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朝欢》 第1章 嫁给太监吃香喝辣有什么不好? 时逢中秋,天上月亮圆得正好。 上京城内四处张灯结彩,朱雀大街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有别于外面的热闹非凡,太医沈苍的宅邸之内却鸦雀无声,死一般的寂静。 直至一道女子的声音颤颤巍巍地响起:“你们……说什么?” “要将我许给秦隶那个太监?!”他们将她从庄子上接回来,不是为了一家人团聚,而是彻底将她当成包袱丢出去? 沈栖姻的语气中透着满满的难以置信:“你们忘了他当初是怎么折磨我的吗?” “姻儿,娘知道这是有些委屈了你。”沈夫人拉过她的手,安抚地拍了拍,语重心长地说道:“可自从你爹从牢里回来后,迟迟没有官复原职的消息传来,咱们总不能一直这么坐以待毙啊。” “婚事是急了些,可你毕竟被退过婚,又熬到这个岁数还没出阁,你不知道外头的人嘴有多坏,说什么的都有。” “若再这么下去,怕是咱们府上的名声也要被你带累坏了。你兄长他们将来可是要走仕途的,还有你妹妹也到了出阁的年纪,怎好连累他们?” 语罢,沈夫人深深地叹了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沈栖姻既惊又怒。 她连累他们?! 三年前,她爹被太医院同僚牵连下了狱,她娘便让她去求皇贵妃身边最得力的大太监秦隶。 世人皆言秦公公乐善好施,最喜助人。 可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要他帮忙,是讲条件的。 地狱尚且只有十八层,秦府的刑罚却有十九道。 只有活着走出那里,他才会答应她的请求。 从秦府门前到堂屋,铺着十几丈烧红的瓦砾,沈栖姻赤着脚从上面走过。秦隶满眼兴奋地看着,告诉她,这叫步步生莲。 她跪在他脚下,他拿烟斗在她手臂上烙下一个个红痕,笑着说那是桃花灼灼。 连心十指被硬生生拔掉指甲,叫指下生花。 出水芙蓉。 亭亭玉立。 …… 每一个让人生不如死的刑罚,都有一个让人心存幻想的名字。 为了家人,沈栖姻咬牙挺过。 好消息是,她还有一口气,坏消息是,还有一口气。 沈苍顺利出狱,沈家也恢复昔日宁静,可他们却转过头来嫌她晦气,将她丢到庄子去自生自灭。 她养了近三年才侥幸从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而如今,她伤痛未愈,他们竟要再次将她送回人间炼狱! 沈栖姻气得浑身发抖,本就苍白的脸颊愈发没了血色。 羸弱的身子摇摇欲坠,几乎站立不住。 沈苍似乎极不满她违拗他们决定的样子,沉声说道:“父母之命,岂容得你置喙!你幼时的乖巧劲都哪儿去了?连我跟你娘的话你都敢驳了,真是越大越没个规矩!” “再说了,我们这般决定也是为了你好,你不要不知好歹!” “我不知好歹?”沈栖姻怒极反笑:“究竟是我不知好歹,还是你们不念骨肉之情?虎毒尚不食子,你们倒好,逼着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跳!” “这说的叫什么话?为父不过是求你这么件小事,你就推三阻四,诸多借口,要你嫁人竟像要了你的命似的。何况这又不是要你的命,你这不是还好好的嘛。” 闻言,沈栖姻攥成拳头的手不住地发抖,新长出的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的肉里。 腿骨断裂、锁骨被穿、风寒缠身、满身疤痕……他管这叫“好好的”? 见自己如此说,沈栖姻仍旧不为所动,沈苍顿时捶胸顿足,后悔不迭的样子:“若早知道会养下这般狼心狗肺的女儿,我还活着干嘛,不如当初死在牢里算了!” 沈栖姻神色哀戚,幽幽叹道:“您若当真舍得死,现在也不晚啊。” “你放肆!” 沈苍扬手,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沈栖姻本在病中,身体孱弱,单薄得如纸一般,哪禁得住沈苍这一下,当即便被扇倒在地,一时竟难以起身。 沈夫人见状,忙上前护住沈栖姻,一边劝沈苍消气,一边苦口婆心地劝她。 “你爹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为人父母,岂有不为子女打算的。”她扶着沈栖姻起来,温声继续:“你如今名声不好,高门大户谁家愿意要你?我儿倾城之姿,若随意将你许给哪家贫寒小户,倒耽误了你。” “秦隶他财大势大,你嫁过去吃香喝辣的,岂不好?” 沈栖姻僵住,遍体生寒。 她错愕地看着沈夫人,眼中充满了陌生,像是忽然不认识眼前的人了。 这是她的娘亲? 这是身为娘亲能说来的话? 她忽然觉得恶心,猛地抽出自己被她握住的手。 沈夫人愣住,眸色渐渐冷了下来。 语气微凉道:“娘知道嫁给太监说出去不好听,所以我们商量着,对外就说你因病死了,悄悄将你送去秦府。这样一来,既能保全你的名声,也不耽误那边的亲事。” “何况秦隶如今已近花甲之年,大抵也没几年活头了,只等他一死,我们再接你回来,岂不皆大欢喜?” 沈栖姻听着不觉摇头失笑,泪水却连珠而下。 皆大欢喜……好一句“皆大欢喜”! 这是她的家人,是她的家人呢。 急火攻心,沈栖姻“哇”地一下呕出一大口血来。 她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向一边栽倒,眼前人影憧憧,急急向她奔来,耳边响起他们担忧焦急的声音。 “可别叫她死了,否则秦公公那边就不好交代了。” “不如就趁着她这会子人事不省,将人送到秦府去了事……” 这是沈栖姻生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原来如此! 原来她的存在,端看她有无可利用的价值。 真是可笑。 可恨! 她珍之重之的亲人,到头来却只把她当成一块肥美的羔羊,他们不在乎她是病是伤,只在乎如何将她卖个好价钱。 既然如此,她还念什么骨肉亲情! 若有来世,她定要将这些欺她、伤她之人踩在脚下,玩弄于股掌之间!叫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2章 重生 “姻儿,姻儿?”女人哭哭啼啼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 沈栖姻缓缓睁开眼睛,见床边坐着一名妇人,装饰简单,衣着朴素,身量略微有些宽,年轻时勉强称得上清秀的一张脸如今已爬上了细纹。 她淌眼抹泪地哭诉道:“你爹都被千鹰卫的人抓走了,如今生死未卜,你竟还睡得着觉!” 沈夫人顶着一双哭红了的眼睛,语气好不责备。 沈栖姻怔怔地看着她,下意识起身,却感到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 自从在秦府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她连呼吸都觉得痛不欲生,几时有过这般舒服熨贴的时候了。 微垂的视线落到自己白皙纤细的双手上,沈栖姻不禁愣住。 她这双手握过烧热的炭、挨过尖锐的针,更是被夹棍夹断了几根指骨,哪里会是如今这般样子? 再回想一下方才沈夫人说的那句让她倍感熟悉的话,沈栖姻猛然愣住。 她重生了! 重生回了三年前,她爹刚刚被下狱,她还没有去秦府求情的时候。 刹那间,原本黯淡的眸光豁然亮起,眼底深处迸发出近乎兴奋的光芒。 沈夫人察觉到一丝她的异样,却也没有多想,而是继续方才的话,道:“娘也知道,你一个姑娘家,能出的力有限,可恨你不是男子,不能像你两位兄长那样能在外为你爹奔走牵线。” 沈栖姻听了这话,眸子骤然一沉。 又是这样的话。 自她出生起,这样明里暗里将她和兄长作比的话,她已经听了太多。 当年她娘嫁给她爹后,一直没能有孕,久到就连姨娘都生下了自己的孩子。 后来好不容易怀上了,她做梦都想要生个儿子,可惜…… 结果是她不仅失望,甚至是绝望。 她生下沈栖姻的时候伤了身子,大夫说,日后再难有孕了。 沈苍厌恶她年老色衰,又怨她空占着正妻的名头,却没能给他生下嫡子,便对她异常冷淡。 沈老夫人嫌她肚子不争气,好不容易下个“蛋”,还是个丫头片子,为此没少给她气受。 她不敢顶撞自己的夫君和婆母,压下了所有的委屈和怒气,转头发泄到了她唯一的女儿的身上。 沈栖姻至今都记得她娘一边拿簪子扎她胳膊,一边崩溃嘶吼的模样。 她说:“都怪你!都是你的错!” “你为什么不是个男孩?你要是个带把儿的,娘何至于受这些窝囊气?” “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竟生了你这么个讨债鬼……” 一字一句,言犹在耳。 沈栖姻微微敛眸,细密的睫毛挡住了眼底晦暗的眸光。 她想,她该让她娘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讨债鬼”。 沈夫人:“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兄长自是尽他们的孝心,你也不能眼瞧着呀。” “您此话何意?” “娘已经叫人在外面打听清楚了,宫里的秦公公最是个好说话的……” 沈栖姻指尖微颤。 来了。 前世她娘就是这般,抽抽噎噎地与她哭诉,说什么“骨肉至亲,本该不计得失;孝之一字大过天,无论如何都要救她爹出来”之类的话。 其实就算沈夫人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就算早知道秦府有刀山火海,为着自己这条命是他们给的,沈栖姻也会去的。 可他们不知道珍惜啊。 她那个清高到“不惧生死”的爹前世是怎么说的来着? ——若早知道会养下这般狼心狗肺的女儿,我还不如当初死在牢里算了! 那他就死在牢里好了。 欠他们的命,她上辈子已经偿还过了。 沈夫人:“姻儿啊,咱们去求求秦公公,说不定能救你父亲出来。” 沈栖姻抬眸,语气意味不明:“谁去?”谁爱去谁去,反正她是不去! “你祖母年纪大了,怎好劳动她老人家。娘思来想去,觉得这事儿还是交由你去办最合适。” “你可是咱们府里唯一嫡出的小姐,由你出面,也显得咱们重视。” “等你爹出狱了,若知道是你的功劳救了他出来,自然也会对咱们娘俩儿刮目相看。往后在这府里,看谁还看轻看了咱们去!” 末了,沈夫人满眼期待地望着沈栖姻:“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红唇微动,沈栖姻幽幽道:“不好。” “你……”沈夫人皱眉,一改方才温柔慈爱的神色,满眼怨怪,满嘴指责:“你怎么这么没有良心?那牢里的可是你的亲爹!就让你做这么点事你都不肯,可见我是白养你了。” 她软弱了一辈子,凡事都没挣过先,唯独在算计自己女儿这件事情上掐尖要强。 沈栖姻安静的听着,那些从前觉得犹如剜在心上的话,如今再也伤不到她分毫。 等几时沈夫人骂累了,她才语气落寞地开口说道:“母亲难道不知,祖母素日嫌我是个丫头,眼中钉似的。” “我若做成此事,她非但不会念我的功劳,还会怪我抢了兄长们的风头;反之,若是做不成此事,轻则被责,重则挨打,可无论轻重,打的都是您的脸啊。” “这……”一涉及自己的颜面,沈夫人顿时便犹豫了,却还是没好气地问:“那你说怎么办?” “我说,还是您去比较好。”沈栖姻定定地望着沈夫人,眼底极快地闪过一抹玩味的笑意。 “我去能解决?” 沈栖姻想,解决是解决不了的,但能解恨。 口中却道:“您是爹的正妻,又是这府里的主母,于情于理都该是您去最合适。” 沈栖姻亲昵地拉过沈夫人的手,说:“等爹爹出狱了,若知道是您费心劳神地救了他出来,自然会懊恼往日辜负了您。” “届时你们重修旧好,说不定连掌家之权也会从祖母那里讨了来给您呢。” 沈栖姻三言两语,说得沈夫人活泛了心思。 她并不知秦府内情。 之所以一开始想要沈栖姻去,无非是想着若求情不成遭老夫人责骂,还有这个女儿在前面顶着;而若是成了,便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教导有方。 可这丫头说得也对。 若是自己能亲自做成此事,那在老爷心里留下的印象自然不一般。 更甚者,说不定就像这丫头说的,连掌家之权都会一并给了她。天知道她空有个主母的名头,可时至今日府里中馈之权还握在老太太手里,让她在外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好!我亲自去。” 拍了拍沈栖姻的手,沈夫人兴冲冲地起身离开,似乎已经预见了自己顺利救出沈苍,受满府人敬重爱戴的样子。 沈栖姻注视着她的背影,眸光如同这窗外深秋的傍晚,随着夕阳落下,一点点凉透。 母亲,你生性懦弱,在这吃人的府里护不住我,我不怪你,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跟那些人一起来坑害我?为什么要踏着我的血肉,步你们的“青云路”?! 母女缘尽,今生,该换她送母亲上路了。 不过这还只是刚刚开始,沈家这一家子,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第3章 你想教我做事? 这时,一个黑黑瘦瘦,眼睛却清炯透亮的小丫鬟走了进来:“小姐。” 看到忍冬的那一刻,沈栖姻眸中寒冰尽褪,难得浮现出一丝暖意。 前世她缠绵病榻的那三年里,她的那些家人,血缘至亲,非但不想着尽心医治她,甚至巴不得她早点死,免得传出去沈家有个半死不活的废物小姐不好听。 她被送去庄子上时,只有忍冬一人誓死相随,采药熬药,梳洗擦身,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为了给她治伤,忍冬甚至以身试药,几次差点死了。 若无昔日的忍冬,绝无今日的沈栖姻。 “小姐……”见自家小姐什么都不说,只眼眶发红地盯着自己看,忍冬忙手忙脚乱地要帮她擦眼泪:“您怎么了?” 猛地敛眸掩去眼底的情绪,沈栖姻微微摇头,示意她自己没事。 她转移话题道:“什么事?” “哦!奴婢方才听说,三小姐明儿要去静安寺,为老爷进香祈福。” “静安寺……”沈栖姻默默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唇瓣微勾,绽放出一抹嫣然笑意:“好啊,我也与三妹妹同去。” 风流公子“俏和尚”的风流韵事,她可是耳闻已久呢。 听沈栖姻说要和沈三小姐一起去静安寺,忍冬眉头紧促,明显不太赞成。 她不喜欢三小姐。 就像,她也不喜欢夫人。 明明小姐才是夫人的亲生骨肉,可夫人为了博贤良的美名,怕人说她苛待庶子庶女,对待姨娘们那些孩子,倒比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还要用心。 小姐身上尚没有一样东西是夫人亲手做的,可反观其他几位公子小姐,小到一方帕子,大到身上的衣物,都是夫人精心绣的。 小姐见了如何不刺心。 偏偏三小姐还总爱在她家小姐面前炫耀,真真讨厌! “小姐,咱们还是别……” 忍冬话未说完,却被另一道由远及近的声音打断:“小姐,该用晚膳了。” 半夏快步进屋,脸上轻松的神色在看到屋里的忍冬时蓦地一变。 她随即若无其事地上前,装作不经意地挤到沈栖姻和忍冬之间,甜笑着对沈栖姻说:“小姐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奴婢就是了。” 话落,不待沈栖姻这个主子开口,她便转过头趾高气扬地训斥忍冬道:“小姐不过是瞧你可怜,才发善心将你带回府里,给你一个容身之处。” “想要贴身伺候小姐,凭你也配!”她一边说着,一边推搡忍冬:“去去去,廊下候着去!” 半夏仗着自己是自幼服侍沈栖姻的,又暗中得了老夫人的令,为此明里暗里没少挤兑忍冬。 沈栖姻知道了少不了要规训她,半夏便因此心生不满,在她和忍冬在庄子里艰难度日的时候,她没少使绊子。 从回忆中抽身而出,沈栖姻抬手止住半夏推搡忍冬的动作,果然见她脸上极快地闪过一抹不悦,低声嘟囔着:“老夫人说,近身侍候是我们大丫鬟的活计,小姐您可别坏了规矩……” 沈栖姻看着半夏身上比起忍冬精致了不是一星半点的衣裳,点头道:“你说得对,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她转而对忍冬说:“从今往后,我院里的活你半点都不许沾手,油瓶子倒了都轮不到你去扶。” 一听这话,半夏的眼睛瞬间亮起,立刻接过话茬儿说:“听见没有?今后你只管……” 沈栖姻:“你只管看着就是了。” “诶?!” “甭管什么事情,都交给半夏去做。” 反应过来不对,半夏迟疑地止住了话音,不确定地看向沈栖姻:“小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她看着半夏,微微一笑,仿佛在说:求仁得仁,开心吗? 不再多废话,沈栖姻走到外间的桌边坐下,对还在愣着的半夏说:“去传膳吧。” “可是小姐……”半夏急急地走出来。 “听不懂我的话?”沈栖姻漂亮的眸子眯了眯,眼底淬冰一样的寒冽:“还是说,你想教我做事?” “……奴、奴婢不敢。” 半夏心下一颤,竟不敢再与之对视,胡乱应了一声便匆忙跑了出去。 待到房中没了旁人,沈栖姻又恢复了方才温温柔柔的样子。 她拉着一脸茫然的忍冬坐下,叫她和自己一起用膳,小山似的肉堆满了忍冬的饭碗。 入了夜,天气愈发寒凉。 今夜该是忍冬在外面上夜,沈栖姻哪会让她受冻,便叫她上床同自己一处安歇。 忍冬自是不敢。 沈栖姻只得对她说,自从父亲入狱,她日日惊惧难安,夜夜难以入眠。 忍冬这才应了。 结果她刚躺下,一句话还没说完呢,就见她家“夜夜难以入眠”的小姐十分省事地睡着了。 忍冬:“……”就挺突然的。 她现在相信小姐是真的好几夜没有合眼了,瞧瞧都困成啥样了。 给沈栖姻掖了掖被子,忍冬没多一会儿便也沉沉睡去。 可就在她睡着之后,却见原本安睡的沈栖姻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温和地注视着枕畔之人。 重活一世,今生她就只做三件事。 第一,把沈家的人都噶了。 第二,把她家忍冬养得白白胖胖的。 第三,以上两点同步进行,若有冲突,第二点优先。 第4章 千鹰卫 翌日清晨,天色还未亮,沈栖姻便醒了。 其实这一夜她都没怎么睡,一闭上眼便是前世种种,让她毫无睡意。 坐在妆台前梳妆时,她看着镜中自己清幽的一双眸子,不禁想起秦隶曾对她说过的话。 ——杂家喜欢你的眼睛,看似如泉潭般平静,其实静水流深,波涛汹涌。 ——你跟杂家是一样的人,都是疯子,只不过你比杂家能忍,是个妙人儿,杂家等着看你撕下伪装的那一天。 抬手抚过自己的眉眼,沈栖姻神色戚然。 其实秦隶是对的。 她是疯子。 她恨对自己百般嫌弃的祖母、恨对自己漠然无视的父亲、更恨对自己非打即骂的母亲……恨每一个对着她嘲讽奚落,肆意折辱的沈家人,恨不得他们去死! 可她不能那么做,甚至不能表露出丝毫不悦,因为她是女儿,这一切都是她应得的。 所以她咬牙挺过那些刑罚,她想救父亲出狱,想要向他们所有人证明,她不比兄长他们差,她也可以很有用。 可结果就是,他们会榨干她最后一点作用,然后将她弃如敝履! 半夏站在沈栖姻身后为她梳妆,感觉到她周身迸发出摄人的寒意,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她总觉得这两日小姐怪怪的,明明并未如何疾言厉色,可她偏生怕得紧,也不敢再贸然欺负忍冬,心里琢磨着晚点得去找老夫人一趟。 用过早膳,沈栖姻带着忍冬出门,对一脸期待的半夏视而不见。 她知道自己这般偏心,半夏迟早要去她祖母那儿告状的,不过她倒无所谓,反倒怕她不去。 如今她祖母正为了她父亲下狱的事儿焦头烂额,半夏敢拿这点子小事去烦她,怕是要偷鸡不成蚀把米。 行至府前,沈栖姻见马车边立着一名少女,一袭缃色齐胸瑞锦襦裙,髻上簪着两朵嫩黄色的绒花,整个人俏丽难言,如迎春花般灵动可爱。 见她来了,立刻迎了上来,乖巧道:“二姐姐。” 是她的三妹妹,沈如姻。 她们姊妹四人,名字里都带个“姻”字,姻缘的姻。 长女沈念姻,是沈苍尚未娶妻时的通房丫头,后来的周姨娘所生。 次女便是沈家唯一嫡出的孩子,沈栖姻。 三女沈如姻和四女沈梦姻是一母同胞,皆由郑姨娘所出。这位姨娘,还是当初沈夫人做主给沈苍纳下的呢。 念姻、栖姻、如姻、梦姻……看似寄托了父母美好祝愿的名字,望她们觅得好姻缘不假,但并不为着她们婚后顺遂,而是想要她们招得乘龙快婿,以便日后能够帮衬她们的兄弟。 哪怕—— 是为妾。 她们的姐姐沈念姻便嫁给了武安侯府的世子为妾。 沈栖姻作为一个“身体康健,能够传宗接代”的嫡女,沈苍是拉不下脸来叫她给人当妾的,是以将她许给了礼部侍郎府上的公子。 按理说,沈苍一个六品太医,是攀不上正三品侍郎这种亲家的。 只因那位冯公子好色成性,沈栖姻又生了一张令人神魂颠倒的面容,两家这才结成了亲。 不过,前世在她被折磨成一个废人之后,这桩婚事便吹了。 回过神来,沈栖姻和沈如姻一前一后上了马车,车帘落下,马车便四平八稳地向城外驶去。 马蹄声嘀嘀嗒嗒,伴着偶尔划破晴空的雁鸣。 从沈府到静安寺,马车要走一个多时辰,沈如姻枯坐无趣,便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 “姐姐脸色不太好,可是夜里没有休息好?” “嗯。”一想到他们就恶心得睡不着。 “姐姐可是在担心父亲?” “嗯。”担心他不能如愿死在牢里。 “妹妹也是倍感忧心,不过听说母亲寻到了门路,但愿能有用。” “嗯……”那不是门路,而是死路。 诧异于往日温柔娴静的沈栖姻变得异常冷漠,沈如姻试探着换了个话题:“姐姐今日的衣饰好生素雅,不似往日张扬热烈。” 沈栖姻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烟水望仙裙,玉白裙身为水,藤青披帛为烟,发间簪着一支翠色的步摇,清雅得很。 但其实,她从前只爱绯色的,红衣艳艳,美得招摇。 似乎唯有如此,爹娘才会注意到她。 如今改穿素色,也并非她想附庸风雅,而是前世她死前,看到的最后一幅景象,便是天上的那轮月,只顾照人团圆,自己却清冷寂寥,孤孤单单,和她很像。 那厢沈如姻还在叨叨咕咕地说着什么,沈栖姻却索性把眼睛一闭。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于是,接下来的一路上,沈如姻都极有眼色地没再开过口。 马车临近静安寺山脚下的时候,沈栖姻忽然听到车外面马蹄声阵阵,听得人心弦紧绷。 不知是那行人催马太急,还是他们的马气势太盛,竟惊了沈家拉车的马。 马儿嘶鸣一声,不受控制地往路边一避再避。 车厢一晃,沈栖姻忙扶住车壁稳住身子。 窗边鸦青色的帘子一荡,她不经意间的一瞥,看到了车外策马而过,衣袂翻飞的一道身影。 沈栖姻抓着窗框的手猛地握紧。 玄色锦衣,上绣鹰纹,是飞鹰服。 千鹰卫! 饶是沈栖姻身在闺中,对朝廷中事知之甚少,也对千鹰卫略知一二。 大周朝廷共设三卫: 金吾卫,主掌上京城内防务。 龙骧卫,护卫宫城安宁。 二者之上,便是千鹰卫。 千鹰卫分两衙,南衙是圣上亲随,保护陛下安危;北衙为圣上耳目,替他监管前朝。 千鹰卫凌驾于六部之上,不受任何有司衙门监管,只听命于陛下一人。就连他们身穿的飞鹰服也是仅次于太子四爪蟒袍的二品赐服,地位可见一斑。 这次沈苍下狱,就不是被大理寺或是刑部收监,而是被千鹰卫的人给带走了。 太医院所犯之事,关乎陛下。 方才沈栖姻看得分明,自她车旁经过的人面上戴着一张泛着冷光的银色面具,正是千鹰卫指挥使,宁国公府的世子爷,萧琰。 太医院一案尚无定论,萧琰却在这个时候亲自带人来了静安寺,难道寺中有关乎此案的线索? 第5章 保佑父亲死在牢里 沈栖姻仔细回忆了一下前世所知,思量间,便到了地方。 静安寺依山而建,气势雄伟。从山脚下到山门,再至寺前,青砖铺路,金叶成帷,庄严而祥和。 现今秋意正浓,不远处的枫树红了一片,血一般鲜艳。 沈栖姻姐妹二人拾阶而上。 沈如姻心诚,每走几步便要作揖拜上一拜,口中念着“保佑父亲平安归来”之类的话。 沈栖姻比她心更诚,一步一拜,心中默念:保佑父亲死在牢里。 菩萨遂了她的心愿最好。 若是不成…… 那她就自己动手,毕竟求“人”不如求己。 进得寺中,只见檀香袅袅,佛像金身肃立,法相庄严。 静安寺是大寺,香火鼎盛,前来敬香祈福的人络绎不绝,多的是高门贵府的女眷,是以寺中单独辟出了寮房以供休息。 沈栖姻和沈如姻在正殿烧香祈愿后,沈如姻张罗去寮房抄经,沈栖姻便与她一道去了。 绕过回廊,步过一道拱门时,走在前面的沈如姻不小心撞到了人。 为首的少女与她们年纪相当,一身粉裙,娇俏可爱,可倨傲的眉眼却生生破坏了这份美感。 “谁这么不长眼睛?!”她一脸怒色地斥道。 沈如姻被吓得瑟缩了一下,立刻藏到了沈栖姻的身后,可怜兮兮地扯住了她的衣袖。 她一贯如此。 惹了事,便故作可怜,唬得沈栖姻为她冲锋陷阵,而她则躲在她身后坐享其成,饶有兴致地欣赏她被人议论指点的画面,末了还得来上一句“又不是我求她帮我的,谁让自己喜欢多管闲事了”。 再说那粉衣少女看到沈栖姻,神色一怔,脸上的愤怒便化为了嫌恶,语气嘲弄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一心想攀高枝儿的沈家二小姐啊。” 沈栖姻无视对方的讥讽,淡定自若。 她认得她。 礼部侍郎府上的小姐,冯衡之妹,她那无缘的小姑子,冯若滢。 “你妹妹撞到我了,怎么说?” “怎么说?”沈栖姻头一歪,一把将躲在自己身后苟苟祟祟的沈如姻给拽了出来:“跟她说。” 话落,她自觉往后退了一步,给她们让出空间。 阿弥陀佛,放下助人情节,远离伥鬼家人,善哉善哉。 沈如姻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向她,不敢相信素来护着自己的人今日竟一反常态。 冯若滢向来嚣张跋扈惯了,又对沈栖姻和冯衡的婚事不满意,掐半拉眼珠子看不上沈府的人。 再加上眼下沈苍被下狱,沈家前途未卜,沈如姻撞到她手里,她哪肯轻易放过! 当即便道:“你踩脏了本姑娘新买的鞋子,跪下给我擦干净了,我便饶过你。” “跪下?!”沈如姻杏眼圆睁。 “怎么?你不愿意?”冯若滢顿了顿,想了一会儿,忽然笑盈盈地说:“不跪也行,那你就站着,用嘴把鞋给我舔干净。” 冯若滢身后的那些小姐妹听了这话,不觉笑作一团,等着看沈如姻面对如此奇耻大辱,会作何选择。 沈如姻当然不会给冯若滢舔鞋。 当然,她也没打算跪。 她泪眼婆娑地看向沈栖姻,撇着嘴拉住她的手,委屈巴巴地开口唤她:“二姐姐……” 沈栖姻秀眉微蹙,一声叹息自唇间逸出。 “唉,罢了。”她无奈地回握住沈如姻的手,转而对一旁负责引路的小沙弥说:“烦劳小师傅帮我妹妹备一盏清茶。” “待会儿她舔完鞋好漱口。” 说完,她将沈如姻往冯若滢面前一推,道:“去吧,姐姐都为你安排好了。” 沈如姻瞬间石化。 反应过来,她近乎暴走,哪里还有方才卑微乞求的模样。 她涨红着一张脸,气急败坏地朝沈栖姻嚷嚷道:“舔什么鞋啊舔鞋!我看你是巴不得我去给人家舔鞋是不是?我是让你帮我,让你帮我啊!” “让我帮你啊……”沈栖姻似是松了口气:“如此,妹妹应当早说的,不然我贸然插手你的事,保不齐有那些脏心烂肺的说我多管闲事。” “……你我姐妹,何来多管闲事一说。” “妹妹既有所求,姐姐自无不应。” 话音未落,沈栖姻便一脚踢在了沈如姻的腘窝上,后者膝盖一弯,当即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沈如姻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她转头瞪向沈栖姻。 沈栖姻站在她身后,两只手死死按住她的肩膀,口中却道:“妹妹骨头硬,跪不下去,姐姐帮你。” “沈栖姻你……” “哈哈哈,好好好。”冯若滢拍了拍手,笑得花枝乱颤。 她上前两步走到沈栖姻面前,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冷笑道:“为了讨好我,连自己的妹妹都能舍弃,沈栖姻,你为了往上爬,可真是一点脸都不要了。” 沈栖姻听了这话,却只是点头,说:“嗯,不要了,给你,你二皮脸。” “你说什么?!” “怎么?不要啊?” “谁稀罕要你的脸!” “我看你也是给脸不要脸。”沈栖姻勾着唇,可眼底却一丝笑意也无。 “你……” 冯若滢被她气得脸色铁青,头顶都要冒烟了,愤愤说道:“沈栖姻!你好大的胆子,你爹还被关在千鹰卫的大牢里呢,沈家风雨飘摇,你不夹着尾巴做人也就罢了,居然还敢来招惹我,你就不怕我回去告诉我爹娘,让他们退回兄长与你的婚事?” “怕,我当然怕。” “那就好……” “我怕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到时候变成糊涂鬼还要来追着我问缘由。”她靠近冯若滢,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对她说:“你也知道案件是由千鹰卫审理,沈家如今就是一块烫手山芋,与之交好或是交恶都会引来陛下的猜忌和怀疑,冯家若在这个节骨眼上提退婚,你猜陛下知道了会怎么想?” “会不会觉得,是过河拆桥,急于撇清干系呢?” 闻言,冯若滢心里“突”地一跳,脸色骤变。 沈栖姻脸上的笑容愈发温柔,可揪住冯若滢衣襟将她扯向自己的动作却粗鲁至极。 她勾唇,语气森森:“冯若滢,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拼着一身剐,敢把皇上拉下马’?” “我可以死,但我的仇人也别想活。” 主打的就是一个黄泉作伴,潇潇洒洒。 谁都别想好! 冯若滢虽然张狂,却也不是全然没有脑子的。 沈栖姻的威胁她听得明白,也深觉有理,却也打从心底里感到这人的可怕和疯狂。 “你……你就是个疯子,疯子!”她哆嗦着手挣开沈栖姻的桎梏,提起裙摆就跑,连头都没再回一下。 她身后看热闹的那些人见状,便也循着她的脚步匆匆离去。 沈栖姻抽出帕子擦了擦手,抬脚便走。 沈如姻狼狈起身,摸着疼痛难忍的膝盖,看向沈栖姻离开的目光中满是怨毒。 从前她事事为自己出头,口中说着什么“姐妹情深,血缘至亲”,原来都是骗人的鬼话,不过是为博个好名罢了。 如今她懒得装了,便对自己不管不顾。 真是虚伪! 揉了揉膝盖,沈如姻龇牙咧嘴地跟了上去。 就在她们走后,一名身着飞鹰服的男子自不远处的菩提树后缓步而出。 秋风乍起,吹得满树金叶沙沙作响。 晃眼的阳光渗过枝叶间,跳跃的光斑照在他银色的面具上,面具之下的眼眸冰冷锐利,比这百花开尽的秋日更显肃杀之气。 正是千鹰卫指挥使,萧琰! 副使酆六站在他侧后方,恭敬道:“沈家人也来了,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大人,可要属下跟上去看看?” 萧琰没有回答。 他只凝眸注视着沈栖姻一行人离开的方向,眼神幽暗,讳莫如深。 “沈栖姻……” 第6章 喜欢和尚 静安寺内的寮房朴素至极,除了一处卧榻,两方案几和蒲团以外,便只有一侧靠墙的架子上摆满了经书。 沈如姻拿了一本佛母经来抄。 沈栖姻什么经都没拿,只一味在纸上画王八。 忍冬跪坐在她旁边,双手托着下巴,眨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问她:“小姐,您画这么多乌龟做什么?” “这不是乌龟。” “那是什么?” “王八。” “……”忍冬向来奉沈栖姻为仙女一般,只觉得她说什么、做什么都对,如今少见地对她做出无言以对的表情,看得沈栖姻难掩笑意,眉目如画。 她认真解释:“乌龟的头是圆的,王八的头是尖的。” “乌龟的尾巴比较长,而王八相对而言尾巴比较短。” “还有啊,乌龟的壳子上有花纹,但王八没有。” 话落,她举起自己画满王八的那张纸给忍冬看:“尖头、短尾、无纹,所以,我画的是小王八,不是乌龟。” 无声地眨巴了两下眼睛,忍冬抿唇沉默了一瞬,出口的话像是在对沈栖姻说,又像是在对她自己说。 “嗯,小姐开心就好。” 沈栖姻哑然失笑。 她没告诉忍冬,她画的这些王八都是有名字的。 不多不少,整十只。 对着沈家的十口人。 不过想到千年王八万年龟,沈栖姻可不想他们长命百岁的,于是揉皱了方才那张纸,另拿了一张,开始画翻了盖的王八。 分神扫了眼已经有些坐不住的沈如姻,她装作没看见,问忍冬:“忍冬,你想学画画吗?” 忍冬是个实诚孩子,不答反问:“画什么?王八吗?” “噗——” 沈栖姻掩唇笑开,音色愉耳。 这厢主仆俩正在说话,不妨对面的沈如姻忽然起身,说:“二姐姐,我坐的工夫大了些,脖子低得怪酸的,出去走走再来。” 沈栖姻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沈如姻带着婢女前脚走,后脚忍冬就在沈栖姻的示意下跟了出去。 约莫有一盏茶的工夫,忍冬回来对沈栖姻耳语一番,二人便一起离开了寮房,面色焦急,脚步匆匆。 沈栖姻边走边问忍冬:“你确定没有看错?” “奴婢瞧得一清二楚!” “此事绝对不能声张,万不可让第三个人知道。” “是。” “快走……” 她们直奔后山的方向而去。 冯夫人还在诵经,冯若滢百无聊赖地在寮房外面和结伴而来的小姐妹们叙话,正好瞧见了沈栖姻和忍冬。 她见她们俩面色有异,又隐隐听到沈栖姻说什么“不能声张,别让人知道”的话,顿时便来了精神。 她若拿住了沈栖姻的秘密,还怕她不受自己摆弄吗? 冷冷地扯了下嘴角,冯若滢对另外几人兴奋道:“走!本姑娘带你们看戏去!” 话落,一呼百应。 几名娇小姐蹑手蹑脚地跟在沈栖姻她们身后,一路往后山的密林而去。 她们走的是一条羊肠小道,四周野草丛生,荆棘遍布,十分隐蔽。 冯若滢愈发确定沈栖姻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否则她来这么偏僻诡异的地方做什么?还对这里的环境了如指掌,可见不是第一次了。 转过一个弯去,前面的主仆俩却忽然没了身影。 冯若滢心下一急,刚要加快脚步去寻,就见不远处的竹林中,一个小木屋若隐若现。 “她们一定在里面!”她伸手一指,眼睛都亮了起来。 越是靠近那一处,冯若滢一行人的动作便越小心,唯恐惊扰了屋里人。 待绕到房前,冯若滢便迫不及待地一把推开了紧闭的房门。 房中景象顿时映入眼帘。 只见两具白花花的身体紧紧缠抱在一起,衣衫鞋袜丢了一地,他们甚至等不及去床上,就着房中央摆放的桌子就办起了那事。 来的都是一群尚未出阁的姑娘家,何曾见过这般热辣场面,又惊又羞,“嗷”一嗓子喊了出来,惊起林中飞鸟阵阵。 冯若滢没有叫。 她僵在原地,眼神发直地看着原本背朝她们,此刻转过头来的男子,怔怔唤道:“哥哥……” 冯衡也懵了。 他没想到这么个犄角旮旯都能被人发现。 而且找过来的人还是他妹妹! 许是太过震惊,他整个人都呆愣愣的,竟鬼使神差的应了一声:“……诶。” 这响当当的一声让冯若滢以为自己出现幻觉的想法落了空。 她身子一晃,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不经意间瞥见地上扔着的灰色僧袍,冯若滢更是整个人如遭雷击。 她哥哥不光在寺庙这种地方与人偷欢,跟他偷欢的竟还是个和尚! 冯若滢这会儿满脑子都是:我哥哥喜欢和尚、我哥哥喜欢和尚、我哥哥喜欢和尚…… 遭受的打击太大,她一时竟站立不住,双腿一软便跌坐在地。 再说冯衡原以为冯若滢在经历过最初的惊讶后会赶紧离开,再贴心地帮他把门带上。 谁知他这倒霉妹妹不走也就算了,居然席地坐了下来,还挡住了原本能关上的门,将房中景象大剌剌地暴露在众人眼前。 他倒是不在乎颜面,只是那门灌风,吹得他屁股蛋子冰凉。 第7章 暴露 “滢儿乖,你先……”先收了神通吧,好歹让哥哥把裤子穿上,他屁股冷。 只是冯衡的话尚未说完,就见外面又呼呼啦啦地来了一大帮人。 原是寺中的僧人听见了那几位小姐的叫声,只当出了什么意外,便循着声音赶了过来。 几位夫人寻不着自家女儿,也一道同来了。 冯衡见状一个头两个大。 他若不想再有更多人见识他雪白的屁股,就只能赶紧把衣服穿上,想指望他妹妹把门给他关上是指望不上了。 指望不了一点。 可随着冯衡俯身去捡地上的衣裳,方才一直被他高大身影笼罩的人却毫无预兆地暴露在了人前。 她双手紧紧抓着冯衡递来的僧袍掩在身前,面上潮红已褪,唯余苍白。 冯若滢见了,却瞬间回血。 “沈如姻!”她的声音中带着诡异的激动:“是你!” 女的! 她顿时松了口气。 为着她哥哥整日游手好闲,品行不端,她爹已经不指望他日后能撑起冯家门楣,对他的要求也是一降再降,如今只要他能给冯家留下一儿半女,传宗接代就行。 可要是她哥哥真的喜欢上了男人,还是个和尚,她爹一气之下说不定真的会把他活活打死的! 是以眼下见了沈如姻,冯若滢也顾不上自己讨厌她,只在心里默默念叨着:女的就好、女的就好,只要是女的,哪怕是这山上的母猴子都行。 冯夫人原本是担心自家女儿才来了这里,见冯若滢安然无恙,她悬着的心这才落回实处。 见那里似有热闹可瞧,她便也好奇地凑了过去。 几名僧人背对着房门,嘴里念着什么“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还有些夫人小姐在窃窃私语。 “诶,你瞧见没有?是沈家的那位三小姐!” “看见了,青天白日的跟男人在庙里苟合,真是恬不知耻。” “何止是不知羞耻,你没瞧见她身上披的是什么?佛家僧袍竟成了他们作乐的物件,给他们这样糟践,主持方丈怕是要被气吐血了。” 冯夫人听得皱眉。 这偷情明明是两个人的事儿,怎么这些人只捡着那姑娘骂,却不说那王八蛋男人? 正想着,冯夫人就见她那个“好大儿”提着裤子,大摇大摆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啊…… 原来是她下的那颗蛋。 冯夫人扶额,觉得脑瓜子嗡嗡的。 随即两眼一翻,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众人忙七手八脚地抬她回去,有那心思转得快,不免看向还龟缩在屋里的沈如姻,神色鄙夷,令她恨不得找个地缝子钻进去。 待这处“看客”散尽,丫鬟落梅方才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小姐……啊!” 她捂着脸,“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吓得瑟瑟发抖:“小姐息怒,奴婢知错了。” “我不是叫你在外面守着吗?你死到哪儿去了?!”沈如姻恶狠狠地瞪着她,眼眶通红,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落梅泣道:“奴婢是听小姐的话在外面守着的,可是……可是冯姑娘她们是从另外一边上来的,奴婢没看见……” 沈如姻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她怕落梅守得太近,万一有人来了即便给她报信她也来不及躲,于是便让她在远处入口那里守着。 谁能想到,通往后山的路不止一条! 沈如姻双手紧握,拳头一下下砸在身下的桌子上:“该死!该死!” 她一开始勾搭冯衡,只是存心想恶心沈栖姻。 可后来父亲出事,沈家不稳,她不能不为自己日后打算。 未免沈家败落后她会受到牵连,她便打定主意尽快将自己嫁出去,哪怕是为妾也无妨。 但绝不是以今日这种方式! 婚前与人苟合,她声明尽毁,祖母知道会活扒了她的皮的。 虽然惊慌无措,但她也不能一直躲在这里不出去。 垂眸剜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落梅,沈如姻怒不可遏地踢了她一脚,扬声骂道:“你还杵在那做什么!还不赶紧去把我原本的衣裙拿来,难道叫我穿这个僧衣出去吗?!” 她说着,将手里的僧袍狠狠丢到了落梅的身上,力道之大,竟将她的脸都抽红了。 落梅哭着捡起门后的衣裙,伺候沈如姻穿戴好之后,主仆二人才快步离开了这里。 林中归于宁静。 片刻后,脚步声由远及近。 是消失了许久的沈栖姻和忍冬。 “呸!”忍冬朝着沈如姻离开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转头看向沈栖姻时,却倏然红了眼眶,带着哭音道:“那冯公子可是小姐您的未婚夫婿,三小姐也太过分了!” 她替小姐委屈。 沈栖姻帮她拭去眼泪,柔声宽慰:“冯衡是上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吊儿郎当,好色成性,这样的人我与沈如姻争什么?” 忍冬听完一愣。 对哦。 这操蛋玩意有什么值得可惜的! 忍冬立刻止住眼泪:“可是小姐,您是怎么知道三小姐同他勾搭到一起的?” “还知道他们私会的地点。”环顾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忍冬愈发觉得疑惑:“奴婢虽然陪您来这采过几次药,可咱们从来也没撞见过他们啊。” 方才三小姐离开寮房后,她便按照小姐之前交代的,沿小路来了这里蹲守,果然不一会儿就见三小姐从另一边匆匆而来。 她便赶紧回去禀报小姐,再装作不小心的引来冯若滢一行人,将沈如姻的丑恶嘴脸暴露在人前。 但忍冬也是直到方才才知晓和沈如姻私会的男人是冯衡,那小姐是如何未卜先知的呢? 对此,沈栖姻给出的回答是: “做梦梦到的。” “啥?!” “嗯,就是这样。”她一脸认真地点头,大有只要我自己先相信,别人就会相信的样子:“我在梦里梦到了。” 假的。 是沈如姻自己告诉她的。 前世在她为了救父亲而被秦隶百般折磨时,沈如姻便以祈福敬香为由来了静安寺与冯衡幽会。 事后她因伤重被赶去庄子,沈如姻为了恶心她,便巴巴地赶去见她,将她如何搭上冯衡、二人如何颠鸾倒凤……细节到连身穿僧衣,寻求刺激这样的事都一一讲了。 最后她如愿嫁给了冯衡为妾。 只是入府后不久,沈如姻便再一次来到了庄上。 她打翻了忍冬好不容易熬好的药,命人将沈栖姻拉下床,丢进刺骨的雪地里,拿过一件旧衣裳像方才抽打落梅那样,一下一下地抽打她本就伤痕累累的身体。 她说:“都怪你!都是你的错!” “若不是你!若不是你……” 她始终没有将那句话说完整,是以沈栖姻到死都想不通,她自己蹦着高儿上赶子给冯衡做妾,事到临头又怪她做什么? 第8章 不求成全自己,但求恶心别人 直到如今沈栖姻方才想明白。 沈如姻是怪她救了她们的父亲。 因为在她的认知里,沈苍绝无可能活着走出千鹰卫的大牢,沈家败落是迟早的事,所以她才能毅然决然地选择给冯衡做妾。 她以为是绝处逢生。 可沈苍安然归来,她若没有进冯府,便依然是沈府的三小姐。 无论是给一个人品端正的公子为妾,还是嫁给小门小户为妻,都总好过她病急乱投医,吊死在冯衡这一棵树上。 何况还是棵早已挂满了“破鞋”的歪脖子树! 她自然是要悔、自然是要恨的。 沈栖姻发过誓,这辈子不求成全自己,但求恶心别人,所以既然注定要被沈如姻怨恨,她便索性将罪名坐实了。 玩的就是心跳。 “来都来了,走,忍冬,咱们采点药去。”让沈如姻多等一会儿,好好感受一下“年少成名”带来的压力。 忍冬“哦”了一声,乖乖跟上。 两人熟门熟路,看到值钱的草药便库库一顿薅。 忍冬一边找药,一边问沈栖姻:“小姐,这些药是病人要用的吗?” “不是,拿来卖的。”所以她只挑卖得上价的药采。 打从两年前开始,她便暗中在城内一家名叫“广仁堂”的医馆坐诊行医,赚诊金之余,也会上山采药去卖。 沈家出事后,她也有日子没去了。 这两日她得过去一趟。 一个可有可无的父亲,可不能耽误了她赚银子。 她们采药是临时起意,是以事先并没有准备小篮子,忍冬正琢磨该怎么把东西带走时,就见她家端庄持重的小姐“撕拉”一声撕下了一截裙摆,三下五除二地就将那些草药通通裹了进去。 然后往胳膊上一挎,抬脚便走。 忍冬看得目瞪口呆。 不是……咱俩谁是丫鬟呀? 她赶忙追上去:“小姐,奴婢来拿。” 她伸手去够,却被沈栖姻灵活地躲过:“不给不给。” “小姐!” 沈栖姻停下脚步,郑重其事地拍了拍忍冬的肩膀,一本正经地说:“忍冬,我留你是要干大事的,而不是做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忍冬被唬得一懵一懵的,追问道:“什么大事?” “一些我无能为力,但你举重若轻的事。” “……哦。” 后来忍冬才发现,这世上就没有让她家小姐感到无能为力的事! 这主仆二人慢悠悠地往回走,浑然不知方才的情景都落到了一双寒冽的眸中。 萧琰自树上一跃而下,玄色斗篷被风吹起,猎猎作响。 他凝眸看着那道纤细窈窕的身影,眼神复杂。 酆六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嘟囔道:“沈三姑娘来此是为了与人私会,而沈二姑娘来此是为了引人撞破她的私会。” “这样看来,她们与咱们同来静安寺纯粹就是巧合。” “不过,沈家这位二小姐可是与传闻中不太一样呢……” 栖鹰阁的卷宗上有载: 沈家嫡女,美姿仪,性婉顺,知书达理,雅善丹青…… 萧琰垂眸扫了一眼手里那整整两页纸的王八,其中一页还是翻盖的,再回想一下她那番振振有词的“王八论”,心道哪里是“不太一样”,分明是“太不一样”了。 除了那张脸,就没一处对得上的! 薄唇微启,萧琰凉声道:“叫人盯着她。”栖鹰阁的调查从无错漏,一个人性情大变,总有缘由。 “是。” 酆六应了一声,忍不住蛐蛐:“按说这沈二姑娘的模样,便是搁在宫里头也是拔尖的,怎么这冯公子放着这么漂亮的媳妇不要,反倒和她的妹妹勾勾搭搭,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他原是自言自语,却不想萧琰忽然丢出一句:“狗吃屎还挑香臭吗?” 酆六:“……”也是哈。 “唉,只是可怜了沈二姑娘,沈家一心攀附权贵,怕是不会因此为她出头,只能自己委屈着了。” 萧琰听了不置可否。 委屈? 他瞧着她今日的手笔,可不像是会委屈自己的样子。 像只狸猫,看似慵懒乖顺,实则爪子锋利得很。 稍有不顺,可是要挠人的。 沈栖姻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被打上了“危险”的标签,此刻她正坐在回府的马车上。 沈如姻在车上等了她大半天,亲耳听着那些不认不识的人对着她的马车指指点点,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因此在见到沈栖姻终于回来时,沈如姻顿时火冒三丈,压抑多时的怒气和恐惧喷薄而出,眼瞧着就要发作。 却在对视上沈栖姻布满霜翳的一双眸子时,瞬间熄火。 她没来由地心慌。 就跟方才赤身裸体的被人围观时一样,有种被她看透了的感觉,令人惴惴不安。 因此,一路无话。 回到府里,经过门房的时候,小厮请安之后说了句:“老夫人说,叫二位小姐回府后去一趟她的院子,夫人也在那儿呢。” 闻言,沈栖姻脚步微顿。 “母亲回来了?”她说今日会去秦府的。 “回二小姐的话,夫人也是刚回来,只比您和三小姐快一步。” “嗯。” 淡淡应了一声,沈栖姻直奔沈老夫人的院子而去。 沈家本非什么高门贵户,是以府邸并不大,虽也各人有各人的院子,却不过盈尺之地,勉强作数充门面而已。 但唯有沈老夫人的缀锦堂,精致华丽得与整座府邸格格不入。 院中小桥流水,花团锦簇,一步一景,令人流连。 入得堂中,一股清新的果香扑面而来。 各色玩器,瓷瓶摆件,应有尽有,满满登登塞了一屋子,看得人眼花缭乱。 可贪多贪足,反而显得有些俗气。 正中央的坐榻上,倚着一名上了年纪的老妪,体态肥硕,脸盘微宽,整齐的发髻上簪满了珠翠,样样价值不菲。 正是沈府的老夫人,杨氏。 她正脸色铁青地训斥着跪在地上的沈夫人,说到激动之处,操起手边的茶碗便砸了过去。 沈夫人下意识抬手去挡,虽未被砸中,但杯中茶尚热,还是烫红了她的手。 茶碗掉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破碎的瓷片崩溅到沈栖姻脚边,她目不斜视,一脚踢开,径自走到了房中央站定。 “给祖母请安。” “你还有脸请安!”沈老夫人眼下正在气头上,见了她愈发添气:“我们沈家上辈子不知道做了什么孽,这辈子有你们母女俩这两个丧门星!” “秋凉天燥,祖母火气大也是有的,只是不知为的什么事?” “哼!还不是为着你的好母亲!”沈老夫人说着,狠狠剜了沈夫人一眼:“她说有法子能救你父亲出来,足足拿了三千两银子去通门路,结果人没救出来,银子倒是一分不剩!” 话落,她复又转向沈夫人质问道:“你说!那些银子你到底弄哪儿去了?” 第9章 姻儿可以去救老爷! “老太太,天地良心,那银子当真是秦公公收下了。”沈夫人伸手起誓,声泪俱下地哭诉道。 “撒谎!他既收了钱,又岂会不办事?” “他……” 沈夫人语塞,面露为难。 她不敢告诉老太太,那三千两银子只是见到秦公公的敲门砖而已,若要让他答应救人,就需得她挨过秦府的十九道刑罚才行。 光是听着数目她就吓出了一身冷汗,便赶紧带着丫鬟离开了,连那些刑罚具体是什么都没敢问,生怕晚走一步就出不得门去。 但这样的话显然不能说与老太太。 见沈夫人这样支支吾吾,沈老夫人怒不可遏,竟要请家法。 眼见沈老夫人身边的嬷嬷持了藤条出来,沈夫人瞬间慌了神。 今日若是真挨了打,受伤是一回事,她这当家主母的颜面还往哪儿搁,要是传出去还不被人家笑话死! 余光瞥见站在一旁的沈栖姻,沈夫人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忙说:“姻儿,你快帮娘跟你祖母解释,那银子当真不是被我私吞了。” “那是哪儿去了?” “你……”沈夫人愣住。 以前每次老太太刁难她,这个女儿都会站出来想尽办法地替自己解围。 今儿是怎么了? 蹙眉看着沈夫人,沈栖姻叹了口气道:“母亲,您即便是有苦衷才不得已隐瞒,可等到祖母一一盘问过今日与你同去秦府的人,不还是要露馅的吗?” 沈老夫人听了这话,立刻接茬儿道:“来人!去把今日去过秦府的下人都带到我屋里来。” 如此哪里还遮掩得住! 沈夫人赶忙老老实实地将情况都交代了,痛哭流涕,好不可怜。 “那刑具摆了一院子,要我一一受过之后,若还活着,他才答应帮咱们救老爷出来。” “我……我虽是害怕,但为了老爷,冒死一拼也无妨。可我一想到老爷如今已经下狱,若我再有不测,府里愈发没了主事之人,那可如何是好!” “少不得先保住这条命,再从长计议……” “我呸!”沈夫人话未说完,却被沈老夫人粗声打断。 她“倏”地站起身,指着沈夫人的手都在颤抖:“好个巧舌如簧的老婆!好话孬话都让你说尽了,生儿子的本事没有,装孙子的本事你倒是在行。” “那可是你的夫君!你孩子的爹!你竟要眼睁睁看着他死在牢里?” “你的良心被狗给吃啦?” 被沈老夫人指着鼻子骂,沈夫人半点不敢还嘴。 直到听见对方说,等沈苍回来,她便做主让他休了她时,她才终于有了反应。 不是无所畏惧地反唇相讥,也不是惶恐不安地摇尾乞怜,而是一把抓住一旁的沈栖姻,仿若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将她推到了沈老夫人面前。 她急急说道:“不!不能休弃我,不能!姻儿,姻儿可以帮我,她可以去救老爷。”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她转过沈栖姻的身子面向自己,哭得通红的眼中满是期待:“姻儿,你会帮娘的对不对?” “父债子偿,母亲做错了事,当然要你去弥补。”这样说着,沈夫人竟有了底气:“再则,那是你父亲,你去救他本就天经地义!” 忍冬听着,惊愕不已。 夫人这是让小姐去送死! “夫人,奴婢愿意替小姐……” 忍冬屈膝欲跪,却被沈栖姻抬手拦下,一并拉过她掩在自己身后。 沈栖姻看着面前的沈夫人,忽然笑了。 失望吗? 好像并不会。 因为她一早知道,自己的生死祸福,在对方心里不值一提。 只是奇怪,心里竟还是会钝钝地发疼。 其实前世在秦府,她并未受满十九道刑罚,而是只受了十八道。 在她奄奄一息之际,秦隶命人放了她。 她百思不得其解。 只记得秦隶高深莫测地看着她,阴恻恻地笑道:“你以后会明白的……” 秦隶口中的“以后”,是沈栖姻重伤的三年后。 中秋家宴,沈家一家子逼她嫁给秦隶以求前程,她猛然醒悟! 这便是那第十九道刑罚。 前十八道极刑伤在身,而这最后一道却是诛心。 行刑之人,是沈府满门! 而满门之中伤她最深者,是她的母亲。 因为孩子对母亲,总是习惯性地抱有期待。 期待……她会像自己爱她那样,来爱自己。 沈夫人见自己说完话后,沈栖姻并不接茬儿,只眼角红红的注视着自己。 她心里发虚,再次开口时,语气便不自觉地强硬起来:“你去是不去?” 沈栖姻垂眸:“我去……”个粑粑。 “我若去了,父亲就算本不该死,怕也活不了了。” 沈老夫人连忙追问:“二丫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今日去静安寺敬香,偶然听到两位世家贵女闲谈,说宫中贵妃娘娘与皇贵妃娘娘因协理六宫之事闹了起来,惹了陛下不快。” 宫妃之事她原本不知,只是前世二人后来斗得越来越厉害,便是她身处乡下也闻得一二。 那婆媳二人听得皱眉:“这与你父亲的事什么相干?” “秦公公是皇贵妃身边最得势的奴才,这祖母和母亲自然知晓,但你们怕是忘了,那贵妃娘娘可是宁国公府嫁出去的女儿,是千鹰卫指挥使萧琰的姑母。” “皇贵妃与贵妃不睦,秦隶与萧琰的关系又能好到哪儿去?” “他们双方势同水火,秦隶一个太监,有多大的本事敢把手伸到千鹰卫去捞人?” “若叫萧琰知道我们背地里搭上了秦隶,那他必然会认为父亲已经暗中投靠了皇贵妃,便是想着为贵妃娘娘剪除羽翼,他也断不会放父亲活着走出千鹰卫!” “到那时,别说父亲性命不保,便是整个沈家也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两位兄长的青云路更是想都不要想了。” 沈老夫人和沈夫人听得此言,都不免一阵后怕。 想到什么,沈夫人六神无主地问:“可我今日已经去过秦府了,这可怎么办?” 偏她不提茬还好,一提这茬儿倒惹得老夫人不快,又骂骂咧咧地数落道:“你还好意思问!若不是你自作主张哪来的这些事,还空搭了几千两银子!你说,你怎么填上这亏空?” “我填这亏空?!”涉及银子,沈夫人声音都大了不少:“去秦府求情这事,媳妇可是事先跟您说过的,您也同意了,如今出了事,怎么只怪我?” “何况这钱原是为了救您儿子,凭什么都让我出……” “你还敢顶嘴!” 一言不合,沈老夫人便又开始骂,直等到几时她喘着粗气开始喝茶,沈栖姻方才悠哉游哉地开口道:“秦隶给人办事的规矩我们知道,想来千鹰卫更加知道,母亲今日好端端地自那府上出来,他们必然知晓事情未成。” “至于那三千两银子嘛……”她顿了顿,然后在沈夫人饱含希望的目光中,云淡风轻地击碎了她的念想:“就从母亲的嫁妆里扣吧。” 第10章 最终目的 话落,当事的两个人却都变了脸色。 沈夫人在这府里仅有的一点依仗,便是那些嫁妆了,她自然不舍得往外拿。 而老夫人呢,则是担心一旦沈夫人同意出嫁妆,就会发现她的嫁妆早就少了好些东西,就连这次送给秦公公的银子,也是拿她的嫁妆换的。 于是,婆媳俩难得默契的都没有接沈栖姻的话茬儿。 她冷眼旁观。 其实这事儿她也是碰巧知道的。 大姐沈念姻出阁的时候,她曾无意间听到老太太屋里的嬷嬷们嚼舌头,说她母亲的嫁妆早被老太太偷着拿出去当了,否则她哪来的那些银子穿金戴银! 前世她得知此事虽然气愤,却也知道贸然闹起来她们母女根本讨不到好处,便想着暂且不做声,慢慢思量办法。 结果才有了主意,她就去了秦府,然后这事……就没有然后了。 如今她当众提及此事,这么好的敛财的机会,沈老夫人却一反常态地说:“……罢了罢了,我也就是想让你娘长长记性,别没事儿跟个慌脚鸡似的。” “真让我克扣媳妇的嫁妆,传出去我这老脸还要不要了?” 话是这样讲,但该薅的羊毛她是一点不会手软,又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么大个事,也不能一点惩戒都没有,否则也忒没个规矩了。” “便罚她一年的月例,禁足思过,小惩大戒。” “一年?!” 沈夫人惊愕难言,不死心地想要继续分辩分辩。 沈栖姻默默看着,眼底深处竟浮现一抹“赞赏”。 母亲啊母亲,原来没了我的冲锋陷阵,你也并非全然任人欺凌,你也是会争、会斗的,只要是为了你自己。 女儿一定会物尽其用,让你成为我手中最利的那把刀! 角落里,打从入了缀锦堂就缩起来当鹌鹑的沈如姻见沈夫人被罚,想到每次沈夫人被老太太欺负,沈栖姻都又气又急,她便忍不住低下头偷笑,心里说不出的快意。 活该! 正偷着乐呢,却忽然听到沈栖姻说:“祖母还有三妹妹的事情要忙,若是没有其他吩咐,孙女便先告退了。” 这句话听在沈如姻耳朵里,无异于阎王点卯。 她顿时僵住,汗毛倒竖。 沈老夫人揉了揉额角,不耐烦地问:“三丫头又怎么了?” 沈如姻连忙摆手:“没什么……” “祖母您还不知道吗?!”沈栖姻面露惊讶:“三妹妹在寺庙里与男人幽会私通,许多人都亲眼看见了,如今外面人都指指点点,说咱们沈家家风不正,伤风败俗。” “什么?!” 沈老夫人“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恼怒之色较之方才得知损失了三千两银子有过之无不及。 “好你个小娼妇,素日我瞧你就不是个安分的,如今到底闹出事来了。” “你爹还在牢里关着呢,你倒去风流快活?” “来人!给我狠狠地打!” 说是打,但其实是用针扎。 沈夫人已为人妇,又不得夫君喜欢,那藤条打在身上,便是留了疤也无妨。 可沈如姻不同,她尚待字闺中,若打坏了她的皮肉,日后出了阁难保不被夫君厌弃,那还怎么争宠扶持娘家呢。 所以老夫人罚她们,从来都是费尽心思,寻些足够疼,却又不留外伤的法子。 沈如姻疼得“嗷嗷”叫,求饶的话都说不完整。 沈栖姻面上表情地看着,只一只手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胳膊,那里也曾几次被针扎得如同筛子一般。 一次,是她为了维护母亲顶撞祖母,被扎了三百三十九下。 一次,是秦府针刑,二百九十八下。 一次,是她在庄子养病时,沈如姻过去泄愤,扎了她三百六十三下。 所以,即使知道在这个吃人的家里,沈如姻和自己一样可怜,她也还是不会放过她! 离开缀锦堂时,哭号声和咒骂声仍未歇止。 沈夫人却快步跟了出来,埋怨沈栖姻道:“你既一早知道秦府和宁国公府的关系,何不回来时就说,让我白白挨那许多骂!” “还有啊,方才老太太说罚我的月银,你怎么也不为我说说话?” “我算是白养你了……” 她长吁短叹,全然不提若没有沈栖姻,那藤条早抽到她身上了。 沈栖姻脚步一顿,开口的声音难辨喜怒:“祖母罚了母亲禁足,您还是早早回自己的院子思过去吧,若叫她看到您在外面闲逛,说不定又要动气。” “说起这事我就生气!老太太要罚我一年的月银,这日子还怎么过啊。”说着,沈夫人眼珠儿一转,再次面向沈栖姻时,忽然换了一副嘴脸。 “姻儿啊,你近来可有去广仁堂坐诊?” “父亲出事,一时不得闲。” “唉……就是为了救你父亲,我把手头现有的银子都拿出来了,眼下又没了月例银子,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要娘说,你近来便多去广仁堂坐诊,多赚些银子才是正经。” 沈栖姻听得想笑。 她从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是个女子,如何比得你兄长他们能在外面抛头露面。女儿家最要紧的是学些女工针织,将来出了阁,人家才会说我教导有方,养出的女儿是懂规矩的。” 如今怎的变了? “母亲不是不喜欢我在外面抛头露面吗?我也细细想过您说的话,深觉有理,便有意推了广仁堂的事,安心在家,免得日后叫人说您教女无方,辱了您的名声,不知您意下如何?” 谁知沈夫人却道:“那怎么行!” “哦?” “这府里人本就不将我放在眼里,素日都得使银子打点,如今没了月银,我怕是愈发使唤不动他们了,你再不出去赚些体己,难道让我去吗?” “娘就只你这一个女儿,你可是娘唯一的指望。”她拉过沈栖姻的手,满眼委屈:“若连你都弃我不顾,那我还活着做什么,不如死了算了。” 沈栖姻不着痕迹地抽出被她握着的手,口中却道:“你我母女,我岂有眼睁睁看着您受苦的道理。母亲既有所求,那我去就是了。” “不过……我也有一事要母亲帮忙。” “什么事?” 红唇微动,她嫣然笑道:“我与冯公子的合婚庚帖,还望母亲交还与我。” 这才是她今日最终的目的! 第11章 退婚 沈夫人倒是没多想,只是好奇:“你要庚帖做什么?” “父亲身陷囹圄,归期未定,我与冯公子的婚期自然要往后推一推,是以想找人重新合一下我们的生辰八字,再择吉日。” 沈夫人略微愣了一下。 可不是! 沈栖姻与冯衡的婚期定在九月底,现今已近八月中,没多少日子了。 “唉,近日为着你父亲的事,我忙得焦头烂额,竟浑忘了。” “母亲担心父亲,自然无暇他顾,女儿明白。” “姻儿如此善解人意,不愧是娘的好孩子,也不枉娘素日费心教导你。”沈夫人满意地打量着沈栖姻,随即想到什么,面上竟似有愧疚之色:“……那冯公子和三丫头的事,娘知道是委屈了你,不过男人偷腥是常有的事,切不可心生妒意。” “日后你嫁过去,若那冯公子还跟馋嘴猫似的,你便主动提及给他纳妾,便是多收几个通房丫头也是无妨的,左右碍不着你正室的地位。” “如此,才叫人知道我教的好女儿,温柔懂事,贤惠大方。” 沈栖姻垂眸:“母亲说的,女儿都记下了。” 呸呸呸。 她拿自己失败的宅斗经验给她上课,她可一个字都不敢学。 沈栖姻乖顺听话的样子让沈夫人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十分干脆地拉着她去取合婚庚帖。 路上她还不忘告诉她:“三丫头勾引了冯公子也无妨,妾室生的女儿就算是攀上高枝儿也还是只能做妾,不像你,娘是正妻,你是嫡女,嫁过去便是正头夫人。” “到时候,你想怎么搓磨她就怎么搓磨她!” 沈夫人说这话时,眼中闪动着兴奋到近乎诡异的光芒。 沈栖姻扫了一眼她的侧脸,最后默默收回了视线。 她从不了解自己的女儿。 以前是。 现在也是。 她想搓磨的可不止一个沈如姻! 从沈夫人那里拿到了合婚庚帖,沈栖姻带着忍冬转身便走,凝香院的大门在她身后缓缓闭合,隔绝了沈夫人愤懑不平的一张脸,而她始终没有回头看一眼。 四下无人,忍冬按捺不住问道:“小姐,您不是说不稀罕和三小姐争那劳什子的冯公子吗?” “是啊。” “那您还说要再择吉日完婚?” “我不如此说,母亲又怎么会放心把合婚庚帖给我呢。” “那您是要……” 沈栖姻转头看向忍冬,红唇微绽,丢出两个字。 “退婚!” 忍冬初时的确有些惊讶,但很快便觉得本该如此。 “退婚好、退婚好,那个冯公子根本配不上您!以小姐您的样貌才情,定能寻一位才高八斗、容冠上京的如意郎君,婚后夫妻和睦,顺遂一生。” 沈栖姻听了这话,神色微敛。 忍冬见状,也不觉跟着敛起笑容,再次开口时有些小心翼翼:“小姐,奴婢说错了吗?” “不是。”沈栖姻朝她温柔地笑笑,耐心回道:“女子立于世间本就艰难,若能嫁得佳婿,被疼爱、被呵护,自然没什么不好。” “只是忍冬,我不想把嫁人当成唯一的出路。” “至亲骨肉尚且免不了钩心斗角,要将自己的后半生全然托付给一个陌生人,这与‘盲人骑马,夜半临渊’有何区别?” 沈栖姻望向忍冬的目光虽然温软,可说出口的话却坚韧果敢。 “忍冬,你要记住,谋爱前先谋生,有了立身之本,才有选择的勇气和权利。” 艳阳之下,沈栖姻眼眸晶亮,张扬热烈。 忍冬觉得,这一刻的小姐,说不出的明艳动人。 她如虔诚的信徒一般,决然信奉她每一句话。 “小姐说的,奴婢记下了,也一定会做到!” 可豪言壮语说出来容易,真要付诸实践却难如登天。 忍冬很快便垮着一张小脸问道:“小姐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又能靠行医赚钱养活自个儿,那奴婢能靠什么呢?” 靠我。 沈栖姻其实很想这样说。 但她更希望,忍冬能够靠自己的能力立于这天地间,而不是成为需要依附任何人才能存在的菟丝花。 她的忍冬,该是兰花。 不与群芳争艳,亦不畏霜雪欺凌,即便身处空谷幽山,也不以无人而不芳。 想到这,沈栖姻弯唇,浅笑道:“靠你聪明的小脑瓜,好好想想自己想要什么。时日还长,慢慢想,总会想到的。” 说话间,两人回到海棠院。 半夏候在廊下,顶着一张被扇得又红又肿的脸请安,沈栖姻却只当没看见,径直进了屋。 她一路走进里间,在妆匣里翻找一阵,最终在最下面的一格里寻出了一把梳子。 那是一把绿檀木梳,手感细腻,两面均雕有繁复华丽的纹路,做工十分精巧别致。 是沈冯两家结亲时,冯衡送她的定情信物。 沈栖姻将这把梳子还有那份合婚庚帖一起收了起来。 昨儿夜里没有睡好,今儿又折腾了小半日,此刻略歇下来,她便觉得有些头昏脑涨的。 原本只是想倚在矮榻上松松精神,不想却被一阵嘈杂的雨声吵醒。 睁开眼睛时,窗外天色已经沉了下来。 她身上被忍冬盖了床被子,却仍感到丝丝凉意。 一场秋雨一场寒。 晚膳过后,沈栖姻在灯下教忍冬念书识字,窗外雨声微急,盖住了隔壁沈如姻鬼哭狼嚎的声音。 忽有一束闪电划破长空,映得屋子亮如白昼,随着惊雷响起,沈栖姻落笔的手一顿,一滴墨水砸在纸上,很快晕染开来。 忍冬满眼关切地看着她:“小姐,您是害怕打雷吗?” “……不是。” 曾经怕,现在已经长大了。 她若无其事地继续,指着纸上俊秀飘逸的四个字告诉忍冬:“这叫‘瓮中之鳖’。” 忍冬点头,认真记下,心说怎么还是没离了王八? 这夜的梦里,忍冬被一群小王八追着咬。 翌日醒来,天色已经放晴。 用过早膳,沈栖姻带着她出门,去了礼部侍郎冯渊的府上。 她事先并未叫人递拜帖,而是到了之后直接叫忍冬上前叩门,对着门房的小厮,声音不大不小地说道:“这位小哥,我家姑娘是太医沈苍府上的二小姐,今日登门拜访,是为了与贵府公子退婚,还望小哥进去通传一声。” 这话一出,街边打冯府门前路过的人都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想听听看是怎么一回事。 说来也巧,正赶上冯若滢从府里往外走,见沈栖姻忽然登门,她几步冲了过来,语气不善道:“你来做什么?” 沈栖姻好脾气地有问必答:“退婚。” “你要退婚?!”冯若滢的声音蓦地拔高,对着她就是一通冷嘲热讽:“我没听错吧,你居然要放弃这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该不会是在欲擒故纵吧?” 沈栖姻皱了皱眉:“你小声点。” “哈!你怕人听见?那我偏要嚷嚷得人尽皆知。” “……不是。”沈栖姻面露无奈:“小时候去寺里拜佛,那庙里的驴就像你这样张着大嘴叫唤,我害怕。” 第12章 从来没人告诉过你吗? 被沈栖姻当众骂是驴,冯若滢岂有不怒的。 气得柳眉倒竖,怒声斥道:“你敢骂我?!” “又叫唤……”沈栖姻往后退了两步,拿她没有办法的样子,说:“都说了害怕。” “你!” 冯若滢险些被她这三言两语气得冒烟。 看到周围人都窃笑着对她指指点点,她下意识想要发火,却又在想到沈栖姻说她声音大得像驴时,赶紧闭紧了嘴巴。 见状,沈栖姻微微勾唇,嫣然浅笑。 “冯若滢,你不是一向不赞同你兄长与我的婚事吗?如今我主动提出退婚,你该高兴才是啊,怎么跟个小毛驴似的耷拉个脸?” “还是说,你心里愿意极了做我的小姑子,几次三番与我过不去也只是想要引起我的注意,其实是在撒娇?” 冯若滢气得手都哆嗦了。 她心说我撒个大脑袋的娇! 她从前怎么没发现,沈栖姻这人居然还这么自恋? 视线落到她那张祸国殃民的脸蛋上,冯若滢即便不想承认,也不得不在心里叹服,好叭,她的确是有自恋的本钱。 但她真的不是在跟她撒娇啊! 她是在讨厌她,发自内心的讨厌她,她感觉不到吗?还是说自己表现得还不够明显? 沈栖姻饶有兴致地欣赏冯若滢的脸从白变红、再从红到青,跟进了染缸似的,精彩无比。 等几时看够了她才提醒道:“你确定不请我进府去聊吗?” 话落,她意有所指地扫了眼冯府门前越来越多的人。 议论声不绝于耳。 “诶,这是发生什么事啦?” “你还不知道呐?沈家的二小姐要和冯公子退婚,都找上门来了。” “这要我说,这二小姐可是个好样的,那冯公子跟她庶妹的事都闹得满城风雨了,这狗男人不扔难道留着过年吗?” “听说那两人就在供桌底下办起了事,那顶上还供着菩萨呢,我三姨妈的二舅母的儿子家的小女儿嫁的那家的婆婆可是亲眼瞧见了!” “啧啧啧……冯大人为人端正清白,怎么生出这个儿子来……” 沈栖姻听着那些话,挑衅似的朝冯若滢扬了扬眉,像是在问她:好不好听?刺不刺激? 冯若滢气呼呼地“哼”了一声,转身进府。 沈栖姻扯了下唇,莲步而入。 名声这东西,她其实并不怎么在乎,但如果能顺便攒一波路人缘,她也没必要拒绝就是了。 冯侍郎毕竟是正三品的官员,其府邸非沈家可比。 地段好是其次,更要紧的是占地广,屋宇也更气派。 府内曲廊亭榭,池塘花木,讲究非常。 沈栖姻边走边看,心里盘算着她几时也能买下这么个大宅子。 冯若滢先一步到了花厅,回过头来见沈栖姻一直在欣赏府中景致,先前的怒气总算是消散了几分。 她站在花厅入口,腰板儿都直了几分,好不得意地说道:“呵!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气,你可别见了我们家雕栏画栋,富丽堂皇,便不舍得退婚了。” 沈栖姻少见地没有还嘴。 直到经过冯若滢身边之际,她方才欲言又止地打量着她,犹豫道:“你……” 冯若滢不悦地皱眉:“什么?” “从来没人告诉过你吗?” “告诉我什么?” “嗯……”沈栖姻一脸纠结:“既然从来没人跟你说的话,那我也不说了。” 话落,她安然入座,淡定饮茶。 可冯若滢却淡定不了了。 她几步冲到沈栖姻面前,神色焦急地追问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没什么。” “可你方才明明就是有话说!” “但我现在没有话要说了啊。” “你!” 冯若滢气急败坏。 沈栖姻闲适淡然。 就在气氛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的时候,一道女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滢儿你做什么嚷嚷那么大声?我离老远就听见你在这喊了,嗓子不要了是吧?” 说话间,便见一容貌秀美的妇人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是冯夫人。 冯若滢本就被沈栖姻刺激得不要不要的,这会子又听娘亲也说自己嗓门大,便不免想起沈栖姻之前的“毛驴论”,更是整个人都不好了。 “娘!”她气得跺脚:“怎么连您也这样说我!” 冯夫人听到那个“也”字,眉心微沉:“还有谁说你了?” 冯若滢伸手一指:“她!” 被指的沈栖姻迤迤然地起身,盈盈施礼道:“夫人万福。” 冯夫人转过头来,上下打量着她。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到沈栖姻。 早在冯衡一蹦八丈高要娶她为妻的时候,冯夫人出于好奇,便曾在自己老姐妹家的赏花宴上暗中观察过她一番。 模样自是没得说,配她那家那个倒霉玩意八百个来回带拐弯儿的。 难得的是品性。 出身虽然不高,却不会因此畏畏缩缩,或是四处巴结逢迎。 冯夫人观她举止娴雅,行事有度,是个顶顶稳重的好姑娘,这才同意了这门亲事,否则任凭她生得天仙般的样貌,也是进不了她冯家的门的。 奈何自家那个小王八蛋不争气啊,硬生生把她这到手的儿媳妇给作没了。 唉,生儿子有什么用! 冯夫人心下百转千回,面上却不露分毫,朝沈栖姻和善地笑笑,招呼她道:“不必多礼,坐下说话吧。” “多谢夫人。” 沈栖姻坐下之后,冯若滢也紧跟着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她也不说话,就那么虎视眈眈地盯着她,活像她一个眼错不注意,沈栖姻就要将她家的茶盏揣怀里顺走似的。 沈栖姻也不在意。 她叫忍冬将来时带着的锦盒递给冯夫人,淡声道:“想必夫人已经知晓我今日来意,合婚庚帖与定情信物我都已带来了,我的那份还望令郎退回。” “自此我与他婚约作废,男婚女嫁,互不相干。” 冯夫人见她准备得如此周全,话也说得决绝,便知她是打定主意要退掉这门婚事,而非以退为进地拿乔,想要以此换取什么。 轻轻叹了口气,冯夫人方才说道:“姑娘的意思我已然明白,只是今日只你一人前来,不知你家中长辈是何想法?” 她儿子臭名在外,好人家的闺女都瘟神似的躲着他,谁敢嫁他! 唯有沈家那一家子,当初听说他们有意求娶,好家伙,那乐的后脑勺都要开花了,可见他们是巴不得将这位二小姐嫁过来。 也许……这儿媳妇还能再争取争取? 第13章 断退路 不想,沈栖姻听了她这话却道:“祖母和母亲原是要来的,只是……” 略顿了顿,她犹豫了一下方才继续,说:“只是昨日三妹妹犯下大错,祖母动了大气,身体不适,母亲要留下来照看她,便不得抽身。” 听沈栖姻提起昨日静安寺一事,冯夫人面上一热,只觉没脸。 “昨儿的事,是衡儿做得不对,是我和他爹教子无方。” 也实在是教不了。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他就是不长记性。平日香的臭的,什么狗屎鸡粪都往府里捡,他们做爹娘便是再气,总也不能一剪子给他咔嚓了。 唉,养儿不易,掐死解气。 再次看向沈栖姻时,冯夫人面有愧色:“我替衡儿向你赔个不是。” “夫人不必如此,原也不是冯公子一人之过。”还有她那个“好妹妹”呢。 闻言,不等冯夫人开口,冯若滢便按捺不住地抢先说道:“还算你是个明白人,没有昧着良心地包庇你妹妹。” “一定是她先勾引了我兄长,否则就凭她那张清汤寡水的脸,我兄长怎么可能放着你不选而去跟她勾搭在一起!” “滢儿,不得胡言!” 冯夫人等冯若滢将话都说完了,才装模作样地拦了一下。 别看她自己嫌弃冯衡嫌弃得跟什么似的,可那毕竟是她的亲生儿子,哪会真的容忍旁人来说三道四。 沈栖姻在这件事里完全是个受害者,冯夫人同为女子,又是母亲,是有些怜惜她的,因此才肯放低姿态,给足她体面。 可那个沈如姻算哪根葱! 觊觎自己嫡姐的未婚夫婿不说,竟还在寺庙里与人苟合,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子若是能进得他们冯家的门,除非她死了。 见冯夫人脸色,沈栖姻便知今日之事将成。 只还差一把火,她添上就是了。 她来退婚的确不假,但却不仅仅是为了退婚。 她是来断沈如姻的退路! 前世沈如姻与冯衡的事情并未暴露在人前,因此在她提出甘愿入府为妾伺候冯衡时,冯家并未拒绝。 如今她声名狼藉,无人敢娶,便是一心跟着冯衡,也得看冯家想不想收留她。 届时,一个毫无利用价值的庶出女儿,沈栖姻忽然有些好奇她的那些家人会怎么打发沈如姻,毕竟那一家子惯会的就是物尽其用。 冯若滢说完那番话,冯夫人见沈栖姻并未接茬儿,果然便如她所料般斟酌着开口:“按理说,你与滢儿一般是小辈,又是个尚未出阁的姑娘家,有些话不好说与你。” “但只你祖母和母亲不曾来,也唯有将个中缘由说与你听。” “衡儿素日虽然放浪形骸,却也不至于糊涂至此,跑到寺庙里去胡闹。昨日回来我曾细细问过他,他说是令妹假借你的名义邀他前去,又在那屋里放了些腌臜东西,这才叫他失了神志,中了奸计。” 言外之意便是,冯衡也是受害者,不能指望让他负责。 闻言,沈栖姻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难道是迷情香……” “你说什么?” “没什么!”她急急否认,却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不对!你肯定知道些什么。”冯若滢想起来自己昨日就是为了跟踪她才撞破了自家兄长和沈如姻的丑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 “昨儿我分明看见你也神色匆匆的去了后山,还叮嘱你的婢女不能叫第三个人知道,你分明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对不对?” 冯若滢觉得自己已然探知了真相,愈发咄咄逼人起来。 冯夫人也面露狐疑。 在她们母女二人的追问之下,沈栖姻似乎终于承受不住,面露为难,眸光黯淡地说道:“昨日我与三妹妹同在寮房抄经,她说脖子酸想出去松泛松泛,但却迟迟未归。” “我恐耽搁太久,回去会被祖母责骂,便叫忍冬出去寻她。不想,竟见她行踪鬼祟地去了后山,忍冬还在那处瞧见了令郎。” “彼时我尚不知他们会闹到那般地步,只想着他们孤男寡女私下见面,若被人撞见恐说不清,便想去寻她回来。” 冯若滢明显不信:“你会有这么好心?”昨儿她是怎么按着她妹妹给自己下跪的,她可是还记着呢,别想蒙她! 沈栖姻凄然一笑:“自然没有。” “我与她并非一母所生,母亲温良,只要是父亲的孩子她都爱,待那些庶子庶女倒比对我上心,是以我很嫉妒他们,与两位庶妹的关系不坏,却也实在称不上姐妹情深。” “只是我们到底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不帮她压下这等丑事,传扬出去于我的名声又有何好处?” 沈栖姻这话虽有些凉薄,却实在坦荡。 她若一味说自己为沈如姻着想,冯夫人反要合计合计。 可她却只是权衡利弊,倒叫人深信不疑。 冯若滢在一旁听着,却忍不住问:“昨儿我可是一路跟着你去后山的,可走到半路你怎么忽然不见了呢?” “……走丢了。” “啊?” “我也只是许久之前上山采药走过一次,隐约记得那里有一条小路,因怕引人注意才选择走那里,谁知没走多远就转向了,在林子里绕了许久才出来,衣裳都刮破了一截。” 冯若滢原想笑她笨,可注意到她话中的字眼儿又不免好奇道:“采药?看不出来,你竟还懂医术?” “龙王爷的女儿又岂有不会行雨的?我父亲是太医,家中兄弟姊妹耳濡目染,自然都略懂一些。” “这么说来,沈如姻也会喽?” 沈栖姻自觉失言,连忙否认:“不是,三妹妹她……” “行了,你就别替她遮掩了,你方才嘀咕那什么香,我都已经听到了。”冯若滢白了她一眼,细听之下竟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你也是有够窝囊的,沈如姻那个小蹄子都骑到你头上拉屎了,你不回她几个嘴巴子也就罢了,竟然还要维护她?” “否则我能怎么办呢?”沈栖姻抬眸看向冯若滢,目光平静到近乎透着死寂,看得冯若滢莫名觉得心口发堵。 “家丑不可外扬,我若因此与她闹开,只会惹得祖母和母亲不快。” “我本就不得她们欢心,何必再生事端惹人生厌。” 说罢,沈栖姻敛眸掩去眼底翻涌的思绪,再次睁开眼睛时,她似乎又变回了那副云淡风轻,刀枪不入的模样。 “出来有一会儿了,我也该回去了。”沈栖姻说着,便要起身拜别。 冯夫人起身送她,看向她的眼神有些复杂。 她虽然满意沈栖姻做她的儿媳妇,可如今想想她背后那一家子的奇葩,觉得这桩婚事黄了也未必是什么坏事。 只可怜了这么个伶俐人儿。 一只凤凰却困于鸠群鸦属之间,可惜了。 当下不再多言,只叫人去取了沈家当时送来的庚帖,又让人去找冯衡要沈栖姻送他的那份定情信物。 谁料,去取信物的小丫鬟竟空手而回。 “启禀夫人,公子说,沈姑娘当日送他的那个荷包不知被他放到哪儿去了,他请姑娘莫急,待日后寻得便还给您。” 第14章 砒霜拌饭 沈栖姻闻言,眸子略略转暗。 当日冯家的人登门提亲,两家商定后,她母亲便做主叫人拿了她刚绣好的荷包给了冯家,算作她给冯衡的定情信物。 但那荷包,原本是她做给母亲的端午香包。 里面装着艾叶、雄黄、玉兰花、藿香一类的药材,是她精心调配,给她用来驱虫辟邪的。 荷包上绣的样式是一朵月下海棠。 花瓣晶莹剔透,如白玉雕琢一般。 花蕊却是鲜红的,像美人对月泣出的血。 这种海棠花她只在话本子里见过描述,现实中不曾得见,就像她幻想出的对她关爱有加、呵护备至的母亲一样,压根就不存在。 她一贯爱用这海棠图样,自己的荷包、香囊、帕子……一应绣的都是这个。 所以,若冯衡当真只是忘了收在哪里,一时寻不到了倒还好说。 如若不然…… 冯夫人深知冯衡素日惯拿随身佩戴的东西赏人,若真是哪日吃醉了酒,叫哪个小厮讨赏给解了去,再拿着招摇过市,这就不好了。 于是忙说:“姑娘安心,这荷包我一定给你寻到,届时打发人悄悄给你送回去。” 她与冯衡既已解除婚约,此事便不宜声张,否则叫有心之人利用,怕是会有损她的清誉。 对方话已说到这个份上,沈栖姻也不好再说什么。 “如此,便先谢过夫人。” “应该的。”冯夫人说着,扫了眼身后的婢女,后者会意,捧了一个小匣子奉给沈栖姻。 冯夫人弯唇,有些歉意地笑道:“此事说到底还是衡儿对不住你,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姑娘别嫌弃才好。” 沈栖姻垂眸扫了一眼,目光顿时亮起,连眼底的笑意都真实了几分。 只见那匣子里装着几样首饰,珍珠翡翠、玛瑙宝石,倒都齐全。 虽说那些钗环耳铛远算不上价值连城,但每样拿出去要个几两银子还是有的。 苍蝇腿也是肉。 要饭吃就不能嫌馊了。 毕竟若是冯夫人没有表示,她也不能强要。 “这如何好意思。”沈栖姻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让夫人破费了。” “原想实在些直接与你拿些银子,但又恐金银之物太俗,怕你误以为是我轻看了你。” “怎会……”她就是一俗人。 沈栖姻并不担心自己收了东西之后是否会被冯府的人瞧不起,她只知道,这沉甸甸的物件能换银子,能给她家忍冬买几身漂亮的衣裳和珠花。 更能为她们日后离开沈家铺路,这就够了。 成功退了婚,又给沈如姻挖了个大坑,还平白得了许多首饰,以至于沈栖姻离开冯府的时候,脚步都轻快了些。 只是临近冯府大门,沈栖姻却忽然被人叫住。 身后,冯若滢一路小跑而来。 “你……你站住!”她跑得呼哧带喘的,光洁的额头上沁出一层薄薄的汗珠。 沈栖姻防备地看着她,默默将怀里的匣子抱得紧了些。 她追过来要是想让自己把东西还回去,那她可是想瞎了心了。 还不了一点! 这厢冯若滢终于将气喘匀了,却在接触到沈栖姻的目光时瞬间炸毛:“喂!你那是什么眼神?活像我要抢你这一匣子破东西似的!” 沈栖姻扬眉:“破东西?” “冯家高门大户,富庶之地,竟然还会有破东西?” “……才、才没有呢!我一时口误罢了。”冯若滢架不住沈栖姻的阴阳怪气,于是生硬地转移话题道:“我来是想问你,你之前到底要说什么?” “什么说什么?”这次换沈栖姻一头雾水。 “就是我娘去花厅之前,只有我们两个人在的时候,你说什么‘别人没有告诉我的,你也不告诉我了’,究竟是不告诉我什么?!” “噢……”沈栖姻恍然:“你说那个啊。” “嗯嗯!” “忘了。” “忘了?!”冯若滢哪里会信,不依不饶道:“你骗人!分明就是故意不想告诉我。” 沈栖姻竟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嗯,就是不想告诉你,你能把我怎么样?” 就喜欢看别人看不惯她,又干不掉她的样子。 略略略—— 冯若滢被气得眼睛都红了,竟似要哭出来一般。 沈栖姻见了非但没有生起怜香惜玉之心,反而又恶趣味地补充道:“或者,你夸夸我,哄得我高兴了,我兴许就告诉你了。” “要我夸你,你做梦!” 默然一瞬,她竟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也行,那你记得给我托梦。” “告辞。” 话落,她转身离开,不带走一片云彩。 身后,是冯若滢哭着跑开的身影。 出得冯府大门,沈栖姻带着忍冬直奔上京城内最繁华的主街而去。 路上就连忍冬都忍不住问她:“小姐,您到底隐瞒了什么没有告诉那位冯姑娘呀?”勾得人心里痒痒的。 “我唯一隐瞒她的,就是有话隐瞒她这件事,是我胡说八道的。” “啊?!” “说话说一半,对于听的人来讲无异于吃砒霜拌饭,很难受的。” “这么厉害?” “当然了,我告诉你啊……”沈栖姻兴致勃勃地转过头来要与忍冬细说,却在看到什么东西之后忽然没了那股劲头,失落道:“罢了,还是不说了。” “为什么?!”忍冬满心疑惑地顺着她方才在看的方向望去,百思不得其解:“小姐您看到什么了?怎么忽然就不说了?” “没什么。” “可您方才明明是有话要说的。” “嗯,但我现在不说了,你就说难不难受吧?” “……”好家伙,中计了。 见忍冬被捉弄后一脸无语的表情,沈栖姻却掩唇轻笑,问她:“刚刚是不是不止想知道我要说什么,还想知道我究竟看到了什么,才忽然闭口不言的?” 忍冬乖乖点头。 想。 想得相当难受。 “所以啊忍冬,你现在学会了,日后尽可以用这招去恶心你讨厌的人。” “……奴婢受教了。” 她不太懂啊,别人家丫鬟学的也是这些吗? 主仆两人边走边说,沈栖姻先领着忍冬去了当铺,将冯夫人给的那些东西全都给当了,就连装东西的匣子都没放过。 数了数,足足有三十六两银子。 第15章 谁是大夫? 从当铺离开,她又去布行选了几匹上好的料子给忍冬裁衣裳,还买了几对簪花和耳饰,将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送去了乐坊学艺。 念书、下棋、画画……这些沈栖姻倒是自己就能教给忍冬,只是乐器繁多,她不是样样都精通,也不知忍冬究竟喜欢哪一种。 是以便想着送她去乐坊,看她自己对哪个感兴趣就学哪个。 正所谓艺多不压身,女子处世本就艰难,能多学些东西终归是好的。 安顿好忍冬,沈栖姻方才独自去了广仁堂。 她是两年前开始在这坐诊的。 最初的最初,她只是独自在家翻看医书,父亲不教给她,她便死记硬背,将从古至今的医书翻了个遍,记得滚瓜烂熟。 目的,也不过就是得到一两个父亲看向两位兄长时的眼神。 可总是失望。 机缘巧合之下,她意外凭着背的那些书救了人。 那日师傅也在。 他同她说:“行医如打仗,纸上谈兵哪里比得过真刀真枪呢?” 于是,她拜他为师,入了广仁堂做学徒。 其实即便是那时,她的初衷也只是想让父亲看到,她也能够继承他的衣钵,治病救人,为家里争光,并不比身为男儿的兄长们差。 可她想要的认可和鼓励没得到,倒是挨了父亲一巴掌。 他说:“班门弄斧,不自量力!若有差池,岂非砸了我的招牌!” “况我本人便是太医,身为国手,自己的女儿倒去拜别人为师,传出去岂不是叫人笑话!” 的确像个笑话。 他不教她,也不让她跟别人学,多可笑? 沈苍不许她去广仁堂,后来还是沈老夫人给她开了“后门”,叫下人都闭紧了嘴,让她顺利拜师学医,只是每月赚的银子,都要通通交到她的手里。 那个家里,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坏得千奇百怪,无一重复。 胡思乱想间,沈栖姻在后楼换好了衣服出来,刚入正堂就见一名身着飞鹰服的千鹰卫冲了进来,抓着配药的药童问:“谁是大夫?” 春生吓得颜色都变了,颤颤巍巍地伸手指了指刚刚进门的沈栖姻。 沈栖姻:“?” 她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呢,就被来人那山一样的身影笼罩住。 下一瞬,天旋地转。 她被人像扛麻袋似的扛在了肩上,就这么一路出了医馆。 那人将沈栖姻丢到马上,自己也飞身而上,没给她开口说话的机会便扬鞭而去。 骏马疾驰,她横着趴在马背上,颠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置。 昨日大雨,她放在医馆这边坐诊时穿的衣裳有些潮,是以今日便穿了她小师弟的衣裳。 为了方便干活,原本半挽的长发也都束了起来,再加上脸上戴着面罩,乍一看,倒的确像个俊秀的小公子。 那名千鹰卫许是就将她错看成了男子,是以并未顾及男女大防,下马之后,他照旧扛起了她一路往衙内飞奔。 经过大门口时,沈栖姻费力扫了一眼,见那墨漆匾额上嵌着三个鎏金大字。 栖鹰阁。 千鹰卫的府衙。 那人扛着她去了距离最近的正堂,一边往里跑一边嚷嚷道:“来了来了,大夫来了!” 话落,沈栖姻只觉得眼前闪过一堆黑影,让出了一条路来。 终于被放下来的时候,双脚落地的那个瞬间,她整个人晕乎得厉害,看周围的人都是晃的。 “她的坐骑”又在她耳边跟冯若滢似的嗷嗷叫唤:“大夫!你快给俺这兄弟看看,他快要死了!” 旁边的人也附和道:“求神医救我兄弟狗命。” “只要能救活他,日后我就是你干爹……噢不对!你就是我义子……也不对!” “总之你要是能医好他,你就是当我们所有人的爹都行。” 沈栖姻被他们吵得脑瓜子嗡嗡的。 这时,一道声音犹如天籁般传来。 “噤声。”清清冷冷,如雪落寒泉,沁着一股子凉意。 沈栖姻下意识的循着声音看过去,不期然地看到了一张银白面具,以及面具下那双如他声音般令人冰冷的眸子。 千鹰卫指挥使,萧琰。 薄唇微启,他的视线掠过一边:“有劳。”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沈栖姻被人拎小鸡崽子似的拎到了床前,在看到床上病患伤情的那一刻,她脸上的神色不觉一变。 床上躺的也是一名千鹰卫。 看起来年纪不大,约莫有个十七八岁的样子。 五官生得秀气,面部轮廓线条柔和,倒有些男生女相。 只是这会儿脸色青白,嘴唇发紫,病得不轻。 视线下移,沈栖姻见他靠近心口的位置插着一支箭,箭翎已被鲜血染红,身上的玄色锦衣倒是看不出什么,只是浓郁的血腥味却扑鼻而来。 她给他搭了个脉。 期间忍不住在心里琢磨,萧琰为何不请太医来,而是要找宫外的大夫。 待到给对方诊完脉,她心里的疑惑不仅没有消除,反而更深了。 箭上虽然有毒,但并不是什么稀世奇毒。 虽然解起来棘手一些,但并非没有办法,既然她能解,那么她相信太医院中必然也有人能解。 既然如此,为何要大费周章地去广仁堂扛了她来? “怎么样啊大夫?我们家老四还有救没有啊?”熊鹿,也就是将沈栖姻一路扛来栖鹰阁的人,语气焦急地问道。 “太医如何说?”她仔细检查了下他的伤口,眸光忽地一闪。 “太医说……”话说一半,熊鹿的声音猛地顿住。 声音婉转细腻,清甜动人,这显然不是像他这样的糙老爷们该有的嗓音。 “你你你你你你是个女的?!” “……” 沈栖姻忽然觉得,这人好像也没那么想要救他兄弟,这都什么时候了,火烧眉毛了还有闲工夫关心她是男是女? 面罩下的唇紧紧抿起,她转头看向旁边的萧琰。 四目相对,后者凉声说道:“群医束手无策。” “因为那支箭?” 闻言,萧琰眼底极快地闪过什么:“没错,犬齿倒钩箭,看似与寻常箭矢无异,但在箭头两寸后的位置设有机关。” “一旦射入体内便会触动机锋,隐于箭身的倒刺会随着进入皮肉彻底翻转过来。” 第16章 拔箭 沈栖姻听着,看似平静,可额角上却划过一滴冷汗。 懂了。 若要拔箭,倒悬的刀片会将伤患心口的位置划个皮开肉绽,这人必死无疑。 可要是不拔箭,失血过多,再加上中毒,也一样活不了。 太医院不敢接这烫手山芋。 因为一句“治不了”,大不了被人说医术不够,可要是将人治死了,被骂“庸医害人”是小,被千鹰卫问责就是大了。 于是,这烂摊子就落到了沈栖姻的头上。 熊鹿见她听完犬齿倒钩箭后便不再说话,心里不免着急。 “我说大夫啊……”嚷嚷一半,想起来面前的“小公子”是个女咧,又赶忙放轻了声音:“老四这命到底能不能保啊?” “我有个法子,或可一试,只不过……” “你尽管试!”熊鹿咬了咬牙,想着太医院的那些老逼登未免惹麻烦,连试一下都不肯,便决定孤注一掷。 “死了是他的命数,但凡能留下他一口气,今后姑娘便是我十三鹰卫的恩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沈栖姻眸光微动。 她看向不远处的萧琰。 他眼风扫过,干脆道:“请。” 沈栖姻要的就是他的态度! 她不是什么良善之人,行医治病也从来不是为了济世救人。 这是她糊口的营生和手段,如何能在全身而退的境况下将利益最大化,才是她要考虑的。 复仇之路并非坦途一条,她需要更多的助力。 千鹰卫显然是个中翘楚。 因为来时匆忙狼狈,沈栖姻是药箱也没拿、药材也没带,熊鹿赶紧又返回去取。 等待的间隙,沈栖姻让人架了个有半寻高的架子,叫人把千行抬了上去。 她将千行身上的衣裳脱下,伤口处的鲜血将皮肉和衣服粘黏到了一起,为避免强行拉扯造成新的伤口,她只能用镊子一点一点剥离。 床边站了一群大老爷们,屏息以待,直到见沈栖姻都剥到里衣了,才如梦初醒般,不约而同地走去帘外等候。 沈栖姻全神贯注,毫无所觉。 直至她看到千行束胸下的隆起,方才愣了一下。 不过也仅仅一瞬,她便恢复如初,继续手上的动作。 她眼神平静,下手又稳,让纱幔外候着的一群人心下稍安。 方才太医来的时候,得知千行是个女子,便说什么也不肯直接查看她的伤口。 宫中虽有医女在,但大多是如药童一般打下手的,医术并不如何精湛。 她按照太医说的撕开千行伤口外的衣服检查,结果墨迹了半晌也不敢下手,好容易抄起了剪刀却因手抖得厉害,好悬掉下来给千行一剪子。 还是熊鹿眼疾手快接住了,否则千行没被毒死,先被她一剪刀扎死了。 其实也怨不得那医女。 她们的存在原是因为太医在看宫妃诊病的时候需要避嫌,很多症候需要她们亲眼瞧过后给太医口述,再按照太医交代的,给生病受伤的妃嫔或包扎、或上药。 可养在深宫里的娘娘能受多重的外伤,蚊子叮个包就算是严重的了。 因此,两厢一对比,沈栖姻便给了千鹰卫这些糙汉子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熊鹿回来时,不仅拿来了沈栖姻的药箱和她要用的药材,还按照她说的,带回了一个男人。 生得高高大大,皮肤古铜,一脸的络腮胡子,跟个野人一样。 是沈栖姻的师兄。 他自称叫“大壮”。 沈栖姻知道那不是他的本名,就跟她在广仁堂时自称“二丫”一样,不过是为了遮掩身份而起的化名而已。 大壮从围裙口袋里拿出面罩戴上。 一边听沈栖姻介绍千行的伤情,一边亲自查看伤口,半点也没有因为千行女子的身份而影响手下的动作,看她的眼神也跟看砧板上的肉差不多。 直到听到“犬齿倒钩箭”时,他手上的动作才明显顿了一下。 他看向沈栖姻时,鹰眸锐利:“你想学师傅那样,把人捅个对穿,然后将箭自她背后拔出?” “嗯。” “行不通。”大壮摇头:“当年那人并未伤及要害,可她中箭的位置却靠近心口……” “右边。” “什么?” “她的心,长在了右边。” 之前她在给千行检查伤口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一点,正因如此,她才有胆子一博。 只是拔箭后需要立即止血,解毒也要同时进行,后面还要进行缝合,她一个人实在分身乏术,这才让熊鹿把师兄给找来了。 他们给千行灌下逍遥散,以免她在剧痛之下胡乱挣扎。 沈栖姻一只手紧紧攥住箭尾,和大壮示意一眼后便猛地将箭刺入。 动作干脆利落! 透着一股狠劲。 千行闷哼一声,却并未醒来。 箭头穿出她的后背,沈栖姻剪断剩余的箭身,与此同时,大壮配合默契地将残箭自千行背后一把拔出。 顿时,鲜血喷薄而出,溅了大壮一身。 沈栖姻赶忙施针缝住她的穴道,但千行毕竟伤重,这也只是暂时止住血而已。 还得用烧红的铁钳烫在伤口上,焦化的皮肉会结在一起,防止失血过多。 师傅说,沙场征战的将士大多用这种方法止血,毕竟比起性命来讲,烧焦的肌肤便显得无足轻重。 大壮去配制解药,沈栖姻则留下继续给千行处理伤口。 因为箭上有毒,所以伤口附近的一些皮肉已经被毒素浸染发黑,需要处理掉,再仔细缝合伤口。 而这一缝,就足足缝了一个多时辰。 这厢沈栖姻刚收回手擦了擦汗,就见紧闭的纱幔间钻出几颗脑袋,满眼期待地看着她。 熊鹿压低声音问她:“神医,好了吗?” “……嗯。” 沈栖姻只轻轻应了一声,再没说别的。 她脸色发白,额上满是汗水,将面罩都浸湿了。 自早膳后到现在,她水米未进,又站了近两个时辰给人治伤,身体乏累不说,精神也高度紧张,这会儿都快灵魂出窍了。 再说熊鹿他们一听她说“好了”,便一窝蜂地冲了进来。 先是围着千行转圈地看,确认她被沈栖姻上刑似地折腾了一番后,还有气息,便又开始转移目标围着沈栖姻看。 “姑娘不愧是神医,妙手回春,佩服佩服!” “神医救了我家老四的性命,就等同于救了我们兄弟一般,今后有事你只管吩咐,我们无不从命。” “对了,神医如何称呼啊?” 沈栖姻被他们吵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心道,不是说只要救了人,他们就给她做干儿子吗? 那还问什么称呼,直接叫爹不就完了嘛! 第17章 果然是她 但她累得不想开口。 本想躲个犄角旮旯坐下歇一会儿,结果才一动她的身子就猛地僵住。 腿麻了。 熊鹿胆大心细,最先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儿,忙问:“神医怎么了?” 沈栖姻摆摆手。 谁知这老兄竟会错了意,“嗷嗷”就是一嗓子:“老四不行了?!” 结果一呼百应。 “什么?!” “怎么就不行了呢?这不还喘气呢吗?” “麻烦神医再显神通啊!” …… 想把他们的嘴缝上。 沈栖姻按了按额角,无奈开口:“他眼下情况还凑合,至少一时三刻死不了,只要能平安度过接下来的三日,这条命便算是保住了。” “噢……那便好、那便好。” 熊鹿却仍满眼疑惑地打量她:“那你方才是怎么回事?” “……腿麻。” “嗐……腿麻了你早说嘛。”熊鹿一副小事一桩,我有办法的样子。 见状,沈栖姻却面露警惕。 他别是又要扛她吧? 一想起之前隔夜饭差点被颠出来的经历,沈栖姻的眼中就写满了抗拒,拖着一条近乎“废掉”的腿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又是锥心蚀骨的难受,身子不受控制的一倾。 手臂却被人稳稳托住。 她顺势看向手的主人,不期然地对上一双冷飕飕的眸子。 “……多谢萧大人。” 萧琰没吭声,沉默地收回了手。 有他在,熊鹿他们不敢造次,周遭顿时安静了不少。 沈栖姻如获救命稻草。 在原地缓了片刻,她方才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了出去,在萧琰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一丈之内,无人敢近。 世界终于清净了…… 沈栖姻微合眼睑,兀自享受这难得的宁静,恍惚间,却感觉到旁边有一道不容忽视的视线凝在自己身上。 她若有所觉地转头看过去,正好对上了萧琰目光。 眸光沉沉,透着探究。 她淡定自若地任他打量,自己也顺势仔细瞧了瞧他。 前后两辈子加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跟萧琰打交道。 倒是跟传闻中一样的冷漠疏离,生人勿近,一样的……俊美无俦,宛若仙人。 虽然只有半张脸。 至于世人所言的“杀人如麻,冷酷无情”,沈栖姻目前倒是没看出来。 思量间,忽然闻得对方开口说道:“不知你几时才会结束,是以没有让人备饭,你且先吃些点心垫垫肚子,厨房已经在做了。” 说完,他甚至还将桌上的那盘糕点往她这边推了推。 沈栖姻羽睫微颤。 千鹰卫的指挥使大人还真是“温柔体贴”呢。 她心里清楚,萧琰让她吃东西是假,引她取下面罩才是真。 她却没犹豫,抬手便摘了。 她选择挡住自己的脸,一来是因师傅要求,二来也的确是避免被人认出。 但“那些人”里,并不包括千鹰卫。 毕竟若他们要查,她也瞒不住,索性就不费那个劲了。 萧琰目光如炬,紧锁着她的脸,眼中却没有丝毫可以称之为惊讶的情绪。 果然是她。 那双沉静清幽的眸子,美得太过招摇,让人想忘都忘不了。 沈栖姻将面罩随意放到桌子上,也不骄矜,拿起一块点心便咬了一口。 只一口,她的眸子便豁然亮起。 好吃欸! 外皮酥脆,内里软糯,吃进嘴里甜丝丝的,却不腻口,光是回味便令人口齿生津。 沈栖姻香得直眯眼睛。 萧琰静静地看着她,幽深的眼中掠过一抹兴味。 倘若说那日静安寺初见,她暗中设计冯衡与沈如姻的行为像只凶巴巴的小野猫,那么此刻,便是一只眼里除了吃食再无其他的小馋猫。 只是—— 根据底下人调查的消息来看,她不是一向不喜欢吃甜的吗? 墨眸微闪,萧琰不动声色地问她:“好吃吗?” 沈栖姻点头。 嘴巴嚼啊嚼,根本顾不上说话。 萧琰:“喜欢吃?” 沈栖姻继续点头。 还在嚼。 就在萧琰以为她会把那一碟子点心都造干净的时候,她却忽然停下了。 俊眉轻挑,他忍不住问:“怎么不吃了?”难道是自己方才的问题让她警惕了? 结果沈栖姻脆生生地回了句:“剩下的我带走。”带回去给她家忍冬尝尝。 说完她才反应过来,又不确定地问萧琰:“可以吗?” 萧琰哑然。 居然为这个…… 在栖鹰阁连吃带拿,她也算是上京第一人了。 从来只有他们鱼肉别人的份,倒是第一次被别人给薅了。 口中却道:“可以。” “多谢!” 沈栖姻是肉眼可见的高兴,似乎比那日算计了沈如姻还要欣喜,漂亮的唇微微勾着,嫣然一笑,已令天地失色。 她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 家里有什么好的,都紧供着她两位兄长,便是有多的,母亲为表宽厚贤良,也都是先可着沈如姻她们享用。 偶尔会剩下一点。 但也只是偶尔。 得不到,时日久了,她就说自己不喜欢吃甜的,骗别人,也骗自己。 不过如今不会了。 不给她吃,那她就把桌子掀了,谁都别想吃! 吃了两块点心,又喝了几杯热茶,沈栖姻的脸色方才好些。 千行那边情况还算稳定,她又担心忍冬等久了着急,便有意告辞离开。 萧琰不知是否猜到了她的心思,摆摆手,让人奉上了一方锦盒。 他道:“诊金。” 沈栖姻打开一看,满满登登全是银子,白晃晃一片,格外俗气。 正合她意。 “多谢萧大人。”财神爷啊。 说话间,有个五花大绑的人来到堂外,跪在地上求见萧琰。 沈栖姻听了一耳朵,得知此人名叫赵九,今日就是他与千行一起执行任务。 因千行是女子,他便不服她的命令,在伏击敌人时贸然出手,结果打乱计划反被人所害。 千行就是为了救他和其他几名千鹰卫才中箭中毒,往鬼门关走了这么一遭。 眼下他将自己捆了来请罪,只为求死。 众人闻得此事,有人为他求情,有人冷眼旁观,亦有人虎视眈眈,恨不得将他欲先除之而后快。 沈栖姻端坐在堂内,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她复又端起茶慢饮,热气蒸腾,袅袅而升。 嗯……茶香四溢。 真一心求死不需要见萧琰,一个猛子扎洗脸盆里都够了。 第18章 够疯!她喜欢…… 他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反而说明他想活。 用伪装出来的愧疚和自责来博取别人的同情,让萧琰顾忌名声不能对他痛下杀手。 否则真的心存歉意,那火急火燎冲进广仁堂把她扛来的人就不该是熊鹿,而是他。 萧琰站在廊下,长身玉立。 面具在阳光下泛着冷森森的光,令人望之胆寒。 他启唇,音色寒凉:“你想死?” “……是卑职连累了副使大人,唯有以死谢罪。” “那我成全你。” 那人却猛地抬头,神情错愕,像是完全没想到萧琰这么“好说话”。 沈栖姻看得想笑。 这时,另外几名被千行所救的千鹰卫不知是因为兔死狐悲,还是当真与他情意深重,竟大着胆子为他求情道:“还请大人手下留情!” “不如让他戴罪立功,也好给其他人一个警醒。” “求大人开恩。” 话落,便在地上“哐哐哐”磕了几个头。 萧琰背对着沈栖姻站着,是以她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听到他说:“既是兄弟情深,黄泉路远,你们陪他同去?” 一听这话,那几人又开始磕头,声音却明显比方才大了不少。 甚至一改方才的口风,只一味求饶。 萧琰没再理会他们,拾阶而下,走到赵九面前站定。 “大、大人……”赵九仰头望向他,眼中是对死亡的绝对恐惧,而非险些害死兄弟的痛不欲生。 “栖鹰阁从不留废物!” 话落,一剑封喉。 赵九瞪着眼睛的,身子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眨眼间身下便汇成血泊,鲜血顺着青灰色的砖缝,蜿蜒着流到萧琰脚下。 就在沈栖姻意兴阑珊地以为这场戏将要落下帷幕时,却见萧琰回手又是一剑。 “蠢货也是。” 竟是把方才求情的那三人也给杀了! 下手之快、心思之狠,令人瞠目结舌。 他手中的衔霜剑映着残阳余晖,如一痕秋水,清冷肃杀。 栖鹰阁内众人纷纷低眉敛目,不敢轻言。 唯有沈栖姻,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眸光亮得骇人。 够疯! 她喜欢…… 回到广仁堂时,已是暮色四合。 忍冬果然已经等急了,直在原地打转。 终于见到沈栖姻平安归来,她先是激动,而后撇着嘴就要哭:“小姐,呜……” 沈栖姻赶忙哄她。 在她再三保证,下次再也不会发生类似的情况后,忍冬的情绪这才逐渐平和下来。 时辰不早,她和忍冬也该回府去。 离开广仁堂时,沈栖姻把萧琰给她的诊费取出一半给了大壮,剩下的便存进了钱庄。 就连装银子的那方锦盒她也没浪费,拿去当铺又当了几两碎银。 回到沈家时,已是暮霭时分。 残阳如血,将她和忍冬的影子拉得老长,随着日沉月升,黑幕降临,那一双影子也越来越淡。 下人说,沈老夫人已等她多时了,叫她回来直接去缀锦堂。 沈栖姻就料到会有这一出儿。 上午她去冯家退婚的事,想来已经传回府里了。 那老太太必然是要兴师问罪的。 沈栖姻怕忍冬饿肚子,便寻了个由头叫她先回了海棠院,然后独自去见了沈老夫人。 缀锦堂内,却有一个意料之外的人也在。 沈家的庶长子,沈光宗,她的兄长。 虽是兄妹,他却远不及沈栖姻生的这般好颜色,勉强算得上是模样周正而已。 如今已是弱冠之年,三年前乡试落选,今年又战秋闱,正待放榜。 沈栖姻进去时,正好听到那祖孙二人在做春秋大梦,想着沈光宗能够一举夺魁,考个解元回来给沈家争光。 见她来了,两人面上的笑容俱是一凝。 沈老夫人的怒气更是说来就来:“你还知道回来,给我跪下!” 沈栖姻面上带笑,眸中却凉嗖嗖的。 她从不是自诩硬骨头的人,何况上坟时谁没跪过,这老太太早晚要噶,她提前拜她一下也无妨,只是今日双腿实在是酸得慌,便没什么心思配合她的装腔作势。 她径自走到沈光宗对面的位置坐下,不紧不慢地开口道:“祖母近来气大得很,今日不知又是为的什么事?” 话落,沈老夫人还没什么反应,倒是一旁的沈光宗,端着上位者的姿态,满眼不赞同的看着她。 沈栖姻只扫了一眼便迅速收回了目光。 跟沈苍一个死出儿。 恶心死了。 “栖姻,祖母让你跪下。” “我听到了。”她又没聋。 “那你还不跪?” “那兄长三年前怎么没中个举人回来呢?是因为不喜欢吗?” “还是说……庶出的身份影响了兄长你的发挥?”沈栖姻漫不经心地说道:“我猜还是因为兄长你做不到吧。” “那巧了,我也是。”她看着他眨了眨眼,神色无辜:“腿疼,跪不了一点。” “你!”沈光宗瞬间破防。 他这辈子最恨人谈及两件事: 一个是他庶子的身份,再一个便是他三年前乡试落榜。 沈栖姻一下子揪住了她两个脉门,专往他肺管子上戳,他岂有不怒的。 沈老夫人向来视她的大乖孙为掌中至宝,哪能任由沈栖姻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再加上她忤逆自己不肯下跪,又背着她擅自退婚……桩桩件件,直气得她天灵盖都要冒烟了。 “你这是发的哪门子的疯?!”昨儿还那般好拿捏,今儿怎么猖狂得跟变了个人似的:“若不叫你吃点苦头,你怕是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 “来人呐,给我狠狠地教训她!” 沈老夫人面目狰狞,跟面对沈光宗时的慈祥和蔼简直判若两人。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便立刻有丫鬟捧了一个托盘上来,上面以黑布掩着,不知道下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沈栖姻却一清二楚。 是针。 她忍不住在心底冷笑。 这老太太上辈子大抵是棵鬼针草,除了扎人屁用没有。 那膀大腰圆的婆子得了吩咐,拿着针就朝沈栖姻走了过来,动作粗鲁地拽过她的胳膊就要往上扎。 却有什么东西自她身上掉了下来,“哐当”一声沉沉地落在了她的脚边。 沈老夫人和沈光宗齐齐向她看了过来:“什么东西?” 第19章 算盘珠子崩她脸上了 变故突生,那针便没有扎下去。 那婆子捡起地上的东西,恭恭敬敬地给沈老夫人呈了上去。 沈老夫人接过,在灯下细看。 那是一枚令牌,纯金打造,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正面雕刻着鹰头图样。 背面正中间的位置镌着三个大字:千鹰卫。 边上还有一行小字,写着“北衙,副指挥使,熊鹿,三”。 沈老夫人肚子里的墨水不多,那上面的字她看来看去也就只认得一个“三”字,于是便递给沈光宗,叫他认认。 “光宗,你瞧瞧那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 沈光宗漫不经心地接过,却在看到上面的内容时陡然变色。 “这是……”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栖姻:“你怎么会有千鹰卫的腰牌?!” 沈老夫人听了也一脸惊疑。 沈栖姻淡淡说道:“自然是他们给的。”她就算是穷疯了也不至于跑去偷千鹰卫的腰牌吧。 这是离开栖鹰阁之际,熊鹿给她的,方便她接下来进出栖鹰阁给千行看诊。 “他们缘何要给你这个?你又是几时与他们有了牵扯?为何没有告诉我们?你还有什么事情是瞒着我们的?” 沈光宗放炮仗似的问了一大堆。 沈栖姻却只回了四个字:“无可奉告。” “什么要紧的事,竟连我与你兄长也听不得?”沈老夫人不悦,翻了个白眼。 “我也是为了祖母你们好,毕竟萧大人下了封口令,他说……”沈栖姻的视线扫过他们,眼波平静,像在看两具尸体。 “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废物和蠢货,更是不能留活口。” 沈光宗嗤笑:“那他为何留下你?” 沈栖姻也笑:“凭兄长的脑子,我很难给你解释清楚。”毕竟他又蠢又没用。 “你……” 见她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沈光宗隐约猜到几分。 想是她仰仗自己的医术帮了萧世子救了什么人,但具体是谁、又是如何救的,她不肯说。 当然了,他也不敢听。 只是—— “宫中太医皆为国手,萧世子为何放着他们不请,而要找你这个只会些三脚猫功夫的?” 沈栖姻哪有耐心跟他解释这些,只说:“这就不知道了,要不等明日我见了他,帮你问问?” 这便算是变相肯定了沈光宗的猜测。 他心里有了顾忌,便是被噎了一句,也不再贸然开口。 再说沈老夫人得知沈栖姻竟然搭上了千鹰卫,便一改方才的颐指气使,也不张罗动刑了,也不嚷着让她下跪了,甚至还难得挤出了笑脸。 “二丫头啊,你既结识了千鹰卫,那有没有趁机打听一下你爹的情况啊?” “嗯。”问就是打听了。 沈老夫人眼睛一亮:“他们怎么说?” 沈光宗却皱眉道:“祖母何必问,她一个女儿家,人家怎么可能跟她谈这种事,左不过就是三言两语将她打发了罢了。” 言语间的轻蔑,毫不掩饰。 看得沈栖姻想大嘴巴抽他。 沈老夫人却信他,立刻便将眼睛一翻,换了一副嘴脸:“我就说丫头片子不中用,这若换了你两位兄长,说不定就把你爹给救出来了。” “祖母说得极是,那不然,明日我去栖鹰阁看诊,就带兄长同去吧?” 她看似真挚,实则阴阳怪气地说道:“兄长能说会道,也许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就能将父亲救出来呢。” 他不是能吗? 沈光宗听了这话,却难得没有接茬儿。 他低着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下去。 千鹰卫专为皇帝铲除异己,干的都是抄家灭门的营生。 听说他们个个杀人不眨眼。 谁家好人敢跟他们打交道! 沈光宗心道,自己又不是活腻歪了,才不往萧琰那个鬼见愁面前凑呢。 可沈老夫人哪知他心中所想,还真以为自己这个孙子长袖善舞,百事周全呢。 是以听了沈栖姻的话,不免目露期待的看着他。 而他只能支支吾吾的辩解道:“……祖母足不出户,是以不知,那位萧世子脾气古怪,最是个难相与的。” “听闻就连他亲爹宁国公都奈何他不得。” “万一孙儿去了,哪句话说得不对,惹恼了他,怕是不止救不回父亲,就连我自己的性命也要折在里头。” 沈老夫人哪舍得让自己的大乖孙以身犯险,当即便歇了这心思。 可忽然想到什么,她便又问沈栖姻:“对了二丫头,你既是去给人看病,那他们付给你的诊金呢?” 沈栖姻闻言,清眸流转,看向沈老夫人。 “你也辛苦了小半日,自己留个三五两地买个像样的首饰,其余还是交给我保管吧。”她一副大方赏赐的表现。 沈栖姻好悬没笑出声来。 这老太太算盘珠子都快崩她脸上了。 的确,她以前在广仁堂坐诊赚的银子都给了她,否则她也不可能背着沈苍放她出府去。 但只如今,她绝无可能再给她一个子儿! 除非她脑袋被冯若滢给踢了。 不光如此,她还会让她把之前贪了她的,都吐出来! 迎视上沈老夫人难掩期待的眼神,沈栖姻淡声开口:“没有。” “什么?!”沈老夫人以为自己听岔了。 “我说,祖母想要的诊金,没有。”怕对方听不清似的,她特意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句地说道:“一文钱也没有。” “怎么可能!给人诊病还能不收银子?” “寻常时候自然是要收的,只是今日面对的人是千鹰卫,我只是个没经过事的女儿家,胆小懦弱,比不得两位兄长有勇有谋,是以不敢提诊金的事。” “不中用!”沈老夫人老脸一拉,好不嫌弃地数落她:“没赚到银子,你岂不是白出去晃了这么一日?!” “丫头就是丫头,光会张嘴吃饭,别的什么也指望不上。” 沈栖姻眯了眯眼睛。 她故作小心地问道:“祖母既想要那银子,不如明儿您随我一道去栖鹰阁,您亲自向萧世子讨要?” 你行你上啊。 沈老夫人想要银子不假,但她更想要命。 特别是在方才听完沈光宗对萧琰的描述后,她唯恐避之不及,哪里敢去招惹。 于是说道:“唉,罢了罢了,没得叫人家觉得我们小家子气,连这点银子也斤斤计较起来。” 沈栖姻垂眸冷笑。 这老太太……属麻袋的,真能装。 第20章 一百两 “这事也就罢了,暂且不提,我找你来是要问你,是谁给你的胆子叫你与冯家退婚的?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祖母?!” “瞧您这话说的,孙女又没瞎,眼里怎会没有您呢。” “你……” “合婚庚帖,原是母亲交给我的。”言外之意便是,你管不着。 这话果然刺激到了沈老夫人,她顿时怒声喝道:“大胆!” “便是你母亲,也越不过我的次序去!没经过我的同意便敢做主把婚退了,我看她是好日子过舒坦了,想要找点罪受。” 沈老夫人这话显然是误会了,只当沈栖姻是听了沈夫人的话才敢去冯家退婚。 沈栖姻也不解释。 反而模棱两可地继续说:“唉,祖母到底是老了,怎么连如此简单的事情都看不破?” “三妹妹做下这等丑事,便已是断了我的姻缘,我若再巴巴地赶上去嫁给那冯公子,那世人会怎么看待咱们沈家?” “出了一个自荐枕席的庶女还不够,还要出一个没皮没脸倒贴人家的嫡女。届时人家会说,沈家姑娘没一个好样的,耽误了四妹妹的亲事事小,若因此影响了两位兄长将来的官声,岂不事大?” 正所谓打蛇打七寸。 而沈老夫人的七寸显然就是她的儿子和一双孙子。 果然在沈栖姻说完这番话后,她目露深思,火气立刻降了几分。 见状,沈栖姻又下了一剂猛药:“母子连心,祖母自然明白,父亲为人最重声誉。” “若日后他出狱,得知外面的人都骂他卖女求荣,半点气节也没有,只一味地巴高望上,以他清高的心性,还不得后悔自己当初怎么没死在牢里啊。” 这可不是她扯谎,沈苍实打实说过这句话。 她会努力帮他实现这个愿望的。 她言之凿凿,将沈老夫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别说沈老夫人一个深闺妇人,沈光宗又怎么样呢,自诩打小熟读圣贤书,可还是被沈栖姻三言两语糊弄得晕头转向。 因为,他也同样被捏住了七寸。 关系到他日后的仕途和现如今的声誉,他是万分小心谨慎,深恐行差踏错一步。 “祖母,栖姻所言也不无道理。” 这婚事吹了便吹了,没什么好可惜的。 就冯衡那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也就是仗着他老子,便是沈栖姻嫁给了他,沈光宗也不认为他一个废物能帮上自己什么。 如今秋闱已过,他有信心自己能中举。 至明年春闱一战,他便可平步青云了。 再说沈老夫人听孙子这样说,虽然仍心有不甘,但想着木已成舟,再坚持也无用,心里却不免将沈如姻骂了千百遍。 若非是她不安分惹出麻烦来,那还有如今这些闹心事! 想到今日下人从外面打听回来的消息,说眼下人人都在传,是沈如姻蓄意勾引了冯衡,还不知廉耻地给对方下了那腌臜的药才成了事,名声已经臭了街了。 冯家至今也没上门给他们一个说法,想来是不想负责了。 思及此,沈老夫人便满面愁容。 沈栖姻神色淡淡地看着,心里却乐开了花,一朵接着一朵,连成了串。 沈家门户低,本就惹不起冯家,再以沈老夫人那个外强中干的性子,她是万万不敢去冯府讨说法的,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沈栖姻暗暗想,挺好的,这老太太不常说“吃亏是福”嘛,这次她可享了大福了。 离开缀锦堂前,她见沈老夫人还在那长吁短叹。 眸光微闪,她启唇道:“时辰不早了,祖母早点歇息,勿要伤怀。” “父亲那边我能力有限,恐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我还是会尽量求一求千鹰卫的官爷,即便不能救他出来,便是见上一面看看他是否安然也是好的。” 说完,她福了福身子:“孙女告退。” “诶!”沈老夫人却忽然叫住了她:“你且等等。” “祖母有何吩咐?” “你说……你能见到你父亲?”她的眉宇间透着算计。 “不敢保证一定能见到,可即便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孙女也想去试试。” “若父亲安然无恙,回来说与祖母,也好叫您安心。反之,倘若……父亲情况不妙,咱们也赶紧想其他的法子。 “总之无论如何,都好过如今这般两眼一抹黑,您说呢?” 沈老夫人点头轻叹:“这却有理……” 沈栖姻模样乖巧地站在原地,并未急着走。 果不其然。 沈老夫人思忖片刻,叫丫鬟取了一匣银子出来,不多不少,正好一百两。 她叫人拿给沈栖姻,叮嘱道:“这些钱你且拿了去,打点一下。” 沈栖姻却没有接。 她面露迟疑:“……祖母,银子还是不必了吧,万一他们收了钱却又不准我去见父亲,岂非是孙女的罪过?” 她母亲的前车之鉴,她可是记着呢。 “你懂什么!”沈老夫人白了她一眼,一副瞧不起她这小家子做派的样子,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便是办不成事,他们得了好处,兴许也能对你父亲照看一二,你只管拿去就是。” “是。” 她这才收下。 心里不免在想,别看这老太太对别人抠抠搜搜,对自己的儿子倒是大方。 结果就听对方说:“你忙完了千鹰卫的那边,广仁堂那里也别丢下,府里近来花销大得很,你虽赚得不多,但到底也是笔进项。” “……是。” 瞧她这记性,差点又把她当人看了。 和沈光宗一道出了缀锦堂,沈栖姻走在他后面,怀里捧着沈老夫人给她的一匣子银子,眼中晶晶亮亮的,仿佛缀满了小星星。 短短一日就赚了三份银子,距离买下她的梦中情宅又近了一步,开心! 行至岔路口,沈光宗向左去书房,旋身之际,不经意间扫了沈栖姻一眼,脸便不觉沉了下来。 “我劝你仔细些,别以为去了栖鹰阁两趟就有什么了不起,若是自作聪明惹了萧琰那个祖宗不痛快,到时候可别求着我去救你!” “兄长放心。”死外面都不用你给我收尸! “起风了,兄长快些回去吧。” 别灌一肚子西北风,到时候跟谁都说风凉话。 第21章 她的忌日 冷哼一声,沈光宗拂袖离开。 沈栖姻站在原地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原本还含笑的眸子此刻却沉了下去,黑涔涔的,如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倘若说,父亲母亲是分食自己躯体以求果腹的虎豹,那么沈光宗便是藏匿于他们身后的豺狼。 他不是不忍动口,而是没来得及上桌。 前世在沈栖姻被送去庄子前,沈光宗曾来看望过她,他以为她睡着,但其实她是清醒的。 清醒地听到他和祖母的对话,语气好不惋惜。 他说:“白瞎这么一颗好棋子!” 沈老夫人不解,反问他:“冯家都来退婚了,这丫头片子还有何用处?” “祖母不见她那张脸?这世上哪个男人不贪欢爱美,我如今中了举人,来日考得进士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待殿试结束,便要受任,届时少不得上下打点。” “凭这丫头的模样,不怕那些贵人不动心,到那时,自然一切好商量。” “真是可惜,唉……” 沈光宗轻轻的一声叹息,却似有雷霆万钧之力,重重的砸在了沈栖姻的心上。 她那时有个疑惑。 一个想要作恶的人没来得及作恶,那他算不算恶人? 譬如今生,到目前为止,沈光宗都还只是对她艰难的处境视而不见,但还没到将她献给哪个糟老头子那一步。 那么,是要等到他付诸行动了,他才算是个烂人吗? 沈栖姻想不通。 但她不在乎。 干就完了! 她委曲求全了一辈子,这辈子主打的就是一个随心所欲。 沈光宗碍了她的眼,她就要弄他。 若是今生的发展轨迹与前世没有偏差,那么沈光宗会如愿考中举人。 当然,也就止步于举人,再未向上。 而她要做的,是让他连举人都当不上! 收回视线,沈栖姻独自一人走回海棠院。 在缀锦堂耽误了一会子,夜幕虽愈发深沉,但空中月华正盛,将路照得清楚。 她脚步一顿,抬头看了一眼。 只见皓月当空,已近满圆,再过两日便是十五,中秋佳节。 她的忌日。 忍冬提着灯笼站在不远处,神色怔然。 她原是见小姐迟迟未回,便想去缀锦堂外瞧瞧是何情况,不料迎面撞上了小姐,一个人冷清清地站在月下。 像是在赏月,又像是透过那轮玉盘,在想别的什么。 夜风扬起她轻薄的裙裾,勾勒出她婀娜纤细的身影。 尚有些距离,忍冬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可她就是莫名有种感觉,小姐在难过…… 像以前她在村口见过的一只小黄狗。 找不到家,又淋了一身的雨,毛都湿答答地黏在了身上,让人很想要走过去摸摸它的头,再把它抱回家洗白白,给它一辈子吃不完的骨头。 忍冬这样想的,便也这样做了。 她丢开灯笼,红着眼睛朝沈栖姻跑了过去。 沈栖姻听到脚步声看过来时,就见一道身影一头扎进了自己怀里,将她撞得一个踉跄,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子。 “忍冬?”这是怎么了? 忍冬埋首在她怀里摇了摇头。 她比沈栖姻小两岁,打小吃不饱穿不暖的,身量便没怎么长起来,此刻窝在沈栖姻身前才到她下巴那儿,倒分不清她们两人到底是谁在安慰谁。 沈栖姻本想揉揉她的小脑袋,问她是谁欺负她了,结果就感觉有一只小手在她头上拍了拍。 忍冬的声音也闷闷地传来:“……奴婢以后,一定会有出息的!” 有出息了,保护小姐,再不让她如今日这般。 她要好好念书识字,好好跟着师傅学曲子……总之,小姐为她安排的一切,她都要尽全力做到最好。 沈栖姻的手悬在空中,愣了一瞬后,她眉目温软地帮忍冬理了理发髻,温柔道:“好,我家忍冬一定会出息的。” “小姐,我今儿在乐坊,师傅问我是想学箫还是想学笛子。” “那你选了什么?” “笛子。”她记得小时候听村里的老瞎子给他们讲故事,那里面的英雄侠客就是吹笛子,还会拿笛子当兵器使,可厉害了。 沈栖姻不知道忍冬的想法,只是说:“你自己喜欢,学着开心就好。” 其实她也觉得笛子更适合忍冬。 箫声呜咽,笛声清越。 一个是绝境,一个是逢生。 “师傅教了我一支入门的曲子。”忍冬兴致勃勃地回忆,可紧跟着声调便开始往下走,蔫蔫地说:“不过他说我吹得像送葬的。” “他许是嫉妒你。” “啊?!” “第一次吹就能吹出响来,可见你天赋之高。” “……” 小姐大概、也许、可能、多半是不会骗自己的吧。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回了海棠院,没注意到不远处的花丛后,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栖鹰阁内。 萧琰翻看卷宗的手一顿,他抬头,黑眸锐利:“她说自己没收诊金?” 酆六垂首:“是。” 底下人就是这么回报的,他一个字都没敢改。 “那银子呢?” “一半给了那个叫大壮的大夫,另一半被她存进了通宝钱庄。” 萧琰听后目光幽深,眼神晦涩地看着桌案上放着的那方面罩。 是沈栖姻落下的。 那面罩边角的位置绣了一朵海棠花,银白花瓣,鲜红花蕊,是萧琰从未见过的样式。 “大人,还有一事……”酆六有些犹豫。 “讲。” “……是。”酆六斟酌着说道:“沈姑娘存完银子后,就连装银子的匣子,也被她当掉了。” 萧琰抬眸,幽深的眼眸中难得起了一丝涟漪:“她穷疯了吗?” 酆六嘴角微抽。 他也想不通,哪个大家闺秀能干出这种事来? 想到线报上传来今晚沈家的情况,酆六又道:“沈姑娘她还从沈老夫人那儿拿了银子,说是要来咱们千鹰卫打点一番,好去牢里探望沈苍。” 他现在有些怀疑,那银子还能不能顺利落到他们手上。 话落,夜风乍起,吹开了半掩的窗扇。 秋风灌入,吹落了桌案上的几页散纸。 酆六上前拾起。 却在不经意间看到其中两页纸上的内容时,忽然没了动作,就那样躬着腰定住了。 第22章 郑姨娘 这……这不是那日沈姑娘画的小王八吗?!大人什么时候给带回来了? 酆六一头雾水。 虽说这小王八的确是画得栩栩如生,但也不至于好看到让大人当个宝贝似的珍藏起来吧? 难道大人喜欢王八? 大着胆子觑了萧琰一眼,在对上对方漆黑如渊的一双眸子时,酆六整个人如坠寒潭。 他赶紧将东西摆回原位,见萧琰没别的吩咐便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室内复又归于宁静。 萧琰目光落到那两张画满小王八的纸上,陷入深思。 不多不少,整十只。 两页纸上都是。 可为什么,偏偏是十只? 还有她在广仁堂坐诊一事,她身上……似乎藏着许多秘密。 沈府。 沈栖姻今日是真真累得狠了,匆匆用过晚膳,她简单梳洗了一番,便早早上床安歇了。 忍冬见她睡得沉了,方才轻手轻脚地起身,按照记忆中的穴位图帮她松了松筋骨。 方才吃晚饭的时候,她便见小姐时不时晃两下肩膀,似有不适。 她待要给她揉揉,却被拒绝。 忍冬知道小姐是怕她辛苦,可自己本是她的婢女,原该伺候她的。 何况抛却这层身份不谈,她也是心疼她。 是以这会子趁她睡熟了,忍冬便开始“为所欲为”,将沈栖姻翻过来、调过去,像揉面似的按了好一会儿才作罢。 以至于沈栖姻翌日晨起时,觉得身子轻快了不少,不似昨日沉重。 这日天晴,万里无云。 秋风飒爽,吹落一片金黄的叶。 昨夜歇得早没顾上教忍冬识字,是以用过早膳后,沈栖姻便带着忍冬在廊下念书。 她院中有一棵桂树,映着秋景,开了满枝缇色的花。 被风一吹,满院子都是浓浓的桂花香。 忍冬像只小狗似的矜了矜鼻子,闭着眼睛细细感受,随后笑盈盈地开口:“好香啊……” 沈栖姻出神地望着,不自觉道:“瑶树静当严序来,千花杀后此花开。” “小姐说什么?” “咏诵桂花的诗,你若想学,我教你背。” “好!” 忍冬如今便像棵干涸已久的小草一样,久旱逢甘霖,她逮着机会便疯狂地吸纳一切。 旁边的半夏瞧了却暗暗翻了个大白眼。 切—— 装什么! 不过跟自己一样是个丫鬟罢了,会识字又怎么样,能去考状元不成?最后还不是要看主子的心意,是收做房里人,还是随便拣个小厮配了。 想到这,半夏摸了摸自己的粉嫩白净的脸蛋儿,唇边绽出一抹得意的笑。 日后小姐出了阁,若要拿人笼络姑爷,定是选个模样出挑的。 凭自己的长相,忍冬就是重新投胎都比不上! 捋了捋发髻,半夏沉浸在自己的想象当中不可自拔。 却不知,她的一举一动都落到了沈栖姻的眼中。 她什么都没说,反而摆摆手,让忍冬将背诗的声音放轻些。 忍冬虽不知原因,却仍乖乖听话,只是忍不住压低声音问她:“小姐,怎么了?” “有人做白日梦呢,咱们小声点,别吵醒她。” 忍冬顺着沈栖姻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半夏倚着廊柱笑得一脸春心荡漾。 她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 心想,小姐好“坏”,不过她好爱。 约莫巳时中,沈栖姻带着忍冬出门,准备去栖鹰阁。 临近府门的时候,却见一杨柳细腰的妇人带着婢女上了马车。 看背影,像是郑姨娘。 沈栖姻心下疑惑。 府里的姨娘素日里是不许随意出去的,老太太看她们看得严,今儿又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郑姨娘怎么出去了? 经过门房时,沈栖姻问门口的一名小厮:“方才出去的可是郑姨娘?” “回二姑娘的话,正是。” “可知她是为何出去?” “听说是要回趟娘家。” 沈栖姻眉心微动。 这答案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若非事关郑家二老的性命,依照沈栖姻对沈老夫人的了解,她是绝无可能放她回去的。 “可是郑家来人,传了什么消息给姨娘?” 那小厮听后回忆了一下,然后摇头:“不曾。” 这就怪了…… “不过——”那小厮很快又说:“小的听管事的嬷嬷们说,姨娘似乎是要回去筹弄些银子,好救老爷。” 沈栖姻恍然。 她就说嘛,老太太几时变得这么好说话了,原来是有利可图! 看着还没走多远的马车,沈栖姻沉吟片刻,对忍冬耳语道:“忍冬,你帮我个忙。” 忍冬小脸皱起,纠正道:“小姐有事,尽管吩咐奴婢就是。” “……好的。”被“教训”后,沈栖姻乖乖听话,也不兜圈子,直接说道:“你找两个乞丐,给他们几个铜板,叫他们跟着郑姨娘的马车,看她最终去了哪,到广仁堂说一声。” “好。” “还有……” 想到什么,她又补充道:“沿途发生的事情也别忽略,都瞧仔细了。” “奴婢记下了。” 忍冬办事麻利,转身便跑了。 沈栖姻则是按照原本的计划先去了趟广仁堂,照旧换了身衣裳,然后才背着药箱去了栖鹰阁。 千行昨夜有些发热,熊鹿他们按照沈栖姻临走前交代的,找了栖鹰阁中一位做饭的大娘,拿酒给千行擦身。 不知是否因为她是习武之人,身体本就比普通人强健一些,热很快便退了。 如今已入秋季,天气渐凉,伤口也没有化脓。 熊鹿他们一堆人又跟老母鸡守鸡崽子似的在外面蹲守,见沈栖姻出来,又是捧着洗脸盆给她净手,又是给她递澡豆、递帕子。 殷勤的模样让人难以想象他们的身份是杀人不眨眼的千鹰卫。 唯独有一个人的反应让她觉得很奇怪。 就是昨日跟在萧琰身边的那人,好像是叫酆六。 打从她今日出现在栖鹰阁起,他就时不时地盯着她看,时而皱眉、时而点头,时而还摸摸下巴,一副沉思姿态。 说在监视她吧,又太过明目张胆。 可要说是单纯出于好奇呢,行迹又未免过于鬼祟。 沈栖姻抿唇。 啧,搞不懂。 直到离开栖鹰阁时,她甚至还能感觉到酆六纠结探究的目光。 嗯……好像还有点怨气是怎么回事?错觉吗? 出神间,不防迎面匆匆走来一人,错身之际,她的肩膀被狠狠撞了一下,踉跄了两步方才站稳。 第23章 私会 可那人却似并无所觉,脚步依旧未停。 沈栖姻转头看去,就只瞧见了他焦急的背影。 他脚上穿的是登云靴,身上锦袍乃为缂丝所制,再加上他能够在栖鹰阁自由出入,怕不止是朝中要臣,更有爵位在身。 果不其然,她隐隐听到酆六的声音传来:“侯爷?!您怎么来了?” 沈栖姻目露深思。 原来是侯爷,难怪…… 大周朝中有三位侯爷,庆阳侯晏钊、戬宁侯宋孺、武安侯魏蹊。 不知方才撞了她的是哪一位? 按了按隐隐作痛的肩膀,沈栖姻当下不再多想,坐上熊鹿给她安排的马车,一路回了广仁堂。 忍冬似乎等她有一会儿了。 见她回来,忙将她拉到角落里去,低声同她说道:“小姐,奴婢找的人传信回来了,说郑姨娘的马车的确是往娘家去了没错,不过,她的婢女翠儿却在中途下了马车。” “郑姨娘也没等她,竟直接走了。” 沈栖姻:“翠儿是在何处下的车?” “据那小乞丐说,是在东月楼。”上京城最好的酒楼。 “酒楼……” 沈栖姻略一思忖,心下有了主意,便道:“走。” 忍冬一脸茫然:“去哪?”郑家? “东月楼!” 那酒楼距离广仁堂并不远,就在隔壁那条街,沈栖姻带着忍冬穿过小巷抄近路过去,便更加快些。 到了东月楼门口,沈栖姻正准备进去,却不知打哪儿跑出来一个脏兮兮的孩子,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是个小男孩。 看起来不过七八岁大,生得面黄肌瘦,穿得破破烂烂,像个小乞丐。 不想忍冬见了他却惊讶道:“是你!” 那小乞丐看了看忍冬,又看了看沈栖姻,最终将视线锁定在了后者身上,说:“那个女人进去后,到现在还没有出来。” 忍冬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 他回说:“给你报信之后,我回来时问过店小二,他说人还在,之后我便一直守在这,没见她出来。” 闻言,沈栖姻扬眉。 她饶有兴致地问他:“你守她做什么?” “我想,也许这对你们有用。”他漆黑的眼眸中有着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沉稳与谋算:“我赌你们会来找她。” “哦?那若是我们不来呢?” “不来便不来喽,左右我不过是在要饭,在哪儿要都是要。” 沈栖姻轻笑,眼中有一闪而逝的欣赏。 想得倒挺周全。 小乞丐又说:“这里的小二哥与我相识,所以你们想知道什么,可以问我。” “比如?” “比如她在哪个包间、比如她见了什么人,我都知道。” 沈栖姻勾唇:“说条件吧。”若无所求,一见面他就会说了,犯不着兜圈子。 “我要十两银子!” 沈栖姻抬脚就走。 十两银子!他怎么不要她命呢? 那小乞丐大概也是没想到自己一张嘴就把人给吓跑了,在原地愣了一下,然后才想起来追上去。 再次开口时,要价断崖式下跌:“一两!一两怎么样?” 沈栖姻依旧不为所动。 小乞丐咬咬牙,伸手比了个数:“五钱!不能再少了。” 沈栖姻:“五文。” “什么?!” “不要就算了。”她说着便又要走。 那小乞丐急得不行:“你等一下嘛!”又不是没得商量,怎么老拿走吓唬人? 他扯了扯身上的破衣裳,轻声开口,声音听起来有些可怜:“……我要那些银子,是拿回去给我娘治病的,还请小姐行行好……” “小姐今日的大恩大德,来日我当牛做马,必当报答。”他说着,竟忽然跪下给她磕了两个头:“求小姐可怜可怜。” 沈栖姻却道:“我可怜你,谁可怜我?” 人生在世,有几个人不是千疮百孔的?想活下去,就只能自己缝缝补补,指望别人施以援手,注定是要失望的。 她低头看着那小乞丐,异常认真地对他说:“你要与我做交易,可以,但要指望我发善心,我劝你趁早醒醒。” “最后一次机会,五文,要不要?” “要!” 许是看出沈栖姻当真不是什么慈悲心肠的娇小姐,那小乞丐这次十分痛快的答应了,深怕她反悔的样子。 忍冬掏出几个铜板给他。 小乞丐接过,仔细数了数,确定是五个之后才说:“你们要找的那个人在二楼左拐第二间,在你们来之前,有个公子进去找她了。” 忍冬追问:“是谁?” 他却没回答,只掂了掂手里的几枚铜板,意思不言而喻。 想知道,得加钱。 忍冬看向沈栖姻,等她决定。 后者却说:“我知道是谁。” 小乞丐顿时面露失望。 可紧接着却又听沈栖姻道:“不过我还是可以给你银子,但要你去帮我做另外一件事。” 一听这话,他眼睛复又亮了起来。 对他“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交代了一番,沈栖姻便带着忍冬进了东月楼,直接上了二楼,径自奔向小乞丐说的那个包间。 一门之内。 扮作小丫鬟的沈如姻紧紧搂着冯衡不肯松手,一张小脸梨花带雨,哭得好不可怜:“衡哥哥,如今外面的人都对我指指点点,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好了好了,别哭了。” 冯衡温声劝慰,扶住她的肩膀将人微微推开一些,然后拿出一方藏青色的锦帕……擦了擦自己身前的衣裳。 一边擦他还一边嘟囔:“这是我娘新给我做的衣裳,你别再给我蹭一身鼻涕泡儿。” 沈如姻愣住。 下一瞬,怒火中烧! 她费尽心机出府约他前来,不是为了听他嫌弃自己的。 可沈如姻也知道,冯衡如今是她唯一的退路了,她不能得罪他,于是只能压下满腔火气,耐着性子同他撒娇道:“衡哥哥,如今这样遮遮掩掩的日子我真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你不知道那起子脏心烂肺的人嘴巴有多坏,他们都说是我勾引了你……” 冯衡:“也没说错啊。” “……可、可他们还说衡哥哥你了呀!”沈如姻强压着愤怒,一副替他打抱不平的样子。 “说我什么?” “说你是酒色之徒,整日不学无术、游手好闲,又到处沾花惹草,好色成性。”她就不信他听了不生气! 果然,冯衡当即皱紧了眉头,不悦道:“这些人嘴也太损了吧!” “是吧是吧?” “不过看人倒是挺准。” “……” 第24章 你这回可小点声叫 沈如姻震惊了。 “你……你不生气?!” 冯衡一脸无所谓地摇了摇头。 “他们骂你诶!” “骂得又没错。 “……” 冯衡径自走到桌边坐下饮茶,还给沈如姻也倒了一杯,说:“便是有哪句骂得不对,难道我还要去纠正他们不成?” “你就半点都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吗?” 他刚喝进一口茶还未来得及咽下,就这么微鼓着腮帮子,望着沈如姻眨巴了两下眼睛,像是在说:名声?那是什么东西?好吃吗? 好不容易等他将那口茶咽了下去,沈如姻却等来一句:“我在乎名声还能来见你?” 怼得她无言以对。 实在是被冯衡这“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架势弄得没了办法,沈如姻甚至连伪装都忘了,语气生硬道:“那你就不管我了?我的身子可是都给了你……” “那我的也给你了呀。” “那能一样吗?!”沈如姻急得满脸通红:“我可是黄花大闺女,你却不知道跟多少女人鬼混过了,我都没嫌你脏!” “那你自己不嫌脏,你怪得了谁?”又不是他逼着她睡自己的。 “你……” 沈如姻气得浑身发抖。 若早知道他是这般滚刀肉一样的人,当初便是拿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不肯和他有牵扯。 便让沈栖姻去嫁给他,到时候被气得跳脚的人就是她了。 她强忍着给冯衡一拳的冲动,质问道:“你就给我一句痛快话,到底什么时候迎我过门?” “过什么门?” “自然是你冯家的门啊。”他装什么傻! “你别逗了!”冯衡一副她在开玩笑的样子:“我若是敢让你过门,我娘就敢拿着扫帚将我扫地出门!” 顿了下,他又气死人不偿命地补充了句:“还有我府里那些小娘子,也都得一并被她赶出来。” “那都是些无家可归的可怜女子,在府上不过是为了讨口饭吃,若真因为你的缘故害她们流落在外吃苦受罪,那不是作孽嘛,我劝你给自己积点德吧。” “难道在你心里,我还比不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 “论出身你的确是比她们强些,可要论品性,你就是骑驴也撵不上她们啊。” 他府里的那些小娘子,要么是卖身葬父换几两银子、要么是为了让弟妹有口吃的不至于饿死、要么是青楼妓子为了给自己枉死的姐妹伸冤,想搭上侍郎府这条线……再不济,也只是想背靠大树,吃香喝辣,过上安稳日子而已。 可没一个人像她这样,勾引嫡姐的未婚夫婿不说,还在他面前泼尽沈栖姻的脏水。 如果说冯衡之前的那些大实话,沈如姻还能勉强忍一忍,那么刚刚那一句,可是当真触到她的逆鳞了。 他竟说她连那些下贱的女人都不如! “说我?那你又算是什么好东西!”怒气上头,沈如姻这会儿将郑姨娘的叮嘱通通丢到了脖子后头,只顾先让自己痛快了再说。 她指着冯衡的鼻子骂道:“我是勾引了你,可那又怎么样,你若是个好的,大可以把我推开呀,不还是上钩了?” 这下算是彻底撕破脸了。 可冯衡的反应却依旧平静,甚至十分有自知之明地说:“我狗改不了吃屎嘛,只要是个女的打我面前过我就想多看两眼,别说是你了,就是个母猴子我也想跟上去看看胸脯儿是大是小。” “你……你、你你简直无耻至极!” 沈如姻愤然离开。 可才走到门口,她的脚步却又猛地顿住,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脸色煞白。 门外传来一道婉转清甜的声音,可落到沈如姻的耳中却堪比恶鬼低吟。 “忍冬,听说这东月楼的桂花糕做得最好,与别处的都不同,咱们多要两份,给祖母带回去,叫她吃了开心,也好顺势求她放了母亲出来过中秋。” 是沈栖姻的声音! 沈如姻惊得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心里一阵后怕。 还好还好…… 幸亏自己发现了她,否则若是被她亲眼见到自己偷跑出来和冯衡见面,以她歹毒的心思一定会告诉祖母的,那自己就真的别想活了。 背后的冯衡见她原本气哼哼的要走,结果到了门口却又停下了,不免觉得奇怪:“你干嘛呢?怎么不走了?” 话音未落,就见沈如姻转头朝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眼神慌乱,仿佛那一门之外站着的,是来向她索命的恶鬼。 这时,沈栖姻的声音再次响起:“忍冬,不如咱们还是去楼下坐吧,包间里怪闷的,也没什么意思,不比楼下有说书唱曲的,热闹得紧。” 忍冬应道:“好。” 跟着便有脚步声传来,想是她们离开了。 沈如姻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也暂时出不得门去了。 她走不了,便也不让冯衡走。 她怕冯衡在楼下正好撞见沈栖姻,以他见着女人就走不动道的德性,怕到时候沈栖姻问什么他便会说什么,那自己一样讨不了好。 冯衡见自己几次要走,她都抱着自己的胳膊不放,眉头蹙了蹙,他犹豫了一下终是妥协道:“也罢。” 说完就开始脱衣裳! 一边脱他还一边说:“你这回可小点声叫啊,别像那日在静安寺一样引来一大群人……” “门都不给我关,冻得我屁股冰凉。” 他动作快,转眼间就将自己扒了个干净。 可沈如姻的衣裙却还严严实实地穿在身上。 他便“贴心”地问她:“是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 “脱什么脱啊!你脑子里除了被窝里那点子行当就没有别的了吗?”沈如姻都快被他折磨崩溃了:“谁说要与你做那档子事了,赶紧把衣服穿上!” “……那你又死乞白赖地拦着不叫我走?”他只当是她想要了呢。 他虽好色,却从不巧取豪夺。 这原是人间乐事,你情我愿方才如鱼得水,否则霸王硬上弓,她嚎得如同杀猪一般,还有什么趣味。 她既不肯,那便算了。 冯衡好脾气地再拾起衣服穿上,结果亵裤刚套了一半,身后的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大力撞开,一股冷风侵了进来,正吹在他雪白的屁股上。 第25章 兄妹对打 冯衡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呢,就见一个“大黑耗子”似的东西钻进了屋里。 沈如姻被吓得放声尖叫。 等她反应过来捂住嘴巴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 包间之外响起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还伴随着店小二明亮的声音:“站住!不许跑!” “在这在这,我眼瞧着他跑进去了。” “小兔崽子,我看你这回往哪跑!”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门外忽然呼啦啦地出现了一大帮人。 本来还气势汹汹,却在看到房中的景象时,瞬间僵住了表情。 冯衡默默提起亵裤,盖住了自己再一次凉掉的屁股。 为首的小二最先回过神来,连忙给冯衡道歉:“哎呦,冯公子对不住、对不住,打扰了您的好事。” “不过有个小贼偷了这位公子的钱袋子,慌乱之中跑进了您的包间,还是让小的进去把他逮出来,免得他冲撞了您和这位姑娘。” 他说着,往旁边挪了一步,让出身后气喘吁吁的人。 沈如姻却猛地愣住,怯怯唤道:“大、大哥……” 沈光宗脸上的表情比吃屎还难看。 蠢货! 他此刻已经不想去思考沈如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再次和冯衡混到了一起,只想尽快悄无声息地离开这里,免得事情闹大了被人笑话。 可这个白痴偏偏叫住了他! 与他一起来追贼的好友偏又在这时声音不大不小地说了句:“大哥?!沈兄,里面的这位姑娘是你妹妹啊?” 沈光宗闭眼。 又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沈如姻这会儿也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错话了,只觉得有一股寒气从脚底心“嗖”地一下窜到了天灵盖,凉了个透心儿。 完了! 她想要弥补:“不是,我不是……” 可话未说完,却见沈光宗快步走了进来,“啪”的一声,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 力道之大,沈如姻整个人都撞到了桌子上,上面的茶盏摔落了一地,她原本白净的脸上更是顿时泛起了掌印。 “不知廉耻!”沈光宗如是骂道。 既然捅破了彼此的关系,那他势必得拿个态度出来,免得自己被她连累。 沈如姻捂着脸,哭着辩解:“大哥,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这边的动静闹得如此之大,少不得被人围观。 眼见门外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她一时也顾不得许多,只想将自身摘干净,便道:“是他!是他强迫我的!” 正在默默穿衣服的冯衡:“……”就差一条裤腰带就大功告成了。 他不禁叹了口气。 既被点了名,那他只能站出来回应:“我……” 可才说了一个字,却见沈光宗突然粗暴地扯过沈如姻,竟反手又给了她一巴掌,随即怒声斥道:“你给我闭嘴!” 冯衡瞧他那个癫样,很怕他扇得兴起,给自己也来一巴掌,于是忙往旁边让了让。 沈光宗:“你自己做下这等丑事,竟还有脸赖别人!” “我没有!” “那好,你既说是冯公子强迫了你,那你的衣裳怎么还好端端的穿在身上?倒是他,被扒了个干净,真要说强迫,是你强迫他还差不多吧。” “可不敢乱说啊。”冯衡连忙摆手否认。 就在沈如姻稍稍感动,想着他还算有点良心的时候,却听他又极没眼色地补充道:“我们是你情我愿来着。” 沈如姻:“……”感动个粑粑。 沈光宗眸色愈沉:“自甘下贱,还敢诬赖他人,我和爹爹素日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吗?!” 沈如姻被恶心得不行。 明白沈光宗是想要牺牲自己以保全他自己的名声,她愤怒之余,不免想起自己如今的声誉,再加上方才被冯衡有意无意一通气,这会儿只觉得那火“腾腾”往上冒。 终是压抑不住,反唇相讥道:“教导?你们何时教导过我?” “祖母和父亲满心满眼都只有你和二哥两个宝贝疙瘩,又何时瞧见过我了?” “至于说你……整日间读那个破书,全府上下供祖宗似的供着你,倒像是杀了贼王、擒了反叛,你那么有本事,哪里瞧得上我一个小小庶女!” “说什么教导,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我呸!” 沈光宗看着往日在自己面前伏低做小的庶妹,此刻却面目狰狞,满嘴的粗鄙之语,与市井泼妇无异,让他倍感陌生,也觉得丢脸至极。 “你放肆!”他喝住沈如姻的话,欲拉着她离开。 “放肆又怎么样?” 沈如姻已然上头,一把甩开他的手,继续吵嚷道:“沈光宗,你少给我摆兄长的款儿!说穿了,你也不过是个庶子,跟我一样是从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谁又比谁高贵呢?” “庶子”二字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了沈光宗的脸上。 他被气到失去理智,恼羞成怒,竟扬起手欲再次动武。 可沈如姻这次却没再惯着他。 她现在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你打我,那我也打你! 于是,兄妹二人竟就此打成一团。 别看沈如姻是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小女子,但她心狠胆大敢下手。 而沈光宗呢,虽则是个大男人,但他好歹顾着面子,便以控制住沈如姻别再发疯为主,防守自己别被她打伤为辅,因此并未能在沈如姻手里讨到什么好处。 他薅她头发,她就挠他的脸。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兄妹当众对打,也算得上是千古奇观了,闻讯赶来看热闹的人把街都给堵了。 上一次这般“万人空巷”的盛景,还是年仅十七岁的萧琰高中状元,少年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风光无极,令人艳羡。 暗巷内。 小乞丐早已趁乱溜了出来,此刻眉飞色舞地向沈栖姻讲诉包间的闹剧,末了,将偷了沈光宗的钱袋子递给她:“呐,给你。” 沈栖姻接过。 将里面的银钱尽数倒了出来,在小乞丐错愕的目光中都给了他,自己只留了个空的钱袋子。 小乞丐有些受宠若惊:“……都给我?”真的假的? 之前管她要十两银子跟要她命似的,更是连五钱银子都舍不得出,这会子怎么这么大方了? 沈栖姻点头:“都给你。” “可是,为什么?” “你偷的,自然该给你。”谁付出,谁获得。 老天爷不会辜负辛勤劳动的人。 小乞丐低头看着自己一只手拿不下的银钱,眼神有些复杂。 其实在将钱袋子给她之前,他已偷偷藏了几个铜板。 暗暗咬牙,他说:“下次有事你再来找我,不收你银子。” 沈栖姻觉得好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司图南。” “司徒南……”还怪好听的。 第26章 荷包 东月楼内的闹剧还在继续。 最后还是金吾卫来了,才终于将那对打得“难舍难分”的兄妹二人分开。 两人撕扯的衣裳都破了,各自被金吾卫拉开,对面坐着喘粗气。 虽是没再动手,可落在对方身上的眼神却异常“灼热”,像是随时要趁金吾卫不备,再冲过去掏对方一把。 沈如姻脸颊肿得老高,发髻全都乱了,还被扯断了好些头发。 沈光宗也没比她好到哪儿去。 脸上、脖子上,到处都是鲜血淋漓的抓痕,好不狼狈。 听着周围苍蝇似的“嗡嗡嗡”的议论声,他心中后悔不迭。 若一早知道沈如姻会像疯狗似的扑过来,他方才就应该直接转身离开,即便事后被人说三道四,也好过眼下这般被人当着面指指点点。 一瘸一拐地走出东月楼,沈光宗看着门口乌压压的一群百姓,整个人都麻了。 “这就是跟自家妹妹打架的那位沈公子啊?长得人模人样的怎么不干人事呢?一个大男人居然打女人,连我也看不上!” “诶,让一让、让一让,长什么样啊叫我瞧瞧。” “哎呀,一个畜生有什么好瞧的!” “不都说读书人明理吗?这怎么还动手打人呢?打人也就罢了,居然还是个女人,女人也就算了,竟还是自家妹子,这也不讲,可你们瞅瞅你那个熊样,怕是还没打赢呢。” …… 有指责沈光宗的,自然也就有数落沈如姻的,但这并不能让前者感到欣慰。 他掩面飞奔。 可人群太过拥挤,他“奔”了半天,回头一看,结果发现自己还在东月楼门口呢。 最后还是千鹰卫的人外出办案,催马过街,将人群给冲散了。 沈光宗这才得以脱身。 沈栖姻远远地看着,看着他如同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一般,不复昨日装腔作势,高高在上的样子。 她收回视线,对忍冬道:“走吧。” 穿过巷子,却见另外一条街上意外看到了千鹰卫。 为首之人正是萧琰,带着酆六等人进了寻香阁。 上京城最有名的一家青楼。 沈栖姻脚步一顿。 青天白日的集体逛青楼…… 显然是不可能的。 她记得,前一世太医院一案最关键的一个人证最终便是在青楼之中被抓获的。 那时,她人已经在庄子上了。 忍冬去城里抓药,偶然听人谈论,回来便当热闹似的讲给她听。 事情的起因,是宫里的丽贵人假孕争宠。 事发后,圣上震怒,下令严查,太医院一干人等也是因此下狱。 丽贵人有孕的假象,是通过服食一种名为“紫鳞草”的毒药造成的。 虽是毒草,但若是剂量掌握精准的话,却并不会致命,而是会令女子绝经,形成有孕的假象。 有些青楼女子不愿意一碗一碗地喝避子汤,便会找精通毒药的大夫以紫鳞草入药,想要以此避免有孕。 沈栖姻之所以知道得这般清楚,是因为她小师弟便是用毒的高手,甚至就连以“紫鳞草”入药这个法子也是他最先想到的。 而这种毒草,静安寺的后山便有。 所以那日看到千鹰卫奔赴静安寺,她便隐隐猜到他们多半是去寻找证据的。 当然,除了紫鳞草这个物证,还有人证。 负责伺候丽贵人的小宫女在宫外有个姐姐,正是寻香阁中的名妓芙蕖。 丽贵人所用的紫鳞草,也正是通过芙蕖得到的。 如今,萧琰已经带人围了寻香阁,宫中之事即将真相大白。 沈苍,也快要出狱了。 想到这里,沈栖姻眸光黯淡,难掩失望。 是谁说的静安寺灵验? 那日她那么诚心地拜,菩萨也没有实现她的心愿。 看来只能自己动手了…… 这样也好,“一家人”嘛,就是要整整齐齐,死也死在一处。 寻香阁中。 虽是白日,可阁内恩客却不少,连上杂役婢女,乌泱泱地跪了一地。 整个楼内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芙蕖被人带上来时,鬓发松乱,香肩半露,似乎正在“待客”,被中途打断了。 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几次想要张嘴说什么都没能成功。 直至一道清冷含翠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宫女春兰你可认得?” “……认、认得。” “她与你是何关系?” “回、回大人的话……她她是民女的……妹妹……” 话落,萧琰抬手,立刻便有人上前一左一右架起了芙蕖将她往外拖。 她吓得连连求饶:“大人饶命!求大人开恩啊,求大人饶过民女性命……” 她翻来覆去就是这么几句话,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怎么样,竟连自己所犯何罪、为何被捕都没问上一问。 其他人见状,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喘,生怕芙蕖所犯之事会连累到自己。 唯有一人,低垂着头,眼里是藏也藏不住的笑意。 是寻香阁的花魁,水仙姑娘。 她们两个人素来不对付,整日不是抢衣裳、便是抢首饰,闹得厉害时更是会为了抢恩客大打出手。 如今芙蕖落难,寻香阁便只剩她一枝独秀,她能不开心吗? 可叫水仙没有想到的是,她正在这偷着乐呢,不防头顶忽然罩上一团阴影。 目之所及,是一双黑色缎面的登云靴,再往上,是一截玄色袍裾。 她身子一僵,不敢再往上看,心里七上八下的,努力回忆自己有哪件事做得不对,竟无意间惹到了这位煞神。 脑子里还没个头绪,不想面前之人先开了口:“你腰间的荷包是从何处得来的?” 第27章 老爷回来啦! 闻言,水仙先是一愣,然后赶紧低头看向自己腰间,那里缀着一个烟青色的荷包,上面绣着一朵花瓣银白、花蕊鲜红的海棠花。 这原不是她的。 是之前有一日,礼部侍郎家的冯公子来阁中找她,她见他腰间佩戴的荷包精致,样式更是她从未见过的,一时觉得新奇便向他讨了来。 若知道会有今儿这么一出儿,他就是主动张罗给她,她也不敢要啊。 见她没有回答,酆六便沉声提醒道:“大人在问你话!” “……是。”水仙忙收敛思绪,据实禀报道:“回大人的话,这荷包……原是冯衡,冯公子的……” “民女因觉得新鲜,便向他讨要,他便给了民女。” 末了,她以头触地,声音已然发抖:“民女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字虚言,其他的事情民女一概不知,还请大人明察!” “解下。” “……什、什么?!”她脑子一时不转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荷包,解下来!”萧琰语气微凉。 “是!” 这次水仙不敢耽搁,哆嗦着一双手慌里慌张地摘下了荷包,双手举过头顶,恭恭敬敬地呈了上去。 酆六接过,拿给萧琰。 那荷包的料子并没有多名贵,但做工却十分精致。 更要紧的是那海棠花的样式,别出心裁。 萧琰只在一处见到过。 却说水仙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后背湿了一大片,额上的冷汗顺着额角流下,一滴接着一滴地砸在了地上。 她以为自己要步芙蕖的后尘了。 就在她连自己死后埋哪儿都想好了的时候,不想,萧琰却走了。 不止是他,其余的千鹰卫也都陆续撤走。 等到寻香阁中只剩下他们原本的这些人,她便不受控制的身子一歪,瘫坐到了地上,长出了几口气才似终于活过来了一般。 老鸨凑过来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啊?萧世子拿了那荷包,就算完事了?” 水仙怔怔地摇头:“我也不知……” 别说是她,便是酆六整日跟在萧琰身边同进同出,他也闹不明白自家大人平白无故,抢一个青楼女子的荷包做什么。 头发都快薅秃了,他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回到栖鹰阁,酆六无意间看到萧琰案上的绣着同款海棠花的面罩,再想想昨日的那两张小王八,他忽然悟了。 大人该不会是…… 看上沈家二姑娘了吧? 广仁堂。 “阿嚏——”沈栖姻揉了揉发痒的鼻子,心想不知是谁在背后蛐蛐她。 春生看向她,关切道:“二当家身子不适吗?” 沈栖姻摇了摇头,说:“春生啊,你能换个称呼吗?”叫得跟山贼似的。 “好的,二大王。” “……” 是她不知好歹了。 “还是叫刚才那个吧。”至少犯罪意图没那么明显。 “好的。”春生倒了杯热茶给她,体贴道:“天气渐寒,二当家可务必要当心身子。” “近来大当家不知在忙些什么,时不时就不见人,若是连您都病倒了,那咱们广仁堂可就没有人坐镇了。” 沈栖姻接过茶喝了一口,不动声色地问道:“大师兄最近经常不在医馆吗?” “是啊。”春生一边擦着百眼橱,一边絮絮叨叨地说:“有好几次啊,还都夜不归宿呢,天快亮了才回来。” “这样啊……” 他大概,是要离开了吧。 前世沈苍下狱后,她无暇分身,再未来过广仁堂,也不知大师兄究竟是几时走的。 直到被送去庄子后,忍冬来广仁堂求大师兄和小师弟给她治伤,结果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连看门的阿黄都不见了。 大师兄不知所踪。 小师弟本就神龙见首不见尾,无人知他行迹。 至于春生…… 沈栖姻记得忍冬说,京兆府抓到了一伙山贼,其中一人为了戴罪立功,在公堂上点了春生。 五十大板打完,他当场就咽了气。 那一年,他十二岁。 沈栖姻垂下眸子,细密的乌睫扫在眼底,挡住了她眸中翻涌的思绪。 春生擦了橱柜,又开始擦椅子,将各处都拾掇得干干净净后,他将手在身前的围裙上蹭了蹭,颇为老练地问道:“午膳时间了,二当家今日想吃什么?” 沈栖姻回过神来,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你还会做饭?”往日都是大师兄做的。 “二当家也太把人看扁了。”春生好不乐意,撅了撅嘴,说:“想当初我在翠云山的时候……” 反应过来自己说走了嘴,他赶忙咳嗽了两声作为掩饰,见沈栖姻似乎没有起疑,才继续道:“就家里家外、炕上地下这些事,就没有我不行的!” 沈栖姻:“哦,你都会?” “那是!” “那你会生孩子吗?” “……” 春生无语,气呼呼地走了。 不多时,后面传来一阵“呯呤哐啷”的声音。 是春生在揉面,面团摔得震天响。 沈栖姻乐不可支。 她一个人在前头诊脉、开方、抓药,好在这会儿病人不多,倒也忙得过来。 春生做了两碗油泼面。 面条劲道,浇头又香又辣,配一点新鲜爽口的小菜,香味飘得老远,引得一个来瞧病的老大爷直咽口水。 两人饭吃到一半,大壮忽然回来了。 他还是那副野人模样,只是在经过沈栖姻身边的时候,她闻到了他身上隐隐传来的血腥味。 但她什么也没问。 傍晚时分离开广仁堂的时候,她在大壮的桌案上放了一瓶金创药,是她自己配的,独家秘方。 用药名贵,童叟无欺。 给出去的时候她还有点小心疼。 这要是卖出去的话,能换不少银子呢。 回府的路上,她与忍冬说起此事,后者听完不禁问她:“奴婢不懂,你既然肯把那么名贵的药送给大壮师兄,那为何不直接帮他治伤呢?” 沈栖姻不答反问:“因为有些事情,彼此心知肚明就好,不必捅破那层窗户纸。” “……大壮师兄,是有什么秘密吗?” “当然有。” 活在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或是不想被人提及的过去。 她不知道师兄是哪种情况,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打破眼下的平静。 回到府里时,沈栖姻见下人们一个个忙慌慌的,脸上却都洋溢着喜气。 她觉得奇怪。 忍冬叫住一个小丫鬟来问,却被告知:“二小姐还不知道呢?老爷回来啦!” 第28章 贬官 沈栖姻眸光忽地一闪。 这么快?! 她记得前世,沈苍可是在中秋后几日才被放了回来。 这辈子出来得倒早,竟还赶上了团圆家宴。 回话的小丫鬟哪里知道沈栖姻心中所想,还在继续兴高采烈地说:“老爷此刻正在缀锦堂和老夫人叙话呢,几位公子小姐们也都在,二小姐您也赶快过去瞧瞧吧。” “嗯。” 淡淡应了一声,沈栖姻直奔追缀锦堂。 临近门口,她听到屋里传出一道哭声,咿咿呀呀,号丧似的。 打帘而入,屋子里拥挤得让人上不来气。 沈老夫人这屋子本就不是特别的大,她又塞了诸多陈设摆件,这会子又满满登登的坐了一屋子人,便显得愈发逼仄。 沈栖姻暗暗摇头,真是池浅王八多。 她进去时并未惊动何人,所有人都在忙着劝慰痛哭流涕的老太太。 她哭声哀恸,知道的是儿子回来了激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儿子死牢里了呢。 母亲哭成了泪人儿,身为大孝子的沈苍只得劝她:“母亲快别哭了,仔细身子,儿子这不是已经回来了嘛。” “你人是回来了,可这官怎么却丢了呢!” “……” 被当众揭短,沈苍当即就黑了脸。 想到还有儿女们在,便勉强做出一副笑脸,硬着头皮解释道:“母亲误会了,儿子只说是不再当太医,但并没有被革职……只是,只是改任医士而已……” 沈栖姻听了想笑。 明明是被降职,偏要说“改任”,她看他是属老太太的,忒能装! 她曾听师傅无意间说起过,大周太医院官职,共设六阶。 除了位同宫婢的医女不在其列,其余分别设有正四品太医院院首,正五品右院判,从五品左院判,正六品太医,正八品吏目,从八品医士。 官位不同,接触到的病人自然也就不同,俸禄与所受的赏赐当然也就天差地别。 沈苍之前是太医,年俸六十两,虽不算太高,但胜在他每日接触到的都是一些贵人小主,每次问诊都会受些赏赐。 而且,宫里没有设给宫人的大夫,那些宫女太监若是病了,就只能使银子求太医给瞧病。 所以太医一职,看似地位不高,但油水却实在不少。 可如今,沈苍被贬为医士,又是负责文书范畴的职务,主要负责研究药材的辨识与特性,以供太医们参考。 这纯纯是给他人作嫁衣裳。 不止晋升无望,俸禄也会大打折扣。 沈老夫人抓重点那是一抓一个准儿,直接问道:“那医士的俸禄是多少?” 沈苍语塞,支吾道:“……能为陛下效力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俸禄……原也不是最重要的,要紧的是儿子的能力得到了肯定……” “俸禄不重要?俸禄不重要这一家子吃什么?喝西北风啊!” “我不管什么肯定不肯定,我只问你有多少银子?”涉及银钱一事,老太太是半点也不好糊弄。 见实在遮掩不过去,沈苍只得据实回答:“二、二十两。” 闻言,沈老夫人的眼睛“欻”地一下就亮了起来:“这么多?!”激动的竟是连哭声都止了。 “多、多吗?” “每个月二十两还不多?!”老夫人一副“你怎么不知道满足”的样子:“你别忘了,你原来每个月可是才五两银子。” “……” 沈苍脸色变了又变,最终才硬着头皮说道:“……娘,那二十两,是……是年俸。” 一个月二十两,她怎么敢想的? 他是识草断药,又不是炼造仙丹! “年俸?”沈老夫人一脸的难以置信:“一年才二十两银子?!” 她仍不死心地抱有一丝期待。 直到亲眼看着沈苍沉重地点了点头,她心里最后一丝念想也没了,立刻便续上了哭声:“哎呦,这日子没法过了!” “你爹去世得早,我又当爹又当娘,一把屎一把尿将你拉扯到,好不容易盼你有了些出息,如今什么都没啦。” “一个月连二两银子都不到,这够谁使得呀!” …… 沈老夫人一边哭一边叨叨,将众人都吵得不行。 唯有沈栖姻,老神在在的坐着,眼里噙着淡淡的笑意,细看的话,甚至会发现她隐隐有些兴奋。 这府里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她爱看! 可惜天不遂人愿。 沈苍很快忍无可忍,一改往常的孝子做派,怒声吼道:“够了!” 沈老夫人被他吓了一跳,脸上的赘肉都跟着抖了三抖。 这时,一个身材丰润,面若银盘的俏丽妇人开口说道:“老爷别急,老夫人也是关心则乱,心疼您劳而无功,为您报不平罢了。” 沈栖姻闻声看去,见是周姨娘,沈光宗的生母。 她话是对沈苍说的,可手里的茶却奉给了沈老夫人。 前者听了他的话,理智稍稍回笼,尽量压着脾气。 后者受了她的茶,哭声也渐渐止息。 她微微笑着,柔声说道:“老爷不知,您还未出狱时,老夫人急得什么似的,为了通门路救您出来,可是没少花银子。” “她老人家操持着这一大家子,责任重,自然就要思虑得多些。” 沈苍听了,眉头一紧,问:“什么银子?” 沈老夫人气哼哼地说:“还不是你那个好媳妇,说什么有门路能救你,白白搭进去三千两银子!” “结果呢?连个响儿都没见!” “三千两?!”沈苍嗓子都劈了。 周姨娘忙道:“老爷别恼,夫人原也是好心……只是办了坏事……” 说着,她忽然看向沈栖姻:“栖姻,你快帮夫人解释一下。”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周姨娘所看的方向,意外沈栖姻是几时进来的。 沈栖姻一口茶将饮未饮。 好好好。 她正瞧他们玩得热闹,想说参与一下,周姨娘就向她抛出了橄榄枝,真是刚打瞌睡就有人给递枕头。 就冲她这份眼力见,沈栖姻决定这第一刀就先捅她身上! 手指一松,杯盖落回杯盏上,“咔嗒”一声,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抬眸,眼中笑意被诧异取代:“姨娘唤我什么?” 第29章 错处 周姨娘脸色一僵。 “栖姻”二字,实属僭越了。 只是沈夫人素日活得窝囊,两个姨娘并不如何将她放在眼里,连带地,自然也就不把沈栖姻这个嫡女当一回事。 沈夫人总说“家和万事兴”,劝她息事宁人,是以她平日也鲜少理会她们那些小心思。 可如今,没事她都要找点事,更何况周姨娘自己往枪口上撞! “姨娘虽有生下大哥的功劳,可到底还是妾室,直呼我的名字,怕是不合适吧?”这种错处,她不提也就罢了,否则一揪一个准儿。 周姨娘:“我……” “我倒不要紧,只是传出去,人家未免要笑祖母持家不严。” “更有甚者,说不定那些御史大夫会上书弹劾父亲,说他宠妾灭妻,那可就糟了。”沈栖姻蹙眉,很是忧心的样子。 她语气虽是轻飘飘的,可言辞之间却似有千斤之重。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了下来,周姨娘坐立难安。 她小心翼翼瞄了眼老夫人和沈苍的神色,果然见面色稍缓的两人此刻脸都黑得跟鞋底子似的。 她忙起身,老老实实地朝她福了福身子,低声细语地解释道:“二小姐恕罪,是我一时心急,口无遮拦,日后再不会了。” “若只是一时心急倒还无妨,我只是担心姨娘只顾着照料父亲和大哥,忘了规矩。” “祖母一向最看重这些,素日总比着大家族的家规约束我们,姨娘也该将她老人家的话放在心上才是。” 这便是说周姨娘不把沈老夫人放在眼里了。 她赶忙跪地上磕头:“……老夫人教诲,奴婢时刻铭记于心。” “是吗?”沈老夫人阴阳怪气地问了一句,也不等她回答,便语气沉沉地说道:“我看你是都浑忘了,回去将家规抄上一百遍!” “……是。” 周姨娘委屈巴巴地跪在地上,无人叫起,她便不敢擅动。 许是见不得周姨娘受欺负,沈光宗顶着被挠花的一张脸开口道:“方才没见到二妹妹,你去哪了?怎的才回来?” “还是不提的好。” 他却不依:“有什么不能说的?难道是你背着父亲,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 闻言,沈苍的目光立刻就扫了过来。 沈栖姻只看着沈光宗,说:“大哥确定要我讲?” “……有什么不确定的!”话是这样讲,可他心里却莫名没底,总觉得那丫头的话大有深意。 “行叭。”沈栖姻似乎做下了某种决定。 然后在众人或疑惑、或惊惧的注视下,缓缓地说出了三个字。 “广仁堂。” 沈光宗松了口气,心中冷笑。 果然,沈苍听了这三个字,肉眼可见变得不悦,怒声质问道:“你去那儿做什么?!” 沈栖姻有问必答:“坐诊开方,治病赚钱。” “大胆!”沈苍一拍桌子,“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你一个女儿家不待在府里待嫁,还敢跑到外面去抛头露面,谁允许你出去的?” “哦,祖母允许的。” 忽然被点名的沈老夫人:“……” 这事她原做得有些心虚,否则也犯不着瞒着沈苍。 此刻待要否认也是行不通的。 这府里一向是她管着,沈栖姻是绝无可能在不惊动她的情况下偷偷跑出去的。 沈苍就是脑子再不够用,也能想明白这一层。 于是,她狠狠剜了沈栖姻一眼,责怪她乱说话,转而面对沈苍时态度倒是和软了许多,不复之前的硬气,她说:“府里两个哥儿往后都是要当官的,可怜你这一身医术无人继承,难为二丫头有心,她既有这个本事,又能赚到银子贴补府里,何乐不为呢?” “何况,我瞧她是有些本事的,否则怎么连那千鹰卫的大人都找她去瞧病呢。” 沈苍明显意外:“谁?!千鹰卫?” “是啊。”沈老夫人见他态度有些软化,便来了精神,滔滔不绝地说道:“你可不知道,二丫头还得了个牌子呢,能够随意出入栖鹰阁,可是了不得啊。” 沈老夫人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但沈栖姻心里很清楚,她之所以会表现得这般积极,不过因为她们俩如今勉强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老夫人是想在沈苍面前证明,她允许自己出府行医的做法是对的,免得被他埋怨而已。 “快!将那牌子拿给你父亲瞧瞧。” “是。”沈栖姻乖巧地应了一声,上前将随身携带的腰牌递给沈苍细看。 手里拿着那纯金打造的牌子,沈苍一个字一个字看得仔细。 “熊鹿”二字,看得他有些心惊肉跳。 千鹰卫中,除了最大的指挥使萧琰,便是下面的十三鹰卫副使。 那日他被捕入狱,就是这个叫“熊鹿”的副使领人来的。 生得人高马大,当真跟头熊一样。 押他进牢房时,好悬没把他膀子给撅折了。 将这个“烫手山芋”还给沈栖姻,沈苍再次看向她时,眼神中明显多了几分审视和探究,语气也不似之前那样冷硬。 他问她:“你怎么会与千鹰卫的人有了牵扯?” “机缘巧合而已。” 沈栖姻将自己去给千行治伤一事简短截说。 沈苍第一次没有刨根问底。 却还是端着架势,规训她说:“便是搭上了千鹰卫,你也不该不遵府里的规矩,一个姑娘家早出晚归的,成什么样子!” “父亲误会了,我至晚方归,并非因为与人看病。” “那是为何?” “祖母近来为了您的事颇为苦恼,无心饮食,人都瘦了一圈。” “我听说,东月楼的点心做得最是精致可口,本想买份桂花糕回来给祖母尝尝,不想……” 她话音一顿,如愿看到了沈光宗瞬间僵掉的脸色。 以及……从头到尾,安静到近乎诡异的郑姨娘等人惊惧的眼神。 第30章 请家法 “不想离开时,东月楼内不知出了什么事,看热闹的人你推我搡,将街巷围得水泄不通。” “我不小心扭到了脚,便回医馆去上了些药,等感觉好些了才回来。” 东月楼内发生了什么事,沈苍原不关心,可眼瞧着沈栖姻这话说完,沈光宗难看的脸色藏也藏不住,沈如姻更是打翻了茶盏,让他想不注意都不行。 “方才见着时,我便想问了,你们兄妹俩是怎么回事?”沈苍眉目沉沉,透着不快:“怎么形容如此狼狈?” 这下,便是想瞒也瞒不住了。 东月楼的事的确是沈如姻的错,但沈光宗与她对打也是不争的事实。 他面上挂不住,匆忙回府后便一直窝在自己的院子里没出来,原想等晚些时候无人注意再去与祖母说,好好惩罚沈如姻。 谁能想到,父亲竟在此时回府了! 沈苍虽然看重儿子,但对比沈老夫人的溺爱还是有区别的,在关乎沈光宗和沈耀祖的学业和名声问题上,他尤为严厉。 因此在他问及沈光宗脸上的伤时,后者支支吾吾半天也没个明白话。 沈苍耐心尽失:“到底怎么回事?!” 沈光宗当即便跪下了。 “回父亲的话,都是儿子不好,是儿子的错。”沈光宗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接下来,他将自己意外在东月楼撞见沈如姻的丑事娓娓道来。 “故事”里,他是那样好言相劝,而沈如姻却是那般不知好歹,不止当众对他辱骂奚落,甚至说到激动之处还拉扯厮打。 而至于他,不过是混乱当中误伤了沈如姻而已。 他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叫沈如姻如何不火大! 可她方才跪下,还没等为自己分辩两句,老夫人便先怒声问道:“三丫头不是在她自己院中思过吗?怎么会跑到外面去?底下的人是干什么吃的!是谁放了她出去?” 沈光宗道:“这就要问问郑姨娘了。” 话音未落,被点到名的郑姨娘便瑟瑟起身,跪在了沈如姻的旁边。 事到如今,沈老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敢情这小娼妇说回家里筹措银子是假,拐带小姐出去私会男人才是真! “真是反了你们了!” 老夫人怒不可遏,沈苍却有些云里雾里。 最后,还是周姨娘“贴心”地将近来发生的事一一说与他知道。 在听到沈如姻和冯衡在静安寺中苟合,沈栖姻便退了与冯家的婚事后,沈苍似是终于承受不住,两眼一闭便倒了下去。 众人瞬间就慌了:“老爷不会是被气病了吧?” 沈栖姻却乐了:父亲不会是被气死了吧? 沈老夫人叫沈栖姻过去给沈苍把个脉瞧瞧,她过去搭了一把,失望地发现他只是晕了。 “你父亲如何?” “急火攻心,一时气血上头方才昏了过去。”沈栖姻估摸着,他这些日子在牢里怕是惊惧难安,吃不好、睡不下,身子早就撑不住了。 好不容易被放出来了,结果先是被老夫人那么一闹,紧跟着又听说这府里发生了这许多事,自然是要上火的。 “我去开个方子,叫下人去药铺抓些药回来煎了,想来父亲喝下便会好些。” “好好好。”沈老夫人忙命人准备笔墨纸砚。 都这个时候,她却也不忘薅把羊毛,说:“就去广仁堂抓药吧,你在那坐诊,想来拿些药材,他们也不便收银子。” “行。”沈栖姻点头:“正好告诉他们,我就是沈家的二小姐。” “这……” 沈老夫人却迟疑了。 沈苍方才被近来这些糟心事给气晕了,她若再擅作主张,保不齐他醒来又要埋怨她,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 于是改口道:“罢了罢了,也不是出不起那点子银子,没得叫那起子穷酸笑话咱们小气似的。” “是。” 沈栖姻不再多言,走到旁边去开药方。 由于沈苍的忽然晕厥,沈如姻一事看似不了了之。 可沈栖姻知道,这事没那么容易揭过。 果然,沈苍夜里醒来,甚至等不到第二日,当即便下了令,翌日一早就将沈如姻送去庄子上。 对外只说她病了,需要静养。 至于郑姨娘……则是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打。 那日没有抽在沈夫人身上的藤条,终是落到了她的身上。 沈苍怒火中烧,就连沈耀祖开口求情都没能管用。 沈栖姻得知此事的时候,正在用早膳。 忍冬小嘴叭叭叭地说个不停,连吃饭都顾不上了,沈栖姻也不催促她,只默默往她碗里夹菜,都是她素日爱吃的。 忍冬身量小,饭量却大得很。 一连造下三碗饭、两根鸡腿、一碟子虾仁,外加一碗蛋花汤后,她方才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饱了……嗝……” 余光瞥见自家小姐有些错愕地看着自己,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下巴:“嘿……嘿嘿,小姐别看奴婢吃得多,可不是白吃的,奴婢力气可大了!” 从前在乡下,她下地干起农活来一点也不比那些汉子差。 只是老也吃不饱,多少影响了她发挥。 如今吃得饱、穿得暖,感觉一身使不完的牛劲,能一脚蹬开老黄牛,自己上去犁他个两亩地。 想到这,她便激动地对沈栖姻说:“小姐,等日后沈家没了也不怕,奴婢可以种地养活您!保管不会让您过得比如今差!” 闻言,沈栖姻先是一愣。 随即想想,她接连几番操作,都是奔着搞垮沈家人去的,忍冬若是还意识不到她想做什么,那才奇怪呢。 只不过…… “忍冬,你不觉得我心狠手毒吗?”她不在乎世人如何看她,可到底不愿身边人避她如蛇蝎。 可忍冬却道:“奴婢只觉得您菩萨心肠,忍到这会儿才对他们下手。” “若换了奴婢,早就一把耗子药药死他们了!” 她才来这府里不过一两年的光景,便已见识到那许多丑恶嘴脸,恨不得榨干她家小姐身上的最后一滴心血。 这样的家人,不药死难道留着过年吗? 闻言,沈栖姻失笑,心下释然。 用过早膳,她依沈老夫人所言又去瞧了瞧沈苍,回到海棠院后照旧教忍冬识字。 午膳过后,她们便出门去了。 只是今日去广仁堂的路上,她特意绕去京兆府门前转了一圈儿。 衙门外的高墙上贴着几张告示: 今有张三调戏王寡妇一案,乡邻俱可为证,张三拘捕私逃,现下令缉拿,知情不报者与之同罪。 翻江大盗一条虫重现江湖,劫掠筇江两岸来往客商,现悬赏白银五百两,缉拿此贼归案。罪犯画像见左。 第31章 生辰 西街卖豆腐脑的李老汉拉磨的毛驴被贼人偷走,提供线索者,可领鸡蛋一枚。 绿苹轩走失男童一名,失者画像见左。 …… 沈栖姻一一看过去,却并未见有关山贼的告示。 她心里不禁犯了嘀咕。 按照时间来看,那伙山贼就是这两日落网的,可怎的半点消息也没有? 从京兆府门前离开,忍冬去了乐坊,沈栖姻则是去了广仁堂。 大壮也在。 她换了身束袖的轻便衣裳,背上药箱准备去栖鹰阁。 大壮却忽然拦住了她:“这是你给我的?” 他手里拿的,正是沈栖姻昨日留给他的那瓶金疮药。 她点头:“感觉如何?” 大壮老实回道:“没感觉。” “你没用?” “嗯。” “为何?”沈栖姻觉得奇怪,少见地解释了一句:“你别看瓶子破,里面的药可贵着呢。” 这是她秘制的,连师傅都不知道的配方。 大壮却将药递给她,说:“你误会了,我没有受伤。” “身上的血是别人的。” 沈栖姻“哦”了一声,接过药收了起来,并没有问他身上为何会染上其他人的血。 走出医馆大门时,她神色轻松,不知是在开心名贵的金疮药失而复得还是为何。 到了栖鹰阁,她轻车熟路地去了千行如今养伤的地方,意外发现原本照顾千行的做饭大娘变成了四个娇俏动人的大姑娘。 四人都梳着双平髻,是婢女打扮。 只是身上穿着的藕色笼裙却价值不菲,比沈栖姻这个小姐穿的料子还要好些。 四人见她进来,朝她福了福身子,齐声道:“见过神医。” “……客气,叫我二丫就好。” “好的,二丫神医。” “……”和春生一个脑回路。 给千行换药的时候,沈栖姻不禁在心里琢磨,这几个小丫鬟不像是熊鹿那种糙老爷们能安排的,难道是萧琰? 换完了药,沈栖姻离开之前扫了眼那屋子里堆得满满登登的大补之物,对那四人叮嘱道:“这些东西,暂时不要给她用。” “是。”其中一个年纪稍长些的开口应道:“不过……能否请神医解惑?” “她如今身子太虚,猛然进补反而吃不消。” 就好比久病之人病愈之初多以清粥小菜为主,而不能腥得膻的大吃大嚼。 沈栖姻:“等她几时能够大补,我会告诉你们。” “多谢神医。” 略微颔首,沈栖姻转身离开。 走到栖鹰阁正院的时候,她见熊鹿和另一名千鹰卫抬着一方石头凿的池子经过,她无意间扫了一眼,不觉停下了脚步。 只见那池中安然地躺着一群小王八。 熊鹿本想装作没瞧见她,可身边的同伴主动与她打了招呼,他便不好装瞎,神色不大自然地说了句:“神医这就走了啊?” “这是……”她指着那一池子王八,目露不解。 “哦,这是给我们大人的生辰贺礼。” “……” 不是,她不太懂啊,虽说“千年王八万年龟”,可生辰真送人家这玩意合适吗? 熊鹿许是看出了她的错愕,解释道:“神医不知,是酆六那家伙前两日神神秘秘地与我们说,大人喜欢王八。” “您也知道,他素日是跟在大人身边的,他说的准没错!” “所以哥几个就凑了些银子,买了十只。” 沈栖姻眸光微凝:“几只?” “十只啊。” 沈栖姻对这个数有些敏感,却也没多想。 反倒是另一件事引起了她的注意:“你说……这是给萧大人的贺礼?” “不知他的生辰是哪日?” “就是今日啊。” 这有些出乎沈栖姻的意料。 思量一瞬,她心下有了决定,便问:“他现下可在?” 熊鹿答:“在啊。” “多谢。” 说完,沈栖姻便去寻萧琰。 一路上倒是无人拦阻。 一则,她能进得来栖鹰阁,就代表他们早已把沈家三代的底细都摸了个清楚。 二则,若是在这满是千鹰卫的地方还能叫她翻出风浪来,那这栖鹰阁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酆六说,萧琰此刻在地牢,竟是直接将她带了过去。 见他隐隐有些雀跃的样子,沈栖姻难得一头雾水。 昨儿他见了自己还是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怎么今日就变了一副嘴脸? 啧,男人心,海底针啊。 一路过去,沈栖姻见那地牢建造在栖鹰阁最高的一座楼宇之下,上下共有十七层。 地面八层,一半用来归档卷宗,另一半则是用来收监正待调查的犯人。 之前沈苍便被关在了这处。 其下深有九层,关的都是死囚,正堂中央设有回字梯,中心挑空之处黑洞洞的,一眼望不到底。 和沈栖姻想象的逼仄、脏乱不同,牢内四壁连同地面,皆由汉白玉打造,纤尘不染,烛火之下,泛着冷森森的光。 地牢之中明明关满了犯人,却一丝呼救求饶的声音都没有,安静得近乎透出一股死寂。 是的,这里全无一丝生气。 萧琰坐在桌案后面,手边是一堆卷宗。 酆六上前道:“大人,沈姑娘来了。” 萧琰放下手里的书信,抬头看向她。 沈栖姻朝他施礼道:“见过萧大人。” “何事?” “听闻今日是萧大人的生辰,仓促备下一份贺礼,还望大人不要嫌弃。”话落,她自药箱中拿出了之前给大壮的那瓶金疮药。 不等萧琰开口,酆六便“做主”接过去递给了他。 萧琰眼风扫过,总觉得他今日似乎有些亢奋。 他接过那瓶药。 沈栖姻道:“这是我独家秘制的金疮药,千金难求。” “当真如此名贵?” “自然。” “那你如何舍得送我?”他可是记得,她连他给她装银子的匣子都当了。 闻言,沈栖姻略略沉吟,便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大人殚精竭虑,为了陛下、为了大周百姓不辞辛劳,多次以身涉险,我虽身在闺阁之中,亦对此多有耳闻。” “大人光风霁月,栖姻钦佩不已。” “从前难得机会,如今总算与大人结识,便想略尽绵力,以昭栖姻对大人的敬佩之情。” 这一番漂亮话,她说得连个磕巴都没打。 酆六却摩挲着下巴暗暗皱眉,心说怎么是“敬佩”呢?不应该是“倾慕”吗? 萧琰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那双眸子依旧冷冰冰的,叫人难辨喜怒。 那瓷瓶在他手上转了转,最终丢下一句:“多谢。” 便是收了。 沈栖姻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温声道:“那我就先不打扰大人了,告辞。” 她转身欲走。 不防萧琰却在这时叫住了她:“慢!” 第32章 离开 “大人还有何事?” 萧琰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两样东西。 一样,是沈栖姻之前无意间落下的那张面罩,同她脸上戴的这个一模一样。 “已叫人清洗干净了。”萧琰如是说道。 “……多谢。” “还有这个。”他将另一样东西推到沈栖姻面前,正是那日从水仙那“抢”来的荷包:“我瞧那上面的海棠花与那面罩上的一样,不知可是你的?” “是!” 这荷包的出现,属实让沈栖姻感到意外。 她问萧琰:“敢问大人,这荷包是从何处得来的?” “寻香阁。” “那儿的花魁说,是冯衡送给她的。” 说这话时,萧琰一直紧盯着沈栖姻,他并非期待从那双眼中看到什么情绪,可当真见她波澜未兴,他的眸中倒是泛起了一丝涟漪。 冯衡将她赠予的定情信物随手给了一个青楼女子,她竟半分恼意也没有? 而事实就是—— 沈栖姻低头看着手里的那枚荷包,温软的指腹轻轻抚过,她轻声说了句:“既是不稀罕我的东西,日后便不能再有了。” 话落,她反手就扔进了炭盆里。 “诶!”酆六惊呼。 萧琰眸光微闪。 沈栖姻平静道:“此事多亏大人,日后必不忘报。” 萧琰没说什么,只还盯着那枚荷包在看,漆黑的眸中映着幽幽燃起的火焰,明明灭灭,讳莫如深。 回到广仁堂,沈栖姻发现她那久未露面的师弟居然出现了! 他像以前一样,戴着面罩,坐在他自己的位置上鼓捣那一堆瓶瓶罐罐,阿黄乖巧地窝在他脚边,尾巴搭在身后偶尔扫动两下。 他年纪与沈栖姻相仿。 生得唇红齿白,美皙如玉,秀眉而长目,顾盼烨然。 眉间一点胭脂记,艳而不妖,勾魂摄魄。 他说自己叫三娃。 见了沈栖姻,他轻声唤了句“师姐”,便再无二话。 面上淡淡的,并不热络,只一双眸子亮涔涔的。 春生在后面厨房忙碌着,见沈栖姻回来了,便顶着一张被面粉蹭花的小脸跑了出来,满眼期待地望着沈栖姻:“二当家今儿能晚些时候再走吗?” “有事?” “今儿是中秋啊,难得三当家也在,咱们一起过节啊!” “我……” “若不得分身便罢了。”大壮竟也在,端着沾满面粉的手站在门口,说:“不过好歹等月饼好了,吃两块再走。” “……好。” 春生似乎有些失望,耷拉着脑袋跟在大壮身后回了厨房。 前头便只有她和三娃在忙。 看病、抓药,陆陆续续,忙到了黄昏时分。 大壮和春生的月饼也出炉了。 大壮还炒了几个菜,烫了一壶酒,但只给自己和三娃各倒了一杯,没有春生和沈栖姻的份儿。 春生抱怨,他说:“小孩子喝什么酒!” “那三当家不是小孩子,怎么也不给喝呢?” “姑娘家更不许喝酒!” 沈栖姻默默掰开一块月饼往嘴里送,难吃得她不想说话。 两块月饼吃完,她心里琢磨忍冬今儿怎么还没回来,就见大壮变戏法似的,不知打哪儿翻出来四个沉甸甸的袋子。 “哐啷”一声搁到了桌子上。 他一一分给他们。 到了沈栖姻时,他给了她两兜,说:“另一包是给忍冬的。” 她打开一看,目光倏然凝住。 那厢春生直接倒吸一口凉气,震惊道:“大当家!你是火点啊。” “你哪儿来的这么多枸迷杵?!你控銮去了?” 沈栖姻扶额。 这一嘴的黑话,官府不抓他抓谁! 果然,随着春生的话音落下,大壮和三娃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后者是困惑,前者是惊疑。 最后还是沈栖姻将即将跑偏的话题拽了回来,她问大壮:“师兄,我们各自的事情,彼此之间向来是不过问的。” “只是你今日忽然如此,却不知是为何?” 大壮:“我要出趟远门。” “这些银子是我攒的老婆本儿,想来一时半会也用不上,便给了你们吧。” 春生立刻追问:“什么时候走?” “明日就动身。” “这么急!”春生皱紧了眉头:“那多早晚回来呢?” 大壮没回答,只是端起酒盏,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末了才道:“归期不定。” 春生手一松,手里的袋子“哐”的一声掉回了桌上,眼眶瞬间便红了。 沈栖姻却不怎么意外。 她知道,这一日早晚要来的。 心里却不免有些后悔,早知道方才在栖鹰阁就不把那瓶金创药给萧琰了,如今再配一瓶,也不知来不来得及。 忍冬学艺回来,见她家小姐并未像之前那样悠闲地等她回来,而是还在忙碌着,奋笔疾书的样子。 她心里不禁嘀咕,今儿病人这么多吗,还在开方子? 再看看三当家的,竟也是一样。 这一日,天边只余一抹残红,沈栖姻方才和忍冬回了沈家。 她如今有着栖鹰阁的“差事”在身,倒也无人敢过问。 眼见夜幕降临,该是一家人围在一起赏月的时候,沈家各院却都静悄悄的,没有一丝热闹团圆的景象。 也对。 这府里的人病的病、伤的伤,禁足的禁足,还有被赶去庄子上的。 人都聚不齐,还过什么节呢! 沈栖姻倒是乐得自在。 她和忍冬兀自在海棠院内摆了张小桌,月饼、葡萄、螃蟹……应有尽有。 明月高悬,夜凉如水。 风摇叶动,树影娑娑。 沈栖姻仰头望着那轮圆月出了神。 忍冬坐在她身边,吃完了螃蟹和月饼,她又拿了串葡萄一颗一颗咬着吃,腮帮子撑得鼓鼓的,活像只仓鼠。 余光瞥见沈栖姻的神情,她咀嚼的动作不禁顿住。 小姐好像不大开心…… 忍冬默默放下了手里仅剩几粒的葡萄串,悄然起身回了屋里。 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样东西。 沈栖姻本非伤春悲秋之人,可时逢今日佳节,却是她前世忌日,便不免有些多思。 正暗自伤怀呢,忽闻背后传来一阵哀音,夹杂着“敷敷敷”的漏气声,磕磕绊绊,每一个音都是足以撼动乐界的程度。 嗯……有送葬内味了。 但沈栖姻又觉得,真要是踩着这个曲儿去黄泉,又走得很不甘心。 难听的嘞。 别说,倒是顾不上伤心了。 沈栖姻正想哄着忍冬“收了神通”,不想院外忽然行来一人,打断了忍冬的笛音。 第33章 酬谢 “姻儿好生自在啊。” 夜阑人静,这声音来得突兀。 沈栖姻闻声望去,便见一位翩翩公子,手摇折扇,缓步而来。 可把她恶心坏了。 收回视线,她淡淡说道:“已经入秋了,兄长不冷吗?”拿把破扇子装什么! 沈耀祖颇为尴尬地拢起扇子,走过去坐在了原本属于忍冬的那个位置。 原想吃点东西,可瞧着那满桌子的螃蟹壳子和葡萄皮,他伸出去的手又默默收了回来。 没得吃,便懒得久留,直接开口打开天窗说亮话:“郑姨娘被家法伺候这事,你想必听说了吧?” “嗯。”她偷着乐了好一会儿呢。 “那起老婆子下手忒狠,姨娘现在还疼得直哎呦呢。” “你过去给她瞧瞧,是煎点药给她喝还是捣鼓点药给她抹上,你瞧着办吧。”他语气随意,却隐隐透着命令。 唇瓣轻轻抿起,沈栖姻不吭声。 沈耀祖暗暗皱眉,语气却还温和:“姻儿?你有听我说话吗?” “听见啦。”两只耳朵都听见啦! 他这才眉目舒展。 准备起身之际,他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了句:“对了,上次你写的那首回文诗,书院的先生们见了很是喜欢,对我大加赞赏。” 沈栖姻不置可否。 沈耀祖在书院的课业,都是她帮他完成的。 和沈光宗冷漠的态度不同,沈耀祖在沈栖姻面前倒很有兄长的样子。 他会亲切地叫她“姻儿”,会在得知她也想要念书时,将自己的书拿给她,会在沈夫人给每个孩子准备香包却唯独落下她时,将自己的那份塞给她。 那是沈栖姻在这座冰冷的府邸里,感受到的,唯一的亲情。 于是,她倾尽所学,吟诗作对,暗中相助,成功将他捧成了上京有名的才子。 君子六艺,就连射、御两门只用动手、不用动脑子的,他都得要沈栖姻帮忙。 一次射箭,他把箭射在书院先生的身上了,是沈栖姻拿了金创药给他,让他送给先生赔礼,这事才勉强算是过去,之后却被勒令不许再进靶场。 还有一次骑马,把自己腿给摔伤了,在府里躺了将近半年,也是沈栖姻日日看顾,悉心医治,那腿才算是保住。 他暗自和沈光宗较劲儿,不愿落了下风,沈栖姻便日夜苦读,绞尽脑汁地帮他。 可后来秦府一行,几乎要了她一条命。 被送去庄子之前,她还特意让人叫了他来,想再最后劝一劝他好生读书。 这话她并非第一次说,可以往每次都笑意温柔的人,这次却丧声歪气地说:“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来对我指手画脚?” “若非看你还有点用处,你当我愿意搭理你!” 他说那话时脸上的嫌弃,眼中的冰冷,沈栖姻至今记忆犹新。 与此刻在她面前笑容亲切的人,迥然不同。 沈耀祖:“为兄如今是声名鹊起,姻儿,这都是你的功劳。” 沈栖姻毫不客气地点了点头。 这话对。 他能有今日,靠的是她的才学。 至于他还有没有来日,就要看她的心情了。 嘴上却说:“所以呢,兄长准备怎么谢我?” 沈耀祖显然没有想到她真的会向自己邀功,以往她不都跟祖母一样絮絮叨叨地劝他要用功读书吗? 今儿是怎么了? 回过神来,他不动声色地说:“……以往说要谢你,你总推脱,说兄妹间言谢太过生分,为兄便当真了。” 这便是拐着弯子说沈栖姻虚伪了。 好在,她一点也不在乎。 口中却真真假假地说道:“那话的确是真心的。” “就像……兄长总张罗着谢我一样真。” “额呵……呵呵,对、对……”他眼神闪烁,有些心虚。 “只是我想着,一次两次也便罢了,总也不能一直拒绝兄长的好意,叫那些背后爱嚼舌头的人知道了,还只当是兄长吝啬,连个玩意儿也不舍得送给自己的亲妹妹。” “……怎么会呢。”沈耀祖干笑两声:“你我至亲骨肉,我不疼你又去疼谁?” “你说,你喜欢什么,兄长买来送你!” 闻言,沈栖姻终于给了他一个眼神,莞尔笑道:“那我想要粉蝶轩的胭脂。” 一听到“粉蝶轩”三个字,沈耀祖顿时便笑不出来了。 那可是整个上京最好的胭脂铺子! 他试探着问:“要多少银子呢?” “六两。” “六两?!”沈耀祖“腾”一下就站起来了,激动道:“什么破胭脂要这么些银子?金子做的吗?” 沈栖姻一脸无辜:“是兄长问我喜欢什么的。” “那你也不能张嘴就说啊!”他觉得她蹬鼻子上脸:“那是你这样的身份该喜欢的东西吗?” “何况咱们府里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哪能随意挥霍!” “不是当哥哥的说你,你如今也大了,凡事该心里有个算计,难道日后出了阁,在婆家也这么大手大脚的不成?” 第34章 打脸 他倒数落她一通。 那副嘴脸,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望着沈栖姻止不住地摇头叹息,最后走的时候连扇子都忘了拿。 沈栖姻少见的沉默,从始至终都没有还过一句嘴。 她今晚心情不好,想骂人,所以就不骂他了。 素手轻抬,她拿过那把折扇把玩。 这叫象牙云香扇。 白纸三矾,漆上洒金。镂空通身,填满异香。 只这一把,便要二十几两银子。 沈耀祖有一句话,沈栖姻觉得说得很对,这府里的情况,她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 靠着沈苍在太医院当差的那点俸禄和油水,虽能让这一家子吃穿不愁,但像沈耀祖这般在外面充阔少爷却是万万不能的。 若不是吃上了她外祖家的“绝户”,想当初怕是连这个宅子也是买不起的。 他倒在她这儿节俭起来了。 呵,真逗! 忍冬气得跟个河豚似的跑了过来,怒气上头,便把从前在乡下听来的糙话吐鲁了出来:“逼逼叨叨的,烦死人了!” “这人就是在满嘴喷粪,小姐别听他的。” 要不是因为担心贸然上前会打乱小姐的计划,她方才就冲过来给那孙子一拳了。 沈栖姻戳了戳她气鼓鼓的脸蛋儿,笑盈盈地安慰她说:“不气不气,这不值什么。” “小姐,他到底是干什么来了?在那狗叫了半天!” “他来啊,多半是有事求我。” “给郑姨娘治伤?” 沈栖姻摇头。 那不是他真正的目的。 忍冬疑惑:“那他求您帮什么忙?也没说啊,就走了。” “不急。”沈栖姻遥遥看向沈耀祖离开的方向,眸若点漆,黑灿灿的,揉了这一秋的凉意。 “他很快会再来的。” 沈栖姻说的“很快”,是在三日后。 朝廷放榜,沈光宗中举了! 和沈耀祖的投机取巧不同,沈光宗是凭自己的本事念书的。 如今又中了举,无形当中给沈耀祖设置的标杆高了不是一点半点。 于是这日,在所有人都忙着恭喜沈光宗的时候,沈耀祖却来了海棠院,手里还拿着一盒粉蝶轩新出的淡心胭脂。 沈栖姻只瞟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语气淡淡的说道:“兄长这是做什么?” “你不是说想要?” “啊,那日想要,今日又不想要了。” “你……”沈耀祖差点掀桌子。 可想到今日自己来是有求于她,便只得压下心中的怒火,耐着性子同她说道:“那日……是兄长态度不好,不该那样数落你。” 沈栖姻却挑眉道:“就光是态度不好?” “……自、自然不是,那些话都是我吃醉了酒,胡说八道的,姻儿你别往心里去。” “兄长知道错了就好。”沈栖姻一副“既然你已经知错了,那我就勉强大慈大悲的原谅你了”的语气。 “不是做妹妹的说你,你如今也大了,凡事该心里有个算计,难道日后成家立了业,也这么肆无忌惮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吗?” 沈耀祖气得胃直抽抽。 还有啊,这不是那日他说她的话吗? 这死丫头居然还记仇! “姻儿说的都对,哥哥以后一定改!”他说着,便又将那盒胭脂往前送了送:“但你看,如今胭脂都给你买来了,你还是收下吧。” “那行叭。” 见她收的很勉强的样子,沈耀祖只觉得自己脸上又被人扇了一巴掌。 他心里愤恨的想着,等明儿这个死丫头没了利用价值,看他怎么收拾她! 面上却极力隐藏,装作不经意似的说道:“哎,今日见大哥高中,我心里也欢喜,唯愿自己也能如他那般出息。” 沈栖姻:“那兄长可要多努力,光许愿是没用的。” 闻言,沈耀祖嘴角微微抽搐。 沈栖姻知道他不爱听这话,可那又怎么样? 他眼下有求于她,不爱听也得忍着! 甚至他还得赔着笑脸,说:“姻儿说得对。” “可有句俗话说得好啊,这种什么豆、结什么果,我想学得好,也总得先生教得好才行。” “你不知我们书院的先生,牛皮吹得震天响,一会儿说什么教出一个探花,啊一会儿又带出一个状元。” “切!连我都教不明白,还敢开班授课呢,你说可笑不可笑?” “还有那一堂的学生啊,什么出身的都有,贩夫走卒的儿子也配坐在我旁边!” …… 忍冬在旁边听得磨牙。 这人又来叨逼叨、叨逼叨了。 将那书院从先生到学子,但凡会喘气的,他都编排了一通,就连先生骑的小毛驴他都没放过。 总算是没得可抱怨了,他才道出了最终的目的。 “要是能入青桐书院念书就好了。” “听说那里的夫子啊,都是有名的大儒,桃李满天下!” 沈栖姻听了只想笑。 青桐书院可是大周最好的书院。 他还真敢想! 沈耀祖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瞄沈栖姻,见她没什么反应,便继续暗示道:“我若是能进青桐书院读书,想来中举登科,也不在话下。” 沈栖姻沉吟一番,然后在沈耀祖期待的注视下,梅开二度,又奉还了他那日说过的话:“青桐书院?二哥不是我说你,那是你这样的脑子能进的地方吗?” “我……”沈耀祖差点没被她这话给气撅过去。 什么叫“他这样的脑子”?骂得也太脏了! 沈栖姻:“不是我瞧不起兄长,而是我听说要进青桐书院得参加入院考试,考过了人家才收。” “是有这么个要求,不过也有特殊情况啊。” “据说当日宁国公府的世子爷就没有参加入院考试,直接就成为那儿的学子了。说是他对上了当年太傅大人留下的一个绝对,惊艳世人,院中便破例收了他。” 这事沈栖姻也知道。 老太傅出的上联是:烟锁池塘柳。 仅有五个字,却字字嵌五行为偏旁,且意境悠远,引人遐思。 她也曾暗暗对过一句:桃燃锦江堤。 她自觉不错。 直到听闻萧琰对出的下联,她才知道他能名冠上京,绝非浪得虚名。 烟锁池塘柳。 灯销江坝桥。 不止意境符合,五行俱全,甚至就连偏旁的顺序都一模一样! 此联一出,震荡上京! 也是在那之后,青桐书院多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谁能对出萧琰当日留下的上联,便可如他当年那般免考入院。 沈耀祖如今,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萧世子出的上联是,望江楼,望、望……忘了……” 沈栖姻:“你就说我说你脑子不好,冤枉你了吗?” “我那是……” 不等沈耀祖把话说完,沈栖姻便继续道:“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下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对!就是这个!”他眸中兴奋难掩,一时也顾不得方才沈栖姻说他脑子不好,只一脸期待的看着她:“姻儿,你可能对得出下联?” 沈栖姻淡淡一笑:“能啊。” “真的?!”沈耀祖欣喜若狂。 “真的。”她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却话锋一转,说:“可我为何要告诉你呢?” 沈耀祖欢喜雀跃的表情立刻就僵在了脸上。 不过这次他很上道,立刻表示:“只要你能给我对出下联,甭管什么要求,哥哥都答应你!” 第35章 老婆本 沈栖姻深深的望着他,清幽的眸中隐隐透出摄人的寒意:“兄长当真不管什么要求,都肯答应?” “那是当然。” “那兄长去死吧。” 沈耀祖大惊:“……你说什么?!”她让他去死? 沈栖姻却灿然一笑,柔声道:“和兄长说笑的,瞧你,竟还当真了。” “我怎么舍得让兄长去死呢。”他得好好活着,活着受罪! 沈耀祖不知怎的,明明见她笑意温柔,心底却没来由的往上冒寒气儿。 邪了门了。 “……好好的,别将那些死呀活了的挂在嘴边,多不吉利。”深怕沈栖姻再语不惊人死不休,沈耀祖赶紧转移了话题:“对了,你快说你要什么吧,我寻来送你便是。” 沈栖姻却道:“这都要我自己想,还要你做什么?” “……好、好,我来想,我来想行了吧?”祖宗! “兄长很勉强?” “怎会!”沈耀祖强压着怒火,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你快告诉我,那下联是什么?” “不急。” “我急!” “我知道你急,但你先别急。”沈栖姻对此振振有词:“眼下大哥才中了举人,正是众星捧月的时候,你于此时对出了萧大人的对子,怕是会让人误会,只当你是成心抢他的风头。” “要我说,还是等他这股热乎劲儿过了,兄长再一鸣惊人,会更受瞩目。” 沈耀祖觉得她说得也有道理。 再一想,估摸这丫头是不见东西不松口,于是便果断道:“好!就听你的。” “你等着,哥哥这就给你准备谢礼去!” 话落,他便一阵风似的走了。 忍冬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凑过来,说:“难怪他这么大手笔,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大手笔?”沈栖姻哂笑:“他可不舍得。” “可这不是粉蝶轩的胭脂吗?” “装胭脂的盒子的确是粉蝶轩的,但这里面的脂粉可就不一定了。” 依她对沈耀祖的了解,这胭脂多半是假的。 不过,假有假的用处。 将东西随手丢进了妆匣里,沈栖姻略微拾掇一番,便和忍冬出了门。 到了广仁堂,阿黄一见到她,便兴奋地绕着她转圈圈,时不时叫唤两声,很开心的样子。 沈栖姻脚步微顿,看着正在忙碌的大壮,漂亮的水湾眉缓缓蹙起。 不是,这都过去三天了,他怎么还没走? 视线微移,目光又落到了三娃的身上。 这人也是…… 从前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影,可自打中秋那日过后,他从早到晚在这坐诊不说,甚至还留在这过夜了。 邪了门了。 大壮见到她,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迎了上来。 他满脸胡子,按说是看不太出来脸上的表情的,可沈栖姻竟觉得他流露出了几分殷切。 “来得正好,一起吃午膳吧。” “……你们吃,我出门前吃过了。”总觉得宴无好宴。 大壮却不放弃:“那一起坐着说说话也是好的。” 沈栖姻愈发觉得不对劲儿。 师兄这人待人接物虽然温和,却并不热情,内敛得很,可今日怎的这般反常? “忧心忡忡”地坐了过去,几个人面色各异,明显各怀心思。 最先开口的人是春生。 他先是抬眼看了对面的三娃一下,然后才别别扭扭地说:“三当家几时回家去啊?我……我不想跟他一个屋睡……” 大壮:“为何?” 这一问,春生顿时便委屈起来了:“他半夜总嚷嚷,我一晚上醒好几次,根本就睡不好。” 三娃面有愧色地低下了头:“……对不住。” “我……我也有话要说……”他深深地低垂着头,一双耳朵通红通红的:“今后,我都不走了,医馆便是我的家了。” “啥?!”春生惊闻“噩耗”,一张脸如丧考妣。 大壮作为几人当中最为年长的,自然肩负着安抚“弟弟妹妹”的职责,便对春生说:“那你搬过来跟我一起睡。” “那我还是跟三当家的睡吧。” “……” 沈栖姻好奇地看过去。 春生压低声音告诉她:“二当家你是不知道,大当家那呼噜打的,好家伙!跟放炮一样!” “有一次我夜里被吵醒,急急忙忙地爬起来把院里晾的衣服收了,我只当是天上打雷要下雨呢,结果发现是他在打鼾。” “噗——”三娃刚喝下去的一口茶,全都喷了出来。 沈栖姻也努力抿紧唇瓣,试图压下笑意。 大壮那张脸被浓密的胡子包围着,也看不出脸红不脸红,只是不大自然地咳嗽了两声,生硬地岔开话题道:“咳,听我说两句。” “前两日我不是说要出趟远门嘛……” “对啊!大当家的,你怎么还没走?究竟几时动身啊?” “……我,不走了。” “真的?!”春生顿时就乐了:“您不走真是太好了!二当家和三当家都有自己的家要回,若是连您都走了,春生就剩下阿黄了。” “还好您留下来了。” 三娃也很激动:“我原还想着,我才刚来,师兄就要走,咱们师兄弟总也没在一处,如今便好了。” 相形之下,只有沈栖姻反应比较平静。 她直觉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果然,紧跟着就见他们那素来莽汉一样的师兄,此刻竟跟个小媳妇似的扭捏起来,期期艾艾地说:“那个……我既是不走了,那……那、那些银子……” 才提到“银子”两个字,沈栖姻起身便走。 说什么都行,就是让她“还银子”,想都不要想! 什么“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沈姑娘压根就不讲那一套。 给了她就是她的。 “诶!师妹……” “大当家的,你这是拉屎往回坐啊!” “何况我都答应阿黄了,那些银子留着给它买大骨头吃,人不能言而无信。” 说完,春生也走了。 最后只剩下三娃。 他倒是坐得稳当,甚至还不忘向大壮求证一下:“师兄,你是想把那些银子要回去吗?” “……那些都是我攒的老婆本。”他还留着娶媳妇呢。 “我明白,我理解,我还给师兄就是。”三娃说着,从荷包里摸出了四个铜板:“只剩这些了,先给了师兄,剩下的我慢慢还。” “四文钱?!”大壮眼睛瞪得像铜铃:“那么些银子,怎么就剩这么点了?” “花了。” “花哪儿了?”逛青楼也花不了那么多银子啊! “……师兄你就别问了,我会还给你的,往后我的诊费就都归你了。”顿了顿,他话锋一转:“不过那日得知你要走,我和师姐都把自己的独家配方告诉你了,这……多少也得抵些银子吧?” 大壮无言以对。 是这么个理儿。 大夫独家配方的金创药和毒药,那就相当于武林高手的武功秘籍,一旦传出去人人都会,自己便没了看家本事。 行叭,也算他们俩对他有心。 老婆本嘛,再赚吧,反正现在也没个相中的媳妇。 见大壮似乎歇了要他们还银子的心思,沈栖姻不觉松了口气。 她虽是坏心眼儿地不准备还,但她也知道她大师兄会些武艺,他若来硬的,还真就不好弄。 成功保住了兜里的小钱钱,沈栖姻心情愉悦地去了栖鹰阁,到了发现,千鹰卫也都面带喜色,一个个跟娶了媳妇似的。 沈栖姻觉得奇怪。 怎么回事? 第36章 进鬼门关 原因是,千行醒了! 其实这几日,她都陆陆续续地有醒来过,只是时间都不长,且意识也不太清楚,很快就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今日沈栖姻来的时候,她正好醒着,眼睛亮亮的,不似以往昏沉。 她向她道谢,声音有些低哑:“多谢神医。” “不必。”她收回为她切脉的手,认真说道:“我收了诊费的。” “额……” 千行抿唇,怔怔地点了点头。 沈栖姻扶起她,解开她身上的衣服准备帮她换药。 千行将头扭向另外一边,整个耳朵都是红的。 沈栖姻:“……” 她这样,显得她好像一个调戏良家女子的臭流氓。 忽然想起什么,她松开拉扯千行衣裳的手,转而从药箱里拿出一小瓶来。 莹白纤细的手指轻轻掐住千行的下巴,她转过她的脸,语气淡淡的说了声:“张嘴。” 千行下意识就张开了嘴巴。 一粒小药丸被丢进了嘴里。 她囫囵咽下,连吃的是什么东西都不问一句。 沈栖姻喜欢这样安静听话的患者,于是难得贴心地主动解释:“这药可以帮你止痛。” “谢谢。” “十两一颗。” “……”现在抠嗓子眼吐出来还来得及吗? 应该还没化吧? “你强买强卖,我可不付你银子啊。” 千行这副“要我拿银子,那我宁愿疼死”的样子,让沈栖姻嗅到了同类的味道,她心说我也是这副舍命不舍财的样子吗? 应该不是吧? 别看千行这会儿嫌药费贵,可等到沈栖姻给她换药的时候,她眼瞧着沈栖姻往下撕那黏在肉上的纱布,可却觉得没有那么疼时,便觉得贵是有贵的道理的。 要有了这东西,那他们以后外出执行任务不就方便多了? 暗戳戳地往沈栖姻的药箱里瞄了好几次,眼见她给自己换好了药便要走了,千行赶紧开口:“不知那药,神医还有多少?” “六颗。”这玩意不好弄,她一共就搓了七颗。 “我都要了!”千行一改方才抠抠搜搜的表现,大手一挥,豪气干云:“六十两!你找我们大人要去!” “……” 送上门的银子,沈栖姻却一反常态地拒绝了:“不卖。” “为何?!” “是药三分毒……” “我不怕!” “这药的毒性有十分。” “不要了。” 乖的嘞。 沈栖姻觉得好笑。 她倒不是逗千行玩,这药的确是邪乎。 师傅也曾特意叮嘱过,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给病人使这个。 必要用时,也一定得精确用量,否则容易出大问题。 给千行换好了药,从栖鹰阁离开后,沈栖姻没有回广仁堂,而是拐进了临街的胡同里。 原打算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在那看到了上次的那名小乞丐。 对方一见到她便立刻跑了过来。 沈栖姻开门见山的问他:“上次你去偷沈光宗的钱袋子,同他一起来追你的那个人,你可还记得?” 司图南点头:“记得。” “我有样东西,想你帮我给他送去。” “不过我要提醒你,他说不定会认出来你就是那日偷钱的小贼,你若担心惹祸上身,便权当今日没有见过我。” 小乞丐却把脖子一扬,颇为不服气地说道:“你太把人看扁了,我自有我的法子办成此事,你只将东西交给我就是了。” “那好。”沈栖姻将出门前封进荷包里的一张纸拿出来给他,说:“他叫陈时,住在西街的鸿运客栈。” “包在我身上!”司图南将东西揣好,临走之前不忘对沈栖姻说:“上次说好了,这次免费,下次可就收银子了啊。” 沈栖姻点头,心想,下次就不找你了。 回广仁堂的路上,她见天色还早,便想去清音阁给忍冬买一把笛子。 比忍冬如今用的那把更好一些的笛子。 她觉得忍冬那日把曲子吹得“鬼哭狼嚎”的,说不定是笛子的问题。 也许换一把上好的笛子,就不会那么难听了呢? 抱着这样的“奢望”,沈栖姻满心期待地去了清音阁,结果回来的路上,天气骤变,阴云密布,忽然洒下一天雨来。 她没带伞,被淋了个透心凉。 幸而有位好心的公子,将他的伞给了她,她才趁着雨势稍小,一路跑回了广仁堂。 回去她便觉得浑身发冷。 大壮熬了碗姜茶给她驱寒,又让春生去乐坊叫了忍冬回来,好陪她回家。 夜里她果然发起了高热。 还好大壮早有准备,提前备了药,都是熬好的,只重新温一下便能用了。 喝完了药,发了汗,热方才退了。 只是翌日晨起,沈栖姻发现自己喉咙痛得厉害,稍微咽下口水都如同吞了针似的,疼得她皱眉。 去缀锦堂给沈老夫人请安时,便略迟了些,沈家好好活着的人都到了。 不是很多。 沈老夫人一脸喜色,正对着沈光宗称赞不已。 从头夸到脚,只觉得她的大乖孙连头发丝儿都是香的。 “咱们光宗可是好样的,不枉费他老子给他起这个名字。” “日后等我死了,也有脸去见沈家的列祖列宗。” 说完,也不忘再称赞沈耀祖几句,督促他要像沈光宗一样奋进,为沈家光耀门楣。 视线掠过方才进门的沈栖姻,沈老夫人眸中的笑意便散了几分,冷淡道:“二丫头,我昨儿和你父亲商量了,等千鹰卫那边的事忙完,日后你便少出府去吧。” 沈栖姻抬眸朝她看去。 沈老夫人兀自说道:“你大哥入朝为官指日可待,届时他的俸禄,可不是你在医馆赚的那些小钱可比!犯不着你再整日跑进跑出的,让人看见了笑话。” “再则,若叫他的那些同僚知道此事,难保不会连累他的官声。” “你便还是听你父亲的,等医好了那位大人,你就安安分分的待在府里,别再去那广仁堂抛头露面了!” 忍冬听着,后槽牙咬得直响。 她就说早该药死他们! 用着她家小姐的时候,从不想她是苦是累,用不着的时候,倒嫌弃起她丢人来了! 沈栖姻自己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她只声音低低地“嗯”了一声,其余的什么都没说。 许是见她今日听话得很,沈老夫人也就没再继续针对她,而是好不惋惜地叹道:“哎……可惜你是个姑娘家,否则继承了你父亲的衣钵倒也是好的。” “到时候,你们兄弟三人在朝在野,互相帮衬,不怕沈家不飞黄腾达!” “哪像如今这般,半点也不指望不上……” “可惜啊,可惜。” 沈栖姻也觉得可惜。 可惜了这么张嘴,不会说人话。 不过有一点,沈栖姻觉得这老太太说的是对的,她的确是指望不上她,但她想指望她的大乖孙,那也是痴心妄想! 念头刚起,便见一名小丫鬟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 她神色慌乱,才跑进正堂便“扑通”一下绊倒在地,额上的汗珠都甩出了几滴。 老夫人皱眉:“愈发没个规矩了!做什么这么慌慌张张的,那后面有狗撵你不成?” “不是、不是……”小丫鬟艰难咽了下口水,结结巴巴地说:“是、是官府的人来了,就在府门口,急见公子。” 沈耀祖立刻站起身来。 小丫鬟:“是大公子。” 沈耀祖:“……” 他臭着脸又默默坐了回去。 沈栖姻抿唇,差点憋不住笑。 沈光宗也注意到了沈耀祖的动作,不知是否有意气他,特意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冠,然后才昂首阔步地走了出去。 沈栖姻更想乐了。 进鬼门关,他可美个什么劲儿呢? 第37章 剥夺举人身份 沈老夫人瞧着沈光宗那副淡定自若的样子,便不禁开始了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想:“是不是咱们光宗成绩斐然,朝廷等不及要授予他官职啦?” 闻言,周姨娘也面露期待。 却被沈耀祖兜头一盆凉水泼了下来:“大哥是考中了举人没错,但真要是成绩斐然,那不是解元,也该是亚元。” “再不济,也得是个经魁。” “怎么可能像如今这般,排得连个影儿都看不着。”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这话老夫人可不爱听。 但奈何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也不忍心斥责沈耀祖什么,便自我安慰道:“光宗懂得多,说不定是官爷有什么事要向他请教,请他去衙门坐坐。” 老夫人猜对了一半。 沈光宗的确是被带去了衙门,但不是被请教学问,可是被问罪! 消息传回府里的时候,老夫人根本不敢相信。 “你说什么?!”她看着前来回话的下人,身子一晃便跌坐回软榻上,眼神难以置信:“光宗被官差给抓走了?” “是!”管家急得都快哭了:“他们说,公子触犯了律法,要被问责。” “一派胡言!” “奴才哪敢撒谎啊……” 再说了,他平白撒这种谎干什么! 周姨娘只觉得眼前一黑又一黑,慌乱的问老夫人:“老太太,您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沈老夫人:“你问我,我问谁去!” 刚以为能过上好日子,结果她梦还没做完呢,就被这一桶冷水给当头泼醒。 真真是一瞬天堂,一念地狱。 “哎呦,我这个命苦哦!”沈老夫人经受不住,大放悲声:“家里的日子愈发艰难,是指望光宗这次能够做大官,赚大钱……” “谁想到,银子还没个影儿呢,这官竟也做不成了!” 周姨娘本就着急,再被老夫人这一哭,只觉得愈发心烦。 正是无头苍蝇之际,却见沈苍在下人的搀扶下快步走了进来,好歹是问到了点上:“官府的人有没有说,光宗是犯了什么罪?” “他们说,大公子在您入狱期间参加科考,有违大周律例。” “按照律法,他这次的成绩作不得数!” “不止如此,从今往后,他都不能再参加科考了……诶!老爷!” 沈苍甚至没能听完这最后一句,便直接晕死了过去。 沈老夫人比他晕得还快。 缀锦堂一时间乱成了一锅粥。 沈栖姻面上作出一副焦急之色,心中却平静无波,甚至还有点开心:双喜临门呐! 其实,前世沈光宗的举人身份也曾被取消。 不过是在三年后。 又一次科举,有一位学子考得解元之位,不过在他上京赶考期间,他的父亲被捕入狱,有眼红他才学之人便翻出了大周律例。 其中第一百八十二条明确规定:刑家之子,奴籍殊类,不得应试。 于是,原本到手的成绩也不再作数。 连带的,当年沈光宗的事也被翻了出来,剥夺了举子身份。 之所以当年没有被人提及,皆因像这种在科考中途父亲入狱的情况少之又少,沈光宗也并非才名远播之人,并不如何引人注意,这才侥幸躲过。 可如今,沈栖姻将写有第一百八十二条的律例撕下来给陈时送了过去,他名落孙山,沈光宗却如愿中举,他岂有不眼红的? 人性,最是禁不住考验了。 沈栖姻将刀递到他手上,他果真就狠狠地给沈光宗来了一下。 耳边声音嘈杂,唤回了她飘远的思绪。 沈耀祖扬声叫她。 上次沈苍晕倒,沈栖姻会给他医治,是因为沈老夫人吩咐。 可是这次沈老夫人自己都人事不省,这屋里再没一个人指使得动她。 当然了,她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 于是她把眼睛闭上了。 竟是也晕了! 忍冬满口里嚷嚷着“我家小姐染了风寒,病体未愈,如今急火攻心,身子更受不住了”,然后一把抱起沈栖姻,撒腿就往海棠院跑。 府里两个会治病的都倒下了,沈耀祖无法,只得叫人去外面请大夫来。 他守在沈苍床前当孝子,寸步不离。 沈光宗那边,他便只打发了管家去打听情况。 官府的人定了沈光宗的罪,剥夺举人身份不算,还要他受杖股之刑。 据沈栖姻所知,衙门廷杖所用之器具名为水火棍,长约齐眉,底端有一胫之长为红色,其余部分为黑色,底端包有扁铁,打下去棍棍带血。 她有点后悔。 早知道就不装晕了,还能去衙门观刑。 啧,失策了。 任凭外面闹得天翻地覆,沈栖姻和忍冬也不受丝毫影响,两人一个看书、一个练字。 约莫午膳时分,府内传来了消息。 好消息是,沈光宗回来了。 坏消息是,被抬回来的。 上半身像被水泡过,衣裳都汗湿透了。 下半身则是像掉进了染缸里,鲜红一片。 沈光宗躺在担架上有进气没出气,沈老夫人好不容易醒了过来,只瞧他一眼,便差点又急晕过去。 好在沈苍也已经醒了,不顾病体,亲自给沈光宗治伤。 沈府上下一时唏嘘不已。 谁能想到,昨日还风光无限的大公子,今日竟然就遭受此灭顶之灾! 被剥夺了科举的机会,往后便再难有出头之日了。 如此,众人便不免将目光都放到了沈耀祖的身上。 大公子是无缘青云路了,可不是还有二公子呢吗? 沈耀祖自己也是这般认为。 于是这日,沈光宗还躺在床上生死未卜呢,他倒是欢欢喜喜地捧了个小盒子来海棠院找沈栖姻,一见了她就献宝似的将东西递了过来。 那是一个木制的雕花盒子,瞧着形状,里面装的不是簪子就是钗环。 果然,沈栖姻打开一看,发现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支水绿色的珠钗,钗身缠枝相绕,钗头是一朵小小的茶花海棠,下面坠着三颗露珠状的同色串珠。 流苏轻摇,清脆作响。 “这是玉仙居新出的钗子,就这么小小的一支,足足花了我四十五两银子!” 沈耀祖说起来还一脸肉痛的表情。 沈栖姻拿在手上细细把玩。 这翡翠的种水看着还不算太烂,但要说是玉仙居的珠钗,却是万万不可能的! 不过她并未拆穿,而是回了一个假笑。 沈耀祖还不忘叮嘱她:“这珠钗你且留着当你的嫁妆,等日后出了阁再戴,眼下还是先收起来吧。” 沈栖姻蹙眉,目露疑惑。 “……哦,只这一支我送了你,并未送给五妹,怕她知道了心里不自在。” 她这才点头应下。 沈耀祖安心地笑了笑。 忽然想起什么,他面上笑容微敛,问道:“对了,之前让你去给郑姨娘瞧瞧她的伤,你怎么没去呢?” 他说这话时,虽然极力掩藏情绪,但还是流露出了几分不满。 似乎他下了“圣旨”,沈栖姻就理应乖乖照办。 第38章 抢笛子 沈栖姻伸手指了指缀锦堂的方向。 沈耀祖不解。 忍冬便为他“破密”道:“二公子别误会,不是我家小姐不想去,而是老夫人不让。” 那晚沈耀祖说起此事,第二日沈栖姻就在去向老夫人请安的时候提了。 她说,需要些银子买药材,好给郑姨娘治伤,当场就被沈老夫人给拒绝了。 这就怪不了她了。 沈耀祖眉心沉了沉,明显不悦。 刚要再说些什么,却见沈栖姻忽然递给他一张纸。 他满心疑惑地打开来看,不过一瞬,眼中疑惑便被狂喜取代。 “姻儿,不愧是你!”他整个人都癫儿似的:“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大笑着离去。 郑姨娘什么的,早被他丢到脖子后头去了。 沈耀祖前脚离开,后脚沈栖姻便将这钗子和之前那盒胭脂丢到了一起。 在府里休息了一日,翌日去广仁堂的时候,沈栖姻的精神好了不少,只是喉咙还疼,便依旧能不说话就不说话,非要出声时便由春生代劳。 大壮和三娃上山采药去了,医馆就只她和春生两个人,外加阿黄一条狗。 今日没什么病人,来的大多只是抓药,趁着这会儿无人,她便又去了一趟清音阁。 快走到的时候,她在不远处瞧见了一个“熟人”。 冯若滢! 身边跟着个年龄相仿的小姐妹,两个人有说有笑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四目相对的那个瞬间,沈栖姻抬脚就进了清音阁。 凡世间乐器,此间都有。 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 沈栖姻径自朝陈列笛子的那处走去,拿起了一支棕色的笛子。 此笛名为玉屏笛。 虽名中带玉,但其实是一管竹笛,取永州之地最佳的水竹而制,管身雕刻草纂隶楷,流畅古雅。 其音圆润纯正,为笛中上乘。 “掌柜的……” “沈栖姻!” 一道突兀的声音,打断了沈栖姻的话。 她转头看去,果然见是冯若滢领着她那的小姐妹“杀”了过来。 瞧着对方气势汹汹的样子,沈栖姻还只当她是要动手呢,结果冯若滢张口说的竟是:“今日被我遇着,我看你还往哪儿躲!” “我劝你趁早说,到底瞒了我什么?” 沈栖姻:“……”不是,她还记着呢? 拿这招恶心冯若滢的时候,她想过威力大,但也没想到会大到这种程度! 这都多少天了,她居然还琢磨呢? 见沈栖姻一副“这人有病吧”的样子,冯若滢顿时火大,一把执起她的手腕,凑到她面前凶巴巴地威胁她:“你今日不说,便休想走出这个门!” 只是声音不大,少了几分气势。 沈栖姻皱眉往后仰了仰身子。 冯若滢自觉她是怕了,笑容顽劣:“想跑?” “不是。”沈栖姻眉心愈紧,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你那嘴味儿太大,熏得慌。” 沈栖姻说得认真,不似作伪,引得一旁清音阁的掌柜都忍不住偷瞄了冯若滢的嘴巴两眼。 若说沈栖姻那句话对冯若滢的伤害性很大,那掌柜的眼神对她来讲侮辱性也很强就是了。 简直是奇耻大辱! “你……你、你……”她用手指着沈栖姻,“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下文来。 偏偏,只要她张口说话,沈栖姻就皱眉往后躲,看得她愈发火大。 可冯若滢的战斗力压根配不上她的脾气,最后气得两眼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 见状,沈栖姻却怜香惜玉地说道:“诶,你别哭啊。” “你怕我哭?” “嗯,怕你哭得太难看,我笑出声来。” “你……” 冯若滢屡败屡战,还欲逞能,却被她身边一名身着红衣的女子拦住,温声软语地劝她说:“罢了,滢儿,何必纡尊降贵,做这些口舌之争。” 这话说得有意思。 沈栖姻不觉多看了她两眼。 有别于冯若滢的娇蛮可爱,那女子生得妩媚妖娆。 容长脸面,乌油头发,云鬓堆叠,只用一根红线绕在发间,却是不俗。 拜前世的记忆所赐,沈栖姻想起她叫谢晴,是冯若滢的表姐。 谢家败落,她父母双亡,便被舅舅冯渊接到了侍郎府上长住。 沈栖姻听了谢晴的话,少见地没有回怼,只是说:“说得很是,你们可赶紧走,别耽误了我在这买东西。” “好笑!你能买什么值钱的东西?” 沈栖姻不搭理她,兀自挑选笛子。 见状,冯若滢眼中闪过一抹算计,她一指方才沈栖姻看中的那管玉屏笛,对掌柜的说:“把这支笛子给我装起来!” 沈栖姻眯了眯眼睛:“这笛子是我先看上的。” “你先看上的?那你付银子了吗?” “昨日便已交付定金。” “呵!”冯若滢嗤笑:“定金而已,退给你便是了。” 沈栖姻却不肯:“我只要笛子。” “可我偏不让,你能把我怎么样呢?”这话是曾经沈栖姻对她说的,如今她如数奉还,别提心里有多快意了。 她料定沈栖姻奈何不了她,却不想后者十分平静地回了句:“怎么样?报官呗。” 冯若滢顿时就懵了:“报什么官?!” “你仗势欺人,欺压良民啊。”说着,沈栖姻自袖管中掏出一份字据,是昨日买笛子交定金时写下的:“这笛子已经定了是我的,你非要强买,那咱们就只能经官了。” “最好是把事情闹大,让御史台的那些大人也知道,到时候好参冯侍郎一个纵女欺人的罪名。” 她径自拿起那管笛子把玩,顽劣地在冯若滢眼前晃悠,还挑衅似的问她:“怎么样?还买吗?” “不买的话,我可就要付余下的银子了。” 冯若滢恨得牙根痒痒。 可她也不敢因一时意气就连累父亲,只能咬牙忍着。 倒是谢晴忽然站了出来,温温柔柔地说道:“滢儿不过随口一说,我实在想不通,姑娘何必这般咄咄逼人?” “你要不试试把脑子里的水摇出去?也许就能想通了。” “你……” 美人含嗔薄怒,亦是美的。 自打入京以来,谢晴见过的女子不胜枚举,也不是没遇到难缠的,可争执起来,骂得最狠的也不过就是一句“你恬不知耻”! 何曾见过像沈栖姻这样会损人的,让人想还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她方才那番话,原本是想给沈栖姻冠上一个得理不饶人的尖酸名声,谁知她完全不被自己的话左右,真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可自己已然开口,若就此作罢未免掉价儿。 于是,谢晴又道:“姑娘若是这般无礼,那我们也不必相让了。” “这笛子是你定的不错,可万一人家掌柜的忽然反悔,就是不想卖了呢?” 掌柜的一听哪儿干啊,立刻摆手表示:“没有的事啊!谁说我不想买了!”开什么玩笑,来回来去把他生意搅黄了可还行! 谢晴脸上近乎完美的笑容出现了一丝裂痕。 但她仍尽量保持淡定,问掌柜的:“不知这笛子多少钱?” “七十两。” “我多出一倍,不知掌柜的可愿卖我?” “卖!” 掌柜的立刻“倒戈”。 他二话不说,赶紧张罗伙计给她装好,掉过头对沈栖姻说:“对不住了沈姑娘,你看这……我这小本买卖就是为了赚钱,我把那十两定金退给您,求您高抬贵手,别经官断我财路。” 闻言,谢晴微笑着看向沈栖姻,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这下,姑娘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第39章 五五分账 “谢姑娘出手阔绰,我自叹弗如。”沈栖姻话说得谦逊,可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却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我只是好奇,这一百四十两银子,是你自己出啊?还是侍郎府给你出啊?” 谢晴心下一紧。 沈栖姻却继续道:“若是你逞了威风,却叫冯家来买单,那就不足为奇了,毕竟是别人的银子嘛,花起来当然不心疼。” 她这话说得谢晴心惊肉跳。 她赶忙看向身边的冯若滢,却见后者也正看着她,傻乎乎地向她求证的样子。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打肿脸充胖子,故作淡定地说:“姑娘未免太把人小瞧了,这点子银子,我谢家还是有的。” 冯若滢下意识来了一句:“那你还总花我的月银买衣裳?” 谢晴:“……” “滢儿,我这可是在为你出气!”她是不是蠢?怎么还反过来拆她的台! “……哦。”冯若滢垂眸:“对不起,表姐。” 倒是乖觉。 她们姐妹出门时,并未带这许多银子,只得叫下人回去取,她们留在清音阁等。 期间沈栖姻也没有走。 冯若滢觉得奇怪:“你不走还等什么?” “等着看笑话啊。” “哪儿来的笑话?” “万一有人牛皮吹大了,待会儿取不回银子,那也许这笛子兜兜转转又会回到我这儿来呢。” “不可能!”冯若滢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表姐的丫鬟很快就会拿银子回来的,我敢肯定!” 沈栖姻默然一瞬,然后一脸费解地问她:“你啃那玩意干啥?” 末了还幽幽嘟囔了句:“怪不得嘴一股味儿呢……” 说完,她默默往远离冯若滢的方向挪了挪。 这下冯若滢是彻底被气炸了。 幸好谢晴的小丫鬟及时回来了,付了银子,谢晴便赶紧扯着她离开了,生怕晚走一步,冯若滢就会扑过去给沈栖姻一口。 不过经过沈栖姻身边的时候,她倒是说了句:“见面既是有缘,我便奉劝姑娘一句,做人还是要有自知之明,不要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那边有些普通竹笛,要更合姑娘的身份。” 沈栖姻闻言却难得沉默,任由她从自己面前走掉了。 等她们走后,清音阁的掌柜拿了银子出来给沈栖姻。 五十两银子。 “这十两,是昨日的定金。”掌柜的笑得合不拢嘴:“这四十两,是给您的分账。” 原来—— 方才沈栖姻一看到冯若滢,就估摸着她也许会来找麻烦,便事先与掌柜的说好了,她助他高价卖出笛子,超出原价的部分他们五五分账。 只是,如今却多出了五两。 她感到疑惑。 只是这会儿银子已经到手,再没有动力能够支撑她忽略针扎嗓子的感觉张口说话,便只略微偏了下头,表示不解。 掌柜的了然,解释道:“姑娘为此出力许多,自然该拿大头。” 他说得客气,沈栖姻却未轻信。 正所谓无商不奸。 她不信他会如此好心。 之所以将到了手的银子拱手相让,大概是为了“封口”吧,否则若此事传扬出去,往后的生意可就不好做了。 沈栖姻并非一个较真儿的人,也就没有戳破这一点。 她扫了眼那成排的笛子,示意掌柜的该把她昨日真正定的笛子取出来给她了。 谁知掌柜的却一脸为难:“……实不相瞒,有位贵人也看上了您定的那支紫玉笛。” “他此刻人就在楼上,要不您移步上面,看商量着,是否能够割爱?” 掌柜的态度很明了,他开门做买卖是为了赚钱,并不想得罪人,因此究竟卖给谁他不说,让他们自己去决定。 沈栖姻听他的语气便知道对方是他得罪不起的人物,便也无意为难他,只让他前面带路,她去见见那位所谓的“贵人”。 上至二楼,沈栖姻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男子。 一袭玄衣,清冷肃杀。 可不是贵人嘛。 不止掌柜的不敢惹,她也惹不起。 萧琰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在看到沈栖姻的那一刻也毫不惊讶,显然一早就知道楼下的人是她。 薄唇微启,他惜字如金地丢出一个字:“坐。” 骨节分明的手执起桌上的紫砂壶,他倒了一杯热茶,放到了对面的位置上。 掌柜的悄然退下。 沈栖姻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 她朝萧琰福了福身子,然后才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 桌案边上放着一个长长的匣子,沈栖姻猜,那里面装的应该就是她想要的那支紫玉笛。 留意到她的目光,萧琰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想要这笛子?” “既……” 才说了一个字,脸上就戴上了痛苦面具。 不知是不是方才话说多了,这会子喉咙疼得厉害,还有些低哑。 她原想喝口茶润润嗓子再开口,不想面前却忽然多出一张纸和一支笔。 萧琰收回手,没被面具遮掩的那半张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沈栖姻立刻拿起笔,“唰唰唰”地写下两个字,然后举起来给他看。 【多谢】 萧琰神色淡淡。 沈栖姻放下纸继续写,再给他看。 【我是想要这支玉笛,但若是大人也想要,便让与大人】 萧琰眸光微动,忽然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不赚我的银子?” 沈栖姻微怔。 随即很快便反应过来,这人在自己之前来了清音阁,想必早已将楼下情景尽收眼底。 只是不知,他眼下刻意提起,是想要以此拿捏她,还是只是单纯揶揄她? 心下百转千回,沈栖姻面上却未露分毫。 【不赚】 【我敬仰大人,绝无可能坑你的】 竟是变相承认她方才坑了冯若滢姐妹了。 萧琰目光如炬:“你倒是坦诚。” 沈栖姻低头拿起笔。 片刻后抬头举起纸。 【我对大人知无不言】 萧琰扬眉:“当真?” 沈栖姻用力点头,配上了一脸“忠心耿耿”的表情。 “那我问你,那日静安寺中,可是你设局引人撞破冯衡与沈如姻私会一事的?” 沈栖姻的眸光倏然凝住,捏着纸张边缘的手微微用力。 萧琰眸深似海,紧紧地盯着她。 第40章 我不行 那个瞬间,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凝固了,窗外小贩的叫卖声、车马行驶的轱辘声、孩童轻快的笑声……通通消失不见。 像过了一辈子那样长,又似弹指之间那样短。 沈栖姻放下了那张纸,且迟迟没有拿笔。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眸直视萧琰被墨色染就的一双眸子,缓慢却坚定地点了点头。 是! 冯衡与沈如姻一事,全拜她一手所赐。 她不装了,摊牌了。 萧琰面无表情,接着又问:“东月楼内,沈家兄妹大打出手,想必也是你的手笔了?” 继续点头。 “沈光宗举子身份被消,也是你在暗箱操作。”已经不是疑问了。 依旧点头。 唉,当着面被人细数战果,她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墨眸微眯,萧琰觉得,自己倒愈发看不透她了:“你就不怕我告诉沈苍?” 回答他的,是沈栖姻唯一一次摇头。 【大人身居高位,而我微如蝼蚁,真要取我性命,不必那般麻烦,一剑就够了】就像他杀掉那名叫“赵九”的千鹰卫那样。 写完之后,她给萧琰匆匆看了一眼,然后便低头接着写。 萧琰竟也有耐心等她,并不催促。 【不过大人留着我,有用处】 他眼底似闪过一抹笑意:“比如?” 提笔。 【我懂治病】 举起。 放下之后,继续写。 【还肯卖命】 举起。 再次放下,唰唰唰—— 【能算卦】 举起。 又放下接着写。 【还会画画】 萧琰看着最后这一点,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了那十只活灵活现的小王八。 见对面之人又一次提起笔准备写字,萧琰未及细想便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腕,掌下不同于他肌肤的细腻触感,让他微微闪神。 沈栖姻却没意识到有何不妥,只疑惑地朝他看去。 怎么了这是? 萧琰猛地收回手,紧握成拳。 他忽然站起身,拿起桌边的匣子就走。 行至楼梯口的时候,颀长身影忽然顿住,他背对着沈栖姻,沉声说道:“这笛子对我很重要,多谢你今日成全。” “三日后你去栖鹰阁时记得寻我,我会还你一把更好的。”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沈栖姻望着他消失在楼梯口的身影,不觉敛起眸子,缓缓地舒出一口气。 她知道千鹰卫在上京各处都有耳目,却万万没想到,萧琰居然会监视她一个小小的太医之女! 想来是那次在静安寺,她以为自己螳螂捕蝉,不想却有他这只黄雀在后。 他必是那时盯上了她。 想想也是,从前一切以家人为先的沈家二小姐,一夕之间判若两人,将原本保护家人的利刃反戳在了他们的身上,自然是要引人怀疑的。 方才,她甚至已经做好了萧琰会问她为何针对沈家人的准备。 谁知他不止没问,反而还匆匆忙忙地走了。 许是有什么任务? 萧琰既承诺了会送她一支笛子,沈栖姻便没在清音阁继续挑选,而是直接回了广仁堂,走之前还不忘将写有自己字迹的那张纸带走。 回到广仁堂,她见春生哭丧着脸蹲在屋中间,面前放着一个水盆,里面装着一件衣裳,有些眼熟。 沈栖姻蹲在他面前,伸手戳了戳他,无声询问。 怎么了这是? “……我的衣裳脏了,洗不干净了。”他说这话时都快哭出来了。 沈栖姻心说什么衣裳啊,宝贝成这样? 仔细看了一眼才发现,原来是去岁过年的时候,她送他的那件。 不止春生,还有师兄和师弟,她每人都送了一件,想着过年穿新衣,添添喜气。 可总也没见他穿过,还以为是他不喜欢那样式呢。 见春生手都搓红了,沈栖姻忙拉他起来:“洗……” 才说了一个字,她就蹙紧了眉头。 不知是不是方才遇着冯若滢时话说多了,这会子喉咙疼得厉害。 春生赶紧拿了纸笔来给她。 【洗不干净就别洗了,留着明儿上山采药穿,脏了破了也不心疼】 “可是……”这是你亲手缝给我的呀。 这件衣裳,春生收在柜子里一直没舍得穿,时不时拿出来试试,宝贝似的。 方才闲来无事,他又取出来想穿上臭美一下,结果却发现袖口竟有点短了,想着要再不穿怕是就小了,这才穿身上了,结果从柜台上拿东西的时候不小心碰翻了砚台,染了一身的墨。 春生觉得天都塌了。 之前沈老夫人一直管着沈栖姻的口袋,是以她也没什么银子,给他们做衣裳用的也不是什么名贵的料子,可她见春生似乎很在意的样子,便试探着问他:【那不然我再送你一件】 春生瞬间满血复活:“真哒?!” 沈栖姻点头。 一件衣裳而已,不值什么。 春生却乐得什么似的:“好!” 二人说罢,春生屁颠儿屁颠儿地将衣裳拧干净晾了出去。 沈栖姻帮他倒水时不小心弄湿了衣裳,正赶上有人来看诊,她便随手拿了件三娃的袍子换上了。 她一边戴上面罩,一边往外走。 竟是个认识的人。 冯衡! 别看两人曾有婚约,后来又退婚,可沈栖姻面对他时,却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既不憎恨,也不厌恶,就跟看门口过路的人一样。 虽说冯衡和沈如姻勾搭到一块,世人眼里他有负于她,可她自己心里还真就没怎么在意,因为她压根就没把他当回事儿。 哪怕他就是和山上的母猴子看对眼了,她最多也就是同别人一样,一起瞧个热闹,再多的,却是万万没有。 是以给冯衡看病,她心里没有任何芥蒂,除非他不给诊金,否则她没理由和银子过不去。 春生招呼他坐下,他却盯着沈栖姻的眼睛看出了神:“这位小兄弟……眼睛生得好生漂亮啊!” “嘶,还有些似曾相识是怎么回事?” 春生:“……”是正经病人吗? “公子哪里不舒服啊?” 闻言,冯衡瞬间就顾不上沈栖姻好看了,垂头丧气地说:“你先出去。” 春生知道有些病人看病的时候不愿意有第三个人在场,但今儿他们情况特殊啊,于是忙解释:“公子见谅,我们二当家这两日嗓子疼,说不出话来。” 可冯衡却坚持:“那你也出去!” 春生为难。 见状,沈栖姻提笔在纸上刷刷点点地写下几个字,翻过来举到冯衡面前。 【你认字吗】 冯衡:“你骂谁呢?”还问他认不认字!他差点考状元他不知道吗? 沈栖姻摆手。 春生再次解释:“公子误会了,二当家的意思是,您若是识字,她便写给您看,不知这样,您意下如何?” “可以。” 春生这才拉上帘子离开,走之前给了沈栖姻一个“有事喊我”的眼神。 沈栖姻点头表示收到。 在给冯衡切脉之前,她先问了他哪里不舒服,可他却支支吾吾,一副不好启齿的样子。 沈栖姻见他把自己递给他问话的纸都要揉烂了,刚想阻止他,就听他声音极低地说了句:“大夫,我、我不行。” 沈栖姻伸出去准备给他把脉的手一顿。 不行?! 是她理解的那个“不行”吗? 第41章 我知道你着急,但你先别急 她看向冯衡,端详起来。 气色红润,眼神清亮,也不像是被掏空身子的样子啊。 冯衡神色紧张:“怎么样啊大夫?” 【你身体没问题】体格比她还硬实呢。 “可是我不行啊!” 【我知道你着急,但你先别急】 那玩意也不是嗓门大就能治好的。 【你先说说,你这情况有多久了】 “差不多小半个月吧。” 冯衡仔细回忆了一番,事无巨细地向沈栖姻讲起了自己的发现。 最早,是在静安寺和沈如姻见面那次。 不知是哪个活爹嚷了一嗓子,当时就给他吓得起不来了。 刚回府那两日,的确是不行,可后来府里的小丫鬟好生伺候了他一遭儿,便又好了,他也就没当回事儿。 结果那日在东月楼见沈如姻,梅开二度。 这回是彻底废了。 任凭他府里的那些小娘子使出多少手段,他都如老僧入定一般给不了半点反应。 这要是治不好,那他就连他爹对他唯一的要求传宗接代都完不成了,彻底沦为他口中的“废物”了。 沈栖姻听完他说的,心里隐隐有了结论。 他这多半不是身子上的病,而是心里的。 接连被吓了两次,啥好人能扛住啊。 她记得师傅就曾接诊过这样的病人,他老人家说:“这玩意得看心情。” 还说:“下次再办事找个隐蔽点的地方,点点小蜡烛,搞个小氛围烘托一下,说不定就来感觉了。” 只是沈栖姻素日没接诊过这类的病人,便是心里想到也不敢贸然告诉他,之所以问得详细,是想等师兄回来了给他瞧瞧。 这方面,他才是权威。 冯衡:“大夫,要不要我脱裤子给你瞧瞧?” 沈栖姻摆手。 大可不必。 也是巧了,她这边医案写了一半,大壮和三娃就从外面回来了。 沈栖姻便伸手一指。 【你脱给他看吧】 冯衡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转头看去,就见一个野人领着一个漂亮的过分的小公子走了过来。 沈栖姻起身迎了上去,将医案递给大壮。 【一些细节我都记在上面了,只是还没进一步检查】 大壮看到“检查”两个字,眉头跳了两下。 他看向坐着的那人,却见冯衡的视线落在三娃身上,根本挪不开一点。 他们才从外面回来,也没戴面罩,三娃那张脸又那般招摇,冯衡看出了神也不足为奇。 可沈栖姻却留意到,他眼里分明透着探究。 难道他们认识? 大壮却上前两步,不着痕迹地将她和三娃挡在了身后,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冯衡,黑着脸道:“脱裤子!” 冯衡:“……”是正经医馆吗? 带着视死如归一般的心情,冯衡紧紧闭上眼睛,任大壮为所欲为。 最后大壮给出的结论是:有病,得治。 沈栖姻听后,不禁对自己方才的诊断产生了怀疑。 诊错了? 大壮:“你躺下,我给你扎两针。” 冯衡乖乖配合。 沈栖姻想着自己医术不精,便有意学习一番。 当初他们拜师学医时便各有所长,大师兄以养生调理为主,小师弟善于以毒攻毒,而她居于两者之间,专攻各种奇难杂症。 自从师傅走后,他们三人便养成了习惯,你向我学、我向你学,互相指点,共同进步。 可是这一次,大壮却拒绝了她和三娃的讨教。 “唰”的一下拉上帘子,紧跟着里面就响起了杀猪般的嚎叫声,听得三娃和春生是下身一紧又一紧,最后脸色煞白的躲开了。 只有沈栖姻留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心说这到底是扎哪儿了?怎么嚎成这样? 直到帘子后面传来冯衡颤颤巍巍的声音:“大、大夫……我是下、下半截不行……你扎我脚干嘛呀?” 又疼又痒,他眼泪都下来了。 大壮淡定应对:“那我直接扎你下身你受得了?” “……受不了。” “那就闭嘴。” 于是,凄厉的哀嚎就变成了压抑的闷哼。 好不容易等行针结束,大壮又道:“我再煎服药给你喝。” 也不写药方,也不用春生帮忙,自己抓了几样药就扔进了药罐里开始熬。 可沈栖姻看得分明,他拿的那几味药根本就不是治男子那个病的,而是健脾养胃的。 冯衡看着那一大碗黑乎乎的药汁,瞬间就饱了。 他浅尝一口,五官都纠到了一块。 “咳……咳咳咳……呸呸!”他捂着嘴,脸色难看得跟吃了屎也没啥区别:“这什么药啊这么难喝?又酸又苦又臭!” “不喝倒了。” 大壮说着就要去端碗,冯衡赶紧拦他:“诶!我喝我喝!” 他脸都白了。 接连咽了几次口水,最终他才捏着鼻子将那碗药一口气灌了下去。 然后跑到后院一阵干呕。 胆汁都要被吐出来了似的。 等他一路扶着墙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要灵魂出窍了,却还没忘了问:“大夫啊,我几时能恢复昔日雄风啊?” 大壮却道:“说不准。” “说不准?!”那他这罪岂不是白遭了? “也许今日回去,明日就好了。” “那要是没好呢?” “那你就后日再来,我再给你扎几针。” “……” 冯衡蔫蔫地问:“诊金多少?” 大壮:“今日义诊,不收你银子了。” 这话引得沈栖姻几人都不约而同的朝他看了过去。 他一向见钱眼开,今儿是怎么了? 大壮:“行针和吃药,只是为了让你的病症得到遏制,但若要恢复如初,你自己的态度和心情才是最关键的。” “听闻你府里姬妾众多,找个犄角旮旯没人的所在,多和她们试试,对恢复康健有好处。” 冯衡如获箴言。 一一记下之后,他方才离开。 三娃看着他屁颠屁颠的背影,问大壮:“大师兄,你最后同他说的那两句话,才是治病的关键吧?” 又是行针,又是灌苦药,难道不纯粹是为了折腾他? 大壮毫不避讳地点了点头。 春生不解:“啊?!这可是有损医德的!” 三娃更疑惑:“咱们有医德吗?” 沈栖姻举起手里的纸:【显然没有】 春生:“……” 几人一说一笑,这事也就过去了,可沈栖姻却知道,他们虽没医德,却也不会平白害人。 方才师兄说了句“你府里姬妾众多”,显然是知道冯衡的来历,难道两人之间有什么过节? 可真要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也不能捉弄他一番就完了吧?甚至连银子都没要他的。 啧,想不懂。 沈姑娘一贯看得开,想不明白的事情那就等以后再想,然后以后忘了索性就不用想了。 又过了两日,沈栖姻身体彻底便彻底好转了。 这日从广仁堂回府后,她没回海棠院,而是去了沈光宗的院子。 才一进屋,便有一股浓郁的药味,夹杂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忍冬不适应地掩住口鼻。 反观沈栖姻却依旧面色如常。 她早习惯了。 沈光宗伤的是两股,即便二人是兄妹,她也不宜上前,因此只遥遥看了一眼。 但见里间帐子撂下一半,挡住了沈光宗大半个身子,他半死不活地趴在床上,闭着眼睛直“哎呦”。 周姨娘坐在床边哭哭啼啼。 沈苍沉着脸呵斥,叫她憋回去。 正好有下人捧了汤药进来,沈栖姻拿过只闻了闻,便对用药了然于心。 沈苍从前好歹是太医院的太医,治疗个棍伤而已,简直易如反掌。 只是,他在宫里待久了,秉持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处事原则,用药太过温和,虽能治好沈光宗的伤,却要花费很长一段时日。 沈栖姻唤了周姨娘出来,将一早准备好的金疮药递给了她。 “这是我独家秘制的药,治疗外伤最是有效,好不容易才制了这么一瓶,姨娘快让小厮给大哥涂上吧。” 周姨娘有些迟疑。 她犹豫着接过,却被匆匆而来的沈苍一巴掌扇到了地上,瓷瓶裂开,里面带着浓郁药香的粉末撒了一地,被扫地风一吹,彻底化为乌有。 沈苍一脸郁结之色:“不过是偶然治了几个病人,竟还真把自己当神医了!我看你是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我乃国手!反倒不如你一个半路出家的丫头不成?” 第42章 解禁 周姨娘倒是少见的没有落井下石,而是劝道:“老爷动这么大的气做什么?二小姐也是一番好意,万一那药真的有用呢……” “有什么用!”沈苍不以为意:“能有什么用?” “她若是真那么有本事,怎么没见陛下召她做太医呢!” 沈苍明显是强词夺理,周姨娘却不敢再开口。 忍冬站在沈栖姻身后,虎视眈眈地盯着沈苍,目露凶光,袖管下的一双手捏得咯吱咯吱直响。 这老王八蛋真是欠揍! 沈栖姻低下头去,声音很轻地说道:“……父亲教训得极是,是女儿不自量力了。” “哼!”沈苍甩手坐下。 “还请父亲消消气。”沈栖姻斟了杯热茶给他,心里想着“烫死你”,嘴上却说:“如今祖母身体也不大好,家里家外都要父亲操持,若您再倒下了,这一家子可怎么办呢。” 周姨娘闻听这话,不禁目露深思。 沈苍接过茶,却叹了口气:“唉……” 短短几日,他整个人都老了好几岁似的,满脸沧桑,眼中写满了疲惫。 他突然遭贬,对自己的将来已然没了指望,唯有想着长子能够考取功名,光耀沈家门楣,方才感觉心下稍安。 哪成想,屋漏偏逢连夜雨,麻绳专挑细处断! 思及此,沈苍愈发觉得心中憋闷。 周姨娘眼观鼻鼻观心,温柔说道:“二小姐说得对,老爷白日要在太医院当差,回来还得盯着府里的大事小情,也实在辛苦。” “可惜奴婢不能为老爷分忧,只能干着急。”她说着,面上一副苦恼之色。 沈栖姻眼波轻漾,眼底漫上一抹笑意。 果然,自己才一提茬儿,周姨娘便顺杆往上爬了。 乌睫低垂,沈栖姻低声道:“女儿虽跟着母亲祖母学了如何管家,只是到底年纪小,恐不压事。” “若是母亲在的话,或可为您分担一二。” 闻言,周姨娘顿时警钟大作! 她忙说:“可是,夫人还在禁足呢。” “解了就是了。” “二小姐此言差矣,那可是老夫人下的命令。” “便是祖母的命令,难道父亲身为一家之主还更改不得吗?” “这……” 周姨娘一时语塞。 见沈苍眉头一皱,她知他心中不悦,便不敢再言。 其实沈夫人管不管家、能不能恢复自由,沈栖姻并不如何在意,她只是不想看到周姨娘称心而已。 何况这府里接连“倒”了三个人,怪冷清的,让她母亲出来热闹热闹也好。 想到这,她便继续说道:“正所谓事急从权,如今府里正是多事之秋,想来即便是祖母知道了,也不会拒绝才是。” “否则一旦有个人情往来,难道要姨娘出面待客吗?” 这话就算是指着周姨娘鼻子骂了。 她的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可当着沈苍的面,偏偏又发作不得。 沈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嗯……栖姻此言很是。” 说完,他抬眸看向沈栖姻,面上似有欣慰之色:“若像这般识大体,多做些女儿家该做的事情,为父方才又何至于训斥你。” 沈栖姻心下冷笑。 他骂她,纯粹是因为嘴贱!跟她有什么关系! “去吧,传我的话,解了你母亲的禁足。”沈苍一副施恩姿态:“府内大小事务暂时都交由你母亲打理,你也跟着多学学,日后出阁了用得上。” “姑娘家的,到底还做些本分的事情,切勿再如今日这般班门弄斧,坏了规矩。” 沈栖姻这次连话都懒得回了,只略福了福身子,便转身离开,去了凝香院。 沈夫人身边的婢女香兰见是沈栖姻来了,忙丢了手里的绣活,欢欢喜喜地跑进屋去给沈夫人报信。 “夫人,二小姐来了!” 随着香兰含笑的声音落下,沈栖姻拾阶而上,步入房中。 迎面而来的,却是沈夫人扇过来的一巴掌! 可惜没有打中。 沈栖姻紧紧攥着她的手腕,眸中满是霜色,开口之时,连声音都透着股凉意:“母亲仔细手疼。” “你!反了你了!” 沈夫人怒不可遏,脸色铁青:“你还知道我是你的母亲!我被禁足的这些日子你死哪儿去了?为何一次都没来看过我?” 自沈栖姻及笄后,沈夫人便极少像这般气急败坏地打骂她了,大多数时候,她都以抱怨为主。 今日竟是半点脸面也不顾,又哭又嚎:“我是做了什么孽呀,养下这样的白眼狼,连自己的亲娘都不闻不问!” “你在外面风风光光的当你的沈家二小姐,我却被禁足在此吃糠咽菜,枉我十月怀胎生下你,竟是生了个孽障……” “我费尽心机给你谋得好姻缘,你竟瞒着我就给退了,当真是翅膀硬了!” 她哭了又说,说了又哭,唠唠叨叨,没完没了。 沈栖姻却好脾气、好耐性地听着,等几时沈夫人骂声渐歇,她才对香兰吩咐道:“母亲必是口干舌燥,骂不动了,去倒杯茶来。” 沈夫人听了这话,好悬没背过气去。 香兰奉了茶来,被她一把挥落。 茶水溅到了忍冬的裙裾上,将原本的石榴红裙晕出了一抹深色,像血一样。 沈栖姻眸子暗了暗。 “我告诉你……” “父亲解了母亲的禁足,让您暂管家事。” 闻言,沈夫人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 她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最终惊喜道:“当真?!” 沈栖姻没有回答,而是径自说道:“不来看望母亲,是因为祖母下了死令,您出不去,旁人也休想进来。” “拿走合婚庚帖之时,我的确只是想要测算婚期,只是出府后闻听百姓都在谈论说冯衡与沈如姻两情相悦,甚至他打算与我退婚,转而迎娶沈如姻。” “这般情况下,我若不抢占先机,而是叫冯衡先提出与我退婚,母亲觉得我日后还能嫁得出去?” 三言两语,说得沈夫人哑口无言。 知道是自己误会了女儿,可沈夫人自诩是长辈,哪里拉得下脸来同她赔不是,于是只默默坐着,不再吭声。 该说的都说完了,话也已经带到了,沈栖姻便准备起身离开。 不想这时,沈夫人却忽然开了口。 她抹了把脸上的泪水,问:“我听来送饭的下人说,三丫头被你父亲打发到庄子上去了?” “是。” “那丫头也是可怜。”沈夫人轻轻叹了口气:“必是我不在,她被郑姨娘那个小蹄子给挑唆了,方才酿成大祸。” “你们到底是姐妹,哪有眼看着她受苦的,听娘的话,明儿去求了你父亲,把那丫头接回来吧。” 第43章 求情 沈夫人这话有多异想天开呢,别说忍冬想冲过来把自己的小脚丫塞进她的嘴里,便是她自己的婢女香兰也是一副“你在说什么癫话”的惊愕表情。 她素日“贤惠”,将什么吃的、穿的都紧供着庶子庶女,她们是知道的。 可如今是什么情况啊? 三小姐是自己不知检点,与嫡姐的未婚夫婿在寺庙里苟合,还闹得人尽皆知,被撵去庄子完全是她咎由自取! 夫人不为小姐出气重责她也就罢了,竟还要小姐救她回来?! 香兰觉得就离谱! 夫人是发癔症了吗? 沈夫人拎不清,香兰却看得透彻。 依照老爷素日对夫人的态度,怎么可能忽然想起来要解了夫人的禁足,必然是二小姐在当中出了力,夫人此举怕是要寒了二小姐的心啊。 于是香兰赶紧帮忙遮掩道:“额……夫人心善,二小姐您是知道的。” 沈栖姻意味不明的笑了下。 红唇微勾,她声音凉凉地丢出两个字:“知道。” 她一贯待人慈悲,唯独对自己这个女儿,异常狠得下心! 其实沈夫人有此一言,沈栖姻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或者更确切地说,她正是猜到了她会这么做,所以才“好心”帮她解了禁足的困局。 “接沈如姻回来这事,我觉得还是您去向父亲说比较好。” 沈夫人不解:“为何?” “您想啊,那毕竟是父亲的决定,他是长辈,我是晚辈,焉有违逆他的道理?” “可母亲您就不同了,您是他的发妻,又是这府里的主母,儿女之事原该由您做主。何况若是由您提及接了沈如姻回来,她知道后必会感念您的恩德,日后传扬出去,世人也尽知您贤良之名。” 沈夫人听得弯了唇。 她本就是存的这个打算。 只是觉得这件事叫沈栖姻受了委屈,若她直接拍板接沈如姻回来,恐她怒极之下和她闹,届时大家难堪,反而不好。 如今见她竟似全无芥蒂,沈夫人便也安了心。 只是面上仍旧故作推托:“娘知道你素来孝顺,就是担心由我做主,你将委屈全都咽下,所以才先来问过你的意思。” 沈栖姻觉得好笑。 她替她做的主还少吗?这会子又装什么! “母亲不是常常教导女儿家和万事兴吗?” “这倒是,不管怎么说,咱们到底是一家人。”大概是见沈栖姻如此乖巧体贴,沈夫人不复方才的颐指气使,而是走过来亲昵地拉过了她的手。 沈栖姻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觉得恶心。 不是面对沈耀祖和老夫人他们时那种内心的反感,而是像有一只癞蛤蟆顺着脚面往身上爬,让人生理性地想吐。 她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沈夫人不悦地皱眉:“你这是怎么了?” “……风寒在身,恐过了病气给母亲。” 沈夫人面露狐疑。 可紧跟着沈栖姻又道:“母亲方才接掌府内中馈,若于此时病了,父亲定会觉得您不堪大用。” “周姨娘可是对掌家一事虎视眈眈,她若趁机对父亲吹吹枕边风,您有多大的把握能胜过她?” 闻言,沈夫人心下一紧。 却嘴硬道:“就凭她?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而已!” 话是这样说,可她却坐得离沈栖姻远远的,甚至再次开口时,还拿帕子掩了掩嘴。 “你既病了,便早些回去歇着吧。此事我已有主意了,我这就去寻老爷!” “那女儿陪您同去吧,也好表明我的态度。” 沈夫人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好。 香兰劝她不要去,非要去时,也好歹拾掇拾掇自己,可沈夫人非是不听,反而斥责香兰道:“你一个丫头知道些什么?少多嘴!” 香兰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大冤种。 于是,沈夫人就这么素面朝天,一身布裙地去见沈苍。 刚一见了面,沈苍张口就来了一句:“你怎么这副德性就出门了?” 沈夫人当场僵住。 香兰无语地闭上眼睛:该! 说了让她换身衣裳,再略施些脂粉,打扮打扮再出门,可她就跟那个倔驴一样,非不听! 其实沈栖姻倒是明白沈夫人的意图。 她想通过这副样子,勾起沈苍的爱怜,可她想错了一件事情:一个男人心里若是有一个女人,那不管她是粗布麻衣还是锦缎加身,他都会怜她爱她,奉她为掌中至宝。 可若是心里没有她,那就算是她死了,他也不会多看她一眼! 可惜,沈夫人不懂。 被沈苍当众数落,尤其是周姨娘这个妾室也在场,她觉得难堪极了,却也不敢发作,只能讷讷解释道:“……妾身有要事同老爷商量,一时心急,便没顾上那许多。” 沈苍:“什么事啊?” “听说老爷将三丫头发落到庄子上去了?” “是。”提到沈如姻,沈苍脸色骤沉。 “妾身想着,她去了几日了,老爷要吓唬她,让她长个教训也够了。”沈夫人自觉说到了沈苍心坎上,越说越起劲儿:“庄子苦寒,她一个千娇万宠的小姐哪里受得了。” “那你想怎么样?” “妾身以为,还是接她回来吧,好好的小姐却流落在外,传出去也恐被人笑话……” “我看你就像个笑话!”沈苍怒声打断了沈夫人。 她错愕地抬头看向沈苍,还不知他为何发这么大的火儿。 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沈如姻做出这等败坏家风的事来,她每被人提起一次,沈苍就觉得自己的老脸被人扇了一巴掌。 可是沈夫人不懂。 “老爷,妾身也是为了你的声誉啊。” “我看你是为了气死我!” “哎呦,老爷快消消气。”周姨娘见缝插针,对沈夫人道:“夫人快别说了,老爷是一家之主,既然决定了将三小姐送去庄子上,必然是有他的道理,您也不能光为了自己贤良的名声就不顾老爷了吧。” “你闭嘴!”沈夫人一见她就来气:“我与老爷议事,哪有你插嘴的地方!” 沈苍却道:“你也闭嘴!” “该你管的事你管,不该你管的事便少多嘴。” “实在吃饱了撑的没事做,就把身边的丫鬟都散了,今后洗衣做饭都你自己来,看你还像这样闲得没事找事!” 沈夫人委屈啊。 原以为接回沈如姻一举,既能让小辈感念她的恩德,又能在沈苍这有个贤惠的印象,谁知事情竟完全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了。 可若是就这么灰溜溜地离开,她又不甘心。 她求助地看向沈栖姻。 沈姑娘低头看地:砖缝真好看。 沈夫人无法,只得靠自己,说:“三丫头的事也便罢了,只说郑姨娘那个小蹄子,若非是她挑唆,三丫头也不会犯下这等弥天大错。” “要我说,老爷该赶了她出去,免得这个搅家精将府里弄得乌烟瘴气的。” 说完,她又不死心地看向沈栖姻,想让她帮忙敲敲边鼓。 好在,这次沈栖姻顺利接收到了她的暗示。 第44章 梦魇 她配合地开口说道:“母亲说得很是……” “不过,郑姨娘虽然有错,却也受到惩罚,挨了打了,女儿觉得也够了。” 沈夫人难以置信:“你在说什么?!” 她是让她帮自己说话,她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沈栖姻无辜地眨了眨眼,怯怯道:“……女儿说错话了吗?” “母亲不是一直教导我说,家和万事兴吗?”怎么?巴掌扇在自己身上知道疼了? 沈夫人差点被她气个倒仰! 可沈栖姻却径自看向沈苍说道:“何况此事真要计较起来,将她赶出了府去,让二哥和四妹如何自处?” “就是父亲,脸上也无光啊。” “你……” “栖姻说得很是。”沈苍认同地点了点头,转而面对沈夫人时,一脸厌恶道:“你看看你!哪里有半点当家主母的气度,连个孩子都比不上!” 沈夫人有苦说不出:“老爷……” “行了!”他抬手打断:“没事便回你自己的院子待着去吧。” “这家你能管就管,不能管,我看栖姻如今也不错,代你之职也不是不可。” 这话一出,吓得沈夫人再不敢多说一句。 香兰上前扶她,心说“快走吧你!跟有病似的”。 走出竹云院,沈夫人快步朝沈栖姻走去,想质问她方才在屋内为何不向着自己说话,可还没等张口呢,就见沈栖姻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当即止住了脚步。 沈苍欲让沈栖姻管家的话犹在耳边,沈夫人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调转方向回了自己的凝香院。 沈栖姻余光瞥见这一幕,红唇微勾,凉凉一笑。 回到海棠院后,沈栖姻叫摆了膳。 不知是前几日生病,身体乏累,易生梦魇,还是白日见到了沈光宗的棍伤,让她有所联想。 她竟梦到了春生! 京兆府衙门的公堂之上,他被压着跪在地上,满脸脏污,披头散发,手上和脚上俱是被镣铐磨出来了伤痕,鲜血淋漓。 惊堂木响,京兆尹诉其罪状。 “大胆春生!竟敢指使李双七等人刺杀秦公公,罪不可恕!” “左右!与我打他五十大棍,押入牢中,不日问斩!” 令签落地,棍棒加身。 小小的一个人儿,还没那水火棍高,被打了却硬是咬着牙一声也不吭。 五十大棍尚未打完,他便咽了气。 他无父无母,也无人前来为他收尸。 差役只拿一卷草席将他卷了,扔到荒野去,却被野狗分食,尸骨无存…… “小姐!小姐?” 忍冬的声音由远及近,逐渐清晰。 沈栖姻猛地睁开眼睛,入目,是忍冬焦急担忧的一双眸子。 “小姐是做噩梦了吗?”忍冬拿帕子轻轻擦去她额上的冷汗。 沈栖姻仍未回神,只怔怔地点了点头。 如果梦中景象并非虚幻,而是前世真实发生过的事情,那么春生就不是被那群山贼连累而死,而是惹到了秦隶! 可春生为何要杀秦隶? 这一世春生被捕的日子已过,他又为何没再对秦隶下手呢? 一直到用早膳的时候,沈栖姻仍在琢磨这件事。 她原以为害死春生的罪魁祸首是那些山贼,便打算若真到了那一日,便以熊鹿他们当日许下的承诺,拜托他们设法施救。 可若对上的人是秦隶,那就不是熊鹿他们所能抗衡的了。 得想个别的法子…… 沈栖姻想得出神,连半夏进来了都没发现。 半夏先是看了一眼与沈栖姻同桌吃饭的忍冬,心里恨得牙根痒痒,可近来府里麻烦不断,她也不敢去触老夫人的霉头。 等她以后寻到机会的,看她不去好好告这丫头一状! 到时候,就连二小姐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回过神来,见沈栖姻不知几时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半夏心下顿时犹如擂鼓一般,忙说:“……小姐,二公子来了。” “请他进来。” “姻儿!”沈栖姻这厢话音未落,沈耀祖便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声音中透着难掩的激动与兴奋。 “想是兄长有什么喜事?” “被你猜着了!”沈耀祖一甩折扇,颇为骄傲道:“为兄进入青桐书院了!” “今儿一早,我便去了书院挑战萧世子留下的绝对,引了无数的人去围观。” “那情景,想来也不比当年世子爷中状元时差到哪里去。” 沈栖姻静静地看着他发癫。 还不比萧琰差哪里去? 他是真敢比啊! 沈耀祖不知她内心想法,还兀自在那慷慨激昂地说道:“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下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印月井,印月影,印月井中印月影,月井万年,月影万年。” “妙极,妙极!” 忍冬暗暗翻了个白眼儿。 瞧他嘚瑟的这个样子,活像那下联是他自己想出来的似的! 分明是她家小姐!是她家小姐! 沈耀祖:“此联一出,谁人不知我才子之名!” 沈栖姻:“我就不知兄长何才之有?要不兄长展开说说?” “我……” “噢,我想起来了。”沈栖姻恍然,接着说:“是射箭比试,把箭扎到了书院先生的身上。” “是骑马和人赛跑,自己从马上跌下来摔断了腿。” “是把‘博士买驴’解释成‘从前有个大汉去集市上买牲口,一个卖马的人问他,客官是买马吗?那汉子回道,不是!买驴’。” 沈栖姻说到这儿都忍不住笑出声来了:“哈,哈哈……兄长可真是‘大才’啊!” 第45章 秦公公 被人当着面这般羞辱,沈耀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难堪极了。 他气得都想掀桌子了。 可只要一想到自己现如今的处境,他就不得不咬牙忍下一切,尴尬地陪笑两声,说:“呵,呵呵……姻儿快别取笑我了……” “取笑,兄长这个词居然用对了!” “……” 再继续这个话题,沈耀祖觉得自己非得被活活气死不可,于是赶紧生硬地说起了别的。 “姻儿,我来找你,是有正经事要你帮忙。”否则他才不会伏低做小的忍着她呢:“按照青桐书院的规矩,我还需留下一个上联,以供后来人续联。” “你快再帮我想一个,最好是比萧世子的这个还要绝!方能显出我才学不凡。” 忍冬拿筷子狠狠戳着碗里的包子,愈发听不下去了。 心说这人良心不多,事儿倒是不少! 沈栖姻也果然面有难色。 沈耀祖忙问:“怎么了?别是写不出来了吧?” “那倒不是。” “哦,那就好……” 可不等沈耀祖庆幸完,就听沈栖姻紧跟着脆生生的来了句:“我只是犯难,这对联既要出得彰显才学,又得配上二哥你的水平,实在不是易事啊。” “……辛苦姻儿了。”求她办事这两回,比他这辈子挨的骂都多。 思量片刻,沈栖姻起身走进里间,不多时便拿了一张纸条出来,交给了沈耀祖。 那上面仅有七个字。 【一二三四五六七】 沈耀祖看完都懵了:“就这?” 沈栖姻点头。 “这哪是对联啊?这不就是数了个数嘛!” “你看,我就说要配上兄长你的水平不容易吧?” “……”她还能骂得再难听吗? “此一联为缺字联,看似简单,实则暗藏玄机。”沈栖姻看似在给沈耀祖解惑,其实也是在教忍冬:“一二三四五六七,忘八。” “取其谐音‘王八’,有辱人之意,一些蠢货是看不出来的,而但凡能看出来的,未免被骂,多半不会接这一联。” “如此一来,便可成绝对。” 沈耀祖听得两眼放光,连被沈栖姻骂了也没发觉,兀自捧着那张纸条,如获至宝般大笑着离开。 忍冬咬着被自己戳烂的包子,好奇地问沈栖姻:“小姐,真的不会有人去接下联吗?” 沈栖姻不说话,只看着她笑,仿佛在说:你看我像是那么好心的人吗? 她从来不打无把握的仗。 有人接下联最好,若是没有,她自己去当那个人也并无不可! 忍冬却仍是不解:“小姐,您为何偏偏给二公子出了这么个对联呢?” “嗯……”沈栖姻沉吟一瞬,道:“我给你举个例子吧,就好比你和别人比赛掰手腕,你趁对方专心发力之际往他身上扔屎,无论结局你是输是赢,你觉得以后还会有人再和你玩吗?” 忍冬疯狂摇头。 一时间,手里破破烂烂的包子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沈栖姻没有注意到,继续说:“不过嘛,这手段虽然脏了点,但放在其他地方其实挺好用的。” “只是青桐书院的那些先生皆是些正人君子,最是眼里容不得沙子,如此一来,对沈耀祖的印象怕是要大打折扣。” “何况,文人一重品行、二重声誉,其他学子若是不想惹一身骚,日后怕也要远着沈耀祖。” 她倒要看看,他在那青桐书院能熬上几日! 早膳过后,约莫巳时初,沈栖姻便和忍冬出门去了。 到了广仁堂,她见阿黄正和隔壁店铺家的小孩子玩,师兄在给人看诊,师弟在搓药丸,春生站在高高的药橱前头给人抓药。 她不由得又想起了昨夜的那个梦。 心中一阵怆然。 春生回身见到她,立刻龇个大白牙朝她笑:“二当家来啦!” “……嗯。” 等前头抓药的人走了,沈栖姻上前压低声音问他:“春生,你知道秦公公吗?” 春生一脸茫然:“谁的老公公?” 沈栖姻:“……”看来是不知道。 她刚要松口气,不想旁边忽然传来“哐啷”一声响! 只见三娃僵在原地,手里的戥秤掉在了地上,上面的药材都撒了,引得人纷纷侧目。 第46章 道喜 三娃忙捡起戥称,又慌乱地要拿扫帚把地扫干净。 春生见状,立刻上前帮忙:“三当家,还是我来吧。” “……多谢。” 三娃转身去了后院,背影稍显慌乱。 沈栖姻望着他的身影,出神地想着,难道和秦隶有牵扯的人不是春生,而是师弟?! “二当家?二当家!” “……嗯?”沈栖姻恍然回过神来。 “你还没说呢,方才要讲谁的老公公?” “啊,那谁家的,你既不认识便算了。” “哦……”春生怔怔地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一事,他忙又叫住她:“对了,方才二当家你没来时,有人来寻你瞧病。” “我不知你几时能到,便没留他等你。” 沈栖姻觉得奇怪:“师兄和师弟不是在吗?” “可他指名要‘二丫神医’给看。”春生走到柜台后面取出一张折好的纸给她:“呐,这是他留下的地址。” 还留了地址? “是需要上门看诊?” “嗯。”春生点头:“他说看病的是他家公子。” 沈栖姻打开信封来看,眸光不觉一颤。 那人写下地址后便将那纸折了两折给了春生,是以春生也没打开来看。 此刻见沈栖姻神色有异,便问道:“怎么了二当家?有何不妥吗?” “没有。”沈栖姻微微摇头。 她将那张纸收好,拿起药箱去了栖鹰阁。 给千行换完了药,她去找萧琰。 他那日答应了她,今日会送她一支笛子的。 结果却被熊鹿告知,萧琰有要务在身,方才又出城去了。 “这样啊……”他应当不是反悔,不舍得送她笛子,然后躲出去了吧? 她转身欲走,却又被熊鹿叫住。 “诶!姑娘且等一等。” “熊大哥还有事?” “啊,你等我一下啊。”他转身便往屋里跑,不多时便提着一个食盒出来,递给了她:“大人说今日失约,这是给您的赔礼。” “不日他回来,必会履行承诺。” “……” 好叭,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为她方才在心里蛐蛐了萧琰,向他致以最诚挚的歉意。 沈栖姻好奇那食盒里装的是什么,想着若是之前在栖鹰阁吃过的那种点心便好了,结果打开一看,还真是! 而且有两份! 她顿时就笑眯了眼:“替我多谢萧大人。” 沈姑娘一手拎着药箱,一手提着食盒,美滋滋地要走,结果又被熊鹿给叫住了。 “姑娘再等一下。”想想接下来要说的话,熊鹿一脸难色:“我家大人……还有一句话,要我带给姑娘……” “什么话?” “大人说……那个……”熊鹿挠了挠头,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沈栖姻,嘴里咕哝了句:“??*!@#&*%(%” 沈栖姻一个字都没听清。 “熊大哥你说什么?” “……唉,就是说,食盒你别给当了。” 沈栖姻瞬间变脸。 熊鹿也觉得这话怪冒犯的,人家堂堂神医,能差这点银子嘛! 而沈栖姻心里想的则是:萧琰这厮必是知道她之前存完他给她的诊金后,把装诊金的盒子给当了,所以在这点她呢! 她要不要去赎回来还给他? 一直到傍晚时分回到沈家,沈栖姻都没能得出结论。 经过门房的时候,小厮请安后对她说:“二小姐,老爷和夫人在缀锦堂等您呢,叫您回来后,赶快过去一趟。” 沈栖姻秀眉微挑。 这三人凑一窝了,看来是有什么大事呢。 沈栖姻去了缀锦堂,才一进去,就见三人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 可她实在不知,就沈家如今这个样子,他们有什么可高兴的? “姻儿,娘要给你道喜了!” 沈栖姻神色淡淡的:“何喜之有?” 第47章 母子离心 “武安侯府的世子妃给你下了帖子,邀你三日后去参加侯府的赏菊宴。”沈夫人一边说着,一边将帖子递给她。 沈栖姻接过,匆匆扫了一眼。 沈夫人:“娘估摸着呀,这必定是你大姐念着往日我对她的教导,才从世子妃那给你求来了这帖子。” “否则侯府那等人家,怎么会给咱们一个小小的太医府下贴呢。” “是吗?”沈栖姻轻轻摩挲着请帖,反问道:“那父亲下狱时,怎的不见大姐念着母亲的教导,出面周旋一番呢?”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讲话!” “二丫头说得没错。”老夫人竟站在了沈栖姻这边。 提起沈念姻,她是满心的不乐意:“人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原先还不信,如今可见那还真是个没良心的小蹄子!” “自打她爹入狱以来,她一次也没回来看过,打发人去求她帮忙,她倒好,连个面儿也不露。” 老夫人说起来没个完,可见是气得不轻。 “她大哥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哪怕是打发个人过来问一声呢,也算她是个人!” “可你们瞧瞧,连个影儿都没有!” “我们沈家几时出过这么狼心狗肺的人?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这话连着方才沈夫人自夸对沈念姻教导的那句话一起听,便可知这老太太骂的可不止一个沈念姻。 沈夫人也觉出味儿来了。 她心里自然不痛快,只是不敢表现出来罢了,只微微侧过身去,不再看向沈老夫人。 老太太眼里哪还看得到她,如今满是沈栖姻。 只望着她笑眯眯地说道:“我听说,那赏菊宴上多的是侯门公府的公子,凭咱们二丫头的样貌,还怕不被挑中吗?” 闻言,沈苍下意识看向沈栖姻,发现这个女儿不知几时,竟出落得这般明艳了。 二八少女,年华正盛。 腮凝新荔,鼻腻鹅脂,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 比之后宫里的那些娘娘,亦是有过之无不及。 只是选秀的规矩,医家之女,工贾殊类,不得参选。 否则凭这丫头的模样,进了宫受封妃位也是使得的,届时给他谋个太医院的院首当当,那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儿! 真是可惜了…… 沈老夫人也觉得可惜。 “唉,可惜这请帖上只写了二丫头一个人的名字,否则若是能带四丫头同去,让她也能觅个侯门公子,倒是极好。” 沈栖姻点头:“那还真是可惜了。” 沈老夫人觉得她这话有些阴阳怪气的,可见她神色又似真的惋惜,便只当是自己想多了。 想起什么,她说:“对了,二丫头,你近来看诊有多少啊?” 沈栖姻随口扯了个数:“一百零一两二钱一文。” “这么多?!” 不止沈老夫人,就连沈苍和沈夫人听后也两眼放光,齐齐向她看了过来。 沈夫人:“这次缘何赚了这么多银子?” 沈老夫人:“银子在哪?” 两人一起开口,沈栖姻却只回答了沈夫人的问题:“之前不是给千鹰卫中的一位大人看诊嘛,指挥使萧大人后来给了一百两的银子作为诊金。” 沈老夫人却只关心那一百两的去处:“那你倒是拿来呀!” 沈栖姻却为难地摇了摇头:“银子……被我拿去买药材,配药了。” “什么?!” “祖母息怒,我也是见兄长受了这么重的伤,实在担心,也是想替父亲分忧。” “千鹰卫中的那位所受的外伤远比兄长严重得多,但用了女儿配制的金疮药后竟好了许多,我见那药果然十分有效用,便想再配一份给兄长用。” “只是那金疮药所需皆是稀缺的药材,虽然名贵,但我想着,只要对兄长身体有益,想来再多银子祖母和父亲也是舍得的,更遑论这区区一百两,便擅自做主给花了。” 一听说是用在她大乖孙身上的,沈老夫人这才面色稍霁:“那你大哥用了,可有效用啊?” “大哥……没用上……” “为何?” 沈栖姻欲言又止地看了沈苍一眼,没有吭声。 沈苍暗暗后悔,硬着头皮说:“母亲,那药……被儿子摔了……” 老夫人更怒了:“你那手要是没地方搁,不如就剁了!” “好好的,你摔它做什么?” “……儿子以为是她逞能,胡乱配的药,哪里敢给光宗乱用。”他哪儿知道那药那么名贵啊! “你没听方才二丫头说,那药是给千鹰卫的大人用的吗?人家用了既然有效,可见是有用的。” “若给光宗上了那药,保不齐就好了,哪还至于终日疼得直哎呦。” 这话沈苍可不爱听。 他最烦的就是别人看不起他的医术。 那可是他赖以生存的本事,如何能容得别人质疑! 可沈老夫人并无所觉,还在说:“现在可好,药没用上,银子也没了。” 沈苍听得刺耳,没好气地说道:“没了便没了,咱家也不差那点银子。” “那点银子?!”事关银钱,沈老夫人锱铢必较:“那可是一百两!足足一百两,你一年也赚不到这么多啊!” 老夫人这话可是踩了沈苍的痛脚了。 他“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脸色阴沉地丢下一句“儿子还有事”,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缀锦堂。 “诶,老爷……”沈夫人无措地起身。 “他这是给我甩脸子呢?” 沈老夫人素日被捧惯了,何曾遭受过这个,立起两个眼睛便开始骂。 沈苍走了,她便骂沈夫人,倒是少见地没有拿沈栖姻出气,甚至同她说话时,语气还颇为温和。 “二丫头,你方才说,诊金一共有一百零一两二钱一文?” “嗯。” “一百两虽是花了,但不是还应该有剩吗?”竟是连那一两二钱一文也不打算放过。 第48章 赴宴 “有的。”沈栖姻解下腰间的荷包,递给沈老夫人:“都在这里了。” 沈老夫人笑着接过,然后从里面倒出了一枚铜钱。 然后,她的笑容就僵住了。 她不死心地又抖了抖荷包,然而结果没有丝毫改变。 她立刻看向沈栖姻:“钱呢?” 沈栖姻明知故问:“钱不是在您手里呢吗?” 沈老夫人怒摔荷包:“我说的是那一两二钱!” “哦,您说那个啊。”沈栖姻恍然大悟似的:“用来买瓶子了。” “什么瓶子?” “就是装金疮药的瓶子啊,那药金贵,必须要用特制的瓷瓶装才能保存得住。” “那瓶子呢?” “跟药一起被父亲摔碎了呀。” “……”她就不该问。 如此,勾起了老夫人的气,又是将沈苍连同沈夫人一顿骂。 这次带上了沈栖姻。 不过想起她不日要去侯府赴宴,兴许能攀上哪位贵人,便很快放她离开了。 这一局,沈栖姻大获全胜! 既保住了银子,又挑起了沈老夫人与沈苍之间的矛盾。 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搁在沈家,亲人之间也一样适用就是了。 这还只是个开始,往后还有的闹呢。 眨眼间,到了三日后,武安侯府赏菊宴这日。 沈夫人特意过来要帮沈栖姻打扮,给她择了一件石榴红的裙子,还把她自己压箱底的一套金首饰翻了出来给她。 忍冬正奇怪呢,心说夫人几时对她家小姐这么大方了? 接着就听她说:“你年纪小,恐压不住这般华贵的首饰,待你出阁那日,娘再把它当作嫁妆送给你。” 言外之意便是,今儿只是借你戴一下。 香兰站在她身后,脸上的表情骂得很脏,她心想“夫人这说的是人话吗”? 可怜她人微言轻,想劝也劝不住,只默默向沈栖姻投去了同情的目光,一如从前许多次那样。 “母亲还是自个儿收着吧。”沈栖姻微笑着拒绝:“您给了我当嫁妆,等日后您没了,我还要睹物思人。” “呸呸呸!做什么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她活得好好的! 沈栖姻却不再理会她,兀自选了一件月白色的短襦,外搭一条水绿色的窄袖长裙,腰间缀着同色的宫绦,臂间搭着一条碧色的披帛。 清丽至极的打扮,看得香兰两眼放光。 可沈夫人却不满意:“你打扮得这般素净做什么?” 沈栖姻:“因为喜欢。” 话落,她抬脚便往外走,压根不听她多叨叨。 沈夫人被气得跳脚,指着她的背影对香兰说:“你看看、你看看,这是和长辈说话该有的态度吗?她如今怎的变成了这样?” 香兰心说,那还不是被你给逼的。 她觉得他们二小姐哪样都好,就是命不好,摊上这么个拎不清的娘亲,遭老罪了。 再说另一边,沈栖姻和忍冬坐上马车去武安侯府,约莫一炷香的工夫,马车便停在了侯府门口。 她才下马车,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沈姑娘?” 沈栖姻闻声望去,见是前两日方才在清音阁见过的谢晴。 冯若滢也在,倒是少见的安静,虽然那个小眼神一直暗戳戳地往她这飞刀子,却没有开口。 倒是谢晴说道:“听闻令尊被贬为了八品医士,姑娘原没资格来才是,这赏菊宴的门槛几时变得这般低了?” 沈栖姻淡笑:“你都能来,门槛的确是不高。” “你……” 虽然一早领教过她嘴巴厉害,可谢晴以为那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插科打诨,方才本想当众给她难堪,不想反被她给羞辱了。 冯若滢扯了扯谢晴的袖管,小声同她说:“表姐,咱们快进去吧。” 上次和沈栖姻吵完架,她回府后被她娘说了一顿。 她娘说,跟人干仗前要先想好后果,能干赢再干,干不赢就别主动挑衅。 她要是再像上次那样,干不赢,回家后还整那哭哭啼啼的死出儿,她就把她的月银断了,还要罚她禁足抄书! 因此此刻再见沈栖姻,冯若滢没像前几次那样贸然上前,而是先回忆了一下两人之前的交锋。 真的,光是回想沈栖姻当时骂她的那些话,她都想哭了。 战力悬殊太大,她觉得目前的自己毫无胜算。 但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嘛! 于是,她果断拉着谢晴往府里走。 经过大门口的时候,将帖子交给了门口的管事,要管事一一验过之后,她们方才能进去。 可到了沈栖姻的时候,她却被管家拦住了。 “姑娘的帖子呢?” “不见了。” 周围的人一听,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见状,谢晴也不急着进去了,拉着冯若滢站在旁边看热闹,声音不大不小地说了句:“究竟是不见了,还是压根就没有啊?” 沈栖姻:“谁家狗跑出来了?” 忍冬也配合地往四周看:“奴婢也听到动静了,叫得好大声呢。” 周围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谢晴险些被气得失去理智,冲上去同她理论。 幸好冯若滢眼疾手快地把她拽住了,却也忍不住叹气道:“唉……你说你惹她干啥?”没看她现在都学乖了嘛。 那管家倒没有看人下菜碟,只是沈栖姻拿不出帖子,他无论如何也不敢把人放进去。 “沈姑娘,要不您再仔细找找,万一找着了呢?” 沈栖姻:“找了,没找着。” “我许是落在府里了。” “呵!”谢晴嗤笑。 不止她,其余人也是一副“你就编吧”的表情。 那管家反应极快,说:“这好办,若当真落在了府里,您叫人回去取就是了。” “若是怕婢女腿脚慢耽误了赴宴,我可以让侯府腿脚利索的小厮帮您回去取,不知您意下如何?” 这般处理可谓滴水不漏。 沈栖姻不合时宜地想着,赶明儿她攒够钱买了大宅子,也要找个这样精明能干的管家。 她一时出神没有立刻作答,而这落在旁人眼中,却是她心虚无言以对的证明。 见周围人都在对着沈栖姻指指点点,谢晴脸上不禁浮现出一抹得意的微笑,悠然道:“沈姑娘,既无帖子,我劝你还是赶快回去吧,何必在此自取其辱呢?” “那日我告诉你,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不要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看来你根本就没有听进去……” “那今日我再说一遍,你是什么身份,便老老实实的待在你这个身份该待的地方,不要妄图踏足你高攀不上的地界,明白了吗?” 第49章 胭脂 沈栖姻:“道理我都懂,我只有一个问题。” “你是怎么做到这么通人性的?” “你!” “噗——”不知是谁没憋住,竟笑出声来了。 有一就有二,大伙儿都是见身边有人笑也就不憋着了,于是乐出声来的人越来越多,却不是笑沈栖姻,而是笑谢晴。 “哎呦呦,可笑死我了,沈二姑娘这嘴能不能借我使使?” “这姑娘挺邪性啊。” “侍郎府的那位表小姐又被骂是狗了吧?是吧是吧?” 谢晴好歹也是一个大家闺秀,虽不说走到哪都是众星捧月的对待吧,至少在家时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一张脸涨得通红,眼里闪着泪花儿。 她说不过沈栖姻,反怪起了身边的冯若滢:“你怎么也不说帮帮我?” “……你就瞅我这个嘴,我能骂过她?”方才她又不是没拦过她,是她自己非要逞能招惹沈栖姻,如今又来赖她做什么。 冯若滢兀自在心里嘀咕,视线不经意间对上沈栖姻的,整个人都吓得一哆嗦。 她赶紧低下头去,心想:骂了我表姐可就不能再骂我了啊。 沈栖姻被她这副怂兮兮的样子逗笑。 谢晴见了只当她是在向自己挑衅呢,于是不服气地说道:“你插科打诨也没有用,难道能掩盖掉你没有帖子的事实吗?” 沈栖姻却连个眼神都没再给她,而是对侯府的管家说:“帖子我的确是拿不出来,不过劳烦你进去通报一声,就说广仁堂的大夫前来看诊。”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广仁堂? 她竟是广仁堂的大夫! 有个刚买完菜经过此地的大娘,听到“广仁堂”三个字便停下了脚步,她眯着眼打量着不远处的沈栖姻,自言自语道:“这不是我们二丫嘛……” 旁边有人听见了,立刻追问:“二丫?!你说她是二丫神医?” “啊。”大娘语气骄傲:“除了我们二丫,旁人哪有那么漂亮的一双眼睛啊。” “诶你别说,看这身量,倒的确像二丫神医。” “听说那沈家老爷就是宫里的太医,侯府怎么不请他,而是请了二丫呢?难道那做老子的医术竟还比不上个小女娃?” “嘿,这就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 周围的议论声不绝于耳,那管家听了也不免惊讶,毕竟前两日正是他去广仁堂请的人。 “您便是二丫神医?!” “正是。” “哎呦!竟是您啊!”管家魏冲一拍大腿,忙恭恭敬敬地将人往府里迎:“您快里边请,侯爷和夫人正等着您呢。” “有劳。”沈栖姻微微颔首,抬脚往里走。 经过谢晴身边的时候,她听到她好像说了声“站住”,可等她转头看过去时,却只见冯若滢死死捂住谢晴的嘴,笑容僵硬地对沈栖姻说:“她说慢走,嘿嘿,慢走、慢走。” 沈栖姻自然不信。 只是目的已经达到,她本懒得再继续和谢晴周旋,只是不料,谢晴却一把拽下冯若滢的手,质问道:“她说她是广仁堂的大夫你们就信了吗?” “万一她是道听途说来的,想趁机混入侯府呢?” 冯若滢敲了两下嗡嗡作响的脑瓜子,近乎绝望道:“不是……你让人下降头啦?” “她撒这个谎混入侯府干啥?偷些奇珍异草当药材吗?” 谢晴:“不是,她……” 冯若滢直接打断:“能不能闭上嘴啊?”这可是侯府! 武安侯魏蹊更是大周唯一的一位一品君侯!连皇子见了他都要毕恭毕敬的,她倒好,搁人府门口叫得跟驴似的! 魏冲适时上前,先朝冯若滢和谢晴拱了拱手,然后才说:“多谢表小姐一番好意,只是沈姑娘人品贵重,我相信她不是说谎之人。” “况侯爷和夫人慧眼识珠,也不会被轻易蒙蔽,因此就不劳表小姐操心了。” 这话看似客气,可实际上就差明说让谢晴少管闲事了。 转回身来面对沈栖姻时,魏冲脸上的笑容变得真实起来:“您里边请。” 这次沈栖姻再往里走的时候,谢晴连个屁都没敢放。 当然,也有可能她放了,但她没听见。 魏冲将沈栖姻引去了侯府设办赏菊宴的花园,并解释道:“您先在此处略歇一歇,用些茶、吃些点心,我这就叫人去禀报侯爷和夫人。” “好。” 魏冲走后,忍冬立刻和沈栖姻小声蛐蛐道:“小姐,那帖子咱们不是带了吗?您为何要谎称说不见了呢?” “拿帖子进府,我就只是沈家的二小姐。” “可我要让世人知道,沈家的二小姐就是广仁堂的二丫!” 早在魏冲在广仁堂留下地址的时候,她就知道要她上门看诊的武安侯府。 她估摸着,武安侯早已知道她就是二丫,未免她心存芥蒂,只当他们瞧不起她,所以才又让人往沈家递了帖子,邀她来参加赏菊宴。 那时她就计划着,要利用这次机会,揭开自己的伪装。 如今,千鹰卫和侯府都曾找她看诊,这必定会使她声名大噪,她是不在乎这些虚名,但不可否认的是,有了这些的加持,沈苍就再也不能左右她外出行医了。 而那个人,也再无法冒认她的名号坐享其成! 思量间,忽闻旁边传来一阵骚动。 沈栖姻猛然回过神来,便见一身着雪青色襦裙的女子在她面前站定。 柳眉笼翠,檀口点丹,虽非倾城绝色之貌,却温柔娴雅,观之可亲。 武安侯府的世子妃,阮星狐。 沈栖姻前世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因此认得。 她刚要起身见礼,不想却被对方拦住。 阮星狐温声笑道:“神医是我侯府的贵客,不必多礼。” “世子妃抬举了,您唤我名字便是。” 阮星狐从善如流:“沈姑娘,父亲与母亲原本正在花厅等候,不过府里临时有事,恐怕要过一会儿才能见你。” “姑娘可在此处歇歇,或是在园中各处逛逛,金秋虽草木遍枯,而菊花芬然独秀,也是一景。” “有劳世子妃费心。”沈栖姻轻轻点了下头,随即却道:“不过,我还有一事想要麻烦世子妃,不知您是否方便?” “但讲无妨。” “有样东西,想拜托世子妃交给我姐姐。”顿了下,她补充道:“就是府上的沈姨娘。” 今日盛宴,男男女女的来了不少,未免生出什么龃龉,姨娘之流是不允许出自己的院子的。 同样地,外人也进不得后院。 哪怕沈栖姻是女子,哪怕,她是沈念姻的妹妹。 因此在听到她说有东西想要交给沈念姻时,阮星狐并未拒绝:“这不值什么,姑娘交给我就是,我让人给沈姨娘送过去。” “只是不知,是什么东西?”话说分明,也免得事后有何误会。 “是胭脂。”许是恐阮星狐不信,沈栖姻还特意打开给她看了一下:“粉蝶轩的淡心胭脂,听说如今上京的名门闺秀都用这个,我偶然得来一盒,想送给我大姐。” 第50章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而随着她将盖子打开,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 阮星狐甚至被呛得咳嗽了一下。 她身边的丫鬟是个心直口快的,直接来了一句:“这哪儿是粉蝶轩的胭脂啊……” “侍月!”阮星狐沉声打断了侍月的话:“不得胡言。” “……是。” 侍月委屈巴巴地看了沈栖姻一眼,像是在说:我没有胡说,你这真不是粉蝶轩的胭脂! “姑娘也许看错了。”沈栖姻朝她笑笑,语气温柔地解释道:“这是我二哥买来送我的。” “他特意说了是从粉蝶轩买的,否则我也不会巴巴地拿来送给我大姐。” 侍月张了张嘴,可想起阮星狐的警告,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可她不说,却不代表别人也不说。 方才侯府大门前的那一幕,已随着其他人陆续来到花园而传开,因此打从沈栖姻出现在花园中那一刻起,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这会儿见她拿了一盒劣质的胭脂谎称是粉蝶轩的淡心胭脂,便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说:“香味廉价,粉质粗糙,怎么可能是粉蝶轩的淡心胭脂!” “沈姑娘,你怕是没见过真正的淡心胭脂长什么样吧?” 另一人附和道:“沈家寒门小户,没见过好东西也是有的。” “只是沈姑娘,人家世子妃的婢女都好心告诉你那不是淡心胭脂了,你总该相信才是。” “可别瞧着人家是个丫鬟就不把她的话当回事,侯府富庶,丫鬟用过见过的东西指不定比你经过的还要好十倍。” 这话就是明着侮辱人了。 可沈栖姻却一改方才在府外的伶牙俐齿,神色怔怔说道:“……不会的,我二哥亲口告诉我,说这是他从粉蝶轩买来的。” “也许,是他被人骗了?” “我看是你被你二哥骗了吧。”谢晴难得逮到个能够奚落沈栖姻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这种便宜货,连我的丫鬟都不用!” 说着,她的视线落到了沈栖姻的发间,像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再次开口时,声音都拔高了几分:“你头上戴的不会是玉仙居的珠钗吧?!可我怎么瞧着这玉的品质不怎么样呢?” 闻言,众人都朝她发间看去。 “啧,那颜色看着是不太正哈。” “你别说!瞧这样式还当真是玉仙居新出的珠钗,不过我记得那掌柜的说过,那珠钗是镇店之宝,不卖的。” “那沈姑娘头上戴的这个岂不是……” 谢晴故作惊讶:“该不会也是假的吧?!” 这次沈栖姻却没有坚定地否认。 很显然,她自己也不确定头上戴的东西究竟是真是假。 可要是自己买的,又怎会不知? 除非—— 这也是沈家的那位二公子买给她的。 谢晴一脸不赞同地摇头:“我原以为沈家只是门第不高,但各人品性应是好的,却没想到……令兄贪慕虚荣不说,竟还谎话连篇。” 沈栖姻心想:会说你就多说点。 可面上却是一副伤心落寞的样子:“……我二哥不会存心糊弄我的。” “即便这东西是假的,他也一定是有何难言之隐。” 见状,众人的口风忽然一转。 “唉,这沈姑娘也是可怜,怎么摊上这么个哥哥。” “谁不说是呢,我听我阿弟说啊,那沈二公子平时拿的扇子都要二三十两!明明自己穿的使的都价值不菲,可怎么偏偏对自己妹妹这般抠门,真是叫人不耻!” “难为沈姑娘还惦记着沈家的大小姐,原以为是上好的东西想给人留着,结果……” 谢晴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 沈栖姻用假的胭脂、戴假的珠钗,她该是羞愤欲死,掩面而逃的,可她怎么反而一副伤心欲绝,活像别人欺负了她的样子? 还有那些世家小姐的反应是怎么回事? 她们不应该是对此嗤之以鼻的,怎么反而同情起她来了! 事情闹到这一步,阮星狐估摸着沈栖姻那胭脂大抵是不会再送给沈姨娘了,正想说些什么将这件事岔过去,正好武安侯夫人身边的婢女来了花园,说是侯爷和夫人请沈栖姻过去。 朝阮星狐福了福身子,沈栖姻便跟着那名婢女离开了。 对方直接引她去了一处院子。 远远的,她便看到一男一女站在院门口,男子身形高大,孔武有力,女人身形娇小,却气质不凡,料想必是武安侯和他的夫人。 及至近前,侯爷夫人立刻迎了上来:“不想姑娘如此年轻便有此精湛的医术,我儿的病症,就全指望神医了。” “夫人客气,我必当尽力而为。” 武安侯魏蹊面色严肃,只抬手道:“请!” 说完,他率先抬脚往里走。 沈栖姻望着他的背影,莫名觉得有些熟悉,仔细回忆了一下方才想起来,之前有一次在栖鹰阁险些将她撞倒的人,可不就是眼前之人了! 会作画的人,一贯对人和物的观察细致入微,因此即便只是一个背影,沈栖姻也确定自己绝不会认错。 思量间,忽闻一道琴声响起。 沈栖姻凝神细听,最后得出一个结论:用脚弹的! 但凡有一只手都不至于弹出这么个死动静来。 有一说一,难听的程度就是和忍冬的笛子比起来都毫不逊色。 越往院里走去,琴音越是清晰,显然弹琴之人就是这院子的主人,武安侯府的三公子,魏恒。 沈栖姻觉得奇怪。 不是都说魏三公子自幼抱病,终日缠绵病榻不得起身吗?怎么还能弹琴? 许是看出了沈栖姻的疑惑,侯爷夫人叹了口气,说:“神医见了便知道了。” 第51章 中毒 一路进院,沈栖姻发现院中伺候的下人并不多,且个个小心谨慎的样子。 就连给武安侯和夫人请安也只是福身示意,无一人开口说话。 太安静了。 这整个院子都太静了。 除了那断断续续的如同将死之人卡了一口老痰的难听琴音以外,便再无一丝动静了。 一行人走到房门口,跟着的下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只有武安侯和夫人领着沈栖姻走进了屋内。 一室昏暗。 借着房门开启透过的天光,她看到地上有两滩水渍,还没完全干透,像是刚刚打翻了什么东西。 进到房中她方才发现,窗子都被从里面钉死了,木板间渗漏出的丝丝阳光,像是老天爷难得的恩赐。 窗户对面的墙壁上,挂满了各色古琴,每一张都价值连城。 一直走到次间,沈栖姻才终于看到了弹琴之人。 那是一名十分单弱的少年,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膝上架着一张古琴,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眉宇之间似有化不去的戾气。 他口中哼着不知名的曲子,与手中弹出的“魔音”大相径庭。 听到动静,他猛地抬头看了过来,眼睛黑洞洞的,看起来有些可怖。 沈栖姻却突然愣住了。 那张脸……竟与千行有七八分相似! 武安侯走到他面前蹲下,那样粗犷豪迈的一个人,此刻却捏着嗓子,尽量细声细语地同对方商量道:“儿啊,爹爹请了神医来,让她给你瞧瞧好不好啊?” “治好了,头头就不痛了。” “来,把琴给爹爹,先让神医给你把把脉。” 他在那边哄着魏恒,这边侯爷夫人也将魏恒的情况悉数告知。 “这孩子打下生起,身子就不好,从会吃饭就吃药,请了多少名医修方配药,也不过是吊着这口气,并未见好。” “直到几年前,太医院新上任了一位院首,经他医治,恒儿的身子骨才总算是痊愈了。” 侯爷夫人抹去眼角的泪水,声音已经哽咽:“可惜好景不长,他才恢复康健没多久,就又病了。” 沈栖姻:“那院首也束手无策吗?” “不是。”侯爷夫人摇了摇头:“老院首告老还乡了,我们也曾差人去寻,只是一直没有他的踪迹。” “后来,太医中有位太医毛遂自荐。” “他说当初老院首在时,他为了能够学习对方的医术,只要得闲便跟在对方身后,帮其配药煎药是常有的事,是以当初老院首为恒儿治病所用的药方,他是知道的。” “他说,他有信心能够治好恒儿。” 沈栖姻轻轻蹙眉。 有信心和有能力是两回事。 看魏三公子如今的样子,想来那位太医多半是言过其实。 果然,侯爷夫人紧跟着便说:“可谁知,他不仅没有治好恒儿的病儿,还将他害成了这个样子!” “一发起病来,便疯癫无状,竟是连我和他父亲都不认得了。” “恐他失智之下伤了人,这才不得已将他关了起来。” “不瞒神医说,方才在等你来的时候,恒儿他就忽然发病了,我和侯爷只得赶紧过来瞧他,这才让你久等了。” 沈栖姻的视线再次落到魏恒的身上:“冒昧问夫人一句,公子好时,是何模样?” “唉,便如姑娘所见。”这便是好的时候了。 终日与琴为伴,不说话,也不理人。 见武安侯哄了半天都没能让魏恒放下手里的琴,沈栖姻便道:“无妨。” 她走到魏恒面前缓缓蹲下身子,试探着将手伸向了他的腕间。 可指尖才碰到他的肌肤,便被他抓住了手,“吭哧”就是一口! “嘶——”沈栖姻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武安侯大惊:“诶!这孩子……你饿啦?” 闻言,侯爷夫人上去给了他一拳:“胡说什么,还不赶快给神医帮忙!” 她自己也忙去掰魏恒抓着沈栖姻的手。 “儿啊,这可不兴吃啊。”武安侯心说人姑娘家生得细皮嫩肉的,他儿子这一口下去还不得没二两肉啊:“你要咬就咬爹。” “对,咬你爹。”侯爷夫人附和道:“你爹皮糙肉厚的,有嚼劲。” 可无论他们怎么说、怎么做,魏恒就是不松口,甚至抓着沈栖姻的手还越来越用力。 察觉到这一点,沈栖连忙对武安侯和夫人说:“二位先放手。” 武安侯:“放手?!放手他把你咬死怎么办?” 然后就又挨了侯爷夫人一拳头。 他们依言放开了手,可魏恒却依旧咬着沈栖姻的手不放,直到琴音响起,他才蓦地松开了口,怔怔地低头看向自己膝上架着的那张琴。 素手轻拨,悦耳清音便流泄而出。 武安侯和其夫人只当魏恒是听到了琴响便忘了继续咬人,可沈栖姻却知道,让他住口的不是琴声,而是琴音所化的曲子。 正是他方才口中轻哼的调子。 可仅弹了几个音,沈栖姻便停了下来。 见状,魏恒却拉过她的手放到了琴弦上。 他还要听! 沈栖姻便又弹了几个音,然后再次停下。 魏恒也果然再次拉过她的手往琴弦上放。 可是这一次,沈栖姻却没有再弹,而是反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腕,像是在告诉他:想听琴,得先把脉。 魏恒怔怔地望着她,一张脸苍白如纸,双唇倒是因为染了她手上的鲜血而变得异常浓艳,整个人摄人的如同鬼魅一般。 沈栖姻凝神为他诊脉,脸色却越来越沉重。 武安侯见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怎么样神医?我儿子这病还能好吗?” “啧!”侯爷夫人“梆梆”又是两拳:“别打扰神医!” 片刻后,沈栖姻收回手。 武安侯忙问:“如何?” “公子他不是生了病,而是中了毒。” “中毒?!” “什么?!” 武安侯和侯爷夫人齐声惊呼,显然是没想到这般情况。 侯爷夫人说:“不瞒神医,自打恒儿得了这疯病后,来过府里给他看诊的大夫不知凡几,可他们都说恒儿傻了、疯了,没人提过中毒的事。” 侯府所请,自然都是一些久负盛名的大夫。 沈栖姻不议论他人医术如何,只讲自己所诊:“就脉象而言,公子是服食了过量的逍遥苣,才导致思绪混乱,行为无状。” “那是一种带有剧毒的草药,但若用药得当,便有止痛的奇效。” “此前千……” “咳咳,咳咳咳咳!” 沈栖姻话说了一半,却见武安侯忽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第52章 狭路相逢 于是,她到了嘴边的话顿时就变了样:“千……鹰卫中的一位大人身负重伤,我在为她换药之际恐她剧痛难忍,便曾让她服食过以逍遥苣配制的药丸。” “对,对对对!”武安侯似是松了口气,立刻附和道:“萧家小子亲口跟我称赞过这丫头的医术,所以我才和夫人说,想请她来为恒儿医治的。” 沈栖姻眸光微动。 萧家小子…… 他说萧琰? 恐沈栖姻因为自己方才的话不悦,侯爷夫人忙解释道:“神医别误会,我并非质疑你的医术,只不过……” “夫人不必多言,我明白。”他们没有因为她身为女子且年岁不大而轻看她,已是十分难得。 “那神医既然确定恒儿是中了毒,想必一定有法子解毒了?” “有。” “太好了!”侯府夫人激动得难以言喻:“只要神医能救我恒儿,便是万金之数,我侯府也甘心奉上。” 沈姑娘一贯见钱眼开,这次一反常态的平静。 她说:“有些话,我需要先与您和侯爷讲明。” “……神医请说。” “若要彻底拔除此毒,无异于削骨扒皮,每一次行针,魏三公子都会饱受折磨,痛苦不堪。” “我曾见师傅为人拔除此毒时,甚至有人不堪折磨,宁愿自尽而亡。” 侯爷夫人听后,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武安侯也是一脸凝重,可最终仍是咬牙道:“解毒!” 侯爷夫人一惊:“老爷……” “夫人呐,纵然你我能衣食无忧地养恒儿一辈子,可你焉知他就甘愿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 “哪怕是死,只要是他自己明明白白做的选择,我也认了!” “不过我相信,我魏蹊的儿子,绝不是孬种!” 侯爷夫人潸然泪下,唇瓣都在轻颤:“罢了……” 武安侯松松揽过她无声安慰,转而对沈栖姻道:“不知神医几时可以开始为我儿解毒?” “三日之后。” 她得回广仁堂去看看,配制解药所需的药材如果有缺失,她得现去山上采。 这样想着,她转身欲走,不防裙裾却被一只满是青筋的手拉住。 她低头看去,就见魏恒眼巴巴地望着她。 啊—— 差点忘了,欠他的那段琴还没弹。 她便学他那样,直接席地而坐,将他怀中的那张古琴搁到了膝上,也不焚香、也未净手,就那么随意拨弄两下,便已是天籁之音。 但这不是因为她琴技有多高妙,而是魏恒方才哼的那支曲子的功劳。 那曲调清怨抑郁,满是悲愁,令人闻之,心有戚戚。 她也是自幼习琴,却从未听过这支曲子。 不过,说是“一支”,其实也就只有一小段。 魏恒原本闭着眼睛听的正是入迷,不想琴音忽断,他便猛地睁开了眼睛,眼中写满了疑惑。 沈栖姻摊手:“你就哼了这么点,所以我也就只会弹这么点。” 他急了,执拗地拉过她的手还欲让她弹。 武安侯和夫人见状,赶紧一个拦着他,一个护住沈栖姻。 侯爷夫人不好意思地向她解释:“神医,真是对不住……但他脑子不清楚,绝非有意唐突的……” “夫人多虑了,不碍事的。” 怕是在魏恒心里压根就没有异性之分,更不要提男女大防了。 沈栖姻注视着他琥珀色的眸子,语气真挚道:“三日后我会再来。” 魏恒回望着她,倒是没再强行拉扯她,只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竟感觉他眼中流露出一丝委屈。 走出房间时,忍冬一眼就看见了沈栖姻手上的伤,瞬间就怒了:“小姐!这是谁咬的?” 沈栖姻毫不怀疑,但凡自己报出个人来,忍冬就能龇着她那一口小白牙咬回去! 侯爷夫人在一旁听见忍冬的话,“呀”了一声,忙吩咐下人备水给她净手。 她一脸歉意地说道:“还望神医见谅,恒儿他……虽时不时发狂,但已许久不曾伤人了,是以我和侯爷才没有防备,让神医受了伤。” 沈栖姻听后,不禁反问道:“不知公子可曾伤过您和侯爷?” “这倒是不曾。” “那身边服侍的下人呢?” “现如今能够近身服侍他的,便都不会。”侯爷夫人仔细回忆了一下,又道:“不过最初他得了这疯病时,婆婆怕跟着他的人年纪轻,伺候得不仔细,便拨了自己身边的人来伺候,却是没少挨他的打。” “再有的,便是如神医一样来为他瞧病的人。” 但近几个月,已少有大夫登门,是以他们便忘了这一茬儿。 看着沈栖姻一双手生得白皙修长,十指纤纤,愈发显得那道青紫的牙印触目惊心,侯爷夫人不禁眉头皱紧,吩咐身边的小丫鬟道:“去取凝玉露来。” “是。” 小丫鬟应了一声,快步离去。 侯爷夫人拉过沈栖姻的手,神色怔忪道:“神医的手长得漂亮,若是留下疤就不好了。” “我有一瓶凝玉露,是宫里娘娘赏的,抹了它,伤口便不会留疤了。” “否则留下伤痕,当娘的看到该有多心疼啊……” 沈栖姻闻言,心口蓦地发酸。 小丫鬟很快去而复返。 侯爷夫人剜出一小勺凝玉露,细细抹在沈栖姻掌骨的齿痕上,末了还拿自己的帕子给她包了起来,还扎了个小小的蝴蝶结。 沈栖姻满眼新奇的看着,心中却五味杂陈。 甚至离开魏恒的院落时,她仍有些心不在焉。 临近花园时,被不知打哪蹿出来的冯若滢拦住了去路。 她先是对给沈栖姻引路的婢女说:“这儿没你的事了,先退下吧。” 小丫鬟应了声“是”,便恭敬退下。 待到这处没了外人,冯若滢方才皱眉看着沈栖姻,片刻后憋出一句:“……喂!你、你没事儿吧?” 沈栖姻:“?” 不是她主动来找自己的吗? 她摇头道:“我没事啊,你有事?” 冯若滢不大自然地扭开脸:“……我也没事!” “哦。”沈栖姻随意应了一声,绕过她欲走。 不想冯若滢从后面赶了上来,又一次挡在了她面前:“你别告诉我,你就打算这么去花园那边赴宴?” 第53章 落水 沈栖姻心想我就没打算去赴宴。 她今日来此本也不是为了来吃席的,所有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她无意再留。 只是还没等她说呢,冯若滢便自顾自地继续道:“不是所有人都会同情你被兄长欺骗的,你若再顶着你头上那根假钗子四处乱晃,定会有人在背后笑话你的。” “笑话就笑话呗,我也没少在背后笑话别人。”沈栖姻全然一副无所谓的表现。 末了还来了一句:“而且我觉得,他们未必有我笑话的难听。” 冯若滢:“……” 冯姑娘心说,那可不是嘛活爹,论损人谁能比过你啊。 不过话说回来啊,她这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劲儿怎么和自己哥哥那么像呢? “呐,这个给你。”冯若滢说着,从自己发间取下了一根白玉簪,塞进了沈栖姻的手里:“赶紧把你头上那根假钗子换下来吧,别丢人现眼了。” 沈栖姻低头看着手里质地莹润的簪子,有点懵。 她抬眸看向一脸不自然的冯若滢,问:“送我的?” “你想的美!” “……”看来不是。 “这簪子虽然样式简单了些,但配你今日这一身清丽的打扮正合适,不过你可别看它没什么花样就不当好东西,这可是上好的白玉。” “是我去岁生辰的时候,兄长送我的生辰礼!”说这话的时候,冯若滢脸上的笑容,灿若骄阳。 沈栖姻静静地望着她,脸上也不自觉地流露出一抹笑,可眼中却盛满了悲伤。 见状,冯若滢忙敛了笑,稍显慌乱地解释道:“诶诶诶!我可不是故意刺激你啊,不过是顺口说到这儿了而已。” “不过你那兄长也实在是过分!” 冯若滢都不敢想,若是她哥哥拿根假簪子糊弄她,害她在这么多人面前被指指点点,她得有多伤心。 正因如此,她才有些同情沈栖姻。 也好像忽然明白了,为何她总给她一种“今天老子就是死也得拉你一起”的感觉。 因为一个不得父母疼爱、没有兄弟呵护的女子,当她被人欺负时,她打得赢要打,打不赢也要打。 “……这簪子你先戴着吧,事后记得还我就是。”说完还不忘叮嘱沈栖姻道:“我今儿头上戴的发饰不少,也不会有人注意少了根簪子,所以你不必担心有人知道这是我借给你的。” “哦对了!若有人问你这簪子是哪来的,你只说是作为和备用衣裳的搭配一起带的,只是搁在了马车上,才取来换下。” “你头次参加这种宴会,大抵不知,那些夫人小姐基本都会多带一身衣裳,万一席间洒了酒水菜汤将衣裳弄脏了,便可及时换下。” …… 冯若滢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 末了她见沈栖姻竟在盯着自己出神,也不知自己方才的话她听进去了多少,便皱眉在她眼前挥了挥手:“喂!我说话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啊?” 沈栖姻却不答反问:“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她转了转手里的白玉簪:“还好心把你的宝贝簪子借给我?” “你少臭美了!谁好心啊,本小姐不过是看你可怜罢了。”冯若滢一副“我没有!你憋胡说”的反应。 四目相对,冯若滢莫名有种被她看透的感觉,便气哼哼地丢下一句“我最讨厌你了”,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忍冬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怔怔说道:“这位冯姑娘对小姐的态度……倒和初见时,不大一样了……” “那时她一心以为我想要攀附冯家,自然是没什么好脸的。” 不过沈栖姻也没搞懂,就算后来她主动退了与冯衡的婚事,变相解开了冯若滢对她的误解,可两人见面就掐,不久之前自己还把她气得跟乌眼鸡似的,她怎么反倒帮起自己来了? 忍冬:“小姐,那咱们还去赴宴吗?” “不去啊。” 今儿起得早,有那工夫她还不如回去睡一觉呢。 “那这簪子怎么办?” “明儿去冯家一趟,还给她就是了。”或者等冯衡来广仁堂找师兄的时候,把簪子给他也是一样的。 沈栖姻一边说,一边和忍冬往外走。 目之所见,琼楼玉宇,曲栏洞房,真如神仙窟宅。 其间回廊起伏,水波倒影,花影重重,更是美不胜收。 沈栖姻不禁在心中感慨,不愧是侯府,比之侍郎府又不知上了几层台阶! 这一行,让沈姑娘的“野心”又变大了一点。 她心里盘算着得赚多少银子,才能买下像侯府这样宽敞华丽的宅院呢? 正想得出神,不料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男一女的说话声。 隔着郁郁苍苍的树篱,沈栖姻没有看到对方的样貌,却听出了对方的声音。 是谢晴! 沈栖姻一把拉住忍冬,止住了她的脚步,然后朝她“嘘”了一下,示意她别出声。 主仆二人屏息以待,光明正大地开始偷听。 只听谢晴说:“我估摸着,她也快回来了,待会儿你依计行事。” 那男人似乎还有些拿不定主意,犹豫道:“这样能行吗?” “当然能行!” 谢晴信誓旦旦:“你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施以援手,她岂有不感动的道理?” “这倒是……” “所以啊,你依我之言准没有错。” 后面两人没再说什么,便离开了此处。 沈栖姻想都没想便果断跟了上去。 入得园中,见众人皆聚在一起,赏鉴正中央摆着的一盆凤凰振羽。 谢晴却在这时说道:“这盆凤凰振羽虽美,但我却更喜欢世子妃于湖边种下的这一丛玉壶春。” “花色玉白,本已极美,再映着这一池绿水,花影争相辉映,当真妙极!” 她这样一说,众人便都向湖边走去。 沈栖姻刚要默默跟上。 众人都在看花,唯有她,死死盯着谢晴。 方才她只听出了谢晴的声音,但对于那个男人,却没什么印象。 她试着回忆。 耳边却响起了众人七嘴八舌的交谈声。 “你瞧那花,白色当中有少许玫红混染条丝,花瓣向内卷曲,细看之下,竟有几分仙女翩翩起舞的感觉。” “是啊,当真好看!” “听说这‘玉壶春’的名字啊,便是取自‘一片冰心在玉壶’一句,恰如侯爷与世子,清正廉洁,乃我大周官员之典范!”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一会儿说花,一会儿夸人。 可就在这时,却只闻得“咚”的一声响,随之响起的便是刺耳的尖叫声。 “不好啦!有人落水啦!” 第54章 偷窃 谢晴站在岸边,大惊失色:“滢儿!” 众人也是一惊! 那落水之人竟是冯侍郎的千金? “滢儿!” 谢晴急得不行,不管不顾地就要下水去救人,却被身边的丫鬟死死抱住:“小姐您不能去啊!您又不会凫水!”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人群之中忽然冲出一名灰袍男子,跃起身来就要往湖里扎! “咚”的一声,水花四溅。 他却好好地立在岸边。 忍冬扯着他一只胳膊,轻轻松松地就将他按在了原地。 宋淮先是一脸错愕,随即瞬间暴怒:“哪来的狗奴才!胆敢妨碍本公子去救人!” “若冯姑娘有个三长两短,你有几个脑袋够赔?” “赶紧给本公子撒手!” 忍冬坚定地摇了摇头,然后伸手指了指湖里,说:“不劳公子费心,我家小姐已经下水去救人了。” 见宋淮脸色难看,忍冬故意拔高声音道:“公子好像不太高兴?” “……哪、哪有!” 他不知是否恼羞成怒,一把甩开了忍冬的手。 他已错失了救人的机会,忍冬也就顺势松开手,没再拽着他不放。 她有些担心地看向湖里。 她不知,她家小姐竟然还会凫水! 方才事情发生的突然,沈栖姻只匆忙给忍冬丢下一句“拦住想下水的男子”,便“噗通”一下跳进了湖里。 其实刚刚沈栖姻虽然偷听到谢晴在和人密谋,但她只听到了一点“尾巴”,是以关于对方要害谁、怎么害,她也不得而知。 不过根据她从自身总结出的经验,她觉得那个倒霉蛋儿有可能是冯若滢。 没想到还真是! 沈栖姻搂着冯若滢往岸边游去,阮星狐也及时安排了会水的婢女和婆子过来接应,总算是顺利将人救上了岸。 冯若滢呛了水,有些意识不清。 沈栖姻跪在她身边,两只手交叠在她胸口处,有规律地向下按压。 她浑身都湿答答的,有水珠顺着她散乱的发丝“滴滴答答”的落下,不知是湖水还是汗水。 众人都惊魂不定的看着这一幕。 谢晴紧紧绞着手里的帕子,看似是在为冯若滢担心,实际上却是气的! 沈栖姻! 她竟然来坏自己的好事! 按照谢晴原本的计划,推冯若滢落水后,该是戬宁侯府的三公子宋淮英雄救美,不顾自身安危将冯若滢救上岸。 救命之恩,非比寻常。 退一步讲,就算冯若滢没有因此对宋淮芳心暗许,可大庭广众之下,她的身子被他抱也抱了、摸也摸了,除了嫁给他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而作为帮宋淮成功迎娶到冯若滢的回报,他也会暗中相助,帮她嫁给他的嫡兄,戬宁侯府的二公子。 可如此完美的计划,竟然毁于沈栖姻之手! 真是该死! “咳,咳咳……”冯若滢猛地吐出几口水来,侧过身剧烈的咳嗽。 见状,沈栖姻这才脱离般地收回手,紧跟着就被忍冬搂进了怀里。 阮星狐连忙吩咐下人将冯若滢抬进屋里去换衣裳,再熬制姜汤驱寒,免得着了凉。 “沈姑娘也请移步房中歇息。”阮星狐示意婢女上前搀扶沈栖姻。 她却摆摆手,就着忍冬的手站了起来。 但起身之际,却有什么东西自她身上掉了下来。 清脆的一声响,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 谢晴眼疾手快,立刻捡起了摔成两截儿的白玉簪:“这不是滢儿的簪子吗?怎么会出现在沈姑娘你的身上?” 沈栖姻一把夺回:“我说她自己给我的,你信吗?” “姑娘在与我说笑吗?”谢晴一副“这怎么可能”的样子:“你与表妹素来不和,她怎么可能会送你簪子?” “因为她心地好呗。” “这……” 谢晴一时竟无法反驳。 认同沈栖姻的话吧,便等于承认了这簪子是冯若滢送她的。 可要是反驳呢,就意味着她当众说冯若滢的不是。 先不说这话若是传到舅父舅母耳朵里,他们会怎么想,单单是世人骂她“忘恩负义”的口水就能把她给淹死! 沈栖姻这分明是给她设了个圈套! 谢晴自然不会上钩,而是说起了别的:“难道是因为你怕继续戴着那假珠钗被人取笑,所以就偷了表妹的?” “取笑?谁取笑了?”沈栖姻的视线一一扫过沉默的众人,最终落到了谢晴的脸上:“除了你一脸小人得志地拿我戴了假钗子的事说事,我没看到有其他人取笑我啊。” 谢晴:“你……” “再说了,我不懂这有什么好取笑的?” “我也相信,上京城内的公子小姐不会是那般粗鄙浅薄之人,喜欢揭人伤疤来供自己取乐。” “噢……”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我差点忘了,谢姑娘你不是上京人,那想来是你故土汴州有此风俗?” 沈栖姻这话既踩了谢晴,又碰了在场之人。 谁也不愿落个“粗鄙浅薄”的名声,于是便有人说:“谢姑娘要说什么,只讲自己就是了,却不必带上我们。” “就是!我们可没取笑沈姑娘,即便说,也只是说她那兄长没个当哥哥的样儿!” “唉,这样说来,沈姑娘也怪可怜的。” …… 众人议论纷纷,甚至都将沈耀祖拉出来“鞭尸”了,听得沈栖姻心下愉悦。 谢晴眼见事态发展与她的设想背道而驰,便急于将话题拉回正轨。 “我无意取笑沈姑娘,只是我表妹的簪子确实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此乃众人亲眼所见,我并未冤枉了你。” “你既说这簪子不是你偷去的,那你有何证据能证明你所言非虚?” “那你呢?”沈栖姻一脸平静地看着她:“你又怎么证明这簪子就是我偷的?你亲眼看见了?” “还是就因为它从我身上掉下来了?” “那我还说这是你趁我不备,偷偷塞进我衣服里的呢。” “你……”谢晴简直被沈栖姻的诡辩给惊到了:“你这简直就是强词夺理!” 沈栖姻:“那你报官抓我啊。” “你!” 谢晴的脸色难看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沈栖姻却偏走到她面前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我以为,比起一根簪子,谢姑娘会更关心冯若滢的死活呢。” 闻言,谢晴顿时如遭雷击! 糟了! 对沈栖姻的恨意让她一时昏了头,竟忘了要去关心冯若滢的安危。 意识到周围已有人对此窃窃私语,他连忙转身要走。 不想就在这时,沈栖姻身子一软就要晕倒,忍冬虽勉强扶住了她,却被她连带的重心不稳,往后挪了两步方才站定。 可就是这两步,竟直接将谢晴撞进了水里! 第55章 你是要亲我吗? 忍冬“呀”了一声,一边说着抱歉,一边对杵在旁边的宋淮说:“我家小姐体力不支,救不动了,这次就看公子你的了。” 话落,众人都朝宋淮看了过去。 “万众瞩目”下的宋淮:“……”好想逃。 救吧,不娶她说不过去。 不救吧,方才急着下水的真实目的又会暴露无遗。 就在宋淮左右为难,进退维谷之际,却忽然听见旁边有人说了句:“诶!谢姑娘这不是会凫水吗?” 闻言,宋淮立刻朝湖中看去,果然见谢晴正努力地划着水。 死亡的威胁下,她根本没有思绪细想,完全就是凭借本能在自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无意间暴露了什么。 直到她坐在岸边大口地喘着气,沈栖姻缓缓地蹲在她面前,语气幽幽地说道:“谢姑娘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她瞬间僵在原地,如坠冰窖! 想到某种可能,她猛地抬眸看向沈栖姻,眼神怨毒,竟难以掩饰。 是她! 她故意推自己下水的! 可谢晴还是不懂,沈栖姻是如何知道自己会水的?这事明明连她舅父舅母都不知道。 但她不知,沈栖姻其实也不知道。 她只是单纯地“以牙还牙”。 若谢晴会水,那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也许她就会暴露这一点。 而若是她不会水…… 那淹死算她倒霉。 沈栖姻是绝无可能对这种人心存怜悯的。 因为害人者在生出害人之心时,就该做好被害的觉悟。 不再理会谢晴,沈栖姻转身离开。 阮星狐身边的婢女侍月引着她去换衣裳,期间不忘向她解释道:“这是我们世子妃的衣裳,从未上过身的,姑娘放心穿。” 沈栖姻微微点头:“多谢。” 侍月又亲自帮她将头发绞干。 原以为她收拾停当便要离开,谁知她竟去见了冯若滢。 后者已经醒了,正由婢女一勺一勺地喂着姜汤,身边围着几名素日跟她关系不错的小姐妹,正对着她嘘寒问暖。 沈栖姻进去的时候,正好听见她们提到自己。 “若滢,我记得你和那个沈栖姻不是不对付吗?她怎么还会舍命救你啊?” “……我、我哪儿知道啊!” 当时她以为自己要死了呢,哪还有心思想那些。 而且要不是她们说,她都不知道来救自己的人居然是沈栖姻! 她图啥呀? 这时,另一个人说:“不管怎么说,她到底救了你的命,我如今看她倒是顺眼许多,反正比你那个装腔作势的表姐强多了。” 一提起到谢晴,几人可就有话说了。 “若滢你是不知道,原来你那个表姐啊,她居然也会凫水!” 冯若滢果然一脸震惊:“表姐会凫水?!” 她怎么不知道呢? “啊,你不知道吧?” “你刚落水的时候,她表现得可着急了,还要下水去救你呢,结果她的婢女拦着,说她不会凫水,呸!主仆二人倒演起来了,真是虚伪!” “可不是嘛!等到她自己落水的时候,那家伙,两条腿倒腾得跟鸭子似的,游得可欢着呢。” “还有啊,戬宁侯府的那个三公子还要下水去救你呢,不过被沈栖姻身边的丫鬟给拦住了。” “这样看来,他对你倒是实心实意……” 闻言,冯若滢神色怔然,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一干二净。 那几个小姐妹只当她是落水所致,并未多想,还欲继续说:“对了若滢,你是怎么掉进湖里的?脚滑了吗?” “我……” 冯若滢才说了个“我”字,就见沈栖姻从外面走了进来。 其他几人也不约而同地住了声。 沈栖姻什么都没说,只走到床边兀自给冯若滢搭了个脉,然后写了一个药方交给了她的婢女,并说:“按方抓药,一日一剂,按时服下,否则容易落下咳疾。” 小丫鬟倒是很上道,一口一个神医的叫着,对着沈栖姻千恩万谢。 冯若滢却把脸一扭,傲娇十足:“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不讨厌你了。” 说完她就后悔了。 这不得被骂? 谁知沈栖姻这次却是难得沉默。 她忽然朝冯若滢伸出手去,吓得后者一哆嗦,心说怎么这次不骂,改直接动手了? “对不起。”沈栖姻摊开手掌,是断成两截的白玉簪。 “呀!”她“腾”的一下就坐起来了,可余光瞥见还有其他人在场,便又赶紧克制着情绪,装出一副疑惑的样子道:“呀……好好的簪子怎么摔断了呢?真是可惜。” 其他人一听,立刻惊讶道:“若滢,这簪子还真是你送给沈姑娘的啊?” 沈栖姻:“是她借……” 冯若滢:“不是!” 她一边说,还一边朝沈栖姻使眼色:“你自个儿的东西坏了,与我说‘对不起’做什么,这又不是我的。” 沈栖姻一时间说不上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她只是道:“抱歉,还有……多谢你。” “我会去找手艺好的匠人接上这断簪,只是到底不能恢复如初。” “我知这簪子对你意义非凡,并非银钱所能估量,但弄坏了你的东西,我总要赔偿,你说个数,合理的话,我绝不还价。” “或者,你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去做,也可以。” 冯若滢在沈栖姻说第一句的时候就想拦她了,可她眼睛都快挤抽筋了,后者还是兀自说个不停,白费她一番苦心。 至于她说的赔偿…… 冯若滢却摇了摇头:“你不是还救了我嘛。” 要不是沈栖姻,她说不定就淹死了。 就算没死,要是给宋淮救了她,那她还不如死了呢。 从沈栖姻手中接过簪子,冯若滢却又忽然话锋一转:“不过你要是真对我感到抱歉,倒是有一件事你能为我做。” “什么?” “就是……”她正欲言,余光瞥见她那帮小姐妹还在,便朝沈栖姻勾了勾手指,示意她靠近些。 沈栖姻上前。 冯若滢皱眉:“哎呀,再近点!” 沈栖姻奇怪:“你是要亲我吗?”不然靠那么近干嘛? 冯若滢:“……” 不知是否因为两人方才一起经历了生死,无形中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冯若滢直接握住她的手腕将人往自己面前拽了拽。 她将手拢在沈栖姻耳畔,压低声音同她说道:“你只需告诉我,那日你去我家找我哥哥退婚,原本要与我说,最终却没说的话,到底是什么?” 这次换沈栖姻沉默。 她该说她有毅力呢?还是死心眼儿呢? “其实……” “滢儿!” 沈栖姻才说了两个字,就被跌跌撞撞冲进房中的谢晴给打断了。 她身上的湿衣还未换下,头发丝都在往下滴水,就这么湿答答地扑到冯若滢的床边。 忍冬整日跟在沈栖姻身边,那真是“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嗷”一嗓子就猫到了沈栖姻的身后,指着一身红衣的谢晴就嚷嚷道:“鬼!水鬼!” “小姐你看,红衣水鬼!奴婢好怕!” 沈栖姻憋着笑,尽量严肃道:“哪有鬼,那分明是谢姑娘。” “谢姑娘?”忍冬扒着她的肩膀,战战兢兢地露出一双眼睛来,疑惑道:“谢姑娘怎么成这副鬼样子了?” 谢晴:“……” 谢晴心说我为何会变成这样,你们主仆俩难道心里没点数? 可眼下纠结那些也无用,她须得稳住冯若滢才是正经。 于是她未语泪先流,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滢儿,还好你没事,否则我可怎么向舅父舅母交待啊。” “方才我本欲下水去救你的,可恨却被丫鬟拦住,幸好你并无大碍,否则我定饶不了她!” 谢晴声称那婢女并非打小服侍她的,是以并不知道她会凫水,因此才极力阻拦。 总之就是想让冯若滢相信,她并非不想下水救她。 沈栖姻并未拆穿她,而是悄然出了屋子。 清官难断家务事。 何况谢晴的破绽如此明显,冯若滢的那班小姐妹也都各个看得分明,若是这样冯若滢还能被谢晴诓骗住,那就算是她说了什么,对方也是不会相信的。 来到屋外,太阳倒是正晒,只是到底入了秋,有些凉意。 “阿嚏——” 沈栖姻揉了揉有些发痒的鼻子。 忍冬目露担忧:“小姐,咱们赶快回府去吧,之前淋雨生的病才好些,若再着了凉可怎么好?” “嗯。”沈栖姻轻轻应了一声,已觉鼻塞不畅。 秋风乍起,吹得她打了个寒颤。 下一瞬,却有一件玄色披风落到了她的身上,犹带着一丝暖意,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在其中。 第56章 不会是定情信物吧?! 沈栖姻错愕地抬头看去。 萧琰立在她面前,微微低着头,神色专注地为她系好披风。 毫不防备地对上她的目光,他略微一怔,系好披风后便立刻收回了手,还往后退了一步。 沈栖姻莫名觉得这一幕有些眼熟。 她提起披风上前一步,眼神隐隐发亮:“大人怎么也来了侯府?” 问完她方才惊觉,这话略有不妥。 刚想让他当自己什么都没说,就听萧琰淡声道:“那日讲好要送你一支笛子的。” “大人是特意来寻我的?”她应该没理解错吧? “嗯。” 他不喜欢失约,所以进宫向圣上复命后,他第一时间便去广仁堂找她了,但却被告知,她来武安侯府看诊来了。 可他一路进府,听人议论最多的不是她如何给魏恒治病,而是她广仁堂大夫的身份、她被沈耀祖欺骗戴了假的珠钗来赴宴、她救了意外落水的冯若滢,以及……她“不慎”将侍郎府的表小姐撞进了水里。 萧琰觉得,多半是那劳什子的表小姐惹了她。 谢晴…… 方想到这,就见那人从屋里冲了出来,用手指着沈栖姻说:“你不准走!我怀疑就是你推了我表妹落水,你必须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凭什么?”沈栖姻拢了拢披风,挑眉道:“就凭你怀疑?那我还怀疑你吃过屎呢,你怎么证明你没吃过?” “噗!哈哈哈……” 这次又不知是谁带头笑了起来,引得众人哄笑一团。 那些世家贵女听了这般粗鄙的字眼是不好意思笑的,只能忍,一个个深深的低着头,抿紧唇瓣,肩膀一抖一抖的。 结果不经意间和身边的小姐妹对视一眼,顿时就破了功。 谢晴听着那“刺耳”的笑声,原本白净的脸颊瞬间就涨红成了猪肝。 沈栖姻持续输出:“寻常人听说冯若滢落水,第一反应都问她是不是失足掉下去的?怎么你谢姑娘一张嘴就说她是被人推下去的?” “到底是你亲眼所见有人作恶,还是根本就是你贼喊捉贼啊?” 谢晴:“我……” “你闭嘴!”冯若滢由婢女扶着,气呼呼地走了出来:“我都说了不是她推的我,你在这上蹿下跳地做什么?” “滢儿,我这可是在帮你出气……” “到底是帮我还是帮你自己,你心中有数!”别以为她傻,什么都看不出来。 谢晴瞳孔一震! 她嫁去戬宁侯府的事还八字没一撇呢,眼下还不是与冯若滢撕破脸的时候,于是立刻又调转枪头对准了沈栖姻。 “一定是你暗中用了什么药控制了我表妹,所以她才向着你说话,她明明那么讨厌你,你……啊!” 谢晴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只觉得颈间刮过一阵凉风,痛意而后蔓延开来。 她颤颤巍巍地伸手抚过颈侧,却见指尖染上了艳丽的一抹红。 血! 她满眼惊恐地看着快要戳到自己脸上的锋利剑尖,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而剑的主人正眼神冰冷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已死之人。 其他小姐们也被吓到花容失色。 其实莫说她们这群娇滴滴的姑娘家,便是那些自命不凡的公子哥又如何呢?不也跟她们一样被吓得往后一退再退,生怕被萧琰给盯上嘛。 可旁人退得,阮星狐这个主人家却是不能退的。 不止不能退,她还上前一步,朝萧琰施了一礼,说:“还请世子爷息怒,今日府中盛宴,望您能网开一面。” 萧琰面无表情地收起衔霜剑,说出的话简直能把人气走半条命。 他说:“哦,有只苍蝇。” 闻言,众人下意识看向谢晴。 世子爷这是嫌她“嗡嗡嗡”的烦人? 再说沈栖姻站在萧琰身侧,看着他这一番“壮举”,漂亮的眸中隐隐闪动着异样的光彩。 权势,可真是个好东西…… 萧琰余光瞥见沈栖姻那异常“灼热”的目光,拿剑的手不禁攥紧了几分。 待要深究,却见她已经收回了视线,转头看着谢晴,忽然笑问:“谢姑娘,现在我能走了吗?” 其实没有萧琰,她要走,谢晴也一样拦不住。 只是对于后者这样的人而言,狐假虎威比起单打独斗,更容易让她生气。 果然,谢晴听了她这话,被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可碍于萧琰煞神似地站在那,她愣是一个字也不敢说。 “走。”萧琰将宝剑横在沈栖姻的腰后面,像手臂那样虚虚揽着她,令人感全感十足,却又不会感到唐突。 那一众世家公子小姐瞧见了这一幕,不禁议论起来。 “不是都说萧世子不近女色的吗?怎么我瞧着,他对这沈二姑娘的态度不一般啊?” “我也觉得两人之间有猫腻,你没听方才说,他还要送沈姑娘一支笛子呢。” “该不会是定情信物吧?!” “不可能!”忽有一黄衣女子,厉声否认:“她沈栖姻不过是个医士之女,纵然样貌出挑了些,可萧世子又不是那等好色之徒,怎么可能瞧得上她!” 众人见她神色激动,自然不会与其相争。 她却越说越来劲了:“我听说,之前曾有广仁堂的大夫出入栖鹰阁,想来就是她了。” “萧世子不过是看她有些用处,才勉为其难理一理她,她倒蹬鼻子上脸,自以为有什么了不起了,真是可笑……” 沈栖姻并不知道有人在背后编排她,此刻她正坐在马车上,准备去栖鹰阁给千行换药,再顺便拿回萧琰许诺给她的笛子。 谁知马车停后,她下车一看,竟是沈家! 萧琰骑在马上,望向她说:“晚些再去栖鹰阁不迟。” “……哦。” 她不太懂,她这会儿随了他们同去岂不方便? 这时酆六却道:“我家大人是怕您累着。” 话落,得到了萧琰一记眼刀。 酆六立刻缩了缩脖子,闭上了嘴巴。 沈栖姻倒是没多想,大大方方地向萧琰道了谢,然后便欲解下身上的披风还给他。 不想,却被他制止了。 “披好。” 他说了这两个字,然后便策马离开了。 酆六“嘿嘿”一笑,又说:“我家大人是怕您冷着。” 说完,也扬尘而去。 沈栖姻望着萧琰骑马离开的方向,想起前世朝中发生的几件大事,久久未能回神。 好半晌,她才拍了拍忍冬的肩膀对她说:“忍冬你要记住,有些时候,选择比努力更重要。” “……哦。”忍冬怔怔地点了点头。 沈栖姻:“走吧。” 回到海棠院后,她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然后便歇下了。 醒来时忍冬告诉她,说老夫人打发人来找她,得知她睡着便没打扰,只留了话,让她醒来后去缀锦堂一趟。 沈栖姻凉凉一笑。 她那一向“唯吾独尊”的祖母几时变得这般好说话了? 想是武安侯府请她过去给魏三公子治病的消息已经传回府里了,再加上她披着萧琰的披风,由他亲自送了回来…… 这一切的一切,都叫那老太太不得不开始重新衡量她的利用价值了。 简单拾掇了一番,沈栖姻便去了缀锦堂,还特意戴上了沈耀祖送她的那支珠钗。 才一进屋,周姨娘便阴阳怪气地来了一句:“呦,二小姐可来了,老太太和老爷可巴巴地等了你好一阵了。” 第57章 对吵变群吵 沈栖姻淡定开口:“大哥身子好了?” 果然,一提到沈光宗,周姨娘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见她沉默,沈栖姻语气不觉沉了几分:“我在问话,姨娘为何不回答?” “……回、回二小姐的话,大公子还未好转。” “那姨娘不好生照看大哥,跑到祖母这来说什么风凉话?” “奴婢是……” “你虽为姨娘,但祖母与父亲宽厚,特许你去照料兄长,你原该尽心才是。” “若似这般东走西逛,那还不如趁早离了竹云院,让祖母另挑听话的奴才去服侍。” 周姨娘听得冷汗直流,竟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话应对。 偏要是别的事也就罢了,可事关大乖孙,沈老夫人第一个“高标准、严要求”,立刻对周姨娘道:“还杵在那做什么?还不赶快滚去伺候!” “是是,奴婢这就去。” 见沈栖姻三言两语就抢白的周姨娘狼狈而走,沈夫人只觉快意。 看向沈栖姻时,想起府外传回的那些事,只觉得腰板儿都硬了几分,沈老夫人和沈苍还没说什么呢,她便先按捺不住地说道:“姻儿啊,娘听说,侯府给你下帖子是为了请你去给那府里的公子治病?是不是真的啊?” “大街小巷都传遍了,那还能有假!”沈老夫人没好气地怼了她一句。 沈夫人反应过来,慌忙起身:“……您说的是,是媳妇一时欢喜过头了。” “哼!”沈老夫人剜了她一眼。 扭过脸来面对沈栖姻时,倒是难得有了笑模样:“二丫头,你跟祖母说说,去武安侯府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便如方才母亲所言,侯爷和夫人叫我去为那府上的三公子诊病。” “他们还说,只要能医好三公子,便是万金之数的诊金也可给得。” 老夫人一听能赚“一万两”,浑浊的双眼“欻欻”放光:“当真能给那么多?!” “侯爷一言九鼎,想来是不会出尔反尔的。”顿了顿,沈栖姻却话锋一转,说:“不过,孙女没有贸然答应。” “这却是为何?”老夫人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 “母亲还问,还能为何?自然是她没那个本事了!”沈苍面色阴沉,语气却难掩酸意:“人家都说了,是要治好了病才给钱。” “宫中太医不知凡几,连他们都治不好的病,凭她学了那三脚猫的功夫能治好就有鬼了!” 沈栖姻看着沈苍那明显“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恶心嘴脸,语气淡淡地回了句:“父亲所言那些治不好魏三公子的太医中,也包括您自己吗?” 沈苍脸色一僵。 沈栖姻却跟没看见似的,又说:“噢,我忘了,父亲如今是医士,不在太医之列。” “你放肆!”沈苍脸上挂不住,恼羞成怒。 沈栖姻却一脸茫然:“父亲被贬医士,这是上京城内人尽皆知的事情,女儿不过是实话实说,何谈放肆?” “你……” “我知道父亲瞧不上我这野路子的医术,可是偏偏,我这三脚猫的功夫还真就能医得好那三公子。” 闻言,不等沈苍开口,沈老夫人便急切追问道:“当真?!” “孙女自然不敢欺瞒祖母。” “即使如此,那你为何不答应侯爷给那小公子治病呢?” “哦,那是为了不违逆祖母您的话啊。”沈栖姻微微勾唇,一副乖巧模样:“之前您不是说,不许我再出去抛头露面了吗?” “这……” 沈老夫人有点发懵:“我、我说过吗?” “说过啊。”沈栖姻“好心”给她提醒:“就在大哥被剥夺举人身份的那日。” 旧事重提,又往沈老夫人心里狠狠扎了一刀。 想到是自己的关系与那一万两失之交臂,沈老夫人顿时悔不当初,却还是不死心地对沈栖姻说:“那现如今再去和侯爷说,你肯给那小公子治病,还来得及吗?” 这时,沈苍又跳出来说:“母亲信她胡吹!” “她必是没有办法治好那侯府公子,才拿您来当借口。” 沈栖姻轻轻勾唇,彻底撕下了沈苍的伪装:“父亲就这么怕女儿的医术超过您吗?” 沈苍当时就急了:“你胡说什么!” “难道不是吗?” “自然不是!我乃国手……” “曾经!”沈栖姻凉声打断了他的话,专往他的肺管子上戳:“曾经是国手,现如今您只是八品医士,您忘啦?” 沈苍快被气死了! 沈栖姻面上却挂着淡笑,对沈老夫人说:“若祖母让孙女去,那孙女就去。” “去!自然要去!”那可是一万两! “母亲!”沈苍却不同意:“您可曾为儿子想过?” 若真叫这丫头治好了那魏公子的病,叫世人如何看他?岂非要笑话他连自己的女儿都不如! 他以为老太太应当不会糊涂至此,谁知却听她说:“我哪里没有为你着想,待二丫头赚回那一万两,又不是不给你花。” “这不是银子的事!你若要钱,儿子也能赚啊。” “你赚?”沈老夫人都乐了:“就你那点俸禄,就是到死就赚不到一万两啊。” “您、您怎么如此头长发、见识短?” 老夫人一听就不乐意了:“我头发长见识短?你见识长!来,你告诉我,没有银子咱们这一大家子怎么活?靠你的见识吗?” “还不是要花银子!” “你的俸禄少,原以为熬到光宗当官儿这日子能好些,可现如今连这个指望都没了,你还顾着你那虚无缥缈的名声?那名声能当饭吃吗?” 沈老夫人最后的这句话,无疑撕下了沈苍最后一层遮羞布。 他又愧又怒,偏生无处发泄。 正赶上这时候,沈耀祖来了缀锦堂。 也顾不上向沈老夫人他们请安,一见到沈栖姻他便怒声质问道:“沈栖姻你到底怎么回事?!我不是告诉你不要将那珠钗戴出去吗?” 第58章 千鹰卫的人抄家来了! 沈栖姻冷冷地看着他,反问道:“为何不能戴出去?是因为兄长一早知道那珠钗是假的,恐人认出来告诉我吗?” “额……” “二哥若不想送我东西大可以直说,我绝不强人所难,但你万万不该拿这假东西来糊弄我!”她说着,一把抽出发间的珠钗摔在了沈耀祖的脚边。 “啪”的一声,珠钗断成了两截儿。 沈耀祖愣在原地,一时竟被她震慑住了。 沈苍问清楚来龙去脉,顿时怒不可遏,站起来就给了沈耀祖一巴掌。 “啪”的一下,打得他人都站不稳了。 “跪下!” 沈光宗捂着脸,好不委屈:“爹只打我做什么?您怎么不问问,我为何要买那钗子?” 沈栖姻却突然接话:“哦?那不知二哥为何要买那钗子?” 她深深地望着沈耀祖,意味深长地说:“难道不是你主动送我,而是我逼你买的不成?” 对视上她那双漆黑犹如枯井般深不见底的眸子,沈耀祖心里一紧,到了嘴边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不能说! 一旦说是她主动提及想要玉仙居的珠钗,她势必就会将暗助自己进入青桐书院的事情给抖搂出来,说不定还会牵扯出以前的那些事。 旁的倒也罢了,可唯独关系到他的学业和名声,父亲严厉到近乎冷漠,说不定要请家法的! 想想郑姨娘被打得至今起不来床,沈耀祖咽了咽口水,说:“……是、是儿子无意间见了那钗子好看,想买来送给姻儿,只是那珠钗太贵,儿子实在买不起,这才、这才错了主意。” “混帐东西!我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沈苍怒极,竟抬腿踹了沈耀祖一脚。 老夫人哪里舍得,激动地起身将沈耀祖护到了身后:“哎呀,作孽呀!事已至此,你就是把他打死了又有何用?” “依我看,这事儿还是怨二丫头!” “你兄长既叮嘱了你别戴出去,你听他的话不就没这些闹心事了吗?” 沈栖姻:“那您别管不就不闹心了吗?” “你!”沈老夫人怒不可遏:“谁给你的胆子敢这样跟我讲话?” “您又不是宫里的皇太后,我跟您说句话而已,用得着多大的胆子?张开嘴不就行了?” “反了反了,我看你简直是要疯魔了!”沈老夫人看向沈苍,斥责道:“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你养出来的好女儿!” “都要骑到我头上来了,你也不说管管?” 沈苍正因为她方才揭自己短的事赌气呢,这会儿见沈栖姻嘴没个把门儿的,竟莫名觉得心里快意了几分。 是以他不仅没有指责沈栖姻,反而劝上了沈老夫人:“栖姻她不过小孩子家,您都多大岁数了,和她计较这些做什么。” 倒成了老夫人倚老卖老,无理取闹了。 老太太这个气啊。 沈栖姻却看得乐不可支。 她就知道,这一家子就跟一堆蛐蛐儿似的,她只需拿根小棍儿稍加拨弄,他们自己就能斗起来。 想到待会儿还有事,沈栖姻便起身道:“今日还未去栖鹰阁给那位大人换药,时辰也不早了,孙女得赶紧过去了。” “哦对了,我还得去趟广仁堂,看下明日给魏公子治病的药材够不够,只怕回来的要晚一些。” 末了又来一句:“祖母,可以吗?” 沈老夫人脸都绿了。 可她哪敢说一个“不”字,正思量着该怎么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就见一个小丫鬟匆匆忙忙地从外面跑了进来。 及至房中,她气喘吁吁地说:“启禀老……老夫人、老爷,千、千……千鹰卫的人抄家来了!” 沈老夫人大惊:“什么?” 沈苍心脏骤停。 他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说谁来了?!” “千鹰卫!” “他们说是来抄家?!” 小丫鬟却摇头:“那倒不是。” 那些官爷没说来做什么,门房的小厮也不敢问。 小丫鬟边比划边说:“只看到他们黑压压的一大群人,拿刀的拿刀、佩剑的佩剑,就列在咱们府门口。” 不是抄家还能是什么? 第59章 排队砍头 沈苍听后,只觉得双腿发软,两眼发黑。 耳边“嗡”的一下,脑子里便只剩下丫鬟说的那句“千鹰卫来了”,就跟听见鬼差来索命一样。 “老爷!老爷?”沈夫人推了推他:“千鹰卫来人不知为的什么事,老爷快出去迎候啊。” 不想沈苍听完却跟被人踩了尾巴似的,一脸惊惧地说道:“我不去!” 老夫人皱眉:“你不去谁去?我去吗?” 谁知沈苍竟来了句:“对,您去!” “对对对,母亲您去可以。”沈苍念念叨叨的,显然被吓得不轻:“您年事已高,他们不会将您怎么样的。” 沈老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沈苍却似魔怔了似的,又指着沈耀祖说:“要不让耀祖去?他是府里的男丁,由他出面也可。” 总之他是不会去的! 他们没有被抓进过栖鹰阁的暗牢,根本想象不出那里的可怕。 即便他如今已恢复自由,却仍不免每日噩梦缠身。 萧琰…… 那就是个疯子! 沈耀祖也怕啊,立刻说:“我、我去不合适,我非嫡非长,这个时候站出去名不正、言不顺,岂不让人笑话咱们沈家无人?” 沈苍却急了:“哎呀,这都什么时候了,火烧眉毛了还怕人笑话?” 沈耀祖嘟囔了句:“怎么不怕人笑话呢?您素日不是最要脸了吗……”言外之意便是,怎么?今儿不要啦? “你还敢顶嘴!” 沈苍作势要踢他,奈何腿软无力,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沈夫人上前扶起他,忽然说:“要不让姻儿去吧。” 话落,房中几人都看向了沈栖姻。 沈苍眼睛一亮,立刻挣开沈夫人,几步冲到沈栖姻面前,激动的双手握住她的肩膀说:“对啊,为父怎么把你忘了!” “你与千鹰卫众相识,你去正合适!” 沈耀祖也忙说:“对对对,这事儿就得姻儿出面。” 沈老夫人也附和道:“二丫头,你就快去吧,万一真出了什么事,你还能求求情。” 沈栖姻的视线一一扫过他们,在那一家子殷切的注视下,竟是很痛快的就答应了。 “好啊,我去。” 闻言,沈苍他们刚要松一口气,就听她忽然话锋一转:“不过要我给你们求情……” 她一把攥住了沈苍的腕子,幽幽道:“父亲可要与我一起。” 沈苍下意识要抽回自己的手。 沈栖姻却紧紧抓着他不放,话却是对沈老夫人和沈耀祖说的:“不止父亲,祖母、二哥,你们也要同去才好。” 谁都别想跑! “否则被人家以为咱们怠慢了,我看诊的那点情分,可就只够保我自己的。” “更何况,若真有事,你们躲在屋里就能安然无恙了吗?” 话落,她眼见他们面色松动,便二话不说,拽着沈苍就往外走。 沈老夫人自是不想去,可又怕事到临头她真的不管他们,于是只得叫上沈耀祖跟了上去。 可行至门口,沈栖姻却又忽然停下了脚步。 她回眸看向还立在原地的沈夫人,倏然一笑:“母亲不一起吗?” 忽然被点名,沈夫人被吓了一跳:“我?!” “我、我就不去了吧……” “我只是个妇道人家,又笨嘴拙舌的,去了也是给你们添乱。” 沈栖姻:“可您不是常教导我说,一家人,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吗?” “事到如今,便是死,咱们一家人也要整整齐齐,死在一处才好啊。”她笑,眼底却冰寒一片:“难不成您要打退堂鼓?” 一听这话,沈老夫人立刻不悦地瞪向沈夫人:“还不赶紧跟上!” “……是。” 沈夫人到底没跑了。 一行人连同婢女丫鬟,浩浩荡荡地去到了大门口。 确如那小丫鬟所言的那般,一大群千鹰卫横刀立马,气势汹汹。 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熊鹿! 沈苍一见到他,只觉得膀子一酸,某些死去的回忆攻击了他,愣是一步也走不了了。 更要命的是,熊鹿一见到他,立刻就下马朝他走了过来,沈苍两腿一软,“扑通”一下就跪到了地上。 沈老夫人他们不明就里,只当是要跪迎熊鹿,赶紧也跟着拜了下去。 就只有沈栖姻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沈姑娘。”熊鹿朝她抱了抱拳,语气熟稔。 余光瞥见那跪了一地的沈家人,他阴阳怪气地说道:“姑娘家里人这么客气呐?” 沈栖姻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转而问熊鹿道:“熊大哥登门,不知所为何事?” “噢,大人派我过来接您去栖鹰阁。” 闻言,沈苍和老夫人他们不禁愣住。 啥?! 摆这么大阵仗,跟要抄家似的,结果就只是为了接沈栖姻去栖鹰阁? 别说他们感到意外,就是沈栖姻自己也没有想到。 她看了眼外面严阵以待的卫众,不确定地问熊鹿:“接我去栖鹰阁……是为了换药哈?” “对啊。”熊鹿点头。 “那为何来了这么多人?” “是大人吩咐的。” 但其实,萧琰对酆六说的原话是:“派人去接沈栖姻,顺便……震一震沈家的那些牛鬼蛇神。” 然后酆六做了一下阅读理解,传达给熊鹿的话变成了:“你亲自去接沈姑娘过来,她今日在侯府出了风头,大人担心沈家那帮缺德带冒烟的会找她麻烦,你多带点人过去,吓吓他们!” 于是,就有了眼下这一幕。 沈栖姻不知其中缘故,虽满心疑惑,但仍配合道:“……好,那烦劳熊大哥稍候片刻,我去取样东西便回。” “姑娘慢慢来,不着急,我等在此等候便是。” 他就是怕她心急,所以才没让人去通报,想着她几时出门碰上了,几时再动身。 他挎刀站在沈家门口,身后跪着战战兢兢的沈家人。 远远看去,还以为是在排队砍头呢。 再说沈苍见熊鹿此来不是兴师问罪,便又活了过来,刚抬腿想要站起来,就听熊鹿沉沉地咳了一声。 声如洪钟,可振林木。 吓得沈苍立刻就把腿收了回去,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再动。 一直跪到沈栖姻回来,他人都麻了。 还以为她能先将他这个父亲扶起来,再引荐他和那位熊副使认识一下,谁知她竟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去到栖鹰阁后,沈栖姻先去给千行换了药。 出来后,见忍冬仍蹲在阁前,兴致勃勃地戳着那一池子王八玩,她也就没打扰她,兀自去暗牢见萧琰。 入得阁中,却未见其人。 一名千鹰卫好心告诉她:“大人正在提审犯人,姑娘稍候片刻。” 沈栖姻微微颔首:“多谢。” 她走到书案边,刚想放下手里的食盒,就突然听见“啊”的一声凄厉的尖叫,吓得她手一抖,食盒掉到了地上,还撞掉了案边摞的老高的卷宗。 她忙俯身去捡。 却意外在一堆卷宗中看到了两张纸。 上面画满了王八。 沈栖姻当场愣住。 这不是她的“大作”吗?怎么在萧琰这儿? 转瞬间又恍然发觉,啊……原来他不是在后山那发现她的,而是在她人还在寮房的时候就盯上她了。 或者,比那还早! 不过盯人就盯人,他拿她画做什么? 思量间,沈栖姻猛然想起之前萧琰生辰,熊鹿和其他几名千鹰卫送了他一池子王八,熊鹿还说“我们大人喜欢王八”。 她当时不以为意,没想到萧琰他还真喜欢王八! 而且喜欢到,就算看到画也要带回来私藏! 正想着,就听见一阵脚步声响起,隐隐带着一丝回音,“哒、哒、哒”,自通往地下的楼梯那边传出。 沈栖姻转身看向声源处。 萧琰一身锦衣踏步而来,一眼就看到了沈栖姻手上拿着的纸! 脚步微顿,他随即若无其事地走了过来。 沈栖姻垂眸向他见礼:“萧大人。” “食盒在此,没有当。”她特意强调了一下,然后又说:“大人的披风我今日没有带过来,想着洗干净了再送还。” 萧琰只轻轻“嗯”了一声,视线还落在她的手上。 沈栖姻见状,却不紧不慢地将东西给他放回原处,解释道:“方才忽然听到尖叫声,吓了一跳。” “食盒没拿稳,掉下去时撞倒了案上的卷宗。” “还请大人见谅。” “……无妨。” 他径自走到书案后,将那两页纸放进了抽屉里,沈栖姻却眼尖地看到,他那抽屉里好像还放着一个荷包,透着焦黑,有被火烧过的痕迹。 第60章 耳尖通红一片 沈栖姻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她的荷包! 原本是绣给沈夫人的,却被她擅自决定给了冯衡当定情信物,结果冯衡又送给了寻香阁的花魁,然后又被萧琰给没收了,最终兜兜转转地回到了她的手上。 可沈栖姻记得清楚,那日萧琰将荷包还给她的时候,她分明将它丢进炭盆里烧了! 难道是萧琰把它捡回来了? 思及此,沈栖姻暗暗瞟了萧琰一眼,目光带着探究。 萧琰并未注意,放好东西之后他便转身上楼去了,见沈栖姻没有跟上,便在楼梯口处停下了脚步,回身唤她:“来。” “哦!”沈栖姻乖乖跟上。 一楼至四楼是关押待查犯人之处,再往上便是存放卷宗的楼层。 因为每一层的举架都不低,楼梯自然也就更长。 沈栖姻爬到四楼就开始喘了。 而萧琰还在往上。 他听身后没了脚步声,便也跟着停了下来。 旋身看去时,就见她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扶着栏杆,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楼梯,活像跟它有仇似的,那样子……竟有几分娇憨。 沈栖姻低头正喘呢,忽然感觉有一道阴影将她笼罩。 她下意识抬头看去,就见萧琰将胳膊伸到了她面前,示意她搭上去。 沈栖姻怔怔地眨了眨眼。 一下。 两下。 眨到第三下的时候,她从下面抓住了萧琰的手腕,嫣然笑道:“多谢大人。” 萧琰眸光忽地一闪。 他转身上楼,步伐比方才还要慢上一些。 夕阳的余晖透过菱花窗照射进来,他耳尖通红一片,映着冠玉般白皙干净的面庞,愈发显得鲜艳欲滴。 可惜沈姑娘专注爬楼,毫无所觉。 她一开始还只是象征性地轻轻拽着萧琰的手腕,后面却抓得越来越紧,只恨不得另一只手也上去,被他拖着走才好呢。 终于到了顶层,沈栖姻立刻环视了一圈四周,想看看这里到底是有什么宝贝,值得萧琰拉着她爬这么高来看。 萧琰径自走到一面墙柜前,不知他按了哪里,就见那方高柜自中间断开,向两扇门那样徐徐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面挂满笛子的墙壁。 而且其上陈设,皆为玉笛。 白玉、翡翠、血玉、墨玉、黄翡……沈栖姻一一看过去,在最下面的一排看到了那日她看中的那管紫玉笛。 萧琰在那面墙的前面站了许久,然后才沉声说道:“除了紫玉笛,其他的你可任选。” 沈栖姻心说,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她走到那面墙壁前细看,也无谓颜色,只看玉质。 好半晌都没有决定。 萧琰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的身后,忽然伸手取下了第一排最中间那管墨玉做的笛子,说:“这支最贵。” 沈栖姻:“……”这么明显吗? 她心虚地笑笑,却诚实地伸出了手:“多谢大人相赠。” 萧琰的视线却落到了她掌骨的齿痕上,眉心微沉:“谁咬的?” 她扫了一眼,语气随意地说道:“噢,是武安侯府的三公子。” “我今日去为他看诊,不小心被他咬了一口。” 提及此事,沈栖姻恍然想起武安侯说过的话,便对萧琰道:“侯爷说,是大人向他称赞了我的医术,他才找我过去为魏三公子看病的。” “大人的提携之恩,必不忘报。” 萧琰却道:“是你自己有本事。” 武安侯亲眼见过千行伤得有多重,自然也就明白能保住她一条命有多不容易。 否则就算是他夸出花儿来,他也依旧会不为所动。 顺利拿到笛子,沈栖姻便向萧琰告辞离开了。 她一路出了暗牢,却见正院那边吵吵嚷嚷的,走近了方才看清,竟是她家忍冬跟千鹰卫的那一群糙老爷们掰腕子呢! 一大堆人将她和熊鹿围在中间,叫喊助威,好不热闹。 “怎么样啊熊哥?扛不住了吧?不行就管人家叫声‘爹’得了,别待会儿再让忍冬妹子把你腕子撅折了。” 熊鹿一听就怒了:“你放……” 可视线落到对面的人身上,到了嘴边的话忽然就变了样:“放什么厥词!” 另一人却道:“熊哥,你可得赢啊,要是连你都输了,那咱们千鹰卫的面子往哪搁啊,大人还不得一脚一个把咱们都踹出栖鹰阁啊!” “忍冬妹子别听他瞎胡咧咧,使劲儿掰、使劲儿掰,我可是赌了你赢的。” “是啊忍冬妹子,今儿就小刀剌屁股,让他们开开眼!” …… 原来,就在方才忍冬在那玩王八的时候,厨房负责做饭的大娘和负责采买的大爷抬了两袋面经过,大娘手酸抬不动了,便放下歇歇。 一旁的千鹰卫见了刚要上前帮忙,就见忍冬拎起来一踢,轻轻松松地上肩,然后扛着就走了,看呆了一众人。 等她回来,就见那群千鹰卫看她的眼神跟看猴儿似的。 有人问她为何力气这么大、有人问她力气到底有多大、有人问她力气有没有他大……然后,就演变成了眼下这一幕。 一名千鹰卫告诉沈栖姻说:“我们下的是双注,观战的赌钱,下场的赌名。” “忍冬妹子已经连杀四人了,要是熊哥也败了,那他们五个人日后见了忍冬妹子就得管她叫‘爹’,哈哈哈……” 他笑着笑着忽然就意识到不对劲儿了。 沈家虽非高门大户,可沈姑娘到底也是位娇滴滴的大小姐,他们拐了她的贴身婢女在这又是赌博又是掰腕子,她怕是要不高兴吧? 正想着,就见那仙女般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来了句:“我赌十钱,押熊大哥赢。” “不过我出门没带那么多,麻烦这位大哥借我一些,赢了还你。” 忽然被借钱的大哥:“……好、好嘞。” 忍冬最后还是败给了熊鹿。 她哭丧着一张小脸走到沈栖姻面前求安慰:“小姐……奴婢输了……” “没事,我赢了。”赢了咱们最喜欢的小钱钱! 她晃了晃鼓起来的钱袋子。 忍冬顿时就乐了! 主仆二人欢欢喜喜地离开了栖鹰阁。 她们先回广仁堂蹭了个饭,沈栖姻又盘点了一下给魏恒解毒所需的药材。 回府前,她去常有乞丐出没的街巷转了转,有了目标后,她刚准备抬脚朝对方走去,就被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拦住了去路。 司图南张开双手拦在了她的面前,问:“你又有活怎么不找我?” 沈栖姻:“你太贵。” “我可以便宜啊!” “能便宜多少?” 司图南伸手指向角落里昏昏欲睡的乞丐,道:“你原本准备给他多少?” 沈栖姻:“一个馒头。” 司图南:“……” “我不要馒头,我只要一文钱就行。” “成交!” “……”是不是要少了? 沈栖姻又从荷包里拿出了一张纸,可在给司图南之前,她却忽然改了主意,问他:“你识字吗?” 司图南:“你礼貌吗?” “念过书?” “那是自然!”他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我早就开蒙了。” 除了字儿写得难看点,他书念得可好了。 “书院还让出来要饭?” “……我、我没进书院。”司图南低下头去,张了嘴的鞋子在地上轻轻磨蹭:“去那是要交银子的,我没钱。” 默然一瞬,沈栖姻忽然问他:“你想不想去青桐书院念书?” “青桐书院?!”司图南立刻抬起头来,眼睛“欻”的一下就亮了。 “我能帮你进入青桐书院,还无需你花一个子儿,条件就是,今儿这一文钱不给你了,你意下如何?” 司图南愣愣地眨了两下眼睛,最后说:“我是个小孩儿。” “我知道。” “还是个乞丐。” “所以呢?” “骗我是要遭报应的!”是人吗? 可最终,沈姑娘还是成功保住了那一文钱。 回到沈家,天色已晚。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沈栖姻和忍冬一路回了海棠院,坐在妆台前梳发的时候,意外发现那台面上不知几时多了一个圆圆的琉璃瓶。 和今日她在侯府见到的装凝玉露的那个瓶子一模一样。 她打开看了看,又闻了闻,发现竟当真是凝玉露! 只是…… 这是谁给她的? 能随意进出她的闺房,最有可能的便是沈家人,可莫说他们寻不到这样的宝贝,便是有,又哪里舍得给她用。 更何况,他们压根就没人发现她手上有伤。 迷迷糊糊地睡着前,沈栖姻脑海中倒是浮现出一道身影来…… 翌日。 天刚见亮,沈栖姻便早早起身出门去了。 她到广仁堂的时候,大壮正坐在灶台边给春生补衣裳,锅里煮着面条,“哗哗哗”地翻滚着,还没好。 春生和三娃还在睡,尚未起身。 大壮也不问她今日为何来得这样早,只是又默默多擀了一份面,炸酱的时候多加了一颗鸡蛋。 用过早膳,正好司图南也来找她了,沈栖姻便跟着他抄小路一起往青桐书院门口走去。 他们在巷子里七拐八绕,沿途透过胡同口能看到还有不少的百姓也往那边去。 沈栖姻听见有人说:“听说沈二公子今日要出上联了,此刻正在青桐书院门口呢,走走走,咱们也赶紧去看看!” “可算是出了,自他那日对出萧世子的上联后,我可就一直等着呢。” “快走快走!去慢了就占不到好位置了。” …… 司图南见此盛状,心里不禁有些没底。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破破烂烂的衣裳,不确定地问沈栖姻:“这能行吗?” 他不是没有像样点的衣服,上次去给陈时送信,他怕被对方认出自己就是那日偷沈光宗钱袋子的乞丐,便特意打扮得溜光水滑地去见他。 因此昨日特意问了沈栖姻,今日可要打扮一番,结果她却说:“要的,打扮得越惨越好。” 可司图南瞧瞧自己这张着大嘴的鞋,以及四面漏风的衣裳,心里愈发没有底。 “我说……我这是不是有点太惨了?” 闻言,沈栖姻驻足,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次啦”一声,将他本就破烂的衣裳撕出了一个更大的口子。 司图南:“……” 沈栖姻却满意地点了点头:“嗯,现在够惨了。” 说完她就继续往前走。 司图南无法,只得跟上。 来到青桐书院门前,正是学生入院的时候,再加上闻讯而来的百姓,倒的确是人山人海。 沈耀祖负手站在书院大门口,手中折扇轻摇,唇边噙着一抹志在必得的微笑,倒真是有几分风流才子的感觉。 司图南“切”了一下:“装什么大尾巴狼,也不怕着了凉!” 想到什么,他好奇地问沈栖姻:“你怎么知道他今日一定会来出上联?” 沈栖姻回答:“猜的。” 沈耀祖昨儿才被沈苍打了,一定急于找回颜面,而再没什么,比他在青桐书院大放异彩更能让沈苍对他刮目相看了。 她猜,按照沈耀祖原本的打算,他应该是想多等两日的。 因为拖久一点,百姓便议论得久一点,期待也会随之变大,那么在他拿出上联时,才足够一鸣惊人! 可惜经过昨儿那么一闹,他坐不住了。 见书院的几位夫子连同院长均已到齐,围观的百姓也数不胜数,沈耀祖“唰”地一下收起折扇,提笔便在卷轴上写下了几个大字。 【一二三四五六七】 众人见了,热情高涨的情绪瞬间凝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好几脸莫名,心说这也能叫对子? “就、就这?!” “这是哪门子绝对啊,我就能给对上,一二三四五六七,一共七只老母鸡!” “啧,照你这么对,我也能!母鸡放了一个屁。” “放完屁来就拉稀!” “哈哈哈……几位兄台这是在联诗,哪里是对对子啊。” …… 沈耀祖站在书院大门前的台阶上,看着下面的百姓议论纷纷,却无人看出其中的门道,眼中不禁闪过一抹得意之色。 他将那日沈栖姻告诉他的话尽可能还原地复述了一遍:“咳!我这一联,为缺字联。” “一二三四五六七,独独没有八,忘八、忘八,谐音便是王八!” “诸位若有何人能够接出下联,尽可来试。” 可旁人听了,那脸色顿时就变了。 “对对子就对对子,怎么还骂上人了呢!” “谁不说是呢,仗着自己有几分才学就如此张狂,青桐书院收了他可真是有辱院风。” “他这‘王八联’一出,谁接谁就是王八,哪还会有人上去啊。” “诶,你们说,这沈公子该不会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吧?他自己凭着对对联这条捷径进了青桐书院,回过头来却把桥拆了,这缺大德的,也不怕日后生孩子没屁眼儿!” …… 围观的百姓尚且如此看不上他的做法,更不要说青桐书院的蔺院长和那几位夫子了。 好家伙,脸气焦绿。 沈耀祖却并无所觉,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沾沾自喜地说道:“我看一时半会儿怕是无人能对出下联,还是将这上联镌出来,立在书院门口,看日后能否有人能够接上!” 第61章 无耻 话音方落,众人便闻听一道稍显稚嫩的声音脆生生地响起。 “我来!” 蔺院长只闻其声,未见其人,便道:“何人接联?站起来说话。” 司图南“嘿”了一声,在人群里一通钻,最后成功挤到了最前面,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台阶。 他先朝蔺院长和几位夫子拱了拱手,然后才转身面向沈耀祖说道:“公子的上联,我能接。” 沈耀祖压根没当一回事儿:“哪来的小叫花子,别捣乱!” 他说完,还从钱袋里摸出了两个铜板,扬手丢到了司图南的脚边,道:“拿了钱赶紧走,等到护院撵你可就要挨打了!” 出于职业习惯,司图南想都没想就捡起了铜钱。 可将铜板拿在手里之后,他才想起来问沈耀祖:“我要是不走,这钱你还给我吗?” “你还敢不走?!” “有何不敢!”司图南就差“你有病吧”写脸上了:“这是你家门口啊?你在这儿撒尿留记号了?” “小兔崽子你说什么?”沈耀祖冲上来就要揍他。 司图南却一个箭步蹿到了最边上的一位夫子身后,继续喷着沈耀祖:“你赶我走,无非就是怕我对出下联,让你失了面子。” “心胸如此狭隘,我看你日后出门快别说自己是青桐书院的学生吧,没得给院长还有几位夫子脸上抹黑。” “你个臭要饭的有什么资格对本公子评头论足!” 沈耀祖说着,又要上前抓他,却被那一身灰布长衫的夫子拦住。 这位夫子姓吴,名昌硕。 花甲之年,留着山羊胡,身量不高,略显清瘦。 他将司图南护在身后,看向沈耀祖的目光中隐隐透着不悦,沉声说道:“乞丐又如何?你自诩熟读圣贤书,难道连‘英雄不问出处’的道理都不懂吗?” “……夫子息怒、夫子息怒。”沈耀祖一改方才的嚣张气焰,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学生只是恐他一个乞丐,脏了书院的地界。” 吴夫子听后脸拉得老长,更不乐意了:“乞丐怎么了?!乞丐偷你银子了?烧你家房子了?刨你家祖坟了?” 吴夫子连连逼问,吓得沈耀祖连连作揖,就差跪地上磕头了。 有人好奇,问身边人:“嘶,这夫子怎的如此动怒?” “你不知道啊?这吴夫子小时候就要过饭!如今沈公子虽是针对这小乞丐,可你说那夫子听了心里能痛快?” “我看今后啊,这沈公子在这青桐书院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喽。” 沈耀祖哪知道这些! 不过他眼见吴夫子护着那小乞丐,便也不好再继续阻拦,而是说:“既是夫子教诲,我不能不遵,便让你这小乞丐接这下联,看你能有什么本事!” 他就不信,他一个臭要饭的还能懂学问! 司图南却还惦记着那两枚铜板:“那这钱……” 沈耀祖:“赏你了。” “省得你待会儿对不上了哭鼻子,倒似我欺负了你似的。” 可司图南听后,却一扬下巴,抬手就将那两枚铜钱给他扔了回去,正砸在他脚上。 他说:“宁者不受嗟来之食!” “你若有胆量,我们俩便赌一局,我若赢了,你就将你钱袋子里的银子都给我。” 沈耀祖嗤之以鼻:“那你输了呢?” “你让我如何我就如何!” “好!”沈耀祖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你若是输了,就跪在地上给本公子磕三个响头,再从本公子的胯下钻过去!” 此言一出,蔺院长和吴夫子他们的脸瞬间黑得如同锅底一般。 沈栖姻遥遥看着这一幕,脸上的笑容怎一个“灿烂”形容得尽! 不愧是她的“好二哥”,都不用她再费心出手,他自己就能把自己玩死。 吴夫子蹲在司图南面前,拿帕子擦了擦他脸上的灰迹,那是来时路上沈栖姻抓了把土抹在他脸上的。 他问司图南:“娃娃,你可想好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若你此刻反悔,老夫还可出面帮你周旋一番,将这赌约作废。” 闻言,司图南往人群中看了一眼。 众人也不知他在瞧什么,也不过一瞬,他便收回目光看向吴夫子,语气坚定地说道:“多谢夫子,不过男子汉大丈夫,说得出就应做得到,我绝不做那言而无信之事。” “便是输了,我甘心认罚,并没什么丢人的。” “说得好!”吴夫子眼中浮现出一抹激赞之色。 他赞许地拍了拍司图南的肩膀,道:“娃娃,这一联你若对上了,便可入我青桐书院。” “便是对不上,你若有心读书明理,我……” “昌硕兄。”蔺院长忽然开口,打断了吴夫子的话:“且先看看不迟。” “……嗯。” 蔺院长又看向司图南说:“小娃娃,吴夫子可是对你寄予厚望,你便去写下你对的下联,让我们看看到底是什么。” “是。” 司图南走到桌边拿起了笔。 隔着几层台阶,下面的百姓看不到他究竟写了什么,可沈耀祖站在旁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看司图南写下第一个字,他就已经忍不住笑出声了。 “哈!”他扬声嗤笑:“就这个狗趴的字,还不如我用脚写的呢。” 司图南:“就您这个话说的,还不如我放的屁呢。” “你说什么?!” “夸你呢。” “你……” 沈耀祖嘴上占不到便宜,险些又要动手。 好在吴夫子护犊子的架势虎视眈眈,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说话间的工夫,司图南已写好了下联,由护院举起来给大家伙看。 【孝悌忠信礼义廉】 吴夫子捋了捋胡子,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 百姓见了却不解其意。 沈耀祖更是一头雾水:“你这对吗?我那可是缺字联!” 司图南:“我这也是啊。” “我那是‘忘八’,取其谐音‘王八’,你这又是什么?” “君子八德,孝悌忠信礼义廉。” “你当我不识数啊,这明明是七德!” “因为你‘无耻’啊。” 沈耀祖一听就怒了:“臭小子你敢骂我!” 司图南双手叉腰,站在那就是千军万马:“骂你怎么了?你也不拿对子骂人了吗?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骂得好!”人群之中,不知是何人嚷了一嗓子。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这小乞丐说得没错,这沈公子既然能骂接对子的人是王八,那小乞丐自然也可以反过来骂出对子的人无耻,这就叫以牙还牙!” “沈公子!”有人高声唤沈耀祖,对他说:“您知道大鹅怎么叫吗?我给您学一下吧,该,该,该……” “哈哈哈哈哈。” …… 围观的百姓不过是看个热闹,只觉得司图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很爽,可蔺院长他们看的,却是他的才情。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觉点头。 吴夫子胡子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心说老夫看人还能有错!这娃娃就是个好样的! 视线掠过旁边急得跳脚的沈耀祖,吴夫子翻了白眼儿,这就不是个好样的。 蔺院长当众宣布,司图南这下联对得整齐合意,挑战成功。 沈耀祖一听,当时就破大防了! “什么?!这就算他挑战成功了?”他哪里接受得了:“他小小年纪怎么可能接得出我的对联,说不定是有人教给了他!” 司图南淡定反驳:“你怎么会这么想?难不成,当初你接萧世子的那个下联就是别人所授?” “怎、怎么可能!” “不可能就不可能呗,你急什么?”司图南一副“我就是随口一说”的样子:“嚷那么大声,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驴没拴住跑出来了呢。” “小王八蛋你骂谁呢!”沈耀祖鼻子都要气歪吧了。 “王八蛋骂谁我不知道,但我是在骂我儿子呢。” “你……” “诶诶诶,你别岔开话题啊,我既然赢了,赶紧把你钱袋子里的钱给我。”这纯纯是意外收获。 既已有言在先,沈耀祖便只得依言给钱。 不过他这会儿已经顾不上什么银子不银子的了,他就是不信他一个要饭的能这般有文采,接的对联连院长夫子他们都认可。 一定是有人在他背后支招! 他非将幕后之人揪出来不可! 第62章 赌约 若不揭穿他的伪装,叫世人都知道他刚出的上联就被一个臭要饭的对出了下联,他面子往哪搁! 于是,他朝蔺院长施了一礼,说:“院长,学生实在不信这般小儿能够接得出如此绝对,相信大家伙也必定有此疑虑,因此学生提议,我与他再较高下。” “若是这次他能比过我,我便认了!” 蔺院长目露深思。 其实对于司图南,他心里也是存了疑影儿的,否则方才也不会截断吴夫子的话。 他看向那一脸倨傲的孩子,问:“你可愿接受他的挑战吗?” 司图南十分自信地勾了勾唇。 “不愿意。” 蔺院长:“……” 沈耀祖却当时就乐了:“我看你是不敢了吧?” “说!到底是打哪儿听来的这下联?你这会子若是主动承认,本公子说不定还能饶过你!” “不是,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傻啊?”司图南一脸嫌弃的表情,仿佛再多跟沈耀祖说一句话都要被他传染傻了似的:“我已经对出了下联,按照青桐书院的规定,我现如今就已经是这儿的学生了,我为何还要和你比?” “除非……”司图南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再跟我赌点什么。” 沈耀祖这会儿已经上头了,立刻表示:“你想赌什么?” “银子你已经没有了,衣裳我又穿不了,扇子嘛……我又怕用了之后被过上傻气。”将沈耀祖从头到脚损了一遍,司图南方才道出了最终的赌注:“这样吧,要是你输了的话,你就光屁股在这朱雀大街上跑一圈怎么样?” 沈耀祖当时就震惊了。 虽然他觉得自己肯定不会输给一个叫花子,可这赌注是不是有点太脏了? 沈栖姻却笑意嫣然。 她果然没有看走眼,这孩子……是块当小坏蛋的材料。 对付沈耀祖这样的伪君子,就是要生冷不忌,什么手段都往上使。 只有比他更阴、更损、更绝,才能够赢过他。 眼下就看沈耀祖接不接招了。 沈耀祖拧眉看向司图南:“那要是你输了呢?” 司图南耸了耸肩:“那我也光屁股跑一圈呗。” 他完全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将小手往身前一揣,他饶有兴致的看着沈耀祖:“不过你要是不敢赌就算了。” “当我没说。” 沈耀祖哪是受激的人,当即便表示:“赌!” 围观的百姓本就是来看热闹的,见这玩意居然还有“加赛”,也都跟着起哄。 蔺院长头都大了。 沈耀祖提议比试他不反对,可两人对赌要光屁股上朱雀大街上跑去,这…… 司图南到底年纪还小,跑了也就跑了。 可这沈耀嘴都是快弱冠的人了,也能脱得光不出溜地去街上跑? “咳咳——”他抬了抬手,示意起哄的人先安静,然后才对沈耀祖和司图南说:“这赌注有辱斯文,还是换一个。” 司图南乖乖点头:“那谁输了谁用屁股隔空写自己的名字。” 蔺院长:“……” “或者用后脚跟踢屁股,踢一百下。” “……” “不然就去街上大喊,‘我吃过粑粑,真的好香,下次还吃’,喊三遍!” “……” 蔺院长沉默三连。 他不知这小娃娃是没心与沈耀祖比试,因此特意出这些刁钻的题目想让他知难而退,还是他幼童心性,难免顽劣。 这些赌注他觉得一个赛一个让人一言难尽。 可他转念一想,这毕竟是额外的比试,司图南来定赌注倒也无可厚非。 于是,他最终看向沈耀祖道:“……你自个儿选一个吧。” 最后,沈耀祖咬牙选了“吃粑粑”。 为示公允,二人比试的题目由蔺院长现场来出,二人轮流作答。 至于谁先谁后,便猜拳决定。 沈耀祖赢了。 他信心满满,想着蔺院长无非就是考他们背背诗之类的,再怎么样,他也是进过学堂的,又比那叫花子大这许多年纪,听也听得多了。 可蔺院长一开口,他人直接傻了。 “天,有头吗?” 沈耀祖:“?!” 什么玩意儿? 沈栖姻离他们不近,虽能看到人,但其实并不能看清脸上的表情。 但她猜,沈耀祖应该是慌了。 他从不在那些对论策论的书上下功夫,是以也就不知道,这是当年老太傅与邻国使臣有名的“天辩之对”。 他但凡是个好读书的,就不可能不知。 沈栖姻估摸着,蔺院长应当是想以此来试探司图南,但他不会想到,最先被他试出来的,会是沈耀祖! 果然,沈二公子张着大嘴,眨着眼睛,愣了好一会儿,才不确定地回道:“……没、没有头。” 蔺院长眼底划过一抹异色,却还是问:“为何没有?” 沈耀祖:“我没见过。” “……” 嗯……怎么不算对呢? 蔺院长没说什么,又问司图南:“天,有耳吗?” “有耳。” “为何?” “天处高而听卑。”司图南小手一背,侃侃而谈:“诗云,鹤鸣九皋,声闻于天,无耳又何能听呢?” 蔺院长目露惊艳。 面向沈耀祖时,虽眸光转暗,却仍耐心问道:“天,有足吗?” 沈耀祖这次聪明了,学司图南那样答道:“有,有!” “为何?” “因为……因、因为……”因为了半天也不见下文。 蔺院长暗暗叹了口气,继续问司图南:“天,可有姓氏?” “有姓。” “何姓?” “姓元。” “你如何知道姓元?” “因为当今天子姓元,是以,天,必姓元。” 至此,高下立判。 司图南看向目瞪口呆的沈耀祖,说:“沈公子,身为读书人,不久之前你还对出了萧世子留下的绝对,我实在想不通你为何连‘天辨之对’都不知道。” 沈耀祖瞪他,恨不得冲上来撕了他。 可司图南也不知是看不出来还是不害怕,竟说:“别愣着了,赶紧喊你‘吃过粑粑’啊,一定要大声喊啊。” 而这句话,无疑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看着围观的人一脸兴致盎然,议论声更是不绝于耳,沈耀祖彻底崩溃了。 “小兔崽子,都是你……是你阴我!看我不打死你!”话音未落,他伸手就欲去捉司图南,却被后者灵活地躲掉,他自己不怎么绊了一跤,摔了个四仰八叉,惹得众人哄笑不止。 见状,蔺院长忙吩咐护院将他扶起,却也顺势架住了他。 蔺院长面沉似水,声音中隐隐夹杂着怒气:“你学业不精犹可恕罪,但你食言毁约,还妄图伤人,我青桐书院岂能容你!” 沈耀祖一脸惊惧:“院长?!” “今日之事,在场之人皆看得分明,非我出尔反尔,实在是你行径太过恶劣!” “即日起,你再不是我青桐书院的学生,另谋出路去吧。” 沈耀祖如遭雷击! “不要……不要赶我走啊院长……”他哪能接受这般结果:“我对出了萧世子的下联,按照规矩你们就要收我,你们言而无信!” “是这小王八蛋害我,你们怎的反倒帮起他来了?” “我不服!” 他整个人都癫狂了似的。 吵嚷间,他的视线掠过下面看热闹的百姓,目光倏然一凝,眼中骤然掀起风暴。 他猛地挣开护院,双目赤红地朝人群冲了过去,吓得周围的人纷纷退开。 他一把执起沈栖姻的手腕,朝她吼道:“你不是跟我说,绝对不会有人能对出下联吗?” “你自己看看,如今连一个臭要饭的都能对上!” “贱人!竟敢糊弄我!” 话落,他扬起手就扇了下去! 第63章 挨打 可他巴掌还没落到她脸上呢,她人就已经倒了下去。 沈栖姻瑟缩着身子往后退,清幽的眸中盛满了恐惧,仿佛在看什么洪水猛兽,口中嗫嚅着央求:“兄长别打我,我知道错了……” 错在低估了他的蠢。 螓首微摇,沈栖姻一脸无助:“兄长只说让我想一个如萧世子那般惊艳世人的绝对,可我学识有限,只能投机取巧想出如此卑劣的上联,我以为不会有人来对的。” 众人一听这话,心说不对劲儿啊。 “敢情这沈二公子出的上联压根不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而是沈姑娘在背后教他啊?” “可不嘛,怪道面对蔺院长的提问,一问三不知呢,原来是肚囊空空,妄充才子!” 有那脑筋转得快的,便道:“既然这一联都不是他自己的本事,那不用说,之前对出萧世子的那一联必然也是靠的沈姑娘!” …… 沈耀祖听着周围人对他的议论,只觉得周身血液都凝固了。 他汲汲营营营造出的才子之名、费尽心思才入的青桐书院,如今都被毁了! 他瞪着沈栖姻,语气森然:“都怪你……” “兄长,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是真不知道!完全是意外收获。 “兄长息怒……” 侬侬细语,泣泪涟涟。 都说美人的哭不是哭,是凝寒露、落玉珠。 只看得人心都碎了。 可沈耀祖却生不出半分怜香惜玉之情,只觉得心中的火越烧越旺,看向沈栖姻的眼神像是要一把掐死她似的。 “贱人!看我不打死你!” 他还欲上前,却被匆忙赶来的护院拦住。 两下里拉扯间,不知打哪儿飞来一个菜篮子,连同里面的青菜和鸡蛋,扣了沈耀祖一脑袋。 鲜黄的蛋液顺着他的额头流下,糊了他一脸。 而就在他视线受阻之际,不知是谁忽然照着他屁股就踹了一脚,他当时就摔了个狗啃泥。 他狼狈地想要爬起来,却有越来越多的脚落到了他的身上。 最开始踢他屁股的那人是个屠户,有次杀猪的时候不小心让猪给拱了,胳膊撞墙上脱臼了,是沈栖姻给他接回去的。 方才扛着猪打这路过,见他“二丫妹子”叫人欺负了,猪都不要了,往地上一扔就冲过来了。 “这要是杀人不犯法,你小子今儿就得躺老子砧板上!” “不都说读书人明理吗?这怎么还动手打人呢?打人也就罢了,居然还是个女人,女人也就算了,竟还是自家妹子……诶?我怎么觉得这话自己好像说过呢?” “哎呀,不就是上次那沈家大公子在东月楼和沈三姑娘对打嘛,咱俩一起去看的。”他同伴一边踢,一边帮他回忆。 末了又忍不住道:“啧,这沈家的老爷们怎么都这么操蛋?跟外人没能耐,倒是对自己妹子,一个个硬气的不得了!” “你没见方才那架势,沈姑娘吓得了不得,肯定不是第一次挨这畜生的打了。” …… 周围人挤人,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可怜那俩护院被围在当间,也挨了不少打:“哎呀,别踢了别踢了,我是来拉架的!打错人了,我跟他不熟!” “前线”主战场这边,大多是些男人。 “后方”则是一些大姑娘小媳妇,还有大婶大娘之流,义愤填膺地护着沈栖姻,对着沈耀祖咒骂不休。 为首的是一位姓“崔”的大娘。 之前在武安侯府的大门口,就是她仅凭一双眼睛就认出了沈栖姻是广仁堂的二丫。 方才那菜篮子,就是她扔的。 一直到金吾卫的人赶来阻止这场骚乱,崔大娘还将沈栖姻护在自己身后,对问话的金吾卫说:“打人?谁打人了?” 她一指被踩了一身脚印子的沈耀祖:“噢,差爷说他啊。” “是是是,没错!就是他,他打人了!” 金吾卫看了眼沈耀祖,一身鞋印加菜叶,头发往下滴着不知名的粘液,还隐隐散发着一股腥臭味,有些不确定:“打人的……是他?!” “啊!”崔大娘一脸“我这个岁数怎么可能骗人”的样子:“疯了似的,冲过来就要打我们二丫,那架势跟要吃人似的。” “放屁!”沈耀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分明是你们合起伙来打老子!” 闻言,金吾卫看向崔大娘。 崔大娘立刻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否认道:“他跟疯驴似的冲过来,大伙怕呀,就都躲,结果你挤我、我推你,谁叫他自己没站稳倒地上了,这才被踩了两脚。” 周围人都纷纷点头,证明崔大娘所言非虚。 沈耀祖却暴怒道:“是这死老太婆拿菜篮子丢我!” “误会,误会了,那是手滑。”不等金吾卫问,崔大娘便立刻解释道:“我年纪大了,腿脚不好,叫他们一挤差点摔倒,这手里的菜篮子就飞出去了。” 张屠户也道:“这个我能作证,我亲眼瞧见了。” 沈耀祖一听这声音,当时就来劲了:“还有你!就是你踢我屁股将我一脚踹倒,他们才紧跟着对我拳打脚踢的。” “哎呀,公子又误会了。” 张屠户急得直拍大腿:“我与公子无冤无仇,我踢你做什么!我呀,是打这路过,结果猪被挤丢了,我是进来找猪的。” “你……你们……”沈耀祖看着四周的这些贱民一个个地都不说实话,被气得天灵盖都要烧着了。 这时,沈栖姻却不顾崔大娘的阻拦,自她身后走了出来。 沈耀祖一见了她顿时两眼冒火,想都不想就冲上来要撕了她,结果刚迈出一步,就被方才问话的那名金吾卫将他整条胳膊都别到了背后去。 疼得他顿时眼冒金星:“哎、哎呦,大人饶命,饶命啊!” “当着我们的面儿就敢动粗,公子脾气可真大啊。” “不是,我……” “二哥还嫌丢人丢得不够吗?”沈栖姻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你闭嘴,都是你害的我!” “我害你?”沈栖姻蹙眉,凉声质问:“我如何害了你?” “是你把箭射到先生身上是我害的?还是你骑马把腿摔断了是我害的?又或者是方才,你逞能与人打赌,输了赌约后又羞恼反悔是我害的?” 沈耀祖渐渐回过味来,愈发慌了:“你、你住嘴!不准说,不准说!” 可沈栖姻会听他的才有鬼呢。 “呵……”她忽然笑了,只是那笑容异常悲凉:“我竟不知,我劳心劳力的制了金创药给你,让你送给先生赔礼,这叫我害你?” “你腿伤瘫倒,我日日看顾,悉心医治,让你不至于沦为废人,这也叫我害你?” “你说你要入青桐书院,又恐考不过那入院考试,我绞尽脑汁地琢磨萧世子留下的绝对,让你得以顺利入院,这还是我害你!” 字字锥心,声声泣泪。 听得其中一名金吾卫都红了眼睛。 沈栖姻似乎伤心欲绝,说到激动之处甚至连身体都有些摇摇欲坠。 崔大娘和其他几位大婶刚要上前扶住她,却被不知打哪突然冒出来的高大身影抢了先。 那人将沈栖姻拦腰抱起,而后飞起一脚,竟将沈耀祖踹出去足足几丈远! 第64章 刁奴 沈栖姻都用不着睁眼看,光是闻着对方那一身草药味,就知道来的人是她师兄。 也的确是大壮。 本来他正搁医馆碾药呢,结果司图南匆匆忙忙地跑了去,说沈栖姻叫人给欺负了,他撂下东西就赶过来了。 原本三娃和春生也要一起来,但他担心他们在这反而碍手碍脚的,就让他们留下来看门了。 却说大壮将沈栖姻一路抱回了广仁堂,周围的人都自动自觉地给他让出一条道来,一个说他打人不对的都没有。 一来,沈栖姻的遭遇的确是让人心疼。 二来,这里多有像崔大娘和张屠户那样被他们医治过的病人,自然都念着他们的好,如今出了事,当然是偏帮他们。 就连那几名金吾卫,也是彼此相视一眼,没有当即拿人。 为首之人吩咐手下先将沈耀祖送回沈家,然后才扬声对围观之人说道:“正所谓,法理不外乎人情,沈姑娘忽然抱恙,还是让大壮大夫先带她回去治病要紧。” “至于大壮大夫不小心踹到沈公子这事儿……”他顿了顿,斟酌了一下措辞,方才继续道:“这事待我等回去禀明指挥使大人之后再说。” “各位也都散了吧,啊,都散了吧。” 众人闻言,想着热闹也看完了,便各自散去。 崔大娘去捡自己的菜篮子。 张屠户这回是真的在找猪:“杂种操的!谁他么把老子猪扛走了?” 司图南原本要跟着大壮一起回广仁堂去瞧瞧沈栖姻到底是怎么回事的,却又担心被其他人瞧见,便想等人都散尽后再走。 不想这时,吴夫子背着手,和蔺院长一起朝他走了过来。 蔺院长看向他时,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那“天辨之对”虽是读书之人耳熟能详的对论,可在他这个年纪,没进过私塾,又整日走街串巷地讨饭,居然还能对答如流,实属不易。 可欣赏归欣赏,蔺院长却也不会坏了规矩,因此,仍对他说:“沈耀祖言过其实,那日下联非他所对,我青桐书院便不认他是本院学生。” “因此,他无权出联供后人来续,加之今日上联亦非他所出,更加不能作数,那么你,也一样不能入我青桐书院。” 闻言,司图南原本黑亮的眸光于瞬间变得黯淡。 也罢…… 他原也是投机取巧来的。 昨日沈栖姻承诺说,能让他进青桐书院念书,她也的确做到了,是他自己年少轻狂,应了沈耀祖的赌约,这才引出来后面的这些事。 不过,揭穿了那个沈耀祖虚伪的面具,也不算亏。 这样想着,司图南复又扬起笑脸,对着蔺院长和吴夫子作了一揖,道:“那劳什子的沈公子既无真才实学,那我即便是对上他的对子入了书院,怕是也无人信服。” “待日后我攒够了钱,便去参加那入院考试,届时定要让所有人心服口服!” “有志气!”蔺院长赞许地点了点头。 转过身对吴夫子说:“昌硕兄慧眼识珠,我不及也。” 吴夫子笑眯眯地捋着胡须,看向司图南的眼中透着慈爱。 他问:“你如今虽暂时无法入院学习,不过,老夫可收了你这个学生,今后你便早晚去我家里,我亲自授你学识,你可愿意?” 峰回路转,司图南大喜过望! “我愿意!” 他忙跪在地上“梆梆梆”磕了几个响头:“先生在上,请受图南一拜。” “好孩子,快起来。” 一旁青桐书院的学生见此情形,都快得红眼病了。 吴夫子那可是当世有名的大儒! 能拜在他的门下,那是多少学子梦寐以求的事情。 便是那些勋贵子弟当中也不乏有人提着厚礼登门,想要拜他为师,可他从来都不假辞色。 没想到,今日竟会收了个乞丐! 沈栖姻闻听此事时,却不怎么意外。 昨儿她之所以敢夸口,承诺司图南能不用花学费就进青桐书院念书,就是因为她知道,只要司图南对出下联,以吴夫子自身的经历和爱才之心,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能入得吴夫子门下虽好,可到底她承诺他的没有做到,加之在她和沈耀祖争执之际,他还特意帮她去搬了“救兵”来,她总得表示一番。 于是这日去侯府给魏恒施针回来后,她便去买了一套文房四宝,送给了司图南。 又扯了些布,准备给春生和师兄师弟他们裁衣裳。 忍冬是在从乐坊回广仁堂的路上,才知道今儿早上发生的事与她家小姐原本的计划有了些出入。 她匆匆忙忙地跑回去,见沈栖姻安然无恙,这才终于安心。 不过她很快又担心起了别的:“小姐,大壮师兄打了二公子,官府的人会不会抓他啊?” “不会。” 要抓今儿早上就抓了。 退一步讲,即便真闹到官府去,她将事情揽到自己身上,只说是自己让师兄动的手就是了。 忍冬:“老夫人和老爷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她们刚回府里,门房的小厮便说沈老夫人传下话来,叫沈栖姻一回府就立刻去缀锦堂见她,摆明了是要兴师问罪。 沈栖姻只轻轻“嗯”了一声,便抬脚朝自己的海棠院走去。 忍冬奇怪:“小姐,咱们不去缀锦堂吗?” “去那做什么?” “老夫人要见您啊。” “她要见我,就该她来海棠院。”反正自己又不急着见她。 回到海棠院,垫子还没坐热呢,沈老夫人身边的戴嬷嬷就来了。 也不等人通报,推门就进。 沈栖姻摆了一桌子的瓶瓶罐罐,正忙活呢,秋风灌进来,还吹倒了两个小瓶。 戴嬷嬷视而不见,扬着脸对沈栖姻说:“二小姐近来也太猖狂了些,连老夫人的话都敢当耳旁风,这府里怕是要容不下您了吧!” “我还能狂得过你?”沈栖姻抬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进我的屋子,不通报就推门而入,我还以为这个家什么时候改姓‘戴’了呢。” 戴嬷嬷脸色一僵。 不过她仗着自己是沈老夫人的心腹,并没有因此就被拿捏住,而是说:“……奴婢是一时心急,并非存心冒犯二小姐的。” “是吗?” 沈栖姻迤迤然地站起身走到戴嬷嬷面前,抬手就甩了她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扇得戴嬷嬷耳边嗡嗡作响。 沈栖姻甩了甩发麻的手,一脸单纯地对她说:“我只是一时手滑,并非存心扇你巴掌的。” “嬷嬷若是能原谅我,那我也就原谅你方才的过失了。” 戴嬷嬷捂着又疼又热的脸,满眼难以置信地瞪着沈栖姻。 她自诩是老夫人身边的人,素日耀武扬威惯了,何曾受过这般委屈。 顿时怒目圆睁:“你敢打我?!” 第65章 兴师问罪 可沈栖姻却敛了笑,寒声说道:“你一个奴才,也配问我敢不敢?” “我、我可是老夫人身边的人!” “那也不过就是条叫声大点的狗而已。” “你……” “我这个人,素日是不爱动手的,因为暴力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但如果你敢给我制造问题,我就把你脸扇烂!” “现在你告诉我,我敢打你吗?” 戴嬷嬷一脸惊惧地看着她,竟像是头一天认识她似的。 说不敢,肯定还得挨扇。 可要是说敢…… 就是她沉默的这么一会儿的工夫,沈栖姻却似耗尽了耐心,朝着旁边跃跃欲试的忍冬摆了摆手:“忍冬,你来,你手劲儿大。” “是!” 忍冬正愁这一身的牛劲没处儿使呢,可逮着机会了。 她一手摁在戴嬷嬷的肩膀上,脚往她腘窝那一踹,戴嬷嬷“啊”了一声,便“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 忍冬根本就不给她反应的时间,紧跟着就是一巴掌上去,直接扇得戴嬷嬷眼冒金星,身子都一前一后地开始打晃。 半夏站在门外偷偷瞧着,下意识捂住脸自己的脸。 她正要去向老夫人报信,不料却被沈栖姻叫住:“半夏。” 半夏吓得好悬没直接跪地上。 她抖着两条腿进屋:“……小、小姐唤奴婢何事啊?” “要给祖母报信去,是吗?”沈栖姻笑的温柔。 可半夏只觉得惊恐! 她两腿一软就跪在了戴嬷嬷的旁边,“哐哐哐”连磕了好几个响头,激动道:“奴婢不敢!请小姐相信奴婢!” “我不过随口一问,你这么怕做什么?” 沈栖姻悠哉游哉地坐回椅子上,说:“忍冬劲儿太大,昨儿和千鹰卫的那些人掰腕子都占了上风,我怕她不小心把人扇死了,还是你去吧。” 半夏错愕地抬头。 沈栖姻一眼望进她眼底,“体贴”地说:“你敬老,若是不忍心对戴嬷嬷动手我也能理解。” “那等忍冬扇完了她,再来扇你。” 半夏快被吓哭了,赶紧表示:“奴婢去!奴婢这就去!” 她生怕自己打得让沈栖姻不满意,她再让忍冬扇自己,因此铆足了劲儿,抡圆了胳膊,照着戴嬷嬷的脸狠狠抽了上去。 她下手重,但频率低。 好在沈栖姻没说什么,她就一个接着一个“保质保量”地扇了下去。 也不知打了多少巴掌,半夏只觉得自己胳膊都要打脱臼了,沈老夫人那边才总算是有了动静。 不过,她仍旧没有亲自来,而是又打发了一个小丫鬟过来,原本是要询问沈栖姻怎么还没去缀锦堂?戴嬷嬷又为何不见踪影? 可瞧着这屋里的情形,那小丫鬟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硬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等她终于回过神来,撒腿就跑! 沈栖姻倒也没拦她。 没一会儿,沈老夫人就带着沈夫人和一大帮丫鬟婆子“杀”了过来。 看到屋里的景象,她整个人都惊了。 “住手!” 终于得了命令,半夏立刻停下手,跪在了沈老夫人的面前。 忍冬也松开钳制戴嬷嬷的手,像碰到什么脏东西一般拍了拍,然后走回到沈栖姻的身后站着。 戴嬷嬷脸肿得老高,嘴角上全是血,话都说不清楚了,狼狈地爬到沈夫人脚边,抱着她的腿哭诉道:“呜呜呜……囚脑夫人噶努币做居啊……” “嬷嬷哭错人了,这是夫人。”香兰上前掰开她的手,然后搁到了老夫人的腿上,说:“这才是老夫人,接着哭吧。” 戴嬷嬷还真就继续哭了起来。 她脸上又是血、又是泪,又是鼻涕,脏得嘞。 老夫人嫌弃地皱眉,吩咐道:“先将她带下去。” 转而看向沈栖姻时,见她还坐在椅子上摆弄她的那堆草药和那几根破针,沈老夫人那火“腾”的一下就上来了! 她怒斥道:“你如今是愈发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连我身边的人你都敢肆意打骂!”沈老夫人脸色阴沉地说道:“我素日教导,便是叫你这么责打下人的吗?” “我正因念着祖母教导,所以才罚那老婆子的。”沈栖姻连个眼神儿都没有给她,兀自继续自己手里的活计:“她一个奴才,不经通报就闯进我的屋子,事后还死不认错,我若不罚她,只叫其他人以为她是仗着祖母的势才会如此,日后祖母还怎么驭下管家?” “那你也不该罚得那么重!” “我是想意思意思就罢了的,还担心忍冬手劲儿大,特意让半夏来打,谁知她会下那么狠的手。” 半夏惊愕地看向她。 沈栖姻继续说道:“半夏是祖母您指来伺候我的大丫鬟,素日又常以您定下的规矩约束提醒我,是以我想着,她这么做定有缘由。” “你说是吧,半夏?” 四目相对,半夏哪敢说一个“不”字! 她是不效忠二小姐,但这哪能摆到台面上来,她毕竟还要在她眼皮子底下讨生活,若明着将人得罪了,明儿还不得被二小姐搓磨死! 于是她咬牙背稳了这口锅,说:“是、是戴嬷嬷不敬二小姐在先,还质问二小姐‘怎么敢打她’,实在是……实在是无礼……” 老夫人听后,面沉如水。 其实一个下人而已,她原是不在意的,她介意的是沈栖姻打狗没有看她这个主人。 不过她说得有理有据,当着这些下人的面,沈老夫人倒不好反驳。 于是只摆了摆手,示意半夏退下,也不再提戴嬷嬷的事儿。 “这也就罢了,可我着人叫你去缀锦堂,你为何不去?!” 沈栖姻头也不抬:“忙。” 见状,沈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你有什么可忙的?无非是仗着侯府着你去治病罢了,你倒耍起威风来了!” “我且问你,你二哥的事你为何不帮他周全?” 沈栖姻:“他自己作死,我怎么帮他周全?” “懂得少可以学,手脚笨可以练,但他脑子蠢真的没法治。” “有人对出了他的上联,他默不作声,安然念他的书不就得了嘛?非要和人家再比,比输了又毁约,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试图行凶伤人。” “桩桩件件,难道是我逼他的不成?” 沈老夫人语塞。 道理说不过,便又打起了感情牌:“可他是你兄长!你怎能由着外人伤他?” “我不知道,我被他气晕了。” “你即便没有亲眼所见,难道还没听人议论吗?”沈老夫人气得直拿手里的拐棍杵地:“都是你那个好师兄,踹得耀祖都起不来床了!” “这么严重?!”沈栖姻面露惊讶,可紧跟着却道:“那祖母报官抓他呀。” 老夫人却明显迟疑。 此事经官不难,难的是一旦报了官,这事一时半会就过不去了,他们沈家也势必会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若就此作罢,又实难甘心。 光宗已是不中用了,如今连耀祖的名声和学业都毁了,那沈家还谈什么日后啊! 沉默片刻,沈老夫人最终说道:“若要经官,你那师兄怕是讨不了好处,岂不是叫你夹在中间为难?” “你只叫他拿出一千两银子来,咱们私了。” 第66章 千年灵芝 沈栖姻:“那您还是报官吧。” 一千两…… 这老太太是真敢要啊。 把她都给听笑了。 “我师兄一贯要钱不要命,别说一千两这么多,就是一文钱,他也是不肯掏的。” 沈老夫人气急败坏:“你真当我不敢报官?!” “没有啊。”沈栖姻轻轻摇头:“您要报就报,不必特意告诉我。” “如您所言,大壮也不过就是我的师兄而已,既非一母同胞,又无血缘之亲,他是被下狱还是被问斩,您觉得我在乎吗?” 老夫人不甘心:“那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你二哥被人给打了,竟连个说法都没有?” “那是他活该!” “你放肆!” 沈栖姻这话可是彻底激怒沈老夫人了。 她抄起拐棍就欲打她。 可也不知是沈栖姻早有防备,还是忍冬眼疾手快,总之沈老夫人并没有打到她,只打翻了她桌子上的那堆瓶瓶罐罐。 倒的倒,碎的碎,里面的药粉药汁洒得满桌子都是。 其中沈栖姻用来浸泡银针的瓶子,更是直接掉到了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你还敢躲!”沈老夫人见沈栖姻没有乖乖任她打,愈发怒不可遏:“反了你了!” 沈夫人也说沈栖姻:“你这孩子几时变得这般顽劣?” “你祖母要打,你让她打了,她不就消气了嘛。” 沈栖姻:“母亲这么孝顺,不如您让祖母打两下消气?” “你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沈夫人也怒了:“该让你父亲好生管管你才是。” 话音方落,就见沈苍匆匆而来。 不用说,也是为了沈耀祖来兴师问罪的。 沈栖姻不等他开口,便抢先说道:“不用祖母亲自动手,您让人去找根绳子来,我自己吊死是正经。” “反正过了今日,明儿去了侯府也是一死,多活一晚上又能如何?” 众人听了这话,不禁面露疑惑。 沈苍原本要质问的话,也变了样子:“你这是何意?” 沈栖姻伸手往地上一指:“那瓶子里的药水是我精心熬制,用来给魏三公子治病的,现在好,都让祖母打碎了。” 沈老夫人却不以为意:“你再弄就是了,这有什么!” “有一株千年灵芝。” 老夫人呆住。 沈栖姻:“侯爷特意进宫向陛下讨的,怎么?祖母也有这么大的面子?也能动动嘴皮子就能拿得出这灵芝来赔给人家吗?” “便是您拿得出来,可耽误了给魏三公子治病,一旦侯爷问责,这罪名是您担着还是我担着?” 这下沈老夫人可有些慌了。 便是她不通岐黄之术,也深知灵芝是难得一见的宝贝,更何况这千年难遇的上好灵芝! 只是她到底还心存侥幸,不死心地问沈栖姻:“那一整株灵芝就熬了这么点药?就没有剩余?” “魏三公子的病症不好医治,用药多一些或者少一点都会影响他的身子,是以用药的剂量需要严格把控。” “其他的药材倒不值什么,但只这灵芝不易得,是以我便将其分成了几份,反复调配,这才制成了这么一小瓶。” 顿了下,沈栖姻方才意有所指地继续道:“现在连这一小瓶也没有了。” 沈老夫人冷汗直流。 默然片刻,她却忽然狐疑地看着沈栖姻:“这药……当真是千年灵芝所熬制而成?”不会是这丫头诓骗她的吧? 沈苍也有些怀疑。 为此,还特意捡起地上的银针置于鼻间嗅了嗅。 可惜残留在上面的药汁实在是太少了,他什么都没闻出来。 沈栖姻见状,只语气淡淡地说道:“父亲不必忙,这到底是不是灵芝熬制的药,明日您随我往侯府走一趟,不就全都明白了吗?” 沈苍却直觉不对:“我去侯府做什么?” “祖母打翻了这药水,我明日拿什么给魏三公子施针?”沈栖姻一副“你缺心眼儿吧”的表情:“耽误了给他的医治,父亲自然要亲自去侯府向侯爷请罪。” 沈苍哪里敢去! 立刻道:“是你负责医治,又不是我!你自去请罪,与我无干!” 谁知沈栖姻却转身落座,一脸平静地表示:“那我也不去。” “你不去谁去?” “谁把药打翻的谁去!” 话落,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沈老夫人。 她气得脸色铁青,怒声道:“这叫说的叫什么话?我可是你的祖母!便是我不小心打翻了那药,你去替我认下又能如何?” “又能如何?”沈栖姻冷笑:“我来告诉祖母又能如何。” “如今魏三公子的病,不是他自来身体虚弱所致,而是此前太医院有一位庸医误人,才将他害到这般地步,您猜后来那位太医是何下场啊?” 说着,她忽然看向沈苍:“父亲应该知道吧?” 沈苍面如土色。 他知道。 正因为知道,他才不想去侯府。 当年那人,甚至不是侯爷处置的,而是陛下闻听此事后,二话不说就下旨将其全家都下了狱。 重刑审问过后,确保他们不是蓄意谋害魏三公子,却仍将其家人流放苦寒之地以示惩戒。 至于那名太医,当即就斩了! 魏三公子的地位,可见一斑。 如今给他治病的药水被他们沈家弄没了,便是沈栖姻将事情都揽过去,宫里那位也不会就此放过他们这一家子! 必定是要严刑拷问的。 说不定……会再次被押入栖鹰阁的暗牢! 思及此,沈苍不禁打了个寒颤。 再次开口对沈栖姻说话时,语气明显缓和了几分:“……栖姻啊,你既有医治那魏三公子的本事,想来侯爷未必会难为你。” “所以呢?” “所以,你以此跟他求求情,或许能保住咱们全家。” 沈栖姻摇头失笑:“父亲是巴不得咱们家早点被灭门吗?” 沈苍一脸不解。 沈栖姻凉声道:“您主动去侯府请罪,我再医好魏三公子,这叫将功折罪,或许还能保沈家安然无恙。” “可你们都缩在家里不露面,只让我一个万事都做不得主的小辈去和侯爷周旋,告诉他‘留着我,他儿子才能活’,这叫要挟。” “您确定待魏三公子好了,他会放过沈家?” “这……”沈苍一时也犯了难。 不经意间扫过站在一旁的沈老夫人,他眼底生出一丝埋怨。 若不是老太太,哪会有这些闹心事! 可沈老夫人偏偏不自知,竟还对沈苍说:“那你就随二丫头走一趟侯府不就完了嘛。” 沈苍一听,当时就火了! “哪儿那么容易!” “若真像您说的那么容易解决,您自个儿怎么不去!” 沈老夫人又惊又怒:“你、你怎么跟我说话呢?” “哎呀,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矫情这些做什么!”沈苍愈发不耐烦:“明明就是您惹出来的事,我这可是为了帮您解决麻烦才在这绞尽脑汁,您不帮忙也就罢了,还竟跟着添乱。” “你、你……” 沈老夫人指着他,气得手直哆嗦,话都说不出来了。 沈栖姻冷眼旁观。 瞧吧,巴掌扇在自己脸上,都知道疼了。 母子二人正吵得不可开交,不想就在这时,沈夫人却忽然开口说了句:“咱们再买一株灵芝暗中补上不就行了吗?” 沈苍没好气地数落道:“废话!这还用得着你说!” “问题是上哪儿寻摸这灵芝去?” 那东西与寻常药材不同,生长环境极为特殊,多是瘴气重重的深山密林,亦或是危险骇人的悬崖峭壁。 这些地方人迹罕至,出入极为不便,也就导致采摘异常艰难。 除此之外,灵芝的生长状态也十分重要。 去得早了,灵芝过嫩。 去得晚了,灵芝老了。 因此须得在灵芝生长的最佳时机将其摘下保存,如此作为药材方为珍品。 是以才有“千年灵芝”的存在。 不是那灵芝长了一千年之久,而是恰好能够入药的灵芝,千年难得一遇。 即便有,寻常人也买不起,不是被收入宫中,就是进了公府之门。 如今纵然他们舍得银子,却也没处买去! 谁知,沈夫人却又道:“我记得早前曾听姻儿提起,说他们广仁堂中就有一株灵芝……” 第67章 活着可以,死了也行 闻言,沈苍和沈老夫人的眼睛豁然亮起! 这事儿他们也有印象。 母子二人齐齐看向一旁的沈栖姻。 “当真?!” “二丫头你怎么不早说啊?” 沈栖姻深深地看了沈夫人一眼,眼底闪动着一抹幽光,难辨喜怒。 她淡声说道:“的确是有一株灵芝。” “那……” “不过祖母和父亲还是别惦记了,那灵芝是我大师兄冒死摘回来的,就等着哪日哪户权贵之家等着这东西救命,他便能好好敲上一笔。” “就凭咱们家的门第要买,想也知道出不起他想要的价格,他是不会卖的。” “买?!”沈老夫人惊讶:“凭你同他的关系,他就不兴送给咱们?” 沈栖姻蹙眉。 她静静地看了沈老夫人一会儿,然后才释然道:“祖母活到这个岁数,还能有如此天真的心性,孙女心下甚慰。” 蠢得可笑! “您莫不是觉得他今日为我出头是因为我们交情甚笃吧?”沈栖姻一副“你也太好骗了”的语气:“是有人去广仁堂报信,说我被欺负了,他不来说不过去。” “说到底,我们也不过是同僚而已,您问问父亲,他的同僚可会舍得送他千年灵芝啊?” 沈苍眉头紧皱,嘴巴抿成了一条线。 见他沉默,沈老夫人瞬间没了主意:“那、那这可怎么办啊?” 沈栖姻:“好办啊。” “我不是说了嘛,让父亲去向侯爷请罪,若能求得对方宽恕,他再进宫管陛下要一支灵芝给我配药,便可保全咱们一家。” “不过要是父亲不去,那咱们就等死吧。” 压力给到了沈苍。 果然,沈老夫人听了这话,立刻就逼迫他去侯府请罪。 而沈苍呢,怕侯爷拿他开刀,偏又不敢去! 母子俩争论不休。 最后还是沈苍拍板决定,向大壮买下那株灵芝。 谁知老夫人又不乐意了。 “买灵芝?!那得多少银子啊?” “都什么时候了还心疼银子!”沈苍气得连桌子都掀了:“命都要没了!” “再说若不是您没事找事,咱们至于花这份银子吗?” 眼见他们一言不合就又要吵起来,沈夫人忙上前劝和,甚至还妄图拉上沈栖姻一起:“姻儿,你快劝劝你祖母和父亲啊。” 沈栖姻“婉拒”道:“我笨嘴拙舌的,比不得母亲能说会道,还是您来吧。” 沈夫人劝了。 然后被骂了。 香兰无语地闭上了眼睛。 该! 她心说人家神仙打架,你一个小鬼儿跟着凑什么热闹! 挨了骂,这下消停了吧? 沈夫人耷拉了个脸,又委屈又窝火,不敢顶撞沈苍和沈老夫人,倒是冲着沈栖姻去了。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大家都急得热火上的蚂蚁似的,你怎么一点也不担心?” 闻言,沈苍和沈老夫人也暂时止住了声音,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气定神闲的沈栖姻。 她说:“因为我烂命一条,无所谓啊。” “我又不像两位兄长,能科考入仕,或是继承家业,随心所欲地过日子。” “我只是个不堪大用的丫头片子,祖母和父亲看我顺眼,还能耐心帮我择个好家人嫁了,若是黑眼白眼看不上我,说不定就随便拣个人家把我送去当妾了。” “这样的日子,我既不享受当下,也不期盼日后。” “所以我啊,活着可以,死了也行。” 她说得越是随意,沈苍他们听得就越是惊心。 只有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出了事,她才有可能为了顾及自身安危而不得不保全他们。 可万一要是她自己都不想活了,那不拖他们下水就不错了,哪还敢指望她来救! 沈苍越想越觉得她这想法危险,当下也没心思再和沈老夫人争论,立即让人去广仁堂请了大壮过来,商量买灵芝的事。 大壮人来了,灵芝也带来了。 然后开口要价一千两! 沈老夫人搁旁边听着,眼睛好悬没瞪出来:“一千两?!” “不要拉倒。” 大壮站起来就往外走。 沈苍赶忙起身拦住他:“诶诶诶!大壮大夫留步,我们没说不要。” “只是不知,能不能再便宜一些?” 沈老夫人也附和道:“我们耀祖还挨了你一脚,这事咱们还没算呢,这灵芝你若能便宜些给我们,耀祖的事我们也就不追究了……” 大壮却抬手打断了她的话:“一码是一码。” “要买灵芝,就拿一千两银子来,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至于说我打了贵府公子的事,你们可以报官,官府如何裁定我都认,是打是杀,我绝无二话!” 言外之意就是,命,我可以不要。 但银子,老子必须赚到! 沈苍估摸着,这就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无奈,只得乖乖拿钱。 一千两的银票。 头天交给大壮,翌日就到了沈栖姻的手中! 这本就是她做的一个局。 武安侯进宫向陛下求了一颗灵芝不假,广仁堂也有一株灵芝亦是真的。 假的,唯有她制作药水所用的“灵芝”。 那泡针用的药水就是她师兄熬药剩下的药汁子。 她算准了老夫人会为了沈耀祖出头,自己不去缀锦堂,她就一定会来海棠院,所以她才言辞激进,就是存心想激怒她。 眼下看来,收获颇丰! 自己赚了一千两银子。 老太太和沈苍闹了个不欢而散。 沈耀祖兀自躺在床上叫唤到半夜,好不容易早上盼到沈苍去了,却将他劈头盖脸一通骂,丝毫未曾提及要给他讨个说法。 沈栖姻估摸着,这事儿怕是要不了了之了。 去栖鹰阁给千行换药的路上,她心里盘算着,府里的银子,怕是不多了。 沈家原没什么钱,若非吃上了她外祖家的绝户,哪能三番两次地拿出这千数量银子! 她记得曾听母亲说起过,她外祖曾是盐商。 这一行利润丰厚,如今但凡是贩盐的商人,无一不赚得盆满钵满,实在是诱人。 出神间,她险些撞到人。 那是一名衣着华美的年轻女子,她脸上戴着一方面纱,是以沈栖姻没有看到她的样貌,只是观其举止,只觉娴雅脱俗。 她似乎是才从栖鹰阁中出来,手里拿着一支笛子。 沈栖姻怎么看,怎么觉得那笛子有些眼熟。 第68章 抱大腿 好像是那日自己让给萧琰的那支…… 原来那日萧琰说那笛子对他很重要,是为了赠予佳人? 回过神来,沈栖姻往旁边让了让:“抱歉。” 对方轻轻摇了下头,什么都没说,便在丫鬟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沈栖姻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姑娘来了怎么不进去?”那日借沈栖姻银子赌钱的千鹰卫自门口经过,见沈栖姻站在大门口那愣神,便迎了上去。 顺着她视线的方向扫了一眼,陈豹了然道:“噢,那是戬宁侯府的宋姑娘,来找我们大人的。” “……哦。” 怪道她看那马车上有“宋府”字样。 原来是戬宁侯府的千金。 “姑娘走吧,熊哥还等着您呢。”陈豹一边说着,一边接过沈栖姻抱了满怀的东西。 “有事?” “嘿,嘿嘿。”陈豹挠了挠头,却卖起了关子:“姑娘见了他就知道了。” 语罢,他朝她比了一个“请”的姿势,与她并肩而入,期间有说有笑,语气熟稔。 而马车之上,窗帘却被掀起了一角,一双明眸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沈栖姻并不知情。 她照旧先去给千行换药,出来的时候就见熊鹿一脸兴奋地站在不远处站着,瞧着样子,似乎是在等她。 “不知熊大哥有何事啊?” “嗯……”熊鹿竟似有些难以启齿:“今儿忍冬妹子没和姑娘一起来啊?” “她去乐坊学艺了。”沈栖姻闻弦歌而知雅意,试探着问他:“你是找忍冬有事?” “……啊。” 壮得跟座山似的糙汉子,竟扭捏起来。 吞吞吐吐好半晌,他才终于说道:“姑娘有所不知,我自幼习武,不像酆六和千行他们修炼内力,我练的是硬功。” “这功夫入门容易,但若想练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却难如登天。” “是以我师傅到死,也就只有我一个徒弟。” “可那日我观忍冬妹子小小的身板,却力大无穷,便知道她定是块练硬功的材料!” 话至此处,沈栖姻已隐隐有了猜测:“所以你是想……” “我想代师收徒,将我毕生所学尽数教给忍冬!凭她的身体条件,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不知,姑娘能否答允?” 熊鹿一脸期待,两眼“欻欻”放光。 他以为沈栖姻要么同意、要么拒绝,谁知却听她回答说:“这是忍冬的事,全凭她自己心意决定。” 其实最初在她决定送忍冬去学艺的时候,忍冬就曾说过,她想习武。 只是到底没学成。 一来,那些开班授徒的武馆不收女弟子。 二来,忍冬也过了习武的年纪,便只能作罢。 不想如今,竟有意外之喜。 “待我回去问过她的意思后,再给熊大哥答复,不知可好?” “……好!” 熊鹿的反应有些呆呆的。 愣了一会儿,他才又了然地笑道:“姑娘与忍冬妹子虽名为主仆,但我瞧您待她,却似待自己亲妹子一般。” 不料沈栖姻却摇头否认:“我对亲妹妹不这样。” 亲妹妹,是用来噶的。 和熊鹿讲好明日给他回信,沈栖姻便去暗牢那边找萧琰,想把披风还给他。 只是不巧,她去的时候他又在下面提审罪犯。 她原想将东西撂下就走的,不想陈豹却火烧屁股似的往下面跑,一边跑一边对她说:“诶,姑娘别急着走啊,我这就去帮你叫大人上来。” “不用……”麻烦。 她话还没说完呢,陈豹的身影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无奈,她只得等萧琰回来。 本以为要等上好一会儿呢,结果她一层楼的台阶还没数完呢,他人就出现在她面前了。 沈栖姻立刻微笑站好:“见过大人。” 她将叠得整整齐齐的披风递给他:“洗得干干净净。”还香喷儿喷儿的。 萧琰接过,隐约嗅到了一丝白檀的香味。 同她身上的味道一样。 那日在顶楼,他站在她身后帮她取下最高处的那支墨玉笛子时,他们离得有些近,他闻到她身上有股很幽微的香气。 柔和,醇厚,给人很沉静的感觉。 “还有这个。”她像只来报恩的松鼠似的,又捧给了他一个长盒。 萧琰打开,发现里面有一副卷轴。 是一幅画。 随着他徐徐展开,沈栖姻也在一旁解释道:“之前大人生辰,我仓促备下贺礼,心里很是惭愧。” “于是近来得闲,我便赶紧补了一份,还望大人不要嫌弃。” 萧琰不嫌弃……才怪! 酆六只扫了一眼,好悬没“嗷”一嗓子叫出声来。 好家伙,开卷暴击! 满满登登全是王八! 他试探道:“这画……” “此画名为‘千龟万寿图’。”沈栖姻看向萧琰,眉眼带笑:“是由一千只小小的乌龟组成了一个大大的‘寿’字。” “而且,每一只乌龟的壳上都绘有月下海棠。” 她特意把萧琰喜欢的两样东西结合在了一起,想出这个点子的时候,她都佩服她自己。 其实应该画王八的,毕竟他喜欢,但她觉得画王八有点不礼貌,最后便改了。 “这是我特意为萧大人设计的。” 酆六:“……” 设计得挺好,下次不许再设计了。 酆六其实不太懂,正常人看到自己的东西被另一个人精心收藏起来,不是应该觉得自己在那个人心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吗? 怎么到了沈姑娘这儿,她竟会以为大人是喜欢那画里的王八和荷包上的海棠? 她是当真不知,还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啊? 可酆六又哪里知道,沈栖姻她是真“明白”! 她并非迟钝到对感情之事毫无所觉,没往那方面想,只因为对方是萧琰。 前世笑到最后的人。 他步步为营,铲除异己,为了独揽大权,他连皇子都杀了!这样的人你跟她说留下她的画和荷包是因为对她动了心? 开什么玩笑! 萧琰还在看那幅画,除了初时愣了一瞬,倒没什么别的反应,也看不出他是高兴还是不悦。 沈栖姻原本也没指望他能给出什么反馈,毕竟是她在讨好他。 而且,他最近几番动作为她撑腰,显然已经默认她加入他的“战队”了。 临走前,沈栖姻忽然想起了什么,望向他温柔笑道:“多谢大人的凝玉露。” 萧琰没否认。 便坐实了沈栖姻心里的猜测。 离开栖鹰阁的时候,她脚步都比来时要轻快几分。 这条大腿,她算是抱上了! 出了栖鹰阁,她没回广仁堂,而是直接去了武安侯府。 快到魏恒院子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位黄色衣裳的娇俏女子,正是上次萧琰将沈栖姻接走后,在背后蛐蛐沈栖姻的那人。 沈栖姻虽然不知道这茬儿,但对方这个人她却是认得的。 侯府老夫人娘家那边的侄孙女,江寄谣。 江家败落,老夫人怜她幼失怙恃,便将她接到了侯府教养。 及至近前,沈栖姻明显从她眼中看到了一丝敌意。 她正奇怪自己几时得罪了这号人,就听对方语气不善地说道:“侯府不欢迎你!识相的,赶紧给本小姐滚!” 第69章 冲撞 沈姑娘哪是那么听话的人。 想都没想便反唇相讥:“不欢迎我?欢迎你?你能给魏恒治病?” “还有啊,我不会滚,要不你给我演示一下?” “你!” 江寄谣恨得牙根痒痒。 可她还是忍住了,没有发脾气。 她早就听说她伶牙俐齿,从不在嘴上饶人,看来传言不假! 因此,她及时调整情绪,不让自己轻易被沈栖姻激怒,然后摆出小姐的款儿,高高在上地说道:“你别以为自己会点医术就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心里那点小九九,我清楚得很!” “想着你姐姐进了这府里做妾,你眼馋了,便借着看诊的由头整日往这府里来,想趁机勾搭上我表哥,也被他收做房里人对吧?” 闻言,沈栖姻眸子沉了沉。 负责给她引路的婢女听了江寄谣这话觉得有些过分,便连忙对江寄谣说:“表姑娘快别说了,神医来咱们侯府,原是侯爷和夫人亲自请的……啊!” 她话未说完,却突然挨了江寄谣一巴掌。 后者怒声斥道:“我说话,哪儿轮得到你插嘴!” 那小丫鬟捂着火辣辣的脸,连声应“是”,连气都不敢出了似的。 沈栖姻上前一步,将她掩到了自己身后。 江寄谣轻蔑的目光落到她身上,讥讽道:“是我表舅和舅母待人有礼,你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不过是个小小的医士之女罢了,同那些商贾之女一样下贱!” 沈栖姻挑眉:“你高贵?”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整日盯着自己表哥收了几个房里人。” “一言不合就打骂下人不说,还一张口就‘下贱’长,‘下贱’短的。” “江姑娘,你可真‘高贵’啊。” 话落,江寄谣瞬间就压不住脾气了:“你居然还敢还嘴?!” “怎么?你没听清?”她越气,沈栖姻就越平静:“记不住的话,我可以帮你刻碑上。” “虽说祸害遗千年,你可能一时半会儿用不上这碑文,但王八都不能长生不老,更何况是你了,别着急。” “你……” 江寄谣见自己说不过她,情急之下便欲故技重施。 扬起手,又是一巴掌扇了下去。 “啊——” 一道刺耳的尖叫声划破了武安侯府的上空。 只见江寄谣的掌心扎着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阳光下,泛着森然的光泽。 沈栖姻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疼到近乎扭曲的一张脸。 “你敢拿针扎我?!” “可不敢乱说啊。”沈栖姻语气温柔,像是在说“乖孩子一般都不胡言乱语”似的:“我可没动,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江寄谣:“你瞪眼说瞎话!” 沈栖姻却道:“那也比不上你,你是真瞎。” “这针就在这,你非要往上扇,怨得了谁?” “你、你……” 江寄谣目光凶狠地瞪着她。 沈栖姻以为她有多大的本事呢,谁知她“你”了半天,最终却只是丢下一句:“你给我等着!我这就告诉姑奶奶去!” 说完就跑开了。 沈栖姻丝毫不在意,抬脚朝魏恒的院子走去。 倒是一旁的小丫鬟,好心提醒她说:“表姑娘很得老夫人欢心,满府上下无人敢惹,神医今日得罪了她,怕是不好收场。” “那她和魏三公子比起来,老夫人更在意谁?” “那自然是三公子了。” 沈栖姻便没再说什么,只在那小丫鬟将她送到地方时,给了她一小瓶消肿化瘀的药。 进得魏恒房中,武安侯和侯爷夫人都在。 沈栖姻向他们见礼后,便和上次一样,先给魏恒弹了一小段他哼的曲子,然后才开始为他施针。 她发现,他并非如侯爷夫人所言的那般神智不清。 前次给他施针时,他叫声之骇人,连廊下的鹦鹉都吓得拿脑袋哐哐撞笼子,试图冲破牢笼远远逃开。 侯爷夫人更是哭得不行。 可这次,魏恒却意外地能忍。 沈栖姻注意到的时候,他已经将自己的食指咬得血肉模糊了。 她总觉得他这样,是为了不让武安侯和侯爷夫人担心。 魏恒侧过脸枕在枕头上,剧痛之下出的汗让他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的一般,面色发白,但眼睛却清澈黑亮。 沈栖姻帮他包扎好伤口后,对他说:“下次我帮你准备一方帕子。” 顿了下,她又补充道:“好吗?” 她想试他的反应。 让人惊喜的是,魏恒还当真点了点头! 明眸豁然亮起,沈栖姻再接再厉:“那你开口回答我,好,还是不好?” 他却不肯吭声。 沈栖姻也知道这事急不来,便没再逼迫他。 行针结束,照旧给他弹一支他自创的小曲。 不过这日离开侯府之前,沈栖姻将魏恒哼过的调子写成了曲谱,交给了侯爷夫人,并道:“府里若有会弹琴之人,可多为公子弹奏这几支曲子。” 她大胆猜测,魏恒不发病的时候看起来也凶巴巴的,多半是他弹不出自己哼出的曲调,自己给自己气着了。 侯爷夫人接过曲谱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寄谣会弹!” “她是老夫人娘家的侄孙女,赏花宴那日,不知姑娘可曾见到?” “嗯,方才刚见过。” 没吵过她,气跑了。 侯爷夫人一听,立刻警觉起来:“她没冲撞神医吧?” 沈栖姻:“她没‘撞’动。” 接下来,沈姑娘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给侯爷夫人讲述了一遍方才遇到江寄谣后发生的事情。 在听到江寄谣被针扎得嗷嗷叫时,武安侯没忍住笑出了声儿:“哈哈哈……果然恶人自有恶人磨啊,哈哈……” 然后挨了侯爷夫人一拳,顿时就不“哈哈”了。 收回拳头,侯爷夫人转而面对沈栖姻时,又恢复了那般温柔似水的模样。 她一脸歉意地说:“今日之事,皆是寄谣的错,我替她向神医赔个不是。” “夫人言重了。” 江寄谣是老夫人娘家的亲戚,又是小辈,料想侯爷夫人也不好插手太多。 不过她本也不是为了叫对方帮自己出气或是如何,只是未免江寄谣恶人先告状,她觉得还是自己先当那个恶人比较好。 “神医大抵不知,寄谣那孩子自幼没了爹娘,老夫人怜惜非常,难免溺爱,因此才养成她这般骄纵的性子。” 话音方落,就听武安侯忿忿说道:“就是惯的!” “照我说,结结实实暴打一顿,看她还骄纵不?” 闻言,沈栖姻默默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武安侯如获知音一般,激动道:“是吧是吧?你也这么觉得对吧?就是欠揍!” 然后又挨了侯爷夫人一记重锤。 这下彻底老实了。 从武安侯府离开之际,已时近黄昏。 回到广仁堂,正赶上用晚膳。 大壮在厨房“滋啦滋啦”地炒着菜,三娃抹桌子,忍冬摆碗筷,春生则是在给阿黄喂食。 沈栖姻心底没来地划过一抹暖流。 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大抵如是。 吃饭的时候,沈栖姻的目光偶尔不经意间扫过三娃,明显感觉他在回避。 她觉察到了,他这两日都躲着她。 她猜,他应该是怕她问他,是否认识秦隶。 可他这般抗拒的态度,摆明了是不想提及,她又如何问得出来,不如省点唾沫。 回到沈家,沈栖姻向忍冬说起了大壮要授她武艺的事,她高兴得了不得,只恨不能立刻冲到栖鹰阁去找大壮。 沈栖姻想着习武辛苦,若再兼顾其他未免太过劳累,便对忍冬说:“不然,那笛子咱们便不学了?” 谁知忍冬却严词拒绝:“不!奴婢要学!” 艺多不压身。 小孩子才做选择呢,她都要!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却忽闻外面“啪嗒”一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打在了门上。 沈栖姻开门去看时,却并无异样。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院中除了那棵十里飘香的桂花树,一个鬼影子都不见。 沈栖姻估摸着,许是哪儿跑来的野猫不小心碰到了门发出的响动,便关门落栓,准备就寝。 可她才走到里间,还没坐上床呢,就又听得“啪嗒”一声。 这次是从窗户那边传来的。 沈栖姻和忍冬相视一眼,同时开了口。 “是谁存心吓唬咱们?” “不会是有鬼吧?” 第二句是沈姑娘说的。 话音方落,又是“啪嗒”一声,于此夜阑人静,万籁俱寂之际,那声音便显得尤为清晰,也格外让人毛骨悚然。 第70章 闹鬼 沈栖姻脸色隐隐发白。 忍冬见状还奇怪呢,心说她家小姐素日万事无所畏惧的样子,没想到居然会怕“鬼”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于是她忙安慰道:“小姐安心,这世上只有人吓人,哪里来的鬼呀。” “……你不懂。” 沈姑娘心说,我从前也不信这世上有鬼。 可问题是她重生了呀! 如此玄乎的事情都能发生,有鬼还有什么稀奇的! 忍冬哪知道这一层,拍了拍沈栖姻冰凉的手,说:“便是有,咱们也没做亏心事,自然不怕鬼敲门。” “可那是鬼诶。” “那咋了?” “人有时都不讲道理,更何况是鬼!”万一来个无差别攻击怎么办? “……” 忍冬到底不怕,说:“奴婢去瞧瞧。” 说完,她抬脚就往外走,气势汹汹的架势,别说外面来的是只鬼了,就算来的是阎王,她都能蘸点酱给他嚼了。 沈栖姻哪能放心她一个人出去,也便跟上。 房门大开,忍冬站在门口环视了一下四周,目光忽然被窗根底下的几小团黑影吸引住。 她欲走过去,脚下却似踩到了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竟是一小团桂花。 待走到窗边,发现那两团小黑影也是桂花! 她心下奇怪,今夜风并不大,如何能将这花吹落,还颇为有力地砸到了窗户上? 倒更像是人扔过来的…… 想到这,忍冬呼吸一滞,猛地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桂花树! 有人在那! 电光火石之际,只见一道黑影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眨眼间就到了沈栖姻的面前。 丹唇轻启,惊呼声尚未出口,便被一只凉如寒玉的手捂住。 与此同时,一道有如击玉般清冷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是我。” 他跟堵墙似的站在她面前,将月光挡了大半,斗篷上的兜帽又盖住了大半张脸,沈栖姻根本就看不出他是谁。 不过她却听出了他的声音。 萧琰! 深更半夜的,他怎么来了? 萧琰垂眸看向自己身前白净纤细的那只手,那手里攥着的簪子离他不过半寸距离,不偏不倚地对准了他的心口! 没有任何杀气,却冷静、坚定的,要取来人性命。 甚至差一点就成功了! 萧琰眸深似渊,握住她手腕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 沈栖姻轻轻动了下胳膊,示意他放开自己,另一只手也搭在了他的小臂上,拉下了他仍捂着自己脸颊的手掌。 萧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时情急,倒唐突了她。 他忙松开对她的钳制,后撤一步,拉开了同她之间的距离。 “……抱歉。” 掌心余温犹在,令他微微闪神。 见沈栖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方才后知后觉地问道:“吓到你了?” “……还好。”没吓死。 只是打死她都想不到,他会在这个时辰来找自己。 想到什么,沈栖姻神色微变:“可是千行身子有碍?!” “她很好。” “那大人这是……” 却说忍冬听到“大人”二字,这才恍然,来的人竟是千鹰卫的指挥使萧大人。 方才瞧那架势,她还以为府里来刺客了。 若非方才听到他说了句“是我”,她猜测他必是小姐认识的人,这才没有嚷出声,否则叫声早把这房盖都掀了。 忍冬琢磨着,他漏夜前来,必有要事,便走到院中帮他们望风。 否则万一半夏起夜瞧见了,于她家小姐声誉有损。 可秋夜寒凉,忍冬又穿得单薄,沈栖姻深恐将她冻着,便连忙唤了她回来,只对萧琰说道:“大人屋里请。” 萧琰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如果沈栖姻细看便不难发现,那双素日冷漠寒冽的黑眸之中,此刻竟隐隐透出一丝无措。 可惜,沈姑娘并未瞧见。 她兀自转身进了屋里坐下,甚至还倒了杯热茶。 见萧琰没有跟进来,她方才疑惑地朝他看去:“大人?”他怎么不进来? 说话间,夜风灌入。 沈栖姻不觉打了个喷嚏:“阿嚏——” 下一瞬,萧琰长腿一跨,迈步进屋,还反手关上了房门。 “大人请。”沈栖姻将方才倒好的茶放到他面前。 萧琰的视线却落到了她青葱般的手上。 那齿痕已淡了许多…… 忍冬进里间看书去了,外间便只他们二人,灯下对坐,竟诡异地有几分静谧之感。 沈栖姻率先打破沉默:“大人深夜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白日里,你在栖鹰阁门前可曾遇到了什么人?” 沈栖姻想了想,说:“遇到了戬宁侯府的千金。” “那可看到了什么?” 沈栖姻默然。 她琢磨着,萧琰多半是不想让人知道他送了宋昙烟一支笛子,否则的话,他没必要巴巴地赶过来封她的口。 于是便道:“什么都没看到。” “当真?” 可陈豹不是说,她盯着戬宁侯府的马车看了好一会儿吗? 沈栖姻一脸诚挚地点了点头:“大人不想我看到的,我便一点都没有看到。” 萧琰:“……” “她手中的那支紫玉笛非我所赠。” “……哦。”所以呢? 烛火融融,沈栖姻手托香腮,静静地注视着萧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可好半晌都不见下文。 萧琰看着那双清幽沉静的美眸,摇曳的烛光下,她眼底似有一汪水,幽深,且平静。 任风拂过,也波澜不兴,仿佛让注视那双眼眸的人也跟着静下心来。 可萧琰却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 沈栖姻见他迟迟不再开口,不禁感到有些奇怪:“大人?”怎么不说话了? 萧琰却忽然起身。 不知是不是沈栖姻的错觉,她总觉得他的身影有些僵硬。 “……夜深了,你早些歇息。” 话音方落,他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沈栖姻看着转瞬间闭合的门扉,有些没有回过神来。 这就走了? 话说……他今晚到底干嘛来了? 想不通。 不想了。 去睡觉。 “呼”地一下吹熄了蜡烛,沈栖姻上床安寝,不多时便睡着了。 一夜无梦。 这两日她除了要在广仁堂坐诊,还侯府、栖鹰阁两头跑,多少有些乏累,翌日起身便有些迟了。 等吃过饭准备出门的时候,已近巳时中。 沈栖姻和忍冬方才走出海棠院,却见老夫人院中的一名小丫鬟引着一名道士打扮的人往缀锦堂的方向去了。 她就近找了个下人来问。 对方回说:“那位是净明道长。” “老夫人说,府里近来不太平,是以想请他来看看,是否冲犯了什么。” 沈栖姻却觉得奇怪。 平白的,那老太太怎么可能舍得花这份钱? 想到什么,她立刻调转方向,直奔缀锦堂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