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引长生》 第一章 胥华剑 数万年前,天地洪荒,伏羲一把斧子开辟了天与地,将四海八荒分为了人,神,魔三界。 不周山天柱孕育而生,仙气环绕,伏羲落于不周山下的一方瑶琴得灵气滋养,幻了人形,瑶琴本是天生地灵的宝物,吸食了周边的灵气,不过数万年,便飞升了上神。 而这数万年,魔界和神界几经战乱,为祸人间,三界重创,众多仙家法器散落人间。 魔尊被伏羲以元神身祭永镇西周无妄深渊,魔族众人也永久屈居与西周,神界众神也被重创,神力陨落。 商邪乘此机会,毫不费力的坐上了帝君之位。 而人间也得了机会休养生息,姜国陛下痴迷长生不老之术,遍寻天下有才之士,西周魔族的白芷带着残渊帛书得了姜国陛下重用,并加派人手寻残渊帛书的剩下部分。 而此时的不周山天柱因众神神力陨落,也渐渐成了荒芜之地,杂草丛生,只有几只鸟雀和野猫在此出没。 又是几百年过去,人间已经沧海桑田,换了颜色,而商邪帝君也用在不周山抽出的一根仙柱神髓筑成了一柄长剑,并赐名:胥华剑。 且带回了一只不周山附近刚刚出生不足一月的小奶猫,通体雪白,粉粉嫩嫩的肉垫子和鼻子,眼睛很是朦胧,似带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耳朵大大的软软的,能看见上面细小的血管,毛发下是粉粉的肚子,随着呼吸一鼓一鼓的。 商邪似得了极其有趣的物件一般,彻底从帝君位置退下,不再管神族中事,只在无上宫里整日养猫逗猫。 时日久了也甚是无趣,修为也到了最高境界,天上地下除了那被封在西周无妄深渊的魔神还未与之较高低外,早已没有对手。 无趣,甚是无趣。 他撸着小白猫的头,突发奇想道:“既然本上神能借助不周山的灵气幻化成人,还得了飞升上神的机遇,你这小小一只,是否也可以修道成仙?” 这般想着倒是有了些乐趣,带着小猫便御着胥华剑直奔不周山天柱而去。 不周山正是两军对垒之时,人家的战事仙界不好插手,就在不周山上盘旋了一圈又回了无上宫。 “若是不周山的仙气可以,那天庭的瑶池仙果必然也有一样的仙果了。”他思索了一番,便移形换影到了天庭瑶池,随手一挥便带走了一兜子的蟠桃,回了无上宫。 想着这小东西挑食,只吃牛乳和熟的肉食,直接将蟠桃捣碎加入了牛乳里喂。 不过月余,小奶猫便化出了人形,一个漂亮的小姑娘,耳朵和尾巴还没有进化。 他坐在树上,以仙术操控着地上的毛绒球,就见那姑娘灵活矫健的追着毛绒球四处乱窜,毛绒绒的尾巴一甩一甩的,时不时抱着毛球喵呜两声,娇气十足,满含春水的目光湿漉漉的看着他,吐着小舌头,带着几分讨好。 玩累了就变成猫咪蜷缩在他怀里,伸着舌头慢慢悠悠的舔着他的手指。 一派和谐有爱。 第二章 怨气炼化 不周山天柱被魔族白芷按照这几万年来收集的残渊帛书上记载的方法,做成了一个上古坟冢,怨气冲天,直逼九霄。 商邪恰好无聊,便将猫咪安置在了无上宫,特意让仙娥仔细照料着,到底是用了仙果催促化形,这小东西化形后智力明显有缺陷,时不时就会忘记收爪子,耳朵,尾巴,有时候抱着它睡,突然就化成了人形窝在自己怀里,暖乎乎的一只,肌肤盛雪,如同丝绸般丝滑,倒是比没化形摸着更舒服了。 他心里有一丝异样划过,快得没有抓住。 不周山天柱下便是被镇压的魔尊,地上如此多得怨气,渗了一部分到地下,滋养着魔尊,让其法力大增,那无妄深渊的结界隐隐开始泛红起来。 商邪无法去无妄深渊下,而不周山怨气冲天,若是不加以炼化,只怕不出两百年,那魔尊便会破结界而出,为祸苍生。 既然他可以将怨气炼化,那么自己必然也是可以的。 这个念头产生了,便遏止不住,立即就付出了行动,设仙障将不周山围了起来,不让怨气扩散出去,几经炼化,倒是和想象中一致。 这东西就跟仙术一致,只要修炼得当,自然是不费力气的。 待将不周山的怨气炼化完,撤了仙障,又回了无上宫。 小猫咪已经能简单的说话了。 “既然你已经有自己的神识了,便该有个名字,我叫商邪,你不如叫商商?”他难得有坏心思逗她。 听着这个名字,小姑娘不高兴了,背对着他撅着个屁股,慵懒的趴在瓷玉上,拿着还未收回去的尾巴扫了他一脸。 “逗你的,还生气了啊?”商邪心情很好的摸了摸她的尾巴,满眼的笑意,商量道:“不如你自己说,你想叫什么?” 她转过头看了看他,又回过头看着上方的牌匾,意思很明显了。 “还是叫商商吧,你不说话就当你同意了。”他见她不开心,坏心思都写在脸上,一点也不遮掩。 她一下子就变成了气鼓鼓的小猫咪,直接毛都竖起来了,龇牙利嘴的凶着他,却不敢轻易靠近他,他身上带着不好的气息,她感知到了危险。 “我要叫商寻,就是那个寻勤殿的寻。”开化过的小猫咪真是一点也不好忽悠,才多久不见,竟然都识得字了。 她声音好听,像是无上宫清泉流响,带着几分奶声奶气,丝丝缕缕的甜往心窝里窜。 他扣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转了几转,从手心变出一串手链扔给她:“好生戴着,这里面有本上神的一缕神识,必要的时候能护你一命。”那手链上坠着一个浅金色的镂空雕花宫铃,她喜欢极了,拿爪子拨弄发出清脆的生响,很快寻勤殿前便是一猫一手链玩的不亦乐乎,商邪也看的起劲。 他既然已经开始炼化怨气,那么少不得要去往人世间的坟冢聚集之地和冥府的往生殿,自然也不能时时刻刻顾忌着她,但是这串手链有他的神识又不一样了,一旦察觉到危险他也会有感知。 第三章 人间祸事起 千年过去,商寻更害怕周邪身上的气息,总是在无上宫的神树上窝着发呆,或者变成小猫咪抓那树梢上的神鸟,而无妄深渊下的魔尊终于破了结界而出。 “本上神可是等了你许久,魔尊这么多年在无妄深渊下炼化了如此多得死怨,也不知是你厉害,还是本上神厉害。”无妄深渊乃是冥府下流动的一条长河,没有尽头,而魔族几万年来,都在为了复生魔尊而努力着,白芷乃是其中的佼佼者,几万年里,都在人间游走,为魔尊收集了无数的将士的怨气,都是真正纯阳之气,这人倒是也有点段数。 “竟不知,几万年过去了,这神族竟有如此上神,可你炼化死怨,帝君可知?”魔尊站在一片红火的西周上空,手里持着一柄流星大锤,那锤子上长着尖尖的长刺。 商邪不语,直接攻了上去,一时间西周上空天崩地裂,原本明媚的上空被厚厚的黑云笼罩着,带着毁天灭地的天雷滚滚。 这场战事不知持续了多久,魔尊魂飞魄散之际将内丹打入了已重伤在身的商邪身体里。 “本尊魂飞魄散也不会让你好过的,带着本尊的内丹和一身的怨气坠入魔道吧,哈哈哈哈哈……本尊等着那一天的到来。”带着癫狂的笑声消散在了人世间。 不周山的天柱钉着商邪手里的胥华剑,裂缝越来越大,众神倾尽全力也无法挽救,支撑了十几万年的天柱,彻底倒了,人间祸事起。 而商邪也知晓闯下大祸,且体内有魔尊的内丹,与他体内的内丹相冲,日日遭受着蚀骨之痛,而他养着的小猫咪彻底不敢出现在他周围,那魔族的气息和死怨的阴气,都让这个才一千多岁的小仙,承受不起。 终于带着那串手链香消玉损,在蓬莱仙州立了无字碑,又去往冥府,寻了往生界碑,从那那界碑上查询了她的下一世生平,看着那上面寥寥几笔写尽生平,不尽红了眼眶,不过是弹指一挥,便调换了人生。 逆天而行,终会付出代价。 这一切都超出了他的预期里。 天上地下一片混浊,魔族混入人间,仙门众家不堪其扰,普通百姓更是过得苦不堪言。 “祸事乃是我引起的,便由我来结束吧。”商邪上了九霄,那议政厅上吵得乱哄哄的,各自找着推脱的借口,他也不多说,丢下一句便去了人间。 “想要本上神与你一道堕魔,那便借你之力,将魔族永困西周海底,永远不得修习仙术,生生世世。”他一路往西周去,直接下了西周海底魔族的地宫,轻而易举就入了里面,靠着那颗内丹,使了往生咒,将魔族在外的族人都召唤了回来。 以身为媒,以血为咒,以魂为引……以魂飞魄散为代价,将魔族众人都困在了西周魔宫,而他自己,也只得了那困在宫铃里的一缕神识,终究只得了一条布满荆棘的生机。 上神商邪由此坠落,也由此而往生。 第四章 天灾起 七月流火,天灾起。 许州一带连着下了两月的雨,雨水汇入江河,漫过堤坝,气势磅礴的冲毁了河谷两岸的屋舍农田,蛇鼠虫蚁也从地里跑了出来,寻一个安身立命之所,朝廷圈起来的避难所里全是人,周边几个城镇都被摧毁,加之天热,疫病蔓延而下,不过短短几天功夫,便席卷了许州城,速度之快,令人猝不及防。 林子漾躺在院中秋千上,抬头便是漫天星辰,一轮圆月西垂于山谷边缘,正缓慢爬升着,清冷的月辉散在山谷里,落了一地白霜,将她的身影拉长,在地面混合着树影落了一片黑色的阴影。 她双手抓着绳索,一只脚搁在长凳上,一只脚落在地上,足尖轻点着地面,晃动着秋千,地面影子也跟着动,轻带起了风似乎驱散了些许燥热,那梨树上落了几片叶子下来,掉在脚边。 月娘由半山腰的屋子端了烛台下来,见着她赤着脚窝在秋千上,眉心微皱,轻斥道:“怎可随意脱鞋袜?快穿上。” 一边说一边上前,将烛台置于树下的石桌上,那烛火燃着照得四周更为明亮了,小少女娇俏着一张脸,嫩生生的看着格外的讨喜,一头乌黑茂密的发丝只在发尾系了一根红色的丝带,身上也只穿了一身简单的素色罗裙。 识君一面,惊为仙子,谁能说罗裙素雅,像是画本子里走出来的小仙娥。 “师娘,如今谷中只有你我二人,淳儿只想自在些,待师父和师兄他们回来了,便又得守着规矩了。”小少女声音空灵,带着讨好与殷勤,配上她那委屈巴巴的表情,哪能不让人心软,看着就像一只调皮捣蛋的小奶猫犯错了却用那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你,让你如何也狠不下心去惩罚,甚至怀疑是不是哪里没有做到位才导致小猫咪犯错的。 小猫怎么会有错呢? 有错的肯定是饲养员啊。 月娘见着她这般神情,确实于心不忍,小孩慢慢长大了,这么多年来,在谷中也甚少有松快的时候,便随她吧。 她摇了摇头,上前揉了揉她的头顶,笑着柔声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啊。” 林子漾更为开怀了,笑意更深,眉眼弯弯,带着嘴角都成了一弯新月,露出了两个圆圆的小酒窝,真真是讨喜得很啊。 “我就知道师娘最好了。”林子漾眼珠子骨碌转了几转,揉了揉有些扁扁的肚子,狗腿得更起劲了:“要是能尝到师娘做的莲子羹就更好了,师娘做的莲子羹是天底下最最好吃的莲子羹了。” 月娘戳了戳她的脑袋,忍住即将溢出的笑意,含糊道:“你怎知师娘炖了莲子羹,还煨在灶上。”刚端着烛台出来就是为了唤她去吃莲子羹的。 子漾动作麻利的穿好了鞋袜,也不管那桌上摆着的烛台了,提着裙摆便往山后的厨房跑去,借着月亮的余晖,那身影落在身后几许,却显得人渺小了起来。 第五章 伴月小筑 月娘坐在石凳上,撑着身子,若是她父母还在,想来生活也不过如此吧,或许更好呢。 毕竟她的父母是那般恩爱的夫妻,府中氛围又极为和睦,那般有爱的环境下教出的孩子,自然不会差的,何必跟着他们夫妻蜗居在这小小的谷中,为了练就一身本领,吃那么多的苦。 本该是娇滴滴的女郎啊。 这厢还在思旧,那边小丫头已经拿托盘端了两盏小盅出来,与去厨房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去时蹦蹦跳跳急不可待,来时端庄大方小心翼翼,生怕盘子里的东西打了。 “就该让你多端端盘子,这才像个姑娘家。”待她将小盅放了一盏在她面前,是才开口:“如此才不至于像个猴儿上跳下窜。” 林子漾喜甜,特意在莲子羹里加了一勺子蜂蜜,一勺下肚,五脏六腑都带着温热和甜丝丝的味道,格外满足。 几下便吃掉了一盏,待师娘吃掉了,这才收拾了端去了厨房。 “肚子也吃饱了,月亮也赏了,回房睡去吧。”她在厨房收拾完,擦净了手出来,师娘端着烛台引着她去她住的小院里,说是小院也不过是在谷中后山腰辟了一块地出来,建了一个小屋子,带着一个偏屋以及一个茅屋,但因着是谷中唯一的女孩儿,她拥有一个特权,在她的小院前还特意挂了小匾,嫌弃师父的字大气粗犷,特意让师娘提的簪花小楷,刻着“伴月小筑”四个字,而她的师兄们则都住在另一侧,却不似她这般有自个单独的偏屋用以洗漱和单人茅屋。 几个师兄虽各自有属于自己的屋子,但只建了两个偏屋用以洗漱,且他们只有一个茅屋。 而整个谷中,还零星散落着几处小屋,用以堆放杂物,药材,书籍,以及柴火。 而师父师娘则住在山涧边那一处瀑布边上,盖了两屋子,那是谷中最高处的屋子了,站在瀑布边上往下看,大致能看清谷中的概括。 林子漾也知夜深了,该回屋睡了,便没有过多纠缠,老老实实的回了屋子,点了床边挂着的角灯,坐在床前的圆桌边上,谷中往年七月并没有今年这般燥热,山后的瀑布也不似往年那般声势浩大,耳边是虫鸣鸟语,是蛙声阵阵,是夏蝉莹莹……是万物荟萃的声音,扰人清梦。 屋子里不似院子那般空旷,风从四面八方来,屋子里半开的窗户只偶有风声掠过,带不走满室炎热,也吹不散心中的烦躁。 越是烦躁,便越是炎热。 只一会儿,额角便沁了汗,幸而屋子里床头帐子上,窗边,门帘处都挂了驱蚊香包,不然这会怕还得打蚊子了,她放下手中的蒲扇,倒了杯水喝。 终是忍不住又洗漱了一回,心下这才安定下来,躺在床上,将帷幔放下,微微侧过头,目光穿过那雕花小窗落在外面,那一轮圆月已高悬,月辉更为清冷夺目,她闭上眼很快睡了过去。 待她睡醒起来时,已日上三竿,是被热醒的,浑身是汗,连同身子垫着的褥子都透着一层水汽,她慌忙爬起来,去院子后的水井里打了水,洗漱好,换了一身浅粉色的襦裙,颜色淡雅,只在裙摆上绣了几朵丑不拉几的花朵,这几朵小花花是她自己动手绣上去的。 第六章 可能是疫症 刚绣好时,她便迫不及待的跑去找大师兄炫耀,结果被狠狠嘲笑了一番,还翻出了他从谷外买回的织金祥云腰封给她看,本意是要她认清自己的能力,却不曾被她给抢了去,现在还在柜子里吃灰。 随意擦拭了下头发,便出了院子,沿着小道下去,便是正院,院中梨花树下的秋千已经被人占据了,这个日头,也只剩下那树荫下一块地方还能庇荫,她见着那人肆意不羁的坐姿,格外开心的跑了过去,欢欢喜喜的喊道:“师父,您回来了啊。” 几下便蹦了过去,带着亲昵往他边上蹭。 却是不敢像以前那般往怀里蹭了的。 “你师兄他们也回来了,在上面药庐。”沈镜辞抬手扒拉掉她蹭过来的手,斜了她一眼:“这几天不要与他们接触,能窝在自己院子里就好好窝着。”说完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瓷瓶递给她:“每天吃一粒,回你院子里去吧。” 她年龄虽小,但隐隐也察觉出,可能出了什么事,那药握在手里,光滑冰冷的瓶身,小小的,却有几分沉重。 带着疑惑,她转身假意回了自己的院子,却从院子后面溜了出去,由着几个小屋和花草树木的遮掩,偷偷摸摸的到了药庐,说是药庐不过是后山的一处天然洞穴,里面冬暖夏凉的,搁着几个架子放置一些药材,岩壁上燃着八个小壁灯,她趴在洞穴门口小心翼翼的探个脑袋看进去。 大师兄手里举着烛台照着床上,二师兄半弯着腰戴着手套正在检查着什么,她磨蹭着小心挪了挪身子,借着一排高架子和药草掩饰,瞪大了眼睛看过去,心下一惊,急急捂住嘴。 那床上躺着一个男人,看脸色便知他活不了多久了,那面部因为用力呼吸五官都皱在了一起,看上去极其痛苦,垂在被子外的手臂上冒着几个偌大的泛红的水泡,看着便要破皮而出了,腿也在被子里蠕动着,似乎难耐极了。 她慌慌张张的出了药庐,又摸着回了自己院子,刚回房间师娘便端着食物来了,却没有进屋,只在门外唤她:“子漾,师娘做了点吃的,给你放院子里的石桌上了,你记吃完啊。”语调依旧温柔,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可她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劲。 师父给的药是什么药?有什么作用吗?为什么要自己一个没病没灾的也要吃?而且师兄他们救治的那个人是谁?生的又是什么病?为什么不让自己接触他们?连同师娘都不进她的院子,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他从未见过谁生病是那个样子的,虽只是隔着距离看了几眼,却足够她拼凑出那个男人的病症。 进气多出气少,说明他肺有问题,手上有水泡且颜色泛红,而且看他在被子里挣扎蠕动的姿态,也说明了他有抓挠的想法并努力想要做到,只是手脚被师兄他们束缚住了。 按照她看过的医书,大致拼凑了下。 可能是疫症。 师父他们带了一个可能感染了瘟疫的男人入谷,那是不是说明谷外瘟疫已经蔓延了? 第七章 贺羡南 子漾想到这种可能性,怎么也坐不住,匆匆跑了出去,过门槛的时候差点被裙角绊住,她出门便只看到师娘急匆匆离去的背影,以及那石桌上还在冒着热气的吃食。 这个点正是热气渐重的时候,平常温度适宜的时候,师娘也没有将吃的放在她院子里便离开的。 她将吃的端进了屋子,又将两面的窗户都大开了起来,风里带着热气灌了进来,又穿过另一面窗户散了出去。 她坐在桌边,看着桌上简单的两道菜。 生腌野菜与瘦肉鸡蛋羹。 那生腌野菜里可不仅仅一种野菜,野葱和蒲公英甚至还洒了一点川穹粉,那瘦肉鸡蛋羹里也一股子药味,还放了几颗红枸杞,她不适的揉了揉鼻子,却还是拿了勺子尝了一点,确实如她所料。 如此一串,再配合怀中的药以及师父他们的态度,想来确实棘手。 她对自身认知很清晰,也没那么矫情,将碗碟收拾了并清洗干净,放在了屋子里,外面日头渐高,这碗碟放外面也不合适,她收拾完便仔细思考着该如何帮助师父他们,甚至是那药庐的男人是何身份,让师父他们带了回来? 这倒是子漾想差了,并不是他们主动带他回来的,甚至他们也不知其身份,只捡到的时候,这人已经意识不清了,一身血迹,胸口直接被长剑捅穿了,右边的大腿上也被划了很深的一道口子,而左腿也好不到哪里去,膝盖骨都刺破了皮,骨头都露在了外面,摸脉也不过是吊着一口气罢了,且这人身重剧毒,此毒极为罕见,当下便给他服用了一粒解毒药丸,又封住了他几处心脉,几番思索,还是将人带了回来。 却是在进谷后便发起了高热,那身上很快起了疹子,他们一开始以为是身体里的毒因为高热而产生的,却不想那疹子见风的长,不过几个时辰,那疹子便成了水泡,狰狞恐怖,像极了瘟疫。 而他们发现的时候,也只有还在睡懒觉的林子漾没有接触过他了,是以才会有这么一出,总不能让一个小女娃娃也跟着遭殃吧。 林子漾深思熟虑了一番,进了一旁的书房,她那两个小耳房,一个改成了小书房,里面大多都是医毒类书籍,还有一些外面带进来的话本子,鬼怪杂谈什么的,另一个房间则堆放她的私人物品。 她想着这几年学到的东西,仔细找着有关的卷轴。 梨花树下的一片阴凉也终于没有了,沈镜辞起身去了药庐。 “与师父所料还是有点出入的,不是毒而是噬心蛊,而且这小子的症状十有八九就是瘟疫了。”林昭手脚麻利的将床上之人的膝盖缠上纱布,皱眉担忧道:“刚大师兄在他身上发现了这个,如今怕是我们想不救治都不行了。”他指了指矮几上放着的木托盘里,那上面静静的躺着一枚通体晶莹的玉佩,上好的白玉,一面雕刻着贺羡南三个字,一面却是龙纹图腾。 第八章 噬心蛊 确实有些棘手了,没想到救了一个人,却是皇家之人。 这些年他们偶尔出谷,也曾听闻过,珈迩覆灭了,那盛景司一把火烧了大央宫,带着人去了羌洲自立为王了,而异姓王贺峥带着人打下了盛京,却只能入住安阳行宫,那大央宫还在兴建着。 可他从未想过这一切与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有什么关系,他们不过是想要安稳避世罢了。 “尽人事听天命吧。”沈镜辞悠悠的道:“看他这个样子一时半会也好不了,还得做好完全准备啊。” 贺羡南也是命大,浑身的伤,还中了噬心蛊,且染了瘟疫,这三条,随便拎一个,都是能要人命的,可偏偏遇上了他们,还将人带回来了。 “这样,辛夷你跑一趟,去外面打听下,看下到底是哪里起了瘟疫,顺便看看有没有人在寻人的,务必安全回来。”沈镜辞想了想,还是决定让大徒弟出去外面打听下消息,且辛夷的武功不错,也能分辨一些简单的病症。 待辛夷领命离去,沈镜辞这才坐在床边,仔细打量床上躺着的人,五官都疼的皱成了一团却还是能大致看出少年生的确实不错,细皮嫩肉的,将他身上的被子都掀开了,又敞开了他身上白色的里衣,不赞同的嚷道:“你看看这衣服,有什么可穿的必要吗?你看看都被血给染红了,而且这样捂着,能好才怪,为师平时是这么教给你的吗?”他看着那胸口染红的一片,恨铁不成钢,气鼓鼓的责问道。 “师父……”林昭无奈的唤了声,却没有辩解。 这明明是他早上离开药庐的时候吩咐的,说什么高热就得捂捂,捂出汗就好了。 现在却成了他的不是了。 “倒也是命大,要不是这噬心蛊,只怕他早就撑不过去,没命了。”沈镜辞伸了两指在他胸口周边探了探,那指节下微微蠕动着,很是轻微,换个人大概就查不出来了。 也不知是谁这般恶毒,下这样歹毒的东西在他体内。 却也庆幸有这东西,才保住了命,毕竟不说疫病,便是他胸口的伤,也是致命的存在,更不论还有其他伤口,没有失血而亡,也要死在瘟疫手里,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 但现在不一样了,只要有噬心蛊,便等于是多了一重保障,让他多了生机,那噬心蛊一日不除,他便要永远承受月圆之夜锥心的痛。 想来应当是昨夜蛊虫发作的时候,被人追到了伽云山里下了黑手,却不料被他们捡到了。 辛夷动作很快,短短三日便将事情搞清楚了,回了谷中。 他进药庐的时候,迎面涌来一阵热浪带着水汽扑面而来,林昭刚好拎着水桶从里面出来,满头大汗,看到他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一把将他推了进去。 他不在的这几日,药庐居然大变样了。 那床架子已经被卸成了几块竖在角落里,原本放床的位置却成了一个大蒸笼,用泥巴糊了一圈,做了一个简易的环形引水槽,架了几排竹条在上面,贺羡南光着上身就躺在竹条上,竹条下还在冒着白色的雾气,靠着他头的位置摆放着一木桶,桶中还有半桶冷水,留的小口堆放了柴火,正燃着小火。 第九章 荼罗白 “你来得正好,看着那水温度上去一点便勺一瓢进去,别浇他身上。”沈镜辞正在架子上择药,听见脚步声微微侧头看了一眼,便理所当然安排起来:“打听的如何了?” 辛夷凑过去看了看躺在竹条上的少年,随意舀了半瓢水倒在引水槽里,这才道:“是许州出了瘟疫,我回来的时候朝廷来了钦差大臣还有太医,我看那药材码了整整二十几车,也不敢离太近了,另外就是这小子,找他的不止一波人。” 辛夷摇摇头:“若我猜的不错,至少是三拨人在找,我不敢打草惊蛇,便直接回来了。”他更想说的是,人是他们在伽云山里发现的,只要他们不说,便没人知道他在哪,是死是活也没人会知道的。 进了伽云山的人,有几人全须全尾出去了的,那林子里猛兽可是出了名的。 他没说的是,回来的时候,他买了一块差不多的布料染了动物鲜血,挂在了树杈上,做了一个被野兽啃食的现场。 沈镜辞捏着百草的手就这般停了下来,盯着他道:“三拨人啊,那这小子命还真是……”他摇摇头见着还青白着脸躺着的人,被水汽熏蒸的看不清五官,只朦胧的觉着是个面容姣好的少年:“那钦差大人可知是谁?” 辛夷有些不解,抿着嘴挠了挠脖子,老实回道:“我听百姓说是程寻程太傅的独子,我只远远见了一个侧脸,四十上下的样子,收拾的还算干净。”这也确实是辛夷的第一感官。 “行了,你也累了几天了,回去歇着吧,给的解毒丸记得吃。”沈镜辞挥手示意他出去,自己蹲了下来,几下给引水槽下的火用灰给埋了起来。 既然已经派了人来,便没什么可担心的了,还是担心担心他们自己吧,回头看了看还昏睡不醒的人,默默叹了一口气,救了这么一个累赘回来。 他拿了一条毯子将人盖了起来,拎着篓子出了药庐。 林子漾就坐在药庐下的台阶上,听着身后脚步声响起,极快的站起身,带着几分狗腿的谄媚笑容上前,双手抓过篓子的带子,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师父,是要采药去吧,你说药名,我去采。” 沈镜辞抬手作势要揪她耳朵,她便立刻放开了带子转而去捂自己的耳朵,还往后撤了两步,满眼哀怨的看着师父,控诉道:“师父,求求你了,我都在院子里窝了三天了,那后山的草都要被我拔光了。” 属实无聊得紧啊。 “若是一般的药引,便让你去了,只是这荼罗白……你怕都不知长什么样。”沈镜辞见她捂着耳朵,只笑着揉了揉她的头顶。 林子漾一听这话,更是想要去了,扒拉着他的衣袖不住的摇晃哀求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沈镜辞,眼里全然都是期待和向往。 曾经小小襁褓里的丫头,如今竟也亭亭玉立了,转眼已经十五载,好奇心最是重的年纪。 第十章 伽云山 子漾听见这话可就不爱听了,嘟着嘴辩解:“师父看不起谁呢,这荼罗白不就是喜阴,嗜虫蚁,长在乱葬岗坟冢里的花嘛,三瓣小花通体晶莹蔚蓝,散发的味道像尸体腐烂的味道令人作呕,且传闻此花还有令人致幻的作用。” “你也知这荼罗白生长的环境和危险性,便好生在谷中待着。”沈镜辞板着脸,不赞同道。 “可是,师父你知道哪里有荼罗白吗?我知道哪里有,我也不一个人去,你带着我一起,我给你指路。”林子漾撒娇道,她确实知晓哪里能寻到,但那也只是在古籍中看过的,且离他们非常近的一处山里,见着沈镜辞目光不善的望了过来,她急急解释道:“我在古籍中看到过,那地方是真实存在的,那就肯定有的。” “行吧,你带路,只给你两天时间,找不到你就自己回来。”荼罗白本就难寻,两天时间大约是找不到的,只是像让她玩个两天便先行回来罢了。 贺羡南那矜贵的公子,被他用药熏了一场,又封了几处大穴,就这般在那引水槽上睡上几天,也没什么问题,更何况林昭也知晓该如何做。 林子漾得了答案,便欢欢喜喜的接了篓子自己背在了背上,又跑去杂物间拿了一柄小锄头,一边走一边挥舞着锄头,沈镜辞却是进了厨房拿了几包点心。 “对了,师父,我还带了驱虫药粉和解毒丸。”子漾笑眯眯的仰着头看师父,像一只等着夸奖的小奶猫。 “做得不错。”沈镜辞拍了拍她的肩膀,将一顶帷帽带在了她头上:“天热,戴着好一些,免得伤了皮肤。” 今年的夏天格外热,小女孩肌肤本就娇嫩,还是得注意些:“一会进了林子再摘下来。” 林子漾也没有矫情,老老实实戴着了,虽然还是热,闷热,但皮肤确实没有那么刺痛灼伤的感觉了。 两人沿着小道出了谷。便转道上了伽云山,林子漾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说话:“师父,你说这伽云山是真的存在的,那话本子里的故事是不是也真的发生过啊。” “书上说,伽云山深处在几千年前是一个神秘的部落,那部落崇尚大蛇,养了很多很多蛇,而且他们部落的人都能驱动百兽,所有的动物都能被驱使,你说真的有这样的人存在吗?” 沈镜辞走在后面,仔细观察着周边,没有接她的话,只当她在讲话本子。 “可是,如果真的有这样的本事,那为什么那个部落的人最后都死了?”她喃喃自语不解的问着:“又为何会有那样一个祭坛,那祭坛下可是累累尸骨啊,长满了荼罗白和各色荼蘼花。” 她翻了这卷轴的时候,便一直想要去一探究竟,刚好听闻师父说药材缺了点,还是缺的荼罗白,便非要跟着。 如此机会,总能探一探虚实的。 沈镜辞没有回答她的话,只好笑的摇摇头,当她是小孩心性。 第十一章 遇狼群 越是往里走,便越是杂草丛生,很快便没有了路,四下里都是荆棘丛生,杂草藤蔓缠绕攀爬着大树,四下的树也生的格外粗壮,需几人合抱才能抱住树干,树叶也郁郁葱葱,只有零星点点的光点透过风吹动的树叶间隙洒了进来,地面潮湿,那树梢上的藤蔓偶尔还滴下水珠,不远处的地方还飘散着薄雾。 “小心些。”沈镜辞拉过林子漾,上前抽出了腰间别着的长剑,刷刷几下便辟出了一条路:“跟紧师父,这雾气只怕是瘴气,拿帕子将口鼻掩住。”他将袖口的攀带取了下来,动作麻利的捂住鼻口。 子漾急急从怀里取了一条帕子,又拆了发绳系在帕子两端,这才戴在脸上,又匆匆跟在师父身后。 “林中多瘴气,沼泽,猛兽……”她跟在身后,还在回忆着书中所说的一切:“师父,我记得那卷轴中所说,要穿过瘴气,然后还会出现一片沼泽,那沼泽很大,周边生满了芦苇,有一所木屋在沼泽边上,那个位置便离祭坛不远了。”可这一路过去,少不得要遇上猛兽,危险重重。 若不是贺羡南这人中的不是噬心蛊,沈镜辞都不会进这林子寻找荼罗白,这蛊虫多少年没见了,听闻也只有荼罗白的气味能引出这蛊虫,作为一个医者,他很想试试,这法子是否有用。 “小心些,你安静会,仔细听周边声音。”沈镜辞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一把拽住林子漾的手臂,速度极快的带着她越上了一颗大树上,林子漾都还未来得及惊呼,便被下面的场景吓得紧紧捂住了嘴,抬头看向师父,沈镜辞也是一脸的凝重。 底下十几头狼正往他们这方向来,一只只眼睛里都冒着绿油油的光,这还没道夜晚,便有狼群出没。 更能说明今年的天气异变了。 “师父,怎么办啊?”林子漾急切的看着沈镜辞,张着嘴无声的问道。 肯定是不能困在这里的,他们得在天黑之前抵达那座小木屋,否则今夜他们都不安全,也别想安生。 沈镜辞没有说话,只全神贯注的看着底下正涌过来的狼群,握着长剑的手更为用力了,手背上青筋泛起,只能祈祷,不是为他们而来的了。 这狼群似乎被什么东西吓到了,并不是朝他们来的,一蜂拥便朝着远处跑去了,经过他们所在的这颗大树时都不带丝毫停留的。 “子漾,你先回去,看样子里面还有更可怕的东西,师父一个人去就行了。”沈镜辞见着狼群消失不见,这才带着她下了地,急切的让她回去。 可都到了这林子深处了,她怎么可能就这么回去了,她就想见见那传说中的祭坛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我不走,师父,我能保护自己,也能给你分担一点的。”她固执的说着,看着狼群窜出来的地方,毁了一片的杂草和藤蔓,倒是方便了他们,按照狼群奔过的痕迹走,都不用开路了。 倒是老实了下来,没有再说话,林子中格外的安静,一开始的安静和现在的安静是不一样的,现在更能用寂静无声来形容,像是风雨欲来的前兆,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带着不安和恐惧,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害怕,假装着镇定。 第十二章 瘴气 沈镜辞一边走一边四下查看着,很快便找到了些草药,寻了来,将草药几下捣了汁,抹在了两人身上。 “这药草能短时间掩盖我们身上的气味,我们得尽快穿过这片瘴气。”沈镜辞让她将汁液抹在手腕脚腕和脸上,又取了解毒丸递给她:“吃两粒。” 刚刚那群野狼便是从瘴气中冲出去的,看着一个个眼睛都绿了,显然是迷了心智了,被激起了野性,只知一味奔跑了。 “这瘴气怕是能致幻和让人发狂的作用,也不知这解毒丸有没有用。”沈镜辞吞下两粒药丸,便进了瘴气林。 这林子与他们刚刚处在的林子又是另一番景象,林子里一团团白雾,能见度极低,只能看见自身周边一米不到的景象,他看了眼紧紧跟在身边的林子漾,从怀中掏了一个火折子出来,吹了几下都没吹着。 “师父,这里打不着火的,那书中说了,在瘴气林中,火折子是没用的,而且还不能用内力,越是武功高的人越是不能发挥作用的。”她想着书中记载的,便说了出来。 看来这瘴气比想的更要厉害。 果然没走多远,沈镜辞便觉得浑身开始没劲起来,额头上汗津津的,心跳加速,呼吸困难,而林子漾却没有什么明显的症状,只是有一点点汗水,还是因为林中太过闷热导致的。 她上前扶住沈镜辞。 沈镜辞低头看着自己手臂上缠上来的一条黑色的有花纹的蛇,那三角形的头上两个眼睛瞪着他,正朝着他吐着殷红的蛇信子,他吓得一把揪住了蛇身,甩了开去。 林子漾不妨,一下子扑在了地上。 “师父,你怎么了?”她赶紧爬起来,上前看着师父。 沈镜辞愣了一下,看着一身脏兮兮的林子漾,脑海里是刚刚的画面,他头疼的揉了揉眉角,脚步踉跄:“别扶我,让我自己走。”他不信了,还能产生幻觉。 跌跌撞撞的找了一颗大树靠着滑坐在地上,吃力的引了内力几下便封住了穴道,只这一会子功夫,已是满脸青紫,心口绞痛不已,忍不住哇了一大口血出来。 想来古籍中记载的是真实存在的了。 子漾说的这个古籍,很早以前他便读过,那时候他只当打发时间的杂记了,从未想过是真实存在的,只当是脑洞大开之人幻想的一个部落罢了。 “走。”他咬牙撑着树干站起来,抹了一把下巴上的血迹,步子踉跄着往前走,看上去格外狼狈。 “你再给师父讲讲,那古籍里讲了的这林子中还有什么。”沈镜辞见着子漾小跑着又凑到了他身边,挽着他的手臂,费力的问道,一句话说完便是大口大口的喘气,呼吸极度不畅。 “说的也就是这些东西了,不过我记得书中说的是,百里氏带了一万人进去,只寥寥几人生还。”子漾尽量让自己呼吸平稳,伸手想要去拍拍师父背心,缓解他的心慌气短,背他抬手隔开了。 第十三章 蛇信子 百里氏? 沈镜辞步子越发沉重,眼前一片雾蒙蒙的,那白雾幻化成了一张巨大的嘴俯冲过来,他喉间涌上一阵腥甜,哇的吐了一口血出来。 子漾急急上前,慌张的扯着放在篓子里折叠了的帷帽上的纱巾,想要给沈镜辞捂住嘴鼻。 他吐了一口血,倒是清朗了不少,头也不那般疼了,止住子漾的动作,小丫头急的眼里都是泪水,一张脸都皱在了一起。 “师父,要不,我们不去了。”她害怕得不行,不是怕后面还会遇到什么可怕的东西,只是怕师父死在她面前。 沈镜辞走到了这一步,必然是不会往回走的,他倒是要瞧瞧,这林子中到底是何种力量在作怪,到底是人为的,还是这林子天然自带的。 “走。”他拖着林子漾的手,她还整理着篓子,他听着林中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东西在地上爬行,且数量还不少,抓着她的手用尽了全力,吼道:“别管篓子了,快走,有东西在往我们这边爬来。” 她愣得眼泪都忘了落下,只跌跌撞撞的跟着师父往前跑,两人在林中快速穿梭着,慌不择路,身后的声音更为明显了,子漾哆嗦着嘴,指着已经近在眼前晃动的草,结巴了起来:“师……师父……不会……不会是蛇吧……这……” “你带的驱虫药粉呢?”沈镜辞没他那般慌张,大概是刚刚吐了一口血的缘故,他现在整个人的情绪都稳定得不得了。 子漾一听,便慌忙从怀中掏了不少东西出来,沈镜辞见着那乱七八糟的一堆东西,从中择了两包粉末,便在脚边洒了些许,拉着她继续跑着:“你看到了吗?前面那里有一片空地,我们跑到那里去,这些药粉能暂缓他们的速度。”不远处看着确实有一片空地,没有树木没有瘴气的那种,但子漾觉得格外怪异。 那个位置是个小山丘,周边都光秃秃的没有任何植物,平白空出来一大块红褐色的土壤。 但眼下管不了那么多了,沈镜辞拉着她用了全力跑了过去,他们很快进入了红褐色土壤上,只是周边还有树荫,他拉着她爬上山丘,回过头那群蛇果然跟了过来,却只在土壤边上吐着蛇信子,扭动着身子,似乎不敢靠近这片土壤。 子漾觉得奇怪,蹲下身捻了点土放在鼻尖闻了闻,不可置信的将土递给沈镜辞,转身看向山丘的另一面,那边便是一片沼泽,周围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只有沼泽里长着芦苇,却不闻鸟声。 “是血。”沈镜辞闻了闻,这一片红褐色的土壤里都是血吗?他也看到了不远的沼泽,远远闻着便带着腐臭味:“照理说我们所在的位置已经是密林深处了,不可能一路都没有鸟叫声。” 这林子诡异的便是,从他们自己辟路起,便不曾听闻过鸟声,也未见过除了狼和蛇以外的其他动物。 那瘴气林中也未见其他动物,这般茂密的林子本该是所有动物的栖息之所,但却偏偏不是,格外诡异。 第十四章 磷光 子漾见着了不远处的木屋,高兴的指着那屋子喊道:“师父,屋子真的存在。”那古籍里所写的真的呈现在了眼前,那就说明这林子中心地段必然有祭坛,那就必然有荼罗白。 沈镜辞只觉得那房子独立矗立在那里显得异常突兀,一路走来两人也未遇见什么危险,仿佛是被推着往这里面走一般。 狼群,蛇群,都并未伤及他们分毫。 两人踉跄着去了木屋所在,那小屋像是猎户留下的,有的猎人进山一呆就是几天,便会在山中建一小屋以供夜间休息,里面东西也简陋,只有一张小床,屋里落满了灰,屋子上方还破了很多小洞,若是下雨定然会湿透的,那木门也摇摇晃晃,稍微用力便会倒一般。 “这屋子用不了,今夜还是在湖边休息吧。”沈镜辞查看了一番,这屋子四面八方都漏风,若是遇上一头小野猪都能撞倒的程度,他们完全没必要冒这个险。 这个时候天已经快要暗下去了,这也确实是绝佳的扎营位置,但他们带的东西并不多,且小篓子也丢在了林子中,只捡了柴火在湖边靠着小屋燃了篝火。 这天气本就闷热,酷暑难消的,这火光照得周围一片温度更高,人也更热了。 “你就待在这里不要走动,师父去周边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果腹的。”沈镜辞在周边洒了一圈药粉,又带了一点防身用,便往芦苇丛里去,这一大片沼泽,但愿里面有鱼虾吧。 寻了一圈,最后也只找了点野菜和酸果,七月份哪有什么果子成熟了的,只能勉强着将就了,倒是在沼泽上面找了一处泉眼,接了点清水。 “师父,你说我们能找到荼罗白吗?我总觉得这些动物是故意将我们驱赶进来的,越是往里,我这心里反而越不踏实。”子漾忐忑的将自己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而且刚刚那土壤里血腥味很浓,土壤很湿润,如果不是动物的血便只能是人的血了。” “那是动物的血。”沈镜辞掏了一个饼子分了一半递给她:“刚刚我又查看了一下,那土壤里还有动物的毛发。”他没有说的是,在沼泽中多的是死掉的动物,没有外伤,像是自然死亡。 这伽云山只怕有一个大阵,就不知道在掩埋什么秘密了。 何况这个位置,死尸多,腥味重,他找了一圈都没有发现荼罗白,也没有见着一株荼蘼。 按理来说并不应该。 难不成是因为沼泽里有不利于它们生长的东西,可那芦苇又为何能生长呢? 子漾安静的啃着手里干巴巴的饼子,夜幕沉沉了,只有篝火周边还发着亮光,那星空上渐渐升起了月亮,带着漫天繁星,洗尽世间铅华,落了一地白霜。 她坐在地上,再次打量着四周,林子里有星光一闪一闪的,那是萤火,沼泽里也闪着蓝色的磷光…… 沈镜辞目光落在沼泽里,一片磷磷之色,很是壮观,一闪一闪的,空气里腐烂的味道更甚了,他从边上捡了一颗石子,用了巧劲扔进沼泽里,只落在了稀泥上,石子周边的磷光瞬间熄灭了,不远的磷光却燃得更甚了。 第十五章 怪异 沼泽里像是水烧开了一般,咕噜咕噜冒着泡,还带着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的敞亮。 子漾瞬间坐直了身子,眼睛大大的望着沼泽上方,这声响只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带着磷光一起归于平静,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你睡吧,我守着。”沈镜辞见着一切归于平静了,便让林子漾先休息。 她摇摇头,坚定的看着师父:“师父你休息吧,明天还不知道如何呢?你本事比我大,武功比我高,遇事还能抗,我就不行了,所以你休息吧,若是有什么问题,我就叫你。”她肯定是要守夜的,不然明天师父精力不济,遇上什么危险,他们都讨不到好。 沈镜辞也不多说,从腰间系下一柄匕首递给她:“防身。”子漾笑着接过,就安静坐着了,沈镜辞闭上眼睛倒在一边的石头上休息。 她就这么坐在篝火边上,偶尔往里面投一两根柴火,月光如水啊,倾泻而下,一切都是那么平静美好。 到了后半夜,她有些扛不住,正昏昏欲睡,便听见了些许不寻常的声音,像是某种动物痛苦不堪的哼唧声,她急急起身,握着手里的匕首,跟着声音去查看,却不敢走多远,只隐隐看着一大坨黑色的影子在沼泽上,痛苦得挣扎着身体,她眼睁睁看着那黑色的影子陷进了泥潭里,那泥潭很快恢复了平静。 她拍了拍胸口,转身想回火堆边,却如何也没见着还在燃着的篝火,她沿着刚刚过来的位置上前,不仅没有了篝火,连同那破败的小屋也没有了,但远远的地上还躺着他的师父。 她急急跑过去,将师父唤醒。 “这火堆和房子去哪了?”沈镜辞看着眼前屋子连同灰烬都消失不见的地面,也是大惊失色。 “我不知道,师父,刚刚那沼泽上有动静,我就去查看了,一回头火和房子都没了。”林子漾紧紧抓着他的手,身子都在颤抖。 不过是片刻功夫,竟什么都没有了,还连点痕迹都没有留下,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身经历,她如何也不信的。 这太怪异了,房子和火堆凭空消失在眼前。 沈镜辞只看了一会,心下却是安定了几分,看来他所料不错,这座山里,有一个大阵,确实是在驱使他们前进,但目前来说,并没有伤人的举动,只是在恐吓他们,那么这里面必然埋藏了什么秘密,是不想被外人所知的。 “好了,虽然没有火堆,也没有了木房子,但我们洒的药粉还在,这个位置还是安全的,就在这里养养神,天一亮咱们就走。”沈镜辞安抚住她,率先坐在了地上,依旧是一开始的姿势,子漾却是如何也睡不着的,就这样盯着天上的月亮守到了天亮,见着那月亮式微,晨曦渐起,带着丝丝凉风,双眼充血布满了红血丝。 整个人都困得哈欠连天,眼泪都溢了出来,强撑着走到水边,想要洗洗脸清醒清醒。 第十六章 花团锦簇 可看着那水,又有点不敢,只随手将头发挽起,整理了一下裙子,便唤了沈镜辞醒来。 “师父,天亮了,我们走吧。”她捡起他放在身边的剑,沈镜辞还有些迷糊揉了两下眼睛,视线一下子落在了原来的林子边。 那原本的林子离他们很近,可现在这个……他环视了下周边,莫名出现了一条河将他们包围在了里面,他们所处的位置更像一个孤岛,那沼泽也被河水冲洗了。 “怎么会这样?”林子漾也是一惊,被周边环境的变化震惊得心跳加速,整个人都石化了。 这地方也太邪乎了吧。 他目测了一下距离,发现只有原本木屋所在的位置的河道比较狭窄,可以用轻功带着子漾一起越过去,他四处扫了一圈,捡了一块木板。 “师父带你过去,你抓好师父。”他一手拿着木板,一手抓着林子漾的胳膊,嘱咐道:“这个位置不宽,可以借力过去。” 林子漾将瓶瓶罐罐和纸包塞在胸口,听话的抱住了沈镜辞的腰。 他一手甩出木板,将板子扔在了河中,一个借力便飞了起来,精准的踩在了河中板子上,又借着板子成功的飞到了河对岸。 又是一片郁郁葱葱的茂密林子,但又有不同,这片林子里,只有参天古树,那根茎冒在地面都有大腿那么粗,也听见了各种鸟鸣和虫声,子漾还看着一只肥硕的大灰兔从她眼前跑过,再回头看去,那原本他们待的孤岛也没有了,只剩一片沼泽。 “走吧,既然原路回不去了,进去看看吧。”沈镜辞拍拍她的肩膀,笑着问道:“害怕吗?” 她很诚实的点了点头:“是怕的,怕死,也怕师父出事。” 沈镜辞收回视线,淡定的道:“师父肯定带你回去,放心吧。”话落便带着她进了林子里。 这林子才是活生生的林子嘛,昨日经过的林子像是死物一般,没有声响,动物也吓的逃窜。 而这里就不一样了,地上开满了各色的花,花圃里围绕着彩色的蝴蝶和灰黄色的小蜜蜂,连同根茎处都长满了苔藓,空气里都是绿叶的味道,不似那边,是死物的味道,是瘴气,林子中四下逃窜着兔子,狍子,山猫……树梢上有鸟做的窝,还有鸟清脆的叫声。 “把药粉洒在身上,这林子里动物挺多,怕是有猛兽,防范一二。”沈镜辞叮嘱着,将怀中昨日还剩的药粉倒在了衣袍下摆上,仔细揉搓了几圈,让药粉充分渗进衣料里,子漾有样学样,也洒了药粉,甚至连头发上都倒了一点。 两人做好准备,才往里面去,这不似外面还需要开路,这里本就有路,他们跟着已经废弃了路往里走,偶尔树梢上有垂下来的藤蔓,也都轻易避开了,其间也有岔路口,但那岔路口的大树上有标记,他们便一直沿着标记走,大概走了两个时辰,便见着树梢上被藤蔓缠绕着已经废弃了的树屋,之所以能确定是树屋,实在是太多了,有的树屋连门都敞开着,绿植爬过,包围了所有,只有那门口敞开的位置没有被包裹。 第十七章 空无一人 “师父,好多屋子啊,可你看,敞开的屋子全都是空的,里面没有人。”树屋并不是很高,建在树杈上,一眼能望过去,空间不大,有没有人一眼也能见着。 沈镜辞抓着藤蔓越上了一个被关着门的屋子,用剑斩断了藤蔓,打开了门,里面也空无一人,连续查了十来个,都是空荡荡的。 他摇了摇头:“继续走吧,里面都没有人。”心下的疑惑更重了。 往里走大概一个时辰才见着一处山谷,谷口矗立着破败被烧毁的屋子,两人穿过谷口,里面是一个巨大的祭坛,三面都是高耸入云的峭壁,祭坛上竖着一个十字架,祭坛是一个巨大的引水槽,有一个槽口,他们急急上前查看槽口的地方,林子漾跑的过快,差点摔下去,还好被沈镜辞一把拉住了。 两人站在槽口处,仔细观察着,那槽口下像是一个天坑,洞口传来阵阵腐烂气味,洞穴里还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蛇。 可那洞穴光线照进的地方,偏偏长着几朵通透的蔚蓝小花,开的正盛。 她惊喜不已:“师父,是荼罗白。” 但困在他们眼前的问题是,如何摘取。 这洞穴是天然形成,四周光秃秃的,岩壁上长满了苔藓,格外光滑,无处落脚,沈镜辞的武功无法施展。 “师父,这样,在我腰间系跟绳子,吊我下去取,我摘了花你再将我拉上来。”林子漾环视了一周,目光落在祭坛中的十字架上绑着的绳子上,有了主意。 这绳子也不知道多少年了,必然不结实了,这法子虽可行,但工具不能是祭坛上的绳子,目光落在了林中的藤蔓上,他几下斩了一根长长的藤条:“先试试结实与否。” 随手甩出藤蔓挂在十字架上,再用力一拉,那十字架轰然倒下,藤蔓完好无损。 “可行。”子漾高兴不已,已经跃跃欲试了。 那可是荼罗白啊,只在古籍中见过的花啊,和荼蘼开在一块,却比荼蘼更为罕有的啊。 沈镜辞将藤蔓系在她腰间,又试了几次,这才放她下去,幸好藤蔓够长,足足往下放了两米多,洞穴里味道更重了,熏人得紧,且越是往下,越是冷嗖嗖的,她倒吊着伸手去够崖璧上的荼罗白,还差了一点点,吃力的抬头往上看去,只见着一根藤条和圆圆的太阳,那阳光还有些刺眼,她大声喊道:“师父,再放一点。”带着回声。 那藤蔓果真又往下放了一点,她伸手一下子便够住了荼罗白的根,崖璧上是一片黏腻,像是某种动物的唾液,但她的注意力在手上的荼罗白上,一把拔起握在手里,欢喜的喊道:“师父,我拿到了。” 藤蔓开始往上拉,说时迟那时快,她只感觉虎口被刺了一下,整个身子都麻了起来,握着荼罗白的手都有些颤抖,差点握不住,慌慌张张的塞进衣襟里,只觉得脑袋渐渐沉重起来,洞穴里的寒气阵阵,冷得人瑟瑟发抖。 第十八章 圣女 沈镜辞将人拉上来后,林子漾神情已经开始涣散,她见着天空大地都在旋转,周边的一起都虚幻起来,耳边有无数的声音响起,是漫天火光炸裂的声音,是兵器相碰刺啦的声音,是马蹄飞扬嘶吼的声音…… “子漾……子漾……”耳边是被人焦心呼唤的声音,仿佛有蛇潮涌过耳边,那一声声呼喊似风吹过,只是幻觉。 她悠悠转醒,依旧躺在祭坛上,却不见师父的身影,被毁的十字架奇迹般的立在台中,她吃力的撑起身子站起来,四周环境已经改变,原本残破不堪的屋舍没有了,那矗立在周边的屋舍明亮完好,门楣半开,风吹过,带着垂花藤蔓晃动,鼻尖是阵阵花香沁人心脾。 她握着匕首拖着疲惫的身子一步步挪下祭坛,光着脚采在地上,脚底被砂石磨得生疼,可刚握着荼罗白的那只手臂此刻完全使不上劲,钻心的刺疼着,她咬着牙,一步步走着。 身后却传来一个戏谑的男声,带着打赌赢了的雀跃:“我就说了吧,她肯定能自己醒来的。” 她吓了一跳,愣愣的转过身,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男一女,穿着怪异,像是游牧一族的穿戴,男的一身藏青色长袍,一头白发用彩带扎了许多小辫子,额间带着金织银线黑绳编成的发带,那黑绳上穿着红玛瑙白玉髓蓝水晶等配饰,绳尾垂在耳边,打着流苏结,坠着两个小宫铃。 而女子则更为精致,那张脸穷其一生所学都找不到词来形容,惊为天人,额间坠着几颗小东珠,如墨的长发落了几缕在胸前,宽大的湖绿色头纱垂至脚踝,穿着湖绿色的抹胸,那胸口一大片似鳞片的刺绣,脖子上挂着银色的项链,露出精致的锁骨,两条银色半透的袖子,露出纤细的腰肢,下身是同色系的裙子,裙摆处坠着一圈白色的珍珠,颗颗色泽饱满,步连轻移,摄人心魂。 手上的链子银色丝线穿着几颗彩色的宝石,脚腕上是红绳坠着白玉珠子和宫铃,声声入耳,空灵清冷。 “倒也是,若是连这关都过不了,怎能做圣女?”女子笑了笑。 两人对视一眼,林子漾警惕的握着匕首,呈防备姿势对着他们。 男子上前一步,在离她三步远的位置站定,神色肃然眉宇坚定,双手交叉叠于胸前,微微屈身,语带恭敬:“巫祝钟离凛冬见过圣女。” 那女子也上前,一致行礼:“圣姑钟离黎夏见过圣女。” 林子漾仓惶着后退了一步,却更用力握紧了手里的匕首,这太诡异了。 醒来师父不见了,还遇上两个长得格外精致的男女唤她圣女,她紧紧抓着匕首,一步步后退,嘴里反驳道:“我不是什么圣女,我也不认识你们。” 两人再次对视了一眼,目光落在她脸上。 林子漾愣愣的,后知后觉低头查视了一番自己,原本穿着的裙子被替换成了与女子类似的一套了。 第十九章 挣扎 只不过自己身上的是一套棕红色的,胸口不是鳞片图案,而是两片展翅欲飞的白色翅膀,眉间坠着宫缇。 一切都诡异得过分了,她脑袋越发混乱,手臂也沉重得似有千斤重,匕首落在地上,发出尖锐的刺耳声,划断了紧绷着的最后一根弦,整个身子都软绵了下来,倒在地上不醒人事了。 “怎么回事啊?一直高热,栖元……会不会烧坏脑子啊……”师娘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在耳边响起,她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眉头都皱了起来,一双冰凉的手抚摸过她的额头,带着一丝舒适。 接着是师父的声音:“我再翻翻医书,这药先喂进去,如果还不醒,就只能扎针了。” 后面什么也听不见,又沉睡了过去。 再次挣扎着醒来,便听见外面一阵嘈杂,还夹杂着一阵急促的笛声。 周遭都是陌生的,床边挂着的帷幔是彩色的穿着些许奇形怪状的彩色珠子,不远的桌子铺着的桌布也是坠了珠子的。 她起身动了动手臂,奇迹般的不痛了,只是肚子有些饿,走路脚步还有些虚浮,窗边立着一台梳妆镜,镜子晶莹剔透,将人影照得格外清晰,不似她院子里的妆镜,只模糊看见个大致,还不如水渠照的透亮。 镜子里的人眼睛浮肿,双目无神,嘴唇干涸起皮,脸色也惨白的如同被吸食完精气刚断气不久的模样。 她伸手费劲的推开镂空的窗户,几缕藤蔓便落在了眼前,绿意盎然的叶片微微晃动着,她撑着妆台,努力往外看去,远处是热闹的集市,她听到的笛声便是从那边传过来的,仔细听着,还混合着别的乐器弹奏的声音。 子漾整理了下衣裳,便推开了门,门口守着两个穿着烟灰色长裙的侍女,腰间系着织金的腰封,扎着两个丸子,坠了白色羽毛在上面做装饰,见着门推开。 “见过圣女。”两人齐齐行礼,与她刚醒来见的两人行的礼别无二致。 “不知圣女有何吩咐?”稍年长的女子恭敬的询问道。 “送我过来的人在哪?我需要见见。”子漾脑袋混沌着,她急切想要搞清楚这一切到底是何缘故,明明病中她还听见了师父师娘的声音,为何醒来还是在这里? 如果她没有出去,那么师父又去哪了?他们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什么要叫她圣女? “您稍等,这便去唤巫祝大人。”一开始询问的女子友好的对着她回话,又对一旁立着的侍女道:“竹织,让厨房给圣女送些好克化的吃食。”又是行礼了才退下去。 那位白发飘飘的巫祝大人倒是来得快,侍女刚将吃的摆在桌上,他便进来了,换了一身黑色劲装,构勒出挺拔的身姿,如玉的面庞,但此刻她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只示意他坐下。 “圣女。”钟离凛冬一言不发的坐下,林子漾见着他紧绷着的脸,心里有些发憷,只好端起桌上的水杯狠狠灌了一大口,再心里做好了建树才开口道:“停,先别叫我圣女,我也不是什么圣女,我不过是误入这个地方而已,你能不能告诉我,这里到底是哪里?我师父又去了哪里?” 第二十章 桑洛 她生怕自己一会没有了勇气,只好一鼓作气的说了一大串话。 她说完便紧张的看着这个叫钟离凛冬的男人,好死不死在他脸上看到了戏谑的眼神,她更是紧张的咽了咽口水,低头偷偷瞄了一眼外面,计算着自己跑路的可能性。 却无力的发现,根本没有一丝可能性。 她都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伽云山吧?”他没回话,子漾只好开口,试探着猜测。 钟离凛冬摇摇头,好心给她答惑:“这里是冥川谷。” “什么?”她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手不小心打在了桌上,杯盏落在了地上,水洒出来,将桌面湿了一小块,地上也溅了水渍,满脸震惊的望着男子,惊惧不已:“这里怎么可能是冥川谷呢?冥川谷不是这样的。” “至于圣女说的,您的师父……早已仙去多年。”钟离凛冬依旧稳稳的坐着,一点也不意外她的失态。 她觉得离谱,一切都格外离谱,这不是真的。 怎么可能呢? 她与师父出来的时候,冥川谷还是他们的家,那里修建的都是他们的屋子,她还有自己的小院,师娘亲手写的“伴月小筑”,那院子里种着一颗梨花树,前面还种着许多桃树,他们出门的时候,树上果子都开始透红了,再过不久就要成熟了,还有师兄他们经常在院子里练剑,和师父比划,却经常被师父压着打,师娘做的好吃的,冒着热气的汤羹…… 冥川谷,她都生活了十几年了啊,怎么可能就短短时间就是别样了。 “是梦……一定是梦……”子漾喃喃自语道,机械的站起身往床边走去,嘴里还念念有词:“这一切都是假的,睡醒了肯定就恢复了。” 她拉开被子,僵硬的躺下,合上双眼。 钟离凛冬深深看了一眼,转身出了屋子,叮嘱门外守着的侍女道:“好好看着,有事及时禀告。” 子漾躺在床上,很快就入睡了过去,却是做起了梦,她奇怪不已,这难不成是梦中梦吗? 她像是个旁观者一般,看着梦境里发生的一切。 大着肚子的妇人正伏在案间写着书信,门被推开,一个长得与她一模一样的少女推开门,手上还舞着一条彩色涤带,手腕上戴着手链,那手链一端挂在她的中指上,坠着几个小铃铛,她娇声唤道:“娘亲,淳儿回来了。” 连小名都和她一致。 子漾上前仔细端详着少女,抬起手想要戳一下女孩的脸,却扑了个空,她触碰不到女孩。 她低头看了下自己的手,竟然是透明的,她心道,大概是灵魂出窍了? “和桑洛玩的如何?可是开心了?”女子停下书写,擦拭了下手指,这才伸手抚摸了少女的脸庞。 少女甜甜的笑,叽叽喳喳的说着一些有趣的事,子漾站在一旁,看着她娇嫩的脸庞,那张小嘴一张一合的,听不见她说了什么,可看着她的神态和那身怀六甲的女子柔和的面容,想来是格外有趣的事了。 第二十一章 灵力溃散 很快那少女便出去了,她便跟着走了出去,就跟在她身侧,只是少女看不见她。 她陪着少女穿过一条长街,街上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人看见她。 少女站在一处小屋前,那小屋边上半躺着一个年迈的婆婆,正打着蒲扇驱散热意。 “婆婆,今日可钓到赤条了?”少女凑上前,看着婆婆落在脚边的篓子,仔细检查着,有些失望的道:“唉……又没有……” 婆婆见着她失望的小模样,有些好笑的摇摇头:“淳儿都是做了圣女的人了,怎好贪这小小的赤条呢?” 她还是不开心,反驳道:“婆婆,赤条好吃呀,没有便罢了,有的话我定然要各种花样吃的,哼!难不成做了圣女便吃不成了?” 她转身便大步离开了,子漾站在那里,明显看到了婆婆眼中带着宠爱的眼光,是师娘看她的那种眼神,她不会看错的。 她转过身想再次跟上少女,却发现只剩下一片白茫茫了,身后的婆婆也消失不见了。 子漾看着这消失的一切,心下还未来不得慌张,头顶便传来一阵刺痛,针扎一般。 “你这法子有用没哦,这都一个多月了,怎得还不醒啊?真是急死人了。”师娘的声音。 “凛冬啊,你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那桑洛到底是百里氏的人。”又是钟离黎夏的声音。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只觉得越发混乱起来,头疼欲裂。 再次悠悠转醒,床边坐着那个大美人钟离黎夏和一个婆婆,正是她在梦中见到的那个。 她惊惧不已,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倒是没想到,继位圣女竟然出了这事,实在不该啊。”婆婆上前抬手探了探她的脉象。 想着老人在梦境中看那少女的眼神,子漾愣愣的忘记了收回手。 “灵力溃散,可能伤了结元,还需要休养一段时间。”婆婆收了手,仔细着检查了下她的身体和神色。 林子漾心下默默吐槽道:“我都没有你们说的这个东西,溃散个啥啊。”到底没有说出口,她连内力都没有,倒是会些拳脚功夫。 “我钟离一族避世已久,却还是被重创,那百里氏明知这段时间是圣女最后的历练阶段,却偏偏在这时候来犯,让我族圣女记忆混乱。” 钟离黎夏愤愤的说着,咬牙切齿望着外面。 林子漾一脸懵的听着他们说的话。 ?? “你们能给我讲讲吗?到底发生了什么?”子漾疑惑,身子极度疲倦,精神却好,毕竟睡了很久了,让他们讲,总能从里面查出些什么的吧,总比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婆婆起身将位置让出来,慈祥的看着她,温柔道:“你现在记忆混乱是正常的,让黎夏带你出去走走,看看钟离氏的子民,看看咱们生活的地方,总会想起的。” “这样,我带你出去转转,一边走一边给你说。”黎夏觉得婆婆说得有理,立即便要执行起来。 大美人邀约,哪有拒绝的。 第二十二章 澜颂 “你看,这里就是我们族人生活的地方,前面这条路过去就是集市,若是走那边下去,那是一片农田,我记得三年前你还和桑洛那小子在田里抓泥鳅。”钟离黎夏引着她往集市上走,半搀扶着她,声音轻柔:“回家的时候被你娘罚跪祠堂,那桑洛也没好到哪里去,被打了十鞭子,还抗下了一切,说是他撺掇的。”她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子漾心下一激灵,不会是…… 以前还小的时候,院子里只有梨树,院外是一片空地,被师娘翻出来种了菜,还给师父留了一块种药材,后来她在林中看到了开得正盛的桃花,粉白一片,格外温柔,便央着大师兄移了几株小苗,种在院子外的空地上,还将师娘种的小青菜祸害了不少,最后也是大师兄背了这个锅。 她想到师兄,心里不觉一暖。 “圣姑。”一路走过去,集市上摆的都是些小孩喜欢的小玩意,有不少摊主给钟离黎夏打招呼,还给她送果子。 边上有一栋楼比较怪异,拉着彩色的旗帜,门上还挂着编织的凤凰图腾的门帘,周边一阵酒糟的香味,门上挂着牌匾:酒悦楼。 “这是酿酒坊,要不要进去看看?是桑洛那小子折腾出来的。”钟离黎夏笑着望着她,示意她进去看看。 刚撩起帘子,门边便是一口大缸,里面大大小小堆了不少酒坛还有各种酒具,只有一小块通行的地方。 角落里不细看都不会发现还窝着一个人影。 少年听见脚步声,懒散的睁开迷蒙的双眼,见着子漾眼里都带着光彩:“澜颂,你……你好了?”少年一把仍开毯子,欢喜的起身,几步便到了她跟前,满眼都是欣喜。 子漾疑惑的看着眼前的人,十八九岁的年纪,偏瘦,却极白,脸生的极为俊俏,却又自带独特。 “你看着他,可有记起什么?”钟离黎夏微微拉了她一把,偏头仔细盯着她的脸上,希望看出些什么,子漾摇摇头。 怎么可能有印象,她都不是他们这里的人,也没在这里生活过。 唯一的印象便是名字了,睡梦中的少女她娘亲提及过这个名字。 “都是我的错,若是我修为高一点,你历练的时候跟在你身边护着你,也就不会出这事了。”桑洛眉目低垂,难过自责不已,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 子漾心里微微触动。 她想起了谷中的师兄他们还有师父师娘,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师父回去了没有,自己被困在这里,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去。 回去的时候,她已经大致理清了这个氏族,钟离黎夏将她送到小院子,便回去了。 钟离一族因天下大乱带着古剑胥华剑和族人寻了这个地方隐世而居,几百年都生活在这里,过着自给自足潜心修炼的生活。 而澜颂,是经过层层考核选出来的圣女,只是在最后的历练中恰逢百里氏来犯,不幸重伤。 第二十三章 钟离一族 夜里,她又做梦了。 少年带着少女乘着夜色跑过了茂密的林子,到了一处草地,草地不远处是一条河流,那河水在月光照耀下,泛着粼粼波光,草地上是闪烁不断的萤火,两人惬意的躺在草地上,抬头望着星空。 “澜颂,你长大了想做什么,你想过吗?” “桑洛,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肯定要做圣女的。”少女侧头看着少年,眼里细碎的光却盛满了少年的身影:“我做了圣女,母亲和你,都不会被束缚了。” “可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不重要,享受了族中的培养,那便该为族人付出,我钟离一族世代如此。”少女声音坚毅又铿锵有力。 子漾站在一旁,只觉得振聋发聩。 画面再是一转,少女坐在灯下小心的扯开手臂上被血粘在一起的衣袖,紧咬着嘴里的帕子,疼得额头豆大的汗珠落下,眼睛都发红了。 她好不容易扯下了衣袖,被划伤的地方又开始渗血出来,但刚刚已经耗费了力气,此刻却是连桌上的瓷瓶都拿不起来了,两条手臂都在颤抖,大口大口的喘气…… 门突然被推开,少年一身月牙白的袍子面若冷霜的进来,一言不发的站在她边上,拿过桌上已经被她推倒的瓷瓶,小心翼翼的洒在她手臂伤口上,又拿了纱布将她手臂包起来,整个过程持续了半柱香的时间,少女却不敢看少年,只低着头看着地面。 “做圣女就那么重要吗?比你的安危还重要吗?”桑洛到底是没忍住,开口训斥道,又是气又是难过。 气自己无能为力,难过澜颂过得艰难。 他是百里氏,能被允许在这里生活已是恩德,万万是不能修钟离一族的武艺的。 少女低垂着眉,一声不吭。 子漾站在一旁看得心急,却又无能为力。 “我知你心意,桑洛,结界越来越弱了,已经不是你我安危这么简单了,是我钟离一族所有人的安危,你懂吗?”少女抬头,睁着明亮的眼睛看着她,子漾这才注意到,少女瞳孔是浅灰色的,这跟自己的瞳孔颜色不一样。 这才是他们的圣女啊。 可她又去了哪里呢? 一大早便起了,洗漱好,竹织摆了几样清粥小菜在桌上:“圣女,您先用膳,一会婆婆他们接您去圣坛。”侍女恭敬说完,外面又进来几个侍女,手上端着托盘,摆着衣裳和首饰,鱼贯而入,整齐的放在了内室的架子上。 她也确实很饿,这几天一直昏昏沉沉的,也没怎么进食,那粥熬得很是黏稠,配着几样小菜,倒也开胃。 她吃饭的时候竹织进去给她收拾床榻,吃完饭将桌上的碟子收拾干净。 那屋子里的衣裳,看上去便格外贵重庄严,根本不似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穿的,外大绣仔细挂在架子上,一眼便看见了,雪白通透丝织底子上绣着红色展翅飞翔的凤凰,放在托盘里折叠的为一件红色的吊带,胸口一圈绣着白色的掺了金线的祥云,一条同色的红色大裙摆长裙,腰间是一样的祥云图案,只是多了几条链子缠绕着坠着,从腰间往下一直蔓延至裙摆,绣着正盛的梧桐花,密密麻麻的,各色丝线交织,裙摆处却是坠了一圈白色珍珠,珍珠尾端还挂着宫铃,大概有一百多颗。 第二十四章 长笛 头纱自然是少不了的,红色的,只在边上绣了祥云和如意的样子,配着一条红色的坠着彩色宝石的额带。 精美华丽,若是在阳光下行走一番,自是流光溢彩的。 她还在感慨不已,外间帘子便被撩起,婆婆带着几人进来,是她未曾见过的面孔,都是年长的妇人。 “这是喜妇人,负责给圣女梳妆,这位是占婆婆,会占卜,将负责牵圣女上圣坛,这位是农桑,以后便负责圣女的生活起居。”婆婆带着几人行礼了一番,才依次介绍道。 子漾真的要崩溃了,她真的不是他们的圣女啊,她没有灵力,不是因为意外导致的,是从来就没有啊,而且他们怎么能连自己族中的圣女都不知道是何模样呢?明明眼睛的瞳孔都不一样的啊。 可她又该如何解释啊?她怎么来的这里,他们原来的圣女又去了哪里?若是被他们知晓自己是假冒的,会不会杀了自己的? 子漾不敢吭声,只能站在那里,任由他们更衣,梳妆,穿鞋。 最后在占婆婆的牵引下出了院子,院门口竟然排满了护卫,门口立着一顶软轿,占婆婆示意她上去,待她坐稳了,便有一个小侍女上前撑了伞挡住她头顶的阳光。 排最前面的是那位巫祝,手中转着长笛,身边跟着两个提着花篮的童男童女,身后便是四位黑色劲装的护卫,再才是四个粗布麻衣的轿夫,那圣姑立在软轿左侧,右侧是打伞的侍女,看样子便是武功高强的那种,占婆婆就跟随在圣姑边上,轿子后是婆婆和另外两位婆婆,再往后便是带着刀的护卫。 占婆婆看了下日光,声音沉稳的道:“圣女移驾圣坛,起!”子漾抬头看了下,日头正上升,一束光折射在她身上,整个人被渡了一层金光,那流光溢彩的裙子发挥了最大的作用,美轮美奂,只看得见层层银光,头巾一角遮住了半面,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她伸手挡了下阳光,那光线却从指缝中漏了出来,在她脸上留下了一块光斑。 轿夫将软轿抬起,她半歪在上面,只微微侧头,看着道路两旁被护卫拦在边上的人群,就在收回目光的一瞬间,对上了二楼趴在栏杆上少年深邃的眼眸,交织翻涌着各种情绪,却倔强的盯着那移动的轿撵,她收回了目光,队伍一直在往前走,可始终觉得芒刺在背,不用回头都知晓,是那个叫桑洛的少年眷念的目光。 地上是童男童女洒的花瓣和糖果,也有钟离凛冬命人洒的金豆子,他走在前面,拿着长笛吹着悠扬的曲子,一路穿过长长的林子,经过过一片粉黛草圃,再往前便看见一个巨大的独自矗立着的石堡城池,那石堡占地面积似乎很大,高高的护城墙,石头做成的厚重的闸门,一片刺目的白色,在阳光下泛着光芒,顶上盘旋着一条石雕巨蟒,正仰着头,张着巨大的嘴巴,似在警告外人,格外辉煌。 第二十五章 圣坛 “这就是圣坛所在的地方了。”钟离黎夏望着那近在咫尺的石堡,终于松了一口气。 正是午时阳光最烈的时候,那白色的石堡似乎也闪耀着光辉,沐浴在阳光下,似海浪起伏般。 “这个地方对你恢复记忆和灵力是有好处的,而且也会有老师给你授课。”她望着那石堡,眼里都是光。 子漾偏过头去看她,她嘴角带着笑,真诚又自然,大美人笑起来更是令人心痒。 美好的人和事,谁不喜欢呢? 子漾疑惑的问道:“为什么圣坛离那边那么远?”那个丛林反而更有烟火气息。 “都是为了保护圣坛,我们族人世代守护着胥华剑,圣坛离远点才更为安全。”占婆婆回话道:“等想起来了就知道了。” 子漾不在开口,一行人在石堡前等了一会,那石堡的大门便升了起来。 这得多大的工程量啊,石堡坚固,不已被攻。 石堡很大,却很空,里面大大小小不少的屋子,也全都是石头砌成的,石壁上砌着玉石做的烛台,一样的抬升石门,一圈圈排列着,每个屋子边上都立着一个形态怪异的雕塑,或笑,或哭,或闭眼,或沉思,或做鬼脸……看着杂乱无章,却又各有深意。 子漾刚想伸手去摸那个憨态可掬的雕像,一旁的钟离黎夏抬手止住了她:“别乱碰,会触发机关。” 也就是说,从进入这个石堡起,就进入了一个机关遍布的地方。 她悻悻得收回了手。 钟离凛冬在前面,指尖夹着一张符篆往空中一甩,璧上的烛台便都燃了起来,将有些灰暗的石堡内照得通亮。 一行人畅通无阻的到了石堡正中央,那正中间一个巨大的八卦图,中心一块小圆形是白玉切成,一柄长剑悬在半空,剑身是一堆奇怪的字符,那圆盘前面便是九层台阶,在台阶上是藤蔓缠绕而成的座位,搭着一块彩色的布。 “这便是你们守护的那把剑吗?看着可真厉害的样子啊。”子漾愣愣的看着那把剑,喃喃道。 占婆婆上前,伸出手示意她将手搭在她的手上,引着她上前,一步步走上台阶,坐在了那个位置上,那位置坐上去可真舒服,她想着可能底下铺着芦花吧。 还未回神,占婆婆便退下去三步,底下的人也各自找了属于自己的位置站定,齐齐将双手交叠在胸口,弯腰九十度,齐声道:“恭迎圣女。” 占婆婆站在前面,面向他们,一脸的严肃:“跪。” 一行人便撩起袍角跪了下去,个个神色肃然,像在做一件特别神圣的事一样。 “拜!”占婆婆话落,双手合十立于胸前,底下的人便一样双手合十,弯腰拜的时候将手掌摊开,贴于身侧的地面。 “再拜!” “三拜!” “礼成,起!” 直到占婆婆说了起,底下的人才起身,注视着她,齐声道:“钟离一族,誓死保卫圣女,守护圣剑。” 声音洪亮,石堡内都是回音。 她坐在上面,心下震撼不已,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信念啊。 第二十六章 结契 农桑不知何时寻了个青玉碗来,放在托盘上,在碗边上还放着一柄匕首,她端着托盘,一步步上前,步子稳而缓,脚步声很轻,却像是踏在她心上一般,她每上前一步,子漾心脏跳动的便更快一些。 农桑停在台阶下,半跪着,将托盘高举过头:“请巫祝,圣姑释灵。” 子漾更觉得自己就是个吉祥物,摆在那儿受人跪拜,让他们有个心灵慰藉。 钟离凛冬先上前,挽起袖子,拿过托盘上的匕首,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划了一条口子,血顺着手臂流下来落在青玉碗里,钟离黎夏擦拭了一下匕首,在食指上划了一个口子,血滴在碗中。 占婆婆满意的点点头,转过身对子漾道:“圣女,请上前结契。” 她疑惑的看着占婆婆,战战兢兢的问道:“意思是我也要放血在碗中,对吧。”占婆婆点点头。 她都糊里糊涂被推到这一步了,好像也没有拒绝的权利了,或许顺着他们做完一切,她指不定就能回去了呢。 子漾起身,一步步向下走,裙摆上的宫铃发出好听悦耳的声音,清脆空灵,跟她以前得到的铃铛声音不一样,两一对比,以前的铃铛就是劣质品。 她老老实实拿着匕首给掌心划了一刀,见着血液落在碗中,扶着农桑站起来。 占婆婆上前看了下碗中溶在一起的鲜血,双手快速结印,便见碗中慢慢浮现出一颗被鲜血包裹着的珠子,轻轻抬起手,那珠子便跟着上升,脱离了碗中,慢慢飘到了与那把剑平齐的位置。 “吾族钟离氏,世代守护圣女,请圣珠降临结契,降结界护族人守胥华。”占婆婆絮絮叨叨念完,那珠子便发出一圈圈白色的光芒,往外扩散去,持续了一刻钟时间,那珠子突然就嘭一声炸了,光芒大盛,子漾只能紧紧闭上眼睛,待感觉光亮没呢么刺目了才睁开双眼,四周没有残渣落下,剑和珠子都消失了。 占婆婆与钟离一族的人却格外欣喜,占婆婆嘴里还一直高兴的说着:“成了,成了。” “是啊,终于成了。”钟离凛冬喃喃道,看了子漾一眼,子漾没有注意到他眼里的无奈和怜惜。 她也是高兴的,她帮他们做成了这件事,以后总会念着她的好,等她找到出去的路了,他们总不至于还拦着她,不让她离开吧。 待出了石堡,已经夜幕沉沉了,石堡外都是细碎的白色石子,寸草不生,但在月色下,细看之下,却莹莹闪着光亮。 子漾没有再坐软轿,夜晚毕竟不是很安全,她走在钟离凛冬身边,只刚出了石子路,便看见林子边上枯守的少年。 桑洛昏昏欲睡,却坚持等着,她见着一行人过来,立即站了起来,目光痴缠的看着子漾:“太好了,你没事。” 他没办法经过那白色的砂石,只能守在林子边上,也不敢进林子,林子里布满了蛇虫鼠蚁还有能致人迷幻的花,来时是跟在队伍后面,有钟离凛冬的笛声驱散着蛇虫鼠蚁,还有钟离黎夏的药粉,让他们安全穿过林子,经过粉黛草圃。 第二十七章 幻影 但让他一个人穿越,他是不敢的。 这一片,是钟离氏的禁地,是他们族中最为重要的地方。 刚刚他们还未出来的时候,他见着一圈圈白色的光扩散出去,那空中升起一只金色的凤凰,张着翅膀仰着头冲上云霄。 钟离一族的凤凰是火红色的。 他想了想,还是靠近钟离凛冬禀报道:“刚刚我守在这里的时候,看到一只金色的凤凰在空中,一会就不见了。” 是幻影?是信号? 钟离凛冬思考了一下,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老神在在的带着他们回到了冥川谷,子漾第一个被送回了院子。 钟离凛冬和黎夏对视了一眼,转而便一道出去了。 桑洛不想走,便留在了院子里。 他看着少女,面前这个人从醒来开始便不是记忆中的那一个了,皮囊还是那副皮囊,可一切都透着不对劲。 “澜颂,你的手掌……给我看看。”回来的时候,他便注意到了,子漾手掌上包着的一圈白纱,心疼的道。 “我没事,你回去吧,我累了,我想休息了。”她条件反射的缩回手掌,藏在袖子里,根本不敢跟眼前的少年单独待一起,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肯定比旁人更了解澜颂,那与他接触越多,她露出的马脚肯定就越多,她根本不敢冒险。 微微垂了眼帘,假装没看到他脸上的失落。 少年心下空荡荡,失了魂一般走出院子,顺手将院门关上。 子漾低头看着手掌缠的纱布,疼痛是真实存在的,所以根本就不是梦,她是真掉在了这个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隐居之所了,若是这样的话,她梦中梦见的一切是不是便是这个叫澜颂的少女所经历过的一切,若是自己搞懂了她的这些经历,也许就能知道她去了哪里?自己找到了她,那他们肯定会放自己离开的了。 她想到这豁然开朗,欢欢喜喜的换了衣裳,便躺在床上睡觉了。 可却如何也睡不着,一会是石堡中放血的画面,一会是白光在脑中炸开的画面,一会又是桑洛失落难过的眉眼。 她烦躁的抓过枕头抱在怀里,强迫自己入睡。 却仿佛听见五师兄的声音:“子漾,师兄回来了,给你带了好多好吃的,你起来吃好不好?师娘还给你做了漂亮的衣裳,你起来穿好吗?” “师兄给你寻了你一直想要的凤栖琴的琴弦,你起来啊,师兄用这琴弦给你做琵琶好不好?” “一直都是这样,有意识,说话也能听懂,你看,这又流眼泪了,就是醒不过来。”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难不成自己真的是在梦中,一直没有醒来? 可这里经历的一切又那么真实。 她突然就强烈不安起来,睡肯定是睡不着了,掀开被子起身,又坐在了院子里。 院子四周一片黑暗,只剩下月光投下的那一部分还沁着光亮,镀着一层白霜,她靠着廊下的柱子,低头看着小池塘里晃动的水波,那水里的月亮跟着变了形状。 第二十八章 戒备 星辉突然就暗了下来,耳边传来阵阵乌鸦的啼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狰狞可怖,那月亮正被黑沉沉的乌云吞噬着。 “戒备!”屋外传来一声大喝。 整个谷中响起刺耳的宫铃声,带着她耳边挂着的宫铃也响了起来,且还散发着淡淡的荧光。 她飞快的提着裙摆往院子外跑,心扑通扑通直跳。 刚出院子还未想好往哪边跑,在门口停顿了一瞬,便被一股大力拉了过去,她连惊讶都没来得及,就见着了桑洛那张放大的俊脸。 “怎么回事啊?出什么事了?”她气息不稳的问道,人慌张着。 满打满算落在这个地方已经小半个月了,但这真是第一次碰见这种情况。 街道上的族人也武装戒备着,原本熄灯的屋子也亮起了灯,不远的树林里,树梢上也是点点灯光,这段时间她多少琢磨出了一点点东西。 这个冥川谷,跟她之前生活的冥川谷多少还是有一点共同点的,在谷外设了迷阵,过了迷阵便入林子,林子里有瘴气,再过了瘴气林,大概还有陷阱,但那一堆堆树屋,却是钟离族最后的屏障,穿过这道屏障,便是族人真正生活的地方了。 那树屋是给守夜人栖息的。 可现在连树上的人都惊动了。 “有外人来犯。”桑洛一手抓着她的手腕,一手紧紧握着长剑,挡在她身前,带着她往谷中走去。 “不是加固了结界了吗?”子漾不解的问道。 桑洛没有说话,这个问题他没办法回答,他确实也没搞懂。 还未到祭坛便碰到了难得穿着素色衣裙的钟离黎夏,未施粉黛,却依旧面若桃花。 “桑洛,带着圣女去找婆婆。”黎夏手中化出一柄长剑,剑锋凛冽,闪着寒光,在火把的照耀下剑气逼人。 “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她带着人往林间去,子漾回头看,只见到一个义无反顾的背影。 她自认自己没有他们那般的信仰感,,更不会舍己为人。 桑洛带着子漾一起上了后山崖璧的一处洞穴,里面已经聚集了许多老弱病残,只有他们两人是最为年轻的,其他年轻人大抵都出去守谷了。 “澜颂啊,你也不要自责,你灵力溃散,在外面还要人保护,还是在这里待着安全,他们在外面也能安心对敌。”农桑和占婆婆上前,隔开她与桑洛,占婆婆拉着她的手,温柔的解释道。 子漾偏过头看了一眼桑洛,他安安静静,规规矩矩的寻了一处空地坐下,目光无神的盯着地面,看不清神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洞中只安静了一会,便开始热闹起来,三三两两聚在一处,燃着火堆,说着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今夏在林中寻的果子比往年的要多,采的草药成色比往年好,池中的荷花都比往年开的艳,鱼肉鲜美爽口……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外面也安静了下来,很快便有护卫来通知,各回各家,警报解除。 子漾随着桑洛一起出去,走下台阶,疑惑的问道:“以前若是遇上这样的警报,也这般吗?” 第二十九章 大祝司 桑洛眉目低垂,神色恹恹:“以前……以前也这样,只是那时候守在外面的人有你,也有大祝司,只是你失忆了。” 大祝司又是谁? 她还想再问问,却见桑洛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混入正在回家的人流里,她不解的看了一会,也回了院子。 院子里一派安然,似什么也未曾发生过。 她才疑惑着大祝司,却不想在几天后便梦见了。 竟然是澜颂的娘,那个身怀六甲的女人。 女人打着肚子坐在一颗树下,怀里放着一根笛子,手里拿着几张纸,正在给澜颂说着什么,子漾听不见声音,也无法再靠近他们,以往的梦境她都能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也能靠近他们,穿过他们的身体的,可这次,却连靠近都不能了。 少女微微不高兴的抬起头指着上面的字,说着什么。 女人将纸给澜颂拿着,自己拿了手中的长笛,放在嘴边,也不知吹了什么曲子,很快周边的草木也便动了起来,子漾睁着大眼睛惊恐的发现那草里全是蛇,她吹笛子将蛇招了过来。 澜颂却没有表现出害怕,还兴致勃勃,女子将笛子递给她,又指着纸上的内容说了什么,澜颂学着女子的动作神态吹着笛子,很快身边都聚着一堆蛇,不远处还盘旋着一条碗口粗的大蛇,看着可有三四米这么长。 子漾头皮发麻,止不住的干呕起来,她挣扎着要从梦境里醒来,画面却是一转,刚刚那可怖的一幕没有了,却是更血腥的一幕,。 澜颂飞快的甩出几根长钉,打中了几个黑衣人,那为首的黑衣人挟持着女子往祭坛上退,一旁还有桑洛,他愤愤的盯着眼前,吼道:“你们放开大祝司,我给你们做人质。” 又能听见声音了! 子漾疑惑不已。 “百里桑洛,你命如草芥,既然成了钟离一族的人,便是我百里家的叛徒,你跟我们走有什么意义呢?”为首的黑衣人不屑的道:“也就是钟离氏收留你这样一个废物,学什么都学不好,你觉得你有什么可以交换的价值吗?” 桑洛欲上前,却被澜颂拉住了手腕:“桑洛,这是我钟离氏的事,你别管。” 她手中握着长剑,厉声道:“说吧,此行目的何在?” “何必装傻呢,我们要什么不是很清楚的吗?胥华剑交出来。”黑衣人横着长剑在女子脖颈处,红着眼睛道。 “澜颂,不要管母亲,我族世代守护此剑,万不可给他们。”女子一手护着肚子,对她叮嘱道。 那边上的黑衣人听见此话,直接一个剑柄怼在她的肚子上,女子脸色当下便白了,捂着肚子痛苦不堪。 “大祝司!”周边众人都心焦不已,却都无能为力,不敢轻易上前。 只见女子撑着身子,不在护着肚子,反而双手快速结印起来,很快周边便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屏障,将他们与自己分隔开来,祭坛上只有自己与黑衣人,她冷漠的环视了一圈,红了眼眶。 第三十章 同归于尽 “大祝司!不要。”子漾看着周边的族人全都扑在了结界上,却如何都进不去,只能眼睁睁看着,澜颂聚起灵力往屏障上送,却没有任何反应。 “娘亲,不要!不要!” “淳儿,记得娘的话,凭本事坐上圣女的位置,守护我钟离一族,永远不许背叛我钟离氏。”女子说完话,拼尽全力吐出一颗金色的还带着光圈的珠子,顷刻间便炸毁了,眼前一片浑浊,待能看清时,祭坛上只剩下黑衣人的尸体已经没了生息的大祝司。 子漾站在边上看着这一切,心口也隐隐发酸发胀,祭坛上到处都是鲜血,正顺着引水槽往一个方向滴下,她走向前,发现那血竟落在了她取荼罗白的洞中。 而祭坛也跟着动了起来,只须臾那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便被洞口爬出的黑色头上长着角的蛇拖进了洞中,连同大祝司的尸体一起。 很快,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澜颂跌坐在地上,被钟离黎夏搀扶着胳膊,半蹲着身子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发顶,好像世界都静下来了,一切都恢复了原样,祭坛干净无尘,只是冥川谷中再无大祝司。 好狠的心啊,竟然连死都不怕,同归于尽了。 而子漾想要离开祭坛,却怎么也无法移动她那透明的身子,似被定住了一般,她眼睁睁看着自己从手臂开始化为灰烬,一点点的散在风中,甚至无人知晓。 “你看,好像有用啊,有反应了,手指动了。”她看着自己一点点消散在风中,却好像听见了大师兄林昭的声音。 “你们不要急,已经躺了这么久了,现在有反应就是好兆头,估计还得一段时间才能醒。”是陌生的声音,她从未听过的声音。 次日醒来,便急急去寻了钟离黎夏,两人坐在林中一颗大树的根茎上,身边是开得艳丽的各色小花。 “我昨日做梦,梦见大祝司在祭坛上吐内丹与一群黑衣人同归于尽了,这个可是真实发生过的?”她斟酌了一会,手抠着树干上的陈皮,试探着询问道。 钟离黎夏听见这话,倒是激动起来,脸颊都带着一层绯色:“你还梦见什么了?你一并告诉我。” “梨花树下,她教一个跟我长的一模一样的女孩吹笛子,引了特别多的蛇。”子漾想着也没必要隐瞒,这些事或许是真实存在的,只是入了她的梦。 一切都是天意。 “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我们族人生来便有一项特殊的能力,可以御兽,不仅仅是蛇类,别的猛兽也是可以驱使的,只是蛇是我们族中灵兽,所有死去的族人,都会被他们带下无妄深渊,也就是祭坛边上那个洞穴。”钟离黎夏抬手便化出了一只玉笛,比钟离凛冬手中那只看着成色更好,她递给子漾,鼓励道:“吹你熟悉的曲子试试。” 子漾很想摇头告诉她,自己只会琵琶,但见着她的眼睛,却鬼使神差接过了笛子,愣愣看着她,直到她点了头。 第三十一章 羊皮卷 “试试。”钟离黎夏静静看着她。 她接过笛子,回忆着梦境里少女的指法,缓缓吹着,却吹的破破碎碎的,笛音刺耳,几欲停下,却在钟离黎夏期待的眼神中,继续吹了下去。 直到一曲吹完,也没有任何动静。 “你指法是对的,只是没有掌握吹奏的技巧,你试试用丹田发音。”钟离黎夏纠正着将问题给她指了出来:“你再试试,我看着哪里有问题。” 子漾依言又吹了一遍,这一遍再不似前面那般断断续续,音时高时低,时而刺耳时而漏音,终于在尾声时,从一旁的树根下窜出了几条小蛇,只露出一个个黑黑的三角形带着角的脑袋,有几条还吐着殷红的蛇信子,圆圆的眼睛里似乎填满了疑惑。 “你看,这一遍是不是好多了,慢慢来,你记忆也会恢复的。”钟离黎夏更加确信子漾就是他们的圣女,而且已经在恢复着记忆了。 “这个是曲谱,按照这个练习,再注入灵力,便能驱使一切你想驱使的动物,比如狼,狮子,飞禽……”钟离黎夏再次凭空化出一本羊皮卷,递给她:“好生保管,这个东西现在只有你,我,凛冬还在修习,是要传承下去的。” 这是钟离一族的圣物,是他们的一大杀器。 “你一定要勤加练习,百里氏只怕不日便要进攻冥川谷了,我们得做好准备啊。”钟离黎夏怜惜的看着她。 难怪早上出门的时候,便觉着谷中气氛紧张着,街上都没什么人,以往早上集市还有卖各种东西的小贩,可今日却只有寥寥几人在摆着摊子,却是卖着匕首,暗器,箭羽一类的东西。 子漾难过的望着她:“没办法避免吗?” “不用难过,都是命定的,几百年了,若是在我们手里结束了,也算是解脱了。”钟离黎夏摸着她的脑袋:“但总要让百里一族陪葬的,你放心吧,族中会护好你的。”她以为子漾是害怕,温声安慰着。 平静的日子果然没过多久,谷中果子熟透时,那上空便投下了巨大的火球,砸在布好的结界上,一颗颗耀眼而威力无穷的火球持续不断的落下,整整烧了一夜撕开了一个口子,是无数的箭羽从上发射下来,扎在地上,树上,甚至将还扇着翅膀飞舞的蝴蝶直接订在了草垛上。 子漾握着一柄匕首,勉强自保,加之还有桑洛在身前斩断箭羽,倒是没有受伤,只是族中没有离去的族人已经倒下了不少。 无数穿着黑色劲装的人从天而降,似下饺子般就要落在谷中。 “起阵。”钟离凛冬一声令下,身后几个长老拿着长杖几下便起了一个大阵,一群人便落在了一片密林里。 子漾被眼前的变故惊得张大了双眼,竟然还有这样的阵法,可比师父在谷外设的阵法厉害多了,别人移形换影,他们直接是移形换物啊,还是换那么大一片密林啊。 这钟离一族还有什么秘密是她不知道的?! 第三十二章 桑祁 这真的太酷了啊!! 还未惊讶完,钟离凛冬便吹起了笛子。 这是要将他们困死在林子里,是这个意思吧!子漾眼角眉梢都是隐藏不住的好奇。 但却没有开心多久,密林被放火烧了,看来是有备而来,不灭了钟离一族是不会罢休了。 子漾离得远远的,却还是闻见了林中肉被烤焦的味道。 “既然如此想要我钟离一族的东西,那便永远留在冥川谷吧。”钟离凛冬狠厉的道,手中的笛子转了几转,换了调子。 林子里响起宫铃阵阵,声音悠扬,混着注了灵力的笛音散了出去,那火势便调转了方向。 还能控风向? 全族人都聚在祭坛上,一百多人。 在早知道百里一族打算时,婆婆他们不是没有想过,将族人送出去,可还未出结界,便见着了守在谷中的人,而澜颂也是在带着族人闯出去时被重伤的,导致灵力尽散,醒来还失忆了。 “巫祝,我们都听你们的,若是注定要死,那么必然拉着百里一族的人一起陪葬。”坐在坛中的一位老者开口道:“我钟离一族没有孬种,但也要死的有价值。” “是啊,巫祝,我们这祖祖辈辈都被你们庇佑着,如今也怨不了你们了,大家都尽力了。”旁边的婆婆拍了拍老人的手,两人对视一眼,都是温情。 “对,我们不怕死,巫祝要我们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熙熙攘攘的声音在祭坛上响起。 钟离凛冬扫了一眼还蒙圈状态的子漾,又望向一旁的钟离黎夏,她朝着他点了点头,再望下去便是长老和婆婆他们了。 “放他们进来,一个也不许活着出去,我们就是族灭,也要叫他们困死在这里。”钟离凛冬狠心咬牙做了决定。 但真的进到这里来,哪里有这么容易?大约过了两个时辰,一行人才狼狈的到了谷中,见着严防死守的他们。 “我还以为钟离一族的防守多厉害呢,也不过如此啊。”为首的百里桑祁不屑的看着祭坛中的众人,肩上扛着一把大刀,大摇大摆着上前。 见着一身彩衣的钟离黎夏,笑得猥琐,说出的话也格外难听:“钟离黎夏,圣姑!我早说过,你会落我手里,我会将你玩个遍再杀了你,你看,很快,我这愿望就要实现了,你是不是也很期待啊!”说完还做出了一个异常下流无耻的动作,手放在裤腰带上晃了几晃。 恶心! 太恶心了! 目光要是能杀人的话,子漾已经将他千刀万剐了!! “听说,桑祁王子已经有了封地,不日便要去羌洲了。”钟离黎夏却仿佛未听见他无耻的话语和动作一般,只淡淡的开口道。 不就是在告诉他,做再多有什么用,还不是被发配到了鸟不拉屎,寸草不生的漠北羌洲了吗? “羌洲算什么,迟早有一天,这天下都是我的!”百里桑祁不屑的道,既然百里氏不给他无上的权利,那他就自己抢。 只要他拿到了胥华剑,看谁还敢与他为敌! “可惜啊,你看看你带来的人还剩多少?”钟离黎夏嘲弄的看了一眼他身边的人,澜颂带人闯出去不过是声东击西罢了,能闯出去最好,就算闯不出去,也要弄清楚他们有多少人。 没有闯出去,只有澜颂一人重伤,可她也探出来了,百里一族带了一万人围住了冥川谷。 可看看这里,不过这么点人了,大概不到两三千人了。 “那又如何,只要拿到胥华剑,一切都值得的,我劝你们还是交出胥华剑!”百里桑祁嗤笑了声,钟离一族不过寥寥百来人,且还有不少的老弱病残,拿什么与他这精挑细选的几千人对抗? “是吗?”久久不语的钟离凛冬上前,勾着唇角轻呲了一声:“不好意思,本巫祝会让你们全葬身在这冥川的无妄深渊里的。” 与钟离黎夏对视一眼。 她会意,飞身上前,一把抓过子漾和桑洛,用了灵力将两人带进了去往石堡的林间小道,细细叮嘱道:“你们两给我记住,去石堡,澜颂,你知道怎么使用笛子的。” “桑洛,你是外族,自然不用跟我们一起送死,待安全了,便自行离去吧。”钟离黎夏抬手在他眉间点了一下,眉心便引出一只小小的透明虫子。 “从此以后,你便自由了。” “澜颂,你记着,石堡中心那胥华剑下的台子是可以转动的,那里有通往外界的通道,你带着桑洛一起出去。”钟离黎夏眼眶含泪,仔细摩挲了几下子漾的脸,带着不舍,最终还是转身往祭坛而去。 子漾见着她决绝的背影,止不住的流下了泪水,心口阵阵的疼着,脑子里是这段时日的点点滴滴。 是婆婆笑眼弯弯,是集市的烟火气息,是那楼里传出的丝竹声声,是钟离黎夏那明媚张扬的身姿,是钟离凛冬清冷如霜却透着温情的笑…… 他们都是鲜活的生命啊! 子漾心下迷茫,这一切太真实了,全都是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人啊。 是有着一个共同信仰的钟离氏族! 她如何也不能就这么逃了,转过身便望祭坛跑去。 她刚跑道祭坛边上,便被一股灵力波及,整个人都飞了出去,落在了一米远的地方,撞在了架子上,心口撕心裂肺的疼着,一口血吐了出来。 桑洛急急上前扶住她。 便见一支长箭朝着他们这个方向射来,他来不及多想,只紧紧揽住子漾转了身,箭羽穿过背心扎进胸口,还未站稳便又带着子漾倒了下去。 “桑洛!”子漾爬过去,急急看着他胸口的箭,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只能颤抖着手摸上他的嘴角,想要将他嘴边的血迹擦拭干净,可那血却越来越多,桑洛的眼里也渐渐没有了光泽。 她紧紧抱着他的头,嘶声厉喊:“桑洛!” 眼里只剩下一片血红,其他什么也看不见! 这是第一次,有人死在了自己怀里,还是为了救自己。 第三十三章 虚幻 “桑洛。” 子漾突然惊醒,猛地坐了起来。 “师父,子漾醒了。”大师兄辛夷开心的喊道:“师娘,二师弟,五师弟,子漾醒了。”子漾迷糊着,只见着一个飞奔出去的背影和大嗓门的喊声。 她愣愣的看着周遭的一切,这是她的伴月小筑,是她一直生活的冥川谷,不是那个困了她做圣女的冥川谷。 沈镜辞带着几人很快过来,子漾还有些呆愣在床上,有些傻愣愣的。 “子漾,你知不知道,你吓死师父了。”沈镜辞上前坐在床边的矮凳上,一边说一边给她把了下脉。 她微微偏头便见着了屋中的几人,逆着光,看不清几人的脸庞,只看着他们的身姿和外面正烈的光线。 “还好还好,慢慢养着吧,最近吃些清淡的。”沈镜辞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屋里放了冰盆,凉丝丝的:“看这睡的,这脸都瘦成这样了。” 她呆呆的开口:“师父!”又转过头看着床边离了点距离的几人:“师娘,大师兄,二师兄,五师兄,我怎么了?”眼神无焦,机械性的问道:“我睡了很久吗?” “你何止睡了很久,是睡了两个月了,你要再不醒,我们都考虑将你下葬了。”五师兄上前一步,用力弹了下她脑门,红着眼道:“你知不知道,吓死我们了。”余苏杭看着她有些呆愣的模样,还是欣慰的,至少醒来了,总比之前看不到希望的好。 子漾脑袋一片混沌,记忆混乱不堪,分不清现实还是虚幻。 她撑起身子想要下床,立即被师娘上前压下了:“你就先坐着,不要下床,这都这么久没下床了,也没吃过什么东西,身体肯定遭不住,厨房炖着汤,我去给你盛一碗,先喝点缓缓再下床。” “对啊,子漾,听师娘的话啊。”林昭也围了上来,劝道。 “不过,你刚醒来的时候叫的那个名字是谁啊,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过啊?”辛夷摸着下巴,突然想起她惊醒时大喊的名字。 居然是一个外人,没有听过的名字,若是喊了师父师娘,或者哪个师兄,他都没那么生气。 明明都是在眼皮子底下一点点长得亭亭玉立的,他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 哼,今儿非得给个交代不可,否则他可不依。 “我叫了什么?我没印象啊。”子漾糊里糊涂的看着他道。 “好了,好了,都消停些,醒来了就好,你们都出去吧,让她自己待一会。”沈镜辞驱赶他们道:“苏杭,你再弄点冰块来,这点冰怕是夜里就没有了。” 几人念念不舍三步一回头的出去了。 子漾看着房间里熟悉的装饰和摆件。 真好,回家了。 如果真躺了两个月,那就证明她经历的一切都是梦。 她抬起手,带起清冷的铃铛声,更以前的声响有一点区别,她凑上去仔细看了看,惊悚的发现,那手链上的铃铛居然与梦境里的宫铃一模一样,不细看根本不会注意到。 第三十四章 无妄深渊 她端详着那宫铃,晃动手腕,清冷空灵的响声。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越发的糊涂了。 还未搞清,师娘便端着汤进来了。 “师娘,我这手链可是换过了?”子漾带着几分期盼的问道。 她坐在床边,用勺子搅拌了几下汤羹,轻轻吹了几下:“先喝汤。”是熬了许久的鸡汤,鲜美清淡。 “你一直醒不过来,你师父想了很多法子,也翻便了谷中医书,最后是你五师兄收到信从羌洲回来,带了一个术士,那术士还是有点法子的。”师娘将她乖乖喝着汤,也未瞒着她:“那术士说你是丢了一魂三魄,将你房间改动了些许,待你恢复精力了,自己下床看看吧。”那江湖术士算是他们病急乱投医下最佳选择,且苏杭那小子将他吹嘘得神乎其乎的,到也接受了一番,毕竟羌洲过来,翻山越岭舟车劳顿的,走了小半个月才到的。 却不想那术士来了在她房间一顿规整,几日就醒过来了,只是他们不敢轻易动房中的东西,也不清楚那术士到底在房中放了什么,说是有聚魂结魄之效,待子漾醒了,自己去看。 “她这屋子老道做了聚灵阵,你们可看她,可给她喂食一些汤水,但万万不可动她房间任何一物,这些物件上都有这小姑娘的气息,可聚灵,切记,可千万不要触摸她的物件。”师娘想起那江湖术士说这话时的脸色严肃得跟什么一样,便不敢轻易动了,也吩咐了众人不要随意动她房间物件。 神叨叨的看着格外不靠谱,可就是这样不靠谱的法子,人居然真的醒过来了。 “说来,等你明日下床了,还得去感谢一下那位先生。”见着一小碗汤见底,师娘笑着将碗放在桌上,又用了帕子给她擦拭着嘴角,神色温柔。 可她脑海里莫名闪过那个身怀六甲坐在树下教少女吹笛子的女子,还有在祭坛上那同归于尽的一幕。 “大祝司。”她望着师娘关切的眼神,呆呆的开口。 声音很轻,师娘没有听清楚,又问了一句:“子漾,你说什么?” 她回神,怅然若失,牵强笑道:“谢谢师娘。” 月娘也看出了她神色不对,只当她刚醒,身体和脑子还未完全好起来,只耐心道:“谢什么,都是一家人,你就跟师父师娘自己的小孩一样。” “好好休息,师娘先出去了,晚点要是精神尚好,就出来走走。”温声道,起身端着碗出了院子。 子漾这才细细打量着屋子,几乎没什么改动,却又处处透着怪异。 她拨弄着手腕上的宫铃,随着风穿过屋子,迷迷糊糊又困倦起来。 似置身在一片迷雾中,却听见了一阵声响,是钟离黎夏的声音,她急急往声音传出的地方跑去,却如何也走不出迷雾。 “以吾之血为咒,以吾之魄为引,身死魂消,永堕无妄深渊。” “以吾之血为咒,以吾之魄为引,身死魂消,永堕无妄深渊。”声势庞大,震耳欲聋。 是钟离一族。 第三十五章 认错人了 她冲过白雾,便见着祭坛整个变得庞大起来,将周边整个山谷里的人都架在了上面,那祭坛在不断抬升,祭坛周边出现了裂痕,从裂痕中涌出无数的蛇,在无妄深渊的洞口窜出一条白色巨蟒,似在守着祭坛,等待着祭祀之物入口。 “啊……这是怎么回事?” “这太可怕了!” “桑祁王子,我们如何是好啊?” 桑祁带来的人正七嘴八舌,带着惊恐的问着,握着剑的手都在不住的颤抖,眼睁睁看着祭坛越来越大,升得越来越高。 只有两人不在祭坛上,便是桑洛和澜颂两人,昏迷在地,生死不知。 “桑祁,你花了这么多年筹谋,摸清了我族众多秘密,可这个秘密才是我族最大的,今日你便知道了,可你们所有都得跟我们陪葬了。” “我们不过百余人,换你们一万人,值了。”钟离凛冬笑着道。 “引血阵起,生祭神明,再无冥川钟离氏。”带着视死如归的志气,只顷刻间钟离一族便齐心起了一个大阵,将所有人都困在里面,子漾无从上前,眼前划过一道白光,竟置身在了一处溪流边。 她见着不远处有农耕之人,急急上前,抓了手臂问道:“老丈,可知冥川谷怎么走?”她心急如焚。 “没听过。” 她在梦境中游荡了许久,去过许多地方,问过很多人,都无人知晓冥川谷钟离氏。 像是从来未曾存在过一般。 醒来时心口钝钝的疼着,难道真的只是镜花水月一场? 不由的再次怀疑一切。 已是天明,太阳还未升起,她穿了白色衣裙,系了一条浅青色的披风,不由自主的将头发扎了两个辫子散在耳后,是梦境里一样的发型,只是没有头纱和额带。 那颗梨花树上已经没有了果子,只余下绿油油的叶子层层叠叠坠着,她上前坐在了秋千上,院子篱笆边曾经盛开的花如今也只剩下干枯的根叶了。 日升月明,斗转星移。 她错过了两个月的时节。 天空中还坠着几颗未曾隐没的星子,流动的白云。 “怎么起这么早?”身后传来一声陌生的男声。 她慢慢转过头,少年的脸在晨曦中染了一层白雾,看不清五官,随着他一步步上前,那脸具化了出来,是冥川谷中为自己挡剑的那个少年。 “桑洛。”他深深的望着少年,生怕是梦一场,动都不敢动一下,只能痴痴的看着他,低声唤道:“是你吗?桑洛?” “你……认错人了。”少年往前走了一步,子漾眨了下眼,抬手制止了他继续上前的步子。 怎么可能是桑洛?那跟这里是两个地方,怎么会是桑洛呢?那个跟澜颂一起长大的少年。 她是林子漾,不是钟离澜颂,眼前这个少年也不会是桑洛。 “贺羡南,是你师父救回来的人。”少年将手杖收了收,压在腋下,子漾这才发现这人的腿似乎没有什么力,可能是废了,他挪着步子在梨树边坐下。 第三十六章 五师兄 “你说的桑洛是谁啊?和我很像?”贺羡南凑上前,那拐杖就靠在腿边。 子漾摇摇头。 眼前这个少年看着颓废,还需要拐杖才能行走,但眉宇间透着的贵气却是显而易见的,但桑洛不是这样的,他活的小心翼翼,看着澜颂的时候带着小心和讨好,眼里都是生怕被抛弃又渴望的神色。 她见过很多次,少年隔着距离远远望着她的神色,带着期盼和谨慎。 眼前这个人,眼里是桀骜和坚毅。 子漾想,这一遭也不知究竟算什么,可恍惚醒来后就长大了不少一般,她竟也学会了察言观色,也能看懂一个人了吗? “你躺太久了,我对你还挺好奇的。”贺羡南仔细打量着她,消瘦的脸庞,白纸一般的脸色,看着便亏空得厉害,只怕一时半会补不回来,身上穿着的衣裙有些不合身的空大,罩着披风,露在袖子外的手腕似乎轻轻一折便碎了。 “林子漾,自小便生活在这里。”她落落大方的道,直视着他。 好的皮囊,但看着便不好惹。 有点像钟离凛冬的秉性,不恶劣但有点让人讨厌。 可好像又让人讨厌不起来,这张皮囊像极了百里桑洛。 她拍拍脑袋,自己到底是在想什么啊?那不过是一场梦,是梦境,不是真实的。 怎么总是会想起那梦境呢? “贺羡南,去药庐,师父给你治腿。”五师兄余苏杭不耐烦的喊道,转而对着秋千上的小师妹和颜悦色起来:“子漾,你怎么起这么早呢,快回去歇着,一会我让那神棍去给你再瞧瞧。” 他上前搀扶着贺羡南,那力道十足,贺羡南被挽住的手臂麻进了心底,带着胸口已经快恢复的伤口都隐隐作痛起来,讶异的望过去,就见他皮下肉不笑的模样,咬牙切齿的看着他,贺羡南转头看了下,已经从秋千上下来的少女,施施然转身往后山属于她的院子而去。 “还看?!贺羡南,再看我师妹,信不信给你眼睛挖了,我警告你少惦记我师妹。”余苏杭凑在他耳边恶狠狠道,松开了他的手臂,淡淡的说:“你自己去药庐,我还有事。”白了他一眼,便大步离开了。 子漾回了自己的小院,想着昨日师娘说的话,这个时辰,屋子已经能看清了,不需要再点灯,她站在门口,仔细寻了一圈,那门楣上贴着一张朱砂画的黄符,妆匣下压着一缕红绳绑着的青丝,窗户上方也贴着黄符,案几上放着的古籍下压着几张羊皮卷,她急急扑过去,一把拽了起来,正是钟离黎夏给她的那几张曲谱,她再次将古籍打开,里面却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了,只是连在一起的竹简。 这一切到底是因为什么? 她想起梦境中的笛子,胥华剑,还有出现的那条巨大的白蛇以及无数的黑蛇,是否都藏在房间的某个角落? 她放下卷轴和羊皮卷,四处翻找着,迫切的想要印证些什么。 第三十七章 真正的冥川谷 在衣柜一角找到了系着红绳的白玉笛,洗漱盆架子上是梦里她去石堡时头上戴过一次的抹额,枕头底下枕着一块四四方方琥珀,里面盘踞着一条小白蛇,像是一块令牌,打着平安结的络子。 她将寻到的这些东西,都归放在案几上,连同手上的宫铃。 “看来,你比我想的聪明一点点。”子漾还在仔细端详着这些东西,便传来梦境中听过一次的声音,那嗓子像被烟熏过似的,声音难听但很有辨识感,听过一次便能记住。 “你是谁?”子漾震惊的看着他,从案几下摸出一把匕首,拿在手中便觉得不对劲,这不是十岁生日师父送的贺礼,这是在石堡放血的那把匕首,刀柄上坠着几颗宝石。 “你应该猜到一些才对。”男子脚踏了进来,子漾这才看清他的长相,整个人都透着诡异,像是浑身骨头被打碎后重组过一般,五官看着也很别扭,若不是开口说话,她都怀疑这个人是否可以称为人? 像是个巫师,不似好人。 身上散发着一种难闻的气味,像是守墓久了沾了尸气一般。 能搞到这些梦境里的东西,只可能是他也入过一样的梦境,但在她的梦境里,没有见过这张面孔,总不能是那条灵性十足的白蛇吧,这也太可笑了,过于离谱。 “放心,我若要害你,还不至于把你弄醒了再害你,让你一直沉溺在那梦境里不就可以了吗?”男人上前走到案几边,明明都没有弯腰蹲下的动作,便坐在了她对面。 是滑下去的!像一滩水一般,落下去又汇聚在一起。 子漾啪一声,手一抖,匕首就落在了案上,她急急忙忙往后退,害怕不已。 若不是亲眼所见,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世间还有这样的人存在着。 到底是不是人啊? “我的使命终于完成了,也能无憾的离世了,我接下来说的话,你要好好记住。”他身子向前一步,子漾便往后退一步,看着他阴鸷的眼神,她哪怕再害怕,也只能颤抖着点头,一句话都说不出,眼里的泪都要滚落了。 “你所经历的那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那才是真正的冥川谷,现在你生活的这个冥川谷,并非是真的,只是钟离氏飞灰湮灭时用最后的灵力造出的一个赝品,为的就是掩盖真正的冥川谷。”男人嘴都没有张开,可子漾就是听到了声音。 “你是谁?”子漾颤颤巍巍的问道,她缩成一团,紧紧抱住双腿,害怕的盯着他。 “羌洲熟悉吗?” 子漾想起那梦境里,百里氏的百里桑祁被发配的地方就是羌洲,可那桑祁被一同葬身在了冥川谷。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可不是百里氏的人,答案得你自己找,羌洲有个冰镜,万年冰封,你想知道这一切是因为什么,就得自己前往,查找答案。” “一切都是命数,你师父救回来的那小子,贺羡南是吧,也与此有牵连,不然怎么可能连受伤的位置和时机都大同小异。” 第三十八章 云阳先生 子漾这才想起,桑洛是背后中箭,穿胸而过,倒在了澜颂的身前,而贺羡南似乎也胸口中了箭。 她那时候只在药庐远远看了一眼,只知道胸口有个血窟窿,但并不确定是箭还是剑。 可不管是那种利器所伤,伤的位置都刚好在一个地方。 “如果我不去找答案呢?”子漾轻声问道。 “你会去找的,林子漾,你若不去找答案,你会一直被梦境缠绕的,你信吗?”男人眼神像一条毒蛇一般,紧紧盯着她。 “子漾,这么早就起了,快来吃早餐了。”师娘见着门开着便站在门边温声喊道,却见坐在案几上的另一个背影,歉意的道:“云阳先生,抱歉啊,没注意到您,既然您也在,那一块过来吃早餐了。” “小姑娘,就算你不怕被梦境缠绕,可这些你所爱着的人,爱着你的人,你也不在乎吗?”男人听见师娘的声音,勾着唇,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阴恻恻的看着她。 她跌跌撞撞的爬起来,往门外跑去。 男子也跟着站起来,若是子漾看到了怕是要吓死,这哪里是站起来,是一块块骨头拼接起来的。 趁着太阳还未出来,饭菜摆在院子里那颗梨花树下的石桌上,很平常的清粥小菜,还加了一条红烧鱼,一大盅虫草枸杞鸡汤。 子漾到的时候,几人已经坐在了位置上,只剩下三个位置了,师父身边一个位置,贺羡南左右各还有一个位置,五师兄看着她便立刻高兴道:“子漾,快过来坐这里。” 那个位置刚好是他与贺羡南中间的位置,两个男人大概磁场不同,有些不对盘,都不愿坐一起。 子漾上前坐下,随后便是那个叫云阳的坐在了贺羡南边上,师娘从厨房又端了一个小碗出来,放在子漾面前,黑乎乎的一碗,她却笑得开心:“这是云阳先生给你开的方子,师娘可是熬了一早上,你趁热先喝了,补身子的。” 她看了眼边上一副君子模样的人,打了个寒颤,却见着师娘殷切的目光,心一横,这老道既然想让她去查什么真相,必然是不会害她,肯定还恨不得她早点养好身体,早点出发,那这碗里的东西,只有可能是对身体有好处的,她端起碗,吹了两下,便一饮而尽了。 黑乎乎的看不出里面有什么东西,喝进嘴里倒是带着一点点清香和甘甜,滑过喉咙便觉着有些不一样,胃里暖暖的。 云阳却是惊讶了一下,毕竟这东西出自他手,还以为她要倒掉呢,想不到喝得这么干脆。 勾唇笑了一下,拿起筷子便夹了一块鱼肚子上的肉,仔细剔了刺,便吃了下去。 五师兄坐在边上,很是照顾子漾,给她盛了一碗鸡汤:“快压压,这黑乎乎的看着就不是什么好喝的东西,也难为你了。” “你个小孩,你懂什么,这可珍贵了,寻常可得不到,你小子在羌洲也生活了这么多年了,怎么不知道羌洲最珍稀的是什么东西?” 第三十九章 肉麒麟 “不会是……”余苏杭震惊的看着他,话没有说下去,便见云阳先生点了点头,面上带着几分欣慰。 羌洲最为出名的便是鸟不拉屎寸草不生的环境,可相同的,还有最为壮观的北境冰封,那万年不化的雪山里有一种植物,格外罕见,据说千年开花千年结果,那果子一次也不过一两颗,是北境最为神秘的东西,可肉白骨活死人,是上好的补品,只要有一口气便能救回的好东西。 因形似麒麟,颜色火红,便换做肉麒麟。 那肉麒麟,生生不息,长在北境最为危险的地方,一处冰崖上,多少修士高人前往,皆无功而返。 “多谢云阳先生,苏杭替师妹谢过先生,待回了羌洲,在下定然备上厚礼相送。”余苏杭高兴的将鸡汤放下,瞬间变了脸色。 贺羡南坐下边上,不爽的嘀咕了一句:“这怕是学过变脸吧。”声音很小,却足够边上的子漾听见。 “今日大家聚在一起吃早餐呢,一是因为子漾醒过来了,这是大喜,二来是因为许州之事,想必除了子漾以外,大家都清楚,许州好不容易治好了瘟疫,又赶上了蝗灾,差不多是颗粒无收,许州十三县如今已经开始乱起来了,流民太多,抢夺粮食,食人肉,都层出不穷。” 沈镜辞喝了点清粥,见大家都安静吃着东西,斟酌着开口道:“我们偏安一隅是安全了,可这天下太多人还在颠沛流离,比战争时候更残酷,所以,师父想的是,小五先带着云阳先生回羌洲,昭儿和辛夷出谷去许州地界探探消息,看下可有暴动或是其他问题。” “另外,若是有人寻三皇子,查清楚身份,回来禀告。”已经两个月了,这两个月里给他治外伤,除疫病,还得给他祛噬心蛊,治腿上,还要照顾子漾一个昏睡不醒的半大孩子,谁还有心思管谷外的事啊。 若不是许州现在的总督是霍远,他连许州的事都不想管的。 子漾安静的吃着碗里的鸡肉,味道一如既往的好。 眼睛滴溜溜的转着,若是可以跟着五师兄和云阳先生一起去羌洲,便能很快查清一切到底是如何了?可是如何才能骗贺羡南一起去呢? 若不跟着他们去的话,后面再找机会跟贺羡南去羌洲也不是不行,可问题还是一样的,他如何肯去? 这人乃南靖三皇子,身份贵重,现下在谷中只不过是因为腿疾未愈,若是痊愈了肯定就回了京中,哪怕他没有痊愈,只要他的人找过来了,一样回带着他回京,那盛京的太医总比师父更厉害吧,那他也不能跟她去羌洲啊! 这可如何是好? 如果没有他,这一切的真相是否也能被她知晓? 饭后,她偷偷溜到了云阳先生住的客房,他正坐在榻上打坐,眼睛都没睁都知道是她。 “坐吧,小丫头是想通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自己一个人去羌洲北境找到冰镜,是否可以找到答案?”林子漾选了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问道。 第四十章 云泥之别 云阳嘶嘶笑了两声,还是破碎刺啦的嗓音,让人听着难受极了:“如果你一个人去的话,你不光找不到答案,还会死在冰镜里。”最后几个字不似恐吓,像是在陈述事实:“我让你们一起去,自然是各自有各自的作用的。” 林子漾泄气的摊在边上:“那太难了,那贺羡南身份与我那可是云泥之别,怎么可能说动他跟我去羌洲北境?”而且只为了这么一个不靠谱的真相。 “那就是你的事了,记住了,你只有三年时间,若是三年时间没有寻到答案,我也不知道你们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云阳不在意的说道:“你知道的,那钟离一族最后死完了,只有澜颂和桑洛在祭坛之外,为何只有他们两没被献祭?” “魂飞魄散?”云阳轻笑道:“或者像我一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 子漾真是害怕了,根本不敢看他的脸,她怕看到他那张扭曲的脸和阴翳的眼神,像毒蛇攀附在人身上,撕扯不下来。 “行了,你走吧,去把你五师兄叫来。”云阳也不再多说,只赶她离去。 到了下午,谷中便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子漾和贺羡南,还有师父师娘,五师兄在云阳先生房间一直未出来。 师父在药庐弄了药浴让贺羡南泡,只有她无所事事,想帮着师娘择菜都被嫌弃。 她趴在窗台上,看着谷中自在飞翔着的青鸟动作迅猛的俯身冲进梨树中,抓了一条小蛇很快离去,那蛇远远看着浑身黝黑,像极了那谷中存在的小黑蛇的影子。 从记事起已经十年,她都未见过这样的黑蛇,以前也有蛇出没在谷中,青色的,斑驳的,有毒的,没毒的,杂七杂八见过不少,有的蛇还被师父泡酒入药了。 难道真的如他所说,真要去北境冰镜看看吗? 贺羡南这人看着就养尊处优的,靠骗肯定是不行的,打晕带去了他不配合的话,肯定也不行,那就得想一个两全之策了。 次日一早,余苏杭才毫无精气神的从云阳先生的屋子里出来,脚步虚浮,看着就要摔倒那种,黑眼圈严重,整个人状态像极了话本子里被吸食精气的书生。 子漾正准备去后山找野果子,拎着小背篓,她想了一个好主意,从现在起,对贺羡南好点,让他和师兄他们一般,对她好,或许可以达到目的。 “子漾,你干嘛去?”余苏杭上前拉住她的袖子,疑惑的问道:“这大早上的,你拿篓子干嘛去……身体都还没好呢。” 子漾歪头打量了他一眼:“师兄,你昨天干嘛去了?怎这般模样,人不人鬼不鬼的,看着就渗人,你快点回房休息,可别死我面前了。”她推搡着送他回房间,转身蹦蹦跳跳的背着篓子进山了。 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挖到草药。 九月中旬的山里还算凉爽,她循着记忆中的位置找去,那两颗硕大的板栗树上都挂满了绿色棕色的毛球,她将篓子放下,拿了夹子夹地上掉落的毛球扔进篓子里,很快小篓子便装好了。 第四十一章 陌生的脸 时间还早,便将篓子放在了树下,往林子中的一条小溪边去,那溪水往下流着汇入一条河中,再落入冥川谷形成瀑布。 溪水里有小鱼,她挽着裤脚下了水,脚下是细软的砂石,身影倒映在水中,还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只是躺的时间久了,看着有些消瘦,一条鱼从身影上游过去,晃动了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待水面恢复平静,那水中的人却换了一张脸庞,她吓得一屁股坐在了水中,水花溅了一大片,她连滚带爬的往岸上去,上了岸不死心的壮着胆子往水中看了一眼,还是自己的脸,这才拍拍心口安抚着自己,却不敢接着玩水了,悻悻的回到树下,背着板栗球下了山。 那水里出现的那张脸,一定只是幻觉,一定是因为梦境河那江湖术士的原因,有点精神紧张了,都是假的。 一定都是假的。 她背着篓子,一路给自己做心里建树。 “师娘,我找到了好多板栗球。”刚出林子,便见着师娘拎着水壶下台阶,她急急上前,邀功似的看着师娘,还乖巧的接过了师娘手里的水壶:“是送下去放院子里的石桌上吗?我去我去。” 月娘只当她想要炫耀自己捡的一篓子板栗,也没说什么,便将水壶递给了她,摇摇头又回了厨房。 子漾到院中的时候,只有师父和贺羡南在,那贺羡南裤脚挽到了膝盖上方,小腿上扎着几根银针。 而师父还在按着他腿上的穴位:“可有感觉?” “微微有点麻,不疼。”贺羡南轻声道。 子漾也没有打扰,只将水壶放在了桌上,便将篓子里的板栗倒在了篱笆边上,又拿着夹子将毛球一个个铺开,待都做完了,从中选了两个开口的毛球,蹲在一边小心翼翼的掰开,露出里面还青中带白的果肉。 她将扒拉出来的板栗放在了石桌上,便跑回了院子,身上穿的衣裳颜色较深,湿了一大块,且一开始背着篓子遮了些许,不注意也看不出来,但湿哒哒的在身上很不舒服,她几下便消失在了他们眼前,只是刚刚她蹲过的地方晕开了一滩水渍。 贺羡南深深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呵! 子漾回了房,打了水洗漱了下,换上了绿色的上杉搭粉色的下裙,粉色下裙的裙头绣着几朵白色小花,粉色渐变,越是往下颜色越淡,裙摆处已是淡淡的粉白色了,带着少女的轻快活泼,又干净空灵。 这才是少女该有的样子,随手挽了两个辫子,视线却不由自主落在了案几上,那上面还摆着那些东西,那把带着宝石的匕首格外扎眼,子漾随手插了一支桃花发钗,转而去了案几。 鬼使神差的拔了匕首出来,匕首光彩照人,带着寒气,却亮如明镜,那锋利的匕首中倒映着子漾的脸,她转了一面,那人脸却又换了。 是那个溪水中出现的脸庞,似笑非笑的恍惚在望着自己,诡异得很,这人的脸她从未见过。 第四十二章 锦囊 很漂亮的一张脸,却不似钟离黎夏那种张扬,反而又种书卷气息的精致,典雅大气中却又夹杂着婉约,很奇怪的感觉,但就是这样的感觉,周身都带着气度和压迫感,是上位者的那种气质。 子漾连忙将匕首装好,拍拍心口,提着裙摆就往云阳先生住的房间跑去。 还未跑到门口,便被守在门边的余苏杭给拦住了,子漾见着他一副荼蘼不振的样子,也讶异不止,刚不是推他回房睡觉了吗?怎么现在又出现在他门口了? “师兄,你这是……”子漾不解的问道,这是不要命了吗? “难不成你找来的这个江湖术士跟你有不可告人的关系?师兄,你不会口味这么重吧?”她想到话本子里修炼成型的狐狸精专勾男人精气,他师兄不会为了给自己治病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吧? 余苏杭看着她这副便秘的表情,便猜到了她心中在想什么,恼怒的道:“林子漾,收起你脑中不好的想法,否则我不介意打你一顿让你涨涨教训。”他抬起手作势要打她,子漾早就被训出经验了,直接抬着胳膊把脑袋抱着。 余苏杭每次逗她,打她,都只会揉脑袋和弹脑门,所以只要保护好脑袋就可以了,她捂着脑袋,闭着眼睛,等了一会没见动静,偷偷掀起一只眼皮瞄过去,他只无奈的看着她,似乎叹息了一声。 子漾又觉着有些不好意思了,微红着脸道歉:“对不起,师兄,我不该乱想的。”嘴上说着道歉的话,表情却又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要是有外人,只怕以为他欺负了人。 这小人精。 他摇摇头,正色道:“你过来做何?” “有点事想问问云阳先生,他在里面吗?”子漾探着脑袋想要凑上去透过窗户的间歇看到里面的境况,明知道这样是看不到的,却还是不死心。 “这个是云阳先生给你的,这两天不要过来找云阳先生,他在修炼关键期,不然我也不守在这里了。”余苏杭慢吞吞从胸口取出一个锦囊,淡定的看着她:“说说你找他做什么,说了这个锦囊就给你。” 贱兮兮的表情,配着高高举起的锦囊,将小人得志这四个字体现的淋漓尽致。 子漾气的要死,可她却不知道怎么说?何况这个事还挺复杂的。 “其实我一直挺疑惑的,这云阳先生在羌洲的时候,可不是这么好心的人,那羌洲定王儿子重病多次请云阳先生出山都没有请去,直接病逝了,可我接到师父的信,去寻云阳先生,他却很爽快的跟着我来了冥川谷,一路跋山涉水舟车劳顿还不收取报酬,昨日更是将肉麒麟都给你用了,我始终想不通,现在这种关键时刻,却还给你留了个锦囊,可见,你才是那个与他有关系的人吧。”余苏杭回想起这一切,始终处处带着疑云。 怎么也想不通,长在冥川谷的子漾与生在羌洲的云阳先生有何关系? 第四十三章 知天命者 可若是没有关系,难不成这云阳先生真的只是随意,如同他说的,觉得子漾的病稀奇想一睹为快,可怎么也不至于将肉麒麟给出来啊,那可是要花费两千年才能结出一颗果子的啊。 “师兄,我这刚醒多久啊,这么多年我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许州霍叔叔家啊,羌洲这个地方也只有你待过的啊,我找他有事,也只是问问我的身体状况罢了。”子漾心跳如雷,却又不得不保持着面上平静,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 余苏杭还是看出了她的紧张。 倒是笑了起来,整个人明朗起来,将锦囊塞在她手中,低笑道:“逗你的,看给你紧张的。” 子漾捏着手里的锦囊,轻飘飘的,里面似乎就是一张纸,她拽着紧紧的,还是不死心问了一嘴:“真的不能进去吗?我真的只问一个问题。”她一边说一边卖萌,竖了一根手指,呆呆的看着他。 往往只要卖卖萌,师兄就没有原则什么都会答应的,这次却坚定的摇头,继续守着,见她不走,也不管了,反而在门口坐下了。 子漾见耍赖也失效了,只好泪眼汪汪的抱着锦囊三步一回头的走了,那模样但凡是以前,余苏杭都妥协了,这次只眼不见为净,低着头看着地面正忙忙碌碌搬家的蚂蚁。 直到子漾的身影消失了,他才抬起头看着天空,想到之前义父死前说的话。 “知天命者,薄亲缘,寡情缘,透天命者,横死,坠地狱,无轮回。”那年,义父做了一个大不敬之举,最后横死,也不让他再修数术机关。 “平庸有什么不好,多少名人异士想要寿终正寝都成空想,为父只希望你平安顺遂健康喜乐。”他死的时候,只给他留了这么一句遗言,后来便是师父为义父下葬,带着小小的他来了这冥川谷。 他那时候已经知事了,带着义父的遗产在冥川谷学了三年本领便带着财产四处游历寻找商机,最后在羌洲常驻了下来。 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一千多个日夜。 也见着子漾从一个豆芽菜一般喜欢抱大腿耍赖的小姑娘变成了齐腰的小姑娘,再三年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十五岁的小姑娘了。 若是放在外面,世家贵族已经开始给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相看人家,巩固利益了。 而她还在谷中自由欢喜的做着小孩。 做个小孩,真好啊。 子漾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拿着锦囊回了房间,紧张兮兮的将门关上,还落了锁,这才坐在案几边,将锦囊打开,还好里面不止一张纸,而是两张。 不过每一张上面都只有寥寥几字。 “浮生梦境,悲苦自来。” “盛京。” 第一张纸八个字,每个字都认识,可组合在一起,子漾却无从理解,而第二张纸就好理解了,盛京不就是现在南靖的都城吗? 难道是要她去一趟盛京吗? 若是去盛京的话,那便只能跟着贺羡南一起出谷了,不然她一个人肯定出不了谷的,可怎么才能跟着他一起出谷呢? 第四十四章 栗子糕 她靠着案几,冥思苦想着,手撑着脑袋,无意识的扯掉了几根头发。 连着几天都没有想出方法。 方法没想出来,师兄他们倒是回来了,带来了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打听到了寻找三皇子的人是太子殿下的人,坏消息是蝗灾严重,许州周边的民众已经开始了暴动,已经围攻抢夺了几个富户。 方法也简单粗暴,先放火烧宅子,乘着家丁护卫救火混进去寻到厨房位置抢吃食和米粮,已经伤及人命了。 “目前探到的是太子殿下的人,领头的叫卫安,不知三皇子可认识?可否要送你出去与他们汇合?”辛夷坐在一旁,很淡定的问道,只礼貌称呼他一声三皇子,其实心下根本没有一点敬畏之心和害怕。 “先缓缓吧,如果可以,麻烦你送信告知他们一声,先辅助太子哥哥解决许州之事,等我腿好了,自会寻他们。”贺羡南正和沈镜辞在下棋,手持黑子落在棋盘上,随手扯了腰间配着的玉牌递给辛夷。 正是他们救回来时身上戴着的那块玉牌,刻着他的名字。 辛夷拿着玉牌,塞在了怀中,保证道:“放心,话我肯定带到。” 子漾坐在边上看着他们,手上还在收拾着给板栗脱壳。 “小伙子这想法才正确嘛,上面还有人顶着,外面的烂摊子就留给他们收拾,好好养伤才是正事,也省得你哥操心暴乱的事还得照顾你的伤势,反倒不好。”沈镜辞看着棋盘上的局面,心情甚好,这小子棋艺还不错,而且下法有点诡异霸道,但现在还不是落了下风。 沈镜辞摸了摸下巴,觉得这小子还是有点眼力见的。 子漾将板栗收拾好,便拎着篮子去后院找师娘,想学着做栗子糕,前年他们一起在山里摘了许多板栗,还背到了外面的望春府去外,换了银子买了好看的布料,师娘还给她买了糖人,甜腻腻的,不是很好吃,但是很开心很满足。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板栗也能换钱。 后来他们回了谷中,师娘还给做了糖炒栗子,可比那糖人好吃多了,栗子糕也好好吃。 师娘做的东西这么好吃,若是自己学会了,做来给贺羡南吃,他应该会承这份恩情吧。 她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可行,转而便跑去在瀑布边看到了正在浆洗衣裳的师娘,将板栗放在了路边,欢快的跑上去,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就要帮着师娘一起洗。 却被师娘一巴掌打在她正欲拿起衣裳的手,生气道:“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能随意给男子洗衣裳?你知道这衣裳是谁的吗?” 子漾看着那衣裳的花样,左右不过是几个师兄的吧,也只有师娘会给他们洗衣裳。 “这几件可都是你师父的,怎么你要抢师娘的活?”师娘瞪了她一眼:“说吧,这次又是什么事?” 鬼精又爱耍赖的小丫头,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几个字学的淋漓尽致。 第四十五章 许州暴乱 “师娘,我前几天不是捡了一篓子板栗球吗?今天给它们都处理过了,可不可以教我做糖炒栗子和栗子糕啊,师娘做的可好吃了,我想学。”子漾缩回了去拿衣裳的手,转而抱住了师娘的胳膊,撒娇道。 月娘看了下盆里的几件衣裳,又见着子漾那格外殷勤的小脸,打着期盼和紧张,实在没办法拒绝,只好安抚道:“你先把板栗拎到厨房去,然后烧一锅热水,师娘把这几件衣裳洗完就来教你。”月娘笑着,不忍她露出失落的表情,转而安排着。 子漾开心不已,笑的眼睛都弯成了一条缝,嘴角露出两个圆圆的酒窝,阳光打在她脸庞一侧,像是给她的面容渡上了一层滤镜,带着柔光,细看还能看清脸上细小的绒毛。 她甜甜的说:“谢谢师娘,保证完成交代的任务,子漾在厨房等你哦。” 转身便蹦跳着下了台阶,在路边拎着篮子就转道去了厨房。 院子里,沈镜辞终于险胜了贺羡南。 这才提起林昭说的不好的事。 许州暴乱,对南靖可不是什么好事。 南靖不过建国三年,珈迩皇陵倒塌以后,便是群雄争霸的局面,最后也不过是在三年前达成了共识,珈迩分成了四个国家以及一个独自在羌洲地界称定王的盛景司,周边部落也大洗牌割据成了三十六部落和无数小部落,民众也开始休养生息,眼看着这日子渐渐好起来了,却又碰上了瘟疫和蝗灾,周边虎视眈眈的三国怕是有所行动了。 那许州是霍远管辖的地界,可也是南靖和北盛的边境要塞之地,许州的伽云山乃天险,可那流云城可不是铁桶一块。 沈镜辞摇摇头。 “林昭啊,这只怕咱们帮不上忙,太子殿下不是来了许州吗?想来很快便会解决的吧。”沈镜辞淡淡的说道。 边上的贺羡南却开口道:“沈叔,这还真需要你们帮忙,这许州现在肯定被人盯着,太子哥哥能收拾内乱不假,人手不够,只怕需要人走一遭流云城了。” “流云城虽不比伽云山天险,但也是南靖较为重要的屏障,城里驻军两万,但若是北盛或者边上的兰若部落大肆进攻,只怕也坚守不了多久,我们得早做准备。”贺羡南思索了一阵道:“辛夷师兄要去给太子哥哥带话,那顺带将这个消息一并告知他吧,只是可能哥哥手中能人没那么多,需要辛夷师兄跑一趟流云城了。”贺羡南说完失落的看了眼自己的腿,语带遗憾和落寞:“要是我腿好了,我就亲自去流云城了,怎么也得守住流云城啊,不然又是战乱起,遭殃的还是百姓。” 说到最后,还带着两份伤心与难过。 刚好余苏杭从后面下来听见了这段话,只觉得这个男人真的是诡计多端,净是欺负他这两个没有怎么在外面行走的师兄。 茶里茶气的,怎么听着怎么不舒服。 却又让人说不出哪里不对,毕竟他讲的是事实,甚至扯上了南靖百姓,真是让人无法拒绝。 第四十六章 贺哥哥 “师父,我去。”辛夷一听这话,觉得确实是大事,耽误不得,一腔热血起便应了下来。 “那你等我一会,我写封书信,你带给太子哥哥。”贺羡南起身,抓过一旁的拐杖,架在腋下,便往自己住的屋子去,很快便写好了书信递给了辛夷。 辛夷和林昭一起出发。 “我让他们两一起去,师兄弟两这么多年都耗在谷中,也没怎么在外面行走过,刚好这个机会可以历练一番。”沈镜辞这么一个老狐狸怎么听不出贺羡南话里的意思,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子漾可以娇养,是女儿家。 可她的几个师兄里,个个都是人中翘楚,只有这大师兄和二师兄,一个醉心医术,一个不想离谷。 现在有这样一个机会,倒不如让他们出去一圈,指不定还能涨涨见识。 倒也懒得计较他心里的那点小九九了。 人在眼皮子底下,他们出了事,贺羡南这条救回来的命便还回来罢。 子漾做好了栗子糕,只是形状有些不好看,但她尝了一个,味道还不错,虽然赶不上师娘做的,但好歹只做了一次就成功了。 师娘也吃了一块,只夸着她,做的不错。 她端着碟子,高高兴兴的放在石桌上,刚好贺羡南和师父,五师兄都在,她便兴奋的推销起来:“师父,这是我做的栗子糕,刚刚师娘尝过了,还可以,你们尝尝。” 贺羡南看着碟子里堆放着的已经洒了块的糕点,这连形状都没有了,颗颗分明,看着就没有胃口。 沈镜辞和余苏杭却非常给面子的用手拿了一块,各自尝了一点点,囫囵吞了下去,两人对视了一眼,一致点评道:“尚可。” 这已经是他们找到的最好的一个形容词了。 她将碟子往贺羡南的方向挪了挪,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带着期待的看着他,希望他也尝尝。 贺羡南确实是没有想吃的欲望,他以往的吃食向来是精致可口的,哪里像到了这谷中,吃食跟精致可从来都不沾边,味道也算不上好吃,只能说勉强入口能果腹罢了,可这个碟子中的,他看着便觉得里面只怕是放了毒药了。 不然怎么有人能将栗子糕做成这个样子,没有晶莹剔透中带点白便罢了,竟像是一团要散不散的沙子一般。 他又想起那天早上栗子堆旁边的一滩水渍。 到底是顾忌着沈镜辞的救命之恩,又想着这个小女孩是因为给他摘可去蛊虫的荼罗白才昏睡两个月的,到底没有拒绝。 小心翼翼的捏了一块,视死如归的放进嘴里,果然和他想象中是一样的,又咸又硬,还干,比毒药好不到哪里去。 她见着他喉间动了下,心知已经下肚了,便紧张兮兮的凑过去问道:“怎么样?贺哥哥……” 贺哥哥…… 三个字,差点让贺羡南被自己的口水呛死,止不住的咳了好一阵,才缓过来,咳得太猛,心口受过伤的位置还有些牵扯的疼。 “还不错。”违心的话。 第四十七章 命数 她却没有听出来,只自顾开心不已:“那就好,那我以后还给你们做。”她笑嘻嘻的转身跑去后院,想要跟师娘分享自己的喜悦,全然没看见身后三人欲言又止的表情和张开了嘴还来不及开口的神情。 只有她一个人快乐的像只花蝴蝶一般。 到底没能让他们吃第二顿。 因为云阳先生在夜里走了。 子漾夜里睡得晚,还在案前研究手里的玉笛和羊皮卷,手上的宫铃突然就响了三下,声声入耳,带着点尖锐的悲鸣。 还未想明白为什么,便听见了外面五师兄的声音:“子漾,云阳先生不太好,师父他们已经过去了,你也过去看看吧,毕竟人家可是千里迢迢过来给你治病的。” 子漾急急将鞋子穿好,也顾不上披散的头发,随意抽了一支簪子就将头发挽在了脑后,跟着五师兄疾步到了客房。 床边已经站了师父师娘还有贺羡南,他两到来,贺羡南便挪到了边上去,床边点着一盏烛台,她凑近便见着躺在床上的云阳先生脸色一片青紫,看着便是进气少,出气急,命不久矣的模样。 边上闪烁着的烛台,似乎在映照着那句话:油尽灯枯。 “云阳先生,你怎么了?”子漾急急趴在床边,急声问道:“你还什么都没告诉我,你怎么可以走?你连我昏睡两个月都可以救回来,就没有办法救你自己吗?”她哽咽着道。 她难过是因为,这人千里迢迢来救她性命,这等于便是救命之恩了,也因为他一旦离世,她就真的只能自己寻答案了,连个问寻都找不到人问了。 她怕! 怕三年之后没有打开他说的那个冰镜,是不是自己会死,还会连累师父师娘他们,会不会害死身边这些亲近之人? “这是老道的命数,你也有你的命数。”风起,吹熄了烛台,半透进屋中的月光只能照亮室内一点点光亮,师父连忙将烛台点上。 烛台燃了,可床上躺着的人已经没了生息,手臂垂在床边。 “这……”沈镜辞不可置信,却说不出别的话来。 余苏杭站在一旁,想着义父说的可真对,有的人想要寿终正寝都是一种奢求。 “师父,云阳先生之前便交待过了,一旦他去了,便烧了遗体,让徒儿送回羌洲,他早给自己选好了墓地。”余苏杭看着床上的人,心下也酸涩难堪,是无法言说的滋味。 他不由想起他拿着师父的信去北境的百里幽园寻他帮助时,他看着信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命该如此。”他还疑惑的问了一句:“您说的事什么意思?在下不懂。” 云阳先生却是不在多言,只问他何时启程,连报酬什么都没问,便拿着一个黑色的包袱,跟着他跋山涉水披星戴月赶到冥川谷。 如今却是死在了冥川谷。 早几日他便觉得不对劲,特别是彻夜长谈后守了两天这件事,处处都透着诡异,这人一路跋山涉水而来,身体硬朗着,竟突然就不成了,实在是离奇。 第四十八章 发光的珠子 从子漾醒后便一直是晴天,但云阳先生离世的后半夜便开始雷声阵阵,子漾和余苏杭守在床边,这也本该如此。 云阳先生可是救了子漾性命的。 而余苏杭则是自愿的,毕竟是他将云阳先生带过来的,如今仙逝,自然该守灵。 一直雷声阵阵伴着霹雳闪电,那闪电似乎劈开了整个黑夜,照得谷中一瞬间刷白一片,风声狂啸撕扯着,子漾耳边是声声摇曳的树枝被吹晃的凄厉声,到了早上天微亮,便下起了豆大的雨珠,一颗颗重重砸在地上,开出一朵晶莹剔透的花,屋檐上也是层出不穷的水声,顺着屋檐连成线落在门下,屋里静悄悄的,那床边的烛火还时不时的闪烁下,偶尔炸出一点火星子,可再也没有被风吹熄过。 雷声,闪电,风声,不灭的烛火。 都像是预兆着什么。 师父师娘在晚间时过来替换他们两人,子漾回了房中,却如何也睡不着,只趴在窗台上,愣愣的看着外面的雨。 接下来连着几日都是大雨滂沱,只好将云阳先生的尸身移到了瀑布后的悬洞里,沈镜辞冒雨出谷寻了许多冰,镇在悬洞中。 连着下了七日,到了第八日,竟突然放晴了。 人死后在第七日都是会回魂的,可为何电闪雷鸣整整七天七夜,偏偏第八日放晴了,这又意味着什么。 也是这一日,云阳先生遗体真正被火烧了,余苏杭拿了一个白玉瓷坛子装了骨灰,到了夜间才撤下谷中的白布,也是到这一日,才算是办完了云阳先生的葬礼。 师娘做了一桌好菜,还取了一坛三月酿的桃花酒。 “师父,师娘,我打算明日便启程带着云阳先生骨灰回羌洲。”余苏杭倒了一杯酒在面前的杯子里,看着他们道。 沈镜辞端起杯子与他碰了一下:“这杯敬云阳先生,愿先生回归故土,永享安乐。”他说完便将杯中的酒倒在了地上。 “明日便走吧,此去羌洲差不多要半个月,再晚些怕是路不好走。”师娘也伤感不已:“羌洲十月便开始下雪结冰了,更何况你是要去北境,这一路可千万照顾好自己,一路记得来信报平安。”她关切的说道,眼里是浓浓的不舍。 子漾眼圈也红红的。 师兄们都出谷了,云阳先生也离去了。 谷中又将要安静下来了。 情绪低落的吃完了饭,便回了屋子,床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亮着,她有些害怕,小心翼翼的走到案几边上,拿了匕首握在手中,这才朝着内室走去,那床上确实在发着光,她小心翼翼的凑上前,竖着匕首便要刺下去,却见着那发光的是一颗珠子,透明的,有点像夜明珠。 她放下匕首,提着的心突然就松懈了下来,软着身子跌坐在床上,用匕首小心的挑了一下那颗珠子,珠子是透明的,可里面却有丝丝红色的液体流动着,她凑近看了下,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就是石堡中,她与钟离凛冬和钟离黎夏滴血后幻化出来的那颗珠子的模样啊。 第四十九章 兰若 可那颗珠子不是化成了结界了吗? 又如何出现在她的床上了? 她再次握着匕首,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提心吊胆的对着房间喊道:“是谁?给我出来!”却无人回应。 她不死心的将整个屋子都搜查了一遍,却什么也没发现。 从云阳先生离世后一直没有什么异常,只有今日火葬后,才在房中出现了这颗珠子。 那么这颗珠子是否与云阳先生有关? 还有他留的那句“浮生若梦,悲苦自来”又有什么含义。 子漾什么都没发现,只好拿着这颗珠子坐在床上,一手拿着烛台小心的照着,查看是否能发现什么,可终究是什么也没发现。 只能带着不甘睡了过去,手里还握着珠子。 清晨,她从床上醒来,睁开眼还未及时下床,便见着窗边站着一个黑影,她连鞋子都来不及穿,便急急追了出去,一眨眼便跟着他进了一个巨大的山洞里。 那洞穴中有无数条小道,她只能紧紧跟着前面的黑影,一步步被引到了一处开阔的洞府中,那洞穴的墙壁上挂满了动物皮毛,洞穴中间燃着一个大大火堆,火堆上正挂着一口大锅在煮着什么,冒着白色的热气,飘着肉香。 子漾想要上前,却猛地被人抓住了手臂,她刚准备大喊,便被捂住了嘴巴,她不可置信的回头看着身后的人。 贺羡南。 “我刚刚在院中练习走路,便看见你匆匆往后山跑,鞋子都没穿,我怕你出什么事,就急急赶过来了,哪想你,胆子倒是大,竟然敢一个人进这般洞穴里来。”贺羡南压低声音凑在她耳边说道。 子漾只觉得耳边酥酥麻麻的,有些痒,想要挠,又觉得脸上有些热,想要扇扇风,心下觉得怪异,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忸怩的将捂着她嘴的手拿开道:“那你怎么来了?你可知道这些人是什么人?” 贺羡南手心带着点点湿意,像春雨落在掌心的感觉,被杨柳拂过心尖一般,莫名心跳了几跳,轻咳了一声,以掩饰自己的异样,解释道:“这是我第一见,但我知道有个游牧民族特别会打洞,会生活在洞穴里,靠打猎为生,这个部落并不出名,甚至甚少有人知道,离流云城不远。” “兰若?”子漾惊呼道。 贺羡南眼里闪过讶异:“你怎么知道?” 那日他提起兰若时,子漾并不在场,且后面她两个师兄离开,谷中又出了事,根本不会有人提及。 而子漾却无法回答,这只是她下意识的答案,她并不知道兰若是什么,只他问了,她便脱口而出了。 “大王,待我们攻下这流云城,便可直驱而下,不出几月便可攻下盛京了。”里面传来一声志气高涨的男音,带着外族部落特有的粗狂。 “是啊,大王,那许州最近正乱着,咱们拿下流云城便直驱许州,听闻许州现在是那个南靖太子贺宸北在坐镇,咱们直接抓了那狗太子,还怕别的官员和百姓不投鼠忌器吗?”另一个男子接着道。 第五十章 安娜 贺羡南听不下去了,拉着她转身便要出去,刚转身,身后便传来一阵嚣张的哈哈大笑声。 “既然来了,怎么不坐坐便要走了?”那哈哈大笑刚停下,一个娇俏带着柔媚的声音响起,声音酥软得似在身上下了软筋散一般,勾人魂魄。 子漾定定的站在那里,心口阵阵酥麻,她望着前面的贺羡南,见他也是一个动作,便知大事不好。 可他们出来的匆忙,什么都没有带。 突然想起也不是什么都没带,怀中还带着一颗会发亮的珠子。 他们两人总得先离开一人吧,既然要靠着贺羡南去北境,那么他便不能死,何况他们两都留下的话,那后果谁也不能料到,可能就一起死了,若自己侥幸活了下来,那么贺羡南便欠自己一个巨大的人情,以后去北境的把握便更大了一些。 她一瞬间便思考了利弊,毫不犹豫的将怀里的珠子递给了贺羡南:“你拿着这个珠子照亮,快些出去,我会一些拳脚功夫,你先走。”她声音很大,也很着急,将珠子一把塞在贺羡南手里,沉声道:“快些走,去告诉我师父。”转身便往洞穴里去,隐隐见那嗓音柔媚的女子正柔软无骨的靠着石壁,眼里带着笑意:“小姑娘,那是你情郎吗?这么护着他。” 子漾看着她,带着戒备,可自己手里并没有武器,若是打起来的话,就她这三脚猫的功夫,能打得过谁啊?直接是送死啊。 她果断的选择了投降。 只一瞬间就变换了笑脸,脸上带着甜甜的笑,讨好的问道:“姐姐,你们这锅里在煮着什么?好香啊,可以分我一点尝尝吗?” 那笑里带着几分勉强,看上去总觉得格外虚假猥琐。 女子倒是没有拆穿,只低声道:“一看你这个小丫头就没什么本事,连锅里煮的地鼠肉都闻不出来。” “地鼠肉?” 子漾直接尖叫了出来! 这是能吃的吗?那么恶心的东西,真的太可怕了。 女子掏了掏耳朵,凑上前拍了下她的肩膀,不在意的道:“骗你的。”子漾正想质问为什么,那女子却接着道:“是蛇肉。” 子漾叫的声音更大了。 “蛇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太恶心了! 这些人怎么什么都吃啊! “你们不会吃人吧?”她吞了吞口水,不安的问道,赤裸的双足默默往裙摆下藏了藏,微微挪动着步子往后退。 “行了,安娜,一个小丫头片子而已,捉弄她作甚,直接杀了便是。”不远的王座上坐着的男人满是不耐烦的道。 “反正都要杀,不如大王把她赐给我,等我玩腻了再杀,我觉得她这反应还挺有意思的。”女子笑嘻嘻的像男人讨要道。 子漾心想,我是物品吗?说要就要! 可如果她不要的话,马上就要被杀了,那还是要了去吧,至少还能活一段时间,或许师父就能找到她了。 那男人似乎对子漾并不感兴趣,很是不在意的挥挥手,恩赐道:“那便赏给你了,你将她带走吧。” 第五十一章 美人刀 安娜笑嘻嘻的抽了软鞭眨眼便将她双手给绑上了,牵着软鞭一头带着她穿过洞穴,进了另一条通道,走了一会便见着另一个洞穴,里面很简陋的摆着一张床和一个桌子,一个衣柜,那桌子和床榻都是泥砌成的,只在上面简单铺了防尘的布巾。 子漾忐忑的站在她身后,带着几分不安。 “你怕什么?小丫头刚刚不是很勇敢吗?都敢让人先走……”安娜往榻上一躺,扯动着手中的软鞭,子漾不由自主的向前扑腾了一下,差点没站稳,倒是没有错过安娜眼中的戏谑。 她可不敢让贺羡南留在这里,自己先跑,且不说别的,便是他的身份被这些人知道了,怕都会引起大风波来,许州已经够乱了,师兄他们都出去了,可万万不能给他们增加负担。 但这话她可不敢说。 只望着安娜,可怜兮兮的道:“漂亮姐姐,你看我一个弱女子,又没有杀伤力,你就帮我手解开呗,反正我又跑不掉。”眨巴着眼睛期待的看着她。 安娜觉得好笑,也觉得她是真的好玩。 看着不大,胆子倒是不小。 可她不知道的是,子漾只是没有怎么接触过外人,她并不太会为人处世,她跟别人相处也没有太多防备心,只会将对付师父他们那一套用在别人身上,所以在安娜看来便是胆子大。 安娜闭上眼睛没有理她,子漾就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也不去管系着的双手了。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外面传出了几个争吵的男声。 “是我先提议的,给安娜大人送吃的,所以就该我先去,你们都要在我后面。” “你放屁,明明是我先提议的,而且汤也是我盛的,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肖想安娜。” 子漾被这声音惊了一下,床上躺着的女子也睁开了双眼,似乎带着几分烦躁。 “那这汤还是我做的呢,你们都应该排在我后面。” “呵!要不是我打的野狼,你们拿什么做,盛什么?提议什么?不知死活的东西,都给我让开,不然下一个在锅里煮的就是你们。” 安娜姿态优雅的起身,微微拢了拢滑到肩头的薄纱,眉眼带怒,手上微微一带便将缠着子漾双手的软鞭收了回去,握在手中,一步步往外走去,子漾还听着外面的声音。 “你说什么?艾古,别以为你能打猎就了不起,我可是王子,你也要煮了我吗?” “哪门子的王子,你那父汗可早就死了,咱兰若那么多……” 话未说话,便听见“啊……”一声惨叫。 子漾缩了缩脖子,门外是安娜的声音:“带着你们的东西滚,再让我听到你们在我屋子外吵闹,我弄死你们。” “安娜……”声音明显小了。 隔了一会,安娜便又回了屋子,继续窝在床上闭目养神。 子漾震惊的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看,眼里的崇拜之意都要溢出眼帘了,让她想忽视都难。 一个破小孩,真的不知道什么想法,虽然这么想着,但被人崇拜的感觉确实挺爽的,她不由自主的勾起了嘴角,慢悠悠的掀开眼皮,带着笑问道:“一直看着我作甚?” 子漾想,若是能知道她怎么训出的这么几个为她争风吃醋的男子,那是不是就能更多一条路,让贺羡南陪她去北境就更简单一些呢。 “姐姐,你能不能告诉我?怎么才能让一个男子为你付出,跟着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啊?”子漾斟酌了一下,在心里措辞了许久,才开口。 那几个男子刚刚应该有人被她甩了一鞭子,可还是灰溜溜的回去了,可见足够听话,也绝对权威。 “你想学这个干嘛?该不会是为了那个你让他先走的男人吧。”安娜撩了下头发,声音软媚无骨般,丝丝缕缕都勾着心弦,子漾想,还好自己不是男子,否则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她怕是都得缴械投降。 却也足以证明安娜确实很有本事。 子漾点点头。 她能不为了他吗?若是不按照那江湖术士说的去做,万一三年后真的死了呢,她才不要,三年后她才多大啊,也不过十八岁啊,大好的年华,真是最美好的年龄,她才不要冒险呢,更何况还要搭上她所爱的人的性命。 而且她还挺好奇的,那冰镜里到底有什么! “那男人一看就是凡品,小姑娘倒是好眼光,只是那男人人品不行啊,既然抛下你就跑了,啧啧,实在是不如何!”安娜摇摇头,遗憾的道。 “我……哎呀,求求你了,姐姐,你教教我嘛。”子漾大着胆子上前,趴在床边,轻轻摇晃着她的手臂。 女孩小心翼翼只揪了垂在床榻边上的宽袖,可望着她的眼神湿漉漉的,像极了她捡到的一只小奶狗,令人心生怜惜。 “教你也不是不行,不过,我不能白教你吧,更何况,教了你,你觉得你出得去吗?”安娜戏谑的看着她,眉尾上挑,妥妥的狐狸精模样:“大王可是说了,要我玩腻了就把你杀了的。” 她微微起身,轻佻的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子漾见着她那放大的脸凑近,不自觉便红了脸,她一瞬间就撒了手,转而捂住自己的心口,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来一般。 美人都是有杀伤力的,一个比一个猛。 怪道话本子里说,美人刀,刀刀要人命呢! “你脸红什么?”安娜笑道。 “你好看!”子漾不经大脑就说了出来,两人俱是一愣,子漾呆呆的,而安娜则是诧异。 倒是有人第一次如此直白的夸赞自己的容貌,甚至这个小丫头还对自己一脸崇拜,好像也不是不能留下了。 有这么一个小孩在身边,肯定是有很多欢乐的吧。 嘴甜,心思澄澈。 “算了,看在你夸我的份上,倒是可以教你一点皮毛。”安娜笑嘻嘻的躺回了床上,倒下去一瞬间还摸了一把子漾的脸,细腻软和,触感极佳,若是时不时薅一把,倒是能愉悦心情。 “谢谢姐姐。”子漾开心的说道,先不管能不能出去吧,只要能学到她一点皮毛,但凡出去了,把这些用在贺羡南身上,还怕他不乖乖跟着她去北境吗? 第五十二章 放火 她越想越开心,那嘴角咧的都要到后脑勺了,眼睛也弯成了一条缝。 有这么开心吗? 不过是答应教她一点点皮毛而已! 这也太好打发了吧。 可转念一想,找她学本领的初衷,她又有些生气!学这些竟然是为了去讨好那个丢下她逃跑的男人,她心下又不爽了! “你跟我学本领可以,但不能去讨好那个丢下你的人。”安娜越想越气,横了她一眼道。 子漾这人虽然简单,但心思活泛,她听清了这句话,便知道她不喜欢贺羡南,她望着她道:“姐姐,你说什么呢,他都能抛下我离开,那我怎么会……” 她突然放低声音道:“我学这个,只是为了先让他离不开我,然后再……你懂我意思吗?”她嘿嘿笑了两声,带着几分狡黠。 安娜瞬间来了精神,这个想法倒是好。 接下来两人便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偶尔有人进来给他们送点吃的。 属实是无聊,在洞中没有什么娱乐的,也就偶尔还能看到几人争风吃醋的样子,每次看都还是觉得好玩又好笑。 洞中无岁月,也不知过了多久。 还睡得正香便被安娜从睡梦中拖了起来,她迷迷糊糊的蹭了蹭她手臂道:“姐姐,怎么了?” 安娜见着这个样子又是爱又是气,揪了她下巴一把,咬牙切齿道:“我们得走了,有人进来了,坏得很,既然放火熏我们,那主洞里全是黑烟了,我们先撤。”她拖着子漾坐起来。 子漾却是高兴不已,瞬间清醒了过来,抓着她手,也不觉得下巴痛,欢喜的道:“是不是我师父他们来了啊?” 安娜却没她那么乐观。 “我先带你走,若是落在他们手里,你必死无疑。”她扯着她的手臂,几下便将她从床上拖了下来,却未想才走到洞口,便见着一队人堵在门边。 为首的事坐在王座上的男人,见着她带着子漾,怒目圆睁道:“把她给我,安娜!” 安娜摇摇头,轻笑道:“大王可是答应将她送我了的,怎好要回去呢?”声音依旧娇媚着,却带着坚定,子漾跟在她身后,觉得无比安全。 “安娜,你可别忘了我们之间的交易,你想让交易作废吗?”那大王咬牙切齿危险道。 子漾觉得疑惑,安娜不是他们的人吗?怎么还有交易? 她还未想出答案,安娜便先一步给出了答案。 “那便作废吧,这段时日,本姑娘发现你们除了会挖洞一点外,确实找不到其他优点了,但你们这么一点优点,根本不够看的。”安娜毫不留情的道,看着他们身后正渗进来的黑烟。 子漾偷偷塞了一颗药丸给她,凑近她耳边轻声道:“这烟有毒,会让人浑身没劲。”那谨慎的小模样令安娜发笑,浑圆的眼睛水汪汪的望着她,微微摇头捏了下她的脸蛋,倒是将她递过来的东西握在了掌心,小小的一颗,似乎带了温度,有点烫手。 安娜勾唇轻笑了下,捏着手中的小圆豆,冷冷的看着对面围着的一堆人,好心提醒道:“劝各位还是早日逃命去吧,别都葬身在自己挖的洞中了。” 明媚嚣张! 微微抬手,那小圆豆就入了嘴中,子漾藏在她身后,偷偷摸摸的服下药丸,根本没人注意到。 直到浓烟越来越近,一群人才察觉出不对劲来。 “大王,咳咳咳……先走,这烟有问题,咳咳……”站在最后面的一个留着三羊胡须的男子感觉身子发软起来,费力道,只是一说话便被浓烟熏得咳嗽起来,嗓子撕裂般的疼。 “带上他们两,走!”大王不甘的道,让身边人去绑安娜和子漾,两男子得到指令便猥琐着上前要绑他们,安娜微微侧身,便将两人晃了进去。 “本姑娘跟你们走,但是想绑着本姑娘不行。”安娜眉毛一挑,门口堵着的人着实有些多,实在没必要跟他们耗在这里,她还有自己的事要做,等出去了便抓了兰若的大王,还不信他们不乖乖去给她干活吗? 只要她拖延时间,按照这个小丫头说的,这烟里有软筋散,那么等药效上来了,还不是手到擒来,根本没必要跟他们硬碰硬。 打定了主意,她转过头便给子漾上了最后一课,看着她笑得格外灿烂,像是春暖花开一般,子漾一时都忘了外面的一切,眼里心里都只有安娜笑颜如花的模样:“美人刀,刀刀割人性命,小姑娘,以后不要这么轻信一个人。” 话刚说完便一掌劈在她脖颈处,子漾还来不及呼叫,嘴微微张开,带着不可置信软乎乎的滑了下去。 “外面的人应该是来找她的,带着她反而累赘,还不如打晕了,等他们发现人在这里,自然会担心她的身体,就不会再去追查我们的行踪了。”安娜瞥了眼地上昏睡了的林子漾,只深深看了一眼,便带着头往甬道里走去。 兰若人挖地道确实有一手,四通八达的,也足够迷惑一阵了,那浓烟像是无止境般跟随着他们,如影随形,渐渐倒下的人越来越多。 眼见要到了出口,剩下的人只剩下七八个人了。 唯有安娜还有力气。 这群蛮人,对自己的挖洞技术格外自信,本该在流云城之外,却偏偏带了几十人偷偷进了伽云山底下。 甚至在这地下大言不惭不日便要攻下流云城取许州,直入盛京,就这脑子,倒也配得上野蛮人这个称呼,但她刚好需要的就是这样一身蛮力只会挖洞的人。 出了地道,便是漉洲河,河边上停着一艘船,那大王还未来得及喘气,便被船上下来的人,好不费劲的绑了扔进了船舱。 “灵枢,去哪?”带头的男子恭敬的看着安娜问道。 “回去,让他们发挥价值,要不是……本姑娘才不会陪他们耗这么久,一群废物。”安娜飞身上船,立即有侍女端着茶水放在桌子上,她坐在船头,看着一望无际的江水,想着被她劈晕的少女,摇摇头,不在再去想。 而子漾醒来的时候,正在师父的背上,正是下山的路。 她动了动脖子,只觉得脖颈异常疼。 果真是最毒妇人心。 他们明明这段时间都格外交好,安娜还教了她一些本事,可怎么能说翻脸就翻脸呢? 子漾不舒服的动了下,转过头看了看四周,只有他们几人,不由疑惑道:“师父,那些人呢?”照理说那浓烟弄晕了不少人啊,怎么只有他们四个人?还有安娜呢?怎么也没有! “你不要乱动,那些人现在都在府衙里关着呢,我们带你出来的时候,让你师娘去通知了附近的衙门,都是兰若人,刚好送上门,让他们去立功吧。”沈镜辞解释道,依旧稳稳背着她一步步走下山,隐隐看见了冥川谷中分散的屋子。 第五十三章 对不起 “放我下来吧,师父,我可以走。”子漾想要下来自己走,她只是被劈晕了,又不是跟贺羡南一样,腿瘸了。 他走在前面,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拄着拐杖,固执的往前走着,背影有些滑稽。 子漾撇撇嘴,不爽得很。 这人怎么回事啊? 好歹自己让他先离开了,没让他留在洞中,还把那颗珠子给了他,现在她回来了,这人不说一句感谢,还这个样子对自己,真的太过分了。 更不用提若不是为了寻能给他解噬心蛊荼罗白,她根本不可能在床上躺两个月,也不会做那样乱七八糟的梦,甚至被那江湖术士拿命威胁。 子漾看着他,恨不得让时间回到这人刚在谷中时,她一定不会去找什么荼罗白,她连冥川谷都不会迈出去一步。 但也不过是想想,时间不能倒回,发生过的事也不能挽回,还是刷刷好感吧,让他早日跟着自己去北境,早日跟他分道扬镳。 “他怎么了?”子漾想了想,问着边上陪着自己的师父。 “大概还自责着,不知道如何面对你吧。”沈镜辞看着他那别扭的背影,也只能猜测道。 “你知道你在那洞穴中待了多久吗?整整四天啊,那是你一个小姑娘待的吗?我们进去的时候,里面倒下的都是些邋里邋遢的野蛮汉子,身上又脏又臭,那锅中也不知道煮的什么,味道怪的很。”沈镜辞看到那一切的时候,心里止不住的发寒,却又抱着一丝希望,还好寻到她的时候,除了晕倒在地外,没有别的问题。 他其实说了慌,在没找到子漾前,便是看到洞中那口大锅还在冒着热气煮着一堆肉的时候,贺羡南便提着剑将那周边倒下的人都杀了,若不是他们拦着,只怕一个活口都没了。 那眼睛通红着,看着便要走火入魔一般,眼里的杀意渗人得很。 小小年纪,就这般狠厉! 到底是皇家出来的人啊,冷心冷肺!沈镜辞摇摇头。 还好,还好,子漾没事! 回到院里,师娘既然已经在了,见着他们回来,急着不让他们进院子,从边上端了个正在燃烧的火盆过来,放在院门口,看着他们几人,坚定的道:“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特别是子漾,都给我跨跨火盆,将霉运跨走,去去晦气。” 说着便上前拉着子漾的手,催促着她道:“听话啊,快跨过来。” 子漾提着裙摆,很老实的先跨过火盆,温度不是很高,只觉得腿肚子周边微微灼烧了下。 她跨过去后,便站在一边,看着还被拦在门外的两个大男人,学着安娜的动作,微微挑眉看着贺羡南,带着几分挑衅。 贺羡南身子一僵,却不言语,只大步跨过火盆。 没意思! 子漾觉得这人也太无趣了。 沈镜辞想着这几个月发生的事,倒也希望否极泰来,带着虔诚跨了火盆。 师娘见他们都按照要求做了,想着厨房里还没有宰的鸡,拉着沈镜辞走了:“你们两自己待会,我带你师父杀鸡去,我们晚上吃烤鸡。” 说完还给贺羡南使了眼色。 子漾见他们都离去了,也准备回房间,她想看看自己脖颈上有没有青紫一块,现在轻轻动一下还疼得要死,那女人真的太狠心了。 她心下埋怨着。 贺羡南却上前一步,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拦着她,别扭的道:“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还让你保护我。” 他从小到大,就没保护过别人,有一点危险便有人挡在他身前,他一直都觉得理所当然,他的身份让他觉得一切都该如此。 可他去找沈镜辞说这件事的时候,沈镜辞将他骂了一顿,那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做错了。 子漾这个小姑娘不过十五岁,昏迷两个月是为了那株给他治病的荼罗白,这一次还是为了让他先离开。 沈镜辞骂得对。 子漾也是他们千娇百宠着长大的,不是他的护卫也不是他的婢女,更没有吃他家的粮食拿他家的饷银,甚至是他在谷中吃喝都是他们在负责,还给他治病,如此狼心狗肺将一个小姑娘扔在满是男人的洞穴中,太不是东西了。 那时候,他想,若不是还要依靠他带路去找林子漾,沈镜辞肯定一刀就捅死他了。 子漾觉得有些稀奇,这个人一直冷冰冰的,她醒后也没给她好脸色,现在倒是低头认错了。 后来在洞中,看着那些四肢无力倒在地上,还意识清晰的男人,他那满肚子的郁气瞬间找到了发泄口,全都杀了,一个不留。 若不是沈镜辞拦了下,那倒在甬道里的人也全都该死。 幸好,幸好,她没事! 子漾愣愣的看着他,倒是也觉得有些没意思,只笑着摆摆手道:“这是我自愿的,你不用道歉,我先回房了,脖子疼。”她抬手揉了揉脖颈,肌肤微微泛红。 贺羡南不由自主的垂下了手臂,子漾走了两步,想起来她的珠子,转头道:“对了,一会把那天我给你的珠子还我。” 贺羡南也想起那颗会发亮的珠子,眼神复杂的看着她,点点头。 贺羡南看着她背影一点点变小变模糊,最后消失在眼前。 不由想起她醒来后,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 为他不顾生命去寻荼罗白,好不容易醒来了,不好好休息,还一大早穿着不合身的衣裙系着斗篷在秋千边与他偶遇,还有去山上摘板栗,还特意将裙子打湿了,然后假意不好意思跑回房间,一脸娇羞,更有做栗子糕,非要让他尝味道。 就那栗子糕,一看就是特意学的,只是学的确实不咋样,又齁又干,吃了那样一块糕点,下午就不停喝水了,可她见着他吃下栗子糕时的神色是那么开心,像是完成了一件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事一样。 还有在伽云山那兰若人挖的地洞里,明明自己也怕得要死,却还偏偏让他先走。 第五十四章 贺哥哥 贺羡南知道自己的皮相确实俊俏,在盛京也有无数女子仰慕,可第一次有女子为他做到这份上,爱他爱得不顾自己的性命。 他不由又烦恼起来。 救命之恩也不是不能以身相许的,可是林子漾不行。 他乃南靖三皇子,身份尊贵,什么名门望族的女子都娶得,何况他身为皇子,就该有皇子的担当,他肯定会娶一个女子,但这个女子的家族得跟太子哥哥绑在一起才行,毕竟,他就是跟太子哥哥绑在一起的。 林子漾,形同孤女,连为妾都够不着身份。 这样一个长在山野里的女孩子,盛京哪一家名门望族都不敢带回府,哪怕是做婢女。 可要如何报这救命之恩呢? 贺羡南不由烦躁起来。 而林子漾完全不知道她这些离谱的想法,只坐在镜子前端坐着看自己的脖颈,倒是没有青紫,她微微放下心来。 这几天,师父他们似乎也没进过她屋子,案几上的东西还是她离开时的摆放位置,甚至在案几边上还积了薄薄的一圈灰。 她想着到底这样放着不是很稳妥,寻了个装饰品的盒子,将东西都收在盒子里,又上了锁,只留了那把匕首在案几上。 后面两人倒是相安无事,几乎没有碰面,贺羡南实在想不到什么办法,只能躲着子漾,只是入了十一月,便开始冷了起来。 这日一早,师父师娘便叫了他们两一起去外面的镇子里买一些东西,准备过冬,子漾想着,贺羡南应该要动身回去了吧,不然都赶不上年关了。 但一直没有什么进展,她心下有些焦急。 只希望能找到口子,哪怕不能留下他,也得跟着他去盛京才行,只有这样才能刷存在感,然后将他带去北境。 机会很快就有了。 几人刚从镇子上回来,便见着了二师兄林昭,他一身是血的倒在院子外面。 月娘担心不已,还好只是皮外伤,看着血重,但沈镜辞检查了下,只在腰腹位置挨了一刀,那些血,可能是别人的,经历了一场激励的打斗,晕倒也只是因为脱力。 到了晚间,他便醒过来了。 带来的消息却不是什么好消息。 许州周边都沦陷了,山匪和外敌双重夹击,加之他们绑了逃亡的百姓作为人质,人数众多,导致他们太多计策无法展开,一直束手束脚的,好不容易在昨夜摸清了他们关押百姓的几个据点,分批去救人,许州留守的人便只有两千人,太子殿下亲自坐镇,结果他们那些人似乎知道许州城空,半夜袭击了许州,等他们解救了人回去,太子殿下和霍远霍大人都不知所踪。 霍远是带了人去往归云山山头救人,人是救出来了,但也出了意外,那寨子里的人是外族的人,一把火烧了寨子,这个季节,如果不救火,那整个归云山连着同山脉的伽云山也要被烧毁,霍远便让人带着百姓下山,自己带着十来人救火。 一群人将火扑灭后,却怎么也找不到霍远霍大人了。 急冲冲的回城禀告,才知晓太子殿下也失踪了。 现在的许州乱成一团了。 贺羡南听完,只觉得疑点重重。 最明显的一处便是,半夜夜袭了许州,却没有乘机拿下许州,这肯定是不对劲的,而且他们分批同时去救人,这个计划应当只有少数人知道,可偏偏走漏了风声,那只有可能是他们内部出了叛徒。 子漾靠着美人靠,心下也疑惑。 何失踪的偏偏是太子殿下和霍远霍大人? 真的只是巧合吗? “昭儿,你好好休息,你霍叔叔失踪,我得走一趟许州了。”沈镜辞将药粉撒上,又给他缠了纱布,便叮嘱他好好休息。 子漾一听这话,便自荐道:“师父,我也去,我帮忙去找霍叔叔。” 沈镜辞一听这话就想也不想的拒绝了:“不行,你留下照顾师兄,我跟你师娘还有贺羡南一起去。” “师父,你带我去吧,师娘这几日身体一直不太舒服,还咳着呢,你不心疼师娘,我还心疼呢!让师娘留在谷中养病吧。”子漾嘟着嘴,不去看沈镜辞的脸色,偏头看了眼旁边脸色不太好的师娘,接着游说道:“师父,你看啊,我还小,就是去山里那些寨子周边打探什么,也没人会怀疑什么,只会觉得是小孩子贪玩,好奇心重,那你们大人去的话就很可疑了。” “对吧?贺哥哥!”子漾故意的,她想着安娜教她的,总觉着有些恶心。 贺羡南也觉得恶心,强忍着不适,还是点点头。 心里却慌得一批! 都叫他贺哥哥了,冷了她这么久,还没死心吗?还有这眼神是怎么回事?怎么感觉都要黏在他身上了,他心跳突然加快,不安的往后退了一步。 赶紧找到哥哥,回京! 他想着,回京了就让母后安排相看,早日把亲成了,杜绝后患! “你讲的确实有道理,沈叔,可以考虑带上她,我会安排人保护她的,不会让她有事的。”贺羡南生怕他不同意,又给他娇滴滴的来一句贺哥哥,可太渗人了,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真的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林昭靠着软枕,唇色苍白:“师父,你们此行去千万小心,待我伤口好一些了,我去寻你们。” 师娘上前心疼的拍了他一下:“你好好养伤,师娘给你做好吃的,你还年轻,可不能落下病根。”说着还瞪了沈镜辞一眼:“都怪你师父,非让呢们出谷,也不知道辛夷怎么样了?” 除了担心也做不了什么了。 “师兄去了流云城,我回来之前还收到了他的信,说在那边一切都还好。”林昭安抚着他们道。 “现在天色也晚了,一会都早点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沈镜辞赶他们出去。 子漾和贺羡南一起出了屋子,两人并排走在台阶上,想了想,贺羡南还是没忍住,开口很郑重的道:“林小姐,你以后不要那样叫我!” 第五十五章 失踪 子漾歪着头,捂着嘴笑了笑,眼睛里都是狡黠,凑上去看着他,疑惑的问道:“那样叫是怎么叫?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贺哥哥!!”还特意咬重最后三个字。 贺羡南听得头都嗡嗡的,身子微微有些发烫,恼羞成怒一甩袖直接扔下她先走了,整个晚上,脑袋都是那一声声甜腻的贺哥哥。 到后半夜直接睡不着了! 希望早日找到哥哥吧,早日回京! 一切都会回到原点。 子漾却是好眠,只是睡前收拾了下需要带的东西,她思索了一番,只收了两套换洗的衣物,带上了那一柄镶满宝石的匕首,这样一个看着华而不实的匕首,任谁也想不到刀锋竟然能削铁如泥,这明明就是个大杀器啊,只不过外表太有欺骗性了。 就跟安娜一样! 她摸了摸脖子,赶紧摇摇头,怎么就想到她了! 三人直接去了许州的府衙,那府衙里只有寥寥几人,贺羡南直接亮出了身份,很快便有管事出来迎接。 “这一路走来,这许州竟然乱成这样,都没人负责吗?”贺羡南厉声质问道:“把负责人给我叫出来!” 管家姓柳,颤颤巍巍的回话:“三皇子,负责人死在前夜的夜袭里了,太子殿下和霍大人失踪,倾尽人手去寻了,所以才会这么乱,也确实没有办法。” “找了这么久了,可有线索?”贺羡南抬脚进了府中大堂,府中也是一片狼藉,石柱都残破不堪,更不用说那亭子被烧得只剩下一个黑漆漆的框架了。 “昨夜一队人马在城郊外发现了北盛的探子,他们也在找人,只怕太子殿下和霍大人不在他们手里。”柳管家将自家知道的信息说了出来。 贺羡南来的路上便想到了这个可能,若是太子哥哥在他们手上,早就拿下许州,绑了太子哥哥震慑他南靖的士气了。 可若是这样,怕就更麻烦了。 “对了,你们之前从伽云山带来的那些兰若人呢?”子漾突然想起出现在伽云山的兰若人,那附近的衙门抓了他们肯定会为了领功,将人押送道许州的,毕竟这事可大,那是外族在他们不知道的情况下,藏身在伽云山下啊。 多大的隐患啊。 贺羡南一听这话,便知道她的想法了。 他们救了子漾便绑了那些兰若人扔在了路边,可不确定是否还有人逃走,可想在回想起来,子漾被打晕在那洞中,本身就是一大破绽,必然有人逃走了,没带走子漾便是为了不被他们继续追杀。 “我带你们去,都关在地牢中呢。”柳管家带着他们往地牢去,地牢昏暗,只有两个人守在地牢入口,见着他们上前,立即狗腿的点了火折子,将地牢中的烛台点上。 子漾刚进去便见着一只肥硕的老鼠从眼前窜过,若不是在冥川谷和那场梦境中见过更恶心的动物,现在肯定吓得哇哇叫,不敢进去了,她跟在几人身后,地牢潮湿阴暗,充斥着发霉又浓郁的尿骚味,几欲作呕,她捂着鼻子跟着走,偷偷打量着前面的人,贺羡南居然面不改色。 不会是经历多了吧。 子漾倒是真相了,小时候还在王府的时候,他便随着父亲处置过犯人,后来慢慢的就习惯了。 原本关押着兰若人的牢房,却空空如也,只剩下一堆草堆。 柳管家和看管牢房的两个牢头都面面相觑:“人呢?” 没人回答这个问题,贺羡南冷着脸道:“打开牢门。” 那年长一点的牢头赶紧上前将门打开,贺羡南一把推开了门,几步就走到了草堆边上,指着那开门的牢头道:“把这些草给我移开。” 两人迅速上前,老老实实的搬开草,刚移开便见墙角位置挖了一个能容身一人通过的通道,直接吓得两人跪下了,口里直呼道:“大人饶命啊,我们真的不知道。” “看守牢房,竟然不知道犯人什么时候在牢中挖了地道,还逃跑了,本殿下可是记得很清楚,一起绑过来的可是十二人啊,居然在眼皮子底下,一个不剩!”贺羡南怒不可遏道:“如此玩忽职守……” 沈镜辞急急上前劝阻道:“先不管这个了,找人要紧,回头再处置他两,先找人。”他知晓着问题严重,但现在处置了,也不过是多死两个人,并不能解决问题,倒不如让他两戴罪立功。 “三殿下,你先听我一言,眼下事情已经发生了,那我们便先解决问题,既然又通道,不妨看看通往哪里?”说完便蹲下抬起两个牢头的头,静静的道:“给你们个活命的机会,看到这个通道了吗?打头阵吧。”他说完微微望了眼那黑漆漆的洞口。 两人听了这话,也知这是一个活命的机会,便二话不说的点了一个火把,一前一后的下了地道。 贺羡南准备下去,却被柳管家拦住了:“殿下身份贵重,可万万不能进这污秽之地,何况府中还需要您主持大局。” 贺羡南一把拍开管家的手,直视他道:“好好守着府中,派人去许州城中将那街头乱七八糟的都收拾了,一个好好的州府,像什么样子。”说完便跟着进了洞中,子漾跟在身后,最后便是沈镜辞。 一行人在地道里七拐八拐的,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出了地面,是一处山头,他们所在的位置是在半山腰,这洞口掩在半人高的草丛中。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贺羡南看着那两牢头问道。 这里是城郊的位置了,他们站在半山腰上,只能够远远看见一片荒废了的农田。 “这是南郊的荒山,那下面是雾浔镇的农田,那里那个山坳,是许州的乱葬岗,从这条路走往前能通往雾浔镇。”那年轻的牢头指着一处便解释一处,倒也很快将所有的路线通往哪里都说出来了。 看着无端的凄凉,空旷的山野里响起乌鸦的凄鸣,增添了恐怖的氛围,空气里带着点点说不出的腥臭味道,虽然淡,可真实存在着。 第五十六章 雾浔镇 “只是,雾浔镇早就没人了,之前瘟疫便是最先从雾浔镇传出的,后来这个镇子便没人了。”都死完了。 贺羡南看着眼前的几条路,一条去往农田,一条去往乱葬岗,一条去往南浔镇,他思索了一阵,带头往雾浔镇去。 若真的是兰若人做的,只怕就更难找了。 毕竟谁知道他们在哪个位置打洞啊,住在地下,像老鼠一样不见天日,却还妄想颠覆南靖,痴人说梦。 子漾没说话,跟着他一起往雾浔镇去,她一边走一边观察周围,倒是让她发现了点东西。 小路两旁都是半人高的草,可唯独一处的草被压塌了,说明了什么,有人在这里摔倒了,且看着这草的样子,最多也就压下两三天的样子,那根都翻在外面。 若是早就被压塌的,早就长好了,根本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那还掉着几根断了叶子,都还没有完全枯萎。 她将断了的草捡起来,跑到已经走了一段路的贺羡南身旁,递给他看:“你看,这草是不是像刚断没几天的模样?” 贺羡南看了一眼,带着他们走的更快了:“看来这群逃出来的兰若人,确实是往雾浔镇去了。” 子漾疑惑的问道:“你刚刚为何带着我们往这边走?你这么肯定他们会去雾浔镇吗?”出洞口的时候,他们根本就没有方位选择,那些家伙还是有点小聪明的,生怕被人发现去哪了,硬生生踩了几条道,分别通向不同的位置。 贺羡南避世的看了她一眼,不悦的道:“那我问你一个问题,这么长的隧道,挖通需要多久?” 子漾好像被鄙视了,却没有跟他抬杠,大致想了下:“如果是我的话,大概挖不出来,可他们,这么长,怎么也得一天一夜吧。” “那一天一夜你不吃不喝,出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贺羡南见她回答了,便接着问道。 子漾一下子就想通了。 又饿又累,肯定得找吃的喝的! 虽然看不见雾浔镇的屋子,可只有这条通往雾浔镇的路上,有一条溪流,这是能够看见的,他们再往下走一段,就能到达溪流边了。 一行人走了一会便见着荒废的村子,回头看不见刚刚他们出来的那座山了,刚好被这边的山挡住了。 眼前是稀稀落落的屋舍,寂寥无人的街道,地上无人打扫,道路两边积了厚厚的落叶,堆积在一块,已经开始腐烂了,街道中间却是刚落下不久的落叶,薄薄的一层,踩在落叶上发出清脆的咔哧声,西北风吹在山坳里,透着丝丝寒意,子漾冷得裹住了自己的棉袄子,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们走在了后面。 “都警惕点,只怕真如我们所料,那些兰若人就藏身在此。”贺羡南眼尖,那前面有一处烟囱正飘着白色的烟雾。 果真是胆大,不逃命还敢在这里生火。 他心下讪笑了下,瞬间做了安排。 “你们两从那里绕过去,绕到屋子后面,守着后门位置,贺叔,你守着那个路口。”他抬手指了下那边那个位置,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里面的人也是会选位置,这屋子背靠着山,前面便是溪流,左边有一颗大榕树,右边便是贺羡南说的道路了,是去往菜园子的路。 “你一会就去敲门,我守在门边,等有人开门就直接抓了。”贺羡南看着林子漾,让她去敲门是最好的选择,小女孩,不过这群人见过子漾,他见着那溪流,几步走到溪边沿着台阶下去,在河边摸了一把泥巴,几下子就抹在了子漾脸上,原本干净白皙摸着光滑如鸡蛋壳的小脸便脏兮兮的如同街上的乞儿了。 更过分的是,他见着边上有一个还未干涸落满落叶已经腐烂了的水氹,二话不说就将她的棉袄子脱了,一掌将她推在了臭水氹里坐下了,她都没反应过来,正欲起身,就听见他提着剑道:“滚几圈,滚脏点。” 子漾:“……” 好想骂人啊! 等彻底成了脏兮兮的泥人了,贺羡南才指挥她去敲门,她冻得瑟瑟发抖,一边走一边抱着胳膊低声辱骂着贺羡南。 急匆匆跑到了门边,抬起手就拍着门,一边拍一边大声喊:“有人吗?”带着哭声和颤音,好不可怜的调子,让人心生不忍。 里面本还闹腾着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子漾继续敲着门喊道:“求求你们了,给点吃的吧,我只想要点吃的,呜呜呜呜呜……” 贺羡南耳朵贴着墙,听着一个声音压低的在说:“听声音还是个女娃,要不去看看?” “你疯了吗?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就算有人也是南靖人,跟咱们兰若有什么关系?” “可是……” “行了,你去开门。”一个女声下令道,这个声音他好像在哪听过一般,听着脚步声,一个闪身便藏在了窗台下不易被察觉的地方。 倒是警惕,由那个小窗口看了看四周,未见异常,这才伸出脑袋打量着门口不死心还在边哭边拍门的人,看着身量不高,十一二岁的样子,身上脏兮兮的,脸上也脏兮兮的,看着就跟泥人差不多,他吹了个口哨吸引了子漾的目光,她刚准备移动步子过去,便听见那男人嘲弄的声音:“小孩,这是怎么掉到泥潭的?跟哥哥讲讲,哥哥就让你进屋子烤火。” 子漾抽噎了几下,还打了个嗝,挂着一大泡眼泪,可怜兮兮看着他:“呜呜呜呜……我是前面村子的,我娘亲要把握卖给人牙子换钱,我跑得急摔在田里了,呜呜呜……”一边哭一边拿手背抹眼泪,好不可怜的样子。 那梨花带雨的模样,难以让人不动恻隐之心,男人神色纠结了一瞬,又打量了下周边,似乎没什么问题。 林子漾见他神色松动了,哭得越发的惨,边哭边抽噎道:“呜呜呜……求求你们了,我好久没吃东西了,给口吃的吧,就一口。”还打了个哭嗝。 第五十七章 发烧 那男子刚瞄过四周了,没有一个人影,而且这个丫头这么脏,指不定真的是看到了烟火找过来的。 他本就是粗糙的男人,根本不会细想,倒是松了一口气,走到门边将门打开,正欲将她带进去。 就见窗边突然窜出一个黑影,速度极快的袭击了他,只两招两将他抓住了,拿剑横在他脖子上,快得他都没来得及看清身后将刀架在他脖子上的人是谁。 “子漾,先进去。”就他抓住这个男人的一瞬间,里面的人便匆匆离去了,但外面有人守着,倒是不怕逃了。 可到底是低估了这些兰若人,你说他们聪明吧,又傻愣得很,说他们笨,他们去到哪里都打好隧道。 沈镜辞一脸寒霜的进来,那两个牢头还傻乎乎的守在靠着后山的后门边。 子漾实在是太冷了,直接进了屋子就坐在了火堆边上,那火星子都要炸在脸上了,火光映得她脸颊上的黑泥都成了橘红色的了。 一点形象也没有的缩着身子,将自己团成了一团,头发也脏兮兮的湿哒哒的,还沾了不少碎叶子。 贺羡南将人绑在中间的柱子上,转身看她这狼狈的样子,心下不忍,将身上的披袄搭在她背上,顺手摘了她头上的叶子。 沈镜辞去打了井水,亲手拿着帕子给她擦脸,那泥巴慢慢擦掉,露出白皙的脸蛋和灵动的眼睛。 “不追了吗?”他将子漾擦拭干净,才拧干了帕子放在边上烤着,火光太盛,他眯着眼问道。 “这有一个,暂时先不追了,林姑娘身子也吃不消,这天气太冷了,我出去看看,找找有没有她能穿的衣服,总不能一直穿着这衣服,人不舒服,还会生病。”他巡视了一番这屋子,里面的东西就没有一个小孩子,他收好剑:“贺叔照顾好林姑娘,看紧了这个人,我先去后院叫他们两进来,再去寻一些干净的衣物。” 一会儿那两个牢头就进来了,也冻得缩手缩脚的,看见火堆,倒是想上前烤火,却又不敢靠近。 “你坐这边,刚好可以看好他。”沈镜辞指了一个位置,让那个年长的牢头先坐下,又对那个稍微年轻的牢头道:“你去后院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弄点来。” 自己则走到子漾身边,见她还在止不住的颤抖,嘴唇都变得青紫了,那背上披着再厚的袄子都没用,这贴身的衣服湿了。 他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有一点烫了。 起身在将旁边关着的门打开了,本想找个被子给她捂捂,但打开门,里面的场景让他放弃了这个想法,里面跟招了土匪一般,东西散乱在地上。 那年长的牢头在外面不敢动,但见着子漾这个样子,也知道沈镜辞在找什么,提醒道:“大人,您可别找了,就是找到什么也不能用啊,雾浔镇是瘟疫最厉害的镇子,所有人都死了,霍大人下令将屋子里所有床上用品都烧了。” 子漾哆哆嗦嗦的挪了挪身子,靠火堆更近了一些。 好一会,贺羡南才拎着一包东西回来。 “你先将就着去里面换一下,这些衣服是在成衣店的柜子里拿的,很干净。”他将包袱递给她,又伸手去拉她起来。 子漾确实太冷了,接过包袱的时候,手指跟他的手背接触了一下,贺羡南感觉像在手背落了一块冰块。 她颤抖着进了里面的屋子,连锁门都锁不了,只能抖着身子将身上的衣服先脱下来,身上一片湿腻腻的,但也没办法洗漱,就这么套上了包袱里的衣裳。 镇上的衣服,料子都比较粗糙,颜色也单一,就亚麻色的,但胜在厚实,她穿好后,将自己的衣服拿在手里,想着一会身子暖和一些了就将衣服洗了。 出去的时候,那个牢头正好兜着一兜番薯进来,一脸憨厚的笑,见着贺羡南格外讨好:“殿下,这院子里就这些番薯了,别的东西没有了。” 怎么可能还有什么东西呢?已经荒废了几个月,有番薯都格外意外了。 上头的泥巴都还是新鲜的,看来是刚在土里挖出来的,也是运气好,这户人家今年竟然种了番薯,只是还未吃上新鲜番薯,人便没了。 倒是便宜了他们。 子漾将贺羡南的披袄搭在架子上烤着,刚刚搭在她身上,那里面一层沾了水,摸上去也湿哒哒的。 不过看这样子想洗衣服湿不可能了,外面已经黑下来了,今夜要在这里过夜了。 将番薯扔在火堆边上烤着,子漾靠着沈镜辞坐着,慢慢觉得身子暖和起来,背心开始出汗,脸上熏的滚烫,开始想要离火堆远一点。 那年轻的牢头倒是会来事,见着天色晚了,急急拿了火折子寻了烛台点上,将屋子照亮了些许。 子漾身子软绵绵的靠着师父,嘟囔道:“师父,我好困,好想睡觉。” 沈镜辞一抬手,子漾就将他手指抓住了,带着凉意,好舒服,好像蹭蹭。 这温度不对劲,太烫了,他急急抬手摸了下她的额头,果真滚烫起来,人都烧迷糊了。 “不行,子漾发烧了,得想法子把温度降下来。”沈镜辞扯过架子上贺羡南的披袄,翻了一面,将干燥的那面裹在子漾身上。 贺羡南也知这事情有些大条,她前些日子才昏睡了两个月,这要是再昏睡过去可怎么办?可再没有云阳先生了! 可现在这条件有限,他们又都是一群大老爷们,照顾一个小姑娘总归是不方便的,且这镇子一个人都没有,天也黑了,出去外面找药也不现实,但也不能放任她这么烧下去吧。 “这样,我去镇上找找看有没有药铺,若是有,应该能弄点草药过来,还得麻烦殿下帮忙照顾下子漾。”沈镜辞想着一个镇子里,既然有成衣铺,那么应当也有药铺,他摸了摸子漾的额头,已经很烫手了。 贺羡南点点头,低头看去,林子漾已经烧得脸颊通红了,不过是在泥沼里滚了一圈,竟就成了这样,这身体实在是娇弱。 第五十八章 迷雾 他接过被裹成粽子的林子漾,让她躺在自己膝盖上,身下垫了很多干草:“一切小心。” 那年轻的牢头见沈镜辞要出去,自告奋勇道:“大人,我跟你一块去,咱两分开找。”举着火把站起来,他想着在地牢的时候,这人还给他们求情了,跟着他比跟着三殿下要安全吧,看着武力值也不错的样子。 “好,若是你先找到药铺了,就拉响这个。”沈镜辞从胸口摸了一个信号弹递给他,本是想将药名写给他,但又怕他抓错,且不知道分量,还是自己亲自抓药比较靠谱。 两人出去了,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剩下子漾偶尔的一声低咳和火堆炸出火星子的声音,那绑在柱子上的男人嘴里被贺羡南塞了块破布,他绑了他,可没打算这么轻易就放过他,先晾着吧,等他自己扛不住了,还不是什么都说了。 那些宫廷体罚人的法子多的是。 子漾只觉得浑身滚烫,她倒在地上,却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四周都是浓雾,她艰难的撑起身子,虚弱不已,却止不住的咳嗽着,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却如何都找不到师父,也没有贺羡南,没有火堆,没有房子,这里似乎只有她一人,他们都去哪了? 她顺手将腿边的树枝握在手中,当拐杖用,一步步的在浓雾中走着,呼喊着师父和贺羡南的名字,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见着迷雾中走来一个漂亮的女子。 她穿着一身大红色的牡丹繁枝齐胸连衣裙,外面罩着一件大袖衫,身边还带着一个小男孩,那男孩子粉雕玉琢的,好不可爱,正拿着一串糖葫芦。 女子的脸与溪中,匕首一面看到的重合了,她睁着大眼睛却不敢上前,眼睁睁看着那个女子牵着小男孩从她身边走过,错身的一瞬间,那女子滇怪道:“羡南,阿娘怎么跟你说的,糖霜不能弄到衣裳上的。” 她僵直着身子,只抓住了前面两个字。 羡南! 她机械的转过头,看着那小孩也正转过头看着她,那张脸渐渐重合成了贺羡南的脸。 “贺羡南?”她完全是无意识的喊出来的。 那粉雕玉琢的小孩咧着嘴,睁开了女子的手跑到她身边,好奇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姓贺的?” “她是不是烧糊涂了,都开始叫你名字了?”沈镜辞正在煎着药,就听见子漾喊着贺羡南的声音,手还抓着别人的衣角。 贺羡南面色一僵,这他怎么知道? 林子漾就这么喜欢他吗?发烧都还惦记着他。 子漾到第二天早上都没有退烧,但好歹温度降了一些,人也清醒了一点,她从地上爬起来,想着夜里做的梦。 那云阳先生果真没有骗她,差点又被困在梦境里出不来了。 还好,还好。 她侧头偷偷打量了一眼贺羡南,想着的却是梦里见到的那个小孩和他的阿娘。 梦境里,那个小孩能看到她,可他身边的女子却看不见她,听见他问出:“你怎么知道我姓贺的?” 当时就觉得见鬼了,上前抱着小孩道:“你在跟谁说话?又胡言乱语些什么?” 这比之前的梦境更可怕! 她的梦境里为何都有贺羡南? 她又偷偷看了眼贺羡南,总想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前面的十二年都没有做过这样的梦,那时候她的梦里都是好吃的好玩的,都是一些鸡零狗碎的小事,可自从师父他们救回贺羡南之后,好像就开始牵扯不清了,像是无形中有一双手在推着她去重新认识贺羡南,去靠近他。 自以为藏得很深,但那眼神太过炙热,贺羡南想当不晓都困难,只微微侧身,轻咳了一声,提醒她注意分寸。 哪有女孩子这么盯着人看的,看得怪难为情的,还挺尴尬的,脸上也渐渐起了一层微粉,想着她发热都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更是带着愧疚,可一想到她在泥里滚了几圈,冻得瑟瑟发抖却毫无怨言,更觉着子漾过于喜欢他了。 这姑娘也太执着了,都这么对他了,醒来若是找他算账,他还好受一些,可她却什么都不说,就偶尔偷偷看着他,小心翼翼的生怕被人发现。 心里倒是说不出的滋味了。 是不是应该对她稍微好点?贺羡南心下止不住生出了这个想法。 一旦一个念头生起了,却如何都按压不下去的。 子漾仔细思考着这段时间遇上的事。 贺羡南真的是哪个能帮她打开冰镜的人吗?为什么她觉得这人像是扫把星,遇上他后她就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他受伤被救,她为了帮助师父他们减轻负担,主动看医书,却莫名翻到了那一卷古籍,她现在回想起来,那本古籍出现的也挺诡异的,刚好就讲到伽云山里有古部落,有荼罗白,还将荼罗白的模样都画在上面了,而贺羡南中的噬心蛊偏偏就需要荼罗白去解。 后面又是兰若人,再又是被他折腾的发起高热。 这样待在他身边,自己真的还有命去北境吗?三年真的熬得过去?子漾这一刻非常怀疑,不由得哀怨的看了他一眼。 烦死了。 这人真的是扫把星! 师父熬了药过来,子漾刚准备喝便闻到空气中混着一股尿骚味。 那被绑在柱子上的男人居然大庭广众之下尿裤子了。 子漾再也没有喝药的欲望了,恶心,太恶心了。 看守他的牢头也闻见了味道,还喝着水呢,起身走上前,对着他肚子就邦邦两拳,当没听见他堵着嘴呜呜两声,凶狠的道:“你个大男人咋这么恶心呢!瞧瞧都尿裤子了。”说着还往那裤裆中间湿透的一块看过去。 那眼里透着鄙视,哪怕被绑着的人看不见,也感受得到他那嘴里的啧啧声。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那男人瑟瑟发抖着,一点骨气也没有,她扔了药碗,无趣的望着那人,倒是有一颗柔软的心肠,明明心底带着怀疑,却还是愿意赌一把,选择帮她一把。 第五十九章 疯子 贺羡南拿着树枝拨弄了一下火堆,子漾出去了院子外,就站在那条小溪边,没一会,沈镜辞又重新端了一碗药给她,还给她拿了披风:“这是师父刚刚去成衣店找的,也就这件合适你,颜色也正,衬的我们子漾花一般好看。” 子漾接过披风,披上后将带子系好,才端着药碗一饮而尽。 “师父,你说霍叔叔会不会有事啊,都几天了,而且许州也没消息传出来。”她望着清澈的溪水,担忧的问道。 “放心吧,你霍叔叔功夫可以,有时候没有消息反而是好消息,而且昨夜你睡着的时候,我们商量好了,先送你回许州养病。”沈镜辞看着她脸上还未褪的微红,探了探,温度还是挺高。 她这个样子肯定不能跟着他们去寻人,只能先送她回府衙。 子漾自己也知道,继续跟他们走下去,只会拖累他们,倒是很配合的道:“你们有什么打算就去做吧,留一个人给我,我在这里休息休息,让他带我回去就好。”她强忍着嗓子的痒意说完就止不住的咳了起来。 沈镜辞想了想,也不是不行,点点头:“我进去和他商量下,你稍微吹吹风就好了,早点进去,别加重了。” 子漾点点头。 再进去屋子里已经收拾干净了,那男人也被解了绳索,只是被绑了双手双脚,像扔垃圾一样扔在地上,嘴里的布也撤了。 “你是自己说呢还是让我大刑伺候了再说呢?”贺羡南拿着拨弄火堆的树枝撩起他衣摆,笑得温和却渗人。 “要杀要剐随你。”男人不屑的转过头,一副宁死不屈的神情。 子漾抱着手臂蹲在火边,看着那架子上正煮着的东西,好奇的问道:“这是在煮什么?” 看着就是一锅汤一般,冒着泡泡,飘着一股中药味,那热气腾腾的也看不见里面的情境。 “殿下说,这个汤先煮着,若是他什么都不说,一会就将他生剐了扔锅里煮。”靠着她不远的牢头立即给她回答道,子漾一听,脑海中便浮现出那样血淋漓的画面,瞬间反胃将早上喝的药全吐出来。 “胆子可真小!”贺羡南嗤笑道,恶趣味的盯着身前绑着的男子,眼底一片森冷:“你看,你把小姑娘吓吐了,那还是换个玩法吧。” “去打桶水来,再拿个茶壶过来。”贺羡南稍微停顿了下,便变了惩罚方式。 很快便提了一大桶水,还拿了一个陶瓷茶壶,子漾好奇的看着这一切。 “你贺哥哥今天教教你,以后遇到这样的人了该怎么惩罚他们。”贺羡南看着子漾不解的眼神,笑着道,只有沈镜辞见怪不怪,没有任何兴趣的出去找吃的了。 “你们按住了他,可别让他挣扎。”指挥着两个牢头道,那两牢头本就戴罪之神,一听这话,生怕没有按好一会直接把这套刑法用在自己身上,所以格外的用力。 贺羡南将水灌满茶壶,拎着便蹲在他身边,微微拉起他的上身,直接将茶壶嘴塞在他嘴里,恶狠狠的将整壶水都灌进了他的肚子里,子漾看得毛骨悚然,仔细思考着自己还好没有得罪过他,还救过他的命。 连着灌了两壶,那男人终于忍不住了,哇哇吐着黄水,见着他还在优雅的将水灌在茶壶里,生理上都不适起来,急急喊道:“你别灌了,你想知道什么,你问,我都说。” 又急又怕! 贺羡南依旧没有停止动作,灌满了一步步朝他走过去,看着他鄙视道:“怎么不继续昂起你骄傲的头颅了?这不过是开胃菜,你就受不住了,你们兰若人也不怎么样啊?” “我知道你们在找人,人确实被我们的人带走了,但是具体在哪里窝不知道,我只听说抓了两个人,应该是分开关着的。”还未等贺羡南走近,他就全说了。 这男人是魔鬼吧,就这手段还是开胃菜?也就是说如果他继续什么都不说,这人还有后招! 真是狡猾的中原人,满肚子坏水,弯弯绕绕太多,像他们兰若,犯了事也不过是直接杀了,根本不会这样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这踏马谁扛得住啊! 都是疯子。 “你们都有什么人来了许州?”贺羡南蹲下身,将水壶放在边上,笑着问道。 “我们大王,还有安娜。”男子挣扎了两下,狠狠心全招了:“我们差不多有几百人,分散着的,那个安娜不是我们的人,大王和她有交易,她才跟我们在一块的。” “安娜?”子漾听见这个名字,莫名觉得脖子一疼,也不烤火了,走过去蹲在贺羡南身边问道:“所以昨天我们在门外听见的那个女声是她的?”她看着贺羡南说道。 两人对视了一眼,难怪觉得声音熟悉呢。 “目的?”贺羡南问道。 “就……就让许州乱起来,让南靖和北盛打,我们兰若浑水摸鱼啊。”那男人躺在地上肚子太撑,打了个嗝道,看着贺羡南手里的水壶,生怕又塞在他嘴里,强迫他喝水。 倒是好算计,贺羡南也不得不佩服兰若人,本来族里就没多少人,还野心不小,还能想到浑水摸鱼这招。 “你知道你大王他们去哪了吧?”贺羡南笑笑,拎着水壶在他眼前晃了晃。 “我知道,我给你们带路。”他急忙表示道,生怕贺羡南不信,还急着想将捆着的手举起来,却被那年轻的牢头用力抓了起来,呵斥道:“谁许你动了的!” 他的初步计划已经成功,转过头看着昏昏欲睡的子漾,身子歪在那一堆干草上,身上盖着披风,时不时咳两声,那火光照在她脸上,看着可怜兮兮的。 “你留下照顾她,安全送到府衙去。”贺羡南吩咐那个年长的牢头,转身看向站在门边的沈镜辞,他正抱着手臂站在门边,背对着他们:“贺叔,收拾收拾,我们该走了。” 早点找到他们,便早日安全。 等子漾迷迷糊糊醒来,屋子里就剩下她和年长的牢头,那牢头也是实在,烤了几个番薯,硬是等着她醒了让她先吃了才敢动手。 “咳咳……我们……我们一会出发的话,多久能到府衙。”子漾咳了几下,随手拿了一个番薯,一边吹着撕皮,一边道,手上的动作却没落下,太烫了时不时换手,还在衣角上蹭了两下。 第六十章 柳管家 “如果我们回去还走那条地道的话,天黑前是可以到府衙的,但是就怕地牢的洞口被填上了,若是正常回城,可能得花上两三天功夫。”那牢头考虑了下。 不用想那条地道肯定堵上了,这可是直接能通往府衙的啊,若是不填上,那多大的风险啊,直接是腹背受敌了。 “那从这里到下个镇子需要多久,你知道吗?”子漾知晓自己的身体,还烧着,也不想逞强,若是这里到下一个镇子不远的话,倒是可以撑着身子走过去,如果有点距离,那么便在这里再歇一宿,明天一早出发。 “下一个镇子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走的话大概要一个时辰,我们天黑前应该能赶上,叫花颜镇,那个镇子如今还挺热闹的,因为雾浔镇没人经营了,赶集的人都去那边了。”那牢头跟她仔细说了下:“镇上有家不错的客栈,还能雇马车,我们可以在花颜镇歇一晚,明天租个马车载你回去,这样姑娘也能舒服些。” 子漾想想倒是个好办法,点点头同意了:“那我们先填饱肚子,一会收拾收拾就动身吧。” 那牢头见着火堆边上还有几个番薯,子漾已经不是很想吃的样子,几下就将番薯装在包裹里了,子漾将自家换下来的那套脏兮兮的衣裳塞在包裹里,将火用水熄灭,两人便出发了。 因着她身体虚弱,本该一个时辰就走到的,却偏偏走了一个半小时,刚好在天黑前赶到了,找了一家看着还不错的客栈住下了。 “姑娘,热水来了。”小二提着热水上楼,子漾正开着窗户站在窗边看向外面,隐隐能透过那萧条的树林看到一点点城墙的痕迹,那里就是许州了。 看着不是很远,可走的话却是要两三天功夫,明天雇个马车,大概只要一天多一点时间便能到了吧。 “姑娘,晚上可千万关好门窗,现在许州到处不太平,小偷也多起来了,可仔细着东西。”那店小二将热水放下,好心提醒道。 “跟我一起来的大哥回来了吗?”那小二出门正给她将门带上,子漾突然想起他好像还没回来。 “借了咱家后院的小炉子在煎药呢。”那小二笑着回完就将门带上了,子漾自己摸了摸额头,好像退烧了,应该用不上继续喝药了吧。 洗漱好,门就被敲响了,他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进来,有些憨厚的道:“姑娘,这是前面杏林堂开的止咳化痰的药,我问过店家,那杏林堂的药是最好用的。”下午两人一起从雾浔镇走过来的时候,子漾就一直在咳,到底是小姑娘,他恻隐之心犯了,将她送回房间便直接问了店家去杏林堂给她开了点药。 “谢谢啊,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呢?”子漾轻咳了两声,看了眼黑乎乎的药,胃里一阵阵翻滚,味道难闻,想来更难喝。 “我叫杨大年,跟我们一起的那个是我弟弟,叫杨小年。”他不好意思的笑笑。 “谢谢杨大哥,你早些回屋歇着吧,这药再晾一会,我就喝。”子漾从包袱里掏出一个银袋子,取了一个碎银子给他:“这个给你,如果不够再给我说,回头给你补上。”那银袋子里就剩几个铜板了,只有回去后等师父他们回去了再给他补上。 夜里睡不安稳,外面是呼啸的风声,带着肃杀之气,屋里留着一盏小烛台,在雕花小屏风边上,风从窗台的间隙漏进来,那烛火明明灭灭的,漏在地上的影子像是在舞动一般。 也不知道师父他们怎么样了?找到霍叔叔了吗? 半睡半醒间外面响起了打更的声音:“三更了……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锣声清脆,她晃动着手上的宫铃,与那锣声比较起来,还是宫铃更为清脆空灵。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那杨大年便早早给她送了吃的上来:“姑娘,没有租到马车,只有驴车,都带车厢,可能没有马车快,但价格便宜一些。” 子漾想着也没多少银子了,有驴车也总比走着回城好吧,没多想便同意道:“行吧,租了,一会我们就出发。” 回到府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两人身上没有银钱了,只有在野外住了一晚,子漾睡在车厢里,那杨大年就睡在驴车边的一颗大树下,生了一堆火。 “姑娘,殿下他们没一起回来吗?”林子漾在马车上睡了一宿,又有点发烧起来,整个脸都微微泛红,看着很虚弱的样子,柳管家让侍女扶她进府后,才担忧的问道。 “咳咳……有点线索……咳咳咳……师父和贺哥哥去查了……”她嗓子沙哑,一边说还一边咳着,嗓子咳得有些撕裂感,鼻子也时不时吸吸,总觉着要流鼻涕的感觉,好像比在雾浔镇还严重些了。 “玉儿,先送姑娘去歇着,我去找府医过来看看。”柳管家曾见过林子漾几次,每隔三年,沈镜辞便会带她来府中一趟,一晃这还不到三年,倒是变得更加亭亭玉立了。 “就是普通的风寒,只是姑娘前些日子应当生过一场大病,伤了底子,这才受不得寒。”那府医检查了下,便开了药方给管家:“这个给您,姑娘的药我让人去熬,一会送过来,这药方可得仔细着了。” 柳管家仔细折起来塞在袖管中,谨慎的人家便是规矩多,给人看病的方子都得留存一份,就怕被人动手脚。 子漾窝在床上抱着被子,总觉得身上冷飕飕的,她吸吸鼻子可怜兮兮的道:“柳伯,能给我再加床被子吗?或者给我一个汤婆子?好冷啊。” 那隆起的被子都在微微颤抖着,柳管家看了眼府医,他恨识趣的道:“不已加被子了,容易呼吸不畅,弄个汤婆子吧。” “那你先歇会,我去让人给准备,晚点药熬好了,再过来看你。”柳管家心疼的看了她一眼,叮嘱玉儿道:“可照顾好姑娘,有什么需要直接去前院找我。” 第六十一章 药丸 管家走后,很快送来了汤婆子,玉儿将汤婆子放在了她的脚边,微微触到了她冰冷的脚,指尖被冻了一下:“姑娘,我去给你拿个带绒的毯子,包着腿脚,会暖和很多。”她想着冬天的时候,自己取暖的办法,下人哪里用得上碳这样的东西,也不会像柱子一般用上好的锦被,只能靠自己想办法熬着。 府中又没有女主人,也就是柳管家心善,时不时还照拂下他们。 子漾窝在床上,还是瑟瑟发抖,只是脚底终于有一点热气传来,但又不能靠汤婆子太近,那汤婆子温度过高,靠的太近腿一会会就受不住了。 过了一会,玉儿拿着毛毯和柳管家一起过来了,他给她准备了一些吃食:“玉儿,你把这稀饭喂姑娘喝点,大夫说这药得在饭后吃,所以你就算再不想吃也得吃一点。” 子漾点点头,在玉儿的帮助下顺从的坐了起来,玉儿急急将毛毯搭在她身后,又拉高了被子,这才接过柳管家递过来的碗,她乖乖的张嘴将一碗稀饭喝的七七八八了,才又被允许躺下。 喝完了药后,便开始犯困起来,那药里应当是添加了助眠的东西,玉儿在她塌边窝着,也有些犯困,很快屋子里就寂静了起来,玉儿也睡熟了过去,只余下靠近窗台的案台上点着的香还在徐徐燃着,屋里点点檀香味。 一个黑影翻过窗台利落的滚了进来,四下查看了一番,走到塌边,一双眸子清澈的看着榻上睡着的人,从怀里掏了一粒药丸,小心的掰开她的嘴,将丸药送入了她口中,很快离去。 无人知晓有人进来过。 醒来时子漾只觉得人松快了许多,身下的垫子带着湿意,昨夜睡着后发汗打湿了,她不太舒服,动了动身子,见着还趴在塌边的玉儿,轻声唤道:“玉儿,醒醒。” 玉儿迷迷糊糊醒过来,意识虽然还模糊着,但也知道自己犯错了,哪有主子醒了丫头还在睡的? “姑娘,玉儿有错,不该睡这么死,请姑娘责罚。”子漾见她跪在自己面前,心下烦躁起来,这该死的规矩,还好自己生活在谷中,没有这样的规矩,不然还不得麻烦死了,做什么都要被条条框框束缚着,那日子也太无聊了吧。 “好了,你起来吧,给我打点水来,我洗漱一下,一会帮我把床榻收拾一下。”子漾等水送进来,也不用她伺候,自己拿了衣服搭在架子上,进了浴桶。 待洗漱完出来,玉儿已经将榻上收拾过了,换了新的褥子,见她头发还湿哒哒的,便上前接过毛巾帮她绞着头发。 细细擦拭着,却见着瓷白的皮肤下一条细长的红痕从后脑勺的位置很快滑进了衣服里,快得一眨眼就没了,她停顿了下,伸手揉了揉眼睛,如玉般的肌肤上干净如斯,什么都没有。 大概是眼睛花了。 待府医过来给她号脉,也惊觉她的恢复能力,就喝完药睡了一觉脉象居然平和了。 子漾耐不住性子,觉着身体好的差不多了,想着出府看看许州现在的情形,柳管家觉得外面太乱,不让她出去。 “你个小姑娘就好好在府中待着,出去做什么?外面多乱啊?”柳管家一听她要出府,直接二话不说就拒绝道。 “柳伯,你听我说啊,从雾浔镇回来的路上,从花颜镇开始,我见到太多流民了,他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若是没人帮助他们,这个冬天如何熬过去?”子漾想着回城见着的一切,一路上三三两两的流民,穿得破破烂烂,裹了一层又一层的单衣,又的甚至与野狗抢食,稍微又人穿的好一些,很快也会被别人盯上,抢不到也要毁掉。 她心知自己人微言轻,可若是动用知府的力量呢?或许可以帮到一些人,哪怕帮不了所有人,可能帮一点算一点。 “实在担心,您分我两人,我就在外面转转,看下城中现在是什么光景,放心,我不乱跑。”子漾央求道:“实在不行,我就去两个地方,城墙和集市。” 这两个地方最能看出问题,流民要进城肯定得过城墙,他们为什么进城,还不是为了点吃的穿的? 所以只用去这两个地方就好了。 “那行,我让人跟着你去,中午前得回来。”子漾高兴的点点头,急不可耐的带着玉儿就走,柳管家派了两个有点功夫的护卫跟着他们。 先去了城墙,四人上了城楼,那城外还在陆陆续续有人往这个方向而来,而城墙根下躺了两三人,城中也不少流民,她看了一阵,直接带着他们去离城墙最近的那个集市,那条街以前子漾也逛过,有许多小吃店和成衣店,几个人到的时候,那街道上满满的都是流民,那街边的铺子都关门了,压根不敢开。 这阵仗,只怕开门了,那店主都得没命。 可不要小瞧这些人,饿急了,可都是亡命之徒了。 “我们回去吧,找柳管家商量对策去。”子漾没上前,在那街口站了一会,转身就往府里去,一路上也遇到几个要饭的乞丐,但子漾都没有停下脚步,径直回了府里。 “柳伯,我们得想办法救助这些人,那城门口还有许多人涌进来,就长垣街都被这些人占据了,那店家都不敢开门,别的街道我还没去看,只怕也差不多,若是不想办法,只怕没等到太子殿下他们回来,这许州矛盾便又要起了。” 之前已经起了矛盾了,但因为北盛人的突然袭击,倒是安稳了两日,却不想如今比之前更胜。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这府里的地牢也装不下这么多人啊?也没有名头去抓人啊?”柳管家担忧的念叨着。 “柳伯,这些人所求的,不过是有口吃的,有穿的,有个地方避身,那只要解决了这三个问题,那城中将会一切都恢复正常。”子漾知道这些人说胆子大,其实也不过是最后一搏罢了,人没被逼到绝境谁愿意铤而走险呢? 第六十二章 流民 柳管家听着她这话,倒是茅舍顿开,但问题是:“府中倒还有些陈粮,也有点过冬的衣物,还能寻一处院子给他们安身立命,但这点吃的和衣物,没办法顾上这么多人啊!”他想着库中的东西,仔细想了下,还是觉得此举不可行。 七月那场瘟疫,府中的存粮都消耗得差不多了,后面又遇上蝗灾,秋收无望,这两个月,莫说是他们了,就是太子殿下,也是吃的陈粮啊。 “柳伯,你转个脑子想想呀。”子漾喝了一口水,皱眉道:“城中这么多流民,堵的是谁的店,损失的是谁的利益?” 柳管家一听这话,眼睛一亮。 对呀,这么多流民,现在堵的那些店可不就是城中这些大户的嘛,若是每天都这么堵着,他们没办法做生意,城中百姓没地买东西,久而久之,冲撞起来的也还是他们这些人的店铺啊。 “你想柳伯怎么做,子漾,你仔细说说?”柳管家凑近了一点,眼角笑得皱纹都深了,期待的看着子漾道。 其实办法很简单的。 “您就让人去请那些大户人家的家主或者是能做得了主的人过来就是了,剩下的交给我。”子漾笑着道:“务必跟他们说是过府商议他们店铺正常营业之事。” 柳管家很快安排了下去,让人带话给各府。 关系到自己利益,果然不是家主亲自到,就是家主带着心腹一起来的。 将人安排在花厅后,子漾这才出现。 花厅不大,坐了二十来人,子漾坐在水榭一边,透过莲花漏景,见着他们一群人叽叽喳喳,等了好一会,见着已经有人急躁起来,这才带着柳管家过去。 一群人见着进来花厅的是一个小姑娘,跟着柳管家,想要发怒吧,又见着花厅外守着的带刀侍卫。 “柳管家,你这是什么意思?一个黄毛丫头来给我们商议吗?” “实在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还是说霍府已经没有主事之人了?” “要我看,这还商议什么,回去吧。” “就是,这不是耍人玩吗?” 一行人已经有几人起身,准备离去了,见着几人走到门口位置,子漾才冷冷的开口:“可以走,还有想走的也一并可以走,反正不开铺子受影响的不是我们。” 几人听见这声音,倒是顿住了脚步,走在最前面的男子衣袖被拉住了:“爹,反正都来了,还是听听看吧,若是可行倒也不算白来,若是不行,就当白走一遭。”损失不大。 他转身带着人又回了花厅刚刚的位置坐着。 子漾见几人都乖乖的坐下了,这才坐在主位上,好笑的看着一群人脸色各异。 “按理说,这些流民的问题该是霍大人出面处理的,但在座各位也知晓,这霍大人和太子殿下都因为许州的百姓失踪多日了,不然也轮不到我这样一个小女孩出面了,也感谢各位给府上面子过来一趟。”子漾坐在上面,似是很勉强的样子,带着几分楚楚可怜。 底下坐着的都是一群大老爷们,家中也有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可想想自己的小孩在这个年龄在做什么,在看看眼前的女子又在做什么,倒是令人唏嘘不已。 “今日我出府看了下,城中流民已不少,城外还不断在涌入,因着城中流民太多,许多百姓也不敢轻易开门,我也深知,经过瘟疫和蝗灾,今年大家都吃紧。”子漾拿着帕子假意抹了两下眼睛,又偷偷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给自己掐得眼泪在眼眶中要落不落的,一副于心不忍的神情:“如今许州这般状况,也只有各位同心协力才能渡过啊。” 底下刚被人拉回来的人立即站起来道:“姑娘直说,有什么需要我谢某人做的,我谢弦必不推诿。”那刚刚拉他的少年坐在一旁见着他爹那个义气云天的样子,一瞬间觉得头大。 生怕他再说出出头的话来,急急跟着站起身拉着他爹的袖子道:“爹,先坐下,听这位姑娘如何说。” 谢弦见自己儿子这副表情,后知后觉的坐下,偷偷凑过去问道:“非儿,爹可是又莽撞了?”自以为声音很小,可子漾坐在上边都听见了,戏谑的看过去,就见他儿子一言难尽的表情。 “忘了介绍了,我姓林,各位可唤我林姑娘。”她压住嘴角的笑意,理了理头发接着道:“谢公子不必担心,不是什么大事,但也确实需要各家都出力,总不能一家出力,所有人跟着沾光吧。” 她很直接的挑出里面的关键。 “如今城中这些流民,各位可知为何会堵在铺子门口?”一旁的柳管家适时提出了问题,子漾扫了他们一圈,便见有人脸上凝固的表情。 一人恨恨的道:“还能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想要吃食吗?” “对啊,都堵着呢,今早我家刚开了门,便有一群人涌过来,吓得伙计都手忙脚乱,几个人一起才将门给重新关上的。” “你别说,我家布庄也是这样啊。” …… “行了,都别你一句我一句了,这里又不是菜市场,是让你们来互相诉苦的吗?是要解决这个问题的。”子漾听得耳朵都嗡嗡疼了起来,直接打断道。 “他们要的无非就是吃的,穿的,住的,帮他们解决了不就好了吗?”子漾冷冷的扫了他们一眼,就见底下一群人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那谢家小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跟他爹倒是有一点相识之处了,懵懂的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子漾没说话,看了眼外面,柳管家上前两步拍了拍手掌,那门外便立即有人抬着东西进来,抬了三口箱子进俩摆在中央,动作利落的开了锁。 两箱陈米,一箱冬衣。 “这是府上多余的存粮了,衣裳也是集起来的,不是什么好的东西,但胜在还算暖和,另外,府上还提供一处院子,供流民栖身。”柳管家出声道,那抬箱子进来的几人陆续走了出去。 堂中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第六十三章 初见谢楼非 那谢楼非倒是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了,这不就是募捐吗? 若是各家都出资,然后将流民聚集在一起,统一安置,那么城中商铺便又可以正常营业了,但这样一来,势必要损失一些财物。 可若是一点不出,真逼急了这些人,只怕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会在他们身上再发生一次,那失火的府邸被抢走的粮食,大约是他们不久的将来。 “爹,这办法可行。”谢楼非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凑近他爹耳边说道。 看得出来,他爹是个莽夫,可这小公子倒是个聪明的。 “这算哪门子办法?我们家中早就没有多余的存粮了,一家子上百口人要养着。” “就是啊,这不就是拿我们的吃的穿的分给这些流民吗?” “要我说,这城中这么多流民,就该是官府该管的事,这薅我们口袋算怎么回事啊?” “我家可什么都没有了,不捐,既然是两位想出的办法,那你们便这般做就好了,将流民都安置了,再给点吃的不就解决了吗?” 一群人七嘴八舌,话里话外都是要官府承担这些流民的衣食住行,子漾坐在上方,也就只见到谢家父子在低声嘀咕些什么,没有像那些人一般义愤填膺,觉得官府在动他们家底。 “没什么好商量的了,这霍大人不在,怎就让一个小丫头胡来呢?” “是啊,这霍大人生死不料,已经失踪这么多天了,咱还有必要听一个小丫头的吗?” “啪……”一声,屋子瞬间安静了下来,子漾听着吵耳朵,还越说越离谱,甚至连霍叔叔都给咒上了,她所有的负面情绪一下子都爆发了,直接将手边的茶盏扔在了堂中,一双眼睛冷冷的盯着说话的那人。 “不知这位老爷是哪家的?”她眸中一片冰冷,却勾着唇角看向最后说话的那人,一副不可一世的嘴脸,身子圆滚滚的,看着伙食就很好的样子,既然敢说这样的话,那就拿他开刀好了。 送上门的靶子,不用来立威还真是可惜了。 柳管家闻言,在一旁答道:“这位是许州最大的粮商,赵老爷,其产业遍布南靖,手下可不少能人异士。” 子漾笑道:“原来如此,既然各位老爷不想出钱出力,那便回去吧,柳伯,你也让人将这三箱子放回仓库去。”她声音很清脆,一点也不介意他们不配合,淡淡的道。 柳管家一听这话就有些着急,这城中可不少流民,若是继续放任不管,可不是要乱套了吗,他急急安抚道:“姑娘,这不行啊,城中,城外可都不少流民啊,会影响城中正常生活的。” 子漾横了他一眼:“柳伯,听我的,让人放回去吧,各位也回去吧,一会各位老爷回去后,咱们就将府门关了,安生等着大人和太子殿下回来就好了,外面那些跟咱们可没关系,我一个小姑娘,可没办法处理这么重要的事,您年龄也大了,府上又没主事的人,可不敢自作主张。” 一群人听着这话,心下放松,就欲走,只有谢家两父子心急不已。 刚刚谢楼非将利弊给他爹分析了一下,父子两都觉得这个方案可行,不过是损失一点点陈粮和粗布麻衣什么的,总比事态扩大,损失更多强吧。 “别啊,姑娘,他们不愿意,我们愿意啊。”谢弦见着子漾起身,率先要离去,也顾不得其他,急急开口道。 花厅里其他人都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子漾也饶有兴趣的盯着他们父子两看了一会,嗤笑道:“都回去吧,柳伯,按我吩咐的做,咱在城中可没产业,就算强砸了铺子,打伤了人,也都跟咱们无关,我们府上可没什么损失,走吧。” 她步子都没停,直接就出了花厅,剩下一群人在花厅中面面相觑。 这怎么还说走就走了呢? “姑娘高见啊,倒是那谢家小子,不过才十五,确实聪明,假以时日,谢家必然更高一层楼。”柳管家啧啧两声,一群年过半百的大老爷们,还没一个少年看得清局势。 “行了,先回去吧,让他们赶紧出府,咱们关门谢客。”子漾说完带着玉儿就回了院子。 到第二日一早,便有人上门了,不过七八户,焦急的等在门口,到不是一起来的,是陆续过来的。 “哪几家?”子漾笑着问道。 “陈家,张家,徐家,谢家……”下人数了几家就被子漾打断了,问道:“可有赵家?” 那人摇了摇头,子漾示意他下去:“让人回去吧,不见。” 她坐在亭中,看着一旁的柳管家,笑得奸诈:“那赵家昨日那般说霍叔叔,我可不能忍,柳伯,你说……” 柳管家一把年纪了,看她这样,心里有些发毛,摆摆手道:“姑娘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不用笑得这么……嗯……灿烂。” “那赵家如此有恃无恐,不就仗着赵家家大业大,哪怕城中铺子不开,损失的也不过是一点毛毛雨。”子漾思索着,手指无意识的在腿上叩了叩:“如果他损失大了,那是不是就自己送上门了。” 柳管家一听这话,立即来了精神:“这事交给我,许州咱们别的不说,但人脉还是有的,你放心,很快办妥。” 如此又过了一天,第二天一早,那赵家家主带着人屁股尿流的从马车上直接滚到了府衙门口,大声喊冤。 子漾没出去,直接让管家去处理了。 柳管家出去见着那赵老爷的惨样,心下一阵痛快,却没有表露在脸上,只装模作样的问了几句:“赵老爷,这是怎么了?这一大早的怎么就来了府衙了呢?” “柳管家,你们可千万要管管城中的流民啊,简直太过分了。”那赵老爷怨气冲天,说话口吐吐沫星子:“我儿昨日乘夜想去铺子上看看,结果被一群流民给围住了,也不知怎的知晓了我儿身份,将我儿给绑了去了。”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着。 第六十四章 表态 “这……令郎确实值得同情,但是……”柳管家叹息了两声,假装为难道:“霍大人生死不知,这府上的衙役也散的差不多了,就是我们想帮也帮不了呀,没有霍大人的命令,我也只是一个管家啊。” 心下可是要笑死了,真以为自己儿子去看铺子是意外吗?被人认出也是意外吗?可拉倒吧。 办法虽然损了点,但好用就行,能解眼前的燃眉之急就好了。 “那……那可怎么办啊?”那赵老爷慌乱之下,六神无主的,根本没有思考的脑子。 柳管家才不会提醒他呢,只叫门房:“你们两个小心些,务必将赵老爷安全送回去,可别让流民把赵老爷也伤了。”便转身进了府中。 有些话门房会跟他讲的。 果然下午便有了动静,城中贴了告示,那赵府在沁心堂乐善布施将沁心堂作为流民临时安置点,还准备了棉衣棉被,甚至是每日施粥,直到霍大人和太子殿下回来为止。 冠冕堂皇。 贴告示还要拉踩霍大人和太子殿下,可真是脑袋长结实了。 子漾听闻后,也只笑着道:“随他们折腾去吧。”不就是想要名声吗?想来也是反应过来,被他们摆了一道。 可没办法,不得不去做,但就是做了,肯定也不会让他们舒服的。这赵老爷果然不愧是做生意的,一点亏也不吃。 都不用与别人一起,这乐善好施的名声一家独占,顺便告知那些流民,官府都不愿意管你们,是我赵家冒头管你们的。 坐在花园的秋千上,看着红枫的叶子随着风飘落在池塘中,嘴角带着笑。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很快,赵家就会被反噬。 城中这么多大户,明明一开始都说好了,不管流民了,可你赵家偏偏出这个风头,那接下来,可就有好戏看了。 “姑娘什么事这么开心?”玉儿拿了见墨绿色的披风过来,搭在她肩上,笑着问道。 “没什么,就是觉得天气好。”子漾笑意不变。 比子漾预计的还要早一些,不过三日,那沁心堂就乱套了,涌入的流民根本住不下了,但赵家又不想将这好名声与别人共享,听说又开了另一处医馆给流民住下。 “不用去管,这事一时三刻不得完,我倒想看看,这赵家能撑多久。”听闻现在一天就要消耗几十斤陈米,以后只会更多,多少家底啊,能挥霍成这样? 且这赵家的根基在许州,可这许州可不是什么富庶之地,等霍叔叔回来,可得好好查查这赵家的财产来源。 她可不是什么好人,既然敢诅咒霍叔叔,那就该承担后果。 “街上现在都正常开门了。”柳管家抱着一个盒子进来递给她:“这是谢家家主让人送过来的,都是些小零嘴,说是给你的,也不是什么贵重物品,我便收下了。”毕竟这谢家,可真是顽固,知道不会见他们,还天天来,从抱着贵重物品到现在的小零嘴,已经连着七八天了,倒是坚持。 今日收下了,也是一个表态。 别的家主可没这样表态的,都是些趋炎附势的人,如今赵家在许州风头尽出,但同样的,只要贺羡南他们平安回来,那么赵家也就到了尽头了。 那谢弦回去的马车上,不解的问着赵家才十五岁的儿子:“非儿,你说那送的贵重礼品为何都不收,今日反而收了这点子零嘴?” 谢楼非看了他父亲一眼,倒也不是看不起他父亲,只是觉得父亲能守住这谢家的家业真是不容易,他从食盒里挑了颗梅子扔进嘴里,带着酸涩,那林姑娘才是聪明呢,这一招真是杀人不见血。 “父亲,接下来咱们家就老老实实待着就好了,仔细看戏就好。”谢楼非漫不经心说完,便不管他父亲,闭目养神起来。 子漾看着食盒里的零嘴,让玉儿拿下去分了,她不喜这些酸酸甜甜的果脯,在谷中早就吃腻了,还不如糕点好吃。 一晃便到了十一月中旬,更冷了,距离他们失踪已经半个月了,子漾歪在亭子里,手里拿着鱼食,正看着池中红锦鲤游动着尾巴,张着嘴咬吃的。 玉儿匆匆从外面跑进来,一脸的喜色:“姑娘,老爷他们回来了。” “是都回来了吗?”子漾立即起身,惊喜的问道:“可是都回来了,我师父呢?” 玉儿见她那般激动,也格外高兴,脸颊因为跑动被吹得红扑扑的:“您师父也回来了,太子殿下和三殿下也回来了,还带了不少人回来。” 应该是了,出去找他们的人那么多,回来自然是要一并回来的,只是子漾看到他们带回来的人时,整个人都震惊了。 他们一行人都完好无损,但带着的那一群兰若人像穿签字一般,整个串了起来,而安娜倒是待遇好很多,走在队伍中,没有被约束起来。 子漾上前,眼眶都湿了,哽咽着道:“师父,霍叔叔……你们可算回来了。” 霍远是朝堂中人,端着朝中的规矩礼仪,斥道:“子漾,还不快见过太子殿下和三殿下。”眉眼里倒是高兴,差不多快三年没见了,小姑娘长高了,也更水灵了。 子漾撇撇嘴,心想这些人守着这么多规矩都不累的吗?却还是很给面子的行了一个礼,还是上一次来府中时,霍远找嬷嬷教的。 “民女见过太子殿下,见过三殿下。”也不等他们叫起,便自顾起身了,很是敷衍。 贺羡南看她这般作态,心想,大概还在记恨他让她摔泥中,高烧了许久,没机会跟着他们一起去找人。 几人还未说上话,衙外便传来了击鼓声,看来是有人听闻了霍大人他们回来了,特意敲了伸冤鼓。 子漾便带着师父一起去了后院。 第六十五章 初露锋芒 霍远看着太子殿下和三殿下,拱手道:“下官先去看看。” 贺宸北与贺羡南对视了一眼,还未出声,便见管家匆匆进来,急声道:“大人,您可不能去啊,这伸冤的是赵家家主,听闻两位殿下都在,是找殿下伸冤的。”柳管家说完便底下了头,这赵家果真如子漾所料一般,待殿下他们回来便开始伸冤起来,却不知此举格外愚蠢。 霍远见管家如此说,也就不做打算了,转而道:“那便麻烦两位殿下了,下官先将这些人关押起来,晚点再审。” “只是这位姑娘要如何处置?”霍远看着队伍中一身红衣的安娜,她脸上丝毫不见慌张的神色,仿佛只是跟着他们来府上做客一般,倒是有些不知如何安置了。 “单独关押吧。”贺宸北扫了她一眼,带着贺羡南走了。 霍远安置好这些人,便去了后院,子漾正与沈镜辞在喝茶,小姑娘之前还有点婴儿肥,但现在看着却是消瘦了不少,他也知晓前些日子昏睡了两个月的事,但恰逢许州瘟疫和蝗灾,分身乏术,但好在终于好了起来。 霍远见两人都没注意到他,抽出随身佩戴的长剑,招式凌厉的冲向子漾,沈镜辞耳边是凌厉的风声,带着杀气,却连身子都没动一下,子漾见着那长剑快到自己跟前了,速度极快的抽出腰间别着的匕首,抬手一哥,两剑相碰,霍远却转了方向,挽起剑花就作势要扫落她手中的匕首,她一个后下腰,整个人都往后滑了出去,直到脚掌抵在身后的柱子上,漂亮的翻身便站了起来,眼神都是杀意。 沈镜辞安然的坐在桌前,稳稳的端着杯子,细细的品着杯中的茶香。 而子漾已经由防守变为了进攻,握着匕首飞快的冲了过去,两人在院子里你来我往的,招招凌厉,院子里围了一堆人,见着他们打起来,还在一旁喝彩。 而贺羡南刚从那边过来,那赵家人说的一面之词,肯定不能信,而且他说的那个人跟他认识的林子漾,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林子漾那么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如此霸道,也不会这般有计谋的,生在谷中的人能有什么见识呢?不过就是认得比别人更多一些的药材和野果子野花罢了,玩心又重。 他顺着喝彩声走近,那一声声的鼓掌,都让他极其好奇,到底是在做什么,一群人如此没有规矩。 那院子正中间,林子漾一身淡粉色的襦裙,拿着那把镶满宝石的匕首,正侧着身将匕首换了一个方向,手掌撑在石凳上,一个借力便越了起来,姿势漂亮的从霍远的腰间绕过,那匕首毫不留情的划过了霍远的手臂,霍远硬生生接了,却是一掌打在了子漾的肩头,她没忍住一口血吐了出来,倒是没有认输,立即丢开了匕首,从一旁看戏的护卫腰间抽了长剑。 “霍叔叔,继续。”她随意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迹,笑得张扬。 “行了,就到这为止吧,速度比之前更快了,但是力量还不够,还需要训练。”霍远拿过她手里的长剑,递给一旁的护卫,看着她已经有些脱力的样子,走过去扶了她坐在边上的石凳上:“都散了。” 贺羡南隐在人群里,慢慢退了出去,这还有什么好问的,已经给了答案了。 这小丫头功夫不错。 那么别的方面是不是也很不错,是在他面前故意藏拙吗? 子漾正准备喝面前的茶水,却被沈镜辞一把推开了茶盏,将里面的茶倒掉,给她换成了热水。 “如果没有生那场病,估计你霍叔叔今天就不是手臂受伤这么简单了。”沈镜辞遗憾的道,又转过头佯装生气的质问霍远:“你个老匹夫,怎么敢真的给她一掌的,她这身体弱得风一吹就倒,你给她打出问题了,我唯你是问。” 子漾笑着小口小口的喝着手里的水,还慢着热气,刚好可以暖手。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贺羡南和贺宸北才疲倦的回来,商人说话弯弯绕绕,最是缠人,想来被纠缠得不清。 子漾坐在院中,抱着一个汤婆子,有些昏昏欲睡,玉儿就候在边上,也精神不济的样子。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贺羡南进了院子,就见着她那摇摇欲睡的模样,像母后养的那只娇气的猫儿一样,毛茸茸的,看着柔软又漂亮,那漂亮的毛摸着肯定很舒服。 子漾一瞬间清醒了过来:“哦,就坐在这里等你们吃饭啊。” 贺羡南一瞬间想起了谷中的日子,一家人围着桌子吃着家常小菜,没有奴仆成群,美婢环绕,简简单单的饭菜,味道也一般般,可就是心里欢喜,到现在都还能想起那样的画面,林子漾还躺在床上没有清醒的时候,院中的李子熟了,饭后二师兄会摘一篓子放在桌上,还会送一份到子漾的房间,那桃子熟了,也一样的做法。 后来林子漾醒了,也只是多了一个人,多了一个娇滴滴的姑娘,现在想想,那都是他的错觉,林子漾怎么可能是娇滴滴的,她能一个人进山摘栗子,敢一个人尾数黑衣人进山洞,还敢让他先行离开。 哪个京中的小姑娘敢这般? 可那样一起吃饭的时光,真的过于温馨,他总是惦念着。 贺宸北倒是没那么多讲究,毕竟在东莞的时候,也经常与幕僚官员一起吃饭。 简单的几道菜,红烧鱼,酱香肘子,小葱豆腐,清真芋头,蘑菇汤。 “管家,去取一壶桃花酿来。”霍远嘱咐道,桌上也太简单了些,但眼下确实只能如此,在发现蝗灾的时候,已经往京中送信了,但至今还未有物资送来。 桃花酿还是四月份的时候,沈镜辞刚酿好便送了几坛过来,正好今日派上用场了。 “这次霍远能平安归来,多谢两位殿下和沈兄相救,否则怕是霍某这一世清明只怕毁于一旦了。”霍远起身将众人杯子倒上酒,当然子漾是没有的。 “是三弟和沈先生的功劳,孤也当感谢两位相助。”贺宸北站起身举着杯对他们二人道,四人一起举杯喝了一盅。 子漾坐在一旁,老老实实的夹了一筷子鱼肉,正仔细剔着里面的刺,便听见贺宸北的声音,说的话可比贺羡南更虚伪了:“也多谢林姑娘,在城中周旋,解决了城中流民问题。” 第六十六章 再遇安娜 这不是让她想装都装不下去吗?这直接是将人架在火上烤啊。 “我也没做什么,主要还是柳伯,他的号召力起的作用,跟我关系可不大。”子漾急急放下筷子,连连摆手,一脸茫然的看着贺宸北,仿佛真的什么都跟她没关的样子。 贺羡南看着她的眼睛,依旧是一汪清泉般清澈,可从下午起,他如何也不能将她当作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他暗戳戳的拿筷子戳了两下面前的酱香肘子,恨恨的想:“我倒要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霍远见贺羡南戳着酱香肘子,以为他喜欢吃,便招呼边上候着的侍女,让人给他切一块。 贺羡南直到碗中多了一块肘子肉,才反应过来,自己筷子还在戳着盘子,倒是闹了个笑话,不由看了眼子漾,这丫头竟然正歪着头看着他,嘴角带着笑。 好像在笑他愚蠢一般。 贺羡南被自己心里这个想法惊了一下。 贺宸北见着他这副模样,倒是微微惊讶了下,却只是暗暗放在心里,杯酬交盏间,都很默契的没有提及安置流民这件事。 “赵家这件事,在霍大人回京述职之前,要处理妥当。”霍远每年都要回京一趟,美其名曰是述职,其实就是回京与一家老小团聚的。 作为前朝旧臣,外放很正常,将家眷留在京中也属实没有办法。 子漾见他们大人有事相商,而自己确实不想听那些朝堂中的事,找借口回了院子。 才走到采轩院门口,就见玉儿神色怪异的守在门口,见着她还偷偷打着手势,示意她离开,子漾不解的望着她,见她眼神往院子里瞟,微微上前伸了伸脖子:“谁在里面啊?” 玉儿一脸心如死灰的让开了,顺势将门推开了,那院子里一袭红衣背对着自己的人,不是安娜又是谁? 她摆手让玉儿先出去:“你去门口守着,别让人进来了。”她说完便将门给关上了,安娜听见声音转了过来,嘴角噙着笑,手里把玩着匕首,眼神玩味:“不怕我又将你打晕带走?” 子漾摇摇头,走到她对面的石凳上坐下,将腰间的匕首解下来放在桌上,抬眸看她:“说说吧,为何要这么做?这一切都是你早就布局好的吧。”她看着她,倔强的要一个答案。 那镶满宝石的匕首在夜里,也暗淡了几分,安娜伸出手触碰了一下那把匕首,神色落寞,像是透过匕首在看别的人或是物。 “你迟早会知道的,林子漾。”安娜看了好一会才收回视线,转而直视着她:“但不是现在,我们也……来日方长。”她笑笑:“现在你只要知道,兰若人不成气候,对南靖构不成威胁,只要对付北盛就好了。” 兰若人如何,子漾并不在意,何况这些事都自有人去操心,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只想知道,为何要将自己卷进来。 没见到她的时候,子漾并没有往这上面去想,可下午她反复推敲了这件事,这里面的巧合太多了,根本就不是意外能做到的,只有人为干预可做到。 会不会那云阳先生跟她也是一伙的?可他已经去世了,总不会有人拿自己生命做局吧。 “你也不用多想,这些事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对你身边人亦是。”安娜笑着从怀里掏出一颗发光的珠子,里面丝丝缕缕的红丝线,正是她意外得来的那颗,她摊在掌心,笑得张扬:“子漾,这血灵珠便由我占时保管了,我们……盛京见。” 她说完,莞尔一笑,依旧是美得惊心动魄,子漾有些愣神,但很快反应过来:“把东西给我,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安娜却毫不在意,速度极快的消失在了眼前,她只看到一道残影从墙头窜了出去,消失的没有踪影了。 云阳先生给的锦囊里其中一个就写着盛京,而安娜也邀着自己去往盛京。 这盛京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霍叔叔若是入京述职,倒是可以求一求,只是师父那边怕是不好交待。 她起身将门打开,门口玉儿还紧张兮兮的守在那里,怕是没挪过地吧,她有些恹恹的道:“进来吧,人走了。” 玉儿还是有点害怕,跟在她身边,小心翼翼的问道:“这人出现的好奇怪,刚刚我去前院给柳管家送茶叶,顺便给您要了点碳,结果踏进院门的时候院子里没人,可我将碳放您房间,刚出来她就坐在这里了,还一脸的坦然,我质问她,她却让我出去,好凶的。”手里还拿着匕首,玉儿见着院中真没人了,倒是放下了心,又嘀咕道:“这人真没礼貌。” 子漾轻笑了两声,打发她进屋子:“你去生碳吧,今儿的事不要外传,特别是她。”她想着也跟着进屋了,坐在梳妆台前将头上的饰品拆下来,一件件摆在盒子里。 “玉儿,待会你让人煮点醒酒汤送到前院去。”子漾小心翼翼的拆了耳铛,连盒子都没看就扔进去了,手却触摸到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她猛地低头,那盒子里竟然出现了刚刚安娜带走的珠子,丝丝缕缕还在游动的红色丝线。 玉儿将炭火生好,出来便见着子漾坐在梳妆镜前,手里握着一个珠子,那珠子奇异得很,会发亮,里面还丝丝缕缕的游动着红色的东西,像血丝。 她脑海却一瞬间闪过那天给她绞发的时候,从发间游走进领子下的那一条速度极快的东西,一模一样的颜色,也是一样的会游动。 “姑娘,您不要动,我给您把头发梳梳吧。”这大晚上的,也没洗头,似乎不是个很好的接口,但子漾注意力在珠子上,并没有在意这,只是点点头。 第六十七章 离奇 玉儿大着胆子拿了梳子,假意梳头,注意着她梳过的每一个地方,都不在出现那红色丝线游动,正要放下梳子,便见着了那红色的线条歪歪扭扭的以一种极快的速度从肩胛骨的位置窜了出来,在肩头游走了一圈,又消失在了头发里。 她吓得梳子都落在了地上,人往后退了几步,撞在了不远处的桌角,声音响动,子漾想不注意都难,她转过头看着玉儿:“你怎么了?” 玉儿根本不知道如何开口,这东西太离奇了,她几次张嘴都不知道怎么说,最后只嗫嗫道:“第一次见姑娘手中的珠子,觉得很漂亮,也很意外,一时不查,失了分寸。”她忍着腰间被撞的疼,别扭着道。 “没事,你早点回去歇着吧,今日不用守在我这里。”子漾弯腰捡起地上的梳子,那盒子里的珠子血线更为密集,游动的更快了,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 但两人都没注意到。 第二天还未起床,便觉得处处透着不一样,安静过分,寂静如雪。 倒真是下雪了,她下床推开窗户,便见着窗外正飘着鹅毛大雪,院子里的嬷嬷正拿着扫帚在扫雪和落叶。 “嬷嬷,先不急着扫,让雪继续下着吧,晚点积雪了就可堆雪人了。”子漾看着一片寂静雪白的天空,也不知道五师兄到了羌洲了吗?许州这个时候都开始下雪了,往年可都是十二月才开始下雪的啊。 “子漾。”她还趴在窗边,外面便传来他师父的声音:“子漾,你在这里啊,快,收拾东西,咱们先回谷中,你二师兄传信说五师兄来信了。”沈镜辞一脸喜色的进来,小姑娘还托着下巴趴在那里,脖子上围着毛茸茸的围脖,像只慵懒又毛茸茸的猫。 五师兄的信! 走了一个多月,现在才来信,这中间该不会出了什么事了吧? “二师兄可有说信上说了什么吗?”子漾缩回脖子,走到门边,哈了一口气,吐了一圈白色的雾气。 “没有说,只让我们先回谷。”沈镜辞听到她这话,一瞬间的喜色也消了一大半,只怕是出了意外了。 “师父,我去收拾东西,半个时辰后咱们去给霍叔叔请辞。”子漾急匆匆说完,便进了屋子收拾东西,她的东西本就不对,一会就收拾好了。 还未去寻师父,霍远便过来了。 “你师父跟我说,你们要回谷,可是出了什么事?”霍远担忧的问道。 子漾摇摇头:“不知,但这次出来的时间也挺长的了,都快一个月了,也该回去了,这天还下着雪,也不知要下多久,早些回去也好。”具体的她确实不清楚,只能这般含糊着应付霍远。 这太子殿下和三皇子都在许州,霍叔叔责任重大啊,回京述职还得肩负起保护他们的重担,他们这没确定的事还是不拿出来让他跟着烦忧了。 两人辞别了霍远,便准备离去,刚出了府,便见着从巷子里出来的贺羡南,那人手上正拿着一串糖葫芦在诱惑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子漾看了两眼便收回了目光。 贺羡南似乎有所感应,抬起头便见着沈镜辞和林子漾背着包裹离去的背影,他一把将糖葫芦塞给那个小孩子,疾步追了上去。 “沈叔,林姑娘,留步。”他跑上前,拦在他们身前,有几分喘息。 “你们这算是不告而别吗?”贺羡南有些委屈和不满,这算什么事,他们救过他的命,也帮过他不少事,一起相处了这么几个月,就算要走,竟也不给他说一声。 “谷中有要事,已与霍大人辞行,殿下身份贵重,草民未敢打扰。”沈镜辞上前一步,平静的道。 “沈叔,在谷中你可不是这样叫我的,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罢了,为何便如此生疏了?”贺羡南咄咄逼人道:“如今要走,也不告诉我,若不是我发现你们走了,只怕回去只有空荡荡的院子了吧。” 他这行为在子漾眼里看来就像是刚刚那个要不到糖葫芦的小孩,对着大人胡搅蛮缠。 “贺哥哥,你看这雪也挺大的,我们真的急着回去了,不然伽云山便不好走了。”林子漾歪着头,刚好车夫将马车牵了过来,接过那马绳,解释了几句,贺羡南也知道自己不该这般,但就是心里不舒服,他直直的盯着林子漾,想从她眼里看出什么。 可什么都没有,平淡的要死。 不是,这人不是爱他爱得要死吗?为他找荼罗白昏迷,让他先走自己在那洞中,还在雾浔镇那般配合他的计划,导致发了热。 贺羡南想不通,可看着她的眼睛,又气得要死,胸口一团郁气,如何都挥散不出来,恨恨瞪了她一眼:“既然着急,那便去吧,我就不送你们了,不日,我们也要回京了。” 沈镜辞从子漾手中拿过马绳,扶着她先上了马车,她坐在车辕上,笑着道:“那便提前祝贺哥哥一路平安,万事顺遂。”撩起车帘便进了车厢里,里面铺着柔软的毯子,比在外面暖和多了,她抱着那放在矮几上的汤婆子,只觉得整个身子都暖和起来了。 贺羡南看着那马车悠悠前去,离他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雪色里,地上只余下两条清晰的车轮痕迹,那小孩吃得一脸的糖霜正走向贺羡南。 他一转身,就见那小男孩举着还剩三个山楂的串串,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抢过糖葫芦,扔在了地上,还不解气,又跳上去踩了几脚,那山楂碎了,几个籽躺在地上。 小孩心也碎了,哇哇大哭着就往回跑了。 “跟林子漾一样,是个小没良心的。”他恨恨的说完,转身朝着府中走去。 两人回到谷中,雪已经停了,林昭在院中劈柴,师娘在一旁将劈好的柴火堆在檐下,院子外堆了几堆雪。 “回来了啊!”月娘起身就见着在院门口的两人,惊喜的道。 “回来了,一切都好。”沈镜辞上前牵起她的手,眼里含着泪,已经很多年没有分开这么久了。 “一切都好,昭儿也闲不住,你看咱这院子里的柴火,可够用两年了。”月娘回以一笑,子漾自觉的去了那秋千下,隔着一点点距离,看着他们这温情的画面。 第六十八章 平安锁 她想,或许以后她的郎君也会如同师父那般,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有本事有学识,但愿意为了她安于一偶,过着岁月静好的生活。 “那信是怎么回事?”两人说完了体己话,沈镜辞才询问起信上的事。 这个事说起来,林昭有些不知如何启齿,看了眼师娘,为难道:“师父,这个事有点复杂,你先看看这个吧。”他望了月娘一眼,得到她的点头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平安锁,看上去有些年头了,那上面的花纹都看得不是很清晰,但摸上去还是有触感的,锁心位置刻有字。 宴。 这平安锁是当年国师大人在沈宴的满月酒上送的贺礼,后来京中乱起来后,他们带着林子漾和沈宴一路北上,在汤州遇上流寇,沈宴下落不明。 “这是……宴儿的东西?”那时候的沈宴多大,才七岁,而林子漾还在襁褓之中,他握着平安锁的手都在颤抖,不知不觉已是满脸泪痕:“可是有下落了?” 这么多年了,子漾都十五了,从那么小小一个长成了已经与师娘差不多身量了,也不知沈宴如何了。 子漾对沈宴没有记忆,但是也是第一次看见师父师娘如此失态,也知事情很重要。 “没错的,我反复检查过,就怕有错,这就是林大人送的平安锁,与簌儿的是一对,我还特意翻出来过。”月娘确定的道,沈宴与簌儿本是双胎,只是簌儿体弱,还未过完三岁生日便没了,剩下的沈宴在七岁的时候又丢失了,两口子也不在考虑小孩问题,直接收了几个徒弟。 都是自己孩子。 “师弟来信说,是在回羌洲途中,见有人北上逃亡,刚巧被他看到有人在当这个平安锁,觉着眼熟,便买了下来。”余苏杭是最早跟在他们身边的,那时候他还不叫余苏杭,叫苏杭,生了场大病被家里人扔在路边自生自灭,刚好被沈镜辞他们北上捡到了,那时候的沈宴还在他们身边,脖子上就戴着一个平安锁,印象很深刻。 “师弟找到那个卖家问了,这个东西说是从盛京流出来的,转了几次才转到他手上,但他还要将云阳先生的骨灰送回羌洲,只能先送信回来,若是需要,年后便上盛京一趟。”林昭拿着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将信封递给沈镜辞:“您看看。” 子漾在边上听了过程,想着真是瞌睡了有人递枕头,若是师父他们要去盛京寻人,那不就能理所当然的去盛京了吗? 只是这一切真的太巧合了吧,真有如此巧合的事吗? 看来一切都被人算计得死死的,被人推着往不知道的前方走着,这种感觉说不出的不爽,但又有点新奇。 若是去京中,能找到师父师娘的孩子就最好了,她也能去京中看看,到底为何一定要她去盛京? “月娘,你如何看?”沈镜辞拿着信没急着拆开,这个信封皱皱巴巴的,一看就是被人反复展开又收拾的。 “栖元,若不是为了等你们回来,我真是一刻也等不得的,十五年了啊,宴儿终于有线索了,我一定得去找他。”月娘激动的看着沈镜辞,言辞恳切道:“我们早日出发去寻他好不好?” “师父,霍叔叔不是要进京述职吗?我们可以跟他们一同走官道,这样可以早点到盛京,对吧。”子漾想到还未离开的霍远他们一行人,而且这是最安全的选择了,那么大的队伍,只是多他们几个人而已。 “你就留在谷中,我和师娘带着二师兄一起去,你大师兄还在流云城,得等他的信息。”沈镜辞直接给子漾泼了一盆冷水,主要也是考虑到她的身体,前不久刚高热一场,马上十二月了,天更冷了,若跟着去只怕身体吃不消。 子漾不服,嘟着嘴看着他们,不高兴的道:“话本子里盛京繁华,纸醉金迷,有南靖最大的消金窟,有万千学子心生向往的南靖最大的南庭书院,过年的时候可热闹了。” 她嘟囔道,见着师娘脸上起的犹豫之色,继续道:“你们都去了京中,剩我一个人在谷中孤零零的过年吗?别人家里热热闹闹的,就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看着就像没人要的小孩,多可怜啊。” 月娘想着也确实是这么个理,若他们都去了,子漾一个人留在谷中,也确实不妥,万一生病了都没人知道,出事了可怎么办? “还是带上子漾吧,留她一个人在这里,万一生病没人知道,可就麻烦了,这一年里,你看看她都生了几场病了。”月娘拍了拍沈镜辞的手,很是温柔的望着他。 温柔的师娘好看,笑着的师娘也好看,为她说话的师娘最美了。 “也行,只是这次出行可得带足了行李,咱们也不跟着霍远的队伍走,他那边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咱们得尽早出发。”沈镜辞想了想便也同意了下来:“这样,先收拾东西,然后我们后天一早就出发,明天给辛夷和苏杭修书一封,将谷中安置妥当。” 几人都没有意见。 既然要去盛京,自然是要将谷中很多东西都存放起来,还得要收拾行李,时间有点紧张。 其实要带的东西就那么一点,但她坐在床头,看着自己手上戴着的链子上坠着的宫铃,微微晃了晃手,就听见清脆的声响,喃喃道:“你说,到底是要做什么呢?这一切是刚开始还是早就在局中了呢?” 没人回话。 她将那已经化为乌有了的古籍竹简收起来,又擦拭了几下玉笛,似乎比之前更为翠绿了些,她转而将那几张羊皮卷一并收拾好,又收了几套换洗的衣服,便鼓鼓囊囊的一大包了。 出发这一日,师父不知从哪弄来了一头牛车,一行人将行李放在车上,让牛拉着东西,他们跟在一旁慢慢走着,还好是个好天气,天放晴了,但地上雪化,地面湿漉漉的,走路还是有些费力的,子漾扶着师娘,两人走在后面,师父和林昭扶着车身,以防止东西落下来。 出了伽云山,便寻了一个镇子换成了马车,师父驾一辆马车载着子漾和师娘,林昭则驾这带着行李的马车在后面跟着。 “若是按我们这脚程,快则半月,慢则一月,也能到京中,还赶得上过年。”沈镜辞心态很好,已经失踪十五年了的孩子,有线索就证明有希望,若是这次去京中找到了便好,找不到便接着找呗。 第六十九章 贺羡南遇蛇群 “师娘,您别担心,既然有线索了,只要找下去,肯定会找到人的,我也会帮着一起找的。”子漾坐在车厢里,见着师娘时不时拿着那个平安锁看,关切着道。 “而且霍师兄在京中呢。”霍牧归是霍远的儿子,闲赋在家,经营了一家酒楼,好像叫楼外楼,听霍叔叔曾说过,京中一家老小几十口人都是牧归师兄庇佑着。 “是啊,那孩子倒是好手段,你也就跟着他学了不少滑头本事。”月娘想起霍牧归也是一笑,放松了些许,那霍家都是深藏不露的人家,从前朝退下来,霍远自请去许州那样一个偏远的地方管辖,又将自己的一家老小留在了京中,这不是大智慧是什么。 既不会被新上任的帝王猜忌,又不会断了京中消息,而霍牧归不入仕,只经商,经商需要四处走动,这些年倒也不是频繁往许州去,毕竟盯着他们的人还是不少的,子漾这么多年来,也只见过牧归十次左右的样子,但确实教会了她很多东西。 子漾歪在车厢内,把玩着那只玉笛,刚醒来时见着颜色是淡白色的透着点点青色,可现在却越发青翠了,摸上去透着点凉意,手感却是极好。 “子漾,这笛子倒是不错,什么时候买的?”师娘见她一直在把玩,凑过去摸了一下,笑着问道。 “这个是云阳先生留下的,我醒来的时候就在屋中了。”她没想过隐瞒,老实说道。 但她并不敢用来吹奏,若真的将蛇引来了可如何收场? 连着走了十天,这日却是没有赶到下一个镇子的,林昭冒着大雪只寻到一个山野林中的老旧破庙,残破不堪,四面八方都漏风,可怎么也比露宿林中的好。 “那就继续前行,今夜就在破庙住一晚,明天看情况,若是还下大雪,便停一日休整休整。”沈镜辞当下便决定了前往破庙避风雪,带着几人去往庙里。 确实残破不堪,但庙中有生火的痕迹,已经凉透了灰堆,以及堆在一处的干草,倒是方便了他们。 林昭打着灯笼将破庙周围都检查了一遍,顺便撒了驱虫药粉,还捡到了几根碗口粗的柴火,子漾正拿着火折子点干草生火。 师父师娘正在将重要的行李搬进来。 待火燃起来,四人这才围着火堆烤着火,一人手里拿着半块干馍馍。 “这还有水,都慢点吃,别噎着了。”师娘笑着将水壶递给林昭,看着他吃的过快,似有些噎着了。 子漾慢悠悠的啃着,随手扔了一根柴火进去,那火势见涨,照得屋子里更为亮堂起来。 “这里也有……殿下小心……”外面突然就闹哄哄起来。 “大人,这太多了……快走吧……” “啊……” “殿下,殿下,你没事吧……” 闹哄哄的,可隐隐听见了殿下这两个字。 该不会是……他们吧。 “你们别动,师父出去看看。”沈镜辞点燃了一个火把,起身出门朝着声源走去,隐隐还听见了淅淅索索的声音,是动物爬行的声音,他转头回了破庙里,面色凝重道:“昭儿,把驱虫药粉给我,外面爬是有不少蛇。” “怎么会?这可是大冬天啊,蛇都冬眠了,怎么会有蛇?”林昭洒的驱虫药粉,只是为了防止一些野狼和鼠类动物。 子漾一听这话,拿着笛子就站了起来,却想到了什么,又坐了下去,神色晦暗。 “师父,我们一起去看看。”林昭抓起一旁的佩剑,就跟着他一块出去,子漾坐在那里和师娘大眼瞪小眼。 那林子里果然都是蛇群,在围攻的正是贺羡南一行人,乱糟糟的一团,几百人的队伍对付人还绰绰有余,可对付这样的爬行动物,又是夜间,属实是费力。 他见着一条蛇从树梢上窜下来,急得直接将手中的长剑掷了出去,刚好将蛇切成了两端,剑稳稳的扎进了那颗树干上,沈镜辞一个飞跃便攀上了树将剑取了下来。 “怎么回事?”沈镜辞不解的问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贺羡南也觉得很意外,他们不是早早的就回了冥川谷了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难不成他们也要去京中? “先解决这些东西,晚点再解释。”贺羡南挥剑斩掉身前的蛇,抽空回了一句,便将心思都留在了这上面,这蛇似乎斩不完一般,源源不断的涌来,地上都是发臭的尸体和血腥味。 只怕是人为操控的了。 沈镜辞心下猜测,但不知什么人有这般本事能操控这些本该沉睡的小畜生,而且他边打边退,反而发现了问题,这些东西看着在攻击人,可却不是毒蛇,哪怕被咬上一口,问题也不大。 那么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 隐隐传来一阵笛音,调子一开始是平缓悠长,但吹的破破烂烂的,断断续续,音也时高时低,听着扰耳,刺得人的头都跟着乌拉刺痛起来。 但那蛇群却渐渐退去,只余下脚下七零八落的遍地尸体,恶心,腐烂发臭的味道。 霍远扶着吐得精疲力竭的贺宸北过来,见着他们三人在一块,倒是放心不少:“沈兄啊,还劳你帮忙了。” “在下几人在前面破庙栖身,若几位不嫌弃,倒是可以一同避避,那破庙外洒了驱虫药粉,想来是不会再有这样的情况出现了。”沈镜辞收了剑,邀请道。 一行人过去,就见子漾趴在门边巴巴望着他们。 “师父,师兄……你们可算回来了,担心死我和师娘了。”她见着沈镜辞,便嘟着嘴很是娇气的说道。 月娘从里面出来,倒是礼数周全的想要给他们行礼,但被贺宸北给拦住了:“这些虚礼,也不便行了,感谢几位相助之恩。”他郑重的对着沈镜辞几人行了一礼,身后跟着的众人也只能跟着一起行礼了。 毕竟身份高啊。 破庙倒是足够大,只是干草不够,便三三两两的侍卫聚在一起,生着火堆,一时间屋子里倒是燃起了十来个火堆,照的破庙如同白昼一般,那雪花顺着顶下破的洞里漏进来,很快就化为了水。 第七十章 打一架 子漾靠着师娘昏昏欲睡,脑子却是清醒的,她想着刚刚那一幕,师父他们刚出去,他就趴在门边看了一下,那门沿下游过几条黑色的小蛇,也不知是不是他们遇到的,这黑色的小蛇便是梦境中一模一样的,她下意识的吹起了笛子,没多久他们就回来了。 是自己的笛音驱赶了他们吗?可那个驱逐蛇类出现在这里的人又是谁?梦境里的钟离一族早就没人了,这御兽的本领真存在于他们生活的世界里吗? 子漾不清楚,但好像所有的一切,真的都在按照别人的剧本走着。 推着她去京中,推着她学御兽,下一步又会推着她做什么呢? 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还好,都没事,这蛇也没毒,就是恶心了些。”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大亮,雪下了一整夜,门外积雪已没过了草地,只隐隐看着几根干枝上的雪被风吹落了下来,散在了雪地上。 那门边有一排长长的脚印,蜿蜒着延伸进昨夜打斗的地方。 “可真是奇怪,那些蛇连尸体都没了,只剩下一地的血水。”几个侍卫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着。 “是啊,而且周边都没有痕迹,怎么就凭空消失了呢?” “倒是三殿下,昨日被蛇咬了一口,下半夜就高热了起来,现在还糊涂着呢。” 子漾听到这句,转过身走向他们:“你们刚刚说三殿下被蛇咬了,高热还未醒?” “是啊,就在那神像旁边,跟随的太医正在诊治。” 子漾听他这般说,便朝着那石像位置去,她想知道,为何别人都没事,就他一人有事,会不会与她一样,做那样一场离谱荒诞的梦。 子漾走过去的时候,贺羡南刚醒,却是一口血吐了出来,刚好糊了子漾一脸,所有人都震惊了,连子漾都忘了反应。 还是月娘反应快,拿了帕子急急帮她擦拭脸庞。 她真的气死了,怒道:“贺羡南,你别太过分了。”真是咬牙切齿,连名带姓喊他。 什么人啊,早不吐晚不吐,偏偏她过来看他,还未凑近便吐他脸上了,说是巧合鬼信啊。 “你起来,我们打一架。”她真的气死了,就想揍他一顿出气,但碍于他身份不能光明正大的揍他,可若是约架的话,那就能光明正大的打他了。 贺羡南刚醒,脑袋还有些混沌,却听见了她这话,自然接话道:“打一架?为什么?我惹你生气了?” 子漾气呼呼的,也不在意身边其他人了,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挥起小拳头照着他眼睛就来了一拳,力道之大,旁边人都傻眼了。 真真是虎啊。 “我让你问为什么?那你说我为什么打你?”她以为自己很是凶神恶煞的表情,落在贺羡南一只眼里,只觉得奶凶奶凶的,那被他打了一拳的眼睛疼得要死,根本睁不开,只能费力用这完好的眼睛看人。 脑子嗡嗡的,那太医急急上前拉开子漾,检查他的眼睛,生气的道:“你这小姑娘怎么回事,是想诛九族吗?竟然敢动手打皇子。” 贺宸北看着他们打闹,却并不管,只靠着干草,懒洋洋的看着一旁的沈镜辞,好奇的问道:“原想着怕是很长时间见不着先生了,也不知该如何报答先生,却不想在回京的路上碰上了,你们可是也进京的?” 沈镜辞穿着大毫,领口有一圈白色的狐狸毛,正哈着双手取暖,闻言倒是接话道:“有点事需要去一趟京中,倒是没想到还能碰上殿下。” 沈镜辞和林昭的功夫都还算可以,且这两人还会医术,带着倒有利无弊,贺宸北想着,便越发觉得可行。 “殿下,外面探路的侍卫查勘过了,凤阳关暂时走不了,这段时间断断续续下雪,凤阳关积雪太深,不易行走。”霍远从门外进来,带着一身的风雪,紧紧将门给带上,风还是从四面八方的破烂洞口灌进来。 “挨着凤阳关的是茶坨口,有驿站,按照目前的天气,若是我们即刻启程,在天黑前也能赶到。”霍远拿着树枝在地面画了一个简易的地图,漉洲河的分支经过凤阳关,那茶坨口就只是一个渡口,但因为前几年年年征战,抢夺凤阳关,渐渐的就人烟罕至荒废了。 “行,吩咐下去吧,整顿行李,一刻钟后出发,先生跟我们一道吧。”贺宸北吩咐下去,对着沈镜辞邀请道。 沈镜辞想想也就同意了,起身招呼子漾和月娘收拾东西。 一群人冒着风雪到达茶坨口果真天黑了下来,那驿站倒是有人,在檐下挂了一盏红色的灯笼,远远见着一个黑色的身影在檐下踱步。 护卫拿着贺宸北的令牌上前,那男子年龄不大,大约二十几的样子,见着令牌便很快召集了驿站里其他伙计一并出来。 也顾不上地上湿漉漉的,带着几个下人便跪了下去。 子漾从马车上下来,看着那些人跪在地上,便只有一个想法,还是在谷中待着安逸,接触这些个贵人,指不定就得下跪,亦或是哪里伺候不好,人头就没咯。 “行了,起来吧,先安排住所。”霍远上前让人起来,又招呼护卫卸行李:“小心些,晚上轮番守夜。”这种事向来不需要贺宸北他们下令,底下的人自然会做好。 贺宸北住了驿站最大的两进厢房,贺羡南就住在他边上的厢房中,恰好在一条檐下,而子漾一个人住在后面的一个小院子里,师父师娘住在离她不远的厢房里,林昭和霍远分别住在前院的东厢房里。 子漾的这个小院是靠着后面的凤阳关的山体,院子里种了不少翠竹,只是这个季节看着不是很精神,那竹叶上还覆着一层白雪,风微微吹过,撩起一地飒飒声,那雪似白沙般簌簌落下。 她摸着长笛,看着上面的纹路出神。 林中那些蛇群,必然是被人有意放出来的,这个季节怎么可能有蛇,早就冬眠了,那么用意是什么?是引她吹笛将蛇群驱走? 迷迷糊糊间又入了梦,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做梦了。 第七十一章 渭源郡 她走在一片沙漠中,衣衫褴褛,一张脸也脏兮兮的,可眼神却格外坚定明亮,手里握着长笛,身旁是双眼发绿的野狼群,个头比寻常的野狼要大许多,她拖着步子似是力竭,一头老狼呜咽两声蹭着她的手心,她微微弯着腰,眼底闪过哀伤:“委屈你们了,到底是走不出去了。” 那野狼似乎能感知她心情一般,更用力的拿着头去蹭她,似在安慰她。 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她站在沙丘上逆着光见着远远的有马队跑过来,手里拿着的长刀在烈日灼烧下泛着冷光,她立即挥着手臂驱散身边的狼群:“你们快走。” 一群野狼却将她护在身后,飞跃着朝着那马队跑去,速度惊人,那一行人武功极高,很快就将狼群斩杀殆尽。 “殿下,请回宫!”为首的男人恭敬的下了马,对着她行礼道。 “若是我不回呢?”她冷声道。 “那就得罪了。”男子一个箭步上前,直接将她劈晕了。 子漾猛的醒了过来,胸口钝钝的疼着,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梦啊,那女子是谁啊,只看清了一双眼睛格外清澈干净,而男人也只看到了一个剪影,但女子手中的长笛,与自己手中这个一模一样啊,是否有什么关联? 可这个长笛是钟离黎夏给的,那么梦里这个女子是否是钟离黎夏? 实在睡不着了,外面天色已经微亮了起来,她穿好鞋袜,又系好厚实的披风,推开门,院子里已经积雪了,踩上去便留下一个脚印,她一边哈气一边往外走,想着去外面那个渡口看看,昨夜太晚,都只隐隐看到河边的芦苇在飘荡着。 只是却未想到,茶坨口已经有人了,正站在悬板上,看着远处,子漾就站在驿站的回廊下,那不远处的人和山水,绘成了一副画卷,烟雨蒙蒙的早上,远山近水,芦苇归人,白雪屋檐,迎风飘摇的灯笼,像是打翻了砚台随手构勒的山水画卷。 贺羡南转过身,就见子漾站在檐下,隔着丝丝缕缕的雾气,看不清少女的神情,他抬脚走向子漾。 “林姑娘,早啊。”他想着昨日的事,倒是好声打招呼道。 子漾见着他的脸色,不见一丝倦意,瞬间觉着不公平,怎么就她一人被梦境困扰呢? “殿下早啊,睡得可好?”子漾笑着回道,那笑得渗人,皮笑肉不笑的那种,贺羡南默默退后了一步,点点头:“挺好的。” 还做了一个美梦。 这句话他没有说。 “贺哥哥……我问你个问题哦。”子漾突然转调,忸怩道:“你说,人为什么会做梦?为什么会梦见一些自己从未见过的画面呢?” 贺羡南生在皇室,自然见识比她要广,她接着说道:“我总是梦见一些我从未见过的东西和场景。” 贺羡南带着她往悬板上走,指着远处的山峦道:“你知道那山里有什么吗?” 子漾摇摇头。 “这就跟你做梦是一样的道理,是你的心魔在作祟,那些你没见过的,或许就是你心之所想呢?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嘛。”贺羡南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但子漾却是真听进去了。 可这也不对啊,她日思夜想的不是好吃的好玩的吗?怎么会是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呢?难不成是她心底一直有一个梦想,写话本子吗? “行了,你一个小姑娘,有什么好发愁的,不过是梦罢了,人都会做梦的。”贺羡南见她皱着一张脸,倒是收起了继续捉弄的心思,转而揉了揉她的头发。 “你们这次去京中,若有需要帮忙的可尽情找我。”他岔开了话题。 “我听说盛京的元宵格外盛大繁华,是真的吗?”子漾想着那话本子里写的,元宵当天,街上张灯结彩,取消宵禁,在子时由官家在城中放烟火,看绣船,歌舞升平,人山人海,好不热闹。 贺羡南却是没什么感觉的,元宵也就那个样子吧,街头吵闹不休,人头涌动,都跟他没什么关系,他感受不到那种普通人的喜庆和欢愉,只有小皇妹才喜欢出去,总是叽叽喳喳的说着她得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一个草编的蚱蜢都能令她开心许久。 “很热闹,我们应当在年前赶到京中,你可以亲身体验下京里的元宵。”贺羡南笑着说道:“以往你是如何过元宵的?” 子漾寻了个地靠着身子,懒懒散散的答道:“跟师父师娘还有师兄他们一起吃元宵,芝麻馅的最好吃,豆沙馅的不好吃。” 那笑模样似是回味着。 沈镜辞与月娘一并出来便见着他两站在河边,对视一眼,走上了一旁的小道:“咱们也算起的早的了,谁料到还有比我们更早的。”月娘轻笑道。 沈镜辞搀扶着她的胳膊,生怕路滑让她摔着,意味深长的道:“你说子漾和贺……” 他话未说完,便被月娘给打断了:“这话可不兴乱说,你想让子漾卷进皇室吗?咱们好不容易脱离朝堂,过两年便从几个师兄里择一个为婿,不必这吃人的皇室强多了啊。”月娘声音压得很小,瞪了他一眼。 “要我说,老五就很好,跟咱们的宴儿一样大,而且每次回来都给子漾带了不少稀有的小玩意,那小子也最是护短,我觉得他最好。” 月娘想着余苏杭,满心满眼都觉得他不错,不说以前,就这前不久,子漾昏迷不醒,千里迢迢的寻人一起过来谷中。 “老五是不错,不过还是不够稳重,又在羌洲那样偏僻寒冷的地方做生意,子漾身子弱,可经不起折腾,要我说,没人比林昭和辛夷更好了,两人都在谷中,到时候让子漾在他们两人里择一个好了。” 那厢子漾还在和贺羡南拉扯,而这边师父师娘两人却在操心着她的亲事。 “其实我不喜欢盛京,我喜欢渭源郡,那时候不管是什么节日,父亲总会陪着我们一起吃饭,还会给我们讲故事。”贺羡南带着怀念的看着远方,渭源郡是他父亲曾经分封的地界,是珈迩唯一的异姓王,也成了现在南靖的主人,曾经的渭源郡却成了贺州府。 渭源郡没有繁华热闹的长街,也没有盛大的节日烟火,但有看不尽的戏曲书评,院子里是人间烟火,是母慈子孝,是兄友弟恭。 第七十二章 初见周檀 子漾不知道该说什么,能感受到他身上的落寞与寂寥,但她受自己生活环境的影响,并不能很好的安慰他,可他说的这个画面,大概跟自己经常与师父师娘师兄他们坐一块吃饭的场景很像吧。 若是她父母还在的话,应当也就是这个样子的了。 贺宸北与霍远从里面走出来,也一样见着悬板上站着的两人,女孩子身量堪堪到男子肩上一点,差了快一个头了,但却异常和谐,霍远看得心脏突突直跳,偷偷瞥了眼贺宸北,见他脸上没什么异样,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三弟,林姑娘,起这般早呢。”贺宸北笑着道,脸上挂着的笑虚伪极了,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子漾转过头就看着他那张比贺羡南还虚伪的脸,皇室中人看来惯是会玩这样的小把戏的,她心下微嗤,面上却是不显,规矩的行礼:“见过太子殿下,见过霍大人。” 霍远见她这般正经,一时没忍住差点笑出声。 “行了,我们就是出来走走,顺道去看看凤阳关的情况,你们没事就回屋吃早膳去,莫要冻病了,影响脚程。”贺宸北说了两句,便带着霍远走了,霍远跟上时还回头看了子漾两眼。 她虽觉得这人有些莫名其妙,但肚子确实有些饿了,便回了屋子,刚好有人送了早膳过来。 很简单的一碗清汤面,看着就没什么食欲那种,她看着侍女,巴巴问道:“有没有什么咸菜酱啊,给我弄一点呗。”她想起谷中,师娘腌的各种小菜和酱料,这清汤寡水的,确实有些不好下口啊。 “姑娘,驿站物资有限,目前只有面条和干粮了,都是些容易带着远行的东西。”那侍女看着便是这驿站干杂活的,身上衣服料子也粗糙,针脚粗鄙,只是好在暖和罢了。 子漾想想也没在说什么,只老老实实将面条吃了。 “对了,这渡口可还有船只往来?”她想着早上在渡口,那河面并没有积冰,若是有船的话,那他们便可早日到京中了。 “这里以前是有船的,但是这两年来往的船只越来越少了,奴婢也不确定这几日是否会有船只过往。”女子恭敬的回道,子漾见她露在外面的手指都开裂了,便从匣子里取了一盒药膏递给她:“这个早晚擦在开裂的地方,很快就好了,女孩子的手就是第二张脸,可要仔细着了。” 这药膏是师娘给的,说是对冻伤有奇效,她这一看就是冻伤的么,只是子漾不知,生于这般乡野,没有背景的女孩子,若是生的水灵了,反而不安全很多。 那女子缩回了手,眼中含泪的看着子漾:“奴婢谢过姑娘好意,但奴婢不能收。” “半个月前有商船经过,宿在驿站,那管事的见那富商有点家底,便安排了院子里长的水灵的丫鬟去伺候,那小丫头才十四,便被那富商糟蹋了,事后只丢下了几个银锭子,小丫头不堪受辱,直接跳河了,尸首都没找到,又是个可怜的,没有家人,也就不了了之了。”婢女突然跪在地上,哭得肩头一颤一颤的。 子漾直直看着她低垂着的头颅,握着药膏的手却越发用力,玩味的看着她道:“所以,你是想要我给她出头?还是说,你另有所图?” 若是她还想在这里待下去,那必然是不敢将这个事说出来,先不论这个事的真假,便是在背后说管事的不是,这便是以下犯上,若是这个是捅出去,第一个遭殃的便是她自己,那么她便是想要自己带她离开,亦或是两则都有。 既想帮人出头,但也想离开这里,搏一个前程。 “不过,不管你是什么想法,找我都找错人了,你该找的是真正能做主的人。”子漾收回了药膏,搁在盒子里,冷淡的道。 他们此行去京中,为的事查那平安锁的下落,看看能否找到沈宴哥哥,更何况她可算不上多良善的人。 那婢女一听这话,当下便停止了哭泣,肩膀也不颤抖了,愣愣的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质问道:“姑娘也是女子,竟不同情她的遭遇吗?她才十四岁啊,哪怕姑娘做不得主,把这事说与能做主的人也是好的啊。” 子漾只想笑,真当她好糊弄是吧。 不去说与霍叔叔,贺羡南他们说,也不与师娘和师兄他们说,却偏偏说与她听。 “你是不是觉得我年龄小就不谙世事了?如此好忽悠吗?”子漾一开始的存疑到现在的肯定,这个事有可能真的发生了,但具体是不是她说的这样已无从考证,更何况不日便要离开,更没有必要管这事了。 打发了她离开,便去找了管事的,那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倒是好逸致,坐在自己屋子,大开着门,正在堂中烹茶煮酒,对面还坐着一个年龄相仿的男子,手里拿着一卷书。 “周管事,打扰了。”她上前,敲了敲门楣,笑着望着他。 那对面的男子也好奇的看过来,一身的书卷气息,真正是公子如玉,姣姣生辉啊。 “姑娘可是有事?或是哪里没安排妥当?”周管事起身,行了礼,子漾急急回礼。 那边上执书的男子也站了起来,对着两人拱手道:“两位有事相商,周檀便先行离去。” 偏偏书生气,走路也一身的文人模样,说不出书生该有什么气质,但看着他便第一反应,这人应当是学富五车的。 这是子漾对这个人的第一评价。 “是这样的,我住的院子空了点,您看前面可还有空厢房,给我换一下?”子漾见他走远,青灰色的长袍消失在拐角,这才回头问道。 “有倒是有,只是前面住的都是男子,不太方便,那个院子空是空了点,但也不是很偏,离您师父师娘住的厢房也近,靠着前院呢。”周管事想了下,觉得换院子不是很妥当,子漾想了想,也是这个理,便没有执着了。 “有另一个事,刚早膳后听见有人在说,半月前有船商来过?”她状似刚想起一般。 “怎会,这地,您在院子里随便打听,都知道,咱这坨口早就没有船只往来了,也就是两三个月有点过路的商人或是官府的人来住上一两宿,商船啊,早在凤阳关乱起来的时候就没了,凤阳关也荒废了。”管事怅然若失的道。 第七十三章 人活着才有希望 “十几年前的凤阳关可是热闹的很啊,来往商人络绎不绝,这凤阳关曾是珈迩出了名的贸易关口,你看这才多久,因为战乱啊,成了如今这模样。”周管事神色暗淡下来,这里承载着他年少的记忆。 子漾点点头:“也就是想要靠走水路回京,是没有可能了。” 周管事点点头,子漾礼貌的告辞后,便回了自己住的院子里。 果真是当她好骗,那悬板看着就没有荒废,早上她和贺羡南两人站在上面都没事,她想到什么,立即拽着裙摆就跑了出去,在回廊处差点撞上了师兄。 “这般毛毛躁躁做甚去?”林昭皱眉问道。 “师兄,你跟我来。”子漾也不多解释,拉着林昭便往一旁下人居住的院子里去,那里是洗衣房,两人就摸在院门口,偷偷往里面瞧,几个粗使丫头婆子正在浆洗床单被套。 “也不知这周管事如何想的,既然不让咱们去河中浆洗,就靠着这大缸,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洗完?”一个丫鬟埋头浆洗着抱怨道。 “这不是来了这么多贵人,还那么多带刀侍卫,万一冲撞了,咱们可就没命了。”另一个婆子倒是看得开。 “是啊,也就这几日辛苦点,等他们走了,咱们还不就跟以往一样了吗?” 林昭不解,正要发问,子漾闷着拉着他离开了。 两人到了一处长廊边坐下,那廊边种着一株红梅,枝头上坠着几个花苞,还未开放,子漾靠在柱子上,有些闷闷的问道:“师兄,我看起来像是很好骗的样子吗?” 林昭仔细看了下,摇摇头,一本正经道:“不像,倒是像骗人的一方,就你这模样,可以将人骗得一无所有。” “早膳的时候有个丫头给我送饭,然后给我讲了一个事,求我做主呢?但是吧,她说的那个事与她本没有关系,我就心存疑惑啊。”子漾吐了一口浊气,面前一片白雾起:“然后我现在发现,她说的都是假的,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了,你说我要不要直接把她毒哑啊,让她再也不能开口,我让她骗我。”她恨恨的道。 林昭轻轻抹了抹她头顶,远远看着好一副温馨的画面,柔情蜜意的,他安慰道:“子漾,你是大人了,可不能任性,她骗了你,你可以不帮她,也可以拆穿她,但没必要毒哑她,这世道生存本就艰难,她欺骗你必然是想要寻求一条出路,不管她就是了,以后如何,是她的造化。” 这样的人,知道谁好说话,就让谁出头,可不是什么好计谋。 迟早聪明反被聪明误。 贺羡南从月亮门穿过,倒是遇上了周檀。 “周檀?”他不敢置信的望着那男人,依旧是粗布麻衣,但收拾的极为干净稳妥,那一身的气度让人无法忽视。 “周檀见过三殿下。”周檀握着书卷拱手弯腰道:“未曾想七月一别,如今竟然再次得见殿下风姿,是周檀之幸。”周檀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任由贺羡南打量着。 “你这是进京参加春闱?”贺羡南问道。 “是也不是,为雾浔镇被屠杀的百姓讨回公道是其一,参加春闱是其二。”周檀握着书卷的指节泛着青筋,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恨意。 “这件事我也听说了,那程寻已先斩后奏了,程太师一家也男丁入狱斩首,府中女眷也流放和发卖了,也算是告慰了雾浔镇百姓在天之灵了。”贺羡南想着哥哥给自己讲的那些信息,初初听时,他也气愤,也恨不得将所有人都揪出来。 敢屠村,这绝对不是程寻和他那程太师一家就敢做出的事,但现下程太师一家既然已死,那便只能徐徐图之了。 “程寻一家死了又如何,也不过是百余人死了,可雾浔镇屠杀的百姓可不止百余人,那是七百多人啊,那么多条人命,我不甘心,程寻身后没人如何敢这般猖獗?”周檀红着眼,颤着声音质问道。 贺羡南低声道:“周檀,你信我,你只管准备春闱,过了殿试拿到排名留在京中,不出三年,这京中的蛀虫必然会被拔起。”他何尝不知道京中多蛀虫,那程寻不过是纨绔,却能被委以重任,身后无人操控,他是不信的,既然有人,那么只要有口子了,必然能查出一切。 “好好念书,准备春闱吧,你一没根基,二没家世,还是下点功夫,想想怎么才能走出一条路来吧。”贺羡南看着他毫不留情的打击道:“就你现在这个样子去京中敲闻登鼓,只怕还没到宫门前,便没命了,还想着为别人讨公道?只有人活着,才有希望,懂吗?” 这个事,连贺羡南和贺宸北都不能再继续挖下去,他们身份在那里摆着,明里暗里盯着的人太多,可若是周檀这样一个毫无根基的人去深挖,那么必然是还有机会的。 周檀猛地跪了下去,朝着贺羡南就砰砰磕了三个头,哀求道:“求殿下指条明路,周檀万死不辞。”他是见过贺羡南在许州的表现的,是个心系百姓的皇子,哪怕染了疫病,还以身试药,只是被人追杀不知所踪,直到雾浔镇被屠村,再到太子殿下来接手,许州已经一团乱,而他也乘着乱起来,一路往京中去。 “入朝堂做孤臣。”贺羡南冷冷的启唇,呼出一团白色的雾气,房梁上的雪落了下来,砸在地上碎开了,周檀听见自己心口如鼓的跳动声。 贺羡南也不在与他多说,直接离开了。 周檀若是聪明,便知道怎么做,若是个不聪明的,说得多了便是把柄了。 几转出了驿站,绕着驿站往山里去,猛不丁的一个雪球砸在了他的背上,四下看了下便听见山腰里传来的笑声,这才抬头看上去,子漾正眉眼弯弯的握着雪球看着他,眼睁睁看着那雪球朝着他的脸上砸来,急急躲开了,另一边又被扔了一个雪球砸在了手臂上。 那两师兄妹就一起望着他,模样甚是嚣张。 第七十四章 肆意 贺羡南眼前闪过一些画面,神色晦暗,见着两人站的位置,在一颗硕大的松树下面,那松树上堆的雪还未落下,便有了计谋,几个飞跃,便落在了松树上,子漾和林昭还未来得及跑,便被雪落了一声。 “啊……贺羡南,你完蛋了!”声音响亮的从凤阳关查看回来的贺宸北和霍远都听见了,两人只是摇摇头,一前一后的走着,仿佛没听见一般。 小孩子之间的打闹,着实是无趣。 直到霍远和贺宸北两人身上都被扔了雪球,才知晓刚刚的想法确实是幼稚了些。 成了亲的才算大人,那也就子漾,林昭,贺羡南三人是小孩。 霍远与贺宸北对视一眼,从地上团了一个硕大的雪团,举着团子就朝着他们跑来,子漾正在跟林昭拉扯,想要将雪球塞进他的衣襟里去,便没见着他们的举动,而贺羡南便是刚刚拿雪团砸两人的罪魁祸首。 “你们快跑啊,霍大人和太子哥哥拿了好大的雪球过来了。”贺羡南大喊了一声,自己先跑了,子漾一听,转过头一看,好家伙,霍远和贺宸北真举着碗口大的雪球朝着他们方向而来,立刻放弃了将雪球塞进林昭衣襟的想法,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雪里,姿势怪异的跑着,一边跑一边埋怨跑在最前面的贺羡南:“贺哥哥,你也太不讲义气了,自己跑了才告诉我们。” “嘿,我说林子漾,最开始你也没讲义气就偷袭我啊,还不许我不讲义气了啊。”贺羡南边跑边回话道。 霍远和贺宸北的雪团最终没有落到几人身上,子漾刚跑了一会,身上暖呼呼的,见着门边被下人扫了堆一起的雪,又有了想法。 “师兄,堆雪人吗?”她望着林昭,笑得很是猥亵。 林昭一见她这样,便知晓打什么主意了,倒是没有拒绝,反而抬起双手与她击掌:“好主意。” “先回去准备准备,一会动手。”两人贼兮兮的,那眉宇间看着十成十的坏,只有贺羡南一头雾水的看着两人就协商好了,各自跑了进去,不一会儿又拿着一堆东西出来。 两人动手能力极强,很快便团了几个大雪球出来,林子漾拿着匕首几下就修出自己想要的形状了,林昭在一旁拿着一些彩色的碎布和颜料在子漾修理过的雪团上缝缝补补,很快便出了形状。 穿得破破烂烂,戴着帽子,嘴里叼着一根草,手中拿着扫帚的侠客正威风凛凛的坐在一头猪上面,那猪身后还跟着一串小猪,那猪都被涂成了黑色,只有两个眼睛和鼻子嘴巴是雪的颜色,画面极其滑稽。 一旁围观的众人也是一脸震惊的模样,见着他们的成品,也是张大了嘴不可置信。 哪有这样堆雪人的? “你两是又皮痒了吧?”月娘走上前,一手扯着林昭的耳朵,一手还扯着子漾的,声音婉转,但都听得出里面的威胁之意。 子漾抬起头,脸上沾了一些墨水,脏兮兮的,而林昭也好不到哪里去,白色的袖口都成了黑色的了,两人手上都黑乎乎的,没有染黑的地方都冻得通红一片。 “师娘,你看,多威风啊。”子漾犟着挣扎,要救自己耳朵,却还带着讨好的笑看着师娘,眼睛亮晶晶的,还等着被夸呢。 贺羡南心下好笑,十五岁的女孩了,怎还如此天真? “你们都给我回房好好反思,中午饭也不用吃了,一会就叫人把这窝小猪仔给你们送去,你们就抱着这串小猪吧。”月娘见着两人这般不稳重的样子,心下烦躁,甩袖走了。 这么大两个人了,还这般幼稚,做出这般荒唐的事,简直是丢人死了。 子漾和林昭对视了一眼,悻悻的耷拉着脑袋一同进了驿站,又各自回房了。 门口的人也各自散开了,只有贺羡南还站在那里,眼前仿佛还是少女开心堆雪人的画面,拿着匕首削雪团的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刀是多余的。 贺宸北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回去吧。”他何尝没看出来,林子漾手上的功夫,这招式,并非一朝一夕能练出来的,只怕那沈镜辞也并非池中之物啊。 但南靖建国时间短,姓沈的世家大族里并没有沈镜辞这个人,若不是南靖建立后的,那么便是前朝遗留之人,早早的隐居起来,故而查询不到。 只怕真是前朝遗臣,与霍远相识,而霍远外放却偏偏选了许州,他记得三年前刚建国,人手紧缺,但霍远自个求了许州。 “哥,你说他们这几人到底是何来路,去京中有何目的?”贺羡南有些迷茫的问道。 “人只要有目的,总会有破绽的,无妨,只要未伤及我们,便随他们去吧。”贺宸北轻笑着安慰道:“倒是你,最近似乎情绪低落,可是遇上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早上在驿站遇上了周檀,雾浔镇的事……”贺羡南没有再说下去。 都在折腾。 贺宸北点点头,周檀这人吧他也是知道的,在刚来许州的时候,也见过几次,但后面随着许州乱起来,他快刀斩乱麻将程寻直接斩首示众后,周檀便消失了,而许州又是蝗灾,又是百姓异动,流云城那边又有北盛和兰若虎视眈眈,根本无暇分心。 天下熙攘,因利而聚,也因利而散。 人性,终是成了最考验一个人的最佳利器。 “只看他的造化了,三弟,你我身处的位置,不适合将他卷进来。”贺宸北望着远山。 “我知道的,就看他自己聪明与否了。”贺羡南哽着嗓子,心下莫名羡慕起林子漾与她师兄起来。 不说林子漾的年龄,便是林昭,怎么也二十有三了,却还能肆意玩耍。 第七十五章 盛京 天气渐渐放晴,凤阳关的风雪停了下来,便安排了人手去除雪,又等了两日,便进入了十二月。 一行人再次启程,倒是摇摇晃晃的走了小半个月便到了京中。 沈镜辞四人很有眼力见的,在城外便与他们分开了,只待他们先行离开了半日,才卡着城门落锁前进了城。 打听到了楼外楼,几人便直奔而去。 霍牧归生意做的不错,楼外楼位置绝佳,在中心街道,前门位置便是燕雀湖,湖中停泊着许多乌篷船以及商船,官船,对面是京中最大的花楼,听雨楼,据说也是在他名下,倒是做的一手好生意。 这楼外楼修的大气磅礴,三层高,占地广,摆件也精致贵气。 “师兄可真厉害。”子漾望着楼外楼的牌匾,由衷赞叹道。 那管事的事先得了吩咐,恭敬的引几人上楼:“几位的房间都安排在三楼靠着燕雀湖这面,我们这三楼向来不对外开放的,所以格外清静,晚上靠着窗边能看见湖面的景致,这是我们京中一绝,您几位有得欣赏了。” 几人一边上楼,管事一边介绍道:“几位可唤我楼管事,公子不在,有任何事都可说与我处理,吃饭需要下一楼,在堂中吃,若是需要送上楼,可与小二说声便可,您几位看一会是先吃饭还是别的安排?” “那麻烦楼管事安排了,一会我们下楼吃,晚些时候还得麻烦送热水上楼,方便我们洗漱。”沈镜辞见楼管是安排的三个房间都挨在一块,很是贴心道。 这个安排他很满意,都住在一块,有什么事也能互相照应。 到了夜间,果真和楼管事说的一致,华灯初上,那燕雀湖边便亮起了灯,湖中的船只上也挂了花灯,在那听雨楼前的湖面特意搭了一个架子,架子上挂了各色美人纸的花灯,造型别致,形状各异,路两边的树上也都挂了花灯,子漾趴在窗沿上,看着那湖面的高台,歌舞升平。 少女纤腰扭动,彩带飞扬,两侧乐师击鼓奏乐,台前摆着几个蒲团和酒樽,歪坐着达官贵人,婢女侍候在旁,怀中还抱着美人饮酒作乐。 好一派言笑晏晏,海晏清平。 “子漾,要不要过去看看?”林昭见她看得起劲,从自己房间的窗户探出头问道。 她摇摇头,转过头看向林昭,疑惑的问道:“许州那么多的流民,为何京中众人还能安心取乐?” 她想起许州那流民涌入城后造成的困境,还是她算计了赵家换来了一时的安稳,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或许可以找机会问问贺羡南,后续是如何处理的? 林昭不妨她问了这个问题,也叹了口气,无奈的道:“许州离京中甚远,本就不是个好去处,也就是霍叔叔愿意去,就是去许州也只能将家人留在京中。” 霍远做官是个好官,可就是因为太好了,反而处处受限,连陛下都猜忌几分,幸而霍牧归没有入仕。 “这些都是那些大人该操心的事,咱们下去逛逛,明天去霍叔叔家里拜访一下。”林昭安慰她道:“都来了,你看底下的花灯多好看啊,是咱们那地方没有的,去逛逛吧。” 子漾想想也是,很快便调整好了心态跟着林昭下楼,才走到门口,便见着师父拿了帖子给林昭:“既然要出门,便将这拜帖递到霍府吧。” 这些个盛京人家,还真是麻烦,上门拜访还得先写拜帖,看人家当家的是否有时间接见。 “师兄,我们快些去吧。”子漾催促道,那楼管家刚好出来,看着他们二人,指引道:“两位不妨去那边明月楼看看,公子这个点应当在那里吃茶听书。” 这燕雀湖这一圈是被霍牧归给承包了吗?那明月楼就在前面那拱桥位置,走过去也不过一炷香路程。 “师兄这生意做的可以啊,又是听雨楼,又是明月楼的。”子漾笑嘻嘻的在前面走着,顿了一下,接着道:“还有这楼外楼,一会我倒是要问问这附近还有什么产业不是他的?” 林昭拿着拜帖跟在他身后,路过了那白玉石的拱桥,穿过一排柳树,便到了明月楼了。 里面也是高朋满座,正是说书说的劲头的时候,底下一声声喝彩,两人从边上的角门进去,实在是正门位置已经堵满了人。 “两位客官,没位置了,不如下回早些来吧。”那小二挂着一张假笑的脸驱赶着他们。 “我们不是来听书的,我们来找你们霍东家,麻烦您通报一声,许州林昭林子漾找他。”林昭解释了一番,那小二上下打量了他们一下,便往楼上去了。 很快霍牧归便出现在他们身前了。 这茶楼确实太吵了,几人出了茶楼,沿着燕雀湖慢悠悠走着。 “还想着你们今日刚过来,怕是得好好休息,明日再去看你们的,倒是劳烦你们过来寻我了。”霍牧归人如其名,一副偏偏公子像,长的与霍叔挺像的,浓眉大眼的,带着几分粗狂,一副不拘于泥的性子,真正是行走江湖的人。 “师兄,你怎这般虚伪啊,我们过来给你送拜帖的,明天我们过府去看看婶婶他们,有空闲吗?”子漾懒得与他周旋,直接了当的说明了来意。 “有空闲,随时来,不过父亲明日得进宫述职,不确定几时回来。”霍牧归想着父亲的事,有些心事重重。 “你们玩去吧,这个给你们,看上什么就买,不要客气。”霍牧归从袖口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扔给子漾:“师兄就不跟你们一起了,明天再聚。”说完便转身回了明月楼。 子漾也不是很想逛了,就在前面的小摊上买了一盏月兔灯,还买了一盒子糕点。 夜幕深深,那燕雀湖上才宁静下来,子漾也进入了睡梦中。 梦境里是漂亮的宫殿,金碧辉煌,上面的王座上坐了一个女子,头上戴着金色的发冠,但就是看不清长什么模样,四周静悄悄的,她那脚边跪着一个男子,顺着长阶而下的大殿中,是披着战袍威风赫赫的将领。 是在逼宫吗? 这个人为何跪在地上? 子漾想要上前,却仿佛被什么东西阻隔了一般,没办法移动身子,只能站在那里,看着前方。 “王女,求赐死那畜生啊。” 女子一下子脱离瘫了下去,整个人失去了生气一般,浑身被一股死气包裹着。 “您想要男宠,下官给您去寻比他长得更好的啊,保管家世清白。”那男子见她不说话,顺着爬了两步,紧紧抱住她的大腿,脑袋都匍匐在了她的腿上。 “可都不是他啊。”子漾只听见这句喃语。 第七十六章 聚灵珠 门突然被从外面推开了,四个侍卫抬着一个担架进来,那担架上躺着一个男人,远远的看不清面容,直到进了殿中,摆在了大殿里,子漾才瞧清楚。 贺羡南!! 一模一样的脸。 子漾猛地从梦中惊醒,坐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为何梦中总是有贺羡南?她见着外面夜色沉沉,爬起来点燃了烛火,踉踉跄跄的几步就跑到了梳妆台边,将包裹打开。 盒子里放着的那颗珠子里丝线般的红色依旧流动着,光芒却更胜了。 这到底是什么珠子?有何作用? 这个问题很快便有了答案。 安娜悄无声息的进了她的屋子,还坐在了桌前,很是悠然自得的喝茶。 “是不是很疑惑这颗珠子的来历?”她突然出声,子漾吓得手一抖,那珠子滚落在了包裹里面,她一把抓过匕首,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几个箭步上前,便将匕首抵在了她的脖颈上。 “你到底是谁?为何要跟着我?”子漾怒气冲冲的问道。 安娜却恍若无事人一般,根本不怕她手中的匕首,语气轻松:“你知道的,我叫安娜,你也可以叫我灵枢,并非是我要跟着你,而是我离不开这颗珠子,我只能跟着你。”她目光穿过屏风,落在那还在发光的包裹里。 “那我把珠子给你,你走,不要跟着我了,否则我杀了你。”子漾烦躁的道。 安娜抬手拂开她抵在脖间的匕首,转而抬起头,直视着她:“你坐,我给你讲讲这颗珠子吧。” “这并不是普通的夜明珠,而是一个上古神物,里面记载了什么,我也不清楚,但它有个名字叫聚魂珠,前不久我查到这个聚魂珠在云阳那个江湖术士手中,想去取却发现他已经死了,却将你和那个男人引到了洞中,你却又将珠子给了他。” “很有意思吧,在许州霍府的时候,我是有机会窃取的,但我发现了一点小秘密,便放弃了这个想法,引着你来盛京。” 安娜看向那颗珠子的眼神没有贪婪,却有着向往。 “京中有什么?为何要我来?”子漾继续问道。 “具体有什么我不知道,但我和你目的不一样,我只需知道聚灵珠完好没有意外便可,这是我的职责,其他的无需我管。”安娜回答完。 子漾更迷惑了,这说了等于没说。 “别的你也不用多问,小丫头,我们来日方长。”安娜今夜前来只是想确定一下摄灵珠是否比之前更亮了些,现在看到了,将这些话说完,很快便打开门消失了。 隔壁房门突然开了,林昭睡眼朦胧的探出头问道:“子漾,可是出什么事了?”他恍惚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还有推开门的声音。 “没事,师兄,我……我马上睡了。”她慌慌张张的,急急关上门,将珠子塞在盒子里,又将包裹系好放在案台上,这才上床将自己包裹起来。 京中下起了大雪,站在三楼的窗台边,外面的雪簌簌的落着,湖里的乌篷船上都积了厚厚一层白,有江鸟停靠在船头,那夜里歌舞升平的台子也安静了下来,城中似乎寂静一片。 其实并不是这样的,这楼外楼周围白天比夜里更为热闹,楼下叫卖的摊主,在街上玩耍的孩童,湖边嬉笑的少年,红梅树下赏花的少女,都是冬日的画卷。 几人下楼吃早膳,便听见了大堂八卦之声,几个赶考的学子像是刚到盛京一般,正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我骗你们干什么,我就是从凤阳关过来的,那许州的赵家真不是人啊,瘟疫和蝗灾的时候,毫无作为,等太子殿下和霍大人都遇险了,倒跳出来做好人了,什么用心不需要我多说了吧。”那男子啧啧两声,似极其看不上赵家的作为。 “孟兄,你这话可是真的,我从江州过来,怎没听过这话啊?那赵家可是南靖最大的米粮商啊,又是从许州发家的,怎会如此行事?”另一男子凑上刚刚说话的男子接话道。 “我孟行远怎会说假话,我敢拿春闱一事发誓,真真的。”孟行远看着三十好几了,下巴留了一圈胡茬:“大概是我比李兄晚两天入京,也是意外得知的,就是不知那赵家的大姑奶奶知不知这事了?”男子说完,朝着一个方向看去。 赵家所谓的大姑奶奶是现在的赵家家主嫡女,去年带着女儿入京,意外攀上了二皇子贺韫之,入了二皇子府做了良娣。 “嘘,你不要命了,这都敢说!”一旁一直没有说话一把捂住了孟行远的嘴,紧张兮兮的四下看了看,见众人都神色正常,这才放开了他的手,斥道:“孟兄,管好你的嘴。” 生气的扔了一个银角子在桌上,起身拉着那李姓男子一同拂袖而去。 子漾倒是咬着筷子听了个全,心下暗喜,若是这事传出来了,那么赵家离倒霉真的不远了,看来太子殿下他们离开许州前已安排妥当了。 心情好了,一顿吃了三个肉包子和一个水煮蛋。 “对了,一会我和你师父我们出去一趟,你们不要到处乱跑,京中多贵人,以免冲撞了。”月娘放下筷子,对他们两人说道。 朝代虽然更迭了,但世家贵族与寒门之间放分水岭并没有消除。 而贺羡南一早便进了宫,只草草的在乾中殿请了个安,便去了后宫找皇后。 只余下贺峥和贺宸北父子两面面相觑。 “这孩子是怎么了?出去这么久,一点都不想为父的吗?”贺峥见他这一套走下来一点也不拖泥带水,震惊的问着贺宸北。 “这趟出行,三弟受了很多伤,吃了不少苦,心里有点怨气是应当的。”贺宸北看着贺羡南离去的背影,摇摇头,也确实是有点没规矩了。 “随他去吧,少年心性,如此且不更好些。”贺峥六个儿子两个女儿,只有贺宸北和贺羡南的生母是皇后,二皇子贺韫之乃萧贵妃所出,四公主贺韫珠生母已故,养在皇后名下,年方十五,五公主和六殿下乃双生子,现下不过九岁,母妃乃是前朝时先帝赐下的外族公主所生,也就是现在的齐妃娘娘,最小的儿子刚会爬,据说是酒后宠幸了一个御前伺候的宫女,生下皇子便被赐死了,那小皇子如今在太后宫中养着。 第七十七章 找茬 贺羡南到锦绣宫刚好秀芝姑姑炖了上好的燕窝分给正在诉苦的贺韫珠,那小脸哭得梨花带雨的,看着好不心疼。 “这是谁又惹了我们四公主生气啊,这……怎么还哭上了?”贺羡南看着他哭,顿时生气的要去给她找场子。 秀芝将燕窝搁在桌上,端详了贺羡南一会才心疼道:“殿下出去一段时间,瘦了,也结实了,黑了,好像还长高了点,娘娘见了肯定很欣慰。” 提起皇后,贺羡南情绪就低落下来,自从入了这皇宫后,母后似乎就忙了起来,似乎不光是他的母妃了。 “小厨房还炖了点羊奶,奴婢给殿下盛一碗,娘娘估计再有一刻钟就回来了。”秀芝姑姑朝着贺韫珠眨了眨眼睛,笑着道:“公主受了委屈,跟殿下说,殿下是这京中小霸王,谁敢惹啊。”调笑了两句便出去了。 贺羡南大爷似的往软塌上一窝,几下就蹬掉了鞋袜,将脚放在薰笼上烤着,果真还是这样暖和些。 “三哥,你就不能正经点吗?哪有你这样的,一天天没得个正行的啊。”贺韫珠见他整个动作行云流水,翻了翻白眼,迁怒道:“就你这样,我再多委屈跟你说了,你还能跟我讨回公道来?” “你不说怎么知道哥哥不能给你讨回来?”贺羡南软软的靠着,心下觉得格外舒坦,还是这样的日子适合他。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那霍牧归,实在太不把本公主放在眼里了。” 霍牧归! 那不是林子漾的师兄嘛!还是霍远的独子! 一介白衣,竟然敢不把公主放在眼里。 “你仔细说说?”贺羡南来了兴致,那贺韫珠见他这神色,哪里还敢隐瞒,便老老实实全都说了,事情说大不大,说小确实很小,不外乎女眷之间争点头花的事。 恰好那霍牧归又是个护短的,没给公主半点面子,这才导致她一直气不顺,这点子不顺在听闻贺羡南进宫后达到了顶峰。 秀芝姑姑端羊奶回来的时候,暖阁里哪里还有人啊,贺羡南带着贺韫珠一并出宫了。 子漾和林昭一上午都待在了楼外楼里,到下午,霍牧归倒是先过来了。 “师父师娘还没回来,师兄要不先坐坐?”林昭见着他,好心的说道。 他点点头,三人就在二楼雅间坐下,一会那小二就送了一壶茶水上来,上好的花茶,那水冲泡出来就是一阵子的茉莉花的香味,喝着更是唇齿留香,入喉润滑,回味甘甜。 “昨日都没来得及问你,身体可恢复好了?怎这般清瘦了?”霍牧归见着子漾,早前收到信说昏迷不醒,一直担心不已,却因着京中要事太多,还要给许州偷偷运物资,无从脱身,只能送了些珍贵药材去,一直为此愧疚不已。 还好子漾没事。 “已经好了,还要多谢五师兄和云阳先生,只是云阳先生因给我治病,在我醒后不久便离世了,五师兄送云阳先生骨灰回羌洲了。”子漾语气带着遗憾,不管云阳先生带着什么目的要她去北境的冰镜,但救了她一命是事实。 “那就好,那就好,那你和二师兄就好好在京中住下,我呢,也会尽全力帮师父师娘的。”霍牧归揉了揉子漾的脑袋,眉眼带笑:“你嫂子还一直念叨着你,只是今日去府中不成了,我爹这个时候还没回来。” 楼上一派温情,底下贺羡南却带着一队人闯进了楼外楼的大堂,那姿态嚣张得让人看了就想打,往那一坐,身后跟着抱着剑的卫安冷着一张脸,另一个手里拿着一根木棍的小子狗腿的将木棍放在桌上,贺羡南动了动胳膊,便立即给他捏着肩。 “去,把霍牧归给爷叫出来。”贺羡南翘着二郎腿,手臂搁着一只在桌面,声音很大,生怕楼上人听不见一样。 子漾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贺羡南,但怎么也与这几个月相处的贺羡南对上号,疑惑的看向林昭,林昭也是一脸蒙圈,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这三皇子,在京中一直是这般……”子漾趴在护栏上,往下看了一眼,许久才找到形容词:“这般排场和……嚣张?”这人真跟土霸王一般,往那里一坐,怎么看也不是一个皇子该有的气度啊,反倒像是市井泼皮,反而是身后跟着的姑娘看着就像大户人家出来的。 “你们两坐坐,我下去看看。”霍牧归也有些头疼,这好好的,三皇子来搅合什么?这三皇子都在外几个月了,昨日刚回来,找他麻烦干嘛?何处惹了他? “不知三殿下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殿下见谅。”贺羡南见他从楼上下来,视线往上扫了一圈,便见着趴在护栏上狗狗祟祟看戏的林子漾,他突然手一指,嚣张跋扈的道:“大胆,既然敢在上面窥视本殿下,还不给本殿下出来。” 子漾只觉得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真的好丢人啊,好想打死贺羡南啊。 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啊?怎么还两幅面孔呢? 贺羡南见着林子漾那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心下的郁气都消了不少。 她磨磨蹭蹭的下楼,敷衍的行了个礼,便乖乖站在霍牧归身边。 “不知小人哪里得罪了殿下,还望殿下明说。”霍牧归并不怕得罪贺羡南,毕竟父亲也是有官职的,虽然是外放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官。 第七十八章 贺羡南的过往 “本殿下且问你,女子之间争抢头花这么点事,你一个大男人插入中间做什么?本殿下和太子不在京中便可如此欺负本殿下的妹妹,好大的胆子。”他一拍桌子,气势拿捏得恰到好处,怒目圆瞪的,将一个纨绔演绎到了极致。 “殿下冤枉啊,小人如何敢做这事啊,还望殿下明察。”霍牧归擦拭了几下额头,但子漾知道,这都是假的,他师兄额头没有汗水,不过是假装害怕罢了,而贺羡南看着是在质问,实质上却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冤枉?来,四妹,你来说到底怎么回事?”贺羡南一把将身后的贺韫珠扯了出来:“你说,让他死个明明白白。” “对了,那天那个掌柜呢,不是让人去压了吗?还没到吗?你们如何办事的?”贺韫珠还未开口,贺羡南又是一通问责,这直接将子漾弄得傻眼了,这家伙在做什么? “来了来了。”话音刚落,便有两个侍卫从外面提着一团人影过来,直接扔在了贺韫珠脚边,贺韫珠惊了一下,往旁边跳了一步,人瑟缩了一下。 贺羡南活动着手指关节,又摇晃了几下脖颈,对身后冷着脸的卫安道:“本殿下的规矩说给他们听。” “敢欺瞒殿下者,死。”卫安冷冷的说完,继续站着。 这是来给他们下马威的吧。 “这……殿下,这事……霍公子的夫人带着两个堂妹在小人店里看中了几枝珠花和耳铛,恰好银钱不够,便派了小厮回府取银子,四公主便带着人进来,一眼便瞧上了放在柜台上还未来得及打包的珠花,几番争执下,霍公子亲自过来付款,后面……”那掌柜说的断断续续,但大体过程都说出来了。 “你……他们又没给钱,凭什么不能卖给我,我又不是不给钱。”贺韫珠恼怒道。 子漾在身后看得无聊极了,倒是没有错过贺羡南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 “如此说也有理啊,那说到底并不是霍公子的问题,也不是霍家女眷的问题了,是你这个破掌柜的,看不起我四妹?故意欺压了?” 那掌柜的哪见过如此蛮不讲理的人啊,还是个皇子,这……这如何回答啊? 还未待开口,门口又匆匆跑进来一小厮,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什么,贺羡南脸色一变,从怀里掏出个银袋子往桌上一扔:“这个算是赔你楼外楼今日损失的,你个掌柜的给我等着,有你好看。”便带着卫安一群人匆匆离去。 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啊。 子漾被这一出弄的叹为观止。 才离开一会,便进来一个与他几分相似的男子,霍牧归耐着性子上前:“不知二殿下有何贵干?” 刚走一个又来一个,真是有完没完啊,子漾在心里吐槽,默默翻了个白眼。 “本殿下是听闻三弟在店里闹事,特意赶过来的,霍公子可还好?”贺韫之四下扫了眼,只见着那桌上放着的木棍,人早就跑了。 “如您所见,三殿下已经离开了。” “那本殿下也不打扰了。” 子漾一阵唏嘘,恹恹的上楼,继续回了那位置坐下,林昭面前的茶杯已经空了。 她拖着下巴好奇的问道:“你说,哪个才是真的贺羡南?” 但不管哪个是真的他,这个人都不简单,心思够深的,若是可以真希望能离他远点,可不行啊,还指望着他跟着自己去北境呢。 一想到这事,子漾便发愁起来。 霍牧归在下面处理了一点事,才上楼,倒是解开了子漾心里的疑惑:“这三皇子听闻以前在渭源郡的时候,便是纨绔,整日和狐朋狗友游山玩水,从不关心正事,前朝彻底灭亡的时候,这小子还与人下注,这天下会落入谁手,爹和兄长在前面拼死拼活,他在后面拿这事下注,你说得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林昭和子漾都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道:“这……这太离谱了吧。” “你们别不信,我的人真真去了渭源郡打听过了,各诸侯交战期间,贺羡南一直混迹在市井中,还花了大价钱买了一只常胜将、军,渭源郡被他祸害光了就开始跟自己的侍卫到处打听哪里有奇闻怪事,专门往那些不干净的地方去。”霍牧归给自己续了一杯茶,继续说着,整个人浑身都散发着八卦的气息。 现在的贺羡南不过二十二岁,南靖建国才三年,那贺羡南四处打听奇闻怪事的时候,也不过是十七八岁的时候,或许更早些,十五六岁? 是否那时候的他也做过那些离奇怪诞的梦,对一切都产生了怀疑,但在茶坨口的时候,自己问过他,他是怎么回答的?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若是真的梦见了,那么他梦见的又是什么?会与她有关吗? 子漾一想到这个可能,便激动不已。 会不会是他在找什么东西? “听说找了快三年,直到四王停战开始分割珈迩的国土,贺羡南才回了渭源郡,又在渭源郡待了半年多,又跑去了羌洲,直到南靖建国稳定了下来,贺羡南才回来的。”霍牧归怎么也想不通,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往羌洲那么一个地方跑做什么。 而子漾却抓住了这里面的时间节点,也就是说,贺羡南找奇闻怪趣的时间刚好就是在他十五岁这年,而他去羌洲是在十八岁这年,他是不是去过羌洲的北境冰镜了? 也是三年! 若是真的,那么贺羡南打开过冰镜吗?若是没打开,那他怎么好好的,没有任何事情,若是打开了,那里面到底有什么,自己还有去的必要吗? 子漾脑子飞快转着。 还是得去一趟才行,这段时间又开始做梦了,可不是什么好征兆,她想着那梦境里的一切,心下突突的。 这梦境跟北境的冰镜有关系吗? “唉,子漾……”林昭见子漾面前的杯子中水都溢出来了,她还拎着水壶在倒水,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几下,眼睛都不眨一下,直到将水壶从她手中取了下来,她才反应过来。 第七十九章 拜访 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师兄,不好意思啊,刚刚在想点事情入迷了。”说着拿过桌角放着的抹布将桌上的水渍擦了几下,脸上还带着傻气的笑。 “看你心神不宁的,先回房歇着吧,一会师父他们回来了我叫你。”林昭是知道的,师父师娘回来第一件事肯定是去看簌儿,他们已逝的女儿。 但林昭不知道的是,两人出城了,在一处庄子后的半山腰祭奠了三座孤坟,待到城门快要落锁了才回去。 “咱们明日先去拜访下霍老太太,然后将咱们在南苑胡同的院子收拾一下,总是住在客栈也不好。”月娘依着沈镜辞,与他商量道。 沈镜辞自然是没有意见的,只是那南苑胡同的院子年久失修,明日找人修葺也得要些日子,他点点头:“都听夫人的,这些年来,多谢夫人陪着我,支持我做的一切决定。” 月娘叹了口气,心下遗憾:“我只是难过啊,若不是为了我们,你也不会沦落在那样一个地方甘于平凡。” 曾经的沈镜辞也是有理想有抱负的年轻人,后来乱了起来,渐渐被生活磨平了菱角,彻彻底底成了一个普通人。 “月娘,我不后悔。”沈镜辞见着前面客栈挂着的灯笼,道路两旁也渐渐点亮了灯,街头行人匆匆:“你看,这么多的人,都是为了生活疲于奔命的,等找到了宴儿,回谷中,就守着你们过完一生,也挺满足,没有遗憾了。” 两人走到楼外楼边上,便见着门口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正焦急的来回踱步。 “子漾,怎么在这里,风这么大,当心生病。”月娘一眼认出那身影,放开了沈镜辞的胳膊,小跑了几步上前,一把握住子漾被冻僵的手,滇怪道:“你这孩子。” “师娘,我就是不放心你们,但又不敢走远,就在这里等着而已,哪里就会生病呢。”子漾见他们都回来了,身上带着纸钱和檀香的味道,却没有说什么,只道:“快进去,我让厨房给你们弄吃的,刚让厨房给你们把吃食放在灶上热着的。” 子漾去厨房说了声,便上楼了,师父他们应该挺难过的吧,双生子,女儿早夭,儿子也丢失了这么多年,却从未跟他们说过,若不是这次五师兄发现了那平安锁,怕是还要继续瞒下去的。 她跑到窗边,夜空已经坠了无数的星星,将夜空点亮了,对面的台子上今夜倒是换成了唱戏的,咿咿呀呀的听不清唱的事什么,只是调子婉转悠扬,绵长细腻,像是唱在了心口上一般。 第二日跟着师父他们一起去了霍府拜访,师父和林昭留在了前院,而子漾跟着师娘去了后院拜见老太太。 老太太住在鹤舒堂,有一个小花园,带着假山流水,进了院门,先过环廊穿过小桥,架子上搭着一株藤萝,地上落满了枯叶,绕过藤萝架子便见着朱红色的亭子,亭边是一个池塘,岸边种了几颗树,光秃秃的,也看不出是什么树,那假山边上摆着几盆腊梅花,再往前便是正屋了,门口一个小孩正欢快的跑着,手里拿着一只竹蜻蜓正跑向一旁满眼含笑的女子。 “少夫人,这是许州沈家太太和姑娘,过来拜见老太太的。”引路的王嬷嬷向女子介绍道:“这是我们霍少爷的夫人。”转而又介绍了他们。 月娘见着她倒是高兴的,这还是她第一次见霍牧归的夫人,从袖管中掏了一个布包出来,一点点展开,露出里面一串白玉菩提的手串:“这是第一次见面,也没什么好东西,还望少夫人不要嫌弃。” “给小姑娘带了点小玩意,已经交给管事的。”月娘将手串递给她,笑着看那因为害羞窝在母亲怀里的小女孩,眼睛有些湿润,子漾扯了扯她的衣袖。 刚巧老夫人从里面出来了,声音很是爽朗:“你这孩子,来就来了,也不说快点进来看我这老婆子。”先听见声音后才见着人影,老夫人已经满头白发,脸上生了不少细纹,精神格外好,说话中气也足。 月娘莹莹一拜,哽咽道:“让老夫人挂心了,是月娘不好。”强忍着泪,眼里却是开心的。 不是在许州认识的霍叔叔吗?为何师娘与霍叔叔的娘亲也这般熟识? “也不用进去了,今日天气好,你一来啊,就出太阳了,咱们就在院子里坐坐,聊聊天。”霍老夫人拍着月娘的手,牵着她往花园去,这才似乎刚看到子漾一般,带着几分惊讶道:“这孩子可是……” 月娘点点头:“正是。” “也不算是什么都没了,至少她被你们养得好好的。”子漾扶着师娘,听他们说话像在打哑谜,一头雾水。 “盈盈,你带这丫头去逛逛,玩玩,你们年轻人都松快些,别候在我们身边,不自在。”霍老夫人带着她走,就见小周氏要带着女儿一起上前,急急制止了她。 “你去吧,你叫牧归一声师兄,也算是你兄长,叫声嫂嫂还是可以的,去玩吧。”月娘拍拍她的手,目光柔和的看着他们,子漾想着他们有话要说,肯定不想自己听见,那赵家也可以问问霍师兄的夫人,或许能打听到点东西。 “那就麻烦嫂嫂了。”子漾瞬间不矫情起来,开开心心的松开了月娘的手,转而小跑两步去拽了周盈盈的手臂,自来熟的让周盈盈有些被吓倒。 “你们就没告诉过她关于她父母的事吗?”霍老夫人见他们三人渐渐远去,才拉着她往假山边的小花园里去,支开了身边的嬷嬷,这才问道。 “一开始是想说的,后来见她过的挺开心的,也就没说了,重伯也希望她活的简单快乐点,而不是活在仇恨中。”月娘扶着老夫人坐下,斟酌了一会继续道:“京中复杂,子漾不过是个孤女,我们这些年也没什么建树,还能蜉蝣撼树不成?” 第八十章 南庭书院 说不恨是假的,皇陵倒塌,鱼玄子身死,他们带着子漾离开京中,听闻那个代替子漾留下的病孩子被活活摔死在林老夫人的墓前,林重伯被折磨致死却还没有落个全尸。 “这次回来,可得当心些,听阿远说,子漾可是帮了两位殿下不少忙,那鱼家姑娘还巴巴望着三皇子妃的位置,只怕要为难子漾。”霍老夫人叮嘱道:“要不你们就搬来府上,也安全。” 月娘摇摇头,拒绝道:“原来在南苑胡同的院子,夫君已经找人去修葺了,待修葺好了便搬过去,等开春了,刚好和霍大人一起回许州地界。”那院子才是他们的家,而且这些年霍家时不时就过去看看,倒也没有很陈旧,只需要简单修整就行了。 子漾拉着周盈盈跑到了紫藤架边,小孩乳娘抱着有些昏昏欲睡。 “周嫂嫂,你女儿真可爱,多大了啊?她叫什么名字啊?”子漾这副好奇的模样像极了天真烂漫没有心机的小孩子,一脸的纯粹。 周盈盈一脸慈爱的看着在乳母怀里的孩子,笑着回她:“三岁半了,小名香香,父亲取的大名叫霍静姝。” “可真是个好名字,对了,嫂嫂是一直生活在京中的吗?”子漾笑嘻嘻的,满脸无辜带着好奇,似乎只是在找话题随意聊聊,周盈盈也没多想。 她摇摇头,带着几分遗憾道:“我不是京中长大的,周家本是岭南大族,你听说过南庭书院吗?我父亲现在南庭书院任职山长,也是早几年,姑母病重,修书回岭南为表哥求娶,我才跟着母亲来京中的,直到我与表哥匆匆完婚,姑母才离世的,但那时候我年岁还小。”女子一声之中最重要的事,就这么囫囵过去了,始终是遗憾的。 “南庭书院?”子漾在话本子里看过与这个书院有关的记录,说的是一群学子前往南庭书院求学的事。 “嫂嫂是有福气的,师兄疼爱,老夫人也好相处,一家人和和睦睦的,日子是好过的。”子漾见她面带遗憾,也只能好言安慰。 周盈盈笑了笑,没在说话,子漾也不好再说什么,生怕再说错了什么,触及人家的伤心事,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直到丫鬟送了糕点过来,子漾才觉得没那么尴尬。 “你也不用觉得拘束,是我性子如此,不爱说话,你自在些。”周盈盈见她似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倒是有些好笑,这是她第一次见霍牧归口中的小师妹,心下是欢喜的。 直到后面月娘辞了老夫人,带着子漾一同回了客栈,子漾才觉得彻底放松了下来。 “师娘,我们不是一直在冥川谷生活的吗?怎么认识的霍老夫人啊?”林子漾实在是没憋住心里的疑问,看他们要关上房门了,急急扒住门沿问道。 月娘轻笑了两下,挑眉道:“我还以为你能一直憋住不问呢?”那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 子漾撇撇嘴,带着点小情绪道:“师娘……” “行了,就告诉她吧,不然今天晚上得睡不着觉了!”沈镜辞将披风解下来挂在架子上,打趣的道。 “这本也不是什么秘密,十五年前,我们都生活在京中,与霍家有来往,不然你以为你霍叔叔为什么会去许州?”沈镜辞拉了月娘进去,开始赶人:“答案也告诉你,快些回房去吧。” 子漾眼睁睁看着门在自己眼前关上,她想着周盈盈提及的南庭书院,总觉得有问题,便又跑去敲林昭的房门。 敲了好一会都没人开门,轻轻一推门就开了,房间空荡荡的,根本没有人影,看样子就还没回来,可从霍府回来的时候,师父便说林昭先走了呀,那师兄去哪里了? 只好回自己房间了。 等南苑胡同的院子收拾好,准备搬过去时,霍牧归急急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都来不及换气,便拦着了他们准备下楼的步子,子漾急急从房间里端了一杯水递给他:“师兄,你别急,慢慢说。” 霍牧归一口气将水喝完,才感觉活过来一些,胸口也跳得没那么频繁了,紧张兮兮的道:“你们现在哪里都不要去,那赵家被押回京中,途中出了事,赵家主自戕留下一封血书,字字句句都说是子漾设计的。” 子漾却是不怕的,那赵家家主死了便死了,赵家在许州的行事,那是太子殿下和三殿下一同审理过了的,而且霍叔叔还避嫌了。 “师兄,你不用担心,那赵家的事,是两位殿下亲自审理了的,跟我没有关系,放心吧。”林子漾想,这样一个送上门的蠢材,两位殿下总不能连这事都搞不定吧。 更何况这赵家本就有问题,人死了又不是她弄死的,跟她有什么关系?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快到京的时候自尽了,根本说不通。 贺羡南知晓这个事便知事情大条了,立即去找了贺宸北。 “既然赵家敢死在路上还留下血书,必然是安排了后手了,还需你跑一趟,我现在去一趟乾中殿。”贺宸北放下手中的事务,带着侍卫便匆匆离去。 贺羡南刚到楼外楼外,便见那楼外楼已经被官府包围了,带头的人是刑部侍郎朱旭,倒是没看到林子漾,他绕到后门,从一侧的矮墙上翻了进去,落在院子里,惊起了一片鸡鸣声,引来了后院的下人。 他无意与这些人纠缠,直接就往楼上跑,看来大多数人都去了前厅了,很轻松就上了三楼,林子漾的门大开着,似乎一点都不着急,见着她安然无恙的坐在屋子里,还有闲心与林昭喝茶,戏谑道:“看来是有对策了啊。” 子漾转着手里的杯子,心情奇好的道:“并不是我有计策,而是你们有了计策。” 在京中待了这七八天,子漾已经将京中的关系网摸的差不多了,世家贵族之前多是姻亲,关系错综复杂的,但能联姻的不过都是想彼此从中获得利益。 第八十一章 国师府 这赵家之前将女儿送到了二皇子府,做了良娣,必然是各自都有算计的,如今赵家主死了,那么得益最大的是谁?何况这么几天,足够他们二人将折子呈上龙案了,让赵家主进京,名义上是要让他自辩,其实就是让他进京送命的,赵家的资产只会充入国库,那些虎视眈眈盯着的人,总会露出马脚的,这不就出手了吗? 还血书?就那玩意,子漾都能给他来个几份的。 “说吧,这一出和前几天那出都是闹啥?”子漾老神在在的坐着,根本就不起身,贺羡南自己上前坐在他们对面,勾起一抹邪笑道:“你这么聪明,相信你也看出我的目的了吧。” 林子漾懒得理他,倒是玩心起了,跟林昭打赌道:“师兄,你猜他们能带走我吗?” 林昭很是配合,点点头:“不能。” 说完两人对视一笑,一同望向贺羡南,这么一蹲大神坐在这里,就算师兄放了那朱旭上来,见着他还不得乖乖回去啊。 “殿下倒是好算计啊,一次性算计了赵家,我林子漾师徒四人,还有你那好皇兄吧,或许连你那皇妹也算计在其中了。”林子漾仔细想了一下,将之前贺羡南带着公主来闹了一场的事和今日的事串在一起,很快便想通了中间的关联。 那次来闹怕也是将他们都算计在其中了的,在那之前赵家便在押解回京的路上,贺羡南上楼外楼闹一场落在二皇子眼中便是已经与林子漾几人有了嫌隙,后面贺羡南也一直未出现在他们面前,而沈镜辞在找人修葺南苑胡同的院子,这人便动了心思,决定将赵家主杀了,然后祸水东引。 可却不曾想,却偏偏落进了他们的圈套里。 “你跟你二哥有仇。”林子漾肯定的说道:“来,讲讲你们皇室恩怨吧。”反正她不担心。 贺羡南讪讪道:“你果然是聪明,我与他……”何止是有仇,他在许州的伽云县被影门的人追杀,最后落在伽云山里差点死了,若不是沈镜辞救了他,只怕早就被野狗吃了。 也是在伽云山里,那影门少主以为他活不了了,倒是好心发了慈悲让他死的明白将一切都说了出来,可是影门的老巢都被太子哥哥端了,那少主更是跌落山崖,生死不知的,他现在就是将一切都说出来,父皇也不会信的。 没有人证,不过是一面之词罢了。 而且那程寻也与二皇子有一点关系,只是七拐八拐的,弯弯绕绕太多了,可信度也不高。 二皇子妃黎蓉的庶妹黎岚嫁的鱼家三房庶子鱼卿舟,那鱼卿舟有个远房小姑家的女儿嫁了程寻父亲手下一个心腹做了填房。 就是这么绕,但贺羡南就敢确定,这件事里一定有他们的掺和,许州瘟疫啊,朝廷拨了多少银子和米粮出去,还募捐了不少,可真正到许州百姓手中的少得可怜。 这中间问题多了去了。 只是那段时间自己也无能为力,而哥哥得稳住许州的局势,根本没时间去清查,倒是给了他们机会,毁灭证据。 但赵家这件事,必然是没那么轻易脱身的。 “反正你不用管,安心住着便是,本殿下罩着你。”贺羡南回过神,耸耸肩拿着骨扇敲了她头一下,笑得肆意。 “面具戴久了,当心就成真的了。”子漾讥讽的说了句。 贺羡南没在说话,三个人坐在桌前,举杯对饮了下。 “殿下再如何算计都行,但千万别将子漾算进去了,这可不是好主意。”林昭放下杯子,直直望着贺羡南道:“总不能因为子漾年龄小便欺负她吧,何况子漾怎么说也算帮了你们。” 这京中局势错综复杂的,但大家都不是傻子,都能看得出来,那二皇子与他们兄弟两室不对付的,而皇上大抵也是知晓的,不过是为了稳固皇权,任由他们之前去博弈罢了。 “赵家这事,也就这两日便结束了,委屈林姑娘了,本殿下肯定不会让你白白受委屈的。”贺羡南心下是羡慕他们之前的相处模式的,沈氏夫妇培养出来的几个小孩,都异样的团结,一致对外。 而他们,早在渭源郡的时候,都已经有了隔阂,大概不是出自一母同胞吧,却拥有同一个父亲,多讽刺啊,却被世家贵族追捧为权势的象征,可这世间,并不是你拥有的女人越多,你便越厉害。 女人的存在,并不是给予男人证明自己厉害的象征。 果然后面很快便结束了,赵家家主死被判定为畏罪自杀,而南靖的律法明确规定了,家人有罪还自戕的将连累整个家族,赵家所有本家都被收押了,而二皇子的良娣因着有孕在身逃过了这一劫。 子漾看到告示的时候,只觉得唏嘘不已,好好的一个大家族,最后落得如此下场。 但同样的,因为赵家败落,与之有姻亲关系的各大世家,都被清算了一遍,到底是伤了元气。 那赵家可是南靖最大的米粮商啊,每年给各府输送了多少雪花银,无疑是断了他们一个捞钱的门路,同样的,赵家倒了,有心之人便将目光放在了下一个顶替赵家位置的家族。 米粮经商是需要皇家文牒的,接连几日朝堂都为了谁家拿到经商文牒而争得头破血流的,直到谢楼非写了一封投名状经过霍远的手递到了皇上的案台上。 而经过这几日,沈镜辞也带着子漾他们搬回了南苑胡同,子漾也私下查到了南庭书院的一些事,连带着书院的几任山长都查清了。 在周盈盈父亲周青山之前是一个叫余灏鸣的年轻人任职的山长,据说是京中直接给的文书,而任职的日期刚好是十五年前,给与任职文书的是京中文牒,盖着国师府的章。 子漾盯着水里游动的红白锦鲤,思绪却飘远了。 她想着自己查找的方向是否正确,这需要她自己挖掘的秘密到底是什么?会是她查到的这些吗? 第八十二章 贺羡南选妃 她靠着柱子,手微微抖了下,食盒里的鱼食便倾倒了些许在池中,引来了一群肥硕的锦鲤竞相争抢。 “子漾,你在这里啊。”林昭从外面进来,嘴里还叼着一根干草,将贺羡南在京中的作风学了个三四成:“我听三师弟说,皇后准备给三殿下选正妃了,那各家适龄女子的画像都在往宫中送呢。”林昭几步跨过台阶,便在她身边空着的位置坐下。 子漾一惊,倒不是因为喜欢贺羡南,而仅仅是为了自己去北境这事,若是他成亲了,那自己能拐走他的概率就更小了,本来概率就不高,可万万不能再降低了,而且她还没搞清楚,贺羡南在渭源郡那几年到底在找什么,他去羌洲那半年又经历了什么? 这都还没弄清楚! 可他是皇子,自己只是平民女子,又该如何阻止他成亲? 唉,真是愁人啊。 “师兄,这消息确定吗?”子漾放下食盒,将鱼食搁在一旁的台子上,目不转睛的盯着林昭问道:“可知内情?比如内定了谁家千金?” 林昭倒是知晓的清楚,也当她想要听八卦,倒是娓娓道来了:“目前最有可能的就是徐阁老的嫡亲孙女徐紫嫣,户部尚书陈安的嫡次女陈星辰,还有一个鱼卿舟的妹妹鱼卿尘。” “鱼卿尘不是庶女吗?如何也在名单内?”子漾不解的问道,那徐紫嫣和陈星尘都是当朝重臣的嫡孙女或是嫡女,只有这鱼卿尘是庶出,这在等级森严的宫廷里,应当是连资格都没有的。 林昭却是查过的:“你知道那小皇子的生母被赐死的事吗?他生母便是鱼家的女子,似乎是在几年前救过太后的命,后面一直伺候太后左右,却不想生下小皇子便被赐死了,但也因此,皇上与太后之间生了嫌隙,可能这鱼卿尘入选,也不过是为了恶心下皇上皇后吧。”他耸耸肩,不甚在意的道。 “不过这都跟咱们无关,师父这几日托人去寻了平安锁的线索,暂时还没有回信,咱们就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好了。”林昭见子漾没有说话,自己倒是拿了鱼食站在护栏边上,直接洒了一大把在水中,形成了一个扇形,那池中的鱼儿都欢快的凑了上去,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吃着,吐了一个又一个泡泡。 子漾恹恹的,有点犯困,便提前回了住的院子,见着天色还早,也不好早早入睡,倒是捡了篓子里的帕子和丝线,做起了针线活,但这个东西大概也是要看天分的吧,子漾绣了一小会,便将自己的手指头扎了几个小血窟窿,流了一些血出来,映在了丝帕上,很快晕染开去,在洁白的丝帕上开出了一朵火红的花朵。 贺羡南被叫去锦绣宫的时候还一脸懵逼,这几日原本就睡得晚,又总是睡不踏实,心情极差,整个人跟个炮仗似的,稍微点个火就能炸起来。 偏偏还有人不长眼,还给他撞上了。 贺韫之也是听闻了要给贺羡南选王妃这事,且知晓皇后心中看好的人选,特意在御花园等着贺羡南的。 “三弟,听闻母后在给你相看女子,今日还邀了徐公的孙女徐紫嫣在宫中作陪,看来三弟这是好事将近啊,二哥在这提前恭贺了。”贺韫之仿佛没看见贺羡南那满脸的不耐烦,一本正经的说道,那神色看着可太真诚了,若不是那眼底泄出的一丝怨毒,贺羡南都要敬他三分。 可明明他这个二哥以前不是这样的,在渭源郡的时候,还跟随父亲大哥出征,那时候多意气风发的人啊,贺羡南那时候格外荒唐,可所有人也都包容着他,但后来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贺韫之便莫名其妙的想要弄死自己。 “看来二哥是格外羡慕弟弟了,可惜二哥已经娶妻了,不然这好事自然还有二哥一份。”贺羡南咧着嘴笑了起来,露了几颗牙齿出来,猛地凑到了贺韫之面前,一把拽住他的衣领,贱兮兮的道:“我倒是忘了,听闻府上那赵良娣突然暴毙而亡,怕是二哥府上风水不好,弟弟认识几个云游道士,给你引荐引荐啊。” 贺韫之倒是神色坦然,也不挣开,就随他这般揪着,很是意味深长:“弟弟的府邸马上就修整好了,还是留着自己开府的时候请道士做做法,毕竟那府邸可是前国师府的府邸,也不知被烧死的那些冤魂散去了没有?” 贺羡南听了这话,心里压着的怒气一瞬间就迸发了出来,谁都没想到,贺羡南用了最愚蠢的方式,揪着他的手都没放,直接一脑袋就撞上贺韫之的脑袋。 撞了也就撞了吧,可这殿下虎儿吧唧的,一开始本紧紧拽着二殿下的衣襟,就猛地撞上去一瞬间,将衣襟松开了,两人都倒在了地上,可怜的二殿下还给三殿下做了肉垫子。 卫安急急上前扶贺羡南起来,贺韫之身边跟着的侍卫也慌里慌张的去拉他。 “二哥怎能如此气我,可害我好苦,都站不稳了,你看,到底还是连累了二哥一起摔倒了。”贺羡南被卫安拉起来,便换了表情,似站不稳一般靠卫安扶着,一脸的委屈和难过,还夹杂着一丝不可置信:“这般恶毒的话,弟弟定要跟父皇母后告状的。” 在场的人都傻眼了,这……好一出恶人先告状啊! 这三殿下在一众宫人眼皮子底下,面不改色的倒打一把,这技能真的让人惊掉了下巴。 “卫安,记住在场这些宫人的模样,扶本殿下去找母后,定要母后给本殿下做主的,可别弄错了证人。”他意味深长的看着贺韫之,由着卫安半拖着着他去往锦绣宫的路,久久没有收回目光,直到看不见那贺韫之。 立即活蹦乱跳起来,像个打了胜仗的公鸡一般,瞬间挺直了脊背,走路都带风了,哪里还有刚刚那站都站不稳的死样,心底轻嗤,哪怕自己真的被他们打死了,也没人会为自己讨回公道的。 第八十三章 伤 卫安已经见怪不怪了,不过是小惩而已。 “你看看本殿下的额头,可有红肿?”他似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而定下了脚步,转身问道,还晃动着头在他眼中找自己的脸,想要看清自己额头的伤势一般。 “没有红肿,殿下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卫安见他神神叨叨的,怕他刚刚用力过猛,将头撞疼了。 贺羡南想着这哪成啊,这都不够吓人,得要吓人点才好,眼珠子转了几转,计上心来,拉着卫安就往校场跑去。 校场正有几个将领在练手,他风风火火的就拉了一个小将领。 “这不是御前统领吗?来来来,你跟本殿下打一场,不许放水的那种啊。”这可真是拉了个高手,可是御前统领啊,那可是跟随父皇几经沙场的,就那双眼睛就让人不敢轻易直视,真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殿下,臣让徐峰陪您练手。”徐峰正是徐阁老的嫡孙,今日陪同徐紫嫣进宫,徐紫嫣去了皇后宫中,这徐峰便被皇上扔到校场,让他们切磋切磋。 这倒是好机会,让他们切磋,或许能增进感情,如果没意外的话,徐峰将是三殿下的大舅子。 “不成,就你跟本殿下对打,不许拿武器,就赤手空拳那种打法。”贺羡南如何都缠着他,见他油盐不进,瞬间火了起来:“白羽,你是不是看不起本殿下,觉得本殿下不够格跟你打,你才将本殿下推给别人的。” 论胡搅蛮缠,京中谁人比得上您啊。 白羽默默吐槽了一句,恭敬的道:“不敢,殿下先请。”他默默翻了个白眼,卸了腰间的佩刀放在一旁的架子上,跟在贺羡南身后跟着他上了比武擂台。 徐峰几人停下了比试,都停下来看着眼前的一幕,贺羡南在前面大摇大摆的走着,白羽无奈的跟在身后,一前一后上了擂台。 贺羡南率先出手,挥着拳头就朝着白羽的面门打去,白羽只身轻如燕的退开了两步,身形往擂台边上移动,贺羡南跟着他的身形打去,这家伙就一味的躲,根本不出手,如此几个回合,贺羡南停了下来,狠狠的道:“你今日要是不出手,本殿下就去告状,说你玩忽职守,本殿下虚心求教,你既然不教我。” 看着无赖极了,白羽也没纠正他乱七八糟的威胁,这对他而言一点影响都没有,但如果不跟他打一架,好像没办法脱身。 于是,台上画风突变。 贺羡南被白羽一拳砸中了肩胛骨,一拳打在了右脸上,又被白羽一个过肩摔,嘴角溢出了鲜血,还撑着地站了起来,不服输的道:“再来。” 底下一群人都在看热闹,带着几分戏谑的看着徐峰。 就他们这群人,都可以在白羽手下过几招,但这三殿下吧,只有被揍的份。 “到此为止吧。”白羽没有继续下去,而是施施然下了擂台,卫安急急跑上台将贺羡南扶下来,这可是真的伤着了,那腿都使不上劲了。 “走,去锦绣宫。”身上可太疼了,都不敢还手,生怕白羽这家伙下手轻了,现在浑身上下哪哪都疼,他低着头,如何都忍不住嘴角的笑意,强忍着不敢出声,那肩膀一颤一颤的,徐峰目送他们离开,还觉着贺羡南大概是疼哭了。 根本没人知道他心底的想法。 到了锦绣宫,秀芝姑姑就在门口候着,见着他一身伤,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着实吓了一跳,急急上前扶着他进去,下了台阶便是开阔的小花园,种了几株红梅,正开得茂盛,空气里都是梅花的香气。 “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万安。”在殿门口,挣开了卫安的手,自己一瘸一拐的进了殿,皇后坐在上位,殿中生着地龙,坐着徐阁老家的女眷。 徐紫嫣和徐紫凝。 两姐妹都打扮得格外艳丽,俏生生的,人比花娇。 “臣女见过三殿下。”两人见了他,起身行礼,都见着他那一身的伤,连头发都凌乱了几分。 两人看向贺羡南的眼神却是两个极端。 徐紫嫣是正房嫡女,学的是大家闺女那一套做派,骨子里带着点清高,男儿家世重要,但品性更重要,今儿见了贺羡南,那心里的期待直接被一盆冷水给泼灭了。 早听说三皇子混账,嚣张跋扈,但这是第一次见着,着实有些意外,唯一的一丝期待都幻灭了。 而徐紫凝不一样,她是二房庶女,不过是因着姨娘得宠,倒是磨着跟着徐紫嫣一道进宫了,她知晓自己的身份,可又不敢嫁庶子,若是能嫁给三殿下做正妻,也不疑是条好的出路,何况,三殿下混账是混账了些,但皮囊确实是万里挑一的出众。 贺羡南也不知他两的想法,毫不在意的摆摆手:“都起来吧。” 待贺羡南自个坐下了,皇后才关切的问道:“这是怎弄的?” 贺羡南丝毫不在意有外人在场,不在意的道:“在御花园碰见了二哥,起了几句口角,心下实在是生气,儿子也不想带着一肚子的火气来看母后,去了校场,跟御前统领白羽打了一场。”他话音一转,突然就委屈起来,撇着嘴看向皇后:“母后……你可要为儿臣做主啊,那二哥他说儿子也就罢了,儿子忍了,可是那白羽真是不像话,竟然一点都不让着儿子,你看给儿子打成什么样了。” 他说着还拿手捂了捂脸上伤着的地方。 真正是演得一出好戏。 皇后果真只不痛不痒关怀了几句,压根没提这事如何处理,连表面的敷衍都不做一下。 心里早已有了准备,也就不失望了,这也不是他的目的,他就不信了,就今儿这一出,这徐家还敢将孙女许配给他为妻,贺羡南捂着嘴掩饰着要克制不住的笑意。 那鱼家的女儿根本无惧,鱼家在前朝的时候都一手遮天,想要揽权,父皇登基后,直接不用鱼家的子弟,有本事就自己考进来吧,但就算进了朝堂,也不过是边缘角色,抑或是外放,剩下那一家不就挺好解决了吗? 第八十四章 林重伯 而子漾也在这几日将南庭书院的事摸了个底,师父曾经竟也是南庭书院的学生,而举荐他去南庭书院的人是林重伯,同样的,这个林重伯也是举荐了余灏鸣去南庭书院做山长的人。 中间相差了七八年的样子,但余灏鸣与林重伯是同门师兄弟,而余灏鸣这个人在求学时只专研五行八卦奇门遁甲。 林重伯这个人倒是值得深挖的,乃是珈迩国师,据说那皇陵被毁也是有他的手笔,也是因着他力挽狂澜,珈迩才得以又延续了八年,却死无全尸,死状极其惨烈。 她靠着美人靠,撑着下巴,仔细思索着,云阳先生安娜的目的都是将她弄到京中来,那么盛京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与她有关,亦或是与贺羡南有关? 与自己有关的秘密是什么?她不知道的东西是什么?除了生身父母,还有什么秘密? 若是与贺羡南有关的话,那范围便广了,牵扯就大了。 亦或者这个秘密与他们两人都有关? 可他们只是在许州相识,到如今也不过认识几个月而已,而中间还有两个月时间,自己是毫无意识的,也就是说,她与贺羡南相处的时间也就三个月时间罢了,他们之间能有什么牵绊呢? 可若是没有羁绊,那沉睡的两个月时间里,为何梦境里都是他,且梦境如此古怪,后面零零碎碎的梦境也与他有关。 她微微皱着眉,心下烦躁,不耐烦的扯了下盖在腿上的毛毯,决定还是先去找下师父师娘,打听下国师府有关的事。 她查询到的也不过是林重伯这个人与南庭书院相关的一些事,可别的却是一概不知的,或许师父他们知道。 她想到这,便也顾不得外面在下雪,匆匆穿了鞋子,便往外去了,刚好伺候她的丫鬟仲秋进来。 “你待在院子里不要走动,我出去一趟。”她取下架子上搭着的加厚的披风,一边系着带子一边道,脚步没停的往外走。 仲秋放下汤羹,急急追出去,取了门角放着的雨伞,却只见着林子漾匆匆消失在院门的身影。 沈镜辞与月娘也恰好说到了林重伯这个人。 “多少年了,他要是还活着,咱们回了京中,怎么也会来见见的。”沈镜辞拍拍月娘的手,惋惜不已的道:“不过也说不准,只是听闻对吧。” 子漾顿住了步子,就这么站在院子前,静静的听着里面的交谈声。 “我就是昨夜又梦见了他,已经多少年没做梦了,你说有没有可能,他只是被困在了哪里,特意托梦给我,想要咱们帮他脱困。”月娘心下酸涩不已,想着那梦,总觉得林重伯还活着。 沈镜辞却不这么想,四年前他们在冥川谷接到噩耗的时候,子漾刚好大病了一场,差点没活下来,等子漾好起来,已经成了定局,天下暂时稳定了下来,几国签订了歇战条约。 京中正乱着,又逢霍远自请外放许州,便没有去京中一探究竟了。 “你还记得霍远说的吗?九州最后是落在了鱼家的手里,也受了不少皮肉之苦,可都说身首异处,但没人见过,而盛景司那时候刚好与南靖签订了歇战条约离京。”沈镜辞想着里面的疑点,也不排除林重伯被盛景司带走的情况。 子漾默默转身离开,像是没有来过一般。 看来从师父他们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了,倒不如去国师府看看,那国师府赏赐给了贺羡南,倒是得找个机会去拜访下了。 还未等她寻着机会,贺羡南便自动送上门了,差了卫安来南苑胡同递话。 约了三号午后在明月楼见。 子漾到的时候,明月楼生意正格外惨淡,楼里安静得很,只有说书先生在台上说着故事,她见着守在门口的卫安几人,便懂了。 这京中小霸王的贺羡南包场了。 看来确实是很重要的事要相商了。 “林姑娘,里面请。”卫安见着林子漾,恭敬的做了个请的动作,便有人上前将门推开,子漾径直走进去。 贺羡南坐在楼梯下的一个雅座,身边跟着伺候的四个小厮,站了两排,微微弯着腰,这是宫里的太监。 “坐。”贺羡南头也没抬的正和桌子上摆着的瓜子做斗争,都没看她一眼便让她自己坐下。 “不知殿下找我有什么事?”林子漾坐在他对面,也不客气的给自己倒了杯茶,倒是会享受的,上好的春见翡翠。 “先听书。”贺羡南示意她仔细看台上,那说书先生见着贺羡南的目光,顺道就换了本子。 子漾不是什么文雅之人,但听了一会,大致也明白了讲的什么,不外乎是一个孤女救了一个世家公子,待那世家公子病好回了家,家中长辈给他定亲,但他心系孤女,却又因着孤女身份低微无法迎娶,只能设计毁了自己的婚约。 “听完了,可有什么感想?”贺羡南小心翼翼的看着她脸上的神情,尽量不错过她脸上的神色变化,她倒是坦然,只有自己的耳尖微微发烫。 子漾想了想,很实诚的反问道:“故事很感人?” 贺羡南一瞬间差点石化,一口气卡在喉咙快没提上来,气急败坏的道:“你怎么能没有感想?就只是觉得感动吗?” 声音大得,那台上的说书先生都闭上了嘴,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子。 卫安由外面进来,很快便将那说书先生给请了出去,又将剩下的小厮一起打发了出去,整个茶楼瞬间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们两人,面对面坐着。 “林子漾,我现在说的话,你给我听好了,我需要你的帮助,我就是那个凄惨的世家公子,而你就是那个孤女,很快这个话本子会在京中盛传出来。” “不是……”林子漾站起来,不可置信的指了指自己:“我们……你……”她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那几个女子,我都不喜欢,但我需要理由结不了亲,而你是最好的挡箭牌,毕竟我这条命是你救的,而你也跟着我来了京中,简直是不二人选啊。”贺羡南想着那剩下的陈星尘便头疼,若是别人还好,比如鱼卿尘,他根本就没放在眼里过。 第八十五章 流言起 那徐紫嫣和徐紫凝,这几天听闻那徐紫嫣抱病在床,起身都难,便知晓了有不愿之意,毕竟一个身子不好的女子是没资格做正妃的,而那徐紫凝一个庶女,就是做妾都还算抬举了,但那徐紫凝想来是个心气高的,大约是不愿做妾。 也就陈星尘这个女子最难搞,却也是最适合的,她爹可是掌管着户部,手里多的是银钱,最重要的是,那陈家是向着太子哥哥的,所以只能想一个折中的办法,既能不结亲却又不会伤感情最好。 子漾听着这话,心下一喜,真是天助我也啊,看来都不用自己想办法,贺羡南自己目前也是不想成亲的,而且贺羡南还因着这事求自己帮忙,那作为回报? 她眼睛转了几转,微微挑眉,勾着唇,身子放松着往身后的椅背上一靠,很是大爷姿势的问道:“那么,贺哥哥……我帮你,你能给我什么?”像极了狡猾的小狐狸。 贺羡南想着昨日在锦绣宫中,母后问的那些话,头皮发麻,也就不在意林子漾会不会强人所难了,想了想,林子漾就算再聪明,也到底是小地方长大的,总不能真要了他那正妻的位置吧,他斟酌了一下,有些紧张咕涌了几下喉咙,半晌才嗫嗫出声道:“只要不是要我娶你,不是杀人放火作奸犯科,其他的要求,只要我能做到,你都可以提。” 只有林子漾是最合适的。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给自己洗脑,告诉自己只有她身份不够,却又对自己有恩,既能帮自己解决亲事,还不用搭上自己。 林子漾微微点头,也没有现在就提出要求,只问道:“你想我如何配合?你说吧。” 很快两人将细节商量好了,便离开了茶楼,贺羡南还特意差了人送子漾回府,真是将戏做了全套。 这样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她便暂时停下了去国师府一探究竟的想法。 果然后面几天,这话本子便火遍了盛京,当然了,加上有心之人刻意引导,很快便被发现了蛛丝马迹。 比如那世家公子就是贺羡南,再比如那孤女就是林子漾。 离谱的是,话本子里写的是世家公子喜欢孤女,但世家家主觉得孤女身份不够,便给那公子寻了亲事,就在成亲前两天,那世家公子带着孤女不见了。 故事里没有说结亲的对象如何了,只讲了两人私奔了,但这已经足够人们去想象了,在加上这段时间,贺羡南的种种表现,那陈家到底是没能稳住,陈星尘递了帖子在南苑胡同,打着举办冬日赏雪宴的名头请林子漾去做客。 这种世家聚会,有什么好参加的,子漾不屑的想道,一群娇滴滴的大小姐,互相攀比谁的珠花好看,衣裳好看,谁做的诗好,谁画的画好,谁的琴好,谁的舞好…… 真真是无趣得紧。 这样的聚会,请她这样一个没有家族背景的女子做什么? 她将帖子扔给仲秋,淡淡的吩咐:“你自己找个理由回绝了。” “姑娘,听闻霍老太太明日要启程去天净寺祈福,要不咱们跟着一块去,您就当散散心,也有正当理由回绝呀。”仲秋凑上前给她说道。 这确实是不错的主意,子漾点点头,拿帕子点了下仲秋的额头:“就数你最聪明,那便写帖子吧,提前跟霍奶奶说一声,咱们明儿也跟着去。” 待仲秋出去后,子漾便安心等着了,离春节月累越近,师父他们最近已经在置办年礼年货,准备在京中过年,那街上的铺子如今也越发喜庆起来,看着便喜气洋洋,冲淡了些许冷意。 “母亲,可是遇上难题了?”霍远从外院进来给霍老太太,便见她拿着一张帖子,似在思索该如何处置? 霍老太太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让他坐下,长叹了一口气:“不是什么难事,林姑娘听说老婆子要去天净寺祈福,想陪同前去。”并不是不带她去,而是在考虑要不要将周盈盈给带上,也就他们二人还年龄相当些,差个几岁罢了。 “母亲可是在想是否要带上周氏?”霍远笑着摇了摇头:“香香这几日肠胃不适,还在调养,周氏定然是不放心的,您无需考虑太多,林家那姑娘无外乎是被最近外面的流言所累,想随您出去散散心罢了。”霍远宽心她道。 霍老太太眉目间始终带着点郁色,还是发愁的:“若是……好好的姑娘,却没有个依仗。” 是啊。 第二日一早,霍府的马车便停在了南苑胡同沈家的门前,子漾带着仲秋一同出来,仲秋手里拿着个小包袱。 “见过霍家奶奶。”林子漾停在马车前,见着那马车掀开帘子,露出霍老太太带着笑很是慈祥的脸。 “上来陪老婆子坐坐,聊聊天。”霍老太太身边的刘嬷嬷将帘子彻底撩起,亲手扶着子漾踩在杌子上,身后的仲秋很有眼力见的帮她拎着裙摆,生怕她绊倒了。 一行人很快便出发了。 霍老太太坐在车厢里,仔细打量了下林子漾,一张脸素雅,不施粉黛,看着清瘦柔弱,神色清明,眼神坚毅,她也听说了许州赵家的事,做事懂分寸果敢,沈镜辞他们夫妻将她养得很好,心下欣慰。 “这里去天净寺差不多一个半时辰,到了远山脚下,还需要攀爬一个多小时,不过咱们可以坐滑轿上去。”霍老太太剥着小桌上放着的小核桃,将果肉放在小蝶里,轻声说着。 子漾见她用工具剥的还是有些吃力,自己从盘中拿了两个核桃,放在手里对捏,咔嚓一声核桃便裂开了,子漾将里面的肉挑出来,放在那小蝶里:“霍奶奶,仔细着手,您吃就是了,子漾帮您剥。” 笑容很甜,话也说得很漂亮,她又从盘中拿过一个核桃,刚准备捏,便被霍老太太拿着丝帕握住了手,将她的手摊开,取出核桃放在桌上,小心的擦拭着她的手,滇怪道:“女孩子的手娇嫩,可不是用来做粗活的,当心伤着了。” 子漾却觉着怪异,从在霍家见的第一面起,到今日坐在马车上,这霍老太太看着她的眼神始终有些奇怪,总觉得那眼神过于热切,像是透过自己在看别人一般,这种感觉就在这一刻,她拉着她的手仔细擦拭的时候,达到了高峰。 第八十六章 幽冥潭 她浑身不自在极了,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问什么。 倒是一路沉默着到了天净寺脚下,因着临近年关,来寺里祈福上香的人多了,那滑轿已经没有了,只能靠着双腿走上去。 林子漾倒是无所谓,毕竟在谷中待久了,从来都不缺山路,更何况这通往天净寺的山路,都铺了一阶阶的石板,台阶两旁的枝丫也有人打理,可比伽云山的路好走多了。 “霍奶奶,祈福嘛,总还是走上去显得更诚心些的,心越诚,神佛便越会庇佑我们的吧。”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寺庙这种地方,站在山脚下,抬头望上看,只能隐隐看到隐在林中的琉璃瓦一角,那林子里白雾丝丝绕着,偶尔几声鸟鸣声,孤寂又香火鼎盛,像极了人间仙境。 “你说的对,时辰还早,那咱们就走上去,一会要是走不动了,再让人去寻滑轿吧。”霍老太太眯着眼看了看前面层层延伸上去的石板消失在林中,让刘嬷嬷扶着自己,又叮嘱子漾身边的仲秋道:“你这丫头,仔细照顾着姑娘。” 一行人便往上走去,身后跟着家丁仆人。 如此走了半个时辰,霍老太太有些吃不消,便在途中用以歇脚的亭子前坐下,那身后的丫鬟立即拿了水壶上前,子漾拿着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也有些累,从水壶离倒了一杯水递给了霍老太太,关切着道:“霍奶奶,您喝点水,咱们先歇一会,缓缓了再走。” 霍老太太接过水杯,微微颤抖的手捧着水杯,小口小口喝完,林子漾也喝了一点水,从他们坐的这个位置往下看,已经看不到他们刚刚上来的路口,只能看到层层叠叠的小山环绕着他们,有黑色的大鸟飞过山坳,发出有些恐怖的叫声,声音很响亮,回荡在山谷,久久萦绕在耳边,像那丝丝缕缕的雾气缠绕在山林中一般,响在了心头。 刘嬷嬷心下有些发憷,凑近霍老太太,很小声的道:“老夫人,咱们快些上去吧,这大鸟叫的也太渗人了,总觉着不太吉利。” 子漾岁不觉有什么,但停下来后,刚刚爬山累出了汗,在这坐了一会,身上的汗被风一吹,倒是冷飕飕的,再加上山里本就要冷一些,还是活动起来暖和。 便又往上爬去,一边走一边看着四周的风景,难怪叫远山,这一步步往上登高了才看清四周的全貌,真是小重山一叠一叠的,夹着一条河流,水绿澄澄的,幽深不见底,水面平静无波。 “霍奶奶,那是曲阳河吗?”林子漾停下脚步,双手撑在腿上,有些吃力的问道。 霍老太太摇摇头,也停下喘息了几下,呼出一圈白气渐渐散在空气里,边上的刘嬷嬷拍着老太太的背给她顺气,为子漾解惑道:“姑娘有所不知,那不是曲阳河,而是一个死潭,周边村民曾想在那潭中捕鱼,但奇怪的是,那潭里什么都没有,也有水性好的潜水下去,但都没有潜入过底,甚至还死了几个人在里面,最后连尸首都没有浮上来,这潭有个诨名,叫幽冥潭。” 霍老太太听刘嬷嬷说完,顺着接了下去:“我们霍家十几年前,也派人下去过,一起下去六人,最后只拉上来了一人,那被拉上来的人当时浑身都跟冰块似的,浑身发颤,脸都冻得乌青了,六月天气啊,还未等送到医馆,便没气了。”她回想起那一幕,至今都还觉得浑身发麻,挪动了身子,紧紧抓住子漾的肩膀,叮嘱道:“你可要离那吃人的深潭远点。” “是啊,姑娘,光是这名字听着就让人退避三舍,还听闻这幽冥潭通往地府,能收人魂魄。”刘嬷嬷慈爱的望着她,孺慕之情溢出眼底。 子漾点点头,收回目光,又往上爬去,那深潭渐渐远去,潭中水的颜色越发看不清了,与周边的树木成了一个颜色。 她觉得奇怪,倒是想起了再伽云山深处那祭坛边上的无妄深渊,她身上拴着绳子倒放进去的时候,越往下靠近荼罗白的时候,也觉着越冷,而幽冥潭会不会也跟无妄深渊一样? 那个祭坛存在,那么是否说明,钟离氏也是曾经存在过的,既然是古籍,那必然是几千年前的部落,那钟离氏的祭坛是无妄深渊,是不是说明,这个幽冥潭也是哪个部落的祭坛? 她想到这,又觉得自己魔怔了,抬手拍了拍脑袋,甩甩头,看着前方,已经能看到天净寺黄色的外墙了,她算了下时间,按照他们现在的速度,再走上一刻钟就能到天净寺的院门,但要到天净寺最高的庙宇,可能还得半个时辰左右。 “霍奶奶,你看,就要到了。”她转过头,笑得很开心,那笑容灿烂得让人晃神,语气都带着满满的骄傲。 到了院前,便有小沙弥引路,将他们一行人带到后院已经定下的院子里。 院子不大,但足够他们一行人住下了,呈一个环形,差不多有六间厢房,带着两个耳房和一个厨房,院子中间种了一颗参天的银杏树。 “霍老夫人,这是我们天净寺最为安静的院子了,按照您的要求安排的,您看这银杏,一月了,却还挂满叶子,没有落下,看着多养眼啊。” 刘嬷嬷上前谢过了小沙弥,取了个小荷包递给他:“师父拿着去添点香油钱。” 那沙弥笑眯了眼告退出了院子。 仲秋和一众下人,都进了屋子收拾,子漾扶着霍老太太在银杏树下的长椅上坐下,抬头看着那硕大的银杏树,那密密麻麻的树叶将整个上方都遮住了,只能见着一点点琉璃瓦,却看不见天空,地上是透过树叶照射来的光斑,看着零星点点的。 “霍奶奶,你看这些光点连在一起像什么?”她伸手数着那树叶间歇漏下来的光点,默默在心里连着图案,愈发觉得这些光斑很有意思,看着像是某种动物的形状。 第八十七章 天净寺 “像龙?”霍老太太听她这话,也仔细端详起这光斑来。 但子漾却不觉得像龙,更像是在梦境里见过的那条大白蛇。 “真是奇怪,这也不像龙啊,这都没有角,也不是蛇啊,哪有这样的蛇?长这般怪异。”霍老太太看了一会,又自言自语道,还未待两人讨论出来,地上的光影便消失了,天暗了下来,似要下雨了。 “回房吧,记得关好门窗,这山中天气多变,衣服都穿点,别感冒了。”霍老太太也不在意那地上的形状了,拉着她走到廊下,便让她先回房了,子漾回头看了一眼那银杏树一眼,点点头,先送了老夫人回房,便回了自己房间。 果然,刚回房一会,便听见了陡大的雷声,伴随着呼啸的风声,很快便听见了硕大的雨点砸在房梁上的声音,比云阳先生离世的那晚还要吓人。 仲秋拿了火折子将屋中的烛台都点亮了起来,惊雷一个接一个,恍然要将这天净寺夷为平地般震天响,伴着一道道明亮如昼似利剑要将天地劈成两半的闪电。 仲秋被吓得一哆嗦,拿了剪刀小心的挑着灯芯,那火苗便更明亮起来,放下剪刀,抱怨着打趣道:“姑娘,你说是不是哪个大仙在渡劫啊,奴婢在京中生活也有几年了,可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而同样的,院中的霍老夫人也与刘嬷嬷在谈及这次不同寻常的雷声。 “嬷嬷,你可还记得,当年子漾出生时,那夜也是这般雷霆万钧,风疾雨急的,足足下了三天。” 嬷嬷也想起来,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了,他们都在京中生活了大半辈子,可这样不同寻常的事也不过这么两次罢了。 “是啊,奴婢还记得老夫人第一次见着姑娘的情形,小小的一团,却长得极其白嫩,与别的刚出生的小孩差别大着呢。”刘嬷嬷也回想起那么小小的一团,还砸吧着嘴,露出粉粉的牙床,挥动着小手小脚,可爱极了,却未曾想就那一面见过之后,再见竟是十五年后了,那小小的团子,亭亭玉立的,哪里还能看出曾经那么一点影子。 他们都守着京中的宅子,老去了。 那雨太急了,子漾也没让仲秋回房,让她在塌边打了个地铺,主仆两就这么睡下了。 连着下了三日都没有停歇,一群人被困在寺中也就罢了,却偏偏只能在院子里活动,那叶子牌都要被打烂了,终于雨停了,却更冷了,改而下雪了。 子漾穿了大袄,手里揣着汤婆子,带着仲秋去了院子外面,绕过环廊穿过小道,便到了前院,正是祭拜的大殿,那大殿门前摆着一个大鼎,鼎中还燃着香火,徐徐的檀香味萦绕在殿宇周围。 她站在大鼎前,取了三炷香在还燃着的鼎中接了火点燃,拿在手里虔诚的对着面前的大和宝殿四个字拜了三拜,将香插在鼎中,正好旁边的香燃尽,那香灰落在了里面。 带着仲秋上前,经过九阶台阶,上了正殿,她望着那慈眉善目的佛像,跪在蒲团上,合上掌心,闭上眼,磕了三个头,撑着蒲团起身,身旁便伸出一只手,不似女儿家的手,她抬起头顺着手臂往上看,便见着贺羡南那张带着笑意的脸,子漾也冲着他笑笑,大方的将手放在他手心,干燥带着温热,由着他拉她起来。 “刚在许愿树下远远见着姑娘身影,便跟着过来了,倒不想还真是你。”贺羡南拉她起来后便放开了手,带着她往殿外走去:“一起走走,咱们聊聊。” 他只身一人,子漾想了想,对仲秋道:“你先回去吧,晚点我自己回院子。”仲秋俯了俯身,便退下了。 “你这是来寺中躲清静的?”两人沿着小道走着,边上是护栏,往下看去是怪石嶙峋的山峦,子漾走在他身后,听见他这话觉得有些好笑。 “世家之人,真是无味极了。”子漾只淡淡说了这样一句话,贺羡南便明白了。 “倒是不知,三殿下怎也来了这天净寺,这几日天气可算不上好。”甚至是糟糕透了。 “我可来的比你早多了,我放出消息后便住在天净寺了,也就你傻,火烧上身了才知道躲。”贺羡南得意洋洋的道。 “你看,就那里,那处院子是我的。”贺羡南抬手指着半山腰那一处屋子,很是嚣张:“三进的院子,后面种了十几颗桃树,每年开春的时候,好看极了。” 林子漾呵呵两声,倒是会选位置,贺羡南所住的院子,正好对着底下的幽冥潭,从他那个院子到幽冥潭的路程估计与他到天净寺的路程差不多。 “你知道那个深潭吗?”子漾戏谑的看着他道:“那可是个死水潭,连条鱼都捞不出来。” 贺羡南却笑得一脸高深莫测,见勾起了她的兴致了,才道:“鱼确实是捞不出来的,但我贺羡南是谁啊?可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加恶霸。” 这是值得炫耀的事吗?子漾默默翻了个白眼。 “我都打听过了,这幽冥潭确实奇怪,没有活的生物,底下的水还极其冰冷,但我翻阅过很多古籍,这幽冥潭下肯定有宝贝,具体是什么暂时不知,可是能做出这么一个大阵,守着的东西必然是非凡的,本殿下倒是要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贺羡南倒是毫不保留将自己知晓的信息告诉给了林子漾。 这潭中的秘密,知晓的人那么多,霍家不也是为了那些东西,派人下去过吗? 子漾却不是很感兴趣,又呵呵笑了两声,阴阳怪气的道:“你什么宝贝没见过,有必要冒着危险去查看吗?” 在京中的这三年时间,贺羡南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在这里住上一阵子,还请了道士在这周围记录那潭中情况,包括什么时候什么人下了潭里。 他跟二皇子说的,认识很厉害的道士不是开玩笑的。 贺羡南没有说话,只瞥了她一眼,似乎在说她很无知。 子漾想要回屋了,手里的汤婆子有点凉了,她正要开口,卫安就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了,眉眼间都没了往日的沉稳,带着焦急:“殿下,百里先生让您即刻回去。” 第八十八章 百里桑祁 子漾停下了脚步。 百里先生! 是曾经梦境里出现过的百里桑洛吗?她不由好奇起来,怀揣着忐忑的心情跟在他身后。 “我跟你一块去,我倒要看看你们在搞什么。”见他脚步匆匆,子漾一把拽住贺羡南的衣袖,急切的道。 三人匆匆到了院子里,那小院周围挂着一圈符纸挂着铜钱,院中的桌子上摆着一个八卦仪,却没见有人,贺羡南脚步不停的往屋子里走去,刚进去便被屋子里的东西震惊了,墙上贴满了纸,画着各种符号,写满了字,还有的画了各种形状奇特的东西。 贺羡南却习以为常,轻踹了几下脚边的废纸,走到里面,一个戴着黑色大帽兜的男人正匍匐在地上,手里拿着一个司仪盘在嘀嘀咕咕着什么。 子漾跟在身后,总觉得瘆得慌。 那男子抬起头的一瞬间,林子漾瞳孔放大,整个人惊得不行,后退了几步撞在了身后的架子上,那搭在架子上的白色帷幔滑落在了地上。 “百里桑祁?”她不由自主的喊了出来,引起了那男子的注意,惨白着一张脸,阴恻恻的看着她,那一瞬间,子漾觉得似被毒蛇盯上了一般,浑身都毛骨悚然了起来,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咧着嘴,沙哑着声音问道:“姑娘,认识在下?” 子漾想要摇头,却做不到,跟点了穴道一般,立在那里,只能转动着眼珠。 百里桑祁也不等子漾回答,只将司仪盘递到贺羡南眼前,让他看指针的位置,又指着桌上铺满的纸仔细讲解了一会,拿过边上放着的龟壳摇了三下,倒出了里面三枚铜钱,两面带字,一面带花。 朝着贺羡南点点头,子漾动了动,往前走到他身边,跟着他一起看那桌上的东西,一堆奇怪的字符,根本看不懂,但贺羡南似乎懂了,她偏过头去看他,想要问问,却没有开口。 “卫安,去准备,我们酉时下潭。”贺羡南拍拍百里桑祁的肩膀,笑得畅快对卫安吩咐道。 “你要下潭?”林子漾不赞同的问道:“你知不知道,霍家六月派人下去,人拉上来的时候,都冻成冰块了,都来不及送医人就没了,你还要这个时节下去,你疯了吗?” 百里桑祁没有说话,只是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两人,眼里带着玩味,手里把玩这一枚铜钱。 “林子漾,我等这个机会等了三年,我怎么可能放弃?你什么都不懂,我肯定要下去的。”贺羡南坚定的望着她道。 “如果你一定要下去,我陪你一起。”冥川谷有溪流,林子漾水性尚可。 “不,你就在岸上,若是我有什么事,也好营救不是,反正你已经救了我两次,也不在意再多一次了。”贺羡南笑笑,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 等卫安安排好一切,又差了他去寺中给霍老夫人说一声,几人便动身去幽冥潭。 “你是自己下去,还是带着百里先生一起下去?”子漾拉着贺羡南落后了他们一段,才低声问道。 贺羡南知道她对百里先生的不信任,安抚道:“放心吧,他先下去,等他发信号了,我再下水,不会有事。” 子漾想着,若是百里桑祁先下水探路,那贺羡南下去便不会有什么危险,心里放松了不少。 到潭边风便大了起来,天也黑了下来,卫安点了火把,照亮了潭面,那深潭里的水竟然变了颜色,深黑色的了,子漾不敢置信的道:“四天前,我们上山的时候,这水还是绿色的,怎么就黑了?” 贺羡南凑过去一看,确实潭中之水已经如墨色般了,他转过头看向百里桑祁,质疑道:“这是怎么回事?” 百里桑祁戴着大黑帽子,看不清神情,只能听见他有些阴郁的声音:“殿下无需担心,这幽冥潭之所以叫幽冥潭,这便是它的独特之处,根据老道这几年的观测,每每都是在打雷闪电下几日雨后,这潭水便会由绿变为墨黑,若是殿下实在担心,那老道先下水,殿下在岸上先等着便好。” 贺羡南守了这深潭三年,自然是不愿错过的,几步便跳上了船,吩咐他们道:“卫安,你与林姑娘在岸边等着,我和百里先生先去看看。” 林子漾见着四周漆黑一片,还起了雾气,觉得这法子不妥,他也快步上了船:“让卫安去寺里寻霍老夫人,他脚程快,借点人手过来,咱们人多保险些。”她拦着贺羡南,想要将他带下来,在岸边一同等卫安带人后再下水。 两人拉扯间,便听见噗通一声,百里直接跳进了潭中,身影很快消失不见,水面恢复了平静,他们便没有再争执了,而是拿着火把,趴在船上,照着潭中,那火把打在水面上,都没有倒影。 格外奇怪。 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怪异,四周突然就静了下来,只余下两人的呼吸声,贺羡南深深看着林子漾,将手中的火把递给了她,小心翼翼的将手探向湖面,手指触上去竟然是软绵绵的,像是软糯可口的糕点,子漾也高度关注着,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拽着贺羡南的另一只手。 “这不像是水,倒似桃胶一般的触感。”贺羡南转过头说给子漾听,她急着拉他起来,不放心的道:“这太奇怪了,你先起来,咱们等人来了再查看。” 话落,便听见了几声咕嘟咕嘟的响声,像是气泡声,两人循着声音望去,那潭面席卷了硕大的浪潮过来,黑色的,那翻飞起来的浪潮上还不断的冒着气孔,子漾急急拽着他想要下船,猛地被往后一拽,贺羡南的腿被黑色的一团东西缠住,正在往湖中拖去,她来不及多想一把将火把掷了出去,刚好落在那一团缠着他腿的东西上面,却没有任何效果,那黑色的东西在不停的流动,贺羡南紧紧扣住船板,想要借力翻身都做不到,那东西力气很大,他只能费劲扒着船板。 第八十九章 子漾取了腰间的匕首,飞扑过去,用力的划着那黑色的东西,很轻易就划开了,确实是那种跟桃胶很相似的物质,但连绵不断的,子漾回头看了贺羡南一眼,狠心将匕首扎进潭里,里面却是空的,子漾还来不及惊讶,便被一股力气拖着往潭中卷去,直愣愣的扎了进去。 意识消失前,只听见了贺羡南绝望的大喊声:“林子漾!” 再次醒来,已是天翻地覆,她躺在一条河的河床上,目之所及都是石子和零星的几株青草,远远的还有几匹马栓在柳树下,那柳树垂着枝条,满目绿色。 她爬起来,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裳,还是落入潭中穿的那身,怪不得觉得热呢,她将大袄脱了下来放在一边,走到河边,捧了一捧水洗了把脸,又捧了一捧喝了一口,这才拿着大袄,一边擦着嘴角一边往岸边走去。 迎面来了几个提着篮子的婶子,子漾急急跑上去问道:“敢问几位婶婶,这是什么地方?” 走在前面的胖婶子见林子漾一个人,还挺狼狈的样子,以为是外地人,倒是爽朗的回了她:“姑娘是打哪里来的,连松野都不知道。” 松野? 她在脑子里怎么也找不到有关松野的信息,在南靖的所有她知晓的地名里都没有这个名字。 “那婶婶,可知要如何到盛京?”她想着还是要先回京中,也不知贺羡南如何了? 那几个婶婶一听,都愣住了,摆手道:“盛京?这都没听说过,姑娘是不是弄错了?” 幽冥潭不是就在盛京边上吗?怎么回没听说过这个地方呢? “是啊,姑娘,婶婶也是走南闯北的人,确实是没听过你说的这个地方。”另一个婶婶接着道:“你说说你要去的那个地方是什么样的,看看婶子去过没有?” “有恢弘的宫殿,巍峨的房子,很多茶楼酒肆,住着有身份的贵人。”她囫囵着道,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道。 那婶子一听,便豪爽的笑了起来:“哎呀,姑娘,你说的这个地方,我知道,不叫盛京,是归云城,你顺着这个方向一直走,差不多两天会路过扶摇山,翻过扶摇山便见着一座吊桥,通过吊桥过去便是归云城了。” 林子漾谢过了,便要动身往那个方向去。 才走了两步,那婶子又叫住了她,劝说道:“姑娘,婶子劝你不要去,那归云城怪异着呢,你一个女娃娃,没得去送了命。” “如何怪异了?” “怪异的不是里面的人,而是归云城的城主,一根笛子就能驱使生灵,经常能在街上看到狍子,野狼,蛇……成群的动物在街道上跑,多吓人啊。”那婶子一边摆手说着,还故意搓了搓手臂:“而且那归云城最近好像是有什么大事,在举行一个盛大的典礼,你一个人的话,真的还是不要去的好。” 子漾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去走一趟,或许能遇上贺羡南。 她走了两日,果真见着了扶摇山,高耸入云,山体一半都隐在云雾里,她见着山脚下插着的扶摇山的旗子,立着石碑,她上前看着细小的通道,两边垂着拇指粗细的锁链,想要翻过扶摇山,就得抓着这些锁链一步一步往上爬,到了半山腰便有一个石洞,穿过石洞,便能见着那座吊桥了,吊桥对面也是一座笔直的山峰,更像是两个万丈深渊被一座铁索桥给连接起来了。 林子漾刚出洞口,便被人猛地拉住了手臂,扯到了一旁的小平台上。 那人竟然是先一步下了幽冥潭的百里桑祁,一双眼睛锐利的盯着她,左边脸颊上很深的一道伤口,还在流着血,很是渗人,他紧紧抓着她的手臂,满是怨恨的道:“我倒是小瞧了你们。” 他拽着她的手臂将她拖到了平台边上,红着眼睛如同魔鬼般:“你一定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吧,钟离澜颂?”那声音在子漾耳边响起,毛骨悚然附着在身,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整个人的警惕心拉到了最高,缓缓移动着左手,想要取腰间的匕首,却带着手上的宫铃簌簌作响。 也就那一瞬间,两座山中间的深渊里猛然起了一阵浓雾,由下往上升着,一波又一波,像是盛开的巨大的一朵朵蘑菇云,层层叠叠翻滚着,混合着杂乱又凄厉的哭喊声。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百里桑祁阴恻恻的笑着,诡异的看着她:“这里可是无妄深渊啊。” 怎么可能? 子漾自是不信的,她现在所处的地方,与她梦境中所知的无妄深渊,完全是两幅模样。 “万古枯骨都在这里了,怨气冲天啊,你感受到了吗?这周遭的温度都降低了不少吧,有没有觉得身上有什么东西在游走啊,包围着你,盯着你?”他语调不变,说出的话阴冷,配着那笑得恣意的脸,真真是让人遍体生寒。 似是看出了子漾的害怕和恐惧,他又嗤笑了一声,很是不屑的道:“放心,我不会推你下去的,我会看着你,还有与你一起进来的贺羡南,永葬幽冥潭。” 他话语落下,将林子漾放开,将手指抵在唇边,吹了声口哨,那深渊里变聪一团团白雾里飞出一只巨大的肥鸟,停在了锁链桥的边上,那鸟体积极大,像极了鲲鹏,长得格外奇怪,五彩斑斓的羽毛配着一张黑漆漆的脸,长着又尖又长的喙。 就停顿了那么一瞬,便张开了翅膀朝着子漾飞过来,她急忙往洞中跑去,却还未到洞口便被那大鸟抓住了肩膀,扣的两个肩胛骨生疼,抓的地方被撕裂了,她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带到了半空中。 轰隆! 惊雷响起,在耳边炸开,直直往她身上劈下,浑身似被烈火灼烧,四肢百骸都刺骨的疼,一口血吐出,便没了意识。 站在崖边的百里桑祁冷冷的扔了一颗珠子给那只大鸟,便转身进了洞中,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扶摇山。 第九十章 下幽冥潭 “你是自己下去,还是带着百里先生一起下去?”子漾拉着贺羡南落后了他们一段,才低声问道。 贺羡南知道她对百里先生的不信任,安抚道:“放心吧,他先下去,等他发信号了,我再下水,不会有事。” 子漾想着,若是百里桑祁先下水探路,那贺羡南下去便不会有什么危险,心里放松了不少。 到潭边风便大了起来,天也黑了下来,卫安点了火把,照亮了潭面,那深潭里的水竟然变了颜色,深黑色的了,子漾不敢置信的道:“四天前,我们上山的时候,这水还是绿色的,怎么就黑了?” 贺羡南凑过去一看,确实潭中之水已经如墨色般了,他转过头看向百里桑祁,质疑道:“这是怎么回事?” 百里桑祁戴着大黑帽子,看不清神情,只能听见他有些阴郁的声音:“殿下无需担心,这幽冥潭之所以叫幽冥潭,这便是它的独特之处,根据老道这几年的观测,每每都是在打雷闪电下几日雨后,这潭水便会由绿变为墨黑,若是殿下实在担心,那老道先下水,殿下在岸上先等着便好。” 贺羡南守了这深潭三年,自然是不愿错过的,几步便跳上了船,吩咐他们道:“卫安,你与林姑娘在岸边等着,我和百里先生先去看看。” 林子漾见着四周漆黑一片,还起了雾气,觉得这法子不妥,他也快步上了船:“让卫安去寺里寻霍老夫人,他脚程快,借点人手过来,咱们人多保险些。”她拦着贺羡南,想要将他带下来,在岸边一同等卫安带人后再下水。 两人拉扯间,便听见噗通一声,百里直接跳进了潭中,身影很快消失不见,水面恢复了平静,他们便没有再争执了,而是拿着火把,趴在船上,照着潭中,那火把打在水面上,都没有倒影。 格外奇怪。 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怪异,四周突然就静了下来,只余下两人的呼吸声,贺羡南深深看着林子漾,将手中的火把递给了她,小心翼翼的将手探向湖面,手指触上去竟然是软绵绵的,像是软糯可口的糕点,子漾也高度关注着,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拽着贺羡南的另一只手。 “这不像是水,倒似桃胶一般的触感。”贺羡南转过头说给子漾听,她急着拉他起来,不放心的道:“这太奇怪了,你先起来,咱们等人来了再查看。” 话落,便听见了几声咕嘟咕嘟的响声,像是气泡声,两人循着声音望去,那潭面席卷了硕大的浪潮过来,黑色的,那翻飞起来的浪潮上还不断的冒着气孔,子漾急急拽着他想要下船,猛地被往后一拽,贺羡南的腿被黑色的一团东西缠住,正在往湖中拖去,她来不及多想一把将火把掷了出去,刚好落在那一团缠着他腿的东西上面,却没有任何效果,那黑色的东西在不停的流动,贺羡南紧紧扣住船板,想要借力翻身都做不到,那东西力气很大,他只能费劲扒着船板。 子漾取了腰间的匕首,飞扑过去,用力的划着那黑色的东西,很轻易就划开了,确实是那种跟桃胶很相似的物质,但连绵不断的,子漾回头看了贺羡南一眼,狠心将匕首扎进潭里,里面却是空的,子漾还来不及惊讶,便被一股力气拖着往潭中卷去,直愣愣的扎了进去。 意识消失前,只听见了贺羡南绝望的大喊声:“林子漾!” 再次醒来,已是天翻地覆,她躺在一条河的河床上,目之所及都是石子和零星的几株青草,远远的还有几匹马栓在柳树下,那柳树垂着枝条,满目绿色。 她爬起来,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裳,还是落入潭中穿的那身,怪不得觉得热呢,她将大袄脱了下来放在一边,走到河边,捧了一捧水洗了把脸,又捧了一捧喝了一口,这才拿着大袄,一边擦着嘴角一边往岸边走去。 迎面来了几个提着篮子的婶子,子漾急急跑上去问道:“敢问几位婶婶,这是什么地方?” 走在前面的胖婶子见林子漾一个人,还挺狼狈的样子,以为是外地人,倒是爽朗的回了她:“姑娘是打哪里来的,连松野都不知道。” 松野? 她在脑子里怎么也找不到有关松野的信息,在南靖的所有她知晓的地名里都没有这个名字。 “那婶婶,可知要如何到盛京?”她想着还是要先回京中,也不知贺羡南如何了? 那几个婶婶一听,都愣住了,摆手道:“盛京?这都没听说过,姑娘是不是弄错了?” 幽冥潭不是就在盛京边上吗?怎么回没听说过这个地方呢? “是啊,姑娘,婶婶也是走南闯北的人,确实是没听过你说的这个地方。”另一个婶婶接着道:“你说说你要去的那个地方是什么样的,看看婶子去过没有?” “有恢弘的宫殿,巍峨的房子,很多茶楼酒肆,住着有身份的贵人。”她囫囵着道,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道。 那婶子一听,便豪爽的笑了起来:“哎呀,姑娘,你说的这个地方,我知道,不叫盛京,是归云城,你顺着这个方向一直走,差不多两天会路过扶摇山,翻过扶摇山便见着一座吊桥,通过吊桥过去便是归云城了。” 林子漾谢过了,便要动身往那个方向去。 才走了两步,那婶子又叫住了她,劝说道:“姑娘,婶子劝你不要去,那归云城怪异着呢,你一个女娃娃,没得去送了命。” “如何怪异了?” “怪异的不是里面的人,而是归云城的城主,一根笛子就能驱使生灵,经常能在街上看到狍子,野狼,蛇……成群的动物在街道上跑,多吓人啊。”那婶子一边摆手说着,搓了搓手臂有些胆颤,似亲身经历过:“而且那归云城这几年似乎中邪了,死气沉沉的,城中上方黑云密布,久久不散,且那扶摇山通往归云城的吊桥也荒废了,里面也许久没人进出了。” 第九十一章 归云城 子漾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去走一趟,或许能遇上贺羡南。 她走了两日,果真见着了扶摇山,高耸入云,山体一半都隐在云雾里,她见着山脚下插着的扶摇山的旗子,立着石碑,她上前看着细小的通道,两边垂着拇指粗细的锁链,想要翻过扶摇山,就得抓着这些锁链一步一步往上爬,到了半山腰便有一个石洞,穿过石洞,便能见着那座吊桥了,吊桥对面也是一座笔直的山峰,更像是两个万丈深渊被一座铁索桥给连接起来了。 林子漾刚出洞口,便被人猛地拉住了手臂,扯到了一旁的小平台上。 那人竟然是先一步下了幽冥潭的百里桑祁,一双眼睛锐利的盯着她,左边脸颊上很深的一道伤口,还在流着血,很是渗人,他紧紧抓着她的手臂,满是怨恨的道:“我倒是小瞧了你们。” 他拽着她的手臂将她拖到了平台边上,红着眼睛如同魔鬼般:“你一定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吧,钟离澜颂?”那声音在子漾耳边响起,毛骨悚然附着在身,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整个人的警惕心拉到了最高,缓缓移动着左手,想要取腰间的匕首,却带着手上的宫铃簌簌作响。 也就那一瞬间,两座山中间的深渊里猛然起了一阵浓雾,由下往上升着,一波又一波,像是盛开的巨大的一朵朵蘑菇云,层层叠叠翻滚着,混合着杂乱又凄厉的哭喊声。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百里桑祁阴恻恻的笑着,诡异的看着她:“这里可是无妄深渊啊。” 怎么可能? 子漾自是不信的,她现在所处的地方,与她梦境中所知的无妄深渊,完全是两幅模样。 “万古枯骨都在这里了,怨气冲天啊,你感受到了吗?这周遭的温度都降低了不少吧,有没有觉得身上有什么东西在游走啊,包围着你,盯着你?”他语调不变,说出的话阴冷,配着那笑得恣意的脸,真真是让人遍体生寒。 似是看出了子漾的害怕和恐惧,他又嗤笑了一声,很是不屑的道:“放心,我不会推你下去的,我会看着你,还有与你一起进来的贺羡南,永葬幽冥潭。” 他话语落下,将林子漾放开,将手指抵在唇边,吹了声口哨,那深渊里变聪一团团白雾里飞出一只巨大的肥鸟,停在了锁链桥的边上,那鸟体积极大,像极了鲲鹏,长得格外奇怪,五彩斑斓的羽毛配着一张黑漆漆的脸,长着又尖又长的喙。 就停顿了那么一瞬,便张开了翅膀朝着子漾飞过来,她急忙往洞中跑去,却还未到洞口便被那大鸟抓住了肩膀,扣的两个肩胛骨生疼,抓的地方被撕裂了,她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带到了半空中。 轰隆! 惊雷响起,在耳边炸开,直直往她身上劈下,子漾一口血吐出,便没了意识。 站在崖边的百里桑祁冷冷的扔了一颗珠子给那只大鸟,便转身进了洞中,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扶摇山。 林子漾醒过来的时候,贺羡南正坐在她身边,端着药碗无奈的看着她。 两人待在一个山洞里,洞中还燃着柴火,架着一口药罐子,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这里是归云城,我见你倒在山崖边上,肩上都是血,便将你带了进来,但是现在有一个很严峻的问题摆在我们眼前,我们没有吃的了,而且这周边什么都没有。”贺羡南放下碗,低垂着头拿了根树枝在地上画了起来:“你看,这是我们现在的位置,往右边去便是归云城了,可我去试过,进不去。” 林子漾捂着肩膀坐起来,肩胛骨的伤疼得她龇牙咧嘴的,嘶嘶两声:“贺羡南,你先告诉我,你为何一定要下幽冥潭?” 贺羡南没有抬头,依旧低着头,手却顿了顿,洞中静悄悄的,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那火苗燃烧着都仿佛有了声音一般。 “如今我们两人都困在这里,你什么都不说,我们如何出去?我不管你要找的东西是什么,我只想回去。”她见他久久不吭声,不免提高了声量,表示了自己的不满和述求:“若不是为了救你,我根本不会被卷到这里来。” 贺羡南挣扎了许久,想着这事确实连累到她了,何况如今两人都在这个地方,倒也不怕她知晓。 “你应该听闻过,几年前我就在查询哪里有诡异怪事,还去了羌洲,从羌洲回来后我就发现了,我丢失了一部分记忆。”贺羡南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而且也是那时候开始,我总是做梦,梦见幽冥潭,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召唤我,让我下幽冥潭。” “那你在羌洲经历了什么,你还记得吗?”子漾起身走到他身边坐下,轻声问着,最好是记得,这样以后带着他一起去,他们试错成本就要低很多。 谁都不知道那北境的冰镜里有什么危险,万一搭上了他们的性命呢? “不记得了,我从羌洲回来没多久,我的师父就暴毙了。”贺羡南一把折断了手里的枝条,牙关紧绷着:“就他暴毙当夜,我就开始做梦,梦见幽冥潭,后面我查过很多资料,又遇上了百里先生,这才有了点线索。” 林子漾扯着嘴角苦笑了下:“他跟你说了什么,你都信了,还故意在天净寺中巧遇了我,也是我自己傻,走进了你们的圈套,对吧。” 他说了这么多,子漾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幽冥潭与他贺羡南,百里桑祁,林子漾都有关联,却只有她一人像个傻子一样,自请入瓮。 这么简单的计谋,偏偏自己还就这么钻了进来,还傻傻的去救他,结果真将自己搭进来了。 “我没办法将一切都跟你说,也就是在我母后给我相看时,我才知晓的,连我自己听着都觉着怪诞的事,我如何跟你说,也只有引你进来,自己一探究竟了。”贺羡南辩解着。 “说吧,需要我配合你做什么?”这时候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重要的事如何出去,林子漾不是那种分不清轻重的人,但在心里却已经将贺羡南这个人的信任度画上了问号。 第九十二章 无妄深渊 “林子漾,你信这世间有生死轮回吗?信这世上真的有鬼神吗?”贺羡南抬起头红着眼眶,眉头拧成了川字,紧紧盯着林子漾的眼睛问道,见她不回答,自顾自接着说道:“这一生,我们遇上这么多的人,真的每一个都是人吗?又如何证明我们身边所遇之人都是人?” 林子漾依旧没说话,只看着他,听着他说下去。 “但你竟然知道他叫百里桑祁,那么我想,你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的吧。”贺羡南想了想,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放松,子漾却见着他这般别扭,直接道:“你不用装着很放松的样子,我只想知道我们在哪里?需要我做什么酒行了,别的我也不想知道。” “在一个人的梦境外,这个人或许你还听说过,百里桑洛。”贺羡南不错过她脸上的一点点神色变化,明显见着她听见这个名字时松怔了一瞬,带着点不可置信,只长叹了一口气,无奈的道:“我们需要进入他的梦境,才能找到我想要的,也只有这个梦境破了,我们才能出去,不然就只有留在这里面了。” 如此荒诞的话,贺羡南说的却格外笃定,林子漾只觉着离谱,怎么可能有人将梦境留下来,别人还能进入这个梦境,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林子漾,你没经历过诡异之事,不信这些我能理解,但这些是真实存在的,我也不妨直接告诉你,我要找我在羌洲丢掉的一些记忆。”他说的这般信誓旦旦,但林子漾还是觉着这人只说了一部分,还隐瞒了一些东西。 但都不重要,只要能出去,便不妨一试。 “贺羡南,那便试试吧,你说吧,如何做。”林子漾直接不再问下去,反而很是坦然的站起来,眼里没有一丝质疑的看着他:“早点结束,早点回去。” 她师父师娘怕是要担心了,而且她还有事没有查清楚,师父师娘也还要找沈宴,总不好让他们多分心的。 “你知道归云城吧,那便是进入那个梦境的入口,但是我们不知道哪个梦境里是什么样的,而且你的伤还没有好,得再等等,这几天你好好养伤,我在归云城附近探探,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贺羡南想着她身上的伤,又深知归云城附近的情况,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之前去探过了,要想通过这铁索桥,便艰难重重,这深渊中的一团团白色瘴气,那一声声凄厉的喊声,还有藏在白色雾气里不知其状的生物,以及那抓伤林子漾的巨大飞鸟,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林子漾昏睡时,他往那深渊里扔了几颗石子,沿着崖璧扔下去的,什么声响都没有,微微靠近那铁索桥,便从哪崖缝中窜出许多吐着红信子的黑色头上长着角的蛇,尖尖的脑袋,看着就剧毒,且还不知是什么蛇类,哪里敢靠近,只是在这边岸上便有这么多问题,还不知上了铁索桥后会遇见什么危险。 “贺羡南,你知道我肩上的伤口是什么东西抓的吗?”林子漾白着一张脸,神色忧郁的看着他:“是一只大鸟,那翅膀张开比我张开双臂还要大啊,他抓着我带到空中,直接引起了惊雷,将我劈晕了过去,你觉得我们真的能进入那个你所谓的梦境吗?”她自嘲道:“我还是第一次被雷劈呢,还好没直接劈死。” 贺羡南没说话,只是顿住了出去的脚步,停顿了几秒,直接出去了。 他们待的位置正是扶摇山上的通道里,他站在那平台上,风轻轻吹着,空气里带着点点腐朽的气味,天是蓝的,一望无际的蓝色,挂着几朵白云在上面游走,往下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下面被白色雾气罩满,只有几条手腕粗的爬藤从平台的边缘垂了下去,他看着那藤条,思索着是否可以利用这周边的东西过去。 凡是毒物,周遭必定是有解药的。 那么这黑色的蛇也不一定就是这里的霸主,既然生了这东西,那必然也生了相克的东西,林子漾说的那只大鸟,或许就是克制着些蛇类的,鸟吃蛇类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可要如何让这大鸟将目光放在这些蛇上面而不是放在他们身上? 他往边上走去,靠着铁索桥,刚将脚搭在第一块浮板上,便听见了淅淅索索的声音,从那木板下探出了两个尖尖的脑袋,吐着红红的蛇信子看着他,却不见大鸟飞出来。 他收回脚步,转身进了通道里。 “我想到一个办法,可以给我们争取过桥的时间,但是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贺羡南靠着墙壁坐了下来,甚是烦恼的道:“那铁索桥边有黑色的蛇守着,如果可以同时将大鸟引出来,再将黑蛇扔给大鸟对付,那我们便有可能过了那铁索桥。” 子漾却没他那么乐观,她捂着肩膀,两个肩胛骨都疼得见鬼,刚刚乘着他出去,解开了衣领看了下肩上的伤口,被那大鸟尖锐的爪子爪了几条很深的痕迹,最深的那道伤口隐隐见了骨头。 这些蛇和鸟在这里肯定生存了很多年,既然能让这些家伙守着,便说明了是可以共存的,且这深渊里怨气如此之重,想来里面死了不少人,可这大鸟和蛇都还好好守着这里,便说明了,这些东西得了指令,只会攻击人类,而不会互相残杀,指不定还有什么东西等着他们呢? 更何况,新鲜的人类鲜血可不比那朝夕相处的蛇类的味道来得鲜美? 能长成这般体积的大鸟,可见是有灵性的。 这法子根本行不动。 这些蛇和鸟,倒是可以试试用笛声控制一番,难的是上了桥后,是否会引发天雷和其他未知的东西出来。 “这些蛇和鸟,我想法子试试,你去给我弄支笛子来。”林子漾突然想到一个主意,神色怅然的看着贺羡南带着几分打量:“相信三殿下有法子弄到的吧。” 第九十三章 入归云城 等贺羡南弄来笛子,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这到了考验你的武功的时候了,可千万要小心啊,别掉下去了。”子漾拿着笛子在手中敲了几下,试了下音,只能说勉强可以将就用用。 “一会我会用笛音将这蛇和鸟往别的地方引,你乘着这个机会上桥,先去探一番,安全最重要,若是遇上棘手的事,便退回来。”子漾带着他站在了铁索桥边上,示意他站在身后,取了笛子放在嘴边吹了起来。 贺羡南站在身后看着那蛇沿着铁索桥的缝隙往爬藤的方向去,那大鸟也从雾气里飞了出来,只在空中盘旋着,贺羡南见着这机会,立刻上了桥,飞快的往那头跑去,突然就落下了一道惊雷打在了铁索上,贺羡南往浮板上一滚躲过了那道铁索,就见身前出现了一条巨大的张着血盆大口的白蛇,他急忙刹住脚步,林子漾看着那条白蛇,也愣了下,忘了吹奏,那盘旋在空中的大鸟突然就冲着贺羡南而去。 “小心啊!”她大喊了一声,贺羡南耳边是呼啸而来的风声,夹杂着大鸟尖锐的叫声,狠心的往那大蛇方向一跃而起,却在要落入血盆大口的时候,突然一脚踹在那大蛇的嘴上,一个飞身就落到了大蛇身后,快速的抽出佩剑,直接插在了蛇背上,那剑在蛇身上拉开了一条长长的扣子,俯冲下来的大鸟来不及掉头,直接扎进了大蛇嘴里。 林子漾被这一变故弄得目瞪口呆,急急吹起了笛子,跟着跑上了铁索桥,那雷声阵阵,却专往白蛇身上落,两人倒是顺利过了铁索,落在了归云城外。 城墙破败不堪,被一堆枯枝藤蔓缠绕着,那城门上刻着的归云城三个字都残破了两,城墙边上都是落下的惊雷,带着闪电,环绕着整座归云城,他们都知晓,刚刚那只不过是开胃菜,从现在起,才是真正的危险。 归云城上方有一个巨大的黑色浓云,像一个倒扣着的漩涡,那黑云里阵阵闪电劈下,却落不进城中,被流光溢彩的透明罩给罩住了,两人仔细打量了一番。 贺羡南上前两步,伸手去触摸那透明的罩子,轻而易举的破了那层薄如流水的结界,子漾跟在他身后,一同进了归云城里。 城中倒是热闹,来来往往的行人,偶尔有小动物在路中间穿过,屋舍修葺的整整齐齐的,看着烟火气息十足,但贺羡南和子漾只觉得怪异,空气里透着死寂,这些人像是没有生气,被人操控了的活死人,机械的忙碌着,假装是个繁华的集市。 “这太怪异了。”林子漾错身让了一个老妇,对贺羡南道:“你有没有闻到那种味道,死人的味道。”明明城中那颗大树上正挂着艳丽的杜鹃花,却闻不到花香,只闻见了死人味。 贺羡南点点头,警惕的看着周围的一切,对面走过来一个挑着担子的老伯,他上前将人拦下,林子漾来不及开口,便见他蹲下身在那担子里挑挑拣拣的。 “老伯,这土豆都发芽了,怎么还在卖啊?”他挑了两个长了绿芽的土豆拿在手里举着问那老伯。 似乎没什么反应一般,只机械的看着他道:“便宜,要多少都有。” 贺羡南将土豆放回担子里,给老伯让了个位置,他便又机械的挑着担子往城门方向去。 连着几日,都在重复着这一日的画面,这个集市,每日都是一样的人和事,麻木的重复着前一天的行为。 “你觉不觉得奇怪,咱们进城道现在已经七八日了,可是,这几天咱们都看得一样的东西,而且还不觉得饿。”子漾趴在一堆稻草上,懒洋洋得看着天上那久久未散的黑云,甚是苦恼道:“而且你不觉得奇怪吗?那团黑云从咱们进来开始,可就没散过。” 贺羡南自然是知道的,这几日他们在归云城游走,除了归云城中城主府没有进去过,别的地方可都看过了,也不是两人不去城主府里,而是那城主府不知是被什么东西给封住了,不管是从大门还是翻墙,两人都没办法进去。 倒是这街上别的地方,都可随意进出。 “你说的那个梦境在归云城的话,那基本就事在城主府了,只是如何进去是个问题。”林子漾愁道。 “这街上活死人也就罢了,怎么这城主府也是死的。”贺羡南也愁眉不展,跟着念叨了句。 活死人,城主府也是死的。 那么这些活死人是否跟这城主府的死有关? 林子漾脑海里突然闪过这一想法,立即爬起来凑到贺羡南身边,激动的道:“贺羡南,你说,这些人是不是城主在封锁府邸前将人弄成这样的,若是弄成这样,他的目的何在?而且你发现了没有,那团黑云闪电最多最密的位置刚好是城主府的位置啊,这三者之间是否有关系?” 贺羡南听她这么说,也是一激灵,这倒是可好的切入口。 可该如何去做,怎么引诱那些人去往城主府里呢?这倒是个问题。 夜里两人坐在山坡上,静静的看着底下城中的情形,万家灯火亮起,烛光从糊好的半透窗户纸里传出,街道静悄悄的,偶尔有更夫拿着打更的锣敲着,却是听不见虫鸣蛙声的。 “我想着明日咱们就在街上随便抓一个人往城主府的大门口扔试试看。”这是最简单粗暴的方式了,满城的人都似被设定了程序一般,这得多大的能耐和残忍啊,才能将所有人都变成这般模样。 这办法虽然简单粗暴了点,但却意外的好用。 随机抓了一个每天都在城主府外不远的转角处哇哇大哭的孩子,乘着那个哄孩子的母亲还没出现,直接抓了往城主府大门上一扔,小孩似不知疼痛的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神色麻木的朝着转角的位置走去,那大门就跟解了封印一般,吱呀两声便自动打开了。 第九十四章 古老的阵法 大门口挂着一张硕大的蜘蛛网,贺羡南拿着剑柄将蛛网挑开,入目的事一个开阔的院子,地上歪歪扭扭的倒着些桌椅,府中的花草树木都枯死了,满地的叶子,两人顺着台阶走下去,穿过院子便是正厅,挂着一块写着“悬壶济世”四个字的牌匾,牌匾上都是蜘蛛网,也只是有蜘蛛网,却是不见蜘蛛的身影。 “贺羡南,这归云城真的是死城,连只蚂蚁都没有,这几日也没有听见鸟叫虫鸣。”这太匪夷所思了。 贺羡南没有说话,只是拿着剑往屋子里走了几步,查看了一番,便退了出来,两人又顺着长廊往后面去。 两人都停下了步子,震惊的看着后面所见的一切。 一个圆环祭坛,像极了子漾在梦境里见过的钟离氏的那个祭坛,有引血槽,四周立着八根朱红色的柱子环绕着祭坛,那每跟柱子都拉着九跟红线连接着下一根柱子。 那红线上穿着各色玛瑙,宝石,铜钱,宫铃,黄色的符纸贴满了柱子,地面也飘着黄色符纸。 这是一个连风都静止的城池。 两人上前,贺羡南拿着剑轻轻碰了下其中一根红线,震耳的铃铛声响起,那红线开始剧烈震动起来,子漾察觉到手上的宫铃也跟着响起来,也跟着在震动。 似突然有了生命,想要挣脱束缚般。 那几根柱子突然就快速转动起来,两人眼睁睁看着那祭坛中间升出了一个黑色的蛋壳一样的东西,立在中间,然后静止了。 “来者何人?来此何意?”那祭坛中突然传出浑厚的声音,质问道。 子漾捂着左手腕上的宫铃,一步步的走上前,弯下腰从那红线下过去,往祭坛上去,停在了那蛋壳前。 “你是谁?”林子漾小心翼翼的取了匕首握在手里,将刀尖对准了蛋壳上方,抵着最上面那处。 “想不到啊,竟然真的等到了你们,钟离澜颂,百里桑洛。”那蛋壳上突然冒出一双眼睛,子漾猛不丁的被这一吓,急的转过身一把抱住了贺羡南的腰身,连匕首都落在了地上,浑身颤抖的道:“贺羡南,有妖怪啊,真的有妖怪。” 贺羡南也害怕,却紧紧握着剑,抿着唇小心的往前挪了两步:“你……在等……我们……”他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但结结巴巴的说话声,还是出卖了自己的内心。 “自然,本君被困在这里这么久了,这城中百姓也被困了这么久了,但好歹等到了你们,那便送你们进去好了。”那蛋壳眨了两下眼睛,呵呵笑了两声,便消失在了眼前,林子漾因着抱着贺羡南的腰身没看到,而贺羡南却是眼睁睁看着那蛋壳凭空不见的。 祭坛上有水开始流动起来,一开始只有一点点,慢慢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将整个引血槽都布满了,柱子上帖着的黄符也动了起来,纸消失了,只剩下那些符号在空中漂浮着,围绕着整个祭坛动起来,两人脚下的祭盘开始旋转起来,子漾松开了贺羡南的腰,蹲下身去捡匕首。 “先不要管匕首了,先离开这个祭坛。”贺羡南拉她。 林子漾转过头看着他道:“不能离开,这个或许就是进入梦境的方式,我必须拿着这把匕首,若是入了梦境,碰上危险,还能防身。” 她捡起匕首,两人便控制着平衡,见着那柱子上的黄符全都没了,整个祭坛上空都是字符,那柱子上的宫铃响得更彻底,那红线也震动的更厉害,那红线很快便蹦断了,琉璃,宝石,玛瑙,铜钱散了一地。 第九十五章 镇魂冢 “阿洛,你不要怪娘亲,娘亲也没办法。”美艳的妇人将白净的少年交给等候在旁的四个身着灰色长袍,满脸皱纹的老人,满脸的泪与不舍。 美人就是美人,哭的梨花带雨也是漂亮的,令人怜惜的,少年放开那妇人的手,不舍的看着她,却还是听话又心疼她道:“娘亲不哭,阿洛听话的。” 四人带着少年离开了宫殿,转而去了一处偏僻之地,是觅墉谷的禁地,镇魂冢。 “桑洛,你不要怪我们这些长老的,也确实是没办法,谁让国师算了,说你不详会祸害我族,从你出生开始,你自己也知道,我百里一族发生了多少不好的事,没有杀你,已是恩德,从此后,你便自生自灭吧,好自为之。”为首的男人将桑洛推进了镇魂冢,便合理封了镇魂冢的出口。 镇魂冢里累累白骨,乃是百里一族的乱葬岗,多少无人收敛的尸骨都扔在了这里,乱世嶙峋,长着参天大树,不见天日的,整个坟冢里刮着阴冷的风。 桑洛小心翼翼的跨过白骨,绕过大树,寻找蔽身之所,在那密林里走了一天一夜,手里拿着的火把眼见就要燃尽了,他又冷又饿又累,身心俱疲,越发将心里的恐惧放大了。 “呜呜呜呜……娘亲……阿洛害怕……”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却只听见风声,想要顺着来时路回去,却如何也找不到那原来的路了。 他终于走累了,靠着一颗大树就滑坐了下来,将火把插在了土里,靠着树干避风,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膝,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待走出了镇魂冢已经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穿着的是从死人身上拔下来的破破烂烂的衣裳,虽然破烂,可是多加了几件在身上,总是比只穿着一件暖和的。 出了镇魂冢,便是一片沙漠,一望无际,回过头却如何也看不见镇魂冢的痕迹,他知道,他已经出了觅墉谷的地界了。 那是他们族人世代居住的地方,可惜从此以后就再也回不去了。 桑洛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沙漠里,也辨不清方向,只是凭着感觉乱走,白日里太阳滚烫,那沙子也烫手烫脚,可没有办法,也只能努力的往前走,希望可以看到镇子或者水源。 他饿了就在沙漠里扯草根充饥。 也不过两日,便再也撑不住,倒在了沙漠里,瞳孔渐渐扩散,那天上的太阳都变成了一片白色的幻影,仿佛看到了祖母在对他招手,唤着他的名字。 “娘亲,那里有个人。”钟离澜颂坐在骆驼上,正恣意的四下乱看,便见着了百里桑洛倒在了沙丘上。 “凛冬,上前看看。”女子戴着面纱,吩咐身边的白发男子道:“若是有气,便带着吧。”神色慵懒,手里拿着一把蒲扇轻轻摇着。 很快钟离凛冬便将少年给拎上了骆驼的背上,少年浑身味道难闻得很。 “圣女,这少年怕是活不了了。”待回了客栈,钟离凛冬检查了少年的状况后,谨慎的道:“咱们也不能救……这是百里氏的人。” 钟离澜颂一听这话,急急道:“巫祝,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能救?什么叫活不了?”那少年躺在床上,脏兮兮的,脸上皮肤干裂被晒伤了,黑漆漆的一个,嘴唇也泛着青紫。 凛冬看了一眼女子,她只理了理衣角,坐得笔直:“说吧,我们钟离一族的孩子,没什么不能听的。” 凛冬神色挣扎了几许,在钟离阡予威严的目光下,狠心道:“这小孩,只怕是死人堆里出来的,刚刚扔他在骆驼背上的时候,身上味儿太重,是腐肉的味道,但刚才检查的时候,我发现这个味道是从他嘴里散发出来的。” “也就是说,这孩子靠吃……下来的?”钟离阡予震惊的问道。 “是,所以属下才会说,他活不下来了。”死人啊,而且这孩子呼吸里都带着那股子腐肉的味道,想来吃的还不是刚死的,而是死了一段时间,身体已经腐烂了的肉。 “呕……”钟离澜颂听着毛骨悚然,胃里一阵翻滚,抱着一旁的痰盂将中午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待吐了个干净,这才站起身,心疼的看着床上的少年,呜呜咽咽的说道:“娘亲,救救他吧,他好可怜啊,也太惨了……呜呜呜呜……” 钟离阡予一掌拍在桌子上,小小的钟离澜颂便瞬间停下了哭声,实在没忍住打了一个响嗝,急的伸出小手紧紧捂住嘴巴,生怕挨骂。 “这百里一族到底要做什么?如今竟是连个小孩都如此对待,畜生。”她没有忍住自己的脾气,又想着这几年百里一族做的各种令人不耻的事,义愤填膺道:“凛冬,尽全力救他,待他醒了问问他愿不愿意去我钟离一族的隐居之地。” “是。”钟离凛冬也是不忍,这样一个小孩,看着才七八岁的样子,怎么就被这般对待呢? 三天后百里桑洛便醒了过来,钟离凛冬正坐在床边看着一卷医书,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勾着唇角,冷淡的道:“看来你这小孩命不该绝,倒是撑过来了。” 他起身下了床,对着钟离凛冬就跪了下来,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哽咽道:“百里桑洛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钟离凛冬也不阻止他磕头,只等他说完,抬头一双亮晶晶的眼眸望着他的时候,才不自然的瞥过头,轻咳了一声:“咳……你可别谢我,谢我家小姐和夫人吧,是他们要救你的。”他放下书卷,伸手给他,百里桑洛慌慌张张的将手在衣裳上擦了下,又想起自己身上的衣服是从死人身上拔下来的,一时没了主意,只窘迫的望着他:“我……我手脏……不好……” 他直接伸手拽着他的手臂,将人提了起来,挑眉笑道:“走吧,带你去见我家夫人和小姐。” 这是百里桑洛第一次见到钟离澜颂,小女孩明眉皓目,神采飞扬,细长的柳叶眉,高挺小巧的鼻子,娇唇红艳,额间坠着好看的珠串,手腕上也戴着同色的珠串,他站在门边,见着她抬起头朱唇微启,晃动着身子,一副撒娇的小女孩的模样,眼里流光溢彩,身旁微微弯腰指导的女子也是静娴温雅,嘴角带着笑的跟她说着什么,隔得有些远,听不见声音,可这画面,百里桑洛站在那里,挪不动脚步,他不想打扰这样一副美好的画卷。 第九十六章 他的娘亲也很爱他 “圣女,人醒了,倒是个懂事的,起来对着属下就哐哐磕了三个头,感谢救命之恩。”钟离凛冬打趣着道,戏谑的看着百里桑洛。 “既然醒了,就好好养着吧,对了,让人买点他能穿的衣裳,好好洗洗吧,再不洗洗就腌入味了。”钟离阡予摸了摸澜颂的头,温和的对他道。 百里桑洛窘迫的站着,直直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双膝直直跪了下去,就在门口,连门槛都没有迈进去,实诚的磕了几个响头,那额头撞在石板上的砰砰声,似磕进了澜颂的心上。 “好了,这些都是虚礼,你个小孩子好好的,比什么都强。”钟离阡予示意凛冬将人扶回去:“你去将他收拾干净了,我可不喜欢脏兮兮的小孩。”话虽这般说着,语气礼却没有半分嫌弃,更多的是心疼。 待百里桑洛收拾好,钟离凛冬有一瞬间的震惊,这小孩仿佛变了个模样,粉雕玉琢的,气质也不错,若是好好培养,或许以后还能保护澜颂。 他这般想着,后面也确实这般做了。 七八岁的少年郎,正是纯真坦率的时候,是一点点恩泽都能让人心生欢喜与爱意的年纪。 钟离阡予让凛冬将人带了过来,澜颂不知从哪里得了一只长的潦草的三花小猫,正在院子里拿着一个毛球逗着猫儿到处窜着咬毛球,满院子的欢声笑语,百里桑洛进来,便见到的是,澜颂仰着白里透红的小脸,白瓷一般的脸上点点汗珠,钟离阡予很温柔的注视着她,眼里溢满了爱意,像是看着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一般。 他的娘亲也很爱他。 他在心里默默说道,娘亲是舍不得自己的,只是没办法抗拒那些长大的要求罢了,何况……何况娘亲在觅墉谷也活的艰难。 他掩下眼底的失落与羡慕,挺直了小身板,跨过院门进去。 澜颂转过头,笑盈盈的望着他,指着地上还在抱着毛球玩的起劲的小猫,炫耀道:“你看,这是我的小伙伴,多有趣啊。” 百里桑洛低头去看那小猫,那三花长的那么潦草,怎么可爱了?哪里有眼前这生动活泼的小女郎可爱。 “坐吧。”钟离阡予收了帕子,拍了拍钟离澜颂的肩膀,将衣襟理了理,指着对面的长条凳子道:“你的来历呢,我们已经知道,也不知你是如何离开觅墉谷的,可需要帮你回谷中?” 她这几天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不易带外族人回冥川谷,更何况这个人还是百里一族的,这几年百里一族烂招出尽,也累及冥川谷四处奔波。 百里桑洛抬头亮晶晶的眼眸带着几分欢喜的看着钟离阡予,想要开口,却突然神色落寞了下来。 族人早已抛弃了他,将他扔在镇魂冢,甚至狠心的封了入口,让他在镇魂冢里自生自灭,那镇魂冢里多是无人收敛的死尸,乱葬岗啊,他在里面那么久,都没人来寻他,若不是误打误撞出了镇魂冢,又被他们一行人救了,只怕现在也是镇魂冢里的一具尸体了。 “求夫人垂怜,桑洛什么都可以做,只求不要赶我走。”他哽咽着,起身就又要跪下,起身的动作有些大,带动了长条椅子发出了响声,桌边抱着毛球玩得正高兴的三花小猫,立即叼着那毛球就窜进了里面的屋子里,几下就没了踪影。 “你一个小孩,我能要你做什么,这样吧,我给你一笔银钱,剩下的就看你的造化了。”钟离阡予招手让靠着柱子的钟离凛冬过来,男人很是冷漠的从腰间系下了钱袋子,鼓鼓囊囊的一袋,扔在了桌面。 “夫人……”钟离凛冬上前,倒是想到了一个好去处给他,微微弯腰道:“夫人,给他这袋子银钱,只怕不能给他保命,反而会害了性命了,不如给他寻个安身立命之所,也算全了救人救到底这份情义。” 钟离阡予仔细想想,倒也是这个理,一个七八岁的小孩身怀巨款,确实容易招人惦记。 “你有什么好主意?”钟离阡予目光追随着跑进屋子里抱猫儿的钟离澜颂身上,见她将猫儿又从里面抱了出来,倒是好笑的问道。 “小重山离此不远是阙氏仙门,这小子我查过丹田了,是个修灵的好苗子,丹田的结元珠比之澜颂还要浑厚,假以时日,必成大器。”钟离凛冬难得嘴角带了笑意。 钟离阡予起身,抬手将灵力注入他体内,便感受到了他丹田正在流转的结元,确实如他所言,只不过这小孩估计还不会用这结元。 “你可听见了,我们确实没办法将你带回去,但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拿着这银钱,自己寻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另一个便是我们将你送到阙氏仙门,你跟着他们一起修炼。”钟离阡予收回手,与他商量道。 “阿洛,我且问你,你跟我说实话,这样我才能给你做最好的安排。”钟离阡予继续问道:“你可会用灵力?可学过?” 百里桑洛咬着唇,看了看院里的三人,都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他吸了吸鼻子道:“我……我父亲不喜我学这些,只偷偷见兄长他们习过。” 钟离阡予和钟离凛冬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了然。 果然如此。 那便是上天眷顾了,他们都探到了结元,但却探出结元上没有丝毫灵气,那么便说明百里桑洛这人运道还是有的,出生的时候自带了结元,随着他年龄增长,那结元吸食了觅墉谷中的灵气,一点点长大饱满结实,但却不会有灵气流转。 这样的话便不能让他一个人离开了,若是被心术不正的修习之人盯上,刨了结元,后果不堪设想。 “那么我们便做主了,这银钱也给你留着,以后慢慢花,我们送你去阙氏仙门,你学点本事才好安身立命。”钟离阡予仔细给他分析着利弊:“也有一个容身之所,那阙氏的人我们都认识,会好生待你。” 钟离澜颂别的没听见,这话倒是听见了,跑过去俏生生的望着娘亲道:“娘亲,他不跟我们回冥川谷吗?” 第九十七章 假装大人是很累的 “淳儿,不可胡闹,冥川谷没有收留外族人的先例,你去里面玩去。”这是第一次钟离阡予当着外人的面,如此正色的说她胡闹,她也察觉了自己失言,便老老实实的跑到一旁继续逗猫去了。 百里桑洛却记住了这个名字,冥川谷。 这个名字真好听啊,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应当也很漂亮吧,和她一样美好。 百里桑洛的目光落在玩得正嗨的一人一猫身上。 “我听夫人的,多谢夫人救命之恩。”百里桑洛微微收回目光,却还是忍不住用余光去关注角落的情形。 如此商定好之后,钟离阡予便去了书信送往阙氏,几天后正好是皋元节。 这一日是除了过年最热闹隆重的节日,据说是为了庆火神祝融将火种带到人间,被泽天下,是以这日家家户户白天都会在家中更衣沐浴,焚香净手,设案台,供奉猪牛羊肉,请祝融大神食用。 到了夜间更是热闹,街道上处处是各色各样的花灯,酒肆林立里,人群熙攘,小孩手里拿着焰火欢快的嬉笑玩闹,大人则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天说地,好不热闹。 钟离澜颂一把拽过跟在身后的百里桑洛,像条花不溜秋的鱼儿一样,在人群里快速的穿来穿去,少女身上带着点点说不出的香味,很好闻,令人心安,她扎着的两个小辫子随着她一跑一跳的动作,上下摆动着,格外可爱,小嘴叭叭,声音悦耳:“桑洛,快点,我早打听好了,前面有哥猜谜的摊子,有最最好看的花灯,咱们快点去寻个好位置。” 两人穿过一个个摊位,身边恍惚突然就空了下来,寂静无声,百里桑洛眼里只有被牵着的手和前面带着他跑动的小小倩影,周遭的一切都虚幻了起来,像是一道道残影掠过,天地万物都看不见,只有她,也只是她。 “你看,真的有美人灯啊。”钟离澜颂带着她终于挤进了四海客栈前的台子边,这便是她口中那个猜谜赢灯笼的地方了,那台子上正放着一盏精致漂亮的八角亭灯,上面用颜料画了美人,那光透过薄如蝉翼的窗纸照亮了美人,栩栩如生,真真的漂亮啊。 “今日的彩头便是这八角亭灯了,也叫美人灯,这灯的骨架可是取的西周深海鲛人骨制成,这窗纸也不是普通的砂纸,而是鲛人身上的鳞片,一点点打磨,用秘术拼接,这灯芯也不是普通的蜡油,而是取的鲛人体内的油脂,又掺了合欢香,熬制而成,全天下也就这么一盏。”台中一胡人激情洋溢的讲解着这盏灯的由来,底下的人更是激动起来。 那可是深海鲛人啊。 而钟离澜颂却突然没有了兴致,可百里桑洛却没注意到她这一瞬间的改变,只看着台上的美人灯,又想着她刚刚的欢呼声,想来应当是十分喜欢的,何况这灯芯里掺了香料,那燃起来后,周遭便都是香的了,何况全天下就此一盏,足够贵重和独特,她眼神灼灼的看着那盏灯,势在必得。 “我们去前面看看吧。”钟离澜颂拉着他往前走去,视线却落在那盏灯上,只觉得怜惜,被剥皮抽骨,取鳞挖脂,就为了制作这么一盏灯,实在是过于残忍了。 兴致缺缺的在前面的摊位上选了一盏六瓣海棠花草灯,坠着三个粉色的如意穗子,又选了一个扇形上面绘着几个红彤彤的柿子和几瓣叶子的花灯,那图案下方潦草的写着柿柿如意四个字。 “这个送你,桑洛,希望你从此以后都能柿柿如意。”她仰着头将扇形灯笼递到他面前,那幽黄的光透过窗纸映在她脸上,照的人面桃花更胜雪,这些话似是活了过来一般,眼角眉梢都是她真挚的祝福。 他受宠若惊的接过,愣愣的看着她那么明亮又张扬的小脸,漫天星辰又如何,不及她眼里那小小的一方倒影。 他接过灯笼握在手里,见着她提着的六瓣海棠,更是惦记着那四海客栈前的美人灯,那独一无二的灯笼,全天下就这么一份,就该是她的。 “我们去前面放河灯吧,可以许愿。”钟离澜颂一手提着灯笼一手牵着百里桑洛的手,蹦蹦跳跳的沿着街道往河边去,那河边的台阶边,蹲了不少人,河中形状各异的河灯顺着水流缓慢的流动着,河中似开满了花,照得沟渠边上被水流冲刷的河堤都泛着烛影。 钟离澜颂在摊子前选了两盏莲花灯,递了一盏给百里桑洛,自己拿着毛笔,拿了一张纸,在上面写了心愿,小心吹干后折叠着放进了灯芯边,百里桑洛没有见着上面的心愿,却也拿着笔在上面写了愿望。 两人将买的灯笼放在身旁,拿着莲花灯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河中,轻轻拨弄了几下身前的水,那莲花便顺着水流缓缓往下流去。 “好了,我们回去找他们吧。”她做完这些,拿着花灯,便带着百里桑洛往回走,去茶楼寻钟离阡予和钟离凛冬。 “算了算时辰,也该是回来的时候了,果然。”澜颂刚刚跑进了茶楼,便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拿起面前的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水,乎乎两口就喝完了,百里桑洛才提着扇形灯笼进来,一脸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沉稳。 “假装大人是很累的,阿洛。”钟离阡予叹息道:“你只有几年的时光做小孩,就痛快些,再过几年真成了大人,便是几十年光阴,足够你做大人,去承担你该承担的责任,你现在只是个孩子,便做孩子该做的事。” 第九十八章 美人灯 “像澜颂一样,生动活泼。”钟离凛冬在身后补了一句。 他却突然站起身,像是丢了什么东西一样,急着道:“夫人,我丢了东西,先去找找。”这着急忙慌的样子才像个小孩。 “丢了什么,可需要我们一起帮你找。”钟离阡予柔声问道。 “是我娘留给我的东西,我自己去找就行了,也就去了那几个地方。”百里桑洛忙道,钟离澜颂一晚上都在跑跑跳跳,此刻坐下了,才觉着又困又累,根本不想动了。 “那这样,我先带澜颂回去,让凛冬陪着你去找。”钟离阡予见着澜颂一脸疲倦的小模样,有些心疼的道。 百里桑洛点点头,认同了这安排。 只要陪在身边的不是钟离澜颂就行了,他走在前面,钟离凛冬跟在身后,两人直接到了四海客栈前,他才停下脚步。 一脸坦然的道:“我刚在茶楼说谎了,我没有丢东西,我只是想要拿到这个花灯。”他指着台上的美人灯,一点也没有说谎的愧疚感,反而理所当然的道:“我要。” “累了吧,可是需要娘亲背你回去?”钟离阡予拿着帕子擦了擦她的小脸,捏了捏脸上的肉肉,温柔的说道。 “娘亲,你抱抱淳儿就好了,一会淳儿自己走回去。”她蹭着她的腰身,将小脸埋在她怀中,嘻嘻笑道:“娘亲好香,淳儿好喜欢娘亲,最喜欢娘亲了。”又娇又嫩,说出的话稚嫩却慰烫着心窝。 “好,娘亲也最喜欢淳儿。”她一次次的顺着她的发丝,眼里是化不开的浓情。 两人回到客栈,院子里还静悄悄的,许多客人都还在热闹的集市上,没有回来,只有澜颂屋子里的小猫窝在床头的软枕上团成一团,四只脚紧紧拢在一起,肚子微微起伏着,睡得正香。 钟离澜颂将花灯放在桌上,很快便抱着小猫咪睡过去了。 醒来时,床边放着那盏美人灯。 小猫正在桌子上玩着她买回的那盏六瓣海棠上挂着的穗子。 她仔细端详着那花灯,该不会是桑洛送的吧,昨日只有他和自己去逛了集市,后面还说什么丢了东西去寻,只怕就是为了这盏花灯找的借口。 虽然喜欢,可想到这花灯的每一处细节都是鲛人的骨血,她便觉得膈应得慌,提着花灯出去,那小小的身影就站在她门边,似在等着她出来。 “这个花灯是你送给我的吗?”钟离澜颂直接了当的问道:“很好看,我也很喜欢,但是我不想要,还给你吧。”她拉起他的手,一把将手提杆塞在他手心,傲娇道。 “为何?”百里桑洛不解,以为是自己送的她才不想要,急急解释道:“这灯不是我赢来的,是凛冬哥哥赢的,只是……只是我想要拿给你而已。” 他急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钟离澜颂有些不忍,却还是固执的道:“我不想要,不是因为它不好看,也不是因为这灯是你送的,而是我觉得这灯的制成太残忍了,杀鲛人就为了做独一无二的花灯,这根本就没必要,那是一条生命啊。”实在是不忍心,也打心里反感人类的这些做法。 “澜颂,你有这些想法,娘亲很欣慰。”钟离阡予刚进来便听见了她这番话:“也没有什么独特的,不过是美人画的好看了些,不过既然都已经送给你了,就当普通的花灯收下吧。” “另外,我来是为了你,阿洛,阙氏已经回了信,我们需要即刻启程去往阙氏。”钟离阡予转而对还在纠结的百里桑洛道:“阙氏今年广招弟子也就这两日就结束了,咱们早日过去,总不好让人特意等你,只怕门中之人觉得你特殊,这不好。” 钟离阡予想着信上所写,也确实是此道理,何况这孩子还是百里一族的,若是特殊对待,只怕在门中日子不好过,倒不如抓紧点,赶赶时间。 下午便启程了,雇了马车,花了两日时间终于到达了阙氏仙门所在府邸,小重山一叠又一叠,三十六峰,峰峰有特色,阙氏门庭气派,拿着路引和拜帖进了山门,便是连绵插着旗帜的台阶,要爬上着九十九阶台阶,才真正到阙氏仙府门前。 连绵不断的山峰,若隐若现的亭台楼宇,云雾缭绕环游在山谷中,有白色的仙鹤停在远山的树梢上,流光溢彩,空气里带着点湿润的水汽,百里桑洛跟着他们入了府邸,内里气派敞亮,门中弟子各自忙碌着各自的事情。 “圣女和巫祝能来我阙氏仙门,真是令府上蓬荜生辉啊。”一个穿着宽大道袍的白发中年男人从拐角处出来,见着他们几人,爽朗的哈哈哈大笑了几声,又打量了下钟离澜颂和百里桑洛。 “这便是你那女儿,澜颂吧,未曾想几年不见,都这么大了,还生得如此玉雪可爱。”她先夸了澜颂,又转而去看百里桑洛,比打量澜颂的时间还长,一边看还一边点头:“看着倒有点仙根,便留在这里吧,那沧浪峰峰主云雀今年还未收徒,刚过来的时候已经差人去请了,一会便来,先进去坐坐。” “如此再好不过了,那便多谢阙家主的安排了。”钟离阡予是知道阙氏的云雀的,沧浪峰不同于其他三十五峰,门中弟子稀少,但都资质不凡,而云雀本人也是个厉害的,跟着他能学到真本事,也不会因着身份而被排挤。 “阿洛,还不快谢谢家主。”她笑着拉过百里桑洛,很是满意的道:“阙家主可是为你考虑良多,可要好好听话,认真修习,直到吗?” 他听话的上前,拱手行礼,很是认真的道谢:“百里桑洛谢阙家主收留,也谢过夫人小姐的救命之恩,日后也定不忘各位之恩。” 这小孩……倒是不需要回报,救他也就是顺手的事,不过这般有心,也确实让人开心。 第九十九章 平安喜乐,多好 待云雀过来,倒是一白发老人,胡须都垂在了胸口,一双眼睛倒是锐利,炯炯有神,说话也中气十足:“阙家主既然让你拜我门下,那便简单行哥拜师礼吧,我沧浪峰没那么多规矩,随性惯了,门中弟子寥寥几人,你最小,也入门最晚,便只能做小师弟了,你还有七个师兄。” 百里桑洛端过茶盏,跪下,将茶递给云雀,朗声道:“百里桑洛请师父喝茶。” 钟离阡予坐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眼角有些湿润,这个孩子也算有了一个好归宿了,也能放心的回冥川谷。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沧浪峰的弟子,只需记得,勤学苦练修习,不是为了成仙,而是为了能保护自己保护身边的人。”云雀端过茶杯喝了两口,循循教导道。 “阿洛,你也要记得,我们将你放在阙氏,不是不要你,你有什么事,还是可以让家主寄信给我们的。”钟离阡予上前扶他起来,叮嘱了两句。 转而看向阙家主和云雀,郑重的道:“若是阙氏有难,可送信谷中,只愿他遇上棘手的事,能够告知一声。” 这小孩属实是可怜。 也怪那百里氏不做人事,这般小的小孩都舍得让人自生自灭。 有絮絮叨叨说了些事情,便告辞了,三人启程往冥川谷去,百里桑洛站在府邸前眼睁睁看着钟离阡予牵着澜颂一步步下台阶,身影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山门外。 “走吧,我带你去沧浪峰,认认师兄们。”云雀站在一旁,静候着他们离去了,才带着他去沧浪峰。 而钟离阡予也带着两人回了谷中,正是秋收时节,谷中处处洋溢着秋收的喜悦,金灿灿的秫米用彩绳编织起来,倒挂在门口,沉甸甸的。 “圣女回来了!” “圣女回来了!” 三人刚进了谷中,便遇上了正在丰收的几位老伯和田间玩耍的孩子,那些孩子里有一人大声喊了一句,剩下的便也争先恐后喊了起来。 一时间变吵闹了起来。 钟离澜颂撒开了娘亲的手,从田埂上捡了一根用来困秫米的藤蔓,便追着田间叫得最欢的几个小孩子跑去。 大人在田间忙碌着,小孩子在田间嬉笑玩闹着。 这不就是生活最好的样子吗? “真希望可以一直都这样。”钟离阡予欣慰的看着这一幕,心下感叹,若是能一直这么安居乐业下去,多好啊。 守着族人,守着孩子,就这样一辈子。 钟离凛冬也点点头,是啊,平安喜乐,多好。 “走吧,先回去,澜颂便让她松快些吧,咱们做大人的始终是得累些的。”她笑笑,摇摇头,又看了一眼田中,澜颂正抓着一个小孩的手,两人扭做一团,却都带着笑,只是在胡闹罢了,便收回了目光,穿过田埂,入了丛林。 等钟离澜颂玩累了回到院子里,天已经黑了,院门口挂了红色的灯笼,她突然就想起在外面买的那盏六瓣海棠花草灯和百里桑洛偷偷送的那盏美人灯。 “回来了,就进来吃饭吧。”里面传来了娘亲的声音,她跨过院门,几步就跑过去,对着钟离阡予的脸亲了一口,才跑到檐下置着的水盆里洗了手。 转眼便是一年过去了。 这一年里,百里桑洛身量突然就窜了上来,剑眉星目,唇红齿白,看着开朗了许多,只是不怎么爱说话,经常是修习完便一个人待在自己的屋子里。 “桑洛,过两天便是皋元节了,师父已经准许我们下山去过节,到时候一块去啊。”大师兄宋观云收了剑,拍了拍他的肩膀,很是欣慰的道:“你进步很快,再过两年,只怕要超过大师兄了。” 坦荡,正大光明,眼里是欣赏,是信任,是欣慰。 这一年里,在沧浪峰上,也就只有大师兄和师父会护着他,二师兄和三师兄总是会欺负他,四师兄五师兄六师兄都不敢得罪他们。 “你呀,别这么看着师兄,要多说说话,多出去走走,一会回去洗漱下,就收拾收拾,咱们下渠阳县过皋元节去。”他拍拍百里桑洛的肩膀,豪气的道:“尽管去,师兄给你买单。” “大师兄,你何必这么关心他,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话都不知道说几句的,骄傲什么啊。”二师兄周时安不满的道,嫌弃的看着百里桑洛,似乎他是什么脏东西一般,不愿意靠近他。 “就是,听说某些人是被百里氏给驱逐出来的,可真是丢人啊。”三师兄温泽坤啧啧两声轻视道。 “说来也算是大师兄的表弟,怎这般天差地别,一个身份贵重,一个贱如蝼蚁。” “那还不是自己命不好,那百里一族的天师可是说过的,百里桑洛就是族里的灾星啊。” 两人在那一唱一和的说着,宋观云怒目而瞪,很是生气的说道:“你们说够了没有,同门师兄弟,不互相帮衬也就算了,竟然还千般诋毁,这便是你们作为师兄该有的样子吗?” 边上三个小师弟都如同鹌鹑一样,听了一出戏,但一个字也不敢坑,大师兄发起火来,更是吓得瑟瑟发抖起来。 这三人三胞胎,长得那是一模一样,就是出生的时候村子里出了天灾,母亲生下他们便撒手人寰了,还是云雀见那村子有异样前去查看,救了回来,便一直养在沧浪山了,待宋观云,周时安和温泽坤三人入门后,才将三人一并收在了门中。 而云雀也早不打算收徒了的,却架不住阙家主相求,且这孩子是钟离圣女亲自相托,这才不得已收下了。 沧浪峰人口少,而云雀年岁大了,门中很多事都不怎么管理了,更多时候是在闭关,出关的时候也就只是为了检验他们修为的。 “哼!大师兄,你这般维护他作何,这样的灾星,当心给你带来祸事。”二师兄周时安一甩袖便走了,温泽坤也紧跟着走了。 剩下的三个小鹌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鼓起勇气上前,云涯嗫嗫道:“师兄,那皋元节,我们也想去,能不能带上我们啊。” 第一百章 下山 旁边两个连连跟着点头,期待的看着宋观云。 他看着眼前三张一模一样的脸,一时有些头疼,不愿多说什么,只点点头:“去吧。” 三人便兴高采烈的走了,哪里还有刚刚的唯唯诺诺啊。 “你也不要介意他们说的那些话,师兄总是会护着你的,他们只是有口无心,你别记在心里。”宋观云见着三人走远了,才转过头小心翼翼的看着百里桑洛,生怕哪句话说错了,会让他难过一般。 百里桑洛摇摇头,眼里还带着笑意:“师兄,我不难过,我知道他们不喜欢我,所以他们说的话,我不在意。” 可是,心里真的难过与否,只有自己知道罢了。 宋观云见他想的开,也不再多说什么:“回去收拾收拾,一会去拜见家主后,山门见。” 他兴致极好的回了屋子,又翻出了藏在柜子里用衣裳包裹起来的柿柿如意的花灯,仿佛眼前还有少女娇俏明亮的眼眸,璀璨若星辰。 这沧浪峰的山很高,月亮很圆,星星很亮,可都不及她那一眼,多少个午夜梦回,他都会想起她。 冥川谷,钟离澜颂。 这辈子还有机会见到她吗? 他也没什么行了需要带的,只简单洗漱换了衣裳,去了师父闭关的山洞前待了一会,便去拜见了阙家主,到山门时二师兄和三师兄已经在那等着了,只有大师兄还未到。 “哟,你还真跟着我们去啊,真是丢死人了。”温泽坤往一旁挪了挪,故意拿着扇子扇了两下,嫌弃道:“身上什么味啊,难闻死了。” 桑洛身子一僵,脸色刷的白了下来。 “别这副表情,搞得好像我们欺负了你一样的,委屈给谁看啊,大师兄又不在。”周时安扯了扯嘴角,白了他一眼,直接上了马车,离他远远的。 “如此惺惺作态,可惜师兄看不见啊,没人给你撑腰。”温泽坤抱着双臂,想起这小子刚上沧浪峰的时候,那时候小小一个,大家对他其实没那么大的敌意,可谁让他不识抬举。 过年的时候,因着大雪封路,宋观云没有回宫,便在一块过,温泽坤好不容易在沧浪峰里寻了一头野狼,抗了回去,晚上大家坐在一块烤着肉吃,这小子不吃也就罢了,竟然还觉得恶心,在他们面前吐得天昏地暗的。 也就是大师兄心善,还给他递水递帕子,甚至还陪他谈心,若不是偷听到他们的话,他还不知道这人竟然这般腌臜。 原是如此才不吃肉的。 “都到齐了,那桑洛,你跟师兄一辆马车。”宋观云带着一模一样的三只过来,便见着百里桑洛孤零零的站在马车边,便招呼桑洛跟他一个马车,剩下的三个一个马车。 桑洛乖巧的点头,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跟在大师兄后头上了马车。 周时安一把将帘子放下,气鼓鼓的道:“不识抬举的家伙,哼。” “好了,你何必跟这样一个脏东西生气,咱们自己玩自己的就是了。”温泽坤假惺惺安慰了两句。 待到了渠阳县,刚好是皋元节当天。 却是比去年更为热闹了,街上有了杂耍和舞龙队,那被围在人群中的杂耍团队正在表演生吞火焰,手上燃着一团火,凑到嘴边吸了进去,闭着嘴再张开,猛然从嘴里窜出更大更亮的火焰来,围观的人也格外给力,鼓掌喝彩声响彻天,他们一路往前面走去,百里桑洛记着四海客栈的路径,和大师兄说了一声,便往那边而去。 今年却是没有猜灯谜的活动了,却还是搭着个台子,那台上正在比武。 “这四海客栈每年皋元节的活动都别出心裁啊,去年是鲛人为骨的美人灯,今年是这醉桃蜜,大手笔啊。” “这都不算什么,前几年的彩头也不差,便是前年,彩头直接是进贡的东珠,说是皇上赏赐的,最后被三皇子赢了去,也算是物归其主了。” “今年这醉桃蜜也不知花落谁家。” 百里桑洛站在人群里,听着他们议论纷纷,倒是凑上去问了身旁的年轻人,不解的道:“这醉桃蜜可有什么来头?” “你小子连醉桃蜜都不知道,真是见识少。”那人一脸骄傲的道,带着几分沾沾自喜:“这醉桃蜜可是四海客栈的珍藏啊,比之琼浆玉露也不为过,入口滑而绵绸,闻之醇香舒雅,饮后甘爽回味无穷,真真的好酒啊。” 若是好酒,倒是可以一试,大师兄喜酒,一定会很开心的。 “这要如何比试?”他心下突然澎湃起来,大师兄总是维护他,无以为报,若是能拿下这醉桃蜜,师兄一定也很开心。 “诺,看到了吗?那还在打,那守擂的人是四海客栈的高手,你若是想参与,去那台子前先交五两银子,然后签一个比试协议,便可等那台上的人下来了,你就可以上了。”那男子絮絮叨叨的说完,打量了他一番,质疑道:“你个小孩,不会想要去比试吧,可别连五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他闷声道了谢,便往台前走去,从钱袋子里取了一个碎银子出来放在案几上,又小心翼翼的将钱袋子束好口子,塞进胸口贴身放着。 这银子还是之前钟离阡予赠与的,在沧浪峰也没什么需要用钱的地方,到现在还鼓鼓囊囊的一袋子。 “小孩,你可想好啊,我们比武虽是点到为止,但伤了可是不负责的哦。”坐在案前登记的是四海客栈的账房,见着百里桑洛,啧啧两声,再次重申了一遍协议。 “我知道,是不是只要我打赢了守擂的,就可以拿到一壶醉桃蜜?”百里桑洛只固执的看着台上插着的旗杆上挂着的醉桃蜜的画报问道。 “那是自然。”账房先生得意的回道,就见百里桑洛利落的在协议上写了自己的名字,又按下了手印,转身就往台上去。 “百里桑洛,讨教了。”他一步步走上台,身形笔直,台上男子已经换了一个,是个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的大汉,就是这体型都能让对手费劲。 “巴图,请。”男子眯着眼睛,倒是很尊重对手,哪怕这个对手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第一百零一章 化为灰烬 “等等,你刚刚听见了吗?那小子说他叫什么?”四海客栈二楼的看台上,年轻男人问着身后跟着的仆人道。 “百里桑洛!”仆从肯定的道:“会不会弄错了,那小子去年可就扔进了镇魂冢,只怕早就魂飞魄散了。” 男子起身,往下走,几步就到了登记的案台前,一把拽过账房先生正在整理的纸,仔细看了下,那签名确实没错,就是百里桑洛。 他一把将纸拍在案台上,恨恨地盯着台上,这小子倒是厉害,知道自己力量不足,身影也不够,便借着自己的优势去耗巴图的力气。 在那场子上借着身形飞快的游走,只时不时给巴图来两下,都是不痛不痒的,无伤大雅,但就是这行为实在是可耻。 哪有人比试去扯别人头发,解人家裤腰带的…… 如此无赖。 底下一群人哄堂大笑,巴图气哄哄的一巴掌顺着百里桑洛的身影追去,这小子倒是滑不溜秋,察觉了他的意图,直接手掌往地上一撑,两脚穿过巴图的一条腿,侧身借用灵力整个人往上转了一圈,那巴图手上力道来不及收,中心又不闻,直直往前扑去,这小子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他,嘴角扬起一抹坏笑,就在那倒地的瞬间,百里桑洛很无耻的将人外裤扒了下来,又很贴心的从后面给他来了一脚,整个人如同一座大山一般倒在了地上,身边溅起了一圈尘土,百里桑洛拿着他的裤腰带,直接坐在他身上,动作迅猛的给他双手在身后打了一个结。 “得罪了,实在是……对不住,那醉桃蜜实在是对我有用。”百里桑洛不好意思道。 人群里,那男子带着仆人渐渐远去。 百里桑洛顺利拿到了醉桃蜜,便抱着酒坛子回了酒楼,等大师兄。 直到夜很深了,街上都安静了下来,只余下清脆的虫鸣声,他躺在院中的长椅上,看着漫天繁星,满室流光溢彩,有萤火在草丛中一闪一闪的。 大师兄回来的时候,喝了不少酒,是二师兄背着回来的,满脸潮红,见着他也没有奚落,只是意味深长看了眼,便送师兄回房了。 百里桑洛也失落的回了屋子,第二天一行人便启程回了沧浪峰。 “师父,宫里传信来说,父皇身子不大好,徒儿需告假一段时日。”云雀出关还未检验几人的修为,宋观云便跪了下去,请示道。 云雀眯着眼,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去吧。”很是大方,都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大师兄不在,你们也不能偷懒,师父还是要考验你们功课的。”云雀随手点了周时安道:“来,你跟师父过几招看看。” 周时安资质一般,很快便败下阵来。 温泽坤倒是比周时安多撑了几分钟,剩下的三只,从来都不是单打独斗的,一起上阵,也很快败下阵来。 “你们啊,不好好修炼,就这身修为,别说参加三年一次的三十六峰弟子比试了,就是再多来几个三年,你们也只怕不行啊。” “桑洛年龄还小,就不考验了,过来师父看下。”云雀只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唤了百里桑洛过去,那手上划出一缕白烟,顺着百里桑洛的手腕游走进了血液里,很快便寻到了他的结元。 倒确实是修习的好苗子,如今的结元上已经灵力充沛了,他听宋观云说了,这小子凭借自己的本事赢了一坛醉桃蜜,这宋观云倒是会做事,将这送给他的酒又转给了自己,还句句字字都是说的他的好话。 倒是真护着百里桑洛啊。 “行了,回去吧,都散了。”云雀收回了手,将所有人都遣了回去。 这夜却是如何也睡不着的,他承认自己很想钟离澜颂,那个小小的女孩子,明亮的眼眸真诚的祝福他柿柿如意。 他提着那灯笼,小心翼翼的开门,偷偷溜去了后院的小瀑布边,将灯小心的放在石头上,自己躺在那上面,翘着一只腿,呆呆的看着那一汪皓月。 冥川谷的月亮是不是也这么明亮?她有没有忘记他?是不是笑起来还是那么明亮夺目?身边一定有很多关心她爱她的人啊。 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娘亲,也是很爱他的,只是抗争不过命运而已,她那么柔弱,也曾保护着他,也不知道娘亲现在如何了?何时才能再见到娘亲啊?她一定也会同钟离澜颂的娘亲一般,哄着他,满眼爱意的看着他。 一定会这样的。 “好啊,你竟然大半夜的跑出来。”周时安嗤笑道,见他还拎着那扇形灯,几步上前就扯了过来,直接扔在了地上,那烛台倾斜,点燃了灯纸,他急急扑上去想要抢救,只看着那火焰将柿柿如意四个字吞噬掉,那红彤彤的柿子也化为了灰烬。 只剩下几根骨架了。 什么都没有了,只有那白色的烛台还燃着微弱的光亮。 “啊……”百里桑洛如何也控制不住心里的暴怒,抓着手提杆站起来,赤红着双眼,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的质问道:“你……为什么……要毁我……灯笼……你该死!” 他咬着唇,下巴都在微微颤抖,那手里握着的手提杆成了武器,注入了灵气,直接朝着周时安的胸口飞去,他急忙侧身躲过,擦过手臂,直接将手臂外侧划伤了。 “你疯了,不就一个破灯笼吗?至于吗?”周时安不可置信的看着百里桑洛,大吼大叫道,眼里却带了点惊恐,这小子,灵力竟然这么强,只是一根棍子都能将他手臂伤了。 “至于。”百里桑洛一步步走向他,木着一张脸,面无表情道:“平时你们如何辱我骂我,我都忍了,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我的灯。” 周时安微微退后几步,狼狈的扔下一句:“你给我等着。”便要转身逃去。 百里桑洛却已经闪身在了自己身前,活动着双手手指,那指节咔咔作响,听着毛骨悚然的,周时安不安的咽了咽口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害怕的喊道:“你……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第一百零二章 认罚 百里桑洛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抬起脚就踹在了他的心口上,那一脚用尽了全力,“噗”的吐了一口血出来,溅了几滴在百里桑洛的衣角上,他却恍若未闻,一拳打在了脸上,直接整个人都坐在了他身上,一拳接着一拳的揍下去,像是一头发了狠劲的狼崽子。 云雀和几个师兄到的时候,周时安已经被打得进气多出气少了,奄奄一息的,而百里桑洛却一脸的凶狠,满脸都是溅的血,那一拳拳下去,完全是往死里揍的狠劲啊。 三胞胎被那脸上的表情吓了一跳,很有默契的集体跑到了师父身后,互相抓着袖子,微微挡住自己的脸。 “百里桑洛,你给我住手。”云雀急急挥手,注了五成灵力,打在百里桑洛身上,那灵力落在背上,痛不欲生,可他却还是一只手紧紧抓住周时安的衣襟,一只手往脸上招呼。 他直接上前,一个手刀劈在了百里桑洛的脖颈上,身子紧绷绷的,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还不快点把二师兄送回去,泽坤,好好给你二师兄看看。”云雀头疼不已的看着地上躺着的百里桑洛,气的踢了他一脚,这小子不惹麻烦也就罢了,一惹麻烦就捅这么大的篓子。 他直接带着他将人送到了阙氏祠堂里关押着,只等天亮了,等两人醒了温情缘由再做处罚。 但不管是什么缘由,百里桑洛只怕还是得受酷刑,如此狠毒伤及同门,如何轻饶? 他蹲下身,看着躺在地上的百里桑洛,还是没忍住拿手指轻轻擦拭他额头上的血迹,喃喃道:“师父何尝不知道你在沧浪峰过的苦,可……唉……” 本以为有大师兄护着,如何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只那孩子刚走没两天,便出了这么大的事,也怪自己平时疏忽了。 这事第二天下午便明了了,周时安醒了一会,那伤口真是惨不忍睹,直接打掉了两颗牙,说话都说不利索,连起身都困难,勉强拼凑出来的事情经过。 不过是打翻了百里桑洛的灯笼,那烛火点燃了灯纸,便发了怒,将人打成这般,实在是狠毒。 这三十六峰的峰主都在,阙家主也不能徇私舞弊,只将百里桑洛从祠堂提了出来,在训诫堂审问。 “百里桑洛,本家主问你,为何重伤同门师兄?”阙氏到底还是念着这孩子是钟离氏送来的,有心想要护着他,才多此一问,希望真相不是他们说的那般。 百里桑洛只是倔强着不肯低头,仰着头带着狠劲道:“他该打,活该。” “我认罚,如何罚我都行,但我不后悔。”他挺直着脊背,跪在中间,丝毫不在意周围人的眼光,三十几人看着他,都像在看异类一般。 “家主,既然他都承认了,那您说如何惩罚吧,总得让我们在座的这么多人都心服口服才是。”灵云峰的峰主义愤填膺道:“各位可都是看到了那周时安身上伤势如何了的,而他也亲口承认了,如此狠毒伤及同门,怎配做我阙氏子弟?” “师弟此话差矣,既然百里桑洛拜在我名下,便是我这个师父没教好,他有错,我亦有错,但若要逐出师门,我云雀可不干,我就这么几个弟子,望师弟可莫要管我峰中之事。”还不待百里桑洛说话,云雀便反驳了起来。 “如何处置我都接受,但不能逐出师门,哪怕给他留一条命,我都认。”云雀知晓这事不可轻易放下,伤及同门乃是大忌。 修习之人,是要将修为用来保护身边人的,而不是用来伤及身边人的。 “既然云雀都这般说了,那本家主便罚你受三十六混元鞭,你可有异议?”阙家主对着百里桑洛说完,也不待他回答,又问及堂中众人:“诸位对此刑法可有异议?” 混元鞭啊,那可是阙家的不二法器,每一鞭都会引来天雷落在人的身上,便是一鞭下去便能要人半条命,这三十六鞭是直接要他命的吧。 “自然是没有异议的。”众峰主哪还能说什么。 “带他去引雷塔,请混元鞭。”阙家主说完,便一拂袖往外走去,云雀上前扶起百里桑洛,偷偷塞了粒药丸在他手心:“服下这颗药,能扶住你心脉,一会受刑的时候千万记得,不要用灵力。” 百里桑洛将药塞进嘴里,困惑不已的看着云雀道:“师父为何还要帮我?” 云雀没有说话,只拍了拍他的肩膀。 百里桑洛很是自觉的站在了引雷塔下,那塔顶尖尖的,坠着一颗圆形的铜球。 “行刑!”阙家主一声令下,族中负责看管混元鞭的弟子便端着一个漆黑的盒子上前,一旁负责行刑的弟子打开盒子,取出混元鞭,一群人很是默契的往后退了几步。 “你说他能抗住几鞭?” “要我说能抗过两鞭就不错了。” 云雀站在一旁,听着他们在那里笑嘻嘻的打趣,手紧紧握成拳。 混元鞭一出,鞭身自带闪电,冒着金色的火光,百里桑洛却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那鞭子在空气中舞动,带起了惊雷,轰隆一声,百里桑洛身子被鞭子卷起,甩在了引雷塔的塔身上,一道天雷直接炸在了他的肩头,他口吐鲜血,顺着塔沿滚在了地上。 …… 整整三十六鞭,他一声不吭硬是抗了过去,那血和水混在一起,染红了前面一大片土地,云雀从训诫堂的屋檐下急急跑进了雨中,他倒是没有昏迷,还咧着嘴笑:“师父,徒儿不负所望,扛过来了。” “好,好,好。”他扶着百里桑洛站起来,血水顺着指尖低落,训诫堂前众人见鬼一样看着被雷劈得黑漆漆的百里桑洛。 “既然已经扛过了三十六鞭,这事便过去了,引以为戒,若往后还有伤及同门的事发生,一律如此惩戒。”阙家主沉声说完,便带着人走了。 这雨来得及走得也急,本就是混元鞭引起的天雷,收了混元鞭一小会雨便停下了。 “师父为何不让我用灵力抵抗天雷?”回去的路上,百里桑洛不解的问道,声音有气无力,带着执拗。 第一百零三章 人老了,更是怕死 “混元鞭本就是灵力充沛的宝物,能引来天雷的上古神器,你越是用了灵力,那天雷越是重。”云雀叹息道。 百里桑洛却是懂了这意思,混元鞭灵力充沛,引来了天雷,其实那天雷不是追着自己而来,而是追着混元鞭,但若是自己用了灵力,那么落在自己身上的雷力便会更重。 “多谢师父。”他擦了擦嘴角溢出的鲜血,似乎感知不到身体的疼痛一般:“师父为何要帮我?” “你这孩子,到沧浪峰也一年了,从来未主动惹事,倒是他们两人经常口头欺辱你,幸而有你大师兄护着你,你既然将他打了,自然有你的理由,你心里有怨,总是要发泄出来的,如今也算是两清了吧,你打了他,你也受了罚,谁都挑不出错来。”云雀背着手很是悠然的走在了前面,脚步轻盈。 百里桑洛眼眶微红,咬着唇,亦步亦趋跟着。 觅墉谷。 百里桑祁坐在殿中的软塌上,把玩着手里的匕首,眼神阴鸷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人,阴恻恻的道:“我让你去办的事都办好了吗?” 百里长风越发匍匐在地,毕恭毕敬的回道:“公子放心,已经办妥,您只要等待时机便好。” “如此甚好,你给本公子办事,必然不会亏待你的。”从软枕下掏出一个钱袋子,直接扔在了百里长风面前,他两眼放光贪婪的爬了两步,急急打开钱袋子,笑得一脸皱纹格外灿烂:“谢公子。” “起来吧,走,咱们也去一趟蛮洲国,去看看我那便宜大伯。”他将手中匕首插回剑鞘里,大摇大摆的起身,百里长风便跟在身后一道出去了。 “祁儿,这是准备上哪去啊?”百里无垢从外面进来,便见着儿子带着天师外出,不由好奇问道:“怎还带着天师?” “听闻皇伯伯身子不好,便想着让天师过去看看,那宫中的太医无用,可咱们谷中的天师却是好手,指不定就好转了呢。”百里桑祁行了个礼,看起来单纯极了,人畜无害的模样。 “确实该去看看,去了就顺道和你母亲一道回来吧。”百里无垢想着鸢宁已经去了,倒是可以一块回来,让他们去也足够表明觅墉谷堆皇室的敬重了。 “是,儿子知道。”百里桑祁得体的笑着,出了门一秒变了脸,带着人便直奔蛮洲国去。 走了小半个月,终于到了皇城,递了帖子到长公主府,便很快被引荐入宫了。 皇帝已经老了,脸色灰白,一片死寂,任谁都知晓已经油尽灯枯了。 “这便是翩翩的儿子啊,都这般大了。”他眼睛浑浊,一双枯槁的手去握百里桑祁的手,他强忍着恶心,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凑近唤道:“皇伯伯,桑祁不孝,这才来看你。” “听闻皇伯伯生病,侄儿心下着急,听闻天师手里有奇药,只能等天师回谷了,侄儿便急急带着他来看您了。”他一边说,那眼泪便跟着滚了两颗下来,却还是保持着微笑,任谁都看得出来是在强颜欢笑。 “你有心了。”皇帝牵强着起身,那浑浊的眼光直直的盯着百里桑祁身后的位置,满怀希望的看着那身后站着的天师。 “快,天师过来给皇伯伯看下。”百里桑祁见着他那满脸精光,轻嗤了声,拉着宽大的袖子装模作样的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陛下可是沉疴久矣,若在下诊断无误,陛下这病应差不多快一年了吧,起初只是有些头疼,后面日渐消瘦不容易起身了。”百里长风上前仔细打量了皇帝的神色,连脉都没有摸,就将症状给说了出来,那皇帝身边的公公都惊讶了,更不用皇帝本人了。 人老了,更是怕死。 “天师竟如此之神,可有法治?”太子宋观徵微微皱眉问道,他私心是不希望皇上好的,毕竟一日不退位,他便永远只能是太子,可…… 百里长风看了看周围围着的一圈人,眉头微蹙,似是为难,不好开口的样子。 皇帝轻咳两声,费力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浑身无力,只能气喘吁吁的放弃了,摆手道:“观云,桑祁和天师留下,其他人都出去吧。”这是他活下去的希望,他自是不信任这两人的,但也别无他法,反正人在他手里,若是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外面那么多人,必然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待一群人都退下了,百里长风才小意讨好,郑重的道:“陛下这症状,应是被人借了运道,不知这一年时间里,可发生过什么怪事?或是哪位殿下身边新增了能人?” “并无。”皇帝想了想,在皇城的几个儿子身边有什么人他是一清二楚的,但三皇子宋观云远在沧浪峰,他身边出现了别的人,是他所不知的,他想到这严重闪过一道精光:“等等,沧浪峰……桑祁,你着人查查,切勿打草惊蛇。” “祁儿记下了。”百里桑祁低垂着头,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大大取悦了老皇帝。 “陛下,这个是生魂丸,能延缓陛下的病症,但还需尽早寻到那个借运之人才好。”百里长风取出一个青玉白瓶递到皇帝手中:“这药丸,只能服用一个半月,还需尽早找出这个借运之人。” “寡人倒是要看看,谁如此大胆,敢借天子之运,也不怕福薄承受不起。”他用力握着瓷瓶,恨恨的道:“桑祁,沧浪峰你也不用去查了,我让魏叔临去查。”魏叔临是他的心腹,从做皇子时便跟着他,一路处理了不少腌臜又见不得人的事。 “这件事,你们要保密,特别是对观云。”皇帝说完便让他们先出去,两人也不多待,起身又恭敬的拜了拜,便转身离去了。 但两人都不由而同的微微回头,用余光仔细盯着床上正沉迷着青玉瓷瓶的皇帝,满脸激动的拉开了塞子,颤颤巍巍的倒了一粒药丸在手心,两人收回目光对视了一眼。 第一百零四章 双赢的事 倒是没费多少精力,便将沧浪峰的事请查清楚了,顺便还带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沧浪峰弟子伤及同门,被罚三十六道混元鞭却还活了下来,那可是混元鞭啊。 宋观云听倒这个消息,也是一惊,外人不知,他这个阙氏弟子确实知道的,那混元鞭能引来天雷,正常人熬一两鞭还能有一口气吊着便是极大的福气了,可这百里桑洛阙氏真真实实抗了三十六鞭,也就是说他抗下了三十六道天雷,却还活着,据说行刑完,浑身上下都是血水,整个血人一般,还是师父给扶着回去的,至今还卧病在床,不能起身。 可那是三十六道天雷加上混元鞭一起的啊! 这得多大的修为加上运道啊。 宋观云心下五味杂陈,他也曾探过百里桑祁的结元,确实浑厚,可灵气却不足,如何扛过去的? “表哥原来在这里,真是让我好找啊。”百里桑祁上了楼梯,和他一起站在角楼看着皇城里的风景,带着调侃道。 “何事?”百里桑祁着人身上似乎带着点邪气,宋观云天生喜欢不起来,有些不耐烦的问道。 “表哥何必比我如蛇蝎,我这次过来可是给表哥帮忙的,我知晓你心中所想,也愿意帮你坐上这个位置,不过表哥,也得帮我一个忙才是。”百里桑祁一点也不介意他这不加掩饰的厌恶之色,反而很是坦然的说了出来。 “你莫要胡说。”这是宋观云心底最深的秘密,如此被人揭露出来,他有一瞬间的慌乱,却很快镇定了下来。 “是不是胡说表哥心下有数,我娘亲可是你父皇的亲妹妹,咱们之间的情谊如何也不能差的,不是吗?而且我只需你帮我一个小忙而已,双赢的事,表哥举手之劳而已。” …… 百里桑洛终于可以下床活动了,他握着钱袋,仔细看着上面的纹路,是繁复的祥云如意交织着的,金丝银线构勒出来的,这是他唯一的念想了。 灯笼没了,他受完刑撑着一口气将后山的垃圾堆翻遍了,只找出了几根骨架和已经脏兮兮的烛台了,本是白色的烛台,找到的时候被污水沁灼了,已经一片泥泞,无论怎么擦拭都没办法恢复原本的样子。 他侧目看着被置于盘中的几根骨架,手微微颤抖着,心脏似被泡在酸涩的柠檬里一般,难过得紧。 连她送的东西都没有留住,以后又有何脸面再见她? “阿洛。” 他听见了大师兄的声音,惊喜的抬头,眼角的泪都没有擦拭,宋观云真的站在门外,整个人都沐浴在日光中,那一轮圆圆的太阳光辉在他身后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光斑,是那带着柔光的圣徒来拯救人间一般。 “不认得师兄了?”他见百里桑祁呆滞着,好笑的抬脚进了屋子,一眼便看见了竹盘中的几根骨架和一截脏兮兮的烛台。 刚回沧浪峰便听了周时安和温泽坤的告状,那周时安也是活该,虽然身上的伤养了一个多月好了,但掉的两颗牙却回不去了,嘴里若大一个缺口,说话都漏风,那模样也是滑稽。 “师兄,你回来了。”他呆呆的,似乎还有些不可置信的真实。 “我把二师兄打了。”他嗫嗫的开口,满脸的愧色,羞于面对对他好的大师兄。 “我听说了,阿洛,师兄知晓你的品性,你必然不会主动惹事的,能把他打成那样,也是他咎由自取,而你也受了罚,这事便过去了,师兄也不说你什么。”宋观云依旧很是温和,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看着那桌上的东西,戏谑的问道:“这些东西是谁送的?倒是瞒得师兄好苦啊。” 带着几分调笑,眉眼都温柔了下来。 百里桑洛却是没有说话,他神色挣扎,却不愿别人知晓心底最深的秘密,那个只相处了一个月的女孩和她的家人,是他心底最悸动的存在,也是最不为外人所知的。 “行了,你不愿说师兄不强迫你,不过马上就是阙氏家主的生辰了,每年接住生辰的时候,我们都会在天都峰上放灯为家主和家人祈福,去年你入门时间断,加之又生病了,没有参加,今年可必须要参加的。”宋观云笑着说完又似想起什么,急着去扯他的衣襟:“你把衣裳脱了,师兄检查下你的伤势。” 百里桑洛不可置信的后退,一个不小心直接坐在了地上,惊恐的看着大师兄,紧紧握着自己的衣襟,结结巴巴道:“师……师兄……我……我没事……没……” 那混元鞭的威力不是开玩笑的,被天雷击中变黑的皮肤已经脱落,开始换肤色了,但混元鞭抽在身上的鞭痕却没有丝毫消下去的痕迹。 “行吧,不愿给师兄看,那便不看了,明天晚上天都峰放灯,记得啊。”宋观云也不是非看不可,摇摇头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百里桑洛从地上爬起来,仔细整理了衣裳。 天都峰是阙氏家主所居住的后山,也是阙氏仙门最大的山峰,山顶的平台一次性可以容纳上百人,有几条锁链连接着其他的几峰。 百里桑洛跟着宋观云一起,周时安和温泽坤几人远远的跟在身后,周时安现在看见百里桑洛心里还会发憷,那小崽子是个狠的,下手的时候一点也不留情,受罚这事他也知晓,三十六道混元鞭都能扛下来,这般厉害,倒是不敢再嘴贱了,只远远盯着他的背影,恨不得用眼神杀死他。 “就这点出息。”温泽坤见周时安这怨恨的表情,轻笑了声:“你怕他做什么,总不能继续打一顿吧,家主可是发话了,再伤及同门,还是三十六道混元鞭伺候,他能经得住几次混元鞭啊。” 周时安却仿佛没有听见一样,也没有反驳什么,被打的不是他,掉了牙齿被人嗤笑的不是他,自然可以这般轻易说出这种话。 谁他妈愿意去惹这样一个小狼崽子,就谁去吧。 还不满九岁,就这般凶狠,连天雷都能抗,自己作甚要去招惹他。 温泽坤见他不说话,也悻悻的闭上了嘴,三胞胎依旧老老实实的做个小透明跟班。 第一百零五章 小孩子是可以贪心的 “这灯笼都是做好的,你只需要将你的心愿写在这上面,然后点燃放飞灯笼就可以了。”宋观云拿着白色的灯笼凑近百里桑祁,细心教导他道:“这其他的空白的地方,你可以画上你喜欢的图案,一同放飞,更能看出你的诚意。” 百里桑洛手里拿着灯笼,眼神有些呆滞的看着他,似有些不解和无从下手,良久才凑上去看他画的什么,两只仙鹤起飞,那仙鹤画的栩栩如生,字也很漂亮。 “我也就希望父皇身体健康,也希望阿洛一直快乐顺遂。”宋观云还在构勒着仙鹤翅膀上的细节,见他看过来,不在意的说道。 “谢谢师兄,阿洛也希望师兄的心愿能够成真。”桑洛低下头也拿起笔思索了一会,按照记忆中那扇形灯笼的纸面的柿柿如意的图案画了下来,只是只有黑色的墨,画出来一个个黑漆漆的圆圆的倒是像堆积在一起的石头上长着几片叶子,他懊恼不已,一时间不知所措起来。 “阿洛这画的是什么,挺有意思的啊。”宋观云放下手里的灯笼,转而拿过他还在涂涂抹抹的灯笼,那一个个黑乎乎圆圈,实在只能勉强看出那几片叶子。 他一把抢了过来,脸颊发烫,很是赫然。 “这才像一个小孩子该有的性子嘛,以后也要这样,你可以跟师兄撒娇,也可以耍耍小性子,心里有什么不满也可以跟师兄说,受了委屈也要告诉师兄,可不能跟这次一样,你知道师兄听说你被罚了三十六道混元鞭的时候,师兄恨不得长着翅膀飞过来。”宋观云眼底闪过笑意,伸手揉了揉他的脸颊,将手上沾到的墨汁也抹在了他的下颌周围,像是一只小花猫。 “我记住了,师兄。”百里桑洛望着他,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相视一笑。 “师兄,师弟,要许愿了,我们要放灯了。”云涯壮着胆子拉着云凌一起过来,踌躇了一会才扭捏着过来提醒他们,周边其他峰参与这次放灯祈福的弟子都端着自己的灯,点燃了烛团,正望着星空,闭着眼虔诚的祈祷着。 “快些写上心愿吧。”宋观云将灯笼递给他,很是自觉地撇过了头,整理着自己的灯笼。 百里桑洛写好了心愿,便端着灯笼站了起来,他身量最小,在一堆大人里有点不起眼,可这灯笼上的图案实在是独一无二,倒是惹来了一些好奇的目光,在加之月前在天都峰受了混元鞭这事,大家对于他都是非常好奇的,都带着几分打量。 “愿我百里桑洛能够心怀热烈,奔赴山海。”他心里最隐晦的愿望无从宣泄出口,只能在心里默念着。 希望有朝一日再见娘亲,娘亲能如同澜颂的娘亲那般,视他若珍宝,成为娘亲的骄傲,也期待还有再见澜颂的一天。 他知道他贪心,可是小孩子贪心点也没什么错吧? 他一遍遍在自己心里告诉自己,小孩子是可以贪心的。 放灯后,宋观云便再次回了京中,而阙氏仙门开启了三年一遇的下山历练,各峰弟子可自行参与,需前往京中城郊蛮荒最大的狩猎场,三日期限,历练途中上缴兵器,只能使用灵力,看谁抓的猎物多。 “这次历练,若无意外,冥川谷也会派人参与。”阙家主早早收到了信息,便将信息透露给了他们。 “冥川谷啊,那可是钟离氏啊,都避世多少年了。” “对啊,他们都参与历练的话,那我们哪里还有赢面啊,钟离氏可是能御百兽的。” “就是啊,这不就是陪跑吗?还有什么参与的必要啊?” …… 一群人叽叽喳喳的说着丧气的话,只有百里桑洛听闻冥川谷,眼睛亮晶晶的,盛满了期待,那喜悦之情几乎都要抑制不住了,嘴角的弧度如何都压不下去,嘴角翘得高高的。 冥川谷啊。 那钟离澜颂是不是也会来?是不是就有机会见到她了?上天是听到了他许的愿望了吗?这么快就让他实现了。 那会不会……会不会也很快……就能见到娘亲了? “好了,都别吵了,吵得我脑袋都疼了,听我说完。”阙家主坐在主位上,撑着脑袋看着底下乱哄哄的一团,很是无力的道:“不过是冥川谷的人也参与历练罢了,你们这还没上战场就先屈人之兵了,实在是灭自己威风。” “还有谁告诉你们的,钟离氏能御百兽不假,但不是人人都会,能担任御百兽这一职责的,也是需要层层历练选出来的。”阙家主恨铁不成钢的指着他们摇摇头:“去的就找师门报备,不去的就在府中自行修炼,往年去过蛮荒历练的今年就不需要再去了。” 散会后,百里桑洛开开心心的就去找了师父,言明了要去蛮荒历练:“师父,师兄也在京中,而且我学了一年了,都还没真正用过灵力,这才去蛮荒对弟子来说是个好机会,弟子不想错过。” “只怕不光这一个原因吧。”云雀一双眼睛犀利的看着他,那一眼似看穿了他的内心,却只是叹了口气:“也罢,去吧,便是不让你去,你也静不下心修习的,不过你不能一个人去,便让云涯云鸿云凌跟着你一块去吧,也不求你们取得多好的成绩,就涨涨见识也是好的。” 百里桑洛得了应允,根本不在意要带上那三胞胎,他欢欢喜喜的出去,就回屋子收拾行李了。 钟离澜颂坐在柔软的垫子上,微微抬头看着窗边的桂花树,一阵阵扑鼻的花香,撇着嘴不满的叹了几口气,一副很是忧郁的表情。 “这是怎么了?”钟离黎夏朱唇微启,也不进屋,就隔着半开的窗户,好笑的问道:“小小年纪,怎么就唉声叹气的?” “圣姑……”她听见这软软的声音,猛地回过神,笑意盎然的看着来人,香香软软的圣姑,杏眼香腮,肤如凝脂,腰肢纤细,美人一笑风情万种,她快速爬起来就要从窗口跳下去,被她制止了,轻笑着点了下她眉心:“你啊,说说吧,何事发愁?” 第一百零六章 蛮荒之行 钟离澜颂一听这话,脸又垮下来了,一张包子脸皱得跟什么似的:“唉,圣姑,澜颂命苦……蛮荒历练便历练吧,为何我也要去?” “澜颂,你娘亲有她的考量,你身为圣女之女,享受了身份带来的益处,自然也该多付出一些,你只管去参与历练,能不能拿的头筹都不重要,但这次你是必须要去的。”钟离黎夏摸着她的头,给她讲着道理。 她不是不懂这些道理,相反她心知肚明的,有些责任是没办法逃避的,不过是需要人哄一哄罢了。 “你们去蛮荒,圣姑亲自送去,还在外面等着你们,接你们回家,如何?”钟离黎夏哄着她道。 这本就是应该的,一群七八岁的小孩去蛮荒历练,那阙氏去历练的人里可不止几岁,都是成人了,总要看着些的,万不可出了意外。 很快便启程了,一路摇摇晃晃走了大半个月才到京郊的蛮荒。 阙氏的人来的早些,已经驻扎在山脚下了,钟离黎夏带着他们一群少男少女先去拜见了这次提供历练场所的皇室中人,正是三皇子宋观云。 大帐里,宋观云正和幕僚在商议蛮荒狩猎之事。 “钟离氏圣姑钟离黎夏携谷中历练的小辈前来拜见三殿下,愿三殿下岁岁长安。”钟离黎夏将左手握拳,置于胸前,微微弯腰点头致意,语调婉转清冷。 帐中之人皆惊了一下,为着钟离黎夏的美貌冲击的。 “圣姑客气了,已为钟离氏安排了住的地方,我让人送你们过去,若有什么缺失的,尽管吩咐人去取,不用客气。”宋观云说完便招呼了伺候的公公:“一路舟车劳顿,先行休息,晚上设了席面为诸位接风洗尘,也为了诸位养好精神,好参与蛮荒历练。” 钟离黎夏带着他们一行十二人一并出去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帐中已经没有了倩丽的身影,但却还有人没有收回自己的目光,空气里隐隐飘着缕缕幽香。 “这次历练,参与的有冥川谷,阙氏仙门,觅墉谷,扶摇山以及长生殿。”一路上,引路的公公便仔细给钟离黎夏他们讲着这次历练的几大家族门派:“别的倒是不用在意,只是这长生殿,殿下让我跟诸位都交待一番,万万不可起了冲突,那长生殿的人邪性得很。” 钟离黎夏怎么也没想到,这样的一场普通弟子之间的历练,长生殿却牵涉其中,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那长生殿屈居与幽冥九州之外的西周深海,修习的乃是仙门禁术,将深海中的死怨加以炼化,向来不问世事,如何也参与进来了? “可知为何会突然参与这场历练?”钟离黎夏心中警惕起来,不免多问了一句,那公公见着这般美人,又温声细语的向自己请教,倒也没有藏着掖着。 “西周深海养着的百年鲛人没了,连结元都给捏碎了,那鲛人连同骨髓血肉都被抽了,鳞片也取走了,被发现时,只在海滩上见着一滩血和内脏,死的极其惨烈,这次历练也是为了正常入人间,寻那害死鲛人的凶手。”公公说完,便到了他们住的地方了。 “圣姑,这便到地方了,这相邻的几个帐篷都是你们的,又什么缺的尽管告知伺候的几个小的。”帐篷外守着几个小太监。 “多谢。”钟离黎夏掏了个银袋子递给他:“公公拿着买点酒喝。” 那长生殿的人倒是个麻烦事。 外人不知,她是知晓的,澜颂带回去的那个美人灯,骨架就是鲛人骨。 “你们先去休息吧,三人一间,自己看着分,澜颂你跟我进来一趟。”她想着这事只怕有些棘手,得将消息传回谷中,那美人灯是万万不能再留着了。 “圣姑。”澜颂跟着她进了大帐里,见她一脸的沉重,心下不免忐忑起来,她刚刚也听到了的,长生殿的人是冲着美人灯来的。 “这事只怕有些不妥,我即刻传信回谷,让圣女将美人灯毁了,万万留不得了,你记住,也不许在外说着灯的半个字。”钟离黎夏叮嘱道。 她点点头,也知晓事情轻重。 入夜,便在山下举办了夜宴,架着火堆,歌舞声声,美人美酒,筹光交错。 百里桑洛坐在阙氏仙门里,身边跟着的三胞胎也老老实实的吃着面前的野猪肉,云鸿面前的肉被他几下就吃完了,便偷偷的将爪子挪到了百里桑洛面前的盘子。 百里桑洛只坐的笔直,目光如炬的盯着远处隔着篝火看的不是很清晰的冥川谷的众人,似在找寻着什么。 隔得有点远,夜色又浓郁,那火苗熏着眼睛,只隐隐见着与记忆中相似的轮廓,但以足够他欢喜了。 “这次历练,很感谢各位仙门能看得上我蛮州国的蛮荒狩猎场,这林子里飞禽猛兽众多,大概有几千野兽,历练的时间为三日,届时将开启结界,为的便是防止其中有人作弊,一律不许使用武器,在蛮荒之中只能用灵力捕获野兽。”宋观云见诸位差不多都酒足饭饱,这才开口讲着蛮荒的狩猎规则。 “也为了公平和安全,各仙门都可通过镜花水月查看蛮荒情形。”宋观云话落,便有宫女端着托盘上前,呈上水镜,宋观云将镜子放在手中,以灵力加持,那镜子便立了起来,瞬间变大了,似循环流动的水,渐渐呈现出蛮荒境内的情形。 夜深的蛮荒,有漫天的星斗,有飞鸟成群飞过,有黑沉沉的茂密树林。 他一拂袖便将镜子收了起来:“待明日他们进入蛮荒历练后,这面镜子便会立在入口处,方便诸位查看。” 宋观云笑着说完,安排的倒是恰到好处。 桑洛偷偷溜了出去,借口如厕,绕过长生殿和扶摇山的人,站在冥川谷一行人的身后,那个小小的身影正坐在前面一排,手中拿着小匕首正在剔着盘中烤得外焦里嫩的猪蹄。 深深看了几眼,握着手里的钱袋,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第一百零七章 蛮荒历练 第二日一早,百里桑洛倒是意外遇上了钟离澜颂。 他从未见过京中的早晨,昨日夜里听大师兄说过,翻过搭帐篷的这座山,坐在山顶上,能看到最美的日出,照在京中的宫殿上像是镀上了一层佛光,格外的好看。 他想着能让师兄觉得好看的景致,必然差不了的,便一大早起来,绕过营地,跑到了山顶上,已是深秋,地上的草都枯了,一派萧索之色,却别有一番看头,寻了一颗大石头坐下,就静静候着日出了。 “我看你能跑到哪里去?今儿非抓住你不可。”他刚坐下,便听见了一声娇俏又霸道的女声,一回头,便见着了那张朝思暮想的脸,钟离澜颂正挽着袖子,蓄势待发的盯着前面的兔子,那兔子与她对视了一眼,转过头便往上跑去,朝着百里桑洛的方向而来。 他都未加思考,便几个箭步上前,围上了兔子,将兔子吓得换了方向逃窜,两人便跟着兔子逃窜的方向追去,累得气喘吁吁,兔子一头扎进了密林里,荆棘遍布,实在是不好再抓了。 钟离澜颂这才看清眼前的少男,带着惊喜:“是你啊。”眉眼都是笑,是真的欢喜的,满意的点点头:“看来在阙氏过得挺好的嘛,长高了,也长得更好看了,看着跟以前不太一样了,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不过总归是越来越好了的。” “一年未见,姑娘可好?”百里桑洛激动不已,她还记得他,这真是个令人开心的好消息:“当初匆匆一别,都未来得及报姑娘救命之恩,多谢姑娘。” “别说这些虚的,只不过举手之劳而已。”澜颂不甚在意,摆摆手,倒是好奇的问道:“这么早,你怎么在这?” 百里桑洛看着天边已经渐渐泛红,拉出一条长长的橘红色的光线,那带着面纱的太阳正一点点升高,露出点点身影。 “看日出啊,你看,太阳出来了,真好看。”他高兴的指着东边的天边一线给澜颂瞧。 确实震撼人,场面弘大,那太阳破云而出,周遭一片如火如荼,像是打翻了的红黄橙调色盘,大自然真是最鬼斧神工的缔造者啊,那霞光落在蛮荒偌大的林场上,将枯黄的树叶都照得金灿灿一片。 “你看,那边的宫殿,不可思议的美。”钟离澜颂转过头,便见着了那震撼了她,她从未见过那般宏伟绚丽的景致,无法形容的美。 那庞大宏伟的宫殿,朱红的宫墙,琉璃瓦片,重檐之上的薄雾,纷飞的落叶……被日光穿透的城墙,神秘又令人敬畏。 百里桑洛看着站在身前的少女,少女之前才是那宏伟的宫殿,那真是令人震撼的风景,可他觉得这场风景里最佳最扣人心弦的是她,她站在这里,才令这日出,这宫阙,变得更为完美。 是最好的风景。 “对了,你知道长生殿吗?”待日头渐长,快要到集合的时辰了,两人才从坡上下去,澜颂突然想起昨日公公说的那个长生殿的事,还是提醒了他:“你不要与他们过多接触。” “我先回去了,一会就要去蛮荒历练了。”她提醒了一句,便飞快的往大帐里跑去。 百里桑洛悠悠的回味着她这句话。 她在关心他! 真好啊。 “你们此行进去历练,最好是在一块,这其他世家的人,年岁都比你们要长,需得团结一致,不求你们拿好的名次,只需尽力而为便好。”钟离黎夏叮嘱他们。 “好了,时辰差不多了,启阵,各门各派的弟子依次从入口进入,三日为限,切勿自相残杀,这水镜是能看见里面发生的一切的。”宋观云看着站在一起的各仙门众人,警告道:“若是有残杀的情形,取消历练资格。” 那蛮荒便裂开了一个大口子,各门弟子顺着入口依次进了蛮荒,那口子便自动合上了,倒是入口处的水镜倒映出蛮荒中的众人身影。 “各位不妨回去安心等着,这水镜本殿下派人守着,若是有异常,再通知各位?”宋观云见着几大仙门剩下的守护者,好心安排道。 “那就多谢三殿下了。”长生殿的长老率先带着人走了。 觅墉谷的人也走了。 钟离黎夏见着百里长风离开,与三殿下点头致意也就离开了,只剩下扶摇山的人还守在那里。 百里桑洛刚开始跟着阙氏众人,但渐渐觉察出不对劲来。 “百里桑洛,你不应该去跟着百里一族的人吗?你的族人可是来了的,来人还是你的兄长,百里桑祁。”那人他也叫不出名,只知是天都峰的弟子。 “是啊,那可是你的家族,你跟着我们做什么?我们可不带一个小拖油瓶。” “你这话说的可不对,这哪里是拖油瓶啊,人家可是能扛过混元鞭的人,连天雷都扛过去了,咱们啊,才是他的拖油瓶……” “确实是这个理,不若你自己带着你的三个废物师兄一道?” 云鸿三人在阙氏修为一般般,根本就没有仙根,在沧浪峰多年也只生出了结元,灵力微弱,对于其他峰上的师兄弟们,毫无底气,喏喏的跟在身后,不敢吭声。 “三弟,咱们真要跟百里桑洛一路嘛?”云涯试探着问云凌,他有点怕,万一哪句话不对得罪了桑洛,给他暴打一顿怎么办?这里可不是师门啊。 “咱们还是跟着大部队吧,就跟在他们后面,总不好赶咱们,跟着师弟,万一师弟要去百里氏,咱们怎么办啊?”云凌想了想,还是觉得跟着其他峰的师兄们安全,左右不过是说他们几句罢了。 百里桑洛像是没听见一般,只寻了一个方向便先一步离开了,也不管这纠结的三人了。 他刚刚好像看到了钟离澜颂,一身浅绿色的衣裳,身后坠着两根飘带,他没看清脸,只看见了衣裳,就她一个人。 他急急追着过去,她一个人怎么好在蛮荒走动呢? 他一路追上前,却跟着到了悬崖边上,那光秃秃的悬崖边,站着百里氏的人,带头的是百里桑祁,那绿衣裳的女子正站在他边上,哪里是钟离澜颂。 第一百零八章 桑洛中计 他转身便要走。 “桑洛,你站住。”百里桑祁喊道:“你该知道,觅墉谷才是你的家,你应该回来的。” 是啊,觅墉谷才是他的家,可是他被族人抛弃了,就因为天师说他不详,为族中带来灾难,便将他扔在了镇魂冢,只有母亲,只有娘亲,只有娘亲舍不得她。 他双眼通红,挺直着脊背,双手垂在身侧紧紧握成拳,咬紧了牙关,才不让自己看起来那么狼狈。 “觅墉谷,不是我的家,从你们将我扔进镇魂冢的时候,就不是我的家了。”他吼道,却不敢回头,他恨恨的宣泄道:“你们扔我在镇魂冢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也是族里的一份子,那是镇魂冢啊,被扔在里面死掉的人,是不入轮回的,可是让我永世不得超生啊。” 他提着一口气吼完,直接就往林子里去,他才不要和他们在一块,还不如去找钟离澜颂呢。 “你等等桑洛,你就算不为你自己考虑,也得为你娘亲考虑吧。”见他头也不回的走,百里桑祁急急喊道:“你知不知道,你娘亲惹下祸事了。” 他脚步一顿,眼前是被送走前,娘亲拿着帕子哭的梨花带雨的狼狈模样,是身后嬷嬷拉都拉不住的悲戚苦楚。 他如何也走不动身子了,脚步就跟钉在那里一般,心知可能是陷阱,可就是挪不动步子。 “你说清楚,怎么回事?”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到底只是个孩子,听见娘亲出事,便乱了分寸。 “你娘亲月前便来了京中看望生病的陛下,不小心将天师给陛下的药打翻了,那药是天师耗费心血制成的,也就那么一点,全倒在了水池中,陛下一怒之下便下了旨,将你娘亲软禁起来了。”百里桑祁也一脸为难的道:“到底是觅墉谷的人,陛下不好直接处置,便去了书信给父亲,应当在路上了,我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便急着引你过来了。” 他心里乱糟糟的,根本没发现他话语里的漏洞百出,比如如何知道一袭绿衣就能引他上当,还有为何要在蛮荒之中再告诉他这件事。 “我娘亲现在在哪里?”他慌乱的问道,想要去寻她。 “在宫中,只是历练之事需要三天,只能三天后出去才能见到你娘了,就是不知道那时你娘如何了?”他似是苦恼道。 “桑祁,求你,你带我去见我娘吧,我……”他突然噤声,他们之间好像没什么情谊。 “算了,好事做到底,已经告诉你了,总不好不让你见你娘一面。”百里桑祁看了眼身旁跟着的人,妥协道:“也是可怜,便成全你这份心意,疏玥,设阵起灵送我们进宫里去。” 觅墉谷有一手绝学,便是能用灵阵将人送到想去的地方,但此阵极其耗费灵力,倒是没几个人会,他也没细想,进来历练为何会带上这样的高手,一心记挂着娘亲。 也不过瞬息,便出现在了早晨在山坡上见到的宏伟宫阙里了,巍峨又庄严的大殿,百里桑洛站在挂了“延庆殿”匾额的宫廷前,侧头疑惑的看向身旁那人畜无害的百里桑祁。 “你若不敢一个人进去,那我便陪着你一起吧。”百里桑祁眼里闪过一丝宠溺的神色,无奈道:“不过是一年未见你娘亲了,有何不敢进去的?” 百里桑洛抿着唇,确实是不太敢上前,近乡情怯吧,他脑海里是小时候一帧帧与娘亲有关的画面。 “我……我可以自己进去。”他抬手拦着了百里桑祁想要推门的手,自己上前一步,在门前深吸了一口气,做了心理建树,这才推开了大门。 屋子亮堂着,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他跨过门槛往里面走去。 百里桑祁看了疏玥一眼,两人只闲散的跟在身后,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无意碰上了门帘边垂着的莲花灯罩,那灯柱歪在了门框上,发出“嘭”一声脆响。 桑洛猛地回头,便有一道黑影从里面的帐子里冲了出来,手中拿着一柄匕首。 “快,抓刺客,桑洛,先进去看看你娘亲。”百里桑祁高喊一声,疏玥便与黑衣人纠缠起来,他深深看了眼退到门口的桑祁,也顾不上直接往内室里去,室内空荡荡的,他着急大喊道:“娘亲……娘亲……你在哪……娘亲……” 声音凄厉,混合着外面的打斗声,里面寻了一圈都没有寻到人,急冲冲跑出来,便见那黑衣人拿着匕首朝着百里桑祁刺过去,他急急出声喊道:“小心啊。” 疏玥从身后一掌打过去,那黑衣人只能及时收手,将目标换成了疏玥,疏玥灵力高深,身若游龙,几招便将黑衣人手里的匕首打落在地了,眼见他要扑去捡匕首,桑洛赶紧跑过去一脚将匕首踢到了百里桑祁的面前。 他蹲下身,不紧不慢的捡起匕首,招呼桑洛:“你快过来,这里交给疏玥,我们去找你娘亲去。”他微微侧过头,余光扫过门外渐渐靠近的身影,一脸的和善。 桑洛不疑有他,倒是快速跑过去,只是刚要靠近他,便被他抓住了双手,将匕首塞在了他手中。 待他反应过来时,那匕首已经插入了百里桑祁的腹部,他震惊的盯着自己的双手,温热的液体从他指缝中流出,滴在了地上。 桑祁松开了他的手,不可置信的质问着他:“阿洛……你……你……为何……” 他浑身颤抖的松开了被染红的双手,那匕首已经全部插进了他腹中,疏玥也不再与黑衣人纠缠,急急跑过来拖住要滑落在地的百里桑祁,他怒目圆瞪的看着他,满眼都是不加掩饰的恨意,额头上青筋暴起,拖着百里桑祁的手都在颤抖,咬牙切齿吼道:“百里桑洛,你还是人吗?公子费尽心思保护你,你却当面捅公子一刀,公子……公子……” 他整个人都懵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那么一瞬间的事,他颤抖着蹲下身,想要去碰百里桑祁,却被疏玥一把推开,跌坐在地上,满脸泪痕的抬头,就见着父亲和娘亲不敢置信的站在门边看着他们。 第一百零九章 废 他怕极了。 “先关起来,去请天师来看看祁公子。”百里无垢冷漠的瞥了他一眼,让人押他下去。 如炬的目光盯着他,那眼神像是在看垃圾一般,不屑得很,百里桑洛却还怀着希望的看着娘亲,娘亲整个人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瑟缩着被嬷嬷搀扶着。 “桑洛……”见着他被人押走,实在没忍住,唤了他的名字,却被百里无垢瞥了一眼,害怕的闭上了嘴巴,只眼睁睁看着他被带走,那眼神满满的都是心疼,桑洛绝望的闭上眼。 “公子结元被毁,这匕首……”天师检查了伤势,取了药粉上药,这才用纱布包好伤口,看着取出来的匕首,忐忑不安的道:“族长,这匕首上被设了消灵符。” “好狠毒的用心。”百里无垢一掌拍在桌子上,那桌子应声被劈成了两半,倒在了地上。 消灵符,这是多狠毒的心思,对于修灵之人那是毁灭性的打击啊,这比直接要人命更可恶,消灵符能消除修灵人的结元,再也不能够储存灵力,以后也再也没办法结丹了。 等于是废人一个了。 “可还有其他办法能够结元的?”百里无垢一瞬间苍老了不少,百里桑祁是他一手栽培起来的,心思纯良,又资质尚佳,一直是按照族长的标准培养的,这么多年了,如何能舍弃? “办法倒是有……只是……”天师吞吞吐吐不愿说出来,很是为难,纠结的看着陪在一旁的宋鸢宁。 “你看她做什么?有什么办法直接说就是了。”百里无垢不耐烦的吼道,眉毛都要挤到了一起,没好脸色的说道。 “除非,除非有人能将自己的结元给祁公子,否则祁公子只能是废人了,可……若是将自己的结元给了祁公子,那他自己……便废了。”天师一口气说完,也不敢再看他们二人,害怕不已的跪在地上,头紧紧贴着地面。 宋鸢宁却是听出了这弦外之音的。 “这件事,既然是他惹出的祸事,自然要他来承担后果。”百里无垢毫无怜惜之心的看着宋鸢宁,站起身狠狠甩了她一巴掌,恶狠狠的骂道:“贱人,你看你生的好儿子。” “去将百里桑洛带来,你准备准备,切记要万无一失。”他指着身边跟着的人下令道。 她被这一巴掌打得直接摔在了地上,又被百里无垢狠踹了一脚,嘴里猛地呕出了一口血,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她却顾不上身上的疼痛,挪动着身子上前紧紧抱住百里无垢的脚,嘶吼道:“夫君,夫君……不可啊,桑洛也是你的儿子啊……他已经很苦了,求求你了,不要伤害他啊。”胸口的疼都不急这一刻的疼,那是她的儿子啊,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 “夫君,桑洛在镇魂冢里好不容易活下来了,求求你了,给他一条生路吧。”宋鸢宁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头上的朱钗都散了,发丝凌乱的跟街头的乞丐差不多了。 百里桑洛被押进来的时候,就见着娘亲趴在百里无垢脚步哀求道:“求求你了,夫君。” “动手。”百里无垢剔了两脚甩开她的手,无情的命令道:“天师,务必治好祁儿,至于百里桑祁,死活勿论。” 百里桑洛就站在那里,看他像踢垃圾一般的踢开了娘亲的身子,看着自己的眼神如同淬了毒药一般:“百里桑洛,早知有今日这遭,当初生下你,便该掐死你的,否则何以让你害了祁儿,还累及你娘亲,都是你的错,天师说的果然没错,你就是我百里一族的灾星。” “你冲着我来,为何要这般对我娘亲,你要我做什么都行,只求你好好待我娘亲。”百里桑洛心如死灰。 “不行啊,阿洛,他们要取你的结元,你不可以……不可以啊……”宋鸢宁撑着身子爬过去,紧紧抱住他的身子,不许别人碰他,可都不过是徒劳。 既然要,便给了吧,如此也算还了百里桑祁,能否活下去就看天意了。 “那便请族长带着人在门外守着,为属下护阵,切勿让人闯入。”天师低下头,勾着嘴唇没让人看清那掩饰不住的笑意。 “百里桑洛,若你不乖乖的配合天师救治祁儿,我便杀了你娘亲,你自己选。”百里无垢一把提起地上的宋鸢宁,带着出去了,满身都是怒气,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眼里的杀意。 “求父亲好生待娘亲,娘亲,生养之恩,阿洛无以为报,给您磕头了。”百里桑洛跪了下来,冲着宋鸢宁磕了三个头,绝望的笑着:“桑洛一切都听天师的。” 两夜一天。 好不容易修炼出的灵力就这么随着结元的离体散去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结元注入了百里桑祁的体内,那还流转着的金色光芒的珠子,彻底成为了别人的了,他也彻底成了废人一个,像是块破布一般被扔在了地上。 历练,没有了。 终归是辜负了师父的期待了。 “公子,他如何处置?”疏玥看着地上瘫成一团的百里桑洛,嫌弃的问道,那肚子上那么大一个口子,还在流着血。 “把伤口撕的碎一些,做成被野兽撕啃的样子,扔进蛮荒好了。”百里桑祁起身靠坐在床上,懒洋洋的对疏玥道:“你知道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是什么吗?不是死亡,而是无望的活着。” “公子高明。”疏玥敬佩道。 第一百一十章 桑洛重伤 死有什么可怕的,无望的活着,无能的活着,才是最可怕的。 “去吧,记得扔在阙氏仙门途径的地方。”百里桑祁笑得灿烂:“今日真是个好天气,两日没出门了,也该去晒晒太阳了。”由天师陪着出了门。 “如何了?”守在门口焦急的百里无垢见着门开了,便急急问道,生怕百里桑祁还未完好,宋鸢宁在第一时间便冲了进去,找了一圈都没找到百里桑洛的身影。 “桑洛呢?”百里桑祁刚伸了个懒腰,摆直了双手,在百里无垢身前转了几圈,让他看自己已经完好了,就被里面冲出来的宋鸢宁拽住了,通红着眼眶质问道:“阿洛呢?你把阿洛弄到哪里去了?” 百里桑祁笑得乖张,无畏的道:“自然是送回他该去的地方啊,他不是在蛮荒历练么,我让疏玥送他回去了啊。”那一张脸上写完了无辜。 宋鸢宁一把松开了他的手,一步步推开了,突然就大笑了几声,似癫狂了般:“因为这个天师说我儿子是灾星,便将人送进了镇魂冢,不管不顾,现在又刨了我儿子的结元,还将人送进了蛮荒之地,这是不想他活啊。” “作为百里一族的族长夫人,整天遇上点事就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百里无垢沉声道:“祁儿也是你儿子,天师都说了桑洛的命格不好,会给族中带来祸事,之前从镇魂冢逃走也就算了,这次既然拿消灵符伤了祁儿,祁儿只是给他扔回蛮荒,剩下的就看天意了。” “你若再这般哭哭啼啼的,便去给你拿儿子作伴吧。”百里无垢撂下这句,便拂袖而去,宋鸢宁却是如何也不敢再哭了,难堪的盯着他的背影,眼底划过一抹怨恨。 蛮荒中,云涯三人跟在大部队后面,收获无几,只在布袋里装着几只雏鸟和兔子,三人都神色恹恹的,懊恼不已。 跟着阙氏众人安全是安全了,可是他们好不容易猎到的野猪和獐子都被他们蛮横霸占了,除了这种不起眼的小东西,其他的是一点也不给他们留,连云凌在林子中寻到的野山参也不放过。 “也不知道小师弟如何了?咱们本是同门师兄弟,他又那么小,咱们还没跟他在一块,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出事?”云凌担忧的道,这几天他越想越觉得对不起小师弟,将他一个小孩子丢下了。 “诸位可是阙氏仙门的人?”他才刚说完,后面就追上来两个扶摇山的人,跑得气喘吁吁的,见着他们停下,才扶着腿弯着腰歇息了一瞬。 “正是,不知两位有何事?”带头的天都峰弟子上前回礼问道。 “那前面林子里,发现了一个孩子,好像是与你们一同进来的那个,浑身都被野兽咬烂了,只怕凶多吉少,伤势太重,我们也不敢轻易挪动,只好前来禀报你们。”扶摇山弟子皱着眉头,那伤势太吓人了,实在是不忍直视,他们都于心不忍。 钟离澜颂带着族中之人碰巧路过此刻,冷不丁听到这话,脚步一下子就顿住了,愣愣的听着,阙氏仙门这次出来历练的弟子只有百里桑洛那么一个小孩,说的不会就是他吧。 “你们先回去将此事告知圣姑,我跟他们去看看。”她迅速将乾坤袋交给了身边的人,也不管他们是何表情了,急急跟在阙氏仙门后面,在扶摇山的人带领下,到了那一处沟渠边上。 少年衣衫不整,肚子上被撕开了硕大的一个口子,都露出了里面的肠子,血流了一地,胳膊也被撕扯掉了一块肉,深可见骨,看着是被叼着手臂拖到这沟渠的,那沟渠上划拉了好长一条拖痕。 场面太过惨烈,一时都没人敢上前,三胞胎很有默契的抱成一团,一边哭一边瑟瑟发抖,嘴里还在不停的念叨着:“完蛋了,完蛋了……” 钟离澜颂扒开人群,走上前,寻了一个好走的坡度,几下便到了沟渠边,蹲下身探了下鼻息,还好,还有气息。 “来个人,帮帮忙,还有气。”她抬头冲着上面围观的人喊道:“你们可是同门师兄弟啊,如此冷眼旁观也不怕回去不好交代吗?” 这才从上面又下来几人,七手八脚的帮着将人挪了上去,放在平地上。 蛮荒的事很快便被宋观云等守在外面的人知晓了,带着人便急冲冲赶了进来。 “阿洛……”宋观云看着百里桑洛的伤势,神色晦暗,带着抹幽深和不安:“阿洛,怎么回事?” 钟离澜颂见着钟离黎夏也来了,便乖巧的站在了她身边,便听扶摇山的人将事情讲了个大概。 “守着镜花水月的人呢?都没发现异常吗?”宋观云怒道。 “现在可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而是先救人要紧,有镜花水月在,这事倒是可以日后再查,但眼下这孩子怕事拖不得了。”长生殿这次负责历练弟子安全的长老道。 “先请医师将他简单包扎,我带他回阙氏仙门请家主相助,但他在蛮荒受伤这件事,希望三殿下早日查清真相。”阙氏仙门这次负责阙氏历练弟子安危的事阙家主座下大弟子长玹,他心情沉重不已,往年历练从来未出过错,今年好不容易接了这护送照看的差事,结果却出了这么大的事。 也不知百里桑洛能不能撑住? 长玹吩咐弟子将人放担架上,就要挪走,却被钟离黎夏喊住了:“慢着。”她说着就上前堵住了他们的路,拦着不让走:“这孩子是去年我族圣女交给你们阙氏代为照看的,如今出了这般事,还需阙氏一族给个交待。” “圣姑是何意思?”长玹哽着脖子问道。 “由我族亲自送去阙氏,你们,我不放心,蛮荒历练早有先例,但出事的这还是唯一一例,可见你们阙氏对百里桑洛并不上心,出事了还是扶摇山的人先发现的,你们的人这几日在做什么?”她冷冷的质问道。 “自然,圣姑先请。”长玹赶紧示意弟子们给她让路,担架也被钟离氏的人接手了。 将人先带回了大帐里,医师还未来,她坐在一旁仔细探了一番,面色沉重,却只拿了药粉洒在肚子上的伤口周围,那被撕裂的口子上却是不敢洒药粉的,将胳膊上被咬掉肉的一圈也洒了药粉,取了纱布包了起来,肚子上就取了干净的布搭着。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丹田空空如也 “准备一下,等医师处理过了便去阙氏,另外修书回谷中。”她拿着消毒了的镊子,小心的将肚子上沾的杂草和泥土清理了下来,医师总算来了,背着个小医药箱。 待医师结束已经两个时辰过去了,钟离澜颂才溜进去看他,躺在床上的人毫无生气,她掀开被子,就见着百里桑洛肚子上被用羊肠线缝起来的伤口,歪歪扭扭的难看的紧。 坐在窗前的钟离黎夏越想越生气,一掌打在桌子上,气呼呼的道:“这阙氏仙门是要跟我钟离氏为敌不是,送个孩子给他们,就这般容不下。” 澜颂知晓她不是在对自己发火,而是被阙氏给气着了,也觉得阙氏做的过分,却不好多说什么,只小鸡啄米般点头,以示自己跟她是一样的想法。 “你知不知道,刚刚给他包扎的时候看到了什么,身上有鞭痕灼烧的痕迹,怕是动用了阙氏最严酷的刑法,混元鞭,那鞭痕落在身上是永远不会消失的,而现在又成了这样子,这阙氏,实在是不成体统。” 暴怒,气得牙痒痒。 “一会将药给他喂下去,咱们带着他回冥川谷,再慢慢跟他们算账。”钟离黎夏想了想,决定不带他去阙氏了,还是直接带回冥川谷吧,反正阙氏也不将这孩子放在心上,如此作贱。 “好。”钟离澜颂上前抱着她的腰,软软的应道:“圣姑真好,又漂亮心肠又好,澜颂好喜欢圣姑,圣姑不要生气了,等我们回去了,让娘亲和巫祝放蛇吓死他们。” 钟离黎夏听着她这稚嫩的哄人的小模样,再也忍不住心里的酸涩,眼泪落了下来,百里桑洛这个小孩也太可怜了,看着都为他难过。 带着百里桑洛走不快,一行人走了一个月才回到冥川谷,那阙氏倒是不敢阻拦他们带走百里桑洛,只是也派人跟着护送他们到了冥川谷的地界才回去。 “怎伤成这样了?”钟离阡予见着百里桑洛的伤势,也是吓了一跳,这可比当初他们在沙漠捡到他的时候,凄惨多了。 “不光是伤势的问题,你探下他的丹田就知道了。”钟离黎夏不让他留在阙氏也有这个担忧,结元没了,证明这次受伤并不是野兽所为,而是人为的,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倒是心狠,还将人给野兽撕咬。 丹田空空如也,输进去的灵力完全没办法聚起来,直接往四肢八骸游走,很快就消散了。 彻底成了普通人,甚至连普通人都不如了。 一年前,他们探过他的丹田,结元尚佳,只是没有灵力,这才送往阙氏仙门,想着加以修炼,假以时日,定能独当一面,也算给了他安身立命的本钱了。 只是现在…… “罢了,先养着吧,叫人好生照看着。”钟离阡予想了想又道:“你让南商去查,这一年里,百里桑洛在阙氏究竟经历了什么?全都给我查清楚!”最后那句加重了语气。 钟离澜颂跟在娘亲身后,也很是自责道:“娘亲,若是在蛮荒的时候,我让他跟着我们,或许就不会出这样的事了。”她难过的要死,心里酸涩,堵得慌,满满的都是愧疚和后悔。 结元都没有了! 只怕是早就设好了局,等着他往里面钻呢,便是澜颂跟着,也有的是办法拆散让他落单下手。 “对了,你让人去查看那镜花水月,仔细查清楚,那蛮荒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镜花水月是有记忆的,是可以推出之前记录的一切的。 “是,我这就安排人去查。”钟离黎夏应声,退出了屋子。 百里桑洛在回来的途中醒过一次,连话都没有说上一句,便又昏昏沉沉睡过去了,冥川谷灵气充沛,适合养病,但也花费了一年时间才将身体彻底养好,可到底伤了底子,又被人刨了结元,看着还是病恹恹的。 而养病的这一年里,冥川谷也查清了在阙氏仙门所经历的一切,倒也说不上苛待,只是也没有多优待罢了,那云雀年岁渐长,精力不足,虽然师兄弟间有口舌之争,却也有大师兄护着,一直都相安无事,恰巧是大师兄外出那段时间出了差错,将自己的二师兄打了个半死,才引了责罚。 最后落了三十六道混元鞭和天雷,这都扛下来了,便足以说明,百里桑洛是很聪明的,修为也甚可。 那么这结元只怕是心甘情愿被人取的! 钟离阡予坐在廊下,头疼不已的思索着,能在蛮荒神不知鬼不觉的取走他的结元还不被那么多人发现,必然不现实,但那镜花水月查看过了,确实没有异样,到底问题出在了哪里? 也是在百里桑洛刚送回谷不久,蛮州国陛下驾崩,举国上下一片内乱,宋观云也没精力再查这件事,直接令人将镜花水月送了过来。 如今蛮州国平息了内乱,铲除了异己,宋观云成了皇帝。 而百里氏也入了仕,参与朝政起来。 那百里桑祁竟然成了蛮州国的国师,简直是可笑。 “娘亲,婆婆说今天有半篓子赤条,我让桑洛去搬回来了,一会让厨娘炸了吃,嘎嘣脆,超级好吃,一口一个。”钟离澜颂蹦蹦跳跳的从外面跑进来,风风火火的,一张脸都笑的要看不清眼睛了。 桑洛跟在身后,正拎着湿哒哒的篓子,一点也不嫌脏的拿去了厨房。 “你啊,桑洛身体才刚好,作何要让他去拎重物?”钟离阡予点着她的眉心,滇怪道。 澜颂笑嘻嘻的蹭了蹭她的额头,欢喜不已的解释:“不是我让他拎重物的哦,是他自己要动手的,而且医师说了,他体弱更应该多锻炼。”一点也没有悔过之心,还一脸的理所当然。 刚巧百里桑洛从里面出来,袖子卷到了手腕处,露出瘦骨嶙峋的手臂,那手臂上还有一条深褐色的鞭痕,在他那白皙的皮肤上镌刻着,格外显眼,看着这伤,不免又想到阙氏仙门的残忍,才半大的小孩啊。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世人都有遗憾 “夫人。”他始终还是叫着她夫人:“鱼已经给婆婆了,我先回去了。” 他看着这样温馨的场面只觉得刺目,脑袋一阵阵昏眩,一遍遍提醒着他一年前因为太过担心而落得的下场,他不怪娘亲,娘亲也尽力了,可是还是难过啊。 没了结元并不可怕,就当从来就没有过吧,那阙氏仙门的一年,就当一场梦好了,只不过从什么都没有,回到了什么都没有而已。 “桑洛,你等等,过来坐下,我有话跟你说。”钟离阡予急急唤住他,笑着招呼她过来坐。 “你这个情况,我问过巫祝,修灵怕是不能了,但是可以让你尝试修习一些别的,你知道的,我们族人能御百兽,但很少有人知晓我们族中五行八卦也是极为厉害的,你若是愿意,可以跟着占婆婆修习五行八卦奇门遁甲。”钟离阡予始终是心疼百里桑洛的,这孩子实在是命运多舛,总是想要多照拂几分。 族中的御兽术是不外传的,也只有坐到圣女,巫祝,圣姑这几个位置了,才能修习的,占卜之术倒是可以让婆婆教教他。 “多谢夫人,只是,桑洛已经得了钟离氏的庇佑,万不能再学钟离氏的技能,桑洛已想好了,跟着集市的颜洋叔叔学酿酒,他已经答应教桑洛了。”跟着颜洋叔学酿酒,倒是能糊口,可是能甘心吗? “酿酒也好,我们也不干预你的决定,不过,桑洛,你先不要拒绝,回去好好想想,你甘心吗?你本该有锦绣前程,本该学得一身本领的。”钟离阡予虽不赞同抱着仇恨而活,可他才十一岁,还有那么长的人生,总不能真的一辈子碌碌无为,就守着颜洋的酒铺子吧。 可桑洛觉得这个决定非常的好,酿酒的闲暇之余,还可以陪着她下河摸鱼,林中掏鸟蛋,田里捉泥鳅,春日看春花灿烂,摘了花瓣酿酒,夏日听荷摘莲子,夜里在草地里追逐萤火玩耍,秋日采果子帮着收秫米,将果子拿来酿酒,秫米也可以做成米酿,冬日一起看雪,在河面的冰上嬉闹…… 也没什么不好。 不过是将结元给了桑祁罢了,仇恨如何比得上现在的安稳? 能陪着钟离澜颂一起长大,是多大的福气和运道啊。 “这几年,桑洛看着是稳重开朗了不少,倒是可惜,不愿跟着婆婆学习占卜之术,整日除了在酒坊,便是陪着澜颂这丫头胡闹。”钟离黎夏坐在屋顶上,看着漫天的繁星,拿着白玉酒壶跟身边的钟离凛冬碰了一下。 钟离凛冬只简短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世人都有遗憾,但更多的是,懂得知足。 他倒是觉得,这孩子现在这样也不可惜,心中没有仇恨,已是格外难得,那样的环境艰难的生活下来,还能保持一颗赤子之心,实属不易。 “这酒,倒是比颜洋那大叔酿得更为爽口,醇厚。”钟离黎夏也不指望他多说话,半躺在屋顶上,又灌了一大口酒,怅然道:“他在这谷中已经四年了吧,颜洋也老了,现在都窝在院子里不愿意动了,酒坊也全扔给了桑洛,什么时候,我也能扔下这担子就好了。” 钟离凛冬只拍拍她的肩膀,看傻子一样的看着她,难得打趣道:“你看看我的眼睛,你在里面是什么样子能看见吗?” 不就是说她在痴人说梦吗? 这几年里,虽然钟离澜颂贪玩了些,但该是她的责任,也从未推脱过,连一个孩子都知道的道理,都不用再拿出来跟她讲了。 该玩的时候就放肆的玩,该用功的时候就不留余地的练习。 那么多的孩子与她一块历练,也不过是从里面选出下一届的巫祝和圣姑罢了,她注定了以后是要继承圣女这一位置的。 钟离黎夏也没更多时间去悲春伤秋了。 南商传了消息进来,蛮州国大肆征战,肆意进攻周边部落和仙门,第一个遭殃的竟然是阙氏仙门。 那可是现在的陛下宋观云的师门啊,竟如此不顾师门情谊,带着觅墉谷的人大举进攻阙氏仙门,消息传到钟离澜颂这里的时候,她第一反应竟然是大快人心,那阙氏仙门对桑洛不好,如今却被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弟子带人围攻。 “我想去一趟阙氏,师父还在沧浪峰上。”百里桑洛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时间便要回去。 “你回去能如何?你手无缚鸡之力,桑洛……你好生在谷中待着。”钟离阡予都不忍将消息告知他,云雀不知所踪,阙氏一盘散沙,连阙家主都被毁了结元了。 那百里氏果真是歹毒,玩弄朝堂也就算了,现在竟然不顾天下苍生,挑起战争,死了多少无辜的百姓啊。 就为了一己私欲。 “娘亲,让他去吧,女儿也想出去历练一番,若是能联合各仙门一起对抗百里氏和蛮州国,对我们来说也是件好事。”毕竟百里氏行事一贯疯癫,今日能毁了阙氏,下一个保不准就将矛头对准了冥川谷。 “娘亲怀着宝宝,可不能出谷,好生在谷中安胎才是,实在放心不下,倒是可以将巫祝大人借给女儿。”钟离澜颂已经十四岁了,这几年也学了不少族中的术法,轻易伤不了她的。 何况也要到师父的忌日了,也该去祭奠一番了的。 “再过一个月就是师父的忌日,女儿也刚好去看看他老人家。”她把玩着手里的长笛,伤感着道。 “也好,那便辛苦巫祝一趟了,万事都以安全为主,知道吗?”钟离阡予叮嘱道,还是像以往一样,怜惜的摸摸她的脸颊,每每看到这一幕的百里桑洛眼里都闪烁着奇异的光彩,他一直以来虚构的母爱,在看到他们相处的时候,便具象化了。 他的娘亲,也是这般爱着他的,只是身不由己,被束缚着了,但愿这次出去还能见着娘亲,也不知那天后,娘亲可还好吗?父亲有没有为难她? 他的娘亲,是这世上最柔软之人,与澜颂的娘亲不一样,澜颂的娘亲是参天大树,能守护着族人,他娘亲是菟丝子,需要依靠父亲才能存活,不一样的。 是不一样的啊。 他一遍遍安慰着自己,期盼着想念着娘亲。 第一百一十三章 阙氏仙门被屠 钟离阡予从酒坊的大门进来,澜颂正拿着小勺子在打酒,酒香扑鼻闻之欲醉,铺子里是大大小小的酒缸,架子上摆放着制酒的果子。 “娘亲,你怎么来了?”澜颂将手里的勺子一把塞在了百里桑洛的手中,欢快的扔下了他,提着裙摆就朝着她娘亲跑去,他低垂着头掩饰脸上的失落之色,背影看上去都透着落寞与委屈。 “好好走路,稳重点,你是大姑娘了,知道吗?”钟离阡予轻轻将手搭在澜颂的手上,由着澜颂扶着她到院子里那颗藤萝下的石桌前坐下,脸上都是无奈和纵容,没有一丝嫌弃之意。 其实还是很高兴的,孩子能够保持这样纯真的心性,多难得啊! “可是娘亲,不管淳儿多大,在娘亲身边永远都是没有长大的小孩,是要赖着娘亲一辈子的。”钟离澜颂倒了一杯清水给她,眨巴着眼睛看着她,俏皮可爱,看着就放松舒悦。 “是是是……不过,今日娘亲寻你,确实是有事跟你说的。”她侧目看着她,抬手拂过她鬓边簪着的桃花簪,眼里是化不开的爱意,百里桑洛停下手上的活,端着酒壶就往外面的院子去。 “桑洛也坐下吧,跟你也有点关系。”钟离阡予招手叫住他,老老实实的在一旁坐下,等着她说话,看上去沉闷又乖巧。 不知不觉,这个孩子已经十五了,从第一次救下他开始便像是一场宿命一般,谷中已经六年了,从那么一个脏兮兮差点死掉了的豆芽菜般的小孩长成了现在丰神俊朗的少年郎,吃了那么多的苦,也算是否极泰来了。 细算起来,倒是认识了八九年了,也是个知晓感恩的,在谷中这几年也安分守己,会抢着帮着老人干活,颜洋这老头行动不便,打着学酿酒的名义照顾了这么多年,知分寸,从不觊觎钟离氏的秘密,倒是澜颂这几年历练受的大大小小的伤,也都是他费心思照顾,玩耍的时候也陪着她。 “这次你们出谷去联合其他仙门,我和谷中几位婆婆还有长老商议过了,让你提前继承圣女的位置,我退到大祝司的位置,待你回谷后该有的历练也不会少,等你十八岁了再举行继位仪式。”钟离阡予忧心的望着澜颂白皙的小脸,还是孩子一般,不知局势的紧张,一点都没有面临危险的警觉。 “桑洛,我知你心中挂念你师父,但万望记得安全第一。”钟离阡予关切的嘱咐了几句,便有些倦了。 “你们准备准备吧,等十五的时候澜颂继承了圣女位置,便随着巫祝一起出发。”她最后说了两句,便回去了。 澜颂与桑洛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雀跃,这可是个好机会,虽然外面很乱,但是他们人少,反而更是方便行事,对与钟离澜颂而言,这何尝不是一场历练? 十五那日,只在圣坛举行了简单的退位仪式,钟离阡予退下圣女的位置,担了大祝司一职,也往外发了函,钟离澜颂担任圣女一职,只差最后结契一环。 几人离谷,先去了阙氏仙门,那小重山前的阙氏仙门的石碑已经碎了,登上阙氏仙门的长长台阶也荒废了下来,整座山门一片死寂。 “看来,咱们还是来迟了,这连接的三十六峰,全被血洗了,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剩下的应当都被抓走了。”几人分头行动,在阙氏仙门上下都寻了个遍,也没见着一个活口,那天都峰被毁的最为彻底,直接一把火烧了整座山,那藏珍阁收纳的仙家法器也没了,好好的仙门胜地,如今竟破败不堪。 百里桑洛站在沧浪峰上,看着周遭的一切,断壁残垣也不过如此了,死了这么多人他心里却一丝起伏都没有,唯一让他难过慌乱的不过是师父一人而已。 他在沧浪峰生活一年多,只有师父和大师兄对他好,其他人对他不好,他也不在意。 “巫祝,你带着他们先去扶摇山吧,我去找我大师兄,问清师父的下落。”桑洛想着兵分两路最好,他去找宋观云可以打听下师父的下落,也可知道阙氏仙门其他人的下落,而他们也不耽误时间去往扶摇山劝说他们一块对抗百里氏和蛮州国。 “你想以身犯险吗?桑洛,我们先一起去救人,再去扶摇山。”钟离澜颂不赞成的道,虽然宋观云在沧浪峰的时候对桑洛照顾有加,可他们已经六年未见了,而宋观云也不再是沧浪峰的弟子,而是蛮州国征战四方的帝王。 这次血洗阙氏仙门便是他亲自带队,带着百里一族的百里桑祁。 这样一个狠心对教了他本领的仙门,都可以毫不犹豫的下手,她不认为百里桑洛跟他相处一年,能够得到他要的答案。 “这样吧。”钟离凛冬也是这想法,百里桑洛有几条命能够折腾的,他看了下身边的几人道:“南风,你带着圣女先一步去扶摇山,我和桑洛去鹤安见宋观云。” 宋观云带着人驻扎在鹤安一带,只有两个目的地,一个是扶摇山,另一个就是南疆寨。 钟离澜颂仔细想了想,觉得这个法子可行,两个仙门都有他们的人,可以一同助阵,若是钟离凛冬他们在鹤安见着了宋观云,倒也可以打听到阙氏被羁押的众人的下落。 一行人结伴到了鹤安地界,便兵分两路了。 宋观云见到帖子,很是开怀的将两人迎了进来。 “阿洛,我一听是你,便急急迎了出来,几年不见,倒是长高了不少,看着结实多了,你都不知道啊,师兄这几年多担心你,还去往冥川地界寻过你,可惜的是,一直没有你的消息,如今见你好好的,也放心了。”宋观云一把抱住百里桑洛,哈哈大笑着,满脸的欣慰,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师兄……”百里桑洛有些不自在,神色尴尬的看着身旁的钟离凛冬,挣扎了几下,嗫嗫道:“师兄屠了阙氏仙门,可知师父去哪了?” 钟离凛冬眉头一皱,总觉着不对劲的感觉,却说不出哪里不对。 第一百一十四章 阿洛……我的阿洛 “别的人死了便死了,只是师父,对桑洛有恩,桑洛听闻师父失踪,特意赶来。”直到听了百里桑洛的这句话,他才惊觉起来,才弄清楚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 太凉薄了,一点也不意外师兄屠了整个仙门,也不在意同门师兄的死活,只在意他师父的下落。 “师父年岁大了,我便将师父带来了,如今好吃好喝伺候着呢,你要见见吗?”宋观云放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有你娘亲,在觅墉谷里实在是难捱,我便做主将她接过来了,过两天送回京中去,你既然来了,便一道见见吧。” “多谢师兄。”百里桑洛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起来,放松了许多,他转过身给宋观云介绍道:“这是钟离凛冬,这几年都是他们收留我的,还给我治病,这次回来找你,他们不放心,特意送我过来的。” 钟离凛冬上前一步,左手握拳抵住胸口,微微弯腰行了个礼:“见过陛下。” “既然已经将人送过来了,我便先回客栈了,桑洛见完师父和娘亲,便在客栈与我汇合吧。”这是他们在递帖子进来的时候商量好的,若是宋观云能见他们,且以礼相待,那么他便借口离去,赶往南疆寨,若是不见他们,便直接去南疆寨。 “这……要不就直接住下吧,住几天再走嘛。”宋观云挽留道。 “多谢陛下厚爱,只是我向来喜静,需要修行,住在这里人多眼杂的,不是很方便。”钟离凛冬婉拒完,便直接离开了。 “你这救命恩人脾气挺大的啊,是冥川谷钟离氏的人?”宋观云似不经意提起道。 百里桑洛心里记挂着师父和娘亲,只嗯了一声,宋观云眼底划过一抹幽深,带着他往后面的院子里去,越往里越偏,看着不像是住人的样子:“这里偏僻了一些,但是相对的也适合养病,何况师父不喜吵闹,这里倒更合他心意。” “你娘亲在那里呢,看到了吗?这几年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反倒爱上了种植花木了,你去陪陪他们吧,那边的院子是师父的院子。”几所并排的屋子前有一块空地,穿着精致的妇人带着一个嬷嬷在那里蹲着浇水,宋观云指了指师父住的院子,便离去了。 “娘亲……”百里桑洛站在那里,哽咽着喊道:“娘亲……我是阿洛啊……”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这几年虚幻的母亲的景象突然就成真了,他激动得浑身都颤抖着,喉头滚动,这是他日思夜想的娘亲,不是比对着钟离澜颂的娘亲才能幻化出来的。 那妇人不可置信的回过头,一把放下了手里的水壶,几步跑上前,一把抱住了他,又急急松开他,上下打量着,和他一般激动,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放置。 “阿洛……”突然就一把抱住了他,嚎啕大哭起来:“阿洛……我的阿洛啊。”宋鸢宁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抱着他不停的顺着他的头发,生怕就从眼前消息了一般。 “你去了哪里啊,这几年,你可都是如何过来的啊?”她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根本没给他回答的机会。 “你倒是好算计,百里桑洛果然来了。”正院里,宋观云背对着百里桑祁,讽刺道:“你与他到底有何深仇大恨,如此容不下他?” 百里桑祁呵呵笑了两声,阴恻恻的看着他,目光如炬,轻呲一声:“有些人本就不该存在,若是死在了镇魂冢也就罢了,偏偏没有死,我百里氏的耻辱,我要他活着,生不如死的活着,如蝼蚁一般活着。”他满腔的恨意,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百里桑洛竟然想活,那就活着吧,这是他在四海客栈见到他的时候,就产生的想法,活着容易啊,可是休想平安顺遂的活着。 他要毁掉他所有的依靠,摧毁他所有的希望,这还不够,等到他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再告诉他真相,多残忍啊,可真的太期待那一天了。 “怎么,你心软了?宋观云,别忘了,你也是帮凶之一。”他看着宋观云微变的脸色,无情的拆穿他的虚伪:“别装得自己很无辜一般,若不是有你相助,我怎么可能轻易从蛮荒带走他,从而刨了他的结元。” 宋观云脸色一变,格外的难堪起来,一拳照着他的面门打过去,吼道:“百里桑祁,你给我闭嘴。”百里桑祁微微闪身躲过了。 一脸欠揍的表情,挑衅道:“想不到啊,这小子的结元倒是最适合储存灵力,比我那颗结元好了不知多少,还得多谢陛下相助啊。”他说完便高傲的仰着头转身拂袖而去,那背影要多嚣张就多嚣张,根本就没将他放在眼里。 即使恨得牙痒痒又如何,还不是只能忍着,一步错,步步错。 见过了两人,只多待了两天,百里桑洛便告辞离去了。 “你说他到底是什么意思?竟不问责你屠杀师门的罪责,也不管还在狱中关押着的师兄们,就这么走了。”百里桑祁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倒是有些看不懂了。 而宋观云却是知道的,那一年多的时间,在沧浪峰上,他过的其实并不好,流言蜚语太多,他的身份又敏感,一直被排挤,对他们心里并没有感情,也就不在意他们的生死了。 说难听点,百里桑洛这个人,内心深处是记仇的,是生性凉薄的。 而钟离凛冬也想通了,这百里桑祁经历了这么多的变故,怎么可能真的还有一颗赤子之心,或许心下还庆幸着,宋观云将阙氏仙门灭门了吧。 这可是八岁在镇魂冢为了活命能扒死人身上的衣裳穿和吃腐肉的人啊,心里对鬼神没有敬畏,对死去的人也没有敬畏之心。 在冥川谷这般,或许也不过是因为谷中收留了他,还保留着一丝良善罢了。 “回来就好了,我们启程,早日完成,便早日回冥川谷,待回去了,你也得勤奋些,跟着占婆婆修习奇门遁甲吧。”他收敛了心绪,只复杂的看了他一眼,转而带着他往南疆而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冥川谷出事 接下来的三个月时间,几人跑遍了除了长生殿以外的所有仙门,也只有扶摇山的归云城,药王谷温氏一脉,缥缈宗,碧玺岛以及思为阁几派愿意一同对抗百里氏和蛮州国,其他门派都隔岸观火,坐壁观战。 待制定好计划,几人又匆匆赶往冥川谷,却是晚了一步,百里氏带着人闯入了谷中,破了结界,带着黑衣人,放了流火在谷中。几人匆匆赶往出事地点,刚好在祭坛上,为首的百里桑祁,拿着长剑抵着钟离阡予的脖子,三个月不见,她的肚子比之前离开的时候更大了,大概也就两月就要生了。 澜颂飞快的甩出几根长钉,打中了几个黑衣人,那为首的黑衣人挟持着女子往祭坛上退,一旁还有桑洛,他愤愤的盯着眼前,吼道:“你们放开大祝司,我给你们做人质。” “百里桑洛,你命如草芥,既然成了钟离一族的人,便是我百里家的叛徒,你跟我们走有什么意义呢?”为首的百里桑祁张狂着不屑的道:“也就是钟离氏收留你这样一个废物,学什么都学不好,你觉得你有什么可以交换的价值吗?” 他还欲上前,却被澜颂拉住了手腕:“桑洛,这是我钟离氏的事,你别管。” 她手中握着长剑,厉声道:“说吧,此行目的何在?” “何必装傻呢,我们要什么不是很清楚的吗?胥华剑交出来。”百里桑祁嚣张的横着长剑在钟离阡予的脖颈处,赤红着眼睛,带着势在必得的气势。 “澜颂,不要管母亲,我族世代守护此剑,万不可给他们。”女子一手护着肚子,对她叮嘱道。 那边上的黑衣人听见此话,直接一个剑柄怼在她的肚子上,她脸色当下便白了,捂着肚子痛苦不堪。 “大祝司!”周边众人都心焦不已。 钟离阡予换了神色,坚定的望着澜颂,眼里带着决绝与不舍,撑着身子,不再护着肚子,反而双手快速结印起来,很快周边便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屏障,将他们与自己分隔开来,祭坛上只有自己与黑衣人。 “大祝司!不要。”周边围着的婆婆和长老,加上钟离凛冬和钟离黎夏,都将灵力注入了结界上,势要破开结界。 “娘亲,不要!不要!”钟离澜颂倾尽所有的灵力,一口血吐在了结界上,趴在结界上哭的一塌糊涂,一遍遍大喊着:“娘亲……不要啊……娘亲……” “淳儿,记得娘的话,凭本事坐上圣女的位置,守护我钟离一族,永远不许背叛我钟离氏。”钟离阡予说完话,拼尽全力吐出一颗金色的还带着光圈的珠子,那珠子一点点上升,停在她的手心上漂浮着,深深看着澜颂,嘴角带着笑,就那一刹那,她将灵力注入结元中,结元快速转动着,填充的灵力也越来越饱满,发出刺眼的光芒,只听嘭一声,眼前一片浑浊,待能看清时,祭坛上只剩下一堆黑衣人的尸体和已经没了生息的大祝司。 百里桑祁身边的疏玥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便用了传送灵阵,带着百里桑祁便消失了。 “娘亲……啊……”钟离澜颂踉踉跄跄的扑上去,那无妄深渊里爬出无数的黑蛇,窸窸窣窣的在祭坛上游动着,移动着祭坛上的尸体往洞口里拖去,她被婆婆和长老用灵力罩着,如何也不能上去祭坛,眼睁睁看着那群黑蛇拖着娘亲的身体消失在了洞口。 她跌坐在地上,被钟离黎夏搀扶着胳膊,半蹲着身子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发顶,好像世界都静下来了,也不知过了多久,祭坛恢复了原样,干净无尘,冥川谷也恢复了平静,可是她再也没有了娘亲。 “娘亲……”她扑在钟离黎夏的怀里,抱着她的腰肢,嚎啕大哭起来:“娘亲……娘亲……” “记得你娘的话,坐稳圣女的位置,学好本事,有朝一日替你娘报仇。”钟离黎夏抱着她,恨恨的道:“澜颂,我知你难过,但你要记得,千一时的冲动报不了仇,我们要从长计议,只有一招毙命,才能解心头之恨。” 百里桑洛陪在她身边,也出声安慰道:“澜颂,圣姑说的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千万不能意气用事。” 那是她的娘亲啊,还有即将出生的孩子,都来不及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就这么没有了,她如何能不恨,她猛地挣扎着站起来,释放出灵力将地上的长剑招到了手中,满目恨意,失了心智:“我要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一字一句,字字泣血,坠满恨意。 “澜颂,你不要这样,你听我说,听我说啊。”百里桑洛被她猛然起身给推倒了,额头磕在了一块石头上,擦破了皮,却顾不上疼,急急起身抱着她浑身颤抖着道:“你千万不要冲动,澜颂,我会帮你报仇的,还有我自己的仇,我们一块报仇,你别冲动。” 他语气卑微又坚定:“我求求你了,澜颂,你想想你娘亲好不好?”他慌慌张张的抬手去擦她脸上滚落的泪珠,眼里都是心疼和担忧。 澜颂见着他放大的脸,以及那脸上一样挂着的泪水,瞳孔里都是对她的担忧和害怕,她倒是回了些理智,愣愣的丢掉了手里的剑,僵硬着转身,一步步的走上祭坛,蹲在无妄深渊边上,直直盯着里面,望不见底,除了崖璧上开着的荼罗白,什么都看不见了,一片漆黑。 “听说,坠入无妄深渊的人,是没办法投胎的,可为什么,钟离一族的人,要将离世的人都投入里面呢?”她趴在边上,喃喃自语道:“就为了滋养这些神兽吗?为了族中能御百兽……娘亲……” 族里之所以能御百兽,其实也是因着这些动物吸食了族人的血肉,对钟离一族自带了亲近之意,再加以灵力催动,便能控制百兽,倒是好计谋,可都是钟离一族先祖的躯体祭奠出来的。 “娘亲,澜颂必会为您报仇的,我要百里一族永无宁日。”她扑在边上,泪珠一颗颗的落尽了无妄深渊冢,她凝视着深渊,深渊也似张着血盆大口凝望着她。 第一百一十六章 长生引 钟离澜颂大病了一场,在床上整整躺了半个月才算好起来,百里桑洛这半个月连酒坊都没有去,日日待在澜颂的小院子里,煎药喂药,喂饭打扫卫生,甚至是换洗下来的衣物都亲力亲为洗干净了晾起来。 而这半个月里,联合起来的几大仙门倒是在鹤安前与南疆寨不过一线之隔的遥平峡谷僵持了下来,只不过这几大仙门没有冥川谷的人参与。 “南风来信了,遥平峡谷一战不分伯仲,如今僵持着,不过马上就要下雪了,怕是只能休养生息了。”他捡着消息讲给钟离澜颂听。 她靠着软枕看着窗外,那窗边有一颗很大的梧桐树,以前娘亲总喜欢坐在树下教她吹笛子,给她讲钟离氏先辈的故事。 树叶随着风落下来,在空中打着转,歪歪扭扭的飘到了窗台上,她看着入神,眼泪顺着脸颊落了下来,低低喃语:“娘亲……” 百里桑洛将信纸递给她,又给她说了另一件事:“我答应了占婆婆,跟着她学奇门遁甲,澜颂,我不想做废人了,一辈子只会酿酒,我想帮你,我们一起报仇。”他鼓起勇气不敢抬头看她,生怕她看见自己眼底倾泻而出的恨意。 从被扔进镇魂冢的那一天起,他心头便带着恨的,可他遇上了心软的神,他只想留在她身边,哪怕后来在沧浪峰受尽了白眼与嘲笑,但也是因为是他们母女为他寻的庇护之所,且对他带有期盼,盼着他学有所成。 他努力装着无所谓的样子,努力的修习,直到灯笼被毁,那被埋起来的恨意突然就暴了出来,那是第一次,他不顾后果的将周时安往死里揍,根本就没想他活下来,那三十六道混元鞭也不过如此,他抗下来了。 想着澜颂,大师兄,还有师父,他又将那些仇恨藏起来了。 蛮荒历练再见到她,依旧是那么恣意明媚,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女郎,他突然就觉得自己很坏,若是她知道自己内心如此阴暗,还会关心他吗? 被百里桑祁设计刨了结元,醒来在马车上,睁开眼就见着了她,仔细的拿着帕子在帮他擦脸,想要开口说话,却抵不住困意又睡了过去,再醒来已经在冥川谷了。 他很平静的接受了自己没了结元,连普通人都不如的这个事实,修养的一年里,澜颂只要不在修习和历练,其他时候都会去看他,那时候他甚至觉得,如此也好。 若是能一直被她这般心疼和关心,能够一直陪着她,也挺好。 仇肯定要报,但不能被她知晓。 她这般好,肯定不会喜欢一个心理阴暗又满腹仇恨的人的。 他想着等着澜颂十八岁完成了圣女继承仪式后再修习和算计报仇的。 可现在,百里桑祁害死了她的娘亲,他势必要报仇的,前尘旧恨要一起算。 便不能再隐瞒下去了。 总要光明正大的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 “如此也好,那明儿你便不要过来了,去找占婆婆吧,好好跟着她学,以后将谷中的机关术术都给你负责。”钟离澜颂回过神,扯了被子一角擦了擦眼睛。 “圣女。”钟离黎夏从外面进来,一身的寒意,屋子里温度都降低了几度,见着杵在一边像个木头一样的百里桑洛,实在没有一点好感,冷冷的道:“桑洛啊,你先回酒坊吧,我跟圣女商量点事。” 这半个月,谷中众人待百里桑洛的态度也都变了些许,他们的大祝司就是死在了百里一族的手里,这小子也算是百里一族的人了,哪怕是废人一个,在冥川谷待了六七年又如何,都改变不了他的身上流着百里氏的血。 澜颂坐起身,使了灵力将屋子里的薰笼点燃,掀开被子下床,又将窗户给关上了,坐在薰笼边上烤火,抬眸问道:“何事?” “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将百里桑洛赶出谷去,你不知道这半个月外面流言蜚语多得很,弄得人心惶惶的,他身上可是流着百里氏的血的。”钟离黎夏将袖口处打湿了的一角放在薰笼上烤着。 门外的百里桑洛听着这话,遍体生寒。 “而且,流言蜚语可不止这些,那小子打什么主意,谁不清楚,也就你傻乎乎的什么也不在意,他看你的眼神……澜颂,我不信你不知道。”钟离黎夏叹了口气,到底是直接拆穿了出来。 “圣姑这是什么意思?我与他不过是一同长大,玩的好了一些罢了,知晓他遭遇悲惨,多关心了几分,你这话的意思我倒是不懂了,在阴阳怪气些什么?”钟离澜颂听着前面还好,后面半句怎么感觉含沙射影,听着让人不舒服极了,何况娘亲也刚走没多久,心里本就难过着。 少年的爱意汹涌又克制,自以为小心翼翼瞒过了所有人,殊不知那眼底偷偷倾泻出的分毫已足够被人察觉,除了当事人。 他站在门外,刺骨的寒冷都不及心里的冷,这些话他也无暇去分析钟离黎夏是否是说给他听的,终究是他奢望了,一厢情愿的是他。 他魂不守舍的离开了院子,一路去了酒坊,酒坊的架子上放着许多酿酒的书籍,他平时摆放得很好的,但今日一看却与之前摆放的不一样了,他心里一沉,急急上前查看,果然……原本夹在酿酒书籍里的修灵结元的书籍被单独拎出来了,本该垫在桌脚的长生引,也消失了,那是长生殿记录的关于如何在没有结元的情况下炼化死怨的书,是锁在冥川谷藏书阁中暗室的。 终究是被人发现了,再小心翼翼又如何,不过是一点点的蛛丝马迹,都能被人察觉的,只要做过了都会留下痕迹,哪怕自己伪装得再好。 长着獠牙的小恶魔披上了伪善纯良的外衣,睁着无辜又清澈的大眼睛,做着无关紧要的善事,将自己困在小小的酒坊里,逢人就挂起甜甜的笑脸……可又如何,都改变不了内心深处那阴暗邪恶想要复仇的坏心思。 第一百一十七章 西周长生殿 他握着修灵结元的书籍,呆呆的坐在椅子上,愣愣的看着地面,第一次生出了无能为力的感觉。 他不想离开冥川谷,不想离开澜颂的身边,可自己这样的心思披露出来后,钟离氏还能容下他吗? 身上流着百里氏的血! 这便是原罪啊。 他像是被订在案板上的鱼,生死都被掌握在了钟离澜颂的手里,只能祈祷着不要赶他走,他以后一定将自己的心思都藏起来,不被任何人发现。 直到过年前,谷中挂上了大红灯笼,到处都洋溢着过年热闹的气氛,酒坊的生意也好起来了,每天都忙着四处送酒,也很久没见到澜颂了。 只听闻出谷往北境历练了。 两年时间里,外面生灵涂炭,哀鸿遍野,几位长老带着族人与仙门中人一同对抗蛮州国的侵扰,而钟离澜颂也越发刻苦历练着,百里桑洛也跟着占婆婆学着奇门遁甲。 “长老来信了,我想着这件事还是应当让你知晓的,特意过来寻你。”这日午后,钟离澜颂风尘仆仆的到了酒坊寻了百里桑洛,他正蹲在地上仔细的研究着什么,澜颂穿过前院的后门,正要跨过院子,便被他急急制止了。 “别动……我这阵还差一点就好了。”桑洛急切的道,手里捏着的铜钱散落了一地。 澜颂不解的看着院子里,并没有什么变动,唯一奇怪的只有他一人,看着倒是有几分占婆婆神神叨叨的真传。 他仔细收了埋起来的线,将地上的铜钱拾起,拿了桌上摆着盛满香灰的香炉,抱在手里摇摇晃晃的将香灰撒了出来,在地上聚了一个长蛇引灵阵,又取了一张聚灵符贴在香炉上。 “你这是要做什么?”澜颂撑着门楣的手微微扣紧了门板,她震惊不已看着他:“引灵阵和聚灵符乃是我族秘术,早已失传,你如何敢?” “占婆婆说,我没有灵力,不过是个普通人,就算将阵布出来了,也没什么作用,所以才同意我试试。”百里桑洛将身上的灰掸掉,又拿衣袖擦了擦桌椅,才小心讨好道:“你过来坐。” 澜颂这才想起刚被他打断要说的话,她隐晦的看了他一眼,眼底带着怜惜:“桑洛,长老传信说宋观云身负重伤消失在了西周长生殿境内,只怕是九死一生。”宋观云到底是百里桑洛的师兄,也是为数不多待他好的人,虽是对立面,但还是觉得应该告知他,或许两人还能再见一面。 “什么?”他不可置信的抬起头,震惊的看向她,手上的茶杯滚到了桌上,澜颂抬手将杯子捡了起来:“怎么会这样?不是有百里一族相助吗?如何会身手重伤?” 这两年也偶尔听闻外界的战事拉锯,受苦受累的是无辜又努力生存的普通百姓,蛮州国兵力雄厚,还有百里一族扶持,一开始便占据了上风,也就是近日才听闻蛮州国落了下风,却不想如此严重。 宋观云的逃亡将这场战事拉上了尾声。 百里桑洛到底是担心着他的,一路往西周去寻他,在西周的断崖边见着了被仙门围剿的宋观云。 “阿洛,你来了……”宋观云看着他,笑得癫狂:“是来看我落得如此下场的吧,哈哈哈哈也是我活该。” 他跪坐在地上,剑插在地上,手紧紧的握着剑柄。 “桑洛,你来做什么?”冥川谷的长老见着他,皱着眉头,不悦的问道:“总不会还想替这个为祸苍生的罪人求情吧。” 桑洛上前行了礼,转头看向宋观云,一字一句的问道:“师兄,能告诉我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吗?” “为什么?明明一切都好好的,为什么你做了帝王后,一切都变了,你还记得那年在沧浪峰许下的愿望吗?明明那时候你在孔明灯上写的是愿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太平的啊?为什么才两三年时间,你就忘的一干二净,为祸苍生?”百里桑洛一步步上前,厉声质问道:“明明你不是这样的。” 宋观云又噗呲笑了两声,喉咙里沽涌了几转,歪着头嘲讽的看着他,打量着他,似是不明白,都过去了这么久,七八年了,钟离氏怎能还将他养的如此天真? “阿洛,真是可笑,从一开始你便错了,我从未心存善念,帮你也不过是为了我自己而已。我需要百里一族的扶持,而你的娘亲是百里一族的族长夫人,不然你以为我会在意你的死活吗?”他呵呵笑着,将残酷的真相揭露出来:“不过是在回了京中才知,你娘亲在族中根本没什么地位,还抵不上姑姑生的百里桑祁。” “我从未想过,他能那么狠毒,刨了你的结元还将你扔进蛮荒,只不过那时候你对我而言没什么利用价值罢了,也想知道你能不能活下来。” 宋观云赤红着眼,慢慢的站起身,围着他的众人持着利器逼近着他。 “倒是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不过是废人一个罢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阿洛,师兄这下场是应得的,临死前送你一句话,记住了,千万不要信百里氏任何一个人的话。”他说完,也不需他人动手,取了长剑一步步退到悬崖边上,一剑抹了脖子,血还未洒下,便整个身子都坠入了深渊。 “坠崖前还自戕,是生怕自己还有一线生机吗?”扶摇山的一个弟子嘴快的说道。 “行了,都散了吧,战事结束了,可百姓的安抚还未结束,早日解决便早日回仙门。”扶摇山的长老带着人先一步走了,紧跟着别的门派的也都走了,只剩下冥川谷的几位长老带着弟子,都静静的等了一会,叫百里桑洛没打算走,秦长老上前催道:“桑洛,我们要快点回谷,马上就是七月半了,要举办圣女继承仪式了,再晚几天怕是赶不上了。” 他跪趴在崖边,只伸手抹到了一瓣沾了点点血珠的粉蓝花瓣,鲜血顺着指腹上的纹路一点点晕染开,他竟有种原来引血槽是根据手指上的纹路设计出来的那种错觉。 第一百一十八章 冥川谷有难 不舍的起身,跟着冥川谷的众人又匆匆赶往冥川谷。 刚好在七月十日抵达冥川谷,却迎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百里一族带着人强破冥川结界,直捣冥川族人居住之地,钟离澜颂为护着族人离开冥川谷,身受重伤,竟然失忆了,且因着历练消耗了大量灵力,竟探不到结元上的灵力了。 也就是说,灵力溃散,还失忆了。 却依照着计划,还是举行了圣女与圣珠的缔结仪式,进一步巩固了冥川谷的结界。 桑洛也不再学奇门遁甲之术,反而专研起了,怎样才能让人恢复记忆和如何更快聚集灵力这两件事上。 日子一天天过去,百里一族很快便又攻入了冥川谷,来的人依旧是百里桑祁,破了阵后带着剩余的两千多人围了祭坛,将冥川谷的一百多人都困在了上面,猥琐又嚣张,垂涎的看着钟离黎夏。 “钟离黎夏,圣姑!我早说过,你会落我手里,我会将你玩个遍再杀了你,你看,很快,我这愿望就要实现了,你是不是也很期待啊!”说完还做出了一个异常下流无耻的动作,手放在裤腰带上晃了几晃。 澜颂厌恶的看着他,像是看一堆奇丑无比的垃圾一般,若是眼神能杀人,此刻必然已将这人碎尸万段了。 “听说,桑祁王子已经有了封地,不日便要去羌洲了。”钟离黎夏却仿佛未听见他无耻的话语和动作一般,只淡淡的开口道。 不就是在告诉他,做再多有什么用,搅得天下大乱又如何?百里一族做了人间主宰又如何?还不是被发配到了鸟不拉屎,寸草不生的漠北羌洲了吗? “羌洲算什么,迟早有一天,这天下都是我的!”百里桑祁不屑的道,既然百里氏不给他无上的权利,那他就自己抢。 只要他拿到了胥华剑这把几万年前随着商邪帝君一同陨落的圣剑,看谁还敢与他为敌! “可惜啊,你看看你带来的人还剩多少?”钟离黎夏嘲弄的看了一眼他身边的人,澜颂带人闯出去不过是声东击西罢了,能闯出去最好,就算闯不出去,也要弄清楚他们有多少人。 没有闯出去,只有澜颂一人重伤,可她也探出来了,百里一族带了一万人围住了冥川谷。 可看看这里,不过这么点人了,大概不到两三千人了。 “那又如何,只要拿到胥华剑,一切都值得的,我劝你们还是交出胥华剑!”百里桑祁嗤笑了声,钟离一族不过寥寥百来人,且还有不少的老弱病残,拿什么与他这精挑细选的几千人对抗? “是吗?”久久不语的钟离凛冬上前,勾着唇角轻呲了一声:“不好意思,本巫祝会让你们全葬身在这冥川的无妄深渊里的。” 他与钟离黎夏对视一眼。 她会意,飞身上前,一把抓过子漾和桑洛,用了灵力将两人带进了去往石堡的林间小道,细细叮嘱道:“你们两给我记住,去石堡,澜颂,你知道怎么使用笛子的。” “桑洛,你是外族,自然不用跟我们一起送死,待安全了,便自行离去吧。”钟离黎夏抬手在他眉间点了一下,眉心便引出一只小小的透明虫子。 “从此以后,你便自由了。” 那虫子并不是蛊虫,亦对他没有坏作用,是冥川谷天生地灵的宝物,若是没有这虫子,早在他被送到冥川谷的路上便没了性命。 “澜颂,你记着,石堡中心那胥华剑下的台子是可以转动的,那里有通往外界的通道,你带着桑洛一起出去。”钟离黎夏眼眶含泪,仔细摩挲了几下子漾的脸,带着不舍,最终还是转身往祭坛而去。 澜颂见着她决绝的背影,不舍的看着她远去,脑海里全是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是冥川族人对她的包容与厚爱,心口阵阵的疼着,她贪恋这样有温度的地方,她不能就这样带着百里桑洛离开,她要回去,回去帮他们一起。 这个念头一起,当下便不顾一切的往回跑,百里桑洛见她往回跑,便也跟着前去,但两人明显高估了自己得实力。 一个是没有丝毫灵力,一个是灵力溃散还未养回,只刚跑到离祭坛一百米的地方,钟离澜颂便被醇厚的灵力击中,整个人被灵力卷飞一丈高,噗的吐了一大口血,嘭一声撞在桑洛身边的架子上,软绵绵的落在了地上,一时竟有些不能起身。 桑洛急急上前扶着她,刚刚抱着她便见一支利箭远远的从祭坛边带着风声犀利的朝着他们射了过来,甚至来不及多想,只仅仅凭借着本能挡住了澜颂的身子,那箭宇毫不留情的穿透了他的后背,由前胸穿了出来,露出尖尖的头,带着一片血肉模糊。 “桑洛……”澜颂又吐了一口血,挣扎着挪动双腿,撑起上半身,流着眼泪难过又无能为力的用手去触摸穿过他胸口的箭,指尖不住的颤抖着,声音都带着颤音和害怕:“桑洛……” 他低头看着她,嘴角带着笑,手抬起头小心翼翼的落在她唇角,一点点擦拭着她唇边的血迹,安慰着她道:“澜颂,还好……还好我护住了你。” “还有啊……对不起。”他一点点仔细的擦着,仿佛感受不到胸口的疼一般。 “澜颂,对不起,这么多年,我都隐瞒了你,从第一次见你,在渠县的时候,我就好喜欢好喜欢你啊。”他泪珠一颗颗落下,胸口的血也打湿了穿着的浅灰色上衣,晕染了一大片红色出来:“我好想继续隐瞒下去的,可是我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澜颂,我喜欢你。”他不怕死,只是不想带着遗憾死。 “桑洛!”澜颂凄声喊道,他眼里的光渐渐散去,疲倦的松开了抱着她的手,歪在了地上。 再次醒来,还是冥川谷中。 百里桑洛看着眼前的一切,高高坐在圣女的宝座上,四周都是带来的人,手里持着火把和利器,他与钟离黎夏被缚仙索紧紧困在一起。 第一百一十九章 真相 她猛的惊醒,似被突然撕裂一般,灵魂与身体被打碎重组,似被溺水的鱼,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胸口起伏不定,那心跳的声音刺破耳膜,咕咚咕咚的响着,捂着心口趴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冷汗津津沿着额头颗颗滚落,砸在地面那引血槽里。 子漾红着眼睛,眼前蒙着一层纱,艰难的分辨着四周朦胧的一切,什么都看不清,可那头顶上高高悬着的厚厚的黑云,却是如何也不会错的。 她歇了歇,撑着头翻了个身,平躺在祭坛上,缓冲着脑海里的那些画面,里面太多与曾经梦见过的一模一样。 突然就想起贺羡南问她的那句话:“你怎么就确定你遇见的这么多人里,一定就全都是人呢?” 会不会一切真的不是梦境,而且曾经真实经历过的? 她记得自己是被钟离凛冬耗尽修为想要带她出谷的,却不知为何被强力拉扯了出来,是身体和灵魂的撕裂,是精神与肉体的剥离。 贺羡南真的就是百里桑洛吗?那是他的梦境,梦境里那般凄惨的人生配着最后一箭穿心,绝望又卑微的告白。 她说不出心口是什么感觉,但贺羡南还未出来,被困死在了梦境中,而她自己也被困在了归云城。 要如何才能离开这里?亦或是如何才能将贺羡南从梦境里带出来? “如果他回不来,你也会被困在归云城,直到死去,会与这城中之人一般,永远留在这里。”陌生而苍老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她飞速的拔了匕首,却无论如何都没在四周见着人影。 “你是谁?”她握着匕首的手紧了紧,提高了音量:“别装神弄鬼,给我出来。”她厉声道,眼里闪过寒光。 “你无需知晓我是谁,只需知晓,你们两人命里注定纠缠不清,需一同出了梦境才能回归原本的生活。” 声音逐渐远去,迷雾渐起,四周一片白茫茫的,连风声都没有,她揉了揉心口,撑着地面站起来,手心一片粘腻浓稠的液体,她看了一眼,果然和她想的一样,是血。 浓雾渐散,竟已经置身在冥川谷中,手上的鲜血是百里桑洛的,自己还抱着他。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恍惚的看着沾满鲜血的手,四周一片嘈杂,是兵器相对的声音,是厮杀呐喊的声音,也是流火坠入林中的声音。 一百来号人对阵两三千人,早已落了下风,钟离黎夏和钟离凛冬两人已是一身血衣奋战,子漾放下怀里奄奄一息的人,靠着一腔孤勇突破了包围圈,近了钟离凛冬的身边。 “笛子……笛子给我。”她急急喊道。 钟离凛冬听见她的话,一瞬就将笛子变换了出来直接抛给了她,一边杀敌一边还要护着她:“你尽管吹,我为你护阵。”他一刀宰了身前近身的黑衣人,见着林子漾身后黑衣人举着长剑攻过来,几步就绕到了她身后,那剑锋犀利的如同切菜一般,一股温热的血溅到了她的发丝上,脖颈后一片凉意。 她稳了稳心神,很快就吹得流畅起来,笛声起,林子里簌簌之声绵绵不绝,那黑色的长着犄角的蛇快速的涌上来。 可以不怕人,但谁能不怕这有剧毒的蛇呢?何况还这么多。 但这个世界和她认知里的世界不一样,那聚起来的屏障将蛇群拦在了祭坛边上,为首的百里桑祁阴恻恻的笑着,满脸得意的骑在高头大马上,手里拿着一柄红缨枪,倨傲又嚣张。 “百里桑洛,这就是你寻的避身之所,也不过如此啊。”他聚起灵力,百里桑洛蜷缩着的身子就被引到了半空中,被灵气席卷着飞到了百里桑祁面前,他不怀好意的掐着百里桑洛的脖子张扬叫嚣道:“你们钟离氏都记着,今日之祸都是因他而起,都是因为他,钟离氏的前圣女才会殒命,而今日更是,你们满门都将被葬送。” “你以为你娘亲爱着你,宋观云爱着你,师父爱着你……并不是,他们啊,都不过是为了利用你罢了。”百里桑祁淬满恨意的眼神直直看着他。 “都给我杀了,除了他们几个。”他一把放开了百里桑洛,他身子猛地坠到了地上,那胸口的利箭又刺了几寸出来,他又吐出了一口血,整个人昏昏欲睡,痛不欲生,脑子却异常清醒。 几人很快就被抓了起来,压着他们去到了圣殿。 他将几人都扔在了大殿中央,由人围着,他大摇大摆的走上台阶,坐在了圣女的宝座上,看着殿中供着的胥华剑,眼里露出了贪婪的目光,恨不能直接收入囊中。 “真是有趣。”他嗤笑道:“钟离澜颂,钟离凛冬,还有钟离黎夏……你们救的这个百里氏不要的灾星,从未想过灭族是因为他吧?”他好奇的看着殿中几人,说着残酷的话语。 林子漾转过头,看向只剩一息尚存的百里桑洛,带着怜悯和不安。 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贺羡南还是百里桑洛? “百里桑洛,你娘从未爱过你,像你这样的灾星,只配如蝼蚁一样的活着,若不是钟离氏非要救你,如何会遭此无妄之灾,都是因为你,你知道吗?”他哈哈大笑着,拍了两声,百里长风便站上了前面,恭敬的跪在地上,将一个透明的瓶子递给了他。 “看见了吗?这是长生蛊的母蛊,早在将你结元刨下的那天,这蛊就种在你的身体里了,不然你怎么可能活到他们发现你,还将你带回了冥川谷,真以为是你命大吗?” “这蛊虫你猜是谁给的?”他毫不掩饰眼底的嘲讽,接着道:“是你娘。” 蛮州国外族公主生的好女儿,从小就不被待见,倒是将她娘亲那一套学了个十成十,那外族公主生的张扬,美的耀眼,可偏偏一副软软糯糯的性子,一点点小事都能啼啼哭哭,引得陛下怜惜不已,他娘宋鸢宁也是这般。 明明满腹心机,却伪装得如同小白兔,动不动就掉眼泪,可丝毫不影响她心狠手辣,那蛊虫也是说给就给,还让百里桑洛对她心心念念,一直牵挂着。 第一百二十章 要他痛不欲生的活着 “不可能……”百里桑洛蜷缩着,费力的张嘴,一边呕血一边喃喃道:“不可能的……娘亲……”用尽了全力,可就是在他身侧的林子漾都没有听到,只看着他嘴唇一张一合,呼吸急促。 他可不能死在这里啊,若是死了,被困在梦境里,就真的完蛋了。 她不住的祈祷着。 “你以为真的是父亲和族人容不下你吗?并不是,是你娘提的,只不过是天师在殿上说了一句,你是灾星,祸及族人,她便立刻提议将你送去镇魂冢,没有丝毫犹豫的。” 怎么可能?她满脸梨花带雨,眼波流动都是不舍与怨恨,望着自己的眼神是那么那么的饱含爱意,如何能作假? 跟澜颂娘亲看她的眼神一模一样,怎么可能有错! 他不信!不信! 可他说的那么笃定,那么真实。 “后来在渠县看到你在四海客栈前比武拿那醉桃蜜,周身充盈着灵气,我便回觅墉谷让人将这件事传到了父亲和你娘亲那里了。”他似是觉得有趣,停顿了一会接着道:“你知道你娘说什么吗?你是个灾星,若是身怀灵力,来日必然会报复族中丢弃一事,倒不如趁你还未成气候,刨了结元,永远做个废人,以绝后患。” 钟离黎夏和钟离凛冬浑身是血,身下坐着的一片都染红了,两人身上的疼痛感都不如此刻听见这些话来的震惊,那疼痛都似乎都少了几分。 而林子漾更甚。 所以一切都只是个局吗?以深爱的名义行狠毒之事。 她不知道自己娘亲是什么样的,可师娘很疼她,师兄他们也疼她,哪怕是在钟离澜颂的记忆里,她身边的人也真诚待她,用爱意包裹着她,小心翼翼护着她长大,从未算计她。 不管是这个冥川谷,还是那个冥川谷,她的成长,一路繁花盛开。 “宋观云想做皇帝,想得到百里一族的支持,才会待你好的,可后来发现,族里早已将你除名,转而便同意了我的提议,那蛮荒历练不过是专程为你准备的。”他并不在意底下几人是什么眼神和脸色,他只看着蜷缩着比牲畜还不如的百里桑洛,心口那蛰伏多年的郁气都散了不少,只余满腔的激动热枕,大仇得报的那种畅快淋漓。 “你也不负众望,果然一头扎进了圈套。”他笑得舒畅,站起身,张着双手一步步走下台阶,停靠在胥华剑边上:“剩下的,你也都知道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也不杀你们,我只要胥华剑。” 有这些话就足够了,百里桑洛哪怕活下来了,也会如狗一般残喘偷生,且钟离一族因他而灭族,这剩下的三人,只怕也早已恨透了他,不反目成仇便罢,更何况,钟离氏气数已尽,他一点也不担心他们还能反扑。 他破开屏障想要取胥华剑,屏障破碎的一瞬间,剑从阵中飞出,自带了灵气,插在了百里桑洛的身边。 整个震惊! 圣殿里的所有人同一时间都将目光落在了百里桑洛身边的胥华剑上,林子漾更甚。 钟离氏守护了几百年的圣剑,为何没有飞向钟离氏,而是选择了百里桑洛这样一个连结元都没有了的废人。 百里桑洛微微挪动了一下双手,拖了一条长长的血痕,他手指尖都在颤抖,心知自己已是强弩之末,可对于钟离氏拿命守护的剑,他心里也是浓郁的好奇,如今这把剑就这么插在自己面前,离自己不过一丈远。 似乎也没什么特别之处,除了那锋利的剑刃上有一条火红的蛇形图案,怎么看都普普通通啊,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呢? 百里桑祁上前,催动灵力落在胥华剑上,那剑呜咽狰狞了几下,发出铿锵有力的响声,整个大殿都被这剑身散发的灵气充盈着,除了百里桑洛,其他人都觉着头疼欲裂,让人痛不欲生,捂着耳朵在地上打滚的不在少数,林子漾也被这灵气震得又吐了一口血,眼球都充血了,那种灵魂即将离体的恐惧感又来了,呼吸急促起来,眼看着就要窒息了。 大殿开始摇摇晃晃,顶上老旧的泥土和装饰的画都振动着落在了地上,四周摆着的宫灯也摇晃着倒在了地上,烛火熄灭,殿中暗了下来,只余固定在墙上的壁灯还燃着灯油,一行人本就站不稳在地上打滚,此刻更是害怕和恐惧起来。 这大殿,只怕要塌了。 百里桑洛撑着一口气,借着微弱的灯光,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抓住了剑柄。 刺耳又杀伤力大的剑气消失了,一切又趋于平静,他愣愣的看着手中握着的剑,迷茫的看着周遭的一切,像是灾难过后的场景,刚刚……刚刚他好像被控制了一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等他恢复了意识,剑已经在自己手里了。 “给我杀了他们,拿回胥华剑。”百里桑祁恨恨的,看着他们,揉着刚刚被烛台砸中的肩膀,龇着牙不耐烦的命令道。 子漾和百里桑洛都是废人。 真正有修为的就只有身负重伤的钟离黎夏和钟离凛冬。 在他看来,解决这么四个人,岂不是很简单的事。 可恰恰相反,若是百里桑祁不觊觎胥华剑,不逼着他们来这圣殿,直接在祭坛杀了他们,便什么事都不会有,或许还能带着胥华剑离开冥川谷,可偏偏,这人自大又自命清高,非常想看到百里桑洛知道真相后的嘴脸,也未曾想过杀了百里桑洛,而是想要他苟延残喘一辈子。 那可比死了更令他觉得痛快。 痛不欲生的活着,才最叫他痛快。 百里桑洛挪动着身子,挡在林子漾身前,连拿剑的力气都没有,却是固执的挡着,剑就摆在他面前横着,发出悠悠的冷光,锋利的剑刃倒映着他那张要死不活的脸,却还异常明亮的眸子,坚韧不屈的紧紧盯着他们,眼神凶狠如同小狼崽子。 反正他什么都没有,倒不如殊死一搏,或许还能换来她一线生机。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失之交臂 “澜颂,对不起!”他吐了一口血,衣襟上都溅了不少,却不敢回头去看钟离澜颂的脸,怕她看见自己一脸的血吓着了,也不想自己最难堪的一面成了她对自己最后的记忆,他吐完觉着心口松快了些许,也有了说话的力气,踹息了几声,悲戚道:“澜颂,我对不起钟离氏一族,都是因为我,才会害死了这么多的人,都是我的错。” “先别管对错,先离开圣殿再说。”那些想要上前的黑衣人惧怕着百里桑洛手里的胥华剑,久久不敢上前,钟离黎夏听着他这话,眉头一皱,这不是争论谁对谁错的时候,带着剑先一步离开才好。 这圣殿里是有逃生出口的,倒也算是百里桑祁做的唯一一件好事了。 钟离凛冬深深望了她一眼,多年的默契早已达成了共识,他飞扑上前,一把拿起了胥华剑。 钟离氏每任圣女继承仪式,都会召唤圣珠,与其结契,为的就是在危机时刻能动用胥华剑的力量。 林子漾见他俩配合默契,也顾不上别的,急急拖着百里桑洛往柱子边上躲着,如此不用腹背受敌,只要对付身前的黑衣人即可。 “百里桑祁,多谢你给的时间让我们修复了不少灵力,还有感谢你带我们来圣殿,倒是给了我们生机。”他握着剑柄,将指尖咬破,血顺着指腹落在了剑刃上,顺着那蛇形图腾延伸了下去,只聚了灵力一挥,身前围攻的黑衣人便倒了一大片。 “怎么可能?”百里桑洛不可置信的问道,恼怒不已的问道:“为何会这样?” 就差最后一步了,明明一切都安排好了,算无遗漏的,怎会发生这样的变故? “我族世代守护胥华剑,自然会与之结契,否则如何能让上古神剑安心留在谷中,难不成仅仅依靠我族的灵力支撑吗?”钟离氏一族偏安一偶便是因为深知灵力修为并不是得天独厚的,是以在几百年前,先祖便寻了这样一个方式,只要与胥华剑结契,便能动用胥华剑剑身的灵气。 “公子,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百里长生劝慰道:“那百里桑洛身上可是有长生蛊子蛊的,只要他一息尚存,咱们何愁没机会?”他只是个天师,会的不过是一些占卜之术,并没有多少修为,可不想死在了这里,那胥华剑可是上古神剑,那威力且是他们这些凡夫俗子能抵抗的。 他不甘心!可也不得不认同百里长风的话,今日怕是不成了,但也不算白来一遭,至少冥川谷钟离氏已经伤了根基,至少十年内缓不过来。 他还有机会!活着才有机会!做好了准备,才能一击即中。 “走。”他大袖一挥,带着一群人很快离去,直到最后一个黑衣人消失不见,林子漾才脱力松了一口气,将百里桑洛放在地上躺着,钟离黎夏和钟离凛冬也松了口气,回身走到他们身边,眼神复杂的看着百里桑洛。 他此刻真的跟回光返照似的。 “巫祝,你救救他吧,他不能死啊。”至少在离开这个梦境之前不能死,子漾在心里腹诽着。 百里桑祁说的那些话,是以为他们别无选择,是准备取了胥华剑,让他们自生自灭,与百里桑洛反目成仇的,说的话必然是真的。 那么,可想而知,有长生蛊在,百里桑洛在哪里都能被感知到,或许还能感知到,他身边的人。 哪怕他们不救他,他也不会死,蛊虫会吊着他的命,或许伤口好的不会那么快,受的苦更多一些。 但为了早日走完梦境,还是救他吧,这样也能早日离开这里。 “澜颂……”钟离黎夏想要阻止,步子刚迈出去就被旁边的人拦了下来。 “他还是得救的。”钟离凛冬和林子漾一样的想法,至少这人不会死,那救与不救其实区别并不大,何况那屏障破碎的一瞬间,他看得明明白白,毫无停顿的飞向了他,无结元的废人,从他入冥川谷那天起,可就没有踏足过圣殿,也没有与胥华剑结契。 而百里桑祁上前欲争夺的时候,胥华剑反应最为激烈,像是难以抉择一般,是否说明这两人都与胥华剑有什么关联? 他想要弄清楚。 “黎夏,你和澜颂去谷中寻一些药来,他这伤还是不挪动的好,我在这里做些准备,快去快回。”钟离凛冬安排道。 “我一个人去就行。”子漾想着钟离黎夏身上有伤:“圣姑也受伤了,就留下吧,不会有事的。” 最终还是与黎夏一块去了祭坛边的族人居住地,林子被火烧得面目全非,林中的树屋也被拆的七零八落的,屋子也烧的烧,毁的毁,到处都还在冒着股股黑烟。 两人扒拉了好几个屋子和药炉,寻了不少丹药一并打包带走。 圣殿里,胥华剑安静的横在地上,钟离凛冬生了火,正拿着一把短匕首在火上烤着,刀柄坠着五彩的宝石,华丽的仿佛除了好看一无是处。 两人将止痛的药丸递给钟离凛冬,子漾摊开包裹,又取了纱布和止血的药粉放在一旁。 “你忍着点,这个吃两颗,会没那么疼。”钟离凛冬面无表情的递了两颗止痛药丸到他嘴边,倒是知道张嘴服下。 他费劲调整好姿势,半靠着柱子,喘息道:“来吧,我准备好了。” 箭宇那带有羽毛的部分已经穿过了背心,扎进了胸口里,而胸前那倒勾箭头已经整个穿过了胸前,还露了一尺在外面。 最好的办法便是从胸口前将箭取出,但扎入身体里的羽毛不知会不会给他造成二次伤害,也不知道会不会断在里面。 “别怕,就算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拔吧。”百里桑洛看出了他的犹豫,反而更为坦荡:“既然有长生蛊,那我便不会轻易死去。” 林子漾挑了块干净的帕子叠成四四方方的,递给他道:“咬着吧。” 他也不客气,接过就塞在嘴里了。 钟离凛冬拿着匕首将他胸口附近的衣裳都划开了,露出里面纵横斑驳的鞭痕,那衣襟顺着胸口滑了下去,停在了肚子下方,搭在地上,肚子上是缝合得歪歪扭扭的普通蜈蚣爬过一般的痕迹。 看着就很疼很疼。 第一百二十二章 只是遗憾 待钟离凛冬将箭宇取出来,已过了不知多久,子漾也将钟离黎夏胳膊上的伤口和腿上的伤口都包扎好了。 手法娴熟的过分,黎夏考究的看着她,总觉得自从她失忆后灵力溃散,便与以往不一样了,处处透着诡异。 可……人还是那个人,总不能是被换了芯子吧。 性格倒是没有什么改变,还是那么软软糯糯的,娇气得很,却又韧劲十足,可总觉着隔了一层。 或许从两年前她娘亲没了的时候起,便已经变了,只是这两年她忙着历练,四处奔波,在谷中的日子并不多,才会有这样的错觉吧。 她垂下眼帘,掩住眼底的复杂情绪,听着火堆炸裂的声音。 林子漾见钟离凛冬已经给他包扎好了,百里桑洛额头都是汗水,头发湿答答的粘在脸上,眼睛半睁着,正急促的喘着气,那裹着纱布的胸口又沁了红。 “我们也得离开冥川谷了,先去往渠县寻阙氏家主。”钟离凛冬收拾了剩余的药物和纱布,裹好包裹,落寞的看着圣殿里的一切。 冥川谷本就避世,族人更是与世无争,却从未想过遭此横祸,如今偌大的谷中,只余他们几人。 此仇必然是要报的,与百里氏不死不休,新仇旧帐全都要清算了。 “也好,我们是该好好谋划一番,此仇非报不可。”钟离黎夏和他想到一块去了,无论如何,族人的血不能白流。 百里桑洛坐在柱子边上,背靠着柱子,一声不吭,就听着他们义愤填膺,气愤盛满恨意的脸色。 “先休息吧,醒了咱们就出发。”林子漾见着几人都格外疲惫,没有精神的样子,捡了几根枯枝扔进火堆里,小声提醒道:“要报仇,一定要做好完全准备,可不能冲动送命。” “我不是怕死,而是怕我们的死毫无意义,反而让仇者快。”她斟酌了下,咬着嘴唇又干巴巴的解释了一句。 “你们歇着吧,我守着,明日就出发去渠县。”钟离凛冬点点头,拿着胥华剑守在了大殿的大门口,她回过头看过去,孤寂又苍凉的背影,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肃杀,那一头白发令他看上去佝偻了些许,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 子漾喉间一哽,眼眶都红了。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可看着这一幕,心口疼的是那么明显,她偏过头揉了揉眼眶,将眼泪抹在了手背上,努力伪装的情绪在看到满眼关怀带着心疼的百里桑洛的眼神时,直接破防了。 眼泪大颗大颗落在地上,又不想让钟离黎夏他们担忧,只隐晦的瞪了他一眼,低下了头。 几人星月兼程终于在半个月后到达了渠县,只是几年光景,渠县也大变了模样,倒是那四海客栈还蒸蒸日上。 “想不到过去了这么多年了,四海客栈还依旧在,真怀念那一年的皋元节啊。”百里桑洛看着那牌匾,眼底都是怀念与遗憾。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十年。 八岁那年被遗弃的痛被治愈了,可也给他们带来了灭顶之灾,那年的皋元节真美啊,那盏柿柿如意的扇形灯啊,在他心上亮了十年了,照着他的人生。 既然是他带来的灾祸,那便由他去解决吧。 只是遗憾,此一别怕是真两宽了。 “就住这里,人流大,打听消息也方便。”钟离黎夏拿着包袱,看着四海客栈人来人往,提议道。 钟离凛冬也没有意见,他将胥华剑套了一个袋子,背在身后,像极了一个行走江湖的侠客,一身正气凛然。 “几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呀?”门口的小儿机灵得很,见他们四人面带犹豫停在客栈门口,笑得很是得体,说的话也落落大方。 “住店。”钟离凛冬淡淡的道,这地方确实不错,处于渠县的中心街集,是渠县最为热闹的地段,且四海客栈即将举报一年一度的品菊大会,邀了世家大族前来参与。 “想不到这四海客栈竟然是归云城的产业,倒是深藏不露啊。”等安置好了厢房,四人在一楼寻了张桌子,隔着一张屏风,对面坐着三人,正在讨论四海客栈这次品菊大会准备的彩头。 “这四海客栈真是财大气粗啊,以往每年皋元节都大手笔,这两年因为战事停了下来,倒这战事刚停,居然借着品菊的名头广邀天下世家大族前来,那彩头可是镜花水月,上古神器啊。”对面男子侃侃而谈,对自己掌握的消息说出来带着几分炫耀。 “镜花水月。”百里桑洛一行人都听见了,那年在蛮荒历练,宋观云手里就拿出了镜花水月,记录了世间的一切,只要发生过,都能有迹可循,只要施法都能看到想要看到的过去。 “看来咱们有必要也博一把了。”钟离黎夏也知这东西,拿到了镜花水月,便可以看百里桑祁的过去,或许就能找到他和觅墉谷的弱点,然后一击即中,大仇得报了。 “试问这般手笔,谁人能不心动呢,只是可惜了阙氏仙门和冥川谷了。”一起的女子接了那男人的话接着道:“那阙氏家主和冥川谷的钟离阡予,若是还在,必能再览风华。” “谁说不是呢,唉……不说了,喝酒喝酒……”又是另一男声,话里满满的遗憾和可惜。 林子漾咕咚咕咚几下就将杯子里的水喝完了,好不容易将喉间那上涌的涩意压下去。 “几位公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彩头自然没有比镜花水月更好的了,但还有一物也是仙门中人都想要得的东西,此次品菊大会啊,听说是为了共享胥华剑的信息。”那小儿端了一碟子花生米放在他们桌上,又给子漾他们桌上放了一碟。 还给了大厅里坐着的众人透露了一个巨大的震惊人的消息。 “那可是胥华剑啊?” “听说是商邪帝君曾用过之物,后来帝君陨落,剑也遗落人间,被历代帝王争相。” “这得胥华剑者,得天下,终究是传说,那钟离氏可是守着胥华剑,守了几百年,也未见坐上帝王之位,反而遭遇了灭顶之灾,传说终究是传说罢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设阵 “话虽如此,你能说你不想要胥华剑吗?” ……喋喋不休,吵闹不止。 几句话不合,便互相推搡动起手来了。 林子漾看得叹为观止,怪不得世人都爱话本子,都有一颗八卦的心,原来还能看到这样的景象啊。 “咱们先上楼,商议一番。”钟离凛冬看着大厅乱糟糟的一团,只觉得脑仁都疼了起来,这都什么事,品菊大会还未开始,便已经如此内斗了。 只怕都着了道了,还不知。 直接上楼进了钟离凛冬的屋子,那楼下争吵打斗的声音小了一点,隔着门板和楼层,虽然还是很嘈杂,终归是没那么尖锐了。 “看来是冲着胥华剑来的,只怕咱们启程那一刻,便已经在别人的视线里了。”钟离凛冬皱着眉,有些烦躁的道。 “能知晓咱们行程的,除了百里桑祁一行人和手中有镜花水月的归云城城主,也没有别人了。”子漾思索了一下,便排除了百里桑祁,毕竟他可以知道他们离开了冥川谷,却不知道他们往渠县来了,何况半个月的赶路时间里,他们都没有被跟踪的异样感。 像钟离黎夏这般警惕性极高,耳力极好的人,都没有察觉到半点。 “百里桑祁手里有长生蛊,归云城城主手里有镜花水月,都能知晓咱们的位置。”百里桑洛顺着林子漾的话想了下,便没办法将其中任何一人给排除。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顺了他们的意,先将镜花水月弄到手,看看有没有办法解除长生蛊。”钟离黎夏也反应了过来。 刚出冥川谷的时候,她与钟离凛冬是想要甩了百里桑洛这个累赘的,但那胥华剑离百里桑洛超过了一定距离,就会有异动,甚至是他离开同样的距离,这胥华剑都不会有那样的异动。 倒像是寻到了主人一般。 可这是商邪帝君的佩剑啊,早已在西周与魔尊对战时便已遗落人间,都过去了几千年了,怎会认一个没有结元的废人为主? 但他们也不敢冒险,毕竟几百年来,胥华剑就没有离开过冥川谷,谁也不能预料到没有了结界和灵力加持会发生什么? “可如何才能光明正大将镜花水月弄到手?那品菊大会也不过一个月时间,十月初就要举办,连办七天,我们去哪里弄品相好还能一举夺冠的菊花呢?”钟离黎夏也愁着,问题出现了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找不到一个好的破解方法,才最令人头疼。 百里桑洛也摇摇头,若是品酒大会,他倒是可以一试,他酿的酒可以说是全冥川谷最好的了,可这是品菊啊。 又该如何? “我倒是有个办法,只是需要咱们一同配合。”钟离凛冬眼珠转了转,便产生了一个想法:“你们还记得阙氏仙门的灵宵峰峰主吗?那可是爱花如命的人,以前收徒都是看来人给他送的花是否合他心意,我记得七年前,有弟子给他送了一株霜雪红菊,很是名贵稀有。” 阙氏虽然没落了,灵宵峰也没有了,可也是可以一试的。 “澜颂和桑洛就留在渠县,仔细走动走动打听消息,看看来参与的都是哪些世家仙门,我与黎夏去趟灵宵峰,若是能带回霜雪红菊最好。”钟离凛冬分配好任务,若是不能带回,那么他们在渠县获取的消息就能派上用场,都不需要他们动手,或许也一样可以达成所愿。 “胥华剑……桑洛带着吧,都小心些吧。”钟离凛冬复杂的看向他,无奈的道。 “不如你带着桑洛去灵宵峰,我跟澜颂留在客栈?”钟离黎夏不放心将胥华剑交给他,提议着让他们两人去灵宵峰,路途也不远,也不耽误事。 “我们速去速回,你留在这里反倒惹眼,招人惦记。”钟离凛冬调侃了一句,钟离黎夏的样貌和身段着实抓人眼球,这几日哪怕她戴了面纱,也还是会吸引一些猥琐不怀好意的男人的目光。 “还有一点,澜颂这几年忙着历练,而桑洛也一直都在谷中,都没有与世家仙门接触,他们更利于打听消息。”钟离凛冬又添了一句。 待他们一起离去,子漾与百里桑洛也出门了,去城西遛鸟逗蛐蛐的巷子里,那位置混迹的都是三教九流的人,也是消息最为灵通的地方。 不过短短几日,两人就摸清了参与这次品菊大会的仙门,陆陆续续入渠县的人越来越多,渠县的客栈座无虚席,真正是一派热闹,堪比过年。 又等了两日,终于等来了百里一族的人,那百里桑祁竟然还敢大摇大摆的来参与这次品菊大会,只怕根本就是冲着胥华剑来的。 “竟然是为了胥华剑而来,那就让他大大方方的来抢吧。”百里桑洛带着林子漾在渠县的永安巷租了一个两进的院子,入门就是大院子,靠门的地方围了一圈翠竹,中间有假山流水,那假山上垂着几根干枯的灰褐色藤条,再往前便是正屋了。 他晃动着手里的铜钱,整齐划一的搁在桌上,又取了香灰洒在铜钱上,明明灭灭的露出铜钱上奇异的纹路,红黑的线路,夹杂交错着,像是有了生命,那纹路蔓延着从第一枚铜钱开始,一点点的滑到了最后一枚铜钱,然后消失不见。 “有把握吗?”林子漾好奇的看着,有点担心的问道,这样一个阵法,真的对百里桑祁有用吗?他可是有灵力傍身的,他们两人说难听点跟手无缚鸡之力有什么区别。 百里桑祁这人,虽然他们接触不多,但每次见着,都是那副睥睨天下的不屑模样,觉得所有人都是垃圾一般。 “八成。”百里桑洛淡淡的回道,这个阵法并不是为了困住百里桑祁的,而是钟离氏的秘术,会让人短暂的昏迷,他只是想要拿回自己的结元,待他拿回了结元,便拿着这胥华剑灭了百里氏。 他心里狠毒的想法没有告诉林子漾,只说了两个字,仔细的检查了每一个细节便坐在了廊里,和林子漾一起静静等着百里桑祁自投罗网。 第一百二十四章 百里桑祁中计 “百里桑洛,我就说了,你和胥华剑迟早都会落入我手中的。”他一步步走下台阶,眼睛四处张望,嘴里啧啧有声:“竟然没想到钟离氏居然落魄至此。”他看着林子漾的脸,毫无所察的踩进了阵法里,身后跟着的人也跟下饺子似的都进了阵中。 百里桑洛转过头,如负重释般松了口气,带着笑意看着她,嘴角露出两个小梨涡,带着点孩子气:“成功了。” 林子漾也笑,心酸得像是被泡在醋坛子里一般,这个人,真的和贺羡南差别太大了,她记得他第一次酿酒成功了,也笑得格外开心,拉着她在酒坊后面的院子里,端了酒盅请颜洋和她一道品尝,只是一句夸赞便令他开心了许久,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开心。 而这也是第一次在她面前用阵法,没有灵力加持竟然真的成功了,他能不开心吗? 似乎证明了自己,并不是没用之人。 “动手吧。”又等了一柱香的时间,两人才出了长廊,走到了院子里,十几人歪歪斜斜倒在地上。 百里桑洛也不手软,他深深看了眼林子漾:“你要不先回房休息休息,等我处理好了,你再过来。”画面会血腥,他不想让澜颂看见他满手鲜血的样子。 “先捆起来吧,巫祝他们没有意外子时便到了,有他们在,拿回你的结元更为稳妥。”她连看都不想看一眼地上躺着的人,只是心疼他小小年纪便受了如此多的苦。 她才更想稳妥一些,让他拿回结元。 “不用捆了,我们回来了。”她话音才落下,外面便传来了钟离凛冬爽朗的声音,只听着这声音,她便知晓这一趟没有白走。 钟离黎夏抱着一盆开的正盛的重瓣菊花,花芯是黄色的,浅浅过渡晕染着红色,层层递进,好看得过分,也只有钟离黎夏抱着才不算失了颜色,倒相得益彰,那一朵花就已经够华丽富贵了,更不用说那枝丫上还打着的花骨朵。 “原来这就是霜雪红菊啊,可真好看。”子漾属实被一株花惊艳到了,有了它,何愁不能夺魁,拿下镜花水月? “你们先把花拿进去放好,这里交给我们。”钟离凛冬瞥了眼地上的这些人,眼底闪过杀意,微垂着头没让他们看见,语气平平的道。 子漾也没有久留,过程血腥没什么好看的,她只需要知道结果就行了。 等他们从正屋旁的小路穿到后院,消失在院子里时,百里桑洛和钟离凛冬都不约而同的掏出了匕首,默契十足的抹了除百里桑祁以外的所有人,刀锋上还滴着血。 百里桑洛握着匕首走到百里桑祁身前,抬头望向钟离凛冬,迷茫的问道:“从这里扎进去可以吗?” 小腹位置他不敢轻易下手,万一扎中了结元可怎么办? “不确定就多扎几刀好了。”钟离凛冬无所谓的道。 这人与钟离氏可是有血海深仇的,他巴不得他受尽酷刑带着不甘平庸而死。 百里桑洛不在犹豫,直接一刀下去,扎进了左腹,又抽了刀出来,溅了两滴血在他脸上,他又猛地扎了一刀在腹部右侧的位置,心里的恨意得到了释放,他双手握住匕首,红着眼睛流着泪,发泄着这些年压抑着的委屈情绪。 百里桑祁肚子都要被扎成马蜂窝了,都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钟离凛冬双手快速起了个灵结落在百里桑祁的肚子上,那丹田处还在运转的结元便挣扎转动着引了出来,被一束金光托着,耀耀生辉,发着悠悠的光芒,看着便不似一般的结元。 搁在屋子里的胥华剑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在桌上砰砰振动着,脱离了剑鞘,直直穿过窗户纸飞了出来,在结元周围徘徊着,不住的试探着。 钟离凛冬又加了两层灵力在结元上,引着内丹到了百里桑洛的身前,都不需要他灵力加持,那内丹似寻回了主人,直接从眉心隐入了身体里。 他身子一颤,承受不住这雄厚的灵力,歪在了地上。 “百里桑祁,既然你这么想看别人苟延残喘过完一生,那这份福气便给了你罢。”他凉薄的扫了百里桑祁一眼,掐了个决,指尖祭出一张符篆,打入了他的丹田处。 直接杜绝了他再次夺人结元的龌蹉念头。 只是他没想到,百里桑洛居然与胥华剑有所渊源,看来在圣殿里,之所以会在他与百里桑祁中间难以抉择,便是因着百里桑祁身体里流动的是百里桑洛的结元的缘故了。 他上前抬起百里桑洛的手,探了下他的脉,身体里灵力乱窜,无处释放,导致他身上都是汗水,头上冒着白色的烟雾,结元上聚集的灵气溢出来了,对他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只有散尽了上面的灵气,从头开始修行,方能持久。 林子漾从里面出来,就见着百里桑洛躺在地上,而一旁的百里桑祁那肚子一片血肉模糊,身下流了一大滩血,她只看了一眼便面无表情的收回了视线。 “怎么样?结元挖了吗?”她望向钟离凛冬的眼神又亮又圆,充满了期待。 “挖了,以后他才是废人一个,而且再不会有结元了。”钟离凛冬嫌弃的挪了几步,靠近了子漾,见她面上带着担忧,便安慰道:“不用担心,明天一早就能醒了。” “巫祝,我……我不是担心他……我知道他死不了,有长生蛊……我只是害怕……”害怕出不去,回不到她原本的生活,害怕被困在这梦境里永生不得解脱。 这些话她无法开口去说,红着眼睛涩涩的看着钟离凛冬。 他将百里桑洛扶起来,背进了房间,放在了床上,又放下了层层纱幔,两人就坐在正屋的门槛上,子漾抬起头,那夜空黑沉沉的,只能看到几颗稀稀落落的星星。 “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我也在一遍遍说服自己,接受你是钟离澜颂的事实。”钟离凛冬面色一秉,不愿让人看见自己的脆弱,眨了眨眼,将快要滚落的眼泪又收了回去。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什么都没有,他叹息了一声,无奈道:“终归是,你是你,澜颂是澜颂,你们不是一个人。” 第一百二十五章 从长计议 林子漾诧异的转过头,不可置信的望着他,这算什么?不是梦境吗?他如何知晓自己不是钟离澜颂的? “你也不用这般看着我,钟离氏虽然灵力修为不算好,但钟离氏能立足世家仙门几百年,还能守着胥华剑这么多年,自然是有过人的本事的。”他淡淡的解释了一句。 “你说,我还能回去吗?”她歪过头看着他,幽幽的问道,怅然若失。 “自然是能的,只是你能不能告诉我,真正的澜颂去了哪里?她还好吗?”钟离凛冬看着她,又似只是透着她的眼睛在看别的人。 子漾摇摇头,咬了咬唇瓣,真诚的看着他道:“我不知道。” 可大概率是没了,他一掌送钟离澜颂离开冥川谷的时候,恰恰让自己出了梦境,灵魂或许就是那时候便离了体,再次入梦境,便只能以己之身入梦了。 若是出不去,便是灵魂与肉体都会囚困在这地方。 或许真正的钟离澜颂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了。 “几百年前的钟离氏,仙门百家之首,连帝王都屈尊降贵,却未曾想,到了我们手里,竟落得如此下场。”钟离凛冬随意转换了话题:“真是成也胥华,败也胥华。” 他摇摇头,苦笑不已,整颗心都沁在了黄连水里,从未想过竟落得如此地步。 “还有机会的,不是吗?你们还活着,胥华剑也在。”子漾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他,只能干巴巴的说了一句,是在安慰自己,也在安慰他:“我现在也回不去,可我不会放弃的啊,或许我回去了,澜颂也回来了呢?” 这些谁说得定呢? “你跟她像,却也不像。”他眸中闪过一丝探究,温和的笑道:“澜颂天真又坚韧,她很果敢,也很努力,大概是天分不够,总是修习不好,钟离氏的很多秘术都只会寥寥无几,这也是我们会让桑洛跟着占婆婆学奇门遁甲的原因之一。” 他那自以为隐藏的很好的心思,其实早就暴露无遗,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都在假装着不知道,亦或是乐见其成,澜颂天份如此,能专攻一门又兼修御兽之术已是最好,若有百里桑洛修以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术加以辅佐,必然也能守了冥川谷的。 谁也没能料到,天灾人祸如此之快降临,百里桑洛在冥川谷结界薄弱,他们去往西周寻宋观云的时候来进攻冥川谷,而大祝司身怀六甲也最是虚弱之际,匆匆赶回来,竟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祝司耗尽灵力自毁结元与那些人同归于尽。 而这一次,也是澜颂失了灵力,或许那时候就已经换了芯子了。 “而你……不一样,虽然顶着她的脸,但她从来都是自信开朗活泼的,而你不一样,哪怕换了芯子,行为举止是不会改变这么大的,且你不够果敢,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如何能瞒过他们这些看着澜颂长大的人呢? “若是信我,你可以跟我讲讲,要如何才能回你的地方?或许真的如你所言,你回去了,澜颂就回来了。”他眼底闪过一丝期待,若是这样,能换回澜颂,也挺好的。 子漾讶异的看着他,睁大了双眼,亮晶晶的似盛满了星辰,若是有他们的帮助,她与贺羡南打破这个梦境出去的几率就更高了。 “我信你。”她愿意赌一把,现在已经是最差的结果了,大不了就留在这梦境里罢了,她思索了一阵,有些头疼不知如何开口,斟酌道:“我看过很多的古籍,却从未听说过你们,可这世界这么大,总会碰到些奇怪的际遇,也无可厚非,对吧。” 他没说话,只看着她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我是从一个深潭掉下来的,在落下来的时候,有人跟我说他是无上宫的小神,我落在的百里桑洛制造的梦境中了,他说需要我找到办法打破梦境才能回去。” “可我从来没想过,因为我的到来,会让钟离澜颂不知去向。”她急急解释道,生怕钟离凛冬误会自己。 “对了,我叫林子漾。”她想着反正已经说了这么多了,也不在乎透露更多一些,咬着嘴唇狠了狠心道:“我住的地方,也叫冥川谷,但和你们生活的那个冥川谷不一样,我们也不会修灵,但是我师父也会一点点五行八卦。” 钟离凛冬没有说话,余光微微扫了一眼墙角,那墙角一抹暗影,他知道,钟离黎夏也一直怀疑她,如今直接摊开了说,倒也省事了。 子漾说完,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定,扭动着身子,小心的看向他。 “行了,我知道了,这件事过于复杂,我们需要从长计议还得让黎夏也知道。”他想伸手揉揉她的发顶,可一想到已经不是澜颂了,无力的放下了抬起来的手臂,面色微沉。 子漾也知道他说的这些,点点头:“你奔波这么久,回来又帮桑洛拿回结元,早些进屋歇着吧,也希望你将这事和黎夏姐姐说一声,我总不太敢跟她开口,这里我守着就好了。” 她一口气说完,仰起头看着他,一脸期待着被表扬的眼神看着他。 钟离凛冬没在说话,整理了下衣裳,站起身就往那院门去,绕过柱子就见着了在墙角咬着手背哭得一塌糊涂的钟离黎夏。 “我总还抱着幻想的,原来……感觉真的不会骗人的啊。”他伸手扶起她,带着她一同往后院的屋子里去,点了院角的灯,提在手里,陪着她安静的走着,耳边是轻微的虫鸣声,十月的夜里,温度已经降下来了,风轻轻吹过,头脑异常清醒,她借着钟离凛冬的手臂的力量,撑住了身子。 钟离氏居然只余下他们两人,澜颂也不知在何处了。 百里桑洛是在两天后醒过来的,而百里桑祁被他们扔在了离渠县不远的乱葬岗里,曾经的百里桑洛八岁便被扔进乱葬岗不闻不顾,如今只是将他受过的一点点罪还给了他而已,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他的本事了,何况他都没有封锁乱葬岗。 自求多福吧。 “这几日,我试了试,师父教的那些灵力还能运用起来,我想了个办法,想听听你们的意见。”百里桑洛打坐运转了一夜,起来的时候通体舒畅,神采奕奕的,看着与之前有些判若两人。 他趁着大家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你先说来听听。”钟离黎夏放下筷子,饶有兴致的看着他,那日听了林子漾和钟离凛冬的话,她倒想听听,这人造这个梦境到底是为了做什么的? “马上就是品菊大会了,觅墉谷的百里桑祁出了事,必然会出动谷中长老等人来渠县,我想着,不如我跟巫祝一起去探探谷中虚实,澜颂和圣姑留在这里继续参与品菊大会。”他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不成。”这提议刚说出来,钟离凛冬和钟离黎夏便一口回绝了。 他们人少,且还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之人,虽然不是澜颂,可还顶着她的身子,他们还指望有一天澜颂还会魂魄归位呢,如何能这么冒险? “我觉得可以。”林子漾倒是觉得可行,百里桑洛能运用自己的结元,且那胥华剑对他似乎格外的偏爱,从他醒来后,便自动封剑了,除了百里桑洛,无人能拔出了。 这么多年,不会就是为了等他的吧? 他们一度怀疑,几百年的守护,就是为了等他到来。 “桑洛现在有灵力,虽然还不能很好的调动,但是他还能用胥华剑,而且还有巫祝,你们一起,肯定没事的,而我跟圣女嘛,这段时间就小心些,只照顾好霜雪红菊就好了,咱们不惹事,放心。” 然而不管如何,钟离凛冬和钟离黎夏都不同意,一来这若真是百里桑洛的梦境,那么他们这些人在里面到处是种什么角色和身份,二来冥川谷如今只剩他们两人了,绝对不可以再出事了。 这计划暂时搁浅。 “现在就按照之前的计划进行,咱们先回四海客栈,等着品菊大会就好了,等拿到了镜花水月再做打算。”钟离凛冬想着,这算是最好最稳妥的办法了,他们废了百里桑祁又杀了他们那么多人,若是觅墉谷的人来了,寻着蛛丝马迹找到他们,铁定没有好下场,倒不如趁着他们人还未到,回四海客栈浑水摸鱼。 将这渠县即将举办的品菊大会的水搅混,反正百里桑祁也不知道他们二人与谁一起,不如就让他们二人去世家中搅搅水。 他亲自动的手,百里桑祁别想在品菊大会前醒来。 第一百二十六章 要活着 几人又回了四海客栈,接下来的半个月,百里桑洛便泡在渠县的城西那出了名的巷子里,结交了不少喜爱玩乐的公子哥,经常夜不归宿,倒是身体与结元融合得越发融洽,灵力也能发挥自如,又有胥华剑的加持,勉强也能与钟离黎夏一战。 百里氏的长老终于在品菊大会前六天抵达,带着被寻回的已经发烂发臭肚子上的腐肉都爬了蠕动着的蛆,也幸而是十月底了,天气冷下来了,被找到还吊着一口气。 而百里桑洛也凭借着自己的本事,带着林子漾在渠县混的风生水起,似乎与各个世家公子都能称兄道弟。 “想不到,这百里桑洛竟也如此长袖善舞,倒是在冥川谷委屈了。”钟离黎夏不爽的一把将窗户关上,想不到有一天,他们竟然还要靠着百里桑洛来完成计划的一环,而自己只能躲在后面像个见不得光的影子。 “其实这样也好,如今的钟离氏可真的经不起折腾了,咱们可得好好活着,等着澜颂回来。”他神色一暗,却兀自安慰自己,这无疑是最好的办法了。 百里桑洛和林子漾到之前租的那个小院子,院子有些脏了,半个月里落了不少叶子,徒添了几分寂寥,踩在上面清脆的咯吱声。 “百里桑洛!”一股肃杀的灵力破开空气直直朝着他俩的身后而来,带起劲风将院子里的落叶都卷到了空中,子漾被这风一卷,直接滚到了台阶下面,在地上滚了几圈撞到了假山上,后腰火辣辣的疼,风沙太大,她都来不及睁眼,哇的吐了一口血,脑子嗡嗡作响,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院子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她一人,以及身前吐的一滩血,什么都没有了,她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强撑着身子想要站起来,只微微动了下腿,便连带着腰椎一块锥心的疼,她疼得忍不住落下了眼泪,可这都抵不过她心里的焦急。 那些人……只怕是百里氏的长老! 就是那些人将百里桑洛扔在镇魂冢,还封了出口的那些人啊。 只怕真的被带走了,她一边哭的惨兮兮的,却还挣扎着站起来,听见了腰椎咔嚓一声响,那一瞬间疼得她上气不接下气,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等她捱着痛回到四海客栈,正巧钟离凛冬带着半块狐狸面具从楼上下来,一头银发很是眨眼,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紧紧的,用尽了全力,看着他的眼神是害怕和担忧。 “出事了……巫祝……”她抓着他,好不容易吐了几个字出来,心肺都疼到了极致。 他一把拖住她要下滑的身体,扶着她上楼。 “黎夏,让小二去寻个大夫来,你先不要说话,先躺下。”他扶着她躺在床上,只是她腰椎太疼了,连同胸口都坠坠的疼了起来,她没办法躺下去,半弯着腰挪着身子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费力的撑着身子咬着唇瓣,一副苦不堪言的样子,难以忍受的样子。 “巫祝……你……你听……听我说啊……”她说的每一个字都令自己痛不欲生,却坚持着要说完,满脸的泪水和汗水:“桑洛……他……百里氏的……长老……”她实在坚持不住,双手握拳紧紧抵着心口,缓了好一会,才觉得呼吸顺畅了,紧接着道:“他们……一起不见了……” 她气喘吁吁说完,松了一口气,似乎感知也明显了起来,身体放松了些许,却令她疼得更甚了,不知不觉就松开了双拳,眼皮开始沉重起来,脑袋一点一点的,又睡了过去。 他将子漾弄到了床上,输了灵力探了一番,有淤堵的症状,只怕是内伤严重。 百里桑洛被捆着装进了一口大箱子里,黑漆漆的楠木箱子,像是给他准备的棺材一般,放在马车上和一些粮食堆在一起,只听见车轮咕噜咕噜转动的响声,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 在一处破庙中,百里长风随手扔了一个馒头在箱子里,顺势倒了一碗水在里面。 “吃吧,一会继续赶路。”他一副高高在上施舍的样子与多年前在族中大殿上贻指气扬的说他是灾星,会给百里一族带来不幸的模样重叠起来。 他只当没看到,挪了挪身子,就借着捆在一起的双手拿了馒头,面无表情的吃了起来,边上围着的一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种羞辱对他来说算什么,他蜷缩着身子,嘴里吃到了沙土,也毫不在意的吞了下去,边上放着的水也不干净,像是从废弃的大缸中盛出来的,还飘着丝丝绿色的青苔,他凑上去,姿势别扭的喝了一口。 又是哄堂大笑。 他抬手抹了抹嘴,不在意这一切,只是机械似的吃完了一个馒头。 百里长风见状,对一旁围着的几人道:“那外面的阿黄不是不喜欢吃馒头吗?我看桑洛如此喜欢,不如赏给他吧,免得浪费了。”他哈哈大笑着。 阿黄是外面的流浪狗。 他话落便有狗腿子跑了出去,很快拿了几个脏兮兮的馒头进来,一股脑的扔在了箱子里面。 “关上吧,这污秽的画面见一次便够了,收拾收拾启程,尽早赶到觅墉谷去。”百里长风命令人将箱子合上。 直到进入觅墉谷,百里桑洛就没见过一丝光明,蜷缩在箱子里,如同废弃的玩偶一般,无人在意死活。 可他能忍寻常人不能忍的痛苦,也能接受任何不好的环境,他心中有强大的信念。 要活着。 以前在镇魂冢,活着的信念是为了见到娘亲,相信娘亲会救他的。 现在的信念是为了见到宋鸢宁,想要问问,这一切是不是她算计的,是不是她一手促成的? 他想要个真相! 还有,想要为钟离氏报仇! 百里长风直接命人将他扔进了沼狱,那是觅墉谷最为可怖和恶心的地方,与其说是诏狱,不如说是一个斗兽场,关着饿了许久的野兽。 第一百二十七章 没有爱意掺杂 他被关在最中间,四周都是铁笼子,关着各种凶猛的动物,整个空间都充盈着腐肉和难闻到令人作呕的气味,温度也比外面更低,像是关在冰窖上方,冷气从地下一点点渗了上来,包裹着他,却也令他头脑清醒。 他不急,反正迟早都会被接见的。 胥华剑落入他们手中,他也一点不担心。 他不急,但有人急,很快便有人将他带了出去,倒是没有绑着他了,大摇大摆的进了富丽堂皇,光彩照人的大殿,他那所谓的父亲和娘亲,坐在大殿上威严庄重的宝座里,女的雍容华贵大气婉约,岁月从不败美人,多少年了,竟还是从前的模样,美得不可方物,男的嘛,就有几分潦草了,胡络布满了下巴,右边脸颊上落下了一道长长的还是粉嫩的疤痕,看着就狰狞可怖。 他一步步上前,目光落在百里无垢手里端详着的胥华剑上,轻蔑一笑,声音不大,在空旷的大殿里却显得格外的出众。 “你笑什么?死灾星。”百里无垢气愤的拍了拍宝座的扶手,握着剑站了起来,恼羞成怒的吼道。 自从伤了脸,他就格外在意外人的眼光,别人多看他两眼都觉得是在嘲讽他,何况是这样毫不遮掩的嘲笑声,更令他恼火。 宋鸢宁瑟缩了一下身子,小心怯弱的看了百里桑洛一眼,眼里满满的都是委屈,随时都能滚落下来的泪水,她小心翼翼的望着百里桑洛道:“阿洛,快……快给你父亲道歉……”她搅着手里的帕子,哪里还有一开始端坐在上的那副清高睥睨的模样。 也不知哪个才是真的她?哪个才是她的虚假的面具? 他恨不得现在就揭开她的假面,问问她,百里桑祁说的那些是不是真的?他是不是她亲生的? “道歉?说得好听……当初拿着匕首毁了祁儿的结元,不过是掏了结元还了你罢了,本想直接杀了你的,祁儿心善才让你留了一命,你既然如此歹毒,伙同外人设计害了祁儿。”百里无垢气愤不已的质问道:“你看你生了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宋鸢宁瑟缩着腿一软,从座位上滑了下去,跌坐在地上,紧紧抱着百里无垢的小腿,哭的那个梨花带雨,柔弱不能自理,看着就令人于心不忍。 但他不再是那个因为她给的一串糖葫芦就开心不已的小孩,也不是那个对他还抱有幻想的小孩,现在的她,在他这里是存疑的。 “你们不用再演戏了,我也不想再看,可能上天就是这样不会眷顾我,我们之间注定亲缘浅薄……”百里桑洛淡淡的道,语气平平,毫无波澜:“娘亲,以前……我真的幻想过的……可是前不久,冥川谷没了,百里桑祁告诉了我一些事。” “我回忆起来,你看我的眼神,从来都是委屈和隐忍,是无可奈何,是迫不得已……就是没有爱意掺杂。”他也想骗自己的啊。 “阿洛……”她手上动作一顿,惊恐的看着站在殿下不远的男子,曾经小小的一个,如今竟亭亭如松柏,面容憔悴,但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光彩。 “你在说什么啊……娘亲……娘亲爱你的啊。”她惺惺作态,趴在地上,拿着帕子呜咽出声,那声音好不凄厉,令人动容。 这是她的杀手锏,是她送他去镇魂冢时,一模一样的神情,眼里有歉疚有不安,有担忧和痛苦。 就是没有爱。 “爱吗?”他苦笑了一阵,哀莫大于心死,疲倦不堪的道:“算了,我在纠结什么呢?说吧,你们抓我回来什么目的吧?”他失望透顶的看着他们。 这些人,是他的亲人,他未曾有过期待,也想过要爱着他们,护着他们。 可是他们呢? 只会想方设法的让他活的生不如死。 这次是他自己将计就计的,否则就这些长老,都不够胥华剑切萝卜的,总要有人为冥川谷的覆灭付出代价。 他们想要的不过就是胥华剑和他这条贱命罢了。 “桑洛……”宋鸢宁撑着地站起来,悲怆又无望的,一步步踉踉跄跄的走上前,小心翼翼的抬起手,像是抚摸什么绝世珍宝一般,颤抖着手想要摸摸他的脸。 桑洛微微偏头,躲开了。 “桑洛……娘亲……”她哽咽了一声,换了一口气,似格外为难的道:“祁儿的事……我们只是想要一个真相。” 她望着他,水光潋滟的眼里倒映着他的影子,小小的一个,他看着她,突然觉得过分陌生。 “既然只是想要一个真相,那就把胥华剑给我吧,这是冥川谷的东西,没道理被觅墉谷占为据有。”他伸出手,直直的望着殿前的百里无垢,声音冷冽又坚决。 百里无垢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怒目圆瞪恼羞成怒的道:“什么叫被觅墉谷占为己有,不过是怕你一个十几岁的小孩拿着成为众矢之的,你竟如此揣度我们的良苦用心。”他一张脸火辣辣的,像是被打了一巴掌,脸上表情挂不住。 百里桑洛只是讥讽的瞧着他这夸张的表演,配合着这表情,戏文都没写过这样的戏吧,一边说着不稀罕,一边却又霸着胥华剑不给。 与钟离氏的人毫无可比性。 “对呀,你父亲只是担心你年纪小驾驭不了,才会给你收着,你别误会了父亲和娘亲的用心呀。”宋鸢宁拿着帕子还在伤心的擦着眼角的泪水。 他不欲多说,反正已经不对他们抱有任何幻想了。 “先不说这把剑了,你告诉我祁儿的事又是怎么回事?”他质问道,眼里的心疼做不了假。 看着他的时候,是厌恶是反感,说起百里桑祁,倒是有了爱意了。 “父亲……”他苦涩的笑了几声,似被沉重打击着了,他伤心欲绝的望着他,字字诛心:“父亲……莫不是忘了,百里桑洛早就没有结元了,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如何能害了他。” 第一百二十八章 聚魂珠 “我从未想过,竟能将这样的事情都扣在我头上。”他摇摇欲坠,无力的望着他们:“娘亲,你是不是也这么想的?” 演戏而已,他也可以,在渠县的城西巷子里混迹的那些日子不是白混的,那时候他就已经想过了,若是百里氏不来招惹他,就让他们多活一段时间,可他们偏偏要撞上来。 “这……这不是在问你吗?长老和天师带回来的消息就是这样的,我们才会问一句的。”她赶紧安抚道,语气干巴巴的。 “行了,先带他下去吧,你安顿好他。”潜台词可不就是,让宋鸢宁看好他嘛,生怕他跑了。 没拿到胥华剑,他是不会走的。 让他现在就下手,还是有些狠不下心,就这样耗着吧,将最后的那点情分都耗掉吧。 他深深看了一眼那个伟岸粗犷的男人,毫不留情的转身跟着宋鸢宁离去。 他还要弄清长生蛊的事,还不能与他们撕破脸皮,继续维护着表面的平和,装作委屈又隐忍的样子与他们周旋。 住的院子是从前的那个风华院,可是早已不是从前的样子,那院子后面偌大的桑树早已没了踪迹,只剩下了一截被砍平了的死树墩子,那院子后面开了一块空地,种了一些植物,像是草药,长势还挺不错。 “你看……还是跟你以前住的一样。”宋鸢宁扯着笑牵强的道。 他点点头,像是没有任何不妥,推开了正屋的门,收拾的一尘不染,那博古架上摆着的摆件都擦的蹭亮,像是特意打扫过一般。 可百里桑洛只要想到她会蛊,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蛊虫的生长对环境要求很高,这才是她保持如此干净的原因吧。 “我很累,没睡好吃好,能给我点热水和换洗的衣裳吗?我想洗洗。”反正现在也不会弄死他,倒不如先让自己过得舒心些。 “还有,给我准备点吃的喝的,床上的被褥都换成厚的,我身体不好,怕冷。”他不要脸的将自己的需求提了出来,根本不怕他们不答应。 “好。”她示意身后跟着的嬷嬷去安排,自己跟着他踏过门槛,进了大堂中,坐在了大厅的圆桌前。 “一晃我们阿洛都长这么大了,自从皇宫一别,娘亲都以为你已经没了,想不到……我的阿洛……还活着。”她又又开始了表演,百里桑洛有些麻木了,这样的一套,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受众群体到底是谁啊? 他又想起了澜颂和她娘亲的相处日常,每次出谷历练,都会隔三差五送信出去,回来后,她娘亲都会第一时间关心她的身体,会给她准备很多好吃的,好玩的,会让她自由自在的在谷中逍遥一阵子。 他也被带回来有一天时间了吧,却连问都没问一句,在外面过得好不好? 这就是爱与不爱的差别。 他有些神游天外,耳朵已经麻木了,自动屏蔽了她说的那些废话。 “阿洛,你告诉娘亲好不好,那胥华剑该如何拔出?”这句话倒是听见了,也是她所有话的重点。 小厮正好拎着热水进来,他好笑的望着她,毫不留情的下了逐客令:“娘亲先回去吧,阿洛先洗洗。” 她那眸子期待的光芒一点点湮灭,带着股不甘和愤恨离去。 他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裳,又吃了点东西,便落了锁,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听见了外面的吵架声。 “我早说过,当初生下他的时候就该掐死的,是你不让,如今倒是翅膀硬了,竟然连我这个娘亲都不给面子。”宋鸢宁尖锐又暴躁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他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愣愣的挺直了身子,手紧紧抓着被角,明明早就做好了准备的,可为什么听见这样的话,心口那么痛,眼睛还会流眼泪? “夫人声音小点,公子醒了听见了可就不妙了。”嬷嬷劝道,压低了声音。 “哼!那屋子刚进去的时候我可是燃了迷魂香的,会让人做噩梦的,怎么可能醒来和听见?”宋鸢宁得意洋洋的说道。 百里桑洛偏过头,余光在屋子扫了一圈,窗边的案几上,镂空雕花的小香炉正冒着点点猩红,在幽暗的房间里,异常耀眼。 这种迷魂香对他根本没用,占婆婆神神叨叨的,一早教他学五行八卦前,便让他熏了无数的香粉,早就免疫了。 “唉……公子已经很可怜了,过得这般不容易,夫人何必……”嬷嬷叹了口气,惋惜道:“千错万错都不该记在他头上啊,他从未做错过什么。” 宋鸢宁可不管,她一巴掌甩在了嬷嬷脸颊上,拔高了声音,怒目横瞪,冷冷的道:“来人,嬷嬷年龄大了,该养老了,送去该去的地方吧。” 他迷迷瞪瞪又睡了过去。 接下来几天,他就在院子里吃了睡睡了吃,一点也不关心外面的事,倒是宋鸢宁一日看着比一日肉眼可见的烦躁起来。 他靠着柱子,手里拿着从冥川谷带出来的匕首,仔细摩挲把玩着,眼底闪过眷念,最后只余下了深深的恨意,刻在骨子里的痛。 渠县的品菊大会应当要结束了,百里桑祁也应该会被带回来了,最多还有半个月,就让他们给冥川谷陪葬。 他决不心慈手软。 “族长请你过去。”他懒懒的看着来人,眼里没有丝毫尊重,看着他们的眼神都像是在看死物一般。 他收了匕首,插在腰间,跟着百里长风一道过去。 大殿里一堆人围着,放着几口打开的大黑箱子,盛满了物件。 他上前,寻了一个空地,仔细端详着其中一口箱子,竟然是谷中珍藏的神器,竟然还有混元鞭。 他看到混元鞭就想起了那年在天都峰受的那三十六鞭,以及身上还未消失的鞭痕。 “你看看,可有喜欢的神器,父亲和诸位长老商议了一番,如今你回来了,自然是该和祁儿一样,他有的,你也有。”他突然慈眉善目的看着他,上演一出父慈子孝起来。 百里桑洛只是扫了一圈,没见着胥华剑,漫不经心的道:“既然是让我自己选,不如父亲便将胥华剑还给我?”他故作天真的问道。 第一百二十九章 演戏 “胥华剑父亲已经和诸位长老一同封印了起来,上古神剑有神识,既然自动封剑了,也就没必要带着了。”他淡淡的摆手,指着箱子里的一颗珠子问道:“这是聚魂珠,只要这个人的魂魄还有一魄留在世间,便能用这个珠子养着,待集齐了三魂六魄便能让他投胎转世。”只是人的三魂七魄哪是那么容易集齐的,一旦魂飞魄散,真要集齐,只能去往无妄深渊的幽冥河中找寻。 而那幽冥河水腐蚀灵体。 百里桑洛看着那颗平平无奇的珠子,面带疑惑和犹豫。 “你不信,便先留着吧,选些别的神器,待祁儿和余下的几位长老将镜花水月带回来,一试便知。”百里无垢早已预料到,只将聚魂珠递给他,又示意他自己选一些东西。 他从中择了一把七彩羽翎扇,据说是用上古神兽火凤凰的翅尖上细小的绒毛以及华丽的彩虹孔雀尾巴上开屏的毛制成的,那扇骨是火凤凰的琵琶骨,锁了火凤凰的灵,系着一条红绳,拿在手里轻飘飘的,却能感知到七彩羽翎扇里火凤凰的股股幽怨之气。 “就它吧,别的也不用了。”反正以后都会是他的,他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拿这点小恩小惠就想换他的胥华剑吗?简直做梦! “这……”几位长老和百里无垢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迟疑不决。 这几箱子的东西,虽然都是神器,可真正用得上的并没有几件,而聚魂珠这东西听着确实摄人,也令人一时意动,可这东西真的能派上用场吗?答案显然是不能的。 而剩下的这些东西里,最稀有和武力值最高的,也就这把适合女孩子用的好看的七彩羽翎扇了。 偏偏他就选了这一把扇子。 “要不,桑洛你看看这个,混元鞭?这个可比七彩羽翎扇实用多了,而是能引发天雷助力。”百里无垢从箱子里拿了混元鞭递到他面前,满眼的关怀和渴望,真是一副父慈子孝的好画面。 可惜呀,百里桑洛早就不是那个会上当的小孩了。 “就这个吧,我很喜欢,漂亮又柔软。”送给澜颂多好,她肯定会喜欢的。他轻轻抚摸了一下羽毛,软绵绵的,那细小的绒毛像是无数的触手,爬过他的掌心,痒痒的,有些想笑。 “这样,桑洛,你看这个怎么样?这可是用神父伏羲遗落在不周山的瑶琴的琴弦制成的一品枫香琴。”百里长风见状倒是肉疼的变了一架上好的琴出来,讨好的望着他道。 百里桑洛拿着扇子转身就走了,他这人什么都能吃,可心里有一个小本本,他记仇着呢,没有机会也就罢了,他绝不会轻举妄动,只会蛰伏起来,寻到机会必将仇人一举歼灭,永绝后患。 只剩下一圈人在大殿里面面相觑,看着那一堆被他们选了又选勉强拿出来糊弄他的这些并不珍惜的神器,齐刷刷的叹气。 “算了,拿着就拿着吧,且让他嚣张几天,等祁儿回来了,可就没他好日子过了,哼。”百里无垢强行挽尊,假装自己并不生气,狠狠甩了袖子离开了大殿,进了内室。 百里桑洛拿着扇子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又待了许久,终于等来了渠县回来得人,只带回来了一个发烂发臭的废物,身上阵阵腥臭味,令人作呕。 百里桑洛心情极好的坐在集市上一家酒楼的二楼,临窗而坐,兴致极好的一手摇着扇子,一手执着黑子,正自娱自乐着。 那门猛地被推开,百里长风带着一堆人围在门口,怒目而对:“抓起来。” 他好笑的望着他们,轻轻摇了两下扇子,一股劲风扑面而来,夹杂着奇怪的味道,像是动物屎的味道。 “百里桑洛,你害了桑祁不说,竟然还修炼邪术。”百里长风见状,捂着鼻子,气得跳脚的厉声说道。 桑洛也被那味道熏了一下,可细想了下,这应当是火凤凰亦或是孔雀身上的味道,留在了扇子里,长时间没人用过,都腌入味了。 他轻笑了两声,自暴自弃的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反正我也是百里氏的灾星,什么都可以往我头上推的。”他怅然而泣,说哭就哭,那样一副好像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也罢,总要说清楚的,那就去吧。”他扯了扯嘴角,牵强的说完,将黑子扔进了棋盒里,起身跟着他们下了楼。 百里桑祁已经清醒了,走路还费劲着,肚子上的伤口还未愈合,阴沉着脸坐在大殿上的沉香椅上,身边是一同回来的几位长老。 而最上方,坐着的是百里无垢和宋鸢宁。 她看着走进来的百里桑洛,眼含担忧,望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来,长河长老,你来说。”百里无垢见他来了,指着百里桑祁身后的长老,厉声道。 “是。”那男子上前几步,正好站在了大殿正中间,与桑洛对视,横了他一眼,那白眼都要翻上了天,讥讽的哼了一声,正色道:“族长,请您为桑祁公子主持公道。” 公道?什么是公道?对他们有利的都是公道,但凡对他们不利的都是别人的错,都是别人不好。 桑洛在心里轻嗤了一声,早已看透,却还是想听听他们能说出什么来。 “我们一行人在渠县郊外的乱葬岗找到桑祁公子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费了我们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桑祁公子从鬼门关抢救了回来。”他义正言辞说完,又瞪了桑洛一眼,咬牙切齿一副恨不得喝他血吃他肉的狰狞模样接着道:“桑祁公子醒了只说出事的院子是桑洛公子租下的,而我们后面去查过了,那院子确实是桑洛公子的名义租的。” 一旁的百里桑祁轻咳了两声,虚弱的道:“父亲,都怪儿子没用,也怪儿子太心急了,拿到胥华剑后听闻归云城城主在渠县四海客栈举办品菊大会,彩头是镜花水月神器,儿子想一并带回来。”他停顿了两秒,带着孺慕之情望着百里无垢,哽咽道:“都怪儿子没用,不仅没有带回镜花水月,反而连胥华剑都丢了,而儿子自己,也成了废人,只怕去了羌州也难以服众。” 第一百三十张 审时度势玩的真厉害 “是儿子技不如人,儿子不怪任何人,您也别怪桑洛了,冥川谷没了,只怕他也不过是一时之气才拿儿子撒气的。”一副虽然我被害成了这样,但我不怪他的委屈表情,让百里无垢心下更是心疼。 这个孩子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哪怕是将他打发去羌州那样一个一毛不拔之地,也毫无怨言,甚至还记挂着将胥华剑和镜花水月都带回来给他,而反观桑洛,从回来到现在,都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若不是他带回来的胥华剑封剑了,而桑祁也还生死未卜,根本不可能将他留这么久。 他就这么看着他们,笑得一脸狡黠,幽幽道:“父亲还不知道吧,百里桑祁可是连胥华剑的剑身都没摸到一下的,您指望他能给您拔出来,不如指望下儿子?”他一脸欠扁呵呵两声,笃定了百里桑祁拔不出剑。 “父亲,可要想清楚啊,百里桑祁从今以后可都是废人了,想要结元都不可能了,就算把儿子的结元再生刨给他,他都不能再用了。”他肆意张扬,满脸恶意的道:“钟离氏虽然修灵有限,但有很多禁术,不信您亲自查查,他是否还能拥有结元?” 笑得如同从地狱爬出来的小恶魔。 百里桑祁一把握住了沉香椅的把手,浑身肌肉都绷紧了,眼里是一闪而过的紧张和不安,他局促的看着百里无垢,眼神乱瞟,漂浮不定。 都不用亲自查证,他这幅模样就已经注定了,桑洛说的都是真的。 眼底闪过失望。 “不如,父亲将胥华剑给桑祁和儿子都试试,看谁能拔出来。”桑洛继续道:“毕竟儿子可是在冥川谷生活了这么多年的人,也给觅墉谷传了不少信息,否则就钟离氏一族的防范,怎你们怎么能如此轻易又运气极好的就碰上结界薄弱的时候呢?”他想着在圣殿里,百里桑祁说的那些话,心安理得得忽悠道。 “自然也该给桑祁试试的,他可是灭了冥川谷的大英雄,可是带着胥华剑想要献给父亲的人啊。”他望着殿上宝座里的宋鸢宁,笑得一脸真诚:“多谢娘亲给的长生蛊,既让儿子能传信回来,又还保了儿子一命。” 这话引人遐思太重,像是两人很久以前就有了计划,想要套取冥川谷的信息。 “他说的……可是真的?”百里无垢被他这一番话弄得摸不着头脑,却急切的求证,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 宋鸢宁看着底下的百里桑洛,划过一丝杀意,却巧笑嫣兮的道:“自然是真的,在知晓他还活着并出现在渠县的时候,我便与他联系上了,并定好了计划,只是让桑洛吃了太多苦了。”最后一句话,带着深深的惋惜和遗憾。 他想着在皇宫的那一幕,那匕首插进了百里桑祁的肚子里,破了结元,恰巧就被她带着他上前看到了。 如今细想,哪有如此巧合之事,只怕都是算计的一环。 “那为何不告诉我?”他质问道,很讨厌这种被人蒙在鼓里,被人利用的滋味,阴郁着一张脸。 “自然是怕父亲知晓了,会狠不下心,也怕父亲为难,何况这个计划并不高明,若是失败,父亲也不会有任何负担,若是成功了,也算是为百里氏贡献了一份力量吧。”他苦涩不已,长叹了一声。 “是啊,当时……当时祁儿曾威胁过我,让我将阿洛从沧浪峰骗到蛮荒,我……我没有答应,后来……后来祁儿找了观云……我们才将计就计的。”宋鸢宁断断续续的解释道,眼神里几分害怕不安,时不时瞟一眼殿里的百里桑祁,没看一次,便瑟缩几分。 演技如此之好,难怪能骗他这么久?难怪这么多年都执念着娘亲的爱? 审时度势一手玩的真厉害。 若是百里桑祁没有成为废人,那么此刻她是不是又是另一副面孔? “去取胥华剑!”百里无垢冷眼扫了扫百里桑祁,又严厉的看了眼桑洛。 桑洛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毫无正形,抱着双手,靠着柱子,懒懒散散的。 “走!我们跟上去,抢了剑。”听墙角的三人,都恨得牙痒痒,竟想不到,从一开始都是苦肉计,都是奔着胥华剑来的。 这么多年了,冥川谷可是有亏待过百里桑洛吗?几番救命之恩,不回报也就罢了,竟还算计着,搭上了全族的性命。 救只猫,救个狗,都会回报一二的吧。 几人隐在角落里,见着里面出来了两长老,悄悄跟了上去,后面便是剑阁了,那两长老上前手微微一挥门便从里面打开了,他俩进去后又自动合上,两人在门外等了一会,那门又自动打开了,一人拿着剑,一人拿着剑台从里面走出来。 钟离凛冬和钟离黎夏对视了一眼,拿着长剑就飞了上去,直接朝着两人的手上攻击去,而林子漾则负责制造混乱,吸引前殿的人,她一直寻着殿宇上的牌子,寻到了藏宝阁点了把火,又四处转悠,寻了藏书阁,又放了一把火。 这两个地方着火了,她不信这些人还顾得上剑阁的胥华剑! 她弯弯绕绕躲着巡查的人,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便大堆人从前面匆匆跑来,她急急绕到一颗古树边上,借着古树偌大的树干藏好身子。 一双手从身后捂住了她的嘴巴。 “别动,是我。”百里桑洛压低了声音,制止她继续挣扎,轻声道:“澜颂……”带着点点尾音,像是羽毛刷在了心上,有点点撒娇的感觉。 他歉疚的望着她道:“澜颂……对不起,委屈你了。”他眼底闪过不忍,却狠狠心一把掐住了她的脖颈,隐忍又克制的道:“对不起……”我必须取得他们百分百的信任,他要整个弥墉谷万劫不复。 她不想听这话,她也不是澜颂,不可置信却又仿佛理当如此,各人有各人的缘由,她本就无能为力,连自己都救不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宋鸢宁的过往 听了殿里的那番话,若她是澜颂,肯定是不会原谅他,还会亲手报仇的。 可现在,局势明显对她不利,她也不会冲动。 他抓着她,推着她一步步从树干后走了出来,恰好百里无垢带着人风风火火的从藏宝阁出来,见着他们。 “父亲,是她放的火,钟离澜颂,怕是剑阁危险了,他们必然是冲着胥华剑来的。”百里桑洛担忧的道。 “你看好她,走!去剑阁。”百里无垢扫了一眼林子漾,又看了眼身旁几位长老,里面有几人认识钟离澜颂,他们点点头,肯定了身份,快速的往剑阁去。 “百里桑洛,你狼心狗肺,我冥川谷钟离氏待你不薄,你竟出卖我们!你不得好死!”林子漾实在克制不住,扭动着身子,破口大骂道。 “钟离氏待我不薄?那为何在谷中除了会酿酒就什么也不会了,就算待我好又如何?我乃百里氏的人,一开始就不该救我的。”百里桑洛冷冷的道:“谁让你们同情心泛滥的?” 翻脸无情的令人遍体生寒! 剑阁外的广场,四人打的难舍难分。 百里桑洛一把推开林子漾,飞身上去,那胥华剑就跟找到了主人的小狗,震动着几下,那长老便握不住了,松开了手,长了眼睛一样,直接从飞到了百里桑洛的手中。 几人便停下了手,齐刷刷的看着百里桑洛。 他冷冷的站直了身体,抽出胥华剑,直指林子漾,她被人反剪着双手,眼睁睁看着寒气逼人的长剑朝着她插了过来。 “不要。”钟离黎夏焦急的大喊道:“桑洛,求你了,看在冥川谷救了你两次,收留了你这么多年的份上,不要……澜颂……”她想要飞奔上前,那两长老又缠了上来,根本分身乏术。林子漾绝望的闭上了眼睛,耳边是两声清脆的剑鸣声,她陡然感觉到肩膀一轻,松开了她被反剪着的手,身旁传来两声倒地声。 “哎呀……你怎么回事?是让你杀了钟离澜颂,怎么就捅了自己人?”他烦恼的看着倒下去的两人,不解的道。 林子漾趁着他在自言自语,一把夺过他插在腰间的七彩羽翎扇,拿在手里,奋力一挥,也不管是什么后果,直直朝着钟离凛冬他们跑去。 百里氏的人,都被他这一变故震惊了,那倒下的两人并不是普通侍卫,而是十二长老中的两个,恰好是压着百里桑洛回来的其中两个,是在破庙里见他吃了脏馒头笑得最为大声的两人,那种嘲弄又傲气的表情,他刻在了心里。 这不就报仇了吗? “桑洛,剑给我。”百里无垢见他轻易拔了出来,命令道。 “呵呵……都到我手里了,怎么可能给你呢,我的好父亲。”百里桑洛邪恶的道:“真是好骗,这么容易就骗到手了。”他咧着嘴,剑身直指百里无垢,微微歪着头,一脸的嘲弄和讽刺,将得势小人的形象展现的淋漓尽致。 “从你们出现在渠县开始,我就打定了主意。”他笑着给他们解释:“为了让你们死个明白,也为了给钟离氏报仇。” “我百里氏这么多人,你难道还能屠杀尽吗?百里桑洛……钟离氏已经没有了,而桑祁也废了,只要你回来,就是我百里氏的唯一继承人啊。”百里无垢眼红的看着他手里泛着冷光的胥华剑,这上古神剑果真不同凡响,何况还是抽的不周山的仙柱的神髓所造,只是这么看着,便令人神之向往。 他将剑指着他们,一步步后退到了钟离凛冬他们身边。 将剑往地上一插,那广场瞬间裂开了许多条裂缝,杂乱无章的往百里氏族人聚集的地方蔓延过去,很快便将众人困在其中,竟连动手的机会都没有。 “你做了什么?桑洛……”宋鸢宁害怕的掉下了眼泪,不安的问道。 “这剑阁前的广场,可是我这些时日最喜欢待的地方,这里早就被我布下了大阵,不过,你们都不认识这个阵法罢了。”他呵呵两声,似在责怪他们见识短浅。 “此乃钟离氏的禁术,失传已久,乃屠戮大阵,你怎么会的?”这阵法,在钟离氏是禁止修行的,会反噬施法者,付出沉重代价,族人便禁止修行了,已经几百年了,只除了古籍上寥寥几笔记录了阵法的绘制和图案,什么都没有,他如何习得? “……”林子漾整个人都还是懵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见对面百里氏的人齐刷刷的冻上了一层薄冰,形态和表情都各异。 “巫祝,我想问问,可是拿到了镜花水月了?”他转过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开口向他讨要镜花水月起来:“能借我用用吗?” 他太想知道,宋鸢宁这么多年来,如此对她到底是因为什么了,他想看看,是不是自己真的十恶不赦才不得族人所爱? 黎夏也不知在想什么,从怀中掏出了镜花水月递给他。 他将镜子放置在面前,那水镜放大,立起了与人差不多的高度,他从怀中取了一缕头发放在手心,施以法术,那水镜上便出现了宋鸢宁的脸。 “娘亲,父皇为什么不爱我?”她那时候还小,脸上还挂着婴儿肥,桌面正是那面水镜,她哭着问对面宫妃打扮的女子,哭的凄惨无比。 那女子手上戴着护甲,皱着眉,烦心的看着哭闹不止的她,直接甩了两巴掌上去:“哭哭哭……就知道哭,生你有什么用,都不能讨好你父皇。” 画面一转。 她躺在楠木床上,一脸死灰的看着晃动的床幔,连挣扎都不曾有,就任由男人在身上折腾。 “帝女花……也不过如此。”百里无垢一脸餍足,眼神奚落道。 竟是被百里无垢强迫了! 匆匆办了场婚礼,便被抬进了觅墉谷做了续弦,也不过几月,百里桑洛便出生了。 难怪不得她喜爱,也难怪……都将他视作灾星。 可他明明没有错,错的是百里无垢,错的是他,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她的一生艰苦,可是这就是能肆意糟践他的理由吗?就能肆意决定他的生死?在他身体里种蛊吗? 他气得浑身都在颤抖。 第一百三十二章 你倒是心疼他 最后一幕是在皇宫,那微微佝偻着的嬷嬷劝诫她道:“夫人,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阿洛也受尽了折磨了,你又何苦这般?” 她那模样像极了一开始她的娘亲,狰狞着扭曲,恨恨的道:“何苦?嬷嬷不是我,怎知我心里的苦?他身上流着百里氏的血,我看着他就像看到了那场噩梦,这点苦跟我受的苦比起来算什么?何况我又没要他的命,你不是给他种了长生蛊吗?”讥讽道:“你倒是心疼他。” 原来如此。 竟是嬷嬷为了保住他的命,偷偷给他下的蛊。 可怜他还以为,她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心疼他,有一丝丝爱意留给他,说不出的讽刺和难堪。 桑洛看着那归于平静的镜花水月,眼角缓缓滑过一滴泪。 “桑洛……”钟离黎夏嗫嗫道,嗓子卡了揉皱的纸,割得脖颈生疼,却词穷不知该如何安慰。 “桑洛,别难过,这世间……接受有人爱你,便也要接受有人不爱你,哪怕没有人爱你,你也可以爱自己。”林子漾上前走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他发颤的手,满眼关怀的道:“桑洛,人生在世,不可能十全十美,失去的不一定就是坏事,你还年轻……未来还有很长的路,会有人比任何人都爱你。” 她将镜花水月从他手里拿了过来,退到了钟离凛冬他们身侧。 “既然不爱我,厌恶我的存在……那便带着这些不好的情绪,去给冥川谷死去的所有人一同陪葬吧。”他呵呵笑了两声,那眼里已经没有了泪,神情紧绷,催动了胥华剑,凛冽的剑锋带着摄人的寒气直直往那已经冻住了的百里氏一族的人射去,速度极快,只一眨眼便穿过了屠戮大阵,穿过了四个人的身体,直挺挺的倒在地上,那结起来的冰层应声碎掉,未被剑气扫到的不过寥寥几人。 倒是百里无垢和几位长老,似乎早已料到这一天,或许只是单纯的坏事做多了,怕死而已,穿着金缕护甲,身边又有侍卫护着,倒是没什么大碍。 “百里桑洛……你可记得自己身上流的是谁的血?”百里无垢指着他,气急败坏的吼道:“你这是不孝不悌,是坏了良心。”他后悔死了,身上居然都没带什么法器。 百里桑洛手里有胥华剑,而钟离凛冬和钟离黎夏这两人也在,虽然灵力修为不足为据,但两人都会御兽且钟离黎夏还会噬魂术,而钟离澜颂从一开始就没出过手,也不知深浅。 他在心里掂量着,胜出的可能性多大,仔细盘算了一下,从袖中掏出了信号弹,百里桑洛都懒得阻止。 不如一并来吧,一起杀了,省得一会还要去找余下的那些人。 “良心?你跟我讲良心?你配吗?”他冷冷的看着他,目光如炬:“八岁……还记得吧,镇魂冢里我是如何活下来的?你们都不知道,因为你们就没想过要我活下来,凭什么现在跟我讲孝道?凭什么觉得我会不记恨毁了冥川谷,毁了我安稳生活的你们?凭什么觉得我不会拿回属于我自己的结元?”他一字一句的质问道,眸中闪着憎恨的情绪,语气激动的吼道。 “就凭我姓百里?做什么春秋大梦?”那信号弹发射到湛蓝的天空中,绽放出一只金色的凤凰图腾。 与曾经出现在冥川谷上空的信号弹一模一样,那天澜颂他们都去了圣殿接受圣女最后的与圣珠结契的仪式。 那朵凤凰图腾就在谷口上方掠过。 “怎么办?他发了信号……”子漾担忧的问道。 “那就一起杀了,还省了我费力气去寻他们。”他毫无波澜的说道,语气冷冽,听在百里氏一族的人里,却如同来自地狱索命的厉鬼一般,如坠冰窖。 信号发出去一会,便赶来了一群人,族中众人几乎都来了,乌泱泱的一堆,将广场周围的空地和台阶下的位置都塞得密密麻麻,手里拿着防身武器,看着人数有几千人了。 可能全族只剩下老弱病残没有来了。 如此甚好。 “给你们机会,不如一起上吧。”百里桑洛百无聊赖拿着胥华剑嚣张的道。 他并不怕,这广场上可不止这一个屠戮大阵,这周围地下可是埋了不少炸弹的,那都是他这段时间偷偷从仓库里偷出来的,只要点了火,能将百里氏华丽的宫殿夷为平地,而他早就想好了如何点火,只需要他们上台。 感谢他们将他这颗定时炸弹送了回来,还为了让他安心,特意让他能在剑阁附近走动,还不会有人跟着。 他本就没想着活着回去,却未曾想他们三人竟带着镜花水月一道入了这觅墉谷,直奔胥华剑而来还是为他而来,亦或是都有。 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他们先离开,那计划必然就不能进行下去了。 “你们先走。”百里桑洛冷冷的道:“我断后。”他动摇了,心里五味杂陈,到底不想连累了他们。 “走可以,胥华剑我们要带走,这是我族守了几百年的剑,物归原主。”钟离凛冬学着他的语气,板着一张脸,生硬的道。 “走什么走?给我上,都杀了,抢了胥华剑和镜花水月。”百里无垢看着广场上的人,气势一下子就起来了,态度瞬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格外嚣张的指挥着族人道。 百里桑洛一把夺过林子漾手里拿着的七彩羽翎扇,加注了灵力,那扇子瞬间飘在手心上,飞速旋转着,那七彩的羽毛一根根排列开离了扇骨,细小的羽绒漂浮在空气里,他看着越来越近的拿着武器逼近他们的族人,呵呵一声冷笑,手上快速结印,那扇骨竟幻化出了一只金色的巨大凤凰的模样,嘶鸣一声,煽动着翅膀飞扑向那群人里,只有神识没有实体,攻击有限,只所到之处,翅膀煽动带起的风掀翻了一溜烟的人,弄了一条路出来。 它回过头看着桑洛,又嘶鸣两声,似是不解,为什么他们不跟上。 第一百三十三章 镇魂冢的秘密 “走。”百里桑洛也知晓,不能拖下去,这谷中之人虽然不多,但这么多年来,百里氏一直野心勃勃,否则也不会灭了阙氏仙门,又毁了冥川谷,而蛮州国也不过是他们计划好的,被抛弃被毁灭是必然的。 他们想要主宰这天下。 谷中禁地养了数万私兵,且谷外还有秘密基地豢养着死士。 不能一举弄死他们,便要最快时间离去,他握着长剑,抬脚便跟了上去,那周边的人又围了上来,一路跌跌撞撞,加上胥华剑和七彩羽翎扇,倒也勉强杀出一条血路来。 三人逃进了一片密林里。 “你们带着胥华剑走吧,我不能走。”百里桑洛将胥华剑交给了他们:“保重。” 他只拿着七彩羽翎扇,便反身往回跑。 钟离凛冬见状,手上反应比脑子更快,他一个闪身就挡在了他身前,眼神复杂的看着他:“等等!”他将胥华剑横在他身前,冷冷的质问道:“桑洛,我们先算完帐,你再走也不迟。” 他想到在门外偷听到的那些话,只想听一个否定的答案。 “你在大殿中说的话,是真是假?入我冥川谷真的只是为了给百里氏传递信息好盗取胥华剑吗?”他不想相信,可又带着怀疑。 怀疑的种子一旦在心里生根发芽,回忆起来,处处都是蛛丝马迹,若不能连根拔起,便只能肆意疯涨,直到他再也克制不住杀了他,可他还是想要给桑洛一个解释的机会。 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希望他只是在骗他的族人,他对冥川谷问心无愧。 “何必问他呢?不如我给你们答案。”宋鸢宁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边,只有她一个人,脊背挺的直直的,一身风骨,看着百里桑洛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他啊,跟他父亲一样,都令人作呕。”她瞟了他一眼,目光淡淡,却意味深长的看着林子漾笑了笑:“因为长生蛊,我总能知道他在哪的,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没死,但我也不想他活的快活,所以百里桑祁在渠县发现了他。” “可你们不知道的是,从他离开镇魂冢开始,我就知道了,而且还偷偷去找过他,不过他不知道,都是偷偷的,也幸而是偷偷的去,才发现了一个隐蔽的小秘密。” “说重点。”钟离黎夏不耐烦的催促道。 这密林并不安全,没必要浪费时间在这里,倒不如快点离开,寻个安全的地方。 “小姑娘,不要心急啊,这里安全得很,没人会来。”她不以为意的道:“这是镇魂冢里的密林,桑洛对这里面应当很熟悉才对。” 百里桑洛看着这林子,与记忆里的镇魂冢对不上,那是乱石嶙峋,死尸堆积,阴气沉沉,黑色乌鸦和大鸟盘旋争相抢食的地方,而这里,一派欣欣向荣,完全不一样。 “不一样也很正常嘛,你都离开了多少年了。”她伸出双手,聚了灵气,推向林子深处,直接在他们身前不远的位置,出现了一条大道,像是一道门,她走在前面,也不管他们会不会跟上:“这里面才是你生活过一段时间的镇魂冢。”她走了进去,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咬咬牙一致决定跟上。 里面腐烂的气味熏人,令人窒息作呕,林子漾紧紧捂着鼻子,无法想象,怎么可能有人能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下来。 又想到刚救回百里桑洛的时候,巫祝说的那些话,所以是因为没有食物和水,就选择了吃腐肉吗? 她哇的一声扶着身边的人吐了出来,一抬头看着是满眼关切的望着她的百里桑洛,惊恐的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刚巧坐在了一滩尸水上。 钟离黎夏实在看不下去了,和钟离凛冬一人拉了她一只手臂,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她手心撑在了那滩尸水里,黏黏糊糊的,她恨不得将手给砍掉,看着自己得双手,手足无措起来。 百里桑洛撕了袍子的一角,小心翼翼的折起来,抬起她的手,慢慢的很是细心的擦拭着,动作温柔,一点也不觉得恶心。 “澜颂,擦干净就不脏了。”他将擦拭干净的手微微抬起来让她自己看,带着牵强的笑意看着她:“你看,真的干净了。” 是在提醒他们,他也干净了,也不脏的。 林子漾讪讪的笑了笑,不动声色的将手抽了出来,想要闻一下,却又被他一把抓住了,只看着前面道:“我们快走吧,她要不见了,你们不是还想听听她要说什么吗?” 错了就是错了,真相迟早是会被揭开的,与其一直受着良心的谴责,倒不如大大方方接受批判。 她果然不闻了,推着钟离凛冬和钟离黎夏往前走,边推边嚷嚷:“我们快些走吧。” 宋鸢宁也没有走远,就坐在前面一颗矮树突出来的一截树根上,那树虽然很矮,但枝繁叶茂,根系发达,四通八达的,从地里冒到地面,弯弯拐拐的长了一段又延伸进土里。 她看着几人,懒洋洋的靠着树根,指着不远处堆在大石块上的累累白骨,嘲弄的道:“桑洛,还记得他的味道吗?” “你凭什么觉得,一个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连死去的同类都能下嘴的人,值得被爱?真的有人真心对你吗?你那么薄情,连鬼神都不敬畏。” “她不喜欢你才是对的,你多凉薄啊,为了能去冥川谷,那匕首说捅就捅了,明知道结果是要换你的结元,可就为了那一点点残存的温柔和会错意的感觉,仗着身上有长生蛊,就能对自己下如此狠手。”她面色平静,娓娓道来:“就是这样一个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你这是强词夺理,明明……明明是你们,是你们设计害的他。”子漾气呼呼的指责道,满脸愤恨,眼眶都气得通红了,又格外心疼桑洛,连被抛弃后的活着都是被算计的,任谁都承受不住真相的揭开。 第一百三十四章 凉薄之人 “我们?是我和他,确实是我们一起。”她扯了扯嘴角,懒得跟她过多解释,接着道:“因为达成了目的,所以他后来遇到什么不能拿定的主意都会给我写信,虽然我们没见过几次,但书信往来不少。” “你让他透露冥川谷的状况意欲何为?我看你也不是自愿留在谷中的。都不是自愿委身给百里无垢这个小人。”钟离凛冬打断她的话,追问道。 “我能做什么?不过是挑起了百里氏暗藏的野心,不过是挑拨了他们的父子之情,我要他们所有人都活着,生不如死痛不欲生的活着,让他们父子兵戎相向反目成仇,才是我最大最成功的报复。”她冷冷的道,提起百里氏都咬牙切齿,牙关紧咬的咯吱声在这寂寥的镇魂冢里,只偶尔有几声乌鸦鸣叫的空旷地带里,听得格外清晰。 “我不过是要他告诉我他过的好不好?他就跟我诉说了他的烦恼。”她顿了顿,满眼都是不解的神色看向林子漾,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啧啧两声,嫌弃不已的道:“真不知道,你如何会喜欢一个这样的人?身段样貌没一样比得上钟离黎夏的。” 妥妥人身攻击了,又令人无从反驳,这是实话。 黎夏珠玉在前,她只能算是鱼目混珠。 “我不过是告诉他,待帮他夺了族长位置后,便有机会与你匹配上了,他就乐颠颠的信了,真的什么都说了,我又故意将这些消息散给了百里桑祁,他果然带人去了冥川谷。” 不过是亲人反目,兄弟父子成仇,她都做到了,可惜啊,这个她生下来的属于她一生的污点,竟然活的恣意妄为,冥川谷的人该死,她要他潦倒一生,要所有人都受苦受难的活着。 原来……冥川谷的灭亡真的是他带来的! 林子漾一个外人看着他,却也不免为此心寒,摇摇晃晃后退了两步。 还是钟离凛冬镇定,他看着宋鸢宁,不解的问道:“你为何要带我们来这里,还将这一切都说了出来?” “不过是想让你们知道真相而已。”她慢悠悠的抬眸轻蔑的暼了他一眼,垂下了眼帘:“这里……可是他生活过的地方,总要让你们看看他曾经活的多糟糕,不过你们救他,给他安身立命之所又如何?他和他爹一样,都是凉薄之人。” 这里乌烟瘴气,阴气沉沉,黑云浓罩冷风呼啸着,荒无人烟的,配着她的话,越发可怖。 “我言尽于此,就看你们如何抉择了。”宋鸢宁呵呵笑了两声,古怪的看着他们,手里拽着一张符篆,意味深长的暼了他们一眼,淡淡的道:“你们也可以体验一下他在镇魂冢的生活,不过我可没机会看了,几位后悔有期。”那符篆一隐,宋鸢宁便消失在了眼前。 百里桑洛站在那里,浑身僵硬着一片冰冷,脑子嗡嗡的,只余下无力的两个字:“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深深的看着林子漾,眼里是显而易见的担忧和害怕。 在怕什么呢?担忧什么? 这眼神,大家都不傻,都看到了。 钟离凛冬上前揪住他的衣襟,冷冷的质问道:“说……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百里桑洛不敢说话,神色惶恐已出卖了他。 钟离凛冬揪着他,顺势握紧了拳头,一拳打在了他的肚子上,他疼得弓起了身子,可钟离凛冬想着她说的那一切,早已怒火中烧,抬起膝盖往他心窝子一怼,百里桑洛一口血吐了出来,喷在了林子漾身前,她又后退了两步。 纠结着要不要阻止,可看着钟离黎夏也一脸想要杀人的表情就闭嘴不纠结了。 百里桑洛完全没有还手,硬生生扛着他好不留情的揍骂,凛冬一边打一边骂道:“百里桑洛,你忘恩负义都行,为何要恩将仇报,如果不是你,大祭司也不会死,那个未出世的孩子都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他红着眼,流了泪下来,越发憎恨起他:“如果不是你,族人不会死,胥华剑也不会离开圣殿。” “像你这样的人,怎配拿着我们一直守护着的胥华剑?”钟离黎夏奚落道:“如果不是你,澜颂怎么会……”她即时住了嘴,歉疚的瞟了眼林子漾。 她说的那一切都荒诞离奇,她不懂林子漾说的那些,什么叫这一切不过是百里桑洛的一场梦境?她是不信的,这是他们生活了这么多年的世界,若是按照她说的,那么他们本都该是虚幻的。 是不是虚幻的,他们自己分不清吗? 可钟离凛冬信她,她也姑且信着吧。 “我知道,我错了……我已经在尽力弥补了,待我杀了百里氏的族人,亲自去地府给钟离氏族人赔罪。”他痛苦的跪坐在地上,紧紧的抱着疼痛不已的脑袋,身上的伤痕并不让他痛苦,都是他该得的,可是心里的痛,和脑袋清醒后的悔意更折磨着他。 “我不求你们放过我,也不求你们原谅,我只求求你们,再给我点时间,待我灭了百里氏,还活着的话,我会带着胥华剑回圣殿,任你们处置。”他神色悲怆望着他们的眼神哀求又执着,眸色深深,幽幽的望着他们,似要将他们都印刻在心上,也似在诀别。 “百里氏的仇我们自己会报,而你也该付出代价。”钟离黎夏恨恨的看着他,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和救命之恩,全当为了狗,她一把拔出长剑,指着百里桑洛,也不在去想林子漾说的那些。 只有他死了,才能消灭她心头的怒火,竟然与百里氏人里应外合,狼狈为奸,害得他们一族好惨。 她握着剑柄,剑尖朝地,一步步稳稳的走向他。 脑子里是这么多年的回忆,都与他有关的。 林子漾想要阻止,可自己根本没用立场,她只能站在原地,僵硬的看向钟离凛冬,希望他能阻止一二。 但他并没有。 他们想法一致,都该为了钟离氏族人付出代价,一个也不能跑。 钟离黎夏神色坚定,心却滴血,每走一步,脑海里都是曾经与他有关的那些画面。 是他酿成功了第一坛桃花酿后,欣喜若狂的抱着酒坛就去找他们,分享他的成果。 是他第一次跟着占婆婆布成功了一个阵法,骄傲矜持一脸求夸奖的小表情。 是澜颂一次次闯祸,他一次次甘之如饴的背锅。 是澜颂一次次受伤,他一次次抱着伤药小心翼翼的等在边上,待所有人都关心问候后,将伤药默默放下,偷偷退场的落寞身影。 …… 是他望向澜颂难以遮掩的眼神。 澜颂自己没注意到,可他们旁观者清,她过于依赖桑洛,也与桑洛过分亲近,一点一滴都渗透了她的生活。 也幸好现在的澜颂不是澜颂,否则真怕她承担不住这样的痛。 可澜颂又去了哪里? 她拿着长剑,忍着落泪的冲动,暼过头一剑扎在了桑洛的心口。 “这一剑,就当还了钟离氏,若是你侥幸能活,也是你的运道,从此以后,钟离氏与你百里桑洛,再无瓜葛,也请你从今以后不要再踏足冥川谷我钟离氏族人居住的地方。” 第一百三十五章 玄宗大师 她抽出长剑,剑身带着血。 林子漾看着百里桑洛倒在自己面前,心口骤然绞痛起来,双手紧紧捂住心口,艰难的大口大口喘气,额头大汗淋漓,脸色发白。 “澜颂……澜颂……你怎么了?”百里桑洛倒在地上,血流如注,却还想再看一眼钟离澜颂,便看见了她一脸痛苦的表情,濒临死亡的感觉。 他想要挣扎着上前,想要救她,可他身上阵阵发冷,已经浑身没劲,只能眼睁睁看着钟离黎夏和钟离凛冬两人奔向她,钟离凛冬慌张的从袖口掏出了一个白玉瓶。 他不甘的闭上了眼睛,实在是太疲倦了,这一生也太苦了,如此结束也好。 林子漾猛地被人托着从水里游了出来,腰间被一双大手箍得紧紧的,她大口大口的喘气,偏过头便见着身边的人。 她脑子沉沉的,竟不知眼前人是贺羡南还是百里桑洛。 岸边灯火通明,那霍老夫人带着仆人以及寺里的僧人一同在岸边等着,水中潜了不少水性好的婆子。 毕竟有女眷,只能是婆子下水寻人最为妥当。 林子漾被他推到岸边,便被丫鬟拉了上去,她回过头眸色复杂似藏着千言万语的望着他,有无数的问题想要问问。 那场梦境如此漫长,竟匆匆过了十多年,可似乎他们落水不过一息之间,莫不是真的黄粱一梦。 她被丫鬟裹上了厚厚的大袄,霍老夫人匆匆给贺羡南请了安,便带人匆匆离去。 只余下贺羡南和卫安两人以及寺里的僧人,他一把拂开卫安手里拿着的大袄,冷冷的对那些僧人道:“今日之事,若泄露半字,便悉数杖毙。” 都是些人精,这话一出,谁人敢多说什么,敢透露什么。 他拂袖而去,卫安匆匆跟在身后。 “我们失踪多久了?”林子漾裹着大袄也止不住浑身颤抖,战战兢兢的望着丫鬟,说话都牙齿打架着。 “也没多久,卫安侍卫带着老夫人一并到幽冥潭不过一柱香时间,三殿下便救上了姑娘。”仲秋带着笑意,开心的恭喜着林子漾道:“恭喜姑娘,三殿下亲自救您,必然是爱重你的,您真有福气。”她嘻嘻笑着,似乎已经看到了她的锦绣前程,若林子漾成了三殿下的人,那自己这个丫鬟也会跟着主人水涨船高了。 她林子漾不是钟离澜颂,而贺羡南也不会是百里桑洛。 梦境里最后会如何,她不得而知,在那镇魂冢里便被强制拉了回来,可她知道的,他们不会跟百里桑洛和钟离澜颂一般。 “今日之事,烂在心里。”林子漾哆嗦着提醒道:“否则就我这样一个孤女,根本保不住你,或许也会害得我也没了性命。” 仲秋单纯,听了这话本疑惑不解,但老夫人的话给她解了惑。 “子漾,你能如此想,奶奶很欣慰,皇家贵胄哪是那么好进的,你没有强力的娘家人,若这事传出去,便是进了三殿下的府邸,侍妾身份都算抬举了,若是连三殿下的府邸都进不了,这偌大的皇城也不会有你容身之地。”或许就此消香玉损也说不定。 这是最可怕的后果,她没有说出来。 匆匆回了院子,便让人抬了热水,沉入温热的水流里,她才似有了知觉,一点点的暖和起来,神志也越发清晰起来。 不知道她离开后,钟离澜颂回到属于她的身体了吗? 吗? 林子漾拿着皂角搓着手臂,不知不觉就深思神游了起来。 明明……只是心口骤疼,眼前阵阵发黑,好不容易缓过来了,再睁眼竟然是被贺羡南拖着上岸的这一幕。 可明明,她们是一起入了归云城的。 她摸着心口处,竟有些怅然若失,也不知钟离凛冬他们如何了?他们离开后的百里氏覆灭了吗? 她实在有太多疑问了,加快速度洗完,换了加绒的雪白里衣,被热水熏蒸过的脸白里透红,娇嫩得很,裹得似一个小粽子,拿着毛巾边走边缴着头发,屋子里燃着炭火却静悄悄的,她试探的唤了一声:“仲秋?” “姑娘。”仲秋在门外守着,听见她的声音,急急推了门进来,笑着问道:“姑娘,可有吩咐?” “太暗了,将床边的烛台一并点上吧。”这一时半会她也睡不着,深更半夜的也不适合去找贺羡南问问清楚。 她总觉得幽冥潭的事,他知道的比她多。那场虚无又荒诞的梦境,离奇的经历,是否只是她的黄粱一梦? 仲秋拿着剪刀,小心的挑了挑灯芯,端着烛台将床边立着的四个青铜筑成的,雕刻着繁复的佛经小篆的烛台点上,火舌一下子就窜了起来,照的屋子里一片暖黄色。 林子漾歪着身子坐在圈椅上,将腿搭在矮墩上,头发半搭在薰笼上烤着,缴发的毛巾就搭在了圈椅的椅背上,小鸡啄米般一晃一晃的,那薰笼燃着真是舒服,浑身都暖洋洋的,热乎乎的,令人发困,脑袋却异常清醒,只是被太多的疑问占据了,她想要理出头绪都困难。 第一百三十六章 停龙台上诵经 “姑娘,已经是亥时了,快些歇着吧,霍老夫人说卯时寺里的高僧玄宗大师会在停龙台诵经,咱们也去看看,或许能得到大师的指点。”仲秋笑着道,用一副期待的眼眸看着她。 她是想去的,可她只是个丫鬟,若是主子不去,自己一个下人如何也不太好去啊。 “等我将头发晾干就睡。”林子漾见她这么期待,对这个玄宗大师也有些好奇起来,不免疑惑的问道:“这玄宗大师什么来头,有多厉害啊?竟然能在停龙台上诵经。” 这天净寺本就是皇家寺庙,那停龙台上的大殿里供奉着历代帝王的排位,可不是一般的地方。 “奴婢也是听说的,若是说错了,姑娘可别见怪。”仲秋拿过椅背上搭着的毛巾,蹲下身,拿毛巾裹着林子漾的长发,温柔细致的擦拭着,动作轻柔如擦拭什么珍宝一般,带着虔诚的目光。 “那玄宗大师已经一百多岁了,可是出了名的活佛,最近这两年越发有返老还童的迹象了,每年的冬元节,玄宗大师都会去京中随机抽取一个幸运儿算上一卦,奴婢也见过几回,确实如此。” “那玄宗大师可是有什么神丹妙药能够让人返老还童啊?”她喃喃自语,又重重叹了口气:“唉……也不求得指点一二了,只求一睹风采便好。”仲秋不知想到了什么,沮丧道。 不过一会会,林子漾的头发便干了,她躺在被子里,放下了简陋的床幔,仲秋吹灭了烛火,拎着薰笼放在了床下通风的地方,竟不会让屋子里温度降下去,又不至于会出事。 竟又掉进了荒诞离奇的梦境里。 百里桑洛浑身脏兮兮的,胡子拉碴的,穿着破破烂烂,面黄肌瘦只余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坚定不已,一手拿着一颗珠子,一手撑着拐杖,走路竟一瘸一拐的,他跋山涉水淌在无妄深渊底下的幽冥长河中,躯体被幽冥长河的水腐蚀着,侵浊了他的灵气。 “澜颂……对不起……” “澜颂……已经过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我都忘了时间了,怎么就还聚不齐你的三魂六魄呢?” “澜颂……我可能坚持不下去了……可能我连当着你的面给你说声对不起的机会都没有了,澜颂……” “澜颂……求求你了……我就要死了,求你让我在死前再见你一面吧。” ……林子漾又一次被惊醒,她坐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喘气,捂着心口,惊慌失措的看着被子上的锦缎。 骨瘦如柴的百里桑洛,浑身没一块好肉,被幽冥长河的河水腐蚀得不成样子,倒在了幽冥长河的河边,被一个又一个的大浪冲刷着。 她摸索着下床,寻了火折子点燃了床边的烛台,走到薰笼边上,拎了挂在上方的茶壶,倒了一杯水,咕咚两口就喝掉了,却没有放下杯子,只转着空杯子走到塌边,取了撑窗木,开了一扇窗。 皎月如注,冷霜铺了一地。 她扯了小毯搭在腿上,半个身子都伸出了窗外,院子里那颗巨大的银杏树一半银霜一半阴影,被切割成了极致的两端。 “姑娘?”仲秋迷迷糊糊见着外面似有光,从耳房提着灯笼出来,便见着披散着一头青丝,穿着一身雪白里衣的林子漾,探着半个身子在窗边,似在赏月。 那月光洒在她的脸上,镀着一层神秘的微光,像是可远观不可亵渎的清冷上神。 “姑娘……你穿这么点,仔细别冻着了。”林子漾从幽冥潭被救回来的时候,她便担忧着,生怕那冰冷的潭水会让她夜里高热,并不敢睡熟。 可她本人倒好,这更深露重的竟还开着窗户就穿个里衣坐在窗边赏景,实在有些不像话。 “仲妈妈,别皱着眉头了,快回去歇着吧,我这就关窗睡了。”她见着仲秋那副不赞成的小表情,苦哈哈的关上了窗,乖乖的躺在了床上。 仲秋抱着她的小被子进来,就在床边的小塌上打了地铺,不放心的道:“我就在这里守着姑娘。” 林子漾无奈的闭上双眼,迷迷瞪瞪的睡了过去。 卯时却很是艰难,被窝太暖和了,她抱着被子缩在床边,嘟囔道:“仲秋啊,就让我再眯一会吧,就一会会……”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落了一行清泪,实在是太困了啊。 仲秋也困,但因为能见着玄宗大师,心情足够雀跃,倒是冲淡了困意,她很是积极的端了热水进来,又从被窝里将林子漾强行拖出来,拿了鹅黄色的加绒上衣和月白色的裙子,群头上绣着大片嫩黄色的迎春花,与上衣相得益彰。 林子漾迷迷糊糊的拿着衣裳就往身上套,里衣都没有换下来。 “姑娘……里衣还未换。”仲秋刚熏好穿在里面的抹胸,拿在手里都是暖洋洋的,带着炙热干燥的温度,出声提醒道。 “就这样吧,又没人知道。”她嘟囔一声,扣着盘扣,连眼睛都只睁开了一条缝隙,有气无力的道:“仲秋啊,我浑身无力,怕是不能去了……”她又侧倒在床上,一副恨不得死在床上的表情。 “姑娘,再耽搁一会,霍老夫人怕是就要过来寻你了。”仲秋不得已,只能搬出老夫人来。 林子漾撇撇嘴,长长的叹了口气,生无可恋却又无可避免的爬起来,套上裙子,由着仲秋拿着热毛巾擦脸。 “啊啊啊啊啊啊……我好痛苦……头要炸了。”她好不容易清醒了一下,神经感知更灵敏了,总觉得脑袋钝钝的疼,像是被人拿着铁锹一下一下的往脑袋里砸一般,神经也是一跳一跳的。 仲秋由拿了加厚的半臂给她穿上,再将白底红梅的披风系上。 将她头发梳了个单螺髻,插了一根云纹发簪,又用了漱口水漱了口,这才稍微有点清醒了,仲秋生怕她不清醒给摔了,扶着她慢慢往外走。 那门一开,冷风就灌了进来,整个透心凉,林子漾冻得一激灵,浑身上下抖了抖,这才觉得舒服了一点,这个点院子黑沉沉的,月亮早已没了踪迹,只有自己住的屋子与霍老夫人住的那一块亮着灯,院子里静悄悄的,偶尔能听见屋里里传来的说话声。 第一百三十七章 幸运儿 她紧紧裹着披风,紧绷着牙关,带着仲秋快步往那边走去。 刚走到转角处,那屋子便开了门,一室的光辉漏了出来,照亮了门口一大片地方,那地上铺着一层金光的银杏叶,被风吹卷着带到了空中,飞了几转,又落在了角落里。 “给姑娘请安。”嬷嬷提着灯笼出来,讶异的看着已经走过来的林子漾,笑着道:“姑娘倒是早,老夫人还担心姑娘睡不好,怕还没起,差老奴过来看看呢。” “嬷嬷早,霍奶奶起了吗?”她微微倾身见了个礼,身后的仲秋倾身的幅度比林子漾稍微大一些,态度更为恭敬些。 “已经起了,厨房送了早膳,姑娘一并用点。”嬷嬷推到一边,让林子漾先走,自己跟在一旁:“老夫人怕你一会会饿,咱们先吃点东西垫垫,是老夫人从府里带来的吃的,你也尝尝。” “好。”林子漾笑笑,乖乖的回道:“我得方面谢谢霍奶奶的一片好心,如此小事也能记挂着我。” 说着便到了门口,她抬脚进去,果然霍老夫人正坐在大堂中的一方圆桌前,那圆桌上搭着一块白色的浮雕桌布,素雅却不俗气廉价,桌上摆着几个碟子,她还未动筷子,手里拿着一本佛经在仔细翻阅着。 “给霍奶奶请安。”林子漾笑嘻嘻的道:“谢霍奶奶记挂着子漾,有好吃的都给子漾也备了一份。”她是真的欢喜的。 利用霍老夫人来天净寺祈福,推掉世家望族的宴请,幽冥潭一事,又教会她良多,让她知道了何为尊卑,女子难为。 “快来坐着陪我吃点,嬷嬷也带着这个丫头去偏厅吃一点,再有一刻钟就出发了。”霍老夫人招手慈爱的看着她,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又对嬷嬷吩咐道,将他们主仆二人照顾得妥妥贴贴的。 “这是你霍叔叔从许州带回来的燕窝,我让厨房熬成燕窝粥了,加了点蜂蜜,你尝尝看好不好吃?”霍老夫人拿汤匙勺了一大碗放在她面前,满脸期待的看着她。 林子漾也不忍老人落空的神情,拿起勺子就舀了满满一勺,入口即化的糯感,带着丝丝缕缕的清甜,确实不错。 “好吃,奶奶也吃。”她拿过汤匙,也给霍老夫人盛了一碗,放在她面前,微微仰着头,用湿漉漉的大眼睛,带着几分无辜的神色看着她,像她以前养过的一只白色的小猫,也是黑漆漆的瞳孔,干净澄澈没有一丝杂质,心思透明无尘。 真好。 也不是……至少,还有后人,留了个念想。 她眼角湿润,拿着帕子偷偷擦了一下,捧着碗喝了一大口,不是很甜,可心里熨烫得满满当当的,如同被蜜罐泡着,又似被熏得热热乎乎的。 待吃过了早餐,林子漾很是自觉的上前扶着她的手臂,另一只手提着一只浅黄色浆纸糊的灯笼,透着昏黄的灯光,比别的灯笼都要暗一些,这浆纸虽粗糙,但胜在其纹路清晰,亮着灯让整个灯纸都文艺了起来。 嬷嬷带着四个家丁和四个丫鬟跟在身后,手里提着两个篮子,用素色的提花蓝底的布遮着。 “奶奶,这篮子里是什么?”林子漾疑惑的问道,他们不是去听玄宗大师诵经的吗?怎么还要带东西啊,还弄得这么神秘,都盖了起来。 “这里面有一份是给你准备的,是特质的香烛,一会诵经结束了,去大和宝殿上香,再添点香油钱,我还给你准备了两盏长命灯。”长命灯,都不需要多说什么,她也知道,是为她父母准备的,她那素未谋面的父母,是否真的担得起她的供奉? 林子漾悲哀的想道。 这么多年,从未有人提及过她的父母,可似乎他们都知道的比她多,师父师娘他们知道,霍叔叔和霍奶奶也知道,五师兄也多少知道一些,可都不会告诉她。 林子漾牵强的笑笑,应了一声。 一行人很快到了停龙台下的广场上,那广场四周的石柱子都加上了灯罩,燃着烛台,将龙飞凤舞的停龙台三个大字照得耀耀生辉。 停龙台下最中心的一块位置,也是视线最好的位置,放着四十九块伽黄色的蒲团。 他们来的早,选了两个好位置,便跪坐在上面了,嬷嬷带着丫鬟和家丁退到了边上,井然有序的站着。 陆陆续续的又来了些夫人小姐,待玄宗大师带着一众佛家弟子从停龙台后的台阶上下来,依次跪坐在蒲团上。 林子漾这才看清,那玄宗大师看上去上了年岁,可精神飒爽,穿着一袭白色的单薄的佛衣,看着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有小和尚手里拿着一铜锣,拿着梆子一敲,字正腔圆的宣布:“卯时正,玄宗大师最后一场诵经讲坛现在开启。” 他宣布完便退了下去,跪在蒲团上,与其他同门一并挺直着腰背,双手合十至于身前,嘴里念念有词。 贺羡南晃晃悠悠的上来,寻了一个边角位置,一点也不循规蹈矩,歪坐在蒲团上,嘴里还叼着一根从路边拔来的野草。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那诵经的声音不大,但配合着同门弟子一起,声声入耳,林子漾只觉得脑袋更晕了,后面说了什么,一句也听不见了,脑袋里只有那一句“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反复循环,在脑袋里旋转着。 直到霍老夫人摇了摇她,一张脸笑得皱纹都堆积了起来,眼睛亮堂着,似被天大的好事砸中了一般的神色。 “子漾,你被玄宗大师选中了,是今天的幸运儿,也是最后的幸运儿,快……快去台上,随大师一道去后面偏殿。”她激动的握着她的手,眼里闪烁着泪花。 林子漾这才回过神,周边清一色的满是嫉恨的目光传来,怨恨的盯着她,恨不得抢了她的这个名额。 那霍家在这京中也不是什么显赫的人家,唯一一个做官的还外放许州那样一个偏僻的地方,可恰恰出了霍牧归这样一个商业怪才,在京中将生意做的如火如荼,哪怕是照着他依葫芦画瓢,都没什么效果。 倒也不敢轻易得罪了,毕竟霍家的铺子,可是他们经常光顾的,那些新鲜奇异的玩意,是他们未曾见过的。 只能眼睁睁看着林子漾呆呆愣愣的上前,一步步走上台阶,穿过停龙台的长廊,消失在偏殿后。 林子漾推开朱红色的大门,那对开的后门也大开着,玄宗大师就背对着她,站在那门口,衣诀飘飘的,似随时都能羽化登仙。 “来了,就过来吧。”他声音沙哑,一开口就能知道,这人至少八十岁的年龄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命被窜改 “你运气很好,刚到便下雪了。”玄宗大师往外迈了一步,双手撑在护栏上,微微弓着腰,身影割裂成两端,一半落在虚幻的阴影里,一半被烛火照得清明。 林子漾挪动着步子上前,大殿里卧着一蹲笑得慈悲的大佛,她虔诚的拜了拜,这才绕过大佛走到后门的地方。 “大师此话不对,我进大殿时并没有下雪。”她就站在门边,外面太冷了,她不是很想出去,且这所谓的和尚神神叨叨的,她并不信任。 “你听,确实下雪了。”他转过头,摊开空无一物的手掌,闭上眼享受的听了一会道。 “阿娘……下雪了……” “小姐,好大的雪啊,真漂亮。” “瑞雪兆丰年,是个好兆头。” …… 底下来听诵经的夫人小姐都吵吵嚷嚷起来,瞬间安静的寺庙清晨变得热闹起来。 林子漾跨过门槛,走到外面,不解的望着他问道:“大师,不知小女有何道缘,才得大师青睐?” 玄宗大师但笑不语,只一挥手便在门前的长廊下摆了一张简易的圆桌,还有两张矮几。 林子漾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往后急急推了几步,却绊倒在了门槛上,一屁股坐进了大殿里,双腿高高扬起,露出了里面白色睡裤的一角,她急急忙忙将腿放下,又翻了个身,从地上爬起来,屁股疼得都麻了,她委屈巴巴的拿着手掌揉了揉屁股,虽然不雅观,但都这样了谁还能在乎形象啊。 “小姑娘,别这么害怕嘛。”玄宗大师见她揉着屁股就要往外跑,直接施了点小手段,就让林子漾动弹不得,只有眼睛能滴溜溜的转转。 “这世界这么大,你总要接受,有人与你不一样,也要接受,有的人不是人。”玄宗大师微微抬手,林子漾就不受控制的转过身走到他面前,老老实实坐在矮几上,眼里流露的是满满的惊惧和害怕。 “世间万物,你怎么肯定你遇到的那么多的人,就一定是人?对吧?”这话,贺羡南未曾说过,他或许寻的百里桑洛的梦境,也与这多多少少有点关系的吧,林子漾在心里暗叹道。 “你也不用怕,我不会伤害你,只需要你陪我坐坐。”他笑笑,坐在她对面,手拂过桌面,便出现了一副围棋,指尖轻敲了敲桌面。 “会下吗?”他捻起一颗白字,夹在指尖,定定的望着她问道。 林子漾都快哭了,眼含泪花,一副要哭不哭,强忍着的可怜表情,皱着一张脸,急急摇头,突然就发现自己能动了。 她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好不凄惨的样子。 “就这点出息!”玄宗大师啧啧两声,格外嫌弃道,眼里闪烁着笑意,明显就是在逗人玩的那种:“那小子可比你强多了。”他说着,摇摇头,自顾自将白字落在了棋盘上。 林子漾也不说话,还有些喘气,眼泪挂在脸上,就这么瞪着他,反正也走不了,倒不如坐着,看他到底耍什么花样! “你都不好奇你的命格吗?”玄宗大师见她突然镇定下来,倒是意外不已,看着她笑意盈盈呢问道。 “命格本就是注定的,有什么好好奇的,人生那么长,若是提前知道了答案,还有什么活头。”她白了他一眼,有些傲娇的道,就是不接他的话,让他自己抓心挠肝去吧,让他心里的那些答案都无从出口,憋死他。 林子漾坏心思的想道。 他敢吓她,那她就不必听他说的什么运道命格了。 “哈哈哈哈……你这丫头倒是有趣。”玄宗大师哈哈大笑几声,一脸的皱纹都生动了起来,连太阳穴边垂下来的两缕龙须都飘了起来。 “时也,命也;非通天之力不可改也。”玄宗大师从棋盒里寻了一粒黑子,放在了棋盘中间,刚好被一圈白子包围起来。 “林子漾,你可知,你的命早就被窜改了,不是生死簿上更改的,而是往生石上。”他突然正色起来:“所以你每一世都幸福快乐,得人庇护周全,可最后还是不得善终,甚至是连转世的机会都是别人求来的。” “你可知是为什么?”他神色严肃。 林子漾心里咯噔了一下,突然就想到经历的两场离奇梦境。 如果自己前世真的是钟离澜颂,那么梦境里的百里桑洛和钟离澜颂都没有善终,甚至她连最后钟离澜颂的魂魄在哪都不知道,至少……至少百里桑洛找了那么久的无妄深渊,最后倒在了岸边,都没能找到一丝魂魄。 “若是畜牲道强行修成人,甚至成了半神,死后投胎七世会将人间的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所谓人间疾苦都尝便后,才会在第八世换来一个好的出生。”棋盘上已然换了模样,一副白子摆放的七星连珠图,似在苦恼手里的黑子放在哪个位置最好。 “你能给我说说,我手里的这颗子应该放在哪个位置最合适?”玄宗大师问道。 林子漾心里还在想着他说的这番话,见他问起,微微垂眸看了看上面的格局,在她眼里,每个位置都挺好的,都可以放。 棋又不是死的,这个位置不行,就换下一个呗,有什么好纠结的。 “这个位置吧。”她随手指了一个格子。 “为什么?”玄宗大师笑着问道,林子漾歪着头,双手撑在桌面,看着他,嘻嘻笑道:“随机挑选一个幸运儿,算它运气好。” “你倒是实诚。”玄宗大师肯定的说道:“看在你这么实诚的份上,送你一份礼物,你可要仔细收好了。”他话落,将黑子落在了她指的那个位置,刚好形成了一副龙腾图,那黑子的位置刚好是在龙脊上。 只轻轻一摊手,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一面镜子,他松了手,那镜子就漂浮在空中,一挥衣袖,那镜子就极速转动起来,变大变宽了起来,像是一面水帘瀑布,循环流动着水。 “镜花水月。”林子漾看着变大了的镜子,诧异的脱口而出。 这面镜子,最后是在钟离凛冬和钟离澜颂两人手里,还带着胥华剑一起。 第一百三十九 算计 也不知他们如何了。 “送你了。”玄宗大师收了手,那镜子一瞬间就变回了巴掌大小,乖乖的摊在了他的手心,他惆怅道:“也算物归原主了。” “我不是她,这也不是我的东西。”林子漾肯定的道:“那不过是场梦,是骗局。”她说到骗局两个字的时候,眼睛都红了。 她才不要相信,竟然是自己这一世的魂魄霸占了前世自己得身体,排挤掉了前世自己得魂魄,连去哪里游荡了都不知道。 她根本不敢想。 “不管是梦,是真实或是虚假,都在你一念之间。”玄宗大师收了棋盘上的子,慢悠悠的道:“这个送你了便是你的,也是一种缘法,谢谢你能陪我这个老人家看场雪景。” 林子漾心下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复杂的情绪,接过了镜花水月,小心的拿手帕包了起来。 “当做吓着你的赔罪,我将自己的法力在刚才定住你的时候,就传了一粒沙一般大小的法力给你,望你学会利用起来。”一粒沙一般的法力,对于他而言不过是大海里漏出来的一滴水,可这已经是林子漾这凡人之躯能承受的极限了,若是多了,只怕会适得其反。 玄宗大师说完,面前的棋盘,桌子,甚至她坐着的凳子,都在她眼前眼睁睁的化为了虚无,她连握都没有握住一丝一毫,连一颗棋子都没留住。 玄宗大师也一瞬间消失在了自己眼前,只余下殿里的烛台还在耀耀生辉,发着幽幽的橘黄色的光,天已然微微亮了起来,雪花大朵大朵的飘着,在风中打着卷儿,洋洋洒洒的落在了树梢上,黄色的琉璃瓦片上,一尘不染的广场上,世间万物都裹上了一层薄薄的银霜。 林子漾在长廊上待到天光大亮,浑身冻得僵硬了,才挪着步子回了小院,院子里热闹了起来,各家的夫人小姐都在院子里,摆了几张桌子,一副相谈甚欢其乐融融的画面。 林子漾有些恶毒的想道:“还不是因为她被玄宗大师单独叫去了,一群人都来打听消息罢了,想知道玄宗大师说了些什么而已。”八卦是人的天性,特别是八卦一个出身不显却被眷顾了的人,就想知道为何会选中了她。 “哟,林姑娘可算回来了。”靠着院门口一个胖嬷嬷眼尖的发现了裹着披风瑟瑟发抖无的林子漾,尖声喊道。 引来了一堆人的殷切瞩目,那眼神热切得像在看一块长生肉一般,恨不得直接啃食下肚。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运气,竟然能被玄宗大师选中,如此寒酸,身上的披风一看就是芦花做的,连件羽绒的披风都穿不上。”一个酸不溜秋的声音响起,娇滴滴的,说的话却尖锐,很是看不起人。 林子漾似没有听到,这院子里有霍老夫人的人,这话自然会从他们嘴里传扬出去,传成什么样,就不得而知了。 自己没必要满足这样酸不溜秋的心理,她随意行了个礼,就跟着嬷嬷进了霍老夫人的屋子。 “都是些趋炎附势的小人。”嬷嬷低啐了一声,冷笑道:“真当那些污言秽语没人听见吗?还世家大族呢?” 林子漾来的晚,也就听见了那么两句,倒不是很在意,她笑笑,安慰嬷嬷道:“嬷嬷何必在意这点口舌之争。” “子漾说的对,也就是你呀,总是这般容易受影响。”霍老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从内室换了一身居家轻便的衣裳,听见了他们的话,认同道。 “厨房可做好了吃食?一并给他们上一点吧。”霍老夫人也不喜欢那些人,可作为一府主母,该有的气度和礼节都不可少,这京中家族盘根错节的,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也是他们霍家能经历两朝还能立足京中的原因。 “已经吩咐了。”嬷嬷笑着应道,上前扶着老太太询问道:“老夫人可是要出去与他们坐一坐?”理应如此,毕竟来者是客,总不好一直将他们晾在院子里,没得失了身份。 “子漾先回屋吧,已经让仲秋生了薰笼,给你备了吃食,去去寒气。”霍老夫人拍拍子漾的手背,笑得慈爱,很是妥帖的为她考虑。 林子漾点点头,既惊奇于老夫人没有问玄宗大师选中她的理由,也没有问她有关玄宗大师的事。 她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一点也不想与院子里的人打交道,但奈何人家不放过她,见着她从里面出来,一个穿着粉色螺子纹锦缎上袄,浅粉渐变裙头绣着大片祥云,裙摆处用七彩玛瑙和宝石以及珍珠串成一朵朵小花,耀耀生辉,一张小脸精致饱满,肉嘟嘟的满脸胶原蛋白,透着健康的粉色,神色倨傲,如何都让人喜欢不起来的少女从院子里跑了过来。 她是定王府的小郡主,是被老郡王宠着长大的,也是个可怜人,十几年前那皇陵坍塌,将还是世子的父亲埋在了里面,娘亲没几年也郁郁而终,此后她便成了定王府唯一的嫡出血脉,被定王夫妻宠溺着长大,在贺羡南没来京中时,也是京里排得上号的小霸王。 “站住。”她插着腰,挡在长廊里,轻蔑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很是不屑的道:“玄宗大师选中你,可说了什么?” 林子漾见着她这作态,便没了心情,冷冷的望着她,眼里一股寒意,不客气的道:“与你何干?”说完便推了她一把,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只有披风一角被卷了起来。 她站在原地,气得跺脚:“林子漾,给本郡主等着,要你好看。”她咬牙切齿的,表情狰狞,一点也不符合她的模样。 她恨恨的回到位置,刚好下人端了热气腾腾的食物上桌,汤汤水水的,看着就清淡倒胃口,一把便将碗扫在了地上。 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都面面相觑的互相看了几眼,都从各自眼里看到了算计。 “郡主何必生气?”那程家女子上前,讨好的看着她,眼睛四处转了转,见大家都望着他们,她凑近郡主身边,附身在她耳边低语几句,眼里划过狠毒的色彩,却没被人发觉。 第一百四十章 命运早就将他们绑在一起 “倒是好主意。”她听后,心情瞬间好了起来,大大方方的从头上拔了一支金钗递给了她,阴冷的道:“事成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而林子漾全然不知他们打了什么主意,回去随意吃了点东西,就窝在床上补眠。 仲秋将她换下来的衣裳都收了起来,整齐的叠着,那面小巧精致的镜子从衣襟里划了出来,她蹲下身小心的捡起来,轻轻抚了抚镜面,擦拭了下上面落的灰。 只觉得这镜子材质实在是好,高清,似水中的倒映,如此清晰,与房中的那面模糊的铜镜,实在是差别太大。 她将镜子放回衣襟里,将披风挂在了衣架上,放在薰笼边上烤着,外面那些人可真有意思,还在下雪,将他们安顿在院子里本就表明了不欢迎他们,竟还没脸没皮的端坐在那里。 她拿了篓子,坐在薰笼边上,做着针线活。 待林子漾醒来,院子已经没人了,她坐起身,伸了伸懒腰,仲秋放下针线活,从箱笼里找了一身韶粉色的上袄,配着碧山色的长裙,只在袖口处绣了几片竹叶,那裙头也只简单的绣了几朵雏菊,小小的,做含苞待放之姿。 “姑娘,这次出门带的衣裳都很素雅,首饰也单调得很,咱们下次出门可不能这样了。”仲秋寻了半天,才从里面挑了出来,这颜色不够明亮,只是林子漾生得肤如凝脂,一身的温雅之气,穿着倒显得衣裳都贵气了起来。 林子漾笑笑,自顾自的换了衣裳,又挑了一件鹅黄色的摸着毛绒绒的披风,系好了带子才想起来问道:“对了,现在什么时辰了?”门窗都关着,林子漾没办法凭自己的感知去断定时辰。 “刚过午时。”仲秋将她换下来的那一身收进了另一个箱笼里,还记得衣襟里放着的那面镜子,取了出来递给她道:“姑娘从哪得来的这宝贝?可太神奇了,比那溪水照得人还透彻。” 林子漾接过镜子,只含糊道:“机缘巧合,别人送的。”她将镜子塞在荷包里,放在胸口压着,坐在梳妆镜前,总觉得那镜子差点意思,没有镜花水月看人清晰。 可她也不敢轻易拿出来,这镜花水月可是能记录所有它见过的人和事的,她可不敢冒这样的风险。 “你在屋里看家,我出去一会,若是有人找,就说我睡了。”林子漾吩咐她道,随手将头发挽在头顶,插了一支木钗,便出门去了。 这个时辰还算早,从这里下去到贺羡南住的那个院子,大概要半个时辰的样子,赶在下午天黑前回来便好。 她匆匆忙忙出门。 恰好在大和宝殿的转角处遇见了她要找的人。 她踹着满肚子的疑问,看着贺羡南,想要寻求答案的心,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 “我有事找你。”两人竟同时开口。 “你先说吧。”又是异口同声。 都格外尴尬。 还是贺羡南打破了这份尴尬,他赫然道:“不如去后面的亭子里,那里地势开阔,风景也好。”就算有人想要偷听,也无处藏身。 林子漾觉得甚好。 两人一起到那亭子边上,那亭子看着有些破旧,却还挂着一面牌匾,写着景思亭三个字。 亭子外看着破旧,可里面却还好,石桌石凳似乎每日都有人打扫,擦拭得蹭亮的。 “坐吧。”贺羡南率先坐下,他望着林子漾,眼里带着复杂的情绪,他这两天总是会想起梦境里的一切,想着百里桑洛这个人。 偶尔会将自己带入百里桑洛,会将林子漾带入钟离澜颂。 “那……究竟是真是假?”林子漾喘喘不安,总觉得揪心,特别是昨日夜里做的那个梦。 明明……明明这些人在十五年的生活里,从未出现在她的梦境中,为何贺羡南出现在冥川谷不过几日,她便经历了一遭,甚至就因为那个离奇的梦境,在床上躺了两个月。 而这次的梦境,经历了那么漫长的十几年,可偏偏不过一个时辰左右。 她有太多疑问了,可压根不知从何问起。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乃是人生常态,你信,它就存在,你不信,它便不存在。”贺羡南望着他,唏嘘不已。 命运早就将他们绑在了一起。 那和尚神神叨叨的,可说的那些零零散散的话,一点点都兑现了,百里桑洛也出现了,林子漾也认识。 这个人连结元都没有,如何存活于世这么多年,还保存着一张年轻时的模样,是梦境里二十来岁的最鲜活的年华。 梦境结束的太快,他们都不知道镇魂冢之后的事,也不知道钟离凛冬和钟离黎夏以及那胥华剑是何结果。 “我不知你如何想,但是,我是一定要弄清楚这一切的。”贺羡南肯定的道:“既然有始,必然有终。”他冷冷的道那百里桑祁消失在幽冥潭里,不知所踪。 “那便一起吧,若是有线索,共享。”林子漾想了想,她并不是有那么重的好奇心,而是因着云阳先生的那些话。 像是诅咒一般,如影随形,总是时时刻刻被束缚着。 “我想知道,你从何时开始探寻这个梦境的,为何知道这么多?”林子漾不解。 “有人想让我知道,想让我探寻,自然会将消息送到我面前,不过是顺着他透露的蛛丝马迹查到的这些罢了。”贺羡南摊开了讲:“这次去许州赈灾也是被人刻意安排的,一开始我不懂,让我去的缘由,但经过幽冥潭这一遭,我明白了,就是为了让我碰到你,与你一起进入这场离奇的梦境的。”贺羡南哂笑了一声,为自己迟钝的大脑感到好笑。 林子漾突然就什么都不想问了,既然有人操控了这一切,那必然还有后手,他们只需拭目以待。 “你记得,之前你还欠我一件事这个事情吗?”她突然生硬的转换了话题道:“听说你的府邸是前国师的府邸改建的,请的工匠都是参与了皇宫修葺的,各个本领都不小,我有心想参观一番,不知可否当做还我的人情?”她提起国师府,有些莫名的激动。 第一百四十一章 年年皆胜意 贺羡南也不拆穿她,点点头道:“待回去后,等本殿下先去看看进度,再告知你时间可好?”他很是大气的说道。 国师府本就格局很好,修建的也很是有品位,只是到底府上出过火灾,又荒废多年,重新修葺,也是借鉴了之前国师府的修建格局。 大同小异,不过是细节做的更精致了,那园中的花草树木都是稀有品种,有的是别国进贡的在南靖少有见过的植物。 “那就等殿下消息了。”林子漾笑着道,起身就想要离开了,什么都不想问了,答案会自己走向他们的。 贺羡南却制止了她,试探的问道:“我想问问,玄宗大师可有给你看命格?” 林子漾摇摇头:“并没有,只陪他坐了一局棋的时间。” 既然大家都不够诚恳,那自己自然也不会傻傻的什么都与他说。 “太冷了,我就先回去了。”林子漾说完便起身回去了。 “姑娘,霍老夫人身边的嬷嬷过来了,说明日午后就回京了,想问问姑娘要不要一块回去?”仲秋见她回来,急急上前摸了摸披风,见上面只是一片凉意倒是没有湿,心下放心了不少,待她进了屋子,又将门给关上了,阻止屋子里的热气散出去。 林子漾解了披风搭在架子上,坐在薰笼边上烤着冻得发红的双手,她哈了两口气在手上,才觉得松快了一些。 “那一会回了嬷嬷,咱们一道回去吧,也出来几天了,是该回去了。”林子漾搓了搓手背,说话都呼出一团白气,不过几天时间,可因为那离奇的梦境,恍惚已经过了十几年,师父师娘他们也太久没有见到了。 甚至不知何为真假! 心是漂浮不定的,回到他们身边才能安定下来。 回到南苑胡同的宅子,只有管家和几个下人在各自忙碌着,沈镜辞夫妻二人和林昭都不在。 “张叔,师父他们可有说做什么去了?”林子漾望着管家,期待从他嘴里问个答案,张叔已经年过五十,一头花白的头发,穿着一身半旧发灰的袍子,正拿着扫帚在打扫着院子,听到她问的话,停顿了一瞬,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道:“似是去了什么楼,说晚饭前回赶回来。” 张叔是沈镜辞带着人离开京中的时候,不愿意颠沛流离自愿留在京中帮忙照看宅子的,听闻他们回来的消息,也是他急急忙忙寻了工匠翻修房子。 沈镜辞夫妻想着新人不知底细,倒还不如让张叔回来继续管家,就当养老了,也不需要他做什么。 林子漾听了点点头,指挥院子里的护卫道:“你们俩帮忙将门口的箱子抬我院子里去,仲秋看着点,别磕坏了。”这护卫她去天净寺之前就没在院子里见过,自然没办法放心,只能让仲秋多盯着了。 到了申时,沈镜辞夫妻和林昭都回来了,林子漾给沈镜辞夫妻一人一个从天净沙求来的平安符和两个开光的福牌,给林昭也送了一个平安符和开了光的玉牌,还偷偷拉着他走到一旁的长廊转角处,小心翼翼的回头瞄了一眼师父师娘的位置,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绣着桃花的福袋。 “师兄,我特意找天净沙主持给你求了姻缘签,这里面是签文,你回去偷偷看,若是有喜欢的女孩子,可千万要跟师父师娘说哦。”她嘿嘿笑着,像一只偷腥成功的小猫咪,眸子里都是求夸奖的神色。 林昭看着那福袋上绣得甚好的粉红桃花,橘黄色的锁子纹的底布,他神色复杂的接过在手心摩挲着,那针脚的缝隙密密麻麻的扫过他的指尖,掩下的是心口的酸涩。 “好。”他抬手揉了揉林子漾的头顶,还似以前的模样,他将福袋塞在腰封里,一回头便见着了那头正挤眉弄眼的师父师娘两人,见被他们抓包,又一同神色尴尬的仰头望了望彼此,假装给对方整理衣襟,讪笑着离去。 很快便到了年三十这天。 一大早林子漾就勤快的起了早床,让仲秋找了一身极其喜庆的衣裳,橘红色的上袄,袖口和领子处是白色的贴边,绣着精美的小柿子,下裙是同色的橘红,裙摆处坠着一圈珍珠,又给她备了白色的狐狸毛的围脖,头发也比以往精致,梳了个灵蛇髻,提着裙摆就往外跑,手上的宫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嚷嚷着让张叔取了库房的对联和福字,又熬了一碗米糊糊。 待一切都准备好了,林昭也收拾好了,穿了一身喜庆的红黑两色拼接的袍子,红黑相交的位置坠着几朵异色的梅花,腰封是黑色的,穿着一条金色的链子,头发也特意打理过,舒了一个高高的发髻,垂着两条龙须。 “师兄,早啊。”林子漾眼前一亮,心情甚好的说着漂亮话:“师兄,新年快乐,祝师兄心想事成,岁岁平安喜乐。” “也祝我们子漾岁岁常欢愉,年年皆胜意。”林昭上前看着案台上准备好的红色的对联纸,郑重其事的道:“子漾,新年快乐。” 这是他给予的最真挚的祝福,也望她永远平安喜乐。 林子漾取了小刷子搅和了几下米糊糊,觉得差不多了,便少量多次的刷了刷那写着福字的红字背面,林昭负责贴。 很快便将案台上的对联和福字都消化掉了,院子里连雕花的漏景的窗台都没能被放过,也被林昭贴了福字,每个院门前,都挂着两盏通红的写了福字的灯笼。 每个人似乎都洋溢着过年的独有的欢喜,脸上是收不住的笑意。 沈镜辞夫妻刚出院门,便被他们的杰作震惊了,宅子什么时候变成了新年批发福字和对联这些物件的场所了,就那院门前的大缸都被贴上了福字,还立着两个剪纸灯笼。 “实在……不成体统。”沈镜辞眼睛都要被这满目的红色刺痛了,他表情严肃的道。 月娘却觉得这样挺好的,很热闹,真正像一家人过年的样子,很有那种氛围。 “过年,孩子们高兴,就随他们去吧。”她柔和的望着沈镜辞,满眼的笑意和温柔:“我去厨房看看,今日的菜可备齐了,可是大日子,马虎不得,你呀,也别板着个脸,开心一些。” 第一百四十二章 遇袭 带着点哄人的味道,沈镜辞听着这话,心里觉着舒服通畅了不少。 几人随意吃了点早饭,便一同坐在暖阁里消磨时光,林昭和沈镜辞两人坐在棋盘前,杀得难舍难分,而林子漾则拿了一本怪谈小话本看得津津有味,月娘坐在边上,坐着针线活,偶尔停下来看看他们。 外面又开始下雪了,白白的一片,纷纷扬扬的,只一会功夫,便将地上垫了白茫茫的一片,银装素裹的,那些抓人眼球的福字越发显得喜庆起来。 林子漾耳边听到外面下人欢呼下雪的声音,一骨碌就从软垫上爬了起来,那怪谈的话本子就随手扔在了软垫的一角,她掀开避风帘的一角,冷风瞬间灌了进来,提神醒脑的最佳方式啊。 果真下了大雪,泼天的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天上打着转的落下来,圣洁到了极致。 “师娘,我出去看雪了。”她说完便放下了帘子,就要往外跑。 恰好暖阁的门被敲响了张叔的声音响起:“老爷,夫人,厨房备好了饭菜,可是在暖阁用膳?” 林子漾上前开了门,又回头看了看沈镜辞和月娘,便听见沈镜辞开口道:“送暖阁吧。” 暖阁本就备得有吃饭的圆桌,只是不如正屋的餐桌大气和正式,但一家子人口简单也没那么讲究。 “对了,这雪下的挺大,你跟大家说一声,午时三刻给大家发压岁钱,还有年礼一会就给大家发下去吧。”沈镜辞想到之前采购的物品,有一些是给下人准备的过年的礼物,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胜在实用。 给他们都备了一床新做的芦花被,还有开春的衣裳两套。 “对了,张叔,让厨房多备些姜汤,这天气太冷了,让大伙多喝点,别舍不得。”月娘突然想到这,提醒道。 “好的,夫人。”张叔退了下去。 不一会便有厨房的人送了吃的过来,每送上桌一盘,便有厨娘在边上解释。 “大吉大利叫花鸡,牛气冲天麻辣牛肉,团团圆圆酒酿圆子,年年有余清蒸鲈鱼,步步高升莲子桂花糕,百财聚来翡翠菜心,共五菜一汤,六六大顺。”厨娘讨喜的话一出,林子漾看桌上菜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听着就让人开怀。 “好,赏。”沈镜辞哈哈大笑了两声,菜不过是寻常的菜,但日子不同,寓意也不同,如此好的日子,如此吉利的话祝福,该赏。 他从腰间解下钱袋子,从里面取了几锭碎银子,全给了出去,都没有数过。 那厨娘一张巧嘴在见到这赏钱的时候,更是利索起来,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嘴角都咧到了后脑勺了。 “多谢老爷夫人,奴婢祝东家万事胜意,好事连连,所愿皆所得。”真正是一张巧嘴,却懂得分寸,带着人很快退了出去。 “这嬷嬷做厨娘屈才了。”林昭第一个开口道:“等开春了,我寻三师弟商量商量,咱们也盘个铺面,问问她,看愿不愿意去铺子里忙活。” 前几日,他们去了天机楼,拿着那平安锁花重金问了下落,只得到消息说这平安锁的主人是在京中多次出现过,一直做着马帮的生意,每年都会从京中运货物卖往邻国,行踪不定,上一次出现京中是帮太子殿下运了赈灾粮去许州。 可他们如今不过平民,想要见上太子一面,还得请霍远从中牵线,恰逢年关,朝中也休沐,连霍远也没机会见到太子。 如今还得等机会,倒不如寻个时机,在霍牧归的掩护下,在京中留个暗桩,以便消息互通。 林子漾诧异:“开春不回去了吗?那大师兄怎么办?”她想着还不知如今在哪的大师兄,担忧的问道。 “已经写了信送到许州,你大师兄开年就来京中。”沈镜辞夹了一筷子鲈鱼,仔细剔了刺,放在月娘的碗中,眯着眼笑意深深:“多吃点,看着就鲜嫩,昨日早上张叔的侄子送来的,一直养着呢。” 林子漾和林昭对视了一眼,各自抱着碗默默夹了一点蔬菜,就差把头埋进碗里了。 “孩子们都看着呢。”月娘嗔怪了一声,可眼角眉梢都散发出幸福的味道,她微微红了脸。 从成亲到如今,过去了二十多年了,可沈镜辞待她的心,一如既往,不管贫穷还是富有,始终如一。 吃过饭,林子漾有些犯困,便先一步回了自己的院子,余下林昭作陪给下人发年礼和赏钱。 林子漾刚躺下,便听见窗户异响,她翻个身卷着被子缩进了床角里,闭着眼睛。 那窗户又是一声响动,一个人影从窗口猛地扎了进来,落在地上翻滚了两圈,身手利落的接起差点落在地上的琉璃杯子,身形高大健硕,着青衣,脸上蒙着同色的面纱,只露出一双囧囧有神带着匪气的双眼,眉头上有一道一指宽的刀疤。 手里握着短匕首,蹑手蹑脚的往床边去,浅粉渐白的床幔垂着,只能隐隐绰绰见着里面被子拱起来的一大坨,他手起刀落便将床幔斩断,落在了地上推积起来,林子漾耳朵动了动,微微睁眼,眯着眼睛瞧着床里侧的纱幔。 一道劲风袭来,林子漾一把掀开了被子,那飞起来的被子罩在了男人头上,他手忙脚乱的将被子弄掉,气急败坏的举着匕首就朝着还未下床的林子漾刺去。 林子漾笑了一下,嘴角勾起的笑格外的诡异,她迎着他刺过来的匕首,直接就扑上他,直到近他身的时候才露出手腕里藏着的匕首,寒光一闪,那匕首就往男人脖颈抹去,男人心头一慌,急急避开,可林子漾并没有打算收手,他脖颈还是被划了一刀,她冷冷的看着他:“说吧,谁派你来的?” 这京中牛鬼蛇神还真多,用来练手还挺好。 “怪只怪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乖乖受死吧,还能少受点苦。”男人握着匕首横在身前,冷冷的看着她,倒是有一点意外,他可是观察了几日才下手的,一个看上去娇滴滴的姑娘,竟然如此沉得住气,还会那么点拳脚功夫,倒是有趣。 第一百四十三章 嚣张什么 “呵!谁死谁生,还难说呢。”林子漾不屑的说完,抓着匕首就朝着男人刺去,他只微微侧身就避开了,用空着的那只手拽过林子漾的手,往自己怀里带,可林子漾哪能如他所愿,只动了动手腕,身子往后倒,一个滑铲便从男人的腋下划了过去,匕首顺着男人的下腹游过,那一块的衣裳瞬间撕开了一个大口子,血涓涓的流了出来。 她耳力极好的,听见了男人一声痛苦的闷哼。 “臭娘们。”他随手抹了一把下腹,摸了一手粘腻的血,糊了手心一片,咬牙切齿,恶狠狠的道:“可别怪你爷爷心狠了。”他发狠起来,转过身一脚将屋子里的桌子踢向林子漾,桌上的水杯落在地上四分五裂,有一片瓷片从地上弹了起来,飞到了林子漾的身上,她拿着匕首一格,碎片扫落在地,一眨眼功夫,那匕首就朝着自己心口刺过来,她慌忙避开,一手扒着博古架,借着博古架上的摆件转到了大厅。 若是一直跟他这么耗下去,必然能等到仲秋从前院领年礼和赏钱回来,还能搬来救兵,可她并不想就这样认输。 林子漾用尽全力一掌打在了博古架上,那架子摇摇晃晃两下,嘭一声就往内室倒去,恰好是男人的位置,碎了几个花瓶和一盏玉如意摆件。 她看准了时机,再次握着匕首踩着博古架行云流水的欺身上前,男人见她动作,也不着急,只踩着屋子里的柱子,几个踏步就上了梁上,似鹞子俯冲下来,她思量了一瞬,双脚勾起地上的纱幔,快速的将匕首一端缠了上去,抓着纱幔一头,将匕首甩在了桌脚上扎稳了,拉着纱幔用力一拽,那桌子就飞了过来,直直甩在朱红的柱子上,男人的头正好打在桌面,整个人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脑袋一片空白,她趁着他来不及反应,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一把撕开朝着他的面门撒了过去。 白色的粉末在眼前飘过,软乎乎的倒在了地上,额头被桌子砸中的地方破了一个洞,流着血。 林子漾蹲下身扯了他的面巾,轻笑道:“嚣张什么,继续嚣张啊。”一拳打在他的眼睛上,瞬间就乌青了起来。 站起身拍拍手,从耳房里寻了一条麻绳,几下就将男人捆了起来,绳子一头挂在梁上,她心情极好的将另一头栓在漏窗上,也不收拾破破烂烂的屋子,只靠着软塌,心情极好的磕着瓜子,烤着火。 等仲秋将被子和衣裳以及赏钱都放在自己的房间后,再过来,一打开门便见着了满地狼藉,以及那个被栓起来双脚离地的男人。 林子漾见着她过来,心情极好,笑眯眯的道:“你也不用急着收拾。”她招招手示意仲秋过来,一副神秘兮兮想要做坏事的表情,轻声道:“你去寻我师兄过来,偷偷的,就说我这有好玩的。” 仲秋傻乎乎的出了门,一拍脑袋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这真的是她伺候的那个娇滴滴的女郎吗?怎么……怎么像是有点可怕呢?她摇摇头拍拍自己的脑袋,告诫自己不要多想。 等仲秋带着林昭进来,那男人也醒了,不过还是浑身无力,软绵绵的,只有一双被提起来的手臂,酸痛不已,他震惊的看着多出来的两人,不知道林子漾心里打着什么算盘,总觉得不踏实。 林子漾眼前的矮几上,堆了一个小山丘似的瓜子壳,正拿着小锤子在砸核桃,动作优雅又生疏。 “这是怎么回事?”林昭面带不悦的看向她,质问道。 林子漾耸耸肩,刚好敲破了一个核桃,她将果肉择了出来,又吹了吹外面那层果衣,慢条斯理的吃了一口,才无畏的道:“就这么回事,师兄,快过来坐。”她拍拍对面的软垫,一脸笑嘻嘻,很是轻松的表情。 林昭仔细看了看她,完好无损,又绕着被挂起来的男人看了几眼,脸上,脖子上,下腹都有伤。 看来,自己确实不该担心。 他放下心,坐在了她对面,又瞟了一眼那个男人,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的样子,身强体壮的,做什么不好,竟然敢来找子漾的麻烦。 “现在开始,我问你答时间。”林昭回过头看着林子漾,郑重的道:“你与他认识?有过节吗?” 林子漾摇摇头。 “师兄,你就别问了,我心里有数,这京里认识的人就那么几个,有交情有牵扯的,不在乎三师兄霍牧归,三殿下贺羡南,以及太子殿下贺宸北。”可与这三人有关系的可就多了。 大概率这人是哪家贵女为了贺羡南,特意寻的一个男人,只是没想到她会点拳脚功夫。 而林昭也想到了这一层,他想得更多的却是前段时间京中流唱的孤女与世家公子的话本。 “行,那这人你打算怎么处理?”林昭心里有数,也就不多问了。 “听说盛京有地下黑市,人可以按整个卖,也可以分器官卖,不知真假?”林子漾笑着望着男人,一双眼睛定定的瞧着他,像是瞧一件能换钱的货物一般:“就是不知道是按整个卖值钱,还是分器官值钱。”她有些苦恼道。 林昭却是清楚的,来京的这一个多月,为了找到平安锁的线索,可算是将京中的消息渠道都打听了个遍:“按器官卖肯定更值钱,为满足一些特殊癖好的客人,但按整个卖的话,这人能一直活到榨干他最后一丝价值,看你觉得哪个方法更能让你解气。”林昭分析道,一点也不在意那男人的死活,只在意林子漾如何能高兴。 “那就整个卖了吧,能活多久就看你的运气了。”林子漾放下手里的小锤子,理了理裙摆,下了地,一步步走向他,姿态万千,仲秋早已听傻了,愣愣的站在一旁,连动都不敢动一下了,只听着林子漾冷冷的话语:“谁让你运气不好,要做这个出头鸟。”枪打出头鸟,杀鸡儆猴,竟然有一,若不一次收拾好,必然还有二有三,个个都当她好欺负不成。 他们在京中没有权势庇佑,只能剑走偏锋,最好能一次就镇住那些蠢蠢欲动的人。 第一百四十四章 买卖 她一点也不想知道这人是谁派来的,她只需让和他身后之人有一样想法的人,歇了这个胆子就好。 她不惹是生非,可也不能任人欺辱。 林昭也是一样想法。 但男子却不这么想,他听了这番话,终于开始怕了,剧烈挣扎起来,嘴里嚷嚷道:“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们。” “我不想知道,你也最好不要说。”林子漾警告道:“你没有家人和软肋便好,若是有,只怕连家人都要被连累她。”她哼一声。 “成王败寇,输了就立正挨打吧,承受输了的后果。”林昭拿了锤子,敲了一个核桃,将果肉都放在面前的百瓷盘里,淡定的说道。 林子漾捡起地上的床幔,团成一团,塞了些堵住他的嘴,眼珠子转了转,朝着林昭招招手道:“师兄,过来……” “你帮他搜个身。”林子漾笑嘻嘻的看着听话乖乖走过来的林昭道:“若是他身后真有人的话,应该收了不少银子吧。”她嘿嘿笑了两声,一点也不觉得尴尬。 林昭和仲秋都秒懂。 果真从身上搜了几张大额银票来,还有一点零碎的银角子和铜板。 林子漾数了数,加起来也不过两千辆银子,可真是看不起她啊,就这么点钱就能让人豁出命来对付她,倒是谨慎,都是碎银子,也看不出是否是官银。 “不过……姑娘,真要将他卖了吗?”仲秋有些不确定的道,总觉得有些残忍,一点也不像她以为的,是个善良心软又漂亮的姑娘了。 “卖啊,为什么不卖?他都要杀我了,要不是我身手好,略胜一筹,指不定被卖的就是我了,何况这人多狠的心啊,今儿可是大年三十啊。”林子漾一副淡淡的语气,却让人听出了其中的毋庸置疑,都不让她好好过年,还指望她放他一马吗? 仲秋摇摆不定起来,觉得她说的也对。 “子漾,你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只怕这两日还卖不了,过年……黑市休市。”林昭皱着眉,有些不爽。 又踢了男人一脚,埋怨道:“你倒是会挑时候。” “还有其他的渠道吗?”林子漾不死心的问道。 “有倒是有,不过……”林昭吞吞吐吐起来,纠结着要不要说。 仲秋很是识趣的出去了,还顺手关上了房门。 “我听说三殿下手里有一个铜矿,就在离京不远的一个村子里,不如让他去帮贺羡南挖矿?”林昭凑近她问道。 这倒是个好办法,贺羡南可是京中的霸王,指不定还能弄到他的卖身契,彻底成为他手里的奴隶,她只要想着这男人过的苦哈哈的都觉得开心。 “我知道了,这两天先将他关起来,喂点软筋散,初三过了,我就找三殿下说这事。”林子漾定了主意:“好了,你带这个人走吧,可看好了,别过两天人没了。”她不放心呢叮嘱了一番。 剩下的两日可真难熬,终于迎来了初三。 林子漾心里记挂着事,等贺羡南回了信,才出门去往楼外楼前的画舫。 卫安坐在一旁煮着茶,上好的春见翡翠,一股子茶香扑面而来。 “上次见你挺喜欢喝这个茶,特意给你带了点,当是新年贺礼了。”贺羡南见她自在的坐在自己对面,脸上没有丝毫拘束,指了指桌面的茶叶罐子问道:“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林子漾提起这事,就哼了一声,气呼呼的道:“还不是因为你。” “因为我?”贺羡南不解。 “对啊,大年三十那天,我院子里进刺客了,不过被我抓了。”他听见她说进刺客了,心里咯噔一声,刚提起一颗心就听见了下一句,他又想到许州的府衙后院,她与霍远切磋的场景,脑海里闪过那梦境中她带着伤回去的画面。 他觉得自己魔怔了,怎么又想起了那梦境? “虽然不知道是谁派来的,但都该死,我想把他发卖了,让他去下苦力,累死他,也算是杀鸡儆猴吧。”她没有丝毫隐瞒,直接将自己得打算说了出来:“我知道,你有一处铜矿,若是将他安排去给你采石,倒不失好办法。” “铜矿不行。”贺羡南直接拒绝道:“不过我可以带你去一个地方,保证将他卖出去做一辈子的苦力。”他给她说了另一个法子。 “京中有黑市,什么都可以卖。”贺羡南道:“如今虽然休市,但带你卖个人还是可以的,你一会便将人带出来,我领你去卖了。”这黑市里的人,他倒是认识几个人贩子。 林子漾想了想,觉着虽然有些匆忙,可留着更是隐患,倒不如早点解决了。 又匆匆忙忙回去,贺羡南闲的没事,直接一块去了南苑胡同,就在沈宅外等着,林昭将男人从柴房拖了出来,看着只是有些憔悴,倒也没怎么虐待他。 “林公子可是要一同前去?”贺羡南眯眼瞧了瞧推搡着男人的林昭,有些想笑。 “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子漾记得早些回来。”林昭将男人推过去,卫安一把拽过,他看了一眼林子漾,转而道:“我跟你三师兄约了见面,商议一些事情。” 林子漾点点头,上了马车,贺羡南的马车很大很宽敞,还放着薰笼,热乎乎的,正架着一个水壶在煮茶,就是他们带的春见翡翠,傻子才要在外面吹冷风。 “这个一会你戴着,人由卫安出面给你处理了,你跟在卫安身边,先混个眼熟吧。”这一行远远比表面看着还要复杂,官商勾结,他能混成如今这样,是有几分运道在里面的。 三年前刚来京中的时候,因为一个案子误打误撞入了黑市,后面渐渐就认识了那么几个人,不过都是些利益交换的人,若不是还有利用价值,他早就带人将这黑市连根拔起了。 “好。”她也知晓,一般像这样的场合,都会有不为人知的规矩,只有行里的人才懂,他能帮她把这个男人处理了,也就算达到了目的,别的也就没什么好在意的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怜香惜玉 马车停在边上,林子漾撩起帘子出去,入眼的便是那高高竖起的柱子上斑驳褪色的灯笼,被风吹得晃悠晃悠的,那柱子上停驻了一只黑色的大鸟,额头有一点点白色,空气里似乎都还带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走吧。”贺羡南跟着下车,懒懒散散的握着从卫安手里接过的绳子,漫不经心的走在前面。 走到楼梯后面,微微弯腰,随手敲了两下,那密闭的青砖自动分出了一条小道,有一道白光从里面折射出来。 入了里面,又是一片新天地,像是被隔离出来的两个世界一般。 有屋舍的集市,琳琅满目摆着的小摊,来来往往的行人,她站在街头,总觉得哪里异常不对劲。 贺羡南牵着绳子走在前面,男人被拉得踉踉跄跄的,这几日虽给他水和吃的,可架不住日日都下软筋散啊,如今这两条腿还软绵绵的呢,还有就是,这女人实在太歹毒了,竟然让他不能出声,还要卖他。 三人在集市上走了一段,贺羡南带着他们走到一处不起眼的小房子前,上前拉着门圜扣了三下,隔了一会,门便打开了,出来一个大腹便便不修边幅的男人,身上散发着一股子怪味,臭得很,总像是几年没洗澡一般,都发臭发烂了。 林子漾忍不住皱了下眉头,吸吸鼻子,那股味道很重了,她忍不住拿手捂住了嘴比,只留下一双眼睛。 “什么事?”那店主挪了两步,慢吞吞的问道。 “来向您讨点银钱过年,这人乃是被我们抓来的刺客,恰好落在我们手中了,就想着将他发卖了算了,总不好出了人命。”贺羡南嘿嘿笑道。 “三殿下倒是稀奇,还缺这点钱?”那店主眯上眼,靠着门框,抖着两条腿,嘴里还咬着一根菜叶子,一脸享受的表情。 “不缺,不过是利益最大化罢了,买了他,他受苦受难,我也有进账,一举两得,挺好。”贺羡南淡淡的道:“这人可是有点子功夫的,你买了,就是分卖我也没意见。”他知晓,这黑市里,只有少数人是真的人,而大多数的人并不是人,或是妖物。 他们选的位置便能看出来,妖类提升修为嘴快的方法便是吸食人类的精气,刚好这里之前是断头台,那些死囚的精气对于他们来言,是上好的灵气,是他们不用为非作歹就能获取的。 当然,这几年里,天下大乱,妖物做祟,也越发让人间仓惶潦倒,百姓苦不堪言也有他们的一份力。 曾经天下大乱,吸食死怨之气,无可厚非,可,现在天下已大定,妖类便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获得灵气,加以修习。 “我这可不收娇滴滴的姑娘。”店主斜眼打量着林子漾,不怀好意的道:“三殿下怎不怜香惜玉?” 林子漾怒气横生,手都要摸上腰间的匕首了,被贺羡南一把按住,他偏过头轻轻冲她摇了摇头,将捆着的男人拽到了前面,拍了他两巴掌,还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淡淡的道:“店主严重了,我们卖的是这个,她是跟着我来见见世面的。” 他懒洋洋的转了个身,眼神示意他们跟上,引着他们三人一道入了屋子。 屋子里的味道更难闻,一股子狐狸身上的骚味混合着别的说不出的味道,有点像劣质的檀香味。 几人一同入了院子里,院子里有一颗高高大大的桂花树,如今天寒地冻,可这颗桂花还密密麻麻的开着黄色的小花,那树影里偶尔窜出一个毛绒绒的身影。 贺羡南拉了林子漾一把,将男人推到了院子里,他们两人站在下院子去的长廊上,那店主吹了个口哨,树影里那个毛绒绒的东西突然就窜了出来。 火红的身子,一副尖尖的嘴脸,竖着长长的耳朵,耳朵尖上还有一簇绒毛,脸歪扭着,狡猾地转动着眼睛,然后拖着长长的尾巴大摇大摆地朝着男人走去,动作敏捷的攀上了男人的身上,咬着绑了他双手的绳子,歪着头看着店主,圆圆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不解。 “看样子我家小乖不喜欢,五个铜板,你们卖不卖?卖就留下,不卖就回吧。”店主拿了一根树枝随手在男人身上点了点,刚好点了五下。 “行啊,不过我们有个要求。”贺羡南靠着长廊,坐在了那护栏边,不在意的道:“只求不让他死得太轻易了,毕竟能给你们送这样的一个活人进来,在这太平盛世,可是不容易的。”他意有所指的道。 那店主从钱袋里数了五个铜板给他,一脸假笑:“三殿下说的是,这是银子,这人就归我了,不送你们了。” 贺羡南将铜板递给林子漾,两人转身便要走,那只火红的狐狸却一瞬间就从男人手上跳了下来,几步就分奔到了林子漾身前,蹲在她身前,竖着两只前爪,歪着头,一脸期待讨好的看着她。 ?? 林子漾满脸疑惑,不解的回头去看店主。 “小东西,给我回来。”那店主气急败坏的从里面追上来,一把提拎起小狐狸的后脖颈,骂骂咧咧的道:“忘了谁才是你的主人了吗?你可是我从深山里救回来的,真是没良心的小东西。” 贺羡南拽着她的衣袖,绕过小狐狸,出了屋子,街上依旧冷清着。 “这里……古怪得很。”林子漾低声道,她说不出哪里不对,但人的第六感往往都是准确的,她的直觉让她心里惴惴不安起来,风从身后吹来,卷起一地的叶子往他们身上扫。 “慎言,谨行。”贺羡南低声拉着她匆匆往前走。 很快便出了黑市,卫安还守在马车边上,神色紧张,见他们安全出来松了一口气,抱着湖蓝色的大裘上前,披在贺羡南身上。 “殿下,回去吗?”卫安没有问那个人的结果,这不是摆明了已经卖掉了嘛,过程如何不重要,卖了多少钱也不重要,人送出去了,也算是还了她一份恩情了,以后莫要再纠缠着殿下便好。 第一百四十六章 情愫 “嗯,先送林姑娘回去。”贺羡南拢了拢裘衣,整理了下领子上的一圈雪白毛领,走在后面,给林子漾挡着风,扶着她先一步上了马车,自己后面上去。 “为什么会存在黑市?”待贺羡南也入了马车,坐好,林子漾才望着他问道。 马车里静悄悄的,只余下炭火燃烧和水壶烧开的声音。 “为什么?你这么聪明,也有与众不同的经历,应当是理解的。”贺羡南解了大裘,搭在矮几上,提了水壶冲洗茶杯,给林子漾倒了一杯清茶,递给她的时候望向她的眼神是意味深长的。 林子漾愣愣的接过水杯,端着杯子就凑到嘴边喝了一口,想要压一压心底的震撼,却不妨这水太烫,一口直接吐了出来,烫得她舌头都发麻了,吐着舌头拼命拿手扇风降温,似条热狠了的小狗张着嘴巴吐着舌头哈赤哈赤的,没形象极了。 贺羡南微微皱眉,从一旁的格抽里取了一个水囊,倒了点冷水,递到她唇边:“喝点冷的,会好一点。” 子漾也没多想,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喝完才反应过来,一瞬间只觉得脸上烧得火辣辣的,她脑袋里闪现的是梦境里百里桑洛拿着桃花酿的酒瓶小心翼翼宴请林子漾品尝的模样,眼神真切热枕。 她那一瞬间,只觉得贺羡南将自己带入了百里桑洛。 “梦境始终是梦境,那不是我经历过的,也不是你经历过的。”她脑袋乱糟糟的,急急忙忙转了话题,却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贺羡南,你不是百里桑洛,我也不是钟离澜颂,你懂我意思吗?” 贺羡南是懂的,只是心底隐隐有些说不出的情绪,牵扯着,理不清,带着点点失落,也无从说出口。 他也知道,自己待她是有些不同的,可这份不同到底对她来言是好是坏,是负担还是享受?连他自己都不懂,是因为什么想要待她好一点的,莫名的……很难说没有梦境的缘故。 “你忘了吗?你可是答应过我要陪我演一出戏的。”那出世家公子与孤女的戏。 “事情不是结束了吗?戏文可都撤了。”林子漾疑惑的歪头看着他,眼里带着不信任。 “哪有那么快,戏文撤下来是因为过年了,朝中这几日也休朝了,所以婚事没有再被提及,但过完年……还需你的帮助。”贺羡南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做这样一出戏,或许是在谷中的时候,她待他好,听话又懂事,虽然身份不够,可若是一直这般配合他,也不是不能争取一下。 “也罢,反正在京中认识的人也就那么几个,能帮到你,我也觉得挺开心的。”林子漾放下心里的纠结,转而期待的问道:“对了,何时能参观你的府邸?” 贺羡南手一顿,眸色幽幽,这还八字没一撇呢,就如此心急想要参观他的府邸,是迫不及待想做府上的女主人了?莫不是在幽冥潭,因为他带着她上岸,便偷偷在心底认定了他? 他握着拳头咳了一声,不好意思的道:“过完年竣工后再去吧,还在修整,若出了事,也不太好交待。”他只能如此拖延,总不好直接跟她说,那幽冥潭的事,不过是救人心切,没必要以身相许吧,才十五岁的少女,不好太让人伤心,过完年,她门便跟着霍远回许州,自然就会放下了。 反正过完年还在京中,也不急于一时,那国师府神秘,林重伯这个人与师父和余叔叔都有关系,查查他,或许就能查出自己的身世。 师父师娘瞒着她,自然有他们的用意,可自己不想糊里糊涂的活着,连生她的父母都不知道,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成为孤儿,被师父师娘养着。 “也好。”林子漾想了想,倒也不是很着急了,还是安安稳稳先过完年吧。 “林姑娘,南苑胡同到了。”卫安勒了缰绳,马车停下,他看着潦草简单的沈宅两个字的牌匾,冷冷的道。 林子漾起身告辞,出了马车又谢过卫安,刚跳下马车,就见着林昭从一旁的巷子里跑出来,手里拎着两打油纸包着的糕点,神色仓惶,偶尔还回过头去,似在忌惮什么。 林子漾看着马车走远,跑了几步,一把拍在林昭街头,吓得林昭拿着糕点手舞足蹈的,嘴里啊啊大叫着,整个人都被吓得炸毛了。 “师兄,你干嘛啊?”林子漾生气的捂着耳朵,大声问道。 林昭听到她的声音,这才停下跳动的手脚,捂着心口缓了缓,见她一个人,又往巷子外张望了一眼,只看到徐徐离去的马车以及缓缓垂下的车帘一角。 “贺羡南送你回来的?人卖掉了?”林昭收回视线,将手中的一包糕点塞进她手里问道。 “卖掉了,就五个铜板。”林子漾叹了口气将那五个铜板递给林昭,有些恹恹的,不爽的道:“实在是太便宜了点,那么大个人啊。” “想开点吧,至少卖出去了,还有五个铜板,还能买三个白面馒头呢,总比砸手里强。”他们在京中没有根基,总不好出了人命,如此神不知鬼不觉的卖掉他,也没人知晓,他们对贺羡南可是有救命之恩的,总不能出卖他们吧,林昭觉得只要能解决掉这个累赘,不要钱都行。 林子漾将铜板塞他手里,先一步进了府中,恰好月娘亲自下厨做了糯米梅花糕,晶莹剔透的做成了一个个水晶花朵的样子,带着淡淡的梅花香味。 林子漾将糕点放在桌上,就拿了一个糕点,还带着点点热气,她迫不及待咬了一口,正是记忆里的味道,裹着一股蜂蜜的醇香。 “师娘,好好吃。”林子漾吃完一个,一边吮着手指口齿不清的夸赞道。 “这个不易吃多,你再吃一个就别吃了,不然晚饭又吃不下了。”月娘点了点她的额头,笑得温柔,那双眸子里,干净的如同一汪清泉,让人情不自禁想要靠近。 第一百四十七章 黑市 林子漾怒气横生,手都要摸上腰间的匕首了,被贺羡南一把按住,他偏过头轻轻冲她摇了摇头,将捆着的男人拽到了前面,拍了他两巴掌,还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淡淡的道:“店主严重了,我们卖的是这个,她是跟着我来见见世面的。” 他懒洋洋的转了个身,眼神示意他们跟上,引着他们三人一道入了屋子。 屋子里的味道更难闻,一股子狐狸身上的骚味混合着别的说不出的味道,有点像劣质的檀香味。 几人一同入了院子里,院子里有一颗高高大大的桂花树,如今天寒地冻,可这颗桂花还密密麻麻的开着黄色的小花,那树影里偶尔窜出一个毛绒绒的身影。 贺羡南拉了林子漾一把,将男人推到了院子里,他们两人站在下院子去的长廊上,那店主吹了个口哨,树影里那个毛绒绒的东西突然就窜了出来。 火红的身子,一副尖尖的嘴脸,竖着长长的耳朵,耳朵尖上还有一簇绒毛,脸歪扭着,狡猾地转动着眼睛,然后拖着长长的尾巴大摇大摆地朝着男人走去,动作敏捷的攀上了男人的身上,咬着绑了他双手的绳子,歪着头看着店主,圆圆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不解。 “看样子我家小乖不喜欢,五个铜板,你们卖不卖?卖就留下,不卖就回吧。”店主拿了一根树枝随手在男人身上点了点,刚好点了五下。 “行啊,不过我们有个要求。”贺羡南靠着长廊,坐在了那护栏边,不在意的道:“只求不让他死得太轻易了,毕竟能给你们送这样的一个活人进来,在这太平盛世,可是不容易的。”他意有所指的道。 那店主从钱袋里数了五个铜板给他,一脸假笑:“三殿下说的是,这是银子,这人就归我了,不送你们了。” 贺羡南将铜板递给林子漾,两人转身便要走,那只火红的狐狸却一瞬间就从男人手上跳了下来,几步就分奔到了林子漾身前,蹲在她身前,竖着两只前爪,歪着头,一脸期待讨好的看着她。 ?? 林子漾满脸疑惑,不解的回头去看店主。 “小东西,给我回来。”那店主气急败坏的从里面追上来,一把提拎起小狐狸的后脖颈,骂骂咧咧的道:“忘了谁才是你的主人了吗?你可是我从深山里救回来的,真是没良心的小东西。” 贺羡南拽着她的衣袖,绕过小狐狸,出了屋子,街上依旧冷清着。 “这里……古怪得很。”林子漾低声道,她说不出哪里不对,但人的第六感往往都是准确的,她的直觉让她心里惴惴不安起来,风从身后吹来,卷起一地的叶子往他们身上扫。 “慎言,谨行。”贺羡南低声拉着她匆匆往前走。 很快便出了黑市,卫安还守在马车边上,神色紧张,见他们安全出来松了一口气,抱着湖蓝色的大裘上前,披在贺羡南身上。 “殿下,回去吗?”卫安没有问那个人的结果,这不是摆明了已经卖掉了嘛,过程如何不重要,卖了多少钱也不重要,人送出去了,也算是还了她一份恩情了,以后莫要再纠缠着殿下便好。 “嗯,先送林姑娘回去。”贺羡南拢了拢裘衣,整理了下领子上的一圈雪白毛领,走在后面,给林子漾挡着风,扶着她先一步上了马车,自己后面上去。 “为什么会存在黑市?”待贺羡南也入了马车,坐好,林子漾才望着他问道。 马车里静悄悄的,只余下炭火燃烧和水壶烧开的声音。 “为什么?你这么聪明,也有与众不同的经历,应当是理解的。”贺羡南解了大裘,搭在矮几上,提了水壶冲洗茶杯,给林子漾倒了一杯清茶,递给她的时候望向她的眼神是意味深长的。 林子漾愣愣的接过水杯,端着杯子就凑到嘴边喝了一口,想要压一压心底的震撼,却不妨这水太烫,一口直接吐了出来,烫得她舌头都发麻了,吐着舌头拼命拿手扇风降温,似条热狠了的小狗张着嘴巴吐着舌头哈赤哈赤的,没形象极了。 贺羡南微微皱眉,从一旁的格抽里取了一个水囊,倒了点冷水,递到她唇边:“喝点冷的,会好一点。” 子漾也没多想,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喝完才反应过来,一瞬间只觉得脸上烧得火辣辣的,她脑袋里闪现的是梦境里百里桑洛拿着桃花酿的酒瓶小心翼翼宴请林子漾品尝的模样,眼神真切热枕。 她那一瞬间,只觉得贺羡南将自己带入了百里桑洛。 “梦境始终是梦境,那不是我经历过的,也不是你经历过的。”她脑袋乱糟糟的,急急忙忙转了话题,却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贺羡南,你不是百里桑洛,我也不是钟离澜颂,你懂我意思吗?” 贺羡南是懂的,只是心底隐隐有些说不出的情绪,牵扯着,理不清,带着点点失落,也无从说出口。 他也知道,自己待她是有些不同的,可这份不同到底对她来言是好是坏,是负担还是享受?连他自己都不懂,是因为什么想要待她好一点的,莫名的……很难说没有梦境的缘故。 “你忘了吗?你可是答应过我要陪我演一出戏的。”那出世家公子与孤女的戏。 “事情不是结束了吗?戏文可都撤了。”林子漾疑惑的歪头看着他,眼里带着不信任。 “哪有那么快,戏文撤下来是因为过年了,朝中这几日也休朝了,所以婚事没有再被提及,但过完年……还需你的帮助。”贺羡南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做这样一出戏,或许是在谷中的时候,她待他好,听话又懂事,虽然身份不够,可若是一直这般配合他,也不是不能争取一下。 “也罢,反正在京中认识的人也就那么几个,能帮到你,我也觉得挺开心的。”林子漾放下心里的纠结,转而期待的问道:“对了,何时能参观你的府邸?” 贺羡南手一顿,眸色幽幽,这还八字没一撇呢,就如此心急想要参观他的府邸,是迫不及待想做府上的女主人了?莫不是在幽冥潭,因为他带着她上岸,便偷偷在心底认定了他? 第一百四十八章 奇怪的符文 他握着拳头咳了一声,不好意思的道:“过完年竣工后再去吧,还在修整,若出了事,也不太好交待。”他只能如此拖延,总不好直接跟她说,那幽冥潭的事,不过是救人心切,没必要以身相许吧,才十五岁的少女,不好太让人伤心,过完年,她门便跟着霍远回许州,自然就会放下了。 反正过完年还在京中,也不急于一时,那国师府神秘,林重伯这个人与师父和余叔叔都有关系,查查他,或许就能查出自己的身世。 师父师娘瞒着她,自然有他们的用意,可自己不想糊里糊涂的活着,连生她的父母都不知道,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成为孤儿,被师父师娘养着。 “也好。”林子漾想了想,倒也不是很着急了,还是安安稳稳先过完年吧。 “林姑娘,南苑胡同到了。”卫安勒了缰绳,马车停下,他看着潦草简单的沈宅两个字的牌匾,冷冷的道。 林子漾起身告辞,出了马车又谢过卫安,刚跳下马车,就见着林昭从一旁的巷子里跑出来,手里拎着两打油纸包着的糕点,神色仓惶,偶尔还回过头去,似在忌惮什么。 林子漾看着马车走远,跑了几步,一把拍在林昭街头,吓得林昭拿着糕点手舞足蹈的,嘴里啊啊大叫着,整个人都被吓得炸毛了。 “师兄,你干嘛啊?”林子漾生气的捂着耳朵,大声问道。 林昭听到她的声音,这才停下跳动的手脚,捂着心口缓了缓,见她一个人,又往巷子外张望了一眼,只看到徐徐离去的马车以及缓缓垂下的车帘一角。 “贺羡南送你回来的?人卖掉了?”林昭收回视线,将手中的一包糕点塞进她手里问道。 “卖掉了,就五个铜板。”林子漾叹了口气将那五个铜板递给林昭,有些恹恹的,不爽的道:“实在是太便宜了点,那么大个人啊。” “想开点吧,至少卖出去了,还有五个铜板,还能买三个白面馒头呢,总比砸手里强。”他们在京中没有根基,总不好出了人命,如此神不知鬼不觉的卖掉他,也没人知晓,他们对贺羡南可是有救命之恩的,总不能出卖他们吧,林昭觉得只要能解决掉这个累赘,不要钱都行。 林子漾将铜板塞他手里,先一步进了府中,恰好月娘亲自下厨做了糯米梅花糕,晶莹剔透的做成了一个个水晶花朵的样子,带着淡淡的梅花香味。 林子漾将糕点放在桌上,就拿了一个糕点,还带着点点热气,她迫不及待咬了一口,正是记忆里的味道,裹着一股蜂蜜的醇香。 “师娘,好好吃。”林子漾吃完一个,一边吮着手指口齿不清的夸赞道。 “这个不易吃多,你再吃一个就别吃了,不然晚饭又吃不下了。”月娘点了点她的额头,笑得温柔。 林子漾又拿了一个,一边走一边吃,回了院子。 林昭却没有动,坐在了一旁的矮凳上,手里拿着柴火扔进了灶孔里,神色不好的问道:“师娘,师父在吗?” “在的,看你这神色,可是出了什么事?”月娘见他神色不好,不放心的问道:“在书房,你直接去找他吧。” “师娘一道去吧,这事您也该知道。”林昭眉头紧锁,长叹了一口气,眸色幽暗。 “好。”月娘听他这么说,也不再多问,只说了一个好字,便解了围裙挂在墙上,林昭也起了身,跟着出了屋子,很快就到了书房。 “这么着急,到底是什么事?”沈镜辞神色凝重的问道。 林昭从怀里掏出五枚铜钱,递给沈镜辞:“师父,你仔细看看,徒儿也希望是徒儿看错了。” 沈镜辞接过五枚铜钱,放在手心看了看,没什么异常,摸上去的纹路也清晰,他拿在鼻尖轻轻闻了下,差点作呕起来,一股浓郁的狐狸身上的味道。 他这才觉得不对劲,仔细检查着,终于看出不对来。 “这是从哪里来的?”他面色不渝的问道。 “是子漾拿回来的。”林昭想了想,将那个男人的事一并说了。 “事情就是这样,这铜钱应当就是从黑市流出来的,可怪就怪在这铜钱上有符文。”林昭跟着余苏杭学过一点皮毛,后来他荒废后,林昭也没有再学,可这样简单的符文,他还是看得懂的。 这哪里是银子,这就是邪物,是人为的戏法变的银子,若是破了这符文,便会显出物件本身的形态。 沈镜辞拿了纸笔,将铜钱上的符文形状拓在了纸上,五个铜钱上的符文都一致,大小纹路走向没有丝毫偏差,他记忆里没有这样的符文,着实是奇怪。 “这铜钱师父先收着了,月娘,一会取五个铜板给昭儿。”沈镜辞将铜钱放进盒子里,上了锁,叮嘱林昭道:“这事先不要透露出去,师父先给你五师弟去个信问问。” 林昭点点头,这点他还是知道的,这事不易捅出去,轻则当他在胡说八道,重则会引起轩然大波。 一旦钱币流通出了问题,对于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百姓来言,又将是一场灾难,这不是他们想看到的。 转眼便到了元宵,一年最盛大最隆重的节日。 这一日,从早上到深夜,都没有宵禁,举国同欢。 白日里街头便开始卖珠花,卖灯笼,卖吃食,卖各种零嘴的摊贩,街上人头攒动,人声鼎沸的,好不热闹。 而过了卯时,越发热闹了起来,守着大家规矩的世家小姐夫人,带着一群仆人鱼贯而出,街头更是热闹起来。 沈镜辞带着林子漾他们几人一同在卯时驾车到楼外楼的酒楼门前,等了霍牧归带着周氏和香香一道,几人走路,沿着燕雀湖慢慢的逛着。 香香似乎比之前见得时候胖了一点,不确定是不是衣裳穿多了的原因,小小的一只,手里抓着根胡萝卜,正啃得欢快,嘴巴鼓鼓的,像是一只欢快又满足的小仓鼠。 第一百四十九章 元宵 周氏见她眼里全是羡慕,不由拉了她落后两步,小声问道:“子漾,你过完年就十六了吧?” 林子漾点点头,目光还追随着霍牧归抱着的香香身上,那眼神热切得,一副恨不得香香是自己女儿的表情。 “那你师父师娘,可有给你说亲?”周氏偷偷凑近道:“京中女子一般十三便开始相看人家了,十五十六就下定了,像你这般马上十六了还没有说亲的可太少了,若不抓紧,好人户都被挑没了。”周氏有些着急的道。 林子漾倒是不着急,一来她不是京中人世,没想过嫁世家贵族,二来,她在谷中自由散漫惯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自然是要先玩好了再说。 她相信师父师娘会为她打算好一切的。 “嫂嫂可不要担心我,师父他们心里有数,我也不想嫁高门。”林子漾笑笑:“若是有可能找个如我师父这般,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最好,找不到也没关系。” 这是第一次,林子漾在人前提及自己的终身大事,说了自己的想法。 不求大富大贵,但愿真心相待,相濡以沫。 这也是她心底最隐秘的想法。 “也是,宁做寒门妻,不做高门妾。”周氏赞同道:“前段时间听闻了那一处戏文,还担心你沦陷在三殿下的皮囊里,他那人,不说别的,只说身份,便……”后面的话没有说,但子漾懂得。 云泥之别!她有自知之明,何况她对贺羡南并没有那样的想法。 “好了,嫂嫂开心点,难得一家子出来游玩,好好的与师兄和香香玩吧,我也要去前面看灯了,从未见过盛京的元宵。”她就是站在这里,什么也不做,也觉得热闹繁华,人间盛景不过如此。 周氏见她笑得纯真,满眼的向往,无奈的摇摇头,罢了,各人有各人的运道。 贺羡南正带着卫安在街头游荡,他这张脸太多张扬,早在盛京打响了诨名,摊贩见着他倒也热情的打招呼,市井里的人反而更知晓贺羡南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混不吝也不过是针对真的恶霸。 “殿下,咱要不低调一些?陛下和太子殿下可是微服私访了!”提醒他收敛点,别太过了,落了话柄。 贺羡南见前面卖的花灯各式各样的,栩栩如生,好看的紧,摆在最显眼位置的是一盏莲花灯一盏玉兔灯,用上好的白沁纸制成,透出的光最为好看。 “这是小女娘才喜欢的东西?殿下可是要买了送人?”卫安见他站在摊前,神色如诲的盯着那盏玉兔灯,不知在想什么,便开口问道。 贺羡南一下子回过神,他只是……只是想到了百里桑洛好生珍藏的那个扇形柿柿如意灯笼,他回忆起,这一路走过来,似乎都没有见过一样的花灯。 “走吧。”贺羡南转过身,往人流里走去,前面正好被人围了厚厚的几圈,喝彩声声声入耳,络绎不绝,两人也不免好奇,便也挤了进去,围在外圈的人见着他,倒是自觉给他让了一条路,很快两人便到了最前面。 一个杂耍的戏班子带着一只脖子上套了锁链的小猴子正在表演着节日。 那班主一脸的胡腮,一双深邃的眼睛,颧骨微微凸起,高挺的鼻梁,看着像是外邦人,就不确定是哪个部落的,一手拿着软鞭,一手拿着糕点,正将糕点递给一旁歇下来的小女孩,那女子衣衫单薄,脸被冻得红扑扑的,接过糕点就蹲在一旁狼吞虎咽起来,眼神里都是怯弱和害怕。 贺羡南冷冷的看着他放下软鞭,起身端着一个铜锣上前,声音粗犷豪爽道:“鄙人初来乍到,承蒙诸位照顾,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感谢啊。”旁边戴着头巾的妇女接过铜锣,端着绕了一圈,零零散散的有人给了赏银,贺羡南随手扣了一块碎银子扔进去,很是淡定的看着场中。 一共八人,三个大人,五个孩子,一只猴子,以及零零散散的道具。 “接下来由鄙人给大家表演一个生吞长剑。”他从旁边的箱子里翻找了一把软剑出来,一眼就瞧见了抱着剑的卫安,笑得很是大气的道:“这位少侠看着乃是性情中人,不如由你来检查下这剑是否有问题,如何?” 卫安看向贺羡南,见他没有什么意见,接了过来,将剑抽了出来,仔细检查了一翻,货真价实开了刃的,贺羡南递了一方帕子给他。 卫安将帕子抛向空中,拿着软剑刷刷两下,那锦帕便断成了两块。 “好剑。”卫安由衷称赞道,将软剑递了回去。 “请诸位看清楚了。”他分开两腿下盘稳住,先扎了个马步脊背挺直微微后仰,头也扬起来,看着嘴与脖子在一条线上,握着那剑柄便一点点的放进嘴里,渐渐的吞了差不多六寸的长度进去。 又是一阵鼎沸的掌声。 贺羡南带着卫安出了人群。 “如何?”他出声问道。 “应当是胡夏人。”卫安在刚才仔细观察过他们:“蹲着吃糕点的小女孩看着不像胡夏人,很有可能是边境上的孩子。” “属下曾听闻,胡夏有一统帅骁勇善战,用兵如神,最擅长的武器便是软鞭,其次是软剑,刚刚检查的时候,那剑柄上刻了胥华两个字。”卫安压低了声音说道:“属下怀疑这人便是胡夏的那个传闻的统帅。” 而贺羡南脑袋里只抓住了胥华两个字。 胥华剑怎么可能是软剑?这胥华剑与梦境里的胥华剑是同一把吗?他想要搞清楚,带着卫安转过身又准备回去继续看。 “师兄,你看……有糖葫芦,还有糖画……”林子漾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拿着画着龙的形态的糖画,蹦蹦跳跳的往后退,一边退一边炫耀自己手里的吃的,一不小心就跟回头的贺羡南撞了个满怀。 “嘭!”一声,林子漾手里的糖葫芦就飞了出去,落在了不远处的地上,刚好落在手里提着一盏扇形柿柿如意灯笼的小男孩脚边。 两人看着那男孩,都是一愣,那神态像极了百里桑洛小时候。 第一百五十章 元宵二 “这……”两人俱是一愣,正想要上前,卫安和林昭都赶过来了,一人拉着一个上下检查,生怕哪里撞着了。 待他们再次看过去,那个位置只余下一串孤零零的糖葫芦和来来往往的行人,那个小孩早已不见踪影。 “你……你们看到那个位置的小男孩去哪里了吗?”林子漾急切的比划着问两人道。 “什么小孩?”林昭仔细回忆着,似乎一路过来就没碰到她比划的这个高度的小孩。 “就……那个糖葫芦的位置,刚刚有个小孩提着一盏扇形柿柿如意灯笼,在那里玩耍。”贺羡南指了指那个位置。 卫安和林昭都摇摇头。 不免有些失望,但贺羡南想到那个胡夏人手里的那把胥华剑,还是觉得该一探究竟,拍拍林子漾道:“你跟我来,你们先别过来。”他对着卫安和林昭说完,拉着她就挤回了层层叠叠的人群里,凑到她耳边低语道:“注意这几个人。”贺羡南眼神示意她看里面的杂耍班子。 生吞长剑已经结束了,还是那个胡腮男人在表演,手里拿着一团火,将另一只手伸过去搭在有火的手上,这只手的手心也燃起了火,耳边是曾穷不出的叫好声和掌声,男人将双手合在一起,那火焰便熄灭了,掌心朝向嘴巴,只捂了一下嘴便放开了手,故作玄虚的玩了几个姿势,再一张嘴,嘴里便喷出了一大团火来。 林子漾眯着眼,视线落在了角落里正坐在箱笼上的那个小女孩身上,看不清脸,乱糟糟的头发也没怎么打理,只挽着两个小辫子,手里拿着软鞭在玩,头都没抬一下的。 而那个中年妇女正蹲在地上,背对着她在整理道具,另一个男人躺在牛车上,盖着厚厚的几层脏兮兮破破烂烂的被子,时不时咳两声,听着格外虚弱的样子。 还有两个小孩正拿着毛条在逗那只白棕色的猴子。 子漾瞧了一会,贺羡南也收回了目光,对视一眼,摇摇头,很是默契的出了人群。 “到底什么情况?”林子漾凑近他问道。 贺羡南四下看了下,对卫安嘱咐道:“看着他们,查。” 林子漾望着林昭,遗憾不已的道:“师兄也感受感受盛京的元宵吧,我有点事要跟三殿下商议。” 林昭点点头,只叮嘱了一声:“戌时得到家。”现在才酉时,还能玩一两个时辰,足够了,林子漾点点头,还冲着他比划了个手势,眨着眼睛让他快走。 贺羡南带着她直接上了盛京最高的楼,在盛京最好的地段,是天机楼的附属楼,向来不对外开放,但架不住贺羡南这个盛京出了名的混不吝的名声,竟与天机楼的少东家不打不相识,倒是有那么一点情谊和面子。 “所以,你没看过那把剑?”林子漾听他说完,眉头微皱,不理解的看着他,带着质疑。 “没有,但卫安不会骗我,他也不会看错,只是……”贺羡南沉了心,不知该如何说出口,若真是胡夏人,且还是卫安说的那个骁勇善战的统帅,只怕这一次入京另有目的。 贺羡南没有说完,但林子漾却懂了,她冷哼一声:“竟然有头绪了,那么……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不就好了。”她想了想,今日是不易动手的,人太多了,容易误伤,反正有卫安跟着,总能找到机会下手探探虚实。 “我带你来这,也是为了后面的安排。”贺羡南将茶杯推到她面前:“这是少东家从羌州弄来的,说是长在北境雪山之巅的雪域白茶,你尝尝看,与春见翡翠可有差异?” 翠绿色的杯子里沉着一张半蜷缩着的一面是绿色一面是灰白色绒毛一般的叶子,茶色清淡,闻起来也只有一点点的雅香,若有若无的,喝进嘴里寡淡无味,舌尖上留存着一点点的涩意,那茶水入喉,才渐渐感受到其中的妙处。 润嗓清音,醒脾胃,通体舒畅。 “说说吧,你可有打算?”林子漾不准备与他说无关的东西,直接了当的问道。 “刚刚过来的路上,想到了一个法子。”贺羡南喝了一小口,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却正襟危坐起来道:“卫安今日便能将他们查个底朝天,但咱们的目的是查那把软剑,最简单粗暴的法子便是调虎离山,只要趁着那满脸胡子的男人离开,剩下的我相信你有这个本事搞定。” 跟林子漾的想法不谋而合,但光拿到那把软剑没用,重要的是弄清楚那把软剑是否是胥华剑重塑。 这个才是重点。 “办法是好办法,不过不够,咱们拿到胥华剑,也没办法辨认是否是真的胥华剑,不是吗?”林子漾不得不泼了一头冷水。 空气里突然就沉默了起来,林子漾起身,走到护栏边上,这是摘星楼最高的一层,从这个位置看下去,下面是万家灯火,一片火红的颜色将黑沉沉的天幕应得璀璨夺目,摘星楼的屋檐角下坠着六角铃铛,风微微带起便是一阵清响。 贺羡南放下杯子,几步便走到她身旁,天空突然就亮了起来,一声接着一声的礼花炸响声,炮竹声声,那半空中绽开一朵又一朵的烟花,密密麻麻的,争先恐后的绽放着。 贺羡南侧头望向林子漾,她白瓷似的小脸被烟花映照着,笼了一层柔和的冷光,眼角眉梢都带着欢快的笑意,半眯着眼,能看到她长长的睫毛,以及嘴角边上圆圆的酒窝。 他突然就心跳漏了一拍。 好像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一样,她站在这里,外面是灯火阑珊,是烟火鼎沸,周遭的一切都繁杂起来,渐渐化为虚影,只有林子漾这个人,周身都带着柔光打上去的光晕,好看极了。 像母后养的那只上品白色的猫儿,慵懒又高贵。 他又回想起一起经历的一切,从冥川谷到许州,再到盛京,到天净寺的幽冥潭…… 他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而这半年时间里,林子漾从未对他提出的要求有过任何怨言,不管是在雾浔镇还是在幽冥潭,都乖乖配合的让人心疼,明明心底有那么多疑问,看出他不想说,克制着自己不去问。 如此一想,那心跳更为剧烈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元宵 三 底下烟火放了小半个时辰,林子漾趴在护栏上望着下面,正是热闹的时候,她站在这上面都能听到下面小贩吆喝声,以及各种零碎掺杂的声音。 “你慢慢想仔细想,想个万全之策哈,我先下去玩了,闹元宵咯。”她嘻嘻笑着蹦哒着下了楼,贺羡南就靠着栏杆,看着她小小的声音出了摘星楼的大门,湮没在人群里。 林子漾对所有一切都那么好奇,各个摊子上都游荡一圈,买了两只蝴蝶发钗,一方在右下角绣着粉白桃花的帕子,一对木头不算好,但雕刻的十分精美的木雕娃娃,可以送给师父师娘,一把小巧精致内有乾坤的袖箭,这个可以送给林昭,转着转着便转到了花灯的摊子上,她看着琳琅满目的各式花灯,有些眼花缭乱,却是瞧上了摊子边角上露了一个小角的六瓣海棠宫灯。 “我要哪个,多少钱?”林子漾指着那六瓣海棠问道。 “姑娘,这个……您真眼尖,这个是别人放我这里卖的,要五两银子。”店主打量了林子漾一番,试探着问道:“这六瓣海棠看着好看,但实在是太旧了,不值这个价,不如姑娘再看看其他的?” 林子漾心下微动,继续问道:“既然是别人放这里的?可放的还有别的款式?”那露出一角的六瓣海棠宫灯,像极了钟离澜颂那年在渠县的皋元节买给自己的花灯,她记得,第二天,便收到了那个鲛人骨做成的美人灯。 是不是也有那美人灯? “倒是还有一盏美人灯。”店主弯腰从推车下翻找了一阵,便将美人灯取了出来,林子漾一瞬间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时间一下子就静止了,周边所有的一切都凝固起来,她浑身的血液也冷了下来,毛骨悚然。 果真是……鲛人骨做成的美人灯。 “店主,一起多少银子?”林子漾缓过神,吞了吞口水问道:“可否告知寄卖的人是男是女,长什么模样?” “一起的话,得要十五两银子。”店主伸出双手,在她面前比划了一下,又听闻她打听寄卖的人的信息,微微回想了下便道:“一男一女,男的一头银发,戴着张狐狸面具,女的高挑,生得媚骨天成,像是成了形的狐狸精。” 林子漾将钱袋的钱都倒了出来,全部塞给店主,微红了眼眶,焦急的问道:“你可知他们住在哪里?姓谁名谁?” 那店主看着面前的散碎银子,盘算了下,怎么也有四五十两了,倒是大方的道:“住哪不知道,不过那女子说了,若是有人问起,便说她叫安娜。” 果真是她! 是否是钟离凛冬和钟离黎夏? 既然百里桑洛都能在盛京出现,那么他们是否也能出现在盛京? 她一手拿着两个灯笼的手柄,一手提着裙摆往摘星楼的方向跑去,她要将这个事告知贺羡南。 但眼前碰到的状况却让她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听雨楼今日下了大本钱,花魁坐着四人抬的步舆,正在一群护卫的保护下,穿着薄薄的一层浅粉色纱衣游街,若隐若现的,好看极了,也因此惹了世家弟子的争相抢夺,就像对待一个玩具一般,本身并没有那么喜欢,不过是因为身份,自己没有得到,那么别人也不能得到,否则面子如何过得去? 林子漾停下脚步,打算绕一绕,便被人一把拽住了手腕,往身后拖去。她转过头见是林昭,倒是放下了心,跟着他出去了,站在一处酒店外面的长廊下,好笑的望着一堆男人为一个花魁争风吃醋,这画面可笑又可悲。 许州百姓水深火热,盛京权贵……不提也罢。 她急着要去找贺羡南,将手里的花灯塞进林昭手里,叮嘱道:“师兄可千万要给我把花灯看好啊。要给我带回去哦。” 本来是打算今日出门是要带上仲秋的,可仲秋家人都在盛京,难得一家子可以团聚逛逛,便给她放了假,不然林昭何必跟着她一块逛。 林子漾不知,可林昭却是知道,师父师娘是何用心,可子漾在他心里永远都是妹妹啊,是他要护着的人。 “好,你去玩吧,师兄保证给你带回去。”林昭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宠溺的道:“玩开心点,注意安全。” 林子漾回头冲他喊道:“知道啦,师兄。”身影消失在了人群里,眼前那群世家弟子已经一言不合打成了一团,周边位置都空了出来,普通人没人愿意淌这趟浑水。 林昭转身便走,低着头拨弄着手里的六瓣海棠的宫灯,想着还挺有意思的。 盛京,人比物有趣。 “郡主……郡主……你慢点跑啊……当心点啊!”林昭低着头,突然听到人群里大喊声,甫一抬头就见对面一个红衣华服头上坠了漂亮珠花的女子往他的方向撞了过来,下意识的就避开了身子,还不忘将两个灯笼保护好。 站定回头,那满头珠翠一身华裳的女子就跌在他面前,脸朝下,哇哇大哭着,那人群里窜出几个清一色藕青色服饰的婢女,急急忙忙上前将人拉起来。 倒是走在后面的嬷嬷眼神狠厉的瞪着林昭,恶狠狠的道:“给我把他抓起来,明明看到郡主要摔倒了,竟还不知扶一把,给我抓起来打。” 那红衣女子已经站起身,手掌磨破了皮,眼角眉梢都是飞扬跋扈的色彩,她看着林昭生疏的面庞,不似京中男儿那种气质,看着是少有的文质彬彬还兼顾了点江湖之气,很矛盾,可就是这种感觉,她仿佛听见了自己心跳加快的声音,突然就笑了起来,一瞬间就换了幅面孔。 “嬷嬷,不怪这位公子。”她拿过绢帕小心的擦拭着手掌,一脸要哭不哭强忍着疼的表情,看着林昭,可怜兮兮的道:“都怪我自己鲁莽,才害得公子受惊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元宵 四 林昭睁大眼睛,一脸见鬼的表情。 原来,这盛京里,不光男人多变,女人更是当仁不让啊。 “啊……我倒是没吓着,不过……姑娘手受伤了,还是去医馆看看吧。”林昭一时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只想快点打发她离去,劝说道。 而女子却只抓住了一个重点,笑得开心极了:“公子可是担心我?不若陪我一同看看?何况……公子也是有责任的,明明……明明可以接住我的。”娇滴滴的声音,矫揉造作的表情,那拿着绢帕,双手不停的搅着丝帕,身旁陪着的嬷嬷和丫鬟都将头低下了,完全没眼看。 “这……男女授受不亲。”林昭实在无奈,她不是林子漾,看这阵仗和丫鬟的称呼,倒是有些棘手,只能退一步道:“那……不如姑娘留下府邸,先去看看伤口,改日给姑娘赔礼道歉。” “不用改日,就现在吧,本郡主看中了你手里的六瓣海棠宫灯,不如就用这个赔礼。”她看着他手里拿着的两个灯笼,都不是很好的样子,怕是买的店家清的往年的库存吧,心里比较了一番,那六瓣海棠宫灯勉强还看得过去。 林昭抱歉的道:“恕在下无法答应,这集市上还有数不清的好看的花灯,在下可以陪姑娘选一个你真正喜欢的,这两盏除外。” 少女本就不喜欢那两盏花灯,听他说这话,眼睛都亮了,这话的意思不就是等于要陪她逛街买灯吗?倒是比拿他手里的花灯更为合算,她转了转眼睛,欣然接受了这个条件,叉着腰娇纵道:“可以,不过……你得陪本姑娘去医馆看伤口。” 林昭点点头,一言不发的跟在她身后,那一群婢女倒是退了三尺距离,微微隔了些距离跟着。 “我叫盛如雪,是定安王府的小郡主,你呢?”她一边走,一边各个摊子逛,捡着话跟他说,实在是跟个木头一样,一言不发。 “林昭,非盛京人士,许州人。”他简短的回应了一句。 这边被郡主缠上,而林子漾也不好过,也被人给缠上了,长得倒是清秀漂亮,是的,这个男人得用漂亮来形容,一副男身女相,皮肤都带着女儿家的一点点白里透红,若不是那一双眼睛满是欲望,根本找不到一点缺点。 也是看得起她,带着十几个家丁,手里都带着碗口粗的棍子,一个个都是一副地痞流氓的姿态,拽得要死,那鼻孔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本世子看得起你,是你的福气。”他嚣张的上前,手里拿着一把折扇,装模作样,如此冷的天,拿着扇子,只怕是脑子真的有毛病。 林子漾在心里吐槽道,有些不耐烦的看着他们:“这福气……谁要给谁,我不要。”她语气坚定,掷地有声。 男人瞬间黑了脸色,沉了脸,忒了一声,气急败坏口不择言怒道:“给脸不要脸,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本世子看得起你,你乖乖跟着本世子走,还能混个良妾,若不听话,本世子折了你的骨头还不得给本世子做通房。”他冷着脸,身边一群狗腿子都上前,一步步缩小了包围圈,将林子漾围在中间。 “做妾?通房?”林子漾只觉得奇耻大辱,学着他的样子,呸了一声,冷笑道:“就你,你也配?哪家的?不如报上名来,也好叫人给你收尸?”有一瞬间,她是动了杀心的。 “小爷乃徐五爷徐中令的嫡子徐涧,徐阁老可是我的亲大伯,你算什么东西,竟然敢口出狂言,给本世子拿下。”徐涧一脸骄傲自豪的道。 原来只是徐家五爷的儿子啊,这个世子是哪门子世子?莫不是还指望着徐阁老上升做郡王?亦或是徐家出了皇子妃,得道升天? 真是搞笑。 分析了其中的关系,倒不足为惧了,一瞬间就变了脸色,从腰间拔出匕首,一群人看到那匕首剑柄和剑囊上坠着的宝石珠子,哄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这……这就是你的武器吗?要不要……本世子借你一把啊……哈哈哈……”徐涧看着她花里胡哨的匕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弯着腰,有点喘不上气来。 林子漾也勾唇笑,这里人烟稀少,她为了节省时间特意挑的一条比较狭窄又阴暗没什么灯的巷子,穿过这条巷子再走一段路便是摘星楼了,却偏偏这么凑巧,就碰上了徐涧这不着调的男人。 只怕是早有预谋的。 不过,无所谓!既然有人送上门做陪练,那还客气什么? 林子漾活动了下手脚,冷冷的看着他们,抽了匕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生冷又陌生,像是没有感情的机器,拿着匕首不过片刻功夫,一群人都趴在了地上,连匕首都没有抽出来。 她冷冷的上前,一把捏住正在往后退,踢着身边倒下的正在哎哟叫唤的家丁,捏徐涧的下巴,将匕首比在他脖颈间,语气生冷:“说吧,谁的主意?像你这样一个只知往女人堆里扎,找乐子的男人,怎么可能恰好就在这样一条僻静的巷子里守到我?怎么也该在热闹的街头才对啊?”林子漾眸子一片冰冷,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件死物。 徐涧这人在京中出了名的诨,与贺羡南嚣张跋扈的名声不同,这人是真正的纨绔子弟,是青楼酒馆赌庄的常客,是来京中第一次跟霍牧归见面,便被他提及的,最为嫌弃的人。 他说他名头的时候,倒是对号入座了,只是没想到竟长了一副如此有欺骗性的皮囊。 “你放开我。”徐涧挣扎了几下,发现自己挣扎不开,恶狠狠的瞪着她,威胁道:“你得罪了本世子,有你好看,快点给本世子放开。” 林子漾并没有想如何,但教训还是要有的。 “放了你,也可以,告诉我是谁在幕后策划的。”林子漾淡淡的道,拿着刀背轻轻抚过他的脖颈,引起他一阵战栗。 第一百五十三章 寻贺羡南 “我说。”徐涧毫无出息就将人卖了:“是徐紫凝,是她给我的消息。” 徐紫凝?林子漾记忆里没有这个人,倒是知道徐紫嫣。 莫不是两姐妹。 她笑笑,收了匕首,淡淡的道:“带着你的人,滚吧。”林子漾讥讽的说完,先一步转身离开。 徐涧只觉得玄幻,如此就让他们走了,看来还是怕不敢惹徐家的嘛,他咂咂嘴,踹了踹一地的奴才,没好气的道:“一个个平时凶神恶煞的跟什么一样,连个小丫头都打不过,回去就给本世子练起来。” 他狼狈的带着人灰溜溜的离开,到底心有不甘,想着徐紫凝说的玄宗大师从那么多的听诵经的女眷中,独独选了她一人,还待了快一个时辰才回院子。 能被玄宗大师看中的人,命格定然不凡,说不准八字也好,若是求娶的话…… 他在脑海里盘算着,走出巷子不远,便是那花魁游街的地方了,早已散了场,似乎没什么好看的了,带着人便回了府上。 而林子漾再次到摘星楼,却进不去里面了,门口的人告诉她说贺羡南已经离开有一会了。 她叹了口气,见着时辰也不算早了,便往回走,到楼外楼前坐马车回了沈宅。 只是意外的是,师兄竟然还没有回来。 只将自己给他买的一些小玩意都给了他院子里的小厮,剩下的给师父师娘的礼物,明天白天再给,这才回了屋子。 一夜好眠,醒来时,仲秋已经在外间生火了,正架着一个小锅子,不知道在煮什么东西,见她从里面出来,高兴的跑上前道:“姑娘,奴婢从家里带了点野生板栗,快煮好了,你就起来了,真好。”她献宝似的拉她上前查看大布包里装着的板栗,期待的看着她。 “看着不错。”不是冥川谷那种大的板栗,而是锥栗,红棕色的外衣,看着颗颗饱满,格外诱人。 林昭恹恹的打着哈欠路过林子漾的院门前,手里拎着她的两个灯笼,听见里面的欢呼声,停顿了脚步,转了进来,好奇的问道:“你们在看什么呢?” “公子!”仲秋先一步看到他,敷衍的行了个礼,便指着锅里翻炒着的板栗道:“炒栗子呢。” 林子漾从锅里挑了几颗炒得开了口子的递给他,殷勤的劝道:“师兄,快尝尝,很好吃的,是仲秋从家里带来的。”上前接过他手里的灯笼。 一双眼眯着如同慵懒的猫儿吃到了最美味的佳肴。 林昭剥了一颗,味道确实不错,但因着心里记挂着事故而总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差不多了,仲秋啊,拿油纸包一点起来,给师父他们送点去,借花献佛了。”林子漾说完,调皮的伸手点了下仲秋的鼻子,转着圈,裙摆扬了一个漂亮的弧度,那两盏灯笼也微微摆动起来,施施然如同一只飞舞的蝴蝶一般,进了屋子里。 只一会便抱着两个长盒子出来,带上已经包好的栗子:“再给我装一份包好,一会我带走。”林子漾将热热的纸包捧在手里,源源不断的热意传进心窝里,整个人都热乎了起来。 林昭见她要去前院找师父师娘,很是有眼力见的跟着一块出去了,还是那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跟丢了魂一般。 林子漾将买的礼物和栗子都给了师父他们,并告知了一会要出去一趟,不用备她午饭了。 从前院回了自己院子,仲秋已经装好了栗子,她从钱袋里掏了一两碎银子给仲秋,神色赫然却很坦然的道:“昨日买花灯将银子花的差不多了,这点你拿去买点吃的给家里弟弟妹妹吧,等我手里宽裕些了,再给你补上啊。” 她进了屋子,提着花灯出了府,直奔还在修葺的国师府,门口有工匠正在刷着柱子上的红漆,里面出来两个家丁抬着一旦废弃垃圾。 她急急上前拦住他们的去向,打听道:“两位小哥,三殿下在府中吗?” “你是何人?打听殿下做什么?”走在前面的男人斜着眼睛瞟了她一眼,很是不屑的道:“我们殿下可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见的?” 林子漾被说的一懵,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愣愣的看着两人抬着一旦子的建筑垃圾走远。 她站在门口,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人说的好像有点道理,他们虽然经历了一些不寻常的事,可除了这些,她连见他一面都是奢侈,又如何能拐他去北境的冰镜? “这不是林姑娘吗?”卫安陪着贺羡南从宫里出来,眼尖的见到了在门口发愣的林子漾,叫停了马车,撩起帘子示意贺羡南看外面。 她上身是一件白色的褂子,袖口处一圈同色的毛毛,搭着一件加绒的长褙子,下身是一条浅棕色的下裙,一头青丝随意挽了个髻,绑着一根红绳,手里提着两个灯笼,还抱了一个纸包,看着……挺落魄。 贺羡南一眼就看见了她拿着的灯笼,几步就下了马车,吩咐道:“你们先进府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整理的?以及需要添置的,都安排好。” 他上前,林子漾才回过神,见着他,似有些不真实感。 “走,带你去个地方。”他暼了眼她手里的灯笼,想着昨日夜里去的摘星楼,算是盛京私密性最佳的地方了。 “去哪?”林子漾不在状态,傻傻的问了一句,看着他的眼神带了点谴责的意味,自己却没有感知到。 “摘星楼,不远,咱们走过去。”贺羡南不知她如何了,但念着她情绪不高,走走或许就想通了呢。 两人沿着街道走着,刚过了一条巷子,便遇见了倒完垃圾回来的两个家丁,见着贺羡南带着林子漾,都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从对方眼里都看到了恐惧害怕。 战战兢兢的给贺羡南行了礼,林子漾跟在一旁,只冷眼看着,任由他们行了礼就离开了。 依旧是昨夜那个位置,小二了一壶雪域白茶,又盛了一盘炒好的瓜子,林子漾将纸包递给小二问道:“可否麻烦帮我将这些栗子装个盘子?” 第一百五十四章 偏离 那小二很是爽朗的接过,甚至好心的问道:“姑娘可需要加热?” “若是可以加热,自然更好。”林子漾心里的郁气被冲淡了不少,一瞬间觉着空气都舒心了不少,那阴沉沉的天幕都不觉得压抑了。 “再上几碟点心吧,若是少东家回来了,烦请告知一声。”贺羡南递了一锭银子给小二,客气的道。 那小二拿着银子端着托盘,很快离开。 林子漾将两盏灯笼都摆在桌子上,看着他问道:“熟悉吗?” 贺羡南点点头,疑惑不已的问道:“哪里来的?” “昨夜从集市上的花灯摊子上花了十五两银子买下的,说是一男一女寄卖的,你知道他们是谁吗?”林子漾回想起昨夜那个摊主说的话,心里所有的疑问都似乎有了答案。 “一男一女?莫不是……”贺羡南激动的站起身,碰上了桌子一角,惹得桌上的杯子都晃动了一圈,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神色飞扬身上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动:“可是钟离凛冬和钟离黎夏?” “不确定,只能确定一人。”林子漾稳了稳杯子:“这个人,你我都认识,安娜,还记得吗?” 那个与兰若人搅和在一起的女子,媚骨天成,集美貌优雅性感于一身的女子。 贺羡南突然就不激动了,他一下子就坐在了她对面,刚好小二推开格子门,端着点心进来,一盘盘摆开,见着桌上湿了一块,拿了抹布动作干净利落几下就清理干净了,也不八卦,做完一切便退了出去。 贺羡南所有的激动都被泼了一盆冷水,她说的这个女人,他今日才在母后的宫里见着,竟不知何时入了宫,成了他父皇众多妃嫔的一个。 竟成了他的庶母,何其讽刺。 “你确定吗?”他吞了吞口水,却还带着点期盼,希望她说的不是真的,林子漾点了点头。 “我记得,梦境里钟离澜颂是将这美人灯给了钟离黎夏处理了的,在蛮荒听到涉及长生殿,便让她着手,回了冥川谷就将灯给了她的。”她回想起梦境里的一切,都清晰的仿佛才发生在眼前,点点滴滴都如此清晰。 “这六瓣海棠……”贺羡南记着,在冥川谷就从未见过这盏宫灯,如同钟离澜颂在渠县玩的那只猫一样,启程回冥川谷的时候,留给了酒楼掌柜的。 林子漾不想提及,只转换了话题问道:“昨日那群人,可查清了底细?” 那一行人,做街头寻常人有点小本事,玩点杂耍,既能最快速度融入京中,又能不动声色的打探消息,倒是好主意。 “查到了一些东西,不过胥华剑这事,急不来,得慢慢来了。”贺羡南想着卫安带回来的消息,颇为头疼的道。 “那胡子拉碴的男人武功不低,咱们三捆一起都不一定打的过对方,躺在马车上病怏怏的那个,还不知底细。”贺羡南叹了口气。 卫安得跟在他身边,派了别的暗卫去盯着,暂时还没有消息传出来,那小女孩倒是查清了来历,是许州下面流民,与家里人走散了,自个往胡夏方向去了,在胡夏与南靖边境的上阳城遇上了他们一行人,被他们救下,一路到了京中。 这是卫安在周边走访打听来的,也是小女孩自己说出来的,具体真假还有待考证,也派人去找小女孩的家人了,都需要时间。 “你说……为何突然就出现了胥华剑,六瓣海棠宫灯,美人灯这些与梦境有关的物件?我总觉得有些不好的感觉,从昨夜开始,心里总是不踏实的。”林子漾不安的说道。 他何尝没有这种感觉,从今日早上在宫中见着安娜的那一刻,他便隐隐有种错觉,有些东西已经开始偏离原有渠道,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而他们却连头绪都没有理出来,连如何应对都不知。 他端着杯子一饮而尽,刚放下杯子抬起头便触及了林子漾复杂的眼光,似在看他,却也不似在看他,仿佛是在确认什么事情一般。 “贺羡南……我不想那么恶意揣测的,可是……”似乎就是从贺羡南入了冥川谷,她的人生迹象就偏离了原有轨道,走上了一条未知的,迷雾重重,或许还危机四伏的道路。 “自从认识了你,所有的一切才变得不可控起来。”她带着点抱怨和质疑的口吻,怎么可能不怨?若不是因为他,她不会在床上躺两个月,也不会经历如此繁复的梦境,如今竟连现实和梦境都难以分辨,时不时的精神不济。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活泼好动开朗,单纯天真没烦恼。 而现在呢,竟然有很多疑惑和烦恼,不过才半年时间,仿佛就被迫成长起来,接触和了解了一些她从未想要了解和触碰的东西,是话本子里都不会写的故事。 偏偏将两人捆绑在了一起,到底是为何? “明明很多事情,都是因为你将我牵扯进来的,可是偏偏这些事情里,我一知半解,全靠自己猜和摸索,贺羡南,你觉得这样对我,公平吗?” 听得出来,一肚子的怨气趁着这个被打开了的缺口一下子都倾倒了出来,像是被那两个家丁抬出去倒了的垃圾一样,说完了心里便痛快了。 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我经历的比你现在经历的更为复杂,且还是我一个人经历的,你至少还有我陪同着。”贺羡南看着她,外面下起了鹅毛大雪,窗户没有关闭,纷纷扬扬的路过窗口,掉在了地上。 “林姑娘,很多事情不是我不告诉你,而是只有你自己经历了一遍,才能理解。”贺羡南皱着眉,努力的想着词汇去形容那种感觉,却觉得词穷。 林子漾转头看向窗外,又下雪了。 已不知这是今年的第几场雪了,可每每看到这样大雪纷飞的场景,她都觉着一切都美好,都带着希望。 瑞雪兆丰年,总是好兆头的。 第一百五十五章 流云城急报 “那你告诉我,现在的困境如何去解?”林子漾总觉得这才刚刚开始,接下来会面对什么,他们都未知,她并不怕未知的,迷雾重重的危机,她怕的是,这是蓄谋的,刻意针对他们两人的圈套,而他们彼此之间却还带着隐瞒。 如此这般,还如何合作,一同破局? “我……”贺羡南很想将一切都告知与她,但话刚出口,门口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林子漾警惕的握着腰间的匕首,做防御姿态,一双眼睛锐利的盯着格子门。 “三殿下倒是会选时间,专挑我不在的时候,还好今日回来的及时,不然你又要溜了。”门推开,一个二十七八,戴着一顶羊毡帽的男子,穿着厚厚的貂裘大衣,脸上的肌肤算不上好,有些黑,但精气神十足,手背上有一块烫伤的疤痕,让人一眼能记住的便是那双眼睛了,瞳孔带着点棕色,见着贺羡南就一顿输出,说完才注意到一旁坐着收回了手一脸坦然的林子漾身上,打量了几下疑惑的问道:“这位姑娘,从未见过,是哪府的千金?” “林姑娘,非盛京人士,这位是天机楼的少东家商无影,也算半个好友吧。”贺羡南懒洋洋的歪在垫子上,视线落在外面正在飘零的雪花上。 “可是那位被玄宗大师偏爱的姑娘?”商无影上前几步,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精致的眉眼问道。 贺羡南一听这话,心底生出一股警觉性,眼里含着警告的神色看着他,带着不悦。 “你不要着急嘛,我可没打她主意啊,不过是看出来的,而且……而且这盛京里的世家贵族的姑娘,谁人是我商无影不知的?”商无影坐在他旁边,学着他撩起袍子歪坐着,一边身子靠着贺羡南叠起来的腿上,急急辩解道。 “看在你与三殿下关系不同的份上,给你句忠告吧,最近不宜出门,万事小心。”商无影仔细端详了她一下,正色道。 林子漾却没有放在心上,她自己的身手,还是有几分把握的,这盛京的人,都是酒囊饭袋,中看不中用。 “行了,事情我也跟你说了,你那边有消息随时通知我,我先回去了。”林子漾起身,拍了拍有点皱的裙摆,告辞道:“多谢公子提醒,有缘再见。” 待她离去,身影消散在一片白茫茫的雪花中,商无影才凑过去,眼神暧昧的看着他,贱兮兮的挑眉肯定的道:“你与她……在我这里幽会!” 贺羡南拿着桌上摆着的茶杯就扔了过去,恼怒道:“慎言!”可脑子里却是从幽冥潭托着她出水时的画面,她衣裳都湿透了,黏糊在身上,朦胧的若隐若现的曲线,以及那微微颤动的长长的睫毛。 他无意识的咽了咽口水。 “行吧,你说了算,不过我刚刚合过你俩的面相,你俩有缘。”他笑着说道:“另外之前你让我查的事,有点眉目了。” “那周檀太鲁莽了,昨日元宵佳节,他胆子也是大,竟然敢冲撞圣驾,若不是我手下的人,这会只怕已经身首异处了。”商无影不赞同的道:“你真不打算插手吗?” 贺羡南摇摇头。 这样一颗棋子,得深埋,渗透了,一生只启用一次,亦或是一次都不启用。 “行了,陪我坐坐吧,尝尝这栗子。”贺羡南从盘子里拿了两颗饱满开了口的栗子递给他,自己又拿了一颗,慢慢剥着,动作优雅尊贵,可神色间带着点不耐,一眼望上去依旧是那个嚣张跋扈的三殿下,却恍惚多了点人情味。 贴近市井小民的生活。 “许州那边派了几个人过去,只怕开春了稳不住,兰若人早已在许州周边扎根,且他们擅长打洞,行动诡异。”贺羡南叹了口气。 “我会算,但不是神仙啊,大哥。”他见贺羡南那模样,便知他心里什么小九九,直接摆手拒绝道:“透露天机,会横死的,你想都别想。”哽着脖子一副要咬人的模样。 贺羡南一点都不意外,嘿嘿笑了两声,转而搭着他的肩膀,跟他一样贱兮兮的道:“你想多了,我怎么可能让你横死呢,唉……不过是让你走一趟罢了。”从许州回来后,与贺宸北就做了安排,下派的人都是自己人,倒不怕有鬼,只是许州到底烂摊子太大了,拾掇起来也棘手,贺羡南总觉着不太放心,马上翻春就热起来了,许州的迦云山本就是边境天然屏障,他更担心的是流云城。 若是让商无影以行商的名头在边境上转上一圈,这家伙功夫不差,也狡猾奸诈,定能收获不少。 只是还未待商无影启程,盛京就传来了流云城被围攻的消息,北盛几万大军压境,流云城的将领是前朝珈迩王朝赫赫有名的铁血统帅施寻昼,靠近皇宫的中轴线上的昌平街上有陛下赐给他的府邸,威远将jun府。 如今这宅子已经成了二皇子贺韫之的府邸,而那施寻昼在盛京攻陷,皇宫坍塌时,便归降了贺铮,却免不了被发配边关的命运。 自请去了流云城,比许州更为偏僻艰苦的城池。 但贺宸北却是见过流云城百姓的生活,安居乐业,城中秩序井然,并不比盛京差,只不过是环境使然,又是边陲之地,百姓不富庶罢了,可在那定居的百姓并不少,街上来往的人也都开朗大方。 这已是难得,而能让施寻昼都令人快马加鞭送了军情入京,可见情况非同小可。 贺宸北三兄弟以及朝中重要的文臣武将都聚在了御书房里。 贺宸北将折子递给贺羡南看,自己将里面的消息透了出来:“如今流云城被北盛和兰若人一同围攻,且那兰若人擅长挖洞,只怕不日便有地道通进流云城了,而流云城全部兵马也不过五万人,光是围着不攻都能耗死他们。”人口多,那么粮食耗得也快,补给送不进去,坐吃山空,便是围上半个月,一个个吃不饱饭的时候再发起进攻,哪里还有力气御敌? 第一百五十六章 朝堂争议 “殿下可不要小瞧了施统领,这位施统领三年前可是将咱们这些老将折磨了个遍,那一出出诡异的行军布阵方式,让人防不胜防啊,若不是前朝早就内里腐朽,那林重伯设计令皇宫坍塌,那昏君被埋,只怕这战事还得再拉长个几个月。”坐在下首的魏宁豪气的道,武将骨子里的慕强,丝毫不觉得被强者碾压有什么丢脸的,反而更惺惺相惜,渴望与他一样,甚至想要赶上他。 贺羡南并不知这些,三年前父皇和兄长打入京中的时候,他正好寻到了幽冥潭,并发现了其中的蹊跷,便一门心思扑在了解密上面,后来多番打听,终于寻到了百里桑祁。 却是三年后才入了幽冥潭,从梦境里知晓了百里桑祁不是个好人,出了幽冥潭,可再也寻不到百里桑祁。 但接踵而来的怪事却多了起来,元宵佳节出现在街头的杂耍班子手里的软剑,人群里只有他和林子漾看见的,与百里桑洛小时候一模一样的小孩手里提着的扇形柿柿如意灯笼,那灯早在沧浪峰就已经毁了,还有林子漾从摊子里买下的六瓣海棠和美人灯,以及那寄卖的两人,已知其中一人是安娜,那么另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又是谁? “既然能让施统领都送了紧急军情出来,想来流云城的情况非同小可。”魏宁噌的一声站起来,上前两步,单膝跪地,抱着双拳请命道:“陛下,老臣请命带兵支援施大人。”声音坚定洪亮,一点也不像这个年纪的人。 流云城距离许州不过三百公里,若是流云城破,按照正常的行军速度,挥军南下也就五六日的功夫,过了许州便只有凤阳关一道天险,不可不重视。 贺铮坐在案前,正仔细研究着堪舆图。 也是这时候才发现,这建国不过短短三年的南靖,四面八方都是漏洞,像是一个死局,南靖被三国十六部落包围着,若是联合起来,南靖根本没用抵抗之力。 “魏大人有此心,朕心甚悦,然大人征战多年,该颐养天年,南靖少年英才辈出,依朕看那徐家儿郎便不错,徐峰。”贺铮从堪舆图里抬起头,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望向徐阁老,反问道:“徐阁老,你说是吧?” 徐阁老汗津津的出列,颤巍巍的跪在地上,一副羞愧不已的表情,惶恐道:“承蒙陛下厚爱,峰不过是会一点拳脚功夫,纸上谈兵罢了。”头垂在了地上,紧紧贴着地面。 贺羡南歪在一旁,冷哼了一声,他颤抖得更厉害了。 虽然结果如他意了,徐家不愿意徐紫凝嫁他,称病将人送往岭南老家养病去了,而徐紫嫣一个庶女,自然是不可能给他做正妻的,但徐家的做法令他生气憋屈,向来只有他挑选别人的,哪有别人挑剔他的。 “这问题不大,徐峰怎么说也是京中的护城都尉,连京中的治安都管理得好,带人运送个粮食过去问题不大,且流云城有施大人坐镇,相信徐都尉在施大人的指导下,能力必然会突飞猛涨的。”贺羡南冷冷的道,在场所有人都听得出来话里的意思,果真是眦睚必报的家伙。 “当然了,若是徐都尉自认担不起这担子,本殿下大方,将卫安借给他,肯定能护卫他安安全全到流云城,再毫发无损的回到盛京,徐阁老,你觉得如何?”贺羡南磨着后槽牙,阴恻恻的道,脸上的恶意是一点都不收敛。 徐阁老匍匐着身子,却不知如何抉择,只不停的颤抖,二月乍冷还寒的天气里,额头竟密密麻麻出了细汗。 “行了三弟,看你把徐阁老吓的。”贺韫之巧笑着站起身,上前两步将徐阁老扶起来。 “微臣惶恐,若峰真能为此事出力,也算是一种历练,臣只担心峰成事不足,累及施大人。”他坐在位置上,才回了魂,擦着额头道。 “好了,朕不想听,只想看到结果。”贺铮听他这话便不爽起来,站起身将手里把玩的珠串往桌上一扔,背着手道:“此事太子全权负责。”说完便负气离开。 一群人急急跪下,高呼:“恭送陛下。” 他出了御书房,随身伺候的公公便贴心的跟在了身后,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附小做低的跟着,脚步都放轻了许多。 顺着宫道一路走到了御花园,院子里正是百花凋零之时,只绽放着几簇红梅。 “那是何人?”贺铮看着站在树下,只能看到一个窈窕的背影,披着一身碧绿色长袄,一手抓着树枝,一手摘着花朵放进一旁丫鬟提着的篓子里。 兴致倒是好。 “是安贵人,宝淑阁那位。”公公倒是记性好,记着这一位,主要是这张脸,这身段,太有攻击性了。 “是她啊。”贺铮倒是记起了,转而问道:“皇后在做什么?” “奴才该死,不如陛下亲自去瞧瞧。”公公听他突然问起,腿脚利索的跪下,顺手就给了自己一嘴巴,十足谄媚的道。 贺铮抬脚轻轻踹了他一脚,嗤道:“要你何用,还不快带路。” 锦绣宫里,皇后提起贺羡南便不停叹气,想着这段时间京中的流言,就头疼不已。 “娘娘何必如此忧心,就那姑娘的身份,能入宫为奴为婢便该叩谢皇恩了,若是懂事的,就该知晓分寸。”秀芝姑姑轻轻为她捏着肩膀,她坐在长条案前,手里正拿着账本在查看。 “话虽如此,可到底救了羡南的命,唉……”她放下账本,揉了揉眉心。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你呀。”贺铮在外面听了一嘴,听到她这话,没忍住抬脚进来,接话道:“救了咱儿子命不假,可这样出身的女子,咱皇家可要不起,朕想着,不如给她赐个好亲事,你觉得如何?” 皇后拂开秀芝的手,秀芝姑姑立即扶着她站起来,自己后退了两步给皇上行了礼,皇后上前两步挽住他的手,嗔怪道:“皇上怎么还有听墙角的习惯呢?” “哈哈哈哈……怪朕,怪朕。”贺铮倒是心情极好。 第一百五十七章 恩情 “不过陛下说的倒是个好法子。”皇后听着他这话,也没接话,只接了前面的话头道:“身份太高了不行,她这出身不显,又没有根基,容易被欺负,太低了也不行,显得咱们没有诚意,倒是为难了。” 秀芝姑姑倒是想了一个办法,出声道:“陛下,娘娘,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她是皇后的陪嫁嬷嬷,与其他下人都不一般。 “哦,秀芝姑姑什么想法?”贺铮好奇的问道,带着皇后坐在窗边的软榻上。 “既然想给林姑娘赐婚,不如问问她的意见,看看她什么想法?如此也显得皇家的诚意,也算还了她的救命之恩了。”秀芝姑姑笑着让丫鬟泡了两杯茶送上来,打整了下塌边燃着的薰笼。 这倒是最好的办法了,也显得他们诚意十足,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两人都点点头。 “如此最好,不过臣妾想着,不能光林姑娘这边赐婚,还有羡南那,臣妾呢倒是看中了陈安家的陈星辰了,那姑娘稳重,知书达礼,长得也水灵,该是他喜欢的模样了。”皇后想着,贺羡南也二十二了,眼见着就二十三了,他大哥这个年纪早已成家了,后院不止一个女子,而他呢,跟个和尚似的,这几年给他院子送了不少女子,个个模样出挑,又会来事,硬是没有一个女子能成事的。 再不定下来,她都担心他要出家了。 贺铮想着他,只笑着无奈的摇摇头,眼里含着宠溺的光,想到他的做派和德行,只觉着好笑。 血气方刚的少年郎,横冲直撞的脾气,到处惹是生非,却极有分寸,从不欺压弱小,至少来盛京的三年里,每年元宵微服私访,都没有听见市井小民对贺羡南的抱怨,反倒是提起他,都是赞叹。 “那陈尚书之女,身份,模样配他,朕总觉得差了点,要说颜色,那陈紫凝更胜一筹。”贺铮想着。 “娶妻娶贤,纳妾纳色。”皇后嗔了他一眼,那眼尾微挑,说不出的勾人,哪里有平日里的端庄大气,一副小女儿的模样,她轻轻拍了他一下,软着声线道:“不如陛下做主,那陈星辰做正妻,那徐紫凝赐个侧妃?” 贺铮想了想,觉着不妥,那徐阁老虽然本事有,但后院却是一团糟,提起徐阁老的家事,谁不摇头啊,宠妻灭妻,还好徐紫嫣争气,那徐家老太太也还镇的住。 这样一个宠妾养出来的女儿,能学到什么东西,左右不过是些肮脏的后院手段。 “这样,秀芝姑姑……”贺铮没有说这些,只吩咐秀芝姑姑道:“你派人去沈家一趟,请林姑娘三日后进宫一趟,陈家那边也提前通个气,顺便让三殿下三日后也过来吧。”总要有个由头的。 倒不如直接当着两个当事人的面,将这份恩情给了了。 林子漾接到进宫的消息,人都是懵的,倒是沈镜辞稳得住,塞了个小红包递给来传话的公公,仔细问道:“公公可知是何事?且子漾从未进过宫,不知可否由长辈陪同一二,以免不知规矩冲撞了贵人。” 那太监微微掂量了下银袋子,眯着眼笑着道:“是好事,不过皇后娘娘知道,林姑娘从未进过宫,不知宫里规矩,可由长辈陪着一块进宫,且娘娘安排了嬷嬷,三日后亲自来接姑娘。”这话本可说可不说,但他们如此上道,倒是卖一个人情也无妨。 只是可怜了这林姑娘,看着如此通透又纯粹的模样,颜色也是极好的。 待那公公一走,张叔立即将大门给关上了,沈镜辞一身的力道都卸了下来,软软的坐在了椅子上,手都在颤抖着。 心知这时候进宫必然没有好事。 那流云城八百里加急的情报如今盛京都传便了,却在这时候宣了她入宫。 林子漾倒是心态好,不过是入宫一趟,他们沈家对贺羡南有着救命之恩,搞不好就是突然想起这事,给点赏赐什么的吧。 “师父,你也别愁了,这事既然已经发生了,就得面对,愁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林子漾劝道:“何况只是进宫一趟,这盛京谁不知,三殿下的命是咱们救的,估计皇后娘娘也就是想见见我,想知道与三殿下传出流言蜚语的女子长什么模样罢了。” 他不知该说林子漾是不知者无罪还是说她初生牛犊不怕虎,但也确实不好多说,免得她也跟着不安心。 “这样,月娘,三日后,咱们一起陪着子漾进宫,相信娘娘也不会介意的。”大不了挟恩以报。 这也算最坏的打算了。 徐涧听闻了这事,不免焦急起来,急急的回了府,就找了父亲和母亲,他父亲徐言正发愁着,想着大哥提及的事,一筹莫展,这家伙就跟炮弹似的冲了出来,言语急促的道:“父亲,娘亲,这事你们一定要上心啊,可事关儿子的终生大事。”他猴急的倒了一杯茶两口都喝下了肚,才觉着心里舒坦了些。 “终生大事?你爹我现在为你的人身安全愁得要死,我却还在想着儿女情长,你看看你院子里那一堆莺莺燕燕,像话吗?”徐言一掌拍在桌子上,本想给他一巴掌,到底是自己唯一的儿子,下不了手,只能将气撒在了桌子上。 “爹,什么事啊?这么棘手?”他愣了一瞬,见他爹表情不对,倒是乖顺的顺着他的话问道。 “流云城的事想必你也听到风声了,听你大伯的意思徐峰必然得押送粮草去流云城,不过这一行人里……没有自己人,到底是不放心,你大伯意思,让你一道去,给你也捞点功劳。”徐言苦不堪言,他就这么一个独苗苗,如何舍得他去吃苦,还不如就在京中做个纨绔子弟,至少安全,且又没有伤天害理,不过是喜欢几个姑娘罢了。 徐涧一听这话,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瞬间计上心头,嚷嚷道:“爹,儿子去。” 第一百五十八章 斩断 两口子一听这话,一块愣住了,这傻小子是不知道这一趟有多危险吗?且不说流云城了,就是许州一带,流民那么多,这粮食能否安然送到流云城都是个未知数,其中的凶险可想而知,何必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趟这趟浑水。 “你疯了吗?”徐涧他娘一听这话,眼泪都落了下来,忍不住拔高了声音问道:“你知不知道多危险?啊?” “娘,你先别急。”他急忙安抚道:“爹,你听我说啊。” “你去跟大伯说,我答应去,不过有个条件。”徐涧笑着,脸上的算计毫不遮掩,一张漂亮的脸上都是裸露无疑的欲望,望着他继续道:“让大伯向陛下请旨,将林子漾许配给我。”他见两人神色不对,急急将林子漾被玄宗大师单独相看的事说了出来,且结合了京中的流言,又说了皇后宫里的太监去了沈府的事。 三人一瞬间心思就活络了起来。 在他们看来,林子漾不过是一个孤女,被沈镜辞夫妻收养,连个官职都没有,能许配给他,已算是高嫁了。 何况是三殿下那样的身份,那么皇后娘娘见她,很可能就是为了斩断这流言,也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必然会为她寻一门亲事弥补她。 “为父知道了。”徐言虽不如徐元那般有本事,但小心思不断,若是真被玄宗大师选中,说明命格奇特,倒不如先下手为强,哪怕这是假的,也没什么好损失的,一个弱女子,进了后府宅院,还不是任人拿捏吗? “好儿子,你且等着,父亲给你办妥。”徐言拍拍他的肩膀,带着笑意离去。 而转眼便到了林子漾进宫这日,仲秋担心的一夜没睡,打着精神给林子漾梳了个灵蛇髻,坠着琉璃做的荷花步摇,穿了她最贵的衣裳,竹青色的上襦,领口绣着铜钱纹样,袖子上坠着一圈白色的珍珠,一条棕色的下裙,裙头上用金线银线勾了框架,绣着一株红杏,几片墨绿色的叶子,裙摆上是一圈白色的蕾丝,看着有些老气,只是胜在料子是上好的祥云纱,也是林子漾从小习武,这周身的气质倒是将老气的颜色压下去了,显得稳重大气起来。 “行了,就这样吧,你也别担心了,有师父师娘陪着我呢。”林子漾见她呵欠不断,一副担心得快哭了的表情,不由笑着安慰道:“倒是师兄,不如一会你替我去看看他,这几日他心事重重的,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要不,你帮我打听打听。”这不过是托词,为了让她不要胡思乱想罢了。 “姑娘放心,奴婢一定给你打听清楚。”仲秋眼里担忧没有减少,却还是坚定的应了。 “那就先谢谢仲秋姑娘了。”她伸手挠了挠仲秋的腰肢,仲秋痒得忍不住躲了一下,林子漾得寸进尺又上前挠了挠,两人闹做一团。 月娘进院子便听到了屋子里的笑声,摇摇头进去。 “该出发了,宫里来的嬷嬷在门口等着,一会去,万事谨慎小心。”月娘轻咳了两声,打断他们的嬉闹,嘱咐道。 林子漾点点头,朝着仲秋吐了吐舌头,笑嘻嘻的跑到了月娘身边,整理了下裙子,脸上的笑容没有减少:“知道啦,师娘放心吧,子漾多乖啊,怎会惹是生非呢。” 三人上了宫里安排的马车,嬷嬷坐在林子漾身边,沈镜辞是男子,只坐在马车外的车沿上,那嬷嬷自我介绍了一番:“林姑娘好,夫人万安,老身姓杨,唤奴婢杨嬷嬷便好。”那微微有些发胖的嬷嬷,一脸笑容可掬的模样,可林子漾和月娘都知道的,能在深宫里活下去还混出头的,可不是表面看着和善这么简单。 “多谢杨嬷嬷走一趟,实在是……我们这山野村民,没见过贵人,惶恐冲撞了。”月娘急急翻了下袖子,从袖口寻了一个荷包塞给嬷嬷,讨好道:“这个,嬷嬷别嫌弃,当请嬷嬷喝茶了,辛苦嬷嬷走这一遭。” 那杨嬷嬷也不客气,直接揣进了胸口,笑得越发真诚了,一路上给她们讲了点宫里的规矩,倒是缓解了他们心里的紧张不安。 马车一路驶入宫门,也不知过了几道门,终于停了下来,那赶车的太监先一步下来,拿着矮几放在地上,先接沈镜辞下车,又候在一旁,伺候剩下的三人下来。 “杨嬷嬷,过了无极门了。”意思便是剩下的路需要几人走进去了。 “几位且随我来。”杨嬷嬷笑着让人下去,自己带着他们三人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屋顶上的雪已经融化得差不多了,只偶尔有那么一点点白色。 “原本沈老爷去拜见皇后娘娘是不符合规矩的,不过陛下特意交待了,姑娘第一次进宫,还是师父师娘都陪着才好。”穿过一道垂花月亮门便又是另一条长长的宫道,一眼望不到头。 沈镜辞曾经也出入过宫廷,知道这宫道里埋了多少少女的白骨,他只害怕兜兜转转,将子漾送了进来。 走了一刻钟才到锦绣宫,这宫门大开着,里面有说话的声音传出来。 “几位,请吧。”杨嬷嬷半弯着腰,恭敬的引他们进去。 沈镜辞走在前面,努力让自己得脊背挺直,林子漾和月娘互相搀扶着,迈过门槛,随着嬷嬷的步子入了里面。 宫门里也不知从哪里寻来的开得正艳的一盆盆颜色各异的菊花,白色的,紫色的,黄色的,绿色的…… 争奇斗艳,煞是美丽。 “平民沈镜辞携家眷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拜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拜见三殿下,殿下如意安康。” 沈镜辞稳稳的跪下,带着他们两人,跪下后挨个给他们行礼。 “起吧。”皇后拿着帕子捂住轻咳了两声,笑着道:“坐吧,上茶。” 贺羡南依旧是一副地痞流氓的姿态,毫不掩饰的看向林子漾,那眼神暧昧得很,看着就令人不自在。 林子漾对面坐着穿了一身湖绿色裙子,白色披风的女子,面带娇羞得望着贺羡南。 第一百五十九章 利用 林子漾见着这一幕,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她这是又被贺羡南利用了,不免狠狠剜了他一眼。 “倒是没想到,林姑娘竟生得如此玲珑剔透,看来许州的山水倒是养人。”皇后端详着林子漾,也没错过这一眼,只微微捏紧了手指,面不改色的夸道。 林子漾起身,微微福身,不卑不亢的道:“子漾谢娘娘夸赞,但并非许州山水养人,而是师父师娘用心养的,若没有师父师娘,子漾也不会有今日。”她就当自己没听出她话里的鄙夷,不过是在影射她来自于山野。 贺羡南嗤一声笑了出来,勾着唇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一张嘴倒是利索,脑子反应也够快的,白为她担心了。 “今日请你们进宫呢,只为了一件事。”皇上不满的看了眼皇后,一脸威严的道:“听闻你们救了三殿下一命,这恩是他该报的,你们如何提要求都不为过,只是为人父母,也总是惦记着见见他的恩人。” “林姑娘过年便十六了吧,不如朕给你赐个好姻缘?”皇上倒是精明,直接了当的将事情摆在台面上说。 “这京中男儿,可有不少出色的子弟,如何?”他望着林子漾,眼里含着警告,不过林子漾可不害怕。 “多谢陛下垂爱,但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子漾自幼没有父母,一直是师父师娘养大,一切听从师父师娘的安排。”她这话一出,也算是婉拒了陛下的赐婚之意,听在陛下的耳朵里却又是另一种意思。 恰好贺羡南还上来捣蛋,掀起袍子就往地上一跪,一脸期待的望着自己的父皇母后,而皇后在看着他起身那一瞬便觉得大事不妙,果然他接下来说的话坐实了她的第六感。 “父皇若是要给林姑娘择夫婿,不如看看儿臣,救命之恩,本该以身相许的。”他跪着,在他们上面看不到的地方,偷偷瞄着林子漾。他倒想知道,她要如何选择? 应该很高兴吧,毕竟一直这般喜欢他,都差点为他丢了性命。 “胡闹!”林子漾还未开口,坐在上座的皇后就铁青了脸面,而坐在林子漾对面的姑娘也瞬间一脸煞白,摇摇欲坠的模样,眼泪要落不落,强忍着靠着身边陪着的嬷嬷。 “母后!”贺羡南也是被逼急了,一方面是为了绝了陈星辰的心思,另一方面也是为自己争取时间,至于利用了林子漾,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以他对他父母的了解,是决计不会同意林子漾做他正妻的。 月娘急得都要站起来了,被沈镜辞的大手给压了下去,他也是一脸寒霜的看着贺羡南,这小子真是两面三刀,竟然敢打子漾的主意。 “若是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的话,那殿下要娶的人可不该是子漾。”林子漾不卑不亢的上前,连跪都不跪了,直挺挺的站在贺羡南边上,微微低头扫了他一眼,语气淡薄的道:“救殿下命的,乃是师父,大师兄辛夷,二师兄林昭,若要以身相许,只怕殿下不够分啊。” 既然他要这般无耻的拖她下水,去解他的燃眉之急,那么她也不介意无耻些。 “师父已经有师娘了,倒是大师兄二师兄都还为娶妻,殿下可是要二选一?”林子漾讽刺出声道:“不过便是殿下想选,两位师兄也无能为力,他们啊,都只喜欢女子。” “大胆!”秀芝姑姑听到她如此骇人听闻的话,心惊肉跳不已,生怕被连累。 沈镜辞与月娘也是为林子漾捏了一把汗,她却完全不将秀芝姑姑的话放在眼里,只冷冷的道:“若这便是陛下,娘娘,以及殿下的报答方式,倒也大可不必。” “民女生于山野,不懂盛京贵族的规矩,也不想嫁高门。”林子漾觉得,若是不能彻底打消这个念头,只怕日后还要拿她的亲事做文章,倒不如直接一点,一刀切,反正都得罪了,总不能因为拒了赐婚就弄死自己吧。 “民女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相知相遇莫辜负。”林子漾的坦荡和勇气,都令在场所有人意外,她这想法也另类大胆,这世间有几个男子能做到? 陈星辰坐在一旁,心内也大为震撼。 她从小就被教导的是一家主母的风采,母亲和嬷嬷都教她,打理内宅,掌中馈,要有容人之量,要上敬婆母,中敬夫君,下扶子女。 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原来还可以奢求这样的伴侣,可这样的想法,真的可以实现吗? 惊世骇俗! 贺羡南也是震惊,竟不知她内心是这般想法,莫不是之前他所有的感觉都只是他的错觉,林子漾的心里,从来都没有他? 跟梦境里的钟离澜颂一样,给人喜欢的错觉,却只是自己自导自演的一场镜花水月? 但同时内心也有一种难堪的念头,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这世间有多少夫妻,能如沈镜辞夫妻一般,一生一世一双人。 只有沈镜辞和月娘,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深情,眼角带泪。 “真是大胆!惊世骇俗!”贺铮气得半死,一介山野草民,竟敢挑剔他儿子,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民女倒是想问问陛下,民女只不过将自己对未来夫君的要求说了出来,何谈惊世骇俗?且是陛下娘娘召的子漾进宫,并非民女上赶着挟恩以报,既然是打着报恩的名义召了民女,那么自然是以民女的心愿为主吧,若是陛下强行为子漾赐婚一男儿,那不叫报恩,叫恩将仇报。”林子漾哽着脖子,全凭着一股劲道:“若是如此,陛下直接赐死民女罢,反正民女无父无母,除了师父师娘,也没人会为民女讨回公道。” 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皇上皇后留,将一家三口的面子撕碎了扔在地上踩,三人都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如同被人扇了几巴掌一般,生疼,却还要咬着牙装出一副慈祥的表情来。 “自然是以你的要求为准,毕竟是为了报恩,竟然你不愿高嫁,那姻缘这事便过了,你可以想想,你需要什么,在本宫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都能满足你。”皇后讪讪的笑了笑,靠着秀芝姑姑才没有倒下去,可也是被气得够呛。 第一百六十章 惊世骇俗 林子漾听着这话,也知道见好就收,恢复了一开始的样子,装出了几分乖巧。 笑得纯粹道:“民女别无所求,若娘娘非要替三殿下报恩,不如赐民女一些银钱傍身,以前在山野不知外面天高地广多费钱,到了盛京才知,原来只要出门便花钱如流水。” “若娘娘能赐一些银钱,让我们有资金去盘个铺子,赚点小钱,便是极好了。”她想着,贺羡南这条命怎么也值不少钱吧。 那可是一身的伤痕,加上瘟疫,以及噬心蛊啊,不说别的,就那解噬心蛊的涂罗白,让她昏睡了整整两个月,这可不是一点点银子能打发的。 “秀芝姑姑,去拿银票,将本宫的压箱钱取给林姑娘。”皇后又咳了几声,秀芝姑姑皱着眉头,有些不愿,三殿下去许州赈灾,娘娘便将宫里大部分银子都给了殿下,前几天传来流云城的事,娘娘又捐了一大笔银子,现在就剩那么点银子了,还要给这样一个不知好歹的姑娘。 却不能忤逆主子,只带着不满的情绪进了内室,一会便拿了一个长长的盒子出来,递给皇后道:“娘娘,都在这里了。”她没有伸手去接,只示意秀芝姑姑给林子漾:“给林姑娘吧。” “不过到底是救了羡南一命,银钱事小,本宫额外给你一个特权。”她从腰间取下一个白玉坠子,一并递给秀芝姑姑:“本宫绕过皇上,遇阻代庖一次,赐你一块免死金牌,只要你不做危害南靖,危害皇室,危害百姓之事,若是做了错事,都能饶恕你一命,如何?” 也就刚刚她说的那一番话,虽惊世骇俗,但触动了她最柔软的内心,曾经她也想着能与夫君恩爱白头,没有旁人,可……到底没有实现。 林子漾见她说的真诚,又仔细端详了那一块白玉,刻着一个赦字,且给的盒子虽看不出银子多少,但肯定不会少就是了,得到了她想要的,还额外得了个恩典,自然是开心的。 她欢喜的将白玉坠子塞进袖口中,抱着盒子跪下,声音里都带着欢快:“民女谢过娘娘,谢陛下,祝皇上娘娘夫妻恩爱,比翼连枝。” “也祝福子漾,心想事成,得偿所愿。”皇后真心祝福道。 勇敢的女孩,正是年纪小还懵懂憧憬之时,有此心愿也是正常。 转而对贺羡南道:“既然子漾不愿,你也不要强求,父皇母后都替你定下了。” “这陈姑娘在这里陪了本宫一上午了,羡南不妨陪她逛逛院子,看看花喂喂鱼。”她望着贺羡南,眼里带着警告。 “嗯,皇后说的对,羡南便陪陈姑娘走走,一会送陈姑娘回府,至于沈老爷一家,杨嬷嬷接来的,便依旧让杨嬷嬷送回去吧,朕也乏了,便不留你们了。”皇帝挂着一张死人脸,甩手带着魏公公便入了内室。 真是翻脸无情,只有皇后还撑着身子,脸上挂着的笑都格外牵强。 “如此,本宫也不留诸位了,杨嬷嬷,务必将几位安全送回。”她讪讪的说完,神情恍惚的搭着秀芝姑姑的手,背影萧索,穿着的皇后华丽的衣裳,也掩不住透出的寂静无声之感。子漾看着这样的皇后,内心生出一股惜惜相惜的感觉,她摇摇头将这可怕又奇怪的念头甩了出去,跟在后面一道出了锦绣宫的大门。 刚入内室,便迎面飞来了一个杯子,砸在了皇后的脚边,秀芝姑姑护着她急急往边上挪了两步。 满室寂静无声,丫鬟太监跪了一地。 “都是你出的好主意。”贺铮转过身,横眉冷对的拿手指着皇后,怒不可遏的道:“岂有此理,简直是奇耻大辱。” 皇后面不改色拎了裙摆跪了下来,什么都没有辩解,这么多年了,都是这么过来的,差点都忘了未成婚时的自己是何模样,她也曾意气风发,也曾与林子漾一般,只有那么一个小小的心愿啊。 她没有得到的,竟期望林子漾能得到,能圆了她的这个遗憾。 而林子漾一行人刚出宫门就见着靠在墙根懒洋洋的贺羡南,身边的陈姑娘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微垂着头,神色落寞。 “殿下万安。”杨嬷嬷上前行了个礼,沈镜辞带着他们二人只是敷衍的做做样子行了个礼,贺羡南有些讪讪的,也知道自己不地道,虽然有利用的成分,但也是担心她应付不过来罢了。 “杨嬷嬷,你便送到这吧,我亲自送他们回府。”他一点也不将身边陪着的陈星辰放在眼里,也没有见着她被风吹得瑟瑟发抖的身子,以及她身旁陪着的嬷嬷一副怨怼的表情。 “沈叔叔,婶婶。”他赔罪道:“林姑娘……今日之事,是羡南的不是,不该如此草率。” 林子漾没有说话,兀自扶着月娘往马车的方向走去,他想要上前拦住他们的步子,却被沈镜辞给挡住了。 “殿下好自为之吧。”沈镜辞神情冷漠,若是时光能够倒流,在回到救他的那一天,他想,他不给他一刀送他上路都算他仁慈他。 狼子野心,恩将仇报。 竟然敢打子漾的主意,让她进宫送死吗? 沈镜辞头一次对救人这件事产生了怀疑,头一次有了后悔的念头。 林子漾坐在马车上,隔着帘子轻声道:“师父,我们走吧。” “三殿下,今日在宫中,救命之恩已报,此事便了了,后会有期。”林子漾是想与他直接决裂的,可想到云阳先生的话,想到那些未解的谜题,到底没有说的太过分,还留了点余地。 沈镜辞直接丢下他,几步便到了车前,大步踏上了马车,杨嬷嬷立在一旁,看着贺羡南。 “麻烦嬷嬷送陈姑娘回府吧,我先走一步。”他解了缰绳,翻身上马,英姿飒爽的跟在马车后面,慢悠悠的护送他们离开。 第一百六十一章 天机楼 回去倒是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天机楼的一个侍女送过来的,关于平安锁的一点消息。 “事情就是这样,那侍女说这段时间,少东家查出了点新东西,之前告知咱们的与平安锁有关的那位,并非平安锁一开始真正的主人,得到的消息是这平安锁是八年前迦迩皇宫倒塌后,被一个从宫里出来的太监卖到他手中的。”林昭将侍女告知的消息说了出来。 “那马帮的东家听闻这平安锁是前国师大人所送之物,二话不说就买下了,不过……那太监的信息还没有查到,皇宫坍塌死了太多人了,也失踪了不少人,寻这样一个人比较费劲,有消息会及时告知咱们的。”林昭叹了口气,他们来京的目的本就是为了寻人,已经过了快两个月了,可每次都是查到了一点消息就断开了。 “已经这么多年了,有消息就很好了,剩下的不过是时间问题,总会找到的。”月娘见沈镜辞红了眼眶,忙轻拍着他的后背,柔声安抚道:“至少还有希望,对吗?” 也不知是在劝自己还是在劝沈镜辞。 林子漾听闻是天机楼的侍女传来的消息,又见师父师娘这般模样,焦急的扔下一句:“师父师娘,我出去一趟。”就提着裙摆匆匆往外跑去,南苑胡同本就不是热闹繁华的地带,街道冷清,来往不过匆匆几人,她快步跑出胡同,站在三岔路口,果然见着了贺羡南骑着马往热闹的集市跑去,她急急的追了上去。 还好他骑马当是散步一般,慢悠悠的追了一刻钟的时间,终于在一家酒楼门口追到了,贺羡南正准备去楼上坐坐,她抬眼一看,竟是燕雀湖边的明月楼,是霍牧归弄的那个风雅之地,听书的。 她气喘吁吁的跟着贺羡南进去,今日听书的人倒是不多,只三三两两的坐了几桌,还空着大半位置,贺羡南随意坐了一个位置,林子漾跟着,一屁股坐在了他对面。 脸上红扑扑的,一副累极了的模样,抬手就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也不知这茶水是何时的了。 “子漾……你……”贺羡南不敢置信的看着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的人,结结巴巴震惊道:“你……”刚亲自送回去的,可又跟着自己一前一后坐在了这个位置,实在是太意外了,他以为她都不打算与他接触了。 “三殿下。”林子漾放下杯子,抬起衣袖随意抹了两下下巴上的水渍,打断他的话道:“虽然我是很生气你设计我,拿我做筏子,但不可否认的是,你递了个非常好的梯子给我,让我能名正言顺的拒了赐婚,甚至连以后都不能在再打我婚事的主意。” 林子漾多聪明通透的一个人,理智又克制,脑袋转得也快。 “但不管怎么说,你也利用了我,那么,我利用你一回,应当不过分吧。”林子漾直接提出了她的要求。 这人与天机楼的少东家熟悉,那么拿这个已经发生了的事换一点实际的东西,也未尝不可。 “得看是什么事吧,总不能让我去作奸犯科吧。”贺羡南见她眼底的笑,有点犯怵,突然不确定今日的决定是对是错了。 “放心,不会让你作奸犯科的,就是利用一下你手里的人脉,帮我查点东西。”林子漾摊开了道:“帮我约下天机楼的少东家。” 贺羡南听她这话,只觉得意外,惊道:“就这?” 换来林子漾肯定的点头。 “行,本殿下帮你约。”他拍着胸口保证道:“对了,这个给你,上次在府邸前就想给你的,后面忘了,今日在宫门外也想给你,可又怕你在气头上给砸了。” “下次去府上找我,拿这个令牌即可。”他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从里面取了一块白里透青的上好冷玉递给林子漾,上面刻着贺羡南的名字,与冥川谷里,师父他们还给他的那一枚格外相似。 “若是可以,能直接带我见见他吗?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要问清楚。”林子漾随意将令牌接过,塞在袖口里,急切的看着贺羡南道。 那小二刚好端着一壶茶水和点心上来,还未来得及开口问他们点一出说书,贺羡南便扔了锭碎银子给小二,带着林子漾扬长而去。 “我带你去找他可以,但不一定能见着他,他最近好像挺忙的。”贺羡南解了缰绳,牵着他那枣红色的马,与林子漾并肩走着:“前几日咱们见他那一次,便听闻他要出远门一趟。”其实是贺羡南自己想要让他走一趟流云城罢了。 “没关系,碰碰运气也好。”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强。 贺羡南不吭声了,心里有些堵,胸腔似乎被郁气占据了,他赌气似的带着他进了天机楼。 这也是林子漾第一次来天机楼,一楼空荡荡的,整体是黑色,挂着些五行八卦图和行云流水的符文,连中间的圆形长柱上都刻着金色的符文,一共九层,上面几层都不知是何模样。 角落里是一个柜台,桌旁的置物柜的架子上置着一个六角铃铛,台面摆着一个橘黄色的灯笼,柜台边守着一个独眼老头。 “荀伯,少东家可在?”贺羡南走上前,撩起垂在眼前的帘子,笑得人畜无害的问道。 “是三殿下呀。”老人颤颤巍巍的抬起头,似没有看清眼前人,又揉了揉眼睛,定定的看了好一瞬,才慢吞吞的开口道:“在九楼的藏书阁里,你自个去寻吧。”他说完就又窝回了吧台里,与黑色融为了一体,若不是那盏灯笼,根本不敢想,这里还有一个人。 “谢过荀伯,我先去找少东家了,待回请你喝酒啊。”贺羡南大摇大摆的带着林子漾上了楼。 二楼很寻常,八卦图的布局,两个圆形组成的格局,楼梯从上往下看,刚好是太极的两仪,大圆首尾相连,回廊上摆了一圈桌椅,中间的圆刚好是镂空的,由这里看下去,底下正好是个舞台一样的台子,也是一楼唯一颜色不同的地方了,红色的背景布,黑色的台子。 而后面的几层林子漾也不知是什么模样,那楼梯竟是从厢房里通往上面的,格外隐秘。 两人吃力的上了九楼,这是最上面的一层,推开门,便是一整面的书架,呈一个弧形。 第一百六十二章 得偿所愿 绕着一排排书架寻了好一会,才在一处靠墙的架子上看到了商无影,他正坐在梯子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正岁月静好的沉迷其中。 贺羡南随手抽了一本书往上面一扔,商无影不耐烦的将书放下,从那梯子上一个飞身就下来了。 “说吧,找我什么事?”商无影直接往地上一坐,靠着身后的架子,活动了下筋骨,好笑的望着他们。 “是我找你有事,求三殿下带我过来的。”林子漾上前一步,行了个礼道:“实在冒昧,也确实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商无影只暼了她一眼,闭着眼睛,手上掐算了一下:“你所求的,没有结果,三月后或许有机缘。”他摊开手,直接看着林子漾道。 “少东家知道我想问什么?”林子漾不可置信的问道。 “无外乎是与平安锁有关的事,不是吗?”这事也不算大事,说了也无妨,影响不大。 林子漾点点头:“少东家可知……”她刚开口,便被商无影打断了,急急忙忙的制止她道:“姑娘慎言,天机不可泄露。”还伸着食指指了指天。 她是想问问,她所经历的那些离奇的梦境,是否真的存在过?可还未说出口,便被打断了。 “二月了,马上就春天了,春雷阵阵啊。”他晃了晃头,悠然的道。 至少平安锁的事有了点眉目和希望,也算是好事一件。 “多谢少东家。”林子漾还是觉得满足,总是有点好事的。 “不客气,一会楼下帐结了就好。”他淡淡的摆手,做驱逐的姿势,林子漾也不好多留,看了眼贺羡南,见他似乎有话要与他说,便识趣的道:“多谢三殿下了,子漾先走一步,留步。”她说完便往回走,到了楼下吧台,那荀伯依旧是慢悠悠的掀起眼帘看了她一眼,直接道:“五个铜板。” 林子漾从钱袋子里取了五个铜钱递给他,又将钱袋贴身放好,这才出了大门。 她刚回到南苑胡同便下起了雨,匆匆跑了几步,入府时身上衣裳已经湿了一部分,仲秋急急寻了毛巾让她擦头发,上前将披风解了下来,嘴里抱怨道:“姑娘也真是的,明知道这天看着就要下雨,还不带伞就跑出去,也不带奴婢。” “是我的错,忘了我们家仲秋小管事了。”林子漾随意擦了两下,将毛巾搭在架子上,小心翼翼的取头上的珠钗,一头青丝散了下来,这才又拿了毛巾继续擦。 “早上你们出门后,霍公子来府里过,让姑娘明日午时去楼外楼一见。”仲秋抖了抖披风上的水,放在了一旁的架子上,就在薰笼边上,看着那快熄灭了的炭火,一边蹲下身从桌下的炭盆里夹了两块黑色的炭扔进薰笼里,一边道。 林子漾觉着浑身都冷,靠着薰笼坐下,点点头道:“知道了。”她放开毛巾,将双手搭在薰笼上,仔细的烤着,热气一点点的上升,被这炭火烤得整个人都懒洋洋的不想动弹了,迷迷糊糊在软榻上睡了过去。 第二日吃过午饭,便带着仲秋去了楼外楼,管事直接引他上了二楼,推开了一间厢房,厢房里格外安静,她一眼就见到了正对着她坐着的霍牧归,倒是背对着她还坐着一个男人,正襟危坐的,看起来气质上乘,有点熟悉的感觉。 “师兄,特意找我何事?”林子漾也不矫情,带着仲秋就走到了桌边择了个位置坐下,仲秋就站在她身后。 “林姑娘,好久不见。”倒是刚才背对着她的那个男人先开了口,林子漾这才转过头,仔细看了看,这竟然是在许州府衙见过的谢家人,谢楼非。 “谢公子,好久不见。”林子漾笑笑,有些惊讶却又觉得正常。 赵家倒了,总得重新扶持一家米粮皇商,在许州的时候,她就知道,这谢家,虽然表面上是谢弦这个老爷子在管事,但真正拿主意的是面前的这个男子,绝非池中之物。 以她林子漾的脑子,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还未来得及恭喜谢公子,也算得偿所愿。”她声线浅,这一声恭喜,听着倒显得真心实意了。 “今日找你过来,其实是谢公子想见见你,想跟你谈个合作。”霍牧归笑着将茶杯放在她面前道:“具体的还得你跟他谈谈,不过他提出的合作方式,我觉得对你而言。还挺不错的。” 林子漾只想呵呵,她是有多疯啊,才会和他合作,不怕最后被啃得连渣都不剩,那赵家之所以那么快倒了,里面绝对有他的手笔,在许州那些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师兄,你知道我的,生来便懒,你这线牵错了。”林子漾拿着杯子在手中转了几下,杯中的水微微晃动着,泛起了一圈圈涟漪,歪着头看着谢楼非,似笑非笑道:“照理说,谢公子应当合作的是京中富户和世家权贵,我林子漾一身清贫无权无势,不值当你如此攀附。” 这人无非是见太子,霍叔叔他们一起失踪时,府衙由她主事,后来太子他们回来后,那赵家人去告状,也没有好结果,心思活泛的以为她也是世家小姐。 “让你失望了,我并非盛京人士,不过是长在许州偏远山野的乡下丫头。”林子漾冷冷的说完,果然就见谢楼非眼里变了神色。 商人重利,拿得起放得下。 “竟然姑娘都如此说了,也不瞒着你,一开始是有这种想法,攀附你便能间接与皇家扯上关系。”霍牧归一听他这话,当场就炸毛了,噌一下站起身,冷冷的指着他鼻子怒骂道:“你是什么东西,既然敢利用我师妹,利用我,谢楼非!你好得很。” 他要是不把这米粮皇商的事给搅黄了,他就不信霍了。 “师兄,淡定,我这个当事人都还没有生气,你气什么。”林子漾扯了扯他的衣角,撒娇道:“师兄,坐着吧,先听完嘛。” 仲秋在一旁也是恶狠狠的瞪着谢楼非,一副他不是个好人的模样。 “霍兄,你别急啊,我都说了啊,那只是一开始的想法。”谢楼非急急解释道,慌慌张张的道:“后面……后面改变了想法了啊,也不能说是利用姑娘啊,叫合作共赢。”他争辩道。 第一百六十三章 沈府遇刺 “这京中谁的生意能如霍公子一般啊,我自是不会自取其辱,姑娘是许州人士,而我谢家根基在许州,自然是在那边发展的,为了回报姑娘许州的人情,所以才会想着与姑娘合作。”他谢家虽然成了皇商,可皇商不止他们一家,米粮也不能一家独大,他们心里明儿清,自是不会走上赵家的后路。 不如另辟蹊径,由主家去做米粮生意,而他们继续在许州,杂七杂八的什么都卖,包罗万象,许州偏远,霍远这个州府大人,等同于徐州的土皇帝了,有他罩着,还怕有人找事吗? “我许州的所有铺面,均匀一成给姑娘。”他竖着一根手指,看着林子漾,满眼的期待。 可她心里也门清,这样的事找他,不去找霍叔叔,也不找师父师娘,只怕里面有鬼,她扯着嘴角道:“听说你们谢家这米粮皇商的名头还是霍叔叔向太子殿下举荐的,你不去讨好他们,反而拿着这蝇头小利来讨好我,是何居心?” 她林子漾只是在谷中生活了十几年,不代表真的不懂人情世故,不谙世事。 “师兄,今日就这样吧,改日有时间了带嫂嫂和香香去府里玩啊。”她起身告辞道。 “行,师兄就不送你了。”霍牧归笑着拜拜手,目送他们二人离去,直到脚步声消失了,他才笑着看向谢楼非。 玩味道:“早说过了,她不会同意的,你还不信,我这师妹啊,聪明着呢。”后面那句怎么听怎么都觉着是在炫耀。 “确实聪明,唉……你的命怎么就这么好,京中生意如火如荼,家庭圆满幸福,父亲一方州府,说句大不敬的话,那可不是许州的土皇帝嘛。”后面四个字都是压低了声音说的,生怕惹祸上身。 “行了,你也走吧,记得记账。”霍牧归开口赶人。 谢楼非出了楼外楼,带着小厮沿着燕雀湖边慢悠悠散着步,刚走到一排乌篷船边,那乌篷船摇晃了一下,从里面冲出来一个女子,还未看清面容,便被人拿着匕首抵着脖子了。 林子漾冷笑道:“说吧,真正目的是什么?”她才不信找她是为了合作,肯定还有别的目的。 “林姑娘啊……”一听这声音,倒是放下了心,他拍了拍心口,也不在意那脖子上的匕首了,轻咳了两声道:“不如把这匕首拿开,咱们坐下来谈谈?” “不必了,说了就放了你,不说就下去喂鱼,你自己选吧。”林子漾看着他,威胁道。 这个季节的燕雀湖的湖水得多冷啊,傻子都知道如何选择。 “是你逼我的。”谢楼非一脸视死如归道:“我是被逼的,是有人给我喂了毒药啊,让我约你今日见面。” 也就是说,故意诓骗她。 为的是什么? 她一把推开谢楼非,拔腿就往南苑胡同跑去。 沈府里乱成了一团,一群蒙着面孔的黑衣人正与府上的家丁打在一起,地上是七歪八扭的桌椅花盆,她提着裙摆将仲秋推在了门外,冷冷的道:“保护好自己。”随手抽出腰间的匕首便冲了进去。 师父正护着师娘在与几个蒙面人缠斗,子漾直接上前,一个侧身起飞,横着扫过一个黑衣人的脸,力道大的将人踹倒在了地上,她眼神凶狠的举着匕首就插进了这人的胸口,都没来得及听完师父说的话。 “留活口啊。”人都没了,才听见这几个字。 “知道了。”林子漾一把夺过黑衣人手里的长剑,比匕首更好发挥,她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几下便挥退了身前的几人,对师父道:“我顶得住,带师娘先走。”她侧身后仰,顺势抬手一掌打在举着剑朝她脸上砍过来的黑衣人的心口,他哇的吐了一口血出来,手里的剑掉在地上,林子漾乘机一把擒住他,动作麻利的卸了他下巴,又折了双手,毫不留情的将长剑往他脚腕穿过,直接扎穿了脚踝,他痛苦的大叫了一声:“啊……”听得人跟着心头发麻。 而林昭也带着人擒了几人,剩下的几个黑衣人见官府的人来了,一看大事不妙,撤了出去。 清点了下院子,黑衣人死了十二个,活捉了四个,家丁死了五个,丫鬟死了三个。 “清扫干净,通知死掉的家丁亲属,厚葬几人,这些黑衣人就交给李大人了。”来人是刑部侍郎洪恩,倒是带了二十来人,一个仵作。 林昭和林子漾都觉着那仵作格外熟悉,却一时半会没有想起来,只见他动作麻利的查看了伤口,重点查看了黑衣人的五官,脖子,手臂等位置。 “启禀大人,这十二个黑衣人,脖颈处都有一块黑色的记号,像是龙纹。”若是真的龙纹,便是大事了。 龙纹图样,只能皇家可用,出现在了这些人的身上,可想其心可诛。 “这几人本官一并带走审理,会尽快找出凶手给沈府一个交待的。”洪大人示意手下人将剩下的四个活口给带走,那衙役还未接触到几人,便倒下了,直接七窍流血而亡。 那男子又挨个检查了一遍,摇摇头惋惜道:“牙中藏了剧毒,死透了。” 仲秋腿肚子都是软的,被月娘扶着从外面进来,看着她就扑上去,眼泪稀里哗啦的流了下来,哽咽着滑坐在地上道:“姑娘……你吓死我了。” “这事就交给大人了,若有什么需要我们配合的,尽管说一声,有什么进展也麻烦告知一声。”沈镜辞倒是镇定,看着院子里的家丁正该做什么做什么,霍远找的人还是有些胆识和担当的。 “沈老爷客气,这是为官者该做的,若有消息会及时告知。”洪恩指使手下将若有死在院中的黑衣人都抬走。 林昭见官兵过来,这才放开了还在仔细端详已经死掉了的那个黑衣人。 “可看出什么了?”等他收兵走人,张叔立即将门给关上,指挥着丫鬟婆子将院子打扫干净,沈镜辞走到林昭身边,负着手问道。 林昭微微皱着眉头,忧心忡忡的道:“徒儿仔细查过,这毒药见血封喉,其最重要的一味药引只有渭源郡才有。”再结合刚刚仵作说的那些,脖颈后面有龙纹图案,只怕是皇室之人所为。 第一百六十四章 押送粮草 不能不以最恶劣的想法去揣度人心。 月娘听着往后退了几步,不可置信的道:“不至于因为这么点事就置咱一家子于死地吧?” 林子漾也不信,这事她觉着更像是有人在恶意栽赃陷害,怎么可能一切都指向宫里那几位呢?这也太明显了。 “师父,我觉得这事更像是一场阴谋,我今日出门也是被人刻意安排了的,其目的竟是害你们,只是我不懂,为何偏偏要将我引走?”林子漾不解,心头的谜团似乎越来越多了,好像一切的问题都出在了盛京。 若是一开始没有来京,是不是就没有这么多的问题?依旧还是那个在冥川谷无忧无虑的小孩? 而很快,林子漾便见到了派人刺杀的主谋。 当天夜里,她因着白日的事,睡不着,而仲秋也睡不着,她主要是吓的,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样的阵仗,拿着不长眼的刀剑啊,那是真的死人了,还死了那么多人啊,她躺在床边的踏上,惶恐的翻了个身,床边的烛台上还燃着一盏烛火,她睁着眼睛,紧紧的盯着那微弱的灯光看,眼皮却越来越重,直到彻底合上也不过半柱香的时间。 林子漾也觉着困意袭来,就要闭上双眼,却突闻破窗声,一下子从床上弹坐了起来。 “谁?”她警惕的摸到了枕边放着的匕首,出声呵斥道。 今日才加固了防守,这人却还能轻而易举的进去她的屋子,可见武艺高强且对沈府的防守了如指掌。 “别这么紧张,小姑娘,是我呀。”安娜笑嘻嘻的上前,身影聘聘婷婷,摇曳生姿的,她上前将床边的几盏烛台都点上了,瞬间屋子里就亮堂了起来。 安娜比以往看着更加妩媚动人,一举一动都透着风情,微微上挑的眉眼,精致的锁骨,薄如蝉翼的罩衣,甚至是修长纤细的指节……无不透着诱惑。 “是你。”她放下匕首,瘫坐在床上,松了一口气,有些没好气的道:“你来干嘛?” “当然是来看你的了。”安娜捂着嘴咯咯笑了笑:“你倒是聪明,出乎我的意料。” “今日之事,是你所为?”她一听这话,脑中几度转弯,恍然大悟道:“对你有什么好处?” “是我刻意为之,对我没什么好处,但也没有坏处,不是吗?小姑娘。” “难道你都不好奇那些人是什么身份?而我又是为什么知道你在宫中拒赐婚的消息呢?” 这还用想吗?盛京就这么大点,圈子也就这么大,若是有心想知道,哪里有不透风的墙? “我不好奇这些,我只奇怪你做这些是何目的?”林子漾愤愤不平的道,那些死去的家丁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被牵连致死? “当然是为了帮你。”安娜歪在她边上,露出白皙的手腕,神色淡定的道:“以后你就会知道的,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她笑着说完,又透了个消息给她:“主意是我出的,不过这些人可不是我的,这个案子没法结,只能是悬案。”她意味深长的道:“就那洪恩……敢与圣上作对?” 林子漾还想说什么,她抬起手在她眼前微微晃了皇晃,她便不甘心的闭上了眼睛,手落在了床沿,无力的垂着。 安娜将她的手塞进被子里,有仔细整理了下她的被子,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那烛台在她身后自动熄灭了。 满室黑暗和寂静。 果然没过多久,那洪大人便派人来告知,此事没有线索,也未找到余下黑衣人的踪迹,只能从长计议,让他们多加以提防。 也是这时候,确定了前往去流云城的人选,以及送往流云城的粮食数量。 由徐峰为主帅,带着鱼襄城一起,押运三十万担粮食前往,鱼襄城乃是鱼家的远亲,一直从商,曾经不为鱼家主家所看重,从迦迩灭国后便小心蛰伏,这几年倒是将生意做的不错,京中的米粮生意,被霍牧归,商无影以及鱼襄城三人拿捏得死死的,零星的小贩只能夹缝求生。 如今寻得了机会,鱼襄城直接捐了十万担粮食,只为换来一个亲自押送的机会,冠冕堂皇的借口,鱼家为凑这十万担粮食,已是掏空家底,若不能亲自将粮食送到流云城,只怕夜不能寐。 徐峰带着三万人从京里出发那日,贺羡南约了林子漾在城门边的云上茶楼喝茶,选了个临街的厢房,大开着窗户,两人就坐在屋子里,一边喝茶嗑瓜子,一边看下面乌泱泱的人群朝着城门涌动着,前面的已经看不见了,后面的还未出城。 “本来以为,徐家必然还会选一个人陪着他一同出发,不想竟只有他一个人去。”贺羡南淡淡的道:“也不知流云城如何了?唉……” 林子漾何尝不担心,大师兄可是去了流云城的,如今流云城乱起来了,也不知他如何了?寄出去的信也一直没有回应。 “为何?”林子漾不解的问道。 “押送粮草会经过许州一带。”这话一出,林子漾便懂了。 但贺羡南没有说的是,他本已经算计好了,那徐涧必然会跟着一同去流云城的,可惜却没有他。 他见过徐涧手底下的人,曾出现在沈府周围,甚至是徐涧本人,还打听过林子漾的生辰八字,却苦于没有机会,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光明正大的收拾他,好不容易让徐元那个老狐狸把他弄进去,结果这随行名单却没有他。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贺羡南叩着桌面,不动声色的思量着。 而被他惦记的徐涧,此时正坐在楼下停着的马车里,撩起帘子,一脸的戾气,与他那副容貌格格不入。 “记得本公子吩咐你的吗?给我做好了,否则提头来见。”他阴恻恻的对着队伍里正往前走的随行兵士道。 第一百六十五章 邀约 扭曲的脸庞上,满是不爽,一双眼睛里淬了毒药一般,看着人就令人毛骨悚然。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孤女,他那大伯竟都不遂他的心愿,竟还让人关他禁闭,而徐峰更是恶毒,只因自己不随他去流云城,便做主打断了他的双腿,让他在床上躺了几天,好不容易才可以下床,如今他带人去流云城,作为弟弟,自然是要好好报答一二了。 也不枉他们的良苦用心。 他一定会让人照顾好大伯一家子,也会让人在路上多多关照这个大哥的。 “对了,马上就三月了,盛京有踏春的习俗,你想不想去感受一下?”贺羡南似突然想起来一般,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笑道。 林子漾却是没有回话,她想着商无影说的那些,也不知真假,若是真的,那么三月份必然能迎来转机,若是假的,便要做下一步打算了。 本以为霍叔叔元宵过后便要回许州的,但朝廷一直没有旨意,他也不好妄动,只留在盛京每日闭门谢客。 他见她正看着他发呆,抬手对着她额头就是一下,不满道:“你怎么回事啊?跟你说话呢,竟然敢走神?” “啊……”林子漾回神,皱着眉揉了揉额头,贺羡南看着她揉过的地方微微有些发红,不竟怀疑自己,是否用力过度了? “你说什么了?走完了吗?”她讪讪的道,尴尬的看了眼窗外,正好见着一辆马车从酒楼边上往回走,倒是没放在心上。 “我说,三月三盛京习俗踏春,你要不要一起去走走,散散心?”贺羡南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有些大。 林子漾眨了眨眼,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眉眼上扬道:“这是邀请吗?” 贺羡南也不明白,为什么还要问她这个问题?明明……明明在宫里的时候,她说的已经如此明确了,可心里总是不甘心的。 明明在那之前,林子漾对他的所作所为都是怀春少女的行为,为何偏偏要那样说,难道一切真的只是他的臆想,他决不认同,也不允许自己的感觉出了问题。 他一定要让她喜欢上他,哼! “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听闻,世家权贵将规矩看得很重,男女大防这点守得相当的重。”元宵那日算是举国同庆,也只是这一日才不那么注意影响。 “你是盛京的权贵人家吗?”贺羡南翻了个白眼,不屑的道:“就这破规矩,也只有迂腐的那些文官才讲究,这盛京的武将家里也没这么多条条框框。”他努力扳正她从别处听来的不靠谱的消息。 林子漾点点头,竟然他这样说,那就无所谓了,踏春那日倒是可以一家子都出去走走,散散心,去去这些糟心的事。 “竟然你答应了,那咱们就选一处园子,不如去京郊的望春谷?”贺羡南见她点头,更为起劲了,努力推销着自己名下的园子:“望春谷的三月比别的地方要暖和一些,等三月三那日,园中桃花应当就开了,还种了许多不知名的花,格外好看,是别的地方没有的。” 这园子是几年前,那时候迦迩古国还在苦苦支撑着,他在渭源郡听闻了这么一处地方,便不远千里跑了过来,却也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只是一年四季,温暖如春。 便将其买了下来。 “可以啊。”林子漾大大方方的道,如此更好,带上师父他们,可以一起野炊,还能放放纸鸢,采点野花,或许还能摘点桃花酿点桃花酒。 想想就觉得兴奋,恨不得现在就带着他们一同前往。 贺羡南亲自将林子漾送到了南苑胡同的巷子口,她目送贺羡南的马车离去,才转身进了南苑胡同,刚准备出巷子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盛姑娘,这个确实不能收。”林昭为难的说道。 盛姑娘?师兄认识了京中的姑娘,怎么没听说过? “林昭!”女子声音娇纵却不蛮横,带着一股撒娇的意味,声音听着娇滴滴的:“是不是这个礼物你不喜欢呀?不要紧,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我让人去准备,不!我亲自去准备。”盛如雪执着的望着他,眼里倒映的都是他的影子,咬着嘴唇有些担心的道。 “不……不是……”林昭往后退了几步,有些不知所措,显得有些笨重,几次张嘴都不知怎么说,筹措了好一会才道:“林某早已说过,与姑娘两清了,姑娘也不欠林某什么,无需送礼。” 终归不是一路人,何必呢? 他掩下眼底的失落和苦涩,轻叹了一口气。 林子漾计上心头,倒不如测一下,师兄对这姑娘是什么心思?她坏心眼起了,很快就想到了一个主意,转身出了南苑胡同,绕到了隔壁的一条巷子,多走了一段路,从沈府的后门进了自己的屋子。 仲秋正守着炉子打盹,那炉子上炖着一个瓦罐,飘着肉香,她换了一身衣裳,又拿着炭笔将下巴画了胡子,挺直了胸膛,站在仲秋身后,重重的咳了一声。 “妈呀。”仲秋回过头就看见一个眼生的长着胡须,浓眉大眼的男子站在她身后,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就要大喊大叫,被林子漾一把捂住了嘴巴。 “是我,别乱叫。”林子漾不得已出声,轻声说道:“看你反应,你姑娘我这装扮还是挺成功的了。”她嘿嘿笑了两声,想着刚刚看镜子里的自己时,也与她差不多的反应,如此便能瞒天过海了。 “等我回来喝汤啊。”她笑嘻嘻的放开了仲秋,大摇大摆的从后门出去了。 “姑娘……唉……姑娘……”仲秋起身追了几步,在身后喊她,林子漾却当没有听见,穿过长廊便消失在了院子外。 林子漾也不着急出来,就守在路口,那姑娘似乎被林昭那个木头说哭了,手里拿着绢帕,正低着头擦拭着,看起来情绪格外低落。 林子漾拿着匕首在手里转了转,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挑眉看着他,故意压着嗓子,粗声调戏道:“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好一个俏娘子。”哪里还有往日的样子,整一个调戏良家女子的地痞流氓。 第一百六十六章 试探 盛如雪望着指在自己身前的匕首,当下就吓的定住了,心口嘭嘭直跳,说话都结巴了起来,带着哭腔喊道:“好汉……你……我……”可眼神却是不安分的,四处打量了一下,巷子干净得很,连颗石子都没有,空荡荡的没有行人,她绝望起来。 直接破罐子破摔的亮了身份出来:“我乃定安王府的小郡主,你想做什么?”林子漾都不免佩服她这变脸的功夫,这前后还不到一秒钟吧,竟能两幅态度。 “啧啧……”林子漾轻嗤两声,余光扫了一眼那巷子口,上前走了一步,顺手摸了一把她光滑细腻的脸蛋,真真是登徒子,她笑得贱兮兮的:“竟然还是个郡主,如此甚好,待生米煮成熟饭,可由不得老王爷不将你许给我。”她最后两句,刻意加大了声音。 说完也不待她说话,嘿嘿笑着,猥琐得要死,眼见着手就要伸进她的衣襟了,那巷子口突然冲进来一个黑影,带着疾风冲向林子漾,她拿着匕首腿脚一扫,后退了两步,一手撑在墙壁上,稳住了身形,眼神凌厉的望着冲上来的林昭。 “哪里来的小子,敢坏爷好事?”她拿着匕首,换了个姿势,将刀刃对着林昭,不客气的道:“不想死就滚远点。” 林昭只白了她一眼,伸手扯过盛如雪,平静的道:“郡主先走吧,这里交给我就好了。”他在刚刚那一瞬间,就换姿势那一下,突然觉得熟悉,虽不知她如此做是什么目的,但还是配合着她。 “不行,我走了,你怎么办?”盛如雪拉着他的衣袖,红着眼睛拒绝道,看着又要哭了。 “你留在这里,才是拖累我。”林昭无奈的叹了口气,横了林子漾一眼,加重了语气道。 林子漾也不介意再拱个火,拿着匕首就朝着盛如雪的方向刺过去,林昭拉着盛如雪往巷子口跑去,看着快要出巷子了,一把将她推了出去,转身与林子漾缠斗起来。 “你坚持住,我去叫人。”盛如雪见两人打得难舍难分,也知晓自己帮不上忙,对林昭大喊了一句,便提着裙摆头也不回的跑了。 她一消失,林子漾就停手了,退了两丈远,无趣的道:“师兄真是无趣,竟然这么快就认出我来,女扮男装也太难了吧。”明明仲秋都没有认出来的啊。 “先不说这个,说说你这一出是何目的吧?”林昭带着她往沈府走去,刚好与盛如雪是相反的方向。 “师兄,你觉得她怎么样?”林子漾看着他,好奇的问道。 这个姑娘不就是在天净寺那个盛气凌人的郡主嘛,说话虽然讨厌了些,可却不叫人特别讨厌,若是师兄喜欢的话,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林子漾在心里默默想到。 “她啊?”林昭回想了下见过的这个几面,这姑娘有点轴,做事执着,娇纵蛮横,一看就是被宠着长大的,在家大概是说一不二的主。 他摇摇头道:“霸道,蛮横,不讲理。” 见林子漾眼神似乎不太对,又补了一句:“没子漾可爱。” 她白了他一眼,一副你没救了的表情,理都不理他,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 林昭回到屋子里,才后知后觉起来,才突然明白,林子漾问的那句话的意思,竟是在试探他的心意。 他摇摇头,漫不经心的擦了擦案台上摆着的苹果,在手机转了两圈,直接咔嚓咬了一大口。 而月底的时候,贺羡南的府邸彻底竣工,挂上了牌匾,林子漾与师父师娘还有师兄一同送霍叔叔出京回来路过他的府邸,看着那牌匾上的福王府三个字,说不出心里是何感觉。 哪有二十出头的王爷用这样的称号的?也不怕贺羡南受不住! 她只看了一眼,便放下了帘子。 师娘正与师父握着手,两人伉俪情深也不需要在她眼皮子底下如此明目张胆吧。 “这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月娘面色难看的道:“这许州一团烂摊子,霍远这一去又受制于人,可如何是好?” 之所以拖到这时才启程去许州,只因陛下将贺州府的知府调了过来,给了一个钦差大臣的名头与霍远一同去许州,安置流民,处理许州的烂摊子。 “月娘,如此等下去也不是办法,竟然那平安锁是从宫里出来的太监手里买的,我想着去查一查卷宗,看看能不能找到点线索。”他想着这段日子在京中发生的事,心里惴惴不安,这不过短短两个月多一点的时间里,似乎发生了不少事了。 “嗯,你说的对,还是早日查查,就算没有结果,也能死心了。”月娘哽咽道:“但愿他还活着。” “师娘,你不要难过,师父,你也不要着急,那宫里的卷宗哪有那么好查看的。”林子漾见两人情绪低迷,也不好继续隐瞒道:“咱们再等等吧,我问过天机楼的少东家,他说过,三月份会迎来转机。” “真的吗?”月娘神色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颤抖着抽出双手,紧紧拽着子漾的手,急切的问道:“他怎么说的,他可还说了什么?” 林子漾摇摇头:“就说了这,本来是不想说的,不想让师父师娘期待一场,万一希望落空,可如何是好?只是……又怕是真的,万一呢?万一咱们三月离开京中,就真的有消息了,可怎么是好?” “九州……咱们再等等吧,你也不要冒险了,就一个月时间啊,已经这么多年了,一个月,咱们等得起啊。”月娘激动的望着沈镜辞,眼含泪花道。 “那便留下再等等,不过卷宗还是得查的,我寻个机会探一趟大理寺。”沈镜辞拍拍月娘,拿指腹抹去她眼角的泪水,郑重的道。 马车绕过南苑胡同的路口,又走了点距离,从三岔路口拐了上去,再走了几步,便是沈府了。 “师父,到家了。”林昭勒紧缰绳,朝着车厢内唤了一声。 那巷子口正有个姑娘带着两个丫头在那里探头探脑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在盯梢一样的。 林昭跳下马车,大步流星的走过去,很是君子的行了礼,一点也没有不耐烦的道:“不知郡主来此,所为何事?” 第一百六十七章 镜花水月 林子漾自然是见着了林昭前去的身影,只扶着师娘嘻嘻笑道:“师父,我们先进去吧,让师兄自己去处理他的桃花吧。” 月娘认真的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坦然,只觉得遗憾。 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都不能郎情妾意的。 两个朽木。 她甩开林子漾的手,直接上前挽住了沈镜辞的胳膊,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走了,冷漠无情。 “我……上次……我簪子落在这里了,回来寻得。”她实在是找不到借口了,总不能说是专程为了他来的吧,这也太丢她郡主的脸面了,她仰起头,骄傲的像只开屏的孔雀,看着他不满的道:“本郡主寻个簪子,难不成也要跟你报备不成?” “倒是林某不是,那便不打扰郡主了,郡主慢慢找。”林昭转过身便要走,盛如雪急急上前,一把抱住了林昭的腰身,脸紧紧贴着他的背,呼出的气息打在他的背上,酥痒一片,身子都软了一半,他僵硬着腿,动都不敢动一下。 林子漾贴着门缝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这姑娘可真是胆大啊,如此开放,就不怕被人诟病吗? “林昭!你明知道的。”盛如雪贴着他,双手紧紧扣住他的腰身,苦涩的道:“我所有的小伎俩,我不信你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咳咳……”林昭尴尬的看着身前的人,头皮发麻,林子漾也意外不已,这算什么事? 这郡主抱男人挑的时机可不太好,她看着站在林昭身前穿着蟒袍,一身威严,头发都花白了的男人,心里为两人默哀了一把。 “你明知道的,林昭,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你的。”盛如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压根就没管侍女扯她衣角示意这事。 “如雪!”男人开口,压迫感袭来,盛如雪听见这声音,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男人,慌慌张张放开了林昭的腰身,可刚刚贴着双手的触感似没有放开一般,还清晰的存在着。 “爷爷……”她忸怩的上前,眨巴着大眼睛,讨好的看着他,摇着他的手,撒娇道:“竟然爷爷都听见了,不如就满足孙女这个心愿,如何?”她暼了眼林昭,朝着他吐了吐舌头,娇俏可爱。 “姑娘,你在这里干嘛?鬼鬼祟祟的……”仲秋听闻他们都回来了,又不见林子漾回去,便来前院寻她,竟见她贴着门缝,在窥探着什么。 她一把抱住仲秋,拖着她就往院子里去,讪讪的道:“没什么,没什么,我们快回去吧,我饿了,去给我弄点吃的来。”说着,便换了方式,推着仲秋走在前面,她依依不舍的看着那扇门,为林昭和那盛如雪默哀了一把。 “姑娘可真是的。”仲秋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摇摇头跟在她身后,一同回了院子。 随意吃了点东西,就往床上一窝,很快就睡着了。 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有做梦,竟白日都入了梦。 梦里有一只雪白的猫咪,正在一处人间仙境的宫殿里肆意玩耍,那宫殿前有一颗巨大的古树,摇曳生姿的却又威风凛凛,簌簌的落着金色的叶子,那猫儿就在树下抓着叶子玩。 边上的台阶上,歪坐着一个穿着玄色服饰的男子,一头白发,脸却是极为年轻且精致的,像是一副画卷里走出来的美男子,一手撑着下巴,一手端着酒杯,嘴角带笑的看着那猫儿,眼里浓浓的宠溺之意。 很快它就玩累了,优雅的迈着步子走到男人身边瘫下,极其自然的露出肚皮,喵喵叫了几声,男人摇摇头,却自然的放下了酒杯,轻轻揉着它的肚子,猫咪舒服得连胡子都顺畅了不少,喵喵叫了几声,又换了个姿势,阳光洒在它身上,给它镀了一层金光。 “姑娘。”仲秋的声音将她从梦境里拉了出来,她揉揉眼睛,还有些无精打采,眼睛没有焦虑的看着她,还迷糊着,只是条件反射的问道:“何事?” “三殿下派人送来的,您看看。”仲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林子漾,她随手接过,软趴趴的倒在床上,四仰八叉的,挣扎了几下,还是认命的爬了起来。 “给我取个披风来。”林子漾吩咐完,下床穿着鞋子走到了塌边的薰笼边上,见她去找衣裳了,这才展开信封。 竟是约她过府一叙,她有些唏嘘,在她已经不奢求探国师府的时候,他倒是寻了过来,今日在马车上听闻师父要探大理寺档案室时,她就想好了,跟着去,查一查这前朝国师府的主子。 林重伯,他会不会就是自己的父亲? 从入盛京开始,霍府老太太的只言片语和师父师娘的欲言又止,都让她怀疑,但他们不愿意说,那么她就自己查,看看这个令他们提起来都面带惋惜和遗憾的到底是什么人。 仲秋回来,林子漾已经将纸扔进了薰笼里,燃成了灰烬,只余下薄薄的一层灰在炭火上。 “姑娘,刚从箱笼里找出来的,这个水镜,您看看放哪里?”仲秋将镜花水月递给林子漾,询问道,从天净寺回来,收拾东西的时候,竟没有将这面镜子找出来,还好刚刚找披风,不小心翻到了之前的衣裳,倒是滑了出来。 “给我吧。”林子漾拿在手里,轻轻擦了擦,举着镜子对着自己,这镜面当真是清晰,里面的女子细长的柳叶眉,大而有神的眼睛,高挺秀气的鼻子,小巧红润的嘴唇,面若桃花,与平日里的铜镜见着的黄澄澄的,没有血色面色蜡黄的样子是两个极端,看着果真是个好东西,不似人间之物。 就这样的做工,只怕这世间无人能做出,她看着镜子,莫名又想起了玄宗大师那个奇怪的老头。 第一百六十八章 招魂阵 “你陪我出去一趟,把前几天给你的那块玉佩带着。”林子漾端详了一会,想着镜花水月会记录一切它所看到的东西,特意拿了一块紫色带暗纹的锦缎将它包了起来,这才放进了袖口中。 仲秋一听这话,便去了梳妆台边上,给她寻了那块白里透青的玉佩,上面刻着三殿下三个字,想着应当是去见他的,默默从妆匣里取了一对海棠发钗出来,刚好与她今日穿的衣裳相配。 “姑娘,给。”她将玉佩递给林子漾,站在她身后笑着道:“奴婢给姑娘改个发型。”她还散着发,仲秋手巧的给她挽了单螺髻,插上两只海棠发钗,真真是好看的紧。 “咱们偷偷从后门溜出去。”林子漾嘻嘻笑道,这事不宜让师父他们知晓,且师兄目前估计自顾不暇,倒不如自己偷偷的去,打听点消息。 仲秋一边觉得刺激,一边又有些害怕,心口突突跳着,紧紧跟在林子漾身后,她见她如此,也没说话,只坏心眼的当在看乐子了。 府里的侍卫可没这么多闲心,去管主子的事,他们只管府上安危,可仲秋不明白,生怕被人发现了。 出了府门,只走了半个时辰,便到了曾经的国师府,如今的福王府。 也是讽刺,这样一个称号,说不出是好还是坏。 有福的王爷! 还是闲散的王爷! 还未到门口,便见着卫安匆匆从外面拎着两个酒坛子从对面走来。 见着她是一脸的欣喜,倒是不像以前每次见的那般,板着一张冷冰冰的脸,连眼神都没变过,子漾看着他的笑,有种不好的预感,这笑得也太假太虚伪了。 “林姑娘。”他上前微微拱手,难得礼貌道:“可是来寻殿下的?” 她虽觉得怪异,但这么冷的天,竟然来了,便还是进去看看吧,或许还能从府中人打听到一些消息。 “正是,应殿下的邀约,特意来暖暖新宅。”子漾笑着,让仲秋将从路上买的几个礼盒递给上前来的管家手里。 卫安让管家先下去,自己亲自带着林子漾和仲秋进去,边走边介绍。 雕梁画栋,假山流水,亭台楼梯,若隐若现,错落有致,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这里便是王爷的院子了,不过爷今日在西厢的花园里,我带姑娘过去,至于这位姑娘……”卫安停在一处雅致的院门前,挂着一块牌匾,写着云鹤院三个大字,有几簇红梅的枝丫从红墙里爬了出来,已经过了花期,只余下光秃秃的树枝,院门口还贴着一副对联。 “流云。”卫安微微蹙眉,朝着里面唤了一声,立即便从身后的树上跳下来一个男子,与贺羡南有些相似,吊儿郎当的样子,扛着长剑懒懒散散不耐烦的道:“何事啊,哥?” “安顿好这位姑娘。”卫安拍拍他的肩膀,任重道远的道。 林子漾轻轻拍了拍仲秋的手,极其郑重的对着流云道谢:“麻烦这位公子了,晚点我来接你。” 刚带着林子漾一走,流云就斜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仲秋,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她头上坠着的一个珍珠发饰上,这发钗看着就不怎么样,还不及殿下库里蒙尘的珍珠。 可刚刚他扫了一眼林子漾,那头上戴的海棠发钗,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京中的世家贵女是万万不会用这种东西的。 但能在府上刚修整好就能上门的,似乎这位姑娘算是头一份了,他在心里计量了一番,很快就心思活络了起来。 卫安带着她走了小半柱香的时间才到西厢的园子,还未进去,倒先闻琴音,如泣如诉,余音袅袅。 “要不……我还是下次再来吧。”这琴声似乎不太愉快,说明主人的心情不是很好,这样的条件下,能问出些什么。 “主子这几日心情却是不太好,若是见到姑娘,指不定心情就好了。”卫安却是觉得来都来了,哪有到了门口才回去的,何况死道友不死贫道,若是她能让殿下心情好起来,也算帮了他们一个忙了。 他将手里提着的酒壶一并塞进林子漾的手里,手上用了巧劲,直接将她推了进去。 过了拦门石便是七步台阶向下,下了台阶便是两排立在道路两边的花盆,长长的亭子外放着被锯掉的几颗大槐树,贺羡南就坐在亭子里,背对着她,安静的抚琴,这偌大的花园里,竟然空无一人。 她打量了一下四周,在那亭子边靠着假山还倒着几株杨树,而刚刚进来靠右边的位置,还在迎风飘扬着有五颗差不多有十来年的栾树,在许州一带,大多数的坟冢边上都有栾树。 这院子……又是槐树,杨树,还有栾树。 很难不让她多想,这就是个大型的招魂法阵。 她走到贺羡南身边,抬手按在了琴弦上,定定的望着他道:“你怎么在这里坐着?” “有没有觉得这个园子很怪异?”贺羡南脸色有些苍白,看着似病了一般,说话也有气无力的。 “从父皇将这个宅子赐给我的时候,我特意来看过,差点没走出去。”他自嘲道:“国师之所以是国师,还是有点本事的,两年多时间啊,才将宅子修整好。”并不是因为银子和人手的问题,而是因为宅子里的阵法太多,虽不要命,但想破解也格外麻烦。 林子漾没说话,将酒壶放在桌面,挑眉看着他道:“要不要喝点?” “你不是想逛逛这府邸吗?喝醉了如何带你逛啊?”贺羡南轻笑道,抬手将她欲倒酒的手给按住了。 “这园子里……招魂阵?”她不太确定,对这方面她知之甚少,只偶尔听师父和五师兄提及一嘴,懂点皮毛罢了。 别的不知道,但这几种树木她却是知道的,五师兄的义父离世,她记得那时候的师兄疯狂的寻栾树,杨树和槐树,林子漾还帮着在一处坟冢之地折了一根栾树树枝。 第一百六十九章 旧人 一开始不解,等她想明白的时候,他义父已经下葬,而五师兄也跟着他们去了冥川谷。 “是啊,招魂阵,可差点要了我的命,也不知当年的国师府为何会失火,据说林家老太君就是因为肺里炝入浓烟,撒手人寰的。”贺羡南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带着她往园子里走着,一边走一边道:“这林重伯是个术数高手。” “园子基本保持着原来的格局,只稍微改动了一下,刷了遍漆,换了点花花草草。”贺羡南指着前面的假山流水,自豪的道:“破这招魂阵最重要的不是那几种鬼树,而是在这里,水。” 林子漾似若有所悟,感叹道:“如你所言,那林重伯也算是术数高手,只不知有生之年能不能见着他?和他讨教一番。”眼里带着遗憾。 “你不知道吗?林重伯死了三年了,那城郊的庄子外还有他的坟冢,和他的妻子父母葬在一处的。”贺羡南讶异的看着她,心头疑惑不已。 他之所以今日一来就给她说起林重伯这个人,源于前些时候的梦境,否则根本不会给她送帖子让她来府中。 想着之前她想要入府参观一番这事,哪有无缘无故要看别人宅子的,可今日醒来,结合前面的梦境,总觉得林子漾与林重伯有一层不能说破的关系。 但她现在这反应,倒是让他有些不确定了。 “我之前在京中的一家书斋买了一本话本,里面讲的南庭书院发生的一些故事,倒是提及一嘴林重伯,具体的不太了解。”她说的一嘴,确实是一嘴,余灏鸣的山长之位,是他写信举荐的,还有曾经是余灏鸣的同窗,除此之外,一无所知,连余灏鸣这个人都只是浅浅带过,若不是五师兄的义父就是他,她怕是连这个都想不到。 贺羡南想着已经说了这么多了,倒也不介意在透露一点,若是林子漾真的是冲着林重伯这个人来的,迟早会有动作,若不是,也能引得林子漾去探寻,多个人去查探,也没什么坏处,或许还有意外之喜。 那梦境里,林重伯是有一个女儿的,小小一个,离奇怪异的是在皇陵倒塌后,那孩子夭折了,而就在皇陵倒塌的那日,消息传到沈府后,沈镜辞夫妻便带着两个小孩离开了京中。 这两日他派出去的人查到的消息是,当年沈镜辞在皇陵倒塌前,是与林重伯有过见面的。 他甚至怀疑皇陵倒塌这里面是有他们的手笔的。 但已经过去了十五年,就是再查,也一时半会查不到什么消息了。 刚巧那日,她要寻商无影问消息,倒是在她离开后,想要顺道问问林重伯的事,却被他拒绝了。 “你知道的,我们这行,虽然靠本事吃饭,但有时候确实挣不了这个钱啊,算人不算己这个道理你懂的,当然也算不了同行啊,何况是前辈。”商无影骂骂咧咧道。 “这是我查到的与林重伯有关的信息,要不要看看?”他从衣襟里掏出一沓纸,在林子漾眼前愰了愰,她摇摇头,做出一副不太感兴趣的模样道:“算了吧,我对他也不是很感兴趣,倒是你这府邸,刚刚卫安送我过来,看了一路的景,确实不错,花费三年时间,也是值得的。” 贺羡南便不说了,只带着她将府邸转了一圈。 等到回去,又安排了马车送她们,林子漾靠着车壁,闭目养神,脑子却格外清醒,如今想来,这过府一叙,不过是个借口,实际是早就怀疑她想要进他府邸一看的目的,不过是试探她,是否是为了林重伯而来罢了。 如此看来,贺羡南这边的路便断掉了,但也不是没有收获,只能跟着师父探探大理寺的档案室了,希望能找到些有用的信息吧。 一晃便到了三月二日,贺羡南提前派了卫安送来口信,明日在摘星楼前汇合。 林子漾这几日也忙着采买出去玩需要的东西,买了两个大雁形状的纸鸢以及一些吃食点心,还寻了间铺子,位置不算好,出了南苑胡同再转个弯走个几百米就是了,但好在带了个后院,是个临街的屋子,可以住人。 那房主也诚心想要出手,要离开盛京回老家,林子漾也没怎么压价,很快就办理了手续。 她还未想好做什么,倒是可以问问三师兄,他在京中生意做得这般大,肯定是有内幕的。 “银子是给你的,如何做你自己做主便是了,我与你师父总不能指引你们一辈子。”那日看了铺子回去,便与师父说了下,师父沉默着没有说话,倒是师娘贴心的安抚着她有些忐忑的情绪:“只管放手去做,有什么拿不定主意或者是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就是了。”她看着林子漾,曾经那个小小的一团,在襁褓中咿咿呀呀吐着泡泡的小团子,如今竟有了主意,想要与霍牧归一般,做点小生意,寻个营生。 “你想要买下来后,做什么用了吗?”沈镜辞沉默了半晌才问道。 林子漾摇摇头,很是诚实的道:“还没有头绪,我会的东西也就那些,可若是靠这营生,只怕是要饿死的,但我又不想错过这个小铺子,刚好我手里的银钱还能盘下。”在宫中拿回来的那些银子,大部分都入了府库,身上只有从那个被她卖在黑市的那个男人身上摸出来的一千五百两银子。 “那刚好明日踏春,趁着这个时机与你三师兄多交谈一番,取取经。”师娘笑着说道,揉了揉林子漾的脸,轻叹道:“若是簌儿还在,只怕也与你高差不多的吧。”她想起那个早夭的女儿,神色瞬间落寞了下来,整个人都浓罩在忧郁的氛围里。 “师娘……”林子漾吞了吞口水,不知该如何安慰,沈镜辞抬手握住月娘的手,额头抵着她的,将两人叠放在一起的手放在唇边,一脸柔情的看着她道:“月娘……咱们可是说好了的,你与我才是一体的,我们才是一直在一起的人,簌儿只是先去看看咱们以后也要去的地方了,以后我们也会与她汇合的。”那也是他的女儿啊,如何能不痛,走的时候才四岁,在那之前,一千多个日子里,软软糯糯的叫了他多少声爹爹…… “师父,师娘,你们还有子漾呀,子漾也会一直陪着你们的,你们去哪,子漾就去哪里。”林子漾抬手做一个发誓的手势,一脸正经的道。 第一百七十章 望春谷 “你呀。”月娘抬起头,无奈的摇摇头,倒是想起一件事来,仔细道:“过完年你也就十六了,该定亲了,我跟你师父商量了一下,这盛京的男儿心思太重,家里复杂,待回了冥川谷,便与你相看人家,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人品好,上进,家里简单,对你好,不纳妾,你觉得如何?” 林子漾对这没有什么想法,与谁成亲她并不在意,反正师父师娘肯定不会害自己的,给自己选的对象自然是多番斟酌过的。 “谢谢师娘,子漾听你们的,你们觉得好的肯定不会差。”林子漾嘻嘻笑道,皮了一嘴道:“不过我有点小要求,可得给我寻个长的好看的,下饭。” 月娘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埋汰她道:“你呀,又不正经了。” 见她心情好了起来,林子漾才将去贺羡南名下的望春谷踏春的事说了出来。 “我觉得可以去。”林昭从外面进来,便听见了林子漾说起望春谷,有贺羡南歪,且是他的私人宅子,那么去的人定然不多,也能肆意玩耍一番。 刚好也能躲开那定安王府的小郡主。 一举两得。 马车到摘星楼前时贺羡南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披着玄色的大衣,领口处一圈白色的狐狸毛,看着就矜贵,那浑身上下没有写字但也明晃晃的告诉别人,很贵,别摸。 林子漾先一步下了马车,贺羡南还未来得及说话,林昭便跟着从里面出来了,紧接着是沈镜辞,再又是月娘。 他约她踏春,她竟然拖家带口! 贺羡南人麻了,直接石化,却也不好多说什么,一开始也没有说不能带家眷。 “殿下只一人?”林子漾四下看了下,这门口只有他与冷漠无情的卫安,不敢置信的问道。 “没办法,这踏春出行的多是未婚男女,这我大哥自然不便参与了,只能自己来了。”他随口说了一个由头,解释了一下。 “如此倒是我们打扰了。”沈镜辞带着几人行了礼,心内轻哼了声,什么叫多是未婚男女,骗骗子漾差不多,这盛京的踏春节,他又不是没有参加过,一家人出行的多了去了。 倒是他,是何心思,在大殿上求娶不成,难不成还以为子漾会单独一人与他独处? 那望春谷果然是个好地方,正是回温的时候,别处的树都还在发着芽,新的叶子还未撑开芽衣,而望春谷里的桃树已经开了花,香气扑鼻,吸引了周边的蝴蝶和蜜蜂,正煽动着翩翩翅膀忙碌的穿梭着。 谷里有一处亭子,被提前收拾了一下,三面都围上了屏风,刚好对着谷中那一面没有封起来,亭子里生了炭火,架着一个小青铜茶壶,弯弯的壶嘴里冒着涓涓的白雾,好不恰意。 地上铺了一块白色的厚厚的软垫,能一次性坐十来人,刚好将炉子围了起来。 “殿下安排的极为妥帖,想来是经常这般,才能信手拈来。”林昭阴阳怪气道,虽然这处园子是他的,但他竟然敢打子漾的主意,那就不怪他给他上眼药水了。 “林师兄说笑了,羡南何德何能能想到这些,都是园子的管事安排的。”四两拨千斤,直接将这一份功劳给了园子的管事,他只是个下令的人,底下人将事情办的漂亮,也是开心的:“林师兄觉得好,那证明他们工作做的到位,看来本殿下的赏赐还是有意义的。” “仲秋,你再退几步呀,将风筝举高一点。”底下谷里,林子漾正垫着脚尖往后退,手里拿着风筝线,正一圈圈收着线,仲秋差不多离她有五米远的距离,也洋溢着笑,听话的举着风筝。 “小姐,我去那个石头上面,你等我一下下。”仲秋眼尖的瞧见了路边有一块凸出来半米高的石块,挥舞着风筝,往石头上去。 “我觉得好有什么用呢,得她觉得好才是真的好,对吧?”林昭见她们主仆二人玩得正开心,也扯着嘴角笑得贱兮兮的:“可惜呀!” 贺羡南却不觉得可惜,这亭子里的软垫和炉子上煮的茶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这望春谷的景才是一绝,能让她玩的开心自在,已达到了目的。 “沈叔叔,婶婶,喝点茶。”贺羡南拎了水壶倒了几杯水放在小矮几上,又将带来的点子和坚果分放在了果盘里:“这是羌州那边寄过来的雪域白茶,我觉着味道新奇,便带来这边了,一块尝尝。” 沈镜辞率先喝了一口,回味甘醇,直接一口将杯子里的水喝点了,粗鲁的道:“比我以往喝的好喝些,又说不出区别在哪,确实是好茶。” “小姐,飞起来了。”仲秋激动兴奋的声音传来,吸引了几人的目光,林子漾穿着一身浅粉色的罗裙正奔跑在桃林中,那风筝一点点升高,林子漾身侧经过的桃树,飘飘洒洒的落了花瓣下来,随风飘荡着。 整个望春谷里,都是他们欢快的笑声。 阳光沐浴着整个峡谷,春风柔柔的拂过山谷,桃林野花纷纷扬扬,少女娇俏欢快的身影,飞舞在碧蓝天空的大雁风筝,青草混合着泥土的味道,亭子里谈天说地煮茶吃零嘴的三五好友…… 人间盛景不过如此,恰是春日好春光。 那风筝飞得高高的,只能看到一个缩小的影子了,林子漾拉着手里剩余的绳子,靠着桃树边的一块大石头,微微闭着眼,一脸享受陶醉的神情。 仲秋去亭子里端了一杯水给林子漾送了过来,她一尝就知晓是那日在摘星楼喝过的雪域白茶,口感独特,带着点冬日的冷冽之感。 “仲秋啊,你说要是生活一直是这个样子的,多好啊。”她感叹了一句,懒洋洋的将杯子递给了仲秋,拉了拉透明的风筝线,又往石头上缩了缩,将腿也搭在了石头上,整个人呈一个大字瘫饼子似的躺在上面。 第一百七十一章 切磋 亭子里寂静无声,只余下炭火燃烧正旺的声音交错着水壶里的水烧开的咕噜声。 “不如咱俩切磋下?”林昭见他一副老神在在,老是盯着林子漾在的方向看,心里不爽极了,挑眉看着他问道:“认识这么久了,还没有与殿下交过手,难得有机会,不如……”他比划了两下,意思很明显。 贺羡南倒是不惧,咧着嘴道:“难得林师兄有如此兴致,刚好今日的安排显得单调了,刚好切磋一番,就当给前辈助兴了。” 林昭直接抽出长剑,一刀切掉了延伸进亭子里的桃树枝,斩了两跟差不多长短的,直接扔了一根给贺羡南。 “请。”贺羡南一把抓过树枝,率先出了亭子,立在了谷中宽敞的草地上,四周是五彩斑斓的野花。 林昭飞身,几个步子就落在了他不远的地方,两人拿着树枝打的是如火如荼,难舍难分,交织在一起。 “这小子深藏不露。”沈镜辞观战是最直观的感受,贺羡南与林昭过招还收着力道,当初为何还能伤的那么重,只剩一口气的倒在迦云山的深处,一身的伤,差点废了双腿。 “我是看不懂的,不过这小子……”月娘摇摇头,说他有礼貌吧,救他一命,养了他几个月,出了冥川谷,怎么也该报答一二,却连提都未提,他们放下了,又在年后被宫中召见,打着谢恩的名义来求亲。 她实在是糊涂。 对贺羡南这个人也没什么好印象。 “不宜深交。”沈镜辞接过话头:“待京中事了,便是天高海阔,此后也不会相见了。” 月娘点点头,依靠在他肩头,很是叹息:“真是不习惯,离开冥川谷这么久还是第一次,也不知辛夷如何了?” 沈镜辞握着她的手,眼睛看着那还在对打的两人,地上的花花草草都被祸害了一遍,夷为平地了,他何尝不想念冥川谷的日子呢?可好不容易有了沈宴佩戴的平安锁的线索,不弄个清楚,如何能甘心? 那是他们的儿子啊,唯一的孩子了。 待两人停战,贺羡南右边脸颊上被划了一条血痕,林昭也没有好到哪里,脖颈处一条长长的血痕,正在涓涓的往外冒着血珠。 两人不约而同的扔下了树枝,齐刷刷的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了几口气,眼睛望着天空,那大雁风筝失了力,正歪歪扭扭的急速下坠着。 “姑娘……”仲秋惊声尖叫引来了他们所有人的视线,贺羡南直接从地上跳了起来,不管不顾的奔过去,正碰上林子漾直挺挺的吐了一大口血出来,歪在了仲秋肩头,眼皮都未合上,看着似命不久矣的模样。 “子漾……”贺羡南一把推开仲秋,自己扶着林子漾坐在石头上,林昭迟了一步,刚好仲秋撞在了他的心口,被他提着放在了一旁,他上前两步,直接拉过林子漾的手腕,探了探她的脉。 月娘和沈镜辞也赶过来了,她焦急慌张的问道:“昭儿,如何?” “不太好。”他摇摇头直言道,站起身将位置让了出来,沈镜辞上前也探了探。 “先背着子漾到亭子里,仲秋,去马车上取白玉瓶来。”他吩咐道。 贺羡南皱着眉,却一把将林子漾抱了起来,一言不发的往亭子里走去,沈镜辞与月娘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里的担忧。 “将她放在这里,坐直了。”沈镜辞指挥着贺羡南道,他格外安静听话,嘴角抿得紧紧的,眼眶都红了。 就刚刚那么一瞬,林子漾吐血那一幕,他清晰的知道,自己和百里桑洛一样,都沦陷了。 百里桑洛沦陷在钟离澜颂无意识释放出来的友好善良里,他贺羡南却不知道为何会沦陷在她身上,找不出理由。 沈镜辞将她安置好,自己坐在了她的身后,盘着腿,将内里传入她体内,平复她丹田里焦灼又鲁莽乱窜的真气。 待仲秋拿了白玉瓶子回来,沈镜辞已将林子漾放平了,躺在月娘的腿上,惨白的小脸毫无生气,单薄得似随时都要离他们而去一般。 “师父……”林昭站在一旁,羞恼道:“都怪徒儿学艺不精。” “子漾没什么大问题,可能是刚刚玩的太疯了,一时情绪有些高涨,带着丹田的真气逆行才导致吐血昏厥。”沈镜辞解释了一句。 贺羡南低垂着头,情绪低落。 还在努力思考者,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何那一瞬间会有那种情绪,似撕心裂肺的痛。难以言说的痛,明明……明明他们认识,也不过这短短半年多时间罢了。 明明告诉自己,要让林子漾喜欢上自己,然后再恶狠狠的拒绝她的啊。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仔细回忆着一起经历过的那些事情。 林子漾在两个时辰后醒了过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日暮西垂,只余下半个红彤彤的圆形挂在天边,晕染了周边一大片火烧云。 “子漾,你好些了没?”月娘见她醒过来,关切的问道,她张张嘴还未说话,便见着脑袋上方几个焦急慌张的脸,只努力点点头,咽下嘴里的苦涩味道,哽了哽嗓子,才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她只记得在那石头上晒着太阳,正舒服的伸着手脚,慵懒的如同一只匍匐在石头上的大猫,可就一瞬间,她似被无数的花瓣涌来,络绎不绝的砸在她心口丹田处,血气上涌,直接没了知觉。 “没事,醒来就好。”沈镜辞也无从解释,刚刚输送内里给她,隐隐察觉到一股不一样的力在涌动着,排斥着他的真气灌入。 这事着实奇怪得很。 卫安从外面匆匆进来,见几人神色怪异的样子,只贴在贺羡南耳边低语了几句。 贺羡南神色一下子就凝重了起来,问道:“消息属实?” 卫安点点头,一张脸肃杀,看着就凝重。 贺羡南蹲下身看着林子漾道:“感觉如何?可能走?”他严肃的问道。 子漾已觉得没有大碍,点点头道:“你若有事就去忙吧,不必顾及我,我这还有师父他们呢。” “若是没事,那便跟我一道走,这事与你也有关。”他拉她起身,眼神晦暗的盯着她。 林子漾却是懂了,大概是与街头出现的那一伙胡夏人有关。 第一百七十二章 楠林村 “师父,你们……”她突然不知如何是好,这个点,城门落了锁,回去是肯定不行了,这个园子是贺羡南的,倒是不知他如何安排,她只能仰着头看着他。 “流云,你让九歌将几位安顿好,务必安排妥当了,卫安跟我们一同去。”贺羡南安排好他们,拉着她就要走,林子漾只回过头依依不舍的看着他们,想说什么却又无从开口,只丢下一句:“师父,待我回来跟你们解释。” 三人匆匆离去,与西垂的日暮一同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 “殿下所料不错,那三个大人,果真是胡夏人,只是手里的几个孩子,都是咱南靖颠沛流离的百姓,他们倒是寻了一个好地方,就在离南边城门不远的一处村子里,殿下也熟悉的,楠林村。”是贺羡南名下金矿所在的村庄。 果真是会选地方啊。 他咬着牙想到,还未动手,便自投罗网进了自己的地盘,如此倒是省心了不少。 “还有什么?”这一点信息,不至于查这么久,必然是查到了其他的信息。 “那胡夏人带着几个孩子倒是会做事,在楠林村挨家挨户都给送了点米粮,说是在城中杂耍打赏的银子,既然取之于民,便要用之于民。” “属下还查到,那躺在车上的那位男子,竟然会鸟语,能同鸟兽交流,我们的人跟着与他有交流的鸟类,追踪了一阵,飞往的地方便是在楠林村的山林深处的矿洞,可要将那鸟给弄死?还有那大胡子经常在院子里擦拭那天表演吞剑的那把软剑,倒是那个女人,经常见不到人影。”卫安牵了马过来,将缰绳递给贺羡南,又给林子漾一匹,她瞪大了双眼,连连后退摆手道:“我可不会骑马。” 贺羡南一听这话,眨眼示意了下卫安,他瞬间会意,直接上马了,只留下林子漾一个人尴尬的站在那里。 贺羡南微微附身,朝着她伸出双手,似无奈叹气道:“算我倒霉,也算这匹马倒霉,上来,我载着你?”那表情还似自己多吃亏一般。 林子漾只纠结了一会会,便大大方方的将手递了过去,贺羡南拽着她的手,一拉,林子漾自己也用了劲,直接坐在了贺羡南身前。 两人身子贴得很近,近得林子漾耳边都是风声和贺羡南的呼吸声。 “驾。”贺羡南打马,腿夹着马肚子一贴,手上拉着缰绳,卫安跟在后面,两匹马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抵达了楠林村,村子与京中不一样,没那么严厉的宵禁,村口界碑边上竖着的一根杆子,挂着一个红灯笼,发着微弱的灯光,在为他们指路,指向伸手不见五指的村子,那黑漆漆的一片,似要将他们一同吞噬进深渊里。 夜幕沉沉下,三人立在村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着不对劲,整个村子太过安静了,连鸡鸣狗叫都没有,只有黑沉沉的一片,没有一户人家点灯。 “我们的人进去过吗?”贺羡南心头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皱着眉望向卫安。 “昨日咱们的人才从里面出来,楠林村一共三十七户人家,加上刚出生的婴孩,才一百零二人,且楠林村的村民似乎都有养狗的习惯,方便进山打猎。”卫安也觉着不安,照理说这个点刚好是日落而归该做吃食的点了,该是家家户户生火,炊烟缭缭的景象,可竟没有一点烟火气。 “有血腥味。”林子漾突然开口道,不过一阵微风吹过,她便闻见了风里轻浅的味道,这是以前都没有过的。 贺羡南看了卫安一眼,叮嘱道:“进去探一下,仔细些,安全最重要。” 卫安点点头,正视道:“天黑难探,殿下带着林姑娘先一步回庄子,若明日午时属下还未回去,再带人来即可。”这是做的最坏的打算了。 贺羡南也知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便点头认可了,从衣襟里掏了一个信号弹递给他,关照道:“遇到危险,及时发信号。” 卫安拿着信号弹,只飞身入了林间,几下就没了踪迹。 贺羡南带着林子漾又沿路返回了,一路回去倒不是那么着急,走在林间的羊肠小道上,偶尔能看到别的山头屋子燃起的星火和炊烟,甚至还能闻到一股饭菜香味,以及不知是谁家的狗在汪汪直叫,带动了好几只狗一同狂叫起来,呼朋引伴的,好不热闹。 这才是村庄该有的气息,而不是楠林村那般,沉静,空旷,散发着恐怖的气息。 待回到望春谷已经是亥时了,九歌正好心情的坐在园子外的台阶上,翘着个二郎腿,手里拿着一把瓜子,正悠哉悠哉的磕着,对面坐着林昭,手里抱着个酒壶,喝得脸颊通红,说话都囫囵不清了。 九歌见着两人从夜色里来,身影越来越清晰,直到看清坐在马背上后面那个人是贺羡南,急急扔了瓜子,连滚带爬的起来,几步就跑到了跟前,殷勤的接过疆绳,又递了手过去,想要扶着贺羡南下来。 他白了九歌一眼,径直翻身下马,自己接了林子漾下来,淡淡的道:“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九歌!”眼里含着警告。 九歌瑟缩了一下,见林昭身子一歪,整个人都躺在了台阶上,还软绵绵的翻了个身,打了一个酒嗝,空气里都是一股酒味。 林子漾阴恻恻的看着九歌,眼神危险晦暗,嘴上说的话倒是漂亮:“这事也不能怪九歌,是师兄酒量本就不好,又不常喝,想来能喝成这样,也确实是高兴的。”她嘴上是这么说着,微微弯腰去扶林昭,却又嘀咕抱怨:“明知道自己不善喝酒,干嘛要喝成这样?” 林昭眼前阵阵重影,听着熟悉的声音,笑得有些憨憨的,望着林子漾讨好道:“师妹,师兄不许任何人说你坏话,你是天下最最好的小师妹,他贺羡南算什么,等回了许州,给你寻个最好的男儿做夫婿。” 林子漾心底五味杂陈,一股酸涩之意涌上心头,她坐在地上,很认真的看着他,没有接话只问道:“师兄,回去睡觉好不好?” 第一百七十三章 林昭醉酒 林昭挣扎了两下,想要站起来,却腿软得又跌坐在地上了,猛地摇摇头,双手抱着一旁的贺羡南的小腿,低低喃语道:“起不来,就这样吧,靠着柱子睡一宿,嘿嘿……这柱子还挺热乎的,抱着可舒服了,子漾,你也抱着试试。” 林子漾,贺羡南,卫安,以及刚刚从里面出来的沈家夫妇,都被林昭这一出弄得不知该说什么了,只觉得满头黑线。 “要不……你们先回去吧,林师兄交给我。”贺羡南见自己得腿被林昭抱得紧紧的,只尴尬道。 沈镜辞和月娘本就是听闻林子漾回来了,这才出来了,林昭一个大男人,倒是没什么好担心的,见她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立即道:“那便麻烦殿下了,子漾跟我们过来吧。” 刚好林子漾也觉得有些事该与师父师娘交待一番,看了看正拿脸去噌贺羡南黑色锦靴的林昭,无语的转头跟着他们进了院子。 “从入京开始,师父一直没怎么管你,也没关心你,是师父师娘的失职,竟不知何时,我们家子漾竟然与三殿下有了秘密,子漾长大了,不需要师父师娘了。”刚一进屋,沈镜辞便关了门,语气沉重带着悲戚道。 林子漾知道,这事是自己不对,可这样的事,该如何说出口呢? 她听到这番话不可置信的抬眸看着沈镜辞,似不理解为何就变成了这样,双腿一软直直跪了下去,低声啜泣道:“师父师娘……子漾永远需要你们,依赖你们,在子漾心里,你们永远是排在最前面的,是最最重要的人,只是……只是这事,子漾不知如何说出口。” “淳儿啊,你是师父师娘养大的,你如何心性我们自然是相信的,我们不信任的是贺羡南这个人啊,你看看这一路走来,他是如何行事的。”月娘咬牙切齿道,五指握成拳,在桌面敲了敲,痛心疾首道:“你喜欢谁都可以,为何要喜欢他?” 林子漾都蒙了,如何也想不到师娘竟会这般想? 她急急解释道:“师娘,你误会了,我与他,只是合作关系。” “元宵在集市看见了一行奇怪的人,觉得很奇怪。又好奇,刚好他也在查这行人,今天卫安来找他就是因为这事。”林子漾捡了点重要的说,只模糊了她真正查这行人的理由。 月娘听这话,松了一口气,却还是不放心的道:“你说的可是真的?不是在哄师父师娘吧?” 林子漾点点头,肯定的道:“师娘,子漾可以发誓,这些都是真的,而且子漾清楚自己想要的另一半是什么样的,子漾只想一人相伴,没有其他莺莺燕燕,与师父师娘一样,就贺羡南这身份……”都不用她多说,他们都知道,一个王爷,怎么可能只娶一个?何况子漾的出身低微,就是进了府中,怕也只能是妾。 “如此,我们便放心了。”月娘终于放下了心,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浑身轻快了不少。 “既然说到这了,那就具体说说,你们刚刚去哪了吧?做了什么?”沈镜辞却不像月娘那般轻易放过林子漾,他可以不过问她心口丹田处那一团凌乱四串的真气,但能让她刚醒过来就抛下他们跟着他跑出去这件事还是耿耿于怀,连自己得身体都不重视,可见这个事极其重要。 林子漾将刚刚发生的一切都说了出来,也觉得心头松快了不少,神色都不那么紧张了,扒着圆凳自己坐了起来。 “这……”两人听了林子漾的话,都词穷得不知该说什么了,面面相觑,都看见了对方眼里的担忧。 “那这样,你先回房,早些歇着,我与你师娘也早早的休息,明日一早,咱们也去楠林村探探虚实。”按照林子漾说的,一个村子都没有灯,也没有牲畜和声响,只有两个可能。 一个是被屠杀殆尽了。 另一个就是楠林村被人设了阵,障眼法将楠林村调换了。 他更倾向于后者。 林子漾回去的时候,仲秋来接的,与林昭的院子刚好是对着的,她还未走到院门口,便见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贺羡南背着林昭,九歌提着灯笼走来。 林昭趴在他背上,一点也不老实,时不时就动动手脚,嘴里高喊着:“驾,跑快点啊。” “这么慢,当心爷一刀宰了你,拿你的肉来下酒。” “驾!驾!驾!” 林子漾捂着脸,觉得丢人死了,这一定不是她师兄,真是胆大包天,将三殿下当做马骑,还口出狂言。 简直是不成体统。 她一把拉过仲秋,一手提着裙摆,赶在他们之前先一步跑进了院子,一把将门给关上了。 “快,锁门。”她拍拍心口,指挥仲秋道。 仲秋也老老实实的将门给落了锁,院子里倒是空旷,设计的也漂亮,不过大晚上的,所见的有限。 “姑娘,我去给你打水来,锅里还烧着热水,你洗洗就睡,暖和。”仲秋见林子漾坐在椅子上,神色疲倦,关切道。 不过一柱香时间,便由两个粗壮的婆子,一人提着一个大大的木桶,装着还在冒热气的热水进来,井然有序的将水倒进浴桶里,往返几次便将浴桶装满了,仲秋也从包裹里找出了一身换洗的衣物。 本是想着若是玩太累了,出汗了,亦或是出点意外,还有得换的,不想直接住在了望春谷里,倒真是意外。 林子漾窝在浴桶里,那水热热的包裹着躯体,通体舒畅放松,她想着今日下午心口那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不适,试着提气再找找白日的感觉,浴桶里的水却咕咚咕咚冒起了泡泡,像是温泉一般。 眼前是贺羡南主仆两人如同染料房多种调料打翻后难看的颜色。 她想着不竟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又觉得不妥,连忙捂住了嘴,笑声还是从嘴角溢了出来,言笑晏晏,美目盼兮。 第一百七十四章 小院 “想不到啊,你竟然还能有这般好心情?”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子漾猛地一惊,双手搭在浴桶上,转过头震惊的看着屏风边上站着的安娜,是她一贯的作风,穿了一身雾蓝色的裙子,黑色缠金刺绣腰封将纤细的腰线展示的淋漓尽致,手里拎着一颗珠子。 “我的宫铃!”林子漾见了那珠子,低头看了看自己得双手,那串起来的珠链上独独少了这一颗宫铃,竟不知何时丢了。 她竟然没有丝毫察觉。 “是你的。”安娜上前几步,双手搭在浴桶边,林子漾瞬间将身子往水里沉了沉,只露出了白皙修长的脖颈,锁骨纤纤,弧度美得恰如其分。 安娜却像是没有看到一般,只凑近她,声音格外轻的说道:“林子漾,不要跟着他们去楠林村。”呼吸热热的扫在她耳垂边上,林子漾忍不住又缩了缩脑袋,不解的望着她。 “不要问为什么,那里不能去。”安娜没有再说别的,而是将宫铃塞进了她的手里:“好生保管吧,对了,给你带了件礼物,在你床上,记得去看。”她说完,洒脱的摆摆手,转身就离去了。 林子漾就是想要追上去都无能为力,只能匆匆将衣裳穿上了出了浴室,仲秋刚好从外面进来,手里正拎着一篮子木炭。 “院子里可有见到其他人?”林子漾试探着问了一句,上次安娜就匆匆来,又匆匆走,还将自己给弄晕了,那么这次呢? “什么人?”仲秋不解的会问道,又似一下子反应过来,急急道:“姑娘放心,之前九歌主管过来想要拨两个婆子来伺候做点粗活,奴婢给打发了,知道姑娘不喜欢。”她将木炭放在薰笼边上的桌子下面,又拿了钳子夹了两块银丝炭放进去。 宫里出来的东西就是好,比他们用的青丝炭好太多了,没有一丝烟味,燃起来竟有一股淡淡的木头清香的味道。 听着仲秋的话,林子漾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拿着帕子缴着头发,偏过头道:“我记得咱们带得有玉雪膏,你拿过去给师娘用用吧。” 仲秋想了想,记起早上收拾包裹的时候确实是放了一盒在里面,就去了内室梳妆台上,将不及巴掌大的矮罐瓷瓶拿在手里上面贴了纸写着玉雪膏三个字,闻着有淡淡的茉莉花香。 “你去吧,早去早回,我头发干了就睡了,你回来也不用过来伺候了,也早些睡吧。”林子漾见她拿了东西,叮嘱道。 仲秋也不疑有他,点点头,拿着玉雪膏开开心心的出去了。 林子漾见她走了,将大门给栓上,擦头发的毛巾直接搭在了大厅入门的架子上,径直入了内室,往床上去。 借着床两侧燃着的六排烛台,晕黄的光影影绰绰的照着屋内的博古架和正对着的床台。 挂着浅黄色的纱幔,用挂钩挂了一层遮光的柔浅色的锦缎床帘。 那华丽柔软的锦缎上放着一个木头盒子,四四方方的,不过一指宽,她一步步靠近那个盒子,心口突突的,后背皮肤里面似有什么东西爬过一般,若不是那东西停顿了一瞬间,快得她差点以为那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她直接将盒子大开,里面垫了一层黄色的绒布,用雪色的白锻包裹了一个东西,一层层大开,竟是那颗从冥川谷带出来的血色的所谓的聚魂珠。 她脱了鞋子,盘腿坐在,床上,屋子里哪怕有薰笼,离得远了,一样冷得要死,可这会子她竟不觉得冷,浑身似乎有一层热气在流动,无限循环着,手里拿着的聚魂珠颜色似乎更深更密了,里面血一样的丝线有生命,一样流动着,越来越密集,就快要占据珠子的一半了。 不过短短几个月,从缕缕几丝竟汇聚了如此之多,到底是因为什么?安娜特意来就是为了让她明日不要去楠林村,她又如何知道自己要去的?难不成楠林村还有她的手笔?亦或是她知道什么内情? 她叫珠子放回盒子里,瘫倒在床上,直接扯过被子将脑袋一捂,越是阻止她去,她还偏要去了,她倒要看看那楠林村有什么秘密?什么妖魔鬼怪都得问问她手里的匕首,削铁如泥。 学了那么多年的东西,该派上用场了,总要多参与实战,才能提升自己的战斗力和脑力。 一夜好眠,早上倒是被园子外的大公鸡的叫声吵醒了一次,再次醒来是被外面的吵闹声弄醒的,她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连上衣的系带都系错了,还是仲秋看见了,给她纠正了过来。 “外面怎么如此吵?”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迷迷瞪瞪的问道。 “是安宁王府的小郡主和徐阁老家的徐紫凝姑娘,一大早就来园子里了,说什么听闻殿下的望春谷比别处景致要好,特意过来一睹为快,还望殿下成全,这人都厚着脸皮上门了,不是明晃晃的先斩后奏嘛,哪里是商量的态度啊。”仲秋撇撇嘴,不屑的道,这京中的公子小姐惯是这些做派,自视甚高。 林子漾呵呵笑了笑,拿了热毛巾擦脸,懒洋洋剜了仲秋一眼,打趣道:“看把我们仲秋气的,说话都如此有水平了。” 仲秋跺跺脚,不满的指控道:“小姐……你都不知道他们多过分,那……那小郡主也真是不害臊,竟然缠着林公子,身边一群丫鬟婆子都一副恨不得将林公子洗好放小郡主床上的表情。” “你还笑得出来……那院子这么吵,完全是因为他们拦了林公子,七嘴八舌的劝林公子入安宁王府享荣华富贵,可不要不识好歹。”仲秋见她还笑得出来,一口气将院子里发生的事都讲了出来。 “这也就罢了,那卫安侍卫一身血被抬进来,那群侍女也没个眼力见,直接将担架撞倒了,有一个侍女直接摔卫安身上了,乱成一团了。”林子漾听她说完,觉着事情有点大条了,这事听起来似乎不算什么大事,可这世间哪有多少大事,生活不就是由无数的小事汇聚而成的嘛。 第一百七十五章 卫安重伤 “好了,卫安送到哪个院子你知道吗?我去看看去。”她将毛巾塞在仲秋手里,自己从梳妆台上摸了一根银钗,随意挽了个发髻,不过是不让头发披散下来罢了。 “好像叫杏林苑,从咱们院子出去左拐沿着小道直走,穿过一片杏花林,便是杏林苑了。”仲秋回想了下,认真的道:“我陪着姑娘去,免得被人冲撞了姑娘。”她嘿嘿笑道,那神情可不像是为了保护她啊,而是为了看戏。 倒也确实看了一出好戏,但不是她师兄和盛如雪的,而是贺羡南与徐紫凝的。 在那片杏花林的深处,那假山遮掩下,徐紫凝学着盛如雪曾经在南苑胡同外的那一招,从身后一把抱住了贺羡南的腰身,脸紧紧贴着他的背心,眼里浓浓的深情,含羞带怯的告白。 “殿下,求您疼惜臣女,哪怕是只能跟在殿下身后为奴为婢,臣女也想要服侍殿下,臣女心悦殿下啊。”说得是情真意切,真情流露啊。 林子漾虽不懂她的这想法,在她看来,喜欢一个人就会想要独占他,让他心里眼里都只有自己,她不明白,好好的一个世家贵女,怎会卑微沦落到为了留在一个人身边,竟给人为奴为婢? 世家子女的教导都是如此大度的吗? 仲秋不屑的翻了个白眼,嘴里嘟囔了一句:“白莲花,一副烟花女子的做派。”带着点傲气。 林子漾没有说话,只笑了笑,朝着她眨了眨眼,俏皮的道:“不如你出去大声的将这句话说给他们听?”脸上挂着坏坏的笑。 “徐姑娘,请自重。”贺羡南声音冷冷的,直接一把拉开了她的双手,人直接被他大力摔在了地上,整个人都匍匐在地,她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眼里带着点点恨意直视着贺羡南。 悲戚而又疯癫的质问道:“殿下竟能喜欢那个穷乡僻野在京中毫无根基的孤女,何况那个女人并不在意殿下,为何就不能要了臣女,臣女不在意殿下身边有多少女子,只要有臣女一席之地就好啊……”如泣如诉,真是闻着伤心,听着落泪,她趴在地上,一边哭诉一边垂着自己得胸口,好看精致的小脸都扭曲得皱成了一团。 贺羡南不耐烦的道:“你若识趣,这件事本殿下不会告知徐阁老,若是你不识趣,还要纠缠不休,勿怪本殿下不留情面。”他冷冷的说完,便吩咐远处立着不敢上前的徐紫凝的侍女,直接冷冷的吼道:“你们还在那里看什么,将你家姑娘带走。”成何体统,竟然跑别人院子里求爱,还是个女子,真是一点没把家族荣耀和脸面放在心上,可见其人有多自私自利,既然享受了家族带来的身份和银钱上的庇佑,自该为家族兴衰而加以考虑。 但她呢?一边享受了家族的利益,一边却不管家中姐妹的死活。 贺羡南冷嗤一声,对着她带来的嬷嬷道:“还请嬷嬷回去告知徐大人和徐夫人,烦请管教好族中子女,可别再做出出格的事了。”她拂袖入了杏林苑,那几个丫鬟匆匆上去将徐紫凝扶起来。 林子漾看了一眼仲秋,那手指比划了一番,两人偷偷转身,猫着身子借着杏花树的掩护,绕到了墙边上,贴着墙绕了一圈,才到了杏林苑。 却不想师父竟然也在里面。 “身上多是暗器所伤,看这伤口走向和深度,应当是回旋镖一类的暗器,倒是没毒,不过这两处伤有些棘手,这胸口肋骨断了两根,你看这骨头都戳出来了。”沈镜辞指着卫安左胸下的一处伤口,望着贺羡南道。 那骨头断裂的地方看着狰狞恐怖,血流不止的,沈镜辞又指着肚子上的伤道:“这不似剑伤,更像是被什么东西撕扯的,你看着边缘位置,具体是什么利器我就不知道了,也算幸运,肠子都露出来了,都没伤及要害。”林子漾靠着墙,听着里面沈镜辞说的那些话,不用看,光想象一下,就知道这人伤得有多重。 那楠林村里,到底藏了什么?林子漾越发好奇了起来。 抬脚进了里面,贺羡南第一个看到他,下意识的上前两步,挡住她的视线,不想她看见床上躺着的卫安那可怕的伤口,只是下意识的害怕她会吓着。 “师父……”林子漾也没在意,只微微侧过头去看沈镜辞,指着卫安道:“他还好吗?” 沈镜辞从随身带的瓶子里掏了一颗棕色的丸子塞进卫安的嘴里,淡淡的道:“放心,师父在肯定死不了。” 是啊,贺羡南那么重的伤,就吊着一口气,都将他救活了,更何况,卫安这似乎没有他复杂难搞。 “那就好,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尽管开口就是了。”她听完,松了口气,对着贺羡南道。 床上的人动了下双腿,强行睁开了双眼,双眼赤红,布满了血气,大口大口喘息了几下,费劲的想要挣扎起来,被沈镜辞一把按住了,冷冷的道:“不想死就给我老实躺着。”带着命令的口吻。 卫安条件反射的躺了回去,却转动着眼珠子紧紧盯着贺羡南,艰难的道:“殿下……楠林村……带人……” “不着急,慢慢说。”贺羡南退开了一步,走到卫安床头,坐在边上的暖凳上,安抚他道:“你慢慢说,说清楚些,这样咱们的人也少能失误。对吧。” 卫安的身手,林子漾曾经见过一次,她在他面前完全不够看,都不够给他当靶子的,能将卫安伤成这样,只怕那楠林村里藏了不少高手。 “那矿洞里,全是机关,百姓都被关押在里面,由好几个高手看管,没有见过那几个街头卖艺的人。”卫安一口气说完,停顿了几秒,缓了缓,换了一口气接着道:“若是小的没记错,矿洞周边少说也有上百人藏着。” 如此倒是麻烦了,这些人倒是好算计。 那楠林村的矿洞所在的林子年前刚登记在他的名下,这矿洞如今都没有在官府登记造册,更没有官府的开采文书。 第一百七十六章 狠厉 如今这样,倒是让他进退两难,楠林村百姓不算多,加起来也不过百人,可都是南靖的百姓,如何能不救?可若是救,按照卫安说的,有几百号人,那必然要调动衙门的人,那金矿这事就瞒不住。 私自开采矿产,虽不在法律条款上,但同样的,也没有法律条款去保护。 “我知晓了,你好好养病,这事不要担心了。”贺羡南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心疼的道。 既然已经大概知道了里面的情况,接下来便只要制定方案,以及调动人手了。 看来只能想个法子,先将金矿这个事给先解决了。 贺羡南眼底划过一抹狠厉,脑中极快的闪过一个人选,但要如何将这事神不知鬼不觉的栽赃陷害到他身上呢?倒是要好好思虑一二。 林子漾见师父有把握,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道:“是将人送回盛京养病呢还是就在这庄子里?” 到底是贺羡南私人宅子,他们一家子都住了进来,若是有心人利用一二,无疑又是一段他人饭后谈资。 “这里不如盛京便利,依我看回京是最好的,这一路可用金针封住血脉,只要不是太过颠簸,都没事。”沈镜辞自然也有所顾忌,与子漾想的差不多,但他更担心的是,贺羡南这个人。 身份地位悬殊,最后受到伤害的怕也就是子漾了。 “一切听从沈叔叔的。”贺羡南倒是恢复了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格外真诚的道。 既然要寻个由头,倒不如先回京,左右也要调动城中人马。 那徐紫凝和盛如雪匆匆而来,便又跟着队伍匆匆走了,回去却有所不同,盛如雪见林昭骑了匹枣红色的马,威风凛凛格外霸气拉风,也不坐柔软舒适的马车了,挑了一匹棕色的看着也挺霸气的马,还打了个响亮的鼻响,而徐紫凝却不敢跟着她学,只能亦步亦趋依依不舍的上了马车,手里的绢帕都要缴烂了。 林子漾自是要坐马车的,三月份而已,春风吹着随软绵舒适,但还带着阵阵寒气,骑马更是扬一身的灰尘,还是坐马车安逸。 车里垫着柔软的虎皮垫子,那垫子里塞了蓬松柔软的鸭绒,人窝在里面,就如同被柔软的怀抱抱着,不要太惬意了。 她倒是佩服盛如雪,竟然如此胆大,羡慕她勇气可嘉,竟然能追着林昭到了这里。 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 她垂下眼帘,在心里默默的问着自己,却找不到答案。 师父师娘无疑是爱是喜欢?难道喜欢就是朝夕相对的陪伴和信任吗?那么霍叔叔和霍婶婶呢?分居两地多年,霍婶婶郁郁寡欢撒手人寰,他们之间有感情吗?她不确定!亦或是如同帝王皇后那般,相敬如宾?可这能是喜欢吗?那……宫里那么多妃子,到底有多少颗心,才能装下这么多人? 仲秋坐在一旁,双腿横在垫子上,靠着矮几,拿着小锤子正与桌子上的脆皮核桃做斗争,那小锤子砸在桌面,嘭嘭想着,扰着林子漾的思绪,到底是没办法静下心来,睁着眼睛,懒洋洋的从盘子里捡了半片核桃放进嘴里。 核桃带着点点苦涩的味道,但却很香。 “姑娘,好吃吗?”仲秋见她连着吃了几个,抬起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笑得明媚的问道。 “我记得我们没有买核桃,这是哪里来的?”林子漾点点头,疑惑的问道。 “这是三殿下在出门前偷偷塞奴婢手里的,说这里回去还要两个时辰,车上时间难熬,让奴婢剥给你吃呢,姑娘,殿下待你真好。”她有些羡慕的道,却唯独没有嫉妒。 林子漾手微微顿了顿,目着一张脸,却如何也不想继续吃了,她看着眼前个大饱满,皮薄肉厚的核桃,一个个挤挤挨挨的排外一起,她看着看着恍惚觉得躺在桌上的是贺羡南的脸,她急急摇了摇头,伸手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清醒点。 摇摇晃晃的也在两个时辰到了盛京,先送了卫安回了他所住的宅子,沈镜辞带着月娘先一步下车,叮嘱林昭道:“我跟你师娘估计得住上几天,等他情况稳定了再回来,你沉稳些,可要看着点子漾。”他始终不放心林子漾。 “师父放心吧。”林昭恭敬的回话道。 一旁跟着的盛如雪也急急表态道:“师父放心,还有我,我也会看着她的。”她笑得格外谄媚讨好,却让人无法打心里厌恶。 沈镜辞摇摇头,指挥两个下人将卫安从马车上移了下来,放在担架上,抬进了他的宅子里。 马车摇摇晃晃到了福王府,林子漾神色复杂的看着这块牌匾,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那徐紫凝倒是还想跟着贺羡南进府,只是还未下车,便被徐家来人给强行带回去了。 像是滑稽可笑的闹剧! 林子漾也回了沈府,将东西整理了,又窝在床上睡了一个时辰,再次醒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下着丝丝缕缕的雨点,绵绵的落下,雾蒙蒙的一片,远山近水似踊跃在纸张上的水墨画。 “仲秋!仲秋!”屋子里光线不足,她不太想动,便在屋内唤仲秋,却连连唤了几声,都没有人进来,只好自己下床,摸索着找到了一个火折子,将床边的烛台先点燃了起来,瞬间亮堂了起来。 她取了蜡烛拿在手里,见着窗户没有关好,一手拿着蜡烛,一手挡着风,慢慢悠悠的走过去,将窗户给关上,觉着有些冷,又走到了矮几边上的薰笼前,还没来得及查看薰笼里是否有火,便被坐在那儿的一吨大佛给吓着了? 好好的一个人,偏偏似雕塑一般直挺挺的坐在那儿。 “你怎么进来的?”林子漾拿着蜡烛,看清了那人的五官,轻舒了一口气的问道。 第一百七十七章 楠林村 “自然是有事相商。”贺羡南转过身,语气淡淡的道。 林子漾搓了搓双手,缓解了手上的冷意,将仲秋放在矮几上的绣线篮子移到了踏上,与他保持了一点距离,嘲讽道:“三殿下何时成了梁上君子,竟如此不知礼数,夜闯女子闺阁。” 也确实符合他在京中的名声了。 “我这确实是有急事想要问你,又不能被你师父他们知晓,只能如此了,没有下次。”贺羡南也知道这事确实自己干的挺没品的,可这不是形势所迫嘛,尴尬的举着手指发誓道。 “元宵那日,徐涧是不是拦过你……”后面的话贺羡南没有说出来,还是前几日那商无影无意中说起的,否则他还不知道。 林子漾楞了楞,这事算是秘密了,她没对任何人说过,她神色怪异的看着贺羡南,眼底带着怀疑。 “我没有调查你,是前几日在摘星楼听来的,徐涧手下的人喝多了,嘴瓢说出来的,已经处理了,保证不会流出去,你放心吧。”贺羡南急急辩解,也不知为何看着她怀疑的神色竟有些慌张,一口气说完,见她神色恢复正常了,才松了口气。 “是有这么个事,我没吃亏,一群酒囊饭袋而已。”林子漾神色淡淡的,提起那些人心里都是反胃的,左右不过当做靶子练习了,就当活动筋骨了。 不过他此时提起,只怕不是那么简单。 “竟然真有这事,那徐家人也不冤了,正愁没人顶锅呢。”贺羡南勾着唇,想到又蠢又坏的徐紫凝和徐涧两人,越发的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了,怪只怪徐阁老不会教育后人,一家子都是被这两个蠢货连累的。 他想着还好林子漾身手还不错,否则那徐家人连同已经去了岭南的徐紫嫣都得下地狱。 “那楠林村的事……”竟然贺羡南已经来了,那索性将事情一并摊开了问个清楚,他们也算认识大半年了,也经历了那么多,基本的信任应当建立起来了。 而贺羡南这两日越发的看清了自己的心,竟然想到她会令人心生愉悦,那为何不能争取一二?身份这个事,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的,首要的是,她得要心里有他才行。 “楠林村的山里有一处金矿,是我的人无意中发现的,刚将那片林子的归属权拿到,还未来得及开采,就出了这个事。”贺羡南也不瞒她,从桌上的果盘里拿了两个核桃,双手一捏就碎了,将果肉仔细挑选出来放进盘中,一双眼睛戏谑的看着她道:“尝尝。” “那胡夏人怕也是为了金矿来的,出现在街头卖艺,只怕是为了凑到银钱去换粮食讨好楠林村的百姓,借机打探消息罢了。”胡夏离盛京遥远,比流云城离盛京更远,这一行人从胡夏而来,过了上阳城,所经之地多是民生多艰之地,又翻山越岭而来,只怕盘缠早就没了。 街头卖艺是最快,成本最低的挣钱法子,而底层百姓眼光不够长远,虽住在京郊,但有能力的早就在盛京安家了,亦或是在世家贵族里寻了安身立命的活计,而盛京附近的村子里,这半年来,涌入不少许州一带上来的流民,是以楠林村还有百余人。 贺羡南这样一说,林子漾便懂了。 “既然是这样,这事说难也不难,主要的点就在于那一纸文书,这个对于三殿下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吧?”林子漾反问道,身在这样的位置,这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 “要说难,便是难在如何让徐涧在文书上按下手印签上大名吧?”她呵呵笑了笑,白了他一眼,简单粗暴的道:“他不是最喜欢流连赌坊和花楼吗?” 这倒是个好法子。 “对了,我已经向父皇请旨了,将楠林村的事上报了,明日一早就要出城去,你若是想去,便在城门边等我。”贺羡南一下子就想到了该如何布局了,急冲冲的道:“我便先回去安排一二,待我回京,必然是带着铁证回来的。” 又熬了几颗核桃,见那盘子里堆了不少的核桃肉,才起身告辞道:“今日实在是没办法,天色已晚,只能如此,再不会唐突了,若是拜访,必然递帖子过府。”他诚心诚意的说完,身体却是不老实的依旧走了窗户。 林子漾自然是要去楠林村的,但她想了想,师兄如今被盛如雪缠上,倒是可以问问,若是想要躲避一二,倒也可以一块去,她想知道,安娜为何不让自己去,那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 贺羡南安排好了一切,第二日果真带着二千人出城,林子漾和林昭两人一人手里拿着个小包袱,正坐在城门边上的一个小茶摊边喝茶。 这也是第一次,林子漾和京中百姓一同见识了贺羡南的风采,穿着一身银白色铠甲,带着同色头盔,看着就神采奕奕,那冰冷的头盔边缘更是将贺羡南精致的五官衬得更立体了,有大胆的女子竟朝着马上的他扔香囊和帕子。 “花孔雀。”林昭哼了哼,很是不爽的道。 林子漾听他这般带着酸味的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嘴里的茶都喷了一桌子,也架不住一双星月般明媚的眼睛,带着笑的生动的脸颊。 她饶有兴致的仔细打量了下,还在慢悠悠骑着马前行的贺羡南,心里却想的是,这也不能叫花孔雀啊,只能说是少年颜色好,打马城中过,气质卓绝,举世无双。 “咱们也该跟上了。”队伍慢慢出城了,两人起身,林子漾放了几个铜板在桌子上,与林昭一同跟在了队伍后面。 出了城队伍便将速度提了起来,本是两个时辰的路程,硬生生不到一个时辰便到了楠林村,那入村的路边长了不少绿芽,立在石碑旁的柱子上挂着的灯笼已经不在了,大概是被风吹走了。 “这里总觉得不对劲,邪门得很,子漾,要不……咱们……”本是晴空万里的天,可站在楠林村外围,却感受到阵阵阴风,那楠林村里白雾弥漫,能见度极低,白茫茫的一片。 “师兄,你说的对,咱们先不进去,咱们先在这边安营扎寨,等三殿下派出去的人回来再说。”林子漾打断林昭的话,快速接过话头,说完就往贺羡南的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道:“师兄,我去要个帐篷来。”她嘿嘿笑着,转过身不再看他。 第一百七十八章 楠林村二 林昭摇摇头,无奈的跟在后面,那边已经安营扎寨,弄好了帐篷,林子漾一个女孩子,得了一个帐篷,林昭不喜欢贺羡南,只靠着一颗大树坐在了树根上,抱着他的小包袱,闭目养神。 林子漾将自己的包袱大开,仔细看自己带出来的东西,那颗聚魂珠里的丝丝血线似乎得到了召唤一般,疯狂的涌动着,她端详了一会,也没理出头绪,便将珠子放下了,倒是记起了盒子底下放着的镜花水月,她嘿嘿笑了笑,将镜子取出来,对着自己的脸,仔细打量了下,似乎比去年瘦了一点点,腮边的婴儿肥都要消失了,可也长开了些,退掉了稚气,多了几分成熟,眼神更凌厉了些。 她都觉得不像自己了,有些烦躁的将镜子扔在了盒子里,余下的不过是几件换洗的衣物,还有两瓶解毒丹药。 直到暮色四合,那派出去的人才回来,派出去十二人,回来只有五人,且都浑身是伤。 林子漾正在喝着热汤,惊得将手里的碗放下了,急急上前,查了下伤口,与卫安肚子上的伤很相似,被什么东西抓伤的。 他们那天来的时候是夜里,只在村口便返回了,徒留了卫安一人,第二日也是伤痕累累的回来的。 “可知道是被什么所伤?”林子漾从袖口取了一瓶解毒丸,倒了几粒,一人分了三颗:“这个是我师傅做的解毒药丸,一般的毒都能缓解一二,先服下。” “是一只狐狸,红色的,长着三条尾巴,尖尖的脸颊,速度极快。”前面的男子声音极大,说话也急,林子漾差点没听清。 红色的狐狸,林子漾倒是和贺羡南在黑市见过一只,火红的毛发,毛绒绒胖乎乎的身子,一双眼睛极具灵气,就是味道有点重。 “不止一只,我们也是被狐狸抓伤的,里面布了不少机关,只要触碰到了就是回旋镖伺候,问题是里面真的看不清,那白色雾气里还有难闻的狐狸的骚味。”真是够熏人的。 “先让军医给你们看看吧,弄点吃的垫垫。”贺羡南拍拍年长的长得较为魁梧的男子道。 几人很快便被扶下去了,贺羡南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情委实不好,这比他预计的还要糟糕,这还是白天探的,若是晚上,更是没法子了。 林子漾却想到了一个法子。 “既然他们能听懂鸟语,也能将狐狸驯化,那咱们何不也试试?”林子漾想着回京路上那一次蛇群袭击,或许可以试试看,将那些小畜生据为己用。 贺羡南却是想到了在那梦境里,扶摇山那一次,林子漾以笛子控制了兽类,这确实是个好法子,值得一试。 贺羡南说动就动,亲自去了路边砍了一根竹子,削了一段,潦草的做了只笛子,也不嫌竹子毛刺多,就解了腰封,拿布摩擦着竹子表面,将上面的毛刺磨干净,又拿了锦帕小心擦拭,这才用手上下摸了一遍,表面光滑细腻了才递给林子漾道:“条件有限,委屈林姑娘将就一二了,今夜早些休息,明天就看你的了。” 林子漾心绪复杂的接过,眼神晦暗的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只说了声:“谢谢。”便转身进了帐篷。 躺在床上后,心头的那股怪异之感却始终萦绕着,久久不散。 好像从昨夜开始,贺羡南就突然变得细腻贴心了起来,连同她这帐篷里用的褥子都是上好的,颜色娇艳,怕是特意准备的。 醒来天色刚好,营地里已经炊烟袅袅了,白色的烟雾升起,混合着投射在林间朝霞的光影,她换了一身简单大方的衣裳,干净利索,将头发挽了起来,只用了一根木簪固定着,一张小脸素着,却也遮盖不住朝气蓬勃。 “林子漾!”远处传来一声焦急慌张的大喊声,声音熟悉似在哪里听过,她停下脚步,四下打量了一圈,未见异常,只摇摇头当出现了幻觉,端着洗漱用品从溪边往回走,上了坡便是楠林村的界碑所在。 “林子漾……救命啊!”声音从里面传来,清晰可辨,那盛如雪正被卷着扯进楠林村的迷瘴里,本是娇艳欲滴的脸上满是惊恐。 林子漾一把扔掉了手里的东西,从腰间抽出匕首就迎了上去,只几个起落,便近身在盛如雪面前,她一把拽住盛如雪的胳膊,离得近才看清,盛如雪竟然是被一条毛绒绒的尾巴卷进来的。 她眼里划过一抹厉色,手起刀落,直接将刀尖扎进了那尾巴上,只一瞬间那尾巴就剧烈的动了起来,似在苦苦挣扎一般,她没有错过这景象,抽出匕首又狠狠扎了一刀,那尾巴抖得更厉害了,似乎还听到了哀怨的哭喊声。 “林子漾,怎么办啊?”她抖着身子问道,一点都没感受到腰间缠着她的东西松了一圈,眼里的恐惧越发加深了。 有被眼前的景象吓着的,也有被林子漾的神情吓着的,冷冰冰的脸色上沾了些许鲜血,有几滴大的正在往下流着。 “想活命就闭嘴。”她不爽的吼了一句,一个侧身越到了她身后,举着匕首正要断尾,那尾巴便彻底松开了,她趁着这个机会,直接拉着盛如雪落在了地上,空气里果真都是一股难闻的味道。 还未想好下一步如何打算,耳边便是空气被破开的声音,四面八方涌过来。 她来不及思考,只能选择最近的一处屋舍,带着她毫不犹豫的往那屋子跑去,盛如雪也听到了那种声音,一句话不敢多说,跟着她跑到了屋子里,两人格外默契的将门栓上,又分别检查了下窗户,将没有关好的给关好。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盛如雪见暂时安全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息着问道。 林子漾从屋子里寻了两截蜡烛点上,又从厨房拿了点柴火,在屋中的炭盆里燃着,她拿着匕首直接划开了手指,将血滴了几滴在火里,又从腰间摸了个白玉瓶子,扔了两颗褐色的药丸进去。 第一百七十九章 楠林村三 随手撕了衣角的布料,将手指缠了几圈,淡淡的问道:“你来做什么?” 盛如雪一愣,什么也不顾,挪了挪屁股,靠着林子漾道:“你以为我想来啊今天早上我去你们府上,本想约林昭去明月楼听戏的,结果你家里下人说你们都不在,后来我从二殿下那里听说,你们来楠林村了,我这才跟来的。”她半是抱怨道:“这三殿下真是的,自己执行公务,干嘛要带上你们啊?他这人可不是什么好人,你们可不要被他的表象骗了。”提起贺羡南,盛如雪的脸色都扭曲了。 “你有功夫抱怨,不如找找看有什么东西趁手,拿来防身。”林子漾眉心一条,外面的声音静止了,可她知道,这一切不过是暂时的,若是这药效过了,那些东西随时有破门而出的可能,而指望贺羡南他们相救,这中间也需要时间,他们得撑到他们来人。 盛如雪一听这话,倒是愣住了,呆呆的问道:“我们不是安全了吗?” “暂时的,这药最多撑一个时辰。”若是一个小时没人来救他们,那他们就得想办法自己出去了。 盛如雪一听,也不急着抱怨了,而是像个忙碌的小松鼠一样,在屋子里翻箱倒柜的寻了一番,最后选了厨房里放着的菜刀,看着是挺锋利的。 又打了点水拎过来,放在火上的架子上燃着。 “先养精蓄锐吧,林子漾,若是一会真的没人救我们,外面那些东西若闯进来了,你就不要管我,护好自己。”盛如雪拿着菜刀坐下,突然感慨起来:“你知道吗?我父母死的时候,我还没满周岁,皇陵倒塌了,全没了,从那以后,我爷爷奶奶就特别宠我,若我出不去了,你一定要活着告诉我爷爷奶奶,就说……就说我受了情伤,出去玩一段时间,等我想通了自然就回去了。”她语带哽咽道,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府上的人都让着她,捧着她,爷爷奶奶也惯着她,这么多年来,手脚功夫也就比宅院里的女郎好一些,若是碰上练家子,直接可以让人家一招就制胜了。 “既然知道爷爷奶奶还在家等着你,也知道他们宠着你,那更应该努力活着给他们报平安了,何况,你为什么而来,就这样死了,你甘心吗?”林子漾拿着匕首削着手里的树枝,反问道。 “不甘心啊,可是能怎么办?我就这么点力气啊。”盛如雪话音刚落,那门便传来一阵拍打声,重重的,一下一下的落在上面,紧接着是窗户。 林子漾看了一眼火堆,无奈的叹气,却没有扔掉树枝,而是拿着树枝将火堆里正燃烧着的柴火往门边扔,一边吩咐道:“盛如雪,你去把后门打开,我们走后门。”手上动作不停,几下就将柴火扔在了各个角落,回过头却见盛如雪白着一张脸站在火堆旁一动不动的,眼睛鼓得如同青蛙一般,害怕又震惊的看着前方。 那正是后门的位置,门已经打开了,门口站着一个白色的身影,一身的长长的白色毛毛,林子漾可不似盛如雪这般,只会窝里横。 她一手握着匕首,直接飞快的扑过去,速度快得盛如雪只看到了一道残影从眼前掠过,倒是听清了她的那句话,也看清了眼前的局势。 “不想死就给我拿起武器。”她声厉俱色的话,以及身后已经燃起来的草垛,都让她不得不行动起来,颤颤巍巍的捡起地上扔的菜刀,紧紧握在手里,急急的跟在林子漾的后面,却帮不上她的忙,只看着两道身影不断分分合合,起起落落,而后面也顾不上她了,自己身边也涌来了不少的狐狸,一只只尖牙利嘴,看着像是饿了许久一般,肚皮都紧贴着骨头了,一个个饥渴难耐的样子眼睛绿油油的,看着她像是在看世间美味,一个个嘴角都挂着长长的涎水,恶心巴拉的。 她只能紧紧贴着墙壁,让自己身后是安全的,可也意识到了,这菜刀似乎不管用,倒是墙边立着的挑柴的棍子更管用,两头尖尖的,很是锋利,像是她练习戏曲时刷的红缨枪。 她一把将菜刀朝着离她最近的狐狸扔去,那狐狸狡猾得很,直接双腿向前跳了两下,轻松避开了,但她也趁机将那棍子拿到了手里。 林子漾那边似乎结束了,那白毛怪从半空中落了下来,软趴趴的躺在了地上,不一会林子漾也落在了地上,但除了身上沾了点血,看着气色还算可以。 一群狐狸也顾不上他们,只一个个前扑后续的涌上了白毛怪,忙碌的撕啃起来。 林子漾看到这情景,忍不住想到昨日进来的十二人,最后只出去了五人,剩下的几人也是如此下场吗?那第一次他们来楠林村,她在村口闻见的血腥味又死的是谁? 盛如雪倒是机灵了一把,见它们忙着撕啃,一把拽着林子漾就往外跑,身后的屋子已经燃了起来,漫天的火光都冲不透着一片浓郁的白雾。 两人跌跌撞撞的跑着,渐渐的林子漾体力不支起来,与那怪物缠斗的时候,受了不少伤,已经撑到了极限,她一把甩开盛如雪的手。 “别管我了,你沿着这大路一直走,出去找林昭他们,我怕是出不去了。”她一口气说完,心口翻涌得厉害,直接吐了一口鲜血,浑身的力气都耗尽了,取而代之的是哪哪都疼。 她瘫坐在地上,血顺着手臂流在了地上,盛如雪突然就不知该如何下手了,小心翼翼的不敢碰她,生怕弄到她的伤口,眼里是害怕和关心。 “你不要说话,保存体力,我们一定可以出去的。”盛如雪想到她刚刚从腰间摸出来的药瓶,颤抖着上手将瓶子拿了出来,问道:“这个有用吗?” 林子漾有气无力的摇摇头,连抬下手臂的力气都没有,忍不住咳了几声,却还是灵敏的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提着最后的力道,带着盛如雪翻进了一旁的草堆里。 盛如雪紧张的看着她,连动都不敢动一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睁着大眼睛害怕又期待得看着外面。 第一百八十章 楠林村四 害怕是那些小畜生,又期待出现的是贺羡南他们一行人。 但令他们想不到的是,都不是,而是一个林子漾怎么也意料不到的人。 余苏杭,她的五师兄,只身一人。 她握着盛如雪,带着期待的眼神望着她,实在是说不出话了,只能期待她看得懂,可恰好这人在这个时候犯蠢。 她不得不拿着匕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一旁的柱子敲响,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立即调转方向朝着这草堆过来。 盛如雪见他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发现他们,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直接从草堆里站了起来,将林子漾遮了个严严实实。 “你是何人?要杀就杀我一个,不许动她。”这人真不知是蠢还是坏,余苏杭本没发现后面还有人,一听她这话,倒是提起了兴趣,意犹未尽的道:“杀人哪里有留活口的,都是灭门的。” 林子漾强撑着爬出来,一张脸脏得要死,沾了不少的血,可眼睛却是亮的,如同夜空里最亮的星星。 “子漾。”余苏杭见是她,急急越过盛如雪,一把将她扶起来。 林子漾直疼的哇哇大叫:“疼啊……”声音沙哑破碎,眼泪都留出来了。 “你认识啊?”盛如雪有点尴尬,却很快又想通了,既然认识就更好了,瞧他这清风霁月的模样,怎么也不像恶战过啊?指不定那些小畜生怕他呢。 林子漾费力的点点头,拍了拍余苏杭道:“先出去。” 他直接蹲在她面前,将她背了起来,盛如雪在前面带路,一路往回走,走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遇上了贺羡南带着人进来。 “五师弟!”林昭一眼就见着了余苏杭,刚开心不过一秒,就见着背上背着的人,一下子就担心起来:“子漾她……” “受了伤,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出去,子漾的伤要紧。”都看出了彼此眼里的紧张。 林昭也顾不上贺羡南他们了,急急忙忙转身带着他们出去,盛如雪心头涌上一抹酸涩,却被压了下去,在心里一遍遍的告诫自己,林昭只是关心师妹,而且林子漾还是为了救她才受伤的,她实在不该这样。 可就是管不住自己的情绪啊。 回了营地,贺羡南立即去寻了军医,而林昭和余苏杭则将林子漾放在了她的帐篷里,盛如雪也跟着进去了,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一样,一脸委屈巴巴的站在床边,低垂着头,默默掉眼泪。 “小郡主,不如你先出去,我们得给小师妹检查下伤口。”林昭望着她,半眯着眼睛道。 “我不出去,你们两个大男人,哪里方便检查伤口啊,你们去那里。”她凶巴巴的指着前面道:“你们背对着床,告诉我该怎么做就好了,可不许转过身,也不许偷看。” 林昭和余苏杭只是想将她手臂上的伤口先包扎了,一会军医过来了,便让军医动手,却不想盛如雪误会了。 “我们只看手臂的伤口,一会医女过来,她怎么也比你专业些。”余苏杭呛了她一句,自顾自的出去打了一盆热水进来,将毛巾在盆里打湿拎干后直接递给她道:“麻烦姑娘将伤口清洗干净。”又从怀里掏了个青色的瓷瓶递给她:“这药粉撒在伤口处,包扎起来就好。”他见她伸手来接,似突然想起来一般,将瓶子放在了床上,讥讽道:“忘了你们世家贵族最忌讳男女授受不亲了。” “你……”盛如雪还欲争辩,却见床上躺着的人动了下,立即换了态度,小心翼翼的将她扶起来靠着垫子,又轻轻的将她手臂上已经扯坏了的布料撕了下来,露出上面的伤口,是利爪抓伤的,有的深有的浅,她拿帕子将血污擦干净,刚拿起药瓶,门帘就被掀开了,贺羡南带着一个小医女匆匆进来。 林子漾只看了一眼,便再也撑不住了,合上了双眼。 再次醒来已经是两天后了,盛如雪和那个小医女这两日轮流守着她,实在是身上的抓痕可怖,一见她睁开了双眼,醒过来了,盛如雪再也憋不住眼泪,趴在她床边,哇一声哭了出来,将这两日的担惊受怕和委屈都发泄出来了。 她醒了,倒是觉得身上轻快了不少,伤口似乎都没那么疼了,只是嘴唇很干,嗓子也干,整个人极度缺水。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盛如雪虽哭得眼泪汪汪的,但还是很有眼力见的,急忙过去扶她坐起来,林子漾靠着软垫,费力的咳了几声,一张脸憔悴不已,也确实没有精力去安慰她,只问道:“有水吗?”三个字而已,竟让她觉得嗓子被刀片划拉过,生疼,止不住又咳了起来,火辣辣的,实在是难受得紧。 盛如雪急急小跑几步,趴在桌上扒拉了茶杯给她倒了一杯白水,直接提着水壶走到了床边,将水杯递给她:“你慢点喝啊,这里还有呢。”声音温柔得仿佛曾经在天净寺里嚣张跋扈的那个人不是她一般。 她见林子漾不喝水了,又激动的道:“我去告知你师兄他们,让医女过来再给你看看。”拿着水壶和水杯,直接就跑了出去,林子漾本还想让她帮她一把,扶她去如厕,这倒是…… 只好自己撑着床沿下来,身上的衣裳换了,浅绿色的里衣,这不是她带来的,看这柔软的料子,应当是盛如雪的。 刚下床,帐篷便被从外面打开了,一行人匆匆进来,带着寒气一道入侵,三月的天乍冷还寒的,这猛然一阵风进来,冻得林子漾哆嗦了一下子,身子瑟瑟发抖起来。 “子漾,你醒了。”余苏杭见她在床边站着,半勾着腰,一把讲林昭和贺羡南扒拉开了,冲上前上下打量了一番,气色实在是差,一张脸白得跟雪一样的,又忙不迭的将她扶坐在床边,搭了她脉象查探了一番,不放心的指着医女道:“你过来给她看看。”那一副大爷模样,简直没眼看。 第一百八十一章 楠林村五 那医女涩生生的看向贺羡南,他却是冷声应和了一句:“愣着做什么?去看。” “按脉象看,没有内伤,只有外伤了,需要换药。”那医女匆匆将药箱放在床边的矮榻上,把了脉确定的道:“我需要检查下她的伤口,几位爷?” 意思很明显了,三人也很默契,也不纠结,贺羡南丢下一句:“好好检查上药,若缺什么药材尽管来说。”跟在林昭他们身后出去了。 盛如雪也想跟在林昭后面出去,可又放心不下林子漾,纠结半晌,还是坐在了桌边,认真的盯着医女给林子漾换药。 “不要沾水,这个药清热解毒的,每日吃两颗,吃三天。”她收拾药箱,从里面取了一个青花瓷瓶递给她,林子漾弱弱的道了声谢谢,低垂着头系着衣襟的带子,只余下小半边白皙的脸颊,余下的部分被摸黑的长发遮住,却掩不住精致的下颌线,一身美人骨。 盛如雪将医女送出去,三墩大神就守在门口,眼巴巴的瞅着帐篷里面,见他们出来,一拥而上。 “如何?”余苏杭第一个拉住医女的胳膊,那医女疼的脸都白了,却只能咬牙应道:“伤口恢复的很好,但是有的伤口比较深,怕是会留疤。”楚楚可怜的瞅着贺羡南,眼里是雾涟涟,眼眸里流露出来的痛楚和隐忍恰到好处,可贺羡南完全没有感受到,只抓住了一个重点,她身上的伤口可能会留疤。 “流云,去摘星楼寻商无影,拿一瓶上好的祛疤膏,条件随他开。”他对着不远处站在树下守岗的流云吩咐道。 流云点点头,转过身便离开了,很快就消失在树林里。 他让医女先下去,几人才一道进了帐篷,都很自觉的搬了椅子,坐在桌子边上,林子漾倒是收拾好了,穿了身宽松的襦裙,手臂上包着的白色纱布格外的显眼,身上的倒是不知道了。 “既然都在,那就各自来说说吧。”林子漾这会子精神头还足,虽然有点饿,但脑子很清醒,拿了块桌上的桃酥小口的吃着。 看向盛如雪道:“你先说吧,为何一个人来这里?也让他们听听。” 盛如雪本就行事张扬大气,倒是不含糊,一听这话只觉得是在让她抓住这个机会跟林昭表爱意,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林昭,笑容欢快道:“自然是为了林昭啊,我以为他是为了躲我,要不是有人看到你们跟着三殿下出城了,我还不知道去哪里寻你呢?”她说着说着就将身体靠向了林昭,一副小儿女娇俏可人的模样。 余苏杭坐在旁边,毫不掩饰的翻了几个白眼,那眼睛都要翻累了。 “师兄再说说吧,如何会在这里?”林子漾虽然感谢他出现及时,将他们带了出来,可原本是去了羌州的人,突然出现在这里,本身就很奇怪。 “接到师父的信,刚好将云阳先生下葬了,便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路过楠林村发觉这个村子不对劲,便进去了,你知道的,这一般的阵法对我没用,所以比你们都要安全,不过,你们怎么又会在这里?师父他们不是在盛京吗?”她昏迷这两日,余苏杭去了一趟盛京,看望师父师娘,恰好赶回来,林子漾便醒了。 他们有疑问,他同样有。 “你看到了,楠林村百姓全被抓了,这村子里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都不是普通的狐狸,何时见过三条尾巴的狐狸啊?”贺羡南却接过了话道:“这两日倒是摸清了位置,能避开这村子里的狐狸,但更为严峻的是,那矿洞周围埋伏着不少胡夏人,手里还有一百多百姓为人质。” 林子漾又吃了一块桃酥,嘴里干得很,端着水杯喝了一口,望着余苏杭道:“师兄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不知有没有见过三条尾巴的狐狸?莫不是成精了?”这只是她的怀疑,毕竟那玄宗大师曾展示过他那不为人知的法术? 或许真的如同贺羡南说的那般,你怎么知道,你遇上的这么多人里,一定全都是人呢? “呵,离成精倒是不远了,若我猜的不错,这村子里被下了狐族幻术,这是一种能将狐族一些低级妖类吸引过来的阵法,这些小妖有个共同的特性,那就是嗜血爱生肉。”余苏杭科普道,将自己了解到的告诉他们。 从怀里掏出五枚铜钱,递给林子漾道:“这几枚铜钱,是你给师父他们的,这不是流通的钱币,你仔细看看。” 林子漾接过,正端详着,贺羡南也起身了,走到她身后,从她手心里取了一枚,放在眼前查看,那铜钱上隐隐有符文显现又放在鼻尖轻轻闻了闻,带着股狐狸身上的味道。 “我能在楠林村正常通行,这几枚铜钱起了大作用了。”余苏杭笑着道:“这铜钱是妖市通行的,你怎么会有?” 总不能说是为了卖一个杀手吧。 她只能找借口道:“师兄,你们先坐会,我得去后面一趟。”她捂着肚子,也不等他们说话,便转身往后面的茅房走去。 盛如雪见她遁了,更加明目张胆的看着林昭了,双手撑着卓沿,仰着头看着林昭,眼里是倾慕。 贺羡南听他说这话,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法子。 “这事拖不得,拖的越久,那楠林村的百姓就越危险。”他看着手里的铜钱,勾唇道:“既然他们有能力布狐族幻术,那咱们是不是也可以利用一二。”他将铜钱置于桌面,看着几人。 都是聪明人,出了盛如雪,不过她并不想知道太多,她眼里心里全是林昭,他做什么,她都可以陪着一同,就毫无怀疑的跟着他们就好了。 林子漾回来,几人刚好将主意商量妥当,也就不纠结这几枚铜钱怎么来的了,更多的是实施这个计划的细节。 “只这几枚铜钱怕是不够。”林昭提出异议道。 余苏杭从腰间将钱袋解下,直接将里面的银钱倒了出来,倒是一堆铜钱,差不多有一百多枚的样子吧,他拿起其中一个铜钱,沾了点水,将铜钱反摊在桌上,神神叨叨的嘀咕了几句,拿起铜钱,桌面竟然出现了铜钱上的符文纹路。 第一百八十二章 楠林村六 一个个瞪大了双眼,林子漾更甚,她直接上手揪住他的脸皮问道:“你是人还是妖怪?为何会这些?” “师妹,行走江湖,靠的可不就是多才多艺,这都是小意思啦。”余苏杭无奈道,却没有挣扎,随便她揪他脸上的肉,依旧笑得和煦。 也确实没有摸出异样,只拍着胸口松了一口气道:“还好还好,吓死我了。” “这次行动,你们两个女孩子就好好待在帐篷里,你。”余苏杭直接指着盛如雪道:“对,就是你。”盛如雪不可置信的指着自己,一脸的震惊,这人竟然敢命令她,他算什么东西啊? 正准备生气,却被她下一秒说的话浇灭了火气。 “你看好子漾,若是我们回来,她哪里不好,我可不会轻饶了你。”余苏杭扯着嘴恶狠狠的威胁道,一张脸可以用面目可憎来形容了。 林昭给他找补了一句,倒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一点也没有在南苑胡同被她抱住的那份尴尬:“小郡主别将他话放在心上,子漾不去是因为受伤了,不让你去是为了保护你,你们一块留下是最好的。” 林子漾也觉得,自己的身体不适合去,而盛如雪这个战斗力基本为零的也还是不要去了,这整个是拖累啊。 “我知道,我就在营地里等你们回来。”她吃得有点急,桃酥本就干,直接卡嗓子里,捂着嘴激烈的咳了起来,眼泪都流了下来,盛如雪急急倒水给她,眼里是掩不住的担忧,嘴里嘟囔道:“你慢点喝,都怪这里的厨子不好,连个粥都熬不来。” 这话刚落下,门外便传来了一个大娘的声音,陌生得紧:“林姑娘,饭好了,是直接送进来吗?” 盛如雪直接放下了杯子,大步走过去,很是不客气的将托盘接过,不满的质问道:“一个粥而已,要熬这么久吗?”哼了一声,直接转身进了帐篷,林子漾微微摇头轻叹了一声,到底还是娇宠出来的人啊。 “子漾,你快尝尝。”她满是期待的看着林子漾,又转过头对身边这几人道:“你们不走吗?我们可是答应了不去了的,你们快点走吧,别耽误我们吃饭休息。” 贺羡南深深看了眼林子漾,只见着她一头黑发,低垂着头,手里拿着汤勺,正在搅拌着白粥,还好厨房配了两碟小菜,看着清汤寡水的,却也知道这个时候吃这样清淡的是最好的,只期盼着她伤口早日恢复,率先出去了,林昭和余苏杭关切了几句,也出去了。 屋子里就剩了他们两人。 林子漾放下勺子,侧过头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她,打趣道:“为何不跟他们一块出去,还能与我师兄多待一会,培养培养感情。” 盛如雪瞪了她一眼,撇撇嘴有些遗憾的道:“虽然遗憾,不过你因我伤成这样,我若是不留下来照顾你,也实在是太没良心了,而且……”她停顿了两秒,垂着头双手忸怩的搅着衣角,林子漾以为她是害羞,正想笑她,就听到她语带哽咽,难过的道:“对不起。” 像是有千言万语,不知如何开口,只能说出这三个字一般。 她讶然,一时竟不知为何要道歉,急急拿了帕子给她:“擦擦眼泪吧,你没有对不起我,为什么要道歉?” “在天净寺,是我不好,我听信别人的怂恿去拦你出言挑衅你,还差点害了你,都怪我。”她一口气说完,再也憋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都怪我,是我不好。” 虽然徐紫凝出的馊主意,回去之后她就后悔了,就警告她不许找麻烦,可还是为自己曾经那些行为和念头感到抱歉。 这个事林子漾本就没有放在心上,也不算什么大事,她凑近她,将盛如雪的脸微微抬起来,盯着她发红又泪汪汪的眼眶,轻轻擦了擦眼泪,声音轻柔的道:“不要哭了,你能认识到曾经的行为不好,这是好事,说明你能明辨是非,你爷爷奶奶将你教得很好,这不挺好的嘛。”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能干巴巴的将她家里人给拉了出来。 “外面是不是有太阳啊?”她见那帐篷门帘处的缝隙里,照进来一条白色的光辉,看着暖洋洋的。 “是,阳光可好了,你是不是想出去晒晒太阳啊?我扶着你出去。”盛如雪听到她问话,急急拿衣袖擦了擦眼泪,就要起身扶她。 “等等,我换个衣裳,你也洗洗脸,咱们出去晒太阳,也得收拾收拾。”毕竟万一碰上了师兄呢,这也算是提前做好准备了。 从包裹里寻了一件黛青色的上衣,搭着烟灰色的长裙,又取了白色的内里有一层浅绒的披风,头发随意扎了一个麻花辫垂在胸前,额边有些许碎发,看着生动又活泼,衬得脸色也好了几分。 刚好盛如雪也洗好了脸,很是主动的上前,伸着手眼巴巴的望着她,林子漾无奈,只得将手递给她,搀扶着她的胳膊。 只两天不见而已,这林子里的树木已经抽出了嫩芽,地上的草也冒出了尖尖的头,轻风拂过都是春天的味道,带着泥土的清香,阳光洒下来,照的人身上暖烘烘的。 盛如雪跑到自己的帐篷,拿了垫子出来,又搬了一把折叠椅,格外勤快的跑了几趟,将软垫都给安排上了。 “这样就好了,你躺在这上面,那阳光刚好从那个位置照进来,我真是个天才。”盛如雪扶她坐在垫子上,瞅着那片稀松的树林间隙落进来的阳光,叶子间穿透落在地上的光斑,像是迤逦的画卷。 贺羡南一行带着三分之二的兵力进了楠林村,营地里留了几百人守着,连着三天都没有信息,倒是等来了从盛京返回的流云,意外的带了一个人来。 商无影这家伙。 她见着商无影,就想到他前面为他读的一卦,正好讨个说法。 “少东家怎么亲自过来了?”林子漾见着他,笑着问道,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你别这么看着本公子!”商无影拿着一把扇子很是装模作样,后退了两步,防备道:“本公子花容月貌,觊觎者虽多,但你多少收敛点。” 第一百八十三章 楠林村七 林子漾揉了揉手心,活动了下筋骨,嘿嘿笑了两声:“你猜我是要你人还是要你命?”这三月都快过去了,也没见有什么动静啊。 商无影见她这样,急急摆手制止她上前,解释道:“我来,就是为了那件事的,这真不怪我,要怪只能怪你们时运不济。”他往长椅上一坐,解释道。 “正常来说,这时候已经在盛京了的,但我们的人得到消息,徐峰不是带人押运粮草去流云城吗?刚巧他那一行人在凤阳关遇上了,不知怎么回事,就跟着他们一道去了。”商无影将得到的情报告知她道:“这也算是好事啊,你们不是准备回许州吗?这不正好吗?” 若是没有楠林村这事,他们或许真的会转头就去许州一带,去流云城,可如今这样,卫安伤重,楠林村这么多百姓还下落不明,一走了之实在是……于心不忍。 流云将祛疤膏给了盛如雪,一副肉疼得要死的表情,挣扎道:“姑娘可仔细着些,就这么点了,可是千金难寻啊。” 盛如雪毫不在意的拿过,直接揣在怀里,朝着林子漾招手:“走,我们抹药去。” 林子漾倒是听话的跟着她一块进了帐篷,天色渐渐暗下来,喧嚣的一天过去了,暮色沉沉,森林成了一大片看不清的墨绿色,似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虎视眈眈的盯着这一片人间净土。 “不能再往前了,前面咱们的人打探过,里面全是高手,功夫不在我等之下。”贺羡南一群人也卡在了半山腰的位置,突然从密林里冒出一个人影,身上堆满了藤条,都要和这山林融为一体了,他拦住贺羡南一行人。 “属下流星见过殿下。”他话落,便单膝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 “咱们的人有多少在这周围?”贺羡南扶起他,眼神幽暗的问道。 “只有属下了,楠林村回不去,而矿洞也去不了,卫也死在了楠林村里,让属下守在这里,等着殿下。”卫也是卫安的弟弟,是从小就跟着贺羡南的,卫安是他的贴身侍卫,卫也是暗卫首领。 他踉跄了一下,这胡夏人若只是为了那金矿,完全没有必要弄这一出,将百姓掳了,还在村中设阵,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总不能是楠林村的这山林里藏着他们想要的东西吧。 他突然想到街头那把软剑,刻着的胥华剑三个字,难不成是为了这个? 可这是金矿啊?并不是铁矿?铸不了剑啊! “先原地修整。”贺羡南一声令下,让大家都原地休息,他不信这么久了,村里发生的事情这一行人会不知情,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们就是在等着他自投罗网。 “吃吗?”余苏杭从怀里掏出一个干巴巴的饼子,上面都长了一层绒毛了,拍拍上面的毛,递给林昭道:“最后一块饼子了,虽然时间久了点,但依着咱俩的医术,吃了也不会要命的。”他自我调侃道。 林昭不客气的分了一半,靠着树干就啃了起来,这几日在楠林村里也是够折腾的,幸好是余苏杭回京遇上了,否则这会子,说不定他们也都交待在里面了。 那铜钱并没有起到特别大的作用,那些狐狸跟打不完似的,杀了一只又来一只,又是一片白雾弥漫的环境,根本不知道前方藏着什么危险,花了几天时间才到了这林子里,已是饥肠辘辘,就是给他削块树皮,他都能啃上两口。 心里却又庆幸,还好子漾和盛如雪没有来。 一想到盛如雪,他突然就顿住了,狠狠咬了一口饼子,将她的身影从脑海里赶走,可仿佛腰上还残留着她从背后抱着他时的那股气息。 他摇摇头,灌了一大口水,自我麻痹起来,在心里默念,会想到她是正常的,毕竟不是哪个姑娘都如同她一样,胆子如此大,活的热烈鲜艳。 “早些休息吧。”贺羡南走过来,将手里剩下的几个糕点递给他们道:“明日怕是得谈判了。”能走到这里,他们虽折了不少人,可怎么说也还有几千人吧,对付他们几百人,还是绰绰有余的,能不费一兵一卒将百姓救走是最好的。 “嗯,你也歇歇吧,伤口严重吗?”余苏杭倒没有与他呛声了,还特意关照了一番。 这三天里,他也算见识到了贺羡南的功夫,却是是有点能力的,也能吃苦,腰上被回旋镖扎进去了,他给他取回旋镖时,什么止疼的都没有,这人也是可以的,硬是咬着牙汗津津的,一声不吭。 “没什么问题,我安排了人值守,你们放心休息就是。”贺羡南说了一声,自己找了个位置靠着闭上眼睛了。 果真如他们所想,第二日天刚亮,那带头的满脸胡腮的男人就出现在了他们的地盘上,带着几个穿着宽大黑色长袍,手里都拿着一柄长长的武器,像是法杖。 “三殿下倒是出人意外啊,竟然能穿过本君设下的狐族幻术。”男人阴恻恻的看着他,说话声音刺耳,自带回音那种,仿佛是从腹腔发出的声音。 “既然出现了,那就谈谈你们的条件吧。”贺羡南开门见山的道:“要如何,你才能放了村里的百姓?” “我可不是为了将他们当人质。而是为了保护他们不被狐族幻术所伤,自然随时可以放的。”那男子嘿嘿笑了两声,像是被毒蛇缠上了身躯,他不禁打了个寒颤,身边离得近的也不约而同觉得难受。 “都在洞里好着呢!”那男人突然咧着嘴笑得意味深长,拍拍手,身后突然就出现了两个人,一人像抗大包垃圾一样,扛着两个人出来,将人扔在地上,软趴趴的,露出了半张精致的脸。 林子漾和盛如雪。 这……他们不是在营地里吗?怎么会? “贺羡南,你大概是忘了吧,三年前,在羌州北境,你失手打碎的镜子吧。”他踢了林子漾一脚,却连动都没有动一下,他张开双臂,仰天大笑道:“三年啊……我终于找到了修补的法子。” 第一百八十四章 镜花水月秘境 “把镜花水月给我。”他恨恨的道,盯着他的目光,带着迫不及待:“我知道,玄宗那老头将镜花水月给了林子漾,她身边有人守着不好下手,只能设计一二了,不过你那兄长,可真是愚蠢。” 他毫不掩饰眼里的轻视,一把扯掉了脸上围着的一圈胡腮,露出一张干净利索的脸颊,硬朗的脸型,五官深邃。 流星却一眼就认出了他,指着他手有些颤抖道:“主子,是胡夏的那位常胜统帅,思瑞奇。” “原来是思大人,失敬失敬。”贺羡南心知,目前局势对他们而言,并没有优势,何况林子漾还在他们手里,更是不能轻举妄动了。 林子漾却是醒过来便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明明昨天夜里他们是正常入睡的,怎么一觉起来就到了这里?还成了人质! 是不是抓错人了? “竟然醒了,更好,趁着灵枢不在,把镜花水月交出来,我还能考虑放你们走。”思瑞奇拿剑指着林子漾道。 “镜花水月?”她听到这四个字,突然就知道了他们的目的,倒是庆幸那镜子不在自己身上,她趴在地上,手臂一片火辣辣的疼,强忍着痛,皱着眉道:“不知是何物。” 眼见着那剑就要扎到林子漾,贺羡南心脏瑟缩了一下,急急阻止道:“你放开她,我给你。”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将那面圆圆的水镜拿在手里,直直的展示给他看。 思瑞奇转过头看了看身边的几位长袍男子,纷纷点头了才道:“给我,你就能带她们走了。” 贺羡南举着水镜一步步上前,眼神落在林子漾身上,两人目光在空气中交汇,就一刹那,林中突然射出一排排羽箭,商无影竟然带着流云和剩下的兵力,穿过了楠林村,甚至不知何时形成了包围圈,将他们神不知鬼不觉的围了起来。 “我记得三殿下从我那摘星楼取的上好的祛疤膏,可是还没付银子的,刚巧本公子也看上了这面镜子,不如就抵做药钱如何?”商无影懒懒散散的走上前,想要拿他手里的水镜,余苏杭直接凭直觉将人拦下,两人在方寸间打得难舍难分。 吸引了部分目光,贺羡南瞅准机会,一把拽过林子漾的手,整个人压着地面转了一个圆形,一脚将盛如雪揣到了林昭身边,他拉着林子漾,那水镜没有收好,从衣襟滑了出来,思瑞奇见着就要过来夺,却见须臾间那镜面发出一束剧烈的白光,林子漾忍不住拿手捂住了眼睛,这似乎与他们从归云城进入百里桑洛的梦境的场景格外相似。 她一口血吐了出来,身上火辣辣的疼,像是被棍棒打了一般,动动手指都格外费劲,更不用说睁眼了,那眼皮仿佛有千斤重,耗尽她所有的力气,都没办法睁开,内心越发的恐惧,无限放大的是周边安静的环境,伴随着几声凄厉的乌鸦的叫声。 “如何了?”威严带着压迫的女声,语气带着高高在上的感觉,却不似盛如雪在天净寺的跋扈令人生厌,只让人觉得理应如此。 “女君,小殿下乃皮外伤,没伤及肺腑,养养便好。”这声音也是陌生的。 “尽心尽力,务必将她治好。”那陌生的女声说完,便传来了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消失了,才听见身边叽叽喳喳的讨论声。 “听说这位小殿下在荔城是极其受宠的,怎么就舍得送来咱们这里了?” “要我说呀,真受宠怎么会被送来和亲呢?” “是啊,也怪可怜的,府里的兰夫人多受宠啊,惹谁不好,偏偏心狠手辣到害那还未出世的孩子。” “就是,就是,也算是活该了。” “都昏迷了三天了,主子都没来看过她,咱们是不是也得找个出路啊?” 林子漾脑瓜子嗡嗡的,很想让他们闭嘴,可实在是没办法,想醒醒不过来,只意识清晰有什么用呢? 只怕是又误入了什么梦境了?也不知师兄他们如何了? “苏大人,您怎么过来了?”一个女声讶异的问道。 “听闻小殿下还未醒过来,特意来看看。”余苏杭上前,床上躺着的人果真是林子漾,他乃余灏鸣亲传弟子,虽只学了几年,可这些东西接受起来就是比一般人要快。 从他落入这里,便接受了这里的一切。 乌兰国。 他在羌州时,曾看过一本古书,里面便有这样一个国家,以女子为尊,而他落在这里的身份是陪着林子漾从臾州国来和亲的使者。 三天时间,他已大概弄清了他们的处境。 她和亲的这位殿下乃是女君的七子,听闻是几年前才寻回的,身侧一直跟着那位兰夫人,这几日倒是不见那为殿下和备受宠爱的夫人,只有她,还躺在床上,病怏怏的醒不过来。 也就是这天夜里,林子漾脑子里突然就多了些陌生的记忆,偶尔闪过一两个片段。 零零碎碎的,走马观花似的,直到她挣扎着醒了过来,那脑海中的片段却一个也没有留住。 “小殿下,你醒了,奴婢去找苏大人。”趴在床边的丫鬟一脸惊喜,揉了揉眼睛,站起身就往外跑。 这个丫鬟……不是仲秋。 陌生的脸,十六七岁的样子,看着挺机灵的,或许能打听到点什么。 她还在盘算如何开口问,那丫鬟就带着她口中的苏大人来了。 她膛目结舌的看着来人,差点就喊了出来。 余苏杭摆摆手道:“七月,你先下去,在门口守着,若有人过来及时通报。” 七月点点头,从桌上的果盘里抓了一把瓜子塞在荷包里,欢欢喜喜的出去了。 她见人走了,立即爬起来,盘腿坐在床上,凑近余苏杭嘻嘻笑道:“我们来玩个游戏吧,我问你答。”她想要试探一下,这个人是不是余苏杭? 余苏杭点点头。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你几岁?”林子漾快速的问道。 “在平阳我义父的葬礼上,那时候你才这么点高。”他拿手比划了一下高度,回想起那一年,他竟还是觉得难过。 第一百八十五章 镜花水月秘境 “你送给我的,最让我喜欢的东西是什么?”林子漾心里的信任蹭蹭上涨,却还是问了第三个问题。 “你十岁生辰的时候,一只从羌州带到冥川谷的长毛猫,养了两年,被蛇咬死了,你还哭了好几天,眼睛都红红的,非要把那蛇打死。”余苏杭想起那只灰色的长毛猫,也觉着可惜,那毛色和品种都极其稀少,他也是运气好,意外买下了一只。 “师兄。”她突然就伸手抱住他,放声大哭起来:“我睡了好久,意识清晰,可就是醒不来,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好了,不怕不怕啊,有师兄呢。”余苏杭拍拍他的背,安慰道:“难道你不想知道这是哪里吗?我们又是如何到这里的吗?” “师兄,你知道?”她一听这话,立即停止了哭声,抬起头愣愣的看着他,有些呆滞的问道。 “如果我记忆没错,咱们是进了一个上古秘境了,你是臾州国的小殿下,自请和亲乌兰国。”他皱着眉道:“而与你和亲的这位殿下,乃是十几年前女君还未继位,外出游玩出现意外失忆后与一商贾生的小孩,后面女君被寻回,找回了记忆,一直将这个孩子养在外面,前几年才认回,身边有一美姬,也就是这次害你被打了五十大棍的罪魁祸首,兰夫人。” 他这样一说,林子漾便懂了,那镜花水月指不定就是进入秘境的媒介,或许是当日做了什么,意外将秘境开启了。 可到底做了什么呢? 她记得也就那一霎那间,镜花水月落下时,她伸手去抓,手上沾着血,难不成自己的血就是这个媒介? 这也太离谱了吧,不应当啊。 “你见过这位殿下吗?”林子漾问道,她还挺想知道,自己所和亲的这位夫君,是何模样?竟然敢因为一个美姬,就打她五十大棍,简直是不将她身后的臾州国放在眼里,且从她昏迷到醒来,足足五六天时间,竟连面都不露,一点也不将她放在眼里。 毫无身份地位可言。 “听说当日他刚下令,便接到了急信,出了府一直没回来。”余苏杭见她信了自己说的这些,放下心的同时又觉得她信得太快了,连基本的警惕心都没有。 林子漾冷哼了一声,嘲讽道:“既然他不在,而我怎么说也是这个府上正儿八经的主子吧。”她可不能白挨这顿打,既然是那兰夫人害的她,那就拿她开刀好了,反正她的靠山如今还没回来,收拾一个妾不是轻轻松松的嘛。 余苏杭点点头,符合道:“这是自然,而且咱们这院子里,都是我们从臾州国带来的人,还有八个顶尖高手,你名义上的父亲不放心,特地留给你的,你想做什么,就放心大胆的做。”他想到陪嫁的人员里,那几个大内高手,连随身伺候的七月都是用毒高手,只是这几日,她昏睡着,一行人没有指令,不好轻易动手而已,却也没让府上那些害她的人好过。 林子漾思索了一阵,凑过去与余苏杭耳语几句,突然想到里林昭和盛如雪,连忙问道:“二师兄和小郡主,师兄可知道下落?” 他摇摇头。 “若是一起进来了,总会见着的,但前提是咱们自己得先活下去。”余苏杭想了想道:“或许没有掉进来呢?” “那就先这样,咱们先破眼前的局。”林子漾想想,白白担心最是无用,还不如做点实事,让自己先立起来,再想法子找他们。 “七月。”她朝外面喊了一嗓子,那丫鬟推开门就进来了,看着她:“殿下,有什么吩咐吗?” 也是这时候,她才算发现了,这个丫鬟和仲秋的区别,七月言行举止比仲秋更显落落大方,眼神也清澈简单些,这一看就不是简单的丫鬟,就如同师兄所言那般,是个用毒高手。 “你去厨房,让他们给弄点吃的来,就说是我要吃的,清淡点的。”她淡淡的道,睡这么久了,奇怪的是肚子并不觉得饿,只是想借这个事发挥,将火烧到那位兰夫人身上罢了。 开刀总要寻个借口的。 “殿下,那厨房给咱们下人的吃食很差劲的,还没养羽璃宫的红豆吃得好,你想吃什么,我让人给你做啊。”七月并不知她打算,摆摆手有些害怕的道,与羽璃宫的吃食比起来,这里给他们的吃食还不如喂狗的呢。 “你尽管去就好,一定要说是我要吃的。”她特意将后面的话咬重音,七月不解的道:“那厨房就算送过来,殿下肯定也吃不下去的,何必呢?” 余苏杭见她如此榆木脑袋,也有些头疼,尴尬的笑了笑:“好了,你去就好了,你们殿下不吃,有用。” 这样一说,七月便不再多问,转身就跑了。 拖拖拉拉一个时辰才送过来,一盘卤水豆腐,洒了点葱花,那豆腐都被捣得稀碎,一盘清炒白菜梆子,看着没有一点油水,一盘野葱炒肉,肉是大块的肥肉,看着就恶心,没有一点食欲。 林子漾与余苏杭对视一眼,眉眼带笑的望着来送吃食的厨娘,仰着下巴望着她,眉头微微上挑,轻声道:“这是谁订的菜谱?若是我没记错,这府上的管家权可是在陈管家手里?” 七月机灵了一回,还不待那厨娘回话,便接过话头道:“奴婢知道,确实是陈管家在打理,是要召陈管家来吗?”她凑过去,格外兴奋的问道。 总觉得殿下与之前不一样了,难不成被那五十棍把脑子里的水打干净了? 她内心腹诽道。 “既然如此,那便请陈管家吧。”林子漾叩着桌面,懒懒散散的道,阳光撒在身上,让人舒服得每个毛孔都舒展了,洗去了一身的疲倦。 那厨娘一听要请陈管家,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倒是能屈能伸,啪啪磕了三个响头,就开始求饶道:“求王妃饶命啊,这食谱不是陈管家制定的,实在是……实在是……”她说了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这种克扣主子饮食的事,只要没闹到明面上,那陈管家都挣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若是闹出来了,轻则赶出府,重则发卖。 第一百八十六章 镜花水月秘境 “实在是……”林子漾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冷冷的道:“实在是看本姑娘好欺负,都想踩本姑娘一脚是吧。” “你也只能算自己倒霉,谁让你撞上了呢,敢拿这狗都不吃的东西来糊弄我?谁给你的胆子?”她怒不可遏的道。 那厨娘一听这话,还想辩解什么,却让一旁的余苏杭制止了。 “你别说,还是我来说吧,敢克扣主母的饮食,这可不是赶出府这么简单了,要我说,直接打死算了,反正卖身契在手里捏着。”他冷冷的道,手里握着匕首,正上下滑动着,偶尔露出锋利的刀刃,闪着白光:“放心,我会让你死得不那么痛苦的。”他说完就要上前。 空气里一股尿骚味传来,林子漾嫌弃的捂住嘴,一脸不屑的道:“就这么点胆子,还敢克扣我的东西?”带着几分质疑。 “这事……奴婢什么都说,求王妃饶命。”厨娘是彻底被吓哭了,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又因尿裤子而觉得格外羞耻。 “是……是奴婢财迷心窍,是兰夫人吩咐的,她给了奴婢二十两银子,让奴婢听她的话,若是奴婢不听,她便要将奴婢的女儿嫁给看门的阿财,奴婢实在没有办法啊,那阿财又赌又爱喝酒,已经打死了一个媳妇了,奴婢女儿才十四岁啊。”她哭得声泪俱下的。 可人做错事了就是做错事了,你再可怜再有难处都不是害别人的借口。 一个妾室,守着本分,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这不是她的人生,也不是她选择的人,她能做的就是,既然借用了她的身体,那么就守住她的体面,让她活的有尊严有身份。 “去……七月,将兰夫人请来,她要是不来,就给我捆了。”她拿着帕子小心翼翼的擦着手指,神情慵懒,却让人不敢小觑。 若不是还是这张脸,都以为换了一个人了。 那兰夫人倒是来得快,身边跟着一个奶嬷嬷,看着就精明刻薄的样子。 林子漾只看了一眼,便没了兴致,有这样的嬷嬷在身边,能学到什么好东西? “不知殿下唤妾何事?”那兰夫人只潦草行了个礼,便自顾自坐下了,林子漾也不说话,就抬眸望着她身侧的嬷嬷,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的,嘴角却是讥讽的。 “兰夫人好大的派头啊,见着王妃就这般无礼,竟没人教过你规矩么?”七月语气很冲的问道。 那嬷嬷仰着下巴,一副鼻孔朝天的样子,趾高气扬道:“规矩也得分人,王妃害了咱们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怎好问我们要规矩?” 林子漾听了这话,好笑的侧过身,看着弱不禁风的兰夫人,那矫揉造作的动作神态都教她恶心,安娜做起来是风情万种,可这个人做起来却是风尘味十足,也不知她名义上的这位夫君是如何下得了手的?竟有这样的癖好。 她看了好一会,突然抬手就甩了她一巴掌,冷冷的道:“规矩?我为妻,你为妾,不……你连妾都不算,我这个当家主母可没喝过你敬的茶,你……最多算个暖床的玩意。”林子漾在盛京两个多月时间。早已听了不少世家贵族的内宅八卦,处理这对于她而言,只当是练手了。 指不定他们要在这里待很久,总得让自己日子好过些,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招惹了她,那必然是要报复回去的。 那兰夫人娇弱得盈盈欲碎,眼神柔弱可怜,却掩不住里面的恨意,她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柔柔的道:“王妃不喜欢妾身,可怎么也该想想殿下啊?” 想他做什么?林子漾只觉得可笑,她可不是这和亲的公主啊,那什么殿下他也没见过,且刚到这里便受了一顿毒打,想怎么将他也打一顿吗? 一旁的余苏杭嗤笑了一声,意味深长的道:“正是想到了殿下,才更该教你规矩,否则外人还不知如何嘲笑殿下呢?宠妻灭妻可是会被文官弹劾的。”他可是看过那古籍的,这个时代与他们生活的朝代大同小异,不同的是,这个朝代的女子身份地位都更高一些,能入学堂,参加科考,做官,甚至是继承王权。 若是他猜的没错,他们得在这里生活很多年,直到这个朝代消亡,或者他们自然死去,若是意外死亡,魂魄会被困在这里,再也出不去。 “是呀,想来殿下待兰夫人之心,也值得兰夫人为殿下付出一二,该不会不愿意吧?”林子漾捂着嘴笑道。 竟然敢爬到主子头上,那便杀鸡儆猴好了,让这府里的妖魔鬼怪都夹着尾巴,老老实实的按照规章制度办事。 “连我一个和亲的王妃,都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难不成兰夫人与府上不是一条心?”她见她眼底闪过的哀怨和恨意,叹息道:“说到底,你与殿下更为亲厚的,若是不愿,便回去吧,我也不留你了,不过……” 林子漾停顿了一瞬,似笑非笑的盯着她道:“算了,你回去吧。” 那兰夫人扭着腰,恨恨的离开了,刚出院子就一巴掌甩在嬷嬷脸上,止不住跳脚喊道:“贱人!贱人!” 七月见她将人就这么放走了,不满的嚷嚷道:“怎么就放她走了啊?就该趁那殿下不在收拾了她,打她五十板子。” 林子漾只摇摇头,望着七月的眼神向看傻子,与余苏杭对视了一眼,他耸耸肩起身离开了。 这事不过一下午,便在府上传开了,有点眼力见的都知道,今时不同往日,这位和亲的小殿下,才是府上正儿八经的主子,可是将厨娘发卖了的,还打了那受宠的兰夫人一巴掌,都只能老老实实的受着,何况他们这些无足轻重的下人。 于是当天晚上,兰夫人的晚餐就成了卤水豆腐,比林子漾吃的更为稀碎,猪油清炒白菜梆子,浮着一层白色的油脂,看着就倒胃口,野葱炒肉,全是肥肉,葱叶老的那种,根本不是人吃的。 第一百八十七章 镜花水月秘境 “可有闹?”林子漾安安静静的用完膳,问去探了消息回来的七月道。 “哪里敢,就是嘴巴太脏了,骂骂咧咧的,不过奴婢已经解决了,保证她到明天早上都说不了话。”七月想到在院里里听到的那些污言秽语,比市井里的泼皮小人骂得还要脏。 也不知道那位殿下喜欢她什么。 林子漾倒是借着余苏杭,在这个下午将自己的身份和他们所处的环境都理清楚了。 她乃臾州国隋阳帝最小的女儿,隋初,刚满十六岁,臾州国连续三年大旱,收成不好,民不聊生,隋阳帝萌生了与米粮富庶的乌兰国联姻的想法,本是选好了人,但在乌兰国接亲队伍到长安后,那女子竟与人无媒苟合,带着奸夫私奔了,隋初便自告奋勇顶上了。 “父亲,女儿自请和亲,与父亲一样,都是为了百姓,您也不要难过,您给女儿准备了这么多高手,还有苏大人陪同,女儿必然能将日子过好,且听闻那位殿下,不受宠爱,以女儿的手段,必不会委屈的。”隋初辞行了他,一身大红嫁衣富贵逼人,头上戴着金灿灿的发饰,沉甸甸的。 而这位隋初小殿下,在来望京的路上,便将自己联姻的这位殿下弄清楚了身份处境。 二十二岁,听闻在老家已克死了两任未婚妻,身边只跟着一位兰夫人,被女君接回来后,便沉迷于享乐,整日不是寻欢作乐,就是泡在酒坊赌桌,并没有实权。 林子漾敲着桌子,示意丫鬟将桌上的撤掉,吩咐七月道:“你去将苏大人请来,算了,让他去前院书房等我。”她想着,总得试试,在这个朝代没有被颠覆,而他们也不用自然死亡的情况下,是否还有别的办法能回去? 师父师娘肯定担心死了,这一下子出事的可不光是她一个人啊,而是师兄妹三人。 余苏杭到前院,那陈管家正指挥着两个下人往屋子里搬两盆半人高的景观树,修剪的格外漂亮,像是两个彬彬有礼的侍者。 “苏大人。”那陈管家看着他,笑眯眯的上前问好。 “陈管家这是做什么?”出于礼貌问了一句,其实哪里能看不出来呢。 “女君赐了两盆长青树给王妃,这不是天色已晚,不好送过去嘛,就先放在主子屋子里,明日一早给王妃送去。”他倒是不知,这宫里赐下来东西,都不用主子谢恩的。 他只点点头,径直进了书房的偏厅。 林子漾过来的稍晚一些,戴着斗篷,七月跟着。 “你守在门口,有人来了就通报一声,没人就自己玩着。”林子漾吩咐道。 偏厅的门没有关上,路过院子随意扫一眼都能看到堂中两人,言谈举止,十足的分寸。 “师兄,肯定还有别的办法回去的,对吧?”林子漾也不绕圈子,直接道:“咱们若是在这里耗上个几年,只怕师父师娘得急疯,而且咱们是与贺羡南一起不见的,怕就怕师父他们被陛下迁怒。” 师父师娘来盛京是寻子的,可不是来送命的,能早些出去最好。 “有倒是有。”余苏杭思索着,却在她那满怀期待的眼神下,不甘的道:“只是这个法子,不能用。” “这秘境记录的是一个朝代的兴亡不假,可围绕的却是和亲后,几国之间发生的战乱纠纷,咱们若是想要平安出去,须得阻止他,就是你现在名义上的夫君。” “这位可不是什么好人,说他克死两任未婚妻都算给他掩盖一二了,事实上,是杀了二人。”他想着书里记载的,虽然女方也有错,行为不端,看不起他商户的身份,言语辱骂,但能将人逼死,还不留下把柄,可见心机手段了。 “为何?”她张大了嘴巴,惊讶的问道:“你这说的可是书里的?有没有可能,书里记载的也不对呢?” “他叫贺行知,有没有觉得熟悉?”贺行知乃是贺羡南的字,她曾在书房的帖子上见过这个名字。 难不成贺羡南就是贺行知? “我派了人去姜南,是不是贺羡南很快就会知晓了。”他见林子漾与他一般怀疑,直接点了出来,书中记录的这位殿下也算得上是命运多舛的,导致性情暴躁,阴晴不定的,书里最后说的是:“杀红眼的殿下,四周都是一片血色,天地一片混沌,人间成了炼狱。” “按照古籍记载,这位殿下是咱们出去的关键,若能让他性情平和下来,不滥杀无辜,多做善事,立功德碑,以香火供奉,待那功德碑上字满,便能回去了。” 也就是说不光他们自己要做善事,还得带着那位暴躁大哥一块,甚至得给他建功德碑,得他功德圆满了,他们才能回去。 便是将他们紧紧绑在了一起了。 若是那贺行知真是贺羡南的话,事情倒简单许多,可若不是…… 就算不是,也得想办法啊。 林子漾有些头疼的想道,既然这样,那就先确定了这位殿下的身份再说。 “可有师兄和小郡主的消息?”已经知道了办法,那便一步步实施就好了,也不能忘了师兄他们。 “没有。”余苏杭派了好几个人拿着画像去找了,暂时是没有消息的。 “你说,咱们要不要搞个活动,就搞个只有咱们师兄妹之间才知晓的东西,若是师兄真进来了,或许听到了看到了,就来寻咱们了。”林子漾想了一个法子,与他商量道。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这样吧,咱们多贴点告示,就说有亲人昏睡两月有余,急需要涂罗白治病,你觉得如何?”林子漾想到了自己沉睡的两个月时间,为了那一朵救命的涂罗白,差点没醒过来,这事只有谷中他们几人知晓。 余苏杭想了想,添了一句:“我觉得挺好的,倒是可以加一句,酬金为北境肉麒麟,我不信他看到了不会来寻我们。” 第一百八十八章 镜花水月秘境 林子漾点点头,越发觉得此计可行,说动就动起来:“你等我,我去里面拿笔墨纸砚,咱们今日就写好,明天一早便找人去贴。”她说完就起身推开了正屋的门,在书桌上拿了砚台和毛笔,又卷了些宣纸。 等余苏杭写完,再晾干,林子漾便带着七月回了院子,比去时手里多了一沓纸。 只是一大早还未醒来,便被外面的敲门声弄醒了。 她捂着耳朵在床上滚了几圈,实在是被敲门声弄得烦不胜烦了,直接起身将门大开,闭着眼凶巴巴的道:“你们最好是有大事,否则后果很严重。” “是殿下回来了。”门口的胖嬷嬷眯着眼睛,笑容可掬却用不容置喙的口气道:“请王妃去前院。” 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才是主子呢?不过林子漾才没时间去管这点小事,她倒是想知道,这人到底是不是贺羡南? 也懒得打扮了,只披了件水蓝色的披风,带着七月一道往前院去,那胖嬷嬷就跟在她身侧,走路带风,大摇大摆的,实在是看得眼睛疼。 “主子,王妃来了。”她刚跨过门槛,院门前左右各栽了一颗梨花树,满树雪白,夹杂着点点嫩叶,空气里都是阵阵花香,地上零星散落着飘落的粉白花瓣。 朱红院墙,下了台阶便是中庭,左边小桥流水,假山环绕,泉水声叮咚作响,立着一个四面透风的亭子,有一环形的池子延伸着,右边架着一花架,爬着粗壮的藤萝,立着一方圆桌和几个石凳,夹道两边立着各立着八个灯柱,上方罩着琉璃灯罩,铺着细碎的沙石。 他就立在屋子前面,背对着她,一半身影落在背光面,影影绰绰,看不真实,只能见着那墨色长发垂在腰侧,以及那双拿着雕刻刀正仔细琢磨的手,白皙又修长。 身边跟着一青衣侍卫,见她款款走来,附身低语了一句。 他拿着还未成型的木雕,吹了吹上面的浮木,有点心不在焉的道:“嗯。”语气不甚在意道:“你让他们先下去吧,王妃留下就行。” 他转过身朝林子漾行了一个礼,示意跟着的丫鬟婆子道:“听见了吗?都下去吧,王妃请。”他礼数极其周到,眉目低垂,让人挑不出错来。 林子漾走过去,就靠着柱子边上的长廊坐了下来,抬眼看着眼前的人。 与贺羡南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脸,只除了眼底的那颗泪痣,是贺羡南没有的。 他心绪复杂的看着她,关心道:“这几日,你可还好?” 林子漾不确定这人是不是贺羡南,只皮笑肉不笑的回道:“拖殿下的福,五十大棍而已,还没死。”一板一眼的,语气生硬,发泄着心里的不满。 “你要没犯错,我能让人打你,何况你手底下这么多人,吃干饭的,不知道拦着吗?怪我?”贺行知见她这幅模样,也哽了脖子,掩饰心底的心虚,嗫嗫道:“何况,我也被罚了啊。”他抓着头,觉得烦躁极了。 心口似被一股神秘的力道撕扯着,灵魂想要挣脱束缚,但身体不配合,正在做着斗争,矛盾极了。 “殿下不在这几日,府里的下人糊弄我,被我收拾了一顿,实在是不成体统,竟然连主子都敢糊弄,这若是被外人瞧见,还不知怎么编排咱们府上呢?”她看着眼前的人,心一点点沉了下去,这不是贺羡南。 百里桑洛的梦境里,也没有贺羡南,可她自己是真实存在的,是不是贺羡南与百里桑洛以眼前的贺行知根本没有任何联系?而自己其实与钟离澜颂以及隋初都存在某种联系? 总不能真有前世今生吧? 她摇摇头,将这个想法抛之脑后。 “晚些时候,便让陈管家将府上的账册送至王妃处,府里管事可就辛苦王妃了。”贺行知突然上前,亲昵的牵着她的手,那食指似有若无的摩挲着她的手背,像是在挑逗一般,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到了,必然还以为是多么深情的一对璧人,只有身处其中的林子漾才知道,自己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然,下午陈管家便送来了账册,一箱子公中的,一箱子贺行知私库的,看着就头疼,这一本本查看,还不知要到何时,总不能是为了换个理由将自己软禁起来吧。 “来人。”待陈管家一离开,她便朝外唤了一声,七月立即就进来了,真的是时时刻刻都在吃,也不知吃的什么,嘴里一鼓一鼓的,像个小青蛙。 口齿不清的问道:“主子,啥事啊?” “咱们的人里,有会看账本的吗?”她连着看了两本,实在是理不出头绪,头疼的将账册扔在了一侧,烦躁的摊在位置上,似没有骨头的生物一般。 “有啊,陛下给您准备的陪嫁可多了,怕您不会打理,特意送了你一个账房先生。”林子漾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眼巴巴看着他道:。“那……人在哪里?快,带他来见我啊。”她仿佛看到了希望就在眼前,急切的让七月去叫人。 “您忘啦,那谢先生是望京人士,您特意给他放了半个月假期,还未销假呢!”七月撇撇嘴有些无奈的道。 好像被那五十大棍打伤了脑子,行事作风和之前都有偏差了,明明那五十大棍是她自己要承担的,可醒过来却变了想法,以前都绕着那兰夫人走,可那日却甩了她一巴掌,那谢先生的假可是她自个主动给的,这会竟忘的一干二净了。 着实是奇怪,可这段日子自己一直在身边陪着,从未离开过啊,也没有哪里不对劲。 “算了,等他回来了,让他来见我吧。”她认命的捡起扔在一旁的账册,拍了拍外面的灰,有气无力的拿在手里。 “对了,那鸢尾香给我点一些。”鸢尾里掺了百合,能够提神醒脑,最适合看这枯燥无味的账本的时候点了。 七月从塌边的抽屉里取了一颗鸢尾,放在香炉里,那燎燎白烟如同倒挂的瀑布,带着独特的香味,萦绕在鼻尖,沁人心脾,令躁动的心一点点平静下来。 第一百八十九章 镜花水月秘境 “对了,再过一个月就是女君的生辰,咱们得想想给送什么礼物最好?”七月突然出声提醒道,她也是刚想起来的,不能以邻国公主的身份送礼,只能以儿媳妇的身份送,以安王府的名义送。 “这事,我明日去跟殿下商议一下再说,你让人去前院,盯着贺行知,有什么异动,记得告知我,也要注意些,莫让人发现了。”林子漾吩咐道。 贺行知这个人,还是得观察一二,万一呢?她还是抱着一份侥幸的心理,期待着那个人会是贺羡南的可能性。 “好的。”七月领命出去了,林子漾又看了一会账册,天便开始凉快了下来,有风穿过镂空雕花的格子窗,在空旷的屋子里打了个转,又席卷了出去,倒是留下一瞬间的清爽。 第二日一大早,林子漾便带着七月往前院去,刚走到前院的门口,便察觉到了不对劲,带着七月趴在了墙角边上,像个壁虎一般贴着墙,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了一会,一同望向了院子里面。 贺行知手里拿着一柄长剑,与昨日判若两人,手里拿着长剑,正指着地上瘫软的男人的眉心,眼睛里一片血红,隔这么远都能感觉到他的怒气值。 眼睁睁看着将剑一刀插进了地上那人的眉心,血溅了几滴在他的脸上,他抬起手指擦拭了一下,将手指放在了嘴里吸吮。 画面太过震撼了,导致林子漾一时忘了目的,扯着七月就往回溜,这还是暂时不要去吧,小命要紧。 七月没看仔细,她可看仔细了,那一簇娇艳欲滴的红海棠边上还躺着一个人影,绿色的叶子上都染了不少鲜血,那两人的服侍都是下人穿的。 若是这般肆意妄为的迫害下人,那么这个朝代还没灭亡,这安王府先灭亡了。 林子漾让七月先回院子,自己则去了余苏杭住的院子。 差不多过了一个时辰才去的前院,一切恢复了平静,似早上那一切都不过是假象,可她看得清楚,那两人死了眼睛都挣得大大的,一旁的海棠花似被渲染得更为热烈了。 “书中有没有说过,咱们是什么下场?这安王府又是什么下场?”她抓着余苏杭,喘着气迫切的问道。 “安王府阖府上下死得连条狗都没留下,那贺行知被新任女君纳为裙下之臣,你我……从不是书中重点,寥寥几句罢了,他隐忍几年伏小做低,最后自己上位,成了有名的暴君,怨声载道。”余苏杭很平静的道:“昨日我也见过他了,不是贺羡南,这个人,咱们想要攻克可真是个大难题啊。” “那兰夫人在这中间起什么作用了吗?”能在贺行知身边待几年,且从商户之子到如今的王府小妾,总有她的精明之处,或许可以利用一二? “子漾,师兄也不是未卜先知啊,我知道的也就这些了,你别为难我啊。”余苏杭头都大了,他一个只会做做小生意,偶尔占卜一二补贴生活的人,哪里记得这么多啊。 她想想也是,想着女君的生辰,又拐回了贺行知的院子,那海棠花从已经洗刷干净,似带着露水在微风中轻拂,娇艳欲滴,本是令人心情愉悦的景致,但林子漾却开心不起来。 “你来做什么?”贺行知一身黑坐在那亭子里,手里拿着鱼竿,正在钓池子里的鱼,余光撇见她过来,绕过那海棠花圃,微微蹙眉问道。 “自是有事相商。”林子漾抬脚上了台阶,又走了几步,坐在亭子的另一角,这个视角,刚好能看见贺行知的脸,也能看清池中的一切。 几尾肥硕的红白相间的鲤鱼在清澈见底的水中游来游去,池边的石头上长满了青苔,绿油油的映在水里,混着池边几颗柳树垂挂下来的枝丫,偶尔晕开一圈圈涟漪,只贺行知老神在在的看着水里的鱼线。 耐心极好。 “何事?”他淡淡的开口,声音不显,似怕惊吓到池子里的鱼:“不是给了你管家权了吗?自己做主就好。” “这事还是得与你商量才妥当的。”她斟酌道:“下个月便是女君的生辰了,府上的贺礼如何准备?”这是她第一次处理这样的事,与师父他们在京中在冥川谷,从来不用操心这些,自有师娘安排妥当,这也是她来问贺行知的原因。 “随便吧,你送什么她都不会有意见的,女君什么没见过啊。”这话听着到是随意,可那话里话外怎么感觉带着不屑呢! “生辰那日,记得把兰夫人给带上,女君从未见过她,也该看看咱们府上的女眷。”林子漾越听越觉得这里面不对劲。 难不成这个兰夫人是女君塞给他的?可按照时间算,也不对劲啊。 林子漾细细打量他,毫不掩饰眼里的怀疑,凑过去大着胆子揪了他脸皮一下:“贺行知,你没毛病吧?你娘亲生辰,你让我带你的妾一块去,是羞辱我还是羞辱她?” 贺行知动了动手,将鱼线收了起来,动作慢吞吞的,慵懒至极,身子往后仰,半靠着柱子,一旁随侍的下人慌忙上前将鱼饵挂在鱼钩上,似昨日在他身边伺候那人。 他恶劣的看着她,深深看了眼,突然就咧开嘴,说着最让人讨厌的话:“你猜?” 她自是没有功夫猜的,就这能让人打她五十大棍的男人,还能羞辱谁?这答案不用说出来了。 “你下去吧。”贺行知拂袖,将鱼线又扔进了水里,示意一旁的人出去,将鱼竿搭在长廊上,自己起身走到她身边,叹息道:“让你带她便带着,我门夫妻一体,我不会害你的。”语气带了无奈。 “隋初,这门亲事是我主动求来的,一个无权无势的外来皇子突然求娶一个邻国受宠的公主,若是真琴瑟和鸣,咱两都不用活了。”贺行知看了看周围,谨慎的凑近她,低声在耳边说道:“兰夫人别杀她,我留着有用的。”语气暧昧,带着纵容。 第一百九十章 镜花水月秘境 林子漾瞬间汗毛直立,这人怕不是精神分裂吧,昨天还是那副德行,今天又换了副面孔。 “贺行知!”林子漾气呼呼的出声,一把将他推在了地上,站起身红着脸转头就走,贺行知急急小跑几步,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捂着她的嘴,将她带回了亭子里,这人一身蛮力,若是以前,她铁定可以挣脱开的,可前不久才在那楠林村受了重伤,刚到这里接手的就是被打了五十大棍的身体,着实是没什么力气挣扎了,只能被他拖着按在了石凳上。 “你先别动,听我说完好吗?”贺行知按着她,似乎还心情挺好,力道刚刚好的给她按着肩膀,讨好道:“我打你那是没办法的事,再说了,咱们之前不都说好了吗?这明明是苦肉计,你怎么就翻脸不认了呢?”说着说着还委屈上了。 这人真的是师兄嘴里说的那个暴君吗?早上死在海棠花下的两人总不是她出现的幻觉吧? “你的意思是,我挨的这五十棍还是我自己同意了的?我没事找罪受吗?”林子漾不可置信的张大了眼睛,震惊的问道。 贺行知急急摇头,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嗫嗫的道:“不都解释了吗,是苦肉计,而且他们用的都是巧劲,你看,才几天你就活蹦乱跳了,五十棍唉,若是真的用尽,你早就没命了。”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真五十大棍不掺水,这会只怕尸体都拉回了臾州国了。 林子漾看着他眼睛里的肯定之色,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干嘛要跟着他的话去想,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那我问你,你让我带她去寿宴是想做什么?”林子漾跳出这个话题,转而问起了兰夫人这个事。 “你带她去便是了,这算是给你的惊喜,也是给女君最好的礼物了。”贺行知不打算多说,但林子漾也不好忽悠,她冷冷的看着他,眼底一片寒霜,生冷的道:“既然殿下不打算说,那咱们也没什么好交流的了,这兰夫人,还是您自个带进宫去吧。”林子漾说完拂袖而去,贺行知还想抓她,却被她先一步预判了,直接大步跑了。 见她身影消失,贺行知才露出一副悲伤的样子,咬着牙将嘴里的腥甜咽了下去,嘴角却还是溢出来了一点点,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了下去。哆嗦着伸手从怀里摸了一个药瓶出来,干咽了两粒下去,门口守着的侍卫进来便见他这幅痛苦的模样,急急上前扶住他。 “主子,为何不告诉她?”南风心疼的看着他,不解的问道。 告诉她又如何? 很快便到了女君寿诞前一日了,林子漾散发出去的消息跟春风一般,很快便吸引了不少的人慕名前来,但经过两人筛选,却如何都没有找到符合林昭和盛如雪的人。 似石沉大海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要不,咱贴画像吧?”林子漾思索了许久,也只想到这个办法。 余苏杭直接否决道:“这贺行知语贺羡南长着一张脸,可接触了差不多一个月了,可有贺羡南的影子吗?”他心沉了沉,想着贺行知这个人,总觉得有些邪性,既然将自己私库的钥匙和账本都给了子漾,还不说那公账了,想到这段日子为了找林昭二人,巨大的支出,贺行知在知道她花钱如流水的第二天,便让南风送了十万两银票,以及一盒金豆子过来。 这与书中记载的暴君根本就是两个人,若不是子漾说死的那两个人,根本就没有半点暴君的影子,可后面也查了,那两人乃是长公主府上送进来的细作,还是因为给他下药才被杀了的。 一切都事出有因。 难不成是他记错了?余苏杭自我怀疑起来,一点点努力拼凑着书中的片段,恍惚间抓住了一个重点。 书中提及贺行知是个暴君,但叙事手法是先讲了这个人如何作恶多端,后面才讲了他的身世,以及如何成为暴君的,可他并不是一开始就是暴君的啊,提及他身世的时候,讲的也是崎岖坎坷的,可那时候的他并不是暴君啊,还是个温文尔雅的公子哥。 是从安王府大火后,是他被困在王宫做了女君的裙下之臣后,是他成为了帝君后,才一步步传出了暴君的名声啊。 “子漾,咱们或许有法子阻止他了。”余苏杭抓着她的手,激动不已的道:“我想起来了,这个人……子漾,他本性并不坏的啊,只是被逼的。” 贺行知就站在门口,一双眼睛阴翳的盯着余苏杭抓着林子漾的手,那眼底的杀意都要漫出来了,只是两个当事人并没有察觉到。 南风都要被着突如其来的杀意给包围了,才瞧见院子里的不对劲,只将手握成拳,抵在嘴角,声音响亮的咳了两声,余苏杭转过头便见到了站在门口打着伞的主仆二人,松开了林子漾的手,恭敬的行了礼:“安王殿下怎么过来了?”本是随口一说,竟是不得了,捅了马蜂窝一般。 迎接他的是贺行知的阴阳怪气:“苏大人都来得,为何本殿下不能来,这安王府哪个地方是本殿下不能去的?”倒是好享受,隔着雨帘,在亭子里煮茶赏景,怎不将屋子里的七弦琴也搬出来弹奏一曲呢? 他在心里不爽的腹诽道。 林子漾起身,将身边的位置让了出来,笑着道:“殿下竟然来了,就一并坐坐,刚好尝尝我煮的酸枣汤。”石凳上垫了张白色的毛绒绒的软垫,看着格外舒服,就这样一个石凳,都让贺行知心酸,似嘴里已经吃了不少酸枣了,心里嘴里都是酸溜溜的,连余苏杭的石凳上都有一个这样的垫子,这个认知,让他心里不爽到了极点。 可就是这样的情绪,他都没有资格表现出来,只能自己生着闷气,希望她能看出来几分。 第一百九十一章 镜花水月秘境 可越是不爽,脸上反而越是平静了,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带着谦虚的口气道:“这不太好,王妃身子弱,又在下雨,你坐着就好了,本王委屈点,就坐苏大人这个位置好了。”真真是把不要脸耍到了极致,却让人不知如何应对。 余苏杭只笑笑道:“本就是陪着公主消遣,如今殿下竟然来了,那下官就告退了。”他得体的拱手,转身在亭子边上拿了雨伞,便离开了,毫不拖泥带水,倒是让林子漾一时不知作何反应了,只唉了一声,看着桌上还在沸腾着的,正咕噜咕噜响着的水壶。 “怎么?他走了,本殿下就不配喝你煮的酸枣汤了,是吧?”贺行知一开口,空气里就是一股酸溜溜的味道,就这样一副似乎被人无情抛弃的模样,带着指责的口气道,不光是林子漾,连一旁的南风都惊呆了。 林子漾看着他这张脸,好笑的摇摇头,倒是拿着勺子从水壶里挖了两勺放在碗里,递给他道:“你试试看,许久没煮了,也是我自己一时兴起,想着水壶煮的茶好喝,便想试试煮酸枣汤看看。” 贺行知吹了吹,捧着碗小口喝了点,又酸又烫,酸进心窝,也烫进心窝了,想要吐出来。 可她还眼巴巴的望着他,在等他的评价,倒是不好意思了,只好干巴巴的咽下去,傲娇别扭道:“尚可。” 林子漾听他这么说,瞬间笑了出来,给自己也倒了一碗,贺行知见她准备喝,想阻止,可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只好眼巴巴的望着她喝了下去,倒是一口不剩,还砸吧嘴很满意的道:“确实和小锅熬出来的味道不一样,这个更酸更正宗些,味道醇厚,没有那种铁锈味,以后都这么煮好了。” 贺行知见她又倒了一碗,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碗里还剩下的小半碗,疑惑不解的端起来仔细闻了闻,一股子酸枣味道冲天灵盖而去,他试探着又喝了一口,一如既往的酸,可仿佛比前面那一口带了点别的味道,带着丝丝缕缕的甜直往心窝里窜。 “确实,味道很正,满满的都是酸枣的味道。”违心的夸了一句,林子漾见他喜欢,想着前几日七月从那偏僻的后院井口边的酸枣树上打了不少的酸枣,还有一篮子在屋子里放着,由衷的道:“既然殿下喜欢吃,我那屋子里还有一篮子,一会我让七月送点到前院,你想吃了便煮一点,或者让厨娘做酸枣糕,都好吃的。”她多贴心啊,连如何做都给她考虑了,这样,以后就算真的成了暴君,也能放她一条生路苟活回去吧? 但贺行知却不是这么想的,他只觉得,因为他随口一句不错,便要送他酸枣,还告知他做法,这是在心疼他。 “是给我一个人的,还是别人也有?”明明心里已经乐开花了,却还要矫情的问这个问题。 若是别人也有,那他就不要了。 他心里赌气道。 林子漾虽没理解他这个话的意思,但这酸枣,她也确实没打算送给谁,又不是什么多好的东西,那么酸,又不是人人都如同贺行知一般,觉得味道不错,这个东西给了不喜欢吃的人,倒是浪费了,何必呢? “这个自然是只给殿下一人的。”这话听得贺行知心头舒畅,又多喝了一碗,坐了一会,才带着南风离开。 林子漾让七月包了一大包送去前院,回来时,手里端着个盒子,看她那姿势,似乎还挺重的,她将盒子放在桌上,眯着眼睛道:“王妃,这是殿下给的回礼,说不能白收您的东西,还给奴婢打赏了一个金穗子呢。” 怪不得这么高兴呢。 这贺行知果真是商户出生,这随手的回礼都让人咂舌,一盒子底下是大额银票,上面压着几锭金元宝,还有一些散碎银子。 “这个散碎银子,殿下说,给您明日进宫的时候,打赏用,若是银子不够了,与南风说一声便好了。”她倒是没忘贺行知后面嘱咐的话,一边玩着金穗子一边道。 林子漾看着她那一副财迷的模样,轻轻揪了揪她的耳朵道:“去多拿几个荷包来,咱们先把这个碎银子分装好,明日出行也好打点。”她还正愁明日打赏这个事,还想着一会雨停了便让她去库房里取一些,这倒是想得周全,直接送了过来。 夜里雨才停下,七月点了鸢尾香,又将门窗关好,只留了床边燃着的两盏烛台,便出去了,林子漾想着明日要早起,便闭上眼睛睡着了,房间里一片安静,风从窗边的缝隙里袭来,轻轻吹动着白色的床幔,那黑色的影子也轻轻摆动着,像是和谐愉悦的舞蹈,烛台闪烁。 她又梦见了曾经梦见过的画面,高高的宫殿,金碧辉煌,女子站在上方宝座边上,怒目看着底下群臣,听着他们激励的劝阻,看着那盖着白布从外面抬进来的人,猛地醒了过来。 贺羡南的脸。 之前未看清的女子的相貌,这次却是看清了,明艳大方,张扬霸气,格外年轻,最多不超过三十岁,但林子漾可以肯定的是,自己从未见过这个人。 第二日一大早,天刚微亮,兰夫人便穿了一身水粉色的长裙,带着嬷嬷等在了林子漾的院子里,七月进来通报的时候,她人都还是懵的,昨夜做了哪个梦,如何都睡不着了,脑海里都是那个女子的身影和她高高在上的语气。 这个梦是预示着什么吗?她惴惴不安的想着,好不容易睡着了,又被七月给叫了起来,那眼底的青色七月费了好些功夫才给盖住的。 收拾好,也算是光彩夺目,与刚起的状态判若两人。 “兰夫人倒是起得早,这一身颜色倒是衬你,不错,也不算丢咱们府上的面子了。”林子漾上下打量了下,从头上取了一支牡丹发梳,戴在了她头上:“牡丹娇嫩,这粉牡丹尤其,更是相得益彰。”她嘴角含笑,倒真是一幅为她打算的温柔娴熟的模样。 第一百九十二章 镜花水月秘境 两人一同到前院,果然贺行知就等着了,南风正指挥着人往外面抬箱笼,见他们二人一同出来,看向林子漾的眼里闪过一抹惊艳,却未在她身上停留分毫,倒是细细看了看兰夫人的妆扮,毫不走心的夸道:“小兰今日这一身,实在是好看得紧。” 他上前拦过兰夫人的腰,轻佻的带着她往外面走去,那一副模样,像是流连青楼的公子哥。 林子漾在身后摇摇头,余苏杭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白了两人一眼,忒了一句:“这贺行知……脑子不正常吧。” 就兰夫人今日这身,是个正经人家的姑娘,都穿不出来,如此艳俗的衣裳,加上这般妆容,看着就让人倒胃口,也就他还能几年如一日的喜欢着。 可从林子漾这段时间派出去的人回来禀报的,却又不是那么一回事,这贺行知倒是个狠人,能屈能伸,够隐忍的,那兰夫人虽不知是谁放在贺行知身边的,但贺行知没有弄死她,还这般待她,那必然有其用意。 “师兄,这人啊,不要看表面。”林子漾意味深长的说了句,但余苏杭懂得,出了府门,那兰夫人还在边上冲着贺行知撒娇,要跟他一块坐马车。 “你啊,不要任性,好好去车上坐着,咱们在家里怎样都可,出了门还是得守点规矩的。”贺行知加重了语气道,兰夫人横了林子漾一眼,念念不舍,一步三回头的往后面马车去。 贺行知伸手扶着林子漾上马车,林子漾只看了看他的手,笑着搭着七月,踩着墩子上去了,自己撩开帘子先一步坐好了。 马车里铺着一层软软的垫子,摆着一张小桌子,那桌子上放着一套茶具,座位下面还塞着一个四四方方的长盒子。 贺行知倒是不尴尬,大大方方的看了眼周边,上了马车。 “你进宫后,不要乱走,切忌一定要跟着陈嬷嬷,就刚刚在院门口为你打帘子那位,还有尽量不要吃宫中的吃食,离长公主远点。”贺行知靠着她,低声嘱咐道:“你一定要记着,你现在的身份不是臾州国的公主,而是我这个没权没势的安王府的王妃,别人害你易如反掌。” 林子漾点点头。 “今日过了,苏大人很快便需要启程返回臾州国了,心怀不轨之人定会利用这场宴席做文章的。”贺行知担忧她,便给她分析局势,看着她眼底的迷茫和不信任,最后也只道了一句:“待过了今日,那兰夫人自然有人会收拾,别脏了你的手。” 也算是一句解释了。 林子漾扭过头一脸不解的望着他,贺行知眼神飘忽不定,尴尬的低下头,掩饰自己发红的脸。 林子漾见他这样,莜尔笑了,眼波流转间生动潋滟,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贺行知偷偷拿眼光撇她,见她笑得明媚,那手指不安的戳着身下的垫子,克制着自己想要摸摸她嘴角圆圆的酒窝的手,心跳如鼓。 她这一身平庸,不出采也不会过于庸俗,平淡无奇,是不被人重视的那种。 “你今日这样,很好,衣着不出采别人就不会过于注意你,但还是要小心一些。”马车停下,她刚要下车,贺行知还是拉住了她,真心实意的说道,眼里的赞许是毫不掩饰的。 林子漾点点头,将手从他手中挣开,扶着七月的手下了马车,宫门口已经停了不少华丽的马车,他们的马车从外面看,倒是低调不出采的。 一行人入了宫门,便分成了两道,贺行知带着余苏杭一并去往大殿,而林子漾则带着兰夫人随着宫里的嬷嬷一起往宴席的方向去。 几人渐行渐远,直到中午宴席快要开始了,贺行知才与余苏杭一起簇拥着女君进了园子里。 “看着底下这些年轻的女娘,吾倒是想起了曾经啊,年少轻狂时没有这般肆意玩耍,说起来也是人生一大遗憾了。”女君额头已经长出了白发,眼尾带着几条皱纹,跟身边的女使打趣道,言语里确实是遗憾的。 “女君不必难过,人生如意之事能有十之八九,已是幸事,咱们这样,不也挺好的么?”那女使一看就是女君的心腹,说的话都很是随意。 她坐在了主位上,女使坐在她左边的位置上,右边的位置是女君后院受宠的一个男宠,那张脸精致白皙,就是看着有些女气,他似乎很不喜欢来参加宴会的这些人,已不知翻了多少个白眼了,一点也不避讳。 林子漾坐在下首靠边上的位置,只抬眼瞧了瞧上面,便垂下头安静的挺直脊背坐在位置上,用余光将左右都打量了一遍。 这望京的女子自有派头,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嘻嘻笑笑的打闹着,连兰夫人都找了个小团体去玩了,只有他们主仆二人,与周边一切格格不入。 “主子……”七月总觉得四周有目光瞥像他们,那议论调笑的声音,也是在讨论他们。 林子漾只淡定的道:“随他们去吧,无妨。”这种日子,能讨论什么,这望京里这段日子流言最多的她也算排得上号的。 异国公主和亲,嫁了无权无势半路认祖归宗的皇子,又因为陷害妾室,被打了五十大棍,这样的事自然是要在当事人面前再次提及的,以获得内心的满足感和高高在上的虚荣心。 “好了,既然大家都来了,便一起吃顿饭,欣赏下歌舞,也算是给我这个老人家祝寿了。”女君在位置上,敲了敲桌子,一行人听见她说话,才着急忙慌的停下来,各自找了位置坐好,又维持了表面上的和谐端庄。 “今日是家宴,都不用太过拘束。”她见众人都规规矩矩坐好,眼底是满意神色,换了和蔼可亲的语气道:“听闻安王府来了两位女眷,都上前来看看。” 林子漾不得不上前,倒也算得上稳重自持,但兰夫人实在是,有些不入流,看着便别扭,像个受气包一样,战战兢兢的,都挪不动步子。 第一百九十三章 镜花水月秘境 “拜见女君。”林子漾跪在地上,双手平铺在地面,头磕在上面,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说出的话却是不好听的:“妾身臾州公主隋初,携使臣苏杭,祝愿女君千秋万代,身体康宁。”她话落,余苏杭便从一旁的位置走了出来,手里捧着两个长盒子。 “女君生辰,特献上臾州国珍宝一匣,臾州不死药一颗。”她听到不死药眼睛便亮了。 “这不死药?”女君好奇的问道:“可真能令人不死?” 余苏杭摇摇头:“此药目前没有说不死,但能延年益寿不假,吃了这药的几人,如今已八十几了,都还硬朗着。”他跪在地上双手将盒子举起来,女君身侧的嬷嬷便上前接过了盒子。 林子漾都惊呆了,她让他准备点贺礼,没说要准备这药丸啊,若是这药将人吃出问题了,只怕不好收场。 可眼下,只能眼睁睁看着嬷嬷将盒子收走。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送了药,突然觉得不安起来,眼皮狂跳。 那兰夫人此时才镇定下来,女君却已经没有了见她的心思,直接打发道:“都回去坐着吧。” 长公主坐在边上,紧紧是瞥了一眼,便将目光落在了一身水粉色的女子身上,她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兰夫人,眼底越发幽深了起来,似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勾着唇一脸的深意。 呵!她的母后可真是好大的胆子啊,这一手好算盘。 兰夫人与她娘亲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这样一张脸,哪里还需要什么亲子鉴定,也就是说贺行知根本不是她的儿子,兰夫人才是。 她偏偏认贺行知是自己儿子,总不能是图他贺家的财产吧。 但她却意外真相了。 乌兰国虽富庶,但最近几年宫廷上下修整,又大兴寺庙,国库已渐渐空虚,她便想到了多年前在外生下的那个孩子。 使了点手段,将这事直接按在了贺家家主头上,甚至偷梁换柱,将自己的女儿放在了贺行知的身边,又处理了贺家为他选的未婚妻。 他深知自己只能接受,若不接受贺家便保不住,只能妥协,但也不想那么听话,便一直将兰夫人带在身边,本该是让他娶兰夫人的,但他今时不同往日的身份,却没法令她光明正大的下令,本想徐徐图之,待她生下孩子再提这事,可偏偏和亲这事一出,他便直接求娶了。 本就流落在外,亏欠有加,又有大臣觉得如此最好,她也不好多说什么了,只能妥协。 “这位夫人,生得倒是好模样,不知是哪家千金?”长公主是不屑去打听的,但架不住身边有懂事的狗腿子,她嗤笑着问道。 兰夫人往林子漾身边靠了靠,瑟缩了一下才回道:“回夫人话,是安王府的。” “原来你就是那个没名没份跟在他身边的那个玩意啊,这安王府可太不像话了,家宴带一个没有身份的人来,是打我们大家的脸吗?”长公主轻轻扫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这俗气的配色,难看的口脂颜色,哪里有一点女君的风采? 兰夫人脸色瞬间白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看着要落不落,好不可怜的样子,那种柔弱和委屈,是男人都会不自觉生出保护欲的念头。 “你这一招,对贺行知有用,对本公主可没用,收起你那虚假又难看的脸皮子吧。”长公主冷冷的扫了她一眼,带着警告的意味。 恶人总是需要恶人磨的。 这话倒是不错。 长公主侧身捂着嘴与边上的女子低语,偶尔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 “母亲,这是儿子为您准备的贺礼,也是府上的心意,您要不瞅瞅?”贺行知起身走到林子漾身边,南风召了身边抬着箱子的两人跟上,将漆红的楠木箱子放在地上,贺行知微微侧身,将箱子大开。 竟然送了一箱银子,一个个银锭子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在阳光下折射出白色的光芒,刺眼得很。 林子漾也震惊了,这可是他的母亲啊,送生辰礼竟如此草率的么?连心思都不花,简单粗暴的搬了一箱子银子来。 “儿子知晓,母亲库里的好东西太多,送什么都不足为奇,倒是这几年母亲为了行善事做善举,修了不少庙宇,刚好儿子家底还算好,也能略尽薄利。”贺行知笑着道,一脸的真诚,看着坦率得很。 “你有心了。”这贺行知倒是个懂事的,刚好国库空虚,这一箱子的银两,看着也有一百万两的样子了。 “是啊,六弟可不是有心了吗?不光是安王妃来了,连那心尖尖上藏着的人也一同来了呢?”长公主突然出声讽刺道:“这宴席,可从未有带妾室的先例,何况这女子连妾都算不上,无名无份的。” 话说的难听,皇室中人众多,也都纷纷竖起耳朵,不约而同的转过了眼睛,看着场上的闹剧。 前面在献礼,后面在拆台。 “是儿子不好,前些日子府上出了点事,乱糟糟的,还惹得母亲担心,今日特意带她们一起来,便是给母亲赔罪的。”贺行知低着头,装得好一副母慈子孝,微微转头看向还呆愣愣坐在边上的兰夫人,轻笑着朝她招手,示意她上前。 兰夫人虽不明所以,但还是上前来,整个人紧张得不行,心口蹦蹦直跳。 “民女舒兰,拜见女君,女君万福。”她靠着贺行知跪下,局促的行礼磕头,没一点世家女子的沉稳和大气,整个人看起来小家子气得很。 隔得有点远,女君只看到她有些模糊的脸,轮廓生得倒是不错,这五官朦胧着,看着倒也是美人样。 “嗯,长得不错。”女君心不在焉的夸了句:“你带她来,可是有所求?” 贺行知偷偷瞄了眼林子漾,宽大的袖袍遮住了手,倒是方便他偷偷拿无名指去勾搭她的手指,面上还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母亲,舒兰陪了我几年,儿子想为她求个名分。” 林子漾轻哼了声,手上用力,贺行知骨节吃痛,却忍着没有松开她的手。 第一百九十四章 镜花水月秘境 “这事母亲得想想,晚些时候再说吧,且你这婚姻大事不可如此草率,你刚娶正妃才多久啊,还是晚些时候再说吧。”女君轻易就拒绝了这个要求,甚至还将林子漾拖出来挡枪了。 兰夫人脸色越发苍白,看着摇摇欲坠的,整个人备受打击。 “我扶你去后殿休息一下吧。”一旁陪着她的宫女低声询问道。 兰夫人点点头,竟然他们都不给她路走,那便自己走一条好了。 “走吧,咱们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这事还得主子为您争取,您留在这里反而不好,会让殿下分心。”那侍女倒是会劝人的。 兰夫人这才同意出去,带着她两人往后面的院子里去。 林子漾余光见她离去,总觉得透着几分诡异,只将贺礼送了,便回了位置坐着,接着便陆续有人上前送礼,她饶有兴致的看着,那女君脸上的笑似乎淡了几分。 约莫半个时辰左右,长公主才带着人送上了自己备的贺礼,一本孤本,一张红底金线绣成的万寿图,那寿字由一万个寿字组成,精致异常。 “母亲,这孤本乃残渊帛书的一部分,虽比不得您的珍藏,但女儿会继续寻找,将残渊帛书收集全献给母亲。”她话刚停一段落,还未来得及解释万寿图的由来,便被从外面匆匆而来的丫鬟打乱了。 那丫鬟是一开始随着兰夫人去后面休息的那位,此刻竟是红了眼睛,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嘴角都破了皮,头发也凌乱不堪。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焦急慌张的请女君做主:“求女君救救我们娘子啊。”她冲着上面磕了几个响头,似突然想到什么,转而爬到贺行知脚边,扒着他裤腿声泪俱下:“殿下,您可要为兰夫人做主啊,求您去救救她啊。” 贺行知一听这话,手里端着的杯子当场就落在了地上,水溅了一地,他站在那里,似乎一瞬间就不知该怎么办了,只愣愣的问道:“说清楚,她怎么了?”眼眶都红了。 “兰夫人……”她还哽咽着,想说却又顾忌着满院子的人,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双手紧紧揪着衣角。 “既然你不好开口,那便带我们去吧,总不能喊救命是逗咱们玩的吧。”长公主淡淡的讽刺道,带着人就要去后面,那丫鬟突然就跑了几步,拦在长公主身前,竟出言阻止:“不能去,不能去……” “让开。”长公主脾气不好,一把推开了她,带着人就往后面去,林子漾也好奇,跟在贺行知身后,一同前往。 绕过朱红色的长廊,后面是一处带着花圃的院子,院里的绣球姹紫嫣红,格外好看,就是味道不是很好闻。 “她人呢?”长公主在屋子里寻了一圈,都没找到人,风风火火的走到那婢女身边,不顾身份一把抓住她的脖子问道。 女君在一旁由女使陪着,只微微皱眉。 这女子……身份低微也就算了,竟还如此不懂事,在她生辰上竟然还能闹出事来,实在是荒唐。 “在……在那边……假山……假山后面……”婢女哆哆嗦嗦指着路,长公主一把甩开了她,这才觉得呼吸顺畅,瘫软在地。 一行人刚靠近假山,由后面便传来咿咿呀呀的暧昧之声,伴着点点哭声。 女使上前将众人拦下,自己带着两个嬷嬷往后面去,眼前一幕足以让人吓死,她倒抽了一口气,刚好女君带着人也上前了,她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身侧跟着的嬷嬷也跪下了,一个个低着头,身体都要贴着地面了。 看着眼前污秽的一幕,女君差点没气晕过去,青天白日里,竟敢在院子里苟合,还挑这样的日子,甚至这个男人还是自己曾经的驸马,如今的君主。 “还愣着做什么,把这两个不知廉耻的东西给吾绑了,穿上衣裳,莫要脏了大家的眼睛。”女君闭了闭眼,缓解眼前的阵阵晕眩,气得想一刀捅死这对奸夫淫妇。 “这……”几个婆子上前,两人才被惊醒,看着眼前乌泱泱的一堆人,以及自己身上毫无遮蔽的衣物,都各自扯着身下的衣物掩饰自己的身体。 “莫脏了诸位的眼睛,都到前面等着吧。”女君冷漠的看了男人一眼,毫不留念的转身,甚至都没注意到兰夫人的脸,便带着人离开了。 贺行知走在林子漾身后,声音很轻的道:“这场戏看得如何?”带着戏谑的语调,心情很好的样子,仿佛只是在说今天的天气很好,那云淡风轻的模样,差点都让她觉得,被戴绿帽的那个人不是他一般。 “……”林子漾只剜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的跟着人群到了前院。 很快,两人便被带过来了,都只着了中衣,兰夫人的肚兜都没了,身边的婆子手里还揣着几件衣物,都扔在了地上。 女使上前朝着女君低语几句,她不可置信的看着贺行知,试探的问道:“这女子在此之前可还是清白之身?” 带在身边好几年,竟没有碰过她,这显然是不正常的,且月余前,此人还……若是清白之身,那……孩子这事…… 贺行知!! 为何要罚隋初? 贺行知换了表情,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瘫跪在地,眼底带着恨意看向兰夫人,字字句句如同剜心般问道:“舒兰,我自问这几年里,从未亏待过你,也尊重你,因着不想你为妾,从未越界,甚至是你假孕流产陷害王妃,我都是偏袒你而处罚她的,你为何要这样?偏偏……还偏偏选在今日……我贺行知从此以后还有何颜面可言?”整个痛心疾首,旁人看着都忍不住朝兰夫人吐几口口水。 “我没有……我不是……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兰夫人翻来覆去只能如此辩解,这事从头到尾,她都云里雾里的,可此时此刻身上的疼痛是真的,身边四面八方投过来的不耻的眼光也是真的,她此刻的危险处境也是真的。 她抬起头,愣愣的看着贺行知,是唯一一次不做戏的哭,害怕得不能自已:“殿下,你要信我啊。” 第一百九十五章 镜花水月秘境 上方的女君却在看到兰夫人这张脸时,突然就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了一般,满眼震惊不可置信,直接都呆滞了。 她长得实在是像自己,是神似,且那双去抓贺行知的手,袖子滑到了手腕,露出上面一块被烫伤的疤痕。 好像突然间视力就变得格外的好,她看着那人,气血上涌,噗一声吐了一大口血出来,瞬间倒在了座位上。 乱糟糟又乌泱泱的闹剧潦草收尾,只将两人先行关押了起来。 贺行知带着林子漾和余苏杭只听了太医说问题不大,便离开了皇宫,出了宫门。 林子漾才憋不住的问道:“这一切是你算计的吗?” 贺行知摇摇头又点点头,叹息道:“一半一半吧。” 难怪余苏杭说他是暴君,就目前他的行为来言,已经渐渐倾向暴君了。 “我只是让婢女带她去后面休息,可没算到会与人苟且。”他原本计划是自己引她去后面,再等长公主出手就好了,结果竟将君主都给扯了进来,还与她苟且了,这实在是意外之喜。 荒唐的闹剧。 就是不知道女君最后知道真相,会不会气死? “你与女君有仇!”林子漾还未说话,余苏杭便言简意赅的道了出来:“要不要与我们说说?指不定还能帮你一把。” 贺行知铁青着脸,咬牙切齿的道:“有仇,但不用你们帮,我要亲自动手。”他想到这些年女君的所作所为,对贺家的迫害,以及死的那两个妙龄少女,还有他逐渐崩坏的名声。 “回吧,对了,苏大人尽快启程吧,怕是再晚上几日,就走不了了。”贺行知看着皇宫的方向,眼神幽幽的道。 女君想好起来,只怕是不能了,乌兰国要乱起来了。 “自然,行李已收拾妥当,后日便出发。”余苏杭作为使团来乌兰国,既然已经参加了公主的婚礼,又参加了女君的寿诞,是万万没有理由继续留在乌兰国的,早日回去将这身份褪去,也好早日回来,助她一臂之力。 “上车吧,咱们回家。”贺行知听闻他后日便回,心情越发愉悦了,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怎么也掩饰不住的展露在脸上,有点像小傻子。 林子漾直接在七月的搀扶下上了马车,接着贺行知也上了马车。 “我在宫里说的话,有一句是真的,我从未碰过舒兰。”他突然认真解释道。 林子漾一愣,不明白他为何要解释,且他们两人之间似乎也不适合谈论这个话题,这与她并没有什么关系啊? 可说到底,林子漾也不过是十六岁的女孩子,突然听到他说这事,只觉得尴尬,整张脸都染上了一片绯色,贺行知也挺尴尬的,却时刻注意着她的反应,见她脸上红霞都晕染到了耳后脖颈,咧着嘴强忍着没有笑出声。 “可真好看,真是娇气着长大的小公主啊。”他在心里默默想着。 余苏杭带着人离开望京那天,望京的阳光正好,蓝天白云,一览无余的,风很大,吹动着夹道两边的垂柳。 林子漾带着七月,穿一身月白色的长裙,戴着惟帽,站在城门边的柳树下,地上拉着垂柳枝条的影子,交织着林子漾的影子,像是一副绝美又神秘的仕女图。 贺行知坐在马车里,心里酸得冒泡,眼眶都瞪疼了也不肯歇息一会,嘴里不满的道:“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的,竟然还说了这么久,实在是荒唐得很。”他哼哼唧唧的,不满意极了,看着坐在一边老神在在煮茶的南风,不爽的踢了一脚,驱赶道:“滚出去,他什么时候走,你什么时候回来。” 南风不妨,被一脚踹倒在车厢里,听着这话,倒是麻溜的滚了,整个车厢都充满了酸味和怨妇的幽怨之气,还不如出去晒太阳呢。 他趴在马车上,终于等到了余苏杭的队伍慢慢走动起来,她挥着手那一脸依依不舍的神情,莫名让他想起了那一年跟着女君进望京的场景。 十五岁那一年,突然出现在府门外,一个个拿着锋利武器簇拥着雍容华贵的女君,那一个个陌生可憎的面目,居高临下的模样,至今还记得特别清晰。 “贺当家的,多年不见,可还记得吾?”她长着一张精致的脸,眼神霸气,浑身上下都透着高贵,与他们格格不入。 “你是?”贺行知的父亲贺词不解的问道:“这位贵人,可是弄错了?” “怎会弄错呢,十五年前,当家的可是救了吾一命的,甚至还收留了我那还在襁褓中的儿,当家的怎么就忘了呢?”女子说的饶有其事,甚至还拿出了一个玉佩,递给贺词:“这便是当年您给我的信物啊。” 不过是一块普通的白玉,他们铺子里随便一块玉都比这个材质要好,若真留信物,怎么也不可能留这样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东西。 贺词接过玉佩,神色复杂,看着她身后跟着的人,一个个凶神恶煞,面无表情的,似他敢说一个没有,便要动手的样子,斟酌道:“府中曾经确实送出去过这样一个信物,但得核实下身份,贵人不妨先行住下?” “如此也好,此事也确实草率不得。”女子一副体贴入微的表情,嘴角噙着笑,但他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与人打无数交道,最是会察言观色的,如何看不出她眼里的冷冽。 将他们一行人安排在了西苑客房后,便将族人都聚了起来,开了祠堂。 “行知,父亲知晓这事对你来说,过于残忍,但族中只有你,满足这个条件。”他贺词多精明的人啊,生就一颗七窍玲珑心,只寥寥几句便猜出了她的心思。 贺府的儿郎,只有贺行知十五岁,看来是冲他来的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镜花水月秘境 “父亲……”贺行知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从小便体弱多病,家里父兄都宠着,一直肆意妄为,野蛮生长着。 “行知,你不小了,该体谅你父亲的难处,也该明白,这事不是咱们能拒绝的。”族长掷地有声的道,一群人精,那女子的身份哪里还用得着猜,私底下都知道女君来了望春县,且就那女子的模样,那衣着打扮,带着的人,就那些人,一个个精神抖擞,气宇轩昂的,一眼就能瞧出是刀尖舔血过来的人。 “她……真是女君?”贺行知的堂妹妹妹贺礼嘉试探着问道。 贺词一掌拍在桌子上,香灰撒了出来,警告的看着她道:“收起你的小心思,你以为真的是认亲吗?是去享福吗?那是人质!”他见她脸上那副算计的表情,忍不住抬高了音量:“你们记住,你们都是贺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都给我记清楚了。” “是,大伯。”贺家虽不是他做族长,但当家的人是他,说一不二的也是他。 “你以为行知愿意去?他想去吗?那是吃人的地方,不是享福的。”贺词义正言辞的道:“以后的贺家,再也不是曾经的贺家了。”是遗憾,是不得不妥协。 “父亲,行知不孝。”贺行知跪下,朝着他磕了三个响头,贺词忍着眼底的泪水,拍拍他的肩:“去给祖先上柱香,再过几日,便将你从族谱除名。” 除名,是为了不拖累他,同时也是为了不连累贺家。 隔了几日,贺行知便带回了舒兰,在集市上救下的,只在族谱除名,倒没有分家,女君也只是私下认了他,并没有带回去。 一切似乎都风平浪静,又似什么都变了,暗流涌动着。 三年里,贺行知定亲的两家女子,都莫名其妙死亡,同年年底,女君亲自来了贺府,将贺行知接回了望京。 离开的那日,就如同今日,林子漾送余苏杭的场面,只是更为难过的是,母亲都不敢来送他,只在府门口含泪相送,车轱辘转动着,一圈圈的朝着望京的方向驶去,贺府那明晃晃的牌子渐渐消失在视线里。 “殿下可是等久了?”林子漾上了马车,坐在他边上问了一句,还未待回应又叹息道:“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贺行知似笑非笑的放下杯子,一双桃花眼炯炯有神的盯着她,咬牙切齿道:“你说呢?” 林子漾嘻嘻笑了笑,转过头,撩起一边的帘子,投过窗户,打量着外面的街景。 与盛京无二,热闹繁华,街头摊贩无数,琳琅满目的商品,看得她眼花缭乱。 突然就看见了桥边客栈门楣上挂着的大红灯笼,写着一个沈字。 “这酒楼曾经是贺家的。”贺行知突然出声,怀念的看着那酒楼:“不过,去年给了沈家了。”去年贺家的一位表兄进京,惹了祸事,只得抵了酒楼给沈家。 “沈乃国姓。”他低低喃语了一句。 林子漾一瞬间豁然开朗起来,似乎找到了他真正黑化的原因了。 用如此下作的手段蚕食别人的家业,非君子所为,且贺行知并没有改姓,她似想到了某个可能,突然转过身。 贺行知不防她突然转身,两人本就离得近,林子漾的呼吸喷在了贺行知的脖颈上,柔软的唇瓣刷过他的下巴。 轰的一声,一人红了脸傻了眼,一人心跳如鼓愣愣摸着下巴不敢动作。 一路无言。 下午便有宫里的消息传了进来,兰夫人赐了三尺白绫,君主送去了皇陵。 贺行知听到这个消息,也没什么表情,只冷哼了一声。 “你其实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的,对吧。”林子漾偏头看他,也不知这人哪根筋出了错,午膳在她的院子里吃的,吃完了也不走,就窝在她门口那颗海棠树下的千秋上懒洋洋晒着太阳。 “兰夫人不会死的。”贺行知有些悲哀的道:“她怎么会舍得杀自己的亲生女儿呢?” 林子漾脑袋有一瞬间的呆滞,接收不了这样荒唐的消息,结结巴巴道:“怎么……怎么回事?”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贺行知抬头望着天空,眼里是浓浓的思念:“我曾经订过亲,不止一次,可是两个未婚妻还未过门,便死于非命了,外界传什么他们福薄,受不住贺家的泼天富贵,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贺家的族谱上早已没有我贺行知这个人了。” 林子漾垂着头,没有说话,只微微动了动身子,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 “女君十几年前,是在外面生个一个小孩,不是我,是舒兰,我父亲也确实救过他们,只不过那时候父亲不管家里的生意,给他们留了一笔银子便离开了。”贺行知声音很轻:“后来也是意外得知,她来望春时,先去了一趟司教坊,才去了府上来了一出认亲的戏码。” “所以,舒兰是她的女儿,被她放在司教坊长大的?”林子漾不可置信道:“那可是她亲生的啊?” “我们深知除了接受,别无他法,可让我们就这么认了,却是万万不能的,一把火烧了司教坊,将舒兰从里面救了出来,此后便一直跟在我身边。” 林子漾听他这样一说,便突然懂了,为何总觉得兰夫人的仪态举止都不端方大气,衣着打扮也似那勾栏院子里出来的女子,原因竟是因为这。 只怕她,也不过是女君的一枚棋子,司教坊起火,死了一两个人也不算什么大事,一枚棋子没了,还有其他的棋子,不甚在意,所以贺行知敢大大方方将她带在身边,甚至让人唤她兰夫人。 这人也是个有心机的,胆子也大,若是改名换姓,反而更引人注目,一个被救下来的孤女,女君那般高高在上的人是不会去细看的,也不会注意。 “你倒是胆大包天!”林子漾由衷感叹道。 “我告诉你这些,是想与你达成一致,咱们是一条线上的,要一条心,合作的前提不就是坦诚吗?”对于隋初来说,这或许真是她想要的,一个娇宠长大的公主,千里迢迢和亲,可不是为了促进两国友好的,而是为了自己国家利益最大化。 第一百九十七章 镜花水月秘境 但林子漾想要的不是这些,她只想早日回去,早日找到林昭和盛如雪。 “你说这些,我能信吗?”林子漾挑眉看着他,戏谑的问道。 “信任,从来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达成的,我只是让你知道,我有我的理由,去做一些必须做的事情,为了保全自己,也为了保全贺家。”贺行知接过话头。 “兰夫人这事,出了这个门,便烂在肚子里,千万不能从我们嘴里流出去。”贺行知见她似乎有些困了,歪在一边,打着哈欠,泪水连天的,嘱咐道:“今天就跟你说这么多,我先回去了。” 林子漾一听,点点头,连送都不送,见他起身离开,松了一口气进了内室,缩进了温暖的被子里面。 贺行知出了院子便召了南风道:“去准备准备吧。” 又过了半个月,天气渐渐转凉了,海棠树的叶子都一天天的黄了起来,地上的叶子也一日多过一日,七月每天都要打扫一遍院子。 “这天气冷了,把咱们带过来的皮子和布料都送去绣娘那里,看着做几身衣裳吧。”她面前一堆枯黄的树叶,正拿着绒线一圈圈绕着,已经做了几朵小花,并排放在了托盘里,像是枯黄的玫瑰。 “奴婢知道了。”七月拿着竹竿正打着树杆,将上面快要落的叶子打了下来,下了一场金黄的叶子雨。 “对了,苏大人来信了,奴婢给你放在书房桌上了。”七月一边费力的打着,一边回头看着她道。 林子漾一听有信,便去了书房。 林昭和盛如雪竟然在臾州国,盛如雪竟是那逃跑的和亲人选,是南阳王的庶女。 在盛京如此猛烈的追求林昭,在这里竟也还是如此的猛烈,竟能做出这般出格的事,逃婚,私奔……还是与她的师兄。 是否也算圆了她的梦了? 她坐在桌前,提笔回了信。 信上说准备这几日就动身,带着他们一并来望京,一同想办法,早日回去。 从长安到望京,马车得走三个月,而这三个月,望京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已被赐白绫的兰夫人被长公主的人在一处庙宇里发现,已有了身孕。 长公主当着女君的面,先是一碗打胎药,待见了红,没了孩子后,又灌了她一杯鸠酒,当场没了性命。 女君也不知是被这一幕刺激到了还是别的原因,竟直接晕了过去。 “望京的雪比之长安如何?”贺行知看着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铺撒在人间,将世间万物都蒙上了一层洁白。 “你看,这目之所及都是如此干净澄澈,可扒开这浅浅一层雪色,谁也不知底下烂成什么样了。”他扒拉了一旁的雪堆,露出底下已经腐烂半截的木头道。 和这乌兰国的江山一样。 表面看着光鲜亮丽,洁白无瑕,可里面的芯子,早在十几年前就开始烂了。 “你知道吗?我已经五六年没见过我娘了,前段时间,你挨打我本该在府上的,但是家中传来了不好的消息,我娘亲病重,我匆匆赶回去,竟没有见到最后一面。”贺行知眼角突然就滑了一滴泪,眼眶绯红,衬着那颗黑色的泪痣也越发的勾人心魄了。 “不过五六年啊,我父亲白了头发,兄长断了腿,贺家其他的儿郎死的死,伤的伤,女郎也没有好结果。”他悲戚不已,终于哭出了声:“我贺家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可却落得如此下场,就为了用这泼天的财富去填补国库的空虚。”贺家成了最大的牺牲品。 披着最伪善的皮,做着最残忍的事。 “隋初,你说,我要如何不恨,如何不去报复回来。”贺行知恨恨得道:“你不知道,他们都说我娘死得太惨了,出城上香遭了山匪,我才不信这种鬼话,都是她,都是她设计的啊。”她咬着牙厉声道。 “殿下,王妃,长公主来了。”南风从外面进来,掀起抱厦的挡风帘子,带起一阵冷风,林子漾下意识瑟缩了下。 “公主殿下。”林子漾屈膝行礼,便安静的坐着,成了一块背景板,就在火炉边上,伸着双手烤着,时不时拿钳子翻一下炭火边上放着的地瓜。 “长姐,可是寻我有事?”贺行知目光落在林子漾的背上,视线随着她肩胛骨处落着的一蔟头发游走着,这一幕没有谈过长公主的眼睛。 “果真被我猜中了,那兰夫人,不过是你的障眼法,你心尖上放着的人原来在眼前啊。”她视线戏谑的在二人身上扫过,轻笑道:“来找你,不过是为了核实一件事情。” “她是,我不是。”贺行知知晓她要问什么,都不用她开口,便自个说了出来。 “那君主与她……可有关系?”长公主舔了舔唇,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原来五年前见到他怦然心动的感觉,死于是自己弟弟的无奈心思。突然又窜了出来。 这张脸脱去了稚气,经过几年的时间和成长,越发的有魅力,像是深不可测的漩涡,吸引人一步步走进去,查看究竟。 “我查到的消息……自然是有关系的……”贺行知直接放了惊天大瓜,吓得林子漾翻着的地瓜都滚到了桌下的地脚边了。 “他们是父女。”似被惊雷直接砸中了,已经不知做何反应,这消息实在是惊天骇闻。 所以……舒兰是女君与君主的女儿,是被女君送到司教坊长大的孤女? 长公主笑笑,只坐了一会便走了,林子漾留她吃地瓜,都没有留下。 红心地瓜粉粉糯糯的,小口小口吃着,带着丝丝甜味,萦绕在舌尖。 “你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为何要让我听见?”林子漾边吃边问道。 “借刀杀人罢了。”贺行知淡淡的道,将地瓜外面烤焦的皮撕下,地瓜肉用油纸包了起来,放在盘子里,堆到了林子漾的面前:“多吃点,你太瘦了。” “我没什么不能告诉你的,也没什么是你不能听的。”贺行知捂着嘴咳了两声掩饰语气里的心虚和尴尬:“咱们是夫妻,夫妻一体。” 林子漾没说话。 过了几日,林子漾才理解他所谓的借刀杀人。 刀是借出去了,人也杀了,但林子漾和余苏杭送的那颗不死药成了那一把刀。 而这时候的余苏杭带着两人还在翻山越岭风雨无阻的往望京而来。 第一百九十八章 镜花水月秘境 当时送药,已经让太医院的院正查看过,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乃是上好的滋补之物。 “给我把安王府围起来,一个也不许放过。”御林军围了安王府,那高头大马上坐着年长的看着精瘦孔武有力的统帅,贺行知带人在前院接待,一直赔着笑脸:“宋大人,这是所为何事?” “臾州国这哪里是给咱们女君送仙药啊,这送的可是催命符啊。”宋澜轻蔑的哼了一声,拿着鞭子指着他身边站着的林子漾,轻视道:“臾州国送公主和亲是假,乘机谋取女君性命是真。” 林子漾有一瞬间的讼楞,脑子空白了一下子,却很快清醒了过来,上前几步道:“我臾州国不过弹丸之地,莫说父君仁义治国,且说这三年天灾人祸,便已让臾州百姓苦不堪言,父君何来精力去谋算这些,更何况我若是想要谋害女君,如何也不会用这般法子,这不明晃晃的将证据摆在台面上吗?” “且,当日使臣送药时,可是有院正查看过的。”林子漾不卑不亢道:“总得将事情弄清楚吧。” “这是自然,所以长公主特意下令,只围安王府,除了平日采买,一律不许进出,直到事情查清楚为止,若是你们是清白的,自然会给予补偿,若真是你们胆大包天,那便是另说了。”宋澜皮笑肉不笑的道,那副模样,好像已经认定了事实真相,不过是多施舍了他们多活一段日子罢了。 “可都给我仔细着点,这进出府里的东西物件务必检查仔细了,若是流出去什么不该流出去的东西,那可是杀头之罪。”他跃下马背,就站在府门前的两头威武的狮子中间。 “那便多谢大人了。”贺行知瞟了他一眼,眼神幽暗晦涩,吩咐管家道:“陈管家,关门,安排好一切,配合宋大人工作。”转身拉着林子漾的手就走了,全然不顾后面宋澜什么脸色。 而林子漾还沉浸在这个事情里,想着事情,一时也没反应过来,贺行知牵着她的手,她跌跌撞撞小跑了几步,才跟上贺行知的步伐,沉重的朱红色大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到了院子里,贺行知已经放开了她的手,她才反应过来,直接红了脸。 “隋初。”贺行知郑重的道,一脸严肃认真的看着她,那眼神缱眷,含着万千柔情,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隋初。” “你们先下去吧。”南风见自家主子这幅不值钱的模样,一言难尽的对着还心有余悸的一群下人道:“都做好自己分内的事。” 贺行知一把将她的手拉住,带着她进了书房:“南风,任何人不得靠近书房。” 林子漾还有点懵,见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只余下他们两人,只眨着眼道:“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他刚刚的眼神,和语气不对劲极了,那种神色,她从未见过,明明是深情的,可却又含着无尽的悲伤。 “隋初,不要问了,我带你来书房,只是想给你看画的,我怕以后可能就没有机会了。”他走到书架边上,随手转了下博古架上的花瓶,那书架中间便转出了一条通道,里面是个暗室,贺行知点了蜡烛,带着她一道进去。 墙上挂着两张画像,一张不认识,另一张却是自己,但不是现在的自己,似乎是从前的隋初。 少女着一身嫩绿色的衣裙,正在溪边玩水,手里拿着一根柳枝,正将水珠荡漾在湖面,眉眼弯弯,笑容灿烂,看着这幅画,林子漾都能想到那时候的隋初是如何的开心恣意。 另一张画像,纸张比前面的那张要新一些,端庄大气,梳着妇人的发髻,他上前轻轻抚摸着画像,眼底盛满了思念:“这是我娘,你挨打的那天,我接到了从望春传来的消息,我娘没了,我回去都没能见她最后一面,她以前最是疼我了,我小时候调皮,父亲罚我跪祠堂,母亲和哥哥都偷偷带吃的来看我,还给我送垫子。” “我过了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但十五岁以后,身上突然就有了枷锁,女君说我是她孩子,很长一段时间,我娘每每看到我,就忍不住哭,明明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小孩,却突然就成了别人的,还成了一柄利剑。” “想想真是可悲,你知道吗?我娘亲死的那天其实是去寺里为我祈愿,求上天保佑我,也祈求上苍庇佑贺家的,可是回来的路上,人便出事了,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贺行知哽咽道:“明明我们已经步步退让了,为什么还要这么对待我们?” “兄长腿坏了,堂妹也成了恶霸的妾,族中准备走仕途的子弟也都各自出了事故,贺家不过短短几年,资产被蚕食了近三成。”他悲戚不已,恨恨的道。 林子漾不知该如何安慰他,站在一旁,心口一片酸涩,堵得慌,她仔细想着,若是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又该如何是好? 士农工商……士农工商啊! 商人的地位,从来都是在底层,被人所不耻的啊。 “我们也不是没有反抗过,没有争取过,可堂堂贺家不过百余人,如何与朝堂抗衡,忍辱负重苟且偷生,只为了寻一个机会。”他摸着画像,低喃道:“娘亲,你也会支持儿子这个计划的,对吧?” “这件事,你不要管了,药是没有问题的,只不过是有人借题发挥,想要一箭双雕罢了。”未来能名正言顺坐上那个位置,长公主也算是机关算尽了,他闭了闭眼,下定决心道:“隋初,我会送你和你的人离开,你一路往南,去望春寻我大哥贺行舟,他会安排人送你回长安的。” 总要保一方平安吧。 贺家在乌兰国的国土里,是乌兰国的子民,且这几年来,也陆续送了贺家旁支去了塞外,将大哥的儿子送去了长安,若是可以,他希望大哥也能离开乌兰国,在臾州国的长安与家人相聚。 第一百九十九章 镜花水月秘境 林子漾奇怪的看着她:“我走了,那你呢?我不信你想不到,我走了就等于坐实了事情是我做的,整个安王府怕是都没有活路了的。”她这话一出,竟一把捂住了嘴,心口突突跳着,该不会…… 古籍上说的安王府灭门,便是因为整个原因吧。 因为贺行知将自己放走了,才导致了整个安王府都没了翻身之地? “我不会走的,清者自清。”林子漾说这话一点底气都没有,却也只能如此说,她实在是不敢再看贺行知的眼睛,怕自己心软,克制不住心底那股子想要安慰他给他拥抱的冲动。 “别傻了,隋初。”贺行知轻笑着,很是无力的道:“你是异国公主,你若是被羁押了,那才是最可怕的事情,会引起两国交战,会民不聊生的,我贺家也会被扣上通敌叛国的罪名,成为千古罪人。” 若是她走了,还能是畏罪潜逃,他贺行知最多是监管不力,甚至还能给贺家谋来一线生机。 “我……”林子漾还想说什么,却词穷的发现,一切都显得那么苍白,他说的是对的,她留下,他与整个贺家,或许都将为她一起陪葬。 “我会安排好一切,你不用担心。”贺行知说完,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手无力的放在腿上,苦笑道:“步步算,还是算不过啊。” 林子漾只觉得悲哀。 从一开始,就是陷进罢了。 第三日,贺行知便开启了密道,将林子漾一行人送走了,待他们离开,便让人用火药炸了地道,顺道炸毁了一面墙,更深夜重的,还未来得及将消息传进宫,便听见了宫里敲响的丧钟。 整整响了九下。 女君薨了。 望京一片鸡飞狗跳,林子漾一行乘乱混出了望京,出了城,个个灰头土脸的,她回头看去,只见着那城墙上的望京两个字,以及那城墙上插着的旗帜与一个个穿着冰冷铠甲的士兵,个个神色肃穆。 “公主,咱们快走吧。”七月拉着她,吩咐赶车的侍卫道:“走,快一点。”林子漾只得念念不舍的收回了视线,眼位不知不觉红了,整颗心都似泡在酸涩的苦水中一般。 “贺行知,保重。”她低低喃语。 虽然知道贺行知不会死,可还是会为他难过和担忧,放了他们这件事,且会轻易就搪塞过去,只怕有得罪受的。 她只能倚着车窗,随着马车摇摇晃晃,先一步安全下来了,才能去救他,希望在这期间,贺行知还能保持着一丝良善,不要变得冷漠和狠戾。 一路南下,过了半个月才到望春县,她拿着贺行知给的信物寻了贺行舟,半月星夜兼程,一行人都疲倦不堪,脸色一个比一个难堪,贺行舟没有拿信物,看着她的脸道:“这东西你留着吧,他给了你,便是你的了,这个乃是我贺家的手牌,持这个牌子,只要是贺家的商行,都可随意支取银子。” 倒也算如了他的愿了,原来两人还有这样的缘分,只怪这世道。 贺行舟跛着腿,却是事无巨细的亲力亲为,安排了人手制定了路线,安排他们离开。 “姑娘,此去山高水长,万万保重。”贺行舟将他们送到码头,目送他们离去。 刚出了望春,便传来了长公主登基的消息,成了新任女君,而贺行知,却再也没了消息,仿佛这个人突然就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安王府的人,除了他,所有人都被绞杀殆尽,便是养在后院的鸡都没留下活路。 林子漾一行在水上行了半月有余,快靠近边境长谷的时候,下起了雪,便停靠在岸边,带着人又换了陆路,走了两天才抵达长谷。 这两日风雪漫漫,她便有些力不从心,总觉着困倦疲乏,见着长谷那两个字便眼睛一闭彻底没了知觉。 “商寻,醒来。”她浑浑噩噩突然听见迷雾里传来苍老又辽远的声音:“商寻,醒来。” “你是谁?商寻又是谁?”林子漾转过身,四面都被浓浓的白雾包围着,她跌跌撞撞的朝着声源的方向走去,脚下是柔软的沙土,深一脚浅一脚的,浑身跟被火烤一般。 “商寻是你,钟离澜颂是你,隋初是你,林子漾还是你。”那声音由远极近:“他们都是你,但都不是完整的你。” “你胡说。”林子漾怒斥道:“我就是我,也只是我。” 钟离澜颂善良,有责任有担当,隋初更是心怀天下,心胸开阔,而她林子漾呢,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商寻是谁?她根本就不认识。 “不必自欺欺人。”那声音幽幽的,萦绕在耳边,却不知道这人到底在哪个位置。 “商寻是只猫,被商邪上神以仙力渡化,化了形,却也因商邪上神而陨落,坠入凡间。”林子漾听着,内心毫无波澜,越说越离谱了。 “你与他,缘分早已注定,生生世世必定牵扯不清。”那声音急切的道:“不管是贺羡南,还是百里桑洛,亦或是贺行知,都是注定了,会喜欢上你。” 话音落后良久,空气里一片寂静,那漫天的大雾渐渐散去,露出了一大片黄澄澄的沙漠,目之所及都是黄沙,地平线上升起一轮朝霞,红彤彤的霞光从天边照射下来,半片天穹都成了泼墨的黄橙红色,交织着,似落在人间的七彩霞衣。 这一望无际的沙漠里,哪里还有人,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她心口疼了一下,如同长长的银针扎进心口,突然就睁开了眼睛,猛地坐在了床上,大口大口喘息着,眼里的惊恐都未褪去。 “公主,你醒了。”七月欢喜的道。 她迟钝的转过头,身子僵硬得似乎不是自己的,机械的看着他们,转动着眼球,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让开,我看看。”余苏杭一把推开七月,自己坐在了边上的矮榻上,将手撘在她的脉象上,摸了好一阵。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余下几人轻浅的呼吸声,都紧张得看着林子漾和余苏杭。 第二百章 镜花水月秘境 “师兄,如何?”林昭关切的问道。 “似是丢了魂。”余苏杭苦着眉头,沉着一张脸,不爽的道:“这里面比我想的还要复杂和危险。”亏自己还记得古籍上的一部分内容,否则他们怕是更难了。 “那怎么办呀?”盛如雪急得团团转道:“我以前听我奶奶说过,丢魂的人可以通过布法阵将魂魄寻回,要不咱们也试试吧。” “你会吗?”林昭偏过头,轻怼了回去。 不知是这秘境的原因,还是自己的原因。他似乎对盛如雪真的有那么一点点动心,开始注意起她的言行举止了。 但也正因为察觉到了这一点,才更让人烦躁,像是个偷窥狂,一天天没事就用余光去注意她了,甚至心底还生出了满足感。 盛如雪摇摇头,表情沮丧,却只一瞬间就治愈了自己,自我安慰道:“这不还有你们嘛,嘿嘿,你们肯定可以的。”她嘻嘻笑着,似一副没脸没皮的表情。 余苏杭和林昭都沉着脸,苦恼不已。 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和未知的,稍微出点差池,他们或许就回不去了,上古神器镜花水月的秘境,他们远远不够了解。 “师弟,你有把握吗?”林昭看着他,忧心忡忡的问道,急得像那热锅里的蚂蚁。 “没有。”余苏杭无奈的道,当年义父出事后,他就再也没有碰过那些东西了,哪里知晓如今还有这样的际遇。 “那怎么办呀?”盛如雪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就没了,只余下浓浓的担忧了。 “广寻天下名士吧,最笨又最有效的法子了。”林昭出声道。 “公主从安王府带了不少银子。”七月适时出声道。 她们离开的那天下午,贺行知便拿了厚厚一叠银票,为的便是让公主往后衣食无忧。 “如此便更好了,我去写通告,你们收拾东西,咱们启程回长安。”余苏杭安排道:“七月,给你主子把东西都收拾好,千万不要忘了。” 一行人又摇摇晃晃走了半个月才到长安,而这半个月里,林子漾只醒了两次,每次都是刚醒一会,便又睡着了,连短短半柱香的时间都没有。 “你有没有觉得,这和在冥川谷那一次很像?那次她可是睡了两个多月时间啊?”林昭突然想起那次离奇的昏迷事件,激动的道:“你仔细瞧瞧,是不是一样的?” 被林昭这样一说,余苏杭倒也反应过来了,但他想到的是,那一次昏睡,只怕也不是偶然,但这次可没有云阳先生了。 断断续续也有不少术士慕名而来,但林子漾都没有起色,这一趟,足足便到了冬天,整整睡了半年时间,偶尔会有感应,会流泪,眼皮也偶尔会跳动,心跳一直保持着正常的跳动速度。 “这女娃……”立冬这日,来了一云游方士,一身道袍,带着一顶帽子,手里拿着一经幡,眼底是超出人世间的脱俗,一眼看上去便给人感觉乃是世外高人,深不可测的样子。 “命中有一劫,若是十八岁渡不过去,便消香玉损啰。”他只看她一眼,连脉象都没摸,被啧啧有声道。 “你胡说,我师妹从小到大都没怎么生病,而且还习武,强身健体,怎么可能……你个老道士,信不信我打你?”余苏杭一听他这话,当场就暴起,指着他怒道。 那游方道士却一点也不慌张,只稳如泰山的道:“去年六七月昏睡了两个月吧。”他镇定的道:“你们这几人……”他摇摇头:“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吧。” “呵呵,全都留在这里陪着我们,不好吗?”外面突然传进来一个有些熟悉的男声,只一会,便见了全貌。 竟是那胡夏人,思瑞奇。 身边还跟着一人,潋滟着一双桃花眼,看似多情,其实无情,凑过去看了眼床上人事不省的林子漾,遗憾道:“真是可惜,本来都等到平安锁的消息了,却成了这般模样,真是遗憾啊。”商无影摇摇头,嘴上说着可惜,可神情是冷的,哪里有丝毫惋惜之情。 “你是谁?好好的南靖人士,为何与胡夏人搅和在一起?”林昭出声道。 七月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们,每个字都听得懂,可组合起来,却又什么都不理解了,呆呆愣愣的看着他们。 “我可不是南靖人,我的母亲是上阳城邵家人,从小就有经商的头脑,被家中兄弟陷害,差点殒命,是我父汗救了她,后来生下了我,不过我与我娘亲一样,喜欢经商,便有了摘星楼和天机楼两个楼。”他身上留着胡夏人的血,怎么可能真的敢于做一个寻常的商人,机缘巧合下,得了一宝贝,能探知天下事,渐渐便将天机楼名声打响了。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寻镜花水月,倒是让林子漾捡了便宜。”他淡淡的道:“等她消香玉损,咱们所有人都可以出去了,除了她,将永远留在这里。” 林昭一把揪住他的衣襟,还未来得及动手,余苏杭已经拽着他的一条胳膊,轻轻松松就将胳膊卸下来了,那骨头咔嚓一声脆响,听着就钻心的疼,那脸色瞬间白如雪色。 “你死了,她都不会死。”余苏杭冷冷的看着他,眼底蹦出一闪而过的杀意,恶狠狠的道。 “若是十八岁的劫顺利过了,自然无忧,但这个劫若是能轻易过,便也不能称之为劫数了。”游方道士突然出声,屋子里一瞬间诡异的安静下来,只恨恨的拿余光瞪着对方。 “你们俩先给我滚出去。”林昭上前推搡他们,逼着他们出去。 “可有法子破解?”余苏杭倒是能屈能伸,能一瞬间嚣张起来,也能再下一秒软和下去。 “早已身在局中,这一切得看她的造化了。”游方道士意味深长的看向林子漾道:“他走了九十九步,最后一步得你们一起走。” 林子漾突然醒了过来,脑海里幽幽的只剩下那一句:“他走了九十九步,最后一步得你们一起走。” 他是谁? 第二百零一章 镜花水月秘境 “子漾,你醒了?”林昭激动的道,还未来得及上前,盛如雪和七月这两人便扑在了床边,哇哇大哭起来:“你可算醒了,你都不知道你吓死我了。” 七月是怕她死了,自己也没得好下场,且跟在她身边还挺好的,而盛如雪则更多的是害怕,害怕林子漾真的走不出去。 “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的?”那游方道士被他们挤到后面,也没有恼,只平静的看着他们七嘴八舌的关切,耳朵都被他们吵得嗡嗡嗡的。 塞过一群鸭。 林子漾摇摇头,察觉到室内不寻常的气息,微微偏头,便看见站在一旁的道士,一双眼睛迷惑不解的看着他,充满了疑问。 “几位不防先收敛下情绪,听在下一言?”他轻咳了两声。 林子漾恍惚在他身上见到了云阳先生的痕迹,一样的仙风道骨,一样诡异的气息。 “一切都是因果,你有你的缘。”他指着林子漾道:“而你们几位,不是她的缘。”他摇摇头补充道:“你们没办法助她渡劫。” 林子漾迷迷糊糊,又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困在梦境里,只偶尔听见点声音,大多数时候周遭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若百里桑洛,贺行知,贺羡南都是一个人?那她呢?她落在百里桑洛的梦境里,占了钟离澜颂的身体,落在镜花水月的梦境里,占了隋初的身体,可为何……这梦境里的百里桑洛是百里桑洛,贺行知是贺行知,贺羡南去哪里了?亦或是贺羡南压根就没有掉进梦境里? 就这么一瞬间,林子漾脑海里闪过无数的可能,却都被推翻了。 也就是说,只有贺羡南能救自己,否则等待着自己得便是万劫不复香消玉损吗? 她突然想到占据钟离澜颂身体的时间,以及占据隋初身体的时间,都是他们十六七岁,正是花期绽放最美的时候。 “七月,去取银票给这位道长。”林子漾醒了,林昭也不介意银钱,直接让七月去取银子。 她抱了一个浅檀色的四方木盒出来,递给道长道:“这是诊金,公主醒了,这便是你该得的。”七月有些肉疼的看着盒子,这里面的银子啊,可真让人眼红。 余苏杭却记下了他说的话,再想着之前她昏睡的两个月,很难不将他说的话放在心上。 “我得仔细想想,咱们如何才能尽快回去。”余苏杭拍拍林昭的肩膀道:“你派人去打听一下望京安王府的事情,查一查贺家。” 林昭点点头,郑重的道:“放心吧。” 不出三日,便得了消息。 贺家重金在望春修了一座观音庙,又散尽家财为乌兰国边境遭遇雪灾的百姓凑了米粮。 而贺行知,入了皇宫,成了女君身边的红人,是一把最锋利的利箭,她握着剑柄,指向哪里就砍向哪里。 “咱们得回望京。”林子漾想了想,她想到贺行知将她放走那火药炸了暗道,甚至如今成了女君的人,这其中定然发生了什么,她得搞清楚,得将贺行知救出来。 “确实该回去,咱们想早日离开,还得贺行知的帮助。”余苏杭认可的点头道。 “就咱们几人去,七月这些人便不带了,人多了反而容易坏事,你们觉得呢?”林昭接话道。 人少怎么也要掩人耳目些,也更安全些。 “嗯,待我去宫里见过陛下,咱们就出发。”林子漾昏睡的半年里,隋阳帝还隔三差五的来看她,宫里的补品补药源源不断的流进她肚子里,如何也得去看看他啊,这是娇宠着隋初长大的人啊。 林子漾让人准备了上好的布匹,又亲手做了点莲蓉蛋黄糕,便带着七月一起进宫了。 “父亲,女儿睡了半年,如今也想开了,趁着年轻,想四处游走,看看咱们的大好河山,想出去散散心,养养精气神。”林子漾靠着软垫,身体酸软乏力,疲倦感一波波涌上心头,连带着呼吸都重了几分。 隋阳帝看着她这副病怏怏的模样,直心疼得落下眼泪,双手颤抖着都不知该如何安抚她,只嗫嗫着:“都怪爹爹不好,当初就不该让你去和亲,如今不过短短一年时间,就成了这样。” 他不怪她私自回长安,还是以嫌犯的身份逃亡回来的,只关心她身体如何。 “父亲,女儿不好,女儿……”林子漾见着他鬓角的白发,那真情流露的神色,心下酸涩得如同被针扎了一般,红了眼眶:“女儿愧对父亲,愧对万千子民。”她扑通一声跪下去,身体里被禁锢的灵魂似乎得到了释放,那一瞬间她仿佛就是隋初,不是林子漾。 “父亲知道你的为人,若不是万不得已,你必然是不会回来的。”隋阳帝哪里还会职责什么呢?她能醒过来,便什么都够了。 辞别了隋阳帝,由他身边的长侍送她出门,他低垂着眉眼,轻声感叹道:“公主可千万保重身体啊,您躺了半年,陛下也不好过。” 老父亲的心啊,爱也沉甸甸的。 “陛下不信神佛,可这些日子,只要有时间,便跪在佛祖前。”长侍心酸的道。 不信神佛的男人,肩上担负着万千子民的重担,可为了他的女儿,也做了最虔诚的信徒,为她点了长命灯,三跪九叩一千多阶台阶,只为去香火最鼎盛的福安寺为她铸功德碑。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我娘她……”林子漾从未听人提及隋初的娘亲,这长侍能跟在隋阳帝身边,必然是跟了他多年的人,或许能打听到点什么。 她林子漾从小就没见过父母,如今落在这梦境里,成了有父母宠着的公主,她有些贪心的想知道她的娘亲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娘娘自然也是担心的。”长侍弓着背,为她打了伞,将雪挡在外面。 “你回去吧,我去看看娘亲。”林子漾从他手里拿过油纸伞,撑在头顶,哈了一口气,吐出一团白雾,似心间的郁结都散开了,和气的说道。 第二百零二章 镜花水月秘境 “娘娘搬了宫殿,住在了福寿宫后面的佛堂里了,直接去福寿宫就好了。”长侍恭敬的道。 林子漾点点头,一步步走下了长廊,那长长的台阶上铺着一层薄薄的雪,踩在上面,留下了一串串脚印,长侍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转身进了殿内。 “走了?”隋阳帝正站在窗边的书桌前,手里握着毛笔,正在写着什么,听见脚步声,出声问了句。 长侍走近,站在一旁尽心研磨,白色的宣纸上写了两个大字,隋初两字。 “去福寿宫了。”长侍有些怅然。 隋阳帝放下毛笔,指尖轻轻拂过纸张上的两个字,突然就剧烈咳了起来。 长侍熟练的递了帕子给他,又倒了一杯温水放在他手边。 “你说,是不是我们杀戮太重,才让我的小初受这样的罪。”他哽咽着道,她转身离开的时候,那背影单薄得,让他都不敢置信,他的小公主,从小锦衣玉食的娇宠着长大啊,不过是和亲了一场,竟是狼狈收场。 “陛下,这是什么话,若不是陛下力挽狂澜,只怕这天下如今还不知如何呢?”长侍安慰道。 战争,哪有不死人的。 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让百姓少受苦,以最少的牺牲换来大多数人的太平。 “你让人去查查,望京的事,查仔细了。”隋阳帝突然想起什么,郑重的看着他,吩咐道。 “是。”长侍见他神色凝重,不免也提心吊胆起来,快步出去了。 林子漾一路到了福寿宫外,门口守着一个小太监,见她来了,一张脸笑得都快看不见五官了。 “见过公主。”他利落的跪下,林子漾抬手让他起来,才提着裙摆进去,沿着花架一路进去,便是花园,主院就在花圃前面,佛堂在主院边上,由耳房改成的。 整个宫殿静悄悄的,只有两个扫洒丫头在外面忙碌着。 “参见公主。”倒是眼尖的给她请安了,声音带着点点慌张,那主院门开了,一个圆脸嬷嬷从里面出来,手里提着食盒。 “呀……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她突然就惊讶的叫了起来,激动的朝着里面唤了两声:“公主殿下来了。” 不一会,里面便又出来了一个身着素衣,不着首饰,脸色憔悴暗黄,一脸愁容的女子,眼角爬了几道皱纹,双手撑在门楣上,见着她,唇角嗫嗫,竟不知如何是好,慌张的攀上嬷嬷的手,急切的道:“嬷嬷,快……快扶我出去……” 林子漾小跑了两步,亲手扶着她,红着眼眶看着她:“娘亲……” 皇后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放肆的嚎啕大哭出来:“我的儿啊……我的儿……”她抱着林子漾,那心口空落落的,似缺了一块的地方,被风呼啸着穿过那块位置,不留痕迹,突然就被填满了,那颗不安的心脏此刻奇迹般的平静了下来,她不住的抚摸着她的头发,肩背,感受着她存在的气息。 “回来就好,醒了就好。”她哭着道,嬷嬷从一旁拿着帕子给她擦眼泪,又给林子漾擦眼泪。 林子漾老老实实的窝在她的怀里,她身上有一股檀香味,令她一颗浮躁漂泊的心,突然就安定了下来,嬷嬷看着他们两人皆通红的双眼,上前劝慰道:“娘娘,公主身体刚刚好,这又是风口上,不如先进屋。” “对对对,你看我都激动的给忘了这事了,小初,来,你跟娘亲进来。”皇后揉了揉眼睛,嘴角挂着笑,改为牵着她的手,带着他入了佛堂里面,林子漾跟着她往里面走,那股檀香味愈发的浓郁,人浮躁的心思都开始沉浸了下来。 她点了三炷香,递给林子漾,推着她跪在蒲团上,自己也拿了三炷香跟着跪到了一边,侧过身看着她道:“小初,来跟着娘亲一起,还愿了。”她举着香,拜了三拜,虔诚的道:“信女隋唐氏,带小女前来还愿,感谢菩萨保佑小女。”她一字一句格外的真诚,林子漾越发心酸,举着香认真叩拜了三下,也跟着道:“小女隋初,多谢菩萨保佑,日后定当供奉香火。” 这檀香味,刚进来的时候闻着觉得很清新,待的时间久了,这股子味道就变得刺鼻起来,屋子里的空气也不流通,脑袋昏昏沉沉起来。 “看你这样子,都睡了半年了,怎的又困了?”皇后见她窝在塌边的薰笼里,靠着美人靠,正小鸡啄米般,忍不住摇头打趣道,语气宠溺。 “娘亲……”林子漾往她腿边靠了靠,将脑袋撘在她腿上,仰着头打了个哈欠,嘻嘻笑道:“都怪娘亲这里太暖和了,又安全感十足,什么都不用担心,自然是犯困啦。”她那一副娇憨的模样,皇后怜爱的摸了摸她的脸,心疼的道:“病了一场,瘦得脸上都没肉了,我让嬷嬷跟你去住一段时间,盯着你吃饭,可好?” 林子漾摇摇头,心虚得不敢看她的眼睛,狠心拒绝道:“女儿病了一场,也想开了,趁现在还年轻,想去看看长安以外的世界,父亲已经同意了。” “如此也好,去外面看看吧,不用担心父皇母后。”她虽舍不得,可想着她躺了半年,到底是心疼的,又记着那游方道士说的,十八岁还有一劫,越发的心酸,恨不得将所有的珍宝都给到她手里,满足她所有的愿望。 与劫数相比,出去看看,这不过是区区的一件小事,有什么理由不同意呢? “嬷嬷,将本宫的私库打开,银票,金豆子什么的,取个十万两来,让小初带在身上。”有银钱傍身,也能玩的更恣意,不会畏手畏脚。 她急急阻止道:“娘亲,不用拿银子的,女儿有很多银子,回来长安,贺家给了不少银子,且安王也给了不少,足够了,您和父皇,不止是小初一个子女,这天下子民都是你们的子女,这银子还是留着吧。”她想着贺行知,心头微微有些异样,也不知他如今怎么样了? 第二百零三章 镜花水月秘境 几人很快就出发了,一路南上,往望春县去,贺家在望春县修了一座观音庙。 “先去望春吧,看看那观音庙如何?”余苏杭想到了某个可能性,对他们三人道:“望春的观音庙是贺家出钱修的,若是在里面供奉上功德碑,应当比建在别处更好。” 林子漾听了觉得甚有道理,带着期盼的目光看向剩下两人,林昭正望着盛如雪的侧脸出神,而盛如雪已经趴在垫子上,挨着林昭的腿睡着了。 “师兄,是不是喜欢上了呀?”林子漾打趣道,一时也不在意去不去望春了,反而好奇的看着他,问道。 林昭轻咳了一声,尴尬的转过头,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道:“我是看她睡得香,有些好奇罢了,怎么有人能在马车上睡着呢。”死鸭子嘴硬的傲娇模样。 林子漾摇摇头,状似担忧道:“唉……不如将她叫醒吧,这么冷的天,就这样睡,怕是晚些时候就得倒下了。”话是这么说的,却根本没动,只盯着林昭身上的玄色披风,带着玩味的笑容。 余苏杭看着他们,没有说话,也撑着手掌看着林昭。 他利落的解了披风,还是嘴硬着道:“你们这么看着我干嘛,你们刚刚那眼神不就是这意思吗?要我披风直说啊,何必拐弯抹角的。”他恼怒道。 林子漾噗嗤笑了出来,又看了看盛如雪,急急捂着嘴,好一会才道:“啊……师兄,你这话可就错了啊。” 见她脸上如此开朗的笑容,整个人活泼又明媚,余苏杭心里却慌了起来,上一次昏睡是两个月,这一次是半年,那下一次呢?又要睡多久?这两次昏睡不过相隔了一年时间……他心里突然破了个口子,下次是否就是睡一年?甚至更久? 那个游方道士说的十八岁的劫数,是否与这有关?若渡不去,难不成就要永远留在睡梦中吗? 余苏杭看着他,不知不觉红了眼眶,满眼的怜惜。 若是如此,他必然要让她渡了这劫难。 一路走走停停,观山赏景的,到了望春县已经开始入夏,正是姹紫嫣红百花齐放的时间,才到望春便轻易看出了其中的不同。 一路走来,只有望春的城墙固如金汤,看着便巍峨坚不可摧,那城门厚重,甚至连守城士兵穿的铠甲都不一样。 “这贺家为了存活也是费尽了心思。”余苏杭可惜的道。 贺家散尽家财这事,不仅仅是乌兰国知晓,臾州国也一样知晓的。 “树大招风,激流回旋也不失为好办法,如此韬光养晦还能保全贺家子嗣。”林昭叹息道。 “是啊,那女君也真不是东西,跟土匪有什么区别。”盛如雪气鼓鼓的道,脸上一片义愤填膺。 林子漾只垂着头没有说话,心里比谁都明白,贺家……保不住的。 他们走了一步错棋,建的观音庙,虽照拂了百姓,但同样的,也挑战了皇家寺庙的威严,如今新任女君正急着巩固权利,腾不出手来收拾他们,一旦朝堂稳定,贺家也便到了尽头。 “咱们先找酒店住下,明日也去那观音庙拜拜。”余苏杭见几人都面带疲惫,看着前面的酒楼道:“就那家吧,看着还不错的样子。” 那酒楼前摆着一口巨大的缸,养了三条红尾锦鲤,牌匾写着望春酒楼。 生意挺不错的,盛如雪搀扶着林子漾,跟在林昭他们后面进去,只错了两步,从一旁的巷子里突然窜出一条脏兮兮的流浪狗,黄得发灰的毛打了结,一条腿上还带着血。 林子漾吓了一跳,带着盛如雪急急退了两步,还未站稳,便从那巷子里跑出来两个差不多十岁的孩子,一人拿着竹编的筐,一人拿着碗口粗的棍子,从他们身前经过,追着那流浪狗去了,空气里是一股衣裳发臭的味道。 “走吧,我们进去吧。”盛如雪见她盯着那两人离去的方向,摇了摇她的手,催着她道。 林子漾也将这事抛在了脑后。 “几位客官,吃点啥?”寻了张靠窗的桌子,透过窗户,外面连着一条河,河两岸是随风摇曳的垂柳,嫩绿的枝条,看着便心情愉悦。 “饭菜看着上吧,可有推荐的酒水?”余苏杭大气的扔了一锭银子在桌上,对小二道:“可别忽悠我们外地人,菜得有特色,那些千篇一律的东西就不要上桌了。” 那小二见了银子,喜笑颜开道:“瞧爷说的,咱们酒楼前身可是贺家的,怎么也不能步了贺家的老路啊,别的不敢说,但咱们这的酒,几位定能满意。” 余苏杭见他这般殷勤,又随手掏了点碎银子,塞在他手心,压低了声音道:“那就麻烦小哥快一些了,我倒是想尝尝与别处有何区别?总不能比醉金枝还要好喝吧?” 那小二麻利的将银子塞在腰带里,拿着抹布使劲的擦着桌子,恨不得将桌子舔干净一样的。 “几位稍等,酒水马上来。”他拿衣袖又擦了一遍,起身去了后厨。 “有钱能使鬼推磨,果然不假。”林昭啧啧两声,提了水壶给他们都倒了一杯茶水。 盛如雪白了他一眼,靠着林子漾懒洋洋的道:“等会吃完饭,咱们去逛逛街吧,刚刚在马车里,我看到外面好热闹。”他们出来穿的衣裳都是厚的,但马上便要热起来了,倒不如买几声夏天的衣裳,先做准备。 “好啊。”林子漾一口应下,她要出去看看,打探下贺家在望春百姓心中是何形象?贺行知又是何形象? 小二麻利的拎了两壶酒过来,炫耀道:“几位,上好的芙蓉酒,尝尝,这个是送你们的。”上了两碟子花生米和一盘炒瓜子。 “多谢店家了。”余苏杭一脸真诚的谢过,似不解的问道:“这贺家在望春可是有何特别之处?为何我们一路走来,谈论贺家的特别多?”他提出了林子漾想要问的问题。 那小二见几人都眼巴巴的看着他,眼里的求知欲爆棚,心里立即膨胀了起来,骄傲的拍着胸脯道:“你要说这贺家啊,还真是问对人了,我每天在酒楼里,可听了不少啰。”他说是说,手上动作却没慢下来,利索的给他们都倒上了酒。 第二百零四章 镜花水月秘境 “这贺家啊,十几年前吧,救了一个孕妇,谁知道这孕妇生下孩子,就丢下不管了,一晃十几年过去了,那女子带着人,盛装过来认儿子了,啧啧……” “贺家的小儿子,贺行知,一跃成了女君的儿子,入了望京,这贺家嘛,身份本该水涨船高的,但也不知怎么回事,那贺家子弟死的死,残的残,就短短几年时间,元气大伤,贺家家主也不知怎么想的,修了观音庙,又将家底都拿出来了。”小二越说越上瘾,跟竹筒倒豆子一般,说到兴起时,还端起了桌上的酒杯,豪气的喝上两口。 林子漾坐在一边也不说话,只戏谑的打量着他,任由他喋喋不休的说,这还好心的为他续上了酒,越发让他有了成就感。 “其实咱们都知道,是那贺行知成了安王,看不上贺家商户的身份,又觊觎贺家的财产,才出了如此毒计。” “也就是说,这贺行知成了安王后,便开始打压贺家子弟了,对吗?”林昭从他话里提炼出了要点。 “嗐,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传是这么传的,去年贺行知母亲离世,他也只匆匆回来参加了葬礼,便毫不留情的走了,这才不到一年光景,贺家就凋谢了,多可惜啊。”语气不乏惋惜。 “要我说贺家就是养了个白眼狼。”他不知不觉喝掉了三碗酒,眼神迷离起来,脸颊上爬上了红晕,那脑袋一点一点的,看起来就醉得不轻。 盛如雪不爽的推了他一把,结果他顺势就倒在了地上,似不舒服,拿脑袋蹭了蹭地板。 林昭起身走到吧台前,叩了两下,那掌柜正在拔算盘,见他站在前面,下意识就挂了职业性的笑脸,说了句:“公子吃饭还是住店?” “那……看见了吗?”林昭指着他们那一桌,手指偏了偏方向,指着地上的人道:“看那,你们伙计,喝本公子的酒,喝多了,去看看呗。”他一脸和煦,看着人畜无害。 “竟然又偷喝客人的酒。”他放下算盘,照顾了一旁正打算进后厨的小二,指着那地上躺着的一坨道:“去把他弄到后院,让他清醒清醒。” 林昭转身就先回了位置,那小二上前,动作麻利的将他扶了起来,将人半背在背上,带着回了后院。 “你们怎么看?”余苏杭见人都离开了才开口,盛如雪神色复杂的看了看林子漾,刚巧后厨上了菜来。 “谣言罢了。”林子漾想着贺行知送她离开那一幕,脑子里莫名其妙出现的是贺行知在暗室里看着画卷的神色。 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似乎对隋初的感情不一般。 同他们相处的那段日子来看,贺行知这个人断然不会做出祸害贺家的事,他要是想要陷害贺家,当初就不会让自己一个人离开,而是跟着她一起离开了。 贺家他的软肋,钳制着他,同样的,贺行知也是贺家的软肋,令贺家所有人都忌惮着,只得步步退让。 女君打的一手好算盘,布了如此大的一盘棋,最后也只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而贺家唯一的反击也不过是将兰夫人推了出来,可后面的事,早已超出了他们的预料之中。 如此荒唐,却荒唐得合心意。 林子漾不知为何,心底突然生出一股心疼的情绪来,心疼百里桑洛,那个出生便不被期待的孩子,活的那么辛苦,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可偏偏……偏偏成了那样的下场。 半大的孩子,靠吃腐肉活了下来,好不容易学了武艺,却又被无情摧毁,心中期盼的母爱,也不过是场骗局,害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而贺行知,如今又下落不明。 “掌柜的,结账。”几人吃完饭,便去了吧台:“顺便要两间厢房,大一点,宽敞一些的。”他们兜里如今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能肆意挥霍银子,却是在梦境里,难不成是老天见他们活的过于清贫,特意奖赏他们的? “最好的厢房在三楼,几位若是怕吵,可以多开一间,三楼只有三间厢房。”掌柜的见着银子,与那小二神情一个样,都狗腿而殷勤。 “那就都开了吧。”林昭盘算道:“咱们兄弟住一间,他们两个姑娘刚好一人一间。” 林子漾对此没有异议,盛如雪却是想跟着林子漾一块住的,但见她似乎格外高兴的样子,也只能委委屈屈的接受安排了。 林子漾与盛如雪出去逛了逛,给余苏杭和林昭都买了新的衣裳,留了地址给店家送到客栈,顺带在集市上买了两瓶桃花酿,天色便暗了下来,不远处的摊子前有卖小馄饨的,葱油的香味飘散在空气里,勾起了林子漾的味蕾。 “那个,我想吃唉,你能陪我吃一点吗?”她看向盛如雪,满眼期待的看着她,又看向那馄饨摊,眼里写了志在必得。 盛如雪如何也不会拒绝她,只要想到她在床上躺了半年,人事不知,便觉得心疼,何况那游方道士说的,十八岁的劫难,如今她十六了,满打满算也只有两年,若是两年之内,他们出不去,那她会不会……她都不敢想,只能假装没心没肺,让大家都轻松一点。 别说只是吃馄饨了,就是吃别的她不喜欢吃的东西,她都会陪着一起。 林子漾不知她心里所想,见她点头便欢欢喜喜的拉着她往那馄饨摊去,很是豪爽的道:“老板,两碗馄饨,多放葱花。” “好嘞。”老板看着是朴实的中年大叔,留着山羊胡须,头上裹着灰色的额巾,手脚麻利的勺了馄饨下锅。 “你说,咱们还回的去吗?”盛如雪撑着下巴,疑惑的问道,只单纯的问问,并没有丝毫害怕。 在这里的日子,她明显的感觉到林昭对她的态度和语气都软化下来了,看向她的目光似乎也带了点情意,若回到盛京,会不会又与之前一样了,若是如此,她情愿和他永远留在这里。 第二百零五章 镜花水月秘境 她沉思着,猛地被人从后方撞了一下。 林子漾立即起身过去,关切的问道:“如何?可有事?”一旁半大的孩子手里拿着个白面馒头,不知所措的看着他们,那身后跟着一个男人,手里拿着长棍,见他站在这里不动。 咬牙切齿的道:“你个小东西,怎么不跑了?啊!连个馒头都偷,看我不打死你!”他手里的棍子就要落下,那孩子也不跑了,就反射性的将馒头塞进嘴里,伸手抱着头,等着棍子落下来。 林子漾一把抓住了那要落下的棍子,语气生冷的道:“这馒头多少银子,我给了,不过半大的孩子,若不是万不得已,怎会去偷一个馒头。”她也说不出为何要帮他一把,好像就是突然间发了善心,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驱使自己救下他。 “两个铜板。”男人冷硬的道:“虽说一个馒头不值什么钱,但他这行为就是不对,若是大大方方找我要一个,倒也无妨,哪里犯的着来偷嘛?”他说是这么说,还是将林子漾掏的三个铜板接了过去:“这多出来的一个铜板,算是我的误工费了。”说完便拿着棍子转身离开了。 林子漾目送他走过了那座桥,轻叹了声,正好老板将馄饨端上了桌子,两碗都热气腾腾的,漂着绿油油的葱花,汤面浮着浅浅的油色,她将碗放在他面前:“吃吧。” “再煮一碗吧。”林子漾对摊主道。 “姑娘真是心善。”摊主恭维了一句,便去了灶台边,继续煮馄饨了。 那半大的孩子也坐下,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们两眼,见他们眼里没有恶意,才端着碗,拿着汤勺狼吞虎咽起来。 “你有没有觉得他很熟悉?”盛如雪见他这般模样,皱着眉头困惑道,好像在哪里见过。 “中午在酒楼门口。”林子漾为她解惑道:“那两乞儿中的一个。”刚刚见他第一眼,她便认出他了。 也算是别样的缘分吧,反正现在她多的是银子,让他吃饱还是可以的。 他吃东西的速度极快,很快便连汤汁都喝干净了,林子漾微笑着问道:“可还要再来一碗?” 他抹了抹嘴巴上的油,满足的打了个嗝,拍着胸脯保证道:“吃饱了,不用了。”听声音中气十足,应当只是饿了。 “我叫沈宴,姑娘贵姓?今日之恩,铭记于心,他日定会相报。”男子身上脏兮兮的,臭臭的,但眼神干净明亮,透着别样的光彩。 沈宴。 她顿了两秒,笑得越发的柔和:“无妨,相识一场,便是缘分,这个给你,不要去偷去抢了,这些银子也够你生活一段时间了。”她没有说名字,只拿着汤勺搅拌着老板刚端上来的馄饨,放了个钱袋在桌上。 “我不要。”他很有骨气的将银子推了回来:“姑娘给我一顿吃的,小人便感激不尽了,这银子是万万不要的。”他甩了甩手,义正言辞的道。 林子漾还是从他眼里看出了纠结和不舍,换了个说辞道:“那这样吧,就当我借你的,以后你有钱了,就多做做好事,也算回报我了,如何?” 沈宴歪着脑瓜子想了想,觉得这个法子挺不错的,踌躇上前将钱袋拿了回来,嗫嗫道:“谢谢姑娘,您真是菩萨心肠。” 两人并未将这插曲放在心上,吃完东西,便回了客栈。 第二日天刚亮,便出发去了观音庙,离这望春县有点距离,那观音庙修在城郊望春谷的山顶上,差不多要走一个多时辰。 “要不,你就别去了?”余苏杭担忧的望着林子漾,想到她的身体,劝了一句。 “师兄,来都来了,走吧。”她笑笑,自个走在了前面。 一路上三三两两都是上香回来的人,以及正在去上香的人,她和盛如雪走的比较慢,身边经常有人超过他们,慢悠悠走了近两个时辰才到山顶。 福安寺。 这个寺庙看着不大,只简单的三进院子那么大小,但装修无一不精致,特别是寺庙里,后面的玉佛堂里卧着的一蹲神像,更是精致,真正是白玉做成,无一丝瑕疵。 他们拜完了神佛,便去了后面的厢房,寻了方丈说了来意。 “我们想着,这福安寺香火鼎盛,又是贺家出钱新建的庙宇,便想在寺庙门口立一块功德碑。”林昭直接将银钱压在桌面,挑眉看着他道。 “都怪小女,身子总是不争气,家中哥哥都着急,一直也不见好,便想着立个功德碑在这里,多行好事,只盼能多活些日子。”林子漾拿着帕子掩着唇,轻咳了几声道:“实在是没办法了,还望方丈通融一二。”真真假假的说辞,却被在外面的沈宴偷听到了。 “这事还得考虑考虑,普通人就是立了功德碑,若德不配位,被反噬的不在少数。”方丈打量着林子漾,见她眉心一片阴郁之气,似郁结于心,脸上没有血气,看着就有气无力的,劝慰道。 “求方丈了。”余苏杭二话不说,直接往地上一跪,简单粗暴的方式,让林子漾都吓了一跳:“求求你了,其他寺庙都是皇家寺庙,要不就是香火不好,实在是只有福安寺香火鼎盛啊。”他跪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盛如雪见他这样,也红了眼眶,跟着跪下去,拉着方丈的道袍道:“求求您了。我们只立个碑,能被菩萨保佑一二便可,不贪心香火的。”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方丈拿了银票,将余苏杭扶起来,林子漾见他脸上的泪痕,都吓了一跳。 “多谢大师,多谢大师。”他立即换了神色,脸上还挂着眼泪,嘴角却带着笑,一旁的林昭也伸手将盛如雪扶了起来,难得关心道:“腿可疼?” 她才没那么娇气呢,可林昭关心她了唉,她咬着唇羞愧的点点头,低声道:“可疼了。”带着满满的委屈。 “那一会回去了给你配药。”林昭干巴巴的接了一句,虽不是背着她下山,但已经很知足了,开始关心她了啊,这便是进步了。 第二百零六章 镜花水月秘境 “生辰八字和姓名留下便可。”方丈道。 林子漾却想到了主殿里供奉的观音菩萨,她身前的神台上,立了不少的长生灯。 林子漾写下贺行知的名字和生日,又说了一会话,才被催着回去了。 “你们刚刚拜神的时候,有没有在主殿看到贺行知的长生灯啊?”出了寺庙,林子漾撇了眼一旁空着的位置问道。 “没有。”几人都异口同声。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这贺家其他人的长生灯都有,只有贺行知没有,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林子漾想到那一排排烛台,一个个找过去,怎么也没有贺行知的?这不应当行的。 “难不成是为了避嫌?”盛如雪疑惑的问道。 一针见血的说到了点子上。 “走吧,去看功德碑吧。”小沙弥走在前面引路,一路给他们将寺庙里的人和事都讲了出来。 石碑没什么好看的,功德箱也差不多大小,她随手扔了两块碎银子进去,公德箱便响了两声。 “几位可以看看,都在这里了。”他介绍了几块石碑,又拿了几个功德箱上前:“这,都是这样的。” “哪个贵就拿哪个吧。”林子漾无所谓道,贵的肯定有贵的好处的。 心底却是疑惑的,如此做真的有效果吗? “施主说错了,这个是需要方丈决定的,得合适才好。”那小沙弥眯着眼睛笑了笑,反驳林子漾道。 “那就劳烦了。”余苏杭拉了林子漾一把,客气的道:“我们还有事,便先走了。” 林子漾撇撇嘴,心头有些不爽,却还是乖乖跟着余苏杭一道离开了。 “这些人也太敷衍咱们了吧。”刚出了福安寺,林子漾便甩了袖子,换了脸色,极度不爽。 “可以理解,若人人都立功德碑,且不乱套了。”只有盛如雪没有反应过来,还沉浸在林昭说的回去抹药上面,他们三人在看到那堆所谓功德箱的时候,便知晓他们意图了。 “那接下来怎么办?”林子漾咬着唇,有些不甘心的问道。 “去望京,先找到贺行知再做打算。”余苏杭眼底闪过一抹暗色,想着林子漾的身体,这福安寺既然走不通,那么便不要浪费时间了,直接去望京。 可他们还未出望京,贺家便出事了。 京中来了上千黑甲卫,气势逼人,个个都是一身的冷冽之气,眼底是冷漠的,如同没有感情的提线木偶,围了贺府。 “走,我们从那边过去。”林子漾身份特殊,不敢轻易露面,戴了惟帽,挤在看热闹的人群里,真是夏暑时分,戴着惟帽的女子三三两两有之,倒不突兀。 盛如雪拉着她挤到了后门处,这块人不多,但也有人把守着。 “这到底什么情况啊?”盛如雪担忧的握着她的手:“这贺家都散尽家财,只剩这么个老宅了,怎么还……” 林子漾一把捂住她的嘴,瞪了她一眼,压低声道:“你不要命了啊?”她余光扫了扫两边,正好有人在好奇的打量着他们二人,她心跳如鼓,那男人却只看了两眼,便收回了目光,她拉着盛如雪苟着身子回到了前门。 “呐!好好看看,这是女君的手谕。”人群突然分开了一条道,一个男人骑着高头大马目空一切的过来,懒懒的道:“这贺家几年前便包藏祸心,混淆皇室血脉,那贺行知可不是女君的骨血,而是贺家为了摆脱商户的身份,特意调换了血脉,真正的血脉是贺行知身边的女子。” 林子漾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看向马背上的人,再次震惊。 思瑞奇! “女君便是知晓了贺行知的身份,才被气死的。”思瑞奇冷冷的拿着鞭子指着厚重的大门道:“给我把贺家的人都绑了,带回望京受审。” 那乌泱泱的黑甲卫井然有序的进了贺府,林子漾周遭一片嘈杂,议论纷纷,各种猜测都有,不乏好的坏的声音。 林子漾的大脑被这些声音淹没,眼前阵阵发黑,世界开始旋转起来,她不由用力握住盛如雪的手,乏力的后退了两步,看着就要倒下去了,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拖住了她的脊背。 “没事吧。”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却如同天籁,一下子脑子里那些嘈杂声都没了,似被按下了暂停键,这世界突然就安静了。 她愣愣的放开盛如雪,僵硬的转过身子,看着身后的人,不知不觉就落下了眼泪,连她自己都不懂为何会哭。 可就那么一眼,似乎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们两人,两两相望。 “你……”她一出声便哽住了,视线落在他的手腕处,隐隐有一条伤疤。 “跟我来。”他看着几人,平静的道。 他走在前面,林子漾这才发现,他走路的姿势怪异,一瘸一拐的,高一脚矮一脚,越发令人鼻头发酸。 余苏杭看了她一眼,还是从怀里掏了帕子递给她,虽然有惟帽挡住,可他知晓的啊,林子漾有多感性。 小时候能因为他义父离去,难过的不能自已,现在也能为了他这不堪的处境而难过自责。 他七拐八拐带着几人进了一条深井巷子,出了巷子是一片林子,他不知碰了哪里,一瞬间林子就分了两条道出来,正是望春谷的谷底。 “这里是我十五岁被迫与贺家脱离关系后,私下建的,为的便是有朝一日。”他带着几人进去,那里面有一个院子,里面有欢声笑语。 “那今天这一出……”林子漾突然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 “早半年前,这人便出现在朝堂中,拿了一个什么镜花水月的法器,换得了女君的青睐,这半年来,不知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贺行知说着上前敲了敲门。 门打开,里面站着一个俏生生的少女,与林子漾差不多大小,稚气未退,圆圆的脸蛋,笑起来软乎乎的,可爱极了。 “三哥,你回来了!”刚说完,便定住了,好奇的打量着他们四人。 “你先回屋,三哥有事。”他又叮嘱了一句:“照顾好父亲。” 女子点点头,格外懂事的转身进了院子里面。 第二百零七章 镜花水月秘境 “坐吧。”这院子里一个下人都没有,贺行知拿了挂在架子上的抹布将石凳擦了擦,请他们坐下。 “贺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他自顾自的喃语,低垂着眉眼,难掩惋惜之情。 “其实你才是贺家最重要的人,贺家建寺庙,散尽家财,都是你的主意,对吧。”林子漾突然想到什么,开头道。 “从一开始你发现女君是冲着你来,便开始了布局,不管是望京被迫割让的酒楼,店铺,亦或是你兄长的伤,你族中子弟无缘科考,都是你一步步策划的,对吧。”她想到了已经死去的贺行知的母亲,又想到了死去的兰夫人和女君。 “其实一开始你并没有打算杀了兰夫人,但是你母亲的意外死亡,让你动了杀心,你刻意促成了兰夫人和君主的苟且,又将他们的关系捅了出来。” “甚至换了我们带去的药。”林子漾摇摇头补充道:“不,你没有换我们带的药,而是早就在殿中点了竹叶桃研磨成的香,我们不过是替罪羊罢了。”最后也只是他良心发现,才将他们放走了,亏她还一直觉得亏欠,愧疚难当。 现在这样一分析,自己才是那个大傻子,别人都差点把土埋到脖颈了,还对他心怀愧疚。 林昭一听这话,突然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这怎么听着不对劲啊。 “不是,子漾……”林昭嘴瓢了一下,急急呸了一声:“啊不……隋初,这事怎么……听着这么……”令人毛骨悚然。 若这一切都是贺行知算计好的,那这人的心机得有多深啊,他们想要靠着这人出去,可能性还大吗? 余苏杭却是觉得这才合理,之前他就觉得哪里怪怪的,按照古籍上记载的,这贺行知可是未来登上了九五至尊的人,如何也不会落得那般下场才对。 “王妃真是太聪明了。”贺行知嘴角带笑,满眼欣赏的看着她,说的话却是在提醒着她的身份。 虽然让她离开了安王府,可没有一纸和离书,他们便是登记在册的夫妻,这是不可抹去的事实。 “你这手段,我自愧不如,不如,趁着今日,将和离书给了,咱们一别两宽。”林子漾顶着隋初的身份:“何况,我现在的身份可是畏罪潜逃的犯人。” “无妨,这都不重要。”贺行知饶有兴致的道:“一个畏罪潜逃罢了,这满院子可都是畏罪潜逃的人,不多你一个。”他笑笑:“贺家人,可一个都不在贺府了,而且我给他们送了份大礼,很快他们就会享用了。” 果然没多久,南风就风尘仆仆的赶来了。 “主子,那思瑞奇果然是奔着胥华剑来了。”他一副主子料事如神的骄傲模样,格外佩服的道。 “死了吗?”贺行知只关心他死没死。 “没死,不过一条手臂没了,当场就被炸晕了,满脸血,手臂直接没了。”南风忒了一声,义愤填膺的骂道:“本来属下想一剑解决了他的,突然冒出来一个怪人,抢了胥华剑,带着他就消失了,属下无能。” “你做的很好,对了,宫里可还好?”贺行知一点也不拿他们当外人,就这么大咧咧的问道。 “放心吧,南惜很好,只是主子,你的腿……”南风担忧的看着他问道。 “无妨,养养就好了。”见南风那一副悲戚的表情,倒是好心安慰了两句:“别忘了你主子我的身份,这都是小问题。” 等南风下去了,他才好心解释道:“贺家生意很大,涉足很多,外界传我是因病才受宠,其实不是,贺家比之世家大族还要看重子嗣的能力,哥哥管理能力很强,便一直在外跑,打理铺子,而我则是学习药理,之所以生病,也是因为拿自己试药导致的。”他笑着道,突然想到每一次中毒娘亲都心疼的抱着他,泪眼汪汪的指责父亲和大哥,说他们两人过于狠毒,都只觉得格外的温馨。 倒是与林子漾本身有一些相似,但她自己,可能是天赋使然,但她同时还兼学了武艺,勉勉强强能够自保。 “胥华剑?贺府藏有胥华剑?”余苏杭突然间提高了声音道。 “胥华剑乃我祖上一直传下来的物件,可有什么不对吗?”贺行知见他神色激动,不解的问道。 “你们可知这剑的来历?”他扫了眼几人,叹了口气道:“贺家,怕就是因为这把剑才遭此祸事的。”倒是难为了皇室中人,为了得到它,布局这么多年。 “胥华剑,说是上古神物,曾经被长生殿的人送给了皇室,从此那皇室统一了天下,此后不知为何,就流传了这样一句话,得胥华剑者,得天下。”余苏杭见几人都迷茫的看着自己,仔细解释道。 “可数万年前,胥华剑失去了下落,据说被钟离氏一族封印了数百年,后来不知为何,又不知所终了。”他想到曾经在羌州无意中捡到的一本古书中看到的一切,曾以为那不过是个传说。 如今胥华剑下落不明,也不知劫走思瑞奇的人是谁?想要找回只怕棘手了。 贺行知却深思了起来。 “从我记事起,这把剑便供奉在祠堂了,父亲说这剑是祖上在战乱中意外得到的。”贺行知幽幽的道:“不过是一把剑而已,若真是因为这么一个可笑的传言,便设计屠我贺家满门,这女君不要也罢。”他呵呵笑了两声。 实在是可笑极了。 贺家本该锦上添花,越发鼎盛的,可就因为这荒诞的传言,就沦落成这般下场。 族中子弟苟且偷生,凭什么? “师兄,咱们现在怎么办?”林子漾突然想到贺羡南,一开始查胡夏人也是因为街头卖艺时,卫安的匆匆一瞥,那柄软剑上的胥华剑三个大字。 或许从一开始,他们便已经在算计之中了。 她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得是多深的心机啊,才能设计如此巧妙。 第二百零八章 镜花水月秘境 “思瑞奇和商无影在楠林村的最终目的不是金矿,也不是百姓的生命,而是进这镜花水月。”她沉声道:“从一开始,我们便被算计了。”自以为是算计了别人,可未曾想到,自己才是被算计的那一个。 林昭和余苏杭都顿住了,看着她认真的神色,不尽也深思了起来,想着两次见到思瑞奇的画面,心头不免沉重起来。 “若是如此,便越发棘手了。”林昭看着他们,忧心道:“接下来怎么办?” 思瑞奇和商无影的目的是胥华剑,但他们的目的只是回去。 “不用管他们,咱们回去要紧。”余苏杭郑重的道。 贺行知看着他们奇奇怪怪的谈话,什么都没有问,只道:“你们想做什么?” “不是我们想做什么,我们需要你的配合和帮助,当然了,你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也可以告知我们。”余苏杭指着他,唇角带笑道。 “我没什么需要你们帮助的,我配合你们可以,只有一个条件,我要她。”他指着林子漾,满眼坚定的道,那眼神缱绻,缠绵悱恻,似有万千语。 他的计划已经行动了,除非他死,否则是不可能终止的,贺家要的也从来不是苟延残喘,所有的隐忍蛰伏都不过是暂时的。 “我何德何能啊,能享百姓香火供奉?”贺行知听完余苏杭的计划,直接拒绝道。 盛如雪早就憋得慌了,一听他拒绝,便着急了:“你不是说了要配合我们的吗?这就怕了?”那种世家贵族娇宠下带着的趾高气扬,此刻彰显无疑,但在林昭眼里,只觉得娇憨可爱,直率天真,心口跳动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一点。 “咳咳……”林子漾嗓子似羽毛刷过,有些痒痒的,止不住咳了几声,声音带着点沙哑:“你说的也对,若是活着不能享受香火,不如先送你一程?”她嘴角虽带笑,周遭却是冷飕飕的,眼里一片冷漠,这纯粹是威胁。 “这个法子好。”盛如雪点点头,无脑认可道:“就是死,也得死得有价值啊,不然百姓干嘛要供奉香火给他啊?肯定要为他们大义牺牲啊。”她这话一出,自己都佩服自己起来,真是个小天才,她可太聪明了。 “你们……你们来真的?”见几人脸上蠢蠢欲动的表情,贺行知后退了两步,装作害怕的样子道。 “行了,别闹了,说说计划吧。”余苏杭见他们要闹做一团,打断道:“这法子确实不错,也算破局了,如何让百姓感恩戴德呢?这个需要好好想想。” 贺行知见他们几人一脸愁苦想着如何做局,直接道:“这不是有现成的局吗?”他想到贺家被清理,胥华剑下落不明这事,便有了计划。 果真是,利用一切可利用的。 当天夜里,望春的贺府便起了火,大火整整燃了两个时辰,烟雾缭绕,整片夜空都被染成了血色,黑云重重,好不壮观惨烈,整个望春县的百姓几乎都目睹了这一场盛大的火灾。 流言四起,一路从望春蔓延到了望京。 “这贺府也算是深明大义,心怀百姓啊,可是为了受灾的百姓散尽家财,又修了福安寺啊,怎么就一夜之间就没了。” “你都不知道,大火过后,官府从里面搬出来的尸体,那可不仅仅是烧死的,而是死了才被人放火的。” “嗐,那天白日,那思统领不是上门搜查过么,也不知道贺家这几年到底走了什么运,竟成了如今家破人亡的模样,作孽啊……” “是啊,这贺家可是咱们乌兰国的首富啊,都落得如此下场,咱们这些普通人,啧啧……” “你不要命了!” 一群人坐在茶棚里,叽叽喳喳议论着,林子漾一行人稍作装扮,坐在靠着林荫小道的桌椅前,听着他们以讹传讹。 “这……”刚刚开口的年轻人四下打量了一番,见都是几个普通人,不甚在意的道:“周兄,你看你,如此谨慎做甚,难不成我说的不是事实?” “虽说……可到底不是咱们能议论的。”那位被叫周兄的男子纠结的道:“也不知贺家剩下的人如何了?贺行知可还好吗?” “周檀,何必担忧,咱们还是担忧担忧自己吧,马上就是秋闱了,按照咱们的脚程,也不知能不能赶上啊。”另一个穿着白衣的男子,手里拿着一柄山水画的扇子,正扑扑扇风,以驱赶周身的燥热。 林子漾却突然听见了周檀两个字,借故上前问道:“几位公子,打扰一下,不知可否借用一下水壶?”多蹩脚粗糙的借口啊,几人却是毫不在意摆摆手,带着文人的素雅风采,很是大气的道:“姑娘随便用。” 她也趁此机会打量完了几人,都是陌生的面孔,周檀看上去倒是有几分相似,但却多了点羸弱,眉宇阴郁,看着便觉着压抑。 她拎着水壶回到位置,林昭见她神色不对,想开口问什么,却只叹息了一声,幽幽的看着远方。 “可有什么不对?”贺行知担忧的问道。 她脸色不对劲,看着没有血色,一片惨白,实在是令人担忧。 “无妨,差点以为遇上了故人。”她呵呵两声。 周檀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他们在凤阳关分开,便再也没有见过,只听说到了盛京。 一个参加秋闱,一个参加春闱,怎么可能是一个人呢?何况,贺行知都不是贺羡南,且当时所有在场的人里,根本没有周檀。 只有可能,都是巧合。 林子漾自我安慰道。 “对了,有件事,咱们要提前做好准备。”贺行知不知林子漾在想着自己与别人的区别,突然道:“我的人昨夜告知的,渭源郡连着下了半月雨,渭河决堤了,渭源郡的百姓失踪了不少,还有不少受伤的。” “那咱们启程去渭源郡。”林昭话音刚落,那边盛如雪突然就激动的道:“渭源郡不是贺羡南的老家吗?” 第二百零九章 镜花水月秘境 按照籍贯来说,却是如此,只是渭源郡被改名成了贺州府。 林子漾一听,心中警铃响起,这个渭源郡与贺羡南生长的渭源郡有关联吗?是同一个地方吗? “我没意见。”贺行知第一个表态道。 “那就一起去吧。”几人一致同意前往,付了银子,便启程了。 一路往渭源郡去,才越发触目,颠沛流离的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不对劲。”这日几人在渭源郡下面的河芎镇落脚,镇子上只有唯一一家客栈,生意凄惨,只有一个小二和掌柜的在大堂里打盹,盛如雪觉得奇怪,就算再怎样凄惨,也不至于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吧。 一路走来,总觉得不同寻常。 “几位可是外地人途径本地?”余苏杭走在前面,脚刚跨过门槛,那打盹的掌柜立即清醒了,急急上前阻拦他们道。 “是的,这天色已晚,镇子上只有您这一家客栈,投宿一宿。”余苏杭从腰间解了钱袋递过去。 掌柜的见几人都风尘仆仆,特别是林子漾,一脸的菜色,看着似乎不太好的样子,推拒道:“你们几位寻别的地借宿吧,这河芎镇村口有个私塾,如今荒废下来了,几位不妨去那里借宿吧。”他将银子塞回余苏杭手里,驱赶道。 “这是为何?”林昭上前一步,一把拽住他的衣襟,沉着脸不满的道:“哪有开门做生意撵客人的道理?” “不是小老二要赶几位走,是为了你们好,这河芎镇周边的村子有百姓得了怪病,会传染的,是以不收留外地人。”这也确实是个办法,防止传染。 “也就是说,这河芎镇之所以街上没人,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盛如雪站在林昭身后,瞪了掌柜的一眼问道。 “确有这个原因。”那掌柜的看着都要哭了,小二才从一旁站起来,迷迷糊糊的道:“爹,来客人了啊?” “你们也看到了,我们这客栈就我们父子两,也确实招待不了你们这么多人。”他还在苦口婆心的劝几人离开。 林子漾只扫了一眼四周,便转身走了,催促他们道:“走吧,不然一会该看不见了。” 镇子口确实有一个废弃的私塾,几人将马车停在门外进去,台阶上散这不少杂草,青石板的石缝里钻了几株摇曳青翠的小草,开着黄色的小花。 几人刚进去便发现里面已经有人在了,穿着青色泛白的长衫,正在打扫着屋子的卫生。 他听见声音,转过头,便见着了贺行知几人,当下便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们。 而林子漾也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这不就是在茶摊碰见的周檀吗?不是参加秋闱吗?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几位这是?”他显然见到他们也格外意外,却还是匆匆搬了椅子过来,招待道:“可是要借宿?” 林子漾点点头,疑惑不已的看着他道:“你不是要参加秋闱吗?怎么……” “姑娘理解错了,在下是要参加秋闱,但不是考生。”他笑笑,将桌面擦拭干净:“是监理,不过出了点意外,安心准备春闱。” “我们是需要借宿,只是不知镇上出了何事?怎都如此安静,街道上连个人影都没有。”余苏杭提起一路过来的所有见闻,蹙着眉头沉声问道。 从他们踏入河芎镇,整个镇子便是一片死寂,家家户户闭门不出,街道商铺也不营业,唯一开着的酒楼,也不接待他们。 这着实是奇怪。 “此事说来话长,这渭河决堤乃是天灾,流离失所的人还在统计中,但更可怕的是,渭源郡下面的清水镇出现了瘟疫,现在人人自危,哪里敢开门做生意,能自保就不错了。”周檀啧啧两声,摇着头无奈的道:“几位也别怪他们,都是自保的手段而已。” “你们也是幸运,刚巧私塾的小孩都接回去了,倒是空出来几间屋子,只是屋舍捡漏,就怕几位住不习惯。”周檀周身的书生气,看着便是一副朗朗乾坤的清朗模样,整个人身上散发着一种柔和无害的气息,令人忍不住靠近,放下戒心。 “能有住的地方就不错了,否则今夜又得宿在野外了。”林昭倒是想的开,接了话头道:“就是不知道可有吃的,这一路行来,咱们带的干粮也没了。” “那你们坐一会,厨房还有学生父母送来的饼子。”他笑着,很是大气的从厨房端了一框子的芝麻饼出来,巴掌大一张饼,烤的两年金黄,一口咬下去,一嘴的芝麻香味,格外的脆,口感不错。 “你们先吃着,我去收拾下屋子。”周檀又拎了一壶茶水放在桌上,笑着去了后面的厢房。 “咱们总不能干吃别人的,我看他刚挪椅子摆起来挺累的,那还挺多没叠起来,不如咱们也帮他做了,也算回报一二。”盛如雪看着屋檐底下摆着的一排排长椅,院子里还有几张桌子和椅子还没搬,便提议道。 林昭第一个表态,几人齐心,不过一会就将那桌子都摆放在了屋檐下面,院子瞬间就空旷了出来,四四方方的天穹,微微发灰,黄昏到来了。 盛如雪与林子漾住一间,屋子有一个长条床,能并排睡几个小孩那种床,贺行知,余苏杭以及林昭三人睡一个房间。 “实在是条件有限,几位凑合凑合吧。”周檀讪讪的道,眉宇间都带着尴尬,十分抱歉的道。 大家赶路都挺累的,何况有得住就不错了,哪里还能挑刺呢,只互道了晚安,便回了屋子睡下了。 许久未曾做梦的林子漾,却在今夜刚入睡不久,又做起了梦。 那人消瘦又佝偻的背影,正无望的走在一条漆黑的河水里,那流动的黑色液体里偶尔有星光闪动着。 他时不时匍匐在河水里,抓着里面的东西,闪闪发光的东西也清晰了起来,是一颗颗透明的珠子,流动着光芒。 “你们可有看见一个姑娘,十七八岁的样子,笑起来有酒窝,叫钟离澜颂。” “你都找了几百年了,怎么还没放弃呢?”那珠子发出了不解的声音:“早已入了忘川了吧。” 第二百一十章 镜花水月秘境 林子漾只觉得心口突突的跳动着,疼得不可自已。 那黑色的河水流动着,男人衣衫褴褛,手上腿上都是灼伤。 他那句话说完,她便知道了这人是百里桑洛,是长的与贺羡南一模一样的人? “是啊,指不定已经投胎了,你不要找了,快离开吧。” “长生殿的秘术对你早已没有用处了,你继续下去,真的会被无妄深渊吞噬的。” 周遭跳动着无数的小珠子,闪烁着七彩的光芒,将百里桑洛周边照亮如同白昼,她也看见了百里桑洛的脸,脸颊消瘦,眼窝都陷了下去,嘴唇一片惨白,干涸开裂,右边脸颊上有一块被烫伤的疤。 偏偏少年郎,如何就成了这般模样? 林子漾震撼震惊,复杂的心绪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她看着他在那无忘深渊里挣扎,几乎踏遍了足迹,也一次次吐血,受伤昏迷再醒来。 一次次倒下,一次次醒来。 到底是什么毅力和信念在支撑着他?林子漾不懂,可还是为他难过。 “澜颂……对不起……”百里桑洛倒在柔软的沙滩上,已是强弩之末,他一边吐血,一边挣扎着爬向那流动的河水,身后的沙拖出了一道长长的痕迹,眼底全是泪水,满脸的悲戚绝望,微微颤抖的嘴唇和渴望的眼神,以及那一双无力却还没有放弃向前的手。 “澜颂……对不起啊……”百里桑洛一字一句哽咽着道:“怪我不好……活该你不见我,是我活该,是我强求,连最后的道别都没有机会了。” “澜颂,若有来世,我一定,一定做你最真诚的信徒。” 林子漾突然醒了过来,一抹脸上,全是泪水,她心绪复杂,脑子里全是最后一幕,百里桑洛死不瞑目,断气了眼睛还紧紧盯着无妄深渊么河水,还在用力去够那河水里的魂魄,那一个个浮动闪烁的全是困在无妄深渊的魂魄。 她不知为何,无缘由觉得心酸,偷偷下床,披了件外套,便开门出去了。 站在门口的长廊下,抬头是漫天的星星,一轮圆月斜斜的挂在屋外的一颗大榕树上,清冷的月辉洒了一地,将身影拉得很长。 “姑娘可是有心事?”头顶上突然传来一阵男声,她走了两步下了台阶,站在院子里转过身,抬起头,便见着那一方屋顶上,周檀坐在上面,手里拿着一个酒壶,正与贺行知碰着杯子,见她看上来,周檀还友好的朝她举了举杯子。 “你们这是?”林子漾二话不说,只几个踏步,便飞身在他们身边,靠着贺行知坐了下来:“怎么没睡?” “赏景。”贺行知倒了一杯酒给林子漾,她端起杯子轻轻闻了闻,有一股青梅的味道,他笑了笑道:“尝尝看,不比你煮的青梅汤差。”他想到之前林子漾在府里煮的青梅汤,想到那一股子酸到心尖却令人觉得心安的滋味,竟还觉得怀念。 林子漾只笑笑,很是爽快的喝了一杯,唇齿留香,润滑清冽,回味甘甜,还有一股清冷的青梅味道,算的上好酒了。 “再给我倒一杯吧。”她将杯子递过去,又要了一杯。 一旁的周檀却是撑不住了,将杯子放下:“你们喝着,我隔屋子里躺去了。”他摇了摇头,又揉了揉眼睛,红着眼眶往下走,借着梯子下去了。 林子漾往下坐了几步,整个人半躺在屋顶上,看着那半空的月亮。 “贺行知,你知道吗?你跟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很像。”她笑得憨憨的,眼睛却是亮亮的,像盛满了宝石,那挂满天际的星星都不如她的双眸明亮,刻进了他的心口,印在了脑海里,她正伸手去扒拉他手里的酒壶。 贺行知才后知后觉她大概是喝多了,却只是纵容的松开了手,她宝贝似的抱着酒壶亲了一口,才举着酒壶,仰着头,喝了好大一口,还打了一个嗝,一只手拿着酒壶,一只手却不安分的去揪贺行知的脸皮。 “怎么就这么像呢?你怎么不是戴的面具呢?”她低低喃语,似不解的道:“你到底是谁啊?” “隋初,你喝多了。”贺行知定定的说道,语气带着无奈和宠溺,只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搭在了她的身上,她咂巴着嘴,有些意犹未尽,还伸着粉舌舔了舔下巴。 贺行知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克制住,他怜惜的望着她,叹息道:“我是谁啊?你真的将我忘的一干二净啊,隋初,怎么就将我忘了呢?”带着无奈和悲伤。 林子漾根本就没听见他说什么,只看见他拿着酒壶往自己嘴里灌,瞬间不满意了,挣扎着摇摇晃晃爬起来,站在他身前,双手扣着他的肩膀,自以为用了很凶的表情和凶巴巴的语气,其实不过是软萌带着委屈的表情和语气,指控道:“你把我酒喝完了?”她伸手去捞酒壶,脚突然滑了下,贺行知只得将酒壶扔了,急急揽住她纤细的腰身。 她目光随着那酒壶转动着,啪一声,酒壶落在了地面,发出清脆的破裂声,她似不可置信的转过身,看着贺行知,很是生气的道:“你赔我酒!” 眼神迷离的看着他那嫣红又滋润的嘴唇,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目光如何也不能从他嘴唇上挪开,咂巴着嘴舔了舔自己的嘴角。 贺行知也抬头看着她,虽不解,但却格外认真的望着她,眼底是深情,是包容。 她突然就一把将他推倒在屋顶的瓦片上,动作迅猛的俯下身,啜了一口他那诱人犯罪的嘴唇,嘻嘻笑道:“嘿嘿。”也不知在笑什么。 他瞬间石化,还未反应过来,林子漾又是一口亲了上去,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咂巴着嘴道:“水晶糕真好吃。” 贺行知这才反应过来,将她按在屋顶坐好,又捡了被她揉躏过的披风,继续仔细给她披着,揽着她好生坐稳,目光幽幽的落在她身上。 第二百一十一章 镜花水月秘境 “希望你明日清醒了还能记起。”他怜惜的揉了揉她的头发,满眼的怜惜:“虽然那对你而言不过是一件小事,可对我而言,那是一生的救赎,隋初,既然我们已经成亲了,那你便是我永远的妻子,谁都不能将我们分开。”他望着她,眼底盛着浓浓的占有欲和贪婪。 林子漾醒来已是午时,头还隐隐作痛,只记得与贺行知在屋顶喝酒,后面怎么回来的完全没了印象。 她爬起来敲了敲发胀的额头,眼前还阵阵晕眩,心下疑惑明明喝的是青梅酒,竟如此不中用,给没了意识。 “你也是厉害,那酒虽是果子酒,度数可不低,乃是泡的烈酒女儿红。”盛如雪见她拥着被子难受着,坐在床沿给她揉了揉额角,嗔了两句:“还好贺行知背你回来了,不然怕是要在那房顶上睡一宿了。” “啊?”林子漾猛地转过身,惊讶的道:“他……背我回来的?”贺行知的腿刚好不久,也不知会不会引起他旧伤复发啊?林子漾纠结着要不要去看看他。 盛如雪似看透了她的想法,打击了两句道:“你别想去找他了,一大早他们就出门了,若不是要照顾你,我也走了。”她没好气的加重了力道。 “去哪了?”她脑子不太够用,还混沌着,眼里一片朦胧,看着盛如雪的眸子些许空洞无神。 这就是多喝酒的下场! “去渭源郡了,听说是朝廷派来的人到了。”盛如雪有些激动的道:“渭源郡有灾难,咱们若是帮助到他们了,是否也算功德了?这样是不是就能离回去更近一步了?” 林子漾却没她那么乐观,若真能这样简单就将功德堆积了,那么思瑞奇几人也不会辛苦做局,将他们引进来了,而且盛京如此大,能精准算好一切,必然是有内应的,就是出去了,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情? 果然如同她想的那般,这功德并不好挣,贺行知和她都不能出面,连余苏杭都是几番乔装打扮才混了进去。 “看这样子,却是足够棘手,这朝廷的人如今这做派,我只怕渭源郡的百姓遭遇不测。”周檀心头不安定,涌上了不详的预感。 连日的奔波让他们都憔悴不已,但目之所及更是让人揪心。 渭源郡下面的清水镇爆发了大面积的时疫,整个镇子里都被大面积熏了艾草,但效果不好,已经开始向周边扩散。 “师兄,你还记得师父之前治贺羡南用的方子吗?”林子漾突然想到去年贺羡南也染了时疫,还一身伤,都被师父治好了,或许可以一试。 “记得,不过这药材不好弄,这方圆百里对时疫有用的药材都被洗劫一空了。”林昭遗憾的道,这些他不是没想到,几人这几日在外便是奔波于各个医馆药材铺,都似有预兆一般,偏偏治疗时疫的几味药材不翼而飞。 “只怕这时疫是有人刻意为之的,就不知目的是何?总不能就是为了害死这渭源郡的百姓吧?”林子漾深思道:“若不是为了害死无辜百姓,那么做这一切又是何用意?” “不外乎两个目的,为名为权。”贺行知了然道:“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而是要想想如何弄到药材。” “不如直接去找那望京来的钦差大臣吧,他们手里肯定有药材的,总不能让百姓就这么等死。”林昭拍了拍桌子,想着那空荡荡的医馆里什么都没有的模样,气愤不已,这已经不是回去不回去的问题了,如此多的百姓染了时疫,再铁石心肠的人也做不到无动于衷,何况他是个医者,且知晓如何控制时疫。 “也只有这个法子了。”周檀幽幽的道:“不过咱们不好一道去,不如林公子先去,如此也能以防万一。” 若是林昭得了重用,他们再去也不迟,若是林昭没能得到信任,也还有他们,怎么都比一起去更靠谱。 那钦差冯唐名声本就不好,也不知如何被派来了这里,还是得多做两手准备才好。 贺行知自然也懂周檀的顾虑,与他想法不谋而合。 “是啊,若是有个好歹,还能接应一二。”贺行知解释道:“那冯唐在望京是出了名的二世祖,全靠他父亲冯太师庇佑,如今打着钦差大臣的名义,咱们更不好与他硬碰硬了。” 他在京中生活了七年之久,如同一只被囚困的野兽,收起了锋芒,戴上了虚伪又柔弱的面具,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反而将京中众人的底细都摸了个透。 “我知晓的,若是三日后我都还没有来信,那你们就得做好准备了,万事以百姓为先。”林昭郑重的看着他们道。 盛如雪眼含泪光却一脸崇拜的看着他,那眉宇间的忧愁却还是泄了出来,如何也掩藏不住,她一把抓住林昭的手,高声道:“不行,我不放心你去,我要跟你一块去。”她脸上神色坚定,心底却是没底的,忐忑着生怕他甩开自己,不带自己去。 “这不是去玩,也就三日,都好生待着。”林昭拍拍她的手,眼底泄过丝丝暖意,却还是生硬的拒绝了她,那是时疫,不是什么普通的疾病,这是会传染的,他是个大夫,这是他的职责,不是他们的职责。 “好了,你们等我消息。”林昭什么都没带,只身出门,连头都没有回,大步流星的离开,身影逐渐模糊,直到消失不见,盛如雪实在没克制住,眼泪哗哗的往下落,哪怕前面只剩蜿蜒的林荫小道,却依旧舍不得收回目光,期待着下一秒他就回过头,朝着他们走过来。 “好了,你也不用难过,三天时间,咱们要做的事也还挺多的,都振作起来。”林子漾安慰道,拿着衣袖轻轻为她擦了擦眼泪。 几人这几日倒是从周边购了不少粮食,在清水镇的街头支了个施粥的棚子,身后是医馆,也可临时居住。 第二百一十二章 镜花水月秘境 这个时节,倒不担心受风寒,加重病情了。 连着在清水镇施了三天,林昭都没有传来信息,眼看着这一天就要过去了,那天边的夕阳毫不留念的藏进了山头。 林子漾一边收拾摊子,一边锤了锤发酸发胀的肩颈。 “也不知林昭如何了?到现在都没信,子漾,我是真害怕啊。”她见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凑近她心不在焉的道。 “不会有事的,师兄可聪明了。”她话音刚落,那街头便出现了十几个穿着铠甲的捕快,一个个鼻口上都系了黑色的面巾,看着有些滑稽。 “就是你们两人在这清水镇施粥?”为首的捕快,神色不耐烦的质问道。 林子漾与盛如雪对视了一眼,还未来得及说话,里面的贺行知大概是听到了声音,急急出来,有些狗腿殷勤道:“几位官差可是有什么事?”那股子殷勤劲,从胸口掏了一个圆鼓鼓的钱袋子递给他道:“辛苦官爷跑一趟了,请几位喝喝茶。” “这铺子是鄙人支的,为的也是减轻朝廷的负担,可是有什么问题吗?”那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让人叹为观止。 他将银子放在手心掂量了几下,本是带着笑意的脸突然就变了脸色,冷哼了两声道:“既然是你们一起的,那就跟我们走一趟吧,有人状告你们在粥里下毒害人。” 一个个亮着雪白的刀子,泛着寒光,真真是好不威风。 林子漾闭了闭眼,按住贺行知和盛如雪还要上前的动作,平静的道:“那就走吧。” 她也清楚了,这一局只怕针对的不是百姓,而是那高位上的人,想要借着这水患和时疫,赢得名声。 就不知他们后面是何动作。 “走吧。”将三人直接带走,去没有审讯,直接关押进天牢,隔壁是被打的鼻青脸肿的林昭。 “怎么成了这样啊?”盛如雪心疼的想要捧着他的脸,却不知如何下手,生怕弄疼了他,拳拳之心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无妨,皮外伤。”林昭挣扎着靠着墙坐起来:“你们怎么也进来了,大师兄呢?”见他们只有三人,没有看到余苏杭,越是担忧道。 “大师兄暂时没事,周檀也没事。”林子漾轻声道:“只怕这朝廷派来的钦差压根就不想让这些百姓活下来,施粥不过三日,便被抓进来了,还说什么在粥里下毒的的话语,真真是没脸没皮。” “现在怎么办?”林昭愁得挠了挠脖子,身上似有虱子一般,屁股也坐不住了,靠着墙一点点站起来。 “再等等。”贺行知嘘了一声,招呼着几人凑在一块,压低了声音道:“有后手,只有入了他们的网,才知晓他们玩的什么把戏?” 在林昭决定一人前往渭源郡投靠朝廷,他便暗中做了安排,南风此刻应该已经到了盛京,不过是受几日苦罢了。 “我不想知道他们玩什么把戏,我只知道外面那些百姓,再得不到救治,真的,都会死的。”林昭突然爆发了起来,一脚踹在了铁门上,紧紧握着牢门,烦躁的吼道。 他们能等,那些染了时疫的百姓呢?这些无辜的百姓,不该是他们博弈的筹码。 “你以为我想吗?林昭……”贺行知见他这样,深知他内心的煎熬,可他们这里的哪一个人,内心不煎熬,谁不想早点医治那些百姓,可光想能如何? 没有药材,没有官府接纳,反而是百般阻挠!他能怎么办?他又不是神,能提前算到渭源郡水灾和时疫? “若咱们没有进来,我的人只怕连望京和望春都进不去,更不用说搬救兵筹药材了。” “是,耽误的这几日,会死一部分百姓,可能如何?只要他们运了药材进来,那剩下的百姓也能救下啊。”贺行知红了眼眶,身子都有些发抖:“你以为我不想救他们吗?”他无力的靠着牢门,眼神晦暗的道。 是啊,这世道似乎渐渐烂透了,不在意百姓死活,在意手中的权柄,尸位素食的多了,便成了如今这样。 抓着机会就想往上爬,不管会死多少人,也不在意这场时疫能给乌兰国带来什么样的后果……统统没有往上爬重要。 贺行知想着那被困望京的几年,看惯了那些虚伪和算计,无力的闭上眼睛,低低喃语:“乌兰国……气数已尽。” 待那望京运了药材和米粮进来,已经过了小半个月,当然了,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而疫情最严重的清水镇死了半数人口,全拉到了乱葬岗挖了个坑一把火烧干净了。 那冯唐见朝廷运了粮食和药材来了,倒是装模作样的放了他们,一脸倨傲,趾高气扬的道:“药材和米粮都到了,你们该看病的看病,该施粥的施粥吧。” 那副施舍的模样,小人得志的嘴脸:“几位也别怪我如此做,这也是为了保护你们,弄不到药材,我就是让你去给病人看,也无济于事,同理,你们施粥也是一样,本是好事一件,偏偏因为那米不是官粮被人钻了空子,本官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们啊。”说的那么冠冕堂皇,若不是那嘴角抑制不住的癫狂笑意,还能信那么几分。 但都知晓不是与他拉扯翻脸的时候,那外面还有那么多的流民和染了疫病的百姓,这才是最重要的,那所谓功德,所谓功名利禄,都不重要了。 “走吧。”贺行知拍了拍林昭,见他眼底一片猩红,也知他心底不好受,可他们这里几人,又有谁心里好受呢?都格外沉重,却只能带着他们往外走。 盛如雪走在最后,偏过头恨恨的瞪着冯唐,越想越不爽,如何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暴脾气,又忌惮着四周,只能朝着他吐了一口痰,离他还有一米的距离。 “走吧,去找周檀他们。”外面阳光刺眼,在那幽暗潮湿的地牢里待久了,那耀眼的光芒洒下来,林子漾下意识的抬手挡在眼前,阳光落在她手背上,将那细腻的绒毛都照了出来。 “林昭,我气不过啊。”盛如雪撇撇嘴,满肚子火气无处发泄,对着府衙大门的石墩子踹了几下,实在是恶心到她了,怎么还有这样的官员啊! 第二百一十三章 镜花水月秘境 林昭何尝不难过,却只能上前拉着她的手,带着她跟上贺行知他们的步伐,他那干燥温暖的手心包裹着她有些冰冷的小手,一瞬间四周都安静下来了,只余下她那如鼓的心跳声,看着那叠握在一起的手,莫名扬起了点点笑容,周遭的一切突然就温柔了起来。 花是温柔的,风是温柔的,那一排排紧闭着的商铺,也是温柔的……林昭,连背影都是温柔的。 填补着她内心缺掉的那块空洞。 接下来几日,几人分工合作,林昭带着盛如雪在流民收容点帮着望京来的太医一起救治病人,而林子漾几人则依旧施粥,只是与官府的人一道。 如此又过了半个月,清水镇的时疫控制的差不多了,没有了外扩现象,年轻力壮的青年已有几人好转。 就在一切都逐渐往好处发展的时候,冯唐带人一把火烧了渭源郡的时疫治疗点,整个治疗点收容了两百多病人啊。 那可是活生生的两百多条生命啊。 林子漾一行人收到这个消息,当时就瘫软在地了,那手里拿着的馍馍也滚落在地,贺行知见她脸色煞白,默默蹲下身捡起了馍馍,拍了拍上面沾的泥土和稻草,重新递给她:“别乱想,如何都得吃了才有力气,对吧?” 她机械似的接过馍馍,僵硬的啃着,一边啃一边落泪,吃着吃着,抱着馍馍蹲下身大声哭了出来,闻着都觉着悲戚绝望,也想跟着哭一场。 “我要杀了他!”她紧紧抓着馍馍,那馍都被她捏碎了,她恨恨的看着贺行知,一字一句格外清晰的道:“我要杀了他,杀了他,畜生!” 余苏杭站在她身后,朝着贺行知使了个眼色,他只默默摇摇头。 “好,那我们就杀了他。”贺行知蹲在她身边,指腹轻轻擦过她脸上的泪痕,心疼的道:“隋初,杀他这个事,我来安排。” 他见不得林子漾如此难过,如此失态,她想要什么,他都可以替她去完成,只要她不要这个样子,她难过,自己也跟着不好受。 不过是提前送冯唐去见阎王罢了。 当天夜里,冯唐就死在了他那带在身边的美姬的身上了,第二天发现的时候,两个人都僵硬了。 “听说是马上疯没的。” “好好的钦差大臣,竟然死在了女人的床榻上,不过我去看了那女子确实有几分姿色,也难怪。”周檀笑笑,意味深长道:“就不知这一摊烂摊子又是谁来接手了?”他说完摇摇头,转过身坐在灶台前,老老实实往灶孔里扔了一根手腕粗的棍子。 “也是报应,前夜死了那么多人,倒是便宜了他,我还没来得及动手。”林子漾搅拌了一下白粥,有几分解气的道。 “也算是好事,免得脏了咱们的手。”贺行知幽幽的看着地面,心虚的接话道。 “是啊,不过也是好事,现在渭源郡群龙无首,倒是给了咱们便利。”余苏杭想着那冯唐死了,而渭源郡的府尹死在了冯唐放的那一把火里,真正是群龙无首。 是聚集功德的好时机。 待朝廷派来的人接手时,清水镇和渭源郡的时疫基本都控制的差不多了,时间却也过了一个月有余。 来人是南阳王的独子,沈琏。 身边跟着一个收拾得挺干净的小孩,正是那日他们在街头给了吃食的男孩,本是脏兮兮瘦瘦的,看人的时候,眼底闪烁着害怕和不自信,可笑起来却让人觉得打心底里温暖。 “沈宴?”林子漾一瞬间还有些不敢认,张大嘴惊讶的道。 “恩人?”沈宴也认出了林子漾和盛如雪,当然了,沈琏也认出了林子漾和贺行知。 “见过安王安王妃。”沈琏拱手道:“本以为安王妃回了臾州国,安王殿下不是在宫中吗?怎么也在这里?”他心底的震惊,不亚于他们几人。 “这里没有什么安王也没有安王妃,隋初,周檀。”贺行知介绍道:“知晓渭源郡发生水患,便过来了。” 他这才注意到墙角边堆着的粮食,以及锅里煮着的白粥,贺家虽说败落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话是真不假。 终其一生,他都攒不到贺家败落的财富,除非将贺家抄了,但这明显不可能。 “既然大人来了,那便早日接手吧,我们也该退下了。”已经稳定下来了,本就不好继续留下,倒不如及时退出。 功名利禄罢了。 本是打算第二日就撤下来,回清水镇的私塾,这段日子他们已与周檀混熟了,俨然是自己人的模样。 林昭突然发烧,症状与时疫无疑。 便只能继续留在渭源郡了。 他浑身烫的如同一个火球,手臂和嘴唇四周都被烧起了水泡,一个个水泡晶莹剔透的,看着格外瘆人。 盛如雪如何也不想离开,亲力亲为的照顾着他。 “子漾,你们就不要进来了,我一个人可以的。”她怕林子漾他们也染了疫病,拒绝他们进来探望林昭的心思。 他躺在床上,身子是沉的,动弹不得的,但是脑子却格外清醒,看着自己穿着大红色的喜袍,沉着一张脸摇摇欲坠的朝着喜房走去,一身的酒味,挥开一旁小厮扶过来的手。 “你让我娶你,如今也如愿以偿了。”他摇摇晃晃的推开大门,那贴着的大红色的喜字,屋子里的大红摆件和喜烛,似乎都在嘲笑着他的无能。 “夫君……我……我只是想帮你。”盛如雪一般无二的脸庞,见他站都站不稳还是心疼的上前去扶他,却被他直接挥开了手,她没有站稳,直接跌坐在地上,手掌磕在了床边的小塌上,疼得她脸都煞白了。 “洛长君,你帮我?帮我什么?联合我娘亲将我表妹赶走!这就是你的帮。”他怒道,一把将桌上准备的酒壶扫落在地。 她眼里闪过慌乱,爬到那酒壶碎裂的地方,小心翼翼的捧起碎片,忍不住哭出了声:“合卺酒!碎了。” 喝了这杯酒,才算结成夫妻啊。 一切都没了。 “姑爷。”嬷嬷从外面听见瓷片碎裂的声音,急急推门进来,刚跨进来,还未来得及上前,他便厉声吼道:“滚出去。” 第二百一十四章 镜花水月秘境 画面一转,是他跪坐在灵堂前,满脸颓废,胡子拉碴的,眼窝深陷,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面前停着一口楠木棺材,牌位写着:“吾妻洛长君之灵位。”他整个人如遭雷劈一般。 挣扎着醒了过来,眼前的人的脸与梦中那张脸重合,他看着正温柔擦拭着他脸庞的盛如雪,突然就抓住了她的手臂,也不说话,就愣愣的看着她,眼泪顺着眼角落了下来。 “你果然醒了。”盛如雪高兴的道:“你都睡了三天了,吓死我们了,子漾和师兄他们都在外面守着你,是我不让他们进来的。”她笑着看着他抓着她的手,一点也没有被冒犯的想法,只觉得心口甜丝丝的。 这颗石头,好像也没那么难捂热嘛。 可林昭只觉得心口空落落的,看着盛如雪似抓住了救命稻草,她那温柔的举动,成了填补他内心缺口的一块救命符号。 心口有沟壑,被人填补时,哪里还分得清感情的真假! 醒来后,林昭总是时不时看着盛如雪发呆,不知在想什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走吧,该启程了。”林子漾靠着马车门框。朝着坐在河边晒太阳的林昭道。 这渭源郡的灾情,他们尽了全力,不管能否换来功德,都该离开了,若是有心者,自然会记挂着他们,求佛祖保佑他们,这便是功德了。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前路有光,初心莫忘。功德自来。 他们一路往望春走,路上难民多,也是能帮则帮。 一晃时间就到了年关,今年的冬季格外的冷,林子漾待在望春谷的院子里,生着薰笼,屋子暖烘烘的,透过漏窗看着外面正在与贺家小辈踢毽子的盛如雪,那欢快而无忧的模样,感染着她,让她也觉得无比的欢乐。 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她取了红色的绣着梅花图案的斗篷,帽沿一圈白色的毛领,她系好带子,戴好帽子,衬得巴掌大的小脸越发精致小巧了。 她坐在廊下,侧身看着外面的雪花,摊着手心接着落下的白色雪花,掉在手心不过瞬间就化成了水珠,但院子里的笑声却没有丝毫消散。 余苏杭心情沉重的拿着信封从院子外进来,一张脸如考砒霜,见院子里一团和气,脚步似有千斤重,如何也迈不出去,遥遥望着廊下唇角带笑,一脸温柔的林子漾,手指抠着信封,失了上前的勇气,猛地转过身,靠着柱子,大口大口的喘息。 汹涌的情绪袭来,红了眼眶,他将信封塞进衣襟里,拿着衣袖随意抹了两下眼睛,告诫自己道:“明天再说吧,让她开开心心过完今天,明天吧。”自我催眠安慰道。 他绕过柱子,就站在柱子旁,透过院子里那颗海棠树,她在廊下眼角眉梢都是生动的笑意,满院子都是欢声笑语啊。 可有的事哪里容得明日再说,也不过是一息功夫,他平复了心情,便捏着信封进了院子,一脸的视死如归。 与院子里的欢声笑语言笑晏晏是两个天地。 林子漾撑着长廊,手拖着下巴见他从外面进来表情不好的样子,还是笑着问道:“师兄可是遇上棘手的事了?” “臾州国出事了……”余苏杭虽不忍,到底还是将这事说了出来,她接过已经揉得皱皱巴巴的信封,可见余苏杭内心有多纠结挣扎,才将信给了自己,如此表情必然是出了大事。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由正视起来,院子里正玩的欢乐的几人似乎也察觉到了空气里的不对劲,停了下来,盛如雪手里还拿着羽毛做的毽子,担忧的看着他们两人。 她展开信,不过寥寥几句,可就那么轻飘飘的一张纸,竟沉重得让她拿不住,手一抖,那信纸轻轻落了下去,顺着长廊落在了一旁的草坪上。 盛如雪弯下腰,将信纸捡起来,余下的几个小丫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今天就这样吧,你们先回去吧。”她强行稳住身形和语气,牵强的笑了笑,实在是比哭还难看。 “我要回去,师兄。”林子漾冷静的道,只刚刚突然懵了一瞬,便回过神来,她看着他坚定的道:“我占了人家的位置,只要还没有回去,便该扮演好她的角色。” 可到底是想要扮演这个角色,还是贪恋那从未得到过的亲情,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你这时候回去,又能如何?”盛如雪看着那信纸上干涸的点点血迹,劝诫道:“你看不出来吗?这血书是皇后娘娘拼了命才送出来给你的,她希望你好好活着。” 林子漾看着她,认真的道:“我一个人回去,你们都不要去。” “就像郡主说的那样,你确实不能回去,咱们的人都没有消息,只有七月逃出来了,可也重伤昏迷,还不知能不能醒过来?”余苏杭皱着眉头,看着她:“若不能一击即中,便不该轻易冒险,否则便是害人害己。” 话虽难听,可这才是事实。 贺行知从外面匆匆进来,便见他们三人神色都不好,挠挠头试探道:“你们是不是都知道了?” 盛如雪将信纸递过去给他。 他也是刚得到信息,与信上说的差不多。 隋阳帝的二儿子隋融,也是他亲封的秦王,在林子漾一行离开长安没多久,便发动兵变,控制了皇宫,将帝后二人软禁起来。 “这上面没写的是,策划这件事的主谋并非隋融,而是一个叫商无影的剑客,他带去了胥华剑。”贺行知将探来的消息悉数告知道。 也就是说,在贺府救走思瑞奇和带走胥华剑的便是商无影了,就算带出去的人不是他,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这人到底想做什么?”林子漾咬牙切齿道。 话虽是这样说,可心里却是松动了些许,这个人设计将他们弄了进来,总要有所图的,一开始她以为是奔着胥华剑,可是此刻,她又糊涂了,竟将胥华剑给了隋融,那他所做的一切又是为何? 第二百一十五章 镜花水月秘境 亦或是说,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离开镜花水月的关键? 她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心跳加速起来,又是激动又是担忧的道:“师兄,咱们得回去,商无影这个人,他有特别的本事。” 也不在意贺行知了,她头头是道的分析道:“商无影的天机楼格外出名,便是因为能从他那里买到一切你想知道的消息,而咱们来这个地方,也是有他的原因,他既然如此做,肯定有他的用意,不可能无缘无故做这番举动的。”林子漾望着他,眸子亮若星辰。 如此的话,也不会伤害到隋阳帝夫妇了。 “那我一会告知林昭,咱们明日一早出发。”余苏杭觉得她说的挺有道理的,也许出去的关键并不在于贺行知行了多少功德,而是在于商无影这个人。 第二日一大早,余苏杭便带着他们几人一同出发了,啥好谷中的梅花开了,黄色的小花散发着幽幽清香。 “行知,此去万万小心,还有你们,记得写信回来。”贺行舟扶着贺词站在门口,目送他们出发,万分不舍却深知不能干涉,只能让他们多带点行李和银子,三辆马车,一辆装满了行李。 “大哥,我会的,你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家人,等我回来。”贺行知上前紧紧抱住他,又抱了抱已经长了皱纹的父亲,佝偻着脊背,手里拄着龙头拐杖。 一行人又日月兼程往长安赶,与来时的悠闲不一样,此次回去竟只用了大半个月时间。 还未入长安,只在城门外,便感受到了周边紧张的氛围,整座城池,只准进不准出,进去还要被严加盘问和搜身。 “现在怎么办?”林昭转过头,扫了一圈,视线最后落在盛如雪身上,似乎瘦了许多,脸色也苍白,一脸的病态,唇瓣干涸开裂。 “你们别现身,我去试试。”林子漾从包裹里翻了一会,找到一块令牌,正是她的公主手牌。 “既然到了,怎么不进去呢?”身后突然出现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脊柱骨似乎都透着冷风。 “啊……”林子漾和盛如雪直接被吓得叫了出来,余苏杭倒还好,直接一个箭步上前,朝着来人的肚子就是一个踢腿,他直接被扫在了地上,滚了几圈,撞在了一颗树上。 “林子漾……”他恶狠狠的道:“你们瞎啊。” 他这才回过头随手拿了跟树枝,靠近他拿树枝拨了拨,拍拍胸口松口气道:“是你啊,你来干嘛?做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商无影喘了一口气,扶着树干站起来,却不能直起上半身,那一脚可真够用力的,肚子还扯得痛。 “我没想过害你们。”商无影摆摆手,无力的道:“我入镜花水月只是为了查一些事情,与你们目的一致,都要出去。”这声音倒是正常了。 “你明明可以正常语气说话,刚刚干嘛要说的那么恐怖啊。”林昭生气的握着拳头道,刚刚若不是余苏杭出手快,他也要揍他一顿的,把两个女孩子吓得要死,实在是可恨,该打。 “进去吗?”他勾着唇道:“放心,不会进不去的,你们来的目的是什么?不进去怎么实施后面的计划,嗯?”最后那个嗯字拖了点尾音,似在鼓动他们。 林子漾看着他,那目光似想将他看穿,可这样一个披着狐狸外衣的男人,如何能看的透? “迟早要进去,倒不如光明正大的进去。”他继续引诱道。 鬼使神差的,几人竟乖乖进了长安,住进了她的公主府邸。 府里摆设一如往昔,连离开时修剪过的绣球枝叶都没有丝毫偏差,只是府中的人全都是陌生脸孔了。 “奴才万全,奉殿下之命,为府中管事,听候公主调遣。”一个尖嘴猴腮的公公,穿着宽大不合身的袍子,带着一堆老弱病残齐刷刷跪在院子里,他声音又尖又细,一双眼睛透着贪恋和算计。 “给他们把住的地方打扫干净,离本公主的寻香苑近一些。”她瞥了他们一眼,便没了兴致,带着几人往后面她住的小院去。 这是她曾经昏睡半年的地方。 “坐吧,你们也看见了,咱们面临的局势。”林子漾指着石凳,敷衍的让他们坐下。 就这一路走来,他们所看到的,所听到的,都让他们知晓,艰险重重。 “明天我去趟宫里,你们也各自回去一趟。”林子漾想了想,还是得找到一个突破口,打破现有局势。 “好。”盛如雪与林昭都各自点头,异口同声道,同频道又互相对视了一眼,林昭紧张又尴尬的低下头,盛如雪遗憾又失落的垂下了头。 “那我呢?”贺行知见气氛突然低迷,指着自己问道。 “你……跟着师兄好了。”林子漾看了看余苏杭,眨眼俏皮的道。 余苏杭自有他的事情要做,让他跟着也挺好的。 林子漾刚天亮,便出了府邸,马夫驾着马车一路往皇宫而去,到了宣威门前,下了马车带着令牌,直接畅通无阻。 曾经隋阳帝批阅奏折的勤政殿已经成了二哥的书房,此刻窗户纸里还透着一层光晕。 “公主殿下,殿下刚息着,您晚些再来吧。”还未上台阶,便被殿门口守着的小太监匆匆跑下来告诫道。 她站在殿前的广场上,抬起头望着那长长的台阶,灰蒙蒙的天际,空气里还带着点点水汽,冷风吹在脸上,清醒又痛快。 “我父皇母后在哪?我只想见他们一面。”林子漾启唇幽幽的问道,语气有几分幽怨。 “皇上和娘娘住在云浮宫,离勤政殿不远。”小太监低声回道:“只怕您见不到他们。” “公主,殿下让您进去。”林子漾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那朱红的大门又打开了,他的贴身太监拿着拂尘从里面出来,带着虚伪又恭敬的笑意道。 林子漾只瞥了小太监一眼,挺直了脊背踏上了台阶,眼里只有那扇大开着的朱红大门。 第二百一十六章 镜花水月秘境 “小五来了。”勤政殿里,隋融歪在塌边,衣襟松松垮垮的,身上搭着一条簿毯,眼底下乌青一片,眼窝深陷,脸颊只余下皮包骨头,她连上前的勇气都没有,实在是这人看着就可怖。 他却低低笑了笑,似嘲讽道:“过来陪二哥坐坐吧。”他那骨瘦如柴的手拍了拍身边空出来的位置,祈求道:“小五,你陪陪二哥坐坐就好。”声音哽咽又无力。 林子漾心里的城堡突然就倒塌了,心疼的上前,真就靠着他坐下,直到坐下了,她才反应过来,却不知为何会这样,那一瞬间,似乎被操控了一般。 “我知道安宁和姓林的小子跑了,你去顶替她和亲这事,其实我是既松了一口气,却又担心起来。”他偏过头注视着林子漾,抱歉道:“安宁逃了,不用和亲了,我很开心,也松了口气,可她与林家那小子跑了,我也很是担心。” 林子漾自嘲了一下,自作多情了,原来并不是担心自己啊,而是担心安宁! 担心安宁! 她心里突然就警鸣响起,瞬间拉起了警报,难不成这一切就只是为了让盛如雪回长安吗? “你去和亲,我也担心,所以给你准备了许多高手,护你周全,可没想到,不过短短几个月你便被通缉,还整整昏睡了半年,安宁一直陪着你,你醒了,竟又将她拐走了,我也是没办法了。”他苦笑了几声,真真是无力到了极点,他也不想走上这一条路的,可不这样,安宁还不知何时才会回来? “所以你逼宫,软禁父皇母后,只是为了逼着我带着安宁回来,对吗?”她不敢置信的问道。 人怎么可以冷漠无情又自私残忍到这个地步,那可是他的生身父母啊,怎么能因为儿女私情,将整个臾州国的百姓安危不放在心里,做的出这样的事? “我拟好了圣旨,盖好了章,安宁很快就会成为你的皇嫂了,你开心吗?”他眼里带着憧憬和期待,那种向往不似作假,他是真想娶安宁的。 他娶了安宁,那林昭怎么办?她又怎么办? “反正我很开心,等我们婚事办了,父皇母后自然就自由了。”他想的格外的完美。 似乎已经看见了穿着一身红衣胜血的嫁衣,盖着红盖头,手里拿着一柄玉如意的安宁,坐在大红色的喜床上那露在外面的手,白皙又纤细,身段玲珑。 “她与林昭心心相印,二哥何不成全了他们?”林子漾踌躇了一番才说道。 这句话刚说出口,他突然就变了脸色,睁着大眼睛恶狠狠的盯着她,像只炸毛的猫一样,提高了声量,厉声质问道:“成全他们?谁来成全我?隋初,你是我的亲妹妹,你最是懂我的啊。” 这话林子漾无法接,她不是隋初,但这样的隋融是危险的,他看着她,动了动脖子,活动了下手腕,突然就一把掐住了她的脖颈,笑得阴恻恻的:“既然你们都不成全我,那我就杀了你们。” “谁敢阻我,我杀谁!”他用力掐着林子漾的脖颈,手背上青筋泛起,林子漾只觉得脑袋充血缺氧,脖子被嘞的越来越疼,呼吸都不顺畅起来,求生的本能,让她费力的去扒他的手指,想要解救自己。 “隋融。”盛如雪大步进来,直接走到林子漾身后,慌张的扒着他的手。 他突然就抓住了盛如雪的手腕,就碰上他手的那么一瞬间,他就松开了,速度极快的握住了她的双手,嘿嘿笑道:“安宁,你回来了。” 整个人疯魔又恐怖。 她给林子漾使了眼色,催促道:“你快走吧。”她见林子漾脖颈已经被掐红了,可见这人用了多大的几日,实在不宜正面产生冲突,还是顺着他,先安抚他。 林子漾跌跌撞撞的出去,却还是频频回头,才下了三步台阶,一开始与她说话的太监就过来了。 “公主,皇上皇后娘娘在等你。”他声音压得底,她还是听出来了。 云浮宫离得不远,她纠结了一番,还是选择了去后面,叮嘱这个小太监道:“你给我盯着里面,不对劲立即来报。” 云浮宫刚踏进门槛便是一股子浓烈的檀香味,正厅里摆着一个通体白玉的观音菩萨,因着屋内点的香没断过,一片雾蒙蒙的,如同生活在雾气中一般,两人正闲适的坐在园子里,桌面摆着棋盘,星盘上的黑白棋子已成难舍难分之状,像是一副黑白色的画卷一般。 “父皇,母后。”林子漾在廊下停顿了一秒,便下了台阶,快跑了几步便到了他们所在的位置。 云浮宫本是勤政殿的附属宫,本是隋阳帝多年前给隋初建的,就是想要隋初这个小公主能离他更近一些,待到了七岁才迁入后宫别的宫殿,是以比其他的宫殿都要小一些。 “小初!”隋阳帝不敢置信的转过头看着她,眼含泪光的上下打量了一遍,摇着头道:“瘦了,也高了点,气色还不错。”最后那句话说的还算满意,整个老父亲的慈爱。 “你回来做什么?”皇后皱着眉质问道:“是让你不要回来,你却偏偏回来了。” “因为父皇母后都在,女儿在外如何能心安理得。”林子漾上前安抚她,嘴甜又靠着她蹭了蹭。 心里却是明清得很,只怕七月带出去的血书早已被调换了,是以上面只有困境,没有说让他们不要回去的话。 “安宁也不该回来的,与林昭走了便走了,回来做甚?”皇后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道:“当初竟然敢放她和林昭离开,又为何要带他们一道回来?” 是隋初放走的他们二人,然后自己顶替和亲人选的吗? 林子漾迷茫不已,可他们又是何时顶替了真正的两人? “在想什么?”皇后拍了拍她的手,见她脸色似乎不太好,关切的问道。 林子漾牵强的笑了笑,摇摇头仰起头看着她道:“无事。” 心却破败的如同裂了无数个细小的伤口,正哗哗漏风,她错得离谱,竟从未打听过两人私奔的缘由,如今将盛如雪致于这般困境。 第二百一十七章 镜花水月秘境 她又小坐了回,便往勤政殿去,盛如雪正站在勤政殿的门口,半眯着眼眺望着远方,身影孤寂落寞。 “你知道吗?他给我说了一些事。”回去的路上,盛如雪有些悲怆的自言自语:“他耗了阳寿启了天机,才换来我的安好。” “什么意思?”林子漾不解的问道。 “真正的安宁与真的林昭在私奔途中,被安国公府的人找到了,想要强行带回去,两人不从,坠崖殉情了,我与林昭醒来便是在崖底。”她脚步沉重道:“可就是这样一线生机,竟然是隋融用自己的阳寿换来的,你今日也看见了他的状况,整个强弩之末了。” 她想起坐在殿中那个孤寂又执拗的男人,又想到林昭如同一块捂不热的石头,竟不知该如何了? “他说的,你就信了?”林子漾问道,语气不赞同:“这事听着挺玄乎的!” “可是我们的到来更玄乎啊?”这话竟让林子漾无法反驳,是啊,还有比这更玄乎的吗?“算了,不想了,回去问问师兄吧。”余苏杭懂的比他们都多,见识也广,或许能得到答案。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这镜花水月的秘境……”余苏杭听了盛如雪的话,思索着什么,还未说出口,又自我否定道:“不,按照古籍来推,怎么也与隋融无关,只与贺行知有关啊。” “难不成是因为我们到来的缘故,改变了贺行知的人生路,成了隋融的契机?”他喃喃自语的问道。 “想不到你们还挺聪明的。”商无影大摇大摆的进来,一脸坏笑道:“出去的关键不在你,也不在我,而在于她。”他指着盛如雪道:“这也是我最近才发现的,只有隋融毫无遗憾的死了,这个秘境才会破碎,咱们才能回去。”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余苏杭将盛如雪和林子漾都拉到了身后,一把抽出了长剑指着他道。 “喏。”他从怀里掏出一本残缺不全的本子递给他们,格外大方的道:“龙渊残卷,看看吧,比你那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古籍靠谱多了。” 他直接往桌子上一扔,靠着一旁的柱子就滑坐在地上,笑着问道:“看完再来说要不要合作?” 林子漾扯了扯余苏杭,示意他将剑收起来,目光落在那桌上的羊皮卷上,像极了她在冥川谷所得的那块。 “我们这么多人,为什么要和你合作?且你进来的目的是什么,至今还未告知我们?”她看着他,眼神澄澈干净,如同那雪山上洁白圣洁的雪莲花,端庄优雅。 “实不相瞒,就为了桌上那个东西。”他落落大方的说道:“这些年,我一直在收集这东西,意外得知有两块在乌兰国覆灭后便不知所踪,我翻阅了无数典籍,才查到只言片语。”他望着几人,如负释重的道:“只差一块了。” 林子漾突然想起来,前任女君生辰宴上,当时的长公主便献上了一份残渊帛书。 “竟然你是为了两块残渊帛书而来,那么还有一块呢?”盛如雪抓住了他话语里的关键。 “等他死了便有了。”商无影冷漠的道:“你以为隋融是如何逆天改命的,便是借用了残渊帛书,以自身祭奠了残渊帛书,大约是与长生殿的人做了交换。”他淡淡的扫了一圈,似无意提起道:“对了,那个贺家的小公子呢?” “有事不在,怎么了?”余苏杭收了剑,却依旧防备着他。 林子漾手正要碰到残渊帛书,商无影急急阻止,看着盛如雪道:“你来看。”晦暗的瞟了眼余苏杭。 何为残渊帛书,便是完整的无妄深渊的羊皮卷,被分割成了四份,遗落在这人世间,它能映射出你内心深处一直渴求不得的东西,甚至能帮你完成,但得集齐所有羊皮卷。 上古时期,长生殿在魔尊陨落后,制成无上法宝,代价是永不得修习仙术,世世代代困于无妄深渊。 商无影跟随母亲行商多年,无意中拾得残渊帛书的一部分,也是靠着这一部分,他才能在京中立足,开了摘星楼和天机楼,靠着残渊帛书的力量获取信息。 林子漾默默将手收了回来,有些讪讪的看着盛如雪,她似乎也被弄得挺紧张的,小心翼翼的去触碰那发黄了的羊皮卷。 手刚触碰到,脑子里瞬间多了无数的画面,一祯祯的闪过,清晰的就如同发生在眼前一样。 “不……”她仓惶的后退几步,悲怆的喃喃道。 “怎么了?如雪?”林子漾急得上前去扶住她,关切又担心的问道。 盛如雪目光如炬的落在商无影的身上,定定的望着他,一字一句的道:“这些……可是真的?” 商无影点点头。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林子漾见她这般神色,急切的劝阻道:“如雪,你清醒点啊。” 她扒拉开林子漾的手,格外冷静的道:“我清醒得很。”难怪有一日宿在破庙里,半夜醒来见林昭身上没有盖的,拿了自己的披风去给他盖着,他突然唤了一声:“长君,不要。” 所以,林昭是知道的。 难怪一开始他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她的仰慕和照顾,最近这两个月总是带着怜悯又愧疚的眼神看着她。 “我出去一趟。”她要去找林昭问个清楚。 盛如雪离开后,便没有再回来,第二日下午便传来了她同意嫁给隋融的消息。 连同贺行知都震惊了。 林子漾也顾不上其他了,只匆匆出府往安国公府去,直接被拒之门外了,连府门都没有开,倒是管家拿了份请帖递给她:“公主,您与我们家大小姐情义非凡,小姐出嫁之日,您可一定要来啊。”那管家看着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说话阴阳怪气的:“您做了那么多,兜兜转转的,竟成了您的皇嫂。” 第二百一十八章 镜花水月秘境 林子漾一把拿过请帖,没有三媒六聘,只有出嫁的日期,满打满算不过短短七天,连嫁衣都绣不了吧。 林子漾握着请帖,抬眸看向高高的府墙,明明天空那么蓝,阳光也灿烂得炫目,为何会难过的想哭,心情又那么沉重。 她无奈拿着请帖回了府里,刚巧遇见林昭从巷子里出来,朝着公主府而来,满脸的焦急慌张。 “怎么回事?”两人异口同声问道,又突然都沉默了下来。 “昨天,如雪去找过你,对不对?你们说了什么?为何今日她便答应了隋融?”林子漾急得要死,见他这幅模样便气不打一出来。 这一路过来,她都看在眼里,林昭对她明明是有感情的,为何突然就这样了? “唉……”林昭叹息了一声,朝着府里走去,边走边道:“子漾,我也不知道,这两个月里,我总是做梦,梦到一个人和她长的一模一样,叫洛长君,是我的妻子,可梦里的我对她不好,害她流产,被人陷害差点死了,她心灰意冷求了和离,再见是在她与寒门书生的简陋婚礼上,那书生与隋融一般无二。” “和离后找了这么一个人,我说不出是什么心理,在朝堂上多次寻了他的麻烦,让他仕途不顺,可长君从未离开他,一直陪着他,我嫉妒得发狂。” 林昭口述着梦里的一切,林子漾闻言竟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干巴巴的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啊,我官至太傅,底下人为了讨好我,派人刺杀他们二人,他为了保护长君,被乱箭射死,我赶到时,长君正抱着他哭得不能自已,满手的鲜血。”这些梦,连贯起来,竟成了他们的一生。 “你信前世今生吗?”林子漾淡淡的问道,她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何盛如雪会选择嫁给隋融,一个前世拿命护着她,今生以命为她博了一条生路,而另一个,前世伤她,今生冷待她。 是个傻子都知晓该如何抉择了。 林昭被她这话一问,懵了一瞬,转而明白了过来。 他们能落到这地方,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竟然她想要嫁,那便嫁吧,只要谋划得当,自然能带着她回去,待回去了再慢慢补偿她好了。 他想的挺好,也知晓离大婚不过几日时间,一切都匆忙着,倒是方便布置人手。 “子漾,你得帮我。”林昭看着她,激动又急切的道:“只有七天了。” “你看清自己的心意了吗?师兄。”林子漾质问道。 “心意?我不知道,可我心里有个念头啊,不能让她嫁给隋融,他活不长了,这不是害她吗?”林昭摇摇头,迷茫道,他也不知自己的心思,可强烈的念头让他想要阻止他们成亲。 “放过她,也放过自己,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你们都没有结果。”商无影如同个幽灵一般,靠着柱子,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这人走路贯是无声的,若是不出声,难以发现他的身影。 “前世你看不上你娘亲给你选的商户正妻,却又心安理得的花人家挣的银子,还看不上人家,任由你那妾室折辱她,结果人家和离了,你府上一穷二白,又想起别人的好了,可惜啊,你不珍惜,有人珍惜。” “而今生,你们更不可能了,门第悬殊,老王爷肯定不会将自己的掌上明珠交给一个什么都不是,连自己身世都不清楚的男人手里的。” 他字字珠玑,字字句句如同锋利的匕首一刀又一刀精准扎入林昭的心口,捅得整个人都血淋淋的。 “何不就这样,让他们成亲,这都是命,你该认。”商无影痞痞的道,眼含嘲讽,现在装深情有什么用?早干嘛去了? 何况这人看着也不似多在乎盛如雪的样子,不过是享受被人崇拜,不能忍受一直崇拜自己的人突然抛下自己,转身投向一个病秧子的怀抱吧。 林昭心口乱糟糟的,喃喃自语道:“我不知道,我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盛如雪与隋融的婚礼虽办的匆忙,可也算盛大,十里红妆,那大红喜毯从安国公府一直铺到了隋融的府邸,秦王府。 骑着的高头大马都扎着耀眼的大红花,他今日气色看着倒是不错,脸上洋溢着幸福又满足的笑意,跟在身后的人也都是欢喜的,吹吹打打,洒着喜糖和铜板。 林子漾眼眶一热,镜子里的盛如雪正在抿着口脂,喜婆在为她梳妆。 “这头面可真不错,姑爷真是有心了。”一旁几个差不多大小给她添妆的女郎窃窃私语道。 “是啊,你看这珍珠,个个饱满圆润,光泽莹润。” “何止啊,你看那凤尾钗,纯金打造的,那模样栩栩如生,得多费时间啊,只怕早早就准备了。” 几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只有林子漾心底蔓延着无尽的悲伤,她也想笑的,竟如何也笑不出来。 “子漾,你别这样嘛,我跟你哥成亲了,我们依旧可以在一起,你还是你,我也还是我,只是多了一个身份,成了你的二嫂。”她从铜镜里见着她神色不好,微微扭过身子开解她道。 “嗯。”她强忍着难过,哽咽道:“我就是舍不得你。” 院门外突然响起了鞭炮炸响的声音,噼里啪啦的,配合着乐器的撞击声,热闹非凡。 “姑爷到院门口了,姑娘快盖好盖头。”喜婆往外看了眼,将窗户给关上了,笑着寻了盖头给盛如雪盖上。 盖上那一瞬间,她眼眶便湿润了,嗓子里的酸涩得到了释放。 “接新娘子可以,不过得先过了我们这关。”门口守着几个半大的孩子,一脸傲娇的看着他,似乎在说想娶我走新娘子门都没有。 他也早有准备,还不待他们出难题,身旁那贴心的太监,便一人塞了一袋子金瓜子,沉甸甸的。 如此大手笔,哪里还舍得拦,直接一口一个姐夫,甚至狗腿的帮他推门。 “我希望你能一直开心,无论做什么,都是心里想做的。”林子漾扶着她一步步出了内室,隋融就站在门边,逆着光,透着一个黑色的剪影,身形单薄,却挺直了脊背,咧着嘴笑得跟傻子似的。 林子漾更难过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镜花水月秘境 这就是感情吗?会有人欢喜,也会有人难过,更会令人抱憾终身吗? 她憋着眼泪,佯装抬头看天,赤目的日光落在红墙砖瓦上,似渡上了一层琉璃色彩,鼻尖酸酸的。 他们成婚了,林昭怎么办啊? 与院子里的欢声笑语言笑晏晏不同,林昭正坐在长街的酒楼上,二楼靠着街道的位置,透过窗户能看清地上铺着的大红地毯,以及那道路两边洒的喜庆的彩带。 “你不抢婚吗?”商无影痞痞的坐在他对面,懒洋洋的靠着柱子,玩味的转着手里的杯子。 再等等,等隋融死了,那残渊帛书便会回到他手里,这是他们之间的交易。 “抢?我配吗?”林昭嗤笑道,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未曾善待她,回应她炙热的爱意,如今选了护着她的人,是他的报应。 “不过是镜花水月秘境罢了,待离开了这里,我与她有何不可。”林昭猩红着眼睛望着那长街攒动的人头,远处是唢呐声吹吹打打的热闹,底下人群议论纷纷,他只能如此安慰自己,离开了镜花水月,他必不负她。 商无影听到他这话,诧异的看着他,怜悯的看着他,摇摇头叹息了一声:“时也,命也。”都该结束了。 迎亲队伍一点点走过桥头,下了这边的长街,骑着高头大马的新郎,意气风发哪里还有在殿内见过的颓废消瘦,八抬大轿刺眼愰目,林昭紧紧抠着窗沿,通红的眼睛早已滑下了泪水。 “这么舍不得?动了情了?还是因为愧疚?”商无影火上浇油道:“你问问自己,你对她,到底是什么感情?” 林昭心里乱糟糟的,这段日子总是噩梦不断,那梦里的自己残忍得让他醒来都想要给自己几巴掌。 心若乱了,哪里还分得清自己的感情? “你知道吗?”林昭眼睁睁看着那花轿从眼前飘过,喜轿外的媒人那手舞足蹈,笑得眼睛和嘴巴都快找不到的样子,一路前行,费劲吹着唢呐的乐队啊,令他想起梦境里,自己与长君的那场婚礼。 两者相比,何其潦草。 他没有见过寒门书生为她举办的婚礼,应当也是极尽所能的讨好她欢心的吧,最后都为她挡利箭而死,从此青灯长伴,眠于庵堂,离他死去不过短短几个月。 唢呐声渐渐归于平静,只余下炮竹声音从远处传来。 “不去观礼吗?”商无影起身,整理了下有些褶皱的衣角,好笑的问着他:“不看看怎么死心?” 林昭也不知自己是何心理,竟跟着他一起往那秦王府而去。 门口聚着不少看热闹的百姓,林子漾与贺行知一前一后站在人群里,他站在后面,微微张开手臂,替她劈开了一片不是那么拥挤的地盘,视线落在门口悬挂着的正在噼啪炸响的迎客炮竹上。 “恭迎陛下,吾皇秋千万代,恭迎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突然就跪了乌泱泱一片,贺行知跟着林子漾一起后知后觉的下跪,他是跪下了,林子漾跪了不过一瞬,便被隋阳帝一手提了起来。 “都免礼,今日没有君臣之礼,只是一对普通的父母来参加儿子的婚宴。”隋阳帝笑着,眼眶湿润道,看着就是慈祥的人。 “走吧。”皇后拍拍他的手,拉着林子漾一并进去,隋阳帝倒是看了看贺行知,点着他道:“一并进去吧,你倒是有勇气。”那眼神算不上好,却也不坏。 贺行知乖乖跟在身后,瞧着林子漾只剩下衣角的背影,贴心的上前伺候着,小心扶着他进去。 两人已拜了天地,盛如雪也被送去了喜房,正厅里还燃着一对大红的龙凤花烛,正中的墙面贴着大红的喜字。 整个厅堂被炫目的红色装点着,林子漾看了一会在宴客厅里正应酬着的隋融,转身朝着后院的喜房去了。 府里倒是布置的不错,点缀的恰到好处,那大红灯笼挂在檐角下,随风荡漾着,去往喜房的小道穿过一片开着粉白花朵的杏花林,清香淡雅。 “如雪。”门口守着丫鬟和婆子,林子漾这张脸是最好的通行证,无阻放行,她见着穿着喜服乖乖坐在大红绸缎床上的人,手里端正的握着玉如意,挺直着脊背,默不作声,只好开口:“现在能告诉我了吗?因为什么?” 盛如雪听见她的声音,将玉如意置于腿上,掀开了头盖,似无奈又似悲哀的道:“大概因为前世今生吧,我在那残渊帛书中看到了我的上一世。” “隋融上一世因我而死,却也因我而生,他死的时候,刚高中状元入朝堂一年,便被人残忍杀害,还是因为保护我而死的,青灯古佛有什么用,换不来他的命。”盛如雪想起那一祯祯画面,心口绞痛难忍。 “是我忘了,忘了我在佛前起过的誓,这一世才害得他折了阳寿来续我的命。”她呜咽道。 “你醒醒吧,你不是长君,也不是安宁,你是盛如雪,是老王爷膝下唯一的孙女,这里只是幻境,一切都不作数的。”林子漾见她这样,竟止不住害怕起来,她看起来已经将自己当做了安宁。 “不,我是盛如雪,同样也是长君和安宁。”她目光如炬的道:“是他在佛前供了长命灯滋养我破碎的一魂,养了几千年,才换来了盛如雪的生机。”她坚信不疑的道。 “你别傻了,什么长命灯能养魂,人死后魂魄归于忘川汇入幽冥,怎么可能留一线在人间?”林子漾反驳道:“那残渊帛书不完整,看到什么都做不得数的。” “可是……子漾。”她仓惶的看着她,认真的道:“我信。” 院子里突然燃起了烟火,小婢女从外面进来,见二人正在聊天,笑着行礼道:“公主,姑娘,外面放烟花了,要一同去看看吗?” “这合规律吗?”盛如雪歪过头嘴角带笑的问道。 “殿下说了,您想做什么都可以,您是王府的主人,没有什么是您不能做的。”小丫头嘴巴倒是利索,字字句句都是说着王爷的好。 第二百二十章 镜花水月秘境 “好,我知道了,你先去吧,我们马上过来。”盛如雪从腰间摸了个钱袋子递给她,笑着打发她出去了。 “我们也出去看看吧。”她摘了盖头,又取了头上累赘繁复的首饰,妆容依旧精致,唇脂艳丽,格外的娇艳动人。 那院子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院墙外升起的大朵大朵灿烂的烟花,瞬息万变的美,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 商无影靠着柱子,幽幽的看着挂在半空的圆月,今夜月亮格外的清冷,光辉逼人,洒在地上的月光如同白昼,他望着手里的两块羊皮卷,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般:“终于要结束了,该回去了。”他闭着眼睛,手上动作不断掐算着,过了一柱香的时间,烟花灭了,人群开始渐渐散去,他才睁开了双眼。 “该回去了。”他勾着嘴角,悠然的望着王府的角楼,那是整个王府最高的亭子,三层楼高,站在最高处可以俯视王府周边的景致。 而他站在这个位置,也能看清角楼上的情形,两道身影交织着,氛围恰到好处,他啧啧两声,摊开羊皮卷,不可弹指一挥间,那羊皮卷上的内容便如同灰烬一般,消失在了眼前。 圆月挂在府外的柳树上,如同一个巨大的果实,远处的天边卷起巨大的漩涡,形成了大大的龙卷风,两人不查,依旧靠在一起,看着天上的星星。 或许察觉到了,但并不想避开。 “我已如愿,你走吧,我知晓你不是她。”隋融笑得满足:“临死前能娶到她,已是我最大的福分了。” “我不会走的,既然答应了嫁你,便生死同衾,不管是她,还是我,都不会辜负你。”盛如雪望着他,眼里满怀爱意。 商无影看着林子漾,余苏杭,以及林昭,皇帝皇后一并朝着角楼跑去,他挥挥手,角落里便闪出几个黑衣人,拦在隋阳帝夫妇面前,冷漠的道:“两位可得保重身子,好好管理臾州国啊。” 他自己朝着角楼跑去。 两人顺着角落一跃而下,就在要落地的一瞬间,隋融抱着她换了个位置,成了她的人肉垫子,她眼睁睁看着他吐了一大口血,身下开始大面积渗血出来,那月光洒下来,落在他们身上,如同一道金色的大门立在他们眼前。 “安宁,回去吧,好好活着。”这是隋融最后说的话。 “走吧,该离开镜花水月了,否则谁都出不去了。”商无影催促道:“只有一柱香的时间,快走啊。” 见林子漾和余苏杭几人都还呆滞着,他又跑回来,一手拉了一个,往那通道里拖。 “如雪……”林子漾挣扎着想要回来,却被一股神秘的力气拉扯着,根本没办法靠近他们。 贺行知见他们远去,焦急的要跟上,可就如何也穿不过眼前无形的屏障。 “你别管她了,她不会出去的了。”商无影冷漠的道:“林昭,快点走了。” “我不走了,我留下来陪着她。”他摇摇头心如死灰,静静的看着盛如雪,她抱着隋融僵硬的身体,双手染血抚摸着他的脸。 仿佛又见到梦境里的那一幕了。 “师兄,如雪……” “林昭……” 余苏杭与林子漾嘶声大喊,奋力想要冲过去,都无济于事,只眼睁睁看着他们在自己眼前消失,只听见林昭无望的神情带着绝望的笑意,是他最后的嘱托:“照顾好师父师娘,别告诉他们如雪不回来了。” “师兄……”林子漾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而贺行知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去,竟什么也做不了。 他好恨,恨这种无力感。 “没想到,连她也留不住,咱们的小五,还会回来吗?”皇后擦了擦眼泪,问着瞬间苍老不少的隋阳帝。 “我早已接受了小五没了,却没想到连融儿也留不住,这傻孩子啊……”隋阳帝蹲下身,小心的抱起他冰冷的尸身,地上的血液还是温热的,可身体已然僵硬,他斑驳着白发,吃力的抱起来,哽咽道:“爹爹带你回家。” “不行,你要带他去哪?”盛如雪紧紧搂住隋融的身体,神色戒备的盯着他。 “带他去他该去的地方,你们也该回你们该回的地方了。”隋阳帝看着苍老了许多,脊背似乎就那么一瞬间被折了下来,佝偻着背,神色平淡语气坚定的道:“你们走吧。” “你是不是也知道?”盛如雪咬着唇羞愧的问道。 “不然你以为,就凭他们那点伎俩,真能困住我们?”皇后上前几步,她表面看着倒是平静,没人知道她内心的翻江倒海的难受和绝望,早已接受了隋初客死他乡,也早就知晓隋融活不久了,可真的这一日到了,他们真的没了,那心还是生疼的。 为了天下苍生,为了臾州国的百姓,他们只能强忍着难过和悲痛。 “我答应过他,会善待你们,这王府便留给你了,日后宫中也会给你俸禄,你若想离开,也可以。”隋阳帝触摸着隋融惨白的脸,轻轻擦拭着他嘴角溢出的血迹:“融儿,你所想要的,父亲都答应了,好好的去吧,下辈子便不可以这样了。” 隋融的尸体被他们带走了,空荡荡的院子里,只余下盛如雪,林昭以及还迷茫着的贺行知。 “如雪……”林昭张了张口,竟不知该说什么,她还穿着那一身大红的喜袍,木然的蹲在地上,眼泪砸在那一滩血迹里。 “林昭,你走吧。”这个男人,连死都在为她考虑,早已算准了时间,才匆匆在今日成婚,就是为了这一刻,他死了,镜花水月的秘境便破了。 “安宁,你不要内疚,也不用害怕,我会护着你,让你们都好好的安全离开这里的。” “我大逆不道,就算不为了你,我也命不久矣,所以你千万别为我难过,相反,死前能娶到你,我这一生,上天也待我不簿了。” “我的父亲母亲,他们爱我护我纵我,我的兄弟姐妹,也配合着我,我真的毫无遗憾。” 第二百二十一章 镜花水月秘境 那么多的话,可她就是能记住他说的每一个字,也记得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以及他抱着他一起跳下角楼的果断坚决,那盛开在嘴角妖冶无畏的道别。 贺行知与林昭在第二日离开了王府,长长的街道,车水马龙的人群,偌大的长安城,所有的繁花热闹都恍惚与他们再无干系。 “接下来你什么打算?”林昭望着贺行知问道:“我准备留在长安了,就守着她。” “那就此一别,后会无期。”贺行知眼底一片乌青,一宿都没睡,却连答案也没有,仿佛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出戏,只有他被蒙在鼓里:“我回望春,重振贺家。”他背着行囊,牵着白色的马,挥挥手朝着朝霞升起的方向走去。 林昭在身后大喊了一声:“贺行知,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终有一日,还会再见的。” 他只低下头看着腰间系着的金色的宫铃,这是他捡到后偷偷藏起来的,昨日他们大婚,想着人多眼杂,这宫铃又是她经常佩戴之物,系于腰间,不过是为了宣示主权罢了。 如今又有什么用?人都没了。 林子漾醒来时,心口处撕裂的疼,耳边是兵器相撞的声音,她挣扎着要坐起来,却扯得心口更疼了,整张脸皱得跟包子似的,龇牙咧嘴的难看得很。 一张嘴嗓子跟漏风似的,破碎又嘶哑:“师兄……好疼……” 余苏杭白了她一眼,没好气的道:“当然疼了,都被捅了一个窟窿,能不疼吗?没死就万幸了。”嘴上虽是这般凶巴巴不待见的模样,动作却是小心翼翼的,叹气认命的道:“算我欠你的。”他走过去扶着她坐起来。 林子漾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就这么躺在洞府的一堆干草上,洞里点着火把,她忍着疼想转身看看四周,还未来得及动作,便被余苏杭按住了肩膀:“你可别乱动了,好不容易止住血,一会又崩开了。”语气还是那副欠欠的语气。 “你说你,商无影和贺羡南打起来就打呗,你干嘛要给贺羡南挡那一下子,差点没要你的命。”他还在喋喋不休的数落着,林子漾却是愣住了。 她这胸口的伤是给贺羡南挡剑造成的?这怎么听着如此离谱呢? “我们不是一起回来的吗?怎么会打起来?”她挪了挪位置,虚弱的道。 “就是刚出来,贺羡南便针对起了商无影,两人打起来了,你就直直冲上去挡在了贺羡南身前,我根本没机会拦,就眼睁睁看着你被一脸捅进胸口,还好救回来了。”余苏杭瞪了她一眼,如何也想不通,那小子到底有何魅力,就那样的情形下,还敢扑上去挡剑? 可林子漾自己根本就没有这段时间的记忆。“那他们……打了多久了?”既然无解,那就先放下,还是关心关心外面的战况。 “不是贺羡南和商无影在打,是他们的手下在互相切磋。”语气一如既往带着嫌弃:“都比试了三天三夜了,一对一比试,啧……要不要扶你出去看看?”他戏谑的看着他,眼底闪过危险的光芒,林子漾很是自觉的摇摇头,嘿嘿傻笑道:“师兄,饿了,有好吃的吗?” “好吃的没有。”他硬气道,从怀里掏出一个干巴巴的芝麻饼递给她:“喏,只有这个,爱吃不吃。”那语气真的是……令人讨厌。 还在气她冲动给贺羡南挡剑这事。 可她真的没有一点记忆嘛。 “对了,流云城破了,许州一带已经被北盛占据了,徐峰战死,徐涧下落不明,大师兄也不知所踪。”见她开始小口小口的吃东西,他将这几日得来的情报都悉数告知她,神情落寞,背影都透着寂寥。 “大师兄……有派人去找吗?”林子漾只觉得嘴里的饼不香了,焦急的望着他问道:“师父师娘知道吗?” “咱们在镜花水月待了半年啊,你若出去看了外面就知道,从树枝才开始冒着嫩芽到挂上果实,时间不短了。”余苏杭无奈的道:“就是师父师娘派人回了冥川谷,也去了许州,动用了贺叔叔的人,都没有师兄的下落。” 这次是半年,为何上次不过一个时辰?难不成是因为自己在秘境里昏睡的那半年?也就是说,云阳先生说的都是真的,她十八岁的劫…… 林子漾不敢想。 她撑着身子站起来,余苏杭扶着她的手臂,语气怨怪道:“你动什么啊?就不能老实点吗?” 她白着一张脸,毫无血色可言,中气不足的道:“外面什么情况啊?” 他也才知悉不久,在他们入了镜花水月后,贺羡南带来的人与藏于山林中的胡夏人鏖战了许久,两方人马耗得只剩那外面的百余人了。 盛京的兵力派往了许州,上阳城,羌州边境,余下不过两万兵马守护着盛京,无余力支援。 “现在就这么个情况,等你再好一些,咱们就回府养着,待许州平定了,回冥川。”余苏杭惆怅不已的道。 难怪年前梦见义父,让他来盛京走一遭。 “没事,我能走,还是早日回府吧,我想师父师娘了。”她一步一步坚定而缓慢的走出洞口,外面阳光刺眼炫目,有那么一小会眼睛都睁不开,眼前是一片白光,适应了一会才看清。 竟是在山腰搭了一个比试台,简陋却坚固。 贺羡南与商无影两人排排坐在圈椅里,身侧是记输赢的侍卫,台上两个赤着胳膊的汉子拿着长剑比试着,汗如雨下,面目狰狞,却都倔强的不认输。 “看样子,殿下要输了。”商无影小啜了口茶水,挑眉得意的看着他道:“其实我真的很欣赏你,也是真心与你做朋友的。” “立场不同,理解,但没到最后,谁输谁赢还难说。”贺羡南淡笑着,回敬他一杯清茶,眉眼上挑,一副势在必得的姿态。 林子漾靠着洞口停下步子,喘息了几下,平复心口的撕裂感,他们所在的位置,刚好侧对着她,只能看见两人的侧面,贺羡南的侧脸格外突出,脸庞线条柔和,偏偏少年郎,总能从他身上感受到意气风发和博发的姿态。 第二百二十二章 楠林村 余苏杭就站在她后面,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里恰好是他们回来所在的位置,也是她奋不顾身给贺羡南挡刀的地方。 脚步声停在身后,林子漾没有回头,只伤感不已的问道:“他们……真的不回来了吗?”难过是真的,不舍也是。 “不知道,或许有一天他们会回来的。”余苏杭本以为她是在看贺羡南,没想到她问了这样一句话,这几日,他也一样,总觉得林昭下一刻就出现了,甚至耳边偶尔是盛如雪爽朗的笑声。 “师父师娘那里如何交代?老王爷那边又该如何?”林子漾眼角划过一行清泪,从小就护着她的师兄,小时候给她背了无数黑锅的师兄啊,就这么留在了那未知的秘境里。 “镜花水月的秘境会破吗?”她不等余苏杭回答,接着问道:“是不是只要我保管好镜花水月,下次……下次我就能再见他们了?” 她喃喃道,却没有摸到镜花水月,她慢吞吞转过身,不解的问道:“镜花水月的水镜呢?” “碎了。”他不忍,却更不想欺骗她,若不是镜花水月替她挡了一下,只怕早已魂归天地了。 “你替贺羡南挡的那一下,那镜子便碎了。”他淡淡的道,见她此刻心情不好,也懒得怼她,只陈述事实道。 林子漾脑子里闪过细碎的片段,是他们出镜花水月的那一霎那,商无影先他们出来一刻钟的样子,待她刚出来,便见着他拿着长剑刺向贺羡南,她莫名其妙就扑上去给他挡了一剑。 难不成是被那镜花水月迷了心智了? “师兄,你去给他们说一声吧,咱们早些回去,不然待天黑就不好进城了。”她舔了舔干涸的嘴角,收回视线。 余苏杭见她这样,也确实不好让她亲自去,且林昭和盛如雪都失踪,怎么也得给府上交待?还得回去商议一二。 贺羡南目光回落,只见着林子漾单薄清透的背影,整个人都如同白纸一般,恍惚风一吹便会被卷走了一般。 “殿下,人都消失不见了,还看什么呢?这般牵挂不如直接去看看,毕竟为你挡了一刀差点死了唉?”商无影贱兮兮的看着他,深藏着内心的酸涩与嫉妒,带着不甘与愤恨。 林子漾与贺羡南,都一样讨厌。 “没什么好看的,她能下地便说明恢复的不错。”贺羡南知他打什么主意,见着余苏杭走到了身前。 他一副高傲的姿态,睥睨在上,目空一切的望着贺羡南和商无影,完全没有好脸色,冷冷的宣布道:“我带着子漾回去了,你们随意,最好两败俱伤,让盛京的太子殿下与二皇子抗衡吧。” 两个都是害了林子漾差点没命的凶手,他没给他们撒一把毒药就算仁慈了,还指望他有什么好脸色。 没给他们添堵,也是功德一件。 贺羡南点了卫安亲自护送他们回京,但从这里到楠林村还有一段山路要走,危险曲折,林子漾又身上有伤,几人到山脚下楠林村的岔路口已快黄昏,只能在村里借宿一晚。 “老伯,我们兄妹三人实在是没办法了,舍妹病了,住不得野外,想寻个住所,不知可否方便?”卫安抱着剑,冷着脸敲开了门,年过半百,头发灰白的老者开的门,说话倒是客气,只是手里的剑和脸色都带着不容置喙。 “这……”他嗫嗫的,咽了咽口水,身子微微颤抖着,如何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只慌张道:“家里比较乱,几位不介意就好。” 林子漾伤口疼得要命,似乎崩开了,总觉得有热热的液体在流动着,脸色惨白,看着奄奄一息。 老伯只能自我安慰,在心中默念:“这女娃看着是不大好,能陪着她去看病,想来不是什么坏人,只是过于担心了。” “家里没有多余的被褥,只能给姑娘一床褥子,你们二人就委屈委屈睡干草吧。”老人步履蹒跚的从里屋抱了一床半旧的被褥,放在了小屋里的床上,又指着厨房堆着的干草道:“这堂屋可以给你们睡,那干草,你们自己动手。” 余苏杭不语,直接从怀里掏了一锭银子塞老人手里:“多谢老伯,我们自己来就好。”可比卫安会来事多了。 老人将银子塞回给他:“你们安心住下就是,银子还是留着给姑娘看病吧,这世道乱了起来,你们出门在外,多点银子傍身总是好的。” “对了,这村里可有医女?”卫安想着她刚才的神情,若是有医女,倒是可以请来看看,他们两个大老爷们,总不好近身。 “有是有,不过这几日不在村子里,跟随她父亲去山里采药去了。”老伯直言不讳道:“那女娃也只能看简单的,这姑娘看着……她怕是不行哦。”他摇摇头道。 “师兄,我去躺一会,你们收拾收拾。”她实在是疼痛难忍,想进屋看看伤口如何了,上点金疮药,再重新包扎下伤口。 “好,我去给你弄点吃的,让他收拾。”余苏杭瞥了卫安一眼,贺羡南借卫安给他们,那就得老老实实听他们的话,做点打杂的怎么了?他看着卫安憋屈又屈服的表情,通体舒畅,若是能将贺羡南和商无影都捅个窟窿,他就更高兴了。 林子漾费力的包扎好伤口,实在是没了力气,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竟梦见了盛如雪。 她跪在蒲团上,正目视前方,那正前方摆着不少牌位,林子漾一眼就看见了在左边第三排的隋融的灵位,以及他边上的隋初的灵位。 “隋融,残渊帛书能以你的生命为代价换我活着,为什么不能以我的命去换你的命?”她愣愣的说着,心如死灰的看着牌位,眼神空洞没有焦距。 “你看,隋初就没人给她续命,所以子漾才离开了,对吗?”林子漾听到这里,心下警铃大起。 若盛如雪的命是隋融奢求来的,那么她呢?她的命又是谁盼来的? 第二百二十三章 回盛京 “子漾,你也不要为我难过,有舍有得嘛,以前我总追着你师兄跑啊跑,可人家一直都不待见我,而他,明明知道的,以命换命可能换来的不是安宁,却为了那不到一成的概率愿意去赌,何况是上一世拿命护我呢!”她跪在蒲团上,虔诚的磕了几个响头,又点了六只香,三支插隋融牌位前的小炉鼎里,三支插隋初的小炉鼎里。 烟雾缭绕着,上面的字渐渐模糊起来,她认真拜了拜,似在汇报道:“师兄扶持着贺行知撑起了贺家,也登上了那个高位,不是你们说的暴君,他很仁慈,爱民如子,在乌兰国声望很高,你不用担心我们,我们都很好。”只是不能在一起了。 她突然醒了过来,满头大汗,连伸手擦汗的力气都没有,周遭一片黑漆漆的,只透过门缝有火光传来,他们小声的说话声,悉悉索索的,听不真切。 这一宿,不知是因为那个梦,还是因为近乡情怯,后面如何也没有睡着,到天蒙蒙亮,外面有鸡鸣声了,才有了睡意,可想着马上就要出发了,便也不好继续躺着,从床上起来,倒是觉得伤口比之前好了许多,没那么疼了。 “多谢老伯收留,我们兄妹就此别过。”林子漾轻咳了两声,捂住心口,生怕咳狠了崩开伤口。 待他们走远,老人才回屋收拾他们留下的烂摊子,却在草堆下捡到两个荷包,又在林子漾睡的屋子里也捡到一个银锭子。 他想追出去,地上飘着一张纸:“这是酬劳,多谢老伯了,切记,乱世钱财不外露,方可保命。” 刚到了城门口,便看见了在护城河边上焦急等待的沈镜辞夫妇,不过短短半年时间没见,两人肉眼可见的苍老憔悴了不少,似乎精气神被抽走了一般。 余苏杭扶着林子漾下马车,远远看着他们,当下便红了眼眶,哽咽不已,想要快步上前却因为伤势只能慢慢的走,心里焦急万分,也只能化做一声:“师父……师娘……” 两人倒是小跑过来,上下打量了下余苏杭,见没什么大恙,全副心思都落在了林子漾身上。 月娘见着她惨白的脸上毫无血色,脸颊两边都瘦得能见着骨头的轮廓了,红着眼睛热泪盈眶,揪心的拍着她的手心,都还顾忌着她的伤,不敢用力,只能轻轻拍着:“你说你,一个女孩子,跟着你师兄他们瞎跑做什么?都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林子漾只能苦笑,强撑着身子安慰道:“师娘,只是皮外伤,养养就好了,只是二师兄……”她说不出口,该如何说才能让师父他们接受。 “你师兄都来信给我们了,他与那盛家郡主竟是两情相悦,如何不能回来一起面对,老王爷膝下也只有她一个孙女了,两人就这么走了,也属实不该。”沈镜辞沉声道:“都这么大的人了,处事如此儿戏,你们可都不能如此。”他板着脸,斥责道:“作为师弟师妹,不劝说二人,你们也有责任。” “好了,在外面说这些做什么,先回去……回去再说。”月娘剜了沈镜辞一眼,柔声制止道:“子漾还伤着呢。” “别以为你师娘护着你们,你们就万事大吉了,这事你俩一个也脱不了干系,全都得罚。”沈镜辞说完,转身走在前面,那背影看着甚是滑稽,林子漾只别过头,努力眨了眨眼将泪水憋回去,否则就跟师父一样,只能如此遮掩一二,强行让自己看起来冷漠绝情。 护送了他们回到沈宅,卫安便行礼告辞了。 “说说吧,这半年你们都去了哪里?”刚关上府门,遣了下人都离开了,也不进主屋,就在院子里,沈镜辞往那太师椅上一坐,二郎腿一翘,似笑非笑的看着两人。 “师父,这事说来话长。”余苏杭斟酌了一下,纠结着回话:“那楠林村情况复杂,咱们被迷在幻境里了。” 林子漾点点头,附和道:“对,师父,师兄说的都是真的。”明明面上就是一副心虚的表情,却还强装着镇定。 沈镜辞呵呵轻笑了两声,连月娘都摇摇头,心下止不住感叹:“连撒谎都不会,竟连情绪都藏不住。”已经是十六岁的大姑娘了,在这盛京里,十六岁的世家贵族女子都在准备出阁事宜了,但子漾……她想着也只能摇摇头。 终归是山野里养出来的孩子,也不知他们夫妻在天之灵看到子漾被养成这般,会不会责怪他们。 “那幻境,你们待了多久?几个月?”沈镜辞眯着眼睛,放松了身体,看着似乎有些人畜无害。 “师父,就……具体待了多久我们怎么知道嘛。”余苏杭梗着脖子,继续编:“那日月颠倒,根本不知道今夕是何年,我们真的不知道啊。”说的两人都格外无辜,像是个受害者,那语气那神态,林子漾都要给他竖大拇指了,叹为观止啊。 “你们不知道?”沈镜辞一掌拍在了椅子扶手上,给林子漾吓得一哆嗦,扯得心口的伤口一阵剧烈的疼痛,忍不住呲牙咧嘴呼痛了几声,他见林子漾如此,又心疼,却还是忍着想给他们一个教训。 “余苏杭,你竟敢满嘴谎话,以为这般能糊弄过去吗?给我去祠堂跪着。”他怒斥道,满脸的失望:“半年时间啊,你们……真是让师父师娘失望。” 余苏杭直挺挺的跪在地上,还直直的挺着脊背,目视前方满脸倔强。 林子漾上前想要与他一同跪下,吓得余苏杭白了脸色,急急阻止她:“你这是干嘛,好不容易伤口好些了,莫要又裂开了。”语气说不上好,硬邦邦的,心里那口气还梗着。 “是苏杭不对,让师父师娘失望了,只是子漾身子还未养好,还是让她先回去休息吧。”若不是见她这个柔弱的鬼样子,他才不会服软,这个小师妹,见过他小时候最为狼狈又无助的一面,也曾给予过他希望和温暖,哪怕中间相处时间并没有多少,可他忘不了这份善意,也始终记得那段日子,是师父和她一起陪他熬过去的。 第二百二十四章 跪祠堂 如今两人竟还拥有了同一个秘密。 “师父,别罚师兄了,是我们不对,是我们让师父师娘担心失望,可我们……有我们的苦衷,师父……”林子漾捂着心口,皱着眉头,难受不已的道。 那一副梨花带雨又摇摇欲坠的模样,任沈镜辞再如何铁石心肠也狠不下心,只冷冷看着余苏杭,冷声道:“还愣着干嘛,滚去祠堂跪着,少在院子里丢人现眼。” 余苏杭立即一溜烟就爬起来了,嘻嘻笑凑到林子漾边上,很是殷勤的扶着她的手臂,嘿嘿笑了两声:“师父,我这就走,我将子漾送回去。” 是夜,祠堂的门开了,风从外面倒灌了进去,将室内的烛光吹的前后摇摆,一道黑影窜了进来,身后的门又啪一声合上了。 “阁下来做何?”余苏杭连头都没回,这一股子的幽香,太熟悉了。 “自然是寻你有事。”来人声音幽暗,似风一吹就散,带着点点阴冷,她就站在他身后,一个跪着,一个站着,重叠在一起,只能见着身后人被拉长的影子,她凑近他的耳边,修长的指甲轻轻刮过他的下颌线,浑身一阵战栗。 余苏杭一把抓过她的手,扯着嘴角,眼神瞬间变得坚定有狠厉,手上动作迅猛,拽着她猛地往前一拽,身子顺势往一边倒,直接将女子一个过肩摔,那女子也不是吃素的,借着他的力道,只在半空转了两圈,便撑着地面稳稳立住了,整个姿势恍若一只蓄势待发准备进攻的大型蜘蛛。 灯光打在她脸上,柔软又魅惑,身娇体软,媚眼如丝,可余苏杭不吃这一套,他知晓这个女人有多恶毒。 “灵枢,我说过,你若再出现,我一定会杀了你。”余苏杭防备的盯着她,手里握着匕首,杀意满满,她能看出来,这人不是开玩笑,是真的想杀了她。 “等我先说完了,再考虑要不要动手吧。”安娜却是一点也不慌张,拍拍手站起来,露出一截纤细的腰肢,腰间系着一串漂亮的链子,那小步子如同踩在水波上,步步生莲不过如此。 “林子漾是不是昏睡了半年?”她看着勾人,说的话却让余苏杭震惊,这件事知晓的只有他们几个,除了留在秘境里的林昭和盛如雪,也就只有他和商无影知悉了,而商无影被贺羡南困在了楠林村的山里了,她是如何得知的? “看你这神情,想来是真的了。”安娜自顾自说道。 余苏杭神情已然不耐,握在手里的匕首力道都加深了几分,装作若无其事的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年轻人,不要这么急躁,坐下来,咱们谈谈。”安娜靠着柱子软软的滑坐在地上,刚刚他跪过的蒲团似长了思想一般,眨眼间就在她身下垫着了,余苏杭却是见怪不怪了。 他一脚踢了蒲团在她对面不足两米的位置,刚好在一排烛台边上,烛火耀耀,暼了眼她直接坐了下来,嘲讽道:“你想说什么?满嘴谎言的女人。” “那镜花水月好玩吗?”她再次放出重磅炸弹:“你以为你们是怎么进去的,固然有商无影的手笔,不过更多的是因为你和她。”她从怀里掏出一颗珠子,正是林子漾那颗血红的聚魂珠。 “因为我和她?”这话余苏杭一时竟不明所以了,满带疑惑的看着她。 “你手里有镜花水月秘境的古籍,你不觉得奇怪吗?而林子漾有镜花水月的法器。”珠子在安娜手中快速转动着,飞到了两人中间,漂浮在空中,周遭是一圈暗红色带着流动星光的光晕。 “虽然镜花水月毁了,但还有它,不妨看看吧。”她不说来意,却带着余苏杭的思绪跟着她走,一步步都被她牵引着,她手上动作不断,几个起落,竟在祠堂灵牌前将燃着的香烛冒出的白烟聚在了一起,似瀑布一般,循环流动着。 那一团白雾里,渐渐生出他熟悉的面庞,是小时候的自己,正是义父病重时的画面,他曾努力想要记住却没有记住的画面。 “以吾之身,血肉,魂魄为代价,护迦迩千年皇陵。”他跪坐在地上,磕着头一声声哀求师父放弃这个念头,但余灏鸣如同疯魔了一般,只趴在地上,手指上全是伤痕,依旧执着的在地上画着符咒,神神叨叨的,看着就瘆人,骨子里带着视死如归的冲劲。 皇宫倒塌那日,义父就这么坐在屋中的阵法里,闭上了双眼,与世长辞,他那时候也不过才几岁,可也知晓事情轻重,吃力的背着师父离开了那破屋子,甚至一把火烧了它。 直到他昏迷路上,被沈镜辞救了。 “你看出两者有什么关联了吗?”安娜一拂袖,那聚拢的烟雾便四散了去,好奇的问着他。 余苏杭只摇着头,他不懂义父做这一切的意义。 “他可是林重伯父亲一手带出来的,是林重伯的师弟,你说他做的这一切是不是与林重伯有关?你知道林重伯吗?”安娜收起珠子,引导他继续问道。 余苏杭闭着嘴并不言语,他反应过来,自己落入了她的圈套,一步步走进她设下的陷阱,这人大半夜来套他话呢? “想知道林重伯的事,问他有何用?不如亲自问我。”门外传来沈镜辞威严的声音,他一把推开门,带着月娘和林子漾一并走进去,跨过门槛月娘扶了林子漾一把。 “师父,师娘……”余苏杭急急站起身,走向他们。 “若不是子漾察觉到不对,我和你师父也不会知晓,有人夜探沈府。”月娘并没有责备余苏杭,还安慰他道:“你做的很好。”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能再见。”沈镜辞神色淡淡:“我竟不知,长公主何时盯上了我沈家几人?” “盛元歌!”月娘突然惊呼出声:“可是不对呀,盛元歌当是与我们一般,为何她看着不过二十年华,这般作派哪里是一个公主该有的。”她疑惑不已的问道。 第二百二十五章 祠堂对峙 而沈镜辞却是知道内情的,毕竟当年是他与林重伯一同将人送走的。 “你们在说什么?”余苏杭不解的问道:“她是盛元歌?不能吧,师父,这个人邪性得很,在羌洲我可是吃了她不少亏。”余苏杭恶狠狠瞪了安娜一眼,洋洋得意的道,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在安娜眼里不过是小孩子一样幼稚,还会告状的那种小孩,根本构不成威胁。 “是啊,师父,师娘,是不是弄错了,在冥川谷那洞穴里,她也帮过我。”林子漾抿着唇,不忍看向安娜,刻意隐瞒了后面将她打晕的事情,只简单说了下她的好。 “盛元歌?”安娜听见这个名字僵硬了一瞬,连问出来都是不确定的,她迷茫的看着他们,呐呐的问道:“那是谁?我来只是为了林子漾,只是想确定一件事。” 提起这个名字,总觉得脑袋嗡嗡的,无数的嘈杂撕裂的声音席卷而来,她甩了甩脑袋,将这个名字抛诸脑后,那种感觉便消失了。 她起身一步步走向林子漾,步子摇曳生姿,说不出的妖娆好看,语气也带着不容置疑,肯定的看着她,伸出手指直指林子漾问道:“你,是不是昏睡了半年?” 林子漾身子一僵,她与余苏杭想法一致,这件事知晓的人就那么几个,何况是在镜花水月的秘境里昏睡的,她又是如何知晓的? 她又想起,在冥川谷昏睡那两个月后,也不过醒来短短几天便遇见了她,这一切想来并不是巧合,那么她知晓些什么?她昏睡这个问题与他们又什么关系? “你到底是谁?”林子漾一步步走上前,眼神坚定的看着她,势必要从她这里要一个答案,她步步上前,安娜只站在原地眼神幽深的看着她,微微偏头看向沈镜辞,笑得高深莫测:“这个问题,我也很想问问沈大人?” 沈镜辞闭了闭眼,神情挣扎纠结了一瞬,却只问了林子漾:“这半年,可确实如她所说,昏睡了半年?” 余苏杭先一步上前,啪一声跪在了他面前,身侧的双手都握成了拳头,抬起头固执的望着他:“是,师父,都怪徒儿,想着子漾已经醒了,何必再提及让你们担心,这才没有说的,你不要怪子漾。”虽然平时余苏杭对着林子漾,也没有嘴下留情,可这个师妹,他确实是打心底里疼着的。 安娜心底带着的最后一丝期待就这么破碎了,她不忍的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便只剩下无情,再次从怀里掏出那个所谓的聚魂珠,看着林子漾道:“这个聚魂珠,发现有什么不一样吗?”她仔细观察着林子漾的表情,却只见着她迷茫不解的神情:“这个珠子什么时候你拿走的?” “这个本就不是我的东西,是云阳先生头七过了后,再床上发现的,当时因为一个黑影,我追上去误入了洞穴,后面就忘了这回事。”林子漾一直带着这个珠子,没有告知师父师娘,这本就是欺瞒,更不敢说其他的了。 若说变化,肯定是有的,这个珠子刚开始拿到手的时候,里面的红色丝线一样在游动的东西只有一点点,不过是一年时间,这个珠子颜色竟然变成这般了,已经差不多变得全红了起来,像是流动的红色的血液一般。 安娜呵斥了一声,厉声道:“林子漾,你明明知晓这个珠子的变化,你知不知道,你时间不多了,活不活得到十八岁都是个问题。” “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林子漾看着她,明显是不信任。 而沈镜辞却是在这言辞之间,理清了很多事情,她扶着柱子,步子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一口血喷涌出来,洒在地上,零星点点的开了巨大的花一般。 “安娜,这个珠子,能否给我?”他挥开月娘的手,朝着安娜伸出手道。 安娜却是轻笑了一声,淡淡的道:“这个问题何必问我,这个珠子的主人是林子漾,可不是我,诺!”她将珠子递给林子漾,林子漾后退了两步,不安惶恐的偏过头,担忧的看着沈镜辞。 “师父……”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如同轻易就能破碎的瓷器娃娃一般,让人不忍责备,语气带着颤音和讨好。 沈镜辞将聚魂珠拿在手里,似绝望的仰着头,看也不看他们师兄妹两人,咬牙切齿的道:“月娘,我们走。”拂袖而去。 只剩下林子漾和余苏杭大眼瞪小眼,以及一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安娜。 “好了,我先告辞了,后会有期,林子漾,我等着你来找我。”她娇俏着点了点林子漾,踩着烛光离去,背影从短到长,又消失在门楣外。 林子漾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提着裙摆就往外跑去,她要去师父师娘那里,刚刚他们的神情实在是太不对劲了,特别是师父看向自己的眼神。 “师兄,你不要跟上来。”她跑出去了,还不往嘱咐师兄道。 “月娘,原来诅咒从来都不会因为我们而改变,子漾这个样子……是我对不起重伯夫妻啊。”才跑到院子外,便被里面的话语镇住了,停下了脚步,就靠着墙壁,想要偷听。 “来了就进来吧。”才刚收敛气息,便被发现了,她讪讪的摸摸鼻子,有些尴尬的推开门,带着讨好的笑容上前,沈镜辞见她这副模样,指着身前的石凳道:“坐吧,有些事,也该让你知晓了。” 林子漾心情莫名激动起来,她有种预感,说的这个事与自己的父母有关,还是个大秘密。 沈镜辞见她这般期待又乖巧的模样,虽不忍心,可都到了这一步,那盛元歌都出现了,再瞒着也没什么意义,与其从别人嘴里知晓真相,还不如他们告知她,更能被接受一些。 “你是不是以为你父亲是珈迩的国师林重伯?”沈镜辞直接一针见血的问道,神色如晦,带着怜惜玉不忍,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 第二百二十六章 前尘往事 “我知道你在京中做的这些事,去过贺羡南的府邸,那是以前的国师府,也去过天机楼,问过与国师有关的东西,对吧,甚至还偷偷去城郊看过他们的墓碑。”这一切。林子漾自认做的算是隐秘,可原来都在师父的眼皮子底下,也就是说,师父一直都在默许着她去查,看着她折腾,却从未想过告知她真相,如今是因为眼见事情瞒不下去了,才迫不得已的自己先一步捅出来。 林子漾默不作声的看着他,那眸子一片漆黑,看着人的时候,那么的纯真和无辜,沈镜辞低叹了声:“子漾,不是师父不告知你,实在是……若不是她,我依旧是情愿你一辈子都不知道的好。” 唉……也罢,他们都做了这么多,剩下的让她自己去选择吧。 月娘见他这神情,急急拉了拉他的袖子,皱着眉不认可的道:“这事要不再考虑考虑吧,这事……子漾,你也不要问了,好不好,也别查了。”她两边都劝慰着。 月娘越是这么说,林子漾便越是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吗?要这般遮掩…… 而沈镜辞更是清楚,今夜出现在祠堂的人便是那被他们亲手送出去的长公主,这事必然瞒不下去的。 “林子漾,你记住了,今夜师父说的每一个字,出了这道门,都给我烂在肚子里。”沈镜辞神情严肃,眼神凌厉的看着她,一字一句都带着警告,足以说明,他们隐瞒的绝对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林子漾赶紧正视起来,正襟危坐的起誓道:“师父,师娘,徒儿发誓,今日所听到的每个字,绝不外泄,若外泄了,便叫徒儿生生世世不……”她话还未说完,便被月娘一把捂住了嘴巴,颤抖着道:“你这孩子,说什么不好,拿什么生生世世来起誓。” 沈镜辞轻轻动了动手,院子上方便罩了一个巨大又透明的罩子,将他们三人笼罩在里面,这是林子漾在百里桑落的梦境里见识到的场景,是冥川谷结界的设置方式,她不可置信的站起身,差点惊呼出声。 “你们……冥川谷……”林子漾只觉得遍体寒凉,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汗毛都竖起来了,瞬间就联想到了之前的一些事情。 “你们是什么人?我又是谁?不可能只是巧合……”所有的一切,都走马观花的从眼前闪过,从前的一幕幕,清晰又细致的,她似乎从未有过的清醒。 “你先听师父说完,有什么疑问过后再问。”沈镜辞何尝不知,这事不该说出来,但又能瞒多久,真等到她十八岁便香消玉损,一切又从头再来一遍吗? “你不是林重伯的孩子,这个事情只有我和他知道,你是长公主盛元歌的女儿。”沈镜辞短短的一句话,让林子漾呆愣在原地,瞬间不知做何反应。 她一直在查询的真相,现在竟然告诉她,她查询的方向一开始就是错的。 “盛元歌本是钟离一族世代守护冰镜的灵女,称呼灵枢,职责乃是护送族人魂魄入幽冥,多年前,冰镜出现裂痕,她外出查看,意外救了皇室中人,被封为长公主,还赐了婚,我与林重伯不得已现世,加以阻止,却来不及了,带她回冰镜,产下一女,那孩子便是你,因为与凡人通婚,生下你,便昏睡不醒,而钟离一族早已对着女娲起誓,若与凡人通婚,生下子女皆活不过十八。”一字一句,每个字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可连起来,却让林子漾脑袋混沌起来。 “我与林重伯设了迷瘴,企图遮天蔽日,让你躲过这诅咒,将你记在谢佳宁名下,可这所有的一切,原来并不是我们所能扭转的,偏偏因为我们的手笔,害得整个珈迩动荡不堪,也害得林重伯下落不明生死不知。”沈镜辞愤愤的一拳打在石桌上,眼圈通红。 “原来,我门不仅没有改变你的命运,也害得林重伯和余灏鸣落得如此下场。”他失魂落魄的说道。 “也就是说,你们让我冒作国师府的孩子,那原来国师府的孩子去哪了?”林子漾疑惑的问道:“为何霍老夫人看我的眼神像在透过我怀念别的人?” 月娘知她说的是那次去天净寺的事,解释道:“林重伯的妻子本就是钟离氏的人,与盛元歌本就是姐妹,她也是灵枢,透过你看的是谢佳宁,也是看的盛元歌,盛元歌本叫谢佳唯。” “若不是她贪那人间的七情六欲,如何会造成今日这局面?”提起这事,月娘便恨恨不已,实在是可恶,若不是她如此自私,林子漾也不会是如今的模样,提起她自然是没有好脸色的,那叫一个愤恨。 “还以为她就这么老老实实在冰镜躺一辈子了,结果还跟苏杭交上手了,还成了那般模样,妖妖娆娆的,将那勾栏院子里的花魁做派学了个十成十,呵,要我看,那些个花魁哪里赶得上她啊。”这话属实是难听,月娘那般温柔的性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想来也确实是气狠了。 一开始本是月娘劝沈镜辞的,这下直接调转了角色,沈镜辞轻轻拍着她的背心,顺着气道:“你呀,好好说便是了,何必气着自己。” “你说这人,这不是成心的嘛,不让人好过。”月娘不爽的接着说道:“算了,不提她了,对了,子漾,你也不能认她,你离她远点,这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好了,不说了,子漾,你先回去吧,剩下的明天再说,去祠堂让你师兄滚回去睡觉,一个两个,都不省心。”沈镜辞板着个脸,赶林子漾出去,自己护着月娘往屋子里去。 直到看不见林子漾的身影,两人才长长吐了一口气,对视一眼,都只看到了彼此眼里的无奈。 “这丫头,太聪明了,这些话,也不知道能不能糊弄住。”月娘担忧的看着外面漆黑的院子,院门上挂着的灯笼还照着一方天地的光亮。 “你说这安娜到底想做什么?”沈镜辞想的却比月娘更远,月娘打了个哈欠,拍了他两下,催促道:“困死了,先睡觉吧,尽快带他们离开盛京这个是非之地便是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惊天秘密 “说的轻巧,许州多乱啊,还好霍远被那新上任的许州总督流放去了桥谷关做府尹了,不然这失守的许州可就算到他头上去了。”沈镜辞这话刚落,便觉着不对劲起来,年前许州便乱了,偏偏陛下还将许州的一干人等都召回了盛京,任由许州乱起来,而年关过后,却派了一个并不熟悉许州地界的顾长青去做总督,甚至放权给他调度许州人员的任职。 且年初流云城战况吃紧的时候,朝廷筹了那么多的粮食,竟派了徐峰和谢家人一道运输。 那徐家也是前朝旧臣啊,且是那施寻昼的死对头,徐峰本是嫡次子,长子可是死在了施寻昼的手里,这个事情十几年前可是闹得轰轰烈烈的,徐瑞在盛京街头强占女子,刚巧施统领平乱回来,见着那一幕,直接在马上掷了长枪,那徐瑞被那长枪穿过胸口,钉在了身后不过半米的酒楼柱子上,这事当时被轻拿轻放,也没怎么处罚,而徐元也表现得毫不在意的样子。 只怕也不过是在等一个机会罢了。 他想通了这些,哪里还有睡意,可也深知急不得,只怕这里面不光有他们的手笔,还有别人的,自以为聪明的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或许他们所做的一切也是别人计划的一环。 他沈镜辞也不过是别人的垫脚石罢了,只是这个人是谁? 皇上?太子?抑或是二皇子?甚至也有可能是贺羡南? 这半年来,贺羡南连盛京都没有回过一次,只在楠林村驻扎了下来,进京回报的工作都是卫安代替的,连那徐家在楠林村私挖矿洞这么大的事,都是由卫安上报。 他摇摇头,排除了他,又推了另外几人,都有嫌疑,反而显得事不关己的贺羡南更为突出了。 迷迷糊糊的怎么睡着的都不知道,醒来已经快中午了。 “子漾出门了,去寻她三师兄去了,之前置办的铺子一直是牧归帮她打理的,刚好牧归拿账本过来便跟着过去看看了。”月娘想起早上霍牧归过来,心下松了一口气,她是真怕她继续追着昨夜的话题接着问下去,她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圆下去了。 “那孩子有心了,可知道他父亲如何了?”沈镜辞漱了口,随手拿毛巾擦了擦手,微微皱眉道。 这一个月许州那边都没有消息传来,他如何能不心急担忧? “你也不要着急,现在那边乱着,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了,安心些便是了,对了,咱们也得准备着,看下往哪边去才是?”月娘安慰着他,考虑道盛京目前的局势,还是退避为好。 而林子漾跟着霍牧归到了她那个小铺子里,被霍牧归用来经营胭脂水粉,那罐子做得极其精致,格外的好看,便是那些娇俏的女郎为了这几个别样的瓶子都愿意买下几盒。 “这是你们府上的厨娘在管事,你要不要见见?”林子漾寻了个位置坐下,刚好可以看见楼下大厅的状况,想着也没什么事,便点点头道:“那便见见吧。” 正是大年那日,在暖阁说吉祥话讨赏的那个厨娘,不过半年多未见,似乎改变很多,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气度上,都截然不同了。 “奴婢秋云见过小姐。”顺着声音,倒是一眼见着了跟在她身后眼泪汪汪的仲秋,那个小丫头红扑扑的脸蛋,气鼓鼓的小模样,甚是讨喜,看着就让人心情好。 “未曾想到是你啊。”林子漾神色淡淡的,楼下大堂里已有三三两两穿着鹅黄浅绿甚是春天的颜色,正绕着胭脂仔细端详着,她感知到有一股怨念在盯着她,偏过头就对上了仲秋不满的眼神。 “小姐出去这么久不带奴婢也就算了,回来也不告知奴婢,可是不打算要奴婢了?”这阴阳怪气的语调,哪里像一个奴婢,倒像是主子了,只不过林子漾并未想计较,何况这丫头确实忠心的。 “你过来。”林子漾朝着她招招手,仲秋觉得这个手势有点像逗狗,却还是巴巴的上前,将秋云挤在了身后,霍牧归朝着秋云使了个眼色,她便默默退了下去。 “仲秋啊,你可不要扑你小姐怀里哭啊,她身上可是有伤的。”霍牧归提醒道。 她果然顿住了脚步,上下打量道:“小姐,下次可一定要带上仲秋,这样别人伤你……” 两人都饶有兴致的看着她,林子漾笑着道:“若有人伤我,你会如何?” “仲秋可以给小姐挡。”她义气激扬的拍着胸口保证道:“仲秋绝对不会让人伤害小姐的,除非仲秋死了。”小小的年纪,个头也不高,却偏偏立下如此豪言壮举,林子漾瞬间红了眼眶,拉过她的手,柔声道:“仲秋啊,你记着,你与我,只是雇佣关系,我给你月银,你照顾我起居,若真有一日,我遇上危险,你能跑便跑。” “人的命,并不因身份不同显得价值不同,再卑微的人,都不该因为他人而牺牲自己的生命,生命只有一次,便该好好活着,无论你我。”林子漾经历了这一出,侥幸活了下来,往后只会更珍惜自己的命。 她甚至到现在,都不懂,为何会给贺羡南挡了那么一下子? “陈姐姐,这个胭脂颜色可真好看,用在你脸上,一定灿若桃花,待三殿下回来,一定会为姐姐着迷的。”底下突然嬉笑打闹起来。 那鹅黄色衣裙的女子点了些许胭脂抹在嫩绿色衣裙的女子脸颊上,那女子微微偏头,林子漾笑笑,竟是户部尚书的千金陈星辰,那旁边女子倒是没有见过。 “三个月前,下了圣旨,给三殿下和陈星辰赐婚了,不过不是正妃,是侧妃。”霍牧归见她目光落在下面,那女子头上坠着的蝴蝶,在他们打闹间扑腾着翅膀,耀耀生辉,美轮美奂的,倒是新鲜。 霍牧归自然也知晓之前关于两人的传闻,又听余苏杭说过,这胸口的伤还是为了贺羡南挡了一下,才这般的,他又怕她伤心,又怕她被瞒在鼓里,说完倒是小心翼翼的观察她的神情,见她眉宇间如常,才松了口气。 第二百二十八章 贺羡南被赐婚 “师兄,像她头上这样的蝴蝶,市面上多见吗?”林子漾看着那一对蝴蝶,突然有了想法,压根就没注意他说的话。 “不多,这蝴蝶是珍翠阁出的,也就是你师兄我的铺子才有的,你可是想要?”霍牧归凑上前问道。 霍牧归以为是子漾也喜欢,仔细想了想:“珍翠阁还有一套比她头上这对更精致的,我让人留给你?” 林子漾转过身,倚靠着桌角,手撑在上面,拖着下巴,饶有兴致的问道:“师兄是觉得我喜欢?我是想着这个款式在许州一带从未见过,若是回了许州,指不定还能卖个好价格。”她脑子里还在幻想着回许州,回冥川谷,可如今许州正乱着,连辛夷都下落不知,他们派出去那么多人,竟连个人都找不到。 他也知道,师父师娘也将带着他们一同去往许州,他何尝不想去?如今局势不被允许罢了,香香不过几岁,打着为公主找伴读的旗号送进了宫里,其心可知。 “那我将做这个工艺的师傅留给你?你觉得如何?”霍牧归想了想,觉得给成品倒不如给个师傅,林子漾摇摇头道:“师兄,不用了,我也就是这么一说,待我们离开盛京,还得劳烦你多照拂下我这么个小铺子。” “放心吧。”霍牧归应承了下来,下面两人也选好了胭脂,正拿着口脂在对比,秋云就在一旁为他们仔细介绍着,如数家珍。 “你这个管事,本事大,做事细心,倒是可用。”霍牧归见她神色有些倦怠,又坐了一会,随意翻了翻账本,便送她回了沈府,到了晚饭时分,竟差人送来了她说的蝴蝶钗子,还是一整套,另外还送了一套珍珠点翠的头面给师娘的,也格外精致大气,两人都爱不释手的抱着东西放屋里去了。 余苏杭从外面回来,身上冷冽,衣摆下沿沾染了点点血迹,若是不仔细看是发觉不了的,但沈镜辞不一样,他嗅觉格外敏感,直接就闻出来了那浓郁的血腥味。 “回屋换身衣裳,洗干净了来吃饭。”却没有多问,只喝了一口茶,淡定的让他回屋。 余苏杭点点头,眼底的阴翳却未退却,整个人紧绷着,带着一股肃杀,隐藏在衣服下的手臂还在隐隐发麻。 待几人都坐在桌前,沈镜辞才开口:“师父想着,就这几天准备准备,咱们往许州方向去,一路上也寻下你们大师兄。”林子漾对这没有异议,毕竟早有准备,她查询的事情,如今也算有了眉目,不管引她来盛京的目的是什么,她也经历了不少,知晓了不少事情。 或许是引自己揭开身世之谜,或许是引自己去百里桑落的梦境,亦或许都有……甚至连去镜花水月的秘境,都是在他人的算计之中。 继续在盛京,下一步又是什么?倒不如先回了冥川谷,再寻机会拉着贺羡南去北境的冰镜,那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梦境里的钟离一族不是只有钟离凛冬和钟离黎夏了吗?这个灵枢又是什么身份职位?那梦境里可从未提及。 师父师娘选择蜗居在冥川谷,如今看来也不是巧合。 回去冥川谷,再去一趟伽云山深处的那个禁地,她倒是想看看,那所谓无妄深渊里,到底有什么。 “师父,我就不跟随你们去了,我打算回羌洲了,这次出来也大半年了,是时候回去了。”余苏杭拒绝道。 “这都不勉强,你们都大了,也是该有自己的生活,子漾,你若是不想回去,也可以说的。”沈镜辞望着林子漾,笑得柔和又大度。 “不行,子漾又不是苏杭这样的男子,现在世道多乱啊,她一个女郎,若是出点什么事,可怎么是好?”月娘不赞同的道,直接放下了筷子,瞪了沈镜辞一眼:“而且子漾已经十六了,回去还得相看人家。” 还不待沈镜辞开口,林子漾便安慰道:“师娘,子漾怎么会自己留下呢?肯定跟着师父师娘回去呀,只是这伤口……”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心口,手掌轻轻覆在伤口上面,已经开始结痂了,但距离完全好还需要时日,若是一点点皮外伤,长途跋涉自然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可那一剑差点捅穿她的胸腔,就差那么一点点,若不是有镜花水月的铜镜挡了那么一下,只怕现在还躺在床上。 “没事,你师父现在只是提前告知你们,让你们有个心理准备。”月娘端起碗,眼尾幽怨的扫了沈镜辞一眼,他倒是老神在在的扒着饭碗。 “对了,师父,你知道周檀吗?”林子漾突然想起,今天回来的路上,掀起车帘匆匆一瞥,那人意气风发的坐在高头大马上,容光焕发,哪里还有在凤阳关时见着的窘迫和不堪,尽管那时候他努力隐藏情绪,可还是能捕捉到他眼底的不甘和怨恨,今日就那么一瞥,这人就跟换了个人一样的。 “今年陛下钦点的新科状元,倒是比那探花郎长的还要好看。”月娘见她提起,便回了一嘴:“你问他做什么?不会是看上他了吧?”突然就拔高了声音,质问道,引得旁边两人都默契十足的放下了筷子,侧耳倾听。 “师娘,你说什么呢?就是这人,之前在凤阳关见过,那时候和现在,截然不同,好奇问两句而已。”林子漾讪讪,她记得在凤阳关在那间屋子,他萧条的背影,带着颓废和怨气,不过才大半年时间,哪里还能看出一点点曾经的模样?她又想起在镜花水月秘境里的周檀。 贺羡南与这个周檀是在疫病的镇子里遇见的,那秘境里,他们也是如出一辙的相遇,这两则之间有何关系吗? 第二百二十九章 新科状元周檀 林子漾这才回神,摇摇头将脑子里的画面甩出去,叹息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许久未曾见过这么好的阳光了。”一路摇摇晃晃到了明月楼,正是饭点,两人寻了张桌子坐下。 那掌柜的见是她,倒是殷勤的上前,舔着脸笑得脸上皱纹都能夹死蚊子了:“姑娘今日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什么想吃的?”知晓她是霍牧归的师妹,自然是要好生对待的。 “看着上吧,先给我来一碟瓜子一壶水。”许久不来明月楼,倒是有些许不同,窗户上糊着的窗纸换成了轻薄透亮的,隐隐透着外面的景致。 那戏台上说书先生正将惊堂木拍在桌上:“唉……这狐狸成了精,可是为祸四方啊,专吸食男子精气,幸得仙人出手相救。” 仲秋抓了几颗瓜子津津有味的看着,听着这话,很是有经验的道:“话本子里写的,这个狐狸精爱上了神仙,结果被神仙设局诓骗,魂飞魄散了。”盛京最近正火的话本子,让说书先生拿出来讲了。 他忒了一口,愤愤不平的道:“小姐,我看过话本子,这个小狐狸生性善良,从未害过人,却偏偏因为世人的偏见,不得善终,连那个自诩六根清净无欲无情的神仙都做出诓骗这种事,就为了铲除她,真是太惨了。”她说到后面,连瓜子也不吃了,就瞪着台上还在说的吐沫横飞的说书先生,那眼神恨不得将人吃了。 但林子漾的心思并不在这故事上面,她来这里坐着,只是来碰个运气,她相信这盛京火起来的话本子,并非只是机缘巧合,必然是有人在后面动手脚的。 两人一直待了两个时辰,那说书先生收拾了行囊出了明月楼,林子漾便带着仲秋跟上了。 “小姐,你跟着他做什么?”仲秋不解的问道。 那说书先生住在一条偏僻深邃的巷子里,最里面的院子,两边是长长的围墙,走到尽头便是他家了,一扇摇摇欲坠的大门上海贴着已经被风吹坏,泛黄了的福字,那门楣上的漆都已经起皮开始掉落了。 “你在这里等着我,我进去看看。”林子漾从腰间抽出匕首,又随手从地上捡了块石头塞她手里,郑重的道:“保护好自己。” 这条巷子似乎比外面的街道要阴冷一些,她一步步靠近,风中带着淡淡的血腥气,她在脑中回想了一下这附近的环境,竟是东街的菜市场的背后,前面正是之前几人去的黑市的入口位置,那个断头台附近,这个老头……不简单。 林子漾只轻轻推了下,那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院子里一片荒凉,角落里堆着几个破旧的簸箕,院中长满了杂草,门窗上挂着干草和蜘蛛网,她一步步谨慎的往里走去,推开了院中主屋的大门,一阵灰尘铺面而来,引得她止不住咳了起来。 屋子里光线不是很好,看得不是很清晰,她正准备抬脚往里面走去,便从里面冲出来一团黑影,龇牙咧嘴的朝着她扑来。 林子漾顺手扒过竖在门边的一块板子朝着它就扔去,正中脑门,落在地上滚了两圈,便又翻身匍匐在地上,大眼睛里全是警惕的望着她,龇牙咧嘴的,露出一排尖尖的长牙。 倒是看清了是什么东西,一只火红的小狐狸,长得倒是可爱,只是这表情属实难看了些,何况她现在也没精力跟这小东西周旋。 “让开,我不伤你。”她得去找到那个说书先生。 “姑娘找我做甚?”说书先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林子漾惊了一下,转过身便见着他那张干瘦又放大的脸,直接拿着匕首一划,他只身形轻松的往后移了移位置:“何必这么粗鲁?姑娘家还是要温柔些才好。” “竟没想到这盛京里,一个说书先生都有如此身手,真是卧虎藏龙啊。”林子漾戏谑的道,眼里只剩下杀气:“说吧,这一切都是谁主使的,那楠林村的事,是不是也是你们操控的?” 她胸口处的伤似乎撕裂了,揪心的疼着,可面上却没有表露分毫,连手里的匕首都握得死死的,只是牙齿紧紧咬着下嘴唇里面的嫩肉,分散着胸口的疼痛感知。 “你倒是聪明,不过……你觉得你还有活着出去的机会吗?”他细长的眼里闪过精光,脸上干瘦的皮肉都抖动着,光看着就格外渗人。 “你猜我为什么敢一个人过来这里?”林子漾学着他的表情,一样阴恻恻的看着他,气势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他明显一愣,里面那只红色的狐狸从门口窜了出来,动作麻利的爬上说书先生的肩头,吱吱叫着,朝着林子漾龇牙咧嘴的。 “不管你是一个人来的,还是有后手,都给我家小宝加餐吧。”他话语落下,便飞身朝着她扑来,带着一道疾风,速度极快的攻击过来,那狐狸也扑向她,林子漾只能侧身快速避开他的攻击,却没办法避开那狐狸伸过来的利爪,那爪子抓在她的肩头,一瞬间肩头麻了一片,她堪堪站稳,看了一眼肩头的抓痕,眯了眯眼,见那狐狸正舔着爪子上的血迹,吃得津津有味。 林子漾意味深长的道:“本姑娘的血可没那么好喝……”她拿着匕首朝着自己手心割了一刀,麻利的将血往地上一洒,周遭的植物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枯萎,不过一霎功夫,青绿的叶子便枯黄了。 那狐狸睁着大眼睛,眼里似乎都是不可置信,却僵硬着四肢往地上一倒,瞬间没了呼吸。 “你以为你这院子能困住本姑娘吗?就你养的这些小畜生,在楠林村,我就不该心存善意,不过是为了查出背后之人罢了。”林子漾话落,也不再多语,直接迎上去,两人在院子里打得难分难舍,她擅长近身攻击,但近身攻击也有短处,速度不够快便容易受伤,那胸口硬生生承了两拳,一口血吐了出来,她体力渐渐耗尽,血色染红了胸前一大片,眼前阵阵晕眩。 就在撑不下去的时候,贺羡南带着人从天而降,手里拿着弓箭,对准了他,他穿着一身银色的铠甲,似从天而降的英雄,林子漾终于忍不住软了身体,整个人都往地上栽去,贺羡南急急扔了手里的武器,大步流星上前,在她落地前,将人捞了起来。 手上一片黏腻,湿滑中掺杂着血腥味。 第二百三十章 林子漾受伤 “我都说了,让她不要一个人来,你看这……”余苏杭嘴上还在巴巴,动作却一点也不打盹,他可不是子漾,直接拉了弓朝着他的腿射去,连射两支,将人稳稳的与大地定在了一起。 “你继续嚣张啊!”余苏杭将弓箭递给一旁的卫安,一巴掌打在他脑袋上,愤怒的道:“本公子的师妹,也是你能伤的,给爷爬。”跟变戏法似的突然拿出一把匕首,对着他胸口比比划划,见他眼里盛着恐惧,玩味的道:“害怕了?你怕什么?”话落,那匕首直挺挺的插进了肚子里。 若不是他昨日跑的太快了,今日何至于设了这么大的局来抓他,还搭上了子漾,本就没好的身体,怕是更要养一段日子了。 越想越气,抽出匕首又朝着大腿扎了一刀。 卫安抽了抽嘴角,提醒道:“那个……余师兄啊,别弄死了啊。” 余苏杭不满的看了他一眼,直接翻了个白眼,不耐烦的道:“放心,不会死的,就这么弄死了,你们还玩什么啊?” “带着他,走,先回去。”贺羡南探了探林子漾的鼻息,给她喂了一粒药,小心翼翼的抱起她,卫安急急走在前面去开门。 巷子口的仲秋还老老实实在那里等着,只是怎么看都怎么着急,见着里面门开了,急急跑过去,又顿住了步子,那怀里一身是血的人,半个小时前还活蹦乱跳的,还捡石头给她防身来着,她明明说好,不会有事的啊。 眼睛突然就酸涩了下来,眼泪吧嗒吧嗒的落下去,余苏杭见她哭,敷衍道:“别哭了,回去还得照顾小姐不是,难不成你还等着她醒来安慰你吗?”仲秋一眼就见到了如同破烂一样,也一身血污的说书先生和后面提着红色狐狸尸体的侍卫,她凶巴巴的走上去,一脚踢在中箭的位置,那血流得更猛了,可他已经疼的没有力气喊叫了。 “你带着人回去吧,这边还有我们,有消息了随时通知我们便好。”到了沈府门前,余苏杭想要将林子漾从他手中接过,贺羡南微微收紧了手,眼光闪了闪,执着的抱着他进了府中:“就几步路了,直接进去吧。”声音哽咽。 月娘刚好泡了一壶茶端出来,见着从外面进来的几人,神色匆匆的,待见着那怀中女子的脸色,整个茶盘从手里滑了下去,惊恐担忧的跑上前,那一片刺眼的红,令她连手都不知如何放。 “余苏杭!”她尖声喊道:“你早上是怎么说的?啊……沈镜辞,你还在里面做什么,快点出来。”这是月娘第一次如此失控。 沈镜辞匆匆出来,贺羡南认错很快:“对不起,是羡南的错,羡南去迟了。” “先不说这些,先将人抱到她屋子里去。”沈镜辞差点眼前一黑,却强撑着身体,指挥着贺羡南的人道:“你们都留在这里,将人看好了。”这才急急朝着后院去。 到底是女郎,沈镜辞不好动手,只能隔着帘子,让月娘在里面动手,等一切忙完,已经过了几个时辰,外面天色早已暗了下来,深秋时节的夜里,风吹过都是一阵阵寒意。 贺羡南让卫安将人带去关押起来,自己一直在檐下站着,见着一盆盆清水端进,血水端出,屋子燃起烛台。 月娘洗净了手,轻轻摸着林子漾的脸,轻叹道:“有这么重要吗?非要糟蹋自己的身体!” 沈镜辞提她把了脉象,平缓了不少,松了口气道:“仲秋,后半夜辛苦辛苦,守着小姐,若是发烧及时来报。”他目光落在林子漾脸上,盛满了心疼。 “放心吧,奴婢肯定寸步不离的守着姑娘。”仲秋拍着胸脯保证道。 两人搀扶着一道出去,心力交瘁不过如此。 “如何了?”守在门口的两人一同上前,焦急的问道。 “暂时没事了,就看后面会不会发烧,若不发烧好好养着就是了。”沈镜辞耗费了心力脑力,实在是没心情应付他们,驱赶道:“都回去吧,让她好好养着就是了。” 倒是月娘想起来,这么晚了,贺羡南实在是不好回去,且这些日子盛京也不太平,指着余苏杭道:“给他安排个地方先住下吧,明日再回吧。” 余苏杭抱着手臂不爽的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跟我来吧。” 将他安排在了自己住的院子里,刚好还有一个耳房空着,这样也能时刻监督他,不许他靠近子漾。 就这么下午加半宿的功夫,他便想明白了,贺羡南就是个灾星,专门来克林子漾的。 若不是他,子漾怎么可能在床上躺两个月,若不是因为他,子漾怎么可能差点没命了,若不是他,这次子漾的伤口也不会崩开。 贺羡南对此没有任何异议。 贺羡南一夜未睡,躺在榻上,透过半开的窗户,望着夜空的几颗不甚明亮的星星,风透过窗沿吹进来,带着水汽,令人浑身毛孔战栗。 “贺羡南,你何德何能啊?”他想着从认识林子漾以后,她为他做的点点滴滴,无一不倾泄着爱意,渐渐湿了眼眶。 天刚亮,贺羡南便起身出了院子,清晨的沈府格外安静,昨夜太晚了都没看清府中的布局,这一路往林子漾的院子走去,才发现府中的景致小而精致,余苏杭的院子在东边,顺着小道一直走,有一荷花池,小桥连接着一个观赏亭,亭子边上是一株硕大的缠绕着的紫藤藤蔓,顺着柱子爬在了亭子上,那枝丫倒挂下来,随着风慢悠悠的荡着,在往前走便是一个小花园,种了几颗桃树以及若干颜色各异的鲜花,他说不出是什么品种,带着点点沁人心脾的香味,那一刻浮动的心不知不觉就平静了下来,穿过这个花园,便能见着林子漾的小院了。 他停在院子前,看着那院门口栽着的两颗梨树,风簌簌的吹落了枯黄的叶子,卷着落在了门口,萧条的竟有些不敢上前。 第二百三十一章 昏睡不醒 仲秋推开门,空着手出来,恰好与贺羡南大眼瞪小眼,她看着他,敷衍的行了个礼:“殿下是来看我们家姑娘的?”虽是问句,可这模样,哪里用得上问,但就是想噎他一下。 “您还是回去吧,姑娘还昏睡着呢,再说了,您把我家姑娘害的已经够惨了,奴婢求您了,以后离我们远点吧。”她叉着腰拦在门前,见着贺羡南青白的脸心情瞬间通畅了。 贺羡南点点头,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那背影孤寂得比落在地上的叶子还要惨淡,仲秋收回视线,平息气息,将心底的异样压下去,去了厨房取了点小米,一会用小炉子给煨上,若是醒了可以吃点,备着总是好的。 而贺羡南出了沈府,直奔安王府而去,流云第一时间上前。 “人呢?”他只吐了两个字,流云见这神情,便知大事不妙,有人要遭殃了。 他带着他往书房去:“卫安将人安置在书房下的密室里了,一直有人守着。”他看着就心情不好,有些罪还是让别人去承担吧。 “听说昨夜辱骂了一宿。”他还想继续说点什么,贺羡南直接一个眼神过去,流云立马闭嘴了。 书房下的密室是前任国师林重伯留下的,他并没有改动,继续沿用了,对着博古架敲了三下,那架体就缓缓半开露出了一条通道,两人进去后又自动合上了,一切归于平静。 顺着台阶下去,便是一个暗室,墙面燃着烛台,光是昏暗的,墙面是脏兮兮的,这里曾经应该是林重伯用来推卦的地方,后面被他改了改,一直没想好用来做什么,这位说书先生倒是第一位进来的,也算是好福气了。 那人如同垃圾一般被放在角落里,卷缩着身子,身下的位置都被血给染红了。 卫安起身将位置让了出来,站在他身后去。 “殿下,审过了,骨头硬着呢,什么都不肯说。”他懊恼的汇报道,贺羡南却没有直接坐下,反而靠近了角落,拎着他的后衣领,将人拎了起来,端详了一下,直接扔回去了。 冷声望着他,质问道:“审过了?如何审的?你就这点本事?”语气不可谓不重:“你这个统领的位置不想做了,那就让给有本事的人来做。” “属下知错。”卫安抱着剑跪下:“请主子再给次机会。” 贺羡南直接坐在椅子上,懒洋洋的抽了帕子慢条斯理的擦拭着手上的血迹,他何尝没有看到那墙壁上被抓的一条条痕迹,都是这人在极端痛的情况下弄出来的,可这才到哪里。 “去弄点盐和辣椒粉来。”贺羡南指使着流云道:“再弄套银针来,还有白酒。” 这话一出,流云立即就跑了出去,只剩下卫安老老实实跪在地上,低垂着头。 “你也起来吧,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贺羡南收起帕子,冷眼看着地上那一团东西,像在看死物。 “你看看他哪里肉最多,给我剐了,一刀刀的剐,切成薄如蝉翼的一片。”贺羡南话音刚落,那一团东西竟开始蠕动着,身上很多骨头都被卫安捏碎了,根本站不起来,他声音沙哑得如同漏风的筛子一般:“你不能这么对我。” “本殿下没有冤枉你吧,竟然还能说完整的话,你果真是安稳日子过多了,竟开始慈悲心肠了。”讥讽的看向卫安道:“还不动手?” 卫安上前,神色未变,直接一把扯掉了大腿上的布料,露出青紫一片的大腿,结了紫癜,他抽出长剑毫不留情的朝着腿上削去,瞬间大腿血流如注。 “老先生可千万要撑着啊,我这手下可不是专业的,若是哪里下手重了,您可千万受着了,本殿下现在也不想知道你背后之人是谁了,是人是鬼总会露出马脚的,本殿下还年轻,等得起。”他弯下腰,好笑的看着他,嗤笑道:“就不知道你这个小身板,能不能在本殿下的手里挺下去。”顺手将手里的帕子塞进了他带着血迹的嘴里:“真吵。” 连嘴都堵上了,他这才开始慌了起来,这样看来,这人是真的不想从他嘴里听到什么了,从昨日被抓开始,竟毫无动静,只怕早就放弃了自己,那自己为何还要为他们守着秘密,他挣扎着不停的摇头,嘴里呜呜咽咽个不停。 而卫安已经用长剑将他大腿上的肉片下来了不少,看着就恶心可怖,滋滋的冒着鲜血。 流云将东西准备好拿进来,一样样摆在地面,每展开一样,他瞳孔便瑟缩一分,越发惊恐。 “动手吧。”他示意流动下手。 流云本就是个话痨,随手指了指盐,又看向辣椒粉,有些纠结的道:“唉,先用哪个好呢?”故作沉思,贺羡南也不管他,任由他在那里表演:“算了,还是一起上吧。”抓了一把盐又抓了辣椒粉,混合了一下,便直接朝着他走去,他惊恐的想要挪动身子,却被卫安压着双腿无法动弹,眼睁睁看着流云将盐和辣椒粉撒在了大腿被削了肉的地方,那一瞬间,蚀骨的疼痛席卷而来,浑身止不住的抽搐,身下流了一滩黄色的液体,味道极度难闻,眼白上翻,看着似一口气提不上来要断气了,贺羡南直接捏着一根银针,扎进他的虎口,饶有兴致的欣赏着他的窘态。 “真是没劲透了。”他摊摊手,失了乐趣,朝着他们二人道:“务必伺候好这位,可别让他死了,若他死了,你们也不用活了。” 他抬脚朝外走去,说书先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猛地抱住了他的小腿,整张脸都青紫了,那肉都还在颤抖着,喘着粗气,哀求着看向贺羡南。 “你想说话?”贺羡南偏头望着他。 他急忙点头。 这人是魔鬼吧,死又死不了,活着也受罪,这手段狠厉毒辣,他怕了,是真的怕了啊。 贺羡南只看了一眼流云,他便心领神会的上前将嘴里的帕子取出来。 第二百三十二章 补偿 “是……是鱼相漄的主意,都是他安排的。”他吐了一口血沫子,一刻也不敢耽误,生怕说迟了,又凌迟他。 “鱼相涯?”贺羡南眸子转了转,这个名字在嘴里过了一遍:“倒是有意思。” “楠林村的事,我不知道,我只按照他的指示,在城中散布流言扩大事态。”他焦急的道。 “行了,看在你说这些的份上,今日就先这样吧,记得一会给他包扎一下。”贺羡南随意说完,就踹开他的手,往外走去。 鱼相涯?倒是没想到竟然是他。 收拾徐家的时候没有将他家一并收拾了,倒是显得自己无能了,以至于被这般算计。 “主子,你说咱们在楠林村遇到的狐狸幻境是鱼相涯这个老头所为,那将百姓关押在矿洞里的胡夏人,又是谁的手笔?”流云继续点火道,既然敢搞事,那就要承担失败的后果,卫安可是血淋淋被抬着回来的,若不是有沈大夫,只怕根本不会好的这么快。 算计主子,害他兄弟和无辜百姓,最该死。 只要坐实了胡夏人与鱼家勾结,那便再无翻身之力,通敌卖国可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这事先不要伸张,暗中查仔细了,务必一击即中。”贺羡南叮嘱道,根本没去看过于兴奋的流云。 “对了,你给东宫递个牌子。”这事得知会太子一声,万不能与鱼家有牵扯。 他亲自去库房选了不少滋补的药材,又让人抬了一箱子的珠宝,倒是低调的放在马车里,一路往沈府去。 “不知林姑娘可有醒过来?羡南挑了点药材过来,先生看看是否能用得上?”贺羡南谦卑恭敬的行了礼,关切的问道。 “还未醒来。”沈镜辞淡淡的道,对他带来的药材倒是上心,仔细查看了一番,几乎都能用得上,甚至带来的几瓶药丸,也是极好的,有助于她伤口恢复。 难得露出满意的神色:“殿下有心了,有了这些药材和药丸,子漾恢复起来也能快一些。” 见他这么说,贺羡南松了一口气,又将第二个箱子打开:“这是羡南私库的东西,不是什么贵重的物品,聊表感谢。”他从里面拿出一个长盒子,将上面的搭扣打开,露出里面颗颗饱满圆润的珍珠道:“这盒东珠是额外给林姑娘的,她若醒了,还劳烦告知一声。” 说书先生无故消失,鱼府派人查询后,得知是贺羡南的人带走了,林子漾生死不知。 鱼相漄坐在书桌前,烦躁的看着手里的卷宗,越看越气,一把将竹简砸了出去,落在墙面上又弹了回来,落在了地上。 谢先生上前平静的捡起竹简,仔细的看了看,将竹简小心放好,笑着道:“东君这是作何?” 这一声东君倒是让鱼相漄想到了什么,这个人是父亲留下的,父亲临终前还将自己托付给了他,说明此人是值得信任的,且能力不凡的,他眼里迸发出奇异的光彩,幽深的眸子贪婪的望着他,迫不及待的道:“先生,我怎么将你给忘了?” 谢先生面上不显,心下却是嫌弃的,若非大公子出家了,这鱼府的事务如何也轮不到他来做主,实在是差的太多了,冲动易怒便罢了,还没有头脑,总是想一出是一出,这短短的七八年时间,他已经为他擦了太多屁股了。 若非先翁对自己有恩,如何也不会辅佐这样一个家主。 “东君何必慌乱,不过是些许小事罢了。”谢先生镇定自若,看着就胸有沟壑,那浑身的气度都不凡,倒是让鱼相漄心间烦躁的情绪平静了下来,急急道:“先生说的对,是相漄想左了。”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在这种需要求人的事情上,倒是能屈能伸,甚至带着点谄媚。 “先生可有什么好法子?”在他看来,这事确实复杂难搞的,一个不小心便是通敌卖国的罪名啊,那可是要诛灭九族的大罪,自然是慌乱的,在听他说不过是小事一桩,松了口气的同时,却也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这说书先生不过是孤家寡人,咱们不过是觉得这个话本子不错,便请他多讲了几日罢了。”竟是绝口不提楠林村的事。 “先生,那楠林村……”鱼相漄挠挠头,舔着个脸问道,一脸的肥肉,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看着就是一坨不好形容的垃圾,怎么看怎么傻气,他都没眼看了。 “楠林村?楠林村不是被胡夏人潜入,绑了百姓吗?这三殿下亲自去缴匪的啊。” “那徐家胆大包天在楠林村开采私矿,为了一点点私利……”聪明人听到这里便知晓他的用意了,但这鱼相漄确实有点不知所谓,一脸求教的表情。 这鱼家气数也尽了。 谢先生心痛不已的想着,实在是孺子不可教也,连这话都听不懂,不过好在足够听话。 “此事东君便不要再管了,一切都有属下。”谢先生看着他这样,差点一口气没有提上来,实在是不向多做解释,只没好气的道:“东君等着结果便好。” 贺羡南的人在林子漾还未醒来前,便查清了一切,这鱼家不过只剩下一张华丽的外表,内里早就掏空了,早就四分五裂了,轻而易举便教他们钻了空子。 “主子,这事其实不是冲着咱们来的,咱们是被连累的。”流云将情报整理好,一并给了贺羡南。 他只拿在手中,并不想打开看,侧头看着他道:“说说吧。” “这沈家怕是与鱼家有仇,刚回京的时候就被鱼府盯上了,元宵那日林姑娘遇上徐涧这事,也是鱼家姑娘与徐家姑娘一同策划的,因着林姑娘和主子的流言,再加上林姑娘在天净寺得玄宗大师青睐,两人倒是不谋而合,想找人毁了姑娘清白,幸而姑娘身手不错。” “后面又派了杀手半夜潜入姑娘闺房,这事是鱼相漄派人做的,并非闺阁女子的手笔。”流云面色发沉。 第二百三十三章 楠林村被屠 他们一直以为不过事那些吃饱了撑的,眼红一个孤女得了殿下亲眼的女子设计的,便一直没有细查,如今这一查,倒是查出来了这些东西。 一个大男人,竟然能恶毒的想出毁人清白这种阴私后院的招数,可见其人品多差劲。 “楠林村的事,暂时还未查到确凿证据,可以肯定的是,这鱼家是冲着沈府去的。”流云想着得到的消息,条例清晰的分析道,一脸的沾沾自喜,为自己的聪明点赞。 贺羡南却不这么想,这事看着是冲着沈家去,可都只是冲着林子漾去的,并不是争对整个沈府,有没有可能,争对沈家不过是明面上的,其实真正的目的就是争对自己,争对皇室。 因为楠林村这事,贺羡南被困在那山里七个月了,好不容易分身回了盛京,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提起楠林村,心下有些不安,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份不对劲在下人来报时,达到了顶峰。 “主子,楠林村……”卫安心情沉重,斟酌道:“被屠杀了。”一时间,院子里一片死寂,静得连呼吸声都格外清晰,外面的天色沉了下来,乌压压的黑云厚重的朝着盛京的方向席卷而来,看着是有一场大暴雨。 “在路上碰见了余公子,他已经先赶过去了。”卫安咽了咽口水,不忍的别过眼,掩饰眼底的猩红。 “他们人呢?咱们的人呢?都是死的吗?”贺羡南突然爆发了,嘶吼道:“都是废物吗?” “殿下……”卫安想到那画面,终究没忍住,眼泪顺着脸颊滚落到了地上:“全部战死了……” 这事他们没有预料到的,那楠林村的山里竟还藏了不少人,但身份可疑,目前还不能确认是否是胡夏人。 “出现了第三批人员,咱们的人被牵制住了,商无影带人屠了楠林村便消失了。”卫安从怀里掏出一个飞鸟图腾的令牌,递给他:“这是在现场发现的,另外属下查看了伤口,都有中毒的迹象,只怕是来的人在剑上涂了毒药,这才让咱们的人无一活口。” “走。”贺羡南一把拿过架子上供着的长剑,大步流星的走在前面:“先去楠林村。”他倒要看看,是何方人士,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堂而皇之屠杀朝廷官兵。 他们到楠林村的时候,雨下了下来,豆大的雨点打在身上,刺疼发冷,可这村子里的寂静却让他们感知不到身上的疼,他们站在雨里,看着街道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人,他们曾经那么鲜活,明明是从许州一路逃亡过来,好不容易得了安身立命之所,却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雨幕里,远处一个狼狈的身影正在奋力的搬动着百姓的尸体,他浑身湿透,努力翻找着里面的幸存者。 隔得有点远,贺羡南只隔着雨帘,看着他无力的跪在地上,身形萧条落寞,他的身影看着便让人跟着难过不已,落在地上的雨点汇聚成了小小的溪流,顺着地势往下源源不断的流着,掺杂着刺眼的红色。 余苏杭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挪动着男人的身子,明明前不久还那么鲜活善良,明明看着他们拿着剑,害怕颤抖不已,却还是收留他们,让他们借宿了一晚,他腰上还挂着他们临走时给的那个钱袋,他轻轻拾起那个袋子,拍了拍上面的泥沙,里面鼓鼓囊囊的,大约是舍不得花。 “商无影,我要杀了你。”余苏杭愤恨的抱着老人,放眼望去周边都是僵硬无辜的百姓尸体。 “主子!”流云还想给贺羡南打伞,被贺羡南一把推开了,冷冷的看着他们:“你们还愣着做什么?” 卫安比流云快一步,已经安排了人手井然有序的抬着人进了空着的屋子,自己上前,走到了余苏杭的身边,他也看清了他怀里抱着的老伯的脸,胸口致命的一箭,普通百姓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这么死在了这场屠杀里。 一行人花了一下午时间,将所有的百姓都搬进了空屋子里,只待雨停了,天亮了,再将人埋了。 “整整一个村啊,二百二十人啊,连三个月大的婴孩都摔死了。”余苏杭两眼无神的望着正堂堆放的尸体,无望的道:“他们有什么错,都是老百姓,这么小的孩子,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感受这个世界,都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就这么没了。” “商无影……我与你不死不休。”余苏杭一字一句,眼睛都没眨一下,只看着面前的柱子,一拳打在了柱子上,力道之大,骨关节处生生破了皮,血印在了柱子上,滴在了地上的干草上。 外面风疾雨骤,青砖瓦片被雨打的毫无节奏的清响,如同瀑布一般顺着屋檐落在地上,汇入水流里,似溪流般流向远方。 “这事,已经上报了。”贺羡南嘴巴干干的,这满屋子堆成山一样的尸体,那不过百日的婴孩,无一不提醒着做这一切的人有多残忍。 卫安和流云也是见过生死场面,在战场上厮杀过,可那是为了守护山河,守护身后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如何能不伤心难过愤怒。 终究只能草草将百姓安葬在楠林村一处朝阳的山坡上,偌大的坟冢盖着湿哒哒的新翻的土,立了一块大的无字墓碑,贺羡南带着人站在坟头,流云蹲在地上,将带来的纸钱香烛点燃,又摆上酒水。 “此仇我贺羡南必报,势必将胡夏人的头颅割下来,以慰诸位在天之灵。”再华丽的辞藻都不如付出行动更让人信服。 他看着这偌大的坟场,光秃秃的黄土包包,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手段何其歹毒,这样的人,若是做了天下共主,只怕百姓也没有生路。 林子漾终于能下床,楠林村的事已经过了小半个月了,仲秋扶着她在院子里慢慢走路,躺了这么久,身子都乏了,人也越发清瘦了,那原本合身的衣裙穿在身上,竟空荡荡轻飘飘的,恍惚风一吹便要随风而去一般,脸色苍白没有血色,仲秋不满的抱怨道:“小姐都躺了这么久,殿下也只送了点药材过来,都没来看过小姐,真是没良心。” 第二百三十四章 鱼卿尘 她知晓一开始的伤是为了贺羡南挡下的,这一次裂开,虽是在他们计划之外,可也太冷漠无情了些,半个月时间,就那日在院子里看了一眼,便再也没有来过了,实在不会做人。 那霍家老太太还三不五时的过来看了小姐呢?偏偏小姐拿命护的那个人不将她放在心上,仲秋都为她不值。 “谁都不能和仲秋比的,这世上再没有比我们中秋更贴心的人了。”林子漾却不甚在意道,那本就是意外,能送如此多稀有滋补的药材和珠宝过来,便已是上心了,更何况她是知晓楠林村的事的,只怕如今更是忙得焦头烂额了。 “那是自然了。”听着林子漾夸她,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反而格外开心的应承道:“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看着你,直到伤口没有恢复好,绝对不会让你出沈府的大门的。”话落还做了一个坚定的手势,配着一张圆鼓鼓的脸,倒是喜庆。 贺羡南这边确实是忙碌不已,又要查鱼家,还要查楠林村出现的第三方人马。 “殿下,有点眉目了。”不枉流云亲自在鱼府蹲守了那么久,总算是找到了些蛛丝马迹。 “鱼卿尘昨夜偷偷溜出府,在后门被一辆马车接走,属下亲自跟了上去,流风继续守在鱼府,您肯定想不到她去见谁了?”她去见的人,流云也是未曾想到。 贺羡南心里却是有了个大概的,他冷冷扫了流云一眼,这才收敛了脸上高深莫测那副你快问我的表情,清了清嗓子道:“去了长风苑。”那是连接着二皇子的府邸边上的一处小院,年前贺韫之在长风苑办了一场诗会,拉拢来京赶考的举子以及世家公子。 贺羡南听到长风苑,只嗤笑了一声,这鱼家可真是饥不择食,父皇母后给大哥择侧妃的时候,鱼家将鱼卿尘的名字弄了进去,结果不言而喻,自然是没有选上的,待父皇母后给自己选妃时,竟又添了进去,如今竟夜会贺韫之。 这样一个朝三暮四,求权若渴的家族,难怪连鱼玄子留下来的巨大财富都能挥霍一空,只剩下一个看着华丽的空壳。 这般做派,就不知他那二哥是什么意思了。 “流云啊,你就只看着马车进了院子,没继续看看……”贺宸北啧啧两声,面带遗憾的问道。 “那院子属下不敢靠近,有高手护着,只能蹲在外面,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又二殿下身边贴身侍卫子真送出门的,大半夜的还戴着面纱,装模作样的。”他撇撇嘴不屑的道。 两兄弟对视了一眼,都想到了其中的问题,贺羡南将手里的白子扔进旗盒里,淡淡的道:“进去的时候戴了面纱吗?你确定出来的这个人一定是鱼卿尘?”好端端的,深更半夜还戴着面纱,这倒是有意思。 “属下确定,属下跟着马车一路进了鱼府,亲眼看着她摘了面纱。”流云纠结着,想着那面纱下的神情,浑身打了个激灵,嫌弃道:“嘴都啃肿了,脖颈上都是那种痕迹……”说的隐晦,可在场的人都听出来了。 竟真是不择手段了,连这种自降身段不惜自毁清白的下作手段都用上了,就是不知道他这个二哥会不会给他们想要的东西了。 “这倒是好事,盯紧点,下次若还有这种场景,给他们添点火。”贺宸北极其平静的将黑子放在棋盘上,挥挥手道:“下去休息休息,继续守着,不光是鱼家,还有二皇子的府邸也不能松懈。” 流云恭敬的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他们兄弟二人。 “大哥的意思?”贺羡南大概猜了个八成,应当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贺宸北笑着道,既然鱼家想要攀上二皇子府,那他们不介意帮一把,去年许州瘟疫,贺羡南在伽云山遇刺,若不是遇上了隐世的沈镜辞,只怕早就尸骨无存了,虽然没有证据,可他们心里有数,此事与二皇子脱不了干系。 若是这事能做实,那么其结果也不言而喻。 “殿下,为何要应了那鱼卿尘的要求?”周檀从屏风后走出来,不赞同的问道。 贺韫之讪笑,勾起唇眼神狠厉道:“呵!鱼家想绑在本殿下的船上,痴人说梦,不过是睡了一个送上门的女子罢了。”毫不在意,连丝毫怜悯之心都没有,眼里只剩下漠然以及不屑。 见周檀还要说话,他不耐烦的制止道:“好了,你要说的本殿下都知道,啰里啰嗦的,你最好记住自己的身份,连本殿下房中事都还想要插手吗?”语气加重,带着压迫感。 周檀要说的话,便只好咽下去了,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无奈的闭了闭眼,安静的如同木偶一般立在一旁。 贺韫之心下嗤笑,所谓的孤臣,不还是被自己收服,在自己手里做见不得光的幕僚,从桌下搬了一壶酒,倒了一杯递给周檀,自己抱着坛子大灌一口,那酒水入喉,浑身都清爽了,哈哈大笑的拍了拍周檀的肩膀:“你放心,等本王坐上了那个位置,绝对少不了你的好处的。” 周檀只保持着那衣服逆来顺受的乖乖模样,人畜无害的表情,这般神色越发让贺韫之那虚荣心得到了满足。 又过了几日,林子漾胸口结痂的伤疤开始发痒,整日都忍不住想要用手去挠,只是仲秋看得紧,压根不许她这般作践自己,去找沈镜辞拿了点药,抹上后倒是舒缓了那如同蚂蚁爬过的痒意,拿着新递进来的账本看得津津有味的。 “子漾。”余苏杭带着贺羡南从外面进来,林子漾听见声音抬起头看过去,抬头的刹那,院中的榕树叶子被风吹着落了下来,稀稀落落的几片叶子落在她的裙摆上。 贺羡南走在余苏杭身侧,一进门便见着林子漾低垂的眉眼,拿着账册看得仔细,安静的如同一幅画一般,听见余苏杭的声音,那抬头的动作,像是画卷活了过来,养了一月有余,脸上多了点肉,肌肤白皙盛雪,明眉皓目的,那乌黑的长发垂了些许在胸前,风起带着几缕发丝飘散,少女突然就弯了眉眼,笑得柔和又温婉,露出嘴角两个圆圆的小酒窝。 第二百三十五章 悸动 就这么一瞬间,他整个人如同被一支利箭穿胸而过,正中靶心,本是沉稳跳动的心跳剧烈的不受控制的跳动起来,他的视线也难以从林子漾的脸上挪开。 “林姑娘……”贺羡南用极大的毅力压下了那心口的悸动,谦恭的抱拳弯腰行了个大礼。 “本该早早来看看姑娘的,但最近实在是事务缠身,加之姑娘要养身体,未免姑娘忧心,故而拖到如今才来,实在是羡南的错。”贺羡南简单的解释,她漆黑的眸子看过去,只剩下干巴巴的张着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仲秋在身后翻了个白眼,气性大的嘟囔道:“什么事务缠身,不过是不想来看小姐罢了,亏得小姐舍身救你,真是个白眼狼。”心里眼里,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是对贺羡南的不满,就差赶人了,那眼里的敌意就要藏不住了。 贺羡南只当没听见,说来也确实是自己的问题,这些日子,查的事情太多了,又不敢分心出来,生怕自己露出马脚,倒害得林子漾处境更不好,养不了伤。 人呐,若是坚若城池,固若金汤,无坚不摧的没有软肋,那必然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他不敢冒这个险,将还在养病的人也拖进去,就如同这次受伤一样,若是他早点去,林子漾怎么也不会这样。 “殿下有心了,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过是家里人紧张,特意夸大了些。”林子漾神色淡淡的,语气却很认真,看着他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 “倒是还得多谢殿下送来的药材,否则子漾只怕好的没这么快。”她说的那么认真又正视,眼里清澈看不出别的情绪,既没有怨也没有恨,就格外平静。 “对了,子漾,你前两日不是说想吃栗子糕吗?我寻了你三师兄,让他们家厨子按着师娘给的配方做了一份,你尝尝。”余苏杭将点心打开,露出里面米黄色的糕点,香气扑鼻,他催促道:“你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林子漾拿了一块糕点,见几人都紧张的看着自己,好笑道:“一块吃吧。”味道还行,却始终感觉缺了点什么,尝着也不过如此,但还是很给面子,将一整块都吃完了,仲秋时刻注意着她的神色,见她似乎有些噎着了,急急倒了杯温水递给她,林子漾接过只喝了一小口便放下了。 余苏杭也尝了一块,跟他在酒楼吃的味道似乎有偏差,并没有那么好吃,只吃了一口便放下了。 “子漾,今天师兄过来其实是有事情跟你说的。”余苏杭这段时间一直在查商无影的踪迹,如今已经有了眉目,他也打算启程了,就算是翻遍天涯海角,他都要将他们找出来,挫骨扬灰,让他们死的比那些无辜的百姓更惨才行。 “师父师娘说再过半月,等你伤口恢复的差不多了,便启程回冥川谷,还得找大师兄,我也准备启程了。” 贺羡南一听这话,便知道余苏杭要去哪里了,昨日他派出去的人来报,在上阳城附近发现了商无影一行的踪迹,看他如今这样,必然是要追上去的。出了上阳城便是一望无际的荒漠,那是胡夏人的地盘了,几年前他曾去过那片荒漠,人烟稀少,野狼出没,气候多变,危险重重,他带着卫安遇上了可怕的火烧云,朝着他们席卷而来,那铺天盖地的热气差点没弄死他们,若非意外掉进了一处冰窖里,只怕那时候便将命丢在了里面。 他想着那惊心动魄的三个月时间,虽然险象环生,可他也搞清楚了许多事情。 “师兄,你不准备回羌洲了,对吧。”林子漾从他脸上看见了失落难过的神情,带着遗憾和不甘,由此猜测了出来:“最近可是出了什么事?” 有时候余苏杭是真的佩服林子漾的大脑,聪明的时候是真聪明,轻微的一个表情变化,她都能猜个大概。 “让我想想,这一个月里我几乎没有出过门,消息有些闭塞。”林子漾仔细思索着,想着这段时间余苏杭经常过来看她,总是回带些小玩意给自己解闷,也只有一回来的时候,眼底一片阴翳,压抑着身上的火气。 恰好是下过暴雨后的一天下午,他整个人似乎被抽干了力气和灵魂,手里抱着一捧小雏菊,那花瓣小小的,紫色黄色蓝色夹杂着,抱在怀里,神情低落的看着那些花,她还调侃了一句,现在想来,应当就是那时候便出事了。 “你……”她看着贺羡南,想起在楠林村离开的时候,他还在与商无影对垒,这些日子也不见其踪影,试探的问了句:“楠林村的事处理好了?”她见两人神情一滞,便知自己猜的方向是对的。 “你怎么知道的?”余苏杭惊吓的站了起来,睁大双眼不可置信的问道:“子漾,谁跟你说了什么?”这副慌张的模样,林子漾越发肯定,是因为这件事情了。 “你别管谁跟我说的,你就说你想要做什么?”林子漾淡淡的望着他,镇定自若的看着他,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将两人都给唬住了。 “我还能做什么?那商无影敢屠村,那我必然要那他的人头来祭奠这些无辜的百姓的。”余苏杭哼了声,恨恨的道。 林子漾被他这话炸的瞬间不知如何反应了,楠林村没了?是这个意思吧?换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两人,颤抖着身子,面带质疑的扫过他们,希望从他们脸上找到不一样的答案,连最后一丝希望都破碎了。 “如你所想,楠林村没了,商无影屠村后失踪,好不容易有了踪迹,我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余苏杭也不再隐瞒,神色晦谟的道,脑子里全是那日赶到楠林村看到的惨况,多狠毒的心思啊,那些百姓手无寸铁,毫无抵抗之力,为何要下如此中的手?整个村子无一活口,死在了那些本该在战场厮杀的将士手里。 第二百三十六章 鱼家的过往 林子漾呆愣愣的,同样也想到了,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生活的楠林村的百姓,多是许州一带附近的流民,难得有地方安家,竟送了命。 “师兄,你一个人去,如何能与这些人做抗争?”林子漾担忧的问道,她实在是不放心余苏杭一人前往,劝慰道:“不如等我身体好了,我们一起去。” 余苏杭看着她,眼底欣慰,到底是自家师妹,才能如此关心自己,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顶,毛茸茸的发丝,手感极好,他笑着拒绝道:“你好好养身体,不用担心师兄,这么多年师兄在外面能混好,可不是靠的自己,咱们手里也是有人的。”他从义父手里得到一块白玉长蛇令牌,是能够调动暗处的人手的,是国师府最后的底牌,也是他们最后的底牌。 林子漾见余苏杭说的恰有其事,也不再劝了,想着等自己身子好了,再去寻师兄也可以,看着他郑重的道:“师兄一切小心,万万要保全自己。”她知道的,余苏杭这个人从他们认识开始,便带着一股子倔强,虽然说话呛人,可他做的每个决定,至今为止还没有人拦住的,她也只能担忧,只能不痛不痒的关心几句,望他能将这话记在心头。 “这样,这个也给余兄,拿着这个信物,若有需要便去上阳城的阡陌驿站。”这是几年前,自己在上阳城留下的暗桩,也是因为商无影才启用了,若是能给与他帮助,也是极好的。 很是简单的一个黑色的三角形的镖体,用一根红绳拴着,躺在贺羡南的手心里,这也是他这次过来的目的。 “多谢。”余苏杭客气的道谢,难得没有呛声,将信物塞在腰封里,笑着恭喜道:“听闻殿下不日便要成婚,提前恭贺一声。”早前便听闻贺羡南与陈星辰的婚期定在了十月六日。 贺羡南听他这话,心下一紧,心虚紧张的看向林子漾,见她神色如常,松一口气的同时竟还有些失落酸涩之感。 “多谢。”贺羡南干巴巴的回了两个字,总觉得心口堵得慌,想要解释一番可看着他们神色,都不甚在意,又怕被误解。 狼狈的匆匆告退,碰巧就在门口遇上了流云前来寻他。 “主子,太子殿下让您进宫一趟,阿福在府上等着。”阿福是贺宸北身边的大太监,向来没有什么事情需要他亲自登门的,连他都亲自来了,只怕是大事情了。 “走。”贺羡南翻身上马,只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府邸,阿福见他步履匆匆,放下了茶盏站起身,跟着迎了上去,背微微弯着,说话也是讨好的,低眉顺眼的,只不过那双眼睛看着就精明。 “见过三殿下。”他开口便是一股子尖细嗓音,却不刺耳,听着倒还算顺耳。 “何事竟连阿福这个大总管都派出来了?”贺羡南总觉着这事和自己查鱼家有关系,阿福只是讪笑着,四下看了看,周遭是井然有序的下人,在各自忙碌着:“殿下见了爷就知道了。”竟是连一个字都不肯吐露的。 贺羡南见他这小心谨慎的模样,微微颔首道:“劳烦公公稍等片刻,本王换个衣裳。”他心下已经有数,匆匆换了浅棕色的袍子,随着他一道出了府门,往皇宫而去。 直到入了东宫,进了大哥的书房,又被贺宸北带着入了密室,心下越发的肯定了猜测。 “我想你应当也猜到了,我的人查到些东西,你看看。”贺宸北将桌子上堆着的几个折子递给贺羡南,示意他打开看看。 贺羡南盘腿坐在蒲团上,认真翻看着那折子,越往下看,脸色越差,这鱼家可真是从根上就烂透了,竟还恬不知耻的想要攀上皇室。 几本折子,将鱼家三代都查了个底朝天。 鱼玄子乃是前朝珈迩古国的太师,为了权势,竟让自己的嫡女鱼相湘学了勾栏院子那些烟花女子的做派,更是为了让其得宠,花费大量金钱养着其身子,说一句冰清玉骨不为过,蒲柳之腰盈盈一握,二十年前刚年满十六便被送进了后宫,后面一度宠冠后宫。 为鱼家的子嗣谋了不少职位,而这位姑娘,仅仅入宫四年,重阳皇陵祭祖死在了颂卜山。 “大哥,这些……”贺羡南都还未翻完,抬起头看着他,不过短短几日便查出了这么多东西。 贺宸北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只皱着眉头,焦虑不已的道:“你先看完,全部看完再说。” 这鱼家也曾只手遮天过,保不齐这鱼相漄也想要恢复鱼家的辉煌,便不难猜测与胡夏人合作的目的了。 贺羡南越看眉头皱的越深,这鱼家真是复杂的很,若不是理好了顺序放置,他这脑容量还不一定能懂其中的弯弯绕绕。 特别是在鱼相漄上位这十几年里,鱼家所做的这些事,隐秘又毫无规律,似乎毫无野心,表面看上去真的是一派与世无争。 “目前能确定的就是这些,你看出些什么了?”贺宸北望着还有些没回神的贺羡南问道。 “大哥,你说……珈迩皇室乱起来的那几年,鱼家是否有那种心思?”他想着那折子,深深吸了口气,这一家子倒真是会布局,若不是鱼玄子在皇陵重伤,又被林重伯牵制了几年,只怕这天下早就改姓鱼了。 “你觉得呢?若不是鱼玄子心急走错了一步棋子,若没有放火烧国师府,只怕真的谋成了。”贺宸北不得不感叹鱼家的手段,一步步小心谨慎,能谋划这么多年,也确实是有魄力的。 贺羡南这才回过神,点点头认真的道:“技高一筹,这林重伯确实厉害。” “按照这里面记录的,大哥有没有觉得那一把火放的很突兀?”贺羡南指着折子,目光炯炯的看着桌面道:“这可是能为一件事筹谋多年就为了等一个机会的人啊,连自己的嫡女都能往勾栏院里扔,就为了送她进宫争宠,若不是咱们细查,你能想到吗?”贺羡南总觉得那把火不对劲,堂而皇之烧了国师府,哪怕没有证据,可那时候的国师府和太傅府已经形同水火,但凡国师府有一点意外,都会往鱼家身上怀疑的。 第二百三十七章 进宫 “确实很突兀。”贺宸北叹了口气,活动了下酸涩的脖颈:“而且皇陵倒塌也很奇怪,那可是珈迩皇室千年的古墓啊,怎么偏偏就倒塌了呢?”他摊开桌上的堪舆图,指着标着颂卜山的地点道:“你仔细看看,是不是风水极佳?”这是十几年前的地图。 贺羡南坐着仔细研究了一遍,若那颂卜山市龙头,那伽云山便是龙尾,巍峨连绵的山脉便成了龙脊背。 “这两处竟然是龙爪。”贺羡南视线落在龙爪的位置,一处正是许州,另一处则是羌洲。 “看出什么了?”贺宸北见他蹙着眉头紧紧盯着两个爪子所在的位置,疑惑的问道:“这两个位置有什么问题吗?” “大哥可有最新的堪舆图?”贺羡南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他道。 贺宸北起身,在身后的墙壁上挂着的壁画上摸了摸,从画框下取了一张羊皮卷出来,摊在他面前:“诺,看看吧。”这张新的堪舆图,详细记录了南靖所有的军事防控布置点,比珈迩古国的堪舆图要仔细很多。 贺羡南仔细对比着两张图纸。 “大哥,可发现其中有什么不一样吗?”贺羡南将两张图纸都推给贺宸北,挑着眉道。 “所以……鱼家为的不是权,所以他们才敢与胡夏合作,他们要的……” “珈迩古国的宝藏。”贺羡南出声,指着皇陵的位置道。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查询的这么多有关鱼家的事,除了鱼相湘在后宫为鱼家子嗣谋了些许不痛不痒的官职,可这些官职所处在的位置,恰好是那一整条龙脉的走向。 “接下来的事,你就不要管了,都交给大哥便好,离你的婚期不过一个月时间了,好好准备着,收拾收拾自己,容光焕发的做新郎官。”贺宸北拍拍他的肩膀,既然已经知晓鱼家想要什么了,那后续行动便简单了。笑着道:“对了,母后昨日还在念叨你,一会去锦绣宫请个安吧。” 贺羡南点点头,听从的道:“那我一会便去,陪母后吃个饭,大哥一道去吗?” 贺宸北想着之前这个混小子为了不去徐阁老的孙女,在御花园和练武场闹的那一出,如今看着倒是沉稳很多了。 “大哥就不去了,你嫂嫂这几日病着呢,府中事务也多。”贺宸北收拾了桌子,将折子和堪舆图都仔细收起来,带着他出去。 刚出了书房便见着乳娘带着阿阮从小道上过来,小姑娘才两岁,小短腿摇摇晃晃的走着,手上拿着一个画着福娃的彩色拨浪鼓,张着嘴巴咿咿呀呀的,露出白色的牙床,乳娘小心的跟在身后护着。 “阿阮,来爹爹这里。”贺宸北扔下贺羡南,几步上前在距离小姑娘不到一米远的位置停下了,好脾气的蹲下身,那袍子的一角拖在地上,贺羡南慢悠悠跟在后面,看着小姑娘扑进贺宸北的怀里,倒是听清了“爹爹”两个字,那一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心口,隐秘的生长着,就等着发芽了。 贺宸北抱着阿阮站起身,转过头看向贺羡南,笑得一脸春风得意,炫耀道:“行知啊,你看阿阮多可爱啊,阿阮,叫小叔叔。”敲了敲拨浪鼓的鼓面,笑得格外满足:“你呀,就该早点成亲的,也不至于现在府上连个正经主子都没有,回府多孤单寂寞了,冷清得很。” 一说起成亲这个事,贺宸北便有停不下来的趋势,挥退了乳娘等人,抱着阿阮送贺羡南出东宫,两人走在宫道上,贺羡南麻木着一张脸听他唠叨喋喋不休。 “那陈星尘做你正妃都要得,品性好,家世也好,长得也算是个美人,性子更是柔和,要大哥说,给你做侧妃都委屈了人家姑娘了。”贺宸北打趣道:“也不知你正妃要选什么样的女子,那林子漾你可不要再想了,那身份定然是配不上你的,若是做妾便随你的愿了。” 本是波澜不惊的心,在听到林子漾这个名字的时候,突突跳了两下,他停下脚步,不认可的望向贺宸北,带着点怒气道:“大哥就送到这里吧,弟弟自己去。” 林子漾哪里不好了?为身受重伤的自己找药,遇到危险让自己先走,还亲手给自己做栗子糕,虽然味道不咋滴,在许州还以身为饵,让他们抓到兰若人,后面一路来盛京,也不矫情,她也才十几岁的小姑娘,别的世家女子在家中族里的庇佑下万事不愁的长大,她在山野野蛮生长,要他说,这盛京就没有哪个女郎比得上她的,又仗义救人,在楠林村救了盛如雪,后面又给自己挡了一剑,差点没命了。 做妾?怎么可能! 贺羡南越想越气,步子越走越快,很快就出了东宫。 去了锦绣宫,贺韫珠也在,正在院子里跟着秀芝姑姑修剪内务府送过来的菊花。 “见过福王。”秀芝姑姑见着他进来,将剪刀放下,又拿帕子擦了擦手,这才笑脸迎上去,见他黑着一张脸,安抚道:“殿下这是怎么了?可是哪个宫人不长眼惹了你?” 贺羡南摆摆手,只硬声问:“母后在吗?” “在的,三哥,母后刚刚还在说起你呢,亲手给你做了件貂裘。”贺韫珠毫无眼力见的上前,笑意盈盈的道,秀芝姑姑摇摇头,皇后娘娘给三殿下准备的新婚贺礼就这么被她给说了出来,哪里还有什么惊喜。 这四公主……秀芝姑姑摇摇头,带着贺羡南进屋子:“娘娘,三殿下来了。”她正坐在案前,翻着手里的账册,案台前摆着一个镂空凤凰香炉,沁人心脾的兰香,倒是让贺羡南心里的火气散了点。 “儿臣拜见母妃。”贺羡南跪下,恭敬的磕了三个响头,这才看向皇后,见她神色倦怠,关切的问道:“母妃可是哪里不舒服?” 皇后放下账册,揉了揉额角,看了眼外面,悠悠的道:“无碍,只是看账册看的时间久了些,有点累。”朝着他招手:“来,坐这里给母妃看看。” 第二百三十八章 盛景梵 孩子大了,又领了差事,在宫外建府,这一年里也见不着几次,每次都匆匆而来又匆匆的走,哪有不遗憾和落寞的,总是担心孩子在外面做事的,生怕他受伤了,生病了。 看着倒是比之前见着要健硕一些了,晒黑了些,多了几分阳刚之气,五官也比之前更硬朗,似乎短短半年多的时间,长开了不少。 “那陈家姑娘,可有约过人家?”皇后想着他的亲事,多少还是欣慰的,至少这侧妃是给他定了下来,府上有个掌事的女主人,怎么也比自己一个人好,不会乱。 贺羡南毫不在意的道:“母后又不是不知道这半年儿子过的是什么日子,哪里有时间约她啊?再说了,见不见都那样,日后管好府上,该有的体面儿子不会少她的。”他太清楚皇家的亲事是怎么一回事了,不过是多方利益的交换和结合。 一个侧妃,能给她体面已经是荣幸了,做到相敬如宾便好。 “你啊,那陈姑娘哪里不好了?本该是正妃的,你想要自己选正妃,都依了你,你也该依下母后的,好好待人家才是,可别在一天天的不着调。”皇后语重心长的跟贺羡南讲道理。 贺羡南一脸不耐烦,抬手以小拇指挠了挠耳朵,漫不经心的道:“母妃,你们都如愿将人塞我府里了,可别再管我如何了。”他脑子里还想着大哥说林子漾的那些话。 身份,身份,身份! 这就像一个巨大的鸿沟,生生将他想要跨出去的步子给阻拦了回来。 “好好好,那便不说了。”皇后见他沉着脸,不开心的模样,到底是心疼的,提起了一旁的贺韫珠的亲事。 “珠珠的亲事,母后看中了三个人选,你帮着参考一下。”秀芝姑姑从内室抱了三张画像出来,摊在桌面,将画卷打开。 “这个,新科状元周檀,才学有,模样也生的好,家世虽然不怎么样,可这样的男子更容易拿捏,你觉得呢?”皇后指着周檀的画像问道。 “父皇不会答应的,这周檀尚了公主,这职位便停滞不前了,如今朝堂正是需要寒门学子的时候。”贺羡南直言道,见着贺韫珠神色悲伤,便知她对周檀也是满意的。 可她自己满意有什么用,皇家子嗣的亲事,没有谁能逃过安排。 “那这个,盛大人的孙子,盛景梵,如今领着五城兵马司的职,人口简单,没有那么多糟心事。” 贺羡南却没他们这般乐观,她的亲事只怕没这么容易就定下来。 “母后多看看吧,多几个选择给父皇。”贺羡南不忍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只笑着道:“也得我们珠珠满意才是,对吧。”眸子幽深,掩藏这汹涌的情绪。 “三哥就知道打趣人家。”贺韫珠扑过去作势要打贺羡南,他微微侧身避开了,见她这般少女怀春的神色,到底还是没忍住提醒道:“母后尽快将人选定下来吧,如今北盛和胡夏可对咱们南靖虎视眈眈。” 这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虽你不是一个娘亲生的,但到底是养在母亲名下,又是一道长大的,总是比其他的皇子皇女感情来得深厚些。 若是需要和亲,宫中也不过是四公主和五公主,四公主已经十六了,而五公主不过十四,选谁这不是一目了然的吗?若是能避开这和亲,怕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了。 贺韫珠自然也听出了其中的利害,当下便跪下了,满带哭腔的祈求道:“母后,三哥,你们可千万要救救我啊,我不想和亲,不想离开你们去千里之外。”匍匐在地的身体不住的颤抖。 贺羡南没有说话,皇后见她这般失态,一点也不稳重,心下有些厌烦,这个公主也是从小养在膝下的,遇事不思考如何解决,就知道哭哭啼啼的,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事不过只是猜测罢了,你这般姿态作甚,你是南靖的公主,哪怕真需要你去和亲了,你也该认,这都是命,何况事情还没发生。”她指着贺韫珠怒其不争的吼道:“哭哭哭,就知道哭,这么多年了,你三哥给你收拾了多少烂摊子,若真和亲,你三哥还能跟着你去帮你收拾吗?”十几年时间,该教的也都教了,不管是嬷嬷还是自己,都明里暗里给她讲过多少道理和处事方式,可一直如同烂泥一般,扶不上墙。 “母后,儿臣还有事,便先走了。”贺羡南起身,整理了下衣袍,秀芝姑姑从室内将皇后给他做的那件貂裘大袄抱了出来,笑着道:“这是娘娘亲手给殿下做的,老奴让人给殿下送府上去。”贺羡南看着那宝蓝色的料子,镶嵌了白色的狐狸毛,倒是雍容大气,他直接拿过披在身上道:“何必麻烦,穿着便好了。” “多谢母后,儿臣很是喜欢。”系好带子,又上下左右都打量了一圈,很是满意的笑着冲皇后道:“母后,儿臣走了。” 秀芝姑姑将贺羡南送出了锦绣宫,他出了宫门,便将大袄解下来,扔给了守在马车边的流云手中,一脸的肃杀:“走,回府。” 林子漾跟着沈镜辞他们一道离开盛京这日,贺羡南命人送了不少的礼品,整整齐齐的堆了一马车,站在茶楼上看着马车从眼皮子底下驶过,渐渐出了城门,这个位置是曾经他们一道坐过的位置,那时候是徐峰押送粮草,带着霍远他们一并离京,他们还在茶楼上看了一出好戏。 如今不过大半年时间,他们也离开了盛京了,恍惚元宵看烟花的盛景还在眼前,可如今只看着那几辆马车渐行渐远,被城墙挡住了,只剩下城门进进出出的百姓。 “殿下竟然不舍,为何不亲自去送送?”卫安抱着剑,不解的问道,他能感觉得出来,主子的情绪不好,眼底是有不舍的。 第二百三十九章 桥谷关再见霍远 “回府吧。”他起身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将窗户合上,径直下了楼,刚上马车,前面铺子便传来一阵争吵声。 “徐紫凝,你也好意思跟本姑娘争头花,也不看看你如今什么身份?”鱼卿尘嚣张跋扈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尖锐刺耳。 “就是啊,你父兄都不是好东西,你也一样,离我们远点。”这倒是没听过的女声。 “去趟南苑胡同。”贺羡南放下车帘,吩咐卫安道。 卫安收回视线的一瞬,从那看热闹的人群间隙里,看见了陈星尘那张温婉的脸,坐在那大堂,一点也没有被他们的争吵所影响,倒是稳得住。 马车晃晃悠悠的转去南苑胡同,那胡同尽头是沈府,马车就停在巷子口,贺羡南下了马车,顺着巷子走进去,两边是青翠的竹叶,青石板铺得整整齐齐,偶尔有一两块石板碎了裂缝,他看着沈府合上的大门,那门口蹲着的两只石狮子,依旧威风凛凛的矗立着,张着嘴看着似在笑,他一步步走上台阶,拉起门上的圆环,叩了几下,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谁呀?” 门开了,陈伯佝偻着背,眯着眼睛看着眼前锦衣华服的年轻人,凑近看了好一会才惶恐着要跪下,被贺羡南一把拖住了。 “老伯不必多礼,我就是过来看看。”贺羡南透过那半开的门,看清了里面的院子,一片清冷,连个人影都没有,只剩下一条半老的黄狗趴在石板上,懒洋洋的摇着尾巴,晒着太阳。 “儿子跟他们一道走了,我老了,也没多少活头了,便过来帮他们照看房子。”陈伯不待他问,便说了为何自己会在这里,贺羡南只觉得阳光格外刺眼。 “若是有人找麻烦,或者需要帮助,老伯尽管去福王府。”贺羡南扔下这句话,也没有再想着进去,只在门口又待了一会,眼睁睁看着大门在身后合上,那沉重的关门声,似将他的心一并关在了里面。 不过半月时间,沈镜辞一行人便到了许州地界,却没有直接进城,转而往桥谷关而去。 “师娘,你说师兄到底去哪里了?”这一路走来,他们都沿路打听了辛夷的下落,可碰上往盛京逃亡的百姓里,竟没有一人知晓。 “你师兄聪明着呢,不会有事的。”月娘见她满脸愁容,笑着安慰道。 刚到桥谷关便遇上了盘查,那路口被官兵设了卡口,需要有通关文书才可通行,负责的竟然是霍远。 大半年时间未见,头上已然染上了白发,脸上也生了皱纹,沧桑了不少,看着比之前老了五六岁了,走路姿势也有些不对劲,一高一低的走着,手里拿着一个馒头正大口大口的吃着。 “霍兄!”沈镜辞下了马,将缰绳递给小厮,扯了腰间的水壶递给霍远:“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霍远见是他们一行人,也不再多话,只吩咐手下人放行,低声道:“你们先过关口,晚些时候再聊。” 还未待霍远告知事情始末,几人在桥谷关便从那些流民嘴里拼凑出了真相。 流云城需要支援,那新上任的总督贾大人为了立威,让霍远带了三千人前往流云城,却不给粮食,待他匆匆赶到流云城,徐峰已经战死,施统领下落不明,整个流云城被北盛大军占领,一行人狼狈折返,却在途中被北盛埋伏,折了一千多人,一路逼退进许州,那贾大人贪生怕死,竟带着人降了北盛,将许州直接拱手让人,霍远只得带着人退守桥谷关。 “这霍大人是一心为民,可架不住有卖国贼。”一旁啃着馒头的百姓气不过的忒了一声:“不管许州百姓死活,还为了向北盛表明忠心,将霍大人的腿弄折了,又是多事之秋,连连休息不好,那腿也一直都不好,靠的近一些,都能闻到大人身上腐烂的肉味。” “是啊,以前苦是因为珈迩皇室无作为,如今苦是因为南靖皇室不作为,我还听闻,这霍大人曾经可是京兆尹,只是珈迩覆灭了,许大人才被下放到许州的。” “这个都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没有想到,不管是珈迩还是南靖,苦的始终是我们这些老百姓,唉……” “是啊……当官为民,可真正做到为民的有几人呢?” 一群人聚在一起嘀嘀咕咕,恰好被他们听了个遍,沈镜辞心下悲哀,是啊,能为民请命的不过寥寥几人,餐位素食的才是普遍。 “霍叔叔……”林子漾想到刚刚在关口见着的人,又听见这些议论声,哽咽道:“师父,我想杀了那个贾大人。”为官不仁,实在是不配活着。 沈镜辞平静的扫了林子漾一眼,看着眼前简陋的棚子前守着的人,停下了步子:“柳管家,可还记得我?”柳管家与霍远一样,身上带着伤,霍远是腿脚不便,但柳管家则是眼睛没了一只,,可眼底一片精光。 “沈先生。”柳管家惊喜的唤道,眼里的光瞬间亮了不少,见着他们拉着的两大车行囊,也知他们的打算。 “桥谷关的府邸收留流民了,我们暂时就住在这里,沈先生若不嫌弃,不如一并住下吧。”这棚子搭的很大,有门有窗,只不过是稻草搭起来的,四处漏风罢了。 竟活的如此潦草。 沈镜辞红了眼眶,吩咐下人将行李搬下来,堆到了棚子一角堆着,边上的锅里正在煮着稀饭。 “如今缺粮食,只能将就着吃了,保证饿不死,也不知还能撑多久。”柳管家看着那米缸发愁不已:“那谢家小子倒是送了几次粮食过来,杯水车薪啊。” 谢家? “可是谢楼非?”林子漾开口问道。 “是他。”柳管家道:“他们送粮食到流云城后,谢楼非便回了许州谢家,后面许州降了,谢楼非便没了消息,却时不时送点粮食到桥谷关来。”他提起谢楼非,欣慰却又遗憾道。 第二百四十章 陈星尘被杀 “你们舟车劳顿,先歇一会,晚些时候大人就回来了。”柳管家进了屋子里,随意给他们整理了几个床位:“只能委屈你们暂时将就一二了。”仲秋跟着林子漾一直没有说话,听见柳管家这话,看着里面并排放着的几个床位都只是在地上铺了干草,搭上陈旧的褥子,闻着都有味道了。 捏着鼻子,一点也不想躺下。 “先睡吧,晚些时候见着了霍大人再说。”沈镜辞从包裹里取了一条毯子,递给月娘道:“你与子漾睡这边,盖上毯子。” 盛京,贺宸北接到了霍远递进去的折子,详细写了许州的事,贺宸北看着上面的文字,气得一把将案台掀翻了,阿福瑟缩着身子,恨不得隐身才好。 “真是岂有此理,贾世源就该千刀万剐。”他一把将折子甩在阿福身上,怒气冲冲的道:“跟孤去见陛下。” 大步流星的走在前面,阿福急急捡起折子,只瞥了一眼,便再也不敢多看,战战兢兢的跟着他出东宫。 乳娘正陪着阿阮在花园里摘花,见着贺宸北大步流星走过来,小姑娘完全没感知到危险,反而是乳娘先察觉到了强大的气场,整个生人勿进,急急过去将阿阮抱在怀里,跪在地上请安,贺宸北眼尾都没给一个,直接无视他们。 同一时间,陈星尘带着丫鬟偷偷溜出府,连嬷嬷都没有带。 “小姐,就三天时间了,您不如好好待在府里,明天铺子就将喜服送来了,不急于一时。”丫头春连一边四下观察着,生怕被府上人发现行踪,嘴里劝道。 “你不懂,春连,一辈子就这么一次盛装出席啊,自然要仔细些,一会去铺子里试好喜服,哪里不合适便可以让他们直接修改,免得再送来送去的,万一弄坏了怎么是好?”陈星尘嘟着嘴,满脸幸福喜悦的望着她道,离婚期越近,她便越是期待,曾经哽在心头的一根刺,如今也拔出来了,那孤女已经离开盛京了,以后殿下身边就只有自己,只要她用心待他,将府上事务打理好,殿下自然能看清她的好,将心思放在自己身上的。 她陈星尘有这个自信。 两人直奔成衣铺子,掌柜的也知晓是来试婚服的,请了陈星尘上楼,那雅间的架子上挂着红的刺目的喜服,绣着大片的牡丹和祥云,外面的大袖衫背上绣着一对漂亮的鸳鸯,栩栩如生,看着就令人爱不释手。 陈星尘上前,指尖轻轻拂过那大袖衫后的鸳鸯羽毛上,那种发自内心的欢喜和惊艳,如何也没办法掩饰的。 “陈姑娘,不如先试试,哪里不合身,咱们也好让绣娘改。”掌柜的是个圆脸夫人,看着便让人心生愉悦的长相,说话也好听。 陈星尘点点头,有些羞涩的道:“我也正有此意,稍等一会。”便带着春连进了里面,那夫人命人将衣裳从架子上取了下来,抱进去,春连尽心的为她换了衣裳,这大红色的喜服,她也不得不感叹一句:“小姐,可真好看啊,若是殿下见了,必然会喜欢小姐的,那山野里的孤女怎么可能成为小姐的威胁呢。” 是啊,这盛京觊觎贺羡南的女子何其多,可只有自己,才是圣上亲赐的福王侧妃,与他们自然是不一样的,想来也是殿下有此意,她看着身上的喜服,笑得越发的开心。 “春连,你看看腰身是不是大了点?”她感觉腰间有点不贴合,有点磨皮肤,戳了戳春连道。 春连微微弯腰,检查着腰间一圈,竟发现腰身处破了一个大洞,连线都散落了。 “你们是怎么做事的?这么大的问题都没有人发现吗?夫人,您自己看看,这腰间多大一个洞啊?”春连见那么一个洞,瞬间脾气就上来了,一把拉开门,朝着外面大喊道。 恰在此时,一支利剑顺着大开的门穿了进去,春连还未反应过来,便只听见嘭一声物品倒地的声音,春连呆呆的转过头,自家小姐已经倒在了屋子里,胸口插着一支利箭,眼睛睁得大大的,嘴角流着血。 “小姐……”她大步跑过去,匍匐在地,紧紧抱着她,撕心裂肺的喊道:“小姐……” 外面乱糟糟的一片,整个铺子都鸡飞狗跳起来,很快京兆尹便来了,第一时间将铺子给围了起来,发现死者是陈星尘,面色凝重,吩咐下人道:“去尚书府一趟,再去福王府一趟,速去速回。”这可真是糟心的事。 大红色的嫁衣穿在身上,上一秒还脸颊带笑,满满的都是对未来的憧憬和幻想,却在下一瞬间,没了呼吸。 “给本王查,朗朗乾坤,竟敢光天化日之下行凶。”贺羡南到的时候,只匆匆看了眼已经被仵作盖上白布的陈星尘,气愤不已的道,心内是难过的,虽然不喜欢她,可该有的礼数和体面都会给她,这是前几日约她出来时,已经给她承诺过了的,但更多的是愤怒,连他的侧妃都敢杀,这简直是将皇室的脸面扔在地上踩。 不过两日,京兆尹便将犯人缉拿归案了,如何也想不到是早已失踪的徐涧,而作案动机更是滑稽。 “我不信我父亲有那个胆子私采金矿,就算我父亲私采了,那也是徐元指使的,总不能好处都被徐元得了,祸事都让我们这一房背。”徐涧跪坐在大堂上,都不需询问,便招了。 “徐元只是降职在家思过半年,再不轻不重的罚了一年俸禄,可我的父亲,母亲呢,处死,若不是我父亲将我塞进了押运粮草的队伍里,只怕我也活不到现在,不过都无所谓了。”他阴恻恻的看着贺羡南,笑得格外诡异。 “你要报仇,你找徐元啊,你害我女儿做什么?徐涧……我打死你!”陈尚书拿过手边的杯子往徐涧头上砸去,他只恨恨的看着贺羡南,不躲避,那杯子砸在额头上,鲜血瞬间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陈尚书犹不解气,扑上去毫无形象可言的抓着徐涧打。 第二百四十一章 徐元的报复 “徐元一样跑不掉,我告诉你们,你们所有人都该死。”徐涧发了狠,红着眼眶,怒目圆睁的嘶吼道:“哈哈哈哈哈徐元,我要他生不如死,他最爱的最看中的儿子,死在流云城的战乱中了,身首异处,可真是痛快。” “而你,陈尚书,在我父亲这件事上,你可没少拱火,我知道,我们这一房确实没什么本事,我父亲也爱贪小便宜,喜欢在背地里做些小动作,但我父亲可从未害过你,而你呢,你落井下石,我父亲尸骨未寒,他那个位置便寻人顶了上去,人血馒头好吃吗?”他通红的眼眶,带着视死如归的狠绝,平等的憎恨着在场的每个人。 “而你,贺羡南,你一样可恶,若不是你上报采私矿这件事,我父亲根本就不会死,既然你与陈安这个老匹夫要联姻,那我就杀了这人,让你们都痛不欲生。”他癫狂的喊道,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容,整个人极度扭曲。 “哈哈哈哈哈陈星尘这个贱人,你们肯定不知道吧,她啊贪恋本公子的皮相,又贪恋皇家的权势,将眼光放在了后院干净的三殿下身上了,本公子也算为她筹谋过了,竟敢过河拆桥,我不过是报复回来罢了。”。 “不然你们以为就徐紫凝那个蠢货,真的能指使我去毁人清白?”贺羡南听到他这番话,心下一惊,当初查到的是,徐涧是受徐紫凝挑唆,才在元宵节拦了林子漾去路,若不是她会功夫,指不定就得逞了,竟不想从头到尾都是看起来无害的陈星辰在背后受益的。 也算是误打误撞,将楠林村金矿这事算在了徐家头上,也算是间接害了徐言,可若不是他一开始就打林子漾主意,还想将女儿塞进福王府邸,也不会成了如今的局面。 “徐涧,我女儿都死了,你还要给她身上泼脏水,你去死啊。”陈安听见他这话,气得转了一圈,见着衙役身上佩戴的佩剑,便要去拔剑,一群人上去阻拦,整个大厅乱哄哄的,倒是将陈安拦下了,却也没有力气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指着徐涧的鼻尖,颤颤巍巍,字字句句泣血道:“我要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我就没想过活,死后如何与我何干,反正我又看不见。”徐涧双手一摊,直接白了陈安一眼,冷漠的道。 贺羡南勾手示意卫安上前,凑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卫安点点头,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衙门,直奔徐涧在京中住的地方。 他记得,徐涧以前可是轰轰烈烈的追求过鱼卿尘的,怎么就变成了陈星尘了?这里面必然是有问题的。 “殿下,这事您看?”京兆尹头疼的看着堂下乱糟糟的场面,焦心的试探道,希望贺羡南能拿个方案出来。 “先收押吧,他说的这些是真是假还有待核实,查清楚再说。”贺羡南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徐涧,连个细微的小动作都没有放过,他明显察觉到徐涧紧张了起来,人都紧绷着了。 “陈大人也不用如此心急,此事涉及过广,还需上报陛下。”贺羡南见陈安要开口,直接抬手制止道,亲自上前将人扶起来,不过短短两日,人便憔悴不已了,那脸上的皱纹越发的深了:“死的是本王未过门的侧妃,断然不能如此草率就定案的,您是回府还是与本殿下一道进宫?”他看着陈安安抚道。 “回府吧。”他浑身脱力一般,软绵绵的靠着贺羡南,直到府上的家丁扶着他上了马车,眼睁睁看着贺羡南打马朝着皇宫方向而去。 今日该是他们的大喜之日啊,却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贺羡南到勤政殿刚巧碰到贺宸北从里面出来,也是一脸的愁容,唉声叹气的。 “你来得正好,走,跟我去东宫。”贺宸北见着贺羡南,眼睛亮了一瞬,拉着他就要返回去,贺羡南停住步子,正视道:“大哥,我这有事需要找父皇。” 贺宸北凑过去,低声道:“我知道你是为了陈星尘这事来的,我找你也是为了这事,走。”面色凝重,贺羡南也只能跟上他一道去了东宫。 “陈星尘出事当天,我就觉得奇怪,离你们婚期只有三天,按理说完全可以在婚礼上再动手的,但偏偏在那一日动手,我便派人查探了一番。”贺宸北拉着他坐在书桌前,那桌上放着一堆没有处理的折子:“大哥刚刚去找父皇,就是为了这事。” 贺羡南不置可否的望着他:“看来大哥查到的东西不同凡响。” “确实不同凡响,徐涧这事可不是他一个人能做的,你觉得他一个手无寸铁整天只知道吃喝玩乐宿在烟花之地的公子哥,真的能如此准确的射杀陈星尘?”是啊,陈星尘致命的伤可就是胸口那一箭,直接一箭穿胸,可见其力道,贺羡南脑子瞬间清晰过来,也就是说,徐涧不过是给别人顶了包。 “我查过陈星尘所中的箭羽,不是京中所制,也不是军队所用的,若不是几年前与胡夏人交过手,我都认不出来,那是胡夏人特制的,所有的羽毛是隼的羽毛。”贺宸北心情格外凝重的道:“这事已经告知父皇了,只怕这天下的百姓又要面临战火了。” “贾世源带兵降了北盛,霍远带着两千不到的兵马驻守桥谷关,而上阳城也岌岌可危,商无影带着人虎视眈眈……”这一桩桩一件件,来得猝不及防,真是让人头大。 天下安,百姓苦,天下乱,百姓也苦。 这世道,真真是让老百姓活得艰难。 “我已经跟父皇说过,你带十万兵马去往许州,配合霍远拿回许州,收复流云城。”贺宸北望着他,郑重的道:“许州地势霍远比你更了解,让他指挥,能将优势发挥到最大。”他生怕贺羡南心里不痛快,给他分析着道,也怕他留在盛京,触景伤情,福王府贴着的红色喜字和红色绸缎都还没有撤下来。 第二百四十二章 帛书 贺羡南却没有那种想法,只点点头接受道:“这个没问题,我也没带兵打仗的经验,一切听从大哥安排便是了,另外便是这件事如何处理?” “这事你不用担心,大哥心里有数,鱼家这次算是铁证如山了。”贺宸北拍拍贺羡南,松了一口气道:“兵部侍郎盛景梵与你一道前往,明日一早便启程。” 桥谷关。 十一月的桥谷关,风萧萧,彻骨的寒冷,霍远留在棚子里养着腿伤,那日霍远回来后,沈镜辞掀开他腿上的裤管,腿肚子上的肉腐烂发腥发臭,还有白色的虫子在里面蠕动,当下便将那一整块的肉都挖了,又给他敷了草药,让他仔细养着,那桥谷关,他们去守。 “师父,你说为什么北盛人占领了许州,都过去了两个月了,还没有任何动静呢?”林子漾悠悠的望着许州的方向,不解的问道。 这桥谷关的关口并不大,好在位置比较特殊,像是一个葫芦,两边都宽敞,只有中间通过的地方,细细长长的,悬崖峭壁多,适合埋伏,想要一路南上,最好的法子便是通过桥谷关,而他们手里的人马不过只有两千人,哪怕算上这桥谷关里的流民,也不足三千人。 “马上就入冬了,打定主意饿死咱们呢?”这桥谷关与伽云山乃是在一条山脉上,百姓可以撤退求生,可他们不能,若是丢了桥谷关,便只剩下凤阳关可以阻拦一二了,这一路进去可算是畅通无阻的,便是死守着,也不能让他们通过桥谷关。 林子漾坐在树墩上,手里啃着硬邦邦的馒头,叹息道:“也不知道朝廷派来的人什么时候到?” 沈镜辞比她更沉稳,按照目前的趋势而言,只要北盛的人不突然偷袭,粮食还能撑十天半个月,只要不出意外,必然是能赶到的。 “你一个小丫头,有什么好担心的呢,不管如何,师父师娘都会保护好你的。”沈镜辞见她一脸沉思,以为她心里害怕难过,出声安慰道。 “师父,我不是担心这个,而且我也不是小丫头,你要相信我的身手,我可是你亲手教出来的。”林子漾不满的撇撇嘴,忸怩道:“我只是怕……守不住桥谷关,好不容易平稳了三年,百姓日子都逐渐稳定下来,看着就往好处去了,我只是怕……怕天下大乱,百姓流年失所。”这些普通的老百姓,只不过所求一个温饱和稳定,生在乱世,竟成了一种奢求。 沈镜辞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从未想过,林子漾担忧的竟是这个问题。 马上又入冬了,只怕寒潮来临,又要冻死多少无家可归的百姓。 许州,总督府里。 贾世源畏畏缩缩的站在一旁,指着沙盘上的一个点道:“大人,就是这位置。”商无影裹着披风,看着他手指向的点,笑得妖娆嗜血:“你确定吗?” 贾世源捂着已经缺了三根手指的左手,害怕却又肯定的道:“确定的,这个位置就是冥川谷,是沈镜辞他们栖息的地方,肯定没错的。”这人也不知什么来历,竟比赵祝手段还狠厉,连赵祝都听他的话,说不前进便不前进了。 若是不能将南靖拿下,那自己就没有价值了,没有价值的人,只会剩下一条死路。 可没人在意他心里的焦急不安,商无影看了眼赵祝,他瞬间心领神会:“你们两人,去清点一队人马,去这个位置探探。”商无影满意的点点头,看着贾世源淡淡的道:“你先出去吧。” 等贾世源消失在屋子里,赵祝立即上前,一脸贪婪的望着那标着冥川谷的旗子,眼里闪过精光,甚是讨好的道:“若是真的,也不枉咱们多留守了两个多月,将这许州地形画了出来。” “这是自然。”商无影淡淡的道,见赵祝满眼垂涎又欲言又止,倒是笑了出来:“大人不用试探在下,在下对珈迩的宝藏不感兴趣,在下说过只找一份帛书。”算上他从镜花水月带出来的那一片残渊帛书,手中已经有三张了,只差最后一张帛书,便能拼凑出真正的残渊古籍,到时候这天下便唾手可得,那珈迩宝藏算什么,还不都是属于自己的吗? “如此甚好,甚好。”他哈哈大笑着拍了拍商无影的肩膀,大步流星的出去,他需要亲自去那所谓的冥川谷走一遭。 商无影厌恶的扫了眼肩膀被他拍过的地方,心下鄙夷道:“果真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若是宝藏轻易就能被人找到,还有他们什么事,早就被人挖走了,不过他可不会去提醒这些蠢材。 只慢悠悠的进了后花园,一脸轻快愉悦。 第二天下午,果然就见赵祝怒气冲冲的抓着贾世源扔进了院子里,商无影正好心情的在逗弄着绿色的鹦鹉,见贾世源倒在自己面前,只懒懒的瞥了一眼,便没事人一样将目光移开了,仿佛没看见他那满是鲜血的手。 “看大人这样子,是在冥川谷没有收获?”他轻声问道。 “也不是没有收获,那冥川谷确实有人居住的痕迹,但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根本就没有宝藏,我的人可是将那冥川谷里的瀑布都清了一遍,也没发现宝藏的痕迹。”赵祝气呼呼的道,嘴里全是抱怨。 “没有宝藏的痕迹,不代表没有宝藏,想来大人也知道,前朝国师林重伯,可是对沈镜辞有恩的,那林重伯不用我说,大人便知道是什么人物,他若是设了迷阵,轻易能破开才不正常。”商无影隐姓埋名在盛京待了这么多年,可不是白待的,那林重伯的本事他也是有目共睹的,能让皇宫在瞬间坍塌的能人,他们这些人加一起都不过是关公面前舞大刀罢了,这么多年,他自认对数数机关颇有研究,可依旧不敢轻易踏足与林重伯有关的地方,那人与他的师弟,乃是天下皆知的大能人。 第二百四十三章 桥谷关危 “竟然已经找到位置了,也没必要继续留在许州了,趁着还没有下雪,拿下桥谷关,再等下去,只怕南靖的援兵便要到了。”商无影毫不在意的道。 “你说什么!”赵祝拔高声音,一把拽住商无影的衣领,拔了佩刀抵在商无影脖子上,瞪着他吼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敢耍老子?” “赵大人,你冷静点,那可是林重伯设下的阵法,就算咱们将冥川谷搜个底朝天,就算你将它夷为平地,都是找不到想要的东西的。”商无影毫无畏惧的道:“不管是你,还是我,都得不到,你怕什么?宝藏还能跑不成,你只要拿下桥谷关,将沈镜辞抓了,还怕得不到宝藏?”他循循善诱的给赵祝提供了方案:“那沈镜辞可是就在桥谷关的啊,大人不妨想想?” 赵祝一听,似乎是这么个道理,他们怎么可能破得了林重伯这个人设下的真发嘛,倒不如抓了沈镜辞和他的家眷,将他们带到冥川谷,不怕他不束手就擒。 “传令下去,全军整顿,今夜好好休息,明天出发桥谷关。”他喜笑颜开的放下商无影的衣领,还好心情的将他领子上的折痕抚平,立即传令下去道。 而此时的贺羡南带着大军刚过凤阳关,正在扎营休息,离桥谷关还有七八日的脚程,盛景梵盛了一碗青菜汤,端给贺羡南,一路上都格外殷勤。 “你不用这么做,你是盛大人的嫡孙,不是下人。”贺羡南瞥了他一眼,再次重申道。 “这个,我知道,我就是……殿下,实在不瞒你说,我想娶四公主为妻。”这几日他也想的很清楚,他拿着那个针脚稀疏的荷包看了又看,不知不觉又露出一个傻子似的笑容来。 贺羡南奇怪的看着他,倒是给面子喝了一口汤,好奇的问道:“你为什么会想娶她?”在他看来,贺韫珠实在是没什么优点,除了长得有几分姿色,实在是没什么脑子,为人处世也一塌糊涂,经常闯祸,一堆烂摊子都需要人给她收尾。 盛景梵确实满脸的怀春模样,傻笑道:“殿下你知道吗?我见她第一眼,便觉得心跳加快,她一颦一笑都让人痴迷,虽然看着傻傻的,还经常犯迷糊,可这样也挺好的,与她过一辈子似乎也不错。” 贺羡南默不作声,他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贺韫珠若是不想和亲,必然是要挑选一个夫婿,早早成亲的,想来是看中了盛景梵的,这事必然瞒不过父皇的耳目,这才将人从盛京弄了出来,其心可知。 只怕贺韫珠躲不掉和亲的下场了。 “抓紧时间休息休息,半个时辰后出发。”他大口将汤喝完,下了命令,靠着树干休息,闭上眼,脑海里竟闪现林子漾的身影,是去年回京时候在破庙里的一幕,她靠着火堆,半靠着身后的柱子,脸被火苗照得通红,将她的五官衬得明艳动人。 她手上拿着个软糯的地瓜,被烫的呼了呼手指,却还是傻乎乎的抱着地瓜咬了一口,烫得狼吞虎咽拿手不停扇着风,滑稽又可笑的场景,如今在脑海里竟清晰的仿佛就在眼前一般,只剩下可爱和心疼,再没了当时觉得可笑的念头。 他摇摇头将脑子里荒唐的念头甩开,不远处盛景梵同样坐在树干下面,一脸痴迷的看着手中的荷包,那副不值钱的模样,真让人牙酸的看不下去。 “报!”探子骑马赶来,气喘吁吁的报告:“前方三十公里,发现敌军,规模庞大。”沈镜辞终于松了一口气,心却提了起来,这一天还是到了。 “探清楚了吗?多少人?”苦熬了他们两个多月,粮草差不多耗尽了,冬季也来临了,这气温一天比一天低,这几日,林子漾跟在月娘身边,与桥谷关留下的妇女一道用破旧的被褥扯下来的棉絮加紧给前方守着的战士缝制冬衣。 “数量庞大,只怕是全军出动了。”探子也不敢加以揣测,只能说个大概。 霍远从里面一瘸一拐的走出来,愁容满脸的道:“若是全军出动,那可是整整十万大军啊,咱们这桥谷关才多少人,就是车轮战都能直接耗死咱们。” 不到三千人的军队与十万人的军队,根本就不用想,这直接就死了,过了桥谷关便是襄城,襄城兵马不足两万,而与襄城接壤的上阳城,也是边境要地,如今也正与胡夏对峙着,兵马轻易动不得,若是再借兵也只有绕过襄城向长津借,但远水解不了近火。 “这样,霍兄,你带着老百姓先撤离桥谷关,我等着人抵御一阵,给你们争取时间,务必带着他们安全撤离。”沈镜辞只沉吟片刻,便安排好了一切。 “不可,你带着人先走,实在不行这桥谷关便……弃了吧。”虽是不忍,离了桥谷关后便是一马平川,再往前只有凤阳关一个峡口可以阻拦一二,那凤阳关乃是南靖最后的屏障了,一旦突破凤阳关,可是直逼盛京啊。 “虽然只有两千多人,但给他们制造点麻烦,拖延一些时间还是没问题的,拖个一两日吧,若等不到援军,也只有撤到襄城了。”沈镜辞心里有数,若是大军驰援,也就这几日便能到桥谷关了,就看脚程快慢了。 “好,我带人走,你们保重自己。”霍远郑重的抱拳行礼,柳管家上前扶着他一瘸一拐的往桥谷关去,带上了谷里的老弱妇孺,林子漾拒绝跟他们一道离开。 “霍叔叔,你带他们一起走,我要留下来帮师父,多一个人就多一点希望,你且信我,我这身手还是可以的。”林子漾前段时间受伤的事并没有提及,月娘担忧的望着她,想要张嘴却被林子漾阻止了:“师娘,你跟着霍叔叔。等我和师父回来,你放心吧。”她望着师娘,给了个安定的眼神。 第二百四十四章 等到支援 沈镜辞在守桥谷关的时候,便制订了一系列防守措施,如今倒也算派上用场了,虽然杯水车薪似乎无济于事,可只要有一线希望,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该将桥谷关拱手让人。 “师父,子漾留下帮你。”林子漾出现的时候,沈镜辞正在安排人按照计划实施,见她突然出现,也是一惊,不满的瞪着她道:“真是胡闹,赶紧跟着你师娘他们离开,还有你,仲秋,你怎么也跟着一起胡闹?” “我不走,我长大了,我还能保护自己,也可以帮师父,我不是你们的累赘,我也可以的。”林子漾仰着头,倔强的看着他道:“师父,我会用毒,还会功夫,而且我还会御兽。”她手上拿着白玉笛子,离开盛京的时候,她那些小东西都零零碎碎收了一个匣子,如今虽然他们只有两千多人,对上十万大军是没一点胜算,可若是招来蛇群鼠类,那便不一样了。 “报,前方二十里,北盛军队停下了,在谷口驻扎修整,有一支百余人的小队入谷探路。”探子再次来报。 这二十里地便是真正进入桥谷关了,整个桥谷关是个巨大的收口葫芦,呈一个口袋型。 “动手。”他手上拿着一个信号弹,只握在手里转了两下便发射出去,直直升上了半空,冒了点白烟,便没了踪迹。 而此时的贺羡南正带着五万人马穿过狭长的古栈道,绕过桥谷关从许州边上的伽云山出,直奔桥谷关,而盛景梵带着余下的五万人直通襄城,又借调了一万人马驰援桥谷关,倒是及时赶上,将北盛的十万兵马堵在了桥谷关的口袋里。 贺羡南骑马赶到的时候,便已经见着林子漾一行人在浴血奋战了,她脸上沾了血迹,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眼神凌厉,手上的剑毫不留情的刺向敌军的肚子里,再一脚踹出去,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眼见几人一起包抄过去,贺羡南直接从马上跃起,剑都不要了,费力掷出,钉在了林子漾身后举着刀砍向她的人,望向她的眼里情绪复杂,带着担忧害怕以及庆幸,庆幸自己赶上了,几个起落踩着敌人的肩膀,落在了林子漾身边,林子漾勾起笑,将他的长剑从那人胸口拔出,扔给他:“来得倒是及时。” “幸好,幸好这次,我没有迟到。”他一边斥退敌人,一边笑着道,是真的很庆幸,还好不眠不休赶路,终于在这一刻赶上了。 “不迟,刚刚好。”林子漾说的风轻云淡,可他们一路进来,看到的场景就让他知道,一切并没有她说的那么轻易,那入口处倒下的人死于火攻,再往里是乱石滚落和箭羽射死,不过两千人,也能拖了这么久,坚持到他们到来,确实是费尽心思了。 林子漾到底是女子,体力流失严重,眼见的要脱力了,拿着长剑的手都在止不住的颤抖,那剑都要握不住了。 贺羡南见她力不从心,举着剑去格挡砍下来的剑,一脚将身前的敌人踹到了正在上前的两人身上,顺手一把将她拉了过来,右边那一剑扑了个空,林子漾提着的心才落下,刚刚她都已经做好准备接受那一剑了。 “不要逞强。”他拉着她,发了狠,不顾一切的杀出一条路来,手臂上被划了两条伤口,将她扔给流云:“带她先走。”流云轻功好,见着林子漾满头大汗,脚步虚浮,也知体力到了极限,当下便接过她,拉着她毫不留念的出了战场,带着她进了他们的营地,将人安置在贺羡南的大帐里:“姑娘好好休息,营地留了一万人。” 流云安顿好她,又叫了军医过来,这才离开。 林子漾确实太累了,待军医给手臂上和脸颊上划伤的地方上了药又裹好纱布后,便靠着椅子睡着了,外面的战火喧嚣都似乎与她没有了任何关系,醒来的时候只听见外面的欢呼雀跃的声音,她睁开眼还有些迷糊,帐篷里点了蜡烛,而自己并不在椅子上了,而是在床榻上,盖着黑色的被子,摸上去软软的,与他们这段时候用的东西天差地别。 她意识逐渐回笼,这个大帐是贺羡南的,那自己就是躺在他的床上了。 她一想到自己躺的贺羡南的床,瞬间就浑身战栗起来,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急急掀开被子,下了床,身上的衣裳只剩下里衣,一旁的矮几上放着她的衣裳,仲秋端着粥掀开帐篷的帘子,见她果真醒了,眼睛一亮,笑嘻嘻的道:“殿下果真料事如神,他说小姐差不多要醒了,让奴婢端点吃的过来,果然小姐就醒了。” 林子漾点点头,疑惑的问道:“我怎么会睡在床上?还有我的衣裳怎么回事?” “殿下带奴婢回来的时候,小姐睡在地上呢,是殿下将你抱上床的。”贺羡南手臂上本就有伤,还轻而易举将林子漾包抱起来,放在床榻上,那一瞬间,仲秋觉得他帅得要命,满满的都是艳羡:“殿下还怕小姐穿着衣裳睡不好,让奴婢帮你换的衣裳,他很自觉的出去了。”仲秋真的觉得,三殿下实在是太好了,这个人是难得的洁身自好啊,都二十三了吧,府上干净的要死,连个通房都没有,与他一般年纪的,哪个公子哥家里不是三妻四妾的,偏偏他就只前段时间娶了一个侧妃。 若是小姐能嫁三殿下,那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林子漾并不知道她内心在想这些事情,只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摇摇头由着她去花痴,拿着衣裳一件件慢慢穿着,仲秋倒是有眼力见,放下了粥,也收敛了神色,上前帮她穿衣裳。 待她将白粥喝完,又照了照铜镜,右边脸颊被剑气划伤的地方,浅浅的一条痕迹,伤口周围有点红肿,看着倒是还好。 “小姐,你不知道,那北盛的大统领赵祝真是歹毒,他的真正目的可不是攻下桥谷关,是为了抓老爷的,还好老爷武功高强。”仲秋见她吃完了,一边收拾桌面,一边愤愤不平的抱怨道。 第二百四十五章 泡影 “那师父没事吧?”林子漾忧心不已,若是冲着师父去的,那又是为了什么?师父可连霍远都比不上啊,没有一官半职在身上,抓了他能有什么用? “也幸好有盛小将、军相助,还有三殿下,那赵祝被打的屁股尿流,带着人狼狈逃窜,刚好出了谷口,三殿下安排好的人马等着他们呢,带着十万人呢,最后只剩下几百人逃了出去,真是丢人。”仲秋喋喋不休的讲着八卦,似有无穷的精力,林子漾只是笑笑,不过是十万人罢了,那许州城可是还有二十万兵马的。 她出了帐篷,整个营地里燃起了篝火,一片喜气洋洋的,倒是一眼就见着了坐在火堆边的沈镜辞还有贺羡南几人,她带着仲秋走上去。 “见过福王殿下,殿下万福。”林子漾上前行了礼,又见着师父完好的坐在那里,只顾着眼前了,没注意到贺羡南身边跟着的年轻人,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醒了便好,坐吧。”沈镜辞身边刚好空着一个位置,林子漾也不矫情,直接坐下了,面前的案台上摆着刚烤好的兔子肉,刚刚才睡醒,又吃了点粥,实在是没有食欲,只看着场上一片欢呼声和嬉闹声。 “对了,沈先生,本王已经派人去往襄城和长津,今日歼灭北盛十万大军,你们功居一等,本王给你们都记着。”他端起酒杯,遥遥敬向沈镜辞:“本王以水代酒,谢过先生,若非先生带人抵死抗敌,只怕桥谷关已经落入了北盛手里了。”如今虽暂时平静下来,可他们都知道的,此后的日子不会平静了,许州,流云城,他们都要拿回来,战争是必不可少的,以后的每一天都是残酷的。 “多谢殿下好意,这个功劳便不用记了,沈某闲云野鹤惯了,只想守着妻儿过平静的生活,若非战事发生在许州地界,沈某只怕不会出手。”就像之前的那十几年一样,战事没有波及许州一带,他带着妻子和几个弟子在谷中生活的好好的,外面的一切都与他们没有关系,只不过偶尔出去一趟,也不过是采买些东西,再见一见霍远。 贺羡南一哽,盛景梵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沈镜辞,见他真真是一副仙风道骨,一点也不在意声名利禄,倒是打心里敬佩起来。 “沈先生大义啊,虽不入朝堂,却也守护了一方百姓安宁,可比餐位素食的某些贪官好多了。”这话听着有歧义,但他们都不是那些弯弯绕绕的人,林子漾视线顺着火光落在了那边正在划拳逗趣的两个士兵身上,看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直到天边半白,这场狂欢才散去,各自休息去了,林子漾的帐篷就在贺羡南后面不远的位置,不过几步路便到了。 “你都困成这样了,就先去睡吧,不用陪着我,我就在这附近走走。”林子漾睡了一觉,现在正精神着,何况晨曦的风垂在身上还挺舒服,空气清新,呼吸间都带着点点香甜。 “小姐,还是我陪着你吧,奴婢不放心你一个人。”仲秋困得哈欠连天,眼泪都流出来了,还想要陪着林子漾,她只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指着营地里站岗的士兵道:“你看看这周围,五步一巡逻的架势,有什么不放心的。”说话间,刚好盛景梵带着小队人马巡逻经过,停下看着她道:“林姑娘,怎么还不休息?” “盛大人。”林子漾带着仲秋给他见了礼,笑着道:“睡多了,现在不困,就想走走,不用管我们。”待盛景梵带人离开,林子漾便催着仲秋进帐篷去休息。 自己沿着营地慢慢走着,顺着小山坡往上走,站在最高处,背对着营地,能看到改道的河水汇入了玛瑙河,若不是贺羡南他们及时赶到,便要启动最后的方案了,霍远苦守桥谷关这两个月时间,最后的底牌便是改道的河水,在桥谷关的口子上,得地形庇佑,在山坳处将河水引了进来,筑成堤坝,真到了万不得已便炸了堤坝,形成洪水,淹了桥谷关,同样的,这水流顺着地势往下,下游的百姓自然也会受累,是以只是最糟糕的法子,能不动用才是最好的。 她看着清澈的玛瑙河,那河面上海有几只白鹭栖息在干枯的树枝上,悠哉又恣意。 “看什么呢?”贺羡南上来的时间,便见林子漾对着河边出神,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也没什么特别的,便出声问了句。 林子漾回过神,拢了拢披风,神色自然的道:“也没看什么,就是觉得感慨。”她刚刚那一瞬间,竟然又想起了百里桑洛和贺行知这两人,将他们与贺羡南在心里做了个对比。 不管是百里桑洛还是贺行知,他们都是艰苦生活的一生,而贺羡南,似乎顺风顺水,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有前世今生。 “感慨什么?”贺羡南听着底下河水流动的声音,放松了身体,仰头望着天边渐渐渲染起来的七彩光芒,太阳要出来了。 “也没什么,倒是还未来得及恭喜殿下新婚。”林子漾不想提及,转移了话题道。 贺羡南愣了一下,落寞的看着她,遗憾不已的道:“没有婚礼,亲事没了。”林子漾见他一脸的认真,诧异不已,还不待她问,贺羡南便自己说了出来:“距离成亲不过三日,陈姑娘在铺子试喜服遇刺身亡,徐涧说是他心下有恨,故意的。”语气平静,像是在说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一般。 “徐涧?他不是失踪了吗?”林子漾想着之前传回盛京的消息,徐峰战死,徐涧,施寻昼,辛夷一道下落不明。 “太子殿下查到的是,徐涧被胡夏人带走的,又不知为何会出现在盛京,只怕是早就盯上了陈家,好不容易寻了机会,便杀了陈姑娘,一来可以报复陈尚书的落井下石和踩着他父亲尸骨上位,二来也可以让我和大哥少个助力。”林子漾听了,只闭上了嘴,不再多言。 朝廷的事,还是少沾为好。 “你看,好美的朝霞啊。”林子漾只不过想转移视线,不再听他继续说下去,一抬头便见着那东方七彩的一片云霞,当下便震惊不已,惊呼出声道。 贺羡南顺着她目光看过去,却不知不觉又将视线落在了林子漾身上。 第二百四十六章 襄城 那是你在看最美的风景,而我眼中最美的风景,不过尔尔。 林子漾沉浸在朝霞的美色里,完全没注意到贺羡南的神色,简直是叹为观止。 还是盛景梵急匆匆过来,扰了这份宁静,他不耐烦的看着他,那眼神犀利的如同在说,最好是有人命关天大事,否则轻饶不了他。 “四公主送来的信,说十万火急,让您想办法帮帮她。”盛景梵将信递给贺羡南,便安静的退在一旁,林子漾默默的转身沿着小道往下走去。 “三哥,父皇已经下旨,让我与北盛和亲,已经派了使臣前往北盛,万望三哥帮帮我。”贺羡南看完信件,一言不发的将信纸折叠好,放回信封里,递还给他道:“就当没有这件事。” 这件事连太子殿下都没有反驳的权利,何况是远在桥谷关的自己。 他悠悠的望着天边,霞光万丈,天际被渲染的更为耀目,似被打翻的涂料,那金色的太阳从云层里一点点的探出头,爬上了山坡。 林子漾回了大帐,仲秋缩在床边的小塌上,身上裹着一床薄薄的小被子,而大床上叠放着两床厚被子,她摇摇头,扯了一床厚被子盖在仲秋身上,自己轻手轻脚的换了衣裳,坐在桌边拿了一本书看着。 不过休整了三日,大军便跋涉往许州去,林子漾和仲秋坐在马车里,被沈镜辞送往襄城与霍远他们汇合。 “现下有十万兵马,米粮也充足,咱们先去襄城,看下能否打听到你大师兄他们的消息。”沈镜辞叮嘱她道:“还有,照顾好自己和师娘。” 林子漾也知晓,这样是最好的,带兵打仗自有朝廷的人,他们这些普通百姓还是将自己的日子过好才是正事。 刚到襄城与霍远他们汇合,月娘便神色匆匆满脸激动的跑上来,紧紧拽住沈镜辞的手,激动不已的道:“栖元……宴儿……”她抓着沈镜辞,整颗心都在剧烈跳动,他能感受到她的情绪起伏,轻轻拍着她的背,温柔的道:“月娘,你慢慢说。” “宴儿,栖元,我看到宴儿了。”她急急拍了拍自己胸口,顺了顺气息,眨着眼睛格外惊喜的望着他,笑意满满。 “在哪里看到的?他可还好?”都过去十六年了……他一想到过去了十六年,那惊喜便仿佛当头一棒,直接一桶凉水泼下来,将他所有的热情都熄灭了,她看到的这个人真的是他们的孩子吗?十六年啊,人的模样是会改变的,如何能一眼就认定这孩子是他们的。 在从盛京去往许州的路上,遭遇山匪,混乱中孩子就不见了,只在悬崖边上看到一只鞋子,他们沿着那悬崖底下的溪流找了一个多月,连个影子都没有,只得带着还在襁褓中的林子漾去许州,又在冥川谷定居了下来,那些年四方都战乱连连,想着谷中清冷,又陆陆续续带回几个孩子,林昭是第一个带回去的,辛夷第二个,余苏杭却是最后一个。 “真的是他,栖元,你信我,那孩子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会错的。”月娘见他神色凝重,便知他疑心,急急道:“你先见见他,见见他再说好不好?”如此卑微的祈求了,沈镜辞根本没有办法拒绝,何况他也确实想知道这人是不是他们的孩子,哪怕只是如同砂砾一般的希望,也是要试试的。 “好,你知道他在哪里的话,咱们就去见见?”林子漾听着师父这话,当下也想要一起去看看,这个从未谋面的哥哥,师父师娘失踪十几年的孩子。 “在前面不远的濮院街,有一家长风镖局,我看着他进去的。”月娘拉着他就要去濮院街,沈镜辞无奈的由着她拉着去,林子漾和霍远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 “霍叔叔,你见过那个人吗?”林子漾忐忑的问道。 “见过,与你师父确实很像,看着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也不怪你师娘激动,就是霍叔叔,看到他的那一瞬,都还以为回到了十几年前,我们都还年轻的时候呢。”霍远悠悠的道,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伤口还未好全,加之拖的时间久了,连沈兄都说了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恢复如初,他已经接受了这个结局了。 长风镖局倒是修的简陋,沈镜辞带着人进去,就见着大院子里养了几匹不常见的塞外的马还有两头骆驼,那院子里也没人,只剩下马嚼东西的声音。 “有人吗?”沈镜辞清了清嗓子喊了一声,那屋子从里面打开,一瞬间四目相对,空气中涌动着不一样的磁场。 倒是里面的年轻人先收回视线,爽朗的走出来,打量着他们几人:“几位可是需要运镖?运什么东西?”他看着他们的眼神就是看顾客的眼神,陌生得很。 沈镜辞倒是想好了说辞,只笑着道:“是这样的,我们一行人从盛京而来,要回许州,这许州一带如此乱,能否请两位护卫护送一二?” 月娘急着去拉他,一度想要开口,都被沈镜辞拿眼神制止了。 “我们这镖局确实可以接,不过这个价格……”男子痞笑了一下,将手里的树叶扔掉。 林子漾直接从身上取出了一沓银票,财大气粗的道:“银子我们多的是,不然请人护卫做什么?但是有一点,价格你们可以随便开,人我们要亲自选,你觉得如何?”还好之前将银子带在了身上,这差不多在盛京一年时间,皇后赏了一次银子,加之开的铺子挣了点钱,还有贺羡南送去的那么一大箱子珠宝,确实是有这个底气的。 沈镜辞点点头,这个法子确实不错,刚刚他还在想如何让这人跟着他们,子漾这脑袋确实转得快。 “行,你们要两个护卫,大概多少天,一天五百两一人,我们可得按天算。”男人看了看林子漾手里的银票,倒是有了计较。 第二百四十七章 顾长风 沈镜辞和月娘纠结的看向林子漾,这银子几乎都是她的,这个主意还得她来定,林子漾看了看这空无一人的院子,耸耸肩道:“五百两一个人,这个价格高了些,不过,你先让我见见你这里的护卫啊,总要物有所值吧。” 男人只拍了拍手,便从里面涌出了十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整齐划一的站成了一排,看着倒是训练有素。 林子漾摸着下巴仔细看了看,望向沈镜辞,纠结又带着讨好的道:“师父,你看着办?” “不知公子可否亲自担此重任,价格都好商量。”沈镜辞看着那张与自己年轻时候真的无二的脸,微微眯着眼问道。 他还没开口,站成一排的十几个人里,长着一张娃娃脸的男子便跳出来了,激动又不屑的道:“你们到底是来请人押镖还是找事的?” 男人漫不经心的望着他们,淡淡的道:“忘了介绍了,在下乃是长风镖局的老板,顾长风,他们都是随我一并出生入死的兄弟。” 林子漾面带遗憾低语道:“那还真是可惜啊。” 月娘急急道:“栖元……这……”她眼眶都红了,眼神直直落在面前叫顾长风的男人身上,生怕他不见了一般。 霍远倒是瞬间想到了一个法子,只道:“这样吧,那便由顾公子选两个人,我们在襄城还要留些日子,酬金照付,不过有个小小的要求。”他看着这个青年的脸,也不能不怀疑是年少的沈镜辞,只不过如今的沈镜辞,更多了一些沧桑和皱纹,那满下巴的胡茬,便与曾经年轻的那个人判若两人,是时间和阅历给与他的勋章,也是岁月这把无情的杀猪刀给的沉重一击。 “不妨说出来听听。”顾长风看着他们几位,倒是好脾气,似乎没有一点架子。 “这许州如今战乱着,我们必然是不敢前往的,这襄城也不是绝对的安全,顾公子,你看这样可以吗?”霍远瞅着他那平静的面容,内心有些忐忑的道:“我们能在这镖局住一段日子吗?等许州平定下来,你的人再护送我们过去,这期间所产生费用,我们都正常结算,不会少一分的,如何?” 顾长风心下嗤笑,这群人到底是来请人护卫还是来讹人的,竟然想住在这简陋的镖局,几位看着也不是自降身份的人啊,他倒是要看看玩的什么花样,扯着嘴角笑了笑,很是爽快的答应道:“可以的,不过这每日都得多收五百两的住宿银钱,但是先说好啊,吃的不管,我们这后院有厨房,你们也可以自己做吃的。”顾长风耸耸肩,很是无所谓的道。 林子漾点点头,直接数了五千两递给他:“这事五千两,按照一日一千五百两算,这个先给你来个两天的,剩下的我们住进来了,再给你们,也请你们的人去给我们抬下行李。”她眼睛都不眨的将钱给了顾长风,好言好语的道:“行李就在不远处的云中酒楼,赶紧去搬吧,这襄城流民可不少,若是东西少了,你们也挣不到钱,对吧?”林子漾挑眉道。 顾长风摆摆手,指着前面几个男子道:“你们四个,去帮几位贵客拿下行李。”又指了指剩下几人道:“你们去收拾下后院,让几位贵客住好。” 林子漾满意的点点头,看着那前面四人叮嘱道:“你们去搬行李的时候,仔细些,可别把我的箱子磕坏了,那可是上好的檀香木做的。”其实根本不值钱,不过是为了摆下有钱人的架子罢了。 待四人将行李运进了长风镖局,林子漾倒是心情奇好的取了一万两递给顾长风,嬉笑道:“花完了找我便是了。”一点也没有进了狼窝的觉悟,顾长风等人见着她开箱,那箱子里堆满的金银珠宝以及如此多的银票,眼睛都红了。 却还是收敛了心思,将箱子抬进了给林子漾住的屋子里,仲秋见那娃娃脸的男子一脸垂涎的看着这箱子,很是不爽的瞪了他一眼,警告道:“再看把吧眼珠子挖掉,可注意着你的手脚,别打我们这银钱的主意。”也算是提醒他们了。 当日夜里,长风镖局也算是热闹,霍远,沈镜辞以及林子漾三人在林子漾住的屋子里喝茶,仲秋就站在一旁仔细服侍着,上好的雪域白茶在她手里一点也不稀奇,只随意的拿了热水清浸泡,那嫩绿色的芽一点点在热水里舒展开身子,摊开了原本的样貌,浅黄色的茶汤,带着淡淡的芳香,喝着心口格外的平静。 “子漾,你确定吗?”霍远腿还伤着,但手上却一点也没闲着,面前放着一把匕首,他神色落在匕首上,看不清是何表情。 “凌晨了吧,再等等。”她还不信了,如此多的财富,他们这里面十几个人,没有胆大冒险想要私吞的,只要逮住那想要私吞的人,便可以与顾长风谈判,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师父他们找了这么多年的儿子,只要有一丝可能,她都要将这人的底细翻出来,这些人既然跟着顾长风出生入死,那指不定就知道这个人的来历,只要弄清了来历,还怕不能确定做好个人是否是沈宴吗? 她对沈宴没有丝毫印象,可师父他们必然不会的。 “二哥,你看这灯还亮着呢,咱们还是不要动手的好吧,老大都收了订金了,咱们这样确实不厚道啊。”林子漾听着外面淅淅索索的声音,好笑的与沈镜辞碰了碰杯子,意味深长的看着他道:“师父,你猜他们会不会进来?” 白日里,在院子里,几人都没有表现出一点会武功的痕迹,反而像是从盛京逃亡出来的钱多人傻的富商。 “等着便是了。”沈镜辞放下杯子,淡淡的说道,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 “你傻不傻,这几个人一看就是手无缚鸡之力之辈,咱们将这些金银珠宝搭接了,给老大娶媳妇不香吗?老大这些年走南闯北的,多辛苦啊,连个枕边人都没有,我看那个小娘子就很不错,肌肤盛雪,明眉皓目的,你白日里可看见了的,那娇滴滴的模样,真的是我见犹怜的,跟随老大了,还不是为了她好吗?财富有人保护了,还寻了个好夫婿,多好啊?”另一个声音笑得奸诈的道。 第二百四十八章 做局 “二哥,还是你有想法,说的非常对,那咱们现在动手吧。”这个声音刚落下,那门便从里面打开了,林子漾打着哈欠看着他们,似乎有些困倦,软着嗓子道:“两位小哥,可是顾公子派来保护我们的?辛苦了。”像是没有听见他们刚刚的对话,一脸的睡意朦胧。 “这个嘛……”娃娃脸的男子有些骇然,一点也没有防备,这人就打开了大门,毫无防备的望着他们,让他心里起了罪恶感,只能求助的看着一旁的男人,希望他能开口。 “是来保护姑娘的,不过姑娘,这都凌晨了,怎么还没睡觉?”那男子绕绕头,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结结巴巴的接着她的话说道:“姑娘可是担心……” 林子漾掩着嘴唇打了个哈欠,突然就变了神色,看着他们笑得如同恶魔,低声道:“刚刚你们说的话,我听见了,就算你们不找我,我也会想办法让你们动心思的,不如……你们现在试试,看看你们身手如何……”她说完嘿嘿笑了两声,直接就变了脸色,冷着一张脸看着他们,手上一点也不留情的攻向他们。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倒是让两人防不胜防,但习武之人惯来警觉,身手利落,加之两人长期以来的合作,极其默契,在林子漾亮出匕首刺向他们的时候,便齐齐后退了几步,身姿矫健,行云流水格外优雅。 “姑娘,你这样一言不合就动手,可不君子啊?”那娃娃脸的男子气急败坏的道:“虽然我们存了心思,这不是还没动手吗?”两人手里都没武器,一旁的男子倒是借着屋内透出的光,瞧见院中架子上摆着的两把长剑,不过几步便将长剑拔了出来,扔给他一把,自己又唰一声将另一把剑拔出来了。 “本姑娘可从来没说自己是君子。”林子漾冷笑一声,很是满意两人将剑拔出来了,一点也不拖拉的横着匕首就朝着最近的娃娃脸的少年攻去,那少年身手确实不差,可林子漾是沈镜辞训练出来的,这一年时间里,也实战过多次,早就练就了一身本事,更何况还有曾经在百里桑洛的梦境里,霸占了钟离篱落的位置,一招一式早已熟稔于心。 “沈兄就不出去看看?”外面院子里打的如火如荼,屋子里仲秋安静的站在一旁,看着两人若无其事的下着棋,霍远调侃道:“你听这个声音,啧啧啧……” 沈镜辞将黑子放在棋盘上,看着棋盘的局势,轻笑道:“霍兄,你要输了。”霍远这才将心思落在下棋上,看着棋盘上寥寥无几的白子,摇摇头,无奈的道:“到底是不如沈兄的。” “子漾这丫头聪明着呢,你且看着吧。”沈镜辞瞧着他还有些担忧的神色,不免安慰道,有林重伯这样的父亲,谢佳宁的母亲,怎么也不可能笨的,那可是能将整个皇宫瞬息间夷为平地的能人啊。 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外面兵器交接的声音里夹杂着一声怒吼:“你们这是在做什么?”顾长风气愤的声音穿透了窗户,直直落在屋内三人耳里。 林子漾瞬间收了手,露出一副委屈巴巴可怜兮兮的表情,要哭不哭的看着顾长风,似乎强忍着疼痛和倔强,匕首落在地上,用右手捂着左手臂上划伤的位置。 顾长风没有看见,可那娃娃脸的男子看得一清二楚,这女子实在是狠人,就那么一声,她突然收了手,皱着眉朝着自己的手臂划了一道,却装作匕首是被自己打掉的,实在是好算计。 “顾公子……”林子漾白着脸,气息还有些不平,朱唇微启,眼里似有千言万语,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们一眼,低下了头,一滴泪水啪嗒落在了地上,整个院子里,一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你们两说说吧,怎么回事?”顾长风看着他们二人,自己人是什么德行,他还是知晓的,这老二喜欢贪便宜,最开始认识便是因为他黑吃黑被揭穿,差点被人打死了。 “细水,你说。”顾长风看着娃娃脸说道,林子漾只在心里记下了,原来这人叫细水啊。 “就……”他只是脾气急,有些暴躁,可真的不会撒谎啊,忙将视线落在了旁边男子身上,可这众目睽睽下,他也只是张张嘴,不好说话。 沈镜辞搀扶着霍远从里面出来,沉声道:“顾公子,这事也是误会,就算了吧。”做足了和事佬的姿态。 林子漾却是不乐意了,看着他们不满的含泪控诉道:“师父,您这是什么意思?他们想偷我的东西,还……还羞辱我,甚至是伤了我,您不为我说话,还说算了?”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去,哭得一抽一抽的,怨恨的看着他们道:“顾公子,这事我没办法算了,若不是我会些拳脚功夫,只怕真的就着了你们的道了。” 她似气急口不择言的指着他们,愤愤不平的道:“整个长风镖局想不到是个贼窝,竟敢打我钱财的主意,这事最好给我个交代,否则我不介意用我的方式解决。” 月娘扶着她,拿帕子给她捂着手臂,低声劝道:“这……子漾啊,这事或许顾公子都不知道实情,你师父也只是不想将事情搞的太僵,你也要理解下师父的苦心啊。” 若这时候还没发现,这是着了他们的道了,那他顾长风可真是个傻子了,但着了道也属实没有办法,他只需看他两一眼,那满满的心虚,必然是有这个想法,才让人家的圈套顺利设下。 能带着这么多财富南下,顺利到襄城的,早该想到不简单的,如今不过是个小姑娘便让两人疲于应对,堪堪打平手,实在是丢人,就这样的身手,哪里需要什么护卫啊,更不用说这两个男人了,他们打起来了居然能安然在屋子里坐着,两耳不闻窗外事,便只有一个解释了。 对这丫头身手格外有信心,只怕这两人也不简单。 “是在下看走眼了,竟没想到几位深藏不露。”他眯着眼打量着林子漾,林子漾一点也不慌的回望过去,还瞪了他一眼。 第二百四十九章 上阳城沦陷 这事说到底还是自己这边理亏,他平复了下心情,看着林子漾换了表情道:“这事也是我们有问题,姑娘想如何解决?” 林子漾见他这样,瞬间就收了眼泪,也将那可怜兮兮的神情收了起来,笑嘻嘻的道:“现在这些东西放我房间,我觉得不是很安全,不如,顾公子帮我保管一二,等许州稳定了下来,再找顾公子拿?你觉得如何?”她凑上去,眼里带着皎洁,若将这些行李都搬去他院子里,那以后便有了借口,可以与他多接触,等他放下戒备心了,再告诉他这个事情,应当是好接受的。 “如此也可。”顾长风见她这样,也想知道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大费周章就为了将箱子放在自己房间?总不是看上了自己吧? “我手臂受伤了,就麻烦你们帮忙将东西搬去顾公子房中了。”林子漾看着还格外憋屈一脸不爽的两人,嘻嘻笑道。 待几人离去,院子里一派沉静,月娘才不满的揪着她的耳朵,轻斥道:“你怎么说的?啊……怎么又给弄伤了?”沈镜辞完全没有要解围的心思,只蹲下身将匕首捡起来,递给林子漾:“好生收着吧。” “师娘,疼疼疼!那我这不是为了创造机会嘛,只要多多接触,肯定能让他放下戒备的,到时候再说身世不就容易接受多了吗?”林子漾急急说道,月娘到底是心疼的,还是松开了手,怜惜的给她揉了揉耳垂。 襄城这夜算是平静下来了,而盛京却是另一幅光景,鱼家老宅被御林军包围了起来,因通敌卖国证据确凿,全部扣押了下来,悉数关押进大理寺,浩浩荡荡的队伍让漆黑的街道都被火把照亮了。 “殿下,走吧,别看了。”隐在巷子里的两人正是二皇子和他的贴身侍卫子真,他劝慰道:“这鱼家倒了便倒了吧。”气数早就尽了,若不是还有利用价值,这鱼家怎么可能撑到现在。 “吩咐下去,尾巴可要处理干净,这罪名安在了鱼家,那便不可节外生枝了。”贺韫之阴沉着脸,拉了拉头上黑色的帷帽,带着子真从巷子另一头出去了,不过须臾,周檀便出现在了刚刚两人所在的地方,抬头望向墙壁上方,黑沉沉的什么也看不见。 天牢里,混合着霉味血腥味甚至是尿骚味,鱼家男丁和女眷分开关押着,隔着通道对望着,四个牢房都是鱼家正房的人,鱼家其他旁支正在抓捕归案,余下不是那么重要的人物则关押在别的地方。 同一时间,上阳城破的消息传入盛京,在夜里炸开了巨大的惊雷。 朝堂上根本顾不上鱼家的案子,前有许州,流云城被北盛攻陷,现在有上阳城被胡夏人攻陷。 “一群饭桶,那么多人,上阳城三十万兵马都守不住边关,要他们何用?”贺峥坐在皇位上,满脸怒容的将折子从台子上扔了下去,落在地上,正是太子殿下的脚边。 天子一怒,百官伏。 战战兢兢跪了一朝堂的大臣,他站在上方,指着贺宸北,怒斥道:“上阳城可是你亲自选的人,那周建成可是你推出来,力荐的戍边将军啊,就这么点能力吗?竟连边关都丢了,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将盛京丢掉了啊!” “父皇恕罪,是儿臣该死,儿臣请旨亲自带兵前往上阳城,收复边关,将胡夏人赶出我南靖的国土。”贺宸北匍匐在地,却掷地有声的道。 贺韫之匍匐着身子遮住了得意洋洋的嘴脸,嘴上却满是不赞同的道:“父皇,大哥作为南靖储君,担负着南靖的未来,是万万不可前往的,儿臣愿意带兵前往,往父皇恩准。”这话看似替贺宸北说话,可也将人放在了架子上烤着。 贺峥正是盛年,那后宫那么多的妃子,如今可是已经爆出来刚入宫半年的一个美人有孕三个月了的,听着这话便像是在挑衅皇权,他如何能忍? 何况除了贺宸北,他膝下儿子还有几个,没有了他也能培养别的儿子。 “父皇,求您恩准!”他似不嫌事大,恍惚没有察觉到殿中燃烧的怒气,争取道。 “滚出去。”贺峥望着贺韫之,毫不留情的道。 贺宸北内心一片冰冷,不过寥寥几句话,便勾起了父皇的猜忌,不管自己在做什么,留在盛京抑或是带兵去上阳城,都不会好过。 他站起身,整理了下衣袍,一步步走出太和殿,背脊挺得直直的,那外面的阳光格外刺眼,心里麻木不已,只一步步走回了东宫。 阿阮如今会说的词汇越发的多了,已经能指着地上的蚂蚁说要弄死它们这样不淑女的话,他回到后院,太子妃正在教着阿阮看画,妻子端庄大气又温柔似水,孩子也玉雪可爱粉雕玉琢的,他却已经看到了未来了。 太子妃戚氏是在渭源郡时自己亲自挑选的,不过是渭源郡太守的女儿,如今贺州府府尹的女儿,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助力,但年少夫妻,也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日,感情也一直都如胶似漆的。 她一眼就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将孩子递给乳娘,上前拉他,手冰冷的如同从冰窖里拿出来一样,心疼的拉着他进了内室,室内燃着薰笼,按着他坐在塌边,又屏退了下人,这才揉着他的手,给他取暖问道:“夫君这是怎么了?” “端端,我好怀念在渭源郡的那些日子啊,那时候的我们,只是我们,是普普通通的一家子,多好啊。”权柄就那么大点,也不会像今日这般,一旦起了猜忌,便有了裂缝,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是啊,在渭源郡的时候,三弟比在盛京还要淘气,总是喜欢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总想着要去冒险。”戚端端回忆起那些日子,也觉得鲜衣怒马,仿佛就在昨日,却不曾想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 夫妻十一载,她自是懂贺宸北没有说出口的话,柔声道:“雷霆雨露,均是君恩。” 是啊,雷霆雨露都是君恩,都只能接受。 第二百五十章 贺宸北出征 “夫君想做什么便去做吧,端端和阿阮不会是你的累赘的,你别难过啊,我只想我的夫君能够好好的。”上阳城破的消息传来,她便有了心理准备,只是这真的来了,还是生出了不舍。 成婚这么多年,除了前两年如胶似漆,后面天下大乱,夫君跟着平乱,聚少离多的,两人都觉得时局动荡,不宜要孩子,南靖初定,才开始调养身子,去年贺羡南在许州失踪,贺宸北接了圣旨,丢下身怀六甲的妻子前往许州处理事宜,回去的时候,孩子都已经三个月了,如今小孩不过一岁多点,竟又要分离,两人心下都不是滋味。 当天下午圣旨便下了,贺宸北带三十万兵马前往,收复上阳城,太子妃管理东宫事务繁多,将小郡主送去锦绣宫由皇后亲自抚养。 这一系列的圣旨下达,夫妻两人眼睁睁看着女儿被皇后身边的秀芝姑姑抱走,竟都红了眼眶,生出了不舍,可还得忍着眼泪谢恩:“多谢父皇母后体恤。” 贺宸北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便在戚端端的服侍下,换上了冰冷的铠甲,他握着佩剑,深情的望着她,难舍的在她额头上印了个吻,冰冷的铠甲穿在身上,戚端端到底没忍住,一把环住他的腰身,似环上了一块冰块,感觉不到冷一般,贺宸北也回了手,紧紧箍着她,力道大的似乎要将人嵌进骨子里去。 “照顾好自己,想阿阮了就去锦绣宫,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保护好自己,只有你好,我才会好。”贺宸北仔细叮嘱道:“待春来,我就回来了。” 此次去上阳城,不管是京中或者是前往的途中,必然不会一帆风顺的,他只能做最坏的打算。 贺宸北带兵赶到上阳城时,而许州正在经历一场大屠杀,赵祝眼看守不住许州,直接下令将许州百姓屠杀殆尽,他守着城门,看着底下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的贺羡南,张狂的大笑道:“贺羡南,许州本将军守不住又如何,再有半刻钟,这许州就回成为死城了,哈哈哈哈哈你南靖的百姓都是因你而死,要不是你逼得本将军急急败退,不得不退出许州,他们根本不会死。”这个疯子,看着贺羡南,癫狂的喊道。 “赵祝,你竟如此残暴,实在是畜生不如,我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他绷着身子,拉满了玄,瞄准了赵祝,箭羽射了出去,赵祝一个闪躲,那箭羽便插在了他身后被绑着的百姓胸口。 “哈哈哈哈真是好,这可真是精彩啊,贺羡南你竟然敢杀你南靖百姓。”赵祝张狂的将人拎到身前,将人从城墙上直接扔了下去,流云只好飞身前往,将人接了下来。 “殿下,与您无关,是赵祝,这个大爷早就死了。”他只是看了一眼,便知道这人已经死了有一段日子了,身子都硬了。 “全力攻城,快!”他一声令下,身后的军队便视死如归的朝着城墙冲去,搭云梯上城楼。 赵祝并没有坚守,命人点燃了屋舍,带人迅速撤离,许州城内一片死寂,血流成河。 贺羡南看着这城池里的死寂,火光冲天黑烟滚滚,心下苍凉悲哀。 天下安,百姓苦,天下乱,百姓更苦。 “殿下。”他站在城墙上望着城内的狼藉,红了眼眶,流云上前唤道:“已经清点完毕,城中无一幸存者,贾世源被勒死在衙门里,发现的时候,已经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了。”提起贾世源,流云满脸的嫌弃和厌恶,这样一个不忠不义,卖国求荣的人,死不足惜。 去年五月,许州先是水灾又是瘟疫,那朝堂派来的人,堂而皇之将雾寻镇染病的百姓全部屠杀焚烧,此后的许州便没有消停过,如今十一月了,竟连整个城池的百姓都没有护住。 他愧对许州百姓啊。 贺羡南看着下面一具具被抬出来的尸体,整齐的放在城门下的空地里,悲怆的一步步往下走,脚步虚浮,眼前是曾经鲜活的人间烟火,如今只剩满目疮痍。 “殿下,别看了。”流云跟在身后,手微微张开,呈保护状的跟着。 “殿下,急报。”卫安风尘仆仆的骑马上前,勒住缰绳,动作利落的翻身下马,语速极快的道:“赵祝带着残余人马往襄城方向去了。” “另外还有一个消息。”他换了口气,才感觉有了知觉,刚刚一路疾驰而来,脸被风刮得已经麻木了,完全僵硬没了知觉,现下才觉得好一些:“上阳城失守,太子殿下带三十万人前往上阳城了。” 一国储君,如何能轻易上战场?何况朝堂中那么多的武将,父皇怎能同意他去? 贺羡南听完,一口血喷了出来,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卫安,你就不能先隐瞒一二吗?这许州城的惨状本就让殿下悲痛欲绝,你还将太子殿下这事说出来,这不是往殿下心窝子里又捅了致命一刀吗?”将贺羡南背进了大账里,放在床上,又请了军医过来,流云神色晦暗的道。 贺羡南与贺宸北一母同胞,从小到大感情都深厚,也是因为有贺宸北在前面顶着,贺羡南才能恣意妄为,活的潇洒自在。 贺羡南昏迷着,可意识却清醒着,像是走进了迷雾里,他站在城墙下,抬起头看着那上面的字,刻着许州两个大字。 一步步走进去,百姓脸上都洋溢着欢欣的笑容,街头的摊子都摆了喜庆的物品,红色的对联,福字,花果茶点,无不用红纸包着,系了绸带,他穿梭其中,似一个透明人一般,只能看着他们嬉笑玩耍。 “师父,我要这个。”这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贺羡南猛然回头,就见穿着大红色衣袍的林子漾拉着沈镜辞的衣袖轻轻撒娇着,眨巴着眼睛看着他,沈镜辞无奈的摇摇头,取了一支裹着糖衣的糖葫芦递给她,从怀里掏了三枚铜钱递给老人。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中计 她心满意足又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口,嘴角沾了点点糖渣,贺羡南咽了咽口水,凑近她抬手抹上她的嘴角,想要将糖渣弄掉,手指却穿过了林子漾的肌肤,她似有所感,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嘴角,将糖渣吃进嘴里,眯着眼睛像只吃到美味的慵懒小猫咪,赏心悦目极了。 “师父,师娘喜欢吃糖酥,大师兄和二师兄喜欢喝酒,师父喜欢吃师娘做的栗子糕,给师娘买糖酥去。”她吃完糖葫芦,又朝着糕点铺去,贺羡南跟在她身边。 “嗯。”沈镜辞由着林子漾折腾,过年嘛,十几岁的小孩,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他只看着她不要被人群冲撞了,也不要冲撞了别人。 贺羡南跟在他们身边,跟了一路,随着他们一道住进了霍远府邸旁的一处院子。 看着林子漾与辛夷,林昭在院子里燃放烟花,月娘在一旁包着饺子,沈镜辞陪在一旁擀着面皮,一家人其乐融融的,身处其中让他也觉得格外的幸福满足。 那盛开在半空的烟花,似乎照亮了整座许州城,处处都是热闹,处处都洋溢着幸福。 这才是鲜活的人间烟火啊。 他正看得入迷,被一股大力拉了回去,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额头上全是大颗大颗的汗水。 “殿下,你可算是醒了。”流云松了一口气,欣喜的道。 贺羡南这才注意到,自己竟躺在了大账里,身下睡的床,他轻轻触摸着柔软光滑的床单,这丝绸般的质感,不久前林子漾曾睡过这个地方,似乎还残余着她的气息。 “对了,可有沈先生他们的消息?”他只能借着这个名义去打探一二。 “沈先生他们在襄城寻了个镖局住下了。”流云接话道,他昏睡这三日里,迷迷糊糊唤过林子漾的名字,他便派人去打探了。 他们倒是聪明,住在镖局比住在酒店更为安全。 “那就好,城中百姓可都安葬了吗?”他又想起那整齐划一的百姓,撑着身子站起来,流云上前搀扶他,低声道:“殿下放心,都处理好了。” 贺羡南脚步沉重似有万斤,紧紧贴着大地,想要抬起来都费力,他的腿去年在沈镜辞的医治下,虽痊愈了,可也只有自己知道,一到冬天寒冷时候,依旧避免不了钻心的疼,后遗症罢了。 “你亲自去清点两万人马,镇守许州,余下人马我带着去往流云城。”贺羡南也不在执意走动,坐在床沿,看着他吩咐道。 “属下领命,人在城在,属下誓于许州共存亡。”流云跪下,坚定的起誓。 “行了,你去吧,告诉卫安和盛景梵,准备准备,明日一早出发。”贺羡南挥挥手,让他起来。 流云抱拳行礼后退了出去,不过一会功夫便又掀开帘子进来,手上端着热气腾腾的汤圆。 “殿下趁热吃。”他嘿嘿笑着,一副傻样。 “还没到小年吧,哪来的汤圆?”贺羡南望着碗里的白色丸子,不解的问道。 “盛小将军说接下来估计不得安稳了,就先让后厨准备了汤圆,让将士们提前过小年。”流云解释完,见贺羡南点头了才出去。 大账里静悄悄的,只余下他一个人,调羹碰撞瓷碗的声音都清脆又明亮,热气腾腾的雾气萦绕在眼前,竟迷了眼睛。 汤圆有些黏腻,天气冷了,不过一会子功夫便开始凉了,汤上浮着一层白色的油脂,可他还是将碗中的汤圆都吃掉了,恍惚回到了冥川谷里,去年冬至那日,谷中甚是热闹,他们围在桌子旁,底下放着火盆烤着,几人分工明确的包着饺子,林昭和面,沈镜辞擀面皮,林子漾,辛夷以及月娘三人包,而他自己则在一旁跟着学如何包饺子。 林子漾动作娴熟的将饺子合起来,很漂亮的花型,像极了一只漂亮饱满的大贝壳,那一盆子饺子里,只有六个饺子里放了铜钱,代表着财富,好运和祝福,那么多的饺子,一锅煮了不下五十个,他竟吃到三枚铜钱,林子漾吃出来一枚,沈镜辞和辛夷也一人吃出来一枚。 可是如今呢,林昭和辛夷不知去向,而沈镜辞他们也有了自己得方向,竟只剩下他一个人,带着数十万军队一路南下,竟不知何时还能再见。 “殿下,大事不好了。”夜里,贺羡南正准备睡下,卫安匆匆跑进来,气喘吁吁的道:“咱们派去跟着林姑娘他们的人来报,赵祝的人在长风镖局带走了林姑娘他们,连长风镖局的人都带走了。” 贺羡南直接惊坐起,沈镜辞和林子漾功夫都不弱,还有长风镖局的人,且他还安排了人暗中保护。 “怎么回事?”贺羡南急急起身,连鞋子都未穿好,拿了挂在架子上的衣裳就往身上套,系带都系错了位置,披头散发的极其不雅观,可他此刻根本顾不上,连他们都没有胜算,可见赵祝早就盘算好了主意,这许州他根本就没有想守。 卫安心下烦躁又难堪,被摆了一道,这人似乎知道他们暗中有人,竟使了调虎离山之计,将他们的人都支走了,等他们反应过来,整个长风镖局人去楼空。 “中计了。”他咬着牙愤愤道:“属下捡到了这个。”他从怀里掏出来一串手链,是林子漾戴在手上那串,只是少了一个宫铃。 贺羡南已经整理好了衣裳,拿了配件便要出去寻人,卫安见他如此匆忙,恍若乱了分寸,急急阻止道:“殿下,你知道去哪里找人吗?” 贺羡南转过身,冷眼盯着他,眸子一片猩红,带着狠厉:“难不成你让本王袖手旁观吗?这许州和襄城就这么大,给我找。”他说要便不管他,直接出去了。 派了不少人出去整整找了三天才有点消息,而卫安还是按照原计划去往流云城,只是贺羡南留在了许州,借用了许州的驻兵寻人。 “冥川谷。”他看着纸上的地址,喃喃道,神色悠长晦涩,他到底想做什么,竟将人都弄去了冥川谷,他望着冥川谷所在的方向,被伽云山的密林所遮蔽,只能见着萧条又寂寥的树影。 第二百五十二章 沈宴 “主子。”流云的声音将他思绪拉了回来,疑惑的看着自己主子凝重的神情,这表情在许州百姓被屠杀的时候,也看见过,难不成发生了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你守好许州,我有事去处理。”贺羡南急冲冲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只身一人要离去,流云急急跟上前去,阻拦道:“主子,你去哪里啊,不带属下也带几个暗卫吧。” 冥川谷这个地方,是沈镜辞他们生活的地方,这么多年避世不出,自然是不希望外人打扰的,他摇摇头,格外坚定道:“好好办差,我做完事情自然就回来了。”当初自己奄奄一息命悬一线,他们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将自己治好,如今他们有难,自然也该倾尽全力将他们救出来。 冥川谷里。 商无影懒散的看着沈镜辞,赵祝手下的人将林子漾一行人都绑起来,长剑比划着他们的脖子,冷眼看着赵祝气急败坏的一拳打在顾长风的肚子上,他恶狠狠的捏着顾长风的下巴道:“沈镜辞,你可以不在意他们,可是这位公子,我相信,你不会不在乎的,对吧?” 如同恶魔一般咧着个丑恶的嘴脸,朝着他吐了一口口水,哈哈大笑道:“这可是你们找了十几年的儿子啊,这是沈宴,是你失散多年的亏欠太多的孩子啊,你真的忍心让他去死吗?” 林子漾突然想起在京中时候,商无影说的那些话,三月份有转机,可三月份却莫名其妙被卷进了镜花水月的秘境里,待出去后已然是十月了,都过去了半年了,许州和流云城沦陷,盛京也乱了起来,他们匆匆离开盛京便是不想卷入那些是非里,这才一路南下,却意外在襄城找到了沈宴。 “商无影,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这一切早在我们进京的时候,在我师父他们去天机阁找你问寻消息的时候,你便算准了一切,我们所有的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对吧。”林子漾望着他,一股巨大的恐惧蔓延在心头,设了这么大的局,为的是什么啊。 “你觉得我还能要什么?”商无影好笑的看着她,那眼神像在看一个傻子。 镜花水月的秘境里,他与隋融的利益交换,要的不过是隋融手里那张羊皮卷,残渊帛书。 这才反应过来。 “商无影,你觉得在这里,你能找到你要的东西吗?”林子漾在这冥川谷生活了十几年,这里有什么她会不知道吗? 商无影只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便不再说话,只转过头去看着沈镜辞,他脸上的痛苦之色不亚于被绑起来挨了打的顾长风。 “沈镜辞,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吗?你那本领可不亚于余灏鸣,都得林重伯的亲传,当然了,你也可以选择不说,那我们就杀光这些人,我看你说不说!”他突然翻脸,一脚踹向沈镜辞的腿心,他毫无防备的就被踹得跪在了地上。 “你们想要珈迩古国的宝藏,那便去皇陵找,这小小的山谷里能有什么?”沈镜辞擦了擦嘴角,倔强坚定的抬起头,看着他们,憎恨道:“皇陵的位置不需要我告诉你们吧,颂卜山在哪你们不会不知道吧,山遥水远的。” “那就杀了他。”赵祝耐心告罄,不耐的活动了手脚,就要亲自动手,月娘见他真的朝着顾长生砍去,当下便着急了起来,哭着求沈镜辞道:“栖元,这是我们的孩子啊,你怎么忍心?那些东西,他们要就给他们吧,咱们守这么多年,又如何?我们已经没有簌簌了,难道真的连宴儿也不要了吗?” 沈镜辞见着眼前的两张脸,又回想起自己那不过几岁便夭折了的小女儿,心阵阵揪疼,顾长风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看着便心疼不已。 守了这么多年了,也仁至义尽了,罢了,既然他们想要,那便给他们吧。 “怎么,想通了?”赵祝见他神色变化,眉宇间的松动,哈哈大笑道:“早这么想不就好了吗,你儿子也不用受罪。” “放了他们,否则都别想要什么宝藏了,大家一起去死好了。”沈镜辞下定决心,看着他们所有人,格外淡定的站起来,一字一句的道。 “这是自然,不过得你打开了宝藏入口才行,还有你要跟我们一起进去。”赵祝倒是好脾气的让手下将林子漾几人都放开了,唯独顾长风没有放开,他讪讪道:“我已经放了这么多人了,总得留一手吧,你放心,你儿子一会跟你一起进去,不会对他做什么的。” 沈镜辞看着眼前的局势,也心知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他上前亲自将顾长风身上的绳子解开,很是抱歉的道:“对不起,如果我们知道寻回你,会让你受伤,成为刺向我们的利剑,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他竟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愧疚之心溢满了心头。 “不用对不起。”顾长风淡淡的避开他想要触摸自己的手,格外冷淡的道。 早知道这些人的到来会将自己平静的生活打破,他就不该接待,什么生身父母,他们没出现的时候,自己过的多好啊。 沈镜辞见他这样避开自己,失落溢满心口,却也知道如今这样,他没有动手杀了自己,已经算是克制自己了。 谁家父母找回孩子,是为了受苦的啊。 “跟我来吧。”他掩下眼底的失落晦涩,冲着他们道,出了屋子,外面已经开始下雪了,偌大的雪子飘飘洒洒的从天而降,站在这屋舍前的空地上,抬起头看着上方的天穹,呈一个巨大的弯月形状,雪子落在地上瞬间便化成了水,打湿了地面。 贺羡南就站在他们不远处的地方,那颗硕大的梨花树下,身影与黑夜融为了一体,又借助梨树的树干做掩护,倒是没有被发现。 沈镜辞深深看了一眼那颗梨花树,淡淡的道:“就让他们待在这里,你若不放心,也可以派人看管一二,我与他陪同你们进去。” 第二百五十二章 无妄深渊一 商无影突然出声道:“不行,所有人都得进去,包括他。”他手指往梨树下一指,勾着唇角轻斥了一声:“三殿下既然来了,怎么不出现呢?”那种不屑真的是溢于言表。 贺羡南从树后走出来,依旧是那般风光霁月的模样,林子漾讶异的看着他,不解的问道:“你不在许州待着,跑来冥川谷做什么?” 贺羡南见他们除了顾长风,其他人都还好,这才放下了悬着的心,赫然道:“知道你们出事了,如何能安稳待在许州,如今许州事务有人处理,放心吧。”他不知该如何说,这一路风尘仆仆的赶来,生怕自己又去迟了,见到的又是伤痕累累的模样,这一路都在担惊受怕,可反倒在这一刻,心里更为踏实了。 沈镜辞看着他,恨铁不成钢的道:“殿下倒是好,自个送上门。” 赵祝见他们磨磨蹭蹭的,不耐烦的挥了一鞭子在地上,厉声道:“我的耐心有限,几位还是不要耽误时间的好,毕竟你们这些人可都吃了我喂的毒药,若是耽误了时间,毒发身亡,可怪不得我。” 沈镜辞不再说话,轻笑着看了眼赵祝,又看了看商无影,收回视线,直直的朝着后山的瀑布走去,那一片瀑布,在冬日里已经干了,没有水顺着山崖上流下来,只剩下潭里幽静的水沿着小山沟里流下去。 他站在山崖边上,淡淡的道:“就这里了,将这四周点亮吧。”那山崖石壁光秃秃的,这个地方后面有一个山洞,之前他们可是连那山洞里都找了个遍,什么都没有发现的,赵祝疑惑的看着沈镜辞,威胁道:“若是你敢耍我,给我都吃不了兜着走。”话虽如此说,但到底还是按照他说的,让人在四周支起了火把。 沈镜辞上前几步,蹲在潭边,朝着林子漾伸手道:“你过来。”林子漾愣愣的上前,看着他,不解的问道:“师父……” “那块四四方方的令牌在哪里?四四方方透明的,里面盘踞着一条小白蛇的那个。”沈镜辞问道。 林子漾仔细回想,却一时半会没有想起来,那是什么东西,沈镜辞看着他迷茫的眼神,叹息了一声,解释道:“就是去年在谷中的时候,云阳先生放在你屋中的,说是给你聚三魂六魄用的,与这个令牌一起的还有一支笛子,和你现在用的这把匕首一起的。” 他这样一说,林子漾便想起来了。 “在我房间里,我去取!”林子漾开口,站起来便要去拿,赵祝示意一旁守着的手下道:“你们几位陪着林姑娘一起去,给林姑娘照个亮,这天黑路滑,别摔了。”不过就是担心自己跑了,特意找几个人看着自己,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但她不在意,也不管身后的人,倒是回了伴月小筑,在衣柜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那块奇怪的令牌,握在手里冰冰凉凉的,那冷气不似外来的,而是从这块令牌里散发出来的。 她拿着令牌,直接走到了沈镜辞身边,将牌子递给他。 “师父。”林子漾退了一步,沈镜辞却是起身,将令牌递给月娘拿着,又拉着林子漾的手,拿了匕首将她手心划了一道,鲜血瞬间流了出来,林子漾不可置信的呼喊道:“师父!这是做什么?” 月娘将令牌放在林子漾划伤的地方,她的血顺着玉牌诡异的沁了进去,像是血液被令牌吸收了一般,天际渐渐沉了下来,雪越下越大,黑云滚滚,带着离奇的闪电和雷声,铺面而来,而一群人的视线都落在林子漾的手心,贺羡南也紧紧盯着她手心,谁都没有注意到环境的变化。 那透明的令牌渐渐绯红起来,里面那条盘旋着的小白蛇,也似活了起来,游动着身子。 沈镜辞拿过令牌,再次蹲在潭边,将令牌往水下一放,那小白蛇游出了令牌里,渐渐变得庞大起来,顺着潭里游了几圈,便朝着潭地游去,只不过一会子功夫,便没了影子。 那潭水渐渐下沉,一点点的消失,沈镜辞手上拿着令牌,随手在潭边摸了一根藤蔓,几个飞身便下去了,将令牌按在了潭下某个位置,潭边的悬崖,那隐藏山洞的地方,便露出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黑漆漆的通道。 林子漾看着那个通道,像极了百里桑落梦境里,通往扶摇山的那个通道。 沈镜辞几步就飞跃了出来,看着他们贪婪的嘴脸,却恍惚什么都没看见一般,淡淡的道:“过了这通道,前面便是皇陵了,你们想要的宝藏都在里面。”一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倒是商无影发现了周遭的不对劲,他猛地喊了一句:“这是什么东西?” 惊恐不已的看着外面,一行人这才转过身,看清了身后的模样,这里早已不是他们来时冥川谷的模样,在他们身后是巨大的阵法,像是一个祭坛,林子漾看着那个祭坛,以及周边的一切,也惊讶不已,这不就是百里桑洛梦境的入口吗?这个祭坛。 “你们看天上。”这里还未来得及惊讶,便有人发现了天上的不对劲,急切又惊恐的喊道。 天上黑云压城,电闪雷鸣的,盘旋在这祭坛上空,他们身处于扶摇山城主的府邸里。 商无影看了看天上的一切,突然就哈哈大笑起来,这个地方,就是他要找的地方,他看着那漆黑的通道,大步流星的朝着那通道走去,赵祝见他走在前面,推着沈镜辞和顾长风一并进去了。 林子漾隐晦又担忧的看了眼贺羡南,跟在他身后也进去了,一行人刚进去不久,便听见前面传来一声嘶声裂肺的呐喊:“啊……”急急的出了通道,站在那小小的平台上,果真是曾经经历过的一切。 浊气四溢的无妄深渊,连接两座山头的吊桥,对面被藤蔓包围着的废弃城池,以及那被大鸟叼到空中,正扑腾挣扎着的商无影,都与曾经那一切都格外贴合起来。 第二百五十三章 无妄深渊二 那一切都格外贴合起来。 她走到贺羡南身边,凑近他拉扯着他的袖子,示意他下蹲一点,他倒是好脾气的蹲下身子,让她凑在耳边低语,呼吸落在耳畔,酥酥麻麻的,有点痒,顺着神经直接蔓延进心脏的位置了。 “你对这里有印象吗?”这里他们曾经一起合作过,也进了那扶摇山。 可诡异的是,那祭坛在他们身后,刚刚他们站的那个位置就是扶摇山的城主府,可明明,过了这通道,要进了扶摇山里,才有城主府的啊。 贺羡南捏了捏耳垂,手上都带着她的气息,他仔细回想起来,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道:“幽冥潭。”他早已忘了幽冥潭的一切,可现在看着这里,莫名脱口而出道。 “刚刚咱们站的地方,不应该在那里,应该在对面扶摇山里的城主府里,我想回去看看。”林子漾扯着他道:“你陪我一块去看看吧。” 贺羡南点点头,趁着众人视线都在前面,便偷偷沿着来时的路返回,站在出口处,刚刚那个祭坛早已不见,只剩下一块石碑立在那里,写着扶摇山两个字,他们站的位置也是在半山腰上,站在那里眺望出去,也不过是连绵的青山。 两人对视一眼,到底是退回了通道里,出了通道,商无影已经被救了下来,身上被抓的血肉模糊,蜷缩着身子,正在止不住的抽搐着,沈镜辞将怀里的药粉扔给赵祝,淡淡的道:“拿去。” 商无影眼白都开始上翻,林子漾凑过去看了看,朝着贺羡南摇摇头道:“他活不成了。”不光是被大鸟袭击了,还被天上的雷击中了。 商无影不甘的看着他们,视线落在林子漾和贺羡南身上,他抽搐着伸出手指,颤颤巍巍的指着他们,眼里流下了眼泪,带着血水。 “你们过来。”他看着他们,却不能不认命,就差最后一张帛书了,他就能拼凑出完整的残渊古籍,就能发现其中的秘密了,可如何也想不到会死在这里,就差最后一步了啊,如何能甘心? 沈镜辞拦着林子漾,冷冷的看着他道:“你想做什么?” 商无影费力的爬了两步,地上拖出一道血迹,睁着双眼,定定的看着他们,一字一句不甘的质问道:“我还能做什么?我这个样子又能做什么?” 林子漾见他这样子,实在是凄惨,不忍的将师父拦着的手臂推开,上前道:“商无影,你想说什么?” 他看着林子漾,眼睛已经有些僵硬,似乎眼珠都要活动不了,却还是执着的透过林子漾去看贺羡南,致意要他们上前。 贺羡南见她都上前了,也顺着他的意思,走到了他身边,一起蹲在他身旁,商无影看着他们两人如此顺从的蹲在自己身边,嘿嘿轻笑着,从怀里掏出他积攒下来的帛书,分别塞在了贺羡南和林子漾的手里,两人都愣住了,都不知道做何反应的时候,,费尽了全身的力气,拉着他们两人的手,直接拼死一滚,将二人都带着卷入了无妄深渊里,回荡着他邪恶的声音:“既然我得不到,那大家都不要得到了,就一起去死吧。” 沈镜辞和月娘眼睁睁看着他们坠入深渊里,趴在边上嘶声大喊道:“不要!” “子漾!” 深渊回音不断,众人面面相觑,竟都失去了言语。 而林子漾和贺羡南顺着深渊一直下坠,商无影放肆大笑着放开了两人的手,嘴角带着诡异的笑容,摊开双手任由身子下坠,贺羡南拉过林子漾的手,借着商无影下坠的身体,仔细环顾四周,发现了崖璧上的藤蔓,眼底闪过深思,借着商无影的身体作为借力点,直接一把将林子漾朝着崖璧摔去:“抓住藤蔓。”林子漾在他将自己甩过去的一瞬,便抓住了藤蔓,眼睁睁看着他和商无影一起往下快速的坠落。 她只能忍着难受,沿着崖璧向下爬,崖璧湿滑,很难有落脚点,她只能死死攀着藤蔓,那藤蔓粗粝,手心划伤的地方冒出了血迹,顺着藤蔓一点点的滴下去,可为了活下去,她只能死死咬着牙齿,紧紧抓住藤蔓。 如此艰难的爬了一个时辰,终于见着了一个凸出来的平台,她松了一口气,一鼓作气的往下爬,在还剩一米多的地方,直接扔了藤蔓,从上面跃了下去,稳稳的落在平台上。 贺羡南就躺在那小平台上,直挺挺的,她小心翼翼的凑近,指尖颤抖的探了探鼻尖,倒是还活着,只不过出气多进气少,若是不赶紧救治,只怕也活不了多久了。 她看着他,想着刚刚他将自己扔在崖璧上,就为了给自己一线生机,瞬间抛弃了心里的想法,跪在他身边,低声说着,似安慰自己也在说服自己:“这只是为了还你救我的恩情,贺羡南,你可得好起来啊。”又默默在心里告诫自己,救他只是为了多个人,多个出主意的,如果遇到危险,也能一起抵抗,总比一个人要好。 如此不断说服自己,终于俯下身,捏着他的鼻子,嘴唇附上他的唇瓣,多次重复着,给他做人工呼吸。 贺羡南心口卡着的那口气,终于顺了过来,猛地咳嗽起来,人也清醒过来了,见着身边跪着的林子漾,嘴角勾起一抹满足的笑容,手指轻轻抚摸上唇瓣,似乎上面还残留着林子漾的温度,林子漾见他这副模样,别扭的道:“你……你别……多想……我刚刚,刚刚只是看你,呼吸不上来……想救你……” 贺羡南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压根没听见她在说什么,只看着她,傻笑道:“子漾……你……你亲了我……”他似乎还能听见自己心口那如鼓的跳动声,望着她的眼睛也似中了毒一般,傻笑着。 林子漾无语扶额,转移话题道:“先不说这个了,你先看看这个位置,如何出去才是。”这里只是凸出来了一块平台,周遭可什么都没有,往下依旧是深不见底,也不知是爬上去远,还是爬下去更远。 第二百五十四章 无妄深渊 贺羡南坐起来,环顾了下四周,似乎被困在这里了,不上不下的。 “子漾,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关于这个的。”贺羡南淡定的道:“这个地方,传说曾经是关押过魔族的魔尊的,在西周的无妄深渊,这里曾经是一片汪洋。” 林子漾撇撇嘴,不太明白他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只淡淡的道:“你也说了,那不过是传说,都是不可信的。” 贺羡南望着她,眼底溢出了一抹宠溺,刚刚他们一起被商无影拽下来的那一刻,他什么都不怕,可也是那样一个时刻,他才发现,自己内心是多么遗憾,遗憾与她相处的太少,遗憾给与她的太少,也遗憾自己没有看清自己的内心,所以在看到崖璧藤蔓那一刻,其实他都是做好了准备,无论如何也要救她一次,让他好好活着,也告诫了自己,如果有可能活下去,以后一定好好的待她,给与她所有她想要的一切。 在生与死的边缘,情感汹涌,更能明白内心最真挚的想法。 在陈星尘出事的时候,他想的是如何处理陈家与王府的关系,可林子漾……她似乎真的不一样,或许早就在心里了,只是自己不愿意去面对罢了。 “是啊,但咱们现在被困在这里,若传说是真的多好啊,还能出去。”贺羡南轻声应和,在地上随手扒拉了一根干枯落在平台上的藤条,随手在地上比划着。 林子漾一听这个,倒是来了精神,反正已经被困在这里了,倒不如试试,死马当活马医吧,她眼睛一亮,走到贺羡南对面,也盘腿坐在地上,手放在裙摆上,一脸认真的道:“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要不,你仔细说说,你知道的。” 贺羡南的视线从地面移动到了林子漾的手上,指缝间都是干涸了的血迹,他心疼的将她手打开,看着两只手手心都被磨破的地方,甚至是右手刚在外面放血养令牌的那条伤口,沾染了不少的杂草和污泥,却困于环境,连水都没有,只能撕了自己的衣角,扯了一块布,小心的将上面沾着的草都清理下来,还有黏在肉里的草清理不出来,只能低头凑近伤口,轻轻吹了几下,草草包扎起来。 “听闻魔尊被伏羲以元神身祭无妄深渊,才将他封印在这里面,但魔族弟子在人世间走动,渐渐的便流传出残渊帛书和胥华剑这两个神奇,据说得胥华剑者得天下,而得残渊古籍者则得永生,是可以为例仙班的。” “胥华剑是魔族为了祸乱世间,特意造出来的,待天族发现这事人间已过几百年,人间战乱不断,尸山古战场死去的战士,带着怨气死去的百姓,都成了魔族提升战力的来源,而残渊古籍也经过几百年的时间,一分为四,渐渐的便没了下落。”贺羡南看着她,将手里的两张残渊帛书递给林子漾:“就是这么个东西。” 泛黄发黑的羊皮卷,不知沾了多少血污,不过寥寥几笔看不懂的符号,竟引得如此多的人争先恐后的争夺。 不过是传说,商无影竟真的信了,也寻到了三块羊皮卷。 “或许传说是真的存在过的,可跟我们离开这里有什么关系吗?”林子漾不解的问道。 “怎么会没有关系,你知道不周山吧,那胥华剑是天族帝君抽了不周山的一块仙髓炼化而成,而不周山与扶摇山割裂出来的便是无妄深渊,也就是我们现在待的这个地方。”若是他猜的不错,这个地方必然有法子出去的。 这峡谷中弥漫着难闻的气息,一股股浓郁的腐肉味道充斥着鼻尖,实在是难以言说,若是一直在这里待着,只怕他们不是为渴死饿死的,而是被臭味熏死的。 正说着话间,那上方突然落下许多叶子,全都飘落在平台上,枯黄得没了生机,明明刚刚他们坠下的时候,看到崖璧上的叶子都还是翠绿的,怎么此刻全都枯萎落了下来。 林子漾却是知道的,自己的血让那些藤蔓都死了,她低下头,看着手上已经被黑色的衣料包裹起来的手掌,指缝间干涸的血迹已经变成了红褐色的,难看得很。 “我们待的这个地方便是不周山,据说几万年前的吴国君主为了寻到残渊帛书,在不周山挖了一条甬道,也见到了被困的魔尊,不过魔尊与人类不一样,他不是被不周山束缚,而是被伏羲神力所困,吴国君主没有得到残渊帛书,反而带的几万人马全部折损在西周海底,此后这无妄深渊便成了禁地。”怨气冲天,死去的怨灵出不去,游荡在这深渊里。 林子漾却是认真思考起来,若真有人为开凿的一条甬道,那或许能带着他们出去,可这条甬道的位置还需要他们细细查询一番。 “你在这里待着,好生休息,我先出去探一下,若一个时辰我没有回来,你便要想办法从这里爬上去吧。”这也算是最差的打算了,这无妄深渊里,他们都不知道还会遇见什么,他们在上方遇见大鸟和雷电,可这下面,也藏着无数的危险,是藏着无数蛇类的,甚至是那样一条巨大的白色大蛇,都不知什么时候能给他们一击。 她也知道,自己现在手上有伤,确实不易去外面,将腰间别着的匕首解下来递给他:“拿着防身。”贺羡南结果匕首,看着她突然笑了,很是坚定的道:“林子漾,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他将手里的两张帛书递给林子漾:“这个你拿着吧,能让商无影看重的东西,必然有文章,若是闲着无事,便研究一二。” 林子漾收下帛书,眉眼弯弯的看着贺羡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咱们这样,好像在互换东西一样。” 这句话落在贺羡南耳里,自动翻译成了:“我们这样,好像在互换定情信物。”自动脑补了一场。 第二百五十五章 贺羡南,你看天上 贺羡南抓着藤蔓下了底下,林子漾便坐在平台上,借着微弱的灯光仔细研究着三张羊皮卷,将三张拼凑在一起,还缺了一个角,这些奇怪的文字若是连接起来,反而更像是一张地图,是山脉的走向,只是缺了一部分,不知道右上角是什么,只看这三张,只能大致看出来山脉的起伏,按照这个走势,像极了伽云山山脉,除了前面颂卜山那一带,其他的都能对应上。 若真的是伽云山,那现在他们处在的位置又是哪里?是许州一带吗?可是当时他们是在天净寺脚下的幽冥潭卷入的百里桑洛的梦境的,那里可是离许州有大半个月的脚程的。 她疑惑的看着那上面缺失的一角,竟不知不觉想到了出现在自己屋子的那张羊皮卷,当时并没有仔细查看,会不会商无影找的就是那一张羊皮卷? 思考过于入迷,贺羡南带着一身湿气从下面跃上了平台,见她正看着羊皮卷发呆,甩了甩发丝上的水珠,将挂在腰间的竹筒递给她:“先别看了,底下有泉,下去不过十米左右,你先喝点水,我们准备下去。” 林子漾这才抬起头,揉了揉发酸的脖颈,接过竹筒,灌了一大口,才惊奇不已的道:“那我们现在就下去吧,十米还好。”她说完到底是看了眼自己的手心,方才下来时被磨砺的痛楚好像就在眼前,可底下有泉水唉,有水他们就能活下去,有水便可以顺着水流往下,指不定就能找到出口出去了。 这一刻生的希望战胜了对痛苦的恐惧,她将竹筒递给贺羡南,催促道:“走吧,走吧,不然一会真的黑了,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心疼的看着她包裹起来的手,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这里的环境属实恶劣,若是一直待在这个平台上,或许是最安全的,可他们也会饿死渴死的,倒不如下去,底下有泉水,自然也有其他的生物,还能找点吃的。 两人顺着藤蔓爬下去,不过片刻,她手心的血水便浸透了黑色的布料,却强忍着一道下去了。 一处山泉,顺着石缝流下,像极了林子漾住了十几年的冥川谷。 “这里?”她不可思议的看着山泉前面的屋舍,布局什么的都与望春谷无二,贺羡南见她这样,只在她身边,感叹道:“刚刚我下来的时候,也被震撼到了,这里与望春谷实在是一模一样。” 只不过她去的时候望春谷是春天天,郁郁葱葱的一派欣欣向荣,而眼前的这个地方,却更像是冬日盛景,树枝光秃秃的,只剩下几片倔强的叶子挂在上方,随着风肆意摇曳着。 “先把你手上的伤口处理一下。”他见林子漾还在诧异,拉着她坐在了水潭边,将她手上缠着的布条解开,又扯了一条新的布条,将布条打湿,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她的伤口,清理着肉上沾了的草,手心长长的伤口已经发红肿了。 “你看这个院子,是不是很像你在望春谷里的那个院子?”林子漾心思都落在了这周遭的景色里,压根没察觉到手上的动作,还在好奇的打量着周围。 贺羡南低垂着头淡淡的应了声,便认真的用干净的布条将手掌包了起来。 这周围应该是有草药的,只不过他们落的季节不对,时间也不对,若是白日,哪怕是一片荒芜也还能去林子里找找看,或许能找到有用的药材。 “好了,也不知这附近有没有猛兽出没,今天夜里咱们得警惕些了。”贺羡南将布条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看着那屋子道:“先去那屋子里。” 林子漾没有意见,被贺羡南拉着胳膊拉了起来,一块朝着那屋舍去,从外面看是一座漂亮的别院,只是没有牌匾,周遭太过荒芜,让这个院子看起来带着苍凉与诡异。 “你在门口等着,我先上前去看看。”站在门前的台阶边,贺羡南拽住林子漾还想要上前的步子,将她拉在了身后,手里拿着林子漾给的匕首,一步步小心的上前,台阶上散着几根杂草,贺羡南上前敲了敲门,又仔细将耳朵贴在门上探了探,里面格外安静,他等了一小会,便一把推开了大门,门上灰尘落了下来,呛了几口,一边挥着袖子驱散眼前的灰尘,一边咳嗽着。 林子漾站在后面,不安的看着他,翘首以盼的问道:“怎么样了啊?” 贺羡南仔细看了看,才回过头道:“进来吧。”林子漾听见他这话,才觉得松了口气,用包裹着像粽子一样的手,提着裙摆迈上台阶,进了院子里。 这院子与她想象中的不一样,只是外面看起来像贺羡南的别院,可里面大相庭径,全然不是那样的。 只有一间正屋,一间卧室,以及一间厨房,四四方方围起来的,两边只有围墙,没有屋舍,院子里过于空旷。 “这里是别院的前身,我刚买下的时候,那别院就是这样格局的,后面只是被我改造过了。”贺羡南将院子里倒下的椅子扶正,又捡了跟棍子,将结的蜘蛛网打扫掉,两人一步步靠近正屋,贺羡南不小心踩到了一节干枯的树枝,发出清脆的咔嚓声,从正屋的屋檐下飞出一群黑色的蝙蝠,乌压压的一群朝着外面飞去。 待他们将屋舍收拾干净,又将院子打扫了一遍,天色便暗了下来,贺羡南在院子里生了火堆,两人围着火堆坐着,火上架着三脚架,正煮着热水。 “今日先将就一二,等天亮了,我去林中看看,有没有吃的和出口。”贺羡南见林子漾蜷缩成一团,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披在她身上:“披着吧,要暖和些,别冻感冒了。”她手上本就有伤口,自然是不能轻易受凉的。 林子漾也没矫情,披着披风,还是打了个喷嚏,搓了搓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抬头看向天空,却被天际的一幕震撼到了,她呐呐的唤着他道:“贺羡南,你看天上。” 第二百五十六章 幽冥长河 贺羡南顺着她的视线看上去,整个天幕如同银河一般,星星点点的铺洒着,像是流动的星河,白的,粉的,紫的,蓝的,绿的,五彩缤纷,布满了整个天幕。 “是无妄深渊里的残魂,对人间还有牵挂的死者,死后魂魄会在无妄深渊游荡,直到忘却了人间事宜,没有了牵绊,才会去往幽冥长河,过奈何桥,喝孟婆汤,然后投胎转世。”贺羡南看着那密密麻麻的星子,悠悠的感叹道。 林子漾烤着火,手上包扎的布条看起来格外滑稽,可那个蝴蝶结却像是会飞一般,在她心间荡漾,翅膀轻轻煽动着,撩拨着她柔软的内心,她微微侧头看着他,贺羡南仰着头,手里拿着树枝拨弄着火堆,这个姿势娴熟,像是做过无数次一样,神色慵懒恣意,与他在盛京的张扬跋扈完全不一样。 “夜深了,你要不先睡一会,我守夜。”林子漾看他,认真提议道,自己的手还需要时间养好,若是这下面没有出路,那他们还需要借助那崖璧上的藤蔓爬上去。 贺羡南点点头,就往后面的草堆上一趟,翘着二郎腿,身子放松,微微合眼,双手环抱着胸口,寒风刺骨,可也属实不敢在屋子里睡觉,还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只能在院子里生火。 林子漾见他闭上了眼睛,那火星撩人,催人入睡,不知不觉便开始小鸡啄米了,就要睡着的时候,竟听闻一阵笛声,似从远方传来,声音空灵悠扬,像是上好的催眠曲一般,林子漾却直接惊醒了过来。 他们所在的这个地方,乃是无妄深渊底下,怎么会有人?她瞬间警觉起来,一摸腰间才想起来匕首在贺羡南那里,她绕过火堆,将贺羡南轻轻拍醒,见他神色愣怔,有些迷惑,想要开头,却被林子漾一把捂住了嘴巴,比了个嘘的手势,院子安静的只剩下火苗燃烧的声音,如此安静,那笛声越发的响了起来,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变换了起来,涌动着不同寻常的气息。 “你听到了吧?”周遭窸窸窣窣的声音,动物爬过的响动,两人都提高了警惕,贺羡南快速的将匕首塞在林子漾手里,自己从火堆里抽了一根燃得正旺的柴火,两人背贴背紧张的看着那围起来的高墙。 但那声音似乎只在围墙外响起,两人保持着这个姿势整整一炷香的时间,都只听见声音,并未有任何冲进来的痕迹,才松懈下来,也不敢继续休息了,两人窝在一块,都是劫后余生的表情。 倒是笛声过后,那漫天的星子都渐渐消散去了,天幕一片漆黑,周遭都静了下来。 第二日一早,贺羡南便去了后面的林子,而林子漾则检查着院子四周,在围墙下发现了悬崖下的藤蔓根茎,埋在院子周围,只露出了一点点痕迹在泥土外面,她蹲下身仔细瞧了下,似乎也没了生的痕迹,她看着这藤蔓,陷入了沉思,转而走到昨日他们下来的位置,那垂下来的藤蔓,光秃秃的根茎,落了一地的叶子。 她抬起掌心,看着已经包裹起来的手掌,深思着,看来自己的血……或许能让他们不那么危险。 贺羡南从林子里寻了只兔子,果子什么的是不会有的,他手起刀落,利落的将兔子叉在树枝上烤着,手上打理着兔毛道:“我刚过来的时候,看到那边溪流里有鱼,晚些时候咱们搞个棍子去叉几条。”他说这话并没有看向林子漾,顺手翻了下兔子,林子漾看着他被冻得通红的手指,沾着血肉和毛发,可那骨节分明,根根纤细修长,瑕不掩瑜,看着依旧赏心悦目。 “不过我在林子里找了许久,也没找到草药,这林子不大,出了林子便又是深渊,我朝下面扔过石子,很深很深。”他将周围的环境给林子漾讲了一遍:“咱们待的这个地方,只怕是一个悬浮层。” 林子漾也将自己查看四周的情况告知他,如此彼此都有个心理准备。 “对了,昨天的笛声,你今天在周围可看到有人生活的痕迹吗?”林子漾想到昨夜那诡异的笛声,凑近了些问着他道。 贺羡南没有说话,只沮丧的摇摇头,轻轻翻转着架子上烤着的兔子,表皮已经烤金黄一片,呲呲冒着油脂,带着点淡淡的肉香味。 贺羡南知道林子漾手不方便,拿匕首将肉削成了一片片薄薄的,整齐的放在一张大树叶上,递给她,还贴心道:“当心烫。”林子漾低声道了声谢谢,便低头拿手拿着吃了。 待吃完了,贺羡南便削了一根竹子,带着她一同去前面的溪水边,那溪水清澈见底,里面游荡着几尾肥硕的大鲫鱼,看着便美味可口,林子漾只能站在岸边拿着篓子,贺羡南挽着裤腿下了溪中,溪水漫过小腿肚,他倒是厉害,准头足,不过半个时辰,便叉了不少鱼,两人结伴回去,篓子贺羡南拎着,她拿着竹竿还笑意盈盈的:“若是咱们短时间出不去,这里的鱼倒是可以让咱们活一段时间了。”心情是好的,她是觉得开心的,甚至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是不错的,毕竟曾经那十几年在冥川谷中,过的也是这样的日子,一点也不会觉得无聊,不过那时候有师父他们。 她想到师父,又觉得难过起来,情绪变得低落,叹息道:“也不知道师父他们如何了?唉……” 贺羡南自从看清了心里的想法,便见不得林子漾难过,柔声安慰道:“你别担心,你师父功夫不差,而且一路过来,你没发现吗?那赵祝是听从商无影吩咐的,现在商无影人都没了,他们想要越过吊桥去对面扶摇山,还得依仗你师父,是不敢对你师父他们如何的。” 林子漾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只是确实难过,抬头望上去,不过是灰蒙蒙的一片,隐隐还带着难以言说的味道,空气里似乎漂浮着尘埃似的粒子。 回到院子里,贺羡南放在草堆上晾着的兔毛竟然凭空消失了,两人都愣怔了一瞬,贺羡南将篓子放在院中的水缸里,两人将屋子里外都找了一遍,压根什么痕迹都没有发现。 林子漾突然想到什么,只觉得毛骨悚然。 第二百五十七章 施寻昼 玄宗大师! 曾经眨眼就消失在自己眼前的人。 “你给我出来,不要装神弄鬼的,出来啊。”林子漾大声喊着,可回应她的只有风声以及贺羡南担忧的眼神。 “子漾,你冷静点。”贺羡南抱着她腰身,拦着她有些癫狂的举动,低声哄道:“你不要怕,子漾,你听我说。”林子漾听着他的声音,渐渐平静下来。 “我曾经告诉过你,这世间之事,不能只用肉眼去判断,你永远不知道你身边的人,你遇见的人里,一定就是人,世间之大,很多事情用逻辑是解释不通的,比如我们现在待的这个地方。” 是啊,这个地方,像是漂浮在半空的岛屿,上面是悬崖万丈,爬不上去,下面依旧是万丈悬崖,不知深浅。 她亲身经历过的啊,百里桑洛的梦境,镜花水月的梦境,甚至是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冥川谷,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她也才知道,自己的血液竟是打开整个机关的关键,竟是能让那条沉睡的小白蛇苏醒过来,还瞬间长成巨蟒了。 这夜倒是没有歇在院中,而是入了屋子,在正屋燃起了火堆,又放了两个草堆,夜里两人就躺在草堆上睡觉。 “也不知道卫安到流云城了没有,大哥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还有父皇和母后,都不知道如何了?”贺羡南惆怅的看着屋顶,只能看见房顶上的茅草,林子漾歪在草堆上,与他一般惆怅。 如今商无影死了,可是五师兄还在找他,想要为楠林村的百姓报仇,他满腔的仇恨,又该如何发泄?外面也不知如何了?可是安定下来了? 而此时上阳城外的夹道,正在浴血厮杀着,贺宸北带着三千精锐在夹道迎战胡夏五千兵马,胡夏乃是游牧民族,骑术射箭都格外精湛,而贺宸北带的人更是个中好手,都是常年在战场上厮杀出来的,从黑夜到天明,夹道里满是尸体,分不清是敌是友,只不过胡夏人到底是计差一筹,只得退回了上阳城,而贺宸北带着军队也算过了最后一道埋伏,彻底在上阳城外与胡夏对上,只差攻城了。 余苏杭在上阳城里与阡陌驿站的人接上了头,又偷偷送信给贺宸北,准备里应外合拿回上阳城。 “殿下,外面有人求见,让属下将这个给您。”阿福匆匆跑进来,将一块令牌交给贺宸北,他看着那熟悉的令牌,立即朗声催促道:“快,去请进来。” 余苏杭一边进来一边还态度嚣张的指着刚刚拦着他的那个侍卫,翻了个白眼。 “草民余苏杭,见过太子殿下。”他敷衍的行了个礼,便自顾自寻了个椅子毫不客气的坐下了,阿福见他这样,刚要开口训斥,便被贺宸北拦下了。 “先生前来,可是有什么高见?”贺宸北知晓这人性子,脾气温和的亲自倒了一杯茶放在他手边。 “上阳城我可以帮你,但是我只有一个要求,商无影这人的人头我要亲自拿下,我说过,我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否则不足以告慰楠林村死去的百姓。 贺宸北点点头:“商无影不在上阳城,这事你应当知道,如今上阳城的守军是多图。”这一路而来,上阳城的信息早就掌握清楚了,那商无影只在上阳城出现了一阵子,此后便消失了,再也没了踪迹。 “我知道,等上阳城收回了,我要亲自入胡夏,必定手刃了他,只希望殿下届时不要干涉。”余苏杭大爷似的摊在椅子中,豪气的喝了一口茶水,从怀里掏出一张卷起来的纸,摊在桌上慢慢展开,正是上阳城的堪舆图,连哪个位置有多少人看守,哪个位置是粮仓都标的一清二楚。 “这个图纸,是我们兄弟在城中潜伏多日,结合大家获得的情报,一点点画出来的,也就是你们进入夹道那一站的时候,才彻底摸清的,还得感谢你们拖住了时间,让我们的人将大帐里的图偷出来核对了一下。”余苏杭挑眉,嘴上说着感谢,可姿态却是不像感谢,带着点点得意。 贺宸北和阿福都格外激动,看着面前的堪舆图,像是得到了宝藏一般,他当即承诺道:“商无影留给你,若是收回了上阳城,你想要深入胡夏去寻他,孤给你人手。” 余苏杭又与他商议了一阵,定下了攻城时间,便悄悄潜进了上阳城,隔天夜里,城中胡夏人存放粮食的仓库便走水了,整个粮仓毁于一旦,而城门外也吹响了进攻的号角声。 流云城外,却艰难许多,十二月份的季节,冰天雪地的,行路本就艰难,更何况是负重前行,卫安只能带着人驻扎在一百里地外的燕雀河边,燕雀河的水面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还在下着大雪。 “大人,这里有两个人。”侍卫扎营在河边的滩涂上发现两个生死不知的男人,穿着单薄的衣裳,身上都带着伤,落了一层薄薄的雪在身上,像是裹上了一层糖霜。 卫安听见声音,几步便走到了边上,示意边上的两个侍卫将人给挖出来,顺势翻了个身。 竟然是辛夷和施寻昼二人。 他四下看了下,这周边一片平坦,唯一的可能性便是从上游飘下来的,可那上面正是流云城,难不成他们失踪的这段时间都是在流云城里? “大人,你看这里!”刚刚发现的那个侍卫在低头的时候,见着施寻昼脖颈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像是刻了花纹,立即蹲下身查看,将衣领翻开,赫然是被烙铁印的痕迹,刻了一个醒目的奴字。 这烙印一辈子都不会消失,除非将这块肉剔除。 卫安蹲下身,几下将辛夷的衣襟扯开,也印了同样的疤,颤抖着手指探向他们鼻息间,提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还好,还有呼吸,只是两人呼吸都微弱着。 “先抬回去,让军医不计代价的救治。”这两人只怕在北盛人手里吃了不少苦头,怕也是觉得两人都活不了了,才扔进燕雀河里,但两人命大,被冲到了岸边。 第二百五十八章 鱼家定罪 而盛京,贺韫珠到底是穿上了大红色的喜服,在定安王的亲自护送下,准备离京,经过流云城前往北盛都城临津城。 盛如雪的爷爷,已经白发苍苍的老人,在这寒冷的冬季,骑上多年未骑的大马,带着旨意护送着贺韫珠去往北盛,战争不过刚刚开始,还未真的打起来,陛下便和亲求和,这属实是荒唐,可他不能多言,只需要按照旨意行事便可了。 不过月余,鱼家之事也有了结果,鱼家男丁全部处斩,女眷流放千里之外的芙蓉关,路途遥远,跋山涉水,哪怕真的能到达芙蓉关,也得脱层皮,去到那里的罪犯,都需要挖山采石,做着最廉价的苦力,边境之地,民风彪悍又野蛮,是令女人生不如死的地方。 鱼卿尘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个被拖出去,那牢头伸手要去抓她,她紧紧护着肚子,尖声喊道:“你们不能抓我,我不可以被流放,我要见皇上,我要见二皇子。” 牢头淬了一声,奚落道:“就凭你?你要知道,通敌卖国可是死罪,能容许你们多活一个多月,已经是陛下开恩,别不识好歹。”鞭子落在身子火辣辣的疼,可在生死面前,这点疼算什么。 她恨恨的看着牢头,突然就诡异的笑了出来,眼底散发着奇异的光芒:“我要见皇上,我肚子里可是怀了二皇子的骨血的。” 她看了看牢头,又透过灰暗狭小的窗户,外面透着点点光亮进来,呵呵笑道:“贺韫之,你胆敢算计我鱼家,还想要拉着本姑娘一起陪葬,既然你不将本姑娘放在心上,那么以后的日子,便给我等着吧。”神色阴恻恻的,满腔的恨意。 如同惊雷,牢头也不敢怠慢,急急上报给周檀,如今的大理寺卿,刚被贺韫之抬上来不久。 周檀皱着眉头,看向牢头道:“先去找个大夫看看,是否怀孕,我去报给殿下和陛下,切勿轻举妄动。” 鱼卿尘确诊有孕两月有余,贺韫之听闻消息,在府上发了好大一通的火,一脚将檀木椅踹翻在地,怒气冲冲赤红着眼睛低吼道:“贱人,贱人……居然敢算计本王。” 不过短短几日,林子漾手上的伤口便愈合了,两人再次看着那高高的不见天日的崖璧望过去,都带着绝望,这峭壁上的爬藤都枯萎了,那碗口粗的藤蔓只是用力一拽,便扯掉在了地上,压根不能借用了。 “现在怎么办?”林子漾懊恼的看着地上断裂的爬藤,泄气的道。 贺羡南却想到了一开始将商无影带到半空的那只大鸟,他思索了一阵,自言自语道:“若是有法子将上面那只大鸟弄下来,或许咱们可以借助它的力量上去。”那只肥硕的大鸟,翅膀都比人还高,确实是个好法子,可他们都在这里生活了差不多快十天了,鱼肉都吃的快吐了,也不见那大鸟的踪迹,想将它弄下来谈何容易。 贺羡南何尝不知道,可如今靠着他们自己的功夫,必然是上不去的,若是一直在这里,也不过是暂时饿不死罢了。 林子漾眼睛一亮,看着贺羡南,欣喜不已的道:“贺羡南,我怎么没想到这个法子,你真是太聪明了。”她满眼崇拜的看着贺羡南,眼睛盛满了星辰,倒影着他的身影,他能感知到她的情绪,是真的开心。 “走,我们去做个笛子,我试试将那只大鸟召唤下来。”林子漾急冲冲的拉着他往林子里去,在林子边上砍了一根竹子,贺羡南几下就挖出了笛子吃雏形,又寻了叶子简单打磨了下,便递给林子漾。 面带愧色道:“这条件有限,只能如此了,你试试看。” 林子漾一点也不嫌弃,倒是开心的接了过去,只是试了几下,能吹响,便照着记忆中的曲谱吹着。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上方果真俯冲下来一只大鸟,锋利的爪子朝着他们抓过来,贺羡南拿着刚做笛子剩下的竹子挡了一下,便拉着林子漾踩着树桩直接一个漂亮的回旋翻身稳稳落在了大鸟的脊背上,两人对视一眼,林子漾依旧吹着笛子,笛音未停,却改了指令,它似乎很痛苦,不甘愿却又不能不照着指令做,长鸣一声朝着上面飞去,动作太快,林子漾差点被甩出去,贺羡南直接一把将她拉了过来,整个身子都窝在了贺羡南的怀中,少女身上带着点点沁人心脾的香味,手触碰到的腰肢,纤细又柔软。 “谢谢啊。”林子漾收了笛子,不好意思的道了声谢,却是红了脸不敢抬头看他,只低着头看着下面,那大鸟带着他们越飞越高,崖璧上嘶嘶响着,一眼望过去,是密密麻麻朝上爬的蛇类。 穿过了层层烟雾蒙蒙的浊气,便出了无妄深渊,两人一眼见着残破的扶摇山,而最开始他们坠落的平台四周早已没有了人影,她看着贺羡南道:“咱们往扶摇山去。”那惊雷在他们越下大鸟翅膀的一瞬间便劈了下来,两人稳稳落在吊桥上,朝着对面的扶摇山疾步跑去,身后的木板上正涌过来无数的黑色的长着尖角的蛇,吐着猩红的蛇信子,林子漾跑在后面,在上岸那一刻脚下一个不慎,直接摔了下去,贺羡南急急上前拉她,却还是迟了一步,林子漾脚腕被追上来的黑蛇咬了一口。 她忍着疼痛,看着后面越来越多的黑蛇,握着笛子的手都在颤抖,费力推了贺羡南一把,催促道:“先走。” 贺羡南扶着她,朝着前面破败的扶摇山去,那些蛇似乎被禁锢着,只在桥上嘶嘶作响,却没有越过那吊桥,像是没办法突破结界。 贺羡南回头看了一眼,确认蛇群无法过来,便靠着城门下,让她坐在地上,动作麻利的掀开她的裤腿,露出被蛇咬过的地方,洁白的肌肤上突兀的两个牙印,印着点点黑色的血迹。 第二百五十九章 扶摇山里 “贺羡南,别担心,我……”林子漾只是耗费了力气,并不是中了毒,她自己的血液,她是知道的,她话还未说完,脚踝处便传来一阵温热的气息,她低头便见着贺羡南抬着自己的腿,正将唇贴在被咬过的地方,吸着伤口处的污血。 “我没事,这毒伤不了我。”她挣扎着想要将腿从他手里放下,贺羡南将嘴里吸出来的血吐了出来,不赞同的看着她。 见她神色有些担忧的望着他,脸色有些泛红,也知自己行为过界了,可刚刚见她摔倒被蛇咬到,便再也顾不上别的了,只想着不能让她有事,直接出于本能就这么做了。 林子漾在心里默数了几下,贺羡南直接一头就栽在了林子漾的腿上,就是昏迷过去也不忘抱着自己的腿。 她无语的望着这个男人,可内心是暖的,甚至能听见自己如鼓的心跳声。 贺羡南栽下去的一瞬间,脑子里闪过很多离奇的片段,他如同一个透明人一般,意识漂浮在空中。 不过瞬息似乎见证了一个王朝的崛起和败落,那个叫珈迩古国的王朝,矗立了一千多年的国度,大大小小的战役均让这个国家越发的富有起来,堆在皇陵的金银珠宝,琳琅满目,直到皇宫坍塌,所有的宝藏不翼而飞。 林子漾划了手指,将指尖血喂给他,又等了一炷香时间,贺羡南才清醒过来。 “为何你被蛇咬了,却一点事都没有?”两人朝着归云城的城门进去,贺羡南看着周边的破败,不解的问道。 林子漾看着他,只淡淡的道:“我的血比较特殊。”她从出生起,习武不过是次要的。 “也就是说,只有你的血能打开冥川谷的阵眼对吗?”他想到他们进来前的那一幕,恍然大悟道。 林子漾没有再说话,只看着这街道,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全是落叶,看着便是一座死城,街道两旁的屋子都残破不堪,抬头看去,那天空依旧是黑沉沉的,电闪雷鸣闪烁着。 “原来归云城里是这样的啊。”贺羡南感慨道:“几年前我在一本异物志上看到过关于扶摇山的描述,说藏在扶摇山里的归云城城主集齐了残渊帛书,敛尽世间财宝,却依旧贪得无厌,将眼光放在了幽冥九州外的西周海底,长生殿有一鲛人浑身是宝,被扶摇山的人抓去了,去骨抽筋,连鳞片都毁了,后面长生殿的人因为这个鲛人出世,将扶摇山屠杀殆尽,不遗余力的追杀扶摇山在人间的弟子。”或许这便是导致扶摇山空无一人的原因吧。 林子漾却是想起了再百里桑洛梦境里,在蛮荒历练时候,那长生殿和扶摇山的人,又想起那成为噱头的美人灯。 若是梦境里的一切都真实存在,那么如今似乎只剩下觅墉谷和长生殿还未见识过了。 林子漾凭着记忆带着贺羡南一路前往,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了城主府,城主府大门敞开着,门口散落着杂草,地上积了不少的灰,印着几个残缺不全的脚印,两人进了府邸,里面静悄悄的,格局早已不是她曾经见过的模样,头顶上的黑云似乎便是以这个府邸为中心,往四周扩散着,似在汇聚着力量,带着毁天灭地的能量。 路过了前面的院子,后面已然不是那个有祭坛的模样,站在台阶前入目便是一个空旷的开阔之地,下了台阶往前走差不多十米,便又是长长的台阶,通往上方,台阶最上方立着一方大鼎,两人沿着台阶往上走,九十九步台阶,除了一方大鼎,地上画着八卦图,贺羡南看着那大鼎,走过去垫起脚尖都未能看清鼎内有什么,他努力跳起来也未能看清,落下时踩中了一块活动的砖块,瞬间听见了一声清晰的咔嚓声,两人俱是一愣,瞬间进入戒备模式。 那地上的八卦图突然就开始移动起来,朝着两边一点点推开,露出黑漆漆的通道,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林子漾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朝着通道里扔去,只听见几声蹦蹦蹦的滚落声。 “进去看看。”贺羡南出声道,率先走在了前面,刚走到洞口,甬道里突然就燃起了亮光,里面的烛台自燃了起来,倒是让他们看清了里面的一切。 那甬道往下,不过几米长的台阶,再往后便是长长的平坦的通道,通道两旁立着神态各异的石像,有的憨态可掬,有的面目狰狞,有的高大威猛,有的小巧玲珑。 更像是机关一类的东西。 “你说他们是不是也进来这里面了?”贺羡南捡起地上的箭羽,用力的朝着前面掷出去,那两排石像竟同时从嘴里射出了箭羽,贺羡南拉着林子漾几个转身,利落的避开了那暗器。 “你看前面转角的位置。”林子漾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指着前面的转角处,让他看。 那位置躺了一个人,但只看得见半个身子,他们这个位置只能看清脚,可能看见那衣裳料子,这不就是北盛士兵穿的服饰么,看来他们也在里面。 贺羡南看着这形态各异的石像,想着破解之法,他数了一下,大大小小的石像加起来一共有三十六礅,还在思考着如何破解。 林子漾却已经发现了其中的奥妙,上前两步将最矮的两礅石像翻了个方向,让它们朝向前面,那其他的石像自动旋转着,也将脸朝向了前方,她大大方方走在前面,贺羡南拍拍脑袋,只得无奈跟在他身后。 两人蹲在转角处,贺羡南将人仔细检查了下,没有伤口,死因成谜。 “先别管他了,先找到他们要紧。”林子漾站起身,看着前面的甬道,拍了拍贺羡南,两人便继续朝着里面走去。 这里面的空气浊气重,空气里似乎飘散着些飞絮一般的东西,像是柔软的羽毛在空气里浮动着。 “小心点这些羽毛,别吸进鼻子和嘴里了。”林子漾捂着口鼻,叮嘱贺羡南道,他也跟着她捂着口鼻,一路倒是畅通无阻,直接走到了前方的一个大殿里,大殿里没有烛台,却亮着几颗饱满的夜明珠,墙壁上坠着会反光的琉璃,整个大殿,地上铺满了白色的绒毛,前面的一颗硕大的古树上全是白色的绒毛,在大殿最前方堆着小山堆一般的闪闪发光的金子。 第二百六十章 贺羡南失明 “这……太壮观了……”贺羡南不免发出惊叹,看着前面的金山,难免震惊。 林子漾却没有震惊,她从裙摆撕下一块布条,将嘴鼻掩住,侧过头看向贺羡南善意的提醒道:“你别说话,这些东西若是飞进你的嘴里和鼻子里,指不定会要了你的命。” 贺羡南见她神色认真,也重视起来,与她一起撕了衣角掩住口鼻,林子漾朝着他摊开手,定定的看着他:“匕首给我。”贺羡南从怀里将她的匕首递给她。 林子漾拿过,蹲在地上,用匕首挑开一堆凸起来的飞絮,白色的飞絮纷纷扬扬的往上方飘去,露出底下发黑的骸骨。 “想办法过去吧,咱们肯定不能从这里走过去,这些飞絮太多了。”她捂着嘴,尽量不惊动地上的飞絮。 贺羡南打量了下四周,只有墙壁上镶嵌在烛台里的夜明珠,他瞬间有了主意:“踩着那夜明珠的烛台过去。”林子漾点点头,那距离如果没有意外,她也可以飞过去。 倒是安安稳稳落在了前面的平台上,贺羡南看着那一堆近在咫尺的金子,想要伸手摸一把,林子漾将匕首插进那堆金子里,随意往外面一扒,里面竟是金沙,细碎的如同海滩上的沙子。 两人站在那里看向来时的方向,刚刚进来的大门已经开始慢慢合上,殿中的那颗古树似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树上挂着的飞絮如同雪落一般,簌簌的往殿中飞散,地上的飞絮也受到了吸引一般,从地上飘向空中,整个殿中不过一炷香,便一片白茫茫的。 “先走。”眼见着那飞絮越发的多了起来,他们身上都落了不少飞絮,贺羡南背心有些痒,想要用手去挠,林子漾转过身看着面前关闭起来的门,仔细研究着这道厚重的石门,一时竟没有头绪,侧过身看着贺羡南道:“愣着做什么?要留在这里陪这堆白骨吗?看看怎么出去吧。” 贺羡南忍着痒意,凑近林子漾,两人一道看着那门,厚重的门板四周都干净得很,没有任何镶嵌机关的痕迹,而他们身边只有这一堆金沙,殿里东西寥寥无几,除了墙壁上的夜明珠,便只剩下那殿里的古树了。 贺羡南将视线落在夜明珠上,一共九颗夜明珠,却有十一处反光琉璃,那么开启这道大门的机关是否就在这两处琉璃上,只要找出不对应的两处琉璃,或许就能开启这道大门了。 “子漾,咱们或许要分工合作了,这琉璃与夜明珠的数量对不上。”贺羡南话落,她便懂意思了,不过空气中漂浮着大量的飞絮,影响着视线和行动,若是不仔细,这飞絮怕会落在眼睛里去,只是情况紧急,也顾不上了。 林子漾负责九个夜明珠,贺羡南负责十一个琉璃,很快找出了两个不匹配的琉璃,贺羡南旋身飞过去,一手抓着夜明珠的烛台,一手按向琉璃,将琉璃转了个面,发光一面推进了墙壁里,再次借力朝着另一个烛台飞去,很快将那琉璃也转了进去,那厚重的大门缓缓的打开了。 林子漾看那门一点点的打开,欣喜的望向贺羡南,兴奋的道:“贺羡南,你快过来,门开了。” 他手拖着夜明珠的烛台朝着林子漾的方向过来,抓住最后一个烛台的手突然滑了一下,身形不闻的朝着地上摔去,林子漾疾步跑过去,却还是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他掉进了那飞絮里,瞬间惊起一地的飞絮,林子漾只能急急上前,将人从里面拖了出来,咬着牙将他扶起来,顾不上哪里有没有伤了,那大门正缓缓合拢,眼见着就要过不去了,只能快速的先通过了石门。 两人刚踏出石门,那厚重的门板便在身后合上了,带起几根飞絮。 贺羡南瘫坐在地上,浑身上下都格外的痒,但眼睛更是难过,像是进了沙子一般,只能用手不停的揉着,眼前竟模糊起来,前面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的,连林子漾的身影都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这个地方,怎么这么暗啊?子漾,有火把吗?点个亮。”贺羡南看着眼前一点点暗下来,连最后一点光亮都消失了,林子漾听他这话,心下一沉,贺羡南的眼睛…… 她上前两步,将手掌小心翼翼的在他眼前晃了晃,他黝黑的瞳孔毫无反应,正用手背在揉着眼眶,她慌张的将他手拿了下来,安慰道:“你别揉眼睛了,不会有事了。”语气急促焦急,带着点点担忧和害怕,这偌大又空旷的宫殿里,若是找不到师父他们,只怕靠她一个人,再带着贺羡南这个出现了问题的男人,真的能走出去吗? “怎么了?”贺羡南摸索了几下,抓住了林子漾的手,不安的问道:“是这周围有什么不对劲吗?” 林子漾难过的低下头,沉吟了一会才道:“贺羡南,你眼睛只是暂时的,等咱们和师父他们汇合了,肯定能治好你的。”听着她的话,贺羡南并没有什么反应,倒是不揉眼睛了,却又挠着脖子,脖颈被他抓的绯红一片。 “我现在浑身都痒,很难受。”贺羡南难耐的道。 林子漾想着那转角处躺着的那个人,身上似乎也有抓痕,但并不明显,只怕也是染上了飞絮,心生害怕急切的跑出去,结果却死在了外面。 一定会有办法的,她担忧的看着贺羡南,不住的告诉自己,要冷静,一定有办法可以压制住的。 她从里面出来,一点事都没有,应当是自己的血液保护了自己,她狠狠心,拿着匕首朝着食指划了一刀,将破皮的手指塞进贺羡南嘴边:“张嘴,喝一点,应该能压制一二。” 贺羡南听话的吸了两口,尝到了咸鲜的血腥味,可正如她所说,身上确实没那么痒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 与师父相遇 “你若是不舒服了,就跟我说,我带你先走,要尽快找到师父他们。”林子漾看着前面未知的道路,心跳如鼓,却还是咬着牙扶着贺羡南站起来,看着殿里一排排石像,小心的穿过石像,不敢触碰它们,两人顺利通过石像群,走上台阶,台阶上是一个半圆的平台,画着一半八卦图,另一半在门后,得打开门了才能看见剩下的一半。 贺羡南看不见,但这周围令他觉得不安,他抓着林子漾的手,紧张的道:“出什么事了吗?”林子漾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手,淡淡的道:“没什么,你不要乱动,我看看这门怎么打开。” 这道石门与前面的石门不一样,门上雕刻着众多图案和符号,画着十二生肖以及写着天干地支,可除了这些竟还有六十四卦表。 上面的天干地支和十二生肖她能看懂,可那六十四卦表她是真的看不懂,她喃喃道:“若是五师兄在就好了,他一定能解出来的。” “你懂六十四卦吗?”林子漾也只能求助贺羡南,他摇摇头,却走上前,摸上了石门,手上是凹凸不平的触感,慢慢将整个门板都摸了一遍,出声道:“咱们脚下是不是有一个八卦图?” 虽然知道她看不见,可林子漾还是习惯性的点了点头,才道:“是有一个,不过另一半应当在门后,咱们脚下这个一部分。” 听着林子漾的话语,他心下便有数了,摸索着在六十四卦上寻了几处便按了下去,门应声而开,果然八卦图的另一半就在这道门后,组成了一个大的完整的八卦图,整个大殿像是一个巨大的占卜宫殿,随处可见的符纸和起卦所用的道具,正中间是一个巨大的指北针,指向着大开的石门。 “你不是不会六十四卦吗?怎么能解开?”林子漾扶着他,这个大殿里燃着的焰火,火苗带着点点幽蓝色的,像极了沼泽里燃起来的鬼火。 贺羡南淡淡的道:“猜的。”刚刚那一瞬间,他摸上石门,那一个凹凸不平的石块,竟像是有了生命一样,他眼睛看不见,可心里能清晰的知道这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能准确问出那句话,更不理解,自己为何能准确的打开这道石门,更像是随心而做,仿佛就该这样,这样就是对的。 “我刚刚就想问你,你怎么知道那飞絮不对劲,还有你给我吃的是什么?”贺羡南想着刚刚嘴里的味道,吸吮的时候,知道是她的手指,带着温热的气息。 “进来死在拐角的人以及在殿中那飞絮底下的遗骸,猜到的,至于你吃的,是我的血。”林子漾淡淡的说道:“我的血……与常人不一样,这个你不用知道,但也只能暂时压制。” 贺羡南没有再说话,靠着墙壁坐下来,林子漾上前,走进大殿里,大殿的地上是一个巨大的阵法,林子漾站在阵法前,不敢轻易上前,看着这个卦象实在是无解,只能绕道一旁,看着架子上陈列的白瓷花瓶,每个瓶身上都画着简易的星象图案。 她正挨个查看着,那刚刚看过的那个阵法突然就起了异样,中间的八卦图突然就打开了,露出一条通道来。 沈镜辞一行人从那通道里出来,手上举着火把,将整个大殿照得更为明亮了。 林子漾诧异了一瞬,瞬间就欣喜起来,惊讶的朝着他们走过去,激动的喊道:“师父,师娘……” 一行人疲倦不堪,看着灰头土脸的,所有人都从里面出来了,却只剩下不过一半人员。 “师娘。”她冲进了月娘的怀里,止不住的放声哭了出来:“师娘,你都不知道,我好害怕啊。”月娘轻轻拍着她颤抖的身子,叹息道:“是师父师娘不好,没有看好你。” 沈镜辞却是看见了坐在门口如同雕像的贺羡南,他嗓子似堵了一团发胀的棉花,呼吸不顺畅,正捏着嗓子在不住的梗脖子,想让自己舒服一些。 “他是怎么回事?”贺羡南指着异常的贺羡南问道。 “进来的时候,路过那个有古树的宫殿,不小心摔进去了,现在眼睛也看不见。”林子漾也发现了他的异样。 她担忧的走上前,还未靠近,贺羡南直接从喉间吐了一大口血在地上,黑色的血液,格外浓稠,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游动着。 “那白色的飞絮到底是什么东西啊?”林子漾小心查看了一下,不解的问着沈镜辞道。 “那是上古神树,被不周山古战场的尸身滋养出来的,白色的飞絮是它的种子,这种飞絮落在身上或者是吸入身体里,便会在身体里膨胀,那种子里有一种虫类,会一点点蚕食掉人的器官,最后只剩下一堆白骨。”沈镜辞蹲在他身前,仔细看了看他的皮肤,脖子上已经蔓延了几根黑色的线条,像粗壮大树底下生长的根茎。 “你给他喂了血。”沈镜辞不过看了两眼,便肯定的下了结论。 林子漾没有吭声,沈镜辞从怀里取出一个瓶子,打开了盖子,从里面爬出一只黑色的如同蚕宝宝大小的虫子,顺着瓶口爬出来,落在贺羡南身上,趴在那黑色纹路的地方,那纹路竟渐渐消失了,而小小的毫厘的虫子竟长成了大拇指粗大了,背上也出现了白色的条纹,实在是像极了毛毛虫。 贺羡南将虫子引回瓶中,手搭在贺羡南的脉搏上探了探,松了口气道:“暂时死不了。” 赵祝站在后面,不满的道:“沈镜辞,你到底刷什么花样,本将军可告诉你,你若是敢戏耍本将军,当心我让你们都走不出去。”那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林子漾都气笑了,看着他勾起一幕诡异的笑容,嘲弄道:“你怎这般天真呢,这地宫,你确定没有我们,你能走出去?”这里竟然是师父打开的,那必然只有师父知道该如何走。 “这地宫的财宝,能不能活着带出去得看你们本事。”沈镜辞淡淡的看着赵祝,冷声道:“这里是伽云山地下,可也不仅仅是伽云山下,这扶摇山曾经可是能与长生殿抗衡的门派,机关重重。” 第二百六十二章 扶摇山地宫 贺羡南听着这话,却瞬间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扶摇山是真实存在过的,那么他们敛下的巨额宝藏,也都藏在了这地宫里,或许历代帝王发现了这秘密,便请了能工巧匠能人异士,将皇陵和宝藏都埋进了这扶摇山的地宫里,斗转星移间,只要这条龙脉还在,设下的阵法无法打开,那么这些财富便不足以被人所知。 这也就是父亲登基后,重建了皇宫却没有寻到珈迩国库里的财宝的原因吧,更不用说皇陵里的宝藏了,都早已被转移在了这扶摇山中了。 赵祝目光落在贺羡南身上,厌恶的道:“既然都瞎了,就是个累赘,倒不如就此了结了。”他不过话音刚落,便有侍卫提着刀朝贺羡南走来,空气里瞬间带了点嚣张跋扈的味道,沈镜辞不过轻飘飘一格手,那朝着贺羡南走来的两人便飞了出去,重重摔在了身后那个阵法上。 “赵祝,你最好搞清楚这是什么地方,这可是扶摇山。”沈镜辞冷声呵斥道。 “扶摇山?那又如何?他一个废人,带着他做什么?”赵祝怒目圆瞪哽着脖子粗声道:“可别忘了,你那丢失的儿子可是吃了我北盛的毒药的,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他想想。” 沈镜辞强压着心上的火气,尽量让自己语气平静:“扶摇山地势复杂,多个人便多一份希望。”赵祝这样一个刚愎自用的性子,手段残暴,一路进来的几处机关,竟直接拿活人祭献,属实是没有良知了,就这样的人,如何能让天下百姓信任,而北盛皇帝能大胆放权这样一个人,也说明了他并不在意普通百姓的性命,不过都是可以肆意牺牲的玩意罢了。 赵祝看着他,勾着嘴角冷冷的笑了笑,朝着刚要动手的两个侍卫一人踢了一脚,语气不善的道:“竟然沈先生都这么说了,那你们还在做什么,还不去扶着三殿下?” 有人扶着贺羡南,倒是减轻了林子漾的压力,一行人在这宫殿里暂作休息,派了几人在宫殿四周仔细检查巡视,林子漾靠着月娘,担忧的看着沈镜辞,不安的问道:“师父,这几天你们都经历了什么?” 沈镜辞低垂着头看着地上残留的阵法痕迹,画的那个最外面的圆是鲜血混合了朱砂的,他细细的捏在手里辗转着摩挲,一脸的沉思。 这个阵法,若是余苏杭在的话,便能够认出来,是余灏鸣死前耗尽心血以自身为饵设下的,在这阵法启动不久,他便精气耗尽离开了人世间,而他离世当天,珈迩古国的皇宫便坍塌了。 “也没什么,就是在对面的山上待了三四天寻找过来的办法,后来又入了这扶摇山,磕磕绊绊下了这地宫,也不知过去多久了。”月娘将手里的水带递给林子漾,柔声道:“你们呢?又经历了什么?” 林子漾偷偷瞄了眼贺羡南,未在他脸上见到什么表情,心下有几分说不出的滋味,她嘟着嘴靠着月娘蹭了蹭她的肩头,撒娇道:“师娘,其实也没什么,我们被带下去,结果掉到了一处浮岛上,在那上面生活了几天,后面借着那只大鸟将我们带上来的。”她语气轻松,将其间遇上的诡异笛声以及被蛇咬这事都略过了。 月娘看着她眼底的乌青,也知这不过是为了不让他们担心的说辞,只怕其过程并没有说的这般轻松。 可她只是抬起手,一点点揉着她的发丝,动作轻柔,眼里带着慈爱。 “休息的差不多了吧,沈先生,赶紧带路吧,否则再耗下去,咱们带的食物可就要没了。”赵祝见沈镜辞坐在那里,似木头一般把玩着朱砂,很是不爽的一脚踩在图案边缘,将血痕抹开了,格外嚣张的朝着地上吐了一口痰,实在是看着就想要打他一顿。 沈镜辞将朱砂放下,摊开手心,手指上还沾了点点铁红,他毫不在意的将那铁红擦在衣裳上,转过身不屑一顾的看了赵祝一眼,便指挥着他们的人四处查看,自己也在宫殿里找寻起来。 走到石门前,看着那厚重的石板,这石板上方似被流水侵蚀过,还带着干涸的青苔痕迹,他从怀里掏出匕首,小心将石板上的青苔痕迹刮掉,青苔去除干净后留下几条半指深的凹槽。 “看出什么来了吗?”赵祝一把推开在沈镜辞身边的林子漾,急切的问道。 林子漾差点没站稳,被月娘抬手扶了一下,她刚想要上前将赵祝扯过来,却被月娘拉住了袖子,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这么做。 “师娘。”月娘拉着她去看旁边的几个白瓷花瓶,见离他们有点距离了,且周围没有人影,才低声凑到她耳边道:“这赵祝,想做什么,便顺着他去做吧,你师父不会让他离开这地宫了的,那许州的百姓不能白死,就这样的人,怎配带兵打仗,怎配保家卫国!”后面两句话,已经咬牙切齿了。 “且让他得意去吧。”月娘厌恶的看了他一眼,拍拍林子漾的手道:“他冲在前面也好,省得咱们还要费力,这免费的劳动力不要白不要。” 林子漾见师父不知跟赵祝说了什么,赵祝手下的人便朝着那中间的阵法走去,都蹲在地上捧起那一地朱砂。 “师娘,为什么冥川谷还有这样一个地方?”她见那些人都在忙碌着,才问出了这一直憋在心里的疑问。 月娘似乎早就料到她回提问,平静的道:“这事说来话长,等出去了再跟你细说。”不是冥川谷有这么个地方,而是冥川谷在这个地方。 贺羡南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听话的在殿中安静的坐着,也是因为什么都没有做,倒是听见了细小的水流声,滴答滴答的在大殿上方响着。 那水声渐渐大起来,似雨水打在地面,殿中的其他人也听见了,林子漾抬头警惕的看向宫殿上方的高顶,呈一个半圆形盖下来,那顶上雕刻着漂亮的图案,似九条龙盘旋戏珠,底下还有一群人在载歌载舞。 第二百六十三章 赵祝之死 “是什么声音啊?”随着声音越发的大了起来,底下人渐渐不安焦虑起来,惶恐的聚在一起,仰着头望着头顶上方,听着上面传来的啪嗒啪嗒的雨声。 沈镜辞将朱砂仔细的填进那凹槽里,朝着呆愣着捧着朱砂望着顶上的侍卫,低吼道:“不想死就给我把东西拿过来,否则就等着全死在这里吧。”他们听着是雨声,可在沈镜辞耳里,这声音是催命符,这上方也绝对不可能是雨点落下的声音,更像是涌动着的水银。 一旦上方宫殿塌陷,这水银流下来,他们只会必死无疑。 赵祝见他们还愣着,一脚踹过去,冷声道:“愣着做什么?想死吗?”两人这才反应过来,急急上前,小心翼翼的将朱砂捧起,沈镜辞一点点填补着凹槽,那顶上声音越发的大了起来,汇聚成河的涌动感,似乎还有水浪拍打声音,顶上中间那珠子竟开始出现了裂缝,缝隙渐渐扩散着,有黏腻的液体从缝隙处沁了进来,将中间一块彻底侵蚀了,那水珠落在地上,是裹着的涌动的液体,带着刺鼻的味道。 林子漾走到贺羡南身边,将他从地上扶起来:“我们先过去一点。”他这个位置就在顶上开裂的斜下方,若是再扩大一些,水流下灌,贺羡南这个位置实在是太危险。 她扶着他走上前面的台阶,看着师父在门上的动作,别人或许看不出来,可林子漾只一眼便看出门上的凹槽了,正是之前在梦境里见过的钟离氏一族的祭坛上的图形,引血槽。 也就是这时候,她才明白,殿中的机关,那个阵法是混合了人血的朱砂绘制而成,她还在仔细看着上面的图形,那顶上突然就塌陷了下来,水流顺着顶上倾泻而下,似汹涌的瀑布一泻千里,地上瞬间就积了一层水,黏腻的涌动着,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 “是水银……”还在四处观望的众人都惊惧起来,争先恐后的朝着台阶上的平台跑过来,但平台大小只有那么大一点,容纳不下这么多人,便发生了争执和推搡。 水流涌动着,很快便淹没了第一阶台阶,空气里的味道越发刺鼻,吸入肺里只觉得头晕眼花,甚至有人出现了浑身发软的症状,赵祝看着这堆人推推搡搡的,不客气的抽出了长剑,指着前面还在撕扯着的两人,直接一剑刺了过去,两人目光呆滞,不可置信的看着长剑穿过肚子,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赵祝一脚踹进了水银池里。 林子漾搀扶着贺羡南,朝着里面微微退了一步,刚好与顾长风站在了一块,他脸色是不正常的颜色,带着点点青紫,唇色是暗紫色的,一看就是中毒过深了。 她想着赵祝说的给顾长生下了毒药,微微抬手搭在顾长风的手腕上,还未摸道脉象,便被他一把甩开了,淡淡的看着她道:“不用你假好心,若不是因为你们,我何至于遭这份罪。” 林子漾心一哽,讪讪的收回了手,贺羡南似乎察觉到她不好的情绪了,摸上她的手臂,轻轻安抚着她。 沈镜辞将最后一点朱砂注入凹槽,刚好生成了完整的图案,水银刚好要漫上了平台上,那石门缓缓启动抬升着,赵祝急不可待的就从那还未半米的高度直接滚了过去,将贪生怕死这四个字表现的淋淋尽致。 他手下的人与他一般无二,沈镜辞带着他们走过去,身后的大门缓缓合上了,那水银刚好要铺平了上方的平面。 而一行人所处的这个宫殿,似乎没什么机关,殿内被硕大的夜明珠照亮着,殿中堆放着无数的金银财宝,金砖和银锭子四散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本将军终于找到珈迩古国的宝藏了。”赵祝站在殿中,看着这满屋子金灿灿,放肆大笑道,急不可待的扑上前,整个人都趴在金砖上,手脚张开呈个大字,将身下的金砖压了个结实。 沈镜辞绕着四周仔细的查看着,墙壁上是精致的画卷,似记录着朝代的更迭,而那些壁画上,仔细看能发现上面有许许多多像是蜂巢大小的洞,里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贺羡南跟在林子漾身边,听着赵祝的话,拍着她的手问道:“可是发现了什么吗?” 林子漾见着他的贪婪,翻了个白眼,嫌弃的道:“也没什么,就是这位赵将军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罢了。”殿中乱糟糟的一团,除了顾长风和他们几人,剩下的侍卫以及顾长风手下的那些人,也都加入了拿宝藏的行例,一个个脸上都是毫不掩饰的贪婪,抓着珠宝就往衣襟里塞,胡乱的找着箱子,一个个都拿红了眼睛。 沈镜辞看了一圈,便回到了月娘身边,带着她示意林子漾几人跟上,一行人走在了前面,这里的石门是敞开着的,几人冷眼看着他们沉迷宝藏,只出了石门,过了那道门,便是一道长长的向下走的台阶,台阶两端立着几只彩色的比翼鸟,那鸟背上燃着烛台,几人顺着台阶一步步向下走去,隐隐听见那宫殿里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快要到下层宫殿的时候,台阶上滚下一个血淋淋的身子,胸前脖颈上挂满了宝石,脸上一片通红,血肉模糊的,似被什么东西将皮肤蚕食了,看着坑坑洼洼的格外吓人。 林子漾下意识的将贺羡南往前推了一把,自己藏在了他的身后,小心翼翼的借着他宽大的衣袖去瞄着前面那一团血人,只能通过腰间坠着的玉佩辨别是赵祝,刚刚他可是在那宫殿里拿得最欢,还踹了底下侍卫一脚,恨不得独享那一屋子的财富啊。 “沈先生,救我。”赵祝艰难的伸出手,那十指都被蚕食殆尽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手掌了,只看了一眼他的手掌,便被上面的光景吓到了,差点直接吐了出来,密密麻麻的虫子争先恐后咬着他的血肉。 这恐怖如斯的场景,谁人敢上前,沈镜辞也只能离他远一些,遗憾的道:“赵将军,若是你听我的话,如何会落得这个下场。”他不是没有提醒过众人,多次告诫他们,这地下的财富,没有人活着带出去的先例,他们竟天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带走,将自己的话当作耳旁风,便该承受这份恶果。 第二百六十四章 战乱将起 更何况这些人的手脚并不干净,除了顾长风带下来的兄弟,其他的赵祝的人,可没一个无辜,滥杀百姓,他们可都是施暴者,如今以这种方式结束了生命,也算是对死去的百姓一个交代了。 沈镜辞扶着月娘,林子漾扶着贺羡南,顾长风一个人,五人都收回了目光,毫不留情的朝着下面走去,底下是新的宫殿,但格外空旷,隐隐有风吹过,带起阵阵寒意。 有风,便说明他们离出口不远了,几人朝着风吹来的方向走去,一个黑影从眼前闪过,快得几人都只以为是灯影绰绰产生的错觉。 走了快一个时辰,终于出了宫殿,回到了地面,出口在一片密林里,正是伽云山深处,是曾经林子漾与沈镜辞一同走过的地方,是令沈镜辞浑身无力的那片瘴气林里,出口的地方刚好是一个孤坟,墓碑底下便是这个宫殿了。 顾长风回头看了看这座孤坟,神色落寞,也只得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们离开,赵祝死了,他身上的毒没了解法。 沈镜辞带着几人回到了冥川谷,谷中又恢复了以往的模样,只是庭院中那颗粗大的梨树被雷击中,劈成了两半,树下散落着秋千的残骸。 一切都像是一场梦,顾长风的毒,贺羡南失明的眼睛,以及院中这死掉的梨树,都提醒着他们,那都是真实经历过的。 待几人都休息了一阵,这才在后山的药庐里聚了起来,沈镜辞又忙碌了起来,得为顾长风制解毒的药丸,还得给贺羡南想办法治眼睛,林子漾在药庐给师父帮忙,月娘则给他们做吃的。 分工明确,井然有序。 而流云城外的大帐里,施寻昼终于醒来,他看着这陌生的环境,辛夷坐在他边上,正给他换着额头上的湿毛巾。 “救我做什么呢?”他心如死灰的看着头顶上的帐篷,绝望的道:“我施寻昼这一生,对不起妻儿,也对不起珈迩陛下,可从未对不起我守护的百姓,结果换来了什么。”他惨然笑了笑,想起那流云城攻陷,百姓为了活命,竟绑了他的妻儿,将人送去北盛军中做了人质,他对不起妻儿老小,一家子为了不拖累自己,竟自戕在阵前,这是他心上永远的痛。 他守护流云城三年多啊,竟换来这样的结果,这天下……随他去吧,从此以后,他都不会再守护了。 辛夷看着他醒过来,没有回他的话,只是端过桌上的药,拿勺子喂道:“喝点药,不管什么打算,都得先养好身子。” 他两眼无神的看着,眼角落下两行清泪,神色木然,辛夷只得继续道:“只有你好起来了,才能给家人报仇啊。” “报仇有什么用,他们不会活过来了!”施寻昼空洞着眸子,一字一句的说道。 卫安掀开帘子进来,见辛夷端着药碗,手上拿着汤勺,几步走到床边,伸手探了下施寻昼的额头,松了一口气道:“还好还好,终于退烧了。”带着几分庆幸。 辛夷将药碗放下,看了眼卫安道:“我先出去了,你跟施将军聊聊。”他出了帐篷,外面雪已经开始融化了,湖面升起一层浅浅的白雾,似人间仙境般,不远处的城墙孤零零的矗立着,他仿佛看见了去年自己一个人带着信物来流云城的情景。 那时候的流云城,也如同如今这般,一样的寒冷,像是一道天险,是南靖和北盛最大的屏障。 当天夜里,湖面传来噗通一声,谁都没有料想到,施寻昼留下一封遗书,在刚醒来的夜里便投河自尽了。 而同样远在边境的贺宸北,已经与余苏杭里应外合拿下了上阳城,可他也收到了新的情报,芙蓉关动乱起来,西渠国调集了大军虎视眈眈的在芙蓉关外。 和亲的队伍也到了许州地界,这日队伍歇息在长津镇上的同心客栈,贺韫珠才寻到机会问安定王爷。 “一直都很想问王爷的,从父皇登基开始,您便赋闲在家,从未揽过朝廷的活,为何如今却主动要送我去流云城边境?” 安定王将面前的热粥推到她面前,似有所感的看着她,贺韫珠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很复杂,从一开始出发的时候,就总是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似不舍与怀念。 “如雪和林昭那小子离开了,都快一年了,也没个消息的,刚巧和亲要经过许州,老臣也不过是想碰碰运气,或许他们在许州生活呢,若是有缘能见上一面那该多好啊。”他说着说着湿了眼眶,从她去楠林村后便没了下落,这期间一直派人寻找着,可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不管是她还是林昭,都再也没有了半点消息。 这是他唯一的孙女啊,若是知晓她有这样的举动,那林昭再不济,他提拔提拔便是了,也好过如今这样下落不明啊。 “王爷也不用太过担忧,如雪姐姐聪明着呢,肯定在哪个地方与心爱的人好好生活着,等她想通了,自然就回来了。”这一路上,老王爷都像是对待孙女那般,多数事情都亲力亲为着,像是在送自己孙女出嫁一般。 而这短短半个月时间,她也想清楚了,生在帝王家,享受了荣华富贵与权利地位,那便该承担应有的责任与担当,她从不甘到认命,也不过这短短半月在路上亲眼见过的那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流民,甚至是路边冻死的流民。 若是和亲能减轻百姓的苦难,那也算是大功一件了。 老王爷没有再说话,只勉强笑了笑,低头喝着碗里的粥。 “再有半月,便到流云城了,过了流云城,便是北盛的地盘了。”他悠悠叹息道,这和亲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若是能减少战争,那么对于百姓和朝廷而言必然是好事,可对于贺韫珠而言,却是背井离乡,甚至连以后的路都是未知的了。 第二百六十五章 周檀 “无妨,北盛若是真心想要和亲,自然不会为难咱们,若不是真心的,相信父皇也不会不管我的。”贺韫珠已经想的很开了,这半个月的颠沛流离让她迅速成长了起来,再不是那个天真又单纯的小公主了。 “王爷也早些歇着吧。”吃过了晚饭,贺韫珠便带着人回了屋子,安定王出了客栈,在周围转了一圈,待天色暗了下来,街道上挂起了红灯笼,才转身弓着背回了客栈里。 盛京。 二皇子一巴掌甩在了鱼卿尘的脸上,将她打的直接跌坐在地上,他赤红着眼睛冷冷的警告道:“贱人,若是再让本王知道你有什么小动作,本王就弄死你。” 鱼卿尘被送进二皇子的府邸,便被他狠狠扇了一巴掌,这一巴掌打下去,注定了她今后在府上的日子不会好过,这一路走来,虽不是顺风顺水,但也从未被女人算计过,她倒是头一人。 “周檀,咱们走。”他冷声说完,便不再看她,毫不留情的进了书房,只留下她瘫坐在地上,默默流着眼泪。 子真示意管家道:“给鱼姑娘安排个住处,可得仔细着照顾,若是殿下血脉有所闪失,你们都提头来见。”管家忙不迭的命人收拾了屋子,又派了两个小丫鬟伺候她的起居。 若非二殿下成亲这么多年来,膝下无子,这人必然是不能靠着子嗣保命的,反倒是将殿下架在了火上烤。 那鱼家可是通敌卖国诛九族的大罪啊,如今二皇子沾上了这么一个鱼家女子,想要获得圣心越发的艰难了起来。 “贱人,真是贱人,既然敢算计本王。”贺韫之回到书房,心头的火气还是无处发泄,几下将书架上的书扫在了地上,犹不解气的抱着博古架上的花瓶,连着摔了几个,一地的瓷片和书本,他手刚触碰到架子上一个青花瓷的花瓶时,突然就冷静了下来,轻轻抚摸着那个花瓶瓶身,转过身直勾勾的盯着周檀,眼底的贪婪之色毫不掩饰道:“周檀,这鱼家倒了,抄家查出来的银子呢?” 周檀面无表情的道:“已经充了国库了。”视线落在了他手上,疑惑的看着那个花瓶,深思了起来。 “我记得充进国库的单子上记载的似乎没有那么多吧,你去查查,悄悄的把这个银子弄到本王私库里去。”贺韫之毫不避讳的道,似乎格外信任周檀,但周檀知道的,不过是因为知道自己在朝中树敌过多,又没有别的依仗,才这般肆意,一点也不担心自己反水。 周檀点点头,很快便离开了书房,在门口遇上子真,虚心的问道:“子真大人,在下可否请教一二?”他做低了姿态,子真抬着下巴,学了贺韫之的三分无理傲慢,轻笑道:“何事?” 周檀从袖子里抽出一个钱袋塞进他手里,抬手示意他与自己来,两人到了书房前不远的亭子边上,亭子边有一个荷花池,此刻池塘里清澈见底,能见着水底下的淤泥。 “不知那鱼姑娘被安顿在哪里?在下有点事情想要询问她。”周檀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 “这事你要去问管家,咱可不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子真冷眼凑着他,看在银子的份上,好心提醒道:“那女人,你还是不要接触的好,若是出点什么事,也不好说是不是?” 周檀点点头,无奈的道:“话虽如此,可这也不是没办法嘛,殿下要查鱼家剩下的财富去哪里了,如今这盛京也就只有她一人了,这不是想碰碰运气?”一脸的无奈和纠结。 子真听了这话,计上心来道:“这事确实是大事,你去问问管家吧。”他自是知道鱼卿尘住在哪里,见着周檀要走,似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又喊住了他道:“周大人,在下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需要大人帮忙跑一趟,不如这鱼家这事就交给在下去问问,你帮我出府办下这事如何?” 他见他停下了步子,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周檀点点头:“我这就去,只是我这事就麻烦子真大人了。” 他匆匆离去,身影消失在府邸外。 整个盛京下起了第一场雪,白雪覆盖了整座皇宫,琉璃瓦片一片白茫茫,整个世界似乎静了下来,肃静萧索,那宫墙外热闹的街道上挥动着烟花棒的小孩,添了几分喜庆。 冥川谷里,林子漾终于得了空闲,寻了师父,想要解开心头的疑惑。 挂了厚重帘子的亭子里燃了薰笼,烧着上好的银丝碳,一群人围着薰笼,烧着热水,一片和谐。 “想问什么,都问吧。”沈镜辞看着几人欲言又止的表情,知晓躲不过去,无奈的道:“看你们这几天,都憋坏了吧。” 这亭子里只有他们三人,贺羡南和顾长风在后山的药庐里,霍远又启程回盛京述职了。 林子漾看着他们,竟不知从何问起,心头疑惑太多,太乱,似乎没有关联,有全都有关联。 “那个藏着白蛇的玉牌,不是云阳先生放我房间的,是师父放的把!”她斟酌了一下,咬着唇问道,当时以为是云阳先生放的,可在瀑布边上的深潭时,以自己的鲜血去开启那个深藏的阵法,她便心下有了猜测:“为何我的血能打开这阵法?你们的血不能打开吗?” 沈镜辞拨动了一下薰笼,深吸了一口气,才道:“只有你能打开,子漾,除了你的血,哪怕是将整座伽云山都翻个底朝天,都不可能找到宝藏的。”他们努力了那么多年,也承担了天罚,可到底是没能改变她的命运,或许这就是命吧。 “你也别问你师父了,这个中缘由你师父也说不清楚。”月娘见那架子上的水已经烧开了,从桌面拿了抹布将水壶提了下来,给他们两人都倒上了滚烫的热水,冒着白气。 “一晃已经十六了,等过完三月,你就十七了,亲事也该安排起来了。”月娘很是自然的提起林子漾的亲事。 第二百六十六章 顾长风的怒气 林子漾心头怪异的感觉更甚,她疑惑不解的看着两人,试图从他们脸上看到心虚的表情,可都无疾而终。 “师娘,这事你们安排就好,可我心里的疑问,还是没有得到解决。”她尝试着将话题拉回来,接着问道:“师父,扶摇山又是什么情况?为何从这里能通往那个地方?”她想到第一次进入扶摇山的情形,身边有贺羡南,扶摇山的城池里,形如傀儡的活死人,活着的每一天都在循环,可这次他们进去,扶摇山里已经一个人影都没有了,连具尸首都没有。 “这事,日后再跟你解释啊。”沈镜辞看着外面走近的人影,起身几步就掀开了帘子。 四目相对下,都红了眼眶。 林子漾透过掀起的帘子,也看见了外面站在风里的人影,霍然站了起来,惊喜不已的喊道:“大师兄!”不待月娘反应过来,便急冲冲的跑了出去,站在台阶上与辛夷隔着风雪相望。 沈镜辞一步步走下台阶,热泪盈眶的拍着他的肩膀,颤抖着嘴唇,微红了眼眶,强忍着眼泪,只会一句句重复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瘦了,也黑了,身形单薄着,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长衫。 哪里还顾得上心里的疑问,自然是大师兄回来这事最重要了。 待辛夷洗漱完,换了厚的衣裳,月娘也做好了饭菜,为了将就在药庐的两人,便将晚饭定在了药庐里面。 “他们二人是怎么回事啊?这三殿下怎么又来了?”辛夷见着眼睛上遮着白色布条的贺羡南,当下就震惊了,这人不是早早回了盛京吗?怎么又出现在了这里?却又很快反应过来,卫安在流云城外,那只能说贺羡南自然也是来了的,难怪在军营里没有见着他呢? “殿下这是怎么了?好像每次见你都受了伤!”辛夷嘴里调侃道,看着药庐里的人,多了个他不认识的男人,少了他熟悉的师弟。 “二师弟呢?怎么不在?”他环顾了四周,几人脸上神色各异。 还是林子漾打了圆场,嬉笑道:“这位你没见过的,是师父他们失散多年的儿子,不过身中剧毒,还在想办法解毒,至于二师兄嘛,追求自己的爱情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呢。” 不过分开短短的一年时间,竟发生了这么多的事,辛夷心下感慨不已。 “不过,大师兄,你回来的正是时候,马上又过年了,今年咱们要一起过年了。”林子漾望着他,想问他这一年经历了什么,可看着他单薄又消瘦的身形,什么都问不出来了,只将盘子中的大鸡腿放在了他的碗里,笑着道:“大师兄多补补,都瘦了。” “是啊,辛夷得多补补。”月娘也夹了一块五花肉放在辛夷碗里,顺势也夹了筷子肉放在贺羡南碗里:“殿下如今眼睛不便,想吃什么可以告诉我们。” “是啊,今天师娘做了好多好吃的,有叫花鸡,笋干炒肉,水晶肴蹄,栗子糕,还有一道清蒸鲫鱼。”最后这道清蒸鲫鱼,林子漾声音小得几乎听不真切。 在那无妄深渊下的废弃院子里,两人可是吃了不少鱼,都吃的快吐了,一开始几日都是烤着吃,后来实在是吃不下去了,便又拿了竹筒煮了汤,没有油盐,实在是难吃,但能果腹。 贺羡南摸索着拿着筷子,夹起碗里的肉,直接塞进了嘴里,很是赫然的道:“实在是抱歉,因为我的原因,让你们费心了,除了鱼,其他的都可以。”嘴里的五花肉有种在吃肥虫的感觉,油腻的差点想要吐出来了,却还是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坚强的吞了下去。 林子漾见他这般痛苦的神情,偷偷笑了下,倒是好心的挑了块瘦肉和一些笋干放他碗里。 顾长风倒是神色自若的吃着饭,想吃啥也不客气。 林子漾偷偷打量了一下,见师娘看过来,嘴角的笑看着就不怀好意的打趣着。 “栖元啊,既然子漾婚事没有定下来,咱们宴儿也没有娶妻生子,倒不如……”她咬着筷子,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若是沈宴和子漾在一起了,那他们一家子还是在一起的,子漾也不用去别人家做媳妇,也不用面对陌生的人了。 她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但顾长风却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冷漠的道:“虽然现在你们帮我治病,可不代表就能挟恩以报,我的终身大事,你们别想打主意,还有,既然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不用认我,我是顾长风,不是你们失散多年的儿子沈宴,我也不需要你们弥补什么。”他放下了碗筷,突然间没了胃口。 月娘见他真的生气了,连忙摆手道:“这……是我们没有考虑周全,可……你真的是我们的儿子啊,你都还认得那个长命锁的啊。”她想起前几日阳光正好,没那么冷的时候,她和沈镜辞在院子里,拿着长命锁在看,便被顾长风在身后一把夺过了那锁,质问道:“这个长命锁怎么会在你们手里?这是我丢失的东西。”沈镜辞也没有生气,从怀里掏出了另一个长命锁,递给他,缅怀道:“你拿的那个是簌簌的,我手里这个才是你的。” “簌簌是你妹妹,你还记得吗?她很小的时候,生了场病没了,好不容易将你带到了八岁,却因为遇上山匪,连你也弄丢了,这么多年来,我们都在找你啊。”沈镜辞老泪纵横都没能换来他一个好脸色,只换来他冷冷的一句:“你们可真是负责任的好父母,能养死了一个女儿后,还能将唯一的孩子也弄丢了,做你们的孩子实在是太惨了。”语气充满了嘲弄,可他们根本没办法辩解,因为他说的都是真的。 沈镜辞拉了拉月娘的袖子,将她从回忆里拉了出来,尴尬的看着自己站在桌前,神色激动,实在是有些失态了。 她坐了下来,一脸的落寞,满桌子的好吃的,却再也没有动筷子的念头了。 饭后林子漾收拾了桌子,又给贺羡南眼睛换了药,叮嘱道:“师父说过,你这眼睛是由于飞絮落进了眼睛里,它的种子压迫到了神经,只要坚持上药,差不多再有半个月就能看见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和亲 贺羡南压根就没听见林子漾的话语,他还在想着月娘将她与顾长风凑一块的事,姻缘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林子漾没有了父母,亲事理所当然是师父师娘做主。 明明在盛京的大殿上,她不畏强权也拒绝了自己的求娶,可刚在饭桌上,她竟一点反抗都没有,自己到底有哪里不好? 明明在冥川谷的时候,甚至是在盛京的时候,她都掏心掏肺的对自己好啊,为什么就不愿意跟自己在一块? “你听见了吗?”林子漾将纱布缠上,推了推贺羡南的肩膀,有些无语的问道。 “啊……子漾刚刚说什么了?对不起,我想事情有些走神。”贺羡南抱歉道,林子漾只得又重复了一遍,再三叮嘱道:“这个东西遇上阳光会快速生长,所以你不适合出去,只能待在这里面,知道吧。”听着她絮絮叨叨的关心,贺羡南心里一片膨胀的饱满,心脏似乎被泡仔蜜罐子里一般。 她出了药庐,从师娘他们屋前经过,听着里面师父细细安慰开导:“月娘,你不要这么着急,现在孩子在身边不也挺好的,慢慢来吧,总会有认我们的一天的,对不对啊?”似在哄小孩的语气。 林子漾心生羡慕的同时,竟不由自主的想起在无妄深渊下,自己手上不方便的时候,无论大小事宜都是贺羡南做的,竟也生出了点点不该有的念头来,急急摇头将这个荒唐的念头甩了出去,疾步回了自己的院子。 越是临近过年,便越是寒冷,贺宸北收复上阳城后便给京中去了信,派了近卫给余苏杭,深入了胡夏内部,等了五天才有探子浑身伤口的回来。 “殿下,咱们被暗算了,余公子下落不明。”他浑身是血,捂着手臂上的伤口,指缝间还在渗血,急切的说完,人便昏迷了过去。 贺宸北站在屋子外,看着漫天的飞雪,心下一点点沉了起来,这雪看着一时半会只怕停不了了,而关外便是胡夏的地盘,出了前面的雁荡山,便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贺宸北目光悠悠的落在那座山峰上,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看在余苏杭帮他收复了上阳城的份上,且这人去胡夏是为了寻商无影给楠林村百姓报仇的,他理当去寻他,将他带回来。 沈镜辞带着月娘去许州城内置办年货,倒是在街头遇上了谢楼非,他新开的铺子今日开张大吉,正意气风发的站在店门口,满脸笑意的迎着来来往往的客人。 “这许州城,终于又恢复了生机了。”月娘忍不住感叹了一句,沈镜辞看着她,只遗憾道:“是啊,恢复了生机,可这城中死去的百姓不会再回来了。” “话虽如此,可如今这样,这座城池也算是活了起来,对吧。”月娘笑笑,就见前面走来了送亲的队伍,两人连忙让开了位置,站在铺子下方看着。 这是朝廷的和亲队伍,月娘看着坐在马上年迈的安定王爷,到底是叹了口气:“这四公主到底没能逃过这一劫。” 本早就该到许州的和亲队伍,偏偏在长津耽误了,前些日子下了大雪,安定王爷直接病倒了,他做了一个离奇却又真实的梦境。 梦里他最疼爱的孙女盛如雪生活在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地方,守着一座高大又威严的府邸,而南靖尊贵的三殿下,竟成了那里的首富,可直到梦醒,他都没见着那个让盛如雪深爱着的男人,梦境里那个曾经被自己纠缠过的男子,竟过得潦倒不堪,守在府邸前不愿离开。 明明……明明他们说好的啊,私奔了啊。 因着这个梦境,安定王爷的身体每况愈下,大夫调养了些许时日才见好,便拖到了这时候才抵达许州。 “看看还有什么需要买的吧,天黑前得回去。”沈镜辞收回视线,扯着念念不舍的月娘离开,眼睁睁看着那送亲的队伍朝着城门走去,去往下一个目的地。 两人买了不少东西,赶着马车回了冥川谷,贺羡南的眼睛在这些日子的治疗下,已经可以看到些许朦胧的白影了。 “眼看着还有十天就过年了,只怕殿下今年只能在这谷中与我们一起过了。”林子漾打趣道,将手上的纱布仔细缠绕好,在脑后打了个蝴蝶结,不由自主又想起贺羡南在无妄深渊为自己的手掌包扎打蝴蝶结的样子。 认真又执拗。 贺羡南听着这话确实扬起了笑脸,整张脸都生动了起来,林子漾回忆了下,好像认识差不多一年半的时间里,他似乎未曾笑得如此纯粹过,他格外开心的道:“那是我的荣幸,其实我很喜欢民间过年,不喜欢皇宫的过年,也不喜欢在渭源郡过年,我记得我们过年规矩可多了,天未亮便要起来去祭祖,请安,然后一起吃饭,看他们虚伪的表演,有时候饭菜都冷透了,实在是索然无味。” 林子漾听着莫名觉得脸上热气腾腾的,可这药庐里也未燃薰笼,这热气从心底泛起,一点点涌上了脸颊,她急匆匆丢下一句:“那你好好休息,这样眼睛也能早日好起来。”起身端着托盘有些狼狈的出去,吹着冷风一会脸上的热气才散了。 仰头看了看天,一片灰蒙蒙的,下着小雪,这雪已经断断续续下了好几日了,但谷中已经布置好了,看着一片喜气洋洋的,树梢上挂了不少红灯笼和彩带,每个屋子的正门上都贴上了对联,挂了红灯笼,窗户上贴了福字,甚至是院中挂着的簸箕都贴上了大红色的福字。 林子漾回了房间,突然想到商无影给他们的那三张羊皮卷,那材质与自己从冥川谷的梦境里带出来的似乎真的是一样的,她从盒子底下的夹层里将那一张羊皮卷取出来,坐在案前,仔细拼着四张羊皮卷,果真是一张地图。 可在镜花水月的梦境里,他们对于残渊帛书的了解和用途可不仅仅是地图这么简单,是能朝着它许愿,能看清自己的前世今生的。 第二百六十八章 盛景梵送亲 她这一年半载时间里经历了这么多,是不是也可以借着这个帛书,看看自己的前世今生呢?这个想法一动,突然就打了个寒颤,浑身汗毛竖了起来,立即将这个危险的念头收了回去。 或许人真的有前世,可前世过了便过了,知道了又如何,扭转不了前世,反而徒增苦恼。 她将几张帛书都收了起来,塞进了盒子下面的夹层里,便倒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帐子顶上,为了喜庆过年,屋子里的烛台都给绑上了红色的绸带,烛台上方也罩起了红色的罩子,屋子一片红色的光晕,倒是看着就觉得暖和了。 一晃便到了过年时候,送亲队伍紧赶慢赶,终于在过年前一天,抵达了流云城外,与卫安的军队汇合了。 “三哥呢?怎么只有你?”贺韫珠到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贺羡南,却只发现了卫安,她不免疑惑的问道。 卫安冷淡的道:“殿下有事要处理,这军中不是只有属下,还有盛小将军,公主可是要见见?”她试图从他脸上找到嘲笑她的蛛丝马迹,可实在是没办法从面瘫脸上找到破绽,只好歇了这份心思,淡淡的道:“本公主来了,理应前来参拜。” 盛景梵前来,两人突然就红了眼眶,贺韫珠屏退了所有人,两人沿着燕雀河慢慢走着。 “我还以为能见着三哥呢?竟没想到是先见着了你。”说不遗憾是假的:“若是可以早点遇见你,或许也不会走到今时地步。”贺韫珠语气苍白的道,对这个男人她或许没有多少真心,可也曾将他当作了救命稻草,到底是亏欠了。 陌生又远在千里之外的宫廷,与近在咫尺的盛景,有父母兄长守护着,哪怕她再任性,都无人敢对她如何!可入了北盛,便不是这样了。 盛景梵心下发酸,涩得如同吃下了黄连一般,甚至是萌生了一个胆大包天的想法,这个念头刚出,便急剧膨胀着,心口跳动如鼓,他看着她坚定又认真的道:“要不,你跟我走吧,像盛如雪那般,远离盛京,过我们的日子。” 贺韫珠听完这话,慌张的看了看四周,见没有人,这才松了口气,平静的摇头道:“盛景梵,若是在之前,你问我这话,我可能都会扔下一切跟你离开,什么公主我都不要了,可这一路走来,我看过了太多,过了凤阳关哀鸿遍野,这事如今的南靖啊,百姓经不起战乱了,而我竟然享受了权利与地位,也理当承担起责任,我不能这么自私又任性。”她已经认命了,若是牺牲她一人,换来南靖安好,那又有何不可? 盛景梵看着她,竟恍惚不认识了,这并不是他初初认识的那个娇憨又单纯的小公主了。 “更何况,我们走了,你想过你父母亲人吗?”她乃南靖公主,而盛景梵是前朝皇室血脉,贺家是前朝唯一的异姓王,与盛家带了点血亲,但到底不够亲厚,父皇为了天下能牺牲自己的亲生女儿,自然是不会允许有人挑战皇权的,若他们真的私奔了,这才是害了他们。 她不想这样。 盛景梵也清醒了过来,是啊,盛京还有他的家人,原来他们真的不能如同盛如雪一般任性,所处的位置不同,连选择所造成的结果也便不同了。 “你也别这样为我惋惜和难过。”她见着了盛景梵脸上的痛苦和纠结,倒是反过来安慰他道:“至少我知道,有人愿意为了我抛下一起,只为带我脱困,我一点也不难过,盛景梵,你至纯至真,一定也能娶得如花美眷。”明明是在祝福他的,可为什么心口会难过,眼睛酸涩忍不住要流下眼泪。 盛景梵从腰封里摸出皱皱巴巴的钱袋,上面的绣花已经被摩挲的起了毛,看不出原本的花样了,可这配色,贺韫珠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就是自己之前送与他的。 “殿下,小将军,吃烤肉了。”就在两人看着这钱袋默默无言的时候,突然从远处跑来一个侍卫,大嗓门高喊道,两人这才回神,盛景梵急忙将钱袋塞进了腰封里,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走吧,至少……至少属下还能陪公主过完这个年。”这是早就安排好了的,待和亲队伍到了,便直接接管流云城,这也是为何北盛人会将施寻昼和辛夷扔进燕雀河的原因,因着和亲事宜,北盛将流云城归还南靖,南靖送公主和亲,再陪送万两黄金及其他物品。 贺韫珠看了看他,又转过头看向前面燃起的火堆,这时间若是就停留在这一瞬间,多好啊。 年三十这日,林子漾起了个大早,贺羡南的眼睛也终于好了起来,能正常视物了,只是还需要在夜间敷药,去除里面的余毒,而顾长风却没这么幸运,还需要长期服药,才能将体内的余毒清理干净。 “新年快乐!”林子漾站在院子里,仰起头朝着天空高兴的大喊了一声,眉目间都是喜色。 “新年快乐!”贺羡南站在台阶上方,看着她的背影,大红色的披风,一头乌黑的长发,梳着好看的发髻,插着两只圆滚滚的毛球发钗,似一个福娃一般,他应和了一声。 而此时的沈镜辞和月娘正在厨房做着早餐,顺便提起了林子漾的亲事。 “我觉得那许州的谢家就挺好的,谢楼非家里世代从商,绝了入仕这条路,竟能让子漾衣食无忧,若是真的有天……也有能力寻遍名医不是吗?”月娘听着外面欢快的声音,朝着沈镜辞说道。 “谢家!”沈镜辞倒是想起来了,这人家若是在之前还会觉得可以,但谢楼非这人,绝非池中之物,他有野心有抱负,想要改变谢家的命运,从年初那件事来看,他们是想要入仕的。 只是如今形势下的南靖,入了朝堂是拯救百姓还是蚕食百姓呢?天下大定不过短短几年,眼看着又要大乱起来。 第二百六十九章 相看 既舍不得万贯家财,又想要手握实权。 这绝不是好的夫婿人选。 “谢家除了谢楼非,可还有其他未婚男子?”他也不想在过年的时候说败兴的话,只提及了谢家的人丁:“谢家人丁兴旺,都住一个大宅子里,热闹是有了,可规矩也多,还是在看看吧,过完年了再仔细筛选一下。”他将最后一道菜盛了出来,安慰的看了看月娘。 “栖元,我能不着急吗?就一年时间了啊,子漾就十八了。”月娘看着他,急红了眼眶。 “这事我心里有数,你放心吧,肯定在今年将这事办了。”沈镜辞也知晓她担忧的是什么。 “好了,别担心了,笑一个,别让孩子们担心。”他捻起拇指轻轻擦拭掉她眼角的泪水,示意她调整好情绪,便端着托盘出去了。 三人已经将亭子收拾妥当,燃起了薰笼,亭子里格外暖和,一派其乐融融。 元宵的时候,沈镜辞带着他们去了许州看灯会,许州的灯会远远比不上盛京的壮大和繁华,可小城市也自有它的色彩和味道。 多了自有散漫和肆意的味道,没有对权贵世家的避让和敬畏,其乐融融。 “去年的时候,我带着对盛京带着憧憬和向往,看见了繁华也看见了苦难,还是觉得冥川谷好,偶尔来许州逛逛,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林子漾坐在马车上,看着在前面牵着马慢悠悠走着的贺羡南悠悠的道:“盛京更像是一场华丽的梦,梦醒了也就谢幕了。” 贺羡南侧过头看向她,沉声道:“那也是我第一次在盛京过年。”他回忆起南靖成立的四年,感慨不已:“那是我第一次在摘星楼建国如此灿烂的烟火,一派盛世安稳的假象。” 皇宫重建的那年,他们在行宫过年,后面又跑去了渭源郡过的年,第三年结识了商无影,两人年前打马出了芙蓉关,领略了关外风光与萧索。 想到商无影的死,他恍惚觉着不真实,这人营营汲汲布局了这么多年,竟死得如此突兀。 马车慢慢悠悠进了许州城,许州的城门外都挂了两排红灯笼,在风中摇曳着迎接他们,进了许州城内,一片喜气洋洋,热闹非凡,街道两侧的商铺都挂上了红灯笼,门上贴着福字,那流动小摊上系着红色的带子,井然有序。 孩童提着灯笼在街道上你追我赶,跑得满头大汗,大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说笑笑的。 林子漾下了马车,跑到月娘身边挽着她的手,撒娇道:“师娘,这个时候还早,要不咱们找个地方坐一会,等晚上了,看舞龙和神女游街。”许州每年元宵必不可少的两个节目。 “你个小懒猫,这一路可是坐马车来的,还没开始就累了?”月娘想着今日来这么早的目的,点了点她的额头,笑着道:“也行,那就去前面的酒楼坐坐吧。”转而朝着沈镜辞他们道:“你们自己先逛逛吧,晚点再一起看灯。” 沈镜辞点点头,而贺羡南却皱了皱眉头,深思的看着他们两人离去的背影,目光落在那酒楼的招牌上。 林子漾扶着月娘上了二楼,还未坐下,那窗边坐着的男子便起身朝着他们走来,拱手道:“沈夫人,林姑娘,我们又见面了。”潋滟桃花眼似盛着浓浓的春情,脸上带着期待。 “谢公子。”月娘柔声道:“今日元宵,怎没与家人一起?”她看着谢楼非,眉眼间都是满意,无可挑剔。 这人头脑聪明,在谢家有绝对的声望,子漾若是嫁与他,也必然不会受到欺负的。 “刚处理完事物,想要清静一会,晚些时候与家人一道看花灯。”谢楼非笑笑,见他们只有两人,便盛情邀请道:“想必两位也是要歇一会,不如在下做东,一起喝喝茶用点点心?” 月娘思索了一下,便欣然接受了:“如此也好。” 坐在窗边,透过纸敷的窗纸,隐隐能看见外面朦胧的街道景色,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未曾想年初一别,再相见竟又是在许州。”谢楼非感叹道,林子漾似乎长高了些,也长开了,五官更为精致小巧,饱满圆润的额头,一双微微上挑的狐狸眼,高鼻梁,粉粉嫩嫩的樱桃小嘴,肌肤白皙盛雪,透着股羸弱的美感,整个人像是一幅画。 而林子漾此时确实不太舒服,心口闷闷的,似乎堵了一团棉花,连带着呼吸都有些艰难,她看着对面的谢楼非,渐渐虚幻成了剪影,模模糊糊见着人影坐在对面,却看不清具体了,她转过头看向月娘,伸手握住她的手,月娘的手带着暖暖的气息,她才觉得舒服一些。 还未等茶水上来,林子漾已经靠着月娘失去了知觉。 “这……林姑娘……”谢楼非诧异的看向靠着月娘肩头似乎睡着了的林子漾,疑惑的问道:“看来是累着了,这都睡着了。” 谢楼非话刚落,月娘肉眼可见的焦急起来,迅速的转过身,拍了拍林子漾的脸,软软滑滑的,可人却毫无知觉,月娘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下来,焦急的望着谢楼非请求道:“可否麻烦谢公子去前面寻下我夫君他们,让他们来酒楼一趟。” 这话一出,加上月娘的表情,谢楼非也明白了,林子漾这并不是睡着了这么简单,倒也不推迟,快速起身下了楼。 她抱着失去知觉的林子漾,颤抖着身子,不知过了多久,沈镜辞便带着他们三人上了楼,却不见谢楼非。 “走,先回谷。”沈镜辞拉起月娘,还想要去抱子漾,贺羡南极有眼力见的先一步将人抱起来了,小小的瘦瘦的一团,窝在胸口处,像是沉睡的小公主。 几人匆匆忙忙离开,烟花在身后燃起,马车却渐行渐远,融入了黑沉沉的夜色里。 “都怪我,是我没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月娘懊悔自责道:“明明早上她就在说很累,还想睡觉,是我没放在心上。” 第二百七十章 林子漾再次昏睡 如今人昏睡了,谢家的这门亲事也不用想了。 “不怪你,子漾十七了。”沈镜辞看着月娘,声音很轻带着安抚道:“她的状况,没人能预料到。” 回了谷,沈镜辞细细把了脉,一张脸愁云密布,见几人都关切的看着他,一双双眼睛里都带着期待,可他却无法骗自己也没办法骗他们,她身体属实不好了。 “你们守着她,我亲自去一趟北境,寻一味药材。”沈镜辞没有说她的身体状况,只吩咐道。 贺羡南当下便反对道:“先生万万不可离去,这谷中只有你最清楚子漾的身体,若是有什么突发状况,也能抑制一二,北境我去过,你告诉我需要什么药,我去寻便是。” “是啊,师父,你可不能去啊,你要是去了,子漾可怎么办?”辛夷也不赞同道:“我也可以去北境。” 顾长风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话,只将头扭到了一边,不去看他们。 “你告诉我们,是什么药?”贺羡南见他犹豫,立即追问道。 “需要两味药材,肉麒麟和极寒之地的幽魂花。”沈镜辞看着他们,郑重的道:“此去山高路远,危险重重,一定要注意安全,只有半年时间。” 林子漾的脉象太虚,比之前昏迷两个多月的时候更为虚弱。 “算了,我也去吧。”顾长风别扭的转过头,看向床上躺着的人,到底是心软了,却还是嘴硬的道:“我只是看她太可怜了。” “幽魂花传闻有聚魂之功效,而肉麒麟则是能从阎王手下抢人,只要有一口气在,便能治好,她这病到底是什么?”顾长风这么多年走南闯北,听过不少奇闻异事,也增长了不少见识,竟然需要用上这两药材,林子漾的身体真的有这么差吗? “具体是什么病,我也不知道,但她这症状只有这两味药能治了。”沈镜辞皱着眉忧心道。 “你不能走。”贺羡南见他也要跟着去,当下便反对起来:“谷中若只剩下他们三人,一旦遇见危险,连个帮衬都没有,去北境我与辛夷去便是了,你留下。” 顾长风还有心结,倒不如留在谷中,或许时间久了,相处融洽了,便放下心结一家人相认了呢! 辛夷接收到贺羡南话里的含义,也接话道:“是啊,你看如今外面也不太平,咱们谷中若只剩下他们三人,师娘手无缚鸡之力,子漾又昏迷不醒,师父一个人怎么应付得过来,若是有个什么……” 顾长风冷冷的看了他们一眼,也知晓他们说的是对的,可到底脸上挂不住,扯着嘴角不屑的道:“哼,不想让我去便不去了,谁稀罕一样的。” 当天夜里,贺羡南便凭着几年前去北境的记忆,画了一张简易的地图,两人天刚亮便带着行囊离开了。 “希望他们能早日将药带回来吧。”沈镜辞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幽幽的道。 月娘在一旁,也是担忧不已:“栖元,若是当初你们没有逆天而行,会不会……”她话没有说话,可沈镜辞却是懂得的。 可这世上哪里能重头来过呢? 林子漾从睡梦中醒来,对上的便是一双曾经见过的美艳的脸。 “醒了!”钟离黎夏看着她,笑着道:“可算是醒来了,你都睡了三年了。” 林子漾心下咯噔了一下,竟又掉进了这个梦境里,明明已经出去了的啊。 “我睡着的这三年,外面如何了?”她试探的问道。 钟离凛冬从外面进来,手上把玩着白玉长笛,云淡风轻的道:“你是想问百里桑洛吧,那小子心可真狠啊,灭了百里一族,弥墉谷也没了。” “他……”林子漾恍惚了一下,讶异不解的道:“弥墉谷里可是高手如云,他一个人怎么能……” 钟离黎夏见她不可置信,幽幽的叹了口气,蹙着眉头厌恶的道:“靠他自己肯定不行,他寻了长生殿的人,刨了结元与他们做了交换,只要百里一族死于非命。” 长生殿的人是被诅咒的一族,他们族人世世代代都不会有结元,只能吸食西周海底的死怨之气壮大实力,好不容易花了百年时间养出了鲛人,竟让人在结丹的关头弄死了,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林子漾不由愣神,这人果真是对自己也能如此狠下心来,那长生殿里的,可不是普通人,是魔族世代受困的地方。 “他何必如此!”林子漾幽幽的道,遗憾不已。 “还有你醒来这事,他也帮了大忙了,若不是有聚魂珠,你那一魂也不会归于身体,不会这么早醒来。”钟离黎夏想到这事,对百里桑洛的敌意倒是少了几分,多了点惺惺相惜。 也是个苦命人!生来便不被期待,一生得到的温暖和爱意少之又少。 聚魂珠! 这不是云阳先生走后在她床上发现的那颗血红珠子吗? “聚魂珠在哪?”林子漾四下看了看,急切的问道。 钟离黎夏一挥手那珠子便悬浮在半空中,通体血红,她笑着道:“这珠子一开始只不过带着点点红色,非常之浅,果真如他所言那般,只要这珠子颜色通红了,便是将你散落人间的一魂寻回了,便能清醒过来了。”她想起百里桑洛将这颗聚魂珠给她的时候,说的话,那神情里带着期待和欣喜。 “那他人呢?”林子漾看着那珠子,想起了那男人与贺羡南一般无二的脸。 “具体不清楚,将聚魂珠交给我后,便离开了。”钟离黎夏提起他也只是没了厌恶,冥川谷钟离一族的灾祸就是由他带来的,哪怕是将百里一氏全都屠杀殆尽又如何,钟离氏的族人不会再死而复生了,冥川谷也没了。 林子漾坐在床上,脑海里却是想起了曾经做过的那场离奇又光怪陆离的梦。 百里桑洛在无妄深渊的长河里寻找着钟离澜颂的魂魄,翩翩少年郎渐渐形如枯槁,最后倒在了岸边,嘴里还在念叨着对不起,心口没来由的疼了一下。 第二百七十一章 贺羡南出发寻药 是否因为他在无妄深渊的执念才让自己醒了过来?可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自己?是如今在冥川谷沉睡的自己,还是在这里醒过来的自己? 她到底是林子漾还是钟离澜颂?林子漾坐在床上,迷茫的看着周围的一切,深刻的发现这一切都是巨大的谜团。 两人见着林子漾脸上的神色,只以为是躺的太久了,还未完全恢复神识,对视了一眼,黎夏声音轻柔的道:“澜颂,我们先出去,你刚醒过来,好好休息。” 两人出了屋子,就在院子里悠悠的看着墙上的爬藤,钟离黎夏惆怅的道:“凛冬啊,你有没有发现澜颂的变化,从大祝司死后,便不是以前的她了,刚刚醒过来,这样的感觉更强烈了。” 钟离凛冬神色晦谟,把玩着手里的长笛,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到底是失魂了,慢慢便会好起来的。”这个小院他们住了三年,是冥川谷最后的一块隐秘之所。 林子漾倒在床上,看着那还在转动的聚魂珠,慢慢闭上了眼睛,灵魂飘荡在人世间游走,世人看不见她,可她能看清世人,魂魄悄然落在了羌州城门上。 贺羡南与辛夷一路往北,艰难的穿过风雪,终于在半个月后抵达了羌洲边上,两人手脚都被冻的皲裂了,红一块紫一块的,脸上的皮肤也干巴巴的起皮紧绷和发疼,可看着前面那座城池,都激动不已,所有的艰难险阻都是值得的。 那城门前堆了漂亮的雪人,两人拿着通关文书进了城池里。 “先找地方住一宿,明日还得找人问问如何去北境。”贺羡南看着前面的酒楼,下了决定。 “这肉麒麟本就罕见,更何况是幽魂花了,相传幽魂花是散落在世间的幽精,因着天气过于寒冷,幽精无法游走,便汇聚成了幽魂花,其存在着不稳定性,若是温度升高,幽魂花便会消散在风中。”这一路走来,两人都查阅了不少关于肉麒麟和幽魂花的资料,辛夷想起这些信息,心便下坠着,若是真如查到的这信息一致,先不说能不能找到了,就是找到了又该如何将幽魂花带回去? “这样,咱们可能得分开行动了,入了北境,你去找肉麒麟,我去找幽魂花,可以节省些时间。”贺羡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既然有这样东西的存在,那么必然有办法将其带走的,与其担心这个问题,倒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在最短时间内找到。 “也好,去年云阳先生带了一只肉麒麟给子漾服下了,我曾听师弟说过,定王手里也有一只肉麒麟,是为了救他儿子的,只是云阳先生没有相助,也不知那只肉麒麟还在不在?我想着要不要碰碰运气。”辛夷朝着王府所在的方向看去,视线落在了前面的墙壁上。 刚好小二上了热水,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贺羡南握着茶杯,掌心传来一片暖意,透着经脉一点点进了心脏位置,他着才觉得整个人没那么僵硬了,捧着茶杯喝了一大口,热水下肚,胃里都是暖洋洋的一片。 “先吃饭,吃完好好休息休息。”只有养精蓄锐,才能有更多的精力去寻药。 两人这一路风尘仆仆的赶路,此刻终于能安心休息一二了,贺羡南泡在温热的水里,浑身的毛孔都舒展开了,手里把玩着治皲裂的药膏,又想起了毫无知觉昏睡的林子漾。 去年七月她昏睡了两月,云阳先生唤醒了她,可他自己却没了,难不成是因为缺了幽魂花,云阳先生将自己的寿数给了她吗? 他离世的当天夜里,电闪雷鸣,似惹了天罚一般。 可就是这样,也不过一年多时间,她竟又沉睡了起来。 可他不知道的是,三月份她便已经沉睡了半年时间了,这已经是第三次昏睡,幽精离体,还能找回,若是爽灵和胎光离体了,她便也活不下去了。 “子漾,你一定要等着,无论如何我都会将幽魂花带回来的。”贺羡南捏着瓶子暗暗发誓道。 而同时,贺韫珠在使团的陪同下,终于到了临津,不过是被草草接待,封了美人名头,安定王心痛的闭了闭眼,想要声讨一番,却被贺韫珠拦住了,她咬着唇微微摇头:“无妨,不管是美人还是妃嫔,都是做妾,有什么区别呢?王爷万万不可冲动。” 这简直是对南靖的羞辱,明目张胆的下马威罢了。 “就是嘛,在我北盛的地盘上,诸位还是安分些的好,免得出了什么意外。”一旁穿着大红色蟒袍的男人,倨傲的看着他们眼里是毫不掩饰的鄙夷:“这南靖的陛下也真是,不过是一坐城池罢了,竟还送了美人和补偿,曾经骁勇善战的渭源郡异姓王,竟也成了贪生怕死之辈。”他乃北盛的三皇子,说话也没有个顾忌。 但这话却让贺韫珠不认可了,当下便起身,抬着下巴冷冷的看着他,轻呵了一声:“三殿下此话差夷,我父皇并非贪生怕死,而是爱民如子,不忍百姓再受战乱之苦,若和亲能让百姓生活安稳,本公主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她看着他,毫不避讳的盯着他的眼睛,带着坚定。 安定王坐在下首,看着她气场全开,欣慰不已。 若是如雪还在就好了,他又想他那嚣张跋扈惹是生非的孙女了。 “呵……”三皇子冷冷的瞥了她一眼,目光如炬,似毒蛇一般缠绕着,贺韫珠心如鼓跳,却也只能强装镇定,挑衅的看着他。 若是真的入了后宫,论辈分,这三皇子怎么也得称她一句庶母。 盛元丰看着场中剑拔弩张的气氛,打着哈哈道:“昭儿别闹了,公主也别太计较了,都坐着。” 贺韫珠自然给盛元丰面子,淡淡的行了个礼,便坐回了位置上。 “对了,我们赵将军怎么没与你们一道回来?”盛元丰似刚想起一般,出声问道,眼底闪过一抹幽暗,暗戳戳的看了安定王一眼。 “陛下这问题怕是只有问赵将军吧,或许是知晓屠城之事过于残暴畏罪潜逃了。”古往今来所有的战争,从来不会牵扯无辜的百姓,都是真刀真枪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小人行径自古便被人无耻。 可偏偏一年时间里,胡夏屠了楠林村,而北盛屠了许州。 第二百七十二章 盛如雪出现 过完元宵,使团便要返程回盛京。 安定王爷坐在驿馆门口的台阶上,吹着冷风,脑海里是夜里梦见的画面。 漫天流火,滚滚浓烟从天而降,落在屋顶上,将房子烧了起来,落在山林里,整片枯萎了的密林燃了起来,落在水里,水面冒出了白色的气泡,飘散着白雾,落在地面,砸出巨大的深坑,深坑周边都被烧得一片漆黑…… 整个世界,如同地狱,百姓生活在炼狱里。 盛如雪红着眼眶站在宫殿里,身前是一对夫妻,也是帝后。 “我们知道你不是安宁,你也为了隋融守了这么多年了,也足够了,他也守了你这么多年,不管是什么错误,都该放下了。”殿中点着檀香,女子声音有些沙哑,中气不足,劝慰着她道。 盛如雪没吭声,咬着唇一言不发,倔强的看着地面。 “隋融喜欢你,愿意舍命给你,是希望你好好活着,幸福快乐。”隋阳帝恍惚一瞬间也老了,疲倦不已的道:“这么多年了,你画地为牢,我们何尝不是,哪怕明白他的选择,可也没办法不去怨你,如今天灾人祸起了,才想通。” 隋融的死,作为父母,哪怕再明事理,可这个事总要有个寄托,有个宣泄口的。 “我不会走的。”盛如雪压着嗓子,不去看他们,转身出了宫殿。 安定王急切的想要叫住她,让她不要出去,可根本就没有阻止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走下台阶,毫不畏惧落下来的火球。 林昭跟在她身边,试图去拉她的手,满是劝诫的道:“秘境要坍塌了,要想离开也就只有这一个机会了,否则我们都会死在这里的。”他语气急迫带着哀求:“这么多年了,如雪,我也在赎罪,你能不能回头看看我。” 那种卑微和难过,令人动容。 可盛如雪却是没有丝毫松动,她望着林昭,只平静的道:“是啊,这么多年了。”她早已不是曾经的盛如雪了。 年少失去双亲的痛苦,只有爷爷奶奶的溺爱,盛京里嘲笑她没有父母欺负她的人,都被她用拳头打了回去,都是她自己解决的,她以为这一生也不过如此了。 可在这镜花水月的秘境里,原来除了爷爷奶奶,也有人爱她超过生命,不管她是盛如雪还是安宁,她都是她,他都毫无保留的待她。 多活了这么多年,也足够了。 眼见着那硕大的火球就要砸中了她,盛如雪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朝着火球张开了双手,安定王急得挣扎起来,就见一个人影扑了上来,一把将她推开了,自己却被火球砸中,直直被那力道怼进了大坑里,只抽搐了两下,便没了气息,糊了一下巴的血。 林昭! 安定王突然就惊醒了,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再也睡不着了,起身披了衣裳出了驿站,坐在了台阶上,早晨的冷风格外的刺骨。 那个地方到底是哪里?他却如何都想不起有这么个地方! 此刻流云城外的燕雀湖上,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里,竟凝聚了一股漩涡,从天净寺消失的玄宗大师出现在湖边,不过一抬手,那漩涡便升起了水柱,裹着盛如雪出了水面,他一甩袖子,盛如雪便朝着岸边移了过来,稳稳的落在了河滩上。 不过片刻,玄宗大师便再次消失不见,仿佛刚刚那一幕不过是错觉。 盛如雪醒来时头疼欲裂,看着周边陌生的环境,不知身在何处,只凭借着本能朝着人声鼎沸的地方而去,那远处有炮竹声声,孩童嬉笑声,她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走去,远远的见着城门上刻着的流云城三个大字。 脑海里是断断续续的片段,是隋融坠下角楼时的从容,是林昭推开她承受流火的不顾一切,是无数无辜百姓悲戚哀鸣声…… “听说不日安定王便要回来了,两国联姻也不知能保多久安稳?”她才走到前面的茶棚,便听人坐在里面磕着瓜子议论。 另一人接话道:“南靖怕是没人了,陛下竟让年岁已高的安定王护送和亲队伍。” “谁说不是呢,太子殿下亲征上阳城,三殿下收了许州,啧啧……到底是……”两人意味深长相视一笑,都摆摆头止住了话头。 说难听点不就是陛下不愿给武将放权,带兵打仗用的都是自己亲属旁枝。 “寒门学子如何出头啊!”两人幽幽叹了口气,碰杯不在言语。 盛如雪却从这短短的话语里提炼出了重要信息。 她没有出关文书,只能在流云城守着,不过五日,便见着送亲使团的队伍越过了关卡,入了流云城。 盛如雪提着裙摆匆匆从酒楼上跑了下来,如同炮弹一般冲了出去,展开双臂拦在队伍中间。 盛景梵讶异不已的看着面前消失了快一年的女子,一脸的震惊。 “盛如雪!”他朗声道!话音刚落,队伍中的马车帘子便被一把掀开了,露出那张朝思暮想的脸,爷爷老了,憔悴了,头发更白了,隔着短短的距离,四目相对着,她眼睛酸涩不已,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眼前一片朦胧。 “乖囡囡。”安定王撑着车壁弯着腰出了马车,一步步走向她,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人就这么消失了。 “爷爷。”她几步跑过去,一把抱住他,痛哭流涕的喊道:“爷爷,我好想你啊。” “好好好,回来就好。”安定王不住的轻抚着她的脊背,激动的道。 盛景梵看着这场面,上前道:“王爷,不如找个酒楼歇歇,也方便叙旧。” 盛如雪这才如梦初醒的抬起头,看了看四周,才惊觉自己的鲁莽,队伍将街道霸占了,百姓都围在两侧看热闹,她随手擦了擦眼泪,拉着安定王往酒楼里带:“爷爷,我住这里,你跟我来。” 盛景梵看着他们的背影,转而吩咐福将道:“你带他们先去驿站,剩下的几人跟我走。”只留下了六人,一同进了酒楼保护他们的安全。 “这段时间,我总是做梦,梦见你遇到了很多事,你变了很多,没以前那么开心了,总是心事重重的,而你去的那个地方,爷爷闻所未闻。”安定王看着她,心疼的道:“你看你,快一年了,竟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第二百七十三章 安定王之死 她在镜花水月的秘境里待了十年,而现实不过一年。 “爷爷,我挺好的。”盛如雪想着那碎掉的镜花水月秘境,心尖都是颤抖的,林昭死在自己眼前,她却连收尸都做不到。 “我要给你奶奶送信,告诉她,你回来了。”他突然想起来,急匆匆的就要去找店家要笔墨纸砚,盛如雪也不好扫了他的兴,坐在楼梯下方的位置看着他在柜台拿了纸笔,她嘴角带笑的看着坐在门边四方桌的盛景梵几人。 隔壁桌起身一个蓝袍青年,走到柜台边高声道:“来壶上好梨花白。” 就在掌柜转身取酒的一瞬间,男人袖中寒光乍现,匕首猛地挥了出来,一把锁住了安定王的脖子。 众人都被这场变故惊到了,掌柜手里的酒没拿稳,直接摔在了地上,瓷片四溢,酒香浓郁。 盛景梵几人瞬间拔了长剑,冷冷的看着他,冷声质问道:“你可知道你绑的是谁?” 男人扭曲着五官,眼神阴鸷的盯着他,阴恻恻的道:“我当然知道了,我绑的就是他。”他直勾勾扫了已经呆愣住的盛如雪,继续道:“我要见流云城的主帅。” 她方才如梦初醒,急急道:“你放开我爷爷,我给你做人质,他年龄大了,经不起你这么折腾。”她说着都要急出了眼泪,眼眶红红的,看着楚楚可怜。 盛景梵见状,只吩咐道:“去请卫安卫大人来。”如今流云城乃是卫安在管辖,手下一听便转身出了酒楼。 不过一柱香时间,卫安便一身银白色铠甲,带着几人气势磅礴的走了进来。 倒是一眼就认出了挟持安定王的男人,他讪笑道:“赵明,北盛和南靖可是刚联姻,两国邦交,若是你们陛下知道你绑了使臣。” 聪明人不需要将话都说透。 “那又如何?我大哥至今下落不明,不是你们将他关起来了还能是什么?想要安定王就拿我大哥来换。”他情绪激动的看着卫安,愤愤的道。 卫安嗤笑道:“这你可就冤枉我们了,你大哥在许州城破当天便带着亲卫去了襄城,后面又去了哪里没人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你,他在心下嘲讽道。 安定王看着卫安,手上还握着毛笔和宣纸,这下也知道他说的大哥是谁了,屠了许州城的赵祝,早就烂了良心,这样的人千刀万剐都不足以解恨。 “如雪,回盛京好好过日子,照顾好奶奶。”他悲凉的侧过头看了盛如雪一眼,冷声道:“卫大人,本王一把年纪了死不足惜,赵祝这人毫无敬畏之心,屠杀百姓,手段极其残忍恶劣,这人既然是他的胞弟,那本王便送你一个人情,转告三殿下,看在这个情分上。日后照拂如雪两分。” 卫安一听,便知不好。 他松了手里的毛笔和宣纸,抬手握上了赵明的手,依依不舍的看向盛如雪道:“囡囡要一辈子幸福快乐啊。” “不要!”盛如雪大喊了一声扑过去,却被温热的血液溅了一脸,眼睁睁看着安定王在自己面前抹了脖子,她浑身痉挛,止不住的颤抖,四肢发软,直接瘫坐在地上,当下便失去了知觉。 赵明也被这变故弄得措手不及,他愣愣的看着手上的鲜血,看着在自己身前果断抹了脖子的安定王,竟手足无措起来,他的本意只是想要换回哥哥,没想真的杀了他啊。 还未来得及动作,便被人按压在地了。 耳边是盛如雪毫无知觉却本能细微的呼喊:“爷爷。”眼前人影重重,门口挤满了胆子大想要看热闹的百姓。 卫安顿住步子,看着眼前的闹剧,安定王没了,盛如雪晕过去了,客栈里瑟缩着普通百姓,而赵明还在侍卫的扣押下奋力挣扎着。 盛如雪醒来时,安定王已经封棺,灵堂设在了驿馆里,门口的红灯笼换了下来挂上了白灯笼和白幡,一派萧索与城中的热闹成了两个极端。 “盛姑娘,节哀。”卫安上前上了三炷香,不知如何安慰,踌躇了一会才干巴巴的道:“赵明已经关押起来,若是姑娘想要出气,尽管吩咐。”意思便是将人交给她处理。 可是就算杀了赵明又如何,她爷爷不会再回来了,她趴在棺木上,红着眼睛质问道:“卫大人,杀了赵明我爷爷就能回来吗?” 盛景梵也知晓她心里的难过与痛苦,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卫大人,赵明你们依法处理吧,我想单独跟她聊聊。” 卫安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出去,带着几个侍卫一道守在了门外。 “郡主,我想跟你说说王爷。”他扶着她坐在一旁的蒲团上,两人靠在一起,视线都落在了棺木上。 “我也是听公主说的,这次送亲的任务是王爷亲自跪在大殿求来的,听说林昭是许州人士,王爷只想有机会能见你一面,看你过得好不好?”盛景梵娓娓道来:“在长津生了一场病,耽误了些时间,昏沉中都是在唤着你的名字。” 盛如雪泪如雨下,再也忍不住大声哭了出来,自责道:“都怪我,如果……如果我没有任性,他们都不会死。”不管是爷爷,还是林昭,都不会死的啊。 若是当时她与林子漾他们一起出了秘境,后面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如今责怪谁有什么用呢?我跟你说这些,是希望你明白,王爷生前最牵挂的便是你,他想要的,是你能好好生活。”盛景梵叹了口气,轻轻揉着她的发丝,垂着眉眼道:“以后若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无论如何,咱们都是有血缘关系的至亲。” 一行人扶着灵棺从流云城出发,走了大半个月终于在二月中旬到了盛京。 安定王府也挂上了白灯笼和白幡,门口石狮子都系上了白色布条,府邸一片死寂沉沉,盛如雪跪在地上,颤抖着手抚摸着躺在床上的奶奶,惨白着脸色,似行将就木,她却依旧慈爱的望着盛如雪,那混浊的眼里满满的都是爱意,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第二百七十四章 幽魂花 “如雪……”她强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使劲了力气却只微微动了动手指,整个人都像被无形的力道压着,让她无法动弹,只能嗫嗫的启唇道:“别难过啊,爷爷奶奶年龄大了,我们如雪也长大了,以后会寻个如意郎君,陪着如雪一辈子的啊。” 盛如雪急急起身,拍着她胸口给她顺气,难过不已的道:“奶奶,爷爷不要如雪了,您也不要如雪了吗?” “我们少年夫妻,一生琵瑟和鸣,从未有个龋齿,那黄泉路上孤单寂寞,你爷爷也会害怕的啊,我得去陪他。”她趴在床边,哭的肝肠寸断,握着奶奶的手不停的揉搓着,想要温暖她冰凉的手心,却只是徒劳。 “待我走了,与你爷爷葬一起啊。”她艰难的转动眼珠,定定的看着盛如雪,她只能一边哭一边不住的点头,眼睁睁看着奶奶闭上了双眼。 从此以后,这个世界真的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的至亲一个个都离开了她,偌大的安定王府,竟安静的可怕,哪怕外面唢呐阵阵,鞭炮响着,可周边太过冷清了啊。 戚端端身着素衣进府便感受到了萧索,难免让人心下动容,这府上乱糟糟的一团,她进了灵堂,那灵堂上摆放着两具金丝楠木打的棺木,系着白色的花,盛如雪跪坐在中间,似被抽了一身傲骨,弓着背有气无力的往火盆里扔着纸钱。 “节哀顺变。”她上前点了三炷香,又拜了拜,才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那肩膀一抖一抖的,眼泪啪嗒啪嗒落在面前的火盆边缘,很快就蒸发了。 贺羡南此时已经离开了羌洲,穿过了冰原,站在一座简陋的客栈前,连个招牌都没有,门口用几根大小不一的桩子围着,一半被打进了冻土里,只露出一截在外面。 “有人吗?”他冷得浑身都僵硬了,上前拍打着门板,提高了声音道,他一双手被冻得通红,手背上生了好几个大的冻疮,哪怕他坚持着每日都涂抹了冻疮膏,可实在是风雪太大,又每日都在疾行,压根没有保护好双手,倒是让开裂的地方越发的多了起来。 “这鬼天气怎么还有人啊?”里面倒是传来了一个粗犷的男声,提着灯笼走过来,嘴里嘀咕道,门一打开,就见着贺羡南狼狈的站在门口,四目相对着。 “打哪里来的?想要做什么?”男子身上披了半块虎皮,戴着毛茸茸的帽子,屋子里热气往外面散着,透过门缝,贺羡南见着大厅中间生着火堆。 在羌洲的时候,他打听过了去北境的路线,也听闻了这开在冰原上的客栈,乃是隐世高人,能掐会算的,若是能得他相助一二,或许便能早日寻到幽魂花,治好林子漾。 “从许州来寻药救人。”贺羡南也不隐瞒,男人偏了偏身子,让出一点位置来,贺羡南惊喜的从那小小的位置进了屋子,男人在身后关上了门。 这客栈倒是别有洞天,从外面看破破烂烂的,可这里面倒是井然有序,虽说不上华丽,但也算不上差。 “寻药?”男人将灯笼挂在梁上,拉起了帘子,淡淡的道:“这冰天雪地的,能寻什么药?莫不是被诓了?”不待贺羡南回话,又自顾自打断了自己道:“不对,这人是你什么人?能不辞千里跑这地方寻药?” 贺羡南靠着火堆,将手放在上面烤了烤,才觉得舒服了一些,接过男人递过来的水杯灌了一大口才接着道:“寻幽魂花,她救过我的命,如今她危在旦夕,也该是我报答的时候了。”他想着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小小人儿,心里堵得慌。 男人听他要寻幽魂花,惊得直接摔了手里的杯子,似被吓倒了,不敢置信的问道:“你要寻什么?我没听错吧。” 贺羡南只看着他,眼睛炯炯有神,他就知道,这人没有说谎。 突然有些生气,提高了音量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幽魂花,这玩意要是这么好得到,这世间还哪来那么多丢魂之人啊,更何况,你知道幽魂花的生长环境吗?就算你得到了幽魂花,你也带不走的。”他笃定的道。 “幽魂花啊,我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可从未听闻有人寻到过,几年前也有人如同现在的你这般,来寻幽魂花,最后呢,还不是什么都没有带走。”他看着他摇摇头,似在嘲讽年轻人的不自量力。 “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一定要去北境走一遭。”贺羡南放下杯子,坚定的道,身上渐渐暖和了起来,手脚生冻的地方奇痒难耐,可他只是打开了包裹,从包里拿出了一个硬邦邦的馒头,费力的啃着。 男人见他这样,倒是心生了恻隐,问道:“这样,你答应我一个条件,为我做一件事,我呢可以免费为你做向导,带你去北境。”北境不同于冰原,也不同于羌洲,那是真正的苦寒之地,冰冻千尺,却生活着北境最神秘的部落,他们饲养着最为凶猛的北境狼,与其他狼类相比,北境狼体格更强健,体型是普通狼类的两倍,毛发浓密修长,长着蓝蓝的眼睛,尖锐的牙齿,是能啃食掉雄狮的东西,且不说那北境里复杂恶劣的天气,就是北境这片土地本身就隐藏着无数的危险,最常见的便是血崩,更不用说被白雪覆盖的洞穴,抑或是埋藏在冰冻层下的暗河。 那温度低到了常人难以接受的程度,极端寒冷,是能直接将人的双腿冻成冰棍,一敲就碎的那种。 “你就带了这么点行李,就敢进北境,别说你能带着幽魂花出来了,你就是在北境活上三天,我都算你厉害了。”男人瞥了眼他不大的包裹,鄙夷到:“竟然要去,为何不做好准备工作?” 第二百七十五章 贺羡南的从前 贺羡南看着自己轻飘飘的包裹,一言难尽的叹了口气,苦笑道:“路上将御寒的衣物给了更需要的百姓。”从羌洲出来,在临近冰原的地方,碰上了打猎回去的猎户带着个半大的孩子,那孩子身上都湿透了,窝在父亲怀里瑟瑟发抖,那男子衣裳也湿透了,贺羡南不忍,便将带的大裘和厚实的衣物都给了他们。 “我叫颜如聿,你怎么称呼?”男人耸耸肩,坦然大方的介绍了下。 “贺羡南。”他也只简短说了名字。 “你若是想从北境活着回来,最好三月份进去,三月份北境才不会下雪也会少很多极端气候,这样也便于行路。”颜如聿起身,从厨房拎了条冻僵了的鱼出来,很是潦草的扔进了冒着泡泡的锅中。 他等不起,现在已经二月初了,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若是三月再入北境,只怕林子漾等不起,早日进北境,林子漾便多一天希望。 “再危险,我都得去,我等不到三月了。”贺羡南悠悠的说完,晦涩的看了眼外面,透过纸糊着的窗户,外面已经开始飘雪了,寒风凛冽的刮着,卷起地上的雪一起飞向空中。 回去快则半月,慢则一月,他所剩时间无几。 “既然你这么倔强,本公子呢也可以勉为其难的陪你走一遭,不过有条件。”颜如聿拿勺子在锅里搅和几下,便盛了一大碗出来,白白的汤色如同牛奶般丝滑,鱼肉煮得极烂,他捞了一勺子肉放碗里,一并递给贺羡南。 无油无盐,是浮岛的小院里,他们煮的最多的,偶尔能寻到一点点野菜,但无论如何都索然无味,贺羡南只喝了一口,便放下了碗。 颜如聿倒是吃的津津有味。 “什么条件?”若自己一个人去,属实危险重重,多个人便多了几率。 “也没有多难,一路上我说了算,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按照我的要求来。”颜如聿大口喝完了汤,又盛了点,很认真的看着他,见他面露犹豫,好心道:“放心,不会坑你的。” 贺羡南点点头,又瞧了瞧四周,低声问道:“今晚我住哪里?”他想要早点休息,养精蓄锐,明日出发也有精力,能多赶点路。 “喏。”颜如聿指着楼梯下敞开着的门道:“你睡那里吧,那房间后面有温泉,可以泡泡,夜里也不会特别冷。” 贺羡南从怀里掏了个钱袋,直接塞他手里,便起身朝着那个方向而去,保持一个姿势久了,他腿有些发麻,走路一瘸一拐的,看得颜如聿直摇头,无奈的叹息道:“也不知在急什么!”随手将钱袋扔进了墙上挂着的小篓子里。 顺手将火堆上架着的铁锅挪开了,又扔了两根木柴在火里,转身拎着灯笼进了右边的屋子里。 小小的屋子里,放了一张床和一张书桌,他栓了门,走到书桌前,宣纸被镇纸压着,他轻轻摸了摸,提笔在纸上写了两行字,轻轻吹干后,便卷了起来,敲了敲窗户,听见外面鸟鸣,才将窗户开了个缝,一只灰色的鸽子落在窗台上,他将卷起来的纸绑在鸽子腿上,朝着他比划了几下,那灰鸽咕叽几声,便消失在了眼前。 又从衣柜里寻了一身保暖的衣裳,放在了贺羡南住的屋子外,关照道:“门口我给你放了厚实衣裳,明日出发记得穿上,别冻死在北境了。” 贺羡南已然睡熟,他走在一片白雾里,模模糊糊见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走来,脚下是松软的沙子。 “行知,娘带你去买糖人好不好?”少妇手里牵着个小小的人,跨过门槛,低声哄道。 “好呀,娘亲真好。”小人儿仰着头一脸的天真无邪,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期待和信任。 贺羡南看着他们,想要上前拦住小孩,想告诉他,你不要去,你娘亲不是要给你买糖人,是要扔掉你啊。 可他根本就没办法。 醒来枕头都湿了些许,他睁着眼看着顶上的白色帐顶,脑海里是小男孩被少妇扔在糖人摊前,骗他说去前面给他买弹弓,却再也没回来,等来的是两个挑三拣四向看商品的人贩子。 “那位夫人说的果然没错,确实是好货。”丰盈的妇女露出满意的神色,两人朝着他步步逼近,那时候的他不过四岁,还未开始习武,只能一步步往后退,一把抓过糖人老板摊上的竹签朝她们扔过去,借着机会转身逃跑,可惜的是,人太小了,腿也短,压根没跑出去几步便被抓住了。 贺羡南坐起身,将被子围在身前。 那小孩被关在小黑屋里三天,终于等来了救星,可不是那个美艳的妇人,而是比他大几岁的哥哥。 “弟弟对不起,哥哥来迟了。”贺宸北让人绑了人贩子,抱着他自责道。 他曾试图做个循规蹈矩的好孩子,以为这样可以得到父母的爱,后来又做个飞扬跋扈的少年,却也换不来父母的关注,再后来啊,他喜欢上了奇闻异事,不着调的天南海北到处跑,也一样没人在意他的死活。 也就是父亲登基后,为了展现胸襟亦或是风度,倒是对他好起来了。 他靠着枕头,突然觉得一切都很没意思,外人眼里光鲜亮丽鲜衣怒马的生活,不过是没有被爱过的叛逆者在宣泄着他的不满。 他见过被爱者的模样,团宠般的存在,林子漾,所以更明白父母不爱自己这件事。 第二日一早,颜如聿便收拾了行囊,穿得鼓鼓囊囊的,看着就格外暖和,见贺羡南开门出来,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了一顶毡帽给他。 “就还有点红薯,将就吃了,咱们便准备出发吧。”他指了指桌上摆放着的红薯,淡淡的说道:“外面风雪停了,咱们可以多行点路,一旦有风雪,还得找遮蔽的地方。” 贺羡南也没客气,拿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几口便吃完了,又揣了两个在手里:“现在就走。”颜如聿见他这般急切,行为又滑稽,忍不住笑出了声,上前将红薯从他手里拿下,放在了碗里:“一会再带。” 第二百七十六章 北境 “出门前先得拜拜,一拜观音,二拜钟馗,三拜土地。”他拍拍贺羡南,取了三炷香递给他,领着他走到柜台里面,推开了隐藏的暗门,小小的格子里摆放着三尊神像,格外好辨认。 “一般而言,咱们出行只拜一个便行了,但北境不一样啊,地势过于复杂,气候多变,又有神秘的部落,我相信你在羌州也听说过,北境是禁地,基本上不会有人会去,咱们都拜拜,求个安稳吧。”颜如聿认真的拜了几拜,虔诚的将香插进香炉里,见贺羡南迷茫的眼神,解释了一下。 贺羡南学着他的样子,也拜了下,两人便拿着各自的行李出发了。 月娘坐在檐下,手里握着来信,黯然神伤着,沈镜辞收拾好医药箱,从里面出来,见她独自难过。 “这又是如何了?”他将药箱放在一旁,顾长风在不远处的回廊上,肆意不羁的靠着,手里拿着小刀雕刻着木头,偶尔抬头看他们一眼。 月娘将手里的信递给沈镜辞,埋怨道:“若不是你,子漾怎么会拖到如今,若是前年醒过来便将婚事定下了,如今怎会有这些事?” 是啊,从第一次昏睡两个月,到去年沉睡半年,如今又昏睡了两个月了,却一点起色都没有。 他看着信纸,谢家的信,已经交还了信物,且告知了谢楼非婚事不宜再拖,已经决定重新为他择一门亲事。 说白了,人家谢家从一开始就没有看上他们,富可敌国的商贾选择性远远比他们这蜗居在小小冥川谷里的普通人更多,不过是看在他们曾经救过三殿下,又与三殿下亲近,才捏着嗓子同意结亲,不过是刚相处,林子漾便一病不起,足足两个月都没有起色,谢家自是不满的。 “月娘,成亲不是小事,这世间靠谱的男子本就稀有,咱们不能随意选一人就将她嫁出去了,那谢家我原本就看不上的,家庭过于复杂了,如今取消了也好。”沈镜辞声音沉了起来,这事如何能儿戏。 “况且现在已经这样了,再等等吧,会醒过来的,这一劫一定能度过。”他拍拍月娘,将她揽在怀里,轻轻安抚着,也是在劝告自己。 若是度不过去,也只能走最下策了,做最坏的打算。 “我记得库房还有一根百年老参,你晚点记得切片了给她含上。”月娘不说话,沈镜辞就只能自己找了话聊。 而此刻的林子漾终于出了那小屋,这片屋子竟如此熟悉,似乎曾经在这里生活过,布局简单的小院,两侧耳房,中间那屋子是自己住的,中间是庭院,一眼能望到大门。 她看着这一切,神游着,若是想要回到冥川谷,只能等着了,没有了云阳先生,自己还回得去吗? 不禁悲从中来。 “你们知道长生殿怎么去吗?”既然百里桑洛能与长生殿做交换,那自己是不是也可以,或许能找到一条回去的路。 两人只是摇摇头,满脸无奈。 “冥川谷未毁前自然是可以的,但如今,确实无能为力。”钟离凛冬摊手遗憾的道,在弥墉谷的镇魂冢里昏睡后,他们只能带着她和百里桑洛给的聚魂珠来到这个隐秘之地,一待就是三年。 只偶尔得知外界的消息。 知道百里桑洛找上了长生殿,借助了力量灭了弥墉谷,可也因为这事,而不被天下人所接纳,弥墉谷之事不久,他便也失去了踪迹。 钟离凛冬曾去过九州之外的西周,却未曾寻到长生殿的蛛丝马迹,只怕是加固了结界。 长生殿与其他门派的区别之处在于,长生殿吸纳死怨之气加以炼化,而正统门派则是修灵结元,各仙门之间相互可感应,但长生殿魔修却是无法感知的。 “今后有什么打算吗?”林子漾看着他们,也不在追问,转而坐在台阶上托着腮望着天上的星河。 “钟离氏族人世世代代守护胥华剑,为的便是人世间少些动荡,百姓少些悲苦,本族居于冥川谷,但其旁支乃在北境禁地,是钟离氏最后的倚仗和底牌。”钟离澜颂看着她,讲起了钟离氏的责任与族人。 “钟离氏旁支没有本族的传召,是不能离开北境的,若有本族离世之人的魂魄,最后都会由旁支收集,乃是钟离氏的灵枢密使。”她靠着柱子幽幽的道。 林子漾却想起了安娜,似乎她也是灵枢。 而结合师父他们曾经说过的自己的身世,她总觉得自己疏漏了什么。 “若是可以,不如去北境一趟。”钟离澜颂将这个念头与她说了出来,这是三年前她刚昏迷不醒时便有过的念头,也是与凛冬商议许久才决定待她那一魂归位后再前往。 一个昏迷不醒的圣女和清醒健康的圣女,份量自然是不一样的,他们不能赌,也输不起。 “去北境?”她未曾想到,他们的目的是北境,云阳先生留言指名要自己去北境,难不成是以这种方式去吗?林子漾不禁深思起来。 “若是自己与钟离氏有所关联,那镜花水月的秘境又是什么?”林子漾在心里疑惑的问着自己,这个问题没人能给她答案,只有自己去解惑,可镜花水月那水镜已碎,那秘境或许早已坍塌,不复存在了。 “对。”钟离凛冬也点点头,坚定的望着她,等着她的回复,似笃定了她会同意,目光炯炯的盯着她,腰间挂着的白玉长笛幽幽的泛着寒光。 “那就走一趟吧。”林子漾落在了这里面,迷迷糊糊的很多事都不清楚,只得跟着他们的步伐去走。 “从这里出发去北境,若没意外,需得三个月才能抵达。”两人听见她同意去北境,都松了一口气,钟离澜颂从怀里掏出一个竹筒,将里面的羊皮卷倒了出来,摊开在地面,四周用石头压住。 一张堪称完美的堪舆图,北境和冥川谷的位置被用炭笔圈了起来,用红色的朱砂画了路线图,涂涂改改,有的线路画上了叉,标示的很是清晰。 第二百七十八章 玄宗大师到来 “若是以往,从冥川谷到北境最多不过一月时间,但如今天下正乱着,胥华剑现世,都在争夺此剑,导致通往北境最快的桥梁被毁,只能绕道而行,需多花上两个月时间,这还算是保守估计了,若是遇上战争,只怕时间更久。”钟离澜颂指着图上的点,遗憾的告知他们这个不太好的消息。 “我补充一点,眼下天气还好,但越是往北,便入了冬,北境一年四季冰封,咱们御寒的衣物和食欲都得准备充足。”钟离凛冬认可的点点头,又补充了几句:“冬天食物匮乏,还得担心遇上流民。”那些普通百姓在极端饥饿又寒冷的情况下,能做出再可怕的举动都乃人之常情。 谁不想好好活着呢?他们也不过是出于求生的本能罢了。 “也就是说,咱们不带,可能饿死冻死,带了,也可能会冻死和饿死?”林子漾提高了音量震惊问道。 两人点点头。 “行吧,你们看着准备吧,需要我做什么就说。”林子漾很想直接什么都不带算了,反正结果都那样。 离开小院,钟离凛冬吹响了长笛,幽深的峡谷中俯冲下来一只巨大的鸟,乖乖的收着翅膀站在几人跟前,像是家养的小宠物。 林子漾第一次看清了它的真实长相,像是一只大雕,尖尖的嘴,眼神犀利。 “走吧。”钟离凛冬用长笛敲了敲石壁,便温顺的蹲了下来,轻轻展开翅膀,身子微微匍匐着。 林子漾还没来得及惊讶,便被钟离黎夏抓住了手臂,轻轻一跃就上了大鸟的翅膀上,凛冬紧跟着也上去了。 三人窝在鸟背上,它吱吱叫了几声,展开翅膀便朝着峡谷上方飞去,那叫声似孩童在撒娇一样的。 与它庞大的体型相比简直就是个笑话。 而此时的冥川谷里,却是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沈镜辞警惕又防备的看着立在林子漾床上的白发老道,一身仙风道骨,与云阳先生有几分相似。 这冥川谷在他们离开后,便启动了阵法,外人是进不来的,他又是如何进来的?还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了子漾房间,若不是他突然觉得不安过来看一下,还发现不了。 “年轻人,不要这么看着我,这女娃……”玄宗大师看着沈镜辞,一点被抓包的尴尬和羞耻都没有,还微微笑着道:“肉麒麟那么好的东西都只能管这么点时间,看来这失去的一魂确实棘手。” “你是谁?”沈镜辞已经扒了剑,面色不虞的瞪着他,又忌惮着他离子漾太近而不敢轻易动手。 “玄宗,若不是云阳师弟托梦让我来一趟,我才懒得管呢。”这是他耗费了精力才救回来的短命鬼,且身上带了他那么一丢丢的法力,若非感知到这法力隐隐有溃散之感,他也不会这么快就来了。 云阳先生! 沈镜辞一听这个名字,竟突然热泪盈眶起来,他收了剑,望着玄宗大师的眼里竟盛满了期待。 “您是云阳先生的师兄?可是有法子救治她?”他期待不已,激动的道。 “她本出生就该夭折,是你们遮天蔽日逆天改命让她多活了这么多年,这一劫难渡。”云阳都殒命了,他能以命换命,可自己不行。 沈镜辞一听他说的这话,便心下沉了起来,林子漾的身世本就是被他们多番隐藏下来的,只想她做个简单快乐的普通人。 “便是有了肉麒麟和幽魂花又如何?幽魂花可带不出北境。”离了北境冰寒之地,幽魂花会化做一缕青烟,消散于天地。 “难道就没有法子了吗?”沈镜辞曾还抱着一丝希望,期待着幽魂花将她唤醒,可若是离不开北境,那是不是…… “我带着子漾去北境。”他咬咬牙,想了想,带不出幽魂花,那便带着她去,只要能用上,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强。 玄宗大师轻蔑的看了他一眼,讥讽道:“真是天真,且不说她的身体能不能承受颠簸,就说如今外界动荡,你们确定能带着她到达北境?”他早就看透了一切。 “若是你们信得过本道长,便将她交给我,我带她去天净寺。”玄宗大师回过头看着她,心里轻叹了一声:“我与她也算有缘,曾在天净寺见过一次,想来你们也听说过。” 去年从天净寺回来,可成了盛京风头无二的话柄,提起她都是羡慕嫉妒她,救了三殿下,被玄宗大师选中,少女聚在一起谈起这事语气都酸涩不已,又不敢轻易得罪。 他又如何不知! 沈镜辞却是不放心的,又舍不得这个机会,纠结不已道:“自然是信得过道长的,只是作为师父师娘,见不着人,还是会担心的,不如这样,我们一道陪着去盛京。”这也算是最好的办法了。 只是顾长风又该如何?也不知他是否愿意一道去盛京,那赵祝喂的毒药,还需再服一段时间的药才能将余毒彻底清楚,还得将身子养回来。 “也可,你们后面跟来便是,我带她先走,按照你们的脚程,只怕没有半个月是到不了盛京的。”玄宗大师坦然接受道:“何况你们家那小子,不还得做做工作?” 沈镜辞点点头道:“道长且随我来,这事应当知会我夫人一声。” 月娘在院子里,借着月光和烛台还在低头缝补着衣裳,旁边的竹筐里堆着几块布头,娴静美好。 而顾长风歪坐在不远处的房顶上,手里拿着酒壶,翘着个长腿,偶尔瞥一眼下面,神色复杂,大多数时间都盯着头顶那一抹圆月。 “月娘。”沈镜辞走上台阶,没注意到房顶上的人,但玄宗大师却是一眼就发现了的。 她放下篓子,将针扎在衣裳边上,抬起头不解的望着他,疑惑不已的问道:“这位是?” “玄宗大师!”玄宗大师行了个道家的礼,自报家门道。 她瞬间恍然大悟起来,房顶的顾长风听见这话,惊得酒壶直接从手里脱落了,顺着瓦片滚落了下去,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开来,酒水溅了一地。 第二百七十九章 贺宸北昏迷 “没曾想到是玄宗大师啊,可是有事?”月娘在盛京也知晓这人的名气,子漾不过是被叫去待了一个时辰便被盛京贵女争相嫉妒。 “老道来此,自然是因为你们昏迷的女娃,她与本道长也算有缘,便助她一场。”玄宗大师格外沉稳的道:“冥川谷虽有阵法加持,可对她的恢复并没有助力,天净寺乃皇家寺庙,灵气充沛。” 月娘听懂了她的意思,只望着沈镜辞,想听听他的答复。 “我同意子漾随着玄宗大师去天净寺,咱们也去盛京。”沈镜辞握着月娘的手,捏了捏,眼神示意她安心。 顾长风却是瞬间就炸毛了,瞪着他们,像是个没有得到糖果的叛逆小孩,红着眼睛质问道:“你们什么意思?去盛京,将我弄到这里来,然后带着你们养大的要死不活的徒弟去盛京,是要扔下我的意思,对吧?”他看着他们,质问道,扯着嘴角轻蔑的道:“八岁将我弄丢,如今还要丢掉我,对吧!” 他语气里带着浓浓的不满! “我们从未想过扔下你,你自然是跟我们一起去盛京的。”沈镜辞试图给他讲道理:“只是子漾病了,她现在这样……” “她需要你们,那我呢?你们缺失的十几年算什么?寻我回来又算什么?我就是个笑话。”顾长风冷眼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二十五了,可不是小孩子。” 玄宗大师就那么看了他一眼,便令他闭上了嘴巴,眼里还带着不甘和倔强。 “年轻人,做人太拧巴了不好,容易吃亏的。”玄宗大师只平静的道,那一眼便看出了这人的性格。 顾长风冷哼一声,顺着台阶下去,只冷冷的留了个背影给他们,看着孤寂又可怜。 “不用管他了,他会跟着去的。”玄宗大师肯定的道:“你们也不用担忧,他只是拧巴,心是软的,慢慢来,会得偿所愿的。” 沈镜辞听他这么说,也微微放下了心,转而问道:“道长准备何时带她离开?” 玄宗大师没说话,笑得高深:“这个你们就不用管了,你们做好准备尽快启程便是了。”他从怀里掏出两张黄符递给沈镜辞:“去了天净寺,拿着寻我。” 第二日一早,玄宗大师便与林子漾没了踪影,三人看着已经冰冷了的床面,竟一时心头都不是滋味起来,也匆匆收拾了东西,一并离开了冥川谷。 “驾!”一声惊鸣,炸醒了灰蒙蒙的天际,一辆简陋平凡的马车驶入盛京,守城的将领见着马夫手里的令牌,急急下令打开城门,亲自下了城楼,于城门两侧跪下,在马车驶进后,高呼道:“属下恭迎太子殿下。” 却没得到回应,只有阿福从马车里出来,沉声道:“江大人不必多礼。” 江陵疑惑不已的望着他,阿福是太子殿下身边最大的管事公公,他在,殿下必然也在,可偏偏殿下没有出来。 马车驶过城门,一路朝着皇宫驶去,只留下车轱辘压过的痕迹。 刚好是上朝开宫门的时候,阿福带着令牌一路直行,朝着东宫而去。 马车停在东宫外,早有宫人去报,戚端端带着阿阮等在宫门口,阿阮头上戴着一顶小狮子的帽子,穿着新做的喜庆的衣裳,手里提着灯笼,翘首以盼的望着宫道上驶来的马车。 “娘亲,爹爹打胜仗回来了吗?”阿阮仰着头问道。 戚端端心里总是惴惴不安,马车越是靠近,这种感觉越是强烈,马车停在门口时,这般直觉达到了巅峰。 “你们先退下吧。”她挥手屏退众人,自己牵着阿阮的手一步步下了台阶。 阿福从马车上下来,见着她,便跪了下来,泣不成声,话都说不清了。 她愣愣的看着马车,放开阿阮的手,阿阮也察觉到气氛不对,呆愣着站在边上,小心翼翼的瞧着娘亲,看着她一步步靠近马车,掀开帘子,里面黑漆漆的,她个子又矮,看不清楚。 只看着娘亲泪如雨下,掩住嘴深受打击的神色。 “阿福,先带殿下回去。”她撑着一口气,咬着牙尽量让自己语气平稳,却还是带了颤音:“今日这事,吩咐下去,守口如瓶。”哪怕明知道,宫里是个没有秘密的地方,可还是想要试一试啊。 阿福跑进殿里,又寻了两人,将贺宸北抬了进去,这事不过天亮,便被众人知晓了。 戚端端也被皇后请去了锦绣宫,带着阿福一起。 “太子如何?”她似乎已经苍老了许多,眼角的皱纹加深了,头上也有了白发。 不过短短半年时间啊,贺羡南与贺宸北前后脚出征,养在膝下的公主也没得躲过和亲的命运。 “还昏睡着,太医说伤到了头,还需要静养一段时间。”戚端端规矩的回道,这事她不说,她也会知道,瞒不了的啊。 “阿福,你来说,为何会伤成这样?”皇后一拍桌子,气场全开,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却是一言不发。 阿福匍匐在地,抖动着身子,却是硬咬着牙没有吭声。 “阿福,殿下待你不簿啊,你不说且不是让我们这至亲之人连事情始末都不知,如何能心安,殿下一定也不愿这样。”戚端端虽是焦急万分,可作为东宫太子妃,她不能自乱了阵脚,背后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呢。 “殿下……”阿福开口便哽咽了,悲戚的说道:“一个月前殿下在余公子的帮助下便收复了上阳城,却不见商无影,那余公子想要为楠林村百姓报仇,本是独自入了胡夏王庭,殿下不放心,安排了人跟着,却只回来浑身是血的了一人。”阿福想着当时的场景,还有些头皮发麻,那通报的侍卫浑身上下都是伤口,血肉模糊的。 “殿下带了人亲自入胡夏,却是在雁荡山遇上埋伏,坠落山崖,带人寻到便已经昏迷不醒了,脑袋磕在了大石头上。”阿福全盘托出,一点也没有隐瞒。 第二百八十章 盛如雪 皇后却是在听了最后一句后,整个人失了力气和依靠,瘫坐在塌边,似一瞬间被抽去了精气神。 但她到底是皇后,很快就调整好了表情,表情凌厉的看着殿中众人,威胁道:“此事谁也不许透露出去半个字。” 她扶着秀芝姑姑的手站起来,朝着内室方向走了两步,又定住了。 拍着秀芝的手,斟酌道:“一会你拿着本宫的帖子去宫外请秦太医。”秦太医曾是太医院院正,医术精湛,她将希望寄托在了他身上。 她就这么两个儿子,最最疼爱的便是他了,也是寄托了她所有的希望,是南靖未来继承大统的唯一人选啊,可万万不能出事。 “这事务必给我捂紧了嘴巴。”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这个位置,暗地里的蠢蠢欲动,这个多年来若不是还有贺羡南,两兄弟之间相互扶持,倒也算压制得住底下那些人,可如今,贺羡南在流云城,而他又是这般。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他去上阳城。 如今后悔为时晚矣。 戚端端自是知道,凝重的点点头:“母后放心。” 再是如何隐瞒,也不过遮掩几日,便陆续有人借着探病的名义入东宫打探消息,想要见上太子一面。 盛如雪送了爷爷奶奶下葬后,便将牌位供奉在了天净寺,点了两盏往生灯,在寺庙里一住便是半月,人也消瘦了一大圈,看着便摇摇欲坠,弱不禁风般,恍惚风轻轻一吹便倒地了。 “小郡主,玄宗大师有请。”小和尚敲了敲门,对着坐在蒲团上的盛如雪道,她转过头,看着小和尚肉嘟嘟却带着几分慈眉善目的脸,微微缓和了情绪,倒是轻快了不少。 玄宗大师住在天净沙后山的一处禅房里,独立的屋子,门前种了不少竹子,郁郁葱葱的,是这寥寂的初春里一抹了亮眼的绿意。 “郡主请吧。”他行了礼,便转身沿路回去,只余下盛如雪站在屋子前,她抬头看着屋檐上矗立着的一只黑色的乌鸦身上,屋后的一株大树枝桠延伸在屋顶上方,迎着夕阳,涂上了金色的光晕。 她苍白着脸,微微眯起了眼睛,注视着乌鸦展开翅膀飞上来枝丫上,惊落了一片枯黄的树叶。 “来了便进来吧。”屋内传来醇厚的男声,听着中气十足,很是年轻的感觉。 她心下微微颤动,整理了下衣裳和发髻,这才抬脚上台阶,小道两边铺着白色的碎石子,一路延伸在屋檐下方,她入了屋内,对开的大门,风穿堂而过,里面摆设简单,只有桌面放着一个香炉,闻着不似供奉的香烛味道,带着点点清茶的味道,格外沁人心脾。 隔着一扇屏风,里面的帘子轻轻晃动着,清脆的风铃声响,她受这声音蛊惑,抬脚想要靠近,想看看清楚屏风后的一切,一步步靠近,心跳如鼓,立在屏风前,抬起手想要撩起帘子,一双手从一旁拦了过来。 “留步。”玄宗大师站在不足半米的地方,拦着她道:“有好奇心是好事,但不能太好奇了。” “跟我来吧。”她无奈摇摇头,只说了两句,便不再管她,转身背着手走到了后门外。 后面是山,山上全是荆棘和树木,一片萧索。 盛如雪随他入了后院,不解的看着他的背影:“不知大师找我所谓何事?” 他指着大树下的石凳,示意道:“先坐。”盛如雪依言坐下,只是刚坐下,便被眼里看到的一幕震惊了。 那颗大桃树只怕是百年老树了,粗壮的树干需要两人合围才能抱住,树下根茎露了一部分在地面,形成了一个小洞,里面燃着一支烧了一小截的红烛。 那红烛上写了字,离得有点远,她看不清楚。 “这是在供养地母。”他顺着盛如雪的视线,落在了红烛上,平静的开口,为她解惑道:“人生来便有三魂七魄,离世时三魂归于天地,七魄散于人间,但也有人生来便缺失一魂,便需要养魂护魂镇魂,以生辰八字供奉地母,又有百年桃树镇压,是最佳的养魂聚魂的法子。” 盛如雪望着她,一脸迷茫,压根不懂他说的这些意义何在。 “小郡主,老道想与你做个交换。”玄宗大师诚恳的道,那水月镜花的秘境,如今也就只有她去过了,也只有她的血是上好的营养液,能更好更快聚魂。 “我还有什么?你想要什么,你说吧。”她苦笑着轻叹了一声:“你也不用与我交换,我也没什么想要的。” 玄宗大师微微抬手,盛如雪便如同被下了迷药,轻飘飘的合上了眼帘,都没来得及挣扎一下,便倒在了地上。 林子漾幽幽转醒,浑身滞重,脑袋空空一片迷茫,身上似有千斤重一般,压的她喘息不上,手脚动弹不得,费了全身力气,折腾得满头大汗也不过是曲了曲僵硬如冰棍的手指头,张了张嘴,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醒了!”玄宗大师从屏风后出来,手里端着个白玉碗,里面盛着浓浓的黑乎乎的药汁,味道格外难闻,飘散着腥臭腐烂味。 她费力转了转眼珠,心里震惊,可表情没办法做出来,一张脸如同冰冻过一般。 “你不用着急,这床乃千年寒冰床,刚醒动弹不得实属正常。”玄宗大师诚恳的道,身后走出沈镜辞夫妇以及臭着一张脸的顾长风。 她张着嘴,努力了好一阵才吐出“师父”两个字,急红了眼眶,泪水顺着脸颊落下去,睫毛上的白霜化作了水汽。 月娘和沈镜辞都红了眼,关切的看着她,对视一眼都欣慰不已,压根藏不住那激动的情绪。 “这个……”顾长风捏着鼻子鄙夷不屑的望着他拿着的白玉碗,厌恶的道:“老道长,你是杀人忘了埋了还是将烂肉放这碗里了?”还踮起脚尖想要看上一眼,被玄宗大师避开了。 他不稀罕的道:“你以为我想看呢?这不是怕你把人毒死吗?特意盯着你。”很是傲娇的哼了一声。 第二百八十一章 强势威胁 这人只怕是没有二十五岁吧!林子漾在心底默默念叨着。 但是这两句话却让月娘他们从惊喜的情绪里回过了神,一个个都惴惴不安的看着他,眼底既担忧又害怕,担忧的是怕真的给子漾吃,害怕是担心若是开口,他不管了可如何是好。 玄宗大师是什么人啊,自然一眼便知晓他们什么想法了,嗤笑了一声:“这东西给她吃可是浪费了。” 他上前将碗放在床边的矮凳上,取了一根银针扎进她的指尖,挤了三滴血在碗里。 “失了一魂,慢慢养着吧,以血聚魂,假以时日,这魂魄自然归位。”玄宗大师将碗端起来,很自然的端着出去,到了院中那颗大桃树下,将碗放在树根下的那个供奉这蜡烛的小洞里,虔诚的双手合十,祈祷道:“地母娘娘亲启,以慈悲之心渡人间悲苦,助她早日寻回残魂。” 几人站在门槛边上,眼睁睁看着那白玉碗,像是长了无形的嘴巴,那堆腥臭腐烂的东西莫名其妙就消失了,只余下空荡又干净的瓷碗。 顾长风直接震惊了,那嘴巴张得大大的,可以塞下一颗鸡蛋了,眼睛瞪得圆鼓鼓的,都要凸出来了,不可思议的揉了揉眼睛,多次眨眼,那碗依旧干净如同崭新的一般。 “这是仙术?”他下一秒便欢喜的大叫了一声,朝着玄宗大师就跑了过去,直接一个滑跪在他脚边,一把抱住玄宗大师的双腿,仰慕又无赖的道:“大师,这一定是仙术吧,你能不能教教我啊?” 玄宗大师被腿上这股力道拉得差点没有站稳,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这人,像一只在撒娇蹭着主人的大狗,实在是没眼看。 盛如雪从林子里出来,披头散发的,脸上也脏兮兮的,被划伤了几道,手里拎着一只死掉了的灰色兔子,她呸了两口,将嘴里吃到的灰吐了出来,看着沈镜辞夫妻也是意外,僵在了原地。 而沈镜辞两人见着她,也是一样震惊。 “做得不错。”玄宗大师看着那兔子,点点头,满意的道。 只有顾长风闻到了,这兔子身上的味道和他刚刚端的那个碗是一个味道,臭烘烘的。 他回头想问问他们有没有问道,却又不好意思开口,抬头便见他们讶异的表情,比见着林子漾醒了还激动。 “郡主回来了,那林昭呢?”月娘拽着沈镜辞走下去,紧张的问道:“他是不是跟你在一块啊?” 盛如雪眼神闪躲,不知该如何作答,惴惴不安的望着玄宗大师,挪到了他的身后,借着他的身型遮挡一二,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你说话啊?郡主……林昭他去哪里了啊?”月娘见她这作态,当下便崩溃了,拽着她的袖子焦急的问道:“你们不是一起离开的吗?他呢?去哪里了啊?”话语里都带了颤音,升起了不好的念头。 “咳咳……”玄宗大师瞪了眼顾长风,指着他们道:“你松手。” 顾长风却像是没听见一样,抱得更紧了,心底酸溜溜的,前有林子漾,辛夷,后有林昭,他们可真博爱啊,自己不过就是一颗随手可扔的草,只怕寻回自己,也不过是为了不被人诟病吧。 否则他们怎么敢……怎么能这么对自己!! 见他那委屈得快要哭了的表情,他悲催的又心软了,微微低头劝道:“说了做人嘛,不要太拧巴,想要什么就主动开口说出来,去争取,而不是别别扭扭的等着别人关注到你。” 他突然就被戳中了肺管子,也不抱大腿了,气鼓鼓的站起身,拍了拍屁股,狠狠推了他一把,转过身就跑进了屋子里。 “唉……宴儿……”月娘冲着他背影喊了一声,实在是无奈极了。 “他……”盛如雪还在思考该如何说,是说真话还是说假话? 那门口传来几声耸动,几人异常一致的转头看向门口,顾长风被两柄长剑架在脖子上,正朝着他们走来。 带头的人是周檀。 “玄宗大师,您可真是好大的面子啊。”周檀身边跟着二皇子贴身侍卫子真,他倨傲着一张脸,示意两人放开顾长风,在松开他的一瞬,一把拽住了他的双手,直接一脚朝着腿弯踢去,他一个不慎,往前扑去,跪在地上,膝盖刚好磕在铺着的白色碎石上,他闷哼了一声。 “陛下有令。”周檀并没有制止,只从袖袋里取出令牌,面向着他们,一身正气的道:“请玄宗大师和沈先生入宫一趟。” 贺宸北回来已经快半个月了,已经三月了,却一直在床上昏睡着,太医束手无策,又召了民间的大夫去看过,也都没有起色。 偏偏沈镜辞他们入京了。 而他们很快便得到了消息,林子漾也是昏迷不醒,可在天净寺也还不到半个月,便醒了过来,这才急急下令,让他们进宫。 林子漾在床上听见了,此时身上也没有刚清醒时那么僵硬,她借着床榻的力道,挪到了床头,撑着床上的架子坐了起来,累得气喘吁吁,却还是坚持站了起来,踩在鞋子上,试了好一阵都没办法穿上鞋子上,只能就这么穿着罗袜一点点移到了屏风边上,掀开帘子,风铃随之铮铮作响,本是悦耳动听的声音,竟让她心跳加速,气息不稳起来。 玄宗大师耳朵微微动了下,那手在袖中随意掐算了几下,脸上表情微不可见的松了一点点,他弯腰朝着顾长风伸手,他拽住手,借力站起来,膝盖被石子扎破了,血渗透了裤管,晕开了前面一大片。 “这便是你们请人的姿态吗?”沈镜辞冷声质问道:“既要让我进宫,又还拿我家人威胁我?” 周檀上前作辑满脸歉意,语气诚恳的道歉:“是在下之过,没有约束好身边人,让诸位委屈了,还望先生不要计较,随在下几人走一趟。”他态度倒是好,与那趾高气扬之人成了明显对比。 周檀这人,他们曾经见过,也了解是寒门书生,难得的是做了状元,还能如此谦卑,倒也给了他面子。 “我可以随你们去,但玄宗大师……”沈镜辞话还未说完,他便插嘴道:“那便一并去吧,这里暂时也不需要我了。”他给了沈镜辞他们一个安心的眼神。 “我们去便是了,他们几人便不必去了,宫中贵人多,万一冲撞了,不好。”玄宗大师不给周檀他们说话,便安排完了,指着他们道:“还愣着做什么?带路啊!” 子真瞪着他,就要发作,被周檀拦了下来。 第二百八十二章 颜如聿失踪 “你拦着我做什么?你没看到那臭道士什么表情吗?简直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他说他们不用去就不用去了啊?”出了天净寺,子真就朝着周檀抱怨道,发泄着怒火。 “还有你,你在害怕什么?眼下咱们殿下什么身份,还用得着怕谁吗?”他沾沾自喜洋洋得意的炫耀道。 是啊,如今盛京几位皇子,只有贺韫之一人独占鳌头,太子殿下生死不知,三殿下又远在千里之外,而六皇子也不过堪堪十五,还没有一个好的出生,一个外族公主所生的皇子如何比得上自己主子是萧贵妃所出的尊贵。 光是身上流着一半外族血统便于大统无缘了。 周檀只是笑笑,提醒着他:“子真大人仔细脚下,可别摔了。” 盛如雪几人等他们离去了才回了屋子,见林子漾站在窗户边上,愣愣的看着挂着的风铃,像是少了点灵气一般,听见脚步声走到了身后,才缓缓的转身,行为呆滞又刻板,像是被操控的提线娃娃。 可她能醒来,月娘已经很满足了,其他的慢慢养着就会好起来的。 但盛如雪可是见过林子漾杀伐果断的模样,那招式行云流水的,利落又有杀伤力,哪里是现在这般,毫无生气。 “这……子漾你……”她惊得语无伦次,连想说什么都忘了,倒是林子漾看见她,激动不已,却没办法自由操控自己的身体,急着上前,却直挺挺的摔在了地上。 盛如雪急忙上前想将她扶起来,刚碰上她的手臂,当下便被冻得缩回了手,却还是咬着牙伸出手拉她,却没有拉起来,那边顾长风见状,冷嘲了一句:“真是没用。” 跨了两步便到了林子漾左右,拉着林子漾一拽就起来了,很是傲娇的收回了手,藏在袖中的手心一片冰冷,冻得恍惚五脏六腑都是冰渣子,那心情简直无法言说,只恨自己干嘛要多事。 “师兄?”她缓慢的看了一圈,也没见到林昭的身影,艰难的吐出两个字,已然是费尽了力气了。 “他没有回来。”盛如雪低垂着头,有些不敢面对他们,不知为何竟觉得愧疚,脑海里是惨死在流火里的林昭的音容相貌,甚至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醒来便在燕雀湖边了。 月娘见她神情激动,眼角有泪水滑落,急忙上前拿着帕子给她擦眼角,安抚道:“你不要着急啊,小郡主住在天净寺,等你好些了,再细问好不好?”她一点也不觉得被冻到了手,反而心疼不已的揉着她僵硬的脸颊,冷得仿佛是在身体里塞了一块冰。 她也知自己现在这情况,就算得到了答案,也什么都做不了。 而此时的贺羡南与颜如聿才躲过风暴,到达北境的禁地,一片冰原蔓延千里,脚下是透明到发绿的千年寒冰,冒着白色的雾气,山体上覆盖着皑皑白雪,死去的树木上裹着厚厚的冰衣,挂着冰凌子,是天然锋利的武器。 贺羡南脚下穿着的靴子鞋面上已经结了一层冰,两人发梢睫毛都挂着晶莹剔透的冰晶,脸包裹在又大又厚的狐狸毛围脖里,只露出一双坚毅的眼神。 “从这里过去,翻过前面那座雪山,便是北境那神秘部落的地盘了,可比我们前面走过的路更危险,你想好了,要不要去?”颜如聿从树上扒了一根冰凌放在嘴里吸取水分,这一路走来两人只能靠着硬邦邦的馒头填饱肚子,水压根就不用想,带的水囊都冻裂了,跟冰块无二了,雪山上的白雪,挂在树梢山峭上的冰柱都是他们解渴的途径。 贺羡南停下脚步,将脸上的围脖扒拉下来,狠狠透了一口气,坚定的道:“去,前面越发危险,颜兄大可留在外面,或者回去,我一定要去。”如此日复一日,昼日不停息的走着,白茫茫的一片,他已经忘记了他们走了多久了,好像过了很久很久,又好像不过短短几日一般,这冰原气候实在是怪异,早已分不清白天还是夜里。 可他知道,在冥川谷里还有一个人在等着他带药回去,他不能放弃。 “既然你要走下去,那我陪着你一道便是了,哪有扔下你一个人的道理。”颜如聿将围脖拉起来将脸捂住,刚刚吃冰的那一会子功夫,刺骨的寒风吹在脸上,刮得生疼。 贺羡南望着前面的雪山,手里抱着硬邦邦如同石头的馒头在费力的啃着,这馒头若不是昨日他们在山洞里躲避风暴,燃了火烤了烤,否则更是难啃。 这般艰苦的环境,那部落的人是怎么生存下去的? 贺羡南不禁怀疑起来,这种极端气候下,真的能活吗? 他勉强将馒头吃完,又抓了一把雪塞在嘴里,早已不是在盛京哪个飘飘少年了,这几个月的奔波和风餐露宿早已将他折腾得粗糙了起来,整个人胡子拉碴的,看着似乎老了很多岁,潦草至极。 “咱们今夜就歇在那里吧,避风,好好休息一下,明日翻过雪山,还不知会面对什么呢?”颜如聿环视了一圈,在雪山下发现一处洞穴,黑黝黝的,有些兴奋的朝着那个洞穴跑去。 贺羡南跟在他后面,将包裹甩在肩膀上,吃力的前进着,他看着颜如聿点了火折子进了洞穴,眼见着就快到了那洞口处。 里面突然传出一声尖锐的喊叫声:“啊……救命……”带着深厚的回音,他大步跑到洞口处,里面黑漆漆的,他一时竟不敢进去,在洞口朝着里面大声喊道:“颜如聿,你怎么样了?出什么事了?”没有回音,却是见着了里面不足十米的地方燃着点点火光,他急急将包袱放下,从里面翻出了火折子,急切的吹燃,将包袱胡乱的扎起来,一手拿着包裹,一手拿着火折子,照着脚下的路,小心的往里面走去。 那发出光亮的东西,正是他刚刚拿着的火折子,只余下一点点火星字了,他捡起来,将包袱系在背上,将火折子拿在手里,空出来的手攀附着岩壁,那岩壁光滑得如同被打磨过,比外面要暖和一点,毕竟没有寒风呼呼的吹着,洞穴不大,但他找完了整个洞穴,都没有发现颜如聿的身影,也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且没有生活过的痕迹,只有地面有几处划痕。 就这么离奇消失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大蛇 他看着地面的划痕,似乎是什么坚硬的东西刻意留下的,看着像是某种图腾,有点像龙的神态。 贺羡南蹲在地上,手触摸上那图案,洞穴上方簌簌的落了些黑色的颗粒下来,像是动物的排泄物,他愣愣的抬起头,举着火折子看上去,上方有几个黑漆漆的洞,头顶上方的洞穴盘旋着一条巨蟒,身上鳞片是黑金色的,泛着油光,旁边的几个洞穴挂着黑压压的的蝙蝠,他看着哪个比人还粗的洞口,升起不好的预感。 颜如聿只怕是被拖进去了。 他看着那光滑的洞口,这个高度若是什么都不带的话,以他的武功,是可以进去的。 他咬咬牙将包袱扔在地上,从里面拿了几个馒头塞在胸前,拿着火折子,踩着包袱做借力点,不过两个旋身便跃上了那个洞口里,蜿蜒曲折不知延伸到了哪里,只能摸索着朝着深处走去,地上竟发现了几块蛇蜕,白色的看着很大一张,只是这里落了一点点。 往里走了半个时辰左右,终于不是狭窄的通道了,而是另一个洞穴,里面倒是温暖,只怕上方是温泉,抑或是这上面便是那个部落居住的地方了,他刚踏进去,脚下一阵黏糊,沾了什么液体,低头一看差点吐了,黄褐色的液体上飘着点点白色的像是羽毛一样的东西,发着腥臭味。 “贺羡南,救命啊。”他还未来得及处理脚上的东西,便听见了前面颜如聿的呼喊,他抬起头朝着声源望去,他被倒挂在顶上,被一张类似网一样的东西兜着,手脚束缚在一起,像个蝉蛹一样。 也顾不上这恶心的东西了,深一脚浅一脚费力的走到他身边,望了望四周,就见一条黑金色的大蟒,比刚刚在那洞穴里见的要大了足足一倍不止,头上竟有两个小小的角,周身的鳞片泛着光芒,像是在渡劫一般。 为了减轻负担,刚刚将剑一起扔在了下面,现在可好,这白色的如同蚕丝一样的东西,竟手扯不断,拿火折子烧也没有反应,坚硬得很。 “贺羡南,你看那里,那大蛇旁边。”颜如聿提醒着他:“你看那形状,像不像一把剑?”他这话一出,贺羡南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黑色的剑柄,剑身看不真切,他忍着不适,转而朝着那剑走去,小心翼翼的生怕惊醒了那条大蛇,他在离剑还有一米远的地方停下,仔细观察了一下那大蛇,似乎睡得很沉,他这才小心翼翼伸手朝着剑柄探去,一把拽住了剑柄,费力拔了出来。 整个山洞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声,震耳欲聋,似有千千万万的声音在脑子里响起,碰撞着,搅得他头疼欲裂,差点站不住。 “是谁?谁动了圣剑?”干瘦精明的男人,阴翳着脸色质问着下面的人,气急败坏的问道。 “带上雪狼,去查。”他穿着黑色的斗篷戴着大沿帽,手上拿着一柄权杖,看着似能吓哭小孩的长相,诡异修长又干瘪的双手,只剩下一层皮耷拉在指节上。 贺羡南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神,就见那大蛇似乎有转醒的迹象,眼皮微微动了几下,当下也不敢再耽误,急急拿着长剑跑到颜如聿身边,几下便斩断了蚕丝。 将颜如聿放下来,两人拉着朝着洞口跑去,还未出洞口,便被逼了回来,那洞口竟游了几条蛇进来,堵在洞口,吐着蛇信子,身后突然啪一声想,两人回头,那大蛇已经清醒了,尾巴一扫一扫的,懒洋洋却又不怀好意的盯着他们。 “怎么办?”颜如聿第一次碰到这样的场面,吓得拉着贺羡南的衣袖瑟瑟发抖,那腿都快站不住了。 贺羡南何曾见过啊,也不过是强行镇定着,他将捡的这把剑横在身前,也恶狠狠的瞪着它们,警惕的关注着它们的动向。 僵持了一会,那大蛇栖息的位置突然开了一道石门,从外面进来几个牵着雪狼的男子,一个个凶神恶煞的。 “这是不是就是你说的北境狼?”贺羡南也害怕的吞了吞口水,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好家伙,这玩意只怕是成精了吧。 这体格都赶上小马驹了,一身毛跟狮子似的那么长,绿油油的眼睛,狰狞凶狠的表情,半张着嘴还淌着口水。 光是一只就已经很可怕了,何况是这么一群。 “先别管是不是了?咱们现在怎么办啊?”这洞穴唯二的出口都被堵上了,前有狼后有蛇的,都不是好惹的东西啊,颜如聿揪着贺羡南的衣袖越发用力,手背上青筋泛起,整个人紧绷的如同拉满了弦,就要发射的箭羽。 还能怎么办?这不明摆着吗?要不就杀了后面那些蛇跑出去,要么就直接投降吧!那些狼他是一点把握都没有的,后面的蛇指不定还能借着这把剑应付一二,博个生机。 “你们是何人?为何擅闯我族禁地?”男人声音沙哑,像是被毒坏了嗓子,说话漏风,听着有些毛骨悚然。 戴着大帽子一身黑子,逆着光看不清为首的男人的面容。 贺羡南微微松了一口气,既然开口询问了,必然是给他们留了点操作的空间的。 “在下贺羡南,来北境只为寻药,无意闯入,并无冒犯之意。”他稳了稳心神,此地陌生,若是能得他们相助,或许可以早些回去,倒是没有遮掩,直言道。 脚下液体似乎有往上涨的趋势,颜如聿拉着他,示意他看脚下,那黄褐色的液体似波浪翻滚着,一开始不过是脚背那么高一点,这会子竟已经漫过脚踝了。 “呵,千百年来,总有愚蠢的人类想要探得我族秘密,谎称寻药而来,结果呢?”为首男人身旁比他矮了半个头的少年朗声道:“若非我族世代居于此地,只怕早已灭亡。”听着声音只有十来岁,却已经隐隐有了大将之风。 第二百八十四章 冰原 颜如聿急急从他身后探出一个脑袋解释道:“我们确实是来寻药的,他……他从冥川谷来的,我就住在冰原上,那个生病的人对他很重要。”这黑漆漆的,光线本就不好,也看不清对面人的表情,没听见回应,只得继续道:“我们真的只是来寻药,寻幽魂花。” 那粘腻的液体渐渐漫上小腿肚,颜如聿觉着腿上似乎有虫子在爬,像是要钻进皮肤里,他一想到这个可能,就吓得头皮发麻,整个人都不好了。 “过来吧。”少年淡淡的道,带着人和狼先出去了,贺羡南一手提着剑,一手还被颜如聿抱着,实在是走的每一步都很沉重。 两人出了洞穴,外面恍若人间仙境,一片冰原,冰面上有凸起的大块冰雕,栩栩如生似在水面腾飞的巨龙,有一汪温泉冒着热气,周边一片白茫茫的,却傲游着几只白色的鹤,悠然自得,慵懒的在岸边打着瞌睡的橘猫。 跟着他们从台阶走下去,又朝着城堡似的大门走进去,一点点朝下走去,耳边是水咕噜咕噜的从石缝里冒出来的声音。 少年坐在大殿前的台阶上,一条腿支着,另一条腿曲着,手上拿着把匕首仔细的在冰块上雕着图案,整个人都格外松弛,低着头,偶尔吹吹上面刮下来的冰渣子。 “刚刚说的是谁从冥川谷来?”他头也没抬,随口一问道:“我这人啊,最讨厌别人说谎了,如果被我发现撒谎,那可是会被剁成肉泥喂狼的。” 贺羡南未曾隐瞒,上前两步,忍着胸口的不适,顽强的开口道:“是我,我并非冥川谷里生活的人,只是如今生病的人对我有恩,她是在冥川谷长大的,我寻药便是为了让她早日醒来。” “幽魂花?”他讪笑了一声,抬起头眯着眼睛望着他,轻蔑之色就挂在脸上,身旁几人也是同样的表情,像在看傻子。 “这世上怎么会真的有人以为有幽魂花?那与起死回生的仙丹有何区别?连肉麒麟都做不到起死回生,更不用说如此虚诞的幽魂花了?”身旁的老者眼神不善的嘲讽着他们。 少年起身走到他面前,见着他脸色有些诡异,踮起脚尖,一把捏住他的下巴,仔细观察着他脖颈一圈。 “去请灵台过来。”他放开他,朝着身边人道,神色莫名的,却令贺羡南看不懂了。 很快便进来一白发苍苍的婆婆,手里拿着一方权杖,与站在少年身旁的老者拿着的权杖上的图案不一样,那老者手里的权杖上盘旋着的是大蛇的图腾,而这个婆婆手里的权杖上,只是祥云。 “见过灵子。”婆婆拄着权杖,将右手握成拳低抵在胸口处,微微弯腰行李,这一幕,贺羡南莫名觉得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而颜如聿已经呆若木鸡了,就跟在贺羡南身边,成了一块透明背板。 “不必多礼,你看看他身上。”那少年指着贺羡南,眼神危险,带了杀气。 婆婆走到他身边,绕着他走了两圈,朝着少年点点头:“有噬心蛊存在过的气息。” 这世间能解噬心蛊的寥寥无几,而能中噬心蛊的更是少之又少。 “五年前,从冰镜前逃走的人是你!”他眼神陡然凌厉起来:“杀我族人二十余人的凶手,原来是你啊。”少年哼哼了两声,突然大笑了起来,指着他厉声道:“竟然还敢回来?” 一年多前,噬心蛊突然没了动静,养着的母蛊也突然暴毙,他们还以为这人已经死掉了,竟未曾想到,有高人解了这蛊。 “什么噬心蛊?什么逃走啊?”不光颜如聿听得云里雾里,贺羡南自己都云里雾里的,压根不明白说的什么意思。 “杀了他,灵子!”底下人却是听懂了,起哄高声讨伐道:“杀了他,为兄弟们报仇。” 颜如聿却是站不住了,直接跌坐在地上,那腿肚子一片酥麻瘙痒,如同蚂蚁在啃噬着,他也不想着站起来了就这么坐在地上,拖了靴子,撩起裤管。 腿肚子上起了一片红色的疹子,密密麻麻的,皮肤表层下似有虫子在游走,看得分明,黑色的,速度极快。 “这是什么东西啊?”他肉眼可见的惊恐起来,赫然叫道,手挤压在皮肤上,想要将那游走的黑色虫子压住,却只是徒劳,那虫子从手心窜出去,还挑衅般的停在手掌外不动了。 贺羡南转头看过去,也发现了他腿上的异样,也弯下腰,将裤腿从靴子里扯了出来,腿肚子却一片白皙,与他这惨状成了鲜明的对比。 颜如聿腿上那黑色的虫子似乎越来越多,织成了一个完美的蜘蛛网的形状,配上那红色的疹子,实在是渗人。 “我为什么没有?”贺羡南蹲下,仔细查了一遍,又跌过去看着颜如聿的腿,不可置信的问道。 不光颜如聿,连在场的其余人也都惊讶起来,灵子起身将冰块放下,拿着小刀走到他身边,上下打量了他一遍,喃喃道:“你与冥川谷的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他提高了音量,眼里疑惑的看着他,心里却已经戒备起来。 他蹲下身,仔细对比了两人的腿,贺羡南的腿确实干净,什么都没有沾上,只有颜如聿的双腿,似乎都废了一般。 “会不会是噬心蛊的原因?”婆婆凑近看了半晌,那些东西竟然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实在是怪哉。 少年摇摇头,否定道:“他不是第一个中噬心蛊的人,你忘了吗?他带来的人,可是只有他一个人出了北境,还活了下来。”想着五年前冰镜前的一幕,他便生气,这人实在是可恶,竟然杀了他们那么多人,还完好无缺的离开了北境。 贺羡南皱着眉头,耐心的解释道:“我没来过你们这里,这是第一次。”他还在看着颜如聿的腿,在思考着该如何治,只是他腿上这些东西,他也是第一次见,连是什么都不知道,毫无头绪,也只能求助他们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 林昭的死 “他腿上这些是什么?可有办法祛除?我们真的只是来寻药的,他只是陪着我来的,如果你们不放心,可以对我做什么都行,但是不要祸及他。”贺羡南试图让他们帮忙,看着婆婆道:“我是中过噬心蛊,可不是在这里中的,是几年前在羌州出了意外,不知为何就这样了。” “一年半前我被人陷害,差点死在伽云山,是被隐居在冥川谷的一位师父所救,噬心蛊也是他帮我清掉的。”眼前最重要的是保住颜如聿的双腿和性命,他平静的叙述道:“而如今我寻幽魂花也真的是为了报恩的。” 少年眼神凌厉的扫过贺羡南,勾起嘴角冷笑道:“那又如何,救的是你的命,与我们有何关系,想要幽魂花,也得你们有那个本事。” 他也不杀他们,看着围在周围的族人,轻笑道:“将他们给我扔出去,不要出现在我们的地盘上。”自生自灭去吧。 少年捡起地上的剑,冷冷的看着他们,这人绝对不能留在北境禁地里,但他能不受蝠鳐的侵蚀,或许多少有点关联,便不杀了,能不能活就看天意了,或许五年前,也是这样才让他逃离了北境。 少年将手里的匕首扔给他:“祝你们好运吧。”这么一把匕首聊胜于无,但藏于洞中的这把剑绝对不能让他们带走,这是他们族中一直守护着的。 两人被强制押送出了北境禁地,将他们扔在雪山脚下,看着那黑漆漆的洞口,少年一抬手朝着那雪山隔空打了一章,那雪便崩塌下来,将洞口掩埋了。 贺羡南突然间头疼欲裂,脑袋里似乎有无数画面闪过,却什么都没有抓住,走马观花似的,飞速的闪过,似乎有一群黑衣人破空而下,手持着长剑,招招都带着狠意,两帮人打得难舍难分。 可他根本看不清脸,两帮人的脸都看不清,那中间穿着一身玄衣中了一剑的男子被突然出现的另一个男子提留着出了战场,带着他几个起落,便骑着马扬长而去。 他捂着脑袋,颜如聿捂着双腿,离开了那个地方,双腿似乎被冻僵了,已经麻木了,恍惚朝着双腿里注入了冰块一样,血液都冻住了,这份寒意直窜心脏,他整个人都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人都开始抽搐起来。 贺羡南回过神就见颜如聿已经脸色发青,嘴唇发紫,浑身都不正常的抽搐着,眼白都开始外翻,当下也顾不上其他,只能急忙蹲下身,探了下他的心脉,心跳得格外剧烈,他飞快的在他心口周边点了两下,短暂封住了他几大心脉。 “我带你回去,去羌州,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贺羡南吃力的将他扶起来,双手搭在自己胸前,背起他,一步步的往回走,嘴上还不住的念叨着:“你别睡着,听见了吗?千万别睡,我一定能想到法子的。” 他努力回忆着这一路走来,翻过的古籍,希望能找到与这有关的记载,可都只是徒劳。 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吃力的背着他,慢慢的走着,根本不敢停下来,可他们吃的喝的都没有了,按照他现在的状态,只怕两人都走不出这北境了,若是运气不好,遇上野狼什么的,压根是一点胜算都不会有。 可再是惴惴不安,他也要将人带回去,是因为自己他才会跟着来的,若不是这样,他也不会出事。 早日将他带出去救治,再回北境一趟,总要将幽魂花带回去的。 他靠着一股毅力背着他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彻底脱力倒在冰面上,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只能爬过去拍拍颜如聿的脸,他的脸色已经铁青色的了,嘴唇乌黑一片,他撩起颜如聿的裤腿,那两条腿已经如同炭色,密密麻麻的黑丝游走在表皮上。 “你一定要撑住啊,我们一定可以的。”可这茫茫的雪原上,除了肆意的风声和刺目的阳光,什么都没有了,自己的体力也彻底耗尽,他抬起头绝望的看着天,那半空中出现了林子漾带着笑的脸,身前是一大片开的正炙热的粉色桃花,像极了望春谷的桃林,人比花娇。 他费力的试着想要爬起来,试了几次终究是没有站起来,双腿软绵绵的,彻底没了意识。 林子漾的身体也终于不再僵硬,似寒冰解冻了一般,灵活了起来。 “说说吧,怎么回事?”她小心的看了看四周,见没有人,这才关上了门,坐在圆桌旁,审视着盛如雪道:“师娘带着顾长风下山去了,他们不会知道的。” “你说,这世间经历的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们现在生活的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吗?抑或也不过是别人造出来的秘境罢了。”盛如雪感叹了几句,似乎感受颇深。 林子漾也不知道她在镜花水月中后面经历的一切,也不知在那里生活了多久,又是如何离开的,她只想知道林昭到底去了哪里? “林昭死了,秘境坍塌的时候,为了帮我挡流火。”她提起林昭心境无比复杂,这个男人是她在人群中只不过就多看了一眼,便喜欢上了的,可是一直都对自己冷冷淡淡的,只是在秘境里,因为他做的梦,才开始对自己愧疚,想要弥补,可这或许并不是爱,只是他没有弄清楚罢了。 他的心有了缺口,感情便已然分不清真假了。 可他为她而死,她又开始迷茫和痛苦起来。 “你们离开秘境,是隋融以死为代价开了口子,或许我能离开,也是因为林昭的死吧。”她一副不悲不喜的神情,林子漾却是不敢多说什么的。 她一定比所有人都难过,林昭为她而死,而自己的爷爷死前还在为她谋出路和依靠,她扶灵从流云城回来,好不容易见着奶奶,可也不过是见了一面,人便没了,所有她爱的,爱她的人,都紧接着离她而去。 没有人比她更难的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贺行知的生平 “你给我讲讲后面发生的事,好嘛?”林子漾握着她的手,让她感受到了一点温暖和体贴,她好奇的问道:“贺行知最后如何?” 提起贺行知,盛如雪倒是来了兴致心情似乎都好了些,牵着嘴角笑了笑,眼底划过一抹幽暗,这人倒是狡猾。 将女王骗了许久。 “他啊,实在是聪明得很,那安王府被抄家后,他其实是被长公主也就是新任女君给弄进了后宫里,听说是做了男宠,但他属实胆大包天,竟然寻了人替代自己,潜伏在女君身边,而自己早就金蝉脱壳了。”盛如雪提起他,也不得不感叹一句。 “他与三殿下长的太像了,若不是……我一开始真的以为是三殿下。”若不是他们提起他,行为举止没有丝毫与殿下有相似的地方,且不似他们那般有着外面的记忆。 林子漾想起贺羡南,微微楞了下,心上似乎有羽毛轻轻划了一下,她都没来得及捕捉便没了。 “后来啊,还是被识破了,贺行舟也受了很多苦,整整六年,我没有听过他的消息,再有消息传来,便是他坐上了王位,将女君放在大锅里,活活蒸死了。”提起女君的死,她都觉得毛骨悚然,实在是骇人听闻,若不是出了通告,她是不敢信的,不仅仅是烹尸,更是将她的尸首给了御兽园养着的狮子老虎啃食了。 惨绝人寰的死法。 林子漾睁大了双眼,想起余苏杭说过的古籍上记载的,一时五味杂陈,终究还是走上了暴君那一条路。 盛如雪没注意到她神游,接着道:“乌兰国税赋重,他带着兵马年年征战,听说是为了寻什么残渊帛书,灭了不少小国家以及不少帮派。” 残渊帛书早就被他们带出来了,他做的一切不过是徒劳。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找这个东西吗?”林子漾问道。 盛如雪点点头,却是不怎么赞同的道:“据说是因为隋融,隋融死的时候,咱们不都在现场吗?他知道隋融是一命换命将我救回来的,应当也是想要用同样的法子将隋初也换回去吧。” 停顿了一下,唏嘘道:“也是个痴情的人,为了隋初,一生孤苦,空置后宫,又有暴君之名,朝臣压根不敢反抗和提意见。”毕竟贺家也因为他上位,成了乌兰国最富足的商贾。 要钱有钱,要权有权,你有什么资格与他抗议呢? 林子漾一样唏嘘。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盛如雪才接着道:“在秘境的第十七年,突然干旱,连着几个月都是烈日暴晒,山火起,连着烧了两个月,在中元节前夕,突然天降流火,灼烧了所有,无一生还,山崩地裂,海水倒流,我以为我也会死在里面,可却不知为何,我醒来便在燕雀湖边上了。” 所以古籍中记载的一切都是真的,乌兰国最后只怕是除了臾州国,其他的小国家便都征服了。 “大致就是这样的。”盛如雪喝了一口水,转而提起最近盛京传的沸沸扬扬的大事:“你说太子殿下到底是什么病啊?都一个多月了,这山上的桃花都开了,竟还没有个消息传出来。” 离沈镜辞和玄宗大师进宫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了,已经四月天了,正是草长莺飞的时候,偶尔还能在天净寺的上方见着几只漂亮的纸鸢,伴随着少女的欢声笑语。 林子漾只是摇摇头,对皇家之事并不好奇,那些事不是他们这些普通人可以打听的。 盛如雪见她不接话,撇撇嘴无趣的道:“这里就我们两人,还不能八卦一下嘛,坊间都有人在下注了,太子之位会不会易主?” 林子漾将食指抵在她唇边,仔细提醒道:“慎言。” 她并不想惹是生非,师父可还在宫中没有回来。 “对了,贺羡南好像也不在流云城,我回来的时候,只见着了卫安,不知道他去哪了?”他突然想起来,拍着桌子惊叫了一声。 她昏迷之前,他是与他们在一块的,后来自己没了意识,再醒来便在天净寺了,也属实不知道他的去向。 这一晃眼,竟然已经过去了四个月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林子漾有些困倦了,哈欠不断的,盛如雪看着她这个样子,也不好继续逗留,便贴心的先出去了,她也确实熬不住了,往床上一倒便睡着了。 而盛京此刻却进入了剑拔弩张的气氛里,空气里都带着火药味,贺韫之带着侍卫清理干净东宫打探消息的黑衣人,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不少尸体,有侍卫的,也有黑衣人的。 他冷漠的上前狠狠给了已经断气的黑衣人两脚,收了带血的长剑,扔给子真。 “皇上驾到。”地上残局还未收拾,便听见公公唱闻皇上到了,他也只能跪在一旁,恭敬的迎接皇上。 贺峥瞥了一眼地上,眼底燃起熊熊烈火,愤怒不已的道:“仔细查,朕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窥探皇家之事。” “父皇!”贺韫之捂着划伤的胳膊上前,单膝跪下,自责道:“都怪儿臣来晚了,差点……” “沈镜辞和玄宗大师呢?”贺峥怒气冲冲的质问着东宫的人,冷哼了一下,厉声道:“太子病了,宫人都懈怠了吗?如此没用!太子妃呢?” 阿福跪在地上,求饶辩解道:“皇上恕罪,小郡主高热惊厥,太子妃请了太医在后院陪着,沈先生和玄宗大师在太医院制定药方。” 他却看都没看阿福一眼,扶起贺韫之的手将他带起来,一起进了贺宸北住的屋子里,刚进去便是一股子药味,床上躺着的人已经瘦的连颧骨都凸了起来,却收拾得很干净,床上的褥子都是新换的,想来平时也有清理,倒也算用心。 贺峥看着他,红了眼眶,到底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是给予了最多期待的那个,这一路走来,也是最用心培养的,未曾想不过是上阳城一趟,便成了这般模样。 第二百八十七章 贺宸北失忆 嬷嬷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直视天颜,惶恐磕了三个响头:“奴婢参见皇上。” “你们主子如何了?”贺峥摸了摸他的脸颊,温热的,头上缠着的纱布过于耀眼,他不敢轻易触碰。 “启禀陛下,这几日已有好转,今早还醒过一次。”嬷嬷回话道。 贺峥听见有了好转,点点头,凝视着她道:“照顾好太子,醒了遣人来报!” “这沈镜辞和玄宗大师还是有点子本事在身上的。”贺韫之送贺峥回御书房的路上,听见了他那么一句感叹。 他也松了一口气,故作轻松道:“是啊,不假时日,大哥必然会好起来的,父皇也不必太过担心。” 夜色沉沉,清风阵阵,带着点点花香,林子漾陷入了梦境里。 贺羡南醒来已经在医馆里,卫安坐在他身边,一脸担忧的望着他。 “殿下!”见他睁开了眼睛,欣喜的叫了出来:“谢天谢地,你可算醒了。” 他脑袋钝钝的疼,似有无数根针在扎着,眼神迷离,却还记挂着颜如聿。 强撑着坐起来,拿手掌上的肉垫揉着太阳穴缓解疼痛,吞咽了两下艰难出声问道:“他人呢?” 卫安忙道:“在偏院,寻了大夫还在治疗,不过他那腿……没人能说是什么问题,都没见过。” 话才落下,辛夷便从外面进来,见他醒了,倒是高兴:“还以为还要睡上几天呢?没想到你恢复得不错啊。” 贺羡南看着他,倒是想起来,两人昏迷前是在北境,可醒来便是在这里了,疑惑不已的道:“你怎么也在?我们是怎么回来的?” “嗐!这你还得感谢感谢我,从定王府拿到肉麒麟后便想着去北境找你,不过总觉着不安,想着你的亲卫在流云城,便寻了他们,幸好是一起去的,不然都带不回来你们。”辛夷坐在床边,好奇的问道:“他怎么跟你在一起?” 他来之前去看过颜如聿,那一双腿只怕没得救了。 “在北境遇上的。”贺羡南叹息着问道:“卫安,可有盛京或者冥川谷的来信?”已经日月了,半年之期已过半,他却没有拿到幽魂花,也不知子漾如何了。 辛夷见他神情落寞自责,也深知他所想,安慰道:“你别多想了,我收到师父的信,他们已经去了盛京,子漾在天净寺修养,或许现在已经醒过来了。” “殿下,咱们也不可多留,得启程回盛京了,太子殿下出事了,在雁荡山遇袭,伤到脑袋了。”卫安将收到的信告知他。 他惊得头更疼了,那脑袋里朦胧的画面竟开始具象起来,像是活了,有了生命力一般。 “殿下!殿下!”卫安急急上前去扶他,以防他从床上栽下来,痛苦纠结的神色令人心惊,五官都皱成了一团,双手插进头发里,狰狞可怖。 “不……这不是真的……不是……”他忍不住大喊道,手也不在抱着脑袋,而是到处挥舞着,眼里全是恐惧和不信。 这怎么会是自己呢?那些血腥残忍的画面,像是突然间被注入的记忆,大量的爆发性的涌入,让他承受不住,一口血吐了出来,人软绵绵的倒在了床边,却还是有意识的,只是脱力了,双眼无神的望着地面。 “这……”辛夷与卫安面面相觑,一时竟都不敢上前。 待贺羡南自己平复了心绪,这才放下心,他前去看望住在偏院的颜如聿,人倒是醒了,只是腿没有了知觉,愣愣的看着自己那一双黑漆漆的,已经有了鳞片的腿肚子。 贺羡南看着那腿上蔓延的黑金色的鳞片,与洞中那些盘旋缠绕的大蛇一模一样的纹路,心惊肉跳不已。 辛夷也不由愣神,明明之前过来看他的时候,腿上不过是蜘蛛网状的纹路,不过是一夜的功夫,竟长出了鳞片,像是蛇身上的。 贺羡南竟不太敢上前,本是想着看看他好些了没,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给他治好,可此刻千言万语竟堵在嗓子里,压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心头沉重的如同有千斤重的石头堆着。 “贺兄不用在意我,这一时半会怕是也死不了,总会有法子的。”他望着贺羡南的眼神带着点悲哀。 贺羡南想着林子漾需要的幽魂花,以及目前这个状况的颜如聿,更有自己脑海里的那些画面,更加坚定了一个想法。 疯狂的想要去北境找到那个神秘的部落。 “你等着我,我回北境找他们,问清楚如何才能救你。”贺羡南不忍,将辛夷和卫安都招了过去:“你们安顿好一切,便带着颜公子去盛京,待我找到了办法,拿到幽魂花,便去盛京。” 卫安直挺挺的跪下,双手抱着他的腿,哪里还有平日里的冷漠,那跪倒在地的身姿,实在是令人不忍直视,可他也顾不得这些了,咬牙道:“殿下,回京这事拖不得了,陛下已经下了几道旨意了,若再不回去……” “何况……何况太子殿下情况不好,盛京只怕有些人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了。”卫安急切的说道,将目前的状况摆在贺羡南面前,他何尝不知道啊,可是……可是那是林子漾啊,需要他寻药救命啊。 这完全是两难。 一边是哥哥,一边是他动了心的姑娘。 他狠狠心道:“你们先走,路上拖延下时间,不管能不能找到办法,在你们入京前我一定赶上你们。”他还是没办法放弃,流云城离羌州不远,也不一定非要走羌州到北境,穿过广袤的戈壁滩也能到北境,这样的话,时间就可以缩短。 “殿下!”卫安还是不死心的大声喊道,希望他能回头,可贺羡南早已骑上高头大马,疾驰而去。 辛夷神色复杂的望向贺羡南远去的背影,又回过头看向床上的人,只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夫君!西苑的桃花开得正盛,我带你出去看看?”戚端端给贺宸北喂了饭,忍着心酸道:“你看你,怎么还跟孩子一样,这水都洒了一地。” 贺宸北呆呆的坐在圆凳上,机械的望着她,带着几分依赖与信任。 第二百八十八章 陛下病入膏肓 前几日醒来,沈镜辞与玄宗大师一同诊断,得出的结果便是脑子伤到了,记忆有损,说不好会不会清醒过来。 连快三岁的阿阮都赶不上,像是患了痴呆症,傻乎乎的,连人都不识得,这几日事事亲力亲为也不过让他信任自己,而旁人,只会吓着他。 她牵着贺宸北的手经过繁花似锦的回廊,去到西苑的桃花林,粉粉嫩嫩的桃花开得正艳,树丛中有蝴蝶和蜜蜂争相展翅飞翔着,树下落了一地的花瓣,景色极好。 “夫君,以往你是我与阿阮的天,是我们的依靠,往后我会是你与阿阮的依靠。”如今还未传出废太子的声音来,也不过是父皇镇压着罢了,迟早的事。 没有了那个位置,也好,不用整日提心吊胆,不用那么累了,或许以后父皇赐个宅子,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也挺好的。 “哪天你清醒了,会不会怨我,没有为你守住你的位置?”戚端端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道,没等来他的回应,只在他眼眸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仿佛自己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无端的怀念起在渭源郡的日子来。 而二皇子府里,被遗忘在后院的鱼倾尘此刻却是疼得浑身冒汗,那门口守着几个粗壮的婆子,只有她在屋子里凄惨的叫声。 “贺韫之……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她被灌了催产药,产婆就在外面等着,没有贺韫之的指示,压根就不敢进去。 周檀低垂着眉眼,听着里面的动静心跳如鼓,劝道:“殿下,差不多了,若是再拖下去,只怕不好。”这个不好他没有说,贺韫之自然是知道的。 如今正是紧要关头,这胎万万不能出错,他站在檐下,背对着产房,垂在袖管里的双手紧紧握成拳,眉间带着郁色和纠结。 “殿下,药都发作了,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呀。”子真看着他这般纠结的神情也是心急如焚,这药还是他亲自灌下去的。 都说七活八不活,也请了府医看过了,若是要催生,这正是恰当的时候啊。 “去吧,务必保住孩子。”他闭上眼,狠心道。 产婆这才战战兢兢的推开了产房的门,还未进去,便是一股子血腥味,里面几个丫鬟正将鱼倾尘压在床榻上,不许她随意乱动。 她已然后悔,落到今日地步,也全怪她自己,若是当时没有鬼迷心窍,老老实实的随着娘亲他们去芙蓉关,也不至于如此下场。 她目光落在门外,那站着的三个男人,她突然尖声大叫,恨意满满:“周檀,我诅咒你不得好死,你害我,你害我……啊……” 周檀神色未变,只淡淡的应了一句:“不得好死便不得好死吧,只不过你看不到了,但我却看到了你的下场。” …… 直到夜幕沉沉,院墙外敲响了三更鼓,鱼倾尘终于生下了孩子,只不过小孩在肚子里憋太久了,刚生下来脸色发紫,看着情况不好,而鱼倾尘也血崩,死在了产房里。 “晦气。”贺韫之听到这个消息,也只是厌恶的道:“扔去乱葬岗好了,别脏了王府的地。” 话落,突然响起一声惊雷,在盛京上空炸开。 林子漾从床上惊醒,正好透过窗户见着一道闪电劈了下来,落在山谷里,雨点大颗大颗的落在屋顶上。 “入夏了。”她喃喃自语了一声,起身将窗户关上,再一回头,就见自己床上坐了个人,当下便吓得差点没跳起来,整个人都神经紧绷了。 安娜歪在床上,哂笑道:“瞧你那点出息,这就给你吓到了?” 林子漾努力平复着心情,一遍遍在心里默念:“不要动怒,不值得。”好不容易才让自己脸色看起来好些。 “我来呢,只是告诉你两个消息。”安娜不甚在意她是否欢迎自己,平静的叙述道:“一个与贺羡南有关,一个与你师父有关,你想先听哪一个?” 林子漾毫无疑问选了第二个啊,肯定是师父更重要啊。 安娜一副早知如此的神情,笑着道:“你师父与玄宗大师只怕短时间没办法回来了,陛下也病了,已经有些时日了,否则太子殿下已经醒来,为何你师父他们还未归来?” “陛下病入膏肓了。” 这算是皇家秘闻了,林子漾只恨自己没有阻止她说下去,也恨自己选了第二个消息。 “与贺羡南有关的又是什么?”林子漾急切打断她问道,她不想再听见一点与皇室有关的事了,贺羡南不在盛京,倒是无所谓,能听听。 “他啊……”安娜故意卖关子,关注着林子漾的神情,见她神色自若,无趣的道:“他去了北境,没有寻到幽魂花,此刻只怕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这样一个男人,你可要守住自己的心,别沦陷了。” “人家可是在救你和回京之间选了后者。”安娜幽幽的道。 而林子漾只笑笑:“他能去北境走一遭,虽未寻到药,已算还了恩情了,且我人如今不好好的么,自然该回京了。”一点都不失落和难过。 “如果你来,就是说这些,那便回去吧。”她冷冷的下了逐客令,安娜也觉得有些无趣,可外面雨声正急,她压根就没有动作。 “雨这般大,你不至于这么残忍吧。”戏谑的看着她,笃定了她不会让她离开,美人在幽暗的烛光的映衬下,那张脸倒是更为动人心魄了。 林子漾见着她这般,也免不了心跳漏了一拍,差点就被这水光潋滟的眉眼给蛊惑了。 这个人啊,她一点也不想跟她过多接触,抗拒不得,皮囊是美的不可方物的,心却是黑得不见五指的。 皇帝病入膏肓,只怕也少不了她在中间做手脚,只是这人实在是邪门,难以寻到把柄罢了。 “你走吧,我相信你,你既然能在风雨里衣不沾湿的来,自然也能全头全尾的离开。”林子漾冷冷的撇开了眼睛,只要不与她对视,她还是可以把控好自己的。 第二百八十九章 贺羡南回盛京 安娜也没有多留,转而起身,妖娆着身段走向门口,出了大门,便没了身影,就那么一晃眼的功夫便没了。 她躺回床上,静静的回想着这两年所经历的种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而贺羡南此刻也已经过了冰原,到了北境,却没有找到那部落的居住地,他们之前走过的路早已没了痕迹,茫茫冰封的土地,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一人,渺小得如同一粒沙。 他跌坐在地上,呆呆的回想着脑子里的画面,那是他丢失的记忆吗?难不成他曾经真的来过这里? 怀揣着希望而来,却只能失魂落魄的离开。 这不过短短十来天时间,他已经加载完了残缺的记忆,骑着马日夜兼程的往回赶,终于在风阳关前追上了队伍。 颜如聿已经不能开口说话,身上的鳞片越来越密,已经蔓延在脖颈处,耳根边上也冒了些许,他僵硬着身子在马车上,连阳光都不敢轻易见了,前些日子本不是这样的,不过是前几日阳光正好,道路两旁开着的野花正密,忍不住出去透了口气,结果当天夜里便疼痛难忍,只在须臾间,那鳞片便窜到了脖颈。 他忍着疼扯下一片鳞片,血往外冒,鳞片上也沾了血液,但那刚扯掉的伤口竟自发的又长出了新的鳞片。 “加速前进。”贺羡南的到来,让卫安稳住了心神,下令道。 林子漾难得下了趟山,与盛如雪一起,才走到山脚下,便遇上了贺羡南的队伍,长长的车队,骑在马背上风尘仆仆的男人,一张脸脏兮兮的,眼神倒是精神耀耀,带着坚定的光芒。 “见过三殿下。”盛如雪拉过林子漾,规矩的立在道路边上,朝着他请安道,竟红了眼眶,这个男人,是爷爷临终前为她寻的庇佑之人啊。 而贺羡南的目光则落在了林子漾身上,似乎清瘦了不少,本就消瘦,如今看着竟似风一吹便要倒了,脸上也毫无血色,精神看着倒是不错,微微放下心来。 “你们这是要去盛京?”贺羡南眸子里仿若莹莹月色下的一汪清泉,突然就起了波澜,掩饰不住面上的喜色问道。 林子漾点点头,她从山上下来已经耗了不少力气,实在是没精力继续走下去了,这次醒来后明显感觉到身体亏空得厉害,总觉得滞重,行动都不利索,更不用说拿剑了。 “那就上车吧,捎你们一程。”贺羡南朝后看了眼,对坐在车辕上的卫安道:“你下来,将位置留给两位姑娘。”里面坐着颜如聿,他也不想让他们进去,怕颜如聿的模样吓着他们。 卫安直接从马车上跳下来,还顺从的拿了个马凳放在地上,让他们踩着上去。 盛如雪与林子漾两人坐在卫安坐过的位置上,四周的风都是清香的。 “未曾想一别数月,竟在此处与殿下再遇见。”林子漾望着贺羡南的背影,出声道。 贺羡南将马拉了下,与马车平齐,走在他们边上,卫安默默让了个位置,落在他后面,翻了个白眼。 “竟不知不觉过了半年了,见着姑娘安好也算安心了。”贺羡南偷偷将袖子拉下,遮住冻伤的手背,眼神缱眷的看着她的发梢。 背影在阳光下散发着光芒,连头发丝都渡了一层薄薄的金色光晕。 竟越看越痴迷,眼神都块粘在她身上去了,还好林子漾自醒来后感知有些迟钝,竟也没有察觉到异样,倒是盛如雪发现了异常,却也不好多说什么。 她看向林子漾,只见她神情有些呆滞,盯着前面的马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能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偷偷用余光瞄了眼贺羡南,那眼底的情愫如此汹涌,实在是令人心惊,她默默将眼神收了回来,有些羡慕毫无嫉妒的望着林子漾。 人生,真的际遇不一样,她与林昭若是没有那场镜花水月的秘境,或许也会在一起的吧,如此想着却又摇了摇头,或许都看不清自己的心。 那么他们呢?她突然很想知道,他们是否能在一起? 倒是安然无恙的到了盛京,将林子漾和盛如雪放在了林子漾的铺子前,马车便朝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两人站在路边看着马车遥遥远去,才进了铺子里。 霍牧归正巧在铺子里查账,见着他们进来,眼神一亮,上前将两人带到了楼上。 “我听师娘说起了,你可是受苦了。”霍牧归见她安好的坐在这里,才觉得踏实,看着她很是感慨道:“也不知道二师兄如何了,五师弟跑去了上阳城后就不给咱们来信了,也不知道近况如何?”本就一年见不了几面,如今却成了这般局面,甚至都不知道彼此的下落了。 提起他们,林子漾何尝不难过与遗憾,但却是无能为力的。 霍牧归见她两神色都不太好,及时转换了话题道:“你这来的也是巧了,前面的摘星楼,我准备盘下来,暂时还未想好做什么,你帮师兄一起想想吧。”年底摘星楼便挂了牌子,暂停营业,年后更是挂了出售的牌匾。 她想起商无影坠入无妄深渊,却是没想过他名下的资产,被这么一提及,才想起那几块帛书。 她从怀里将包裹好的帛书取出来,放在桌面上,也不避讳盛如雪,毕竟他们一起经历过镜花水月的秘境了,她看着霍牧归问道:“师兄,你这些年做生意,也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你给我看看这个。” 四张羊皮卷,泛黄发黑了,只余下浅浅的纹路,他用手轻轻触摸了下,表面光滑如同摸上婴儿的肌肤,触感极好,可心里却隐隐发毛,竟有点抵触,心口处微微刺痛着,这个东西只怕是不太好。 他盯着看了会,脑海里未曾翻到相似的东西,摇摇头道:“这东西倒是第一次见,只怕知晓的人甚少,我打听打听吧。”倒是突然想起来道:“倒是你,这东西从何而来的?” 第二百九十章 盛京戒严 上面那发黑的地方,斑斑点点的,不似脏污,而像是鲜血久了,沁入了羊皮卷里的模样,拿起一块放在鼻尖闻了闻,味道虽淡,可凭借着这些年闻了不少香料的鼻子,还是能闻出来淡淡的血腥味的。 林子漾思索了下,隐去了过程,只道:“意外得到的,觉得很稀奇,便留着了,你看这上面的纹路。”林子漾指着其中一块上的纹路,抬头看向霍牧归道:“你看这个走向,像不像一条龙?这还有两个角。”她皱着眉指着那两个角的位置,苦恼道:“就是这个角太小了点,好像才冒出来。” 她这么一说,霍牧归放下手里的这块羊皮卷,凑近她指着的位置看了看,骇然的将四块羊皮卷都拼在了一起,这看着更像是一条大蛇。 “你跟我来。”他卷起羊皮纸拿在手里,起身朝着前面走去,林子漾与盛如雪对视一眼,也跟上去了,一路到了后院,正是制脂粉的地方,刚出门便是淡淡的花香,空气里还飘散着细腻的粉。 “仲秋。”霍牧归朝着里面唤了一声,帘子便被撩起,明显胖了一圈的仲秋围着花围兜从里卖弄出来,意外的见着了林子漾,突然就红了眼眶,猛地扑上前,喜悦的大喊道:“小姐!” “你终于回来了。”她抱着林子漾,力气之大,箍得她骨头都疼了,喘气都困难,艰难的道:“仲秋啊,你先松开我,我要喘不过来气了。” 仲秋慌张的松开手,还是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生怕她突然就又不见了,林子漾觉得好笑,安抚着她道:“你先待着啊,我门谈点事情,一会回去的时候,你跟我回去吗?” 仲秋狠狠的点头。 入了里面的屋子,摆着一排排蜡,他拿了一块在手里,又取了小刀,慢悠悠的道:“这丫头倒是实心眼,我爹带她来盛京,她还不愿意来,说要留在襄城等你,好说歹说才带着来的。” 提起仲秋,霍牧归心下感慨,竟傻乎乎的要留在襄城,孤苦无依,还是父亲劝说她,铺子在盛京,只要她回去,必然是要去的,这才跟着来,还非要守着店子,在后面做伙计,什么活都干。 “她,自然是极好的。”林子漾眼眸带笑的望出去,仲秋就站在门口台阶上,背对着他们,可那动作放松,背影都透着欢喜。 霍牧归从架子上取了蜡烛,放在一旁桌面的架子下方,在架子上置了一个小铁盘,点燃了蜡烛,铁盘里加了点水和食盐,充分溶解后,他拎起其中一块发黑明显的羊皮卷,放了一个角进去。 刚放进去,那一角竟源源不断的渗了红色液体出来,丝丝缕缕的蔓延开去,很快透明的水便成了深红色的,竟还有越演越烈的趋向。 霍牧归急忙将羊皮卷从里面夹了起来。 林子漾和盛如雪也被这一幕给震惊了,眼睛都不敢眨一下,这属实是太离奇了,这么一点点羊皮卷,只是一角啊,竟如同人被划开了皮肤,源源不断的渗血出来。 “这也太可怕了吧。”盛如雪张大嘴巴忍不住说道。 而林子漾却没有被吓到,她只觉得不可思议。 霍牧归将东西折叠好,包起来递给林子漾道:“这东西……你还是……”那眼神犹豫,可她知道,是让她早日处理掉。太过邪性了。 回去的路上,林子漾歪在马车里,靠着仲秋的腿,手边放在一盘绿豆糕,正捻起一块往嘴里塞,动作缓慢,眼神空洞。 盛如雪坐在一旁,也没有说话,安静的想着心事。 刚出城便与进城的马车撞上了,那马被惊了一下,带着马车都颠簸了几下,林子漾直接从仲秋的腿上滚到了坐垫上,一脸迷茫的捂着被撞了的额头,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你们怎么回事?赶马车不看路的吗?”外面突然吵起来了。 “你这话才是好笑,我们可是正常驾驶的,可是你们那马车跑得飞快,赶着去投胎呢,撞了人还这么理直气壮。”车夫是霍牧归的人,那嘴皮子倒是溜得很,林子漾撩起帘子一角,看着马夫一边理直气壮一边卷着衣袖,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 “你这人才是无理,我们跑得快,那也是有急事,可比不得你们。”对面这话一出,都不用说什么了,林子漾在车里摇摇头,也不想多生事端,只道:“算了,让一边吧,让他们先走。” 马夫还有些气不过,却还是将马拉到了边上,让他们先走。 嘴里还嘟囔着:“真是没礼貌。” 几人等马车过去了才重新启程出发。 这一走,盛京便戒严了,进入了剑拔弩张的氛围,皇上病重,二皇子抱着鱼倾尘诞下的小皇孙日日夜夜守在床榻前,连皇后都要靠后,皇上抱着小皇孙,似乎无比满足。 而戚端端也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她带着贺宸北一同面对着贺羡南,已经认命了,语气平静的道:“我已经给父皇请旨,五月初带着他,我们一家三口回渭源郡去,曾经的王府赏给你大哥了,以后也会是我们的家。” 贺羡南见着自己大哥这般痴傻的模样,也知晓如今朝中请旨另立太子这件事,已经快两个月了,父皇母后压力都很大,顶着重重压力,才保住太子的位置,如今父皇又病重,连沈先生和玄宗大师都没查出病因,只知身体亏空。 “今日叫你前来,也只是提醒你一句。提防着点你二哥,护好母后。”戚端端见四周都没人,才轻声说道。 这些事堆积在一起本就不正常,他们离开盛京,只有贺韫之一人在,且鱼家通敌卖国这事,也足够离奇,那鱼家庶女还与二皇子有染,她不信这人一点不知。 可就是这样一个大族啊,贺韫之说舍便舍,多狠的心啊,若是他们兄弟二人,都做不到的。 那个位置,或许也只有贺韫之这样的人才能坐得。 第二百九十一章 再遇玄宗大师 他浑浑噩噩出了宫门,骑着马一路疾驰朝着城门而去,城门已关,守城的江陵见着他,敷衍的象征性问了两句便将城门打开了,一人一马融入暗夜里,漫天的星辰照着前路。 他将马栓在山脚下,沿着曲着的台阶一步步走上去,林间有虫鸣阵阵,窸窸窣窣的爬过叶子的声音,远处还传来蛙鸣声,他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站在了天净寺的门口,朱红色的大门落了锁。 这一点也拦不住他,他从旁边的一颗大树上一跃而下,落进了院子里。 寺庙里香火重,他走到大殿,点了三炷香跪在蒲团上拜了三拜,只求大哥他们这一去一路顺遂。 拜完后便出了大殿,沿着青石板慢慢的往后走,后面一排排屋子只余下两三间窗户还透着光。 “施主可是有心事?”他停顿住脚步,抬头看着前面的亭子,还未看清上面的提字,后面便有声音响起。 贺羡南回头,便见着玄宗大师站在他不远处的屋顶上,衣袂飘飘,仙风道骨的。 “原来是你啊。”他也看清了贺羡南,笑着从上面跃了下来,走上前,两人一并到了亭子里。 “玄宗大师。”贺羡南恭敬的道:“这么晚打扰了,确实有点事情想不通睡不着。” 贺羡南回来的这几日,总是断断续续的做梦,却始终想不起来最初的目的是什么? 他去北境的目的,连卫安都不清楚,只不过是收到了自己的信号,才去北境将他带了出来,并没有带人,那些杀了部落族人的黑衣人并不是自己的人所为,可他已经背锅了。 他想要弄清楚。 五年了,他为何会丢失那一段记忆? “是想起来了?”玄宗大师走到围栏边上,微微仰头,望着黝黑夜空下稀稀落落的坠着几颗不太明亮的星星,意味深长道。 贺羡南将心头的疑问提出:“我记得大师曾经说,见过我?” 玄宗大师点点头,依旧只给了背影给他,淡淡的道:“那时候,你还年轻气盛,世道艰难,你的家人都在为了那个位置而抛头颅洒热血,只有你,不知在执着些什么,不在意任何人,一心往北境去。”他望着远处幽深的山谷,黑沉沉的,看不清里面埋藏了什么,就如同如今的盛京,暗流涌动里,底下却是无声的较量。 他身形晃了晃,手扶在冰冷的石台上,丝丝凉意窜进心里,才微微克制住躁动不安的心。 脑海里是自己孤身一人走在冰原上,那雪子铺天盖地被风卷着迎面而来,迷了眼睛,狂风过境,浑身上下一片白茫茫,艰难的睁开双眼,入目的依旧是一望无际的冰层。 “最初没有达成的目的,这次也未曾达到吧?为何还要纠结?”玄宗大师的声音空旷,如同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蛊惑。 “我这次去北境,您知道是为了什么?”贺羡南眯着眼,看着他的背影,语气危险。 “呵呵……”玄宗大师轻笑了一声,转过头走向贺羡南,高深莫测的道:“这世间没有秘密。” 在他这里,所有的都不是秘密,他有一双洞察世事的眼睛。 “幽魂花。”他淡淡的吐出三个字,贺羡南看着他,眼神犀利的似乎想要看穿一切,可结果只是徒然,他似那庙宇里供奉着的佛,目空一切却又悲怜世人,当然也悲怜他。 “有些人,从一出生,命运便是注定了的。”玄宗大师并没有让贺羡南开口,幽幽的说道:“顺其自然吧。” 擦过他的衣袖,径直离去了。 徒留贺羡南一人呆呆的站在那里吹着冷风,这人一开始问是否有心事的是他?最后未曾给他解惑的还是他,偏偏还留下一堆牛头不对马嘴的话,让自己慢慢猜测,实在是不厚道。 直到玄宗大师的身影与夜色融为一体,他才走上石板路,朝着后面的院子去,不知道林子漾住的小院在哪,他只看着那一排排屋舍的轮廓,站了近一柱香的时间,心情平复了,又翻墙出去,直接到了幽冥潭上不远的自己那个小院里。 屋子早已无人居住,那院门口的围栏都横七竖八的倒着了,更不用说里面了,门松松垮垮的半开着,似张着嘴巴的怪物在等待猎物自投罗网。 贺羡南也没有进去,只往院中那颗大榕树上一跃,坐在那树杈上,靠着树干合上了眼睛。 “我早说过了,这个孩子不详,你非要留着,如今你看看这天下,多乱啊。”十岁的贺羡南趴在门边,抓着门板忐忑不安的听着里面的动静。 “当初可是将他扔了的,是宸北去乱葬岗抱回来的,还偷偷养在自己屋子里,咱们可也是过了一个多月才发现的,后来,也给他扔给人贩子了,可结果呢,还是被宸北给带回来了。”男人也提高了音量,满肚子埋怨道:“都是你生的好儿子,真是兄弟齐心。” 贺宸北练完剑,准备回去休息,路过书房门口,便见着贺羡南委屈巴巴又格外隐忍的缩在门边,那门板都被他抓了几道印子。 “你现在怨我,贺峥,是谁最后妥协了,说什么不过是多给一口饭吃。”女人也拔高了音量,宣泄着不满道:“要我说,就将他送去盛京做质子好了。” 贺羡南猛地醒来,天已经亮了,四月还有些凉意,他身上衣裳带着露水,有点潮湿,倒是能看清小院的形态。 一地的落叶和杂草。 他努力将脑袋里充盈着的画面甩掉,那些不被重视的过去,有什么可提及的。 他随意整理了下衣襟,将头发重新挽好,戴上发冠,重新朝着天净寺而去。 一早,林子漾与盛如雪便在院子里抄写经文,贺羡南问了小和尚,知晓了她的住处,便径直寻了过来。 盛如雪的字写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而林子漾则是学了沈镜辞大气磅礴的写法,那字隐隐有些潦草,若不仔细辨认,还难以看出是什么字来。 “三殿下。”盛如雪一抬头,便见着贺羡南从外面回廊走进来,林子漾听见声音,也回了头,却被一旁的银杏树粗壮的树干遮挡,她后一步见着贺羡南的身影。 第二百九十二章 贺羡南,谢谢你 她刚准备起身,便被他笑着打断:“不用拘束,我只是想寻个人少的地方坐坐,恰巧遇见了你们。” “殿下,你先坐,我去里面倒点水来。”盛如雪都佩服自己的机灵,都不待两人反应,便抱着自己抄了一小部分的经文撒丫子的跑了,很快便没了踪影。 贺羡南却是对桌上他们抄录的经文来了兴趣,随手拿起一张,又格外重视的将纸张拿好,细细品鉴着,眼底惊艳的神情难以掩藏。 “我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那时候我也狼狈,你师父背着你回去的,浑身脏兮兮的,脸上不似如今,那时候还肉嘟嘟的。”贺羡南感慨道。 “你醒来瘦了不少,很开朗,会的东西也多,善良又热心。”他继续说着,手里还比划了一下:“渐渐的长高了些,却也越来越瘦了,那肉嘟嘟的脸蛋再也没有见过了。” 说不遗憾和心疼都是假的。 不知不觉竟已经认识快两年了。 林子漾也笑:“是啊,谁曾想过,师父他们随手救的一个人,竟然南靖的三殿下呢,在这盛京是小霸王,出了盛京又是另一副面孔。”离开盛京的贺羡南,仿佛才是真的他。 但林子漾不知道,这两年时间里,他们真正相处的其实不算多,她有时候都分不清这人是贺羡南还是百里桑洛,亦或者是贺行知。 躲在墙角偷听的盛如雪:“……” 机会都给他们创造了,竟用来叙旧??? “盛京只怕又要乱起来了,五月初我将大哥他们送去渭源郡,那是我以前生活的地方,若是有机会,也想邀请你去看看。”贺羡南望着远方,陷在回忆里:“毕竟我见过了你从小生活的地方,若是能让你见见我生活的地方,该多好啊。” 渭源郡与冥川谷和盛京都不一样,渭源郡曾有着迦迩最为出名的荷香酒,一望无际的平原,小桥流水,荷塘月色,其乐融融,是真正的江南。 春夏时节,荷花盛开的时候,孩童嬉笑,池塘里光着膀子摸莲藕的大人,坐在船上欣赏美景的文人雅客,南来北往的船只,真正是流连忘返。 “对了,霍远霍大人,这次回来,听说调去了贺州府,也就是以前的渭源郡。”他突然想起在宫里打听来的消息,笑着将这事说给她听。林子漾望着他,神情严肃,一本正经的道:“贺羡南,谢谢你。” “我听顾长风说了,你与师兄去北境为我寻药,如此恩情,实在是难以未报,若往后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她知道霍叔叔去了贺州府,但却不想聊起这事。 贺羡南赫然,难为情又愧疚不已的道:“担不起你的恩情,我只是去了北境,却没有能力将幽魂花带回来,甚至都不知道它长什么样子,实在担不起。” 可林子漾却不这么认为,她认真的盯着他,笑得真诚:“于我而言,你去了北境这已经是恩情,若是幽魂花那么容易找到,师父也不会提起要自己去了。”她后面听师娘说起过,能让师父亲自去那么远的地方,必然非同小可。 盛如雪实在听不下去了,去屋内让仲秋沏了一壶茶,亲自端着出去了。 贺羡南已经放下了宣纸,正在给林子漾研墨,她低垂着头,发丝落了一缕在桌面,散在宣纸边上,差点碰着了上面的字。 贺羡南微微抬手,小心翼翼的将她发丝拨弄了一下,垂在了桌边,他努力克制着自己,心跳却还是如鼓般如雨点大颗大颗的砸着。 余光扫过盛如雪走过来的身影,突然耳尖都红了起来,脸色涨得绯红一片,眼神尴尬得不知看向哪里,局促着,生怕被人戳破小心思。 她只是将茶水放在桌面,心里也慌啊,恨自己这时候出来干嘛,破坏了这么好的氛围,简直是想抽自己两下。 “殿下,喝茶。”硬着头皮给贺羡南倒了一杯茶,淡淡的茶香四溢着,空气里一片清香,她又倒了一杯给林子漾,见她还在写着,突然计上心头道:“子漾,你也写了一个时辰了,咱们该休息休息了,之前听说后山有很多野菜嘛,还有蘑菇,这个季节应该还能采到,咱们也去看看吧。” 这是前几天听见来寺里上香的一个嬷嬷说的,与其大家一起在这里大眼瞪小眼,不如出去野外,那荒郊野岭的,怎么也比在这里放的开吧。 “殿下要不要一起?”她未等林子漾回复,又转头问贺羡南。 贺羡南点点头,嘴角微微勾起,脸上的红褪了些许,看着没那么显眼了,只看着林子漾道:“不知林姑娘觉得如何?” 林子漾喝了一口茶,看着这天气,倒是没有异议,前几天刚下过大雨,这时候的山里正潮湿,这种环境下,或许真的有蘑菇和野菜。 几人都没有异议,盛如雪便又回了屋子里,叫上了仲秋,取了两个不大的篓子,还拿了两把小锹,若是有野菜也能发挥作用。 到院子里,林子漾已经将笔墨纸砚都收拾好了,她余光见着贺羡南偷偷藏了一张白纸在袖子中,那鬼鬼祟祟又谨慎的模样,实在是一言难尽。 也没有拆穿他,只将其中一个篓子递给了贺羡南,兴奋的道:“这样,咱们分两组,子漾你与殿下一组,我跟仲秋一组。”她刚刚就想好了分组与借口。 仲秋刚要开口,便被盛如雪捂住了嘴,嘿嘿笑道:“你听我说啊,我这么做是有道理的,咱们四个人里,只有你与你家小姐认得全野菜和蘑菇的种类,我与三殿下是一窍不通的,万一找的有毒呢?” 林子漾一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毕竟这两人出身显赫,自然是不识五谷的,便没意见的点点头。 “这样也行。”她走过去揉了揉仲秋的脑袋,笑得很温柔,侧脸的线条好看极了,像是话本上完美的落入凡间的仙子侧脸,在阳光下泛着点点光芒。 仲秋跺跺脚,委屈巴巴的点点头,跟在几人身后入了林子。 这后山的林子,盛如雪钻过,就之前被玄宗大师劈晕了,扔进了林子里,自生自灭了几天,差点没饿死。 第二百九十三章 进山抓鱼 好不容易抓了只兔子,还寻不到工具,只能拎着它找出路,没曾想出了林子便是玄宗大师的屋子后面,那兔子也开始发臭了,不能吃了。 四人进了山,便分开了,盛如雪带着仲秋往左边走去,林子漾他们走右边。 贺羡南走在前面,拿着根木棍开路,将挡在前面的藤条和荆棘都打在两边,露出地上腐烂的树叶,林子漾仔细看着地上,野菜没见着,一窝一窝的青草倒是有不少。 “子漾,你看这里。”贺羡南指着一颗大杉树下冒出来的浅黄色如同帽子一样的蘑菇兴奋的转过身。 林子漾还在离她差不多两米远的位置,正抓着一根藤条往上爬,额间已经沁了汗珠,气喘吁吁的。 贺羡南回身走了两步,半蹲下身将手朝下伸向他,笑得明媚:“抓住我的手,我拉你上来,前面树下有蘑菇。”似乎没有掺杂一点私心,眼神坦荡。 林子漾也没有矫情,虽然修养了一段时间,但体力确实差太多了,稍微走动便累得很,将手搭在他手上,双手触碰的瞬间,贺羡南只觉得浑身如同过了电流一样,酥麻得令人通体舒畅。 他的手掌宽大又干燥,包裹着自己沾了汗水的小手,竟让她心头涌上了不一样的情愫,是从未有过的,比之前羽毛划过心口的感觉还要强烈。 被他大力拉了上去,林子漾还在看着他的手掌愣神,一时也没注意到他没有放手,牵着她走到了树下,这才念念不舍的放开了她的手,掌心似乎还有她的温度,带着点点说不出的香气。 林子漾讶异的看着那冒出来的头,眨了眨眼睛,蹲在地上,捡了根小木棍小心的挑开腐烂的叶子,露出了原本的样貌。 “这个可以吃唉,煮汤可鲜了。”她将蘑菇连根拔起,带起了一小坨泥土,放进了篓子里,抬眼望向贺羡南的眼神带着浓浓的笑意,欢喜的眉眼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却感染了他跟着一起笑,嘴角向上,心里丝丝缕缕缠绕着蜜糖,看向篓子里孤零零的一朵蘑菇,竟也是说不出的满足。 她实在是太容易满足了吧,就这样一小朵还未完全盛开的蘑菇都能让她开心成这样,若是找到更多的,岂不是要更开心了? 这样一想,贺羡南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气,恨不得将林子里翻个遍。 但这也只是想想,林子漾的身体拖了后腿,导致两人在山里走了半个时辰才寻了四朵蘑菇以及一窝长势不太好的野菜,她便走不动了,两人停在半山腰一处沟渠处,贺羡南寻了一片大叶子给她盛了点水。 “喝点水润润嗓子,咱们休息休息,如果你不想找了,我们一会便回去。”他将叶子小心翼翼的移交到她手心,顺手从一旁又折了亮片大叶子,合在一起慢慢的为她扇着风,看着她额头细密晶莹剔透的汗珠,几度想要伸手为她擦去上面的汗,甚至有些嫉妒那些小小的汗水,能留在她精致的皮肤上方,却克制住了这份冲动想法,在边上为她打着扇子,顺便将自己额头的汗水拿袖子潦草的抹了两下。 林子漾喝完水,才觉得缓了过来,从腰间取了一条手帕,帕子右下角绣着小字,他眼睛很好,那上面的字很是工整,应当不是她自己绣的,她拿着帕子轻轻擦了擦额头,又塞在了腰封里。 “还是再看看吧,难得进山一趟,这次过后只怕很长时间都不会再来了。”她见贺羡南有些意犹未尽,迁就着道。 他听着这话,眼底的光芒更甚了,再度走到溪水边,随意弄了点水洗了洗脸,从怀里掏了自己备的手帕,打湿了水,微微拧干,递给林子漾道:“要不要擦擦?干净的。”生怕她嫌弃似的。 林子漾倒是没怎么多想,很自然的接过,微微擦了擦脸,便要自己去溪水边洗,他却是阻止道:“你别下来了,这地有些滑,当心摔了,给我就好。” 她微红了脸,赫然的有点不知所措,觉得这样似乎不太好,可贺羡南已经起身将她手里的帕子拿走了,还笑话她道:“这里就我们两,又没旁人,怕什么。” 林子漾一想,好像也是这个道理,便没再纠结了,只是见着他将帕子洗干净后,也不嫌弃的擦了擦自己的脖子和手,又塞在袖子里这个举动,觉得怪异,被这一幕刺得心口发胀,愣愣的转过身,坐在了那块大石头上。 那水里有鱼游动着,鳞片在阳光下发着白色的光芒,他朝着林子漾道:“你坐在那里等我一下,这里面有鱼,等我抓两条。”他一边说着便将裤腿挽起,将鞋子脱了放在边上,撸着袖子就下去了。 林子漾注视着他弯曲的背影,那背都块扑进水里了,溪水漫过小腿肚,水中倒映着他的身影,被水波晃动着影影绰绰的,看不清面容。 她见着倒是觉得好玩,竟又回想起在那无妄深渊浮岛上的日子,那潭里的鱼都被他们祸害的差不多了,当然了主谋是贺羡南,毕竟自己手上有伤,他不允许自己下水。 她还沉浸在回忆里,贺羡南已经抓了一条握在手里,那鱼在他手中挣扎着,摆动着尾巴,扫得他脸颊上都是水,可却一点也不影响他的心情,大跨步的朝着岸边走来,脚下带起一大片水花,林子漾将篓子递过去,那鱼就顺势落在了篓子里面。 “我再抓两条,晚上就在后院煮鲫鱼蘑菇汤,应该也会很鲜美。”贺羡南显然也想起来在浮岛上吃过的无盐无味道的鱼,倒是期待着这次的了。 林子漾点点头,配合着道:“仲秋厨艺不错,喝点汤还是可以的。”鱼这东西,反正她目前还不是很想吃,阴影还没下去。 又抓了两条,寻了一根长长的藤蔓将三条鱼都串上,放在水中拿了块石头将藤蔓一头压住,见天色还早,两人便继续朝着山上走去,也是运气不错,贺羡南又寻了一处长势喜人的蘑菇,一大片,经过林子漾查看后,两人吭哧吭哧将蘑菇都采了放在篓子里,足足快堆满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 正视自己的心 “收获不错,他们肯定没咱们找的多。”贺羡南骄傲着望着篓子,光听语气便觉得自信,林子漾笑着从一旁摘了几朵野花拿在手里,红红粉粉的,好看极了,她将花抱起,花瓣抵在脖颈处,微微低头便嗅到了花香。 他从旁边看过去,只觉得这娇艳的花色将她脸庞衬得更娇艳和精致了,似精灵一般。 “差不多了,这日头也开始偏下去了,咱们也回去吧。”林子漾走了一下午,脚有些累,此刻收获不错,便只想有张柔软的床,能让她躺下休息休息,实在是不想继续动了。 两人回到溪边,贺羡南将鱼拎了出来,三条鱼各自挣扎着,弹着水花,溅了些水在二人身上,他一手拎着鱼,一手拎着篓子。 林子漾只抓着裙摆,随着他走过的步子往下走,时不时还要扶住一旁的树木和藤蔓。 “你先走吧,我实在走不动了,我歇一会再走。”眼见能看清下面的屋顶了,林子漾实在是没了力气,抱着一颗大树,滑坐在树根上,气喘吁吁的拿着手扇着风,发丝都被藤条勾得有点凌乱了,一双眸子水汪汪的看着贺羡南,无辜得很。 贺羡南看着离得不是很远的屋顶,已经燃起了炊烟,他将手里的鱼和篓子都递给了林子漾:“来,你拿着。” 林子漾不明所以,但还是接过了,拿在手里看着他。 “我背你下去。”他挽了挽袖子,就要扶着林子漾站起来,她却是受了惊吓般往后挪了下屁股,直接坐在了地上去,屁股摔了个结实。 “上来吧,这不丢人。”贺羡南无奈的弯腰将掉在地上的蘑菇放进篓子里,朝着她伸手道。 林子漾顺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实在是抗拒他背自己,这实在是很难为情,但是自己又真的没什么力气了,倒是贺羡南看出了她的纠结,改成搀扶着她,让她将大半的重量都挂在自己身上,将鱼和篓子都拿在手里,慢慢扶着她下了山。 路过后院那颗百年桃树,那树根下的洞口里的蜡烛依旧还在燃着,只是火光微弱,像是没什么力道一样的。 “你们可算下来了,收获如何?”盛如雪见他们两人从林子里出来,上前问道,话才说完,就看见了他们手里的东西,瞬间惊叫了声:“你们怎么做到的?” 这话将在台阶上甩着腿玩的仲秋都给吸引了过来,几步跑过来,看着他们满满一篓子的蘑菇和还在蹦跶,张着嘴呼吸的三条鱼,也深感佩服起来。 “小姐,你好厉害啊。”仲秋自动将功劳归在了她身上,直接忽视了贺羡南眼冒星星的看着她,一脸的崇拜。 林子漾笑笑:“这个不是我厉害,是三殿下厉害,这都是他的功劳。” 贺羡南听着这话,只是笑笑道:“若是我一个人进山,只怕什么都不认识,最多就是抓到这几条鱼罢了。” 盛如雪默默翻了个白眼,打断互相吹捧的两人,将他手里的篓子接了过来,好笑的道:“行了你两,别互相捧了,我与仲秋输了。” 仲秋已经跑过去挽着林子漾的手臂了,贺羡南见她那般自然亲热的挽着她的手臂,只能黯然的收回了手,默默摩挲着手心,那里似乎还带着她的体温和清香,他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还是觉着失落和遗憾。 晚上几人如愿喝上了鲫鱼蘑菇汤,汤色奶白,飘着点点红色的辣椒,蘑菇垫在汤底下,贺羡南和林子漾都没有动鱼肉,只吃了蘑菇,那蘑菇爽口,汤喝着也鲜美。 “怎么样,我们家仲秋手艺是不是很不错?”林子漾歪在仲秋身边,揽着仲秋的腰肢,炫耀道。 盛如雪点点头,竖起大拇指,称赞道:“确实如此,就是不知道最后会便宜了哪个男人?”眼尾上挑,笑得促狭,跟林子漾对视着挤眉弄眼。 林子漾也笑,倒是将仲秋弄得不好意思,红着脸瞪了盛如雪一眼,撇撇嘴道:“小郡主……就会打趣我……” 她刚说完,便想起一件事,朝着林子漾努嘴:“小姐还笑我呢,我可是听说了的,夫人在许州给你寻了好人家,是哪家啊?”她突然八卦起来。 盛如雪也来了劲,好奇的望着她,想要听听她的说法,只有贺羡南拿着筷子的手突然就定住了,也定定的看着她。 “谢家,不过这事已经翻篇了。”林子漾放下碗筷,倒是无所谓的道:“我生病这事他们知道,后面退还了信物,听师娘说谢家给谢楼非定了岭南的余家旁支姑娘。”她坦荡得几人都不知说什么好了,盛如雪挠挠头,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可其实林子漾真的没那么在意这事,成与不成她都有心理准备,醒来后师娘说这事不成的时候,不知为何反而还松了一口气。 而贺羡南在听她说完这些后,一面觉得松了一口气,一面又觉得谢家不懂珍惜,她这般好,谢家竟只盯着她的身体,看不见她的优点,实在是有眼无珠。 “好了,别一个个这样的表情,我并没有觉得难过和不堪,于我而言,是谢家还是其他谁家,都没什么区别。”她只是想要师娘他们安心,嫁给谁都好,反正她相信,自己都可以将日子过好。 贺羡南低下头,竟觉得难过,为她难过,也为自己难过,以前觉得她深深迷恋着自己,可如今回过头去看,好像她一直都是这样,对谁都这般好,真诚又直率,坦荡也直白。 既然她不在意成亲的对象是谁,那为什么不能是自己?总能将她的心捂热的。 他脑子里起了这个念头,竟觉得心口砰砰直跳,这实在是太令人心动了,在带着巨大的诱惑吸引着他。 贺韫之板着一张脸眼神阴冷的盯着地上跪着的子真,拿起桌面的砚台就要朝着他脑袋摔去,周檀急急上前将其拦下,抢了他手里的砚台,盯着他怒火中烧的脸劝道:“殿下实在没必要生这么大的气,事情已经出了,想办法解决便是了,子真大人也是为了殿下好,心急了一点,也是护主心切,一片忠心啊。” 第二百九十五章 她的血 子真跪在地上,身子匍匐在地,恨不得挖个洞埋进去算了,听见周檀的话,却是楞了下,心里充满了感激,可他知道,这次事情大条了,他已经认了。 “属下办事不力,任凭殿下处置。”他梗着脖子道。 贺韫之气急败坏的道:“周檀,你知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啊?差点令本王的计划功亏一篑,就现在这么大的纰漏,本王还得给他收拾残局,下次再等到这样的机会有多难!” 他想起来就气,看着他,狠狠踹了一脚,倒是没有一开始那么愤怒了,指着他道:“你去把东西找回来,顺便杀了他,否则你也不用回来了。”外面夜色深深,只余下廊下的灯笼照着一小方位置,地上是黑色的影子随着风摇曳着。 子真急忙叩头谢恩道:“多谢殿下,多谢殿下,属下誓不如命,若不能完成,提头来见。”他直接立下了军令状,周檀站在边上,拿眼神示意他先离开。 贺韫之也没在意他的去留,转身进了内室,周檀也随即出去了,顺手将门给关上,他站在廊下,抬头看着这沉浸如水的夜,思绪却回到了两年前的许州,空无一人的雾寻镇啊,那么多枉死的百姓,只是想起便觉得心如刀割。 林子漾几人吃完饭,却是没有散去,就窝在那院子里的银杏树下,乘着徐徐吹来的风,喝着茶,倒是悠哉。 “你们再坐一会,我回屋子歇会。”盛如雪见仲秋还趴在那里晃动着迷蒙的脑袋,直接一巴掌拍在她肩头,毫不客气的道:“小秋秋啊,陪我回屋去吧。”语气听着倒是正常,只是着神色怎么看怎么阴暗,她不由站起身,敢怒不敢言的跟着她回屋,一边回头看着自家小姐,却见她只是在躺椅上仰望着上方的银杏叶子,这个时候的叶子还是翠绿的,倒是养眼,却压根没注意到自家丫鬟已经被拐走了。 贺羡南见着两人都离去,里面的屋子亮起了灯,才挪了挪位置,坐在了林子漾边上的长椅上,同她一般望着夜色。 “你知道吗?刚在冥川谷认识你的时候,觉得你天真又不谙世事,后来在许州觉得自己低估你了,你那武力值可不低,不过身体确实不太好。”贺羡南没有侧头,就这么望着天空,悠悠的道:“我一直不明白,为何你身体会不好,总是容易昏睡,一睡便是几个月,可这次去北境,我仿佛找到了原因。” 林子漾微微侧头,饶有兴致的望着他,似是想知道他嘴里会说出些什么来。 “你的血,我记得在扶摇山的时候,我吃过一点点,在北境那蛇洞里,我与颜如聿两人都在那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里泡了许久,可只有他的身体发生了异变,我却一点问题都没有。”不仅仅是从那时候才开始怀疑的,更多的便是在扶摇山的时候便起疑了。 她受伤的手抓过的藤蔓全都枯死了,住的小院外面本是有蛇爬过的痕迹,却没有攻击他们,甚至是后面在吊桥上,林子漾被咬了一口,也是没有任何问题,只是自己心急将她身体的血吸了出来,竟还导致了自己中毒。 又想起在盛京抓那个说书先生,院子里枯死的草和死掉了的狐狸。 她的血才是让他能在北境活下去的保护伞。 林子漾没有说话,只换了个姿势,手撑着下巴,眉眼带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而贺羡南也不着急,也回望着她,固执得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她翻了个身,摊在躺椅上,懒洋洋的道:“那你确实该感谢我。”却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你知道吗?在北境的时候,我记忆一度混乱,后来记起了一些东西,原来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去北境了。”贺羡南见她这动作神情,还是败下阵来,像是找到了个倾听者,他叙说着自己所经历的事情。 “那时候我才十八岁,正逢天下大乱,父亲和兄长他们都上了战场,只有我桀骜不驯,四处寻找着奇闻异事,离奇诡谈之地,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北境禁地,便只身一人前往了,可是差点死在了那里,还好被卫安带回来了。” “醒来后便在羌州了,却是什么也不记得了。”贺羡南苦笑道,一言难尽,这样的事情竟然遗忘了几年。 林子漾只是个听众,她默默倾听着,平静的道:“如今不是想起来了么,也算是好事。”心底却是在盘算着如何将贺羡南再度拐去北境,她倒是想知道云阳那个老道到底是什么用意。 “你以后还会再去北境吗?”她想想,咬着唇试探着问道,声音有点小,可他还是听清楚了。 贺羡南随手接起被风吹下来的一片被虫咬出了几个小洞的叶子,语气坚定的道:“去的,但是得找到杀害那神秘部落的真正凶手后才去,我总不能背着黑锅一辈子。” 他可以肯定的是,自己跟那些黑衣人并不是一伙的,自己只是被嫁祸了的,至于那些人是谁派去的,却是一点头绪也没有,可只要他们有那种心思,肯定还会再次行动的。 林子漾有些意外的看着他,笑道:“若是再去北境,带我一块吧。”也就省得自己想方设法带他去了,他带着自己去似乎更为顺其自然些。 贺羡南却是摆摆手道:“还是别去了,你身子太弱了,那边太冷,你看我这双手,被冻裂的地方如今都还有印子。”他将手伸在她面前,骨节中间的肉都泛着黑色,是被冻过的痕迹。 林子漾倒是没有纠结带不带的问题,距离十八岁不过大半年时间了,她得想办法让他先去。 她不敢赌,万一自己真的活不过十八呢?抑或是牵连了身边之人可如何是好? “有些困了。”林子漾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整理了下裙摆,将搁在桌面的灯笼拎在手里,慵懒的看着他道:“殿下可是还要坐一会?我先回屋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 再度遇袭 他还未来得及说话,一道剑气涌来,片刻手里的灯芯便灭了,激起了一地的叶子和灰尘,带着寒光的剑直直的从屋顶上窜下来,贺羡南随手抓起一盏茶杯扔上去,应声打在剑上,双双坠地,杯子四分五裂。 林子漾后退了几步,难以置信的睁大了双眼,望着屋顶上突然涌出的黑衣人,一字排开占据了大半个屋顶。 “上。”为首的男人一声令下,一群人便朝着他们二人飞奔而下,贺羡南一把拽过林子漾,将她护在身后,自己上前直接跪滑过去,下腰贴地,手顺势捞起刚刚飞下来的那把剑。 总得有个利器。 他随手将剑扔给林子漾,大声喊道:“拿着防身。”便错身入了黑衣人的包围圈,拳脚功夫虽然不错,可没有武器实在是难以发挥实力,而林子漾身边也围了几人,但大部分火力都在贺羡南身上,他偶尔还得分神去关注她那边,多少有点力不从心。 一手抓过身前黑衣人作势要砍下来的手,与他一同握住了刀柄,将人往前一拖,脚抬起,狠狠一脚踹在肚子上,夺下长剑的一瞬,黑衣人便飞了出去,撞在身后正朝着他逼近的两人,三人齐齐摔在了地上。 林子漾已经快招架不住,双手颤抖着,费劲全部力气举着剑格挡砍下来的长剑,眼见就要挡不住了,一把剑直接将身前黑衣人肚子给捅穿了,露出红色的刀锋,压根一点情义都没留,直接拔了出去,朝着身后的人砍去,林子漾愣愣的看着身前这个人嘴角流血的倒下。 她看着贺羡南一人大战十几人,想着去搬救兵,正要撤去,身后突然一股劲风袭来,她只能本能的朝着一旁躲去,顺便转过身看着那人。 “追着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干嘛?杀了我会很有成就感吗?杀人不应该是冷酷无情的吗?不应该杀武功高强的吗?我一个普通百姓,你杀我不会有罪恶感吗?”她双手抬起长剑指向男人,嘴里叨叨个不停,心里却是在数着数。 “你也知道杀手无情。”他冷声哼了下,举起剑砍过来,却在离她不足一寸的地方,突然没了力气,软绵绵的连站都站不稳,双腿软趴趴的滑坐了下去。 林子漾嬉笑着从他手里夺过长剑,比划在他脖颈上,顺手摘下了他的面巾,朝着院中混乱的场面喊道:“都给我住手。” “你们再不住手,我就杀了他。”说第一遍没人听,她提高了声音又说了第二遍,这才引得他们注目,停下了动作,贺羡南借着微弱的光还是看清了摘下面巾这人的脸。 正是曾经将他扔在迦云山自生自灭的那个人。 “影门的!”贺羡南走到他身边,意味深长的道:“好久不见啊,影门少主。”语气讥讽。 他冷冷的望着贺羡南,倔强的抬起头颅,看着庭中都面面相觑的兄弟道:“不用管我,杀了他。” 却没人动手。 林子漾笑着道:“你连自己都管不了,还想管他们?省省吧。” “你看到这颗银杏了吗?”她朝着银杏看了眼,耸耸肩走近他:“看见了也没什么用,因为我根本就不是在院中下的毒,就刚刚你催内力的时候,我撒了点东西在空气中。” 提起银杏不过是逗他的。 “聊聊?”贺羡南走到他身边,靠着柱子,看着院子里十几个黑衣人,哂笑道:“还真是看得起我啊,出动这么多人。” “贺羡南,若不是因为你,我影门如何会到今日地步?”尹翊承只能瞪着他,浑身无力站不起来,歪在地上悲哀的道:“如今落到你们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林子漾在他身前蹲下,淡淡的道:“死有什么可怕的,要死不活才痛苦。”她将刀锋又靠近了一寸,紧贴着皮肤。 贺羡南顺着接话道:“他们我可以都放了,就抓你一个,你应当听过大理寺的刑法,进去了也不听你说什么,直接将刑具都上个遍,然后才让你开口,在我这里可没这个待遇,那些刑具都是小儿科。” “说说吧,在许州那次,和今日这次,都是谁派你来的?”他盘算着,一点也不将剩下的黑衣人放在眼里,坐在长椅上,微微弯腰,手肘撑在大腿上,托着下巴。 尹翊承眼神闪烁了下,他也不急,只看着他们道:“是去是留你们自己看着办,他呢,可能走不了,你们想靠本事带他走,也不是不行,就不知是你们剑快,还是他脖子上的刀刃快了。”玩味的道。 “你让他们走,我可以告诉你。”尹翊承见着都担忧焦急的属下,心里几番斗争,闭了闭眼,狠狠吸了口气,看着他们命令道:“你们先走。” 一行人面面相觑,竟没有一个离开。 “算了。”他放弃:“许州城那次是贺韫之派我去的,这次也是。”学着他的样子,也玩味的望着他:“可恶的是太子殿下,竟然因为你失踪就带人清洗了影门,导致我们苟延残喘近两年才缓了过来。” 他想着前几日发生的事,从怀里哆哆嗦嗦的摸了个油纸包好的东西扔给贺羡南道:“这个我相信你用得上的。” 哼,贺韫之既然敢过河拆桥,那就别怪自己心狠手辣了。 林子漾好奇道:“这是什么东西啊?”她见他软绵绵的,也没设防,就收了剑,走到贺羡南身边,凑上前想要看个究竟。 就那么一会子功夫,贺羡南身后的十几个黑衣人齐刷刷的飞上了屋顶,几个起伏就消失在夜色里,再回头,刚刚中了软筋散的尹翊承早已没了踪影。 手里这些东西,竟然是鱼家与胡夏勾结的证明,一张张往下看,只觉得心惊,竟连大哥去上阳城都是算计好了的,这书信往来里,夹杂了一点点贺韫之的信息,林子漾觉得怪怪的,那胡夏人为何在书信提及他,并让鱼家向二皇子问好。 第二百九十七章 影门 影门一行人刚下天净寺便遇上埋伏,鏖战一场,只余下三人带着伤狼狈逃窜进了密林里。 “少主,这些人。”男子咬牙切齿的道。 尹翊承并不意外,他轻笑道:“殿下生性多疑,说了东西是我捡到了,便注定是我捡到了,别说什么情分了,连自己的手足都算无遗漏的人,你指望他对我们仁慈吗?”他苦笑道。 不过这一趟,倒是将自己想要送出去的东西都送了,接下来便可以坐山观虎斗,看他们互相残杀了。当然了,他私心里还是希望最后他们两人都废了,跟曾经的太子一样,死不死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废了。 “少主,你说贺羡南回信吗?会反击吗?”另一个男子疑惑的问道,将身上拦着的树枝扒在一边,等着他们两人先走。 尹翊承格外自信的道:“放心吧。” 贺宸北清理了影门大本营,害得他们只剩下那么一点势力,如今他们不过是凭借自己的本事苟延残喘,那二皇子竟还不安好心,那就成全他吧,让他自食恶果。 他抹了抹嘴角,擦掉嘴边溢出的鲜血,狠厉的望向丛林外面。 既然不想安生,那便都不要好过了。 贺羡南已经看完手里的东西,而同时子真带着人回到了府里,再次跪在了地上,只是再没有人替他求情了。 “属下自知办事不利,请殿下责罚。”不过是两个时辰罢了,便已经换了天地,他匍匐在地上,胆战心惊的道:“属下寻到他时,他刚从天净寺出来,只怕……”他知道他彻底完了。 天净寺? 贺韫之心里突了一下,一股不详的预感爬上心头,整个人都快气炸了,一抬手拿住了镇纸,朝着他身上就扔去,子真躲都未躲一下,那镇纸砸在后脑勺上,鲜血淋漓,他忧不解气,还想砸,手边却没摸到什么顺手的东西,红着眼看向了博古架上摆着的长剑,噔噔几步抽了剑出来,气得浑身发抖,剑都拿不稳,气息紊乱,吼道:“你个废物,你给我说清楚。” 他怒火中烧只余下一丝理智,真的恨不得杀了子真。 天净寺啊,贺羡南可是住在里面的,还住了那个在许州救了他一命的乡野丫头,还有盛如雪也在。 他看着他,突然生出一计来,阴深的望着他,眸子里全是疯狂的算计:“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可不要再办砸了,你只有三天时间。” 子真偷偷将脑袋抬起头,余光瞧了一眼,这眼神实在算不上好,却只能硬着头皮感恩戴德的道:“属下誓不辱命。” 他将剑搁在桌上,蹲下身,身子微微前倾,手轻轻摸上他后脑勺流血的地方,指尖沾了血,只让他神色越发张狂,那鲜红的颜色刺激着他的神经,他凑近子真耳边,低语几句,便站起身,那指尖上的血被蹭在了衣襟上,愣愣的看了一会,竟将指头放进了嘴里,细细品味着,神色扭曲。 子真不敢多看,垂着头出了屋子,还贴心关上了门,站在廊下,浑身发麻不自在的揺了揺头,脑海里全是最后那诡异的一幕,他舔舐鲜血的画面,竟让他不自觉的想到了大蛇。 林子漾翻完了他手里的信件,整理了证物,为难的看着他,生怕他伤心难过,小心翼翼的问道:“这事你怎么看?有什么打算吗?” 贺羡南曾经也想过弄倒总在上跳下窜的二哥,可那时候是因为太子哥哥在意那个位置,可如今他已经这样了,自己无心那个位置,而余下的两个弟弟也实在是太小,且说能力,贺韫之确实比他更适合。 不说别的,就是这信件里所记录的,桩桩件件,谋划得如此缜密,可见心机深沉,若非出了意外,只怕这些东西也并没这么容易拿到。 “你觉得我该如何?”他将这个问题抛回给林子漾。 她打了个哈欠,将信纸塞回信封里,又一股脑的放在他手心,迷蒙着双眼道:“啊……我怎么在这里?我梦游了,什么都不知道。”说完便转身朝着屋子走去。 她屋子里只燃着一个烛台,只有星星点点的余光从里面透出来,可她纤细曼妙的身姿印在窗户上,透出黑色的剪影,那烛火被吹灭,天地一片静谧。 若是杀了他,大哥能够好起来,他想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动手,可……他垂下眼帘,悲怆不已的落下泪,如今的南靖早已风雨飘摇,经不起折腾了。 没有了大哥,他似乎是最佳人选。 可为何明明做出了选择,还是会那么难过,心如刀割。 捏着信封,那纸张在手里都变形了,换了几个姿势,却都没能让自己心静下来,转眼便是鱼肚白,微光从云层里透了出来,那银杏树一点点亮了起来,而他身上,也染上了寒气。 盛如雪出院子,便见着如同雕像在树下坐着的贺羡南,当下便被惊了下,拍了拍胸口,喘息道:“你怎么坐在这里啊,差点吓着我了。” 眼眶浮肿,眼里布满血气,神色萎靡落寞,似被严重打击到了。 他游神一样站起身,也不说话,就这么直愣愣的走出了院子,回到了自己住的屋子。 屋外守着卫安。 “殿下。”卫安见他从外面回来,急忙迎上去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贺羡南摆摆手,有气无力的道:“别问了,我先睡会,醒了再说。”进了屋子,随手将信封扔在了床榻上,脱了外衣滚进了里面,扯过被子将自己整个人卷了进去,连床幔都未放下,闭眼睡着。 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他睡了一觉,短暂的忘却了烦恼,伸了伸懒腰,只觉得有片刻的神清气爽。 正厅里坐了人。 贺韫之。 门口还放了人守着,看着五大三粗的八人,一个个长的就凶神恶煞,这是佛门清静之地,他这二哥,想做什么? “听闻你昨夜一宿未睡,清早才睡下,便没吵醒你,看来是睡好了。”贺韫之轻轻吹着茶水,动作优雅的道,心情不错的道。 第二百九十九章 月娘之死 “二哥。”贺羡南走过去就坐在他对面,仿佛昨夜经历的只是梦境一场,他什么都不知道。 “那后山的屋子后面有棵大桃树,你知道吧?”贺韫之将杯子放在桌面,胸有成竹道:“我见那桃树下燃着蜡烛实在是稀奇,听说燃了许久都未灭,我实在是太好奇了,便放了两个人守着,看它何时会灭?” 贺羡南在心里低咒了两句:“卑鄙无耻。”面上却是不显,他格外上道:“二哥好奇跟弟弟说便是,如今盛京乱着呢,大哥如同小孩子一样,已经没有了处事能力,而父皇近期身体又不好,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也就二哥在京中最为危险了。” “不如二哥让他们都回去保护着你和父皇,这里一切还有弟弟呢?有消息肯定第一时间告知二哥。”贺羡南戴着假笑,虚伪的道。 当然了,这就是贺韫之要的结果,只要将贺羡南困在天净寺,他便有更多机会完善自己的计划。 只要困住三天。 他也确实做到了。 时间一晃便过去,这日不过是凌晨。天微微亮,天地镀上了雾蒙蒙的银霜,走街串巷的打更人刚敲下手里的更鼓,未曾来得及要喝,便被一箭穿了心窝,软绵绵的倒下了,那更鼓坠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顾长风气呼呼的从酒楼出来,恶狠狠的转头盯着那楼外楼呢牌匾,一甩手很有骨气的朝着燕雀湖走着,嘴里却是在嘀咕着:“说什么不是故意的,明明就是这样,连追都不追我,我根本就不重要。” 他才走了一半,又回过头去,火光冲天,燃烧的地方正是他刚刚出来的地方,他愣愣的看了一眼,脚下生了轮子一般,飞快的跑向楼外楼。 隔得不远该听见了打斗声,他朝着前面跑去,心里焦急不已,默默念叨着:“可千万不要有事啊,真的不要出事,你们欠我的那么多……”虽一遍遍安慰着自己,但杂乱无章的人群里,并没有找到熟悉的身影,这个认知让他恐慌起来,硬着头皮往打斗的包围圈里冲。 “娘……娘……”他一遍遍大声喊着,可回应他的只是越燃越烈的屋舍和激烈的打斗声,是长剑穿过皮肤的那种钝肉声。 月娘也混在人群里,好不容易跑了出来,还未来得及高兴,便见着他不顾一切的冲进去,橘色的火光下,他竟渺小的让人不安,她拨动着人群,冲出去,正好见着一支利箭朝着顾长风的后背袭去,只是本能反应,瞳孔放大,不顾一切的扑上去,将顾长风紧紧护在身前。 他听见利器破锅过风里的声音,带着劲气袭来,身后突然扑上来一个身影,一把将他推开,他回过头,月娘瞳孔放大,竟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将他推了出去,上面的牌匾脱落,直接坠了下来,砸在月娘的身上,她脚步踉跄了两下,倒在了台阶上。 火舌越来越大,浓烟滚滚,他还未站稳,却直直大喊道:“娘……” 月娘胸口起伏着,大口大口的喘息,嘴角的血不停的溢出,她眷念宠溺的望向他,抬起手想要再摸摸他,却只是徒劳,她嘴角含笑一点也不后悔的道:“还好……还好你没事……还好……来得及……” “宴儿……娘亲和父亲……从未放弃过……你……”她抬手却如何也触摸不到他,明明只是一步之遥,可似乎隔着千山万水,他不可置信,浑身颤抖着向前挪了两步,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人,四目相对,他眼里是无尽的忏悔和痛苦,月娘却是没了遗憾。 她嘴角带笑,抬起手终于握住了他的手,喃喃道:“真好啊,你好好活着,我没害死你。” 她还记得刚刚在酒楼,都怪自己嘴贱,他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 明明不过是一点点小事,可他句句戳人心肺,他口不择言的吼她:“你们害死了簌簌,难不成还想害死我吗?”那副可恶又别扭的嘴脸,却被她将这话深深地记在了心里。 仲秋得到消息急冲冲跑进屋子里寻子漾,她正与盛如雪歪在一起,对比着手里的花样子,她脸上还带着笑意:“我觉得还是太丑了,压根没法和你的比对,但比我从前做的好看多了。”还挺自豪的,手里的鸳鸯被自己绣成了野鸭子,还是羽毛稀疏的那种。 “小姐,夫人出事了,顾公子让咱们去大理寺一趟。”仲秋急冲冲的道,神色焦急,上前两下将他们手里的绣棚夺过,扔在了框子里,拖着她就走,盛如雪从踏上下来,急急穿鞋,跟着追了上去。 才走到山门外,便碰见了从里面出来的贺羡南两兄弟。 “这是怎么了?急匆匆的!”贺羡南一把拽住了林子漾的胳膊,见她神色焦急仓惶,急忙问道。 林子漾不知如何回答,仲秋急忙道:“是夫人,夫人出事了,我们现要去大理寺。”她说完,就看见林子漾强忍着的眼眶都红了,咬着唇挣扎着要贺羡南放手。 “你们别急,一起下山,我陪你们走一趟。”贺羡南安抚着林子漾,转而朝着贺韫之道:“先走一步。” 贺韫之无所谓的摊摊手,让他们先走。 有马车,一路疾行,很快便到了大理寺,顾长风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不敢看地上的月娘,也不敢看风尘仆仆的林子漾。 她矮了顾长风大半个头,站在他身前竟让他觉得羞愧,不敢看向她的眼睛,她冷冷的望着他,眼底盛满寒霜,厉声道:“顾长风!从寻到你的那天开始,我们所有人,都没有对不起你,都在尽全力弥补你,师父师娘更是什么都依着你,生怕你不顺心有怨言。” 她只觉得失望,为师父师娘他们所有的期望而悲哀,她转头看着地上躺在床上盖着白布,那白布都被晕染开了一大片绯红的血色,刺眼的红,躺着的这个人啊,是护着自己宠着自己,会温柔的冲着她笑的师娘啊。 第三百章 好怀念冥川谷啊 贺羡南站在廊下,靠着柱子,几欲上前,却都止住了步子,喉间滚了几转,只能沉默的看着他们。 她抬起手啪的一巴掌甩在顾长风脸上,用尽了浑身力气,颤抖着身子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顾长风,你害死了我师娘。”他抬起手想要还回来,林子漾已经顺着坐在了地上,爬向那张放在地上的小床,那里躺着她的师娘。 他看向自己的手掌,闭上眼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师娘。” “月娘。” 外面突然传来两声,匆匆跑来两个人影,哪里还有一点沉稳,都狼狈不堪。 “师父……师兄……”林子漾听见声音,愣愣的转过头,泪眼朦胧的看着跑来的两人,吸着鼻子大声哭了出来。 “月娘。”沈镜辞一瞬间似被雷劈中了,浑身过电发麻,整个人短暂的失去了意识,清醒来竟后退了两步,喃喃道:“不……这不是真的……不是……月娘……月娘一定还在冥川谷。” 贺韫之最后进来就只听见了这句,将冥川谷记在了心里,这个地名他曾经听说过,就在过年前,如此熟悉,只恍惚记不得是谁说的了。 “师父。”辛夷已经蹲下身,跪在林子漾边上,愣神的看着身体已经冰冷僵硬的月娘,苍白着毫无血色的脸,眼前还闪现着她的一颦一笑,都那么鲜活,明明前两天在楼外楼见的时候,她还笑的那么温柔,还说等回了许州,便要给自己说亲,不许自己到处跑了啊。 不过就是吃了饭便分别了,怎么就这样了呢? 贺羡南见场面混乱,看着守在外围的侍卫,朝着长廊上的周檀走去,不过短短一年时间,从状元郎竟爬到了大理寺卿,他从容不迫的吩咐着底下人做事,行云流水,毫不拖拉。 “周大人。”贺羡南走过去,见了礼道:“这事查的如何了?” 周檀叹了口气,怒其不争道:“赌博害人不浅啊,你看看这个。” 他从袖口抽出几张纸递给贺羡南,幽幽的道:“这位夫人也是受了连累,据现场目击证人证言,楼外楼起火的时候,外面乱的很,十几个黑衣人在互相残杀,本来他们都跑出来了的,只不过那顾长风偏偏朝着火里冲过去,这位夫人先是给他挡了刀子,又替他挡了落下来的招牌。” 提起这事,他也觉得心酸又难过。 一年半前,未曾在凤阳关遇见,他也隔着距离远远见过这位夫人的,极其温婉又善良,他们夫妻待人都是极好的,竟落得如此下场,实在是令人唏嘘。 “楼外楼在盛京可是有六七年了,一直都没有事,为何昨夜会起火?”贺羡南问道:“可查清起火原因了?” 周檀叹了口气道:“这事还是怨顾公子,这几日流连赌坊,输了很多银两,竟打着楼外楼的名头在外挥霍,被人记恨上了,一把火点了楼外楼。” 这话贺羡南自然不信,楼外楼能屹立这么几年不倒,自然是有它的过人之处的,那霍牧归的手段自然也是不浅的,否则就盛京达官显贵多如过江之鲫一般的地盘,怎么也不能如此稳固。 他余光望向那边朝着里面伸长脖子想要探听的贺韫之,只将手里的纸还了回去,沉声道:“我知道了。”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回到了廊下台阶边。 沈镜辞已经接受了月娘的离去,他轻轻摸了摸月娘的脸,泪水落在她的脸上,顺着脸颊流进了头发里,消失不见了。 “走,我带你回家。”他想要抱起月娘,辛夷先一步反应过来,急急帮忙着,还未触碰到她的衣角,便被沈镜辞拦住了,他语气平静的道:“都别动,让我自己来。”他仔细整理了月娘的衣裳和头发,将人拦腰抱起,连同白色的布一并揽住了,抱起她一步步的朝着外面走去,辛夷伸手将林子漾扶起来。 “我们跟着吧。”辛夷不放心的道。 林子漾却是觉得,或许师父此刻并不需要他们,他只想安静的守着师娘,这盛京,能去的地方也就那么几处。 顾长风跟上也不是,不跟也不是,他们都不与他说话,也不看他,不指责他,甚至都不恨他,他们只是无视他,这比慢刀子割肉还令人难受。 “师兄,好怀念冥川谷啊。”他望着外面,眼神空洞无神,叹息道:“若是不曾离开冥川谷,是不是就没有这么多的意外了。”她想起了林昭的死,余灏鸣的失踪,如今又加上了师娘的亡故,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七零八落了。 师娘的死,成了最为沉重的一根稻草,直接让她承受不起了,喉间发痒,如同羽毛轻轻掠过,一点点的蚕食着她的神经,争夺着吸入的氧气,涌上一股腥甜,哇的吐了一大口血在地上,身子一歪,贺羡南身形一闪,将她接了个满怀,脑袋混沌着没了意识,倒在了他的怀里。 “子漾……”辛夷晚了一步,悻悻的收回手,哀怨的望向贺羡南,那心底的猜测似得到了证实,这个人对子漾只怕不是那么简单的心思。 实在是可恨。 此刻也不是纠结这些事的时候,还是得将事情原委弄清,如今她已然承受不住,这些事也就只有自己扛起来,他冷漠的扫了眼如同木头一般立在那里的顾长风,朝着贺羡南郑重的拜托道:“麻烦殿下将师妹送去沈府,多谢。” 她在天净寺住那么久是为了养身体,可顾长风在楼外楼住那么久,却只是为了斗气,那曾是他住了八年的地方啊,也曾是他的家啊。 贺羡南朝他微微颔首,抱起林子漾轻飘飘的身体站了起来:“放心吧,这事我也会让人调查清楚的。” 他抱着她出了大理寺,门口停着马车,流云见他从里面出来,怀里还抱了个人,急忙拿了矮凳放在马车边上,撩起帘子,他抱着她进了马车。 第三百零一章 我师娘没了 将人放在软垫上,发丝落了几缕在脸颊上,微微盖住了眼睛,小心翼翼如同触碰珍宝一般细致着扒开发丝,别在她的耳后,他就坐在塌边,腿曲起,目不转睛的望着她,脸色苍白带着唇色都暗淡了下来。 “去沈府。”贺羡南吩咐了一句。 马车途径楼外楼,只剩下一个黑漆漆的框架,那坍塌的屋舍里还在冒着白烟,灰烬里插着几根未燃尽的被水淋湿的木头。 “这楼外楼真是可惜了,唉……” “都在讨论楼外楼,就没人说说那死在巷子里的更夫吗?” “戚!那又什么好说的,这盛京死的与他一样的百姓还少吗?” 外面还有围观的百姓,在讨论着楼外楼的事情,提起楼外楼都觉得唏嘘又遗憾,可那死去的更夫,却没人当回事。 林子漾听见了,只是实在浑身无力,她知道的,这盛京看着花团锦簇,可底下却是沟壑遍野,是底层百姓的血肉堆积起来的贵族世家与皇权。 心里悲凉。 曾经是许州的无辜的百姓,后来又是楠林村的百姓,如今呢,竟是用师娘和那素未谋面的更夫的命,为这风雨飘摇的万里河山染色。 “流云,你也听见了!”他皱着眉,未曾想竟然还有枉死的更夫,他思索了一下道:“你让人查查到底怎么回事,另外去他家里看看,若是有一家老小要养,多给些银子吧。”这也只是他能做的了。 流云应了一声:“殿下放心。” 贺羡南轻轻摸上她的脸颊,叹息道:“子漾,我知道你醒了,也知道你很难过,我想跟你说的是,不管是你师娘,还是那个更夫,这件事都是要查的,总要有个交代的。” 她缓缓睁开眼,双眼无神的望向贺羡南,焦距却没落在他身上,她撑起身子靠着马车车壁,幽幽的道:“交代?有什么用,我师娘醒不过来了,我只是好后悔啊。” “后悔当初许州百姓这事……”她话未落,便被贺羡南捂住了嘴唇,她温热的气息喷在他掌心,带起阵阵酥麻,勾着心尖一颤一颤的,也不知是吓得还是别的。 “这事……若没有示意,程寻就是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是不敢如此行事的。”他眼神望向皇宫的方向,扯着嘴角讥讽的道:“有些事,不是那么简单的,否则就算程寻死了,程家倒了,也会继续深挖下去,那么多的人命,怎么可能囫囵吞枣的就结案了。” 他如此一说,林子漾便懂了,所以当初屠杀雾寻镇百姓,并将人全部焚烧是上面的意思,这事连贺羡南都只能压在心里,难怪在凤阳关的时候,他劝周檀不要直言上告。 还好他听进去了,这不过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就到了大理寺卿的位置,只怕要不了多久,他便能看到程家的卷宗了。 贺羡南见她听进去了,也不再多说,马车很快便停在了沈府外,他扶着她下了车,脚步虚浮着,仲秋从里面跑出来,从贺羡南手里将林子漾接了过去,搀扶着她。 “多谢殿下送我回来。”林子漾有气无力的说道,实在是体力不支。 他也不在意,只朝着她摆手:“你先进去吧,好好休息,等我消息。”微微笑了笑,让她安心。 仲秋扶着她进了府里,她的屋子打扫干净了,府内下人正踩着梯子往廊下换白灯笼,柱子上绑着白布,她恍惚了下,未见着灵堂,愣愣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谁死了?” 仲秋一下子愣住了,竟不知如何开口,嗓子被堵住了一般,直接失声。 “哦,我忘了……我师娘没了……”她摸着柱子上的白布,凄然道:“走吧,陪我换身衣裳。” 她身上虽穿的素雅,可到底带了点点浅粉,头上还有展翅欲飞的彩蝶,还是得换身衣裳,将头饰摘下来的。 木然的回到屋子里,机械的换了衣裳,出了院门竟在小道上碰见了沈镜辞。 “师父!”她咬着唇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哭出来,委屈巴巴的望向他。 “回来了,去看看你师娘吧。”沈镜辞手里拎着篮子,装了大半篓子的梨花:“你师娘最喜欢梨花了,这花期都要过了,总算还弄到了这么多。” 她看着那篓子里的梨花,眼泪决堤。 冥川谷的院子里,那颗梨花树下,多少个春去秋来,师娘抱着自己坐在秋千上,师父和师兄他们在后面推着绳子,偶尔还争吵着谁多推了一下。 不过是一晃神,他们大了,师娘却突然就没了。 “我给你师娘看好了一块地,在京郊,与曾经的国师夫妇挨在一起,那地方能被国师看中,必然是风水极好的。”沈镜辞带着她往前院去,踩着鹅卵石,声音沉稳的道。 林子漾没有说话,亦步亦趋到了他们寝殿门口,那门上的牌匾已经挂好了白色的布,随风飘着,门两旁挂着两个白灯笼,屋子里的灯罩也换成了纯白色的。 她躺在床上,化了漂亮完美的妆容,唇上涂着娇艳欲滴的口脂,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师父,其实我很早之前就后悔了,后悔在雾寻镇知晓百姓被屠却毫无作为,也后悔楠林村被屠后,让师兄一人去追杀胡夏人,更后悔明明知道顾长风在与你们赌气,却为什么没有跟在师娘身边。”她扑在床边,头枕着胳膊,眼泪湿了衣袖侵湿了皮肤,一片粘腻。 她最后悔的是,没有跟着师娘他们,乖乖留在了天净寺,只因玄宗大师说,她离开天净寺的时间不能超过一天一夜。 若是自己跟着师娘,是不是就没有这事了? “师父,你骂我吧,是我错了,我对不起师娘,也对不起师父。”她扑在那里,哭的浑身都在颤抖,脊背一抽一抽的,看得人跟着揪心难过。 沈镜辞别开眼,竟说不出话来。 这事若按照她这样来算,那么最大的罪魁祸首更应该是自己,他若没有跟月娘说盛京复杂,让她看着点顾长风,也不会出这样的事了。 第三百零二章 我要杀了他 “子漾……若怪谁有用能让她活过来,那更应该怪的是我,是顾长风。”他听着那如同小兽一般的呜咽,心如刀绞的道:“月娘……”这是他相濡以沫二十多年的妻子,是那般温柔善良。 夜里,辛夷才匆匆从外面回来,浑身湿漉漉的,头发丝都粘在脸上,脖颈处,一绺一绺的,头顶上还沾着水草,额头似被锋利的刀片划伤了,有一条一尺长的伤口,肩上扛着同样湿漉漉的失去意识的顾长风。 林子漾跪在灵堂边上,与沈镜辞一起,守着灵棺,往棺木前的火盆里扔纸钱。 “这是怎么了?”管家惊呼了一声,吸引了沈镜辞的注意力,回过头就见着两人。 “出什么事了?”他皱着眉,不耐的问道。 辛夷将顾长风扔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他鄙夷的道:“刚回来的路上,见他跳楼外楼前的燕雀湖,便将他救了下来。” “师父,这事查清楚了。”走上前,从案台上抽了三炷香在烛台上点燃,跪在蒲团上拜了三拜,站起身将香插进香炉里,又跪着添了纸钱在盆里,才道:“其实徒儿并不想救他,可他是师娘用命护下来的,徒儿做不到视如无睹。”他吞了吞口水,才觉得嗓子好受一些。 “师兄,怎么回事?”林子漾手上动作顿了一下,手指竟被火舌烫了一下,急急松开手,纸钱落在了盆里,她疑惑又急切的问道。 这事说起来也挺复杂的,辛夷未想隐瞒,他抬眸望向师父,他也正看着他,也想知道真相。 “楼外楼起火不是意外,顾长风这些日子去赌坊太勤被盯上了。”两人都是一咯噔,他们住在楼外楼,而盛京权贵云集,五六年时间里也未曾有人将楼外楼取而代之,只怕这幕后盯着他的人,非同小可。 “是二皇子。”他话落,院子里一片死寂。 “但纵火的不是他的人,昨夜楼外楼里两波黑衣人,其中一波是二皇子的人,另一波还不清楚,但射向顾长风的箭羽是军中用的羽毛。”这也就是说,二皇子想要顾长风的命,可恰恰被月娘给挡了。 “我要杀了他。”林子漾爬起来,恨恨的道,抽出腰间挂着的匕首,面目狰狞,绯红着眼眶,情绪激动不已。 沈镜辞将人拦了下来,他冷静得可怕。 “师父,你放开我,我要杀了他。” “杀了他。” 声声凄凉,恨意浓烈。 “子漾,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握着拳头,克制着自己的冲动,心口气血涌动,整张脸都憋得通红,嘴角溢了点血丝出来,嘴唇被咬破了,他忍得太艰辛了。 月娘已经没了,他想让她走得体面一点,至少这丧礼要办的浓重一些。 “师娘已经不在了,子漾,别冲动,也别让师父难做,就让你师娘体面又安稳的下葬吧。”他红着眼,泪从眼角落下。 这么多年来,他几乎都没有哭过了,记忆里上一次哭还是因为娶到了自己心怡的姑娘,喜极而泣,如今哭还是因为自己喜欢的姑娘,却是天人永别。 “她的仇,我会亲自去报,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伤害她的人。”沈镜辞咽下嘴里的血腥味,幽幽的道。 地上躺着的顾长风动了动身子,缓缓睁开了双眼,入目便是月娘的灵堂,灯火通明,瞳孔都放大了,此刻才是真正的后悔又自责。 “我……”他看着他们,竟不知该说什么,只嗫嗫着嘴唇,卑微的跌坐着。 “既然是你娘亲用生命护下来的,那便好好活着吧,以后我们也不会再执着了,有些事情,强求不来。”沈镜辞看着他,想起他小时候,也曾那么听话懂事。 他早就后悔了,也想与他们相认,可就是过不了心里那一关,总是拧巴着,说话也难听,那么伤人。 “不是的,不强求的。”他爬过去抓着沈镜辞的裤腿,声泪俱下,字字句句发自肺腑:“其实我早就不怪你们了,是我自己……我口是心非,我混账……都是我的错……我总是仗着你们的纵容,一次次试探你们的底线……是我的错……” “是我虚荣……我想要你们的偏爱……”他的声音,震耳欲聋。 林子漾和辛夷互看了一眼,她道:“师兄不如先去换身衣裳吧,这里有我。” 他想了想,夜还长,便点点头先一步离开了,而她见着辛夷身影消失,只转身回了灵堂前,跪坐在蒲团上,继续烧着纸钱,视线落在了灵堂上的牌位上,她竟还没有真实感,只觉得是在梦里。 或许醒来就好了。 “我也心疼子漾,我只是嘴巴忍不住说难听的话。”他提起这事,沈镜辞自然也想起来了,若非有这事撑着,他们也不至于如此放纵他,最后落得如此下场。 想着他不过是嘴硬心软,她昏迷后想要去北境为她寻药,后面又自愿留在冥川谷,那段时间的所有脏活累活都是他在做,玄宗大师要带子漾到盛京,他也乖乖跟着来了。 不过是少年心性,过惯了苦日子,突然间有了亲人,不自在不真实没有安全感,才会如此一点点的去试探他们。 “顾长风,你不用多说什么,月娘爱你,我也爱你疼你,你能够自己去选择,如果你想离开,我会给你一笔银子,够你日后开销。”他还是忍不住想给他安排好未来。 “我……我可以……可以认祖归宗吗?”他扭捏着,忐忑不已的问道,生怕被拒绝。 “你当着月娘的面起誓,是真心想要认祖归宗,而不是觉得愧疚,想要减轻自己的负罪感?”沈镜辞回过头看着亮堂的灵堂,一字一句的道,他不想去看他的眼睛,生怕自己看见他眼里有挣扎。 “我不是因为愧疚,只是因为你们,我其实早就动了念头的。”他说完便跪直了身体,挪到了灵堂前,竖起右手起誓道:“我顾长风,真心想回到沈家,认祖归宗,会上敬父母,下护师兄弟,永不背叛沈家,若违此誓,不得好死,飞灰烟灭,永无来世。” 林子漾冷眼横了他一眼,将匕首放在掌心摊在他身前,就那么看着他。 第三百零三章 新坟 他毫不迟疑的握在掌心,狠狠拉了一刀,瞬间鲜血从指缝里渗出,他却神色未变的道:“我知你不信我说的,我也能以血为媒起誓。” 她回过头看了师父一眼,顾长风到底是他们的孩子,就算真的起誓,也不该是她来做,果真看着师父对着她微微摇头,她垂下眼帘,遮住自己落寞的神色。 天微亮,贺羡南便来了,趁着人少上了香,跪在蒲团上叩拜了三下才起身,怜惜的弯腰扶起跪灵的子漾,她冰凉的手搭在他温热的掌心之中,似有源源不断的热量传输入了心间。 “节哀,一定要保重身体。”他看着她,却碍于前面还有人,不能多说什么,只陪着她待了一刻钟便从后门离去了。 “消息当真吗?”刚回到福王府,流云便匆匆从墙头落下,眼见四周无人,还是低声在耳边低语了几句。 流云点点头:“这事错不了。”他查到的东西比辛夷他们得到的消息更多,甚至更阴暗。 那两波人,一波是二皇子的人,一波是影门的人,那楼外楼的火是二皇子的人放的,但一开始只是想给他们制造点混乱,可影门的出现,让他们改变了主意,墙头弓箭手调换了方向,对准了顾长风。 “殿下,掌管五城兵马的江陵和御前统领白羽最近私下与二殿下身边之人来往频繁。”他将意外得来的消息告知他,这属实不正常。 贺羡南沉思了一会,只道:“随他吧,你去给嫂嫂说一声,就这两日准备准备离京去贺州府吧。”来往频繁为的不过是那个看着至高无上皇权在握却劳心劳力疲倦不堪的位置罢了,从前他不想要,如今自然更不想要。 “你多留意一下沈家,我进宫一趟。”他想着皇后也还在宫中,还是决定进去一趟。 贺羡南坐马车进宫遇上了沈府出殡,长长的队伍,吹响的哀乐,高高扬起的白幡,飘散在空中的纸钱,雕花的黑金棺木,素白的衣衫,整个世界都沉浸了下来,坠入了巨大的沉闷的悲情色彩里。 撩起帘子一角,眼睁睁看着队伍错身而去。 “知道下葬哪里吗?”他眼睁睁看着队伍远去,只余下地上被风卷起的白色纸钱,问着驾车的卫安道。 “葬在郊外,就在迦迩国师的墓碑旁。”卫安早早得了消息,只是未曾说过。 很快便到了宫门,他下了马车,随手整理了下衣襟,大摇大摆的跟在进宫上朝的官员后面进了宫道里,长长的宫道憋窄得令人透不过气,可还是有那么多人挤破脑袋往里面钻。 秀芝姑姑取了衣裳在御花园碰上了贺羡南,还未请安,便被他制止了:“姑姑不用如此,我正好去看母后。” 两人一道走着,秀芝姑姑刻意落后了半步,见着他那已经挺拔的背影,斟酌道:“三殿下一会说话可仔细着些,自从四公主和亲后,娘娘便郁结于心,一直都不太好,太子殿下又这样,更是不好了。” 他点点头:“我知道的,嬷嬷不用担心。” 进了锦绣宫便见着皇后穿着常服坐在院子里,正在丫鬟的服侍下吃着早餐,见他来,也只是点头示意,贺羡南自己寻了个位置坐下,打量了下四周。 竟觉得有些空旷,院子里的腊梅盆栽被移植走了,也没有别的植物摆上,原本院子里还有些小摆件,竟也没有了,整个凄凉空旷。 “母后!”贺羡南等她吃完饭,净了手,又擦了擦嘴角,才起身道:“儿子今日前来是想请求您陪着大哥他们一道回贺州府去。” 她望着他,只平静的道:“行知啊。”这两个字,似乎从未从她嘴里听过,一时竟觉得陌生不已,未转过神。 “母后这一生不过尔尔,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了,也庆幸你如今好好的。”她鬓边已经长了白发,挽起来的发髻都带着一缕缕银白,眼尾也爬上了皱纹,额头上也添了几道印痕。 也不过一段时间未见,怎么就感觉,她也老了呢? 月娘的死,林子漾和沈镜辞他们悲痛的神情刺痛了自己,让他竟无数次回想起从前的日子,想起了这几年,被困在深宫里的母后。 “母后,别说这些了,您准备准备吧,儿子带你和大哥他们一起离开盛京,去贺州府好吗?”他听不来她这样悲观的话,劝诫道。 “你听母后说完,盛京不平,你二哥心思多,可那又如何?只是我的观止已经这样了,可我们还有无限可能啊。”她望着他,眼神带着点点疯狂,情绪涌动着:“你父皇如今病了,撑不了多久了。” 贺羡南心里陡然升起不好的感觉,就听见她道:“你二哥有皇长孙!杀了他。”她癫狂道。 贺羡南坐在石缝上,四面八方吹过来的风都是冷的,刺骨钻心的疼,一颗心被撕扯得稀巴烂。 为了那个位置,连一个小孩都容不下吗?哪怕大哥已经这样了,可自己依旧只能是他手里的一把利剑吗?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工具人罢了。 月娘的墓碑就在林重伯与谢佳宁的墓碑旁边不远的地方,周围种着郁郁葱葱的梨树,树梢上绿叶间已经藏了不少青涩的果子。 他们站在前面,眼睁睁看着棺木降下落入坑中,铁锹扬起的黄土渐渐漫过棺木,消失在眼前,那巨大的深坑突然就成了一个小土堆,立着石碑。 “子漾留下,其他人先走吧。”待一起都尘埃落定,他望着旁边三所绿意盎然的坟墓,小土包已经被草爬满了,他带着她走到林重伯的墓碑前。 “跪下吧,给他们磕几个头。”他望着林重伯那已经发黑发绿的石碑,指腹摩挲着,语气沉重道。 林子漾听话的跪下,竟不知该说什么,乖乖的拜了拜,才站起来,疑惑的望着他,也没有说话,可沈镜辞已经收回了手。 “若没有他,也就不会有你了。”沈镜辞没有解释,只模糊的说了一句:“所以好好的拜一下吧,以后也不知何时会再来。” 第三百零四章 城门关闭 “你师娘葬在他们边上,有他们庇佑着,师父也算放心了。”他红着眼眶望向那所新坟,提起她都哽咽不已,眼泪压根控制不住。 他们刚离开墓园,顾长风就从后面跑来,几步走到她身边,好奇的问道:“我爹给你说了什么?”他刚刚是想要去偷听的。可实在是人太多了,只能悻悻的压住自己的好奇。 “回去吧。”林子漾淡淡的道,不去看他,转而走在了前面,脚步虚浮着,神情恍惚。 她好奇了那么久的国师林重伯,坟头草都不知绿了多少年了,可事到如今,竟还不愿给自己说实话,就那么含糊着,一点点的糊弄自己。 她红着眼尾突然转过身,从回程的队伍里看过去,透过影影绰绰的人影间,只见着沈镜辞孤寂单薄的背影立在新的坟冢前,一堆黄土配着烟青色的长衫。 他们刚下了山,顺着小道回盛京,那盛京厚重的城门紧紧关闭着,只能见着城墙上穿着冰冷铠甲手里拿着武器的士兵。 “这是怎么了?”辛夷走在林子漾身边。有些不安的问道:“怎么就突然关上了?还没到落锁的时候吧。” 林子漾却是猜到了一点的,她盯着那城墙看了一会,转而朝着后面走去,师父走在队伍后面,顾长风陪着的。 “城里戒严了,城门已关。”她看着他们,格外冷静的道。 还好送葬的队伍大多都是沈府的人,只有霍家派了嬷嬷跟着,盛如雪也来了,旁的便没了。 “既然戒严了,那就先在外面住着吧。”沈镜辞望着那城墙,只看见了一堵高墙,连个人影都看不见,身侧有赶路的人还背着包袱朝着盛京而去。 “城里戒严了,咱们先去庄子上住,就当提前散心了。”沈镜辞朝着队伍大喊了一声,带着顾长风转了个方向。 很快便到了一处小院前,院子周边种了郁郁葱葱的绿竹,拦着个泥巴院子,养了几只鸡,他上前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走出来一个中年妇女,一行人站在院子里,二楼的门窗突然打开,冒出一个清秀的女子的脸庞,就在平台边上。 “几位这是……”女子眯着眼睛,见他们身上都系着白,沉了脸色,披麻戴孝跑别人院子里,属实是令人不喜。 沈镜辞上前微微弯腰拜了一拜,问道:“请问曾时安可在?” 女人一听找他,顿时警惕起来,打量着他们,冷冷的问道:“你是何人?” “故人,沈镜辞字栖元。”他望着女人进屋的背影,笃定的等着。 只一会功夫,里面便出来了一个消瘦的男人,有一双精明又世故的眼睛,眼神锐利,如同豹子守住了猎物。 “快!进屋坐。”他仔细看了看,立即转了态度,笑呵呵起来,朝着他们盛情邀约道。 只有林子漾和辛夷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惊诧,这一出是他们从未想到过的啊,他们师父的人脉关系网有点可怕啊。 “一晃竟过去了这么多年。”曾时安看着他感叹道:“我午夜总是梦回那濒临死亡的时刻,脖子上的疤就像是在昨天发生的一样,只是看着你渐渐老去的模样,也不得不清醒。” “盛京戒严了,我们需要暂住这两天,不知可否?”只有他守着的这个别苑还算大,是林重伯给予他安顿的最后的退路。 “自然没问题,这别苑都是大人的,不知大人如何了?”曾时安让他们坐着。自己挨着沈镜辞坐下。问道。 他只是摇摇头道:“还不知道。” 而此刻的盛京,已经乱了起来,贺韫之策反了五城兵马和御前统领,将皇上挟持在御书房,贺峥已是强弩之末,整张脸都青灰色的。眼神也晦涩了起来,双眼混浊,坐在龙椅上,倨傲的看着他。 “乱臣贼子!”骂了一上午了,也就只会有气无力的说这四个字了:“你们竟敢背叛朕,朕要诛你们的九族。” 周檀从贺韫之身后走出来,冷冷的道:“陛下不是早已诛了程家九族吗?可我在盛京似乎见过不少次程寻的影子呢?”他冷声道:“程寻犯了天怒人怨的祸事,许州那么多无辜百姓被屠杀,活生生烧死,连个小孩都不放过。” 他咬牙切齿道:“从悲剧发生以后差不多快一年时间啊,雾寻镇才开始有了人味,但那个罪魁祸首呢?说好的诛灭九族,怎么就成了陛下身边最有力的棋子了,像是见不得光的影子。”他恨不得几刀砍死他,可他不能这么做。 “行了,答应你的事,本殿下自然会做到,还是正事要紧。”贺韫之打断周檀,嗤笑道:“父皇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写圣旨吧,毕竟你最爱的最看重的儿子,现在成了傻子,而三弟,从小到大,你可从来没有放在眼里过。” “也就只有儿子是最适合这个位置的了,父皇何必挣扎。”他将玉玺拿在手中,凑上前在明黄色的圣旨上盖下了章,笑得张扬,整个小人得志的模样,实在是欠揍。 “你……”贺峥气得怒目横对,不甘却又无能为力的指着他破口大骂道:“逆子!你胆敢谋反!” 贺韫之往案上一坐,唏嘘不已,叹了口气道:“父皇说的什么话,儿子怎么是谋反呢,近日宫中丢了贵重物品,怕贼人偷运出城才迫不得已封了城门,城门都戒严了,没道理皇宫不戒严。” 他勾起嘴角讥讽的继续说着:“谋反?也得儿子带兵逼宫才算啊,父皇亲自下旨可是名正言顺啊,更何况,那贺羡南若是忧心父皇,怎么都病重了还在外面游荡?” “你……你们……”他颤抖着双手,压根没法控制自己不颤抖,心底也深深害怕起来,惶恐着,尝过皇权的至高无上,都会怕死的,也难怪盛元丰会追求长生不老。 这一刻,他是真的害怕了,眸子里都染上了焦急,惶恐不安。 “对了,差点忘了告诉父皇一个好消息,程寻死了,您屠杀许州百姓这事不会有人知晓了。”他轻轻的将贺峥费力才抬起来的手压回了床板上,眸子里一片清冷,毫无感情可言。 第三百零五章 顾长风的过往 “朕是天子!”他只能强撑着道,似乎这样能让自己内心得到安宁,得到慰藉,不过是强弩之末,守着最后的自尊,试图再回权利巅峰。 周檀听得腻了,眯着眼睛上前,拿过明黄色的卷轴递给贺韫之,不耐烦的道:“殿下刚劝属下正事要紧,属下也想劝劝殿下。” 贺韫之回过头,那边已经有了表忠心的公公谄媚的研墨着,一脸的讨好。 洋洋洒洒很快将圣旨写好,并盖上了玉玺,待墨汁干透,周檀才上前看了看,点点头道:“不枉殿下苦练一年,这字足以以假乱真。” “对了,东宫那边什么动静?”周檀将圣旨卷起来,就听见贺韫之的问话,他不过瞥了一眼,竟见躺在床上的贺峥眼巴巴的望着他,支着耳朵也想听一听。 “三殿下过去了,这时候只怕还在东宫。”底下人回禀道。 “父皇这是什么神情?难不成还指望三弟来看你?”贺韫之笑笑,似在嘲讽他的天真,如今盛京的兵马都在他手里掌控着,他们就算来,又能如何? 林子漾几人在别苑住下,离开天净寺这几日,她深刻的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精神状态极差,总是恍恍惚惚的,那树影和屋子时不时的在眼前形成了重影。 “子漾,你在这里啊!”辛夷从外面的堂屋穿过,撩起帘子见她坐在亭子里正拿着锤子在敲核桃,听见声音转过头,眼里全是无辜的朦胧。 “师兄!”她身体似乎日渐回归着刚醒来的时候,总是僵硬着,说话做事都慢了半拍,不解的看着他走过来问道:“怎么了?” 辛夷从背后拿出一个油纸包着的东西,放在身前的桌面上,笑着道:“尝尝,师兄亲手做的叫花鸡。”他将纸包打开,浓郁的肉香扑面而来,林子漾看着那滋滋冒油的整个鸡,味道没闻见,倒是有些反胃。 “师兄,我不吃,我出去走走。”她望着外面的天色,离天黑还有一会,她起身将锤子放在篮子里,收拾了桌面,将东西都带走了。 辛夷喃喃自语道:“算了,没口福。”拿着叫花鸡上了楼,坐在平台上,正好见着林子漾从屋子里出来,穿过外面的院子,顺着小道走了出去。 竟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坟冢前,她站在长青树下,远远的看着师娘墓碑前跪着的人,佝偻着背影,蜷缩成一团趴在墓碑上,身影和暮色混在一起,成了一道灰色的剪影,她轻轻的上前,没去打扰他,反而走到了林重伯夫妻的墓碑前。 他们的坟后还有一座坟,葬着林重伯的母亲。 “国师?或者是父亲?”她歪着头,愣愣的问了两句,没人给她答案,她苦笑着摇摇头,蹲下身,从怀里掏了帕子,轻轻擦拭掉上面沾的泥土。 “到底是什么关系?总要有人告诉我的呀,国师大人,要不你托梦告诉我吧。”林子漾说完自己都觉得离谱又好笑。 天色暗沉下来,眼见着就要见不着光亮了,她起身离开,看了眼旁边,竟然还跪坐着,连姿势都没有更改一下,到底是不忍心。 “回去吧,师娘也不想看到你这样,惩罚自己有什么用呢?”林子漾拍拍他的肩膀:“若是惩罚自己有用,那么你早就死了。” 师娘拿命护他,所以她林子漾也愿意一致对外。 “顾长风!”他没有动,林子漾重重的叫了一声。 他这才有了反应,呆愣愣的转过头,竟有几分无措。 倒是听话的跟着一起下山,一前一后顺着台阶往下,石阶两边长着荆棘,偶尔勾住下摆,林子里已经有了蛙声和虫鸣阵阵。 “林子漾,你知道吗?”顾长风望着她纤细的背影,也不奢望她回答,就只想要有个听众,听听他内心的那些苦涩和痛苦。 “八岁那年遇上山匪,父亲和娘亲都一致决定要保护好你,护着你先一步离开,让我跟着家丁一起,结果我被撞下了悬崖,醒来已经在襄城了。” “是我义父救了我,他是一个猎户,住在山里,一辈子孤苦,可是他给了我所有的爱。” 林子漾步子顿了顿,却没有停下,他声音小小的,格外的轻,若非太过安静,她也不一定能听清。 他说的这些,不过是想要一个宣泄口罢了,且这样的话,她也无从去接。 “我以为我可以这样一辈子,闲时和义父进山打打猎,在去私塾听听课,可是十五岁义父生了病,家中穷,只得卖了那长命锁,还是凑不上银子,刚好有马行的人从襄城经过,在襄城接了一个大单子,周先生将马行的老板介绍给了我,他们愿意给我银子,义父好起来了,我跟随马行也到处奔走了。” “那三年里去了渭源郡,又辗转去了羌州等地。” 林子漾透过黑沉沉的树影见着前面屋子透出的烛光,才觉得放下了心,耳边还是他喋喋不休的话语。 “可是等我回来,周先生却告诉我,义父死了,死在了我走的第一个冬天,临终前还写了许多信,让周先生收到我的信便拿一封给我,他到死都不曾想要拖累我。” 林子漾心口涩涩的,他的父母用心爱着自己,而他也被别人爱着,却都那么遗憾。 顾长风也见到了近在眼前的屋子,哽咽道:“你说,这让我如何不怨?平心而论,你告诉我啊。” 她没有答案,顾长风也没有,不过是想要一个听众。 回了院子,他们今日打了兔子和野猪回来,生了火,仲秋正在烤着野猪肉,抬头叫他们两进来,急忙招呼道:“小姐,你回来了,快来坐,奴婢给你烤好吃的。” 林子漾寻了个位置坐下,正在一颗大海棠树下,她往后倒了下,抬眼便见着垂在天幕里的几颗暗沉的星星。 “真好。”像是回到了冥川谷的日子。 她一激灵,朝着沈镜辞看去,果真如她想的那般,神色落寞的坐在边上,手里拿着一把匕首,呆呆的出神。 “外面好像不对劲,你们先吃着,我去看看。”曾时安将调料端进来放在石桌上,有些不安的说完,便拿着灯笼出去了。 林子漾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看,却遗憾被帘子遮住了视线。 第三百零六章 藏身 仲秋拿匕首切了腿肉放在盘中,端到子漾跟前道:“小姐,尝尝,刚烤好的,正是好吃的时候。” 林子漾没什么食欲,却还是给面子的叉了一块放在嘴里,味同嚼蜡,什么味道都没有。 “仲秋啊,给我再放些辣椒吧。”她已经起了疑,却依旧不死心的道:“不够辣。” 仲秋从桌上拿了装有辣椒粉的小瓶子,撒了密密一层在肉上,看着她拿竹签子面不改色的吃了一块。 不由好奇,是否真的不辣,也从里面弄了一块沾了辣椒粉的,却是辣得舌头都麻了,嘴里火辣辣的,实在是不好受,可林子漾却是面不改色的再吃第二块肉了。 这也不是装的啊? 她想要去找点水喝,外面的帘子却是打开了,曾时安被人抵着脖子进来的,身子紧绷着,生怕被刀不小心划到了。 “我说了,没地方藏身。”他嗫嗫道,咽了咽口水,看着院中呆滞的众人抱歉不已:“我身手不好,无奈……” 林子漾却是觉得这人身影看着眼熟,将仲秋扒拉在一旁,与贺羡南四目相对,她施施然的起身道:“自己人,没必要这样吧?” 贺羡南明显松了一口气,将人放开,收了剑,朝着外面道:“进来吧,安全的。” “你们怎么回事?”待看清进来的几人面容,不由疑惑道。 身后跟着的四人都着一身黑衣,戴着大斗篷,狼狈不堪,女人怀里还抱着个小孩。 “先寻个地方给我们藏身,晚些时候再说吧。”贺羡南看着她,拜托道。 曾时安见几人认识,似乎关系还挺好的样子,便道:“姑娘怎么说?” “有藏身之所吗?”她只问了这一句,曾时安便点头道:“自然是有的。” “那就让他们先躲躲,你们都管好自己的嘴巴,不要惹事。”林子漾示意他们跟着曾时安走。 后院的井下藏了一个地窖,曾经盛京动荡不安的时候,他们靠这个地窖活下来的。 刚藏身好,便有官兵冲了进来,一群人一脸懵逼的望着站在廊下的官兵,带头的是江陵,林子漾曾在城墙下见过他几次。 “可见过这几人?”他将手里的画像展开,最为明显的就是贺羡南,这张脸最为出众,这画不过是像了三分,便抓人眼球了,而本人也难怪是盛京的世家贵女都想要嫁的对象。 一群人都摇摇头,仲秋还在抱着水壶喝水,实在是太辣了,嗓子跟冒烟了一样。 “如果见了,一定要及时禀报。”江陵转过头,视线在林子漾身上落了两秒,明显是认出她来了,带着人搜寻了一遍便离开了。 她松了一口气,摊在椅子上,长长的吁了一声,两年时间说长不长,可也不短,曾经盛京里的流言恍若还在昨日,却都今非昔比了。 “你们先吃着,我去看看他们,顺便问问情况。”林子漾歇了一会,端了一盘子肉朝着后面的井边走去,曾时安跟着她一道,随手摸了摸墙壁,地面便裂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一条被烛火照亮的通道来。 “有事随时叫我。”林子漾望着他叮嘱了一句,便朝着下面走去,与井水不过一墙之隔,隐隐能听见旁边流动的水声。 贺羡南守着他们三人,紧张得唇瓣都在颤抖,牙关紧咬着,死死盯着那扇关上的门,耳朵里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手紧紧握住匕首,如同一只随时都会进攻的豹子。 他透过门缝,见着来人拐了过道,出现在他视线里,是林子漾,脱力的靠着门板,额头的汗大颗大颗的滴着,随意拿了衣袖擦了擦脸。 林子漾推开门,将托盘放在桌上,看了眼四周,贺宸北已经缩在角落里的小床上,手里抱着孩子,睡得正香,女人红着眼眶,警惕的望着她,只有贺羡南安然的坐着,似乎没有受到丝毫影响,若非浑身上下脏兮兮的,看起来依旧如同皎皎明月。 “聊聊?”林子漾歪着头,问道。 戚端端刚想上前,贺羡南便抬手止住了她,安抚道:“嫂嫂别担心,自己人。” “就这里聊还是?”安抚了她,才转过身望着林子漾,意味深长的问道。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堂堂太子爷和三殿下,竟也能被官兵追?”她想起那画像,皱眉问道。 贺羡南苦笑了一声,倒是不避讳:“盛京戒严了这事你们都知道的,那是因为二哥造反了,将父皇软禁起来,拿到了立他为储君的圣旨。”这大半年里,他与大哥一个在流云城一个在上阳城,都各自出了状况,这盛京里,他们的人该打压的打压,该弄死的弄死,该策反的策反,早就不是他们曾经的版图了。 林子漾靠着桌子,支着下巴,食指曲着在脸颊上一点一点的,思考着:“殿下如今这情况应当威胁不到他吧,怎么还带着逃难呢?” “只要大哥留在盛京,我也势必留在这里,他是我的软肋。”贺羡南看着床上安睡的人,眼底闪过一抹暖意。 “那时候我们还住在渭源郡,父亲也不过是一方郡王,他们都不喜欢我,几次将我送了出去,都是大哥把我抱回来的,还偷偷养在院子里。”他不知为何竟将陈年旧事都提了出来,望着她说得坦然,却让人觉得心酸。 怎么会有父母不喜欢自己的小孩呢?林子漾不解,师父师娘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还待自己和师兄他们都那么的亲厚,她很难想象那种将小孩扔掉的行径。 “我从小到大都不被期待,学的所有东西都是大哥教我的,他们有夫子教读书识字,有师父教拳脚功夫,我只有大哥教我,学的所有本事,都是来源于他。” 昏暗的灯影下,他的侧脸显得消沉又悲伤,影影绰绰的不太真切。 戚端端没有上前,就坐在小床边上,低垂着眉头,柔柔的看着床上的人,身影被墙上的壁灯打在地上拉得长长的,落在贺羡南的脚边,与他的身影成了一个夹角。 第三百零七章 再别 “我总是想着是不是因为我不乖他们才不要我,后来我收敛了所有的棱角也没能换来他们的青睐。”他苦涩的笑了笑,眼尾发红的望向林子漾,小心翼翼的藏着数不尽的委屈和心酸。 她嗓子干涩,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傻乎乎的望着他,眼底盛满了心疼,而自己并不知。 “所以我又变坏了,打架斗殴喝酒赌博成了家常便饭,可依旧没有换来他们的注意,我有花不完的银子,内心却很空洞,渐渐的,我迷上了奇异怪谈。”他喝了一大口水,将心底藏了多年的话一次性说完后,才觉得轻松了不少。 而最近这几天里,她听过了顾长风的那些话,如今又听了他的,总觉得惴惴不安,似乎一下子知道太多秘密了。 “总会好的。”她干巴巴的说了一句,望着他们道:“吃的就这么些了,你们早点休息,天亮了送你们离开。”她扫了一眼贺羡南,竟被他眼底涌动的情绪震慑了一下,急忙拿了灯笼,几乎是狼狈离开的。 戚端端看着门合上,才起身走到贺羡南身边,叹息道:“三弟,既然喜欢,为何还要……”还要说那些过去! 她没说出口,可他却是知道的。 就是因为太喜欢了,才会将曾经的不好暴露出来,让她心疼,一点点的蚕食她的心,在她心里占有一席之地,也会在她面前注意形象,至少……至少不要太邋遢了。 “嫂嫂吃点睡吧,我去外面守着。”他推了推托盘,示意戚端端吃些:“大哥和阿阮日后还需要你照顾,可不能先累垮了。” “你在担心什么?”戚端端望着已经睡着的两人,一个傻子,一个小孩,都天真无忧没有烦恼,看不见这世间的所有疾苦。 贺羡南没有说话,情绪低落的坐在一旁,看着桌上已经没了热气的烤肉,颓丧着脸。 “你乃南靖三皇子,再不济也是在渭源郡的王府长大的,身份如何尊贵先不说,就是你这张脸能让盛京万千少女入迷,才情和武艺都是你大哥一点点带出来的,你担心什么呢?难不成还配不上她一个乡野丫头?” 贺羡南嘴里干巴巴的,竟不知该如何去说,确实是配不上的啊,人的身份地位或许出生便注定了,可有的人得到了所有的爱,也毫不保留的去爱别人,纯粹又干净,而他们,处在这样的位置,爱这个字太沉重,多的是利益牵扯。 林子漾却是辗转反侧未睡着,躺在床上,闭上眼都是贺羡南低垂难过的眉眼,生的那般精致的脸如何能不开心?她实在是睡不着,又爬了起来,披了披风,走出了屋子。 拎着灯笼上了楼,推开二楼平台上的门,外面夜风如水,丝丝缕缕拂过脸颊,说不出的惬意,竟抚平了内心的烦躁。 靠着躺椅在天色微亮,天边泛起了微微白的时候,摇椅轻轻晃动中合上眼睡着了。 “钟离澜颂,我北境虽为钟离氏旁支,但也不怕死。”哪里传来的声音,在耳蜗里炸开,声音响亮带着点娃娃音。 “子漾……子漾……”辛夷推了推她的肩膀,眼含责备的道:“怎么睡在了这里?虽然不冷了,可夜里露水重,还是注意些。”他不满的看着她,见她揉着眼睛,一脸疲倦的望着自己,还带着不解。 “师兄啊……”他呐呐道:“刚刚那一瞬间,我以为看到了师娘,她在冲着我笑啊,那么温柔。” 辛夷没有接话,就这么看着她:“你要是不去睡了,就跟师兄去楼下比划一二。” 若是以前,必然是没有问题的,可如今,没可能了。 一般心酸一半惆怅。 “不了,我去看看他们吧,总得送他们离开的。”林子漾起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缓解了僵硬的肢体,朝着楼下走去。 辛夷看着她的背影揺了摇头。 “舍不得?”顾长风从里面走出来,调侃道。 “顾公子?”辛夷转过身,见他就站在门后位置,那是个转角,轻易看不见里面,倒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你这般纠结又痛苦的神情,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我?”他笑了笑,扯过一张树叶拿在手里,巴掌大的叶子,纹路清晰,青翠欲滴。 辛夷点点头,有点赫然的望着他。 “不管是顾长风,还是沈宴,都是我。”他走了几步,靠着护栏,双手撑在栏杆上,遥遥的望着外面,神色落寞:“我的义父因我而死,我的娘亲也因我而死。”他说的凄然。 辛夷看着他的背影,竟说不出任何的语言,只走到他身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刚好林子漾送贺羡南几人从屋子里走出去,她从怀里拿出一个钱袋子递给贺羡南,诚挚的道:“此去山高路远,多带些银子总是好的,你们保重。” 贺羡南望着那钱袋,只觉得有千斤重,他想让她知道自己悲惨的一面,博取同情,让她记挂,可同时内心又挣扎着,撕扯着,又想要维护自己的体面和尊严,怕她打心里瞧不上自己。 小心翼翼又卑微。 林子漾见他不接,只当他不好意思,却没有多想,道:“带着吧,如今你们等于两个大人带两个小孩,出了盛京地界还有那么长的路程,多备着吧,若是过意不去,就当是我借于你们的。” 她笑得坦然,眸子干净清幽。 戚端端看着这样的她,突然有些理解了。 “那我就收着了,日后必定还给姑娘。”她望着贺羡南,倒是从她手里接过了,从宫里出来的匆忙,连金银细软都未收拾,囊中也确实说不上宽裕。 “你们不走吗?”贺羡南见她已经接了银两,便不再纠结,眉头舒展开了,特意问了句。 林子漾摇摇头,低声道:“师娘不能死得不明不白,三师兄的楼外楼也不能就这么毁了,我们得弄清楚了。” 也算是告知了他,他们留下的原委了。 第三百零八章 较量的筹码 “那我们就先走了,姑娘保重。”贺羡南抱拳,朝着她隆重的行了一礼,鞠了一躬,这才带着他们一起离开。 贺宸北一手抱着阿阮,一手拿着杂草在逗弄着她,对周围的一切都不在意。 林子漾目送他们离去。 不过短短两日,盛京便解了禁,贺韫之成了东宫新的主人这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飞快的蔓延开去。 他们也回了盛京。 辛夷一拳打在石桌上,恨恨的望着他们,咬牙切齿道:“实在是可耻!可笑!可恨至极了!”他忒了一声,朝着地面吐了一大口口水,愤恨着。 “师兄,你先别自己一个人激动,到底什么情况,你跟我们讲啊。”林子漾拉着他的袖子,检查了下他的手,手背上还好只是红了,没有破皮和流血。 沈镜辞和沈宴也看着他,回盛京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沈宴这个名字记上了族谱,又行了个简单的认祖归宗的礼,便从顾长风成了沈宴。 只是换了个名字,并不代表就抹去了过去,人总要朝前看的,但他也会记得以前,记得那十几年被养父偏爱的日子。 “查到了,事情比较复杂,咱们算是被恶意牵连的。”辛夷道:“这事还要从两年前的许州瘟疫说起。” “咱们不是救了贺羡南吗?那时候我们都没在意谁是凶手,如今一查,倒是翻出了不少旧事。” “追杀贺羡南的是影门的人,后来影门连老巢都被太子殿下端了,那影门少主从此下落不明,买通影门追杀贺羡南的,你们都想不到是谁,如今的太子殿下贺韫之。” “不知为何,他们闹翻了,贺韫之将主意打在了你的身上。”他朝着沈宴指了一下,还有些改不过口,觉得别扭,索性就这么指着他说了。 沈镜辞脑子里闪过一抹精光,似乎渐渐有了头绪。 “因为我们与贺羡南走的近,而我又成了皇上身边的御用医师,他也生怕前太子被我和玄宗大师治好,所以给我们制造麻烦?”沈镜辞将自己整理出来的思路说了出来。 林子漾睁大了眼睛,这里面既然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不过是给皇上看诊,与贺羡南关系稍微好些,也能被打上党羽的标签?这盛京的人啊,心眼都如此的小吗? “师父说对了一半,他给我们制造麻烦是真,但只是让身边人拖顾……沈宴……”他说起顾字,又急急改口道:“拖他去赌坊酒肆,顺便离间你们本就不牢固的感情。” 林子漾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能表达自己内心的震撼,只能听着他继续说。 “然而问题出在了影门,这影门与新太子似乎闹翻了,手里有这位的把柄,知道他们这个行为,查到了他住在楼外楼,当天夜里一把火烧了楼外楼,而不知为何,他们两波人打起来了,东宫的那位派去的人不知为何,竟将利箭对准了沈宴,后面的事,你们都知道了。”他一口气说完了,才拿起水壶倒了一杯水,灌了下去才缓解了嗓子的干涩。 沈宴却是听懂了,自己成了贺韫之与影门较量的筹码,都想要陷害彼此,却不去互相伤害,反而去残杀自己这个旁观者。 林子漾也渐渐回过味来。 也就是说,在两年前,贺韫之便有了那个想法,将贺羡南置于死地,等于斩断了太子殿下的一臂,而好死不死,被他们救了,还好好的回了盛京,或许那一年年底,他们便在贺韫之的小本本上记了下来,他等得起,也忍得住,在没有把握将太子殿下从那个位置上弄下去之前,都只会无视他们,而如他所愿了,太子殿下在上阳城不知经历了什么,回了盛京已经痴傻,自然是离了那个位置的。 而他布局多年,隐忍这么久,便开始收网,将太子与贺羡南在盛京的势力一点点的清理掉,甚至连他们都不放过,才会让江陵带人追出了城门。 “我去杀了他。”沈宴提起长剑就要出去,被沈镜辞一把拉住了手臂。 莫说以前在宫外立府,就是如今,贺韫之已经搬进了皇宫,得到了他渴望已久的位置,便是那深宫里,高手如云,又还有那么多的侍卫守着,想要刺杀他,难如登天。 “先冷静下来。”沈镜辞沉着脸,心里再是翻江倒海也克制住了,只有那微微颤抖着的唇瓣泄露了几丝情绪,他比任何人都想要给自己的妻子报仇雪恨,可他不能!不能白白去送死,他无比冷静得知道他们这些人的处境,他在皇宫待了那么一段时间,也知晓宫里的高手有多少。 他不怕死,可他怕,怕就算搭上了自己,都不能给月娘报仇,自己也带着遗憾死去,去了地下连见她的勇气都没有。 “是啊,你冷静一点。”林子漾刚开口,便听见辛夷大喝一声:“师父,冷静什么?你们不去,我和沈宴去,我要给师娘报仇。” 林子漾只觉得脑袋都炸了,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求救似的望着沈镜辞。 他们是唯二清醒的人。 “不是不去,而是不能鲁莽的去,师娘才没了,若是贸然去,将你们也折进去吗?师兄,师娘那么疼我,只有我一直跟着师娘长大,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想给师娘报仇,可是咱们不能白白送死啊。”她哽咽着道:“皇宫禁地,岂是咱们轻易就能进去的,得想个法子将他引出来。” 沈镜辞赞同的看向他,看向他们两人,语重心长的道:“子漾说的对,愤怒总是令人情绪失控,会做出许多不理智的事情,我们要控制好自己,让自己不被情绪左右。” “师娘的仇,师父亲自去报,想想如何才能让他从宫里出来吧。”他幽幽的叹气,好不容易能住进去的人,短时间自然是不会出来的,让他出来,还要不设防,可真是艰难啊。 “我忍不了这口气,搭上我这条命都可以。”沈宴赤红着眼眶,又气又怒,整个人都止不住的颤抖着,喘着粗气。 他一刻也忍不了了。 第三百零九章 林子漾再次陷入梦境 “忍不住也得忍!”沈镜辞吼道,语气严厉:“她拿命换你活下来,不是让你去送死的,你给我听着,就算是为了她,你也得给我忍着。”一张脸崩得如同上了玄的弓,拉得紧紧的。 “师父,你说的对,咱们越是乱反而越是落了下风,想不到好法子。”辛夷认同的点点头,心在滴血,也只能克制着。 谁能懂那种情绪啊?明明仇人近在眼前,翻过那座高墙就能报仇,可偏偏落在了下成,只能静待时机。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且等着吧,咱们好好想想,寻一个万无一失的法子,也得让他尝尝利箭穿心的滋味。”辛夷一张脸憋得通红,激烈的情绪无法释放,全都表现在了脸上。 林子漾双眼朦胧望向他们,从郊外别苑回来的路上,她便发现了,自己的视力可能出了问题,一开始不过是远处的东西看着模糊不清,还能分辨个大概,但如今远处的物品都成了一片白茫茫的,她只能看清近在咫尺的几人的脸,可就是这样几张脸,都已经开始有了光晕了。 可她不能说,如今师娘的事才是大事。 夜里,院子里倾泻了如水的月光,林子漾透过窗口望出去,只能见着虚幻的白影,隐隐见着那白色的雾气里闪烁着点点灯光。 “小姐,晚饭你都没吃多少,我特意问了后厨给你拿了点心,一会饿了可以垫垫。”仲秋端着托盘从外面进来,渐渐的从模糊到清晰,五官轮廓也清晰起来,整个人都立体了。 “仲秋啊,你帮我在屋子里多点几个灯笼。”她怕自己醒来后,什么都看不见,分不清白天黑夜,若是有烛火,还依稀可辩。 仲秋顺从的将床两侧的烛台都点上了,打趣道:“小姐可是害怕,仲秋陪着你。” 林子漾从盘里摸了两下,拿了一块糕点,放在嘴里咬了一小口,满满的桃花的味道。 “桃花不是谢了吗?怎么还有桃花糕啊?”她疑惑的问道。 仲秋回道:“这桃花是之前他们在望春谷摘回来的,做了桃花酒后还剩了不少,晒干磨成了粉,偶尔做做糕点,倒还挺不错的。” “三殿下的人还挺好的,特意去铺子里告知咱们,可以去望春谷看桃花。”提起望春谷,仲秋倒是想起了一件事,三月桃花开,贺羡南的贴身侍卫流云还去铺子里,特意说起这事。 林子漾也想起了去年三月三在望春谷一起度过的时光,后面又一起经历了那么多。 虚虚假假,真真实实,她有时候总是分不清。 “他确实挺好的。”不说别的,便是和师兄一起去北境给自己寻药,光是这一点,便足以令人记恩情一辈子了,更何况不过是收留他们一宿,再给了点银子。 与他为自己做的事情,实在是差太远了。 她吃完了糕点,便回了床上躺下,仲秋从榻下摸出了折叠好的被子,就在脚踏边上打了地铺。 “仲秋,其实你没必要的,真的,回房去睡吧。”她劝道,这丫头不知怎么回事,从铺子接了她回来后,便一直要睡在自己屋子里,怎么也不愿意去睡她的房间了,离得也不远,同一个院子,子漾住了主屋,她睡了东耳房。 “不,我得守着小姐,不能再将小姐弄丢了。”她固执的道,躺在了地上,拉上了自己的被子。 林子漾见她这样,也不好再说什么,将帐子放了下来,遮住了一点点烛光,闭上了眼睛。 竟又做起了梦。 钟离澜颂在钟离黎夏和钟离凛冬的护送下,终于到了北境,三人站在冰原上,互相搀扶着,望着一片白茫茫的天际,天空似就这么大,像是一个巨大的盖子,将整个冰雪世界都罩了起来。 “终于到了。”钟离凛冬整个人已经潦草非常,胡子拉碴的,肤色也成了小麦色,身上穿的衣裳也破破烂烂的,叠加了许多层,若非那双锐利坚定的眼神,看着像是沿街乞讨的乞儿。 而钟离黎夏和钟离澜颂也没好到哪里,都穿的不是很厚,冻得瑟瑟发抖,林子漾躺在床上,似乎也被这冷意感染,瑟瑟发抖起来,包着的被子都在颤抖,她双手紧紧捏着被角,嘴里喃喃道:“好冷……好冷……” 仲秋听见细碎的声音,从脚踏上爬起来,一骨碌将床幔拉开,林子漾嘴唇已经泛紫,脸颊也隐隐透着青色,她将手放在额头上,竟被冻得直接将手收了回来。 几人寻到了一处山洞,钟离凛冬先一步进去打探,确认没有危险了才出洞口叫他们一起进去。 生了火,倒是渐渐暖和了起来,但这边温度属实太低了,冰冻层太厚,他们带的水壶也都冻裂开了,一路都只能靠着冰凌和雪花续水,怀里的馒头也冻得和砖头似的,他将馒头串在树杈上,放在火边慢慢烤着。 “如今到了北境,如果记得没错,再走三十里便是北境禁地,是钟离氏旁支隐居的地方了。”钟离凛冬望着火苗,幽幽的道:“那里有温泉,有花草树木,有鲜活的生命,是这世间唯一存在着的净土。” 外面的天地早就被那些野心勃勃者摧毁了,历上位者,哪个不是踩着累累白骨,毁了多少百姓的家园才得以建立的,也只有北境这天然的地理环境,不被君王所放在眼里,成了禁区,也成了所有人都不会想要的国土,三不管的地带。 让他们也得以藏身。 钟离澜颂脱了外衣放在一旁烤着,自己也坐在火堆边上,伸出双手烤着双手,手背都被冻得青紫一片,看上去有些吓人。 “希望族人都还在吧。”钟离澜颂叹了一口气,长长的吐了一团白气,疲倦的道。 连着几个月不眠不休的赶路,还要避开战乱之地,走的那么小心翼翼,实在是疲倦啊。 “放心吧,都会在的。”钟离黎夏笑着道,接过钟离凛冬递过来的馒头,握在手中生硬的啃着,余光落在钟离澜颂的身上,入了北境后,她的脸色似乎渐渐好起来了,精气神看着也好了许多,不似之前颠沛流离的时候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 贺羡南折回 “玄宗大师,她怎么样啊?”隐隐约约听见师父的声音,她却还沉浸在梦境里,看着他们三人渐渐远去,背影在寒风冬雪里消散。 “命也。”玄宗大师的声音飘渺着:“天净寺后院供着的引魂灯灭了,那颗百年桃树叶子凋谢了。” 沈镜辞身影一晃,不可置信的望着床上躺着的少女,青白着一张脸,毫无生机。 才刚没了挚爱的妻子,如今连从小养到大的如同亲生女儿的林子漾,也留不住了吗?他摇摇欲坠着,那被埋藏在心底里的伤痛一瞬间排山倒海而来,差点让他站不稳了。 “逆天而行,总是要付出代价的。”玄宗大师幽幽的说完,望向他的眼眸一片通透,似乎那些被他们隐瞒起来的过往,在他眼里无所遁形,狼狈不堪的打回了原形。 沈宴和辛夷同时震惊了,如何也想不到,林子漾的身体竟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她身上带着寒气,从体内冒出来的,整个屋子的温度都要比其他地方低了些许,她长长的睫毛上,近看都挂了冰霜。 “她也没有睡在冰床上啊,这五月的天气,外面已经很热了,怎么会这样啊?”沈宴不明就里的问道,倒是将辛夷想问的先问了出来。 沈镜辞踉跄了几步,竟不知如何是好,一边是妻子的仇,一边是沉睡的林子漾。 “前些日子我便告诫过你,可你……”玄宗大师摇摇头,遗憾的道:“可惜的是,如今他也不在,就算你带着她去北境,也没用,只有他,才能助她渡过这一劫。” 他才说完话,外面管家便匆匆而来,焦急的道:“老爷,外面有人想见小姐。” “不见!”他冷冷的道,这个时候来的人,他哪里还有心情接见,更何况是来找子漾的。 “是三殿下。”他没有退下,反而上前几步,凑上去低声说道。 几人都震惊不已,他带着贺宸北三人不是才从京郊离开,贺州府离盛京怎么也得走上大半个月吧,他怎么会出现在盛京的? “让他进来。”他突然改变了主意,似抓住了救命稻草。 玄宗大师也点点头。 管家很快领着人进来,相貌平平,满脸胡子,穿着青色长衫,看着就是一个莽夫,哪里像贺羡南那般风光霁月,这就是两个人,两个极端。 “沈先生!”他一开口,沈镜辞便听出了声音,与贺羡南无二,他皱眉道:“你怎么成这样了?你不是去贺州府了吗?” 贺羡南赫然道:“没办法,实在是形势所迫,去贺州府的路上关口太多了,将他们送去了凤阳关,后面的路让他们自己走了,去流云城投奔盛景梵。” 他没有说的是,在凤阳关的那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真实的可怕,醒来满头大汗,浑身粘腻,心口砰砰直跳着,他只能匆匆安顿好他们,便折了回来。 可看着这屋子里的场景,好像还是来晚了。 “子漾她……”他脚步虚浮,连挪动一下的勇气都没有,眼神却是丝毫没有移开,直直的望着床上还在冒着白气的人。 “你既然看到了,也没什么好瞒的,如你所见,她现在就是这样。”沈镜辞无奈的道:“已经昏迷了几天了,有意识,醒不来。” 玄宗大师意味深长的道:“殿下匆匆赶来,大抵是有所预感吧。” 梦里,林子漾就是这样,在他怀里睡了过去,再也没有醒来,而他也没有寻到幽魂花,他怕极了,一刻也不敢耽误,彻夜未眠的从凤阳关回来。 “大师,这世间真的有幽魂花吗?”贺羡南突然出声问道:“我要如何才能拿到幽魂花救她?”他认真的问道,眼底带着执拗。 “你去了北境禁地两趟了,有没有想来你心里是清楚的,天净寺的引魂灯灭了,只有幽魂花才能救她,而距离她十八岁生辰不过大半年时间了,就看你们有没有本事拿到了。”他话落,便施施然的离去了。 贺羡南却是醍醐灌顶,还有差不多八个月的时间,从盛京到北境差不多要一个多月,若是带上她,那么他寻找幽魂花的时间就会更多,也不用考虑如何将幽魂花带出北境。 且还有颜如聿。 “沈先生,子漾说过你们留在盛京还要报仇,我想带着她一起去北境,我不是一个人带她去的,还有颜如聿,我也要带着,他的状况也不容乐观。”贺羡南想着已经让卫安秘密送出去的颜如聿,他眉头都皱得紧紧的,形成了几条细细的纹路。 沈镜辞内心撕扯着,一个声音让自己将子漾交给他,一个声音又反驳着,脑袋嗡嗡的,整个人都纠结矛盾不已。 “小姐在哪我在哪。”仲秋叫他神色松动,急急表态道,生怕他们将自己遗忘了。 贺羡南叫他如此纠结,趁机道:“我带她离开,她安全,你们也少些负担,更能安心制定计划报仇,何况,她与我而言有救命之恩,我如何也不会害她的。”他说的恳切,沈镜辞的心一点点松动。 “师父,就让他带子漾去吧,我们一起去过羌州,他为了寻幽魂花,差点死在了北境,还是我与卫安一道去寻回来的,医师说再冻上两天可就没救了。”辛夷回想起那段与他相处的时日,虽然后面分头行动后没有再接触,可他是打心里佩服他的啊。 “你带她走也可以,但不能只你一个人带她走,这样吧。”他四下看了看,朝着仲秋和沈宴道:“你们俩陪着一起去吧,也算有个照应。” 沈宴直接跳脚,反对道:“我不去,我不离开盛京,我一定要报仇。”他怒视着沈镜辞,冷冷的道:“你休想让我离开。” “师父,我也不走,我信得过他。”辛夷还不待沈镜辞看过去,便举手抢答了。 他回想着曾经玄宗大师在他耳边说过的话,又看着如今风尘仆仆的贺羡南,到底是妥协了,幽幽的道:“那就这样吧。” 第三百一十一章 再遇蛇群 清早,一辆低调简陋的马车便安然的驶出了盛京,一路往许州方向而去。 贺羡南赶着马车进入楠林村,藏在暗处的属下便有序的出来了。 曾经的还有烟火气的楠林村,如今街道的石板缝隙都长满了青草。 “殿下,人都齐了,流云已经带着其余兄弟赶去凤阳关,保护太子殿下他们。”卫安恭敬的带着人一道跪下,汇报道。 贺羡南只坐在马车里吩咐道:“启程吧。”他看了看四周的寂寥,又瞥了眼躺在软垫上的林子漾,竟有种悲凉从心底泛起。 “殿下不用难过,楠林村来年一定会热闹起来的,和雾寻镇一样。”他提起雾寻镇,那个被程寻屠杀了的村镇,曾经如同死城,也不过两年时间,如今也热闹起来了。 他扯着嘴角笑笑:“走吧。”放下了帘子,竟也回想起曾经在雾寻镇发生的事情,若是早知会对她心动,早知她身体如此的奇异,当初怎么也不会让她去做诱饵,如今望着这样没有意识的她,心底说不出的心疼。 “殿下,鬼医来信说,颜如聿的病实在是治不了,让咱们另寻法子。”他想起自己收到的消息,也同情着患上怪病的颜如聿。 那鬼医是几年前,殿下四处游走结识的,年前为了躲避仇家到了盛京,一直住在望春谷的别苑里,颜如聿送回来便直接送到了望春谷。 “这样,你派人去将他接出来,动静下一些,不要被发现了。”贺羡南回道,此次去北境,不管是子漾还是颜如聿,他都要治好他们。 哪怕在北境付出生命,他都在所不辞。 “属下马上去办。”卫安说完,外面便安静了,车厢里只余下林子漾浅浅的呼吸,偶尔能听见车轱辘转动的声音。 如此走了四天,卫安赶着马车,亲自带着颜如聿追上了他们。 一行人宿在破庙里,蜘蛛网挂得到处都是,灰尘也随处可见,地上还有一堆已经结块了的灰烬。 林子漾却是没有下马车,待在车里,贺羡南却是见着了已经异化了的颜如聿。 他身上大蛇的金黑色鳞片已经布满了额头,脸上也长了小小的细碎的鳞片,像是鱼鳃旁边那一圈小小的那种,在阳光下会泛着银色的光芒。 “那个姑娘……得救了吗?”颜如聿吃力的问道,他总觉得自己的行为和习惯越来越像蛇了,不过是在那个山洞里待久了一点,竟成了如今这般模样,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铺满的鳞片。 未曾随手扯掉一些,可这东西跟长了眼睛,有自我意识一般,扯得血肉模糊才能扣掉一块,却顷刻间又长了一片补上。 罪也受了,问题却未得到解决。 贺羡南摇摇头,神色悲戚的望着停在门边的马车,眼里全是自责和难过。 “她会好的,你也是。”他毫不隐瞒的道:“这次我要带着你们一起,一道去北境,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相信会找到方法的。” 颜如聿费力的笑笑,如今他的皮肤因为长了鳞片,格外僵硬,表情都做不得大起大落,只能木着一张脸。 “还是别去了吧,那实在是太危险了。”他想到自己如今的模样,人不人鬼不鬼的,也不知会如何发展,且这两天他已经隐隐感觉脑袋开始痒了起来,头顶两边似乎开始长包了,硬硬的鼓鼓的,额头两边的鬓角处的鳞片也越来越黑越来越密,午夜梦回总是一片血红的山洞和那条盘踞着的昏昏欲睡的大蛇,已经分不清自己的内心,撕扯着咆哮着。 恍惚在期待,也在害怕。 期待着自己最后的模样,又害怕看到最后的模样,惶恐度日,却又不能宣之于口。 贺羡南透过他望向外面,夜渐渐沉了,门口的马车外沿上挂着红灯笼,幽幽的照亮着马车前的方寸之地,神色悲伤的道:“不光是因为你,北境这片土地,我必须去。” 若非林子漾如今的状况,他大抵不会轻易再去的。 颜如聿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倒是笑了笑:“咱们也算同生共死过,却从未见过你这样一面,你一定很喜欢很在意那个人,才会一次又一次重蹈覆辙,只为给她寻来一个生机。” 沈镜辞没有说话,他自顾自继续道:“如今天下已然乱了起来,殿下乃是南靖三皇子,这个人比南靖万千子民更重要吗?”他说到后面已经带着质疑了。 贺羡南这才收回目光,转而望向他,正经回道:“南靖万千子民还有父皇,和二皇兄,还有那么多的大臣,而我贺羡南,不过是无权无势的皇子罢了,能守着她,让她好起来都那么艰难,更不用说这万千子民了。” 身在高位,虽应担起相应的职责,可若那位置本就是镜花水月呢? 暗卫煮了一大锅野菜汤泡饭,卫安端了两份过来,递了一份给颜如聿,剩下一份递给贺羡南。 他端着碗却没有吃,看了一会道:“送马车上去给仲秋吧。”那个丫鬟倒是忠心,这一路还那么遥远,她更方便照顾林子漾,万万不能倒下了。 卫安接了回去,端着朝外面走去,很快就上了马车。 “她看着怎么样?”他看着卫安进来,小心翼翼试探着问道,他没有勇气去看,总怕她不好,可又期待着下一瞬间,她就醒来了。 卫安摇摇头:“睡着呢,一切正常。” 到了下半夜,周围突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密密麻麻的,那声音越来越大,渐渐包围了破庙,贺羡南突然间惊醒。 敞开着的大门外,马车依旧停着,车上挂着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曳生姿,那灯影黑沉沉的,四周令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蛇!”突然后面有人大叫了一声,贺羡南猛地转头,便见庙宇后的神像上攀附着几条红黑相间的蛇,神像下面也爬出了几条蛇,刚刚大叫的那人已经被吓得坐在了地上,手撑在地上,止不住的颤抖着,空气里带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第三百一十二章 宫廷政变 他突然转过头看向外面,马发狂起来,带着马车正往前面跑去,贺羡南扒开身后的人,朝着外面追去。 黑沉沉的夜幕里,只有那不住摇摆着的灯笼在给他指引着方向,身边是滑不溜秋的蛇,他压根就管不了这么多,此刻林子漾的安危已经战胜了一切困难和害怕。 也不知跟着跑了多久,只觉得胸口的氧气越来越稀少了,眼见着就要脱力了,那马车终于停下了,卡在两颗大树中间,车翼被力道掼在了地上,他压根顾不上,急冲冲上了马车,仲秋已经晕在了车里,额角撞了一个口子,血顺着脸颊往下流着,已经钻进了衣襟里面。 但林子漾还好,她将子漾紧紧抱在怀里,身上紧紧裹着被子,只受到了轻微的撞击,呼吸还是平稳着,他终于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了下去,抹着额头上的汗水,欣慰的笑了笑,哽咽着道:“还好,还好你没事。” 此刻外面传来了一阵笛音,悠扬动听,像是带了指令,似乎曾经在哪里听过,却一时难以想起。 他谨慎的靠着车壁,动作轻缓的摸上了车帘,稳住呼吸,慢慢的将帘子往上推了一小个角,他眯着眼睛从那小洞里看出去,就在离他们不远的林子里,站着一个黑色的人影,明明一片漆黑,可就是能看见他,那么突兀又明显。 一身黑衣,披着斗篷,那斗篷后面似乎绣着一条长龙,离得有点远,看得不是很清晰。 可地上原本游走的蛇,都格外井然有序的爬进了林子里,消失得没有了踪迹,再一抬头,那个位置哪里还有人。 卫安带着人也追了上来。 “殿下,你没事吧?”他急切的问道。 贺羡南摇摇头:“没事,你们呢?”他收回视线,望向他们,手上动作轻柔的拍着林子漾的背脊,似乎做了噩梦,隐隐挣扎着,他不等卫安回答,便落了视线在林子漾身上,她紧锁眉头,一张脸皱得跟包子似的,仿佛难过极了,很是痛苦。 “子漾!子漾!”他轻轻拍着她的脸,却没有任何回应。 仲秋幽幽转醒,见贺羡南上了马车,还一脸懵的不知今夕何夕,问道:“殿下怎么在这里?小姐怎么了?”问完才反应过来。 “你先去让医师把额头包扎一下吧,我在这里守着就好。”他望着仲秋还在往外冒血的伤口,关心道。 仲秋这才摸了下额头,手上竟一片血色,她这才后知后觉感到浑身都疼,是那种被反复撞击的痛,骨头都疼着,特别是脑袋,还晕晕乎乎的,可也是条件反射的看向林子漾,见她还睡着,松了口气,朝着贺羡南点点头,便出去了。 卫安听见里面安静了,才敢回话道:“死了三个弟兄,咱们的人还有二十七人,不过东西丢了一些,已经派了人回去找了。” 他说完,静静的候在马车边,看着远处去探路的弟兄正朝着他走来。 “统领,前面没路,是个悬崖,也未发觉马的踪影。”他拱手抱拳道。 贺羡南自然也听见了。 “先整顿休息吧,天亮了再寻路,将火点起来。”卫安吩咐道。 待天亮了,才发现身处一片密林,周围的草地都有被蛇爬过的痕迹。 马车已经坏了,不能再用,贺羡南将林子漾背在身上,仲秋跟在身后微微托扶着,卫安和剩下的弟兄只能眼观鼻鼻观心的当什么也没看见。 这里离凤阳关还有不短的距离,便是马车也要走上两天才能到,而这中间,是没有市集的,他不假他人之手,背着林子漾走了五天,脚都磨破了皮,人也瘦了一圈。 盛京形势紧张了起来,连普通百姓都敏锐的察觉到了。 “你来做什么?”贺韫之望着坐在自己位置上的男人,不爽的道。 男人望着他,嗤笑道:“太子殿下莫不是忘了,自己答应过什么?总不会过河拆桥,忘恩负义撒?”他一脸的痞相,嘴角咧开,笑得格外张扬。 贺韫之神色一僵,被戳中了心事,哈哈大笑两声道:“怎么会?这不是最近事情太多太忙,王子何必如此着急?” 他阴鸷的扫了一眼,冷冷的道:“最好是这样,否则,贺宸北怎么失忆成傻子的……” “啪”一声,他的话被门外瓷器碎掉的声音打断,贺韫之转过身,大步流星的走出去门口站着满脸泪水,不敢置信的小六贺韫疏,已经十五岁的半大男孩,因为母妃是外族公主而与那个位置永远绝缘,不太受宠的皇子。 男人从里面走出来,眼神毒辣的盯着他,给贺韫之下令道:“杀了吧,否则咱俩都好不了。” 贺韫之拦住他,嗤笑道:“你以为是死个宫女侍卫吗?何况他可不光光是南靖的六皇子,还是西盟可汗的外孙。” 他笑着蹲下身,慢悠悠的捡起地上的瓷片,抬头望向他,格外慈爱的问道:“小六,告诉二哥,听到了什么?” 他只是摇摇头,大气都不敢吭一声,只祈祷他们能放了自己,他不过是听从了母妃的话,带着母妃炖的鸡汤过来,怎么就这么倒霉听到了这样的话啊?他喘喘不安的望着贺韫之。 “你倒是心思深沉,竟连回话都不会了吗?”他突然提高了声音,手中捏着最后捡起来的锋利的如同三角形的瓷片,眼神陡然毒辣起来,语气却是平静得要死,更像是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小六,别怪二哥,要怪就怪你自己,下辈子,可千万不要投胎到皇家了。”他说完,手上的瓷片毫不留情的扎进了贺韫疏的脖颈,一只手禁锢着他的身体,眼睁睁看着他瞳孔放大,一点点散了光,平静了下来,最后成了一滩死水,再也没了光芒。 他松开手,贺韫疏顺着他的腿缓缓倒在了地上,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周檀道:“知道怎么处理吧?” 周檀点点头,招呼了一旁的两个侍卫,很快便将他拖走了,立刻有婆子将地上清扫干净。 “真晦气。”男人看着贺韫之,不爽的踢了门槛一脚。 “行了,你走吧,暂时不要来找我了,保持联系就成。”贺韫之朝着他看了眼,下了逐客令,他只耸耸肩,这趟过来也不算没有收获,这南靖,可真有意思。 那个位置真的如此重要吗?连至亲手足都下的去手!他出了宫门,朝着东宫的方向吐了一口,冷冷的轻呵了一声,神色鄙夷。 就这样的南靖继承人,哪里还需要他们动手,这不是自己在作死吗? 第三百一十三章 非去不可的理由 “王子!咱们接下来如何?”属下凑过来问道。 他只随意道:“去楠林村看看吧,那个被商无影打着胡夏旗号屠杀的村庄。” 贺羡南一行马不停蹄的赶路,终于在流云城前追上了流云他们,正是六月流火一般的温度,烤得人的情绪都跟着不稳定起来,处处都带着燥意。 “殿下,你们终于到了。”流云已经黑了不止一个色号,冷白皮成了小麦色,他裂着嘴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衬得自己更是好笑了。 贺羡南疲倦的下了马车,这一日日温度上升,他都提心吊胆的,生怕林子漾抗不过去,不过短短半个月,已经瘦的眼窝都深陷了,哪怕是日日用野山参吊着,可人体机能似乎也要撑到了极限了,这几日呼吸明显没有之前那么平缓,渐渐滞后起来。 “卫安。”他朝着他喊道:“你们护送嫂嫂他们进城,安顿好他们。”转过头朝着颜如聿道:“你跟着我,我们即刻启程前往北境。” 他一天都拖不下去了,他太害怕了,林子漾如今这样,他也拖不起。 颜如聿吃顿的转过头看着他,机械的挪着步子,那动作相极了游走的蛇,不是迈开步子,而且扭捏着移动着身子。 卫安不赞成的道:“殿下不可,北境过于凶险,万万不能只身涉险!” 他话才落,一旁的戚端端便道:“卫安,既然你主子做好了安排,便执行吧,他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她也难过,可她不会去阻止,如今的他们已经成了拖累,若不是他们,或许他早已寻到了他要的东西,他喜欢的那个姑娘,也不会躺在里面了。 明明上一次离别的时候,还言笑晏晏的拿着钱袋给他们,生怕他们过不好,可再相见,竟已经这样了,躺在软垫上,身形消瘦,整个人都奄奄一息,也不知何时能醒? 她红着眼眶,将腰间之前林子漾给的那个钱袋取了下来,塞进贺羡南手里,红着眼睛道:“保重自己,一定会好起来的。”那银袋子里她塞了几张银票,只留了些许银两,够他们短时间的开销。 贺羡南摩挲着钱袋上的绣花纹路,绣了简单的竹叶,针法蹩脚,像是新手拿来练手的,可他在冥川谷里见过林子漾的能力,这种程度已经是她能绣得最好的了。 他深深看了眼一旁还在玩着树叶的贺宸北,朝着戚端端颔首,翻身上马道:“颜如聿,上马车,我们走了。”他拉着缰绳,吼了一声,见他爬上了马车,狠狠一马鞭甩在马背上,毫不留念的朝着北境的方向而去。 “卫安!”她见着他们身影消失在尽头,唤他道:“你带人尾随他们,我们不需要你们保护,一定要将他们活着带回来。”戚端端咬着唇郑重的道。 卫安看了眼流云:“我先带人去,你负责安顿好大公子他们,我会给你留记好的。”他说完拍了拍流云的肩膀,带着众人转过身追着贺羡南他们消失得方向而去。 林子漾意识渐渐消散,魂魄似飘散在半空中,被透明的珠子裹挟着,周边是数不尽的与自己一般的灵魂。 像极了与贺羡南在浮岛的小院子里见过的那一片星空。 “这是不是那个人找的钟离澜颂啊?” “看着好像啊,可又有点不像?” 她耳边是嘈杂的声音,有几颗同样透明的珠子围着她上下浮动着,似在打量着他。 “可惜他已经没了,连骨头都被这无妄深渊的幽冥河水吞噬了,真是可怜。” “是啊,若是她早日出现,或许他就不会死得那么惨烈了。” “唉……” 七嘴八舌的议论着,终于有声音开口了,听着声音似十三四岁的少女,还未褪去娇俏。 “喂,你是钟离澜颂吗?”珠子挪动着,冲撞了她一下。 林子漾气息不稳,身形晃了晃,勉强稳住自己,便听见珠子回话了。 “你在问我吗?” “我不是钟离澜颂,我是林子漾。”她惊惧不已,像是旁观者,可明明自己也是局中人啊,他们说的那个人又是谁? 明明很久之前似乎梦见过,可如何都想不起来了,她急不可待的挣扎着,捶打着脑袋,想要记起来,额头抖大的汗珠顺着发际滑落。 仲秋额头伤口已经愈合了,长出来粉红的新肉,她拿着帕子小心的擦拭着林子漾的额头,余光落在一旁坐着的颜如聿身上,冷不丁的瞪了他一眼。 这人没有上马车,他家小姐一切都还平稳着,可他才上来不到一刻钟,她竟满头大汗,似做了噩梦一般。 绕过流云城,比穿过流云城更省时,只不过路没有流云城好走,要穿过一大片林子,林子深处有沼泽,只要能避开这些陷阱,足足比经过流云城要少花五天时间。 “殿下,要不……你们走后面……我去……去探路。”颜如聿说话已经不利索起来,结结巴巴的道。 贺羡南却是没有答应,只道:“别担心,北境禁区咱们去过一次,自然也能去两次。”他勒了缰绳,立在林子外,看着这一片茂密的山野,有白雾缠绕在山顶上,像极了天净寺上面。 “咱们不过几人,动作小些,只要不惊扰了这林子里的动物,自然不会有事的。”他翻身下马,走到马车边,才撩起帘子,颜如聿已经从里面爬了出来,露出他一双长满了鳞片的手,眯着眼睛,吐着舌头,看着格外怪异。 他背着林子漾,仲秋依旧跟着在身后,将披风搭在她的肩上,又将包裹扛在了背上,这里面带着的都是他们的厚实的衣裳,还有几块野山参。 穿过林子,是一大片清澈的溪水,河床上是各色的鹅卵石,能见着石头上长出来的青苔以及正在吃着青苔的小鱼。 顺着溪流往上便是燕雀湖的源头,要一直往上走,攀过这座高耸入云的大山,便到了北境的境内。 他们走的都很吃力,只有颜如聿,一点也不觉得费力,他完全是滑着走的,跟在他们身后,偶尔竖着耳朵听着周围的声音。 过了山腰,有一个天然形成的山洞,山洞最里面的石壁渗出水,落在地上,冲刷出了一个半月形的水坑,几人只能宿在山洞里。 第三百一十四章 我死了吗 将林子漾放在干草堆上,仲秋拾了洞里的枯枝燃起了火堆,颜如聿却是第一时间去了后面的那个水池边上,贪婪的捧着里面的水就喝了起来,贺羡南握着长剑出去,不一会便回来了,一手提着兔子一手拽着一根树枝。 那树枝很大,叶子繁盛,刚好能将洞口掩上。 等处理好了兔子,架在火上烤着,仲秋才将帕子在水中打湿,拧干后给林子漾擦脸,手轻轻摸上去,连一点点肉都摸不到,全是骨头,若不是还有呼吸,她都不敢相信。 一个人沉睡这么久,还能维持着生命,若非亲眼所见,只会觉得天方夜谭。 她一点点擦拭着,帕子带过睫毛,似乎那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她停下手,大气不敢出的盯着,果然她的睫毛又动了几下,动作很轻微,若非凑得近,看得仔细,压根发现不了。 “小姐,你有感觉了,对不对?”她欣慰的说道,唤了贺羡南道:“殿下,小姐的睫毛动了。” 贺羡南也顾不上还在火上架着的兔子,大步流星的走过去,与她一样蹲下,凑得格外近,鼻子都要怼在她鼻梁上了,眼睛都不敢眨的望着她的脸。 睫毛又闪动了两下。 “你不要着急,子漾,会醒过来的,我一定会让你好起来的。”他也欢喜起来,激动的握着林子漾微凉的手掌,喜极而泣道。 她的手还是软软的,带着点点温热和干燥,骨节处都凸了出来,没有一点点肉。 他从包裹里翻出装野山参的那个瓷瓶,从里面倒了一片出来,塞在林子漾的舌苔下压着,唇色透着不正常的白色,惨白的恍若没了气息。 她却是在梦境中再次遇见了云阳先生,他坐在湖边,背对着自己,衣袂飘飘,整个仙风道骨,手里拿着一根鱼竿,旁边坐着一人,穿着蓑衣戴着斗笠,背影看不出是何人,她情不自禁的走过去。 云阳先生似感知到了,转过头面带微笑的望着他,一副早就预料到了的神情,只挑眉得意洋洋的望着一旁的人道:“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我就说了吧,你个死老头,活得久有什么用,还不如我厉害!” “恩,你确实厉害。”话一出口,林子漾已然听出来了,这人是玄宗大师,她愣愣的看着他们,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云阳先生不是已经仙逝了么,遗体就在冥川谷烧了的,还是五师兄亲自带去了羌州埋葬的。 “云阳先生?您不是……怎么还……”她望着他们,竟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内心,可他们却听懂了。 云阳先生回过头,看着湖中,那鱼漂已经晃动了几下,风筝线都被拉直了,他着急忙慌的拉着鱼竿往岸上带,一条巴掌大的鱼被带出了水面,鱼尾还在奋力挣扎着。 他悠哉的将鱼从鱼钩上取下,一松手又放回了湖中。 “坐吧,小丫头。”倒是玄宗大师取下了斗笠,放在身旁的草地上,指着旁边的大石头道。 林子漾听话的走过去,在石头上坐好,乖得像个没有思维听从指挥的木偶。 “我死了吗?”林子漾呆呆的问道。 玄宗大师收了鱼竿,往草地上一趟,意味深长的道:“不知道,不过若是他们打不开北境的冰镜,寻不回你那丢失的一魂,你就真的回不去了。”他望着天上,阴天,没有太阳,有点点微风,空气里带着点点水汽,掺和着泥土的芬芳。 “那里到底有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去北境?若是我醒不过来,那他们,我师父师兄他们……”她突然想起之前云阳大师说过的,若是不能度过那一劫,自己身边的人也会一个个离自己而去。 “不光你师父他们,这天下百姓,万民都将活在水深火热里,但愿你还来得及,能挽救一二。”云阳大师将鱼线甩进了水中,坐回大石头上,幽幽的望着她,眼神坚定的看着她:“你的任务很重啊。” 林子漾不解,自己能不能活着与这天下百姓有何关系? “镜花水月虽说是天生地灵的宝物,但这水镜是几千年前上神留在人间的泪,带着不甘和遗憾幻化的秘境,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圆他心中的梦。”玄宗大师好心解释道。 “包括百里桑洛的梦境,那是他在人间历劫时造的梦境,几千年了。”语言中竟带着遗憾:“不管是秘境还是梦境,都是真实存在过的,可惜了上神那身修为。” 这样说,林子漾更不解了,说得她更糊涂了。 “你没发现吗?不管是百里桑洛的梦境,还是镜花水月的梦境里,你都没活过十八岁。”他这样说完,林子漾心里突了一下,竟想到了一个可能,心跳如鼓,一瞬间竟如被雷劈过一般,她不可置信的望着他们,想从他们脸上看出什么,他们脸上带着严肃,一点也不似开玩笑,她提起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这里?冥川谷,南靖,许州,师父师娘他们……一切都是泡影,那么她又是谁?自己此刻又是在哪? “你不用多想,你要是撑不过这个劫,过不了十八岁,自然会有你别的归处。”玄宗大师淡淡的道。 “若是我撑过去了,师娘,师兄他们……还会回来吗?”她哽咽道,从未想过,原来这一切的真相竟是这样的。 是因为自己,他们才会死的死,失踪的失踪,那么下一个又是谁? “你吓她做甚,她手里不是集齐了残渊古籍的帛书吗?这次若都渡不过去,那林重伯做的这一切又算什么?”云阳不满的横了玄宗大师一眼,转过头安慰她道:“放宽心,你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着,若是能打开冰镜,寻到那一魂,你自然能回去,若是不能,留在这里陪着我们两个小老头也没什么不好。”他笑得开怀。 林子漾竟觉得有些冷,身上似乎起了鸡皮疙瘩,她牙齿打突了几下,揉了揉手臂,悄悄往后退了两下,离他们两人都远了点。 第三百一十五章 窥见残渊帛书的秘密 “殿下,前面就是北境了,你看,那山上的雪,可真是漂亮又震撼啊。”越是靠近北境,颜如聿越是平稳下来,说话也清晰了起来,但行为上却越发的像蛇类靠近了。 仲秋没有心思看那些景致,她仔细照看着林子漾,生怕错过她轻微的反应,上一次睫毛颤动已经过去了几天了,再没发现其他动静了,她总是怀疑自己,是不是没看紧,导致自己漏了她有反应的瞬间了,以至于不过短短几日,她眼下一片乌青,重得跟被人打了一样,看着极其骇人,精神也不算很好,可眼睛亮亮的,带着数不尽的期待。 颜如聿回过头看着坐在毡垫上守着林子漾的仲秋,好奇的问道:“她是对你有什么大恩情吗?值得你如此?”他多年寡居在北境那偏僻无人的一隅,从未见过像他们两人这般,为了一个人可以什么都不顾,一个个都能不顾生死的往危险的地方去,竟从未生出过退缩之心。 这个女孩看着也没什么过人之处,模样看着也算不上顶好,在盛京名门望族的女孩子他也见过,气质比她出众的,模样比她出众的,甚至是未曾有人如她一般,患了这样的怪病,指不定哪天就在沉睡中没了呼吸,可他们竟为了那么一点点的可能性,不远万里也要为她寻得那一线生机。 仲秋本不想搭理他,可他眼里闪过的困惑和不值得的神色,却刺了她一下,她扬起小脸,格外坚定的道:“小姐哪里都好,她总是保护着我,从来都不把我当下人,是我自己,她那么好,我就想照顾她,伺候她一辈子。”她眼尾红红的,因为情绪激动,声音清脆,满满的都是骄傲。 颜如聿见她这样,倒是默默闭上了嘴,慢吞吞的走了出去,与贺羡南并肩站着,望着远处的白色的雪山在夕阳的余晖里渐渐镀上了一层金箔色,云朵也是金色的,看着极其耀眼。 那层层光芒带着被风吹起的雪花,明暗之间,团团雾气被风吹散,竟露出一个漆黑的洞口,带着无穷的吸引力,在召唤着他们。 “走。”贺羡南激动起来,瞬间露出来笑脸,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他转过身大步朝着仲秋他们走来,拿毛毯将林子漾裹了起来,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背着她,唤仲秋道:“走,时机到了。” 在盛京的那些日子,他除了照看贺宸北以及去看过林子漾,其他时候都待在藏书阁里,寻了无数关于北境的书,从里面的只言片语以及传奇神话,一点点整理出自己能用的东西。 夕阳照雪山,是景致,也是局,古人的智慧真的望尘莫及,竟能利用光影交错打开通道。 几人穿过了漆黑的通道,出去便是万里冰封的雪域,脚下踩着的是如同水晶一般晶莹的冰冻层。 “殿下,这里……咱们上次好像没有来过。”颜如聿没有去问他如何得知那个通道的事,看着这空旷的冰原,天地连接成了一线,天倒映在冰面,人影也连接在脚下,一时分不清哪个是真实,哪个是虚幻。 贺羡南何尝不知道,这里必然是没有来过的,但这位置通往的绝对是北境禁地周边了。 “无妨,既然那个洞口是真实存在的,那么我们所在的这个位置也离禁地不远了。”他喘息了几下,将林子漾掂了掂,回头看了看身后刚刚出来的大山,早已没有了洞口,白雪巍峨,环绕着白色的丝丝雾气。 “就在这里歇歇。”他寻了个避风的位置,将林子漾放在冰面上,捧着她温热的脸颊,认真又温柔的道:“子漾,只能先委屈你了。”他神色带着悲戚,是对自己的不满,若是自己上次拿到了幽魂花,她也就不用受苦了。 仲秋解开包裹,看着上面已经变得坚硬的馒头,几下扒拉开,又摸了摸下面的,一样坚硬如石头,手触碰到了一件,不似布料的触感,倒像是动物皮毛摸上去的那种感觉,她甩甩脑袋,咬着牙一把将那东西抓住,像是纸又像是皮,这才吁了下,将这东西从包裹里拿出来。 羊皮卷! 贺羡南也看出来了,他一把夺过,握在手里,看着她质问道:“这东西,怎么在包袱里?” 仲秋摇摇头:“我不知道啊,我没装啊,咱们在流云城外,我检查过包裹的,里面只有我与小姐的衣物,再就是一些吃的啊。” 他摊开羊皮卷,将几张放在冰面拼接起来,这上面的图案渐渐晕湿,如同墨汁落进了干净的清水里,一点点朝着周边扩散去,这羊皮卷上的线条,就这样一点点扩散出去,上面像是血液的东西也鲜活了起来,很快便成了一幅完整的图案。 巨蟒盘绕在一座石头砌成的堡垒上,张着大嘴仰望着天空,纹路清晰。 “这……这是什么……”颜如聿凑过去,看着上面的图案,结结巴巴的道。 贺羡南却从中窥出了些许眉目,拿起一张抬眸望去,羊皮卷已然半透明了,连缝隙里的小纹路都看的清晰,他喃喃道:“原来竟是这样的吗?” 商无影穷其一生,到死都在追寻的东西,而如今,自己也不过是探得了一隅,却已经另他震撼不已。 “所以古书中记载的都是真的。”他低声道,在藏书阁里那些日日夜夜,囫囵吞枣的将与北境有关的书都看了个遍,从中发现了,北境与冥川谷竟也有所关联。 几千年的冥川谷居住着钟离一族,他们身负使命,守护着胥华剑,而为了保全族人,冥川谷哪怕颠覆,族人也还有去处,旁支迁移多年,寻了处无人之境,生存条件苛刻严寒。 而那次在那洞穴里瞧见的那条沉睡的大蟒,必然是他们供奉起来饲养着的圣物。 那么冥川谷当日,在北盛的赵祝威胁下,那条在潭中渐渐庞大的白蛇,又是什么?那潭底又有什么? 第三百一十六章 防身 “小姐!小姐!”他还在冥想,那厢仲秋激动的声音响起,他收回目光,将残渊帛书握在手里,转过头看去,林子漾竟醒了过来,正被仲秋扶着坐了起来,眼神迷茫,似不知今夕是何年,一幅蠢萌蠢萌的表情。 他也惊了起来,激动得不行,急急走过去,蹲在她面前,笑着问道:“子漾……你感觉怎么样?”眼里闪烁着泪光,他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情绪起伏这么大了。 她眨了眨眼睛,眼神空洞的望着他,一点情绪都没有,就像是醒了的只是躯壳,灵魂没有归位,没有任何感知,不过是睁开了双眼。 “这……”三人对视了一眼,还是颜如聿讪讪了两下,开解安慰道:“或许是她睡的时间太久,加上咱们又到了北境,这一时半会身体还没有恢复,再等等,指不定,睡一觉起来她就恢复了呢。” 仲秋也急着接话道:“对,一定是这样的,小姐已经醒了,好起来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一定会好的。”她咬着唇,双手握成拳打气道。 贺羡南望着他们两人笃定又明亮的双眼,再次看向林子漾,眸色晦涩,抬手触了下她的脸颊,带着点点温热,他直直望着她的眼睛,手触到了他的眼睛不到一毫的位置,她竟也没有反应,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又将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眸光也没有随着指尖移动。 也只能劝自己道:“你们说的对,我去周边看看,你们照顾好她。” 他起身有些狼狈,步子踉跄了几下。 这周围其实没什么好看的,他们避风的地方就在这山下一块突出来的岩壁下,身后的岩壁都结了厚厚的冰层,在最里面还竖着几根冰凌,倒挂着。 贺羡南在外面寻了一周,也没寻到可用的东西,这冰层上想要生火难上加难,却勉强弄到了一些雪,裹在厚厚的披风里带回去,披风直接结了冰,那雪也没能幸免,成了冰雹一样,坚不可摧的一团。 他傲恼不已,这破地方。 之前子漾未醒,他们吃的喝的都还能将就,可如今她久病初醒,这没得吃没得喝可怎么是好。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又想起在扶摇山那次他中了蛇毒,她将自己的血喂给他吃,解了蛇毒。 其实那时候他就该想到的,她的血液这样特殊,能开启机关,能解毒,还能让无妄深渊崖壁上的爬藤全部死亡,还能以笛子御兽,甚至明明没有内力,可手上拳脚功夫却不弱,极其擅长近身攻击,这样的她,怎么可能简单得了。 是自己一开始眼拙,他扯了扯嘴角,拿着匕首径直划伤了食指,鲜血流了出来,他将指头伸在林子漾的唇边,她像是受到了刺激一般,微微抬起头,愣愣的看了他一眼,乌黑的眼珠什么情绪也没有,就是本能的,本能的伸出了舌头,轻轻舔了舔他手上的血。 “殿下,你这……”颜如聿缩了缩脖子,闭上了嘴,实在是贺羡南的眼神有些骇人。 “都警惕点,这北境有狼,明日一早就出发。”他等不及了,哪怕外面下刀子,明日他也必然要带着她去寻那禁地的。 第二日,外面起了大风,风里卷着雪花,雾蒙蒙的一片,前路依稀难以分辨。 颜如聿指着一个方向道:“咱们走这边!”他语气笃定,贺羡南和仲秋两人一左一右的扶着林子漾,都停下脚步看着他。 “我有种直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召唤我,它指引着我,让我朝着那个方向走,虽然毛骨悚然,可我猜测就是那条大蛇。”他的身体早已变异,成了人不人蛇不蛇的模样,甚至在盛京的时候,连门都不敢出,生怕被人当做了怪物。 贺羡南自然是知晓他身体的变化的,不说其他的,这一路走来,明明在流云城的时候他已经说话都结巴,喘息艰难,可到了北境,竟渐渐好了起来,可见他身体里的某些成分已经开始觉醒了。 “走,跟着他。”贺羡南当下便做了决定,几人一路将就着林子漾的温吞步子,在北境的冰原上走了五六天,可她却依旧一点感知都没有,每日都机械的跟着他们,偶尔就舔舔他的血液,如今他一只手五个手指头都缠上了白布,这冰天雪地里,那沁了血的布都成了硬邦邦的一片。 “这里……”仲秋望着眼前的景致,张大了嘴巴,这盛景属实从未见过,白雪皑皑下,竟藏着一处巨大的温泉,温泉池子周边粉白的花盛开着,有蜜蜂和蝴蝶在周边飞舞着,那温泉池子周边的小道上,有孩童欢快的跑着。 地面上鼓起来一个个小小的如同贝壳一般的冰层,几人都停下了脚步。 贺羡南视线却是落在了远处,这里他们未曾来过,他望着那一片山脉,直觉他要寻的东西就在那山的另一边。 他神色激动的转过头去看林子漾,她依旧神色空洞,麻木的望着前面,机械的朝着前面挪动着步子,似乎被神秘的力量驱赶着。 “颜公子,你在做什么?”他还注视着林子漾,那边就响起了仲秋拔高的声音,他顺着声音望去,颜如聿反常起来,他趴在地上,面对着雪山,眸色阴冷,双手在冰层上滑动着,身子扭来扭去的,神态和动作都像极了蛇。 他听见了声音,抬起头,瞳孔已经变了,黑色的眸子幽幽的泛着红色的光,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盯上了仲秋,仲秋虽然害怕,但还是将林子漾护在身后,咬紧牙关慢慢的往后退。 贺羡南见他这样,心知不好,手里只有匕首,可他永远记得大哥说过,刀刃不能对着自己人,学武是为了强身健体也是为了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他将匕首扔给仲秋道:“防身。” 就是这两个字,将颜如聿激了起来,他猛地从地上窜了上来,那动作像极了飞腾着朝着人攻击的蛇类,贺羡南只得紧急避开,在冰面滚了一圈,离他两米远的样子。 他没有攻击到贺羡南,落在了冰面,速度极快的调了个头,双手在冰面快速拨弄游走,双腿并在一起,随着身体扭动而扭动着,他望着贺羡南,张开了大嘴,贺羡南这才发现,他头上已经冒出了两个像鹿角一样的东西,只是长得像,但压根就不是一个东西。 第三百一十七章 南靖新的主人 他嗓子里发出嗬嗬声,双眼猩红,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 贺羡南纠结不已,却也明白,不能过多纠缠,一路来北境,他们吃了许多苦头,也忍过了挨饿受冻,特别是进入北境后,这冰雪天地里,有东西吃就已经是万幸了,就不用想着吃饱什么的了,再这样对打下去,只会将自己的体能全部耗尽,大家都别想活着进那禁地了。 故而在颜如聿再次朝着他攻来的时候,贺羡南下了狠手,直接一脚踹在了他肚子上,他软趴趴的倒在地上,身子扭动了两下,还倔强的抬起头看着他,嘴一张一合的,不知在说什么。 他眸光不忍,却只能强迫自己,狠狠心道:“仲秋,把包裹里的登山绳索给我。”他才说完,仲秋便打开了包裹,将里面缠成一卷的绳索递给贺羡南。 他动作麻利的将颜如聿的双手反剪在背后,提了起来,他似乎已经忘了自己是人,是可以站立的,才松了手,他便软趴趴的落在了冰面上,不停的挣扎着,仲秋扶着林子漾后退了两步,他这样子实在是怪异得很。 最后只能贺羡南半拖半扶着颜如聿,仲秋照顾着只有躯壳的林子漾,翻过来雪山,两人也不敢轻易就下去,只能寻了一处藏身之地,偷偷注视着下面。 这里不似之前他们见到的样子,整个山谷里突兀的起了一个大大的祭台,圆台周边挂了黑色为底画着红色线条的符篆,离得太远,他数了数,整整有八十一根柱子,都挂着这样奇怪的符篆一样的东西,围了三圈,周边的屋舍房顶也插了这样的东西。 谷里的人正在忙碌着,井然有序的做着各自的事。 之前在这里遇见的那个少年和那些长老,一个个神色肃穆庄重,少年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衣裳,头上系着的抹额上坠着几颗红蓝色的宝石,带子落在身前,还挂着红色的穗子。 “这是在做什么?”仲秋疑惑的问道。 贺羡南摇摇头:“别说话,先看看,一会见机行事。”拖不得了,他心下紧张又焦急。 可就眼前这场景,只怕是这个部落隆重的节日,他们就只有两人。 两人一直未寻到机会,只能折到山腰后的一处山洞里藏身,不过短短一个月时间,贺羡南早已不似偏偏少年郎,不是在盛京里意气风发,被贵女追逐想嫁的模样,脸上皮肤被寒风吹得开裂,冻的通红,下巴周围都蓄满了胡须,穿得也脏兮兮的,整个人如同乞儿一般。 可林子漾却是干干净净的,被保护得很好,皮肤依旧娇嫩着,像是寒冬里盛开的黄腊梅,哪怕万里冰封,可依旧潋滟如初。 盛京。 贺峥在听闻了贺宸北一家三口不知所踪,贺羡南也不知去向,整个人都已经垮掉了,只有一口气吊着,如今又听闻了五皇子殁了,当场便一口血吐了出来,血喷涌而出,溅了几滴在萧贵妃穿着的月光白的绸缎鞋面上,那鲜红的颜色刺目,她却动都没动一下,只抬眼冷冷的看着他。 像是看废物的眼神,声音清冷,却裹着砒霜。 “陛下可还记得在渭源郡的日子?”她语调婉转,似怀念:“臣妾记得刚进府,府中得了什么好东西,都是紧着臣妾先选,后面才是王妃和各位主子,可是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变了,入了这盛京宫阙,那长春殿多冷清啊,我那宫里有多少块砖,哪块砖有裂痕,我都一清二楚啊。” “可是臣妾在那深宫里,再也没能等到陛下,五年时间啊,一晃而过,你看我还有几分似从前啊。” 她弯腰凑近他,认真的想要他看清楚,可贺峥眼神已经混浊,已经没了光彩,他眼前重影叠嶂,只能分辨出她鬓边插着的大朵的黄色山茶花。 “陛下可瞧见臣妾这眼角的纹路,可瞧见了臣妾长出来的白发了?”她眼神陡然凌厉起来,指着他癫狂的哈哈大笑两声:“你怎么可能看见?你的心思都在贺宸北的身上,都在你那个嫡长子的身上,你怎么可能看得见旁人?” 贺峥挣扎着想要起来,可使劲了浑身解数,都只挪了一点点距离,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他张张嘴想要说话,嘴里的血顺着嘴角流了出来,脏兮兮的。 她一点也不嫌弃的凑近,竟从他嘴里听来两个字:“宸北……” 她猛地起身,一拂袖将身后宫女端着的药碗扫落在地,黑乎乎的药汁洒了一地,还冒着白烟,瓷片落得到处都是,他冷冷的回眸,嘲弄道:“陛下便好生歇着,等你那已经傻了的儿子来看你吧。” 冷哼一声带着人出了内室,贺韫之听见了脚步声,从案前起身,走到她身侧,接替了嬷嬷的位置,扶着萧贵妃,见她脸色不好,笑着安慰道:“母妃何必动怒。” 她抬眼,便见他意味深长的神色,两人对视一眼,她心头的怒气一瞬间就平息了下来。 是啊,她在计较什么?都走到了这一步了,那点点不被重视的曾经早已成了过去,以后这天下没有人能越得过他们去。 他们母子将成为南靖新的主子。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剩下的慢慢来,那两兄弟可有消息?”萧贵妃拍着他的手问道。 贺韫之摇摇头,懊恼道:“没有,去贺州府的路上全是咱们的人,没有遇见过,儿子在想,除了贺州府,他们还能去哪?” 萧贵妃却是激灵了一下,直道:“韫之啊,你糊涂了不是,除了渭源郡,可还有许州啊,这贺羡南之前在许州出事,可是在那里待了半年之久,去年可还带了兵马去流云城平乱,那盛景梵如今可掌控着那里的兵力。”她失望的摇摇头,看着他的眼神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贺韫之被这眼神刺痛了一下,心口针扎一般。 他如今与贺宸北一般大,可在她面前,像是工具一般的存在。 第三百一十八章 北境再遇安娜 小时候在渭源郡的府里,为了争宠,可以数九寒天让嬷嬷给他洗冷水澡,就为了能换来父亲的垂怜,后来渐渐长大了,也处处被要求,被对比着,不能比大哥差,可也不能比大哥好,得藏拙,还得掩饰自己的情绪,稍微出了点差池,换来的便是她失望不满的眼神,便是她看废物一样的神情。 这五年在盛京,他小心谨慎又战战兢兢,才一点点爬到了如今的位置,可就算这样,她还是会因为一点疏漏表现出不满意。 这种神情刺痛他,让他痛苦不堪,还不能表露。 “承认吧,你的母妃根本不爱你,你就只是她得到爱得到权利的工具。”午夜梦回,他总是被那男人说的这句话惊醒,如同附骨之蛆,总是时不时就来上那么一朝。 “殿下这是怎么了?”女人如同柔软的美女蛇一样,将手缠在他脖颈处,媚眼如丝的望着他,眼神拉丝。 他望着她,脑袋渐渐平静下来,可身体里的火却被撩拨起来,他翻过身,一把将她压在了身下,勾着唇道:“徐紫凝,你说本殿下是怎么了?嗯?”带着尾音,眼里的欲望如何也遮不住。 她娇笑一声,轻轻锤了锤他的胸口,故作害羞的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可鼻息之间的热气却让他越发把持不住。 “殿下,殿下!”仲秋醒来,山洞里只剩下自己和贺羡南,没有了颜如聿,也没有了林子漾,她急冲冲的想将贺羡南摇醒,大着胆子手刚触上他的脸,便被烫了一下。 不可置信的将手都放在了额头上,那滚烫的温度,让她惊惧不已,这个地方,这个时候发烧,可如何是啊? 她将林子漾睡的那件大裘披在贺羡南身上,勉强裹了一圈。 她抱歉的看着他,既害怕又笃定的道:“三殿下,对不起了,我要去找我家小姐,你就在这里待着,等我找到她,将她带回来。” 她说完,咬咬牙不再看她,转身朝着外面跑去,出了山洞,站在半山腰,目之所及是大片冰原,飘起了雪花,洋洋洒洒的,有些挡视线,她极力的四下看了看,未曾在这白茫茫的天地里寻到他们两人的身影。 她想着昨日待的那个地方,吭哧吭哧的爬到了山顶,转到了山的另一端,那山谷里的祭台搭建的更为盛大了,祭台上立在一把剑,悬浮在半空中,一条白色的巨蟒盘旋在祭台边上,首尾相连。 她还想再看看那祭台上的几道沟渠一样的线条是什么,便不期然的听见了一阵笛音,与他们之前在破庙里听到的一模一样,还来不及细想,身后的石头缝隙里窜出不少黑色的金色描边鳞片的长蛇,一条条络绎不绝的从洞里爬出来,跟下饺子似的往下面爬去,她睁大了双眼,止不住的颤抖,只能往后退,却直接一脚踩空,从山上滚了下去。 “这是什么?哪里来的外人?”她昏迷前还听见了一声质疑。 “灵子!”长老从外面进来,示意他道:“灵枢回来了。”他让开了门口的位置,女子翩然进来,身段妖娆,眉目间带着笑意。 “见过灵子。”灵枢恭敬的行礼,话语里却没有几分尊重。 男子也不在意,只挑眉道:“你消息倒是精通,再晚两日只怕也见不着了。” 灵枢也不在意,她笑着道:“我去外面看看,这祭台已经多久没搭过了,还挺怀念的。”语气幽幽的,却是怀念得紧。 那大蛇只掀开眼皮看了她一眼,便懒洋洋的闭上了眼睛,尾巴悠然的扫动着,若不是这庞大的躯体,与圈养的猫儿有什么区别? 她走上祭台,蹲在引血槽边上,手掌轻轻抚摸着那一条条光滑的线条,眼底全是贪婪和怀念。 她起身,走过了祭台,在引血槽的汇聚点,果然是一个晶莹剔透如同宝玉一般的洞口,她顺着台阶往下走,八十一阶台阶,入了底下,入眼可见的只是一面光滑的冰块砌成的门,边上有两个小小的连在一起的凹槽,两个凹槽的口子都只能刚刚放下一根手指头的大小。 她深深的看着这扇门,情绪翻涌,好半晌才平复了心情,慢慢的朝着上面走去。 林子漾坐在一颗梨花树下,正安静的晒着太阳,她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嘴里念念有词着:“我不是她,不是,我就是我……是林子漾……”她干巴巴的重复着。 脑子还未清醒,压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方,这里是哪里? “是不是她重要吗?”安娜走近她,嗤笑道:“不管是不是她,你都还是你,不是吗?” “我怎么会在这里?”林子漾突然间问道,她记得她明明在盛京,在沈府,师娘的葬礼才过不久啊。 “你还记得云阳先生吗?”她提起。 林子漾瞬间想起来,那场梦境,她陪着他们两人在湖边待了不知道多久,就听见玄宗大师幽幽的道:“时机差不多了,你该回去了。”他话刚落,她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道甩了出去,醒来便到了这里,躺在了这颗梨花树下。 “你十八岁的劫,能否度过,便要看你能否有本事打开那面冰镜了。”安娜叹息道:“若是打不开冰镜,可就白费了林重伯与沈镜辞他们费尽心思偷梁换柱,逆天改命了。” 林重伯与余灏鸣以及沈镜辞,他们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想要她好好活着罢了。 林子漾不解,却还没出声,目光便被前面吸引了,那面山上滚下来一个人,穿得破破烂烂的,看不清面容。 “那是怎么了?”她好奇的问道,又忘了前面想要问的问题了。 安娜转身走过去,丢了一句:“想知道就跟上来吧。” 林子漾倒是听话的跟了上去,那边刚好被人将那个滚下来的人影翻了过来,露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听着族人满脸晦气的道:“呸,又来一个,才抓了一个。”他还没说完,顿了一下,黑着脸咬牙切齿的道:“这人怎么回事,三番两次闯我族禁地,这都第三次了,呸!” 提起他不免咬牙切齿。 第三百一十九章 你别跟来 林子漾凑过去,刚好看到被翻滚过来的人的脸,正是贺羡南,虽然看着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皮肤也皲裂开了细细的口子,细长的红色的毛细血管都露在了外面。 她捂着嘴,震惊不已的望着他,何时见过他这般狼狈的模样,除了在药庐隔着格栅匆匆瞥过一眼他重伤的模样,从来都是风光霁月的,在盛京更是灼灼其华,如同耀眼闪烁的明珠,可此刻这样的他,坠入了无尽尘埃里,蒙上了一层灰烬。 “你说……他来这地方是第三次了?不是第二次吗?”林子漾不解的问道,年前在冥川谷昏迷他前往北境为自己寻药,这次又来,而自己又在这里醒来,只有可能是他带着自己前来的,否则怎么解释自己一个昏睡的人突然就移到了千里之外,更何况还有那样一个离奇的梦境。 “圣女!”那男子听见声音,转过身恭敬的行了礼,拜了一拜,林子漾后退了两步,不太敢接这份大礼,就听他解释道:“好几年前这小子就闯过一次,本中了噬心蛊,也不知为何还活下来了,还三番两次又来。” “既然多次不顾一切前来,必然是有原因的,倒不如等他醒了问问,一次性解决了,免得总是来闯。”她冷着脸平静的道,手在袖子里却微微颤抖着,遮掩自己如鼓的心跳。 那男子一听,明显愣了一下,拍拍自己脑袋,嘿嘿笑了两声:“我们之前怎么没想到这个法子呢?小的这就去找灵子,你们俩把人抬屋里去,和那个女的关一起。”他指了指在一旁凑热闹的两个男人吩咐道。 林子漾微微颔首,转身朝着祭台走去,这条大蛇与冥川谷里那条长的一模一样,只是这条似乎更庞大一些,身子肥硕,像话本子里描绘的传奇的少有人知晓的蛇母。 安娜跟在她身后,见她停下步子,立在台边,缓缓开口道:“贺峥时日不多了,五皇子殁了,胡夏也不安分起来,那北盛派了使臣前往各国。” 林子漾眨了眨眼,转过身不解的望着她,苦涩的道:“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我连自己都救不了。” 安娜却是勾起嘴角笑着道:“是啊,你连自己都救不了,可是贺羡南可以,他不光能救你,也能救苍生。” “只是在他心里,天下苍生谁都可以去救,想要做枭雄,称霸者多如过江之鲫,可是将你的安危生命放在第一位的,如今怕是只有他了。”以前不好说,可如今这段日子里,师娘没有了,师父整个人其实早就已经垮掉了,师兄他们也不会这么不顾一切的为自己寻那一丝机会的。 安娜眼里流露出羡慕的神情,啧啧两声:“也不知你到底哪里好,竟能让他做到这份上。” 林子漾脑袋空了一瞬,被她这么一说,也不禁反思了一下,好像确实没什么优点,长相在众多贵女中也不出众,可他却真真切切的为自己付出了那么多,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竟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仿佛一瞬间各种情绪翻涌起伏着。 他望着前面那空荡荡已经散了干净的位置,抬脚朝着里面的屋子走去,听见安娜跟上的声音,抬手制止道:“你别跟来。”步伐狼狈的走了进去,身影消失在冰面上。 贺羡南被安置在小床上,旁边另一个小床上躺着的人,也是她熟悉的,是仲秋。 “圣女。”医师检查完,放下了药箱。 “他们怎么样?”林子漾掩下眼底的担忧焦急,装作若无其事的道,仿佛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 “那个女子是惊吓过度,一时惊厥罢了,再有一两个时辰就能醒。”他说着,停顿了两下,纠结的望着贺羡南道:“倒是他,太烫了,只怕一时半会不能醒。” 林子漾点点头道:“开点药吧,让他尽快醒来,我与灵子有话要问。”她敛下眼里的情绪,深深看了他一眼,便转身出去了。 果不其然,才不过两个时辰,便有人来报,仲秋醒来了,她侧过身看着一旁与自己差不多高的男人,拥有着令人羡慕的白皙肤色,肌肤吹弹可破,睫毛又长又翘,如同画卷一般令人赏心悦目,笑意盈盈的问道:“灵子可要与我一同前往?” 他摇摇头,望着前方被落日照得熠熠生辉的冰面,感叹道:“你去吧,这人世间的俗事我懒得掺和。” 她也不再多说,转过身朝着洞口走去,灵子上前几步,立在冰墙边上,手触碰着那冰凉的门板,在她身影消失前的一瞬间,回过头看去,只见着她小小的残影。 她推开厚重的帘子,立在门边,仲秋坐在床上,只看着一个黑色的身影立在那里,逆光站着,竟有些看不清面容,可那身形看着像极了她家小姐,鼻头一酸,忍不住落下了眼泪,委屈巴巴的望着她开口:“小姐……” 林子漾一步步走过去,每一步都似踏在她心上,噗通噗通的响着,越是靠近,越是觉得熟悉的陌生,像是自己熟悉的小姐,可又多了点说不出的意味,不知为何总觉得她变了些许。 眉眼还是那般,只是从里到外散发着的气息,那么陌生。 “嘘!”她将手指握成拳,竖着食指放在她的唇上,清冷的眉眼望着她,深深地看了一眼道:“我不想听废话,说说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吧。” 仲秋哽住,一个嗝打了一半卡在嗓子眼,硬生生咽了下去,左右看了看,见屋子里除了躺在不远处的贺羡南,再没有外人,才道:“小姐,你去哪里了啊?” “你知不知道,这一路多危险啊,三殿下都没有放弃咱们,还带着颜如聿一起过来的。”仲秋压根就不知道什么叫废话,她说的每一句在自己看来,都是重要的,不可切割的一部分。 林子漾勾起唇角,笑了笑,曾经费劲心思都没能骗得贺羡南陪自己来北境,甚至都没有机会开口,可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离奇,偏偏……她都已经开始放弃了,可就是这样,他竟成了那个没有舍弃她,愿意跋山涉水不辞艰辛,不管前路有多危险,都只为了那么一线希望。 第三百二十章 为颜如聿解毒 幽魂花这个东西,从未听闻,可他第一时间不是质疑这个东西的存在,而是深信不疑的只身前往。 她心口五味杂陈。 “对了,小姐……三殿下在这里,那颜如聿呢,你见过他吗?”仲秋没见着颜如聿,担忧的问道。 她摇摇头:“他怎么也在?什么时候不见的?” 仲秋抬起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担忧的望着她道:“不知道,我昏迷前他就不见了,我是从山上被吓得滚下来的,好多蛇,身上的鳞片与颜如聿身上冒出来的一模一样。”她想起那个画面,依旧还心有余悸,心惊胆战的,也不知道颜如聿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事我知道了,我会去查的,你感觉怎么样?”她叹了口气,幽幽的道:“你跟在我身边吧。” 还得寻个时机,打听下颜如聿的下落。 而颜如聿本人,此刻正被关在之前被拖进去的那个洞穴里,躺在了原本那条大蛇躺的地方,洞里黑漆漆的,只有微弱的光线从石缝里透进去,洒在洞中那些黏糊糊的液体上面,泛着难闻的腥臭味,他已经分不清那味道是自己身上传来的还是洞穴里本来就有的。 “灵子……这人怎么处理?”他恍惚听见了声音,挣扎着爬起来,可他的手脚已经没了力气,软趴趴的,如同烂泥一般,支撑不起自己的身体,想要张嘴说话,可一张嘴舌头便不受控制的落了出来。 “再等等,等开了祭台,便用他祭奠吧。”他只能蠕动着,朝声源处挪去,手上的鳞片扎进肉里,疼得头皮发麻,可都只有忍着。 他后悔了! 若是一开始忍住好奇心,没有跟着贺羡南一起来这神秘的北境禁地,或许现在还守着他那小破铺子,给偶尔去往北境冰原寻找肉麒麟的或者打猎的猎人提供住宿吃饭的地,依旧过得滋润,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还只能任人宰割。 “灵子!”他挪到墙边,听见了一个女生,带着少女的娇俏:“听闻你们带回来一个化蛇的人,不知在哪,我想见见。” 他突然就激动起来,用力拍打着墙壁,却没有任何声响,急得他只能拿头去撞墙壁,希望能引起他们的注意,脑瓜子撞在石壁上,冰冷又坚硬,整个头都嗡嗡的。 “是有这样一个人,有些吓人,圣女还是别看了吧。”一个老者的声音,有些沙哑粗矿,像漏风的破洞一样。 “你们既然叫我一声圣女,那么还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是我不曾见识过的?”林子漾冷了声音,望着身前站着的几人,皮笑肉不笑的道:“莫不是,你们只想要一个傀儡一样的圣女?” “这……”老者还想说什么,被一旁的年轻人拦下了,若有所思的看着她道:“既然圣女想知道,那便打开吧,将人带出来好了。”他话刚落,便立即有人执行,不过是在身后的冰面上摸了几下,那冰面竟咧开了一个口子,渐渐往两边扩散,露出一个可容两人同时进入的洞口。 光线顺着洞口照射进去,灵子抬脚走在前面,林子漾和仲秋跟在身后,两人跟着他走了不过十来米,便转了角,那角落里蜷缩着的正是颜如聿。 此刻,额头已经渗出了鲜血,在那石壁上撞击太多次,鳞片扎进了肉里,那鲜血顺着叠加的鳞片滴在了地上,不过片刻便没了踪影。 “是他吗?”林子漾疑惑的回头问着身旁的仲秋,眉头紧锁着,这人看着属实瘆人,从未见过有人能浑身长满蛇鳞,且看他这样子,似乎已经与蛇类没什么大的区别了。 仲秋点点头,双手紧紧拽着林子漾的衣袖,身子微微落后一步,小心翼翼的藏在她身后,看着颜如聿的脸,竟心跳如鼓,实在是吓死人了。 前些日子明明不是这样啊,只有额头有鳞片,可此刻,不光额头,连脸颊两边都长满了,瞳孔也变成了血红色的。 “他这是碰了什么?可有法子治好?”林子漾随手指了指他,问道。 灵子摇摇头,淡淡的道:“这里乃是我族圣物的栖息之地,这里的液体但凡外人淌了,变会渐渐长成蛇的模样,会一点点失去人的本能,变成与蛇类一般,直到彻底丢掉人的本性,化成洞中那些小黑蛇,而他的躯壳也会沉浸在这液体里。” 林子漾听完只头皮发麻,这不就是以人的身体孵化小蛇吗? 她看着面前陌生的人,从腰间取下匕首,飞快的将手掌划了一刀,血顺着掌心流了出来,滴在了地上,她看着颜如聿,笃定的抬着手,将血滴在了他的手背上,被血侵染的那一块,鳞片竟烟消云散了,她将手递过去,凑到他唇边,叹息道:“张嘴,喝下去。” 她不信没有解药,凡是毒物,十步之内必有解药,且在扶摇山,贺羡南能喝自己的血清除体内的蛇毒,那么他应当也是可以。 就目前他的反应来看,只怕是赌对了。 颜如聿老老实实将血吸进了肚子里,几人都眼睁睁看着他身上的鳞片一点点的消失,一点点褪去鳞片后竟恢复如初,只是曾长出鳞片的地方多了点点痕迹,像是鱼鳞刮去后的痕迹。 “圣女!”灵子上前一步,拽过她的手臂,眼神发光的看着她掌心还在往下淌的鲜血,神情激动:“你的血有多稀有你不知道吗?就这么给他解毒了,一个外人,值得吗?” 林子漾缓缓抽出手,平静的看着他,一字一句的道:“钟离一族世代守护胥华剑,供养着圣蛇,为的是什么?灵子不会不清楚吧。” 他和身旁的人都静静的不出声了,仲秋懵懵懂懂的,听着这每个字都能知道什么意思,可合在一起,她竟不明白了。 她不是自己的小姐吗?从小生活在冥川谷这样的乡野之地,那钟离一族是什么?她从未听闻过,这一切都如此陌生。 第三百二十一章 交易 “行了,带他下去好好歇着吧,等人好了,便送出禁地。”林子漾淡淡的道:“认真说起来,造成如今局面的,你们不是没有责任,若是加强了禁锢,怎么还能让外人闯入?” 身后的长老吐槽道:“这么多年来,也就那小子来过三次。”声音较小,带着不满,却还是挥手让人将他带下去。 “最近都别节外生枝了,好好准备着吧。”她带着仲秋从洞穴里离开,外面已经黑了下来,但那冰层里燃着的烛火正盛。 “小姐,好美啊!”仲秋看着眼前一幕,错落有致的光亮在冰层中,如同盛开的雪域莲花:“这是怎么做到的?” 林子漾则望着眼前的盛景,白日里平平无奇的小道,此刻都被这样的星光点满,走在上面似步步生莲,仰头是满天星辉,低头恰似星辰坠落。 她笑笑,望着一脸正求解的仲秋,点了点她的额头,轻笑道:“这些都是冰虫,白日里不仔细看发现不了,一到夜里就如同萤火虫一般,会发光发亮,你看这漫山遍野都是,多壮观啊。” 仲秋一听是虫子,瞬间只觉得毛骨悚然,头皮发麻,再也感觉不到壮观了。 安娜靠着石壁坐着,听着她吓自己的侍女,轻巧的从上面跳了下来:“你吓她做什么?” 林子漾回头,仲秋指着她,结结巴巴的道:“你……你……你……”竟连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 安娜走近几步,笑着接过话头道:“我怎么会在这里,对吧?” 她点点头,不解的望着她,这人她曾见过几次,可每次都刚看见便莫名其妙晕了过去,再醒来又什么都没发生过。 “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她粲然一笑:“这凡尘俗事能度多少年,谁也不知,斗转星移,也不过弹指一挥间。” “既然遇见了,我还是想问问。”林子漾看着她的眉眼,恍惚与曾经在匕首和河道中见过的那个女子的面容一点点重合,只是她多了沧桑,而匕首中的那个女子更为雍容华贵与端庄。 安娜抬手道:“无需多言,事有定论。” “我真的是你亲生的?”林子漾脱口而出道:“师父师娘曾提过一点,我大概猜了下。” 安娜望着她,收敛了神色,淡淡的道:“我可生不出来你这样的孩子,我也不是真的灵枢,答案你自己去找吧,反正已经到了这里了,你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她回了房间,这禁地上面是千年冰封的冰层,可下面却是有温泉滋养着,倒是暖和着,她坐在床上,回想起这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 每次昏睡过去,都会置身离奇之地中,像是傲游了一番,亲身经历了一场,醒来时都是混沌许久,像是灵魂难以归位,总是找不到落脚处一般,被撕扯着。 只有这次醒来,才仿佛真的落在了实处,可也恰恰是这样,脑袋里反而多了许多不属于自己的回忆,更像是寻回了丢失的记忆。 好像一切本该如此,她生来就该是这里的人一样。 那么贺羡南呢? 为何云阳先生说,他与这一切也有关联?他在这其中又是什么角色?难不成真的是百里桑洛?所以他才能出入这北境禁地? 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竟再次陷入梦境之中。 再次置身于幽冥河水畔,她看着匍匐在地的少年,身体被幽冥河水灼伤,蜡黄着脸,眼睛依旧炯炯有神,他手上正捧着一颗珠子,里面躺着的一抹魂魄,燃着细微的星光。 “你也不是她。”绝望的喃语,将那一抹魂魄放开,仰着头双眼含泪的望着漆黑的天幕下流动的万千星辰。 “对不起……澜颂……对不起……我找不到你……”他低语喃喃,做着最后的挣扎道:“澜颂……对不起……” 这一幕曾经见过,他倒在了河滩上,不知过了多久,身旁竟出现了一个人影,是曾经在蛮荒历练见过的人,袍子是长生殿的,未曾看清长相,可手里持着的法杖和那宽大得黑色长袍,以及腰间挂着的牌子,无一不是长生殿的标识。 “执念这般深,那便再帮你一把。”他袖子一挥,那流动的魂魄都远去,飞快的向四周散去,男人扶起他,双手结印,快速的朝着他额头一点,林子漾便见着他幽幽的醒了过来。 “这无妄深渊中没有她的灵魂,应当还在人世间流转,你何必苦苦寻找,不如回去长生殿?”他蛊惑着百里桑洛,那模样实在算不上好人。 百里桑洛慢慢站起身,一瘸一拐的朝着幽冥河水走去,他回头看着那人,淡淡的道:“我不会与你去长生殿,我也不是你们的魔尊,我只想寻回她。” 男人变了脸色,咬牙切齿的道:“百里桑洛,你不要不识好歹,若不是我们,弥墉谷能灭门吗?既然借用了我们长生殿的力量,何必不承认自己的身份?” “那是我用结元与你们交换的,是交易,公平公正不是吗?”百里桑洛望着他,表情凶狠的道:“结元给你们了,弥墉谷灭门了,交易便结束了。” 林子漾心下骇然,原来百里桑洛是用这样的法子灭了弥墉谷的,就为了给冥川谷报仇吗? “结束了?百里桑洛……怎么可能结束……你以为你是怎么进的幽冥长河?怎么入的无妄深渊?若非我长生殿庇佑,你只怕刚进无妄深渊,便被里面的冤魂撕扯干净了。” 他充耳不闻。 “不如这样,你跟我回去,我告诉你一个法子,能将她的魂魄困住,假以时日,必能归位。”见他不理会自己,男人跳脚着,又换了法子,循循善诱道:“只要她的魂魄在这人世间,好生将养,自然会归位的。” 他果然心动了,立在原地,迷茫的看着幽深的河水中流动的星光,不受控的回过头看向他,眼底又恢复了色彩。 她就像一个旁观者,像个偷窥狂,在偷窥着别人的人生。 第三百二十二章 造一个梦境 “圣女,那个男人醒了。”耳边突然传来一声音,她猛地惊醒过来,借着光走出去,门口站着的男人见她出来,指引着道:“刚醒过来,吵着说要见您。” 林子漾没有理会他打量的眼神,只朝着贺羡南住的地方去,天色渐明,路上的光芒微弱了下去,只余几颗星子挂在天幕上。 “子漾还是钟离澜颂?”贺羡南见到她的第一眼,便启唇道。 林子漾挥手示意他们下去,淡定的坐在桌前,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你如何知晓的?” 贺羡南苦笑了一声,似在嘲讽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里走马观花经历了离奇的一生,你不是你,我也不是我。” “在梦里,你是钟离澜颂,而我是百里桑洛。”他牵着嘴角笑得牵强:“难怪……难怪你见我第一眼,便叫我桑洛!” “你不是子漾了,是钟离澜颂对吗?子漾不过是你游荡在人世间的一抹魂魄,所有的一切都是局,诱我入局罢了。”他说不出内心是何滋味,凄然叙述道。 林子漾坐在边上,内心毫无波澜,平静的道:“你说的对,林子漾不过是我丢的一魂,如今已经回归我的身体,但不管我是谁,我始终是我自己,是林子漾也是钟离澜颂。” “可我不是他,我只是贺羡南。”他冷了眉眼,手在身侧紧紧抓着身下的床单。 “你没得选,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那势必是要达成我族目的的。”她盯着他,认真的说道。 从她醒来的那一刻,有些东西便不得不一样了,或许这才是云阳先生真正的目的,只是不知,贺羡南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不过短短几日,这冰原上便起了一个巨大的阵,高高挂起的八角幡帷随风飘扬,坠在幡帷上的宫铃发出清脆的声响,林子漾偶尔跟着晃动手腕,总是遗憾落在那镜花水月秘境里的宫铃。 周边开了许多槽通往祭台,仿佛以祭台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裂开去了,那些缝隙通往了四周的山体。 夜里,她又做了个梦。 “百里桑洛,你非要逆天而行吗?”她所处的位置正是扶摇山,但此时此景的扶摇山,郁郁葱葱,城池坐落在高耸入云的扶摇山上,仙气环绕,生活在这里的百姓脸上都带着朝气蓬勃。 城主气急败坏的看着他们一行人道:“人死魂消,你如此固执有什么用?她若是留念人世间,自然就回来了。” 桑洛看着他,面容扭曲,气恼蛮狠的道:“我不管,既然古籍上有记载,那必然是行得通的。” “不过是借宝地一用,待她好了,还你便是,若是不从,那就休怪我不留情面。”他冷冷的往主座上一坐,懒洋洋的瘫在上面,手上盘着一串黑色的如同猫眼一样的珠子。 城主气得横眉冷对,指着他破口大骂道:“你想都不要想,如此逆天而行,将我扶摇山百姓的生命放在何地,就为了一个不确定的魂魄,会遭天谴的。” “天谴?”百里桑洛还未说话,边上随行的长老便开口接了过来,憎恶的望着他道:“我长生殿何时再迎天谴还是未知,不过你扶摇山的天谴已经至了,杀我西周深海养了数百年的鲛人,剥皮抽筋取其内丹,连骨髓都未留下,如今这也算是报应了。”他提起死于非命的鲛人,依旧恨意满满。 “人总要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价,你是,我也是。”百里桑洛一点也不在意天谴,他只想要钟离澜颂回来,回到冥川谷。 长生殿有一书殿,珍藏了世间难有的古籍和秘闻,他日以继日的翻看着,终于让他找到了一个法子。 借这世间灵力充沛之地,造一个梦境,回到曾经的那个地方,所有事都从头再来一遍,只要扼杀了冥川谷的灭谷之灾,澜颂也不用丢了魂魄。 而这世间灵力充沛之地,除了冥川谷,弥墉谷也就只余下一个扶摇山了,可不管是冥川谷还是弥墉谷,都因为巨大的灾难造不了梦境。 只有这扶摇山,成了首选,也是唯一之选。 “看城主这样子,怕是不能借了,那便动手吧。”百里桑洛冷冷的下令道。 不过须臾,数十人从天而降,落在了城主府上方的房梁上,手里拿的不是武器,一人手里拿了一根权杖,百里桑洛站在院子中央,从怀里取出往生珠往空中一抛,那珠子稳稳当当的悬浮在半空。 “动手。”他们刚起了阵,城主便下令命人动手,可他们本就是做了完全准备的,那些人刚冲过来,便被人给挡了下来。 “长老,你们尽管起阵,一切有我们。” 林子漾漂浮在半空,看着他们以法杖引了天雷,霹雳的闪电触上法杖顶端,穿过法杖汇聚在往生珠上,周围一片白雾茫茫,整个扶摇山被黑云笼罩,天雷一个接着一个打在地上,砸出一个个深坑,引燃了山火。 她说不出什么感触,人间仙境般的扶摇山,就这么灰飞烟灭了。 天雷持续了整整三天三夜才停息,不过三天时间,扶摇山便满目疮痍,找不到曾经繁华的痕迹,黑云笼罩着上空久久不散,被吸取灵气的城池成了一座死城,城主府中多了一个大阵。 她再次从梦境中醒来,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再次迷惑不解起来。 若自己是钟离澜颂,为何没有澜颂的记忆,有的只是那些梦境里的画面。 她起身出了屋子,站在门口拢了拢身上的大衣,不远处的台阶边上,背对着自己坐了一个人影,他身前身后都是璀璨的星光。 林子漾走过去,坐在他边上,叹息道:“你怎么没睡?”偏过头看去,贺羡南恢复了几分曾经的模样,虽还差了点,可到底是恢复了些许,有些憔悴和沧桑。 “做了个梦,睡不着了,你呢?怎么也起来了?”贺羡南苦笑了一声,自嘲道:“有时候真的分不清现实和虚假。” 林子漾摊摊手,无奈道:“我也一样,早就分不清现实和虚假了,梦境里一切都太过真实,像是曾经真的经历过一般。”她想笑,可完全笑不出来。 第三百二十三章 改命 “你梦见了什么?既然都睡不着,说明我们的梦境都已经干扰到我们的生活了,已经让我们为此烦心了。”贺羡南耸耸肩,望着她说道:“交换一下信息,看看谁做的是美梦?” 已经到了这一步,林子漾也不藏着掖着,只将梦境里发生的都告知他了,而贺羡南也将梦境说了出来。 那是一个冗长的梦,梦里的那个人过分执着。 “也就是说哪怕百里桑洛造了梦境,回到了那个空间里,也没能留住钟离澜颂消散的魂魄?”林子漾皱着眉头望着他,不解的问道。 “他知道所有人的结局,独独不知道自己的结局。”贺羡南苦笑了一声,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五味杂陈的,梦境里的那种压抑到不能喘息的情绪翻涌上来:“他啊,为了留住那最后一魂,设下大阵,将真正的冥川谷永远封存了起来,而你所生活的那个冥川谷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这事林子漾在很久之前便推测过了,点点头,倒也认同他的说法。 她有点冷,搓了搓手,歪过头看着他道:“想不想知道真相?” 也不待他回答,站了起来,往下走了几步,站在平台上,转过身眼睛亮晶晶的望着他,欢快又轻松的道:“我还挺想知道的,你大概不知道,云阳先生在的时候,给我说了些奇怪的话,那时候我不是很理解,但从那时候起,我就在考虑怎么让你跟我来北境冰镜,未曾想我还未开口,你便带着我来了。”或许这也是冥冥之中注定了的吧,就像当初云阳先生说的那般。 命数如此。 贺羡南见她神色放松,恍惚回到了曾经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天真烂漫,笑容明媚张扬,他突然就想通了,自己喜欢的是她这个人,是她这份热情欢快,是善良又有棱角,只要是她,不管是林子漾还是钟离澜颂,有什么区别? 就像自己,哪怕是百里桑洛又如何?那也不过是大梦一场,只有如今真实存在的才是真实的。 “嗯。”他声音坚定,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朝她伸手邀请道:“那便殊途同归。” 林子漾欣然将手搭在他温热的掌心之中,少女纤纤玉手柔软无骨,身前身后的星光瞬间齐齐绽放了耀眼的光芒,将这山谷四周都照的亮如白昼。 沉睡在祭台边上的大白蛇也动了起来,速度极快的朝着他们游过来,竖着大半个身子,脑袋就悬在他们上方,吐着暗红色的蛇信子,眼里闪烁着光芒,眨着眼睛疑惑的看着他们。 冰虫破开冰层,仿佛长了翅膀,朝着空中漂浮去,整片峡谷像是一幅美轮美奂的画卷,黑色泼墨的底色,涂鸦色彩的点点星子,比她在冥川谷看过的那场最为盛大的萤火虫夜宴还要唯美。 “这……”族中众人都齐齐出了地下,走了上来,无一不被眼前的景致所震惊。 “灵子,他们果真是咱们要找的人!”婆婆激动的拍着身侧的男子,热泪盈眶的道:“若是早知这人是……早几年或许就已经打开了冰镜了。” 男子阴鸷的目光盯着在台阶边上的两人,那条巨蟒乖顺的立在他们身畔,像是保护神一般。 不过短短几日,前面也没有任何征兆,而离祭祀的日子也还有六七日,为何突然就出了变故?这绝对不寻常。 他不是婆婆,也不是身边这些听从命令的属下,他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破坏祭祀典礼。 “行了,都别看了,这几日多多注意些,警惕着点,别出了差池。”对于这样的变故他只能记在心里,是万万不能引起族人恐慌的,他要回去查查资料,看下是不是被自己漏掉了什么。 林子漾收回手,神色尴尬的看着周围的人,微微红了脸颊,而贺羡南就相对看着稳重些,只是那激烈跳动的心出卖了自己。 他们看着这场盛景,不过片刻便消散了,四周恢复了一片黑暗,连同一点点微光都没了,只剩下底下屋舍燃着的灯透过冰层散了点点出来。 “你们……也出来看夜景?”她尴尬的挠挠头,傻笑道。 寂静无声。 人群三三两两散去,来时轰轰烈烈,离开悄无声息。 待一切都安静下来,只余下祭台边上的幡帷上挂着的宫铃的清脆声响,她又坐回了贺羡南身边的位置,双手托着下巴看着一旁懒洋洋趴下的白蛇,问道:“你第一次来这里是因为什么?” 贺羡南乍然一听,有些微愣,呆滞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语带遗憾的道:“年少轻狂,总是不信命数,在街头遇上个神棍,说我这人天生簿亲缘,情缘,命主孤煞,终是不得善终。” 林子漾笑笑:“这也就是瞎说的吧,你大哥待你多好,还有我师父他们也待你挺好的,你父皇母后接触的不多,可从给你赐的封号来说,也是爱你的,怎么可能簿亲缘?” 贺羡南没有接话,接着说道:“我不信命,寻了几个道士给我算过,都是一样说辞,直到后来我在天净寺脚下的幽冥潭边遇见了那个道士,他告诉我,命数虽天定,但人定胜天,只要你敢,便能逆天而行。” 林子漾想了想,心道在天净寺脚下?不就是那个屋舍里遇见的与百里桑祁一模一样的道士吗?沉了幽冥潭后便再也没了踪迹的人。 “他告诉我,北境的禁地有一部落,他们有通天之能。”贺羡南微微扯了扯嘴角,嘲笑自己曾经的年少轻狂,从那道士手里的古籍中看到记载的文献,北境冰原居然真的有神秘的部落,那时候哪里还会在意逆天改命一说,他只想知道那个部落是否真的存在了。 “后来,鬼使神差的便来了,那个地方我应当是去过的。”他手指向前面祭台正中间的位置,那里便是安娜带她下去的通道,下面只有一扇打不开的沉重的冰封的门,周遭都是厚重的冰层。 第三百二十四章 弑君 “可是后来醒来我便在羌州了,身边是卫安他们,但对于我昏迷的这部分记忆,没有人知道,卫安他们也不过是在羌州边境找到我的,也是从那时候起,总是在月圆之夜,心脏会莫名其妙的绞痛着,直到遇见了你师父,被你们所救。” 原来噬心蛊是那时候便种了下去啊。 “也有疑惑的地方,那次我来北境只是只身一人,可上次来时,他们说,在我昏迷后来了不少黑衣人,在冰镜前杀了不少人,以为是我的人。”贺羡南面露不解,这事太过隐晦,虽一直在查,却没有任何进展。 事情发生相隔了七八年,如今细查必然是查不到什么了的,只不过是不想放弃那一丝机会罢了,就像想要为了一线希望,将她带来北境一般。 林子漾了然,问道:“那你有没有怀疑过,你丢失的这部分记忆并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人为?谁这么无聊啊?那一年战事吃紧,谁会去在意一个往北境送死的少年。”贺羡南嗤笑道,不管是曾经在渭源郡做一个封地郡王的公子哥还是后来入了盛京,成了赫赫有名的三殿下,他都未曾是谁的威胁。 “但是那些黑衣人是真实存在的啊,可若是他们救了你,为何还要抹去你的记忆?”这也自相矛盾了,林子漾甩甩脑袋,将里面杂七杂八的想法甩出去,拍拍脸颊,让自己清醒些。 这里似乎一切都是岁月静好,而此刻的盛京,偌大的皇宫里灯火通明,贺韫之坐在案前,一把扫落桌面如山高的折子,怒气无从发泄。 “报!”外间的门被拉开,大太监手里奉着一份卷轴,低垂眉眼,弯着腰,疾步进来,焦急道:“禀告殿下,芙蓉关急报。” 他匆匆呈上案前,眼睛都不敢正视,贺韫之正是气头上,大步走上前,一手提拎着太监的领子,怒火中烧用尽力气将人掼在了墙上,发出砰一声巨响,太监滚落在地,当下便吐了血,却还卑微的用衣袖去抹着地上的血迹,生怕弄脏了地板,累及家人。 “拖出去,杖毙!”他话落,便有侍卫从外面进来,将人拖了出去,地上还有一条长长的血痕。 “芙蓉关急报,雁荡山急报,上阳城急报!”他仰着头疲倦的喃喃:“报报报!报有用吗?”他抓起桌上新呈上来的折子,提脚朝着后面走去,入了内室,满屋子的熏香味,浓郁得能呛死人了。 “父皇,你说你,都这个样子了,还放不下手中的权柄做什么呢?难不成你还指望三弟回来为你解困吗?”他神色癫狂的望着床上已经形如枯槁的贺峥,讥笑道:“你还看不明白吗?没有人能救你,你最看中的大儿子傻了,他傻了。” “你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是您亲口说的啊,想要什么就自己去拿啊,儿子凭自己本事铲除异己了,你为何还不给儿子权利?你知不知道……”他一把拽起他身上的被子,扔在了地上,暴躁的踩了两脚,似乎才将心底的火气散了一点出去:“你知不知道啊,边关急报有多少啊,兵临城下了,我南靖连个主事的都没有,父皇,你又何必呢?” “贺羡南,他早就不在盛京了。”他看着贺峥蠕动的嘴唇,读懂了其中的意思,毫不在意的道:“他生怕我对大哥他们一家下手,早早就带人跑了,也是,咱们这贺家,也就只有大哥待他好,虽然也不过是利用罢了,可他自己乐在其中,一个演的好,一个当了真,如此结局也算圆满,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贺韫之幽幽的道:“也怪你这执棋之人不行,连哄哄棋子的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周檀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手上抱了个四四方方的盒子,盒子上面雕刻着一条长龙,盒身上也是长龙盘绕。 “殿下,找到了。”他将东西呈上前,贺韫之也不在管床上的人,目光激动又贪婪的盯着盒子,双手颤抖的将盒子打开,露出里面的玉玺,他小心翼翼的将玉玺捧出来,放在掌心端详,身后传来一声响动,重物坠地的声音,却没有人在意。 “周檀,你立大功了,待本太子坐上那个位置,你便是最大的功臣,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金银财富还是美人美酒,应有尽有。”他还未坐上那个位置,便已经开始了幻想,已经开始为周檀铺了一条锦绣大道。 “臣别无所求,只求回到雾寻镇,再开一家私塾。”周檀直挺挺的跪了下去,坚毅的眼神望着贺韫之。 贺韫之那正热血滚烫的心在这一霎那竟突然就冰了下来,他俯身看着周檀,一字一句的道:“周檀,是孤哪里对不住你吗?若是连你都走了,这个位置坐着还有什么意思?” 虽然他们不过认识短短一年半载的,可自从认识了他后,招他做了幕僚,一切都顺风顺水起来了。 “非也,殿下应当知晓,臣志不在朝堂,若非是疫症屠城,想为父老乡亲讨个公道,周檀断不会入这盛京的,只愿乡野闲云野鹤一辈子。”周檀言辞恳切,不禁让他想起刚见周檀的第一眼,在城墙边的铺子里,他脏兮兮的穿得破破烂烂,可背上背着的书却保管的异常好,就那一眼,他便知道,他定然能中三甲的。 他叹息道:“我知你心不在此,如今正逢多事之秋,万望一切尘埃落定再走,孤绝不阻拦。”他生怕周檀不同意,还特意举起手指做发誓状。 他似妥协了,轻叹了一声,指着一旁守着的宫人道:“还愣着做什么,去看看圣上如何了?” 两个宫人如同得了大赦一般,急急小跑着上前,在塌边看着已经滚落在地,面朝地的圣上,两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胆子稍大,将人翻了过来,另一人伸了一根手指颤颤巍巍探向他鼻息。 “没……没气了!”声音磕磕跘跘,但屋子里太过安静,他们还是都听见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处处疑云 沉睡的盛京,传来了巨大的丧龙钟的声响,足足敲击了九下,余音绕梁,唤醒了整座城池。 家家户户收起了鲜艳的物件和首饰,换上了素色物件。 国不可一日无君,且贺韫之被立太子,继承大统本就顺应自然,但还是做着样子推搡着。 “父皇刚走,大哥和三弟又下落不明,孤这心啊,实在难安,还是容后再议。”他跪在灵前,满脸悲戚的道。 同一时间,盛京草草举办了登基大典,北境禁地开启了最为重大的祭祀大典。 林子漾着华服,头戴五彩绳编织的坠着几颗彩色宝石的抹额,手搭在左边灵子的手背上,右边是气宇轩昂的贺羡南,身后跟着的是族中长老和婆婆他们,安娜也在其中。 “这一刻,我等了多少年了,终于等到了。”她看着林子漾的背影,笑出了眼泪。 婆婆掏了帕子递给她:“别哭,我们钟离一族会生生不息的,都会回到圣地的。” 林子漾身前是那条巨蟒,它在前面为他们引路,带着他们走到祭台边上,绕着祭坛盘旋了一圈,趴在了上方。 也就此时,四面八方的槽里都涌出了淡黄色的液体,带着腥臭味扑面而来,齐齐涌入了那祭台中心的凹槽中,机关启动,耳边是簌簌的宫铃声响,幡帷飘飘。 那祭台裂开成了两半,露出里面的通道,还未有所行动,那条巨蟒便顺着通道窜了进去,灵子拦下林子漾往前的步伐,自己走在了前面:“你跟在我身后。”声音虽冷,却带着关怀。 一行人顺着台阶往下走,下面温度越来越高,穿得太多,此刻额头上都出了细腻的汗珠,大脑有点缺氧。 “太热了!” “是啊,怎么这么热?” 贺羡南却是算了算,此时应当是一年最热的七八月份了,虽然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日子了,可大概下也能算出来的。 “大家先歇一歇,喝口水,离的不远了。”灵子抬手,示意众人原地休息。 林子漾毫不在意的坐在一旁的石墩上,拿手当扇子给自己扇着风,贺羡南将腰间的水壶递过去给她:“喝点吧。” 她眼睛发亮的接过水壶,也不介意,拿着就咕咚咕咚灌了两大口,心里头那股燥热才算压下去些许,朝着前面的灵子看去,他像是无事人一般,正靠着柱子闭目养神,姿势还挺帅气的。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程,才真正到了目的地,他指着身前的冰层道:“就这里,你看到了吗?冰层后面是黑色的,那就是通道。” 这里是真的冰镜吗?还是说之前安娜带自己去的和贺羡南去的那个位置,都不过是掩人耳目? 林子漾望着他,狐疑道:“这里?你确定吗?” 他点点头:“就是这里。”他在冰层上摸了摸,也不知是摸到了哪里,边上竟出现了两条裂缝,像是细小的管子通往冰层里面:“只要将你和他的血滴进去,便能打开这扇大门,也能回到曾经的冥川谷。” 她咬着牙,仔细想了想,他们不过就这么几人,实在是没什么资本与他们硬碰硬,且她是真的想知道,云阳先生说的那些话的意思,冰镜里有什么是她必须拥有的吗? 她看向贺羡南,从腰间取下匕首,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将掌心划了一条口子,血流了出来,贺羡南见状,也不迟疑的对着掌心就是一刀。 朝着林子漾伸手,两人掌心相对,伤口挤压在一起,血顺着手掌流了下来,刚好落在那裂开的缝隙中,一点点的朝着里面渗去,冰面也出现了图腾,他们看着那图案,再次睁大了眼睛。 这冰面裂开的图案与他们手里的残渊帛书拼凑起来的图案一模一样。 血越流越深,那冰面也开始晃动起来,渐渐裂开了,坠落了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巨大的森林,像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林间有白鹤傲游,云雾缭绕,但身前却是百丈深渊,山峰笔直的插了下去,如同被刀刃削过一般。 “这……太壮观了……”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所震惊,这冰原下面竟然藏着这样一处林子,实在是匪夷所思。 贺羡南偏过头去看林子漾,见她也是不可思议的模样,眼里的震撼并非作假。 “你们看那里!”身后的人突然大叫起来,声音激昂情绪激动,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对面的山峰顶上有异动,似巨蟒的尾巴在上面晃悠着,不过一会,便从山峰后面冲出了一条带着两排小翅膀的白色巨蟒,头上两个角长长的,看着似龙非龙。 很快从这边山顶也冲过去一条巨蟒,两条巨蟒在空中交头接耳,首尾呼应着。 “这是圣蛇。”安娜惊呼了一句,从这边冲过去的那一条是盘旋在祭台边上的那条。 林子漾脑海里却是冥川谷那琥珀中放出去在潭中变大最后消失不见的白蛇。 所以他们到底隐瞒了什么秘密?她真的能找到真相吗? 灵子上前两步,从袖中甩出几只回旋镖扔了出去,竟似有结界一般,才飞出去不足一米便齐刷刷的掉头回来,被他接在了手中。 他冷着脸望着外面,身后的族人也不安起来,一个个热得要死,浑身都是汗。 那两条巨蟒只在空中盘旋了一会,便朝着林子身处游去了。 林子漾朝着前走了几步,走到了山崖边缘,却没有停下,抬起右脚往前试探了一下,竟似踩在了实处,如同行走在平面一般,她回过头讶异的望着灵子,将手掌递给他道:“抓住我的手。”转过身,将另一只脚也踩了上去。 稳稳的踩在空气中,整个人悬空而立。 灵子沉着脸将人拉了回来,蹲在地上,将手掌伸出去,周末一片都如同平地一般,手掌再如何用力,也伸不下去。 “果然,这里才是冥川谷真正的入口。”他站起身,兴奋的道:“咱们守了这么多年,终于要回去了。” 若这里是真的冥川谷的入口,那迦云山身处那片废墟又是什么? 处处都是疑云。 第三百二十六章 欺骗族人 贺羡南疑惑的将心头的问题道出:“不对,这里不该是冥川谷的入口,这里是钟离一族的停灵之处。”他回想起梦境,曾在梦境中见过这片林子,也见过那样两条巨蟒,它们是钟离氏墓地的守护者。 那林子里的一处洞穴中,停着一口冰封的水晶棺,里面躺着一个女人,与安娜长得一模一样。 他转过身,就见安娜白着一张脸,面色紧张着。 灵子也回过头看向她,见她神色慌张,心一沉,克制着情绪问道:“灵枢,你来说吧,看守钟离一族的墓地向来是你在负责,为何要欺骗族人。” 安娜看着他们,深吸了一口气,眼神怨恨,幽幽的道:“是,这里不是冥川谷的入口,只是钟离氏停灵的地方,可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哪怕我身为灵枢,想要打开通道都那么困难,我的姐姐……不过是范了点错,不过是与喜欢上了外人,生了孩子,便落得如此下场,她明明没死,却毫不留情的将她关进了冰棺里。” “而她,那时候才多大一点,就被你们无情的扔了出去,若非林重伯夫妻瞒天过海给了她一条生路,只怕你们早已将圣女谋杀了。”安娜说着说着便红了眼眶。 林子漾听着这话震惊不已,所以,这一切真的与自己有关。 她说的躺在冰棺里的女人就是生自己的母亲吗? “我身为灵枢有什么用?”她抬起双手,眼神怨恨又无力的看着他们:“那么一个停灵台,水晶棺就在眼前,你们能体会那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被它一点点拖进黑色的深渊里吗?我总是做梦,梦见姐姐说好冷,说周围都是密林,她好想回家。”眼泪顺着她的脸颊落了下来,是那么的凄凉和绝望。 贺羡南神色复杂的望向林子漾,里面夹杂着担忧。 他从未想过,她的身世竟如此复杂,也曾猜测过,可她被沈镜辞他们保护得太好,以至于他一直都忽略了她的双亲。 “灵枢,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这么重要的日子,多少年才等来的祭祀大典,就这么毁在你手里?你就不想回到冥川谷吗?”灵子拔高了声音,愤怒不已的指着她吼道:“我钟离氏旁支蜗居在这无尽冰原多久了,你知道族人等了多久了吗?行事如此荒唐,不顾大局,怎能这般自私。” 这一刻,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一切不过是她的手笔罢了,或许从她一出生便开始布局了,她生为灵枢,最为清楚钟离一族的埋骨之地,故而在这上面做了文章,为的不过是那躺在冰棺里的女子罢了。 他们都被她戏弄了。 “我自私?我当然自私了,那里躺着的是我的姐姐,也因为你们的残忍,她才落下了病根。”她哈哈大笑,几近疯狂的指着林子漾道:“若不是林重伯逆天而行,她早就命郧北境了。” 林子漾身子一晃,朝后跌去,贺羡南急急上前想要抓住她,可她却稳稳的站在上面,一幅备受打击的模样,眼里都是不可置信。 灵子看着她癫狂的神色,眼底闪过幽光,一把抽出了腰间的配剑,看着族人冷冷的吩咐道:“叛徒,诛杀叛徒。” 像是一场闹剧,林子漾和贺羡南还来不及多想,安娜便朝着他们扑了上来,手掌从灵子抽出来的剑锋划过,割开了一条口子,她眼睛都不眨一下,受伤的手掌握住林子漾的手,另一只手拽过贺羡南,两人都没反应过来,便被她带着一起从洞口坠了下去。 “啊……”山谷里回荡的是林子漾尖锐的叫声。 这谁能不怕啊,被人莫名其妙带下山崖,这已经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是在扶摇山上,被商无影席卷到了下面的浮岛上,这一次又被安娜从祭台下的洞口带着坠入了密林。 三人并未直接落到地上,在下跌的时候,她放开了两人的手,抽出了挂在腰间不起眼的笛子,不过寥寥几声,那山谷下便窜出了巨蟒,将三人托在了背上,稳稳的落在了一处冒着寒气的洞口。 那巨蟒将三人放下,便离开了。 贺羡南与林子漾面面相觑,都不知如何是好,安娜转过身望着他们,笑着道:“放心吧,他们下不来。” 林子漾脑子里疑云遍布,望着她启唇问道:“从我们第一次在那座地宫遇见,我便在你的设计之中了,对吗?”她想起第一次见她的场景,妖妖娆娆的在一堆男人里游刃有余,怪不得望着她的眼神像在看猎物,却还愿意指点自己。 安娜笑笑,朝着洞口里走去,两人只得跟着进去,本以为她不会告诉自己答案了,却在靠近冰棺的时候,听到了她的声音:“你想什么呢?从来都没有设计,我只是想要帮你一把而已。” 她停在冰棺前,目光贪恋的望着冰棺里的女子,他们一同上前,贺羡南目光却落在了冰棺中一朵不起眼的暗紫色小花上,就长在女子的心房处,林子漾却看着女子的面容愣住了,与安娜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她看着端庄大气,而安娜则带着点妖娆的风尘。 “这是……”贺羡南愣愣的看着那一朵小花,期盼的望着安娜,想要从她嘴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她也没让他失望,肯定的点点头:“这个就是沈镜辞让你找的东西,是幽魂花,锁着的是她的那一魂,你看到了吗?这花只有这么一点了,其实真正的幽魂花是很鲜艳的很漂亮的,这一朵就像她的生命一般,渐渐凋落着。” “她刚出生的时候,小小一只,不哭不闹,安静得很,我都没来得及抱她,便被他们扔了,若没有林重伯,只怕她也活不下来。”她悲戚的回忆着。 林重伯是迦迩最赫赫有名的国师,能掐会算,有通天之能,被迦迩陛下派出寻找失踪的长公主,意外到了北境之地,也意外救了她,可同样的,也掐算出了她的命数,为了能让她活下来,硬生生损了寿命做了局,将她那已经离体了的一魂注入了已经沉睡的真正的长公主的冰棺中,待它长成幽魂花。 第三百二十七章 恭候已久,魔尊大人 “人的魂魄离体,本是可以通过引灵将魂魄归位,但你不一样。”她神色激动的转过身,紧紧抓着林子漾的肩膀,失魂落魄的道:“你出生本就不足月,又在雪地中冻了许久,不过是丢失了一魂,勉强活下来已是不易,身体承受不住引灵的强大灵力,又惶恐那幽精离体太久,日后寻回不易,便注入了母体,待日后寻回。”安娜一口气说完。 林子漾早已呆滞,傻愣愣的不知作何表情,从未想过自己的身世是这般复杂。 “林重伯他为何……”她想问,为何一个国师愿意耗自己的寿数去救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孩。 安娜淡淡的道:“你娘亲她很好,真的很好,不管是在禁地还是去了盛京,都一直温柔善良,林重伯受她照拂良多,也自然反哺一二。” 难怪当日在祠堂,师父见着她的时候,他们神色如此反常,后来又前言不搭后语的,言辞闪烁。 贺羡南走到他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掌心温润,似将自己的勇气和能量都注入给了她,身体竟渐渐暖和了起来。 “贺羡南,你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可怜她还不如可怜可怜你自己,你比她可惨多了。”安娜望着贺羡南,气恼他一幅心疼人的表情,讽刺道。 “你以为你大哥真的爱你护你吗?”他轻嗤了一声,掐着身段冷哼道:“不过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他若真的在乎你,当初差点死在羌州,怎么没见他心急呢?反倒心安理得的在盛京加冕做了太子,你为他殚精极虑,落了个盛京小霸王的名声,可是他呢?所有腌臜的见不得光的事,只要他不经意抱怨两句,你都全部替他清除了,最后得到了什么?”她眼里明晃晃的讽刺,目光如炬,让人无从闪躲,照亮了他心底隐藏着的那些不好的不甘的情绪。 那些被他埋在心底的不确定,又被人捅了出来,摆在明面上,让自己想伪装都不行,徒手撕开了最后的遮羞布。 “你看,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乐意做个瞎子傻子。”她毫不留情的戳破讽刺着,却又怜悯的看着他:“是不是比她更可怜?” 林子漾虽然没有父母,可有师父师娘师兄他们,都待她极好,几乎没有生过龋齿。 “人的命是天注定的,你这一生,注定寡亲缘,再如何挣扎,都不会有变数的。”她似打击的还不够,又多加了一句。 林子漾却似丢了魂,朝着冰棺走近,弯着腰,弓着身子匍匐在上面,脸贴在冰面那女子胸口的位置,从贺羡南的位置看去,嘴唇对着的地方正好是那朵幽魂花的位置。 他愣愣的看着,不自觉的抬手示意安娜看去,两人都望着她,那朵暗紫色的小花化成了一缕青烟透过冰层,窜进了她嘴里,她身子哆嗦了一下,软绵绵的滑了下来,跪坐在冰棺前,没了知觉。 “子漾!”贺羡南大惊,立即跑了几步,将人从地上捞起,翻了个面抱在怀里,头枕在自己的膝盖上,呼吸平缓,像是安静的睡着了。 安娜上前,一掌推开了冰棺盖子,里面立即跑出来层层白雾,只一瞬间,整个洞穴都布满了白雾,连身前又什么都分辨不清了。 “贺羡南!你们还在吗?”她呼叫道。 贺羡南抱着林子漾,听见她的声音,回应了一声:“在。” 话音才落下,便听见咔嚓两声,他靠着的冰棺抖动了两下,似在滑动,又是咔嚓两声,他身子一歪,带着靠在她膝盖上的林子漾,一块跌了进去,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一起很快又恢复了原样。 待雾气散尽,洞穴里一切如初,只是少了林子漾和贺羡南。 “恭候已久了,魔尊大人。”贺羡南抱着他,跌进了未知的地方,像是在谷底,脚下湿答答的长着幽绿的水草,耳边是幽幽的男声。 他将林子漾扶起来,半蹲下身子,让她趴在自己背上,背在背上,朝着声源的方向走去。 过了悬浮桥,往前走两步便是一道水帘,隐隐能见着一座紧紧关闭着的石门,他往上抛了两下,手紧紧箍着林子漾的腿弯,心跳如鼓却还是咬着牙朝着前走去,在水帘前停顿了一下,试探着问道:“你是谁?” 那道石门竟自动旋转开了,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他转过头,抬眸朝着林子漾的脸望去,却只见着她如墨的长发垂在自己的身前。 这地方实在是太奇怪了,他停在那里,回想着这一路走来,北境已经有足够多的秘密了,这里又是哪里?难不成这里才是真的冥川谷?是钟离氏旁支梦寐以求想要回归的地方吗? 他还在回想着,身后却起了变故,突然刮起了大风,带起漫天黄沙,席卷着朝他们而来,速度极快,根本不容他有别的选择,他看着那黑漆漆的似张开血盆大口的洞口,狠狠心咬着牙背着林子漾就冲了进去,他刚进去,身后的石门便转了一圈,啪一声合上了。 他猛地转身,与石门上的雕塑脸谱对上,吓得他后退了几步。 石门上方的洞顶上似镶嵌着夜明珠,幽幽的发着白光,光亮微弱,但勉强能看清洞穴里的情况。 四周散落一地的杂草,角落里堆着一张断了一条腿的桌子,半歪靠着墙壁,他将林子漾小心翼翼的放在杂草上,起身从她腰间摘下了匕首,紧紧握在手里,朝着前面似有划痕的地方走去,那一道道划痕,像是某种动物的利爪挣扎痛苦不堪的时候,留在上面的,杂乱无章的痕迹。 “咳咳!”他还想凑近看看,身后传来两声咳嗽声,他激动的转过身,就见林子漾捂着嘴正在咳着,也顾不上研究着墙面了,立即朝着她走去,蹲在她身边,喜悦的问道:“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林子漾还有点懵,心口针扎似的疼,丹田处似燃着一团火,让她忍不住咳嗽起来。 第三百二十八章 机关 “咳咳咳……我们……咳咳……”连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咳得心口密密麻麻的疼,紧皱着眉头,费力压下嗓间的腥甜,缓了好一会,贺羡南捏着袖子为她擦着额头冒出的汗水,紧张的望着她。 “我们……这是哪里?”目之所及,并不是刚刚落下去的洞穴,这里更荒芜,只有他们两人,她撑着地面坐起来:“安娜呢?” 贺羡南不知如何解释这场变故,只能涩涩的道:“这里我也不知道是哪里,刚刚你突然昏迷了,我扶着你还来不及多想,那洞穴里全是白烟,就听见几声异动,便从上面掉了下来,安娜,我不知道。” 林子漾站起来,一时间心跳剧烈起来,身子晃了晃,贺羡南及时扶住了她,虽然没有摔倒,可身子歪在了贺羡南身上,错身的一瞬,柔软的唇瓣扫过他的耳垂边上。 带起一阵酥软,来不及有反应,耳垂红得滴血,人也愣在了原地,呆滞着,满脸的不敢置信。 “我们得找出路。”他好一会,才平复了情绪,克制声音道。 林子漾终于站稳了,还有几分赫然,也不敢去看贺羡南的眼睛,揪着衣摆,只敢用余光看他,胡乱应了声,便四下看着。 似乎只有石门那一个出口,整个洞穴便没了别的路口了。 但贺羡南自觉这里一定还有别的出口,既然将他们引进来了,必然不会让他们原路返回的,这里一定还有别的出口的。 他看着地上散落着的杂草,动作麻利的将杂草都扒拉开,堆在了一起,又仔细检查了四周,终于发现了一处角落的不同,他手触上去,那一块位置的泥土与别的地方都不一样,别的地方的泥土都干燥坚硬,只有这一出的泥土湿软,轻轻一戳便能凹进去。 他举着匕首毫无形象的挖掘着,林子漾见他这般努力,环视周围一圈,从角落那张废弃的桌子上,翘了一块板子,走到他边上,帮着他一起挖,一点也不顾及形象,不过是在头发落在身前的时候将头发理在身后。 两人很快就将那一块位置的泥土都刨了出来,果真挖出来了一个出口,刚好够一个人过。 “我先过去,如果没危险你再过来。”贺羡南将匕首上的泥土擦干净,握在手里防身,看着她格外郑重的说完,便跪在地上,朝着前面爬过去。 林子漾紧张的看着他身影消失在洞口,忐忑不安的等了一会,心里各种不好的念头交织着,她摇摇头想将这些念头甩出去,却如何都不得安心,咬咬牙也跪了下去,弯下腰爬进去,不过刚爬了两步,便在洞中与贺羡南相遇了,两人四目相对,贺羡南先一步败下阵来,摇摇头,叹息了声:“不是说好了吗?急什么?”他朝后退了两步,便出去了,两人都进入了另一个空间。 看着像是个剑阁,里面立着许多架子,每个架子上都置了一把长剑,最前面的圆台上,正中央插着一把长矛,长矛的手柄有一半都插进了地面,那油灯下躺着几具累累白骨,身上挂着几根黑色的带子。 林子漾看着这里,疑惑的望向贺羡南。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置身在那些剑中,回过头望着她道:“这个地方,很多年前我曾见过,在十八岁那年,就在天净寺里,那天下了很大的雨,雷声阵阵,我被困在了惜亭,一道闪电落在幽冥潭上方,那潭被照亮的瞬间,就是这个场景。”他振振有声道:“我一直以为是幻觉,可又带着怀疑,便在幽冥潭边置了一个别苑。” “可派人守了三年,也派人下潭寻过,什么都没有,似乎真的只是一潭死水,但我知道没那么简单,底下的水可是能冻死人的。”贺羡南眼睛亮晶晶的,是那种寻到答案的喜悦。 林子漾被他笑容感染,也笑了起来,两人相视一笑,都仿佛忘了被困一事。 四周都燃着油灯,空气里带着一股难闻的味道,像是尸体腐烂后的腥臭味,林子漾也踩着台阶往下走,那些剑架刚好到她胸口,她微微低头弯腰便能看清剑身上的字。 “天子剑!” “诛魔剑!” 林子漾望着剑身刻着的字,喃喃道。 她曾在冥川谷的书房里看过相关的书籍,对天子剑还是很有印象的。 诛魔剑却是听都未曾听过,闻所未闻。 贺羡南却已经走到了前面,已经抬脚上了圆台,正围着那一柄长矛在仔细研究着。 “方天戟!”他突然两眼放光,不可置信的大喊道:“子漾,你来看看。” 林子漾听见他这般激动的声音,也心知非同小可,便朝着他走去,身子不小心刮了一下天子剑的剑柄,她听见了铮的一声,回过头,将剑架扶正,待平缓了下来,才朝着贺羡南走去。 身后所有的剑架竟都微微晃动起来,架在上面的长剑,都晃动着,似痛苦的挣扎,想要摆脱束缚。 她还未走到最前面,贺羡南瞳孔蓦地睁大,惊恐的朝着她大喊道:“子漾,让开。” 来不及多想,将手里的匕首掷了出去,打在她身后已经立在空中,带着剑气的剑身上,两兵器相碰,匕首和长剑同时落在了地上,林子漾愕然回头,她身后齐齐整整的竟然已经立着许多剑,都指向自己,她不过停顿了一瞬,那剑就齐齐朝着自己飞来,来不及多想,只能身子往后一下,侧身一滚,在地上滚了半圈,半蹲在地上,抬起头就见那一群剑朝着贺羡南飞去? 他一把拔出了插进地理的长矛,握在手中挥舞着,将长剑全部扫落,有的长剑插进了身后的墙壁,有的则落在了地上,呜咽了几声,便安静了下来。 林子漾随手从地上捡了一把拿在手里,飞身上了圆台,与贺羡南肩并肩,背对背的防备着。 “小心点。”他叮嘱了一句。 林子漾笑笑:“你也是。”刚说完,那落在地上的剑和插进了墙里的剑都折了回来,又朝着他们飞来,林子漾看着他,咬咬牙道:“你找机关开门,我许久未活动筋骨了,这些东西交给我。”她说完,便踩着一旁的石台,飞上半空,脚尖踩在一把长剑上,不过片刻,便飞进了剑阵中,速度极快的挥舞着,将那些剑再次打进了地上,除了贺羡南身前的那一块圆台,其他的地方几乎都被剑气灼伤过,剑架倒了一大片。 第三百二十九章 危机重重 “小心。”林子漾刚站稳,还未曾换气,便听着贺羡南紧急的呼叫,她来不及细想,只堪堪侧身,长剑擦着她手臂飞过,锋利的剑刃划伤了她手臂,鲜血滴在了地上。 不过须臾,整个屋子都寂静了下来,那些活跃的长剑,都似臣服了下来,安静的在原地待着,没了反应,而地面,竟如同水波一般,荡漾起层层波澜,原本铺着的大理石石板,竟肉眼可见的翻成了透明的水晶石台,石台下夹杂着冰花,雪花一般的形状,密密麻麻的。 她的血融进了水晶石台里,晕染开去。 林子漾换了受伤的手拿着剑柄,捂着胳膊,血从指缝里渗出,手心一片温热的粘腻。 她抬起头就见着贺羡南凑上前,紧张关切的眉眼,手忙脚乱的扯了袖跘要给她捂伤口。 这些剑也不知是多少年前的老物件了,但必然是上好的宝剑,噌噌发亮又锋利如斯,还有灵气,她疼得龇牙咧嘴,皱着眉头避开道:“我没事,先出去要紧。” 两人说话间,已耗了一小会,那些剑却毫无反应,贺羡南固执的将袖跘绑在她伤口处,掩下眼底的落寞,走到前面,蹲在一把长剑前,正是刚刚擦伤她的那一把,他将长剑拿在手里,仔细看了一下,与他在禁地山洞见到的那把剑长得一模一样,疑惑道:“不对啊,这把剑我在上面的山洞中见过,里面困着一条白色的巨蟒,也是泡过里面的液体,颜如聿才会成了那副怪模样,我记得很深刻。” 林子漾听他这般说,抬脚走过去,他已经拿着剑站了起来,递到她跟前:“你看看,熟悉吗?” 她端详了一会,点点头,肯定的道:“这把剑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是梦境里的那一把胥华剑,剑身上雕刻着一条小蛇,红色的纹路,剑柄下方的位置,刻了胥华剑三个字。 “会不会这里就是他们心心念念想要回去的冥川谷?”贺羡南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疯狂滋生着,越想越觉得可能性很大。 “拿着吧,咱们什么都没带,留着防身,先想办法出去。”林子漾推了回去,望着他认真的道:“前面有什么,谁也不知道。” 在百里桑洛的梦境里,冥川谷覆灭的那天,在那个石堡里,她亲眼见着那把钟离氏世世代代护着的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择了他。 他与百里桑洛那么相似,或许…… 她转过身,抬脚走上圆台,靠着墙壁仔细寻着,希望能发现机关,贺羡南站在下面,四周凌乱不堪,剑架和长剑四散着,他总觉着耳边还有剑身相向,摩擦的那种铮铮声,四下回望,却什么都没发现,只觉得整个场面格外诡异。 不对! 他突然反应过来,几步走上圆台,站在高处看下去,更为醒目,地上所有的长剑,剑尖都指向一左边,他朝着左前方看去,那里立着一个石像,大概是太久远了,被风化了,已看不出石像的本来面目,只能见着石像下方躺着的几具森森白骨。 像是被吸引了,他捏着剑柄,提高了警惕,轻声朝着那个位置走去,林子漾歪墙上未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回头想要看看别的地方,就见着他挺直着背影,提着剑朝着石像去,低头看着那一地的长剑,恍然大悟起来。 他立在石像前两步,看着那下面白骨的姿势,用剑身挑开摊在石像上的白骨,露出下面四四方方的底座,想着那白骨刚刚的动作,手心朝向石像,侧着身子,那动作就像是要将石像转个方向。 他收起剑,咬着牙靠近石像,双手抱着石像两边,用力的旋转着,刚转了一个面,那圆台上的石门便咔嚓两声,移动着大开了。 林子漾看着大开的石门,猛地匍匐在地,顺势滚到了一边,那石门便冲进来一团烈火,从中间的通道一直滚到了最前面,点燃了屋子里所有的壁灯,照得恍若盛夏日头最盛的时候,眼睛都晃得快睁不开了。 贺羡南从那边冲过来,一把捞起她,朝着大开的石门跑去,堪堪跑过去,身后石门便合上了。 两人气喘吁吁的靠在石门上,映入眼帘的与前面两个屋子都不一样,这里更像是一个宫殿,整个大殿竖着九根朱红色的柱子,最前面是一个立在九阶台阶上的王座,王座后面立着两五明扇,正中间的位置摆放着一口黑沉沉的棺木,棺木下方是置放了夜明珠的石台,宫殿两侧堆放着无数金丝楠木漆红色的箱子,散落着珠宝首饰。 “有没有觉得,咱们进了古墓了?”林子漾平复了心绪,望着贺羡南认真的道,眼里带着笑意,还有心情开玩笑:“看着这些东西,很难不令人心动啊!” 贺羡南扶着墙壁站起来,将手递给她,她顺势搭上,被他一把拉了起来,整个身影倒映在他眼眸里,似沉溺在一片盛满了蜂蜜的汪洋中,她心脏不可控制的快速跳动起来,脑子却分辨不出这是什么样的情愫,只觉得陌生和害怕,匆匆撇开了头。 “喜欢吗?”他却是问了出来:“若是喜欢,待咱们出去了,我私库里所有的金银细软都给你啊。”他想着自己挣来的和大哥给的,偶尔还有父皇母后以及那些大臣送的礼,他的库房满满的,似乎不比这里的少。 “这里面的东西,还是不要带出去的好。”他总觉着这些东西和棺材放一起了,肯定是不吉利的,何况她身体本就不好,这些东西埋在地下,多晦气啊。 林子漾摇摇头,叹息了一声:“不想要,只是感叹一句罢了。”她又不是没见过世面,在扶摇山的地宫中,贺羡南失明的那些日子里,他们也路过满是金银的宫殿里,赵祝和他的手下以及沈宴带去的弟兄,都死于了贪婪。 想要什么必然是要付出等价代价的,特别是这样的地宫里,更是如此,那些财富之下,谁知道又是什么? “去看看,也不知这葬的是谁?”贺羡南见她神色,知她是真心不想要,便放下心来,带着好奇向前走去。 第三百三十章 长生蛊 林子漾跟在他身后,手里紧紧握着剑,大气都不敢喘。 走近了棺木,才发现这口棺材并没有盖子,女子躺在水中,穿着大红的嫁衣,如同睡着了一般,林子漾凑近,看清了她的脸,吓得直接坐在了地上,眼睛睁得浑圆。 这……这就是出现在溪水里和匕首里的那个女人,面容一模一样。 “你怎么了?”贺羡南见她被吓得跌坐在地上,脸色惨白,蹲下身与她平齐,关切的问道。 林子漾抚摸着心口,想要将剧烈跳动的心跳平复下来,吞咽了一口口水,哽着脖子,眼底的惧色还未褪去,惊魂不定的道:“她……她……我见过……” “她死的还是活的?”她抓着贺羡南的手,红着眼眶牙关颤抖着问道,越想这三年里,太多不对劲了,一切都仿佛是贺羡南出现后才开始的,经历的也越来越离谱,超出了她十几年来她对这个世界的所有认知。 见她真的吓到了,他叹了口气,起身走到棺木前,凑近了看,那透明的水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游动,女人紧闭双眼,双手叠放在胸前,他脑海里闪过几个模糊的画面,快得抓不住,理不清。 他无力的返回去,皱着眉头不安的朝她摇摇头:“不知道,这水里有东西,我总感觉不好。” “还好吗?我们得快点出去,这里面没吃的喝的,待久了只怕没力气,一点点意外都折腾不起。”他见她神色恍惚,还未缓过来,只好弯腰拽住她的手,将她拉了起来,又将地上的剑捡起来递给她。 林子漾不敢再靠近那棺木,走在贺羡南边上,脸上已经落了灰,脏兮兮的,绕过了棺木,走上前,两人站在台阶边上,抬头往上去,不过九阶,那王座上方竟然有一条横梁,横梁上雕刻了龙图腾,从他们的视角看上去,两面都有蛟龙缠绕着。 时间久远,倒是爪子已经不是很清晰了,似风化了一般。 “你能看出什么吗?”林子漾问道,这里的建筑结构和空间构造,她都不曾见过,完全两眼一抹黑。 贺羡南却是看出了大概:“若是猜得没错,这里葬的应当是迦迩古国唯一的女君,也是第三代皇帝,在位不过短短八年,听闻吃了长生不老药禅位了,可也有人说是中毒暴毙。” 开国皇帝在位不过三年便殚精极虑而亡,而第二位皇帝在位也不过二十余年,加上女君在位八年,也不过短短四十年左右,对于存在了一千多年的迦迩古国而言,不过是历史长河里不起眼的沙烁,史书由后人书写,谁知道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到底是如何呢? “你刚刚看到了吗?她那音容相貌,你可见过,有人在棺椁里就靠着水能放个几百年而不腐?”林子漾转过头问他,脑袋灵光一闪,惊喜的道:“你说会不会与她吃下的丹药有关,古书上记载了一种药丸,混着长生蛊一起服下,人便会一直沉睡着,以保持永生。” 贺羡南嗤笑道:“古书是有这样的方子,可谁会想要这样的永生,无知无觉沉睡千年吗?日月星辰的更迭代换都看不了,这样的永生有何意义?何况长生蛊这个东西还存疑。” 若真有这样的东西,早就抢破头颅了,他从十二岁便开始在街头横行霸道以换取父母的注意,后来又听闻哪里有奇闻异事就往哪里钻,也算经历良多,可从未听说过长生蛊。 林子漾想想,若是自己想要永生,代价是沉睡千年,或者是万年,甚至是永不醒来,就觉得头皮发麻,她摇摇头,将这离谱的念头从脑海里甩出去。 好好的活个五六十年,无病无灾的死去,已是万幸了。 贺羡南环视了一下周围,目光落在台阶上,台阶上面铺着一层白色的如同柳絮一样的东西,轻轻软软的,像极了在扶摇山的地宫里所见的那白色的飞絮,令他眼睛失明一段时间的东西。 “你看这里,像不像扶摇山的地宫里的东西……”他示意林子漾看。 可那宫殿里有那么一颗古树,才有那么多飞絮的,而这里,他们环视了一圈,也未曾找到树的痕迹,倒是那上方五明扇的扇面似有光透过扇面的缝隙照了出来,打在王座上。 贺羡南扯了一块衣角将口鼻掩上,郑重的望着她道:“子漾,你在这里等我,我上去看看。”那上方有什么他们都未曾可知,倒不如自己先上去探查一番,没有危险她再上去。 “小心。”她叮嘱道,眼底不自觉流露出担忧来,被贺羡南扑捉到了,笑着道:“放心吧。”他心里被欢喜甜蜜的情绪填满了,像是泡在巨大的放满了彩色糖果的罐子里,说不出的满足。 小心翼翼的踩着台阶上去,每上一层,便拿长剑先扫下上一层的飞絮,露出台阶本来的颜色来。 越往上,台阶上的飞絮越多,到了最上方王座的位置,除了王座上方,四周全是飞絮,竟铺了有一指厚。 那五明扇的光落在王座上,一部分落在了王座前的位置,形成了几个光斑。 贺羡南眯着眼睛,慢慢走过去,脚踩在地砖上,腿脚边飞起半寸高的飞絮。 殿中突然响起了钟声,像是寺庙里的晨鼓暮钟,接连响了三声,钟声回荡在宫殿中,两人不约而同的回过头,那棺椁竟然消失不见了,只剩下盛放的石台和一圈夜明珠,那石台中间涌出不少黑色的虫子,速度极快的爬出来,沿着石台朝着地面爬来。 “快,找出口。”林子漾看着眼前的变故,霎时白了脸,这黑色的虫子不就是咬死赵祝他们的那些东西吗,敲骨吸髓的最后只剩下累累白骨和破旧染血的衣裳。 她不由紧张起来,也顾不上眼前的飞絮,身姿矫健的上了台阶,贺羡南正在研究地上的光斑,她凑过去焦急的道:“看出什么了吗?咱们没时间了。” 贺羡南直起身,提起脚朝着王座踹了一脚,那王座转了一圈,又归于原位,后面的五明扇却转了九十度,门洞打开。 他拽着林子漾的手,两人朝着后面跑去。 第三百三十一章 迦迩古国的宝藏 五明扇幽幽合上,两人却没有再进入宫殿,而是进了通道里,眼睁睁看着墙上的烛台依次燃起,瞬间照亮了长长的漆黑的通道。 通道不是很高,看着大概在两米多一点的高度,通道上方仿佛是黑沉沉的倒挂着扣在甬道上的天幕。 不自觉的将手中的剑握的更紧了,他望着林子漾道:“你跟在我身后,不要怕。”他一步步走下去,沿着通道小心的上前,通道两边什么都没有,只有光秃秃的墙壁,那墙壁上本是有壁画的,可也风化脱落了不少,看不清全貌了,地上还散落着脱落的墙块。 “你看这里。”林子漾指着墙壁上的抓痕,朝着前面的贺羡南大喊道。 他回过头,往回走了几步,驻足在她身边,也看着上面的痕迹,与他们刚进去的洞穴里,墙上的抓痕一模一样,虽乱七八糟却看得出来,用了极大的力气,不管是人还是动物,都是在极端痛苦的情况下留下的。 “这痕迹……”贺羡南刚想说,却有水珠落下,两人身上都被淋湿了,抬头望上去,淅淅沥沥的如同下雨一般。 “咱们这是出来了?这是在下雨吧。”林子漾不敢置信的道,语气掩饰不住的兴奋。 贺羡南也开始,看来这个通道过了,他们便能出去了,不管前面是什么,总比待在那洞穴里强啊,只要是在外面,总能找到水和食物的。 两人也不再管墙壁上的抓痕,朝着前面跑去,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便是通道的尽头,可令他们失望了,通道的尽头又是台阶,台阶两侧是嶙峋的山石和深渊,上方又是一道石门。 “这……”两人面面相觑,回过头看去,明明过来的时候是平地,可此刻回看,那些壁灯竟有了层次,最前面的那个壁灯沉了下去,仿佛他们从山底到了山顶。 一切太过诡异了。 “回去肯定不行了,前面又是未知的。”他抵着后槽牙,无奈的道:“子漾,你怕不怕?” 林子漾摇摇头,心绪早平复下来了,她望着前方的台阶,拍了拍他,打趣道:“你怕吗?也怪我连累了你。” 若不是自己昏迷,他也不会带自己来北境,也不会遇上这般离奇的事件。 他笑了笑,耸耸肩道:“一切都是命数,以前总是听闻哪里有离奇怪闻,总是要去瞧上一番的,却都不够刺激,倒是认识你之后,所经历的倒是足够离奇刺激,毕生难忘啊。” “走吧。”林子漾见他心情还不错,摆摆手道。 两人一同走上台阶,她在心里数了下,走到石门前,一共有三十六阶台阶。 石门两边各放着一个香烛铜鼎,里面置满了香灰,还插着三根已经燃得只剩下一点点木桩的余料。 石门上有两个铜环卡在龙头锁柄上,霸气十足,门上刻了四个大字,一样风化严重,看不出是什么字了。 他上前试探性的推了下,竟毫不费力的大开了,从里面射出一股璀璨的光,晃眼得林子漾抬手将眼睛捂上,眯着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 两人站在门口,看着里面的一切,张大了嘴巴,呆若木鸡,完全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超大的空间,堆放着无数的金沙,四周的墙壁都是用金条砌起来的,地方随处可见的是金银珠宝,翡翠玉石,奇珍异宝数不胜数。 两人惊叹着进了里面,堆放在角落的几口大箱子上贴着封条,早已看不清字了,贺羡南一把掀开了最上面的一口箱子,里面全是银锭子,他从里面拿了一个在手里,翻到了底下看。 印着迦迩王朝的官印。 “这里是迦迩古国的皇陵。”贺羡南突然出声道,那门上的字若没意外,应当是迦迩皇陵四个字了。 “也就是说前面那个女子,真的是迦迩古国的女君。”林子漾讶然道。 贺羡南与她想法一致,应当错不了。 不过为何那前面两个宫殿里,只葬了她一人,那剩下的帝王葬在了哪里?总不会都在这里面吧。 “这帝王陵墓不是在卜颂山吗?怎么会在北境冰原底下?”林子漾诧异起来,那年她刚出生,偶尔从师父他们嘴里听来的。 贺羡南放下银锭子,将箱子盖上,接过话头道:“是在卜颂山,不过自从皇陵坍塌后,便再也没有人找到皇陵入口了,后来皇宫也坍塌了,父皇他们入主盛京,国库空虚,早已搬空,什么都没留下。” 林子漾听着这话,便明白了,不管是皇陵还是皇宫,都被人做了手脚。 她脑海里闪过一个人名,迦迩最出名也是最厉害的国师,林重伯。 “走吧,看来想要出去还得费些精力了。”林子漾笑着道:“还好这段时间在上面养好了精神,不然只怕这会已经倒下了。”倒是还有精力开玩笑。 两人寻了几圈,都未找到门,整个宫殿只有入口的两个石门,有一面墙全由金砖堆砌而成。 “我从未见过这般奢靡的做法,这多少金砖啊,砌成墙了,实在是太奢侈了。”林子漾望着那闪闪发光的墙面,叹息道,手轻轻抚摸上去,还未触碰到金砖,就被贺羡南抓住了。 他紧张的望着她道:“别乱碰,不确定的事让我来。”他拽着她的手,另一只手已经摸了上去,金砖冰冷,像是冰窖里刚取出来一般。 屋子里温度并不低,虽然带着点凉意,但也只是洞穴的正常温度,可这里的金砖,却冻手。 “这砖有问题。”他收回手,在身上蹭了蹭,才感觉没那么冰了,张开掌心,冻得通红,林子漾迷茫了,试着将手也放了上去,那砖与北境的冰原有何区别? “会不会这后面就是北境?”她提出猜想,一路过来,那通道的起点已经沉了下去,很深很深了,他们从上面掉下来的,指不定这里真的就是北境了。 她兴奋起来,望着贺羡南,期待着道:“咱们把这里弄开看看,或许真的是北境。” 第三百三十二章 离开地宫 贺羡南纵容着她的想法,拉着她后退了几步,将长剑握在手里,提了内力,刷刷几下,那金砖便倒塌了些许,露出一个洞口来,外面盖着厚厚的白雪。 “你别动,休息休息,咱们两人总要有一个人保存好体力,以备不时之需。”贺羡南见她想要帮忙,拦住她认真的道。 他只是想着林子漾一个女孩子,本是娇滴滴的团宠一般的存在,且昏睡太久,不管是身体还是功夫,都还需要时间养着,而自己一个大男人,皮糙肉厚,没什么大不了的。 找不到挖掘工具,只能用长剑刨着积雪,挖了差不多一柱香的时间,终于破了一个裂缝,透出了光亮。 很快,洞口便挖出来了,贺羡南先爬了出去,伸手将林子漾拽了出来。 贺羡南看了下四周,才发现两人竟处在雪山之巅,正是之前入密林前的雪山。 “也不知道仲秋和颜如聿怎么样了?”林子漾眯着眼睛,努力适应着皑皑白雪的光亮,叹息道。 “嘘!”贺羡南隐隐听见了打斗的声音,捂着林子漾的嘴,仔细倾听着,真的有兵器碰撞的声音,且还有交谈声,他眼珠转了转,左右什么都没发现,朝着林子漾道:“听见了吗?打斗声?” 她点点头,睁大眼睛看着他,碍于嘴被他捂上,拿手指了指山后面。 他小心的放开了她的嘴巴,两人谨慎的匍匐在雪地里,朝着山后面爬去,只敢微微露出一双眼睛。 竟是卫安带着人与北境的钟离氏旁支打起来了,她远远看着,颜如聿和仲秋被五花大绑扔在了卫安身前,嫌弃的道:“哼,这两人也送你们了,若是再敢踏进冰原半路,别怪我们不客气。” “走,回去。”灵子冷冷的说完,带着人转身扬长而去。 卫安立即安排了人去给仲秋和颜如聿解开,顺手摘了他们嘴巴里塞的破布。 “下去吗?”林子漾张嘴只做了个嘴型,没有出声,配上她手上的动作,贺羡南一下子就猜出来了。 他摇摇头,拉着她往回走,低声道:“是卫安就没事了,咱们先走,以卫安的身手,很快就能追上咱们的。” 这雪山太冷了,还是先出去再说。 林子漾慢慢的体力便有些不支了,她停下来靠着树干大口喘息着,呼吸有些粗重,贺羡南走在前面偶尔回头看看她,见她停下了,又望了望天色。 已经暮色四合了,天边灰蒙蒙的一片,看着就要彻底暗下来,而他们这个位置离之前他们歇息的山洞还有点距离,呼出一口白气。 心疼却又强忍着道:“天马上就黑了,这野外不安全,我拉着你,到下面那个位置就好了。”他说着,在林子漾期待的目光中,指了指接近山脚下的一个位置。 她也清楚这雪山并不安全,见他伸出的手,毫不忸怩的将手放进了他的掌心里。 宽大又温暖的掌心包裹着她小小的软软的手,她低头就见着裹着她手掌的修长骨节,白皙有力,走到后来,已经是半抱着林子漾了,在天彻底黑下来前,到达了那个山洞。 还好之前藏在石头下面的火折子还在,他摩挲出来,又寻了一把干草,点燃了火堆,洞穴里堆了不少草和树枝,应当是进山打猎砍柴的人留下的,倒是方便了他们。 林子漾坐在一旁的草垛上,鞋袜湿透了粘腻在脚上,有冰又冷,格外不舒服,她想要拖下来烤烤,可又碍于贺羡南,总觉得别扭和尴尬。 他见她不停的抖着腿,视线落在鞋面上,被雪打湿了,见她脚上神色,也大概知晓了她的想法。 默默叹了口气道:“我鞋袜湿了,介意我拖下来烤烤吗?” 林子漾一脸的茫然,仿佛没听见一般,他又道:“你怎么样?鞋子湿了没?要不要一起烤烤?” 她这才反应过来,见他已经开始利落的脱鞋子了,她后知后觉的才动手拖自己的,袜子实在是不好意思脱,就这么穿着,将脚往前面的石堆伸了伸,离火堆更近一些,歪在草堆上,疲倦的闭上眼睛。 贺羡南微微摇头,从身后又摸了两根手腕粗的柴火扔进火堆里,身上渐渐暖和起来了,再抬头就见对面的人似乎已经睡着了。 他脱下身上的外衫,披在她身前,平缓的呼吸扫过他的手臂,带起一阵颤栗和酥麻。 他咽了咽口水,眼眶泛红,强忍着心底的冲动回到自己的位置,费劲力气压下心间的迤逦念头和画面。 天大亮,林子漾醒来时洞穴里只有她一人,身前的火堆还燃得正旺,她起身将鞋袜穿好,烤干的袜子都带着燥热,踩着它都觉得暖和。 贺羡南提着一只血淋淋的兔子从外面进来,见她醒了,将腰间挂着的水壶摘了下来扔给她道:“喝点水。” 林子漾拿过水袋,咕噜咕噜喝了两大口,自从进了钟离氏的那个祭台开始,便没有喝过一口水了,实在是太干了,嗓子都干涩得发疼了,嘴唇早已起了皮,看起来脏兮兮的。 她喝完水,贺羡南已经利落的将兔子架在火上烤了,看着这个画面,竟再次回想起在扶摇山的那个浮岛上,两人日日吃鱼的画面,如今回想起来,竟还格外鲜活,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悸动,理不清的陌生的情绪,想起来竟觉得快乐和满足,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两人还未开动,卫安便带着人进了山洞,两拨人互相对视着,面面相觑。 还是仲秋反应过来,格外激动的朝着林子漾扑了过来,眼泪擦在了她肩上,贺羡南眼皮直跳,眼看着她要去碰她的手臂,厉声道:“别碰,她身上有伤。” 在地下的那个剑室被古剑擦伤的。 仲秋被他这般大声的吼,吓得都忘记了哭,当场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又匆匆检查着她的身体,急忙道:“小姐,哪里受伤了啊?” 林子漾无奈的摇摇头道:“胳膊上被擦伤了一点,你不要听三殿下的。他夸大了。”努嘴示意她看自己的胳膊。 仲秋当真去看,长袖撸起来后,那手腕上方系着的似乎是袖跘,就是这个颜色,怎么看着像是贺羡南身上的,她视线落在贺羡南手腕处看了看,果然没有袖跘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 芙蓉关失守 “你们怎么在一起的?”虽然昨日在山头见着他们一行人与钟离氏的人对峙,还打过一场,但林子漾还是多嘴问了一句。 说起这个,仲秋就觉得胆战心惊,撇着嘴道:“就那个祭典,我与颜公子在上面等着你们,结果只回来了他们一行人,你们还有那个灵枢都没回来,那灵子恼羞成怒,让人绑了我们。”她脸上忿忿不平,与在禁地的时候两个模样,颜如聿坐在一旁,似乎精力不济,恹恹的。 贺羡南视线落在卫安他们身上,眼神打着打量和审视:“不是让你们照顾好大哥他们吗?怎么在这里?”语气算不上好。 卫安跪下,恭敬回道:“殿下恕罪,是属下自作主张,让流云带人护送大公子他们去流云城里寻盛小公子。” 他这个样子,贺羡南也属实没办法去责怪,只转了转架子,将兔子翻个面,慵懒的道:“起来吧,下不为例。” 一行人回到流云城的总督府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一路上也听闻了盛京的变故。 “不过短短两个月时间,也不过八月份,竟发生了这么多事。”林子漾坐在石凳边上,唏嘘不已。 “也就是说现在不光是芙蓉关,上阳城也……”贺羡南看着前面一脸沉重表情的盛景梵,皱着眉头问道。 芙蓉关外被敌军不断骚扰,却又不真正进攻,只偶尔派人夜里前去攻打城门,天未亮便撤走了,如此三番五次,不停的挑衅,是将南靖的脸面扔在地上践踏。 上阳城外驻了胡夏军队,遥遥相望,没有作为,可也不撤退人心惶惶。 也就流云城外,还算稳当。 “这段日子可有收到五公主的消息?”贺羡南思索了一番问道。 盛景梵摇摇头,满带遗憾和悲戚道:“不曾,但有消息传进来,五公主上月诞下一小公主,封了宸妃。” 他愣了愣,不可置信的问道:“哪个宸?” 盛景梵抬头望着北方,轻扯嘴角,苦涩的道:“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想来在北盛过得挺好的。” 若是当初…… 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 “消息可靠吗?”贺羡南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一时半会理不清。 盛景梵点点头道:“八九不离十。” 北盛年初刚经历了一场雪灾,今年的收成只怕也不好,当是不会起兵的。 林子漾坐在一旁的梨花树下,手里拿着一把团扇慢慢摇着,听着他们谈论,没有想要掺和的意思,头上的树影里挂着几个青涩的果子。 “阿阮。”她还在看着上面的果子,突然听见了戚端端的声音,娇嗔的唤道:“快去你阿爹那里。” 她回过头,就见那边回廊上,小小的女孩松开手跌跌撞撞的朝着前面不远处手里拿着糖葫芦的贺宸北走去,隔得不远,都能听见她银铃般的笑容,戚端端笑得很温柔,整个人都很柔软,看着恍惚被岁月磨平了棱角,放下了权势地位,能如此快速调整心态,做一个普通人,这得要多强大的内心啊。 戚端端察觉到远处的视线,朝着院子里望去,对着林子漾轻抿嘴角,温和的笑了笑。 院子里一片宁静祥和,外面却已是腥风血雨。 芙蓉关的将领被西渠大将凃与白一箭射杀在城墙之上,城中太守弃城带着心腹与家人仓惶出逃,整座城池如同虚设,被西渠不费力气就拿下了。 爹娘……你们听见了吗?芙蓉关被西渠拿下了。”鱼卿舟跪在石堆前,朝着盛京方向磕了三个响头,哽咽着发誓道:“儿子一定会为你们报仇雪恨。” 他仰起头似笑非笑的望着悬挂在山谷边上的圆月,更深露重,面容在夜色里照的惨白,却不及他的神色吓人。 “南靖!二皇子!呵呵……上庙堂,登高位算不得什么。”他咬牙切齿,喃喃自语道:“得做的久活的长才好。” “贺韫之!你可一定要活着,在盛京将脑袋给我洗干净了。”他阴恻恻的笑道,言语里全是掩饰不住的恨意。 枉他们鱼家世代忠良,不过是改朝换代,一朝从天之骄子低落尘埃,他们不过是想要拿回属于他们鱼家的权势罢了,不过是眼瞎选错了主子,竟落得这般下场。 芙蓉关连着下了几日大雨,冲垮了山体流放的犯人死的死,伤的伤,还有失踪的。 负责看押的郡守为了不担责,将消息压得死死的。 贺羡南正在收拾行李,听见敲门声,也未多想,便道:“请进。” 戚端端牵着阿阮从外面进来,就见屋子里杂乱无章,东西散落一地,他正在叠着衣裳。 “准备回京吗?”她问道。 贺羡南摇摇头,盛京落在贺韫之手中,而自己与大哥都是偷偷离开的,如今父皇和小六都没了,回去不过是送死罢了。 “去羌州。”他要去羌州定王府,若能与盛景司达成合作,或许还有抗衡之力。 “嫂嫂与大哥安心在总督府住下,盛景梵是自己人。”他担心戚端端不安心,安慰道:“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寻他。” 戚端端摇摇头,正要说什么,林子漾带着仲秋从外面进来,见她们也在,愣了一下,很快就恢复如常了,道:“太子妃也在啊。” 戚端端柔和的笑了笑,整个人如水的温柔,是那种温婉的性子,说话也平和,一点也未受到影响:“林姑娘与三弟一般唤我嫂嫂吧。” 不待她拒绝,自顾自道:“太子妃这个身份都是过去式了,那个身份看着至高无上,无上荣光的,可只有自己知道,处在那个位置,有多少无奈和悲哀,委屈和酸楚只能往肚子里咽,如今这样,我觉得挺好,不过是回到了原点罢了。”她自嘲道:“可能就是命簿,承受不住这福气。” 林子漾不知该说什么,倒是也笑了笑,不去纠结叫她什么,望着他们道:“刚好你们都在,我就不用一一辞行了。” 贺羡南一愣,心突然就空了一块,带着点恐慌,酸涩不已,面上不动声色,可用力抓着衣角的手背青筋泛起,已经出卖了他,戚端端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幽幽叹息了一声,关切的问道:“外面正乱着,不如跟着三弟一块,或者就留在流云城,护着你的能力还是有的。” 第三百三十四章 林子漾醉酒 林子漾只是摇摇头,轻声道:“多谢你们的好意,不过我还是得走的,我师父他们还在盛京,我得去寻他们。”两个多月不见,也不知他们如何了,她很是想念他们,也担忧着他们。 他这才想起,沈镜辞他们还在盛京,看着他们两人,实在放心不下,当下改了主意道:“你们等等,明日我们一道去盛京。”没有亲眼见着他们相逢,总是不放心的,倒不如先送他们回去,再返回羌州去寻定王。 戚端端听见这话,讶异不止,刚刚可是才说要去羌州的,如今不过是听说他们要去盛京,便改变了主意,她又不动声色打量了林子漾一遍。 太瘦了,身上没有二两肉,一张白净的包子脸也因为过分消瘦,有了点尖下巴,那双眼睛灵动又纯净,无一丝杂质,眉宇间都带着期待和憧憬。 心思都摆在脸上。 是会被贺羡南喜欢上的那种类型,一颗心至臻至善,积极乐观。 “如此也好,你们一道去也有伴。”她接过话道,朝着他们道:“此去一路定要仔细着些。” 贺羡南回礼道:“嫂嫂也保重,大哥就拜托给你了。” “本来找好了宅子,但你一直没有回来,也不好搬出去住,等你们走了,我也带着阿阮和你大哥一道搬出去了。”戚端端笑着道:“等你们回来,就可以看见我们的新家了。”那么柔和,一点怨言和不忿都没有,林子漾觉得很奇特。 真的有人能从高处跌落泥潭后,还能保持初心吗? 贺羡南却习以为常,点点头,将东西打包好,唤了卫安进来,将行囊都放在了马车上。 一行人夜里吃了个团圆饭,盛景梵心里苦,拉着贺羡南喝了不少的酒,直喝到月上枝头,两人都歪倒在圈椅上,院子里是浓郁的酒香。 林子漾回了院子,却没有睡意,拿了笛子坐在凉亭里,也没有吹,就这么把玩着。 戚端端坐在她边上,温柔的看着她,眼底有好奇。 她见她这么盯着自己,以为脸上有东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茫然的望着她。 戚端端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的道:“你真可爱,怪不得他那么在意你呢。” 林子漾迷茫的转过头,指着自己不置可否的道:“你说我吗?谁在意我?” 她望着远处,声音沉稳:“自然是羡南在意你啊,你难道没感觉到吗?” “若不是在意你,怎么会三番两次为你去冒险,之前北盛攻打许州的时候,他一开始并不想去的,后来知晓你们去往许州了,这才带着人奔波前往,后来……”她似回忆起来,砸吧着嘴道:“他带着我们离开皇宫前,还折回去,曾跑去沈府找过你们,不过让他失望了,府里没有人,只有满屋子的缟白,他去了沈氏祠堂,待了半个时辰才出来的。” 林子漾不解的看着她,只抓住了后一句:“他去祠堂干嘛?” 戚端端拿着帕子捂着嘴轻笑:“你说呢?他待你如何,你应当是最清楚不过的吧。” 林子漾机械的点点头,脑海里全是贺羡南的画面,每一帧都是他的所作所为。 都是他对自己的好。 可她心跳加速起来,双手紧紧捂住心口,戚端端见她有所触动,那种陌生的情愫从胸口蹦哒出来,似要跳出身体,她茫然又害怕起来,戚端端也不再多说,只笑着道:“你自己想想吧,他这么做是因为什么?” 林子漾真的认真思考起来,连戚端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没注意。 抬头望着月亮,自我安慰催眠道:“一定是酒精作祟。”靠着柱子闭上眼睛,嘴里还喃喃自语道:“睡着了就好了。” 梦境里,又回到了祭坛之下,打开冰镜之门,那片茂密的林子,她与贺羡南合作闯地宫,自己将手放在他掌心的画面。 仲秋睡得迷迷糊糊醒来,见床上空无一人,连被子都还是自己铺好的样子,一点痕迹都没有,立即爬起来,出去寻人,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揉着眼睛,手里提着灯笼。 不过是拐了两个拐角,就在后院的一处凉亭里见着了林子漾,身边还坐着贺羡南,只是两人的姿势实在算不上清白。 贺羡南虽是坐着的,可却是歪在林子漾肩头的,而自家小姐呢,姿势别扭的抱着贺羡南的腰,这样缠绵的画面,冲击力过强,灯笼都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她用力甩了甩脑袋,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脸震惊,用手揉了揉眼睛,场景一点也没有变化。 这……她默默转身,机械的回了屋子,躺在榻边,睡意全无,脑子里全是那月色下朦胧又暧昧的画面。 林子漾后半夜被冻醒的,醒来就见自己环抱着贺羡南的腰,吓了一大跳,她这是将人当成了抱枕了,小心翼翼的抬头,见他双眼合着,呼吸平缓,松了一口气,动作小心的站起来,提着裙摆偷偷摸摸的离开了凉亭,下了台阶还回头看了一眼,他侧着身子歪在柱子边上,只能看见一点点侧脸,可脑海里全是刚抬眸的一瞬,那卷翘又浓密的睫毛,还有那淡粉色的唇瓣。 莫名觉得有点渴和热,浑身颤栗了一下,想要喝水。 她转过身,快步离去。 贺羡南听见声响,才睁开了双眼,乌黑的瞳孔里全是心满意足,他活动了下僵硬的脖子,手指轻压在唇边,嘴角带着笑意,盯着空无一人的长廊看了许久。 林子漾喝了一大杯冷水,才压下心头的燥热,借着幽暗的灯光进了内室,仲秋蜷缩在塌边,睡得不是很安稳,她进来的一瞬,她也醒了,急忙爬起来。 林子漾摆摆手道:“睡吧,别折腾了。”打了个哈欠就自个脱了衣裳,卸了珠钗,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天微亮,流云城的城门便打开了,贺羡南骑着马跟随在马车边上,十几人的队伍穿过城门,戚端端带着贺宸北与阿阮在城门边停下,只难舍的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第三百三十五章 异常的流民 贺宸北似有感触,歪过头,轻轻捏了下她的手心,她回头朝他柔柔的笑,没有棱角,如同春风拂面。 林子漾坐在马车里,不禁回想起昨夜她说的那些话。 又忆起认识他以来两人经历的点点滴滴,甚至连那梦境和秘境都与他有关,不管是在哪里,他都待她那么好。 林子漾靠着车壁,轻轻掀起帘子,贺羡南的身影就在旁边,一身玄色袍子,如墨的长发散在身后,骑着枣红色的大马,握着缰绳,英姿飒爽的。 心头滚烫。 他似有所感,回过头便看见林子漾拉开了帘子一角,露出了小半张脸,拉着缰绳,待马车与自己平齐了才轻夹马肚,慢悠悠的走着。 “这日头有些烈,可是马车里闷?”关切着问道。 林子漾摇摇头,他又猜道:“那可是累了,抑或是无聊了?” 她只是想看看他罢了,这话却是不能说的,笑着道:“没有,只是想看看外面的风景罢了。”官道两旁都是密林,叁天大树挡了部分阳光,倒也没那么热了。 “殿下,前面有个驿站,可要歇息?”卫安策马过来,扬起一地灰尘,停在贺羡南身前,隔着灰尘见着林子漾那朦胧的侧脸。 倒是比之前看着健康多了,昏睡那么久,总以为人要没了,如今虽然消瘦,可精神却挺好,眼神有光。 贺羡南阴恻恻看了他一眼,带着警告,卫安一激灵,彻底收回了视线,后怕的长吁了一口气。 “如今天气炎热,马上正午了,不如小息一会,待下午没那么热了再赶路。”贺羡南还未出声,就听见林子漾的提议了,他点点头示意卫安道:“去办吧。” 卫安骑着马掉了个头,朝着前面奔去,灰太重,贺羡南道:“放下帘子吧,这太脏了。” 她也觉得很重,听话的将帘子放下了,彻底将两人隔绝开了。 驿站冷清,只剩下一个老大爷在看守着大门,拿着扫帚在打扫庭院,见他们来,倒是热情的将人迎了进去。 “怎么就你一人在?”贺羡南皱着眉头问道,官道上的驿站均是公家的,是朝廷派了人驻守的,却如此萧条,实在是玩忽职守。 老大爷拿着毛巾将桌子擦拭干净,叹气道:“哪里是我一个人在啊,他们啊,都去前面的河边了,不知为何,流民越来越多,这驿站的粮食轻易动不得,只能去河边和林子里寻些吃的。” “他们都去帮忙了。”老大爷说完拿手背抹了下眼角,苦涩无奈道:“世道艰难啊。” 林子漾望了贺羡南一眼,两人视线对上,贺羡南漆黑的瞳孔里情绪涌动着,就要倾泻而出了,她眨了眨眼道:“河谷往哪边走,我们也去看看吧。” 照理说,流云城通往许州的官道上,怎么可能会有流民,那迦云山乃是天险,轻易翻越不了的,更不用说流云城和许州了,有盛景梵和霍远分别镇守,怎么也不能有流民的,这事透着诡异。 他起身认同的道:“对,您说说位置,我们去看看。”他倒想知道这里面到底有什么蹊跷。 老大爷指了路线,林子漾便随着贺羡南一道出去了,卫安准备跟上,被贺羡南制止了,两人沿着林间小道一步步走着,小道两旁有青草已经半人高了,翠绿的叶子,草丛中开着白色黄色的小花,有点像向日葵的花瓣,带着点点花香。 走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便出了林子,对面是笔直挺拔的山峰,河滩顺着崖壁冲刷着,不远处的浅滩上,穿着破烂褴褛衣裳的百姓,赤着脚挽着裤腿,手里拿着篓子和竹竿,有的蹲在地上,翻着石头,寻找螃蟹,有的则走到了水中央,正小心翼翼的瞄准着某个点,蓄势待发。 唯一的共同点便是骨瘦嶙峋。 “你什么想法?”林子漾靠着树干,遮挡了身子,见他脸色凝重,也不免警觉起来。 “子漾,你仔细看看,他们的脚肚子和手上的动作。”他一颗心沉了下去,这些人,若是普通人看的话,必然是发现不了问题的,只会觉得可怜,可他从小便是跟着大哥习武的,对练武之人了解深刻。 那手势一看就是经常摸长矛或者大刀的,虽然骨瘦如柴,可那露在外面的脚肚子,青筋暴起,都是肌肉,这绝对不是普通百姓勤劳耕作能达成的。 她摇摇头,轻声道:“没什么问题呀?真可怜,都瘦成这样了。” 林子漾话落,便见那边有人回头,视线直直射进林子里他们所在的位置,她捂着怦怦直跳的心头,那眼神过于瘆人,像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淬了毒一般。 不得不佩服贺羡南的本事了,竟一眼能瞧出他们的不同寻常。 两人也不再多待,转身回了驿站。 卫安他们正做好了午饭,汤汤水水的看着毫无食欲,林子漾喝了点白粥,便不要了。 “再吃点吧,这白粥水多,不管饱。”贺羡南担忧的望着她,劝慰道。 林子漾却是摇摇头,坐在一旁的蒲团上,视线落在外面的大门上,朱红色的大门摇摇欲坠着,从外面被推开了。 正是河边的那一群人,两波人马遥遥相望,都愣住了。 他们手里拿着篓子,拎着几条巴掌大的鱼。 “这……”见着他们突然敛去了脸上的笑容,涩涩的将鱼和篓子往身后藏,脸上过于拘谨,与在河滩边的恣意形成了两个极端。 若不是因为那锐利的一眼,林子漾只会真的将他们当成流民。 “几位吃过饭了吗?刚好我们做了稀饭,要不要一块吃点?”贺羡南突然开口邀请他们道。 几人老实巴巴的站在门口,畏畏缩缩不敢进,像极了被欺凌的老实人,而他们是恶霸。 林子漾径直拿了两个大碗,盛了两碗,端着大碗走到他们跟前,柔柔的道:“出门在外,都不容易,我们也没什么吃的了,也只有这些填饱肚子,可千万不要嫌弃啊。”她将碗递给前面的两人,漂亮的眸子里全是心疼,让人心生好感,愣愣的接过了碗。 第三百三十六章 绵薄之力 她也没与他们多说什么,转身朝着仲秋道:“多取几个碗,将粥分一分吧。” 仲秋二话不说,去厨房又取了几个大碗,给余下的人一人发了一碗。 几人见他们没有恶意,也喝着同一个锅里盛出来的粥,红了眼眶,毫无形象的囫囵喝了下去,倒也没之前那么拘谨了,为首的男子拿了一条鱼递给林子漾道:“谢谢姑娘,这个……这个当是谢礼。” 有了这个开端,便好套话了。 “几位从哪里来?是要去哪?”她举手投足都格外的温柔,极具迷惑性,连贺羡南都被她迷惑了,更不用说这些人了。 “唉……我们都是流云城下面的春来镇来的,年底大雪倾轧,开春又遇上冻土,种子都死在了地里,实在是没办法了,再不走就没了活路。” “是啊,镇长说带我们去盛京寻个出路,不过刚出了春来镇便病逝了。”边上穿着粗布麻衣的妇人接话道:“若非太艰难了,谁想背井离乡呢?” 林子漾点点头道:“我们也是从流云城来的,这也不是活不下去了嘛,带着全部家当去盛京投奔亲戚。”她指着堆放在墙根边上的几个麻袋,叹息道:“也不知道这些粮食能不能撑到盛京啊?” “你们至少还有吃的,我们呢,早已是饱一顿饥一顿了。”他牵强的扯了扯嘴角,讥讽的道,眼底起了贪恋,欲望赤裸裸的盛开在眼底,被一旁默不作声,仔细观察的贺羡南逮了个正着。 “不知你们去哪?若是去盛京,还可以与我们同路,大家都是苦难之人,也能搭个伙。”林子漾瞥了一眼为首的男人,修长的手指正摩挲着衣角,可她还是看见了几处不寻常,那指节处僵硬着,一点都不柔软,虎口处更是有一块压横,看着便是经常握刀柄造成的。 这样的人,嘴里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可信,倒不如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至少还能掌控一二。 贺羡南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想法,倒是仲秋不满的道:“小姐,咱们就这么点吃的了,连自己都不够,还分给外人做甚?” 林子漾也不恼她以下犯上,倒是娇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惋惜道:“没碰上也就罢了,碰上了哪能不管?” 仲秋嘟着嘴,还是有几分不甘,可环顾四周,也就只有她一个人带着不满的情绪。 “这……我们……那就多谢诸位了。”几人满脸的欣喜,更是激动的都跪下了,朝着他们重重磕了几个头。 两人对视一眼,眉宇间均染上了凝重。 下午启程,贺羡南将马给了流云,他上了马车,与林子漾坐在一起,仲秋默默出去,坐在车辕上,回头朝后面跟着的几人瞪了一眼。 “如何?”林子漾轻声问道。 “绝对是练家子,且多数上过战场,只怕是北盛的探子。”贺羡南阴翳着眉眼。 林子漾嗤笑了声:“这么点人做掉还是容易的,怕只怕……” “是啊,做掉他们容易,只怕换来的探子藏得更深,如今的南靖,经不起折腾,倒不如放眼皮子底下。”贺羡南眼底闪过一抹厉色,若真是北盛的探子,那便足以说明,盛景梵收到的消息是北盛故意放出来迷惑他们的,为的便是将探子送进南靖,就是不知,送了多少人进来。 林子漾歪着头,愁眉不展的道:“只怕咱们让他们跟着,也算正中他们下怀。” 彼此利用和牵制。 “就不知是福还是祸了。”贺羡南啧了两声,挑眉望向林子漾,她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也是哦,这些人跟着,不过是费点吃的,可贺羡南本身去往盛京就是冒着极大的风险的。 他望着她的脸,笑得言笑晏晏,眼波流转里是细碎的星辰,似乎再怎么危险都是值得的。 一行人倒是轻易的入了许州城,在客栈落脚后,贺羡南与林子漾毫不避讳的朝着府衙而去。 霍远见她好好的在身前,霎时红了眼眶,激动的上下打量着,语带哽咽:“果真是没事了吗?” 林子漾点点头,笑着望了望贺羡南,柔和的道:“还得多谢三殿下,若没有他,只怕子漾早就没熬过去。” 贺羡南回望了她一眼,倒是谦卑:“不过是绵薄之力罢了。” 他见两人中间涌动着暧昧朦胧的气流,子漾的一颦一笑间都是娇俏与羞涩,贺羡南倒是坦荡,可那目光里如炬的情意出卖了他。 如此看着,两人却是登对的,只是如今这世道,也不知有没有结果。 “前些日子刚收到你师父的信,夹带着你五师兄的信一起。”霍远朝他们身后看了看,示意管家将门关上,带着两人朝书房去。 霍远将信递给林子漾,薄薄的几张纸沉甸甸的大石头,压得林子漾心口发酸发涩,几欲喘不过气来,贺羡南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担忧的望着她。 “我没事。”林子漾努力表现出一幅无所谓的样子,可那泛红的眼尾还是出卖了她,竟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他看着心口揪了一下,只能松了袖子换成牵住她的手,自然又平常,微微捏了捏掌心边上的肉肉,仿佛这样能给予她一点支撑的能量。 她颤抖着将信封拆开,里面还套着一个发黄的信封,她取了出来先压在手中,打开了师父写的。 “霍兄亲启,辞一切安好。”寥寥几字,她将纸折起来放在桌上拿镇纸压着,继续翻着下一张。 越是往后看,颤抖得越是厉害,手上的纸被滴落的眼泪打湿,晕开了上面的字,贺羡南从怀里掏出一方织锦帕子,低叹了一声,认命的给她擦了擦眼泪:“别难过,我们很快就回去了。”声音低沉,带着蛊惑,林子漾愣愣的抬头,隔着朦胧的眼帘望去,只能见着他模糊的五官,却也能感受到他由衷的担忧与安慰。 “贺羡南,我好想我师父,也想我师娘和师兄他们啊。”她突然抱着信纸蹲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我好恨,恨死贺韫之了,我一定要杀了他。”她毫不顾忌眼前这人是贺韫之的血亲手足,压根不掩饰自己那滔天的恨意。 第三百三十七章 鱼卿舟的交易 若不是他,师娘不会死,师父他们也不会被困在盛京,他们一大家子此刻应当已经在冥川谷,过着那与世无争的日子,外界的纷扰与他们都没有关系。 可就是因为他,因为他的野心,让南靖才成了这般模样,也让师娘与他们天人相隔。 鱼卿舟被人压进大账,一点也不慌张,甚至还嚣张的勾起嘴角,被扔在地毯上,也不恼,斜着眼睛望着上方坐着的几人,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看着你们,我便知道,南靖要完了,我的仇也能报了。”他看着他们,靠着椅子站起身,双手撑在案台上,双眼直勾勾的望着坐在主位上的人。 “我能帮你们,我知道你,胡夏的大皇子,曾经与贺韫之有过交易,听闻他为了那个位置,连自己的弟弟都杀死了,气死了贺峥才上位的。”鱼卿舟望着他们,心里快速盘算着。 主位上的男子淬了一口,不屑的道:“你看看我们的阵营,你觉得需要你的帮助吗?南靖不过是我们的囊中之物罢了。” “此话不假,可取胜的法子那么多,为何不能用最简单粗暴又牺牲最小的法子。”鱼卿舟哼了两声:“我鱼家世代忠良,最后落得如此下场,几乎灭门,都是因为贺韫之,我绝对不会让他好过。” “我知道贺韫之的性子,也摸透了这个人的秉性,且我曾见过盛京的堪舆图,这是我最大的筹码。”鱼卿舟将自己最重要的底牌亮了出来。 此话一出,在座的几位对视了一眼,不免重视起来,他见几位神色松动,仰着下巴道:“如此可算能与诸位谈合作了吗?” “说说你的条件吧?” “我只有一个要求,贺韫之的人头,我要亲手取。”他恨恨的道,一拳重重的砸在桌面上,桌子抖了抖,他的手背也破了皮,渗了血出来。 “自然没问题。”为首的男人爽朗的道:“但你得让我们见识下你的能力啊。”投诚自然要拿出诚意的。 鱼卿舟勾着唇恨恨的道:“急什么,你们且等着吧,很快就能看到我的投名状了。” “既然如此,那便拭目以待了。”男人大气的说完便召了人进来:“你们两人,去安顿好鱼公子,务必伺候好他。” 他刚出去,帐子里再次热闹起来,凃与白望着上面两人,哼道:“两位可是信了他的话了。” 兰弦春放下手里的茶杯,意味深长的道:“信不信重要吗?” “是啊,不管他是真心投诚还是假意,对于咱们而言,并没有什么损失,但他若真的有堪舆图,能降低损伤也没什么不好,当然了,若是他骗了咱们,几十万大军还灭不了区区一个蝼蚁吗?”宋九霄大言不惭的道,姿势嚣张,阔手坐在那里,边上插着他的大刀,霸气十足。 “这人,我让人去查查底细。”凃与白谨慎的道。 盛京。 沈镜辞跪在祠堂,双目无神的望着身前的牌匾,那上面还写着“吾妻沈氏月娘之灵位”,边上都是沈氏族人的牌匾。 “月娘,你会不会怪为夫没用,明知道凶手是谁,却迟迟没能给你报仇。”他悲戚的望着那牌位,哽咽不已的道:“虽然他不是个好皇帝,可如今的南靖风雨飘零,外敌虎视眈眈,杀了他,不过是加重南靖的灭亡罢了。” “我们经历了迦迩的灭亡,百姓苦了十来年才换来短暂的三年安稳生活,真的要搅得天下大乱吗?可我也克制不了,明知道他就是害你的人,怎么忍得住不报仇啊?” “月娘,你再等等我,等子漾回来了等贺羡南回来,南靖有了主人,我便杀了他。”沈镜辞将手里的信烧进火盆里,是刚收到的从流云城寄出来的信,林子漾给他们报了平安,也不枉费他们忍了这么久。 杀了贺韫之给月娘报仇,也算间接帮贺羡南,推他上高位,也只有他,坐上去名正言顺,又不会引起百姓恐慌。 连计谋他们都已经想好了,如今不过是欠了东风。 一行人终于在八月底赶回了盛京,刚到盛京的城门边上,那群流民便与他们辞行了。 “如今几位也到了盛京,我们这身份,与盛京格格不入,就此别过吧。”为首的男人斟酌道,一脸的担忧与彷徨,眼神闪躲的望着他们,将自卑与不安表现得淋漓尽致,又带着些许向往,若不是他们早知其身份,只怕也被骗过去了。 林子漾从腰间取下扁扁的钱袋子,里面只有十几枚铜钱了,全部塞进了男人掌心,歉疚的道:“这……实在是只剩下这么多了,你们都拿着吧,日后便需要你们自己想法子了。” 过了凤阳关,贺羡南便见林子漾将钱袋子里的碎银取出来,放在了马车暗格里了,就留了点铜板,当时还不明白,如今看她这操作,便懂了。 “拿着吧,我们在城中还有亲人,饿不死,但你们可就难说了。”贺羡南劝了一句。 “多谢老爷多谢夫人,你们真是菩萨心肠啊。”男人带着人一道跪下,朝着他们再次磕头,林子漾动都没动一下,生生受了三个响头,才假惺惺的将他们扶起来。 “就此别过吧,几位也保重。”她回过身,拽着贺羡南上了白车,转身的那一瞬间,翻了个白眼。 “哼!”她不爽的道:“什么眼神?”虽然话是这么说的,可心口却澎湃着,那心脏跳动得似要穿过皮肉跑出来,不自觉红了脸,一片燥热。 贺羡南也沉浸在老爷夫人这两个称呼里,一时也没发现林子漾的异常。 “先回沈府吗?”好一会,他才清醒过来,问着林子漾道。 “我回沈府,你呢?有什么打算吗?”他乃偷偷离开盛京,还差点被追杀,如今回来这般高调,只怕日子也不好过,林子漾担忧的望着她,动了动嘴唇,最终只叹了口气,什么都没有再说了。 “暂时他不敢动我,毕竟我可是高调回来的,且听闻他放出的消息是,本殿下送大哥去渭源郡,下落不明。”贺羡南坏坏的笑了一下,当时狼狈离开又如何?如今高调回来,他还能拿自己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