瑶身边。 “小花花,你怎么在这里?” 红瑶曾经也改过鲛人对自己的叫法,但没办法,在鲛人眼中她是花的时候比是人的时候多多了,小花花就小花花吧。 七命眼见不成,意兴阑珊道:“是你啊,喵听说氐人国全是鲛人,捞一条又怎么了。” 红瑶眨眨眼,“这是鲛人的家,你闯到人家中,把人掳走,这是对的喽?” 七命灵活把自己甩灵舟上,磨爪子说:“我今天非要把它带走你又能怎么办。” “那我只能去度朔山找神荼大帝了,”红瑶指了指东方。 七命炸毛,“你不要脸!” “我又打不过你,要脸只能吃亏。”她游过去问:“你为什么要掳人?如果被神荼大帝知道,你又得受罚了。” 圆月徐徐高升,海面如镜,恍若白昼。 七命如没有骨头似的软趴趴在灵舟顶棚,“喵没见过这么大的鱼不行啊。” 红瑶没想到是这个回答,失笑。 飞廉有点怕那纸锁链袭击,躲在红瑶身后说:“海峡深渊中有更大的鱼,它跃出海面,能遮蔽半边天日,你为什么不去捉它!” 七命浑身上下每一根毛毛都写着没兴趣,“没你好看,喵不要。” 飞廉觉得它是在找茬,“你又没见过,怎么就知道不好看了!” “不好看就是不好看反正没你好看。” 红瑶终于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哈哈大笑起来,对飞廉说:“七命这是想和你做朋友呢,不要怕。” 七命一个翻身站起,“谁说喵要和他做朋友了?你瞎说!” 红瑶笑眯眯说:“我就问你一件事,你把飞廉掳走,是不是想养在度朔山的海里陪你?” 第一百七十章 好与坏的界限 黑猫犹如被定住似的,有点心虚又气势汹汹说:“那又怎么了?主人不让喵上度朔山,喵快无聊死了!” 说完,七命摸了摸自己脸,还好还好,有毛,不会脸红。 这个动作在飞廉眼中莫名降低危险,他游出红瑶身后,“你想和我做朋友,可以来海里找我,我们一起玩。” 七命高高昂起头,“谁要和你做朋友了?” 说罢,灵舟嗖一下飞向黑夜。 飞廉不知道为什么好好说着说着就跑了,红瑶笑道:“他是害羞了,而且我猜他似乎不喜欢水。” 在海中,飞廉遇见所有会动的没有一个不喜欢水,现在听说七命不喜水,恍然大悟,“难怪要把我拉出海,那没办法了。” 在红瑶看来七命是个不错的朋友。 当年他心软犯下错被责罚,这么多年没有一丝一毫心不甘情不愿,也没有投机取巧完成神荼交代的任务。 虽然说当初愿意带他们去度朔山是为了趁机见神荼,那也不是坏心眼,若没有他帮忙,度朔山的桃枝不知何时才能拿到手。 红瑶说出缘由后,问:“海中有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七命下海?” 飞廉先是摇头,而后想到什么为难道:“想做到如我们一般自由来往,只有鲛珠。他吞下鲛珠,就能在海中呼吸。” 红瑶一下捂住飞廉嘴,“这话不要再提!鲛珠在,你们就在,鲛珠灭,你们就死了!” “当年影月就是被捏碎鲛珠,蓝为了救影月,将自己鲛珠融入她身体里,还是没有救回影月,自己活在影月的身体里。” 当时发生的事飞廉并不知道,他被氐人国保护起来了,当叛乱停止后,他就没看见蓝,再见时,便是很久之后。 “鲛人的身体防御只有鲛人才能打破,何况鲛珠藏在最坚实的皮骨下,谁杀了影月?” 红瑶没有回答,飞廉很快想到他见过的,鬼族将鲛人的身躯当衣裳一般穿上,面色大变,几欲作呕。 红瑶轻轻安抚小鲛人,“飞廉,蓝年少得志,惨遭灭族,又杀死心爱之人,浑浑噩噩一百多年,如今重整氐人国,不是一个眼界狭隘的鲛人,海中每个鲛人都是蓝的责任,他宁愿自己粉身碎骨,也不愿再失去一个族人。” “如果你有什么话一定要对蓝说,千万不要一意孤行。” 飞廉问出自己一直想问的话,“凡人真的很坏很坏吗?我问过所有鲛人,他们都说凡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见到一定要杀死。” 红瑶看了眼无边际渤海,海之外是陆地,生活诸多凡人。她问:“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我?我不知道,鬼族就是凡人,鬼族那么坏,那么可恶。但是、但是我见过一个好的鬼”飞廉说出他曾受鬼族指使,将一个死在海上鬼魂带回归墟。 “后来我才知道他死于海上风暴,那场风暴是鲛人与鬼族争斗产生。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在黑水里,他被黑水融化那一刻,手里还紧紧拽住一个珠子,他要把珠子送给女儿。” 第一百七十一章 化解心结 飞廉亲眼得见鬼族暴虐行径,又见过一个无辜之人从死到消亡,充满迷惑。 红瑶没想到吴老四被西苳逼下黑水后发生这样的事,她仿照晏九洲动作拍了拍飞廉脑袋。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他叫吴老四,家有一女,天生目盲,他出海,怕是为了给女儿治病赚银子。” 飞廉紧张问:“我是不是害死了他,如果他不被我带去归墟,他是不是就可以投胎转世?我、我带了那么多鬼魂去归墟,我都数不清了,我害死那么多人” 红瑶这才知道蓝为何说飞廉一直偷看凡人,原来他心中压着罪。 “飞廉,不是你,也会是其他鬼族冒充鲛人引亡魂入归墟,这并非不可能会发生。”红瑶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所为,让鬼族壮大,更残害了同类?” 飞廉流下眼泪,红色珍珠一颗颗滚入海。 红色珍珠,是鲛人痛苦至极流下的眼泪。 “你被蒙骗,非你本愿。你若有愧,就好好修炼,听蓝的话,和蓝一起保护氐人国。”她摸了摸飞廉的耳鳍,“飞廉,你也看见了,他们的鳍被砍,再也不能如你一般自由穿梭海域,你是整个氐人国的珍宝,他们担忧你、害怕你出现一丝一毫的伤害。” 飞廉哭得鼻尖冒泡泡,一个声音冷冷说:“丢脸。” 蓝不知何时来了,也不知听了多少。 飞廉愧疚一头撞进蓝怀里,抱着他说对不起。 蓝冷着脸,缓缓抬起手拍小鲛人后背,“知道了,随我回去罢。” “不行,”飞廉说,蓝冷冷盯着他,“你还想去见那个凡女?” 飞廉点点头,正要说话,就被蓝一声怒吼打断。 “我对你说过多少次,凡人狡诈,虽弱但无所不用极其,我们氐人国被凡人害到如今,你还不满足?!” 飞廉被吓得后退,“族长,我不是要帮他们,你不要生气” 红瑶见势头不对,挤过去说:“不要气不要气,好好沟通。”她回头问飞廉,“你是不是要去找吴老四的女儿?” 飞廉怯怯看了眼蓝,点头。 蓝牙齿咯吱咯吱响,恨不得现在就把飞廉拍晕带回氐人国。 红瑶做了个安抚手势,又问:“你去找她做什么?” 飞廉伸出手,手心是一颗不起眼的珍珠,这种珠子在海底到处都是,不甚起眼。 他手中这颗已经失去光泽,就算去人间也卖不出好价钱。 “他死前,捏着这颗珍珠,我想把它送过去。” 红颜咽下那句她其实送过珍珠在吴老四家中了,但想想为了让飞廉了却心愿,伸手道:“我与他家打过交道,我去送。” 飞廉迟疑,红瑶笑道:“怎么,不放心我?” 飞廉将要将珍珠放置在红瑶手中,被蓝拦住。 “我不放心。” “啊?”红瑶没想到蓝这么说。 “你每次上岸去人间,总是伤痕累累回来,你不能再去了。”蓝说完,就将珍珠拿走。 红瑶飞快夺走,“怕什么,我还要在归墟等人呢,我去去就回。而且我不去,飞廉不去,难道你去?” 她俏皮眨眼,“不用担心,我去去就回。” 第一百七十二章 无药可治 小渔村天蒙蒙亮,正是要出海的时辰。 吴念艰难背着渔网,一只手拿着棍子向前敲着走走,渔网又大又沉,吴念消瘦,在地上划出深深的印迹。 有人看见吴念,迎接上去讲渔网取下,“阿念你怎么送过来了,说好今天婶子去拿的,下次不用送啊。” “没事,婶子,这路我走的多了,也熟,不会摔倒的”。吴念把绳子递过去,感觉一双粗糙大手拉住自己,“不用看,你的手艺我们谁不知道,来来来,喝口水。” 吴念摇头,“家里还有网要补。” “也好,”她将几枚铜钱放在吴念手心,想了想,又掏出一枚放进去。“阿念,补得很好,大娘很高兴。” 吴念知道她多给了,动动嘴唇想说什么也没说出来,最后说了句谢谢,然后摸索着回去。 大约是她走得远了,身后有人小声说:“吴老四家的孩子,真惨啊。” “爹死在海里,娘病死,就留她一个瞎眼姑娘,以后怎么办。” “能怎么办,看着她饿死吗?好在有门吃饭的手艺,有我们在,不会饿死。” 再往后吴念就听不见了。 她从小眼盲,耳力出众,能听到许多人听不见的声音,闻到许多人闻不见的气味。 就比如现在,她家门口多了个人。 有点药味,两个人? 吴念没有往前走,红瑶看了眼大夫,走过去说:“阿念是吧?” 吴念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个人,紧张捏住棍子,“你是谁?” “不要怕,你不认识我,我与你爹娘有一面之缘。”红瑶安抚这个姑娘说:“几个月前我来此买船出海,你爹娘攒钱为了替你治病,将船卖与我,是一艘精心养护的好船。” 吴念冷静到极点,“然后?” 红瑶微微弯腰与她平视,放平语气说:“听闻你双亲去世,我请了大夫替你看眼睛,就当感谢你家将船卖给我。” 吴念刚想拒绝,结果因为红瑶靠近,她闻到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气味。 她在哪里闻到过? 哪里? 吴念陷入思考,红瑶以为是她一个弱女子害怕,提议道:“如果你不放心,可以让熟悉的人围观看着,我” “不用,”吴念说:“我家里什么都没有,没什么好值得别人费心欺骗的。” 她想起来了,在爹爹去世几天后,她家桌子上多出不少珍珠! 这个人身上的味道,和珍珠残留的气味好像! 她放的? 为什么无缘无故给她家珍珠,如今现身带大夫给她看病? 吴念带着疑问,被红瑶扶进屋桌下,伸出手腕。 大夫看得很细致,看完后摇头对红瑶说:“这姑娘是天生目盲,打从娘胎带出来的病,已经不是人力能医治的了。” “老朽惭愧,诊金取一半,另一半退给姑娘。” 红瑶说:“与其退诊金,不如为这位姑娘调养身体如何?” 大夫点头,“也可,她气血不足,心肺郁结,调养一番也能改善。” 吴念从头到尾没有露出失意的表情,磕磕绊绊起身说:“我送送您。” “不用不用,老朽回去后想想应该用什么药方给姑娘养身体,过几日再来复诊。”大夫说完,背着药箱离开。 红瑶琢磨大夫方才的话,如果人力不能及,那海里的天材至宝呢? 吴念忽然问:“姑娘在想什么?” “给你治病。” “为何给我治病?” 红瑶惊醒,慢慢道:“你孤身一人,若眼盲一生,实在不好。若能医治,就是一件大好事。” 吴念步步逼近,“姑娘是不是见过我。” 忽有风雪忽然袭来,门窗外,人间秋日,渤海渔村居然飘起小雪。 第一百七十二章 活着 红瑶伸手接住一片雪花,是妖尊鱼师,他怎么来人间了? 她匆匆道:“外面有异像,你莫出门,我去去就回!” 秋日落雪,闻所未闻,这将在外劳作的人吓了一大跳,纷纷躲进屋子里关闭门窗。 红瑶朝着风雪最大的地方跑,吴念悄悄跟在身后。 她也不太确定来的是谁,小声问:“妖尊?是你吗妖尊?” 墙角慢慢转出一袭淡月白色身影,他拂开风雪走了出来,“红瑶,好久未见。” 红瑶往他身后看,没有见到熟悉的身影,有些低落道:“妖尊,你怎么来人间了?” 鱼师说:“我来找”他停顿了下,换个称呼,“你的相公。” 红瑶坨红着脸说:“我们还没成亲呢,你来找他啊,他不在呢。” 鱼师按与晏九洲约定来渤海归墟寻找他,先前晏九洲放弃自己躯壳,只为重新封印裂隙。 但晏九洲离开妖界后裂隙更大了,并未如他所预料那边,鱼师预感不妙,提前来此寻人。 按他的本事,除非中途出事,不然早该到此了。 红瑶问:“他答应会回来找我的,你有什么事吗?等他回来,我就告诉他你的事。” 鱼师瞥向土墙拐角,“偷听一两句就算了,想听完?” 红瑶立即回身,就见吴念磕磕绊绊走出来,“我、我担心你。” 鱼师早就知道此人在红瑶来后就到了,明显跟踪,他也不隐瞒,将此事说出来并直言道:“她若担心,就不会是偷偷摸摸躲在后面听墙角,口不对心。” 人啊,太容易说谎。 红瑶哪里不知,见吴念急的要哭,最终没狠下心说重话。“你回去吧,我一会儿去找你。” “等等,”鱼师指着吴念,“此人是谁?” 红瑶思考吴老四还有飞廉,最终说:“我认识她的爹娘。这孩子双亲都去世了,我想帮她治眼睛,方才请来的大夫说这是天生目盲,医不好。” 鱼师走过去,确定吴念双眼的确目盲,冷漠道:“你走吧。” 红瑶忽然开窍,“等等!人力不能所及,不是人力就可以啦!” 她对着鱼师双手合十,还没开口,就被鱼师拒绝,“不可。” “啊?我还没说话呢,”红瑶绕过去正对鱼师,“她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如果目盲一辈子,多可怜,帮帮她好不好?” “这样,我欠你一个人情,日后如果” “不用,”鱼师忽然叹气说:“我曾欠过你,如今如你所愿,就当偿还。” 红瑶没懂他说的欠是什么,就见鱼师化作风雪离开得时候,两片雪花落在吴念眼中。 吴念流出眼泪,泪中混合白色,不多时眼泪变透明,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眸。 “你能看见了?看得见我吗?”红瑶挥挥手笑眯眯说。 吴念将手举在眼前,瞳仁从四周看过最后落在红瑶身上,低下头问:“大恩大德,永世难报,不知恩人尊姓大名?” “不用谢,叫我红瑶就可。”红瑶很是高兴,挥手告别,“我走了,你自己好好的哦!” 在红瑶看不见的地方,吴念露出讽刺笑容,“好好生活。” 第一百七十三章 寻仇 话说鱼师走后,一艘灵舟探头探脑出现。 七命动动胡子,挥爪扑掉仅剩的落雪,打了几个大大的喷嚏,“雪妖所到之处就是麻烦,还下雪,喵爷都没这么大的排场。” 黑猫昨夜绑架不成并未离开,而是徘徊在海边试图偷摸一条走,不叽叽歪歪直接动手的那种。 结果一大早就看见老熟人红瑶来了,七命以为被发现,忙操控灵舟躲起来,见她走了才冒出头。 “吓死喵了,没道理花花会有用,喵爷就不会。” 七命跳下灵舟,爪子小心翼翼试探海水。 “救命!” 尖叫吓得七命猫毛耸立,就见方才弱不禁风的盲女吴念强硬拉着一个疯疯癫癫男子。 “我不去,我不去!有妖怪啊!!!” 妖怪? 七命低头看了看影子,没影子,不是它。 “潘叔,你好好想想,好好想想!害死我爹的是不是红瑶!” 听到熟悉的名字,七命来了神。 原来那个疯了的男人正是当初被蓝救下的潘三,他亲眼目睹鲛人,大受刺激,抱着木板漂浮上岸就疯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救命!有水,救命!” 吴念将潘三头按在水边,海面波动,海水时不时涌上来,潘三就跟受大刑一般惊恐挣扎。 吴念在他耳边大吼:“谁打翻船,是谁死在海里!快说!” “吴老四” “是鱼妖有妖怪救命啊!!!” 吴念手一松,潘三连滚带爬离开海岸,独留下吴念看着波动起伏的海面,脸色狰狞。 七命原本懒得停下来,转念一想这可是个好机会,如果趁机告诉她,是不是就能换条大鱼上来? 金红色的更好。 七命兴冲冲就要驾驶灵舟入海,冷不丁鬼牌幽光闪现,新的枉死者出现了。 黑猫翻了个白眼,灵活翻上棚顶一骑绝尘。 它去得快,枉死者的魂魄还处于混沌期间,受肉身吸引徘徊在周边。 倒是肉身周边有不少人。 “怎么是韩仙子?” “她犯下大错,哪里还衬得上一句仙子,我看此人心术不正,管事姑姑好心将她放在身边免受劳作,她居然还敢打宗门宝库的主意。” “小点声,执法堂的人快来了。” “你们说管事姑姑会不会被罚?” “不会吧?管事姑姑也是保护宗门,情急之下出手过重,来了来了,都别说了。” 倒不是黑猫愿意听这么多,这地方也不知道怎么捅了修士窝,有点克灵舟。 要说怕,那可不是怕,只是不愿意露出踪迹被发现,不然凡人就爱七想八想麻烦死了。 七命控制纸锁链将鬼魂从人群里捞了出来,掰着猫爪子数了数,绝望倒地。 还有好多啊,什么时候是个头 灵舟驶向度朔山,羽升门宗门闭关修炼吐出一口血,他心神大动,掐指一算,最后一丝血脉竟然断了。 而这一切都和黑猫七命没有关系,在这条送魂路上不知道来来回回几千遍,早已烂熟于心。它哼着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曲子,日行千里,朝着心中圣地而去。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不该 飞廉面对红瑶带来的消息,惊喜道:“她的眼睛好了?” “好了,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呢。”红瑶说完,飞廉高兴得一窜老高,金红色尾鳍在水中如沙飘动。 蓝板着脸,“一惊一乍,定不住。” “还小,慢慢引导。”红瑶看着飞廉游出来的水环笑了,“还是个孩子呢。” “希望能收心,好好修习,不要再乱跑了。”蓝说完,飞廉便如飞鱼一般扎进来,兴冲冲说:“族长,我能不能去看她一次,最后一次,我就看一看!” 蓝瞬间黑脸,“她的病也好了,你去看什么看?” 飞廉将求助目光瞄向红瑶,红瑶不语,含笑鼓励他自己说出来。 踌蹴了会儿,飞廉说:“我也不知道看什么,但我就是想看一看,看过后我就回来,我保证一定努力练习!” 蓝不说话,飞廉绕在他身边好一顿哀求保证。 “不能靠近,看一眼救回来,这是你答应我的。”蓝松口。 “我保证!”飞廉喜笑颜开。 红瑶看着飞廉游动,疑惑道:“小渔村人不少,他就知道要找到人长何模样?” 当然这个问题蓝给不出答案。 如果飞廉听见,他就会说:他认识! 小渔村的人那么多,比氐人国所有的鲛人还要多,但他认识她,他知道她的样子! 他还知道,每天傍晚,她就会去看海。 蓝惆怅道:“希望他去后能收心,我们鲛人实在经不起波动了。” “有件事,蓝,我要走了。”红瑶说:“我要去找晏九洲。” “不行!”蓝脱口而出,“一百二十年前你等不来他,对我们说要去人间寻他,你离开后差点死了。你不能再重蹈覆辙!” “我在小渔村遇见鱼师了,他是晏九洲的朋友。”红瑶面露坚定,“鱼师虽然什么都没说,但鱼师能来归墟通过我去找晏九洲,说明他知道我在归墟。” “我在何处,这件事只有你和晏九洲知道,若非他说出去,鱼师不可能知晓。” “蓝,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蓝拉住红瑶,“我不管是为什么,但我要为你的安全着想,人间太危险,根本不适合你!” 红瑶另一只手放在蓝的手背上,“这说明晏九洲见过鱼师,鱼师却还找他。这说明就连鱼师也失去晏九洲踪迹。” 这并不能说服蓝,包括镜子里的影月,都在劝说:“你如果走了,万一错过,你们如何再遇见彼此?” “好影月,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但如果让我就这么等,一直等,我等不下去。”红瑶抱了抱蓝告别,“等待的日子太无趣了,我更喜欢和他在一起。” 蓝反手拥抱,貌似妥协,其实两指按住她后颈,然后接住昏迷的红瑶。 蓝这厢勉强算是拦住红瑶,那边飞廉见到了吴念。 没有像之前承诺的那样,他只是远远看一眼。 他像往常一样躲在水下偷偷看,按时间来说吴念在晚上就会出现在海边,那日飞廉等了许久都没有看到她。 昨日是满月,今夜无月,海水如同墨一般漆黑,飞廉意兴阑珊转头回游,正想等会儿该如何和蓝求情,明天再出来的时候。 他闻到一股血腥味。 顺着气味游过去,就看见一个姑娘手腕割破,鲜血滴滴落入海中。 鲛人双目在夜间仿若生辉,当即认出此人正是吴念。 第一百七十五章 挖心之痛 此时距离岸边已经很远,小舟也不知道在海中漂流多久,若不是前些日子氐人国清理地盘,把海中凶兽都揍了一遍,吴念早就尸骨无存。 飞廉的手放在吴念手腕上,他的手冰冷,吴念的手也是冷的,但血是热的,烫的飞廉一个瑟缩。 他差点就要把她拉下海去找蓝救命。 不对,凡人落水就会死。 飞廉急的围着小舟转圈,猛然半趴过去听吴念心跳,已经很弱很弱,几乎听不到了。 “谁杀的你,是谁!” 飞廉试图唤醒她,但她的气息越来越微弱,甚至脸上开始染上死气。 然后他作出一个决定。 后来如果有人问飞廉,当初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飞廉会回答,他也不知道。 只是那时候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她不能死。 鲛人的皮的确能抵御世间诸多兵器,但抵御不了鲛人自身伤害。 飞廉划伤自己,将鲛珠一分为二。 那半颗珠子血粼粼,因为疼痛而颤抖在手几乎捏不住它,飞廉浮游在她身边,将珠子塞进吴念口中。 鲛珠飞快发生作用,吴念的伤瞬间愈合,面色红润,气息强劲,刹那间便睁开眼。 飞廉疼得浑身都在颤抖,但看见那双眼眸后心道:真好看呐。 吴念看见耳朵、手肘长着鱼鳍的鲛人一点也不害怕,她甚至用一种很熟络的语气说:“我终于见到你了。” 大海一阵一阵浮荡,飞廉随水上上下下,但他的手稳稳攀附在小舟上,他的眼睛看着吴念。 “你认识我?” 吴念点头,抬起手腕说:“是你救了我。” 提起这个飞廉双眼瞳仁变成竖瞳,“谁杀的你?” 吴念放下手腕摇头,“没人杀我,是我想见你,只有这个办法,你才会出现。” “你、你知道我、”飞廉张口结舌,最后落出一句,“你不怕我?” “这世间有比死更可怕的事情吗?”吴念自问自答,“没有。” “爹爹死在海上,娘亲病逝,天大地大只有我一个人,所以死并不可怕,孤单才可怕。” 飞廉急忙忙说:“小渔村的人对你都很好,他们都希望你好好生活!” 吴念问:“那你呢?你也希望吗?” “我、我”飞廉看向吴念的目光,她笑着,仿佛是在鼓励一样,让他说出那句话。 “我也是希望的。” 吴念闭上眼,深深吸气,而后道:“传说鲛人是海里的王,你是鲛人,你见过我爹爹吗?” 飞廉想起死后混沌的吴老四,落入黑水中消亡的吴老四,诚实道:“见过。” 吴念擦拭眼泪,“爹爹真的死了啊。” “你、你别哭。”飞廉急的拍水,马上说:“我带你去海里看,海里有很多很美丽、很好看的东西,你高兴了,就不会伤心了。” 吴念犹豫道:“我只会枭水,不会下潜。” “不用怕,海不是你的敌人,你再也不会怕淹死。”飞廉伸出手,“来,我带你去。” 吴念没有迟疑,将手放上去。 飞廉看见那个笑,忽然觉得挖心的痛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第一百七十六章 计划 深海的瑰丽与壮阔,与人间之景截然不同。 飞廉其实已经看过了,但带吴念去的时候,他仿佛是第一次去似的,生疏又笨拙说这话。 然而失去半颗鲛珠对他的伤害实在太大,飞廉将她送到离岸不远地方的时候,已经疲惫不堪。 吴念问:“你还会再来吗?” 飞廉摇头,“不会了,我答应过蓝。” 吴念没有问蓝是谁,而是问:“为什么,你不再喜欢我了吗?” 这句惊世骇俗的话飞廉没有听见,他身体再也承受不住失去半颗鲛珠的后果,晕了过去。 “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纤弱的吴念拍了拍飞廉的脸,见他的确没有异动,摸出隐藏许久的匕首,对准飞廉咽喉捅下! 匕首断裂,差点扎伤她。 吴念气得将余下半段丢在海里,飞快游上岸去找绳子。 此刻距离天亮不过一个时辰,小渔村的渔民马上要出海了,吴念必须要在众人发现之前将这只鲛人带上岸。 吴念的听力很好,爹爹去世后,娘亲时长带她来海边等候,希望爹爹再回来。 而就从爹爹去世后,她就能听见海浪里隐藏的拍水声,能感受到海中有视线在看自己。 海中,有‘人’。 那道视线的主人很固定,隔两日就来一次。当她换地方,‘祂’也会跟着换。 吴念还试过晕倒把对方钓出来,可惜晕倒后很快就被小渔村的人发现,计划失败。 当吴念视力恢复后,她就开始一系列行动。 首先很简单,自杀。 然后等待。 她吴念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条命。赌赢了,她为父报仇。赌输了,她与双亲在地下团聚。 好在老天待她不薄,将仇人送到她眼前。 吴念拽着麻绳往岸上拖,绳子末端是昏迷不醒的飞廉。 大约是离开水,飞廉身体察觉异样,昏迷间还挣扎,将吴念带得摔个跟头,她爬起来狠狠踢了飞廉几脚,继续把他往岸上拖。 好不容易拖上岸,吴念坐地上呼哧呼哧大喘气,准备重整旗鼓一口气把他拖回家。 就在此时,麻绳骤然断开,飞廉迅速腾空,清楚消失在吴念眼中。 “啊!!!” “是谁!!!” “出来!!!” 精疲力尽的吴念如疯子一般在岸上撕裂喊叫,她甚至抓起石头砸向飞廉消失得地方,石头直接穿过去,落在清晨准备出海的渔民面前。 “谁阿丢石头,也不怕砸到人!” “那是不是阿念?” “阿念眼睛好了?” 阿念已经快疯了,她瞪大双眼看向空中,但是什么都看不见,只有被磨破皮的掌心和磨出血的肩膀。 凡人肉眼,看不见许多东西,包括灵舟。 就比如此时此刻一艘灵舟停在他们头上,黑猫激动的胡须都在抖动,整只喵蹦在飞廉胸膛弹来弹去。 嗯,爪感不错。 然后挥动爪子,给了飞廉一套组合猫猫拳。 “醒醒,喂,给你一个机会跟不跟喵爷走?” 飞廉:“” “不说话就当默认了喵。” 飞廉:“” “那个女人一看就心怀不轨,要不是喵累死累活赶回来,你可就变成一条死鱼了。喵救了你,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喵的小弟!” 飞廉自然没法回答,无知无觉签下卖身契。 黑猫当即指挥灵舟飞向度朔山,将渤海甩在身后。 第一百七十七章 沉水 鸣音珠放入水中,一个正在密林中穿梭的人不耐看向他们,“说罢,又办了什么蠢事。” 扈紫衣推了把大荒落,自己率先跪下,“主人,不关属下的事!” 大荒落浑身上下透露出死气,“晏九洲跑了,我这就去把他抓回来!” 他不跪,也不口称主人,奉神眠也不在意,随口问:“你去哪里将他抓回?” 大荒落不说话了,他是真不知道,如果晏九洲回妖界,他去妖界抓人就是自寻死路。 如果他躲在人间...... “他会去归墟,不过这件事你不用管了,你们二人现在就替我去办一件事,这件事如果办砸了,你们没有活着的必要。” 奉神眠将鸣音珠捏碎,整个后背忽然感觉一阵冰冷寒气,一股汹涌妖力涉过密林朝他过来,树木摆动,碎石飞溅,十几团散发黑气的东西已经冲到面前。 砰! 砰砰砰! 密林成峡谷,一道深不见底裂隙出现在眼前,所到之处所有妖兽全部爆体。 四处飞溅的妖兽血浆、皮毛、头颅与碎骨将周围一切染上浓郁的红色,散发令人作呕的腥味。 一片尸骸中,某只妖兽胸膛剧烈起伏,它力已耗尽,已然执着盯着男人从它身边走过去。然后一道尖锐破空,将它的视线带得很高。 高到它足以看见,被男人踏足过的地方,已然成为人间炼狱。 这样情形并不少,至少他已经懒得去计算杀了多少,当散落头颅比岩石还要多的时候,一片沼泽地出现在眼前。 奉神眠摘下一片叶子飞射入沼泽,叶子落于上方。 按他的妖力,这片叶子能没入地下十几里,但偏偏就像一片真正不小心从树上掉下的叶子,轻轻地落于上面。 是沉水。 三十三重天有弱水,弱水之上,就算扔一根鸿毛在水中也会沉入水底。 对应天上弱水,人间有沉水。其力盛万物,不可落。 “找到你了,”奉神眠划破空间,从里面拿出一把火红长弓。 那弓无弦,依然发现嗡嗡鸣声,整个弓声好似有熊熊烈火燃烧,极力反抗奉神眠。 “冥顽不灵,”他全然不在意,一手持弓低垂,一手弯弓,无形弓弦与箭赫然出现在他指尖,然后放手。 这只充满烈日之力的箭没入沉水,不多时大地深处开始轰鸣,一阵由弱到强的震动在沉水下翻滚,天长地久积累的腐烂之物骤然爆炸,碧绿暴雨炸出一朵巨花。 而就在花蕊里,奉神眠触碰到了那个东西。 这仅仅是在一瞬间,沉水很快恢复。 那一场水花仿佛只是幻觉,只留下眼前这片波澜不惊的潭水。 潭水中间,奉神眠赤身走出,沉水在他身上无法留下任何水渍。四肢肌肉结实,蕴含无止无休的力量。 他缓缓踏上岸,四面八方鲜血化作雾流向他,在他身上编制成柔软红色长袍。 地上方才被随手丢弃的长虹贯日弓彻底安静,仿若死物。 奉神眠将它丢入空间,“明煌,我不似你,做事单枪匹马。废物也有废物的用处,就算烧成灰,也能迷惑对手眼睛。” 第一百七十八章 喵爷的奴隶 打从心底来说,七命是想养一条活着的大鱼。 这一点完全可以对天喵喵发誓,绝无虚言! 至于差点把飞廉晒成一条烤鱼,这并非喵本意。 喵哪里知道这条鱼只能泡渤海的水?鱼又没有说,喵怎么知道? 七命想着方才鳞片都失去好看颜色的尾巴,打了个哆嗦,更加把纸锁链往下放,让大鱼好好泡泡水。 偷偷摸摸的远不止七命一个,这不,红瑶揣着一兜子珍珠从归墟游出来,撒丫子往海面上游。 她知道蓝的担忧,也知道蓝是为她好。 但她此刻更担心晏九洲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不亲眼见到他安好,她无法在这里一直等。 红瑶鬼鬼祟祟飞快游动,她也知道如果被蓝发现,鲛人想要在海里截住她轻而易举,只有上岸才能躲开他们。 俗话说越怕什么越来什么,眼看透过海水能看见日光闪耀,一尾金红色鲛人出现在视线内。 飞廉? 他怎么在这儿? 红瑶靠近,才看见飞廉被一根纸锁链捆着,昏迷不醒。 七!命! 趴在灵舟上的七命打了几个喷嚏,就看见纸锁链一动一动的,以为飞廉醒了想要挣脱,操控灵舟猛然往上一拔! “回来吧你!” 砰地一下,红瑶和飞廉砸在灵舟上。 七命吓得全身毛毛都站起来,“怎么是你?!” 灵舟看着是用白纸扎成的,实际坚固无比,红瑶一边抽冷气一边揉着额头爬起来,“你把飞廉怎么了?” 七命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把鲛人差点晒干得到事被红瑶发现了,很是心虚又嘴硬说:“我把他怎么了?我没怎么啊,我还救了他,对!我可是救了他性命呢!” 红瑶严肃道:“救他?发生什么事了?” 七命便将自己看见的都说了出来,包括鱼师与她走后,女子做的事。 “坏了,她以为吴老四是鲛人杀的,所以想要报仇,杀了飞廉。”红瑶大感不妙,立刻说:“你确定飞廉被拖上岸的时候就昏迷了?” 七命炸毛,“我骗你干什么?我难道不想要活鱼?死鱼哪里有活鱼好。” 七命正生气,冷不丁被红瑶摸了摸脑袋,整只猫一下愣住了,从来只有神荼和郁垒两位老大才这么摸过。 “好七命,再麻烦你一件事,你帮我去盯着吴念,我要带飞廉回归墟。”红瑶解开纸锁链,七命也没有拦,跳上飞廉胸膛啪地给他脸上抽出一个猫掌。 “这是喵爷的印记,他以后就是喵爷的奴隶了。” 说完,七命舔舔猫爪,灵舟一抖搂,把红瑶和飞廉抖下海。 红瑶运气不错,半途遇见来找她的蓝,蓝看见飞廉后脸色大变,手掌贴上鲛人心口感受。 银色鲛尾饱含怒气一击,海底飞沙走石。 影月哀伤道:“他的鲛珠碎了。” 红瑶咽喉如被堵住似的,手指颤抖放在飞廉心口,这只鲛人还很小,不到一百二十岁,换算成凡人,他还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 鲛珠碎,鲛人就会死。 “我不该,不该让他去见吴念的”红瑶的眼泪与海水混合在一起,“飞廉听着,你——” 蓝打断红瑶的话,他沉静道:“不要说,我有办法。” 他抱着飞廉往氐人国游,速度快到只是一眨眼,红瑶便失去他们的踪迹。 红瑶很快跟了上去,拼命追赶才看见被鲛人们团团围住的飞廉。 蓝回头看见她了,说:“他的鲛珠还有一半不在身体里,如果没出小渔村,我能感受到鲛珠的存在,将它取回,想办法融合,他就能活下来。” 第一百七十九章 鲛人化人 剥珠之痛,更胜于凡人挖心,众鲛人虽不知飞廉为何要这么做,但如今看着性命垂危的小鲛人,痛心不已。 “糊涂啊,人间有什么好的,非要去看。” 说话的是明显老态的鲛人,他沉重拍拍飞廉的手,离开贝壳,“来几个跟我走,活得久还是有点用,海里还有些好用的东西,把它们摘回来延缓飞廉的伤。” 随着鲛人的离开,陆陆续续的鲛人都无法安心守在贝壳旁,纷纷拜托红瑶看着,他们去找药回来。 就是这么巧,鲛人们刚离开,飞廉就醒了。 红瑶坐在贝壳床边,“你醒了,还疼不疼啊?” 飞廉虚弱摇了下头,“我怎么回来了?” “如果不是七命,你就要死了,”红瑶都想锤他,把人锤醒更好,可看他如此模样狠不下心,愤愤拍了下贝壳说:“先前你还同我说鲛人不能没有鲛珠,自己呢?你倒是对自己下得去狠手。” 飞廉按住胸口笑道,“我这不没死么,我命大,没事,如果不救她,她就要死了。” 红瑶定神道:“你的鲛珠果然给吴念了。” “我害死她的家人,又救了她,我们两清了。”飞廉如释重负道:“族长呢,我答应过他会回来,我回来了。” “你回来?你的命丢差点丢岸上,你还回来。” “吴老四的死并非你的责任,这件事你还需要我们说多少次?!”红瑶气愤起身,“吴念要杀你,你知不知道?如果你不是鲛人,早就死在她的手下。” 飞廉扶着贝壳警觉问:“族长知道了?他去找她了?” 红瑶没有回答,飞廉提气往外面游。 她拦住,“飞廉你要干什么?” “对不起,”飞廉拍手,一大股海草瞬间疯长将红瑶捆住,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飞廉从来没有游得这么慢,他甚至觉得胸口在发烫,这种热度让他全身很不舒服。 可是他怕来不及,更没有看一眼自己,也就没发现胸口有一丝丝血迹慢慢流出,消散在海中。 哗啦—— 海浪将一个人打上岸,他赤裸着胸膛,胸口无法愈合的伤口渗出血。 他的下身,是一条尾巴。 “妖怪啊!!!” 有人率先发现飞廉,悄悄凑近想看仔细,结果发现人的上身下是鱼,吓得一屁股坐地上惊恐大喊,双手双脚跌跌撞撞爬起回跑。 这一声太过惨烈,不少人被注意到,海岸上的人疯狂远离海水,很快消失不见。 试图打听吴念在哪里的飞廉,无助摆动鱼尾。 氐人国只有族长才能离开海水去到人间,族长以外的鲛人想要踏足人间,只有一个办法。 这个办法氐人国不会告诉他,但是没有人知道,他曾经见过。 只是那个场景太过可怕,他一直以为是儿时噩梦。 断匕半埋在砂砾中,飞廉松开按住心口的手,捡起匕首。 鲜血从匕首上留下,成为能破开鲛人皮的利器。 秋日阳光灼灼,反射在匕首上净是寒气。 他看着可望不可即的人间,对准腹部,举起匕首—— 第一百八十章 后果 “我等了你们很久。” 当吴念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蓝意识到这个人并非寻常女子。 他并不想费口舌之争,闪现至吴念面前将她脖颈提得离地,貌美得妖异的脸靠近吴念口鼻。 “那个蠢货,还真给你了。” 吴念想笑,但咽喉被掐住让她笑得很是怪异。 蓝松开手,任由吴念软趴趴落地,“你是想自己动手,还是我亲自帮你。” 吴念咳了很久,好半响才缓过气嘶哑嗓子说:“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愚钝无知。”蓝眸光冰冷,也不需要任何利器,白皙柔软的指尖长出指甲—— “住手!” 那道声音喊得倒是气势磅礴,可惜气喘吁吁,尾音飘散。 蓝只是回头看了眼,被震惊到说不出话,甚至吴念推开他躲在那少年身后,他也无知无感。 飞廉此刻化作人形,一副十三四岁的少年模样,裹着不知道从哪儿捡的麻衣,赤裸双腿满是鲜血,在他身后更是一步一个鲜红的脚印。 蓝忽然觉得脸上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他拿出镜子,却见镜中影月泪水化作珍珠。 “完了,一切都完了。” 吴念一点也不怕飞廉的血,紧紧抓着他哭泣,“你终于来救我了,他好可怕,他要杀我。” 飞廉扶着墙走入内,他走路还不利索,双腿发软,眼睛却执着看着蓝,“不要杀她,这是我自己愿意的。” 蓝此刻万念俱灰,竟然异常冷静,“你是指刨珠,还是指分尾。” 飞廉此刻还是疼的,疼得声音都在颤抖,“都有。” “你从哪里知道分尾这个办法。” “出生的时候,我看见了,长大后以为是在梦里。” “好,很好。”蓝心口剧痛,仿佛血肉都被揉碎了一样,“没想到除掉鬼族,我还能在自己族人身上看到这种酷刑,你不亏是鬼族养大的孩子。” 这句话如同最恶毒的诅咒,飞廉浑身一抖,再也说不出话。 蓝锐利目光盯住吴念,“害你爹爹之人是海中鬼族,他们掀翻渔船害死凡人,拦截凡人魂魄为其效命,以求壮大自身。你以为你是最苦最惨最凄凉之人,便欺瞒他人,利用为己。” 吴念也不哭了,反而笑了起来,“我终于入你们眼了?我日日在此徘徊,等待一个知情人告诉我因果,无人来说。如今我得了宝物,你才现身。怎么,在你眼里,之前的我和蝼蚁无疑。因为你不会因为踩死一只蚂蚁,而向蚁群道歉。” 蓝指出,“我不知你从何得住是鲛人翻了你爹爹的船,但是有一点我知道,你在恨鲛人,你的恨想要把我千刀万剐。” “我”吴念忽然停下来,转身将飞廉扶起来,微笑道:“我为什么恨?他救了我,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感激他还来不及。” 蓝走向飞廉,冷凝道:“你分尾成人,就意味抛弃族人,从此以后再也不能入海。飞廉,是我太护着你了,让你一步错,步步错,从此以后,你自求多福。” 蓝说完便消失在二人眼前,飞廉伸手想要去抓,吴念适时娇弱惊呼,“他怎么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