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图春史》 第001章 殿下千岁 郑吉拾级而下,仅容一人通过的狱中甬道狭长陡峭,两壁上晃着的一点灯光,隐约映照出她的面容。 长相明艳,凤钗金闪,说不出的雍容华贵,在这昏暗森严的诏狱中,艳如罗刹。 “殿下,请……小心脚下。”前方领路狱丞小心翼翼回头,磕磕巴巴说出这么一句话。 郑吉看了狱丞一眼,眼神平静温和,却让狱丞心中发颤。 他听闻过长定公主的事迹。 她曾是皇上最疼爱的女儿,居膏腴之地长定为封号,不知怎么的,惹了皇上的厌, 被褫夺了封号被贬为庶民,还差点被问斩。 后来,同样不知道怎么回事,重新得到了皇上的喜爱,复以长定为封号。 不仅如此,日前皇上还下了圣谕,赐长定公主十率府,掌管两万兵力,佩绶、宿卫一如太子,从千乘万骑,出跸入警。 可以说,长定公主是除了皇上、太子之外,朝中最有权势的人。 只是,公主殿下怎么会来诏狱这里呢? 诏狱乃大德朝历代皇帝所设,由奉宸卫直接掌管,独立于诸法司之外,号称天子之狱。 这里守备森严,不见天日,飞鸟绝入,疫疠之气充斥,朝中重臣都避之不及。 狱丞在这里当差了大半辈子,连朝臣都没有见过几个。如今长定公主殿下亲临,怎不让他战兢洞属? 很快,狱丞便领着郑吉来到了一个牢房前,打开牢门后便立刻退了下去。 郑吉微弯腰穿过寒铁栅栏,她刚停下来,一个身穿银色麒麟服的士兵便迅速上前,躬着背跪伏下来。 郑吉拢了拢身上的长裙,神情自若地坐了上去。 她姿态雍容,眉目舒展,仿佛不是身处阴暗腐臭的诏狱之中,而是在明亮宽阔的朝堂之上。 这一幕,让靠坐在牢中角落的宋瓒瞳孔猛缩,“噗嗤噗嗤”喘着粗气,简直不能置信。 银色麒麟服,这是奉宸卫,乃皇上亲卫,往日他见了也得小心避让,如今却匍匐在她身下、为她做人凳? 宋瓒被关押在诏狱多日,对外一无所知,并不知道长定十率多出于奉宸卫。 他费力睁开肿胀的眼睛,死死打量着坐在奉宸卫身上的人。 她……依然容貌明艳,妆扮华贵,这一身不知用了多少富贵权势才能娇养出来的容貌气度,如暖房娇花,不曾受半点风雨吹折。 这是记忆中的她,又不是一直记忆中的她。 似想到了什么,宋瓒突然“嘎嘎”笑了起来,目光阴毒怨恨,沙哑着嗓音说道:“郑吉,你……” 他话还没有说完,一个奉宸卫便飞身上前,“啪”的一声耳光响起,打断了他的话语。 “大胆!”奉宸卫冷然喝道:“竟敢直呼殿下名讳!” 说罢,直踹了宋瓒一脚,将其踹倒在郑吉的裙边。 宋瓒本就饱受酷刑,这一脚踹得他痛呼出声,几乎喘不过气来,只有鲜血从嘴角渗出来。 他挣扎良久,才能勉力抬起头来,但是痛得眼前模糊,连郑吉的样子都看不清楚,眼中只映照出长裙的翟纹和凤钗的金光。 这翟纹凤光,这高高在上的样子,刺痛了他的双眼,这是他最厌恶的模样。 一想到她对他、对宋家所做的事情,他恨不得生啖其肉渴饮其血。 他不顾嘴角淌出来的血,断断续续地说道:“你……你这样的毒妇,狼子野心,残害忠良,竟然也赢了,皇上……皇上……” 郑吉微微垂目,伸手叠于长裙之上,并没有说话。 她看着伏跪在她脚边的宋瓒,如同看着脚下尘埃一样。 眼前这个人,蓬头散发,浑身脏臭,状若疯癫,完全看不出这是往日位高权重的安乐侯。 世上已没有了安乐侯宋瓒宋玉光,有的,是诏狱一个衰弱疯癫的死囚。 郑吉好歹与他夫妻三年,听了这些话,还是不禁想笑。 明明靠着尚主才能平步青云,明明踩着她母妃和姜家的尸体才能执掌重权,就连她…… 也在他的设局之下九死一生,若不是有人冒死相救,她早已成一具枯骨了。 竟也有脸面骂她毒妇。 呵呵,这便是安乐候府宋家的家风渊源了。 不过也没有什么关系了,安乐候府都被她连根拔起了,就只有一个宋瓒 …… 她不会让他继续活着。 于是,她朝边上看了一眼,随即一名奉宸卫抓着宋瓒的头发,定住他身子,迫其仰起头来。 郑吉稍稍弯下腰,三镶金护甲勾起了他的下巴,仔细端详起来。 好一会,她才放开手,摇摇头,心中微叹:她当年是有多眼盲心瞎,才会让宋瓒和安乐候府做了筏子? 宋瓒身体衰弱至极,根本无力挣扎,只能不断喘着粗气,嘴里嘶喊着:“嚄,嚄……”,直勾勾盯着郑吉,眼神十分瘆人。 郑吉视若无睹,她缓缓伸出一手,掌心向上,身后的老内侍李行恩立刻将一把匕首放在她掌中。 匕首无鞘,在昏暗的牢房里,依稀可以辨认出幽蓝的刀刃。 这把匕首,淬了毒! 惊恐间,宋瓒竟然看清了郑吉的眼神,那种看着蝼蚁般平静无波的眼神,让他心中一寒,强烈地感受到了杀意。 郑吉想杀了他!她来诏狱这里,就是为了杀他的! 虽然被投入诏狱以来,他就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但是真的临死的那一刻,他还是恐惧到极点。 身后的奉宸卫压着他,让他动弹不得,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他? 宋瓒拼命挣扎着,想为自己争取生机,想说看在往日夫妻的情分上,想说他还没有招供,他还有用,还不能杀他,他那么多想说的,最后嘶哑说出来的,竟然只有三个字。 “杜……凤句……” 随着这三个字落地,老内侍、奉宸卫都没有动,但逼仄的牢房却有什么不一样了。 郑吉平静无波的眼神翻腾起来,浑身杀气迸发而出,这杀气几乎凝成实形,悉数压向宋瓒。 宋瓒惊骇至极,他知道郑吉会些花拳绣腿,但怎么会有这种军中武将的血腥杀气? 下一刻,这些杀气就散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牢房里一切平静如常。 宋瓒心中一喜,他说出了杜凤句,郑吉也没有什么反应,原来,郑吉对杜凤句也不过如此! 也是,郑吉寡恩薄情,就算杜凤句为她而死,又怎样呢,这杀意不也快速消弭了吗? 他忍不住想“哈哈”大笑,但是出来的,却不是笑声,而是大口大口的黑血。 这时,他才后知后觉,缓慢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插着一把匕首。 匕首全部没入了他的身体之中,只剩下一个匕柄,上面的梅籔疏枝是如此熟悉。 他下意识仰头看向郑吉,她双手空空,刚才在她手中的匕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插入了他的胸口。 郑吉微微哂笑,说出了进入诏狱之后所说的第一句话。 “宋瓒,你以为,本殿为何来诏狱 ?” 不是来听他咒骂,也不是为了逞威风,她上下斡旋,费尽心思留着他性命,特意向父皇请旨,亲自来诏狱这里一趟,就是…… 为了亲手杀死宋瓒,不然,无法平息她心中滔天恨意。 宋瓒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了,这一刻突然了悟:在这之前,她或许还会愿意听他咒骂,但是他提到了那三个字,她便杀意疯涨,一刻也不愿意等。 杜凤句,杜凤句…… 宋瓒大口大口吐着黑血,剧烈抽搐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球几乎要凸出来,死不瞑目。 郑吉负手静默,只觉得无边的疲惫卷袭而来,百无聊赖。 就算她亲手杀了宋瓒,那些人都已经不会回来了。 母妃,外祖父、舅舅们,还有……还有杜凤句。 诏狱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牢房内外镇守着的奉宸卫笔直挺立,随时可进攻防守。 郑吉没有号令,他们自然不会动。 倒是老内侍李行恩趋身上前,抽出锦帕为郑吉擦拭着护甲上的血污,唠唠叨叨:“殿下,皇上还在紫宸殿等着呢,咱家陪殿下回宫吧?” 郑吉忽然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是,他们虽然回不来了,但是他们冤狱未申,真相未白,她又怎能心生疲倦? 她站了起来,看都不看倒在地上的宋瓒一眼,径直走出了牢房。 威严的奉宸卫跟着她,前后拱卫着,如来时一样安静而迅速。 郑吉拾级而上,不知怎么的,渐渐感觉晕眩起来,随后两壁的暗光不断往后消失,奉宸卫整齐的脚步声悄然散去。 一切似乎都消失了,只见幽暗狭长的狱道之中,有个人缓缓朝她走来。 那人容色昳丽,偏生眉骨横断,眼中杀戾森寒,在这幽冥诏狱,令人胆寒心摧,根本不敢多看一眼。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顷刻间已掠至她跟前,近得来看,却不见他眼中有任何杀戾狠绝,只余下渊清霁月,恍如世家子。 随即,那人朝她微微一笑,跪下来执着她的手,低低唤道:“殿下千岁……千岁无忧,殿下……” 第002章 宫宴 “殿下,殿下……”郑吉听着这仿佛从远处而来的低声叫唤,倏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中的,却不是那张昳丽而狠戾的面容,而是内侍李行恩开始爬上皱褶的脸。 见到她醒过来,李行恩趋身向前,小声禀道:“殿下,宫宴很快就开始了,殿下得梳洗更衣了。” 郑吉定定看了看李行恩,“嗯”了一声,犹不甚清醒。 她又做梦了,只是这梦太美太好了,她忍不住沉浸其中。 她当然去诏狱亲手杀了宋瓒,但那是永宁二十年的事情了。 况且,那个时候凤句已经不在了,又怎么会在狱道里向她走来? 这样也好,她所眷恋渴念的人,能在梦中相见,她能见到他的容貌,还能听到他的声音。 只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即使已经回来三日,她还是想不明白。 她最后记得的,是带着奉宸卫准备离开诏狱。 不料一眨眼,她就回到了永宁五年。 这个时候,她刚及笄不久,还住在明光宫中。 李行恩所说的宫宴,正是为了庆贺她出宫开府,父皇永宁帝特地为她所设。 郑吉渐渐清醒,边起身下床边问道:“你打探得怎么样了?今晚宫宴,杜太傅可会参加?” “回殿下,已经打探清楚了,杜太傅不参加晚上的宫宴。”李行恩恭敬回道。 他示意宫女们上前伺候,继续道:“殿下,听说是杜太傅幼子从河东返回京兆,故无法前来。” 杜太傅幼子…… 原来,这时凤句已从河东回来了,之后又是什么时候离京的?后来怎么完全没有了他的消息? 郑吉心中悸动,身形微顿,话语在舌间绕了半响,才缓缓问了出来:“哦,是吗?杜太傅幼子?” 她声音低哑,语气中有种不正常的轻颤,不过李行恩以为她这是刚醒来,还以为她为此而心生不悦,忙安抚道:“殿下,杜太傅没能赴宴,这可是好事。” 以他看来,杜太傅幼子回京,哪有那么大的脸面,分明是皇上怕扰了贵妃娘娘和殿下的兴致,才故意下这个恩准。 毕竟,谁都知道,杜太傅不喜贵妃娘娘,总会冷着脸,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而贵妃娘娘……看不惯的就是杜太傅清高冷傲的样子,每每都是出言讽刺,总能气得杜太傅脸色铁青。 杜太傅不能赴宴,这不正好吗? 郑吉略微不解,随后才反应过来:是了,现在还是永宁五年,她和母妃并不喜欢杜太傅。 听到了最关注的消息,如同舔到一丝蜜糖,令人上瘾,她克制不住地继续问道:“杜太傅幼子……是个怎么样的人?” “殿下,这个……老奴也不清楚,只知道杜太傅幼子自小离京,已经十余年没有回过京兆了。要不,老奴再去打探打探?” 李行恩在宫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最不缺的便是敏锐,这个时候多少察觉到郑吉对杜太傅,准确地说,是对杜太傅幼子异乎寻常的关注。 郑吉知道自己露了痕迹,但实在忍不住,想知道得更多,想知道得更详细。 于是,她点点头:“嗯,你继续去查探,再来报我。” “……是。” 看到李行恩明显疑惑的神色,郑吉不禁怔然:原来,她也有这样的时刻吗? 极尽所能地打听他的消息,想从中窥到他年轻时的痕迹,想知道他年轻时的行事,想知道…… 一点点动静,都能牵动她的内心,若是让长定十率知道了,会不会暗中笑话?她一点都不像那个杀伐果断的长定公主了! 郑吉想象那种情景,不禁哑然失笑。 直到她坐在铜镜前,看到铜镜里的自己,纷乱的心绪才渐渐平息下来。 这是永宁五年,这还是十五岁的自己。 金镶玉珠串在鬓边摇晃,垂下的玉蝶翻飞,衬得她肤若凝脂,唇艳若滴,再往上,是一双含情凤目,且眉长飞扬,加上高挑丰满的身材,极具震慑力的美艳。 大德朝近年崇古,女子以淡雅清瘦为美,像郑吉这样明艳至极的……旁人虽然不敢说,但都在内心暗暗鄙夷俗气妖媚,乃祸水长相。 少不得,从她的长相想到了她的母妃,当朝盛宠第一的姜贵妃,暗暗搓说母妃妖媚惑主,祸国殃民。 可惜,这些人明里暗里跳脚了那么久,母妃依然独得圣宠。至于大德朝国运,自永年元年以来,朝廷卷甲韬戈,百姓休养生息,自然是好的。 一切都太好了,母妃还活着,姜家也还在,她也没有沦为阶下囚…… 她忍不住伸出手想去碰触铜镜中的自己,生怕这一切是镜中花水中月。 李行恩见状,摆手让其他宫女退下去,拿起一旁披帛为郑吉披上,轻声道:“殿下怎么会突然想知道杜太傅幼子的事情?" 为什么殿下会特意打听杜太傅的事情,过去殿下对这些都不在意的。 应该说,朝中官宦人家,除了安乐侯府,殿下都不在意。但是这几日,殿下一次都没有提及过安乐侯世子,反而问起了杜太傅幼子。 除此之外,还有昨日殿下吩咐的事情…… 这也太奇怪了,殿下明显有什么不一样了,但是作为明光宫大总管,他这几天一直贴身随伺殿下,并没发现有什么异常情况。 郑吉看了李行恩一眼,知其心中已起疑,却没想着作什么解释。 最重要的是,这些她都无法说。 三日前刚醒来的时候,她惊喜交加,第一次时间就急匆匆赶去福庆宫,在确认了母妃依然安好之后,她就想将前世所发生的事情说出来,以便让母妃做好提防,也让姜家提前避开灾祸。 可是,她张了口,却像被消了音般,什么都说不出来。 随后她拿来纸笔,想将前世经历写出来,但是笔悬纸上,怎么都落不下。 很快她就确定了,但凡与有关前世的事情,她都不能透露出来,无论是以什么方式。 她所知道的前一世,她所经历过的那些事情,只能存于心中,不能向任何人透露。 想想也是,上天足够宽宏大德,已经让她重活了一次,又怎能奢望更多? 况且,从她重回那一刻开始,一切就变了。 她所能做的,便是一点点勾勒着准备着,竭力避免前世的命运。 想她多活了那十几年,数番起起落落,便是无法说出来,但是也能做的。 她没有回应李行恩的话,任其屈膝为她整理衣饰,渐渐出神。 恍惚间,她看见铜镜里自己的身边站着一个人,那人身姿挺立,可惜铜镜没能映出他的样子,只听得语气悠然平淡:“殿下,我今日且教你四个字,枕威养锐……” 待她定神一看,铜镜里只有自己年轻而美艳的容貌,再无旁人。 郑吉忍不住想叹息,前世他所教导的话语犹在耳边,但是现在他不会在她身边。 这四个字,令她头脑一清。 是啊,她刚刚回来,最要做的是便是枕威养锐,她不急,绝对不能急。 前世的血海深仇,前世的滔天冤屈,那些她即使执掌长定十率也还没有查清楚的事情,母妃是怎么死的,姜家是怎么没的,还有杜家又是怎么被诛的,这些都要她都要查清楚! 背后那些人若还想像前世那样,想要折断她腰骨、杀戮她至亲,她必将其挫骨扬灰! 她凤目半眯,眼神透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狠厉,隐约能能看出前世执掌长定十率的气势威严来。 李行恩停下动作,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总觉得有什么朝他压迫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明光宫大宫女岫云走了进来,恭敬禀道:“殿下,福庆宫那边传讯,道贵妃娘娘准备起行了。” 郑吉闻言,回过头来看向岫云。 岫云比她大了八岁,自小看着她长大,再有两年便可以出宫回乡了。 “本殿知道了,你且下去准备吧。”郑吉回道,摆手让岫云退了出去。 郑吉侧头看着李行恩,语气淡淡:“之前交代你的事情,已经安排好了吧?” 三日前她醒来之后,第一时间去见了母妃,第二,便是给李行恩下了几个指令,吩咐他去安排一些事情。 李行恩从中嗅出了一丝风雨欲来的意味,当即肃声回道:“殿下放心,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郑吉点了点头,想到前世的事情,不觉嘴唇紧抿起来。 她没记错的话,今晚的宫宴,是出现了一件事的。 第003章 宴生波 永宁五年二月初三,皇宫为长定公主在重华殿大设宴席,不料明光宫侍卫欲迷奸十五公主,事败不成,帝大怒,杖杀侍卫,长定公主暂缓开府,十五公主惊惧染病,翌年身亡。 这寥寥数语,读起来波澜不惊,在当时来看……也不算什么大事。 后来郑吉仔细推敲,才发觉这事所带来的后果过于巨大,可以说是她一生命运多舛的起点。 她曾无数次回想,即使过去了十五年,还是忘不了。 也不敢忘啊。 郑吉端坐在重华殿中,唇边带笑,轻嗅着手中的琼香露,回想起前世这件发生在宫宴上的事情。 只是,她回来了,前世这件事情还会发生吗?很快就有答案了。 她笑了笑,不再多想,转而喝了一口琼香露。 唔,酒气清冽,入口甘醇,果然是永宁初年出名的美酒。 她这副享受沉醉样子,落在重华殿其他人眼中,自然反应不一。 有人暗暗咬牙拧帕,压抑眼中的不忿嫉妒;有人悄悄低声叹息,平息心中的羡慕向往。 当然,也有人当郑吉不存在似的,自顾自喝酒吃菜。 谁都知道,皇上最疼爱姜贵妃所出的九公主,不仅将长定府赏赐给九公主,还以此作为其封号。 要知道,自太宗以来,公主所封多是福、寿这样的称号,以封地为号已极少了,遑论富庶之地,这可是非一般的尊荣。 不仅如此,长定公主及笄之后,皇上便准许其出宫开府,向来只有皇子及冠、公主下降之后才能出宫开府,长定公主刚及笄就可以了,这是独一份了! 是啊,这是独一份,何等的尊贵荣耀,得到的人又会何等自喜骄纵呢! 她之前就是这样的,若不是后来经历了那么多事情…… 郑吉内心“啧啧”两声,低头再喝了一口酒,掩住了眼中所有的情绪。 她身后跟着的李行恩有些心神不宁,眼见着公主殿下都喝了好几杯,身形不禁动了动,想出言阻止。 今晚宫宴重要,再说还有另一件事…… 这个时候,高台上传来了永宁帝的笑声,他“哈哈”道:“看来,小九很喜欢今晚的琼香露啊。来人,再取几坛琼香露,送去明光宫!这酒选得好,重赏良酝署!” 皇帝话音一落,热闹喜庆的重华殿似乎静了一瞬,随即殿中响起了“噗嗤”一声娇笑。 坐在永宁帝左下首的姜贵妃娇嗔道:“皇上,小九她再三日就出宫开府了,这琼香露还不如送去臣妾的福庆宫呢!” 这听起来像是抱怨,然而她眼中满是笑意,似盛满星河,衬得这重华殿的璀璨灯光都似黯淡了几分。 这便是姜贵妃姜昭,冠宠永宁后宫,是朝里朝外都万众瞩目的女人。 她出身不显却得封贵妃,这无人能及的美貌必定占了极大原因。 和郑吉不同,姜贵妃在美艳之外多了一分魅惑,就是这么笑一笑,就已让不少人看愣了。 殿中有些喝了酒的官员只觉得目眩神迷,忙不迭低下头不敢再看,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爱妃说的是,是朕糊涂了,朕令人准备好琼香露,晚上亲自送去福庆宫,哈哈!”永宁帝大笑道,看得出心情很好,看向姜贵妃的眼神满是宠溺。 后宫佳丽三千,也只有姜贵妃能令永宁帝当众自认糊涂了。 帝王一笑,殿中妃嫔等人也都跟着笑了,重华殿中再一次热闹起来。 这样的情形出现得太多了,大家都习以为常了,幸好皇上除了独宠姜贵妃,别的都在朝臣们的接受范围之内。 更为重要的是,姜贵妃无子,就算占尽宠爱,对国祚也没有什么影响。 不就是宠爱一个妃子吗?无伤大雅,无伤大雅。 这场宫宴是为了庆祝郑吉出宫开府而举办,自然所有的喜庆热闹都围绕着她,不断有人来到她跟前,祝贺的话语如潮水滔滔不绝。 趁着这样的机会,她光明正大地观察着这些人。 其实,不管是兄弟姐妹还是朝中官员,隔了十五年再看,怎么都不会熟悉了,但是说陌生,也算不上。 有几个人,她还印象深刻。 比如文静拘谨的十五皇妹郑钏,又比如看着还很年轻的吏部司封郎中窦士远…… 她比较着这些人的现在和将来,渐渐品出不一样的意味来。 转眼间,宫宴便已过半,殿中依然和乐融融,在郑吉看来,这些都是表面的,细心察看的话,就会发现有几个人略显焦灼,似在等待着什么。 很快,他们等待的,也是郑吉等待的,就到来了! 酒席正酣的时候,重华殿外突然响起了一阵喧哗,夹杂着尖锐的叫喊声,传入了殿中所有人的耳朵。 按理说,殿外有四卫禁军镇守,根本就不可能会出现喧哗,偏偏,就出现了! 永宁帝皱了皱眉,身边的内侍薛恭随即弯腰退了出去。 这个变故,让殿中迅速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郑吉也和其他人一样,面露疑惑不解,所不同的是,很快她就冷着脸,“砰”的一声,她将酒杯重重放在桌子上,明显生气了。 她看向了上首的永宁帝,委屈地说道:“父皇,殿外是怎么回事呀?父皇,您快让人将他们赶走!” 她长得太好看,年纪又小,虽然气鼓鼓的,却多了少女的娇憨,倒没让人生什么恶感。 况且,大家都知道,长定公主仗着皇上宠爱,向来性子娇纵,无理都搅三分,如今最重要的出宫开府宴被打断,还说不准会闹成什么样子呢。 永宁帝一副“拿你没办法”的表情,温声说道:“薛恭已经去看了,小九乖,朕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宴会,来人!” 他这话刚落,原先匆匆离开的薛恭便折返了,他身后还跟着几个禁军,还有一个……衣衫凌乱的女子? 也不知道怎么的,那女子竟然能越过禁军和薛恭,“噗通”跪在了殿中,大声哭喊起来。 殿中众人定睛一看,这才看清楚那女子的容貌,随即心头骇然,大惊失色。 那女子,竟然是,竟然是…… 第004章 当众掌掴 原来,那女子,竟然是十三公主郑缇! 她跪在殿中,哭得声嘶力竭:“父皇,父皇,您要为儿臣做主啊!” 在看清楚是郑缇之后,原本一直安坐殿中的云嫔便冲了过去,一把抱住她,焦急喊道:“缇儿,你……你这是怎么了!” 是呀,这是怎么了?殿中所有人也很想知道。 十三公主神情惊惶,再加上衣裳凌乱,很容易就让人猜测到了某种情形。 但是怎么可能呢?这是皇宫之中,重华殿之外,到处都有禁军守卫! 郑吉的表情也是如此,只是内心十分平静,还饶有兴致地分析殿中的情况。 怎么没有人疑惑,为什么堂堂一个公主,天家娇女,竟然还会衣衫凌乱出现在众多朝臣命妇跟前? 郑缇自己或许是慌了神,但是殿里殿外那么多宫女内侍都是死的吗? 更何况……此刻郑缇的生母云嫔正搂着其哀哀哭呢。 郑缇不懂、没法顾及也就算了,莫非云嫔也是这样? 须知道,云嫔是后宫中出了名的周到细致人呀! 还有薛恭和那些四卫禁军,竟也没有出手拦一拦,让这样的事情袒露于人前。若他们遇事是这样的反应,怎么可能伺候和保护天子? 换作前世的她,根本就没有想这么多,现在一看便觉得处处违和,完全不合常理。 也是,若是合乎常理的话,前世宫宴的事就不会发生了。 这时,埋在云嫔怀中的郑缇忽然抬起头来,定定看向郑吉,崩溃痛哭:“九皇姐,你……你为何要害我?!你宫里的侍卫……皇姐好狠的心!” 这一下,殿中所有人都愣了一下,随后脸色难看至极,恨不得自己耳朵聋了。 这种皇家内幕,他们不敢听,没有资格听啊! 幸好,皇上反应得快,当即下令结束宫宴,众人脚底抹油一样,飞速离开了重华殿。 顷刻间,重华殿就没有什么人了,还留下来的,便是永宁帝一众妃嫔及皇子皇女。 从郑缇说出那些话开始,郑吉就一副茫然又难以置信的样子。 待众人一走,她便忍不住了,气急败坏地说道:“十三皇妹,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明光宫的侍卫害了你?!” 郑缇擦去眼泪,目光怨恨,指着被禁军捆绑着的人,抽噎道:“九皇姐,这不是你宫中的侍卫?他……若不是禁卫及时赶到,我差点……就被污辱了!” 众人顺着郑缇所指看过去,这才想起刚才禁军扔下了一个人。 这人被捆绑得严严实实的,穿一身夔牛服,这是宫中侍卫的打扮,他已经昏迷过去,面容青肿,唇角淌血,一时也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在场的人都心中惊惧,忍不住仔细打量,搂着郑缇“嘤嘤”哭泣的云嫔也不例外。 不过她的注意力,更多是放在郑吉身上。 她见到郑吉眯眼辨认着侍卫,神情凝重,紧接着凤眸亮了亮。 这个反应…… 云嫔顿时心生不祥,立刻朝那个侍卫看过去,然后好像发现了什么,脸色惨白,浑身都在发抖。 不,不是这样的, 一定是那里错了!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郑吉长长舒了一口气,斩钉截铁道:“皇妹,这不是明光宫的侍卫,你认错了!” 郑缇哭声一顿,下意识就想反驳,却感到手臂突然一阵剧痛。 原来是揽着她的母妃正死死掐着她,痛得她说不出话来。 就算她能说出,她也不敢说了。 这个时候,她也察觉到不妥了。 郑吉为什么这么说,难道,这不是明光宫的侍卫? 她茫然抬眼,看到殿中妃嫔姐妹们都噤声低头,这里面的人中,就有文静瘦弱的十五皇妹郑钏。 看到郑钏那一刻,郑缇才终于意识到什么。 本应出事的郑钏现在还好好的,反而是她遇到了那个侍卫,于是,她只能她急中生智将计就计,现在却发现,那个……不是明光宫的侍卫? 那么,他是哪宫的侍卫? 郑吉已经缓缓走至她跟前,居高临下看着她,似笑非笑:“十三皇妹,你现在看清楚了吗?他是哪宫的侍卫?” 郑缇头皮发麻,眼神惊恐:“九皇姐,我……我……” 郑吉的笑容淡了下来,一手快速扬起,狠狠甩了郑缇一记耳光,语气森寒:“郑缇,就凭你,也敢给本殿泼污水?谁给你的胆子?” 殿中所有人都被这一巴掌震住了,包括上首的永宁帝在内,全都惊愕地看着郑吉。 长定公主性子骄纵且得理不饶人,他们都知道,也都知道她喜欢舞刀弄枪,但是这……这是他们第一次看见郑吉打人。 原来,动作这样快,这样狠。 更为重要的是,当着皇上的面,长定公主就敢这样做,这是何等的嚣张跋扈! 偏偏,没有人敢说什么。 郑缇的脸立刻歪向一边,瞬间就肿了起来,嘴角渗出了血迹。 也不知道郑吉用了多大的力气,她身形不受控制地往一旁倾倒,连带拖得抱着她的云嫔也倒在了地上。 母女两人搂在一起,簌簌落泪,那样子说不出的狼狈凄楚。 到底是自己的妃嫔女儿,永宁帝心中不忍,正想开口说什么,却听到姜贵妃酥酥软软地开口了:“皇上,您作为父皇,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小九受委屈啊……” 众人不解:“??” 贵妃娘娘,您是不是说反了?打人的不是长定公主吗?现在正趾高气扬,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委屈啊。 永宁帝虽然宠爱姜贵妃,但也不好意思这样眼睁睁看着她颠倒黑白,神色顿时十分为难。 姜贵妃眼尾瞬间红了:“皇上还说最疼爱我们母女,怕不是在糊弄臣妾吧?眼下,分明就是十三公在污蔑小九!皇上能忍,臣妾却不能忍了。” 说罢,她走至云嫔和郑缇跟前,弯腰凑近去打量这一对母女,美艳无双的脸容陡然放大,使人意为之夺,神为之骇。 她勾了勾唇角,眼中有一丝戏谑笑意,柔柔问道:“云嫔,本宫且问你一句,你要老实回答。” 云嫔哭声一哽,濡湿的眼睛流露出惧意,仿佛下一刻姜贵妃就要腾起杀人似的,怕得身子都在轻颤。 “贵妃娘娘,您……您请问。” 姜昭她到底想问什么? 第005章 审问 姜贵妃倒也没有让云嫔她们惊恐太久,开口道:“云嫔,你认得这个侍卫是哪个宫的吗?” 云嫔内心惊惧,看都不敢看那个侍卫,下意识否认:“臣妾,臣妾不认得……” 姜贵妃点点头,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仿佛很满意这个回答。 随即,她目光看向殿中其他人,继续问道:“你们呢?谁认得?” 众人齐刷刷摇头,动作整齐而迅速。 开玩笑,谁都不想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就算认得也不会说。 更何况,这个侍卫被打成这样……他们一时还真的认不出来。 “皇上,您都听到了……”姜贵妃直起身子,转向永宁帝:“这个侍卫,他们不认得,云嫔不认得,本宫和小九也不认得。为什么十三公主就一口咬定是小九宫里的人呢?” 她慢慢走回原位坐下,语气十分困惑:“本宫真是好奇了,这个侍卫穿着夔牛服,欲行不轨之前肯定不会露脸,后来又被打成这样,莫非十三公主火眼金睛,这都能辨认出来?还是说……” 她看着云嫔母女,缓缓说道:“难道,十三公主对明光宫的侍卫,会比小九还熟悉?” 这一句,简直诛心,直令云嫔和郑缇惊恐不已,身抖如筛糠。 到了这个时候,她们当然知道姜贵妃这样问是什么意思了。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了:是了,这说不通,宫中侍卫服饰都一样,乍看来区别不大。为什么十三公主一口咬定这是明光宫的侍卫? 姜贵妃靠着椅背,姿态悠闲,头上的凤钗晃动,殿中璀璨灯火似乎都独照在她脸上,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早已习惯了,混不在意众人的打量,神情自若地喝了一口琼香露,才道:“皇上,本宫知道有人嫉妒小九能出宫开府,才故意使出这种下作手段。” 说到“有人”的时候,她直直看向了云嫔,意思已不言自明。 “不过……”她讥笑了一声,语带嘲讽:“本宫一个蠢钝妇人都能想明白的事情,这能行得通?皇上,您说是吗?” 永宁帝没有说话,向来温和的脸容渐渐沉了下来。 姜贵妃见永宁帝没有说话,也不生气,只道:“今晚是小九的出宫开府宴,本宫不欲多生事端。罢了,既如此,就等着掖庭局来查个清楚明白吧!” 她这话一落,殿中就静了静:贵妃娘娘的意思是,要将此事移交掖庭局了? 那是掖庭局,对后宫中人来说是地狱般的地方,没什么事进去都掉一层皮,更别说……明显是有问题的云嫔母女。 一殿安静之中,云嫔母女的抽噎声更明显了,不知是灯光还是别的什么,她们已面如纸色。 姜贵妃说罢,只朝郑吉看了一眼,然后……竟然也没有理会永宁帝,就这么施施然起身挽着披帛走了。 永宁帝脸色难看至极,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喝道:“来人, 掖庭局查探此事,问个清楚明白,再来复朕!至于你们……先关押在掖庭!” 说罢,他也匆匆离去,随即外面传来了“爱妃,你等等朕”的话语,显然,是追着姜贵妃去了。 殿中众人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郑吉接过李行恩递过来的锦帕,慢条斯理擦着手指,似乎在擦着什么脏东西,这副慢悠悠的样子,不知道怎么的,让人倍感压力。 半响,她将手帕塞回李行恩手中,淡淡笑道:“郑缇,你们活腻了,可以直接说。本殿……还真没有怕过!” ~~~~~ 这一晚,宫中注定不平静,掖庭局彻夜灯火通明且不说,其余各宫都很晚才灭烛,难以入眠。 今晚,大概只有福庆宫和明光宫的人才能睡得安稳了。 实际上,明光宫却没有旁人所以为的那样安宁自在,同样气氛冷凝,内侍宫女们都噤若寒蝉。 内殿之中,郑吉还是重华殿中的妆扮,身边除了贴身伺候的李行恩之外,还有烟岚、岫云、流玉、澹星四个大宫女。 在她的脚下,赫然有一个被捆绑得严严实实的人! 这个人,同样穿着一身夔牛服,模样周正,但是被塞住了嘴巴,正拼命挣扎着,看向岫云的眼神流露出哀求。 这个人,她们很熟悉,是明光宫的侍卫副领韩威,往日都和她们有说有笑,现在……是怎么回事? 四个大宫女意识到了什么,神色一下子凝重起来,其余三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岫云。 岫云脸色发白,忍不住颤声道:“殿下,这……这是怎么了?” 郑吉没有回话,目光垂下,似在看着韩威,又似什么都没有看。 倒是李行恩,上前取下韩威口中的破布,冷声道:“韩威,你看看,这是什么?” 他手中摊着一块帕子,上面是一枚药丸,这药丸并不完整,明显是化开过,他语气嫌恶至极:“这是从你口中抠出来的药丸,你有什么可说的?呸,脏东西!” 众人一下子不知道他是在说韩威还是在说药丸了。 “李总管,属下……属下不知道您在说什么……”韩威脸色青白交错,眼神桀骜不驯,明显是一副被冤枉的样子。 “韩威,你也别否认了。我们一直在看着你呢,咱家老眼昏花会看错,侍卫们也会看错?我们可是亲眼看着你自己掏出这枚药丸,自己吞服下去的。” 韩威嘴巴紧闭,额上开始有冷汗冒出来,却还是强作镇定。 他还没想好说什么,李行恩便继续道:“咱家已经去太医署问过了,这枚药丸是催情助兴所用,不知道韩副领穿着一身夔牛服,还在当差的时候,服用这个做什么?这兴致未免太好了吧?” 韩威心头大乱,他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无论说什么,都圆不过去。 怎么办?怎么办? 李总管他们一直在看着他,那么……那么岂不是知道了…… 李行恩原本还想听听他怎么砌词狡辩,见到郑吉神色隐约有些不耐烦,便不再拖延了,他从怀中拿出一个香囊,扔向了韩威:“韩威,这个你认得吧?” 韩威看清楚香囊的那一刻,霎时面如死灰,连挣扎都顿住了。 这个香囊,李总管怎么会有? 第006章 内情 李行恩笑了一下,阴测测道:“想必韩副领认出了这香囊吧?这是云嫔宫中大宫女书淳的香囊,你现在是不是很好奇,她不是被绑起来的吗?咱家怎么会知道?” “咱家告诉你,那个书淳还好好的,一直都在云嫔宫中忙着呢!” 韩威虽则慌乱,却根本就不相信这话,以为李行恩在欺骗自己。 当时接到香囊之后,他也同样不信,曾暗暗去云嫔宫中查探过,接连几天都没有见到书淳,却听到云嫔吩咐侍卫在搜寻书淳,还勒令宫内人不许声张。 他是明光宫的侍卫副领,武功高强,绝非云嫔宫中那些侍卫可比拟,他去查探的时候悄无声息,云嫔宫中的侍卫不可能得知! 郑吉看似假寐,实则一直都在观察韩威,看到他这个反应,心中猜测便证实了。 能瞒过韩威的,必定武功比韩威还高,云嫔宫中不可能有这样的人。 显然,这个局除了云嫔外,还有别人的手笔。 这时,澹星迟疑开口:“我先前看见了,掖庭局把云嫔宫中的人都抓去审问,其中就有书淳。” “不可能!”韩威嘶吼道,死死盯着着澹星,若不是被捆绑着,怕是会直接冲打过去。 澹星吓了一跳,随后恶狠狠盯回去:“我骗你干什么?不信,你去掖庭局看啊!” 眼下的情形,明显是韩威有问题,原先没反应过来就罢了,现在竟还敢吼她?没门! 李行恩“嗤”的笑了一声,嘲讽道:“傻子,你被骗了!” 他狠狠踢了韩威一脚,心中痛恨至极。 若不是殿下早就安排,现在掖庭局带走的,就不是云嫔宫中的人,而是明光宫的人了。 背主不忠,谋害殿下,这样的人,该杀! 韩威无法闪躲,犹不死心地喊着:“不会的,不会的,书淳不会骗我……” 烟岚、流玉两人气得柳眉直竖,只有岫云愣愣的,显然还没有回过神来。 郑吉将一切纳入眼底,淡淡道:“好了,都说出来吧,让她们都听一听。” “是,殿下。”李行恩听令,往郑吉放心看了看,确认了眼色。 “韩威,你与书淳暗通款曲多时,有人以书淳为要挟,让你服下这催情药丸,让你在重华殿对公主行不轨之事,再嫁祸给殿下,是也不是?” 韩威正拼命挣扎着,仿佛没有听到这些话,根本就不回答。 李行恩也无须他回答,这些他都已经查清楚了,说出来,只是殿下授意,为了让几个大宫女知道而已。 越是说,李行恩越是怒,他恨恨地说道:“韩威,你身为明光宫副领,本应保护殿下。如今却伙同外人,谋害殿下,这……你这是被猪油蒙了心,你图什么?!说,你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使!” 那书淳也不是国色天香,比明光宫的大宫女差远了,怎么就能将韩威迷成这般? 作为一个宦官,李行恩表示他真的不懂! 韩威“嚯嚯”喘着粗气,眼珠子都要突出来一样:“你们骗我!书淳不会骗我的,她不会骗我……” 郑吉看着韩威,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能当上明光宫侍卫副领,韩威就不是愚蠢的人,怎么这会儿还不悔改,就那么相信云嫔身边的书淳? 好像中了蛊一样! 她复又仔细看了看,似是想到了什么,“腾”地站了起来,随即吩咐李行恩:“压住他!” 幸好韩威被捆绑得严严实实,几个内侍宫女也能将他压住了。 郑吉蹲下来,一把捏住韩威的下巴,另一手翻开了他的眼皮,赤红白目之中,隐约有一条蛇形金线,再抓住他的手看了看。 果然,指甲上同样出现了一条条灰线,蚯蚓似的。 “放开吧,他中毒了。”郑吉站起来,说出了判断。 李行恩依言松开手,随即从怀中掏出一块锦帕,说道:“殿下,您先擦擦手……他中毒了?” “嗯。”郑吉拿锦帕擦着手指,才道:“这毒无药可解,不多时就会毙命。” 难怪,前世韩威在掖庭局暴毙身亡,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人下了毒。 利用韩威的人,根本就没有打算让韩威活着。 也是,按照前世的轨迹,只有韩威死了,她的污名才会作实,换做是她,她也不会留着韩威。 不,换做是她,她会留着韩威。 毕竟,现在被关押在掖庭局中的侍卫,她没有给他下毒,还好好的。 听到这些话,澹星等人都心中惴惴,就连失魂落魄的岫云都反应过来了。 岫云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殿下,他中的是什么毒?会不会是因为中毒,才……才会做出这样的事?” 这话刚出口,她就知道不妥了,可是也收不回来了。 郑吉没有错过她眼中的惶恐和希冀,只当做没有看到。 她吩咐李行恩道:“这是蛇灰蚓线,来自民间,太医署应该有备,查查看是哪里少了吧。” 这样的毒药,来自民间,经手的人太多,即便知道,也无法查,即便查到,也无法核实。 想来,这也在设局人的谋算之中。 李行恩应了声是,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几个大宫女看着还在嚯嚯乱叫的韩威,也都沉默了。 岫云尚且不说,另外几个人心里都不太得劲。 明明恨得他要死,但是眼见着他就死了,却也没有想象中解气,反而还有另外一股气憋着。 末了,澹星狠狠瞪了韩威一眼,抹了抹发红的眼眶。 事已至此,也没有审问的必要了,李行恩很快就让人将韩威带了下去。 韩威被侍卫拖走的时候,郑吉看见岫云身形晃了晃,一脚迈出了半步。 终究还是没有动,慢慢收了回去。 郑吉沉默,几个大宫女心里有无数的疑惑,却也不敢轻易开口。 今晚的殿下,很不一样。 殿下怎么会知道这种毒药?还有,今晚的事,按照殿下的性子,早就直接将韩威扭送到掖庭局,弄得宫中人尽皆知了。 现在却…… 她们今晚受到的冲击太多了,脑子乱哄哄的,眼下也无法深想。 郑吉知道她们需要时间去思考、去适应,才故意令李行恩将事情说出来。 事已毕,她便摆了摆手,道:“好了,都退下去吧,你们都是本殿亲信之人,今晚一切,不得对外泄露半句。” 几个大宫女恭敬地点了点头,正要离去的时候,忽然听了一句:“岫云留下。” 第007章 绝患 明光宫的内殿铺有地龙,辅以馥郁香气,即便是冬日,也常令人觉身处温暖春光里。 此刻岫云却浑身发抖,仿佛阴冷从心底里渗出来,怎么都驱散不去。 明明殿下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做,她心里的恐慌却比刚才更甚,觉得马上就有什么要失去了。 她想说些什么,几度都开不了口,只能低着惶惶等待着。 郑吉喝了一口醒酒茶,才道:“蛇灰蚓线无药可解,毒发时会让人躁狂失控,却不会影响一个人的性情。” 换句话来说,韩威背主、谋害于她,是因为韩威想这么做、也这么做了,跟他是不是中毒毫无关系。 岫云显然想明白了这点,脸色越发惨白,眼神痛苦又羞愧,身子摇摇欲坠,几乎要站不住。 郑吉没有丝毫心怜,只当没有看见,继续道:“你还有两年就可以出宫了,本殿会和母妃商量,待本殿出宫开府,你就提前返乡吧。” 岫云惊惶抬眼,泪水簌簌滚落,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抽泣道:“殿下,奴婢……奴婢……” 郑吉截住她的话,淡淡道:“岫云,本殿知道你心悦韩威,还约定了一起离宫返乡。但现在……无论你知情也好,不知情也好,本殿都不能再留你,你可明白?” 岫云先是一顿,随即控制不住地大哭起来。 哭声萦耳不绝,郑吉却不为所动:“明日开始你就不用伺候了,准备返乡吧,无事不得进入内殿。” 听到这般冷淡的语气,岫云终于彻底清醒过来,不断磕着头,哭得撕心裂肺。 “不,殿下,奴婢不想离开,奴婢……求殿下给奴婢一个机会,求殿下了!” 郑吉合上眼,再不看岫云。 其实,这样的哭声,前一世她曾听过。 前一世,岫云一直在她身边,还跟着她进了诏狱,不离不弃。 那个时候,烟岚、流玉和澹星都不在了,她身边的大宫女,就只剩了岫云一个,与她相依为命。 她一直都觉得,她与岫云虽然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却没有想到,她被救出诏狱之后,岫云竟暗中给宋瓒送去消息! 若不是凤句察觉到端倪,及时截住了岫云送出去的书信,还不知道会怎样。 事发之后,岫云又哭又笑,一会儿诉说早与韩威互通心意,还约定了两年后回乡成亲,一会儿说知道不是她指使韩威害人,却不能不恨! 韩威人已死,岫云的爱恋和伤痛再也无法消弭,日日万火焚心,于是将这一切归咎在她身上。 岫云服侍着她,也暗恨着她,又不自觉保护着她,这样的痛苦矛盾,可以生生将一个正常人逼疯。 或许,岫云早就疯了,大笑之后,在她面前哭得撕心裂肺……最后被她狂怒地一掌了断。 不管岫云有多么复杂矛盾的心情,不管岫云是疯癫还是清醒,在给宋瓒报信的时候,已经选择了背叛她。 这样的人,她不会给机会,一次都不会给! 哪怕现在的岫云,还什么都没有做。 圣人云“不教而诛谓之虐”,但这句话,在她这里不管用。 她这重来的一生,绝不能因为一时的不忍心软而出现隐患,一丝一毫都不可以! 李行恩进来吩咐侍卫将岫云带下去,为郑吉细心地拆去金钗,看到她神情冷硬,手握成拳,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他不由得叹息一声,叨叨起来:“殿下,岫云她也是被蒙骗了,也可怜。要是殿下不舍得……那就先留几日?” 不止是岫云,明光宫中的人,哪一个不是被韩威蒙骗了呢? 当时他亲眼看着韩威掏出药丸,也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更何况是岫云? 他不懂这些情情爱爱,但也知道一个人要是喜欢上另外一个人,眼睛就好像糊了屎一样,看不清楚的。 最为重要的是,岫云这些大宫女,都是从小就培养起来的,损失了一个,那就很难补上了,对殿下没有什么好处啊! 郑吉从铜镜中瞥了他一眼,挑眉道:“李总管,你还不老,就开始啰嗦了?” 前世李行恩没那么多话的,还是凤句不在之后,才变得絮絮叨叨起来,怎么这会儿就开始啰嗦了? “……”李行恩一哽,紧紧抿住了嘴。 随即,他朝铜镜里看了几眼,又高兴起来了。 哎呀,殿下说他还没有老呢,也是的,他皱纹都还没有几条。 看来,宫外捎进来的赛桃脂还是很有用的,随殿下出宫开府之后,他得多囤几罐! 郑吉看到他这样子,心情不由得好了几分。 她知道李行恩的意思,不是为岫云求情,只是怕她没有亲信而已。 换作以前,她或许会权衡考虑,但现在…… 她看着铜镜中稚嫩的自己,原本狂暴的心情渐渐平息下来。 这一世,她才十五岁呢,还有许多时间,还能做许多事情。 她身边有太多可信可用的人,一个大宫女而已,换了就换了,随时有人可以代替,就算一时不合适,她也会想办法让其变得更合适。 这一世,她不会杀岫云,但也不会放之任之,于是吩咐了李行恩几句。 岫云返乡之后,身边一直会有她的人,是提防也好,是保护也好,总之会一直在,直到……岫云死去。 安排好岫云,郑吉转而问起了另外的情况:“引开十五皇妹的那个宫女,可安置妥当了?” “殿下,您放心,都安置好了。那宫女才入宫没多久,统共也没见过几个人。” 郑吉点了点头,道:“那就好,这事办得不错。你仔细看看,若那个宫女是个机灵的,可以送到母妃那边。” “是的,殿下。”李行恩答道,继续问道:“殿下,那老奴将消息透露给十五公主?好叫十五公主知道是殿下救了她?” 做了好事不让别人知道,那同锦衣夜行有什么分别?在李行恩这里那是不可能的。 再说了,也好让十五公主知道,咱们殿下也不是只会骄纵欺负人! 郑吉想了想,摇头道:“暂且不必,以后再说吧。” 她还没有做好准备,暂时不用改变旁人对她的印象。 眼下,十五皇妹没有因为她而惊惧染病,对她来说就是大好事了。 看到郑吉的脸色好了起来,李行恩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飞快地问出一串话:“殿下,您是怎么知道韩威有问题的?您是知道了云嫔和十三公主的诡计吗?那个侍卫究竟是谁?” 他虽然亲自去安排了许多事情,但也只是按照殿下吩咐去做,如坠云里雾里,怎么都想不明白。 说实话,在听到殿下的吩咐之后,他着实大吃一惊。 实在是……咳咳,殿下她过去真不是什么聪慧周密的人。 难道殿下藏拙了那么多年?还是,这次的事是贵妃娘娘在背后安排的? 看到李行恩一脸怀疑的样子,郑吉额角抽了抽,原本还想为他解惑的,现在却觉得……迟点吧! 她收回了想说的话语,淡淡道:“本殿累了,明日再说吧。” 临睡之前,她看了看窗外,唇边有一丝浅浅笑意。 事情还没有结束呢,她精心为云嫔准备的侍卫,现在还在掖庭局! 第008章 母女 许是避开了前世宫宴的事,郑吉睡得特别好,一夜无梦,神清气爽。 挂念着掖庭局的事,她连早膳也没有吃,直接去了姜贵妃的福庆宫。 见到姜贵妃容光焕发,完全没有受到重华殿事情的影响,郑吉心里更高兴了,甜滋滋地唤道:“母妃。” 姜贵妃眼里都是笑意,边吩咐宫女端来郑吉最喜欢的酒酿丸子,边道:“哟,长定殿下到了,本宫这里可真是蓬荜生辉呀。” 郑吉笑容窒了一下,糟糕,隔了十五年,她已经忘记了母妃笑得欢快有两种可能。 一是真快乐,二是真生气。 眼下,显然是第二个可能了。 见到姜贵妃摆手屏退了左右,郑吉立刻就猜到她生气的原因了,连忙上前拉着她手臂,软软唤道:“母妃,您别生气,我知错了……” 她已经及笄,比母妃都要高了,并不适合再做这种小女儿情状,但是……她才不管! 前世母妃早早就离世了,在经历过丧母的无比伤痛孤寂之后,还能再一次回到母妃身边,这是难以形容的幸福,怎么腻乎亲密都不够。 她甚至还想扑在母妃怀中撒娇! 姜贵妃心软了软,却还是沉着脸色,恼怒道:“好好坐下来,都快出宫开府的人了,也不怕人笑话?” 郑吉依言坐了下来,还是紧挨着姜贵妃,笑嘻嘻地说道:“别人笑话什么?笑我和母妃亲近?” 说罢,她还用力嗅了嗅鼻子,半眯着凤目,露出了一副陶醉的样子:“唔,母妃好香。” 淡淡的寒梅冷香,是母妃的味道,是前世她眷恋惦念了一辈子的味道。 真好,太好了,母妃还在! 姜贵妃原本还在气头上,但是在郑吉用头蹭着她撒娇的时候,她就开始没撤了。 看着女儿那张和自己有九成相似的面容,再一看对方凤目中的孺慕和亲昵,她的怒气不知不觉就消了。 “你啊……”姜贵妃伸手点了点郑吉的额头,无奈地说道:“你啊,胆子太大了,什么时候才能让母妃省点心?” 郑吉眨了眨凤目,故作迷糊:“母妃,您在说什么?我胆子一向是很大的!” “少跟母妃贫!”姜贵妃推开她,正色说道:“说吧,昨晚明光宫中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对韩威和岫云发难?” 早上起来,李行恩前来禀报侍卫副领韩威背叛和大宫女岫云被弃的时候,姜贵妃心跳都漏了几下,又震惊又怒恨。 在此之后,便是绵长不绝的后怕。 明光宫中的人几乎都是她备下的,这些人有问题,她竟然不知道! 姜贵妃屏住气,按住郑吉双臂,上下打量着,像是确认了什么,才缓缓舒了一口气。 郑吉见了,心里不禁酸酸涩涩,轻声地说道:“母妃,我没事,您放心。” 这个时候,她竟然还有些庆幸:幸好前世母妃没有见到她被打入诏狱的惨状,不然得心疼伤心死了。 这一世,就算只是为了母妃,她也绝不会让前一世的事情再发生! 这时,姜贵妃放开郑吉,语气凝重:“你快将所有事情一一道来,不可隐瞒!” 郑吉本就没打算瞒着姜贵妃,便老老实实地将吩咐李行恩截住韩威、引走郑钏,再设法将另外一名侍卫引至重华殿外遇到郑缇的事说了出来。 她轻描淡写,姜贵妃却听得心惊肉跳。 这几个安排,环环相扣,但凡有一点闪失,结果都不会是现在这样子,万幸,万幸! 只是,小九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明明一直都是骄纵傻愣的女儿呀! 看着姜贵妃怀疑的眼神,郑吉不禁想道:李行恩果然是早年伺候母妃的人,想的都一样! 姜贵妃到底经历了不少风雨斗争,在短暂的怀疑之后,便直指核心:“你是怎么知道韩威有问题的?又怎么会知道他与云嫔宫女有牵扯?” 不管是她还是姜家,在军中都没有经营积累,自是不能将手插进宫中侍卫里面。 但是,明光宫的侍卫,都是她再三挑选、确保背后没有其他势力的,更别说是侍卫副领了。 她记得,她查过韩威祖宗三代,都没有什么问题,结果还是出了篓子! 姜贵妃艳丽的脸容满是寒霜,气急斥道,“秦胄眼睛瞎了吗?平时干什么去了?属下与其他宫有往来,都不知道?收了本宫那么多银两好意思不干活?” 秦胄是明光宫的侍卫首领,虽然不是姜贵妃精心培养的亲信,却很难让人怀疑他的忠心。 无他,秦胄家境贫寒无比缺钱,而姜贵妃给得实在太多了。 郑吉想起前世始终追随她的秦胄,当然要开口求情:“母妃,这也不怪秦首领,秦首领妻子生病了,这段时日都不在宫中。再者,韩威做得隐秘,谁也不知道。” “迟点再找他算账!”姜贵妃依然气难消,随即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也知道明光宫不可能是铁桶一个,但是发现问题的,竟然是小九,这就太让她奇怪了。 “……”郑吉这会儿才深切体会到自己现在并不是后来那个杀伐果断的长定公主,而是让母妃操碎了心的骄纵女儿。 只是,母妃的问题,她很难回答。 她总不能说自己多活了一世才知道这些内情,只得编了一个借口:“母妃,我是有一日藏在屋顶躲懒的时候偷偷听到的。” 姜贵妃看了她一眼,明显是不相信。 郑吉补充道:“母妃,之所以不告诉您,是不想您担心,也担心泄露了痕迹。母妃您这里的钉子可比明光宫多多了。” 这个理由,还真是让姜贵妃无法反驳,因为这是实情。 但是,为何她总觉得小九有所隐瞒呢? 就算福庆宫的钉子再多,小九偷偷给她报个讯总可以的,她也可以暗地周旋和应。 在重华殿里,若不是她看出了小九的轻松肆意,当机立断将掖庭局拉了出来,怕还不知道怎么收场。 这一次是有惊无险,下一次就不好说了。 郑吉见状,撒娇道:“就算我不说,也瞒不过母妃您的火眼金睛呀。重华殿中的事,掖庭局这会儿还满头雾水呢。” “掖庭局”三个字,成功转移了姜贵妃的注意力,她还不及说什么,便听到郑吉凑耳边说了一句话。 这让姜贵妃倒抽了一口气,彻底无话可说了。 第009章 嫌命长 郑吉凑在姜贵妃耳边,悄悄地说道:“母妃,重华殿外那个侍卫来自太子右率,不过,却是云嫔安插进去的人。” 过了好一会儿,姜贵妃才缓过神,轻拍着胸脯说道:“云嫔她……嫌命长了?” 郑吉乖巧地靠着姜贵妃,没有说话,微微垂下的目光满是森寒。 可不是嫌命长了吗?连东宫都敢伸手进去,还伸进了太子右率,云嫔……活不了了! 前世云嫔活到了永宁十五年,但是这一世,永宁五年,她就不会让云嫔再活着! 惊惧过后,姜贵妃定定看着郑吉,语气前所未有地严肃:“小九,你是怎么知道那个侍卫底细的?” 郑吉眨了眨眼,将还在宫外为妻子侍疾的秦胄卖了个彻底:“是秦首领告诉我的,估计还没有最后作实,所以才没有及时禀告母妃。” 她有把握堵住秦胄的嘴巴,因为她会比母妃给得更多。 再说了,这的确是秦胄查探到的,区别只在于,是前一世的秦胄在永宁十五年才查探到的。 姜贵妃肯定会找秦胄求证,但不是现在,眼下她只想确认一件事:“小九,你确定所有痕迹都扫干净了?” 郑吉点了点头,回得很肯定:“母妃,都妥当了。李行恩办事,您还不放心吗?” 李行恩不会武功,资历也不够老,但是说到办事细致,在宫中数一数二的,这也是姜贵妃让他去明光宫当差的原因。 姜贵妃稍稍放下心,略思片刻,便果断说道:“小九,剩下的事,交给母妃,你不用管了!” 涉及到一国储君,这就是一国大事了,这事绝不能与明光宫、福庆宫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好的,母妃。”郑吉异常听话,看起来十分无害。 就算母妃不说,接下来的事情,她也不打算插手了。 事情到了掖庭局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好算计的了。 宫宴的事情,前世她已经查了个彻底,最后都指向了云嫔。 至于云嫔背后还有没有人,前世她掌管长定十率的情况都查不出来,现在就更不能查出来。 不过,她也不着急。 那个侍卫的底细都清楚了,接下来该往哪处用力,母妃作为当朝贵妃,不会连这个都不懂。 就算母妃不懂,姜家也会懂的。 正好,她想练一练姜家的反应。 应该说,这才是她不再插手的真正原因。 这接下来的进展,本就是她打算交给姜家来练手的。 姜贵妃柳眉轻蹙,媚眼中满是不解。 就算小九早早出宫开府,但她只是公主,对国朝影响有限,云嫔怎么会如此迫不及待出手对付? 此事还牵涉到右率和太子,绝不会简单。 姜贵妃的心情闷沉沉的,但她看了看偎依在身边的郑吉,便觉得这些都可以放在后面。 现在还有一事更重要的。 她想了又想,最终还是问道:“小九,你是不是十分不愿出宫开府?要是不愿意,那么母妃和你父皇再说说……” 小九发现韩威不妥之后却没有说出来,还自己去做了种种安排,这绝不是小九往日会做的事情。 现在想想,莫不是因为出宫开府之事,才令小九性情大变? 若是小九是真的不想出宫,那么……也不是不可以。 大不了,再向皇上撒娇撒泼一番便是。 在自己女儿面前,姜贵妃向来不怎么掩饰,以前的郑吉,也看不出她的心思,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的郑吉,很容易就看出来自己母妃在想什么。 莫怪乎人人都说她之所以这样骄纵嚣张,是母妃惯的。其实,她们也没有说错。 说到底,母妃做这么多,只是想她顺心遂意而已。 这一世,就换她来护着母妃顺心遂意吧。 于是,郑吉笑了笑,坚定地摇头道:“不,母妃,我想出宫开府,而且想按照原来定下的吉日出宫。” 原来定下的吉日,是二月初六,就在两天后。 前一世,因为出了宫宴的意外,两天变成了两年。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浪费这两年。 她不仅要按时出宫开府,还要大肆张罗,绝不会让那些人如愿! 她想了想,这样问道:“母妃,外祖父今天能进宫面见父皇吗?我有紧要之事,须请外祖父帮忙。” 想到外祖父,郑吉的心顿时又酸又软。 这个时候,外祖父还在京兆,以父皇对母妃的宠爱,外祖父欲进宫面圣很容易。 不像前世那样,连长兴坊都不能靠近,即使跪到双膝肿胀乌青也没人理会。 “……你外祖父?什么事情?”姜贵妃窒了一下,觉得自己跟不上女儿的思绪。 刚才她们明明在说着出宫事宜,怎么会一下子转到父亲那里去了? 郑吉提醒道:“母妃,经过了昨晚重华殿的事,父皇可能不会让我出宫了。” “为什么?这些事与你出宫开府有什么关系?”姜贵妃皱眉道。 她略思片刻,很快就想明白了:“是了,你父皇对你出宫开府本就不甚赞成,如今出了重华殿的事,怕更是不许了。” 重华殿之事涉及到公主,皇上定会令所有的公主都安分守己,在这样的当口,小九出宫开府,很有可能会横生波折。 更别说,小九宫中还出了一个背主的韩威,此事若是被皇上知道了…… 但是,她眼下最想不通的便是一点:“小九,你想让你外祖父做什么?” 父亲近些年来已经不大理事,皇宫更是少进了,父亲进宫面见皇上,就能左右皇上的决定? 父亲并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小九或许弄错了什么。 郑吉耐心为她解释:“母妃,现在只有外祖父可以让我如期出宫开府,您只须让外祖父在父皇面前说几句话就可以了……” “只是说几句话就可以?”姜贵妃怀疑地看着郑吉,更确信女儿应该是对皇上有什么误解。 皇上虽然温和仁厚,但是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就很难更改,她实在想不出哪几句话有这么大的威力。 她见郑吉神情笃定,明显胸有成竹,不禁好奇地问道:“小九,你说说看,是哪几句话?” 第010章 武功仍在 是哪几句话? 郑吉静默了,不知怎么的,早就准备好的话语突然说不出来了。 这个时候,她脑中出现了永宁帝的样子。 谁都说,她的父皇是个温善仁厚的君主,自然长相慈和,特别是对着她和母妃,总是眼中含笑,带着一种宠溺和纵容。 这是郑吉过去对父皇的最大印象,这让她觉得,无论她和母妃做什么,父皇都不会真正生气,都会疼宠着她们。 但现在她最深刻的,是父皇下令处死母妃时的情形,是父皇将她打入诏狱时的样子。 那么暴戾狠绝,与她印象中的温和宠溺对比太鲜明了,恍若两人。 这便是她的父皇,可以给予母妃和她无上尊荣宠爱,也可以将她们推入深渊炼狱。 这个人,现在能绝对决定她和母妃的命运。 这样的人,怎么让其改变呢? 郑吉合了合眼,似乎见到凤句靠在椅背上,昳丽的脸上似笑非笑,懒洋洋道:“今上啊,性情仁厚,似无所役,却最喜欢一样物品,殿下,你猜猜是什么?” 父皇是一国之君,喜怒藏于心,不为人所知,她所知道的,都是父皇表露出来的。 父皇最喜欢的是什么,那时她真的不知道。 “是砥石呀。殿下,你可要记得了。” “殿下,石以砥焉,化钝为利,青锋始出,成器在君,这是好事。只有一点……最后砥石会粉碎而已。” 郑吉想起了杜凤句说这话的神情,不觉笑了一下,内心的戾气郁忿渐渐被抚平。 她记得,一直记着呢,父皇最喜欢砥石,也最喜欢将别人当做砥石。 如果有一块极好的砥石摆放在父皇面前,他不可能不心动。 她看向一直在等待的姜贵妃,将话语说了出来:“母妃,您请外祖父这样对父皇说……” 她语气不疾不徐,几句话却令得姜贵妃愣了愣,心情颇为复杂。 知女莫若母,就凭这几句话,姜贵妃再次肯定自己女儿不一样了。 女儿长大了,懂得筹谋了,这本是好事,但姜贵妃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可高兴的。 生来就享有泼天富贵,备受天子疼宠的人,突然长大懂事了,必定是在她没有发现的地方,经受过她所不知道的霜雪风雨。 怎么会这样呢?明光宫最近也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任凭姜贵妃怎么想,也想不到郑吉是多活了一辈子。 思来想去无果,她只得将满腹疑虑压下,道:“既如此,我立刻请父亲进宫。” 她虽然还有很多疑惑,但有人如此大费周章阻拦小九开府,就足以说明许多事情了。 郑吉笑了起来,上前揽着姜贵妃的肩膀,蹭了蹭,欢快道:“谢谢母妃!” 她就知道,母妃一定会答应的,只要外祖父这么说了,父皇就算有再多考虑,也会答应让她出宫开府。 她当然还能想出更多办法,然而时间太紧急了,容不得她筹谋周密,最稳妥最可信的便是请外祖父帮忙了。 更重要的是,她从外祖父那里借力,可不仅仅是为了顺利出宫开府而已! 郑吉离开福庆宫的时候,自然注意到了姜贵妃忧虑的眼神,但她没有多说什么。 她能想象得到母妃心里的不平静。 一直娇且钝的女儿突然懂得算计别人了,这对母妃来说,不是惊喜,而是惊吓吧? 但她相信母妃很快就能想得通,很快就将心放下来了,毕竟,姜家的人就没有一个算口不精的! 李行恩亦步亦趋跟着郑吉,满脸纠结,内心无比疑惑。 风雨已来,现在不应该是严阵以待的时候吗?殿下怎么还能这样轻松? 不行,他要提醒殿下,这可是他作为明光宫大总管的基本职责。 于是,他左右张望了一下,压着嗓音道:“殿下,韩威的尸身,您那样处理,真的没有问题吗?” 郑吉看着他,弯了弯眼睛:“你觉得……会出什么问题?” “……”李行恩觉得会出很大问题,但这话他不好意思说出口。 也不知道殿下是怎么做到的,他只不过是打了个盹的功夫,殿下就来跟他说韩威的尸体已经处理好了,让他不要担心。 他怎么能不担心?他担心死了好吗! 他连忙追问,才知道殿下竟然避开了宫中四卫禁军的耳目,直接将韩威尸身压在了太液池中! 得知这一点后,他已经不仅仅是担心了,而是整个人都快要凌乱了! 殿下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竟然处理了韩威的尸体…… 呸!韩威这个背主的人,有什么资格让殿下接触,哪怕是尸体都不行! 偏偏,殿下好像没事儿一样,来到福庆宫和贵妃娘娘说说笑笑,这都让他不禁怀疑自己了:莫不是,他真的是大惊小怪了? 不对不对,一宫侍卫副领突然暴毙,这绝对是一件大事,非是他大惊小怪,而是殿下她……太举重若轻? 郑吉脚步不停,漫不经心道:“李总管,你急什么?韩威的尸体要过两天之后才能浮上来呢。” 凌晨的时候韩威就已经毒发身亡了,一宫的侍卫副领死亡,总得有原因。 这个原因,不能出于明光宫,至于出自哪里,郑吉也不知道,只好将韩威的尸体沉在太液池中了。 郑吉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她也没有想到,她回到了十五年前,她前世所学到的武功也跟着回来了。 虽然只有一两成功夫,但是……要避开四卫禁军的耳目也并非不可能。 因为,她已经用韩威的尸身亲自试验过了。 幸好,凤句教给她的那些武学,她丝毫都没有忘记,可以说是深刻在神魂之中。 或许就因为这样,前世的武功才跟着她回来? 可惜的是,只回来了一点点,前世绝大部分武学,她现在这副身子还使不出来,还只是个花架子。 不急,她才十五岁呢,前世她十八岁才开始学,最后也能有所成,想来今生提早了三年,内力肯定能慢慢练回来的,说不定会比前世更厉害! 毕竟,凤句说过她有天下第一学武筋骨,是惊世绝艳之辈。 她相信凤句。 “殿下……”李行恩觉得心累,“那韩威的死亡,该给什么借口呢?” 郑吉笑了笑,浑不在意:“不用想什么借口,或许两天之后,大家可能都会完全忘记了有韩威这个人,全部都不会再提起他了。” “哦。”李行恩干巴巴地回了一声,已经麻了。 一个侍卫副领,明光宫那么大一个侍卫副领,怎么会被所有人忘记? 算了,殿下到底年少,稍后他把此事告诉贵妃娘娘吧。 贵妃娘娘出手,便是韩威的尸身浮上来,也肯定与明光宫毫无干系的。 郑吉见李行恩苦心思虑的样子,也不再打算说什么了,他既然愿意操心,那就让他操心去吧。 反正明光宫没什么事了,他闲着也事闲着。 她脚步停了下来,微微仰头,目光往北,看向了后宫中最高的那座建筑。 飞檐翘角,鸱吻列陈,耸云入空,无比威严肃穆,凛然不可侵犯,这是后宫中……不,整个大德朝都关注仰望的地方。 这是紫宸殿,是大德天子居处,她的父皇,这会儿应该已经听到掖庭局的审讯结果了吧? 第011章 帝心 与此同时,紫宸殿内,永宁帝张开双臂,边让薛恭穿衣,边温声道:“说吧。” 监门卫中郎将石定方立在殿中,弯腰禀道:“皇上,那侍卫已经招了,是奉了云嫔娘娘之令,欲对十五公主不利,然后嫁祸于长定公主,意图阻止其出宫开府。” “那条路走的人少,加之天黑,十五公主胆怯,遂走了别的路,恰好十三公主散酒经过,那侍卫并不知道这点,尚未成事,监门卫已至,随后便是十三公主指认侍卫出自明光宫。” “十三公主承认,根本不认识这个侍卫,只是出自对长定公主的嫉妒愤恨,才故意当众那么说。” “云嫔娘娘直到天亮才昏迷过去,一直口称冤枉,始终不肯承认识得那侍卫。臣带人连夜查探,发现那侍卫并非出自各宫夔牛卫,而是出自……” 说到这里,石定方顿住了话语,忍不住抬头看了看永宁帝。 永宁帝神色并无不豫,只问道:“嗯?出自哪里?” 石定方心里打了个突,也不敢再低头,硬着头皮说道:“那侍卫,乃出自太子右率,今日正好休沐。” 永宁帝似没有听清楚石定方的话语,只问道:“出自太子右率?” 他语气平缓,神色仍旧温和,令人觉得这个侍卫出自太子右率并非什么大事。 只有蹲下身子为他整理袖子的薛恭,感觉到手中袖子颤动了一下。 薛恭知道帝王生气了,但是他动作神色如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 明明皇上看起来并没有发怒,石定方后背却有冷汗冒出来:“回皇上,已经查清楚了。五年前,那侍卫被选进了太子右率,武功高强,办事牢靠,颇得太子喜欢,最近太子拟擢其为右率参军事。” 石定方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都不敢再看永宁帝神情了。 太子右率是东宫十率之一,是东宫左右配属,于太子而言,那绝对是亲信,还准备擢为参军事的,那就是要引为肱骨心腹了。 没有想到,这个肱骨心腹却是旁人安插进去的…… 石定方想一想都要窒息,觉得就算皇上再震怒都不为过。 他只能暗自感叹自己昨晚刚好在重华殿当值,真是倒霉催的! 他完全忘记了,先前得知当值日子是何等高兴,连走路都带风那种。 毕竟,谁都知道长定公主有钱,很有钱,出宫开府宴当值那肯定会有重赏,这是几载难逢的好运! 如今重赏影子都没有见到,却摊上了这等大事,惨,太惨了! 永宁帝坐了下来,看向石定方,眼中的笑意消失了,缓慢道:“太子右率,云嫔……有那个本事?” 石定方低着头,艰难回答:“皇上,臣从那侍卫口中得知,云嫔娘娘曾救过那侍卫的性命,所以……” 活命之恩,与知遇之恩相比,孰轻孰重? 石定方觉得侍卫的选择情有可原,问题是……怎么那么巧,就被四卫禁军撞个正着呢? 怎么就那么巧,偏偏是他昨晚在重华殿当值呢? 侍卫事小,太子右率侍卫事就大了,接下来肯定许多人不死都脱一层皮了! 石定方到底追随永宁帝良久,哪怕帝王现在喜怒莫辨,他都已隐约嗅到腥风血雨的味道。 永宁帝静默片刻,随即下令:“将云嫔弄醒,无拘任何手段,朕要知道这个侍卫的来龙去脉。” 云嫔出身颇显,但那已是二十多年前了,如今云家早已经家道中落,没有什么出息子弟了。 他不相信,云嫔能恰好救下一个有可能成为太子右率参军事的侍卫。 云嫔背后还有谁?那个侍卫是怎么进的太子右率,这些都要查个清清楚楚。 “是,臣听令。”石定方肃穆应道,再不敢发一言。 无拘手段,皇上这么说,他便知道云嫔活不了了。 他顾不上同情云嫔,因为他若是没能从云嫔口中问出什么来,那就该换成别人同情他了。 石定方离开之后,永宁帝便合上了眼,似在养神。 半响之后,他睁开眼,淡淡唤道:“朱异。” 话音刚落,一个人影便凭空出现,从高处落在了紫宸殿中,跪了下来。 这人脸容恰好藏在殿中阴影里,看不见样子,只从殿外映照出来的光线中,隐约可见麒麟飞跃,银光粼粼。 薛恭立在永宁帝身后,眉梢都不动一下,对这一幕早已见惯不怪。 麒麟服,金玉带,这是奉宸卫,乃是大德历代帝王的亲卫,偶尔现于人前,但是更多的,是隐匿在暗处,保护皇上,随时听令。 薛恭作为皇宫大总管,与奉宸卫打的交道太多了,对朱异尤为熟悉。 朱异,奉宸卫副将,武功非凡,性情冷狠,是永宁帝这些年喜欢用的一把刀。 永宁帝看向朱异,手指在膝盖上点着,明显在思考。 石定方的忠心毋庸置疑,能力本事也有,只是……监门卫到底不及奉宸卫。 云嫔这一事,大概就只能查到这么多,更进一步的,石定方怕是没办法。 半响,永宁帝定下注意,淡声吩咐道:“去查,将太子右率筛一遍,将钉子都拔出来。” “是,臣听令。”朱异应道,声音听起来竟异常稚嫩悦耳,如潺潺溪流水。 说罢,他随即消失在紫宸殿中,不知道是隐匿起来还是出宫办事了。 薛恭为永宁帝戴上白玉扳指,似乎没有见过朱异出现,不曾想,却听到帝王开口了。 “薛恭,以你看,重华殿之事有没有姜家人的手笔?” 薛恭脑子飞快转了几圈,才恭恭敬敬回答:“皇上,奴婢不知。但是奴婢听闻,姜家老夫人最近身体不适,姜家人忙着侍疾奉药,怕是没有什么心思做这些的。” 永宁帝想起姜家近日的动静,点了点头:“这倒也是。” 小九就要出宫了,姜家没必要横生枝节做这些事,不划算。 不是姜家,那么会是谁呢?真的是云嫔? 永宁帝静静思考着,一上午都没有离开紫宸殿。 在石定方和朱异查探结果出来之前,他都不会下什么旨意。 响午过后,紫宸殿的内侍捧着一块紫檀牌子进来,恭敬地禀道:“皇上,贵妃娘娘之父姜宝善求见。” 永宁帝示意薛恭拿过那块紫檀牌子,仔细打量起来。 他登基之后,有段时间甚是畅快,对宠妃及外戚格外优厚,特地发放了好几块这样的紫檀牌子,以示恩宠。 姜贵妃的父亲姜宝善,就有一块。 他上午还在想着姜家人,姜宝善就求见了,还是拿着紫檀牌子求见,有意思…… “宣。” 朕倒想看看,贵妃的父亲这个时候求见,是为什么。 第012章 老夫有钱 姜宝善虽然没有官职,但是进宫的次数并不少,原因……自然是因为他有一个冠宠后宫的贵妃女儿。 有些规矩,便不成为规矩了。 不过,以往都是姜贵妃想念父亲了,就央永宁帝找个由头把姜宝善宣进宫,父女聚天伦而已。 姜宝善有主动提出过进宫面圣吗? 永宁帝想了想,发现自己没有这个印象,所以,现下姜宝善有什么必须进宫的理由? 这时,姜宝善已跪在殿中请安了:“草民见过皇上,愿皇上万福金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必多礼,快起,赐座!”永宁帝笑着道,示意内侍搬来锦凳。 姜宝善假意推辞了一番,随即坐了下来。 他身材非常高大,加之长相威严,便是坐在锦凳上,也有一种金戈铁马之气,看起来像个镇守一方的武将。 谁能想到,他是个商人呢? 大德朝三大皇商之一,永宁年的首富,正是姜家,是由姜宝善执掌的姜家。 永宁帝每次见到姜宝善,都不禁有些许纳闷:商人应该长相和善,方能广纳四方财,像姜宝善这种面带煞气的人,怎么能做得了生意? 偏偏,正是在他的手上,姜家蒸蒸日隆,还从原来的垫底成为了三大皇商之首。 能做到这样的人,任何时候都不容小觑! 永宁帝脸容越发温和,微笑地看着姜宝善,态度信任又亲近。 姜宝善仰头看着永宁帝,适时露出了一丝感恩戴德的动容,其实心里不太得劲。 若是在民间,该是永宁帝向他请安才是,然而,永宁帝是天子。 他们之间只论君臣,哪里会有翁婿? 他时刻紧记着,眼前这个人是帝王,不是他的女婿。 哪怕这个人现在将昭儿捧在掌心娇宠,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无上的尊荣和无双恩宠,这是帝王给的,不能不要,也不能真要。 作为商人的姜宝善太清楚一个道理了:别人给的,随时都可以收回去。 更何况,给的人还是帝王呢? 所幸昭儿一直明白这点,这些年都拿捏得很好,甚至可以让他的外孙女出宫开府。 出宫开府就有了自由,才能真正能积蓄力量,才能渐渐拥有自己的东西。 这些,才真正是自己的,旁人轻易夺不走! 姜宝善和女儿姜昭仔细思虑之后,才定下的这一招,马上就要实现了,这让他松懈了不少。 再加上近来老妻病恹恹的,他忙着侍疾照顾,便没有更多精力来关注宫中的情况。 突然间,却接到了女儿让他进宫的请求,吓了他一大跳。 原来是宫宴上有公主出事了,为防万一,以确保外孙女能如期出宫开府,他必须进宫面圣了。 姜宝善在等候宫中回话的时候,就反复想过怎么说了,于是说道:“皇上,草民此番进宫,是斗胆想向皇上求一个恩典。” 永宁帝没有想到姜宝善会如此直接,笑着问道:“哦?且说来听听。” “皇上,公主殿下马上就要出宫开府了,草民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可以为殿下庆贺增辉的,唯家中微有薄财,故愿为长定公主府提供三年开支所需,无拘金额,请皇上允许。” 永宁帝听明白了,姜宝善这是为外孙女送钱来了。 三年开支所需,无拘金额,好大的口气! 不过,一个公主府能用得了多少开支?以姜家的财力,自然能许下一诺。 现在国库虽然不盈,但永宁帝也不是供养不起区区一个公主府,姜宝善这么说,着实有些打永宁帝的脸了。 果然斗胆! 永宁帝却没有生气,仍旧笑吟吟看着姜宝善,道:“除此之外,还有呢?” 他知姜宝善最疼姜贵妃这个小女儿,就算真要供养长定公主府,私下里给钱也是一样的,为何特地进宫说这么一番话语? “呃,真的瞒不过皇上……”姜宝善讪讪笑了一声,然后道:“皇上,公主殿下金枝玉叶,皇上自会护殿下周全的,但草民只有一个女儿,只有一个外孙女……心中怎么都会担心。” 所以呢? 永宁帝唇边笑意更深了,颔首示意姜宝善继续说下去。 “皇上,为了公主殿下的安危,草民恳请……恳请皇上为公主府配备两率,一应费用,皇上都不必费心。” 永宁帝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他盯着姜宝善,缓慢地说道:“姜宝善,你说什么?” 两率便是四千士兵,如今东宫才配备十率,一个长定公主府,就敢要求两率? 而且两率费用还不必朕费心,言下之意就由姜家来承担了。 匹夫敢犒天子军,姜宝善,好大的胆子! 他怎么敢?就凭着朕对姜贵妃的宠爱?呵呵。 姜宝善马上站了起来,复跪在殿中,连忙道:“皇上息怒!是草民说谬了!草民是想,是想……待公主殿下出府之后,恳请公主殿下入汇通堂,费用自是不用担心了。” 他跪着低下头,永宁帝只能看到他的头顶,自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事实上,永宁帝此刻内心急跳,便是姜宝善仰面露容,他也无法分辨其真正心绪。 永宁帝默了片刻,随即对姜宝善说道:“起来吧。你说,让小九入汇通堂?” “是,皇上,请皇上允许!”姜宝善依言站了起来,坐下的时候,还朝地上看了一眼。 今天应该不用再跪第三次了 …… 永宁帝还看着姜宝善,不曾错眼,问道:“汇通堂如此重要,小九才十五岁,有何本事能入汇通堂?” 汇通堂是姜家的核心,历来都是姜家当家人方能执掌,如今执掌汇通堂的人,便是姜宝善。 听说还有一枚汇通令,可以号令姜家所有的商号,也可以汇聚姜家所有的钱财,还能请其余皇商倾力相助。 永宁帝曾派人去多番打探,都没有人见过传闻中的汇通令。 这汇通令多半是假的,但汇通堂却是存在的。 入了汇通堂的人,要么是姜家未来的当家人,譬如姜宝善长子姜晖,要么是姜家倚为左膀右臂的属下,譬如姜家金徽号大掌柜桑应和…… 这些人,无一不是有经商天赋、本事卓绝的人,怎么姜宝善会让小九入汇通堂? 第013章 真正所 是啊,怎么会让小九入汇通堂呢? 姜宝善接到女儿的请求后,也百思不得其解。 他从来没有想过让外孙女入汇通堂,因为他从来就没有发现外孙女有这方面的天赋。 说没有天赋还是客气了,事实上,他的外孙女天真得有些蠢钝了。 这没办法,长于后宫之中,生来就享有无尽的富贵尊荣,是个人都会废了,更别说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娇娇女。 姜宝善内心感叹着,浑然不觉得自己才是最娇宠外孙女的那个人。 郑吉性子肆意张扬,与他这个财大气粗的外祖父一味宠着脱不了干系。 这不,哪怕不知道原因,他还是按照外孙女所交代的那样说了。 他这样道:“皇上,草民就公主殿下一个外孙女,入汇通堂乃理所当然。草民早就有此念头了,只是先前殿下年纪小,如今都出宫开府了,就合适了。” 他费心解释了一番,但这些理由,自然都是假的,是他故意哄着永宁帝而已。 没错,姜宝善进宫所说的话,便是先前郑吉请姜贵妃转达的几句话语。 一是供养长定公主府三年;二是恳请配备两率;三是允许她进入汇通堂。 因为时间紧急,姜宝善没能细细揣摩这几句话的深思,总之,是外孙女请求的,他能做的都会做! 但这会儿在紫宸殿中,他心神格外沉静,思绪异常清晰,多少也琢磨出外孙女的一丝想法来了。 原来,小九不仅想如期出宫开府,还想要为长定公主府配备四千士兵! 只是,皇上会答应吗? 姜宝善看了看永宁帝的神色,心里默默解答:肯定会答应! 他刚说出两率的时候,帝王那瞬变的脸色,他想忽视都不可能,但这会儿,帝王神色温和,又恢复如常了。 这一怒一平,已能看出端倪来了。 果然,永宁帝往后靠了靠,神态轻松,道:“姜宝善,你这个外祖父的心是好的,但配备两率、入汇通堂不是小事,朕再考虑考虑。” “是,是草民斗胆了。皇上,草民能去见贵妃娘娘和公主殿下吗?” 永宁帝看了看他,道:“爱妃正忙着为小九出宫作准备,昨晚宫中又多有扰攘,怕是精神不太好,改天吧。” “是,宫中有皇上护着她们,草民也是脑子里塞的都是草,还请皇上不要见怪。”姜宝善顺从道,态度又敬又卑。 永宁帝笑了笑,不以为意,随即又问道:“听说老夫人近来身体不适,可好些了?要不朕让太医署的人去一趟吧?” “谢皇上恩典,内子只是染了风寒,问题不大的,但如果有太医署的太医前来问诊,自然是好的……”姜宝善感激道。 永宁帝点点头,吩咐薛恭道:“薛恭,稍后你去太医署传话,着林太医去一趟姜家。” “是,奴婢知道。” 随后,永宁帝又问起了姜家其他人的情况,言语也提及了姜贵妃和郑吉,像和姜宝善闲话家常一般。 姜宝善脸上始终挂着笑容,“是是是”“好好好” 不断,待到离开紫宸殿之后,他才揉了揉脸。 笑得……脸都僵了。 出了宫门之后,他的笑才完全止住,一颗心沉了下去,不知道怎么的,感到一阵阵战栗。 因为小九入汇通堂,皇上因两率而生的怒火顿时就消了,可见,汇通堂和两率,在皇上心目中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原来,汇通堂在皇上心目中竟如此重要吗? 此前,他从来不知道! 现下,他便知道了,还是通过外孙女提出的请求才得以知道。 小九请求他进宫,除了真正想要的配备士兵外,还有没有……存着提醒他这一点的原因? 这会儿,姜宝善心中也不确定了。 幸好,小九马上就出宫开府了,他想见小九就容易得多了,到时候直接询问便是。 姜宝善出宫没多久,李行恩便向郑吉禀告了:“殿下,姜老太爷已经出宫了。离开时,脚步轻松,没有留下什么话。” “嗯。” 郑吉斜靠着软枕,凤目半寐,也不知道有没有在认真听。 李行恩看了看她,继续禀道:“殿下,老奴去探了,那书淳已经撞墙身亡,旁的,掖庭局还没有什么风声漏出来。” 郑吉睁开眼睛,看着李行恩,淡淡道:“掖庭局的事情无须再探,准备出宫事宜便可。” “……是。”李行恩顿了一下,满脸纠结地回道。 他也知道他一个内侍查不到什么,但他这不是……一直想着被沉在太液池下的韩威尸身吗? 若是早点知道掖庭局的动静,他便能早作准备,即使是跑路,也能带着殿下跑快些。 郑吉哪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遂道:“昨晚是监门卫石定方在重华殿当值,此事必定由他接手,你查不出什么的,还会打草惊蛇。放心,此事本殿心中有数。” 李行恩立刻回道:“殿下,老奴知道了。” 殿下都这么说了,他定然会遵照,只得将所有的担忧压下。 不过,他有一丝茫然:昨晚在重华殿值守的是监门卫的石定方吗?他完全没有注意到! 都是韩威误了咱家! 郑吉任由他胡思乱想,没有出声提醒。 像石定方这样的人,有的是办法让自己泯然众人毫不起眼,李行恩没注意到那太正常了。 她会知道是监门卫石定方,还是前一世气冲冲直闯掖庭局,被他毫不客气地撵了出来,随后就被禁足了。 监门卫办事牢靠,怎么会让李行恩这个一宫内侍打听到消息? 只有像书淳身亡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才会被打探到,真正的内幕,譬如那个侍卫出自太子右率这样的,是一丝一毫都不会漏出来。 不过,就算掖庭局再严如铁桶,她也不在乎,该知道的,她都已经知道的。 不知道的,怕是石定方也查不出来了。 她并不在意这个,她真正在意的是,是外祖父进宫之后的事宜。 外祖父脚步轻松……那想必父皇会答应外祖父的请求吧? 郑吉抿唇一笑,凤目中有一丝开心。 那么,她想要的两率,四千士兵,就能带到长定公主府了。 她真正想要的、放任宫宴之事发生,目的就是要这两率! 若没有宫宴之事,父皇不会犹豫,外祖父就没有机会进宫,也就没法提出配备两率、入汇通堂了。 凤句说得对,父亲最喜欢的是砥石,有她、有汇通堂这么好的砥石摆放在眼前,父皇很难不心动。 接下来,她只需安静等待出宫开府便是。 这一下,总不会再生什么波折了吧? 第014章 震慑 后宫之中,像郑吉这样对掖庭局动静毫不在乎的人,几乎没有。 除了坤宁宫薛皇后还能稳妥安坐之外,其余各宫的妃嫔都按捺不住,纷纷使出浑身解数去打探。 然而,都无所得。 掖庭局严密如铁桶,硬是没有漏一丝风声出来。 这也让后宫中人更加惴惴不安,有些敏锐的妃嫔,更是直接关闭宫门,禁止内侍宫女外出走动。 重华殿的事,其实并不难解,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此事与云嫔及十三公主有关。 这么明显的事,以皇上对长定公主的疼宠,应当很快就查清楚来龙去脉了,为何掖庭局迟迟没公布查探结果? 那肯定是有什么更深的内幕是他们不知道的! 究竟是什么?与后宫其他人有没有关系? 谁都不知道,也谁都不敢问。 在这样的情况下,各宫的宫女内侍在尚食局遇见了,也只是匆匆点头,连招呼都不敢打,生怕会惹下什么灾祸。 一时间,宫中笼罩着说不出的压抑凝重。 直到第二天晚上,距重华殿宫宴变故已经过去两天两夜了,紫宸殿才终于传出了口谕。 永宁帝下令,直接杖杀意图对十三公主不轨的侍卫,同时,将云嫔赐死,而十三公主郑缇则被剥夺一应公主待遇,被打入了冷宫! 这一下,掖庭局也不再藏着瞒着了,从里面抬出了那侍卫和云嫔等人的尸体,还有已经昏死过去的十三公主郑缇。 许多宫女内侍都看见了,云嫔脸容扭曲,肿胀青紫,垂下来的十个手指竟无一个是完好的,就连双脚都血迹斑斑! 可见,云嫔在掖庭局很是遭受了一番刑求。 其余云嫔宫中的内侍宫女,不是重伤便是濒死,只有十三公主郑缇身子是完好的,但头上金钗也都被剥了下来。 将这些情况都收入眼底的内侍宫女们,个个都惊惧不已,脚步踉跄地赶回去向各自主子禀告了。 “娘娘,云嫔宫中的人几乎都没了,听说是……云嫔串通侍卫谋害长定公主,不料阴差阳错害了自己女儿……”贤妃的宫中,一名内侍这样禀道。 贤妃陶氏便是下令闭宫的妃嫔之一,闻言只是问了一句:“就这样?” 内侍干巴巴地点了点头,回想起云嫔可怖的死状,心有余悸。 陶氏见了,也不再多问,随意吩咐道:“下去吧,记住,别去惹明光宫和福庆宫的人。” “是!” 内侍离去之后,陶氏双眼渐渐放空,愣愣看着床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响,她才笑了笑,自语自言道:“云嫔当初被封为嫔的时候,也是极受恩宠,旁人又羡又恨的。” 那会儿,后宫中有不少人都在感叹皇上甚重旧情,恩宠抬举已经家道中落的云嫔。 再怎么受恩宠,最后还不是被一条白绫赐死?死前还受尽折磨。 啧啧,真是不值。 谁叫云嫔竟敢谋算姜氏呢?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怪得了谁? 不知想到了什么,陶氏低低笑了起来,杏眼闪过一怪异的快意。 不知道,姜氏知道云嫔死状之后,会不会心有戚戚,有兔死狐悲之感? 毕竟,花无百日红,焉知道,今日云嫔的下场,不会是他日姜氏的结局? 那就要看皇上对姜氏的恩宠能持续多久了。 不过,从这件事看来,还能持续挺久的,为了姜氏和长定公主,皇上连自己的骨肉都能狠心打入冷宫。 都是天家骨肉,十三公主和长定公主有什么不同呢?区别只在于有没有一个冠宠后宫的贵妃亲娘了。 大概,还在于云家已家道中落了,无一个出息之人了吧。 陶氏拨了拨头上的金钗,想到领兵在外镇守一方的陶家子弟,意态从容至极。 大概,这便是四妃之一的气度吧。 但是,在另外一宫却有人花容失色,怕得瑟瑟发抖。 郑钏紧紧抓住被子,指节因为太用力都泛白了,她哑着声音,涩声道:“查……查清楚了?” “是的,对外是这么说的,一切都是云嫔所为。”她的大宫女青霜点头,脸上仍带着惧色。 似想到了什么,青霜脸色白了几分,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地说道:“公主,前晚……” “不许说!什么都没有!”郑钏急促阻止,同样面无血色。 她喘着粗气,抓住被子的手松了又松,盯着青霜说道:“前晚,我们只是见那条路没人,又天黑,惧怕才之下才走了另外一条路,知道吗?” 她语气是从来没有过的严肃,眼神也是极少有的强硬。 青霜愣了愣,随即才反应过来,忙回道:“公主,奴婢知道了。” 郑钏也不再提醒,只是松开的手再一次抓紧了被子。 前晚,她喝多了几杯琼香露,后来实在忍不住就带着青霜出了重华殿,特地走了一条人少的路去如厕。 她打算走的那条路,正是那侍卫埋伏的地方! 若不是有宫女故意引开了她,那么出事的就不是十三皇姐,而是她了! 一想到当晚发生的事情,她就怕得手脚发冷,心都快要跳出来。 她不认识引开她的那名宫女,只记得对方眉眼弯弯的,好心提醒着她:“公主,方才奴婢见到那边有几只野猫在蹲着。” 郑钏小时候被野猫抓伤过,只要听见猫叫,都会躲得远远的。 听了那宫女的话,她想都没有想,就选择了另外一条路。 待她回到重华殿之后,才发现坐在她旁边的十三皇姐不在殿中,后来……后来便出现了那些事。 郑钏生母逝,外祖父又只是个外地小官,能在宫中平安活着已是艰难,平素都胆小怕事,根本就想象不到宫中侍卫还能这样胆大包天。 若是前晚的事发生在她身上,她怕是……怕得活不下去吧? 幸好,还有那个宫女提醒了她。如果,如果没有那个宫女呢? 云嫔不可能害亲生女儿,那么,那个侍卫在那里等的是谁?他真正想行不轨的人,是谁? 郑钏不敢再深想下去,却又冥冥中觉得:是她,是她。 为什么会这样呢?她从来没有与人结怨,也从来不敢去做什么,她只想……平安活着而已,为什么会有人暗害她? 郑钏眼神不知不觉翻红了,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始终没有落下来。 她还有一年半就及笄了,那么,她就离出宫不远了,那么……就不用再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命了。 第015章 盛极 许是云嫔和郑缇的下场太过震慑,后宫中人对重华殿中的事从此只言不提。 对明光宫和福庆宫更是又敬又畏,遇见了都恨不得退避三舍,遑论主动凑上前了。 因此,竟也没有人发现,明光宫的侍卫副领韩威已经两天没出现了。 对此,李行恩也不知道该不该松一口气:虽然还没有被发现,但总会被发现的。 但他看着气定神闲的郑吉,心情也不再那么忧虑了。 殿下都不急,他这个内侍急什么呢? 或许,最后真的会像殿下说的那样,所有人都会忘记韩威这个人了? 明明知道这不可能,但不知道为何,他竟诡异地开始期待起来。 万一、可能、要是真的呢? 那他就太好奇了,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下,大家才会完全忘记韩威这个人了? 很快,他就知道答案了。 因为,在抬出云嫔尸体之后不久,紫宸殿再次传出了一个旨意。 旨意称,长定公主在重华殿中受了惊吓,夜夜惊惧难眠,为此,特赐长定公主府两率,以安抚公主,同时也震慑诸众,以保护皇家的金枝玉叶。 伴随着旨意出现的,是送往明光宫的金册铜符。 金册,自然是录有“长定”封号的公主金册,因这已入了皇家玉牒,现在只是礼部印制而已,不算什么稀奇。 真正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的,是那枚铜符。 铜符乃青铜所制,虎啸耸耳,分左右两半,两侧分别镌着“长定率”三个篆书铭文。 这是兵符,可以号令四千士兵的兵符! 自永宁帝登基以来,只有太子配备了十率,拥有两万士兵,其余的皇子皇女,一兵一卒都没有! 现在皇上赏赐了长定公主两率……皇上竟对长定公主恩宠至此! 前来颁旨的薛恭拿起一半虎符,双手奉给郑吉,边笑着说道:“殿下,这是皇上特赐,皇上还说,四千士兵不日将至长定公主府。” 郑吉跪下来,恭敬地接过那一半虎符,沉声道:“多谢父皇恩典!本殿定会铭感五内,绝不敢随用这两率!” 她握紧了虎符,艳丽至极的脸容满是沉静肃然,有种难以形容的威严。 这让人下意识信服,觉得她现在所说的,就是她将来会做的。 薛恭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随即上前亲手将她扶起来,微弯腰道:“旨意已宣完,殿下快快请起。咱家,恭喜殿下了!” 郑吉站了起来,随即微微一笑,道:“多谢薛总管了。劳您亲自跑一趟,本殿实在不好意思了。” 说罢,她朝李行恩看了一眼,怔愣的李行恩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将准备好的荷包塞进了薛恭的袖子中。 薛恭并不推拒,他掂了掂袖子,笑眯眯地说道:“殿下折煞咱家了。殿下有什么需要,但请使唤咱家便是。” 刚及笄就能出宫开府,且配备了两率,有一个冠宠后宫的亲娘,还有一个永宁首富外祖父…… 长定公主殿下可真真是金枝玉叶,难怪,除了她之外,没有人敢称其他公主为“殿下”。 独一无二,当真是独一无二! 只是,这能持续多久?那就要看皇上了。 薛恭这般想着,对郑吉对态度,却比往日还恭敬了一分。 他领着内侍离开明光宫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这个时候,恰好一阵风吹过,他看见,长定公主身上的凤袍随风飞扬,凤袍上的金线随之显现,令她似金光披身,而她肃身挺立,双手背在身后,竟然有一种…… 一种什么呢?薛恭一时想不出来。 直到他回到紫宸殿向永宁帝复命的时候,才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竟然有一种君临天下的感觉。 想出这个词的那一瞬间,薛恭顿时寒毛直竖,他须得用尽全力控制,才能让自己脸色如常。 但是永宁帝还是看了他一眼,开口问道:“怎么了?可是宣旨出现了什么问题?” 薛恭弯腰回道:“回皇上,颁旨十分顺利。只是奴婢想着,以后对长定殿下的态度是不是要改变一下?” 边说着,他边从袖中取出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递给了永宁帝。 永宁帝没有接,“哈哈”道:“既是小九给你的,你就拿着吧。你是朕的大总管,改变什么?” 薛恭秒悟,松了一口气,将荷包塞回袖中,笑着道:“多谢皇上指点,奴婢知道怎么做了。” 是了,他差点想岔了,就算长定公主再独一无二,他也还是皇上的贴身大总管,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明光宫中,李行恩的目光一直黏着郑吉手中的半枚虎符上,双眼发直,久久说不出话来。 郑吉心情很好,摇晃着虎符打趣道:“李总管,你说,这下还会有人记得韩威吗?” 李行恩无意识点点头,随即紧张兮兮地说道:“殿下,您小心些,仔细晃坏了虎符……” 这可是真的虎符,能号令四千士兵那种! 无比贵重,得小心翼翼地对待,嗯,得小心包裹起来藏好…… 郑吉见到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块锦帕,忙握紧虎符,道:“不用包裹起来,用红绳串着,本殿随身悬挂。” “好的。”李行恩依依不舍地移开目光,遗憾地将锦帕收起来。 直到看见虎符被郑吉挂在脖子上,李行恩才彻底明白,为何殿下会说没有人会想起韩威了。 长定两率,四千兵马,已经夺了所有人的目光,想必现在宫里宫外全都在讨论这个了。 谁还记得一个侍卫副领? 当初殿下被册封“长定”这个封号的时候,朝臣已对此口诛笔伐,口水都差点淹没了紫宸殿。 这会儿殿下得到了两率士兵,那些朝臣会是什么反应?像杜太傅这些看不惯贵妃娘娘极得恩宠的,怕是会气疯了吧? 虽然很同情这些老臣,但是李行恩却笑了出来。 内心怎么会这么畅快呢?好像大热天喝了冰镇梅子汤一样,爽,太爽了! 郑吉没有理会兀自暗笑的李行恩,一手按在胸口,隔着凤袍握紧了那半枚虎符,凤目半垂着,掩住了眼中所有的情绪。 前世的长定十率,她一定会慢慢都聚起来的。若是凤句见到了,会不会为她欢喜? 第016章 出宫 杜凤句欢不欢喜尚且不说,但是朝中上下为了长定十率已经吵翻天了。 奏疏不要钱一样递进紫宸殿,说的全都是长定公主府配备两率的事情。 姜宝善用钱财为姜贵妃打通了一条独宠通天路,朝中当然也有人支持永宁帝这个旨意,直道皇上英明。 但更多的人,是极力反对。 措辞之严厉,语气之激烈,透过奏疏上那一句句抨击就能感受得到。 其中说得最不客气的,便是太傅杜通。 那一句“牝鸡之晨,惟家之索,皇上不怕国之将亡耶?”,直把永宁帝气得长须都翘了起来。 永宁帝将奏疏全部扫下御案,咬牙切齿道:“杜通这个老匹夫,竟敢这样说,朕一定要将他问罪!朕一定!” 薛恭等紫宸殿中伺候的人,倒是不慌不忙地将蹲下来将奏疏整理好。 这样的话语,他们不是第一次听皇上这么说了,之前因为“长定”这个封号,皇上同样暴跳如雷,扬言要找理由杀了杜太傅。 最后呢?九公主的封号还是定了长定,而杜太傅还好好的,龙精虎猛。 这些都是熟练动作了,不惊不惊。 果然,永宁帝慢慢平静下来,对薛恭吩咐道:“传中书舍人崔嗣业,令其拟旨,以后皇子公主出宫开府,朕都考虑配备两率……” 这个旨意一出,朝中反对的声浪便迅速消了下去,只除了杜太傅这种顽固不灵的还在坚持外,已没什么人反对了。 郑吉很快就得知了这一切,扬眉问道:“杜太傅果真那么说?” “是的。殿下,您放心,殿下并没有听杜太傅的,还非常震怒。”李行恩忙回道。 难怪贵妃娘娘和殿下这么不待见杜太傅,殿下只是配备四千士兵而已,怎么就到了破家亡国那一步了?真是太过了! 但郑吉却没有像他所预料的那样生气,反而笑了笑:“杜太傅真有意思。” 李行恩:“?” 要是以往,殿下早就将杜太傅骂个狗血淋头了,但现在却是这个反应…… 殿下这是生气呢还是不生气?他一下子拿捏不准。 “殿下,您不生气?”他试探着问道。 郑吉摇了摇头,笑着回道:“不生气,有什么好生气的?” 她知道杜太傅以后是怎么样的,现在他反对得越激烈,将来打脸得就越厉害。 这种戏码她最喜欢看了,来多几次都无妨。 李行恩当真想不明白,不过殿下都不生气,那他就不在意了,反正事情都已经平息了。 “除了杜太傅之外,其他朝臣都没再说什么了。” 郑吉对此并不意外,父皇既授予她金册铜符,自能料到朝中会一片反对,肯定会有应对的办法。 这不,马上就平息了,朝臣这下嘴巴闭得比河蚌还要紧了。 针不刺到自己就不知道痛,同样,利不及自身,才会大声嚷嚷。 这些朝臣中,总有多少关系在皇子公主那里的,要是皇子公主出府都配备两率,那就是对他们有好处了。 就算没有和皇子公主有牵连的朝臣,出于某些隐秘的心思,比如分散军权之类的,也希望皇子公主能配备士兵。 她的父皇深谙平衡之道,当配备两率不仅仅是一个人恩宠的时候,朝臣就可以容忍了。 至于是不是真的配备两率,那就等其他皇子公主真到了出宫开府的时候才说吧。 她没记错的话,近三年都不会有皇子及冠,而适合下降的公主,也还有三四年呢! 三四年之后的事情,谁知道会怎么样? 反正对她来说,兵符已经到手了,这些她就不用理会了。 出宫开府,才是她第一等大事! 第二天一大早,姜贵妃便带着福庆宫大总管钱谷及惠南姑姑等,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了明光宫,为郑吉梳妆打扮,整点行装。 一排排铜角箱子,从明光宫内殿一直排列到宫门外,这些箱子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物品,有永宁帝赏赐的,有姜贵妃精心准备的。 但凡吃穿用度,都囊括其中,只有想不到,没有备不下的。 姜贵妃站在明光宫中,蹙眉道:“先前少府监送来的金鳌摆件放进去了没有?怎么才这几个箱子,这也太寒酸了……” 郑吉快步上前挽着姜贵妃的手臂,娇声道:“母妃,都放进去了。东西很多了,您就放心吧。” 这些物品,就是十个她都够用了,怎么会寒酸? 只是在母妃眼里,给得再多都是不够,这是为人母的一片殷殷关切。 见姜贵妃还是不太满意的样子,郑吉继续撒娇道:“母妃,难道您以后就不给我添置物品了吗?一次哪能装得完?” 听到她这么说,姜贵妃才终于点了点头:“那倒也是。” 大不了,以后让宫中侍卫多跑几趟,这完全不是问题! 郑吉不觉汗颜,多少感受到秦胄的心情了:母妃她给得实在太多了! 没有人能拒绝得了这种心意,尤其是在什么都失去过之后,更是倍觉珍惜。 郑吉忍不住靠在姜贵妃肩膀上蹭了蹭,甜滋滋说道:“母妃,谢谢您。” 姜贵妃心软得一塌糊涂,翕动嘴唇想说些什么,最终只道:“小九,你怎么还没有更衣?来,母妃帮你!” 她虽然不舍得女儿,却不会开口让女儿留下来。 她一生都被困在后宫中,是无可奈何,但女儿有机会可以离开,她高兴都来不及! 伤感难过什么的,一边儿去吧! 郑吉任由姜贵妃拉着,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心好像白云飘在空中,轻松自在极了。 姜贵妃拉着郑吉在铜镜前坐下来,示意澹星等大宫女退到一旁:“你们都让开,让本宫来!” 说罢,她伸手抬起郑吉的下巴,仔细端详了一番,忍不住感叹道:“小九长得太好看了,不愧是本宫的女儿。” “母妃,您是在夸我还是在夸自己呀?”郑吉故意道,凤目中满是碎星笑意。 惠南姑姑和澹星等人“嗤嗤嗤”笑了起来,气氛顿时热烈又欢庆。 不知过了多久,待姜贵妃终于为郑吉妆扮妥当之后,众人全都哑然失声,已经看呆了。 第017章 惊艳 姜贵妃容貌冠绝后宫,肖似她的郑吉自也艳丽非常。 在此之前,众人都觉得,仅从相貌来说的话,郑吉要比姜贵妃逊色一分。 但现在,他们却不这样觉得了。 因是出宫开府这样的大事,意义非凡,所以郑吉今天穿的不是普通的衣裳,而是专用于祭朝和册封的翟衣。 这翟衣极其华贵,用青色衣料织成,饰以九行青底五彩摇翟纹,穿在郑吉高挑丰满的身材上,越显沉稳大气。 随着她的走动,这些翟纹似乎活了过来,伴随着头上摇动的金冠花钗,恍惚间,众人只觉得有一只凤凰在展翅高飞。 凤凰一出,百鸟俯首。 内殿中的人见了,都下意识肃穆屏气,仿佛气息稍微重一点,都是不敬。 姜贵妃也看呆了,往日她觉得翟衣很丑,暗沉老气的颜色和纹饰,硬生生把人衬得老了十来岁,但是…… 这翟衣穿在小九身上,怎么就那么好看呢? 两者相得益彰,翟衣显得无比华贵庄重,而小九显得容貌艳绝。 姜贵妃突然明白,为何国朝每逢大典都令后妃命妇穿着翟衣了。 要是穿了有小九这样的效果,她宁愿天天穿! 郑吉看到铜镜里的自己,也略略失神。 她不禁抚了抚领口的黼纹,心想:原来,她穿着翟衣是这个样子的吗? 前一世,她没有穿过这一身翟衣。 那时候,她拖了两年才能出宫开府,许多东西都变了,她可以说是匆匆出宫,根本没有心思穿翟衣。 待到后来她成为了权倾朝野的长定公主,为示独一无二,便是在朝拜册封的时候,她穿的都是翟纹凤袍,而不是礼制翟衣。 原来,翟衣这么好看啊。 真好,前世错失的事情,她还能重新经历。 想到这里,郑吉满心都是欢喜,看着姜贵妃及众人的反应,故意失落地说道:“母妃,这一身是不好看吗?” 不好看?你是没有看到殿中所有人看得眼神发直的样子吗? 姜贵妃回过神来,上前为郑吉整理那两枚金花钗,笑道:“好看,很好看!母妃的小九最好看了!” 随即,她幽幽叹息了一看,状似苦恼道:“咱们小九这么好看,以后玉光郎君可有得愁了。” 此话一落,惠南姑姑和宫女们都抿唇笑了,满眼都是打趣。 郑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玉光郎君说的是宋瓒。 她重活之后几乎没有想过宋瓒,在这出宫开府的大喜日子里,更是完全不想提及这个人。 她故意错开了话题,这样道:“母妃,吉时快到了,我去紫宸殿拜别父皇吧。” 姜贵妃以为她只是害羞了,且出宫的吉时的确快到了,便没有就此继续说下去,随即领着郑吉去了紫宸殿。 临别之时,永宁帝的语气比平常更温和:“小九,若是宫外住得不开心,就随时回宫来吧。” 郑吉跪在紫宸殿中,恭敬地磕头:“多谢父皇恩典,小九会经常回宫看望您和母妃的。” 永宁帝又是一番殷殷叮嘱,直到礼部的官员来催了,他才止住了话语,还亲自送郑吉出紫宸殿。 此刻的他,倒不像一个帝王,反而像一个寻常父亲。 因他的格外恩宠,郑吉离宫的时候,后宫许多人都来相送了。 静嫔、十五公主郑钏、贤妃陶氏,便是向来深居简出的薛皇后也出现了。 所有人都不舍地叮嘱了几句,以表达不舍之意,好像过往的争端不忿全都消弭了。 郑吉一一颔首回应,才带着两百士兵离开。 长定两率尚未配备妥当,永宁帝特地拨了两百亲随,以协助郑吉出宫开府。 不得不说,永宁帝此举真是给足了郑吉脸面。 帝王亲随不仅武艺高强,而且大多姿容俊美,这些士兵整齐肃立在郑吉身后,气势惊人,威风凛凛。 站在最前面的郑吉神情沉静,丝毫没有受到这些威势的影响,颇有一种“清风拂山岗明月过大江”的从容淡定。 这也让领头的石定方高看了她一眼。 旁的不说,光凭着长定公主这容貌这气度,的确令人刮目相看。 便如此,郑吉在所有人的目送下,登上了专门为她准备的翟车,由两百名士兵拱卫着,浩浩荡荡离开了皇宫。 长定公主府在永庆坊安乐街,离开宫门之后,须经过繁华的朱雀大街,方能抵达。 历来贵人出行都备受关注,更别说是郑吉这样的了。 不管是她的身份年龄,还是那辆华贵夺目的赤色翟车,又或是那些威风凛凛的士兵,任何一点都足够吸引人了。 更别说,这些是叠加在一起,更是万众瞩目。 从郑吉的翟车出现在朱雀大街那一刻起,大街两旁就站满了百姓,人人踮脚翘首,想看看传说中的长定公主。 自然是看不清楚的。 他们能看到的,是翟车垂着云霞通幰,压着绿珠络带,四角饰有雉羽飞凤。 当这辆翟车经过一处茶楼的时候,一名蓝衣男子啧啧称奇:“那是六铢丝?这也太……浪费了吧。” 一丝一金的六铢丝,帕子般大小都要放妆匣藏起来,但这辆翟车的通幰都是六铢丝所制,这…… 蓝衣男子不懂,但是大受震撼。 蓝衣男子对面,坐着一名年轻些的青衣男子,闻言下意识看了出去,正好见到了那辆翟车从他眼前经过。 隔着六铢丝,能隐约看到她的轮廓精致,却看不真切,影影绰绰,恍如梦中人天上仙。 这让青衣男子微微感叹:六铢丝不愧是仙人之衣,便是看不到容貌,却让人无端觉得车里的人绝美。 此时,翟车身后威严肃穆的士兵也随之经过。 原来,是长定公主。 今上最疼爱的女儿,母妃是独宠后宫的姜贵妃,外祖父是大德朝首富姜宝善。 这样的天之娇女,以六铢丝为车帘,似乎……也不意外。 这时,蓝衣男子继续道,语带好奇:“听闻长定公主容貌绝艳,只可惜隔着六铢丝看不……”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青衣男子截住了,他淡淡说道:“处则兄,慎言。女子容貌,不宜谈论。” 长定公主是否容貌绝美他不知道,但是如此声势浩荡的出行,是任何姑娘都不能比拟的。 这声势,来自帝王无上的娇宠,昭示了她无人能及的身份地位。 但是……一想到自己父亲与这样人不和,他就觉得头痛。 第018章 真是晦气! 郑吉对这幕一无所知,她坐在翟车里,满心都是即将抵达的长定公主府。 在她年纪尚幼的时候,母妃就为她选好了府邸,多年来经姜家不断完善修葺,成为了一处有林苑、有汤池,甚至还有演武场的地方。 这便是长定公主府。 当郑吉从翟车上下来时,长定公主府前早有一群人在等候了。 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三十余岁的中年男人,留着一把秀须,长相十分儒雅。 一见到郑吉,他便迅速上前,恭敬地请道:“下官见过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郑吉微微颔首,回道:“张大人不必多礼,辛苦了。” 这是张俭张约之,长定公主府的长史,早早就等候在这里了,以便迎接郑吉。 按照大德朝的官制,诸皇子公主府都配备一名长史、两名家令,这三人领朝廷俸禄,有官阶品级。 公主府的长史,是正六品下的官职,官职虽然不高,却向来是朝中热门官职。 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万一追随的皇子公主得势了,那就是一步青云了。 这是朝中为官的终南捷径。 但长定公主府的长史甚为特殊,因为郑吉深得永宁帝的宠爱,且姜贵妃、姜家的身份钱财摆在那里,谁都知道,当了长定公主府的长史,那就真的踏上了锦绣路。 为了这官职,朝中官员抢破了头。 甚至,还有五品官员在暗暗运作,想方设法参加应选。 因此,这个长史人员迟迟没有定下,直到昨晚,才最终选定了张俭。 他原是少府监丞,能在这么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不管是个人能力还是身份背景,都缺一不可。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他是永宁帝所信任的人。 当然,以永宁帝现在对郑吉的无比疼宠,肯定会安排信任的人来担任长史,但她所说的信任,和现在大家所认为的信任,并不是一回事。 她仔细打量张俭,见他神容恭敬之中,还带着一丝喜悦激动。 仿佛成为长定公主府长史是极其荣幸的事情。 郑吉笑了起来,令人觉得她对张俭十分满意。 一个正六品下的长史而已,再怎么样得父皇信任,现在也入了长定公主府。 她有的是办法让张俭明白,长定公主府很难进,但是更难出。 她不再理会张俭,抬头看向长定公主府。 见到那铁划银钩的“长定公主府”匾额时,她不禁有些恍惚。 这个时候的长定公主府还没有经过风雨的侵洗,异常簇新,又异常陌生。 门口的两只石狮威猛雄壮,因刚雕刻出来不久,每根鬃毛都清晰可见。 郑吉分明记得,左侧石狮背上有几道斑驳刀痕。 她伸手去摸了摸石狮子,随即笑了一下,然后大步流星踏入了长定公主府。 身后跟着的,是李行恩、张俭等人,再往后,则是石定方率领的两百帝王亲随。 瞬即,长定公主府就热闹起来,仿佛一下子就注入了蓬勃生气。 长定公主府和皇宫自是不能比,但是作为一个公主府来说,长定公主府远比其他公主府邸要大,且更加富丽堂皇。 大至布局结构,小至一花一木,既体现了天家的煌煌气象,又蕴含了居处的的精巧华美,显得无比贵重而生机勃勃。 毕竟,这是将作监和姜家共同设计布置的府邸,全部都迎合了郑吉的喜好。 十五岁的郑吉的喜好。 对于现在的郑吉来说,这些布局摆设过于金碧辉煌了,但是一想到这是母妃和外祖父他们精心为她准备的,她便觉得一切都好看了起来。 其实,前世她在长定公主府没住多少年,但是她最开心最痛苦,最落魄也最荣耀的时刻,都是在长定公主府度过的。 这府邸对她来说有着非一般的意义。 以后,这里就是她长住的地方了,她迟早会让这里完完全全属于她! 接着,郑吉又见了聂怀远、王谊这两位家令。 这两人都是从七品下,但相貌、气度倒也没有比张俭逊色多少。 也是,这两个人是要替她掌府中内务的,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前一世,父皇对她的疼宠不如现在,因此选的三个属官也是草草敷衍。 这对比,让郑吉不由得心生感叹:深得父皇宠爱,就是好啊! 唯有得宠,她府中的属官才能精挑细选,旁的不说,能力绝不会差。 至于忠心嘛…… 她不是特别在意。 反正,长定公主府的属官员,都必须真正为她所用,不然…… 郑吉淡淡看了这三人一眼,笑得意味深长。 不知为何,张俭突然打了个冷颤,仿佛有什么危险将来似的。 但他也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妥,莫非,是今天的风太大了? 他忍不住抬头看向郑吉,却只见到了她挺直的背影,遂忙不迭追了上去。 待一切安置妥当之后,李行恩有些焦躁,悄悄地对郑吉说道:“殿下,已经过了两天了……” 所以韩威的尸体会浮起来,究竟会不会对殿下有影响? 郑吉见他实在放心不下,遂说道:“放心吧,不会有问题的。母妃早已经向父皇提及,韩威已经失踪了。” 以她对父皇的了解,就算韩威的尸体浮起来了,父皇也会让这个人永远失踪下去。 毕竟,明面上看来,那一晚宫宴的事已经结束了。 韩威中毒身死一事,必定和太子有率一样,父皇会交给奉宸卫去查探。 而这时的奉宸卫,必定什么都查不到,最终只能不了了之。 “看好岫云,待此事彻底平息了,才送她返乡。”郑吉吩咐道。 “是!”李行恩听到她这么说,才真正放下心。 因已经顺利出宫开府,郑吉得偿所愿,自是一夜好眠。 醒来的时候神清气爽,哪怕现在还有寒风吹彻,她也不觉得有寒意,只感到清冽舒服。 二月了,春天快来了啊,怎么不让人心情舒畅满怀希望? 她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门房来报。 “殿下,安乐候世子求见。” 郑吉愣了一下,脸色不觉沉了下来。 宋瓒! 她都已经忘了这个人,没想到,他却这么没有眼见力,在开府的第二天就求见。 坏了她的心情,真是晦气! 第019章 不想见的人 郑吉下意识就想开口,让李行恩将宋瓒赶出去,话到嘴边才堪堪止住。 她实在厌恶宋瓒这个人,见都不想见。 只是,她回到了十五岁时,更为重要的是,父皇不久才下旨给她和和宋瓒赐婚。 换句话来说,宋瓒是她的准驸马。 所以,母妃才会拿宋瓒来打趣,门房也不敢不报。 想到这里,郑吉便忍不住叹气。 为什么她重活在出宫开府前夕呢?要是早一点的话,就可以阻止父皇赐婚了。 更让她不能接受的是,这个赐婚还是她主动向父皇求来的。 郑吉真有一种掐死自己的冲动,十五岁的自己,脑子里装的全是稻草吗? 简直了,蠢得不忍直视。 哪怕是父皇赐婚,她和宋瓒的亲事也一定要解除! 只不过,她这几天忙着筹谋出宫开府,还没有闲暇来处理这个事情。 怎么去解除这个婚约,她还没有想好。 现在,她决定觉得去会一会他,遂道:“让他在府外等着吧,本殿迟些就出去。” 她绝不会让宋瓒踏进入长定公主府,宁可委屈了自己出去见他。 既然宋瓒这么不识相巴巴的赶来求见,那么就在外面晾着吧! 两个时辰而已,想必安乐侯世子可以等得。 毕竟现在的她,是骄纵至极的长定公主。 以往在宋瓒面前,她总是小意讨好,生怕哪里惹了他不喜,搞得自己像个小丫鬟似的,完全没有了皇家公主的威严。 那是因为她被对宋瓒的喜欢糊了眼睛,才会做出那些与自己身份地位完全不符的事情。 不过从此以后,宋瓒就可以好好体会什么叫做公主的骄纵了。 想要靠着尚主还平步青云?权势有那么容易唾手可得? 不上刀山下火海,不经受万般苦难,想都不要想! 她会让宋瓒深刻明白这个道理的。 一个多时辰之后,郑吉才姗姗出现在公主府外。 这个时候的宋瓒,吹了一个多时辰的寒风,已经冷得直哆嗦。 一见到她出现,他瞬间挺直了身子,双手背在身后,微仰着头,看过去身姿清绝。 他在等郑吉主动走过来,就像之前每一次那样。 然而,他仰得脖子都酸了,也没有感觉到有人在靠近,更听不到那一声欢喜又充满情意的“玉光哥哥”。 这是怎么回事? 宋瓒心头满是疑惑的,差点维持不住自己的姿势。 他原本以为,只要他出现了,公主府的门房就会立刻毕恭毕敬将他迎进去,没有想到,门房却说奉了殿下之令,让他府外等候。 欺人太甚!他宋瓒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他当时就想甩袖离去,但是随从拉住了他,对他低声耳语了几句,他才留了下来。 尽管如此,他还是满腹怨气。 向来只有郑吉等他的份,现在竟敢让他等? 他一定会让郑吉明白,就算她是公主,也没有资格让他在这里等! 但是他没有想到,他这一等便是一个多时辰。 刚开始的时候的时候,他还怒气冲冲,时间越往后,他就渐渐疑虑不安了。 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儿吧?郑吉怎么会突然让他在府外等候呢? 随后,他才猛然发觉,郑吉已经好几天没有给过他任何消息了,这是过去从来没有过的! 以往,郑吉隔三差五就给他送书信送物品,绝不会超过三天,现在……过了多少天? 就连出宫开府这样的大事,她也没有告诉他,就好像完全忘记了他这个人一样。 经父亲提醒,他才一大早赶了过来,没想到却等了那么久。 他身边的随从是个机灵的,见状大声说道:“世子,公主殿下来了,您快过去吧!” 宋瓒顺势转过身子,明明心里憋着一团火,却故作清风朗月,走近郑吉道:“殿下,你……” 他心神一阵震荡,话语戛然而止。 他知道郑吉长得好看,但是……怎么会这么好看? 她穿着一身华贵的凤袍,衣上镶珠缀玉,与头上凤钗交相辉映,再加上她容貌绝艳,令人不敢直视。 更为特别的是,她腰间竟然悬挂着一枚虎符,昭示了独一无二的身份和地位! 郑吉也在打量着宋瓒。 虽然十五岁的她脑子是糊涂了,但是审美还是在线的。 宋瓒是京兆一等一的美男子,面容俊美,神情清冷,像是一块美玉。 玉有五德,是君子象征,所以宋瓒表字玉光,时人都称他为玉光郎君,不知多少姑娘对他心生爱慕。 这样孤高清冷的人,偏生长着一双含情目。 当他专注看向一个人的时候,眼中便盛满情意,这让人有种错觉,好像自己是被他所深深爱慕的人。 以往的郑吉就是被他这种气质迷住了,觉得他是高山雪莲,明知道只可远观不可近玩,却又忍不住想摘下来。 现在…… 什么高山雪莲,分明是淤泥中的枯叶! 她越过宋瓒,掩住了眼神中的厌恶,道:“走吧。” 走?去哪里? 宋瓒愕了一下,见到郑吉已经快要登上马车,忙不迭追了过去。 他们去的是分甘楼,因为厌恶宋瓒,郑吉并不愿意和他待在厢房内,特地选择了二楼的大堂,靠窗坐了下来。 宋瓒虽然不明白她为何愿意坐在外面,却不会在这种小事上拂了她的意。 再者,分甘楼人来人往,坐在外面,能让更多人能感受到他的俊美姿容。 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没有能拒绝,他自然也一样。 正好,也让郑吉感受到他的魅力,京兆有这么多姑娘爱慕着他,她与他订亲,那是八辈子的福气了。 可惜,郑吉神容淡淡的,对宋瓒的自矜姿态毫无所觉。 在她看来,此刻的宋瓒像只乌毛鸡一样,形容丑陋却自以为美。 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认,宋瓒这种俊美又清冷的长相,的确能迷倒一片人,以前的她不正是这样吗? 她不由得想到了凤句,若是他以真面出出现在分甘楼,怕是所有人眼睛都会看直了吧。 这其中,当然也会包括她。 凤句已经回到京兆了,她什么时候才能见他一面呢? 宋瓒见到她这副明显走神的样子,不觉皱了皱眉。 他眸光略有丝黯淡,看得人心生不忍,恨不得为他赴汤蹈火,为他解轻愁。 但对面的郑吉还是毫无所觉,宋瓒再怎么迟钝,也发现有什么不一样了。 郑吉对他,已经没有之前的迷恋狂热了,这……不行! 他想起临出门之前父亲的交代,努力沉淀心神。 他略侧了侧脸,露出了最好看的角度,含笑看着郑吉:“殿下,我有一份礼物送给你,以庆贺你出宫开府。” 说罢,他便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细长匣子,还贴心打了开来。 郑吉一看到这个礼物,顿时乐了,忍不住笑了出声。 第020章 勾引谁? 郑吉笑靥如花,眼中笑意似乎要满溢出来。 显然,这份礼物送到她心坎里去了。 宋瓒见了,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像郑吉这样喜欢动刀动枪的人,贺礼真的不难送,都不用花什么心思。 只需送一般姑娘家不喜欢的东西就可以了。 郑吉看向了那份礼物,这是一把匕首,匕柄是梅籔疏枝的花纹,看起来古朴又雅致。 这匕首,真是熟悉啊…… “送给本殿的?”她微笑道,语气略有些沙哑,听起来有种别样的意味。 宋瓒点点头,语气云淡风轻:“这把匕首是我特意打造的,从材料到花样,都是我挑选的……” 他深知点到即可的道理,并没有多加详细描述,令人觉得这份心意格外真诚纯粹。 末了,他淡淡道:“希望这把匕首殿下会喜欢,能用得上。” 郑吉眼中的笑意更深了,颔首道:“本殿很喜欢。唔,能用得上的。” 她示意李行恩收下匣子,脸上始终带着笑容,直勾勾看着宋瓒的胸口位置。 前一世,这把匕首就插在这里了,今生……不知道是不是同样的用途。 这份心意,她当然要笑纳。 被她这样盯着,宋瓒内心既自傲又恼怒,神色越显清冷。 郑吉真是不害羞,大庭广众之下,就这样赤裸裸地看着他,真是无礼! 若她不是最得皇上宠爱的公主,他早就拂袖而去了。 他想到了今日见郑吉的用意,为她斟上茶水,状似不经意地说道:“殿下,今日是有什么耽搁了吗?在公主府外等候的时候,我真是太担心了。” 郑吉一听就知道他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这个时候的宋瓒还是太年轻了,城府太浅,还不懂得掩饰。 不,或许是对着她,他连掩饰都不想做。 毕竟,她眼中只有宋瓒,觉得他做什么都是好的。 于是,她笑了笑,道:“没什么事呀,就妆扮了那么久而已。” 她回得随意,语气太理所当然,令宋瓒愣了愣。 他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就听到郑吉娇笑道:“还不到两个时辰,玉光哥哥都等不了?” 当然是! 幸好,宋瓒没把这三个字说出口。 他看了看郑吉,淡淡道:“当然不是,只是好奇而已。说起来,我也几天没收到殿下的书信了。” 郑吉端起茶杯,品了一口,笑眯眯的:“忙着出宫开府,没空呀。” 宋瓒再一次语窒,她回得挺正常的,但他听着总不得劲。 好像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似的。 郑吉原本还想看着他,但她发现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 一看到宋瓒的脸,她就不由自主想起前世,心中顿时戾气横生。 她怕忍不住,会在此时就向宋瓒下手。 没必要现在就脏了自己的手…… 她克制着移开目光,随意看向了窗外。 宋瓒则在想着郑吉话语的深意,眉眼不觉染了一丝愁闷,觉得有什么要脱离掌控一样。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了! 他定了定神,开口唤道:“殿下……” 但是郑吉完全没有理会他,她一动不动,目光定定看向楼下,眼神都发直了。 分甘楼的对面,两棵高大的梅花树下,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十分平常,甚至可以说是简陋。 吸引住郑吉眼光的,是正从马车上下来的一个年轻男子。 他穿着一身青衣,只在腰间悬挂着一枚兽纹铜牌,显得腰肢纤细,似不足盈盈一握。 让人不禁产生无限遐想:这样的人到底长着一张什么样的面容? 但是,郑吉看不到。 他正低着头下马车,只能看到乌黑发顶,其余都看不真切。 她知道,他发顶有两个旋儿。 恰此时,忽然一阵风吹过,无边梅花雨簌簌落下,似绯雪翻飞,垂落在他头顶肩上。 他身形顿了一下,似乎对这些落梅很感兴趣,从衣襟上拈起了一朵打量起来。 一个中年仆从跟在他旁边,为他细心地拭去落花,还在说着什么。 这一幕,看得郑吉眼眶发热,她眼神一眨也不眨,生怕错过青衣男子的每一个轻微动作。 明明隔得那么远,她却担心惊扰了他似的,下意识屏着气。 这个时候,青衣男子仿佛察觉到楼上有人看着他,缓缓抬起头来。 直直撞上了郑吉的视线,也终于彻底展露了他的脸容。 令人诧异的是,这样一个有着清绝身姿的人,竟然长着一张看上去平平无奇的脸! 唯一值得称道的,是眼睛。 一双瑞凤眼,眼珠子极黑,恍如珠玉在侧,朗然照人。 与他的目光对上,郑吉的心顿时“砰砰”急促跳动起来,气息也随之紊乱。 但她仍旧舍不得移开眼,这是她日思夜念却生死两茫茫的人,此刻骤然出现在面前,让她难以置信,唯恐梦一场。 相思两世梅花发,忽至窗前仍疑君。 此时,她旁边却传来了一个聒噪的嗓音,似苍蝇嗡嗡:“那马车标志……这两个,是玄陵杜家的人。” 原来,是宋瓒见到郑吉盯着楼下失神,便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也看到了这个场景。 他有些疑惑,不明白这么一个长相普通的年轻男子,有什么值得她垂目细看的。 这样的普通人,京兆一抓就是一大把。 倒是那个中年仆从,雄姿矫健,样子颇英伟不凡,比年轻男子犹胜许多。 说实在话,这两个人都入不了宋瓒的眼,真正入了他眼的,是那辆马车。 准确地说,是马车顶上那一个“杜”字。 左木右土,色以黑漆,这是京兆玄家的标志。 他想了想,道:“听说杜太傅的幼子从河东回来了,我还没有见过他的人,莫非,杜太傅幼子?” 然而,他迟迟没有听到郑吉的回应,再一看,她仍旧目不转睛看着那两个人。 见此,他忍不住问道:“殿下,你认识他?” 郑吉摇了摇头,眼神有些空,她得用尽全力,才能控制自己,不至于失态。 她没有看宋瓒,淡淡道:“不认识。但是……”她语气一转,饶有兴致道:“你说,他是杜太傅幼子?” 下一刻,她甩下了一句:“那就去试探试探吧!” 说罢,尚不等宋瓒有什么反应,她便站了起来。 宋瓒愕然,不明白她想要做什么。 在他犹豫间,郑吉已经“噔噔噔”跑下了楼,伸手拦住了杜凤句。 第021章 调戏 郑吉拦住了杜凤句,笑吟吟道:“玄陵杜,你便是杜太傅的幼子?” 她出现得突然,语气还这么毫不客气,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但是,她容貌艳丽至极,且凤目满是笑意,这又让人觉得她并无恶意。 至起码,被她拦着的人是这样认为。 青衣男子眨了眨眼,瑞凤目中升起淡淡的疑惑,却没有生气。 “在下正是杜凤句,请问拦着在下何事?”他边说着边打量着她。 目光徐徐向下,落在了郑吉腰间悬挂的铜符上。 青铜虎形,耸耳啸状,只有一半。 他眼神极好,看见了上面镌着的“长定率”三个铭文。 今上日前赐长定公主两率,这个事,他在府中听父亲念叨了无数次,也听父亲斥责皇上昏庸了无数次。 他却觉得这不算昏庸。 父母之爱子女,必定要为其顾虑周全,皇上既是天子,那么作为父亲,赏赐给儿女的自然也多。 两率四千士兵,这并不过分。 但是……现在看到价值无法估量、能号令四千士兵的虎符,就这样被她大刺刺悬挂在腰间。 杜凤句忽然觉得:还是有些过分的。 若是被人偷走了,可怎么办…… 不过,这都不是他应该操心的事,他不明白郑吉何以沉默下来,遂启唇唤道:“长定……殿下?” “殿下”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似绕了绕,带着说不出的悠长意味。 这让郑吉的心都颤动了。 她垂着的手指动了动,已略略抬起,却又猛然放了下来。 没有人知道,她花了多大的毅力,才能克制住自己想要伸手抚摸他脸容的冲动。 因为极力控制,她的脸色看起来便有些怪异。 似笑非笑,若喜又怒,更重要的,是她眼中那抹一闪而过的贪婪。 仿佛要将眼前人拆骨吞入腹中那样。 杜凤句身后的中年仆从见了这个眼神,不禁上前了一步。 杜凤句没有动,但是抬头看向了郑吉,黑亮的眼珠子映入了她的样子。 他没有催促,异常耐心的等待着。 而郑吉没有说话,眼神也始终停留在杜凤句的脸上。 两人目光相对,不知道怎么的,竟也自成一方世界,仿佛任何人都不能掺进去。 这个时候,宋瓒赶到了。 他甫抵达,便察觉到气氛有些异样,还以为这是两个人彼此不和导致的。 毕竟,谁都知道,姜贵妃和杜太傅互相看对方不顺眼。 那么,姜贵妃的女儿和杜太傅的幼子有所争执,那就太正常了。 不然,郑吉也不会得知这个是杜太傅幼子之后,立刻从分甘楼跑下来拦住人。 郑吉拦住人是想做什么呢? 不管想做什么,大庭广众之下都不适宜! 他不及多想,开口打着圆场:“殿下,杜公子,相请不如偶遇,不如大家一起上分甘楼喝茶?” 杜凤句的目光从郑吉身上移开,朝宋瓒颔首道:“多谢这位公子好意了。敢问公子是……” 他其实能猜到这位公子是谁,且看他对长定公主那种熟稔的态度便可知。 这个人,应该是安乐侯世子宋瓒宋玉光吧。 他记得,不久前皇上下旨为其与长定公主赐婚,也就是说,这是长定公主的准驸马了。 这样的身份,的确可以打圆场。 宋瓒愣了一下,心情顿时有些不悦,仍旧笑着道:“某是安乐侯府宋瓒。” 杜凤句拱手,回道:“原来是玉光郎君。凤句刚返回京兆,还请玉光郎君恕我眼拙。” 闻言,宋瓒心情稍霁。 是了,他差点忘记了,杜凤句这些年都不在京兆,不认识他也很正常。 他就说,京兆官员子弟几乎没有人不认识他玉光郎君的。 他下意识看向郑吉,然后眉眼更加舒展了。 郑吉脸色明显有些恼怒,想来是因为杜凤句有眼不识泰山而心生不悦吧? 果然,凤凰还须山鸡来衬才行。 杜凤句这样长相平常的人,才能衬托出他的俊美面容。 这么说来,他还得多谢杜凤句才是。 他却不知道,郑吉的确心情恼怒,却不是因为杜凤句,而是因为他。 看着烦人犹不自知的宋瓒,郑吉恨恨地想:若是宋瓒没有出现,她还能这样看着凤句好一会儿的。 只是,那种若有似无的缠绕氛围,还是随着宋瓒的到来而消去了。 郑吉合了合眼,终于回过神来,忍不住搓了搓手指,感受到指腹间的柔嫩暖意。 还是好想摸一摸凤句的脸。 但是她知道,现在不可能。 这还是她和凤句第一次见面呢。 第一次啊…… 那她得给凤句留一个深刻的印象才是,最好是永不可忘那种。 这时,又是一阵风吹过,梅花雨再次落了下来。 不过这次,是落在了他们两个身上。 花雨之中,郑吉看着杜凤句,倏地凑近过去,然后扬眉大笑了起来。 她本就容貌艳极,这一笑,容貌的美便放大到极致,令人目眩。 杜凤句知道自己应该后退的,但不知为何,却没有动。 他微微张眼,脑中竟然出现了那一句词。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没有比这一句更符合眼前的情景了,即便这是白昼天、喧嚣处。 趁着这机会,郑吉猛一伸手,从他肩膀上轻拂而过。 一朵梅花出现在她纤长白嫩的两指间,这是……刚刚从杜凤句肩膀上拈起来的梅花。 郑吉手指轻转着梅花,上下打量着杜凤句,目光赤裸而放肆。 下一刻,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将梅花凑近鼻端,轻轻嗅了嗅。 “好香啊……”她沉醉说道,目光依然紧紧黏在杜凤句身上。 听起来是在说花,但谁都知道,她真正说的是谁。 被她调戏的杜凤句并没有羞怒,心情还有些难以形容的微妙。 硬要表达的话,大概是一种好奇吧。 好奇长定公主为何会截住他,好奇她拈花的动作怎么会那么快,更好奇……她为何会说这些话? 毕竟,他相貌如此普通,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地方值得长定公主拈花调戏的。 长定公主也不像是脑子有问题的样子。 他想了想去,最终将原因归结为父亲与姜贵妃积怨太深。 深到就连长定公主在大街上见到他,都要故意给他找点不痛快。 不过,长定公主这样做,能得什么好处吗?莫非是随心所欲惯了,旁的都不管不顾了? 这些问题,他还是得好好想一想。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尚能保持冷静思考,但是其他人就不是这样了。 第022章 克制不住 看到郑吉的举动,许多人都脸色有异。 其中,尤以宋瓒为甚。 她没有理会宋瓒,反而看了看杜凤句身后那名中年仆从几眼。 正所谓仆随主人,凤句神容不变,他的仆从自然也没有露出异样。 除了她,没有人发现这仆从其实已经动了,但瞬即停了下来。 许是,没有察觉到任何危险,又许是,想到了她是长定公主。 裴燕山不愧是能明面上跟在凤句身边的人,武功不是最强,却总能做出最恰当的反应。 知人善任,得其所哉,说到底还是凤句厉害。 杜凤句黑亮的眼珠子转了转,心头更莫名其妙了:怎么回事?他竟然从长定公主眼中看到了倏闪而过的敬佩。 他看错了吧? 待他想再看清楚点时候,却只见到对方眼中充满了玩味笑意。 唔,果然是看错了。 宋瓒见状,不得不开口道:“殿下,外面风大,还是进楼去吧……” 郑吉竟然当众调戏杜太傅幼子,简直胡闹! 他不认为她真对杜凤句有什么兴趣,只认为她是犯蠢了,将对杜太傅的怨气发泄到其幼子身上而已。 这么刻意针对,除了让人觉得她性情骄纵、睚眦必报之外,毫无好处。 他后悔追着郑吉下来了,甚至后悔今天来见她,就没一件事顺心如意的! 郑吉似乎没有听到宋瓒的话语,仍饶有兴致地看着杜凤句。 她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哈哈”道:“杜太傅风姿清绝,不曾想,儿子却如此……” 她目光如鱼儿一样在杜凤句身上游弋,毫不掩饰其中的揶揄。 “却如此普通寻常啊!” 这话一落,跟在她身边的李行恩差点昏过去了。 殿下,这样毫不客气地打脸杜太傅,真的不好! 可是,尚未等他出声阻止,郑吉便继续说话了。 她似嫌还不够具体,学着杜太傅的语调,痛心疾首说道:“红颜枯骨,朱阁荒场,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她出府,身边自然跟着许多人,除了李行恩外,还有烟岚等大宫女,并一群侍卫。 他们都是明光宫的的老人了,都明白郑吉为何会说这样的话语。 杜太傅曾经规劝过永宁帝不能对姜贵妃过于宠爱,谏帝王莫耽于美色,所用的便是“红颜枯骨”这一佛家警语。 这事后来被姜贵妃知道了,气得姜贵妃几天吃不下饭。 郑吉护母心切,同样咬牙切齿,曾扬言一定要狠狠报复回去。 没想到,这一警语还能如此被殿下用在杜太傅幼子身上。 这……算不算殿下报复了呢? 他们不敢表露得太明显,没有笑出声音,但眼中都是笑意。 显然,大家都觉得这是一个乐子。 杜凤句眨了眨眼,完全没有沦为笑料的自觉,反而用一种莫名其妙地眼神看着他们。 取笑这种事情,一旦有一方完全不在意,那就没有效果了。 宫女侍卫们渐渐恢复平静,唯有郑吉,唇边那一抹笑意始终没有散去。 杜凤句虽然不在意被人调笑,但被郑吉突然拦着到现在,已经耽搁了好一会儿时间。 他朝郑吉拱拱手道:“长定殿下,凤句与友人有约,先行一步了。玉光郎君,再会。” 说罢,他也不等他们有任何回应,就侧过身,直接从郑吉旁边经过。 郑吉下意识就想留下他,垂在腰间的手轻抬了一下,随即又放下。 她也没说什么话语,只是快速低下了头。 再不低头的话,她怕自己眼中的思念和眷恋就藏不住了。 她想和凤句再说说话,想和他再待一会儿,想牵着他的手,想…… 这么多的想,现在都不可以。 倒不是怕别的,只是怕凤句会不喜。 她可以拦住他,可以调戏他,那是她因为她深知他的性格,知道这些都是在他底线之上,都是他可以容忍的。 甚至,他还会因此而对她心生好奇。 更多的,便不能做了。 若是做得过了,凤句倒也不会表露出厌恶,但从此会离她远远的,再想靠近就难如登天了。 她不畏难,但是她不舍得,这侥天大幸才得以重来的一世,她不舍得因为自己不当的举动而增加哪怕一点点的障碍。 且等等,且忍忍。 郑吉合了合眼,极力将眼中的情意全数压下,方敢抬头看向杜凤句。 她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了,但学武之人耳聪目明,她能看到那枚兽纹铜牌随着他的走动而摇晃,也能看到他因束腰而起的皱褶。 这个背影,让她心驰神往。 若是能抱一抱…… 郑吉猛地摇摇头,将自己脑中的绮念甩走,不舍得移开眼。 她看到他步履闲适,走到一家茶楼前,略略驻足,然后微弯腰走了进去。 那茶楼铺面不是很大,然而装饰精致,一块桐木匾额写着“白云满”三个字。 这是什么地方?白云满是什么意思? 这样一个小茶楼,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可以吸引住凤句? 明明分甘楼就在旁边…… 她转过头去看宋瓒,终于觉得他的存在不是多余的,遂开口问道:“白云满是什么地方?” “殿下,这是一间茶楼。”宋瓒回道,觉得她问得奇怪。 这不是很明显了吗?从他们这里都能看到客人在饮食吃茶。 郑吉听了,原本还想问的话语便止住了。 与其听宋瓒的废话,还不如自己去打探。 现在进去的话,就太刻意了,不过改日,她一定亲自进去看看的! 她再次看向“白云满”三个字,静默不语。 这个她两世都不知道的地方,因为凤句走了进去,这三个字便变得诗意起来了。 杜凤句已经离开了,郑吉却还是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宋瓒见状,心思不由得泛络开了。 郑吉此刻,必是在想怎么对付杜太傅幼子。 他总觉得她今日对自己的态度过于冷淡了,便想趁着此事改变一下。 于是,他笑了一下,淡淡道:“杜通幼子,不过如是,难怪长居河东。” 杜太傅杜通才学冠世风姿俊逸,没想到,他的幼子竟然如此平常…… 郑吉倏地看向他,凤目半眯着,语气极其缓慢:“你,说什么?” 第023章 乱了 宋瓒愣了一下,不知为何,郑吉这种缓慢的语气,给了他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他以为她会高兴的,现在看起来……竟不是? 郑吉“嗤”地笑了一声,语带嘲讽:“宋瓒,诋毁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这样……很蠢!” 她睨了一眼宋瓒,毫不客气地说道:“容光郎君,不过尔尔!” 宋瓒说这些话自是为了迎合她,但这样做,绝非君子所为。 玉光郎君这个称号,可不仅仅是他的表字而已,而是代表着对他品行的认可。 他这么说,实乃自污。 即便不是为了凤句,她也觉得不合适。当然,就是因为他说了凤句,她立刻就不能忍了。 宋瓒算什么玩意儿,胆敢评价凤句? 此刻她完全忘记了,刚才就是她拿杜凤句的容貌来说的,但是…… 谁叫她是长定公主呢? 况且,她只是为了引起凤句注意而已,又不是真的那么想。 郑吉懒得再看宋瓒,宽袖一甩,冷声道:“本殿乏了,先行回府。” 原本她还想与宋瓒虚以委蛇一番,以便试探前世某些事的,不料见到了凤句,就再没有了这样的心情。 说罢,她也不再理会宋瓒,径直走向了自己那辆华贵的马车。 李行恩、澹星等人毫不迟疑就跟着她离开了,剩下的宫女内侍稍慢了一步,也都低头追了上去。 没有人去看宋瓒,似乎下意识就把这个人忽略了。 开玩笑,殿下都当众训斥他了,他们这些宫女内侍还能说什么呢。 不过,他们真的大吃一惊,因为……他们以往从来没有见过殿下这样对宋世子。 殿下对宋世子向来是捧着疼着的,生怕哪里有一点不如他的意。 现在,却是当众训斥他。 这个对比实在太惨烈,宫女内侍们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 反正,他们是要回公主府的,跟着殿下就对了。 很快,郑吉一行人就散得干干净净了,现场只留下了宋瓒和他的随从。 宋瓒被郑吉这么一说,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完全不能反应过来,等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情都时候,郑吉已经坐着马车离开了。 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内心全是震怒,拳头都握了起来。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郑吉,怎么敢?她怎么敢?”他从嘴唇间迸发出这么一句话,脸色铁青。 他的随从温预上前,低声道:“世子,她是长定公主殿下。” 刚及笄就可以出宫开府,皇上还特赐其虎符,令其掌管四千士兵,还有一个大德朝首富的外祖父。 所以,这样身份尊贵,这样权势滔天,这样富若猗顿的人,有什么不敢? 可太敢了! “可是,她是郑吉!”宋瓒咬牙切齿道,恨得双眼赤红。 就算是长定公主又如何,她是郑吉,那个亲自向皇上请旨赐婚,对他小意讨好,唤他玉光哥哥的郑吉! 旁的公主可以目空一切可以为所欲为,但是郑吉这个公主在他面前却不能如此! 宋瓒从来没有被人指责过,更别说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向来对自己讨好的人大声训斥。 对他来说,这是奇耻大辱,他绝不能接受! 听到他这些话语,温预不禁陷入了沉思。 他是奉侯爷之命跟宋瓒身边的,主要为其出谋划策,而非打点其饮食起居。 严格来说不算仆从,是幕僚一类的角色。 他今日跟在宋瓒身边,主要的任务便是观察郑吉对宋瓒的态度。 宋瓒自己懵然不知,但安乐侯府却不是这样,他们无比关切郑吉这个人,已然察觉到郑吉态度的微妙转变了。 不然,也不会有郑吉一开府,宋瓒就上门求见之事。 在温预看来,长定公主这样的身份地位,只要不是谋反之类的大事,想怎么做都可以的。 但对着世子,她从来没有表现过娇纵蛮横的一面,是因为她把世子放在心尖上,现在…… 莫不是,她对世子的情意变了?这就超出他们的控制了! 温预的眼神变了变,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可真是太不妙了! 得马上回府,将这个消息告诉侯爷才是。 温预上前,对着宋瓒耳语了几句,连哄带骗拖着宋瓒离开了。 这些情景,落在了白云满楼上的杜凤句眼中。 这是,明显是发生争执了? 他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到了长定公主拂袖扬长而去的身影。 果然,天之娇女性情多变,时晴时雨,公主不好服侍,驸马不好当啊! 然而,传闻中的长定公主对宋瓒这个准驸马极为爱慕,他却看不出来。 如果真心喜爱一个人,是绝对不舍得对其甩脸色的。 但这些,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杜凤句手指点了点茶案,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 裴燕山还在想着郑吉那辆金碧辉煌的马车,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满眼放青光。 “公子,做公主也太好了,真有钱啊。” 那辆马车都是金子造的吧?要是割下一块,能不能卖钱?能卖多少钱? 杜凤句笑了,道:“不是公主有钱,是长定公主有钱,是姜家有钱。” 虽则都是金枝玉叶,但还是有差别的。 长定公主旁的不说,有钱是真的有钱。 能用六铢丝当车帘的人,能不有钱吗? 裴燕山眼里都是羡慕,充满向往道:“反正她们都很有钱!所以……公子,咱们的月钱什么时候发?” 他眼巴巴地看着杜凤句,英伟不凡的面容竟可怜兮兮的。 杜凤句摊了摊手,无奈地说道:“你公子我也没有办法啊,杜家走的是清贵线路。清,你懂吗?就是没钱!” 裴燕山塌下肩膀,看起来快要哭了:“公子,属下快连三娘都养不起了……” 杜凤句踢了他一脚,笑道:“滚,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房间的墙壁上还藏着一千两呢!” 裴燕山瞪大眼,难以置信道:“公子,您竟然连属下房间的墙壁都查看了,这真没法活了!” 杜凤句“哈哈”了几下,笑着看他耍宝,觉乐趣颇多。 反正他刚回到京兆,并不急着做什么,时间有的是。 待到裴燕山终于不只想着钱了,杜凤句才压低声音,说出了一件事。 第024章 思念疯长 杜凤句淡淡道:“你看到没,长定公主在和我说话的时候,手动了动。” “难道她是想对公子动手?老爷和姜贵妃结怨这么深?”裴燕山惊道。 一说到这个,他便满脸严肃,觉得这是要慎重对待的事情。 手动了动等于想动手,这没毛病。 “……”杜凤句一时无语,脑中想起郑吉的动作。 那个动作,好像要克制不住,最后她还搓了搓指腹,明显有什么渴望而又得不到的。 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是她渴望又不可得的。 他想了又想,最终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她可能是想对我动手。” 他不在京兆这些年,听闻父亲屡次劝谏皇上莫沉溺美色,因此惹怒了姜贵妃与长定公主。 长定公主欲对他动手也不无可能,看来他以后遇到她得小心才是。 裴燕山也在回想当时的情况,提醒道:“公子,长定公主拈花的动作有些快,显然是有些武功在身的。” 还有她突然凑近公子时,那种眼神……好像要将公子吞入腹中似的。 哪怕这眼神只是一闪而过,也足够让他警觉的了。 “公子,若是属下不在身边,您遇到长定公主,最好能避开。” 公子权势不如长定公主,又不会武功,若是长定公主用强横的,他真担心公子会吃亏。 杜凤句失笑,道:“你公子什么时候吃亏过?哪有那么夸张,长定公主她又不是吃人的恶鬼夜叉。” 但她的眼神好像真的想把您吃下去……裴燕山腹诽着,却没有真说出来。 没必要增加公子的忧虑,再说了,公子什么时候吃亏过? 若是长定公主对公子不利,那她肯定会后悔,很后悔的! 裴燕山放下心来,但还忍不住叨叨:“长定公主的样子真的好看,属下第一次见到比公子还好看的人。公子,您都说了,长得好看的人最喜欢骗人了,您要当心。” 杜凤句选择只听到第一句话。 比他长得好看?他不由得想起了她。 面容精致,肌肤胜雪,凤目飞扬,还有高挑丰满的身材,组合在一起,是极具压迫和震慑的美艳。 让他……也晃了一下神。 当时一阵风吹过,他看到梅花落在她的肩膀上、衣裙上,还看到了她的凤袍是山河九章的纹饰…… 奇怪,他怎么会看得这么清楚呢?大概,是先前在朱雀大街看不见吧。 当时隔着六铢丝看到的那个绝美的轮廓,他终于知道是什么样子的了。 的确,只有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气度,才能配得上那样一辆翟车。 他不禁点点头,回答裴燕山:“是,她是比我好看。” 说起来,他也是第一次见到长得比他还要好看的人。 如果她不是想对他动手的话,那就更好了。 ~~ 马车上,李行恩看着闭目假寐的郑吉,几度张口,最终还是合上。 倒是郑吉,睁开眼看了看他,道:“有什么就直说吧。” 被他这样盯着,就算她合着眼,也能感受到他迟疑起伏的心绪。 不至于吧?她到底心有不忍,遂睁眼了。 李行恩打了个激灵,当即开口问道:“殿下,就这样把宋世子丢下,不太好吧?” 在明光宫的时候,他就知道殿下对宋世子态度变了,但亲眼见到了,还是吃了一惊。 郑吉听了,不以为然,随意道:“没什么不好,放心。” 前世她都敢把宋瓒杀了,现在只是不理会宋瓒而已,这才到哪啊。 而且,母妃恩宠正盛,父皇又无比疼爱她,安乐侯府和宋瓒巴结她还来不及,有什么不好? “哦……”李行恩回道,竟然没有再表示疑问。 其实,他也觉得还好。 从殿下没有过问安乐侯府的情况开始,从殿下让宋世子在公主府外等了一个多时辰,到现在,他已经习惯了。 真正让他眼珠子都要掉了的,是殿下对杜太傅幼子的举动。 当众调戏、讽刺相貌,这完全不是殿下会做的事情! 他真正想问的,其实是这回事。 旁人看来是殿下在刁难杜太傅幼子,但是他这种一直跟在郑吉身边的人,便知道不是这么回事。 若殿下真的厌恶杜太傅幼子,那是看都不看一眼的。 只有殿下真正在意一个人,才会刻意去做些什么事。 再结合她之前吩咐他去查探…… 啊啊啊,李行恩好奇得抓心挠肺。 殿下与杜太傅幼子之间,有什么是他这个一直陪伴的内侍所不能知道的? 那必须不能! 他思前想后,还是决定问出来:“殿下,杜太傅幼子……您是怎么想的?” 可以确定的是,殿下对杜太傅幼子有着异乎寻常的关注。 但这种关注,表现出来怎么好像成了私怨? 贵妃娘娘和杜太傅又没有仇恨,只是彼此看不顺眼罢了。 殿下这么做,让双方本就不和的关系更是雪上加霜。 虽说贵妃娘娘和殿下也没有什么好怕杜太傅的,但是,多个朋友多条路,这不好吗? 殿下今天的举动,好像适得其反了。 郑吉默了半响,才道:“没怎么想。” 她在见到凤句之后,压根就没来得及多想,就冲到他面前了。 她想近距离看看他,想和他说说话,想……这重来的一生他能记住她。 对凤句,对其他人来说,这是她和凤句的初见,然而对她来说,是生死相隔之后的重聚。 那种极致的喜悦,让她心神都颤动。 这样的情况之下,她表现得奇怪,也正常,难怪李行恩会这么操心。 她不想多说,自不让李行恩继续问,便道:“本殿乏了,再说吧。” 说罢,她重新合上眼,脑中不断回想起杜凤句的样子。 从他下马车开始,到他驻足赏花,到他走进白云满…… 每一个动作,每一丝表情,她都反复回味。 重活的那一刻,她一直在想,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凤句,哪怕一面也好。 这样,她就满足了。 但是,当她真的见到凤句,却发现见到了比没有见到更加难受。 思念如春草一样疯长,缠绕着她的内心,让她整个人都蔫蔫的,什么精神都提不起来。 见花开是他,见月弯是他,便是风吹过也觉得是他。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入睡前,她躺在床上,闭上眼都是杜凤句的样子。 一面,怎么够? 她凝神想了想,凤目中的渴慕几乎要满溢出来,心中渐渐坚定。 她翻身下床,唤来了李行恩,然后吩咐道:“本殿要出府一趟,你代为掩护。” 第025章 出浴 听到郑吉说要出府,李行恩下意识看了看天色。 黑的,是晚上了没有错。 他以为郑吉忘记了,遂提醒道:“殿下,城中是有宵禁的。” 以殿下的身份,入夜后在城中行走,也没有人真敢治她犯夜之罪,但是…… 他看见郑吉拿出黑灰的眉膏在脸上糊涂乱抹,顿时愣住了。 待到最后她乔装打扮完毕,他已经目瞪口呆了。 “切不可声张,尤其不能让张俭等人知道。”郑吉吩咐道,将可能用得上的东西都塞进腰间。 李行恩看着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郑吉,说话都异常艰难:“殿下,您……您这是?”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么短的时间,殿下怎么就装扮好了? 殿下身上那一身葛布衣裳,从哪里来的? 殿下手中拿着的黑巾,又是怎么出现的? 更别说,殿下塞进腰间的那些小玩意,是怎么拿到的? 作为明光宫……啊,不,做为长定公主府的大总管,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些东西! 郑吉没有时间跟他解释了,按理说不管是明光宫还是长定公主府,都不可能会出现这些东西。 但是,谁让她重活了呢? 在决定要如期出宫开府那一刻起,她就在暗暗搜集一些东西了。 只不过,还没有齐全,她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用得上。 李行恩意识到郑吉打算外出之后,脸色都煞白了,慌乱阻止:“殿下,这不可以!您若要外出,那老奴……” “不,不用!本殿去去就回来。”郑吉沉声道,将那块黑布蒙在脸上。 说罢,她也不等李行恩回应,用一种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速度从窗口飞跃出去。 “!”李行恩倒抽了一口气,踉跄地奔至窗边,几欲要昏过去。 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殿下怎么会飞了? 已经跃出去的郑吉顾不得更多了,原本她不想惊动李行恩,但是想着万一有什么事,他还能代为遮掩一下。 至于侍卫……还真没有必要。 前世她苦练过武功秘籍,现在虽然并不是巅峰状态,但也还剩了一两成。 这一两成,就足够了。 先前她在宫中的时候就已经试探过了,宫中的侍卫没有人能发现她的行踪。 至起码,她在公主府中来去自如,侍卫们都没有发现,那就说明他们都不如她。 不如她的侍卫,带出去只会成为累赘。 更何况,她此番要去的还是太傅府。 那更是一丝一毫都不能马虎大意。 经过府中某个地方的时候,郑吉稍微停留了一会儿,才纵身飞跃出公主府,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长定公主府位于永庆坊安乐街,而太傅府则在丹华坊宣平街。 这两街相距颇远,但郑吉有武功在身,很快就到了宣平街。 她隐身在黑暗中,不断调整着气息,刻意装饰过的眉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太傅府。 太傅府自是比不上长定公主府的富丽堂皇,也不像长定公主府那么守卫森严。 一般来说,像这样的官员府邸都会请一些护院,以保护家眷。 护院当然比不上宫中侍卫,但是在公主府气定神闲飞跃的郑吉,却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心弦绷得紧紧的。 越发谨慎,越发冷静。 她知道,太傅府不像表面那么松散,隐匿在暗处那些护卫,只会比公主府厉害。 只是…… 她对这里太熟悉了,哪怕他们没有露出什么痕迹,她也能判断出他们藏在哪里。 她将自己的呼吸调整至最细微,小心避开暗处的守卫,像只飞鸟一样,飞进了太傅府中。 她目标非常清晰,一路急飞,直奔太傅府的东南角。 那里,正是凤句房间所在的地方。 前世她在太傅府中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就是闭上眼,她也能准确来到他的房间。 越是靠近,守卫就越多了,她还感受到几道强横的气息,若隐若现。 若是没有准备的人,很容易就忽略过去了。 在避开这些气息的时候,郑吉忍不住再一次感叹:凤句所教授给她的,果然都是最强的! 凤句曾经说过,那些武功秘籍若是练成了,在国朝就少有人能与她匹敌了。 当年她将这个秘籍练至巅峰,自然知道凤句所言非虚,却不知只剩下一两成武功在,也如此强悍。 特别是轻功一项,辅以气息运转,仿佛整个人消失了一样。 只要不被发现,那么她就可以从太傅府全身而退。 她只是来见凤句,只要能看到他就可以了,旁的都不会做。 郑吉这样想着,心中越发冷静,气息也越发微弱,趋近于无。 远远看见杜凤句房间透出的暖黄烛光,她的内心感到无比温暖与安宁。 仿佛跋涉过千山万水,历经过无数霜风雨雪,终于抵达内心所向往的的地方。 凤句,此刻正在做什么呢? 或许正在看卷宗,或许正在闭眼小寐,或许……什么都没有做。 她的速度越快了,动作幅度越小了,待停下来的时候,就像一片秋叶落下,悄无声息。 在此之前,她想过许多种开窗而不引起动静的办法,但是她发现都用不上了。 因为,凤句房间的窗户是开着的! 凤句在做什么?如今天气仍旧寒冷,他开着窗做什么呢? 当她看清楚房间内的清醒时,眼睛都瞪大了。 她所见到的,不是她先前所想象的任何一种情况。 凤句应该是刚刚沐浴完,只穿着一条宽松的亵裤,正在擦拭着头发,乌黑的长发随意披散着,隐约露出了背部和腰身。 明明穿上衣服的时候,显得腰身纤细不盈一握的人,此刻却显得劲瘦有力。 她眼神太好了,恰好见到一滴水珠从他头发上滑下来,落在了他的腰间,然后缓缓向下…… 明明是一颗水珠,却该死的魅惑诱人! 郑吉眼睛都发直了,她只是想来看看凤句的,没想到竟然会看到这样一幅美男出浴图。 活、色、生、香,刺激,太刺激了! 这对她来说,实在是一个巨大的考验,但不知为何,她却舍不得移开眼睛。 这一幕,让她心旌神摇,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喘息。 屋内的人似毫无所觉,擦拭头发的动作完全没有停顿,好像没有发现窗外有人偷窥一样。 但是郑吉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什么都来不及想,下意识就纵身往上跃,用平生所能最快的速度往太傅府外掠去。 她知道,就算凤句不会武功,也能发现她的存在。 她一刻都不敢停,径直掠出了太傅府,仿佛身后有什么人在急追她一样。 果然,才转过两个街道,“嗖”的一声,身后便有什么凌空飞过来。 第026章 桃花大人 郑吉飞快闪身,脚步不可避免慢了一瞬。 一阵掌风从身后急袭过来,她身形如随风扬柳,快速避开,然后停了下来。 她定定看着某个方向,内心已高度紧张警戒着,姿态动作看起来却越发从容。 随即,从暗处缓缓走出了一个人,街边昏暗的烛光,隐约映出了他的样子。 只见他双鬓斑白,面容白皙,眉目含笑,长相……漂亮至极,是雌雄莫辨的那种漂亮。 一时竟也看不出他真正年龄。 他双手背在身后,似闲庭散步,慢慢走近郑吉,笑着说道:“阁下好兴致呀,这么晚了还在京兆游逛?” 随着他的走动,一身暗纹墨绿的衣裳竟晃出了丝丝银光,赫然是花朵的形状! 一步一华,暗夜生花,令人恍惚这是不是在人间。 郑吉知道他。 此人名唤韦艳,曾在诏狱当差,擅长刑讯,更擅长……杀人。 据闻他有一手绝活,不管是刑讯还是杀人,最后囚犯尸体身上的伤口连接起来,都像一枝娇艳盛开的桃花。 所以,这个人又被称为“桃花”。 凤句从河东返回,郑吉已料到他身边必定有人随护,不想竟然是韦艳。 以韦艳的本事,不可能追了她两条街才追上,大概率是不想在宣平街引发动静。 她心里越发凝重,故意哑着嗓音笑道:“小的只是路过,何必穷追不舍呢?桃花大人。” “桃花”二字一出,韦艳脸上漫不经心的笑容便凝住了。 他愣了一下神,随即杀气大涨。 然而,郑吉所瞅准的便是他这瞬间的怔忪,她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韦艳扔出了一把药粉,随即后退一步,“嚓”的一声朝半空发出了一枚响箭。 响箭高鸣,在静夜里异常明显,不远处已有宵卫脚步声响起了。 趁着这个机会,郑吉迅速再跃了一步,将从杜凤句那里学来的轻功心法运转至极致,整个人像只鹰隼一般,极速向前滑去。 她根本没有时间回头张望,拼命调整着气息,移步换影间,又是一支响箭发射出来。 现在的她,还不能与韦艳抗衡,欲从他手中逃脱,就只有吸引众人的注意了。 隔了两条街韦艳才现身,那就说明他如今不愿意现于人前,不想被人知道他与太傅府有关系。 所以,韦艳会停下来。 果然,随着第四支响箭的升起,一直紧紧缀住她的脚步便慢了。 郑吉心中一喜,却丝毫不敢停息,也不敢直奔长定公主府,只得绕着东市各个坊街绕行,中间还时不时发出几支响箭。 她凭着一己之力,将半个京兆都惊扰起来了。 渐渐地,宵卫的脚步声越来越多,警戒号令声越来越多,而身后那道强横的杀气也最终止住了。 直至追着她的脚步彻底停下,她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只是速度依旧不停。 她像是一只夜隼,接连又转了好几个坊,最后才向长定公主府掠去。 直至飞入府中,她的心才彻底放下来,而这个时候,她的后背已全是冷汗。 她竟然,真的从韦艳手中逃脱了! ~~~ 杜凤句端坐在房内,半干的黑发随意披散着,神情……看不出什么神情。 唯有一双眼睛黑亮流光,如静水流深。 原本追着郑吉而去的韦艳悄无声息出现,弯腰回道:“公子,人追丢了。” “嗯?” 杜凤句真的诧异了,他没有震怒,纯粹就是好奇:“你亲自去追,都能丢?” 京兆卧龙藏虎他是知道的,但是这就很离谱了。 大德朝能有几个人能从韦艳手中逃脱?今晚就遇上了一个! 那个人是谁? 杜凤句万没有想到,他嫌房中有沐浴水汽,遂开窗透风,竟然会被人看了去。 若不是那一声轻微喘息,他还不能发现那个人的存在。 那个人是特地为他而来的,他能感觉到。 那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一想到先前他是沐浴更衣,他就浑身不自在。 幸好,他脸皮厚,还端着,看起来仍平静稳当。 韦艳正心神震荡,并没有发现他的不自在。 他压了压心绪,随即回道:“公子,那个人的武功远不如属下。此次是属下失误,那个人唤属下……桃花大人。” 韦艳已不能形容听到这个称呼时,内心是如何地动山裂了。 能这样称呼他,必定熟知他的来历。 但是,知道他过往的人,要么是他非常亲近的人,如今都留在公子身边;要么,都是死人了,早已腐骨抔土那种。 不会有第三种可能。 但是,那个人笑着唤他“桃花大人”,的的确确。 所以,他才会瞬间晃神,才被钻了空子。 但是,这还不是令他慢了一步的真正原因。 韦艳定了定心神,看向杜凤句,声音低沉:“公子,那个人招式凝滞,内力不厚,但是……用的却是吕主的脚步心法。” 此言一出,房间内的气氛便是一滞,连流风都不动了。 杜凤句神容敛住,缓慢地问道:“确定?” “确确实实,不会有错。” 他跟随吕主多年,不会连这个都看错,这才是让他心头大骇的真正原因。 神震魂摇,已处于下风,怎么追都追不上了。 加之已经惊动了宵卫,他不得不放弃追踪。 杜凤句垂目深思,随即摇摇头道:“不可能!” 义父的脚步心法,在京兆现身,这怎么可能? 若非韦艳亲眼看到了,也觉得不可能。 吕主的武功秘籍,尽数传授给公子了,除了公子,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晓吕主的武功。 但是千真万确,那个人逃逸用的就是吕主的脚步心法。 杜凤句知道韦艳不会看错,但他真的觉得不可能。 事情就诡异起来了,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想了又想,最终道:“那个人是冲着我来的。不急,有了第一次,就肯定会来第二次。” 他黑亮的眼睛看着韦艳,已不用多说。 韦艳了然,缓缓笑了起来,美得惊心动魄。 “公子,不会再有第二次。” 一次就够了,若是那个人再出现,绝不可能再从他手上逃脱了。 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韦艳冥思苦想着,回忆起当时的情况。 那个人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细长的眼睛,身形略显瘦弱,与其速度与反应不符合。 至于味道……那个人身上有一股鱼腥味,莫非这个人出入于食肆鱼摊之间? 第027章 惊动 杜凤句和韦艳正在苦想猜测的人,此刻悠哉悠哉得很。 在进入长定公主府之后,郑吉便彻底放松了。 经过府中厨房的时候,她停了下来,从葛布夜行衣中掏出了几条咸鱼。 这是她先前出府的时候,从厨房这里顺走的,现在归回原位,不然,明天府中的张御厨又要念念叨叨了。 没错,她出宫开府之时,除了带走那一箱箱的物品之外,还将宫中许多老人都带了出来。 比如喜欢的尚食局的张御厨,还有司珍局的钱掌事,等等。 这些都是她用惯了的人,自然要继续用下去了。 离开厨房之后,她又在府中闲逛了片刻。 因她在各坊街所闹出来的动静,府中侍卫的戒备明显森严了,但依然没有人能察觉到她的踪迹。 这些侍卫,大多都是从她明光宫里带出来的,忠心自是不缺,本事也有。 但是在郑吉看来,比起太傅府的要差远了。 不过下一刻她就释然了,太傅府的,那是凤句教出来的人,这个比不了。 也无须比较,待长定两率士兵到位了,公主府中的护卫力量,只会比太傅府强劲得多。 很多时候,强弱对比,并不在于一两个人的武功,而是在于能聚合的力量,就算韦艳武功能长出花来,在惊动了宵卫之后,也还是悄然退去了。 盖众擎易举,独力难支。 这也是凤句前世教给她的道理。 就算现在公主府的守卫力量薄弱,以她现在受宠的程度,也没有人敢直闯公主府,除非嫌命长了。 毕竟,像她这样胆大的人,京兆没有几个! 待她潜回自己的寝室时,嘴边还衔着一抹轻松笑意。 但是一直等候在房间内的人就没有这样的惬意了。 一见到郑吉出现,他立刻就冲了上去,平时尖细的嗓音都哑了:“殿下!” 他眼神充满了怨念,死死瞪着她,差点想以下犯上了。 自从郑吉离开之后,李行恩就一直坐立不安,时间越久,心神就越不宁,可以说是备受煎熬。 尤其是听到侍卫来报,道府外有响箭异动的时候,他的心简直要跳了出来。 幸好,他在宫中也久经考验,就算内心已经慌到不行,面上仍镇定不已。 “咱家知道了,你们小心谨慎,切勿惊扰了殿下。” 这平静的语调,直令侍卫暗叹:瞧瞧,这便是殿下身边的贴身大内侍,这份波澜不惊的从容气度,令人佩服! 佩不佩服的,李行恩根本不在意,他心里念了又念,就是希望殿下快点平安回来。 他等了又等,直到觉得自己因为担心快要猝死的时候,殿下才终于回到! 殿下她还笑着,竟然还笑着,没心没肺! 李行恩目光控诉,气颤颤地说道:“殿下,明早老奴就进宫,向贵妃娘娘禀告!” 郑吉知道他是真担心,才会这样,遂将手中的黑巾放下,安抚道:“本殿没事,这不好好的?你放心,放心啊。” 见李行恩还是气得很,郑吉眼神一转,手已按着肩膀,故意痛哼一声道:“晚上差点出事了,本殿似乎受伤了……” 什么?! 李行恩气息顿时不稳,忙不迭上前问道:“怎么了,怎么了?伤着哪里了?严不严重?老奴马上传召太医!” 郑吉放下手,笑嘻嘻道:“骗你的,不用传太医!本殿好累,你不要气了。” 对前世一直陪着她的李行恩,她难免多几分耐心。 “……”李行恩无语了,但眼中的担忧始终散不去,絮絮叨叨:“殿下,下次不要这样了,若是您出了什么事,老奴就算肝脑涂地,也无法向贵妃娘娘交代了。” “好的。”郑吉回答得很迅速,至于是不是真的会照做,那就无法保证了。 趁着李行恩没有注意,她按了按肩膀。 桃花大人那一掌实在强横,即便只是掌风扫过,也令她肩膀受伤了。 她还没有查看,还不知道伤得怎么样,但也不敢真让李行恩知道了。 不然,还不知道会担心成怎么样,说不定还会惊动母妃。 见李行恩还想说什么,郑吉先开口了:“你帮本殿把这些东西归整好吧。不然,会吓到烟岚她们了。” 她说的东西,是这会儿从腰间掏出来的小玩意,有薄如蝉翼的刀片,又细小而坚韧的绳索,还有……用剩的两支响箭。 见到这两支响箭,李行恩脑中“嗡”的一声,结结巴巴道:“殿下,府外的异动,是您……造成的?” 郑吉点了点头,眼神无辜:“是真遇到了意外,本殿也不想的。” 若不是有这些响箭,她怕是难以脱身了。 毕竟,追踪她的人,是韦艳,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桃花大人。 一想到自己竟然从这样的人手中全身而退,她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并不知道自己会碰到他,但是她知凤句身边有太多能人,出发之前已经做足了准备。 没想到,恰好就用得上了! 凤句和桃花大人,此刻是不是在判断着鱼腥味从哪里来?哈哈! 郑吉眼中都是掩饰不住的笑意,直到躺下来,心情依然兴奋又激动。 这一晚,实在太刺激了! 除了从韦艳手中逃走这一件事之外,还有…… 萦绕在她脑海中的,是在杜凤句窗边看到的那一幕。 沾着水汽的黑发披散着,劲瘦的腰背若隐若现,还有那一滴充满了诱惑的水珠,吸引住她的目光不断往下,往下…… 郑吉合了合凤目,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觉得口干舌燥。 直到此刻,她依然觉得难以置信:这样绝美的风景,是现在的她可以看的吗? 她还没有和凤句跌落深谷悬崖,也还没有和凤句重新攀上高峰,怎么就……就有这样的美妙时刻? 郑吉舔了舔嘴唇,脑中勾勒着杜凤句的轮廓身形,凤目迸发出一种奇异亮光。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老天让她重活,让她能再一次见到凤句,她一定会紧紧攥住! 今晚之事,稍稍弥补了她前世不能将凤句拥入怀中的遗憾,令她的心前所未有地畅快起来。 便是梦中厄运缠身,她起来回想,也只是哂然一笑,不以为虑。 她正想派人去打听昨晚的动静,李行恩便来禀了:“殿下,宫中急召,贵妃娘娘传您入宫了!” 第028章 有人撑腰 重新回到宫中,郑吉的心情十分平静。 毕竟,距离她出宫开府,才隔了一天。 相比之下,姜贵妃就激动多了。 她早早就等候在福庆宫门口,伸长了脖子张望,即使惠南姑姑一直说殿下尚未踏入宫门,她也执意在门口等着。 看到郑吉身形出现的那一刻,她便跑了过去,上下打量了一番才道:“还好,还好,可担心坏母妃了。” 小九脸容红润,眼中有光,气色比在宫中还好了几分。 这让姜贵妃放下了心,也有一丝丝说不清的失落。 郑吉眼中含笑,同时也在观察着姜贵妃。 母妃显然是精心妆扮过了,但是今天的脂粉用得有点厚,反而压住了她艳丽夺目的容貌,让她光彩都稍减了一分。 郑吉略有些怔然:这才隔了一天,母妃就这个样子了。 现在的母妃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唯一挂虑的,就是她了。 这就是母妃呀,前世直至身陨,也始终牵挂着她的母妃。 郑吉上前亲热地抱住她,黏糊糊地说道:“母妃,我好想你啊。” 听到她这样撒娇,姜贵妃的心一下变得柔软起来,她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 最终只是说道:“贫嘴,快进来吧,母妃已经准备你最喜欢吃的酒酿丸子了。惠南,赶紧端进来。” 她拉着郑吉往里走,嘴里话不停:“小九,出宫这几天可还习惯?还有什么缺的?和母妃说,母妃立刻让人送到公主府。” 她顿了一下,补充道:“便是母妃这里没有的,皇上那里一定有!” 只要小九有需要,她一定会想办法满足! 这些溺爱到毫无底线的话语,让郑吉眉眼都弯了:“母妃,我没有什么缺的,就是很想念母妃。母妃能出宫陪我几天吗?” 听到她这么说,姜贵妃的心里好像吃了蜜糖一样甜。 她指了指郑吉额头,笑道:“你就是在糊弄母妃,母妃怎么能出宫陪你呢?” 她是永宁后宫的贵妃,出宫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是省亲回,要么是梓棺出。 省亲倒不难办到,只是在公主府陪着小九,那就不可能了。 朝中大臣本就对她有诸多不满,若是她真的宿在宫外几天,指不定会编排出什么来呢。 但是,宫外啊……还能陪着小九,这是多么美好的事呀! 大概,也就只能想一想了。 郑吉没有忽略她眼中的向往,继续道:“母妃,您去和父皇说说嘛,说不定父皇愿意带您出去呢!” 父皇带着母妃外出,朝中谁还敢说什么? 姜贵妃明显觉得不可能,摇头道:“这个再说吧,你经常回宫来看母妃,也是一样的。” 郑吉见此,也没有坚持说服她。 既然母妃有诸多顾虑,那么就由她来想办法好了。 母妃既担了冠宠后宫、妖媚惑主的名头,总要真有这回事才行,不然也太亏了! 郑吉转移了话题,问道:“母妃,您这么急着唤我进宫,是为什么呀?” 她没有想过姜贵妃会出什么事情,若是真的出事了,福庆宫早就递出消息了。 母妃这么着急,大概就是想她了而已。 说起这个,姜贵妃的语气便凝重了:“昨晚皇上宿在福庆宫,今早便有侍卫来报,报昨晚京兆出现了一个恶徒,将整个京兆都惊扰了,本宫担心你出事。” 她在内殿听不真切,只隐约听到什么“恶徒”“整个京兆”这些,心中着实发慌,只有见到郑吉才踏实。 恶徒?整个京兆? 原来昨晚的事已传成这样了吗?这也太夸张了! “母妃,就算城中有恶徒,公主府守卫森严,也没人敢闯进去的。母妃,您放心吧。” 姜贵妃焉能不知道这个道理?但她还是要亲眼见到郑吉平平安安的。 随即,她摆了摆手,示意其他人退下去,直至内殿只剩下她们母女,才道:“皇上发现了韩威的尸体。” 是四卫禁军夜晚巡查时发现的,尸体已经泡得肿胀了,只能依稀辨认出是韩威。 从永宁帝那里听到这个消息时,姜贵妃表现得愕然至极,还大为震怒,说宫宴当晚韩威便已失踪了,还一直不敢声张,到处在寻找。 她还说韩威应该与那名被抓的侍卫有不可告人的勾当,还推测出他们的目标其实并不是十三公主,而是郑吉。 只不过,凡此种种,都被永宁帝否认了。 “许是涉及太子右率,皇上不想让事情扩大,韩威此事就不了了之。”姜贵妃这样说道,心绪有些难言。 韩威明显有问题,而且多半与宫宴生变有关,但是皇上却没有深查下去。 按理说这对她有好处,她应该高兴才是,但心里就是不太得劲。 很快,姜贵妃自己就想开了,笑道:“本宫也真是,只要皇上不深查,这就是好事!” 既要面子又要里子,这世上,没得这么便宜的事情。 她出身商人之家,深知给多少钱就能得多少东西的道理。 姜贵妃将此事放下,遂问起了另外一件事:“小九,是不是宋世子欺负你了?” 郑吉出宫开府,她有一千万个放心不下,派人密切关注长定公主府的动静。 自然,就知道了郑吉当众调戏杜太傅幼子,还斥责宋瓒之事。 听到这些禀报时,姜贵妃一时还不敢相信。 小九有多喜欢宋瓒,她这个母妃最清楚不过了,怎么会当众斥责他? 那必定是宋瓒做了什么对不起小九的事! 见到郑吉没有出声,姜贵妃更肯定了心中的猜测,不由得大怒:“安乐侯府好大的胆,本宫还恩宠正盛呢,宋瓒就敢欺负你,这还得了!” 听到这些熟悉的护短话语,郑吉想笑,又觉眼眶酸涩。 前一世,母妃也是这样说的,她也是这样觉得的。 在宋瓒那里受到了冷待,她当即就回宫告诉母妃,然后就是宋瓒、安乐侯府进宫赔罪。 后来……就都没有了。 当时的她,并不明白,真正决定安乐侯府态度的,并不是她和母妃,而是父皇。 母妃得父皇宠爱,她得父皇疼惜,才能连勋贵都低头道歉。 一旦父皇厌弃了她们,这些便如镜花水月,一碰,就没有了。 前世她是被投入诏狱之后,才明白这一点。 今生嘛…… 她只有一个想法:本殿既当众斥责了宋瓒,他就得硬生生担着、受着! 第029章 铺垫 郑吉前世就已经知道自己的路应该怎么走了,此刻更不会有任何感伤犹豫。 于是,她笑了笑,道:“母妃,我不想说宋瓒了,晦气!” 光是最后这两个字,就足以表明她的态度了。 她都知道了安乐侯府居心不良,就绝不会替他们藏着掖着。 她傻一次就够了! 她也不想对母妃多说前世今生的事情,她有足够的信心护住母妃,让母妃一辈子得享尊荣。 这比说得再多都有用。 至于宋瓒和安乐侯府,她不喜欢就不喜欢了,需要向谁交代? 她的行动就摆在这里,母妃早晚能明白她的真正态度,定会多加提防了。 姜贵妃仔细瞧了瞧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点头道:“那好吧。” 竟也没有再提及了。 郑吉笑了出来,她就知道,母妃是最懂她。 “母妃,你真好。”她将头抵在母妃肩膀上,眷恋地蹭了蹭。 姜贵妃也笑了,随即道:“那么,杜通幼子又是怎么回事?” 郑吉笑容一窒,她似乎高兴得太早了,母妃怎么可能真的放心? 不过,这倒是可以说的。 “母妃,我见着杜太傅幼子便心生欢喜。”她笑嘻嘻的,将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 但姜贵妃显然误会了,以为她在说反话,不由得说道:“小九,杜通很厉害,他儿子也肯定不简单,你可别吃亏了!” 不,在姜贵妃看来,女儿已经吃亏了。 也不知道杜通幼子使了什么花招,竟然激得小九失了理智,当众调戏。 这不,现在外面提及此事,都在说小九嚣张跋扈、放浪形骸,显得杜通幼子多可怜无辜似的! 聚利而无害,杜通幼子算计得好精,实在居心叵测! “……”郑吉知道母妃误会了,但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解释。 当朝贵妃与太傅不和,这对母妃和姜家更好,对太傅府同样如此。 若是母妃与杜太傅言欢谈和,那就不知道让多少人心生忌惮了。 现在这样,刚刚好。 她笑了笑,让姜贵妃宽心:“母妃,您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肯定不会受委屈的。” 她昨晚连凤句身子都看了,肯定不委屈啊! 姜贵妃却不放心,正要继续提醒郑吉多加小心,钱谷便走了进来,禀道:“娘娘,皇上有令,宣殿下去紫宸殿。” 姜贵妃听了,边起身边说道:“那本宫带小九过去吧。” “娘娘,皇上想单独见殿下……”钱谷弯腰回道。 “?”姜贵妃不解,也不打算遵照。 开玩笑,她不是冠宠后宫的贵妃娘娘嘛,哪有那么乖顺听话? 但是在她开口之前,郑吉就说了:“母妃,我想自己去见父皇,我正要问问父皇关于长定两率的事。” 那四千士兵,现在还没来到她府上呢! 见郑吉坚持,姜贵妃也就没辙了,只得叮嘱道:“那你去见过皇上再来福庆宫吧。” 皇上为何单独见小九,她等会就知道了,不急。 永宁帝一见到郑吉就很高兴,伸手招唤着她:“来,小九,快到朕跟前来。” 到底是在身边绕惯了的女儿,一下子就出宫了,别说姜贵妃了,就是永宁帝都不太适应。 郑吉立刻飞奔至他跟前,撒着娇:“父皇,我好想你啊!” 她能判断出父皇此刻的笑是发自内心,遂不在意做出这些小女儿姿态。 会哭的孩子才会令人疼惜,这是凤句说的。 事实证明,用在父皇这里很有效果。 听得她这么说,永宁帝“哈哈”大笑:“既想父皇了,那就搬回宫里住吧。” “……不要,我还没有玩够呢。”郑吉咕哝着道,就好像一个贪玩而没尽兴的小孩。 本来,她也才刚及笄。 永宁帝心情很好,便顺着她的话说道:“那就等小九玩够了再回来吧。与朕说说,你出宫这几天都玩了什么?” “父皇,才一天,哪有几天?”郑吉反驳了一下,随即回答:“就去了分甘楼,没意思得很。” “是吗?朕怎么听说,你玩得挺开心的?”永宁帝笑眯眯地说道。 郑吉一听,便知道父皇想问什么了。 她故意装作懵然不解,气忿道:“父皇,本来是好好的,但是我见到了杜太傅幼子,哎,我都不想说了。” 她这个态度,让永宁帝的笑容更深了一分。 显然,他也和姜贵妃一样,误会了郑吉的意思。 他语气深重地提醒:“你母妃和杜通没有什么仇怨,倒没必要针对他幼子,小九可以后再见到他,可不许这样了。” “是,父皇,我知道了。”郑吉垂头道,回答得不甘不愿的。 “如此便好,朕知道小九最乖了,朕已令少府监赶制了一座玉屏风,很快就送到小九府中了。” 郑吉闻言,立刻就高兴了,凤目满是笑意:“多谢父皇!” 永宁帝笑了:“你还要多谢你外祖父,是他送来的碧玉。” 郑吉不知道永宁帝为何突然提到外祖父,便微微仰头,骄矜说道:“外祖父向来疼我,我都谢不过来了。” “是啊,你外祖父最疼你了……”永宁帝抚了抚胡子,对此十分赞同。 郑吉还以为永宁帝会继续说姜家的事,不想他却道:“朕知道你心急了,放心,那四千士兵很快就到你府中了。” 直到郑吉离开紫宸殿,永宁帝也没有再说起姜家,好像他就那么随口一问,并没有什么意思。 回到福庆宫之后,郑吉便向姜贵妃提及了这事。 不想,姜贵妃并不觉得有什么,只道:“皇上有心了。小九,你若是有空,就替母妃多去姜家看看。” 郑吉自是点头应承,就算母妃不说,她也会这么做的。 只是,父皇为何特意提到了外祖父呢? 父皇在说外祖父最疼她的时候,语气动作都并无特别,但是她就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异样。 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直到她离开福庆宫,也依然挥之不去。 出了宫之后,郑吉却没有回长定公主府,而是吩咐李行恩:“去陶朱巷。” 原本她出宫之后就有一件紧要的事去做,却因为宋瓒这个晦气的东西出现而耽搁了。 今天,她必须要去做了! 第030章 首富之家 陶朱巷,顾名思义,是大富居所。 姜家就住在这里。 郑吉出宫之后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见外祖父他们。 作为大德朝首富之家,还出了一个冠宠后宫的贵妃女儿,姜家如今可以说是如日中天。 哪怕许多人明里暗里都说姜家出身卑微,内心也多有轻贱,但对姜家也没有什么影响。 为了显示对姜贵妃的恩宠,永宁帝给姜家赐了“皇商”的名号。 凡事沾了个“皇”字,就没有人敢再说什么了。 而且,永宁帝还给姜贵妃几个兄长赐了官身。 哪怕只是八品下的小官,那也是官。 在明面上,姜家几个官身子弟并不沾商事,就连姜宝善这个当家人也是半隐退状态。 但是谁都知道,就算他们再不理事,姜家也还是大德朝首富。 因为,姜家有一个汇通堂。 汇聚南北,贯通东西,集四方之财于一堂,这便是汇通堂。 传言汇通堂动一动,国朝四方商号都会震荡,这传言不知从何而起,但都到了小儿皆知的地步。 前世这个时候的郑吉,只为外祖家的荣赫而沾沾自喜,压根不知道这是把姜家放在火上烤。 姜家进退不得,最终只能变成灰烬。 幸好,她回来了…… 当郑吉走下马车的时候,姜家大门前已经站了乌泱泱一群人,都是在迎接她的。 长定公主出宫开府之后,第一个拜访的是姜家,这代表着她对姜家的重视,这也是姜家的尊荣。 私下感情再好是一回事,但是对皇家的恭敬感恩,这绝不能马虎。 郑吉扫了一眼,没有见到自己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心中不觉沉了沉。 每次她来姜家,外祖父外祖母必会亲自出迎,不是为示对皇家的恭敬,而是想第一时间见到她。 现在他们不在,就只有一个可能:他们无法在。 是出了什么事吗? 郑吉脚步急切了几分,这时,大舅母苏氏已迎了上来,行礼道:“殿下,母亲病了,父亲正在照顾她,故不能前来,还请殿下见谅。” 郑吉点了点头,道:“大舅母不必客气,现在外祖母情况怎么样了?” 她知道外祖母身体不好,但是已经不好到不能来门口接她的程度了吗? 这绝不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心中担忧,顾不上和苏氏等人寒暄,匆匆往姜家后院赶去。 苏氏跟在她身后,见此不由得说道:“殿下,母亲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大夫让她多卧床休息。” 她心中颇为感叹,外人都道长定公主性情骄纵嚣张跋扈,但是在她看来,实际是个知道关心爱护长辈的小辈。 都是那些人在胡说八道! 苏氏比姜贵妃年纪大许多,是自小看着姜贵妃长大而后进宫的,就和自己的女儿差不多。 在她看来,长定公主和她孙儿辈是一样的,年纪还没有她几个孙女孙女大呢! 郑吉脚步却没有停下来,她知大舅母是最稳妥不过的人,但是没有亲眼见着外祖母,她怎么都不放心。 但她也想知道得更多,边走边问道:“大舅母,本殿知道了。最近姜家都还好吗?” 隔得太久了,她只记得外祖母身体的情况,姜家其他事情都不记得了。 “除了母亲之外,家里一切都好的。你大舅舅他们,也很快就回来了。”苏氏回道,语气并无多少忧虑。 郑吉想了想,也不再询问了。 她的外祖父母、她的舅舅舅母们,还有那些比她年长许多的表哥表姐,都不是什么蠢钝之人,若是姜家有什么不妥,早就发现了。 肯定是有什么掩藏得很深的东西,突然间爆发出来了,所以才会让所有姜家人都猝不及防,最后庞大的姜家才会一下子轰然倒塌。 这些,还是等稍后见到外祖父时询问更为直接。 不多时,郑吉便来到了姜家正院,在走进去的时候,她竟然有些忐忑。 近亲情怯,外祖母是最先离开她的,但是外祖父庇护了她好久好久…… 瞬间,她便调整好心绪,大步向前迈去。 他们都是她的至亲,隔了两世才得以复见,她高兴还来不及,怕什么呢? 一看到躺在床上病恹恹的人,郑吉就觉得心里一阵酸涩,她急奔至床前,却说不出话来。 床上的人见到她之后,眸光亮了亮,立刻就要挣扎起身,却被一直在床边的姜宝善阻止了。 “外祖母,您躺着,您躺着。”郑吉连忙说道,目光不舍得移开。 床上的人虽然面带病色,但是眼睛却很亮,脸上虽然有许多皱纹,但是肤色白皙气质出尘脱俗。 依然能看得出,年轻时必定是个绝色美人。 这个人,便是姜家的老夫人,姜宝善的妻子,姜贵妃的母亲,郑吉的外祖母,出自江南钱家的钱胜雪。 姜宝善见到郑吉也很高兴,威严的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一下子就平了身上的金戈之气。 “外祖母,您觉得怎样了?太医是怎么说的?” 提及老妻的身体,姜宝善的笑容就敛住了,道:“大夫和太医说她身子弱,感染了风寒,将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钱胜雪的确体弱,每年春冬都得休养一段时间。 但今年不舒服的时间太长了,他难免心有担忧。 郑吉默了一瞬,感染风寒吗?姜家所请的大夫这么说,宫中太医也是这样诊断,是因为…… 这个时候,钱胜雪的管事妈妈端来了汤药:“老夫人,药好了,可以喝了。” 看到那碗褐色的汤药,郑吉凤目眯了眯,问道:“外祖父,我来给外祖母喂药吧。” 姜宝善点了点头,道:“那就小九来吧。” 郑吉以往来姜家的时候,也曾为钱胜雪奉汤侍药,大家并不觉得有什么。 郑吉接过汤药,对李行恩吩咐道:“李总管,你让大家退下去吧。本殿想和外祖母说说话。” 李行恩看了她一眼,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着说道:“是,殿下,都随咱家离开吧。” 姜宝善和钱胜雪都想和她单独说说话,也点了点头。 房中便只剩下他们祖孙三人,姜宝善含笑看着郑吉,欣慰道:“小九长……” 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到郑吉端着汤药走到房中的梅瓶前,将汤药倒了进去。 第031章 毒杀 姜宝善和钱胜雪猜到了什么,脸色立刻就变了。 特别是姜宝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其可怖,压着嗓音问道:“小九,这……这是怎么回事?” 钱胜雪也在看着郑吉,等待着她的回答。 “外祖父,这些药没有用。外祖母她并不是感染了风寒,而是……中毒了。” 这个答案,在姜宝善夫妇的猜测之中。 姜宝善脸上顿时杀意腾腾,脖颈上的青筋都起来了。 倒是钱胜雪接受良好,只是平静地问道:“小九,你怎么知道我是中毒了?” 姜家本身就有府医,名下商号也有药铺医馆,再者还有宫中的太医。 三者都诊断过了,皆说是风寒所致,所以姜家人并没有怀疑。 小九这么说,那就是说他们都诊断错误了? 还是说,他们都有问题? 钱胜雪所想的这些,姜宝善一点儿都没有想,因为他只关心一件事。 “小九,是什么毒?要怎么解?”他屏气问道,紧张地等待着。 但是,郑吉沉默了。 这两个问题,她都没有办法回答。 她既不能说出为什么会知道外祖母中毒,也答不了这中的是什么毒。 见到她沉默,姜宝善的脸色渐渐白了。 他心里恐慌到极点,嘴唇都颤抖了,试了几次才能发出声音:“小九,你别吓外祖父……” 小九不回答,是不是意味着这毒无药可解? 姜宝善双肩都塌了下来,那么威武阳刚宛如武将的人,突然间就脆弱得轻轻一碰就碎了。 钱胜雪拍了拍他的手,语带嗔怪:“你别自己吓自己。你没看到小九都不慌张吗?” 姜宝善茫然看向郑吉,随即神智一清,忙不迭地点点头:“是了,小九都不慌张,那么这毒肯定可以解,你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谁都能看得出他此刻心头大乱,若是有人真见到了这一幕,怕是会大吃一惊。 大德朝的首富,执掌汇通堂的人,竟然如此脆弱的吗?这不可能吧? 郑吉低下了头,咬着牙不说话。 明明前世亲身经历了、已经确认过的事情,再一次摆在她面前时,她依然难以忍受。 “琤”的一声响,内心那些被压抑在深处的暴戾杀意似乎要喷薄而出。 前一世外祖母病逝之后,外祖父悲伤不已,不久就出家遁世了。 没有了外祖父,姜家一下子就不稳了,再因母妃而遭遇了致命一击,轰然便倒塌了。 后来她回想的时候,总在想:若是外祖母还在就好了,若是外祖母还在,姜家就不会那么快就出事。 外祖母就是外祖父的主心骨活命泉,一旦外祖母不在了,外祖父就乱了,就会干枯了。 这样的外祖父虽然还活着,但是已经完全没有威胁了! 这背后算计的人,对姜家异常熟悉,对将人心都算尽了,太可怕了! 如果说外祖父是姜家的顶梁柱,那么外祖母就是姜家的地基石,没有了地基,自然就不会有柱梁。 这一点,郑吉两世都清楚,但是,背后算计的人比她更清楚! 看了看外祖母的病容,再看了看外祖父的担忧,郑吉缓缓将那些暴戾压了下去,然后……笑了起来。 她唇角上扬,凤目都是笑意,显然极开心。 这个时候,外祖母还活着,外祖父也还没有出家,怎么不让她开心? 更重要的是,她回来了,一切都还来得及改变! 姜宝善和钱胜雪都被她弄糊涂了,不由得彼此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解。 笑罢了,郑吉才道:“外祖父,外祖母,是有人意外查到了您是中了毒,告诉了我。” 这是在回答钱胜雪的问题。 然后,她转向姜宝善,道:“外祖父,我还不知道是什么毒,但是已经有范围了,只要加以试验就好。” “什么范围?要怎么试验?会不会对你外祖母有损伤?”姜宝善连续问道,只想知道这几个问题。 但是,郑吉都没有回答,反而问道:“外祖父,李大夫还在府中吗?” 李大夫,正是姜家的府医。 姜宝善还满心想着给妻子解毒的问题,不妨郑吉会突然问起李大夫,一时没有回答。 反而是床上的钱胜雪开口了:“小九,李问鹊有不妥?是他给我下的毒?” 郑吉诧异于外祖母反应之敏锐,随即想到外祖母一直执掌着钱家和姜家的许多商号,便不以为奇了。 外祖母才是姜家最聪慧的人呀,就连外祖父都有所不及。 不过,这一次外祖母想错了。 她摇了摇头,道:“不是他。只是他一直为外祖母调养身体,最熟悉外祖母的身体情况,所以想请他协助为外祖母解毒。” 听到她这么说,钱胜雪笑了一下,淡淡道:“如此便好,外祖母还以为看走了眼,担心你外祖父养出一只白眼狼呢。” 姜家曾经救过李大夫父亲的性命,后又资助李大夫学习医术,并且为其牵线向太医求学。 可以说,姜家对李大夫既又活命之恩,又有栽培之义。 所以,李大夫感念于此,即使医术大成,也留在姜家当府医。 不管是姜宝善还是钱胜雪,都对李大夫信任有加。 姜宝善一时没有回答郑吉的话语,还因为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李大夫。 听着他们的对话,姜宝善眉头都皱了起来:“小九,你确定?” 任何的信任,在妻子的性命面前,他都要求证一番。 郑吉摇头,语气很肯定:“外祖父,李大夫不会有问题,下毒的人,绝不会是不他。” 事实上,要不是李大夫,她前一世也没能发现外祖母过世的真正原因。 不是年老病亡,而是被人下毒。 外祖母过世之后,李大夫感念姜家之恩,对外祖母之死始终存疑,经过无数次对比查证,才确定外祖母不是病逝,而是被人下毒! 可惜,李大夫在发现真相之后,就被人杀了,只来得及说出中毒这个线索。 但是,他留下了很珍贵的东西,那就是详细记录外祖母病症的医薄。 在她重新成为长定公主之后,她凭借权势招揽了一大批人才,其中就有不少医术高明的大夫。 这些大夫根据李大夫留下来的医薄,选定了几种毒药,猜测外祖母所中的毒就在其中。 解药,自然都是有的! 第032章 定计 前一世,郑吉之所以让身边人研制外祖母所中的毒,只是为了心中的一点念想。 但此刻,她无比庆幸那样做了。 不然…… 她看了看外祖母钱胜雪的病容,随说道:“外祖父,外祖母,稍后我令人将解药送过来,但需李大夫从一旁协助。” 那几种毒都有解药,但是外祖母真正中的是哪一种,这还需反复试验。 如此,身边就得有一个无比信任的大夫,出了李大夫,没有人更合适了。 姜宝善点了点头,道:“放心,此事我会安排好。” 得知老妻所中的毒有解之后,他一颗心便放回了原处,便有时间去想先前那那么在意的了。 “小九,你外祖母中毒……可还有其他线索?” 他所问的,其实和先前钱胜雪所问的同样的内容。 只不过,郑吉一直都没有回答,但他还是要追问。 有了解药之后,这个便是最重要的事情了。 倘若不知道是谁下的毒,那就很有可能再遭遇一次损害,下一次,怕是没有那么幸运有合适的解药了。 再说了,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这个下毒的人,姜宝善一定要揪出来。 然后,将其碎、尸、万、段! 他眼中迸发出一股森寒杀气,就似一把已经出鞘的大刀,令人胆寒。 少有人知道,姜宝善年轻时曾游历过许多地方,曾学习过很长时间的武艺。 若不是有诺大的家业要继承,他早就去从军了。 所以,他身上有一种武将似的金戈之气,在得知有人谋害自己妻子后,更是不能忍了。 唯一能让他平静下来的,只有妻子钱胜雪。 “你急什么?小九若是知道了,会不告诉我们吗?”钱胜雪看了他一眼,这样道。 从得知自己中毒那一刻起,她一直都很淡定。 就好像,这不是什么大事似的。 郑吉将这一切看在眼内,心中更加明悟:看来,外祖母最先出事,并不仅仅是为了打击外祖父而已。 很大可能,外祖母本身就是背后的人想暗中除去的。 “外祖父,外祖母,下毒的人是谁,还不知道,但总归……是外祖母身边的人。” 对姜家情况无比熟悉、又能成功下毒,除了能经常接触外祖母的人,不会有旁的。 而这个毒药,刻意制造一种外祖母是年老病亡的假象,显然是不想露任何痕迹。 结合前一世后来所发生的事情,显然这背后的人是想麻痹姜家,不想让姜家有任何警觉。 真够阴毒! 只可惜,后来姜家一个人都不剩,她执掌长定十率已是很久之后,再也查不出当年姜家的事情了。 在郑吉看来,这并不重要。 “外祖父,外祖母,既然有人动手了,总会留下痕迹的。” 她不相信,在她指出外祖母中毒之后,姜家连下毒的人都找不出来。 姜宝善沉思片刻,随后拍了一下额头:“是我着急了!” 既知道是有人下毒,设个局找出背后的人,这有何难? 姜宝善能成为大德朝的首富,没有过人的心计谋略怎么能做到? 他脑中转了转,已想出几种找出内鬼的办法,神情越发平缓了。 他捻着须,与钱胜雪对视了一眼,随即上下打量起郑吉来。 先前接到姜贵妃书信的时候,他就十分疑惑。 小九向来被他女儿保护得很好,对朝中事是一概不知的,怎么突然就开窍了? 这会儿,就更加不明白了。 他观小九的神情气度,已不似以往了,倒真有那么一点执掌重权的意味了。 莫非,出宫开府这件事,真的让小九醍醐灌顶,顿悟了? 郑吉自是知道他们两个人在想什么,待他们看够了,才道:“外祖父,外祖母,小九如今已想明白了,鲜花着锦、烈火烹油,都是衰败之象。” 母妃和她越得恩宠,姜家越是富贵,他们就越是危险。 可是,他们已经站得这么高,要下来,谈何容易? 姜宝善明白了郑吉的意思,却道:“小九,你多虑了。你母妃如今尚未诞下儿子,局面就不会差到哪里去。” 如果小九是皇子,那么他们才是退不得,但小九只是个公主,那他们就可进可退了。 贵妃和小九娘娘深得皇上的宠爱,又有姜家作为后盾,且贵妃娘娘还没有儿子,这样的局面,不会对朝中任何人有威胁。 反而,这是一种助力。 几个皇子都对小九亲近有加,都想得到她的支持,不就说明了这个道理吗? 所以,不管是姜宝善还是钱胜雪,都不明白郑吉为何会有这样深的危机感。 他们让郑吉出宫开府,正是为了让郑吉有选择的自由,而不是让她有如此畏惧。 谨慎地方是好事,但是过于多疑,这并不好。 更为重要的是,小九这样想,似乎是把自己放在了与其他皇子一同的局面。 莫非是…… 钱胜雪眸光一亮,开口道:“小九,你母妃……有孕了?” 唯有如此,小九才会未雨绸缪,才会这样如临大敌。 面对着她期待的目光,郑吉摇摇头道:“并没有。母妃她并未怀孕。” 前世直到母妃过世,都没有怀孕,母妃只有她一个孩子。 母妃的身体没有问题,但就是再也怀不上。 郑吉并不在意这个,不管她是否还有同胞皇弟皇妹,其实对她现在的情况都没有什么改变。 过去她也和外祖父、外祖母所想的一样,她只是个公主而已,又不能争夺皇位,对国祚并没有多大的影响。 也就是说,她所有的宠爱、所有的权势,只会成为她的护身符,而不会有其他不利。 殊不知,她想错了,母妃和姜家都想错了。 皆因,砥石是不分男女的! 只要能发挥作用就可以了,何拘男女? 这是她前一世亲自经历过才能明白的道理,如今的外祖父、外祖母自然想不到的。 如果能想得到,前世姜家就不会败亡了。 不过,这有什么问题呢?反正,她已经回来了! 郑吉微微一笑,随即站了起来,朝姜宝善弯腰拱手,正色道:“外祖父,本殿想拜托您一件事。” 见她神色如此严肃,而且自称“本殿”,姜宝善也不觉站了起来,同样满脸肃色。 “殿下,请说。” 第033章 未雨绸缪 这一呼一应,从的是君臣名分,而非祖孙情义。 那就说明郑吉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非常重大,绝非仅靠祖孙之义就可以做到。 究竟是什么事情呢? 只听得郑吉说道:“外祖父,本殿听闻,豫州丰宁一带,曾有人发现过银矿石。本殿想请姜家去查个究竟。” 此话一出,姜宝善和钱胜雪脸色就变了。 银矿石?这可是朝廷专有,归属铸银司所管,乃是朝中一等一重要的事情。 但是,小九却用这么轻飘飘的语气说出来? 还有,什么叫查个究竟? 姜宝善经历过不知多少风雨,按理说银矿石不应该让他如何震惊,但是说这些话的是他的外孙女! 外面所形容的那些骄纵野蛮和嚣张跋扈,这些姜宝善是从来不信的。 但是,他也很清楚,外孙女的确没有表现过聪慧和过人的谋略来。 如今她突然提到银矿石,很明显是指豫州丰宁一带会有银矿。 但,这怎么可能呢? 国朝有银矿的地方,那都是可数的,都是朝廷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才能勘探清楚、开采挖掘的。 从古至今,豫州丰宁就不是产银的地方,若是那里真的有银矿,朝廷早就发现了! “外祖父,本殿也是听闻,尚未查实,所以想请外祖父派人前去丰宁。”郑吉这样道。 前世的确有在丰宁发现银矿的传闻,也曾出现过一些银矿石,但是朝廷始终没有找到银矿的所在。 然而,郑吉在执掌长定十率之后,曾接到密报,密报称丰宁的确有银矿,只是多年前被人故弄玄虚,掩住了银矿的踪迹。 也就是说,这么多年来,的确有人私铸银钱,还瞒过了朝廷! 原本,她打算在杀了宋瓒之后,就带着长定十率亲自前往丰宁一探究竟的。 没想到,她却重活在永宁五年。 永宁五年的时候,丰宁有没有过银矿的传闻呢? 她不记得。 但是,银矿兹事体大,不管有没有,她都要让人走一趟的。 现在长定十率还没有出现在她身边,她身边可派去丰宁的,就是外祖父这边的人了。 “外祖父,查探丰宁银矿之事,只能暗中进行,加之事大,本殿只能托付外祖父了。” 姜宝善沉默了,银矿之事,的确是国朝的大事,难怪小九会以长定公主的身份来说。 他想了一下,捻须道:“殿下,若是发现那里有银矿之后呢?” 有传闻,去核实,这本应是朝廷去做的事情,小九却让姜家去做。 总觉得,有什么不妥。 “若是真的有银矿,就上报朝廷好了。”郑吉很快回道。 银矿若真的存在,那么归于朝廷是理所当然。 她并不在意那些银矿,她真正在意的,是密报上所说的有人故弄玄虚、瞒住了银矿的消息。 是谁呢? 她真的很好奇,敢与朝廷夺利而没有被发现,这得多大的本事! 这又是多大的图谋! 无数次的绝处逢生锻炼了郑吉敏锐的警觉,虽然还没有任何证据,但是她却不由自主开始在意提防。 既然她想到了这件事,那就没有忽略的道理。 姜家商号很多,能做到网罗工匠前去勘探而不为人知所觉,正是她现在所需倚仗的。 真正定下这件事的,是躺在床上病恹恹的钱胜雪。 她轻拍了一下姜宝善,说道:“想什么呢?小九既找我们帮忙,自没推拒的道理。” 她才不管什么“殿下”不“殿下”的,小九就是她外孙女,现在外孙女有求,这还需要考虑吗? 根本不需要! 再说,此事对姜家来说并不难,若是真的发现了银矿,那就是对朝廷有益。 朝廷若是在那里设立铸银司,姜家作为发现银矿的人,所得会少吗? 不管怎么看,这对姜家都没有坏处。 姜宝善最是听老妻的话,这会儿自是点点头:“是这样没错。” 就算老妻没有说什么,他也会答应的,他就是……有些想不明白而已。 他看了看郑吉,最终没有说什么。 郑吉却明白了他的意思,随即笑了笑。 当家人除了果决之外,还需要谨慎。 就从外祖父和外祖母这几个对话,她已能看得出外祖父和外祖母是互相补充的存在。 有他们两个人在,姜家才能平顺…… 对于豫州丰宁的事,她没有再说什么了。 外祖父既答应了这件事,那么以姜家的本事,所能知道的只会比她更多。 什么小心谨慎这样的提点,她也不必说。 姜家能有今日的地位,就绝不是轻忽大意的人。 郑吉想了想,道:“外祖父,丰宁的事就拜托您了。” 她此番来姜家,最主要就是为了这两件事。 一是为了外祖母中毒,二是为了丰宁银矿。 现如今这两件事俱都已交代好,她的心就放下了。 未雨绸耨,这总不会错的。 顾及到钱胜雪的身体,郑吉也不忍多留,很快就提出告辞了。 在离开之前,她笑了笑,道:“外祖母,您要是知道是谁下毒了,记得派人来告诉小九。” 外祖母的解药她会立刻送过来,待外祖母身上的毒解了之后,自会腾出手设局揪出内奸的。 她等着便是了。 许是推进了悬在心头的一件大事,郑吉的心情便好很多了,嘴边时时衔着一抹笑容。 这让她艳丽的面容越发生辉添彩,美艳得令人不敢直视。 满打满算,她正式开府也就三天时间,这三天内,已经发生了不少事情。 最令人津津乐道的,便是郑吉在分甘楼前调戏太傅幼子的事情。 相比之下,她当众训斥宋瓒倒没有什么人在意了。 得知这些传言之后,郑吉非但不恼怒,还非常高兴。 甚至,还令李行恩暗中推波助澜,将此事传得越来越烈。 唔,只要凤句和她说名字联系在一起,不管是以哪种方式,她都欢喜。 只是,那些一直在暗处观察着长定公主府的人,不由得更鄙夷了一分,但这也完全没有影响他们往长定公主府递拜帖的殷勤态度。 当然,这些拜帖她是一概不接的。 直到又过了三天,府中长史张俭便满脸喜色前来禀道:“殿下,皇上特赐的两率已经到了!” 第034章 长定率 郑吉环顾四周,发现除了张俭之外,其他人也喜形于色。 是了,长定两率的到来,意味着皇上的恩宠落到了实处,彰显了长定公主府独一无二的地位。 对他们这些属官、仆从来说,那是走路都带风的事情! 郑吉也颇高兴,吩咐道:“先将他们带去演武场,本殿随后就到。” “聂怀远、王谊。”她沉吟片刻,对这两位家令道:“你们安排好士兵的兵器、食宿等事宜。” “是!”三人领命,然后迅速离开了。 他们离开后,郑吉看了看李行恩,问道:“李总管,你不高兴?” 李行恩默了默,才回道:“殿下,老奴当然高兴。只是,这四千士兵,殿下可有把握掌控?” 要是在宫中,有这四千士兵护卫殿下,他都快高兴疯了,但是现在,他就不这么想了。 这些士兵,就像一把利刃,若殿下不能握好这把利刃,很容易就误伤了自己。 如果殿下再半夜出府,还能瞒过这些士兵吗? 李行恩想一想都觉得头大。 “唉……”郑吉语气深重地叹息了一声,站了起来,然后拍了拍李行恩的肩膀,道:“李总管,想想韩威。” “?”李行恩满头雾水:这与韩威有何关系?这“唉”是什么意思? 他见郑吉迈步离开,忙不迭追了上去:“殿下,这是何意?” 说话留一半,急死个人了! 郑吉只“哈哈”笑了几声,还是没有回答李行恩的问题。 不知为何,听到她这样的笑声,李行恩原本的担忧竟奇异地消失了。 似乎,仿佛,什么事在殿下看来都不足为虑。 韩威……他一个激灵,突然就明白了。 是了,殿下将韩威的尸体沉在太液池中,宫中都没有士兵能发现。 所以说,殿下其实是能掌好这四千士兵的? 郑吉慢步朝演武场走去,内心很明白李行恩在担心什么。 若不是她经历过前一世,她此刻的心情也和他是一样的。 怕自己没有执掌这四千士兵的本事,非但没有好处,反而还处处受掣肘。 但是,她前世执掌过长定十率! 两万多士兵都如臂所指,区区四千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而且,前世的长定十率大半都是从奉宸卫中出! 奉宸卫中的都是什么人呢? 都是天子亲随,都是经历过千锤百炼才被挑选出来的,个个都是能以一当百的存在。 这样的士兵,她都能执掌,如今这四千人,当然不在话下。 就算,现在她只有十五岁,在许多人看来就是一个深宫娇女。 然而,经历过的事情,那些沉淀在她灵魂深处的掌兵之法,任何时候都会起作用的。 她迫不及待想去会会这四千士兵了,父皇给她准备的长定两率,都是些什么人呢? 当她出现在演武场的那一刻,原本还喧嚣的演武场瞬间便安静下来了。 其实,在她出现之前,这四千士兵同样在想:长定公主是怎么样的人呢? 他们虽然都听说过长定公主的名号,但是绝大多数都没有见过长定公主。 骤然见到的时候,都忍不住一愣。 长定公主,也……太好看了吧? 那艳丽至极的脸容,如同天上的仙人一样,那含笑的凤目,让人仿佛见到春花瞬间盛开,又仿佛在暗夜里见到亮光。 他们的心都不由自主地一颤。 但更让他们震撼的,除了她艳丽脸容,还有她身上那种难以形容的气度。 或是气势? 她身形高挑丰满,披着绣有山河九章的凤袍,寒风盈袍,便多了一种凌空凛然之势。 此时,演武场边上挂着的的“长定”旌旗猎猎作响,似钲鼓在为她助威。 此情此景,竟然让恍惚置身于沙场之中,而长定公主,便是那场上点兵的将军! 这……怎么会呢? 站在士兵最前方的石定方神色肃穆,心中却无比骇然。 他曾经在边疆镇守过,与外敌浴血奋战过,更能体会到这种感觉。 那是一种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感觉,既从容淡定,又令人震慑胆颤。 石定方曾在云麾将军陆辟光感受过这样的气势,长定公主这样一个长于深宫之中、被妇人娇宠的人,怎么也会给他这样的感觉呢? 难道,他千万百计想进入长定率,是个错误的选择? 这让他又惊又疑,表现得更加静肃了。 不独石定方,这四千士兵中还有不少人有同样的感受,心中也都翻腾动荡不已。 难怪,皇上会让他们加入长定率,这一眼,就能看出长定公主很不一般。 与此同时,郑吉也在打量着这些士兵。 当她看到石定方的时候,不禁挑了挑眉。 父皇连监门卫中郎将都舍得放出来,可真是……对她不放心啊! 此时的她还不知道,石定方之所以进入长定率,并不是永宁帝授意,而是他自己千方百计谋来的。 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姜贵妃给得实在太多了! 皇上自从下令赐长定公主府两率之后,福庆宫便传出了一个消息,是姜贵妃的意思。 凡是加入长定率的人,除了朝廷俸禄之外,姜贵妃会每月额外给二十两,而且四时节礼不断、衣食宿行等全都会提供。 若是出了什么事,姜家还会为士兵供奉老人、抚养幼儿等等。 不得不说,石定方狠狠心动了! 每个月多加二十两,那么一年就是一百四十两,还加上四时节礼、衣食住行等等,那就是什么都不用愁啊! 像石定方这样为钱财而狠狠心动的人真的不少,在这四千人里面,就占了四分之一。 还有四分之一,是看在姜贵妃和郑吉深得皇上恩宠的份上。 姜贵妃这样明晃晃地以钱动人,皇上也不以为怒,可见这是多么纵容啊,姜贵妃和长定公主在皇上心目中得有多高的地位! 再有四分之一,是军中普通士兵,被主官挑选出来的。 至于剩下的四分之一,自然都是永宁帝授意加入的了。 可以说,虽然只是四千人,但这里面什么人都有,绝非轻易能驱使得了。 但对郑吉来说,不管他们是因何而加入长定率,以后,都是她会用的人! 第035章 财大气粗 郑吉刻意露出这样的气势,自然有她的用意。 在谋划这四千士兵的时候,她就曾经想过,要以什么态度面对这些人。 是扮猪吃老虎呢?还是展露真正的样子? 她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不作隐藏。 这四千人里面必定有父皇或者其他人安插进来的,会将所看到的一切都透露出去。 但她全然不惧,因为这四千人里面,有她真正想收服的。 比如,她故意晾着的、站在最前面的石定方。 她信奉一个道理,以真心换真心,要得到人才,必须坦诚以待,尊之重之。 这也是凤句曾多次和她说过的道理。 她想收服这些人,比其他人透露出去的,更加重要。 毕竟,这四千人只是个开始,她还需要用他们去吸引另外的八率。 长定十率,才是她的最终目标。 再说了,就算有人将这些透露出去了,父皇就会相信? 未必。 谁能想到她有重活一世的奇遇呢?谁会相信她曾从尸山血海里踏出来? 看到她展露的气势,有心的人自会慢慢靠近,别的,怕是只会觉得自己看错了。 毕竟,现在他们都觉得她只是被父皇母妃宠坏了的娇娇女而已。 她不再纠结出场之事,开始打量起这些士兵来。 不得不说,这四千士兵一眼看过去,还颇像那么一回事的。 不说他们原本是什么身份,不说他们背后有什么势力,光从容貌上来说,他们都长得很不错。 个个都年轻俊秀。 从这一点来说,倒是与长定公主府十分相称。 反正她的府上,就没有不好看的人。 但比起前世的长定十率来说,还是差远了。 不仅指容貌,还指气势威严。 前世长定十率集于演武场的时候,当真是气势磅礴,令人万丈豪情油然而生。 噢,扯远了…… 郑吉回过神来,一排排士兵看过去,竟然还看到了长相白净的士兵朝她抛了个媚眼。 若不是边上还有其他肃立的士兵,她还差点以为这不是在演武场,而是在某间秦楼楚馆了。 这可是前世没有过的经验,顿时让她感到新奇,于是回了一个微笑。 如此一来,那个白净士兵竟然微微低下头,含羞带怯的,更像小倌了。 这可把郑吉给看乐了。 她寻思着:本殿也没有贪色的声名在外啊,怎么这人就当众勾引她了? 有意思,有意思! 看来,这四千士兵会给她带来惊喜啊! 她目光越过这个人白净士兵,看到其不远处的一个士兵,唇边笑意更深了。 这个士兵比起刚才的白净士兵来,就不太一样了。 他长得是很不错的,许是经常训练之故,所以面色黝黑,看起来就是军中普通士兵,很不起眼。 但是……前一世郑吉在奉宸卫见过这个人 。 她笑了笑,特地指着这个士兵,笑吟吟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士兵面露惊愕,显然么想到在这么多人之中,会被第一个问道。 随即,他露出了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道:“属下……属下名唤赵武。” 郑吉颔首,看起来心情更好了。 赵武?这个名字倒是不假,前一世他在奉宸卫也是唤这个名字。 只不过,这个名字太普通了,在军中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算不得什么。 她也没有表现出更多,仿佛也就随手一指,随意道:“赵武是吗?这个名字倒是不错 ,以后在府中好好当差。赏五十两!” 旁边的士兵听到郑吉的话语,眼睛都睁大了。 随随便便就是赏赐五十两,这……长定公主也太有钱了吧! 银子的威力是惊人的,一瞬间,演武场中的气氛就热烈起来了。 尤其是站在最前面的石定方,眼神灼灼,恨不得郑吉下一个询问的人就是他! 然而,郑吉就好像没有看见他似的,看向的都是他后面的人。 她接连问了好几个人的名字,有长得俊秀的,有长得粗犷的,有左侧站着的,有后方立着的。 无论问到哪一个,最后都是赏赐五十两。 这一个举动,充分体现了什么叫财大气粗。 这个手笔,让在场的四千士兵深刻认识到:姜贵妃所说的那些话,是真的! 有人甚至偷偷算了下一下,以长定公主这样挥金如土法,光是一个月,长定公主府花费的就是一个惊人数字。 世人皆知,养兵就是销金窟,若非长定公主府背后有个首富的姜家,还真供养不起这么多人。 看到郑吉这个做法,在场有不少士兵心中就更疑惑了。 有长定公主这样气势的人,无一不是经过无数磨砺,城府极深的人,行事也都沉稳冷静。 但长定公主此刻表现出来的,那活脱脱就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公主,行事随意而荒唐。 这样的气势,这样的行事,也太矛盾了。 倘若皇上问及长定公主为人,那他们应该说呢? 这个真不好说,只能让皇上自己判断了。 这种矛盾,正正就是郑吉想要的。 不管是出场气势,还是撒钱手笔,她都已充分告诉在场的人: 不管他们是为了什么而来,在长定公主府这里,总有一样能够满足的! 最后,郑吉笑了笑,道:“今日初次见面,本殿多余的话语就不说了,你们的任务很简单,就是保护好长定公主府。” “这样吧,你们每天百人跟在本殿身边,其余的人就在演武场训练,旬日一换。” “是,谨遵公主吩咐!”四千人齐声应道,一时之间,演武场这里声响震天。 大家看起来都威武雄壮,一副愿为郑吉肝脑涂地的样子。 在这些震天声吼之中,有些人却内心颇重。 长定公主只做了一个安排,但是这个安排,分明就是十大卫换防宿卫的做法。 长定公主用十大卫的办法来执掌两率,这……是有什么深意吗? 他们不知道,郑吉对十大卫了如指掌,因为杜凤句教导了她许多年,也因为她真的在十大卫待过。 长定十率,所对应的便是天下十大卫! 这些,郑吉也不会特意告诉他们,接下来,他们有的是时间深刻体会。 响午过后,有一个人姗姗出现在长定公主府,在得知长定公主赏赐两率后,他眼睛都绿了,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怎么就不能早一点出现啊?亏大发了! 第036章 秦胄 这个姗姗来迟的人,便是明光宫侍卫首领秦胄。 他先前因为妻子患疾而告假出宫,如今妻子已无大碍了,他才能回来。 郑吉出宫开府的事情,他当然知道,也作出了选择。 基于姜贵妃给得实在太多了,令他完全没有后顾之忧,他自是死心塌地表示愿意跟着长定公主殿下出宫。 看在银两的份上,让他往东就往东,向西便向西,这个是绝无怨言的! 当他得知长定公主赏赐了长定率那么多银两后,简直要扼腕叹息:他就是早半天回来都好啊! 不过,只要是有关银两的事情,在他看来都必须是全力以赴的事情。 于是,他搓了搓手,满脸期待地问道:“殿下,属下也算是长定率的一员了吧?那个赏赐的五十两,还有每月额外二十两银子,属下也有?” 郑吉却没有说话,只微笑看着他,心中感叹:这个时候的秦胄,好嫩呀。 和其他侍卫首领不一样,秦胄长得特别俊秀,而且左颊还有一个深酒窝,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了十来岁。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秉笔的文官,哪能想到,他其实是个握刀的武官呢? 到了后来,他还成为了国朝有名的儒将,还得了一个“秀将军”的雅号。 没错,也没有谁会想到,眼前这个贪财的人,后来会成为镇守一方的云麾大将军。 不说其他人了,就是郑吉都觉得不可思议。 秦胄前世一直追随着她,从明光宫到长定公主府,在她被下诏狱之后,即使受到她的牵连而丢官,也在想方设法营救她。 在她被凤句救出诏狱之后,他更是多方接应周旋,为此也经历了九死一生。 他经常挂在随便的一句话便是:“属下既领了贵妃娘娘那么多银两,自是要保护好殿下的。”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这便是秦胄的原则。 在郑吉看来,用银两能买到一个云麾大将军的追随和忠心,这应当是母妃做过最划算的买卖。 凤句对秦胄甚是欣赏,时不时从旁指点教导,对其有半师之恩。 秦胄能成为云麾大将军,绝对离不开凤句的教导。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现在的秦胄,只是一个贪财的侍卫首领而已,离二十四班将军的边缘,都还隔着千山万水。 秦胄被她盯得发毛,干巴巴道:“殿下,要不赏赐的五十两属下不要了,就额外的二十两就好?” 郑吉抿着唇,看起来高深莫测。 秦胄咬了咬牙,忍痛改口:“殿下,要不属下每个月只领十两银子就好?” 见到郑吉还是不说话,他苦哈哈地说道:“五两,殿下,真的不能再少了!属下要为妻子治病,还有一大家子要养啊!” 郑吉笑了起来,淡淡道:“本殿可以每月赏你两次,每次不低于二十两。” 两次?不低于二十两? 秦胄倒抽了一口气,眼睛瞬间发亮了。 随即,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那么属下要额外做什么?” 十二个时辰随侍?但是殿下已有长定两率在保护了,护卫力量已经足够了,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用不着他去保护了。 那就是另办私事了,是什么呢? 多半与宋世子有关吧?难道要他去盯着宋世子?就是每个月赏四十两,他都干了! 但是殿下笑眯眯的,上下打量着他…… 莫非,殿下看上了他的身子,要他以色侍她? 那得看殿下给多少钱了,给得多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他孔武有力,身材精劲,比那些小倌价钱起码要高两倍……不,高十倍才可以! 当听完他这些自述之后,郑吉实在忍俊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 她就是喜欢秦胄这一点,拿了钱就办事,明码标价,一切都按照钱来。 巧了,她暂时别的没有,钱财还真是不缺。 笑罢,她才道:“不用你保护,也不用你卖身,你只需要帮我盯着一人就是了。” “还有这等好事?” 秦胄脱口道,简直难以置信。 惊喜过后,他迟疑说道:“殿下,您不会是让属下盯着皇上吧?这难度太大了……” 他已经跟随殿下出宫了,要进宫已很难。 再说了,皇上身边还有奉宸卫,要盯着皇上,那不可能! 他感觉内心在滴血,看来这每月两赏,他是没有本事拿到了。 “你放心,不是父皇。”郑吉笑道,“你去安乐侯府,帮本殿盯着一个人,盯着他每天做什么、见了什么人,事无巨细,本殿都要知道得一清二楚。” 听到这里,秦胄长长舒了一口气,他就说嘛,肯定是与宋世子有关! 宋世子没有武功,安乐侯府的护卫也不厉害,这个对他来说毫无难度,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差事! 他当下拍着胸脯保证:“殿下,您放心,属下一定将宋世子盯得严严实实的,无论他与哪个姑娘……” “不是宋瓒。”郑吉打断了他的话语,免得他不知扯到哪里去。 “呃?”秦胄满脸都写着“好奇”两个字。 不是宋世子,安乐侯府还有谁值得殿下这样费心盯着的? “安乐侯宋启延。”郑吉淡淡道,脸上的笑意已经收敛了。 这一下,秦胄眼睛都瞪圆了,一时无话可说。 殿下为什么要关注安乐侯宋启延,这是殿下未来公公,这……不太合适吧? 安乐侯宋启延,据闻年轻时也是难得的美男子,秦胄对他最大的印象便是一把美髯。 其他的,就没有了。 安乐侯府虽是勋贵之家,但是已经家道中落了,且宋启延只在朝中领了五品官职,在权贵多如牛毛的京兆,实在不怎么起眼。 唯有安乐侯世子宋瓒,在京兆中有玉光郎君的称号,而且文才了得,是京兆人人称赞的青年才俊。 先前皇上下旨赐婚的时候,还有不少人叹息,内心暗暗道一句“可惜了。” 为防止外戚势力过大,按照国朝规定,驸马的最高官职只能是五品上,以宋瓒的才学和本事来说,将来仕途绝不止五品上。 这不就可惜了吗? 若是殿下让他盯着宋世子,他还能理解,但是盯着安乐侯,这真是让他想不明白了。 第037章 各有试探 看着秦胄满脸都是求解答的神情,郑吉回道:“本殿自有用意,你且盯着就是了。” 想了想,她补充了一句:“安乐侯府并非表面那么简单,他们的护院不逊于宫中护卫,你切勿大意。” 她在那里生活过两年,也不敢说对那里熟悉。 这固然有她当时万事不上心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安乐侯府本身就似蒙上一层纱般,让人看不透彻。 而在是人看来并不起眼的安乐侯宋启延,更是如此。 她可深刻记得,除了她刻意留着的宋瓒之外,宋启延是宋家人活得最久的那一个。 前世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找到宋启延将其诛杀。 当时她只想将安乐侯府连根拔起,反正在她眼中这些人都该死,所以并未深思。 现在,她却不这么认为了。 显然,前世是有人在暗中护着宋启延的,这个人是谁呢? 还有宋家,行事也颇多诡异之处。 以宋瓒的才学和美名,若是入场科举的话,探花及第是少不了的,偏偏,宋瓒一次都没有下场过。 他已经及冠了,也不存在什么年纪小,故意压住以一鸣惊人的说法。 他们反而选择了尚主这条路,以期一步青云。 这个做法,其实并不符合宋家在仕途上的追求。 毕竟,五品上而已,对一般人来说已是高官,但安乐侯府乃勋贵之家,这很不一样。 还有那天跟在宋瓒身边的随从温预,前世是跟在安乐侯宋启延身边的。 她也看出来了,温预能影响宋瓒的行事。 应该说,宋瓒前来长定公主府求见、在分甘楼讨好,都是出于宋启延的授意。 比起宋启延来,她对宋瓒就熟悉太多了,因为他们彼此交手了太多次了。 如此情况下,她不盯着宋启延,难道去盯着宋瓒吗? “是,殿下,属下明白。”秦胄应声道,收起了那一丝轻慢之心。 他深知给多少钱就能办多少事的道理,殿下额外给了他那么多银子,那就说明这件事并不容易。 他一定会卯足劲,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去盯着安乐侯,务必让殿下觉得这银子赏赐得划算。 “去吧,小心点。”郑吉摆了摆手,对秦胄道。 秦胄应令,正要转身离去的时候,又被郑吉唤住了。 他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听到她吩咐,便请示道:“殿下,但凭吩咐!” 郑吉原想问秦胄是否知道太傅幼子,想想还是作罢。 一是怕秦胄惊扰到凤句,二嘛,也不想暴露自己。 以秦胄的本事,是绝不可能从桃花大人韦艳手下逃脱的。 若是被韦艳反追回来,就一定会牵连到她。 现在的她,还不能与凤句相熟相知。 于是,她转了个问法,道:“秦首领,你知道白云满吗?” 凤句走进去的茶楼,有什么特别呢?她真的很想知道。 她已计划要去白云满一趟,却不妨她从其他人口中先作一番了解。 秦胄总比宋瓒知道得更多吧? “殿下,白云满是一间茶楼,就在分甘楼旁边。听闻,那里有一道茶香熏笋很是好吃,但属下没有尝过。” 他有病妻,还有一大家子要养,吃不起外面的茶楼呀! 听到他这么说,郑吉凤眸一亮,忍不住笑了起来。 原来,白云满有一道茶香熏笋呀! 这样一来,她就知道为何凤句会舍分甘楼而选白云满了。 凤句最喜欢吃笋了,各种做法的笋他都喜欢吃,百吃不厌。 原来,在凤句还很年轻的时候,他就是这样了。 一瞬间,郑吉的心仿佛被什么盈满了,既满足又欢快。 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之中,她窥见了现在的凤句和后来的凤句有相似之处,仿佛就有了一条线,将前世和今生联系起来了。 凤句还是那个凤句,有些东西,一直都没有变。 这让她生起了无限的勇气和信心,驱使着她不断向凤句靠近。 凤句呀,只要一想到他,她便满心欢喜。 凤句那么喜欢吃笋,只可惜笋这个东西,随处可见,人人可挖,都能吃到最好最新鲜的。 她就是想借机向太傅府献个殷勤都没有办法。 不过……还有白云满。 她得经常去那里才是,肯定能遇上凤句。 夜闯太傅府这样的事,她暂时不会做了。 再来一次,她肯定会被韦艳抓住了,除非她能将凤句所教导的秘籍练至巅峰。 但这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做到,需要很长的时间。 一想到杜凤句,思念便从她心底蔓延,不可抑止。 那么长时间才能见到凤句,她实在忍不住。 有什么办法可以时常见到凤句又不引起他怀疑呢? 她得好好想一想了…… 被她思念着的杜凤句,其实也在想着她。 更准确地说,是在想那一晚闯入太傅府的人。 接连几天,他和韦艳都在追索此人的蛛丝马迹。 韦艳曾经和此人交过手,闻到了其身上的鱼腥味,于是将重点放在了京兆的食肆鱼摊中。 可惜,一无所获。 “不用去查探了,此人有备而来,这鱼腥味怕是个幌子。”杜凤句这样道。 他其实早就想到这个可能了,只不过韦艳的确闻到了这个味道,那便查一查了。 若有痕迹,当然最好;如果没有,那就更换追查的方向了。 那人懂得义父的武功心法,他无论如何都要找到这个人的。 他思考片刻,随即吩咐道:“令恒楼将京兆学武的人都查一遍,特别是年轻人。” “是,公子。” 韦艳也知道查不到什么了,但那人用的是吕主的武功心法,这让他无法等闲置之。 裴燕山在一旁听着,忍不住问道:“公子,恒楼搜集的年轻人,包括年轻姑娘吗?” 杜凤句看了他一眼,了然:“你想说的是长定公主?” “是。属下总觉得她拈花的动作太快了。”裴燕山回道。 像他这样的人,及时预警是最基本的了,然而在他察觉到长定公主的意图之时,她的动作已经做完了。 这让裴燕山感到骇然:长定公主是从公子肩上拈花,若是她手中有刀呢? 无论如何,这个人都忽视不得! “既如此,就把长定公主也列入其中。”杜凤句点头,作出了决定。 他并不认为长定公主有那样的本事,只是她身边有的是武功高强的人,倒也可以试探一番。 杜凤句没有想到,他会那么快就会再次见到长定公主。 第038章 再与凤句见面 杜凤句刚踏入白云满二楼,一眼就见到了坐在窗边的那个人。 事实上,每一个踏上二楼的人,所有目光都会不由自主地被那个人吸引住。 她穿着一身华贵的凤袍,脸容艳丽,微仰着头,闭着眼假寐。 她的周围空了一圈,二楼的客人宁愿坐在角落里,也不会坐在她周围的空桌。 这样的人,是绝对的中心和焦点,一般人真不敢靠近。 长定公主,她也在白云满这里? 京兆这么大,他们隔了这么短的时间又见,那也真是凑巧了。 这个时候,郑吉似察觉到有人在看她,遂缓缓睁开了眼睛,顺着感应的方向看过去。 这一下,便直直撞上了杜凤句的目光。 看到那一双熟悉又异常黑亮的眼睛,她的心都颤了一下。 她还没想好要作什么样的姿态,凤眸已经染上了笑意 杜凤句不妨会见到她的笑容,略顿了一下,也颔首回应。 他能分辨善恶好坏,长定公主刚刚睁开眼,神智还不是很清醒,一见到他就笑了。 而且,笑得十分纯粹,一看就知道内心欢喜。 真是奇怪了,长定公主见到他,怎么会觉得欢喜呢? 上一次与她见面的情形,实在让他印象深刻,与眼下的对比太鲜明了。 他还在想着要不要下楼,便见到长定公主身边立着的内侍走了过来。 这个内侍脸上已有不少皱纹了,两次都是贴身随侍在长定公主身边。 想来,这个内侍便是明光宫大总管,哦,现在应该是长定公主府大总管李行恩了。 作为太傅幼子,不管是明里还是暗里,他当然都知道各宫重要的人。 只见李行恩走到杜凤句面前,笑晏晏开口:“杜公子,我们殿下有请。” 李行恩此刻笑得无比真诚,脸上都快开出花儿了。 不独是殿下,就是他见到杜太傅幼子,也发自内心地高兴啊! 无它,他们已经在这里等了好几天了! 每天早早就起来,然后一直在白云满这里等着,一坐就是一整天,天暗了才离开。 幸好,那一百名长定率并没有跟进来,不然,定把白云满的掌柜吓个半死。 旁人不知道殿下为何要等在这里,只有他,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殿下是为了等待杜太傅幼子。 谢天谢地,杜公子终于出现了! 杜凤句却被弄糊涂了,长定公主有请?她身边的内侍大总管还笑得好像看见救星一样? 他觉得有问题,但他不好意思说。 上次与长定公主见面的情形让他印象深刻,她上次当众调戏他,现在却请他同桌坐下,这真的奇怪。 裴燕山朝离开杜凤句走近一步,他不会阻止公子的决定,但是想起长定公主拈花的动作,心中已经警觉起来。 恒楼怎么不提长定公主在白云满?如此他就能提早防范了。 杜凤句看向窗边坐着的郑吉,随即点了点头,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真的很好奇,长定公主唤他过去是为了什么? 他刚回到京兆,而且以父亲与姜贵妃彼此不和的关系,他和长定公主好像也不适合同桌喝茶。 杜凤句不是好奇的人,但是不知道为何,他却应下了这个邀请,迈步走近郑吉。 他才坐下来,便闻到了一股极淡的香味,似松非松,类竹非竹,仔细嗅到话,便能感受到了一点清冽。 这不是姑娘家常用的熏香,但这个味道,他很喜欢,仿佛有种山木林间、白云满衣的感觉。 不知不觉间,他心情都轻松了不少。 待他看到桌上那一碟茶香熏笋的时候,更是眸光流转,眼神都亮了一分。 茶香熏笋,这是他来白云满的主要原因。白云满比分甘楼逊色不少,但这一道茶香熏笋却做得特别好。 莫非,长定公主也喜欢这道茶香熏笋? 又是这么巧? 杜凤句并不相信,黑亮的眼睛看向郑吉,眼神疑惑而好奇。 郑吉看了他一眼,就飞快转开了眼神,神情淡淡的,看起来就是……并不将杜凤句放在眼内。 实则,她须得用尽全力,才能极力控制住自己,不让自己满腔爱慕泄露出来。 终于,再一次见到凤句了啊。 她在这里等了几天,终于又见到他了,真好。 这一次,她有备而来,不像上次那样骤然相见,满心都是激动和欢喜,以致行事都漏了一点痕迹。 回府之后她回想起当时的一点一滴,便知道自己当时拈花的动作太快了。 她还来不及思考的时候,已经从凤句肩头拈起那朵红梅了。 以裴燕山的本事,事后肯定会警觉——也无碍,本来她要的就是凤句能记住她。 这会儿看到裴燕山紧紧随护的动作,她便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是了,凤句不会武功,身娇体弱的……呃,也不是很弱。 这个时候,她脑中蓦然想起了在太傅府窗外所看到的那一幕,背部白皙,腰身劲瘦,还有那一滴滑淌的水珠…… 她突然觉得一阵口干舌燥,立刻端起茶水猛喝了一大口,浇熄了内心急窜起来的火焰,才舒服了些许。 落在杜凤句眼中,这就十分突兀了。 他看到华贵艳丽的长定公主,好像渴了几天的旅人一样,如牛饮猛灌。 他忍不住看了看窗外,二月的天气,有寒风有微雨,也不是炎夏灼阳,有那么渴吗? 不过,长定公主的举动,他还真是猜不透。 既然对方不开口,他就直问了:“殿下,不知有何贵干?” 郑吉看了看他,却没有回答。 在白云满这里等着的时候,她想了许多,要说的话、要做的动作,都已在心里面斟酌再三、演练过无数次了。 但想得再多再好,此刻面对凤句的时候,她脑中还是有了瞬间空白。 她与凤句相对而坐,离得太近了,近到只要她一伸手就能握住凤句。 好像,她可以随时拥他入怀一样。 好像,她和他之间没有隔着两世的时光。 凤句以为的凑巧,乃是她日日在此等候的结果。 好在,她终于等到了。 等到之后,该说些什么呢?她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只能垂目,掩饰眼中所有的深意,但这一来,便看到了他放在茶案上的双手。 指节分明,皮肤很白,触感……除了握笔的手指会有茧之外,比她都还要柔滑很多。 不像她,因为练武握剑,手上全是厚茧,他曾花费了巨大的心思托人找来膏药,临睡之前给她涂上厚厚的一层,但还是没有用。 这一双白皙柔滑的手,却比她大很多,能包裹住她全是厚茧的双手。 他曾执着她的手,笑着对她说,愿她千岁无忧。 千岁无忧,有他在,她才能千岁无忧啊! 第039章 是威胁吗? 郑吉努力压抑想抱着杜凤句的冲动,笑着道:“杜公子,本殿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她在这里等了几的话自然都准备好了。 杜凤句也笑笑道:“殿下请说。” 他并不觉得自己能为她解答什么,但她既然敢问,他自然也敢答。 她会问什么呢? “本殿想知道,母妃和杜太傅是有什么仇什么怨呢?何以杜太傅总会揪着母妃不放?”郑吉问道。 “……”杜凤句觉得,这话真没有办法回答。 长定公主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他仔细看了看郑吉,见其神容平和,眼神也没有怒意不忿,似乎她真的好奇一问。 但这两句问话,听起来总觉得另有深意。 “回殿下,我并不知道。”杜凤句也平和地回道,看向郑吉的眼神很坦然和无辜。 他刚从河东回来,能知道什么?当然什么都不知道。 “是吗?”郑吉拖长了尾音,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她上下打量着杜凤句,继续道:“这样啊,本殿还以为母妃是欠了杜家什么,还以为杜太傅是母妃债主呢,这样死死看着!” 这下,杜凤句便知道了:长定公主这是在兴师问罪啊! 果然,对方的凤目中已经可见讥诮和讽刺了。 看来,传闻非虚,长定公主与姜贵妃母女情深,任何事情,只要涉及到姜贵妃,长定公主都无比在意。 父亲时常规劝皇上莫过于宠幸姜贵妃,可不就是得罪了长定公主了? 父亲深居简出,少在外面走动,长定公主怕是很难见到父亲,如今见到他,就把他当成箭靶子。 长定公主都这样说了,他还能说什么? 最好的回答,自然就是沉默了。 他看了看周围,白云满二楼这里还有不少客人,他们虽然不敢靠近长定公主,但是都竖起耳朵在暗暗听。 大庭广众之下,长定公主总要顾及颜面,不会说什么过分的话语吧。 然而,杜凤句很快就发现自己太天真了。 像长定公主这样道天之娇女,一直备受恩宠的,压根就不会看场合,也无须顾忌什么。 向来,都是旁人奉着她的份! “呵呵。”郑吉嘲讽了一声,道:“朝中无事,太傅是太过清闲了吗?管到后宫中来了?既然如此,还请杜公子转告杜太傅一声,就说……” 郑吉环视四周,见到所有人的注意都放在她身上,便微微仰着头,一副骄矜自傲的样子。 “那么,以后就请杜太傅不要事事都针对母妃了,若是再这样的话,本殿定会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这话一落,二楼这里霎时安静下来了。 楼外车马声声响,越发显得楼中安静,让人心中不禁发怵。 明明他们两个人什么话都没有说,但是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一种剑拔弩张。 备受恩宠的长定公主殿下,声明不显的太傅幼子,两人的身份地位并不对等,不知道为何, 却又给他们一种势均力敌的感觉。 但这些贵人之间的事情,似乎都与他们无关。 他们已经在后悔,刚才为什么不早早离开。 神仙打架,殃及凡人,万一这二楼之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所以,他们为何还留在这里?贵人们的好戏是他们能看的吗? 别说是他们了, 就是一直跟随在郑吉身边的李行恩,也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之中。 他知道殿下对杜太傅幼子起了非同寻常的兴趣,因为殿下已经数次提及此人了,对其关注要比安乐侯世子多多了。 他还以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殿下与杜太傅幼子有了什么往来。 不曾想,殿下在这里等了那么多天,每天都问及杜太傅幼子,原来只是为了兴师问罪? 啊,这……这就让人尴尬了。 但杜凤句脸色倒是如常,只除了眼眸微微眯了起来。 “是吗?父亲作为当朝太傅,有匡辅和规劝之责,父亲所做的,定与此职责是相符的。” 言下之意就是说,杜太傅并非针对姜贵妃,只是在做太傅应该做的事情而已。 你问罪,就是你不对。 郑吉定定看了他一眼,凤目也半眯着。 “你这么说,就不怕本殿向父皇告状?”她冷笑了一下,语气充满了威胁。 杜凤句仿佛没有听出这是威胁,继续道:“若是殿下有什么不满,可以让父亲当面向皇上禀告。” 毕竟,他父亲也是皇上身边人。 枕头风的确是很厉害,但也不是时时都管用。 不然的话,长定公主也不会特地在此说出这一番威胁的话语了。 但他还是觉得好奇,长定公主这么说实在太刻意了,生怕他听不懂这是威胁似的。 长定公主真的娇纵到近乎愚蠢?还是京兆权贵姑娘都如此行事? 作为一个深山里出来的人,杜凤句表示他真的不明白。 长定公主派人唤他过来,当真是为了对他说这些威胁的话语? 这样的话,那还真是有点太浪费时间了。 有这样的闲暇,他还不如去吃几根茶香熏笋。 这样想着,他的目光落在了桌子那一道茶香熏笋上,喉结滚动了一下。 那袅袅茶香,还有那竹笋的清香,窜入了他的鼻端,让他眼睛都亮了。 好想尝一尝,这个既然摆放在长定公主面前,应该没有毒吧? 又或者,既然是奉至长定公主面前的食物,会不会与平时的有所不同? 这个时候,杜凤句忘记了威胁,反而真诚地希望,店家可以看在长定公主赫赫权势的份上,能把茶香熏笋做得好吃一点。 如此…… 他放在桌上的手动了动,却没有举起来。 因为这个时候,郑吉突然倾身朝他压过来,瞬间就离他很近很近,比先前在梅红梅树下还近。 似木非木,似竹非竹的清冽的味道兜头兜脸铺下来,让他全身都似乎笼罩在这种气息里。 这让他不禁好晃了晃神, 一个姑娘家的味道, 明明淡淡清冽,但是存在却如此霸道,充满了占有感和攻击力。 下一刻,长定公主凑近他的耳边,近乎呢喃地、极其细微地说了一句话。 这一句话,让他瞳孔一震。 她……她在说什么? 第040章 本殿招你为驸马 这一句话,近乎呢喃,明明是微弱至极,但是在杜凤句听来,却如旷野听风声,无比清楚。 “倘若杜太傅再与母妃过不去,本殿就……请父皇下旨,招你为驸马!” 她凑得太近了,温热的气息扑在他耳朵边,就好像碰触了他耳朵一样。 杜凤句脸容没有什么变化,但是两只耳朵渐渐泛红,耳垂更是红得要滴出血来。 “殿下,您……您……” 杜凤句心头震惊,一个“您”含在口中翻滚了几次,不知是恼羞成怒还是别的什么,竟不能说全。 郑吉已经正回了身子,整好以暇打量着杜凤句,凤眸含笑,还不时点了点头,似乎十分满意。 凤句掩饰的功夫还不到家啊,耳朵……耳朵并没有遮掩住。 原来,凤句年轻的时候,竟然这样容易害羞! 真好,她还从来没有见过的这样的凤句。 凤句遮掩在这平平无奇的面具下的真正脸容,是不是正红艳欲滴? 可惜了,她现在看不到。 不过,她可以充分想象。 而且,她以后肯定有机会看到的! 对二楼其他人来说,这一幕,就是十分明显的压迫和威胁了。 虽然他们听不清楚郑吉的话语,但从她的动作神情,还有杜凤句的反应看来,不难猜到发生了什么。 跟在杜凤句身边的裴燕山神情冷肃,眉头紧锁,看起来十分吓人。 再一次,他发现自己无法预判长定公主的动作和意图,竟然会让她靠得公子如此之近! 先前在梅花树下,他还可以说毫无准备,所以让长定公主钻了空子,但是这一次呢? 明明他已经心生警觉了,却还是猝不及防。 长定公主的动作,的确太快了! 而且,她竟然这样出言威胁公子! 若不是公子事先已说过一切按捺住,裴燕山早就暴动而起了。 什么叫招公子为驸马,长定公主很明显是想着折辱公子吧? 没错,裴燕山本就站在杜凤句身后,以他的武功耳力,就算郑吉说得再小声,他也听到了那句话。 他看着自己公子红艳的耳朵,不禁在想:长定公主这威胁实在太过分,公子气得连耳朵都红了。 可怜的裴燕山,他实在想不到,让他家公子面红耳赤的,除了愤怒,还有害羞。 杜凤句完全没有想到,长定公主竟然会说这么一句话。 这究竟是威胁,还是调戏? 饶是杜凤句这样的人,一下子也难以分辨了。 所以,他黑亮的眼睛一直盯着郑吉,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神情。 而郑吉,好像嫌弃说得不够似的,再加了一把火:“杜公子,你得好好奉劝杜太傅。不然,本殿是真的会那样做。” 是真的会请父皇下旨,会招你为驸马! 这没说出口的一句话,听到这句话的都懂得了。 杜凤句深深看着郑吉,对方好像在说笑,又似乎很认真,他还是分辨不出来。 不管怎么样,有一点他是听明白了,那就是让父亲少管闲事,不然,她就要采取行动报复杜家了。 他真的在河东深山里待得太久了吗?真不能理解现在京兆这些权贵姑娘家的想法。 若是皇上真的如她所请的那样赐婚,招他为驸马,这固然对他不好,但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且不说,皇上已经给她与宋世子赐婚了。 长定公主这个威胁,若真付诸实际行动,当真是杀敌八百,自伤一千! 这般想着,他也渐渐平静下来了,耳朵上的红色渐渐褪去,甚至心情很好地回道:“殿下,我会好好和父亲说一说的。 ” 说一说殿下您的威胁。 郑吉见到杜凤句的耳朵渐渐回复正常,不由得心中遗憾,这样青涩的凤句,她真的想多看几次。 她眼睛还是盯着他的耳朵,意味深长地说道:“杜公子,你可别忘了刚才的话语。本殿,说到做到!” 她一定会请父皇给她赐婚的,而且,驸马只会是凤句! “这茶香熏笋,就当本殿请杜公子的了,这可是掌柜用心做的,你可要好好品尝啊!” 她说罢,便站了起来,“哈哈”大笑着离开,显然心情十分好。 她离开之后,裴燕山默了默,忍不住开口道:“公子……” 杜凤句摆了摆手,示意他什么都不用说。 这些话语,没有必要在外面说出来,没有任何意义, 此时此刻,他脑中充斥着许多东西,但他都将这些压了下来,目光落在了那一道茶香熏笋上。 他今日出现在白云满,就是为它而来的。 他伸出手,拿起了一跟茶香熏笋,慢悠悠地剥了起来。 嗯,这个味道,似乎是真的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 至于哪里不一样,他一时说不上来。 ~~ 白云满这里发生的事情真快就传入了永宁帝的耳中。 “她当真这么说?”帝王问道。 “是,皇上。臣已经打听清楚了,公主殿下说不会饶了杜太傅,会回宫向您告状。”朱异回道。 虽然他并没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但是当时白云满二楼还有不少人,这些话都是他几番求证确认了的。 “据臣放在长定率中的士兵观察,殿下接连几天都去了白云满,应是在等着杜公子。” 永宁帝点了点头,对此并不为意。 小九的性子他很清楚,真要做什么事情的话,一定会不依不挠。 看来,她是真要与杜通幼子过不去了。 他按了按奏折,问道:“杜太傅幼子,如何?” “处事从容,颇有太傅之风。只是容貌甚是平常。”朱异恭敬回答。 这倒出乎永宁帝预料,杜通那样的容貌,怎么会生出一个面容普通的儿子? “臣仔细观察过,并无易容痕迹,但没有上手摸过。” 看到的没有,不代表真的没有。 永宁帝并不在意这个,杜通的儿子还不足以让他上心。 若不是小九两次遇到杜通幼子,他连半丝目光都不会给出去。 看来,小九出宫开府后的日子很是丰富啊。 永宁帝不由得想起了时常围绕在自己膝下撒娇的女儿了,就连他也想念得紧。 这个时候,郑吉已在进宫的路上了。 第041章 有人看不惯 郑吉进宫,只是想去见姜贵妃的。 不过,她刚踏入宫门,监门卫士兵便出现了,上前禀道:“长定殿下,皇上想见您。” 如此一来,她便只能先去紫宸殿了。 她还以为父皇唤她过去是有什么急事,不曾想,父皇只是拉着她闲话家常! 一会儿问起出宫开府可有不适,一会儿提及那四千长定率,就连她带出宫的御厨都过问了。 末了,还笑眯眯地说道:“小九,少府监新制了一批物品,朕让他们挑选一批送去长定公主府。” 郑吉心里一惊,面上却喜意盈盈:“谢谢父皇!我正愁府中没有东西摆放呢!” 事实上,她从宫中带出去的那一箱箱东西都还没有来得及摆出来,不存在没东西摆的问题。 但是,长者赐、不可辞,少府监的都是好东西,以后都能用得上。 让她疑惑的,是父皇的态度,生怕对她不够好似的,又是关怀备至,又是一股脑儿赏赐。 虽然这个时候父皇表现出来很疼爱她,但这好像太过了。 特别是永宁帝不舍得她离开,非要留她在紫宸殿用午膳的时候,她就更觉得有一丝怪异了。 “父皇,母妃还在福庆宫等着我呢。”郑吉这样道,顺着内心去推辞。 紫宸殿的膳食自然要比福庆宫的好,但是规矩太多了,远不如在福庆宫自在。 她想和母妃在一起,母女两人可以毫无顾忌地大笑说话。 谁料,永宁帝大手一挥,笑道:“这有何难,薛恭,去请贵妃过来一起用膳!” “是,皇上。”薛恭应道,随即就派身边得力的内侍匆匆赶去福庆宫了。 永宁帝都这样说了,郑吉当然不好再坚持,在父皇面前不识相,后果是很严重的。 还不如留下来观察呢。 在等待姜贵妃到来的时候,她刻意卖乖撒娇,惹得永宁帝发出了一阵阵笑声。 直到姜贵妃到来,郑吉也没有想出那一丝怪异是什么。 于是,只得和父皇、母妃说说笑笑,调得殿中的气氛更加融洽了,仿佛民间普通人家一样。 所谓几家欢乐几家愁,宫中其他地方就没有紫宸殿这么欢乐了。 从郑吉出宫开府起,宫中各处的目光就集中在姜贵妃和郑吉身上。 她们的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 从郑吉进宫那一刻起,就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 其中,就包括有嘉懿宫陶贤妃派出去的人。 陶贤妃听到了底下人的禀告之后,“呵”了一声,淡淡道:“九公主又进宫了?啧啧,这恩宠,当真是无人能及呀。” 她原本以为,郑吉能够出宫开府,已经是皇上的最大恩赐了,但这还不算,皇上竟然还特地赐了两率! 两率,那是四千士兵! 而且,因为郑吉肇始,皇上还答应以后考虑为出宫开府的皇子配备士兵。 这还得了? 如果说宫中有谁不希望郑吉得到这两率,陶贤妃必定是其中的一个。 因为,陶家的势力正是在军中。 原本,除了太子之外,就只有她所出的皇子能拥有军中的支持,但是因为郑吉,情况就变了。 此消彼长,这种局面最终影响的是她的孩儿! 这让陶贤妃怎么能忍? 从得知永宁帝有赏赐长定两率的决定开始,陶贤妃及陶家一系的人就在不断运作,想要阻止这个事情。 可是,不管是明里的大臣弹劾上疏,还是暗地里的流言诽谤,都完全没有用。 最终,四千士兵还是去了长定公主府。 无奈之下,陶贤妃和陶家只得退而求其次,往长定两率中安插了不少人,以便及时传递消息。 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因此,长定两率的情况,她都知道,郑吉的财大气粗,她也都听说了。 哼,若不是皇上对姜氏恩宠有加,九公主岂能得皇上如此宠爱? 说到底,还是爱屋及乌,女凭母贵! 陶贵妃沉吟片刻,随即对心腹姑姑月圆吩咐道:“去,将姜氏和九公主在紫宸殿用膳的消息传遍后宫!” 既然姜氏母女得了这么多好处,总要付出一点代价不是? 虽然知道姜氏冠宠后宫,就不怕成为靶子,但是陶贤妃也不气馁,靶子虽然没有倒下,但是箭头多了,肯定有用。 她就不信了,姜氏膝下只有一个九公主,还真的能盛宠不衰? 她也不信,皇上那么多妃嫔,真的有人能忍得住。 宫中对郑吉母女看不惯的人,绝不止陶贤妃一个,这一点,郑吉清楚,姜贵妃也清楚。 母女两人携手离开紫宸殿的时候,姜贵妃笑道:“小九,你已经出宫开府了,皇上还这样挂念你,不知戳了多少人的心窝子呢。” 她都已经是贵妃的人了,不知经历过多少明枪暗箭,但都没有怕过。 以往她需要照看着小九,要替小九挡着种种伤害,还会有所顾忌。 现在? 小九已经出宫开府了,还有四千长定率随护,她已无后顾之忧,更能腾出手去接招了。 正好,小九出宫了,她还嫌宫中过于冷清静寂了,还不如来点乐子呢。 就算她再没有本事,这不是还有皇上,还有姜家吗? 郑吉却没有这么乐观,她知道不管是姜家还是父皇,都有可能出问题。 她想了想,道:“母妃,要不我还是向父皇请求,让您出宫陪着我吧。” 在长定公主府中比在宫中安全多了,那四千士兵…… 算了,那四千士兵同样靠不住,不指望他们能保护母妃,还是得另外想办法才是。 看来,还得是父皇和母妃一起出宫才可以。 姜贵妃听了,摇摇头道:“不必了,亲蚕礼马上就到了,宫中太忙了。待亲蚕礼的时候,母妃就可以出宫,去你府中看看了。” 郑吉凤眸一亮,下意识接话道:“母妃能出宫?好啊!” 她话才落下,脚步便顿住了,倏地侧身看着姜贵妃,脱口道:“亲蚕礼?” 原来,时间过得这么快?就要到三月了,的确就要开始亲蚕礼了! 她真是忙糊涂了,这么大的事情,她怎么会忘记了呢? 今年的亲蚕礼,是非同一般的! 第042章 亲蚕礼 郑吉迈不开脚步了,心头一阵懊恼。 她这些天太忙了,心神不是在长定两率,就是在凤句和太傅府,竟不知白驹过隙,就到三月了。 三月,对于后宫来说,有一件大事,那就是亲蚕礼。 所谓亲蚕礼,是皇后率领一众嫔妃祭拜蚕神嫘祖、采桑喂蚕,主要是为了劝课农桑,历来是皇家一件大事。 大德朝立国多年,亲蚕礼已经相当完善了,一应礼仪都有固定规范。 每年一次的事情,就如一年四时,经历过太多次了,也太过熟悉了,只需要按部就班,沿着既定仪制去做就可以了。 郑吉会忘记这件事情,除了忙碌之外,还因为太过熟悉的缘故。 毕竟,比起出宫开府这样的大事来,亲蚕礼这个发生在三月份的事情,自然就被她忘记了。 但是,前一世这个亲蚕礼,非同寻常! 影响了朝中许多人,特别是后宫妃嫔,有不少人因此次的亲蚕礼而没了性命。 但是,这一次的亲蚕礼,却没有波及到母妃和她。 没有了性命之虞,这也是她忘记今年亲蚕礼的原因之一 但是…… 怎么说呢?当时间足够长的时候,就会发现在当时平平常常的事情,其实底下已经酝酿了许多波浪,此后许多动荡,都是由这平常事而引致的。 前一世,因为宫宴生变,她被父皇禁足在明光宫中,母妃也因此受到冷落,即使母妃是贵妃之尊,也没有参加亲蚕礼。 世事真的焉知非福,母妃没有参加亲蚕礼,反而逃过了一劫。 当时她在明光中听到亲蚕礼上所发生的事情后,还长长松了一口气,为此而庆幸不已。 那时候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年纪太小,经历太少,并不懂得,有些波折不会在当时出现,而是后来才喷薄而出。 不仅仅是她,就是所有人都没想到,大家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亲蚕礼,会出现那么大的事情? 有关前世亲蚕礼出事的种种,她无法对母妃说出来,只能旁敲侧击了。 于是,她定了定心神,问着姜贵妃:“母妃,今年的亲蚕礼,还是皇后娘娘主持吗?” “当然是皇后主持,除了她,还能有谁呢?”姜贵妃笑了笑。 薛皇后虽然深居简出,也不为皇上所喜欢,但毕竟是后宫之主,亲蚕礼除了她,还有谁能主持呢? 当然,也不一定非是皇后不可。 前朝哀帝在位期间,便是让宠妃顾昙华代替皇后去亲蚕,结果…… 天降不祥之兆,最后前朝都没有了。 殷鉴在前,所以大德朝的皇帝都记着这个教训,不敢让皇后之外的人去主持亲蚕礼。 只是,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大德朝也曾有帝王让宠妃去主持亲蚕礼的,虽然没有像前朝那样灭国,但是国朝也灾祸不断,属昏君之类了。 皇上虽然宠爱她,但也没有宠爱到为了她而愿意冒灭国当昏君的风险。 再说了,就算是皇上令她去主持亲蚕礼,她也绝对不愿意! 她可不愿意被杜通那些人指责鼻子痛骂,她现在已经被骂得太多了。 听了姜贵妃的回答,郑吉默然了。 是的,亲蚕礼当然由薛皇后主持,前一世也是这样的。 但是,谁能想到,偏偏是主持了五年亲蚕礼的薛皇后,对一切礼仪流程都无比熟悉的薛皇后,竟然会在亲蚕礼上出事呢? 这一年的亲蚕礼之所以非同一般,就是因为薛皇后在亲蚕的时候出事了! 薛皇后作为当朝皇后,母仪天下,她在亲蚕礼上出事,所代表的意义就太重大了。 郑吉还记得,当时薛皇后出事的消息传回宫中后,整个后宫都震动了。 特别是昏迷的薛皇后被抬回坤宁的时候,宫女内侍们连大气都不敢喘。 父皇更是大为震怒,令奉宸卫彻查此事。 所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最后这场亲蚕礼才会波及到那么多人。 因为当时她被禁足,并没有亲眼见到外面的情况,加之她只会一味骄纵,母妃也没有将事情细节告诉她。 她只知道,亲蚕礼之所以出事,乃与陶贤妃有关! 陶贤妃在薛皇后亲蚕的鞠衣上做了手脚,涂了一层对春蚕有害的药物,导致薛皇后在亲蚕的过程中,将春蚕全部毒死了。 薛皇后也因为沾染了这些毒物,陷入了昏迷之中,若非太医及时赶到,怕是连性命都不保了。 既破坏了亲蚕礼,又谋害了一国皇后,这件事情的性质实在太恶劣了,若是处理不好,说不定还会牵连到父皇。 所以奉宸卫下了死力去查,最后查到陶贤妃身上。 陶贤妃身边的月圆姑姑供认,是受了陶贤妃的指使,利用陶家的势力,威逼利诱亲蚕监礼官,在鞠衣上做了手脚。 月圆姑姑还招认,陶贤妃谋害薛皇后,是想取而代之。 陶贤妃却矢口否认,直呼冤枉,还抬出了陶家来作保。 陶贤妃的祖父陶敬渊乃镇北都护府大将军,在军中极有影响力,有了这一层关系,陶贤妃可免一死,但也被降为了美人。 陶家更是交出了镇北都护府的兵权,以平息父皇的怒火。 在当时来看,这件事影响最大的是陶贤妃和陶家,与姜家和母妃压根就没有什么关系。 但是,自此以后,陶家便处处针对母妃和姜家,仿佛两家是世仇一般,简直不死不休。 母妃和姜家之所以会屡次遭难,背后也有陶家的手笔,尤其陶家在军中经营多年,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令姜家元气大伤。 后来她执掌长定十率,对此心有疑惑,曾去查探过。 陶贤妃却道,亲蚕礼她从来没有做过手脚,经陶家抽丝剥茧,才知道月圆姑姑是收了姜家的银子,故意作假污蔑,为的就是扳倒陶贤妃背后的陶家。 陶家被迫交出兵权,等于根基被毁,如此深仇大恨,陶家怎么可能不报复?只恨做得还不够! 直到那个时候,郑吉才明白,这一次的亲蚕礼,不仅仅是针对陶贤妃和陶家,同样也是针对母妃和姜家! 她重活一次,回到了亲蚕礼开始之前,那自然……要做些什么的。 第043章 出手 长定公主府中,秦胄正在向郑吉汇报安乐侯宋启延的情况。 他已经连续观察了宋启延好几天,发现此人和朝中其他官员没有什么不同。 每天准时去上朝,时辰一到就离开府衙,有时候是返回安乐侯府,有时候是和同僚去小酌几杯。 此外,便是去柳水巷与外室林氏相会,去得也不频繁,约三四天一次。 刚发现这点的时候,秦胄还以为终于有所获,不曾想,宋启延蓄养外室的事情,压根就不是什么秘密。 安乐侯夫人魏氏都知道林氏的存在。 这就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 在秦胄看来,宋启延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勋贵官员,为人行事并不完美,但是也没有太大问题。 平平常常,没有任何特别。 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殿下会让他监视着宋启延,但是…… 殿下额外赏赐了他那么多银子,虽然暂时没有什么发现,但他还是对这门差事极其看重,不敢有任何轻忽。 他谨记着郑吉的吩咐,每三日一报,事无巨细,清清楚楚。 他还以为和往常一样禀告完就可以离开了,不想却听到郑吉说道:“既然如此,宋启延那里就暂且不用盯着了。” 秦胄心里一惊:“殿下,这是为何?” 盯不盯着宋启延倒没有什么所谓,但是他在意的是殿下赏赐的银子。 不盯着宋启延,这银子他倒不好意思领了。 拿钱不办事的后果,他太清楚了,他承受不起。 嗞,平白没了一笔银子,好心疼…… 郑吉看着他脸上精彩的的表情,不禁乐了,笑道:“放心,本殿答应你的银子,不会少的。你得帮我盯着另外一个人。” 秦胄马上松了一口气,立刻回道:“殿下,请吩咐!这次是盯着谁呢?” 是宋世子,还是别的谁? 反正他一定会按照殿下的吩咐,将对方盯得严严实实,绝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 “你帮本殿盯着太常寺丞齐弘珍。本殿要知道他最近有什么异常,与何人接触得最多。” 太常寺丞齐弘珍,正是前一世亲蚕礼的监礼官! 亲蚕监礼官,负有确保亲蚕礼如常进行之责,从亲蚕礼开始到结束,每一个环节都要认真监督。 其中最重要的,便是检查亲蚕礼的所有物品。 除了春蚕、桑叶之外,最重要的便是鞠衣了。 所谓鞠衣,乃皇后六服之一,色黄如鞠尘,象征着桑叶初生的颜色,是皇后亲蚕的专门服装。 鞠衣每年一换,由少府监制作完成之后,直接送到西苑供奉,待皇后至西苑沐浴斋戒之后,才能穿上鞠衣。 而在亲蚕礼开始之前,须经监礼官仔细查看,确保没有任何异常,才会开始行亲蚕礼。 所以,,要在鞠衣上做手脚,那就一定要与监礼官相互配合。 前世,齐弘珍作为亲蚕礼的监礼官,第一时间就被奉宸卫拿下了,都不用奉宸卫刑求,他就已经招认了一切。 他承认,陶家有人找到了他,而他迫于陶家的权势,才对鞠衣异常情况视而不见。 但是,陶贤妃却矢口否认,道陶家根本没有人与齐弘珍勾连,此乃栽赃嫁祸! 她询问陶贤妃的时候,此次亲蚕礼都过去十几年了,齐弘珍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实情如何,当时已无法查探了。 但现在亲蚕礼尚未开始,齐弘珍还好好活着,她想必能查得清楚的。 秦胄离开之后,李行恩不解地问道:“殿下,这个太常寺官员有什么不妥吗?” 齐弘珍这个名字,他之前都没有听说过! 殿下让秦胄改而盯着齐弘珍,那就说明此人现在比安乐侯还重要。 “这个事情,待秦胄查探了再告诉你。”郑吉这样回道。 现在,亲蚕礼的监礼官还没有定下是齐弘珍,她尚不好多说。 总之,得等秦胄查探过后才说了。 她想及一人,遂问道:“李总管,陶贤妃身边的月圆姑姑,你知道多少?” 像宫中四妃身边得信得用的姑姑,都是精心培养出来的,有的甚至是从宫外带进去的。 月圆姑姑时常跟在陶贤妃身边,就和母妃身边的惠南姑姑一样,想必是陶贤妃最得信得用的人。 但陶贤妃这样信任倚重的人,却亲口承认是受到陶贤妃的指使,才会发生亲蚕礼之祸。 来自身边人的背叛,这个打击是致命的,也正是因为月圆姑姑是陶贤妃最信任的人,所以父皇才会相信这一切是陶家、陶贤妃所为。 郑吉很确定,姜家不可能收买月圆姑姑,但是,陶家顺着月圆姑姑而查到了姜家头上。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是有人给了月圆姑姑错误的引导?还是月圆姑姑刻意将线索引向姜家?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这个月圆姑姑都是关键。 “月圆?回殿下,老奴对她所不知不多,或许贵妃娘娘身边的惠南会更清楚,老奴记得,她们都是同一批在十五皇子府的宫女。” 皇上未登大宝之前,在先帝诸皇子中,排行第十五。 内侍虽然和宫女都在宫中当差,但还是不一样的,有关宫女的情况,还是询问同样的宫女更为合适。 郑吉点了点头,第二天便进宫了,向惠南姑姑问及了这一事。 可惜的是,惠南姑姑对月圆姑姑也并不清楚,当时她们在十五皇子府时所侍奉的人就不一样。 在进入宫中之后,更是各为其主,彼此没有什么往来。 “小九,你怎么对陶贤妃身边的姑姑感兴趣了?”姜贵妃好奇道,心中隐约有一丝担心。 她这些年一直和陶贤妃互别苗头,彼此有输有赢,但因为她有皇上的疼宠,还是略胜陶贤妃一筹。 先前皇上给小九赏赐两率的时候,陶贤妃就极力反对。 如今小九出宫开府了,莫不是陶家对小九做了什么吧? 陶家有军中的势力,小九不在宫中,没有皇上时刻护着,所以陶家才会胆大出手? 郑吉见姜贵妃神色如此,就知道对方是想错了,忙道:“母妃,陶家并没有对我做什么。” 相反,是她想对陶家做些什么。 第044章 变化 亲蚕礼尚未到,前世之事还没有发生,郑吉就算想说出月圆姑姑有问题,却也无法出声。 就好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阻止她一样。 于是,她只能换一个说法:“母妃,您能拿到月圆姑姑进宫前后那些宫女的录薄吗?我想看看。” 姜贵妃媚眼上挑,笑道:“小九,你对母妃是不是有什么误解?宫女的录薄,是由皇后所掌,这是本宫能看的吗?” 皇上的确宠爱她,但这宠爱也不像大海那样无边无际,而是有一个度的。 查看皇后所掌的宫女录薄,显然是越过这个度了。 郑吉双手合十,笑嘻嘻地说道:“母妃,这个真的很重要,求求母妃了。” 冠宠后宫这个词可不是说说而已,不管母妃后来会遭遇什么,但现在还是当朝贵妃。 父皇的宠爱,总不会收得那么快的。 而且,宫女录薄五年一换,正好月圆姑姑那一批人的录薄年前才换了,如今是在坤宁宫还是尚宫局,她还不清楚。 “有多重要?你什么都不告诉母妃,这让母妃怎么办?”姜贵妃半真半假道,并未答应。 小九一定有什么事瞒着她,这种感觉,从小九出宫之前就有了。 现在,则是越来越明显。 小九想做什么呢?她固然会竭尽所能地去帮小九,但小九年纪还小,她生怕其想岔踏错了。 “母妃,我现在还不能说,但我保证,亲蚕礼之后一定会告诉您,好不好?” 看到姜贵妃眉头渐渐蹙起来,郑吉忙加了一句:“母妃,此事对我来说,不比开宫出府差多少。” 与拥有军中势力的陶家为死仇,这是她绝不愿意看到的。 虽然母妃和陶贤妃也争斗,但这是在后宫争宠,在母妃没有孕育皇子的情况下,这就不会蔓延到前廷去。 姜贵妃气息一凝,满眼都是疑惑:“不比出宫开府差?” 出宫开府对小九有多重要,她再清楚不过了,因为此事就是她与父亲一起谋划的。 区区一个宫中姑姑,对小九的影响竟然也会这样?那就不能等闲视之了! 姜贵妃虽然还没有松口,但是她已经决定要好好查一查这个月圆了。 郑吉想了想,道:“母妃,这个事情,可以与陶贤妃一起做。” 前世的亲蚕礼,既动了陶家的根基,又令姜家与陶家成为死仇,是一箭双雕之计。 既然如此,那么她就把这两家人都联系起来! 她附在姜贵妃耳边说了几句话,末了道:“母妃,如此一来,就能知道哪些是人哪些是鬼了。” 姜贵妃听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可。” 所以她叹了一口气,无奈道:“谁能想到,本宫还有和陶姝联手的一天呢!” 她心里有点怄,但一想到是为了自己的女儿,也就气顺了。 郑吉靠在姜贵妃肩膀上,笑眯眯的:“谢谢母妃,您真好。” 母妃这边盯着月圆,秦胄那边盯着齐宏珍,事情总不会像前世那样的。 所幸,现在还能有机会改变。 过了几天,为福庆宫请平安脉的林太医向永宁帝禀告了一个事情。 “皇上,贵妃娘娘郁结在心,若不及时疏导,怕于身体有碍。” 永宁帝停下了批阅奏疏的动作,关切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回皇上,臣观贵妃娘娘是意兴不振,心绪消沉,至于原因,臣问了多次,贵妃娘娘也不肯说。” 立于永宁帝身后的薛恭躬身禀道:“皇上,许是长定殿下出宫开府,娘娘一下子没有了什么寄托。” 永宁帝点了点头,对此是深有体会。 小九出宫开府之后,没有了她在身边吱吱喳喳,他也感到极不习惯。 但是他有许多政事要处理,有许多奏疏要批阅,很容易就转移了注意力。 贵妃却没有什么事情做,又整天和小九待在一起的,难怪会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了。 既知道了问题所在,林太医便道:“皇上,臣以为,应当给贵妃娘娘找点事情做,如此就容易转移贵妃娘娘的注意力,郁结也会渐渐解开了。” 给贵妃找点事情去做?她能做什么? 这一下,倒真是能难倒永宁帝了。 后宫中事,一直由皇后执掌,无缘无故,他也不能分了皇后的权。 说不定,还容易引起后宫中另外一番波澜在。 再者,就算他强行分了皇后的权,他也担心爱妃做不好这些事情。 毕竟,爱妃是个疲懒而怕麻烦的性子。 “殿下,亲蚕礼快要开始了,皇后娘娘须去西苑亲蚕,后宫会更忙碌。不如吧一些轻松的事情交给贵妃娘娘去办?” 薛恭低着头禀道,右手掂了掂袖子。 福庆宫大总管钱谷先前来找他,道贵妃娘娘心中不舒畅,想出宫陪着长定殿下,所以拜托他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 薛恭很清楚,贵妃娘娘出宫是不可能的,但是适当的时候,为贵妃娘娘说几句话还是能做到的。 这不,就有亲蚕礼在前了吗? 亲蚕礼? 永宁帝一手轻点着奏疏,随即摇了摇头。 不行,亲蚕礼太重要来,他怕姜贵妃会搞砸此事。 至于其他的,倒可以考虑考虑。 他沉吟片刻,随即吩咐道:“传朕旨意,今晚摆驾坤宁宫。” 既然要为姜贵妃找点事情做,那就不能绕过皇后了。 再怎么说,皇后统领后宫,是管着姜贵妃的。 非初一十五的日子,皇上宿在坤宁宫,这令后宫不少人觉得奇怪。 后宫中人当真手眼通天,竟连坤宁宫中发生什么都知道一二了。 据闻皇上和皇后发生了争执,只是争执什么却无人知道,只知皇上震怒,连坤宁宫中的摆件都摔了不少。 只是,不知道是皇后哭得太厉害,还是别的什么,皇上虽然震怒,却还是留宿在坤宁宫,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离开。 就在众人猜测到底发生什了什么事情的时候,坤宁宫就传出消息了。 薛皇后称,因亲蚕礼将至,宫中诸事繁忙,特令姜贵妃、陶贤妃协理六宫事! 这个消息一出,后宫都瞬间安静了。 第045章 布局 第045章 布局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有不少人的反应都是:怎么可能? 特别是陶贤妃,觉得是月圆姑姑为了哄自己开心,故意这么说的。 “娘娘,是真的。皇后娘娘已派人来告知了,请娘娘和姜贵妃明早前去坤宁宫听令。” 陶贤妃坐不住了,她站起来问道:“当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自进宫以来就一直想协理六宫事,想从薛皇后手中夺权,但是没有一次成功过。 因为最得宠的姜贵妃从不争权,所以皇上以其为标准,从不答应任何妃嫔的请求。 陶贤妃不忿至极,还曾经旁敲侧击,想说服姜贵妃一起向皇上请求,可惜姜贵妃不答应。 她孜孜以求了好几年,最后都铩羽而归,万万没有想到,天上竟然会掉下这么大的馅饼? 但凡她蠢一点,此刻都高兴疯了。 偏偏,她太清楚天上掉下的,不会是馅饼,而是刀子利刃。 听到这个意料之外的消息,她非但不觉得高兴,反而有种不祥的预兆。 总觉得,前面有一个大坑在等着她。 “娘娘,听说是姜贵妃因为吃长定公主出宫开府而闷闷不乐,皇上为了舒解她的心情,特意给她找事情做。” 如此看,便有了协理六宫这一事。 陶贤妃缓缓坐下来,却还是存疑:“姜氏没有反对?” 她还记得,之前姜氏说什么不想劳心劳力,只想好好陪着皇上的,现在……就不嫌弃劳累了? 更重要的是,皇上只是想给姜氏找事情做,只是想讨好姜氏,与她何干? 协理六宫这个好处,皇上会白白送给她吗? 月圆姑姑摇摇头,道:“福庆宫还没有什么消息传出。” 她脸上带着忧虑,迟疑地说道:“娘娘,会不会有诈?要不……还是拒绝?” 陶贤妃一时没有说话,半响才道:“不,不能拒绝。” 大饼都已经放到她面前了,不掰开来看一看就扔掉,这绝非她的性格。 她说将门陶家的女儿,断没有畏难而退的道理。 协理六宫,协的是什么,理的又是什么,她总要去看一看。 还有姜氏,明明长定公主出宫就是姜氏千方百计夺来的,会为此而闷闷不乐? 她一点儿都不相信! 姜氏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她倒要看一看! “娘娘,可是,可是奴婢担心您会出事。”月圆姑姑满脸都是担心,再三劝说道。 陶贤妃摆了摆手,道:“无须再说了,派人去向皇后娘娘道谢,就说……本宫明日一定准时到坤宁宫。” 陶贤妃想过很多可能,比如皇后娘娘刻意刁难,比如姜氏会趾高气扬的,不曾想,任何一种都没有。 皇后娘娘虽然脸色不豫,但也没有说什么敲打威胁的话语,只道:“近日宫中繁忙,本宫分身乏术,故请两位妹妹的来帮忙,少不得要辛苦两位妹妹了。” 陶贤妃不及说什么,就听到姜贵妃说道:“皇后娘娘,本宫近日身子疲乏,实在劳累不得,做不了什么事情。” 她神情慵懒,语气懒洋洋的,一副明显不想理事的样子。 就和先前拒绝陶贤妃的神情一模一样。 陶贤妃略放了放心,却又有另外一股郁气生起。 怎么说呢,她突然间就觉得,她想要得到的珍宝,姜氏看来就是一堆破烂。 这就让人不怎么舒服了。 同样都是四妃之一,虽然贵妃在贤妃之前,但…… 凭什么姜氏就能活得如此潇洒肆意,可以完全不把六宫权力放在心上? 姜氏只是一个商户女而已!难道不应该活得战战兢兢,生怕皇上恩宠消绝才是吗? 她可不会让姜氏活得这么舒服! 于是,她笑了笑,道:“姜妹妹,可不能这么说,能帮得了皇后娘娘,这可是福气呢。” 她比姜贵妃大了一个多月,话里话外都是妹妹,这可是往日少有的事情。 说罢,她转向薛皇后,笑道:“皇后娘娘,您说是吗?协管六宫的事情,有轻有重不是吗?” 姜贵妃瞟了她一眼,脸容似嗔似怒:“那你倒是说说,有什么是轻的,什么是重的?” “像管理后宫众人、钱财这些,要费心劳神,算得上是重活,既然妹妹不愿意做,那么本宫就勉为其难代妹妹去处理了。” 她笑吟吟的,心情很好:“至于轻活嘛,看看典章制度,看看往年录薄,就可以闲暇度日了,这不正好符合妹妹的要求吗?” 她这么说,要让姜贵妃不舒服是一个原因,最重要的还是要为自己谋权。 这么好的机会摆在她面前,她一定要争取。 此刻在坤宁宫中的可都不是愚蠢的人,听到陶贤妃的话语,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 薛皇后本就心情不好,听到这些话更是沉下来了脸,但她却忍住了没有说话。 皇上的意思也是这样,要给姜贵妃找轻松不费神的活,既要姜贵妃有事忙,又不能让其太劳累。 后宫之中,哪里有这样的活? 薛皇后原本还一直想着要给姜贵妃安排什么事情,听了陶贤妃的花,脑中却有什么闪过,忽然就有了一个主意。 典章制度?后宫之中没有这样的东西,但是后宫中有的是积灰很厚的记录! 后宫之中的那些宫女内侍录薄,每五年一换,上面所记载的许多内侍宫女都已经死去了,但这些录薄还在! 这些录薄,就留给姜贵妃翻阅好了,正好给她打发时间! 想到这里,薛皇后脸色都好看了不少,点点头道:“如此倒也不错,容本宫好好想想。” 陶贤妃想得美,想插手后宫的钱财和人员?这可是重中之重,她绝不允许! 姜贵妃仍旧脸上不开心,但是却什么都不说了,谁都能看出,她心中是不舒服的。 她不舒服,陶贤妃就舒服了,简直通体畅快。 于是,当天午后,一箱箱陈年旧纸就送到了福庆宫,摆在了姜贵妃的面前。 看到这一箱箱东西,姜贵妃笑了。 小九所托付她的,终于完成了! 第046章 身边人 姜贵妃看着这一堆积灰的录薄,笑道:“可以想办法将这些送给小九了。” 这是小九想要的东西,她不会让女儿失望的。 只是,这些故旧录薄有什么用呢? 待亲蚕礼结束之后,她就要让小九好好说道了。 钱谷应令,很快就去安排将这些录薄送出宫的事宜了。 这些录薄就是再陈旧再蒙尘,都是宫中的物品,要么继续堆着发霉,要么就是销毁。 要送出宫,还是要费一番周折。 惠南姑姑见左右无人,小声禀道:“娘娘,皇后娘娘没有答应贤妃娘娘的请求,只令其查验宫中衣物。” 宫中等级森严,同样体现在衣饰上,每个人能穿什么、应穿什么,都是有严格规定的,这便是宫中的仪服制度。 只是,人又不是死物,总有自己想穿的、穿得舒的,就有了种种违制穿衣的事情。 那些在宫女内侍录薄上消失的人,有不少都是在仪服上出事的。 查验衣物,这的确是后宫的实权之一,却不是一个好差事! 稍有不慎,便会落一个失责的罪名。 “看来,皇后娘娘心中还是有气的。”姜贵妃这样道。 皇后迫于皇上的威严,不得不分出六宫之权,却也真不是个毫无脾性的软柿子,便在怎么分上做了一道手脚。 让她查看往年内侍宫女的录薄,还是淘汰了的录薄;让陶贤妃查验衣物,予其权力,却又可随时夺回来。 六宫之权的确是分出去了,而且还是实权,便是皇上也不好说什么了吧? 皇后虽然不怎么理事,但真正想要夺她的权,但那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 毕竟,皇后诞育了太子,皇后虽然不喜欢皇后,却对太子这个储君极其满意。 看在太子的份上,皇上都不会说什么的。 惠南姑姑想了想,道:“娘娘说得没错,不过,奴婢见到陶贤妃身边的月圆笑得很开心,想必这对陶贤妃来说是个好差事吧。” “是这样没错。”姜贵妃点点头,对此很是赞同。 甲之熊掌乙之砒、霜,就好像这往年的录薄,旁人觉得这是没用的东西,但恰好是她想要的。 因此,她对皇后的做法十分满意。 焉知陶贤妃不是这样觉得呢? 陶贤妃是怎样想的,郑吉还不得而知,她知道皇后的安排后,内心却是波澜翻生。 前一世亲蚕礼的问题出在鞠衣,奉宸卫最后查到是陶贤妃所为,今生陶贤妃又被安排去查验衣服,这两者有什么关联? 她不会让前世鞠衣的事情发生,但陶贤妃却被摆在了这个微妙位置。 这是巧合,还是冥冥有什么推着事情往前世的方向去发展? 如果是前者,她能一笑置之,如果是后者……那就太不妙了! “殿下,这些录薄,应该怎么处置呢?”李行恩的话语,让郑吉回过神来。 她看着那一堆堆明显已经很久没有翻阅的录薄,笑了起来。 就是有什么推动又如何?她又不是一具没有思想的木偶。 人定胜天,无论面对的是什么,她都有信心会改变。 首先,便是从这些录薄着手! 她想到要做的事情,吩咐道:“将烟岚、流玉和澹星唤进来吧,本殿有事交代。” 她回来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和她们好好说过话,想必她们都心中不安吧? 很快,烟岚几个人便来到了郑吉跟前,个个神色都有些紧张。 郑吉出宫开府,又掌管长定两率,可谓权势正盛风头无两,但是作为她的大宫女,烟岚这几个人却无心感受这样的风光。 她们只觉得心悬在半空中,有时候笑都笑不出来。 旁人不知道也就罢了,她们作为贴身大宫女,最能感受到殿下的变化。 在她们看来,殿下是最护着她们的人,只要她们没有做错事,就绝不用担心被人欺负。 这让她们觉得,只要跟着殿下,就什么都不愁了。 但是,从殿下出宫开府前起,就变了。 虽然殿下还会让她们伺候,出入也会带着她们,但她们能明显感觉到,殿下对她们,明显没有以前的信任和纵容。 好像蒙着一层纱,又好像隔了一条河,殿下已不再是她们熟悉的殿下了。 特别是开府之后,府中有长史有家令,还有四千名长定率! 殿下身边有太多人了,已用不到她们了,她们有种渐渐被殿下抛下的感觉。 被主子抛下的下场,她们见得太多了,远的不说,公主府中就有一个岫云! 岫云曾是她们当中的一员,现在已被殿下舍弃,连公主府后院都不能进。 她们害怕自己会和岫云一样被殿下舍弃,但更多的,是不解。 为着一个韩威,岫云有了别的心思,殿下不再信任,这是理所当然。 但是她们没有做错事啊! 难道是受到了岫云的拖累?这样的话,她们太冤枉了! 她们三个人彷徨犹豫了好一段时间,也私下商量过许多次,最终有了决定。 与其这样整日悬着心,还不如去向殿下问个清楚明白。 她们还打算这两日找个机会向殿下禀明,不曾想,殿下却让李总管唤了她们过来。 而且看殿下的样子,显然是有重要事情对她们说。 三个人彼此看了一眼,心中都有些不安,眼神却更坚定了。 择日不如撞日,那就趁机问问殿下好了! 郑吉将她们的表现都看在眼内,很容易就能猜到她们在想什么。 都说仆似其主,她自己之前就什么都能从脸上看出来,所以她的几个大宫女,除了岫云,全都不是什么心思深沉之人。 难怪,前一世她们早早就没了性命。 烟岚、流玉和澹星,其实因为她而死的。 前一世忠于她的人,就没有几个人有好下场的,毕竟,那些人要除掉她,必定得先除掉挡在她身边的人! 幸好,她们三个人现在都还活着呢! 郑吉不再想什么定要护着这三人的豪言壮语,因为做起来远比说出来要重要。 于是,她微笑着,开口问了她们一句话。 下一刻,烟岚三个人便骤然色变。 第047章 班底 “本殿想你们离开公主府,你们可愿意?” 这就是郑吉问出的一句话,如同晴天霹雳,简直要把烟岚三人轰懵了。 她们根本就承受不住这样的话语,脸色一下就白了。 她们立刻跪了下来,年纪最小的澹星眼睛都是泪:“殿……殿下,奴婢不愿意离开。” 哪怕郑吉是笑着说出这句话的,对她们来说,离开公主府就意味着殿下不要她们了。 她们原先还坚定了决心,想要向殿下问清楚,此刻却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殿下,殿下不要她们了吗? 郑吉知道她们误会了,亲自上前搀扶起她们,道:“你们这是怎么了?本殿有重要的事情交代给你们,才要你们离府的。” “殿下,这……这是真的吗?”烟岚红着眼睛,哽咽着问道。 在四大宫女之中,她年纪最大,常常都是充当长姐角色的那个人。 此刻,什么沉着、冷静都丢到一边去了,满心都是即将被舍弃的惊慌。 即使听到郑吉这么说,她们都还是惴惴不安。 殿下有重要的事情交代她们,为什么要她们离开公主府呢? 她们只想跟在殿下身边,她们和岫云是不一样的! 澹星最先忍不住,她擦去眼泪:“殿下,奴婢做什么都可以,但是奴婢不想离开公主府。” 她只比郑吉大一岁,原就是姜贵妃给郑吉挑的玩伴,以往郑吉对她最是纵容。 看到她们的样子,郑吉再一次深刻意识到,为何前世她们早早就没了性命。 这三个人,实则和她都一样,简单到近乎愚蠢的程度。 一旦遭遇到外面的冲击,那冲击都不用多大,她们就承受不住了。 她们的确对她无比忠心,愿意为了她而舍弃性命,但她想要的,却不是这样。 她想她身边的人,能活得好好的,有活得好好的本事,即便没有她护着,她们安然自在。 她不愿意她们成为暖房的花朵,而是希望她们成为广袤大地的野草。 哪怕经冬凋零,待春风吹过,又会重焕生机。 可惜,她们一直都在明光宫这个暖房里成长,要想有活得好好的本事,那就必须离开明光宫,离开长定公主府。 她收起了脸上的笑意,狠下心道:“本殿送你们出府办事,事情办好之后,便可以回府了。若是你们不愿意,那就和岫云一样,返乡吧。” 她说的也不是恐吓之语,而是真的这么想。 她以后的路并不好走,会遭遇到无数风霜雨雪,若烟岚她们不能尽快成长起来,那么就只有被吹折这个下场。 这样的话,她就不会留她们在身边,以免早早没了性命。 此话一落,烟岚等人顿时大气都不敢出了。 她们陪着郑吉十几年,当然能分辨出其什么时候是认真的,什么时候是玩笑。 流玉轻咬嘴唇,哑着嗓音道:“殿下,请问……奴婢们需要去做什么?” 殿下铁了心要让她们离开,这个是毋庸置疑的,说得再多都没有用。 那么,殿下要她们去做什么呢? 不管这个事情是什么,她们一定要办好,如此才能尽快回到殿下身边! 烟岚和澹星神情也渐渐平静,眼神都是坚定,显然和流玉想的都一样。 见此,郑吉心中甚是满意。 母妃当初给她挑选的四个大宫女,自是经过一番筛选考验的。 她们的心性和领悟,在宫中都是佼佼者。 只不过,是跟着她被养废了…… 希望这次她们离开长定公主府,经受了一番磨难锻炼之后,能度过前世那些死劫。 她看着她们,目光温和起来,道:“很好,不日李总管便会送你们离开。至于什么时候能回来,就要看你们的本事了。” 她会送她们去最合适的地方,去学习最适合她们的东西,以便她们有安身立命的本事。 烟岚三人彼此看了看,随即异口同声地回道:“是,殿下,谨遵殿下的吩咐!” 殿下既这么说了,肯定不会让她们上刀山、下油锅,无论要去做什么,她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咬牙坚持! 她们一定会回到殿下身边的! 她们离开之后,郑吉便对李行恩吩咐道:“按照本殿吩咐的,将烟岚送去姜家,将流玉送去医馆,将澹星送去镖局。” 李行恩却没有立刻听令,反而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郑吉掏出了虎符来看,淡淡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李行恩也憋不住了,急声问道:“殿下,您真要送她们离开吗?那殿下身边怎么办?” 四大宫女都送走了,殿下身边还有什么人能用? 他是内侍,多有不便,这得重新挑选新的宫女来伺候殿下,新来的宫女可信否?可用否? 一想到这点,他就头都大了,脸上的皱纹都多了几条。 送她们离开这问题不大,但送走之后,才是大问题。 不过,在郑吉看来,这些根本就不是问题。 前世后来她身边没有了烟岚她们伺候,也同样过了许多年。 伺候的活,有李行恩带着普通宫女就可以做到了。 而府中的其他事务,不是张俭这个长史,聂怀远和王谊两位家令吗? 这三个人是领了朝廷俸禄的,将长定公主府打点妥当,本来就是他们的职责。 她的长定公主府,明面上没有什么不可以让这三个人知道的。 李行恩随她出宫的时间太短了,眼睛还没有彻底张开,还被困在明光宫中。 要知道,她现在已经出宫开府了,是和太子一样,有自己的属官,还有自己的士兵! 她身边可信可用的人,有的是呀! 她轻轻回来擦拭着虎符,内心稳如泰山,丝毫都不慌乱。 前一世,她无比信任而又如臂所指的,是长定十率! 今生嘛……她看着手中的虎符,笑得意味深长。 这四千人都已送到她府中了,她若是不用,那就是太浪费了。 只是让他们行保护之责,其实用不了这么多士兵,她赏赐给他们那么多钱,总要物尽其用才是! 于是,原本在演武场中每天训练,清闲得好像养老一样的长定两率,突然就多了一个任务,开始忙碌起来了。 第048章 敲山震虎 长定率多的一个任务,竟然是去查探亲蚕礼的相关消息! 听到这个吩咐的时候,许多士兵都愣住了。 亲蚕礼,亲蚕礼还有什么需要去查探的吗? 从大德朝立国起,春蚕礼就开始有了,经过那么多年的发展,所有礼制都十分完善了。 就算是一个小孩儿,跟着监礼官去做都不会有错的。 殿下令他们去查探亲蚕礼,到底想查探的是什么? 这个命令,并不是郑吉亲口向他们说的,而是长定公主府长史张俭代为转达的。 张俭长相儒雅,身上就有种令人沉静的气质。 面对众人的疑惑,他不慌不忙解释道:“马上就是亲蚕礼了,贵妃娘娘和公主殿下都要去参加亲蚕礼,为免出什么差错,殿下才令大家好好查探亲蚕礼的消息。” 听他这么一说,一众士兵就明白了。 原来如此,殿下想要的,是确保亲蚕礼的顺利完成,不能出现什么差错。 这个……可以,但是没有必要。 因为亲蚕礼是国朝大事,皇后和一众妃嫔会前去西苑亲蚕,朝中官员和士兵都不敢马虎。 据他们所知,朝廷早就派了士兵前去西苑,还需要他们这些长定率去查探什么吗? 张俭听到这个命令之后,也觉得不解,当时就对郑吉道:“殿下,皇上已经安排士兵了,府中若加以查探,是不是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本殿只是为了替父皇和母妃分忧,有什么不好的?”郑吉满是不以为然。 张俭也不知道殿下哪里来那么大的勇气插手皇家大事,以先前她的丰功伟绩来看,很有可能是将事情办砸的。 为了亲蚕礼顺利进行,也为了长定公主府,他苦口婆心地劝说了一番。 意料之中的,长定殿下并没有听进去,而且还十分生气。 “本殿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而已。张俭,你作为府中长史,只需要将本殿的命令落实好,并不需要你来教本殿如何做,明白了吗?” 张俭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就得罪了长定公主,便恭敬地回道:“是,属下知道了。” 于是,才有了现在来传令这一事情。 果然,长定率对此十分不解,然而在听到张俭下一句话后,就都表示完全没有问题了。 因为郑吉允诺大家若是查探到有用消息,会酌情加以赏赐,大家都像打了鸡血似的,纷纷表示会全力去查探。 这又是让张俭一阵愕然,财可通神这个道理,他算是彻底明白了。 许是殿下第一次见到这些士兵之后,赏赐的大手笔成功镇住了这些士兵,哪怕殿下这次多少银子都还没有说,士兵们便卯足了劲去做。 对此,张俭也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可以顺利向殿下复命了,此事办得比他所想的要容易得多了。 只是,若其他人得知长定殿下要插手亲蚕礼,会怎么想? 不过,这些都和他没有关系,这又不是他的差事。 这般想着,张俭竟诡异地生出一丝快意来:某些人,有得忙了! 李行恩望着张俭走路都有风的离去背影,脸上若有所思。 “殿下,你是不是在挖什么坑?埋张俭那种?” 他多少看出来一点儿了,殿下对张俭这个长史,非常不信任。 先前殿下半夜出府的时候,曾说过尤其不可让张俭知道,可见对其十分提防。 现在,殿下却特意借了张俭的口去下那样的命令。 他怀疑殿下是想利用张俭做什么,但他没有证据。 郑吉摇摇头,道:“本殿不是,本殿没有,你可别想太多,小心思绪混乱。” 她的确提防张俭,但这个是父皇放在她身边的人,这才刚刚开始呢,她哪里就敢挖坑埋张俭了? 就算埋,也要等到用完张俭之后才可以。 如此一来,李行恩就想不明白了:“那么,殿下,您为何要让他们查亲蚕礼呢?如此一来,不就是打草惊蛇了吗?” 殿下让秦胄去监视太常寺的监礼官,又让贵妃娘娘谋取内侍宫女录薄,这一切都是在暗中进行的。 但是,现在让长定率去查探亲蚕礼,这不就是等于在告诉所有人,她会盯着亲蚕礼吗? 那么,他们费尽周折将这些录薄悄悄从宫中运出来,又是为什么? 他想到没日没夜在翻阅内侍宫女录薄的烟岚、流玉和澹星三人,不禁为她们掬一把同情的眼泪。 郑吉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答道:“原因,你晚上就能知道了。” “?”这个还要等到晚上的吗?李行恩下意识也看了看窗外,决定还是闭口等待为上。 殿下不想说的事情,就算撬开了她的嘴,也不会说的。 更何况,他哪里敢撬开殿下的嘴? 只是,整个下午他都有点着急,希望日头早点西下,如此他就能知道殿下那么做的原因了。 到了深夜时分,一道人影掠进了长定公主府,他并未隐藏自己的行踪,在长定率就要出手阻止的时候,他高声说了一句:“属下秦胄,有急事向殿下禀告!” 闻言,长定率正欲阻拦的动作便停住了。 秦胄,长定殿下身边的侍卫首领,他们就没有必要拦了。 “殿下,齐弘珍动了!”秦胄连气息都不及换,甫见到郑吉就立刻禀道。 他虽然眼眶深陷,但是眼神很亮,显然精神极度亢奋。 齐弘珍动了! 殿下令他监视的人动了,那么殿下所承诺的银子,他就可以放心拿了! 郑吉眼神动了动,沉着气问道:“仔细道来!” 她就知道,这一招敲山震虎的确有用。 她令长定率去查探亲蚕礼,完全没有遮掩此事,就是为了震动齐弘珍! 秦胄平了平气息,回道:“属下监视了他几天,终于见到他今晚乔装外出了。他避人耳目,接触了……”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顿了顿。 “接触了什么?你倒是快说啊!”李行恩催促道,想听下文。 秦胄吐出一口浊气,道:“与他接触的,听声音是一个年轻公子,衣饰华贵,但是他戴着面具,属下看不到他的样子……” 第049章 挑选面首? 石定方万万没有想到,他千万百计成为长定率,竟然还逃不过监门卫的职责。 他还在监门卫的时候,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刺探消息。 尤其是查探阴私这种。 旁人永远想象不到,风光霁月的后面藏着多少丑陋险恶。 看得多了会反胃,忍不住想吐。 他已经是监门卫中郎将了,皇上对他还颇为满意,可谓前途一片光明。 但是在得知皇上要赏赐长定公主两率的时候,他都没有怎么考虑,就决定要成为长定率的一员。 姜贵妃给得太多是其中之一,最重要的是,他厌恶这种刺探阴私的事情。 他来长定率,就算打打杀杀都没有问题,却不想再沾染那些暗处的东西。 但是,长定公主竟然交给长定率这样的任务? 听听—— “本殿想知道京兆年轻公子的资料,特别是私交、家宅之类的,你们在练武之余,就帮本殿好好查探查探吧。” 郑吉是在演武场说出这些话的,当其时长定率刚刚训练完,士兵们汗流浃背,看到她出现还是很高兴的。 因为长定公主每次来到演武场,都会给他们带来好处。 特别是石定方,暗暗想着就算长定公主没有询问到他,他也要积极争取机会回答。 回答一个问题就有五十两银子,这去哪里找? 当郑吉表示,需要百余名士兵去办一件重要事情的时候,石定方第一个积极响应了。 他来长定公主府这段时日了,发现长定公主每天出门就是吃喝玩乐,什么都不做。 她所说的重要的事情,那肯定是小儿戏! 待郑吉说出上面的话语后,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年轻公子的资料,还是私交、后宅的,这不就是在刺探这些公子的阴私吗? 这……堂堂一个公主,为何要做这些事情? 而且他观其神情,一副坦荡随意的样子,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殿下,搜集这些公子的资料,是为何?”石定方实在忍不住问了出来。 其他长定士兵也都在看着她,等待着答案。 郑吉笑了,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本殿就想知道他们的情况,将来若是有需要了,正好挑选一两个人。” “……”石定方无语了,其他士兵也都是一言难尽的样子。 不是,殿下,您就算是这么想的,也不能大刺刺当着这么多士兵说出来啊。 这让他有种错觉,好像长定公主是在物色面首一样。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皇上不久前才给长定公主和宋世子赐婚吧? 这长定公主行事,怎么如此……让人捉摸不透呢? 石定方想起了先前在演武场这里见到郑吉的感觉,那种凛然气势,仿佛罡风砭崖,竟然是错觉? 先前那个白净、朝她抛媚眼的士兵,眼巴巴地看着她,问道:“殿下,只是年轻公子的资料吗?年轻士兵的不可以吗?” 他眼睛好像会说话似的,等于在明说“我这个年轻士兵怎么样?”。 这让郑吉一阵发笑,彻底记住了这个名字叫做徐鸣镝的年轻士兵。 她也没有想到,已经过了这么多天,徐鸣镝都还没有放弃勾引她。 看来,此刻长定公主府的权势还是管用的。 她笑着点了点头:“年轻的士兵当然也可以,只要你们可以搜集得到的资料,本殿都需要。” 石定方的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长定公主竟然真的打算这么做,利用长定率来挑选面首? 虽然皇上让他们听令于长定公主,但是被这么个用法,真的让人难以接受。 这个时候,一个面色黝黑的士兵迟疑问道:“殿下,这个年轻公子的资料,是怎么个查法?” 郑吉看了过去,仍旧笑眯眯的。 哦,原来是赵武,奉宸卫的人,是父皇的钉子。 “你们想怎么查就怎么查,本殿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这些资料都是真实可靠的。” 她的目光一一打量这些人,最后落在石定方身上,笑道:“此次,就由石左率领着大家去办此事吧,就在亲蚕礼前将资料汇总给本殿,可有异议?” 石定方原本就是监门卫中郎将了,是此次进入长定两率的士兵中官职最高的人,顺理成章地,他成为了长定左率。 长定左率乃其中两千士兵之首,所领的俸禄也比其他士兵要多。 如今郑吉让他领着士兵去做这个事情,那就意味着这个事情十分重要。 石定方抬头看着郑吉,正想出声拒绝,不知为何,在看到那张艳丽脸容上的平静时,一下子失了声。 或许,并不是在刺探阴私…… 石定方脑中突然出现了这句话,他想起了先前见到的郑吉,身上有陆辟光大将军那种气势的,会肆意用长定率来挑选面首? 他默了一瞬,然后答道:“是,属下听令。” 且不管长定公主为何要这么做,殿下已经点了他的名字,他自不能当众拒绝。 不过,听令之后要怎么做,做成怎么样,那就要看长定公主究竟想做什么了。 很快,郑吉令长定率搜罗京兆年轻公子情况的事情便传了出去,自是引起了一阵哗然。 自郑吉出宫开府之后,京兆许多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长定公主府,想知道这位备受皇上疼爱的公主出宫之后会做什么。 不曾想,竟如此荒唐! 那四千名士兵是用来保家卫国的,怎么容许她如此作践?简直胡闹! 御史台有不少官员就忍不住了,弹劾的奏疏一封封递进了紫宸殿,劝永宁帝收回赏赐两率士兵的旨意。 令人意外的是,这一次杜太傅竟然没有任何表示。 杜太傅不是最讨厌这些事情的吗? 按理说,他的弹劾奏疏是第一时间就送进宫中,还会毫不客气地讽刺姜贵妃和长定公主,完全不怕皇上生气的。 怎么会如此安静呢? 没有人知道,在长定公主下了那个指令之前,杜太傅杜通,本来就想建议永宁帝这么做的。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上疏,就听到长定公主府传出来的消息。 这令他愕然,长定公主所下的这个命令,怎么与他所想的一样? 这是凑巧,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第050章 她不是这样的人 杜通容貌俊逸气质清冷,似青松寒柏,哪怕已年过六十,也依然有着独一无二的风采。 于千万人之中,是最吸引人的那一个。 那种经历世事沧桑而回归淡然的从容,尤其令人心折。 哪怕他现在一个太傅的虚衔,并无实权官职,也无人敢小觑。 不过,以上这些在杜凤句看来都是假的。 什么清冷从容,那是做出来的样子,是用来糊弄外面人的! 这不,父亲正烦躁地挠着头发,嘴里喃喃有词:“怎么会这样?长定公主府是在挑选面首吧?肯定和我想的不一样!” 杜凤句想了想,还是无情地戳破了父亲的幻想,道:“父亲,她不是那样的人。” 虽然他只和长定公主见过两次,且这两次长定公主都在调戏他,但是他能看得出来,她眼中没有任何亵玩的意思。 甚至,还有一种极力压下去的深沉。 这种深沉,他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他曾在另外一个人眼中见到过类似的。 那便是他的义父,看起来阴沉暴虐,但实则压下去的那些清醒和煦,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而且,这两次长定公主表现出来的…… 不是杜凤句想说自己目光如炬,但他的确觉得她有一种故意表演的成分。 目的是什么呢? 裴燕山他们还在查,尚不清楚。 所以,这样一个深沉,又十分清醒,还能演戏的长定公主,她所下的命令,不会是表面那么简单。 准确地说,他一直在河东,从来没有与长定公主接触过,所以传闻那些娇纵蛮横,在他这里都不算的。 只有他自己与她接触过,才能作出判断。 杜通摇了摇头,道:“你不知道,长定公主被皇上和姜贵妃宠坏了,什么荒唐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他可不相信姜贵妃所教导出来的女儿,有什么不敢的! “……”杜凤句没法接这话。 若不是他非常清楚对过世的娘亲有多么情深爱重,他还真怀疑父亲这么针对姜贵妃母女,是有什么说不出来的心思。 又或是,姜贵妃母女的确太得皇上恩宠了,所以吸引了朝臣的所有不满和攻击。 这当中,就包括他父亲的。 这些,都不是他现在需要担心的事情。 “父亲,您的奏疏就先缓一缓吧,待亲蚕礼结束之后再说。为皇上网罗天下贤才,也不差这一时片刻。” 他知道父亲有这么一个想法,也已写好奏疏了,欲恳请皇上搜集京兆年轻士子,于国子监之外,开设弘文馆,以便人尽其才。 这是一个多么好的想法啊,他对父亲佩服不已! 父亲所想的,都是为了国朝,而且目光长远,只是……长定公主府也下了一个差不多的指令。 情况就有些微妙了。 若是父亲再上这道奏疏,皇上会怎么想呢? 为君者的心思,旁人猜不到,也最好不要猜。 杜通思考片刻,随即点点头:“唯有如此了。” 那份奏疏,现在的确不适宜上表了,若是皇上认为他与长定公主互相联合了,那就不妙了。 对自己一手教导出来的学生,杜通现在也不敢说了解。 对方,已是帝王了。 不过对自己儿子,杜通还是了解的:“你对长定公主观感不错?” 至起码,是入了小儿子眼中的。 若是小儿子看不上的人,连半句话都不会多说。 “唔,觉得她似乎有什么隐藏着,我很好奇。” 对自己父亲,杜凤句倒不会有什么隐瞒,他是真的这么觉得。 再者,他还从来没有见到过比自己好看的人,为此也多了几分侧目。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杜凤句认为自己也不例外。 提及此,杜通不禁“哈哈”大笑,道:“也是,敢出言调戏你,你不对人家好奇才怪。” 他听闻此事后,只有一种“果然是长定公主才能做出来的事情”的笃定感,生气愤怒什么都还真没有。 说到底,他一个六十多岁的太傅,和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计较什么呢? 留给儿子去烦心吧! 他看着小儿子平平无奇的脸容,觉得刺眼:“凤句,你非要戴着这个面具?太丑了!” 想他杜家,就没有一个人是丑的。 他年轻的时候出游,那都是瓜果盈车的盛况,他的妻子更是貌若天仙,让他目眩神迷那种。 他和妻子所生的另外几个孩子,儿子都是丰神俊朗,女儿都是容貌娇美。 唯有凤句这个老来子…… 唉! 杜凤句笑了,眼睛又黑又亮:“父亲,你觉得我摘掉这面具合适吗?” “……不合适。”杜通回道,觉得更糟心了。 比起凤句真正的面容来,还是这副平平无奇的样子更合适在京兆行走。 不然,凤句想做什么都不方便了。 想到这里,杜通肃了肃神情,语气凝重:“你要做的事情,父亲不会阻拦你,但你要三思而行,切不可置自己于险地。” “父亲,您放心,我心中有数。” 若非如此,他早就以真面目示人了,哪里还用这样刻意去掩饰? 听到杜凤句这么回答,杜通心情却没有放松多少,他眼神复杂地看着杜凤句,忍不住长长叹息了一声。 “父亲也不知道,当年送你去河东,是好还是坏了。” 如果凤句没有被他送去河东,没有在那个人身边长大。或许…… 杜凤句笑眯眯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开心:“父亲,我现在还活着,这当然是好事啊。” 这句话,让杜通默然,不得不表示赞同。 是啊,哪里有什么或许,如果当时他没有把凤句送去河东的话,凤句连性命都没有了。 他不能这样奢想,哪有这样占尽好处的事情? 凤句在那个人身边长大,现在要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他这个父亲唯一能做的,便是支持了。 说到底,是他欠了那个人一条命。 杜凤句回到自己房间之后,韦艳便出现了,带着一身风霜寒露的气息,但他那张绝美到近乎妖艳的脸容却带着一丝笑意。 就好像,沾染了清晨露水的桃花一样。 “公子,长定公主那里有动静了!” 第051章 凤句提示 自那一晚郑吉夜闯太傅府之后,韦艳便将全副心神都投入在追踪之中。 他想找到那个会用吕主武功心法的人,想知道其夜闯太傅府是为何。 可惜,都无所获。 无奈之下,他只得将目光投向长定公主府。 因为,裴燕山说过,长定公主的速度很快,两次都让他无法预警。 这引起了韦艳的兴趣。 那个从他手下逃脱的人,武功并不高强,但胜在用的是吕主的身法,速度也很快。 这两者,会不会有关联? 虽然知道这不可能,但他还是密切关注着长定公主府的动静。 那里面有四千长定率,当中更有石定方这样的高手,为免引起动静,他并没有闯入长定公主府中,而是蛰伏在府外窥视。 岂料,真的发生了不同寻常之处。 长定公主身边的内侍首领秦胄,竟然悄悄监视着太常寺一位官员! 秦胄盯了那名官员多久,韦艳就盯了秦胄多久。 直到昨晚,才终于有了异常。 秦胄所盯着的那名太常寺官员,深夜乔装与另外一个人接触了。 另外那个人,衣饰华贵,却戴着面具,声音听起来很年轻。 更为重要的是,那个锦衣年轻人的武功在秦胄之上,因为秦胄跟丢了! 韦艳却不一样,在瞬间判断之后,他就悄无声息地缀在了那名锦衣年轻人身后。 却发现—— “公子,那锦衣人进了宫,监门卫并未阻拦。”韦艳这样道。 他看得很清楚,从那名锦衣人的动作、速度来看,应该是经常进出宫中,对宫中十分熟悉。 跟到这里,韦艳便不能再跟进去了。 皇宫高手如云,不说监门卫、奉宸卫这些皇上亲随,还有一些武功出神入化的老怪物,就好像当初吕主那样的。 这绝不是他可以闯的地方。 他原先只是想看看长定公主是否有不妥的,不曾想,却发现了这一幕。 看到那个锦衣人飞入皇宫的那一瞬间,韦艳心中杀气蒸腾,差点露了痕迹。 他无法再保持冷静,迅速离开后,又查了那个太常寺官员一番,才将这些告诉公子。 只有公子,才能抽丝剥茧,才能分析出底下的种种关联。 听了韦艳的禀告,杜凤句心想:原来,这就是长定公主挑选“面首”的原因。 “那名太常寺官员,是谁?” “回公子,是太常寺丞齐弘珍。”韦艳回道,他跟了秦胄几天,当然知道其盯的人是谁。 杜凤句沉吟片刻,推测道:“亲蚕礼在即,这齐弘珍是监礼官?” 亲蚕礼监礼官向来都是从太常寺出,结合长定公主令长定率搜集亲蚕礼的消息来看,他立刻就想到了这个可能。 “公子,现在监礼官还没有定下。” 这话是裴燕山回答的,他负责的是明面上的消息,对这个很清楚。 不过,既然公子这么说了,那么此次监礼官是齐弘珍就八九不离十了。 “公子,莫非长定公主提前知道了这个消息,才会盯着齐弘珍?她盯着监礼官做什么?” 韦艳想不明白,他更想不明白的是,齐弘珍一个小小的太常寺丞,怎么会与宫中有联系? 不用判断,都知道这联系非同寻常。 杜凤句没有回答,反而问道:“武阁有个传闻,道奉宸卫副将朱异声音稚嫩,那个锦衣人,会不会是他?” 韦艳和裴燕山都摇了摇头,表示并不清楚。 奉宸卫贴身保护皇上,他们不会显露真正的样子,至于见过他们容貌的,自然都不在了。 至于武阁中传出来的消息,真真假假,只有公子才能知道了。 杜凤句也没有想着从他们口中得到答案,只是听了韦艳的描述,他首先想到的便是这个武阁的传闻。 只是,年轻声音和稚嫩声音,还是有差别的,到底是不是,眼下他也无法求证。 倘若,那个与齐弘珍接触的锦衣人,真的是朱异,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这是出于皇上的授意。 事情,比他所想象的更加复杂了。 关键还是在于,长定公主为何要监视齐弘珍?她是不是知道什么? 不一会儿,他就下令道:“去探,将齐弘珍的消息全都报上来。令所有人都盯着亲蚕礼。” “是,公子。”裴燕山应道,知道这是他的任务。 随即,杜凤句又下了另外一个指令:“韦艳,你将那个锦衣人的去处,告诉长定公主。” 韦艳虽然心中不解,但同样立刻回道:“是,公子。” 随后才问道:“公子,为何?” 长定公主不是调戏公子就是威胁公子,公子却还要将消息透露出去,以德报怨,自家公子也不是这样的人呀! 杜凤句笑吟吟道:“桃花啊,咱们知道的消息太少了,只能帮长定公主一把了。” 长定公主不会无端端盯着齐弘珍,她必定是知道什么、想做什么的。 既然如此,他还不如帮她把事情补全了。 只有长定公主动了,他才能知道更多消息。 韦艳皱眉:“殿下,如此一来,长定公主就会知道有人盯着她了。” 无论他用什么方式提醒,只要不是蠢笨的人,都会想到这一点。 “你以为长定公主不知道?放心吧,她又不知道是你。”杜凤句这样回道。 作为箭靶子的人,不会连这点自觉都没有。 以韦艳的本事,也不可能会暴露行踪,她不会知道透露消息的人是他。 至于长定公主信不信,又会如何做——说实话,他也很好奇。 那么,不防拭目以待。 不多时,秦胄哭丧着脸,对郑吉禀道:“殿下,属下被人发现了,您看……” 他把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递给郑吉,语气生无可恋:“今日,属下出门的时候,一个小乞丐给我的。” 当时他心里就“咯噔”了一声,待看到纸条上的内容后,就知道坏事了。 他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刻将此事上报,其余的……就看殿下怎么说了。 郑吉接过那张纸条一看,上面只有几个字:“锦衣者,入皇宫。” 难怪秦胄说被人发现了,显然,秦胄在追踪齐弘珍的时候,还有人跟在他身后。 是谁呢?这个人的武功必定在秦胄之上,所以才能不被秦胄发现,还能知道秦胄跟丢了的锦衣年轻人的最后去处。 皇宫? 这个去处,其实……也不离她的猜测。 第052章 夜审齐弘珍 亲蚕礼出事与皇宫有关,这猜测她早已有之。 此事是为了针对母妃与陶贤妃,得益者除了皇家的人,还会是谁呢? 她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父皇。 毕竟,前世陶家最后交出的军权就握在了父皇手中。 只是,这个时候,父皇对母妃是真心宠爱,能狠得下心这样对付母妃吗? 不管怎么说,这些都是她的猜测而已,根本没有佐证。 但现在,有人送来了这个消息…… “殿下,这个消息可信吗?”秦胄问道,脸色实在不好看。 本想露出漂亮尾羽的,结果却露了腚,这种心情,他都不知道怎么描述。 况且也无法弥补,那个小乞儿只是收了别人银子,传这么一张纸条而已。 不知道是谁送来的消息,就无法确定此事的真假。 他坏了殿下的计划! 那些银子,他就算厚脸拿着也不安心啊。 郑吉却好像寻常事情一样,淡淡道:“无妨,要知道这个消息的真假,很简单。” 要知道那个锦衣年轻人是谁、最后去了哪里,只需问一个人就可以了。 齐弘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这张纸条,倒是让她灵机一动,不如将计就计! 她朝秦胄招了招手,道:“从齐弘珍身上拿一个标志物品,这没问题吧?再找个小乞儿传个话,能做到吧?” 当然能做到,齐弘珍只是个文官而已,护院才只有两个! 秦胄立刻就明白了郑吉的意思,当即拍着胸脯道:“殿下,您放心!属下再也不……” 他的动作一下子就顿住了,信心满满的话也说不下去了。 这些他都能做得到,但说不定背后还有人盯着他。 那岂不是殿下所做的一切都暴露了? 郑吉却摇头道:“这个没有关系。” 虽然她不知道是谁送来的这个纸条,但显然这是个好心提醒。 也就是说,这背后监视的人对她暂无恶意。 再说了,她既然知道有人在监视秦胄,还会什么都不做吗? 如果她是给予提醒那个人,为了不暴露自己,肯定会收手的。 而且,这一次她打算跟着秦胄,武功她或许比不上秦胄,但说到轻功和敏锐,秦胄就远远不如她了。 她还巴不得有人跟着秦胄呢! “……好吧,殿下,属下知道怎么做了。” 过了两天,亲蚕监礼官的人选便确定了,正是太常寺丞齐弘珍。 但凡见着齐弘珍的,莫不道贺一声:“齐大人,恭喜了!” 谁到知道,只有让皇上信任和满意的太常寺官员才能成为监礼官,这就意味着齐弘珍离晋升不远了。 这是喜事,当然要道贺了。 但是,齐弘珍却笑不出来,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只有在回到家中才敢沉着脸。 他很清楚,自己这个监礼官是怎么得来的,那不是凭空掉下来的,是要有所付出的。 更重要的是,他发现一枚自己随身所用的私印不见了! 刚开始的时候,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因为有时候他沐浴的时候会解下私印,有时候放书案上管家会收起来。 直到,一个小乞儿交给他一张纸条。 上面赫然写着:“欲寻私印,速至丰义巷。” 看到这句话的时候,齐弘珍当真是大惑不解。 私印而已,不见也就罢了,可以重新刻一个,为何有人这么神秘给他传讯? 丰义巷他知道,非官员所居之地,那里都是普通百姓。 捡到他私印的人莫非是要钱? 不知道是他自己心虚还是怎么样,他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他既怕这私印还会有什么事,又不敢将心中忧虑告诉那个人。 万一弄巧成拙…… 那种后果,齐弘珍根本不能承受。 几经踌躇,他最后还是决定去丰义巷看一看。 不过他也留了一个后手,那就是带了好几个护院前往,并且还告诉妻子,若是晚上他回不来,那就要去告官了。 与那个人有关的事情,他连妻子都不敢告知。 他想了很多可能,也做了很多准备,却万万没有想到,竟都是多余的! 那几个高大威武的护院,才进入丰义巷就“砰砰砰”地倒下了。 毫无征兆,如此迅速! 下一刻,便有人捂着他的嘴巴,将他拖进了巷中的一间屋子。 从头到尾,他都发不出声音,只能拼命地挣扎起来。 “好了,放开他吧。” 悦耳的嗓音传入了他耳中,却又如罡风吹崖,语气中有股令人胆颤的寒意。 待他看清说话的人,眼睛瞪得大大的,已到嘴边的尖叫都发不出来了。 坐在上首的人,有一张艳丽至极的脸容,凤目微张,穿着一身暗纹凤袍,头上的金钗轻晃,说不出的华贵威严。 他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颤声道:“殿……殿下……” 长定公主,怎么会是长定公主?她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瞬间,他意识到了什么,脑中“噼里啪啦”地响,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长定公主现身,莫不是那件事暴露了? 一定是,一定是! 郑吉看着他惨白的脸色,不禁皱了皱眉。 这样一个容易失去冷静的官员,怎么会成为亲蚕礼最重要的一环呢? 不过,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把他摆在这个位置上。 这样的人,压根就经受不住奉宸卫的审讯,只需要狠声询问,就什么都招了。 设局人所需要的,恰恰就是他的招供。 如今,轮到她来询问了,想必他也会很快就招了吧。 她朝秦胄使了个眼色,随即秦胄便上前,单手拎起他,一拳打在他的腹部,恶狠狠问道:“说!你前晚在吉庆巷见到那个锦衣人,是谁?” “呃……”齐弘珍被这一拳打得弯下了腰,额头瞬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他粗喘着气,试图遮瞒过去:“殿、殿下,我……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郑吉勾了勾唇角,淡淡道:“本殿听闻宫中有一种酷刑,名唤‘剥皮法’,身上的皮子褪下来了,人还是活着的。秦首领,刀具都准备好了吧?” “回殿下,已经准备好了。”秦胄极力平静道,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他怎么没有发现殿下还有这样的恶趣味? 恐吓起人来竟然面不改色,不愧是殿下,佩服,佩服! 跪到在地上的齐弘珍已面无血色,一想到那个剥皮法,他就头皮发麻。 他跪到跪不住了,嘴唇都咬出血了:“殿下,我……我招,我招……” 郑吉笃定齐弘珍一定会招供,但他所招供的那个人,当真是让她万万没有想到! 第053章 掐断 郑吉怎么都想不到,齐弘珍供出来的人竟然是平王。 平王,郑彻,德妃之子,仅比太子小一个月,是她的二皇兄。 父皇登基之后,在册封太子之时,也将其余成年皇子封王。 其中,二皇子郑彻就被封为平王,以河南道汴州封地。 “平”这个封号颇为微妙,而郑彻这个人的确如这个封号那样,能力平平,声望平平,一向没有什么存在感。 毕竟,太子太优秀了,有这皓月光辉在,其他皇子就如萤火般不起眼。 现在齐弘珍却说,是受到平王指使? 料不到,看不出,这真的让她太诧异了。 齐弘珍颤着嗓音,断断续续地说:“那个侍卫,是平王殿下的人……他来给下官下指令……” “平王殿下已经出宫开府,他的侍卫怎么会在宫中?”秦胄反驳道。 若是平王的侍卫,那应该回平王府复命才对。 “下官说的是真的,他是……是德妃娘娘身边的侍卫……” 郑吉依然半垂着凤目,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也不知道信还是不信。 “他们让你做什么?与鞠衣有关?”她淡淡问道。 齐弘珍瞳孔一震,倏地抬头看向她,几乎心神俱裂。 鞠衣,长定殿下连鞠衣都知道? 明明长定殿下连眼睛都没有完全张开,齐弘珍却觉得在她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长定殿下连鞠衣都知道了,可见查得很深,他再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是……平王殿下令人送来一瓶药粉,令下官设法涂在皇后娘娘的鞠衣身上……” 说罢,他便匍匐在地上,身子瑟瑟发抖。 自然,没有看到郑吉眼中有诧异一闪而过。 平王令齐弘珍在鞠衣上涂药粉?那可真是奇怪了,前世做这事的人是陶贤妃身边的月圆姑姑。 她不动声色,接着问道:“是什么药粉?在哪里?” “下官也不知道是什么,在……在下官家中。” 一想到“剥皮法”三个字,齐弘珍便什么都招了。 长定殿下深得皇上宠爱,她出现在这里,那就证明皇上已经知道此事了。 他已经是死路一条了,招供了还死得痛快一点。 让他意外的是,长定公主竟然放了他一条生路! “那个药粉,本殿会给你换一种。若是平王问起,你就说已经涂上去了。其余的,不得向任何人提起!” 她睁开眼,看了齐弘珍一眼,启唇道:“不然,就是本殿放过你,平王和父皇那里就不好说了。” 她笑了笑,凤眸倏然冰冷:“剥皮法,可懂?” 懂! 齐弘珍太懂了,拼命点头,紧紧扒着这一条生路。 郑吉朝秦胄示意道:“好了,将他们送回去吧,记住扫清手尾。” 她也不打算对齐弘珍做什么,这是一枚废棋而已,从他成为监礼官开始,就只有被舍弃这个结局。 回去之后,李行恩忍不住问道:“殿下,他说的是真的吗?当真是平王殿下?” “他没有必要说谎。” 齐弘珍毕竟在太常寺为官,自己接触的到底是谁的人,不可能连这个都不清楚。 “那,那……平王殿下这样,是为了谋害皇后娘娘,进而谋害太子?” 李行恩在宫中多年,对德妃和平王殿下也知道不少。 德妃娘娘比皇后娘娘还要与世无争,况且平王殿下在朝中没有什么声望,他们谋害太子做什么? 贵人们的事情,他表示真的很困惑。 “或许吧。”郑吉淡淡道,对他这个猜测不置评论。 大多数人都和李行恩一样推测,前世薛皇后的确深受其罪,但最后折损最厉害的,却是陶家和姜家。 现在,还多了二皇兄平王。 在朝中毫不起眼的平王,也对帝位有想法? 也是,都是父皇的儿子,谁不对那个位置有兴趣呢? 毕竟,现在太子只是太子而已。 平王的野心,在这个亲蚕礼上可见一斑,这是她前世从来不知道的事情。 这可真像拆头上珠钗啊,不拔下最后一根簪子,都还不知道能否睡得安然。 李行恩还是不放心,絮絮叨叨的:“殿下,若是齐弘珍向平王殿下告密,那……那该怎么办?” 对此,郑吉并不在意:“没有关系。” 她想做的,是让亲蚕礼顺利进行,避免前一世的惨剧发生,经此一晚,齐弘珍断不敢再做什么手脚,他是否告诉平王已没有什么差别。 不过,以她的观察看来,齐弘珍肯定会瞒下来。 在亲蚕礼上做手脚,齐弘珍怕被别人知道,平王同样也怕。 这本来就是不一定会成功的事,只要齐弘珍没有暴露,那么平王便能放心。 齐弘珍这里的危机,她已经掐断了,但还有月圆姑姑那里…… 前世在鞠衣身上涂上药粉的,是齐弘珍还是月圆姑姑? 还是说,两个人都有份? 那就看母妃那边查得怎么样了。 且说姜贵妃这边,因为领了皇后娘娘分下来的差事,自少不得常去坤宁宫,同样与陶贤妃接触也多了。 这样一来,倒真让她看出了一点东西。 月圆姑姑在坤宁宫,表现得太从容了一些。 好像,她完全不担心自己做错什么会被责罚一样。 她在嘉懿宫如此还说得过去,但是在坤宁宫,坤宁宫之主薛皇后,是可以决定她性命的人。 她何来的底气?笃定陶贤妃一定会护着她? 姜贵妃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妥。 但她却不打算将这个发现告诉陶贤妃,因为陶贤妃对月圆姑姑太信任了。 查验衣物这样的事情,大多都是月圆姑姑领着内侍宫女在做。 陶贤妃所做的,就是把月圆姑姑整理的结果在皇后娘娘面前陈述一遍而已。 这样倚重,这样信任,若是月圆姑姑要做什么手脚,那真是易如反掌。 陶贤妃就这么放心吗? 的确是。 姜贵妃想到了自己身边的惠南姑姑,很能明白这一点。 若是有人告诉她惠南姑姑有贰心,她非但不会相信,还会觉得此人居心叵测,想要离间她们主仆情谊。 只有她亲眼见到了、亲耳听到了,才会相信。 她得找个机会,让陶贤妃自己去发现、自己去确认。 直到少府监将鞠衣送到西苑,她才找到这个机会。 第054章 她有问题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姜贵妃越发肯定月圆姑姑有问题。 这个人,太淡定太恰到好处,一切都像精心计算似的。 尤其是对陶贤妃,处处周到,熨贴得不像真人。 不排除的确有那么极致的人,但钱谷暗地查访,发现月圆以前是个大大咧咧的人。 便是刚进宫那段时日,月圆都是跳脱的性子,绝非缜密妥帖之人。 那么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呢? 许多人都不记得了。 并不是一下子就变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行事就稳妥了。 无论陶贤妃交给她什么事情,她都能办得很周到。 慢慢地,就成为了陶贤妃最信任的月圆姑姑。 以姜贵妃在皇家多年的经验看来,月圆姑姑有这么大的变化,这里面不发生点什么事情那是不可能的。 可惜,当初和月圆姑姑一起进宫那批人,几经周转调换,已经没有什么人留在嘉懿宫了。 在其他各宫的,像惠南姑姑,因为隔得远,就不太熟悉了。 眼见着亲蚕礼的日子就要到了,姜贵妃还没有从月圆姑姑身上找到突破口,心里多少有点着急。 就是这个时候,长定公主府送来了消息。 经过烟岚、流玉和澹星等人细致的翻阅查看,终于从那些故旧的宫女内侍录薄上发现了一个可疑线索。 在皇上登基之后一个月,宫女有过多番轮换,许是因为不熟悉,又许是因为别的,宫女内侍死的特别多。 各种各样原因的死亡,比起帝王登基这件盛事来,算不得什么。 那些死去的内侍宫女中,有两个人正是月圆姑姑的同乡! 而且,这两个人都在嘉懿宫当差过一段时间。 这个事情,与月圆姑姑性情大变有关系吗? 可惜,已经过去几年了,已无法查证了。 姜贵妃想了想,对惠南姑姑吩咐道:“将此事透露给陶贤妃,切记不能留痕迹。” 她与陶姝打了那么多年交道,对其还是颇有了解。 陶姝虽然出身将门,却不是只会弄刀弄枪,能成为四妃之一、在宫中站稳脚跟的人,都不会简单。 她觉得异样的地方,陶姝能认为没有问题? 惠南姑姑听令离去之后,钱谷便上前禀道:“娘娘,那条暗线,月圆姑姑昨日动了一次。” 说到这里,钱谷依然觉得诧异不已。 一入宫门深似海,但后宫中的妃嫔,不管是为了传递消息也好,还是为了方便自身也好,都会想方设法和宫外取得联系。 这条联系的路径,通常要费时数年乃至数十年才搭建起来,都十分隐秘,非亲信之人不能知道。 钱谷自己所负责的,便是福庆宫与宫外的通道,除了他和娘娘之外,就连惠南姑姑都不清楚。 但是,嘉懿宫与外面联系的通道,殿下竟然知道了! 虽然殿下知道的并不是完整的路径,但是有殿下所提供的那几个关键环节,以他在这方面的经验和敏感程度,不难探出整条路来。 这让钱谷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当中。 明光宫的秦胄和李行恩什么时候那么厉害了? 他们并不擅长做这些事的人都能发现端倪,那么他……得更加小心谨慎才是! 钱谷是从钱家出来的,深刻明白要想把饭碗端得牢,就一定要比其他人更厉害的道理。 被秦胄和李行恩这么一激,他不但探清楚了陶贤妃与宫外联系的线路,还不断优化完善自己与宫外联系的方式。 正因为这一次调整,得以为福庆宫避开了一个灾难,这也是他没有想到的。 但这都是后来的事情了,此刻钱谷一心想的,都是陶贤妃那条线路。 若不是从殿下那里得到了提醒,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陶家竟然连四卫禁军都打通了。 陶家不愧为将门,在军中的势力很深,触角又多,有了四卫禁军暗中遮掩,传递消息和转运物品,那真是没有什么难度。 陶贤妃并不愚蠢,虽然有这么一条方便之路,却不常用。 就算用,也只是用来传递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和不甚值钱的物品,便是被发现了也不会被重罚那种。 所以……陶贤妃暗地里用的那条线,才是最重要的,也更加隐秘。 其中关键的环节,也是四卫禁军,谁能想到,陶家竟然用了两套人马呢? 除禁军之外,还有两名为宫中处理秽污物的年迈内侍,就两个环节,这才是陶家暗地里的那条线。 钱谷暗地观察了好些天,只发现过这条暗线动过一次。 动它的人,正是月圆姑姑! 可见陶贤妃对月圆姑姑的倚重,暗地里最重要的这条线都经了她手。 “暗地里的线给本宫盯好了,到亲蚕礼时,她必定会动。” 小九说了那么多次亲蚕礼,这么重要的节点,姜贵妃当然很清楚。 消息她会送到陶姝跟前,且看对方如何反应了。 但她也不会把期望都放在陶姝身上,她自己还是推月圆一把吧。 亲蚕礼越发近了,各宫的事情都渐渐多了,特别是坤宁宫和嘉懿宫最为忙碌。 嘉懿宫因为要打点查验宫中衣物,便是陶贤妃也闲不下来,其他人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这一日,陶贤妃斜倚着软枕,疲惫地叹了口气,对端下来为她按摩小腿的月圆姑姑道:“最近可真是太折腾了,幸亏有你,本宫省了许多心。” 月圆姑姑不断调整着力度,关切地说道:“娘娘,您休息一天吧,这些事交给奴婢就可以了。” “这是本宫第一次领到这个差事,实在不放心啊……”陶贤妃摇摇头,语气很是无奈。 她颤了颤腿,语气轻松了不少:“月圆,你这一手按摩之法,最适合本宫了,其他人怎么学都学不来。只是辛苦你了。” “娘娘,奴婢不辛苦,能为娘娘减轻负担,这是奴婢幸事。”月圆仰头看向陶贤,笑眯眯道。 陶贤妃也笑着点点头,对她满意:“但本宫不舍得呀。本宫恍惚记得,以前好像也有两个人按摩手法很好的。叫什么来着?本宫想想……” 她凝神细思,终于从尘封的脑海中找到了那两个人名,道:“好像叫德安和瑞喜,你记得吗?” 月圆停下了按摩的动作,似在努力回想,然后回道:“娘娘,奴婢没有什么印象了。” “本宫也不太记得这两个人的样子。若是他们还在,你还能轻松不少。”陶贤妃可惜道,随即转向了其他事情。 这两个人,就好像她随口一问,仿佛是踩在脚下的泥尘,偶尔看一下,也就这样了。 第055章 掌掴 月圆姑姑退出嘉懿宫内殿的时候,一个宫女快步迎了上来,欢快地问道:“姑姑,我新创了一个针法,您看看能不能用来绣那朵海棠花?” 月圆姑姑笑了笑,接过花样子来看,随即点头道:“很好,绵密多变,可以试一下。” 宫女得了肯定,心满意足地离开。 月圆姑姑顿了顿,才继续往偏殿走去。 路上有几个小宫女弯腰请好,她都笑眯眯的,还记得提醒她们莫要奔跑,免得惊扰了娘娘。 直到回到自己的处所,合上了房门,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她后背已是一片濡湿,无力倚靠着房门,缓缓闭上了眼。 反复出现在她脑海中的,是刚才与陶贤妃的对话。 “好像叫德安和瑞喜,你记得吗?” “奴婢没有什么印象了。” 她怎么可能没有印象? 德安的脸圆圆的,长得胖乎乎,看起来总比实际年龄小了几岁。 至于瑞喜,脸上有两个小酒窝,整天都带着笑容,不知人间忧愁。 她还记得,瑞喜气若游丝,嘴角不断淌血,说不出话来,德安睁着眼,想伸手拉着她,却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这些,都是深深刻在她脑海里的。 但是对主子而言,只是两个模糊的名字,还有所代表的那一点舒适。 按摩手法,的确是她家乡的一绝。 在那里长大的人,从小耳濡目染,多少也懂一点手法。 但是,不管是她,还是他们,都太年轻了,且是刚刚进宫,哪里能想到,在宫中,不会没有关系,会一点就会招致杀身之祸呢? 只是按摩的手法用力了一点,在十殿下腿上留下了一点淤青,怎么就被杖杀了呢? 月圆不懂,她真的不懂。 但她懂得,她的主子贤妃娘娘不会无缘无故问起这两个人。 他们对贤妃娘娘来说,就如脚下尘埃一般微不足道,除非…… 贤妃娘娘知道了什么?在怀疑什么? 月圆姑姑倏地睁开眼,眼中有狠绝一闪而过,双手握成了拳。 试探又如何? 鞠衣已经由少府监送到西苑了,最迟明日,他们就要前去西苑查验衣物。 届时……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从房中盆景泥土里挖出一个药包,紧紧攥紧了它。 要做的事情,她已经在脑海中演练了无数次,再不会有任何犹豫。 如果说,这些年她从贤妃娘娘身上学到什么东西,那便是充足的耐心。 静待最合适的时机,不出手则已,出手就要一击必中,让敌人无路可逃。 这是贤妃娘娘教会她的,也是将门陶家的行事方式。 ~~~ 明日便是亲蚕礼了,按照惯例,薛皇后得与监礼官前去西苑查验鞠衣。 因为今年陶贤妃掌了查验衣物之责,也一并前往。 只是,陶贤妃刚出了嘉懿宫门,就被姜贵妃领着一群人挡住了。 陶贤妃还来不及问什么,就见到姜贵妃怒气冲冲上前,直接抬起手,“啪啪啪”狠狠甩了月圆姑姑几巴掌。 陶贤妃一下子就怒了,两眼着火:“姜昭,你……” 她的话倏然止住,因为她触目所及,是姜贵妃脖子上的一块块红疙瘩。 这些红疙瘩看着十分瘆人,甚至她脸上也有一些红肿。 这……姜昭这是怎么了? 她心里快意,但不管姜昭怎么了,一见到月圆就甩了几巴掌,这是失心疯了吧? 打狗还要看主人,她正在这里站着呢,姜昭欺人太甚! 她往旁边站了一步,挡在了月圆姑姑前面,压根不想忍:“贵妃,不知道本宫身边的人怎么得罪了您,要您这样大动肝火?” 若是姜昭没给她个说法,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姜贵妃眼神冰冷,指着脖子上的红疙瘩说道:“贤妃,你看到了吧?这都是拜你身边的姑姑所赐!” 她眼神如刀,刀刀都割在月圆身上。 “这样歹毒的贱婢,本宫还嫌打得不够!怎么,你要与本宫去皇上面前讨个明白?” 陶贤妃看了看捂着脸颊眼神惊愕的月圆姑姑,再看了看怒气腾腾的姜贵妃,被弄糊涂了。 “娘娘,奴婢冤枉!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月圆姑姑拼命摇头,眼睛已经通红湿润。 “哼!” 姜贵妃冷哼了一声,怒极反笑:“呵,一个小小的姑姑,还不值得本宫赔上脸容来冤枉你!” “惠南,你来说,好叫贤妃知道,本宫为何掌掴她的人!” 被她点名的惠南姑姑上前,向陶贤妃弯了一下腰,禀道:“贤妃娘娘,我们娘娘的衣物一向没有问题,但是前几日月圆姑姑前去查验之后,就出问题了……” 据惠南姑姑所说,正是因为月圆姑姑借着查验衣物之机,在姜贵妃的衣物上涂了毒粉,才令姜贵妃起了红疙瘩,险些毁容。 这些话,陶贤妃一个都不信! 她正要反驳,就听到姜贵妃冷冷道:“月圆一个奴才,又没吃豹子胆,怎么敢这样做?必定是受人指使!” 她都目光落在了陶贤妃身上,意思不言而明。 陶贤妃不甘示弱,朝姜贵妃瞪了回去。 胡说,本宫不是,本宫没有! 但她当真不解,她与姜昭相处多年,十分清楚对方有多爱惜那张绝美脸容。 的确如其所说的,犯不着为了冤枉一个姑姑而冒着毁容这么大的风险。 但是,对自己得信的姑姑,她也很了解。 月圆不会这么做!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月圆要做,也一定会做到很妥帖,不会给姜贵妃可发难之机。 这必定是有人栽赃嫁祸! 她正想开口,就听到姜贵妃说道:“贤妃,你是不是想说有人栽赃嫁祸?本宫可不惯着你!是真是假,一搜便知!” 此话一落,陶贤妃便下意识看向了月圆姑姑,见到对方神色不变,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她虽则对月圆与那两个奴才是同乡的事,心中甚为不喜,但基本的判断还在。 月圆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下毒粉去害姜贵妃? 她问心无愧,但……凭什么姜昭说搜就搜? 她偏不应! 然而,这轮不到她来决定,因为姜贵妃在来嘉懿宫之前,先去了紫宸殿,还请了坤宁宫的薛皇后前来! 第056章 原来是她 薛皇后的脸色并不好看,她并不愿意来嘉懿宫,但是皇上令薛恭去请了她。 她不得不来。 她的到来,意味着搜查月圆姑姑就不只是姜贵妃说说而已。 直到这个时候,月圆姑姑才终于变了脸色。 陶贤妃见此,心中“咯噔”了一声,脸色也骤变。 她想开口说什么,却碰上了姜贵妃冷然的眼神。 “看着她,别碰她!免得贼喊捉贼!” 随着这声令下,姜贵妃所带来的侍卫便将月圆姑姑严实围住。 如她所说的那样,没有人接触月圆姑姑。 “贤妃,有皇后娘娘在,你不会以为本宫能做什么手脚吧?” 说罢,她转向薛皇后,语气并未缓和多少:“皇后娘娘,本宫今天一定查个明白!” 薛皇后的眉头皱了起来,她嘴唇动了动,似想说什么。 陶贤妃咬了咬牙,抢在薛皇后之前开口:“那就搜!本宫的人出了差错,本宫绝不包庇!若不是,那本宫定要去紫宸殿,求皇上给本宫一个交代!” 她直直迎上姜贵妃的眼神,态度冷硬,丝毫不让。 她心中激荡,一颗心弹起又落下,最后悬在半空。 她不敢信,不能信,但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如潮水般向她涌来。 当她看到从月圆身上搜出来的药包时,顿觉潮水没顶,整个人都要窒息了。 众目睽睽之下,有薛皇后监管着,这药包被搜了出来! 这如何说?! 陶贤妃看着已经被压在地上的月圆,目光渐冷,渐冷。 月圆姑姑面无血色,她睁着惶恐的眼睛看向陶贤妃,哽咽道:“娘娘,奴婢,奴婢对不起娘娘……” 陶贤妃目露不忍,却强迫自己不能移开目光,开口道:“月圆,你仔细……” “奴婢有负娘娘所托,奴婢……实在不知道哪里出了纰漏,娘娘救我!” 静,死一样的安静,只有嘉懿宫前风摇树的簌簌声。 陶贤妃原本要说的还有被堵在了喉咙,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月圆姑姑。 “月圆,你……你说什么?” 月圆姑姑以头触地,悲怆地说道:“娘娘,奴婢真的没有在姜贵妃衣物上做手脚!这个药包,就是,就是……要用在鞠衣上的那个!” 嘉懿宫前,已是一片死寂,连簌簌树声都停止了。 侍卫、宫女和内侍全都愣住了,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鞠衣,是皇后娘娘明天亲蚕礼上所穿的鞠衣吗? 月圆姑姑却痛哭流涕,跪爬至陶贤妃身边,扒拉着她的腿,大声哭喊:“娘娘,您信奴婢!您给的药,奴婢还没有用!” 姜贵妃合了合眼,心想:果然如此。 这字字句句,都在喊冤,但字字句句,都在钉死陶贤妃! 这便是陶姝所倚重、所信任的身边人! 姜贵妃都有些不忍看向陶贤妃,微微别开了眼。 陶贤妃低头看着扒着自己痛哭的月圆姑姑,眼神一瞬不错,看得异常专注,好像第一次认识月圆似的。 突然间,她笑了起来,转向了姜贵妃:“ 哈,本宫知道你为何要掌掴她了。这样歹毒的奴婢,本宫也忍不住啊。” 话音刚落,她便猛地抽起脚,狠狠地一脚往月圆姑姑身上踹过去。 瞬间,月圆姑姑便被踹到了远处,“噗”的一声喷出了大口鲜血。 众人瞠目结舌看着这一幕,恍惚才记得:陶贤妃出身将门,也是有武功傍身的。 姜贵妃没有说话,但是薛皇后已满脸寒霜,喝道:“贤妃,你在做什么?要杀人灭口?” 最后四个字,令姜贵妃和陶贤妃两个人都勃然色变。 杀人灭口,这指责非同小可! 这时,一道清冽的嗓音由远传来:“母后,您请息怒。事情真相如何,我想父皇一定会查清楚的!” 众人下意识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来人容色艳丽,凤目微微上挑,偏生眼神有些冷,看着华贵又威严。 原来,是长定公主来了。 见到郑吉,姜贵妃眼中就有了笑意,紧着的心也舒缓了不少。 不知道怎么的,明明是娇惯了的女儿,却渐渐让她有一种安心感。 或许是因为其出宫开府,意味着已经长大了,又或许是…… 其身边跟着的那一群乌压压的长定率。 没错,郑吉出行,长定率随护,这已成了皇家一道风景了。 薛皇后和陶贤妃见了郑吉,神色倒是不显,心里都好奇她来这里做什么。 郑吉走近,看着倒地蜷缩的月圆姑姑一眼,才道:“母后,贤妃娘娘,适才我向父皇禀告了一件事,正好是与月圆姑姑有关的。” 陶贤妃冷着脸,没有搭话。 倒是薛皇后脸色稍霁,问道:“什么事情?” “近日我不是在搜集亲蚕礼相关的资料吗?恰好,发现了竟然有人在研制毒杀春蚕的药物,还送进了宫中……” 郑吉语气不疾不徐,将长定率发现了这个毒物线索,顺藤摸瓜,最后查到了嘉懿宫月圆姑姑身上的事情说了出来。 她还略略提及了因涉亲蚕礼,事关重大,所以匆匆进宫。 不想,月圆姑姑已经露出手脚了。 “……”陶贤妃忍了又忍,才不至于出声。 这番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当真是和姜昭一模一样! 但对方只提及了月圆,并没有说到她,她就暂且听着。 至于月圆…… 此刻捂住腹部,嘴角淌血,头钗都甩落地上,披散着头发,看起来十分凄惨。 陶贤妃却觉得自己比其凄惨百倍! 郑吉也这样觉得,对地上的月圆实在生不出同情之心。 若是月圆的招供作实,那么就是整个陶家的根基都被动摇了,就连军中都会大动荡。 她并不喜欢陶贤妃和陶家,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陶家这样被抽筋剥皮。 更何况,月圆这么做,同时还为了对付姜家! 对这种人,她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她绝不会让月圆得逞! 于是,她开口道:“母后,贤妃娘娘,既然月圆姑姑有问题,那么就不能仅仅搜身了,她的屋子,也要一并搜了才是!” 这一搜查,从月圆房中搜出来的东西,让所有人都震惊了! 第057章 端了亲蚕礼 在长定率及各宫侍卫的搜查下,月圆姑姑的住所被翻了个底朝天。 最先被找到的,是一个药包。 和月圆姑姑身上的药包一模一样,从房中的盆景里挖出来的。 找到这个药包的人,乃坤宁宫的侍卫。 当这个药包被摆放到一众人跟前时,月圆姑姑再一次愕然道:“我藏得那么好,你们怎么会发现?” 听了她这句话,大家都没有太大的反应。 郑吉看着她眼中的快意,心想月圆姑姑真是恨极了陶贤妃,一心想要作实其罪名。 只是,太刻意了。 应该说,事情到了这一步,她已经不想遮掩真正的意图了。 只要是脏水,全都往陶贤妃身上泼。 如此一来,陶贤妃再怎么样都会有损伤。 但是,这一次,月圆姑姑得失望了! 在搜查出药包之后,那些侍卫仿佛受到启发似的,专门往那些旮旯地方去找。 不一会儿,便找到了一张泛黄的信纸。 找到这张信纸的嘉懿宫侍卫大惊失色,可以说是颤抖着双手递出这张纸条的。 郑吉看得分明,在这张黄色信纸出现之后,月圆姑姑的肩膀都放松了。 而且,嘴角还翘了起来,眼神熠熠发亮。 就好像精心准备的礼物要打开了一样。 这张信纸,自然第一时间被呈到地位最尊崇的薛皇后手中。 薛皇后打开一看,脸色瞬间变了。 她“啪”的将信纸猛按在桌子上,语气森寒:“贤妃,你好大的……” “皇后娘娘,这里还有……”一名长定率急冲过来,喘着气禀道。 他呈上来的,同样是一张信纸。 所不同的是,信纸并不泛黄,十分寻常。 薛皇后原本要说的话语哽在了喉咙,神色不悦地令人接了过来。 待打开来一看,脸色再度变了。 姜贵妃见了,好奇地问道:“娘娘,这信纸上说的是什么?” 薛皇后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再有一名侍卫奔跑过来。 这一次,是姜贵妃宫中的侍卫。 呈到薛皇后跟前的,依然是一张信纸。 这……这是怎么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连跪在地上的月圆姑姑,也愕然瞪大了眼睛。 所有人都一头雾水,目光都落在了那几张书信上。 然而,事情还没有完,陆续还有侍卫呈上了信纸。 这都是在月圆姑姑的住处里找到的,都藏得十分隐秘,侍卫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薛皇后看着这些信纸,脸色已经漆黑如墨。 她合了一下眼,随即说道:“立刻将此事禀告皇上,你们……都随本宫前去紫宸殿!” 说罢,她便站了起来,步履匆匆,竟然一刻都不愿意耽搁。 姜贵妃等人满脸都是疑惑,只得跟着薛皇后匆匆离去。 ~~~ 永宁帝的目光从这些信纸上移开,看向了殿中的薛皇后等人。 “谁来告诉朕,这些……是怎么回事?” 薛皇后、姜贵妃、陶贤妃乃至郑吉,脸色都难看至极。 听到帝王问话后,她们都低下了头,没有一个人敢回答。 在前来紫宸殿 路上,她们已经看到了那些信纸的内容。 每一个人,都被吓到了。 永宁帝的脸上看不出喜怒,语气是一径的温和:“朕真是孤陋寡闻了,原来宫中还有这么多线路通往宫外。” 殿中的人都跟在他身边良久,自然知道帝王无比生气。 但她们此刻,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这些信纸上,写的全是各宫与宫外传递消息的线路。 譬如嘉懿宫,列出了四卫禁军、运送秽污物的老内侍; 比如福庆宫,买通了外出采买的尚食局内侍; 就连薛皇后的坤宁宫,也通过监门卫士兵对外传递消息; …… 这些都是各宫最隐秘的事情,却一一被写在了信纸上。 白纸黑字,清楚明白! 重要的宫殿,没有一个遗漏。 这种足以令整个后宫都震动的内容,竟然全都藏在一宫姑姑住处! 简直匪夷所思! 若不是他们亲眼见到了这些信纸,没有人会相信。 一宫姑姑,说到底,只是年纪大一些的宫女而已。 这个名为月圆的姑姑怎么会有这些? 别说是一宫姑姑了,就算是一宫之主,也不可能会知道这些隐秘的内容。 永宁帝相信,陶贤妃、陶家都没有这样大的本事。 那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有人都疑惑不解,也都心神高悬,然而…… 看着左右都花容失色的人,她们的心竟然莫名地平静了下来。 特别是陶贤妃,竟然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幸运感觉。 陶家的隐秘线路是暴露了,可其他人的也都一样。 那么,便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所谓法不责众,皇上总不可能把整个后宫都问罪吧? 她料得没有错,因为牵连太广,便是永宁帝,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了。 震怒之下,他只得让所有人都各自回宫,令她们不得外出。 郑吉因此留在了福庆宫。 这对她来说,没有什么不便。 正好,她也想和母妃亲近亲近。 她都已经很久没有宿在母妃的福庆宫了。 一回到福庆宫内殿,姜贵妃脸上的惶恐便一下子消失了。 她拍了拍胸膛,嗔怒地看着郑吉:“小九,你真是……真是太大胆了!” 她现在都有些脚软,忍不住一阵阵后怕。 她只知道小九在月圆姑姑那里留了后手,却不知道,这个后手竟然是这么大的手笔! 整个后宫都牵扯进来了,小九……小九想做做什么? 郑吉自不可能将前世亲蚕礼的真相告诉她,更无法说出前世陶家和姜家的结局。 但是,秦胄查到了德妃和平王。 他们的打算,是可以说出来的。 “母妃,德妃令人在亲蚕礼中做了手脚,是要拖母妃和陶家下水。” 如果齐弘珍真的照做了,那么薛皇后会受害,母妃和陶贤妃也会被问罪。 已有几方的实力都被卷进其中了,既然如此,还不如把所有人都卷进来。 还有人想在这场亲蚕礼做手脚? 做梦! 她这番,把整个人亲蚕礼都端了! 她倒要看看,那些隐在暗处的人,还能做什么? 第058章 平安度过 郑吉所说的端了亲蚕礼,自然不是指亲蚕礼没有了。 亲蚕礼代表着国朝劝课农桑、祈福去灾之意,除非国朝有大变,否则都要举行。 她所说的“端了”,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将亲蚕礼高高端起来,所有人皆目光所至,无有半点掩藏。 上至永宁帝,下至采桑女,无所不照。 在这样的情况下,不管是德妃平王,还是贤妃,又或是别的什么人,全都噤若寒蝉。 便是薛皇后斋戒沐浴穿鞠衣,皇族宗亲也专门派了人守着。 而亲蚕礼的所有流程,从祭嫘祖到奉桑再到喂蚕,不独是监礼官齐弘珍,还有太常寺其他官员也至现监礼。 所有人都怕出现什么意外。 在绝对的掌控之下,是很难出事的。 这一次的亲蚕礼,深刻说明了这个道理。 当薛皇后脱下鞠衣之后,西苑所有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亲蚕礼结束了,无惊无险。 但这是对朝臣和百姓来说的,后宫妃嫔的心情,就不是这样了。 因为参加亲蚕礼,先前的禁足自然就解除了,但事情悬而未决。 现在亲蚕礼结束,等待她们的,还有永宁帝的怒火和问罪。 郑吉却丝毫不怕,对她来说,最担心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亲蚕礼顺利结束,意味着前世的事情已经改变了。 这让她振奋不已,宫宴之时,她尚且有些忐忑,但经过这次亲蚕礼,她已经完全确定了:今生和前世是不同的! 人生轨迹是可以改变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只有她足够强大,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福庆宫内,姜贵妃喟叹了一声,道:“亲蚕礼可算是结束了,本宫悬着的心啊,终于可以放下来了。” “母妃,是的呢。” 郑吉笑着道,为姜贵妃按摩肩膀的力度恰到好处。 “小九,你是什么时候学会这个的?比惠南按得还舒服。” 姜贵妃闭着眼,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母妃,我也是从长定率那里学来的。大概,力气大一些就会舒服。” 郑吉也没有想到,前世从凤句那里学到的武功,也还能用来给母妃按摩。 四肢百骸,穴位顺畅,想来都是一样的道理。 世间万事,也都一样,只要理清丝缕,便能绾花结图,如这亲蚕礼。 姜贵妃身子是轻松了,但心里却不太得劲。 “小九,你说皇上会怎么处置?” 她以往没有和女儿讨论过这些,但这次却不由自主问了出来。 毕竟,正是因为小九在月圆姑姑住处留的后手,才出现了如今的局面。 亲蚕礼匆忙结束,但其他事情还没有完呢。 陶贤妃身边的月圆姑姑,还被关押在掖庭局,现下都不知道生死。 “父皇,大概是将母妃等人禁足一段时间,再处理一批人,此事就到这里了。” 宫中掖庭局的处置方式,她已见了几十年,大差不离了。 况且,这一次是她亲自动手,没有留下任何手尾。 无论父皇怎么查,都查不到的。 “这样啊……”姜贵妃沉吟片刻,怅然道:“应是如此,只是可惜了那条暗线了。” 郑吉动作不停,但笑不语。 为了搅浑水,也为了不露端倪,她把福庆宫那条暗线也供了出去。 钱谷钱大总管得知后,气得说不出话来,连心都在滴血。 那条暗线,是他花费了无数心血才搭建的! 这两天见到她之后只是硬邦邦唤了一声“殿下”,实在摆不出什么好脸色。 郑吉不以为怪,还好声好气地承诺,会赔给他一条更好的暗线。 直把钱谷气得脸色发青,连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暗线,又不是针线那种,这是那么轻巧就能从出来的吗? 小儿家家,没有见过大蛇撒尿,就胡乱开口! 但暗线已经毁了,且她是殿下,是小主子,钱谷除了痛心可惜,还能怎么办? 但郑吉却觉得没有什么可惜的。 前一世,这条暗线已经暴露了的! 陶家从月圆姑姑那里能查到姜家身上,就是顺着这条暗线去查的! 换句话来说,这条钱谷自以为隐秘的暗线,在他人眼中已经昭昭。 她不知道这条暗线到底是谁、是哪里出了问题,也无法确定这条暗线接下来会带来什么隐患,干脆…… 借着父皇的手,把这条暗线拔了! 这是损失吗?未必。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对她来说是如此,但对其他妃嫔来说,那就不是这样了。 和钱谷一样,各宫为了搭建这些暗线,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心思和时间,这损失无法估量。 却因为嘉懿宫一个宫女姑姑,全都没有了! 不仅如此,还有承受来自帝王的怒火。 无论怎么做,各宫都元气大伤,包括薛皇后在内的所有妃嫔,一时都神色恹恹。 用雷霆手段拔除了这些暗线的永宁帝,心情也并不妙。 “她招了没有,朕不信真是贤妃所为。”永宁帝淡淡地说道。 陶家在军中的确威望甚隆,但势力多在北疆,他不信陶家有这样大的本事。 如果陶家能查知各宫的暗线,那么早就按捺不住动手了,不会等到现在。 还把自己的暗线都搭了进去。 不是陶家,那么是谁呢? 谁有那么大的本事,对各宫的暗线了如指掌? 还能不声不响设了这个局,必定暗中窥视了很久,才能一网打尽。 这才是让永宁帝如芒刺在背,坐立不安的原因。 “皇上,她死口紧咬是贤妃娘娘。” 薛恭弯腰回道,他刚刚才接到掖庭局送来的消息。 永宁帝神色不变,平静道:“既然不招,就不用留了。” “是。”薛恭回道,非常明白帝王的意思。 他正要下去传令,忽然空气中出现了一丝颤动。 随即,一个人无声无息地落在了殿中。 来人藏在了阴影中,看不见脸容,只能极偶尔能看到身上麒麟服晃出来的一粼银光。 薛恭眯了眯眼,心里不止一次地觉得:既然不能现身于人前,还穿得那么华贵做什么。 奉宸卫的人,都有些怪异,朱异尤其如此。 他来做什么? 第059章 当年真相 陶贤妃接到掖庭局所请的时候,愣了一下神。 她很快就点头应道:“好,本宫这就过去。” 掖庭局侍卫来禀,道月圆姑姑快不行了,特来请示她是否需要去见其最后一面。 掖庭局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陶贤妃不蠢,立刻就反应过来这是永宁帝的意思。 不是真的来询问她,而是告诉她必须要去。 她并不抗拒,正好,她也想去见一见月圆。 正是暖日当头,但是陶贤妃踏入掖庭局的瞬间,还是觉得背后一寒。 掖庭局虽不是牢狱,却给人一种森寒可怖的感觉。 后宫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里没了性命。 哪怕地上已冲刷干净,她还是觉得隐隐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夹杂着陈年累积的腐烂气息,令她几欲作呕。 陶贤妃脚步顿了顿,强忍着转身离开的冲动。 “给本宫带路吧。” 她不知道月圆被关在哪个房间,但想来在掖庭局这样的地方,怕是好不了了。 纵她有心理准备,但是见到月圆的时候,还是被吓了一跳。 月圆身上血迹斑斑,头发披散着,低垂着头一动不动。 若不是她的手间或动一下,看着就像个死人似的。 陶贤妃定定看着她,一时百味难言。 昔日她最信任、最倚重的姑姑,一心置她及身后的家族于死地。 这样的人,她本应恨之欲其死,但此刻见到其如此,那恨意又生不起来。 好像察觉到她到来一样,原本低垂着头的月圆姑姑动了动。 “娘……娘娘,您……来了?” 月圆姑姑气若游丝,抬头看陶贤妃这个动作对她来说已不可能做到了。 “嗯。” 陶贤妃淡淡回了一声,便再不说话了。 在进入掖庭局之前,她有无数疑惑,想问月圆为何会背叛她,想问她对月圆还不够好吗…… 但真见到了月圆,她却觉得没有必要问了。 问来做什么呢? 月圆选择做了那些事,不管对方有什么苦衷有什么理由,这都是实打实的背叛。 她陶姝用人,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她左右张望了一眼,开口问着侍卫:“她招供了什么?” 她知道,皇上让她来掖庭局,是为了撬开月圆的嘴巴。 但她意兴阑珊,敷衍地问了这么一句。 “回贤妃娘娘,什么都没有招。” 陶贤妃了然:怕不是没有招,只是招了陶家,皇上不相信而已。 她并不觉得自己的到来,能让月圆招供出什么。 月圆才是真正的恨她欲死,只会咬着陶家不放。 皇上定必要失望了。 谁料,看着没有几口气的月圆姑姑竟继续开口了:“娘娘,您……您还记得德安和……和瑞……瑞喜吗?” 她声音十分细微,且含糊不清,稍站得远一点都听不见。 偏偏,陶贤妃站得不远,而且耳朵还很灵。 她听到了,那两个人名! 那一刻,陶贤妃眼中涌现出难以形容的情绪,似火山喷发,又似积雪崩压。 似大悲极伤,又似恍然大悟,极端的情绪起落让她脸容都扭曲了一下。 她不可抑制地“哈”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往后退了一步,上下打量着月圆,眼神越来越锐利,目光几要将其剜出一个洞来。 “月圆,你为了那两个贱婢来害本宫?可笑,太可笑了!” 可能是“贱婢”两个字刺激了月圆,又许是她回光返照,她竟能微微抬起头,恰恰能对上陶贤妃的目光。 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的眼神。 一方是刻骨恨意,一方是荒谬可笑。 陶贤妃毫不客气地说道:“怎么?你觉得受到侮辱了?他们不是贱婢是什么?本宫好心让他们进入嘉懿宫,他们却要暗害本宫的皇儿!” 月圆直勾勾地盯着陶贤妃,根本就不相信这些话。 “都这个时候了,本宫何须骗你?”陶贤妃嗤笑道,很清楚月圆心里在想什么。 她又再笑了一声,道:“枉你在本宫身边那么多年,本宫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 此时此刻的陶贤妃,真有种奈何明月照沟渠的可笑感。 “月圆啊,你被别人骗了,被当做筏子来对付本宫了! ” 说罢,她果断地转身。 这一下,她不想再在这里再留片刻。 她怕自己会吐,她真的快要忍不住了。 她转身太快,自然就没有看到身后的月圆死死瞪大了眼,心神寸寸撕裂开来。 ~~~ 紫宸殿的龙涎香永远那么馥郁,这是永宁帝最喜欢的。 他鼻子轻耸了一下,眼神温和地看向朱异:“说吧。” “皇上,臣查过了,月圆姑姑所提到的那两个人,是嘉懿宫的内侍和宫女,五年前因为谋害十殿下被杖杀了。” 朱异的脸容还是没有露出来,身形一半在光一半在暗,越显神秘莫测。 “五年前?” 那正是他登基前后,那段时间宫中死了太多人,这两个人也在其中? 朱异清澈稚嫩的嗓音响起:“臣去核对过了,当年掖庭局查实那两个人利用按摩技巧,差点就令十殿下身体无法发育,故直接杖杀。” 谋害皇嗣,罪不容诛。 听朱异这么一说,永宁帝倒有一点模糊的印象了。 他隐约记得,贤妃抱着十皇儿在他面前哭了好几次,担心十皇儿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所幸,五年过去了,十皇儿一切都正常。 原来,是这么一桩旧事。 “月圆姑姑与那两个人是同乡,彼此间多有扶持照顾。月圆姑姑一直认定是陶贤妃随意谋害人命,所以处心积虑,利用贤妃娘娘的信任布了这个局。” “她承认,药包是她从宫外购买回来的,用了陶家的暗线,但贤妃娘娘并不知情。” 陶贤妃去掖庭局之前,朱异就在那里了,对当时的情形很清楚。 在陶贤妃离开之后,他重新审问月圆姑姑。 这一次,她什么都招了。 “她承认陶家的暗线是她故意写出来的,正要说到其他的暗线,就断了气。” 朱异的语气很平,的确,一个宫女死去,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根本就不值一提。 只是,她死了,其他的暗线就成谜了。 是不是她发现的呢?已无从查证了。 第060章 他的存在 傍晚的时候,掖庭局就有风声传出来了。 钱谷向姜贵妃和郑吉禀道:“娘娘,殿下,月圆姑姑已经没了。” “本宫知道了。”姜贵妃回道,随后一阵默然。 郑吉也没有说话,只是挨近了姜贵妃,蹭了蹭。 这是因亲蚕礼而死的第一个人,虽然她们早有所料,却也免不了心有起伏。 姜贵妃很快就调整过来,继续道:“贤妃去了掖庭局,不知道做了什么。” 从西苑回来之后,各宫都在关注掖庭局,当然知道陶贤妃去了那里。 大概,是为了询问月圆姑姑什么吧。 谁都知道,月圆姑姑不可能得知各宫的隐秘线路,但那些内容的确是在其处所找到的。 莫不是,陶家有这么大的本事,对各宫都了如指掌。 一时间,投向嘉懿宫的目光都意义不明。 郑吉自不会这样想,她很清楚这些与月圆姑姑和陶贤妃无关。 那些暗线,是她让秦胄放在月圆姑姑处所的。 这些,都是她前世执掌长定十率之后查到的内容。 再经过秦胄、李行恩的安排,藏进了月圆姑姑的房间。 这一次,她依然没有经过福庆宫的人手。 原因,说到底还是福庆宫这里有太多不可控的因素。 福庆宫藏有多少人的钉子,她都不知道。 后来随着母妃出事,这些人也都一律被问斩。 倒也难以核实哪些是忠哪些是奸了。 明光宫就不同了,她对他们都熟悉得很,知道哪些人可信可用。 姜贵妃开口问道:“小九,说说吧,亲蚕礼是怎么回事, 你是从哪里知道这多隐秘的?” 姜贵妃早就想问了,却硬生生忍到了现在。 从宫宴之时后,她就知道小九不一样了, 但是这一次的事情,又在刷新了她的认知。 小九懂得筹谋,这是好事,但是变化得这么厉害,总让她心里不踏实。 郑吉也在想着,要怎么给母妃解惑。 宫宴的时候,她已经搪塞过去了,现在亲蚕礼,却要交代一些事情了。 于是,她笑笑道:“母妃,那些暗线是我让秦胄去查探所得,趁着当时嘉懿宫门混乱的时候,再悄悄藏再月圆姑姑的处所。” 姜贵妃殿点头,她也能猜到是这样了。 仿佛知道她想问什么,郑吉继续补充道:“母妃,那些暗线都是真的。” 这些暗线都确实存在,这绝非生编乱造。 她的确要搅混宫中这趟水,同时也要借父皇对手,将这些暗线都连根拔起。 它们就像疥癣一样,若不及时除掉,就会变成心腹大患。 但姜贵妃在意的,并非真假,而是郑吉怎么知道。 郑吉听了这问话,遂回道:“母妃,我要是说是我自己发现的,您信吗?” 见到姜贵妃一脸”你在糊弄本宫”的样子,郑吉眼眸中染了一丝笑意。 母妃不信的事情,恰恰就是实情。 这让她怎么说呢? “母妃,是有人给了我提醒。我于是让秦胄去查,便有了这些发现,于是将计就计。” 姜贵妃立刻抓住了关键词:“有人?” 小九身边什么时候出现了这么一个人? 这么大的本事,连宫中各家暗线都这么清楚? 郑吉默了一瞬,才道:“母妃,我不能说出他是谁,但我很肯定他不会害我,我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个人,是凤句,她不知怎么对母妃说。 前一世,凤句传授她武功秘籍,教导她权谋之道,正因为如此,她才能度过后来种种劫难。 今生,也能在刚回来的时候就化解了危机。 凤句的存在,对于她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哪怕现在不能说出他的名字,她也不想遮掩他的存在。 她的身边,的确是有凤句这个人的。 这是她想告诉母妃的事情,就当是让母妃提前有个心理准备吧。 姜贵妃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继续追问:“他还是她?是男的还是女的?” 她就只有小九这么一个女儿,母女的关系十分亲密,她却完全不知道小九身边有这么一个人。 这说不过去! 但她的确感受到了小九的变化,倘若没有人教导,也做不到这样。 姜贵妃都被自己弄糊涂了,都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些话。 郑吉粘着姜贵妃,撒娇道:“母妃,这是真的。我保证,一年内就带他来见你,好不好?” 一年的时间,足够她和凤句重新认识了。 姜贵妃还是不放心,但是无论她怎么问,还故意沉着脸,郑吉都不再说了。 最后,郑吉还狡黠地说道:“母妃,事实胜于雄辩,此次若非他的提醒,怕不知还会有什么灾难呢。” 前世姜家和陶家结成死仇,不就是明证吗? 她为了转移注意力,还故意忧虑地说道:“母妃,先别说这个了,父皇的处置还没有真正下来呢。” 月圆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呢? 宫中出现了这些事情,父皇不可能真的放之任之。 至起码,那些暗线上的人都会除去,宫中四卫禁军,也都会大幅整顿。 所带来的影响,必定不会小。 母妃现在最担心的,不应该是这个吗? 只能说,郑吉毕竟没有当过母亲,并不知道对一个母亲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什么坏的影响,比起女儿来,都不值一提。 自己生养的女儿,姜贵妃还是很了解的,知道女儿不想说的事情,任她说破了嘴皮子都没有用。 但是,一年,这时间太长了! 真要发生什么事情,几天就已经风云大变了。 就好像嘉懿宫,就好像月圆姑姑,谁能料到呢? 姜贵妃想了想,便道:“好,母妃不再问了。但是母妃有一个要求,惠南得出宫陪在你身边。” 小九信那个人,但她可不信! 她也不想逼女儿太紧,现在最好的办法,便是让惠南去小九身边。 看看小九身边到底有什么人,最为重要的是,有什么纰漏的话,还能及时找补。 郑吉稍想了想,便答应了:“母妃,谢谢您!” 若是她拒绝了,还不知道母妃会忧虑成什么样呢。 正好,烟岚她们很快就要离开长定公主府了,她身边也正好需要人。 惠南姑姑,最合适不过了。 第061章 猜到了 这边姜贵妃郑吉母女在说着后续,另外一边,永宁帝的处置结果也下来了。 除了陶贤妃被罚俸半年之外,其他各宫也都罚了三个月俸禄。 同时,永宁帝还在朝堂上当众训斥了陶家、薛家等教女无方,令这些人三月到半年都一概不准进宫不等。 此事,便算过去了。 这个处置结果,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不痛不痒。 宫中的妃嫔,没有了俸禄,还可以让娘家接济接济。 反正,最长也只是半年而已,很容易就熬过去了。 让人难受的,是永宁帝在朝上的训斥。 教女无方,这是极重的指责了。 特别是薛皇后母仪天下,娘家却被这样训斥,这脸打得简直“啪啪”地响。 难怪,薛皇后一听到这事,脸色就变了。 当天下午,坤宁宫就传出薛皇后身子不佳的消息,免了各宫妃嫔的请安。 可见,不管是皇上还是皇后,心里都气得紧了。 但这对姜贵妃来说,完全不是事儿。 姜家是首富,她根本不缺这三个月的俸禄,而且,姜家也没有五品官员,自然就没有听到永宁帝的训斥。 大概最不平静的,是嘉懿宫的陶贤妃。 但此刻的陶贤妃,却没有大家所以为的那样失魂落魄。 她正伏在书案上,写写画画着什么。 良久良久,才终于直起身子,喃喃道:“原来如此。” 在掖庭局那里,她能瞬间领悟月圆是因为那两个人而背叛的,这是有原因的。 因为,她先前就听说过那两个人的名字。 不知道是哪个宫女,最先说起了宫中按摩手法,说到了月圆的家乡正是最擅长这些。 让她想起了当年的一则旧事。 那是刚刚进宫的时候了,新帝登基,一切都很乱。 她也要忙碌着嘉懿宫的安置事宜,对皇儿的照料就有所不及。 不想,却被人钻了空子,差点就谋害了她的皇儿。 这就是她会记得这两个内侍宫女名字的原因。 因为当时记忆太过深刻,所以只要再有人提及,她便想了起来。 原来,月圆与那两个人是同乡! 她忍不住出言试探,却没有发现什么,还以为自己是多心了。 后来,才知道是自己大意了。 月圆已经暗地里做了手脚,差点就将嘉懿宫和陶家都毁掉了。 若不是……姜贵妃在嘉懿宫前发飙的话。 是了,姜贵妃! 陶贤妃写写画画了那么久,最终所圈出来的那个人,便是姜贵妃。 姜贵妃翻阅宫女内侍的录薄,还是多年前的,所以能知道那两个人的事情,也能知道月圆的来处。 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消息传到她耳中。 姜贵妃是怎么发现月圆的不妥呢? 陶贤妃并不知道,但她承下了姜贵妃的情。 陶贤妃不止一次地想,如果没有姜贵妃,她和陶家将面临着怎样的下场。 每一次想,她都冷汗渗身。 她不知道月圆的背叛,自然也不知道鞠衣会出问题,肯定会导致亲蚕礼出事。 再顺藤摸瓜搜查月圆的出处,加上月圆的招供…… 陶贤妃眉头一突一突:如此一来,她就浑身都是脏水,水洗都不清了! 哪里还能像现在这样,只是罚俸训斥了事? 她不差那几个钱,陶家势力在边疆,这训斥也是不痛不痒。 不管姜贵妃是出于什么心思,虽令她折伤许多,但比起动摇陶家根基来说,这已经好得太多了! 陶贤妃很清楚,姜贵妃做这些,肯定不是为了帮她,但她得到了好处,这都是实打实的。 “呼……”陶贤妃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心中十分复杂。 既后怕,又窃喜,还有一丝道不出的憋闷。 姜昭长得比她好看就算啦,竟然还要被她聪明! 这……她绝对不承认! 肯定不是姜昭,肯定是姜家出了什么高人,指点了姜昭才能这么做的! 陶贤妃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心想有好一段日子见到姜昭都要低头了。 但这声“谢谢”,她还是要亲口对姜昭说的。 不得不说,陶贤妃将前世亲蚕礼的事情基本还原了。 她出身将门,兵法策略当然学过不少,在这分析上也可见一斑。 至于她稍后碰到姜贵妃,扭扭捏捏地说出那一声“多谢”,直把姜贵妃吓得够呛的事情就是后话了。 永宁帝对陶贤妃等人的处置,都是明面上的。 至于私下里,奉宸卫顺着那些书信,将各宫的暗线一一清除,当中有多少腥风血雨就不用说了。 当这些事情传到前廷的时候,大臣们都非常乖觉地,竟然什么弹劾奏疏都不上了。 当这些事情传到太傅府的时候,杜通倒是长长叹息了一声。 “皇上明面上的手段越来越温和,暗地里的却越来越狠辣了。” 杜通叹道,觉得这并非好事。 “父亲,雷霆雨露皆为君恩,这不是很正常吗?”杜凤句回道。 帝王可以温和,那是给需要有人靠近信服; 帝王需要狠辣,那是用来震慑的。 两者都是根据事情而言,无所谓好不好。 杜通捻须,点了点头:“是这样。” 或许他是年纪大了,见不得这么多血腥了。 这一次的清洗,本是他早就见惯了的,不知道为何多了一丝感慨。 作为太傅,这样的感慨最是少不得! 杜通很快就调整过来,说道:“凤句,以你说,这一次亲蚕礼,是哪里出了问题?” 陶家,姜家,还是薛家? 都有可能,都不好说。 杜凤句不知道怎么的,想起了长定公主府。 按理说,姜家没有这样的谋略高手,不然的话,这会儿姜家就不会被架在火上。 但从他所掌握的线索来看,都指向了姜家。 因为,姜贵妃截住陶贤妃的时间太巧了,就是在亲蚕礼之前。 但凡姜贵妃稍迟一点,只要陶贤妃去了西苑查验鞠衣,那么事情就不会是这样的进展了。 巧合吗? 他不觉得。 长定公主府早就在搜集亲蚕礼的资料,又监视了齐弘珍…… 他想起裴燕山说齐弘珍这几天都在盘问那些小乞儿,不禁觉得有些意思。 长定公主,这是现学现用啊! 他心中已经确定,但这些事情,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对父亲说。 第062章 本事不够,用钱来凑! 杜凤句最后还是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父亲。 “是姜家?不太可能,他们没有这样的人才。” 杜通虽然多次上疏弹劾姜贵妃,但都是对人不对事。 他与姜家没有什么私怨,也不会因自己的弹劾而刻意贬低姜家,他知道姜家从商厉害,但在朝堂上还没有出现这样的姜家人。 而且,正因为他多次弹劾姜贵妃,对其及姜家人更加了解。 所以听到幼子的猜测,他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杜凤句闻言,也不如何反驳,只点点头:“父亲说得有道理。” 这也是他疑惑的地方。 从过往来看,姜贵妃这边的人布局不可能这么老辣,但此次的关键环节,的确有姜贵妃。 莫不是,有人在暗中相助姜贵妃? 能这么熟悉各宫的情况,掌握各宫的隐秘,这个人,绝不容小觑! 这个人出现在京兆,是好事还是坏事?对京兆局况有什么影响? 这些都是未知,这令杜凤句心中多少有些提防戒备。 无论他怎么猜测,都绝对不会想到,这个人竟然会是他自己! 不管各方势力如何猜测,明面上亲蚕礼已经告一段落,底下的暗潮涌动一时也难以看清。 郑吉一回到长定公主府,秦胄就来禀告了:“殿下,齐弘珍那里还需要监视吗?” “不用了。”郑吉摇摇头道。 其实在她去见齐弘珍开始,就没有必要监视了,只不过她还是存了一点希望,想钓出背后那个人。 但就如她所说的,那个人既然暴露了,就不会再出现了。 所以,就没有再监视的必要了。 “那,安乐侯府那里?”秦胄继续问道。 这个差事,钱多事少又自由,他还挺喜欢的。 郑吉无情地打破了他的期待,道:“也不用了。” 眼见秦胄眼中的失望都满溢出来了,她才道:“放心,本殿这里还有事情交代你,先前应允的赏赐不会变。” 那就完全没有问题了! 秦胄身躯一震,好像打了鸡血一样,眼中全都是向前冲的决心。 “……”郑吉都无语了。 好吧,秦胄家中的确艰难,他妻子长期卧病在床,他还有奉养两家老人。 贪财什么的,她都能接受了。 她沉吟片刻,真诚地道:“本殿觉得,长定率中有一个人会与你很合得来的。” 秦胄:“?” 他还以为殿下有什么吩咐,怎么突然间说起这个了? 那个人是谁? 他怀疑殿下这是在内涵他,但是他没有证据。 “石定方,曾经的监门卫中郎将,现在的长定左率。”郑吉笑吟吟道。 石定方也是个神人,已经是监门卫中郎将了,只要不出现什么差错,可谓前途无量。 一开始,她以为其进入长定率是受了父皇所使,在仔细查问之后才知道,并不是这样。 他来到长定公主府,竟然是看在银子的份上! 因为母妃所许下的好处太多了,他不得不心动,为此还受到父皇训斥了一番。 她知道理由当然不止这一个,但这个理由,听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为了银两加入长定率的人不在少数,石定方只是最特别的一个而已。 这些人,郑吉是打算用的,还要好好用。 就和秦胄一样,贪财有什么所谓,最紧要是收了钱就要办好事。 秦胄秒懂:“殿下,属下要做的事情,与石左率有关?” 郑吉点了点头,道:“你也入长定率吧,担任右率一职,与石定方在一起。” 她想看看石定方真正想做什么。 毕竟,放弃监门卫这条晋升之道,只要有脑子都不会这样做。 石定方偏偏就做了,这是为何? 前一世石定方后来怎么样了? 郑吉已经没有了印象,这就说明石定方要么是转为隐秘,要么就是折亡了。 “可是……殿下,如此一来,您身边就没有什么侍卫了。” 秦胄没有忘记自己是侍卫首领,主要任务就是保护殿下的。 郑吉摇摇头:“没事,本殿身边还有那么多长定率。” 她出行都带着许多长定率,除非是脑子不好使的人,才会胆敢攻击她。 而且,她自己也保留了一两分武功,自保不成问题。 更为重要的是,她接下来想去的地方,用不着什么侍卫了。 听到郑吉这么说,秦胄便不再说什么了,不过心中已经有了想法。 长定率本就有宿卫任务随护殿下,大不了他经常当值,多在殿下身边。 至于石定方…… 秦胄倒有些隐隐好奇,那是一种即将遇到同类的嗅觉。 或许他们可以在练武宿卫的时候,顺便交流一下赚钱心得? 亲蚕礼结束之后,意味着长定率要做的事情少了一件,但他们却清闲不下来。 除了要搜集京兆的年轻才俊资料外,他们竟然还多了一项识字的任务! 识字,那是秉笔的读书人才会的,他们这些握刀的粗人怎么会呢? 但是,长定公主府的演武场的,的的确确出现了不少留着山羊胡子的先生。 他们文质彬彬,说话轻声细语,长得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这让长定率士兵不禁在想:若是训练掌风大一点的话,会不会把他们都吹飞了? 演武场上出现了教书先生,这可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但是,长定公主说了,长定率每天都要花一个时辰来识字,这与练武宿卫同样重要! 并且,还有一旬一小考,一月一大考! 若是三次大考不过的话,她会向皇上禀告,就不能再待在长定率,而且还要从军中清退! 这,这不是故意为难人? 当时的演武场,就有许多人脸色都绿了。 不过,当时郑吉就站在演武场高台上,大声说道:“凡是大考过了的,本殿都有赏赐!每人每次一两银子以上!” 她深谙打一棒子给一个甜枣的道理,有罚就必定有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她不能像凤句那样一一教导,但她有一点是凤句比不上的:她有钱! 就算是用钱来砸,她也要把长定率的士兵砸出自己想要的样子。 她想要的长定率,从来就不是只会武功的士兵! 第063章 本殿想做的 不得不说,郑吉的想法是有一定道理的。 在她说出重赏这样的话后,演武场上有不少士兵眼睛都发亮了。 譬如石定方,譬如赵武等人—— 他们原本就是识字的! 长定公主此举,不是等于给他们送银子吗? 于是,站在最前方的石定方最先响应,高声应道“谨遵殿下吩咐!” 说罢,他还嫌表的忠心不够,回过头对其他长定率士兵们说道:“兄弟们,你们想想,识字的机会多么难得!想想延请先生的束修是多少,想想笔墨纸砚的耗费是多少,现在殿下不但免费请了先生过来,还笔墨纸砚任用,且考核通过还有银子!这天上掉馅饼的事情,你们还怎么愁眉苦脸的?我真不能理解啊!” 他这些话语一落,许多士兵都如醍醐灌顶。 都说穷文富武,但实际上,不管文武,穷人都学不起。 想要读书认字是一件极其费钱费力的事情,这谁都知道。 现在,殿下都给他们包圆了,他们只需要去学就可以了。 这样的好事,他们竟然还觉得为难,真是脑子被糊住了! 霎时,演武场中的气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热烈了起来。 他们只是一下子转不过弯来,又不愚蠢,有人稍加提点,当即就反应过来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谨遵殿下吩咐,属下必定全力以赴!” 士兵们异口同声说道,一时间演武场这里声雷响彻,竟然有一种万夫莫敌的气势来。 郑吉见此,凤眸都是笑意,目光在石定方身上停留了几眼。 石定方果然是个聪明人,这些话语,也是她想表达的意思。 但是由他口中说出来,效果比她说的要好太多了。 对此,她表示非常满意:此人,可堪大用! 但是在场还是有人皱着眉头,内心很难心生认同。 一则是因为他们真的连斗大的字都不认识一个; 二则是因为他们觉得完全没有必要。 士兵,是冲锋陷阵的,只有会武功就可以了! 读书识字什么的,这不是在浪费时间吗?! 他们识字有什么用呢? 殿下也太为难人了,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他们内心这样抱怨着,却也不敢表露出来。 若是因此而引起殿下不起,断了大家的读书路和钱财路,那他们得被口水沫子淹死。 于是乎,在场两千长定率士兵,竟然没有一人出言反对,此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府中长史张俭看着演武场上的一张张或激动或向往或为难的脸容,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颇有些闪烁不定。 待离开演武场,他便说道:“殿下,那些先生就安排在演武场边上住下,大家都无异议。” “嗯,做得好。若他们有什么想法,可随时报本殿下。” “是,殿下。” 张俭却不认为,他们还会有什么想法,殿下请他们来府中讲授所给出的条件,优厚到连他这个朝廷官员都心动。 那些先生,又不是什么当世大儒,对这些条件非常满意了。 但是,他们没有想法,张俭自己却是有的。 他踌躇良久,还是忍不住问道:“殿下教让那些士兵识字,这是何故?” 他是长定公主府的属官,打点着府中大小事情,自可以这么一问。 殿下让长定率去搜集京兆年轻才俊的资料,他还能理解殿下或许是在挑选面首什么的。 这一出,他真不能理解了。 这些先生还是他亲自去请的,所以他很清楚这些先生有什么样的本事。 他们的确非当世大儒,比起国子监的教习来说也远远不如,但他却发现,他们都是颇为特别的,人人都有一技之长。 比如住在槐树巷的顾先生,擅长临摹字迹,原先就是靠这个为生的; 还如从东山书院请来的章先生,极会绘制山水图画,只不过匠气有余灵性不足,常被人诟病; 又如…… 总之,殿下吩咐他请来的那些先生,先前都有某种赖以为生的本领。 殿下似乎是刻意挑选这样的先生,这是一种什么标准呢? 郑吉已经见他忍了许多日,直到现在才问出来,也殊为不易。 她看了张俭一眼,不答反问:“你觉得本殿是何意?” 张俭看着她的脸色,估摸着问道:“许是想他们知礼仪?又或是想让他们明事理?” 郑吉点了点头,道:“这样也没有错。” 读书识字本就能令人知礼仪、明事理,张俭说得也没有错。 “……”张俭发现自己说了一句废话,也不再委婉了,直接说道:“殿下,属下愚钝,还请殿下明示。” 郑吉边走边道:“倒也没有什么深意,只是本殿的长定率,必不能像其他士兵那样,只会动刀舞枪。” “再者,本殿认为,武者识字有利无害。说不定……” 她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看张俭:“说不定其中有天资聪颖之人,识字之后能读懂兵书武略,将来能成长为一员大将呢?” 她双手背在身后,下巴微微抬着,目光看向远处,语气微凝:“当年,陆辟光干溪血指,这难道不是他成为大将军的原因之一?” 张俭听了,面上闪过肃色,随即微微弯腰回道:“殿下说的是。” 陆辟光少时家境贫寒,为了吃一口饭才从军,自是没有什么机会识字。 但他在军中不要命杀敌的同时,还向其他会写会读的士兵学字。 他只是一个小卒而已,哪里有笔墨纸砚? 因此只能用树枝,沾了营地边上的溪水来写字,以充当笔墨纸砚。 为了抓紧时间识字,他每次杀敌完之后,连手上的鲜血都来不及擦拭干净,就开始在地上写写画画了。 这便是陆辟光干溪血指的典故。 传闻当然有夸张的成分,但也说明了陆辟光为了识字而所下的苦功,更说明了识字的重要。 张俭作为朝中官员,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事迹呢? 正因为知道,他才如此动容,以致心中震颤。 长定殿下的意思,竟然是…… 以陆辟光的标准来培养这些长定率? 这…… 张俭觉得荒谬,觉得不可能,作为永宁帝派来长定公主府的心腹亲信,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但是这一刻,他抬眼看着前面那个身穿凤袍的背影。 第一次觉得,或许他来长定公主府,没有错。 第064章 太傅威力 郑吉说这些话语,倒不是为了拉拢张俭。 无论谁来问她,她都会这样回答。 她是真的这么想。 识字读书并非文人官员才能掌握,军中士兵一样可以做到。 人生忧患识字始? 谬论! 书中有万千世界,自然有刀光剑影,也有生死战场。 让这些士兵们有机会去感悟,去历练,真的没有什么不好。 虽然不可能每个士兵都能像陆辟光那样成为一方大将军,但要成为大将军,怎能不通文墨? 军中其他士兵,她暂时还管不了,但是长定率,她就一定要管了! 而且,现在她是深得父皇恩宠、外祖还是首富之家的长定公主。 权势有,财力有,若是不去做些什么,那就太可惜了! 若是凤句在她身边,肯定也会赞成她这样做。 这原本,就是凤句想做却来不及做的事情。 这时,张俭略略平息了心情,道:“殿下,这样做,恐怕会引起其他人非议。” 长定率本就在风口浪尖上,人人都瞩目,殿下此举,肯定会戳到某些人的心窝子。 旁的不说,国子监的官员,怕就不能忍了吧。 还有朝中那些文臣…… 同样其中的一员,张俭很懂得朝中文官的心理。 等待殿下的,定是口诛笔伐。 国子监、御史台那些官员,做别的不行,但是用文字骂起人来,那是无人能望其背。 这方面的战斗力,比镇北都护府还要厉害! 郑吉下巴抬了抬,轻轻笑了一下。 “本殿,会怕这些?” 明明她神情倨傲,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但是张俭却觉得…… 此刻的殿下,怎么看起来就那么顺眼呢? 可能就是因为这一种感觉,他在向永宁帝复命的时候,心里就有了点异样。 心中对那些先生的猜测,也就没有说出来。 皇上怎么看待此事,他并不清楚,但他不愿因为自己的猜测,而为长定公主府多加了一重阻碍。 毕竟,他是长定公主府的长史。 这些暂且不表,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当郑吉此举传开去之后,马上就在朝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如果说,长定率是某些人喜闻乐见的话,那么长定率识字读书就为许多人不喜了。 特别是对朝中文官而言。 这些士兵都已经从军从武了,已经有了立身之基,却竟然还要识字读书? 长定公主这么做,是出于什么心思? 是要将这些长定率士兵培养成文武全才吗? 退一万步来说,这些长定率真的学有所成的话,长定公主想用他们来做什么? 在这些文官的口中,郑吉居心叵测、罪大恶极,此举会为国朝带来巨大灾殃。 他们纷纷上疏,恳请永宁帝下令,禁止长定公主这么做,以免带坏军中风气,云云。 大家都以为,皇上就算再宠爱长定公主,看在这么多朝官的份上,也会有所表示的。 然而,紫宸殿迟迟没有消息传出来。 他们并不放弃,在宣政殿早朝的时候,就直接出列启奏了。 那一句句的“臣附议”,不断在殿中响起。 朝臣难得如此齐心,一时蔚为大观。 然而,上首的永宁帝还是没有开口。 朝官无法,只得向杜太傅杜通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杜太傅向来冲锋在战斗姜贵妃的第一线,而且战力惊人,可一人挡万夫。 这会儿,该杜太傅出场了! 杜通抬了抬眼皮,看着那些拼命递过来的眼色,不禁乐了。 让他下场? 好,可以,完全没有问题! 也是,在一众朝官期待的目光中,杜通缓缓出列,双手举高玉笏:“皇上,臣有事启奏。” 见此,朝臣们悬着的心落回了远处。 有杜太傅出马,那就没有他们什么事了。 就连上首的永宁帝,眼神也是了然:太傅也要参与上疏? 但是朕对此事,还没有想好怎么处置。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杜通慢悠悠开口了。 “皇上,臣以为,长定殿下此举,实在……太好了!此举于军于国有利,乃上上策!” “?” 朝官们都懵了,眼中全都是问号。 杜太傅是什么意思?他说的是反话吧? 很快,他们就知道这不是反话了,杜太傅真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只见杜太傅转向了官员,语气不紧不慢:“既然大家认为士兵们识字读书这不好那不好,那么,本官倒不明白了,诸位为什么还要识字读书啊?” “……” 没有人能回答杜通的话语。 但是,杜通的话还没有说完:“平时也不见你们说识字读书不好,轮到士兵们就不好了?” “当真是有那么多不好?那么你们为何还要敦促家中子弟识字认字?是吃饱了撑着吗?” 这话着实有些难听,有些老臣就听不下去了。 国子监周如衡出声反驳道:“杜太傅,您这话说得……” “说得如何?太对了是吗?”杜通呛声,打断了对方的话语。 周如衡气得脸色铁青,但不及他说什么,杜通又说话了。 他的目光从众官身上掠过,淡淡道:“不是本官说,若不是你们识字读书,今天还真没有资格站在这里!” 他指了指自己:“当然,也包括本官。” 这个无差别攻击,更是令朝官无话可说了。 他们能说什么?杜通连自己都拖下水了。 而且……该死的,不得不说,他说得真的好有道理! 见到众人无话可说,杜通这才重新看向永宁帝,弯腰道:“皇上,臣已经禀完了。” 说罢,他便走向了官员队列中。 边走还边咕哝道:“本官竟不知道,还有喜欢倒自己的饭碗,世事果真无奇不有,本官大开眼界,老了,老了。” 他说得很小声,但架不住殿中此事一片静寂啊! 这些话传到了每个官员的耳中,直令他们低下了头。 怕了怕了! 他们一直都知道杜太傅弹劾人的战斗力,不曾想,这刀尖对准自己的时候,竟然会让他们如此难受。 难怪,姜贵妃处处看杜太傅不顺眼了。 换作是他们,他们也受不了! 此时此刻,朝官们想到姜贵妃,竟然诡异地理解了贵妃娘娘的心情。 不过话说回来,杜太傅不是一直不喜贵妃娘娘和长定殿下的吗? 这会儿,他怎么会赞成长定殿下的做法? 第065章 她很好 “这些官员,怕不是有什么大病吧?”杜通抚着胡子,气狠狠地说道。 虽然已经退朝回到府中了,但一想到早朝上的情形,他还是觉得气不顺。 作为一个读书人,他太清楚识字读书的重要性了。 朝中其他官员会不清楚吗? 他们肯定清楚! 然而,他们出于种种私心,竟然觉得这是极坏的事情! 他能理解,却无法忍! 识字读书对所有人,无论是普通百姓还是军中士兵,都是一条上升的道路。 断了别人上升的路,这些官员不怕别人家祖先夜半托梦? 反正他怕! 他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 杜凤句黑亮的眼神满是笑意,饶有兴致地看着父亲跳脚骂人。 父亲向来气定神闲,给人清绝俊逸的感觉。 像这样……气急败坏的时候,真是极其少见。 可见,朝中官员的行为,已经触及到父亲的底线了。 难怪父亲会在宣政殿中、当着皇上的面,就忍不住骂人了。 按他来说,那些官员,的确也该骂! 他怕父气坏了,于是开口道:“父亲,他们不是有大病,是有私心而已。” 他很能明白那些官员的心思。 长定公主此举,已经触动了朝中文官的利益,他们会忌惮,会阻止,这太正常了。 只是,他们还是不了解父亲。 父亲经常弹劾姜贵妃,并不代表着凡是与姜贵妃有关的事情,父亲就要弹劾。 对事不对人,这很难理解吗? 竟然让父亲出言弹劾长定公主的做法,这不是故意撩虎须? 等于反向助了长定公主一把。 若父亲没有下场,说不定皇上真会下令禁止长定公主的做法。 哪会像现在这样,默认了。 所谓闻弦歌知雅意,皇上什么都不说,就等于是支持了。 正如父亲在宣政殿上所说的,士兵们识字读书,百利而无一害,乃利国上上策。 只要不是昏君,都能想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在父亲当众开骂之后,皇上就算先前一时糊涂,也醒觉了。 杜凤句相信,要是国朝有这个条件的话,皇上会让天下十六卫的士兵都识字读书。 但这不可能做到,国朝只是养这些士兵都耗费巨大了,国库哪里有银子供士兵们识字? 能有这样的权势、这样财力的人,寥寥无几。 而率先这样做的人,竟然是长定公主! 一个在别人眼中骄纵跋扈的人。 得知此事的时候,杜凤句不像其他人那样惊讶,反而有一种: 嗯,果然是她才能做出来的事情。 虽然他只和长定公主见过两面,但对此真的毫不意外。 她那个人……真不是那种会按常理办事的人。 所以,让长定率士兵识字读书有何不可? 更重要的是,她能做得到。 杜凤句眯了眯眼,将裴燕山探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父亲,听说长定殿下还制定了赏罚,能通过考核的士兵,每人每月赏赐一两银子。” 杜通捻须的动作顿了顿,然后憋出了一句:“长定公主府,真有钱。” 供养两千人识字读书,还额外赏赐银子? 他不禁有点担心:即便姜家是首富,能供她挥霍多久? 但是,若不如此做,以他对军中士兵的了解,还真是没有多少人能坚持下去。 识字读书是一件好事,但真的也是一件辛苦事。 士兵们平时训练就辛苦了,若不是前面有足够的利益诱惑着,他们怎么动? 随即,他又说了一句:“国朝之中,能做这事的人,也只有她了。” 诸皇子皇女之中,拥有率府的人,也只有太子殿下与她。 太子乃国之储君,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国朝未来指向,所带来的影响太大了,所以宜静不宜动。 那么,就只有长定公主了。 杜凤句认同父亲的说法,但还是说道:“虽则是这样,但真要做到这一点,魄力和远见必不可少。” 长定公主的确有能力做到此事,但不代表她就一定要这样做。 她既然做了,那么必定是深思熟虑过的。 毕竟,供养两千人识字的钱财,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若她真是一个娇纵野蛮的公主,那么用这些钱财做些什么不好? 却用来供士兵们识字,还要被朝臣们弹劾,被认为居心叵测。 这也太冤了。 有些事情,做了的人不会说,或者不屑说,但不代表着其他人可以不懂得。 在这一事上,杜凤句还是想为长定公主说些话。 杜通听了,半响才道:“是这样没错。” 随即,他想到了什么,点了点头:“看来,你先前猜测的没有错。姜家,这是出现了高人啊!” 直到现在,杜通都认为这不是长定公主自己想做的事情,而是姜家背后有高人在指点。 不得不承认,这个手笔太漂亮了! 杜通作为太傅,教导辅助帝王,所以更能明白士兵们识字读书意味着什么。 若是他们读书有得,哪怕只是很小很小的一撮,对国朝来说也是天大的幸事。 文臣如星河,武将如雨幕。 在他有生之年,可以得见这样的盛世景象吗? 杜通不知道长定公主背后的高人是谁,但长定公主这样做,显然是认可了这个高人的指点。 也就是说,姜贵妃一系,的确是有这种卓绝长远的目光。 不是他们是为了争权,还是为了别的什么,最终都是对国朝有莫大的好处。 他过去,真的看走眼了。 若是早知道长定公主出宫开府会为国朝带来这么大的好处,他先前就不费力阻止了。 还巴不得她早点出宫开府呢! 敏锐如杜通,当然能察觉到姜家一系的变化,乃是从长定公主出宫开府之后才出现的。 也就是说,指点姜家那位高人,是这个时间点才出现在姜家身边的。 杜凤句也这样认为,所以他决定让韦艳去查一查近日来到京兆的某些人。 某些隐居深山,却又偶现俗世的老怪物。 姜家一系的转变,是不是得到了他们之中某个人的指点? 郑吉并不知道杜太傅对她的观感有了翻天覆地的转变,这会儿她正满心不悦。 宋瓒竟然又来求见了。 他竟然还有脸来?他来做什么? 第066章 心如玉光 自上一次和郑吉在分甘楼外不欢而散后,宋瓒便憋着一股恼怒回到了安乐侯府。 暗自发誓:若郑吉不好好向他赔罪,他绝不会原谅她! 有些人,就要给个教训才是,免得蹬鼻子上脸! 然而,他等来等去,却没有等到长定公主府半点动静,更别说什么赔礼道歉了。 若是以往的话,郑吉早就送来了许多珍贵的物品,来讨好他,也会想方设法出宫见他一面。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郑吉好像不记得有他这么一个人似的,完全没有任何表示。 这样的情况,让宋瓒气恨至极又难以接受。 感觉就像路边的野草一下子就成长为参天大树了,但不是遮风挡雨的,而是挡路障碍那种。 郑吉,怎么可以? 他又惊又疑,独独没有害怕,因为他对郑吉的心思太明白了。 郑吉心里脑里装的都是他,不会有旁的,对这个人,他可以随时拿捏。 一个人就算怎么变,一些刻在脑里心里的东西都不会变的。 他不信,郑吉真的能彻底放下他。 她现在对他不理不睬,只是为了拿乔,是为了引起他注意而已。 直到,他听到了长定公主府挑选面首的消息! 那一个瞬间,他的心脏一缩,终于有了某种异样的情绪。 也是在这一刻,他才猛然意识到:郑吉,是长定公主,是备受皇上恩宠的长定公主。 郑吉什么都有,地位、财富,现在还多了权势—— 两千长定率士兵,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 让他呢? 安乐侯府,能与皇家金枝玉叶相比? 他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能把郑吉当作路边的野草,是仗着郑吉对他的爱慕。 实际上,郑吉本来就是他得仰望的大树。 意识到这一点后,清冷孤高的玉光郎君宋瓒狼狈至极,死死握住了拳头,双眼都泛红。 令人最难受的,大概就是这种被突然打碎的认知,拼凑起来肯定不可能了,必须得重新构筑新的,这是一个无比痛苦的过程。 像宋瓒如此自傲的人,一下子也接收不了。 从头到尾,温预都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 看他怒火骄傲,看他郁闷不忿,又看他醒悟痛苦,始终没有说过半句提醒。 侯爷说得对,如果世子自己没有醒悟过来,那么他们说得再多都没有用。 在绝对的事实面前,世子才能丢掉幻想,彻底认清自己的处境。 宋瓒突然想到了什么,倏地抬头看向温预:“温先生,父亲是不是一直都知道?” 他问得没头没尾,温预却秒懂,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是。” 宋瓒沉默了许久,才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所以,父亲早些年让我去国恩寺,在那里碰见她,又让我在她面前清冷自持,这些都是父亲算计好的?” 这些事情,温预就不知道了。 就算知道,他也不会说。 “世子,不管早些年是怎样,长定殿下既然向皇上请旨赐婚,那么必定是极其爱慕世子的。这,才是世子的底气。” 仰仗一个女人爱慕才能有的底气,这实在太讽刺了。 宋瓒听罢,脸色即刻就变得十分难看。 幸好,温预又继续说道:“世子,属下说得或许不够清楚,若不是世子足够好,长定殿下又怎么会爱慕您呢?要知道,京兆有那么多年轻才俊。” “因此,世子应不以为怒,亦不该妄自菲薄。” 侯爷当初的确是苦心制造了某些机会不假,在暗地里设计也为真,但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又不仅仅是靠算计就可以得到。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赐婚就落不到安乐侯府头上了。 见到宋瓒眼中犹有暗沉,温预道:“世子,您的相貌、才学、本性这些才是关键,侯爷就算做了什么,也仅仅是给了您和长定殿下相遇的一个契机而已。” 这个契机,当然很重要,但是温预要做的,就是告诉宋瓒这个契机并不那么重要。 那么多年轻才俊都去过国恩寺,为何偏偏就是世子得到了长定殿下的爱慕? 按照侯爷的意思,世子得认清事实,却不能因此颓唐怯懦。 这就是温预一直守在宋瓒身边、适时提点的原因。 宋瓒听了,神容似讥似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不,不是这样的。 他内心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父亲所为他创造的,并不仅仅是一个契机,还有…… 还有什么呢? 他现在想不到,也不愿意去想。 明明他脑中那么混乱,却有一点无比清晰:他和郑吉所处的位置,对调了。 过去他高高在上俯看郑吉,可以对她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可以任凭自己的心意行事。 现在,却不可以了。 然而,不管是位置对调也好,情势变化发展也好,不变的,是他始终不喜欢郑吉。 甚至,越来越厌恶。 他合上了眼,良久良久,才哑着嗓音道:“我知道了。” 温预见好就收,随即退了下去,给宋瓒留下了足够的空间和时间。 时间,其实也不够的。 长定率已经在搜集京兆才俊的资料了,不管长定殿下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这些人肯定会过眼的。 万一出现了什么人,不管是容貌、心性和本事,都入了长定殿下的眼。 那么,这对世子来说绝不是个好事! 可是,这个事情急不来,只能等世子自己慢慢想清楚了。 让温预感到欣慰的是,才过了一晚上,世子便从那种自我怀疑的颓靡中抽身出来了。 “我要去长定公主府,你替我准备一下。” 宋瓒这样吩咐道,他一晚上没有睡,声音沙哑得不像样了,双眼布满了血丝,眼底也是一片青黑。 温预见到他的样子,委婉地说道:“世子,是不是过两日再去比较好?世子现在需要的,是好好休息。” 世子如今憔悴的模样,和往日判若两人,要知道,世子是玉光郎君,任何时候都是风度翩翩,光华照人的。 这样去见长定殿下,并不好。 谁知道,宋瓒却十分坚决:“不用,现在就去。”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他这副样子,郑吉还没有见过! 第067章 争宠的本事 宋瓒想得很好,他这副憔悴的样子,郑吉若是见到了,肯定会心疼。 当一个女人心疼一个男人的时候,她的心就会软下来。 到时候,他想要探知什么,就容易得多。 这一次的求见,他有十分明确的目的,那就是查探郑吉对他态度转变的原因。 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改变,必定发生了什么事,才让她如此。 只有知道这个原因,他才能知道下一步怎么做。 他想得很好,自信满满,双手背在身后,特地穿上的一身轻薄衣裳随春风飘动,有种说不出的韵味。 但是落在长定率程知雅的眼中,就显得有点傻了。 现下恰好是三月倒春寒,他穿着厚衣护甲都觉得冷飕飕的。 这安乐侯世子竟然穿得这么轻薄,不冷吗? 这些世家子多多少少有点毛病,他不懂。 宋瓒早就察觉到有人在打量着他,却故意没有理会。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郑吉来了,转瞬便觉得不对。 若是郑吉到来了,长定公主府前不可能会这么安静。 他刻意没有转过身,但是那目光却始终落在他身上,存在感十分强烈。 是谁? 那目光如芒刺在背,宋瓒终于忍不住转过身去。 却看到了一个白净的士兵出现在他身后! 这个士兵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怎么都没有听到对方的脚步声? 这个士兵十分白净,眼神有点勾人,若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媚意。 若不是他身上穿着一身士兵的衣服及铠甲,他还以为这是春风馆的小倌。 哪有士兵长这样的? 宋瓒瞬间不悦,这个人,好生无礼! 但是这个士兵是从长定公主府里面走出来,显然是长定率。 宋瓒还没想到怎么开口,便听到对方说道:“宋世子,在下乃长定率程知雅。特奉殿下之命,来向宋世子转达几句话。” 宋瓒闻言,心里更是怒火中烧,他乃堂堂世子,郑吉竟然要一个士兵给他传话? 荒谬! 他与郑吉之间的话语,怎能通过一个士兵之口? 程知雅见了,内心觉得更好笑了。 他还没有说出来呢,宋世子若是听到了殿下所要说的话,脸色怕会更难看了。 他心里等着看好戏,神色却愈发恭敬:“宋世子,殿下让在下转告您,‘本殿事务繁忙,暂没有空与世子见面,你先行离去吧’。” 这便是殿下的话语,真真确确,他无删无减。 这些话,听在宋瓒耳中,就只有一个意思,就是在赶他离开! 哪怕他极力控制,脸色也忍不住一阵铁青。 就是边上一直从容淡定的温预,脸色也微变。 长定公主如此,实在欺人太甚! 上一次,他们虽然也在长定公主府外等着,但是最后长定公主还是出府来见了。 这一次,竟然直接不露面,打发连一个士兵来传话。 郑吉的做法,再一次出乎他们的预料。 宋瓒深呼吸了一口,再顾不得保持什么风度,厉声喝道:“本世子不相信这些话,你竟然敢假传殿下的意思?该杀!” 他知道长定率不可能会假传郑吉的意思,但是他绝对不相信郑吉竟然会如此对待他。 没有见到郑吉,他绝对不能就这样离去,不然,颜面何存? 啧啧,恼羞成怒了。 程知雅饶有兴致地想,对他的反应毫不意外。 他的狠话,在程知雅这样的士兵看来,就跟挠痒痒似的,完全不当一回事儿。 于是,他越发恭敬地说道:“宋世子,这是殿下的意思,若您有什么疑问,待改日见到了殿下再说。” 如果您能见到殿下的话。 这句话,他只是在心里说说而已。 不然,他生怕宋世子会晕倒过去。 毕竟,现在这么冷的天,宋世子还这么穿得这么单薄,身子好像已经在摇摇欲坠了。 “放肆!”宋瓒面容扭曲,猛然举起手来就想狠狠甩程知雅一巴掌。 程知雅迅速后退,避了开来。 与此同时,他的脸色也变了。 眼中勾人的媚意褪去,眼神瞬间凌厉如刀。 他轻轻说道:“宋世子,等您见到了殿下,再责罚在下也不迟。但……” “殿下什么时候愿意见您,在下就说不准了。” 作为一个士兵,程知雅最知道怎么用刀才能让敌人毙命。 同样,也知道哪些话语最戳眼前宋世子的心窝。 至于后果,他完全不怕! 宋世子有本事的话,直接冲到殿下面前告状啊。 现在对他横什么横? 所谓疏不间亲,宋世子是殿下的准驸马,为了将来着想,他不应该这么对待宋世子。 但是吧,程知雅这个人就喜欢做和别人不一样的事情。 他才不管以后宋世子会不会在殿下面前告状,他只知道,自己是奉命办事。 不过,看了宋世子跳脚的样子,他倒是有点明白,为何殿下会让他来办这个事情了。 这种得罪人的事,一般士兵并不想做,就是来做了,考虑到宋世子与殿下之间的关系,也多有顾忌,不能将事情办得很妥当。 他就不一样了,反正他已经得罪了不知道多少人。 再者,殿下的意思,他觉得自己掌握得很准确。 殿下的语气神态,无一不表明这个宋世子是她厌烦的存在。 这样的人,就算现在是准驸马,也不一定能成为驸马。 世事无常嘛! 他上下打量着宋瓒,忍不住拿自己与其比较。 嗯,他好像也不比宋世子差! 容貌,他怎么都晒不黑,与宋世子可以说是平分秋色; 身材,他是习武之人,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不知比宋世子好了多少; 才学,呃,暂且比不上。 但是! 殿下现在已经为长定率延请了先生,假以时日,他不输送宋世子。 如此说来,宋世子能成为殿下的准驸马,他也能成为殿下的身边人呀! 谁怕谁? 就好像皇上身边的姜贵妃那样,说不定宋世子还要对他陪笑脸呢! 要知道,如今在宫中,姜贵妃说话的分量可要比薛皇后重得多了。 进入长定率只是他的第一步,他真正想成为的,是殿下的身边人。 姜贵妃,就是他的目标! 不用做什么,只须吹吹枕头风就可以了。 躺赢,完美! 到时候,就算宋世子真的成为驸马,他也不怕。 说到争宠的本事,他自认为不输给任何男人! 第068章 上眼药 宋瓒并不知道眼前白净的士兵内心已在想着怎么争宠,但这完全不妨碍他怒火中烧。 换作之前,他早就拂袖而去。 但是此刻,他死死忍住了,嘶哑着声音道:“那么,劳烦你禀告殿下一声,道本世子有要事与她相商,问她什么时候有空。” 咦? 宋世子竟然这样能屈能伸? 程知雅收起了内心的轻慢,对眼前的人多了几分提防。 如果宋世子只是一味发怒,那么他完全不担心,因为刚极易折。 但是宋世子竟然低下头来…… 这样的人,能为了达成而不惜代价,最得当心! 如果他能成为殿下的身边人,宋世子这样的人必定是最棘手的障碍。 但此刻嘛…… 他恭敬地禀道:“是,在下一定会如实禀告。” 这是殿下单独交代他办的第一件差事,他务必要办得漂漂亮亮! 要是把事情办砸了,他连留在殿下身边的机会都没有,就更不用说成为枕边人了。 听到他这么回答,宋瓒微微点头:“你告诉她,是有关赐婚的事宜。” 不管郑吉是真忙还是假忙,有关赐婚,他就不相信她没有空。 他现在,还是准驸马呢! 不是郑吉想见就见,不想见就能不见的。 他等着郑吉主动来找他,懒得在这里和一个士兵说话,简直自降身份。 说罢这句话,他便袖子一甩,随即转身离开。 才迈出一步,他便顿住了,回过头来看着程知雅,忽然笑了笑。 “程知雅?本世子记住了。” 说罢,他便双手背在身后,抬高下巴离开了。 “……” 程知雅莫名其妙:这宋世子莫不是三岁稚儿? 临走之前,才抛下这句威胁之言,听起来就是“你等着,我回去告诉大人”的意思。 怎么?吵不赢就回家搬大人来吗? 他暗自饮恨,觉得宋世子走得太快了,根本不给他反驳的机会。 以至于他的口才无法充分发挥,可惜! 不过,这种过家家式的威胁,他还真的没有怕过。 宋世子家中有大人,他就没有吗? 他的身后,站着一个那么大的殿下呢! 再者,上眼药的功夫,他自诩也是数一数二的。 于是,在向郑吉复命的时候,他这样禀道:“殿下,属下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把话语传达给宋世子了。” 郑吉翻看着各道的邸报,连头都没有抬,随口回道:“嗯。他有什么反应?” “宋世子他很生气,让属下禀告您,道有要是与您相商,是……与赐婚有关的事情。” “哦?” 郑吉听到这里,便停下了动作,抬头看向程知雅。 便见到对方那一双勾魂眼中有忿忿之意,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不禁觉得好笑,合上了邸报,笑问道:“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根本就不在意宋瓒说的什么赐婚,反而觉得这样的程知雅很有意思。 她没听错的话,他语气含着一丝委屈? 就好像在哪里受了委屈,回家找大人告状来了。 但是,从她这段时日的观察来看,一百个宋瓒都不是程知雅的对手。 宋瓒能给其委屈难受? 反过来还差不多吧! 听了她的问话,程知雅的眼睛瞬间亮了亮,眼中的钩子伸得更长了。 “殿下,宋世子他……”程知雅想说什么,却又迟疑了,“殿下,我小小一个士兵,说宋世子是不是不好?” 嗯,这一下,郑吉便明白他的意思了。 这是,要准备在她面前说宋瓒的坏话吗? 她还挺乐意听到的,于是笑吟吟道:“但说无妨,本殿不会责怪。” 程知雅仿佛松了一口气,唇角都扬了起来,越发显得白净清爽。 看着,怪讨人喜欢的。 “殿下,宋世子他好生无礼,属下只是奉命办事而已,他却要甩属下一巴掌。”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颊,眼皮耷了下来:“若不是属下闪得快,现在脸都要肿了。” 郑吉:“……”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宋瓒只是个书生,虽然学了君子六艺,但“射”这一门成绩向来不好。 他真的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可以一巴掌打肿一个士兵的脸。 好歹,程知雅也是长定率士兵,先前还是京畿卫历练过的。 就算程知雅此刻脸是肿的,她也十分笃定,是其主动凑脸过去让宋瓒打的。 不然,宋瓒连近他身都做不到。 她也真的是很好奇了,程知雅是第一次见到宋瓒吧? 缘何会这么不待见对方? 宋瓒这个人,她还是知道的,既号称玉光郎君,就如玉一样高洁,很容易就让人心生好感。 偏偏,程知雅如此讨厌他。 程知雅是个聪明人,他是看出了什么,想要投她所好,还是别有想法? 不管是哪一种,都证明了她先前的判断没有错。 程知雅果然不一般! 一般的士兵,哪里敢在她面前,嚼她未来驸马的舌根? 程知雅宁愿得罪未来的驸马,说明他根本就不怕。 一个小小的士兵,哪怕是她的长定率,不怕的底气在哪里? 这个她暂且不知道,但这不影响她给其多加几分底气。 于是,她凤眸一寒,震怒道:“宋瓒好大胆!本殿的士兵,他也敢打?” “就是,属下都已经说了只是奉命办事,他还是这样!临走之前,还……还……” “还说记住了属下的名字!宋世子背靠安乐侯府,他的威胁,并不是只是说说而已。属下有点怕……” 怕? 本殿看你欢快得很,这眼药上得连眼中都是笑意了! 但是她装作没有发现,如他所愿的回道:“放心,有本殿在,一定不会让他欺负你的!” “殿下,这是真的吗?”程知雅瞪大了眼睛,满是期待。 在看到郑吉点头之后,他忍不住跳了一下,内心的喜悦都满溢出来了:“有殿下这些话,属下就放心了!” 看到他这个样子,郑吉也很放心呐。 程知雅这个人,是她精心挑选出来的,这第一个差事,办得让她相当满意! 想来,她接下来要办的这件事,让程知雅去做,就最合适不过了! 第069章 风向 郑吉想让程知雅做的事,可以说容易,也可以说很难。 她需要这么一个人,代她传达出对宋瓒的准确态度。 她要让所有长定率士兵都清楚,就算宋瓒是未来驸马,现在也什么都不是。 宋瓒在她这里没有任何地位和影响! 当他与长定率士兵发生争执的时候,她绝对会站在士兵这边。 程知雅这个人有点小心思,“勾引”两个字等于明晃晃写在脸上了。 她看得出来,其他长定率士兵也看得出来。 一个蓄意勾引她的士兵,她都能这样维护,那么对其他士兵就更不用说了。 程知雅离开之后,李行恩没有说什么,但是惠南姑姑忍不住开口了。 “殿下,宋世子那里,不见真的没有问题吗?” 她很清楚殿下对宋世子的态度,但还以为这会是循序渐进的过程。 不想,殿下竟如此直接,毫不留情面。 先前皇上已经为殿下和宋世子赐婚了,此举会不会为殿下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 惠南姑姑才不管宋世子是不是喜欢,她只是担心殿下而已。 郑吉摇摇头,笑道:“不会有影响,姑姑不必担心。” 安乐侯府是什么样的德行,她最清楚不过了。 哪怕她当众掌掴宋瓒,为了利益,他们都会忍下来。 现在只是不见宋瓒而已,算不得什么。 “那皇上那里……”惠南姑姑迟疑道,最担心的便是这个。 虽然这个赐婚是殿下亲自去请求的,但若不是皇上选中了安乐侯府,怎么会下这个赐婚? 郑吉很明白惠南姑姑的意思,却不觉得有什么忧虑的。 不管父皇是否喜欢,这个赐婚她一定要破坏的,那么从现在起就要进行铺垫了。 她并不在乎旁人如何评价她,豢养面首也好,贪新厌旧也好,她绝无可能与宋瓒有半丝牵扯! 不得不说,她这个方法,特别管用。 程知雅复命之后,便更加明白郑吉的意思了,回到长定率之后,他便嚷嚷开了。 什么宋世子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一见面就要甩他耳光;什么殿下极不喜欢宋世子,连面都不想见,等等。 待他周围聚集了很多人之后,他才微微抬头,骄傲地说道:“殿下已经说了,让我以后见到宋世子都不用怕,她一定会维护我,绝不会让宋世子胡来!” “啧!”有士兵嗤笑,压根就不相信:“程知雅,你是白日梦做多了吧?殿下会为了你而对宋世子不满?” “就是,就是!”其他士兵跟着起哄,“你是谁,宋世子是谁,他是殿下的驸马啊!” 程知雅摆了摆手,摇头道:“不,不,宋世子只是未来驸马而已,谁知道他这个未来驸马还能做多久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副“老子马上就是殿下的入幕之宾”的样子,直令其他士兵一阵发笑。 说起来,程知雅也很有意思。 他从进入长定率第一天起,就明确表示,他不是冲着长定公主的钱财来的,也不是冲着长定公主府的权势来的,而是冲着长定公主来的! 他想要成为长定公主的入幕之宾! 当其时,所有人都被震惊了。 没有想到,士兵之中竟然也有人如此厚颜无耻! 事实证明,程知雅不只是说说而已,人家还是这么做的。 从郑吉出现在演武场的第一天起,他就不怕似的,一直在勾引殿下。 那双眼睛仿佛带着钩子一般,流光潋滟,无比引人沉醉。 这么赤裸裸的勾引,便是其他士兵看了也面红耳赤。 或许,全心全意地关注着、爱慕着一个人,目光便自带灼热,仿佛秉烛夜行一般,存在感太强烈了。 因此,在两千长定率士兵之中,殿下对程知雅有了印象。 不然,为何单独交给程知雅去办这个差事呢? 去向宋世子转达话语,也就是说,向未来驸马转达话语,这不应该是身边亲信才能做的事情吗? 做这事的人,应该是殿下身边的李总管才是。 程知雅这个明显对殿下有不一般心思的人,殿下怎么会信任呢? 想不明白,想不明白! 但是,看着程知雅说得眉飞色舞的样子,不少士兵心里就有些异样了。 若是传达这话的人是他们,是不是也能让殿下另眼相看、得殿下维护? 他们内心是有些羡慕的,程知雅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似乎,殿下也并不厌恶这样? 石定方这个长定左率远远看着程知雅,目光若有所思。 就算给程知雅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如此来编排殿下和未来驸马。 那么,他说的确有其事?就算不是真切发生的,那也是殿下默许的,甚至是故意让程知雅这么说的。 要知道,秦胄这个长定右率,听着这些话都津津有味,还时不时点头呢。 秦胄才真正是长定殿下的心腹亲信,这人都觉得对的事情,那肯定就是殿下的意思! 看来,他以后若是见到宋世子,那就是要变一变了。 和他一样想法的士兵,还不在少数。 毕竟,能进入到长定率里面的,不管出于什么心思,真正蠢钝的人是没有的。 不知道怎么的,连先前郑吉在分甘楼外当众训斥宋世子的事情,也被人翻了出来。 这便是为程知雅的话语多了一道明证。 宋瓒还不知道,此次前去长定公主府,非但他的苦肉计完全不起效,还起了一种反效果。 经过程知雅的强烈渲染,长定率士兵都知道了,其实宋世子对殿下来说,真的没有什么分量。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上有所不好,同样也是如此。 在郑吉的推动下,长定率一提到宋世子,首先想到的不是玉光郎君,不是京兆称颂,而是:“哦,殿下不喜欢宋世子。” 这,也正是郑吉想要的效果。 在她面带笑容听着演武场的动静时,李行恩也来禀告了一个消息。 “殿下,姜家那边有请,道已经抓到人了,请殿下有空去陶朱巷一趟。” 郑吉听了,心情一下子就飞扬起来了。 外祖父终于有消息传过来了,而且还抓到了人,这让她太惊喜了! 她倒要看看,给外祖母下毒的,究竟是何人! 第070章 谋害姜家的人 上次郑吉从姜家回来之后,立刻就将前世所选定的解药送去了姜家。 经姜家的府医李问鹊不断地试验,确定出最合适的解药。 现在,钱胜雪身上的毒已经解得差不多了。 但为了找到下毒的真凶,姜宝善他们装作一无所知,钱胜雪对外也始终缠绵病榻,不见好转。 直到,他们顺藤摸瓜,找到了背后下毒的人。 当郑吉得知这个人时,不禁诧异:“逸王?确定没有看错?” 她的心情,就和先前得知齐弘珍联系的人是平王一样,满是不可置信。 逸王,是她的三皇兄郑循,也是目前两个封王的皇子之一。 和平王在朝中默默无闻不一样,逸王郑循在朝中可谓无人不知。 不过,这出名的,却不是什么好名声。 谁都知道,逸王是个不学无术的皇家纨绔,但凡吃喝玩乐、声色犬马,无所不精。 其余的,便一塌糊涂。 他出宫开府之前,直接向父皇表示只想做个富贵闲人,什么都不想干。 把父皇气得够呛,立刻收回了原本给其安排在户部的官职,还将原来定好的“安”字封号,改成了“逸”字。 对这个封号,三皇兄非但没有抗拒,还欢喜得很。 自此,逸王便在朝中渐渐出名了。 出宫开府之后,他整日里呼朋引伴寻欢作乐,逸王府的丝竹管乐就没有停过! 朝官提到他,都暗暗摇头,觉得皇家出了这样的子弟,实在丢脸得很。 但是逸王浑然不在乎,依然我行我素沉迷酒色,将“逸”这个字贯彻到底。 前世郑吉执掌长定十率之后,逸王郑循已经去了封地山南道郢州。 听说,他在郢州也是一样,整天无所事事。 那时候,她主要精力都放在了京兆,对郢州的情况关注不多。 直到她去了诏狱解决宋瓒,郢州也没有特别的消息传出来。 她印象中的三皇兄,就是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 仿佛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享乐上。 能力和野心?那都是没有的! 可是,外祖父却说,外祖母中毒的线索最后落在了三皇兄那里。 她不敢相信,也不敢不信。 “小九,的确是这样没错。我们查到了你外祖母身边顾妈妈,证实与逸王府是有牵连的。” 这一点,姜宝善自是经过反复的查探,才作出判断。 “顾妈妈,这……确定吗?” 郑吉素来与姜家亲近,当然知道外祖母身边的顾妈妈。 一个面慈心善的老妇人,在外祖母身边很久了。 外祖母年轻时掌管诺大的钱家,经历过不知多少风浪,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 原来,外祖母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吗? 她的眼神太过直白,让原本心情暗沉的钱胜雪不禁觉得好笑。 “你外祖母又不是什么神仙,看走眼很奇怪吗?” 话虽这么说,钱胜雪刚得知的时候,仍旧难以接受。 即使是现在,心情还是很低落。 顾妈妈是她从钱家带过来的,且无儿无女,她一直都将其带在身边。 她万万没有想到,顾妈妈竟然会对她下毒! 郑吉见状,蹭着钱胜雪的肩膀撒娇道:“外祖母,您别不开心,您还有我呢。” 钱胜雪笑着拍开她,嗔怒道:“你啊,少气点外祖母就好了。” “我哪有!外祖母冤枉我!”郑吉凤眸都瞪圆了,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 钱胜雪好气又好笑,心里不觉舒坦了些许。 她知道外孙女儿故意这么说,是为了逗她开心。 她这个外孙儿贵为公主,却愿意为了她这样彩衣娱亲。 相比之下,一个下人的背叛,就不算得什么了。 见到外祖母的神色好看了些,郑吉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实在太清楚被身边人背叛的滋味了,那种感觉比死还难受。 外祖母年纪这么大了,身体余毒还没有彻底清,她真担心外祖母会遭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顾妈妈,怎么会是顾妈妈呢? 她无儿无女的,一直都依靠着外祖母,为何会给外祖母下毒? 说到这个,姜宝善的眼神就好像要杀人一般。 “那个奴才,原来年轻时有一女,其儿子现在就在逸王府当差!” 他对顾妈妈可没有什么特殊感情,若不是老妻拦着,他早就打杀了这个奴婢! 原来如此! 对很多人来说,主子比起儿孙来,的确要排在后面。 但是顾妈妈……怎么说呢? 她隐约听外祖母提过一嘴,是在灾荒的时候被钱家收留的,自陈无儿无女,又因为十分能干,渐渐被外祖母留在身边重用。 因为是外祖母看重的缘故,这么多年来,无论是钱家还是姜家,谁见了她都有礼地招呼一声“顾妈妈”。 顾妈妈在外祖母身边享受到那么多尊重厚遇,就是这么回报外祖母的? 她能理解顾妈妈将儿孙放在外祖母之前,却绝对无法接受其为了儿孙而毒害外祖母。 她和外祖父一样,恨不得直接杖杀了此人! “外祖父,她是为了什么原因?” 算起来,就算顾妈妈的外孙在逸王府当差,外祖母的存在又碍着逸王府什么呢? 就算三皇兄的纨绔只是装出来的,就算他实则是野心勃勃的人,谋害外祖母对逸王府来说有什么好处呢? 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世上这么做的人还是很少的。 姜宝善冷声道:“据那奴婢说,是为了姜家的汇通堂!” 为了姜家的汇通堂?这又是何说法? 钱胜雪瞥了姜宝善一眼:“你这个老头子,说话都没有重点!这哪里是为了汇通堂,人家逸王的志向大得很,是为了国库充盈,是为了国朝大义!” 郑吉一听,便明白了其中意思。 “三皇兄是觉得姜家作为首富,太有钱,这些钱是应该归为国库的?” 作为皇家子弟,国库充盈了,他自然就能富贵了。 逻辑通! 而且,十分畅顺直接,是这样吗? “据顾妈妈交代,她外孙儿是这么说的。”钱胜雪回道。 以她对顾妈妈的了解,这些交代的话语并非作假。 郑吉笑了笑,凤眸寒冷:“外祖母,顾妈妈怎么就知道,那个真的就是她外孙儿?” 第071章 另有其人 第071章 别有用心 这个疑问,姜宝善和钱胜雪当然都想到了,也去求证过。 “顾妈妈的女儿,左肩上有有一个蝴蝶胎记,非常特别,这是她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的,但是数年前的一次意外,顾妈妈才认了出来。” 数年前已经相认,顾妈妈 却没有说出来 了,而且还瞒得这么深,这谁都没有想到。 这些年来,顾妈妈趁着出府的机会,与她的女儿秘密相见,这都是不争的事实。 而且顾妈妈自己也知道,她的外孙是在逸王府当差。 “顾妈妈就那么相信她的女儿和外孙?” 郑吉对此十分不解,顾妈妈陪在外祖母身边那么多年,主仆情分肯定非比寻常,外祖母又一直对其很好,她怎么会舍得下毒害外祖母? “她并不知道那是毒药,只是以为会让你外祖母病上一段时间,慢慢就会好的。” 这些话,姜宝善自己说出来都觉得可笑至极。 顾妈妈是个能干的人,而且还在老妻身边那么多年,心性早磨砺出来了。 她怎么可能相信这些药只是让人不舒服一段时间呢? 只不过,她在自欺欺人而已。 姜宝善压根不想知道她有什么苦衷,能做下这些背叛的的事,在他这里已经是个死人。 他对待身边背叛的人,和郑吉是一样的态度。 若不是为了追查背后的人,他早就将其挫骨扬灰! 郑吉安全明白外祖父的心思,也相信顾妈妈的招供没有问题。 有一点,她想不通。 逸王为了这么个理由,就要对付姜家? 国朝豪商巨贾不知凡几,没有了姜家之后,难道逸王要对付其他商人吗? 将商人的钱财全都归为国库,就真的能达到逸王富贵闲人的目的? 未必。 作为一个精于吃喝玩乐的人,以往不会不知道,比起收归国库来,姜家的财富只有在百姓之中流通,才是真正让国库活起来。 如此,才能源源不断创造财富。 如果逸王只是为了钱财的话,没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地对付姜家。 换个简单的做法,将姜家汇通堂收归逸王府不是更好吗? 但是,按照他这个逻辑,姜家倒了之后,对他没有太大的好处。 见到郑吉沉默,姜宝善和钱胜雪对视了一眼,随即姜宝善开口道:“小九,是有什么问题吗?” 郑吉想了想,道:“外祖父,我总觉得不是那么简单的。” 她将先前查到德妃及平王的事情说了出来。 末了,说道:“春蚕礼,皇后、母妃、陶贤妃及德妃已经被卷了进来,现在再加上一个淑妃之子逸王,皇后及四妃,竟然没有一个遗漏。” 再往前的宫宴,牵涉到了太子,如此说来,几个成年的皇子,竟然全都被圈了进来。 这种感觉,就好像……太公分猪肉,人人有份。 出现这样的情况,要么是他们真的都牵涉其中,要么就是背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拨动。 她觉得是后者。 这个没有证据,也没有办法解释。 这是前世她经历过无数生关死劫,锻炼出来的一种敏锐的直觉。 许多时候,这种直觉没有错。 姜家是首富,族中子弟没有多少在朝中为官,这是一个硬伤。 没有在朝廷长久浸淫过,特别是没有在中枢三省锤炼过,那么的确会缺少一点东西。 这点东西,便是对朝局的把握。 忽略了朝局的走向,所能看到的,大概就是水面下一层。 再下一层,或者再下几层,那就看不清楚了。 听了她这么说,姜宝善和钱胜雪瞬间就明白了。 “小九,你觉得,背后另有人?将我们的目光引向逸王府?” 郑吉点了点头。 思忖片刻,她果断道:“外祖父,现在给外祖母下毒的人已经找出来了,暂且这样吧。逸王那里,不用急着对付,我先让人看看再说。” 按照姜家的性格,如果知道了仇人,那么必定会不遗余力地对付。 她担心背后真的另有其人的话,正好落在了设计当中。 再者,逸王背后还有个周淑妃,还有淑妃背后的周家,这都不是简单的人。 逸王作为不学无术的皇家纨绔,尽管丢掉了皇家的颜面,依然能活得悠游自在,固然是因为他不在乎这些名声。 更重要的是,有周淑妃和周家在背后兜底。 要知道,周家虽然没有兵权,也不是巨富,但是周家…… 擅出读书人啊! 国子监周如衡是周家的子弟,所教导出来的士子太多了。 虽然逸王这样的人完全不像周家人,但是一棵藤上结出的果子也有大小,逸王这样的,完全不影响周家在儒林上的威望。 反而,对周家无比同情。 周家平时就算再不管逸王及淑妃,但是一旦姜家对逸王府下死手的话,他们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现在的姜家都不能轻举妄动。 特别是对逸王府! 姜宝善和钱胜雪在这个位置上了,都是能克制自己的人,闻言也都点了点头。 “那么,你外祖母的病还是要好起来了 。” 先前为了不打草惊蛇,钱胜雪一直装病,就连姜贵妃那里也瞒着的。 现在,背后的顾妈妈找出来了,当然要好起来了。 也只有外祖母好起来了,姜家一切正常了,背后的人才有可能再次出手。 但这一次,她不会再让外祖母受到伤害。 她有那么多长定率可以用,不说派来保护姜家,但是护着外祖母还是可以的。 她也想看看,背后的人看见姜家没有动的话,会不会有进一步动作。 她都这么说了,自然一切都这样做了。 很快,钱胜雪便好了起来,其中最高兴的人,当然要数姜贵妃了。 当消息传到福庆宫的时候后,姜贵妃连眼泪都出来了,直接打赏了宫女内饰们几个月底俸禄 有人欢喜有人愁,在某一处,自然就不是如此了。 事实上,有人正在大发怒火,连珍贵的玉如意都摔碎了。 “怎么可能?姜家毫无动静?逸王府一切如常?” 第072章 花开两朵 这是一间不甚宽敞的房间。 一个黑衣人坐于上首,垂下的兜帽遮住了大半边面容,只露出了光洁的下巴。 他正抿着唇,看起来便极为寒冽,慑人得很。 “都说说看,这么多张网都撒下去了,怎么就没有捕到一条鱼?你们可知道,主子为了这几张网,废了多少心思?” 他的声音的,有种异常的尖细,仿佛拿着小刀在岩上细细地刮一样。 令人难受,又让人害怕。 在他跟前,跪着几个人,他们服饰简单,样子也普通得很,一混入人群中就找不到那种。 这会儿,他们后背都冒出了冷汗,一时颤颤无语。 黑衣人的目光在这几个人身上掠过,唇角扯了扯,似笑非笑。 “辰七,姜家老夫人已经大好了,你说说看,她为何会大好?” 被他点名的辰七,闻言瑟缩了一下,立刻回道:“回大人,是下官办事不力,请大人责罚。” 他深知黑衣人最不喜欢的就是各种推搪,于是承认得干脆利落。 说不定,还能少受点责罚。 不料,黑衣人却没有放下,继续问道:“是哪里不力?哪里出了问题?” “下官……下官……”辰七背后湿得更厉害了,确实不知道如何解释。 任何的解释,在失败的结果面前都是徒劳。 明明,那姜老夫人已经缠绵病榻多时,便是连宫中太医都束手无策,他们怎么就察觉到是被下了毒呢? 若姜家真的那么厉害,他先前就不能成功下毒了。 事泄之后,他立刻把顾妈妈推了出去,将线索引向了逸王府,这做得天衣无缝。 以姜家人的性格,早就开始对逸王府展开报复才对,为何迟迟没有动呢? 就算大人不问,他也反复思考过,但都得不出准确的原因。 最大的可能,便是…… 辰七和另外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最终心一横,说道:“大人,我们都觉得,姜家一系出现了高人。” 另外几个人也都异口同声回道:“没错,大人,我们都这样认为。” 这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说辞,与其等大人一一问罪,还不如想办法补救。 他们想做的几件事,皆不成,原因……当是在姜家一系。 毕竟,最先从宫宴开始,如此简单的事情都出现了纰漏,导致后面的计划一变再变,最终就是现在这样的局面了。 有时候,辰七都忍不住想,若当初宫宴按照计划进行,长定公主没有出宫开府,一切是不是会顺利了? 但没有如果,他们就是把这些事情办砸了。 光是大人的责问,他们就已经心悸惊惧了,若是主子亲自到来…… 他们简直不可想象! “呵。”黑衣人笑了一声,声音越发尖细了。 他侧了侧头,兜帽落得更多了,几乎要将他的脸都盖住了。 越是看不清他的样子,众人便越是畏惧。 就好像,头上悬着的刀,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 但这一次,他们并未忐忑太久。 黑衣人随即道:“姜家一系出了什么人,我自会查探。但你们办事不力,随后都去刑罚堂领三十棍!” 众人闻言,内心暗暗松了一口气。 三十棍虽然很重,但是比起剔肉削骨来,算轻的了。 按理说,他们接连办砸了几件事,坏了主子的计划,但主子却这样轻巧就放过了他们…… 莫不是,主子另有吩咐? 果然,黑衣人的语气更冷了:“主子念在你们一片忠心的份上,才杖了这三十棍。接下来,主子还有意一事交代你们去办,这一次若是再出现纰漏……” 他语气阴恻恻的:“便不是三十棍杖的事情了!” “是,下官知道!”辰七几个人面容一肃,回答得飞快,心里越发惴惴不安。 主子连责罚都轻轻放下了,可见这件事情的重要。 事情越重要,责任就越重大,如同大人所说的,若是再出现问题,等待他们的…… 想起刑罚堂那些人的手段,几个人都觉心里一阵寒冷。 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待听了黑衣人所吩咐的事情后,几个人心里都瞬间翻起了滔天巨浪。 他们忙不迭地低下了头,以便掩饰面容瞬间的扭曲。 这事,这事……太难办了啊! 但他们不得不办,大人已经说了,这是主子给他们最后的机会了。 黑衣人站了起来,拉了拉兜帽,也不再理会跪着的几个人,背着手离开了房间。 “你们,可不要让主子失望了。” 一句轻飘飘的话语,对跪着的人来说重逾千斤,把他们的腰都要压弯了。 与此同时,在长定公主府内,郑吉也对几个人仔细吩咐着。 郑吉端坐着,艳丽的脸容带着一丝严肃,凤眸在烟岚、流玉和澹星三个人间来回打量。 随即,她轻轻启唇:“你们是本殿信任之人,希望你们此番离府,再回来的时候,能成为本殿的左臂右膀。” 李行恩都已经安排好了,过了今晚,烟岚几个人就要离开长定公主府了。 她们接下来会在不同的地方,跟随不同的人学习不同的知识。 能不能回来,取决于是她们所学习的结果。 如果她们不能有所成长,还是像在明光宫那样,那么,她宁愿将她们全都送返乡。 也好过,在她身边死于非命。 “是!奴婢一定不会辜负殿下的期待!” 烟岚三个人回得很坚决,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调整,她们都很清楚此番离开公主府意味着什么。 每个人都卯足了劲,发誓一定要好好学习,以便早日返回长定公主府中。 现在的她们,实在帮不上殿下。 甚至,还会拖殿下的后腿。 这是她们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所以,哪怕她们心里极不舍得殿下,也有一种迫切要离府的心情。 看到她们脸上的坚毅,郑吉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已无须多说什么,她相信,她们只会比她所想的更为刻苦和努力。 当她们再回到她身边的时候,一切就会不同了。 第二天,郑吉亲自将烟岚三个人送了出门,目送她们离开。 只是,她刚刚返回府中,门房便来报了:“殿下,林姑娘已经回到京兆了,特来求见!” 第073章 林珺出现 郑吉脑中有了一瞬空白。 “你说谁?” “林姑娘呀,她从江南道回来了。听到您已经出宫了,特来求见。” 长定公主府的门房,自然是从明光宫里出来的人。 对之前郑吉身边往来亲近的人都很清楚。 林姑娘,林珺姑娘,工部尚书的嫡次孙女,更是殿下的伴读。 以往只要是林姑娘往宫中递的牌子,殿下就一定会接下来的。 就算林姑娘没有递牌子,殿下隔三差五就要唤林姑娘进宫见面。 公主伴读,就是公主身边最亲近的伙伴。 过去在明光宫,殿下最喜欢两个人,一个自然是未来驸马玉光郎君,一个便是林姑娘。 所以,哪怕林姑娘没有拜帖,直接来到了长定公主府外,他还是前来禀报了。 换作以前,门房很肯定殿下会很愿意见到林姑娘。 现在,他却不确定了。 经历过玉光郎君被拒进府的事情,门房一时也拿不准殿下的态度了。 但是林姑娘已经在府外候着了,他总不能不报。 反正,报过一次就知道以后怎么做了。 郑吉凤眸出现了一丝浮冰冷意,她默了一会儿,才轻笑了一下。 “王淙。”她唤着门房的名字。 “你要是不想当门房,本殿可以将你换下来。” 王淙的确对她与何人往来十分熟悉,但这并非不可替代。 宋瓒已经来求见过两次了,如今林珺又来求见。 已是第三次有人来求见了,每次都禀至她面前。 但凡京兆权贵人家,哪个欲拜访之前,不是提前三天递拜帖的? 遑论长定公主府! 她的府门,是那么好进的吗? 她先前拒了宋瓒的求见,她还以为表达得很清楚了,王淙应该能领会了。 不想,他却没有悟到。 长定公主府的门房,如果连这点眼见都没有,那么…… 这门房也不用当了! 王淙脸色瞬变,立刻道:“是属下疏忽了,请殿下责罚!” 京兆权贵家的规矩,他当然懂得,换作其他人,他早就直接打发回去了。 但是不管是宋世子还是林姑娘,之前在殿下这里的位置都是不一样的。 他以为……他能以为什么呢? 这是长定公主府,这本就是京兆的规矩和常识! 是他自己没有守规矩,是他没有做好门房之职! 刚才他还有一瞬的惊愕和委屈,此刻已完全反应过来了。 “殿下,是属下错了,请殿下责罚。” 他再一次说道,“疏忽”与“错”,不仅仅只是差一字而已。 郑吉能明白其中的变化,遂点点头:“事不过三。” 王淙不是个机灵人,做事一板一眼,门房正是需要这样的性子。 故郑吉将他放在这个位置上。 现在看来,倒有些不合适了。 长定公主府和宫中毕竟不一样,能够进宫去见她的人本来就很少,而能来到明光宫的本就是经过她允许的。 王淙带着先前的经验来做这个门房,当然不行。 其实,何止王淙,便是她自己也如此。 不然,此刻王淙就不会来报了。 是她给了他们这样的印象,让他们以为宋瓒和林珺在她心目中不一样。 这也是前世他们能如此顺利谋害她的原因之一。 她不防,她身边的人也不妨。 以后,都要改变了,想必王淙以后就明白了。 “是,殿下,属下知道了!”王淙回道,语气斩钉截铁。 事不过三,证明他已经犯了第三次了。 若是过了,再有下次,那么殿下所说的,将他换掉,就一定会成为现实。 从今以后,他便知道宋世子和林姑娘在殿下心目中是什么样的位置了。 在他这里,当然知道怎么做了。 于是,在回到门房之后,他笑眯眯地说道:“林姑娘,今日殿下不见客,还请林姑娘先递了拜帖,殿下看到拜帖,自会安排的。” 林珺万万没有想到,会得到这个回答。 她脸上挂着的笑容顿了一下,一双明亮的眸子明显蒙了一层黯淡,向来欢快的嗓音也似乎鸟粘雨一样。 她身边的丫鬟玉英见状,随即上前问道:“大人,这是不是弄错了?殿下怎么会不见我家姑娘呢?我家姑娘可不是普通客……” “玉英!”林珺故意板起了脸,“殿下不见,自然有殿下的意思,那容得你一个小小的丫鬟多嘴?!” 说罢,她转向了王淙,微微弯腰道:“婢子无礼,还请王大人切勿见怪。” 都说宰相门房七品官,王淙虽然无官无职,但是他是长定公主府的门房,拜帖得最先到他这里。 一声“王大人”,并不是对他,而是冲着他背后的长定公主府。 王淙心里已经些微不悦,语气便强硬不少:“无妨。林姑娘说得对,殿下的意思,岂容一个婢子妄自猜测?” 这个婢子对他怎样,他倒无所谓,但是涉及了殿下,那就不是这么说了。 “……是,王大人说得是,我以后会对她多加管教的。” 林珺说道,因为她声音自带一股欢快开朗,便是说这种道歉的话语,也让人觉得有种阳光洒照的感觉。 她看了玉英一眼,后者会意,立刻上前道:“请大人不要见怪,是奴婢心急了,冒犯了殿下,奴婢无心的,请大人原谅!” 见到她们认错的态度这样诚恳,王淙也不再说什么了,遂点了点头。 “林姑娘,殿下有令,还请您以后再来吧。” 这是逐客的意思了。 林珺听得很清楚,虽然极力维持着一贯的开朗,但是还是忍不住脸色一沉。 她从来没有在郑吉这里受到过这样的拒绝,而且还拒绝的这么彻底。 她很肯定王淙不敢擅传意思,这个不见,当然是长定公主的意思。 这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情况! 即便是在皇宫之中,只要她想,她就能随时见到长定公主,现在长定公主出宫开府了,本应该更容易才是,怎么会这样呢? 她从江南道回来的时候,曾听母亲提起过长定公主似乎变了不少,她还不以为意。 直到现在自己亲自遭遇了,才深刻体会到这一点。 她不相信,但这就是摆在她眼前的事实,这当中一定是出现了她无法控制的事情。 到底是什么? 她内心有些慌乱,但还极力维持着往日开朗热情的样子,笑着点点头道:“那好吧,我改日再来拜见公主。” 离开的时候,她满腹疑惑,却始终没有答案。 郑吉对她的冷遇,毫无征兆又毫无道理! 第074章 林珺其人 想不明白的人,何止是她一个人? 李行恩为郑吉整了整凤袍,不解地问:“殿下,您为何不愿意见林姑娘呢?” 他单知道殿下不想见到宋世子,却不知道殿下对林姑娘也是一样。 林姑娘年前回江南道祖宅的时候,殿下还经常念叨,希望林姑娘早点回京的。 他这才恍觉,殿下已经很久没提起过林姑娘了。 好像也是从出宫开府前夕就这样了。 莫不是林姑娘做了什么事,让殿下不喜? “无甚原因。”郑吉摇头,不想多说,“你交代下去,日后除了姜家,任何人来访,都先递拜帖。还有……” 她语气顿了一下,还是道:“还有太傅府求见,也第一时间上报。” 虽然凤句暂时不会上门拜访,但是,万一呢? 这事她还可以期待的,若是府中人怠慢就不好了。 李行恩觉得自家殿下想多了,太傅府怎么会来访呢? 殿下这意思,是以便她第一时间领长定率来驱赶太傅府来人吗? 这个,也不无可能。 被郑吉这个吩咐一打岔,他就没有继续追问林姑娘的事情。 毕竟,他已经听出来了,殿下明显不想就此多说。 郑吉的确不想多说,她怕一开口便是戾气。 在她身边十余年的伴读,对她可谓是敲骨吸髓尤不满足。 这样的人,她一丝一毫都不想提及。 重活以来,她刻意遗忘了这么一个人。 但这个人还是出现了。 前世好像也是差不多时候,林珺从江南道回来了。 一回到京兆,便递了牌子进宫求见。 那时候她尚在禁足中,自是无法见林珺。 但是林珺却没有放弃,不是给她送来书信,就是送来各种小物品,让被困宫中她倍觉感动。 便是母妃,也为她有这样一个好友而欣慰。 所以,在她解除禁足之后,第一个见到人就是林珺。 没想到,林珺这么急着见她,是另有所求。 这一世,她压根就不给林珺见到她的机会,且看看林珺还有什么法子! 不过,以林珺的性子,接下来王淙这个门房有得忙了! 果然,接下来这些天,林珺做足了礼数,按照京兆权贵家的规矩,提前投了拜帖。 而且,还遣了丫鬟来每日一询问。 来的丫鬟,还是她经常带在身边的玉英,最清楚她心思的丫鬟。 玉英得到了提点,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心急催问。 对着王淙的时候,恭敬得很,即使每次被拒绝也毫无愠色 ,而且每次都不会空手来到。 或是自制的糕点,或是亲酿的春蜜。 不值什么钱,却诚意十足。 王淙很清楚郑吉的意思,也不敢自专,每次玉英来询问,也都是“已呈殿下,尚未有下文”这个很推搪的回答。 每次玉英送来的东西,他都不会收,可谓水火不侵。 玉英每次都笑着离开,只是一转身便咬了咬牙,憋着一肚子火。 “姑娘,殿下她……她还是没有回音。门房也一直在打着官腔,奴婢没有法子。” 她都替姑娘觉得气氛和委屈! 以往在宫中的时候,姑娘都能来去自如,怎么长定公主出宫开府了,姑娘却要被拒之府外了? 林珺听了,倒没有恼怒,只笑道:“玉英,她毕竟是殿下,做什么都是对的。” “可是,姑娘,奴婢受点气不算什么,但是您是尚书家的姑娘,长定殿下这也太,太不把您放在眼内了吧?” 玉英越想越气氛,她家姑娘是那么好的人,即便长定公主是金枝玉叶,也不能如此作践姑娘! 在她看来,这样的拒见就是作践了。 林珺看了她一眼,道:“玉英,你不能这样想,殿下不想见我,自然有原因。” 她的声音还是充满了活力,并没有因为被拒绝而有阴霾。 这让玉英心里好受了些,心里暗暗决定:此事,得让娘亲在老夫人面前说道说道才是。 她的娘亲,是老夫人跟前得用的管事妈妈,因为这一层的缘故的,她才能来到姑娘身边。 若是老夫人知道姑娘受了这样的委屈,肯定会心疼的! 林珺见了,不禁叹了口气,道:“玉英,此事原本就是我做得不对。罢了,可能是先前殿下差点出事的时候,我没有在殿下身边,殿下心中有气吧。” 在回到京兆之后,宫宴、春蚕礼的事情,她也都知道了。 林珺没有想到,她只是离开了一段时间,长定公主的变化就那么大了。 非但顺利出宫开府了,而且还得到了两千长定率。 这样的恩宠,这样的风头,真是无人能及。 不过,先前在得知这些的事情,她内心是十分高兴的。 只有郑吉的权势越赫,地位越重,她得到的好处才能越多! 在前去公主府之前,她就已经想好了,这次要从长定公主府得到什么。 最好,那些长定率也能为她所用。 不过这还是以后的事情,现在她要用长定率的话,定会为诟病。 只能退而求其次,先要些别的好处了。 她都已经想好,先去长定公主看着,如果有什么喜欢的,再想办法得到。 但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她连长定公主府的门都进不了! 这对她来说实在太不可思议了,就好像晴天霹雳一样,以致她当时完全不能应对。 只能先离开,再派玉英去试探。 经过玉英几次前去长定公主府的反馈,她已经很明确长定公主府的态度了。 结果,令她难以接受。 长定公主郑吉是失心疯了吗?竟然连她这个公主伴读都不见,那旁人会怎么想? 旁人会觉得,是她得罪了郑吉,是她惹了郑吉不喜。 随之而来的,是对林家态度的转变。 这世上,落井下石的人太多,保不准有人会对林家不利! 不,不行! 她绝不能处于这样的情势,绝不能让郑吉用这样的态度来对待她! 尤其是,在现在她和林家很需要长定公主帮助的时候! 她得想个办法,尽快见到郑吉才可以。 只有见到郑吉,她才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能扭转眼下的局面。 很快,她就找到了一个机会。 第075章 她的伴读 郑吉最近去白云满的次数不少,每次去,都必点茶香熏笋这道菜。 旁人只道她爱吃,却不知她只是为了杜凤句。 可惜,自上次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以她对凤句的了解,要么是白云满这道菜已经吸引不了他,要么是他发现了另一道更好吃的笋菜。 凤句年轻的时候,原来也这样贪新厌旧? 虽然没能再在白云满见到凤句,但她也还是会去白云满。 一者,坐在这里闻着茶香熏笋的味道,想到与凤句见面时的情形,她会觉得内心平静。 二来,白云满的位置的确不错,没有分甘楼那般热闹喧嚣,却也能看到人间百态。 但是,当她凤眸随意扫到刚刚踏上二楼的人时,她就知道以后这地方不能再来了。 出现在的二楼的人,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 一身鹅黄的衣裙衬得她娇俏可人,一双杏眼扑闪扑闪的,连同脸颊的两个酒窝,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活泼动人。 像个小太阳似的,一见到她就不由自主觉得心情开朗,内心的阴霾和寒冷似都被驱走了。 谁不向往温暖和阳光呢? 特别是对那些成长在阴暗中,经受过许多权势倾轧的人而言,这样的人是人间净土。 虽心向往之,但不可至。 便越发显得珍贵,令人越想靠近和守护。 过去,郑吉也是这样的。 极尽所能地对这个人好,不舍得对方受到委屈。 哪里会知道,热情开朗底下掩藏的是致命毒药呢? 譬如某些毒蛇咬人之前,会吐露蛇信翩翩起舞,林珺,正是这样的人! 没错,这个刚踏进二楼,目含欣喜朝她走过来的人,正是先前被她拒之府外的林珺。 她的伴读,工部尚书嫡次孙女,也是……宋瓒藏在心尖尖上的人。 “殿下,真是太巧了!能在这里见到殿下!今天出门的时候我听到了喜鹊在叫,我就说肯定有好运气!玉英她们还不信!” 林珺边走边笑道,语气自然又亲近,这般打趣的话语,一听就知道是极为熟悉而亲密的人才能说出来的。 是啊,作为十余年的公主伴读,她和郑吉之间的确极为熟悉而亲密,没有其他姑娘能及。 在郑吉心目中,林珺有着非一般的位置,有时候就连宋瓒都比不上。 因为她可以和林珺分享喜怒哀乐,也可以肆无忌惮地说一些秘密,但对着宋瓒却不可以。 一个全心全意爱护自己的伴读,一个京兆享有盛名处处都合心意的驸马,即使是贵为公主,得到这些也需讲运气。 她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 原来,真的只是她觉得而已。 “殿下?”林珺聘聘站立着,脸上满是笑意,但语气多了一抹不确定。 这个倒是真的。 不知为何,郑吉这副样子,让她心里猛地生起一丝不安来。 郑吉在看着她,但凤眸中不显任何情绪,好像眼底根本没有看到她这个人。 仿佛她是完全无关紧要的存在,如同一粒尘埃,一棵野草。 郑吉明明坐着,却好像居高临下俯视着她,让她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仿佛能对她,生杀予夺。 若是以往,不待郑吉吩咐,她早就已经自顾自坐下了 。 但是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对方没有发话,她却不敢这么做了。 郑经收回了目光,淡淡说道:“坐吧。” 她的确不想见到林珺,但是此人既然出现在她跟前,那么就见吧。 也无甚。 这个时候的林珺,看起来是那么活泼热情,和她前世后来的记忆中的样子,太不一样了。 是了,这个时候,林家还没有出事,林珺还是她这个备受父皇疼爱的长定公主的伴读。 自然,可以保持这样的活泼和开朗。 “殿下?”林珺又唤了一声。 被郑吉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有点无所适从。 从照面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郑吉变了,不再是她之前认识的那个公主了。 对方就那么安静地坐在窗边,神情闲适,随意看过来一眼,却差点让她畏惧不前。 她也难以形容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偶尔她在面圣的时候,才会有的感觉。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自己脆弱得仿佛一戳就破。 若是旁的人,她觉得尚可,但这是长定公主,名义上是她的主子,实则是她指哪打哪的人。 这样的变化,就让她一时难以接受了。 郑吉听到这声称呼,看了林珺一眼,将对方的不自在收入了眼底。 这个时候的林珺,太年轻了,掩饰功夫还不到家。 哪像后来,城府极深,已经无法从其面上已经看不出一点心绪来了。 不过,若不是她重活了,怕也看不出当中的分别来。 “殿下,是我脸上有什么吗?您这样看着,我怪不自在的。” 林珺半真半假地抱怨,侧着头,捏了捏自己的脸,表情十分灵动。 郑吉但笑不语,自顾自端起茶水抿了一口。 似乎,在看猴戏一样。 林珺讪讪放下手,虽想极力掩饰,但还是忍不住:“殿下,您这是怎么了?我只是回了一趟江南祖宅,您……您怎么就好像变了个人一样?都不理我了!” 说罢,她眼眶都红了,杏眼有盈盈水波。 郑吉的确不想理她,就如同对待宋瓒一样,想到都觉得厌烦。 偏偏又不能置之不理,因为这两个人背后有牵扯不清的丝线。 这丝线,影响着她和母妃的命运。 她并不觉得宋瓒和林珺两个人有那么大的本事,但他们背后推动的力量才值得她重视。 她已经确认过,命运是可以改变的。 这辈子,自然不会将他们放在眼内。 但有些事情,她不得不防。 嗯,林珺的出现,符合前世的时间点,那么林珺所谋的,是不是也和前世一样? 这个,一试便知。 “春汛将至,你祖父那里还好吧?” 林珺心里一惊,脸上却迅速绽放出笑容,眨眼道:“殿下,朝堂这些事情,我都没有听祖父说过呢!” 郑吉为何会这样问?莫不是知道了什么? 第076章 危机 郑吉没有错过林珺眼中的惊慌,心里更加确定了。 果然,林家这个时候已经有出事的征兆了,林珺前世的所为,肯定是经过精心的设计。 前一世,林珺从江南道回来之后,就陆陆续续向她借了不少钱。 但是很快,便将这些钱还给她了,还得比她借出的还多。 当时,林珺是怎么说的呢? 她杏眼扑闪扑闪,语气熟悉又亲近:“殿下救我于是水火,我自然要报答殿下。殿下,以后我以您的名义在钱庄存一些钱好不好?” “虽然殿下您背后有首富姜家,但那毕竟是您的外祖父家,我还是觉得有些钱财掌握在殿下手中会更好。” 虽不字字准确,但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 当时她也鬼迷了心窍,完全不设防,觉得林珺说得很有道理。 还借出了自己的私印,任由林珺去操作了。 刚开始的时候,林珺拿了好几次银两来给她,但是她再多的银两都见过,并不将此放在心上。 后来她见到林珺穿了去年的春衫,想到对方只是林尚书的嫡次孙女,或许钱财并不宽裕。 于是,大手一挥,把那些银两都给林珺了。 至于私印,也因为林珺好几次说忘记拿进宫了,就一直没有追回来。 直到六月夏汛,江南道突发洪灾…… 想到当时饿殍漂杵的惨况,郑吉周身都散发着一股寒意。 那时候她深居宫中,哪里知道林尚书为了脱罪,联合嫡次孙女做了那么一个局? 将她和姜家都套了进去! 若不是母妃自请降了份位,并且姜家愿意让出汇通堂,父皇才挡住了一众朝臣的弹劾,才不至于问罪。 但姜家只有一个汇通堂,父皇对母妃的宠爱,就那么多。 如此一来,这些东西不断削减,直到她下降之后三年,终于消失殆尽。 这个水磨的功夫,宋瓒和林珺在背后可出了不少力气! 这样的人,隔了一世再出现在她面前,怎么不令人觉得面目可憎? 这一世,为了她和母妃,更为了那些在洪灾中无辜死去的百姓,她势必要让林家付出血的代价! 杀人偿命,林家既然有天大的胆子敢贪了江南道的修缮河道款,那就要做好家破人亡的准备! 林珺的心里蓦然生起了一股不安,试探着问道:“殿下,您……您为什么这么问呢?” “无甚,本殿日前进宫,听得父皇提到了春汛,司天监道今年雨水充盈,父皇说幸好去年冬已经拨款修缮河道。你祖父不就是在工部上吗?有他在,父皇肯定会放心。” 林珺勉强笑了笑,回道:“这……的确是。” 这语气发虚,听得郑吉想笑。 林珺的祖父林鹤云,是建和二十五年的进士,最擅河工,曾开浚河道有功,凭此逐渐平步青云,于永宁元年擢为工部尚书。 林鹤云深得圣眷,是永宁初年父皇倚重信任的大臣之一。 父皇怕是怎么都没有想到,他寄予厚望和信任的大臣,正是凭着河工的本事,贪了河道修缮款的三分之二。 毕竟,论到及河工做假,谁能比得上林鹤云呢? 何况春汛到来之时,林家自知不妥,将吞下去的钱财吐了一些出来,暗暗去修补了不少河道。 因此,朝廷官员几番前去查探的时候,都没有发现端倪。 但是,林家可以瞒过百姓,可以瞒过朝廷和父皇,却瞒不过上天! 一旦江南道有大洪水,那么林家在河道所做的那些手脚,就一定会被冲破,绝对瞒不住! 作为精于河工的人,林鹤云最清楚这一点了! 因此,在春汛到来之前,林家就已经开始布局了,为的就是将来东窗事发的时候,可以拉一个替死鬼。 就算不是替死鬼,法不责众,林家的罪名也能轻一点。 这也是林珺从江南道回来的原因。 因为据林珺离开京兆前所言,是要在江南道待半年以上的,但为了拉她和姜家下水,在林鹤云的授意下,林珺提前回到了京兆。 这些,都是前世这时的她所不知道的! 但后来,她还是知道了。 母妃和外祖父将这件事掰开揉碎,一点点告诉她,到底林珺在谋算什么。 经此一事,她与林珺反目成仇,恨不得直接打杀了这个人。 在事发之后,林珺竟然还有脸在她面前哭诉,说皇上对她和母妃那么恩宠,就算将这些事情栽赃嫁祸在她们头上,皇上也不会问罪。 但是林家就不一样了。 那肯定要杀头的,林家就会家破人亡了! 林家既然有天大的胆子贪了修缮款,酿下了弥天大祸,家破人亡不是应该的吗? 江南道有多少人家因为林家的贪污而家破人亡,林家这是血债血偿,天经地义! 拿了修缮款的人不是她和姜家,害得百姓家破人亡的也不是她,凭什么她和姜家要代林家受过? 因为前世她蠢,信错了身边人,所以这过她受了,前世也付出代价了。 今生,林珺想都别想! 林珺此番来到白云满,原是信心十足,想着见到郑吉之后定有办法扭转长定公主府先前的态度。 但郑吉提及的春汛,却乱了她的心。 好一会儿,她才镇定下来,继续问道:“殿下,您和宋世子这是怎么了?宋世子是您的驸马,是他哪里惹了您生气吗?” 按照以往的经验,只要她提起了宋瓒,郑吉就会晕头转向。 这个时候她再说什么,都能有求必应。 她想得很好,但事实却给了她狠狠一巴掌。 只见郑吉似笑非笑看了林珺一眼,道:“小鹊儿,本殿突然发现,你在本殿面前经常提到宋瓒,这是为什么?莫不是你对宋瓒有什么想法?” 林珺小名鹊鹊,以往郑吉有时也会亲密地唤她“小鹊儿”,但如今这称呼听在林珺耳中,却变了意味。 就好像,在看着什么玩意儿一样。 林珺脸色立刻变了,拼命摇头道:“殿下,我不是,我没有!” 这话实在诛心,让她似整个人都沉到了寒潭中。 比起先前听到的春汛来,更让她感到害怕。 因为祖父所谋的事情,她并没有那么深刻的理解,但她和宋瓒,她……她是最清楚其中内幕的! 第077章 相互演戏 郑吉含笑看着林珺,凤眸饶有兴致,当真是逗趣只鸟儿似的。 宋瓒和林珺那点事,现在她知道得清清楚楚。 无非是一个有色心无色胆,一个是有色胆却无色心。 一个巴巴上赶着,一个若即若离勾着。 仔细究来,他们之间也没有发生什么难以挽回的事,都是发乎情止乎礼。 对郑吉来说,就好像被厕蝇下过卵的食物,表面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但早就不一样了。 恶心尚且不说,若是置之不理,那些虫卵不断滋生,最后都变成了厕蝇。 此刻林珺如此惊慌,让郑吉不禁在想:看样子,林珺和宋瓒之间,并不是她以为的那么简单。 不过,她也不在乎。 反正不管是宋瓒还是林珺,她都绝不会放过! 于是,她别有所指道:“以后本殿和宋瓒的事,你就不要再操心了,本殿不喜欢。” 至于是不喜欢宋瓒,还是不喜欢林珺掺和这件事,那就等林珺自己去想吧。 “是,殿下。”林珺只能低声回道,再也笑不出来了。 此刻的她,蔫蔫的,不复见往日的热情开朗,看得身边的丫鬟玉英心中一阵不忿。 殿下怎么能这样对待姑娘呢?难道十多年的情分和看重,就这么不值一提吗? 只能说,郑吉对林珺主仆过去太好了,以致她们忘记了,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现在,郑吉懒得给好脸色她们了,她们又能如何? 十多年的相处,就算养只猫养只狗都很有感情了,何况是人? 郑吉不明白林珺是怎么狠的下心去设局害她的,她也不想明白,只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可以了。 她只会比林珺更狠心。 前一世,林家出事之后,林珺还能在京兆享受荣华富贵,这一生,还能有这样的福气不? 除非,她长定公主郑吉不在了! 她笑了一下,恢复了以往对林珺的态度,语气和缓了不少:“不说这些了。对了,你此去江南道如何?一切可好?” 听到这问话,林珺马上笑着回道:“我一切都好,谢谢殿下关心!” 她的笑容有些发虚,一时也拿不准郑吉这是什么意思。 刚才还对她毫不客气,怎么这会儿态度就好了?这太善变了吧! 不过,她在郑吉身边多年,最清楚她的火花性子,虽然性子多变,但很多事情的确都不放在心上。 “殿下,您不生我的气了?”她试探着问道,想确认一下。 郑吉疑惑:“生气?本殿何时生过你的气?无缘无故的。” “那殿下您……先前把我拒在府外……” “说到这个,本殿就要说一下你了。本殿刚刚出宫开府,正是最需要立威树规矩的时候,门房拜访就是重中之重。你是本殿的伴读,怎么连这个都不懂了呢?” 她故意叹息了一声,道:“如今不比在宫中的时候了,不知有多少人都在盯着长定公主府。本殿先前已经被母妃训过一顿了,可不能有半点差错了!” 她看了看林珺,眼神狐疑:“你不会不知道有多少人讨厌本殿吧?做事得审慎一些,绝不能给别人留下把柄。” “……” 林珺顿时无语,一下子倒不知道说什么了。 郑吉何时在意过旁人的目光?向来都是我行我素的,如今也开始讲规矩了? 她心中存疑,但好不容易郑吉的态度和缓下来了,她也不想再触怒了对方,便顺着话语道:“殿下说得很对,是我刚回到京兆,一下子糊涂了。” 郑吉点头,随意摆了摆手:“本殿也不计较,你以后记得就可以了。对了,你不是说要在江南道祖宅待到六月份的吗?怎么提前回来了?” “殿下,这……”林珺露出了一个娇羞的笑容,欲言又止。 郑吉秒懂,“哈哈”笑道:“莫不是,余家等不及了,你提前回来是为了商量婚事?” 林珺不依了,脸色都红了:“殿下,您……您这样,让我怎么说!” 那就不用说了,本殿还不想听。 郑吉心里想道,便含笑不语了。 林珺装得还挺像一回事的,这应该是林家早就想好了的借口。 若不是经过前一世,她肯定不疑有它。 林珺比她大了几个月,早与礼部侍郎余仲肃嫡次子余侑定下亲事,只待年底婚期一至,便可以成亲了。 林余两家门当户对,两者结为姻亲互通有无,这对双方都有好处。 加之郎才女貌,这亲事在朝中算是一则佳话。 如果林家没有出事的话。 可惜,前世六月林家出事,余家便立刻退了亲事,余仲肃火速为余侑定了另外一个妻子。 佳话变成了笑话。 那余侑还多次对林珺落井下石,全然不顾两家曾经定过亲。 可见余家之薄情,也能窥见余侑对林的不喜。 所以林珺提前回到京兆是为了商量亲事,通篇都是假话! 不过,她不会戳穿林珺。 演戏而已,谁不会呢? “那可真是太好了!你家里给你准备的嫁妆够不?你是本殿的伴读,嫁妆可不能寒酸了!放心,到时候本殿给你的添妆,定不会少!” 林珺脑中一个激灵,下意识就作出了惆怅的表情,语气也略带黯然:“殿下,您也知道我家情况的。祖父虽然是当朝尚书,但为官清廉,且工部又是个清水衙门。我的嫁妆大概是好不到哪里去的……” 她的心“砰砰”跳了起来,惊觉郑吉给她架给了一把青云梯。 这个理由,比她先前所想的还要好,好得多! 要从郑吉手里拿钱,嫁妆微薄这个借口,再好不过了! 郑吉配合道:“这可不行!本殿身边的伴读,绝不能寒酸!那本殿得想想办法了……” 林珺一副羞愧难当的样子,回道:“殿下,说不准为了筹措嫁妆,我接下来得少不了向您借点银子了。” 来了,果然提到了借银子! 郑吉凤眸眯了眯,大方地说道:“嗐,银子而已,这完全不是问题!你有需要,尽管开口!便是本殿的私印,必要时也可以借你一用!” 林珺的心快要跳出来了,杏眼蓦然发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 这……这么容易的吗? 第078章 埋线 林珺喜出望外,但她还能保持理智,极力克制住了。 长定公主的私印,何等重要! 若是以往,她会毫不犹豫就顺势应了下来,但是现在郑吉已经出宫开府,府中还有两千长定率。 她的确是想谋取长定公主的私印,但这个得徐徐图之,确保万无一失。 得和祖父商量过后,再三确认没有任何遗漏了,才能接下来。 而且,郑吉对她的态度忽冷忽热,她心中也有些没谱。 刚才的试探,只是让她稍微宽了心,但对方是不是还像以往那般好控制,她还得再看一看。 她露出了感激的笑容,摇头道:“殿下,您的私印,何等重要?我万万不能受,以后这样的话,殿下可不能再说了。” 一副为郑吉着想的样子,倒是令李行恩点了点头。 看来,林家姑娘倒也还拎得清。 只能说,林珺过去在所有人面前表现出来的,都是一个称职的伴读。 既陪伴着郑吉这个公主殿下成长,又适时规劝殿下的为人行事。 ——只是她的规劝,没有多大效果而已。 至于她从郑吉手中拿走的东西,有了宋瓒在前作为衬托,这真的不算什么。 毕竟,姜家和姜贵妃所拥有的太多了,郑吉给出去的那些,当真是九牛一毛。 便是李行恩这个随伺的人,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郑吉也清楚,是自己一直以来的行事,才给了身边人这样的态度。 一下子要扭转过来,还是颇为困难。 不过,也没有关系,眼下她所需要的正是这样的效果。 反而私印这个诱饵她已经放出去了,就看林家会怎么上钩了。 她压根就没有想过林家不咬这个诱饵,林家已经贪了,司天监的天象已出,林家一定会想办法拖人下水! 她和姜家,必定是林家的首选! 不知是确定了她的态度,还是急着回去商量对策,林珺很快就离开了白云满。 好像她千方百计打听到郑吉的去向,暗自算好了时间见到郑吉,就是为了这短短半个时辰的相处一样。 而郑吉,则在细致地品尝了茶香熏笋之后,才慢悠悠地回府。 一回到府中,她便唤来了长史张俭,吩咐道:“张大人,你帮本殿去办一件事,但不得对外声张。” 听到这话,别说张俭了,就连李行恩都诧异不已。 殿下这意思,是准备交代张俭去办私事,是要把张俭引为心腹亲信了? 虽然一府的长史当然是一府主人的亲信,但长定公主府的情况颇为特殊。 因为张俭这个长史,并不是殿下选定的,而是皇上选定的。 更重要的是,先前殿下也没有对张俭表现出什么信任看重来。 李行恩还记得,先前殿下半夜出府的时候,就特别交代过尤其不能让张俭知道。 可见,殿下对张俭是戒备提防的。 怎么这会儿却变了呢?还是说,殿下有什么别的谋算? 这么一想,李行恩便默不作声了。 张俭则更快反应过来,几乎不用思考,就立刻回道:“但听殿下吩咐!” 殿下的态度为何会变,这是退下之后才需要考虑的问题。 现在,他更想知道的是,殿下会交代他办什么事。 不能对外声张,这意味着事情隐秘。 至起码,现在还不能对外泄露。 哪怕他内心再好奇,面上也不会有半点表露出来。 郑吉细长的手指在邸报上点了点,这样吩咐道:“日前本殿听父皇提及过春汛的事情,言语间颇有隐忧,你立刻在国朝物色一些专精河工的人,本殿想让他们做些事情。” “是,殿下!” 这一次,张俭回得同样很迅速,哪怕他内心已经翻起了波浪。 他原以为,长定公主交代他去办的事情,要么是儿女私事,要么是姜贵妃或姜家的情况。 不曾想,竟然是朝事? 这……这,殿下虽然出宫开府,但并没有像太子或其他皇子一样领了朝廷官职,此举是否妥当? 仿佛看穿了他内心的想法,郑吉哂笑了一下:“这算得了什么插手朝事?本殿只是想为父皇分忧而已。” “再者。”郑吉微微仰头,目光悠远,不知落在了什么地方。 “把这些人送去各处河道看看,要是没有问题当然最好,要是有问题,还能在夏汛之前修不好。那么,本殿也就放心了。” 张俭闻言,抬头看了郑吉一眼。 不知为何,这个时候的殿下,让他想到了先前她提及刘辟光将军时的样子。 是了,物色到这些精于河东的人,让他们去查检河道,这有什么坏处呢? 难得殿下有这样的心,这对国朝来说,是好事,对百姓来说,也是福气。 张俭沉吟了一会儿,便回道:“殿下,属下知道了,属下马上就去办。” 比先前那两次的应答,这次没那么快速了,却多了几分真诚。 末了,郑吉交代道:“此事需暗中进行,为免工部不喜,此事尤其不能让工部官员知道。” 张俭是父皇的人,她既然说出了这件事,就不怕张俭会向父皇禀告。 她犹记得,前世父皇也物色了一批河工前去查勘河道的,只是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林鹤云。 又或者,这些河工本来就是工部故意推出来的,与工部沆瀣一气。 她令张俭去办这件事,就是要其去寻找有真本事的河工、能发现林鹤云在河道做了手脚的河工! 便是父皇知道了此事,也不怕。 或许父皇还能暗中助张俭一臂之力呢! 但是,此刻张俭会怎么做,她暂时也拿不准了。 从这段时间看来,张俭虽然是父皇的人,却也真是能办事的人。 此事交给他,他放心! “殿下,您放心,属下明白。” 殿下特意提及此事不能声张,主要防的还是工部吧? 工部那些官员要是知道了殿下在寻找这方面的人才,怕不得闹翻天了。 如此,他更要细心捂住此事了! 张俭离开之后,郑吉想了想,继续吩咐道:“将秦胄唤来,本殿又要事交代他!” 张俭做的,只是明面上的,她最为信任、最为迫切的事,当然要交给秦胄。 第079章 牵引 秦胄很快就到了,但在听到郑吉的吩咐后,却懵了。 “殿下,去江南道查勘河道?这个,属下不会!” 他只是一个侍卫,不是一个河工啊! 让他保护某人或者查探消息可以,但查勘河道这样的事情,得由工部官员或者专精河工的匠人去做吧? 郑吉却道:“问题不大,你带着章先生和黄先生一起去江南道就可以了。” “??” 秦胄更疑惑了,完全不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先前殿下延请了一批先生来教导长定率,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对那些先生都已经很熟悉了。 章先生擅长绘画,他是不懂这些画作水平,只觉得它们特别真实,可谓栩栩如生。 而黄先生,擅长造假,据说只要是其看过的东西,上手没多久就能造出一模一样的。 这两个先生,前去查勘江南道河道,真的合适吗? 不都说术业有专攻,殿下……也太为难他了! 而他自己这个长定右率,也顶不了什么用啊! “为什么不顶用?”郑吉好奇了,“又不是让你们去开浚河道,只是查验而已,这不就是刺探消息、分辨真假吗?你领着一队士侍卫,再加上这两个先生,已经足够了。” 江南道的河道一定有问题,至于是什么问题,那就要看张俭所物色的那一批河工是否得力,而秦胄需要去做的,则是前去江南道查清林家的手脚。 无须像河工查勘河道那样,只需要查清林家是在哪些方面下手就可以了。 江南道的河道,是抵挡住春汛了的,直到夏汛那么大的洪水,问题才暴露出来。 这就说明,林家在河道上所做的手脚非常巧妙,非一般人可以查探出来。 而河道,主要的就是人手粮饷、沙石配备、水流走向这三样,秦胄只需要前去江南道重点查这三样就足够了。 林家在河道上做了手脚,说白了,还是造假,让精于造假的黄先生亲自一看,或许就能瞧出端倪了。 而章先生,最擅长绘制的,乃是山水画,真切实在的山川地形图,换句话来说,就是舆图。 一个擅长绘制舆图的人,待去了江南道,能不清楚那里河道的水流走向? 而秦胄领着长定率,不会连开浚修筑河道用了多少人、废了多少钱财都查不出来吧? “……”秦胄听了郑吉的分析,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貌似,殿下说的很有道理? 这么看来的话,这差事无须河工,也能完成。 但不知为何,他心里毛毛的,总觉得有什么是自己忽略了。 可,是什么呢? “本殿难道还会诓你不成?五月到来之前,你必须给本殿查出来!” 六月夏汛至,在此之前,她还能提前安排,再晚的话,就来不及了。 她看了一眼秦胄,淡淡道:“放心,此去江南道,本殿会让二舅舅在江南道等你。一应财物所需,都不会短了你的。” 秦胄身形一肃,立刻抱拳应道:“殿下,属下听令,定不会让您失望!” 殿下的二舅舅姜晅,那也是一个妙人啊,被民间称为散财先生,有他在江南道,那便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郑吉点了点头:“尽快带着你的人动身吧,切记,不可走露任何风声!” 秦胄曾作为明光宫内侍首领,作为长定右率,手底下自然有得信得用的兵卒。 江南道是林家的地盘,秦胄在那里行事,务必要小心谨慎。 幸好,姜家的兴家之地,同样也是江南道。 她的二舅舅姜晅,年前就一直在江南道忙碌着,她已经让外祖父给其去信,让他继续在那里等着了。 有了二舅舅的照拂,秦胄此去江南道的查探,就容易得多了。 秦胄离开之后,郑吉捏了捏眉心,艳丽的脸容似覆盖着一层寒霜。 明显,这是有什么事情还悬而不决。 李行恩真的不知道他家殿下在想什么,张长史和秦右率所做的事情不是一样的吗? 殿下为何要将他们分而交代? 看殿下这个为难的样子,当是事情还没有解决。 他不懂这些,唯一能为殿下做的,大概就是为她捏捏肩膀,让她稍微舒服点。 不得不说,李行恩的力度拿捏得刚刚好,郑吉的肩膀渐渐放松下来。 她合上眼,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李总管,朝中刚直清廉的官员,你知道有谁?” “……殿下,老奴对朝中官员了解不多。” 这个真是难倒他了,若是殿下询问后宫中的情况,他还能说出个一二三四来。 但是朝中的官员,他作为一个内侍,当真是不熟悉。 “哦,如此,那么以后就多加了解吧。”郑吉依然合着眼,这样说道。 乍一听来,好像只是随意说的一句吩咐,但若仔细斟酌当中的意思,却又让人倏然一惊。 李行恩动作顿了一下:“殿下?” 殿下的意思,是他所理解的那样吗? 郑吉睁开了眼,拍了拍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道:“李总管,本殿需要知道朝中的消息。” 她需要知道朝中官员的情况,需要知道朝中的动静,就必须有一个亲信之人为她整理这些事情。 前一世,最开始是凤句将朝局一点点摊开在她面前,为她一点点讲解,让她对朝局洞若观火。 凤句不在之后,则是长定十率接过了这个工作。 现在,她身边既没有凤句,也没有长定十率,但她有还没那么老迈的李行恩。 “本殿会从长定两率中挑一批人给你,你带着他们去为本殿搜集朝中的消息吧。本殿起居有惠南姑姑照料着,不会有问题的。” 她的长定两率,可以慢慢用起来了。 李行恩立刻摇了摇头,推拒道:“殿下,老奴不行的,老奴只能在殿下身边,照顾殿下的饮食……” 朝官,朝事,他作为一个内侍,怎么能掌握呢? 郑吉回过头看他,凤眸中有一丝笑意,只道:“李总管,试一试?本殿觉得可以,试一试吧。” 谁规定内侍就不能掌握朝中的动静? 父皇身边的薛恭,不是对朝中情况掌握得一清二楚吗? 李行恩比薛恭差在哪里?完全不差! 第080章 引凤句亲自来 在郑吉看来,薛恭能做到的事情,李行恩自然也能做到。 还能做得更好。 当年凤句就曾说过,人人皆可为材,端看如何去栽培。 她是没有凤句那样培材的本事,但是现在她比凤句好的一点,在于她可以给这些人机会。 不管是程向雅,还是张俭,还是李行恩,乃至澹星她们,她都可以让他们去试。 而且,现在她有时间等得起。 可以慢慢等他们去学、去掌握,去到最后有所成。 要是凤句知道她现在这样,会不会很羡慕? 那肯定会吧,但凤句会更为她高兴。 她身边的人能有所成的机会,那么她只会更好,越来越好。 那么,凤句对她的祝愿就越能实现。 唯愿殿下,千岁无忧。 她重新来过了,自能无忧,不然,怎么对得起前世所受的那些苦,怎么对得起凤句以死相护? 李行恩原本还在犹豫,担心自己会辜负殿下的期待,但在看到她的神情后,却怔了怔。 该怎么形容呢? 殿下的神情,好像已经看遍千山万水,却不以此为倦,反而还因此而勃发了无限生机。 知兰因絮果,更明将行路。 见到殿下这样,他忐忑的心忽然就定了。 殿下让他去试一试,都这样相信他,他为何要犹豫退却呢? 他作为殿下身边的内侍,本来就要为殿下排忧解难的。 朝中和宫中,有什么不同呢? 了解朝官、掌握朝事,不过是比他在以前在明光宫中所做的事情大了些而已。 “殿下,老奴定当竭尽全力!” 郑吉点了点头,凤眸的笑意更深了:“好,不必担心,万事都有你家殿下呢。” 大不了,到时候她去凤句身边。 前一世,凤句无法对她置之不理,今生,自然也是如此吧? 她对自己,极之有信心! 张俭、秦胄和李行恩各有所着力的地方,总会比前世要好了。 只是,仅凭这些还不够,最多只能把林家拉下来,但对于江南道百姓来说…… 那场天灾人祸,并不只是把林家拉下来就可以完全避免的。 看来,她还得再去陶朱巷一趟才可以了。 不过,她还得等张俭和秦胄他们的查探结果出来,才更好行事。 凤句说的,徐徐图之,走一步看三步,养精蓄锐,不能急…… 郑吉不自觉摇了摇头,觉得自己今日想起凤句的次数着实有点多了。 但是,她确实无法压抑自己的思念。 自从上一次在白云满见到凤句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而且,因为他身边有裴燕山,有桃花大人韦艳,她也不敢令人去探听他的消息。 现在她身边的人,还有她,都完全不是韦艳的对手。 她的确想引起凤句的注意,但不是以这种被提防、被监视的方式。 幸好,现在她还是备受父皇恩宠的长定公主,权势有,钱财有,能做到许多事情。 既然没有办法在白云满再遇凤句,那就让凤句自己上门来好了! 她有一诱饵,只要抛出去了,凤句必定会来! 想到这里,郑吉微微笑了起来,脸上浮冰褪去,容色比平时更胜三分。 ~~~ 福庆宫内,姜贵妃见到郑吉无比高兴,在听到对方的话语后,却是一愣。 随即,感叹道:“小九真是长大了,这个事情,母妃竟然还没有想到!” 小九说道,她出宫开府有一段时间了,想在长定公主府中设宴,广邀京兆权贵子女前来欢聚一番。 就是在民间,也有暖房之说,何况她贵为公主呢? 她作为长定公主府的主人,的确要邀请大家来作客,以示庆祝。 这本应是早该办的事情,但是姜贵妃却没有想到。 其实,并不是没有想到,而是宫中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她就忽略了。 “母妃,那您觉得这个事情,这样好吗?”郑吉娇笑道,整个人像没骨头一样,瘫在姜贵妃怀中。 姜贵妃点点头,道:“自然是好的。只是,这样做,会不会委屈了小九?” “母妃,怎么会委屈呢? 父皇在愁着春汛的事,姜家汇通堂正被人盯着,在这个当口,这样设宴就很好,想必父皇会赞成的。” 原来,郑吉提出,这个宴会要办成一个竹林宴,以竹笋代替平时珍贵的食材,来款待来宾。 姜贵妃一向喜欢的艳丽奢华的东西,包括美食,可谓食不厌精烩不厌细。 唯一女儿出宫开府之后第一次邀请宾客,却是以竹笋为食,这实在不符合她一向的喜好。 虽然觉得女儿说得有道理,但她还是觉得委屈了女儿! 小九行事,何曾那么寒酸过! “母妃,这一点都不寒酸,竹笋也可以是珍馐佳肴的,您放心!” 宫中有那么多御厨,就是一根木头都能做得十分好吃,更别说本就是美味的竹笋了。 而且,京兆这些权贵子女什么珍馐美馔没尝过? 但是全是竹笋的美食宴,他们肯定没有尝过! 她相信此宴做出来之后,必定令京兆这些权贵子女大开眼界。 她这场宴会的目的,又不真的请他们吃喝玩乐,而是要让他们印象深刻而已。 还有,让凤句到来。 姜贵妃被她说服了,随即点了点头。 永宁帝得知之后,对此大为赞赏,还立刻令尚食局的御厨们跟随郑吉出宫,令他们使出浑身解数,一定要将这场宴会办妥。 一时之间,长定公主府要举办竹林宴的消息,便传遍了权贵人家。 与此同时,许多府邸也收到了长定公主府的邀约。 其中,就包括太傅府。 长定公主开府后第一次设宴,于礼于理,都要给太傅府送这一份邀请。 不过,杜通接到请帖后,却放在了一旁。 他不打算赴宴,也不觉得儿孙们会赴宴。 然而,杜凤句却轻柔地打开了帖子:“父亲,我想去参宴会。” “什么?你想赴宴?” 杜通还怀疑自己听错了,内心满是诧异。 凤句回到京兆后,看在太傅府的份上,许多人家都特地设宴相邀,但凤句都是拒绝的,还从来没有赴宴过。 他还以为小儿子不喜欢这些宴会场合,怎么……会愿意参加长定公主府的宴会? 凤句还被长定公主调戏过、威胁过! 杜通还真真不明白了。 杜凤句想着裴燕山打听到的消息,坚决道:“父亲,我想去参加!” 山林竹笋宴,他怎么会错过呢? 就算长定公主府里面有刀山火海,他也要去闯一闯! 他不知道,长定公主府中没有刀山火海,却有一个艳若罗刹的公主在等着他。 第081章 他已至 郑吉的目光越过重重人群,看向了走进来的那个人。 那个人身姿清绝,一步一移间,腰间的兽纹铜牌晃动,勾勒出他纤细的腰肢。 他的一举一动,有说不出的韵味,这让人不禁心中猜想:这样一个人,究竟是长着怎样一张颠倒众生的脸。 待看清楚他的脸后,所有人都有种诡异的沉默。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人,竟然长着一张十分寻常的脸容? “这便是杜太傅幼子?” “听说叫做杜凤句,就是他?” “不曾见过他在宴会上出现过,怎么来了长定宴?杜太傅不是……” 周围的窃窃私语都不入耳中,她的眼里心上,都只看到杜凤句。 看到了他那双引人瞩目的瑞凤眼,眼珠子似比平时黑亮了一分。 凤句每有期盼,便是这个样子。 果然,山林竹笋宴对凤句来说有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凤句已来,那么她设这宴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想及此,郑吉也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 刹那间,周围全都安静下来了。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杜凤句,而其他人,包括杜凤句,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因为长定公主府第一次设宴,郑吉今天当然是盛装打扮。 她的容貌本就极其艳丽,一身红色的凤袍更是将这种艳丽衬托到极致,而上挑的眉毛,让这种艳丽多了一丝凌厉。 有种震慑人的贵气,又有种难以形容的压迫。 这一刻,所有人都怔怔看着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不愧是长定公主! 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气势,并非皇家人就能有的,乃是用无数疼爱、权势和财富,才能培养出来的。 难怪,她是永宁朝第一个出宫开府的公主! 众人在惊艳感叹的同时,心中也不禁诧异:奇怪了,怎么长定公主一下子就变了这么多? 莫非,出宫开府、拥有率府,真的可以迅速改变一个人? 人群中的宋瓒和林珺的疑惑是最深刻的。 因为他们和郑吉的相处最多,最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过去的郑吉,仗着永宁帝和姜贵妃的宠爱,向来骄纵蛮横,虽然去到哪里也都被簇拥着恭维着,但那是冲着她的身份。 实际上,簇拥着她的人,没有一个人是真的将她放在眼内。 但眼前的郑吉,这样的气度和气势,谁敢轻视? 看到这样的郑吉,他们感觉有什么脱离了控制,不由得心中一沉。 唯一不觉得诧异的,就是杜凤句。 因为他没有对郑吉的固定印象,他所见到的、所接触到的,便是眼前这一个郑吉。 她似乎特别钟爱凤袍…… 杜凤句心里想,黑亮的瑞凤眼一时移不开。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长定公主了,但每一次见到,他心头还是会被震一下。 除了长定公主,他当真没有见过长得比他还好看的人。 原来看到一个容貌漂亮的人,是这样的感觉吗? 他大概能明白裴燕山他们看着他偶尔失神的心情了。 这不,他来长定公主府明明只是为了品尝美食的,怎么就一直在看长定公主呢? 杜凤句艰难别开眼,强迫自己不再去看长定公主,周围却蓦然出现了一股骚动。 这是怎么了? 他立刻将目光重新投向在场的焦点,却发现,长定公主面带微笑,正款款朝他走过来。 不知为何,心一下子就跳得快了许多。 长定公主珠环翠绕,头上金钗华贵照人,那个瞬间,他仿佛看见了明珠照破山河。 那万丈光芒令人不敢直视,他不由得眯了眯眼。 其他人也都愕然地看着郑吉,完全不明白她想做什么。 作为宴会的主人,按礼应该迎客的,但长定公主这个主人,却是特例。 她的身份、她的性子摆在这里,赴宴的人都有自知之明,怎么敢让长定公主亲迎? 便是被长史张俭迎进来的,都已觉得荣幸了。 但现在长定公主的举动,似乎……要去迎接杜太傅幼子? 为什么? 赴宴的宾客,论身份论地位,比杜太傅幼子优胜的人,比比皆是。 毕竟,今晚这场宴会,王公勋贵许多子女都来了。 区区一个太傅幼子,这个身份真的不够看。 但是,长定公主亲迎,这就不一般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随着郑吉而移动,很快,便有人反应过来了。 不对,杜太傅和姜贵妃不和,长定公主不一定是亲迎啊,说不定是别有意图。 先前在分甘楼外,长定公主曾调戏过杜凤句,在白云满,又曾威胁过杜凤句,如今…… 难保不会做些什么! 所有人都在猜测郑吉想做什么的时候,她已经来到了杜凤句的面前。 没有人知道,在站定的那一刻,她的心都颤了一下。 终于,她再见到凤句了,还离他这么近。 他的气息,侵染着一丝冷梅的幽香,她的鼻端,几令她想闭目轻嗅。 但是,不行,现在还不行。 她克制住往他再靠近一步的冲动,略略调整了气息。 她比杜凤句矮半个头,因而微微仰头笑道:“杜公子到来,本殿真觉蓬荜生辉啊。”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一静。 长定公主府富丽堂皇,极尽皇家气象,怎么都和“蓬荜”扯不上关系。 这是讽刺吧?一定是讽刺! 杜凤句迎上了郑吉的目光,心弦微微一动,随即颔首道:“殿下客气了,凤句多谢了。” 对方凤眸含笑,笑意伴随眸光,缓缓流淌,又真又诚。 这一刻,杜凤句忽然确定了。 她不是在讽刺,她不屑于讽刺,她说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她对他的到来,就是这么觉得的。 奇怪了,他何德何能,能让长定公主这样觉得? 对这样的欢喜和善意,他虽然觉得奇怪,但要做的就是道谢。 殊不知,在旁人看来,他的话语,也像绵里带针一样。 多谢,谢什么?这肯定是回击! 那么,长定公主会有什么反应?她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然而,郑吉接下来所说的话,却让所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长定公主……她,她怎么能说这话! 第082章 独请他 在所有人的屏息瞩目中,郑吉凤眸含星,笑道:“杜公子,本殿府中也没有什么好招呼你的,就只有几碗竹笋了。” “张大人。”她唤着长史张俭,“将杜公子带去簪星阁,只拿竹笋招待就可以了。” “是,殿下。”张俭立刻应道,然后转向杜凤句:“杜公子,这边请。” 众人被这一幕弄懵了,完全不明白郑吉想做什么。 簪星阁,他们曾经听过说,那是一个风凉水冷的地方! 在长定公主府中,就类宫中的冷宫,听闻连长定公主府的仆从都不会踏足那里。 这样一个地方,怎么能用来待客呢? 看来,姜贵妃与杜太傅并不是不和,而是有仇吧! 先前他们还暗暗认为身份地位不够,凭什么得长定公主亲迎。 现在听到这些话,又忍不住为他打抱不平了。 这毕竟是杜太傅幼子,长定公主怎么能这么折辱人呢? 单独将其安置在簪星阁,又只用竹笋招待,这…… 完全没有了一个东主该有礼仪,简直是给皇族蒙羞! 亏他们先前还觉得长定公主变了,气度和气势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原来,这是他们的错觉! 哪怕他们此前与杜凤句没有任何往来,也觉得太过分了。 宋瓒见状,下意识看向了不远处的林珺,见到对方眉头略皱,明显一副不赞同的样子。 他心中一动,快速下了决定,随即朝郑吉走近了一步:“殿下……” 一声欢快的声音打断了宋瓒的话语:“多谢殿下,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这话的,正是杜凤句。 只见他一双瑞凤眼晶晶发亮,再加上这欢快的语调,明显能看得出内心很高兴。 “……”宋瓒无语了,这杜凤句怕不是个傻子吧? 其他人的心绪和宋瓒差不多,都不知道该作什么反应才好。 明明这样的羞辱,杜凤句却不以为然,还一副欢快的样子。 泥人都有三分性,这杜凤句这么应对,给人的感觉并非宠辱不惊,而是……对杜太傅风骨的一种践踏。 得了,一个人敢这样折辱,一个人敢这样践踏,长定公主和杜太傅幼子,当真是绝配! 两个当事人是这样的反应,那么就没有其他人什么事了。 原本宋瓒想借着自己是长定公主未来驸马这个身份,劝阻郑吉行事,以便契合自己玉光郎君这个称号赞誉的。 但眼下这个情况,他当然闭口不语了。 反正他不喜欢郑吉,也不喜欢杜凤句,简直懒得理会他们! 他眸光悄悄看向了林珺,却看到她蛾眉频蹙,似在担忧着什么。 珺儿真的太善良了,肯定是在想着怎么为郑吉收拾残局。 但郑吉和杜凤句两个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管他们做什么呢! 殊不知,宋瓒林珺他们所认为的折辱践踏,却真正出于郑吉杜凤句两人的心意。 郑吉是真的觉得现在府中没有什么是能入凤句眼睛的,哪怕现在的长定公主府富丽堂皇权势赫赫。 她前一世跟着凤句经历了太多,见到了太多好东西,凤句实则比她这个公主还娇贵。 唯一还能拿得出手,可以奉至他面前的,就只有宫中御厨精心制作的竹笋美食。 这是凤句最喜欢吃的东西了。 而对于杜凤句来说,他此来长定公主府,所为的便是山林竹笋宴。 裴燕山打探到,皇上专门从宫中调派了御厨前来公主府,制作各式竹笋美食…… 他不禁咽了一下,眼睛更亮了。 在哪里吃有什么关系呢?簪星阁也好,嵌云亭也罢,只要能吃到御厨制作的竹笋宴,他就开心了。 更为重要的是,和刚才“蓬荜生辉”的话语一样,他能感受到长定公主语气中的真诚。 她是真的觉得只有几碗竹笋可以招待他,不是折辱,不是瞧不起,而是这几碗笋真的好东西! 杜凤句不由得看了郑吉一眼,看到对方凤眸中仿佛有碎星闪耀,还闪过了一丝贪婪。 又来了…… 这种贪婪的眼神,他已经从对方眼中看过一次了。 他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值得长定公主贪图的,那种难以形容的异样感觉,似乎对方要将他拆骨吞腹一样。 “杜公子,这边请……”张俭弯腰递手,再一次请道。 他今晨接到殿下的吩咐,令他将簪星阁收拾一番,他还不明白所以。 府中设宴,断不会有客人去这些清僻的地方,殿下为何要收拾? 原来,是为了杜太傅幼子。 杜凤句微笑跟在张俭身后,正要随其离开,忽然听到一个开朗活泼的嗓音响起。 “殿下,听闻簪星阁还能瞧见飞瀑,我也想去看看,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荣幸?” 众人似没有想到会有人说这样的话,表情霎时有些耐人寻味。 林珺,长定公主的伴读,工部尚书的孙女,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杜凤句自然也顺着声音看了林珺一眼,随即便移开了目光。 簪星阁并不是他的,谁可以去到哪里,这都是长定公主说了算的。 不过,看样子又要耽搁一下了,他什么时候才能吃上御厨的竹笋呢? 郑吉也没有想到林珺会突然开口,还提出要去簪星阁。 林珺想做什么? 她上下打量着林珺,想从对方活泼动人的面容上看出点什么来。 因为杜太傅极力主张将林家重重问罪,前世的林珺,恨不得将凤句置之死地,这会儿看到林珺这个表情,她都有点不习惯了。 可尚未等郑吉说话,不知什么时间已经走近她身边的宋瓒再一次说话了。 “殿下,我也想去簪星阁看看,可以吗?” 他不知道珺儿为何要去簪星阁,但总要助她达成这个微小的心愿。 呵,一个、两个,竟然都要去簪星阁,那是什么风水宝地不成? 她只是想凤句在那里安安静静品尝美食而已! 郑吉合了合眼,忽而心生戾气,她极力忍耐着,淡淡对张俭吩咐道:“你带杜公子过去吧。” 杜凤句点点头,不知是没心没肺还是闲适从容,就这么跟着张俭离开了。 他一走,郑吉便笑了,端的是光芒万丈,令人不敢直视。 不知为何,宋瓒和林珺却有了一种不详预感。 第083章 她醉了 只见郑吉在宋瓒和林珺身上来回看了看,笑道:“宋世子,本殿知道你最顺着鹊鹊的心意,但簪星阁,真不是好去的地方。” 这话一落,周围宾客便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林珺完全没有料到郑吉会这样说,一下子愣住了。 任她再是端着热情开朗的人设,也瞬间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宋瓒心里恨极,面上看起来倒如常,仍笑得霁风朗月:“殿下,您说笑了,我只是好奇而已。” 他很想为林珺说话,但是他清楚,众目睽睽之下,他什么都不能说。 最好的应对,便是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是吗?”郑吉笑了笑,很认真地纠正:“本殿从不说笑。以前鹊鹊做什么,你都赞成的,这有什么不妥吗?” 这当然有不妥,大大的不妥! 她话语中所透露出来的信息,已将宾客彻底砸懵了。 长定公主的意思,是指这两个人私相授受吗? 如果是真的,那真是太开眼界了! 未来驸马、公主伴读,这两个人……这两个人? 是了,刚才他们就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奇怪了。 林姑娘作为公主伴读,宋世子作为长定公主的未来驸马,怎么会都提出要去簪星阁呢? 那儿又不是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他们这些人都知道那里冷僻,这两个人会不知道? 长定公主是为了折辱杜太傅幼子,才刻意令人引他去那里。 林姑娘和宋世子作为长定公主身边亲近的人,也提出同去,这是什么意思? 是为了给长定公主找补,还是与长定公主对着干? 这可真是不好说啊! 一时间,宾客看向宋瓒林珺两人的眼神颇为意味深长。 宋瓒简直气炸了,藏在宽大袖子里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却故作朗然一笑。 该死的郑吉,她不要面子的吗?明明已经给了她台阶下,她为何还当众这么说? 在场的宾客会怎么想他和珺儿?! 林珺毕竟是姑娘家,脸皮薄,在场又有这么多宾客,简直要无地自容。 她极力维持镇定,正想开口补救,不想郑吉身边的李行恩开口了:“各位贵客,山林宴已经准备好了,请大家移步九渊吧。” 他说罢,郑吉便迈步往前,整齐肃穆的长定率士兵披坚执锐,立于两边为她开道。 公主府两位家令紧跟在她身后,引领着一众宾客。 如此一来,林珺原本已到了嘴边的话语不得不吞了下去。 她已经错过了最佳的辩白时机,或者说,她再也不能辩白了。 郑吉话语已经出口,经此长定宴后,宾客们必定会对此津津乐道,也都会暗暗关注她和宋瓒。 她和宋瓒两个人之间的猫腻,只要有心人都能察觉。 便是一时不能察觉,那么她以后行事就要受到多番掣肘。 可恨!太可恨了! 她忍不住抬眼往前看过去,却已看不清郑吉的身形,只瞥见那抹朱红的凤袍,刺痛了她的双眼。 她内心恨得说不出话来,指甲掐进掌心,连血迹都渗了出来。 郑吉,郑吉! ~~~ 九渊是姜家为长定公主府精心开凿的湖泊,姜家从护城河引来活水,又在湖边上筑假山建庭院,令此地成了府中一大胜景。 因郑吉在公主中排行第九,故永宁帝为此湖赐名“九渊”,并御笔亲书,那气势恢宏的“九渊”二字就悬挂在郑吉设宴的连鳌殿。 郑吉坐在殿中上首,环视了一眼殿中宾客,意态从容淡定。 “本殿首次设宴,感谢大家莅临长定公主府,本殿敬大家一杯!” 她举起酒杯,将宫中送来的桃花酿一饮而尽,尽显得势公主的英豪气。 一众宾客见状,也都纷纷举杯,恭贺道:“贺殿下出宫开府,祝愿殿下千岁千千岁!” 就连宋瓒和林珺也都压下了内心的怨恨,跟随众宾客而动。 郑吉没有忽略他们眼中的怨恨,只觉得好笑。 原本她还不想在自己的宴会上对他们做什么,但他们既然主动将脸凑了上来,她便狠狠掴他们一巴了。 他们都不要脸,她有什么怕丢脸的? 虽然不知道林珺为何要去簪星阁,但凤句在那里,她怎么会让他们去打扰他? 凤句……他在簪星阁看到御厨们精心准备的竹笋宴,应该会很高兴吧? 众宾客眼中气定神闲的长定公主,心绪已经飞到了簪星阁。 但很快,殿中便有一个魁梧的年轻男子站了起来,道:“殿下,今儿如此高兴,吾敬你一杯!” 郑吉认得他,这是金吾卫副将刘骃之子刘纯度。 唔,算是她的青梅竹马。 他们一起长大,性情相投,小时候没少在一起招猫斗狗,她仗势欺人,而他就是仗着一身蛮力吓唬人了。 和她投缘的人,可想而知都没有什么好名声。 谁都知道,刘纯度不学无术,是败家之子。 但郑吉还记得,前世她和凤句逃亡的时候,刘纯度费尽心思为他们遮掩,直到刘家也出事。 看到壮得像棵大树似的刘纯度,郑吉大笑了一声:“好!我们不醉无归!” 刘纯度眨了眨眼,粗犷的脸容上布满笑意,仰头将酒全倒了进去。 真好,以前的殿下好像回来了,改天他再和殿下好好叙叙! 有了刘纯度打头,其他宾客见状,也都心领神会,纷纷倒满了酒水,准备敬酒了。 他们此来就是为了庆贺长定公主,凭着敬酒能在长定公主面前混个脸熟,也好啊。 郑吉焉能不知他们的想法?但她来者不拒,全都笑纳了。 她今天设宴的目的,除了想见到凤句之外,便是要与在场宾客同欢。 喝酒而已,怕什么? 她随了父皇,酒量极好,再者,她还有内功在身,哪怕只有一两成,也足够她暗暗运功将酒气逼出来了。 她想得很好,然而,架不住今晚赴宴的宾客太多了,又大多是年轻权贵男女,当气氛被调动起来之后,所有人都热情高涨,都不再顾忌郑吉是长定公主了。 待到宴会快要结束的时候,哪怕她已经运功,依然浸染了酒气,神智开始有一丝迷糊。 李行恩和惠南姑姑见状,便知宴会差不多要结束了。 他们正想提醒郑吉,却见到郑吉站了起来,笑道:“诸位,你们自便,本殿得先下去醒醒酒了。” 说罢,她便交代张俭和家令招呼好宾客,然后便大步出了连鳌殿。 出了连鳌殿之后,她却没有像自己所说的那样下去醒酒,而是脚步如飞,快速向簪星殿掠去。 凤句,还在那里! 第084章 簪星阁 郑吉脚步很稳,看不出有多少醉酒痕迹,若是仔细一看,便见到她向来带寒的凤眸已经酒气滟滟。 李行恩和惠南姑姑一下子反应不过来,瞬间就被她远远抛在了身后。 只有负责护卫的石定方及一众长定率能跟上她的脚步。 石定方紧紧缀在她身后,内心惊诧至极。 殿下的脚步怎么会那么快?这样的行走速度绝不是一个公主所能有的速度! 这明显是有内力、懂得轻功的人! 殿下会些花拳绣腿,这是宫中人人都知道的,石定方自然不例外。 但这会儿,他却有了清晰的认知:或许,殿下会的并不是什么花拳绣腿,殿下是真的懂武功的! 这样迅速的脚步,并不比长定率士兵差多少。 他并不知道,这还是郑吉刻意放缓了速度的结果。 虽然她神智已经迷糊了不少,但还是保留着一丝清醒。 不能彻底暴露自己的武功底牌,这是已经深刻在她灵魂中的,下意识就作出了遮掩。 若是她真的用尽全力,就是石定方这个曾经的监门卫中郎将也追赶不上。 毕竟,她曾在桃花大人韦艳的手中逃走过。 而石定方,绝不是韦艳的对手。 郑吉的速度太快,不多时,她就已经掠至簪星阁了。 越是靠近簪星阁,她的速度便越慢了。 待她来到簪星阁下方时,便停下了脚步,抬头仰望着高处。 簪星阁,顾名思义,人立于其上,可摘星簪发,因而建得极高,檐角飞举,势如凌空。 这里的确冷僻,但是林珺说得没有错,簪星阁可以见到飞瀑。 那飞瀑就在簪星阁边上,若是六月天立于簪星阁上,能感觉到飞瀑水汽扑面而来,通体都是清凉舒畅。 虽然现在并不是炎炎夏日,簪星阁附近便带了一丝冷意,并非舒适的去处。 这也是宾客们认为郑吉实在折辱杜太傅幼子的原因。 这样一个风凉水冷的地方,怎么能用来待客呢? 偏偏,郑吉就将杜凤句安置在这里。 若没有别的意思,都没有人会相信。 更没有会相信,她将其安置在这里,真的只是为了好好招待他,让他可以安心专心地享用美食。 连鳌殿里觥筹交错酒气冲天,那里只是一个寒暄应酬的地方,怎么会适合品尝美食呢? 宫中御厨精心制作的竹笋美食,自然让宾客惊叹的,但没有一个人会像凤句那样,会发自内心地欣赏和尊重这些竹笋美食。 就算在世人看来只是一个风凉水冷的地方,就算在世人看来是折辱,因为有了这些竹笋美食,凤句也不会这样觉得吧? 凤句,能看得出她的心意吧? 郑吉沿着石阶而上,心里忽然忐忑起来了。 每行一步,她都要停半步,既是平息剧烈的心跳,也是在猜测凤句此刻的心情。 若是无人之时,她纵身一跃,几息间便能来到簪星阁了。 但是,此刻她身后跟着石定方等长定率,自不能这样做。 更重要的是,簪星阁中,有凤句。 此时此刻,簪星阁中的杜凤句,黑亮的瑞凤眼中满是笑意,对裴燕山吩咐道:“时间差不多了,可以向长定公主告辞了。” “是,公子。”裴燕山应道,随即朝立于阁外的一名士兵招了招手。 这名士兵立刻就进来了,恭敬道:“不知贵客有何吩咐?” 这名士兵长相白净,竟然长着一双媚眼,眼中似有勾子似的,仿佛能把人的心魄勾了过去。 长定率中竟然有这样的士兵,长定公主竟然让这样的士兵守在簪星阁这里! 这是裴燕山所不能明白的地方,但幸好,这个士兵只是静默守着,在仆从送来美食的时候检查一番,余便没有什么存在感了。 看样子,真的只是守卫而已。 裴燕山当然知道自公子最喜欢美食,但是他却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定公主也知道了这一点! 长定公主府长史领着他们在簪星阁坐下来之后,一碟碟竹笋菜式便断了上来,全都色香味俱全,大多都是他们以往没有品尝过的。 公子在见到这些竹笋美食的那一刻,眼睛都发亮了,心思全都被吸引住了。 这样的情况,过于明显了,几乎不用思考,就能知道这些必定是长定公主精心安排的,就是为了投公子所好。 问题是,长定公主是怎么知道公子喜好的? 公子从未返回过京兆,便是河东那里的人都不知道公子最喜欢竹笋。 长定公主缘何得知? 裴燕山太好奇了,便想在这里等着一个答案,而杜凤句…… 看到一大桌子的竹笋美食,便已经走不动了。 便是如此,主仆两人便一直在簪星阁中待到了现在。 杜凤句当然知道长定公主在设宴招待宾客,奇怪的是,对自己被单独安置在这里,他却觉得无比舒适。 在一个安静的地方,品尝着御厨出品竹笋美食,还有飞瀑直下…… 这是他梦中都没有想过的好地方! 这不是折辱不是轻侮,而是贴心至极啊! 长定公主郑吉,为何要这样做呢?她到底再想什么? 她身上,实在有太多让杜凤句捉摸不透的地方。 因为能感触到那种熨贴的善意,他也不着急,就这么慢悠悠等着。 想来,宴会结束的时候,长定公主总会出现吧? 若是她没有出现,那么他也得去见她,当面感谢她的款待,而后再向她告辞。 这个白净的长定率,能将他的意思传达至长定公主那里吧? 杜凤句正想说什么,忽然鼻翼一动,伴随着飞瀑水汽,他隐约闻到了一阵清冷的香气。 似松非松,类竹非竹,还有一丝清冽,这种独特的气息,只要闻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只不过,今天这气息,多了一股浓重酒气,几乎要盖过那种松竹清冽了。 是长定公主! 杜凤句似有所感,蓦然转过头,便见到一个女子背手立于簪星阁雕花栏杆边,正笑吟吟看着他。 那女子一身朱红凤袍,山河纹章显得她有种说不出的隆重贵气,此时周围烛光闪耀,越发显得她容貌绝美,艳如罗刹! 第085章 醉中拥吻 此时,簪星阁边上飞瀑的水汽、裴燕山的禀告声,似乎一下子都消失了。 杜凤句仿佛定住了一般,只感觉到浓重的酒气挟着松竹清冽的气息,似要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住了。 奇怪,他今晚明明滴酒不沾,为何竟会有些醺醺然呢? 见到杜凤句这个样子,郑吉突然笑了起来。 凤句年轻的时候,也没有那么掩饰到家嘛。 璀璨的烛光映入她的凤眸,好像星河般,晃动着杜凤句的神智。 难怪,韦艳不时会说,见到长得好看的人,内心总会格外多了包容。 以前他不懂,现在他却明白了。 此刻,他见到长定公主的心情便是这样。 御厨出品的竹笋美食,凌空飞瀑的美景,还有……艳如罗刹的美人。 在夜空、星光、烛火的映衬下,如梦似幻,仿佛置身仙境般。 就冲着这一点,杜凤句的心都柔软了几分。 他也微微一笑,轻声道:“殿下,您笑什么呢?” “本殿一见到你就心中欢喜,自然就笑了。”郑吉回道。 她还是站在栏杆边,并没有走近杜凤句,只是以肘撑着栏杆,仍旧笑着看向杜凤句。 眼神无比专注,眼中只有杜凤句一人。 “……”杜凤句觉得这话,没法接了。 长定公主每次见到他,都喜欢说些胡话。 此刻喝醉了酒,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该说她口无遮拦呢?还是说她肆意自在? 诡异的是,他竟觉得有一丝习惯了:若是长定公主见到他不调戏一番,反而有些怪了。 他是从容淡定了,但在簪星阁这里的程向雅、石定方等长定率,那可真是受到大大的惊吓了。 此前郑吉与杜凤句两次见面,长定率都没有在她身边,他们都没有听过郑吉这般说话。 虽然也曾听闻过殿下出言调戏杜太傅幼子,但亲耳听到了,冲击力那是非同一般的。 幸好,郑吉仿佛也知道他们受不了似的,摆摆手道:“你们都退下吧。” 长定率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已经很清楚郑吉的行事。 不管他们是为了什么目的而来的长定公主府,现在他们就是长定公主的亲军,第一时间要做的便是服从。 因而,原本在簪星阁中护卫的程向雅,还有跟随郑吉而来的石定方,立刻就退了下去。 包括原本在收拾饭菜的几个仆从,也立刻停下了动作,飞快地离开了。 顷刻间,簪星阁这里就只剩下了郑吉和杜凤句主仆。 郑吉压根就没有想过裴燕山会离开,作为随身护卫,他是半步都不会离的。 说不定,在簪星阁附近某处,还隐匿着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桃花大人韦艳。 以她现在的功力,还不能感知到韦艳的存在。 但是来到陌生的长定公主府,凤句还能优哉游哉地在簪星阁用膳,想来韦艳是跟在身边的。 如此也好,有他们在,她就不用担心凤句的安危了。 她笑意盈盈地走进阁中,然后在杜凤句的对面坐了下来。 如此一来,她身上的酒气就更加明显了。 她的脸容除了嫣红一些,倒也看不出有多少醉酒的痕迹,但是那一双凤眸…… 杜凤句很难形容,似茫茫无际的大海,下一刻就要将人吞没。 水光滟滟之中,那一丝贪婪随之起伏,他根本不可能忽视。 从见到长定公主第一面起,她眼中就有一丝贪婪。 这无法隐藏,或者说她不想隐藏。 她在很明显地告诉他,他身上有她所贪图的东西。 她贪图他什么呢? 从见到他第一面就开始了,他实在难以理解。 如果她见到过他真正的样子,那还有理由,但他现在这副普通寻常的样子,也没有什么才华。 有她的未来驸马玉光郎君珠玉在前,她难道会贪图他这个人吗? 不是为了人,难道是为了太傅府? 在皇家权势、姜家财富面前,太傅府……显然不够看的。 他其实十分厌恶别人用贪婪的目光看向他,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长定公主已三番四次用这样的目光看他了,他却并不反感。 个中原因,他自己也弄不懂。 大概,她的贪婪太过莫名其妙,只让他感到好奇吧。 郑吉将杜凤句所有细微的表情都瞧得一清二楚,凤眸的笑意更深了。 凤句面上越是镇定,实则内心想得越多。 这会儿,他在想什么呢? 无论他在想什么,此情此景,对于她来说都无比美好,无比珍贵。 看着对方黑亮的眼睛,她凤眸半眯着,整个如泛泛河上,神智渐渐飘远。 旁人只知道簪星阁是长定公主府冷僻的地方,因为自开府之后,她就不曾踏足这里。 但不会有人知道,她之所以从未踏足,是因为,这里太过重要。 重要到,她压根不敢自己一个人来。 簪星阁,本就是凤句所提的名字呀! 这里,承载了她和凤句许多回忆。 她曾和凤句相对而坐,品尝着竹笋美食;她也和凤句并肩在阁中观看飞瀑,感受清凉扑面。 他们在这里听风观瀑,邀月赏花,度过了难得一段平静的日子。 但这段日子太短暂了,如晨雾蜉蝣,天色一亮就没有了。 凤句不在了之后,她也曾无数次来到簪星阁中。 飞瀑也好,明月也罢,风声春花,对她来说都没有了意义。 只有凤句在,这里对她来说才是簪星阁。 她曾无数次在簪星阁这里睡去,也总梦见凤句还在,但每次醒来,都只见到李行恩担忧的眼神。 每次,她都有说不出的怅然:凤句,已经不在了啊。 何人再能簪星于她鬓上呢? 她从来没有想过,还能有一天,她和凤句会在簪星阁中相见。 如今凤句就在她面前,触手可及。 这个世上,根本没有词语能形容她此刻的欢喜,如果有可能,她宁愿沉浸其中,长醉不醒。 她沉溺在前世的思绪中,眼神渐渐迷糊,这令杜凤句皱了皱眉。 他忍不住开口唤道:“殿下,殿下?” 熟悉的嗓音,深刻在魂魄中的声音,令得郑吉张开了沉重的眼皮。 她愣愣看在近在身边的人,再也忍不住了,倏地站了起来。 下一刻,她猛然倾身压上杜凤句, 将他一把拥抱在怀中,双唇颤抖着印上他的脖颈间,喃喃道:“凤句,你终于回来了……” 第086章 无法推开 郑吉的动作太突然、太快速,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杜凤句整个人都愣住了,待他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已经被郑吉拥抱在怀中了。 那一刻,他浑身都僵硬了,脑子一片空白。 唯一还在的,是鼻端闻到的松竹清香和香甜酒气,却也迷惑了他的神智。 他下意识想要推开郑吉的时候,忽然感到脖颈间传来一阵温热,原本的动作就怎么都无法进行了。 这温热,来自她唇舌的碰触,来自于滴落眼泪的温度。 在长定公主唇舌印上来时候,她温热的眼泪也滴在了他的脖子上。 还有那一声呢喃,饱含着一种巨大的、失而复得的喜悦,令他的心都为之一颤。 仿佛,她曾经失去了最为珍贵的,而这又重新出现在她面前。 她的动作、她的嗓音,都在很明显地告诉他:这失而复得的,正是他! 凤句,你终于回来了! 这一字字,就在他耳边响起,他听得无比清楚,那“凤句”二字,正是他的名字,他绝对不会听错! 长定公主她……她这是在做什么?她为何要这么做? 杜凤句气息错乱至极,他咬了咬牙,狠下心来一把推开她,狼狈地喘着粗气道:“殿下,您……” 他的话语蓦地停住了,只剩下一阵怔怔。 被他推开的人,往后退了半步,双手仍旧维持着拥抱的姿势,令他骤然失声的,是她此刻的样子。 她凤眸半垂着,泪水簌簌落下,打落了艳丽脸容上的华贵和傲然,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脆弱来。 仿佛,她不像是真的,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碎了。 那些他从她声音里感知到的悲伤和喜悦,此刻毫无遮掩,完全流露了出来。 此时此刻,他的内心生起了一种荒谬的心绪,那就是想要将她拥入怀中,想平复她的悲伤和喜悦。 怎么会如此呢? 他完全不能理解! 不管是长定公主还是他自己,这根本就不可能出现的! 偏偏,就是这样了! 她抱着他落泪,而他在看到她的眼泪后,竟不知如何应对! 别说是他了,簪星阁这里侯着的裴燕山,也都惊呆了。 他完全没有想到长定公主竟会有这个动作,待他想去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公子,已经被长定公主拥在了怀中! 而且,长定公主还说了那么一句话! 好像,她和公子无比熟稔,好像她一直在等着公子回来一样。 但这怎么可能? 公子一直在河东,这还是第一次回来京兆,而他确信,在公子返回京兆之前,长定公主从来没有在公子身边出现过。 因为眼前这一幕太过令人难以置信,他连下一步都不知道如何做了。 是要扯开长定公主、解救公子吗?还是…… 隐匿在暗处的韦艳也愕然了,忍不住漏了一丝气息。 他比裴燕山的反应更灵敏,所察觉得更早,在郑吉伸出手来的那一刻,他也准备动了。 但在看到郑吉下一刻的举动之后,他硬生生刹住了身形,继续隐匿起来。 长定公主只是在拥抱着公子,并不是要对公子不利,那么他就没有现身的必要了。 虽然早已经见惯了风浪,但是韦艳还是觉得眼前这一幕太刺激了。 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何长定公主回突然拥吻公子。 是因为长定公主醉了吗? 是酒后吐真言还是仗醉欺负人? 这个,就要公子来判断了。 公子才是当事人,而且公子比他们聪慧得多了,肯定能知道长定公主为何要这么做。 韦艳却不知道,他们的公子脑子已经成浆糊了,什么都不能思考。 眼前这个艳如罗刹的公主,在他面前露出了他从来不曾见过的柔软和脆弱,这……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是醉了吗?她是醉了吧? 对着一个正垂目落泪的人,这个人还是长定公主,他觉得自己做什么都不合适。 没有人说话,簪星阁便陷入了一片静寂当中。 幸好,从簪星阁底下传来的一声叫唤,打破了这里的静寂。 “殿下,殿下……老奴上来了。” 是长定公主身边的内侍总管李行恩,他终于爬上了簪星阁。 见到退下来的石定方等士兵,他心里“咯噔”一声,实在放心不下。 他倒不是放心不下殿下,而是放心不下杜太傅幼子! 殿下看起来虽然还清醒,但是已经喝醉了,他太清楚喝醉了的殿下是怎样的了。 喝醉了的殿下,只会顺着自己的心意来行事,最在意什么,便是最忍不住。 殿下一出连鳌殿,便直奔簪星阁而来。 可见,在殿下的心目中,最在意的便是杜太傅幼子。 这段时日,殿下最为关切的便是杜太傅幼子的动静,如今他就在簪星阁中,殿下醉酒之后就冲着他而去,这是毋庸置疑的。 殿下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他和惠南姑姑怎么都跟不上。 原本他就心急,看到石定方等人退下来之后,就更加心急了! 殿下可是会武功的人啊,就连府中的长定率或许都不是殿下的对手! 殿下不会醉酒行凶,会伤害到杜太傅幼子吧? 待他气喘吁吁地来到簪星阁的时候,立刻就发现了不妥。 阁中的气氛太安静了,安静到吓人一般。 他是从殿下身后来的,第一眼见到的便是杜太傅幼子。 杜太傅幼子的神情,怎么说呢? 既狼狈又惊愕,耳朵还有些红,就好像被欺负了似的,但又不太像,反正就十分奇怪。 而杜太傅幼子,似乎没有发现他到来似的,目光一直盯着殿下。 肯定是发生什么了! 李行恩心里一紧,立刻快步走至郑吉身侧,恭敬唤道:“殿下……” 他抬头看见郑吉,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声音猛地拔高:“殿下!您怎么了?” 殿下怎么满脸是泪?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他立刻扭头看向杜凤句,满脸都是怒气。 难道,杜太傅幼子欺负了殿下?石定方他们是做什么都?吃闲饭的吗? 他的眼神指控得太明显,令杜凤句下意识摇了摇头。 被欺负的人,是他呀! 他正想开口辩解,下一刻,郑吉便开口了。 说出来的话语,简直令人难以置信,震得连隐匿在暗处的韦艳都抖了抖。 第087章 可愿意做本殿的驸马? 只见郑吉低头看了看自己张开的手,微侧着头,仿佛在疑惑为何怀中空无一物。 随即,她定定看着凤句,忽然笑了起来,眉目舒展开来,仿若春山绽放。 不知是因为醉酒还是因为笑意,她容色比平时还艳丽了三分。 下一刻,她红唇轻启,说了这么一句话:“凤句,你可愿意成为本殿驸马?” 此话一出,簪星阁这里的人全部都倒抽了一口冷气,就连暗处的韦艳,身形都忍不住动了动。 长定公主这是什么意思?这可不仅仅是调戏了,这可是生死攸关的问话! 谁都知道,皇上已经为长定公主和宋世子赐婚了,金口已开,旨意已下,但长定公主此刻这么说…… 若是一个弄不好,这便是欺君大罪! 长定公主就算再得皇上娇宠,在这样的大事面前,怎么可能如此口出狂言? 太大胆了,也太不怕死了! 李行恩一颗心都似浸入了冰水之中,几乎没能喘过气来。 现在他唯一庆幸的,便是石定方这些长定率已经退了下去,簪星阁这里只有寥寥几人。 这几个人,都不会将殿下所说的话说出去,除非,他们都不要命了! “殿下,您……您是醉了吧?老奴扶您下去歇息吧。”李行恩连忙说道,就要上前搀扶郑吉。 郑吉却挥开了他的手,摇头道:“本殿,没有醉。你们放心,本殿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凤句,你愿意吗?” 她执拗地、目不转睛地看着杜凤句,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杜凤句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他看来,此刻的长定公主殿下,实在是……艳丽得让他心慌。 这一句问话,实在荒谬至极,这绝不可能从一个已经被赐婚的公主口中说出来。 偏偏,她的确就这么说了,而且还说得如此理所当然。 好像,她和宋世子的婚约根本就不存在似的。 杜凤句读了不知道多少史书,也熟习前朝的情况,当然知道有许多权贵妇人,特别是公主对驸马并不是多少看重。 甚至,前朝的平山公主就换了九个驸马,将亲事当儿戏似的。 但长定公主,不应该属于这些权贵夫人里面。 她不是这样的人。 而且,他能够听得出来,她问得极其认真,而且是发自心底的声音。 那么,先前的问题又来了,她这是酒后吐真言,还是胡乱说话? 他,他分辨不出。 他只知道,自己无法说出拒绝,但也不可能会答应。 只能当作没有听到,只能当她是真的醉了。 或者这么说,如果她没有醉的话,她不会问出这么一句话。 即使,这句话是她内心深处的话语。 于是,杜凤句极力维持镇定,开口道:“殿下,您醉了。我这就告辞了。” 他不能再在长定公主府了,要是继续待下去的话,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酒后的长定公主,所说出来的话语、所做出来的事情,他实在招架不住! 然而,说这话的时候,他并不知道,他接下来,却一时走不了了。 第088章 帝至 听到杜凤句要告辞的话语,郑吉的笑容瞬间就消失了。 “凤句,倘若本殿不让你走呢?”她凤眼中有狡黠的笑意,近乎无赖地说。 这话,明显是要留下杜凤句的意思了。 此时连鳌殿中的宴会即将结束,夜色已经很晚,她却要留下他,这实在不合时宜。 不过,长定公主今晚所说所做的,就没有一句一件是合乎时宜的。 杜凤句身边有裴燕山和韦艳,若真的要走的话,便是长定公主府有两千长定率也留不下他。 只是,他真的很好奇,她要留下他做什么呢? 或许,一个醉酒的人是没有什么逻辑可言的。 杜凤句略略叹息了一声,只能当这些话是戏语,随即笑了笑。 “多谢殿下今晚的款待,我先行离……” “开”字还没有说出口,原本已经退下去的石定方便飞跃上来,高声禀道:“殿下,皇上驾到!贵妃娘娘随行!” 听到此言,簪星阁这里瞬间安静下来。 杜凤句没有想到,皇上会亲临长定宴,而且还是这么晚了。 帝王驾临,他一时片刻就走不了了。 他同样没有料到,他面圣竟然是在这样一种情形之下,先前的设想完全作废了。 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不过,既然得见天颜,那么见也就是见了,只是…… 他忍不住朝虚空处看了一眼,眼神飞快地闪过一抹担心。 听说皇上身边的奉宸卫有一个朱异,同样擅长隐匿,不知道韦艳能够在其眼皮底下藏起来? 殊不知,他暗暗看的这一眼,已被郑吉收入了眼内。 虽然她醉了,神智不甚清晰,但是她敏锐的直觉还在。 当年凤句所教导给她,是远胜于韦艳和朱异的武学秘籍,她虽然不能察觉到他们在哪里,却隐隐感知到他们是在这里的。 朱异在父皇身边多年,韦艳又成名已久,这两者若是真对峙起来,怕是不好。 石定方并不知道郑吉在想什么,见状,不禁再次请道:“殿下,皇上和贵妃娘娘快至府中了。” 殿下怎么还不准备接驾?他都快急死了! 郑吉定定看了杜凤句一眼,随即转过身,双手背在身后,淡淡说道:“本殿去接父皇和母妃了,杜公子,你无须随行,就留在簪星阁这里吧。” “……是。”杜凤句低了低首,这样应道。 长定公主转身前所看他的那一眼,别有深意,令他不能不多想。 但她所下的这个吩咐,恰恰就是他所需要的。 两害相权,他只能选择……留在簪星阁这里。 而郑吉,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就飞快下了簪星阁,前去大门迎接永宁帝和姜贵妃了。 在急下簪星阁的时候,她暗自运功,将酒气逼出了更多,神智渐渐清醒了不少。 在簪星阁,在凤句面前,她可以迷糊可以醉酒,可以胡言乱语,可以胡作非为,但在父皇面前…… 她却绝对不能这样! 更为重要的是,父皇和母妃,为何会深夜出宫? 若是父皇真的想参加长定宴,奉宸卫早就提前过来警戒了,而不会如此突然匆忙。 更不会是母妃说服了父皇,因为母妃先前已经说过,为了避免麻烦,是不会来参加长定宴的。 如今他们深夜前来,是为了什么? 总不会是疼宠深切,是为她撑腰长脸来了? 她长定公主公主的脸面,如今在京兆已经太可以的了! 郑吉脑中飞快想着,边急步至大门前,她刚刚抵达不久,便听见宫中内侍唱道:“皇上驾到,贵妃娘娘驾到!” 石定方抹了一额汗:终于赶上了! 若是皇上和贵妃娘娘要在这里等候殿下的话——那画面他不太能够想象。 直至见到帝王仪驾,石定方才知道为何长定公主府接到消息会这么晚了。 因为,皇上轻车简行,身边只跟着内侍总管薛恭,还有几名奉宸卫,便再无旁人了。 显然,是临时打算出宫,直奔长定公主府而来了。 这一切的背后,可见长定公主得帝恩深重,这再一次刷新了他的判断。 只是,殿下看起来怎么平静? 颇有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感觉。但面对帝王如此疼宠,一个人怎么能无动于衷? 石定方疑心自己看错了,不由得眨了眨眼睛。 再看时,便见到郑吉满脸笑容,一副无比激动欣喜的样子。 得了,长定公主殿下也是个变脸高手,他佩服! 于是石定方整肃心神,全神贯注戒备起来。 皇上就这么急急忙忙而来了,这对殿下来说是无上尊荣,但是长定率来说,却是个致命考验。 虽然皇上身边有奉宸卫跟随,但那毕竟隐匿在暗处,并没有贴身护卫,若是…… 石定方简直不敢想象,神情越发严肃。 跟随郑吉急奔而下的程向雅等人,神情同样如此。 此外,张俭等长定公主府的属官动作也很快,将原本在演武场候着的长定率也调至了郑吉身边。 长定率自是比不上奉宸卫的,但力量不够,数量来凑。 有这么多士兵守护,总让人心中安定了不少。 在这个时刻,从张俭到李行恩,从惠南姑姑到程向雅,每个人的心神都紧绷着,担心会出现什么意外。 若无其事的,反而是永宁帝、姜贵妃和郑吉。 “父皇,母妃,你们怎么突然来了?也不遣内侍来告诉我,这……长定宴快要结束了。” 这般说着,郑吉的心也暗暗戒备起来。 父皇登基才五年多,先前的反王叛王势力尚未彻底肃清,此番出宫还是颇为危险。 父皇乃山河社稷,怎可如此轻忽大意? 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内情? 前世是没有这一则的,这让她多了一丝危机感。 永宁帝抚着胡须,“哈哈”笑道:“你母妃担心你第一次在府中设宴,朕实在拗不过她,心中也记挂着,便想来看一看。” 边说着,永宁帝边大步长定公主府迈进,幻视一周后,还点点头道:“不错,修葺得很好,将作监和姜家当赏!” 郑吉正想说什么,却一下子顿住了,随即脸色大变。 只听“嗖”的一声,似有什么划破长空,直冲永宁帝而去! 第089章 帝王遇刺 几乎在这声音响起的同时,郑吉便动了。 她什么都来不及想,奋力朝永宁帝扑过去,张开双臂挡在了永宁帝的前面。 她这一飞扑,速度已到了极致,再也不能闪躲半分,整个后背都露了出来。 如此一来,那破空疾飞而来的暗器,便直直朝着她的后背刺过去。 以这暗器的力度、速度,必定会没入她背部! 她避无可避,已经做好了重伤濒死的准备。 只是,心中着实不甘,在她的长定公主府,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重生这一遭,面对突如其来的刺杀,她毫无选择,只能替父皇挡这一次劫难。 只希望,她还能醒过来…… 这时,从她左侧吹来了一阵风,这风轻柔无定,不知怎么的,却将那暗器吹歪了两分。 原本直插着她背部而去的暗器,“噗”的一声,没入了她的左肩。 暗器入肉的瞬间,郑吉反射性地抽搐了一下,脑中一片空白。 过了片刻,她才感觉到痛,随即剧痛从左肩蔓延开来,痛得她低呼了一声。 “呲……” 她痛得倒抽一口冷气,凤眸却含着一抹笑意,内心却庆幸不已。 吹面不寒桃花风,这忽然吹来的风,正是桃花大人韦艳的成名绝技,桃花掌风! 凤句身边的韦艳到底还是来了,恰好救下她一命! 这一切,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永宁帝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感到自己被郑吉扑退了一步,脚步都踉跄了。 他正欲震怒,却听到了薛恭惊慌失措的尖叫:“救驾,救驾!” 在郑吉有动的时候,原本隐匿在暗处的朱异也提身而起了,但他在永宁帝身后,没有郑吉在永宁帝跟前的天然优势。 在确定永宁帝安然无恙之后,朱异长刀出鞘,刀刃直朝长定率士兵挑去。 在暗器飞射而来的时候,他听风辨器,瞬间就已锁定了发射暗器的人。 他的速度快得让人看不清,待长定率士兵看到一名同僚被挑翻之后,他已经飞跃回到永宁帝身边了。 这一下,所有人才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人行刺皇上! 这刺客,竟然是长定率士兵! 这些士兵,原是张俭特地调过来护卫皇上,竟然出了一个行刺皇上的刺客! 张俭都懵了,石定方脸色惊变,见状大喊道:“张大人!速速稳住局面,救驾!” 皇上没事,但是……殿下出事了! 石定方觉得脑中“嗡嗡”地响,却知道眼下是长定公主府最为危急的时候。 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还沉浸在皇上驾到的惊喜中,就突遭变故,一般人都难以自处。 石定方第一时间向郑吉冲过去,边高声喊道:“程向雅,快去请林太医!” 那暗器已经没入殿下的肩膀,殿下正靠在皇上身上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石定方的心都提了起来,内心只希望这暗器没毒,不然…… 这个时候,被挤到一边的姜贵妃终于反应过来,急急朝郑吉冲过去,哀嚎一声:“小九!” 因郑吉穿着朱红的凤袍,渗透出来的鲜血并不明显,姜贵妃一时还看不清,只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但被她扑着的永宁帝下意识扶住了她的肩膀,却感到了一阵湿润。 他低头一看,赫然发现,自己掌心已经沾满了鲜血! 他忍不住往后一缩,手掌收了回来,神色骇然。 郑吉费力睁大眼睛,看到了永宁帝手掌的鲜血,心弦一松,终于放心地晕倒过去。 血是鲜红的,无毒! 这一下,她不用担心能否醒过来了。 永宁帝顾不得手中的鲜血,上前一步接住她,神色无比震怒:“林太医呢?太医在哪里?” ~~~~ 郑吉缓慢地睁开眼睛,映入眼中的,是飞凤帘帐,周围一片静谧。 一阵痛楚从左肩传来,让她忍不住低低呼了一声。 这细微的一声响,立刻惊动了守候在床边的姜贵妃,她立刻撩起床帐,柔声唤道:“小九,你醒了?惠南,速传林太医,小九醒过来了!” 说罢,她凑近了郑吉,小心翼翼地为她顺好脸颊边的头发,边道:“小九,你不要乱动,小心碰到了伤口。” 郑吉眨了眨眼睛,左肩的疼痛、母妃的话语,让她神智渐渐清醒。 她想起来了! 父皇遇刺,她飞扑过去挡着,有桃花掌风吹过来…… 郑吉张口欲言,却发现自己说话都十分艰难,好一会儿,才能发出声音:“母妃……” 明明用了许多力气,但说出来的声音却如蚊蚋,若不仔细听,都听不清楚。 姜贵妃低下头,眼眶都红了,却还是笑笑道:“小九乖,母妃在这里呢。” 说罢,她看向了郑吉左肩的伤口,那里已经包扎好了,却还是渗出点点血迹。 想起当时的情况,姜贵妃腿脚都一阵阵发软,几乎都坐不住。 她又是后怕又是恨极,那个刺客,伤了她的小九,她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 郑吉听话地点点头,也不敢有什么动作,怕影响到伤势。 但那暗器没有毒,且府中有林太医,皇上和母妃也在,想必救治得很及时,她身上的伤是重,却没有性命之虞。 这便是大幸了! 她合了合眼,回想起当时的情况,再次艰涩道:“母妃,父皇他……” “皇上他没事!”姜贵妃抢过了她的话语,免得她费力,“你替他挡住了暗器,他什么事情都没有,你放心。” 郑吉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以作回应。 父皇没有受伤,如此便好,那么一切都好说。 她昏迷过去之后,还发生了什么? 姜贵妃哪能不知道郑吉的心思? 她继续道:“皇上昨夜已经回宫了,特别恩准本宫留下来照顾你。那刺客已经被抓住了,侍卫们正在严加审问,看看还没有其他长定率士兵参与其中。” “长定……率?” 姜贵妃点点头,咬牙切齿道:“那刺客,就是一名长定率士兵!” 郑吉一听,本就诶有多少血色的脸容更白了,挣扎着说道:“母妃,长定率……危矣!” 第090章 挽狂澜 姜贵妃按住了郑吉,柔声安抚道:“小九,母妃已经传讯给姜家了,你放心。” 在郑吉受伤昏迷的那一刻,姜贵妃当真觉得天都塌了,什么都没有办法想。 直到林太医将那暗镖挖出来,宣布郑吉没有性命之虞,她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然后,才有心思去想其他事情。 这首要的一点,便是帝王遇刺。 天子身系江山社稷黎民百姓,遇刺是何等大事! 这事发生之后,皇上便由奉宸卫护送立刻返回了宫中,同时中枢重臣也被急召进宫,以商量后续。 因为要守在长定公主府,这之后的事情,姜贵妃便不知道了。 但是她知道,长定公主府已被卷入其中,而且还处于漩涡之中。 皇上是在长定公主府遇刺的,行刺的人还是长定率,且……皇上夜晚出宫还是因为她的缘故。 件件桩桩,都与长定公主府有关,一个弄不好,那便是谋逆大罪! 事涉皇上,就算没事都会变成有事,再小的事情也都会是大事,更别说本身就是大事了! 哪怕小九以身挡利器,以性命来护着皇上,也不见得这就是功劳。 就算姜贵妃现在还不知道朝中的动静,也能想象得到接下来会出现什么。 她们母女因为深得皇上恩宠,本就处于风口浪尖,如此一来…… 姜贵妃太阳穴“突突”胀痛,根本就不敢想象。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连夜传讯父亲,借助姜家的力量,在局势尚未朝不好方向发展之前,尽可能做一些事情。 只是,很有可能是杯水车薪。 此时此刻的姜贵妃,内心的悔恨难以用词语来形容。 若是她没有想着见到小九,若是她没有对皇上说要出宫,那么便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母妃,您……不用自责,这……谁都想不到的。”郑吉握着姜贵妃的手,安慰道。 即便她重新活了一次,算得上未卜先知,也不能料到会有此事发生,母妃又怎么能预判到这些? 再者,那个刺客就是长定率,就算没有这次,也会有下次,这个根本避无可避。 姜贵妃摇摇头,满脸自责:“不是的,都是因为本宫,才连累了你……” “母妃!” 郑吉大声唤道,因为用力叫喊牵动了伤口,痛得她脸容都扭曲了一下。 姜贵妃见状,再顾不得其他,心急不已:“小九,你小心点,小心点!太医,太医怎么还不来?” “我没有事。”郑吉缓了缓气,“母妃,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最紧要的,是应对后续!” 为了转移姜贵妃的注意力,她强忍住疼痛,问道:“母妃,您怎么会突然出宫的?先前明明说好了不来的。” 这个才是一切的起因。 只有弄清楚了这个,才能想出应对的办法。 母妃思念她心切,这个她是知道的,但是她怀疑,母妃这一次是中计了。 姜贵妃听郑吉这一问,便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她默然回想,好一会儿才道:“本宫整晚都在想着你设宴的情况,想来想去,还是去见了皇上。” “母妃,您再仔细想想,当真是毫无异常?” 姜贵妃合上眼,努力回想着昨日的点点滴滴,最后还是摇摇头。 真的没有什么不妥,这是她心之所愿,并无旁人推动。 “那便是,这个刺客一直都在等机会,不论父皇什么时候来,都会出现的。” 从她拥有长定率那一刻开始,这场刺杀就注定会有。 只是,这场刺杀发生的时机实在太不凑巧,将母妃也牵扯进来了。 哪怕她有救驾之功,也难抵这行刺的嫌疑。 这毫无痕迹的设局,便是一次过将她的消磨殆尽。 长定率、母妃,没有了这两者,她便如同断了双臂——这应该是设局之人所认为的结果。 如果她没有重活一辈子的话,的确就是这样了。 可惜,设局之后没有料到,她早已不是原来的郑吉了! 这样的危局,前一世她不知道遇到过多少! 凤句曾领着她,一步一步从这些刀光剑影中闪身而出,也曾将史书里的例子,一个个拎出来,揉碎掰开摊放在她面前,让她一点一点领悟。 凤句都这样教她了,她没有理由栽倒在这里! 对了,凤句…… 郑吉定了定心神,看向了满脸担忧的李行恩:“府中的宾客,都安置妥当了吧?” 李行恩点点头:“殿下,您放心,张大人他们已将事情办妥了。” 他知道郑吉最关心的宾客是谁,补充道:“簪星阁的客人,也离开了。” 若是以往,姜贵妃肯定要问簪星阁的客人是谁,但此刻她满脑子都是刺杀,自想不了那么多。 确认了杜凤句离开之后,郑吉的心就更平静了。 她还记得那一阵桃花掌风,证明韦艳就在现场。 而父皇身边的奉宸卫没有察觉。 看来,韦艳比奉宸卫还要厉害一些。 以后,她就不用顾忌这一点了。 幸好有韦艳,不然她就算不死都重伤,哪里还能这么快清醒过来,去思考对策? “石定方、程向雅何在?” “回殿下,他们就在演武场,皇上有令,任何人无令不得外出。” 回话的,是刚刚走进来的张俭。 他满脸都是忧虑憔悴,看起来并不比郑吉好多少。 那些长定率是他建议殿下调过去的,只要是为了保护皇上。 哪曾想,刺客会是长定率! 幸好皇上没事,不然他万死都难以谢罪! 因刺客就在长定率,皇上大为震怒,令他们半步都不能离开演武场,以便随时提审。 这些长定率命运如何,就要看审讯的结果。 郑吉扯了扯嘴角,对此不置可否。 无论审讯的结果怎样,这两千长定率她一定要保住。 “张大人,将本殿先前写的册子,送至紫宸殿。” “是,殿下!” 先前郑吉为了更好掌握长定率士兵,特地边写了一本册子。 这个册子记录了每一个长定率士兵的详细情况。 从何处来,擅长什么,交好同僚,姻亲关系……都一清二楚。 父皇要查长定率,这些就必不可少。 这是她在告诉父皇,她坦诚坦荡,无所畏惧。 “殿下,属下知道了。”张俭应道。 作为府中长史,他当然知道殿下的用意,随即便急急离开了。 “李行恩,你替本殿去办一件事……” “母妃,请您告诉外祖父,要这么做……” 郑吉不知道,在她接连下指令的时候,早有人暗地里出手相助了。 第091章 暗中相助 太傅府内,裴燕山向杜凤句禀道:“公子,都已经安排好了,明日京兆便会到处传唱此事。” 杜凤句点了点头:“嗯。” 裴燕山站了一会儿,见公子没有别的吩咐,正想退下去,忽然听见了一句话。 “此次,用恒楼。” “!”裴燕山倏地转身看向自家公子,满眼都是惊愕。 用恒楼?公子要用恒楼为长定公主造势? 啊,这,这…… “去吧,不要出什么差错。”杜凤句被卡宴,觉得裴燕山这副样子有些碍眼。 他既回到了京兆,启用恒楼不是很正常吗? 没见过大蛇撒尿,大惊小怪! 裴燕山读懂了自家公子嫌弃的眼神,不由得觉得委屈至极。 这可是公子回到京兆之后第一次启用恒楼,却是为了……长定公主! 这难道不应该觉得奇怪吗? 事实上,现在他没有回过神来,还疑心公子会不会改变主意。 然而,公子只是摆了摆手:“速去吧。” 裴燕山只得将满腹惊愕以下,急忙传递公子的命令去了。 毕竟,恒楼启动,这可是大事。 不管公子是为了什么原因,既然要用恒楼,那么他必须把此事办好了。 裴燕山离开之后,杜凤句揉了揉眉心,道:“有什么疑问,就说吧。” 半刻后,韦艳的身影慢悠悠出现在书房中,妖媚的脸容上的确带着疑惑。 “公子对长定公主……似乎不一般?” 韦艳虽然问着,但语气却很笃定。 公子对长定公主何止不一般?太不一般了! 长定公主每每见到公子,不是调戏便是威胁,但是公子从不生气,对长定公主有着一种近乎纵容的信任。 这让他觉得,不管长定公主做什么,公子都不会真正生气。 譬如设宴时将公子单独安置在簪星阁,这在旁人看来是折辱的事情,公子却满心欢喜。 又比如,长定公主拥吻了公子,公子更多的是羞赧二,而不是震怒。 还有,公子还令他跟随在长定公主身边,必要时助她一把。 更别说,公子为了长定公主还启用了恒楼。 这每一个事情,都不像是公子会做的,偏偏,公子就做了! 而且,还都是为了一个人,那便是长定公主! 韦艳想不明白公子为何会这样。 杜凤句听了,黑亮的瑞凤眼闪过笑意。 “你不觉得,长定公主本身就不一般吗?” 从他隔着六铢丝隐约看到精致轮廓开始,到分甘楼外见面,再到白云满,最后到长定公主府簪星阁,长定公主所表现出来的都不一般了。 他斟酌了一会儿,试着让韦艳能听得懂表达:“她对我有贪图,且……对我很熟悉。” 熟悉到他们好像在一起相处了很久那样。 更为重要的是,杜凤句发现自己并不排斥这样的熟悉。 这简直……莫名其妙! 听了杜凤句的话语,韦艳仔细想了想,赞同道:“公子说得对,长定公主她的确不一般。” 除了长得比公子好看之外,还有……速度很快! 快得胜过许多人,或许,要比皇上身边那个奉宸卫要快。 昨晚在长定公主府中,韦艳隐匿在暗处,对此有极其深刻的认识。 长定公主将公子拥入怀中的那一刻,他不能现身阻止,但他怀疑,就算他出现了,或许也不能完全阻止她的举动。 还有,长定公主飞扑为皇上挡着暗器,并不是仅仅就是因为她在皇上前面而已。 他同样看得很清楚,在暗器声音响起的时候,长定公主就动了。 一个深宫中的公主,怎么会有那么快的动作? 这里面,必定有什么原因! 不知为什么,韦艳突然想起了先前从他手中逃脱的黑衣人,若不是身形相差太大,他都开始怀疑是长定公主了。 但是这不可能,吕师的武功,绝不可能传授给一个郑姓皇族! “公子是觉得长定公主有问题,所以此番示好,以便探听虚实?” 韦艳想到公子这么做的理由,就只有一个了。 “……”杜凤句沉默,并不想回答。 这个理由,不能说不对,就是完全错了。 因为,连他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暂且,当是他回报长定公主请他品尝了竹笋美食的回报吧! 至于启用恒楼,倒也没有裴燕山所想的什么复杂原因,只是因为皇上遇刺,太过重大,也只有用了恒楼,才能做到毫无痕迹。 韦艳不像裴燕山那样,没有什么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见到公子没有回答,也就作罢了。 反正他的任务是保护好公子,公子没事,那就没有问题了。 他正想隐匿起来,却听见公子唤住了他:“韦艳。” 他等了许久,却没有听到公子有何吩咐,只见到公子眼神起伏游移。 “公子?” 韦艳觉得奇怪,公子向来果断坚决,这次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他不禁也拧起了眉头,但仔细想了想,却没有发现最近公子身边有什么危机。 是恒楼出了事,还是别的什么? 他等待良久,就在忍不住开口的时候,终于听到公子的问话了。 “没什么了,你离开吧。” 杜凤句想来想去,内心想知道的,还是问不出来。 因为,真的太奇怪了! 他想问的,是长定公主的伤势,但这个……问来做什么? 当时在簪星阁的时候,他不知道怎么的,心里一动,就让韦艳跟着长定公主离开了。 随后,他便听到皇上遇刺、长定公主受伤的消息。 长定公主府长史张俭是个周到的人,在那样危急慌乱的情况下,还是把宾客离开的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 当然,也没有遗漏独自在簪星阁的他。 东主出了这么大的状况,他当然不好过问——反正韦艳就在现场,他都会知道。 只可惜,韦艳惜言如金,只告诉了他长定公主没有性命之虞,然后仔细描绘了奉宸卫朱异的动作反应,告知他朱异不足以为惧。 但比起这些,杜凤句更想知道的,竟然是长定公主的伤势。 然而,看着韦艳那双似什么都看出来的眼睛,他却问不出来了。 罢了罢了,没有性命之虞就好了。 很快,尚在养伤的郑吉也听到了府外的动静。 整个京兆,竟然都在传她以身为父皇挡暗箭的事情,将此作为皇家父慈女孝的典范。 “殿下,京兆最大的祥云班还就此写出了戏文,已经挂出告示,过两日就会上演了!” 李行恩将所探听到的消息告诉了郑吉,语气兴奋。 郑吉却一愣,祥云班这么快就写好戏文准备上演了? 可是,明明她才让外祖父去接触祥云班,这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谁在暗中助她? 第092章 东风 郑吉很清楚,姜家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到这样。 问题是,谁在暗中帮助她呢? 她想不出来。 眼下形势如此,不管是何人赠予的这股东风,她都会选择顺风而起。 本来她要做的便是这样,如今有人帮她做了,那事情就会更容易一些了。 “母妃,我已无大碍了,您赶紧回宫吧。父皇那里,就拜托母妃了。” 姜贵妃点了点头,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并无多大的用处。 她尽快回到宫中,才能给小九更大的帮助。 她怜惜地抚了抚郑吉的额发,叹息道:“此番是母妃思虑不周,导致你被设局了。母妃可真是……” “母妃,这样不是更好吗?现在长定率出问题,总比以后出问题要好。” 她是真的这么觉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这次的事情,也再一次提醒了她,今生的事情和前世已经大不同了。 如果她还只是停留在过去,那么重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譬如这一次的事情,前世根本就没有发生过,难道她就这样任由挨打吗? 不可能! 重生给她最大的好处,便是能用前世历练出来的眼光,准确判断当前的形势,以便作出最准确的应对。 破长定公主府的困局,说简单也简单,说艰难也艰难。 这首要的事情,便是要造势。 在父皇刺杀的波澜还没有彻底激扬起来,趁着形势还没有对长定公主府不利的时候,她得为她自己、为长定公主府造势。 最好的造势,便是她为父皇挡暗器的事,整个京兆人尽皆知,并且加以传颂。 父皇已经坐在最高的位置五年了,天下权柄都是他的,如果说父皇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大概就是皇家亲缘了。 都说无情最是帝王家,这样说当然也没有错,但是若是有一件事,足以改变这个固定的印象呢? 父皇不可能不心动。 这便是形势逼人,哪怕父皇贵为天子,也不得不落入其中。 谁能抗拒前人所不能到的巅峰呢? 权势有了,所求的便是明君之名、刀笔之颂。 说来说去,她都还要多谢这背后为她造势的人。 京兆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可真是不多。 能做到这一点,又愿意帮助她的人,更是罕见。 若现在不是永宁五年的话,她肯定会认为是凤句的,但是…… 现在还是永宁五年,她恃酒欺人,在簪花阁上对凤句说了那些话,凤句恼恨得很,又怎么会帮她? 无论是谁,她都心存感激,因为这最难的一步已经有人帮她铺好路了。 她只须踩上去就可以了。 当然,她要做的,还不仅仅是踩上去。 她要顺着这股东风,去抓住一些先前还没有准备好的东西。 毕竟,她也不能白受这么重的伤。 与此同时,在宫中紫宸殿内,永宁帝看向跪在殿中的张俭,脸容依然满是温和儒雅。 “你说什么?朕没有听清楚。再说一遍?” 永宁帝的目光温和,甚至还带着一种鼓励和纵容,让人觉得,自己是备受帝王信任的人。 得帝王信任,便是前方有刀山火海,也会悍然不惧。 以往,张俭便是这么想的。 但此刻,他看见帝王露出这样的眼神,心中却打了个寒颤。 那些话,要说吗? 第093章 算错 张俭压下了心中的惶恐,再一次道:“皇上,臣以为,长定殿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可能操纵得了长定率。” 他是真的这么觉得。 同时,也在为长定殿下求情。 这些,张俭不认为皇上会不知道。 但是,皇上将他放在长定公主府,是为了掌握长定公主府的情况,不是让他为长定公主求情的。 他拿捏不准皇上的意思。 永宁帝脸上什么也没有露出来,只点点头:“如此,也合理。” 他没说信还是不信,这让张俭心中更加惴惴不安。 他不敢再说话,只得等待着永宁帝的示下。 永宁帝却只翻看着张俭送上来的册子,没有再吩咐什么。 这个册子,便是郑吉让张俭所上呈的册子。 里面记录的,是长定率的所有资料。 只是,这些资料,在永宁帝看来过于简单了。 这四千长定率士兵是他点给郑吉的,他们从哪里来、背后有什么样的关联,他比郑吉知道得更清楚。 但不妨他认真细致翻阅,特别是关于那个刺客的资料。 顾瑞,原是江南卫士兵,因为擅射而被挑选进京畿卫,在京畿卫待了两年,随后成为长定率。 至于生平,上面写着“父母双亡,无妻无子。” 这八个字可真是好啊,毫无亲缘,难怪被抓了也什么都不招供。 这是一枚精心准备的棋子,便是放在长定率中来刺杀他的。 哪怕永宁帝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但是回想起当时的情况,他仍旧脸色铁青,心中震怒。 “啪!” 他猛地合上册子,手背青筋都突起了。 张俭的心沉了下去,顿觉长定公主府处境不妙了。 他忖度片刻,正想开口求情,却见到内侍总管薛恭急急走了进来。 “皇上,贵妃娘娘已经回宫了,脱簪跪在了紫宸殿外。” 张俭闭口不语,继续安静地跪着。 贵妃娘娘回宫,那么他就不用说什么了。 听到姜贵妃就跪在殿外下,永宁帝沉默了一瞬,随即道:“传她进来吧。” “是,皇上。” 薛恭不会问为什么,心中却有了判断。 皇上遇刺这么大的事情,都没有问罪姜贵妃,可见贵妃娘娘的恩宠当真是经受得住风吹雨折。 因此,他将姜贵妃迎进来的时候,态度特别恭敬。 见此,姜贵妃心中安定了不少。 薛恭是最会做人的,他这样的态度,只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皇上对她没有生气。 莫非,她和小九料错了? 待进了紫宸殿,一见到永宁帝的脸色,姜贵妃便确定了自己没有想错。 她在皇上身边多年,皇上是开心还得震怒,她还是能分别出来的。 皇上此刻看起来和平常一样温和,但是那暗沉的眼神,还有那微压的嘴角,都在显示着他内心的震怒。 震怒,还能是为什么呢?当然是为了那一场刺杀。 姜贵妃心神流转,却没有跪下来,只微微仰着头,眼眶发红:“皇上,你降了臣妾的分位,把臣妾送去国恩寺吧。” 她本就是艳丽娇媚,如同最璀璨的明珠,每次都让人目眩神迷。 但是此刻,她没有穿华贵的宫装,卸下了艳丽的妆容,头上无半点珠饰,却更有另外一种风韵。 如轻水芙蓉,我见犹怜。 这样的容貌,更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对这一点,姜贵妃是有着绝对信心的。 便是皇上再震怒,对上自己的脸,他也会心软几分。 可是,永宁帝所说的话语,还是她没有料到的。 第094章 意外 姜贵妃想过很多可能,想到永宁帝震怒生气,也想到他会看在往日夫妻的情分上,心肠会稍软几分。 但是,她还是没有想到,永宁帝会说这么一句话。 在她说完之后,只见永宁帝站了起来,还径直走到她身边,柔和地说道:“爱妃,你胡乱说什么话?无端端的,朕怎么会送你去国恩寺?” 见到姜贵妃怔愣,永宁帝不禁笑了笑,继续道:“爱妃怎么舍得去国恩寺?你放心得下小九?舍得下朕?” 姜贵妃眨了眨眼,疑心自己听错了。 皇上怎么会这样说?莫不是她一夜没睡,产生了幻听? 她知道皇上对自己的宠爱后宫无人能及,但是她更知道自己在皇上心目中有多少的分量。 皇上心目中是有个底线的,越过了这个底线,谁都不可以。 即便是冠宠六宫的她。 在底线以上,皇上愿意宠着她、宠着小九,但在底线以下,轻触一下都是死。 而这一次的刺杀,绝对是在底线以下的。 所以小九和她都如临大敌,连番做了布置安排。 但皇上此刻态度如此平和,非但没有让她觉得宽心,反而令她打了冷颤。 皇上,究竟想做什么? 她心中惊惧,脸上却露出了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看着越发惹人心怜。 “唉……” 永宁帝低低叹息了一声,伸手抚了抚姜贵妃的肩膀。 “爱妃,昨晚的刺杀,朕相信与小九没有关系,与你也没有关系,是有人,要借朕的手来对付长定公主府罢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在姜贵妃听来却如遭雷击。 那是刺杀,针对皇上的刺杀,皇上却能如此轻轻放下? 这怎么可能?绝不会! 皇上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永宁帝示意薛恭搬来绣墩让姜贵妃坐下来,冷哼一声,道:“爱妃,在你心目中,朕便是愚蠢、不辨真伪的人吗?” 姜贵妃自然口称不敢。 天子遇刺,这必定是牵连甚广的事情,每朝每代都是以腥风血雨收场的。 怎么,到皇上这里就不是了? 姜贵妃可不觉得自己母女有这样大的影响力! 偏偏,永宁帝说出来的话简单又直白。 “小九出宫开府才多久?长定率到公主府才多久?小九怕是连那些士兵的姓名都认不全,怎么会令长定率来刺杀朕呢?” 张俭呈送上来的册子,有不少连人名都是错的。 这便可见一斑。 再者,此事还是在长定公主府中! 永宁帝的确为了刺杀而震怒,但他没有伤着分毫,便有精力心思去回想这一场刺杀了。 这一想,却越发震怒。 是一种被愚弄的震怒,令他怒极而笑。 这么明显的一个局,他作为天子,会相信吗? 如果真的问罪了小九和姜贵妃,那才是真的如了背后人的愿! 姜贵妃双目茫然,皇上所说的话她都听得懂,但意思怎么就那么奇怪呢? 她不知道,在她进入紫宸殿之前,朱异已经出现在殿中了。 而且,还向永宁帝禀告了一件事情。 这,才是永宁帝态度大变的原因。 第095章 再临 朱异向永宁帝所禀报的,正是京兆传遍的郑吉舍身救父一事。 虽然皇上遇刺这么重大的事情,不可能瞒得住,但传到这个程度,显然不正常。 尤其,这还不到一天。 背后,必定有人在推动。 朱异在忙着查顾瑞的事情,分身乏术,自是没能及时关注宫外的情况。 当他发现这个情况的时候,情势已经无法阻止了。 这么短的时间,从京兆官员到普通百姓,竟然都知道了这个事情! 走在各大街之中,所有人津津乐道的,也都是这个事情。 甚至,还有戏班子在写戏文了,准备将此事搬上戏台,还有很多人在翘首以盼。 朱异令奉宸卫去查了,却查不到这些传言的源头! 昨晚前来长定公主府赴宴的人太多了,再加上他们的仆从,一传十十传百,已查无可查。 这让朱异觉得无比奇怪,奉宸卫出手,怎么会毫无所获? 朱异不信邪,在查清顾瑞的事后,便亲自去探了。 仍旧无所得。 整个国朝,能让奉宸卫什么都查不出来的,那只能比奉宸卫还厉害。 但奉宸卫乃亲子亲卫,无所不知,谁还能比奉宸卫还厉害? 不可能。 因此,只有另外一个可能。 那就是没有人在背后推动,经由口口相传,所以才造成了这样的声势。 这个可能,比有人比奉宸卫厉害要大一些。 这个情势,必定要禀告皇上,至于传唱要不要就此挺住,那就要看皇上的意思了。 奉宸卫查不到传唱的源头,但要让这些传唱戛然而止,那就容易得多了。 永宁帝得知这情势之后,还没有来得及有所表示,姜贵妃便跪在了紫宸殿外。 朱异还没有得到永宁帝的确切指示,但已经明白了帝王的意思。 看来,奉宸卫没有必要去阻止那些传言了。 而此刻,永宁帝继续道:“爱妃,小九现在如何了?你收拾收拾,随朕去长定公主府看望小九吧。” 姜贵妃更懵了,皇上非但不问罪小九,竟还要再去小九府上? 她下意识摇头道:“皇上,您不能去,宫外不安全……” 皇上的举动太奇怪了,她完全摸不准,却知道怎样做才是真的为女儿好。 若是皇上这一次出宫再遇到什么事情,那可真的就是完了! 永宁帝却坚持,道:“无妨,此次朕带着奉宸卫,再加上四卫禁军。” 若是这样还遇刺,永宁帝要考虑的便是这个皇位能不能坐牢固了。 姜贵妃张口欲言,却见到永宁帝摆了摆手:“无需多言,朕意已决,这就去看望小九,朕实在放心不下小九的伤势。” “薛恭,备驾!” 薛恭立刻点头,带着满腹疑虑去打点了。 姜贵妃的心急跳起来,几度要出言阻止,却还是被永宁帝按下去了。 没过多久,她便不再说了,脑中在飞快思考着对策。 皇上决意前去小九府中,这对小九来说其实是一件好事,至起码皇上的态度是十分明确的。 皇上再林,那就在告诉所有人,他相信小九,相信刺杀与长定公主府无关。 这……对小九来说并不是坏事。 听到永宁帝再次来到长定公主府,已经昏昏欲睡的郑吉倏地睁开了眼睛。 母妃才回宫没有多久,朝中正纷纷扰扰,刺杀一事还没有水落石出,父皇最要做的,便是在宫中不出。 父皇,来做什么? 第096章 进一步 很快,郑吉就知道父皇为何而来了。 原来,是因为外面到处传唱的形势。 在她醒来后下达指令之时,她就知道,当形势到达一定程度的时候,父皇所倾向的一定是她为其挡暗器的事情。 其他的,都会轻轻放下。 眼下父皇既这样表现出来,郑吉便瞬即顺势而上。 “父皇,顾瑞到底是受了何人指使?为何会做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父皇明察,我连他是什么样子的都不知道。” 四千长定率,郑吉早就查探清楚了,而且都暗中观察接触过,说不记得样子,当然只是为了应付永宁帝而已。 那是一个很寻常的士兵,在四千长定率中毫不起眼。 这样的士兵,才是正常的。 毕竟,不可能每一个人都像石定方那样为人所知,也不会像程向雅那样主动出挑,更不会…… 像赵武那样,在前世给她留下过深刻的印象。 顾瑞这个人,她记得样子,也记得其和普通士兵无差别的行事,但是要从这些判断出他行刺的动机,那就太难了。 应该说,动机很明确,这是一枚棋子而已,只是为了栽赃嫁祸于她。 如今事败被擒,势必不会招供。 郑吉也没有想着他会招供,她只需要将长兴公主府与此人划清界限就行。 幸好,她出宫开府的时间太短,长定率来到她身边的时间更短。 此人出自长定率,要撇清关系其实很难——如果京兆没有到处传唱她救父事迹的话。 现在已经有人给她铺路,搭好了登天梯,她自然要牢牢抓住这个机会。 顾瑞被奉宸卫带走审问了,循例,她也要问一下审讯的结果。 “他还没有招,奉宸卫正在撬开他的嘴。” 对这个结果,永宁帝甚是不满。 他的亲卫,竟然拿一个小小的士兵毫无办法? 有此可看,这个刺客,定然不一般。 帝王多疑,一件事反复思来想去已是常态,在面临遇刺这么大的事情之后,他更要审慎。 不招没有关系,他有的是办法让他开口。 “父皇……”郑吉略略撑起身子,牵动了肩膀上的伤,一阵若有似无的血腥味渐渐传了开来。 郑吉不在乎,这一点点伤而已。 她只在乎长定公主府眼下的处境。 她作出了一副强自忍痛的表情,豆大的汗水滑落下来,语气颇为着急:“父皇,倘若那个人招供说是……我所指使的呢?那该怎么办?” 她相信,这不是“倘若”,而是“确定”,这枚棋子的作用,便是用来污蔑她,自然会这样说。 那么,父皇的态度就极其重要了。 听到她这么问,永宁帝叹息了一声:“小九,朕还不至于那么糊涂。此事,怎么会与你有关呢?他就是一枚废棋而已。” 听到永宁帝这么说,郑吉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皇上未免太好说话了,听起来对她无比信任,不会听信这些话。 那么她刚醒过来的时候如临大敌,似乎没有这等必要了。 但是,真的会如此顺利吗? 当然不会,郑吉很肯定,必定有什么在等着她! 果然,永宁帝沉默了好一会儿,便开口了。 他说出来的话语,正是郑吉最为担心的。 那一刻,她的心沉了下去。 第097章 条件 永宁帝此番到来,通过行动来表达了长定公主府的信任。 这是郑吉所愿意看到的。 但是她也知道,事情不可能会如此顺利。 果然,永宁帝在沉默之后,就开口道:“刺客就藏在长定率中,朕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长定率容易出现问题。朕打算……暂且收回这些士兵吧。” 为了让她们更容易接受,他委婉地补充了一句:“当然,待朕将他们重新梳理好,确认不会有任何危险了,还是让他们回到长定公主府的。” 这补救的话,没有人会相信。 包括他自己。 郑吉很清楚,长定率是因为她和外祖父里应外合才得到的。 在得到的时候,她就知道会容易失去。 父皇可以给她虎符兵权,同样可以收回去。 她那么急切着要让张俭为长定率延请先生,那么急切着用石定方和程向雅,就是为了尽快把这些事情变成自己的人。 可惜,出现了这么一次刺杀。 父皇这么短的时间就要收回长定率,的确在她的意料之外。 但…… 怎么说呢? 也不能说是毫无准备,在刺杀出现的那一刻,她就想过最坏的可能。 父皇收回长定率,便是其中之一。 虽然她脸上作出了愕然至极、一副难以接受的表情,但内心里却是:果然,还是来了。 既然料到了这个最坏的情况,她当然有所准备了。 只是,她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母妃就已经开口了。 “皇上,您……”姜贵妃眼眶都红了,泫然欲泣,“若是臣妾知道皇上会说这些话,那么臣妾就不会跟着皇上出宫了。” 她看了永宁帝一眼,眼神既震惊又伤心。 “皇上,您说着信任臣妾与小九,却要收回长定率,这不是在告诉所有人,您就是在怀疑长定公主府吗?” 永宁帝的脸色凝了一瞬,内心已有不悦。 任何人被这样质疑指责,都不会舒服,何况是作为帝王? 但眼前这个毕竟是他的宠妃,背后还有着首富姜家,倒也不宜太过强硬。 “爱妃,朕不是这个意思。朕当然相信小九的,收回长定率严加梳理,这才是为小九好。” 他贵为天子,能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已十分难得了。 但无论语气如何,都无法改变他要收回长定率的决心。 郑吉见状,抢在姜贵妃之前开口了:“父皇,现在长定率士兵出现了刺客,这的确是我平时治理不严之故。但是,父皇,您要是现在就收回长定率,那么我……肯定会被其他人耻笑的!” 永宁帝一听这话,就知道还有下文。 于是,他笑笑道:“那么,小九的意思是?” “父皇,您想要收回长定率,是为了刺杀这一事。如果……我能查出是谁在背后授意刺杀,那长定率是不是可以不用收回了?” “哦?” 这一下,永宁帝真的被勾起了心思。 他从来没有想过,还能查出刺客背后的指使人。 因为胆敢行刺一国之君,这必定是死士,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泄露消息的,小九却说她能查出来? 第098章 在前 永宁帝狐疑地看着郑吉,沉沉开口:“小九,你说,能查到刺客是何人所指使?” 郑吉点了点头:“是的,父皇,您给我一点时间,我带着长定率必定会查出来。” 明晃晃提到了“长定率”,其中意思不言而明。 在永宁帝看来,郑吉这么说,只是为了不愿意他收回长定率。 奉宸卫都查不出来的事情,长定率怎么会查出来? 但是,他看了看郑吉渗着血迹的纱布伤口,眼神黯了黯。 罢了罢了,看在小九为朕挡了暗器的份上,就暂且应允了她吧。 长定率早收回几天和迟收回几天,并无差别。 就在他正想点头的时候,朱异的身影却倏地出现了。 他现身的速度极快,迅速地在永宁帝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话,就立刻消失了。 快得,让李行恩等内侍根本看不清他的身影。 就连郑吉,也只看到银色麒麟衣服一卷而过,同样看不清朱异的样子。 但是她知道,朱异这样出现,必定是有什么紧急情况发生了。 果然,父皇脸色都变了,脸容上有无法掩饰的震怒。 这是怎么了? 下一刻,永宁帝便站了起来,留下了一句:“长定率容后再说。” 说罢,便带着姜贵妃和薛恭等人急匆匆离开了。 留下了若有所思的郑吉。 “殿下,这……该如何?”李行恩惴惴不安地说道。 眼下府中的情况太难了,殿下受了伤,皇上还要收回长定率,眼下还有突发状况。 郑吉垂下眼眸,淡淡说道:“无妨,按之前本殿吩咐的那样去做即可。” 情况再坏,也不会比前一世更糟糕了。 现在她和母妃还得父皇的宠爱,首富姜家也还在,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李行恩完全不觉得有被安慰到,他忍不住再次问道:“殿下,那刺客,您真的能查出背后是谁指使吗?” “或许吧。” “……”李行恩无语了,那刚才在皇上面前,殿下是一副誓言旦旦的样子? 既然殿下查不出来,那么长定率是不是要被收回去? 他都替殿下急得站不住,但殿下怎么好像混不在乎一样? “急什么?现在父皇不是离开了吗?长定率收回之事没有那么快的。” 李行恩定了定心神,看着郑吉云淡风轻的表情,忽然心领神会。 “殿下,刚才皇上急匆匆离开,是您安排好的?” 殿下肯定安排好了,不然殿下不会这么淡定! 谁知道,郑吉却摇了摇头:“非也,并非本殿安排的。” 父皇匆匆离去,她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但是,她受伤躺在床上想来想去的时候,倒让她想到了一件事。 前世这个时候,这件事暴了出来,让父皇脸色大变的事情不多,这就是其中之一。 郑吉扯了扯唇角,忽然感到了一丝轻松。 是谁在背后指使刺客的,她想,这个问题,她可以解决了。 这个行刺父皇的长定率士兵顾瑞,她没记错的话,就是那里的人啊! 第099章 机会 第099章转机 有姜贵妃在宫中,郑吉很快就知道了自己父皇为何匆匆离去了。 原来,是剑南道紧急送来了军情,急报剑南卫有异动,有哗变之象。 这个消息,加急送抵兵部,便第一时间被呈送到御前。 哪怕父皇出了宫,有奉宸卫在,这个消息也不会有所延误。 军中哗变,这是何等重要的大事! 比起安抚得宠的公主,或是收回几千士兵,那重要得太多了。 难怪,父皇会脸色大变,急匆匆离开。 李行恩这段时日听从郑吉的吩咐,已开始逐渐关注朝事,所知道的,比宫中内侍要知道得多。 但对军中的情况,尤其是天下十六卫的,就知道得很少了。 就算知道得很少,他也明白在军中哗变意味着什么。 无端端的,剑南卫为何会哗变? “殿下,这剑南卫哗变,到底……是怎么回事?” 尤其是,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殿下神色似舒畅不少,这是怎么回事? 郑吉淡淡道:“士兵哗变,无非是两种,一是为了钱和权,一是活不下去了。你觉得剑南卫是哪种?” 李行恩略思片刻,便道:“殿下,他们是为了钱和权?” 皇上登基五年,国朝日渐向好,军中士兵的日子尤其好些,不存在活不下去的问题,那就只能是前一种了。 郑吉点点头,没有否认:“是啊,就是前一种。” 准确来说,时间许多事情最后都是为了钱和权,但剑南卫这次哗变,目的异常明显,的的确确就是为了军需和掌权。 郑吉半合上眼,脑中想起了前世所记得的那些事。 那个时候,她还被禁足在明光宫中,和李行恩一样,对军中的情况极其不熟悉。 在春蚕礼之后不久,剑南卫哗变的消息就传到了京兆,两万驻扎在蜀州的剑南卫士兵哗变,杀了蜀州主将关宏道。 消息传到京兆的时候,朝堂上下一片震荡。 那时候她在明光宫中,虽则对军中不甚了解,但也能感受到宫中气氛的紧绷,更能感受到父皇心情的败坏。 但是,那个时候的她是不会想这么多的,只想着待父皇气消之后,她就可以解除禁足,自由进出宫中了。 哗变? 反正不会影响到她和母妃,也就不用关注了。 哪里知道,这一次哗变,也是有人精心设计,是为了谋取姜家的首富之财,也是为了夺取陶家的军中之权呢? 陶家虽然镇守北疆,与剑南卫并无关系,这是现在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但是,后来大家才知道,那被杀死的蜀州主将关宏道,竟然是陶家的亲信! 也就是说,陶家在军中的势力,不仅是在北疆,更在剑南道! 那个时候,因为陶家出了春蚕礼的事情,已经被迫交出了兵权,陶家已经落败失势,再经此一事,更是彻底败落,再无起来的可能。 而回来郑吉才得知,剑南卫哗变的原因就,是因为军需! 军需,这个就是钱财啊! 说到钱财,怎么能脱离得了姜家? 第100章 顺序 郑吉是很久之后才知道,这一场剑南卫士兵的哗变,是冲着陶家和姜家而来。 不同的是,前世陶家和姜家已经失势,再来一次哗变连消带打,就几乎没有了招架之力。 只不过,这次哗变的效果隐藏在江南道水患之后,比起江南道水患来说,就没有那么引人注意。 前世朝臣们都以为姜家逐渐失了帝心,是因为春蚕礼、江南道水患、剑南卫哗变,殊不知,这个顺序是错了的。 郑吉经历过,也曾得凤句的提醒,当然知道剑南卫士兵哗变的事情。 只是,这一世,陶家并没有受到春蚕礼太多牵连,陶贤妃祖父陶敬渊还是镇北都护府大将军,这让她有了一种时间延迟的错觉。 她已经安排秦胄去了江南道,开始着手解决江南道水患,正想着腾出手来关注剑南卫的。 不料,就发生了刺杀的事情。 而且,剑南卫士兵哗变的时间,比前世提前了不少。 或许,正是因为春蚕礼没有出现前世的后果,所以士兵哗变就提前了。 现在的她,已经很确定前世的命运是可以改变的了,但是这个改变,焉知非福。 老天既让她重活,不可能让她占尽好处,必定会有代价和考验。 无论是什么,她都不怕! 摆在她眼前这场哗变,是冲着陶家和姜家而来,但对现在的她来说,正正是件好事! 她正愁,没有办法解眼下这刺杀的困局呢! 若是运作得当,或许不止是解了刺杀的困局,毕竟能光明正大插手军中的机会,还真是不多。 这场哗变,她用定了! 郑吉敛了敛心神,对李行恩吩咐道:“去请外祖父来一趟吧。” 造势的事情有人代她做了,那么姜家就可以空出来用在别的地方了。 不得不说,虽然不知道在背后帮她造势的人是谁,但是此刻她还是十分感激! 若是有机会,定当报答! 此刻,被她叨念着要报答的人,同样在分析着剑南卫哗变的事情。 因为父亲杜通身为太傅,且还有恒楼的消息,杜凤句对剑南卫的局势,知道得比郑吉这个公主还要清楚。 士兵哗变并非毫无征兆,但是剑南卫士兵此次哗变,还是在所有人意料之外。 包括杜凤句。 “事关军需……是关宏道克扣了军需?”杜凤句轻点着急送上来的消息,既是问话,又在自思。 国朝日渐向好,军中自然也比之前好了很多,但是军需不足始终存在,端看各大卫差异而已。 蜀州苦寒,军需向来所耗甚大,也历来不足,但不足到令士兵哗变这么严重的程度,这就不寻常了。 “剑南卫那里究竟是什么情况,现在还不得而知,但想来很快就有消息了。”裴燕山道。 恒楼的消息灵通,必定很快就会送来最新进展。 杜凤句点了点头,知道无法再下判断了。 所知太少,下判断就是鲁莽了。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他得知剑南卫最新消息的来处,并不是来自最擅长消息的恒楼,而是来自长定公主府! 第101章 指认 就在朝臣在为剑南卫士兵哗变而悬着心神的时候,长定公主府却忽然传出了消息,道是已经追查到刺客的幕后指使了。 这幕后指使,不是旁人,恰恰是蜀州果毅都尉凌战,就是此次士兵哗变的首领! 当杜凤句得知这一点后,不禁哑然失笑:“长定殿下,可真是会找幕后指使啊!” 刺客是否真的是凌战所指使,这还需要求证,但是凌战这个人,在皇上心目中已是死罪。 既是死罪了,那么再加上刺杀帝王,也都是一个下场了。 不得不说,这个人选,长定公主挑得真是好啊! 也不得不说,这个时候出现的剑南卫士兵哗变,对长定公主府来说,就是久旱遇甘霖,正好解了这刺杀的困局。 若不是他很确定长定公主没那个心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插手军中,定会以为这哗变是其手笔。 毕竟,这哗变的唯一好处,就落在了长定公主府。 按照谁得益谁行事的一般道理,可不就是长定公主府所为? “可是,公子,那个顾瑞,又不是出自剑南卫,怎么可能是凌战所指使?” 裴燕山不明白,先前恒楼已经将顾瑞的底细都翻了出来。 顾瑞在军中的轨迹,都是在江南卫一带,怎么与剑南卫有关系呢? “恒楼查不出来的事情,未必长定公主府查不出来。” 有钱能使得鬼推磨,姜家乃永宁朝首富,许多隐秘的消息都能买到。 其中,自有可能是恒楼没有收录到的。 “再者,长定公主敢这么说,必定是有所准备。” 长定公主行事每每都出乎他预料,但是无论她做什么,他也总莫名其妙觉得理所当然。 所以,这次同样如此。 长定公主指证凌战,有什么真凭实据呢? 真凭实据,郑吉是没有的,但是,她有演武场那些先生啊! 虽然秦胄已带了章、黄先生去江南道,但是演武场那里,还剩下好几位先生。 他们也都各有擅长,伪造几行字迹而已,有很难? 李行恩小心翼翼看着手中的半张信纸,其上有雨点斑斑,更兼风蚀痕迹。 似从哪个故纸堆里翻出来的,他生怕再用力一点,这半张纸就会碎成灰尘了。 若不是亲眼看着几位先生做出这个来,他怎么都不敢相信,这是昨晚才做出来的。 “殿下,这……真的有用吗?” 他知道不应该对殿下有疑问,但是他真的忍不住啊! 这是指向剑南卫的,整个朝堂的人都在盯着,他简直心惊肉跳的,再怎么确认都不过分。 “嗯,有用。你只管让长定率拿着这个去告诉父皇就可以了。” 郑吉躺在床上,脸色因为肩膀上的伤而显得苍白,神情似笼着一层浮冰似的。 “但,但是……”李行恩欲言又止。 他是相信那些先生的本事,但是……仅凭这几行做旧的字,就能把顾瑞和凌战扯上关系? 郑吉笑了一下,脸上浮冰稍融:“去吧,不用担心。” 这几行字,只是个引子而已。 她这么做,是因为她知道,剑南卫的凌战,是真的与江南卫有关系! 第102章 终于发现 在永宁帝得知刺杀与剑南卫有关,自然要更早。 一开始,他以为这是郑吉故意把事情往剑南卫身上推,当然震怒异常。 他怒极反笑,对朱异下令道:“既如此,那便查顾瑞与凌战之间的往来吧!” “是!” 朱异听令,就算他觉得这般查探实在荒谬,他也不会说出来。 在这个时候,郑吉这样指证,谁都以为她是病急乱投医,是为了趁机保住长定率。 就连姜贵妃,也是这么觉得的。 她在福庆宫内急得坐都坐不住,可惜屡次派钱谷去紫宸殿查探消息都无果。 钱谷倒是比姜贵妃想得更深一点,这样道:“娘娘,或许殿下是真的查到了什么?不然,殿下不会说这些话。” 经过先前那次几乎将各宫的暗线拔起来之后,钱谷就对自家殿下有迷之自信。 虽然殿下的指证来得过于突然,但是……万一呢? 总之,现在水未落石未出,结果尚未得知。 姜贵妃有被安慰道,终于能坐下来定心道:“但愿吧。” 士兵哗变乃军中大事,皇上本就为此焦头烂额的,小九在此时添了一把火,此时皇上定然怒火中烧,只是…… 小九为何会这么说呢? 小九该不会以为把事情都推到必死的人身上,就能万无一失吧? 唉,愁。 虽则这样想,但姜贵妃很快就振作起来,吩咐道:“钱谷,你赶紧去安排一下,就算没有证据,本宫也要让那顾瑞与剑南卫扯上联系!” 皇家做事,何须什么真凭实据?多的是含沙射影似是而非的事情。 最终结局,要么是不了了之,要么就是鲜血涂地,大多都是糊涂账。 哪里又真明白清洗过? 那么,小九所说的这件事,也同样可以如此! 钱谷应是,很快就退下安排了。 只是,在他安排妥当之前,朱异就已经查到了条条缕缕。 那刺客顾瑞,竟然真的和蜀州副将冷战有联系的痕迹! 永宁帝听了,不禁脱口道:“此事当真?” 朱异的查探极少有误,但他还是难以置信。 小九不是胡诌吗?莫非这竟然真的是实情?先前她所说的会查出幕后指使,也并非虚言? “是,皇上。臣比对过长定公主府所提的半张书信,的确是蜀州凌战的字迹。” 这半张书信,便是长定殿下所指证顾瑞的依据,这比对是最基本的了。 长定殿下既然敢把此拿出来,那就一定能过关。 这是永宁帝和朱异心中都知道的事情。 只是,字迹造假何其容易! 有些人的造假,便是本人都分辨不出来。 所以,半张书信,字迹确凿,说明不了什么。 朱异也知道,他要禀告的也不是这个,只是个铺垫罢了。 “顾瑞什么都没有招,陈顺着他在军中的痕迹去查,也并无发现其与剑南卫的往来。但是,臣却发现,顾瑞和凌战,都最喜欢进入武阁,且五年前,两人曾在武阁有过短时间的交集,此后每一年,顾瑞和凌战,都会在差不多时间进入武阁。” 武阁…… 永宁帝从听到这两个字开始,眼神就蒙上了一层晦暗。 第103章 武阁之存 永宁帝沉吟良久,才开了金口。 所说的,也不过是两个字。 “武阁?” “是,臣的确查到了武阁。” 朱异伴君侧尚不足十年,却对帝王足够了解。 这一沉吟所蕴含的不悦、忌惮乃至嫉恨,哪怕只是一闪而过,他都捕捉到了。 但他不明白是为什么。 既是帝王,便权极至尊,富有天下,若是不喜,取缔便是了。 何至于对区区一个武阁有这样的情绪? 不过,作为奉宸卫,他最缺的便是好奇心。 不该他知道的事情,他绝对不会想知道。 眼下他便安安静静隐在暗处,等待着永宁帝的指令。 倒是立于永宁帝身后的薛恭,眼皮略动了一下,瞬即便瞧不出端倪了。 他陪伴着永宁帝长大,自是知道“武阁”这两个字为何对皇上有这么大的影响。 武阁,顾名思义,就是一处与武功、武艺有关的地方。 在最初那一批武功勋贵全部凋零之后,随着大德朝国运兴盛之后,国朝便重文轻武,与“武”有关的事物,在朝中没有多大的号召力。 但武阁是个例外。 武阁是先帝创建的、专为军中兵将所设立的学武、练武和比武的场所。 一样事物,但凡与军中有关,就不会简单。 武阁,同样如此。 武阁从设立之初,就与军中紧密联系在一起,所对应的,便是天下十六卫。 因此,武阁在京兆总阁之外,还有京外十五分阁。 先帝之所以设立武阁,便是有感于国朝重文轻武、军中积弱,目的便是借武阁来练兵强军。 为此,先帝从国朝各地搜罗了许多武功高强的人、各种武学秘籍,只要是军中兵将,都可以免费进入武阁。 在武阁中,这些兵将可以得到武阁先生的无偿指导,也可以免费查阅各种武学秘籍。 只要有恒心、有毅力,每个兵将都可以在武阁有所得。 不得不说,这样的方式确有奇效,进入武阁的兵将,不管是个人武功还是临战反应,都经受了千锤百炼,自然提升迅速。 短短三十多年,武阁便为军中打造了一大批优秀的兵将。 如今十六卫的许多副将,都是在武阁中成长起来的。 可以说,武阁是军中将星的孕育之地,在军中有卓绝的地位。 这样的存在,按理说没有任何一个帝王可以容忍。 但是,偏偏它就是大德朝帝王所创设的,这是帝王的功绩,这也是武阁的荣耀,两者相辅相成。 如今,京兆武阁总阁外面所悬挂着的“武阁”二字,便是先帝御笔亲书。 譬如翰林是天下文官心之所趋之处,武阁便是天下兵将心之所向的之地。 直到,永宁帝登基。 先帝的功绩,武阁的荣誉,那都是先帝的,并不是今上的。 将星的孕育之地,渐渐变成了心腹之患。 偏偏,这武阁乃是先帝所设,永宁帝的帝位,也是从先帝手中接过来。 这样一个存在,怎么能不让帝王眼神晦暗? 更何况,永宁帝少年之时、未未登基之前,心心念念的便是进入武阁,却始终不得而进。 这不,就更复杂了吗? 第104章 花明 薛恭清楚永宁帝对武阁的心思,但是他作为一个内侍首领,所看的还不够深入。 武阁对于永宁帝来说,实在是一个太复杂的存在。 复杂到,难以用准确的词语来形容。 不然,也不会在听到朱异禀告才沉默那么久。 确认了顾瑞、凌战两人在武阁有所往来,再加上长定公主府所呈上的那半张书信,这的确就是证据了。 这都摆在了永宁帝面前了,他信还是不信呢? 其实,帝王信或者不信,也是并非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帝王的旨意。 在剑南卫这一事上,在长定率刺客这一事上,皇上是怎样的态度? 紫宸殿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漏出来,许多人都在伸长脖子张望着,一时难以判断。 躺在府中的郑吉,却淡定得很,一心只养伤。 她得尽快好起来,不然,怎么应对那么多牛鬼蛇神呢? 张俭来向郑吉禀告的时候,脚步都是虚浮的。 “殿下,石左率他们回来了,宫中传出消息……倒是顾瑞已经招供,承认与凌战里应外合,才刺杀皇上。” 他作为永宁帝亲信的好处之一就突显了,那就是消息比旁人更灵通一些。 当然,这个消息是薛恭特意告诉他、让他向长定殿下透露的。 目的他也能猜到,那就是试探殿下所见。 但是—— 殿下并无露出什么惊喜或者诧异的神色,仍旧和平常差不多,艳丽的脸容上浮着一层寒霜。 即便是在养伤中,即便是躺着,也有种高高在上的威势凛然。 他无法从殿下的反应中判断出其是否预知了此事,如此,又有什么可以报告皇上的呢? 倒是李行恩,倒是明显能看出高兴来。 “殿下,看来事长定率所呈上的那半张信纸起作用了!这可真是太好了!” 郑吉敷衍地笑了笑,看向张俭:“父皇那里可以明旨下来了?” 张俭摇摇头:“尚未,不过也快了,此事是薛公公通知属下的。” 若不是薛恭刻意透露,外面的人怎么可能会知道顾瑞招供了? 他们连顾瑞被关在哪里都不知道! “嗯,先安置好石左率他们,余事不急。”郑吉淡淡吩咐道。 “是,殿下。那……”他看了看郑吉,欲言又止。 “嗯?” “无事了,殿下,属下这就去安排。”张俭低头道。 他本想问那半张信纸是怎么回事,也想问皇上为何会愿意相信,但仔细想想,又觉得没有必要了。 演武场的先生,是他亲自去请的,他们有什么样的本事,他不清楚吗? 从一开始,他在皇上面前就没有说过那些先生是怎样的,那么现在也就无须多说了。 倒是郑吉,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李行恩脸上的笑容也敛住了,疑惑不已:“殿下,那半张书信,真的就这样过关了?” 他真的不明白,皇上那么容易就相信了? 总觉得天降红雨那样,难以置信又心生不祥。 郑吉摇摇头,道:“父皇并不信。” 但是势已如此,父皇不得不信。 “呃,殿下,这是何意思?” 皇上既然不信,为何会对外那样说? 郑吉希望李行恩能像薛恭那样能了解朝事的,于是掰碎开来为他细细说。 “若是刺杀没有一个定论,那么京兆必定人心惶惶。这刺杀一事,很容易就会演变成一场血腥的权力争夺,父皇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出现。” 古往今来,有多少血腥事情是打着刺杀的幌子而出现的,这难以胜数。 便是在朝中无事的情况下,这刺杀都很容易引起人心惑乱,更何况,如今朝中还出现了剑南卫哗变这样的动荡? 因为事情太凑巧了,父皇不会相信那半张信纸,但是父皇需要用最快的速度、最合理的手段将刺杀这事平息下来。 她所给出的证据,她所给出的理由,恰巧就是父皇最需要的。 在短时间内不会有更合适的了,所以父皇只能选择相信她给出的证据。 “那,皇上还会收回长定率吗?” 除了殿下的身体之外,李行恩最担心的便是这个。 “不会了,父皇既然打算对外说顾瑞与凌战勾结,那就没长定率什么事了。” 收回长定率的话,父皇不就是自己打脸? 况且,直到现在,她也还没有进入姜家的汇通堂,长定率还没有真正发挥作用呢,父皇不会舍得收回去的。 这一下,李行恩才彻底放下心来了。 他裂开了嘴,笑道:“那就太好了!殿下,老奴怎么觉着,这剑南卫哗变,对府中反而是件好事呢?” 若非有了这事,刺杀这事还没那么快能转回来。 殿下,或许也会因此惹了皇上不喜,府中和长定率会怎样,就更不好说了。 郑吉张了张口,还是沉默下来。 算了,还是让李行恩高兴一会吧。 剑南卫哗变,对长定公主府怎么会是好事呢? 这事,本就是冲着姜家来的! 覆巢之下无完卵,长定公主府怎么能置身事外? 她想了想,这样吩咐道:“唤林太医过来吧,本殿要询问伤势。” 尽快养好伤,她才能去做想做的。 ~~ 在太傅府内,杜凤句微微笑道:“这一下,长定公主府真正算是安全无虞了。” “公子,为何这样说?”裴燕山不解道。 皇上迟迟没有下旨意,那就说明心中犹豫,公子缘何这样笃定? “很快就知道了,你且看着便是了。”杜凤句笑道,并没有真正回答。 裴燕山也不再追问了,公子既这么说了,那他等着便是。 “你且让恒楼继续去查,那个顾瑞和凌战的书信,到底是怎么回事。” 长定公主的确拿出了证据,但这更让他好奇了。 以长定公主的性子,不可能不知道仅凭书信就能将两人牵扯在一起的,还有什么后着? 还是那句话,若不是姜家一系的手还不能插到军中,他倒真的觉得剑南卫这一次哗变是为长定公主府解围来了。 他甚至,有点期待了,长定公主府接下来会有什么举动呢? 他所好奇的长定公主郑吉,接下来打算进宫了。 第105章 入武阁 郑吉伤在肩膀上,经林太医悉心治疗,不过三日便能下床了。 她能走动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进宫见永宁帝。 对此,惠南姑姑满是担心。 “殿下,皇上必定已经知道您的孝心。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进宫之事,不用着急。” 惠南姑姑知道殿下急着进宫必定是有要事,但对自己从小看到大的殿下,她最关心的还是其身体状况。 宫中有娘娘在,若是殿下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可托付娘娘。 想来,也不会耽搁什么。 郑吉执意进宫,只道:“姑姑,本殿心中有数,你无须多说。” 惠南姑姑见状,也不再劝说,但是往郑吉的轿中放了最软的锦丝枕,想让她舒服一点。 的确有用。 郑吉靠在软枕上,身形没有什么晃动,对伤势就没有任何影响。 主要,还是她的轿子太稳了,从长定公主府至宫中,不管是上台阶还是下台阶,都稳稳当当的。 抬轿的,乃是长定率,能不稳当吗? 用军中士兵当作轿夫,这在京兆乃是独一份,也是她先前为人所诟病的地方之一。 不过,她依然我行我素。 如果长定率连抬轿子这样的事情都做不了,那么其他事情也就不必做了。 郑吉凤眸半合着,想着等会面见父皇的时候该怎么说。 她苦心寻找的机会就摆在她眼前了,别说只是肩膀受伤了,就算是双腿受伤了,即使是爬,她也要爬到紫宸殿去! 对于郑吉的求见,永宁帝立刻就允了。 他实在好奇,小九都这样了,在这个时候求见是为了什么。 莫非是为了刺杀和剑南卫的事情? 但此事,他已经有定断了,还已给张俭下了指示,已无须小九来一趟了。 无论心中如何想,在他见到郑吉的时候,心绪还是免不了起伏。 小九脸容苍白,每走几步都摇晃几下,再加上手臂一直垂着…… 一看便知道还受着伤,而且伤势不轻! 他不自觉板起脸,沉声说道:“小九,你现在应该躺着养伤,做什么还到处乱跑!” “父皇,您不要担心,林太医说我可以走动的。我这……不是想急着见父皇嘛。”郑吉用着往常的语气,撒娇道。 “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要进宫来见朕?”永宁帝怒问道,半真半假。 郑吉却罕见地扭捏了一下,顾左右而言他:“呃,父皇……我直接说了,您不要生气。” 这么说,那她即将要说的内容,肯定会让帝王生气的了。 永宁帝一瞬间想了很多,随即叹息道:“说吧,朕听听,是什么事情。” 他现在因为剑南卫和武阁之事而焦头烂额,实在无法有多余的心思去猜测自己女儿的心思。 倒不如直接说了。 郑吉进宫,本也没有想着要隐瞒了,此事,也隐瞒不得,最好直接说出来。 于是,她略略调整了气息,忽然直直跪了下来,大声说道:“父皇,我想进入武阁,求父皇恩准!” 此言一落,便是隐匿在暗处的朱异都瞳孔一缩。 长定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第106章 无法拒绝的诱惑 永宁帝怎么都没有想到,郑吉这么急着进宫是为了这个。 进武阁? 她一个姑娘家,且贵为公主,进武阁那个地方做什么? 简直胡来! 小九被他宠得不知天南地北了,武阁是她可以进的吗? 想都不要想! 他下意识就是反对,但郑吉却开口了。 “父皇,您先听我说,我想进入武阁是有原因的。” 永宁帝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按捺心中的斥责,淡淡道:“你且说说,是什么原因。” “父皇,您知道的,我不好琴棋书画,就喜欢舞刀弄枪。先前在宫中,也没有人教导,只是自己在玩而已。现如今已经出了宫,我真想好好学习一番,在武艺方面有所长。” 她语气不紧不慢,显然这原因是想好的。 “父皇,出宫之后我就有这样的念头了,经过了这一次刺杀,我就越发坚定了。如果我武功更强一些,只要我在父皇身边,就没有人敢行刺了。” 她似迟疑片刻,但最终还是毫不犹豫说了出来:“我……我想保护父皇!” 她脸色因为受伤而苍白,动作也因为受伤而凝滞,但这一刻,她眼神坚定,语气果断,像即将出鞘的利剑。 哪怕,她现在还这样弱小,却让人毫不怀疑她的决心。 一旦她真的武功高强,她一定会做到她所说的! “……”永宁帝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半眯着眼仔细打量着郑吉,好像第一次认识她似的。 不得不说,永宁帝此刻心中有些震动。 身为大德朝的帝王,他身边有太多武功高强的人在保护着,譬如奉辰卫。 但是,在那么多皇子皇女中,第一个说出要学习武功保护他的,不是他寄予厚望的太子,也不是其他在学习武艺的皇子,而是一个被他宠得无法无天的公主。 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呢? 好像冬日里一缕阳光洒照在身上,又好像夏日里一阵清风吹拂过,感觉并不强烈,却很舒服。 世上难得的便是恰到好处的舒服。 即便永宁帝身为帝王,也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正因为此,郑吉这些话语,他意外地听进去了,并且开始认真考虑这理由的真假。 小九说这一番话语,是真的发自内心,还是为了讨好他而故意这么说? 看着她清澈又略带懵懂的眼神,他竟然一下子分辨不出来了。 小九的性情,他当然很清楚,但是吧…… 他的确很难相信一个公主,是会真的这样单纯,背后没有任何目的。 天家无真情,他自己无比相信这句话的! 他尚未想好应该怎么说,便听到郑吉继续说话了。 “父皇,我想进入武阁,还因为,这一次江南卫的士兵哗变!” “父皇,我知道只有军中兵将才有资格进入武阁,我想去武阁看看,那里究竟是兵将晋升的圣地,还是兵将的藏污纳垢之所!” 她长眉飞扬,凤目竟然迸出一股杀气来,狠狠道:“若是武阁真的成为兵将的藏污纳垢之地,那么它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这一下,永宁帝更说不出话来了。 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娇宠的公主,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一句话,直戳了中了他的心窝! 他深深看着郑吉,故作震怒,声音猛然提高:“放肆!小九,武阁乃先帝所建,你胆子太大了,竟然如此口出狂言!” 郑吉被他这么一吼,却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害怕地低下头,反而犟着脖子,满脸不忿。 她大声反驳道:“父皇,我又没有说错。先帝设立武阁的初衷,是为了提升军中兵将实力。若是先帝知道武阁出了问题,肯定也会这样想的。” 在永宁帝凌厉的眼神下,她不甘不愿地低下头:“父皇,武阁既然有那么多兵将进出交流,我就不信,剑南卫士兵哗变就没有一点消息漏出来。” 她所说的,何尝不是永宁帝内心所认为的? 但是,永宁帝不能透露出丝毫来。 他脸上仍怒意腾腾,训斥道:“看来,是朕平时疼你太过了,竟然连先帝意思都敢妄自揣测了!朕定要好好罚你才是!” 他虽说着责罚,却并没有真的下令。 郑吉早就猜到了他的口是心非,自顾自说着:“父皇,我又不在别人面前说这些话,谁会知道呢?” 言下之意,就是在紫宸殿这里,在永宁帝面前,她才会肆无忌惮说这些话。 可见,她对永宁帝的信任和特别。 永宁帝内心很是受落,面上却不为所动。 郑吉见状,心知要下最后一剂猛药了。 “父皇,我曾听母妃说过,您当年也想入武阁,但是最终没有进去,这是父皇对遗憾吗?我……想替父皇弥补这个遗憾。” 一瞬间,紫宸殿这里安静得针落可听。 薛恭抬眼看向郑吉,满脸不可置信。 长定殿下,可真敢说啊! 连皇上久远前的伤疤,都敢揭开来,这……这…… 他不敢去看永宁帝的脸色,并不知道帝王神色动了动。 虽难以描述是什么,但绝不是震怒。 不能进入武阁,这的确是永宁帝少有的不能碰触之事,却被郑吉大刺刺说了说来。 按理说,他应该恼怒才是的。 奇怪的是,他却完全生不起气来,甚至还有一种老怀宽慰的感觉。 因为说这话的,是他疼宠的小九? 并不是。 永宁帝很清楚,并不是这个原因。而是……小九说到了他心里面去。 没能进入武阁,是他当年的遗憾,但是随着他登基,这遗憾早就不存在了。 天下都是他的,何况区区一个武阁? 这几年,他派了许多人进入武阁,当然知道武阁现在是什么样的。 武阁对军中兵将的确有好处,但是武阁也有许多他所不能控制的地方。 换句话来说,那些进入武阁的兵将,没有完全为他所掌握。 这对一个帝王来说,是大忌。 永宁帝也曾想过,彻底将武阁、将天下兵将掌握在手中,如臂所指,是一种什么感觉。 但是他登基才五年,时间尚短,还没有开始进入到这一步。 现在,小九的话,却将一个机会摆在了他面前。 第107章 可进 这个机会,永宁帝很难拒绝。 只是,提供这个机会的,并不是他的皇子,而是宠爱的公主…… 郑吉很清楚,她的父皇最终一定会答应。 但是,她表现出来的,可不能这么笃定。 她眼神倔强,始终不肯退一步:“父皇,您要是不答应,我就天天进宫来求您!” 永宁帝一副无可奈何的老父亲样子:“小九,朕真是怕了你。朕答应你,会好好考虑此事。” 见郑吉还想说什么,他摆了摆手,道:“好了,就算你要去武阁,也要先养好伤再说。” 郑吉咬了咬唇,不得不妥协了:“好吧,父皇,那您要好好考虑。若是父皇不应允的话,我天天进宫来求您。” 她语气坚定显然会说到做到。 永宁帝也知道自己女儿的缠功,也不吝于安抚:“好好好,父皇知道了。” 他看了看郑吉,责备道:“小九,你受了那么重的伤,就算急着进武阁,也不应该!武阁在那里又不会飞走,有身子重要吗?” 这一番话语,听起来真的像一个担心女儿的老父亲之言。 郑吉装作没有听出他的试探,半真半假地说道:“还不是为了那个顾瑞!府中查到了他和凌战往来的书信,我实在气不过!” “那个顾瑞这样做,肯定是为了牵制父皇,让父皇无暇顾及剑南卫士兵哗变的事情。” 她冷哼了一声,道:“父皇,顾瑞和凌战这样的兵将都能进武阁,显然那武阁并不干净,我真的想为父皇解忧!” “唔,父皇最知道小九一片孝心了。”永宁帝笑道,连眼底都是笑意。 然而,他的心却越发疑惑了。 小九之言,毫无破绽,这令他更不能相信了。 偏偏是长定公主府发现了那半张信纸,随后奉宸卫查到了武阁,现下小九又提出去武阁…… 一步步,水到渠成般,这让他怎么能放心? 他神色慈和,语气更温柔了:“小九,父皇什么时候舍得不依你?你先好好养伤,不急着这一时片刻。” 郑吉听了,这才露出了笑容,凤眸熠熠发亮,苍白的脸容都多了一丝血色。 “谢谢父皇!我保证会乖乖养伤,父皇一定要早点给我好消息啊!” 永宁帝笑眯眯地点头,一时间父女相处融洽非常。 直到郑吉离开前往福庆宫,永宁帝的笑容才敛住。 他也没有翻阅奏疏,手指随意敲着御案,眼神若有所思。 “薛恭,你说说看,小九真的想去武阁吗?” 听到帝王问话,薛恭下意识弯了弯腰,回道:“回父皇,依奴才观,殿下,或是一时好奇。” 一个公主,若非好奇,为何要进武阁那样的地方呢? 永宁帝皱了皱眉,并不满意这个回答。 他抬眼看了看,唤道:“朱异。” 朱异悄无声息飘落下来,应道:“臣在。” “你觉得,小九应该进入武阁吗?” 薛恭的手紧了紧,心里庆幸皇上对他这个老人还是好些,并没有问这样的送命题。 不然,他更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朱异会怎么应答? 这样的事,一个臣子怎么敢回答? 想来,应该还是模棱两可。 出乎他意料的是,朱异竟然用惯常的稚嫩嗓音道:“皇上,臣以为,殿下可进武阁。” 第108章 原因 永宁帝脸上倒没有什么诧异,只淡淡道:“为何?” “殿下手中有长定率,进入武阁合情合理。再者,臣以为,让殿下去搅一搅武阁的水也好。” 这些话语听起来没有什么,但是在熟悉他的人听来,那可真是天下红雨般。 薛恭从来不知,原来朱异也会说这么多话。 更重要的是,朱异这个建议……似乎把长定殿下当作工具似的。 听听,搅一搅武阁的水?这是什么话? “朕知道了。”永宁帝淡淡道,再没有说什么了。 仿佛,他就那么随意一问,并不是很执着答案一样。 谁料,向来寡言的朱异却继续说道:“皇上,那日殿下为皇上挡利器,速度甚快,似有武学根基。” 他反复回想起刺杀时的状况,才得出了这个结论。 顾瑞最擅箭术,那枚暗器的速度太快,其他奉宸卫都来不及反应,偏偏长定殿下就及时扑救了。 如果长定殿下不是提前知道这个刺杀,那么就说明长定殿下的反应和速度比在场绝大部分都快。 他以往,并未发现长定殿下有这样的本事。 永宁帝倏地睁开眼,看着朱异道:“你是说,那场刺杀,是长定公主府所为?” 朱异摇摇头,很老实回道:“回皇上,臣并不这样认为,但是长定殿下的确有异。” 这也是他认为长定殿下可以进入武阁的原因之一。 武阁有那么多先生,试一试便知道了。 永宁帝想了想,才道:“这场刺杀,与小九她们没有关系。至于你说的速度和反应,朕听闻,人在危急之时能迸发出平时所没有的力量。” 譬如一个母亲为了救子可以撑住一块巨石,小九情急之下为了替他挡住杀机,奋力一搏,反应就会很快。 但是,他也知道朱异的为人,若非没有异常,肯定不会这样说。 莫非,小九之前的舞刀弄枪,不是在玩,而真的在练武? 这个,倒真要试探一番了。 至于入武阁,这个他心中已有定断,且等等再说。 最终,永宁帝只道:“朕心中有数。” 小九这些事,不急,先平哗变,再定武阁之事。 姜贵妃知道郑吉提出要去武阁之后,简直不能理解。 “小九,为什么?” 武阁是军中兵将去历练的地方,小九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去那里做什么? 况且,她还伤着!简直胡闹! “母妃,我想去武阁历练。我既掌了四千长定率,便是军中兵将的一员了,进入长定率有何不可?” 就算没有发生刺杀之事,她也要想办法进入武阁,只不过没有那么快而已。 现在,有了刺杀的铺垫,便有了一个大好机会。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她绝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见姜贵妃还想说什么,郑吉便道:“母妃,武阁里面有我想要的东西,这东西,可保我性命。” 前一世,凤句遍寻不着,直到过世之前都引以为憾的东西,就藏在京兆武阁总阁之中。 这是她后来率领长定十率才查到的,今生,她必定要为凤句取得此物! 第109章 旨意下 有关前世的事情,郑吉不能说出来。 面对着最亲近的母妃,她也只能说这么一句话。 姜贵妃更糊涂了:“武阁可保你性命,这是什么意思?” “母妃,这场刺杀发生在长定公主府,行刺的人是长定率,以您对父皇的了解,此事真的这么容易就过去吗?” 就算她趁机将此事与剑南卫哗变联系在一起,也只能解一时困局。 或许,父皇就算查到了武阁,现下不计较,以后也会想起。 只要父皇一想起,就会随时收回长定率。 长定率是她谋取的军中力量,是她最重要的班底,若是被收回,那就是断掉她左臂右膀。 如此,她的性命又怎么能说掌握在自己手中? 姜贵妃显然想明白了这一点,顿时哑口无语。 是啊,她怎么能忘?皇上的宠爱,向来是有条件的。 更别说,皇上其实已经开口收回长定率了。 然而,小九真的适合去武阁吗? 姜贵妃知道也有姑娘家进入武阁,她们要么是武将家的姑娘,要么是贫苦出身,大多都是高壮威武之人。 但是,小九是被娇养着长大,炊金馔玉,以往磕着碰着了都要撒娇,受得住武阁的苦吗? 她虽然对武阁不熟悉,但也知道武阁公正公允,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这也是军中兵将能在武阁得以提升的主要原因。 小九贵为公主,就算有人刻意礼遇,但基本的训练比试还是会有的。 况且,以小九现在的性子,既然主动提出要进入武阁,就一定会像其他兵将那样。 姜贵妃既不舍得郑吉进入武阁受苦,却又知道进入武阁是解局之策,一时左右摇摆。 最终,她叹了一口气:“小九,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 郑吉点了点头,道:“母妃,这是最好的办法。” 当然会有其他办法,但是她都不会考虑。 进入武阁,她势在必行! 姜贵妃默然了,好一会儿才道:“皇上他答应了吗?” 皇上对武阁态度微妙,旁的不说,先帝时期,还有不少皇家子弟进入武阁。 如今,一个都没有了。 “父皇还没有答应,但他一定会答应的。” 这一点,郑吉很笃定。 她露了那么大的破绽出来,就算父皇没有看到,父皇身边的奉宸卫一定会注意到。 父皇帝王心术,最喜欢的便是砥石,为了武阁,为了试探她,一定会派她进入武阁历练一番。 只要她进入了武阁,事情就不是父皇能控制的了。 父皇登基才五年,还没能完全掌握军中兵将,这便是她的机会。 不像前世,待她知道武阁、知道凤句的遗憾之后,已是永宁十年了。 登基十年,皇权稳固,足以让父皇把一切都掌握在手中了。 那时,她才真正是寸步难行。 现在,已经好太多太多了。 现在,她只需要等事情静静发酵就是了。 外祖父那边,想必也准备好了。 姜宝善的确已经准备好了,在郑吉进宫之后,他也向紫宸殿递了一封书信。 他是姜贵妃的父亲,又是国朝首富,虽则不在朝中为官,但是递封书信入紫宸殿,还是能做到的。 永宁帝看罢书信,不禁感叹道:“不愧是国朝首富,姜宝善办事,就是漂亮。” “这都是皇上慧眼识才,若没有皇上,姜宝善又怎么能成为首富呢。”薛恭微低着头奉迎道。 这也是实话,姜家曾在几大皇商中垫底,若不是姜贵妃成为了皇上的宠妃,就算姜宝善再有汇通天下之才能,也成不了首富。 不过,皇上已许久没有这样夸赞过了,这姜宝善到底在信中说了什么? 很快,薛恭便知道姜宝善说了什么。 原来,姜家打算开辟剑南商道,此番开辟商道的费用十万两,因所耗不小,需抽调资金,先前所答应的长定率供给或会延误一两个月,特来信禀告皇上,恳请皇上准许。 薛恭仔细品味这话语,内心也不禁暗暗感叹。 高,实在是高! 难怪皇上会说姜宝善事情办得漂亮,明明是给剑南卫送了十万两,却找了这么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不留任何把柄。 蜀州士兵哗变的根由是什么?是军需! 说到底,军需就是钱财,姜家这十万两,正好就让户部补上了军需,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 剑南道有天府之国,自来就是商事汇集的地方,姜家怎么可能没有在此开辟商道? 特意在此时提出开辟江南道,只不过是为了将银两光明正大送进剑南卫而已。 对皇上,对国朝来说,最忌讳的便是“匹夫敢犒天子军”,现在姜家以开辟商道的名字,就完全没有了这个顾忌。 再者,姜家高调提出开辟剑南商道,那么姜家的资源定会向剑南道倾斜,剑南道百姓同样会受益。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剑南道百姓的日子好过了,朝廷赋税自会增多。 届时,剑南卫的军需还会是问题吗? 这是从源头上解决了蜀州士兵哗变的问题! 姜家所走的这一步,影响却甚为深远。 永宁帝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才会觉得姜宝善办事漂亮。 “但是,姜老太公为何在此时这样做呢?”薛恭还是不解。 这一点,永宁帝却是很清楚的。 姜宝善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最宠溺女儿及外孙女了。 他在此时这么做的原因,只能是为着她们两个了。 永宁帝很清楚,姜宝善这是担心他因刺杀之事而怪罪她们两个,是用十万两给她们买一个平安呢。 朕的爱妃和公主,一次安危值十万两。 永宁帝一时也不知道这是昂贵还是便宜了。 不过,看在姜宝善还算识相的份上,这十万两他是打算收下了。 再者,刺杀和蜀州哗变,也该告一段落了。 于是,永宁帝淡淡吩咐道:“薛恭,传朕旨意,令中书舍人前来拟旨。” 很快,这则旨意就传遍了朝廷上下。 听到这个旨意之后,朝廷上下都一阵愕然了。 皇上,这……对长定公主殿下是不是过于疼宠了? 第110章 定局 永宁帝在旨意中称,九公主郑吉救驾有功,足为皇家典范,特免长宁府三年赋税,还准郑吉带领长定率进入京兆武阁历练。 同时,指刺杀与蜀州士兵哗变有关,令兵部侍郎窦丛立即前往蜀州平乱。 这旨意一出,朝中官员就知道,近日朝中发生的两件大事,就已经定论了。 一是皇上遇刺,与长定公主无关,长定公主非但无过,反而有功,自当重重有赏。 二是蜀州哗变,乃刺杀后续,也应派人前去平乱。 这两件大事,在皇上的旨意中,说起来其实是一件事,将它们联合成一件事的,正是长定公主。 以皇上对长定公主的宠爱,再加上姜贵妃、姜家素来的表现,朝臣也都知道这刺杀与长定公主无关。 毕竟,行刺皇上,对姜家一系来说完全没有好处。 谁都看得出来,只有皇上春秋鼎盛,才能继续宠爱姜贵妃,姜家一系才能得到好处。 为了一个救驾之功,姜家要冒险太大了,以姜家作为商人的精明,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然而,当皇上这个旨意出来之后,还是有不少朝臣心想:这一下,长定公主得到的好处实在太大了,莫不是,刺杀之事另有猫腻? 长定府本就是长定公主的封地,免了那里百姓三年的赋税,这就明晃晃替长定公主市恩,那里的百姓对长定公主会如何感恩戴德,这都是不用说的。 长定公主已经有首富姜家的钱财,再加上长定府的民望,长定公主在长定府当真事可以横着走了。 当然,现在也是可以横着走,但毕竟不一样。 更为重要的,皇上还准许长定公主进入京兆武阁! 武阁,且还是京兆武阁总阁! 能进入武阁历练的兵将,无不经受过军中重重选拨,都是军中能力卓绝的兵将,所以他们之中许多人都会成长为镇守一方的主将,成为国朝的栋梁。 现在,长定公主凭着救驾之功,就可以带着长定率进入武阁总阁。 虽说,功劳也是卓绝的,但是…… 怎么说呢,总让人心里不得劲。 甚至还有官员在暗暗想,当初长定宴上,还有那么多权贵子弟赴宴了,也有奉宸卫在场,怎么……偏偏就是长定公主立下了救驾之功。 本就备受皇上宠爱,再有这救驾之功,长定公主这让其他的皇子皇女如何办呢? 恐怕除了太子之外,没有皇子皇女能够保持平静了。 永宁帝对郑吉的恩赏,在后宫中所引起的波动,比朝官所想象的还要剧烈。 “九皇姐得到这么多赏赐,这可真是太好了。”十五公主郑钏小声说道,眉眼间又是羡慕又是敬佩,还藏着一点点开心。 是的,说出去怕是没有人会相信,她在为九皇姐得到的赏赐而开心。 因为,她在福庆宫看到了引她离开的那个小宫女。 她不敢声张,内心却渐渐通透了,那一晚重华殿的出宫开府宴,是九皇姐救了她。 不然,现在在冷宫 的人,就不会是十三皇姐,而是她了。 “是的,公主,长定殿下运道真的太好了。”大宫女青霜这样道。 郑钏摇摇头,道:“这哪里是什么好运道。” 遇到有人行刺父皇,有多少人能把握住这个机会? 旁人不敢说,换作是她自己的话,定然吓得昏过去了,更别说冲上去为父皇挡暗器了。 现在,父皇的赏赐下来之后,旁人所看到的是九皇姐得到的赏赐,却完全忘记了,九皇姐正身受重伤。 也忘记了,在这个赏赐下来之前,贵妃娘娘曾去紫宸殿跪下来,脱簪清罪。 按她来说,九皇姐现在所得到的,都是她所应该得到的。 比起减免长定府赋税,她更好奇武阁是什么样的地方。 武阁,听起来就不像是姑娘家会去的地方。 父皇为什么会让九皇子进入武阁呢? 郑钏心生好奇,却也不敢让自己身边的宫女去打听。 以她们主仆在宫中的地位,也什么都打听不出来了。 罢了罢了,还是多去给母后和贵妃娘娘请安吧,说不定,还能听到一丝消息。 其他宫殿的人,可就没有办法这么平静了。 陶贤妃得知长定率进入武阁之后,还是忍不住竖着柳眉,恶狠狠斥道:“长定率何德何能可以进入武阁?皇上糊涂了!” “娘娘,您……小心隔墙有耳,您小声些。”弓弯姑姑连忙提醒道。 主子因为春蚕礼上的事,还在被皇上责罚禁足中,月圆姑姑都杖毙了。 这才过去多久,主子竟还敢这么直接说皇上糊涂了,这……这是在不应该。 “怕什么,如今谁会来嘉懿宫?”陶贤妃不以为然。 虽然,在春蚕礼上,姜贵妃的确暗中能援了她一把,但是一事还一事! 在她看来,郑吉和长定率都没有资格进入武阁。 长定率这么轻易进入武阁,打的是那些经过军中重重选拔才能进入武阁的兵将,会让他们对朝廷心生怨怼。 这对军心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作为将门之女,陶贤妃对此不能忍! 但是,再不能忍,又能如何呢? 皇上的旨意已经下了,她就算再为此不忿气闷,也没有什么办法。 她禁足在嘉懿宫,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皇上了。 “算了算了,反正本宫没有看到,眼不见为干净。”最终,陶贤妃一甩袖子,重新躺回软枕上。 祖父先前来信让她安份守己,不要再惹事端了。 看在春蚕礼的份上,她可以闭嘴,但是让她去祝贺姜昭她们这,万万不能! 想来,就算她不说,姜昭心情也不会好。 郑吉这样进去武阁,多少兵将心中有怨?郑吉那个娇贵公主,能受得住吗? 她都不知道皇上在想什么了,若真的疼宠女儿,又怎么会舍得将其进入武阁? 罢了罢了,这与她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她又不能进武阁! 在太傅府,裴燕山也将此事禀告了杜凤句。 “公子,皇上准许长定公主带着长定率进入武阁了。” 裴燕山实在没有想到,一个公主,竟然可以进入京兆武阁。 既然如此,那么公子是不是应该把武阁那封延请书信拿出来好好看一看了。 毕竟,公子晾着京兆武阁好一段时间了。 第111章 奇妙缘分 自那一晚长定宴之后,杜凤句就时不时会想起郑吉。 想起她在簪星阁上醉酒的举动。 可惜,尚未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经发生了皇上遇刺的事情。 以至于,被醉吻这一事,在他心一直悬着。 就像一缕细丝,始终缠绕在他心上。 并不是难受,但是存在感太强烈了,怎么都无法忽视。 特别是夜深人静之时,他会不自觉地伸手安抚自己的脖颈。 似乎还能感受到那种温热的触感,带着甜腻酒气,又带着松竹清气,似乎要将他整个人笼罩住。 他活了快二十年,还从来没有被人如此对待过。 应该说,从来没有人胆敢对他轻薄孟浪。 但是他从河东返回京兆之后,三番两次所受到的调戏,都是来自同一个人。 国朝最受皇上宠爱的长定公主。 他不知道长定公主为何会对他如此,但是不得不说,她这样的举动已经完全吸引了他的注意。 不过,那样一个人,艳丽无双的容貌,与众不同的从容气度,还有那一身堆金砌玉的贵气,只需要出现了,就注定是人群中最瞩目的一个。 谁能不注意? 现如今,只要说起朝堂,就没有人能绕过她。 帝王遇刺、蜀州哗变、率兵武阁…… 这么多重要的事情都集在一个人身上,也唯有她有这样的本事了。 这入武阁一事,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想必是她自己求来的。 那么,皇上遇刺与蜀州哗变有关,大抵也是她在暗中勾连了。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皇上怎么会允许一个公主进入武阁? 他想了想,这样吩咐道:“将武阁的延请拜帖拿过来吧。” 他刚回到京兆的时候,武阁的延请就送到了,只是他一直没有看。 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 “是,属下这就去拿!”裴燕山立刻答道,心想:果然,他一点都没有猜错!他果然是最懂公子的属下! 杜凤句看着裴燕山屁颠屁颠地走远,心里大惑不解:“燕山这是有什么喜事?” 这么高兴? “公子,我不知道。”斜靠在窗边的韦艳回道。 他先前都在看着窗外,压根就没有留意到裴燕山。 不过,他想到裴燕山这两天总是拉着他在说当晚簪星阁的事情,语气贱兮兮的,大概这会儿也是想到了公子和长定公主吧。 他倒也能理解裴燕山的想法。 公子和长定公主之间的缘分,着实有些奇妙了。 他勉强把一丝心神放在了长定公主身上,问道:“公子,你想看武阁的延请拜帖,是因为长定殿下要进入武阁了吗?” 杜凤句失笑,摇头道:“怎么可能?不是。” 就算没有长定公主,他也准备差不多时间进入武阁的。 他进入武阁的原因,只是为了义父。 从种种迹象来看,武阁这里必定有关于义父的线索。 只不过,他同时也很好奇,为何长定公主想进入武阁。 是为了给长定率历练的机会,还是她本身就想进去? 这些,他相信在武阁之中都会有答案。 想及此,他对进入武阁便多了那么一丝兴趣,没有先前那般抗拒了。 “哦,这样。”韦艳不像裴燕山那么八卦,自然就没有再接这话了。 这时,裴燕山已拿着延请拜帖回来了。 这是杜凤句在回到京兆那一天就接到的,来自京兆武阁总阁的延请拜帖。 暗纹墨黑的延请拜贴,中间有一个烫金的“武”字。 与河东分阁所不同的是,烫金的“武”字下面,还有较小的“总阁”两字,同样烫金。 韦艳瞄了这拜帖一眼,“啧”了一声:“果然还是武阁的棺材样式,这么多年了,武阁就不变一下?” 黑色,大金,按照韦艳的说法,和棺材是一式一样的。 这哪里是什么贵气?晦气还差不多! 杜凤句和裴燕山已听过无数次他对武阁的吐槽,早就麻木了。 裴燕山把拜帖递给杜凤句,笑嘻嘻道:“桃花大人,您就不能说点好的吗?这好歹,是公子的延请拜帖。” 公子即将进入武阁总阁,虽然这拜帖的确是棺材样式,但也不能这么直白说出来啊。 杜凤句边听着两人的斗嘴,边打开了这延请拜帖。 这是一张延请他去武阁担任先生的拜帖,上面字字句句都能看得出仔细斟酌过,恳切表达了希望他能前去武阁担任先生的意思,还许下了许多承诺。 可谓诚意十足。 “总阁说只要我每旬出现三天即可,不位列十先生,但待遇一如十先生,其余都和河东分阁一样,条件可以随意提。”杜凤句说道。 这拜帖一直被他束之高阁,这会儿还是第一次打开。 总阁所许下的条件十分优厚,但也还好,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韦艳却很不满意:“武阁十先生,公子不在其中?公子应该是十先生之首才是。” 杜凤句眼中含笑,道:“越说越没谱,你公子我都没能在那些先生手下走半招,能入武阁,待遇还比照十先生,这已是特例了。旁的都不用计较。” 他进入武阁只是为了义父,又不是真的稀罕什么武阁先生。 再说了,京兆总阁的十先生,不是武功高强之辈,就是军中身经百战的勇士。 他一个病弱公子,有什么资格列在十先生其中。 这一下,裴燕山就不答应了,作为一个公子吹,他认为公子位列十先生乃绰绰有余。 “公子,虽然您没能在他们手下走过半招,但是您教导出来的人,可以打败他们!先生,不就是如此。” 先生,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谁说一定要打败他们才行? 那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的话语,此刻在他们两个人眼中就好像不存在似的。 杜凤句早已习惯了身边人对自己的盲目推崇,也不将此放在心上。 他不在意是否位列十先生,但待遇和十先生一样,那就代表着他能调动的资源和十先生一样,这正是他需要的。 他的目光落在了拜帖上的“杜断公子”四个字上,笑了笑。 武阁比起义父在的时候,差远了,这么久了,都还不知道他是谁。 第112章 武阁熟人 转眼,便已经过了十来天。 郑吉的伤虽然还没有彻底养好,但也差不多了。 在手臂开始能自如活动之后,她就已在着手进入武阁的事宜了。 长定率士兵激烈动荡的心情,经过这十来天的时间,也恢复平静了。 但这会儿要出发武阁了,众人又不免激动起来了。 武阁,那可是武阁总阁,是军中兵将都向往的地方! “我单知道成为长定率有银两,却不知道,原来进入长定率还可以去武阁啊!”程向雅再一次感叹道,嘴巴都快咧到耳边了。 说罢,还朝被长定率拱卫在中间的郑吉抛了个媚眼。 虽然,郑吉根本就没有看到。 他前面的石定方回头淡淡看了他一眼,倒没有出言阻止。 这句话,程向雅已经说了无数次,他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 但是,不得不说,这些话语真的太对头了,这些也是他想说的! 先前他是监门卫中郎将,都还没有进入过总阁呢。 现在,成为长定率之后,竟然能前去武阁历练。 这就好像在做梦一样,美得他都不愿意醒来。 哪怕先前的同僚阴阳怪气地说长定率是仗了长定公主的势,必定没有几天就会受不住,会自动退出来了。 这些话语,一律被石定方归为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 他们是长定率士兵,不仗着公主的势,难道还去仗太子的势吗? 开玩笑,他觉得这完全没有问题! 怎么进入武阁总阁的完全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可以进入武阁总阁历练了。 一想到这里,石定方心里就美滋滋的。 待车马停下,他看到黑梭梭的,好像棺材样式的武阁总阁匾额的时候,也不像先前那样觉得丑得难以形容了。 仔细看看,倒也是别致,这在国朝是独一份了。 虽然他不喜欢黑和金,但这会儿也觉得格外亲近。 “殿下,武阁已经到了,请殿下下马。” 程向雅及其他长定率士兵也都下了马,背挺肃立,恭迎着他们的殿下。 长风吹拂,旌旗猎猎,士兵们肃穆威严,这一幕,落在了早就站在武阁等候的那些人眼中。 众人不觉屏息凝神,气氛莫名变得沉肃起来。 所有人的焦点,都落在了被拱卫的郑吉身上。 因为是前来武阁,郑吉并没有乘坐轿辇,而是骑马前来。 从她出现的那一刻,众人便不觉消声了,内心只有一个想法:原来,这便是长定殿下。 是了,长定殿下便应该是这样。 唯有这样的长定殿下,才会向皇上提出进入武阁历练。 只见她一身黑色骑装,衣领袖口处都镶着金边,挽着一个简单的高髻,戴着一顶小巧的金冠。 这简单的装扮,越发显得她脸容艳丽,夺人心魄一般,牢牢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姜贵妃容貌冠绝后宫,其所出的长定殿下,容貌肯定是好看的,但是他们却不知道,竟然会好看到这种程度。 很快,所有人便微微收敛目,不敢再直视她了。 即便如此,有兵将眼尖认出了她所骑着的那匹马,瞳孔都微微一缩。 这是千里点雪,乃纥族所进贡的名驹,通体漆黑,唯在尾巴上有一斑白色,且其疾驰千里而不倒,故名千里点雪。 整个大德朝,这个名驹品种绝不超过一掌之数。 现如今,长定公主就拥有一匹,可见皇上对长定殿下的宠爱! 这是帝之明珠,天之娇女! 如今,她即将要进入武阁历练了。 郑吉从马上跃下来,轻巧落在了地上,身上悬挂着的虎符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 她立于千里点雪旁边,手上拿着的是一根黑色的马鞭,下巴微她抬起,马鞭垂地,等待着武阁众人上前拜见。 不管朝中人如何议论她,她能出现在武阁前面,都代表了永宁帝的准许。 更何况,永宁一朝还从来没有皇族子弟进入武阁,郑吉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因此,她的出现,代表着什么,武阁所有人都很清楚。 所以,应该出现在武阁前面的人都出现了。 武阁乃先帝设立,这么多年都屹立不倒,那就说明掌管武阁的人绝不是傻子。 武阁和十六卫换防一样,每五年就会更换一次,特别是阁主,就算能力再卓绝,五年一到也都要更替了。 现在京兆武阁总阁的阁主,乃是前关内卫大将军赵叔敖,是一个在军中历练多年的勇士,又是武功极其高强之人。 只可惜,十年前,赵叔敖被伤了右臂,虽经太医诊治,却已经无法举起兵器了,再不能上阵杀敌。 自此,赵叔敖便退了下来,在先帝的安排下,进入了武阁,为国朝培养优秀的兵将。 他历任关内分阁、河内分阁总管,是去年才从河内分阁擢至京兆总阁,担任武阁阁主一职,掌管整个武阁的事务。 如今,他……并没有出现在这里。 别说他现在不在京兆,就算在京兆,作为阁主也不用亲迎等候长定公主。 武阁为国朝培养了那么多兵将,自然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傲气与尊严。 长定公主是备受宠爱,还掌管着四千长定率,那又如何? 在武阁中历练的人,也有不少成长为一卫副将的,掌管几万兵的人都有。 一个长定公主,还不足以让武阁阁主亲戚迎。 因此,率领着武阁先生和兵将在这里等候郑吉的,是副阁主郑琼。 虽然都是姓郑,但是郑琼却与皇族没有什么关系。 比起他身边威武高壮的武阁兵将来,郑琼置显得格外儒雅,准确地说是文弱。 脸上总是带着笑容,看起来十分温和无害,还习惯性地抚着胡子。 乍一看,还以为是国子监的教习,而不是武阁的副阁主。 只有武阁中的人,才会知道郑琼是一个怎样的人,轮武功、论战力,甚至军策,郑琼都是武阁中的佼佼者。 他能成为武阁的副阁主,凭借的绝对是自身本事。 此时,他上前一步,微微弯腰笑着对郑吉说道:“殿下,在下郑琼,恭迎殿下亲临武阁。” 郑吉看到郑琼,眼中不禁出现了一抹笑意。 巧了,郑琼,是熟人呀! 第113章 旧事 前一世,郑吉和郑琼交手了许多次。 对这位副阁主,她可谓知之甚祥。 看起来温和文弱,实则一肚子黑水,前世她在他这里吃了不少亏。 不过,她也坑了他好多次,最严重的一次,差点送他去见了阎王爷。 仔细算起来,郑琼的损失可比她大多了。 前世她进入诏狱去取宋瓒性命时,已经成为阁主的郑琼正陷于西南困局中。 不知道是他疯癫了还是当真走投无路,竟然发了急令向她求救。 她是那么空闲的人吗?懒得救! 然而,随着郑琼急令而来的,还有一句话:“吕师旧线,就在武阁”。 这句话旁人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被凤句教导的她,一看就明了。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凤句这么多年一直在寻找、却又始终找不到的东西是什么。 凤句已经不在了,她无论如何都要替他弥补这个遗憾才是。 郑琼既然抛出了这个诱饵,那么她必定会助其一把。 她原计划,从诏狱出来之后,就安排长定率去救郑琼。 可惜的是,她出诏狱的时候,迷迷糊糊地眼一睁,就已经回到了永宁五年。 不知道,最后郑琼是从西南脱身了,还是陨命在那里。 许是想到了前世这些事,如今再一次见到郑琼时,郑吉不由得有一种故人相见的熟悉感。 于是,她笑眯眯地回道:“郑副阁不用多礼,此番还要劳烦您了。” “……”郑琼默了一下,遂笑着回道:“殿下亲临武阁,此乃武阁荣幸,怎敢说劳烦?殿下,这边请……” 他面上笑语晏晏,实则心头警铃大作。 他太敏锐了,立刻就察觉到郑吉话语中的熟稔和亲近,这让他大惑不解。 他与姜家一系从无接触,这还是第一次见到长定公主,缘何会有什么熟悉? 这……长定公主到底在打什么注意? 郑琼暗自警觉,不着痕迹地看向郑吉,不料却正好撞上郑吉的目光。 对方,还朝他粲然一笑,凤眸中藏着一丝戏谑。 仿佛在说:郑副阁,你在看什么呢?抓住你了! 郑琼微晃了晃袖子,将这种被抓包的窘迫感从脑中挥出去,脸上笑意更深了:“殿下,这边请……” 不管是熟稔还是亲近什么的,郑琼只有一个想法:来者不善! 长定殿下是个胆敢当众掌掴其他皇女的人,这样的人来到武阁,定会将武阁搅得天翻地覆。 或许,这就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对武阁是什么态度,其他人或许还不确定,但是作为武阁的上层,郑琼实在太清楚了。 先帝所设立的武阁,曾是今上所厌恶的存在。今上登基之后,又需武阁来历练军中士兵,这厌恶自然就消散了。 只不过,需要与倚重之间,到底不一样。 端看这五年,没有任何皇家子弟进入武阁就能看出一二了。 武阁前任阁主是个低调谨慎的人,皇上既然对武阁没有任何表示,那么一动不如一静,武阁中人自不会没事找事。 所以,这几年来武阁一直都平静无事。 但是,自去年底赵叔敖成为武阁阁主之后,情势就已经在隐隐变化了。 赵叔敖曾是关内卫大将军,既有军功,又有眼界,始终是个锐意进取的人。 他既然担任阁主,便打算一扫武阁先前萎靡的风气,不说恢复先帝时武阁的荣光,但还是想为军中兵将提供一个真正能得到锻炼的地方。 因此,自他就任以来,就积极为武阁寻找优秀的先生,只要能提高武阁兵将的武功、战力,他都愿意以丰厚的条件延请。 颇有种不拘一格选人才的意思。 或许只有赵叔敖这样在战场上经历过生死拼搏,又退下来的人,才会真正明白,一个优秀将领所需要的是什么品质。 这个时候,赵叔敖不在京兆,便是听说岭南分阁出了一个武功高强的先生,他亲自去那里考核了。 对此,郑琼十分赞同,在两个副阁主中,他是最坚定支持赵叔敖的人。 当然,经常被人暗地里说是拍马屁了。 不过,这些郑琼从来都不在意。 他们爱说就让他们说去好了,他自己想做的,与他人何干? 只是,他没有想到,在阁主离京的时候,皇上竟然派长定公主前来武阁历练。 长定公主的到来,会为武阁带来什么样的变动呢? 这些,郑琼先前都有过猜测。 但是在见到长定公主之后,他便立刻意识到,自己先前的猜测过于简单了。 他原以为,长定公主这样一个娇蛮的人,所造成的动荡有限,最多他就花点心思糊弄而已。 此刻,他就不这么想了。 长定率士兵恭敬地立于是长定公主身后,呈拱卫之势,牢牢保护着她。 郑琼看得分明,从长定公主还在马背上之时,长定率士兵的一举一动就随着她而变。 下马、恭迎、拱卫……这每一步,长定率都是根据长定公主的需要而进行的。 更为重要的是,根本不用她下什么命令,长定率士兵就知道怎么做了。 主属之间,有着非一般的默契。 这让郑琼想到了一个词:如臂所指。 长定公主出宫才多久?长定率进入长定公主府才多久?这么短的时间,长定公主就对长定率有这样的掌控程度。 这实在令人震惊! 他先前听闻,长定率士兵不是冲着姜家之财,就是冲着姜贵妃之宠而去的,自不会对长定公主忠心归顺。 但这会儿他所看到的,却不是这么回事。 长定公主她,当真能掌控这些长定率! 不管是钱给够了还是姜贵妃的确恩宠太盛,这都说明了长定公主的本事。 若是这么一位公主真的要在武阁闹事的话…… 这情景,他不敢想象。 只能暗暗希望:起码要等到阁主回来吧,就算闹事,他也能翘起二郎腿看戏呢。 然而,郑琼注定要失望了。 就在他引领郑吉一行进入武阁之后,一柄长枪横空而出,带着森然杀气,直接指向了郑吉。 郑吉顺着长枪看过去,在看到握枪的人,神情瞬间冷了下来。 第114章 仇人 握着长枪的,是一个年轻都尉,剑眉星目,样貌甚是俊朗。 只是,他手握长枪,杀气腾腾,满眼都是仇恨,大有冲上来直挑郑吉之势。 不知道的,还以为郑吉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 郑琼吓了一跳,随即气极,大声斥道:“谢翊!你在做什么?休得无礼!这是长定殿下,仔细你的皮!滚一边去!” 郑吉听了,微微笑了一下。 无礼? 郑琼说得可真是轻巧,这是在护犊子? 她没有说什么话,只是朝石定方看了一眼。 石定方意会,立刻上前,一把抓住那杆长枪,用力一扯,随即从谢翊手中脱落,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下一刻已欺近谢翊。 随即,“啪啪”两声响起,石定方用力甩了谢翊两个耳光。 习武之人的力度何等强劲? 况且石定方这两巴掌丝毫没留余力,只见谢翊嘴角淌血,两颊立刻肿胀起来。 不过片刻间,原先俊朗的都尉便像脸如猪头一样了。 做下这一切的石定方,迅速飞掠回郑吉身边,微微弯着腰,态度异常恭敬。 仿佛,刚才飞身甩人耳光的人不是他似的。 所有人都被这两记耳光震住了,特别是武阁众人,脸色又青又红,不少人眼中都是忿忿不平。 虽然谢翊用长枪指着长定殿下,但殿下这不是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吗? 长定殿下身边的侍卫竟然直接甩人耳光,如此折辱一个都尉。 这……实在欺人太甚! 这哪里是在打谢翊的脸,分明是在践踏武阁的颜面! 郑吉环视众人,将他们的神情尽收眼底,不禁觉得可笑。 辱人者,人恒辱之,这个简单的道理,武阁中的人不会不懂吧? 谢翊满脸杀气截住她的去路,还用长枪指着她,这种行为,乃是对她的侮辱和挑衅。 主辱臣死,石定方作为她的长定右率,如果这都不能处理的话,那就没有必留在她身边了。 若不是看在武阁的份上,谢翊今日所受的,便不仅仅只是两记耳光而已。 郑琼显然反应过来了,忙不迭陪笑道:“殿下,这……年轻人气盛,万望殿下开恩,饶了他这一会。” 郑吉双手背在身后,微微昂着头,仍旧没有说话。 她身后的张俭见状,上前一步,冷声道:“郑副阁,殿下乃得了皇上恩准前来武阁。这便是武阁的态度?若是武阁不欢迎殿下,本官立刻进宫奏禀皇上,倒不用郑副阁如此为难。” 张俭说罢,冷冷看了谢翊一眼,“嗤”地笑了一声。 他不认识眼前的人是谁,但既然胆敢这样对殿下,那么长定公主府也就不用给武阁任何面子了。 一个小小的都尉,竟然也敢用长枪指着殿下? 武阁,当真是不将殿下放在眼内! 张俭根本不用去知道这个年轻都尉是谁,在他看来,殿下没有下令打杀此人,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一个、两个……长定殿下身边的人都这样表现,已经很明显能看出其态度了。 郑琼也不废话,直接一脚踹向谢翊双腿腘窝,喝道:“跪下,向殿下请罪!” 谢翊双腿一痛,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却紧咬着嘴唇,死死盯着郑吉。 愣是不出声,更别说开口请罪了。 郑琼又气又急,语气倒是平静下来了:“谢翊,你想被逐出武阁的话,我立刻就可以作主。” 谢翊颤了一下,不甘不愿地低下头,咬牙道:“殿下,我方才饮了酒,以致神志不清,冒犯了殿下,请殿下恕罪!” 听他这么说,众人才后知后觉地闻到一股酒气。 是了,如果不是喝了酒,如果不是神智糊涂,谢翊怎么敢用长枪指着郑吉? 又不是活腻了! 若是长定殿下怪罪下来,谢翊有几条命可以挥霍? 郑琼见到谢翊低头,暗暗松了一口气,心想谢翊还不算无可救药。 他朝郑吉拱手作揖,说道:“殿下,此乃谢……谢均之孙,想来是醉酒无状,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大人有大量,原谅他这一回。在下定必会严厉责罚他,他绝不敢再犯了!” 郑吉垂目看向跪着的谢翊,仿佛终于愿意给武阁一点面子了,淡淡道:“哦?不知道郑副阁怎么个责罚法?” 郑琼自知理亏,心里再次咒骂着谢翊,正色道:“殿下,在下会罚他三月不得进讲武堂,若是再犯,便逐出武阁。殿下,这个处罚可否?” 谢翊倏地抬头,震惊地看着郑琼,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 在接触到郑琼森然的目光后,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眼下的处境,再次低下了头。 这一下,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闯下了什么祸端。 郑副阁的眼神告诉他,若是他再不识相,等待他的便是被逐出武阁——这不是在说笑,而是真的会出现! 就算是武阁,在面对长定公主的时候,也不得不落于下风。 他还以为……他还以为…… “呵。”郑吉笑了一声,道:“本殿今日初来武阁,看在郑副阁的份上,那便这样吧。” 她的目光在谢翊身上停留了片刻,不以为意道:“谢翊是吧?本殿知道你,谢侯之孙,国朝小都尉……连长枪都握不住,还在本殿跟前逞什么强?” 谢翊低着头,双手握成了拳,手背青筋都突起了。 就在郑琼担心谢翊冲动暴起的时候,却见到对方的手缓缓松开了。 “殿下教训得是,请殿下赎罪。”谢翊低低说道。 郑吉挑了挑眉,也不再说什么了。 倒是张俭,看了看谢翊,眼神若有所思。 谢均,曾经的长平侯,京兆人称“谢侯”。 原来,这个年轻都尉是谢候之孙,难怪…… 难怪此人胆敢用长枪指着殿下,这并非酒后糊涂,乃是蓄意挑衅! 得知其身份之后,张俭便觉得其对殿下这样仇恨,也不算十分奇怪了。 可以说,殿下与谢家有着血海深仇也不为过。 毕竟,谢家世袭罔替的爵位被夺,谢侯吐血身死,乃至谢家倾倒衰落,这与姜贵妃、姜家脱不了干系啊。 在谢翊看来,殿下,切切实实是谢家的仇人啊! 第115章 立威 张俭作为长定公主府长史,且暗奉皇令,对姜贵妃一系的过往细情都十分清楚。 长平侯谢均继承了谢家的爵位,还立有军功,在先帝时极得圣眷。 然而,谢均妾室众多,治家不严,这本身就是乱家之源,再有不成器的子弟,这就雪上加霜了。 谢家与姜家结怨,乃至成仇,便是因为谢均的妾室和族中的败家子。 长平侯这个爵位传到谢均时,已是第三代了,这样的勋贵已经渐渐开始走下坡路了,仅仅凭着谢均的俸禄和朝廷供养,根本不足以维持侯府的荣光。 因此,长平侯府便有人从事庶务商事,多年下来也逐渐发展壮大。 谢家最主要的商事,还是粮商。 姜家当年作为三大皇商之一,只要进入这一行的,自然免不了与姜家打交道。 曾有一段时间,姜、谢两家交往还十分密切,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出现了谢均妾室谋害姜家主母钱氏的传闻,两家自此义绝,再不相往来。 没过几年,恰逢先帝病重,国朝出现了罕见的大旱灾,百姓几乎颗粒无收,因此朝廷开仓赈灾,以度过灾年。 谁知道,姜家却告长平侯府与太仓官员沆瀣一气,贪墨了朝廷赈灾粮,就是为了中饱私囊。 当时先帝缠绵龙榻,派了七皇子及还是十五皇子的今上共同处理此事。 两位皇子去了太仓查看,随即便发现本应满仓的太仓,粮食却只剩了三分之一,实际所发放的赈灾粮与太仓所记录的数目完全对不上! 抽丝剥茧之下,两位皇子终于查到了谢家贪墨的证据,犯下这惊天大案的,正是谢均的几个妾室、庶子。 事发之后,先帝震怒异常,收回了谢家的丹书铁券、褫夺了谢家的爵位封号,还将谢家抄了家、子弟流放岭南。 据闻当时谢均当场吐血,差点身亡。 不知道是先帝到底顾念谢均的功绩,还是重病之人心肠渐软,竟然留下了谢均一个孙子,还将其放在了京兆武阁。 谢均这个孙子,便是谢翊。 在谢翊入了武阁之后 ,谢均便去世了,世上再无谢侯、长平侯府。 到了如今,谢家子弟七零八落,还活着、且唯一还被授予都尉官职的,便是谢翊,这还是先帝驾崩之前先帝所授。 今上登基之后,也懒得去为难这么一个人。 况且,今上登基前后,办了不少重臣和世家,谢家只是其中一个,不值得特别注意。 张俭也没有想到,侥幸得存的谢翊,竟然会在武阁中用长枪指着殿下! 这是脑子不好使呢?还是嫌命长了? 他看着跪在地上、满脸肿胀的谢翊,真是怎么都想不明白。 和这样一个人计较什么呢?这或许就是殿下只打了两巴掌格外开恩的原因? 郑吉看向郑琼,淡笑道:“郑副阁,不知道接下来是要前往哪里?” 她面容带笑,仿佛谢翊这一事就是路边随风野草似的,谁会在意一棵路边野草? “殿下,这边请。”郑琼笑道,同样当作没有看到谢翊还在跪着。 自取其辱,便要付出代价。 他作为副阁主,都要对长定殿下陪笑相迎,受武阁庇护的一个小小都尉,何来的勇气挑衅长定殿下? 他已拉了谢翊一把,可不想为此搭上自己。 郑吉点点头,直接越过了谢翊,被石定方等长定率簇拥着前行。 自始至终,她就没有对谢翊说过一句话,无视得彻底。 现在的谢翊,她根本就不放在眼内。 谢家败落凋零,的确与外祖父有关。当年之事,外祖父其中做了不少手脚,但谢家妾室谋害外祖母是真的,谢家贪墨赈灾粮也是真的,姜家与谢家根本不能相容。 谢翊因此要寻仇,可以,但没有寻仇的本事,就莫怪她不客气了! 前世她能将谢翊踩在脚下,今生当然也可以! 她留着谢翊不动,只要是想看看谢翊背后那个人出现了没有。 不然,今天就不会只是两个耳光那么简单了。 郑琼不知道郑吉在想什么,但是不知道为何,浑身起了一股寒意。 就好像,有什么未知危险在迫近似的。 但当他凝神细细去感受的时候,却又什么都没有了,仿佛刚才只是他的错觉。 他最引以为傲的,便是敏锐的直觉,而他从不存侥幸之心。 眼下这样的情况,只会让他无比惊心和谨慎,对待郑吉越发恭敬。 郑吉感受到当中参差,不由得看了郑琼一眼。 现在的郑副阁,后来的郑阁主,依然还是那么敏锐啊! 这……真让人有一丝丝怀念呀! 如此,她就算使劲给郑琼挖坑也不用顾忌了,她还挺想知道,现在的她与郑琼,孰胜一筹。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走远了,最后只剩下了跪着的谢翊。 众人陆续从他身边经过,没有人敢叫他起来,也没有人会奚落他,好像遗忘了他似的。 过了许久,谢翊才终于挣扎着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远。 这一幕,落在了二楼回廊不少人的眼中。 有人眼神漠然,有人不忍地关上窗,也有人饶有兴致地看着,叹为观止。 “公子,长定公主的属下甩了武阁人两巴掌,就……这样了?”裴燕山压着嗓子小声问道。 杜凤句看了他一眼,奇怪道:“不这样,还能怎样?” 那个武阁都尉胆敢挑衅长定殿下,受两巴掌难道不应该吗? 武阁没有约束好自己人,已是理亏,哪里还敢说什么? 若不是郑副阁反应快,怕是武阁还要向长定殿下赔罪呢。 那个年轻都尉……谢侯之孙,举动真令人迷惑。 既然势力不如人,技不如人,为何还要这么做呢? 这不是白白送上门去挨打吗? 杜凤句想不明白,但他知道,长定殿下对此定然乐见其成。 毕竟,对方主动送人头这事,没有人会拒绝。 尤其是她初次来武阁,正是最需要立威之时,谢翊这么做,对她来说,就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 这么看来,谢翊不像是想报仇,然而像报恩了。 裴燕山对谢翊不再感兴趣,而是问道:“公子,长定公主已经走远了,那……咱们还跟着去吗?” “去,为什么不去?” 第116章 杜断先生 杜凤句先前已经接受了武阁的延请,每旬只需出现三次就可以了。 他特意挑选今天出现在武阁,为的,自然是长定公主郑吉。 如今,他的身份是武阁的先生,是阁主费尽心思、许下重诺聘请回来的杜断先生。 他的样貌,和平时完全不同了。 便是他的父亲杜通就站在他对面,仔细打量,都会认不出来。 现在的他,看起来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他脸色黝黑,留着满脸的络腮胡子,一双瑞凤目被韦艳巧手改成了细长的狐眼。只是,眼珠子改不了,依然极黑极黑。 他卓绝的身姿,因为绑了特制的布料,显得腹肌块垒,看起来很身形粗壮,如同军中武将那样。 就连他的声音,也被韦艳喂了一颗药,变得嘶哑低沉。 没有人会想到,出现在武阁这里的杜断先生,曾在河东分阁惊艳所有兵将、被分阁强烈推荐至京兆总阁的杜断先生,其真正身份是杜太傅幼子。 那个传闻中因为病弱一直在河东养身子、面容寻常的杜凤句。 毕竟,没有人知道,当年诏狱之中的桃花大人韦艳,除了一身血腥的审讯本事,还有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之术。 当年正是凭借这一手易容术,桃花大人避过了吕师之劫,最后得以隐姓埋名,才能陪伴在杜凤句身边。 当这样的易容本事用在杜凤句身上,已不是鼎盛时期的武阁中人,又怎么会认得出来? 就连郑吉见到他的时候,也认不出这是她心心念念了两辈子的杜凤句。 “殿下,这是刚到总阁就任的杜先生。是阁主厚遇延请回来先生,本事非凡。”郑琼笑着为郑吉介绍杜凤句。 他们已在武阁的议事堂坐下来了,现在郑琼便为郑吉介绍武阁的情况。 郑吉是奉皇令前来武阁历练的,有关武阁的先生,当然要重点介绍。 郑琼倒也不是刻意要为武阁介绍杜凤句,只是因为,在场的武阁先生之中,就杜凤句的地位最高了。 因为,武阁十先生一个都没有出现。 看到这样的情况,郑琼哪怕有所预料,仍忍不住脸色沉了一瞬。 武阁十先生之中,有五人跟随阁主南下,还有五人留在了总阁之中。 这剩下的五个先生在武阁多年,加之武功高强,还是先帝亲自挑选进入武阁,在武阁中有很高的声望。 因此,他们向来心高气傲。 郑琼也知道这一点,昨日还特地跟他们打过招呼,道今日长定公主殿下会前来武阁,请诸位留在武阁,以周照应。 无须他们出迎,只需要他们留在武阁之中。 如今,一个都没有出现,那也太不将皇家放在眼内了。 皇上若是怪罪下来,有的是武阁罪受! 郑琼最担心的情况眼下就出现了,为了避免长定公主心生龃龉,便想到了将杜断先生拉出来。 杜断先生虽不是总阁十先生之一,但只在十先生之后。 也……差不多吧? 郑吉笑了笑,她和郑琼打了两辈子交道,当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说实话,武阁十先生的态度,她都能猜到了。 他们这些先生啊,表面上不会对皇族不敬,但不代表着他们对自己的到来会表示欢迎。 他们也不会在她面前立威什么的,他们只是不出现而已。 这就是最大的轻慢了。 这才是真正的无视,就好像郑吉不会理会谢翊一样。 她有势力有底气,这些武阁先生认为他们自己也有。 呵。 武阁十先生,对她这个活了两辈子的人来说,实在不陌生。 同样,也很清楚他们最后什么下场。 对于十来年后就都不存在的人,无论他们怎么轻慢,她都不会计较。 谁会与一群自寻死路的人计较呢? 但是,她没有想到,郑琼会这样郑重地给她介绍一名杜先生。 杜先生? 这个姓,“先生”这两个字,让她有些许恍惚。 前一世,凤句也被旁人唤作“杜先生”…… 既是为“杜先生”这三个字,也因为郑琼的介绍,她便对眼前这个人多了一份注意。 这个人……其实不大看清楚样子,满脸络腮胡子。 偏生,长着一双细长的狐狸眼,这眉眼与面容,似乎有些违和。 而且,他眼珠子极黑及极黑。 这极黑的珠子,同样让她想到了凤句。 凤句的眼珠也是这样极黑,但是凤句的是一双漂亮的瑞凤目,比眼前的杜先生好看太多了。 而且,凤句的眼神也不会是这样。 眼前的杜先生,怎么说呢,对她很是好奇,还有一种若有似无的评估。 这个,倒是武阁先生的特点了。 恨不得将所有人都切开研究一番,看能不能有所成一样。 不过,她也知道,这是真的先生才会有的眼神,因此她并不排斥。 她对这种没有恶意的评估眼神并不反感。 “殿下,老夫乃杜断,和殿下一样,也是刚来武阁。”杜凤句回道。 他仗着自己现在完全变了一个样子,从另外一个角度来打量郑吉了。 郑吉点了点头,回道:“杜先生。” 她脑中细细地想,前世不曾听闻武阁中有一名杜断先生。 倒是在诏狱中,有一个名唤杜断的狱卒。 那是凤句化名,乔装藏在诏狱中而已。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再次看了这名唤杜断的先生。 杜断,这么巧的名字? 但是眼前的人,无论是样貌、身材乃至气质,完全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人。 然而…… 郑吉挑了挑眉毛,心跳忽然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一下。 她忽然想起来了,凤句身边的桃花大人,有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之术。 她想起了自己先前夜闯太傅府,她会的那些改变容貌、身形的本事,其实都是从桃花大人那里学来的。 如果…… 如果桃花大人把一手易容术,用在凤句身上呢? 她的心跳越发急促了,需得极力压制,才不至于漏了痕迹。 容貌、身形、声音这些,都能改变,但是……有一样东西是不会轻易变的。 她不动声色,强忍住继续听郑琼陆续介绍了几位先生。 最后,她拱手道:“本殿以后要劳烦诸位先生了。” 说罢,不知道怎么的,她脚下一拐,竟直直往杜断先生那边跌倒了! 第117章 凤句掉马 众人都被这一幕惊住了,一时不能反应过来。 就连杜凤句也如此。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下意识伸出手去扶着郑吉。 然而,他没有裴燕山那般迅捷的身手,又加上郑吉是刻意往他那里倒下去的。 避无可避,他的身子和她的身子碰在了一起。 他顿时感觉到,脖颈旁有温热的气息一擦而过,令他不由自主地起了一阵轻颤。 他极力将她扶正,然后忙不迭地后退了一步。 这时,其他人也都回过神来了。 郑琼迅速冲过来,关切地问道:“殿下,您没事吧?” 他完全想不明白,为何在他的眼皮底下,长定公主都差点摔倒。 幸好,杜断先生扶住了她! 郑吉稳住身形,凤眸中的笑意荡漾开来:“无妨,是本殿不小心。” 她看向杜凤句,眼神一瞬不错,唇角微微翘起,道:“多谢杜……先生了。” “殿下客气了。”杜凤句拱手回道。 他面上一片清风朗月,心里却跳得厉害。 不知道为什么,长定殿下说的“先生”两个字,在他听来总觉得带着钩子似的,让他觉得浑身不自在。 最主要的是,他总觉得,长定殿下这一摔,好像是特意朝他摔过来似的。 但长定殿下,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 如果他现在是太傅幼子杜凤句的话,长定殿下还能有理由。 但如今,她是第一次来武阁,第一次见到他这个武阁先生。 郑吉仍站着,垂在身侧的右手克制不住地动了动,手指忍不住捻了捻。 她极力压抑着激烈的心跳,然后合了合眼。 不如此,她怕掩饰不住自己眼中的惊喜。 方才那个试探异常仓促,也异常短暂了,但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她的鼻端在掠过他脖颈的时候,嗅到了一缕淡淡的寒梅冷香。 前一世,她和凤句朝夕相对,有些东西是深刻到魂魄里面去的了。 这一缕寒梅冷香,她实在太熟悉了,绝对不会闻错。 这是属于凤句的味道,他的所有衣物、他片刻不离身的那枚兽纹木牌,在经年的寒梅香气熏染之下,与他的气息相互混合,便成为了一种独特的寒梅冷香。 这种寒梅冷香,不是任何一种调出来的香气,这是凤句身上才有的味道。 前一世,在凤句过世之后,她日夜不能眠,只能拥抱着他的衣衫,嗅着那一点点冷香才能勉强入睡。 可惜,香气会渐渐散逸,哪怕她用了无数办法,也不能留住这种味道。 后来,李行恩找了国朝数十位久负盛名的调香师,都无法调出这种让她心安的气息。 如今,在这个名为“杜断”的武阁先生身上,她意外地嗅到了属于凤句身上的味道。 这只有一个可能,眼前这个杜断先生,就是凤句呀! 她定了定神,仔细打量着眼前的杜断先生。 四十多岁的样子,满脸络腮胡子,身形魁梧……当真是没有一处与凤句相似的! 若不是前一世她知道他曾化名杜断,若不是前一世她知道桃花大人就在他身边,若不是前一世她知道桃花大人的易容术出神入化…… 她也不会心生疑惑,然后趁机试探。 这个世上,容貌、身形、声音乃至气质都可以加以掩饰,但是一个人的气息,却极难改变。 桃花大人既为易容高手,怎么会不知道这一点? 当初,她夜探太傅府,都从府中厨房摸了两条咸鱼放在身上。 桃花大人不是不知道,大概只是没有想到,还有她这么一个多活了一辈子的人吧。 或者说,现在尚未及冠的凤句,还是太嫩了。 远没有后来那么细致缜密…… 不过,也唯有现在的凤句,还能让她窥到一丝空隙,三年之后的凤句,便不会出现这样的破绽了。 幸好,幸好。 郑吉再次看了杜凤句一眼,随后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这样问郑琼:“刚才郑副阁言杜先生乃阁主厚遇延请,想必杜先生武功高强,不知最擅哪一方面呢?” 她当然知道凤举不懂武功,但这并不妨碍他能教导武功。 前世的她,便是被凤句教导出来的。 但现在的长定公主,是不应该知道这些的,自然要问出来。 在确定了眼前这个人就是凤句之后,郑吉心中立刻便做了一个决定。 那便是,定要再一次得到凤句的教导! 这一世她重活而回,既得了前世的先机,自不会让自己再次被投入诏狱。 但是,没有了诏狱这个契机,她和凤句怎么相遇相知呢? 先前她还愁着要制造什么样的机会,不曾想,这个机会自己就出现了! 她是来武阁中历练的,凤句是武阁的先生,这不正好了吗? 她进入武阁,就没有想过要跟随任何一位先生,不管是阁主、副阁主,还是武阁十先生。 但是,现在嘛……凤句既然在这里,她必定要跟随了! 这对郑吉来说,是怎么都想象不到的惊喜。 为免夜长梦多,她立刻就要抓住这个机会! 听到郑吉的问话,郑琼难得语窒了:“呃,杜断先生他擅长……” 他不由得看向了杜凤句,心中疑惑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杜断先生擅长什么。 因为,杜断先生他不懂武功! 作为武阁的副阁主,郑琼当然知道杜断先生是什么来历。 从他出现在河东分阁开始,他就告知众人他不会武功,但是,他能成为武阁之师。 因为,他能看出武阁兵将的弱点,并针对这些弱点提出改进、提升的途径和办法! 这在郑琼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一个人不会武功,怎么能教导别人武功呢? 偏偏,这就在杜断先生身上出现了。 河东分阁就是因为有杜断先生的教导,分阁中兵将的战力大大提升,在近来几次演练中,力压其他分阁,夺得了头筹。 这也是阁主力排众议、以厚遇延请杜断先生来总阁的原因。 但殿下现在问到了杜断先生擅长什么,该怎么说?非刀枪非棍棒的…… 他硬着头皮,还是如实将杜断先生的情况说了出来,最后道:“殿下,阁主有言,杜断先生擅长为武阁之师。” 然而,郑吉的回答,直令他哑口无言。 第118章 拒绝为师 在听罢郑琼的介绍后,郑吉笑了笑,道:“原来,杜先生有这样的才能。既如此,不知道杜先生可愿意为本殿之师?” 此话一落,议事堂所有的焦点便都集中在杜凤句身上了。 “……”杜凤句更是诧异了。 方才被郑吉打量的时候,他已经察觉到其对自己格外的关注。 心中也隐约猜到了什么。 但是,他还是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以他为师? 长定公主怎么会提出这样的请求?她是在说笑吗? 不,她不是在说笑,虽然她用的是询问语气,但是神情十分严肃。 谁都看得出来,她是认真的。 认真之中,还有一种势在必得的自信。 “殿下,这……殿下初来武阁,阁主尚在岭南。不如此事稍后再说?”郑琼打着圆场。 他不明白为何长定殿下会看中杜断先生,但是杜断先生初来武阁,他也的确还没有摸清其斤两。 再者,武阁之中还有十先生。 如果长定殿下现在就以杜断先生为师,总有些仓促了。 出乎意料的是,郑吉态度十分强硬:“怎么?本殿欲以杜断先生为师,这有什么不妥吗?” 郑琼下意识摇摇头。 按理说,殿下以谁为师,他也无法阻止,但是吧,总觉得有什么不妥。 这个不妥在哪里,又说不上来。 郑琼想了想,觉得就是顺着长定殿下的意思也无妨。 金枝玉叶想拜杜断先生为师,这等小事,没有必要逆她的意了。 于是,他这样道:道:“殿下,这没有什么不妥。杜先生,您的意思如何呢?” 师徒缘分,讲求的是你请我愿。 长定殿下位高权重,即使杜断先生被迫答应了,若不是真心为师,这也不美。 在他看来,还是在于长定殿下和杜断先生双方都属意为好。 这会儿,杜凤句脑中已经闪过了很多事情了。 郑琼打岔的这一点时间,足够他平静下来了。 “多谢殿下抬爱,此乃吾之幸事。只是……”他语气顿了顿。 他看着微笑的郑吉,还是问了出来:“殿下,您为何要以吾为师呢?” 其他人“唰”地把目光移向了郑吉。 是啊,武阁有那么多先生,为何长定殿下偏偏要以杜断先生为师呢? 虽然杜断先生的确惊艳了河东武阁,但在京兆总阁,因有十先生光辉在前,杜断先生初来乍到,的确不显。 长定殿下初与杜断先生照面,连其擅长什么都还没有见过,择其为师的原因是什么呢? 这是杜凤句最想知道的,也是其他人屏息等待的。 郑吉淡淡笑道:“本殿见先生投缘,这便是原因。” 杜凤句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投缘,这么简单而直接,的确会是长定殿下会说的原因。 笑罢,他深深看了郑吉一眼,随即站了起来,弯腰拱手道:“殿下厚爱,吾铭感五内。请恕在下不能答应,万望殿下勿怪!” 这一下,议事堂再不能保持安静了。 包括郑琼在内的武阁中人倒抽了一口冷气,难以置信地看着杜凤句。 他们内心的震惊,比刚才听到长定殿下的话语还要震惊。 杜断先生,竟然就这样直接回绝了长定殿下? 真是……真是没有想到! 虽然说武阁先生都恃才傲物,十先生其实并不把长定殿下放在眼内,但是,杜断先生也只是刚刚来到总阁而已啊。 十先生没有出现,这固然是没把长定公主放在眼内,但也有避开皇家锋芒之意。 若是他们在现场,怕也不敢直接就拒绝了长定殿下。 偏偏,还排在十先生之下的杜断先生,就这样直接拒绝了。 长定殿下会何等震怒,他们已经不敢去看了。 然而,令他们疑惑的是,长定公主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看起来笑意更甚了? 有先生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他们没有看错,郑吉的确没有生气。 她的眼神,甚至还十分柔和,不解地问道:“为何?” 在知道他是凤句之后,再听到这个拒绝,她当真十分不解。 她以为,凤句会对她感兴趣的。 毕竟,她已经三番两次对他有了那样的调戏之举,在他心中必定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她欲以凤句为师,便有机会时常接触他,对他会有更多的了解。 换言之,他同样如此。 难道,先前的举动,还不足以引起凤句的兴趣?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她不会生气,但真的会疑惑。 “殿下,吾来武阁,便是为武阁之师,吾需要教导指点的,乃是所有武阁兵将。” 他非一人之师,这是他在河东分阁的践行,也是他来京兆总阁的原因。 长定殿下来到武阁,这是他没有想到的,成为长定殿下的老师,更不在他的计划之中。 不在计划之中的事情,哪怕他很有兴趣,很想答应,会拒绝。 再者,他来到武阁,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以后在武阁中会如何,既如此,为何还要给长定殿下带来麻烦呢? 种种权衡之下,最后便只有拒绝了。 只怕,以长定殿下的性子,怕是会心生不满了。 端看她令石定方直接甩了谢翊两巴掌,就知道她是不容挑衅的人。 她虽然面上看不出来,但内心,想必是很不开心的吧? 他已经暗暗做好了被她为难的准备,也给了裴燕山眼神,令他勿轻举妄动。 谁知道,郑吉却点了点头,仍旧笑着道:“那好吧,人各有志,本殿也不勉强。那以后还要请杜先生多多指点了。” ??? 众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在被拒绝之后,长定殿下还这么平和地说话?完全看不出有任何恼怒的痕迹。 还是说,先前她以杜断先生为师之言,只是随意一说,对结果并不在意? 杜凤句坐了下来,抿唇不语。 长定殿下态度平和,并没有为难他,这对他来说是好事,对他在武阁接下来的举动也有益无害。 但是,他心里为何反而会不舒服呢? 她……其实并不是真心在意? 第119章 忧与喜 夏日渐近,哪怕夜晚有凉风徐来,仍有白日杲杲之感。 杜凤句闲倚胡床,既无困意,又觉炎热。 他脑中始终在想着武阁的事情。 在他拒绝之后,长定公主并没有恼怒,也没有坚定支持,只道稍后会向他请教,便转与郑副阁继续谈话去了。 直到她带着长定率士兵离开,都没有再和他说过话。 就好像,她只是随意在湖中投下一颗石子,就走了。 但湖水因此而起的涟漪,则要久久才能平息。 她为何要那么一问,为何又不再问了呢? 这样的思绪缠绕在他的脑海中,并不如何强烈,却又挥之不去。 “呼……”他略略叹息了一声,枕着胡床出神。 裴燕山和韦艳对视了一眼,皆不明所以。 “公子,您为何长吁短叹?可是武阁中事有什么不妥?”裴燕山问道。 自出了武阁,公子叹息的次数就多了,这是极少会有的。 他一直在公子身边,也没有发现武阁有什么特殊情况。 只除……见到了长定公主。 莫非公子是因为长定公主而叹?公子还在纠结着为师的事宜? 公子拒绝了长定公主的请求,自然有公子的考虑。 莫非公子现在心生后悔了? 他想了一下,道:“公子,属下已经打探清楚了。长定殿下每隔一日便会前去武阁。” 言下之意,若是公子想指点她,那么便可以在这些时日前往。 杜凤句还是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 他并不后悔拒绝长定公主,他的确不能成为她的老师。 但是,但是…… 他都不知道为何了,总是懒洋洋提不起兴趣。 韦艳隐匿了身形,跟在了杜凤句身边,同样知道武阁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朝事上,他没有裴燕山灵通敏感,但在公子私事上,他比裴燕山还敏锐些。 他隐约猜得出公子在踌躇什么,遂直接问道:“公子,属下觉着,长定殿下对公子颇不寻常。” 类似的话语,韦艳不是第一次说了。 不过,这一次的不寻常,针对的是“杜断先生”,而非公子的真正身份。 虽然他没有任何证据,但他总觉得长定公主似乎发现了什么。 长定公主差点摔跤——旁人看不清楚,他却见得明明白白。 平地而摔,长定公主这是故意往公子那边倒过去的。 若不是发生了什么,她为何要这么做呢? 杜凤句立刻便明白了韦艳的意思,回道:“你是说,她察觉到我的身份有异?” 说罢,他自己都摇了摇头,自己回答:“不可能。” 他对韦艳的易容术极有信心,也无比相信恒楼扫尾的本事。 连武阁都不能发现他的真正身份,长定公主又怎么能发现呢? 姜家的确有财,财的确可通神,但姜家之财并不能通恒楼。 因此,长定公主不可能知道他的真正身份。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长定公主对他产生怀疑,为何戛然而止,没有继续坚持下去? 也是没有答案的。 韦艳也挠头了,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公子,既如此,我们只能蛰伏,伺机试探了。” 这一下,杜凤句终于点了点头。 的确,他是武阁先生,长定公主会经常前去武阁,这些疑问,他总能寻到答案的。 他振奋精神,对两人道:“我享有十先生的待遇,接下来,就要陆续查探武阁了。与义父有关的线索,应当藏在武阁。” 裴燕山和韦艳神情都肃穆起来了。 事关吕师,他们不会掉以任何轻心。 “殿下,我们并没有返回昭化寺,已比计划中早了大半年。如此一来,在阁主返回京兆之前,便有足够的时间查探了。” 这半年的时间,在韦艳看来,是凭空多出来的。 倘若没有先前有人夜探太傅府,用的还疑似吕世的轻功步法,这个时候,公子应该领着他们前去昭化寺的了。 毕竟,吕师是在昭化寺过世的,在公子离开河东的时候,曾听闻昭化寺那里留下吕师的线索,原本他们是要走一趟的。 但既然出现了这么一个使用吕师心法的人,那么昭化寺那里就不用急了。 正好,他们可以先查了武阁的线索。 “按先前的计划行事吧,令恒楼策应,不可着急。义父的线索,不会那么容易查到。” 接着,他下了几道命令,都是针对武阁中事。 如此一来,倒是把长定公主放下了。 与此同时,郑吉也在想着武阁。 更准确地说,是在想着出现在武阁中的杜凤句。 她没有想到,凤句竟然会化名为杜断,成为武阁的先生。 凤句他前一世,是进入了诏狱的,这一世却进入了武阁。两相对比,命运轨迹已然不同了。 前一世,凤句进入诏狱是为了寻找吕师的线索,这一生,进入武阁,应当同样是为了吕师线索。 所前往的地方不一样了,中间是出现了什么改变? 她想不明白,更想不到这个改变是因为她本人。 对于她来说,现在和凤句的往来太少太少了,还不足以让她了解现在凤句的行事。 不过,就算不了解,也依然影响不了她的好心情。 即使,被凤句拒绝成为她的先生。 前一世,凤句虽然将吕师秘籍传授给她了,但也一再表明不是她的先生。 他只是,代义父传衣钵而已。 今生,同样如此。 惠南姑姑为她梳理着乌发,好奇地问道:“殿下,武阁中可是有什么喜事?” 殿下洗脱了刺杀皇上的嫌疑,又得偿所愿进入了武阁,这些天心情都很好的。 但也没有像今天这样,脸上的笑容都散不去。 这是去了武阁之后才这样的,殿下在武阁遇到了什么? 郑吉歪头看着她,笑嘻嘻道:“姑姑,的确是有喜事。本殿发现了一名特别的先生,想跟随他历练。” 这个先生,是她心心念念的凤句。 这就意味着,以后,她和凤句相处的时间就多了。 一想到这点,她的心都热了起来。 前一世她能得凤句倾心相待,这一生,必定也可以。 她会让凤句觉得,只有她,才能继承吕师的衣钵。 既如此,她得去做一件事了。 第120章 闻之色变之地 自从永宁帝允许郑吉进入武阁开始,京兆就有无数人在关注她的动静。 所有人都很想知道,长定公主在武阁中会做些什么。 特别是她第一次前往武阁之时,各方势力都十分关注。 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密切关注之下。 只不过,各方在意的事情不一样。 永宁帝第一时间听到了禀报,“呵”地笑道:“小九是不肯吃亏的人,如此,朕也就放心了。” 他说的,自然是谢翊之事。 当年长平侯谢均的案子,还是他亲自办的。 如今谢均之孙竟敢当众挑衅,永宁帝不会觉得对方脑子不好使,只会觉得有什么阴谋。 一个夹着尾巴做人的谢翊突然跳出来,想必武阁有人在试探皇家的态度了。 既如此,他便不会让这些人失望。 “去查查,谢翊是怎么回事。”永宁帝淡淡道。 至于郑吉询问杜凤句可冤为师一事,帝王并不在意。 小九喜欢舞刀弄枪,进入武阁之后,当然想拜师历练,武阁十先生不在的话,欲拜十先生之下的人为师,这很正常。 只是,对福庆宫的姜贵妃来说,心情就没那么平静了。 特别在知道郑吉被拒绝之后,颇不是滋味。 钱谷劝慰着她,说道:“娘娘,奴才听惠南姑姑说,殿下心情很好,对此不以为意。或许,殿下不择先生,会更好。” 殿下进入武阁,当是另有打算的。 拜师不成,这在殿下那里应该不会存在,若是殿下真的要拜一个人为师,谁舍得拒绝? 说到底,还是那个杜断先生不合殿下的心意。 在钱谷心中,他家殿下是一千一万个好,旁人拒绝,多少是脑子有些问题。 这样的话,就不用在意了。 姜贵妃有被安慰道,点了点头道:“是这样没错了。小九肯定不会委屈自己了。” 被挑衅是会令人甩两巴掌回去,这才是她的小九。 随即,姜贵妃还是叹了一口气。 虽然她不清楚皇上为何会准许小九入武阁,但想必另有隐秘。 不然,小九一个公主,不会是这些年第一个进入武阁的皇家人。 她只希望小九在武阁中能安安稳稳。 想来,有长定率跟在小九身边,应该不会有什么差池。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过了两天,她竟然听到钱谷禀告,竟然得知她的小九竟然进了武阁的癸场! 骤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简直难以置信:“钱谷,你说什么?” 她听错了吧?当真是癸场吗? “娘娘,的确是癸场,奴才已经再三确认了。”钱谷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灼。 他也没有想到,殿下竟然会进入癸场。 殿下才十五岁,又是一个姑娘家,此前所谓的学武,也都是小打小闹,怎么会进入癸场呢? 姜贵妃已经站了起来,着急地说道:“不行,本宫得去紫宸殿!皇上……皇上肯定也不会允许小九去癸场。” 癸场,那个地方,就算她身处深宫之后,也对其有所闻。 那是一个,军中兵将闻之而色变的地方! 第121章 癸场 癸场,是武阁十个武场之中最底层也是最大的一个,更是最早出现的一个。 因其是武阁之中门槛最低、人数最多的一个武场,所以这里出现伤亡的人数同样是最多的,每年横着被抬出来的都不少。 为此,这个武场最初名为“鬼场”,只是这个名字到底不好听,再加上武阁渐渐发展壮大,最后便成了天干中的癸场。 如今的武阁,由高至低,共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个武场。 在这十个武场中,癸场的关注程度并不亚于甲场。 比起甲场的顶尖武力来说,癸场的武功、战力显然远远不够看,但是癸场是武阁的起点,每年前往癸场历练的兵将人数是最多的。 可以说,癸场是武阁的试兵台,绝大部分的士兵都会选择从癸场开始历练。 让姜贵妃闻之色变的,是因为癸场严苛至可怖的比试规则。 没错,进入癸场比试历练的人数是最多的,但是从癸场至壬场,比试也是最严厉的、淘汰的人数也是最多的。 癸场之所以备受瞩目,就是因为许多士兵进入武阁只有这么一次历练的机会。 从癸场到壬场,可以说是从零到一的过程。 它是最基础的,是绝大部分士兵都会选择的,那就意味着还有一部分士兵不会选择癸场。 不会选择癸场的,不是在军中已经历练过的将领,就是身份地位不一般的权贵子弟。 像郑吉这样的天之娇女,所默认的都不会从癸场开始。 姜贵妃知道自己的女儿是想入武阁历练的,却也从来没有想过,会从癸场开始。 小九没有接受过正规的训练,以往的舞刀弄枪,只是兴趣爱好而已,怎么能军中兵将一样,从癸场开始历练呢? 她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进入癸场历练的话,会遭受到多少磨难? 姜贵妃曾听说,在癸场之中被打到吐血都是家常便饭。 她的小九要去这样的地方,她怎么舍得? 不行,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小九受伤! 不管小九进入武阁是有什么特殊原因,是为了真正掌握长定率也好,是为了消除皇上的戒心也好,她作为母妃,看到女儿即将受苦,心都要疼了! 钱谷也不忍心从小看到大的殿下受苦,却还是拦住了姜贵妃。 “娘娘,殿下这么做,必定有殿下的考虑。娘娘,老奴以为,不防再看看?” 长定率又不是只吃饭不干活的,怎么会让殿下受伤? 钱谷总觉得,殿下这么做,是有什么安排。 若是扰乱了殿下的安排,那就不美了。 姜贵妃停住了脚步,慢慢坐了下来,绝美的脸容上始终笼罩着担忧。 “你派人去长定公主府一趟,问问小九在想什么。” 她还是强自控制住了自己,没有去紫宸殿,却始终放心不下。 小九,为何要入武场?难道她真的要在武阁开始练武吗? 对此心存疑惑的,还有杜凤句。 唔,不管是作为太傅幼子,还是作为武阁先生,他的消息都灵通得很。 自然,也迅速得知了长定公主即将入癸场一事。 骤听到时,他难以置信,随后想想,却又觉得理所当然。 这的确是长定公主会做的事情。 第122章 吸引 从癸场开始,这是郑吉从谋划进入武阁开始就有的打算。 前一世,她并没有进入武阁历练过,她所懂的、所会的武功,皆为凤句所教导。 但是,凤句也曾有言,若有机会在武阁历练一番,对她会大有裨益。 既然现在有机会从头开始,那么不防从最底层开始。 武阁有十个武场,她打算一个一个地历练下去。 一来,她需要通过这些武场,来将前世所学一点点展现在众人面前;二来,她也好借此机会来查探武阁的底细。 她就不信了,十个武场都历练过来,还找不到与吕师有关的线索。 只是,她还是低估了癸场竞争的激烈,也高估了现在自己身体的承受能力。 此时此刻,她站在癸场中间,似感觉到有浓重血腥气扑面而来,令她头昏目眩,几乎要站立不住。 若是姜贵妃见到她现在的样子,必定要泪盈于睫,心疼至极了。 因为进入癸场历练,她舍弃了平日华贵艳丽的衣着装扮,只穿着一身黑色的劲装,如同许多在武阁历练的士兵那样。 早在进入癸场之前,她就已经和郑琼打过招呼了,道是为了得到真正的锻炼,她会乔装打扮一番,令郑琼切勿声张。 当是郑琼听到她的请求,眼神甚是复杂,却还是点头应承了。 的确,她是皇上最为宠爱的长定公主,所过之处备受瞩目想,若是不加乔装进入武阁的话,别说历练了,就是没行一步都会有人小心翼翼逢迎着。 若是长定公主只是想做表面功夫的话,这样就足够了,但真要得到历练的话,这样万万不可。 郑琼原以为,长定公主前来武阁,是出于一个骄纵公主的好奇,不曾想,她真是来历练的。 不然的话,她不会乔装得那么彻底。 若不是提前知道长定公主会来到癸场,他压根就不会认为,场上历练的士兵之中,就有长定公主。 怎么说呢? 他费了无数的眼力,才认出来——癸场左上角那个略显消瘦的年轻士兵,竟然就长定公主! 啊,这…… 郑琼觉得自己应该感叹些什么,但是却又无话可说。 不管长定公主前来武阁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她能豁出去,把自己当成普通士兵那样训练,这本身就殊为不易。 普通人要承受癸场高强度的训练,都非常吃力,更别说是备受疼宠 的公主了。 大概,长定公主半天所吃的苦,都比她过去十五年所吃的要多了。 令人感慨的是,她竟然就这样坚持了下来,虽然极为艰难,却真的没有丝毫退缩。 郑琼见到她流了无数汗水,也见到她握着长枪像其他士兵那样不停歇地挥了一个时辰,更见到长枪柄上已经染了点点红痕。 身娇肉贵的长定公主,双手必定已经磨破皮渗出血了,虽然挥举的速度越来越慢,却始终没有停歇…… 曾有好几次,郑琼都面露不忍,想恳请她退出癸场,但最终还是作罢。 长定公主身边还隐藏着不少长定率,他们不着痕迹地在保护着她,总归……长定公主没有性命之虞,那么,他就不用多管了。 郑琼毕竟是武阁副阁主,总不能长时间在癸场这里,更不能长时间这样关注一个人。 在李行恩明示之后,他便也离开了。 但有一个人,始终在癸场这里,时刻关注着她的情况。 第123章 观察 杜凤句发现自己无法把眼光从长定公主身上移开。 即使她乔装得很好,他也还是认出了她。 倒不用特别去辨认,甚至不用韦艳提醒,只看副阁郑琼的表现就知道了。 阁主已南下,郑琼忙得脚不沾地的人,却时不时出现在癸场,目光停留在一个很寻常的士兵身上。 这本身就是很不寻常了。 再加上,这个寻常士兵身上,周围明显有其他士兵随护。 这个寻常的士兵真正是谁,也就不言而喻了。 或许,长定公主并没有真正想掩饰,只是想隔绝绝大部分的麻烦而已。 毕竟,如果要彻底掩人耳目的话,郑琼不可能会出现在癸场。 他作为武阁先生,还是阁主厚遇延请的先生,有自由出入十个武场的权力。 从癸场开始,是他早就定下的了——不曾想,长定公主也会从癸场开始。 在癸场历练的士兵最多,最年轻,自然也最气盛,他们身上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蓬勃朝气。 在其中的长定公主,同样如此。 杜凤句越看便越是困惑,长定公主这样的天之娇女,相信从来没有经受过任何艰难险阻的人,怎么能在癸场待得下去呢? 她不但待下去了,而且一丝不苟,不比场中任何一个士兵逊色。 她可以拿着长枪,蹲着马步,严格按照武阁先生所定下的标准,每天刺枪三千下,丝毫不曾偷懒。 在其他士兵都已经受不住退下去的时候,她还在坚持着,哪怕手脚都颤抖了,她也没有停下来 虽然她已经作了伪装,但是那一双晶亮的凤眸,依然令人瞩目。 往日那一双凤眸之中,带着一点高高在上的冷意与傲气,如今,那双凤眸中却满是坚毅。 即便隔得很远,也能感受到那种一往无前的决心。。 他与她接触过好几次,每一次都从她身上感受到惊异,这一次同样如此。 即使在武阁之中,即使隐藏了身份,依然令他移不开视线。 他看到她使出的每一个动作,也看到了蹲着的每一个马步,更看到了她手中枪柄的渗红……心中,不由得出现了一丝震颤。 刻苦努力的人,总是让人敬佩的,更别说,这个人本来不用经历任何苦,就可以轻易拥有一切。 如此,就更让人佩服了。 杜凤句不知道为何她能这样,但想来她必定有非如此坚持不可的理由。 作为武阁先生,对这样的人,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点拨。 他安静地看了好久,在看到她终于停下来之后,终于忍不住朝她走了过去。 郑吉和其他历练的士兵一样,直接坐在了武场边上,累得直喘粗气。 练武是一个体力活,仰仗日子之功,容不得半点马虎,夏练三伏,冬历三九,才能有所进,这是她前一世早就明白的道理。 她也不敢松懈,但是她没有想到,竟然会这么累! 感觉要比前一世累多了,即便前一世跟着凤句在霜雪里行走,在寒冰中浸身,也没有这么累过。 有无数次,她都想停下来,想离开癸场了。 但是这样的念头刚升起来,前一世的经历就会浮现在她脑海中。 这样身体的劳累,比起前世的苦痛来,真的不算什么。 这般想着的时候,她内心便生起了一股力量,身体也出现了一丝劲儿,让她可以坚持下来。 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癸场这里所历练的,是最基础的部分。 如果连最基础的部分,她都没能坚持下去的话,那么另外九个武场,她怎么能走下去? 再者,凤句也还在武场这里呢。 刚开始的时候,她还能想着凤句,但很快,她就沉浸在一挥一收的动作间了,直到再也挥举不动,才停下来闭目歇息。 只是,她没有想到,一睁眼就见到了凤句。 凤句就站在她边上,离得她不远,正微笑地看着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郑吉一见到他,便忍不住嘴角上扬,笑着唤道:“见过杜先生。” 她仍维持着原先坐下的姿势,侧身仰头看着他,露出了修长的脖子。 不管是动作还是语气,都没有士兵面对武阁先生那种拘谨,反而像是熟人间谈话一样。 杜凤句的目光落在她的脖子上,暗暗想着:长定公主这是做了伪装,又好像没有做。 那么修长纤细的脖子,其他士兵见到了,真的会觉得这是一个略显瘦弱的士兵吗? 反正他是不会这么觉得。 这也可以说明,长定公主或许没有真正想掩饰过。 这么熟悉的语气,显然,她是知道他能得出她来的。 但是,武阁中的杜断先生,什么时候与长定公主熟悉呢? 杜凤句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身形,确认是强壮的身形后,暗暗松了一口气。 没有露出痕迹…… 但是长定公主这样的态度,真的不能不让他怀疑了。 他双手背在身后,打量着郑吉,这样说道:“殿下,你此前学过武?” 许是不想泄露她的身份,“殿下”这两个字他说得很模糊,像是含在嘴巴里似的。 郑吉眼中的笑意更深了,自娱自乐地听出了一丝旖旎气息来。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不答反问:“杜先生为何这么说?” “您出枪的角度很标准,而且马步很稳,每一招都在同一个点上,但是……”杜凤句略有沉吟。 他虽然不懂武功,但是读的秘籍太多、也见过世上最好的武功,所以眼力无人能及。 他一直在观察着郑吉的情况,自然发现了她身上的问题。 怎么说呢,这很难形容是怎样的问题。 她出枪的速度和角度,和其他士兵相比,显得更为精准,下手也更为果决,甚至,她有时候是闭着眼出枪的,但落枪点依然在同一个位置上。 也就是说,她只是随便使出的招式,都是准确的。 这样的能力,只有经历过无数锻炼,乃至经历过生死,才能练就的本领。 这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战斗力。 但是诡异的是 长定公主的动作又显得相当生疏,她的身体动作远远跟不上她的战斗力。 就好像,额外的力量被塞入到这具身体里似的。 怎么会这样呢?这真的太诡异了。 第124章 指导 这样的诡异,让杜凤句有克制不住的好奇。 虽然,他绝不是什么好奇的人,但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到了她身边,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甚至,在听到她的反问之后,他也不以为怒。 他相信,长定公主必定会知道他想描述的是什么。 她这么聪慧的人,不会自欺欺人。 如果她真的想在武阁有所得的话,那就一定会正视身上的问题。 不,她已经在正视了。 这样一丝不苟地训练,而且从最基础的癸场开始,就说明了这一点。 但是,这样做,还远远不够。 从长定公主的动作看来,她应该受过武学启蒙,但是……为何要这个年纪才从头开始呢? 一般来说,练武启蒙从五六岁开始为好,那么如此十来年过去了,长定公主必定已小有成就了。 但如今,长定公主已经过了及笄的年纪,确实是晚了些。 对杜凤句来说,倒不会这样觉得。 许是因为他作为武阁先生,所教导的都是军中的兵将,年纪都不会很小的缘故。 准确来说,他所擅长的,就是指导和帮助这些早就过了最佳练武年纪的人得以提升。 这也是武阁之所以厚遇延请他的原因。 现在见到郑吉这样的表现,不管是作为武阁先生还是作为太傅幼子,他都忍不住出言指点。 郑吉定定看了他一眼,随即坐正身子,一手撑地,慢慢站了起来。 “本殿的确曾学习过一些秘籍,乃是宫中秘藏。只是脑中能出现招式,但真正动作起来的时候,却十分凝滞生涩,还请杜先生指教。” 她拱手拜了拜,语气十分严肃认真。 吕世的武功秘籍,仔细溯源起来,的确是出自宫中。 她这么说,倒也没有错。 可惜的是,凤句现在是武阁的杜先生,并不是前世所教导她的那个人。 然而,他仍旧来到了她面前。 就和前世一样,他明明没有任何必要来救她,但是他还是这样做了,并且对她倾囊相授。 即使换了一个身份,但是他还是凤句呀! 在他面前,她始终都是长定公主。 他会伪装自己的身份,却不会在意她这个长定公主是得势还是落魄。 这般说来,她和凤句的确有缘,而且是牵扯割舍不断的缘分。 想到这里,郑吉的凤眸更加晶亮,点点笑意几乎要散逸开来。 杜凤句看着突然高兴起来的郑吉,顿觉莫名其妙。 发生什么事情了,长定公主怎么会笑得这么开心? 仔细一想,他又觉得能理解了。 任何人能发现自己的不足,并且还能向另外一个人请教的话,这都值得开心。 毕竟,他现在的身份,是仅次于武阁十先生之下的杜断先生。 杜凤句想了想,道:“殿下,您脑海里应该塞了太多招式,但是身体及内力跟不上。解决这样的问题,有三……不,有两个办法。”继 郑吉眯了眯眼,十分确定自己听到了“三”这个字,却装作没有听到,只道:“请杜先生赐教。” 这个时候,癸场已经没有多少士兵了,还围绕在郑吉身边的,都是乔装的长定率士兵。 因此,她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太多避忌。 宫中、秘籍、本殿这些可以昭示自己身份的字眼,也都说了出来。 她想知道,凤句所说的三个办法……姑且当作是两个吧,会是什么。 “殿下您想要改变这样的情况,一是要打牢基础,用长时间、不断重复的动作来夯实基础,便是你现在所做的那样。” 他略顿片刻,继续说道:“二,便是用药物来冲破筋脉的凝涩。这些药物,宫中想来有不少,方子的话,在下这里也有。” 对大多数人来说,第一种才是最合适又最稳妥的办法。 在河东分阁的时候,杜凤句指导兵将们,经常挂在嘴边的便是第一种办法。 至于第二种办法,比较少,但因为对方是长定公主,这就十分可行。 因为,但凡是这样的药物,必定是十分罕有而且昂贵之物,但这对长定公主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能用钱买到的,姜家都能买得到。 用钱买不到的,皇上也能为长定公主找到。 郑吉听了,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许,问道:“先生,只有这两种办法吗?这两种办法,便是先生不说,本殿也都能知道。” 这些办法,只要是学过武功的人,都能想得到。 若是凤句只会这样的办法,那么武阁就不会这么重视他了。 她看向杜凤句,开口道:“本殿听说,杜先生在河东分阁有惊天才能,帮助河东分阁的士兵整体提前。想来,除了这两个办法之外,还有另外的办法吧?” 凤句现在所说的两个办法,都不是前世对她所用的那个办法。 如此,凤句口误所说的第三个办法,就是前世那个吗? 她很希望是。 因为,凤句最终确认她能继承吕师的衣钵,便是因为那个办法。 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时间太紧迫,要是能尽快得到凤句的相授,那自然是最好。 在郑吉的注视下,杜凤句语气十分平静:“殿下,这的确有第三个办法,却不太适用于殿下。” “哦,如此,第三个办法是什么?” 杜凤句学着自己父亲的样子,捻了捻胡须,却一时并没有说话。 郑吉一瞬不眨地盯着杜凤句,眼神若有所思。 若不是已经察觉到凤句的身份,谁能想得到,这样一个络腮胡而且身材粗壮的人,竟然是太傅家那个面容寻常的幼子呢? 而且,太傅家的幼子,真正面容也并不寻常啊! 凤句自小就离开京兆,一直在河东长大,直到快及冠的时候才返回京兆,而且从出现的时候开始故意隐藏了真正的容貌。 他真正的样子,从来没有在旁人面前展露过。 如今,来到武阁又换了一个样貌。 再加上前世在诏狱之中,她所见到的那个杜断,那又是另外一个样子。 凤句换了这么多身份、这么多样子,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吕师之故吗? 第125章 点拨 只稍想了想,郑吉很快就将这个疑问放下了。 正如她有无数秘密一样,凤句必定也会有。 他换了这么多身份和样貌,不管是为了吕师还是为了别的,总有原因。 她知道或者不知道,其实意义不大。 总归,他还是凤句。 即便现在还不是前世那个凤句,但是他还是会来到她跟前,指引她练武的方向。 第三个办法,凤句迟迟没有说出来,是什么呢? 在她的目光注视下,杜凤句想了想,道:“这第三个办法,须得找到一个武功高强的人,以深厚的内力,为殿下打通四处经脉。只是,打通经脉并不容易,必须得先将经脉全部碎断,而后重新接起来。” 经脉碎断之痛,他没有经历过,但也知道寻常人无法想象。 世上能够忍受得了的,就没有几个人。 不,应该说,就没有人。 至起码,在他所知道的范围内,都没有人。 也不是没有人试过这种办法,可惜的是,最后都没有挺得过来。 不是在经脉碎断之处就已经痛死,就是在经脉拓宽之时受不住爆裂。 可以说,这种办法乃是九死一生。 只要还有得选择,就没有人会去选择这种办法。 更别说,眼前的人是长定公主。 长定公主无疑是坚定的果决的,但她也还是一个姑娘家,被娇宠着长大的姑娘家,怎么能承受经脉碎断这样的痛苦呢? 在他看来,长定公主没有必要这样做。 如今的姜贵妃一系,的确危机重重,但是姜贵妃毕竟没有生下皇子,事情就没有败坏到至死地的程度。 所以她有什么理由为了提升,让自己去承受这些呢? 就算她执意这么做,姜贵妃和皇上也不会允许。 再说了,这个办法只是极有可能会大幅提升武功和战力,并不绝对。 与其用这样的方式来冒险,还不如采用前面两种,虽然进展缓慢,但胜在温和稳定。 郑吉听了,不禁扬了扬眉。 她原以为,凤句所说的第三种办法,就是前世对她所使用的那一种。 谁料,竟然不是! 也就是说,前世凤句所传授给她的,帮助她提升的,乃是第四种办法。 也是,这第四种办法,出自吕师心法,现在的凤句,他肯定不会说出来。 更不会对她这个皇家公主说出来。 虽则如此,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了:“杜先生,还有第四种办法吗?” 杜凤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摇头道:“殿下,暂时还没有第四种办法。” 不知为何,被她这样注视着,他说这句话略显艰难。 总觉得,她问这句话的时候,充满了期待,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笃定。 果然,他见到了她眼中的失望,听到了她的喃喃自语:“这样啊,本殿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呢? 她的话语消失在唇齿间,杜凤句听不清楚。 不过,就算他听清楚了,也没有办法回答。 这第四种办法,自然是有的,就是义父的武功心法。 只要能够习得义父所留下来的武功心法,那么经脉就会拓宽,内力就会提升,而且拓宽和提升的速度极快。 一旦学成,国朝没有几个人是对手。 但是,要习得义父的武功心法,条件太过严苛了,甚至比碎断经脉还难。 他寻找了这么多年,想要代父收徒,却也始终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 连韦艳韦桃花这样的人,都不能学习义父的武功心法,这世上还有谁呢? 或许,在他的有生之年,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了吧? 不,不,还有一个人的。 就是夜探太傅府的那个人,韦艳十分肯定,那个人所使用的就是义父的武功心法! 这个人是谁呢?为什么会使出义父的武功心法?是摆个架子还是真的继承了义父的衣钵? 明知道现在还在武阁癸场,明知道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但是杜凤句脑中还是出现了这些。 因为,长定公主这样问了。 听到这个回答,郑吉当然十分失望,但这也在意料之中。 有关吕师的一切,都是凤句秘密中的秘密,前世她也是和凤句在逃亡中才能得知。 这些都是深深埋藏在凤句心中的,现在的她,还没有资格得知这些。 不过,凤句所说的三个办法,她都不打算采用了。 因为她已经用过了最好的办法,也是她唯一会选择的办法。 虽然现在凤句还不会说出第四种办法,但是他们既然同在武阁之中,以后相对的时间还有那么多。 这办法,总会说出来了。 于是,她点了点头,道:“杜先生,本殿已经知道了,本殿会仔细考虑的。” 杜凤句点了点头,道:“殿下心志坚毅,即使在这武阁癸场之中,也少有人能及。若能持之以恒,学武必定有所进。殿下,以我观察,您应该这样出招……” 虽然无法说出第四种办法,但杜凤句的确诚心想指导长定公主。 就好像他在河东分阁那样,见到勤奋好学的兵将,的确会多几分爱才之心。 长定公主既入了武阁,便是他的学生了。 他指点教导,不是很应该吗? 此时此刻的他,完全忘记了,他原本可以每旬才来一次武阁,若不是因为长定公主,他此刻便不会出现。 郑吉当然不知道这些,但听到杜凤句的指导,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原本她就要千方百计接近凤句的,凤句却主动走了过来,这不是巨大的惊喜吗? 而且,她更惊喜地发现,经由凤句的知道,哪怕只是出招姿势轻微的角度改变,的确会有更好的效果。 凤句能进入武阁成为先生,绝不是投机取巧,而是有真正本事的。 很快,和郑吉一样对此有所发现的,多了癸场其他士兵。 他们也都发现,频繁出现在癸场的杜断先生,真的有点石成金的本事。 他的指点,能让人豁然开朗,能很准确地知道自身的问题,随后就可以加以改进。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也都和郑吉一样,想尽办法往杜断先生身边凑,在他面前展示招式,请他指点一二。 每当这个时候,郑吉总是笑眯眯。 凤句受到武阁兵将的欢迎,这是好事呀! 这些人既受了凤句的点拨之恩,将来……凤句若有难,不求这些人相护一二,但要落井下石,也会斟酌一下吧? 第126章 不能显露 郑吉在武阁之中的一举一动,都被呈送到永宁帝跟前。 得知她进入癸场,那么刻苦地训练,永宁帝心情十分复杂。 他既心疼她这么辛苦,又期待她将武阁的水搅浑。 只有武阁动起来,朱异他们才能方便动作。 说来也奇怪,这样的重任,永宁帝应该交给其他成年皇子去做的,不知为何,却交给了郑吉。 大概,主要还是因为那四千长定率士兵。 在他的预料中,这四千长定率士兵迟早都要收回来的,既然如此,那么不妨让他们进入武阁历练一番。 “皇上,那个杜断先生的资料已经在此了。”薛恭弯腰将一个卷宗呈给了永宁帝。 杜断先生只在武阁十先生之下,有关此人的情况,当然是奉宸卫的查探重点。 这些资料早就有了,因为长定公主欲拜其为师,所以奉宸卫更往深处、细处查了。 永宁帝接过卷宗,边打开边随意问道:“此人可有异常?” “回皇上,暂无异常。” 这些资料薛恭当然已经看过,杜断此人的出身经历全都十分清楚。 此人乃河东杜家的子弟,虽则河东杜家乃宰相世家,但那都是前朝的事情了。 如今的河东杜家早就没落了,所幸杜家还有不少藏书,这个底蕴,让杜断得益至大。 他便是因遍览武学秘籍,才在武学上有所成就。 可惜的是,杜断此人虽然长得颇为威武,却因为少时用药不慎,毁坏了经脉,导致不能练武。 不过此人有一个天大的本事,即使他自己不能练武,但是眼界在这里,能很准确地指出其他人的不足之处,帮助他们去进步。 可以说,此天赋非凡,是天生的武学先生。 “小九为何想要拜他为师?”永宁帝淡淡问道。 在武阁十先生之下的先生,在旁人看来的确十分特别。 但是永宁帝连武阁十先生都不放在眼内,更不用说在意一个在他们之下的先生了。 若不是小九说出那样的话语,他连这个卷宗都不会打开。 “殿下到武阁那一日,十先生都不在,以杜断先生最为厉害。”薛恭说出了原因。 世人都慕强,殿下想必也不会例外,拜在场最厉害的先生为师,这不是很正常吗? 永宁帝点点头,只说了一句:“如此,倒也有道理。” 他快速翻看卷宗,也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随即放了下来。 半响,才道:“小九既然已经入了武阁,那么姜家那里,便要抓紧了。” 姜家的汇通堂,还有姜家要打通的剑南商道,这些都要见真章。 “是,奴婢知道了,已令童春去跟进此事了。”薛恭回道。 他一个内侍,身后无人,但是宫中的内侍何其多?他有的是儿子! 最主要的是,他的儿子们,皇上用得也放心。 这不,与姜家接洽打通剑南商道一事的,便是在他跟前当差的第三个义子童春。 如今童春已经出宫,即将跟随姜家前往剑南道。 所为的,可不仅仅是那十万两银子。 永宁帝满意地捻了捻须,道:“很好。以小九的性子,在武阁也玩不了多少日子。她离开武阁之后,就让她入汇通堂吧。” 当初他之所以答应让小九出宫,就是因为姜宝善答应让小九入汇通堂。 他可以允许姜家拖延一段时间,却不能容忍其一直拖下去。 汇通堂,应该有一个皇家的人了。 ~~~ 对永宁帝的打算,郑吉不能说全不知道,但也能猜到七八成了。 尤其在姜家传讯来报,道内侍童春已经与姜家接触之后,她更是明了。 她拿出了虎符在手上颠倒来回看,半响才叹息道:“本殿欠外祖父甚多。” 李行恩:“?” 他虽然听从郑吉的吩咐,已开始最为关注朝事,但到底先前只是一个深宫内侍而已。 有些事情,他懂得,但更多的,则是不明白。 眼下,他就不知道为何殿下会有此喟叹。 “姜家用十万两,买下本殿进入武阁的机会,更为剪除剑南卫危机作下铺垫。”郑吉解释道。 外祖父打通剑南商道,对剑南道多有裨益,也将极大地影响剑南卫的布局。 这一次士兵哗变出现在剑南卫蜀州,绝非偶然,顾瑞与凌战两个人,也绝不仅仅在剑南卫和武阁露了痕迹而已。 若不是因为前一世的经历,她也想不到到这一次蜀州士兵哗变,所针对的陶家和姜家。 陶家啊,那是陶贤妃的娘家,是大德朝镇边的柱梁。 从春蚕礼到蜀州哗变,为何有人这么处心积虑地要毁坏陶家这根柱梁呢? 还有姜家,大德朝首富姜家,姜贵妃的娘家。 因为姜贵妃和陶贤妃之故,姜家和陶家不可能平和相处,于是便给背后的人可乘之机。 “李总管,你安排一个机灵的人,往镇北都护府送去书信,好让陶家知道,蜀州副将凌战,细究起来,与陶家有关系。” 当然,这个关系,早就被她暗中掐断了,也已经清扫干净,半点痕迹都不会露。 但是陶家了屡次被人设计,陶敬渊心中也要有数才行。 “殿下,老奴知道了。您放心。”李行恩回答,脑中开始物色究竟是谁适合前去镇北都护府了。 郑吉半合上眼,不发一言,艳丽的脸容隐含着一丝冷意。 武阁的历练,让她的身体十分疲惫,却锤炼了她的意志。 身体越是疲惫的时候,她的神智就越发清醒。 因为有杜凤句在武阁之中,哪怕再多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这一世,比起前世来,已经好太多了。 前一世,她都是在逃亡之中,才能得到凤句的传授。 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在武阁癸场,身边有长定率环护的时候,就得到了凤句的指点? 她不知道凤句会在武阁多久,也不知道凤句对她的好奇持续到什么时候,但她对目前的状况,已经很满意了。 目前,她还不打算在凤句面前显露吕师的武功心法。 怕是一旦显露之后,还没有等她取信于凤句,桃花大人怕是会忍不住一剑劈过来了。 毕竟,天上地下,世间懂得吕师武功心法的,除了凤句,就没有人了呀! 第127章 侧目 既然决定了暂时不在杜凤句面前显露懂得吕师的武功心法,郑吉在武阁癸场的历练就越发谨慎了。 除了比别的地方兵将更为刻苦,倒也没有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地方。 因为她是作了乔装打扮的,因而癸场的人并不知道她就是长定公主。 不然的话,癸场的士兵都不知道如何自处了。 勤奋有功,日子有功,再这样日日不缀的艰苦历练下,再加上有杜凤句的指点,郑吉的武功进步神速,已不比其他癸场其他并将差多少了。 不得不说,她的确是有武学天赋的,筋骨也是一等一的好,就见韦艳见了,都甚为称奇。 有天赋有筋骨,还有常人所不能及的刻苦,偏生此人还是天之娇女。 这样的人,有什么事情做不成呢? “公子,今上……怎么能生长定殿下这么厉害的人?”韦艳这般说着,牙齿都发酸。 “今上”那两个字,说得格外重。 杜凤句知晓他的心思,这么说了一句:“许是姜家渊源。” 韦艳点了点头,道:“必定是姜家之故了。” 毕竟,今上所出的皇子公子,韦艳就没有一个看得上眼的。 即便是贤名在外、人人称赞的太子,韦艳也瞧不上。 但是长定公主的存在,的确打破了他对皇家成员的认知。 杜凤句也是这样想的。 他一直在河东,虽然时常听闻长定公主的名声,但大多是不好的,总少不了骄纵跋扈、仗势欺人。 他心知传言未必为真,却也没有想到会缪误成这样。 越是接触下来,他便越发觉得长定公主身上充满了谜团。 这些谜团吸引着他,让他不由自主地关注着她。 不知不觉间,他也每隔一日就出现在武阁,这可把郑琼高兴坏了。 先前他听阁主交代过,杜断先生出现在武阁的频率是以每旬计算的,现在这么频繁,乃是一件好事啊! 而且,杜断先生经常出现在武阁癸场,经由他的指点,在癸场历练的士兵,大部分都有所进益。 再加上长定公主的带动,如今的癸场,大部分士兵都十分勤奋,这更是意外之喜。 连带地,他对杜凤句的观感都在蹭蹭的上升,还给了他十先生以外的不少权限。 譬如,进有些武阁场所等。 其中一个,就是武阁藏库。 武阁藏库,顾名思义就是武阁收藏的地方。 里面收藏着许多武功秘籍、兵器械具等,同样也收录着武阁历年大事记。 按理说,这个武阁藏库是要副阁以上的人才能进入的,因为关系着武阁的前世来路。 武阁藏库里面的东西不见得有多珍贵,之所以有限制,乃是因为里面记录着一些隐秘罢了。 这些隐秘,便是收录的大事记。 但凡隐秘的东西,就有可能生出隐患,这一点,郑琼很清楚。 他之所以让杜断进出武阁藏库,除了因为其再癸场的贡献外,更是因为一个人暗中授意。 那个人提到了让杜断先生可以进出武阁藏库,他不敢不从呀! 只是不知道,那人为何会有这样的要求了。 至于杜凤句,在听到郑琼的话语后,则是挑了挑眉。 他才来武阁多久?郑副阁便让他进入武阁藏库,这颇耐人寻味啊! 第128章 各有所行 武阁藏库,本就是杜凤句打算要去的地方。 他要查找义父的线索,那么查看武阁的大事记就必不可少。 只不过,他原以为须得较长的时间,得费颇大的精力,才能如愿。 现在,机会却来得如此容易。 就好像,上天白白掉下了这个机会,说句不好听的,还追着上来送了他这个机会。 原因是因为他在癸场所作出的贡献? 他才来武阁多久,能为癸场作什么贡献呢? 这般想来,这都不知道是机会还是危局了。 不管郑琼予他这个权限是什么原因,他都决定欣然接受。 “公子,属下已经让恒楼查探郑副阁最近可有异常了,重点查探他与何人往来。”裴燕山这样道。 此事源头,当然在郑琼副阁主身上,顺着这点去查准没错。 杜凤句点了点头,觉得裴燕山这个思路很对。 但他有一个预感,恒楼说不定查不出来。 无论如何,他都得先去武阁藏库看看。 与此同时,长定公主府中的郑吉也在吩咐石定方找来了武阁的布局图。 武阁的布局图的确不容易拿到,不过怎么说呢?石定方原来是监门卫的中郎将,还是在御前当差的,怎么都有点本事。 武阁的布局图,他费了一些心思便呈送到了郑吉跟前。 “殿下,这是您需要武阁的布局图。殿下,这……您是用来做什么呢?” 石定方实在是很好奇,不由得问了出来。 以他的敏锐力,自然能察觉到郑吉在武阁之中总会时不时观察武阁各处地方。 如今还特地找来布局图,显然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先前殿下已经令长定率查看了武阁十武场的资料,还将这些资料交给了长定公主府中演武场的先生们,让他们比对和分析,整合每一个武场的优劣之处。 演武场的先生们,都是殿下重金聘请回来的,他们都各有才能,汇总整合资料这样的事情,那当然不在话下。 石定方能猜得到殿下为何要知道这些武场的优劣,知道了优劣,才能逐个击破,才会在各个武场的历练之中取得优胜。 殿下这个打算,还是表现得很明显的。 但是,武阁的布局图……殿下是用来做什么呢? 如今殿下就在武阁当中,若要知道武阁的布局的话,不如亲自走一趟,不是比看图纸更加明白吗? 郑吉细细查看着这一份武阁布局图,边回道:“武阁太大了,本殿不能每处地方都去,听闻武阁之中有些地方进出需要权限,本殿先看再说。” 武阁的确太大,又因为其训练兵将的特殊性,它的布局虽然在石定方这些人眼中不算什么秘密,但是在寻常人看来的确是一个比较独特的存在。 尤其是,郑吉此前对武阁了解太少,哪怕她后来执掌的长定十率,亲临武阁的时间也很少。 她除了对郑琼这样的人了解得清楚之外,旁的就无所知了。 她要在这武阁之中查找吕师的线索,那必定要搜索武阁每一处地方。 既然前世今生她都没有任何发现,那么就不妨采取一个笨办法。 每一处细微的地方她都查过,就不相信没有收获。 听到这样的回答,石定方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有信。 不过,他看着郑吉眼底下的乌青,还是说了一句:“殿下,您还是要多休息。倘若有什么吩咐,还请殿下吩咐,属下愿为殿下分忧。” 郑吉听了,不由得放下了手中的布局图,一双凤目静静看着石定方,眼神光华流转。 石定方能说出这样的话,其实颇出乎她的意料。 虽然重用石定方,却认为现在的石定方还不能真正为她所用。 像石定方这样的将领,要真正收服,那是极其不容易的事情。 利诱,她已经做了,剩下的,便是恩及。 这需要很长的时间,要经历许多事情,才能做得到。 主仆恩义,君臣情分,这都是需要时间的。 但是,石定方却说出了这句话,倾向性太明显了。 看来,长定率情况要比她所预料的还要好一些。 毕竟,长定率士兵都是从军中各处挑选出来的,士兵他们进入长定率也是各有原因,譬如满天星,要聚在一起,很难。 现在石定方表现出这种倾向,倒是意外之喜。 她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本殿自有重任交代于你,相信石左率不会让本殿失望。” “是,但听殿下吩咐。”石定方拱手应道。 他当初进入长定率,自的确是冲着姜家的钱财而去,但是怎么说呢? 长定公主的性格比他所想象中的要好太多了,他们这些长定率士兵在长定公主府中所受到的待遇也比他们所预料的要好得多了。 这段时日下来,钱财反而成了其次,更关键是在长定公主府中,他们觉得自己能有所用,也能有所进。 长定公主府的那些先生们,在不遗余力地帮助他们进步。 朝中就没有一个人能为府中的侍卫延请先生,来教他们读书认字的。 更别说,先生们教他们读书认字,是为了教他们读兵书识武策。 这绝非一般恩义了,长定率士兵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怎么会不感激? 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让石定方心中感念。 后来,因为永宁帝遇到刺杀一事,更是让这些士兵震动。 当时石定方就领着长定率迎驾,但是当意外发生的时候,石定方和其他的人都没能反应过来,唯一能够迅速行动的,竟然就是被他们一直保护着的长定公主。 在刺杀发生之后,石定方和程向雅这些长定率士兵都知道自己凶多吉少了,都已经做好了随时被舍弃的准备。 不曾想,最后什么事情都没有。 他们能平安从宫中出来,必定是殿下和姜家花了极大的力气。 后来他们听总管李行恩说了当时皇上要收回长定率,随后不了了之。 君无戏言,皇上收回了他所说的话,那可想而知,殿下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 这些,都是让石定方内心有所倾斜的原因。 还有一点,自然因为这一次入武阁。 第129章 有所忧 这一段时间,因为秦胄不在长定公主府,所以日日在郑吉身边担任守护职责的,就是石定方。 石定方当然很清楚,秦胄是领了秘密任务,所以不能在殿下身边随护。 他倒也没有因此心生不满,保护殿下本来就是长定率的重任。 因此,长定公主在哪里,石定方便出现在哪里。 长定公主乔装出现在武阁癸场,那么石定方也会乔装出现在武阁癸场。 正因为如此,石定方亲眼看见了郑吉是怎么样刻苦训练的。 实在的说一句,在石定方看来,像殿下这样子训练的,就是军中士兵都没有几人能坚持。 然而,殿下每隔一日就去武阁癸场训练,风雨不缀。 因为时刻守护在郑吉的身边,所以他比其他人更加清楚郑吉的作息。 譬如杜凤句、郑琼等人只看到了郑吉在癸场表现,但他还能看到她回了长定公主府之后,仍然会跟随演武场的先生们练习。 可以这么说,石定方自从进入长定公主府以来,对长定公主郑吉的认知就一直在改变。 最近,更是彻底地颠覆了。 一个愿意花时间去刻苦练武的人,怎么可能真正会嚣张跋扈呢? 再说了,以长定公主这样的容貌这样的地位,就算是骄纵跋扈些又怎么样呢? 石定方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和石定方有一样的想法的人,还有程向雅等人。 不知不觉间,长定率的人心便已经渐渐倾向了郑吉这一方。 若是旁人知道这一点,必定会大吃一惊。 他们安排这些士兵成为长定率,是为了刺探长定公主府的消息,是有其他隐秘打算的。 他们怎么会想到,这些人竟然会信服长定公主呢? 若是知道了,必定要想尽办法扼杀这种倾向。 幸好,现在这一点表现得还不十分明显。 唯一露了倾向的,就是现在的石定方而已。 仅是这样,已经足够让郑吉欣喜的了。 得到石定方将的助力,那就真的得到了左臂右傍了。 只不过,郑吉的欣喜没能持续太久,第二天,当她去到武阁癸场的时候,却没有见到杜凤句。 这段日子以来,只要她出现在癸场,凤句就一定也会出现在癸场,从来没有一天例外过。 虽然他们没有明说,但这好像已经成为两个人心中秘而不宣的约定。 正如她已经作了乔装打扮,但是凤句还是知道她是长定公主一样。 不用说,心知晓。 但是现在她在癸场了,凤句怎么不在呢? 莫不是,凤句出了什么事情? 石定方见状,稍微下去转一圈,很快就回来了,然后禀道:“殿下,杜断先生去了武阁藏库,所以就不能前来癸场。” 在武阁的日子里,石定方瞧得也十分清楚了。 他看得出来,殿下对杜断先生十分的看重。 只要杜断先生在癸场,殿下的心情就会变得很好,训练得也更为刻苦。 同时,在杜断先生的指点之下,殿下的武功招式越来越娴熟,进步越来越大。 别说是殿下了,就是石定方自己都已经习惯了,只要殿下在癸场,杜断先生就会在癸场指导。 因此,在癸场没有见到杜断先生的时候,他已经迅速退了下去,前去查探个究竟。 杜断先生进入了武阁藏库,这不算是什么秘密,他很快就探听出来了。 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听说了,当然,其中还夹杂着其他武阁先生既钦羡又嫉妒的话语。 郑吉听了他的禀报之后,脸色变了变:“武阁藏库?” 石定方点了点头,笃定地说:“是的,殿下。就是武阁藏库。” 武阁藏库,这是什么地方,过去的郑吉不知道,但在进入武阁之后,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是一个对武阁来说十分有代表意义和威严象征的地方,而且要进入其中,必须得有副阁主以上的权限。 就连武阁十先生都没有的权限,凤句才来武阁多长时间?怎么就能进入武阁藏库了呢? 这实在不合常理! 不合常理的事情,那意味着事情不一般,就会有危险。 “你仔细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速来报本殿。” 出了这么一个事情,郑吉也没有什么心思训练了,很快她就自从癸场退了下来。 她也没有离开武阁,而是边休息边等待着石定方更进一步的查探。 武阁藏库…… 她脑中也在不断思索着有关这个地方的事情。 她知道武阁藏库,还是在今生进入武阁之后,所以她脑中并没有前世任何关于武阁藏库的事情。 不过,前世这个时候,她还被禁足在明光宫中,对宫外的消息都所知无几,更不用说知道武阁的消息了。 且以她当时的性子,就算曾经听闻过武阁仓库,也很快就忘记了。 所以,她的脑海之中并没有任何关于武阁藏库的消息。 不知道为何,她总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凤句没有拒绝进入武阁长藏库,接受这本不属于他的权限,必然是为了去查看吕师的消息。 只是,武阁藏库是那么容易进的吗? 她总觉得这里面是有什么猫腻,但是她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来。 据石定方的回禀,让凤句前去武阁藏库的人,是副阁主郑琼。 原因,是因为凤句在癸场之中立下大功,帮助许多士兵得以提升。 理由倒是真真切切的,实际上却经不得推敲。 这些,算什么功劳呢? 就算是功劳,也没得这样厚遇一个才入总阁的先生。 郑吉心中虽然焦灼,但也很清楚,以她现在的身份不能做什么。 在所有人看来,凤句……不,杜断先生能够进入武阁藏库,代表着一种荣誉,也代表着副阁主对其信任。 她有什么理由阻止呢? 不过,她断不能就这样远远看着凤句进入一个未知、有可能十分危险的地方。 武阁藏库这个地方,她肯定也要去一去。 此事,还得仔细谋划谋划! 带着忧心忡忡,她匆匆离开了武阁,却在武阁外面,见到一个等候她已久的人。 在见到这个人的那个瞬间,她脑中似乎有什么冒了出来。 武阁藏库,她其实曾经听说过的! 第130章 好友 在武阁外面等候已久的人,是金吾卫副将刘骃之子刘纯度。 这是和郑吉一起长大的人。 先前郑吉在长定公主府设宴的时候,刘纯度就来赴宴了,两人还约定稍后再聚。 没想到,随后却出现永宁帝遇刺、郑吉受伤等等事情。 她伤好之后就进入了武阁历练,一直到现在,自然没能和刘纯度见面再聚了。 刘纯度身边站着几名侍卫,他自己则坐在马车边沿,魁梧的身体似乎要将车门堵住,正百无聊赖地抬头看天。 一见到郑吉走出武阁大门,他便跳了下来,显然他在这里就是为了等郑吉。 郑吉一见到刘纯度,嘴角就忍不住扬了起来,内心感到十分高兴。 前世母妃和姜家出事之后,刘纯度费尽心思来帮助他们,这一点她铭记于心。 见到对自己无比亲厚的发小,谁能不开心呢? 她笑看着魁梧的刘纯度走过来,脑中想到的自然都是与刘纯度有关的事情。 刘纯度一直很照顾她,就算后来刘家出事了,才故意远离她,竭力为她避祸。 因为他在宫外,年少时最常为她做的事情,就是为她捎带宫外一切好玩的东西,也给她传递宫外的各种消息。 当时她被禁足在明光宫,他还怕她闷着了,偷偷送来了好些消息…… 她下意识笑了笑,正想迎上去,脑中却一个激灵,脚步不由得停住了。 她想起了,刘纯度偷偷送来的消息中,曾经提到过有关武阁藏库的事情! 也就是说,前世她是听说过武阁藏库的! 刘纯度的消息是怎么说来着? 好像是…… 不待她深想,刘纯度便已经来到了她跟前。 只见刘纯度咧开嘴,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对她拱手道:“殿下,很久不见啦!” 以他和郑吉的关系,就用不上虚礼那一套,所以他说完这句话之后,都不等郑吉回应,就自然放下手直起身了。 他黝黑的脸上满是喜色,仔细看了看郑吉之后,却皱眉了:“殿下,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刚才殿下明明笑得很开心的,怎么这会儿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了? 刘纯度对自己和郑吉的友谊十分有信心,对她也足够了解,根本就不觉得对方是见到他才会不开心。 那必定是因为殿下出了什么事! 郑吉迅速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事,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哦。”刘纯度也是心大的,只说了这么一句:“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吗?要是为难的话,我帮你去你办妥!” 那种仿佛没有什么事情是他摆不平的语气,一听平时就没少仗势欺人,也做惯了收尾的工作。 是了,现在刘家还没有出事,作为金吾卫副将的儿子,就算刘纯度再是烂泥扶不上壁,看在刘骃的份上,谁都会愿意给其几分面子。都会愿意捧着他。 更别说,刘纯度周围还有一群愿意捧着他的纨绔子弟呢? 越发令得他不知天高地厚了。 这个时候的刘纯度,还是京兆一霸呢。 他还没有进入军中,还没有受到任何摧折,说到底还是个天真单纯的少年人,与后世阴险毒辣的他鲜明的对比。真好,这真的是太好了! 刘纯度被她的目光看得发毛,打了个冷颤说道:“殿下,你怎么这样看着我?怪让人害怕的。” 这样的目光,跟他娘亲似的,竟然透露着一丝慈祥和欣慰。 这……他看错了吧? 他脸上的表情太明显了,郑吉想装作看不出来都不行。 也唯有少年纯诚的人,才会如此直白,让人一看就懂了。 对活了两世的郑吉来说,刘纯度这样的人才真正难得。 她压下了脑中纷乱的思绪,故意抬起下巴,骄傲地说道:“哪用得着你出手?现在本殿可是有四千长定率士兵的人了!” 刘纯度朝郑吉身后看了一眼,嫉妒得面目全非。 都是仗势欺人的人,怎么一晃眼,殿下就多了四千士兵了呢? 而且这是经过了皇上准许的,个个都是威严肃穆,一看就……很能打! 这些人带出去,必定会倍有面子,旁人见到都会抖两下! 有了这些人,殿下想办什么事儿不成?! 哪像他,父亲只给了他十几个侍卫,还处处受到掣肘。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了。 不过,刘纯度很快咧嘴大笑了。 他两眼放光地瞧着这些长定率士兵,越看越是满意。 以他和殿下这么友好的关系,他可以随时从殿下手中借用这些长定率士兵,这对他来说同样也是个好事! 他忍不住说了出来:“殿下,等改天我借用一下您的士兵,那必定十分的威风。单云青他们定不敢惹我了!” 他边说着,边巴巴看着石定方等人呢,就差流下口水了。 他身形魁梧,看起来人高马大,实际只比郑吉大半岁而已。而且他上面还有好几个嫡亲兄长,现在脑子里塞的都是吃喝玩乐。 他当然知道长定率是不可能借给他耍威风的,只不过他和郑吉说话随意惯了,口无遮拦而已。 郑吉失笑,知道他是什么性子,不过还是故意板起脸孔说:“休得放肆!这些是朝廷的士兵,怎么能随意借给你耍威风?!胡说八道!” 跟在她身后石定方真的想抬袖子擦擦汗。 刘副将公子的眼神太瘆人了,简直好像要把他抢过去一样,他真的有点担心殿下会把他给出去。 毕竟,听说殿下和刘公子的感情很好! 幸好殿下拒绝了! 想想也是,殿下怎么会是胡闹的人?肯定和刘副将公子不一样的! 不过,殿下和刘副将公子感情怎么会这么好?他们是完全不一样的性格呀。 石定方想不明白,而郑吉则和刘纯度开始聊起来了。 “你怎么有时间过来找本殿?有什么重要的是,非得在武阁外面守着?” 她虽则忧虑着杜凤句,却也不是连和刘纯度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幸好刘纯度来了,不然她还想不起前世曾听说过武阁藏库。 因此,看着刘纯度的时候,她凤眸中带着点点笑意,将她脸上的高傲冷然消去了不少。 “殿下,我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我每次去找你有过什么重要事情?”刘纯度咕哝道,完全没有自知之明。 郑吉对他可太了解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也没有说话。 在她的目光下,刘纯度眼神闪了闪,最后挠了挠头,求饶道:“殿下说得对,是有重要的事情。呃,想请殿下帮一个忙。” 第131章 危险 帮什么忙? 刘纯度的表现让郑吉心中狐疑。 她并不是不想帮他的忙,只是他在她面前一向都十分直率,像这样子明显遮掩的情况,极其罕见。 这个忙,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 郑吉看了看他,爽快地点了点头:“说吧。什么忙?” 刘纯度看着郑吉身后的长定率士兵,黝黑的脸上竟然有些涨红。 “……”郑吉难得无语了。 刘纯度也会不好意思?还是不想让旁人知道这是什么忙? 随即,她便听得刘纯度说道:“殿下,不如咱们去分甘楼聚一聚?” 这意思,就是不想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个忙了。 郑吉想了想,点头应承了。 正好,她也想问一下有关武阁藏库的事情。 前一世,武阁藏库的消息刘纯度偷偷传给她的,估摸着时间,消息给他的,这个时候他应当知道了关于武阁藏库的多少消息。 这个事情,她也不愿意当众询问。 很快,郑吉和刘纯度一行便来到了分甘楼。 甫坐下来,郑吉便直奔主题:“说吧,你到底要本殿帮什么忙?” 刘纯度垂下肩膀,欲言又止,一双铜铃大眼竟然可怜巴巴,好像大狗似的。 郑吉对他很了解,当他闯祸又需要有人帮忙擦屁股的时候,就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看来,这个忙真的不简单了。 “此处又没人,你与本殿不必见外。出了什么事情?”郑吉再一次说道。 石定方他们都在房间外面等着,她还特意让他们离远了一些,不让他们听着这些隐私。 刘纯度思索了一下,大概觉得自己与郑吉的情谊的确身后,又或者是真的需要她帮忙,也不再扭捏了,直接说道:“殿下,是这样的,我想跟您借点钱……嗯,数额有点大。” 借钱? 郑吉实在是没有想到,刘纯度所说的帮忙,竟然会是这个借钱。 他的父亲乃是金吾卫副将,在京兆当中也算是位高权重。 刘纯度的几个兄长也都是能干之人,各自妻子也都经营有方,刘纯度缺什么都不会缺钱,为何要问她借钱呢? 她想到了前世刘家的事,心中隐隐有所猜测,却又觉得不可能。 现在只是永宁五年,应该不会的…… 不用郑吉询问,刘纯度就叹了一口气,老老实实地说道:“殿下,是这样的。我看中了一处马场,想把它盘下来,但是还缺一些银子,大概是五万两……” 郑吉听了,脸色立刻变了,气息都岔了岔。 刚才她隐隐猜到了马场,却还是心存希冀,没想到,刘纯度果然是为了马场。 还是马场! 前一世,刘家之所以出事就是因为马场! 她盯着刘纯度,神情严肃:“刘六,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盘下马场,哪里的马场?” 刘纯度在家中排行第六,因尚未及冠,当然没有表字,所以亲近的人都会叫他刘六。 但郑吉却很少这样叫,通常情况下,她直呼“刘六”,要么是很开心,要么就是很生气。 眼下,显然是后一种情况了。 刘纯度不明所以,讷讷道:“殿下,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马场而已,哦,我看中的是丹丘马场。” 郑吉怒极而笑,冷声道:“你在说什么胡话?马场而已?” 要知道,国朝的马场都是由太仆寺典厩署所掌管,马场乃是马政最主要的事务。 民间当然修建马场、放牧马匹,但是国朝规定了兵将之家不能养马,这是为了防止兵将把马匹据为己有,从而为军中带来动荡。 刘纯度作为金吾卫副将军之子,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 他肯定知道自己不能沾染马场,竟然这样大咧咧说出来? 他还不到十六岁,却非不到六岁! 再说了,五万两,这是一笔天大的金额! 姜家用来打通剑南商道,也只是准备十万两而已。 刘纯度却一开口就是五万两,由此可见,他根本就不知道五万两是什么概念,能办多大的事情! 这个瞬间,郑吉很想扒开刘纯度的脑袋看看,看看里面塞的是不是稻草。 难怪,先前他欲言又止,不敢当众说出此事! 不管是从马场的管理,还是钱财数额来说,刘纯度都不应该去做这个事情。 他想必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请她帮忙。 但是……既然知道不应该去做的事情,为什么要去做? 他在她面前说了出来,还缺银子,显然已经着手在做这个事情了! 偏偏,前一世刘家出事,就是因为马政! 她原以为,时间还很充足,因为刘家出事很晚,比姜家出事还要晚几年,是六七年之后的事情了。 就算后来刘家是因为马政才出事,她也不曾听闻刘纯度与马场有什么关系,因为那时候他已经进入军中历练了。 原来,她只是不曾听闻,却不代表不存在。 现在还是永宁五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刘纯度已经在打马场的主意了。 也就是说,刘家的隐患,从这个时候就已经开始埋下了。 为什么,前一世刘纯度并没有跟她说这些事情呢? 刘纯度被她冷硬严肃的神情吓了一大跳,低声道:“殿下,你别生气,我自然是知道的……但是,我没有沾手这个马场,我是通过别人去做的。这个马场我已经考察过很多次了,那里真的很适合放养马匹,难得它要让出来了,我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 他胡乱说了一通,见到郑吉的神情越来越难看,才后知后觉地补充道:“你放心,我手脚做得很干净的……” 郑吉气笑了,语气都拔高了:“你手脚做得很干净?你才几岁?能做得多干净?” 她真是不明白,刘纯度为何会这样想,这不是天真,这是傻了! “殿下,这您就不知道了吧?我敢说我做得干净,是因为我找的人有本事,他绝对会将事情都办得妥妥当当的!我现在就差了银子而已……” 他越是这么说,郑吉就越担心,她脑中倏地想到了一个可能,盯着刘纯度问道:“你不沾手马场,那通过的人是谁?” 第132章 竟然是他 刘纯度完全没有察觉到郑吉内心的起伏动荡,立刻回道:“殿下,我找的人是宋世子!” 他咧嘴而笑,语气还略有些得意:“是不是很稳妥呢?是宋世子在主理马场,这下,殿下就放心了吧?这么……” 他还想说什么,却发现了郑吉脸色不对。 素来艳丽的脸容上,有一种巨大的悲伤和愤怒,因为怒火而脸色铁青,却好像不仅仅是愤怒,反而像一种说不出的悲怆。 刘纯度心里一慌,忙回道:“殿下,您这是怎么了?若是殿下不借银子,那我先不沾手马场就是了。你别这样……” 郑吉合上眼,掩饰眼中几乎要杀人的恨意。 刘纯度这个回答实在太出乎她的意料了,她万万没有想到,前世刘家出事,竟然还有安乐侯府手笔在里面。 为什么呢? 她想不明白,刘家和安乐侯府无冤无仇,甚至可以说,刘家对安乐侯府向来亲厚。 不然,刘纯度就不会选择宋瓒作为中间人。 宋瓒啊! 自重生回来,她根本就不把这个人放在眼内。 现在的宋瓒只是个在京兆有文名的年轻人而已。 还不是后来那个城府极深又心狠手辣的权臣。 她已经决意要接解除与宋家的婚约了,且确定就在江南道洪水之后。 她相信,宋家多少也能察觉到她的打算了。 毕竟,自上一次长定宴会之后,宋瓒就没有出现过她眼前了。 她还以为,安乐侯府已经是想通了呢。 却没有想到,宋家暗搓搓在谋划着刘家这个事情。 像一条毒蛇,阴险毒辣,随时会扑上来咬一口。 比起愤怒来,她更多的是悲伤,一种说不出来的悲伤。 怎么可能不悲伤呢? 刘纯度之所以选择宋瓒作为马场的代表,是因为她啊! 是因为宋瓒是她的驸马,是因为相信她! 因为相信她,所以相信了她择婿的目光,所以对宋瓒毫不设防。 正是如此,安乐侯府才能在马场做手脚,要陷害刘家就轻而易举了。 前一世她就疑惑了,以刘骃的本事,前一世马政之祸怎么会落在刘家头上呢? 原来,是因为有宋瓒,有安乐侯府! 想到前世刘纯对她的维护,刘家对她的亲厚,她都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这些。 看着刘纯度担心又懵然目光,她简直不能至直视。 刘纯度只提到了宋瓒,信息还是太少了,她必须知道更多的消息。 于是,她稳了稳心神,这样问道:“你将这个事情仔细到来。本殿……想听听。” 刘纯度见郑吉的脸色好看了一些,才道:“先前,我与宋世子闲聊,说到了太仆寺的消息,兵将之家不能沾手马场,这个规矩将会废止……” “这个消息,是宋瓒说的?” 郑吉脸色再一次变得难看起来,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语。 “不,不是宋世子说的,是太仆寺其他官员透露的。” 刘纯度因为喜欢马匹和马场,对太仆寺的消息尤为关注。 这个消息,是她必须从太仆寺那里探听到的,只是恰好与宋瓒闲聊到了。 并不是宋瓒告诉他,先后顺序不对。 “恰好,丹丘马场传出了要易主的消息,这个机会实在太难得了,要是错过了,就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了。” 现在的他的确不能沾手马场的事宜,但是只要太仆寺的政策一下来,这个就完全不是问题了。 郑吉翕动嘴巴,却说不出话来,双手因为用力紧握,手背青筋都突出来了。 她是从前世回来的,虽然早些年浑浑噩噩,但是朝中大事多少也知道一些。 如果太仆寺真的废除了兵将之家不能沾手马场,这必定是震动朝廷的大事,她当然会知道。 但是,她前世从未听闻有这么一件事。 实际上,朝廷非但没有废止太仆寺这个规矩,反而越发限制了。 也就是说,太仆寺这个这个是假消息! 刘纯度喜爱马匹和马场,这不是什么隐秘,只要与其接触的人,都会知道。 怎就那么巧,刘纯度得知了太仆寺的消息,喜欢的丹丘马场又要易主? 她分明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这明显是有人针对刘纯度喜好所设的局,要通过刘纯度来对付刘家…… 前世,刘家出事了,说明这个局成功了。 那么,宋瓒、安乐侯府在其中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呢? “你为什么会想到让宋瓒帮你打理马场呢?他只是一个书生而已……” 郑吉想不明白的地方。 就算刘纯度要找人管理马场,为什么偏偏选择宋瓒呢? 怎么看,宋瓒都不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殿下,这您就不清楚了,宋世子与丹丘场主,可是知交好友!若是宋世子来管理马场,丹丘场主才会放心,此事才能顺利。” 是吗? 郑吉哂笑了一下,完全不这样认为。 前一世,她不曾听说过宋家与马场有任何关系。 还有那丹丘场主,与宋瓒是知交好友,这就更不可能了! 宋瓒是勋贵子弟,又是一个富有文名的读书人,他最看不起来的便是舞枪弄刀的武夫。 马场之类,同样也属其瞧不起之类。 怎么会与场主交好,还愿意掌管马场? 她继续问道:“这银两,又是怎么回事?” “丹丘马场还是有很多人感兴趣的,宋世子说可以先代交五万两银子,让场主优先考虑。” 郑吉想到了什么,随即问道:“这五万两,要得急吗?” “要得急,要我尽快在六月之前送去!” 听到刘纯度这些话语,郑吉便更肯定这是一个圈套了。 五万两银子,宋瓒好大的口气! 安乐侯府就算是勋贵之家,就算不差钱,要拿出五万两银子也很不容易。 这么大的一笔数目,与宋瓒有关,又须在六月之前交出去。 这不得不让她想到了一个女人:林珺! 宋瓒作为一个读书人,又是安乐侯世子,没有必要谋取这么多钱财。 那么,必定是为了林珺! 是了,司天台的卜算已经出了,想来林家对六月的江南道,已经有了不好的预算。 宋瓒,这是为林家筹钱来了吗? 第133章 线索 安乐侯府在这个时候掺和到马场之事,这实在太不寻常了。 郑吉想了解更多,奈何刘纯度颠来倒去地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因为此事,他是瞒着父亲刘骃,才会向她筹借银两,内里细节自不可能清楚。 眼下,她只能稳住,这样道:“银两不是问题,此事本殿会和姜家商量,待一切评估妥当了,你稍后再来。” 刘纯度点了点头,完全不觉得她的说辞有问题。 这么多银两,就算是公主殿下,也需要筹措一番。 姜家虽然是首富之家,但姜家的财富毕竟不在公主掌中。 然而,他踌躇了一下:“殿下,那么宋世子那里……” 他答应了宋世子这几天就会有消息,倒不能拖得太久了。 郑吉压下了眼中的怒,淡淡回道:“放心,他那里不是问题,本殿自会找他说的。” 刘纯度咧开了嘴,笑道:“好嘞,那我就等殿下的好消息。” 虽然他心里着急,但是心中也很清楚,马场所涉甚大,不管是银两还是其他,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况且,他十分相信殿下,既然殿下让他稍后再来,届时肯定会有消息了。 他打量了郑吉片刻,好奇道:“殿下,你在武阁如何?” 听到他提及武阁,郑吉便想起了先前的忧虑了。 若不是出了武阁之后见到刘纯度,这会儿她应该在忙着凤句入了武阁藏库的事情了。 幸好,刘纯度来了,让她想起了一件事。 她定了定心神,这样问道:“对了,你知道武阁藏库吗?” “知道,这个地方,谁能不知道啊?”刘纯度回答,一脸神秘兮兮的:“殿下,可是有什么秘闻?” 不然,殿下怎么会无端端问起武阁藏库? 谁知道,郑吉也一脸好奇地看着他:“那么,你知道武阁与卫尉寺有什么关系吗?” “?”刘纯度懵了,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殿下,它们有什么关系吗?” 卫尉寺是朝廷官衙,武阁只是一个民间组织,它们虽然都与武艺、军中联系在一起,但说到底,它们之间是没有什么关系。 郑吉合了合眼,心中难免失望。 刘纯度会这么说,那就说明,这个时候,刘纯度还不知道什么情况。 也就是说,卫尉寺的事情还没有透露出来。 也是,如果卫尉寺的事情透露出来了,凤句身边有裴燕山这等消息灵通的人,该知道的早就知道了。 只有尚未发生的事情,凤句才不知道。 可是,前世那个消息,的确就是刘纯度所透露给她的啊! 哪怕,他只说过一句话! 那一句话,是夹杂着其他的事情说出来的,他说得漫不经心,就那么顺带一说而已。 他说:“没有想到,卫尉寺失窃的兵器竟然就在武阁藏库,当真是没有想到!” 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她当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但是后来,卫尉寺官员全部被夺职,而卫尉寺卿更是被下狱问斩。 这个时候的卫尉寺卿,是谁呢? 隔得太久,她一时想不起来了。 不管如何,卫尉寺后来这么大的动静,都说明了兵器失窃一事非同小可,应当是关系到整个军中、整个国朝的事宜。 什么兵器失窃会造成这么大的阵仗呢? 她已经不记得了,到了后来她身居高位的时候,并没有查探过这件事。 毕竟,当时这件事与她和凤句都没有关系,只是过往朝事中的一件而已。 她有太多的事情去关注去执行,哪里会在意这么一件早已经发生且尘埃落定的事情? 现在,郑琼已经令凤句进入武阁藏库了,她不得不在意此事了。 还是得全神贯注地在意。 她的脸色几度变幻,最后嘴角上扬,脸上带着明显的笑意,这着实让刘纯度有些意外。 片刻之前,殿下还充满忧虑,这……变得也太快了吧? “刘六,看到你,本殿真是高兴,谢谢你了!” 刘纯度挠了挠头,憨憨道:“殿下怎么突然说这些话,让人怪不自在的。” 他和殿下从小玩到大,殿下这么正经道谢,太见外了! 更重要的是,他也没有做什么啊。 他只是来向殿下借钱而已,借钱,殿下也会道谢?不太可能吧…… 刘纯度并不知道,因为他的到来,让郑吉想到了他前世所说的一句话。 这句话,提供了至关重要的线索,虽则她现在还不知道头尾,但是已经知道了方向。 再不用陷于茫茫无边的忧虑中。 这声谢,难道不应该?她说得真心实意! 这个线索,她会让石定方他们去查,但也得尽快告诉凤句才是。 眼见着郑吉开始沉默,刘纯度十分知机地告辞了。 他离开之前,和郑吉约定了再次见面的时间。 届时,马场银两,应该就不远了。 刘纯度离开之后,郑吉静坐片刻,随即唤来了石定方。 “石左率,你对卫尉寺了解多少?如今卫尉寺卿是谁?” 这些,石定方当然知道。 “殿下,现在卫尉寺卿乃霍霄。不知殿下所说的了解,指的是哪方面呢?” 郑吉哪方面都想知道! 于是,她吩咐道:“让长定率去查卫尉寺,本殿要知道卫尉寺目前的状况,特别是兵器这方面的内容。” “是,属下知道了。” 石定方不知道为何殿下突然对卫尉寺感兴趣了,但是他一点儿也不好奇。 作为属下,他只须办好殿下交代下来的差事,然后领到长定公主府的俸禄就可以了。 好奇?能拿银两吗? 郑吉离开分甘楼,经过白云满的时候,忍不住望了过去。 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去白云满,除了凤句不来之外,还因为现在已不是吃笋的最佳时节了。 但上次在这里见到凤句的情景,她还历历在目。 她心里忽然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她想见到凤句,立刻就想见到他! 这股冲动来得突然又凶猛,根本压不下去。 她扬了扬手,令长定率停了下来。 “殿下,可有什么吩咐?”石定方上前请道。 郑吉略略调整了气息,下令道:“转头,回武阁!” 第134章 等候 郑吉早就在为寸寸搜索武阁作准备了,哪怕许多地方她都还没有去过,但迟早都会去的。 因此,她闲暇时就会翻看长定率所准备的布局图,对武阁的布局安排可谓熟稔于心。 武阁藏库,当然在其中。 她去而复返,脚步没有丝毫迟疑,直奔武阁藏库。 既然已经想起了卫尉寺和武阁藏库曾有联系,这个就要尽早告诉凤句。 说不定,能助凤句一臂之力。 武阁藏库位于武阁的东北角,许是因为“藏”字的森严和重大,这里人迹罕至,同样也有重重守卫。 见到长定公主直奔武阁藏库,守卫们都心中发怵。 若论武功,他们自然不惧长定率士兵,然而,长定公主是天之娇女。 她要强闯武阁藏库的话,职责所在,他们自然是要拦下的。 但是拦下之后呢? 这个就不好估计了。 有机灵的守卫,已经飞速朝议事堂掠去,要将此事告诉副阁主了。 如今阁主不在,能应对此事的就只有两位副阁主了。 守卫们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长刀,个个严阵以待,内心已觉得凶多吉少。 就在他们想着用什么姿势去拦截才不会得罪长定公主之时,却发现她停下来了。 啊,这…… 守卫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如何应对了。 原本瞧着长定公主和长定率来势汹汹的样子,他们还以为会有一场恶战。 不想,却无事发生! 所以,长定公主殿下是在做什么呢? 郑吉停下脚步,努力平复着内心的起伏。 她的确急切想要见到凤句,但是来到武阁藏库之后,发热的脑子渐渐冷静下来。 武阁藏库既规定了权限,那么她也不欲为难守卫和郑琼这些人。 更重要的是,凤句突然入了武阁藏库,还不知道有什么阴谋在等着他。 为免打草惊蛇,她就不硬闯武阁藏库了。 就在外面等等,也无妨。 已经这个时辰了,凤句不久就会出来了。 她打定注意要在武阁藏库外面等着,殊不知,她艳而冷的面容,再加上身后那些凛凛的长定率士兵,对武阁藏库守卫而言,实在算得上是威慑。 他们的确不能让长定公主进入武阁藏库,却也不敢让她就这样在外面等着。 就在他们踌躇的时候,李行恩上前了一步,笑眯眯地说道:“诸位,殿下听说杜先生进入了藏库,有事在这里等着他。” 原来是等候杜先生的! 守卫们暗暗松了一口气:原来如此! 有玲珑的士兵甚至开口说道:“殿下,可需要小的去请杜先生?” 长定殿下不能进入武阁藏库,但是杜先生可以出来呀! “不必。”郑吉双手背在身后,淡淡道。 凤句想出来的时候就出来了,无须去打扰。 她已经等了凤句两辈子,不差这一时片刻。 她说得很清楚了,上位者的威严足显,守卫们也不敢擅自行事。 于是,郑琼急匆匆赶来的时候,所见到的,并不是预料中的兵戎相错的画面,而是一幅安静宁和的画面。 一时间,郑琼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郑吉皱皱眉,不豫地看着郑琼:“怎么?郑副阁,本殿在这里等着杜先生也不行?” “行,当然行。”郑琼喘着粗气赔笑道,甚至还很有眼色地递上一句:“要不,我令人去给殿下搬张椅子来?” 郑吉看了他一眼,神容似笑非笑,凤眸却十分尖锐。 郑琼诡异地读懂了这个眼神:得,被嫌弃了。 看来他来得有点多余,阻碍着殿下了。 他正想告退,却见到郑吉倏地转头,望向了武阁藏库里面。 原来,有人走出来了。 第135章 据实以告 这个脚步声,必定是凤句的。 虽然他已经乔装打扮过,脚步声和以往不一样了,但行走的节奏和韵律,却是郑吉无比熟悉的。 郑琼武功高强,自然就更清楚,正在走出来的人正是杜断先生。 这是殿下所等的人。 于是,他不再说话了,打算等杜断先生出来之后,打个招呼就离开。 杜凤句踏出武阁藏库的时候,看到一群齐刷刷盯着自己人,神情甚是意外。 韦艳虽然随护在他身边,但是因为没有察觉到危险,便没有告知他长定公主在外面等候的事情。 韦艳本想趁机观察一下长定公主的来意。 只是,不知道杜凤句是自己心有所感,还是在武阁藏库待得差不多了,刚好走了出来。 他朝郑吉和郑琼打了招呼,随即问道:“殿下,郑副阁,这是……” 郑琼笑了笑道:“杜先生,殿下有要事找您,我恰好经过这里,就不打扰了。” 什么担心殿下擅闯武阁藏库急匆匆赶来,这些他都不会说的! 郑吉点了点头,目光从杜凤句身上移开,看了郑琼一眼。 郑琼十分识相,立刻就告辞了。 他一离开,郑吉便对杜凤句说道:“杜先生,可愿随本殿走一走?” 她的神情依然还留着对郑琼的淡淡不悦,不过语气已经柔和多了。 杜凤句颔首微笑:“自然愿意,殿下请。” 天色将暗,以殿下之前在武阁的作息,这个时候早应离开了。 如今她还在这里等着,定是有什么要事。 是什么呢? 莫非殿下在练武的时候出现了什么新的状况?或者殿下对练武有什么疑问? 这些的话,他定然知无不答,答无不尽。 然而,长定殿下领着他径直往外走,一路上都没有说什么话。 他落于她半步的距离,视线不由得微微往下,看着那个威严笔直的背影,眼神闪过一丝不解。 长定殿下有什么非等他不可的理由吗? 郑吉知道武阁非商谈之地,但是当她带着杜凤句出了武阁之后,脚步却顿了顿。 她一下子不知道带着他去哪里才好。 她从分甘楼匆匆赶过来,这会儿也不适合再回去了,而且那个地方人多嘴杂,同样也不适合谈话。 最适合的地方,莫过于长定公主府,只是,眼下同样不适合邀约。 毕竟,现在的凤句乃武阁的杜断先生。 稍作考虑,她只把杜凤句领到了自己的马匹旁边,随即摆了摆手,令石定方和长定率退得远远的。 杜凤句更疑惑了:殿下这是……马匹出了问题? 殿下原先的举动,显然是要说什么隐秘的话语。 但是,就在大街之上,在马匹之旁,又不太像。 虽然如此,他还是朝裴燕山使了个眼色,按照郑吉的示意上前了几步。 殿下,会说什么? 郑吉虽然遗憾一下子没有隐秘的地方和凤句说话,但也很清楚,此刻也不是深入交谈的时候。 最重要的是,卫尉寺的事她所知得实在不多。 既如此,对凤句说出最重要的提醒就可以了。 “杜先生,进入武阁藏库是有条件的,对此,你心中有什么想法呢?” 她就不相信,凤句会不起疑。 杜凤句当然有疑,对郑吉,倒也没有隐瞒:“殿下,我心中当然有疑,不过,郑副阁让我进武阁藏库,这也是一种信任。” 他猜不透郑琼的用意,只能顺势为之,且承且看。 再者,恒楼也在查郑琼的动静了,看是否能查出什么来。 殿下这么说,莫非是发现了什么? 果然,他听得郑吉这样子说的:“杜先生,本殿听到一个传言,不知道真假,杜先生或许可以求证一下。” “哦?请问殿下,是什么传言?” “听闻,卫尉寺丢失了重要兵器,不知道杜先生在武阁藏库之中,可有发现吗?” 她不能说出那些尚未发生的事情,但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情,但说无碍。 她也知道,自己说这句话非常突兀,但是她相信凤句能明白她的意思。 可惜的是,她现在没有任何的证据来证明这一句话。 但是…… 凤句前世能够知道那么多秘辛,想来有独特的消息渠道,说不能查出卫尉寺的底细来。 她手中的力量还是太薄弱了,对凤句来说,真正有用的,大概就是这么一句话了。 是她多活了一辈子,才能知道的一句话。 见到凤句之后,她先前那种汹涌的急切慢慢地平静下来。 不管凤句换了什么样的身份和容貌,在他身边,她的内心都会十分安定。 说出这句话之后,她心里更是一松,脸上也不自觉带了点笑意。 此刻她倚在白马旁,一下一下轻抚着骏马,斜阳余晖落在她的凤眸中,似点燃的一束火光。 杜凤句将这束光纳入眼底,沉默了好一会,才道:“殿下为何对我说这些话呢?” 郑吉笑了:“本殿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与先生有缘吧,恰好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她进了武阁,凤句也进了武阁,这不是缘分吗。 想到今生她和凤句相遇的点点滴滴,若不是太过熟悉凤句,她还会以为,凤句也从前世回来了呢。 不管凤句是否回来了,现在的凤句还活着,对她来说,已经足够好了。 “如此,多谢殿下了。”杜凤句敛目,微微笑道。 或许殿下自己都没有发觉,此刻她的神情和语气变得十分柔和。 柔和之中,还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隐忍克制。 这样的表现,在面对杜凤句的时候,经常会出现,此刻在面对“杜断先生”的时候,也出现了。 再加上她说的那句无头无尾,又无比重要的提醒…… 这一切,都让杜凤句内心掀起了剧烈的动荡。 长定殿下,莫不是知道了他真正的身份? 不然,为何会有这样的表现呢? 虽然他对韦艳的本事极有信心,但是长定殿下…从她身上,他感受到了太多违和。 他的乔装打扮,真的能瞒过长定殿下吗? 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现在最重要的,是长定殿下所说的那句话! 卫尉寺丢失了重要的兵器,这个提醒,与郑琼让他进入武阁藏库,有什么关系? 第136章 原来 夜色沉沉,天上无星无月,杜凤句闲倚胡床,下巴微抬着,虚虚伸出手,似想握着什么。 明明天上无星无月,他却觉得掌中似握着光。 因为那个人凤眸含星灿,明明是那么美艳张扬的人,却愿意为他低首柔眸。 他这样剔透玲珑的人,怎么可能会看不懂她的关意? 贵为皇上最宠爱的公主,在日将暮的时分,急急赶来武阁藏库,为他传递一个消息。 当然是出于对他的关心在意。 是因为这段时日,他作为杜断先生对她的指点吗?还是…… 他下意识摸了摸脸。 总觉得,她已经看透了他的伪装,认出了他是杜凤句。 可是,以他对长定殿下的了解,如果真的认出来他是杜凤句,便不会是这个表现。 对杜凤句这个人,长定殿下可以嘲讽调戏,但是对杜断先生,她更多是亲近在意。 杜断先生,又何德何能呢? “韦艳。”他开口唤道,再一次求证:“你的易容之术,可有破绽?” “公子,任何易容术都会有破绽。但属下观长定殿下的眼力,应难以看破。”韦艳现身,这样回道。 他贴身保护公子,当然知道公子在纠结什么。 他不敢说自己的易容术完美无缺,但是当年吕师说过,他的易容术已难以被看破。 又经了这么多年的历练,他的易容术已臻化境,若要看出来更是千难万难。 长定殿下久居深宫,虽然也有异常之处,但她的年纪、她的经历,就注定了她不会有那么敏锐的洞察力。 至起码,目前不会有。 以后的事情……还真不好说。 像公子这样,多智近妖,不也会有吗? 但是,世上已不可能有吕师了,这个世上还会有人会像公子这样吗? 此时此刻,他真想象不出长定殿下得遇什么样的机缘,才能这样了。 杜凤句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沉默了。 罢了,其实纠结她是不是知道他是杜凤句,其实也没有多大的意思。 杜凤句是他,杜断先生也是他。 她急匆传讯,这份心意,他唯有虔诚受下。 恰这时,裴燕山裹着一身热气回来了,禀道:“公子,已经查到了,卫尉寺的确丢失了兵器!是最新研制的兵器!” 随着他的禀告落下,书房内仿佛蒸腾起一阵热浪。 热得令人难受,不管是消息还是天气? “恒楼从何处打听到?先前为何从无动静?”杜凤句问道。 裴燕山既然这么说来,那就说明这个消息必定是真的。 现在的问题在于,恒楼刺探京兆消息,无所遗漏,为何卫尉寺这么重要的消息,却不曾打听到。 若不是长定殿下告知,想必他们现在也还被蒙在鼓里。 “从少卿陆龟印身上查探得知。此乃卫尉寺最大机密,除了两位主官,便是连研制的匠人都还不知道。”裴燕山喘着气回道。 他又急又惭,将所知道的全部说了出来。 恒楼自诩耳目遍布,消息天下第一,这会儿是脸都肿了。 若不是长定殿下…… 这个真不能深想,毕竟只有两位主官知道,连恒楼都查不出来,长定殿下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什么新兵器?不曾听说卫尉寺最近有什么好消息。”杜凤句继续问道。 不过,卫尉寺卿吴雍向来是沉得出气的人,无十足把握的事情,都不会对外透露。 由此也可以说明,这个新兵器,其实还没有真正研制出来。 又或者,刚研制出来,便出了什么纰漏。 但是,卫尉寺和武阁藏库,怎么都牵扯不到一块儿去。 卫尉寺的兵器失窃,与武阁藏库有什么关系呢? 最为关键的是,他这个杜断先生,与卫尉寺兵器失窃、武阁藏库有什么关系呢? 杜凤句拿出笔墨,在纸上写写画画,修长的手指反复在“卫尉寺”、“杜断先生”、“武阁藏库”的字样上点按,却毫无头绪。 杜断先生在河东分阁的确轰动,来到京兆之后必定会引人注目,这是他早就料到的事情。 他会被人盯上,会被针对,这也不会意外。 但是,他没有想到,竟然会这么快,而且牵连会那么大。 涉及军中,涉及卫尉寺,还是最新兵器失窃,虽然更多的还不得而知,但这个事情怎么都不会小了。 国之大事,唯祀与戎啊。 一个小小的武阁先生,还是在十先生之下的人,怎么就被人用这么大的手笔? 裴燕山也不得其解,小心斟酌地说道:“公子,会不会是长定殿下弄错了?” 虽则,那个是长定殿下,虽则,长定殿下身后有首富姜家。 万一,长定殿下的消息来源错误呢? 因为,现在还真的没有什么线索能够表明,郑副阁让公子进入武阁藏库,是有什么阴谋。 这些,也在杜凤句脑海中过了几遍。 郑琼是阁主赵叔敖一系的人,是赵叔敖排除重重阻碍,力邀他从河东来到京兆,显然是极其赏识自己的本事。 郑琼与赵叔敖同气连枝,对自己也礼遇有加,想必不会暗中谋害。 所以郑琼让他进入武阁藏库,很有可能是真的如其所说的那样,提前让他阅读武阁的秘籍,以便让他更好提升武阁历练士兵的武力。 他对郑琼这个说辞,无可无不可,原是想打算慢慢查探。 但是,长定殿下却送来了这么一个紧急的消息。 卫尉寺武器失窃,武阁藏库…… 想来想去,合理的猜测,乃是卫尉寺失窃的兵器就藏在武阁藏库之中,然后因为他进入了其中,自然会受到牵连。 卫尉寺兵器失窃,这是何等重大的事情,一旦他被卷进去,最后结果是可以预见的。 只是,杜断先生不曾与人结仇,谁会这么仇恨他呢? “公子,或许不是仇恨,只是因为您最合适。”韦艳这样道。 既不是为仇,便是为利了。 或许,在背后设局的人看来,公子是最合适的棋子,这可能就是公子牵涉其中的原因。 杜凤句点了点头:“有可能。既然知道卫尉寺兵器失窃,那么先去查这新研制出来的是什么兵器吧。” 得先看看是什么兵器,才能想破局之策呀。 第137章 迷雾 因为郑吉的提醒,恒楼就有了具体的目标,因此,卫尉寺失窃之事很快就被查探了出来。 原来,卫尉寺丢失的兵器是连弩箭。 这是卫尉寺匠人新研制出来的兵器。 卫尉寺卿吴雍得知这个消息后,简直欣喜若狂,立刻就上呈了永宁帝。 永宁帝同样见之大喜。 国有重器,能够震慑外敌,乃保家卫国的大喜事! 本来,此事要晓喻军中,普天同庆的。 然而,吴雍还没来得及将这个好消息对外布告,陆龟印便发现,那唯一一把研制出来的连弩箭不见了! 一起失窃的,还有最核心的连弩图纸!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吴雍简直站都站不住了,差点昏了过去。 虽然说匠人们能研制出第一把连弩箭,就能研制出第二把连弩箭,但是卫尉寺新兵器失窃,此乃问斩的重罪! 卫尉寺辖弓箭库、南外库、军器弓枪库、军器弩剑箭库等,特别是研制新兵器的地方,更有重兵把守。 这么森严的守卫,这么重要的东西,竟然还能失窃! 说明了卫尉寺已经被捅破天,而吴雍和陆龟印绝对难辞其咎。 吴、陆两人一方面要瞒着这个消息,另一方面又要尽快找出失窃的东西,如何心急火燎就不用说了。 新兵器失窃,关系着整个卫尉寺的官员,一个弄不好,那就是被下狱问斩,所以他们根本就不敢声张。 因此,朝中竟然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 恒楼能打探到这么多,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 “公子,这便是卫尉寺失窃的内幕,但是连弩箭为何会失窃,是何人所为,现在也还是不知道。”裴燕山说道。 “连弩箭?” 顾名思义,应是能够连续发射的弩箭了。 其实,连弩箭并不是特别新鲜,此前国朝就已经有了能够连续发射的弩箭,为何这能算是卫尉寺新研制的兵器? 连弩箭,也算不得国之重器了,吴雍为何要那么激动上禀皇上? 但卫尉寺卿吴雍,向来是谨慎的人。 想来,这个连弩箭的确很特别很重要,如今失窃了,吴雍他们才会那么紧张。 “公子,听闻这个连弩箭十分特别,可以连续发射十支以上的弓箭,而且射程很远。” 想来这个连弩箭,并不是简单的能连续发射而已,能让卫尉寺如此重视的,肯定是对军中大有帮助的。 但是更多的消息,裴燕山打打探不出来了。 卫尉寺那把连弩箭已经失窃,他看不到实物了,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 对于现在的杜凤句来说,连弩箭是什么样的兵器,为何失窃,其实都不是最为重要的,最为重要的是,失窃的连弩箭,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长定殿下既然那么提醒了,那么连弩箭是不是就藏在驽箭武阁藏库之中? 他现在能够自由进入武阁藏库,正好细细查探。 按照他的猜测,连弩箭的存在太明显,目标太大,应当不会藏在武阁藏库之中,那么最有可能藏在这里的,便是连弩箭的图纸。 只是,武阁藏库那么大,收藏的兵器、图书那么多,凭他一个人,能查探得了多少呢? 幸好,武阁藏库外面的守卫,比起韦艳和裴燕山等人来说,还是差了许多。 他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带更多的人进入武阁藏库,以便查探。 即使如此,在卷轶浩繁的武阁藏库之中,要想找到失窃的连弩箭和图纸,就像大海捞针,太难太难了。 两天过去了,他们都毫无所获。 杜凤句知道不能心急,然而时不等人,这过去一天,乃至半天,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卫尉寺那里,除了四处搜索,也没有更多动静。 至于长定公主那里…… 在得知卫尉寺失窃的是连弩箭之后,他第一时间就让裴燕山将消息告诉了她。 想来,长定殿下也在想方设法弄清此事吧。 他料得没有错,郑吉现在满心想的,都是这个事情。 她已经两天没有去武阁了。 白日里,她忙着查看长定率所搜寻的卫尉寺相关消息,夜深人静时,则拼命回想着前世的事情。 可是,在见到刘纯度后所想起的那句话,或许就已经用完了她的幸运。 这是她唯一的线索了,也是她所知道的唯一先机。 除此之外,她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连弩箭……”她默念着这三个字,眸有沉色。 凤句送来的消息中,言卫尉寺失窃的新兵器,乃是连弩箭。 但是,这三个字,在她脑海里却没有什么印象。 按理说,如果是在军中发挥了重要作用的兵器,即使她不是军中的人,多少也听说过的。 她毫无印象,那就只能说明,这个连弩箭在军中并没有什么影响。 要么是没有发挥作用,要么连弩箭出了什么问题。 那么,在永宁五年的时候,军中最引人瞩目的兵器是什么呢? 可惜,那时候她还在深宫之中,满心满脑想的都是宋瓒,哪里会关注军中兵器这么具体的事情? 直到凤句带着她离开诏狱,她才渐渐接触军中的事情。 那时候,军中最引人注目的兵器,是薛床弩! 薛床弩,是薛皇后的娘家薛家召集工匠所研制的兵器,一经被制作出来了,就引起了军中轰动。 薛床弩乃多弓床弩,用绞轴合力发箭,架于城墙之上,有无比精准的射击,还有极远的射程,乃真正的国之重器。 只要一提薛床弩,那就没有军中其他兵器什么事情。 不过,薛床弩的出现,是永宁九年的事情了,足足还有四年。 这个时候,应该没有薛床弩什么事情。 但是卫尉寺失窃的兵器,最后在武阁藏库找到,并且整个卫尉寺的官员都受到了牵连,正卿吴雍和少卿陆龟印更是被问斩身死,这都是前世真正发生过的。 如今凤句突然被唤进了武阁藏库,无论怎么想,这个事情都是冲着凤句来的。 不,冲着杜断先生先生来的。 杜断先生闻名于河东武阁,才刚刚进入京兆总阁,能与何人结仇呢?而且牵连到卫尉寺。 郑吉头都大了,就在她冥思苦想而不得的时候,李行恩却来禀道:“殿下,姜老太爷来了。” 外祖父?怎么会突然来了? 第138章 窥得一丝 外祖父突然到来,当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 郑吉不敢有任何耽搁,立刻说道:“快请外祖父进来!” 姜宝善立刻就被迎接了进来,他并没有掩饰脸上的忧虑,甫一见到郑吉,便道:“小九,有个事得需要你帮忙。” “外祖父,是什么事情?您尽管说。” 此刻长定率还在她身边,外祖却连称呼都顾不上。 可见事情紧急。 姜宝善左右看了看,随即李行恩和长定率等人便识趣退了下去。 “小九,是这样的,我我有一知交朋友在卫尉寺,出事了。我想跟你借一批长定率士兵去办事。” 听到“卫尉寺”三个字,郑吉瞳孔一缩。 祖父的知交好友? 姜家在朝中一向没有什么经营,祖父怎么会有知交好友在卫尉寺? 能动用外祖父,又令外祖父如此着急的,必定是大事。 她立刻想到了卫尉寺新兵器失窃之事。 果然,江宝善这样道:“小九,我的知交好友乃卫尉少卿陆龟印,卫尉寺丢失了一样物品,不能声张,所以需要借助长定率去查探一番。” 姜宝善也不知道卫尉寺丢失的什么东西,但是他和陆龟印是可彼此托付生死的信任,很多事情不必多问。 对方只言关乎生死,让他想办法帮他查探卫尉寺所有官员及工匠。 姜宝善自会办妥这件事,他向郑吉借长定率士兵,是为了混淆视听,吸引所有人的视线。 毕竟,长定率士本就是京兆的焦点,他们一动,便牢牢吸引了别人的视线。 姜宝善私下里,已经安排了一大批人去查探了。 郑吉听闻,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外祖父,怎么过去不曾听闻您和陆大人有往来……” 她当真是没想到,卫尉寺这个事情,兜兜转转还会与她有所牵扯。 前世她半点消息都没有听到! 前世卫尉寺也丢失了兵器,按照外祖父的说法,陆龟印肯定会找外祖父帮忙的,但这个事情,不管是母妃还是姜家,都没有透露丝毫。 大概,是因为前世她和母妃都被禁足宫中? 又或许,以她前世的性子,那么蠢钝,外祖父他们也不会告诉她任何正事。 若被人所信任倚仗,自己就必须先立起来! “小九?”姜宝善心生疑惑,忍不住停下说话。 小九的神情……怎么说呢? 似恍然大悟,但又似带着悲伤欢喜。 这,小九这是什么反应? 莫不是小九对卫尉寺和老陆有什么看法? 这不可能啊,老陆连小九的面都没有见过! 郑吉晃了晃脑袋,回道:“外祖父,我没事。您还没有说与陆大人的交情呢。” 骤然得知外祖父与陆龟印有往来,她感觉前方迷雾似乎吹散了些许。 虽然还是模糊不清,却隐隐有了一个方向。 如果外祖父能提供更多线索就好了。 原来,当年姜宝善年轻游历天下的时候,与陆龟印意气相投,两人还曾在军中历练过。 后来姜宝善返家继承了家业,陆龟印则参加了科举,随后出仕为官。 一个是三大皇商的商人,一个宦海浮沉的官员,两人都很清楚,彼此的情谊交往,很容易就被人攻击,给双方带来麻烦。 因此,两个人之间的往来交情没有断过,但都是秘而不宣的。 几十年来,两人各自努力奋进、彼此扶持,一个成了首富家主,一个成为京兆高官。 此番陆龟印实在没有办法了,兵器失窃事关重大,他无法信任别人,只敢将此事托付给姜宝善。 郑吉没有丝毫迟疑,立刻就答应了:“外祖父,您需要多少人,我立刻让李行恩安排。” 姜宝善点点头,说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数字。 “只需要尽可能吸引明面上的注意就可以了……” 姜宝善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以便随时和郑吉策应。 郑吉听罢,回道:“外祖父,此法可行。” 她想起了还在武阁藏库搜索的杜凤句等人,踌躇片刻,还是说了出来:“外祖父,我想见陆大人一面。” 卫尉寺新兵器失窃一事,她想当面询问陆龟印有关细节。 “外祖父,我这里也有一些关于卫尉寺的线索,想必陆大人会很感兴趣的。”他补充道。 姜宝善稍作思考,便道:“好,我去安排。” 他听得出小九话语中有未尽之意,想来事关重大,老陆也会愿意相见。 姜宝善言会尽快安排,祖孙两人随即约定好,姜宝善就匆匆离开了。 而郑吉决定,在与陆龟印见面之前,先和杜凤句互通有无。 当见到杜凤句的时候,郑吉忍不住下了一跳。 “杜……先生,您,您这是怎么了?” 语气不自觉带上了担忧。 凤句的样子,实在太……让人心疼了。 他双眼通红,眼窝深陷——即使乔装打扮,也难掩憔悴疲惫。 那是一种从内心里透出来的疲倦,谁都能看得出他已经许久没有歇息过了,几乎是正在燃烧着精气神。 郑吉既心疼又愤怒,随即冷冷道:“杜先生,你一直不眠不休在寻找失窃兵器?” 武阁藏库那么多东西,就算全部长定率士兵涌进去,都不一定能找到线索。 就凭凤句那几个人,能找到吗? 她知道情势紧急,但是凤句身体本就不强壮,这……这不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听出她话语中的愤怒,杜凤句愣了一下,唇角却不自觉扬了起来。 他知道,殿下是在关心他。 虽然只是对着杜断先生,而不是对着杜凤句,但他依然感到十分欣喜。 不过,这些天他倒真不是没日没夜在搜索失窃的兵器,而是在忙别的。 “殿下,在武阁藏库寻找线索的是别人,我是在想怎么解决卫尉寺武器失窃的问题。” 他的解释,让郑吉糊涂了。 这两个不是同一个事情吗? 武阁藏库的线索,不就是卫尉寺兵器失窃? 谁知,杜凤句下一句话,却让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翕动嘴唇,难以置信地看着杜凤句,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问道:“杜先生,你说……床弩?” 第139章 怀疑 郑吉的反应,让杜凤句有些纳闷。 因为换了两种身份,他见过郑吉很多样子。不管是对着杜凤句调戏取乐,还是对着杜断先生尊敬亲近,她美艳无比脸上,大多都是从容镇定。 少有这样失态外露的时刻。 这是怎么了?刚才他并没有说什么惊天的话语吧? 他正想解释一番,却听到郑吉急忙追问道:“杜先生,你说的床弩……可以仔细说说吗?” 原来,长定殿下这么在意床弩? “回殿下,我曾经听我义……我长辈曾想过,要是有一种兵器,可以多弓组合发箭,那就省事多了。我这几天所想的,就是怎样把他所说的兵器研制出来。” 说到这里,他略微解释了一下。 “殿下,卫尉寺失窃的兵器若是真的藏在武阁藏库,我又恰好在这个时候进入,那么必定会被卷入其中。我一直在想,怎么解决这个麻烦,在武阁藏库中找到失去的兵器,是一个办法。但还有个更彻底的办法。” “若是我能研制出一种比卫尉寺失窃的兵器更好、更新的兵器,那会怎么样呢?”他微笑着说道。 在这个事情发生之后,所有人都认为,找到卫尉寺失去的兵器,就是解决的办法,但是他却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研究新的兵器,取而代之。 这个解决办法,比在浩渺的武阁藏库中寻找兵器图纸来得更为容易。 最为重要的是,这个取而代之的新兵器,并不是空中楼阁,而是可以制造出来的。 在他还年少的时候,义父曾经设想过这样的兵器,只可惜一直没有条件去做。 他如今在京兆,在武阁,恰好还遇到了卫尉寺的事情,虽然这是一个危机,但对他来说,却是适逢其会。 他有什么理由不去研制出来了呢? 为了这个新兵器,不眠不休那太值得了。 不仅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义父,也……为了国朝吧。 一旦这个义父所说的床弩能成功研制出来,必定会被用于军中,能够震慑外敌、壮舞军心,这对国朝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郑吉强压住内心的动荡,继续问道:“这个床弩……是杜先生的长辈想出来的?可以仔细说说吗?” 刚才凤句虽然说得很快,但是她听得很清楚,他最先说的是一个“义”字。 想必,凤句想说的是他的义父,也就是吕师了。 床弩难道最初是吕师所设想的? 因为是床弩,她自然想到了在后来在军中大放异彩的薛床弩。 薛床弩也是多弓连发,同样也是射程很远、目标精准,和凤句现在描述的有许多相似之处。 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呢? 薛床弩是出了薛皇后的薛家所研制的,是永宁九年之后才出现的,它的出现还要好几年,但是现在…… 可惜的是,她对薛床弩并无更多了解,也就无法加以分辨。 她脑海中一下涌出了太多东西,都缠绕在一起,简直要凌乱了。 突然间,一个可能蓦然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会不会薛床弩真的与吕师有关系? 但这个时候,薛床弩还没有出现,前世她也不曾听凤句提及床弩之事,已无法求证了。 既然凤句已经提到了床弩,还比薛床弩提前几年出来,那么……她必定会帮助凤句把这个床弩研制出来! 凤句说得没错,要彻底解决卫尉寺的问题,必须用另外一种办法! 她脑中渐渐有了一个主意,随即说道:“杜先生,如果您需要研制床弩的话,本殿府上倒是有些人可以帮上忙的。如先生不嫌弃,可愿移步本殿府中的演武场?” “……”杜凤句知道应该拒绝,毕竟,研制新兵器,涉及到太多人了。 只是,他看着郑吉凤的眼神,鬼使神差地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对方的眼神那么诚挚,那么信任,仿佛已经看到他把新兵器研制出来了。 然而,他日思夜想,这个床弩还没有研制出来。 “杜先生,实不相瞒,本殿府中有一批先生,或许,他们能帮得上杜先生的忙。” 张俭所延请回来的先生们,都有一技之长,都曾落魄无比,在许多人看来,就如同草芥一样。 但在郑吉看来,这些人最厉害的地方,在于他们能够办成事。 只要给了他们方向和要求,这些人就能各出其思、各尽所能,如今凤句要研制新的兵器,正是可用这些先生们的时候。 她是不知道床弩,但是她知道,集合众人之力,大多时候会比单打独斗好得多。 见杜凤句还在犹豫,郑吉想了想,道:“杜先生若有顾虑,不若本殿将这些人送到杜先生府上?” 凤句既换了一个身份,与之配套的一切自都是准备妥当的了。 武阁的杜断先生在京兆当然有住处,距离武阁还不远。 只是,这处住颇为不便就是了。 要知道,京兆居,大不易,这两进院落的住处,到底太小了,怕也容纳不下那么多先生。 而且,背后的人既让凤句入了武阁藏库,想必也会密切监视他的动静。 这些先生若是去到凤句身边,怕也会引起背后的人注意。 郑吉道是知道凤句实际上是住在太傅府,但她应该不知道才是。 杜凤句很快就下了决定,摇头道:“多谢殿下厚意,我的住所并不适合研制新兵器。既如此,就劳烦殿下费心了。” 一旁同样也是乔装打扮的裴燕山动了动嘴唇,但话语并没有出口。 公子想得比他周全多了,既然公子答应了,那就说明前去长定公主府就是最好的办法。 不过,公子真的不担心会暴露身份吗? 郑吉听了他的话语,眼中立刻有笑意荡漾开来,语气都飞扬了几分:“如此,本殿便令他们好好准备。” 她心中实在欢喜,为自己可能帮得上凤句,更为凤句答应了进入长定公主府中。 哪怕是以杜断先生的身份。 凤句入了她的府中,那么她就有更多的时间与他相处了。 母妃说过,感情都是要相处出来的,和凤句有更多的接触,这算是她的私心。 一想到这里,郑吉连眉眼都满是笑意。 不过,她还记得此次来找凤句的原因,于是正色道:“杜先生,你可愿意随本殿去见一个人?” 第140章 定计 郑吉邀请杜凤句一起去见的人,是卫尉少卿陆龟印。 这是一次在外祖父姜宝善安排下的会面。 正如姜宝善信任陆龟印一样,陆龟印对其也抱有同样的信任。 哪怕他现在焦头烂额,每一分钟都异常珍贵,他还是前来相见了。 长定公主,还有武阁的杜先生,这两个人与他之前从无交集,为何要见他呢? 他没有想到,长定公主见到他所说的第一句话,便是:“陆大人,本殿有办法解决卫尉寺的危机。” 陆龟印沉默片刻,才回道:“长定殿下,您知道卫尉寺的危机是什么吗?” 他长相寻常,肤色黝黑,留着短须,乍看来像一个武将,不似一个文官。 难怪他和姜宝善意气相投。 郑吉点点头道:“本殿知道,卫尉寺新研制的连弩箭失窃了,包括重要图纸,对吗?” 陆龟印苦笑了一下,道:“对,看来殿下的消息十分灵通。下官原本以为,能瞒住的……” “陆大人,也就是本殿知道而已,连外祖父都不知道。” 陆龟印以为得没有错,目前此事的确是瞒着了的。 若非她重生了,她也不会得知消息。 边上的杜凤句对此也赞同:“陆大人,你放心,此事尚未暴露。” 以恒楼消息之灵通,也没能窥探始末,朝中其他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不过,连弩箭和图纸既然失窃了,那么卫尉寺已临绝境。”杜凤句补充道。 这一点,陆龟印很清楚。 从新兵器失窃那一刻起,卫尉寺所有官员头上就悬着一把刀了,特别是他和吴雍两个人,刀已经架在他们脖子上了。 只在于这刀什么时候落下了。 最令人害怕的,并不是这把刀,而是不知道这刀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出现。 接连几日,都查无线索,陆龟印和吴雍都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现在,长定殿下却告诉他,有办法解决这个危机? 陆龟印即使知道长定公主过往是什么样的性子,此刻还是忍不住生出了一丝期待。 “殿下,此话当真?” 他已经无法可想了,长定殿下贵为公主,还是皇上最疼爱的公主,或许可能真的有办法? “当真。”郑吉回答得毫不迟疑,“但这个办法,须得卫尉寺配合才可以。” 这笃定从容的语气,让陆龟印不由得多了一丝信心。 几乎不用考虑,他立刻回道:“殿下,需要卫尉寺做什么配合?” 卫尉寺已陷入如此境地了,只要有一线生机,他都会抓住。 相信吴大人在这里,也是同样的想法。 “陆大人,本殿需要卫尉寺上下都装出一副心急如焚又无可奈何的表现。同时,本殿还需要你对外否认,卫尉寺新研制的兵器,并不是连弩箭。”? 陆龟印的表情一时难以形容,叹息道:“殿下,卫尉寺上下不用装,大家都是这样的表情。” 新研制的兵器失窃了,这不独是吴大人或者他的事情,是整个卫尉寺官员的事情。 哪怕这些官员们并不确切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紧绷沉压的氛围是瞒不住的。 “至于对外否认,下官恐怕做不到了,此事……已呈报皇上。” 连弩箭已经研制出来了,而且是有成品的,以吴大人这么审慎都人,都觉得不会有问题。 这个事情,已至御前,还怎么否认呢 这,是欺君之罪! “无妨,父皇不会怪罪的。”郑吉答道。 只要卫尉寺献上了床弩,父皇就不会怪罪,还会重重有赏。 杜凤句的目光,在郑吉和陆龟印之间来回巡了一圈。 直到现在,长定殿下还没说出解决办法,陆龟印也没有询问,却已说到如何去做了。 一个敢说,一个也敢应。 这是都看在姜宝善的份上? 所幸,陆龟印并没有被对姜宝善的信任冲昏头脑,接着就问了:”敢问殿下,您说的办法是?” “陆大人,这就由杜先生说吧。” 有关床弩的事情,凤句比她更清楚。 陆龟印看向了杜凤句,目光带着大量。 杜断先生其人,他也听说过一二。 听闻曾惊艳了河东武阁,凡是经过他指点的士兵,皆有所提升。 武阁阁主赵叔敖重聘厚遇,将其从河东请来了京兆…… 但是其人来京兆的时间太短了,除了武阁之中,存在感并不明显。 特别对于朝堂来说,一个武阁先生而已,更不会引起官员的在意。 事实上,直到现在,陆龟印对长定公主带着此人前来,还是感到疑惑不解。 看样子,长定公主所说的解决办法,是落在眼前的杜断先生身上。 杜凤句没有卖关子,直接道:“陆大人,我正在研制床弩,若是研制成功,那么卫尉寺的难题,就迎刃而解。” 陆龟印心跳猛然加快了,眼神迸发出光芒,一不眨地看着杜凤句。 此刻在他的眼中,杜凤句浑身都散发着佛光。 就是来救苦救难的! 接下来,陆龟印的心就随着杜凤句的话语上下起伏,气息也越发急促,眼中的光芒越开越亮。 就连安排了此次会面的姜宝善也不知道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但是陆龟印在离开的时候想,脚步明显轻快了不少。 与此同时,有一个人也去见了郑琼。 这是一个仆从,武阁的人都认识他,正是阁主赵叔敖的随从王伯。 见他到来,郑琼关切地问道:“阁主一切都好吗?可有最新书信到来?” “回郑副阁,老爷尚未有最新书信到来,想来一切都好。” 郑琼点点头:“那就号,那就好。” 他心里还是觉得奇怪,为何阁主会特别吩咐,让杜断先生进入武阁藏库呢? 王伯只是传递书信,这也不知道的。 不过,阁主外出那么久了,想必很快就回来了。 他却不知道,与他寒暄了好一会儿的王伯,在离开武阁之后,进出了好几处地方。 当他最后出现在人前,已经完全换了一个样子了。 换了一个样子的王伯,不,应该说,假扮王伯的人,正在向另外一个人复命:“大人,已经确认过了,杜断先生一直武阁藏库。” “好,很好!”对方满意地点点头,随即道:“你可以消失了。记住,扫清楚手尾。” 郑琼怎么都想不到,会有人假冒赵叔敖这个阁主的名义来下令吧? 待郑琼知道的时候,怕是要等赵叔敖回来了。 届时,卫尉寺失窃之事也要尘埃落定了。 杜断先生的确不错,怪就怪在,谁叫他得了长定公主的青眼呢? 正好,就被主子用来当作棋子了。 能用在卫尉寺这里作为棋子,杜断先生也算是躬逢其会了。 至于卫尉寺…… 吴雍向来谨慎,要找到一个错漏,真的不容易啊! 卫尉寺一直不出事,哪些官员就一直动不了,他们动不了的话,主子怎么把人安插上去呢? 第141章 静候 五月的京兆,就连水汽似乎都带着灼热,令人难受。 按照往年惯例,炎夏帝王都会前往甘泉行宫避暑,朝廷已经开始准备出行安排了。 姜贵妃更是直接将郑吉唤进福庆宫,这样道:“小九,你得歇息,跟着本宫一起前去甘泉行宫。” 她边说着,边用手按着郑吉的肩膀打量,满眼都是心疼。 最近小九不是在武阁,就是在府中演武场,整个人都消瘦了。 幸好小九像她,怎么都晒不黑,脸容依旧美艳无双。 只是,不知道是因为消瘦还是因为练武,小九沉默不语的时候,就给人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 看着倒有点震慑人。 但这是她女儿,姜贵妃只有满腔心疼。 小九出宫开府,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必定受了很多苦,才会变成这样。 郑吉心中所想的都是卫尉寺新兵器的事情,听到姜贵妃这么说,甚是愣了一下。 甘泉行宫? 是了,炎夏将至,父皇向来要去甘泉行宫避暑的。 不过…… 前一世,甘泉行宫避暑之行是无法实现的。 到了六月份,国朝就开始陆陆续续下雨,包括京兆也隔三差五就有雨水。 这样的情况下,自然就无须出京避暑。 更为重要的是,六月江南道突发洪灾,百姓流离失所,作为一国之君,父皇还怎么有心思避暑呢? 要知道,父皇可是人称的仁厚之君,自然要以百姓为先。 就算父皇要去避暑,门下省和御史台的官员也会极力阻止的。 前世她还被禁足明光宫中,本就不会随父皇前往甘泉行宫避暑,因此最后不成行,她还觉得很开心。 她哪里知道,这背后还有江南道洪灾、挂;官员贪污等种种事情? 天之骄女,不识百姓疾苦,啥所以后来她历尽人间痛苦,这或许,是老天看不过眼的惩罚之一? 这些都是前世的事情了,今生她已让秦胄去了江南道,必不会让前世的洪灾发生。 所以这甘泉行宫的避暑,她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能成了。 她想了想,这样道:“母妃,我知道了。若是父皇母妃前去甘泉行宫,我定要陪着的。” 不过,眼前还是先渡过卫尉寺的难关再说。 “母妃,我想请您帮个有个小忙。” 陆龟印所担心的欺君之罪,在郑吉看来完全不是问题。 只不过,为免小人作崇,稳妥起见,还是请母妃敲敲边鼓吧。 “是什么?”姜贵妃眼神都亮了,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难得小九有事情让她帮忙,她必须全力以赴啊! 郑吉失笑,笑吟吟道:“母妃,就是……卫尉寺研制出新兵器了,母妃极言这是上天福泽,庇佑大德朝就可以了。” 她要确保,床弩比起连弩箭来,在父皇心中重要得多! 姜贵妃有点失望:“这样,这算什么忙……” 她还以为是有什么重任呢,却只是这样,这完全没有什么她发挥的余地啊! 太简单了! 她立刻应承下来,还意犹未尽地问道:“小九,还有什么吗?” 没有什么了…… 郑吉想了想,道:“母妃,宫中可有什么动静?” 她出宫开府,母妃便一下子空了下来,还是要给她找点事情做才可以。 经历了春蚕礼和刺杀这些事,后宫妃嫔被禁足的禁足,训诫的训诫,个个都蛰伏起来了。 这段时间,是后宫难得平静的时候。 当然,这是在姜贵妃看来。 郑吉很清楚,这种平静底下,翻滚着无数波涛,很快就会迸发出来了。 卫尉寺的事情已经迫在眉睫,说不定下一刻就被捅出来了。 所幸,凤句他们争分夺秒,加上有吕师的启发,还有那么多长定公主府演武场的先生出谋划策,床弩已经有雏形了。 她一回到长定公主府,就直奔演武场。 演武场边上左侧那一排矮房子,已经空出来了。 围绕着房子,竖起了厚厚的幕布,隔绝了演武场士兵的窥探。 能在这排房子里进出的,都是郑吉所信任的人。 比如石定方和程向雅等人。 虽然他们进入长定率有各种私心,但是她确信他们不会将研制兵器的事情说出去。 至于演武场的那些先生们,吃住都在演武场,就更不用担心泄密了。 她这边有石定方、李行恩等人盯着,暗地里还有裴燕山、韦艳等人在监视着。 以她对凤句的了解,必定会对这些作周全的安排。 在所有人看来,武阁的杜断先生最近都待在武阁藏库,连癸场都少去了。 殊不知,他正在长定公主府的演武场研制床弩! 郑吉静静地站在中间的门口,看着被一众先生拱卫在中间的杜凤句,素来浮冰的眼神不觉染上许多柔和。 不管凤句换了什么样貌和身份,只要知道是他,她内心就觉得无比平静安定。 有凤句在,什么都不用怕。 从她出现的那一刻,杜凤句便似有所感,下意识抬头看向门口。 倚靠在门口的那个人,一身过气,似站在山岚之巅,偏生有着艳丽惑人的面容,凤眸中带着浅浅笑意。 无论是谁,被这样的人专注地看着,内心都不可能不动容。 若不是现在自己正顶着杜断先生的样子,他会以为……她正在看着杜凤句。 仔细想想,他以杜凤句的身份与她见面,还是在长定宴上。 一晃,好像也很久了。 见到杜凤句看了过来,郑吉微笑颔首:“杜先生。” 听到她的话语,原本围着杜凤句的先生们也都齐刷刷看了过来。 郑吉这才发现,这些先生们都面带喜色。 “殿下,床弩可以了!”一位先生按捺不住地禀道。 难怪,他们这样高兴! 郑吉眉梢都飞扬起来了,急急问了起来。 “是解决了最重要的难题图纸已经没有问题了,现在最关键就是把成品制作出来了。”杜凤句笑着解释说道。 床弩之所以这么快能研制出来,多亏了这些演武场的先生们。 这些先生们给了他太多的启发,每每在关键的点上,都能让他灵机一动。 他从来不敢小瞧了任何人但是这些先生们的确是让他大为惊异。 长定公主府所延请这些先生们,都是各有本事的。 更重要的是,这些先生们的本事也都将会一一传授给长定率士兵们。 这些长定率士兵们既有这些先生们的传授,又有武阁的历练,假以时日,当他们成长起来后,那在军中是多么可怕的一支力量啊! 不过真正让人害怕的,还是长定公主。 因为,为这些长定率士兵奠基建柱的,乃是长定公主啊! 又正如此刻他研制的新兵器,若没有长定公主的帮忙就不可能完成。 现在床弩的图纸已经研制出来了,那么离成品也就不远了。 就在他们紧锣密鼓制造床弩时,一直悬在卫尉寺官员头上的刀终于落下了! 卫尉寺兵器失窃的事情,终于被爆出来了。 第142章 御前应对 最开始,卫尉寺研制的新兵器失窃,这只在暗地里流传。 毕竟,卫尉寺所研制的兵器乃国朝机密,谁也不敢大肆打探。 在许多官员看来,这是无稽之谈。 卫尉寺武库署守卫是何等森严,新兵器又是何等重要,怎么可能会失窃呢? 但是,传言越来越盛,还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朝官便开始觉得这或许真有其事了。 而最后确凿爆出此事、令此事上达天听的,却是因为武库署丞戚文彦的状告。 戚文彦只是从六品,没有资格上早朝,但是他去了御史台。 御史大夫章延肃以刚正不阿着称,听了戚文彦的状告后,自然要查个究竟。 便是没有戚文彦的状告,有关卫尉寺的传言甚嚣尘,章延肃本也打算核实一番的。 据戚文彦所告,卫尉寺新研制的连弩箭不知所踪,而正卿吴雍、少卿陆龟印为了逃避责任,故意隐瞒了此事,恳请御史台彻查,云云。 戚文彦以下告上,按照国朝规定,宁愿受三十棍杖,他昏迷过去之前,还一直恳求章延肃彻查此事,找回连弩箭。 卫尉寺失窃事关重大,章延肃并不敢耽搁,直接将此事奏报御前。 永宁帝自是震怒非常,当即急召吴雍、陆龟印进宫,询问此事的详情。 “爱卿,朕听闻,连弩箭失窃,可有此事?” 永宁帝的神情算得上温和的,只有薛恭这些经常伴随君侧的人,才能感受到那种隐而不发的怒意。 先前帝王有多为卫尉寺的新兵器而高兴,此刻内心就有多震怒。 连卫尉寺的武库署都能失窃,那么……国朝还有哪里有安全可言? 这简直不能深想下去! 更可笑的是,此事还是武库署的官员自告,可见……卫尉寺现在的情况是多么糟糕! 吴雍和陆龟印立刻跪了下来,高声禀道:“皇上息怒!臣等……冤枉!此事另有内情,请皇上听臣等仔细道来!” 永宁帝眯了眯眼,淡淡道:“既如此,那就仔细道来吧!” 类似这样的事情,就没有一个官员是会主动认罪的,但是……事关卫尉寺,绝不能草率断之。 更何况,吴雍是极其审慎的人,怎么会犯下这样大的错误? 他也很想听听,这两个官员会怎么说! 吴雍和陆龟印都低着头,并没有更多的动作,也没有交换什么眼神。 他们已经暗地里演练了无数次,此刻都十分清楚要怎么应对了。 “皇上,请您息怒!此事乃臣等故意为之!目的,便是引出戚文彦这样的害群之马!”吴雍这样说道。 他一脸正气,说出来的话语令人下意识信服。 吴雍继续说道:“回皇上,臣不敢有所隐瞒,卫尉寺的连弩箭的确失窃了,但这个失窃……是臣等故意让人偷走的!” 他越是说,永宁帝就越是疑惑了。 故意让人偷走,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从连弩箭研制的时候起,臣等就担心,会不会有人暗中窥伺卫尉寺的新兵器。所以,臣将计就计,故意利用连弩箭设了一个局,就是为了揪出潜伏在卫尉寺中的细作。” 说到这里,他合了合眼,脸上是一副痛心至极的表情:“臣等却没有想到,这个细作,竟然会是武库署的戚文彦!戚文彦管的就是武库署,他怎么能那么做呢?” “连弩箭就是在武库署不见的,但是戚文彦却去了御史台状告!臣……臣实在不知道他存的是什么心。” 吴雍和陆龟令的的确确爆出此事的,竟然是戚文彦。 先前他们在寻找连弩箭和查探卫尉寺官员的时候,觉得最不可能的就是武库署的戚文彦。 因为,连弩箭就藏在武库署之中,因其在武库署所丢失的,本来戚文彦就难辞其咎,一旦被发现就是问罪的事情。 万万没有想到,戚文彦自己竟然跑去御史台告状了。 显然,戚文彦是不打算活的了。 不过,就算再没有想到,吴雍和陆龟印还是按照之前定下的计划,立刻就盯住戚文彦不放。 他们早就知道,悬在卫尉寺这把刀会落下来,只是不知道握刀的人是谁,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不管握刀的人是谁,他们都要将这把刀给挡回去。 戚文彦有这样的举动,那么此事的突破口,就是在戚文彦那里。 吴雍脑中飞快的将先前的计划过了一遍,确保没有什么问题了,继续说道:“皇上,臣的确有罪,臣先前已经察觉到卫尉寺中有异常了,但是臣一直没有证据,为了避免更大的损失,所以臣就以连弩箭来作为试探……果然,连弩箭就被偷走了,其中包括最重要的图纸,也都不见了。” 永宁帝越听越糊涂了,吴雍的意思就是说,这个连弩箭是故意被偷走的? 胡闹!连弩箭这么重要,怎么可能被故意偷走呢? “吴雍,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连弩箭这么重要的新兵器,你却故意让其被偷走,这是何等的大罪?” “回皇上,臣知道。请皇上恕罪,其实,臣已经知道连弩箭和图纸在哪里了。本来臣要将戚文彦拿下了,却让戚文彦抢先了一步,竟然去御史台状告了。” 饶是永宁帝作为帝王,见惯了风雨,此刻也被吴雍给弄糊涂了。 究竟连弩箭是丢失了还是没有丢失? “连弩箭藏在什么地方?!” “回皇上,若是臣判断没有错的话,失窃的连弩箭就藏在武阁藏库里面!” 武阁藏库,此事怎么牵连到武阁藏库了? “皇上,此事的确属实。臣相信,要是戚文彦醒过来,他必定会指证臣等与武阁的先生勾结,还会在武阁藏库中找出连弩箭和图纸,作为实证。皇上,现在只需要前去武阁藏库一搜索便知道了!” 连弩箭和图纸藏在武阁藏库,这是长定公主所彦。 虽然吴雍和陆龟印都不知道,为何武阁藏库会被卷进了进来,但是长定公主所言,他们就相信。 毕竟,床弩都有了,就算长定公主说茅厕有香味,他们也会笑着相信的啊! 第143章 抢先一步 就在永宁帝思考的时候,御史大夫章延肃便在紫宸殿外求见了。 原来,戚文彦已经醒了。 他一醒过来,便告诉了章延肃,经过一番艰难追查,断定卫尉寺两位主官将连弩箭和图纸都藏在了武阁藏库之中。 按照戚文彦的说法,就是卫尉寺新研制的兵器过于重要,他们不可能敢明目张胆地偷运出京兆,所以一定会找个稳妥的地方藏起来。 一旦事发,就可以躲避朝廷上下的搜索。 戚文彦更是指认,武阁的杜断先生私下里秘密与卫尉寺接触,怀疑杜断先生与这次兵器失窃一次有关。 戚文彦一醒过来,便挣扎着用嘶哑的嗓音,断断续续的说出了这些供词,这会儿又昏迷过去了。 章延肃还提及,道戚文彦作为武库署丞,看管不力,自知身有重罪,愿意听从皇上的任何处罚。 但是,他始终认为卫尉寺的官员沆瀣一气,官官相卫,乃国之蠹虫,若是不将这些人治罪,他将死不瞑目。 从章延肃描述当中,一个不畏强权、拼死揭露丑恶的官员形象,便跃然而出了。 但是,吴雍和陆龟印的心情却十分凝重。 显然,戚文彦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压根就不顾虑任何后果。 一个朝廷官员,一个卫尉寺的官员,为了将他们拖下水来,竟然连性命都不要了。 这实在让他们不寒而栗。 若不是有长定公主和杜断先生的暗中帮忙,给他们分析整个事情,他们现在还傻乎乎的到处寻找连弩箭和图纸。 这个局,或许在连弩箭刚刚研发出出就已经谋划了,他们只是为了新兵器而欢呼,却不知道一步步被引进了这个危局当中。 若不是事先知道这个有阴谋,若没有床弩作为底气,面对着戚文彦的指证,他们真是百口莫辩! 现在他们既然已经知道戚文彦的布局诡计,那么这个局,就可以一戳就破了。 都是朝中的官员,各执一词,皇上总不可能相信戚文彦的话语,而漠视他们的申辩。 只是,戚文彦,他为何会这么做呢? 不过,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眼下还有更重要事情。 因此,陆龟印接着章延肃的话说:“章大人,方才吴大人已经在皇上面前陈诉了。连弩箭的失窃,乃是本官与吴大人一场精心布局。实际上,卫尉寺新研制的兵器当中,最重要的并不是连弩箭,而是床弩!”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语气中带着一丝冷意:“戚文彦是卫尉寺的官员,看守着武库署,但是他的官职太低了,卫尉寺的核心他接触不到。他以为,连弩箭是卫尉寺研发出的新兵器,殊不知这是一个诱饵!章大人您瞧,他这不是又上当了吗?一个监守自盗的任,何来的资格去御史台状告?” 章延肃没有听到先前吴雍的陈述,现在听到陆龟印这么说,简直是满头雾水。 他们在说什么?连弩箭只是一个诱饵? 可是连弩箭,不是卫尉寺所研制出来的新兵器吗? 此乃国之重器,所以不管是皇上还是御史台,才会这么重视。 若它只是一个诱饵,并不重要,那么事情的性质就完全变了呀! 别说是他,就连从头听到到尾的永宁帝,都觉得十分奇怪。 他记得很清楚,先前吴雍上奏了连弩箭研制成功,此乃振奋军中的好消息,怎么这会儿变了一个说辞? 还有床弩……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此前根本就没有听说过! 谅吴雍也不敢欺君!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启禀皇上,连弩箭研制成功之后,臣难掩兴奋,忍不住禀告了皇上。随后,卫尉寺的官员和工匠们从连弩箭中受到了启发,开始研制床弩。只不过,这个床弩的技术难度要比连弩箭大得多。最重要的关键环节,一直都没有克服,所以臣不敢禀告皇上。” “直到前两天,我们才解决了最关键的难题,目前成品正在加紧制作。不曾想,戚文彦主动跳了出来。” 吴雍边说着,边从袖子中拿出了一叠图纸,恭敬地呈上去:“皇上,这便是常床弩的图纸。床弩可以多弓连发,最多可发五弓,射程可达千步,乃护国利器!” 吴雍在卫尉寺多年,见过无数兵器,这个床弩还是让他眼前一亮。 这个床弩,最重要的不仅在于可以多弓连发,更重要的是在于它无可比拟的威力。 可以想象的是,床弩若架于城墙之上,以其速度、射程和威力,必定令敌人胆怯。 连弩箭所谓的多弓连发,最大的特点在弩箭,一旦十发用完,中间就有了一个很长的停顿。 如此看来,连弩箭相比于床弩,就是萤火之光与皓月之辉。 他相信,任何有志于家国的人,看到这些床弩的图纸,都会激动不已。 果然,永宁帝看到这些图纸之后,眼中不禁出现了一抹喜色。 “这个床弩,的确能研制出来?” “回皇上,的确可以!我们已经初有成品了,也试验过一次,只要稍加打磨,便可以呈报皇上。” “好、好、好!”永宁帝连续说三个好字,可见心中的激动。 先前他见到连弩箭的时候,已经大为欣喜,现在再加上床弩,那更是激动不已。 床弩,才真正是国之重器! 没有一个君主能抵挡这些重器带来的吸引力,永宁帝同样如此。 他的神色明显舒缓开来,继续追问着床弩的威力等事宜,直到吴雍说无可说,他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来。 帝王这样的反应,让吴雍和陆龟印内心松了一口气。 长定殿下说得没有错,有了床弩,便断不会有什么欺君之罪。 眼前这一关,他们算是暂时应对过去了。 在这个床弩面前,一切的鬼蜮伎俩都算不得什么了。 此时,永宁帝沉下了脸色,问道:“这个戚文彦,究竟是怎么回事?” 床弩、连弩箭,这些新兵器关系着国朝的长治久安,卫尉寺里面有蠹虫,他必定要查! 此事还牵连到武阁,他倒要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144章 真相 永宁帝想查个清楚,怎么查呢? 吴雍和陆龟印两个官员在朝堂浸淫了几十年,自然会有所应对。 况且,背后还有郑吉和姜宝善的相助,在戚文彦状告的那一刻开始,他们的反击已经在开始了。 因为有床弩的加成,这个反击是非常的有效的。 最起码,在戚文彦昏迷过去的时候,给了他们足够申辩自述的时间。 虽然戚文彦背后的人在连弩箭所制作之初就开始布局了,但是郑吉的反击面前,这些设局都是不堪一击。 重活了一辈子,郑吉怎么可能会输给戚文彦背后的人呢? 更别说,还有一个杜凤句! 杜凤句虽然现在顶着杜断先生的样子,但是他是太傅杜通的幼子! 说到熟悉朝局波谲云诡,有谁会比太傅更清楚呢? 戚文彦一动,杜凤句、郑吉所布下的线网也在动了。 因此能恰好的抢先戚文彦一步。 不管是武阁藏库、杜断先生,还是卫尉寺的官员,戚文彦所指证的几个关键,吴雍和陆龟印都有办法应对。 此事涉及到武阁藏库,自然少不得要招来副阁主郑琼询问一番。 郑琼为武阁的副阁主,对朝中的官员当然不会陌生,但是听到御史台有召,仍旧是大吃一惊。 “什么?卫尉寺失窃的兵器竟然会藏在武阁藏库之中??”郑琼脱口道。 这怎么可能? 武阁藏库的确收藏的一些器械以及兵书秘籍等图纸,但是这些都是武阁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搜索到的,而且都是有来路可寻。 卫尉寺新研制的兵器,怎么可能会再在阁藏库呢? 章延肃见郑琼惊诧的神色不似作伪,继续说道:“本官听闻,武阁的杜断先生与卫尉寺官员接触甚密,而且最近其经常进出武阁藏库,所以趁机将卫尉寺的兵器藏武阁藏库之中。” 章延肃说出这些话,当然是会有证据了。 因为有戚文彦的指证,朝廷官员很容易就从武阁藏库的某一个地方找到了丢失的连弩箭部件以及图纸。 这些,都被摆放了郑琼面前。 郑琼看着前面的连弩箭及图纸,整个人都是懵的,下意识反驳:“不可能!武阁的先生不可能与卫尉寺失窃兵器有关,这必定是栽赃嫁祸!” “郑副阁,本官听闻武阁藏库是有权限的,杜断先生根本就没有资格进去,是你授令他进出武阁藏库的,莫非此事您也有份参与其中?” 郑琼摇摇头:“张大人,我的确让杜断先生进入武阁藏库之中,不过这是奉了阁主之令,提前让其熟悉武阁的秘籍武功,以便在其他场能够更好的训练和提升武阁士兵,与其他事都无关。” “阁主之令?” “是,是由阁主身边的王伯所传达的。”郑琼这样说道。 “好叫郑副阁所知道,昨日京兆府接到报案,昨日城河有一个人酒后坠河溺水身亡。经过查实,这个人正是阁主的家奴,正是你所说的王伯。” 郑琼一听,脸色难看至极。 好端端的,王伯怎么会溺水身亡? 以他的聪慧,立刻就意识到王伯所传的令,很有可能是假的了。 其实先前他就觉得奇怪了,阁主怎么会让杜断先生进入武阁藏库呢? 是他大意了,没有加以求证。 但是他哪里会想得到,竟然会有人针对一个才来京兆不久的武阁先生呢? 他敏锐地察觉到,不管是杜断先生还是武阁藏库,都是受到卫尉寺的牵连而已。 这个局本来就是针对卫尉寺来设的,但是为什么要牵涉到武阁还有杜断先生呢? 杜断先生来京兆就这么短的时间,也不曾得罪过什么人,这是为什么呢? 郑琼怎么都想不明白,但这完全不妨碍他在御史台直呼冤枉。 章延肃已经从永宁帝那里听说了床弩的事情,也十分明白帝王的意思。 因为有床弩这个国之重器,卫尉寺官员立有大功,吴雍和陆龟印这两个官员是不可能被问罪的。 听闻,研制出这床弩的人,正是武阁的杜断先生。 或许,这就是杜断先生被卷入卫尉寺这个事情中的原因? 在章延肃看来,最大的可能就是这个了。 或许在杜断先生自己都没有察觉,他研制兵器的才能就已暴露了? 但是,杜凤句却知道不是这么一回事。 杜断先生为何被卷入其中,他也一直在思考。 他想来想去,面对微笑的郑吉,隐隐约约有了一个念头。 长定殿下来到武阁的第一天,就询问他可愿意成为她的先生,这一点相信许多人都知道。 在许多人看来,杜断先生是得到了长定公主的青眼。 这个,就是杜断先生作为棋子的原因。 说白了,其中的关键就是长定殿下。 卫尉寺兵器失窃,吴雍和陆龟印这些官员定会被问罪,除此之外,怕还是要对付长定殿下。 因为,陆龟印和姜宝善乃至交好友。 这一点,虽然现在还没有什么人知道,但是杜凤句相信,背后设局的人肯定埋下伏笔了。 只待朝廷继续查探,便会将此事捅出来。 看来,长定殿下乃朝廷的靶子,想对付她的人还真是不少。 幸好,长定殿下有先见之明,早就已经一一有了对付。 推出戚文彦的人自以为胜券在,殊不知道,这一切都在长定殿上的掌控之中。 事情到了这一步,只要有了床弩,那么戚文彦及背后的人,就必定不会成功。 相信这个时候,吴雍和陆龟印也会趁机查探戚文彦背后的人是谁了。 戚文彦既然去御史台状告,就没想着能活下来。 在他看来,丢失了这条生命,把整个卫尉寺的官员卷进去,甚至还能够牵连到姜宝善和长定公主,这实在是很划算。 然而,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当他从杖责的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等待他的,并不是卫尉寺官员被问罪下狱的消息,而是卫尉寺立功的喜讯! 卫尉寺官员非但无罪,反而有功,怎么可能?这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戚文彦根本就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当时就在狱中大吐了三口血。 但是让他更为颤抖事情,还在后面。 第145章 有疑 让戚文彦颤抖的是,卫尉寺竟然研制出了床弩! 这个床弩,才是卫尉寺最新的兵器! 更为重要的是,研制出这个床弩的人,正是戚文彦所指认的武阁先生杜断。 床弩一出,谁都知道,武阁的杜断先生有研发兵器的才能。 这样的人才,乃是国朝的瑰宝,是永宁帝要下旨征召的能人之一。 杜断先生连床弩这样的兵器都能研制,怎么可能会偷窃连弩箭这样的兵器呢? 换句话来说,戚文彦的指认就是栽赃嫁祸了。 而且,就在这个时候,武阁阁主赵叔敖从岭南道送回了书信。 书信上称,他从未给仆从王伯送过书信,令杜断先生进入武阁藏库,乃是旁人假冒他的意思。 再加上京兆府所发现的王伯的尸体,令郑琼迅速就明白,自己被人利用了。 当即,郑琼就联合了武阁其他先生,联名上书,直陈冤枉,云云。 这一切,都作为证据,被送到了永宁帝跟前。 本来,这些证据是先由刑部、御史台等官衙审理过,最后才被送到御前的。 但是,长定公主郑吉可不管这些。 直接就捅破天了。 她将这些呈给永宁帝的时候,这样道:“父皇,我想来想去,一个刚从河东来的先生,有什么值得旁人陷害的呢?但现在,我想明白了。” 永宁帝不说话,示意郑吉继续说下去。 他也很想知道,为何戚文彦会针对一个小小的武阁先生。 “父皇,杜断先生遭遇此等无妄之灾,是因为我啊!在我初到武阁的第一天,恰好杜断先生在现场,就询问了他可愿意为师……” 郑吉苦笑:“父皇,没有想到,我的一句话,差点令人身陷囹圄。父皇,您说……” 她抬头看向永宁帝,问得异常直白:“父皇,卫尉寺这个局,是不是针对我和母妃?” 这个问题,永宁帝没有办法回答。 卫尉寺的事情,爆发出来得太突然太急了,朱异所查到的东西,和现在他所翻阅的东西也差不了多少。 但是,卫尉寺设局,是为了针对小九和爱妃? 这一点,他还从来没有想过。 不过,既然小九这么说了,那么就不妨往这个方向去查一下了。 “父皇,还有一点,原来,外祖父和卫尉寺少卿陆大人乃是旧识。这一点,会不会也成为母妃和我被功绩的原因?” “毕竟,杜断先生、外祖父、陆大人,似乎都能联系起来,不是吗?” 她低下头,喃喃说了一句:“倘若没有床弩……” 这句话,令永宁帝面容肃穆,眼中闪过了一抹精光。 是啊,倘若没有床弩,那么小九所说的联系,是不是真的成立了? 郑吉没有抬头,也知道自己的父皇此刻必定若有所思。 在事发之前,她就和凤句商量好了,必定要将外祖父和陆龟印的关系过了明路。 她相信,背后设局的人,必定会把这个作为指证之一。 既如此,她率先把这个抛出来,抢先背后的人一步,堵住将姜家被卷进来的可能。 更为重要的是,戚文彦……这个官员,她有印象! 前一世,这个人一路官运亨通,是附庸在安乐侯府的官员! 但附庸安乐侯府的官员有许多,戚文彦在其中并不显眼。 她后来对付宋瓒的时候,戚文彦是最早被舍弃的官员之一。 可见,其在安乐侯府看来,没有太大的价值。 然而,前一世并没有戚文彦去御史台状告的事情,又或者,她并不知道有这么一件事。 戚文彦既是安乐侯府一系的人,那么背后针对杜断先生、针对姜家的人,是不是就是安乐侯府? 那一刻,郑吉简直不知道如何自己的心情。 安乐侯府像甩而不断的牛皮膏药,令她有说不出的恶心。 先是有刘纯度丹丘马场之事,再有这戚文彦…… 郑吉无须求证,也知道安乐侯府必与此事有联系! 但是,如今她和宋瓒的婚约还没有解除,安乐侯府处心积虑对付她和姜家,有什么好处呢? 她真的完全想不明白! 她这个活了一世的人都想不明白,更别说旁人了。 就算她把这些证据都摆在父皇面前,也只能证明这是有人在针对她而已。 这个针对她的人,没有人会想的到是安乐侯府的人,就连父皇也想不到。 毕竟,没有人知道戚文彦与安乐侯府有联系! 在得知状告的人是戚文彦之后,她就令李行恩去查了,也告诉了凤句——她知道凤句有特别的消息渠道。 可是,他们双方都查不到戚文彦与安乐侯府有任何联系。 然而,当她提及到安乐侯府与戚文彦之间的关系的时候,却是毫无阻碍。 那也就说明,此时的戚文彦其实已经投靠了安乐侯府。 可是,没有证据。 她就算在父皇面前说出来,父皇也不会信。 她的未来驸马之家,怎么可能会对付她呢?这不合逻辑,父皇只会斥她荒谬。 说不定,还会为她解除婚约增加阻碍。 思来想去,她便没有提及安乐侯府的事情。 总归,凤句和卫尉寺的危机,已经渡过了。 这就是好事。 其他的,都可以一步步慢慢来。 况且,她还有很多想不明白的地方,戚文彦是安乐侯府的人,但是安乐侯府这些年来,其实在朝中并没有太大的势力,他们的手怎么能够伸进卫尉寺呢? 安乐侯府,怎么说也是文官的势力,他们的势力其实并不在军中,甚至与军中没有什么联系。 宋瓒暗中撮掇刘纯度去谋算丹丘马场,可以说是与林珺有关系,但是卫尉寺这一次呢? 她想不通,最大的可能,就是安乐侯府背后还有人。 这一点,其实在郑吉重生回来之后,就一再地感受到。 她之所以迟迟没有和宋瓒解除婚约,一直没有腾出手去对付安乐侯府,就想知道安乐侯府背后的人是谁。 前一世宋瓒步步高升,实在是如有神助,这个神到底是谁呢? 直到离开紫宸殿,她内心还是有这样疑问,但是她来不及深想。 因为,她被人截住了。 第146章 二皇兄 这个世上,胆敢截住郑吉的人也没有几个了。 但是眼前这个人,的确有资格截住她的。 这个人,便是她的二皇兄郑彻。 “见过二皇兄。”郑吉笑着唤道,“不知道二皇兄有何要事?” 郑彻被封为平王,早已出宫开府,平时郑吉很少在宫里见到他。 郑吉虽然也出宫开府了,却也从未去平王府上拜访过,郑彻也不曾来过长定公主府。 可以说,这一对皇家兄妹平时就没有往来,兄妹感情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 只比陌生人好一点而已。 因此,郑吉对他这会儿的举动很是好奇。 她的二皇兄,截住她是想做什么呢? 她并不觉得自己与二皇兄有什么值得好谈的。 “九皇妹不必多礼。你这是刚去见了父皇吗?”郑彻笑着,语气很是亲切和善。 他被封为平王,在朝中大臣看来不管是才能还是声望,都相当的平庸。 不过,在郑吉看来,这个二皇兄长得其实也是很不错的。 他的样貌虽然说不上俊美,但是身上有种温润气质。 作为大德朝的皇子,天潢贵胄,样貌再怎么普通,那气度也是在的。 只不过,与俊美无俦又本事非凡的太子皇兄相比,这个二皇兄的确太平庸了。 二皇兄拦住了自己,却说这些没有什么价值的寒暄话语,这令郑吉越发觉得奇怪了。 “是的,二皇兄也要去见父皇吗?”郑吉笑着接话。 郑彻摇了摇头:“并不是,我是来找九皇妹的。听说长定率在协助卫尉寺在追查失窃的兵器,这是怎么回事呀?” 郑吉没有想到,二皇兄所问的竟然是有关卫尉寺的事情。 卫尉寺兵器失窃,在朝中当然不是什么秘密。 在戚文彦去御史台状告的时候,朝中官员基本都知道了,但大家都秘而不宣,只当不知道这个事情。 偏偏二皇兄反其道而行之,竟然这么明目张胆的打听过。 二皇兄,是第一个敢来打探卫尉寺事情的人。 她不由得看了郑彻一眼,只见对方满是好奇神情,旁的就看不出来了。 “是的,二皇兄,因为涉及到武阁的杜断先生,所以我就让长定率去追查了。”郑吉大大方方的说道。 末了,问道:“二皇兄对此事也很感兴趣吗?” 令她意外的是,郑彻竟然点了点头,说道:“倒也说不上很感兴趣。只是卫尉寺失窃是国朝大事,若是为朝中带来动荡就不好了。” 竟是为了国朝动静而来? 二皇兄现在在户部历练,与卫尉寺、军中似乎没有往来,这个理由也太牵强了些。 郑吉倒也没有戳穿这点,赞同地说道:“二皇兄说的是,所以我这不是来找父皇,恳请父皇彻查此事!” “九皇妹说的是!一定要严查此事,我来见九皇妹,就是想说,若是需要上疏,皇兄自在所不辞。” 郑彻言辞有些剧烈,似乎下一刻就要上书附和一般。 郑吉更觉奇怪了:二皇兄对卫尉寺此事明显有异乎寻常的关注。 二皇兄在朝事上有过如此时刻吗? 郑吉活了两辈子,都没有什么印象。 不过,她虽然活了两辈子,但是对其他皇兄弟姐妹实在说不上熟悉。 自重生以来,她对二皇兄之所以起关注,还是因为先前春蚕礼齐弘珍的招认。 当时,作为监礼官的齐弘珍指认,令其在皇后鞠衣上做手脚的人,正是二皇兄身边的侍卫! 这个在郑吉看来,指向性太明显了,查得也太顺利了,好像有人刻意引着他们去追查一样。 是以,此事并没有继续进行下去。 但是她也令石定方和程向雅等人密切关注着平王府的动静,更请母妃关注宫中德妃的举动。 可是,从此他们再也没有了下文,此事便搁置了下来。 没想到,现在出了卫尉寺的事情,二皇兄竟然凑了过来。 涉及到卫尉寺、兵器这么敏感的事情,二皇兄难道不害怕吗?他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思而来她面前询问呢? 是真的好奇,还是说趁机刺探消息? 这个时候,郑吉也难以辨认出来。 但是,既然二皇兄凑了过来,那么她不趁机试探一番,就太说不过去了。 “二皇兄,卫尉寺失窃的兵器是连弩箭,二皇兄对连弩箭了解吗?”郑吉这样问道。 她很清楚,自己给人的印象,一向是骄纵蛮横的,哪怕她已经出宫开府、进了武阁,令人对她稍微有点改观,但是对很多与她不熟悉不亲近的人来说,还是停留在她这种刻板印象中,她相信二皇兄也不例外。 的确,在郑彻看来,他这个九皇妹深得父皇的宠爱,但是脑子真的不好用。 甚至某些时候可以说没有。 包括姜贵妃,同样是如此。 这会儿听到郑吉这么说,他当然听出她的试探之意,遂笑笑道:“九皇妹说笑了,我还是刚听说连弩箭是什么东西来的,能对它有什么了解?” 说到这里,他稍微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不过,我倒是听说过,薛家有一批工匠善制兵器,说不定太子皇兄会更加清楚一点。” 听到这里,郑吉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兴致勃勃地问道:“真的吗?太子皇兄也对兵器感兴趣?” 到了这个时候,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二皇兄会那么大胆过来刺探消息了。 原来是为了将此事引向太子! 她还记得,当初分析春蚕礼之事,如果背后指使真的是二皇兄,那么必定是为了对付太子。 这是唯一的动机,毕竟那个位置太有诱惑力了。 这会儿,二皇兄也是这样的心思吗?所以才故意将此事引向太子? 及时薛家有一批擅长制作兵器的工匠,卫尉寺失窃又怎么与太子扯上联系呢? 她倒很好奇,二皇兄接下来会怎么说? 其实,郑吉心中也有疑问,因为她见过凤句所研制出来的床弩,与后来出现的薛床弩,的确有太多相似的地方了。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二皇兄是不是知道什么? 第147章 消息灵通 郑吉相信,二皇兄特意等在这里,还提到了薛家工匠,显然是直指太子。 而且,是为了引她与太子对上。 虽然她对薛床弩有所怀疑,但现在毕竟还没有薛床弩的出现。 再说了,先前齐弘珍的事情,二皇兄在她这里的嫌疑还没有洗脱呢。 她怎么会顺着二皇兄的意思去做? 于是,她这样说道:“二皇兄既这么说,那改天我见到太子皇兄,就问问他吧。” 她仿佛很感兴趣似的:“若是薛家那一批工匠真的有本事的话,那可以和卫尉寺工匠联合起来。” “若是他们可以为国朝研制出新的兵器,那就真是太好了!” 她的语气十分向往,神情也是一派天真无虑。 可不是吗?她是长定公主,对朝中这些弯弯窍窍一概不知。 郑彻神情不变,仍旧笑笑道:“这样就最好了。说到底,这都是为了国朝研制新武器。九皇妹,我听说,武阁有位先生研制出一种床弩?” 又是听说…… 床弩成品还没有最终呈送至御前,这还是遮着掩着的,只除了父皇和御史台一系的人知道,倒也没有外泄。 可见,二皇兄的消息很是灵通嘛。 再怎么平庸,也是德妃之子,背后也可以说是树大根深。 此刻郑吉好奇的是,为何他将话题从太子皇兄身上转开去? 武阁有位先生,这就是凤句。 相比之下,她对凤句自然比对太子皇兄更在意。 她点了点头,很实诚地说:“是的,是河东来的杜断先生所研制的。” 凤句日夜不停废寝忘食才研制出床弩,居功至伟,她实在不觉得有什么需要隐瞒的。 十先生之下的凤句,需要这样的声名。 一个能提升武阁士兵战力,又能研制出新兵器的先生,是国朝不可多得的瑰宝。 有这等声望加身,谁还敢轻易设计凤句? 这一次凤句被栽赃嫁祸,虽然没有受难,但没有饮气吞声的道理。 她本就要将此事昭告天下的,如今二皇兄问了,正正好。 想必,二皇兄真正的意思,也不在于关心凤句研制出兵器。 说不定,会给她带来意外之喜呢? 只见郑彻露出了然的神情,说道:“原来如此。九皇妹,想必周副阁为这次研制床弩出了很多力吧?徐州那个地方,出得最多的就是兵器工匠了,周副阁耳濡目染,又在武阁接触士兵,肯定会有不一样的启发吧。” 周副阁? 是了,武阁还有另外一个副阁主周玉铖。 只不过,周副阁随着阁主去了岭南道选才,这段时日都不在京兆。 郑吉都想不起这个人了,因为她知道以后的阁主会是郑琼。 但是二皇兄这么说…… 她心里沉了沉,她当然听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 徐州,大德朝兵器之乡,许多工匠是出自哪里。 周玉铖周副阁,原来也是徐州人?她竟不知道这个! 不对,就算她不知道,石定方领着长定率去查探,肯定会知道的。 但是,送上来的报告中却没有这一点。 那就是说,周玉铖与徐州并无联系。 这……又是怎么回事? 第148章 迷雾 郑吉目露好奇,光明正大地仔细打量着郑彻,并不说话。 她的这个二皇兄被封为平王,上至父皇,下至普通官员,都认为这个封号十分适合他。 就是她这个活了两辈子的人,都认为是这样的。 但这一刻,她知道自己错了。 母妃乃四妃之一的德妃,身为天潢贵胄,他能平庸到哪里去呢? 只不过,先有文武全才的太子,后有她这个备受瞩目的长定公主,在他们两人的光芒照耀下,所有皇子皇女都被压得黯淡无光。 所以,二皇兄这个“平王”,大家才认为名副其实。 实际,他哪里平庸呢? 此刻,在这里截住她,言辞间透露出薛家工匠与周副阁的联系,是为了引她去查薛家,进而查到薛皇后和太子身上。 他做这事的时候,并没有作什么遮掩,必定会很快就被皇后和太子知道。 但那又如何? 这正正是作实了他这个平王,的确是平庸无能之人。 若太子与这样的人计较,那就是自降身份,落入下风了。 而她,世人皆知,长定公主骄纵任性,为了替给自己看重的先生出头,必定会咬着周副阁和薛家不放。 自然,她和母妃就会与薛皇后、太子相争斗了。 两者相争,就是二皇兄这个渔翁得利。 在这其中,二皇兄所付出的,其实就是名声跌几分而已。 本来嘛,他在朝中就没有什么名声,等于什么都不用付出了。 这可真是算得精,也真是豁得出去。 从父皇身上就能看得出来了,一时得失荣辱真的不算什么,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被认为平庸至极的二皇兄,打的就是这样的主意吗? 面对郑吉探究的目光,郑彻也不闪躲,笑着回道:“九皇妹若是好奇,可以去查探一番。我还得去见母妃,先离开了。” 说罢,他也不等郑吉有什么回应,就迈步离开了。 仿佛,他截住郑吉,就只是为了透露这些消息而已。 至于她相不相信,去不去查,他都不在乎。 郑吉知道他这番话,是拿她作筏子,是要利用她,但是嘛……她还真的想咬这个诱饵。 明面上,这符合她现在的性格。 私下里,她也的确想知道周副阁与薛家工匠是怎么回事。 前世的薛床弩,与凤句现在所研制的床弩太相似了,光是凭借这一点,就令她不得不关注薛家。 从这一点上来说,她还得感谢二皇兄。 若不是他抛下这个诱饵,她还不知道周副阁原来出自徐州,这个,她定要深查下去的。 她将周玉铖出自徐州的消息告知了石定方,很快,石定方便查清楚了来龙去脉。 先前长定率所查探的消息中,没有提及这一点,是因为周玉铖在徐州的时间实在很短。 前后,也不过是年把的时间。 这在周玉铖的人生经历中,实在算不得什么,是以长定率就忽略了。 若不是因为薛家工匠大多出自徐州,那么周玉铖曾在徐州这一点,也根本没有人会在意。 这也从侧面说明了二皇兄之心细。 旁人没有主意到的事情,他认为是一个线索,还把这与太子联系起来,光是这份用心,就胜过许多皇子了。 “殿下,并无查探到周副阁与薛家往来的痕迹。”石定方这样禀道。 徐州乃要冲之地,国朝有不少官员都出自徐州,所以周玉铖出自徐州,也说明不了什么。 石定方的意思很清楚,平王之言,也要斟酌着取舍。 郑吉点点头:“善,是这个道理。” 不过,此事没有旁的线索,这周玉铖周副阁便是一个突破口。 她想了想,随即去找了另外一个副阁主郑琼。 郑琼被御史台传唤,又因为王伯身死之事,便已知道自己是局中一棋,也正想查出真相呢。 听到郑吉的询问,他下意识摇头:“不可能,不会是周副阁。他……他一心在兵器上,不可能会做这种事情。” 虽然他和周玉铖合不来,但这纯粹就是两人性格的问题,并无私怨。 周玉铖做事一板一眼,认死理而不知变通,而且心思都在兵器上,认为武阁士兵要提升,首先就是使用武器的提升。 所以,周玉铖这些年来专注的,是提升武阁的兵器。 在郑琼看来,这是卫尉寺的事情,周玉铖本末倒置了,这绝非武阁将来发展的方向,因此他对周玉铖有很大的意见。 郑琼是赵叔敖所倚重的人,这本身就说明了其态度。 因此,对周玉铖这个副阁主,赵叔敖也不认同的。 周玉铖自己也很清楚这些,对赵叔敖也不亲近,反而与十先生走得更为亲密。 但也就是这样了,若说周玉铖假冒阁主传讯,还杀人灭口等等,这些郑琼就觉得不可能了。 因为,没有理由! 卫尉寺因此而动荡,对周玉铖来说有什么好处呢? “也并非没有可能。卫尉寺动荡之后,必定人员空虚。周玉铖既有研制兵器这样的才能,或许就能赐予官身,自此青云直上了。” 卫尉寺兵器失窃,按照前世最后的结果来看,最大的得利者,便是因此而上位的官员。 但是她并不知道这些上位的官员是谁,就难以分辨幕后的指使者。 如她所言,周玉铖也有动机的。 “……”郑琼语气窒了窒,但还是坚持己见:“殿下,还是不可能。周副阁没有理由和杜断先生过不去。” 就算周玉铖要进入卫尉寺,有的是办法,为何要设这么大的局,兜这么大的圈子? 郑吉笑了一下,没有再反驳郑琼的话语。 若周玉铖与薛家工匠有往来,那么设这么大局面的人便是薛家,因此上位的官员便是太子一系的人。 太子文武全才,又仁心为民,在朝中声望甚隆,根本就没有皇子能与其相比。 更重要的是,父皇对太子也十分信任看重。 在这样的局面下,太子什么都不做,才是最上策,一个文武全才的太子,会不懂得这个道理吗? 既如此,太子还有必要设卫尉寺的局吗? 郑吉的眉头皱了起来,觉得二皇兄之言,其实是为此事加了一层迷雾了。 第149章 彼此有心 每次到了这种前方如蒙迷雾的时候,郑吉就会格外想念前一世的杜凤句。 他不仅传授她吕师武功,还教导她朝局变幻,引领着她陪伴着她度过了一个个难关。 他是她之师,也是她之伴,是她暗夜炳烛之光,亦是她冬日暖心之阳。 她多么想像前世那样,但是现在,还不行…… 她能够近距离接触的,并不是真正的凤句,而是武阁的杜断先生。 虽然都是一个人,但到底是不一样的。 李行恩看着她恹恹的样子,心疼到不行,絮絮叨叨道:“殿下,您这段时间太累了。既然这个危机暂时解除了,您就先歇息一吧。若是贵妃娘娘见到您这样,怕要心疼坏了……” 殿下向来是明艳的、飞扬的,浑身上下似用不完的劲头,但现在却这样消沉。 哪怕是殿下先前受伤的时候,都不会这样! 李行恩伺候郑吉多年,对她的精神情绪感知可谓是头一份。 但是他想来想去,也发现不了什么原因。 殿下先前是为了杜断先生和卫尉寺而奔走,现在这两者的危机已经解除了,殿下为何还这样愁眉苦脸? 他想帮助殿下,却又不知道从何帮起。 说到底,他们这些殿下的身边人还是太弱了,倘若他们像东宫的人那么能干,必定可以为殿下分忧解劳。 得快点强大起来,只争朝夕啊! 见到他这样,郑吉心里不禁感到熨帖,随即回道:“你说得有道理,本殿会注意的。” 歇息是不可能歇息的,还有那么多事情在等着她。 但是李行恩说得也不无道理,凤句和卫尉寺的危机解除了,这就是好事。 虽然还不知道是谁在背后设下这个局面,但是她已经破局了,应该愁苦和气急败坏的,是背后的人才对! 至于二皇兄所提供的线索,周玉铖要查的,卫尉寺也要跟的,皆非一时之功。 两世的历练,她都受住了,眼下这个局面,也只是其中一个小小波折而已。 现在还没有办法解决,是因为时间还不够长,线索还不够多,她要有足够的耐心,徐徐图之,方能如愿。 只是,不知道凤句那里,可有什么新线索? 事实上,杜凤句的心思并不在新线索上面,他……正在发呆。 这几天,他脑中总是在想着郑吉,就连最紧迫的床弩制作,都不能让他全神贯注。 这是极少有的情况,便是没有任何人提醒,他也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妥。 他按了按太阳穴,平平无奇的脸容皱了起来,瑞凤眼中的迷茫却是更甚。 长定公主对杜断先生的尽心和用心,总是让他一次次惊奇。 凭什么呢? 杜断先生凭什么能让长定公主为他四处奔走?就因为在癸场的指点吗? 杜凤句很清楚,不是的。 从长定公主见到他第一天起,她就对他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好奇和倚重。 特别是出了武阁藏库的事情之后,她将长定公主府中的演武场、先生,乃至长定率,都听从他的差遣。 这不是一般倚重能够解释的,她这样做,并不符合她的身份,更不符合正常的逻辑。 这让杜凤句无数次怀疑,她是不是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份。 她这样做,并不因为他是武阁的杜断先生,而是因为他是太傅幼子杜凤句? 但这怎么可能呢? 不说韦艳的易容之术有多么无懈可击,就算她知道了他是杜凤句,也不应该是这样的。 但是…… 心底有一个声音在隐约告诉他:还真有可能这样的。 他的父亲向来与姜贵妃不和,长定公主历来都对杜家不满,这是他过去所清楚的事情。 但是他回到京兆之后,事情就不一样了。 不管是故意当众调戏,还是簪星阁中的醉吻,这都不是长定公主会做的事情。 她的身上,有着太多的谜团,让他疑惑不解。 偏偏,她的所有举动,都指向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她对他,太过特殊了。 她有时候克制不住的贪婪眼神,不自觉流露的亲近信任,还有时刻体现的另眼相看。 这让他有一种错觉,那就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与她曾无比亲近地相处过。 但这……更不可能了。 他早慧,三岁左右的事情都还能记得清楚,如果他曾与她有过接触,绝不可能会忘记。 毕竟,那样一个明艳张扬的人,只要有过往来,就定必会深刻于心。 “呼……”杜凤句缓缓地舒出一口气,双手枕头闲躺在胡床上,整个人都百无聊赖。 解决了最迫切的危机之后,他眼下最想知道的,竟然是长定公主的心思。 真是……莫名其妙。 只是,他心间仿佛有什么东西悬着,始终落不到实处。 虽然都是他自己,但是杜断先生和杜凤句毕竟不一样。 这个时候,韦艳现了身,请示道:“公子,今晚还去演武场吗?” 要是公子要去演武场的话,那他就得准备乔装易容的东西了。 “……不去了”杜凤句摇了摇头,他现在对床弩着实提不起什么兴趣来。 而且,该指点的,他都已经指点了,有演武场的先生在,完全可以推进床弩的成品组装。 韦艳表示清楚,正要离开的时候,忽然听到公子唤住了自己。 “等等,晚上还是过去。”杜凤句这样道,改变了注意。 他虽然提不起劲儿来组装床弩,但是长定公主府演武场还是无比吸引着他。 在那里,他每次都能遇到长定公主。 他这会儿怎么都想不明白的,若是和长定公主相处久了,会不会有所发现? 肯定会的! 杜凤句为自己找了个充分的理由,心绪倒是振奋了不少,一扫先前的糜颓。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他去了长定公主府演武场好一会儿了,却还是没有见到长定公主。 若是以往,只要他出现不久,长定公主随即也会出现。 今晚,她却没有来。 莫非,她出了什么事情? 但是他看到演武场的先生仍旧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床弩,还有将他迎进来的长定率镇定从容的样子,立刻便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长定公主府,一切安好。 他踌躇良久,还是忍不住故作不经意地问道:“床弩成品快好了,今晚怎么不见殿下?” 一个演武场的士兵小心翼翼地放下手中的部件,回道:“先生,您不知道吗?殿下她……今天受伤了!” 第150章 牵挂 杜凤句的心蓦地急跳了一下,他张了张口,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说什么?殿下受伤了?” 怎么受伤的?伤得重不重?现在怎么样了? 说话的长定率士兵,并不知道自己的话在别人心湖投下了巨石,随即回道:“殿下和石左率切磋的时候,被长枪擦了一下,因此受伤了。” 原来如此! 也是,长定率士兵如此淡定,他应该能够猜到的,就算长定殿下受伤了,肯定也不严重。 他想挤出一丝微笑,当作举重若轻,但是扯了扯嘴角,始终还是笑不出来,心上好像压了秤砣一样,沉重到不行。 即使能猜到,他还是忍不住问出来:“殿下的伤,可要紧?” 这一点,现在演武场这里的士兵就不太清楚了。 “府中有林太医,早已经去看过殿下了,想来殿下没有什么大碍的。”一个先生回道。 这一点,杜凤句当然也很清楚。 长定公主府中是有太医的,殿下受伤的第一时间,太医必已赶过来了。 说不定,殿下手臂的擦伤已经好了。 他也很清楚,在演武场中切磋,有所受伤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只不过之前在武阁癸场的时候,她只是在夯实基础,还没有与人对战切磋,所以就没有受伤这一事。 而且,殿下就算受伤了,她贵为金枝玉叶,石定方又是这么有分寸的人,这伤肯定不会重。 种种道理,他都很清楚,太清楚了。 但是,一想到受伤的是长定公主,他的心就一刺一刺的,揪在了一起。 殿下受伤了,她怎么就受伤了呢? 杜凤句脑中心里都乱哄哄的,嗡嗡闹闹,怎么也停不下来。 原本他已振作了心绪,想要将床弩成品组合起来的,但是此刻他握着床弩部件,手竟然有些颤抖,根本就接不上去。 他一反手,牢牢握住了手中的部件,良久才站起来,对长定率士兵道:“殿下应当尚未就寝吧?我有急事,欲求见殿下。” 虽然是晚上了,但是他很想见到殿下。 这念头如水草疯长,缠绕着在他的脑海中。 没有亲眼见到殿下安然无恙的话,他怎么都放不下心。 听到他这句话,周围几个长定率的脸色迅速沉了下来,几个先生们也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无他,因为杜凤句说的这句话实在是太不适宜了。 他现在的身份是杜断先生,虽然长定率和演武场先生们都知道殿下对其十分倚重,但是他毕竟是一个中年男人。 这么晚了,他怎么能去见殿下呢?他怎么敢提这样的要求? 长定率士兵冷声说道:“杜先生,天色已晚,若无殿下的传召,吾等不能靠近殿下的寝殿。” 长定率士兵有四千人,轮番宿值在殿下身边,除了近身保护的百余人外,没有轮到宿值的其他士兵,都在演武场中不出。 这些天,他们与杜断先生相处时多,知道其在研制兵器上极有天赋,他们也的确受到杜断先生的指点,令的武功有了飞跃提升,但是…… 他们的主子是长定殿下! 杜断先生此刻所说的话,岂止不合时宜,简直可以说是冒犯了! 因此,这些长定率士兵的脸色都不好看了。 杜凤句不惧怕这些士兵骤变的脸色,但是他想了想,还是变了一个说法:“殿下受了伤,且去禀报李总管便可。我的确有要事,就在演武场这里等他吧。” 这么晚了,他求见殿下的确不合适,只能退而求其次,求见殿下身边的李行恩。 李行恩贴身服侍殿下,必定最清楚殿下的伤势情况。 他相信,以殿下对他的看重,李行恩李总管,会来见他一面的。 长定率士兵审视了杜凤句几眼,最终点了点头。 士兵前来禀告的时候,李行恩恰好就在寝殿内伺候,因此郑吉也听到了这个请求。 她怔了一下,启唇道:“这么晚了,杜先生要见你?” 凤句有什么非要这个时候与李行恩说的呢?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臂,瞬即就想到他真正的用意,唇角不觉翘了一下。 想必凤句知道了她受伤的事情,凤句在担心她…… 意识到这一点,郑吉原本沉郁的心绪不由得明朗了些许。 她立刻就下了决定,吩咐道:“将杜断先生请至前殿,本殿亦有事与他相商。” 李行恩看了郑吉的手臂一眼,欲言又止,随即听令:“是,老奴知道了。” 既然殿下想见杜断先生,那就见吧。 在前殿之中,又有长定率士兵守护着,无须顾忌什么。 很快,杜凤句便被请到了前殿,被奉茶等候着。 他是何等灵敏的人,立刻便想到了想见他的人乃是长定殿下,原本悬着的心更是左右轻晃了起来。 他才坐下不久,就听到殿外有了脚步声,抬眼一望,果然,殿下来了。 那个熟悉的身影高挑丰满,似挟风持雷,行走之间有着说不出的威势,明明冷硬而高远,但是这一刻,杜凤句的心柔软了起来。 待见到她的脸色有一丝苍白,周身都有些萎靡不振的时候,他不由自主站了起来,脱口道:“殿下,你伤得很重吗?这是怎么受伤的?” 郑吉坐了下来,摇头轻笑:“杜先生不必担心,本殿无恙。只是轻轻擦了一下罢了。” 先前她心情不扬,便找了石定方来切磋,只不过她心中老是记挂着凤句和卫尉寺,一不小心手臂正被擦到了。 其实,只是擦了一道浅浅血痕,连血迹都没怎么渗出来,却把石定方和李行恩吓得够呛。 不,不仅是他们两个,就连杜凤句,也被吓到了。 她对凤句是在太熟悉了,虽然他并没有表现什么来,但是那双瑞凤目却比往日更幽深黑亮。 凤句他,他在压抑着翻滚动荡的情绪。 “杜先生,你……” “殿下,您……” 两人异口同声道,目光在空中碰撞在一起,然后飞快分开。 明明还没有说什么,两人之间却似乎有种难以形容的拉丝牵扯,这令杜凤句感到脸颊一阵发烫。 幸好,他易了容,长定殿下不会发现。 他微微调整气息,目光看向了郑吉不自然垂下的左臂,声音都喑哑了:“殿下,您受伤……这是怎么回事?” 第151章 教导 第151章 在见到郑吉之前,杜凤句以为她就算受伤,也只会是轻伤。 但这会儿,他却有些怀疑了。 殿下的状态……不太对。 不管他作为杜凤句还是作为杜断先生,所见到的长定殿下,都是意气张扬的,但如今…… 她身上却有一股消沉之气。 这让他不得不怀疑,殿下是受伤了才如此吗? 见到他的目光不断落在自己的肩膀,遂笑笑道:“杜先生,本殿无恙。” 这个擦伤,她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 毕竟,她的武功足够避开石定方是长枪。 大概,是因为当时她根本就没有想到闪躲这回事。 也好,她可以趁此机会沉淀心绪,仔细想清楚一些事情。 “如此……殿下可是忧心卫尉寺之事?” 不是受伤,那便是其他萦绕心间的事情了。 郑吉点了点头:“本殿在想,是谁窃了卫尉寺的连弩箭。” 听了这话,杜凤句将目光从郑吉手臂上移开去。 家学渊源之故,他对朝局的见解其实更为卓绝。 他还顶着杜断先生的皮囊,本只想指点长定公主在武学上的进展,但见到她这样,心不由得软了。 他就说一二,殿下应该就不会那么消沉了吧? “殿下,此计是冲着卫尉寺的官员而来,首当其冲的是吴雍和陆龟印两位大人。殿下想必查过他们吧?” 这个自然,郑吉再次点头。 吴雍一生审慎,只愿做纯臣,不管是与太子还是其他皇子,都没有什么牵扯,所以甚得父皇信任。 至于陆龟印…… 年轻时以进士及第,后入翰林,然后外出授官,考功多年皆为上等,前两年才被擢为卫尉寺少卿。 这是一个官途很顺利又很寻常的官员,除了他和外祖父乃年少至交外,背后并无更多势力。 同样,与太子、皇子无甚往来。 郑吉看了看杜凤句,不由得挺了挺背脊。 这样的凤句,她很熟悉。 这语气、这动作……这是凤句要给她讲解朝局的状态! 就好像前世无数次那样。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不自觉肃神静心。 杜凤句看了她一眼,多少觉得有些不妥。 怎么眼前的殿下,让他仿佛看到了在伦文堂听将的士子一样? 总觉得怪怪的…… 但他既然已经将话说出口了,便继续道:“殿下,像吴大人、陆大人这样的官员在朝中是大多数。” 毕竟,现在皇上春秋鼎盛,且太子实在太优秀,可谓碾压了其他皇子。 在这样的情况下,官员们根本无须站队,只静待时日过去,太子顺顺利利登基就可以了。 “殿下,现在的朝局可以说十分难得,本应十分平和才是。” 但是朝中波谲云诡,底下不知潜藏着多少波涛,那就说明了这个平和根本不存在。 殿下作为金枝玉叶,处于权力的中心,想必更清楚这一点。 “是,本殿清楚,但朝局变幻不可测。” 这都是她前世亲身经历过的,什么平和都是假象。 谁能想得到,几年之后,如日中天的姜家会衰败?独宠后宫的母妃会被厌弃? 她这个备受宠爱的公主,还会被下诏狱? 这变故的根由,她是遇到凤句之后才渐渐想明白,便是在于权力了。 杜凤句见到她一点即通,心下忍不住一阵高兴。 太傅之子么,遇见好学聪明的学生,那就是等于遇到了好苗子,哪有不高兴的道理? 他双眸晶亮,继续点拨道:“帝位的诱惑力无比巨大,就算太子再优秀,其他皇子再平庸,也会想争一争的。” 没有可能,也会想尽办法创造可能。 他笑看着郑吉,道:“如此,殿下明白了吗?只有朝局乱起来,才有可能。之所以会有卫尉寺这个局,就是因为吴雍太审慎,卫尉寺太稳了!” 也就说明,有人想往卫尉寺安插自己的人,太不容易。 要想做到这一点,那就必须将吴雍和陆龟印挪出卫尉寺! 一个三品一个四品,这样的朝中高官,又为人审慎,怎样才能移走呢? 那就只有卫尉寺出了大事,而且是主官绝对无法交代的大事。 作为掌管兵器的官衙,新兵器失窃,正正就是符合这些条件的大事! 杜凤句相信,就算是连弩箭本身被研制出来,也是这个局的一环。 那么,谁会想往卫尉寺中安插人呢? 无非就是那几个人了,志在让朝局乱起来的人。 他打量着认真倾听的郑吉,沉吟片刻,还是叹息着说出了一句话。 这句话,让郑吉脸色一变。 第152章 拨云见日 152章皇太女 杜凤句叹息一声,道:“殿下,倘若贵妃娘娘有子,这局……当是娘娘所设。” 郑吉闻言,觉得眉头一突一突,脸色忍不住一变。 是啊,处心积虑将卫尉寺的官员腾空,当然是为了安插自己的人。 谁会从这一场设局中得到好处呢? 任何一个皇子都有可能。 可能最小的是太子,可能最大的,除了两个成年的皇子,就是那些母族势大又深得父皇看重的皇子。 说到这一点,谁能比得上母妃? 如果母妃诞下皇子,那想都不用想,设局的可能绝对压过了其他人。 但是,母妃没有诞下皇子! 母妃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就算她再得父皇恩宠,那又如何呢? 杜凤句看着她,目光似乎能够看清楚她的想法,摇了摇头道:“殿下,您如今出宫开府,并且拥有四千长定率士兵。虽非皇子,但是所拥之权势,却比皇子更甚。” 这句话,让郑吉背后冷汗渗渗,内心一沉。 她看了杜凤句,并没有说话。 凤句,似还有未尽之言。 果然,杜凤句淡淡地说道:“殿下,皇太女,本朝并非没有过先例。” 郑吉心中震颤,瞳孔一缩,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失了音。 皇太女! 是啊,本朝之中也曾出现过公主被封为皇太女的先例。 皇太女,论权势论地位,那是比肩太子的存在! 但是,她活了两世,知道这绝对不可能。 她实在太清楚现在所拥有的权势,都是空中楼阁,不堪一击。 她战战兢兢时刻所担心的,都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打入诏狱,根本就没有想到皇太女这个事情。 前一世,凤句在遇到她的时候,已在诏狱之中,乃是她一生最艰难最落魄的时候,所以压根也没有提到什么皇太女之事。 这一世已经改变了,换一个角度来看,凤句所提的皇太女,乃是理所当然。 她这样的受宠,这样的权势,被封为皇太女,直逼太子又如何当不得呢? 这一刻,她忽然福至心灵,立刻就想明白了,卫尉寺这个局是冲着她而来。 长定公主权势赫赫,已经引起了有心人的忌惮了。 姜贵妃在宫中独善其身,并不与任何一个皇子走得亲近,其中包括太子。 对皇子来说,没有似是而非,不是自己人就是敌人。 母妃和她,这样权势隆重,既不能为自己所用,那便是要除去! 得她青眼的杜断先生,与外祖父有往来的陆龟印,最终都是指向她。 可笑的是,前一世,直到被投入诏狱,她还懵懵懂懂,觉得难以理解。 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呢?怀璧其罪而已。 姜家的首富,母妃的恩宠,乃至父皇的厚爱,这都是一步步推她进入诏狱的理由啊。 她就是一个怀揣着黄金的幼儿,空有财宝又没有任何自保之力。 这个道理,她前世已经用血淋淋的经历得出来了,如今再一次经凤句提醒,她还是……难受到不行。 这个世界上大概最让人难以接受的,就是深刻意识到自己的弱小了。 见到她脸色凝重,杜凤句反而笑了笑,语气有种举重若轻地的淡然:“殿下,你无须在意是谁设这个局,你只需……让他们不能如愿就可以了。” 在他看来,殿下在意背后设局的人是可以的,但为此而消沉,就不值得了。 最应该为此为此而消沉的,是背后设局的人才是。 鸡飞蛋打一场空,换作是他,也会为此消沉不振。 “殿下若想知道是谁,那可观察朝中近日谁最苦闷,其人必在此中。” 看着他的笑容,郑吉颤栗沉重的心,忽而安定了起来。 是啊,凤句说得没错,何必在意背后的人是谁,她只需要挫败他们的阴谋就可以了。 这些人一步步败,那就是弱小的她在一步步强大。 况且,她身边有母妃,有姜家,有长定公主府那么多人,还有……凤句。 假以时日,众喣漂山,便是皇太女,也无甚不可!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唇角微扬,身上那一股消沉之气,涣若冰消。 她笑了起来,随即道:“多谢杜先生提点解惑,本殿明白了。” 此时此刻,她仿佛回到了前一世,凤句也是这样提点着她、教导着她,让她一点点明悟,让她一步步强大。 即使重活一世,她还是重复经历了这样的时刻,何其有幸! 见此,杜凤句也笑了起来,心情也好似棉絮飘啊飘。 现在的他根本没有意识到,晚上的求见、此刻的提点,其实已经完全超出了杜断先生会做的范围。 唯一隐匿在暗处的韦艳心有所感,第一次觉得:或许自己的易容之术失败了。 这失败,并非是他技艺不够好,而是公子露出破绽太多! 长定公主绝非常人,这么明显的破绽,她会没有发现吗? 但是,这一点,他应不应该告诉公子? 且看看,再看看吧。 ~~~ 在迷雾笼罩之时,倘若有人提点一句,作用是无比巨大的。 这一晚过后,郑吉的精气神明显振奋了起来,接连几日都去了紫宸殿,请永宁帝彻查卫尉寺之事。 然而,就在御史台和刑部再次提审戚文彦的时候,他却突然口吐鲜血,不过片刻,便已气绝。 据验尸官查探,戚文彦不知何时服了毒,乃毒发身亡。 这个结果,郑吉丝毫不感到意外。 戚文彦一个小小的武器库丞,胆敢攀咬三品主官,必定豁出了性命。 这毒药,不管是他自己藏的,还是旁人送进去狱中,肯定扫清了手尾。 背后的人连整个卫尉寺都敢谋算,这样的小尾巴,肯定不会留下。 线索至此,已经完全断绝了。 这一下,郑吉却没有着急忧心了。 她破了此局,凤句研制床弩有功,卫尉寺官员安然无恙,怎么想,都是赢的一方。 只可惜,她根据凤句的提点去观察,竟发现,皇家之人除了她和母妃,每一个都十分苦闷暴怒。 二皇兄连日训斥平王府长史,三皇兄连身边的宠妾都责罚了几个,陶贤妃摔了几个心爱的镯子,就连薛皇后和太子,也整天沉着脸。 如此一来,倒难以分辨谁才是设局那个人了。 不管怎么说,卫尉寺这个危机,已渐渐落下帷幕。 而这个时候,等待了好些时日的刘纯度,终于按捺不住,再一次来见郑吉了。 第153章 反设 便是刘纯度不来,郑吉也要找他了。 卫尉寺的危机已经过去,她可以腾出手来处理他借银子的事情了。 一见到刘纯度,郑吉便笑道:“刘六,这次多谢你了。” “?”刘纯度满头雾水,不明白她的道谢从何而来。 但这完全不妨碍他顺着杆子爬,笑嘻嘻试探着回道:“不谢?殿下要是谢我的话,那银子……” 他这段时间还是有些心焦的,因为宋世子已经来找了他两次,但他也知道最近郑吉处于风口浪尖,不敢前来打扰。 幸好,丹丘马场也没有什么动静。 直到卫尉寺的事情稍微平稳了,他才按捺不住来了长定公主府。 郑吉笑吟吟道:“银子,倒不是问题。你说说看,这些天宋瓒怎么说?” 说到“宋瓒”这两个字,她语气压了压,若是无比熟悉她的人,就能听得出当中那一丝淡淡的杀意。 重生以来,她并不急着解除与宋瓒的婚约,主要是猫戏老鼠的心态。 最多,还有一丝探究安乐侯府底细的原因。 她要做的事情太多,安乐侯府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环。 只要她不在乎宋瓒,那么安乐侯府的种种诡计就无法施展——他们根本拿她没有办法。 在她看来,现在还没有成长起来的宋瓒,实在不值一提,从安乐侯府最近的噤声敛气中就能知道了。 但是,宋瓒把主意打到了刘纯度身上。 前世她欠刘家良多,这就让她不能忍了! 听到郑吉提及宋瓒,刘纯度就觉得有丝奇怪了:“殿下,宋世子找我说什么,他没有告诉您吗?” 据他所知,殿下对宋世子可是在意得紧,对安乐侯府的消息十分清楚,这些殿下应该都知道的。 况且,宋世子来找他的时候便说了,这些殿下都是知道的。 郑吉抿了抿唇,第无数次为自己的愚蠢而懊恼。 “最近太忙了,还没有见到他。”她这样说道。 长定公主府门房都不会让他进来,拜帖是一律拒收的,宋瓒不可能见到她。 若不是刘纯度提起,她都快要忘了这个人了。 更别说会记得与此人还有婚约了。 见郑吉神色不豫,刘纯度快速道:“宋世子说丹丘马场快要易主了,我这边若是有兴趣的话,就一定要抓紧了。” 呵,是林珺那里等不及了吧? 算算时间,江南道的治水的确需要用钱了。 郑吉哂笑了一声,道:“丹丘马场的事情,本殿已经让表兄在跟进了。不过,现在朝廷还没有新的章程出来,你还是暂且不要沾手此事。” “哦……”刘纯度多少有点失落,但想了想,随即就振奋起来了:“那好吧!若是朝廷有章程出来了,殿下可要把丹丘马场让给我,银两……我会努力凑齐的。” 殿下的意思是让姜家接下丹丘马场吧? 这样也好,以姜家的财力,丹丘马场定必能更进一步,说不定会成为国朝第一的马场。 姜家接手等于殿下接手,以他和殿下这样铁的关系,换言之,等于他接手了丹丘马场。 这可以,没毛病! 关键的是,暂时还不用花钱,他还有时间去凑银两! “那……我就回绝宋世子了?”刘纯度放下了心头大石,笑嘻嘻道。 郑吉却摇了摇头,道:“不,本殿想你答应他。你这样对他说,不日你就会把银两拿出来……” 宋瓒的手伸得太长了,不剁掉他一只手臂,她还真是对不起他前世的“厚遇”! 她也想知道,此举动能否探探安乐侯府的虚实。 因此,针对丹丘马场,她已经想好一个计划了,还需要刘纯度的配合。 刘纯度听罢,眼睛瞪圆了好一会儿,磕磕巴巴地道:“殿下,您这……宋世子是得罪了你吗?这……这不太好吧?” 虽然说勋贵之家不乏钱财,但是殿下此举,必会令像安乐侯府元气大伤! “你放心,本殿心中有数。”郑吉笑了笑,稳住他:“就算安乐侯府有什么事情,本殿都会兜底的。” 刘纯度还没有经历过家破人亡的毒打,太天真了,对上宋瓒倒没有什么,就怕宋瓒身边的幕僚温预察觉到什么端倪。 还不如瞒着他,如此宋瓒才会更容易入局。 刘纯度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随即贱兮兮地八卦道:“殿下,您为何要这么做?莫非这就是我娘经常说的御夫之道?” 先打一棒子,再给一个甜枣,最后安乐侯府定会对殿下感激不已,殿下是这个意思吧? 郑吉真不觉得自己和刘纯度适合讨论什么御夫之道,当机立断截住了话题:“那就这样说定了,你可不要给本殿捣乱。” “行行行,保证宋世子什么都不会知道。”刘纯度回道,咧嘴笑了起来。 看到他傻乐的样子,郑吉内心暗叹了一口气。 若没有重活一世,她和刘纯度也差不多的,都天真到近乎愚蠢。 可暗处虎视眈眈的那些人,可不会因为他们的天真而有任何恻隐,只会下手更狠毒。 她变了,刘纯度也要成长了。 不然,前世刘家家破人亡的结局,说不定还会出现。 于是,她正色道:“刘六,本殿有个事情需要你帮忙,你有空不?” “殿下说的是什么话?殿下您有需要,就算我没有空都必须有空。况且,我现在有的是时间!是什么事?殿下尽管吩咐!” 郑吉酝酿起的一丝感慨就这么没了,她神色恢复了冷硬,道:“先前蜀州兵变你记得吧?蜀州军中兵将动荡,此是危,也是机。你可愿意去蜀州军中?” 她在军中没有什么势力,这实在是致命弱点,绝不能这样下去。 她要在军中安插自己的人,关键的时候可信可用,就算将来长定率有什么事,她尚有可借之力。 刘纯度,是最合适的人选。 武将刘骃之子,身形魁梧,懂得武功,好马擅骑射,这样的人,不去从军真的太可惜了! 前一世,刘纯度 想必刘骃也正在头痛怎么安置刘纯度吧? 既然如此,她就为刘纯度和刘家铺一条路吧。 第154章 小心思 刘纯度离开之后,郑吉合上了眼,掩住了眼神中的寒冽之意,艳丽的脸容看起来竟然有一丝易碎感。 李行恩本想说什么,见她如此,便将话语都按了下去,静静站立,等候着吩咐。 没多久,她便睁开了眼,问道:“李行恩,少渊表兄那里有回音了吗?” 姜少渊是大舅舅姜晖的次子,为人素来机敏知变,因此她将丹丘马场的事情交给了他。 “回殿下,少渊少爷已来讯,准备秘密前往丹丘马场,已经接洽好了。” 郑吉点了点头,少渊表兄办事,她放心。 只不过…… 她随即吩咐道:“少渊表兄不善武艺,你挑选一些精英侍卫贴身跟随。” “是,殿下。” 李行恩回罢,还是忍不住说道:“殿下,安乐侯府之事,需要提前向娘娘告知一声吗?” 殿下请刘公子帮忙的事情,他都在一旁听着。 此外,他先前还听令对安乐侯府做了一些其他事情。 因此,和刘公子的单纯不同,他很清楚殿下真的要下狠手对付安乐侯府,必须动其根基元气那种。 经过这些时日的查探,他得知了宋世子与林姑娘之间有不清不楚的关系,从一开始的气到心肺都痛,到如今已能心平气和了。 宋世子这样的人,根本配不上殿下! 更别说,宋世子竟然还想暗中使诡计,想借由殿下来谋取姜家的钱财! 气煞他也,这样的人就算千刀万剐,也是应该! 殿下要设局对付宋世子和安乐侯府,他无比支持,而且不遗余力忙进忙出。 但是,殿下现在毕竟与宋世子还有婚约。 说不定,安乐侯府出事之后,还会死赖着殿下呢,为了谨慎起见,此事应该告诉贵妃娘娘,以策周全。 万一贵妃娘娘不知情,伸手援了安乐侯府一把,那就亏大了! 郑吉轻笑,对此倒是赞成:“你说得有道理,那就将先前的查探结果都准备好,本殿打算进宫一趟了。” 时候到了,也该让母妃知道宋瓒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了。 母妃早就猜到了她对宋瓒的态度已变,即使不知道原由,却还是顺着她的意。 母妃最在意的人,唯有她。 先前她没有证据,如今宋瓒都通过刘纯度来谋算她的钱了,母妃怕是要直接打杀宋瓒的心都有! 有了母妃的支持,她要解除与安乐侯府的婚约就更容易了。 李行恩笑了起来,乐呵呵地准备证据去了。 他巴不得自家殿下早日与宋世子断绝关系,最好是一辈子不联系那种。 沾上宋世子那样的人,晦气! 与此同时,在安乐侯府,宋瓒颇为不安地踱来踱去。 “世子,要不奴才再去刘家打探消息?”他的贴身小厮饮河道。 宋瓒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不必。” 丹丘马场对刘纯度的吸引力,他很清楚。在他的计划中,刘纯度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奉了银两过来了。 如今迟迟没有动静,那就说明当中有了变故。 变故来自哪里,他也心中了然,眼神不由得出现了一丝戾气。 刘纯度与郑吉不是一起长大的吗?两人感情十分要好,怎么刘纯度亲自开口要钱了,她还是不给? 无情无义之人,不仅对他这个未婚夫如此,对刘纯度这个发小也一样。 “世子,许是长定公主府最近事情太多,殿下……一时顾不上?”饮河小心翼翼地说道。 不然,长定殿下怎么会没有反应呢? 此事既涉及了刘公子,又关系到世子,以长定殿下对这两人的看重,不应该这样啊。 饮河没有陪着宋瓒去过长定公主府,没有亲眼见过郑吉对宋瓒的厌恶,所以怎么都不明白。 饮河随即补充道:“世子,听说长定殿下在忙着武阁先生的事情,或许晚一点就有消息了。” 听了这话,宋瓒的脸色更难看了。 郑吉宁愿为了一个才认识没多久的杜断先生而奔走,也不愿意为刘纯度谋划! 简直可恨! 他一方面恼恨郑吉的无情,一方面惋惜时间不对。 怎么偏偏就出现了卫尉寺这样的事情呢? 牵扯了郑吉的所有心思,不然……不然…… 这时,他身边的幕僚温预走了进来,语气平平地说道:“世子,侯爷请您去书房一趟。” 见到温预,宋瓒神情微顿,但他还是站了起来,回道:“好,我这就去见父亲。” 温预虽然是他的幕僚,却是父亲的人,心都没有向着他。 若不是碍于父亲,他早就将此人打杀出安乐侯府了。 如今却不得不虚与委蛇,继续用着。 丹丘马场这个主意,是温预给他出的,换言之,这是父亲授意的。 他迟迟没有办成此事,父亲怕是要过问了。 果然,去了书房之后,父亲便直接问道:“你觉得,刘纯度能借到那么多银子吗?” “父亲,我觉得……”宋瓒迟疑了片刻,还是说出真正的想法:“我觉得很悬。刘家的银子不够,郑吉……长定公主显然不愿意借钱。” 他不知道父亲为何会盯着刘家,但他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借由刘纯度去试探郑吉,能筹到银两当然最好,就算没有筹到,也能再一次明确郑吉对他的态度。 他接下来举动,都要根据郑吉的态度来调整。 他原本想得很好,却没有想到,珺儿会向他借钱……导致他现在急得不行。 可成可不成的事情,变成了必须要筹到的银两。 想到林珺通红的双眼,他心里一阵阵揪痛。 更为重要的是,他打算挪用丹丘马场银两的事情,还不能让温预和父亲发觉。 这很难做到,但是为了珺儿,他必须要做到! 不过,这些的前提,是刘纯度能送来那么多银两。 现在情势不乐观,他只能寄希望于父亲了。 父亲既谋划了丹丘马场之事,总会有后着吧? 出乎他意料的是,宋启延闻言并不失望,反而道:“既然如此,那么丹丘马场的事情就算了……” 不等他说完,宋瓒就急得脱口道:“父亲,这怎么能行?” 丹丘马场的事情算了,刘纯度没送来银两,那么他去哪里拿钱给珺儿? 第155章 分歧 宋启延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问道:“为何不行?” “因为……如果就这样放弃的话,那么先前的布置不都白费了?刘家那里就会起疑。” 宋瓒绞尽脑汁回答,他当然不能让自己父亲知道是因为林珺有求于他。 显然,这样的理由是无法说服宋启延的。 宋启延甚至都没有听进耳朵,随即道:“丹丘马场的事情,你先别管了。刘家的事情,我另有安排。” “父亲!”宋瓒大急,还想说什么,却被宋启延截住了。 宋启延摆了摆手,道:“无须多说了,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长定公主那里,你想好对策没有?” 听见此话,宋瓒顿时气馁,满腔想要谋取丹丘马场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强自镇定了一下,回道:“父亲,我……我一直在向长定公主府投拜帖,但是她不愿意见我,父亲,您说……” 他欲言又止,还是问道:“她是不是已经察觉到什么了?不然,我想不通。” 这段时间让宋瓒焦灼不已的,除了林珺借钱一事,还有郑吉决绝的态度。 尤其是后者,让他更加难以接受。 一个满眼满心都是他的人,怎么突然就变了呢? 甚至,他根本就没有做过什么! 在父亲的要求下,他仔细回想了这段时日的表现,却没有找到自己是怎么得罪郑吉,乃至令她厌恶的。 一旁的温预挑了挑眉,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一抹讥诮。 就是因为世子什么都没有做,长定殿下才会这样。 之前长定公主被蒙蔽了双眼,耽溺于情爱中,如今只是醒悟过来了。 这一点,他和侯爷都看得清楚。 唯一不明白的是,长定公主为何会醒悟过来。 是受了什么刺激,还是得到了何人提点? 这是他们无法确定的事,在世子不知道的地方,这段时日他们一直在追查这个。 只有知道长定殿下醒悟的原因,他们才能对症下药。 可惜,他们到现在还不知道。 同时,世子那边也毫无寸进。 难怪侯爷会失望…… 倘若世子不能挽回长定殿下的心,那么在侯爷这里,世子真的没有什么用了。 温预不愧是在宋启延身边待了很长时间的人,对其心思猜测得十分准确。 只见到宋启延眉头皱了起来,不悦地说道:“长定殿下不见你,难道你就不会想办法吗?要见到她,有多难?更何况,你们是未婚夫妻。” “是,父亲教训得是,孩儿知错了。”宋瓒回道。 他自矜又自傲,哪怕明白郑吉对安乐侯府的重要性,在对方不愿意见到他的时候,他也拉不下面子去求和。 郑吉,凭什么? 说白了,在他的心目中,郑吉依然是那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 宋启延冷笑了一声,道:“知错了?我看你根本就没想过错在哪里。你以为,有皇上的赐婚在,长定公主就一定会下降安乐侯府?” 宋瓒没有说话,他心中的确是这么想的。 君无戏言,有皇上的赐婚在,就算长定公主一时反复,也没有什么关系。 这才是宋瓒心中淡定的真正原因。 “天真!”宋启延斥道,“你以为,当初皇上为何会赐婚?” 还不是因为长定公主眼中只有玉光郎君这个人? 皇上拗不过她,便只有赐婚了。 “万一长定公主非要退婚,皇上最终会不会答应呢?”他冷冷道。 响鼓不用重锤,但他这样重的话都说出来了,瓒儿总要有危机感了。 他可为儿子谋划铺路,但是在长定公主那里,儿子真的要想办法挽回才是。 这些话语,宋瓒早就知道了。 或许心中一直不忿,即使父亲说得这么重,他心中也没有太大的感觉。 与其去想郑吉,还不如去认真谋划丹丘马场。 毕竟,珺儿那边是急着用银两的。 宋瓒心念流转,但是碍于父亲的威严,还是故作沉重地回答:“父亲,我知道了。我会尽快找到办法挽回公主的心。” “公主除了待在府中和宫中,去得最多的是武阁,她不接你拜帖,但你总能见到她吧?”宋启延说道。 “你要做的,就是每日去巧遇公主,想办法挽回公主的心!如果这点都做不好的话,那么……其他的事情,也不必做了。” 宋启延这话一落,宋瓒便忍不住了:“父亲,难道……我的价值,就在于尚主吗?” 这一点,他不忿很久了。 他是誉满京兆的玉光郎君,是安乐侯府的世子,这难道不比尚主重要? 讨好公主得来的好处,终归不能长久,绝不如自己本身来得可靠。 父亲,本末倒置了! 但是,宋启延给他泼了一盆冰水:“是,你现在最大的价值就是尚主!娶不到长定公主,那么安乐侯府就会衰败下去,谁会在意你这个宋世子?” 京兆权贵满地走,安乐侯府算不得什么。他这个儿子被人吹捧惯了,都忘记自家乃逐步衰落的勋贵之家了。 “……”宋瓒有无数话要说,却敢怒不敢言。 宋启延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好自为之。这段时日,温先生会告诉你如何去做,务必要把公主的心夺回来!” 随即,也不管宋瓒有什么反应,直接交代温预:“你好好盯着世子,务必要让世子见到公主。” “是,侯爷。”温预恭敬回道。 “你且退下吧,切记不要让为父失望了。温先生先留一下。” 宋启延将温预留下来,自然有要事相商。 “温先生,以你看,瓒儿他能否赢回公主的心?” 温预摇摇头:“侯爷,很难。长定公主的态度很明确,她似乎对世子十分厌恶。” 世子即便对她死缠烂打,也不见得会有效果。 他其实很想说,以世子的自傲,也未必肯放下身段去挽回公主。 只不过,世子毕竟是侯爷的嫡长子,疏不间亲,他已经说得够出格了,这些实在不宜说出来了。 他不说,宋启延岂会不知? 他叹息一声,道:“温先生,上面的意思,倘若瓒儿真不能令公主回心转意,那么……就要换人了。” 第156章 凑齐 温预微微色变,却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换人,世子与长定殿下已经被皇上赐婚,这换人,是什么意思? 宋启延脸色阴沉,答道:“他们在做长定公主退婚的准备。” “侯爷,这真的无法挽回吗?世子他……他只是还没有醒悟过来而已。”温预回道,还是想为宋瓒周旋一二。 毕竟,现在他还是宋瓒身边的幕僚。 再者,他也不舍得侯爷的一片苦心付诸东流。 为了成功营设玉光郎君这个头衔,侯爷暗地里不知花费了多少心思。 宋启延虽然对宋瓒很失望,但是作为一个父亲,他哪里真的不希望自己孩子好? 无论是训斥还是冷硬,都意在鞭策,只想孩子好而已。 但长定公主退婚之事,并不是他能够决定的。 “本侯会想办法让他们改变主意,最关键的还是在于瓒儿。只要瓒儿能哄回长定公主,那么一切就迎刃而解。这段时日,你多辛苦些吧。” “岂敢言辛苦?为了侯爷,属下宁愿肝脑涂地!”温预高声答道。 宋启延忍不住叹了口气:“本侯自然知道你的忠心。只是瓒儿他……怕是不那么容易管教。” 自己儿子的秉性,他当然清楚。 目中无人,自傲不凡,这对那些没有见过世面的姑娘来说很有吸引力,但要令现在的长定公主心折,怕是很困难。 现在的长定公主,拥有四千长定率,又入了武阁,观其为人做事,已有姜宝善之风,绝非其他深宫公主所能及。 而这一切变化,就是从其出宫开府之后才出现的。 长定公主身边必定有高人! 可惜的是,无论宋启延怎么查,也查不出来。 便是在他之上的人去查,也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长定公主府并非铁板一块,但是他们想知道的、重要的消息却没有漏出来的。 如今谨慎而神秘,大概这也是上面不得不做好瓒儿被长定公主退婚的原因。 提及宋瓒的为人心性,温预便不再说话了。 侯爷说得没有错,但只要世子与长定公主的婚约还在,他们怎么都要牢牢抓在手中不放弃的。 宋启延想了想,这样道:“近日朝中乃多事之秋,如今并不适合做什么。瓒儿此事……还不宜过急。” “侯爷,请勿担心。属下正好趁此机会为世子出谋划策。” 宋启延提醒道:“你且看好他了,丹丘马场之事,别让他胡来了。” 说到这里,温预也颇为好奇:“对了,侯爷,丹丘马场之事,为何搁置下来了?” 难得刘家公子对一样事物如此执着,若是错过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等到机会了。 “卫尉寺所图之事不成,朝中官员就没有办法动。便是刘骃因此下来了,上面一时也没有合适的人选代替,说不定还会便宜了别人,干脆一动不如一静。” 卫尉寺内情,宋启延并不清楚,但作为同一系的官员,知道的还是比旁人多。 本来,此时若成了,卫尉寺的官员推上去了,一环紧扣一环,刘骃这个位置也要动了。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卫尉寺的事情停了,其他因此而动的事情当然要停了。 “原来如此。”温预恍然大悟。 “因为卫尉寺之事,上面的心情很不太好。你们行事越发要小心谨慎,可不能再出什么差错。” “是,侯爷,属下明白!” 没多久,魏余庆也向郑吉禀了安乐侯府的动静。 魏余庆原先在秦胄手下办事,也是明光宫的老人了。 秦胄去江南道,这个事情便交给了魏余庆。 郑吉看罢了密报,轻笑道:“原来,宋家父子有了分歧。” 对此,她其实感到甚为意外。 因为她前世在安乐侯府三年,都不曾发觉这一对父子之间有什么分歧。 不过,那时候宋启延已经外出为官,在京兆的时间很少,对她来说就是个陌生人而已。 这一世,许多事情都改变了,这一对父子因何而有了分歧? 秦胄安插在安乐侯府的探子有好几个,有放在宋瓒身边的,也有放在后宅各夫人身边的。 只可惜时间太短,这些暗探之中,地位最高的是宋启延宠妾何氏身边的二等丫鬟翠峦。 这个密报,便是翠峦送出来的,可信性很高。 密报还提到,他们父子之间分歧的原因,似乎与丹丘马场有关。 具体是怎么有关法,这个翠峦就无法探听到了。 “无妨,本殿会让刘纯度去见宋瓒,能探听出来的。翠峦那里,谨慎些。”郑吉吩咐道。 “是,殿下。”魏余庆应道,“只是,属下还没有找到办法往安乐侯身边安插人。” 安乐侯身边的人,都是用了十几年乃至几十年的人,一时之间,魏余庆也无计可施。 “不急,慢慢来。”郑吉缓缓道,语气中有安抚镇定的力量。 宋启延虽然不声不响,但为人十分厉害,若能那么轻易安插人手,那就怪了。 她回忆前世在安乐侯府的经历,指点道:“从侯夫人朱氏身边下手,事情会容易些。” 前世她和朱氏打的交道最多,深谙其为人心性,是个不甚聪明的人。 若不是前有宋启延撑着,后有林珺支扶着,安乐侯府后宅想必会一片混乱。 这样的人,最适合当作桥板,通过朱氏的手,或许能将人放到宋启延身边。 魏余庆想到一脸精明的安乐侯夫人朱氏,心中略有些诧异,却还是点了点头。 殿下的吩咐,他当然要执行。 况且,秦右率在离开京兆之前,再三叮嘱若事有不决,必须请示殿下。 或许,朱氏那里是个突破口? 魏余庆离开之后,郑吉立刻写了一封书信,吩咐李行恩送给刘纯度。 刘纯度不是说宋瓒催促了好几次吗? 如此,刘纯度总要见见宋瓒了。 那数额巨大的银两,她还要宋瓒乖乖掏出来呢! 她原本还担心,以宋启延的精明谨慎,容易识破刘纯度的安排,但现在他们父子产生了分歧,事情就不一样了。 若她不好好利用这一点,都对不起安乐侯府啊! 这个时候,惠南姑姑手持着一张拜帖走了进来,呈给郑吉道:“殿下,这是门房送过来的。” 郑吉一见到这个拜帖,凤眸弯了弯。 好啊,都凑在一起了! 第157章 兴风 这个拜帖,是林珺所投的。 因其是公主伴读,门房便将她的拜帖送了进来。 拜帖上言辞亲恳,表达了想要见到郑吉的殷殷期盼。 “接下这帖子,让她三天后过来吧。”郑吉随意将帖子放下来,淡淡道。 林珺求见的原因,她能猜到。 这个时候了,林家既要为江南道治水筹钱,又要准备好事发后的替死鬼,林珺当然要来求见她了。 她默然片刻,好奇地问道:“姑姑,本殿当真是……蠢得挂相吗?” “殿下,您瞎说什么?”惠南姑姑瞪眼道,气愤得很:“咱们殿下可聪明着呢,谁在殿下面前嚼舌根了?奴婢第一个饶不了!” 郑吉摸了摸鼻子,小声道:“本殿,就是好奇呀。” 不然,为何一个个人做局,都找上她? 宋瓒想利用刘纯度,目的就是通过她向姜家拿钱;林珺以她们的姐妹情谊作掩饰,也是为了利用她。 他们不约而同地盯上她,当然是因为她好骗。 蠢钝才能好骗,这样的人,偏偏是最受宠爱的公主,偏偏是首富最疼的外孙女。 不从她这里谋算好处,简直对不起自己,谋算得少一点,都可以说是为人良慈了。 不过,这都是之前的事情了。 她如今倒是很期待,林珺,这个前世异常聪慧的人,此番会如何哄骗她入局? 三天后,林珺如约而至。 她一见到郑吉,便笑了起来,笑意一点点从唇角到眼底,发自内心一般。 她亲亲热热地迎上来,娇笑道:“殿下,许久不见了!我可想念殿下得紧,殿下有没有想我?” 这样的表现,任谁见到了,都会由衷地说一句:这对小姐妹的感情真好! 谁能想到?这一切都是装出来的呢? 或许,也不是装出来的,只不过在这种情谊下面,还隐藏着谋财害命的算计而已。 郑吉前世就是没有想到,所以背后被林珺插一刀的时候,才会那么难以置信。 经过前一世,此刻她也磨练出来了,板着脸道:“是很久没有见了。既然这么想念本殿,为何没有来见?” 林珺如果被这吓倒,那就不是林珺了。 她神情黯了一下,重新扬起笑容道:“殿下,您知道的。我出府一趟并不容易。再者,知道殿下您最近很忙碌,不敢贸然打扰。” 懂事、体贴,处处都为郑吉着想,这是郑吉过去最喜欢林珺的一点。 说起来也奇怪,她身边有太多体贴、为她着想的人,林珺只是其中的一个而已,为何她会觉得其与众不同呢? 大概,是因为林珺会说出来吧。 但凡其做了半分,都会让她知道,但凡是几分的事情,也会说成十分,进而让她心中感念。 看起来是林珺时刻为她着想,实际上,是林珺牵着她的鼻子在走。 光从这一份谋算人心来说,她就不得不服! 自上次长定宴之后,她当众落了林珺的面子,再加上先前的嘲讽拒绝,想必足够让林珺察觉到她态度已转变。 这会儿,林珺会用什么态度来应对呢? 林珺在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郑吉,脸上还是热情洋溢:“殿下,您的事情都忙完了吧?我在后宅之中,也听闻了殿下的威风。殿下是第一个进入武阁的公主,这也太厉害了!” 林珺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眼睛眨巴眨巴,满眼满心都是佩服。 换作以前的郑吉,内心定会十分享受,现在……也如此。 好听的话,谁不喜欢听呢? 所不同的是,以前的郑吉会顺着林珺的话跌入坑中,现在的她,只想把林珺推入坑。 她伸出纤纤细指,轻戳了一下林珺鼻头,道:“你啊,就会说些好听的话。本殿还不知道你吗?说罢,这次可遇到什么难事了?” 林珺心中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一颗心提了上来:“殿下,我最近一切都好,没遇到什么难事呀。” 只是,说这话的时候,她眉头略蹙,但瞬间又仰着头对郑吉笑了起来。 笑容灿烂,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似的,令人见了就不自觉心生欢喜。 因为,刚才一闪而过的轻愁就越发明显了。 郑吉笑了一下,按照之前的行事,故作发怒:“当真没事?本殿不信!你是本殿的伴读,林家的人要是欺负你了,就是不把本殿放在眼内!” 林珺感激地看着郑吉:“殿下,他们当真没有欺负我。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林珺欲言又止,似十分为难。 郑吉当然要继续追问下去,不然,怎么让林珺顺利开口说出来意呢? “但说无妨,本殿一定会为你撑腰的!” 此话一落,林珺便红了眼睛,语带哽咽地说道:“殿下,还是您对我最好。要是祖父他们也待我这样,那该多好啊……” 郑吉没有辜负她的期待,接上了话:“这么说,还是他们欺负了你?” 林珺还是摇摇头,但脸色出现了一抹难堪:“殿下,他们没有欺负我。祖父他也是没有办法了。祖父说,近日家中困难,我的嫁妆要减半了……” 她扭着帕子,慌乱地看着郑吉,语无伦次:“殿下,我该怎么办?余家已经下了聘礼,我的嫁妆若是减半,那……那我以后嫁去了余家,还怎么做人?” 她眼中明明眼盈满了水光,神色却十分倔强,死死咬着唇,始终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平时越是乐观开朗的人,偶然露出脆弱悲伤的时候,就越让人心怜。 郑吉目露心疼,豪气干云地道:“不就是嫁妆吗?说白了,还是银子的事!你是本殿的伴读,本殿定会让你风风光光出嫁!余家,肯定不敢说什么!” “李行恩,把半殿的私印拿来!小鹊儿,你尽管拿着本殿的私印去采办,需要什么就买什么!” 李行恩闻言,脸上却十分为难:“殿下,您的私印……老奴斗胆劝诫,这恐怕不太合适。” 说这话的同时,他不断朝林珺使眼色,意思是让她立刻开口回绝殿下。 但是,以往十分聪慧的林珺,却好像看不明白他意思,还在扭帕伤心。 呵……果然如殿下所料的那样。 第158章 雨来 李行恩如此种种表现,当然都是为了配合自家殿下而已。 不然,殿下的私印给得太容易,也就不能取信于人了。 林珺作为公主伴读这么多年,自然与郑吉身边亲近的人关系很好,李行恩对其印象也很好。 但是,在得知林珺的真正面目之后,就不一样了。 李行恩是郑吉的近侍,他与林珺相处得好,主要是因为有同一个主子。 可是,林珺不仅与殿下的未来驸马牵扯不清,妄图谋害殿下! 虽然他不知道林珺想要利用殿下的私印去做什么,但是殿下私印何其重要,但凡懂点事的人,都不敢接下殿下的私印。 更何况,林珺是殿下的伴读呢? 林珺作为殿下伴读的时候,一直很认真履行对殿下的匡正职责,为此还得到了宫内宫外的赞誉。 要知道,殿下在殿中的声名一向不太好,什么骄纵跋扈之类的,所以大家都觉得林珺这个公主伴读殊为不易。 现在想想,这当中就有林珺的刻意引导。 若林珺真的一心一意为殿下着想,怎么会让殿下陷入这样的境地。 还有那宋瓒……殿下先前对宋瓒死心塌地,也与林珺脱不了干系。 李行恩想清楚这些后,悔恨得肠子都青了。 以往他不知道给了林珺多少好处,就全都当喂了狗。 不对,就是养一条狗,这么多年了也有深厚感情,把林珺这样的人比作狗,还真折辱了狗。 真是狗都不如! 难怪,这个人会与宋瓒勾搭在一起,沆瀣一气,就是这样了。 既然如此,他一定会好好配合殿下,让这些人付出沉重代价! 李行恩静气凝神,对着郑吉苦心规劝,对林珺也晓以大义,最终不情不愿地拿出了郑吉的私印。 “林姑娘,殿下的私印就先交给你了。但此物太过重要了,三日后,咱家就要去取回了。” 林珺小心翼翼地接过私印,保证道:“李总管,您放心,三日后,殿下的私印定会完好无损送回长定公主府。” 她打开印匣,只看了一眼就合上了。 随即,“砰”的一声重重跪在地上,语带哽咽:“多谢殿下!殿下对我的厚情重意,我……我没齿难忘!” “起来吧,你与本殿之间,无须客气。”郑吉这样道。 她目光扫过那枚私印,没有露出丝毫犹豫,随即移开了眼神。 林珺依言站了起来,仍沉沉保证道:“殿下,您放心。我一定会用好这枚私印,不会给殿下添麻烦的。” 郑吉只点点头,笑而不语。 这枚私印,她的确希望林珺能好好地用。——用得越好,最后作用才越大。 林珺此番来长定公主府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但她依然十分沉得住气,与郑吉杂七杂八地说着话。 直到郑吉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她才告辞离开。 一同带离的,自然是那枚长定公主私印。 暗中跟着她的长定率很快就将消息送回来了:“殿下,林姑娘径直回了林府。” 郑吉点了点头,吩咐长定率继续盯着,便没有旁的交代了。 倒是李行恩,内心实在担忧:“殿下,那枚私印,真的没有问题吗?若是她拿私印去做别的……” 殿下给出去的,是真正的私印! 郑吉似嫌他不够紧张似的,慢悠悠道:“你放心,她肯定会拿私印做别的。” 若真是为了采办嫁妆,只需来求银票就可以了,为何要拿走私印呢? “……”李行恩受不了这刺激,心都快跳出来了。 “殿下,您就别捉弄老奴了。这私印关系重大,可不能出错!” 郑吉端起茶水抿了一口,凤眸微眯起来,意态十分悠闲。 到底,她也不舍得李行恩太过担忧,便道:“你急什么?以林珺的为人,那枚私印不到最后一天,都不会用。” 林珺拿到私印之后,必定会与其祖父林鹤云仔细求证、再三思虑,直到完全确认那枚私印是真的,才会用。 而且,他们就算用,也只会用在最关键的地方。 比如,江南道河道整治这上面。 “你按照本殿先前的吩咐去安排,就不会有问题。” “可是……”李行恩还是不放心,还想说什么,却被郑吉打断了:“别可是了。本殿既然把私印给出去,就有本事拿回来,放心。” 李行恩憋着一口气,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相信殿下! 当晚,在林家正院,林珺小心地将印匣递出来:“祖父,孙女拿到了殿下的私印,请祖父过目。” 林鹤云接过印匣,儒雅的脸容和往常一样平静,只有发亮的眼神能隐约看出一抹喜色。 “祖父,我已经仔细核对过了,的确是殿下的私印没错。” 她在长定公主身边多年,对其一切都太过熟悉了。 这枚私印的右侧线,有一个小小的凹痕,不仔细看的话就难以发现。 有一次公主因陶贤妃而生气,一怒之下就扫下了桌面上东西,这枚私印也随之掉落。 此后,私印上就多了一个凹陷。 当时还是她把这个私印捡起来的,还向公主禀告过这一点。 但公主满不在乎,也没有更换私印,这凹陷,便是辨认私印真伪的最重要特征了。 “你做得很好,有了这枚私印,事情就好办了。”林鹤云满意道。 他打量着手中的私印,目露赞许:“祖父就知道,一众孙儿孙女之中,你是最能干的。事情办妥之后,祖父一定会给你准备厚厚的嫁妆,让你风光无限地出嫁!” “多谢祖父!这都是孙女应该做的。”林珺谦虚地回答。 只有林家好,她才能有倚仗,这个道理,她很早就明白了。 如今祖父有难,林家前路危险,她当然要为家族分忧解难。 她想了想,还是说道:“祖父,我还是很担心。殿下她……给出这枚私印太轻松了,我担心会不会有问题。” 这枚私印得来太容易了,反而让她心有惴惴。 还有殿下的态度,一会儿讲她拒之府外,一会儿又对她如往昔亲近。 这都令她迷惑了:公主殿下,对她到底是什么态度? 林鹤云捻须微笑:“不怕,只要这枚私信是真的就可以。” 长定公主有什么打算,他其实不在乎,他只在乎私信的真伪。 毕竟,他所安排的,已万事俱备,只欠这枚私印了。 第159章 归还 正如郑吉所料的那样,林珺拿到私印之后,并没有急着用于采买。 “殿下,魏余庆一直监视着林家。林姑娘除了去见过一次宋世子之外,并没有其他举动。” 李行恩想不明白,在这样的关头,为何林珺还要去见宋世子。 但这不妨碍他对此两人的深深厌恶。 已拿了殿下的私印,口口声声对殿下结草衔环,却去私下见殿下的未来驸马。 蛇蝎之心,便是如此了。 郑吉了然,问道:“他们见面之后,宋瓒是不是越发着急,又再找了刘纯度?” “正是!殿下怎么知道的?” 郑吉笑了笑,道:“看来,林家缺钱得厉害。林珺还是想从宋瓒那里得到银两。” 李行恩还是不明白:“殿下,可是林家不是得到了殿下的私印,要得到银两……并不难。” “私印是一回事,银两是一回事。本殿没有料错的话,这个私印,林家很快就送回来了。” “?”李行恩更加疑惑了。 殿下的私印很快就送回来了?这是什么意思? 郑吉想了想前世的经历,道:“这枚私印,林家是用在别的地方,绝不会让林珺去采买东西的。” “那为何她还费这么大的心思来借殿下的私印?” 郑吉挑了挑眉,淡淡道:“她费了很大的心思吗?好像,是本殿故意让出的私印吧?” 从先前在白云满的时候,她就开始给林珺下套了,在其心中种下了借私印的种子,随后其才会顺理成章地来长定公主府借私印。 这都是她给林珺铺垫好的,对方需要费什么心思呢? 若真说费了心思的话,那就是用印之上了。 这也不是林珺的心思,而是其祖父林鹤云所花的心思。 为了拉她和姜家入局,在过去数月,林鹤云必定殚精竭虑,精心准备好了需要使用这枚私印的物件。 一时片刻,林家也不会拿出来。 正好,也给了她足够准备的时间。 听了郑吉的话语,李行恩默了一瞬,随即点点头:“殿下说的也是。” 林姑娘的确好像不用费什么心,就拿到了殿下的私印。 郑吉垂眸,神情似笑非笑:“也就是现在的林珺啊……” 也就是林珺还这么年轻,还并不是后来安乐侯府精明心狠的林姨娘,不然,这么轻易就得到的私印,她怎么会不怀疑呢? 又或许,她给林家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根深蒂固了。 不管是林鹤云还是林珺,都认为她对林珺这个公主伴读的情谊很深,深到可以轻易给出代表公主的私印。 前一世,正是如此。 “那,殿下……林家借走私印一事,可需要在京兆传出去?” 只要让大家都知道林家借走了殿下的私印,那么不管林家想做什么都不成了! 郑吉摇了摇头,道:“不必,什么都不用做。” 她铺垫了那么多,就是要林家用这枚私印去做什么,若是传了出去,那岂不是让林家警觉,适得其反? 她相信,林家在等,等夏汛顺利过去;她也在等,等秦胄从江南道传讯回来。 很快,这枚私印的用处就会众所周知了。 但眼下,林珺应该很快就会送回私印了。 不然,这戏怎么唱得下去? 果然,第二天,林珺便再次来到了长定公主府。 距离她借走长定私印,刚好是三天之期。 因有李行恩提前示意,这次门房倒没有拦着林珺,也无须递什么拜帖。 见到了郑吉之后,林珺奉上了印匣,恭敬地说道:“殿下,这是您的私印。现在奉还给殿下,请您查看。” 郑吉示意李行恩接下私印,边问道:“这么快就用完了?需要采办的嫁妆可都准备好了?” 林珺低着头,声音比平常略低:“殿下,我……我没有用这枚私印。” “嗯?”郑吉故作好奇:“这是为何?” 只见林珺仰头对她笑了一下,笑容如往常那般开朗热情,只是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殿下对我亲厚,愿为我解困纾难,但是……但是殿下的私印何其重要!我怎么能因一己之私,而用殿下的私印呢?” 接下来,林珺说出了她拿走私印之后,立刻按捺不住地约了几家绸缎、首饰铺,打算采办体面的嫁妆。 然而,她还没有来得及去采办,就被她祖父唤了过去。 她的祖父林鹤云,虽然官居三品,却是个清廉的官员,得知她竟然借了公主的私印,当下怒不可遏,直言她枉费了他多年的教导,要把她送进家庙。 她满脸羞愧:“殿下,祖父说得对,我身为公主伴读,最知道公主私印的重要,怎么能这么做呢?祖父说得对,嫁妆的厚薄其实问题不大,公中也肯定会凑够给我,不会让我难堪的,是我一时糊涂了,差点陷殿下于不义……” 她说了这么多,都在说为何这几天没有用私印的理由。 最后,还低声请求道:“殿下,倘若我真的用了殿下的私印去采办嫁妆,这才是真正的没脸,是将林家和余家的脸面踩在地上。殿下,您……借私印的事情,您能不能瞒下来?” 她眼巴巴地看着郑吉,看起来实在惹人心怜。 郑吉能怎么办?当然只能答应她啊! “你既然想好了,本殿当然不会勉强。借印之事,只有本殿身边几个人知道,他们都是嘴严的,放心。” 为了让林珺宽心,她还特意严厉音交代了李行恩,严令不得谈论此事。 见此,林珺才终于放下了心。 ~~~~~~ 因为杜凤句在研制床弩上立下的赫赫功劳,他现在已经备受瞩目,但是他最常去的地方,除了长定公主府的演武场,便是武阁癸场。 在这处地方,他都能时时见到郑吉的身影。 他敏锐至极,对郑吉又足够熟悉,轻易便能发现,对方的心情似乎很好。 虽然明面上看起来,依然是明艳而骄傲的长定公主,但偶尔翘起来的唇角,还有那异常明亮的凤眸,都在显示了这一点。 卫尉寺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殿下在为什么而高兴呢? 很快,他就知道长定殿为何会这般开心了。 第160章 有人提醒 月底,秦胄从江南道送回消息:江南河道修缮一事,终于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在他领着长定率士兵不停地查探了两个多月之后,终于查清楚了江南道河道修缮的内幕真相。 当真与江南道大族林家有关! 准确地说,其中最艰难、最隐秘的部分,正是工部尚书林鹤云督办! 江南道河道出现问题、修缮款被贪墨,这必定与林家有关,这是郑吉早就知道的事情。 但是,她没有证据! 秦胄前往江南道,便是要查探真相、搜集证据。 只有真相和证据,才能对付在江南道根深蒂固的林家,才能挽万千江南道民众的性命! 这是郑吉一直在等待的消息,幸好,在六月夏汛到来之前,她等到了! 在接禀的那一刻,她忍不住站了起来,大声道:“好!好!好!” 她心神外露,那一双凤眸璀亮慑人,显然高兴至极! 她将看罢的书信递给李行恩,吩咐道:“时机已成熟,启用先前的安排。令秦胄暗中配合当地官府,务必按照好沿河百姓!” “是,殿下!老奴这就将消息告诉姜家,请殿下放心!”李行恩当即应道。 殿下隔三差五就会说起针对江南道的布置,同时会不断地调整改进应对计划,他对其中的每一环已经非常清楚了。 可以说,除了郑吉之外,就是他最清楚了。 郑吉点点头,道:“好。外祖父那边早已做好准备了。待监察御史回京,长定公主府和姜家,全力配合照应!” “殿下,老奴明白!” ~~~ 永宁帝最近的心情极好,后宫一片平和,前朝则喜报频传,这对一个帝王来说,比神仙还要快活。 这样的快活,一直持续到司天监郭易来报。 听闻郭易来报,饶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眉头也不自觉地皱了一下。 他不想见到郭易,却不得不见。 司天监掌天文历数风云气象,是朝中相当特别的存在,特别是郭易这个司天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是有大本事的人。 郭易平时在司天台深居简出,若无事情启奏,便是早朝也时常缺席。 这会他求见,那就说明有要事了。 事关司天监的要事,不论是天文还是地理,都小不到哪里去——永宁帝下意识就拒绝知道。 他这才舒心了没有几天! 但他毕竟是帝王,眉头很快就舒展开了,那就听听究竟是什么事情吧。 “传。” “是!” 郭易长得仙风道骨,又喜穿宽袍大袖,一进入紫宸殿,袍袖飞扬,仿佛带来了一阵山野林风,永宁帝见了,也不觉心中一宁。 他眉目温和地说道:“爱卿求见,是有何要事?” 郭易弯腰行礼,然后答道:“皇上,臣昨日夜观星象,见辰星出,守两戍间。辰星犯守水位,臣以为,此乃预兆天有大涝,津关不通,浸伤百姓,宜早作准备,免得国朝生乱。” 永宁帝舒展的眉头皱了起来,问道:“水在何方?” 国朝有十大道,即使要做准备,也要有重点应对的地方才是。 “回皇上,仍旧在南边。臣连月来观看各地呈报上来的气象,推测极有可能在江南道。”郭易回道。 永宁帝听了,一颗心便放了下去,他自在地捻了捻须,笑道:“江南道啊?那无妨。爱卿,你先前已经有禀告,朕已经提前准备了。即便有大水,问题也不大。” 若郭易说的是其他地方,他还很担心,但是江南道……那就完全不惧了! 因为,江南道有一个善于河工的林家! 现在的工部尚书林鹤云,正是林家族长! 林家精于河工、善于治水,正是从林鹤云开始的,在林鹤云的影响下,林家子弟耳濡目染,有不少子弟醉心于此,在这方面也颇有建树。 更重要的是,早在三月的的时候,司天监就已汇报过相关情况,那时候,他便令工部修整江南道河道,还令户部划了一大笔修缮款,还令林鹤云亲督修缮之事。 林家精于河工治水,朝廷又划拨了足够的修缮款,这样双管齐下,就算江南道有洪水,也不怕。 郭易只专于天文气象,旁的便不再多管了,但想了想,还是禀道:“皇上,星象预兆,非同小可。为防万一,臣建议,还是派官员前往勘探查实为宜。” 河道年年修,大水年年治,但也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 若是以往,郭易还会认为问题不大,但是今年的星象太明显了,通常这样的星象,伴随的是饿殍遍地,万千百姓流离失所…… 这个提示,他甚至不能直接说出来,这个结果,必定会让皇上大为震怒。 毕竟,若真是这样的结果,就说明上天震怒,为君失德。 郭易只是长得仙风道骨,并不就是真的是仙是道,他既出仕为官,就不想自己随意被砍了头。 更何况,这是他连续两次观看到这样的星象了。 之前三月的时候,他就看到过一次了,但当时雾隐云遮,看得并不十分清晰。 如今,却是再清晰不过了。 见到帝王沉吟,郭易再一次说道:“皇上,此关系着江南道无数百姓,臣以为,还是令朝廷的官员走一趟为好。” 永宁帝思忖片刻,随即道:“善,就按照爱卿的意思去办。朕会令御史台、工部去江南道确认。” 御史台每季都会派出监察御史巡视各道,江南道作为朝廷富庶之地,当然是巡视之重,那里自然有监察御史。 永宁帝心里很清楚,江南道若有洪灾,受难的是江南道百姓,影响的是自己的威信皇位。 司天监都这样提醒了,他怎么还敢掉以轻心? 郭易告退之后,永宁帝很快就召来了御史台、工部的官员,令两衙派遣官员,前往江南道确认河道整修的情况,以便应对可能出现的洪水。 只是,永宁帝万万没有想到,御史台和工部还没有定下前往江南道的官员,两名监察御史便风尘仆仆返回了京兆。 他们脚步不停,一刻也不敢耽搁,直奔御史台而去。 “大人,江南道河道……出大事了!” 第161章 震动 两名监察御史从江南道带回来的消息,惊得御史大夫章延肃坐都坐不住。 原来,朝廷先前划拨的江南河道修缮款,已被贪墨了三分之二! 江南道河道的修缮,根本都是弄虚作假! 那修缮好的河道里面填充的,根本就不是砂石,而是烂泥腐草! 江南道官官相卫,上瞒下欺,便酿出了这么一个惊天局面。 关雄和陶文达两位监察御史一口气将查探到的内容说出来,说罢便直喘粗气瘫倒在椅子上。 他们一路不停,片刻都不敢停歇,已经两天两夜没合过眼了。 若不是知道上官还有询问,他们早就已经昏死过去了。 “可有证据?”章延肃沉声问道,竭力保持平静。 关雄缓了缓气,强撑着回道:“回大人,河道的情况,下官两人亲眼所见!至于官员贪墨,则是有人提供了证据。” “是何人?” 这下,陶文达接话了,断断续续道:“大人,下官并不清楚。下官们看见河道的情况,知事重大,便打算悄悄回京,谁知道在行囊中发现了这个……” 他敞开衣衫,露出了一个绑在腰腹间的纸包,纸包被裹得严严实实,看得出一直被保护得隐密,都染了一层汗水。 “大人,请您查看,这里所记录的正是江南道官员贪墨修缮款的记录及详情。” 陶文达颤抖着双手,递出了这一个对他来说重逾千斤的证据。 他们这一路上急赶,既担心有人追杀,又担心时间来不及,可谓心忧如焚。 主要,便是为着怀中的这些证据。 章延肃接过纸包之后,根本就没有假以其他官员之手,迫不及待地拆了开来。 越是看,他的脸色越是凝重,最后几乎黑如墨汁。 这些证据,披露了江南道官员贪墨的线索,还有部分明证,这绝对不是关雄和陶文达两个人所能查探得到的。 不,就算是御史台精锐尽出,要查到这些,也需要花费很长时间,这还是必须有指向的情况下。 这里面的内容,实在令人触目惊心。 他自就任行御史大夫以来,也办过不少大案要案,但是这些证据里透露出来的,却比他之前办过的都要严重,所牵涉的官员更多,波及的范围也更大。 ——如果里面的内容是真的话。 凭着作为御史台官员敏感,他相信这些证据,只是其中一部分,甚至只是冰山一角。 顺着这里面的线索继续深查,必定还能查出更多的内容来。 他看了看关熊和陶文达两人,从他们深陷的眼眶和憔悴的面容,就能看出此行的艰难。 幸好,还有人暗中给他们扫清手尾,所以他们才能够心无旁骛地赶路。 不然,他们恐有性命之虞。 按照以往的经验,查探到这样的证据,轻易也送不回京兆。 究竟,是谁在江南道出手查探?是为了揭露官场贪墨,还是为了什么? 一时之间,种种想法在他脑海里交织,随后翻腾起伏。 虽然不清楚目的,但是关雄他们亲眼见到了河道的情况,至起码这一点,这就假不了! 御史台还要进一步去核实贪墨情况,但是他心中清楚,接下来朝廷不平静了。 江南道官场震动这是必然的,京兆这里,怕是也难以止息。 尤其是,皇上刚刚下令让朝中官员前去江南道查探。 他们都还没有想好前往江南道的人选,监察御史便送回了证据,这个时机,也太巧了。 这样的巧合,就不是巧合了。这说明,京兆有人密切注意朝中的动态,在恰当的时机将线索揭露出来。 这人,已在江南道查清楚河道情况,还查到了官员贪墨的情况,想必早就在江南道开始查了。 他的目光落在打开的纸包上,那么多记录,他只匆匆掠过,却有一点印象深刻,那就是这里面好些线索都指向了江南道林家。 江南道林家,乃是兵部尚书林鹤云的家族。 林鹤云精于河工,就是因为治水有功步步高升的。 皇上先前下令官员们前去江南道核实情况,就特别提到了林鹤云和林家,言辞之间还有借助林家专精河工的本领。 如今,从这些线索看来,把江南道官员织成一张网,欺上瞒下的,正是林家啊! 他温声对关雄两人道:“你们辛苦了,能查到这么多线索,殊为不易!本官一定会奏禀皇上,你们就在官衙中好好休息,余事再谈。说不定,还要你们再跑江南道一趟。” “是,大人。”关雄和陶文达两人应道,终于能够放心闭上眼歇息了。 在长定公主府,郑吉放下手中的兵书,淡淡问道:“那两名监察御史已经顺利回到京兆了?” “是,殿下,我们的人亲眼见到他们进了御史台。今日章大人就在御史台中。” 即使秦胄不在,魏余庆等人已能领着部分长定率士兵执行任务了。 更别说,还有石定方和程向雅两个将领,都听从殿下的命令了。 那两个监察御史还没有进入京兆,行踪就已在长定率的掌握之中了。 “好,传令秦胄,务必要隐匿行踪,切不可暴露身份。想来,御史台很快就会派人前去江南道确认了。” 以章延肃的为人,即使看到了那些线索和证据,也要亲自查探一番才安心的。 郑吉也知道这一点,秦胄他们给出的线索,本就是要让御史台继续深挖的。 只不过,查探江南道官员贪墨的事情,可以耗费时间,但江南道洪水,却是迫在眉睫了。 六月夏讯将至,前有司天监的预警,再有前一世的经历,她不敢去赌这场洪水不会来。 当下最重要的,便是加固河堤、迁移百姓! 她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给章延肃去求证、查实了。 “既然线索已经送进御史台了,那么章延肃必定会继续查探。河道之事,还是按照原计划,让整个京兆都知道吧。” 这个事情,她必读要闹大了,闹到最大! 只有这样,才能用最快的速度,赶在夏汛到来之前,解决江南道的河道问题! 第162章 无所遁形 自从接到永宁帝之令,要前去江南道巡视开始,林鹤云心中就涌现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得知这是郭易的建议之后,他心中更加担忧。 郭易知晓天文地理,这已经是第二次上这样的奏言了。 他不再心存侥幸,觉得江南道夏汛洪水会有极大的可能。 幸好,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为此做好了准备。 从三月份开始,他就在刻意遮掩了,在一些显眼的河堤,还故意做了一些加固。 然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河堤被冲开的话…… 这会儿,他倒是希望郭易的预兆是真的,洪水来得越凶猛越好。 越是能冲垮一切的洪水,便越能隐藏更多的痕迹。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时候,监察御史竟然会从江南道带回了消息! 虽然章延肃令御史台一众官员严守口风,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御史台的两位监察御史从江南道带回河道的消息,还是像风一样的传遍了京兆官场。 林鹤云心中有鬼,听闻这消息时,心中不禁重重的一跳。 万一监察御史真的发现了问题…… 不会的,不会的! 监察御史本领他再清楚不过了,他们不可能查探得到河道的真相,除非他们就那么恰巧的将那些河道深挖开来,不然不可能会发现问题。 林鹤云对于自己河工的本事十分有信心。 他主持修缮的那些河道,从外表看去的确像真的,就算踩上去也不会发现问题,就好像砂石加固的一样。 这都是他在研究河工的时候琢磨出来的一套本领,林家子弟深得他精髓,并用在了河道上,足以瞒天过海。 唯有用这样的办法,他们才能够贪墨那么多修缮款。 贪,也需要本事。 在河工本事上独一无二,这本是林鹤云沾沾自喜的事情,但这会儿,他却不知道怎么的,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毕竟,提起江南道的河道与河工,都会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林家,想到了他。 监察御史带回来的,究竟是什么消息? 很快,林鹤云便知道监察御史带回的是什么消息了。 第二天一大早,府中门房便慌慌张张地来禀,脸色苍白地递上一些纸张:“老太爷,这……这些都是在府外发现的。” 林鹤云本就心中不悦,见状皱着眉头,斥道:“何事如此慌张!” “老爷,您……您先看看……”门房吓得话都说不完整了。 也不知道是被林鹤云吓的,还是被这纸张吓的。 林鹤云边接过这些纸张,边说道:“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声音戛然而止,瞳孔蓦然一缩。 “这是什么?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他厉声问道,目光鹰隼一般盯着门房。 “是,是散落在府外的,许多……”门房瑟缩着,压根不敢将话补充完整。 他根本不敢对老太爷说,许多人家门前都有这样的纸张。 哪怕门房只匆匆掠了一眼,也都阵阵头皮发麻。 这上面的内容,太吓人了啊! 林鹤云脸色铁青,眼神阴鸷吓人:“还有许多?立刻将这些纸张收集起来,快,快!” 但是,再怎么快,都来不及了。 林鹤云随后发现,除了林家,京兆还有许多人家门前都散落了这样的纸张。 应该说,京兆有资格参加早朝的官员人家门前,都有这些纸张。 且不管那些内容真假,但所有看到的官员,大多都和林鹤云一样,难以置信。 这怎么会呢? 江南道河道修缮的真相,江南道官官相卫贪墨的丑恶,就这样摊开在他们眼前。 猝不及防,异常简单粗暴! 更重要的是,这些纸张都用馆阁体写就,看上去就是同一个人的字迹,怎么会同时出现在那么多官员门前呢? 据很多官员的门房说,他们打开府门的时候,就见到了这些纸张。 还有门房说,只见一阵风吹过,地上便散落了这些纸张。 至于是什么人散落的……他们根本就没有看到! 官员们拿着这些纸张,看着上面那些触目惊心的内容,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反应。 这,这可是他们从来都没有遇到过的事情。 太诡异了! 所有官员心中都在想着差不多的问题:这些内容,究竟是真还是假?又是何人所为? 不由自主地,一半官员的目光都看向御史台章延肃——毕竟这上面说的是递往御史台的证据。 那么,江南道两个监察御史所查到的,是不是就是这些? 至于另外一半官员,则都看向了工部尚书林鹤云。 这上面的证据和线索,或明或暗,或隐或现,都指向了林鹤云和林家。 那么,这些都是真的吗? 林鹤云沉默着,努力当作无事发生,那张儒雅的脸容还是忍不住间或抽搐一下。 无论是谁,遇到这样的事情,都很难保持平静。 至于章延肃,更是满头雾水。 这些纸张的内容,的确和关雄他们送回来的差不多,只是更简略一些。 不过,所引起的效果,却比关雄两人所带来的巨大得多了。 章延肃还在思考着如何向皇上禀告此事,但现在看来,已经不用再思考了。 朝中官员人尽皆知,他也不用去想什么措辞了。 就直接把那些纸包证据呈送给皇上,且看圣裁了。 这事实在太过重大,出现的方式又过于诡异,即使那么多官员都都知道了这些事情,却无一人对此发表看法。 如此情况下,朝廷竟然出现了难得的沉寂。 如同风暴来临前的平静,每个人都如履薄冰,生怕下一刻就听到“咔嚓”的碎裂声。 其中,尤以林鹤云为甚。 但事情至此,还不算完。 响午过后,这样的纸张更是出现在京兆的各家酒馆食肆。 到处分发这些纸张的,是京兆那些无所事事的闲汉。 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这些纸张,也不知道这上面的内容,他们只知道,把这些纸张发到京兆百姓手中,他们就会有银子。 更有一群小乞儿,街头巷尾传唱着不知是谁编来的歌谣。 “茕茕离兔,深水难渡,双木硕鼠,毁我堤固……” 第163章 出手 “茕茕离兔,深水难渡,双木硕鼠,毁我堤固……” 就这么四句,翻来覆去地传唱,不多时便许多人都会唱了。 自然,也都知道了这歌谣说的是什么。 这歌谣,加上各酒馆食肆所散发的内容,所说的都是江南道河道贪墨一事。 而当中的指向,太明显了,双木硕鼠,这指的就是林家啊! 林家是江南道大族,还出了一个擅长河工的工部尚书,若他们要在河道上做什么手脚,实在易如反掌! 林鹤云在面对同僚们疑惑的目光时,就有些不能承受了,只觉脑中“嗡嗡”地响,却还能硬撑着。 但在听到这些歌谣后,整个人都摇摇欲坠,站都站不住了。 杀人诛心,这是杀人诛心! 究竟是谁这么恶毒,竟编出了这一首针对林家的歌谣? 又究竟是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悄无声息在各官员门前散发那么多纸张? 还有那些闲汉…… 林鹤云整个人都懵了,就算他做了最坏的打算,想过江南道河道会被揭露,但也没有想过会这么惨烈。 似背后有一只巨手,用力压着林家。 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根本无计可施。 林珺急匆匆来到书房的时候,所见到的,就是自己祖父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 “祖父,外面传唱的那些……现在怎么办?”林珺花容失色,语气都颤抖了。 身边的丫鬟早就将外面的情况告诉她了,甚至不用费什么力气打探,就能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怎么会呢? 江南道河道的真相,怎么会以这样的态势被扬开来? 完完全全的猝不及防! 她想过无数可能,就是没有想到,这个事情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闹得京兆人尽皆知。 她是最清楚自家祖父在江南道做的手脚,眼下这个局面,该怎么办呢? 整个京兆都知道了,皇上很快就会知道,肯定会派人去查探,林家,完全是不经查的…… 林鹤云惨白着脸色,并没有回答。 怎么办?他作为林家之主,也毫无办法。 虽然现在林家平静,但这样的平静是短暂的,很快就会被打破。 他看了看自己最为宠爱的孙女,慌乱的眼神突然有了一丝镇定,哑着嗓音道:“为今之计,只有长定殿下那里了!” 是了,是了,他还有一个杀手锏,那就是长定公主的私印! 幸好,这些都已经准备好了。 林珺默了一瞬,眼中也迸发出一股亮光,点头应道:“祖父,只有用这个办法了。宜早不宜迟,要立刻准备进宫了。” 将功赎罪,或许还能保住林家的根基,旁的……便不能想了。 林珺看了看自己祖父,心中多少有些埋怨。 祖父已官至三品,为何还要朝江南道河道伸手呢? 贪心不足蛇吞象啊! 只不过,林珺也知道,埋怨这些都没有用了。 关键是,林家如何才能度过这一关。 在郑吉面前,林珺总是露出一副被林家薄待的样子,实情恰恰相反。 林鹤云在一众儿孙中,最为看重的,不是嫡长孙,而是林珺这个嫡次孙女。 因为,这个嫡次孙女足够聪慧,能够做到别的儿孙所不能做到的事情。 譬如,拿到长定公主的私印! 听到这些话,林鹤云当机立断:“好,把证据拿出来把,祖父马上进宫请罪!” 事已至此,比他预料的更坏,他根本来不及所想,只能使出压箱底的招数了。 唯愿,皇上对姜贵妃和长定殿下是真的那么宠爱,还有姜家能抗住天子一怒。 ~~ 长定公主内,郑吉悠闲地品着江南道上贡的满城春,意态悠闲。 仿佛满城风雨与她无关。 的确,江南道河道出事、官员贪墨,与她何干呢? 她只是让秦胄把查到的证据偷偷塞进那两名监察御史的行囊,再让魏余庆带着亲信,将证据散落在各家官员门前。 外祖父则是以钱动人,将整个京兆的闲汉都用了起来。 至于她嘛,则和惠南姑姑编了几句歌谣,朗朗上口,听着还挺有意思的。 她做的真不多,只是赶狗入穷巷这么一句而已。 “殿下,林家已经有人去拜访征吕记银庄了。” 李行恩边为她斟茶,边禀道。 林家的动静,是由程向雅亲自看着的。 那可是个聪明人。 郑吉点点头:“好。不用多做什么,让程向雅继续监视就行了。” “殿下,吕记钱庄那里,真的没有问题吗?” 李行恩却还是不放心,神色忧心忡忡。 京兆有四大银庄,前三要么就是姜家所开设,要么就是与姜家有密切联系,唯独这吕记钱庄…… 谁都不知道背后东家是谁! 偏偏,林家所找上的,不是其他钱庄,就是吕记! 这是姜家不能伸手的地方,若那吕记的掌柜,当真帮林家作伪,这可如何是好? “不会的,吕记钱庄不会相信林家。”郑吉摇摇头,心中十分笃定。 现在还没有人知道吕记钱庄的东家是谁,但是她知道呀! 吕记钱庄的东家之所以从来没有出现在人前,是因为,吕记的东家早就不在人世了。 吕记钱庄的东家不是旁人,正是吕师啊! 凤句的义父,她的真正之师,就是吕记钱庄的东家! 吕师过世之后,他的一切,都由凤句继承了。 换句话来说,现在的吕记钱庄,是在凤句手中的! 如此,她怎么会担心吕记钱庄站在林家那一边呢? 林鹤云是工部尚书,当然很清楚京兆四大钱庄,才会精挑细选出与姜家没有关系的吕记钱庄。 想来,林家要失望了。 林鹤云漏算了她多活了一辈子,那就必定要付出沉重代价。 林家胆敢拿着她的私印去吕记钱庄,这可真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 她沉吟片刻,道:“以林鹤云的性格,很快就会拿着证据进宫了。你准备准备,本殿晚上要外出一趟。” 夜探之事,自上次去了太傅府之后,她就没有做过了。 此刻,真有些怀念啊。 只是不知道,这次还有人拦住她不? 第164章 夜探 夜色暗沉,郑吉一身黑色夜行服,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林家。 尚书省辖六部,工部在六部之中排在末位,作为工部尚书的府邸,林家的守卫不会太森严。 但这是相对而言。 毕竟,没有谁会夜探一个三品官员的府邸。 因为有魏余庆在暗中协助,她对林家的布局可谓非常熟悉。 一入林家,她便直奔林珺的房间而去。 托前世的经历,她很清楚要找的东西在哪里。 前世她狼狈不堪的时候,林珺趾高气扬地出现在她面前,以胜利者的姿态,对她说出了许多隐秘。 其中,就有用她私印作局,把姜家牵扯进江南道贪腐案一事。 当时她悔恨的心情已难以形容,只恨不得冲上去将林珺撕碎。 可惜,她只能被死死牵制住,被以往最亲密的伴读踩在脚下。 “殿下,您可知道,将姜家拉进泥沼里的那份密函,就藏在您送我的妆匣里面啊。” 这个妆匣,乃是林珺十五岁及笄时,郑吉连同其他珠宝一起赠送,用紫檀制作,同样十分名贵。 魏余庆已经派人打探过了,这个妆匣的确就放在林珺房中。 谁能想象得到,林鹤云会将如此重要的东西放在一个嫡次孙女的房间中呢? 越是珍而重之的东西,越要随意对待,这才能迷惑旁人。 这是林家一贯的做法了。 多少人被他们骗了过去呢? 也幸得如此,才更方便她的夜行计划。 毕竟,就守卫而言,林鹤云的书房要比林珺的房间严得多。 有了夜探太傅府的经验,她这次潜入林家更是做了准备。 而且经过这段时日的训练,她无论是反应还是武艺,都比先前夜探太傅府时更胜一筹了。 因此,她内心十分轻松,动作也驾轻就熟。 主要还因为林家没有韦艳这样变态的人存在。 很快,郑吉便来到了林珺的房间。 她贴着林珺房间的窗户,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虽然认为林家没人能发现她,但她还是异常小心谨慎。 房间里面传来了均匀绵长的呼吸——也是,这个点了,守夜的丫鬟都睡了。 正如林珺熟悉她一样,她对林珺这个伴读也十分熟悉的,知晓她的一些习惯。 譬如,守夜丫鬟定会横躺在门口处,以便第一时间反应。 刚开始她对此甚为不解,在林珺露出真面目之后,便恍悟:大概,这就是心中有鬼的人会有的举动。 因为知道自己做了亏心事,所以生怕有什么找上门来。 因此,她打算从窗户进入林珺的房间。 这并不难,恰好暑天炎热,林珺房间的窗户是打开着的。 她侧身弯腰,身轻如燕,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便潜了进去。 练武之人,耳聪目明,便是微弱的亮光,便足够行事了。 就着房中微弱的烛火,郑吉一眼就看到了自己送出的妆匣子,就静静摆放在妆台上。 她动作放得极轻,打开妆匣子,果然在第二层发现了几张密函。 这些密函用的都是同一种纸张,仔细一看,竟然发现其中有几丝微弱的闪光。 因为,纸张中加了贝母,所以在暗夜中会有微闪。 这正是明光纸,郑吉所在的明光宫所特别研制的纸张,也是专属于她所使用的纸张! 她是天之娇女不是?不管她有多么奢靡的需求,父皇母妃都会满足她,其中便包括了这明光纸。 这些年来,她与任何人互通书信,所用的都是明光纸。 这也成了她的标志之一。 只是,这些明光纸颜色深浅有所不同,显然是不同年份的。 林鹤云功夫做得多全,连不同年份的明光纸都准备好了。 的确就如林珺所说,林家的构陷,从很多年前就开始准备了。 或许,从林珺成为她伴读开始,林鹤云就开始谋算姜家了。 不然,这些不同年份的明光纸从何而来呢? 要知道,便是明光宫中,也没有储存好些年前的明光纸。 若不是提前知道、亲眼看见,便是她,也难以相信这是伪造的。 她细看着这些明光纸,果然看到每一张上都有她的私印。 再看看上面的内容…… 啧啧,和前世林珺告诉她的一模一样! 重来一辈子,她变了,许多事情也变了,但林家的行事还是没有变啊! 光是这几张密函上所说的内容,就能看得出姜家在江南道贪墨案上所做的手脚了。 更为诛心的是,密函上还有一句话“帝御极,乃姜家成之,今不过取之用之……” 难怪,前世父皇会那么震怒,乃至越来越厌弃姜家。 这是在否定父皇的本事,是对父皇的轻侮,父皇岂能容忍? 不立时对姜家挫骨扬灰都是好的了。 或许早已经历过一遍了,郑吉心中却没有什么愤恨震怒的感觉。 她甚至还微微勾了勾唇角,心情颇好。 无它,这些密函所用的,正是她的字迹! 林珺作为她的伴读,当然能模仿她的字迹,对于她写字的一些习惯,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习惯,也学了个十成十。 不然,怎么取信于人呢? 眼下,倒是方便了她。 她从怀中掏出了一些明光纸,仔细比对着,随即从中挑出了几张成色与密函极为相似的,就着密函抄写了起来。 林鹤云准备得充分,但是她也不差。 她可是记得很清楚,林珺得意洋洋地说这构陷是从好些年前就开始了的,证据一直保留着。 她岂能不上心? 明光宫中虽然没有储存好些年前的旧纸,但她的府中,有一名擅长造假的先生! 她速度极快,不多时,便将几张密函逗抄完了。 随即,从怀中掏出了一枚印章,看起来就是她的私印,照着原来的密函盖了一遍。 她将密函原封不动放进妆匣之后,还扫了床榻一眼。 林珺和丫鬟的呼吸声依然平稳均匀,完全没有发现房中多了一个人。 郑吉合了合眼,将替换下来的密函放进妆匣收好,便没有丝毫耽搁,如同来时一样非常顺利。 林家,的确没有可以察觉她行踪的人。 然而,当她转过好几个借口,即将靠近长定公主府的时候,她忽然闻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桃花香。 她脸色霎时一变。 第165章 是她? 桃花香? 是韦艳! 郑吉心头大骇,猛地停住了脚步,目光定在了左前方。 那里,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个人。 幽暗之中,只能隐约辨出来人的身影轮廓,看不清他的容貌。 但她知道,此人容貌伊利一场,一双桃花眼看过来的时候,眼中全是浓浓深情。 更为特别的是,这样的深情,只有死人才能有福消受了。 郑吉暗叹了一口气,并没有像上次那样主动开口。 她哪里想得到,两次夜探,都遇到了桃花大人韦艳呢? 上一次她侥幸从其手中逃脱了,这一次,却是不轻易了。 更为重要的是,上次她乔妆打扮,做足了准备,这一次……只穿了简单的夜行衣。 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出她是个姑娘家。 而且,韦艳是在长定公主府附近才出现的,想必其心中早有怀疑,故意等候在这里的。 现在她唯一不确定的是,韦艳看到了多少? 虽然她还没有使出吕师的招式,但是在潜入林家的时候,屏息运气,用的都是吕师心法。 郑吉心念流转,随即扯下了蒙脸的黑巾,冷声道:“来者何人?敢拦本殿的路?” 这个时候的她,不会认得桃花大人韦艳——至于韦艳信不信,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韦艳脚步轻移,上前几步,微笑着说道:“长定……殿下?” 他声音略有些尖,语气听不出什么来,但是郑吉对他了解非常,心中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她想着先声夺人,故意露出了真容,却算漏了一点:韦艳,不是寻常人。 听他这么说,当是立刻就反应过来当中有不妥了。 果然,韦艳这样道:“殿下,您故意表明身份,是为了掩藏什么呢?” 不带郑吉回答,他便自己回答了:“故意暴露一个秘密,必是为了隐藏另外一个更深、更重要的秘密。殿下,您说,是这样吗?” 郑吉没有回答。 类似的话语,前世凤句也说过,韦艳贴身保护凤句,这个道理,自然也清楚的。 长定公主夜行外出,就算被人知道了,这也没有什么,但她是吕师弟子,是上次与韦艳交手的人,这个她却暂时不想暴露。 但是,韦艳却不那么好糊弄,瞬间识破了她的打算。 不愧是桃花大人啊! 哪怕知道韦艳不相信,郑吉也不慌,只要不是在使用吕师招式的时候见到韦艳,那一切都可以否认。 故意冷着脸道:“见了本殿,仍要拦路。看来,阁下非一般人啊。” 她笑了一下,两指曲弯,放至嘴边飞快地嘬了一个口令。 口令急促,在暗夜里异常明显。几乎在口令发的那一刻,不远处就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从脚步声能很明显判断出,这些人正在飞速朝着这里靠近。 “阁下拦路之前,难道不知道本殿有四千长定率?” 郑吉凤眸中满是笑意,问了韦艳这么一句。 她很清楚,以韦艳的武功,在长定率士兵到来之前,绝对可以悄无声息将她掳走。 但她更清楚,韦艳是凤句的贴身侍卫啊! 韦艳可以做到,但是没有必要。 将她掳走之后,韦艳打算做什么呢? 在她主动暴露了身份之后,他其实做不了什么。 韦艳自己也很清楚这点,所以并没有阻止她发号施令。 若他真的有心阻止的话,在她屈手的那一刻,她就不能动了。 听到她这么说,韦艳同样回以一笑,道:“之前是我疏忽了。殿下,更非常人啊!” 说罢,他深深看了郑吉一眼,随即身形移动,如同悄无声息出现一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石定方领着长定率士兵到来的时候,便只见到郑吉一个人了。 “殿下?” 石定方惊疑地道,一时不知道该问什么。 殿下发出的口令紧急,是马上支援的命令,但……发生了什么呢?现场完全看不出来。 石定方知道今天晚上郑吉会外出,也接到了随时策应的指令,却不知道她要做的是什么。 因为,郑吉只令他们在长定公主府附近接应,并没有让他们贴身跟随。 原本,郑吉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去了林家,却没有想到,韦艳出现了。 郑吉摇了摇头:“本殿无事,回府吧。” “是!” 石定方恭敬应道,压下了满心疑惑。 他知道殿下有太多秘密,但殿下不想说的,他就绝对不会打探。 反正,贵妃娘娘和姜家给得太多了啊! 多得让他一点儿好奇心都没有了! 李行恩没有武功,自然不知道府外的事情,但是他看到了石定方领着长定率飞奔而出,便知道殿下出事了。 他正慌得要命的时候,便见到长定率士兵簇拥着殿下回到了。 殿下摘下了面巾,看着毫发无损,但脸色沉了点,脚步急促了点…… 石定方和长定率士兵很快就退下了,李行恩伺候着郑吉更衣,边问道:“殿下,是出了什么意外?” 经过这么多历练,李行恩已知道他家殿下的本事了,连朱异都没能发现殿下的踪迹,林家不可能发现才对! 郑吉叹了一口气:“是出了一点意外,没事,不用担心,是自己人。” 她和韦艳只说了几句话,但真正的意思,彼此都心知肚明。 韦艳怀疑她就是先前从他手中逃脱的人,不然不会在长定公主府附近才现身。 这会儿,她也反应过来了,韦艳的现身,只是为了告知她这一点。 经过刚才那一遭,韦艳的怀疑便变成了确认。 至于为什么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 这也不难猜,是因为她是长定公主,也是因为凤句,更因为她懂得吕师的武功心法。 但这在韦艳和凤句的认知中,这是不可能的。 吕师过世多年,其武功心法随之而消失,这天下间,除了凤句,便不可能有旁人能够知道。 偏偏,她使出了吕师的武功心法。 这是她想掩盖的更深一个秘密,也是韦艳和凤句他们想知道的秘密。 所以,韦艳退了。 郑吉仔细想了想,半响之后唇角扬了扬。 在凤句面前,她其实没有怎么真正去掩饰,虽然她暂时不想暴露自己懂得吕师的武功心法。 但凤句知道了,好像……也没有什么? 现在抓心挠肝苦恼的,应该是凤句才对。 第166章 满头雾水 此刻的杜凤句,正如郑吉所料的那样。 抓心挠肝,又苦恼不已。 长定殿下怎么可能会是夜探太傅府的人? 他合上眼,回想着当晚的情况。 其实也不用怎么回想了,当晚的情况,被他反复想过无数次。 只是,一直都没有得着而已。 那晚出现在他房间外面的人,就只出现了那么一次,因为用了义父的武功心法,所以才从韦艳手中逃脱了。 后来,这个人再也没有出现了。 但是无论是他还是韦艳,都始终没有放弃追查。 能够使用义父武功心法的人,这就是横在他们心间的刺。 现在韦艳说,已经确定了此人,就是长定公主! 惊愕过后,杜凤句缓缓说道:“不可能……” “公子,但是属下看得很清楚。长定殿下能那么悄无声息地进入林家,不可能凭借在武阁所学到的本事。” 从长定公主出了公主府之后,韦艳便已察觉到了。 但是他担心自己的行踪暴露,所以并没有跟得太贴。 天色十分黑暗,他其实没能看清楚她的动作心法。 真正让他怀疑的,恰恰就是长定公主摘下面具的时候。 不管是吕师还是公子,都一再说过,所有人的行为都有目的,长定公主的行为明显不符合一般逻辑。 她既然乔装打扮,那为何一个照面,便自述身份? 巴不得告诉所有人她是长定公主。 必定是为了遮掩什么秘密。 韦艳甚至不用做什么思考,就能猜到长定公主想要掩饰的是什么。 毕竟,他已经暗中盯了长定公主那么长时间。 “韦艳,我并非在否认你。只是,你认为义父的武功心法,有可能被人学去吗?” 这才是杜凤句真正苦恼的地方。 长定公主夜探太傅府,这很有可能,但是她懂得义父的武功,这怎么可能呢? 没有人比他更懂得义父的武功奥秘了,若没有言传身教,就算得到了义父的武功秘籍,也学不会。 义父骤然而逝,过世的时候,身边就只有他一个人,还吐着血说让他记得找一个传人,莫让他的武功心法就此失传了。 所以,长定公主是怎么学会义父的武功心法的呢? 韦艳张了张口,沉默不语。 的确,这也是他想不明白的地方。 事实上,早在长定宴的时候,他就怀疑长定殿下就是从他手中逃脱的人了。 毕竟,在场那么多人,包括石定方在内,在刺杀出现的那一刻都没能反应过来。 但韦艳当时的目光,一直就落在永宁帝身上。 他看得很清楚,几乎在暗器起来的那一瞬间,长定公主就能动了。 那么敏锐的反应、那么快速的动作,显然是经受过无数次生死训练的人。 而不是长定公主所说的那样,她刚好站在永宁帝跟前,所以才能恰恰挡住了暗器。 随后的日子里,韦艳与长定公主的接触越多,心中就越发怀疑。 所以,他才会密切监视着长定公主府。 直到今晚,才终于确定。 韦艳的一切行动,杜凤句都知道的,心中也曾做了无数次推演。 只是,这个事情本身就是一个很诡异的事情。 他确信,长定公主不可能懂得义父的武功心法,但她偏偏使了出来! 他看着同样神色苦恼的韦艳,忽然笑了起来:“既然如此,那就直接去问殿下吧。” 他记得韦艳说过,当初她是唤他“桃花大人”,能知道韦艳的真正身份,这本身就太诡异了。 更甚至,她主动摘下面具,就是笃定韦艳不会伤害她。 为什么?因为她知道韦艳是他的守卫。 她所笃定的,是他不会伤害她。 这是为什么呢? 毕竟,他才回来京兆多长时间? 再者,他的父亲与姜贵妃素来不和,她怎么会那么笃定他不会伤害她? 杜凤句脑海中出现的,是她凤眸中偶尔闪过的渴望和深沉。 那种克制不住,想要据为己有的欲望…… 是针对他这个人的。 “啊?公子,这……”韦艳糊涂了,不明白自家公子为何这样说。 直接去问长定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杜凤句摸了摸自己的脸,非但没有回答韦艳,反而还问了一个更加莫名其妙的问题:“韦艳,你确认,你的易容术的确无人能分辨出来?” “……”韦艳更加糊涂了,他下意识就想坚定地点点头,但是见到自家公子略带一丝戏谑的目光,出口的就成了:“应该吧……” 若不是有这么一手出神入化的本领,当初他早就死在宫里了。 公子对他的本事是深信不疑的,但这么问……明显是心存怀疑了。 他脑中一个激灵,想到了一个可能,那张桃花般昳丽的脸容难得失色。 “公子,您是说……” 不会的,这更不可能! 杜凤句摸了摸自己的脸容,残忍地戳破了他的幻想:“没错,我怀疑长定殿下早就认出我了。” 不然,不会一开始就青眼相待。 不然,不会这么尽心尽力地帮助他。 长定公主对他,或者说,对杜凤句,有着非同一般的信任。 或者说,感情。 如此,长定公主的种种举动,就能说得通了。 但在他这里,这就更加离谱了。 在杜凤句快二十年的人生里,从他有记忆开始,就没有与长定公主有过接触。 连接触都没有,何来的感情呢? 或许真的有人白发如新、倾盖如故,但这不应该发生在他和长定公主之间。 义父说他心眼最多,父亲也说他脑子灵敏,但杜凤句觉得,就算长再多心眼、脑子再灵敏,也想不通长定公主的举动。 不过,还好。 除了心眼和脑子之外,他还长了嘴巴。 既然想不明白的事情,那就直接去问就好了。 长定殿下直接摘下了面巾,不就是告诉他,让他去找她? 至于她会说什么,他能不能知道真相,那都是在见面之后的事情了。 于是,长定公主府一大早就收到了一张拜帖。 来自太傅府杜凤句的拜帖。 郑吉打开拜帖,看到“欲三天后拜访殿下”的字样后,微微笑了起来。 凤句倒是遵公主府的规矩,但是她……却等不了三天那么久了。 她正欲传唤李行恩,便见到他匆匆走了进来:“殿下,林鹤云进宫了!” 第167章 见面了 自从两位监察御史从江南道回来之后,京兆所有官员的目光都隐隐投向了林家。 毕竟,那样明显的指证,铺天盖地,无法令人不关注。 只是,声势也太过浩大了,轰隆隆地砸下来,虽则每个官员都心头震颤,却压根不敢有什么举动。 毕竟,紫宸殿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 不管是否认还是责罚,都没有。 这样的平静,才是最令人不安。 谁都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不知道什么时候滔天巨浪就会卷袭而来。 在就这样的情况下,林鹤云动了! 他进了宫,他会在皇上面前说什么呢? 矢口否认,还是分辨陈冤? 没有人知道。 但是上至三品重臣,下至八品小吏,目光都不由自主的投向了宫中。 与此相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郑吉。 在听到李行恩的禀告之后,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淡淡的说道:“本殿知道了。” 林鹤云要去做什么,在她看到那些明光光纸之后就已经知道了。 林家家学渊源,都喜欢栽赃嫁祸那一套。 林珺是,林鹤云也是。 江南河道之事已经发生,林鹤云罪恶滔天想,无论怎么申辩,都绝无逃脱的可能。 倘若他不动,她还有点发愁,如今他动了,正合她的心意。 她定会好好给林鹤云和林家一个惊喜! 她看了看手中的拜帖,目光柔和了下来,吩咐道:“你亲自去太傅府一趟,就说……本殿有请。” 凤句主动给她投了拜帖,原因不难猜,毕竟韦艳已经出现在她面前了。 她好奇的是,凤句会怎么说呢? 太傅幼子,还是武阁先生? 抑或是,别的身份? 凤句想要三天之后才见她,她却等不及了,因为,林鹤云进宫了。 林鹤云如何下场,她并不在意,但是江南河道和江南官场,却是不得不修整了。 这,还需仰仗凤句了。 杜凤句看到李行恩的时候,颇吃一惊。 这可是长定殿下身边最得信的人,是贴身服侍殿下的,所代表的意义非同一般。 如今其亲自前来……这份量过于重了。 杜凤句并不觉得现在他值得李行恩亲自走一趟。 “杜公子,咱家奉殿下之令,前来邀请杜公子过府一叙,不知杜公子可有空闲?” 杜凤句笑了,随即站了起来:“殿下邀请,在下当然有空闲。” 没空也必须有空啊! 更何况,现在他的确很有空。 在见到郑吉之前,他想了很多很多,心海里仿佛有只小兽在不断扑棱,闹腾得厉害。 尤其是,一踏入长定公主府,触目所见华贵堂皇的装饰,他的心海起伏得更厉害了。 面对长定公主,他很难维持平时的从容淡定。 尤其,是李行恩亲自来请。 莫非,是因为林家的事情? 作为太傅幼子,他当然知道朝局动静。 在那两名监察御史回京没有多久,他便从父亲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此外,还有恒楼传来的消息。 更为重要的,是从吕记钱庄送来的内容。 他真是没有想到,林鹤云竟然会挑选上吕记钱庄。 吕记钱庄是很隐秘,也做过一些不见得光的事情。 但是林鹤云为什么会觉得,吕记钱庄会愿意与长定公主府对上? 就因为吕记钱庄平时与姜家从无交往吗? 在见到长定公主私印之后,他立刻就猜到了林鹤云想做什么。 让他意外的是,长定公主的私印竟然是真的! 经过这些日子的接触,他很清楚长定公主是何等谨慎的人。 一个谨慎的人,怎么可能会让自己的私印流落在外? 更何况,这个私印是用来动用钱庄。 要知道,长定公主外祖之家乃国朝首富,长定公主要用钱,怎么可能舍姜家钱庄而用吕记钱庄呢? 虽然他还不明白这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隐约察觉到,这里面应该有长定公主设局的成分在。 韦艳本就对长定公主有所怀疑,加上这次私印之事,才会夜伏在长定公主府外。 不曾想,却见到长定公主夜探林家…… 这一时也让杜凤句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也太巧合了。 这么多巧合凑到一起,让他实在拖延不下去了。 长定公主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好奇的。 她对他的态度,她的武功心法…… 这么多,他都无从问起。 然而,无须他问,郑吉一见到,便微笑着开口了。 她意态闲适,语气从容,这样问道:“杜公子,本殿应该叫你杜先生,还是……” 她刻意拖长了尾音,在杜凤句微微张大的眼眸中,启唇轻轻道:“还是说,本殿应该叫你吕记东家?” 第168章 说破 此话一落,空气似乎都凝顿在一起了。 就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擢住了所有。 杜凤句经历过那么多,换了数个身份,已经极其罕见遇到过让他惊愕的事情了。 但是此刻,他像个不经事的傻愣小子,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他一不动地看着郑吉,想分辨刚才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说,吕东家? 她能这么说,显然已经知道吕记背后的东家是他了。 但是,这怎么会? “噗嗤”的一声笑,打断了他的惊愕。 郑吉唇角上扬,凤眸弯弯,里面盛满了笑意。 前世她在诏狱中遇到凤句的时候,凤句早已修炼到家了,像个妖孽般,喜怒不形于色。 直到后来,她和凤句经历了那么多,她见过许多样子的他,但眼前的他,她还真是没有见过。 那么年轻,傻乎乎的,令人看了就想笑。 她的确也笑了,毫不掩饰自己此时的开心。 “杜公子,这很难猜吗?本殿的外祖父乃国朝首富,要知道吕记钱庄的东家是谁,并非难于登天。” 便是难于登天,这国朝的天是谁? 正正就是她的父皇! 吕记作为京兆的四大钱庄之一,它的存在本就是朝廷关注的重点,以父皇的性格,不可能不知道吕记真正的东家是谁。 虽然她是历多了一世才知道的,但这想必瞒不住父皇。 没想到,杜凤句却摇了摇头。 他收敛脸上的惊愕,很认真地说道:“不可能,如果皇上知道吕记钱庄与太傅府有关,吕记钱庄早就不复存了。” 吕记钱庄不管明里暗里,都不是他的。 任凭旁人这样查,也不会查到他头上。 知道他能作吕记钱庄主的人,也就是韦艳、裴燕山这些始终伴随着他的人。 便是父亲,父亲也不知道。 所以,长定公主殿下,是从哪里得知的呢? 杜断先生,吕记东家,他自认为隐藏得很好的两个身份,都被她叫破了。 很好,如此一来,长定公主身上就有更多不可能了。 他眨了眨眼,无比认真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一次又一次怀疑人生的人。 她是天之娇女,究其实,也只是一个十五岁多的姑娘。 从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的眼中就有许多他所看不清的东西。 是什么呢? 他隐隐约约摸到一点,却又觉得匪夷所思。 但无法解释的事情,的确出现在他的眼前了。 而且,她就这样毫无顾忌地说了出来,浑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以她这么谨慎聪慧的人,难道会不知道,她说破得越多,所暴露的秘密就越多。 或许,正如他以杜凤句的身份前来长定公主府拜访一样,此时的她,也在不自觉地坦诚相见。 郑吉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认真地反驳,不禁挑了挑眉:“为什么不可能?父皇感念太傅辅助,知而隐知,这不可以吗?” “不可以,不会有这种情况。所以,殿下,您是怎么知的呢?” 这一次,杜凤句没有顺着她的话接下去,反而有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执拗。 “殿下,旁人都不知道的事情,您是怎么知道的呢?” 他定定看着郑吉,一双她看过白千次、无比熟悉瑞凤眼中,渐渐出现了她曾无比熟悉的神采。 那是凤句在有所得、有所悟的样子。 这样的凤句,耀眼至极,便是昊日烈阳都难盖其光。 她心有所动,却没有说话,仍旧微笑地看着他。 “殿下,我自小就被送离京兆,从来没有见过殿下,与殿下毫无接触,返回京兆也才这么短的时间,但是殿下对我却无比熟悉,这是为什么呢?” 那些熟悉、亲近,非常莫名其妙,也非常的隐蔽,若不是他异常敏感,也不能察觉到。 在分甘楼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伸手捻走了他肩膀上的桃花。 虽然这个动作十分突兀,但是从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情绪,他却看清楚了。 许久之后,他才分辨出这种情绪是思念。 思念,这么深刻浓重的情感,不可能会在一个陌生人身上出现。 所以,在她看来,他绝对不是一个陌生人。 他身边人有那么多人,都很确信他从未回过京兆,也从未与长定公主有过接触。 那就只剩下一种解释了。 “殿下,您……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曾经与我接触过,甚至,与我相处过一段很长的时间,对吗?” 所以,她才会对他这么熟悉。 “因此,你知道我身边有韦艳,你知道他。” 只有她知道韦艳,知道韦艳是他身边的人,才能果断地揭开面巾,露出真容。 但是,韦艳是义父留给他的人,又背负着那样的血海深仇,不可能出现在人前。 就算是父亲,也只知道韦艳这个人,并没有见过真正的样子。 他相信义父和韦艳的本事,若旁人能能够知道他们的身份,此刻韦艳早就尸骨无存了。 长定公主知道见过韦艳,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经过他杜凤句的首肯。 他一定无比信任长定公主,比任何人都要信任,才会让她知道韦艳的存在。 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他会那么信任她呢? 他看着眼前的人,她有着夺目引人的艳丽容貌,也有着旁人无法触及的地位,是帝王之女,是皇家之人。 在正常的情况下,这样的人,他只会心生厌恶,然后敬而远之。 但是…… 杜凤句徐徐说道:“殿下,我曾经想过,是皇上或者姜家的探子太过厉害,将我的一切都查清楚了,所以您才会那么熟悉我。” “但是很快,我就知道不是这样了。” 他的语调低了下去,神容却不消沉,也不迷茫,眼神反而越发晶亮。 “知道我是杜断先生,知道韦艳,更知道吕记钱庄,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是我亲口告诉您的,对吗?” 而且,只能是他心甘情愿告诉她的。 郑吉不由得抿紧了嘴唇,不知道怎么的,心跳得极快,“砰砰”心声如雷。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紧张还是期待,又或是其他什么,呼吸短暂地停了一瞬。 在她的目光中,杜凤句低低说道:“殿下,您……从未来而返,对吗?” 第169章 信任 这一下,轮到郑吉脸上所有的神情瞬间消失了。 无论是心悦的微笑还是游刃有余的淡定,都被杜凤句的话语击得粉碎。 她一贯知道凤句聪敏异常,也知道这么多无法解释的事情摊开在凤句面前,定会让他有所深思。 她既然说出这些话,也没想过对他隐瞒什么。 但是,她真的没有想到,凤句会那么说! 他竟会说,她从未来而来…… 一语中的! 她不自觉地迎上他的眼眸,此刻他的眼神不复往日的温和无害,而是变得锐利无比。 似一把出鞘利剑,寒芒四射。 “……”郑吉没有闪避他的眼神,却一时语窒。 过于直白,过于意外,那种已洞悉一切的眼神,让她无话可说。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略略回过神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掩饰:“杜公子,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问他为什么。 见到她这个样子,杜凤句便知自己猜对了。 然而,他心中的惊愕非但没有减少,反而累积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错愕地看着郑吉,一颗心都快要跳了出来。 她这是在默认了! 她……她真的是从未来而回的? 她竟然……对他信任若此! 这,在他所不知道的未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他和长定殿下会彼此信任到这种程度? 这匪夷所思的事情,她竟然默认了,她就不怕…… 现在的他,完全没有经历过未来的事情,根本就不足以让她信任到这种程度! 他试图平息凌乱的心情:“殿下,您……究竟这是怎么回事?” 既然这个最不可能的原因就是真相,那么他就想知道为什么。 逃避,从来不是他的行事。 郑吉听到他这么问,心中略定。 原来错愕慌乱的人,并不是她一个人。 只可惜,凤句问的,她都不能说出来。 那些她和凤句之间发生的事情,那些生关死劫,都无法说出来。 但所幸,凤句现在还站在她面前,活生生的。 他会惊愕会慌乱,会无所适从地询问她。 无论先前有多么凌乱复杂的心绪,这一刻她都平静了。 只要凤句还在,只要她还活着,就没有什么好怕的! “凤句。”她没有再生疏地唤他杜公子,而是唤了他的名字。 “你觉得,到底会发生了什么呢?” 这个问题,杜凤句没有办法回答。 未来发生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会知道? 他只知道的是,将来自己会对她无比信任,现在……同样也如此。 即使知道了这样天大的秘密,他也没有想过告诉任何人。 一丝一毫这样的念头都没有。 她是不是就因为这样,所以才会对他毫无隐瞒? 她必定对他知之甚深,知道他的秉性为人和所有行事,才会作出这样的判断。 绕来绕去,最终都还是落在她和他之间未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显然,眼下长定殿下并不愿意回答。 他的内心里好像有只蝴蝶在煽动似的,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焦躁而渴望。 此外,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愉悦和畅意,因为,她和他未来会彼此信任。 他不知道长定殿下,但是他知道自己,会把韦艳、义父的存在告诉旁人,那只有一个可能。 在他看来,她是他最信任、最重要,乃至……最亲密的人。 只是这些在眼下都是无法想象的。 他此来长定公主府,原是为了求解,没想到添了新惑,真是一言难尽。 在纷纷杂杂之间,他还是想起了来见她的最重要原因。 “殿下,先前夜探太傅府之人,可是您?从韦艳手中逃走的,也是您?” 他真正想问的,是她为何会懂得义父的武功心法。 这是他来之前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但是现在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义父的武功心法并没有传授给旁人,这个世上只有他懂得义父的武功心法,这是他无比确信的事。 若长定殿下是从未来而回,毫无疑问,义父的武功心法,只能是由他来传授给她的。 这一点,无须再问,无论长定殿下承认与否,都只有这个可能。 在他笃定的眼神之下,郑吉点了点头。 这些已经发生了的事情,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的。 “为何?是因为韦艳发现了端倪?” 杜凤句还是不明白,为何这么大的秘密,她还能做到如此轻描淡写。 郑吉想了想,回道:“嗯,的确是因为桃花大人发现了。肯定也不知道为啥。那么,就没有必要再做掩饰了。” 她自从出宫开府以来,除了长定率之外,与凤句的相处是最多的。 她相信,就算她再否认,凤句都能想得很明白,也不会相信她的否认。 或许,在重生以来,重遇凤句之后,把前世所经历的事情告诉凤句,这是她一直潜藏在她脑海中的事情。 承认,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前世的经验告诉她,隐瞒只会造成更多误会,会让她和凤句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 前世她已经经历过失去凤句的痛苦,已经踽踽独行那么久,在得知他还在的时候,怎么能忍得住? 前世是凤句带着她在往前走,是凤句在庇护着她,那么今生,她可以和凤句并肩同行。 她不再是那个骄纵任性的长定公主,她是凤句手把手教出来的,是继承了吕师武功和太傅权谋的人。 她想,她重来一次,就是要为了破前世的命运,是要走一条不同的路。 这才是她重生的意义所在。 杜凤句对她的回答显然是不满意的,但是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相处,他也很清楚,长定殿下不想说的事情,无论旁人用什么方法,都不能让她开口。 他正想开口,却见到郑吉肃穆着神色,道:“凤句,咱们先不要说这些可以吗?本殿……有个事情得需要你的帮助。” “?”杜凤句瞪了瞪眼,不明白她为何能用这么淡定的语气说出需要帮助的事情。 明明,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乃是现在和以未来,这样天大的事情! 这应该要无比慎重、无比深入地讨论才是的…… 怎么能到了这里,话题就戛然而止? 更加莫名其妙的是,他自己竟然顺着她的话语点了点头:“殿下,是什么忙?” 第170章 同往 郑吉请杜凤句帮的这个忙,正是涉及到吕记钱庄。 林鹤云把姜家拉进江南道河道贪腐案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便是借助她的私印。 至于吕记钱庄,则是销赃的钱庄。 这样恶毒的打算,她绝不会让其实现。 至于吕记钱庄……林鹤云也太小看了。 在江南道河道贪腐案没有爆出来之后,京兆四大钱庄定必对此十分上心,涉及到公主私印的事情,没有谁敢轻忽。 林家藏在吕记钱庄那些赃款,也是时候要吐出来了。 她打算向父皇请旨,把这笔钱从吕记钱庄中扣出来。 如此一来,影响吕记钱庄的声誉倒不至于,毕竟吕记钱庄也不能抗旨不遵。 但吕记钱庄会因此受到什么影响,现在她还不好说。 现在林鹤云已经进宫,事情迫在眉睫,她得马上作出应对了。 因为知道杜凤句是吕记的东家,她想做的事情就更容易些了。 杜凤句沉默了,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前来长定公主府之前所作的种种考虑,似乎都用不到了。 而且他心中的疑惑,更是有增无减。 眼前这个请他帮忙的人,看起来还没有为他解惑的打算。 现在他唯一能确定的是,她的确知晓一些未来发生的事情,他与她之间,在将来是彼此无比信任的。 除此之外,他就都不能确定了。 他压下满腹疑虑,正色问道:“殿下,江南道贪腐案,是怎么回事?” 作为恒楼之主,又是太傅幼子,他对京兆朝局的情况比大多数官员都清楚。 纵然如此,他还是不明白那两名监察御史是怎么得到那么多消息的。 很明显,是有人将江南道贪腐的证据送到了那两名监察御史的手中。 他先前还在猜测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但现在…… 殿下既然没有否认是从未来而回,那究竟这是谁的手笔就不言而喻了。 倘若没有监察御史的证据,便是他,也无法想到林鹤云竟然是这么一个人,林家竟然在江南道有只手遮天的本事。 他还记得,事情爆出来之后,他父亲那副震惊的样子。 作为当朝太傅,父亲对朝局和朝官的了解,只会比他多,但父亲都是这样的反应,可见事情的意外,也可见林鹤云隐藏之深。 深得骗过了父亲,骗过了所有人,若非真的见过其所做的事情、若非真的经历过江南道贪腐案,是不可能会知道得这么翔实的。 “林鹤云利用自身专精河工之事,隐瞒了江南道河道的真相。江南道官场自上而下,皆有官员牵涉其中。”郑吉淡淡回道。 这个贪腐案,前世出现得无比突然,却牵连极广,震惊了整个朝堂。 直到数年之后,仍旧波澜未息。 作为被卷入其中的姜家,更在此案中元气大伤,此后再也没有恢复的可能。 前一世,因为林家严密的布局,她百口莫辩,没有人相信姜家是无辜的,这一生,她就要将林家所作所为摊开在所有人面前。 烈日昭昭,林家定必无所遁形。 直到如今,姜家一系也没有多少子弟或者亲朋在朝中为官,以往她感到无比遗憾,现在,她只感到庆幸。 如此一来,便是江南道官员全部都被撸了,对姜家的影响也不大。 至于是谁受到最大影响,那就要看在此案中,是谁的反应最耐人寻味了。 可惜的是,江南道贪腐案发之时,她与凤句还不认识,并不知道凤句在其中做了什么事情。 但杜通为人古板正直,对贪腐之事绝对无法容忍。 她还记得,林家之所以被判得那么重,姜家之所以遭受重创,太傅杜通在其中出了许多力。 只不过,那时候嘛,她恨杜家之极,咒骂杜通所能为,哪里能够理性看待此事? 此时一时彼一时,如今换了一个角度去看此事,她便知道杜通没有做错。 有杜通这个太傅,这是国朝的福气,也是父皇的福气。 但是到了最后,父皇还是厌弃驱逐了杜通这个太傅…… “殿下?”杜凤句低低唤了一声。 他不知道郑吉想到了什么,意兴会变得这么消沉,内心也觉得有沉甸甸的压力。 在他面前,长定殿下当真是丝毫都没有掩饰,这其实从侧面印证了他们之间那种无与伦比的信任。 这…… 真的是甜蜜的负担。 但这会儿的杜凤句,也来不及深想什么甜蜜什么负担之类的了,他回道:“江南道的贪腐案,林家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林鹤云背后,必定还有人。” 这个人,比林鹤云更有权势,地位会更高。 郑吉点点头,十分赞同此看法。 前世林家落败之后,林珺还能成为宋瓒的妾室,且能代表安乐侯府进出宫中交际,这显然是有人要保林珺的。 这个人是谁,或许安乐侯府也知道。 前世她执掌长定十率之后,与她作对的那些人都死得差不多了,但是朝中的那些谜团,却还是萦绕在她心头。 譬如杜家出事和凤句身亡,这绝不是一个小小的安乐侯府能够做到的。 这背后又是谁的手笔呢? 不管是谁的手笔,她都会将布局之人连笔带手一起砍掉! 首先,就从林家做起! 前世林鹤云把姜家拖进了泥沼之中,只招供是姜家所为,现在没有了姜家这个挡箭牌,林鹤云会招供出谁呢? 她真的是很好奇了。 “凤句,林鹤云将江南道贪腐款放在了吕记钱庄,本殿会进宫请求父皇下旨彻查吕记钱庄,你……提前做一番准备吧。” 这是她急着要见凤句的原因,也是早就想好要对凤句说的事情。 至于凤句猜测到那个惊人的真相……能说的,她都说了,不能说的,就只有靠凤句自己慢慢去领悟了。 与此同时,在宫中的紫宸殿,林鹤云跪在殿中,他脱下了头上的官帽,向前递着,弯着腰低下头,请罪道:“皇上,臣有罪……臣不应该接受姜家的利诱和胁迫,不应该……” 永宁帝原本还眯着的眼,倏地张开了,眸中寒芒四射,死死盯着林鹤云。 第171章 何能辨? 第171章背后姜家 在大多时候,永宁帝都是温和宽厚的,尤其是在得用的臣子面前。 林鹤云极少见到永宁帝这样可怖森寒的眼神,心中不禁一怵。 但他毕竟是三品朝官,面上还能维持着冷静。 更为重要的是,他想到了有人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那个人说,姜贵妃越是受恩宠,姜家首富地位越是牢固,皇上就越难以容忍。 虽然他觉得这个说辞很有问题,但是他既已走到了这一步,那就只能两眼一抹黑,对那个人信任到底。 无论如何,他都要把姜家拉进来,这是唯一能保住林家根基的办法。 永宁帝盯着林鹤云,神情渐渐平静下来,不置可否地道:“然则,你是说,江南河道的弄虚作假,江南官场的贪污受贿,都与姜家有关?” “是,求皇上明察。此事,从多年前就开始了……”林鹤云弯腰垂首,语气黯然。 此事,的确是要从很多年前就开始了。 从他决定在江南河道做手脚那一天起,他就开始在想,一旦事发,该如何脱罪。 他殚精竭虑,日久苦思,最终想到了长定公主与姜家。 或者说,正因为有长定公主与姜家,他才有那样天大的胆子。 因为,在他做下决定的时候,他的孙女儿已经是长定公主的伴读了。 公主伴读,陪伴着公主长大、是公主跟前最亲信的人,这份信任和亲密,在无情的帝王家之中,最为独特。 在过去那么多年,他早就准备了许多证据,但始终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 这最后一步,便是盖上长定公主的私印。 他太清楚长定公主的私印代表着什么,也很清楚公主伴读有什么样的意义。 所以过去那么多年,他其实都没有真正下手。 直到今年…… 在司天监一而再再而三地上奏国朝将有洪水大灾的时候,他就知道要去做什么了。 虽然他没有亲自去江南道察看过,但家族中的子弟也会经常送来各种消息。 凭着专精河工的敏感,他也隐约察觉到今年很有可能会出事,所以提前做了一番安排。 不然,这个时候,他的孙女儿应该还在江南道老家的。 他有所预感,今年河道的事情很有可能会暴露,却没有想到,竟然会是在这么个暴露法。 铺天盖地之势,不可抵挡之力,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这样的局面,任凭他如何去狡辩去抵抗,都不可能挽回了。 更何况,那个人根本不会允许他去抵抗。 他能做的,就是按照既定的计划,把姜家拉进来。 只有如此,那个人才会肯拉拔林家一把。 只有林家子弟还在,只有那个人还在,林家,就必定还有起复之日! 林鹤云这般想着,心中的惶恐不安终于全部散去。 他悄悄屏息了一瞬,然后放下了手中捧着的官帽,从怀中拿出了一叠密信,哑着嗓音道:“皇上,臣所言非虚,证据便在这里,请皇上查看。” 永宁帝的目光落在了林鹤云拿出点那一叠密信之上,随即朝薛恭点了点头。 薛恭搭着拂尘,接过了林鹤云手中的密信,恭敬地呈给了永宁帝。 永宁帝打开其中一封密信,眸光动了动,神情依然十分平静。 薛恭眼角的余光看着这些密信,心中大为震惊,面上却同样什么都看不出来。 以他的眼见,当然能看得出来这些都是不同年份的明光纸。 专属于长定公主的纸张。 虽然还不知道其中的内容,但就冲着这些纸张——也的确很像那么一回事了。 他历来听闻林大人是个谨慎的,现在看来果真是如此。 这些不同成色不同年份的明光纸,有多少细腻的心思在里面啊! 永宁帝同样是这么认为。 他匆匆翻看着,里面的内容不怎么入眼上心,却被这些明光纸吸引了。 林鹤云无法分辨永宁帝此刻的心绪,但还是继续禀道:“皇上,此乃姜家通过长定公主给臣所发的指令。因历时久远,臣只留下了这么一点……但是,最近一笔银两,臣完整地保留了证据,如今还在……吕记钱庄!” “吕记钱庄?” 永宁帝统御天下,所处理的乃家国大事,就算吕记钱庄乃京兆四大钱庄之一,他也不可能有印象。 但薛恭有。 “皇上,是四大钱庄之一。东家乃吕梁,晋州大商之一。” 吕梁,这是吕记钱庄明面上的东家,极为隐秘,不为常人所知。 但薛恭作为内侍首领,当然不是寻常人等。 事实上,他每年都能收到不少来自吕记的孝敬。 虽然说的都是冰炭之敬,但那些银子数量,可都是实在不小。 怎么,牵扯到吕记钱庄了? 薛恭眼观鼻鼻观心,说罢这句话之后,便侍立在一旁。 这些大事,牵涉到天灾人祸,牵涉到天娇首富,都不是他一个内侍能够置喙的。 腥风血雨,势少不了了。 端看,皇上如何看待了。 话说,从监察御史上禀之后,皇上便没有就此说过什么,皇上心里,到底如何想的呢? 永宁帝没有如何想,但是他能猜得到林鹤云是怎样想的。 他随意将这些密信扔在御案上,语气很淡:“说说吧,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 “皇上,是往年臣截留……” “林爱卿。”永宁帝打断了他的话,这称呼听起来还有一种十分信任的意味,不过帝王此刻的眼神是嘲讽的。 “你以为,拿着这些纸出来,朕就会相信了?你就能无罪了?朕的三品官员,何时如此愚蠢了?” 这些话语,任凭是谁,都知道帝王已经震怒了。 “皇上息怒!”林鹤云跪趴下来,身体还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 看起来,他是因为帝王的愤怒而慌张了。 却没有人会看到,他几乎贴着地面的脸色无比冷静,没有丝毫惊慌。 显然,永宁帝的反应,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正要说什么,忽然紫宸殿外候着的内侍高声禀道:“皇上,长定殿下求见!” 这个时候,林鹤云的脸色才微微变了变。 长定公主,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第172章 谁是黄雀? 尽管已经预设过长定公主对质的情景,但林鹤云的心跳还是不由自主加快了。 他原是跪趴在紫宸殿中的,在长定公主走进来之后,难免下意识抬头看了看。 此时阳光从殿门处透进来,似为来人镀上了一层金光,也将来人映衬得特别高大。 林鹤云眯了眯眼,试图在光芒中将来人看清楚,却发现只是徒劳。 待到长定公主在他身侧站着的时候,他才终于看清楚了。 长定公主神色淡淡的,随意朝他看了一眼,凤眸中什么也看不出来。 不知为何,他的心几乎要跳出来了。 一种难以形容的压迫感铺天盖地而来,几乎要让他喘不过气来。 即使是刚才面对皇上震怒的时候,他也没有惊这样惊慌过。 长定公主出现得如此突然,神情又如此平静,让他清晰地意识到,有什么不可控的事情发生了。 是什么事情呢? “小九,你急着见朕,是有什么紧要事情吗?”永宁帝温和地问道,神色语气一如之前。 听闻郑吉求见的时候,永宁帝心中霎时涌出许多想法。 在林鹤云求见的时候,小九就在殿外求见了。 这是巧合呢?还是小九的消息灵通? 林鹤云刚招认了姜家,便是小九没有到来,他也要传唤小九的。 如今她来了,那就正好…… 永宁帝压下了心中种种想法,也不看仍跪在殿中的林鹤云,只笑着问起了郑吉的情况。 郑吉同样没有看殿中的林鹤云,回道:“父皇,我是为了江南河道的事情而来的。没想到,林大人正好在啊……” 永宁帝没有想到她会主动提前江南河道的事情,装作寻常说道:“哦?江南河道的事情?” 他倒想听听,小九会怎么说了。 毕竟,在林鹤云到来之前,他都没有想过江南河道一事会与姜家有关。 对于小九,他是很清楚的。 林鹤云拿出来的那些明光纸,就算上面的内容是真的,小九肯定也不知道具体事情的。 甚至,这上面的印鉴都不知道是不是小九自己盖上去的。 公主的私印的确很重要,但是小九的脑子……怕是没有公主私印这个东西的。 在永宁帝看来,自己宠爱的这个皇女头脑单纯到近乎愚蠢,一眼就能看得分明。 他从来都不认为自己的女儿有本事掺和到江南河道的事情中去,但是姜家…… 这就完全有可能了。 姜宝善是首富,其本事,直到如今,他也不敢说完全摸清楚了。 “父皇,这几天江南河道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我不管在府中还是在武阁,都听到有人在议论。也看到了那些证据,好像……” 她看了跪着的林鹤云一眼,毫无顾忌地说道:“好像,都与林大人有关?” 林鹤云呼吸顿了一下,当然不会回答。 他一时想不明白长定公主这么说的意思。 “林大人专精河工,要是在河道上做什么手脚,这真的有可能。父皇,本来我是不在意这些事情的,但是林珺是我的伴读,这可就是大事了。” 林珺? 永宁帝脑中出现了一个爱笑的姑娘样子。 是了,小九的伴读,是和小九完全不一样的姑娘,比小九懂事得多了。 刚才林鹤云提到过,正是因为孙女儿是小九的伴读,所以姜家才会威迫他就范,如今小九也提到了伴读。 看来,把姜家和林家联系在一起的,就是这个伴读。 这个伴读,是爱妃自己精挑细选的吧? 林珺是怎么成为公主伴读的,永宁帝当然不清楚。 但他可以确认的一点就是,林珺必定极得姜贵妃喜爱和信任,也通过了种种考验,才成为小九伴读的。 不然,林珺连小九的身边都不能近。 小九特地提到了林珺,是想说什么呢? “父皇,我特地进宫,是想向父皇禀告两件事情的。” “父皇,林珺虽然是我的伴读,但是林家若真是犯了法,我就绝不会包庇。我已经派长定率前去江南道查个究竟了。” 秦胄他们还在江南道,现在也是时候让这些人在江南道过了明路。 林家牵涉到江南河道案中,以她的性格,当然会这么做。 永宁帝听到这些,也不感到意外,继续问道:“除此之外,还有呢?” 小九心急火燎进宫,就是为了说这个不怎么重要的事? “还有,是来向父皇禀告一事的。父皇,日前,林珺道是家中清贫,借了我的私印去筹钱准备嫁妆,三天后言并不合适,将私印归还了。但是,她还回来的,却是一枚假印!” 此言一出,紫宸殿中越发静默了。 林鹤云满眼都是不可置信,仿佛被冤枉那般,截然回道:“殿下,这不可能!” 那枚私印,在盖完章之后,珺儿就完璧归赵了。 他们从来没有在私印的真假上面做手脚,何来假印一说? 他不知道长定公主为何这么说,但是很清楚要立刻否认。 “殿下,珺儿是个懂事的,她不可能会向您借私印。再说,再说……” 他神情难堪,嘴唇都颤抖了,却还是说道:“臣乃三品官员,孙女儿的嫁妆,总是能出得起的,何须要孙女儿自己筹谋嫁妆?殿下便是对林家有不满,也不能如此胡说!” “林大人,本殿府中所有人都知道林珺借私印一事,本殿会胡说?” “殿下府中的人,当然是听从殿下的吩咐。” 郑吉也不生气,甚至懒得辩驳:“林大人说得有道理,本殿府中的人,当然是听从本殿的吩咐。借了本殿私印,这都还是小事,林大人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见到她这么顺利地不再揪着林珺借私印的事情不放,林鹤云非但没有放松,一颗心反而提到了嗓子眼。 不对劲,不对劲! 连私印都是小事,那什么才是大事? 只见郑吉脸色陡然沉了下来,禀道:“父皇,林珺她……向安乐侯府借了十万两银子!” 她转向林鹤云,微笑道:“本殿倒要问问林大人,林珺一个姑娘家,借那么多银两是做什么?” 第173章 好算计 林鹤云依然跪在紫宸殿中,呼吸凝重,咬着牙没有回话。 从郑吉提到私印是假的之后,他就知道有什么早就超出了他的预算。 不,准确来说,从她出现在紫宸殿开始,事情就不可能控了。 甚至,从那两名监察御史回京开始,他所做的安排就如野马脱羁了。 只是,长定公主从私印转到安乐侯府,当中跳跃太大了,直令林鹤云脑子转不过来。 珺儿怎么可能会从安乐侯府借银两呢?还是十万那么多? 珺儿从来没有提及过! 他想下意识想否认,但是他看到长定公主笃定的神态,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若非有十足证据,长定公主怎么会这么说? 永宁帝皱了下眉头,开口道:“小九,这是怎么回事?” “父皇,自从林珺借走我的私印之后,张俭便提醒我,私印重要,不可外借,为了免他唠叨,所以我让长定率一直看着林珺,然后便发现她与宋瓒偷偷往来,宋瓒还借给了她十万两银子,乃是通过吕记钱庄……” 郑吉冷哼了一声,继续道:“随后,我让人去查那吕记钱庄,竟还有了另外的发现!” 她垂眸看着林鹤云,淡淡道:“林大人,你猜本殿有何发现?” 她轻轻笑了一下,道:“本殿没有想到,吕记的掌柜对本殿府中的守卫都恭敬异常,还言本殿所需打点的银子,都已经汇往江南道了……本殿竟不知,本殿需要银两时,原来还需要从吕记钱庄筹措?” 最后一句,她的语气异常困惑,但谁都听明白是什么意思。 作为皇上最疼爱的公主,作为当朝首富唯一的外孙女,她需要银两的时候,有的是人主动将银两奉送至她跟前,断不用通过什么吕记钱庄! “如此,本殿才知道,原来吕记钱庄竟然有盖着本殿私印的账册。本殿的私印,只借过给林珺,待本殿回府一看,便发现林珺所归还的私印是假的!” 郑吉说罢,便从袖中掏出一物,“啪”扔到林鹤云的脚边。 这赫然就是长定公主的那枚私印! 林鹤云瞳孔微微一缩,他不久前才用了这枚印鉴,当然能认得出来。 但真假私印,还有安乐侯府那十万两,长定公主绕这么大的圈子,他已经知道长定公主这是什么意思了。 “林大人,不如你告诉本殿,林家要那么多银两……是作何用?” 这话问的是林鹤云,听入耳的却是永宁帝。 自江南河道出事后,他早已立刻前往江南道,之所以隐而不发,是在等待江南道的调查结果。 现在看来,就算江南道的调查结果还没有送上来,有一些事情踪迹已可隐约窥见。 其中的关键,便是他所信任和倚重的工部尚书林鹤云。 他半眯着眼,仔细盯着林鹤云,神情一如往常。 他内心也无愤怒,有的,只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失望。 这便是他的三品重臣,这便是他的三品重臣做出来的事情! 世上无官不贪,这个道理,永宁帝很清楚。 在他还是皇子的时候,所亲自办的长平侯谢均一案,就足以让他明白这个道理。 在江南河道的情况出现之后,他虽然表现得十分震惊,内心却并不感到意外。 治水历来是件大事要事,且涉及的官员甚多,历朝历代都不乏借修整河道贪钱的官员。 但是他没有想到,林鹤云会参与其中,而且在其中会在这么重要的位置。 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在事发之后,林鹤云的表现,完全不像一个三品重臣会做的事情。 瞧瞧其做了什么? 在林家罪证铺天盖地的时候,一径保持沉默,终于进宫了,却是举报姜家。 永宁帝忌惮姜家不假,却不代表他是个傻子。 若这一切都是姜家在背后所指使,姜家所图的是什么呢? 江南道贪墨,所为的无非是钱财,姜家已是国朝首富,还需要贪这个银两吗? 倘若连姜家要贪,那就不是为了银两,而是为了权柄。 问题是,姜贵妃并无诞下皇子,姜家要这个权柄做什么? 帝王失望的一点正是在于此,倘若林鹤云要为林家辩解,或者是找一个替罪羊,他都能理解。 偏偏,林鹤云找的替罪羊是姜家! 就算小九没有来报私印和吕记钱庄的事情,永宁帝也不会轻信林鹤云。 此刻,更加不信了。 “说说吧,朕也很想知道,为何林家会借这么多银两?” 十万两银子,蜀州哗变的平息也是这个数目,林家要这么多银子来做什么呢? 林鹤云颤抖嘴唇,几度张口欲言,却不知道该如何辩解。 他知道安乐侯世子真正心仪的人是珺儿,但是珺儿一直对其若即若离,就是为了吊着他而已。 珺儿不可能想安乐侯借十万两银子,不可能会留下这么大的把柄。 而且…… 皇上怎么回是这个态度呢? 那人不是说,皇上对姜贵妃和姜家异常不喜,早有厌弃之心,只要提到姜家,江南道的污水就能顺理成章地泼出去。 眼下,怎么和那人所说的情况不一样? 郑吉见到他这样,挑了挑眉头,眼神闪过一丝疑惑。 前世她被禁足明光宫,只知道林家状告,提供了吕记钱庄和明光宫的密信。 现在看来,林家所拿出来的证据也太单薄了,而且逻辑不通,因为姜家缺少这么做的动机。 一个事情,倘若没有了动机,那后续就不成立了。 父皇以非嫡非长的身份登基,经历过无数倾轧斗争,怎么会不知道江南河道、江南道贪墨的门道呢? 但最后,父皇还是相信了林鹤云的说辞,问罪于姜家和母妃。 父皇究竟是出于何种考虑呢? 郑吉默默思考着,林鹤云畏惧不语,而永宁帝……只打量着殿中这两人,声色不露。 一时间,紫宸殿内的气氛便沉凝了,似有什么重重压下来,令得林鹤云和内侍宫女等人难受不已。 至于永宁帝和郑吉,神色始终没有什么变化。 更漏滴滴,龙涎袅袅,就在郑吉想着要不要打破这种凝重气氛的时候,殿外候着的内侍突然唱起了不合时宜的奏报。 第174章 孕信 永宁帝看了一眼薛恭,神色不显。 薛恭心里一肃,心知皇上这是不悦了。 也是,帝王居处,紫宸殿是何等肃穆庄严的地方,却是一个个都不禀而至。 长定殿下是皇上最疼爱的公主,这也就罢了。 在殿外候着的内侍,不会连这点眼见力都没有,到底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须得这个时候禀告? 薛恭心生疑惑,只好亲自去殿外询问。 他出了殿外,不过片刻就回旋,脚步飞快,脸上还带着明显的喜意。 “禀告皇上,大喜消息!福庆宫刚遣人来禀,道是贵妃娘娘有孕了!” 薛恭激动的声音在紫宸殿中响起,各人听在耳中,表现绝不一样。 永宁帝“腾”地站了起来,神情动容,少见的心形于色。 脸上的,却不是薛恭所言的大喜,而是惊愕。 最宠爱的妃子有孕了,他第一反应不是喜不自禁,而是难掩惊色。 郑吉同样难以置信,她飞快地朝永宁帝看过去,将其反应纳入眼底。 一颗心,几沉至底。 “父皇,孩儿想去福庆宫看望母妃,先行告退了,请父皇恕罪。” 说罢,她也不等永宁帝回应,便匆匆往外迈步。 这一刻,她不及多想父皇的态度,也懒得理会殿中跪着的林鹤云。 对她来说,此时最重要的,便是母妃有孕了! 这是前世不曾出现过的事情,是祸是福,她完全不知道。 她想见到母妃,得亲眼见到母妃,一颗心才能安定下来。 “……”永宁帝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来。 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脑中却一片空白。 姜贵妃怎么会有身孕呢? 这不应该,不可能啊! 薛恭伴君甚久,见状便请道:“皇上是要去看望贵妃娘娘吗?奴婢这就令人安排?” 听到薛恭这么说,永宁帝猛然回过神来,大声道:“是了,朕高兴得糊涂了,摆驾福清宫,朕要看爱妃!” 薛恭提醒他了,这个时候,他应该表现得欣喜若狂的。 至于其他…… 都能慢慢再说。 但是,姜贵妃怎么会有孕呢? 林鹤云依然低头跪在殿中,他看不见永宁帝的神态,同样地,也没有人能看见他的表情。 他唇角轻微勾了一下,始终悬着的心终于稳稳放了下来。 虽则他没有抬头看皇上,却绝对没有忽略皇上语气中的惊愕与迟疑。 那人说皇上实则对姜贵妃和姜家十分忌惮不喜——他现在彻底确信了。 随即,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所苦苦等待的转机终于到了! 如今姜贵妃有孕,便作实了他先前那些供认的可信性。 那人安排的后手终于到了,到得刚刚好! 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只看到帝王明黄色的背影。 他知,局势在这一刻已经发生了转变。 然而,林家…… 他唇角的弧度倏忽便消失了,局势扭转,对姜家和长定殿下来说是极为不利的。 然而,无论姜家和长定殿下怎么样,都难以改变林家败灭的结局。 从林家朝江南河道伸出手的时候,这个结局就已经决定了。 只希望,那人看在他已经成功将姜家拉下水的份上,能对林家有一点恻隐之心。 只要那人还惦记着林家,只要林家还有子孙存在,那么林家就必定还有复荣的时候! 他抱着这样的信念,踉跄离开了紫宸殿。 这会儿,帝王已经不记得他,但是稍后就会记得他的。 ~~ “爱妃,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朕立刻召太医令前来福庆宫!”永宁帝执着姜贵妃的手,关切道。 他的语气又轻又柔,生怕会惊着姜贵妃似的。 郑吉立于床榻边,眸光落在姜贵妃身上,凤眸中都是担忧。 她根本来不及细问母妃有孕的情况,父皇就来到福庆宫了。 眼下,是父皇表现的时候。 就算她有满腹的疑惑不解,也只能等父皇离开再说。 “皇上,臣妾一切都好,赵太医很快就回来了,哪里就需要用到太医令了?”姜贵妃道,眉眼含嗔带笑。 “那可不行!爱妃有了身孕,这是朕……盼望已久的皇儿,自是要太医令亲自为你安胎!” 永宁帝语气坚决,伸手轻抚了抚姜贵妃的腹部。 他动作小心翼翼,神情激动欢喜,就好像第一次感受到为人父亲的喜悦似的。 一下子让人忘记了,他膝下已经有二十多个儿女了。 “那臣妾就多谢皇上的厚爱了。” 姜贵妃没有再坚持,顺着帝王的话接了下去。 按照国朝规定,太医令只为皇上看诊,就连皇后得太医令问诊都是恩典了。 一个妃子有孕,哪怕是贵妃,让太医令去看诊安胎,这大为不妥。 不过,永宁帝在姜贵妃那里所做的大为不妥之事太多了,也不差这一件了。 再者…… 姜贵妃抬了抬眼,与床榻边的郑吉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即妙目微掩,所有心迹已不可窥见。 此刻她没有涂脂抹粉,依旧容色无双,只是声音听起来略有丝疲惫。 不知道是因为初有孕信还是其他。 郑吉的心揪了一下,面上却越发平静。 她紧抿着嘴唇,眉目间有着浸浸寒意,看起来,心情并不好。 永宁帝间隙抬头,看着郑吉道:“长定怎么是这个表情?莫不是因为即将有皇弟,担心朕会偏爱他,心情不畅快了?” “父皇,您就爱拿孩儿取笑!”郑吉故作不依不饶,道:“孩儿怎么会不畅快,孩儿只是担心,母妃的身体……” 姜贵妃的年纪自然不大,但也不小了。 关键的是,母妃诞下她之后,就不曾再有身孕过,这会儿,就有了身孕。 毫无征兆,她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母妃的身边,得信得用的太医是林太医和赵太医。 林太医已经随她去了长定公主府,换言之,母妃身边就只有赵太医一人可用了。 偏偏,日前赵太医的幼子摔断了腿,他告假回了老家。 就在这个时候,母妃有了身孕…… 郑吉看着姜贵妃的腹部,目光晦暗。 母妃这胎,是祸是福呢? 永宁帝在福庆宫待了许久才离开,他甫一走,姜贵妃的脸色沉了下来,冷冷说道:“本宫这胎,不对!” 第175章 秘药 姜贵妃的话语一落,郑吉及随侍的钱谷等人便神情一变。 “母妃,这是怎么回事?您的胎,有什么不对?”郑吉急忙追问道。 姜贵妃移开放在腹部上的手,面无表情道:“按理说,本宫不可能会再有身孕。偏偏,本宫就有身孕了,这就是不对!” 郑吉懵了一瞬,下意识接话道:“母妃,什么叫您不可能会再有身孕?” 虽则前世的经历告诉她,母妃的确没有身孕,但母妃此刻语气太过笃定太过冷然。 这就怪了。 姜贵妃微微调整气息,神情舒缓不少,道:“本宫诞下你之后,就已经服了姜家所搜寻的秘药。此秘药令人不能有孕,如今太医诊断本宫有孕,这当中必定出了问题!” “什么?秘药?” 郑吉被震住了,愣愣看着自己母妃,说不出话来。 姜家所搜寻的秘药…… 前世她不曾听姜家任何一个人说过! 不,不仅仅是这样,前世母妃也根本没有告诉她! 姜贵妃笑了一下,遂解释:“此事,只有你外祖母知道。” 当年娘亲掌管着偌大的钱家和姜家,手底下能人无数。 这个世上,令人多子多福的秘药或许没有,但是令人断子绝孙的秘药,实在是太多了。 只不过,这种秘药大多都会严重损耗身体,娘亲为了这个秘药可谓费尽了心思。 所幸,最后还是找到了。 在小九满月之后,在和皇上再次同房之前,姜贵妃就用了这个秘药。 因此,这么多年来,就算她冠宠后宫,承宠的次数远超后宫其他女人,她也没有再有身孕。 后宫中的妃嫔,明面上虽然不显,私下里却没有少议论此事。 大多数人都幸灾乐祸,觉得她虽然得到了皇上无上的宠爱,却没有子嗣傍身,终归还是少了一点福气。 却没有人知道,这少了的“福气”,是姜贵妃自己不想要的。 郑吉觉喉咙干涩,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句:“可是,母妃,为什么?” 母妃语气从容释然,显然从未后悔。 母妃什么这么做,是因为她吗? 姜贵妃拍了拍郑吉的手,笑道:“小九,这不全是为了你,也不是主要为了你的,你莫要想太多了。” 她十几年前就用了秘药,那会儿,小九才刚刚出生呢。 她当时做出的决定,的确与小九有关,却主要还是为了她自己,为了姜家。 即使她冠宠后宫,却并不喜欢后宫,也从不觉得作为皇上 、掌握天下最大的权力是何等幸福之事。 她不愿意因为子嗣而与其他妃嫔勾心斗角,不愿意把自己和小九的安危时刻置于危机之中,也不愿意牵连了姜家。 一个有皇子的贵妃,与一个没有皇子的贵妃,所需要作出的防备及所会受到陷害,那当真是天差地别。 正是出于这些考虑,当年她才毫不犹豫地用了秘药。 娘亲当年极力阻止,觉得她年纪轻轻作出的决定,以后说不定会后悔。 但是这么多年了,她真的从来没有后悔过。 郑吉看着姜贵妃的笑容,内心酸酸涩涩,她有无数的话想说,却鬼使神差地说了这么一句:“母妃,那父皇……知道秘药的事吗?” 姜贵妃的笑容淡了淡,摇头道:“他当然不知道。如果他知道,这些年就不会一直暗中让太医令给本宫用药了。” “!”郑吉倒抽了一口气,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了。 今天她从母妃口中听到的内容,真的是她能听到的吗? 经过了前一世,她当然知道父皇对母妃的宠爱掺有其他成分,但是母妃这么天真纯善的人,怎么会……怎么会? 姜贵妃被她的反应逗笑了,忍不住“哈哈”笑了几声。 小九这些时日越发稳重有主见,似经历过什么生死劫难而后醍醐灌顶一般。 现在看来,小九依然没有变。 依然还是她傻乎乎的女儿呀。 听见这笑声,郑吉终于彻底回过神来,忙问道:“母妃,您说,父皇给您用药……” 自始至终,不管母妃有孕也好,其他什么也罢了,她最在乎的还是母妃的身子。 “不用担心,五年前,皇上就给本宫停了药了。” 其实,永宁帝为何会这么做,姜贵妃都能明白。 一开始,皇上并不愿意她诞下皇儿,毕竟,姜家这个外戚乃首富之家,这个实在太令人忌惮了。 然而,人非草木焉能无情? 情深爱浓之时,皇上也会想要一个拥有他和她血脉的皇子吧? 可惜,皇上并不知道,她早就用了秘药了。 皇上想要一个有她血脉的皇子,她还不想要呢! 但是,如今,她的确有了身孕。 无端端的,她怎么会突然有了身孕? 她开始向郑吉陈述自己的情况,也是为了梳理紊乱的思绪。 “赵太医离京之前,表示本宫的身体状况一切如常。这才半个月,太医就诊断出本宫有身孕了,恰好是赵太医回来之前。” “母妃,那您怎么会派人告诉父皇此事?” 这是郑吉在紫宸殿最为疑惑的事情。 且不说母妃服下秘药、身孕不对之事,单说有孕本身,按照宫中妃嫔惯常的做法,能瞒多久就多久的。 但紫宸殿内侍所禀的,却是福庆宫遣人来报。 母妃自知这胎本身就不对,为何会这么快派人告诉皇上? 姜贵妃叹了一口气,道:“此事瞒不住。就是这么巧,本宫在御花园散步的时候,忽觉头晕,刚好安太医穿过御花园,准备去为皇后娘娘看诊。” 姜贵妃半眯着眼,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淡淡道:“就是这么巧,安太医一为本宫搭脉,就诊出本宫有身孕了。” 此事,瞒不住的,也无需瞒住。 这才有了姜贵妃马上打发内侍前去紫宸殿报讯一事。 “安太医?” 姜贵妃笑了笑,点头应道:“是啊,皇后娘娘身边的安太医。” 事情这么巧,就不是真的凑巧了。 郑吉默了默,抓住了最重要的一环,迟疑开口:“母妃,您的孕信,会不会是假的?” 外祖母所搜寻的秘药那么厉害,那么母妃怀孕此事,就不一定为真了。 殊不料,姜贵妃摇了摇头。 第176章 怀孕真假 “本宫的孕信,不会有假。”姜贵妃的语气十分笃定。 郑吉被弄糊涂了:“可是,母妃您说,您用了秘药……” 姜贵妃沉吟片刻,道:“本宫很确定,安太医的诊断没有错,但本宫同时也很确定,所服下的秘药不会有问题。” 这一下,郑吉便明白了。 “母妃,您的意思是说,孕信不假,却未必是真的有身孕?” 姜贵妃点了点头,继续补充:“你年纪小,许多事情还不太清楚。皇后娘娘做事谨慎细致,她身边的安太医更是个中翘楚。” 太医署别的太医有可能断错症,但安太医肯定不会。 姜贵妃很清楚,就算她托姜家找来最得信的大夫,结果都会一样。 她明明没有怀孕,但只要为她把脉,都能诊断出怀孕来。 虽然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出现的,但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后宫中各种诡秘的手段太多了,她既然可以找到让自己断子绝孙的秘药,自然也会有人找到可以让人看起来怀孕的秘药。 更为巧妙的是,此事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安太医诊断出来的。 这不仅把她立了靶子,还把皇后娘娘、太子一系拉了下水。 “这是有人作局无疑。只是,本宫不明白,为何一定要本宫怀孕?” 姜贵妃不明白,但郑吉再明白不过了。 她没有迟疑,直接将刚才紫宸殿的事情说了出来:“母妃,刚才在紫宸殿,工部尚书林鹤云向父皇请罪,告……林家之所以在江南道贪腐,是受了外祖父和姜家所指使。” 姜家乃首富之家,根本不差钱,所以她可以驳斥林鹤云胡言乱语。 但姜家若不是为了钱呢? 譬如为了比钱财更加重要、更加有用的权力呢? 以往不是没有人从这方面下手,试图攻击母妃和外祖父,但都不成功。 因为她的外祖父是个聪明审慎的人,这些年从不插手朝中之事,就算他们想攻击,也找不到证据。 但是,如果母妃怀孕了,甚至都不用等母妃怀胎十月诞下皇子,这就都是明证了。 姜贵妃一惊:“林鹤云,他手中有什么证据?” 钱谷向她禀告过,江南道的河道、贪腐案,都与林家有关,还道小九已经收集了证据,送去了御史台。 事情怎么急转直下,变成了林鹤云去告姜家? 林家处于风口浪尖,林鹤云敢在御前状告,必定有十分充足的证据。 到底是什么? “母妃,是盖了我的私印的密信,是明光纸。”郑吉直言道。 这些,本来她就打算见完父皇之后,就一一向母妃陈明的。 不想,却有内侍来禀母妃怀有身孕,打断了她接下来的安排。 见姜贵妃面露愁容,郑吉便安慰道:“母妃,您不用担心。林鹤云所拿出来的那些证据,都被我替换掉了。林家此告,只会适得其反。” “那是在本宫没有怀孕的情况下吧?”姜贵妃眯眼问道,话语一针见血。 “的确如此。”郑吉应道,此事,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只是,母妃会更加担心了。 果然,姜贵妃忧心忡忡道:“那……” “母妃,这不会有太大影响。”郑吉笑着安抚,“作局之人,想必不清楚母妃曾用了秘药。” 事情到了这一步,郑吉反而更清醒了。 江南河道出事、江南道贪腐案,除了林家之外,背后必定还有人。 这背后的人,铁了心要将林家的事栽赃到姜家,母妃有孕之事,便是姜家的动机。 此事的恶毒之处,还不仅仅在姜家的动机,而是在于最大程度地引发父皇心里的猜疑和忌惮。 一个皇子,一个外祖父是首富的皇子,当中可以说的东西可太多、太玄妙了。 便是她刚开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以为,母妃是真的有了身孕,那么她的计划、她的安排,就要重新调整了。 但母妃说断然不会怀孕,这孕信是假的,那么事情就好办多了。 这背后之人,定不会知道母妃曾服用了秘药吧? 也是,谁能想得到,这世上竟然有人,还是一个年轻的女人,能抵挡得住天下至权的诱惑,早在十几年前就防患未然,断绝了因受害的可能? 郑吉抿心自问,觉得自己难以做到。 偏偏,母妃就做到了。 前一世,她始终觉得母妃过于天真单纯,乃至愚蠢,所以才会受到那么多伤害,最后还…… 然而,真正愚蠢的人是她,在母妃的庇护之下,她有目不能见,有耳不能听,又盲又聋,这才是真正的蠢。 幸好,她还有弥补的机会。 她靠近姜贵妃,伸手小心翼翼地贴着她的腹部,道:“母妃,此事我已经有安排。不管有孕没孕,您都安心在宫中休养,一切交给我,好不好?” 姜贵妃看着无比乖巧的女儿,笑着回应:“好,当然好。” 她转向钱谷,吩咐道:“你仔细着点,小九有任何需要,你立刻配合。” “是,娘娘。”钱谷肃穆应道。 就是娘娘没有吩咐,他也会这样做的,连结宫外的关系、配合殿下,这本就是他现在一直做的事情,以后也会做得更多。 郑吉继续道:“母妃,我等会就把惠南姑姑送回来,她在你身边照顾好你,我才放心。” 除了惠南姑姑,当务之急,就是立刻将赵太医接回来! 母妃的身体状况,只有赵太医才最清楚,母妃显出怀孕症状,也只有赵太医才能破解。 在赵太医回来之前,她会先把林太医送进宫中,让其看顾母妃的身体。 除了赵、林两位,宫中其它太医她都信不过。 尤其是,父皇身边的太医令! 还有那么巧合出现在御花园的安太医…… 这些,她都会一一查清楚! 只是,时势瞬变,风雨将至,留给她的时间太少太少了。 越是这样的时候,郑吉便越是冷静。 她知道,脚下乃临崖深渊,一步都错不得。 当她出宫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她的长定公主府中还有人在等着她。 第177章 凤在 在马车驶入长定公主府之后,郑吉紧绷的心弦不由得松懈了些许。 李行恩弯腰低首,语气满是心疼:“殿下,今晚就不去演武场了吧?休息一下,先休息一下。” 郑吉摇了摇头:“去。” “可是……”李行恩刚开口,就被郑吉打断了:“本殿还没有那么累,这是本殿放松的方式,不用担心。” 身体的疲劳,比起精神上的紧张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她脑子已经一刻不停,现在最需要的,是身体的放松。 在演武场中锻筋练骨,与石定方、程向雅等将领侍卫畅快淋漓地打一场,才是最好的放松方式。 李行恩没辙,只得顺着她意:“那好吧。殿下,您不能在演武场太久啊,不然您晚上又要在书房熬夜了……” 他根本放心不下,像个操心的老妈子,一路絮絮叨叨陪着郑吉去了演武场。 待走近演武场,他的声音顿了一下,随即疑惑道:“这么晚了,杜断先生还没有离开?” “杜断先生”四字让郑吉的心弦一动,倏地抬眼看了过去。 果然,站在演武场边的人,正是凤句! 现在的他,是杜断先生的样子。 只有他是杜断先生,这个时候还能在长定公主府中。 因为是武阁的先生,又因为研发床弩一事,他受到了所有长定率士兵的爱戴。 就连左率石定方,也整天围在其身边。 也是,当一个人有这样的本事,他的指点教导可以让每一个人得以进步,自会深受尊重。 因为有杜断先生,长定率士兵的战力得到了提升。 这对她来说,才是最有好处。 “奇怪,床弩不是已经快要制作完成了吗?为何杜断先生还经常在府中?”李行恩嘀咕着。 郑吉听了,凤眸眯了眯,眼中浸了一丝笑意。 李行恩这是嫌弃凤句了? 不过,她也很想知道,这么晚了,凤句为何还在长定公主府? 是在等她吗?是吧? 意识到这一点,她唇边衔起了笑容,快步迎了上去。 杜凤句早已经见到郑吉了,不知为何,却没有动。 实际上,他一直站在演武场边等着,就是为了能最快见到她。 他等了许久,指点了许多士兵,天色都暗了,她却还没有回到。 就在他犹豫着是否要离开的时候,她就出现了。 映入他眼帘的,是让周围烛火都黯然失色的艳丽脸容。 但他更在意的,是她身上那股无法掩饰的倦意。 这个瞬间,杜凤句的心似乎被触动了一下。 有一种陌生的感觉涌上来,让他忍不住迈开了双腿,快步迎了上去。 “殿下,您回来了?” 郑吉站定了,眼神在杜凤句身上梭巡一遍,凤目含笑:“嗯。你在等本殿,杜先生?” 说到“杜先生”三个字,她故意拖长了尾音,听起来便有了那么一丝缱绻的意味。 杜凤句气息微顿,似觉得空气都灼热了几分。 幸好有妆容遮掩,没有人会见到他泛红的耳尖。 郑吉将他的反应眼里,心中不免大呼可惜。 桃花大人的手艺太好了,她根本看不见一丝凤句真正的样子。 应该说,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凤句真正的样子了。 自重生回来之后,她所见到的凤句,不管是太傅幼子,还是武阁先生,都是经过掩饰了的。 怪只怪,桃花大人那一手易容术出神入化,让凤句换了那么多样子。 许是心弦的确松弛了,又许是想在这么多纷繁错杂之中找到一点慰藉,不知为何,她突然很想见到凤句真正的样子。 没有任何掩饰,昳丽无双,足以夺人心魄的真正样子。 这个念头如此强烈,强烈到让她无法思考。 下一刻,她心中话语便脱口而出:“杜先生,可愿意随本殿回寝殿之中?” 闻言,杜凤句双目微瞪,不可置信地看着郑吉。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经过早前那一番交谈,他当然知道自己以后与长定殿下关系不一般,是彼此信任又无比亲近的。 但是,跟着她回寝殿…… 眼下他还是杜断先生,这不合适吧? 边上的李行恩倒抽了一口了冷气,急得忙开口:“殿下,您……您说什么?” 听了李行恩的话语,郑吉才意识到这话太让人误会,不由得掩饰地咳了咳。 “本殿想向杜先生请教有关武阁和床弩之事。” 她看了看杜凤句,见到对方似乎有些不自在,不由得在猜想此刻他在想什么,心便更痒了。 她合了合眼,还是压不下强烈的念头,还是吩咐李行恩:“无需回寝殿,你在这里找一个房间,本殿有事单独和杜先生商量。” “是,殿下。” 李行恩的心这才放下来,演武场边上有很多空房间,这很容易安排。 不管殿下说什么,他都会在房间外守着殿下的。 “……”杜凤句想说什么,还是没有出声。 李行恩李总管防备的眼神,让他有一种自己是洪水猛兽的错觉。 而李总管关切的殿下,就是无害小鹿一般。 他不禁看了看郑吉,随即为自己的形容感到好笑 哪怕对方身上有一种很深的倦意,给人的感觉也是凛然不可亲近。 无害小鹿,这个太不恰当了。 长定殿下……用勇猛野兽来形容,似乎更合适。 他不知道长定殿下有何事要单独与他商量,但他正好有话要单独问长定殿下。 殿下的吩咐,正是他想要的,于是他便安静等待着。 很快,李行恩便领着他们去了一个房间。 房间里摆放着一些舆图,还陈着一些兵器,先前郑吉经常在这里和长定率士兵议事。 她摆了摆手,李行恩和长定率士兵便退出了房间。 房间里便只剩下了她和杜凤句两人,烛火通明,并无幽暗暧昧之处。 郑吉坐了下来,面上从容镇定,心中却颇有些起伏。 自己真是色令智昏,风雨交困的时候,为何会急着想见到凤句的样子呢? 大概,见着凤句真正的样子,她会生出一股奋勇的力量吧。 既已到这一步了,她也无谓自省,心中盘算着怎么开口。 凤句,本殿想见到你真正的样子。 这样,会吓跑凤句吧? 第178章 贪心 杜凤句将郑吉的纠结看在眼中,不免感到好奇。 莫非殿下要说的事情,十分重大非常为难? 不然,殿下不会这样欲言又止。 他正要开口,便见到郑吉仿似下定决心一般,开口道:“本殿……能看看你真正的样子吗?” “?” 杜凤句一下子无语,再一次难以置信看着郑吉。 敢情殿下纠结了那么久,所言的要事,就是这个? 还有,真正的样子……这指的是?不会是他所想的那样吧? 郑吉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股脑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本殿见过你真正的样子,好看的样子。” 现下,京兆许多人家都知道,杜太傅幼子身姿卓绝,就是脸容过于寻常了些。 完全没有遗传到太傅杜通的容貌。 殊不知道,这都是乔饰过的。 杜太傅幼子的真正面容,但凡见过一眼,便会念念不忘。 她不知道凤句为何要掩饰面容,但是…… 前世从她出了诏狱开始,她见到的便是容貌无双的凤句。 凤句的学识、气度乃至容貌风姿,所组合在一起的,才是真正的凤句。 这个直球,打得杜凤句不知道如何回答。 殿下的话语,再一次证实了他之前的判断。 他和长定殿下,以后关系必定非常亲密。 到目前为止,他都没有展露自己真容的打算,在义父遇害真相未白之前,他都不可能会让旁人见到自己的样子。 那么,他是什么时候让长定殿下见到自己真正样子的呢? 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忍不住再一次好奇,想知道得更多。 但是…… 长定殿下已经明确告诉过他,不能说。 越是不能说,越是不可知,他便越是记挂,渐渐目光都聚在了长定殿下身上。 但这个时候,让长定殿下看到自己的真正样子,他还真的没有想过。 他正想拒绝,却见到了她眼中那一抹无法掩饰的疲倦。 蓦然间,先前那股陌生情绪又涌了出现,针尖轻触似的,有丝细微的疼意。 殿下,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而已。 宫中勾心斗角,朝中波谲云诡,哪怕她手底下有那么多人,也会很不容易吧? 她所问出的这句话,与宫中斗争朝廷局势无关,为什么呢? 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杜凤句的脑海中。 这不会是殿下难得流露出来的脆弱吧?这可能吗? 他心念流传,拒绝的话语到嘴边便变成了这么一句:“殿下,为何会想要见到我真正的样子?” 这个问题,郑吉无法回答。 想见他真正样子的欲望来得如此突然如此强烈,这该怎么说好呢? 明明,她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去做。 任何一件事,都应该是排在见凤句真正样子之后的。 然而,当她回到府中的时候,凤句已经在这里等着了。 他一直没有离开。 这让她内心深处的渴望如火随风,不可抑制。 郑吉的沉默,让杜凤句的心软了下来。 不知道为何,眼前的殿下明明气势凛然,令人不可亲近,但他却觉得……她是个需要疼惜的小姑娘。 不知为何,他对她,莫名有着无限的耐心。 “现在不合适,殿下,改天,好不好?” 郑吉抬眼,看着立在跟前的杜凤句,听到这温柔的语气,一时间觉得眼睛都有些酸涩。 现在的凤句,和前世的凤句没有一丝一毫相像的地方。 但此刻她的感觉,却好像回到了前一世。 在她如困兽般无可挣脱的时候,是凤句护着她、领着他一步步往前。 凤句教给她的本事太多太多,足以让她不断成长。 那会儿,她其实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还自顾自地以为各取所需。 凤句需要为吕师找一个弟子,而她需要这些本事,彼此成全而已。 直到凤句不在了,她凭着凤句所教导本事,一点点夺回了自己原本失去的。 才知道,凤句对她来说,有着怎样的意义。 重新一世,凤句换了个身份容貌出现在她面前,同样还是教她护她。 所不同的是,这一世,她可以和凤句并肩而立了。 此刻,是她贪心了。 但凤句说,改天,好不好? 她合上眼,唇角微勾起来,凤句,这是在助长她的贪心啊! 天与不取,反受其诟。 凤句既顺着她的渴望,助长她贪心,那么她……更要紧紧抓住不放了! 她张开眼,紧紧盯着杜凤句,语气泄出了一丝颤动:“好,那什么时候呢?” 期待的,执念般的颤动,这让杜凤句根本无法招架。 他不忍心让她失望,更不忍心她眼中的倦意加深,遂回道:“不会太久,可好?” 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这么说是多大的纵容和宠溺。 而多活了一世的郑吉,经过了无数煎熬成长起来的长定公主,当然发现了。 发现这一点后,她心底那种焦灼渴望便平息了一些。 她对凤句来说是特别的,这一点,她现在无比确认了。 不管是因为秘密,还是因为好奇,总之,凤句对她格外不同。 再者,她这辈子还有那么多时间。 这般想着,郑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虽然她还是很想见到凤句真正的样子,却没有刚才那样急得抓心挠肺肝了。 仿佛达成了某种共识,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俱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满意。 良久,杜凤句开口道:“殿下,贵妃娘娘怀有身孕一事,可有不顺畅?” 这是他想单独对殿下所言之事。 “你也听闻了此事?看来,宫中的消息传得很快啊。”郑吉笑道。 她不怀疑凤句消息的灵通,毕竟凤句出自太傅之家,而且母妃怀孕一事,她并没有多做掩饰。 这么大的事情,传出宫中也很正常。 杜凤句笑了笑,没有回答这话。 他知道得比任何人都要早,甚至比他父亲还要早, 毕竟,恒楼在宫中安插了那么多人手,消息总会灵通些。 但是,殿下说得也没有错,宫中的消息早就传出来了。 姜贵妃有孕,这不管是后廷还是前朝,都是一件大事! 以姜贵妃现在受宠的程度,还有长定殿下手中那四千长定率士兵…… 姜贵妃腹中这胎,他怎么看,都觉得有点怪。 第179章 支招 郑吉压下心中的绮念,想听听凤句的看法。 “本殿也是今天才知道母妃怀有身孕了,就连母妃自己都不知道,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安太医诊断出来的。” 这些话要是说出去,想必大多数人是不会相信的。 贵妃娘娘是何等的身份?每天都有太医去请平安脉,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有孕? 最后还得由皇后娘娘身边的安太医诊断出来呢? 杜凤句却知道,长定殿下没有必要这事上说谎。 那么事情就奇怪了。 长定殿下之所以心生倦意就是因为这个吗? 的确,贵妃娘娘这胎,肯定会为朝廷局势带来不一样的变数。 尤其,是殿下和姜家还处于风口浪尖上。 贵妃娘娘最终是不是诞下皇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孕这个事情本身。 只要贵妃娘娘有孕,那么林鹤云指认姜家在江南道贪腐案上所做的手脚,就顺理成章了。 他斟酌着说道:“殿下,贵妃娘娘的胎儿……会不会有问题?” 从过去的表现来说,姜宝善是个聪明的人,极少掺和朝中争斗这些事情之中,既然如此,那么姜贵妃就不应该怀孕。 至起码,不应该在此时怀孕。 郑吉当然听明白了杜凤句话语中的意思。 她笑了一下,不答反问:“这难道不可能是母妃处心积虑、姜家蓄意为之吗?” “不会。”杜凤句很肯定,“我并不这么认为。” “为什么?” “因为姜家擅商,这么简单的生意,我想姜家和贵妃娘娘不可能算错。” 姜贵妃有子,对目前的姜家和姜贵妃来说,绝对是利大于弊。 杜凤句再怎么说,也是吕记钱庄的东家,从生意角度来看这笔买卖并不划算。 这么说虽然冷酷功利,但是他想这可能就是姜家一系的想法。 郑吉笑了,道:“或许,是因为前些年父皇春秋鼎盛,而现在是母妃和姜家觉得有子嗣的最佳时机呢?”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是这个可能太微小了。”杜凤句说 谨慎来说,每一个可能都是有的,但是凑巧的事情多了,就不太可能了。 尤其是,他知道江南道之事,林鹤云指证姜家,更觉得这是一场做足了。 “是啊,谁会相信母妃和姜家在皇嗣上完全没有想法呢?”郑吉叹了一口气道。 那个位置那么诱人,谁能抗拒? 像凤句这样清醒,看得明白的人,毕竟还是太少太少了。 “所以,殿下打算怎么做呢?想来很快就会有人在皇上吹耳边风,道姜家图谋不轨了。” 寻常女子有孕,这是喜事,放到宫中备受恩宠的女子身上,就不一定了。 郑吉按了按太阳穴,坦诚道:“本殿还没想好怎么办。” 惠南姑姑和林太医已经进宫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宫中母妃的身体。 至于针对母妃怀孕可能会有的攻击…… 可以预见的是,这绝对不会少。 她也确信,父皇心中必定是有想法的,对母妃和姜家的态度也会因此起伏。 母妃怀有身孕的时期,太过微妙,父皇的态度太过重要。 这才是问题的根源。 郑吉知道要消除父皇的疑虑,从困局中挣脱出来,有一个最佳办法,那就是母妃没有身孕。 但这必须等到赵太医回来才行。 听到郑吉这么说,杜凤句也不感到意外。 姜贵妃有孕还是今天的事情,这么短的时间,殿下没有想出办法也是正常的。 不过…… “殿下,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给郑吉支招,这才是杜凤句一直留在长定公主府,这么晚还不离开的原因。 郑吉立刻追问:“什么办法?” “言贵妃娘娘此胎异常。”杜凤句说道。 见到郑吉脸色骤然一变,他忙补充道:“殿下,我之所以出这个建议乃是事出有因,你且听我细细道来。” 殿下和贵妃娘娘感情深厚,娘娘有孕,殿下就算是忧心,但肯定也会很高兴的。 这话,听起来像是诅咒,难怪殿下会色变了。 郑吉难以描述此刻的心情,她定定看着杜凤句,后知后觉地发现对方是误会了。 “本殿并非心中不悦,而是……你为什么会说母妃此胎异常?” 她还没有对凤句说,母妃有孕此事真假难辨,但是凤句现在所说的,恰恰就是母妃的真实情况。 莫非凤句知道了什么? “殿下,我从姜家和贵妃娘娘的行事来推断,再加上我得知了一些消息……其实,皇上并不愿意让贵妃娘娘怀有身孕。” 这是恒楼探听到的消息。 皇上有时候会让太医令为贵妃娘娘调养身体,也时不时送一些药材至福庆宫,谁都觉得这是对贵妃娘娘的恩典。 其实,太医令的手法还有这些药材,都是会妨碍子嗣的。 太医令行事,必是奉皇上之令,在宫中谁敢说? 再者,宫中其他地方也会有许多物品送进福庆宫,或许一样物品没有影响,但是日积月累,肯定会对身体有影响。 杜凤句并不知道姜贵妃的身体状况,但是若以这些证据来说明贵妃娘娘怀孕有异,此法可行。 “殿下若是担心证据,这不是问题。” 恒楼在宫中经营那么多年,找到一些证据这并不难。 郑吉久久不语。 凤句虽然说得轻巧,但宫中的证据,哪里会那么容易得到? 凤句所言的证据,很有可能需要动用吕师当年所布下的人手…… 凤句没有意识到,他在自己面前暴露的已经很多很多了? 这是凤句递到她手中的善意,或许说,这是凤句自己都不知道的怜惜吧。 她冷硬的心一下子变得柔软了,她想说很多,却又不知如何说。 最终,她摇头道:“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是证据暂且不用了,本殿另有应对办法。” 母妃怀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也还没有弄清楚,便不知道如何对凤句细说。 至于秘药之事,母妃不愿意除了她之外的人知道的。 哪怕这个人是凤句。 她自是相信凤句,凤句之所以一直等着她,就是为了给她出谋划策吧? 杜太傅若是知道凤句这么做,会不会气得胡子都翘了? 第180章 他之存在 杜太傅会不会气炸,郑吉不知道。 但是,凤句愿意这样为她,让她的心慢慢安定下来。 那种错综纷杂的忙乱,还有那说不出的焦灼感,渐渐离她而去。 母妃怀孕,的确让她措手不及,但……又如何呢? 只要母妃身体康健,那么不管母妃是否有孕,这都是好事。 若母妃真的有了身孕,那么她在这个世上就会多一个同胞至亲;若是没有,那么她就能轻易破局。 怎么想,这都不是太坏的事情。 再说了,这还有凤句呢! 她笑看着杜凤句,再一次说道:“此事,本殿知道怎么做的。证据的事情,暂且不必,可否帮本殿另外一个忙?” 母妃此时传出有身孕,多半与江南道的事情有关。 换言之,就是与林家有关。 林鹤云作为工部尚书,已官居三品,所能投靠的人,不会多。 凤句消息灵通,太傅触觉敏锐,她想听听他们分析林家背后的人会是谁。 那就少不得要借助凤句和太傅的力量了…… 对此,她可没有什么不好意思。 凤句曾教导过她,力不如人的时候,就要借力打力,要学会借势。 她这个长定公主手中的势力和人手,比之太傅府和凤句还远远不如,当然要借力了。 凤句,也不会那么小气吧? 杜凤句见到郑吉眼中重新染上了笑意,心情也随之放松,点点头道:“可,什么忙?” 他也没有想到,才短短两三天,这样的话语,他会再说一遍。 吕记钱庄的事情,他才刚刚允诺了。 话说回来了,他答应长定公主的事情会不会太多了? “这个忙很简单,林鹤云的孙女儿林珺,与安乐侯府的宋瓒暗中有往来。宋瓒,给了林珺十数万两银子。本殿想让这个事情京兆皆知,凤句可有办法?” 这个时候,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把前世对杜凤句的称呼说了出来。 在她与他相处的最后几年,她对他的称呼,不是杜公子,也不是杜先生,而是凤句。 直呼其名,这是他们彼此间的亲近。 杜凤句倒是愣了一下:这样的称呼,委实太亲密了。 但是见到对方十分坦然的样子,他也装作淡然,故意忽略了过去。 “此乃小事,殿下请放心。” 恒楼有那么多人手,只是散布个消息而已,真的只是小忙。 这对殿下来说,其实也不难。 大概,是因为事涉安乐侯府,殿下为了避嫌,才会让他出手吧。 可是,安乐侯府世子宋瓒,是殿下的未来驸马,还是皇上赐婚的。 殿下当真是一点都不在意吗? 鬼使神差地,他问了出来:“殿下,您对安乐侯世子……” 他倏地住了口,没能把话说完。 这等刺探人隐私的事情,且是有关姑娘家的,他其实不应该打听。 然而,他的的确确想知道。 他对自己的为人和本性十分清楚,做不出那种夺人妻室的事情。以后他和殿下关系亲密,那必定是殿下没有夫婿的情况下。 这么说来,殿下与安乐侯世子的亲事肯定取消了。 皇上赐婚的亲事,最后都不能成?以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他和殿下,到底是怎么进展的呢? 这一下,抓心挠肝的人变成了杜凤句。 只是,他很明白,短时间内是从长定殿下口中的得不到答案的了。 ——对此,他就越发好奇了。 果然,郑吉没有满足他好奇心的打算。 她摇了摇头,避重就轻地说道:“不重要的人,本殿没有兴趣说。” 她对现在的宋瓒当真是没有什么好说,若不是宋瓒再一次与林珺勾结谋害姜家,她根本就懒得理会。 前世宋瓒的确害她至极,但是她也将安乐侯府连根拔起,宋瓒也死在她的匕下,恩怨两清了。 这一世,安乐侯府和宋瓒还是那么不长眼撞上来,她就一定不会客气。 “……哦。”杜凤句回了一个字,实在不好意思追问下去了。 此时,窗外有微风吹进来,散去了一些灼热,令人感到心情舒畅,郑吉忍不住微微呵了一口气。 杜凤句见状,马上说道:“殿下,天色已晚,我先告退了。此事,我会办妥的,你放心。” 这会儿,殿下的疲劳和方才的倦意是不一样的,他能分辨出来。 先前殿下的倦意,似乎被什么捆着一样,挣脱不出来,现在,只是身体疲劳了 。 他猛然意识到,天色已经晚了,殿下需要休息了。 他不能再耗费殿下的心神了。 郑吉回应他的,是微微一笑。 烛火之下,那张艳丽带笑的脸容,似乎会惑人一般,让杜凤句的心不受控制地急跳了一下。 糟糕,似乎他在面对长定殿下的时候,越来越难维持镇定了。 他离开演武场时,心跳还是飞快,脚步也不如往常那般自如。 隐身在暗处的韦艳将杜凤句的表现看在眼中,忍不住想叹一口气。 啧啧。 什么亲密,萌动之类的,实在太让人讨厌了。 幸好,公子现在是作杜断先生的打断,不然,肯定面红耳赤,像个愣头青一样。 这可怎么是好? 长定殿下把公子吃得死死的! 在另外一边,郑吉身边的李行恩可不这么想。 他见到自己殿下在与杜断先生交谈过后,心情明显愉快了很多,总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殿下对杜断先生,是否过于信任依赖了? 但是,作为殿下贴心的大总管,他绝不会对殿下的用人插什么嘴,只是内心暗暗想着,以后要对杜断先生更为注意才是。 可怜的杜凤句,此刻他还不知道,李行恩李总管已经对他起了防备之心,以后他还得有一番磨练呢。 在与杜凤句交谈之后,郑吉越发从容淡定了。 哪怕宫里朝中对姜贵妃有孕之事已暗中议论纷纷,她都好像没有受到影响一般。 她所有的安排,都要等杜太医回来再说。 因此,她也没有做什么事情,除了加派长定率前去接赵太医回京外,便是每日进宫去看望姜贵妃。 但是这一天,她如常进宫的时候,却在福庆宫外就被一个人拦住了。 第181章 拦告 郑吉看着拦着自己的人,不禁挑了挑眉,心中诧异。 十五皇妹,这是在做什么? 没错,拦着她的人,正是十五公主郑钏。 只见郑钏脸色有些涨红,气息甚为不稳,不断轻咬着嘴唇,显然非常紧张。 就算是这样,她也没有移动脚步,只是极力试图平静,显然是真有话要说。 郑吉不动声色,随即语气柔和地说道:“十五皇妹,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与这个十五皇妹,郑吉觉得没有什么好说的。 郑钏对她来说,没有什么特别的,和皇宫中其他的皇姐皇妹没有什么不同——反正,都与她无甚往来。 前一世,郑钏因为受到她的牵连,早早就过世了。 在她的印象中,郑钏这个皇妹十分内向,存在感极低。 若不是后来有人为了替郑钏报仇,将其有关的事情摆到她跟前来,她甚至都忘记了郑钏长什么样了。 自重生以后,她为了自保,也为了对付郑缇,把郑钏摘了出去。 此后,就与郑钏没有什么交集了。 所以她实在想不到郑钏会拦着她的原因。 出了什么事情吗? 郑吉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姜贵妃和朝中,像郑钏这样无关紧要的人,根本就没有占据她一点点注意力。 她仔细想了想,一时也没有想到宫中有什么事情与郑钏有关。 郑钏虽然性格内向,但幸好还有些聪明,为人十分谨小慎微,基本都是在自己宫中不出,也不参与宫中其他斗争。 一个没有任何势力,没了生母、又不得父皇喜欢的公主,在宫中的生存之道,无非就是一两种。 一种是拼命出头,吸引旁人的注意,争取足够的利益;另外一种,就是尽可能缩小存在感,避免受到伤害。 这两种生存方法,孰优孰劣,郑吉无从辨别,因为她从来就不是用这两种办法的人。 听到郑吉的询问,郑钏似乎更加紧张了,她说得结结巴巴的:“皇姐,我……我……” 她的确有话说,但是因为内向的性子,又因为从没有和郑吉打过交道,竟然连话语都没能说完整。 “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情?”郑吉耐着性子,再一次问道。 以她对郑钏的了解,如不是真的有事情,是不会拦着她的。 是被人欺负了,需要她出头?还是什么别的事情? 看在前世郑钏因她无辜受牵连的份上,也看在以后那个人为她出头的份上,她到底多了几分耐心。 “皇姐,事情是这样,我……我……”郑钏咬着唇,双手拧着帕子,左右张望了一下,欲言又止。 郑吉对郑钏有耐心,但真是不多,见到她这个样子,不由得皱了一下眉。 多年的身居高位,让她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再加上身后那些肃穆威严的长定率士兵,便给了郑钏一种重重的压迫感。 郑钏倒抽了一口气冷气,紧张得略微涨红的脸色渐渐变白了。 “若是十五皇妹没什么事情,那么本殿就先进去陪母妃了。”郑吉耐心告罄,这样说道。 既然郑钏说不出来,那她稍后让惠南姑姑和李行恩去打探,也是一样的。 宫发没有什么秘密。 在郑钏看来是很大的难题,或许对她来说,不过举手之劳。 就当作是她日行一善,帮郑钏解决问题吧。 郑钏听了,顾不得紧张,急忙说道:“别!皇姐,我有重要的事情对您说,能否……能否找一个美没人的……” 她深吸一口气,声如蚊蚋:“是……与贵妃娘娘胎儿有关的事情。” 郑吉耳力极好,闻言凤眸倏地一寒,浑身气势更加摄人了。 与母妃胎儿有关?郑钏一个在宫中毫无势力的人,为何会说这样的话语? 郑吉立刻有了决定,随即说道:“既然如此,十五皇妹遂本殿进入福庆宫吧。” 母妃因为有身孕一事,对外宣称身体不适,一律不见所有拜访的人。 郑钏自然不得而入,只能在福庆宫外等着她。 不过…… 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人在关注着福庆宫,郑钏虽然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但还是出现在福庆宫外拦住了她。 在这个当口,谁敢靠近福庆宫一步呢? 偏偏,是这个存在感极低的十五皇妹。 这就耐人寻味了。 不过,郑吉也不觉得有什么,既然郑钏胆敢出现在她面前,还提及了母妃,那么她不妨递给对方一把梯子。 若是郑钏所说的事情当真与母妃的胎儿有关,这一点算计和小聪明,她还是能容忍的。 看着郑吉略显冷淡,却仿佛洞悉了一切的眼神,郑钏拧帕子的速度更快了,脸色再一次涨红。 最终,她还是低下头,小声说道:“如此,就多谢皇姐了。” 虽然九皇姐和那些长定率士兵真的很可怕,但是,总比她遇到的那些人要好一些。 她既然出现在福庆宫外,就没有退路了。 姜贵妃见到郑吉领着郑钏进来,同样心生怪异。 她斜靠着软枕,笑吟吟看着这两人,道:“小九,这是怎么了?” 永宁帝后宫中妃嫔众多,皇子皇女自然也很多,姜贵妃向来恃宠而骄,压根就懒得装什么贤良淑德,所以她私下从来没有理会过这些皇子皇女。 照顾爱护这些皇子皇女,是皇后娘娘的事情,与她何干? 所以,十三……是十五公主吧?来这里做什么? 郑钏见到姜贵妃,连忙屈膝行礼:“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吉祥万福!” “起来吧,不必多礼。”姜贵妃淡淡道,目光征询地看着郑吉。 郑吉坐了下来,也不作任何铺垫,开门见山道:“十五皇妹,说说吧,你要对本殿说什么?关母妃的胎儿什么事情?” 原来,竟还与自己的怀孕有关? 姜贵妃微微坐正身子,眼神直盯着郑钏,等待对方的话语。 面对两张十分相似、同样艳丽无比的脸容,还被她们紧紧盯着,郑钏的心一紧,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她咬了咬牙,声音都发颤:“是……皇姐,你们要小心,贵妃娘娘的胎……不寻常!” 第182章 鬼蜮伎俩 福庆宫这里的空气,一下子就凝滞住了。 郑吉先是诧异,随即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 “呵。” 事情真的既荒谬又好笑,母妃这胎,竟然一个两个都会觉得有异常? 是因为母妃十几年不曾怀孕吗?还是如何? 听到这声轻笑,郑钏涨红了脸,急忙说道:“九皇姐,我不是胡乱说的,我……我是真的有原因!” “那么,你说说看,为何会这么说?”郑吉接着问道。 凤句从母妃和姜家的行事出发,综合宫中的线索讯息,才会判断母妃腹中的胎儿有异。 那么,郑钏呢? 郑钏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为何会这样说? “我……我是翻看母亲所留下的札记,再加上……不小心听到了一则宫女与内侍的密谋,所以……”郑钏说得断断续续,好歹是把话语说出来了。 郑吉还在思考,倒是姜贵妃启唇道:“你母亲?若本宫没有记错的话,你母亲胡美人……略懂医药?” “回贵妃娘娘,没错。我外祖父是一名大夫,所以母亲她也懂得一些医术,留下过一本札记。” 胡美人原是王府一名妾室,后来皇上登基,便成为了美人。 按理说,胡美人这个份位,是没有资格抚育儿女的,只是,皇上初登基,礼制未全,谁会揪着这样的小事不放? 因此,郑钏是一直在胡美人身边长大。 胡美人病逝之后,郑钏也没有再没有移居他宫。 郑钏此番话语,倒是站得住脚。 令姜贵妃好奇的是,胡美人留下的札记中到底记录了什么,让郑钏一个小姑娘作出这样的判断? “母妃的札记中,曾提到一丸……服下之后,会让一个没有怀孕的人出现……出现孕信。”郑钏强自镇定回道。 “就这些?”姜贵妃神色不变,脸上还带着笑容。 一时看不出是信还是不信。 郑钏重重点头,急道:“贵妃娘娘,这是真的。母亲在闺阁的时候,亲眼见到过这样的情况,外祖父也见到过的。” “嗯,本宫信你。”姜贵妃这样道。 民间出现过这样的药丸,斗争激烈的宫中更是不会少,各种秘药都层出不穷。 致人假孕的药物,姜贵妃也一直有所听闻,只是没有亲眼见过罢了。 只是…… 姜贵妃正想说什么,就听到郑吉开口了:“你所说的,宫女与内侍密谋,这是怎么回事?” 比起什么药丸札记,郑吉更在意的是这个。 想来,这才是郑钏判断母妃府中胎儿异常的主要原因。 “……”郑钏张了张口,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贵妃娘娘,九皇姐,我……我在宫中并不受宠,向来深居简出,那一日我和青霜,去了冷宫附近……” 她眼睫低垂,许是因为回想起了很不好的事情,连身子都轻颤了一下。 姜贵妃和郑吉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也不催促,安静倾听着郑钏的描述。 郑钏喜静,所以幽静的冷宫附近,便是她最喜欢去的地方。 但是她在宫中的存在感太低了,因此也没有人什么人会注意到她,自然就不会对其加以提防。 也正是因为如此,郑钏才会在冷宫附近听到那个宫女和内侍的密谋, 据她所说,当时她和大宫女青霜恰好坐在一棵大樟树下躲清闲,那大樟树很大,足以遮挡她们主仆二人的身形。 就在她们躲闲的时候,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下意识伸头去看了一眼,见到是一个宫女和内侍,便立刻缩回了身子。 随即,她便听到那个宫女压低声音说道:“主子有令,那子息丸要尽快送去福庆宫。” 他们两人说话的声音很小很小,但因为附近太幽静了,所以郑钏听得很清楚。 “贵妃娘娘,九皇姐。”郑钏艰涩说道:“子息丸,便是母亲那本给札记所中所提到药丸名字。” 她对这些逸事见闻一直都很感兴趣,这个名字早在刻在了脑海中。 也是,这么特别的名字,一般也不会忘记。 “那两个人的样貌,你可见到了?”郑吉问道。 郑钏摇头:“我……我没有见到,青霜她也没有见到……” 当时她就只看一眼,随即便吓坏了,就连大气都不敢喘,恨不得当场消失,又怎么会见到那两个人的容貌? 直到过了许久许久,确认那两人真的离开了,她和青霜才敢站起来,忙不迭回到自己宫中。 “除了容貌,那衣饰呢?那两人的衣饰可有什么特别之处?”郑吉再一次问道。 郑钏这一下没有摇头,而是想了想,才道:“那个宫女的衣服,是杏黄色。” 从她的视线角度,只看到那宫女的裙裾,那抹杏黄色彩,与青翠的树木对比很明显,所以她才会记得。 但这个,算不得什么特别之处吧? “衣服的纹饰呢?有没有看见?”郑吉继续追问。 “没有看到,除了杏黄色,别的都没有看到。” 郑吉沉默了,杏黄色的衣裳……这太没有辨识度了。 皆因,宫中服侍嫔以上的宫女,都穿着杏黄色的衣裳,加以区分的,是不同的纹饰。 如果郑钏看到裙裾纹样,那么她还能顺着去追查一二。 现在,虽不能说毫无用处,但真的……也没有太大的用处。 姜贵妃倒没有追问什么,只是感叹道:“这些事,真是凑巧啊!” 这样骇然的内帷秘事,两个宫女内侍也胆敢在外面密谋,那么凑巧地,就被郑钏听到了。 偏偏,郑钏看不到这两人的样子、看清楚两人的衣服花纹。 后宫中嫔以上的人,太多了呀! 郑钏听出姜贵妃意有所指,硬着头皮回道:“贵妃娘娘,九皇姐,我说的都是真的,若有半句假话,定必被天打雷劈!” 这些她真真切切听到的,这都是半个月前的事情了。 她谁都不敢说,除了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去冷宫附近外,就是不断祈祷自己或许听错了,暗暗盼望宫中一切平常。 但是她没有想到,半个月之后,竟然听到了贵妃娘娘有身孕了! 子息丸、宫女内侍密谋、贵妃有孕…… 这三者结合在一起,指向就十分明显了:她真的没有听错,有人在背地里做了什么,贵妃娘娘的胎儿或许真的有问题! 第183章 有求 郑吉相信郑钏所说的为真,在这一事上,郑钏没有必要说谎。 再者,以郑钏的处境和为人,也没有必要、更没有本事参与到母妃有孕之事中。 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那个子息丸。 “那个子息丸,可有更多的记录?”这才是郑吉最为关心的事情。 郑钏没有隐瞒:“有的,母亲的札记里面提到过。便是母亲的札记说得不够全面,只要派人前去询问外祖父,就能得知更多。” 胡美人的家乡在岭南,郑钏的外祖父,自然就在岭南。 以郑钏之力,派人去一趟岭南十分艰难,但对于郑吉来说,这易如反掌。 见到郑吉沉吟,郑钏惴惴不安地开口:“九皇姐,母亲的札记,我没有随身带着,等会您可以派人随我去宫中拿。” 郑吉点了点头,深深地看了郑钏一眼。 从郑钏拦着她那一刻开始,郑吉就一直在观察、判断着。 郑钏一直在取信于她,也在将其所知道的、最大限度地反映出来。 这一点,郑吉能感觉得到。 不管胡美人札记所记录的内容是真还是假,郑吉既然知道了有这个东西存在,定会取回来看个究竟。 想必,郑钏也很明白这一点。——毫无抵抗、主动地说要将这个札记交出来,还提到了外祖父。 这个表现,让郑吉对其看法有了些许的改变。 看来,哪怕这个十五皇妹性子内向,哪怕其没有任何人依靠,但是并不愚蠢,相反,还很聪明。 既然投诚,那就要拿出最大的诚意,毫无保留地取得对方的信任,这样所求才能如愿。 这个浅显的道理,多少人不懂得,即使懂得了也无法做好,但郑钏就这样做了。 于是,郑吉笑了笑,道:“本殿暂且相信你的话,那么,最重要的事情来了……” 她故意顿了顿,果然见到郑钏屏息凝气,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你想要什么?或者,你想本殿和母妃做什么?” 郑钏说了这么多,冒着那么大风险,说出了这些隐秘的内容,总不会是心血海潮,或者对福庆宫有什么特殊情谊。 唯一的原因,是郑钏有所求。 但是郑钏太弱小了,根本就没有与福庆宫讨价还价的资格,所以只能投诚,将所有事情都如实说出来,以换得庇护。 那么剩下的问题,就是郑钏所求什么了。 “九皇姐,我……我……”郑钏讷讷不敢言,神色露出了一丝难看。 郑吉淡淡道:“但说无妨,本殿并不认为有什么羞于启齿的。光是那个子息丸,就有足够价值了。” 母妃的身体状况,在赵太医回京之前,谁都无法确定,但是她可以提前去做一些准备。 如果这个子息丸确有其事,那么赵太医的诊断就能更全面,也能解释为何母妃会出现孕信了。 就这一点来说,郑吉都是感激郑钏的。 因此,她不认为郑钏提出所求有什么不对。 为别人排忧解难不求回报,那是菩萨,绝非后宫中人。 听到郑吉这么说,郑钏将那一丝难堪压下去,决然道:“我……想得到九皇姐和贵妃娘娘的庇护,直到我出宫下降为止!” 她豁了出去,将最大的渴求直接说了出来。 九皇姐说得没错,有求于人,这并不羞耻。 至于答不答应,那是九皇姐和贵妃娘娘的事。 这个请求…… 郑吉不感到意外,但是她还是问道:“为什么?” 郑钏这个年纪,离出宫下降还有好几年,远远还没有到紧迫的时候?但对方的着紧程度非同一般。 是出了什么事情,让她紧迫到来福庆宫投诚? “日前,皇后娘娘招我去,道是太子麾下有一个将领,腿脚有些不便,问我可愿意及笄之后嫁给他,他愿意等我……”郑钏说道,说起这等事,依然觉得很难堪。 是啊,她才这个岁数,又毫无依仗,太子哥哥麾下的将领,想必也是一个人物,为何皇后娘娘会问起她的意见呢? 她这样一个人,能有什么意见呢? 她不明白,为何皇后娘娘会看中她? 她更恐惧的是,无论她和青霜如何打探,所得知的消息,都是这个将领除了腿脚不便之外,便没有什么不好的。 既然如此,为何会看上她这一个无依无靠的公主呢?她并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让人可图的。 她害怕极了,实在无法可想,也没有可以求助之处。 在冷宫附近无意听到的密谋、皇后娘娘的询问,几乎要将她压垮,这段时日,她就没有过一宿好眠,只觉得睁眼都是黑暗。 直到,宫中传出贵妃娘娘有孕的消息,她仿佛才窥见到一丝光亮。 她挣扎了好几天,终于下定了注意 。 “九皇姐,这便是我的所求。若是……若是您不愿意,我……我也会把母亲的札记给您。” 她的确想把这些作为凭仗,以换得贵妃娘娘和九皇姐庇护,但是她们不愿意的话,她也毫无办法。 她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其实,她并没有完全说实话,对贵妃娘娘和九皇姐还是有一些隐瞒的。 以她这样内向的性格,之所以会去冷宫附近,其实是为了找人。 找那一晚在九皇姐出宫开府宴上,曾帮助过她的那个陌生的小宫女。 她自然没有找到,但是早几天,青霜告诉她,见到那个小宫女在福庆宫出现过。 那个瞬间,她便明白了。 真正帮助了她、让她避免了一场祸事的人,是贵妃娘娘和九皇姐。 她无法想象,若那晚遭遇到那些事的人是她,那她会怎么样。 这也是让她下定决心来福庆宫的原因之一,或许,还是最重要的原因。 她想,既然她知道了这些,就全都说出来。 至于贵妃娘娘和九皇姐会如何,她真的无法推测,更无法左右。 至于庇佑一事,以贵妃娘娘和九皇姐的为人,就算……没有她所告诉的这些密谋,只要她真的诚心所求,她们也会伸出援手……的吧? “好,我答应你。”郑吉这样说道。 第184章 并非善人 这一句话,对郑钏来说如听天籁。 虽然她内心也判断,贵妃娘娘和九皇姐会庇佑她,但真的听到了这允诺,她还是愣着说不出话来。 姜家从商,虽说商人重利,但姜家同样最重承诺,先帝曾对姜家有过“季布一诺”的评价。 姜家答应过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贵妃娘娘和九皇姐同样如此的。 这下,她不用害怕了,有人会庇佑她直到她出宫下降…… “你放心,本殿稍后会去查清楚太子麾下将领的事情,你就安心待在宫中吧。”郑吉这样回道。 见郑钏感激到泫然欲泣,她内心不禁暗暗叹了一口气。 她能猜到郑钏的心路历程,也能明白其孤注一掷对她、对母妃和姜家的依赖。 诚然,她和母妃会看在对方诚意的份上,会竭尽全力去护着对方。 但是,若是她和母妃都没有自保之力呢?又怎么能保护得了另外一个人? 郑钏有没有想到过她和母妃会落败?此举是不是太冒险了? 然而,看到郑钏眼中纯然的感激,郑吉又觉得自己过于杞人忧天了。 她从前世回来,的确知道姜家和母妃会出事,但是旁人并不知道呀。 对郑钏来说,母妃和姜家如日中天,煊煊赫赫,怎么可能会落败呢? 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当然没有想过,更不会担心。 而对她来说,既然重活一遭了,难道还会让前世的事情再出现吗?那岂不是白回来了? 即使母妃和姜家出了事情,再不济,也能护着一个郑钏吧。 这般想着,她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神情越发从容自若了。 既然郑吉已经做下承诺,姜贵妃自然不会说什么,只是打了个哈欠。 郑钏见状,立刻便告退了。 她此来的目的已经完成达到了,所以离开的时候,心情十分轻松。 当然,她离开的时候,身边除了青霜这个大宫女之外,还跟着福庆宫一个侍卫,他去取胡美人所留下来的那本札记。 郑钏离开之后,姜贵妃挥了挥手,示意惠南姑姑和李行恩等人也都退下去。 显然,她是有话单独与对郑吉说。 “母妃,怎么了?”郑吉疑惑道,她还在想着那个子息丸的事情。 母妃这副样子,似乎有些不对劲。 姜贵妃叹了一口气,道:“本宫这几日闭宫,十五公主进入福庆宫的事情,定会引起旁人的注意,尤其是背后 对本宫下手的人。” 郑吉隐约猜到了母妃想说什么,声音一下子变得喑哑:“母妃,您是想?” 姜贵妃迎上郑吉的视线,苦笑道:“你想得没错。母妃觉得她现在是一个最好的诱饵,或许能引出背后那人来。至起码,也能得知一点线索。” 她的身孕是怎么回事,是谁在对她下手,她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但是,郑钏来了福庆宫,带来了一丝希望。 郑钏没有看到那个宫女不要紧,只要让旁人觉得其已经看到了,那就可以了。 做贼的人,必定心虚,心虚就一定会有所动。 这是姜贵妃撩草惊蛇打之计。 只是,那到底是个小姑娘……还是这样真切坦诚,所以她才会迟疑不忍。 郑吉不假思索,摇头道:“母妃,不能如此。” 一个无依无靠的人,冒着巨大的风险来到福庆宫,将所有的事情坦陈,以换得保护,若还要被当作诱饵,这实在说不过去。 她过不了自己心里的关,也觉得无须至此。 没有办法,那也有没有办法的做法。 这么一件事,还不足以让她跌破底线,做一些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姜贵妃看了看郑吉,突然问道:“小九,你是否觉得母妃过于歹毒?” “母妃,并不会。”郑吉笑了笑,道:“母妃,您多虑了,我只是觉得这么做没有必要。” 到了现在,她哪里还看不出母妃并非她前世所以为的那样单纯无知? 一个冠宠后宫,还成功抚育了一个女儿的人,就算曾经单纯无知,经过这么些年的宫中生活,也都会改变了。 母妃,也只是想办法活着,活得更好而已。 本质上,和郑钏的做法没有什么不同。 所庆幸的是,母妃在这个位置上,在许多事情上还有得选择。 譬如,以郑钏为诱饵,就可以选择不做。 “母妃,背后的人能悄无声息对你下手,想必对福庆宫的一切都无比熟悉,同样极之谨慎。郑钏这么明显的诱饵,怎么会上当呢?” 设身处地而言,换作是她,肯定不会上当。 “此举,非但打不到蛇,反而还会把蛇给惊走,若是线索因此而被扫清,那就得不偿失了。” 此时此刻,郑吉倒没有必要和母妃讨论什么歹毒不歹毒的事情,在宫中,有几个善人呢? 即使有,已早成了黄土白骨。 前世她成为手握重权的长定公主,脚下亦不知采了多少人的尸骨,但凭本事而已,有何可说? 姜贵妃默然,良久才道:“如此,母妃还以为……” 以为什么呢?其实姜贵妃自己也不知道。 在刚才那个时候,她的确想以郑钏为诱饵,却又的确定不下,更不想因此而影响到小九。 “母妃,我都明白的。”郑吉凑近姜贵妃,撒娇道:“您呀,不要想那么多,这个事情就交给我好不好?” 其实母妃完全可以直接去做这些事情,但母妃屏退了众人,还与她相商,那就说明母妃其实也不那么愿意做这个事情。 姜贵妃叹息一声,轻拍了拍郑吉的手,道:“都依你。既如此,本宫会安排多一些人手在十五公主身边。” 不把郑钏当诱饵,那也不代表着其是安全的,加派人手以防万一。 ~~ 很快,跟随郑钏前去拿手札的侍卫就回来了,郑吉除了将子息丸的内容交给林太医之外,还下了两道指令。 一是令姜家一系的相关人员去研究子息丸,二是令长定率把记录快马加鞭送至赵太医处。 与此同时,在宫中某处殿阁,有人淡淡地说道:“贵妃娘娘的胎儿,竟然还没有在朝中引发动荡?看来,是时候推一把了。” 第185章 步步逼 若说这几天宫中朝中最大的事情,莫过于姜贵妃怀孕一事。 以姜贵妃受宠的程度,以姜家的首富地位,若是姜贵妃诞下的皇子,再加上皇上春秋鼎盛,那完全足以改变将来的格局。 因此,有些人就心思泛络了。 不可避免地,事情就扬到了永宁帝跟前。 永宁帝看着那一封封为姜贵妃请封加赏的奏疏,气笑了:“朕还不知道,朝臣对一个妃子有孕的事情如此关心!” 他心中明白,朝臣们所关心的,哪里是一个妃子有孕! 而是这个妃子是姜贵妃,出自首富姜家的姜贵妃。 他们真正关心的,是姜贵妃可能会诞下的皇子,是国朝未来之本! 他猛地用力将几本奏疏摔在御案上,冷哼了一声:“朕还活着呢!”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殿中一众宫女内侍忙不迭弯腰低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神仙打架殃及凡人。 他们也知道,皇上就算生气,也不会拿这些朝臣做什么,但是他们这些在皇上跟前伺候的人,就不好说了。 永宁帝眯眼看着这些奏疏,剧烈起伏的胸口渐渐平息下来:“是了,朕要息怒。” 他这样一说, 薛恭心里便暗道不好。 皇上越是这样,就表明越是生气了,作为近侍的他们,就越发不好做了。 贵妃娘娘有孕,皇上本就没有表现出来的高兴,现在朝臣们不断为贵妃娘娘请加封赏,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话说回来,贵妃娘娘怎么突然就有了身孕呢? 永宁帝不再看那些请恩奏疏,随即吩咐道:“唤范芝寿过来吧。” 范芝寿,正是太医令。 很快,范芝寿就来到了紫宸殿,他到来之时,薛恭已让其他宫女内侍都退了下去。 范芝寿当然知道皇上要问什么,回道:“皇上,臣已经为娘娘请脉了,贵妃娘娘怀孕时日很短,脉息不太强劲。” 他抬眼看了一眼永宁帝,斟酌说道:“贵妃娘娘已许多年没有身孕,这胎大概会有些艰难,要平安诞下皇嗣,还需要仔细调养。” 最终贵妃娘娘能不能平安诞下皇嗣,不在于贵妃娘娘的身子,也不在于太医署的医术,而是取决于皇上。 皇上若是想让贵妃娘娘平安诞下皇子,那么贵妃娘娘就一定能平安诞下皇子;若是皇上不愿意,那么…… “脉息微弱?这是什么意思?”永宁帝心中不悦。 范芝寿故作惶恐:“皇上,娘娘凤体非臣所理,故而一下子看不准,请皇上恕罪!” 这是在解释他为何没有及时发现贵妃娘娘有了身孕。 说起来,此事他自己也觉得冤枉,皇上早就令他停了贵妃娘娘的药,以皇上临幸贵妃娘娘的次数,有孕乃十分寻常。 但这些,他也就只敢在心里说说,哪敢说出来呢? 帝王不可能会有错,即使有错,也是臣子没有尽到提醒之责。 这会儿,他也摸不准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请道:“皇上,那贵妃娘娘这胎,可需要微臣……” 永宁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下子沉默了。 良久,他才说道:“贵妃娘娘身边有林太医,你仔细注意林太医所写的脉案,余事,再说吧。” “是,皇上。”范芝寿回道,明白现在什么都不用做了。 其实,永宁帝自己也不知道拿姜贵妃这胎怎么办。 意外吗?当然十分意外。 五年前,他让范芝寿停药的时候,未尝没有想过姜贵妃可能会诞下一个皇子。 但是五年过去了,姜贵妃一直没有身孕,他的想法又变了。 现阶段,姜贵妃没有身孕才是最好的。 但事不如人愿,姜贵妃偏偏有了身孕,打破了现在的平静。 他不喜欢事情超出自己掌控范围,但怎么处理此事,他还没有想好。 但是,即使以帝王之能,也不能一切尽在掌中,此事还是以迅猛不可止的速度在不断变化着。 这一日,宣政殿早朝之上,御史大夫章延肃再一次出列,奏禀了有关江南道贪腐案一事。 这一次,不再是像之前那样恳请彻查,而是直指林鹤云和姜家! 同时,章延肃还直接列明了一些证据,其中,就有长定公主的私印密信,也有吕记钱庄的记录,更有不少官员的供词。 其中,最重要的招供,来自工部尚书林鹤云。 在宫中朝中为了姜贵妃有孕而沸沸扬扬的时候,御史台并没有停下追查江南道贪腐案的速度,并且,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这突破性的进展,当然来自工部尚书林鹤云。 “皇上,林大人已经招认,江南道贪腐案乃受姜家所指使,一切证据皆在这里……”章延肃弯腰,恭敬地呈上了厚厚的卷宗。 这会儿,他的心情也有些一言难尽。 怎么说呢,这卷宗上的证据,和先前监察御史所得到的证据一样,其实都不是御史台的官员查到的。 而是,有人专门送到御史台,生怕他们查不到一样。 章延肃办案这么多年,搜证还这么容易过,而且,还是接二连三有人把证据主动送上来。 虽则奇怪,但是既然有了证据,以他公正的性子,便不能弃之不顾。 经过一番仔细核实之后,还在御史台官员几次争论之后,最终他认定这些证据都是真的。 事关外戚,还是最受宠的姜贵妃之父,章延肃也犹豫过是否在早朝奏言,最终还是决定秉公直言。 江南道贪腐案,牵涉实在太大了,越来越多官员被卷进来,以他之力,也无可阻止。 随着章延肃的禀奏,陆续有刑部、大理寺的官员出列附议,皆是请永宁帝下旨,彻查林家、姜家等人。 与之相对的,便是另外一批官员出列,指姜家从不参与朝事,此乃林鹤云诬告,应是有人针对贵妃娘娘怀孕一事,云云。 巧的是,这批维护姜家的官员,正是先前上奏疏为姜贵妃请封加赏的官员! 如此,两派官员你来我往,激烈陈词,一时之间,宣政殿上口水横飞,喧闹得仿佛菜市场那样。 高坐在皇位上的永宁帝,看着殿中官员的争吵,神色喜怒莫辨。 这会儿,朝堂之外,也有一则流言越演越烈了。 第186章 自辩 这则流言,与安乐侯世子宋瓒和工部尚书嫡次孙女林珺有关。 传言称,宋瓒与林珺互生情意,且私相授受,更重要的是,宋瓒还赠予林珺十数万两银子。 宋瓒是谁? 是安乐侯世子,是长定公主未来驸马! 林珺又是谁? 是工部尚书嫡次孙女,更是长定公主的伴读! 这两个人,竟然有私情? 更为重要的是,当中还有十数万两银子! 十数万两银子是什么概念呢? 之前蜀州哗变,最终事了还是因为姜家拿出了十万两银子。 这十万两银子,对于首富姜家来说也是一笔很大的数目,要拿出来也不容易。 安乐侯府,哪里来那么多银两呢? 如此,便说明了宋瓒和林珺两人关系非同一般。 再者,林珺一个小姑娘,哪里需要用到十数万两银子? 这银两,只能是林家和安乐侯府当家人之间的往来。 联想到林家最近的情况,莫不是林家要用这十万两银子来填补江南河道的窟窿吧? 不无这个可能。 这个时候,林鹤云已经被卷入贪腐案中,朝中官员大多避之不及,为何安乐侯府还会赠予其十数万两银子? 莫非安乐侯府也与江南道贪腐案有关,此举是掩口费? 这当中,可以说的事情太多了,自然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其中就有御史台的官员。 御史台不得以风闻奏事,但是如果真的有明显的指引线索,那么御史台去查个清楚明白,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安乐侯宋启延差点连弑子的心都有了,而宋瓒除了惊愕辩解之外,还有那么一丝后悔。 他借钱给林珺的事情,除了他们两个之外,旁人根本就不知道,他连自己的小厮都瞒着,为什么会传出去? 而且,传言说得异常仔细,仿佛就好像亲眼见到他和珺儿相处似的,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这事越演越烈,他以后怎么办?珺儿怎么办? 可惜,不会有人理会他。 这流言传到宫中的时候,众人的心情都有些微妙。 说起来,这两个人他们都不陌生,毕竟,都和长定公主有关。 一个是长定公主的伴读,一个谁长定公主的未来驸马,这两个人竟然…… 啧啧! 长定公主知道这些事情吗?会是什么反应? 还有,姜贵妃知道此事是什么心情?会不会因此影响到腹中胎儿?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福庆宫。 她们只知道,长定公主每日都会进宫陪伴姜贵妃,但福庆宫严如铁桶,硬是半点消息都没有漏出来。 ~~ 紫宸殿内,永宁帝打量郑吉许久,才道:“长定,你说……要亲自上殿自辩?” “是的。”郑吉抬头看着用永宁帝:“父皇,求求您了!母妃现在的身体不宜去紫宸殿,就由我去替母妃和姜家自辩,可以吗?” 她眼神满是恳求,仿佛还是那个扯着永宁帝衣袖撒娇的小女孩,似完全没有注意到永宁帝的称呼已经变了。 父皇一向唤她“小九”的,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长定”的呢? 她不记得了,也不是十分在意。 若父皇真的看重她和母妃,不管唤她什么,都是一样的。 永宁帝沉吟不语,并没有立刻答应。 公主上殿自辨,这是本朝未有之事,这合适吗?而且,林鹤云的招供尚未查清楚,姜家是否真的没有卷入其中? 郑吉两肩垂了下来,神色一下子变得黯然,语气也蔫蔫的:“父皇,那宋瓒和林珺……我如今快要沦为朝中的笑柄了,父皇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我这样受辱吗?” 事关她自己和姜家,父皇或许不会答应,但这关系到父皇、关系到皇家呢?那就不一定了。 这也是她让凤句传扬此事的原因之一。 有关江南道的贪腐案,有关林家的罪证,先前她已经在京兆扬得人尽皆知了,也逼得林鹤云在父皇面前认罪,但是没有想到,竟还有了母妃有孕这一则。 赵太医还没有回到京兆,母妃有孕一事,她暂且不能做什么,但是泼向姜家的污水,却可以尽快洗清的。 林鹤云主动向御史台的官员招供,不就是要借朝中官员的力量来拖姜家下水吗? 朝中官员,他们能用,她自然也能用! 再一次宣政殿早朝之上,当有官员弹劾姜贵妃和姜家的时候,永宁帝便发话了。 “既如此,就让长定进殿自辩吧。” 帝王此言一落,殿中的朝臣们顿时觉得满头雾水。 长定殿下进殿自辩?这是什么意思? 一般有官员被弹劾,大多数都会上自辩奏疏,但长定公主是何许人也? 她是皇上最宠爱的姜贵妃所出,是皇上最疼爱的公主,哪里就需要自辩? 还是,亲自来到宣政殿中自辩? 朝臣们都不明白永宁帝此举用意了,绝大部分的人都认为,以长定公主嚣张跋扈的性子,必定会大闹宣政殿。 长定公主肯定对弹劾姜家的官员没好脸色,少不得会破口大骂,说不定早朝过后还会打击报复。 那几个出言弹劾的官员,面上虽然正气凛然的样子,内心却颇为不安。 谁能想到,皇上会让长定公主入殿自辩呢? 不管他们是如何想法,宣政殿中的内侍已经高声唱道:“宣长定公主进殿!” 随着内侍的大声唱报,殿中所有人都下意识都看向了殿门,随即,都不由自主地晃了晃神。 这……是长定殿下?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郑吉,非是寻常公主的装扮,身上穿的并不是精美华贵的长裙,而是一身飒爽的骑服,身上还穿着铠甲,手中拿着一条漆黑的长鞭。 这样的装扮,越发显得她身形高挑、姿态矫健。 再加上,她神色冷淡,凤眸中隐着寒意,整个人看起来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势。 随着她的走路,长鞭在殿上拖曳划出“刺啦”的响声,越发给人一种压迫感。 殿中大部分都官员都很久没有亲自见过郑吉了,对其印象一直停留在骄纵野蛮的小姑娘。 现在,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真的是长定殿下吗?长定殿下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第187章 风姿 郑吉拖着长鞭,头微微仰着,踏进了宣政殿。 按照国朝规定,五品以上的官员才能参加早朝,这些官员浸淫官场多年,身上自都有股官威,交织在一起,便形成了一股骇人的气势。 再加上宣政殿庄重威严,置身其中,不由自主会心生敬畏。 初次进入宣政殿的官员,莫不战战兢兢,生怕行差踏错,哪怕极力控制,面上也会流露出一丝谨惧来。 但郑吉完全不是这样。 她神情自若步履从容,即使面对这么多重臣,也没有丝毫怯懦。 甚至,她站定之后,还朝打量着她的众多朝臣微微一笑,颇有种“清风拂山岗明月照大江”的自适与傲然。 是了,朝臣们是有官威气势,但是长定公主,更有金枝玉叶的傲气。 这是皇家娇宠出来的、首富之家精养出来的,更是在武阁总阁磨砺雕琢过的。 所以,自有一番独特的风姿,再加上那艳丽的面容,就好像那……玉罗刹。 更别说,她重活了一次,前世手握重权的长定公主,在宣政殿中会觉得拘束?开玩笑! 这样的她,不由自主地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却又令人不敢直视。 随即,许多朝臣便微微移开了目光,心中忍不住再一次惊叹:原来,长定殿下竟是这样的? 郑吉浑不在意朝臣们的打量,抬首看着永宁帝,高声禀道:“父皇,听闻林大人招供江南道贪腐案实乃外祖父背后指使?就连证据都很齐全了。章大人,是这样吗?” 最后一句,问的当然是御史大夫章延肃。 “殿下,是这样没有错。”章延肃回道,一脸正色。 即使长定殿下乃皇上最宠爱的公主,他既然胆敢弹劾,自是心中不惧。 况且,那些证据确有其事,御史台的官员都去查核过了。 “章大人是指那些明光纸吗?盖着本殿私印的明光纸?” 章延肃点了点头,这的确是证据之一。 郑吉笑了,道:“谁不知道,明光纸乃本殿专用,出于种种私心,故意留着每年年份,有何奇怪呢?这也能作为证据?” 不待章延肃回答,她便继续道:“再说了,本殿的私印曾外借过。众所周知,本殿对伴读林珺信任异常,先前私印就曾借过给她。至于她拿了这私印去做了什么,本殿就不知道了。” 这些说法,章延肃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林鹤云招供的时候,曾说在紫宸殿也曾自陈过,只是长定殿下否认了,还说出了外借私印一事。 这些事情,章延肃都是持保留态度的,不会偏信偏听。 他之所以弹劾姜家,最主要还是因为吕记钱庄那些证据,那些才让他感到骇然。 许多年前,林鹤云还不是工部尚书,以林家的底蕴,绝不可能经手那么多的银两。 指使林鹤云去做这些事的人,必定有着非同寻常的财力和权势,才能将这一切做到滴水不漏。 他在暗地里查过,在江南道贪腐案中有几位作用重要的官员,明面上不显,但绕了几十道弯之后,走的都是姜家的关系。 既然姜家自诩从不插手朝事,为何这几个官员的身上有姜家的痕迹? “凡此种种,请殿下解释。”章延肃沉声说道。 殿下今日宣政殿是为了自辩的,那么他就亲耳听听殿下是怎么说的。 郑吉甩了甩鞭子,一时没有说话。 殿中有不少官员为之侧目:长定殿下这样,也太肆意妄为了些。 宣政殿乃议政场所,虽然没有明文不能带鞭子进入,但是这么年来,就没有人这么做过。 更别说,长定殿下还是这么嚣张的态度,会不会一言不合就朝官员甩鞭子? 虽然长定殿下看起来成长了不少,但……这曾是宫中最刁蛮的公主呀! 高坐帝位的永宁帝心中不悦,却没有表现出来。 他虽然允许长定进殿自辩,但出现在殿中的她,和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和其他官员一样,他也在暗暗想:长定什么时候变得这样陌生了? 她独特的打扮,犀利的眼神,还有她手中的鞭子,这都在永宁帝的底线上反复横跳。 只是,当着这么多朝臣的面,他已宣她进殿自辩,眼下也不好说什么了。 郑吉不紧不慢地甩着鞭子,徐徐说道:“巧了,本殿也有一些吕记钱庄的证据,请章大人也看一下?” 说罢,她便扬声说道:“进来吧。” 早已候在殿外的李行恩弯腰低头,恭敬地捧着一卷卷宗走进来。 宣政殿,他也是第一次进来。 作为明光宫的总管,他也见过世面的,但是被这么多重臣盯着,说实话—— 他觉得紧张,非常紧张! 但他有作为内侍总管都会的过人本事,那就是装模作样! 哪怕心里紧张得直发颤,也不大看得出来,最重要的是,他把卷宗递给郑吉之后,就立刻退了出去。 朝官们的目光,自然就随着卷宗转到了郑吉那里。 “章大人,看看吧。”郑吉将卷宗递给章延肃,手中的鞭子倒是停了下来。 章延肃抬头看了看永宁帝,才伸手接过卷宗,当场打了开来。 这一看,他便脸色微变。 这下,一众朝官更加好奇了:长定殿下的证据,到底是什么? 所幸,长定殿下立刻为他们解惑了:“章大人,姜家从来不插手朝中之事,自然,江南道那几个官员走的就不是姜家的关系,这是有人故意遮遮掩掩,把经过伪装的关系送到御史台的。这几个官员,从头到尾都与姜家没有关系。” “至于他们和谁有关系,想必章大人看得也很清楚了。他们有人走的是太子的路子,有人是经过陶将军的引荐,有的,是父皇亲自看中的……” 她笑了一下,环视众朝官,神色莫名:“难道,诸位大人想说,父皇,太子哥哥,贤妃娘娘,都与江南道的贪腐案有关?” “皇上明察!臣等绝无此意!”朝中官员忙不迭请道,内心苦不堪言。 长定殿下这句话,是要一棍子把人都打落水呀! 第188章 提鞭进殿之因 永宁帝见状,不悦地咳了一声,开口道:“长定。” 郑吉转向用宁帝,很懂得见好就收,乖巧道:“父皇,是孩儿心急了,请父皇勿怪。” 心急而已,话语可没说错。 反应敏锐的朝官立刻明白她的言下之意,但还不及说什么,郑吉就继续说话了。 “父皇,孩儿令长定率日夜不停,也查到了林家在吕记钱庄上所做的手脚。所涉及姜家巨额钱财之事,根本子虚乌有!” 凤句整理出来的证据,自然要比林鹤云的详尽得多。 林鹤云在吕记钱庄做的手脚,所使用的是吕记钱庄的掌柜,还钻了吕记钱庄的漏洞。 既有了郑吉的提醒,杜凤句早便把掌柜和林鹤云勾结的猫腻弄清楚了,将计就计,把林鹤云给套了进去。 章延肃色变,便是看到了那更深一层的证据。 在过去那么多年间,吕记钱庄掌柜是怎么和林鹤云做账的,过程一清二楚。 除了吕记钱庄之外,郑吉的自辩,落在了那枚私印上。 “父皇,孩儿不知道林鹤云非要咬着姜家不放。不过,孩儿心想,林鹤云的孙女胆敢连孩儿未来驸马都敢下手,那林家没有什么不敢做的,无非就是仗着孩儿对他们的信任罢了。” 随即,她黯然道:“或许,正是因为孩儿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们,所以才会让他们转了空子。不过,林家冒用本殿私印,百密一疏,竟然忘记了这私印,其实是有瑕疵的。” 她从袖中拿出了一枚印鉴,递给章延肃,道:“章大人,你且看看,这印鉴曾经摔破过,边上一条线是断了的,林鹤云所提供的证据中,可有?” 为了方便章延肃辨认核对,她还贴心拿出来一张已经盖好的印戳。 直接就在宣政殿中核查证据,这是宣政殿从来没有过的事情,这一幕,多少有些荒谬。 但朝官们确实都想知道实情,都默默不语。 就比对一下,根本耗费不了多少时间,章延肃很快就点点头:“的确是不一样。” 只是不一样而已,但实情是怎么样,还不好说。 “本殿私印摔破了的事情,父皇身边的薛总管是知道的。当时,本殿还哭哭啼啼去了紫宸殿,薛总管,您可还记得?”郑吉问道,看向了永宁帝身边伺候的薛恭。 薛恭微微弯下腰,上前了小半步,点头道:“殿下,此事奴婢的确还有些模糊印象。” 他说完这句话后,永宁帝不禁看了薛恭一眼,微眯了眯眼。 薛恭越发恭敬,附在永宁帝耳边小声地禀道:“皇上,奴婢不敢隐瞒,确有此事,就是雍贵太妃薨逝那一晚……” 永宁帝身体一僵,眼中寒意迸生,瞬间便压了下去。 他恍惚记起来,当时薛恭的确禀告过长定在外面,他隐隐听着了长定的哭声…… 隔着琉冕,朝臣根本看不清帝王的面容,只听得帝王下令道:“此事,章卿仔细核实,无需在殿上办案。着令,江南道贪腐之事,御史台、刑部和大理寺会审,三日内给朕一个结果!” 言毕,永宁帝又道:“朕相信,三司会审,断不会出现胡乱攀咬之事,诸位爱卿要仔细了!” 能出现在宣政殿中的官员,都不是蠢笨之人,一下子就听明白了永宁帝的意思。 胡乱攀咬?这指的是林鹤云指认姜家吧? 那这三司会审,那就是要把姜家摘出去的意思? 三司的主官彼此对视了一眼,各自不语。 只是,皇上的态度转变,怎么会这么快呢?如果皇上真的要把姜家摘出去,怎么会让姜家卷进此事中呢? 即使长定殿下刚进殿自辩的时候,皇上也没有流露出偏向姜家的意思。 直到,长定殿下问了薛恭大总管。 认真想想,其实真的不意外了。 薛恭是皇上身边的人,都出言为长定殿下作保,那显然就是一种倾向了。 若是论到揣测帝王心思,这些朝官心中门儿清得很:再没有人比得过薛恭的了! 被点名的三司官员沉默,其他官员都无甚可说的。 有几个官员神色隐晦地看了郑吉一眼,压下了心中的疑惑。 这是怎么回事?长定殿下私印破之事,林鹤云也提到过的,直称绝不会出问题,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纰漏? 更重要的是,薛恭怎么会为长定殿下说话? 薛恭那是谁?是皇上最信任的人呀,就连地位稳固的太子,也没有把握出什么事情的话,薛恭会替其作保。 这些疑惑,此刻在宣政殿,都不得而解了。 他们心中很清楚,之所以会出现眼下这种情况,是因为长定殿下亲自进殿自辩。 他们不由得看向了殿中独一无二的存在。 她正把玩着手中的鞭子,头微微仰着,仿佛不是在庄严的宣政殿中,而是在自己府邸一样。 这究竟是从容淡定,还是……无知无畏呢? 他们还不能有准确答案,但对郑吉的判断不可避免出现了变化。 郑吉不在意朝臣们的打量,在永宁帝令她退出去之后,她就和来时一样,慢悠悠拖着长鞭离开了。 长鞭在宣政殿光洁的地面拖出“呲啦”的响声,并不如何响亮,却存在感十足,重重地击在朝官的心头。 郑吉踏出紫宸殿之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宣政殿。 殿中幽深,光线暗昧,只隐隐约约站了许多人,但是都看不清。 这是宣政殿,官员出将拜相的地方,她没有想到,这一世会比前世早那么多年踏入这里。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长鞭,忽而笑了一下。 想不到的事情多着去了,她也没有想到,几年前的一次哭闹,误打误撞,还有这样的效果。 若不是凤句告诉她有关雍贵太妃的事情,她也不知道,原来她跑去紫宸殿哭啼的那一晚,还发生了那么一件大事! 这也是促使她作出了提鞭进入宣政殿的决定。 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她的确是时候要让朝官转变对她的看法了。 而且,要彻底的改变,最好是在见到她进殿那一刻,就不可能忘的转变。 第189章 攻守易处 郑吉相信,经过这一次宣政殿自辩,朝中官员对她的认知肯定会变了。 是好是坏,她此刻并不在乎。 世路山河险,何有可惧? 她知道方向在哪里,即使行路迟迟,最终也能上高处。 现在…… 想到父皇下令三司会审,还要三天内有结果,郑吉忍不住笑了一下。 攻守之势已易,心急的是旁人才对。 果然,正如郑吉所料的那样,早朝结束之后,不知道有多少人心急火燎。 京兆某处府邸,一个中年官员气急败坏地说道:“怎么会这样?长定公主进殿自辩的事情,此前怎么都没有任何消息?” 如果能提前知道这一点,那么他们就会做足准备,何至于这样被动? “紫宸殿并无消息传出来,我们以为,长定殿下全心都扑在姜贵妃身上,无暇他顾了。”有人诺诺回道。 他是负责盯着宫里的,见到福庆宫一切如常,又想着朝官们步步紧迫,已经胜利在握了,心中多少有些懈怠。 这个回答,显然能不能让人满意,先前说话的中年官员还是气得扼腕。 “行了,事已至此,事后诸葛有什么用?”一个年轻人不悦地打断了他们的话,毫不客气地说道:“便是让你们提前知道,又如何?” 他们是能阻止此事,还是能改变最终结果? “你们在朝中太久,官途顺畅,却也自大傲慢。此后,要引以为戒。” 几个官员被年轻人说得脸上讪讪的,一时都讷讷无语。 的确是这样,他们从不把长定公主放在眼内,就算知道她要自辩,也只会暗自讥笑,笑其不自量力。 因此,在宣政殿中栽跟头,真是不枉。 年轻人深知恩威并施的道理,随即安抚道:“你们也而不用过多自责,此事错不在你们,关键在于薛恭。” 他并不在宣政殿中,并没有亲眼看见当时是什么情形,但是从诸位官员的描述中,能判断是什么情况。 导致出现宣政殿最后结果的原因很多,其中转折之处,在于薛恭。 薛恭为长定那枚私印作保这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在作保之后,薛恭还禀告了一些话语。 正是在这些话语之后,帝王才会改变主意。 究竟薛恭说了什么? 年轻人担心的是这一点。 他很清楚,这是不可能知道的了,即使是他,也没有办法撬开薛恭的嘴巴。 “是,多谢殿下恩恤,臣等以后定会收起轻慢之心,再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了。”几个官员回道。 原来,这个年轻人竟然是一位皇子。 也是,对朝官这样的态度,只能是因为他的身份地位。 不过,这几个官员都称“臣下”,显然 ,这些官员暗中站在他这边,是听令于他的人。 年轻人想了想,提醒道:“长定身边有高人,你们仔细着点,看看是谁给她出的主意。” 他对他的九皇妹太过熟悉了,哪怕她在宣政殿上表现非凡,在他看来也是受人指点。 仔细想来,长定在好几次事件中都能安然无恙,她身边这个高人真是了不起! 是谁呢?长定公主府那些先生吗?还是姜家暗中物色的幕僚? 看来,以后还是要多和这个皇妹“交流交流”才可以。 “是,殿下!” 先前扼腕的中年官员,犹豫地问道:“殿下,那三司会审……林家会得什么罪名?” 江南道贪腐的事情闹得太大了,林家和林鹤云被定罪乃理所当然,但是多大的罪名,当中就有门道了。 皇上已经下令三司要在三天内结案,那就意味着事情再不能拖了。 虽则借姜贵妃有孕把姜家拖下了水,但皇上对姜家的偏向显而易见,先前他们的安排还能奏效吗? 想到这里,中年官员恨恨地说道:“林鹤云办事,太不牢靠了!江南道布局,因他功亏一篑,可恨!” 其余官员面上也出现了惋惜痛恨之意,却又无可奈何。 听到这些话语,年轻人脸色也变得不好看,不得不说,林鹤云出事,牵涉到江南道的布局,令他的心都在滴血。 但他不可能在追随者面前表现出现,只淡淡道:“欲成大事,多有磨难,这也是对诸位的考验,以后大家做事还是以谨慎为上。至于林家……” 他语气变得坚定,承诺道:“只要他日登上大宝,本殿定不会亏待林家。” 他并非信口开河,林家为了他立下汗马功劳,现在牺牲林家只是迫不得已,待他登上皇位之后,定会让林家恢复往日的荣光。 “是,殿下,臣等知道了!”几个官员异口同声道,随即继续商量三司的事情了。 不过,他们并不知道,他们信赖的主子,心里其实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从容。 到底,薛恭在父皇身边说了什么呢? 父皇的态度为何会变得那么快?他有一种预感,若是不尽快知道这一点,说不定以后还会出什么纰漏。 对此,姜贵妃也很好奇。 “薛恭是个老狐狸,你是怎么让他开口的?” 她只知道小九有自己的主意,但万没有想到,小九还能使动薛恭。 薛恭是皇上身边的人,是皇上最信任的内侍,小九与他之间有往来,这有利有弊。 “母妃,您可知道雍贵太妃?”郑吉问道。 姜贵妃一下子跟不上郑吉的思绪,想来一会儿,才道:“雍贵太妃?本宫自然记得。” 雍贵太妃,应该说雍妃,是先帝晚年最宠爱的妃子,难得的是,雍妃和太后娘娘的关系甚好,对还是皇子时的皇上也多有照拂。 皇上得以登基,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这人和,也有雍妃相助之故。 可惜,雍妃是个福薄的,在皇上登基不久,已成为雍太妃的雍妃便薨逝了。 太后娘娘悲不能已,还为雍太妃向皇上请了个“贵”字——这些事情,作为宠妃的姜贵妃当然清楚。 小九突然问起来雍贵太妃,莫不是薛恭作保与雍贵太妃有关? 还是说,皇上的态度与雍贵太妃有关…… 她想到了诸多骇人听闻的宫闱秘闻,不禁微微色变。 该不会是她想到那样吧?这……不可能啊! 第190章 私情 “噗嗤”一声,郑吉笑了起来,凤眸弯弯的。 母妃这是宫闱秘闻听得多了吧?一提及父皇与雍贵太妃,下意识就想到这里面去。 虽则历朝历代这样的事情极多,但父皇和雍贵太妃之间,真不是这么回事。 她摇了摇头,说道:“母妃,您想岔了。父皇和雍贵太妃没有……”她顿了一下,还是说出“私情”两个字。 其实,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她觉得烫口。 因为雍贵太妃对父皇的确是真心照拂,对待父皇如子如侄一般,用“私情”两个字来形容,甚不妥当。 但她一时也没有想到更合适的形容,只能将就了。 “然后呢?”姜贵妃继续问道,看出了郑吉有话要说。 到了她这种心境,就算皇上与雍贵太妃真有什么,她内心都无波无澜。 然后的事情,倒真让郑吉踌躇该如何开口。 因为,此事令人骇然的程度,还真不比他们有私情要小,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对着母妃,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的。 “母妃,雍贵太妃是父皇赐死的。因为,她和皇祖母关系不一般……” 郑吉说得隐晦,停在姜贵妃耳中,却如晴天霹雳一样,她惊呼出声:“啊,这……这……” 她想说这不太可能,但脑中却有闪过了几个太后娘娘与雍贵太妃相处的片段。 比如,太后娘娘和雍贵太妃关系特别好,两人时常同宿一宫; 又比如,雍贵太妃多次当众宣称,把皇上视若亲子; 再比如,这些年太后娘娘避居雍山行宫,只在大年节的时候露一下面,平时连皇上都很少见。 她一直以为太后娘娘是因为年纪大了,看淡了世事纷争,这是在避居红尘俗世的态度了。 哪里想到,还有这样的内情? 此种种,以往不觉得有什么,但小九指明之后,她便觉得……就是那么一回事了。 她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从那种想象中抽身出来,语气都发飘:“你……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应该是皇宫中最深的秘密之一了,连她这个冠宠后宫、一直伴君侧的人都不知道,小九从何处得知? “母妃,当然是我的先生告诉我的。”郑吉回道,再一次把那并不存在的“先生”搬了出来。 先前她就对姜贵妃说过,身边有高人,指点她的正是这一位先生。 这位先生,准确来说,也不能说不存在。 只是不是母妃所想的那种先生罢了。 宫中没有不透风的墙,再深的秘密,也总有一丝风声泄出来的。 太后娘娘和雍贵太妃的关系,只要在宫中埋的探子足够深、时间足够久远,多少都能知道一点。 将此事告诉她的,就是凤句。 她相信,这个消息乃是吕师所埋下的人手所探知,毕竟,杜通杜太傅为人正直,不像是会刺探阴私的人。 让她奇怪的是,这个消息,前世凤句并没有告诉过她。 或许是因为,前世她遇到凤句的时候,皇祖母已经宾天了。 人都已经不在了,无论有什么样的私情秘闻,都不应该拿出来说了。 但是这一世,在她首次进入宣政殿之前,凤句托人送来了这则消息,道是助她一臂之力。 这不仅仅是助她一臂之力了,而是要将她高举上天呀! 听闻了这些事宜,她恍惚想起了,在雍贵太妃薨逝那一晚,她是曾经去过紫宸殿的,但是薛恭道是父皇有要事,无论如何都不让她进去,她便在殿外哭啼。 当时是为了什么事情哭啼,她早已经不记得了。 但是她想,当晚这个时间节点,必定令薛恭印象深刻,永不可忘。 于是,她联系上了薛恭,只道雍贵太妃薨逝那一晚,仿佛见到了些什么,还道很久没有见过皇祖母了,要去雍山行宫拜见皇祖母,云云。 薛恭心中有鬼,对于她所提的要求,当然无有不应。 薛恭心中很清楚,这样惊天的秘事,但凡漏出一点风声…… 不,都不用露出风声,只要皇上知道世上还有第三个人得知此事,那么他的性命必将不保! 所以,哪怕郑吉找上薛恭,薛恭也不敢告诉永宁帝,还不得不捏着鼻子应下此事,事后还要代郑吉多番掩饰。 作为帝王身边最信任的内侍,薛恭知道得太多,这也不全是好事啊! 郑吉靠近姜贵妃,笑意盈盈道:“母妃,这些事情您就不用再管了,当不知道就可以了。三司会审的结果很快就会出来,您不用担心外祖父他们。” 姜贵妃点了点头,道:“好。本宫正在安心‘养胎'呢,哪里管得了那么多。至于姜家……就更不用担心了。” 事情进展到现在,父亲还专心陪着娘亲调养身体,可见心里一点都不着急。 更何况,她还有小九呢! 在她担心之前,小九就已经都把事情办妥了,这多少显得她这个母妃有些无用,颇为惆怅啊。 话说回来,三司会审,真的能在三天内就有结果吗? 不独是姜贵妃,宫里朝中所有人都在关注着三司会审的进展。 在三司会审结果出来之前,郑吉派了众多长定率士兵去接应的赵太医赵离终于回到京兆了。 正如郑吉所预料的那样,赵离返京这一路上遇到了诸多困难。 在长定率士兵赶到之时,赵离老宅恰好遭遇了劫匪,若非长定率士兵及时赶到,赵离怕是性命都没有了。 一开始,赵离真的以为是遇劫了,但得知了京兆的情况后,就什么都明白了。 难怪,先前他就觉得奇怪了,他的儿子不好骑射,怎么就一时兴起去骑马摔断了腿呢? 原来,是为了引他离开贵妃娘娘身边! 那么所遭遇的劫匪,就肯定不是真的劫匪了! 可惜的是,那些劫匪见长定率士兵赶到,立刻就逃逸了,被截住的,也迅速自己抹了脖子。 随后回来的路上,赵离还遭遇了驿站被投毒、客栈意外走水等等,幸好有长定率护着,他才能终于平安返回京兆。 因此,他回到京兆的时候,手臂上都带着伤,身上狼狈凄凉的样子……简直一言难尽。 赵太医没有任何耽搁,直接进宫去见了姜贵妃,在为姜贵妃把过脉之后,这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太医便说道:“娘娘,微臣需立刻去求见皇上!” 他这一求见,就直接捅破了天! 第191章 无孕 永宁帝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下意识问道:“贵妃无孕,这是什么意思?” 赵离所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清楚了,但合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回皇上,臣已为贵妃娘娘诊脉了,娘娘脉相有异,看起来是滑脉,实则并非如此!娘娘根本没有怀孕,而是服了会出现孕信的歹毒之药!” 为了强调自己的判断没有错,他大声说道:“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若有半句虚言,臣定必身首异处!” 这掷地有声的话语,令永宁帝脑中的嗡响更强烈了。 他喘着粗气,死死盯着赵离,久久说不出话来。 如果说,先前永宁帝听到贵妃有孕的禀告是震惊,那么现在听到贵妃无孕……已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 自姜贵妃有孕之后,他就令朱异密切监视着郑吉和姜家的动静,他当然知道郑吉派了长定率去接赵离回来。 他也知道,赵离一直为姜贵妃看诊,是姜贵妃最信任的太医。 因此,听闻赵离紧急求见的时候,他不假思索就允了。 赵离甫回到京兆,就进宫为姜贵妃诊脉,没过片刻便来紫宸殿求见,他还以为对方是来细禀姜贵妃有孕的情况。 没想到,竟然会听到这么一番说辞。 他的确不希望姜贵妃有孕,因为超出了他的掌控,但是,他所希望的姜贵妃无孕,并不是眼下这种情况! 尤其,在安太医、太医令范芝寿都诊断姜贵妃有孕之后,姜贵妃身边的太医赵离却说姜贵妃无孕? 这当中蕴含的东西,令永宁帝不寒而栗。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茫然过了,自他登基为帝后……不,上一次他心生茫然,还是得知母妃与雍贵太妃的事情。 那一次他很快就知道怎么做了,但是现在,他却不知道怎么办了。 “皇上,臣听闻,民间高门大户有一种‘子息丸',服下之后会使妇人出现孕信,然而这孕信最久只会持续一个月,随后便会慢慢消息,妇人也不会显怀。更重要的是……” 赵离的话语顿住了,络腮胡子虽然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但也能明显看得出他在犹豫为难。 “是什么?” “是……是此丸还有一个恶毒至极的功用,那就是会极大损害妇人的身体,会致妇人终身不孕!”赵离一口气将话语说完,便低下了头,不敢去看永宁帝的神色。 永宁帝喘得更厉害了,双手紧握得冒起了青筋,脸色阴沉可怖至极:“终身不孕?” 赵离硬着头皮点点头,犹不怕死地补充:“是的,而且无药可解。这也是此子息丸之所以被弃用、乃至被掩盖,渐不为人知的原因。” 这所谓的“子息丸”,赵离当然听说过,但是呢,也没有人知道药方,更没有人见过实物,所以他一直都以为这子虚乌有。 但是没有想到,胡美人的手札竟然有记录! 在返京的路上,虽然一路遭遇伏杀,但赵离憋着一股气,不但把子息丸的方子补全了,还加以改良,让它有了不一样的功效。 没错,以他的眼力,一眼就能看出胡美人的方子不全。 也幸好这个子息丸的方子不全,所以贵妃娘娘身体的损害还不算特别严重。 没有太医比他更了解贵妃娘娘的身体状况了,他一为贵妃娘娘把脉,便知道贵妃娘娘所服用的,正是胡美人札记上那个不全的药方。 奇了怪了,胡美人札记上所抄录的子息丸,怎么会用在贵妃娘娘身上呢? 这个问题,赵离想不通,那就不想了。 因为这个完全不影响他向皇上禀告。 在他提出要急禀皇上之后,贵妃娘娘只说了一句:“在皇上面前,说你补全的那个方子就可以了。” 赵离一听,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他是姜家选派进太医署来照顾姜贵妃的,当初贵妃娘娘服下的那个秘药,还是合他和姜家众多大夫之力才研制出来的。 怎么说呢? 断子绝孙之药,不可能毫无害处,这些年他为娘娘调养身体,就是为了一直在减轻当年的伤害,尽量营固贵妃娘娘的身体。 只是,他没有想到,他离京没有多久,贵妃娘娘就中招了。 既知道了出现孕信的根由,那么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不过,娘娘这叮嘱,不仅是要破解,还要一劳永逸。 因此,他在永宁帝面前所说的话夸大了。 子息丸的确会损害一个人的身体,但还不至于令人终身不孕。 然而,贵妃娘娘的状况就是如此,谁能否认? 永宁帝的拳头松了又合,胸中剧烈起伏始终难以平息。 良久良久,他才终于找回了一点声音:“朕不信!来人,唤范芝寿!” 范芝寿是太医令,宫中医术第一人,连他都诊断姜贵妃有孕,怎么会错?! 还有皇后身边的安太医! 难道他们两个人的医术比赵离还不如?为什么他们都没有告诉他,姜贵妃并不是真的怀孕? 赵离抬起头,兀自倔强道:“皇上,臣坚信臣没有断错症,正想向两位大人讨教。” 因是在最得宠的姜贵妃身边伺候,平时对两位上官也没有唯命是从。 眼下贵妃娘娘的情况,更是让他有恃无恐了。 范芝寿很快就到了,听罢了前因后果,他连胡子都抖了,也不知道是怕的还是气的。 随即,他这样回道:“皇上,贵妃娘娘,的确有了孕信!至于什么子息丸,臣从来没有听说过!” “大人息怒,大人说的这些也没有错。正因为大人不知道有子息丸,所以才不知道这些内情。” 听得赵离这么说,范芝寿脸色才好看一些。 然而,永宁帝的神色依旧可怖至极:“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范芝寿哪里能知道?总不能说等上一个月之后看看? 赵离反而说道:“皇上,此事倒也不需要等上一个月,臣既诊断出子息丸,也能配备出破了这孕信的汤药,两天便能见效。只是……贵妃娘娘所受到的损害,却是无法弥补了。” 言下之意,就是姜贵妃终身不孕是肯定了! 永宁帝咬着呀道:“速配汤药,朕等着!” 第192章 真假 听到赵离这么说,范芝寿皱着眉头说道:“赵大人,此事不得胡来,需要谨慎为上,勿为了印证而胡来,要以贵妃娘娘的身体为重。若是不小心开了……” “落胎药”这三个字,他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是殿中所有人都听得出来了。 永宁帝迫切要赵离煎药的心又犹豫了。 是啊,万一姜贵妃并不是服了什么子息丸,而是真的有孕呢? 要是姜家为了自保孤注一掷,姜贵妃落胎也是有可能的,那…… “范大人多虑了,下官虽然不才,但是落胎药这么简单的汤药还是不会开错的。”赵离直愣愣地回道。 范芝寿不敢说出那三个字,他就敢。 “再说了,服用了落胎药之后,身体是什么样的症状,太医署的学徒都能清楚,这一点想来无须担心。” 这是在告诉永宁帝,他所说的破了姜贵妃孕信的法子,绝非落胎药,而是针对子息丸的对症汤药。 永宁帝的脸色依旧十分难看,沉默不语。 赵离见状,不紧不慢地补充了一句:“皇上,臣冒着失仪的罪名急见皇上,就是因为贵妃娘娘的身体耽搁不得,多一天就受到多一天的残害。” 听到他这么说,永宁帝忍不住再次打量赵离。 刚才见到赵离的时候,他就觉得奇怪了:赵离的样子太狼狈了。 赵离刚急赶回京,身上风尘仆仆这都能理解,但还带着伤,再一看,其眼眶深嘴唇干涸,衣衫都好几处划破,还有疑似血迹的污垢。 这个样子,不像是急忙赶路,反而像死里逃生,这是怎么回事? “皇上,臣……这一路上,遭遇了许多伏杀,若不是长定殿下及时派士兵接应,臣恐怕就不能再见到皇上了…… ”赵离回道,语气都哽咽了。 他将自己在祖宅遇到贼匪、差点丢了性命,还在回程上遇到投毒、失火等等事情都说了出来。 最后,他举着破袖子擦着眼睛,说道:“皇上,臣不敢说处处与人为善,但绝对敢说没有深仇大恨,何至于要遭遇被破家伏杀这些事情?臣想明白了,这分明是有人不想让臣回到京兆啊!是有人不想臣为贵妃娘娘诊治!毕竟,只有臣最清楚贵妃娘娘的身体状况!” 这一下,连范芝寿都说不出话来了。 赵离的模样实在太惨了,而且……最后一句话的确也没有错。 他虽然自诩医术比赵离高明,但是为人看病诊断这些事情,并不单论医术,还要结合病人的身体状况。 赵离一直在为贵妃娘娘调养身体,要说对贵妃娘娘身体症状的熟悉,赵离敢说第二,就没有人敢说第一了。 这个时候,就连范芝寿都在心里暗问:莫非自己真的看错了?贵妃娘娘有孕,当真别有内情? 这般想着,他忍不住向永宁帝禀道:“皇上,臣恳请为贵妃娘娘重新把脉诊断。” “准。” 永宁帝心头乱得很,立刻便答应了范芝寿的请求。 直到这天晚上,太医们的诊断才终于有了一致的结论,最后,当然由太医令范芝寿禀告。 “皇上,臣等……臣等认为,贵妃娘娘的确有孕,但是贵妃娘娘的孕信的确与寻常妇人有所不同,臣等尚难以断定,这是不是赵太医所说的服了子息丸导致。” 范芝寿只是为姜贵妃诊过一次脉而已,因为喜脉太简单了,都不用如何去过多判断思考。 但既然有赵离那一番说辞,那么他就不得认真重视了。 这一细看,果然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 其他的太医,诊断结果也是大同小异。 姜贵妃孕信与一般有孕妇人不同之处,在于胎息过于微弱。 这个事情,其实范芝寿先前已向永宁帝禀告过了,当时他只以为贵妃有孕时日尚短,并不以为意。 一般来说,母体虚弱,胎息就会微弱,然而贵妃娘娘身体强健,按理说所孕育出来的胎儿也会十分强健,胎息不会这么微弱的。 还有一点,就是这个胎息和他上次诊断的一模一样,就好像它不会变,一直就是这般。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他真的不能判断,这怪异之处,是不是就因为贵妃娘娘服了子息丸,因为这子息丸,他连名字还是第一次听。 永宁帝脸色铁青,恨不得杀什么人来泄怒。 良久良久,他才咬牙吩咐道:“赵离,煎药!” 当这些事情在后宫传出去之后,所有人都震惊了。 陶贤妃惊得叫出来:“什么?姜昭她……她竟然没有怀孕?” 这怎么可能呢? 宫中的太医、皇上身边的太医令,竟然连怀孕真假这样的事情都会诊错? 要知道,先前她因为姜昭有孕,生了几天闷气,吃不好也睡不好。 姜昭已冠宠后宫了,再诞下一个皇子,这不得上天? 她拿什么与姜昭争?凭什么与姜昭斗? 但她自己膝下也有皇子,让她不争不斗,比杀了她还难受! 她兀自气闷了好些天,这气都没有消,现在却听说姜昭其实无孕? “哈……” 陶贤妃笑到一半就笑不出来了,脸色变了又变。 姜昭无孕比姜昭有孕更可怕,连姜昭这样的人、连皇上身边的太医令,都能被人设局作棋。 那么她这个陶贤妃,又如何能免? 在这后宫中,究竟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坤宁宫的薛皇后听到禀告,也愣住了:“贵妃无孕?这是谁传出来的?” “娘娘,皇上召集了所有太医去福庆宫,大家都说贵妃娘娘怀孕有异……”为薛皇后捏腿的宫女回道,语气中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薛皇后动了动,将腿移了开去。 她身边伺候的敷棻姑姑见状,便板起脸斥道:“宫中贵人们的事情,如何要你们嘴碎?以后仔细着点!” 挥手让宫女内侍退下去之后,敷棻姑姑才禀道:“娘娘,是贵妃娘娘身边的赵太医回来了,说贵妃娘娘并非有孕,而是服用了什么子……子息丸……” 薛皇后皱眉,叹了一口气道:“此事坏了,最先断出姜贵妃有孕的,是安太医。” 此事,会不会牵连到坤宁宫? 真是奇了怪了,姜贵妃明明有了孕信,怎么还会被说无孕呢? 第193章 抄家 “娘娘,安太医乃是一片好意,再说了,连太医令的诊断都一样,想来,皇上不会怪罪的。”敷棻姑姑只能如此回道。 虽然是这么一回事,但薛皇后的眉头仍旧没法舒展:“敷棻,本宫这心里着实不安,你让安太医尽快来一趟,本宫得问问详情。” “是,娘娘。”敷棻姑姑立刻回道。 薛皇后语气略带惋惜道:“本宫还想着,要是姜贵妃能诞下皇子,后宫中想必会热闹些,没想到……” “娘娘,您勿要想太多了,祸兮福兮难定,娘娘还是要以身体为重。”敷棻姑姑这样道。 闻言,薛皇后的眉头略略舒展了些,点头道:“是啊,是这样没错,但本宫……算了,这些天你约束好底下的人,怕是要掀风翻浪了。” 像薛皇后这样担心会波及自己身边的妃嫔还真不少,一时之间各宫都安静了许多。 人人都想知道福庆宫里是什么情况,却又人人都不敢打听。 在这个当口,谁都不敢去触这个霉头。 福庆宫内,姜贵妃双眼通红,轻抚着自己的腹部,六神无主地说道:“皇上,臣妾的孩子……他们说的不是真的,对吗?” 永宁帝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握着她的手,轻拍了拍。 姜贵妃的眼泪瞬间如明珠坠落,她没有哭出声音,就这样默默流着泪,但浑身都是仿佛从内心深处渗出来的悲伤,这触动了永宁帝的心。 毕竟是自己宠爱了那么多年的女人,永宁帝觉得心一疼,将她拥入了怀中,安抚道:“爱妃,别伤心,万事都有朕在呢。” 许是因为被抱住了,又许是实在压抑不住了,姜贵妃倒在永宁帝怀中,哀戚哭喊道:“皇上,臣妾……真的好想为皇上诞下一个皇子啊!臣妾这些天还在想着,他生下来之后,眉眼会不会像皇上?性子会不会像小九那么调皮,但是,但是……” 她哭得不能自已,气都要喘不出来。 她闭上眼,紧紧抓住永宁帝手,声嘶力竭:“皇上,为什么是臣妾?臣妾为什么会遇到这样的事?皇上,臣妾好痛苦,臣妾好痛苦啊!” 永宁帝何尝不痛苦呢? 即使觉得被姜贵妃抓得生痛,他也没有放开她的手,不断温声细语安抚着她。 如果姜贵妃怀了孕,出了意外情况,那也就罢了,那么他还能告诉自己,这是姜贵妃故意的,就是为了姜家所作出的牺牲。 但是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怀孕,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而且,范芝寿虽然不敢明说,但是那意思就是说,从今以后,姜贵妃都不能怀孕了! 永宁帝得知这一点后,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怎样对姜贵妃隐瞒这样的消息。 但是这样的事情怎么隐瞒呢?赵离是姜贵妃身边的太医,爱妃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个时候,永宁帝甚至很庆幸自己抱着姜贵妃,不然,看着姜贵妃悲伤的眼神,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因为,姜贵妃遭遇这些的原因,他心知肚明:都是因为他。 “皇上,您……您一定要为臣妾作主啊!”姜贵妃哭喊道,随即头一歪,哭晕了过去。 “爱妃,爱妃!赵离,快来,快来!”永宁帝慌张大叫,生怕姜贵妃再也醒不过来。 他却不知道,姜贵妃在昏过去之前,心里不知道多轻松。 这两日她故意熬着不睡,就快要猝死了,现在,终于可以放心昏迷过去了。 赵离立刻上前,装模作样地诊断了一番,才道:“皇上,贵妃娘娘没有什么大碍,娘娘只是悲伤过度昏迷过去。不过……” “娘娘的身体受到子息丸的残害,微臣用药物破了娘娘体健的假象,娘娘还会虚弱上一段时间,需要精心调养才可以。” 娘娘昏迷过去,是最好的眼药,对于赵离赵太医来说,当然要时时刻刻都强调子息丸危害了。 永宁帝没有说话,只是满眼心疼地看着姜贵妃,神情渐渐冰冷下来。 随即,他下令道:“来人,唤章延肃、齐世泽和汪文藻进宫!” 此三人正是御史台、刑部和大理寺的主官,显然,帝王是要询问三司会审的结果了。 “是,奴婢立刻传令。”薛恭应道,心知京兆街头又要洒一层鲜血了。 匹夫之怒,血溅三尺;天子一怒,流血漂橹。 皇上因姜贵妃的胎儿已经动了杀气,这些杀气自然要发泄出去,而引发这些杀气的源头——林家,定当首当其冲了。 “皇上,这是三司会审的内容,请皇上过目。”章延肃一进宫,便递上了卷宗。 随即,齐世泽、汪文藻同时开口道:“皇上,臣附议。” 他们三个刚好在一起,还在想着会审怎么向皇上禀告,毕竟,三日之期马上就到了。 他们还没有讨论出结果,就接到了皇上的急令。 得了,这也不用他们定了,反正审讯至此,事情已经明朗了。 这最后的审讯结果,就由皇上来定断吧。 薛恭接过了卷宗,呈给了永宁帝,谁知道永宁帝看都没有看,直接将卷宗摔在殿中。 他丝毫都没有压抑自己的怒火,直接问道:“齐世泽,江南河道这样的贪腐案,按律,最重如何判?” “回皇上,按律,主谋当斩,抄其家……男丁皆流放,女眷则没入奴籍,但是……”齐世泽硬着头皮回道。 “没有但是!”永宁帝打断了他的话,冷声下令:“传朕旨意,斩林鹤云,查抄林家,男丁皆流放,女眷则没入奴籍,江南道贪腐案所涉相关官员,一律按最重罪论处!” 这旨意一落,章延肃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汪文藻急忙说道:“皇上,请三思,此事尚有许多疑点,臣等^……” “还有什么疑点?难道你们觉得,朕应该将林鹤云从轻发落?”永宁帝再一次打断了他们的话语。 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的怒火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了,神色甚至可以算得上温和。 帝王脸色铁青的时候,汪文藻他们尚敢开口,但是当帝王平和下来,他们却什么都不敢说了。 齐世泽那句“可是皇上您都还没有看卷宗”就这么硬生生堵在了喉咙。 第194章 定断 除了汪文藻之外,另外两个官员都没有说话。 是了,他们的确已查到了这些,皇上看还是没有看,重要吗? 不,一点也不重要。 江南道的贪腐案,林鹤云和林家在其中所做的事情,这已经罪证确凿。 这是令国朝上下震惊的重案,涉及到江南道那么多官员,按律就应该严惩,以儆效尤。 皇上这番话语,有问题吗?当然没有问题。 只是,国朝少有按最重来定罪,因为朝堂之上,牵涉到太多人, 当中有无数的斡旋、平衡,最终必定有些人受到重罚,有些人也会被轻放。 现在皇上铁了心要往重里办,他们作为臣下,要怎么办? “是,臣等听令。”章延肃首先说道。 他向来秉公办事,虽然刚才太过震惊,现在便回过神来了。 齐世泽和汪文藻彼此对视了一眼,随即也回道:“臣等听令。” 这几个官员迈出紫宸殿的时候,内心都十分沉重,彼此都也无语。 林鹤云罪有应得,但是林家那么多人,林家牵涉到那么多官员,这里面还是有不少人无辜。 但是皇上既然要论重罪,这些人已被卷入其中,不管是否知情,都难以抽身了。 作为主理此案的三司,必定会忙得不可开交,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连章延肃都忍不住头大。 永宁帝看着这几个官员离开的背影,再看了看摔在殿中的卷宗,神情越发温和。 他不像先帝那样早早就被立为太子,然后一路顺遂登基,事实上,他经历了许多磨砺,才登基为帝。 朝中有些事情,他并不是不懂, 更多是故作糊涂罢了。 比如江南河道贪腐案一事。 贪腐历来难以断绝,河道又是重中之重,他之前一直拖着,始终没有定断,只是为了引出更多人罢了。 他要看看,他处于在深宫之中,坐在高位之上,这些底下以他为尊的官员们,有多少是真正为他办事,有多少是欺瞒他糊弄他。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个道理他懂,他并非不能容忍这些贪腐,但是他要趁机看清楚,这些官员们究竟藏着何等心思。 但是,在姜贵妃被诊断出无孕之后,他突然觉得,不必再拖下去了,也无须引出什么官员了。 反正这些官员沆瀣一气、蛇鼠一窝,一起办了便是! 这个时候,帝王心中颇为后悔,他有时候在想,若是江南道河道之事刚爆出来的时候,他没有那么多顾虑筹谋,当机立断处理林鹤云就好了。 这样的话,那么爱妃就不会受到牵连,不会被投服那个什么子息丸,也不会……终身不孕。 从林鹤云指证姜家开始,他就明白这是林鹤云或者有人要拖姜家下水,他也就顺水推舟,想探一探姜家。 说起来,他对姜家并不信任,想知道姜家会不会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 哪知道,会连累了爱妃? 事情已经不可挽回了,那么……他就杀一些人为爱妃出气吧。 林家,自然首当其冲! 尚在狱中的林鹤云听到永宁帝的旨意时,瞬间面如纸金,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他既然主动投案,承认招供了一切,那就没有想着能够再出去,但是绝对不是这样斩立决,而且还有林家…… 他不是把姜家拖下了水?姜贵妃都怀孕了,那个人留有后手,怎么会这样呢? 他在狱中这几天,刻意不与外面互通消息,因此不知道郑吉自辩、姜贵妃无孕的事情,又怎知局势已经扭转了? 章延肃等人不会为他道出这些详细始末,他们只是来宣布永宁帝的旨意而已。 虽然定了林家和林鹤云的罪名,但他们还有得忙呢。 这首先的一件事,便是查抄林家。 林鹤云被压着画了押,眼见着章延肃等人要离开,挣扎着想追出去,声音嘶哑喊道:“等等!本官,本官……” 他的话语,哽在了喉咙里。 因为在他正对面的牢房中,一个囚犯已经站在了铁栅栏边上,正冷眼盯着他。 见到林鹤云望了过来,这囚犯还举起了手,手中有寒芒一闪而过。 霎时间,林鹤云就像被扼住喉咙一样,他知道他什么都不能说了。 准确来说,从他被押到这里那一刻,他就不能开口了。 见到林鹤云转身后,对面的囚犯才放下手,但还是一直在死死盯着林鹤云。 当林鹤云靠坐在角落时,却见到稻草上有一点明显的白色。 竟然是一个纸团! 明明刚才那些官员来宣旨之前都没有的,定是他们趁乱时故意塞进来的。 他颤抖着打开纸团,见到里面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允”字。 这个“允”字,代表的是那个人还记得先前所承诺的话语,那就是保住林家的根基。 林鹤云认罪、招供,作为交换,就是要留着林家的根脉。 这个字,是提醒,更是警告。 林鹤云咬牙将纸团吞了下去,他已经无可选择。 “殿下,皇上的旨意已经下了,林鹤云斩立决,男丁流放,女眷没入奴籍。”李行恩急忙禀道。 永宁帝下旨没有多久,李行恩便接到钱谷从宫中传出来的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他满心都是畅快! 林家落得如此下场,当真罪有应得,大快人心! 郑吉放下秦秦胄从江南道送来的情报,淡淡道:“是吗?” 林家获罪,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林家这番罪名,要比前一世还要重一些。 起码,前世林鹤云没有被立刻问斩,林家还有一些男丁被免罪得以留在京兆,所以后来的林姨娘才会有倚靠。 这一世,许是受母妃无孕的刺激,父皇怒极,因而林家获罪更重了。 又或许,前一世有姜家承担了大部分的怒火,作为罪魁祸首的林家反而没获重罪。 不管如何,以林家在江南道做的事情,获得再重的罪都不过分! 在这样的重罪之下,林家倾覆无疑,林珺还会蹦跶吗?前世的轨迹还能继续吗? “殿下,林家被查抄,您……要去看看吗?”李行恩这样请道。 第195章 求情 李行恩的话语,让郑吉沉默了。 要去看林家抄家吗? 不过片刻,她便开口道:“去,你替本殿安排。” “是,殿下。”李行恩开心地应下了,忙不迭打听林家被抄家的各种信息去了。 就是殿下不去看,他也准备去看看到,见到厌恨的人被抄家,他能多吃两碗饭呢。 只是,刚出了内殿,便见到门房王淙等候在外面,一见到他,王淙便笑着迎了上来。 “李总管,林姑娘的婢女来了,就跪在府外哭嚎呢,这该如何好?”王淙耷拉着脑袋,苦着脸。 林家姑娘? 李行恩随即才反应过来,这林家姑娘指的是林珺。 “这等小事,还要咱家教你?” 王淙硬着头皮说道:“总管大人,属下劝也劝了,赶也赶了,她就是赖着不走,属下……属下只能来向您求救了。” 他很清楚自家殿下对林家姑娘的态度,当然不会犯之前的错误,但是那个叫玉英的丫鬟,无论他怎样驱赶,都死皮赖脸跪在府外。 他之所以这样顾忌,就是担心会影响到殿下。 那林家已经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但为了打这只老鼠影响到玉瓶,他觉得不值。 他也是没有办法了,才会来找李总管。 李行恩沉吟片刻,道:“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走,咱家瞧瞧去。” 这样的小事,当然无须惊动殿下,一个丫鬟而已。 玉英见到李行恩出来,眼中一亮,心想姑娘果然没有说错,只要她跪在长定公主府外哭喊,怎么都不放弃,就一定能如愿。 瞧,来的还是深得长定殿下信任的李总管。 可惜她尚未开口,就听得李行恩冷喝道:“来人,将此人拿下!此人欲对殿下不利,立刻扭送京兆府!” 玉英一惊,连忙回道:“李总管,是奴婢呀!奴婢是林姑娘身边的玉英, 您不认得奴婢了吗?我家姑娘是殿下对伴读呀,请殿下看在多年的情分上,救救我家姑娘,求殿下开恩!求殿下开恩!” 她顾不得姑娘交代,一定要进入长定公主府才能说的话,一股脑儿将事情说出来。 “哦,原来是殿下伴读的丫鬟呀。”李行恩拉长了嗓音,故意高声说道:“是与殿下未来驸马私相授受,利用殿下信任借走私印,设局诬告殿下及姜家的伴读啊?” 长定公主府的笑话不是人人都能看的,此刻在府外围观的人,不少都是受命前来探听消息、不惧长定公主和姜家的人。 另外的那些人,之前见到玉英在外面哭喊,还觉得她很可怜,帮着她说好话。 现在一听这些话,不禁心生羞愧。 这哪里是长定公主嚣张跋扈?分明是这伴读太过歹毒! 设身处地而想,要是自己的好姐妹勾引自己未来夫婿,还利用自己的信任来陷害自己家族,还差点就成功了,别说不见这个好姐妹了,就是杀了她的心都有! “呸!这等忘恩负义的小人,也好意思哭喊!这是在膈应谁呢?不要脸!” “就是,就是!这种蛇蝎心肠的人,理都不要理!” “对的,对的……” 围观的人开始对玉英指指点点,说的话那叫一个毫不客气! 玉英毕竟是个小姑娘,虽然先前豁了出去,但是被李行恩一吓,又被众人这样一骂,心里已经慌得不行。 她无意识看向李行恩,见到对方那仿佛在看死人一样的目光,吓得心都快要跳出来。 她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一点:这里是长定公主府!这里面的人动动手指就能捏死她!她要是被扭送到京兆府…… 不,她一定不能扭送到京兆府! 玉英吓得脸都白了,再也顾不得林珺的交代,连忙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了。 虽然她的确很想跟着姑娘,将来不管是跟在宋世子身边还是余公子身边都是好的,但前提得有命才行! 李行恩也无意与一个丫鬟计较,这丫鬟,也不过受了林珺指使。 他不明白的是林珺这个人。 殿下对她那么好那么信任,为什么她还能做出那么多事情? 林鹤云状告姜家之后,林珺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现在林家出事了,反而派丫鬟来求情,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不得不说,李行恩有点想吐了。 这个世上竟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他真的闻所未闻! 此时,在林家内慌张地踱来踱去的林珺,觉得天塌下来了一样。 抄家?怎么会抄家呢? 虽然她很清楚,此关林家肯定逃不过去了,也早已秘密转走了金银细软,但……钱有什么用? 林家被抄家,祖父被问斩,男丁流放,女眷没入奴籍,这些才是要把林家连根拔起! 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瞬间,她觉得头皮发麻。 三司会审的结果尚未出,祖父不是已经拖着姜家了吗?为何还会这样? 祖父离家之前,曾单独把她唤了去,交代过林家暗中替那人办事,作为交换,那个人允诺会保住林家的根基。 现在林家这样境况,即将倾覆不存,那个人的允诺在哪里? 一想到自己被没入奴籍,会为奴为仆,甚至还有可能被卖进秦楼楚馆,她就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不行,她不能就这样在林家等着,必须要自救! 因此,她派出了好几拨人手,除了玉英前去长定公主府求情之外,另外一个丫鬟瑶秀则去了安乐侯府求见宋瓒,此外,她还派了不少小厮婆子,去向往日交好的小姐妹求救。 这些人,无一不是有权有势、卷入江南道贪腐案不深的。 但她心中也很清楚,人走茶凉,拜高踩低是人之常情,这些人救她的可能很低很低。 特别是长定公主府,一定会见死不救! 甚至,林家之所以会落到这样的田地,说不定长定公主府还在其中做了不少手脚。 事情至此,林珺当然明白了郑吉愿意借出私印,乃是为了设局,一会儿说这个私印是假的,一会又说印戳不符,偏偏,三司竟然相信了郑吉! 可恨,可恨! 至于宋瓒…… 虽然他是安乐侯世子,但安乐侯府并不由他作主,还有先前那十万两……林珺也没有把握宋瓒会来救她。 因此,她从来没有把得救的希望放在这两个人身上,她真正求救的对象,则是祖父所说的那个人。 她最信任的管事妈妈李妈妈,已经秘密将消息传出去了,她相信,那个人肯定会救她的! 第196章 撞见 到了林家被查抄那一日,郑吉在李行恩的陪同下,带着百余名长定率士兵,浩浩荡荡了林家。 京兆府守卫见到长定公主这副架势,不禁心生怀疑:这查抄林家的任务,是落在京兆府还是落在了长定公主府? 负责此次查抄事宜的京兆少尹崔偓立刻上前给郑吉行礼,随即低头趁机看了看中令。 没错,手令是写着京兆府负责此事抄家事宜。 “不必多礼,你们忙你们的,本殿只是来看看。”郑吉这样回道。 崔偓闻言,心里不禁在想:这等可怕的事情,有什么好看的? 不过,此人是长定公主的话,那估计这等场面就不是可怕了。 毕竟,长定殿下是胆敢提着鞭子进入宣政殿的人呀! 没错,当时郑吉在宣政殿中自辩的时候,崔偓就在殿中,亲眼见到了郑吉的表现。 长定殿下提着鞭子进入宣政殿的时候,那飒爽的英姿,真是令他永生难忘。 不过,当时宣政殿中有那么多国公勋贵,还有那么多三品以上的重臣,他这个从四品下的京兆少尹在其中并不显,只远远看着长定殿下。 现在,却距离长定殿下这么近,还与殿下说上了话。 救命,没有穿着胡服和铠甲的殿下,那种艳丽逼人的冲击力更加强烈了! 崔偓紧张得手心都冒汗,脸色都微微泛红,差心跳得极快。 不过,好歹他也是为官将近二十年,再有脸上的长须作为遮掩,看起来还是十分镇定,只微笑着说道:“好的,殿下,您可要进去看看?下官为您领路?” 郑吉听到崔偓这些话,不禁心中奇怪。 她今生还是第一次见到崔偓,姜家和母妃也向来与崔家没有联系,为何崔偓的态度这样殷勤? 这种殷勤,不是面上的那种寒暄,反而像是发自内心的,并不让人厌恶。 她并不知道,她在宣政殿上的自辩,实在令崔偓印象深刻。 勇敢美丽本身,就足够有吸引力,尤其她一个公主,胆敢提着鞭子上紫宸殿,自辩有理有据,虽然令许多人不喜,但同样地,也深深吸引着许多人。 崔偓,便是后者之一。 郑吉摇了摇头,道:“不必了,本殿在外面看看就可以了。” 林家,这个令她下意识生厌的地方,她一步都不想进入。 上次她夜闯林家,只是为了那些明光纸和密信而已,现在有得选择,她当然不会进去。 “好的好的,那下官就去忙了,殿下请随意,若有需要,可随时吩咐下官。”崔偓说道,态度越发殷切,在他进入林家之前,还回头看了看。 郑吉莫名其妙,但很快,她就把这放在一旁,随即抬头打量着林家,凤目半眯着。 这个时候的林家,里外都有几层京兆府的官员守卫,匾额已经被砸下来了,各种各样的物品就这样随意撒在地上,仆人丫鬟们四处乱闯,现场一片混乱。 即使她站在林家外面,都能听到里面传来的震天哭声、惊慌求救声,还有人试图冲出来,却被京兆府守卫拔刀赶了回去。 这是郑吉第一次亲眼看到抄家的场面。 原来,抄家是这样的吗? 前世姜家被查抄的时候,是不是一样? 不,姜家不仅仅是被查抄,族人还当初被下狱,场面只会更加惨烈。 她当时被困在宫中,没能亲眼见到姜家被抄家的情形,这大概也是一种幸运吧。 郑吉从那些惊慌失措的林家仆从,看到拔刀凶神恶煞的京兆府守卫,再看看那被砸落的牌匾,看得仔仔细细,连眼睛都不眨。 她之所以来看林家被抄家,就是为了让自己深刻记得这些场面,时刻警醒自己。 若不是重活了一世,若不是提前做了安排,真让林鹤云这些人阴谋诡计得逞了,那么她和姜家的下场比林家更惨! 郑吉身边的李行恩明显觉得殿下的心情不佳,还以为她看到这些场景不舒服,不由得上前道:“殿下,要不先回去?” 他的确想来看林家被抄家,但是殿下不舒服,他忽然就没有了想看的心情了。 看林家落难当然高兴,但是他舍不得殿下难受。 郑吉侧头看着李行恩,见到他关切的眼神,笑了一下:“本殿没有不舒服,本殿只是觉得……林家有此下场,不枉。” “是啊,殿下,林家落得如此下场,是他们自作孽,与旁人何干呢?”李行恩忙不迭点头道。 他最是知道殿下的,殿下是最重感情的,不然不会对林珺那么好那么信任。 偏偏,林珺在背后捅了殿下一刀! 幸好,殿下不再看重林珺了,但是毕竟有那么多年的情分,所以殿下才会这样吧? 还有那安乐侯府…… 李行恩正想说什么,忽然顿住了,眼神闪过了厌恶,忍不住低咒了一声:“晦气!” 一想到脏东西,脏东西就来了。 眼前急匆匆跑过来的,不正是安乐侯世子吗? 郑吉顺着李行恩的目光看过去,便见到了宋瓒。 他没有了平时矜贵清冷的样子,满脸都是急色,跑得竟然比身后的小厮还要快很多。 他身后还追着跑来一个幕僚,那幕僚拼命追赶着,显然是要阻止宋瓒前来林家。 郑吉被长定率士兵拱卫着,宋瓒一时没有为意,还以为这些是前来查抄林家的守卫。 但郑吉的存在感太强烈了,长定率士兵的铠甲也与京兆府守卫明显不同,待跑近一些,宋瓒便立刻反应过来了。 他猛地止住脚步,神色复杂地看着郑吉,欲言又止。 这个时候,他的小厮和幕僚温预已经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宋瓒皱了一下眉,不得不上前对郑吉道:“殿下,你也在这里?” 长定公主那是何许人?怎么会屈尊降贵来林家抄家现场? 是了,长定公主恨不得杀了珺儿,一定来看林家笑话的吧? 郑吉根本就不想搭理宋瓒,只淡淡点了点头,目光半丝都没有留在宋瓒身上。 这副冷淡疏离的态度,一下子就激怒了宋瓒,他一气之下,直接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殿下,林家已经败成这样了,这下你如愿了?望你高抬贵手,饶了他们!” 第197章 命运 郑吉没还没有什么表示,李行恩便忍不住了,他尖着嗓子说道:“咱家听宋世子的意思,是说林家落得如此下场,是殿下造成的?” 他真想撬开宋世子的脑袋,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大病,不然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不待宋瓒回答,他继续道:“如果是这样,那咱家得去进宫禀告贵妃娘娘和皇上,毕竟,宋世子这是在说三司乃徇私作假,这可不得了” “放肆!本世子说话,何时轮到你这个奴才插嘴?”宋瓒心生不悦,大声斥责道。 一个阉人而已,有什么资格在他面前说话? 郑吉倏地看过去,眼神如刀,似要将宋瓒凌迟。 原本她当宋瓒是野犬乱吠,连半点眼神都欠奉,但他自作死地凑上来,还斥责了李行恩,那她就不客气了。 郑吉上前几步,扬起手,“啪”的一声,狠狠地甩了宋瓒一巴掌。 “你!”宋瓒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郑吉:“你……你敢打我?” “打你又如何?难道本殿打不得?”郑吉慢悠悠地说道,摊开手掌,任由李行恩拿出锦帕为她擦拭。 她上下打量了一眼宋瓒,凤眸满是讥讽:“宋瓒,本殿原本不想理你的。你和林珺之间的事情,本殿还没有和你算账呢!你自己倒好,巴巴上赶着讨打。” 宋瓒又惊又怒,眼中好像要喷火一样。 “既然你这么说,那么本殿就告诉你:本殿气还没有消,林家,只是第一步呢!” 安乐侯府,便是接下来的一步了! 不知道宋瓒有没有听懂,但是急匆匆赶上来的幕僚温预是听懂了。 他心中惊急,忙赔着笑脸道:“殿下,请息怒!是世子糊涂,胡乱说话了,请殿下大人有大量,勿怪!” 说罢,他便看着宋瓒,硬邦邦地说道:“世子,侯爷的吩咐,您忘记了?” 这赤裸裸的威胁,也顾不得在郑吉面前维护宋瓒的形象了。 还有什么形象? 长定殿下这一巴掌,已经把世子的尊严踩在了脚下。 他也真的没有想到世子竟然会这么蠢,非但不顾阻止跑来了林家,还在长定殿下面前口出狂言。 侯爷正为了那十万两银子的传言焦头烂额,勒令世子在府反省,谁知道世子竟趁着防守松懈跑了出来? 若不是侯爷对他有知遇之恩,他早就丢下世子跑了! 怕的不是厉害的敌人,而是愚蠢的自己人——譬如眼下,他还不得不觍着脸帮世子擦屁股。 郑吉看了温预一眼,收回了漫不经心的笑容。 这是安乐侯宋启延的马前卒,可惜现在被困在了宋瓒身边,后来所表现出来的那些本事,现在还不能发挥出来。 不过…… 一个幕僚而已,还不值得她回话,她忍不住扫了满脸不忿的宋瓒一眼,心中止不住的怪异。 年轻时的宋瓒原来这么蠢的吗?和后来的安乐侯宋瓒完全不一样! 后来的宋瓒是怎么样的呢?处事周密、心狠手辣,不说有经天纬地之才,但其智计谋略远超京兆许多人。 此时此刻,一丝一毫都看不出来! 郑吉先前就觉得有不妥,现在感觉更甚了。 一个人几乎彻底换了个人一般,要么遭逢巨变要么身怀奇遇,但是在她的印象中,宋瓒并没有发生过什么。 此事,看来她还得格外上心才是。 “世子救我!世子救我!”一阵尖锐的哭喊声,打断了郑吉的思绪。 她下意识顺着哭声看过去,那披头散发被京兆府守卫拦着的人,不是林珺还能是谁呢? 这一下,宋瓒也顾不得对郑吉怒目而视,急忙奔了过去,焦声回道:“珺儿,你别担心,我来了!” 林家门口的京兆府守卫们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宋世子仿佛是长定殿下的未来驸马,他们没有记错吧? 看着宋世子这副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林家姑娘才是他未婚妻呢。 哦,其实林家姑娘是有未婚夫婿的,听说已经被退婚了。 所以,宋世子这是做什么呢? 别看郑吉瞧不起安乐侯府,可以随意甩宋瓒一巴掌,但安乐侯府这个名头,在京兆府守卫前还是管用的。 守卫们虽然不能让林珺出来或者让宋瓒进去,却没有阻止两个人说话。 他们也想听听,宋世子和林家姑娘会说什么,这还可以成为谈资笑话呢! “世子,我就知道,您一定会来的,我等到了,您来了!”林珺泪眼滂沱,哽咽着说道。 她想像往日那样粲然一笑,奈何眼中满是泪,实在笑不出来。 不过宋瓒并不在乎,他心疼不已,隔着那些守卫的长刀保证道:“珺儿,你放心!我已经拿到你的卖身契了,我为你赎身,你不用担心!” “……”林珺愣了一下,连忙惊喜道:“真的吗?这可太好了,世子,我……如此大恩,我实在无以为报!” 听到这话的郑吉,不禁挑了挑眉。 宋瓒拿到了林珺的卖身契?眼下林家还在被查抄呢,宋瓒速度怎么会这么快? 更何况,以她对安乐侯宋启延的了解,眼下绝不会让宋瓒与林珺扯上关系的,没有了安乐侯府的助力,宋瓒怎么能拿到林珺的卖身契? 她看了李行恩一眼,对方会意,上前禀道:“殿下,一般在抄家之前,这些主子的卖身契就已经送了出去。” 即使被查抄的家族,也会有一两个仗义的亲朋故旧,在这些人家没入奴籍、被发卖之前,亲朋故旧就会把卖身契买了下来。 除非上面有特别交代,不然负责查抄的官员,对此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干涉什么。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朝廷的一种恩恤吧。 想来,宋世子所说的卖身契,就是这样得来的。 郑吉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这倒可以说得通。 也是,以林珺的为人,肯定早就为自己留有后路了,说不定在林鹤云没有去刑部之前,这卖身契就送了出来。 李行恩拿不准郑吉的态度,小声请道:“殿下,可需要老奴……” 一张卖身契而已,宋世子以为真的能攥紧在手中? “不必。”郑吉摇了摇头,不打算对此做什么。 事实上,就算宋瓒没有拿到林珺的卖身契,她也要想办法把林珺送到安乐侯府的。 她想看一看,事情进展到现在,前世的命运轨迹,接下来会如何。 第198章 秦胄归 这般想着,郑吉便往宋瓒和林珺的方向看了过去,恰好林珺也看了过来。 隔着那么远,她也能感受到林珺眼中的刻骨仇恨。 说实话,郑吉始终不明白林珺对她的恨意从何而来,为何非要置她和姜家于死地。 之前那么多年,她可谓对林珺言听计从,从未有半分对不起林珺和林家的地方。 或者说,林珺出现在她身边,本就心存歹心,只是掩饰得太好,她从未察觉罢了。 这会儿,林家倾覆,林珺便终于不再掩饰这恨意了。 但又如何? 这会儿,被抄家被入奴的人,是林珺。 若非林珺和宋瓒身上有许多怪异之处,她根本就不会留着此人的性命。 为奴为婢的人,有什么资格仇恨地瞪着她?她不免觉得好笑。 显然,林珺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立刻低下了头,极力压抑满腔的恨意。 见状,郑吉便别开了眼,吩咐道:“走吧。” 该刻入脑中的场景,已经不可忘了,还有了意外的收获,此行目的已经达到,就没有必要再逗留了。 “是。”李行恩应道,随即看了林珺一眼,心中不解。 殿下还留着林珺做什么?这样毒如蛇蝎的人,就应该赶尽杀绝,以免留下后患。 唉,殿下还是太心善了。 他想了想,提醒道:“殿下,林珺身边那个管事妈妈已经不见了,此事殊不寻常,老奴觉得……还是不可掉以轻心。” 很早之前,殿下就已经让人盯着林家了,尤其是盯着林珺。 因此,林珺派出人前去各处求救,此事他也知道。 奇怪的是,林珺身边最信任的李妈妈,在回了自己侄儿家之后,就离奇失踪了。 当长定率士兵察觉到不对的时候,已经什么痕迹都没有了,李妈妈侄儿更是一问三不知。 李行恩当然第一时间就向郑吉禀告了,现在再一次提醒。 “无妨,你想办法多送几个人去林珺身边,本殿要知道她的一举一动。你让魏余庆那边也继续留心,注意特别观察宋世子。”郑吉吩咐道。 她明白李行恩在顾虑什么,只是,像林珺这样的毒蛇一棍打死的话,就找不到毒蛇窟在哪里了,有点得不偿失。 李行恩闷闷地答应了,忍了又忍,忍不住:“殿下,您和宋世子的婚约,什么时候能解?” 想到自家殿下要与宋世子这样的蠢人联系在一起,他就觉得浑身不得劲。 “别急了,快了。”郑吉笑着道。 她铺垫了那么久,又借着林珺与宋瓒的关系,把安乐侯府拖进了江南道贪腐案之中,想来父皇对安乐侯府的厌恶已经极深了。 时机已经成熟了,这婚约马上可解。 听到这些话,李行恩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心起来了! 当他回到长定公主府的时候,发现还有一件更开心的事情,那就是:秦胄回来了! 秦胄奉郑吉命令去江南道查探河道之事,如今江南道贪腐案天下皆知,江南河道修整之事,在姜家的秘密支持下,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江南道官场震荡,已经新换上了一批官员,这些官员都很清楚,现在朝廷上下的目光都投在了江南道,因此在修整河道、乃至接下来可能会有的灾民安置上,绝不敢有半点含糊。 可以说,秦胄在江南道的任务已经顺利完成了,当然要回来了。 “很好!此事办得很好,本殿很满意!”郑吉笑道,不吝称赞。 在秦胄开口之前,她补充道:“银两已经准备好了,等会你离府就可以拿走。” 她当然知道秦胄最在意的是什么。 果然,一听这话,秦胄就笑得见牙不见眼,忙回道:“多谢殿下!一段时日不见,殿下风采犹胜从前……” 郑吉笑眯眯地听着,也没有打断他,直到秦胄口干舌燥不得不停下来,还故意说道:“会说话就多说点,怎么不说了?” “殿下,您就饶了属下,属下现在只想抱着银子回家……”秦胄苦哈哈地说,眼中却满是笑意。 他在江南道扑心尽命,当然最重要的为了那些银子,但也有一小部分是因为殿下和长定公主府的。 在时隔几个月之后,殿下对他并无生疏,反而越发亲近,现在还这样取笑他,这让他感觉……真不错! 郑吉收回笑容,故作嫌弃:“好了,快滚吧,别在这碍本殿的眼了。” 不知道江南道的水土养人还是怎么样,秦胄看起来竟然精致了些,就连跟着去的那几个先生,看着都气质温润了不少。 要是有机会的话,她也想去江南道走一走。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好嘞,那属下抱银子去了!”秦胄应道,随即便告退了。 他虽然口口声声说着抱银子,但是退出去之后却没有立刻去拿银子,而是直奔演武场。 在江南道几个月,他整天忙着查这查那,都没有时间舒展筋骨,觉得浑身都要生锈了。 在抱银子之前,当然要去演武场与其他士兵痛痛快快打一场啊! 待他到了演武场一看,巧了,石定方刚好在! 石定方一见到秦胄,也笑了,两人也不招呼,非常默契地直接就在演武场交起手来。 这一交手,两个人足足打了大半个时辰,两个人都觉得畅快淋漓,最后干脆就直接躺倒在演武场擂台上。 “你就好啦,这一趟,不知道赚了多少银两。”石定方喘着粗气道,说出口的话语有那么一点点酸。 他嫉妒了,他也想离京为殿下办事! 他隐约知道秦胄去了江南道,虽然不知道秦胄去办什么事,但江南道贪腐之事顺利解决,想来秦胄功劳甚大。 以殿下的为人,一定不会亏待秦胄的。 一想到秦胄不知道得了多少白花花的银子,石定方就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秦胄乜了他一眼,同样喘着粗气回道:“是赚了很多,但具体是怎么多……就不告诉你!” 在殿下开府之前,他也不知道石定方这个曾经的监门卫中郎将,竟然也是如此爱财之人。 同道中人嘛,两人武艺又相当,越发熟稔了。 “不过,你也不用灰心,在殿下身边,还怕没有银子吗?”秦胄意有所指地说道。 石定方重重点头:“没错,下次轮到我外出的话,你可别嫉妒!” “……”秦胄气极,一跃而起,拍拍屁股道:“那我下次再嫉妒吧,现在,我先去拿银子了,再见!” 这一下,轮到石定方无语了,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 第199章 疼爱 朝堂之上,虽则林家和林鹤云已经被定罪,但这对江南道贪腐案来说,乃是冰山一角,继续还有得忙。 但对于郑吉来说,随着秦胄的归来,就意味着江南道的事情进入尾声了。 经过秦胄的口述,她对江南道的事情了解得更清晰、更直观了。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秦胄他们在江南道经历了那么多艰难,甚至姜家还有人受了重伤。 幸好,有惊无险,最后江南道河道修葺顺利推进、江南官场贪腐案震动朝廷,事情总算有个圆满的结局。 在此一仗中,居功至伟的,其实并非郑吉派去的秦胄等人,而是自始至终隐在背后的姜家。 若无姜家在背后出钱出人出力,即使郑吉有再多的计划都无法施展,事情或许就不是现在的结果了。 因此,在秦胄回来之后,郑吉便去了姜家一趟。 一直在江南道的二舅舅姜晅,此次也跟着秦胄他们一起回来了! 郑吉简直按捺不住自己的心,都没有让张俭送去拜帖,就直接去了陶朱巷。 姜家作为首富姜家,行事向来低调,姜家的主子们很少在外面走动。 姜宝善就不用说了,专心在家陪着爱妻钱胜雪,其他姜家人也都深居简出。 只是,最近朝廷几件大事都或多或少涉及姜家,实在引人瞩目。 郑吉为了避免给姜家带来更多目光,已经竭力减少了前来姜家的次数。 这一次,却顾不得了。 因为,二舅舅回来了! 再者,她也很久没有见到外祖母了! 到了姜家,郑吉最先去拜见的,当然是外祖父和外祖母。 一见到他们,郑吉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虽然知道外祖母解了毒之后身体日渐好起来了,但亲眼见到外祖母精神抖擞的样子,她打心底里渗出欢喜来。 “外祖母,小九好想你啊!”郑吉扑到钱胜雪身边,撒娇道。 虽然她可以提鞭进紫宸殿,但是在亲近的人面前,她做个小娇娇完全没有负担。 钱胜雪故意板起脸,佯装生气道:“你想我?我看你都忘记我这个老婆子了,这么久都没来看我!” “外祖母,我这不是被绊住了嘛,得把事情解决了,才好来找外祖母呀。”郑吉心里甜滋滋的,外祖母越是这样,就证明精气神越好。 “什么事情要你亲自解了?你有那么多个舅舅,手底下还有那么多士兵,我看你就是不想来。”钱胜雪犹生气道。 郑吉向外祖父姜宝善投去了求救的眼神,姜宝善立刻便说道:“行了行了,老婆子,你不是整天念叨着小九嘛,可别把人给吓跑了。” 钱胜雪朝姜宝善剐了一眼,摆手嫌弃道:“走走走,我们女人说事,你们男的走一边去!” 姜宝善摸了摸鼻子,乐呵呵地退了出去。 他知道,老妻是要有话单独与小九说。 果然,姜宝善一离开,钱胜雪便敛住神色,开口道:“小九,你母妃的身体,现在如何了?” 姜贵妃是她唯一的女儿,年纪又最小,且还进了宫中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可以说,在几个儿女当中,钱胜雪最放心不下、最牵挂的便是姜贵妃。 即使已经收到小九的口讯说姜贵妃一切无碍,但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她怎么能放心? “外祖母,您放心,母妃的身体真的没有什么大碍,现在赵太医正在为她调养身体……”郑吉回道。 先前为了防备有人刺探,所以她只让李行恩送来了口讯,也不便细说母妃的身体情况。 现在见着了外祖母,她便把姜贵妃此次有孕变无孕、子息丸等等的始末说了出来,说得无比详尽。 末了,她这样道:“外祖母,母妃想借用此次子息丸一事,将再不能有孕的事情放到明面上,所以才故意夸大了身体受损的程度,您不用担心。” 钱升学你默然,随即叹息一声:“小九,你知道了?你母妃她不愿意再诞下孩儿,主要还是为了她自己,想来心中不悔,你勿要有什么负担。” 郑吉心中一暖,不知如何接话才好。 外祖母和母妃一样,都怕她把这个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再三强调并不是为了她,只是为了让她不要有负担。 真正爱护她的人,才会这样设身处地为她着想。 她乖巧回答:“外祖母,我知道的,我不会多想。” 但怎么能不多想? 母妃这样做,一是为了最大限度激怒父皇,二也是为了争取父皇最大的怜惜。 说到底,都是为了帮她铺路,让她的计划更顺畅一些。 得知姜贵妃的身体确实无恙,钱胜雪也就不那么紧张了,只道:“那就可以了。你母妃大本事没有,在宫中自保还是不成问题的,你也不用时刻记挂着她了,经营好长定公主府才是正事。” 钱胜雪本就不是一般的后宅夫人,在她看来,长定公主府才是外孙女立身的根本。 那四千长定率士兵,乃是重中之重,真正用好这些人,所得到的助力,绝对不仅仅是四千人而已。 “是,外祖母,小九知道的。” 在曾经执掌江南钱家的外祖母面前,郑吉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虚心受教。 她伏在钱胜雪膝下,仔细听着她的指点和教导,不时回答询问几句,祖孙两人相处得融洽至极。 谁说女子不如男呢? 就郑吉身边,身边大多都是有本事的女人,外祖母曾是钱家当家人,大舅母现在也参与汇通堂要务,还有她的几个表姐们,好像也都了理着姜家许多事务。 所以,她掌兵并不是一件多么骇人听闻的事情。 可惜的是,这个道理,她活了两辈子才明白。 因为前一世,她实在太愚蠢了,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等她醒悟的时候,外祖母早早过世了,她根本没有现在这样的福分,能听到外祖母亲自指点和教导。 现在,真好啊…… 郑吉认真听着钱胜雪的话语,内心只感到丰沛充盈,满足到不得了。 “笃笃笃” 这个时候,外面出现了敲门声,随即一个冷冽的嗓音响起来:“娘亲,我可以进来吗?” 郑吉倏地抬起头,凤眸迸发出惊人光彩:是二舅舅! 第200章 散财先生 一个男人走了进来,随即,房间内的一切似乎都黯然失色了。 郑吉定定看着进来的人,下意识屏气凝神。 姜家所有人的长相都很好,任何一个放在人群中都是令人瞩目的存在,但在郑吉看来,其中最好看的,是她的二舅舅姜晅。 他男生女相,长着一双姜家标志性的细长狐眼,偏生神色清冷,仿似谪仙下凡。 这样的长相气质,模糊了他的年岁,又似乎时光格外厚爱他,令人看不出他的真正年纪。 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脸容,郑吉蓦然红了眼睛。 是二舅舅! 虽然容貌不是她前世最后记得的模样,但是这谪仙似的气度,这就是她的二舅舅! 是前世陪着她最久的姜家人! 凤句过世之后,幸好还有二舅舅陪着她,但不久二舅舅也因她身死。 姜晅看着自己似悲似喜的外甥女,不禁向自己娘亲投去了疑惑的眼神。 他常年在江南道,很少回来京兆,与这个公主外甥女接触得很少,甚至可以说没有。 但外甥女见到他之后,那激动、孺慕和亲近的眼神,莫名让他觉得,这个外甥女和他相处了很久一样。 外甥女……没事吧? 钱胜雪不明所以,慈祥地问道:“小九,怎么了?这是你二舅舅,你没怎么见过,怕是没什么印象了吧?” 她一下子也摸不准小九怎么会红了眼睛,仿佛有一种说不出的愧疚。 莫非从江南道回来的人对小九说了什么? “外祖母,我没有什么。”郑吉迅速回过神来,她朝姜晅恭敬地行了礼,强压着心中的激动,说道:“二舅舅,小九给您添麻烦了。我……” “不麻烦。”姜晅打断她的话,随即意识到此举可能会引起误会,遂多说了一句:“你是阿昭的女儿,无须客气。” 他最怕女人哭了,偏偏他不善言辞,长得……也不会令人心生亲近,总会引起这样那样的误会。 见到郑吉和妹妹姜昭异常相似的样貌,姜晅猛然意识到:这是他的外甥女,唯一的外甥女。 于是,他从袖中掏出了一沓银票,递给郑吉道:“这是给你的,拿着。” 郑吉下意识伸手接过银票,看着那一千两的面额,这一沓,少说都有好几万两。 !!! 是了,二舅舅是散财先生啊! 他最常做的事情就是送人钱财,而且出手尤其大方,这示好安慰人的方式,可谓独一无二。 姜晅平时看着像是谪仙的模样,当他散财的时候,就感觉回到了人间,身上多了一股烟火气,好像活过来了一样。 这个举动,也让郑吉彻底回神,她笑得眉眼弯弯,欢快道:“谢谢二舅舅!” 现在的二舅舅和她还不熟悉,还不是以后的二舅舅,但是没有关系,这就是她的二舅舅! 闻言,姜晅也不禁扬了一下唇角,另一只手还去碰了碰袖口。 银子果然好使,立刻就让外甥女高兴起来了,他还随身带着不少,要不再给她一点? 这是他唯一的外甥女呢!给多少都不会嫌多! “好了好了,你不是说会留在京兆一段时间吗,这银票,有的是时候送出去。”钱胜雪笑眯眯说道。 这话,当然是对姜晅说的。 她一看儿子的动作,就知道他想要散财了,但这真的不用急。 小九向来没有什么钱财,还要养四千名长定率士兵,有的是让舅舅们发挥的机会。 更何况,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呢。 她拍了拍郑吉的手,说道:“想必你二舅舅是来催你去书房的,他们都在等着了。” “是,外祖母,那小九先和二舅舅出去了。”郑吉回道,细心地为钱胜雪捏了捏手,又扬声换来丫鬟为其奉上热茶,这才离开。 姜晅站在一旁,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什么都没有说。 姜家书房内,上首坐着姜宝善,自左而下,是姜晖、姜晅,右边,则是郑吉和金徽号大掌柜桑应和。 最先说话的,是桑应和:“殿下,按照您的吩咐,名单上的部分官员已经想办法补充进江南道官场了,为免引人注意,打算陆续在三年内完成安排。” 他对郑吉极为恭敬,眼神带着钦敬。 听说,此次江南道的所有安排,主要都是长定殿下谋定的,不仅解了江南道水患,还为江南道官场激浊扬清。 他所说的这份名单,是长定殿下月前给他的,道可以补充进江南道官场。 他原先还以为这份名单是东家所拟,没想到却是长定殿下自己出的。 这些名单上的官员,有不同的年龄、不同的出身、不同的性格,有的在同一个位置待了十数年,有的还刚刚进入官场,不一而足。 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有一颗为民请命之心。 哪怕在同一个位置上被磨磋了几十年的官员,心中也还有这样的坚持。 而且,桑应和还发现,这名单上的不少官员,其实并不喜欢姜家,还弹劾过姜贵妃。 如此一来,这份名单就难能可贵了。 能定出这份名单的人,可见着意的并非一派一系之争,这份胸襟这份眼界,实在令人佩服。 他却不知道,郑吉之所以能拿出这样一份名单,是因为有前一世的经验,聚的是太傅府和将来朝堂之功。 以太傅府的底蕴和杜凤句的本事,得两人指导的郑吉要出这样一份名单,真的太简单了。 郑吉并不觉得有什么,点点头:“三年可以。” 朝廷考课三年一度,三年后想必会有更多官员变动,届时可作另外的安排。 姜宝善补充道:“虽然官员们上去了,但是现在江南道情况不好,应和,你要暗中协助他们平民生、出政绩。” “是,东家。”桑应和回道。 姜晅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越发觉得:他的外甥女可厉害着呢,传言谬之何止千里! 留在京兆这段时间,他决定和外甥女要多相处,这样,回到江南道之后,他才能一一反驳那些传言! 郑吉并不知道,看着谪仙似的二舅舅,内心已经在盘算着怎么打脸了。 不过,能再一次见到二舅舅,这本身就足够让她开心许久的事情。 直至回到长定公主府,她脸上的笑容都停不下来。 只是,她刚回到不久,还来不及更衣,李行恩便拿着一张拜帖走了进来,面色看着有一丝怪异。 第201章 凤句有约 郑吉打开拜贴一看,便明白了李行恩为何会脸色怪异。 这个拜帖,竟然是来自太傅府的拜帖。 这是凤句送来的拜帖,邀约她三日后见面,不过…… 见面的地点,竟然是在太傅府! 难怪,李行恩会是这样表情。 得知收到此拜帖后匆匆赶来的长史张俭也好奇地问道:“殿下,杜公子怎么会突然请殿下去太傅府?莫非是因为上次殿下相邀?” 张俭这些时日在忙着丹山马场的事情,经常不在京兆,但也听说了先前殿下邀请太傅幼子前来府中的事情。 他并不知道殿下为何会与太傅幼子有联系,不过贵妃娘娘和杜太傅之间不和,眼下太傅幼子邀约,还是前去太傅府,这总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李行恩也是这么觉得的,附和道:“是啊,殿下,这个帖子,须慎重。” 先前殿下再三叮嘱过,来自太傅府的拜帖要第一时间送到她跟前,现在拜帖是送来了,但李行恩总觉得怪怪的。 太傅幼子约殿下去做什么呢?还是在太傅府! 看着这两个人要操碎了心的样子,郑吉心中一暖,回道:“没有什么,上次我们两个谈到,希望能缓和母妃和杜太傅的关系,想来才会有这个帖子。” 这个说辞,应该是李行恩和张俭最能接受,也最想听到的了。 果然,张俭眉头一松,忍不住问道:“殿下,原来是这样。那这个拜帖,必须要接下来!” 贵妃娘娘和杜太傅之间若能化干戈为玉帛,此就是一件美事。 虽然张俭也不是特别清楚贵妃娘娘和杜太傅是如何交恶的,但既然有和解的契机,那当然要牢牢抓住了。 一个是皇上宠妃,一个是皇上老师,两者地位身份敏感,要是此前,张俭还会有顾虑,但现在却不这么认为了。 他认真想了想,判断现在就是最好的和解时机。 因为贵妃娘娘终身不能有孕,皇上对贵妃娘娘的怜惜正是最深重的时候,恨不得把一切都捧到娘娘跟前、讨娘娘欢心,自然就不会猜疑此事。 “好,那就这样定下来,接下这个帖子,本殿准时到访。” 她随便一看,都知道张俭在想什么。 必定是在平衡母妃和杜太傅关系缓和的种种,或许还会考虑到父皇的太傅。 这是朝中官员惯常的心态了,就是遇事都会想太多。 这也难怪,凤句身上套了好几重身份,他们并不知道他就是武阁的杜先生,也不知道他是吕记东家。 出于对太傅府本能到忌惮,自会左思右想。 说到底,他们如此思虑细致,也是为了她周全。 只不过,在此拜帖一事上,真的不用想太多。 因为,凤句邀她去太傅府,只是为了……让她看到他真正的样子罢了。 没错,在看到这拜贴的瞬间,她就猜到了凤句的意图。 凤句送来了拜帖,那是不是意味着凤句已经准备好、让她看到他的真容了? 想到这里,郑吉心头不禁一阵温热,内心深处有种说不出的期待,连气息都略有些不稳。 她突然觉得,三天是不是太久了? 她恨不得明天就能见到凤句! 要不,在回帖的时候,让李行恩把时间提前,约在明天? 不不不,还得是不行,这样太猴急了。 现在凤句好不容易朝她走出了一步,可不能把凤句吓跑了。 她得徐徐图之,要按捺得住! 对凤句,她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了,三天而已,她等得起! 与此同时,在太傅府,杜通问道:“你准备邀请长定殿下来府中?” 杜凤句点点头:“是的,父亲。” 一个帖子而已,父亲竟也会亲自过问,关键不在于拜贴本身,主要还是在于长定公主府和太傅府。 “这样,合适吗?”杜通捻须道。 他没有反对,也不赞成,只问了这么一句。 杜凤句反问道:“父亲觉得不合适吗?” 杜通哑口,随即笑道:“这我还真没想过,但我还是认为,姜贵妃恩宠太盛,这绝非好事。” “父亲真正想说的,是皇上,而不是姜贵妃吧?”杜凤句了然。 与其说姜贵妃恩宠太盛不好,还不如说皇上独宠一个妃嫔不好。 在父亲看来,后宫知道和帝王之术一样,首要的便是在于平衡,在于雨露均沾。 像姜贵妃这样,一人占了后宫九分宠爱,这样迟早会出问题的。 后宫前廷息息相关,后宫要是出了问题,前廷又好得到哪里去? 作为太傅,他有匡扶之责,是以对皇上多有规劝。 但这传到姜贵妃的耳中,就成了杜太傅看她不顺眼,要夺走皇上对她的宠爱。 这还得了? 在后宫之中,夺人宠爱等于杀人性命,这就让姜贵妃不能忍了。 太傅可以上眼药,她可以吹枕头风啊! 于是,她也抓住一切机会在皇上面前说杜太傅的坏话,想让皇上疏离杜太傅。 每次两者见面,双方都是鼻子不是鼻子嘴巴不是嘴巴的,渐渐宫里宫外都传遍了姜贵妃和杜太傅不和的消息。 但是杜凤句知道,父亲并非对姜贵妃不满,父亲真正不满的,是皇上。 但这怎么能够放在明面上说? 杜通点点头,叹息道:“是这样没错。你现在和长定公主府往来,说不定会让人觉得我与姜贵妃和缓关系,怕是对大家都不利。” 这么多年来,皇上从不调解他与姜贵妃之间的关系,原因为何,他太清楚了。 或许姜贵妃也清楚,所以见到他都没好脸色。 他们一直这样,大家都相安无事,但是长定公主和凤句,现在要打破这种微妙的平衡了。 他虽然没有和凤句长时间相处过,但能敏锐察觉到,凤句似乎对长定公主格外不同。 凤句所应的第一个帖子,是长定公主府的;凤句所下的第一个帖子,也是长定公主府的。 就凭这两点,就已经能看出不同了。 “父亲,旁人怎么觉得,其实不重要。”杜凤句温声说道。 父亲想得太多了,旁人怎么看,难道会影响到长定公主府或者太傅府吗?并不。 更为重要的是,这事它没那么复杂。 他之所以请她来太傅府,只是单纯觉得,在太傅府展露真正的样子是最合适罢了。 他答应过她,会让她见到他真正的样子,他想让她见到他真正的样子。 仅此而已。 第202章 进太傅府 这几日,杜凤句都没有去长定公主府。 一是他知道长定公主太忙,忙着要应对姜贵妃有孕,也忙着要对付林鹤云等人; 二是他自己也忙,武阁最近有不少事情,还有吕记钱庄的肃整。 当然,最为重要的是,是整理义父所留下来的武功秘籍。 虽则他没有去长定公主府,却对她的动静知道得一清二楚。 因为,有韦艳和裴燕山这两个消息灵通的人在。 自韦艳知道长定公主懂得吕师的武功后,便对长定公主府的一切越发关注了。 至于裴燕山……一向致力于搜集朝中各种消息。 因而,他知道她提鞭进了宣政殿,在殿中自辩,令朝官为之侧目。 他能想象得到,当时她是如何的英姿飒爽,朝官们的目光必定都落在她身上,所有人都会不由自主被她吸引。 他也能想象得到,在这一次自辩之后,长定公主给这些人最大的印象,不再是先前的刁蛮任性。 毕竟,能在宣政殿中面对那么多重臣,都毫无怯色,且从容镇定反驳回去,光是这一份胆色气度,就没有其他公主能够比得上。 他甚至还能想象,当她走出紫宸殿的时候,脸上必定带着笑容,头微微仰着,凤眸中的光芒会令人心折…… 这般想象的时候,他突然感到无比遗憾,遗憾不能亲眼见到这样的她。 他不是五品以上官员,没能出现在宣政殿中。 第一次, 杜凤句有了出仕为官的念头。 在她进了宣政殿自辩之后,事态很快就扭转了,随着赵太医回京,她最担心的事情也迎刃而解。 知道她已经解了当前的困境,杜凤句发自内心为高兴。 这应该是她出宫开府以来,第一次在朝中亮相,第一次入了朝中官员的眼,这是值得纪念的事情,也是值得庆祝的事情! 他……想为她祝贺。 但是,长定公主什么都不缺,身外物这些自然就不用说了,她身边还有那么多得信得用、忠心耿耿的人,此外,还有姜贵妃和姜家那么多人的宠爱…… 她缺什么呢? 旁人的祝贺对她来说是锦上添花,以她的性子还不会要。 不,其实她有想要的,还是很想要的。 ——杜凤句想到了她之前所提的那件事。 她屏退左右、单独和他说的那件事,就是……她想见到他真正的样子。 这是他所知道的、她想要的,恰好,他也有的。 他思来想去,夜里反复辗转,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于是,才有了太傅府送去长定公主府的帖子。 哪怕做足了准备,但是到了郑吉前来太傅府的那一天,杜凤句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心跳得极快极快。 紧张之中,还隐含着一种说不出的兴奋和期待。 尽管在极力平息下来,但是在见到郑吉的那一刹那,这样的心情还是被推至了顶峰。 他愣愣看着从笑吟吟从马车上下来的人,脑中一片空白,差点忘记了要上前去迎接。 “杜公子,你这个样子……是不欢迎本殿吗?”郑吉笑着打趣道。 此话一落,她便发现,凤句的耳尖便瞬间泛起了红色。 她微微睁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杜凤句的耳朵,凤眸中的笑意更深了。 她终于……能看到一点点凤句的样子了! 意识到这一点,她的心跳也加速了,气息都觉得有些灼热。 察觉到她的打量,杜凤句耳尖的红色更加明显了,他强自保持镇定,摇头笑道:“殿下,您说笑了,这边请。” 这个时候,他无比庆幸,脸上还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面具,还能很好地遮掩他的神情。 郑吉闻言,只勾了勾唇,不再说话了。 她还没进入太傅府呢,还没有见到凤句取下面具,可不能把他吓跑了。 见郑吉没有继续调笑,杜凤句暗暗松了一口气,举止便从容了许多,继续道:“殿下,请随我来。” 郑吉抬头看了看太傅府,眼中闪过了一丝怀念,随即跟在杜凤句身后进了太傅府。 穿过影壁,映入眼帘的便是大片的古树,虬劲葱郁,彰显出古朴底蕴和勃勃生机,这是太傅府的标志之一了。 毕竟,这么多名贵古树,还养得这么好,代表着这里从来没有断过传承,这里便是京兆杜府所在。 随着杜通成为当朝太傅,大家便习惯称这里为太傅府。 看着这些古朴高大的树木,郑吉神情微动,眼中闪过了一丝怀念。 这些树木,看起来和前世没有什么分别,她重新见到它们了。 她再次回到了太傅府,真好啊! 杜凤句的目光没有离开过她,见此,心中便有了猜测。 看样子,殿下以后应该来过太傅府吧? 也是,以后的自己,连真正的样子都给她看见了,太傅府这里,她不可能没来过。 他想得没有错,但也不够准确,前一世,郑吉不仅来过太傅府,还在这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 从诏狱出来之后,除了长定公主府,她待得最久的,便是太傅府了。 只可惜,后来太傅府也出事,除了这些古树之外,其他的几乎都被摧毁殆尽。 直到她执掌长定率,下令重新修葺太傅府,这里才重新焕发生机。 不过,这都是前一世的事情了,今生这还是她第一次…… 哦,不是!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来到太傅府了,上一次她来太傅府,是初见到凤句的那一天,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思念的,夜闯了太傅府,正好看见了凤句沐浴出来,那活色生香的模样…… 咳咳。 “殿下,殿下?”杜凤句唤道,知道她又在走神了。 他心中不禁好奇:殿下想到了什么呢?他无法形容对方的眼神,既怀念又怅然,还有那种属下的贪婪和侵占…… 郑吉回过神来,发现已至杜家辅正堂,这是杜家待客最高规格的前堂。 原来,在凤句的心中,她还在这么高的位置?杜太傅不反对? 不过,这些她都不在意,她真正在意的是,凤句什么时候能让她看到他真正的样子? 郑吉双眼灼热地看着凤句,心中突然涌上了说不出的期待,简直要迫不及待了。 看到她期待而洞悉一切都眼神,杜凤句的心跳得更厉害了,真如有小鹿在乱撞。 第203章 他真正的容貌 杜凤句原本想着,长定公主身份不一般,是以将见面的地点定在辅正堂。 但眼下被郑吉这样看着,他突然觉得,这个地点太不合适了。 对方眼中的占有欲和灼热感,似乎令空气都多了一种不可言说的暧昧。 这…… 虽则早就能察觉她时不时露出来的侵略性眼神,在邀约之前也的确做好了准备,但是……不在此刻,不在此地呀! 杜凤句简直不敢与她对视,只得微微别开眼,故作平静道:“殿下,请用茶。” 如果不是他耳尖红艳似血,这淡定的语气或许还能糊弄过去,但谁叫他今天没有细加遮掩呢? 郑吉的目光缓慢掠过他的耳尖,随即才低头端起了茶杯。 “不知凤句邀约,所为何事呢?”郑吉放下茶杯,直接问道。 她直勾勾地看着杜凤句,眼神没有丝毫收敛,似乎要看进他心底似的。 即使没有直接迎上她的眼神,杜凤句也能深刻感受到她几欲噬人的眼神。 杜凤句心想:果然如此,长定殿下她根本就不会迂回婉转! 也是,她的身份她的地位还有她的性格,注定了她就不是一个委屈求全的人,尤其是对他……总有一种志在必得的感觉。 他本就是聪慧敏锐的人,洞察人心、体知细微,怎么可能没有发现郑吉对他的态度? 尤其在她不再掩饰之后,他感受得越发强烈了。 他也知道,正是自己莫名其妙的妥协,才会让她得寸进尺、步步紧逼。 偏偏,自己还乐意纵容着她! 杜凤句都难以解释自己的心境了,他还是忍不住抬眼看向她,在触及她含笑的眼神时,心中不禁涌起一丝羞怒。 好歹他也比她大几岁,怎么能一直被她牵着走呢? 于是,他也放下了茶杯,反问道:“没事就不能邀约殿下相聚吗?” 不知道为啥,此时的杜凤句,在郑吉看来,就好像只老虎幼崽一样,虽然看着似是挥露利爪,实则露出来的却是软乎乎的肉垫。 她见过他真正可怕的样子,便知道他此刻是多么无害。 凤句害羞了,她心里知道不应该再逗弄他了,免得他跑了,但是她嘴上克制不住。 “当然可以,只要你约,本殿随传随到。” 听起来没有什么的话语,配合她侵占的眼神和勾起的笑容,就显得不正经了。 “……”杜凤句认输,觉得自己在嘴皮子上,是怎么都比不上长定殿下的了。 于是,他站了起来,这样说道:“殿下,可愿意随我参观太傅府?” 不行,辅正堂这里,真不适合说这些话,他待不下去了! “自然愿意。”郑吉随之站了起来,很乐意离开这里。 她知道辅正堂对于杜家的意义,也不想在这里见到凤句真正的样子。 ——她怕克制不住自己,做出些什么来就不好了! ~~~ 太傅府不大,比起长定公主府来说,甚至可以说是小。 虽然没有长定公主府的奢华,却别有一番与众不同的底蕴。 郑吉在这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对这里的一切都无比熟悉。 即使如此,她还是表现得像初次到访一样,耐心听着凤句的介绍。 能与凤句慢悠悠地在太傅府闲步,能听着凤句的话语,这对她来说本就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幸福。 她巴不得这样幸福的时光能停留得再久一点,但没有多久,杜凤句就领着她来到了澄心阁。 澄心阁依湖水而建,是一座两层的楼阁,同样不大,却是飞角重檐,雕花饰燕,是太傅府中少有的一处华丽之所。 在这里停下,想来是为了迎合她的喜好。 郑吉跟着杜凤句拾级而上,两人站在了二楼廊间,居高临下,看着底下清澈透亮的澄心湖。 此时清风徐来,郑吉微微眯起了眼,满心都是舒然。 凤句是最懂得她的,不管是前世今生,她最喜欢待的地方,都是澄心阁。 所以,凤句带她来这里做什么呢? 郑吉微笑着侧头,正想说什么,却见到杜凤句低着头,白皙修长的手指贴着耳际,指节正微微曲起。 她一下子就猜到了他要做什么,心下蓦然一紧,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屏住了。 谁知道,这个时候,杜凤句突然转过了身,背对着她。 “……”郑吉下意识探出手,想将他掰过来,却又顿住了。 与此同时,她的心不受控制地急促跳动起来,“砰砰砰”,她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她下意识看向了胸口,还伸手按了按。 太快了,会吓到凤句的。 当她再抬起头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只余嘴巴微微张着,连呼吸都要忘记了。 不知什么时候,凤句已经转过身来,身如修竹,就这样安静地站着,任由她打量。 这一瞬间,无边的清风都消散了,亭台楼梯也逐渐远去,只剩下眼前这个人,只剩下了眼前这张脸容。 平时被面具遮掩着的真正面容,这下终于彻底展露出来。 他长着一双漂亮的瑞凤目,此刻没有刻意收敛,眸中光彩流转,越发显得面容昳丽,宛若姑射神人降落人间。 即使回忆过无数次,即使准备过无数次,当再一次见到凤句的样子时,她的心仍旧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她找不出更好的词来形容了,只觉得自己的心在滔天巨浪之中破裂成无数片,但又被这张昳丽无双的脸容所吸引,那些散落在心海里的碎片一片片飞起、聚集。 “殿下,还满意吗?”杜凤句笑问道,声音嘶哑低沉。 郑吉咽了咽口水,发现自己喉咙干涩,什么也说不出口,只得点了点头。 满意,太满意了,满意到不得了! 现在的凤句,比起前一世来,显得稚嫩了不少,还没有到前世容貌最盛的时候,还没有到前世那种勾魂夺魄的程度,但是依然让人移不开眼,依然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比她自己好看得太多了。 这是凤句呀! 时隔两世,她终于见到了凤句真正的样子! 她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是身形才一动,眼中的泪水便簌簌落下。 第204章 殿下很满意 杜凤句看到郑吉的眼泪,一下子就慌了。 殿下,殿下怎么落泪了呢? 他原本还想着听听殿下会怎么说的,当下也顾不得了,他下意识伸出手去抹她眼泪,猛然又顿住。 这……这不合适! 但是,缩回手,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流泪,他同样也做不到! 于是,他就这样伸着手,那张令人怦然心动的昳丽脸容满是焦急:“殿下,你……你……这是怎么了?” 他断不会认为自己的样子会吓哭她,她是见过他真正样子的,怎么会这样?是想到了什么吗? 泪眼朦胧中,郑吉看到了他这个样子,眼泪落得更凶了。 她明明想笑的,殊不知眼泪就这样落下来了。 她思念了两辈子的凤句,现在就站在她的面前了! 她再也忍不住,飞快上前一步,伸手紧紧抱着杜凤句的腰身,埋在他怀里大哭了起来。 杜凤句整个人都僵住了,瑞凤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双手就这样张开着,一动也不敢不动。 耳边响起的哭声,怀中传来的温热,鼻端传来的淡香,这一切都在提醒着他,这不是在梦中,也不是幻觉,这是真的! 毫无征兆地,长定殿下扑入了他的怀中,哭得声嘶力竭。 她那么强势那么高傲的人,此刻却像受尽了委屈一般,向他寻求着安慰。在那些放肆哭声中,他听出了无尽的悲伤,也听出了极致的喜悦。 怀中痛哭的人紧紧抱着他的腰身,那么用力,似乎怕他会消失一般。 杜凤句的心一下子就柔软了,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的手已经落了下来,在她的背部轻轻拍着,传达着安慰。 清风从他们身侧而过,澄心湖水在底下荡出涟漪,明明一切都在动,却仿佛一切都静止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郑吉才缓慢松开手,强迫自己后退了一步,从杜凤句的怀中离开。 在她动手的时候,杜凤句也已松开了手。 彼此分开的一刹那,两个人都觉得心头一空,有种莫名的不适感。 仿佛,他们本来就应该那么契合那么亲密的…… 杜凤句晃了晃头,强令自己冷静下来。 刚才他都已经僭越了,怎么还能想象这些? 郑吉眨了眨眼,眼中依然湿润,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随即别开了目光,不敢去看杜凤句。 她何时这般脆弱了?竟然会抱着凤句痛哭不止,若是被后来的长定率知道了,岂不是要笑死? 她……她是杀伐果断的长定公主啊! 然而,抱也抱了,哭也哭了,还能怎么办呢? 他们爱笑便笑吧,只要凤句在她身边,任他们笑多久都无所谓了。 抱着这种破罐子破摔的心理,郑吉剧烈起伏的心绪反而平静了些许,忍不住抬头看向了杜凤句。 恰好,杜凤句垂眸看着她,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开口。 “凤句……” “殿下……” 两个人的话语都停了下来,眼神交织在一起,慢慢地、慢慢地,两个人脸色都还是红了起来。 最终,还是杜凤句轻咳了一声,最先开口:“殿下,你好些了吗?” 郑吉点了点头,许是哭太久了,仍旧觉得开口困难。 杜凤句见了,又问道:“我后来,出事了,对吗?” 郑吉睁大了凤眸,依然没有说话。 这一下,不是她不想开口,而是关系着尚未发生的事情,她无法说出口了。 然而,她的表情已经告知了杜凤句答案。 “原来,我不在了啊,我出事,是与殿下有关吗?”他继续问道,又好像在自言自语。 他并不寄望能听到她的回答——其实也不用她回答,她表现得足够明显了。 在后来,不知道多久的后来,当然是殿下见过他真容的后来,也是那个他们彼此很信任很亲密的后来,殿下失去了他。 所以再次见到他真正容貌的时候,殿下才会悲伤痛哭,才会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是这样没错吧? “呼……”杜凤句长长舒了一口气,满心都是疑惑:“殿下,我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真的十分好奇,真的很想知道答案,可是,殿下就是不说,任凭他如何去想象,也想象不出为何会变成那样。 他身边有韦艳,有裴燕山,有恒楼,有吕记,有太傅府,再不济,还有武阁…… 他怎么可能会出事呢?他们怎么可能会让他出事呢? 郑吉摇了摇头,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着说道:“我不能说。” 非不想,实不能也。 凤句的疑问,何尝不是她的疑问? 她前世用了许久的时间,去搜寻这个答案,最终都没有准确答案。 凤句为何会出事呢?她至今也还没有完全弄清楚。 在救他出狱后,杜家依旧是太傅之家,后来不知道怎么的,杜通生病,未几身死,随后杜家被指谋逆,随即倾覆。 仿佛“哗啦”一声,太傅府就倒了,毫无征兆,速度极快。 再然后,就是凤句和她逃命…… 在杜家倾覆之前,韦艳、裴燕山,还有更多在暗处保护凤句的人都先后出事了。 而她,那个时候又不够强大,保护不了凤句。 这些,她如何对凤句说呢?她根本无法说出来。 杜凤句垂着眸,恰好看到了她双手握成了拳头,明明指如削葱根,但摊开的手掌却是一层茧。 她在武阁、在演武场那么拼命的原因之一,会不会是因为他呢? 会的。 杜凤句对这一点毫不怀疑。 他笑了起来,声音无比轻柔道:“殿下,既不能说,那就不说了。” 他这一笑,本就昳丽无双的容貌更像笼上一层光彩,不可方物。 郑吉听见了自己心弦被撩动的声音,这样的凤句……这样的凤句啊! 她忽而豁然开朗,重重点头道:“是这样,没错。” 何必要说,不管前世发生过什么,今生她绝不会让那些事再一次发生。 不管是眼前还略显稚嫩的凤句,还是以后有着绝代风华的凤句,她都要好好守护! 只有她足够强大,她才能守护好凤句! 她强忍住再一次投入他怀中的冲动,眼神逐渐坚定。 第205章 已有鉴 从郑吉踏入太傅府开始,明里暗里就不知道有多少目光在关注着这里。 对此,郑吉和杜凤句身边的人都不是很在乎。 特别是李行恩,更是半点都不在意。 从出宫开府起,殿下就一直为人瞩目,也不差这一遭了。 李行恩碰了碰秦胄的肩膀,小声地问道:“你说,殿下和杜公子在说什么?” “您是殿下身边的大总管,您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秦胄懒洋洋道。 “……”这就有点伤李行恩了。 是啊,他是殿下的大总管,是近身伺候殿下的人,偏偏,殿下令他不能跟随,让他此刻坐都坐不住。 倒不是担心殿下的安危,而是想听听殿下会和杜公子说什么。 “殿下自有分寸,放心吧,殿下不会有事的。” 秦胄说罢便闭上了眼睛,似乎不想再理会李行恩了。 实则,他是为了更集中注意力,专心感受着空气中的那一丝震颤。 他总觉得,有什么人在周围,但当他细细感受的时候,却有毫无所获。 隐匿在暗处的韦艳并不动,连呼吸都调整至极慢极慢的频率,听了李行恩的话,他差点想点点头。 因为,公子也令他无需跟着。 他也很想知道,公子和长定殿下到底会说些什么。 寡男孤女的,这根本就不像公子的风格呀! 待见到远处联袂而来的两个人时,双方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但作为各自主子身边最贴心的属下,他们立刻就发现了异样。 李行恩快步冲了上去,着急地问道:“殿下,您……一切可好?” 殿下眼眶有些红,看起来像是哭过一样——但这不可能吧? 在杜公子面前哭?还是说,杜公子欺负了殿下? 这就更不可能了,就算给太傅府一千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做!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本殿都好。”郑吉回道,声音还略有些沙哑。 先前哭得太凶,即使过去好一段时间了,还是留下了落泪的痕迹。 听到郑吉这么说,李行恩应了,却还是不放心,忍不住频频看向杜凤句。 至于杜凤句,脸上云淡风轻,自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重新覆盖上了那张掩饰真容的面具,所有的情绪都遮住了。 再者,只有郑吉才会让他心绪不稳,此刻面对着李行恩,他还能颔首回应。 李行恩无奈,告诉自己杜公子是殿下看重的人,还是缓和贵妃娘娘和杜太傅关系的纽带…… 他忍了! 但是在回程的马车上,他还是忍不住絮絮叨叨:“殿下,您这番应约来到太傅府,外面的人肯定会有各种传言了……” 传言什么的,他倒也不怕,问题是殿下对杜公子似乎不一般。 虽则他是个内侍,但这回事儿,他只是不行,不是不懂! “无妨。”郑吉淡淡道,对此不以为然。 她知道李行恩老妈子的性格,遂多说了一句:“太傅府,挺好的,以后要多往来。” 她和凤句的往来已经过了明路,两人之间还有那些无需宣之于口的将来,以后当然会多有往来。 “……是,殿下。” 郑吉合上眼了眼,脑中一遍遍回想着澄心阁中的场景。 她仿佛还能感觉到双臂间仍有温热,鼻端还能嗅到凤句的气息,这都让她的心微微一颤。 当时她控制不住自己投入了凤句怀中,但现在想起来的时候,觉得做得……太对了! 实实在在地抱着凤句,她才会更加真切地感受到凤句还活着,前一世的事情还没有发生,她还能挽回,还能改变。 她缓缓张开眼睛,低头看了看自己双手,忽然问道:“本殿要尽快强大起来,要快一点才可以。只有本殿足够强大,才能护着你们,是不是?” “呃?”李行恩懵然,但下意识点了点头:“殿下,您说得没错。” 一个人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怎么能够保护得了别人? 殿下这话,没毛病! ~~~ 郑吉再一次进宫的时候,明显觉得宫门局的守卫态度更恭敬了。 是了,现在谁不知道,皇上对贵妃娘娘的宠爱又到了一个顶峰? 即使贵妃娘娘并不适合侍寝,但是皇上还是连日宿在福庆宫,看都没有看其他宫殿的妃嫔一眼。 连带地,郑吉这个姜贵妃所出的女儿,地位也高了几分。 在后宫之中,皇上的宠爱就是风向,也是底下做人做事的准则。 郑吉见此,非但不会骄矜自满,反而越发警醒谨慎:这些人现在对她有多恭敬,以后就有可能对她有多折辱。 她太清楚失去父皇的宠爱看重是什么样的后果了,从天上跌落地下,也不过如此。 父皇给予的宠爱看重,譬如登天之梯,可以让她踏上最高处,但这梯子是父皇的,他可以随时抽回来。 只有自己一阶一阶垒出来的石阶,才不会被轻易抽走、摧毁,才真正是她的立身之基、晋身之阶,这么简单的道理,她可千万不能忘了! 小内侍像以往那样往福庆宫方向转弯的时候,却被郑吉唤住了:“先不去福庆宫,先去见父皇。” 她今天进宫,并不是为了母妃,而是有要事求见父皇。 永宁帝这几天都是眉头紧锁,见到郑吉,神情也没有舒缓多少。 姜贵妃无孕、且终身不能再有孕的事情,给了他沉重的打击,到现在他都没有缓过来。 郑吉却知道,父皇之所以会这样,表面上是因为母妃,实则是因为事情超出了掌控。 是啊,连父皇最宠爱的贵妃都能随意摆布,且还是皇嗣这样的大事都能操控,还有什么是不能做手脚的呢? 只需想一想,都会不寒而栗。 父皇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会不会觉得敌人环伺,无法心安? 这才是父皇备受打击的真正原因,原以为打造得好好的铁桶,结果却漏成了筛子。 换作任何人,脸色都不好好,更何况是帝王? 怎么说呢?她虽然心知肚明,却并不打算戳穿这一点。 不管父皇作怎样的打算,只要父皇表现得越来越看重母妃,她要做的事情才能越来越顺利。 想到进宫的目的,她脑中一清,缓缓跪倒在地,开口道:“父皇,孩儿想和安乐侯府解除婚约,请父皇允许!” 第206章 退婚 “解除婚约?”永宁帝重复道,涣散的目光终于全部落在了郑吉身上。 郑吉重重点头:“是,父皇,请父皇允许!” 她今日进宫,就是为了与安乐侯府退婚。 永宁帝沉吟片刻,道:“你确定了?此婚事乃朕所赐,没有轻易解除的道理。” “父皇,我十分确定,求父皇开恩!”郑吉再一次点头,神情无比确定。 帝王赐婚,这是无上的荣誉,同样也是无上的约束,她自是知道这婚不好退,但不代表不能退。 从她重生回来的第一天,她就在谋划与宋瓒退婚了,直到现在,时机已经成熟,才会在永宁帝面前提出来。 她不提则已,一提必定要成! 这一下,永宁帝不再问话了,手指在御案上轻点着,显然在思考此事。 说实话,听到长定提出要退婚,他并不觉得意外。 事实上,在传出安乐侯世子与林鹤云孙女的流言之时,他就想过长定什么时候会来提出退婚。 现在,她果然来了,比他所预料的时间还要久一点。 他无需问原因,这段时日朝中发生的事情,就是长定要退婚的原因。 以长定的性子,先前越是喜欢安乐侯世子,在得知安乐侯世子心有所属时,便会越讨厌这个人。 换作其他的公主,看在那么喜欢的人份上,或许忍忍就过去了,但长定骄惯了,定不能忍。 不过,他还是狐疑地问:“长定,你真的舍得?婚约并非儿戏,朕要是真的允了,那么你和安乐侯世子之间以后再无可能,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长定之前那么喜欢安乐侯世子,这个赐婚还是她亲自求来的,还不足一年就来亲自求退婚,这变得也太彻底了。 郑吉垂眸,看起来黯然,语气却无比坚决:“父皇,我绝不后悔!” 说罢,她抬头看着永宁帝,傲然道:“父皇,安乐侯府那等行事,还配得起我吗?之前是我眼瞎了,任由安乐侯府作践,我便认了。我乃父皇的女儿,既然不喜欢了,还要委屈自己不成?” 父皇不希望她有傲骨,但是金枝玉叶的傲气,想来父皇喜欢看到。 果然,永宁帝点了点头,道:“说得没错,朕的女儿,何须委屈自己!” “那,父皇,这个亲事能退了吗?我实在不愿意与安乐侯府再扯上任何联系。”郑吉继续道。 永宁帝捻着胡子,道:“退亲非同小可,且让朕想一想。” “是,孩儿多谢父皇开恩!”郑吉也不心急,她很明白现在就得到父皇明确的答复并不现实。 她也不想父皇现在就下旨,毕竟,她还要借此事来钓出一些人呢。 离开紫宸殿之前,她还故意恨恨地加上一句:“父皇,安乐侯府与林家不清不楚,若他们胆敢再巴着我。我定不会让他们好过!” 宋瓒借给林珺的那十万两银子,三司现在都还没有查出个究竟来,但这完全不妨碍她给宋瓒上眼药。 她不想父皇现在就下旨退婚,但要确保这亲事一定要退得了。 在郑吉故意的纵容下, 她在紫宸殿提出退婚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后宫。 这一晚恰逢十五,按照规矩,永宁帝宿在了薛皇后的坤宁宫。 薛皇后亲自伺候永宁帝更衣,边说道:“皇上,听闻九公主提出要退婚?皇家主动悔婚,这会不会不好?” “有什么不好?安乐侯府自作死在前,难道还不许朕的女儿不乐意了?”永宁帝不悦道。 薛皇后顺了顺他的背后,回道:“皇上,您知道的,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臣妾只是为了皇家的声誉罢了,哪里舍得九公主受委屈?说到底,这些都是捕风捉影,皇上既已赐婚,安乐侯府哪里敢有胆子胡来?臣妾担心,是有人瞧准了九公主的性子,故意传出这些流言,激怒九公主退亲,最终目的,是为了影响皇上您的威严。” 永宁帝知道皇后最在乎皇家声誉,会这么说也不无道理。 御赐的亲事被一旦退了,的确会影响他这个帝王的威严,但是…… 他想到了姜贵妃,想到了长定离开前所说的那句话,还是坚持道:“无妨。朝臣都知道,这是安乐侯府太胡来,那安乐侯世子是个糊涂的,要是继续维持这个亲事,才是真正有损皇家威严。” 见他态度如此坚决,薛皇后也不再说什么来,随即温顺地伺候他更衣宿下。 到了第二天,紫宸殿就开始热闹了,陶贤妃、周淑妃还有德妃,竟都先后前来求见,所为的,都是长定公主退婚一事。 陶贤妃最直接,对永宁帝说道:“皇上,御赐的亲事也可以退吗?那这不是乱了套?” 她语气有些忿忿,很明显就不想让郑吉如愿。 开玩笑,这些天姜昭都被宠成什么样了,后宫之中只知姜贵妃,哪里还有其他妃嫔的存在? 她见不得姜昭如此受宠,更见不得其事事如愿,难得姜昭最疼爱的长定公主有所求,她定要拦上一拦。 就算拦不住,给姜昭添点堵也好。 永宁帝回道:“这有何好乱套的?朕若允了退亲,自然按章办事。” “可是……”陶贤妃还想说什么,却被永宁帝打断了:“好了,此事不用说了,朕自有定断。” 陶贤妃毫不掩饰自己的不甘心,作为帝王,他当然一眼就看出来。 这种妃嫔之间的争风吃醋乃小事,他心情不错的时候,还愿意顺着她们的意思糊弄糊弄。 但现在他心情不好,自然懒得理会了。 陶贤妃只敢在永宁帝面前使使小性子,真要冒着触怒龙鳞的风险,她并不愿意。 随后到来的周淑妃和德妃,所想的也都差不多,都在帝王所能容忍的范围内试探着。 一旦帝王表现出不喜来,她们就十分机警地告退了。 只是,周淑妃在出了殿门之后,状似不经意地和身边姑姑说了一句:“听闻九公主去了太傅府,与太傅幼子相谈甚欢,这不会是九公主退亲的原因之一吧?” 这一句,被隐匿起来的朱异听到了,随即原原本本在永宁帝面前说了出来。 第207章 装疯卖傻 永宁帝早已知道郑吉去了太傅府,这是姜贵妃告知的。 其时,姜贵妃还忧心忡忡地说:“皇上,小九和太傅幼子往来真的好吗?旁人会不会中伤他们?” 永宁帝当即就说了没有什么不好,他虽忌惮权臣之间结交,但还不至于到自己女儿去一次太傅府就风声鹤唳的程度。 为了宽慰姜贵妃,他还笑说旁人哪有如此空闲,会借这样的事情来中伤? 不曾想,当真听到了这样的话语。 周淑妃那句话,真的是无心之言吗? 永宁帝心生不悦,倒没有对朱异说什么——本就是他吩咐朱异探报各种消息。 他只对薛恭道:“淳仁宫的冰例,停一个月吧,省得她们着凉了。” 凉则生闲,只有闲着没事的人才会中伤旁人,故意制造混乱。 既然如此,这些闲人也别想自在了。 “是!”薛恭应道,知道皇上这是不满周淑妃了。 淑妃娘娘也真是的,出自书香世家,竟会如此嘴碎? 周家和太傅府又没有过节,缘何要做这种得罪人的事情? 很快,郑吉便知道了周淑妃被罚停冰例的事情,不禁挑了挑眉:“周淑妃?” “是,钱总管说前去紫宸殿的妃嫔中,就只有淑妃娘娘被罚。”李行恩回道。 也就是说,在所有妃嫔当中,只有周淑妃说了父皇不喜欢听到的话语。 周淑妃究竟说了什么? 这一点,就没有人知道了,钱谷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在离开紫宸殿之后,郑吉就安排了人暗中盯着紫宸殿了。 她早就判断出安乐侯府背后必定还有人,也知道此人必不愿意自己与安乐侯府解除婚约。 果然,三妃跳了出来。 平时还没有发现,现在她一提出退婚,才知道,原来她们竟然这么关心她的婚姻大事? 那么,安乐侯府背后的人会在她们之中吗? “殿下,会是淑妃娘娘吗?”李行恩请示道,实在觉得眼乱。 郑吉摇摇头,道:“不好说,出现在殿中的人,都有可能。” 虽然从父皇的反应来说,周淑妃有最大嫌疑,但没有确切的证据,她不会这么快下决定。 再说了,没有出现在紫宸殿的,也不代表着毫无嫌疑。 “还有薛皇后那里,也要想办法安插些人进去。”郑吉提醒道。 昨日正好是月半,是父皇宿在坤宁宫的日子,难道薛皇后就不会与父皇讨论她的亲事吗? 到底谁才是背后的那个人,当真不好说。 至于周淑妃…… 先前外祖母中毒之事就指向了逸王府,为免打草惊蛇,姜家对外还是宣称外祖母患病,暗地里却一直在查逸王府。 谁知道查来查去,却还是没有查到确凿的证据。 顾妈妈那一番招供的话语,是否可信,她还是心存怀疑。 现在这个时候,周淑妃又跳了出来…… 莫非,周淑妃和逸王府当真在背后对付母妃和姜家? 她想了想,唤来秦胄,吩咐道:“让魏元庆重点查安乐侯府与逸王府、周家是否有往来。” ~~~~~~~ “啪!”“啪” 宋启延用力甩出几巴掌,直接将宋瓒打得往后退了几步。 宋瓒的脸颊瞬间红肿起来,但宋启延犹不解恨,随即上前几步猛踹一脚,狠狠骂道:“逆子!本侯恨不得……恨不得杀了你!” 宋瓒痛得弯下了腰,他捂住腹部,赤红双目里满是不忿:“父亲,孩儿不……” “服”字硬生生地止住了,因为他看到了宋启延眼中的杀意。 这一刻,他突然清晰地意识到:父亲说的不是气话,父亲真的想杀了他! 为什么?就只是退婚而已! 难道不娶郑吉那个女人,在父亲眼中,他就成了罪大恶极、必须得而诛之? 他不服,怎么都不服! 宋启延看着宋瓒眼中的不忿,满腔怒火越发炽烈,几乎要将他点燃。 他气得胸口发疼,冷声道:“你不服?” “呲……”宋瓒痛呼一声,慢慢直起身子,梗着脖子说道:“是,父亲,孩儿……孩儿不服!” 宋启延忽然笑了,只是那笑完全没有到达眼底,看起来格外瘆人,再一次问道:“你当真不服?” 宋瓒看着宋启延,知对方的怒火已至顶点,却还是点头道:“是,不服!” 眼见宋启延朝前迈了一步,宋瓒忙伸手虚挡,大声道:“父亲,您……且听孩儿一说!” 不等宋启延回应,他就说道:“父亲,孩儿知道,父亲看中的是姜家财富和姜贵妃的宠爱,父亲让孩儿和郑吉定亲,必定有所安排。但是父亲,我们安乐侯府,就一定要做被放在明面上的棋子吗?” 宋启延眯起了眼,声音冷若冰霜:“你说什么?” “咳……父亲,孩儿,孩儿都知道。但是,父亲,明棋向来最受攻击,最后都是被丢弃的命运。已有林家殷鉴在前,我们为何还要重蹈覆辙?” “继续。”宋启延冷冷道。 宋瓒擦了一下嘴角的血迹,咬牙道:“父亲,您有所不知,郑吉已经不像之前那么蠢钝了。您看最近朝中的事情,与姜贵妃一系作对的,有能落得好下场吗?” 见到宋启延似有所思,宋瓒继续补充道:“父亲,孩儿认为,郑吉身边出现了一个高人!就算这个亲事能够继续,孩儿真与郑吉成亲,就一定能利用她吗?最终姜家的财富和姜贵妃的权势,真的能为我们所用?” “父亲,如今姜贵妃一系的确如日中天,但盛极必衰,这样的鼎盛还能一直维持下去?一旦皇上厌弃了姜贵妃,那么姜贵妃一系必遭屠戮!我们安乐侯府,必不能存!” “孩儿不知道父亲具体安排如何,但是孩儿以为,现在就是府中摆脱明棋身份最好的时机!” 说罢,宋瓒捂住腹部痛呼了一声。 宋启延上上下下打量着宋瓒,好像真的第一次认识自己儿子那样,忽然问道:“瓒儿,你故意的?” 宋瓒知道他想问什么,点头道:“父亲,是的,孩儿是故意的。故意疏远郑吉,还故意接近林珺。那十万两,是我故意借出去的,是我……故意表现得这么愚蠢。” 宋瓒扯动嘴角想笑一下,痛得面容狰狞:“唯有这样,我们家才能有一线生机!” 第208章 可信否? 夜已经深了,宋启延还在书房里,温预作为心腹幕僚也一直在他身边。 “你觉得,世子之言,可是真的?” 宋瓒所说的那一番话,对宋启延来说,当真是振聋发聩,以至于他根本无言以对。 他一直都觉得宋瓒蠢钝,也时常懊恼其为何完全不像他,明明,这个儿子少年时天资聪慧…… 京兆的贵妇夫人赞誉其为玉光郎君,这不仅仅是指其容貌俊美,还指其品行本事,如玉有五德,如光有七彩,能得这样的称号,其人能蠢钝到哪里去呢? 偏偏,在对待长定公主及其伴读林珺这些事上,昏招百出,蠢得令人发指。 即使早就已经请封其为世子,宋启延还时不时想着废了这个世子。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儿子是在装疯卖傻,故意表现得这么愚蠢。 原来,其之前种种愚蠢的举动,是为了惑人耳目,这是真的吗? 对此,宋启延也不好说了。 他只能询问温预,毕竟对方一直跟在宋瓒身边。 事实上,温预也不确定。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听世子透露过这些,他对世子的印象,和侯爷对世子的差不多,都认为其难当世子重任。 只是,他也一直在疑惑,为什么精明能干的侯爷,所生的儿子会这么愚笨呢? 这实在没有答案,只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了。 但是……如果世子不是真的愚笨,而是在装蠢呢? 那么,一切就可以解释得通了。 温预想了想,这般回道:“侯爷,属下一时也难有判断。 但是,属下想,真正愚蠢的人,怕说不出刚才那一番话语来。” 宋启延明白了温预的意思,内心不禁有些激动。 是啊,一个愚蠢的人,怎么会有那么细微的心思、那么长远的眼界? 并且,还能不动声色地布满,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瞒了过去。 如果这是真的……这极大可能是这样的! 这样的城府这样的心机,还有与之匹配的手段,这绝对是一个优秀的侯府世子! 这意味着他宋启延后继有人,这怎能让他不激动? 只是,他对宋瓒固有的印象太久了,一时难以置信。 如果儿子不是装蠢而是真傻呢?那安乐侯府又会怎么样? 事关侯府的荣辱兴衰,他实在不敢冒险。 虽然窗外明月朗朗,可是宋启延还是眼前暗雾迷蒙,看不清前路。 温预笑了起来,拱手对宋启延说道:“侯爷,属下认为,不必纠结世子是否在装傻,最重要的是,世子所说的那一番话,甚有道理。” 之前侯爷与那人作下约定,安乐侯府已成了一颗明棋,正如世子所说,明棋向来最受攻击,最终也会被抛弃。 既然如此,侯爷为何不趁机抽身呢? “侯爷,属下认为,这亲事退了,也好。以属下之见,长定公主对世子的确已经改变,借姜家谋权这一条路异常艰难,甚至行不通。至于世子的为人秉性,还可以慢慢观察。” 宋启延抚着胡子,点了点头:“你说得对,那就暂且如此安排。” 瓒儿的表现,既然能瞒过他们,那就说明这一次的装疯卖傻十分成功,想必也能瞒过其他人。 如此,这一场婚事退了,也不会引起背后那人的动怒,安乐侯府就不会被打击报复。 毕竟,他的儿子行事鲁莽、为人愚蠢,这不是他能够改变的,不是吗? 此时,宋瓒在书房内碰了碰自己受伤的嘴角,眼中满是寒芒。 果然,郑吉终于提出退婚了。 正如珺儿所料的那样,父亲大为震怒,恨不得打杀了他。 若不是他早有准备,按照珺儿的意思说出那么一番话语,或许父亲真的会把他打个半死。 他曾经猜测过,自己和郑吉的亲事,是父亲一心为了姜家的富贵权势,处心积虑谋算出来的。 不曾想,即使是贵为安乐侯的父亲,也会受人摆布。 这一场亲事,彻头彻尾是个局。 为了安乐侯府的将来,为了至高无上的权势,这个亲事局才会存在。 可是,他为什么要做这个局的棋子呢?他为什么要牺牲自己呢? 他不甘愿做一个棋子,他想要做一个下棋的人! 珺儿提醒得没有错,他现在只是安乐侯世子,而不是安乐侯爷。 他现在所得到的一切,都是来自父亲,若是父亲不喜欢他,那么他这个世子之位不一定能保,其他事情就更做不了了。 他不仅要保住他的世子之位,还要一步步把安乐侯府攥在手中! 不就是夺权吗?此等事情他以前不屑做,真的要做的话也不是那么难。 宋瓒用力按了一下自己的嘴角,令自己感受到剧痛,目光渐渐冷了下来。 温预走进来的时候,见到宋瓒这副目光冷沉的样子,不由得一愣。 这样的世子,他没有见过! 此前世子,真的是在装疯卖傻? 宋瓒见到温预进来,并没有什么表示。 他知道温预是父亲身边的人,对此并不计较。 温预有用、他能用就行了,是父亲的人还是他的人,重要吗?不重要,最终都是安乐侯府的人。 宋瓒没有说话,但是温预心中却有无数疑问,好像蚂蚁在噬着他内心一样,他忍不住问了出来:“世子,您为何要这样表现呢?属下还以为……”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么简单的道理,温先生不会不知道吧?我已经是京兆人人赞誉的玉光郎君,若是再表现得天资聪慧,那接下来的便是诋毁了。”宋瓒淡淡回道。 其实,他之前真的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毕竟,哪个能抗拒得了盛名和赞誉呢?以往他还为此沾沾自喜。 直到珺儿提醒了他,他才发现自己根本不如表面那么风光,事实上,他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岌岌可危。 还好,错有错着,眼前他已经打开了另外一个局面。 “对于退亲,父亲最后怎么说?” “世子,侯爷说这亲事退了也无不可。”温预恭敬回道。 既然侯爷赞成退婚,那么侯府就什么都不用做了,等着皇上下旨就可以了。 谁知,宋瓒却摇了摇头:“不,我们还得去做一件事。只有做了这件事,这退亲才会十全十美。” 第209章 暗夜行 郑吉接到宋瓒求见的禀告时,并不觉得意外。 她的内心毫无波动,只说了两个字:“不见。” “殿下,安乐侯去见了皇上,向皇上讨了见一面都口谕。”李行恩为难地说道。 若只是宋瓒自己求见,李行恩断然不会将此等事情禀告给殿下,免得浪费殿下的时间。 但是,宋世子向皇上讨了口谕而来,那就不一样了。 换句话来说,殿下不得不见。 郑吉仍旧翻看着各地送来的密报,头也不抬,道:“既然如此,那就见吧。” 这一回,宋瓒倒是聪明了,知道提前去向父皇讨口谕。不然,他连长定公主府都进不来。 不,应该说安乐侯聪明了。 宋瓒此番求见,是来做什么呢?她不用想也能知道。 但是她完全不在乎,因为她知道父皇既然已经允诺了宋瓒来见她,那必定是已经准备下旨退婚了。 父皇做事向来如此,就算死囚也有一顿断头饭不是? 果然,宋瓒一见到她,便急匆匆的冲了上来,声音嘶哑地吼道:“我不退婚,绝不退婚!” 郑吉一看,才发现他双眼赤红,两颊青肿,嘴角好像也受伤了。 看来,安乐侯已经狠狠地教训过他一顿了。 此刻他这个模样,再加上佝偻着身体,全没有了往日玉光郎君的风姿。 郑吉移开眼,完全没有看他的兴趣,连搭话都不想。 宋瓒不愿意退婚,那又如何?此事,由不得他决定! 见到郑吉不说话,宋瓒一个箭步上前,想要抓住她的手,却被郑吉飞快闪身躲了开去。 郑吉袖子一甩,眉目满是寒霜,冷声斥道:“放肆!” 她身边跟着的秦胄、李行恩立刻上前,挡在了她和宋瓒之前,全都神情肃穆眼神戒备。 宋瓒被吓了一跳,慌乱解释:“殿下,我 …….我并不是故意冒犯,我只是……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退婚呢?” 郑吉仍旧没有回答,只是厌恶地看了他一眼。 这个眼神,让宋瓒更加受刺激,他继续怒吼道:“殿下,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自从你出宫开府之后,你就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说着说着,他便要朝郑吉冲过来,却被秦胄等人挡住了。 宋瓒抱着头,神情狂乱,似乎要崩溃一般:“殿下,你以前不是这样子,你为什么变了呢?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啊!我不退婚,我要去求见皇上,我绝对不要退婚!” 郑吉冷冷盯着宋瓒,眼前这个凌乱癫狂的人,让她想起了前世在狱中的宋瓒。 她本不欲理会这个人,但是对方这种纠缠的样子,实在令人厌恶至极。 “宋瓒,你不明白?你和林珺之间的事情,还有安乐侯府隐藏的心思,难道都要本殿一一说出来吗?” “我……”宋瓒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可是,你以前对我那么好……我们以前那么好!你怎么能说退婚就退婚呢?我没有把林珺接回府中,她就是一个玩意儿盯着她不放呢?她根本影响不了我们!” 郑吉盯着她的眼睛,看着他满眼茫然,心想:这样的宋瓒,太蠢了。 她实在没有办法把眼前的宋瓒和以后的安乐侯宋瓒联系起来。 但宋瓒这个人,让她想起了前世,戾气不由得涌了上来。 郑吉的耐心完全消失,直接对秦胄道:“把人赶出去!有什么事情,本殿来担!本殿再也不要见到安乐侯府的任何人!” “是,殿下!”秦胄应令,一手箍住宋瓒的脖子,一手捂住其嘴巴,直接把人拖出去了。 对付宋世子这样的文弱书生,他一个人就足够了! 这等胡搅蛮缠的人,秦胄最不喜欢了,更重要的是,这样愚蠢的人,他多看一眼都觉得伤眼睛。 把宋瓒扔出去之后,秦胄忍不住嘀咕:“安乐侯府到底在想些什么啊?入宝山而不自知……” 他们是怎么对待殿下这座宝山的?和殿下有婚约的人,竟然还敢勾搭另外一个姑娘? 这种行为,简直令人发指! 换作是他,肯定把殿下给供起来呀。 这座是宝山,宝山懂不?一日三炷香供着都不为过!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些话,让郑吉眼眸动了动。 是啊,安乐侯府在想什么呢? 不管是宋瓒还是宋启延,所表现出来的一举一动,都太过愚蠢了。 这样的安乐侯府,后来凭什么在一次又一次都冲击中挺过来,还越来越好? 最后宋瓒位极人臣,安乐侯府权势滔天,若不是她绝地反击,说不定宋瓒就会成为辅政大臣。 但观如今安乐侯府的行事,看不出有一丝一毫将来会无比繁荣之势。 莫非安乐侯府真有神助? 她不相信! “对安乐侯府多加重视,本殿要知道更加细微的动静。”郑吉这样子吩咐道。 事不寻常必为妖染,既然安乐侯府能成为后来那样,那就说明有什么肯定是她忽略了的。 她现在还没有察觉,不代表着不存在。 看来,她得往安乐侯府加派人手才是。 即使盯着安乐侯府的魏元庆也没有发现,当晚宋启延的书房,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衣人。 宋启延对着黑衣人弯腰拱手,请求道:“乐大人,请您在主子面前为下官美言几句,请主子想想办法,这亲事,不能退啊!”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既然这门亲事如此重要,为何不多费心思?为何此前宋瓒如此愚蠢?”黑衣人尖着嗓子冷冷地说道。 “犬子……他……他实在是难堪大任。下官已经狠狠教训过他了!请大人看在他年幼无知的份上,此亲事还要请主子代为周全。” “事已至此,主子还有什么办法?姜贵妃如日中天,长定公主恃宠而骄,皇上正是最宠爱她们的时候,你们偏偏在这个时候触怒了她们!这门亲事难以维持下去,你们做好准备吧!”黑人冷冷地说道。 宋启延大惊失色,几乎站都站不住,满脸都是惊慌失措,只祈求地看着黑衣人,说不出话来。 “可是,主子不帮忙的话,这亲事……”宋启延低着头,语气黯然,实则暗暗松了一口气。 瓒儿说得没有错,这一步棋子安乐侯府是走对了。 宋瓒前去长定公主府坚称不退婚,却被长定率士兵拖出去的事情,随即就传到了永宁帝耳中。 帝王忍不住摇了摇头,内心已经有了决定。 随即,紫宸殿终于传出了为长定公主退婚的旨意。 第210章 彼此欢喜 和定亲相比,退亲并没有那么多繁琐的程序,但是也不少,具体是些什么,郑吉并不了解,因为这些都是张俭去办的。 只有永宁帝的退婚旨意送到长定公主府的时候,她才去接了。 旨意一下,意味着退婚已成,也意味着她和宋瓒没有了任何的关系。 真好,这个牵扯,被她斩断得彻彻底底。 捧着这个旨意,郑吉嘴角的笑容怎么都止不住,心中实在是欢喜。 这是从她重生第一天起就想着要做的事情,时隔多月终于做完了。 亲事已退,代表着她已经走上和前世完全不同的路了。 前一世宋瓒,以爱为名,以家为牢,牢牢地束缚着她,通过她吸尽了母妃和姜家的血,踩着他们的尸骨夺权…… 这样的事情,再也不会出现了! 她抚摸着意义非凡的旨意,吩咐道:“把它收起来吧。” 这个旨意,让她越发明确了一点:命运是握在自己的手中的,是可以改变的。 只要她不想,任何人都不能困住她! 跟在郑吉身边的人,都知道她对宋瓒是什么样的态度,因此这个退婚旨意到来之后,李行恩秦胄等人非但没有觉得不好,反而叠声地恭喜她。 一时之间,府中满是欢声笑语。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皇上赐婚,谁能想得到,这竟然是退婚呢? 这也是朝中独一无二的场景了吧。 杜凤句一踏入长定公主府,便感受到了这种喜气洋洋的氛围。 他心想,看来这门亲事当真是惹了众恶,长定公主府这般高兴,会不会不太好?说不定长殿下又要被朝官们弹劾了。 其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此刻他的心情极好,说不出的喜悦充斥的心间,脚步也非常欢快。 当皇上下了退婚的旨意之后,消失灵通的裴燕山立刻就禀告了他,还说道:“公子,想必长定公主府现在十分喜庆,公子可要去看看?属下也想去凑热闹。” 裴燕山是最喜欢热闹的人,这段时间因为跟着他去长定公主府,与演武场那些人都混熟了。 杜凤句原本觉得,退亲这样的事情,没有什么好看的,但是…… 好吧,燕山是他多年的属下,既然对方有这个强烈要求,那么他作为主子,还是要答应的。 再者,那是殿下的退亲! 长定公主府的人都很高兴,那么殿下也会开心吗? 虽然能看出殿下不在意这门亲事,但是……那毕竟那玉光郎君。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殿下的时候,殿下就是和玉光郎君宋瓒在一起。 玉光郎君容貌俊美,素有才名,在京兆中获得那么大的赞誉,殿下会不会有那么一丝丝不舍得?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心中有了无比肯定的答案:不会! 殿下在看过他的真正样子之后,不可能还会有对宋瓒有什么不舍得。 旁的暂且不说,比脸的话,他从来没有输过! 带着这样的自信,杜凤句走路都有风,迈着大步向演武场走去。 但他忽略一点,为什么要把他自己和宋瓒放在一起比较呢?还是比脸? 郑吉被秦胄、程向雅等人围着,微笑听着他们在不住地恭喜庆贺,似乎察觉到什么,抬头往杜凤句方向看了一眼。 霎时间,凤眸中的光彩更盛了,唇边的笑容也更深了。 不知道为什么,被她这样看着,杜凤句心中涌上了一种隐秘的喜悦。 “杜先生快来!” “杜先生好!” “杜先生这边,这边!” 演武场的长定率士兵也见到了杜凤句,纷纷扬起手高声打招呼,令他很快压下了这一丝喜悦。 是的,现在的他,是武阁的杜断先生。 杜凤句定了定神,朝众人颔首示意,然后站到了郑吉前面。 “殿下。” 这是在太傅府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这段时间,杜凤句脑海中时不时会出现澄心阁时的情景。 殿下抱着他,殿下在他的怀中哭泣,殿下…… 在前来长定公主府之前,杜凤句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再次见到长定公主,依然觉得心动神摇,几难以维持平静。 郑吉眯眼定定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大笑道:“杜先生来得正好,今天府中有喜事,正好和本殿一起高兴高兴。” 她笑得开怀,贝齿都露了出来,脸上没有了往日那种高贵疏远,看起来格外的意气风发。 这和平时截然不同的风姿,同样深深地吸引着杜凤句。 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又加快了,随即脱口而出:“好,为殿下庆贺,今晚定要不醉无归!” ??? 这话一出口,他顿时愣住了。 不醉无归?可是,他一两杯就会醉了呀! “哈哈哈。”郑吉大笑了起来,更开心了。 论及对凤句的了解,她不输任何人,包括时刻跟随在凤句身边的裴燕山和韦艳。 不能喝酒的凤句,却愿意陪她不醉无归,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凤句愿意顺着她,说明凤句开心,她退了婚,凤句会开心吗? 可惜,凤句又戴上了杜先生的面具,她看不到他真正的表情,就难以确定他此刻的心绪。 越是看不到,便越是想看。 她笑看着杜凤句,不禁心痒痒的,很想逗他一逗。 她环视演武场一眼,见到秦胄、李行恩等人已经自顾自去喝肉倒酒了,随即邀请道:“杜先生既来了,不若陪本殿在演武场走一走?” 杜凤句自然应无不允。 两人并肩而行,沿着演武场慢悠悠地走了起来。 此时,演武场一片欢乐,邀酒声、喝彩声不断,场中甚至还有几个士兵当场对战起来,就连黄先生他们几个都在激烈争吵着什么,端的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杜凤句被这样的气氛感染,脸上不觉带着笑容,感叹道:“殿下,您退了这亲事,他们那么高兴啊?” “是呀,他们很高兴。”郑吉回道,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侧头看向杜凤句,凤眸藏着一丝促狭,启唇道:“那么,凤句你呢?本殿退亲,你可欢喜?” 第211章 问题武将 殿下退婚,他可欢喜? 答案是毋庸置疑的。 但是,此刻面对着那双含笑的凤眸,还是那眼中闪过的一丝促狭,却让杜凤句忽然生起了一股羞恼。 他很想摇头回答没有,但实在说不出这违心之言。 他略微调整气息,同样含笑看着郑吉,反问道:“难道殿下心中不欢喜吗?” “……”郑吉不意他还能反问回来,默了一下,才“哈哈”大笑起来。 “欢喜,本殿欢喜到不得了。本殿终于能摆脱这门亲事了!” 在凤句面前,她不忌于展露自己真正的情绪。 有意无意地,她这样道:“本殿以往在宫中,通过林珺认识了宋瓒,以为这就是最好的,实在是年少糊涂。” 这不是年少糊涂是什么呢? 困在宫中,犹如井底之蛙,见到一棵草便以为整座森林,正因为如此,她也受到了足够的惩罚。 “直到本殿出宫开府,才知道原来不是这样。” 区区一个宋瓒算得了什么。 她此刻所说的,不仅仅是宋瓒这个人,而是她的心境。 这个时候,她无比庆幸的母妃和姜家促成她出宫开府,也无比庆幸,父皇还十分宠爱她,让她得以出宫开府。 不然,她就会像前世一样被困在宫中,永远不知道外面的天地有多广阔。 对此,杜凤句很是赞同,他正色道:“殿下此言甚是!所以我们不能囿于一地一人,必须要登上更高的地方、去到更远的地方,才能见到不一样的东西。” 所谓登高望远,极目天下,便是这么一回事。 “倘若有可能,殿下还需要接触更多人,亲临更多地方,才能看到更广阔、更实在的天地。” 这些话语,是他父亲所教导的,也是他义父所强调的,更是他一直这么做的。 他在河东之时,去了天下各大道,最终回到了京兆,其中,也变换过各种身份,见过许多不同的人。 每至一处,每遇一人,都在让他不断成长,才让他成为了今天的杜凤句。 这是他的经历,也是他的经验,不知不觉,就对着郑吉说了出来。 要做到这样,对一般姑娘来说太难太难了,但殿下有皇上的宠爱,还有姜家的财力支持,应该能做到,或许还能做到更好。 譬如,殿下已经进了武阁,不是吗? “……”郑吉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样的凤句,让她仿佛回到了前世刚认识凤句的时候,那时候的凤句,也会不时对她说一些话,教她一些道理。 那时候的她,总是沉默听着,内心是无比感激。 在她那样落魄潦倒,连自己名字都不敢提的时候,还有人愿意教导她,这已经是一种天赐的幸运了。 这一世她身居高位,权势在握,也仍然有这么一个人,发自内心地对她说这样的道理,真心想她变得更好,能看到更广阔的天地。 她能遇到凤句,何其幸运! “哈哈哈”她再一次大笑了起来,笑得肆意张扬,畅快淋漓。 杜凤句看着突然大笑的郑吉,莫名其妙,随即也笑了起来。 不管了,反正今天高兴,大笑便是了。 ~~ 郑吉的退婚,为宫中增添了许多热闹,虽然她不在宫中,但是宫中处处都在议论着她。 所有人都在想,这可是永宁一朝以来首个退亲的公主,不管怎么说,这总归不是体面的事情吧? 然而,他们失望了。 据他们暗中安排的内侍宫女所禀,长定殿下非但没有憔悴衰败,反而容光焕发,容貌似比之前更艳丽了几分。 “哈哈,就算惠南不说,本宫也知道她们背地里怎么说的。这下,她们要失望了吧?小九好得很,可不是她们想象的那样哀哀戚戚呢!”姜贵妃笑道。 这段日子,因为子息丸之故,她得躺在床上装病弱,最大的乐趣,便是来自其他妃嫔的八卦。 当然,更大的乐趣是亲眼见到那些妃嫔气得跳脚,可惜,暂时见不到。 就好像她终身不能有孕一样,后宫这些人表面都在为她痛心,实则内心不知道这样暗暗欢喜,又比如小九退婚,她们认为小九肯定终日以泪洗面悲伤不已。 他们可能永远都不明白,甲之熊掌乙之砒、霜,他们觉得极好极好的事情,她们会不屑一顾。 “母妃,差不多就可以了,你笑得太开心,这病弱就装不下去了。”郑吉笑道。 母女俩还想继续说什么,小内侍便进来禀道:“娘娘,殿下,十五公主求见。” 郑钏来了? “快请她进来。”郑吉立刻道。 母妃有孕一事能这么顺利解决,还多亏了郑钏所带来的子息丸消息,她还要向其道谢呢! 这段时日,郑钏一直担惊受怕,连宫门都不敢出。幸好,现在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了,她才敢来福庆宫。 她此次来,主要是为了拿回自己娘亲的札记,还有另外一件困扰她多时的事情…… 拿到札记之后,郑钏犹豫良久,结结巴巴地开口道:“九皇姐,我想问,想问……” 这件事情,她实在难以启齿,九皇姐这段时日遇到那么多事情,又是刚退亲,忙得脚不沾地,那件事必定还没时间处理,但是…… 对她来说,这就是天大的事情,让她终日忐忑不安,她所能问的,就只有九皇姐而已。 郑吉见到她紧张得手都发抖,随即接话道:“十五皇妹,你想问的是太子麾下那个武将的事情吗?” 这个事情,郑吉一直没有忘。 在秦胄从江南道回来之后,她就让秦胄去查太子身边的这名武将了。 巧得很,秦胄恰好认识这位名叫魏阙的武将。 “本殿已让人去查探了,魏阙他的确腿脚不便,但还是能行走的。他曾娶过两任妻子,有三子二女,第二任妻子是去年过世的。为人……据说憨厚重义,武功甚好……” 郑吉将秦胄所知的、所查到的一一说了出来,尽量说得详细。 总的来说,秦胄这个人和皇后对郑钏所说的,大同小异。 这的确是太子重用的武将,官阶也高,品行目前看来也还可以。 在国朝,高阶武将尚主有太多先例,魏阙求娶郑钏,倒也不能算不合适,尤其中间还有皇后娘娘说项。 只是,皇后娘娘为何会看中郑钏呢? 第212章 小姑娘 郑吉沉吟片刻,最后说道:“十五皇妹,目前就查到这么多了,此事本殿会继续跟进。离你及笄尚有不少时日,此事不急。” 郑钏感激地点了点头,心满意足地告退了。 只要九皇姐将此事放在心上,她就放心了,也不会心急。 郑钏走后,姜贵妃便道:“皇后娘娘向来与世无争,怎么会挑上十五公主?莫非这个魏阙当真那么重要?” 这个问题,郑吉无法回答。 郑钏在后宫中没有任何存在感,母家又无权无势,这样的人,有什么好图的? 或许,单纯只是魏阙看上了郑钏? 但据郑钏所说,她连魏阙其人都没有见过,两者从无交集,魏阙缘何非要求娶? 这些事情,一一细敲的话,都是疑问。 “母妃,十五皇妹及笄尚有一年多呢,不急,还有时间继续查。” 姜贵妃点点头:“没错,这也是个可怜的,又帮了本宫大忙,既已答应,便要照拂周全了。” 郑钏的亲事不急,急的应该是小九才对! “小九,如今你亲事已退,接下来,你是如何想的?” 小九早已及笄,出宫开府的原因之一,本就是为了筹备婚礼,现在婚约没了,且还是这个年纪…… “母妃!”郑吉笑了一下,撒娇道:“母妃这么不待见我,这么想我早点嫁出去啊?” 姜贵妃戳了一下她额头,嫌她没个正形,正色道:“本宫说真的,此事还是早做打算。” 郑吉腻歪在姜贵妃怀里,哭笑不得:“母妃,我刚退婚,而且,我还有四千长定率士,还有外祖父家,父皇怎敢将我轻易许出去?” 以她估算,至少半年内,父皇都不会考虑她的亲事。 半年后……就不好说了。 不过,郑吉心中没有多少紧迫感. 毕竟,她的亲事太敏感太重要了,在朝中找一个能配得上她、又能让父皇放心的人家,其实并不容易。 再说了,半年之后父皇考虑她的亲事时,她有的是办法搅和。 旁的尚且不好说,再拖个一年半载肯定没有问题。 “那,小九,你……你和太傅幼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姜贵妃一直憋着不问,然而到底不放心。 先前小九还特意让惠南传话,请她在皇上面前提及其前去太傅府一事,她知道小九这是想把两人的往来过了明路。 怎么说呢? 太傅府幼子只比小九大几岁,又尚未婚配,两个年轻的男女往来,小九到底是怎么想的? 听到姜贵妃的询问,郑吉张了张口,却不知道如何回答。 她对凤句是怎么想的呢? 她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在母妃面前,也无须隐瞒,于是答道:“母妃,倘若我想嫁人的话,长定公主府驸马只会是他。” “什么?”姜贵妃惊得坐直了身子,不可置信地看着郑吉。 太傅幼子返京才多久?小九和他才见过几次面?怎么就到了非君不嫁的程度了? 她的确听说过小九之前调戏过杜太傅幼子,但一直以为这是小九故意给太傅府难堪,怎么小九是认真的吗? 杜通的幼子…… 想到杜通那性子,姜贵妃一阵无语。 虽然她和杜通有心照不宣的默契,但这完全不妨碍她不喜欢杜通这个人。 小九,怎么会喜欢杜通的幼子呢?听闻杜通幼子相貌平平,秉性才学……也并不显! 这个时候,姜贵妃才发现,虽然杜通幼子已经回京几个月了,但是她却对其没有任何直观的印象。 国朝只有一个太傅,杜通其人又是如此令人瞩目,他的幼子却低调至极,令人对其一无所知,这已经是不寻常了。 以往姜贵妃对其不怎么关注,但从今而后不得不关注了。 毕竟,小九对他是那样想的,可是为什么呢? 姜贵妃满心疑惑还没有问出口,郑吉便抢先说道:“母妃,我现在只想陪在您身边,亲事什么的,这都是以后的事了。” 说罢,她便说道:“母妃,您可知,父皇为何会惩罚淑妃?” 听到郑吉故意转移了话题,姜贵妃无奈,心中暗定以后要时时关注杜通幼子了,随即才顺着话说下去:“无非是为着你退亲一事。” 周筠为什么惹皇上不喜,她懒得去打探,反正周筠就不是个好人。 自从娘亲中毒指向逸王府之后,她就对周筠时刻关注了,只是此前周筠都没有任何动静,现在到了小九退婚,终于出现了一丝端倪。 姜贵妃不像郑吉想那么多,在她看来,周淑妃此时跳出来,就足以说明其选择了,压根不用考虑背后那么多东西。 “……呃,母妃,你说得有道理。逸王府和淑妃,定是不待见母妃的。” 郑吉说这话的时候,脑中似是闪过了什么,却又太模糊了,一时抓不住。 观人善恶,论迹不论心,此理也可以用在逸王府和淑妃身上。 出了宫之后,郑吉脑中一直在想周淑妃和逸王府的事情,总觉得自己似遗漏了什么,却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她微微合眼,脑中一刻不停,但马车却在这个时候猛然停了下来,她身形随之摇晃,差点稳不住向前冲去。 紧接着,马车外面就出现了一阵哭声。 她立刻睁开眼,一手已经按上腰间的匕首,警觉地盯着车帘。 马车内的李行恩已扬声问道:“发生何事?” 赶车的是原本明光宫的侍卫,路上还有长定率跟随,马车怎么会突然停了下来? 外面立刻响起了长定率的禀告:“殿下,刚好有一个小姑娘冲了出来,惊扰了殿下,请殿下恕罪。” 小姑娘?这么巧? 李行恩撩开了车帘,郑吉探头过去,果真看见了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站在了路中间,手中握着一个铃球,正站在路中间嚎啕大哭。 好好的,怎么会有一个小姑娘冲出来? 小姑娘粉雕玉琢般,梳着可爱的小辫子,脖子上只挂着一块玉牌,身上的衣裳半新不旧,也不是什么名贵的料子。 这么小的姑娘,身边竟然没有丫鬟婆子跟着? 这个小姑娘是谁? 第213章 故人妻女 这个时候,一个三十许的妇人冲了过来,焦急地喊道:“韶儿!” 妇人奔跑如风,冲到了路中间,抱起了小姑娘,又是心急又是恼怒,一巴掌拍在小姑娘屁股上。 “娘亲!”小姑娘埋在她怀中抽抽嗒嗒,许是遇见了亲人,眼泪流得更凶了。 郑吉扫了一眼妇人,对方只簪了一支玉簪,并不是十分名贵的质地,衣裳和小姑娘同一布料,也是半新不旧的样子。 郑吉见其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面容也极其陌生,便知前世没有在后来的场合见过此妇人。 不管这个小姑娘突然出现是为了什么,她都无意继续深交。 再者,一个小姑娘突然冲出来,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妥。 她正要示意李行恩放下车帘,便见到妇人抱着孩子鞠了一躬,随即抬头落落大方道:“民妇章氏,相公乃靖云县令程可易,小女顽劣,惊扰了殿下……请殿下恕罪。” 郑吉眼神一凛,靖云章氏?程可易? 她止住了李行恩的动作,透过宽大的马车车窗,认真打量着这位年轻的妇人。 这一打量,便发现这个妇人的确较一般妇人更为粗壮一些,刚才急奔的动作的确很快,还有对方面容上的坚毅…… 这明显不是一般囿于后宅妇人的样子。 是了,听说程可易发妻乃镖师之女,有武功在身,眼下看来,倒是对得上。 想到程可易与其妻相差近十岁,眼前这三十许妇人的岁数也对得上。 还有这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是,听闻程可易曾经有过一个女儿的,可惜在两三岁时夭折了。 这便是程可易口中夭折的女儿? 她的目光落在了小姑娘手中的铃球上。——她隐约记得,程可易家中似乎也有一只陈旧的铃球,就放在其书房最重要的位置。 察觉到郑吉的打量,章氏抱着女儿的手紧了紧,不着痕迹调整姿势,遮挡着女儿的脸容,道:“殿下,是民妇照顾不周,万请殿下勿怪。” 郑吉点了点头,扫了一眼章氏后头跟着的气喘吁吁的丫鬟婆子,这两人闻言都不约而同地狠刮了旁边低着头的小厮一眼。 她心下有所猜测,便道:“无妨。程夫人这可是从靖云县回到京兆?” “是……多谢殿下挂心。”章氏回道,将女儿抱得更紧了。 长定殿下……颇为奇怪,尤其是其看着韶儿的眼神! 章氏作为一个习武之人,耳聪目明,感知敏锐,再者郑吉并没有刻意隐瞒,自然就能察觉到这种异样了。 她从来没有见过长定殿下,但是长定率士兵与众不同的铠甲服饰,她都是知道的。 是以一眼就判断出这是长定公主。 听闻长定殿下骄纵任性,韶儿冲出路中间惊扰了对方,她还以为要承受好一顿刁难,不曾想…… 长定殿下并没有追究,反而问起了她的情况。 她自报家门相公,也只是习惯那么一说而已,心想殿下连靖云县都不知道在哪里,遑论会在意一个小小的县令之妻了。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呢? 章氏拿不准,便谨慎地答道:“是的。” 说罢,还故意低下了头,装出了一副刚到京兆、生怕惊着贵人的表现,极力不想引起郑吉的注意。 郑吉眸光闪了闪,淡淡道:“本殿今日心情好,便不与你们计较了。若是冲撞了不该冲撞的人,程夫人这可要小心了。” 此话一落,便见到章氏脸色微微一变,旁边丫鬟婆子看向那个小厮的目光似要噬人一般。 “殿下教训得是。”章氏低着头恭敬地回道。 郑吉见此,便让李行恩放下了车帘,再不看章氏和名唤“韶儿”的小姑娘。 现在程可易还没有在她麾下,尚未成为她得力的属下,这初次见面,这一句提醒也足够了。 镖师之女,长期在外行走,又岂会不晓得人心险恶,但还是出了这等纰漏,连自己女儿都没有照顾周全,只能说是信错了人或者疏忽了。 这样的事情,出现一次就足以令人悔恨终身。 她原本不欲多说,但看在程可易前世为她办了那么多事情的份上,还是忍不住多嘴说了一句。 “殿下,程可易……是那个程可易?归德巷程家那个程可易?”李行恩好奇地问道。 郑吉点点头,道:“是他。” 靖云县在哪里没有多少人知道,靖云县令这等小官是谁,更不会有人在意,但倘若说靖云县令程可易是谁,就有许多人知道了。 皆因,归德巷程家乃历代显贵,族长程邕乃三朝元老,程可易乃其最宠爱的嫡长孙。 而且,程可易长得芝兰玉树,又有状元之才……当年殿试之后绕街,他收到的帕子簪花多到撒了一地。 偏偏,这样的人,却娶了一个镖师之女,非但门不当户不对,更为重要的是,这镖师之女还比程可易大了足足十岁! 这个事情,当时在京兆可谓轰动,就连深宫中的李行恩都听说过。 程家因程可易此举震怒不已,为了以示惩罚,程邕不惜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将其外放至偏远的靖云县,还放言称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程可易回京。 这之后的事情,李行恩便不知道了。 现在却从一个妇人口中再次听到了程可易的名字。 “殿下,那个妇人和小姑娘,便是程可易的妻女?”李行恩皱了皱眉,“那个小姑娘,怎么会突然冲出来?” 比起程家的逸事,他更在意的是这一点。 郑吉笑而不语,眼神倒是有些冷。 这事,明显是故意的,问题这件事是冲着程可易妻儿来还是冲着她而来? 这个还不好说。 郑吉合上了眼,想起了前世程可易每到月半就会因妻女之死发狂一次。 这会儿,她竟然看见了其妻章氏及其女儿。那个小姑娘粉雕玉琢,看着倒十分惹人喜爱。 那么,要不要帮一帮呢? 距离下一次月半,也没有多久了。 此时,在街边酒楼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仆从躬身禀道:“少爷,事成了。” 第214章 疑心 石定方听到郑吉单独见他的时候,不禁激动地搓了搓手。 难道殿下也有任务要派给他,像秦胄一样离京办事?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这会儿该轮到秦胄羡慕他了! “?”郑吉莫名地看着石定方,他眼中的热切和兴奋都快把别人烤焦了,这是怎么了? 她没有探究属下隐私的爱好,便直接道:“石左率,你对归德巷程家可了解?” 石定方心中的火热褪了些,随即回道:“殿下,有所了解,但不多。” 归德巷的程家,尤其是程邕和程可易这两个程家人,在京兆的官员哪个都听说过。 殿下怎么会突然问起程家? “本殿这里有一事,交给你去办。你仔细查探程家,本殿要对程家更加了解,并且加派人手,暗中保护程可易妻女。” “好。属下听令……”石定方下意识回答,随后才反应过来:“程可易妻女?!” 程可易和一个镖师之女成亲这事,他听过一耳朵,但是程可易之女……原来竟已生女儿了吗? 不不不,重要的不是这个,重要的是程可易被外放出京兆了,既然要保护其妻女,那必须就要离京才可以了。 离京办事他非常乐意! “属下,您放心,属下会亲自离京去办妥此事……”石定方保证道。 现在他还不知道程可易被外放至什么地方,但这种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只需要稍作打探就可以了。 只是,殿下为何要更了解程家?还要保护程可易的妻女? “不用离京,程可易的妻女已经在京兆了。”郑吉这样道。 石定方眼中的亮光顿时黯淡了不少:“是,殿下。” 不用离京啊?那…… 郑吉忍俊不禁,笑道:“放心,此事办妥了,本殿不会亏待你的。” 石定方在她身边这么久,她怎么会不知道对方最在意什么? 和秦胄一样,只要银两到位了,一切都好说。 “是,殿下!”石定方一下子就好像打了鸡血似的,追问道:“不知道殿下想要了解哪些方面?还有保护程可易的妻女,可有特殊要求?” 像程家这样的大家族,事情太多太多了,殿下想要知道的究竟是什么呢? 保护人也有不同的方式,如是长期保护的话,到底是妇人和小姑娘,那他就得想办法往此两人身边塞人了。 “本殿想知道的是程邕身体状况及其对程可易的态度,另外再查查程家或者程家的姻亲故交,有哪些人仇视程可易。至于其妻女……在人多的场合注意保护即可。” 她意在程可易,而不是其他程家人。 包括程邕这个三朝元老,在她看来也比不上程可易。 “是,殿下。”石定方即使心中疑惑,也不会问出来的。 作为长定左率,他只需要办好长定殿下所交代的事情就可以了。 他没有问,但是李行恩却忍不住了。 从程可易女儿冲撞殿下的马车开始,他就觉得奇怪了,现在殿下让石定方去查探程家、保护程可易女儿,这就更奇怪了。 他在殿下身边这么久,从来没有发现殿下与程家有任何往来! 郑吉不愿多说,只道:“且看石定方查探的结果如何,此事稍后再说。” 眼下,她也不知道怎么对李行恩说。 虽然现在程可易还不是她的属下,但既然其妻女出现在她面前,她又知道她们最后死于非命、下场凄惨,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 就算是提前帮程可易一把了,免得其以后每个月半都发疯。 再说了,她的确很想知道,程可易妻女,为何偏偏会冲撞她的车架呢? 石定方曾是宫门卫的将领,希望此次查探不会让她失望。 下一次月半,恰好是中元节,程可易的妻女是在中元节出事的吗? 她真的不记得了。 章氏乃镖师之女,本就有武功在身,再加上有石定方暗中保护,应该能逃过一劫吧? 看样子,程可易妻女刚回到京兆,事情才刚刚开始,留给石定方的时间还不少,现在就看石定方能查到程家什么了。 不过,如果程可易妻女没有出事的话,程可易估摸还会继续留在靖云县。 他不回京兆的话,如何为她所用? 算了算了,不为她所用也罢。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当是她积德吧。 程邕这个三朝元老,年纪太大了,耳聋心盲,这才是程家的乱家之源。 远在靖云县的程可易,想必这个时候已有所察觉了吧? 郑吉对石定方还是十分信任的,既然已交代其去办此事,就放下了心。 她相信,就算是石定方只看在银子的份上,也会将程家掘地三尺的。 她等着便是了。 不过,在石定方有所得之前,秦胄反而来报了另外一事。 “殿下,属下经再三查探,发现魏阙前两任妻子的过世似不寻常,但更进一步的内容还没有查出来。” 说这话的时候,秦胄眉头皱了皱。 他虽然和魏阙没有什么往来,但是对方是太子身边得用的将领,且官阶高,他对其是并不陌生的。 和许多人一样,他把魏阙当作军中前辈,有一种敬佩之情的。 所以先前郑吉询问的时候,他能说出那些评价来。 但是嘛,在殿下身边良久,尤其是出宫开府以来,殿下重点关注一个人的时候,要么是这个人颇为值得,要么就是这个人有问题。 魏阙是属于哪一种呢? 殿下没说,于是他只能仔细查探。 查来查去,所得到的结果都是和外界差不多,但这反而让他起了疑心。 人有百般千面,一个人给别人的印象,怎么可能都是千篇一律呢? 不排除的确有这样的人,但更大的可能,是刻意表现出来的。 作为一个将领,秦胄有着异乎寻常的敏锐,正是这一点疑心,让他继续对魏阙深查下去。 这一次,不再拘泥于往日对其评价,而是从魏阙身边的兵卒着手,经过连番打探,反而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 魏阙属下的兵卒,绝口不提其前两任过世的妻子,仿佛她们不曾存在过一样。 如此讳莫如深,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第215章 直钩 听到秦胄的禀告,郑吉挑了挑眉:“不寻常?如何不寻常法?” “有一个兵卒在畅欢楼醉后说了一句话,说……两位夫人死得那么可怖,谁敢提?”秦胄回答道。 就是这么一句话而已,只透露了魏阙两位妻子之死,再多的信息便没有了。 事实上,即使是这么一句话,秦胄也费尽了心思才能得到。 他从魏阙身边的兵卒下手,观察了许久才物色到一个去畅欢楼的兵卒,又使了许多银两,才让畅欢楼的姑娘灌醉了该兵卒,又哄骗了许久,才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其他的,他都可以不说,但是银子一事,他必须要着重说了。 “殿下,属下花费了那么多银子才得了这么一句话,您看……” 他巴巴望着郑吉,等待她的表示。 郑吉了然,点头道:“银子不必担心,继续说下去。” “是!”秦胄来了精神,继续道:“这话想必是极为重要的,所以属下以为,魏阙求娶十五公主是有原因的,或许就是与其两任妻子之死有莫大的联系。” 不然,秦胄想不明白魏阙为何会求娶十五公主。 十五公主年纪还这么小,魏阙都死了两任妻子了,就算官阶再高、再得太子殿下重用又如何呢? 别说是公主,秦胄觉得,就算是自己女儿,也是不合适的。 郑吉看了秦胄一眼,并没有什么表示。 秦胄虽然表现得贪财,但实则还是个内心赤诚之人,他自己与妻子不离不弃,大概是想不到,这个世上有些人是把妻子当货物当畜牲一样的。 秦胄觉得魏阙不配娶郑钏,但多的是人觉得郑钏这样一个不受宠的公主,得以嫁高阶将领,乃是福分了。 所以皇后才会对郑钏那样说…… 皇后既然为魏阙说项,那就证明太子一系是知道魏阙对郑钏的心思,当然也知道魏阙求娶的真正原因。 为何要提前这么久就说此事呢? “既知这两任妻子之死有异常,那就继续查下去吧。”郑吉吩咐道。 她答应郑钏的事情,定会做到。 这个皇妹,就如母妃所说的那样的确是个可怜人。 不过…… 这么可怜、在宫中毫无存在感的人,前世也有一个宁愿拼尽一切包括性命去为她申冤报仇的人。 这算是什么呢? 默默无闻的郑钏,原来是个香饽饽? 好像真是如此,眼下郑吉也想不到更适合的形容词了。 看来,她也得去窦士远聊聊了。 毕竟,前世窦士远为了郑钏,差点刺杀了她,今生她也要讨回一点钱厘才是。 她示意秦胄退下,唤来了张俭,吩咐道:“本殿想与吏部窦家的姑娘有往来,你去安排一下,要不着痕迹。” “是,殿下。” 这种事情,对张俭来说实乃小事一桩。 他作为长定公主府的长史,负责打点府中往来事宜,脑中瞬间就闪过了许多种办法。 吏部窦家,那就只有一个窦家,那就是吏部司封郎中窦士远之家。 毕竟,窦士远才二十许,便已做到了吏部司封郎中一职,这在朝中屈指可数。 司封郎中虽只是五品官职,但是它负责朝廷考课,是个实权官职。 每到考课之年,多少官员在司封郎中家门外排着队伍等着呐! 窦士远若非年少闻名连中三元,又有家族庇佑,也不可能做到这个官职。 他年纪轻轻就任此官职,说明父皇对其异常看重。 但是,父皇知不知道窦士远对郑钏有那么深的感情呢? 大概是不知道吧,不然前世郑钏就不会那么早就死了。 前世窦士远因郑钏之死而性情大变,现在郑钏还活着,她倒想看看,如今窦士远是什么心思了。 想来张俭对安排往来这些事已经驾轻就熟,她无需等待多久的。 然而,她还是没有想到,竟然会这么快就见到了窦士远。 更为重要的是,这不是张俭安排的,而是窦士远安排的! 这一日,郑吉在出宫之时,听到了两个宫女在讨论京兆天工坊又出了什么精巧玩意儿,其中一个宫女还忍不住满心的渴望,连声音都提高了:“听说,还有精妙绝伦的对阵图呢,那上面的小人儿都会动的。”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郑吉忍不住脚步一顿,唇边勾起了笑意,淡淡道:“真有这么神奇?” 那两个宫女原本以为没有人,才会在转弯处说话的,骤然听到郑吉发问,其中一个吓得脸色都白了。 另外一个也好不到哪里去,但还能说出话,战战兢兢地道:“殿下,是……是奴婢婷宫外的人说的……” 说罢,两个宫女都跪下了地上,下意识请罪。 “起来吧,你们何罪之有?”郑吉笑道,心情极好。 待到出宫之后,她就吩咐李行恩道:“去天工坊。” “殿下,现在吗?”李行恩愕然。 郑吉点了点头:“没错,是现在。” 李行恩欲言又止,见到郑吉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便什么都不说了。 罢了,难得殿下有感兴趣的东西,即使天工坊离长定公主府颇远,那还是去吧。 此时的郑吉,半眯着眼,脑中已然泛络开来了。 宫中许多人都知道她喜欢舞刀弄枪,尤其喜欢那些与武功有关的精巧玩意儿。 一个对阵图,还有会动的小人儿,这么精巧的东西,她必定无比心动。 ——既然有人利用这个引起了她的兴趣,她总要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那两个宫女的安排太明显了,明显得让她发笑,对方应该是故意露出这个破绽的,才会让她轻易瞧了出来。 这是在告诉她,天工坊里有人或者有事在等着她。 她向来不是畏而退缩的人,更何况,还有对阵图作为诱饵,这是投她所好。 不管怎么样,她都要去天工坊看看。 天工坊,那里有什么在等着她呢? 郑吉尚未踏入天工坊,掌柜便已急急忙忙迎了出来,脸上堆满了笑容:“殿下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三楼请,三楼请。” 说罢,掌柜才像想起了什么,连忙请罪道:“殿下,奴才糊涂了,三楼……现还有客人。” “无妨,带路吧。” 她是天工坊的常客了,每次来都会提前打招呼,三楼必定会清空,一应货物任她挑选。 现在她突然而至,三楼有客人也正常。 这个客人,会是谁呢? 第216章 主动 郑吉出现在天工坊三楼的时候,里面的人下意识都看了过来。 随即,原本还算热闹的场面瞬间安静了下来。 好一会儿,才有人反应过来,忙不迭请安道:“见过长定殿下。” 他们虽然见过长定公主,却听说过啊! 身边跟着威严肃穆的长定率士兵,且腰间悬挂着虎,国朝除了长定公主还有谁呢? 他们作为天工坊的客人,当然听说过长定公主不时来天工坊,这么一联想,就立刻知道是谁了。 就算不知道她是谁,这样的气势,这样的容貌,也是令人瞩目的存在。 郑吉已经习惯了成为焦点,她环视了一眼三楼,将里面的情形尽入眼底。 此时的天工坊约有五六个人,有男有女,谁才是在这里等着她的人? 天工坊的物品奇巧精美,自然价格昂贵,尤其是三楼这里的东西,寻常人家都买不起。 因而,出现在这里的人非富则贵,他们都衣饰都十分名贵华美,而且都是年轻的男女。 巧的是,郑吉一个人都不认识! 这时,一个圆脸的姑娘抬起了头,好奇地看了她一眼,立刻又低下了头。 随着她的动作,头上的珠花燕子一晃一晃的,似要振翅欲飞。 看着甚是可爱。 更为重要的是,她刚才在宫中,看到其中一个小宫女匆忙塞进袖子的,正是一个燕子式样的珠花。 郑吉凤眼眯了眯,问道:“这小燕儿看着颇为精巧,你是哪家姑娘?” 圆脸姑娘的眼睛亮了亮,软糯糯地说道:“回殿下,我……我是窦家的姑娘。” 窦家的姑娘…… 这可真是巧了! 一听到是窦家的姑娘,郑吉便知道是谁煞费苦心地安排了这一场会面了。 在她正想办法与窦士远联系的时候,对方却主动找了上来。 她不认为窦士远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够在长定公主府安插人手,能够知道她的打算。 那么最大的可能,是因为郑钏了。 也就是说,在郑钏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窦士远对其无比关注。 自然,也知道了郑钏去过福庆宫、与她往来的事情。 窦士远联系上她,是为了什么呢? 郑吉笑了笑,声音柔和不少:“你叫什么名字?时常来天工坊吗?” “回殿下,我……我叫窦姝,来……来得不少。”圆脸姑娘紧张地拧着帕子,小心翼翼地回道。 “正好本殿想找个人一起看看这些物件,你就陪着本殿下吧。” “啊?是……殿下。”窦姝低着头,恭敬地回道。 郑吉话毕,便对着李行恩看了一眼。 李行恩会意,笑眯眯地对众人说道:“殿下要在三楼专心赏玩这些物件,诸位若无要事,就先行离开吧,若是看中什么,都可以记在长定公主府名下。” 这便是要赶人的意思了。 三楼上的客人哪里还敢留下? 当然,就算真的看中了什么东西,也不敢让长定公主出钱。 很快,三楼就清空了。 窦姝见众人飞快地离开,虽然看起来不太自在,却没有什么惊慌的神情。 显然,她是知道她自己要做什么的。 郑吉令长定率士兵和掌柜退出去,招呼窦姝进了里间,淡淡道“窦士远让你来做什么?” “啊……殿下,您……您怎么知道三叔?”窦姝震惊地说道。 三叔让她来这里等着长定殿下,说殿下一定会知道她的,只让她来传一句话,旁的便什么都没有说了。 三叔对她太好了,比父亲对她还好,所以她尽管心里怕得要死,但还是来了。 结果,真的像三叔所说的那样,长定殿下一眼就认出她了,而且,还知道她是三叔派来的! 三叔和长定殿下是彼此有联系的吗? 如果是彼此有联系的话,为什么还要通过她来传话呢? 窦姝想不明白,圆脸上满是困惑,衬着头上晃动的燕子珠花,看起来娇憨可人。 这样的小姑娘,最容易惹人心怜了。 对窦姝,即便是郑吉这样的人,神情也柔和了不少。 “你且说说,窦士远让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个小姑娘一看就是被赶鸭子上架的,懵懵懂懂的样子,窦士远怎么让这样的小姑娘在这里等着她? 或许,这才是窦士远真正信任的人吧。 窦姝朝郑吉弯了弯腰,左右张望了一下,小声地说道:“殿下,三叔……让我告诉您,明日午时,在春晖楼等您。” “春晖楼?” 窦姝急急点头,答道:“是的,那里是吃茶的地方,茶点很好吃,就是有点僻静。” 说僻静还是委婉了,其实那就是一个很小的茶馆子,京兆的贵人们很少会去那里。 她也是跟随三叔外出,才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 她也不明白为何三叔会邀约长定殿下去这样的地方,但三叔这么做,肯定有三叔的理由。 三叔,可太聪明了! 看着窦姝一副力证春晖楼茶点很好吃的样子,郑吉不禁觉得好笑,继续问:“然后呢?” 春晖楼是什么地方,她不知道,但长定公主府有人会知道的。 窦士远让自己的侄女亲自来传话,应该就是不想让旁人知道邀约一事。 此外,还有什么事情吗? 看着窦姝这姑娘憨憨的样子,估计也没有旁的交代了吧。 果然,窦姝摇了摇头,老老实实地说道:“没有了,三叔就让我来传这一句话。” 说罢,她微微吸了吸气,小声地道:“殿下,我的话传完了,我……我可以离开了吗?” 三叔交代她的事情已经做完了,虽然殿下态度很亲和,但是……但是她还是紧张到不得了,心都快跳出来了。 她实在不想留在这里了,她想像其他人一样离开。 “……”郑吉忍俊不禁,笑道:“好,你离开吧。告诉你三叔,本殿会去。” 看到窦姝像跑一样离开,生怕有恶鬼在后面追一样,郑吉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本殿长得也没有很吓人吧…… 这窦姝姑娘真是有意思,不过,更有意思的人是窦士远,竟然找了这样一个小姑娘来传讯,他不怕出什么岔子吗? 无论如何,窦士远主动安排会面,这对她来说是好事。 毕竟,交锋这会儿事,谁先动手,谁就先输了一步。 第217章 无害 正如郑吉所想的那样,长定公主府中有的是人知道春晖楼在哪里。 很快,张俭便将春晖楼的所有消息都禀告了郑吉。 末了,还建议道:“殿下,春晖楼这个地方过于偏僻,鱼龙混杂,可需下官派人前去准备?” 即便是殿下想见到的吏部窦家的人,他也不可以掉以轻心。 郑吉摇了摇头,道:“不必,届时秦胄和石定方陪本殿前往即可,无须长定率士兵跟随。” 知道春晖楼的规模位置之后,她就知道窦士远为何会选择这个地方了。 这是为了避人耳目。 既然如此,她就少不得要乔装一番了。 基于前世对窦士远的了解,她对其还是有着起码的信任。。 再说了,窦士远是一个典型的文官,一个文弱书生,能对她做什么呢? 以她的武力,再加上秦胄和石定方两人,赴这个约就足够了。 “殿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张俭始终不放心,还是在不断劝说着。 殿下对吏部窦家,似乎过于信任了。 他与窦士远同在朝中为官,对其人是最了解不过的了。 吏部的官员,都暗暗称窦士远为“窦狐”,意思是指窦士远像狐狸那样,诡计多端又阴险狡诈。 不然,他这样一个年轻人,能在吏部站稳脚跟吗? 要知道,武力并不是这个世上最可怕的,真正造成伤害的,恰恰就是阴暗的心思。 张俭把内心所想都写在脸上了,郑吉想了想,便道:“放心,窦士远有求于本殿,他不会对本殿做什么的,放心。” 可不是有求吗? 不然,他为何要苦心安排这一场会面呢。 张俭的忧虑大可不必。 见到郑吉坚决地摇头,张俭最终无奈地应了下来。 到了第二日,郑吉特意乔装了一番。 她作了男子的装扮,身上穿着普通样式普通布料的襕衫,手中还拿着一把扇子。 乍一看去,就是一个普通的寒门士子。 这样的人出现在春晖楼,才不会引人注目。 至于秦胄和石定方,同样改头换面,看上去就是普通的护院。 这两人都是身经百战的了,当刻意收敛周身气势的时候,就变得平平无奇了。 当窦士远在春晖楼见到郑吉的时候,不禁愣住了。 这……是长定殿下? 长定公主府中,竟然有如此巧手之人? 眼前这个少年士子,若不是细心察看,谁知道是长定殿下? 其实,他想得还是浅了。 这还是郑吉简单乔装的效果,还是担心他认不出来。 毕竟,她的手艺是来自韦艳的,若真的用心乔装,窦士远根本认不出来。 现在天气炎热,午时的春晖楼没有什么人,郑吉在窦士远泰然自若地坐了下来。 茶案上,已经摆上了好几碟茶点,色香味俱全,的确是窦姝姑娘所描述的很好吃的样子。 但是,外面的吃食,她都不会动。 她只是碰了碰茶杯,也没有端起来,开口问道:“不知窦大人相约,所为何事?” “只是想亲口对您说一声多谢罢了,无甚要事,您不必担心。”窦士远微笑地回道,刻意没有称呼郑吉的身份。 他气质温润,笑起来的时候令人如沐春风,连声音都是令人舒服的。 窦士远同样是一张圆脸,窦姝的是娇憨,在他这里就是温和无害了。 但朝中官员既称其为“窦狐”,那就表示其人不像长相那样了。 “多谢?本……我好像不曾帮过窦大人什么。” 她的确有些疑惑,窦士元缘何道谢呢? 莫非是因为她为郑钏打探魏阙之事? 但是事情尚未查明白,她也没有为郑钏做了什么,何须言谢? 况且,这等秘密的事情,以郑钏胆小谨慎的性子,绝不会说出去,怕是窦士远连魏阙之事都不知道 更为重要的是,如果真的是为了郑钏,窦士远以什么身份、又有什么资格对她道谢呢? 他是郑钏什么人?什么人都不是! 郑吉心中生出淡淡的不悦,不管窦士远对郑钏是什么心思,在郑钏什么都没有表示之前,窦士远此举实在是越俎代庖。 窦士远笑了笑,道:“您不知道您是无意中帮了我,我知道就可以了。我对您,的确心存感激。” “哦?你这么一说,我倒是糊涂了。是什么事情?我倒是很想知道。” 窦士远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微笑道:“您如此聪明,消息又如此灵通,怎么会不知道呢?” 郑吉摇摇头,道:“窦大人,我是真的不知道。” 窦士远没有亲口说出来的事情,她怎么会知道?就算知道,也会装作不知道。 这个试探交锋,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看谁最先让一步了。 窦士远笑容不变,他深深看了郑吉一眼,倒了一点茶水在桌上,以茶水为墨,写下了“十五”两个字。 随后才道:“我是为她而来,感激您两次对她的帮助,让我免受担心之苦,我是替我自己多谢您,不是替她。” 他当然能察觉到郑吉那一丝不悦,当下便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一个会因为自己妹妹被言语冒犯而生气的人,对其妹妹必定有维护之心。 哪怕长定公主表现得骄纵跋扈,但她还是把十五公主当妹妹看待的。 ——这在宫中,实在太少有了 。 所以,这是十五公主信任她的原因吗? 窦士远心头不断猜测着,判断这就是真相。 既然长定公主是十五公主所信任的人,那么他就没有必要隐瞒什么了。 十五公主孤身一人在宫中,他在宫外鞭长莫及,若真遇到什么事情的话,还得仰仗长定公主帮忙。 就像三月份的事情一样,若不是有长定公主帮忙,那最终出事的人,肯定会是十五公主。 这才是他一直对郑吉态度温和的原因。 听到窦士远提到了“两次”,郑吉脑中一个激灵,立刻想到了什么。 她和郑钏的真正往来,严格来说的确是两次。 一次是三月份出宫开府宴,一次是魏阙,这两者,除了郑钏主仆两人,旁人都不可能得知。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 “青霜,是你的人?” 第218章 意在窦家 不曾想,窦士远摇了摇头,道:“非也。青霜是胡家的人,我只是恰好受胡家所托,代为照看十五公主罢了。” 这个回答,真是出乎郑吉的预料。 胡美人的家族远在岭南,只是一个大夫之家,她从来没有想过,胡家竟然会和吏部窦家有过往来。 那么,郑钏知道吗?或许是因为她和郑钏并无深交,所以郑钏才不说? 不过,听到窦士远这么说,郑吉反而有些明了。 她先前以为,郑钏能在宫中平安长大,是因为其在宫中毫无存在感,所以没有引起宫中任何势力的在意和针对。 现在看来,这里面也有一份窦家照看之功。 “我少时多病,幸得胡家费心医治才好起来。后来胡家迁至岭南,便托我对十五公主照看一二。”窦士远温声答道。 此乃前因缘起,于他而言是足以改变一生轨迹的开端,但对长定公主来说,只是一个说法而已。 郑吉点点头,无意深究胡家与窦家的往来,只问道:“她知道吗?” “她知道,她知道青霜胡家留下来照顾她的,也知道青霜与外面有所联系。” 只不过,她不知道与青霜联系的人是他而已。 她胆小慎微,且对自己的存在和胡家的境况有清醒的认识,所以即便知道胡家托了人来照看,也从来没有主动求助过。 因为她知道,胡家太弱小了,即使有所托,起到的作用也很有限,无谓给旁人添麻烦。 非有性命之虞,她也无须求助。 应该说,她的年纪还是太小了存在感太低了,此前宫中的尔虞我诈并没有波及她,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 等察觉到的时候,已来不及了。 ——譬如长定公主出宫开府宴当晚发生的事情。 他后来从青霜口中得知这些事情时,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以他的经验和敏锐,立刻就判断出,十五公主必定是当晚布局中的一环,还是受害者的那一环。 若非有宫女拦住了她,那么遭受侮辱的一定会是她。 他当时也在宫宴上,亲眼见到了十三公主的情状,只消想一想,便会不寒而栗。 因此,他对拦住了十五公主的人充满了感激,同样也用了很长的时间去查探,最终才判断是长定公主所为。 只可惜,此事的手尾被长定公主扫得太干净,他虽然能够判断出来,却还是没有证据作实。 再有魏阙一事,他便觉得无需证据了。 十五公主对长定公主无比信任,而且主动向其求助,这就足够说明一切了。 窦士远说得不多,但在郑吉听来,却透露了太多太重要的消息。 毕竟,前世她和窦士远打的交道也不少了。 于是,她神情越发放松,淡淡道:“所以呢?窦大人此次邀约,就是为了道谢?” 以窦士远的聪慧,不可能不知道她当时帮郑钏只是顺便而已,那么特意道谢,就过于隆重了。 以她对窦士远的了解,此人用计行事最擅一箭双雕,乃至一箭数雕。 这番邀请,绝不会是道谢那么简单。 窦士远倒也直接,回答道:“另外,还想向您请教,魏阙一事,您打算如何做呢?” 他这么一问,郑吉瞬间便明白了。 “你查魏阙,一无所获?” 大家都是聪明人,听到她这么一说,窦士远便笑了:“是,毫无所获。想必,殿下是有所得了?” 在得知魏阙欲求娶十五公主后,他便开始查探此人,任何蛛丝马迹都没有放过。 遗憾的是,查不出什么来,魏阙其家其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即使有所隐秘,但那也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与求娶十五公主一事并不相干。 这样的情况,要么是魏阙真的没有什么,要么就是,以吏部窦家的本事,并不能查到魏阙的内幕。 也是,那毕竟是太子身边重用的将领,窦家再有本事,也做不到伸手到太子身边。 但是,长定公主不一样,她有长定率士兵,有姜家,甚至是她自己,都有不一般的本事。 经过这半年来的观察,他已经深深确认了这一点。 “窦大人都做不到的事情,缘何相信本……我就能做到?” 窦士远没有回答,事实上,郑吉也无须他回答。 她相信窦士远找上她,必定对她已经探究过一番,也有了判断结论。 “即使有所得,我与窦大人非亲非故,为何要透露给你呢?” 换句话来说,窦士远打算拿什么换这个消息呢? 她知道窦士远可以为郑钏豁出性命,那毕竟是前一世,但现在呢? 从窦士远的描述来看,他与郑钏现在毫无交集,既然如此,为何会对郑钏有那么深的感情呢? 怕是郑钏,不,就连胡家应该都没有想,拜托窦家照顾郑钏,并没有想到窦士远竟然会性命都豁出去。 他为何会对郑钏有那么深的感情,或许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了。 对此,她毫无兴趣。 她唯一想知道的是,现在的窦士远,可以为郑钏做到什么程度? 窦士远不答反问:“您不若说说,要我怎么做,您才会将消息透露给我?您应约前来见我,必定心中有所决断,是不是?” 郑吉笑了,即使前世曾与窦士远结仇,但她还是很喜欢窦士远这种人的,甚至可以算得上欣赏。 无他,窦士远足够聪明。 她喜欢与聪明人打交道。 她葱白的手指绕着茶杯,沉吟不语,凤眸打量着窦士远,若有所思。 窦士远自顾自喝着茶水,任由她打量,态度敞亮,也并无催促。 良久良久,郑吉才吩咐秦胄和石定方退下,显然,这是有话单独对要窦士远说了。 随即,她这样说道:“本殿的要求很简单,窦大人完全可以做到,所需的,不过是窦大人的决心而已。” 既自称本殿,那么此刻郑吉所代表的,便不是一个少年寒门士子,而是长定公主。 这是国朝最有势力的公主,拥有四千长定率,还有国朝首富之家的支持。 窦士远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他放下了茶杯,看着郑吉:“殿下请说。” 郑吉笑了,端起茶杯朝他敬了敬:“本殿要整个窦家为本殿所用,不知窦大人意下如何?” 第219章 物色班底 此言一落,原本就没有什么人的春晖楼似乎针落可闻。 窦士远眼神微动,好一会儿才道:“殿下,我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 郑吉往后靠了靠,神情越发舒畅自然,道:“你明白的,本殿需要窦家。” 世人皆知,天子世袭,爵位世袭,却从无官员是袭来的,官员是国朝挑选出来的,惟其如此,才能对世袭的天子起到匡扶作用。 窦家能在前面加上“吏部”两个字,就足见其特殊了。 虽然只在永宁一朝以来,官员才会这样戏称,但是也说明了窦家在吏部的影响。 吏部乃尚书省六部之首,掌全国文职官员铨选、勋封、考课之政,而吏部考功司又定官员的政绩考核,窦家在这些关键的位置上有人,这便是窦家的本事。 郑吉所看重的,便是窦家这个本事。 窦士远,是她要用窦家最主要原因。 只是,一个人和一个家族,所代表的意义完全不同。 是,窦士远窦家精心培养出来的,是窦家人之中最为重要的那一个,或许窦家将来的荣显繁茂都系于他身上。 但现在的窦士远,只是一个二十来岁的窦家人,他是窦家的心血,但窦家还不是他的。 不管是窦家还是窦士远,她都要用。 “殿下,为什么?”窦士远忍不住问道。 吏部窦家固然特殊,但在落片瓦都能砸中几个权贵的京兆,窦家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况且,窦家现在出仕的子弟不多,真正算得上在朝中有影响力的,也就只有他一个而已。 这样的窦家,与那些根深叶茂的家族相比,实在算不得什么。 长定殿下看中窦家,还是整个窦家,又是为什么呢? 郑吉在前来赴约之前,就猜到窦士远会这么问。 答案是什么,她自己再明确不过了。 她已经有了长定率士兵,已经进入了武阁,此乃她踏入军中的基石;她有姜家,有姜家汇通堂的全力支持,此乃她在财力上的保证。 但是,她还差了一点,那就是没有文官势力的支持。 姜家向来不理会朝中事,官员的根基太薄弱了,她要做的事情,绝离不开文官势力的支持。 前世助她良多的程可易还在靖云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窦家和窦士远,便是她所物色的班底之一。 这便是她要用整个窦家的真正原因,是她安排张俭与窦家人联系的真正原因。 于是,她这样答道:“窦大人,本殿是父皇最疼爱的公主,本殿已出宫开府,拥有四千长定率士兵,且外祖乃国朝首富。这些,你都知道吧?” 这些,国朝哪个官员不知道呢? 窦士远点点头,答道:“所以呢?” “窦大人觉得,与父皇其他皇子相比,本殿差在哪里呢?”郑吉问道,声音压得很低很低。 窦士远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心头骇然:“殿下,您……” 他迎上对方的眼神,被其中的野心镇住了,竟说不出话来。 长定殿下,的确是父皇最疼爱的公主,是公主,她……她竟志在天下? 这怎么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窦士远下意识摇了摇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殿下,贵妃娘娘的确有了身孕?” 贵妃娘娘真假身孕一事已落幕,其终身不孕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秘闻,但宫闱之事,真真假假,谁能说得清楚? 他不敢相信长定殿下有问鼎天下的心思,绝对最大的可能便是……姜贵妃有了身孕,并且最大可能会诞下皇子。 唯有如此,长定殿下才会做这些事情。不然……一个公主,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并没有,母妃已终身不能有孕。”郑吉这样回道。 这个回答,直令窦士远瞳孔微睁,“腾”地站了起来。 见他如此反应,郑吉内心微微叹息:果然,即使是窦士远,得知她的心思,也是不可置信。 即使前所未有,但就不能有吗?这是何等道理? 不过,这都是正常反应。 如果窦士远从容淡定,这才不寻常。 此时此刻,她没有必要和窦士远讨论这些,她要的是窦家为她所用,而不是向窦士远陈述她的野心。 “坐下吧。窦大人只管说,本殿差在哪里呢?”郑吉重新提起刚才的问题。 窦士远坐了下来,心头仍旧震颤,一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的确,从这些看来,长定公主殿下不比皇上其他皇子差,包括太子在内。 如果长定殿下是个皇子,那么…… 窦士远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脸色都有些白。 郑吉见状,笑道:“即便本殿不是皇子,难道本殿办的事情,不漂亮吗?” 这一下,窦士远更是没法昧着良心否认。 他为着郑钏之故,观察了长定殿下那么长时日,对其所办的几件大事,了解得比旁人都多。 自从长定殿下出宫开府之后,接连遇到几件大事,无一不顺利应对,势力还在不断扩充。 旁的不说,只说曾经的宫门卫中郎将石定方如今对其忠心耿耿,就能看得出来了。 宫门卫,那是皇上的人啊! 这才多长时间,长定殿下就收服了石定方,这就是本事了。 “窦大人何须在意本殿是皇子还是公主?难道窦大人最应该在意的,不是本殿能否做到?” 窦士远苦心安排了此次会面,不就是已经肯定了她的本事? 她定定看着窦士远,唇边的笑意更深了:“其实,本殿能否做到,也不是窦大人最应该在意的。难道,窦大人如今最应该在意的,不是窦家吗?” 吏部窦家,这固然是父皇对窦家的信任,是窦家的荣耀,但又何尝不是窦家的危机? 这一点,她相信以窦士远的本事,不会没有察觉到。 更准确地说,窦士远肯定早就察觉到了,并且在积极应对了。 她无视窦士远的沉默,微笑着问道:“窦大人,太子和逸王都已经联系上你了吧?你心中所选的,是不是逸王?” 此言一出,窦士远的脸色彻底变了。 第220章 求贤 窦士远震惊地看着郑吉,不明白这等隐秘的事情,她怎么会知道。 他怎么都不会想到,郑吉有过前一世的经历,今生无人知道的事情,有过前世经历的她,能得知一二。 前世,逸王一直表现得纨绔无能,是个与世无争的逍遥王爷。 直到她重生之前,在封地山南道郢州的逸王,也始终还是这副表现。 不过,窦士远前世视她为死仇、处处与她作对,其言行举止,倒是透露出不少消息。 从前世的轨迹来看,这会儿太子和逸王已经开始接触窦士远了。 最终,窦士远是选择了投靠逸王,并没有选择太子。 前世她一直以为太子身边的能人太多,且有太多厉害的家族,窦家在这些家族之中不显,窦士远要出头很难,最终才会选择逸王。 现在看来,窦士远没有选择太子,其中有没有魏阙的原因? 但是,前世郑钏早早就过世了,根本不会出现魏阙求娶郑钏一事,又怎么会有魏阙的原因? 今生已非前一世,这些疑问,她或许永不可知了。 当然,这些疑问,她也不用知道。 前世今生已经不一样了,前世,窦士远是她的仇人,今生,她则想用窦家。 所以,她不妨多透露一些消息给窦士远。 她这样道:“在诸多皇子之中,窦大人或许已有取舍,不过,本殿认为,窦大人还是要仔细看清楚才是。” 为了窦家的将来,窦士远必定要选择一个势力来投靠。 平王郑彻能力平平,完全没有办法与太子抗衡,根本就不用考虑。 至于太子和逸王,那就是见仁见智了。 目前太子地位稳固,窦家的投靠,于太子来说无多大的用处,对窦家而言就没有什么必要。 逸王虽然表现得纨绔,但未尝不是一种韬光养晦之策。 这或许也是窦士远最终投靠逸王的原因之一,懂得韬光养晦之人,总比无知自傲的人走得更远。 在个人势力微弱之时,这当然是最好做法,郑吉认同这一点。 但是,逸王的问题不是出在自晦上,而是出在品行上,这才是逸王最大的弊端。 前一世,逸王被封在山南道郢州,还得到父皇一句“非诏不得离开”的禁令。 这是因为,逸王是犯了大错的! 这个大错,的确没有暴露他意在皇位的野心,却暴露了他的品行弊端! 因是尚未发生的事情,郑吉不能说出来,却可以对窦士远指明一个方向,以便其判断。 “窦大人,本殿认为,你可以去查一下周家,再作出决定,毕竟,这关系着窦家的荣辱兴衰。” 周家历代读书人,在士林学子中有极深的影响力,像窦士远这样的文官,定然也对周家有一种天然向往。 爱屋及乌,对于与周家有紧密联系的逸王,自然就会心生好感。 怕是窦士远也没有想到,周家和逸王这样的人,论及心思之肮脏,手段之狠毒,实在令人发指。 这些事情,现在她没法说出来,但是窦士远可以自己去发现。 最终是怎么样,那就要窦家是怎样判断了。 窦士远震惊过后,很快就极力平静下来。 长定殿下说的这些话,让他深刻知道,长定公主府的触角之深。 消息的灵通,意味着能人百出,这就是长定殿下的本事。 窦士远很清楚,长定公主说这些话,是一种提醒,更是一种震慑。 然而,长定公主这个要求……不,应该说,长定公主的野心,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以致于他根本无法有什么反应。 郑吉这一次来见他,只是一个试探而已,也并非要他一定立刻答应。 毕竟,这关系着一个家族,关系着一个家族的将来,怎么谨慎对待都不为过。 一个的将来再怎么神圣都不为过。 窦士远既然是窦家的心血和代表,自然就不是那种冒失冲动的人。 就算窦士远此刻脑子发热,答应了她这个要求,她也不会当真。 “窦大人,此事不急,您可以慢慢想清楚,再回复本殿。”郑吉笑了笑说道。 对于想要用的人,她有足够的耐心。 她深知恩威并施的道理,御下之道,不仅仅在于威胁震慑而已,还需要有别的。 譬如,足够的利益联结。 既然条件都已经提出了,那么接下来就要许下一些好处。 窦士远需要什么好处呢? 他本身并不需要什么好处,他真正在意的,是窦家和郑钏而已。 “窦大人,十五皇妹既来求了本殿,那么有关魏阙的事情本殿就一定会查个究竟,此事你放心。至于窦家……本殿可以给窦家的,会比任何一个皇子都多。” 她要走的是一条荆棘血路,这条血路曲折难攀,但惟其艰难,最后成功的时候,所获得的报酬是巨大的。 窦世远身在朝中,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必须要有足够的付出,才能有足够的收获。 她能给窦家什么、窦家会得到什么,这就要看窦家自己了。 至此,郑吉前来春晖楼见窦士远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就没有再留下的必要了。 她站了起来,笑看着窦士远,道:“窦大人,本殿期待你的答复。” 她并不怕窦士远会对旁人说这些话,她既然敢说出这些话,就有一百种办法堵住窦士远的嘴。 窦家都是聪明人,知道哪些话可以说,哪些话要死死吞下去。 再者…… 郑吉看了一眼还在震惊之中,唇角勾了勾。 此刻的窦士远,或许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主动邀约,其实已经落于下风了。 窦家,她志在必得! 窦士远站了起来,想对郑吉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在春晖楼这个小小的地方,他目送着郑吉离开的背影,久久都没有说话。 秦胄和石定方两个人都很清楚自己的本分,对郑吉和窦士远所交谈的内容,并无任何探究之心。 只是,两个人心中都隐约知道,殿下怕是想好要做什么了。 特别是石定方,他想起之前殿下交代的与程可易有关一事,心头有些凝重。 殿下,到底想做什么呢? 第221章 迫切 郑吉返回长定公主府的时候,恰好在半路上遇到了杜凤句。 杜凤句和裴燕山主仆正在路边走着,冷不防被叫住了,下意识顺着声音看了过去。 普通的马车上,一个陌生的少年郎唤住了他,满脸笑容。 一开始,杜凤句没有认出她来,但是仔细一看,那双凤眸中的熟悉笑意,让他立刻反应过来。 是长定殿下! 长定殿下怎么会作这个打扮?这是去做什么了? 郑吉笑问道:“杜先生这是要去哪里?可要一起乘坐马车?” 这架马车,是她特意吩咐张俭准备的,外面看着很普通,里面却是很舒适。 现已经出了春晖楼颇远了,即使这马车进了长定公主府,也不会有人把她和窦士远联想起来。 既然她邀约,杜凤句便欣然应允。 他本来也打算前往长定公主府,如此正好。 待杜凤句上了马车,才发现马车内只有郑吉一个人,贴身随伺的李总管,竟然不在! 他略微感到有些不自在,心想裴燕山为何非要挤在外面赶车? 幸好,此时郑吉开口了:“杜先生为何没有乘坐马车?” “想看看京兆大街上的样子,便想要走走路。”杜凤句回道。 因是打算去长定公主府,他自然是杜断先生的样子。 此刻马车上的两个人,都不是自己真正的样子,想到这里,他不禁朝郑吉看了看。 郑吉显然也想到了这点,两人相视一笑,那些许的尴尬不自在便荡然无存了。 杜凤句发现,即便她样子容貌完全改变了,但是只要认真观察一些细微之处,还是能认得出来的。 原来,长定殿下身边也有擅此手艺的人? 改天,可以让此人和韦艳交流一下。 他却不知道。郑吉这一门手艺便是源自韦艳。 “殿下,您这是?” 他见过长定殿下不少样子,似乎每一个装扮都很合适。 不管她是穿着华贵的凤袍,还是穿着威武的铠甲,都是令人瞩目的存在。 就连眼下穿着寻常的襕衫,也透出一种少年士子的精气神来。 在他看来,处处都妥当。 殿下这副少年打扮,是要去见什么人呢? 外面赶车的人,是秦胄和石定方,这殿下身边最重要的护卫力量了。 殿下这显然是去办什么重要事情。 “是,本殿去春晖楼见了一个人。”郑吉回道,对杜凤句并没有隐瞒。 见什么人? 杜凤句话语顿住了,并没有顺着问下去。 不想,郑吉却继续道:“杜先生,你知道窦士远吗?” 前世有关窦士远的许多消息,还是凤句告诉她的,不知道此时的凤句对其知道多少。 长定殿下,去见的是窦士远? 杜凤句掌管着恒楼,父亲又是当朝太傅,当然熟悉朝中的官员。 窦士远其人,他也知道。 吏部考功司郎中,一个非常年轻又非常有本事的官员。 杜凤句略思片刻,便回道:“殿下,窦士远的确很有本事。殿下是想拉拢此人?” 郑吉笑了,果然凤句最懂她。 她点点头,道:“是,本殿想用窦家,特别是窦士远。” 杜凤句默了一瞬,才委婉道:“殿下,您这么做,不怕皇上猜疑吗?” 窦士远这种年轻的官员,之所以能够在吏部站稳脚跟,除了窦家之功,最重要的是深得皇上的信任和看重。 换句话来说,窦士远是皇上的人。 这样的官员,一般人都不敢轻易去接触,就算去接触,保密功夫也做到十足。 像殿下这样虽然是乔装打扮了,但是这架马车,显然是要大剌剌驶入长定公主府的。 如今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长定公主府,殿下此举的确不够缜密。 以殿下的行事,不会如此粗心大意,那就是殿下故意忽略了? 殿下胆敢伸手去挖皇上的人,想必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了。 只不过,他还是忍不住提醒一番。 此前他对窦士远了解得不算很深刻,稍后倒是可以让恒楼去查一查。 听到杜凤句这么说,郑吉心里觉得熨帖,脸上笑意更深了。 “正是因为现在还没有人敢从父皇手中夺人,本殿才要出手。你说对吗?凤句?” 这最后两个字,她压低了声音,仿佛在唇舌边缱绻了数遍才说出来。 在马车这个并不宽敞的空间里,便多了几分不可言说的意味。 杜凤句努力忽视那一丝逼迫过来的暧昧,无奈地看了郑吉一眼。 殿下总是要逗他! 明明是在说着这么重要的事情…… 不过,这也正说明了殿下心中的笃定——她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在他面前,殿下从来没有掩饰过她的野心她的渴望,他能猜到她想要的是什么,也能猜到她想走一条什么样的路。 好一会儿,他才道:“殿下,您真的要这么做吗?这一条路……并不好走。” 事实上,这一条路非常难走,因为从来就没有人走过。 殿下要做那最先走这条路的人,所遇到的阻挡、所承受的压迫,必定会比任何人都多。 郑吉笑容微顿,仍是点点头:“这条路,本殿必须走。” 说来奇怪,在这回程的马车上,在这意外的相遇中,她却和凤句说着她这一辈子最大的打算。 明明不合时宜,但她却觉得甘之味远。 许多重要的决定,其实并不需要多么惊心动魄的时刻。 对郑吉来说,只要听这话的人是杜凤句,那就足够了。 “殿下,您这是打算在培养文官势力了?会不会太早了?” 殿下如今这个年纪,如今所处的位置,其实还不适合做这些事。 尤其是,殿下只是个公主,这便诸多受限了。 许多时候,他都能感受到殿下的迫切和焦灼,但按照长定公主现在的处境,殿下完全不必这样。 那么,就是在殿下所知道的将来,即将会发生什么事情,令她不得不如此做。 不管殿下这么做的原因为何,杜凤句还是说道:“殿下,我以为,您得先从武阁出来,再做这些事情更为妥当。” 只有殿下经过武阁的考核,真正成为武阁第一人,她要做的事情,才会更容易。 他此行前去长定公主府,就是想提醒殿下,远在岭南的京兆武阁总阁阁主赵叔敖一行,即将回到京兆了。 第222章 阁主归 郑吉听了,点点头道:“本殿明白,你不必担心。” 她何尝不知道凤句所说的稳妥?只是,时不等人,有些事情,她不得不现在就开始铺垫。 至于武阁…… 在癸场的训练,她从来没有落下,还有前世吕师的功法打底,她其实并不担心。 杜凤句见状,道:“武阁卧虎藏龙,殿下须得小心谨慎才是。” 郑吉无有不应,神情渐渐严肃起来。 的确,多活了一世,她比许多人都清楚武阁的厉害,尤其在赵叔敖成为京兆总阁的阁主之后,武阁就更厉害了。 这是在军中、朝中都越来越有地位的势力,她断不会掉以轻心。 杜凤句想到前去长定公主府的目的,便提醒道:“殿下,赵总阁即将抵达京兆了。” 此事,郑吉也知道。 长定公主府当然有人在关注武阁几个阁主和十先生的动静,赵叔敖即将归来一事,她也听禀了。 赵叔敖此去岭南是为了求才,此番归来,总阁会因此有什么变化吗? 此时此刻,郑吉也不知道。 但是她没有想到,第二天她就见到了赵叔敖,还是赵叔敖主动相邀拜见。 在武阁议事厅内,赵叔敖朝郑吉拱手道:“老夫见过殿下!自殿下入武阁以来,老夫一直在岭南,还请殿下莫怪!” 郑吉自然拱手回应,口中称道:“赵总阁不必多礼!本殿入武阁,多有打扰了,还望赵总阁多加照拂!” 说罢,她直直迎上对方的视线,任由对方打量的同时,也在观察着对方。 赵叔敖和她印象中的相比,显得年轻了不少,那浑身威严的气势,也比前世更加外露一些。 也是,中间差了好几年的时日,赵叔敖的年龄增加了,但是浑身气势却越发内敛,令人看不透了。 现在的话,她还能从对方的神态动作中看出那一丝震慑人的杀气和气势来。 赵叔敖从关内卫上退下来已经十年了,可想而知,他当年杀敌是何等勇武。 这是军中戮敌勇猛的将领,是守护着大德百姓的将领,对这样的人,郑吉只有满心敬佩。 不管是后来不苟言笑的赵叔敖,还是现在温和寒暄的赵叔敖,郑吉都对他十分尊敬。 可惜,这样的人却活不了多久。 郑吉的目光落在了他的右臂上,他的右臂自然垂着,看着倒没有什么异样 “赵总阁右臂可还好?本殿知道几个太医技术不错的,改天可以为赵将军诊治一番。” 赵叔敖的右臂受伤多年,必定经太医反复诊断过,定是没有办法可想了,最终才会从关内卫退下来。 但是,宫中的太医没有办法,不代表着宫外的大夫也没有办法。 譬如,姜家为外祖母调养身体的大夫李问鹊,她就认为胜过许多宫中太医。 还有母妃身边的赵离,在为母妃诊治的时候,效果也会比父皇身边的太医令要好。 无他,因为他们更加熟悉病患的身体状况。 说不定,在治疗赵叔敖右臂上,其它大夫会有不一样的见解呢? 赵叔敖“哈哈”一笑,道:“多谢殿下关心!老夫现在已经习惯了,右手用不了,就用左手嘛,这不影响。” 要上阵杀敌自然是不可能了,但是这并不影响日常生活,况且他受伤已经十年了,对此早已没有了执念。 郑吉点了点头,这乐观豁达的性格,赵叔敖倒是一直不变。 “不知赵总阁相邀,唤本殿前来,所为何事呢?” 赵叔敖这才刚回到京兆,就急着来见到她,总不会因为她长定公主的身份吧? 莫非,是有什么要事相商? 她想不出自己有什么要事与赵叔敖有关。 她在朝中的确引发了不少动静,但在武阁总阁之中,她一直都循规蹈矩地训练,并无任何出格之处。 这一次,郑吉还真是想错了。 赵叔敖来见她,并非有什么要事,真的就只是因为她是长定公主而已。 他在岭南道的时候就听说了长定公主进入武阁,说实话,此事他并不喜,认为皇上胡来了。 一个公主,还是一个刁蛮任性的公主进入武阁,这是去玩吗? 可惜,他在岭南,就算再不喜,他也无法阻止 况且,他只是伤了右臂,又不是伤了脑子,皇上已经下了旨意,这个他也无法阻止。 后来听说长定公主进了癸场,训练异常刻苦认真,他还觉得心中稍稍放松了。 不是来捣乱的就好,对于一切在武阁中虚心求学的人,他都十分欢迎。 没想到,他离开这一段短短时间,就发生了那么多事情。 虽然他不在京兆,但从郑琼的描述中,也能猜到这一切都是冲着长定公主而来。 有人利用武阁,欲加害长定公主,置公主于风口浪尖上,就连他身边的忠仆王伯,也都遇害了…… 想到这里,赵叔敖正色道:“殿下,武阁藏库一事,老夫已经查清楚了,此番请殿下前来,便是请殿下做个明证,给杜先生一个交代。” 哦?这么快? 想必,这个事情是副阁主郑琼查清楚的,现在赵叔敖回京,就有所定断了。 对于她来说,随着弩床的研制成功,这个危机早就已经过去了。 但是凤句……她的目光落在了边上立着的杜凤句身上。 在她来到之前,凤句已经在这里了,就站在几个阁主和武阁十先生之后。 “此事乃有人故意栽赃嫁祸杜先生。说到底,是因为老夫之故,此人不忿老夫对杜先生的看重,才有了这等恶念,如今真相大白,他也已经无颜苟活,已自裁谢罪……” 据赵叔敖所说,背后做下这一切的是武阁十先生之一的葛朴,在前一日已经自裁身亡, 郑吉知道,这十先生之一的葛朴自然是替死鬼,一个先生而已,缘何会冲着她而来呢? 但是,她也知道,这个事情,到此就要截住了,因为该查的能查到的,她和凤句都查了,也无法确定谁才是背后指使的人。 赵叔敖和郑琼所能查到的,估计离不开他们查的范围。 推出一个葛朴,认下了所有的罪名,便可以结束了。 她本就没有打算揪着此事不放,虚处缓之,实则紧之,这也是张弛之道。 不过,既然葛朴顶罪,那么十先生之一的位置便空了出来……赵叔敖本也是这个意思吧? 第223章 规则有变 果然,赵叔敖这样道:“这样的事情出现在武阁,实乃老夫之过。为表歉意,老夫与两位副阁主商议,决定把杜先生擢为武阁时十先生之一,特请殿下做个见证。” 此言一出,议事厅中顿时一阵哗然,大家都有些躁动了。 当然,动静最大的,便是武阁十先生了——哦,不,此刻是九个人。 郑吉眸光微冷,一一扫过那九名先生,淡淡道:“本殿认为赵总阁此法甚好。诸位可有异议?” 她的身上,既有皇家的威严,也有多年的积威,此刻气势毫无保留地迸发出来,目的就是震慑这些先生。 虽然她只是坐着,那些武阁先生站着,却让这些先生感觉到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之势。 赵叔敖眯了眯眼,左手微微动了动,却没有抬起来,似什么都没有察觉到,并没有对这股压迫气势加以阻拦。 这长定公主,颇不一般! 看来,传闻有误。 其中一个先生看了看赵叔敖,随即回道:“殿下,我等无异议。” 他是跟随赵叔敖前去岭南道的先生之一,是赵叔敖的铁杆拥趸,即使郑吉没有压迫气势,他也会出言赞同。 有人带了头,便有不少先生都点头应和了。 开玩笑,阁主和长定殿下都支持杜先生,他们还反对什么呢? 只不过,虽然口中称是,但也有几个先生看向杜凤句的眼神甚是微妙。 这个杜断,究竟是谁? 也就这两三年才在河东武阁冒出来的,不但阁主重金聘请来京兆总阁,还得到了长定公主的青眼。 这个人,运道也太好了! 须知道,武阁十先生无一不是精通武功、武策之人,且都在战场上对阵杀敌过。 但是杜断先生此人,没有上过战场就不用说了,更关键的是,这个人竟然不会武功! 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怎么能指点教导旁人呢?这不是在误人子弟吗?! 现在竟然成为了武阁十先生之一,简直贻笑大方! 就算此人能研制出弩床又如何?武阁又不是卫尉寺,他要是想研制兵器的话,那还用留在武阁做什么? 更气人的是,武阁的士兵们,竟然对这么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尊敬有加,说经其指点进步甚大。 不管这些先生怎么想,杜凤句都神色平静,面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走出行列,对赵叔敖道:“多谢阁主抬爱,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武阁十先生对他来说,就只是个虚名而已,无可无不可,但是赵叔敖既然擢他为武阁十先生之一,他当然也不会推辞。 旁的不说,至少十先生有进出许多武阁秘所的资格,以后他要寻找义父留下来的东西,就方便多了。 说罢这句话,他就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脚步不疾不徐,神情自若。 好几个先生见了,不禁点了点头。 旁的不说,这副从容淡定的气度,的确有武阁十先生的风范。 在赵叔敖身后,一个方脸大汉忍不住开口:“杜先生,你所研制的弩床,我可以看一下吗?” 此人长相周正,一脸严肃,动作也是一板一眼的,郑吉立刻就判断此人是副阁主周玉铖。 周副阁主最大的喜好,便是鼓捣兵器。眼下这个场合,明显不合时宜,但他还是问及了兵器。 由此可见,此人眼中只有兵器。 郑吉早已知道周玉铖这个人,但亲眼见到了,才会有更直观的认识。 至此,她才明白为何郑琼一口否认周玉铖不会是背后设局的人。 提及到弩床时,对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狂热,让每个人都知道,他就是一个兵器痴。 这样一个人,或许会使坏,却绝不会用自己所珍爱的兵器作为诱饵,因为这会从根本上否认了他这个喜好。 杜凤句顿了一下,才答道:“弩床已经送入宫中了,副阁主稍后才能看了。” 面对此人狂热的眼神,他觉得自己出言拒绝甚是为难。 周玉铖听罢,立刻看向了郑吉,眼神巴巴的,等待着她的回答。 “……”郑吉一时无言以对。 弩床已经在宫中了,父皇都还没有看个够,她怎么拿出来给他看呢? 赵叔敖轻咳了咳,道:“好了好了,弩床之事,此后再说。这个弩床,你迟早会看到的。” 周玉铖就是这样,一涉及兵器就上了瘾般,不分场合不懂看人眼色,这也是他最不喜的一点。 人无癖不可以交,以其无深情也。 但这深情,若是不分场合,那就成了祸害。 他正色看向杜凤句,说道:“杜先生,武阁十先生的任书,不日就会送至你手中。武阁有诸位先生在,士兵才会日渐进步,这便是武阁之功。” 杜凤句正要点头,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先生忽然开口道:“阁主,虽说杜先生遭受了无妄之灾,才得以成为武阁十先生。既然杜先生成为了武阁十先生之一,那么总要让人看看他的本事,不若比试一番?免得有些人口服心不服。” 郑吉神情舒悦,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她是真的觉得高兴,也真的觉得这个先生说这些话很好。 如果这山羊胡子不跳出来的话,她怎么杀一儆百呢? 她正想说什么,赵叔敖却已先开口了,道:“放心,比试当然会有的,老夫召集诸位先生来这里,便有这么一个原因。” 听到他这么一说,杜凤句和郑吉原本要说的话,顿时放了回去。 看样子,赵叔敖有别的考虑应对。 “老夫此去岭南,大受启发。因此,打算改一改癸场的选拔规则。如此一来,诸位先生便有很多机会彼此切磋试。届时,诸位先生勿让老夫失望才是。”赵叔敖左手抚须,笑着道。 赵叔敖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改一改癸场的选拔规则? 武阁有十个武场,癸场是其中之一,也是最基础、人数最多的训练场。按照武阁现在的选拔规则,从癸场进入到壬场,方式很简单,那就是士兵需要混战,前一百名优胜者,便都能进入壬场。 其余九个武场的选拔规则,也和此差不多。 现在,赵叔敖说要改变,那么是怎么改变? 当他把癸场选拔规则说出来之后,议事厅这里霎时一片静默。 第224章 师承义父 赵叔敖所说的规则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相当简单。 那就是要求以五人为一队,各自完成五次比试之后,所在的队伍再完成五次比试,胜出者就能进入下一个武场,不拘人数多少。 而他所说的武阁十先生都有机会互相切磋,那就是十先生须得指点这些队伍,跟随各队伍进入下一个武场。 这样的比试,在军中也有先例。 核心便是改变了原先武阁士兵比试的模式,由单打独斗变成了互相配合。 尤其还加了一个武阁十先生的指点,十先生至少要指点一个队伍,在癸场的时候就要决定了。 可以说,这个规则的调整,比之前更为严苛了。 这不仅仅是对武阁士兵的考核,更是对武阁十先生的考核。 难怪,此言一出,议事厅这里顿时一片安静,众人都在消化这个事情。 “阁主,为何会这样调整?”原先开口的山羊胡子先生忍不住问。 他既然跳出来当了刺头,也就不惧了。 赵叔敖微笑回答:“老夫此去岭南,遇到了不少事情,悟出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个人的力量或许微弱,若是配合得好的话,也会有奇效。” 这个道理,其实谁都懂得,只不过先前没有人想到用在武阁这里而已。 武阁中的每一个士兵,来到这里都是为了提升自己,但是提升自己并不代表着就一定能够应付战场上的局面。 毕竟,武阁这里的士兵人数有限,如何在这些有限的人数里面,将他们的力量发挥到极致,这才是武阁训练的核心所在。 赵叔敖在武阁十年,对武阁的训练方式十分熟悉了,他就任经京兆总阁阁主以来,也一直在想着怎么改变,如今终于作出了决定。 此去岭南让他有所得,武阁藏库发生的事情,让他有了一种压迫感。 他意识到,武阁训练若是再不改变的话,或许还会出现更大的灾祸! 郑吉略一思考,便击节赞叹道:“赵总阁深谋远虑,眼界远大,本殿不如多矣!本殿认为,此法极好!” 赵叔敖调整武场比试规则,是为了最大限度地发挥武阁士兵的作用,这些士兵返回各大卫之后,必定也会对军中产生深远影响。 前世她没有在武阁受训过,现在看来,想必前一世赵叔敖也改变了武阁的规则,所以武阁在军中的影响才会越来越大。 也是,赵叔敖不是普通人,他曾是关内卫大将军,有多年的对阵杀敌经验,又对武阁训练无比熟悉,他把武阁和战场结合起来,才会这样调整规则。 此调整,必定对国朝、对军中有益! 郑吉的表态,无疑是赵叔敖喜欢的,他微笑点点头回道:“多谢殿下!” 虽然他作出这个决定,就一定要推行下去,但得到长定公主这样有影响力的人支持,就能省却很多麻烦。 更为重要的是,长定公主还将会参加武场选拔比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表态,显然当机立断,十分果决。 “但是,这……”山羊胡子还想说什么,郑琼和周玉铖这两位副阁主便出言赞同了。 末了,周玉铖还一脸正色地问山羊胡子:“郭先生,你该不少怕了吧?不然这么好的比试机会,你为什么不支持呢?” “……”这句话,直令山羊胡子哑口无言。 郑吉心中失笑,直言最难招架,也往往有奇效。 被这周玉铖这么一说,议事厅这里的人都纷纷附言赞成了。 他们心中其实都很清楚,武阁这么多年,的确要做出一些改变了。 况且,这一次从癸场做起,只需要去试一下,便知道好不好。 规则已定,接下来摆在武阁十先生和武阁士兵面前的,便是队伍的人选问题了。 对此,杜凤句和郑吉都并不着急。 癸场的选拔起码要八月才能进行,赵叔敖给了大家足够的时间去准备。 对郑吉来说,这不仅仅是组成队伍参加癸场选拔的问题,还是组建自己在军中的班底。 ——就如她物色窦士远和程可易那样,须得尤其慎重,这也急不来。 因此,她一边开始物色队伍人选,一方面加紧了在癸场的训练。 她很清楚,无论谁来和她组成一个队伍,若自身没有足够的本事,走得也不会远。 仔细说来,长定公主府中的演武场,无论是兵器配置还是士兵配合,都要比武阁武场这里好。 然而,赵叔敖规定了组成队伍的士兵,必须得从武阁中出,而且届时比试选拔,也会在武阁各个武场进行。 因此,郑吉留在武阁癸场的时间越来越多。 杜凤句出现在癸场的频率也越来越密,有时候,他站在癸场边上,能够安静地观察郑吉一个时辰。 如此一来,便有了不少发现。 传言长定公主喜欢舞刀弄枪,这的确不假,但这显然不够准确。 她不仅仅只是喜欢而已,事实上,她对许多兵器都非常精通。 那一招一式看着平平无奇,但在长定公主府演武场,他看过她与其它长定率士兵的对战,并没有落下风,而且还是胜的时候多。 一开始,他还以为长定率士兵故意让着她,才会让她赢,后来发现并不是。 他们的确是用力用心与她比试,而以她的真正本事,的确能够赢了这些长定率士兵。 也就是说,在武阁癸场这里,她是在藏拙。 他明白她藏拙的真正原因,那是因为她的心法和招式,都是承于义父。 或许两人对此都已经心照不宣了,郑吉在训练的时候,便没有全然摒弃吕师的心法。 杜凤句对自己义父的武功心法太过熟悉了,闭上眼都能辨认出来。 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他就能从其身上看到义父武功的痕迹。 比如她与旁人淋漓对战的时候,那翻腾飞跃的一招一式,映出了义父招式的影子。 又比如她长鞭甩出的速度,配合她的步法,这也是从义父的武功心法中化出来的。 虽然和义父所传授下来的武功秘籍不完全一样,但内在的东西是一样的。 原来,她和义父的联系已经如此明显,只是他一直都没有发现。 除此之外,杜凤句还发现了一点,这让他忧虑在心,每次看向郑吉的时候都不觉得神情凝重。 他决定还要继续看看,才说出来。 这一日,郑吉在癸场训练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士兵走到了郑吉面前。 “殿下,在下可与殿下比试一场?” 第225章 第一个挑战的人 这是一个面容黝黑的年轻士兵,长相看起来十分憨厚。 说出这句话之后,他便紧紧抿着唇,看得出非常紧张。 郑吉微笑地看着他,道:“你确定?要与本殿比试?” 她在武阁那么久,这是第一个敢来找她比试的人。 她是国朝的长定公主,是皇上最疼爱的公主,在癸场这里有着独一无二的身份。 这是武阁中所有人都知道的事,之所以没有士兵来找她比试,无非是为着两点。 一则是畏惧她的权势地位,连与她比试的勇气都没有; 二则是看不起她,认为她只是个姑娘家,不屑与她比试。 眼前这个年轻的武阁士兵既然胆敢要与她比试,那就不是上面两者之一了。 他是单纯想来比试?还是有什么别的考虑? 不管是什么样的原因,都足够引起了郑吉的注意。 尤其,是在这要组成五人队伍的时候…… “是,恳请殿下赐教!”脸容黝黑的士兵大声回道,握紧了手中的长刀。 郑吉的目光掠过其额头的汗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第一个来找她比试的人,值得她亲自问其姓名。 “回殿下,我……在下姓曹,单名一个宁字。”士兵紧绷着脸容回道。 曹宁?! 郑吉笑容微凝,忍不住再一次打量着眼前的士兵。 前一世,她也知道一个“曹宁”,还印象深刻。 前世那个曹宁最终为守城战死,她从抚恤名单中知道了这么一个将领,还下令将其厚葬。 但她从来没有见过曹宁,也不了解其生平,是不是眼前这个曹宁,她就不知道了。 见她如此反应,曹宁再一次请道:“殿下,在下能否与殿下比试一番?” “为什么要与本殿比试?”郑吉徐徐问道,既不答应也不拒绝。 不管眼前这个曹宁是不是她前世知道的曹宁,他如此执着要与她比试,原因何在? “因为……”曹宁握着长刀的手紧了紧,豁出去般道:“因为还没有人和殿下比试过,在下……在下想加入殿下的队伍!” 此言一出,在癸场这里看热闹的人都愣了一下,就连边上的杜凤句都朝曹宁多看了一眼。 这个直球打得……不得不说,这个回答实在巧妙。 不管他是真憨厚还是假莽撞,总归不会有任何损失。 殿下会怎么说呢?会答应吗? 杜凤句看着郑吉含笑的凤眸,心想:殿下会答应吧? 殿下在癸场之中训练了那么久,也想和旁人比试一番。 果然,郑吉点点头道:“可。本殿答应与你比试。那就……” 她看了看曹宁手中的长刀,继续道:“那就本殿也用长刀吧。” 在癸场这里的许多兵器,她都用过,说不上最喜欢哪个,但吕师擅用剑,她前一世用得最多的,也是剑。 但今生,原本她使用的那一把剑,还不知道被凤句藏在了哪里呢! 除了剑之外,哪一种兵器对她来说都不差,既然这个士兵用的是长刀,那么她便用长刀好了。 听到这个回答,曹宁眼神一亮,咧嘴一笑道:“多谢殿下,请殿下赐教!” 皮肤黝黑的人,牙齿便显得特别白…… 郑吉看着这在日光下白的发亮的牙齿,心中不禁觉得好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前一世的曹宁同名同姓的原因,即使知道眼前这个曹宁有自己的小心思,郑吉也没有觉得反感,反而觉得甚为有趣。 她这样的身份地位,出现在她身边的人,哪个敢说没有自己的小心思呢? 便是秦胄和石定方,不也是别有所图吗? 长定公主与一个武阁士兵比试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以极快的速度在武阁这里传开去了。 她本就是令人无比瞩目的存在,即便是这么一场小小的比试,也在武阁这里引发了轰动。 就连赵叔敖都听闻了。 “曹宁?此人是谁?” “回阁主,是关内卫送来这里受训的士兵,出自普通百姓之家,长刀用得极好,曾在关内卫立下过军功,故而送来京兆这里。”郑琼回答道。 在得知这个比试的第一刻开始,他就让人去查这个曹宁的信息了。 胆敢第一个向长定殿下提出比试的人,定不会简单。 不过,郑琼也没有想到,这个曹宁的过往的确十分简单,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关内卫?是谁的人?” 赵叔敖抚须沉吟,虽然他离开关内卫十年,但是在关内卫中也还有自己的势力。 郑琼摇摇头,如实回答:“阁主,非是谁的人。此人十分滑头,哪方的势力都不沾,但因为武功的确好,办事也十分周围,所以几个将领都想拉拢他,便将其送来了京兆武阁总阁。” “既如此,那么老夫也去看看吧。” 这是长定殿下在癸场的第一次比试,还是来自一个关内卫士兵,而且还冲着对殿下的队伍来的,他也想亲眼看看,这个比试会如何。 赵叔敖来到癸场的时候,本就充斥着莫名兴奋氛围的癸场更是爆发出一声欢呼。 “阁主来了!” “阁主好!” “阁主,阁主!” 郑吉就在癸场的正中央,她听着这些震耳欲聋的欢呼,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赵叔敖在武阁的影响力。 哪怕,他就任京兆总阁阁主还不足一年。 武阁的十先生、癸场这里的教习和士兵,都因为他的出现而欢呼。 就连她对面站着的,原本无比紧张的曹宁,神情也变得兴奋起来了,眼神中似乎更为坚定果决。 赵叔敖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都安静下来,径直走到郑吉面前,说道:“殿下,这比试……老夫以为,点到为止即可,您觉得呢?” 他来到癸场这里,是想看长定殿下的第一次比试,也是想稳控癸场这里的局面。 毕竟,他没有亲眼见过长定公主的训练,也没有亲自试探过长定公主的武功,便难以判断这场比试结果会如何。 刀剑无眼,若是这个曹宁伤着了长定公主,那么他无法向皇上交代。 虽说,长定公主进入武阁,便做好了会受伤的准备,但真的受伤又不一样了。 第226章 小试牛刀 郑吉点了点头,道:“自然是。” 她知道赵叔敖这话主要是说给曹宁听的。 不过,在武阁癸场,有赵叔敖这个阁主,有那么多先生,就算给曹宁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伤了她。 赵叔敖这是为了照顾她的自尊心,才这么说。 也就是说,在其心中,她的武功自然是比不上曹宁这个士兵。 难怪他会如此想,她还没有在武阁中展现过真正的本事呢。 至于她和曹宁,孰输孰赢,那就要比试过才知道了。 受到这样气氛的感染,她不觉心中有些激动,与旁人对战,单纯为了比试较量,她……很久没有这样做过了! 她拿过了秦胄递过来的长刀,接收到对方拼命递过来的眼神,不由得笑了笑。 秦胄的眼神她懂,就是让她莫要用尽全力,免得过于引人注意了。 显然,秦胄对她比赵叔敖了解得多,毕竟他在她身边那么多年。 再一看,围绕在她身边的长定率士兵们,虽然看起来严阵以待,但是神情也没有多少紧张。 她身边这些人,见过她在府中演武场训练的情形,对她有充足的信心。 她下意识看向杜凤句,见到对方对她颔首微笑,便知他是同样的意思。 郑吉合了合眼,心中平静至极,缓缓举起长刀对着曹宁道:“如此,便来吧。” 当她举起长刀的时候,无需过多准备,那些前世已深刻在她骨血和灵魂中的状态便已经出来了。 在所有人看来,长定公主这一刻的气势已经变了,周身凛冽,长刀颤鸣了一声,随即一股强烈的杀气迸发了出来。 最先察觉到这股杀气的,便是赵叔敖。 他眼眸倏地一眯,直直盯着郑吉,原本还带有些漫不经心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长定公主这股气势…… 一个从小在宫中长大,没有经过生死历练的娇蛮公主,怎么会有这样的气势,刀锋怎么会凝结出这样的杀气? 不应该! 跟随着赵叔敖一同而来的两位先生,也都肃然凝神,目不转睛地看着郑吉,不遗漏她一丝一毫动作。 此刻,同样也举起长刀的曹宁,心中却如翻江倒海般,憨厚的脸上,汗水滴落得更快了。 他感觉到自己好像被杀气锁定一样,即使是在这个刚开始对战的时刻,竟也一时难以挣扎。 正如郑琼所查探到的消息那样,曹宁作为关内卫的士兵,是因为立过军功才送来武阁受训,要知道,在军中,所有的功劳都是经过生死拼杀才得到的。 所以,他深知战场上那无处不在的杀气和浓重的血腥味。 此刻长定公主给他的感觉,令他一下子仿佛置身于关内卫战场上。 他头皮一阵发麻,顿时有一种正在生死之间徘徊感觉,就像以往无数次经历一样。 至此,他彻底收起内心那一点点轻视和傲慢,沉声道:“殿下,那就多有得罪了!” 说罢,他也不等郑吉回应,直接举起了手中长刀,猛地朝郑吉用力劈过去,丝毫都没有留手。 “啊……”癸场边上的众人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惊呼。 曹宁怕是傻了吧?胆子这么大! 这一刀劈下去,长定殿下怎么能受得住?若是殿下真的受了伤,曹宁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甚至还有士兵想着:武阁中有没有太医在? 然而,出乎这些士兵的意料,“锵”的一声响起,长定公主手中的长刀竟然挡住了曹宁的劈势! 只见长定公主轻巧地往后一退,手中长刀便抽了出来,接着化守为攻,也像曹宁一样,举起长刀回劈过去。 这一刀,并没有像曹宁刚才那一刀那样充满压迫气势,仿佛是姑娘家随意用出的一刀,虽不至于无力,却实在轻柔。 “长定殿下可能是第一次与人比试,没有什么经验……”一个士兵见状,心里这样想。 长定公主刚才躲开了曹宁那一刀,想必是巧合了。 但是他看到阁主和其它武阁先生都专心致志地看着,自然也不敢出声。 正这样想着,他就见到曹宁竟然不住地往后退,长定公主手中的长刀像个影子一样,始终跟随在曹宁身边,最终在曹宁脖子一寸处停了下来。 曹宁颓然地放下刀,擦了满额的汗水,眼中的惊骇难以散去,喘着粗气道:“殿下,是我输了。我不如殿下多矣!” 这……这是怎么回事? 这一切的速度太快了,在大多数眼人的眼中,只有曹宁步步往后败退, 而长定公主步步紧逼。 明明,曹宁的气势强横、刀法凌厉,却不住后退,这分明就是在故意闪避长定公主! 不少士兵咬牙,觉得曹宁孬种,既然提出和长定殿下比试,为何不用尽全力,这是对殿下的不尊重,更是对自己武功的不尊重! 但是,癸场这里稍有眼力的人,都不会这样想。 他们所看到的,并不是曹宁故意退让,而是根本无法可施! 长定公主的刀法看似柔弱,实则密不透风,如同一张刀网,织得密密实实,曹宁被网罗其中,就无法挣脱,为了闪避刀锋,只能步步后退。 这一点,纵然他们看得明白,心中却更加疑惑了。 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一方的武功修为、对阵经验要远远高于另外一方,才有可能一直压着另外一方打。 但是曹宁,是关内卫的士兵,是在战场上历练过的,长定公主与之相比,真的要高那么多? 赵叔敖等人觉得不可能,但出现在他们眼前的,的确是这样一幕。 秦胄按住了额头,内心满是无奈。 他已经提醒殿下要尽量低调行事了,殿下笑着回应,他还以为殿下听懂了,怎么殿下还是几招之内就把这个士兵给放倒了? 这下好了,殿下本来就万众瞩目,这下更是会被盯得死死的了! 他却不明白,郑吉的确听懂了他的意思,却不打算照着做。 她有无数种办法与曹宁对战,也有无数种取胜的办法,但是这是她在武阁第一次与人比试,她必须要万众瞩目。 毕竟,她还要组一个五人的队伍! 第227章 生死徘徊 郑吉收起长刀,对曹宁拱手道:“承让了。” “没有承让,是我……打不过殿下。”曹宁摇摇头,随即憨憨地问道:“殿下,我……我虽然打不过您,但是……还能加入您的队伍吗?” 她深深看了曹宁一眼,笑道:“那就要看你接下来训练得如何了。” 不管这个曹宁,是不是她前世所知道的曹宁,但这个人,都不像看起来的那么憨厚。 在对战的过程中,她能感受得到,他的确是在用全力应战,特别是最开始那一刀,并没有什么保留。 但是,此人异常敏锐,随即就察觉到了她的打算,并且迅速作出了反应,的确还是在用尽全力,但是却没有抵抗之心。 对阵杀敌,倘若没有了抵抗之心,即使招式再凌厉,也毫无用处。 曹宁很清楚这一点,既想顺着她的意,又想不逆武阁比试规则,从结果来看,还算成功。 刀切豆腐两面光,这很难做到的事情,曹宁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到了。 这是一个聪明人,是一个有着很重功利心的聪明人。 这样的人,郑吉两世已经见得不少了。 至于会不会让他加入自己的队伍,她还要再看一看…… 到底,还是看在前世那个曹宁的份上,对眼前这个曹宁多了一丝耐心。 得到这个回答,曹宁心满意足地退到了一边。 长定殿下这么聪明的人,不可能看不穿他的打算,但只要长定殿下没有直接拒绝,他就有机会。 赵叔敖来到郑吉面前,笑着道:“殿下,这次比试甚好,着实让老夫开了一番眼界。恭喜殿下赢了这场比试。” 他所说的,的确发自肺腑。 看到了郑吉的比试,他的确觉得眼界都开了,知道自己此前囿于传言了。 长定公主所表现出来的,并不是传言中的那样。或许,接下来还有不少惊喜在等着他。 至于长定公主的心思,这会儿他多少能猜到了。 他就觉得奇怪,只是一个小小的比试而已,缘何会在武阁中引发那么大的动静。 原来,这是长定公主千金买马骨之举! 这样,也好。 武阁这么多年了,越来越死气沉沉,他往这池水中扔下一根棍子,但唯有长定殿下这样的人握住了这根棍子,才能将整池水都搅动起来。 届时,水底下的不管是龙还是鱼,都能知道得清清楚楚了。 赵叔敖恭喜郑吉之后,就带着几名先生离开了,他们离开之后,留在癸场这里的人便开始激动起来了。 怎么说呢? 虽然很多人都不敢相信是长定公主赢了,但阁主都这么说了,那肯定是有原因的。 更为重要的是,一个名不经传的士兵,都有可能加入长定公主的队伍,那么他们…… 一想到这里, 在癸场这里的士兵的心都热切起来了。 此前,他们或许畏惧或许不屑,都不敢离长定公主太近,但是一旦有人开了这个头,他们知道原来长定公主是可以接近的,并且现在还有一个这么合适的机会,那就不一样了! 毕竟,长定公主是皇上最疼爱的公主,外祖父又是大德朝的首富,再者她自己也还有一定的实力。 不说跟着长定公主能够权势滔天之类的,但是,得到的肯定会比一般人都多。 “殿下,我也擅使长刀,您看我可以加入您的队伍吗?” “殿下,我用的是弓箭,可以百步穿杨,您看……” 众人一下子就都不怕长定公主了,围着她纷纷询问,甚至还有人说出了自己擅长使用暗器,只要想阴人,就没有不成功的时候。 郑吉微笑着点头应答,这便是她要万众瞩目、最快制敌的原因。 她想知道,在武阁癸场这些人之中,有哪些可用,哪些愿意为她所用。 她隔着层层的武阁士兵,下意识看向杜凤句,却见到他神色平静,眼中似乎还有忧虑一闪而过。 郑吉笑容微凝,这千金买马骨之举,凤句肯定能明白,她在比试开始之前见到他颔首示意,显然是赞同的。 这……这是怎么了? 夜色已经暗了下来,郑吉走到杜凤句身边,问道:“杜先生,可愿陪本殿走一走?” 杜凤句自然点头。 他一直在这里等着,直到癸场这里的人全部都离开,就是为等着郑吉。 七月的天气,正是最炎热的时候,即使天已晚,热浪仍旧前赴后继一波一波地涌过来。 郑吉与杜凤句并肩而行,癸场这里比不上长定公主府的演武场,依稀能听到外面传来的打斗声。 这让郑吉略到一丝焦灼,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直接问道:“杜先生,这是怎么了?莫非本殿今日做得不对?” “……”杜凤句张了张口,他知殿下素来敏锐,却没有想到在那样的场合,也能注意到他。 他随即笑道:“没,殿下做得很对,只是我心有疑虑。” 殿下与曹宁比试,每一个招式都没有问题,千金买马骨之意也没有错,但他所想的并不是这个。 只是,这个应该怎么说呢? 他迟疑片刻,捕捉到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焦灼,心下不禁一软。 他沉默片刻,还是迎上郑吉的眼神,问道:“殿下,您曾无数次在生死间徘徊?” 郑吉一下愣住了,她没有想到,他突然会这么问。 不知为何,她觉得癸场这里又闷又热,让她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殿下,我是从您的招式中看出来的。若不是殿下时常徘徊在生死之间,义父的武功,您不会这么用……”杜凤句低低叹息了一声,这样回道。 “义父”这两个字,他故意压低了声音,只除了郑吉,谁都没有听到。 他的义父,便是殿下之师,殿下所会的武功心法皆承自义父,而且,必定不是义父亲授,而是……经过他的指点,由他所传。 义父已过世多年,在他过世之前,心心念念的,除了他,便是一身武功心法无人继承。 他不知道在殿下所遇到的那个将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什么样的机缘巧合,让他向殿下传授了义父的一身武功心法,但是…… 以他所观,义父的武功心法,不应该是这样的! 第228章 指点 郑吉似想到了什么,但是脑中那抹思绪闪得太快,她还来不及抓住。 这时,杜凤句继续说道:“殿下,你用这武功心法,锋芒尽出,力压千钧,但这不是这门功法的精髓所在,它真正胜在博和厚,而非长于其锋芒杀戮。” 他对这一点,有充足的自信。 他一直跟在义父身边,虽然因为体弱之故,不能习得义父的武功心法,但是论及对这门武功心法的了解,除了义父,便没有人能比得上他 即使是学了这门武功心法的殿下。 在义父辞世前的那几年,他和义父一起讨论、改进了这门武功心法,义父在早年杀戮奇绝的风格之上,加入了人生变故之后的领悟,改进了这门功法,最终才有大成。 彼时义父已经油尽灯枯,受限于这门武功心法的特点,义父和他身边的人,都没有一个能够真正继续义父的衣钵。 所以,他才迟迟没有将义父的武功心法传授出去。 在他不知道的以后,他遇到了殿下,会将义父的武功心法相授,但为何不是改进过后、最后大成的武功心法? 他推测,或许是在他们相遇的时候,处处危机四伏,他没有条件传授最终那个武功心法,只能选择最快速、杀伤力最大的那种。 “殿下,我想,您以后的处境一定很艰难,时常在生死之间徘徊。但是,您现在所处的,并不是这种情况。这门武功心法,需要一点点夯实基础,过于急和绝,其实并不好。” 这一点,先前他在观察殿下训练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 但是因为殿下刻意掩饰,她使用义父武功心法的机会太少,所以他并没有十分确定。 直到这一次她与曹宁对战,他才终于确定了,忧虑因此而生。 武功心法,当然是可以调整改进的,但义父最终摈弃了大开大合的做法,将此武功心法的锋芒收起来,招式改为藏于博和厚之中,想来这门武功心法练到最后,这个才是最合适走向。 殿下现在用的心法招式,威力的确很大,往往一招能够制敌,但是他知道,这是有弊端的。 殿下内力不深,基础不牢,用了这武功心法却没有多少阻滞,这本身就能说明问题了。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但与常理不合,便是隐患。 郑吉沉默了,这会儿,她已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 是了,前一世,她和凤句相遇的时候,是她一生最艰难的时候,不管是她的状态还是她的处境,都不允许她来一一夯实武学的基础,只能选择最快速杀敌、杀敌最多的方式。 说得好听的一点,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实情是,没有其它办法。 凤句在最开始教授她的时候,也曾说过这还不是最好的功法、最好的招式,却是当时最合适她的。 到了后来,凤句便不再说了。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便没有办法改变了。 更何况,此后她和凤句屡遭劫难,凤句也再没有时间去为她修正了。 此刻听了凤句的提醒,她便知道问题出在哪里,知道他为何会心生忧虑。 时移世易,即使重新来了一辈子,她所用的,还是前世凤句所授的武功心法,用的,也还是一样的训练方式。 这是前世她懂得的、最适合她的方式,但是,今生已非前一世了! 凤句说得没错,现在她并不是在生死之间,她所需要的,并不是这门武功心法有多么大的杀伤力,而是,一点点夯实基础,将前世没条件做到的,一点点弥补起来! 想明白了这一点,她忽然觉得癸场这里似有清风吹来,心头那丝闷热似乎都被吹散了,只觉得有阵阵清凉。 她侧头看向杜凤句,笑道:“杜先生,本殿明白你的意思了。” 的确,哪怕前路再崎岖,哪怕危机再迫切,她也必须要慢下来、静下来,一点点打基础、累积实力。 凤句,是这个意思吧? 她凤眸弯弯的,里面满是笑意,似一个单纯的闺阁少女,完全看不出就在不久前,她手拿长刀,几招就能将一个士兵劈开。 杜凤句也笑了,心下越发柔软,心知已无需多说了。 殿下,向来是灵敏聪慧的,她说明白,那肯定就是明白了! 接下来,郑吉训练得越发刻苦,但是在旁人看来,却越发像个初学者那样,动作越来越慢,招式也越来越柔和。 在癸场这里观察她的人,越发肯定她与曹宁那一场比试,是曹宁故意输的。 只有曹宁自己心中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不管旁人怎么说,也天天跑来癸场这里,跟着郑吉一起训练,每日结束之前,都会问一句:“殿下,我……可以加入你的队伍吗?” 在他接连问了好几次之后,郑吉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可。” 曹宁是第一个和她比试的人,不管对方是什么目的,于她而言,只有让曹宁进入她的队伍,这个千金买马骨之策,才算真正完成了。 她想看看,这个看似憨厚实则聪明的年轻士兵,缘何胆敢第一个挑战她。 她更想知道,这个曹宁,会不会是前世那个曹宁。 既如此,这样的人,就放在身边好了。 安乐侯府内,温预向宋瓒禀道:“世子,武阁传来消息,曹宁已经加入长定殿下的队伍了,一切顺利。” “好。”宋瓒显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只道:“此事就不用再管了,让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无须再理会了。” 温预欲言又止,随即还是回道:“是,世子。” 世子想方设法让曹宁进入长定殿下的队伍,如今事成了,世子怎么看起来毫无喜色? 莫非,此事还有什么蹊跷不成? 温预仔细想了想,觉得世子与曹宁从无往来,即便以姜家之能,也绝不会把两人联系上,那么,世子是在忧虑什么呢? 可惜,自从世子退婚之后,便越发沉默寡言了,这些,他都没有办法从世子口中得到回答了。 与此同时,另外一个人也得知曹宁加入了长定公主的队伍,不禁点点头道:“这一招千金买马骨,当真不错!” 第229章 的确为她 说这话的人,正是窦士远。 那一日在春晖楼过后,窦士远对长定公主的关注就更多了,当然知道有一个叫曹宁的年轻士兵去挑战了。 他一听到此事,便知道长定公主这是要千金买马骨了。 接下来的事情,果然如他所料,曹宁这个士兵最终入了长定公主的队伍。 说不定,这个曹宁就是长定公主安排的。 他对谁会加入长定公主的队伍无比关注,因为他知道,这不仅关系着长定公主在武阁的考核,更关系着其在军中的布局安排。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支队伍就是长定公主在军中的班底雏形了。 长定公主挑选了什么样的人,某种程度上可以看出长定公主要走什么样的路。 其实,他在意长定公主在军中要走什么样的路做什么呢? 先前长定公主在春晖楼提出的那个要求,他现在都没有想好。 这个时候,他身边的管事拿来了一张拜帖,神色有些凝重,禀道:“大人,这是来自太傅府的帖子。太傅幼子杜凤句,邀请您过府一聚……” 窦士远听到是来自太傅幼子的拜帖,不禁深感讶异。 太傅杜通是国朝的传奇人物,他们同在朝中为官,当然有所交往,但是并无深交。 毕竟,他们的资历、年纪都太不一样了。 至于太傅杜通的幼子,那就更是从无往来! 他甚至都不知道杜太傅幼子是什么样的相貌。 他对其唯一的认知,便是其自幼体弱离京,今年才从河东道返回京兆…… 哦,还有其和长定公主之间的往来。 据闻,太傅幼子第一次接下拜帖、第一次投出拜帖,对象都是长定公主府。 现在,杜太傅幼子却给他投了拜帖,由不得他不多想。 这是……为了长定公主吗? 窦士远沉吟良久,然后说道:“接下这个拜帖吧。” 且不管太傅幼子此番邀约是为了什么,既然是来自太傅府的拜帖,他也不好拒绝。 正好,他对杜太傅幼子还挺好奇的,也想知道对方的目的。 即使与长定公主有关,他也不怕。 避难不上,这向来不是他的风格。 窦士远想象过杜太傅幼子是什么样的,但是真正见到其人,还是忍不住愣了一下。 杜太傅幼子,和他想象中的真是完全不一样! 太傅杜通是何等风流俊逸的人物,令人过目不忘,窦士远也深深为其才学气度乃至容貌所折服! 没想到,杜太傅幼子竟然这样……容貌平平无奇。 杜凤句笑了笑,为窦士远斟上茶水,笑道:“窦大人,是不是我和父亲长相差别很大?” 窦士远正色道:“抱歉,是我着相了,还请杜公子莫怪。” 以貌取人实在不应该,他只是…… 无论如何,他在朝为官数年,竟然还这个表现,实在不应该。 杜凤句笑着摇摇头,道:“没有关系,我已经习惯了,窦大人不必介怀。” 两人彼此寒暄了一番,话语倒多了不少。 窦士远顺着杜凤句的邀请,就着清风品茗,颇有一种自得其乐的趣味。 他的确很想知道杜凤句为何邀约,但是对方不说,他便不会多问,品茗之余,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杜凤句。 他比杜凤句大了好几岁,如果杜凤句一直在京兆长大,说不定他们也会彼此往来互相熟悉。 但是,杜凤句一直在河东,当其返回京兆的时候,自己早已出仕为官。 他们的人生轨迹和未来方向都迥然不同,他实在想不到杜凤句有什么理由邀他相见。 他能想到的唯一原因,便是长定公主。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着杜凤句,他突然想起了玉光郎君。 或许是因为太傅幼子和玉光郎君年纪相近,又都和长定公主有联系之故。 比起杜凤句来,他和玉光郎君的交集就多了,平时往来也不少。 玉光郎君在京兆享有诸多赞誉,比太傅幼子出名得多,只是不知道为何在对待长定公主的婚约上犯了糊涂…… 不过,“情”之一字,最是难说。 他自己对十五公主,不是如此吗?又有什么资格去说旁人犯糊涂呢? 杜凤句打量着窦士远,心想这个吏部考功司郎中的确太年轻了,难怪殿下会对其青眼有加。 杜凤句喝了一口茶,悠悠开口道:“窦大人是不是觉得很疑惑,我与您从无交集,为何会邀请您过府相聚?” 窦士远见对方终于进入主题,点头回道:“的确如此,杜公子可愿意为我解惑?” 杜凤句笑道:“窦大人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我自是多有不及。只是听闻窦大人于饮食上颇有心得,我又贪好美食,故而想与窦大人交流交流,万望窦大人不吝指点。” “饮食上?” 窦士远看着杜凤句,一时没能明白其中意思。 “是的。”杜凤句笑了笑,道:“听闻窦大人推荐过春晖楼的茶点,我也打算去品尝品尝。” 听到“春晖楼”这三个字,窦士远便明白了。 果然,杜太傅幼子是为了长定公主! 听其意思,这是在为长定公主说项? 先前他曾听闻杜太傅与姜贵妃的关系有所缓和了,难道竟不是关系缓和,还结盟了? “本官不明白杜公子的意思。”窦士远淡淡说道,开始自称本官。 既然对方是为长定公主说项,那么这个邀约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他的应对也就完全不同了。 杜凤句喝了一口茶,仍旧笑眯眯的:“窦大人明白的。我约窦大人前来,并不是替殿下说项,只是想给窦大人看一些东西罢了。” 说罢,他便从袖中拿出了几张纸,递到窦士远面前:“窦大人,您不妨先看看。” 窦士远垂目看着那几张纸,并没有动。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却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并且,他还有一种更为强烈的直觉,那就是他一旦接过这几张纸,要面临的局面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种直觉,是他在官场历练出来的,向来很准,令他许多次都能趋福避祸。 对面这个相貌平平无奇的年轻人,睁着一双瑞凤目正含笑看着他,递到他跟前的手稳稳当当,并没有任何压迫和催促。 窦士远沉默良久,最终还是伸手接过了这几张纸。 这一看,脸色便变了。 第230章 倾向 杜凤句悠然喝着茶,仿佛没有见到窦士远勃然色变。 在上次殿下说了与窦士远在春晖楼见面之事后,他就让恒楼去仔细查探窦家了,便有了不少发现。 吏部窦家所面临的危机,比他所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 他放下茶杯,看着窦士远,缓缓开口了。 “第一个,窦家三房的嫡长孙,被人设局,已出入吉祥赌坊三次,这是被人故意带着去的,他现在还没有上瘾,但估计抵挡不了多少时日了。” “第二个,关于窦家侵占良田一事,经仔细查明,非有实事,乃有人故意栽赃嫁祸,但佃农的确有其人,已准备去京兆府诬告。” “第三个……” 他接连说了四个事情,都是恒楼所查探到而窦士远所不知道的,它们都在酝酿或者发酵之中,倘若再不加以应对,那窦家必定会出事。 忧患常积于忽微,智谋多困于所溺,这是许多家族出事的原因。 但在杜凤句看来,窦家并不是这个情况。 在窦士远看不见的地方,早就有人对窦家下手了。 由此推测,这是有人在逼迫窦家站队了,吏部窦家,还有窦士远这个年轻的考功司郎中,早就入了某些人的眼。 末了,杜凤句这样道:“窦大人,我不知道背后推动这些的人或者势力,但是我可以肯定,长定殿下不在其中。” 在拉拢窦士远一事上,殿下做得明明白白,还从来没有行过阴暗手段。 这固然是她年纪小的原因,但她的确也有着其它势力所没有的光明磊落。 “杜公子,即便长定殿下不在其中,又如何呢?”窦士远放下手中的纸张,淡淡道:“你告诉本官这些,是什么目的?” 他知道杜凤句给他看这些是意在窦家,但是……怎么说呢? 知道自己家族已成为砧板上的鱼肉,这换作任何人都会心生不快。 杜凤句平静回道:“窦大人,我说没有目的,您也不会相信吧?说句实在话,之所以会有这些,只是因为殿下对窦大人看重罢了。” 倘若不是殿下看中了窦家,他不会让恒楼去查探窦家,那这些也不会被查到。 窦士远以后或许能知道这些事情,但肯定不会这么早,事情也不会这么细微。 灾祸尚未酿成,一切尚能把握,再晚一点,就不好说了。 这是他想告诉窦士远的,也是他邀请其过府相聚的原因。 窦士远显然想明白了这一点,调整了态度,回道:“无论如何,此番本官要多谢杜公子。” 杜凤句摇摇头,道:“窦大人无须谢我,倘若真的要谢,窦大人最应该谢的便是自己的本事和窦家的影响。” 窦士远倘若没有真正的本事,窦家倘若没有足够的影响,也不可能被殿下看中。 但被殿下看中是福还是祸,这就要看窦家怎么想了。 窦士远望着神色平静的杜凤句,冷不防问道:“杜公子,太傅府可是与殿下结盟了?” 殿下的野心他感受到了,殿下欲拉拢他,他也知道了,但是太傅府在这事上,是什么意思呢? 杜凤句只是个返回京兆尚不足一年的年轻人,能有那么大的本事查到那么多消息吗?背后必定是太傅府全力相助。 而杜凤句愿意为了长定殿下如此尽心尽力,除了太傅府与长定殿下结盟,他想不出第二个原因。 杜凤句失笑,道:“窦大人,或许事情没那么复杂?只是我自己这么做而已,非是太傅府与殿下结盟。” 他自己也知道,这么说没有人会相信,除非,父亲将他除族。 “再说了,太傅府与殿下结盟,对窦大人来说重要吗?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窦大人会如何选择。”杜凤句继续道。 即便他告诉窦士远的事情,能助其看得更清楚,但窦家最终作出选择,主要还是因为殿下,也只能因为殿下。 朝廷官员何止千万?谁敢言一定无可替代? 殿下的确是看中了窦家,倘若窦家不为殿下所用,那么也有类似的人家会为殿下所用。 对殿下来说,只是需要花费很多时间、很多心力而已,但对窦家来说,或许就是生死存亡之间。 局势的进展、时机的把握,往往就是一瞬间,就是那么短的时间。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失去就不再不能回来。 听到这些话,窦士远沉默了。 他年纪轻轻即身居高位,这个道理只会比杜凤句懂得更深,却迟迟没有定下主意,无非是因为切身利益攸关罢了。 ~~~ ~~~~ 杜凤句在太傅府书房见到了父亲杜通,恭敬地说道:“父亲,窦士远已经离开了。” 杜通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书籍,看了杜凤句一眼,才道:“凤句,你当真想好了吗?你真的认为长定殿下能做到?” “是的,父亲。我相信她能做到。”杜凤句回道,没有丝毫犹豫。 杜通还是不明白:“你才认识长定殿下多久呢?对她了解多少呢?凭什么相信她可以做到?” 他并非否定质问,而是以他之见,长定殿下过去并不显,只在出宫开府之后就像开了窍一般,时间太短了,仍需要再看一看才是。 有野心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与野心匹配的能力,如果长定殿下没有足够的能力,不仅仅她自身会遭难,那么围绕在其身边的人也不会有好下场。 对凤句的做法,他并不赞成。 杜凤句笑了笑,道:“父亲,我虽然认识她的时间不长,但我对她的了解,应该比父亲和更多人都深。” 应该说,杜凤句已经和她相处过很久很久了,久到可以将义父的武功心法相授,久到可以让她看到他真正的样子。 杜通叹息了一声,道:“不管你想做什么,但是太傅府……只会是皇上的太傅府,你明白吗?” 他这个太傅,是因为他教导了当今皇上,不是因为别的。 杜凤句点点头,道:“父亲,我明白。” 太傅府,的确是皇上的太傅府,没有了皇上,这太傅府就不会存了。 但是杜家并不仅仅是太傅府,所以他才会以杜凤句的身份邀请窦士远过府。 太傅幼子,总要做些什么。 第231章 放出一人 杜通看着杜凤句,久久没有说话。 这是他最疼爱、最寄予厚望的孩子,虽然这孩子自幼就不在他身边,但父子之间并无隔阂。 因为都对朝局无比关注,他觉得和幼子之间的沟通要比其他几个儿子来得更顺畅一些。 父子俩有心照不宣的默契,很多事情没有必要说出口,便知道对方的选择是什么。 只是,虽然他没有阻止,却不代表着赞同。 事情走向会如何,他还须得再看一看。 杜凤句知道自己父亲顾虑的是什么,遂说道:“父亲,皇上让长定殿下出宫开府,赐其四千长定率,便不会计较这些。” 皇上选了长定殿下作为砥石,便不会计较这块砥石是轻一些还是重一些。 他与长定殿下往来也好,邀请窦士远过府也好,都不会招致皇上的不悦。 至起码,这些现在还入不得皇上的眼。 这话,杜通没法接。 作为永宁帝的老师,哪怕现在他已经不理朝事,但帝王心思如何,他看得很清楚。 自皇上登基之后,他对皇上而言便没有太大的用处了,也改变不了皇上的决定。 但是,他终归还是太傅,对皇上有匡扶之责,也只会忠于皇上。 他想了想,还是说道:“凤句,为父知道你对吕大人之死一直心有疑虑,但是为父还是想说,吕大人临终前的心愿,便是你能将此事都放下。” 这些话,他不是第一次说了,但也知道凤句听不进去。 凤句的命,是吕大人救回来的,这些年陪着凤句长大的人,也是吕大人。 可以说,吕大人为凤句所做的,要比他这个父亲多得多。 但是为人父母,最大的希望,便是自己孩子能顺遂安康。 他是这样,吕大人也是这样,这一点他们并无不同。 “父亲,我知道的,您不用担心。”杜凤句点点头,笑回道。 杜通无奈,他怎么会不知道对方在避重就轻? 凤句回到京兆之后,连真容都不曾展露于人前,杜通便知道其另有打算了。 他只能希望,凤句能够想得明白,也真的希望吕大人之死,和皇上没有关系。 不然…… 此刻的杜通都有些茫然了,若吕大人之死真与皇上有关,那么他该如何呢? 一边是皇上,是自己一心教导的学生;一边是儿子和对儿子有活命之恩的好友。 眼下凤句不愿意多说,他便是再说也没有什么用了。 但是对于凤句支持长定公主一事,他还是无比上心。 毕竟,他与姜贵妃针锋相对了那么多年,实在太清楚姜家的人有多大的本事。 以往姜家一系的弱点在于朝中没有人,也没有那个本事去插手朝中。 但是凤句支持长定公主,那就意味着姜家一系这个短板。 若长定公主是个皇子,即使地位稳固如太子殿下也会有所动摇。 幸好,长定公主只是个公主而已,此乃先天受限,即使有凤句相助,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皇上对长定公主和姜家的态度。 杜通自忖,即便是他这个当朝太傅出手,也不敢说就能助长定殿下登上那个位置。 天堑难越,非人力可为! 杜通心知这一点,却不忍心加以阻止。 若是什么都不让凤句去做,他怎么对得起凤句、怎么对得起吕大人? 先这样吧,他也想看一看,凤句和长定公主到底可以走到哪一步。 父子俩在书房这里的谈话,自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但裴燕山跟随在杜凤句身边多年,立刻便察觉到自家公子从书房出来之后,心情并不好。 公子这是怎么了?和老爷起什么争执了吗? 他也不会问,父子之间即使有争执,也不是什么大事,也不是他这个属下能够插嘴的。 但是看着杜凤句一言不发的样子,裴燕山还是忍不住说道:“公子,不若去长定公主府转转?” 公子在长定公主府中心情就会好起来,反正现在还不算晚,完全可以走一遭再回来。 杜凤句摇了摇头,道:“不必了。” 现在长定殿下大多数时间都在癸场,在长定公主府演武场的时间就少了。 再说了,床弩已经研制好送进宫中了,即便他顶着杜断先生的身份样貌,也不适合时常去长定公主府了。 更何况,他现在是武阁十先生之一了,一举一动更受瞩目。 在他还没有正式开始指导长定公主的队伍之前,不宜再去长定公主府了。 不过,长定公主这五人队伍,什么时候才能组成呢? 杜凤句也不知道这一点,也没有过多追问。 如今长定公主身边只有那个名唤曹宁的士兵,而且这个士兵明显别有居心…… 他知道殿下迟迟不动,心中肯定有所谋算,但他着实挂心不已。 第二天,他便对裴燕山道:“燕山,你去恒楼传令,放沈沉出来吧,他可以在武阁出现了。” 裴燕山愣了一下,下意识重复道:“公子,是沈沉吗?” 杜凤句点点头,道:“是的,让他去长定殿下身边,加入长定殿下的队伍。” “是,公子。”裴燕山应道,在即将离开的时候,倏地又顿住了,忍不住转身对杜凤句说道:“公子,让沈沉去长定殿下身边,合适吗?” 沈沉这个人,是恒楼早就安插在武阁的,是为着公子在武阁当先生的时候所用。 更为重要的是,这是吕主所留下来的人手! 现在把沈沉放在明面上,还让其去长定公主身边,这……不会有问题吧? “无妨,且去吧。”杜凤句摆摆手,语气很坚决。 他知道裴燕山在担心什么,但是沈沉这个人,必定是要现于人前的。 以沈沉的本事,在殿下身边才是最合适的,倘若跟在他身边,才真正是埋没了。 正因为沈沉是义父所留下的人,所以才更适合放在殿下身边。 与此同时,郑吉听说了杜凤句邀请窦士远过府之事,还打算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但是当她刚进癸场,还没有见到凤句,便见到一个人朝她走了过来。 这个人走到她跟前,慢吞吞地说道:“殿下,我可以加入你的队伍吗?” 看着这个熟悉的人影,郑吉眯了眯眼。 凤句,将沈沉放了出来? 第232章 沈沉其人 郑吉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个时候见到沈沉。 前一世,沈沉直到很迟才回到京兆,现在……还只是永宁五年! 更为重要的是,现在沈沉不是出现在凤句身边,而是来加入她的队伍。 这个根本不用想,就知道是凤句安排其来到自己身边的。 只是,如果她记忆没有紊乱的话,这个时候的沈沉,应该是在山南道研制兵器才是。 怎么……就来到京兆了呢? 这个时候的沈沉,犹如怀抱着金子过闹市的孩童一样,必定人人抢夺、时时处于危险之中。 这样的沈沉,凤句怎么会放其出来呢? 沈沉见到郑吉没有说话,再一次问道:“殿下,我可以加入您的队伍吗?” 郑吉收回思绪,仿佛第一次见到沈沉,开口问道:“你是何人?为何会想加入本殿的队伍?” 一旁的曹宁也停下了操练,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沈沉。 这是一个……少年? 他长着一张娃娃脸,身量不高,眼神清澈无害,一时看不出真正年纪来。 最为特别的是,他怀中抱着一个锤子,和周围士兵手中拿着的刀剑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乍看来,这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但曹宁看得很清楚,少年从出现在癸场那一刻起,不过片刻便来到了长定殿下身边。 如无无人之境,癸场中的士兵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甚至他出现在殿下对面的时候,在殿下身边护卫的长定率士兵还没能反应过来。 光是这个速度,就知这少年非同一般。 不知道为什么,曹宁见到这个少年的第一眼,就知道殿下会收下这个人。 向来,他的直觉都很准。 “哦,我忘了这一点。我很少来癸场,殿下应该不认识我。但是阁主改了选拔的规则,所以我想来加入您的队伍。” 他语气慢吞吞的,话语仿佛是一字一字地说出来,听得人心里着急。 他似想起了什么,顿了好一会儿,才道:“对了,殿下,天工坊是我家开的。” 他一说到“天工坊”,旁边便有几个武阁士兵为之侧目。 “天工坊?莫不是天工坊的小掌柜?” “听闻那阵图就是小掌柜做出来的?莫不是就是他?” 听到他提及天工坊,郑吉不由得暗暗想:看来,凤句连理由都给他找好了。 只是不知道,沈沉当真是天工坊小掌柜,还是只是认领这个身份而已。 “这么说,你是天工阁的小掌柜?” 沈沉点了点头,执拗问道:“殿下,那我可以加入你的队伍了吗?” 郑吉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即问道:“你既是天工坊的小掌柜,那你会制作天工坊里面的精巧小玩意儿吗?” “会,里面有不少东西是我做的。” 天工坊里面的东西,那不是太简单了吗? 沈沉不明白长定殿下为何反复问他天工坊的事情,不过,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殿下能否允许他加入她的队伍。 公子说了,只有加入了殿下的队伍,以后才能继续回到山南道研制兵器。 也正因为此,他才不得不出现在武阁这里。 “殿下,你是需要那些小玩意儿吗?我可以给你制作新的。” 公子说了,殿下所需要的,便是他要做的。 这些对他来说,实在太简单了! 郑吉笑了,道:“当然可以。本殿最喜欢的便是天工坊的东西了,只要你可以为本殿做出那些,那么你就加入本殿的队伍吧。” 沈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这没问题!” 他黑黝黝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裴燕山明明跟他说,要进入长定殿下的队伍非常难,必须要他使出浑身解数才可以。 为此,他到来之前想过无数种办法,就担心殿下不答应怎么办。 现在看来,事情并不是这样啊。 明明加入长定殿下的队伍很容易的! 那肯定是裴燕山在吓唬他! 一旁的曹宁也觉得很奇怪,殿下怎么会这么轻巧就答应了呢? 要加入长定殿下的队伍原来是这么简单的吗? 曹宁这段时日一直都在癸场训练,十分清楚每日有多少人请求加入长定殿下的队伍。 这些人,无一不是武功高强之人,他们有的在武阁多年,有的还是军中将领之子侄,代表着一方势力。 但是,长定殿下都拒绝了这些人。 因此 ,殿下的队伍,现在只有他一个人。 曹宁很清楚,自己之所以能加入长定殿下的队伍,因为他是第一个挑战殿下的人。 但眼前这个少年呢? 殿下答应收下他,又是何故? 除了这个少年看不出深浅的武功之外,唯一特别的便是这个少年乃天工坊的小掌柜。 听闻殿下最喜欢天工坊的小玩意,莫非是因为此,殿下才收下这个人。 这会不会……太儿戏了呢? 但长定殿下不会是这么随意鲁莽的人,所以这个少年身上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 和曹宁一样想的,还有不少暗中关注郑吉的人。 其中之一,便是武阁十先生之一的郭先生。 “只要投长定殿下所好,便能加入其队伍?那么我倒要看看,杜断究竟有什么本事了!” 他还是不忿杜凤句成为武阁十先生之一,也料想其一定会指点长定殿下的队伍。 看看长定殿下身边的都是什么人? 一个关内卫的小士兵,一个天工坊的小掌柜,这些人……能成什么事? 说不定,这些人连癸场选拔这一关都过不了! 接下来,他就等着看好戏就可以了! 沈沉前来癸场的时候,杜凤句没有跟着来,他不想旁人猜测他与沈沉有联系。 沈沉是有真本事的人,这个本事,殿下肯定会需要的。 他甚至令裴燕山告诉沈沉,要在殿下面前好好表现。 他也相信,以殿下的敏锐,能发现沈沉的不同寻常之处。 毕竟,兵器制作尚且不说,沈沉那一身轻功步法,旁人就难以企及,这是经过义父指点的,殿下应该能认得出来。 沈沉这么容易就入了殿下的队伍,显然,殿下是认出来了。 他却不知道,前一世,郑吉早就认识沈沉了。 第233章 衷情 前一世,郑吉和沈沉真正有所接触,还是凤句不在之后。 那时候,沈沉在山南道给她源源不断送来新兵器,她也因此逐步在父皇面前说得上话。 她手底下的长定率士兵,战力比其他士兵都要强悍,原因之一便是装备了沈沉所研制的新兵器。 那个时候的沈沉,被各方势力所争取,但无论这些势力开出什么样的条件,他都不为所动。 除了在山南道研制兵器,他唯一做的事情,便是给长定公主府提供兵器。 那时候,所有人都知道,沈沉能为她所用,是她的人。 其实,他们都不知道,沈沉并不是她的人,而是凤句的人。 真正能动用沈沉的人,是凤句。 即使凤句已经不在了,但沈沉还是记得凤句的要求,那就是为她制作一切她所需要的兵器。 可以说,沈沉是凤句留给她的众多遗泽之一。 这一世,她还从来没有想起过沈沉,因为凤句还活着。 只要凤句能够活着,她就无需凤句所留下的这些人。 但是啊,在她完全没有想到的时候,沈沉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 凤句是知道她需要用人,所以提前放了沈沉出来吗? 郑吉合了合眼,神情一时复杂难言。 秦胄看着郑吉的神色,忍不住问道:“殿下,可是那个沈小掌柜有不妥?” 他总觉得,那个少年有些奇怪,但殿下这么轻易就答应了,究竟殿下是出于什么考虑? 郑吉摇摇头,道:“没有不妥,此人可信。” 凤句故意送到她身边的人,怎么不可信呢? “那……可需要属下再去仔细查探一番?”秦胄这样问道。 既然这个人可信,殿下为何还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仿佛悲伤,又仿佛怀念。 这是怎么了? “不必了,本殿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而已。”郑吉不愿就此多说。 她和凤句之间的事情,点滴都弥足珍贵,也无需说出来, 只是,越是不说,心里便越是挂念。 凤句为什么将沈沉送到她身边呢? 她突然无比想见到凤句,这个想法是如此去强烈,强烈到她根本压不下去。 她不想压下去,她也无需压下去。 她想现在就见到凤句,立刻、马上! 没有任何犹豫,她唤来了李行恩,这样吩咐道:“本殿要外出一趟,你就留在府中,代为遮掩一下。” “……殿下,天色已晚了,您……要去哪里?” 这不是殿下第一次夜行外出了,但是李行恩还是不习惯。 虽然殿下的武功很厉害了,但他还是会担心殿下的安危。 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刻,不知道明里暗里有多少人在盯着殿下,这么晚了,殿下要去哪里呢? 郑吉要去的,自然是太傅府。 为免李行恩唠叨,她并没有说出来,只匆匆换了夜行衣,便如飞鸟一般离开了长定公主府。 在进入太傅府的时候,她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身形。 太傅府中有韦艳在,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 果然,她刚跃进太傅府围墙,便感觉到空气有了一丝颤动。 她不知道韦艳隐在哪个方位,只开口说了一句:“桃花大人,是本殿。” 说罢,她也不管韦艳有没有听到,依旧飞快地往杜凤句的院子掠过去。 在她看不见的身后,韦艳发出了几声短促的指令,示意其他人不必拦截。 这是长定殿下,这么晚了,殿下来找公子,必定是有什么紧要事情! 他却不知道,长定殿下此来,只是为了见一见他家公子,仅此而已。 紧要事情?那是什么? 和上次夜闯太傅府一样,郑吉轻飘飘地落在杜凤句的窗外。 不同的是,上一次杜凤句刚沐浴出来,正背对着她,而现在…… 他恰好就站在窗前! 并且,因为天气炎热之故,此刻他房间的窗是打开的。 即使郑吉的动作再轻微,在她探头往里面看的时候,杜凤句一眼就见到了。 “……殿下?” 杜凤句下意识压低了声音,语气愕然至极。 来人穿着一身黑色夜行衣,宽大的兜帽完全遮住了其面容,但是……那熟悉的身形,他绝不会认错! 他难以置信,但是心弦好像被拨动了,心跳剧烈加快了。 听到他的说话,来人摘下了头上的兜帽,露出了那张深刻在他脑海中的面容。 月色虽然暗淡,但是房间内却有烛火,在烛火明照之下,殿下艳丽的脸容似镀上了一层光,令他目眩神迷。 这一刹那,杜凤句觉得自己气息都不稳了。 是殿下,果真是殿下! 他就知道,能顺利来到他窗外的人,必定是他熟悉的人。 不然,韦艳早就拦截了。 不过…… 猝不及防地,他想起了先前有人夜闯太傅府一事。 那时候,他刚回到京兆不久,韦艳也并没有贴身跟随,不想却有黑衣人在窥探。 若不是来人泄露了一丝气息,他怕是难以察觉出来。 后来韦艳追踪出去,发现对方所用的是义父的武功心法,还让其逃脱了。 这件事情,还困扰了他们很久。 此刻,杜凤句看着窗外盈盈含笑的人,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殿下,那时候……也是您吗?” “是。” 郑吉微笑回道,她在窗外站定了,并没有跃进房内。 她知道凤句问的是什么。 几个月前,她重生以来第一次见到凤句,在分甘楼外那么短的时间,她根本就不满足。 她压抑不了想见到凤句的心思,明知道不合适,还是夜闯太傅府。 她想见到凤句,想确认他的存在,而不是她的臆想。 现在,她同样按捺不住满腔情意,同样夜闯太傅府。 所不同的是,那个时候,她只能小心翼翼地看凤句一眼,连任何声响都不敢发出,生怕被凤句发现。 现在,她可以站在这里,和凤句笑着说话。 这真的太好了,重来一次,真的太好了。在 在来见凤句之前,她有无数的话想问,想问他为什么会让沈沉出来,想问为什么会让沈沉来到她身边。 但这一刻,她觉得什么都不用问了。 只需要看着凤句,见到他还活着,她心间就有说不出的喜悦。 第234章 契合 杜凤句还想说什么,但是看到郑吉笑盈盈的样子,一时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个时候,他才后知后觉想起,当时的他,好像刚沐浴出来。 那么,殿下岂不是……岂不是…… 此时夜已经深了,他已经除下了平时所覆盖着的面具,露出了真正的面容。 换句话来说,现在的他,才是最真实的他。 他突然泛红的耳尖,还有那不自觉闪躲的眼神,都落在了郑吉的眼中。 这个瞬间,郑吉心间炽热不已。 她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克制不住地想要伸出手去抚摸杜凤句的脸容,眼中不由自主露出了那种贪婪掠夺的眼神。 杜凤句虽然没有武功,但是感知异常敏锐,立刻便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了,下意识抬头看向郑吉,随即见到了对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贪婪和侵占。 这熟悉的眼神,殿下,又来了…… 见到这样的郑吉,杜凤句的心跳得更厉害了,顿时觉得口干舌燥。 这样的殿下,让他觉得有种感觉,仿佛下一刻殿下就会扑上来。 他知道自己应该躲开,但是却不想动,心中甚至还涌出一股难言的喜悦来。 郑吉永远都想不到,凤句还会有这样的时刻,她还能见到这样的凤句。 凤句,这是在害羞吗?原来,羞涩时的凤句是这样的。 她前一世见到凤句的时候,凤句已能做到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了,看上去只有从容淡定,仿佛不为任何事情所动。 却不知,原来尚未及冠的凤句,竟然会这样的纯情和稚嫩。 真好,太好了! 她忍不住再一次感叹幸好重来了一次,她能够发现这么多美好,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深了。 见到郑吉含笑看着他,眼中的贪婪渐渐褪去,这让杜凤句觉得自在了许多,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究竟以后会发生什么,殿下总会时不时对他露出这种恨不得将他据为己有的眼神。 奇异的是,自己却并不会反感…… 这实在太奇怪了,一点儿都不像他了! 无数思绪在他内心翻滚激荡,但都被他压了下去,只是朝郑吉微微一笑。 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想说话,舍不得出声打扰此刻两个人的相处。 最终,还是郑吉率先打破了沉默:“凤句,为何会让沈沉来到本殿身边呢?” 这个问题,她还是想知道。 “殿下身边不是很需要人吗?沈沉可以用,他擅长制作兵器,以后能帮助殿下。” 他先前所研制的床弩,沈沉从中出了不少力气,这也是他把沈沉从山南道调至京兆的原因。 在山南道那里,沈沉的确可以心无旁骛地研制兵器,但是杜凤句回了京兆之后,才意识到,沈沉仅仅会研制兵器还远远不够。 沈沉的确有本事才华,但这本事才华的杀伤力太大了,身边必须有能够护着他的人才行。 杜凤句此前觉得,义父既然能护着沈沉,他自然也能沉,直到他遇到了长定殿下。 长定殿下所处的位置,比他更合适去护着沈沉,沈沉在她身边,也必定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他不知道殿下能走到哪一步,但他希望殿下走得比所有人所推测的都要远,也无比相信这一点。 他往窗边走了几步,距离郑吉更近了,然后说道:“殿下,这不仅仅是因为你。这其实,更多是出自我的私心。” 沈沉的确有非凡的本事,也的确能帮助殿下,但是国朝之中,有才华有本事的人不知凡几,沈沉也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 他相信,一旦殿下坐上那个位置,身边就有无数可用之才,就有无数可信之人,但从微时开始的情分,从难时开始结下的情谊,那是不一样的。 只有沈沉从这个时候开始出现在殿下身边,无论将来殿下身边有多少可用可信之人,沈沉的地位都是不一样的。 到了那个时候,沈沉才能真正心无旁骛地研制的兵器,做其想做的事情。 “殿下,沈沉是义父留给我的人,我对他有责任,这是我的私心。只有殿下带着他从癸场开始,殿下才会对他更熟悉,他以后才能真正得到妥善安置,我才是完成了义父的心愿。” 这个私心,他并不打算瞒着殿下。 他想要表达的意思,郑吉当然能明白。 若不是有过前一世的经历,她或许也会认同凤句的说法。 但是,她多活了一世,已经知道沈沉后来是什么样的,便越发清楚此刻凤句为她做的。 虽然他说自己是出自私心,但是她更清楚,若不是因为此刻她需要,沈沉必定还会在山南道。 见她沉默,杜凤句想了想,笑道:“殿下,道所同,乃相与谋,殿下何须介怀此事?” 郑吉点了点头,依旧目不转睛看着杜凤句,眼中始终布满了笑意。 凤句所说的,她都懂,心间便越发熨帖了。 杜凤句微微错开眼神,觉得对方眼神如火,几乎要把他燃烧起来。 殿下……这样看人,真是,真是…… 他极力调整了气息,故意引起另外的事:“殿下,您身边如今有曹和沈沉,尚差两个人,可有人选了?” 武阁之中,他当然还有其他人手,但都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不像沈沉那样,会让他毫不迟疑地放到殿下身边。 更为重要的是,殿下迟迟没有动,想必心中已经有所安排了吧? 果然,郑吉回道:“剩下的两个人选,本殿已经想好了,这不急。” 杜凤句很清楚,殿下所说的“不急”,便是现在不会说的意思。 殿下不想说的事情,任凭他再如何询问都不会知道答案。 对这两个人选,他也并非那么迫切想知道。 “凤句,窦士远是怎么回事?你邀请他过府,太傅竟不会反对?” 太傅杜通其人,既忠君又忠朝,有着自己的一套原则,某些时候还相当固执,不撞南墙不回头。 这一点,她已经充分领教过了。 前一世杜通之所以帮助她,是因为失望到了极点,从她这里看到了一丝丝希望,才会豁出去帮助她。 但现在,杜通只是不理朝事而已,父皇对杜通仍旧十分倚重。 以杜通的性子,竟然会允许凤句和朝官往来,这是前世不会出现的事情。 这是怎么回事? 第235章 何所忧 杜凤句笑了笑,道:“父亲为何会反对呢?皇上虽然不喜欢权臣之间往来,但是父亲……哪里算得上什么权臣?” 太傅乃清贵之位,一切全因皇上而来,这是皇上的纯臣,在朝中各方势力看来,太傅府是根本不能被拉拢、也不用拉拢的对象。 因此,他和窦士远之间的往来,在所有人看来,只是官宦子弟的寻常往来,谁会多想什么呢? 郑吉明白,只有深深知道凤句的为人,知道凤句与她有密切往来的人,才会猜到凤句此举是为了她。 凤句这是为她做的这件事。 她想了想,道:“窦士远的确有本事,本殿的确想用窦家,但是若他自己想不通,那么便换另外一家好了,不必如此。” 凤句不用为了她去做这些事情,就好像当初她身边的大宫女岫云一样,如果生了贰心,她会找到更合适的人替代。 就算他们不合适,她也会想办法让他们变得更合适。 杜凤句眉眼中满是笑意,道:“殿下,我知道的 。” 殿下不想他受委屈,故而这么说。 但是,为殿下做这些事情,乃他心甘情愿,何来委屈? 殿下既然选中了窦士远,那就说明此刻在殿下心中,窦家是最合适的,殿下这是嘴巴上不饶人呢。 “殿下,窦家并不太平,背后早就有人在盯着窦家了……” 杜凤句将恒楼所查到的消息说了出来,不管是窦家三房的嫡长子,还是侵占良田之事好,都表示有人对窦家下手了。 殿下看中了窦士远,另外也有人看中了窦士远。 不过,就像殿下所说的一样,倘若窦士远最终没有选择殿下,殿下也会想办法让别的人替代。 这个世上,对任何人来说,都没有人是不可替代的。 便是他,对殿下来说想必也是如此吧? 杜凤句看着窗外笑容晏晏的人,心头不期然冒出了这句话。 下一刻,他便将此念头抛在身后了,这些杞人忧天的事情,他实在不必多想。 殿下夜闯太傅府,就出现在他眼前,如此还不足够吗? 隐在暗处的韦艳和裴燕山彼此对望了一眼,都觉得难以理解。 公子和殿下就这样在窗边说话? 虽然这个时候天气炎热,但是蚊虫众多,公子和殿下都没有发觉吗? 然而,看到公子和殿交谈甚欢,不时还彼此相视一笑,这两个属下便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罢了罢了,这是公子喜欢的,另外一个又是长定殿下,他们管不了那么多呀! 这一晚,郑吉很晚才离开太傅府。 除了杜凤句和韦艳等人,没有人知道她来过太傅府。 吕师所传承下来的武功心法,的确是非同一般,明里暗里盯着长定公主的人,压根没有发现她在夜里离开过。 应该说,此时京兆任何一方势力,对郑吉的武力还没有充分的了解。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仅凭郑吉一个人,就足以掩人耳目,避开他们所有的监视。 ~~~~ 随着武阁修改选拔规则以来,朝中军中对武阁的关注越来越多了。 其中关注的重点,自然是长定公主。 这可是唯一进入武阁的皇族,某种意义上来说,就代表了皇上的态度。 不少人通过观察长定公主的行为举止,试图握准永宁帝的内心倾向。 永宁帝知道武阁这些事后,还曾笑道:“赵叔敖虽然从关内卫退下这么多年,一颗心始终系在军中啊。” 五人为一队,相互配合,发挥最大的威力,这不是军中的做法吗?如今被赵叔敖用在了武阁选拔上。 军中的势力,无论哪一个皇帝都会无比在意,永宁帝也不例外。 刚开始听到赵叔敖这么做的时候,永宁帝心中还颇有忧虑。 武阁的存在,便是为了提升军中士兵的战力,赵叔敖此举,想来对军中有所裨益,但他担心的是,会不会有人借此结党营私? 这些人之所以这么在意长定的队伍,还源源不断地往她的队伍塞人,打的不就是这个主意? 他之所以没有召赵叔敖前来责问,没有下令阻止此事,还是因为朱异。 朱异是奉宸卫副将,也是军中将领之一,对武阁尤其关注。 即使没有永宁帝的命令,他也下意识搜集了许多关于武阁的消息。 癸场选拔规则的改变,还是他首先告诉永宁帝的。 在禀告的同时,他还对这个规则大为赞赏。 “皇上,如此一来,从癸场到甲场,必定能够挑选出一批勇武的将领。国朝有虎豹麒麟,臣先恭喜皇上了!” 朱异作为永宁帝的近臣,当然清楚帝王心忧之事,他还这样道:“皇上,臣以为,在甲场选拔的时候,皇上只需要再加一次殿试,那么这些队伍,便都是皇上名下的了。” 这五人一个的队伍,必定是代表着各方的势力,但是普天之下,谁的势力能比得过皇上? 他所说甲场选拔加殿试,其实是参考了国朝的文官选拔,这些文官最后都是天子门生,那么武阁的士兵,最后就都是天子之兵。 听到朱异这么说,永宁帝才打消了顾虑。 的确,武阁士兵最后还是要回到各大卫,不管赵叔敖用的什么办法,只国朝士兵的战力得到提升,对国朝就是好事,对他这个帝王来说就是好事! 而且,武阁的各方势力属于谁,他知道得清清楚楚,都有制衡的办法,何须担心呢? 于是,对赵叔敖的举动,他乐见其成。 和所有人一样,他也无比关注长定公主的情况。 “长定身边,就只有那个小士兵和小掌柜?”永宁帝问着朱异。 “是的 ,皇上,目前就只这两个人。” 朱异心中不解,虽然这两个人在癸场的确训练得很刻苦,也和长定殿下也越来越合拍,但是长定殿下身边还差两个人。 永宁帝觉得奇怪,莫非另外两个人,长定还没有想好? “你且看看,若是长定选好了人,再来报朕。” 谁知道,郑吉第二天便来紫宸殿了,向永宁帝提出了一个请求。 她所挑选的第四个人,须得永宁帝首肯才可以。 正是因为这第四个人,她将自己再一次放在了风浪的中心,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第236章 第四个人 永宁帝看着站在殿中的郑吉,眉头皱了起来,神色明显不悦。 紫宸殿内的一众内侍宫女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长定,你再说一次?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郑吉点了点头,神情坚决道:“父亲,我想从那一批诏狱士兵中挑选一人,求父皇应允!” 永宁帝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他又听得十分清楚。 那一批诏狱士兵,这说的是哪一批,永宁帝十分清楚。 毕竟,他也只往武阁送过一批诏狱的士兵! 那一批诏狱的士兵,还是长定在提出要去武阁历练之后,他令薛恭安排进武阁历练。 一则是为了更好地摸清武阁的情况,二则也是为了监视长定及姜家一系。 这批人,名义上是诏狱士兵,实则上是由狱卒、诏狱守卫、奉宸暗卫所组成的。 这批诏狱士兵,进入武阁之后当然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但是也没有人敢说什么。 谁都知道,这是皇上送进武阁的人。 在永宁帝的授意下,这一批诏狱士兵行事十分低调,在武阁的存在感觉极低,若无人刻意提起,怕是许多人都忘记了有这么一批士兵。 若不是此刻郑吉提到这批士兵,永宁帝自己都忘记了。 永宁帝万万没有想到,他的女儿,竟然敢打这一批士兵的主意! 长定想从中挑选一个士兵,看中的究竟是诏狱的守卫还是奉宸暗卫?总不会是诏狱狱卒! 下意识地,永宁帝就觉得是奉宸暗卫。 长定一个姑娘家怎么会想到奉宸暗卫?必定是背后有人在撮弄,这是姜家要往他身边插手! 想到这一点,永宁帝内心瞬间升起来一股杀意。 奉宸暗卫是保护他的人,是他身边最亲信的力量,姜家竟敢肖想这些势力?! 他深深凝视着殿中的人,见她依然从容淡定,似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她这副态度,又让他心生怀疑。 他强自压下那一股杀意,温声问道:“长定,你为何想着从那一批士兵中挑人?” 郑吉仰起头,一脸理所当然地回道:“当然是要借父皇的势啊!” 她浑然不觉有什么不适合,继续答道:“父皇,赵叔敖规定了队伍中的人继续从武阁士兵出,不然我还可以从长定率选人。我身边现在只有两个人,背后都没有大势力,我想,普天之下有谁能比得上父皇?我必须要向父皇借势啊,可惜父皇只有这一批士兵在武阁。” 说到最后,她还颇为可惜地说道:“若是父皇安排多一些士兵在武阁就好了。” 听她的意思,仿佛只要武阁中有永宁帝安排的士兵,他家就可以随意挑选一样。 永宁帝不动声色,语气更温和了:“长定,那你打算挑选什么样的人?” 郑吉不甚在意地说道:“什么人都可以,只要是父皇放在武阁的那一批士兵就可以了,我从中挑人的话,赵叔敖还能不让我过了癸场的选拔?” “什么人都可以?”永宁帝再一次试探道。 “是啊,父皇,什么人都可以。听闻那一批士兵里面有诏狱狱卒,父皇您给我一个狱卒就可以。” “只需狱卒就可以?” “是啊,父皇,即使是狱卒,从这一批人中出来的,都代表着您护着我,旁人还敢说什么?” 这一下,永宁帝真的糊涂了。 他仔细看着郑吉,完全没有发现她有任何说谎的迹象。 此刻永宁帝很确定,她真的就只需要一个狱卒而已。 从他这里借势,真的就这么简单吗? 见到永宁帝久久没有表示,郑吉似等不及般催促道:“父皇,您答不答应嘛?八月份就要确定队伍了,您要是不允许的话,那我就不参加武阁的选拔了!” 这最后一句,明显是赌气了,因为她正眼巴巴地看着永宁帝。 永宁帝心念流转,朝身后的薛恭看了一眼,道:“长定,既如此,那便让薛恭为你挑一个狱卒吧。” 他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但是既然长定提出只需要一个狱卒,那么他便顺势答应了。 只要不是奉宸暗卫,他都可以答应。 他也想看一看,长定,又或者说姜家的人,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正好,他也可以将自己的人放在长定的身边,看看是怎么回事。 郑吉听到这话,一下子就高兴起来了,笑眯眯地说道:“如此,本殿就麻烦薛大总管了。” 薛恭动了动拂尘,躬身应道:“殿下客气了。皇上,那奴婢就斗胆为殿下挑选一个狱卒吧?” 永宁帝点了点头,道:“去吧,你为长定挑选一个合适的。” 薛恭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他根本无需对其使什么眼色,他相信薛恭会明白他的意思。 “是,皇上。” 薛恭低眉垂眼,自是明白皇上的意思,没有朝郑吉方向看过一眼。 郑吉凤眸中都是笑意,忙不迭应道:“多谢父皇!那可太好了,那我身边就有三个人了!” 她似乎完全不在意薛恭会为她挑选一个什么样的人,好像只要那个人是从这一批诏狱士兵里出来的就可以了。 很快,薛恭便挑选出了一个合适的人选,正是一名诏狱狱卒,名字叫褚飞鸢。 这褚飞鸢,已经三十五岁了,武艺在这一批士兵里面不算最好,但也不是最差。 至于为人禀性……这就不太好说了. 此人在诏狱中多年,自然不是什么温善之人,甚至手段可以算得上狠辣,手中不知染过多少达官贵人的鲜血。 诏狱乃天子之狱,本就是可怖的存在,褚飞鸢作为诏狱狱卒,当然是听天子令办事,但得到“手段狠辣”的评价,显然不会是什么好人。 这样的人,恰好就被薛恭选中了。 永宁帝并没有发表什么意思,只是问郑吉:“永宁,你怎么看?” 郑吉不在意地摆摆手:“父皇,您觉得合适就可以了,我没什么想法。对了,薛总管,这个褚……什么飞,长得不会太难看吧?本殿身边,可都是要长得顺眼的。” “殿下,他已在殿外候着了,不如您亲自看看?”薛恭弯腰回道,看到了永宁帝眯了一下眼。 “那好吧,父皇,我能先见见他吗?” 永宁帝抚着须,淡淡道:“宣。” 第237章 诏狱中人 这应该是褚飞鸢第一次面圣,看得出来他非常紧张,跪在殿中连声音都有些颤抖:“奴才拜见皇上,拜见各位贵人!” 他不敢抬头看向任何人,但也能感受得到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了他身上。 他一辈子都没有这么受瞩目过,更别说看向他的人之中有皇上,还有长定殿下! 在进入紫宸殿之前,内侍就已经告诉过他了,长定公主打算在诏狱士兵中挑选一人,所以他才有机会进入紫宸殿面圣。 内侍也说了,选定他的人是薛恭大总管,但是人选最终是不是他,还是得由长定殿下说了算。 褚飞鸢什么都不敢说,只好不住地点头。 他从来没有见过长定殿下,也从来没有想过会与长定殿下产生什么样的交集。 诏狱之外的人,对于他来说都是人上人,而长定殿下这样的人,更是如天上的神仙一般。 此刻,神仙一般的人,却要见他。 这对他来说,就好像做梦一样,但是他知道,在梦中也会死人的。 即使在进入紫宸殿之后,他也难以分清楚这是美梦还是噩梦,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没有丝毫的喜悦。 他已经在诏狱之中快二十年了,唯一离开诏狱的时候,就是跟随诏狱守卫前去武阁训练。 他只是一个狱卒,跟着诏狱守卫前去武阁,仅仅是想着武功高强一点而已。 长定公主队伍中的人……这样的事,怎么会落在他头上呢? 他一个狱卒,有什么资格跟在长定殿下身边呢? 他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只感觉到这些目光如刀子一样,令他一动也不敢动。 “抬起头来吧。”郑吉淡淡说道,目不转睛地盯着褚飞鸢。 褚飞鸢从进入紫宸殿就一直低着头,都没有人能看到他的样子。 听到这年轻又带着些许冷意的嗓音,褚飞鸢心中一紧。 这必定是长定殿下的嗓音! 能够在紫宸殿这里的随意说话的,也只有皇上最为疼爱的长定殿下! 他脑中飞快地闪过了许多念头,随即缓缓抬起了头。 下一瞬,殿中许多人皆是一愣。 诏狱是最森严可怖的存在,褚飞鸢其人又是手段狠辣,大家原以为会见到一个面目可憎的人,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什么獐头鼠目、尖嘴猴腮这些词。 但是眼前的褚飞鸢,完全不是这样! 他面容白皙,留着一把美髯,长相虽说不上好看,但周周正正,身上的衣服也十分干净,完全没有众人想象中的囚首垢面。 乍一看来,他反而像哪家私塾先生,完全不像个狱卒,还是诏狱的狱卒。 这就是诏狱狱卒褚飞鸢? 郑吉眯了眯眼,然后问道:“你叫褚飞鸢?诏狱的狱卒?” “是……殿下,奴才……奴才是唤这个名字。”褚飞鸢紧张至极,结结巴巴地说道。 是了,狱卒是最上不得台面的,就算是在那一批武阁士兵当中,他和另外的狱卒都是上不得台面的。 在这些人面前,他的确只能自称“奴才”。 郑吉打量着褚飞鸢,神色看着倒还算满意。 事实上,没有人知道,此刻她的内心是何等的动荡。 她也没有想到,永宁五年的褚飞鸢,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在她的印象里,褚飞鸢蓬头垢面,浑身都是脏兮兮的,一双眼睛总是半睁不睁的样子,眼尾一直往下压着,偶尔翻起眼睛看人的时候,总让人觉得似被毒蛇盯着一般,在诏狱那个昏沉沉的环境中,看见这样的人,心中已经先怕了三分。 她对褚飞鸢的印象几乎都是这样的,唯一的变化,就是凤句在救她离开诏狱那一日。 褚飞鸢为了掩护他们离开,以身为盾挡住了一波又一波诏狱士兵的击杀,最后浑身都染上了鲜血。 那也是她第一次见到褚飞鸢完全睁开了眼,眼中也不是令人畏惧的阴险毒辣,而是温暖明亮。 说来简直令人不可思议,在诏狱这样可怕的地方,她第一次感觉到温暖明亮,竟然是来自一名狱卒。 但这样的温暖明亮也只是一刹那,她被凤句护在怀中,只听到褚飞鸢急促地大喊一声:“殿下,快走!” 后面的事情,她就没能看到了。 等她再一次听到褚飞鸢的消息,便是父皇震怒至极,下令将褚飞鸢凌迟处死。 不过,在受刑之前,褚飞鸢就已经身死了。 ——他在诏狱之中那么多年,对诏狱中的刑罚了如指掌,也有无数种让自己死去的办法。 纵然如此,震怒的父皇还是令诏狱中其他狱卒将褚飞鸢的尸体一片片割下,直接喂了野狗。 她和凤句去寻的时候,连褚飞鸢一块尸骨都找不到了。 这是她记忆中的褚飞鸢,和眼前的褚飞鸢简直判若两人! 但是仔细一看,她唯一一次见到褚飞鸢睁开眼,那眉眼的形状又和眼前的狱卒一模一样。 不会有错,这便是她所知道的褚飞鸢。 这怎么可能会有错呢? 诏狱是何等样的地方,怎么可能会出现两个褚飞鸢? 永宁帝一直在看着郑吉,见到她神色如此,随即开口道:“长定,如何,这个狱卒,你还看得上吗?” 在永宁帝看来,这个褚飞鸢很是符合先前她所说的“不难看”的标准。 果然,薛恭最清楚要挑选一个什么样的人。 既然长定只需要那一批士兵中的人就可以了,那么诏狱中的狱卒,也可以吧? 郑吉点点头,回道:“回父皇,样子还不算难看,就他吧。” 她看不出有多少上心,随意道:“反正武阁的人都知道,他是父亲的人,那就可以了。” “既然你没有意见,那就他了吧。褚……那你以后就跟在长定身边,仔细听从长定的差遣,知道了吗?”永宁帝这样道。 “是,奴才谨遵皇上圣令!奴才……奴才一定会听从殿下的吩咐,即使死也不怕!”褚飞鸢低着头,声音仍旧战战兢兢的。 刚才他抬起头的时候,眼角余光看到了长定殿下的样子,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他没有想到,长定殿下是这个样子,长得如此艳丽,的确是神仙一样的人物。 他更没有想到,长定殿下竟然……竟然和他深刻在记忆中的容貌如此相似! 第238章 走多远 褚飞鸢低着头,哪怕内心如翻江倒海,倒也不为人所见。 他生怕自己神色露出丝毫端倪,一直到离开紫宸殿,竟也没有朝郑吉看一眼。 只是,这原本对他来说不知道祸福的事情,便多了一重说不出的意义。 长定殿下的长相,和他记忆中的人实在太过相似了! 这一个发现,让他原本无比惊惧的心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既然皇上令他在长定殿下身边,那么他就有时间去弄清楚! 现在,不急,还不急。 郑吉更是如此。 她必须让所有人都觉得,褚飞鸢于她而言,没有什么特别的。 唯一的特别,就在于此人是永宁帝的势力,仅此而已。 见到她这样毫不在意的表现,永宁帝心中稍定。 看来,长定真的只想要一个源自他势力的人而已,而不是想插手奉宸暗卫,不是想插手他身边的势力。 不然,不会是这样的表现。 毕竟,一个奉宸暗卫和一个狱卒所代表的意义,是完全不同的。 长定的性子,他不说十分了解,也了解有八分。 倘若她得不到真正想要的,定然不会是如此平静的表情。 但是,帝王多疑,即使允许了郑吉选走这名狱卒,他还是不放心。 “这个狱卒,可有什么特别之处?与姜家一系,可曾有过往来?” 薛恭摇了摇头,道:“皇上,奴婢已经再三查探过,并无发现异常。” 事实上,这一批士兵在进入武阁之前,其身世、关系等等,都已经被薛恭调查过一遍了。 若有任何不妥之处,根本就不可能进入武阁。 在长定公主提出要从中挑选一人之后,薛恭也曾细细回想过这些人的生平,也没有发现有什么特别的。 永宁帝拿起了御案上的一本奏疏,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为何会选这个狱卒?” 薛恭头皮一紧,知道最重要的问题来了,于是老实地回道:“皇上,在几个狱卒之中,褚飞鸢的相貌是最周正的,背景也是最简单的。” 褚飞鸢早早就入了诏狱,且亲人死绝,这样的人无牵无挂,唯有一条命而已。 这样的人,哪怕最后为长定公主所用,也只能用一条命而已。 其他的狱卒,或多或少都与其他势力所牵扯,也容易埋下隐患。 “如此……朕知道。”永宁帝没有再对薛恭说什么,反而唤道:“朱异。” 朱异悄无声息地现身,回道:“皇上,此狱卒暂无可疑。但臣总觉得,长定殿下要从这一批士兵中挑人,目的并不简单。” 这个感觉,朱异从一开始就有了。 哪怕长定殿下最终只选择了一个普通的诏狱狱卒,也不能令他消除此顾虑。 “哦?为何这样说?” 朱异甚少就什么事情发表看法,先前武阁选拔规则的改变是其中之一,现在长定挑选狱卒又是其中之一,永宁帝倒很想听听朱异所想。 朱异的面容隐在半明半暗中,看不真切:“皇上,臣只是这样觉得,并无因由。” 若不是跟在永宁帝身边多年,若不是那一批士兵中有奉宸暗卫,朱异也不愿意多说。 但真让他说出个究竟,他又说不上来。 永宁帝摆了摆手,道:“既如此,那你就令人仔细盯着长定吧!” 朱异都有所顾虑,永宁帝自会有。 作为一个多疑的帝王,他绝对不会简单就放下此事。 欲要取之必先予之,这个道理,永宁帝很懂。 既然他一下子看不出长定的意图,那就顺势为之好了。 长定是按捺不住性子的人,时间久了,总会有多少东西泄露出来。 再说了,朱异身边那些奉宸暗卫,也该是时候动一动了。 且不说永宁帝私下里有什么应对,但他允许郑吉挑选了一名诏狱狱卒,这实在让人哗然。 诏狱在所有人的心目中,都代表了阴森可怖,即使一般人根本就没有资格入诏狱,也依然妨碍不了大家对它的认知。 这样的地方,所有人都避之不及。 偏偏,长定公主从中挑选了一个狱卒,作为自己的队伍的成员之一。 所以人都知道,这五人的队伍,代表着一种选择和倾向,那么长定公主此举,莫不是代表着其对诏狱的认同? “荒谬!长定殿下竟然对一个诏狱狱卒青眼有加,这让其他武阁士兵有何颜面?” “就是,长定殿下向来胡作非为,现在更是如此了!” “皇上怎么会答应呢?莫不是皇上当真不喜欢武阁?” “莫不是,这个狱卒有什么特别之处?” 一时间,种种猜测甚嚣尘上。 经过上次宣政殿自辩之后,朝臣就注意到长定公主了,现在又多了狱卒一事,更是多了许多关注。 京兆少尹崔偓还颇为惋惜地说道:“早知道长定公主如此缺人,本官就安排几个京兆府士兵去武阁好了,总比诏狱狱卒要好。” 崔偓对郑吉有好感滤镜,只是认为她缺人了,但像他这样想的人着实不多。 更多的人,是认为长定公主竟然连诏狱狱卒都敢用,实在是……大胆又愚蠢! 诏狱狱卒,那的确是皇上的势力,但也要看是什么势力,长定公主莫不是认为只要有皇上的势力,就能顺利通过武阁的选拔考核吧? 就算能通过,一个诏狱狱卒,有什么用呢? 上不得台面的狱卒,所行的都是阴暗之事,即使再有本事,也是会些阴狠毒辣的本事,这样的人,可以用,却不能摆在明面上用。 “长定殿下,还是稚嫩了一些,姜家在朝中无人的短处,就暴露了出来。”赵叔敖捻须道。 他是对长定公主挑选队伍最为关注的人之一,听闻这个消息后,不免觉得一些失望。 真正要走得长远的人,必须具有非凡的眼界和胸怀,还必须有识人之能,但观长定殿下所挑选的这三个人,他实在很难说有什么眼界和胸怀来。 一个普通士兵,一个小掌柜,再加一个狱卒,且不说第五个人是谁,有这三个人在前,就算长定殿下再如何厉害,带着这些人又能走多远呢? 第239章 活命 郑琼同样无比关注郑吉挑选队伍的情况,对此倒没有太多想法。 “阁主,长定殿下行事素来出其不意,她选择了这些人,或者另有深意。” 和赵叔敖相比,他与郑吉的接触更多,对其认识也更为深刻。 他总觉得,不能以常理去对待长定公主要做的事情。 毕竟,唯一进入武阁历练的皇族,也就是长定公主。 哪怕现在长定公主所挑选的人并不起眼,也不符合各方势力的标准,但长定公主或许真的能用好这些人呢? 现在长定殿下连人选都没有凑齐,现在就站在高处指摘评价,这不好。 赵叔敖看了郑琼一眼,“哈哈”笑道:“不错,你这样想,很不错。是应该这样,老夫的确不应该这么早就下结论,太武断了。” 他作为武阁总阁的阁主,力排众议选择杜断为先生,又更改了武阁的选拔规则,也不是什么循规蹈矩之人。 那为何,如今用这样高高在上的口吻来点评长定公主呢? 这实在太不应该了! 赵叔敖暗自警醒自己,随即问道:“长定殿下那里若有动静,多来报吧。” 他真的很好奇,长定殿下选人的标准到底是什么,也好奇其能走到哪一步。 毕竟,从现有的三个人来看,长定殿下应该是从他们背后的势力来选择的,但是,这些势力,于长定殿下而言到底太微弱了。 大概真的如郑琼所言,长定殿下另有打算吧。 杜凤句知道郑吉从诏狱中挑选了一名狱卒之后,着实怔愣了很长时间。 他一直在想殿下会挑选什么人,没有想到,这第四个人竟然是一名诏狱的狱卒! 诏狱…… 这两个字,在杜凤句的生命中有着非一般的意义。 因为,义父就是从诏狱中出来的! 如今殿下从诏狱中选了一名狱卒,这个人以后会是殿下所倚重的亲信,那么,殿下所倚重的班底势力,必定有诏狱! 换句话来说,于殿下而言,诏狱也是必须拢住的势力。 这一下,就连韦艳都忍不住了,他现身道:“公子,诏狱的狱卒,会不会……与吕主有关?” 杜凤句摇摇头,道:“你应该最清楚的,这不是义父留下的势力。” 韦艳沉默了,久久才道:“是啊,不可能是吕主留下来的人。” 当年吕主拼死离开诏狱,已把所有人都带走了,不可能会留下人来。 在诏狱中追随吕主的那一批人,就只剩下他一个了。 他怎么会心存幻想,以为长定殿下挑选的人会与吕主有关呢? 大概,是因为长定殿下懂得吕主的武功吧。 “公子,这个褚飞鸢到底是什么人?长定殿下为何会选择这个人?” 杜凤句没法回答,这些答案,大概只有殿下才知道了。 ——他自己,也很想知道。 第二天,杜凤句就在武阁癸场见到了那名诏狱狱卒,褚飞鸢。 褚飞鸢在癸场众多年轻士兵中显得格外不同。 尤其是,他还站在长定公主身边,就更为引人瞩目了。 长定公主自身的容貌气度自不用多说,便是曹宁、沈沉两个人,也都是各有特色。 但是褚飞鸢总是习惯低着头,似乎见不得人一样。 杜凤句知道,这是诏狱中的人最常出现的表现。 他们已经习惯了在诏狱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已经习惯了昏暗,来到了阳光之下,便会是这样的反应。 一个年纪偏大的狱卒,看起来倒没有诏狱中人的阴狠毒辣,长相周正平和,似是一个私塾先生。 长定殿下为何会选择这个狱卒? 郑吉察觉到杜凤句的打量,微微笑了笑,领着三人前去见杜凤句,道:“杜先生,以后就请你多指点了。” 武阁十先生必须指点一个以上队伍,最好还能跟着这个队伍进入到下一场比试,所以赵叔敖才会说武阁十先生都会有机会彼此比试切磋。 郑吉不用问,都知道凤句一定会选择她这个队伍。 杜凤句点点头,道:“好。” 郑吉随即对三人说道:“这是杜断先生,想必你们都知道,杜先生乃武阁十先生之一,以后他会教导本殿这支队伍。” 其他三人闻言,都下意识看向了杜凤句,就连褚飞鸢也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让杜凤句觉得,自己就好像在诏狱刑房一样,有种难以形容的阴冷。 褚飞鸢果真是诏狱中的人! 殿下不会无缘无故挑选这么一个人玩,这个褚飞鸢身上到底维系着什么呢? 从恒楼所送上来的消息来看,这个褚飞鸢生平没有什么好叙说了,那么殿下挑选这么一个人,就只有一个理由了。 那就是在殿下所经历过的那个以后,这个褚飞鸢是有特别意义的。 这个判断,在他当晚陪着郑吉离开癸场的时候得到了确切的回复。 郑吉不能说有关将来的事情,只道:“你以后会明白的,褚飞鸢和沈沉一样,是本殿所挑中的人。” 沈沉的意义,杜凤句再清楚不过了,听到她这么说,便明白了。 “为什么是诏狱呢?” 他还是忍不住问道,诏狱号称天子之狱,名字虽然好听,但那实在是个阴森可怖的地方。 任何人都会退避三舍,他不认为长定殿下无缘无故会对那个地方感兴趣。 莫非,殿下曾经进过那个地方? 不可能! 殿下是皇上最疼爱的公主,又有姜家这个庞大的势力,再怎么样,也不会落到进入诏狱的下场! 他拼命说服着自己,内心却越来越慌张,因为他意识到,最不可能的事情,或许就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他看着眼前这个华贵娇矜,却又分明傲骨嶙嶙的人,根本无法想象她被折断一身傲骨、被投入诏狱中的样子。 他说不出话来,郑吉却粲然一笑,问道:“杜先生,褚飞鸢审讯的手段狠辣,但是武功平平,你可能令其随着本殿进入甲场?” 能够进入甲场的人,不管是武功还是其他,都能傲视群雄了。 前世,他们救不了褚飞鸢,但今生在凤句的指点下,褚飞鸢起码能活下来吧? 第240章 按捺不住了 郑吉之所以挑中褚飞鸢,除了意在诏狱,主要还是为了保住其性命。 重来一世,她不会再让自己陷入前世那种境地,但是诏狱之中什么事情都会发生,她不可能时时刻刻关注着褚飞鸢,也不知道他以后会遭遇到什么。 最好的保护,莫过于他有足够自保的本事。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凤句的本事了,经凤句教导指点过的人,旁的不说,活命的本事总能多几分。 杜凤句看着郑吉期许的眼神,的确说不出拒绝的话语来,便点了点头。 从癸场到甲场,中间要经历多少自是不用说,如果褚飞鸢一直跟在殿下身边的话,他家就有这个把握。 与其说他觉得自己有这样的本事,还不如说他相信殿下的能力。 一个对要走的路无比明确的人,身居高位而又无比审慎勤奋的人,有什么理由不成功呢? “如此,明日本殿就让他们在癸场等着你了。”郑吉笑眯眯地说道。 杜凤句略带诧异地看着郑吉,问道:“殿下,那第五个人?” 听殿下的意思,明日就可以开始了,那这第五个人选,就在癸场之中吗? 谁知道,郑吉摇了摇头,这般回答:“第五个人选还在赶来京兆的路上呢,我们边训练边等。” 她勾了勾唇,突然靠近杜凤句,近乎耳语般说了一个名字,随即便见到他瞪大了眼睛。 见状,郑吉凤眸中的笑意更深了,她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一直在笑。 杜凤句内心有波澜不止,他完全没有想到,殿下所选择的第五个人,竟然会出自这家! 这实在出乎他的预料,他一时难以说出什么话来。 更为重要的是,当殿下突然凑近的那一刻,他的心跳骤然加速起来,还以为殿下…… 差点漏听了这么一个名字! 若不是有着恒楼,若不是对国朝官员的家世无比熟悉,他一下子也想不起这个名字是谁。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立刻就知道这个人出自哪一家了,看到殿下智珠在握的样子,他不禁也笑了起。 其他人知道殿下所挑选的第五个人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对此,他真的十分期待! “殿下,既如此,那么训练的模式和内容,我就要调整调整了。” 他虽然还没有亲眼见到第五个人,但是既然知道是谁,那么训练的方案自然就可以出来了。 殿下这一个队伍,在武阁之中应该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了。 他得好好想想,要怎样才能最大程度地发挥这支队伍的威力。 在郑吉和杜凤句为这支队伍在筹谋的时候,朝中对其关注的人,目光却还聚在第四个人褚飞鸢的身上。 窦士远听闻这件事后,喃喃自语道:“殿下选了一名狱卒,她这是对诏狱感兴趣吗?” 诏狱这个非一般的地方,对殿下来说有什么用呢? 关押在那里的囚犯,虽然曾个个都不凡,但已经成为了阶下囚,还是被关押在诏狱,那就意味着这一生就已经彻底完了。 被关押在诏狱中的人,就没有人能活着从诏狱出来! 注定要死的人,无论曾有多大的本事,在进入诏狱那一刻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则敬,你认为,长定殿下这是什么意思?”窦晦这样问窦士远,神情略带忧虑。 “父亲,殿下此举的深意,我也还在揣摩当中。” 窦晦闻言,神色更是凝重了。 作为窦家的族长,窦晦的官职其实并没有多高,只是司农寺城丞而已,论实权的话,甚至还比不上自己的儿子窦士远。 但是和许多官员不同的是,窦晦的官职并不是升不上去,而是他自己刻意留在这个位置的。 吏部窦家的名声,从他父亲那一辈开始,原本只是个私下笑称,到儿子窦士远进入吏部任职之后,竟然渐渐成为了专指了。 这让窦晦感到了一种危机,他立刻就作出了应对,屡次让出了升迁的机会,还刻意将自己的考课成绩控制在一个不上不下点等第。 目前的窦家,只需要有吏部考功司郎中继续往上就可以了,若是再多一个人的话,就会变得碍眼了。 纵然如此,窦晦还是低估了旁人对窦家的心思。 儿子从太傅府带回来的消息,简直让窦晦胆战心惊。 他已经着力约束家中子弟了,却没有想到,暗处还隐藏着那么多忧患! 这并不是家中子弟不上进,而是有人故意引诱! 无论是哪一个家族,都没有前日防贼的道理。 这让窦晦深刻意识到,窦家必须作出选择了,不然,就来不及了。 窦晦原本是在太子和逸王之间犹豫,现在却加入了长定殿下…… 以公主殿下为尊,这是他过去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 窦士远沉默良久,最终回道:“父亲,我想看看殿下所挑选的第五个人选之后再作决定。” 窦家的确已危机四伏,但尚能向前迈出几步。 他得再看看,长定殿下打算怎么做。 窦家父子的打算,郑吉并不知道,即使知道,也只会处之泰然。 她的心思,如今只在癸场的训练上,不知疲倦。 时日就在训练中渐渐过去了,在癸场这里,不知留下了郑吉的多少汗水。 她的一双手,因为握着各种各样的兵器,都渐渐渗出了血迹,但是她眉头都不皱一下。 曹宁、沈沉和褚飞鸢见状,都没有说什么,只是训练得越开越刻苦了。 至于众人所好奇的第五个人,始终没有出现。 若不是还没有到最后的日期,他们都会怀疑长定殿下是不是就打算以四人为一组了。 但是长定殿下始终气定神闲的样子,让他们知道殿下心中定然有所安排。 在放心的同时,曹宁等人便更加好奇了:这第五个人,究竟是谁呢? 郑吉对外界的种种猜测一概不理会,她的心思始终专注在训练上。 直到这一日,石定方悄然来报:“殿下,归德巷程家有异动了。” 郑吉听罢,下意识算了算日子。 原来,七月半就到了。 程家,果然按捺不住了吗? 第241章 惊蛇 石定方一直忠实执行着郑吉的吩咐,派人暗中保护着程可易妻女。 但是这个任务,对石定方来说完全没有难度,甚至可以说非常简单。 因为章氏自己就懂得武功,且她们两个从靖云县回到京兆,人生地不熟,也没有与任何人有过多交往。 除了偶尔带女儿出街体验京兆的繁华,章氏可以说是深居简出的。 这样的章氏,连闲杂人等都不会多见,又怎么会有生命之虞呢? 但是石定方很清楚,殿下把这个任务交给他这个长定左率,那就表示这个任务不会这么简单。 章氏与程家之外的人毫无交集,那就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章氏的危险来自于程家内部。 因此,石定方越发审慎,所派去保护章氏母女的人都是长定率中武功数一数二的士兵。 但是,后宅阴险的手段防不胜防,哪怕长定率士兵武功再高强,因为不能时刻贴身保护着章氏,百密一疏,还是被人钻了空子。 更准确地说,那些长定率士兵低估了程家人的恶心阴险。 这个世上,竟然还有如此残害自家兄弟妻儿的人! “殿下,章氏误食了含有催情药物的羹汤,我们的人发现了不妥,冲进去的时候发现章氏衣衫不整,程可易的堂兄强行欲对她行不轨之事,士兵们心急火燎,一时没有更好的办法,遂将两人都打晕了带走。” 石定方试图将事情描述得简单一些,但这个事情本来就无比复杂,实在简单不了。 “殿下,章氏被李总管安置在偏殿里了,至于那个畜牲,则被蒙眼塞耳扔在演武场那边的空房子了吧。” 末了,石定方这样说道:“殿下,章氏这会儿应该醒过来了,您可要去偏殿看一看她?” 郑吉想了想,问道:“章氏的女儿何在?” “回殿下,章氏的女儿由得信的婆子和丫鬟照看着,还在归德巷程家。” 当时情势紧急,眼见着程家一大群人就要破门而入了,士兵们质量来得及将两人匆匆带走,只留下了一个士兵在暗处观察后续,同时也照看着那个小姑娘。 “据士兵们说,那个婆子和丫鬟是章氏从靖云县带来的,是可信之人。” 郑吉点了点头,随即起身,往安置章氏的偏殿走去。 再次见到章氏的时候,她不禁心生诧异。 眼前的章氏,和之前在京兆大街上见到的章氏,差别太大了,恍若两人! 章氏应是刚醒来不久,整个人都是傻呆愣愣的,脸上还残留着服用药物之后的酡红,衣裳虽然已经整理妥当了,发髻却还没有梳好,看到出挣扎凌乱的痕迹。 但这些,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她神色憔悴,眼中没有多少亮光。 整个人,有一种从心底透出来的疲惫倦怠。 这和之前那个英气飒爽的妇人如天渊之别。 这才多长时间? 归德巷程家竟然可以让一个人有如此大的转换! 在程家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长定率士兵没有发现的事情? 见到郑吉出现,章氏双眼动了动,随即站了起来,朝郑吉躬身行礼,沙哑着嗓音道:“民妇见过殿下。” “见到本殿,你似乎并不意外?”郑吉站定,淡淡问道。 章氏张了张口,最终还是迎上郑吉的眼神道:“民妇醒来之后,听到外面的宫女在说‘殿下’,民妇唯一见过的殿下,就是您。” 从她醒来的那一刻,在确认自己无事那一刻,她就观察了此房间内外的情况。 紫檀木的博古架,贡品石山子,还有博古架上摆放着的碧窑瓷瓶,无一不在昭示着此处的华贵。 这里是比程家还要富贵的人家! 再加上她习武之人,耳力不一般,听到了远处宫女们的耳语,才会有这样的判断。 其实,就算没有这些,她下意识想到的人也是长定殿下。 因为,她在京兆这里,唯一有过交集的贵人,便是长定殿下。 如果韶儿冲撞了长定殿下也算是交集的话。 郑吉闻言,上下打量了章氏一番,点头道:“如此听来,你是个聪明的,缘何……会让自己落到如此境地?” 章氏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刹那间想起先前发生的事情,内心既难堪又痛苦,脸色都变了。 她没有回答郑吉的问话,反而深深朝其弯腰行礼,道:“民妇多谢殿下相助!若不是殿下,民妇或许就……” 接下来的话语,肮脏得让她说不出口。 她下意识拢了拢衣裳,再一次向郑吉道谢。 “殿下,可否劳烦殿下将民妇送回归德巷?韶儿还在那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民妇还得回去处理。” 郑吉挑了挑眉,道:“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民妇知道,民妇……” “不,你不知道。”郑吉打断了她的话语,摇头叹息。 “你之所以喝下那碗羹汤,是因为那碗羹汤是你女儿亲自端给你的,你完全不设防,但是不知道有人会通过几岁的小姑娘向你下手。” 章氏咬了咬牙,脸色渐渐发白,再次伸手拢住了衣裳。 “你不知道,闯进你房中的那个男人,乃是你相公的堂兄程得安,是你的大伯!” 章氏猛地后退了几步,脸白如纸,粗喘着气急声说道:“殿下!您……您不要说了!” 郑吉盯着章氏的眼睛,仿佛要望进她内心深处,直令其无法闪躲。 “殿下……”章氏弱弱地唤了一声,声音充满了痛苦。 她合上了眼睛,泪水从眼角渗了出来,神情有说不出的哀伤。 郑吉不为所动,她垂眸打量着章氏,神色甚至可以说是冷酷的。 “程可易之妻,章镖头之女,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你早就心有所感,所以要带女儿返回靖云县,是吗?” 这一下,章氏倏地睁开了眼睛,湿润的眼中有一股深深的忌惮。 长定殿下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不管是她知道的、不知道的,在长定殿下面前似乎都无所遁形。 长定殿下救下了她,但是直到如今,她也不知道长定殿下的用意。 长定殿下究竟想做什么? 第242章 恶毒之心 第242章 恶毒之心 郑吉看着此时的章氏,忽然就明白前世为何程可易会每月都发狂一次了。 章氏和女儿之所以回京,必定是为了修复程可易与程家的关系。 也就是说,前一世章氏母女的惨死,是为了程可易。 章氏受了这样的侮辱,却还是忍气吞声,只想着带女儿回到靖云县,这同样是为了程可易。 想来,前世程可易和章氏都低估了程家的恶毒狠辣,才致酿下了不可挽回的悲剧。 郑吉默然片刻,这样道:“程得安如今就关押在另外一个地方,在返回靖云县之前,你不如去见见他。” 章氏下意识拒绝:“我不想见……” “不,你想。”郑吉斩钉截铁道,神色越发冷然。 她可以让人救下章氏一次,却不能保证救下第二次、第三次。 章氏已经亲身经历过这事了,却还不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她说得再多,都不如章氏自己亲耳听见的有用。 “若是程县令在此,会去见程得安吗?”郑吉淡淡问道。 会! 这一点,不管是郑吉还是章氏,都无比确定。 章氏惨白着脸色,最终咬了咬牙,道:“烦请殿下带路。” 跟着郑吉走的时候,她身子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 不是怕的,而是感觉到说不出的恶心。 在被打晕之前,她只觉得自己浑身灼热不已,那种无法控制的感觉,让她心头大骇。 她跟随父亲四处走镖,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也遇到过各种各样的事情,立刻便知道自己是中招了。 但她还没有想出应对的办法,原本紧闭的房门就被打开了,一个男人冲了进来…… 她仿佛还能感觉到那个男人碰触她手臂的感觉,如蛇一样滑腻恶心。 她用力挥出一掌,却发现自己软弱无力,平日的招式根本发挥不出来,落在对方胸膛上,反而像挠痒痒一样,越发令其得寸进尺…… 她意识渐渐不清,似乎感觉到自己的衣裳被解开了,下一刻,便彻底昏迷了过去。 刚醒来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已经……却没有想到,是殿下的人救了她! 殿下的人为何会在程家,为何能那么及时出现,她已经来不及多想,内心就只有深深的感激和庆幸。 随即而来的便是深深后怕,她只想回到程家带走女儿! 种种念头在章氏脑海中交织,等她见到程得安的时候,胸中的愤懑和不甘已经到达顶峰,不假思索地往上踹了其一脚 。 “啊……痛痛痛!是谁?!我是程家三爷,你们好大的胆子!”程得安大声痛呼,不断叫嚣着。 此刻他被蒙眼塞耳,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还以为自己是在程家,是被章氏的仆从绑着了。 郑吉朝李行恩看了一眼,李行恩随即上前解开了程得安脸上的黑布,也拿掉了塞住其耳朵的破布。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程得安不适地眨了眨眼,脱口骂道:“老子告诉……” 他所有的话语都被堵在了嗓子眼,骇然地瞪大了眼睛,嘴唇上下打架:“殿……殿下……” 站在章氏身后那个美艳如罗刹的人,他认得! 是长定殿下! 为什么长定殿下会和章氏一起出现?难道…… 程得安根本就不敢想象下去,脸色白得和章氏的有得一拼。 “你且说说,你是怎么进去章氏院子的?”郑吉开口问道。 若不是为了章氏,她根本懒得开口。 这程得安看着一表人才,但是那双眼睛里闪过的淫邪阴狠,让她想将它们挖出来。 “殿下,小的……小的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程得安还想狡辩,但是话还没有说完,李行恩便上前甩了他两巴掌。 “啪啪”两声过后,李行恩尖着嗓子说道:“程三爷可想清楚了,咱家的耐心可有限呐!” 程得安肿着脸,却以为手被绑着,什么都做不了,他腆着笑脸,还想说什么,郑吉却一个眼刀剐了过去。 她看着他胯下,冷声说道:“你很喜欢做那等事?如此,拉出去切了那二两肉!” “是,殿下!” 边上两个长定率士兵听令,立刻便要上前拉走程得安。 “不,不,我说,我说……”程得安真的快吓傻了,他没想到,长定公主竟然如此狠辣。 一言不合就要切了他! 这,这绝对不可以! “是太爷叫我做的,是太爷令人送钥匙给我的,说事成之后会帮我谋个官职!” 这个时候的程得安,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一股脑儿将所有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据他所说,他之所以能进入到章氏的房间,是得了程邕的允许,是程邕让他这么做的。 他还说,章氏院子中的仆从,除了她从靖云县带来的两个人,全部都被程邕调走了,他大摇大摆走进来,如入无人之境。 他每说一句话,章氏的脸色就白一分,最后身子都要摇摇欲坠了。 她乃镖师之女,身强体壮,此刻声音却柔弱无力:“你胡说,老太爷他……他怎么会?” “程邕怎么不会?” 接话的,是郑吉。 “你拐走了他最引以为傲的孙子,令一个少年状元成为程家之耻,他恨不得生啖你肉,你就算死了,也难消他心头怒火,必须要用最肮脏的方式毁了你,他才能稍稍平息。” 前一世,就是如此。 前一世,她没有在程家安排人,自然不能及时阻止此事,最终章氏被程得安所侮辱,被程家冲进来的人当场捉住。 在程邕面前,程得安承认早已与章氏相识私通,还言章氏回京,就是为了与他重温鸳梦,还指认程韶乃其与章氏私通之女。 这样一番说辞,当着程家所有人的面,程邕竟然信了! 随即,程邕下令按照族规,直接将章氏和程得安沉堂,就连只有几岁的程韶也一并淹死。 非有深仇大恨,程邕缘何会如此对待章氏母女? 那毕竟,是他的孙媳妇及重孙女! 等程可易日夜不停赶回京兆的时候,章氏母女连尸骨都不存了! 第243章 艰难若此 多活了一世,郑吉太清楚人心的险恶了。 即使是父母骨肉至亲,都会说变就变。 遑论章氏这样一个孙媳妇? 为了引以为傲的嫡长孙,程邕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章氏曾四处走镖,见识比一般内宅妇人都多,却还是忽略了一点。 真正论及狠毒及阴鸷,累世大族要比普通百姓可怕得多。 她看向了程得安,平静地问道:“你且说说,你认为程邕会怎样对待韶姐儿?” “……”程得安惊惧地看着郑吉,欲言又止。 郑吉看他的眼神犹如看一个死人似的,道:“你该不会真的以为,程邕真的会为你谋官职吧?若真的事发,他第一个要处理的人就是你。” 前世程得安在被沉塘之前,就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为何程家独独会挑中你呢?你淫邪纨绔,简直是程家之耻,程邕早就容不下你了,此番是要一箭双雕。” 程得安不知是鬼迷了心窍还是如何,竟然会相信了程邕之语? 章氏闻言,恶狠狠地盯着程得安,喝道:“说!” 这些人谋害她,在没有得逞的时候,她还能忍受,但是现在关乎她的女儿,这让她根本无法忍! “我……我偷听到,太爷吩咐程管家……溺死她……”程得安结结巴巴地说道。 这会儿,他倒是脑子清楚了。 是了,换做任何家族出了这等丑闻,都会极力遮掩下去的,太爷凭什么还会给他谋官职呢? 他被太爷骗了! 章氏龇牙裂目,再也忍不住了,猛地用力踹了程得安几脚:“畜生!畜生!” 程家这一群畜生! 程得安是,程邕更是! 踹完他之后,章氏难以置信地抱着头,蹲下来放声痛哭。 哭声凄厉至极,似乎要将心都哭出来了一样。 郑吉并没有阻止她,还能哭出来,还能发泄痛苦,这就是一件好事。 章氏这样一个能顶着世俗压力、以大十岁的年纪嫁给程可易的人,绝不会是脆弱动摇之人,但是前一世,为何从头到尾都没有反抗过呢? 前世的细节她并不清楚,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程家的人没有当场捉住章氏和程得安,韶儿那个小姑娘还活着,程可易不会发狂,那就可以了。 章氏哭了许久许久,渐渐声嘶力竭,最后连泪水都干了。 郑吉见此,淡淡地说道:“哭够了吗?哭够的话,就要想想接下来应该怎么办了。” 章氏差点就遭到程得安的侮辱,可以痛哭悲伤,却不能沉溺在此。 长定率士兵只是把两个人带出来而已,还不算解决了事情。 接下来要怎么做,她还得要看看章氏的态度的选择。 若章氏只想回靖云县,她会让长定率士兵护送她们母女安全返回,剩下的事情,就等程可易返回京兆再说。 若章氏还有别的打算,那么她……也不是不可以助其一臂之力。 “怎么办?”章氏自言自语道,通红的眼神出现了刹那茫然。 郑吉垂眸,随即回道:“若你还没有想好,那就在本殿府中仔细想想吧。你的女儿,本殿会让人接出来。” 章氏的眼神亮了亮,朝郑吉鞠躬道谢:“殿下,如此就麻烦您了!” 她脑中乱得很,根本就想不出要怎么做,但是她很明确一点,那就是程家不能回了。 她在京兆无依无靠,即便可以离开程家,以程家的能耐,分分钟都可以迫她回去。 更何况,她身边还有韶儿。 她不知道长定殿下救她、收留她是有什么目的,但是……如果没有殿下,她和韶儿或许早就出事了。 无论是什么目的,起码,现在她们不会谋害她们娘俩的性命。 不管怎么样,她必须得先将这些事情告诉相公! 相公必定能想得明白长定殿下的用意,她现在最需要做的,便是保住自己韶儿的性命,等待相公的到来。 幸好,早几日老太爷……不,程邕已经给相公送去了书信,让他回京兆一趟了。 当时的她,还以为自己带着韶儿回到京兆,以亲情感化了程家一众人,所以程邕上下打点让相公回京兆。 不曾想,这哪里是什么缓和关系,这是诓相公回京兆! 说不定,就是为了让相公知道她和程得安的“私情”! 当一个人渐渐冷静下来的时候,脑子就会越来越清明,原先怎么都想不到的事情,就会豁然开朗了。 这个时候的章氏,脑中出现了程邕看见她和韶儿的神情。 程邕始终没有对她们笑过,眼神倒也不是厌恶,而是一种……她之前怎么都形容不出来的感觉。 现在,她忽然就想明白了,那是一种视若无物的眼神。 在他的心里面,她和韶儿早就该死了吧? 两个死人,值得他花费什么眼神? 早几日程邕提到相公即将回京,眼神倒有一些动容,她还以为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哪里想到,这丝动容是因为她们母女将死? 章氏的胸中不由得生出了一股愤懑,这股愤懑如同火焰,驱走了程得安这些噬人的猛兽。 若不是死死控制住自己,她真的想冲到程邕面前,厉声质问他一句:为什么? 都这么多年了,她和相公连女儿都有了,为何程邕和程家人还容不她? 郑吉吩咐李行恩去安排接章氏女儿之事,末了倒像玩笑一般问道:“章氏,你就不怕,这些都是本殿安排好的?” 章氏竟从来没有怀疑她,程可易之妻,竟如此信任别人? 她就不怕本殿像程家人一样谋害她吗? 章氏沉默片刻,才咬牙回道:“殿下,民妇找不到殿下谋害民妇的理由。” 或许她身上有殿下所图的东西,但是要害一个人,也要花费心思和精力的,这总要有理由吧? 她与长定殿下毫无交集,譬如天和地,殿下真想害她,直接捉了她和韶儿来,谁又敢说什么? 郑吉听到这些话,觉得章氏终于有一丝当年镖师之女的影子了。 难怪,程可易前世对其始终不忘。 罢了,看在前世程可易的份上,程家这趟浑水,她势必要去趟了。 而此时的程家,的确如一潭浑水了。 第244章 为敌 程邕一直在主院等着,气定神闲地品着底下人不久前献上来的“满城春”。 捉奸这样的事情,无需他去做,他吩咐身边的程管家去安排程得安做此事,已经跌了份。 但是经旁人之手,他始终不放心。 章氏必须死,绝不能有任何差池,而且必须死得无比肮脏恶心! 如此,他的孙儿才会回来,才会真的是程家人。 以他对孙儿的了解,除非是章氏真的做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要不然孙儿还会死心塌地认定章氏。 夫妻之间不可挽回的事,太多太多了,而最彻底的,便是章氏早就与人私通,连骨肉血脉都是假的! 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由不得孙儿不相信! 就算孙儿不相信,他也会让孙儿明白,脱离了程家究竟会遭遇什么,章氏的下场,便是最好的例子。 章氏这样一个镖师之女,给他孙儿提鞋都不配,竟还让他孙儿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凭什么? 程家人倾注心血所培养的下一代继承人,竟然就这样中途折在一个章氏手中,这让他如何甘心? “咳咳咳……”程邕内心剧烈起伏,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程管家见状,忙上前道:“老太爷,您可得爱惜身子才是,易少爷很快就回来了。” 程邕摆了摆手,抚着胸口道:“吾无妨,那边怎么样了?” 他最近身子越发不爽利了,正是因为这样,他才必须要尽早除掉章氏,不然,一旦他不在了,就更没有人能唤回孙儿了。 “老太爷,那边来报,得安少爷已经顺利进去了,还需要再等等……”程管家恭敬回道。 程邕满意地点了点头,再次喝了一杯满城春茶,觉得胸口的闷气都顺了不少。 那就再等等,他已经等了好几年了,不乏这点耐心。 谁知道,他等来的,不是他心心念念想看到的结果。 “你说什么?没有人?没有人是什么意思?” 来人战战兢兢,根本就就不敢看向程邕,低着头回道:“老太爷,我们冲进去的时候,发现人不见了,房间里什么人都没有……” 这是一名管事,负责前去章氏院子捉奸的,谁知道他带着一群人冲进去的时候,里面什么都没有! 床铺是凌乱的,摸上去甚至还有一点温热,原本应该在床榻上的两个人,却不见了! 他还以为这两个人是藏起来了,但是他们搜遍了整个院子,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易少奶奶和得安少爷,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管事知道出了大、麻烦,硬着头皮亲自来禀了程管家。 原本要捉的人没有捉到,意味着此事的安排全部落空,可想而知老太爷会如何震怒。 此刻的程邕,内心犹如烈火焚烧一样,灼得他双目赤红,恶狠狠地瞪着管事:“那个小贱……韶姐儿呢?” “回老太爷,七姑娘还在院子中,由仆从照看着。”管事这样回道,唯一庆幸的事情就是七姑娘还在。 不然,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向老太爷交代。 闻言,程邕的脸色好看了一些,直接道:“仔细看好她!马上将她带来主院!” 以章氏疼爱女儿的程度来看,只要那个小贱种还在程家,章氏就一定会回来。 这一次,他要让章氏插翅难逃! 程邕的话语刚落,便有一个小厮匆匆跑了过来,急声禀道:“老太爷,长……长定公主府来人了,说……说奉长定殿下的命令,要带走七姑娘……” “什么?”程邕“腾”地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说道:“长定公主府?” 章氏何时与长定公主府有往来了? 长定公主府要接走那个小贱种,那就是说章氏现在就在长定公主府! 章氏明明中了催情药物,本应与程得安一起被捉奸在床的,但是两个人却无缘无故消失了,这会儿出现在长定公主府…… 不用说,必定是长定公主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 现在,长定公主府竟还敢上门来接走那个小贱种?! 归德巷程家,也不是任由长定公主府的人想进就进的! 他捻了捻须,回道:“就说府中有事,谢绝外客!长定殿下若要拜访的话,就请她提前三天投拜帖。” 他作为三朝元老,就连皇上也要给他几分薄面,就算是皇上最疼爱的长定公主,也要按规矩礼数来办事! “可是,老太爷,上门的长定公主府的长史大人,他说……得安少爷也在长定公主府,若今日不能接走七姑娘的话,就会把得安少爷带进宫中……” 这话,小厮是原封不动地说出来,他是在门房上当值的,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但是对方是长定公主府的长史大人,就算对方说的是一句废话,他也不敢漏掉一个字。 程邕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双手握成了拳,手背的青筋都凸起来了。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欺人太甚!”程邕怒吼一声,眼珠子几乎要瞪了出来。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彼此都心知肚明的威胁! 程邕听懂这是什么意思,若是他不让长定公主府的人接走那个小贱种,长定公主就会将此事捅到皇上面前。 这等丑闻一旦传出去,必定会影响程家的声誉,程邕之所以选择了一个程家子弟来做这等事,就是为了将此事控制在程家范围内。 这个时候,他终于有了一丝丝后悔,后悔让身边的程管家去安排此事,不然,他就可以摘得干干净净的! 但是他在做此事的时候,压根就没有把章氏这个无依无靠的人放在眼中,在他看来,弄死章氏就好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 没有想到,章氏竟然能找到长定公主作靠山! 事情功亏一篑,要他眼睁睁看着局面脱离掌控,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他极力维持着平静,冷声道:“程管家,你去请张长史进来,老夫有事情要问他。” 他倒要问一问,长定公主此举为何,莫非要与程家过不去? 谁知道,小厮很快便再次回来了,白着脸色回道:“老太爷,长史大人说……改天再来拜访老太爷,他急着回去向长定殿下复命,得先接走七姑娘。” 显然,长定公主府直接拒绝了程邕的求和示好。 这一下,程邕气得手脚都颤抖了。 第245章 耻与之为伍 张俭朝程管家笑眯眯地说道:“本官还需向殿下复命,就不叨扰府上了,改日有时间,再拜访程大人。” 他嘴上说得客气,但是动作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几个长定率士兵将程韶主仆三人护在身后,戒备地看着程管家一行人。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张俭有官职在身,就算城管加此刻恨得牙痒痒,也不得不挤出笑容来。 他皮笑肉不笑地回道:“这段时日,就劳烦殿下及大人多照看易少奶奶和七姑娘了。我们老太爷说了,不日就会进宫拜见皇上,说不定会与殿下在御前相见。” 张俭丝毫没有理会这等不痛不痒的威胁,程家的把柄,就握在殿下手中呢。 何有可惧? 他扯了扯唇角,意思意思地回了一个笑容。 程管家也没有再说什么,目光越过几个长定率士兵,落在了程韶的身上。 程韶懵懵懂懂,下意识露出了乖巧的笑容,却被身边的孙婆子紧紧抱住,孙婆子还狠狠地刮了程管家一眼。 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但是章氏身边的孙婆子和丫鬟却什么都懂,自家夫人喝了那盅羹汤之后就出现了异样,必定是被人做了手脚! 后来管事带着一群丫鬟婆子冲进来,那是一副要捉奸的姿势,她便心知不好。 万幸的是,他们什么都没有发现! 夫人和那个畜生凭空消失了,孙婆子心中惴惴不安的同时,还多了一丝庆幸。 夫人有武功在身,说不定躲了起来、逃过了一劫? 她也没有办法查个究竟,因为院子里都是看管她们的护院,她们什么都做不了,只得拼命护着七姑娘。 她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有士兵带着夫人的信物和口讯前来,要接她们去长定公主府。 孙婆子和丫鬟都对长定公主有印象,她们返回京兆的第一天,七姑娘就冲撞了长定公主府的车架,那个神仙似的人物,任何人只要看上一眼都不会忘记。 她们也不知道跟着士兵离开对不对,但她们是跟着章氏走过镖的人,对危机也有一种天然的直觉,更重要的是,那些虎视眈眈的护院,让孙婆子两人心中大惊。 她们不知道跟着士兵离开对不对,但是她们知道,要是继续留下来的话,很有可能护不住七姑娘。 两害相权取其轻,这个简单的道理,孙婆子还是懂的。 张俭见到孙婆子明明怕得很,却十分顺从地跟着他离开,不由得暗想:章氏主仆,倒是有些运气的。 虽然遇到了程家这些恶心事,但幸好有殿下相助看,事情还不至于无法挽回。 从殿下口中得知章氏的事情后,张俭简直要目瞪口呆。 程邕乃三朝元老,竟然做出如此阴险恶心之事?简直匪夷所思! 他所害的人,是他的孙媳妇和重孙女,最终所害的就是程可易这个孙儿。 这真的是为孙儿好吗?张俭完全不觉得,只认为程邕此举是疯了。 按照他过往圆滑的处事来看,要接走程韶主仆,还有很多种婉转回旋的办法,并不需要如此直接上府打脸。 但怎么说呢? 他也赞同殿下所言,程邕能做出如此无下限的事情,说明程家从根子里就烂透了,这样的家族,实在不值得他花精力去周旋。 虚与委蛇都不想,实在耻与之为伍! 得罪了程邕和程家,在张俭看来的确有些麻烦,但他完全不惧这样的麻烦。 殿下既吩咐他来接人,想必已经想好接下来怎么办了。 话说,程家的程可易,听说要回京了,这是殿下所看中的人,或许就是程家唯一还没有烂的人了吧。 长定公主府的马车离开了归德巷,一直在暗处观察着归德巷的人,便也悄然撤走了。 京兆某处府邸内,一个中年官员恭敬地禀道:“主子,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长定公主府的人,果然接走了程可易妻女。” 他口中的主子坐在雕花椅子上,恰好背对着光,一时看不清样子。 “如此便好。剩下的事情,按先前吩咐的,去推一把就行了。”此人回道,声音听起来很年轻。 他一手在椅子扶手上点了点,淡淡道:“此事不能出现任何差错,我要的是姜家和程家不死不休,懂吗?” “是,主子!”中年官员的神情越发恭敬,忙回道:“主子请放心,属下会亲自盯着此事的。主子当真神机妙算,属下佩服不已!” “行了,不用说这些奉承的话了,仔细办事了就可以了。要知道,长定公主府的人都不简单,万不可掉以轻心!” 他已经吃过一次亏了,这一次花费了十二万分心思,设局周密谨慎,就是不想再吃第二次亏了。 他已经再三强调了,中年官员自然听在心里,忙叠声赌誓作出保证。 其实,他也觉得长定公主府有些邪门,有些事情,眼见着他们就要得手了,最后却还是长定公主府赢尽了好处。 譬如姜贵妃有孕之事,譬如江南道修葺河道之事,最后都砸了。 “不过,主子,属下想不明白,长定公主府如此行事,就真的不怕程邕咬着姜家不放吗?” 长定殿下对待程家如此强横,以程邕的为人,绝不会咽下这口气,肯定会狠狠报复姜家。 长定殿下这不是主动为自己树了个敌人吗?真是奇怪了。 “有什么奇怪的?长定她看不上程邕这样的人,连面子都不想给,这很难理解吗?”他的主子如此回道。 长定此人,身边有高人在指点,倒是开窍了,所以行事与往日大相径庭,可惜啊…… 虽然她做事有长进了,但是心性还是跟不上,还是和在宫里差不多。 他刻意用了程可易的女儿去试探,果然发现她并未计较对方冲撞之事,那会儿他就知道了,长定年纪还是太小了,心中始终还有柔软善意,这就容易拿捏了。 于是,他就设了这么一局。 果然,长定乖乖走进了局中。 不出他所料,长定当真在程家安排了人,还及时出手,救下了章氏,还如他希望的那样,根本忍受不了程邕这等恶心的行径,直接就与程家对上了。 他能猜得到,长定想用程家的程可易,所以完全不惮得罪了程邕。 不过,这正合了他的心意! 这一点,她身边的高人能否料到? 第246章 报复来了 郑吉身边没有高人,自然不知道程家这事是背后有人精心策划。 于她而言,救下章氏,避免了程可易前世的悲剧,此事就成了。 其他的,乃锦上添花。 程可易现在只是个县令而已,就算她想用,用处也不大。 更为重要的是,现在的她,只进了武阁,还没有入朝,不管是窦士远还是程可易,这些文官势力还暂时用不上。 便是他们将来不为她所用,她也不后悔现在做的一些事情。 但是,章氏并不是这样想。 就连程家这些号称她的家人的人,都如此居心叵测,与她无缘无故的长定殿下为何会帮她呢? 她带着女儿来到了郑吉面前,感激道谢:“殿下,这段时日,就劳烦您了。” 所谓大恩不言谢,章氏很清楚,长定殿下并不需要她道谢,但长定殿下庇护了她们母子,还让她们在府中暂住,这谢意她必须亲自说出来。 至于别的…… 章氏很有自知之明,别的都非她所能想明白的,既然如此,那就耐心等待相公回来再说。 郑吉点了点头,回道:“不必想太多,若有什么需要,和李总管说便是。” 她见到那个韶儿小姑娘眼睛圆溜溜地看过来,心下不禁有一丝柔软。 章氏长相并不差,程可易就更不用说了,小姑娘粉雕玉琢的,煞是可爱。 要是她有这样的女儿,又突然没了,必定也会发疯。 程家最后有那等下场,也是咎由自取,以程可易的才智,要彻底断绝程家根基这是可以做到的事情。 “是,多谢殿下。” 程韶懵懵懂懂地看了看娘亲,又看了看对面那个特别漂亮的人,奶声奶气地跟着说:“谢谢殿下!” 郑吉忍不住笑了起来,克制住伸手去碰触小姑娘脸蛋的冲动,凤眸染上了一丝暖意。 乖巧懂事的小姑娘总是很讨人喜欢,她也不知道程邕是什么石头硬心,竟然舍得去溺死这样一个小姑娘。 大概,这样的小姑娘于她而言,是耻辱吧。 她看了看脸上犹带惶惑染的章氏,淡淡说道:“你若无事,可以去演武场那边跟着士兵们训练。” 章氏曾是走镖之人,也有武功在身,既然在府中住下了,那么可趁此机会好好练一练。 在程可易回京之前,这应该是章氏最轻松的方式了。 果然,章氏的眼睛亮了亮,声音都提高了不少:“殿下,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郑吉反问道。 她都能进入武阁与其他武阁士兵一起训练,那么章氏也可以在演武场训练。 在她这里,没有什么男女大防一说。 只要章氏愿意去训练,这就没有什么不可以。 章氏真的没有想到,在长定公主府这里还可以跟着其他士兵一起练武! 要知道,在程家,她连迈出院子都觉得异常艰难,她一直以为京兆的权贵人家和程家差不多。 原来,并不是…… 这个时候,章氏突然明白了相公送自己离开时那种复杂的眼神。 对自己带着韶儿返回京兆程家之事,相公一直很反对,但是她却十分坚持,相公已经为她做了那么多,她也想为相公做些什么。 她努力了许久,相公才终于答应了,只是神色一言难尽。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当时相公的表情是一种说不出的无奈。 许多事情,只有她亲自来京兆、亲身经历过了,才能深刻明白,为何相公宁愿待在靖云县这个偏僻的地方,并且一再说这是他所愿,非是受她拖累。 对相公而言,离开京兆程家,不与程家有所往来,这其实也是一种平静幸福。 到了此时,她才真正懂得。 若没有长定殿下,就算她懂得了,怕是连性命都不保了,哪里会像现在这样,还有空想这些呢? 想及此,章氏牵着女儿,再次朝郑吉弯腰行礼。 活命之恩,怎样感激都不为过。 长定公主派人前去归德巷程家接走程可易妻儿的事情,还是被人知道了。 程家的腌臜事,在程邕和郑吉的刻意压制下,倒没有什么人知道,因而众人只是觉得不解。 长定殿下什么时候与程可易妻儿有往来了? 更让他们诧异的是,程家接下来的举动。 在程邕的授意下,程家开始对长定公主府展开了一系列的攻击。 在朝堂上,程邕亲自上疏,言长定公主一介女流,不应该掌有四千长定率士兵,言此举会乱了祖宗规矩,于朝廷无益、影响败坏,云云。 同时,程家还搜集了一些长定率士兵家财丰厚、挥霍无度的证据,放在第一个的例子,正是长定右率秦胄之家的。 秦胄家贫,妻子又有重病,日子竟然越发滋润了。 这显然,他得到了与其俸禄绝不相称的钱财。 不管是秦胄还是长定率士兵,都是国朝的将领,现在他们得到那么多额外之财,想来是有人在用心收买。 程邕还称,长定殿下进入了武阁,接触的将领和士兵将会更多,也就是说,能够笼络的将领和士兵就越多。 长定公主要用这么多将领士兵做什么呢? 程邕还指,姜家在过去这些年,暗中资助了不少寒门士子,与他们有见不得光的往来,姜家此举,是在市恩于士子,此乃朝廷的毒瘤大忌! 程邕的这份奏疏,并没有直接说长定公主想窃国,但是字字句句都是这个意思。 此外,程家还联合了一众姻亲,在商事上不断攻击姜家,虽然不可能动摇姜家的根基,但是也造成了一些损失。 更重要的是,程家的骚扰,如同一只苍蝇似的“嗡嗡嗡”飞来飞去,实在闹人得很。 程邕已经看明白了,郑吉要维护章氏,那么即使有程得安这个把柄,也不会将那等事扬出去。 这固然是程家的丑闻,但最受伤害的,必定是章氏。 他完全不在意章氏会怎样,但是长定殿下在意! 再说了,他也不怕长定公主将此事扬出来,他已经想好要死不承认,到时候就倒打一耙,说长定公主府收买了程得安,故意栽赃嫁祸。 如此一来,他便有恃无恐,对长定公主府进行报复。 便是如此,程家死死咬着姜家不放,正中某些人的下怀。 第247章 虚实 永宁帝接到程邕的奏疏之后,深感意外。 程邕乃三朝元老,在朝事上不像其他大臣那样指手画脚,因而他平素还是给其几分面子。 没有想到,程邕竟然与长定对上了,这是怎么回事? 朱异悄无声息地出现,禀道:“皇上,是因为程可易的妻儿。程邕对这两个人极不喜欢,暗中施加谋害,被殿下救了下来,如今殿下庇护着她们,因而与程邕结仇。” 程邕的嫡长孙程可易当年可是京兆的风云人物,才智过人,可惜却因为一个大其十岁的女人而自毁前程。 这些事情,永宁帝当然知道。 是以,他十分理解程邕对程可易妻女的怨恨。 换作是他,也会想尽办法,将此两人除之而后快。 只是,长定出宫开府之时,程可易早就离开京兆了,姜家与程家也素无往来,她怎么会庇佑程可易妻女? 朱异将先前程可易女儿冲撞了郑吉马车的事情说了出来,这便是前因了、 “如此……”永宁帝捻了捻须,道:“莫非,长定所选中的第五个人,便是程可易之妻?” 程可易之妻,听闻也懂武功,以长定我行我素的性子,说不定真的打这样的主意。 不然,她何至为了程可易妻儿这样出头,还这般强硬地与程家对着干。 至于程邕所暗指的长定掌兵以图谋不轨,永宁帝完全不担心。 如果姜贵妃诞下皇子还另说,现在姜贵妃终身不能有孕,长定再怎么样,也是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就算掌了权,至多不过是为夫婿、儿女谋利益,何能窃国? 永宁帝认为程邕得了失心疯才上这样的奏疏,由此可见,其因此事着实气得不轻。 朱异并没有回答,他也很想知道长定殿下所选择的第五个人是谁,但是不是程可易之妻,他也说不准。 最终,永宁帝下了命令:“你且令人关注着,若有什么意外,再来禀朕。” 长定是他所选定的砥石,这块砥石越耐磨,对磨刀就越有好处。 他并不介意长定有自己的打算,但他更在意的,是他打算磨的那把刀会如何。 目前来看,结果尚令他满意。 程邕的奏疏递进紫宸殿之后便没有了下文,帝王是什么意思,朝臣们都明白了。 但程邕犹不死心,还召集了一批官员,继续上奏疏,言辞越发激烈,就差没指着郑吉的鼻子骂她意图谋反了。 他倒想这样做来着,但他根本见不到郑吉的面。 与此同时,程家联合了不少别有用心的人,不断攻击姜家、抢夺姜家的生意,大有不死不休之势。 便是在这个时候,一个人来到了长定公主府。 他虽然是首次前来长定公主府,但是门房王琮的态度无比恭敬,直接将他迎进了府中。 提前三天递拜帖?这完全不用! 无他,这个人不是旁人,正是姜晅,郑吉的二舅舅。 王琮先前在接待宋瓒和林珺上犯过糊涂,但是此后越发小心谨慎,哪些人是要拒绝的,哪些人是要立刻迎进府中的,他心里门儿清。 更别说,李总管已经再三吩咐过,有几个人只要出现,殿下就会第一时间前来迎接。 这几个人之中,就有姜晅。 郑吉刚从武阁回来,听闻姜晅到访,匆匆换下一身甲胄,满头大汗赶了出来,笑眯眯地唤道:“二舅舅!” 二舅舅这是第一次来她府中! 先前她邀请过过姜家几次,但是姜家人一向深居简出,况且为免添麻烦,他们更是极少来长定公主府走动。 二舅舅同样如此。 骤见到二舅舅,她可太高兴了! 虽然这段时日,她与姜家联系不少,但是上一次见到二舅舅,还是在二舅舅刚回到京兆不久,时间也不短了。 “二舅舅,你怎么突然来?”郑吉笑问,凤眸亮晶晶的。 谁都能看得出她的惊喜来。 姜晅挑了挑眉,极美的容貌上也忍不住露出笑意,回道:“刚好路过这边,也有事,就来了。” 他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他这个外甥女,对他有着非一般的信任和亲近。 他仔细想了又想,真的觉得自己没有做什么令她如此对待的事情。 罢了,大概是血脉羁绊之故,这没有原因,没法解释。 反正他没有妻儿,多个像女儿一样对他的外甥女,也很好。 郑吉的唇角一直向上扬着,继续说道:“二舅舅,是什么事情?” 若不是有什么紧要之事,二舅舅是不会来的,想来,是为了程家的事情了。 果然,姜晅这样问道:“小九,你怎么惹上程邕那个老糊涂了?” 听到姜晅唤程邕为“老糊涂”,郑吉便知道二舅舅怎么看待程邕,笑容越发深了。 程邕是三朝元老又如何,那等行事,可不就是老糊涂吗! 她将程邕做下的事情说了出来,末了说道:“程家还能让我看得上的人,就只有程可易了。经此事,程可易与程家必定势同水火,我想要用程可易,自然要将态度摆个十足。” 姜晅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即问道:“你为何会直接派张俭去程家?” 的确,程邕行事太阴险,按照小九的性子,的确会忍不住,也无需忍。 但是,他在江南道充分领教过小九走一步看三步的谋算,他可不认为小九这是忍不住。 也不认为,小九这只是为了用程可易。 小九的做法,显得太沉不住气了,直接上门打程家的脸,那就等于白白为自己拉了一个强劲的敌人。 这可以,但是没有必要。 所以他忍不住来了长钉公主府,想知道小九究竟有什么打算,如此才好进行姜家下一步的计划。 郑吉听了,不禁点了点头,道:“果然,这瞒不住二舅舅。” 不管是李行恩还是张俭,都觉得她忍不了程邕,以为她懒得给已经烂了根的程家好脸色。 他们想得也没错,但还不止如此。 这个,不料是二舅舅先看出来了。 她亲自为姜晅斟上茶水,笑吟吟道:“二舅舅,因为,我想试出程家背后的人!” 第248章 渐渐清晰 “仔细说说。”姜晅回道。 郑吉并不隐瞒:“二舅舅,从程可易女儿突然冲上来开始,我便觉得,有人在刻意引起我对章氏及其女儿的注意。” 这一点,其实很明显。 她出行有长定率士兵拱卫,寻常人见了都会远离,偏偏在大街之上,一个几岁的小姑娘冲了出来。 与其说这是仆从疏忽照顾,不小心让小姑娘冲了出来,还不如说这是一种试探。 有人用程可易的女儿来试探她,想看她处事待人的态度。 在不知道这是程可易女儿之前,她都没有想过生气责罚,在得知是程可易女儿之后,就更加不可能了。 但那个时候,她还没有想到那么多,只以为是仆从故意使坏,是程邕想让那个小姑娘出事。 一直到章氏和程得安被带回长定公主府,她才品出那么一丝阴谋的味道来。 程邕在程可易这个嫡长孙身上倾注过大量的心血,对其有着非一般的期待,以致时隔多年都不能释怀,因此滋生出对章氏那么大的仇恨。 程邕容不下章氏,这能想得到,但令人意外的是,他竟然选择了这样肮脏的方式。 更重要的是,程邕竟然让身边的管家亲自动手! 也就是说,程邕亲自安排了这样的内宅阴险事。 程邕是三朝元老,当年也是赫赫人物,才智非凡,再怎么糊涂,也不至于如此行事。 程邕难道不知道,做下这等事之后,会产生什么后果吗? 此时若是扬了出去,对程家百害而无一利,程邕本人也会被唾沫淹死。 而且,此举只会将程可易推远,这与程邕最初的期待恰恰相反。 这不是拉回程可易的办法,而是与程可易结仇的举动。 杀妻杀女之仇,以程可易对妻女的看重,必定不死不休。 但是程邕最后还是这样做了,她相信,程邕这样做,要么是被蒙蔽,要么是自信得过了头。 不管是哪一种,都不同寻常。 程邕在朝为官那么多年,难道不知道任何事情都可能存在纰漏吗? 他又怎么能保证,程可易一定就不会知道此事? 不管是前世今生,程可易都很快就查清楚了章氏遇害的真相。 也就是说,程邕的计划,本就不是什么天衣无缝。 还有,程邕既然打算溺死程韶这个小姑娘,为何还要在章氏刚回京兆的时候就对那个几岁的小姑娘下手呢? 多此一举。 她判断有人故意用那个小姑娘来试探她,那次的事情,针对的其实不是那个小姑娘,而是她! 这都是在章氏来到长定公主之后,她才能察觉到的一丝端倪。 所以,她才会故意让张俭大摇大摆地上门,故意引起程邕的打击报复。 “二舅舅,您应该也察觉到了吧?程邕是三朝元老,影响当然有,但在报复此事上的行动,未免太迅速了。” 她笃定,程邕在设计陷害章氏之前,完全没有想到有她这个人的存在。 不然,她他不会如此大意。 也就是说,是在张俭上门之后,程邕才意识到她是要护着章氏的、。 这么短的时间,程家竟然能搜集到那么多证据,这些证据还那么有说服力。 就好像……有人在暗中助了程邕一把。 姜晅点了点头,道:“我也这么觉得,此次来找你,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一点。” 姜家的确没有人在朝堂中身居高位,对朝局的把握没有那么长远和精准,但是姜家对商事上的一切可谓了如指掌。 程家似乎非常清楚姜家的弱点,知道从哪里攻击姜家才会有效果。 虽然他们的攻击不能让姜家伤筋动骨,但是也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要知道,归德巷的程家强在出仕为官的子弟很多,姻亲往来也多在朝廷之上。 俗话说,官有官路,商有商途,两者如隔山岳。 程家怎么会在商事也如此厉害?这必须要吃得很透才可以。 因此他推测,背后肯定有人在帮助程家。 他沉吟片刻,继续道:“程邕估计不知道这一点。” 程邕是三朝元老,最会的一点就是明哲保身,要是知道自己被当作筏子,肯定不会做这个事情。 为他人作嫁衣,程家有多想不开啊。 郑吉赞同,遂说道:“应是这样。所以,二舅舅,麻烦您去查探一番,背后暗中帮助程家的人是谁。” 她的诱饵已经抛出去了,已经有人咬钩了,也差不多要把线拉起来了。 张俭已经去整理那些附和程邕奏疏官员了,暂时还没有发现什么痕迹。 可想而知,这背后的人藏得极深。 她原本就打算让李行恩去姜家,让外祖父他们去查探攻击姜家的人,没想到二舅舅亲自来了。 “好。” 姜晅原本想着背后帮助程家的人,主要还是那些和姜家抢夺生意的人,不曾想背后还有这么一个局。 如此,事情就变得复杂起来了。 姜晅离开之后,便全力调动姜家的力量,专盯着程家的举动。 很快,便有了发现。 于是,他再一次出现在长定公主府。 “小九,我发现此次攻击姜家的商人中,背后有不少江南道商人的痕迹。” 姜晅这一句话,透露出很多消息。 这个结果,让郑吉深感意外,但是仔细一想,却又在意料之中。 江南道贪腐案以林家被抄而告终,林鹤云也被斩首了,表面上,事情虽然已经结束了,但她知道,背后还有势力。 那个势力,在林鹤云出事之后,就潜藏了起来。 现在二舅舅说,程家之事,有江南道的痕迹? 那么,在程家背后的人,也是当初在林家背后的人。 “二舅舅,这确定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这背后的人能耐就太大了,连程邕这个三朝元老都能设计。 但是有江南道的痕迹,她却找不到这个人到底是谁。 如今可以确定的是,这背后的人,或者说势力,必定对程家非常熟悉,对她也十分了解。 并且,与她和姜家不和,要处心积虑对付她! 这究竟是何方势力? 第249章 无此可能 见郑吉眉头紧皱,姜晅不禁出言安抚道:“小九,这不是应该值得高兴的事情吗?这已经是线索,对方露出马脚。” 能知道程家之事与江南道有关,这在姜晅看,这就一个很好的突破了。 事情渐渐会越来越清晰的。 只要背后的人有所动作,那么就一定会露出破绽。 不怕对方在背后设局,怕的就是对方蛰伏不动,如此他们才能查无所获。 郑吉点点头,道:“二舅舅,我知道了,我不会心急。” 二舅舅说得对,程家的事情关联上江南道,这就是意外之喜了。 这证明她的试探凑效了,有人按捺不住了。 姜晅想了想,继续道:“当初江南道背后有许多势力,与京兆有所往来联系,还敢动程邕这个三朝元老的,也没有几个人。” 他其实多少有些想不明白,小九和姜家这样的势力,应该以拉拢为宜,是谁会这样 一而再、再而三地与小九、姜家过不去呢? 除非,他们笃定小九和姜家不为他们所用。 也就是说,这背后的势力早就把小九儿和姜家当作最大的仇敌,而且是不可化解那种,才会如此不死不休。 他已经问过父亲,父亲十分确定姜家没有结下这样的死仇。 那么,主要原因就在小九身上了。 小九是国朝的公主,就算再得皇上宠爱,也不会像其他皇子那样,对朝中的势力有决定性的影响。 除非,这背后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他俊美的脸容带了一丝凝重,道:“小九,这势力,应该与几个皇子有关,甚至连太子都有可能。但是,目前我还没有想明白原因。” 连他都想不明白的事情,那就意味着非同小可了。 郑吉听了这些话,突然想到了前一世的姜晅。 前一世,二舅舅在姜家出事之后,也作出过这样的判断。 不过,那个时候,二舅舅的猜测更大胆。 自己当时是什么感受呢? 不敢信,也不敢不信。 不敢信,是因为她那么多年来都是父皇最疼爱的公主,她曾得到了来自父皇无以伦比的疼宠。 不敢不信,是因为姜家出事了,母妃也在了,若父皇真的疼爱她们,不会任由这些事情发生。 甚至可以说,若没有父皇首肯,没有人敢动姜家与母妃。 她默然片刻,轻声地说道:“二舅舅,这势力……会不会来自父皇呢?” 此话一说出来,她顿时觉得心头骤然一松。 仿佛,有什么重压在心头上东西被搬走了一样。 这个猜测,她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 便是凤句,她也没有说过。 她总觉得,就算她不说,凤句其实也是这样想的,但是凤句也没有在她面前这样表露过。 既然二舅舅提到了背后的势力,甚至还猜测与太子有关,那么她不妨说得更彻底一些。 这不是前世发生的事情,事实上,前世到她去诏狱杀了宋瓒之时,父皇也始终没有表露出什么。 但是她想,这个世上,对她和姜家能够生杀予夺的,就只有父皇了。 今生针对她和母妃的设局那么多,背后的势力始终隐藏着,谁有那么大的本事呢? 如二舅舅所说,是她的几个皇兄吗? 她并不知道,但不管是哪一种势力,有了前世的经历,她很确定这种种势力的背后,必定父皇的纵容。 或许父皇是被人所蒙骗,或许是父皇…… 她不敢深想,目前也找不到理由。 现在她所得到的一切,包括四千长定率,都是来自父皇,父皇为给了她最深的宠爱与最大的权力。 如果父皇纵容这些势力来对付她和姜家,原因是什么呢? 把她推到最高处,然后把她推下来,有什么意义呢? 听到郑吉这么说,姜晅似是被什么击中一样,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立刻追问道:“小九,你为何这样说?可是察觉到什么了?” 必定是,不然小九不会这样说! 姜晅的心猛然跳得快起来,连眉头都一突一突的。 这对他来说,是无比骇然的事情,如果这是真的……那事情比他预料的还要严重万倍! 妹妹是宫中最得宠的贵妃如何?小九是最受疼的公主又如何?姜家是首富之家又怎么样? 另外一方,是皇上,是天子! 他坐拥天下,对所有人都有生杀之权,只要他想毁一家一族,哪怕一时做不到,也一定能做得到。 林家的覆灭,用了多少个朝夕? 一想到姜家也会遭遇这样下场,姜晅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否认道:“不会的,皇上他……” 说到这里,他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为什么不会呢?他自己都觉得这个否认说不下去了。 皇上的确很宠爱妹妹和小九,但这种宠爱,又不是长在她们身上的,而是随时可以收回去的。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见到姜晅神色如此,郑吉有些恍然。 是了,现在姜家没有出事,便是二舅舅也没有想到那个可能。 她突然笑了一下,道:“二舅舅,我并没有发现什么,正因为如此,我才会这样想。几次三番了,这背后的势力,就躲藏得那么深吗?” 从出宫开府宴的设局到现在,她遇到过几次危机了? 如果不是她重活了,姜家早已经元气大伤了。 姜晅明白郑吉的意思,他们之所以迟迟无法挖到那些势力,是因为有人只手遮天,挡住了他们的目光。 国朝能做到这样的,好像真的只有皇上了。 但是,他摇了摇头,道:“这说不痛。江南道的贪腐案,若放之任之,足以动摇国朝的根据,还有江南河道,若秦胄没去江南道,必不能及时修整,届时河道浮尸千里,乃乱国之患!” “任何一个帝王,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不会做这等自掘坟墓的事情!” 有了天下,才能有皇上,一个动荡飘摇的国朝,就算当了皇上,又能有几分快意? 更别说,今上从来就不是蠢人! 郑吉张了张嘴,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是了,任何一个帝王都不会这样做,这就是她前世今生都想不明白的地方。 这个时候,正堂外面传来了一句话语:“若是,连皇上都被蒙住眼了呢?” 第250章 虚位以待 听到这熟悉的嗓音,郑吉立刻跑到口,惊喜唤道:“外祖父,您怎么来了?” 出现在门外的人,不是姜宝善还能是谁呢? 在长定公主府这样的地方,不可能会出现有人偷听插话这样的事情。 除非……这个人是姜宝善。 李行恩站在姜宝善旁边,恭敬地禀道:“殿下,只有姜老太爷一个人,老奴早已让其他人都退下了。” 他正是知道殿下与姜家二舅舅在议事,才会把老太爷带进来的。 他还没有来得及禀告,姜老太爷便插了这么一句话。 明明隔着那么远,姜老太爷怎么会听到殿下他们的说话? 似乎,还与皇上有关? 姜宝善“哈哈”笑了两声,道:“你外祖母担心你,让我来见见你。” 听闻老二连续往长定公主府跑了两次,老妻实在不放心,便让他来看看。 他也很久没有见过小九了,心中也挂念得很,便欣然来了。 不曾想,远远就听到了小九和老二在讨论皇上,便忍不住插了一嘴。 郑吉笑眯眯地说道:“让外祖母担心了,应该我去看望你们才对。” 见到姜宝善之后,她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 原先萦绕在心的疑问,也并不重要了。 倒是姜晅忍不住开口了:“父亲,您为何那样说?” 皇上被蒙住了眼神?父亲也认为这些势力的背后有皇上吗? 这真不是个好事情。 姜宝善捻了捻须,这寻常的动作在他做来,也带有一丝金戈之气。 “没有什么特别原因,既然是在推测,那么任何人都有可能。皇上……不正好符合这些势力的特点吗?” 说罢,他颇含深意地看了郑吉一眼。 他敢笃定,小九绝不会一时兴起才说出这样的话,从小九坚决出宫开府起,她心中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她暂时还说服不了自己。 既然如此,就往最坏的结果去想。 姜宝善的话语,让郑吉和姜晅都沉默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也没有那么容易就平静接受。 “且说说吧,小九,你最近在做什么?” 姜宝善想了想,道:“皇上虽然是天子,然而目力有限,所能倚靠的便是朝廷的官员、身边的暗卫,所能看到的,便是这些人呈给他的。况且,事情的初衷和事情的结果有可能会迥异。” 譬如江南道之事,谁都没有想到,最后竟然会闹得那么大,会有那么多官员牵进其中。 即便是皇上,也无法控制局势的进展,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算是天子,也无法改变最后的结果。 郑吉点了点头,道:“外祖父,您说得对。” 前一世,江南河道和贪腐案,的确没有像今生传得铺天盖地,所能影响的,最终只是林家和姜家而已。 可以说,这是精准打击。——要做到这一点,可想而知背后的势力多可怕。 “程邕毕竟是三朝元老,做下这些糊涂事,定是有程家人在背后使力。程可易与程家决裂,必定会使此人得利,不是说程可易才智过人吗?他在程家那么多年,总能知道一些东西吧?” 在姜宝善看来,程家的事情待程可易回来再分析,才是上策。 “小九,武阁的选拔比试即将开始了,这背后的势力针对你,必也存在阻挠你计划的打算。”姜宝善这样说道。 对此,郑吉却不认同。 前一世她并没有进入武阁,程家还是出事了,是在七月半这个时间节点,与她在武阁的选拔考试并没有什么关系。 或许在背后的势力看来,就她所挑选的那三个人,无论她是过了武阁选拔还是没有过武阁选拔,都没有什么意义。 然而外祖父拳拳之心,她当然会全盘接受下来。 “外祖父,我知道的,武阁的事情,我并没有耽搁。” 二舅舅两次来府中的时候,她都是刚从武阁回来不久,这应该是二舅舅掐着点来的。 现在,外祖父也来了。 姜家人向来深居简出,但现在从二舅舅到外祖父,却一个个都上门了。 原因,只是担心她罢了。 这是自始至终都关爱她的人,这才是她的至亲。 虽然前世她早就知道了这一点,但是再来一次,内心依然动荡起伏不已。 与此同时,在太傅府,裴燕山也将恒楼所查探到的消息禀告了杜凤句。 “公子,附和程邕奏疏的人,不是程家的姻亲就是程邕所提携的人,恒楼还查不出什么。” “让恒楼继续去查,不着急。” 恒楼也非万能的,尤其是长定殿下之事,恒楼所能查到的东西越少,就证明殿下行事越缜密。 这不是坏事。 只是,殿下她怎么会惹上了程邕呢? 是为了程可易吧? 殿下所选中的文官势力,目前除了窦士远,程可易应也是其中之一。 他知道殿下有自己的安排,所以并不打算插手——殿下也不需要。 在他看来,程邕远远不是殿下的对手。 三朝元老只是个荣称而已,那只能代表程邕的过去,落日余晖如何能与冉冉朝阳相比? 哪怕现在还看不出什么,但他相信,殿下肯定会得偿所愿的。 对此事,他最想知道的,便是程可易之妻章氏,是殿下选中的第五个人吗? 比起在朝事上的相助,他现在更在意的是殿下会选择谁作为队伍的第五个人。 在那个狱卒褚飞鸢之后,殿下便再没有任何举动了。 仿佛,已经完全忘记了这么一回事。 殿下是不可能会忘的,只能说明殿下心中早就有人选了。 如果殿下选中的是章氏,那么他现在做的事情,就要调整了。 他最终下了决定,这样吩咐道:“韦艳,那个训练计划,我打算再调整调整,把第五个人调整为懂得武功的妇人。” “是,公子。”韦艳应道,对此并无反对。 吕主的武功心法,也就只有殿下一个人可以掌握,其他人都是臣佐,调整第五个人的确难度很大,但以公子的本事,定能做到。 在京兆许多人都认为郑吉选中了章氏作为第五个人选的时候,一个英姿飒爽的姑娘,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京兆城外。 第251章 第五个人 这个姑娘十七八岁的样子,身边也没有仆从,许是长时间赶路的原因,嘴唇干裂,脸容疲倦。 唯有一双杏眼熠熠发光。 她抬眼看着高耸威严的城门,下意识摸了摸背后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枪。 京兆这里的人果然和北疆不一样! 她还没有走进城门,就已经听到了一阵阵吆喝声,还有些小贩就在城门处摆起了摊子,各种食物的香气窜进她鼻端,让她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她忍不住买了两个大肉包子,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然后大踏步走进了城中。 京兆,她来了! 她走进城中之后,拉住一个巡城兵问道:“大哥,请问武阁怎么走?” “你去武阁做什么?”巡城兵狐疑地问道。 他见问路的姑娘家,孤身一人,又是风尘仆仆的样子,不禁心生奇怪。 最近武阁考核选拔的事情,军中士兵都知道,也都很关注那里的情况。 最近从各地赶来武阁的人不是没有,但真没有姑娘家。 姑娘杏眼弯弯的,大大方方地回道:“我去那里找人,有人约了我在那里见面。” 听闻此言,巡城兵便以为她去武阁投奔什么亲戚,便没有多问,随即为她指了路。 这姑娘一路上又问了好几个人,一路上急跑慢赶,终于来到了武阁。 看到武阁的匾额之后,她眼中的亮光更甚了,内心也更加激动。 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把背上的长枪移到胸前,用力握住了。 这就是武阁! 虽然还没有迈进去,她却好像听到了武场传来的训练声,那让她热血沸腾,连气息都粗重起来了。 武阁门口的守卫看着这个站在门口不动的姑娘,忍不住开口喝道:“你是何人?这是武阁,不得擅闯!” 这声震喝让姑娘回过神来,她随即从手中掏出一封引荐信,道:“我是北疆武阁的士兵,此番是来京兆总阁受训的。” 边说着,她边递出了引荐信。 但是,门口的守卫并没有伸手接过引荐信,而是满眼怀疑地看着她。 北疆武阁的士兵? 北疆武阁虽然地处苦寒,但是因为那里有镇北都护府,基本上镇北都护府的士兵都会进入北疆武阁受训,所以那里的武阁士兵人数众多。 其中有没有女士兵,他们也不清楚。 但是这个姑娘家的确像是赶了很久路的样子…… 姑娘见状,仍旧笑眯眯的,道:“我是镇北都护府推荐来的,来找长定殿下。” 镇北都护府推荐的,还是来找长定殿下! 这一下,门口守卫不敢再迟疑了,忙不迭伸手接过了引荐信。 一打开来看,便见到明显的镇北都护府印鉴,其上写着“今有士兵陶静宜,于北疆武阁受训,荐于京兆总阁……”这样的字样。 门口守卫相信,这个世上没有什么姑娘家胆敢冒充镇北都护府的引荐信,更何况对方是来找长定殿下,只要带她去见长定殿下便立刻可知真伪了。 于是,他递还了引荐信,故作镇定道:“既有引荐信,那我就领你去癸场见长定殿下吧,且随我来。” “如此,就劳烦守卫大哥了。”这个名叫陶静宜的姑娘笑着回道,满脸感激。 这让门口守卫顿觉不好意思了,这样的姑娘,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殊不知,陶静宜心里想:京兆武阁总阁的守卫如此大意的吗?就凭一封引荐信就可以进去了? 这样的人要是去了北疆,怕是活不过三个月! 不知道守卫是为了弥补还是怎样,一路跑得飞快,陶静宜一步不落地跟在他后面,两人很快就出现在癸场了。 武阁所有人都知道,长定殿下最近白天都在癸场,在那里都能见到她。 当陶静宜出现在癸场的时候,立刻就引起癸场士兵的注意。 无他,出现在武场这里的姑娘实在太少了,整个武阁总阁就只有长定殿下一人。 如今,竟然还有一个姑娘出现在这里,她是谁? 此刻恰好是郑吉休憩的时间,她就坐在癸场边上,看着场中沈沉、褚飞鸢等人在训练。 曹宁站在她边上,与她一道观察着沈沉两人,边憨憨问道:“殿下,杜先生说我已经有进步了,不过要等队伍人齐了之后再调整调整。” “嗯。”郑吉点了点头回应。 凤句告诉她要去好好琢磨训练的方式,此后便好几天没有在癸场出现了,也不知道他琢磨得怎么样了? 凤句的训练根据每个人的特点而制定,现在她的队伍还没有齐人,凤句他是怎么做的? 然而,郑吉却无法告诉杜凤句第五个人是谁。 因为尚未见到此人出现在京兆武阁,她都无法最终确定。 罢了,反正距八月还有几天,且等等,也差不多了…… 这个时候,她敏锐察觉到癸场有什么不一样了,立刻顺着士兵目光的方向看了过去。 她和在场的其他士兵一样,也见到了陶静宜。 随即,她唇角便忍不住扬了扬。 陶静宜,终于来了! 在癸场许多士兵的目光注视下,陶静宜径直往郑吉这里奔过来。 在见到郑吉的那一刻,陶静宜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为什么武阁守卫这么轻易就带她来癸场这里,并不怕她是来刺杀长定殿下了。 因为,癸场这里太多士兵了! 而她所找的那个人,哪怕是安静地坐在癸场边上,也是场中最不可忽视的存在。 即使穿着和其他士兵一样的铠甲,也无法遮掩其艳丽无比的面容,但更为独特的,是那一身无人可降的气势。 她仿佛见到了祖父,不,比祖父还要有气势,但是更加淡定更加从容的人,就坐在癸场边上,笑着看她。 在北疆的时候,陶静宜不止一次地想,长定殿下是个怎样的人?怎么可以掌握四千长定率士兵? 在奔赴京兆的时候,她也反反复复地问自己:答应长定殿下的邀约对不对?这么做是不是太鲁莽? 乃至进入京兆都城,她在难以压抑的兴奋激动之余,也不免浮现出一丝忐忑不安。 从北疆到京兆,不远千里,瞒着家人,这于她而言,是一场关乎着接下来命运的豪赌,万一…… 所有的焦虑,所有的起伏,在亲眼见到长定殿下的这一个瞬间,都全部奇异地平复了下来。 她冥冥中就有一种预感,这场豪赌,她不会输了。 她终于走到了郑吉面前,杏眼亮晶晶的,笑着说道:“殿下,我到了。” 第252章 陶家之女 听到这话语,郑吉颔首微笑:“好,本殿等你很久了。” 的确很久了,在她进入武阁不久,她就往北疆送信了。 直到现在,才等到了陶静宜。 “殿下,那……那我可以开始训练了吗?是不是就在这武场中?” 陶静宜看着场中训练的士兵,迫不及待要下场了。 郑吉笑着问道:“你赶了那么久的路,不累吗?不急,休息好再说。” 她能明白陶静宜此刻的心境,身体明明疲倦至极,精神却极度亢奋。 若陶静宜真的下场训练,不多时就会力竭晕倒,如此倒不美了。 陶静宜想了想,随即点头回道:“殿下说的是,不急在一时。” 她的确想下场练两手,但是现场有那么多士兵在看着…… 要是在北疆怎样都无所谓,但此刻在京兆武阁,她是来加入长定殿下队伍的,这首次亮相,总不能太寒碜了。 养精蓄锐,再下场也不迟。 郑吉目露满意,遂道:“既如此,本殿让人先带你去休整休整。至于别的,无需担心,本殿都安排好了。” 陶静宜加入她的队伍,必定会引发一番轰动。 她既主动邀请对方前来,那必定要让对方无后顾之忧,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都能挡得住。 至于陶静宜会受到的影响,对方既然胆敢前来,想必也做好了准备。 果然,陶静宜杏眼我弯弯,笑道:“殿下,我一点儿也不担心,我相信殿下。” 殿下是唯一能掌兵的公主,是唯一能进入武阁的皇族,这足以令她信心百倍。 顿了顿,她继续回道:“殿下,过两日我会进宫求见姑姑。” 郑吉微笑:“可,贤妃娘娘见到你,想必会觉得很意外。” 只是,这意外是惊还是喜,就不好说了。 “姑姑她肯定会大骂我一顿,然后会写信告诉祖父。”陶静宜笑眯眯地回道。 即使姑姑会骂她,她也要进宫求见姑姑的,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姑姑了,不知道姑姑还和以前一样不? 郑吉旁边的曹宁听到她们的对话,心头大震,忍不住惊愕地看向陶静宜。 很明显,这个姑娘是殿下选定的第五个人,问题是……她是谁? 听起来,她是贤妃娘娘的侄女。 贤妃娘娘出自北疆陶家,那也就是说,这个姑娘是陶家的姑娘? 陶家,北疆陶家,战功彪炳的陶家,军中哪个士兵没有听说过北疆陶家的威名? 如果这是陶家的姑娘,那北疆陶家与殿下…… 曹宁咽了咽口水,觉得脑子有些懵。 他不曾听闻殿下与北疆陶家有所往来! 这个事情,他该如何向上禀告呢? 事实上,当其他人得知陶静宜的存在后,大多数人的反应都和曹宁差不多。 就连杜凤句,也不禁心生诧异。 因为有恒楼的存在,他比其他人的消息更加灵通,对陶静宜此人就更加了解。 在得知陶静宜的身份后,他也顾不得避嫌什么了,再一次去了长定公主府。 如同之前一样,他在演武场见到了郑吉。 “殿下,您在一开始就想好了?选的是陶家之女?” 郑吉点了点头,回答:“是,本殿很早就知道陶静宜了。在进入武阁之后,就邀请其前来京兆武阁。” 只不过,那时候她邀请陶静宜,是为了别的考虑,不曾想,赵叔敖却定了那样的选拔规则。 正好,陶静宜便是那第五个人了。 杜凤句问了最关键的事情,这样道:“殿下,陶家可知此事?陶敬渊可赞同?” 陶敬渊是镇北都护府大将军,是陶家最重要的任务,正是宫中贤妃娘娘的祖父,也就是陶静宜的曾祖父。 虽然隔了两辈,但据闻陶敬渊十分看重陶静宜这个曾孙女,还亲自传授其武艺。 可以说,陶静宜在一众陶家子孙中最得陶敬渊喜欢,在陶家有着不一样的地位。 如今,这个在陶家有着不一样地位的姑娘,千里迢迢来到京兆武阁,加入殿下的队伍。 这代表的意义,实在太耐人寻味了。 殿下到底是怎样想的呢?难道是要用北疆陶家的势力? 可是,一个十几岁的陶家姑娘,又只是陶敬渊的曾孙女,就算在陶家地位不一般,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呢? 郑吉很快就回道:“陶家并不知情,陶敬渊也不赞同。” 杜凤句:“……” 殿下的回答,让他一时无话可说。 “所以,殿下,您让陶静宜来京兆,是为什么呢?” 既然陶家不知情,陶敬渊也不赞同,那就意味着殿下没想着用北疆陶家的势力,殿下也没有和北疆陶家结盟了。 郑吉默然片刻,才道:“本殿只是觉得,她武艺不精,想让她前来京兆受训一番。这个理由,你相信吗?” 杜凤句立刻点头,回道:“我相信。但是,其他人不会相信,至少,皇上和贤妃娘娘不会相信。” 据他所知,贤妃娘娘一直致力于与贵妃娘娘争宠,连带地,陶家也不待见贵妃娘娘与殿下。 所以他之前怎么都想不到,殿下所看中的第五个人,竟然出自陶家,还是陶家的姑娘! 郑吉沿着演武场闲步,淡淡道:“父皇和贤妃信不信,其实问题也不大。如你所说,陶静宜只是陶家一个姑娘而已,能起到什么用呢?” 在杜凤句说话之前,她又道:“这应该是所有人的看法,父皇,想必也是一样。” 杜凤句静默不语,他知殿下必定还有话要说。 如今的殿下,一切权力荣誉皆系于皇上,对待皇上,殿下不会如此轻忽。 或者说,殿下既然是从以后回来,当是知晓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莫非这个陶静宜,对以后的陶家来说至关重要?比陶敬渊还重要? 可是,杜凤句实在想象不出,一个十几岁的姑娘,陶敬渊到曾孙女,能重要到什么程度,竟让殿下在最开始就招揽了。 是的,招揽,除了这两个字,他找不到更合适的形容。 这个陶静宜,在殿下心目中,应该与褚飞鸢、沈沉等人是一样的,都是想要招揽的人。 沈沉自是不用说,褚飞鸢代表着诏狱势力,那么陶静宜呢?又代表了什么? 第253章 前世情谊 陶静宜代表什么,现在郑吉无法说出来。 她不能对凤句说,北疆陶家将来的下场,比首富姜家也好不到哪里去。 在姜家出事之后不久,陶敬渊便生了一场重病,很快就撒手人寰。 随着陶敬渊的逝世,北疆陶家就好像被诅咒了一般,陶慎时、陶慎节等陶家的中流砥柱先后殒命,后来只剩下妇孺残弱。 陶静宜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横空出世。 在她的带领下,镇北都护府的兵将不仅挡住了北夷一次又一次的侵扰,还以攻代守,重创了北夷,使其对国朝永岁为贡。 谁都没有想到,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家,竟然能撑起北疆陶家,能支起镇北都护府。 可惜,已立下赫赫之威的陶静宜,最后也死于非命,似乎避免不了陶家人的命运。 陶静宜的死讯连同镇北都护府的密令,被其生前最为倚重的副将霍释山送到了京兆……长定公主府。 没错,那个时候,她早已和陶静宜秘密结盟,彼此互惠互利。 陶静宜所看中的,是她长定公主的身份,可以为其查清楚北疆陶家接二连三出事的真相;而她所在意的,便是镇北都护府那十万士兵。 她重得父皇的宠爱,掌有十率府,正在逐步查探陶家之事,却没有想到,陶静宜却身死了。 霍释山冒死赶来京兆,拼着最后一口气,告诉了她北疆的真相。 原来,陶静宜是被朝廷监军冯靖设局所害,目的就是为了夺取镇北都护府十万士兵。 同时,霍释山还说了一事,那就是陶静宜查到了陶敬渊生病的真相,非是生病,而是中毒! 她根据霍释山所提供的物证,竟发现,陶敬渊所中之毒,与当初外祖母的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害了陶敬渊和外祖母的,是同一拨人! 她和陶静宜,有着共同的敌人! 这个敌人,早在永宁五年的时候就存在了,从姜家到陶家,暗中不知道做了多少事情! 陶静宜花费了将近十年的时间,才查到陶敬渊乃中毒身亡,可惜也只来得及送出这个消息,并不知道到底是谁下的毒。 无论是谁,其心都只在亡姜家和陶家。 最后,此人也成功了,姜家覆灭,陶家没有了陶静宜,最后也是衰败的命运。 前一世,她在对付了安乐侯府之后,从宋启延那里得知了一个消息,原来冯靖乃安乐侯府推荐前去北疆的。 安乐侯府没了之后,她便决心要顺着冯靖去查北疆陶家之事。 哪曾想,在杀了宋瓒之后,她竟然重活在永宁五年。 这一世,姜家和陶家自然毫无往来的,甚至因为宫中贤妃的原因,姜家和陶家彼此不和。 如果她没有重活的话,因春蚕礼之事,陶家和姜家会势成水火,渐渐成为不死不休仇敌的。 所幸,她还能改变前世的事情。 春蚕礼之事,并没有烧到陶家和姜家身上,两者还维持着之前的状态。 但她既然已经知晓了后来许多事,便开始提前去筹谋一些事情。 在她进入武阁之后,就已经暗中派人前去北疆,秘密联系上陶静宜了。 说起来也凑巧,此时的陶静宜,正是人生最为困顿的时候——当然此时陶家还没有出事。 陶静宜已年满十八岁,在寻常人家早已嫁人生子了,偏偏她怎么都不愿意嫁人! 陶敬渊手把手教出这个曾孙女,只是因为怜惜其天赋领悟,当然还是希望她能嫁人生子,偏偏她屡次拒婚,最后还扬言终身不嫁! 这把陶敬渊气得够呛,他知道曾孙女最在意什么,于是蛇打七寸,不准其在镇北都护府参加任何训练,尤其不准领兵作战! 除非,陶静宜肯乖乖嫁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陶静宜接到了郑吉的邀请。 能够前来京兆武阁训练,这对困顿的陶静宜来说,无疑是最光明的一条出路。 于是,陶静宜瞒着陶家众人,特别是瞒着曾祖父陶敬渊,孤身一人来到了京兆武阁总阁。 她能对凤句说的,只能是今生派人去接触陶静宜这些内容。 听罢,杜凤句默了默,随即挤出一句:“这姑娘可真是……太勇猛了。” 可不是勇猛吗? 瞒着镇北都护府大将军,孤身一人从北疆来到了京兆,还毫发无损地出现在殿下面前。 郑吉点了点头,道:“的确,她很不简单。” 毕竟是以后掌管北疆陶家的人,做到这些,其实……对她而言也不难。 杜凤句想了想,还是觉得奇怪:“殿下,陶敬渊真的不知道她来了京兆?来投奔殿下?” 这一点,郑吉也无法确认,但在她看来,问题不大。 她笑了笑,回道:“不管陶敬渊是否知道,她已经在本殿跟前了。” 陶静宜已经出现在京兆武阁,并且会成为她队伍中的一员,这个就是结果。 至于父皇那里…… “父皇肯定会有所猜疑,贤妃也会不高兴,或许会有所闹腾,但影响不了什么。”郑吉又道。 正如凤句所说的那样,陶静宜只是一个姑娘家,不管是父皇或是其他人,都不会想到,此人会对北疆陶家有那么大都影响力。 杜凤句听罢,叹息了一声,道:“殿下,皇上既会猜疑,那么就必定对姜家、陶家心生顾忌。既然如此,殿下为何一定要用此人呢?” 殿下等了这么久,宁可让皇上猜疑,也要用这位陶静宜姑娘,到底是什么原因? 总不会,是因为这位陶静宜姑娘武艺非凡吧? 他看了看郑吉,猜测道:“殿下,原因与北疆陶家有关?” 郑吉点了点头,并没有隐瞒:“是,是为了北疆陶家。” 前一世,陶敬渊虽则是三年之后才中毒,但是敌人早就在侧窥视,她要提前与陶静宜交好,借机提醒其此事。 北疆陶家乃北疆的柱梁,没有了陶家,镇北都护府必倾,北疆必乱,北疆的百姓必定受害。 前一世,陶静宜曾经和她说过“北夷之恨,拆骨析肉,犹不能止”,可想而知当时是什么样的情形。 她既能救回外祖母,说不定,也能救回陶敬渊。 前提是,陶家人愿意相信她。 换句话来说,这一世,她须得提前与陶家结盟。 不仅仅是长定公主与陶静宜结盟,还是陶家与姜家结盟! 第254章 表面 对郑吉来说,陶静宜已经来了京兆武阁,那么和北疆陶家结盟一事,只是迟早的问题。 她有心改变北疆陶家的命运,陶静宜便是当中最重要的一环。 她相信,陶静宜这个将来能够撑起北疆陶家的人,并非表面看起来的那么鲁莽冲撞。 再者,北疆陶家在对待陶静宜前来京兆这个举动,态度也值得她再三斟酌推敲。 焉知道,陶敬渊没有别的打算? 前世在陶慎时、陶慎节等人过世之后,陶静宜能那么快就稳住了镇北都护府,这并非一朝一夕之功,应是陶敬渊早就培养打底之故。 陶静宜一个姑娘家能顺利拿到镇北都护府和北疆武阁的推荐,平安无恙地抵达京兆,暗中有没有北疆陶家的守护? 这些,目前都不清楚。 郑吉心中也不着急,日子有功,只要陶静宜在京兆,那么这些都会有答案。 当务之急,是让陶静宜融入她的队伍,在凤句的训练下,通过每一个武场的选拔。 然而,其他人不是这样想的。 陶贤妃得知自己的侄女出现在京兆武阁,并且还要加入郑吉的队伍之后,整个人都懵了。 陶静宜是她最喜欢的小辈,平时往来书信也最多。 在她的印象里,陶静宜这个侄女最乖巧最懂事,是小辈中最令人省心的人。 北疆陶家乃武将之家,不论男女都喜欢舞刀弄枪,懂得武功招式那是基本操作,在她看来,陶静宜喜欢领兵作战,那是每一个陶家人的特点。 至于侄女儿不喜欢嫁人,只是还没有遇到合适的人而已。 她曾经想过,要不要将陶静宜接来京兆,在京兆为她物色一门合适的人家。 毕竟,京兆与陶家相配的人家很是不少,各家都有许多优秀的子弟。 只是考虑到北疆与京兆相距甚远,她便迟迟定不下主意。 她万万没有想到,侄女竟然自己来了京兆,还是孤身一人! 更重要的是,是来京兆武阁加入长定公主的队伍! 这怎么可以?这是怎么回事? 一听到这个消息,她就坐不住了,直接吩咐道:“本宫要去福庆宫,立刻!” 她要去问姜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端端的,静宜怎么会来京兆投靠姜昭的女儿?必定是姜昭的女儿做了什么手脚! 静宜为人单纯,在北疆一直被保护得很好,必定是被姜昭的女儿蛊惑了! 不行,她要去阻止这个事情!姜昭的女儿休想利用静宜! 陶贤妃来势汹汹,哪怕福庆宫向来不欢迎宫中妃嫔,内侍也还是立刻向姜贵妃禀告了。 姜贵妃淡淡道:“本宫也正想找她呢,让她进来吧。” 小九队伍中的第五个人,竟然是陶姝的侄女! 她也是刚刚知道这点,正满头雾水呢。 陶贤妃一见到姜贵妃,便忍不住问道:“贵妃娘娘,你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怎么哄骗静宜来京兆了?” “哄骗”这两个字,姜贵妃就不爱听了。 只听得她冷笑一声,艳无匹的脸容满是嘲讽:“贤妃,本宫没有记错的话,你的侄女已经十八九岁了,这个年纪,还能被哄骗?” “本宫倒还想问问你,你们陶家有什么目的?为何一定要加入小九的队伍?” 姜贵妃心中清楚,这第五个人选是陶贤妃的侄女,这必定是小九苦心筹谋的结果。 但是,这并不妨碍她此刻回怼陶贤妃。 陶贤妃没想到姜贵妃还能倒打一耙,又气又急:“你胡说!分明是你女儿做了什么,不然静宜怎么会来京兆?” “是吗?那本宫就不知道了,你侄女自己有脚,怎么不会来京兆?个中情况,你不若去问问你侄女吧。”姜贵妃笑吟吟回道。 陶贤妃越生气,她反而越淡定。 现在气急败坏的人是陶贤妃,说明陶贤妃也没有料到会有此事,那么陶家暗中做手脚的可能就很小了。 不管怎么说,小九既然接纳了陶姝的侄女,她这个当母妃的,自然会一力支持。 她给小九最好的支持,便是与陶姝不和了! 见到陶姝气得说不出话来,她还故意加上了一把火:“本宫听闻,你侄女首先去了武阁?那你可得反省反省了,为什么她不来拜见你这个姑姑?” 这话,正正戳中了陶贤妃的内心。 陶贤妃内心最难以接受的一点,便是这个。 静宜是她最喜欢最看重的小辈,但是其来了京兆、加入长定公主的队伍,这些事情竟然丝毫都没有向她透露! 可见,静宜根本就没有把她这个姑姑放在心上。 若是再夸张一点,那就是北疆陶家没有把她放在心上。 因此,连最基本的知会一声都没有! 但是在姜昭面前,她绝对不会示弱,于是毫不客气地反驳道:“谁知道你们有什么阴谋诡计?莫不是你们看中了北疆陶家的势力,想要本宫祖父支持吧?” 她站了起来,嗤笑一声道:“本宫可告诉你,陶家从来不干涉武阁的事情,你们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说罢,她便嗤笑一声,甩袖离开了。 虽然姜昭说的话不中听,却提醒了她,当务之急,是见到静宜,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见过静宜之后,再来与姜昭吵架也不迟。 “……”姜贵妃看着她急匆匆的背影,简直无语了。 所以陶姝此来福庆宫,就是为了与她争吵几句吗? 她想了想,随即吩咐大总管钱谷:“将本宫与贤妃争吵的事情传出去吧,说我们两个吵得越厉害越好。” 且不管小九有什么打算,她和贤妃势成水火,起码能降低某些人的戒心和猜疑。 姜贵妃和陶贤妃在福庆宫大吵一番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紫宸殿。 “吵起来了?”帝王淡淡问道,脸容看不出喜怒。 关于陶静宜进入了武阁,永宁帝知道得比姜贵妃和陶贤妃更早。 朱异一直都在密切关注着武阁的动静,在陶静宜进入武阁之后不久,他就知道了这一事。 陶家在军中的影响太大,姜家又是国朝首富,这两者有所关联,着实让他心中不喜。 即使,只是陶家一个小小的姑娘。 “薛恭,传朕旨意,唤长定进宫!” 第255章 打消顾虑 对于永宁帝的传召,郑吉丝毫不觉得意外。 北疆陶家的人加入了她的队伍,这样的大事,父皇若是不过问,那才奇怪了。 果然,她一进入紫宸殿,便听到永宁帝问道:“长定,朕听说,陶家有个姑娘要加入你的队伍了?” 郑吉点了点头,笑得很开心:“是啊,父皇,我可太高兴了!还正想进宫禀告父皇呢,没想到父皇这么快就知道了!” 永宁帝笑了起来,温和地问道:“长定,你怎么会认识陶家的姑娘的?什么时候和她联系上的?” 这是他最在意的一点。 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长定能能够联系上陶家的姑娘,那就说明,姜家同样能瞒着所有人联系上陶家。 武将与首富秘密往来,这实在无法让他放心。 郑吉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永宁帝的用意,老老实实地说道:“父皇,是张长史帮我物色到陶家姑娘的,不仅仅是陶家姑娘,还有陆家姑娘,李家姑娘,可惜,她们都不愿意来京兆武阁。” “张俭?”永宁帝没有想到张俭在其中做了事情。 还有陆家姑娘、李家姑娘,这两者又是何人? “父皇,我进入武阁之后,觉得只有自己一个姑娘家,实在太孤单了,于是让张俭去看看军中有那些武将家的姑娘,要是能来京兆武阁一起训练,那就太好了……” 在郑吉的详细描述下,永宁帝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在长定刚进入武阁的时候,她就想要找一起训练的同伴了。 她是国朝的公主,想要一起训练的同伴,当然是姑娘家,最好还是武将家的姑娘,这样才有可能进入京兆武阁。 张俭是长定公主府的长史,自是按照长定的吩咐去办事,于是在各大卫物色合适的姑娘家。 主要,还是想这些姑娘来京兆武阁陪着长定。 经过精挑细选,张俭选出了好几个武将家的姑娘。 除了北疆陶家的陶静宜之外,还有岭南卫都尉陆骁之女陆南樱,河内卫副将李景闲的孙女李琢。 这三个人,与长定的年纪差不多了多少,且都是有武功在身的。 据长定所说,她分别给这三家都送去了邀请的书信,但是愿意前来京兆武阁的,就只有陶家的陶静宜。 “父皇,我一直等到现在,没想到只来了陶静宜。”郑吉回道,语气还略有些失落。 先前陶静宜出现在癸场的时候,她当着那么多士兵的面,说等了很久,她相信,当时所说的话,都会一一传入父皇的耳中。 至于邀请陆南樱和李琢两人,确有其事。 父皇要是想查她送去这两处的邀请书信,自然都能查得到。 她既然要与北疆陶家有所往来,自然提前做好了准备,首要的一点,便是防着父皇的猜疑。 北疆陶家在军中地位尊崇,一直为国朝镇守着北疆,与朝廷的官员几乎没有什么往来。 这样的陶家,即使掌握着镇北都护府的十万兵马,也让父皇感到放心。 即使陶家之女被封为四妃之一,即使陶贤妃诞有皇子,父皇也一直十分信任陶家。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父皇一直会重用陶家,要用陶家来守护北疆。 偏偏,真的会有意外。 在三年之后,陶敬渊会身亡,陶家的男人会陆续出事…… 她想要改变陶家的命运,要与陶家结盟,这在旁人看来,便是要用陶家在军中的势力,是心怀叵测。 图谋当然是有的,但是存着什么歹心,还真是说不上。 所幸,她是一个姑娘家,她所选中的陶静宜,也是一个姑娘家。 这本身就可以抵消父皇很多顾虑。 再加上陆家和李家的姑娘,以父皇这么审慎猜疑的性子,一时肯定不会阻止,只会默默观察,以观后效。 她想要的,便是这一点时间。 只要父皇没有下令禁止,那么陶静宜就能在京兆武阁跟着她一起受训,那么她就有足够的把握与陶家结盟。 她相信自己,她相信凤句,更相信……吕师所创的武功秘籍。 凤句已经和她说了,会用吕师的武功心法来训练她的队伍。——没有人能抵挡得住吕师的武功心法,北疆陶家的人更是如此! 见到永宁帝沉默不语,郑吉故作难过,开口问道:“父皇,不会连您都觉得我的队伍不能通过癸场的选拔吧?虽然我和陶静宜都是姑娘家,但我们肯定不会输的!” “……”永宁帝听了这些话,更加无语了。 长定似乎完全不觉得陶家的姑娘加入她的队伍有什么不对,这是她心性单纯还是……两家的确没有别的打算? 随即,永宁帝便笑了笑,道:“朕的女儿,当然不会输!既然你有这样的信心,朕当然会支持你。” 长定一个姑娘家,能懂什么呢? 他相信,长定自己的确只是想要一个会武功的同伴,可以一起在武阁训练,但最终这个同伴成了陶家的姑娘,此事就耐人寻味了。 他不知道是谁将陶家的姑娘推到长定前面的,此举又有什么打算,但是既然陶家的姑娘已经出现了,那么他便要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现在,暂时没有必要阻止长定与陶家之女交好。 郑吉见状,笑得心满意足:“我就知道,父皇最疼我了!” 她似想起了什么,继续道:“父皇,我进宫的时候,听闻母妃与贤妃娘娘吵了起来,母妃大概是不喜欢我与陶家的姑娘有所往来吧,我想去看看母妃了。” “去吧,你母妃身子还没有完全好利索呢,勿让她忧心了。”永宁帝摆了摆手,神情越发温和了。 在郑吉离去之后,永宁帝沉默片刻,便淡淡道:“薛恭,长定的话,你信吗?” 薛恭心头一紧,无比恭敬地回道:“皇上,您折煞奴婢了。殿下的话语,奴婢信不信,完全不重要。” 重要的,是皇上信不信。 皇上愿意相信,那么长定殿下所说的话就都是真的,若是皇上不愿意相信,那么长定殿下便是在欺骗皇上。 端看,皇上心里是怎样想的了。 第256章 水下 永宁帝心里是怎样想的,没有人知道。 但郑吉笑着离开紫宸殿,却是许多人都知道了。 陶贤妃对郑吉无比关注,当然知道了这一点。 对此,她有些无法接受。 “什么?皇上并没有责怪九公主?不可能,皇上怎么会允许姜家与陶家有所往来呢?” 静宜前来京兆武阁,还即将加入长定公主的队伍,此事之所以令她如此震惊不安,主要有两个原因。 其一,是因为她本身就讨厌姜昭,并不希望自家人与姜昭有什么往来。 其二,便是不想皇上猜忌陶家,更不想皇上因此动摇对陶家的信任。 姜昭的女儿或者说姜家自己找死是他们的事情,但是要拉上陶家,这就万万不能! 所以,她心急火燎去了福庆宫,还故意与姜昭吵了起来,就是为了让皇上知道她的态度。 她以为,皇上肯定会阻止此事,因为皇上也不想看到姜家和陶家有什么联系。 陶家在军中有很大的影响力,而姜家则是国朝首富之家,两者又都是外戚,这两者要是交好,谁都不会放心。 尤其是皇上! 虽然她觉得陶家绝不可能与姜家有什么往来,但架不住皇上心中有想法。 要是皇上对陶家起了猜忌,那么接下来陶家就难过了,可以说是如临深渊。 她绝不能让姜昭的女儿拖累了陶家! 她原本还想着,皇上召姜昭的女儿进宫,必定会对其训斥一番,随后就会令静宜返回北疆,却没有想到,皇上竟然会对其听之任之。 这怎么可以? 她可不会傻乎乎地认为,皇上没有阻止静宜进入武阁是个好事,皇上此时不计较,恰恰就是说明另有打算。 一旦这个打算是针对陶家,陶家必定承受不起! 陶贤妃急得嘴角都冒泡了,再次问了身边的雪彩姑姑:“静宜还没有进宫吗?快派人去宫门处守着,一见到她,马上就带她来见本宫!” 先前她从福庆宫回来之后,就派了心腹亲信去找陶静宜,传唤其进宫。 让她略感欣慰的一点,便是静宜恰好也往嘉懿宫递了消息,想要拜见她。 算算时间,这会儿静宜差不多到了。 “娘娘,您切勿心急,奴婢早已经安排宫女在那里等着了,要是静宜姑娘进宫了,马上就会带她前来。”雪彩姑姑这样回道。 她是陶贤妃从陶家带进宫中的,只是之前一直在皇子所照顾十皇子,在月圆姑姑出事之后,才回到陶贤妃身边。 听到雪彩姑姑这么说,陶贤妃合上眼,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事情越是危急,便越不能着急。 静宜马上就进宫了,此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要怎么处理,她便心中有数了。 没过多久,陶静宜便在宫女的带领下来到了嘉懿宫,见到了多年未曾见面的姑姑。 估值见面,自然是一番抱头诉情自不用说,许久之后,陶贤妃才平复了见到久别亲人的激动。 她看着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陶静宜,开口问道:“缓缓,你什么时候和长定公主联系上的?为何会来京兆武阁?” “缓缓”是陶静宜的小名,陶家乃武将之家,却都希望小辈姑娘又静又好,连小名都有这样的祝愿。 虽然,静宜眼下做出的事情,与静好没有什么关系,但陶贤妃见到了久违的亲人,仍旧舍不得出言责备。 静宜只是一个单纯的姑娘家,有什么错呢? 错的,是哄骗静宜前来京兆的人! “姑姑,您别担心。此事,曾祖父也知道的。”陶静宜睁着一双湿漉漉的杏眼,这样回道。 “……”陶贤妃愣住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祖父知道?” 祖父既知道此事,那么静宜前来京兆武阁,就是祖父默许的了……不,不仅是默许,或许此事还是祖父暗中促成的? 祖父常告诫她,陶家在军中地位特殊,让她少与朝廷权臣家眷往来,以免引起皇上猜疑。 但是,祖父却让静宜来京兆武阁,那就是说祖父存心让静宜与长定公主往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陶静宜看着面露疑惑的姑姑,忍不住心生感叹。 曾祖父一直说姑姑为人单纯,看来的确如此。这些年若没有陶家的庇护,姑姑四妃之一的位置,肯定坐不了那么稳。 “姑姑,曾祖父说我武艺还需要继续精进,所以允许我前来京兆武阁。再者,曾祖父说贵妃娘娘膝下只有长定公主,与长定公主交好,会对姑姑您有所裨益。” “可是,本宫与姜……贵妃素来不和,也不是,姜贵妃向来与宫中妃嫔没有往来。祖父为什么会觉得此是好事?” 陶贤妃一时想不明白祖父的用意,仍旧满心疑惑。 她定定看着陶静宜,压低声音问道:“缓缓,你如实告诉本宫,是不是家中出了什么事情?” 不然,祖父对姜家的态度不会有这么大的转变。 祖父必定十分清楚,陶家与姜家是不能往来的,这会引起皇上的忌惮,但祖父还是这么做了,那就说明有什么令祖父不得不这么做。 陶静宜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陶贤妃见状,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催促道:“缓缓,你不必瞒着本宫。祖父既然让你来了京兆,定会让你把这些告诉本宫,不是吗?” “姑姑,的确是这样。”陶静宜点了点头,随即为难地说道:“我只是……不知道该先和姑姑说哪个事情。” “那就从最开始说起吧,本宫不着急。”陶贤妃帮她拿了主意。 现在静宜都在她跟前,祖父已经作出了决定,她着急也没有用了。 陶静宜犹豫片刻,才开口回道:“姑姑,你还记得三月的春蚕礼吗?” 陶贤妃当然记得,就是在春蚕礼期间,月圆背叛了她,还连累陶家在宫中的势力被拔除了不少! 祖父改变对姜家的态度,与春蚕礼有关? “那会儿,曾祖父便隐约觉得,有什么势力在暗中对付陶家。随后蜀州哗变,就更让曾祖父确定了这一点。” 陶贤妃听了,脑子却更糊涂了。 春蚕礼她知道,但蜀州哗变,与北疆的陶家有什么关系呢? 第257章 漂亮 “姑姑,蜀州主将关宏道,是曾祖父暗中提拔起来的。”陶静宜声音几不可闻。 但听在陶贤妃耳中,如同轰然雷响,震得她说不出话来。 先前蜀州哗变之事,有多大的影响,她作为宫妃,当然清楚。 她还记得,此事与皇上遇刺联系在一起,前去剑南卫平叛的兵部侍郎窦丛,不知道杀了多少兵将。 听说,此次哗变乃蜀州主将关宏道克扣军需而引致,但因为关宏道被哗变的副将凌战所杀,这些便都变成了传言。 窦丛回京之后,还为关宏道请了抚恤。 蜀州哗变一事,最后以姜家十万两入蜀而结束,当时她还暗暗嘲讽了一句姜家竟敢犒天子军,以后有他们苦头吃的! 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在一旁悠哉游哉地看着哗变的热闹,现在却听到了此事的另一重真相。 关宏道是祖父暗中提拔起来的,那就是说,关宏道是祖父的亲信! 若是皇上知道这点,那么肯定会想,关宏道克扣军需,蜀州哗变,与北疆陶家有没有关系? 思及此,陶贤妃脸色都白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现在距蜀州哗变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陶家现在还好好的,那就说明皇上还不知道这些事情。 陶静宜知道陶贤妃在想什么,慢慢地补充了一句:“姑姑,是因为姜家抹平了与关宏道有关的一切。” 提携是真的,牵连到陶家也是真的,只不过因为有姜家,皇上才不知道这些而已。 陶静宜当时得知这些事情后,同样吓出来一身冷汗。 倘若皇上知道关宏道是曾祖父暗中提携的,必定会因为蜀州哗变而迁怒祖父,陶家现在是什么情形,真的不好说。 “姜家?可是姜家……为什么要这么做?”陶贤妃想不明白。 她可不认为,姜家对陶家有什么情谊,姜家这么做,必定是另有打算。 原来早在那个时候,姜家有就有所筹谋了吗? 那么,静宜之所以来京兆武阁,还参加长定公主的队伍,是不是陶家的投桃报李? “姑姑,这的确是原因之一。但是,曾祖父让我来京兆武阁,还加入长定殿下的队伍,更重要的,是让我查出在背后对付陶家的人是谁。”陶静宜这样回答。 当然,曾祖父此举,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为了护着京兆的姑姑和十殿下,但是这个,就没有必要对姑姑说了。 听了这些之后,陶贤妃不仅没有放下心,反而更忧心了:“可是,这样一来,皇上会猜忌陶家的……这非上策。” 祖父要查出背后的势力,还有很多办法,没有必要在明面上牵扯进陶家。 “姑姑。”陶静宜耐心地说道:“姜家和长定殿下已经做了很多事情,陶家也要在明面上有所表示,曾祖父也想看看,长定殿下到底想做些什么。” 在对待姜家一事上,并非陶家想隐下来就能够隐下来的。 虽然陶静宜现在也想不明白为何姜家会出手帮助陶家,但因为关宏道一事,陶家已经受制于人,既然姜家现在抛出了招揽的善意,他们便要顺势接过来。 为了让陶贤妃放心,她继续说道:“姑姑,您放心,曾祖父早已有所安排,我只是陶家一个姑娘,就算进入了长定殿下的队伍,家中也能应对的。” 想必,长定殿下也是这样考虑,毕竟,他们都不想引起皇上的猜忌。 陶静宜所说的,陶贤妃都懂,但是她真的想不明白姜家为什么要这么做。 “本宫只是担心,陶家一旦与姜家联系上,就不能那么轻易脱身了。你们不知道,姜家很厉害……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厉害。” 她与姜昭打了那么久的交道,从来没有一次占过上风,姜昭还是姜家最弱的人,可想而知姜家有那么多厉害了! 长定公主是姜昭唯一的女儿,刻意招揽静宜,并不仅仅只是为了找个同伴而已。 她相信,姜家必定另有目的,只是现在她一下子想不到而已。 “姑姑,姜家肯定另有目的,但是我们家,也有别的打算,这不是正好吗?姜家厉害,我们家也不弱。”陶静宜低声说道。 在她见到长定公主那一刻,她就知道,对方并不是传闻中那种人,她真的很好奇,曾经骄蛮的公主殿下,为何会进入武阁,并且得到了武阁十先生之一的杜断先生的无比看重。 她想,就算不为别的什么,只是单纯来京兆武阁受训,能跟着武阁十先生学习到武艺,那也都是好事。 听到这里,陶贤妃才算是真正明白了。 原来,静宜来京兆武阁,是祖父试探的一步,也是姜家试探的一步,彼此都是刚刚开始而已。 难怪,皇上并没有斥责长定公主,想来,皇上也想通过此事来试探姜家和陶家的态度。 所以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人担心来担心去? 她想到了先前在福庆宫与姜昭的争吵,心中略微好受了一些:对此事心生忧虑的人,不止她一个人。 最终,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这么说,接下来还得看你和九公主相处得如何了?那么本宫,可以做什么?” “姑姑,曾祖父说了,您得看着我,免得我行差踏错。”陶静宜笑着道,杏眼亮晶晶的。 真正做事的人,不是姑姑,甚至也不是她,而是背后的姜家和陶家,接下来,就看双方如何了。 陶贤妃是直率的性子,想明白这些之后,也便放宽了心。 反正皇上都默许了,那么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再不济,还有一个姜昭在前面顶着呢! 与此同时,在太傅府内,杜通捻了捻胡须,感叹道:“后生可畏呀!” 他哪里能想到,长定殿下竟然还有如此漂亮的一手? 这第五个人,竟然把军中势力都拉拢过来了,而且这势力还是来自北疆陶家! 仔细想想,长定殿下队伍中的几个人,有关内外的士兵,有诏狱的狱卒,有山南卫的士兵,还有都护府的姑娘…… 武阁十大武场,一一通过选拔,起码要两三个月,也就是说,长定殿下会和这些人朝夕相处这么长的时间,也会有足够的时间彼此了解。 人的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总会培养出一点情谊。 尤其,这些人还处于微时,这点情谊就愈加珍贵。 长定殿下的眼光,已经能看得那么远了吗? 第258章 人心动 与杜通的赞叹相比,某些人的心情可就不那么美妙了。 程邕简直难以置信,他根本就不明白为何皇上会如此看重和纵容长定公主。 很明显,姜家和陶家已经联合在一起,皇上为何会对此视而不见呢? 他气得胡子都发抖,想起自己那些如石沉大海的奏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尤其是,章氏和那个小贱种此刻还安稳地待在长定公主府中,他就浑身不得劲。 他很清楚,有长定公主护着,他奈何不了章氏母女,但要他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 所以这段时日,他一直孜孜不倦地给皇上上上奏疏,就是为了给长定公主添堵。 他想着,就算皇上再如何宠爱长定公主,也得有个限度。 不曾想,皇上对长定公主的宠爱,真的一次又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 陶家和姜家,一个是军中势力,一个是首富之家,哪怕只是两家的姑娘联合在一起,都是对外释放了彼此紧密联系的倾向。 皇上怎么就那么放心呢? 此时,一个年轻人走到他跟前,关切地说道:“祖父,您消消气,孙儿反而觉得这是一个好消息。” “好消息,这可怎么说?”程邕反问道,心里依旧很气。 说话的年轻人,是他另外一个孙子,程可易异母同父的弟弟,程可真。 “祖父,您之前弹劾长定殿下的奏疏,皇上之所以留而不发,想必是证据还不够。现在长定公主此举,不正正是给您递了把柄吗?外戚之家,与军中武将勾结,就算是皇上再疼爱长定公主,也不能忍吧?”程可真这样道。 “再者,孙儿认为,皇上不阻止长定公主,这并非宠爱,恰好是一种不满。欲要夺之,必先予之,皇上对长定公主那么纵容,实乃捧杀!说不定皇上心中另有打算呢?” 听到他这么说,程邕的眉头略微舒展开来“这也有道理,我还得想想看。” 长定公主勾结军中武将,这的确可以作为攻击的理由,皇上若要捧杀长定公主,他的奏疏或许能起到作用。 只是,帝心难测,谁能确定皇上真正的想法呢? “祖父,要不,咱们去长定公主府叩门,把嫂嫂接回来?说不定,我们能从嫂嫂口中知道长定公主府的动静。”程可真这样道。 程邕闻言,立刻眼睛一瞪,恶狠狠道:“不必!” 程邕实在怨恨郑吉在章氏这个事情上横插了一脚,若不把她扯下来,怎么都不甘心。 既然长定公主毫不避讳与北疆陶家往来,将在与桃北疆,那么就不怪他咬着此事不放了! 奏疏自然要上的,但除了奏疏之外,他还得在武阁那里做些手脚。 五阁十先生之中,还是有两三个与他交好的,他得约他们出来商量商量了。 长定公主不是很想通过武场的考核吗?那他更要拦一拦了! 程可真微微弯腰,态度恭敬到不行,偶尔才抬起头看自己祖父一眼。 他看着自己的祖父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心知祖父一定会揪住长定公主不放。 如此,他便完成了主子给他的交代了。 不过,这个事也只能当做敲敲边鼓而已,真正能够对长定公主造成伤害的人,还是在于皇上。 长定公主的一切荣耀权力,皆因皇上而来,只要皇上厌恶长定殿下,那么一切便好说了。 现在看来,皇上对姜贵妃和长定殿下还是一如既往地信任,要想扳倒长定殿下,还是不容易。 与此同时,在京兆的一处宅邸内,一个年轻人淡淡道:“程邕会出言弹劾姜家和陶家联合。不过,这只能给长定添点堵而已。你们谁来告诉本殿,姜家和陶家是怎么联系在一起的?” 他说得淡然,但蕴含在语气中的风雨欲来的怒火,令在场几个官员模样的人都低下了头。 他们其实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姜家和陶家会突然走到一起了?姜贵妃和陶贤妃不是一直不和的吗? 在这样的情况下,姜家和陶家竟然还能交好,真是匪夷所思! 一个官员硬着头皮说道:“殿下,姜家和陶家必须要分开对付,一旦他们结成同盟,就麻烦了!” 他的话语才落下,便收到了年轻人一记眼刀,随即讪讪低下了头。 这些,好像是废话。 年轻人怒极而笑,勾着唇角道:“这点,本殿会不知道吗?” 陶敬渊是怎样的人,他比在场的人都更清楚。 陶敬渊虽然是军中武将,但是心思细腻,行事缜密,像泥鳅一样滑不溜秋。其在北镇北都护府那么多年,始终坐得稳稳的,他好不容易才在蜀州那里找到其把柄,却被其提前察觉,所有证据都被毁掉了。 蜀州那场哗变,最终只成全了长定! 此后,他痛定思痛,重新调整了计划安排,本来他都算好了,把姜家和陶家逐个击破,没想到他们却给了他一个巨大的冲击,居然联合在一起了! “程可真已经在使力了,程邕会为本殿作用,但程邕坚持不了多久了。你们说,本殿要怎么做?”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官员,眼神凌厉。 迫于这种压力,另外一个官员战战兢兢地开口:“殿下,不如将计划提前?先前那个药,可用在陶敬渊身上了。” 年轻人还没有说话,在场的第三个官员便出言反驳了:“王大人,姜家老夫人现在还活着,您那个药可真是管用吗?” 那个药物太罕见了,如果真像王大人所说的那样有奇效,那么姜家老夫人早就应该过世了。 可是,姜家老夫人还活得好好的! 他怀疑这个药是不是真的像王大人所说的那么神奇。 听到这话,王大人就不干了,他盯着刚才说话的官员追问道:“顾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那药的效果,你当初不是亲眼所见了吗?当初傅大人是怎么病死的,你不记得了?” “……”被他质问的顾大人顿时无语。 是了,当初傅大人是怎么没的,他们都看得一清二楚,才确定了那个药那么厉害。 但怎么那个药用在姜家老夫人身上,就不起作用了呢?当中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第259章 心法现 年轻人听着这几个官员的争吵,内心渐渐冷静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这几个官员都是一心为他办事的。 只是,与长定暗中交锋那么多次,的确都落入下风,这只能说他们技不如人。 又或者,长定身边的高人太厉害了。 他相信陶敬渊这般谨小慎微的人,冒着被父皇猜忌的风险,也让家族中的姑娘与长定联系,必定是姜家许下了足够优厚的条件。 姜家能拿出手的,就只有银两了。 莫非,镇北都护府的军需也十分紧缺? 这不可能的,宫中有贤妃娘娘在,而且北夷一直虎视眈眈,就算户部再缺银子,也会优先紧着镇北都护府。 至于姜家…… 长定突然招揽陶家的姑娘,那就更可疑了。 这两家联合在一起的原因,他还不得而知,但这对他来说,的确不是什么好事,破坏了他接下来的安排。 看来,某些事情不得不提前了。 他略思片刻,便吩咐道:“王大人说得有道理,往北疆那边传讯,将那个药用在陶敬渊身上吧。” 顾大人踌躇良久,还是小心翼翼地建议:“殿下,那药是否需要再试一下?此时对陶敬渊出手的话,谁能接替陶家的位置呢?” 此药的效用是其一,还有适合接替的人选是其二。 他们意在镇北副护府那十万士兵,并不是单纯为了对付陶敬渊,倘若陶敬渊出事之后,他们这边没有合适的人选接下镇北都护府大将军的位置,那就损失太大了。 总不能为他人作嫁衣。 “放心,本殿已经准备好人选了,只要陶敬渊不在了,自然就会有人顶替上去。” 在场的几个官员彼此看了看,随即都点了点头,异口同声应道:“是,殿下!” 其中的顾大人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问道:“殿下,那陶家之女与长定殿下……就任由长定殿下的队伍这样下去吗?” 他仔细分析过长定殿下的队伍,发现这几个人都不容小觑。 长定殿下和陶家的姑娘自都不用说了,从山南卫来的沈沉,是天机坊的小掌柜,那也就是说,有研制兵器的才能;褚飞鸢是诏狱的狱卒,是皇上的人。 就连最弱小的曹宁,在关内卫中其实很有声望。 此外,还有突然冒出来的杜断先生。 武阁十先生,个个都是非一般的人物。这个杜断先生以前不显,却是在武阁藏库一事中帮了长定殿下大忙! 以阁主赵叔敖对杜断先生的看重,长定殿下的队伍能走到哪一步,这个真的不好说。 按照武阁一贯的传统,能顺利通过各个武场的考核,尤其是到了甲乙丙三个武场考核的队伍,在军中都会有很大的号召力和影响力。 他担心长定公主的队伍在杜断先生的指点下,走到一个他们无法控制的程度。 届时,长定公主在军中赢得巨大的声望,要对付她就更不容易了。 就算长定殿下的队伍暂时不能通过十个武场的选拔,但是这些人以后会成长的。 假以时日,会对长定殿下有多么巨大的帮助! 年轻人看了顾大人一眼,点头称赞道:“很好!顾大人能未雨绸缪,本殿很满意。” 赞扬过后,他便淡淡说道:“既然顾大人能想到这些,那么诸位大人就要好好想想,得用什么办法去避免这个最坏的结果了。” 在场的几个官员,包括顾大人在内,一时都沉默了。 办法,他们不是没有想过,但是对方是长定殿下,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那就不好说了。 见状,年轻人勾起唇角,似笑非笑道:“长定的队伍,总共有五个人。长定不好对付,其他人还难对付吗?若他们真的那么厉害,最后不让他们参加选拔,不就行了?” 还有那个杜断先生,得赵叔敖看重又算得了什么? 赵叔敖在他面前,还得向他弯腰俯首请安呢! 如果赵叔敖现在还是关内卫大将军,他或许还会看重几分,但是一个废了的人,就没有必要那么在乎了。 从头到尾,他其实都不怎么在意武阁。 他真正放在心上的,是镇北都护府那十万兵马,还有长定及姜家而已。 顾大人几个人都明白殿下的意思是什么,若是到了真的无法控制的程度,那就只能让长定殿下的队伍无法参加选拔了。 总之,绝不能让长定殿下的队伍到了最后三个武场。 像这样的事情,他们以往做得多了,这是他们很擅长的事情。 而此时的杜凤句,正在自己的书房内,写下最后一笔,然后长长舒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地笑了出声。 他为长定殿下队伍所编撰的训练册,终于写好了! 这是他首次将武功心法加以改进,还即将用在五人的队伍上,这让他的心情激动不已。 韦艳却有些担心,这样道:“公子,这样真的好吗?吕主的武功心法,当年还是有人看过的,会不会被认出来?” 杜凤句拿起纸张,轻轻地吹了吹,摇头道:“不会,我修改过义父的武功心法了。除非对义父的武功心法知之甚详,不然就认不出来。” 对义父武功心法知之甚详的人,当年都被屠戮殆尽了,还能辨认出义父武功心法的,现今就只有韦艳而已。 哦,不,还有长定殿下。 这两个人就算认出了义父的武功心法,也不会说出去,所以他完全不担心这个问题。 现在,他只感到满心的喜悦。 义父的武功心法在沉寂那么多年之后,终于有机会面世了! 他相信,这修改过的武功心法,用在长定殿下的队伍那里,必定可以发挥出非一般的威力。 义父临终之前,让他为这武功心法找到合适的传人,现在,他不仅找到了合适的传人,还可以用在多人的队伍中。 如若长定殿下的队伍可以通过每个武场的考核,那么这武功心法必定会在武阁,乃至军中发扬开去。 这样一来,这武功心法就能够得以传承,且还是在军中传承,那么他就对得起义父了。 殿下,会用这武功心法的吧? 第260章 再造 郑吉看到这个训练册子的时候,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个册子并不厚,只写了两个方面的内容,一是根据每个人的情况所制定的训练方式,二便是五个人相互配合的训练内容。 在这两方面的内容中间,穿插了一些武功心法。 郑吉一眼就能看出,这些武功心法源自吕师,却和吕师的有极大的不同。 不用想,这肯定是凤句加以修订的。 这些武功心法,与前世凤句所教导她的,最大不同便是在于基础。 前世的心法和招式,都只是为了“赢”这一个目的,有许多奇险的地方,但是这个册子上所写的武功心法,却更重夯实基础。 这个武功心法,更适合于从来没有接触过吕师武功心法的人,同时对她也甚有裨益。 这里面所写的每一个内容,都是为了提升她这个队伍的战力,都是为了让她的队伍走得更稳、更远。 她能想象得到,凤句在写这个册子的时候,是如何殚精竭虑的。 她太熟悉吕师的心法,自然知道这武功心法修订起来,得费多少心思,但这么短的时间,凤句便写出了这样一本训练册子。 难怪,凤句最近都没有时间去府中的演武场了。 在她所没有看到的地方,凤句在想尽办法地为她增添助力。 凤句这样为她,让她说什么好呢? 杜凤句见她久久没有说话,忍不住开口道:“殿下,因为陶姑娘还没有开始在癸场训练,所以她的训练方式,我暂时还没有制定。” 他顿了一下,才道:“殿下,这个册子,是否有什么需要修改之处?” 虽然他很确定殿下肯定会用这个册子,但是殿下一直没有说话,莫非还有其他想法? 郑吉摇了摇头,终于开口了:“这个册子很好,本殿没有什么需要修改的。本殿的队伍,就用这个册子的方式去训练就可以了。” 凤句是武阁的先生,凡是经过他所指点教导的武功士兵,战力都会有所提供。 这本他极尽心思所写出来的训练册子,自然是最适合她的队伍。 其中,更有吕师的武功心法! 这样的册子,在她看来已经臻于至善,她想不出有什么需要修改的了。 听到这话,杜凤句忍不住笑了起来,经过乔饰的瑞凤目中更是神采飞扬。 自己的心血被得到肯定,无论是谁,都会觉得高兴。 他正想说什么,便听到郑吉继续道:“杜先生,这个武功心法只用在本殿武阁的队伍,还是不能物尽其用。这互相配合的训练方式,可以用在府中的演武场,你觉得如何?” 她有四千长定率士兵,让凤句一一根据他们的情况来制定训练方式,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这最后的配合、阵势,却是可以用的。 刚才她在认真翻阅的时候,隐约察觉到了一点,那就是相互配合这方面的内容,不仅仅适合五个人,也适合其他的人数。 她甚至在想,是不是人数越多,这些招式和军阵所能发挥的威力便越大? 这一点,只有凤句才最清楚了。 杜凤句眼中的亮光更甚了,随即回道:“殿下,这自然是可以的,只要稍加调整就可以了!” 他在制定这部分内容的时候,所想的,不仅仅是长定殿下五个人的队伍,还想到了武阁的士兵,也想到了长定公主府的士兵。 在他开口之前,殿下便已提出要让这些招式阵势用在长定率士兵,实在令他开心不已! “只是,本殿担心,这武功心法……”郑吉没有说完话语,但是她相信凤句能明白她的意思。 这是吕师的武功心法,前世凤句曾经告诉过她,绝不能轻易外传,以免招致灾祸。 吕师的武功心法,前世之所以只有她一个人学会了,一是练习这个武功心法必须要有特殊的条件,二也是吕师的武功心法不能现于人前。 这个武功心法虽然被凤句修订过了,但是能用在长定率士兵身上吗? 杜凤句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她的顾虑,其实和韦艳先前的担心差不多。 于是,他这样回道:“殿下,不必担心。没有人会认得这个武功心法。” 殿下之所以一眼就能认出这是义父的武功心法,是因为她曾经练习过,现在所用的也是这样的武功招式,但是对其他人来说,这是完全陌生的。 当年义父的武功因为威力太盛,也太过被人忌惮,因而当众出手的机会并不多。 见过义父出手的人,要么当场就被义父击杀了,要么就是义父的追随者,绝不会有第三种可能。 哦,他这个不会武功又一直跟在义父身边的人,勉强算是第三种可能了。 郑吉对杜凤句有无与伦比的信任,听到他这么说,一颗心便放心了。 她正了正神色,站起来朝杜凤句鞠躬拱手,郑重道谢:“如此,本殿的队伍还有长定率,就劳烦你费心了。” 前世凤句对她恩同再造,再来一世,同样如此。 这个册子意味着什么,有过前世经历的她,实在太清楚了。 完全可以预见到的是,她的队伍和长定率的战力必定会突飞猛进! 这些人战力的提高,会让她在武阁走得越来越,会让她的势力越来盛,这都是她的安身立命之本。 这些,都是凤句所带来的,也是她的勇气和信心所在。 杜凤句愣了愣,然后回道:“殿下不必如此客气。我……也有我的私心。” 他做这些事情,不仅仅是为了长定殿下,还为了义父,也为了他自己。 殿下的队伍和长定率用了义父的武功心法,那么义父的心血便有了传承,他也得以完成了义父的临终嘱托。 郑吉凤眸满是笑意,只看着杜凤句不说话。 即使凤句这么说,她也明白,受到最大实惠的人,是她。 她想,凤句为她做了这么多事情,她也总得为凤句做些什么。 凤句是太傅幼子,是武阁先生,还是吕记东家……唔,前世还能自由进出诏狱。 这样的凤句,即使她是最受宠爱的公主,似乎也没有什么能为他做的。 不……现在她已在武阁了,其实还有一个事情,是她可以为凤句做的。 第261章 希望 郑吉始终没有忘记,当初自己是为什么想进入京兆武阁。 以武阁为敲门砖,借此进入军中,此乃其一。 其二,便是为了凤句了。 前世,凤句曾经告诉过她,吕师曾在武阁藏了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关乎吕师为何遭遇暗害的真相。 可惜,吕师并没有将这个秘密告诉凤句,因为他并不希望凤句为其报仇,只希望凤句可以安然自在地活着。 凤句之所以知道吕师有这样一个秘密,还是在吕氏过世之后,他从吕师的遗物中,一点一点拼凑出来的。 凤句自然想为吕师报仇的,便在武阁中极力搜寻这个秘密。 可惜,最后都一无所获。 凤句不在了之后,她掌有十率府,率领着两万长定率,几乎将武阁翻转过来了,也找不到吕师所藏的秘密。 重活了一世,她在进入武阁之后,暗中令李行恩等亲信秘密寻找,也找不到吕师的秘密。 但是,她知道了一个情况。 那就是前来武阁受训的士兵,只要通过每个武场的选拔,在赢得甲场的比赛之后,都会在武阁的功薄上留记,同时也只有每个甲场的胜出者,才能阅览前辈的留记。 已经两世了,她和凤句唯一没有看过的,便是武阁的功簿。 因为,前世在她被凤句救出诏狱的时候,武阁的功簿早就在一场大火中焚毁了。 武阁的功簿,前世压根就没有给她留下过任何存在的印象,所以她始终都没有想到这一点。 还是在赵叔敖回到京兆之后,更改了各大武场的选拔规则,随后有先生提到了武阁功簿的内容,她才猛然醒悟过来。 她还没有问过凤句,是否知道这些。 “凤……杜先生,你知道武阁功簿吗?”她终于开口问道。 谁料到,杜凤句点头道:“当然知道,殿下缘何会问这个?” 既然凤句知道武阁功簿,那么为何前世今生多没有和她提及过? 有关将来的事情,郑吉都无法开口,只得这样问道:“杜先生,你来到京兆武阁,是为了什么原因呢?” “……”杜凤句一下子跟不上郑吉的思路。 殿下明明还在说武阁功簿,怎么一下子又转到了询问他来京兆的原因? 她知道他的身份,也知道义父,以他对殿下的信任,那么……以后的他,会不会告诉她,义父曾在武阁留下了秘密? 他迎上了郑吉似有无数话语要说的眼神,忽然福至心灵:殿下,莫非是想问这一点? 他脑中飞快掠过了许多东西,斟酌着开口:“殿下,您是想说,武阁功簿中,有我想要的东西?” 可是,义父身份特殊,虽然曾在武阁受训,却不曾参加过任何一个武场的选拔,更不可能成为甲场的胜出者。 义父,又怎么会将秘密放在武阁功簿中呢? 郑吉凤眸弯了弯,道:“本殿觉得,是这样没错。” 她就知道,有些事情她就算没有说出来,凤句都能猜到。 她当然不能说出前世武阁功簿被焚毁的事情,但是武阁每一处她都几乎去寻找过了,就连只有武阁十先生能够进去的武阁藏库,凤句都去查探过了,都毫无所得。 唯一还有可能出现的地方,那便是武阁功簿了。 这是前世早早就没有了的东西,是不是就因为这样,所以凤句最后都没有找到吕师的秘密? 然而,杜凤句却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可能的!他从来没有参加过武场的选拔。” 这个“他”,他们都知道是谁。 “他本事非凡,就算没有参加武场的选拔,想必也有办法在武阁功簿中留下一些东西的。”郑吉这样回答,丝毫不气馁。 最没有可能的事情,有可能就是真相。 就如同她的重生,这个谁能想得到呢?偏偏实情就是这样! 这一下,杜凤句当真不知道说什么了。 殿下这个回答,其实已经透露出太多消息了。 在以后,他定然将义父在武阁藏有秘密的事情告诉了殿下,所以殿下才猜测他前来京兆武阁是寻找这个秘密。 同时,他也知道了,在以后,他始终都没有找到义父的秘密。 不然,此刻殿下就会告诉他是什么了。 一下子知道了这么多讯息,在他的脑海中横冲直撞,冲击得实在厉害,以至他无话可说。 郑吉朝他走近了一步,低声说道:“本殿想来想去,都觉得只有武阁功簿有这个可能。但是武阁功簿非一般人可以翻阅,本殿……想去看一看这个武阁功簿。” 即使凤句是武阁十先生之一,都不可能看到武阁功簿,因为武阁功簿在什么地方,只有历代的武阁总阁阁主才能知道。 她相信,能够做到武阁阁主的人,都是不一般的人,心中自然都有坚守,定不会对外透露武阁功簿的真正所在。 多活了一世,她甚至还有一个猜测,那就是前世武阁功簿之所以被焚毁,会不会与吕师有关? 这个答案今生已不可能得知了。 唯一庆幸的是,武阁功簿此刻还存在,只要她能看到武阁功簿,或许还能找到一丝线索。 看到武阁功簿的唯一条件,便是她赢得各个武场的比赛,成为甲场的优胜者。 要做到这一点,实在太难太难了。 就算她有凤句的教导,就算她有前世的武功傍身,武阁人才济济,又加上改变了选拔规则,最后结果会怎样,谁都不敢现在就确定。 她也不能说,她一定就能成为甲场的优胜者。 但是,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她都会全力以赴! 杜凤句看着她坚定的神容,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殿下,如果您真的要看武阁功簿,那么我定会极尽所能地去帮助你。” 要做到这一点,或许很难很难,却并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 他对自己有信心,更对殿下有信心! 还有,殿下队伍中的另外四个人,也没有让他失望。 旁的不说,被他故意送到殿下身边的沈沉,就不一般。 如果真的像殿下所说的那样,义父会在武阁功簿中藏有秘密,那么……无论如何他都会帮助殿下进入甲场、帮助殿下成为甲场的优胜者! 他和殿下,能做到吗? 第262章 阁主期许 很快,杜凤句便释然了:结果不用多想,全力以赴就可。 郑吉也是这样想的。 若赵述傲没有改变武场的选拔规则,那她要成为甲场的优胜者几乎不可能,因为武阁中的强者太多了。 但是,规则改了! 五个人为一个队伍,取长补短,互相配合,这其实增加了每个人的难度,但是对她来说,刚好合适。 曹宁、沈沉、褚飞鸢、陶静宜,还有她,五个人都各有所长,以她前世对他们的了解,他们有许多隐藏的本事,有无限的潜力。 再加上,还有凤句。 凤句自己虽然不会武功,但是他从小跟在吕师身边,在武功招式、对战演化等方面的推测和判断,有着无人能及的天赋。 他连吕师的武功心法都能加以调整修改,这世上还有哪一种招式能在他眼下隐藏? 这一次武场选拔,她必须要走到最后,为了更加顺利进入军中,为了凤句所说的吕师藏在武阁的秘密。 与此同时,赵叔敖在和郑琼讨论着此次武场选拔的情况。 “老夫听闻,长定殿下的队伍已经齐人了?”赵叔敖捻须问道,脸上看不出什么来。 郑琼回道:“是,阁主,这最后一个人,是北疆陶家的姑娘陶静宜。”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平静,完全看不出来先前震惊得倒抽冷气。 北疆陶家,那是镇北都护府,还涉及宫中贤妃和十殿下。 本来长定殿下就足够引人注目了,如今又加上北疆陶家,这不是一般的军中势力。 长定殿下的队伍中竟然有北疆陶家的人,这意味着长定殿下和北疆陶家联合在一起吗?这会不会对武阁造成冲击呢? 郑琼一想到这些,就头都大。 相比之下,赵叔敖就气定神闲多了。 北疆陶家是非一般的军中势力,但他赵叔敖也非一般的武阁阁主。 他和陶敬渊年纪相仿,当初他在关内卫当大将军的时候,与其打过不少交道。 对陶敬渊其人,他了解得并郑琼深得多。 北疆陶家派人来加入长定殿下的队伍,这的确让他深感意外,毕竟陶家十分在意皇上的态度,绝不愿意引起皇上的忌惮。 但是,往深处想,陶敬渊会这样做也不奇怪。 陶敬渊在兵法上,喜欢用险招奇招,也善用最小的代价来重创敌人,这同样体现在其为人处世上。 陶敬渊用一个曾孙女,来换取长定殿下将来的支持,这就是其会做的事情了。 姜贵妃已终身不能再有孕,而陶贤妃诞有十皇子,虽然现在十皇子年纪还小,然而皇上春秋鼎盛,将来的事情还不好说。 陶敬渊目光长远,若是曾孙女与长定殿下结下深厚情谊,那么看在这个曾孙女的份上,长定殿下乃至姜家一系都会倾向十殿下。 当然,除此之外,或许姜家和陶家还达成了什么协议,这个就不得而知了。 以后的事情,或许他都看不到呢。 对于当下的武阁来说,赵叔敖认为这刚刚好。 见到郑琼忧心忡忡的样子,他这样道:“你何须忧虑呢?北疆陶家参与到武阁选拔中,此乃好事。” “好事?”郑琼一时反应不过来。 赵叔敖笑着道:“正是,长定殿下本就令人瞩目,现在加上了北疆陶家,如今朝中、军中,哪个官员不关注着武阁的选拔呢?” 这些人关注着武阁的选拔,自然就会清楚这选拔规则的好处,才会将这些选拔规则用在军中。 如此一来,军中士兵才会大受裨益。 这原本便是他改变武场选拔规则的初衷。 只是,武场的规则要用在军中,并不容易,需要潜移默化,用时也很久。 没想到,长定殿下把所有目光都吸引过来了,那么原本他准备用三五年时间的达到的效果,可以缩短在武场选拔的考核时间之内了。 听到赵叔敖这么说,郑琼豁然开朗,点点头道:“阁主说的是。” 是了,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 武阁这些年太过沉寂了,阁主最想要的,便是武阁真的发挥为军中培养武将的作用。 只是,皇上登基之后,对武场既不打压也不支持,甚至隐隐有提防的倾向,这让武阁的存在感越来越低了。 阁主曾对他们推心置腹地说过,武阁是军中将领们受训、进步的地方,倘若武阁一直这么下去,就不能再为军中培养人才,那么武阁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尤其是,已经好些年没有皇族进入过武阁了。 他们曾十分担心,皇上会不会有一日下令撤掉武阁。 现在看来,有了长定殿下,再加上陶家的作用,这一点是不用担心的了、 “至于武阁之外的其他纷争,你都不用担心,也无需插手,皇上自会有安排。”赵叔敖提醒道。 陶家和姜家的联合,背后所牵涉种种利益,谁都知道不会风平浪静,但是这些和武阁有什么关系呢? 武阁要做的,便是做好这一场场选拔,真正为军中挑出将领之才,这才是阁主要做的事情。 虽然他就任总阁阁主时间还不长,但是也在有意培养下一任阁主了。 在两位副阁主中,他更看重的郑琼。 郑琼知机变通,对于武阁来说是好事。 一成不变的武阁,过去已经存这样太久了,以后,便不用。 变了,才能通。 “那,阁主,先生们那里,可需要属下去敲打一番?”郑琼这样请示道。 他知道武阁十先生之中,有人不喜欢长定殿下,也有人看不惯刚刚擢升为十先生的杜断,必定会有人联合起来,暗暗在选拔中做手脚。 赵叔敖摇摇头道:“不用,让他们折腾去。” 他之所以擢升杜断为十先生,除了补偿这个原因之外,还想借此刺激另外的先生们。 他也想看看,这些先生们会怎样做。 不用说,这些人必定长定殿下的队伍制造更多的障碍。 在军中和战场上,形势也是千变万化的,现在遇到多一些障碍,那么到了真正的战场上,才能有经验对敌。 他更想看看,长定殿下,还有他看重的杜断,面对这些先生们的阻挠,能走到哪一步。 第263章 家人 赵叔敖和郑琼所担心的情况,在武场的比试中实在太常见了。 事实上,早在他宣布选拔规则的时候,郑吉便有所预料。 所幸的是,她有四千长定率士兵,还有李行恩、张俭、石定方和秦胄这些可信可用的人。 在她进入武阁之前,张俭便开始查探武阁十先生及其背后的势力了。 到现在,虽不能说了然于掌,却也掌握了大部分的情况。 像武阁先生会联合背后的势力,给郑吉的队伍使绊子这些琐事,张俭和李行恩就可以摆平了。 她所需要做的,便是循着凤句的指点,专心致志地提升战力。 随着陶静宜的到来,她这支队伍的人终于齐了,训练也终于正式开始了。 根据赵叔敖所定的规则,武阁十先生全部都要参与到武场选拔当中,他们所需要做的,便是指导参与选拔的队伍。 这是体现这些先生水平的最佳方式。 杜凤句刚刚被擢升为武阁十先生之一,同样要这样做。 和所有人猜测的一样,他选择了长定公主的队伍,并且是唯一。 在武阁十先生之中,除了有不忿杜凤句资历轻轻就能成为十先生的人,也有欣赏杜凤句本事的人。 十先生之一的温先生温光璞,便是其中之一。 当初赵叔敖欲擢杜凤句来京兆总阁,他便是极力赞成的人。 得知杜凤句只打算指点长定殿下这个队伍,温光璞委婉提醒道:“杜先生,你只是指导殿下这一个队伍,若是有什么差错……这恐怕不太好。” 十先生之中分成了好几派,背后都各有势力,温光璞也不例外,但这并不妨碍他对杜凤句的提点。 在他看来,长定殿下这个队伍的确备受关注,但不代表这个队伍就是最优秀。 他看过长定殿下的训练,殿下是有真本事的,的确比许多武场士兵都要厉害,却不是最厉害的。 更重要的是,殿下队伍中的五个人,并没有太大的优势。 一个军中普通的兵卒,一个擅长制作兵器的士兵,还有一个年纪颇大的诏狱狱卒。 另外的,便是两个姑娘。 殿下不用说了,北疆陶家在军中有赫赫威名,但陶家的姑娘却是默默无闻。 这样的队伍,与其他武阁的队伍相比,还是太弱了。 这个队伍或许能通过癸场乃至接下来几个武场的选拔,但要走到甲场,几乎不可能。 长定殿下是皇上最疼爱的公主,就算她的队伍没能走到甲场,也没有什么损失,但是杜断先生不一样。 作为指点这个队伍的先生,这支队伍能走到哪个武场,就代表着这个先生水平到哪个武场了。 本来杜断先生便是被破格擢为十先生,若是首次下场便是这样的水平,如何能服众? 杜凤句对旁人的好意一向十分感激,拱手回道:“多谢温先生提醒,只是在下精力有限,还是觉得专心指点殿下的队伍为好。” 他知温光璞在担心什么,但是他对殿下的队伍有足够的信心。 温光璞笑了笑,也不再说什么了。 他还是觉得这样太冒险了,不过他没有和杜凤句到推心置腹的程度,既然对方坚持,那便不好说什么了。 因为陶静宜加入了郑吉的队伍,陶贤妃和姜贵妃的联系不可避免地多了起来。 陶贤妃一直担心永宁帝因此事而猜忌陶家,但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好的应对办法。 最后干脆豁了出去,直接在永宁帝面前半真半假地哭道:“皇上,臣妾真是拿这个侄女儿没有办法了。她不但屡次拒婚,还瞒着所有人来了京兆,还要跟姜昭……姜贵妃的女儿搅浑在一起。皇上,您说臣妾该怎么办啊?” 这的确是她最开始的担心,哭得也真的情真意切。 永宁帝很清楚陶贤妃为人,性子要强,爱年拈酸吃又没多大的本事。 他确实对陶家和姜家有所联系而不喜,却还没有到猜忌迁怒自己妃子的地步。 “爱妃,不必多虑。陶家姑娘进入长定的队伍,也不是坏事。朕也想看看,长定能不能通过选拨。”永宁帝温和回道,看不出有任何不满。 实际如何,陶贤妃也顾不得了。 她抽噎着回答:“皇上这么说,臣妾就放心了。臣妾真的巴不得这个选拔早早结束,臣妾逮着静宜早早送回北疆!” 静宜已经进了姜昭女儿的队伍,这已无法改变,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极尽所能地支持了。 作为陶家的姑娘,作为军中的儿女,她骨子里就有争强好胜的本能,当然希望静宜能够赢。 呃,那也就是说,姜昭女儿的队伍一定要赢! 为此,她想尽办法降低皇上的戒心,还暗暗物色了许多兵器和武籍,借着唤陶静宜进宫的机会送了出去。 末了,还殷殷叮嘱道:“缓缓,你一定要全力以赴!最好能进到甲场!我们陶家的女儿,可不能输!” 陶静宜乖巧地应下了,狡黠笑道:“好的,姑姑。那我还需要对殿下冷声冷语、针锋相对吗?” 这是姑姑先前交代她的,说即使进了长定殿下的队伍,也不能与其友好往来。 “……”陶贤妃无语,最后咬牙切齿道:“先不用了!赢了再说!” 与此同时,姜家也在极力为郑吉扫平可能会有的障碍。 “程邕已经联系了两个先生,会在癸场的比试就会对小九动手脚。至于怎么动手脚,目前还不知道。”姜晅向自己的父亲禀道。 自从得知郑吉在程家的布局和打算,他就一直在密切监视着程家,想揪出暗中在推动着程家的那只手。 背后帮助程家的人还没有线索,却发现了程邕另外一个打算。 看来,程邕真的极恨小九,誓要和小九作对到底。 “无妨。”姜宝善捻须道,“有程雍这样的人上蹿下跳,可以减轻皇上的戒心。” 一个人蹦跶得越厉害,那么离不能动就越近了。 且他听闻程邕的孙子程可易就要回京了,程邕也蹦跶不了几天了。 程邕老糊涂了,自作孽必有报! 没过几日,当郑吉从武阁返回长定公主府的时候,石定方悄然来报:“殿下,程家有动静了!” 第264章 一点突破 郑吉接过李行恩递过来的锦帕,淡淡问道:“仔细说说,是谁?” 她现在一心都在癸场训练上,旁的事情无暇他顾,都交给了可信之人。 石定方一直盯着的便是归德巷的程家。 即使章氏母女已经被安置在长定公主府,他也没有放松对程家的监视。 日子有功,日夜不懈之下,他终于有收获了。 “殿下,背后推动程邕的人,是他的孙子程可真。程可易同父异母的兄弟。”石定方答道。 偌大的程家,族中子弟众多,他当然有几个重点监视的对象。 其中之一,便是程可真。 原因,也很简单,按照谁得益谁行事的原则,程可易彻底离开程家,那么程可真得到的好处最大。 只是,先前石定方认为,程可真年纪尚小,没有那么大的能耐。 哪里想到,程家人的确天资聪颖,除了程可易之外,程可真也这么厉害呢! 隐忍克制的心志,毒辣阴狠的手段,还有善于作伪的言辞,这是石定方调查之后,对程可真的观感。 郑吉拿锦帕的动作顿了一下:“程可真?” 说实在话,她对这个名字没有太大印象。 前世,程可易对程家所有人都恨之入骨,倾尽全力对付程家之后,程家所有人都无差别受到了报复,都在一场事变中入狱被斩。 程可真这个名字,她曾有所闻,但也只知道其是程可易同父异母的弟弟而已。 没有想到,程家背后是他在推动? 想想程可易的年纪,那么这个程可真的年纪就更小了。 这样的年纪,纵然再如何聪慧,背后倘若没有足够资源,也成不了事。 “他的背后,是谁?” “是其外祖孙家。他的舅舅孙铉与德妃娘娘之侄唐载之往来不少。”石定方答道。 这一点,还是他费了很大力气才查到的。 不论是程可真还是孙铉,都是无比谨慎的人,若不是连日跟踪,他也没有想到孙铉竟然还与唐家有所往来。 查到了唐家,这就意味着程可真的背后,极大可能就是德妃与平王了。 这个结果,还是出乎郑吉的预料。 德妃向来与世无争,二皇兄平王更是平平无奇,前世直到她进入诏狱杀宋瓒,平王都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才能来。 但是今生,就不一样了。 先是在春蚕礼一事上,太常寺丞齐弘珍供出了受平王所指使,再就是卫尉寺丢失兵器的时候,平王曾经拦住了她,言辞间引她去查探太子府。 春蚕礼一事,德妃和平王的确可疑,只是钱谷在宫中放了那么多探子,也没有发现德妃有什么异常。 至于卫尉寺兵器丢失一事,最终指向的便是谋取卫尉寺的官职。 作为一个成年的皇子,平王意在官职,也很有可能。 如今,程家的背后,还是指向了二皇兄平王。 事情可一可二,不可三。 看来,平王的确有很大的问题。 只是,郑吉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让平王如此针对的地方,毕竟,姜家从来不参与皇子间的事情。 平王欲登大宝,至少得先拉拢姜家,哪有直接仇恨姜家的道理? 这也是郑吉迟迟不能确定这些真的是平王所为的原因。 郑吉沉默片刻,然后问道:“这个线索明显指向了平王,你觉得是他吗?” “……”石定方挠了挠头,睁着铜铃大眼回道:“呃,殿下……这,属下一时也拿不准。” 他只是个武官而已,他可以查到德妃娘娘侄子身上,但是涉及权谋争斗这些,他真的不会! 话说回来,当初秦胄离京的时候,难道还要做谋士的事情?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殿下的银子真的太难赚了。 郑吉笑了一下,摆手道:“本殿知道了,你且退下吧。” 是了,不管石定方还是秦胄,他们都是武官,他们能查到最终的线索指向何人,但作出准确判断,就不是他们的事情了。 她的身边,还是缺了人呀。 这个时候,她就有些怀念前世的程可易了。 程可易虽然每个月都会发疯的,但非月半的时候,他还是很厉害的,助她良多。 能够对此事作出准确判断的人,最合适的还是程可易。 毕竟,这是程家的事情。 她用锦帕擦了擦手 ,看向一旁的李行恩:“章氏现在如何了?” “回殿下,章氏在演武场苦练武艺,她们母女一切都好。”李行恩回道。 不管是章氏还是那个小姑娘,她们都十分喜欢长定公主府,也都适应了。 章氏明显自信多了,精神飒爽,与先前刚刚来的时候状态简直判若两人。 郑吉点点头:“那就好。” 章氏及其女儿在长定公主府上,就不怕程可易不来。 现在她还不打算真正用程可易,但是程可易要把人接走,那也得付出一点代价才是。 目前她的确无暇,程家背后时不时平王所为,一时难以判断。 也不差这一点时间。 程可易马上就回到京兆了,程家这个烂摊子,还是由程可易来收尾吧。 “把石定方查到的消息,给二舅舅送过去吧,以便他的判断查探。”郑吉如此吩咐道。 与此同时,程可真急匆匆去见了自己的舅舅孙铉。 所谓外甥似舅,程可真长得乖巧,孙铉的长相也是一副无害的样子。 他年近四十,留着一把美髯,神容举止都不慌不忙。 “舅舅,祖父一直忙着对付长定殿下,章氏母女那里就顾不上了。我那好大哥就要回到京兆了,这如何是好?” 程可真有些着急。 他那好大哥多智近乎妖,若是返回京之后细加查探,必定是能发现他在背后做了手脚。 “稳着点。你做事可留有手尾?可有不慎之处?”孙铉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受他平静的语气所感染,程可真不觉镇定了些,他仔细想了想,回道:“此事是祖父自己亲自去办的,我没有沾手。”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参与,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了。 孙铉点了点头,微笑回道:“那不就行了?你只要稳住,一切就不怕。程可易再厉害,也不能通晓细末。” “可是……”程可真还是不能彻底放心,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舅舅,主子那里……” “慎言!”孙铉喝断了他的话语,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第265章 其心险恶 程可真被这突然一喝惊住了,他张了张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见状,孙铉稍稍缓和了神色,低声说道:“你不要着急,舅舅已在想办法了,那边……也早做了准备。就算程可易回来,也无碍。” 但这样的话语,还是不能让程可真彻底打消顾虑,他仍旧满脸忧色。 “你过来,我告诉你怎么做。”孙铉招呼程可真走近一些,对其耳语了几句。 程可真听了,脸色逐渐发白,到最后忍不住猛地退了一步。 “舅舅,这……真的要这样做吗?我……我……”程可真打了个冷颤,连话都说不全了。 孙铉点了点头,回道:“是的,这是那边定下来的事情。只有这样,就算程可易起疑,也做不了什么。” “可是……”程可真还是犹豫不决,觉得如此太冒险了。 孙铉叹息了一声,语气十分无奈:“舅舅知道这样做令你很为难,但是程邕年纪大了,太医诊断其有顽疾在身,活不了多久。既然如此,为何不尽其用?” 见程可真神色略有松动,他继续道:“若不这么做,程可易迟早会怀疑你。最重要的一点,唯有如此,你才能尽早掌握程家,届时程可易是不是回京,都不重要了。” 程可真内心很清楚,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 只是,那毕竟是他的祖父,是程家的主心骨,万一有所差池…… 孙铉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仔细想想吧,还有好几天。你要是实在不愿意,那边……舅舅帮你挡着。” 程可真的心“突突”地剧烈跳动,乱得很。 舅舅虽然说得很委婉,但是他却能听出来这是主子的意思。 那边定下的事情,就算有舅舅帮忙挡着,又能挡多少呢? 从他和舅舅投靠殿下那一刻开始,就已经上了殿下的船,这船什么时候开什么时候停,都由不得他们。 如今殿下要他们跳下水,他们除了听令,也没有旁的选择了。 程可真想了又想,最终把心一横,道:“舅舅,我会按照你说的去做!我相信,主子不会亏待我们程家的!” 不管是程家还是程家,之所以投靠殿下,都是对殿下有莫大的信心。 殿下登基之后,总会念着程家的功劳。 “好!此事我会向那边禀告,将事情周全了。莫怕,那边允诺过,事成之后必定有重赏。”孙铉这样回道。 他何尝不知此事过于冒险?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现在正是殿下需要用到程家的时候了。 程邕这个三朝元老,用处已经不大了,若还能助殿下踏上一步,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程邕这些日子身子并不利索,但还硬撑着见了好些人,言辞间笑意晏晏,倒没让来客发现端倪。 只是,一送走来客,他就跌坐在椅子上喘粗气了,神色灰败得厉害。 “老太爷,您先歇息吧。这些事情,要不……交给其它人?”程管家苦口婆心地劝道。 程邕刚想说话,却觉得喉头一痒,咳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音回道:“吾无妨,这些事情不能交给旁人。” 那几个武阁先生,只认他,换了程家其它的人根本不可以。 不…… 如果他的长孙程可易如今在程家的话,他们也会愿意与之交谈一二。 可是,长孙早就与程家决裂,去了偏远的靖云县。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章氏! 可恨,太可恨了! 一想到先前对付章氏功亏一篑的事情,程邕就气不打一处来,喘得更厉害了。 “那个贱人……如何了?”他抚着胸口,厉声问道。 一个三朝元老,对自己的孙媳妇动辄口称“贱人”,他却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程管家低下了头,想起了程可真的吩咐,还是禀道:“老太爷,听闻她在长定公主府很好,长定殿下还特许她跟着长定率练武,就连她身边的丫鬟婆子,都得到了厚待……” “啪”的一声,程邕一掌重重砸在桌面,打断了程管家的话语。 章氏母女过得越好,他就越是恨怒。 早就该身死的贱人,凭什么可以过得那么好? 程管家瑟缩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回道:“老太爷,听闻易少爷已经往长定公主府送去书信,不日直拜长定公主府。” “什么?咳咳咳……”程邕咳得腰都弯了,双眼好像喷火似的。 “老太爷,小的只是听说,还是长定公主府的内侍传出来的,具体……小的也不清楚。”程管家这样道。 “呵!”程邕冷笑了一声,缓慢坐了下来。 长定公主府的内侍口风甚密,传出这样的话,定是长定公主授意的! 想必,长定公主已经知道他联系几个武阁先生的事情,这是在暗暗压迫他呢! 他完全不怕,他乃三朝元老,就连皇上都要给他几分面子,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公主,能奈他什么何! 若是他见到了长定公主,定会毫不客气地反讽回去。 程邕也没有想到,第二天他就恰好碰到了长定公主! 长定公主身边跟随着许多长定率士兵,出行都簇拥着她,车驾甚大,一般人见到都远远躲开了。 也不知道程家的车夫是怎么回事,明明见到了长定率士兵,还一股脑地冲了过去。 这一日恰逢石定方护卫郑吉,眼见着一架马车冲了过来,当下便顾不得这是谁的马车,直接飞跃上前,一脚踹开了车夫,强自勒住了缰绳。 马车在一阵颠簸之后,摇摇晃晃地停住了。 此时,马车虽然离郑吉的车驾还有一段距离,却快要撞上最前面开道的长定率士兵了。 石定方勒住了马车之后,杀气腾腾地撩开车帘,大声斥道:“是何人冲扰了殿下?” 马车内,程邕一手撑着车壁,另一手扶着歪斜的帽子,动作狼狈得很。 他本就不认识石定方,再加上晕头转向的,并没有听清楚“殿下”这两个字。 他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正想说什么,下意识抬头一看,却见到了那一身令他厌恶至极的长定率士兵戎服。 竟然是长定公主的车驾! 好啊,正好! 他正要找长定公主好好说道说道! 他迫不及待地下了马车,却没有想到,他再也站不上去了。 第266章 身亡 郑吉冷眼看着被长定率士兵挡着的程邕,神情冷淡。 马车外面那么大的动静,她早就听到了。 她出行都带着上百长定率士兵,用的又是长定公主府的车驾,所过之处谁不瞩目? 这样的情况下,程家的马车还横冲直撞过来,随便想都知道问题。 身边的李行恩和马车外的石定方都建议她无须下马车,原本她也是这么打算的。 程邕确是三朝元老,但是并不功崇德钜至令她下马车的程度。 只是,她听着马车外叫嚣的程邕,脑海里总出现前一世的程可易。 每个月月半都发疯的程可易,他的一生悲剧,就是程邕造成的。 程邕自诩一切都是为了程可易好,哪怕程可易已经避居靖云县,已经娶妻生女,仍不甘心。 听听,他在说什么呢? 冲撞了她的车驾,却依旧理直气壮,言辞之中都在说她出行奢靡,乃是劳民伤财,于皇家无益。 又指她女子之身进入武阁,于礼不合,话里话外都是她“德不配位必遭灾殃”。 这些话,她本该一笑置之,然而在他脱口说出“章氏那个贱……”这话的时候,她“唰”地撩了车帘。 眼神如刀地剐向了程邕。 程邕本就说得吃力,是硬凭着一股戾气怨气才支持下来的,见到郑吉凌厉的眼神,他不禁粗喘了一口气。 “你……你想做什么?” 程邕后退了一步,提防地看着郑吉,仿佛她会暴起吃人一样。 郑吉搭着马车边上弯腰的长定率士兵的就肩膀,缓缓踏出了马车。 “怎么?程大人怕本殿?本殿还以为程大人胆敢冲撞皇家车驾,是无所畏惧呢。” 一句话,就是一个大罪名直接扣下来,震得程邕愣了一瞬。 随即,他就反应过来了,捻须冷声道:“殿下,这个罪名老夫可不敢当。老夫在马车上坐得好好的,是殿下的车驾庞大,惊扰着行人的马匹了吧。” 他也知道自己的车驾直冲上来是有蹊跷,但是他实在厌恶长定公主,且……这还是他第一次有机会见到长定公主,便忍不住了。 一想到自己最喜欢的嫡长孙稍后会直接去长定公主府,他就怒恨不已。 不知为何,在见到长定公主之后,他更是火遮掩,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 那仿佛是从心底燃烧起来的火焰,似乎要将一切都焚烧殆尽,让他理智全无。 若是在朝堂上,他定会如鹌鹑一样不发言,此刻,内心的话却是不假思索就说了出来。 郑吉听了这话,不禁多看了程邕一眼。 对方双眼赤红,看起来情绪起伏剧烈,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因为什么,只是,他的脸色…… 竟然有一种潮白,似是病入膏肓之人。 这不应该啊! 程邕虽然喘着粗气,但是说这些话的时候还是很有中气,她在马车里的时候,如果只是听他的声音,定猜不到他是这样的脸色。 怎么会这么奇怪? 她略思片刻,朝石定方看了一眼,示意道:“程大人受了惊吓,让太医来看看吧。” 若不是程邕当众冲撞了她的车驾,她也不会被拦在这里…… 她脑中闪过了什么,但是快得令她抓不住。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有人尖叫了一声:“死人啦!” 随即,一个长定率士兵飞快禀道:“殿下,那个车夫……吐血身亡了。” 刚才情急之下,石定方一脚踹飞了那个车夫,勒住了狂奔的马匹,长定率士兵便上前盘问了。 石定方听了士兵的话语,立刻回道:“殿下,此事不妥。属下那一脚,绝不会致命。” 他对自己的拳脚功夫十分有信心,那一脚踹过去,只会让那个车夫昏迷过去,怎么会吐血身亡? 不对! 这车夫的吐血身亡,怎么会由一个长定率士兵当众说出来? 石定方立刻看向了说话的士兵,却见到说话的士兵猛然倒了下来,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一下子就没了气息。 这一切出现得太快了,快得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车夫、士兵身亡,大庭广众之下…… 郑吉脑中激灵,刚才快速闪过的念头终于被抓住了。 这是有人要故意用程邕拦住她,用的还是老一招! 先前用的是程可易的女儿,是为了试探她的恻隐之心,现在用的是程邕这个三朝元老,又是为了试探她什么? 不,不是为了试探,是……是为了栽赃嫁祸! 当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被长定率士兵拦着的程邕,已经颤抖着用手指着她,骇然地说:“是你,当众杀人……” 士兵的禀告,他亲耳听到了,士兵的暴毙,他亲眼看到了。 这么短的时间,他的车夫突然死了,而且长定率士兵围住了他! 他下意识抬眼往四周看了看,发现自己周围竟然全都站着长定率士兵,而且,这些士兵看起来全都凶神恶煞! 他有些懵了,完全不知道这些士是什么时候围着他的。 他更不知道,自己今天没有带着护院,时候来怎么有勇气用手指着长定公主骂的。 对面这个被士兵护着的人,是皇上最疼爱的长定公主呀! 他是三朝元老不假,但是皇上愿意给他脸面,是因为他会看脸色识时务,但是怎么面对长定公主,他全然没有了理智? 他巍巍颤颤地放下手,正想说什么,却感到眼前一黑,身形都摇晃了几下。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他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丝清明,他急促地大叫道:“长定殿下,您……” 他想说“您救我”,可是最后面两个字,却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一把掐住自己的喉咙,眼神瞪得突了出来,气息喘得更厉害了,嘴巴还大张着,想要说些什么。 下一刻,他便像先前的士兵那样,“嘭”的一声,直直倒在了地上。 站在他边上的石定方,原本伸出去扶着他的手猛然缩了回来。 所有人,包括郑吉,都被这突然出现的一幕惊住了。 程邕死了,怎么可能? 第267章 风雨如晦 从程家马车突然直接撞上来的那一刻,不管是石定方还是郑吉,都知道事有不妥。 他们静观其变,只是为了想知道程邕想做什么。 谁都没有料到的是,不过眨眼功夫,三条人命就这样没有了。 程家的车夫、长定率士兵,还有……三朝元老程邕! 郑吉满脸寒霜,下意识抬头看了看,目光扫过了街道两边的酒楼茶楼。 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着这一幕,但她知道,暗地里设了这一局的人必定在其中看着。 她还是低估了这些人的心狠手辣,没想到这些人竟然会当众杀了程邕。 她的目光落在了倒在地上的程邕身上。 以她对程邕的了解,这个三朝元老十分惜命,断不会用自己的死来做局,那么,他知不知道自己今日会命殒于此? 程邕突然倒地身亡,换作其他人的话,早已经方寸大乱,但郑吉还能维持着镇定,脑子依然在快速思考着。 这样的她,让石定方等人也立刻平静下来。 程大人突然身亡,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查清楚原因。 石定方正要说什么,忽然听到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唤。 “祖父!祖父!” 他顺着声音看过去,便见到了一名年轻的男子急奔过来,脚步踉踉跄跄的。 这名年轻的男子,石定方认识,而且不是一般的认识。 此人,正正就是程可真,程邕的孙子! 不久前,程邕还细致地调查过他,发现正是程家有异动的人。 先是程家的马车冲撞过来,然后程大人倒地身亡,紧接着程可真出现…… 石定方眉头一皱,马上就想上前阻止,却见到了郑吉摇了一下头,随即便站定不动了。 只见程可真在看到程邕的样子后,脚步顿了一下,眼睛瞪得大的,大随即便扑了过去,悲痛大哭道:“祖父,祖父您怎么了?您应一下孙儿呀!” 他摇晃着程邕尚且温热的身体,已经泪流满面,哭声传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郑吉一开始并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谁,但见到石定方的神情后,便能猜到了。 这便是程可真,暗中唆使程邕去对付章氏的人? 他出现得这么巧,真是耐人寻味了。 她不说话,石定方及长定率士兵们自然都没有动作,一时间现场安静不已。 倏地,程可真抬起头,通红着眼睛看向郑吉,大声哭喊道:“殿下,您……是您害死我祖父的?殿下,就算您对程家不满,就算祖父得罪了您,可是……也罪不至死,您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这哭喊的话语传到了石定方的耳中,令他眉头更皱了,但是他始终没有动。 郑吉听了,只觉得荒谬:这便是程可真的指控?都什么都没有明确,程可真就说她害死程邕,这罪名岂是他说的? 把程邕之死落在她身上,这便是程可真的用意,或者说是这一次设局的用意? 眼前看来的确是这样,但是她有满腹疑虑。 在程可真出现的那一刻,她就知道此人是来泼污水的,她有无数种办法让他开不了口,但是她想听听此人是怎么说的。 所以,她令石定方不动,故意给了程可真当众说话的机会。 她还以为程可真会说出什么来,结果,就这样? 石定方查探得知,程可真的背后,乃是二皇兄,那么,这个局就是二皇兄所设? 二皇兄设了这个局,就是为了指证她害死程邕? 如此做法,会不会太儿戏了? 没错,程邕的确是在她面前身亡的,众目睽睽之下,谁都看见了。 但正因为是大庭广众之下,所有人都听到她只是和程邕说了几句话,怎么害死的他? 她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朝石定方试了个眼色。 石定方意会,随即大声喝道:“放肆!殿下岂容你污蔑?殿下正好好与程大人说话,程大人突然就倒地了!你污蔑殿下,可曾知罪?”道 程可真又哭又笑OA:“我不知罪!我只知道,我祖父没了!与殿下说了几句话之后就没了!” 石定方也不慌,顺着他的话道:“既如此,那就请京兆府和刑部的官员来吧!” 说这话的时候,他气沉丹田,提高了嗓音,确保大街两旁楼上的人都听见了。 “咱家,也回宫将此事禀告皇上和贵妃娘娘。事情是怎么会回事,皇上肯定会派人来查清楚的。”李行恩接着石定方的话道。 郑吉点了点头,终于开口了:“既然如此,本殿久在这里等着吧。刑部和宫中的人,应该会来得很快。” 说罢,她便转身朝马车走去,再不看地上恸哭的程可真一眼。 程可真的哭声凝滞了一瞬,也不再说话,只低头看着自己的祖父,再一次大哭了起来。 这眼泪,流得真真切切。 他的祖父没有了,他怎么会不悲伤呢? 但事已至此,主子要他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剩下的,便不是他的事情了。 接下来,主子会怎么样做呢? 坐在马车中的郑吉,也在想着:接下来,会怎样呢? 到目前为止,她只能猜测出背后的人是利用程邕之死来对付她,但是程邕之死,谁都知道有问题,这个罪名怎么可能会落下她头上? 她乃身份尊贵的长定公主,就算再不满程邕,也不会到当众杀害的地步,她又不是疯了。 谁会信? 既然这是荒谬到没有人会信的事情,那么背后的人怎么还会设这么一个局?又不是吃饱了撑着。 必定是有什么她忽略了,但她一时想不到。 很快,京兆府的人就到了。 来的,还不是别人,正正就是对她有莫大好感的少尹崔偓。 只是,崔偓在见到这一幕之后,整个人也都愣住了。 这事,他一个少尹,完全处理不了啊! 在京兆府和刑部官员到来之后,朝中便悄然传起了一个传言,都在说长定公主与程邕不和,直接当众毒杀了程邕,就是为了以儆效尤,要树立长定公主的威信。 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向长定公主府投了拜贴。 门房王琮接到拜贴之后,甚是不解:这位大人,怎么突然要拜见殿下? 第268章 最佳时机 这个拜帖别说是王琮了,就算是郑吉看到了,也不禁诧异地挑了挑眉。 投这份拜帖的,不是旁人,正是窦士远。 她重生以来,第一个去招揽的文官。 她当真没有想到,窦士远会有这样的举动,还是在这个时候。 略一思索,她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愧是吏部窦家,不愧是有“窦狐”之称的窦士远!便忍不尽笑了起来。 “见!” 她把拜帖递给张俭,只说了这个字。 “是,殿下。”张俭接过拜帖,脸上也有喜意。 他为殿下感到高兴,殿下一直想招揽窦家,现在看来,殿下得偿所愿了。 虽然他对窦狐始终有忌惮和偏见,但不得不说,这个时候投来的拜帖,消除了他心中许多顾虑。 现在长定公主府处于风口浪尖,朝中正对程邕之死议论纷纷,认为殿下吓死了程邕。 这样的传言实在荒谬,但架不住三人成虎。 如此情势之下,便是平时往来密切的人也会刻意避忌三分,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这个时候主动靠过来的人,要么是太过愚蠢,要么就是太过聪明。 观窦士远的为人,自然是聪明的做法。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凭这一个拜帖,殿下会更高看窦士远几分。 郑吉笑了笑,道:“且去吧,无需猜测,三天后就知道了。” 她清楚,窦士远迟早都会回复她的招揽,只是她以为还需要一段时间,窦家才能作出决断。 或许,窦家还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不曾想,出现了程邕这个事情,令长定公主府被置于风浪中心。 在窦家看来,时机已经成熟了? 这倒有意思,她还不曾听闻过,窦家和程家有什么恩怨。 当然,这都是她的猜测,事情如何,还得她见到窦士远之后才能作定。 三天的时间眨眼就过去了,窦士远一身便服,在窦家老管家的陪同下,来到了长定公主府。 他气定神闲,仿佛不知道暗中有无数窥视的目光,俊雅的脸容还带着一丝微笑。 前来相迎的,正是张俭。 两个人同朝为官,就算先前所打的交道不多,一朝眼便都有所体会。 彼此都知道对方是个圆滑的狐狸,面上都笑意晏晏寒暄着。 郑吉接待窦士远的地方,是长定公主府的聚贤堂。 这聚贤堂,和许多府邸一样,用来接待重要客人的地方,是长定公主府三堂之一。 顾名思义,她在此接见窦士远的用意,已一目了然。 窦士远踏入聚贤堂的时候,眼睛略略抬了一下,见到“聚贤堂”的匾额,亦心知肚明。 随即,他便见到了端坐于上首的郑吉。 此时的郑吉,穿着颇为正式,一身凤袍,头戴凤冠,艳丽的脸容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威严,高高在上,不可侵犯。 窦士远眸光微动,上前请礼道:“拜见殿下。” 郑吉点了点头,回道:“不必多礼,坐吧。” 窦士远依言坐了下来,随即内侍上前奉茶,很快就退了下来。 一同退下去的,还有张俭及其他长定率士兵。 霎时间,偌大的聚贤堂,便只剩下了三个人。 李行恩立于郑吉身后,目光在窦士远身上梭巡了一番,随即端起茶杯递给郑吉。 郑吉接过茶杯抿了一口,微笑看着窦士远,道:“窦大人此来,可是想好了?” “回殿下,想好了。”窦士远同样微笑着回道。 说罢,他便站了起来,深深弯下腰,双手前拱,语气沉肃:“殿下,窦家愿为殿下所驱使,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郑吉站了起来,走到窦士远跟前,扶起他的手臂,正色道:“起来吧。本殿无需你们肝脑涂地,本殿只需要窦家尽心尽才。” 她这一扶,暗藏内劲,窦士远一个文官不得不直起了腰,与她平视。 他这才发现,原来长定殿下的个子,竟然没有比他矮多少。 是了,长定殿下乃习武之人,这……这便是习武之人的优点? 郑吉放开了窦士远,突然问道:“窦家,不怕?” 窦士远知道郑吉这是什么意思,都不用怎么思考,便回道:“怕什么呢?窦家已经选好了,便不怕了。” 他十分清楚,有许多人正在密切注意着长定公主府,从他出现在长定公主府外,便已进入了这些人的视线。 他在投拜帖之前,已经想得清清楚楚了。 既然选择了投靠长定公主府,那么就没有必要藏头露尾。 事关窦家将来的方向,这不是什么可耻和退缩的事情。 “哪怕,会遭受到无数攻击?”郑吉问道。 窦士远坚定地点点头,道:“是的,哪怕会遭受到许多攻击。” 长定公主府受人瞩目,窦家的投靠,那就是竖起了一个靶子,定然会遭受到许多攻击乃至迫害。 这都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避免这些攻击的有效办法,便是始终隐身在暗处,这同样是为殿下效力,却不会受到太大伤害。 但这种办法,窦士远不想选,窦家也不会这么做。 他选择长定公主,是相信她可以走得很远,更相信她可以护着窦家。 窦家既要寻找庇护,哪里会没有受到一点伤害? 更何况,就算他没有出现在长定公主府,那些暗地里早就在进行的布局,也不会少。 他就是要借此机会告诉在暗地里织网的那些人,哪怕窦家已经被黏在网上,也依然有办法挣脱。 他此来,更要向长定殿下表明,窦家投靠长定公主,投得光明正白,不用走偏走暗那一套。 此刻他看到郑吉眼中的笑意,便知道自己是走对了。 正如太傅公子所言的一样,殿下用谁多是用,但是窦家若是要延绵繁茂,那就要看殿下有几分用心了。 在见过杜凤句之后,他先前的犹豫就慢慢消失,对于窦家要走的路也渐渐坚定,在北疆陶静宜出现之后,他其实已经作出了决定。 只是,他觉得还没有到最佳时机。 直到,出了程邕这一个事情,他便知道,窦家向长定殿下投靠的最佳时机已经到来了。 “为什么?” 郑吉当真好奇了,为什么窦家会觉得此为最佳时机呢? 窦家与程家之间有什么过节,难道是她不知道的吗? 第269章 反心 窦士远的回答,却让郑吉愣了一下。 “因为,此时的窦家能帮得上殿下。”窦士远这样回道。 这个最佳时机,并非在于窦家和程家有什么过节,也并不是在于程邕身死,而是在于长定公主府处于危险之中。 郑吉笑意微敛,然后道:“说说看。” 她想知道,这个时候的窦家,能帮她什么忙。 “殿下,这段时日,我一直在想,是谁在处心积虑对付殿下呢?殿下并非皇子,与殿下、贵妃娘娘和姜家作对,有什么好处呢?” 郑吉神色渐渐严肃,点了点头:“继续。” “我曾想过,原因在于怀璧其罪,但是这样的话,应该是拉拢殿下才是。” 毕竟,贵妃之宠和姜家之财,对任何一个皇子都有帮助,包括太子。 窦士远及整个窦家,也曾将长定公主府所发生的事情,翻来覆去地思量过,始终不得其解。 尤其,贵妃娘娘终身不能有孕,此一系便不会有皇子造成威胁。 在这样的情势之下,竟然还有人对长定公主府欲除之而后快。 图的是什么呢? 倘若不为所图,那便是为了所惮。 国朝的皇子,就只会忌惮一个人、忌惮一件事。 这样的指向,让窦士远瞠目结舌,久久都难以回神。 随后,他和其他窦家人将长定公主府所发生的事情翻来覆去地研究,便越发肯定了这个可能。 他迎上郑吉的视线,嘴巴张张合合,最终还是问道:“殿下,是皇上吗?” 一时间,聚贤堂这里针落可闻。 郑吉深深地看着窦士远,语气平静得吓人:“窦大人,你可真是……敢啊。” 她没有想到,窦士远竟然想到这里去了。 她更没有想到,窦家既然想到这里了,竟然还敢前来长定公主府。 此时此刻的窦士远,终于让她感觉到有一丝前世的影子。 对认定了的事情,无论前方有多大的障碍,都不会退缩放弃。 这是一种近乎愚蠢的胆子和勇气。 前世是为了郑钏报仇,今生……是投靠于她。 她能明白前世窦士远的做法,感情是这个世上最令人难以捉摸又最有力量的东西。 但是现在,她却真是困惑了。 郑钏还活着,窦士远并没有非这样做不可的理由,再者,前世窦家所面对的,也并非父皇。 现在,窦家想明白了这背后可能会有的人后,却还是来了长定公主府。 是为什么? 郑吉虽然对自己有信心,却也知道未来充满了变数。 若窦士远所说的为真,那么窦家投靠之举,便是孤注一掷,没有任何退路。 对窦家来说,冒这样的险真的值得吗? 这种亡命赌徒般的做法,并不符合她对窦家一贯的认知。 窦士远缓缓舒出一口气,反问道:“殿下,为什么不敢呢?您都敢那样想,窦家既作出了选择,还有什么不敢?”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难以猜到的事情。 只不过,几乎没有人会这样想,因为,毫无必要。 过去那些年,皇上对贵妃娘娘、对长定殿下的宠爱,所有人都觉得是真的。 就算不是真的,对待一个公主,也无需如此。 但是窦士远相信自己的判断,长定公主府出现这么多事情的种种原因,必定来自皇上。 也就是说,若是窦家投靠了长定公主府,那么窦家要面对的,便是皇上。 这也是窦士远迟迟没有来长定公主府的原因。 但最后,窦家还是作出了选择,他还是来了。 “那么,窦家图的又是什么呢?”郑吉淡淡问道。 她已想明白了,窦家此举,既不是窦士远前世为了郑钏,也不可能窦家是对她有盲目的信心。 那么就只有一点了,是因为父皇。 她的父皇,并非残暴之君,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是仁慈之主。 这样的君主,对绝大多数的臣子来说,都不会有反心。 更何况,是被摆在纯臣位置上的窦家呢? 她实在想不到,父皇是哪一点激起了窦家的反心。 她这一问,让窦士远沉默了。 良久良久,他才回道:“殿下,窦家在吏部多年,我是负责官员考课的,见到太多官员所做的事情了,只知道一个道理。” 郑吉静静听着,也不催促。 她知道,窦士远这个道理,便是窦家作出这个选择的原因了。 良久良久,窦士远才回道:“无论是何州何府,兵政所有之权,若集于一人手中,此地是要生乱的。” 他的声音很轻很静,但落在这无比平静的聚贤堂中,如同轰天大雷。 郑吉凤眸微微一缩,难以置信地看着窦士远。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之权,集于一人,便是天子。 她以为,这个道理,是根植在大德朝的官员心中的,尤其是文官。 然而,她听到窦士远说了什么? 所有的权力不能集于一个人手中?即便那个人是父皇? 窦家……窦家竟然会这样想? 窦士远说出这句话之后,仿佛卸下了什么沉重负担一样。 他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再一次肯定道:“殿下,无论是我,还是窦家其他人,都是这样想的。” 窦家所认的,便是这样一个道理。 长定公主为何会遭遇这么多事情呢?并非姜贵妃一系怀璧其罪,而是在于姜贵妃一系,恰好处于一个中心线上。 这样的人和家族,便是最好的诱饵,或者说是磨刀石。 只有用这样的人和家族,才能将更多的权力、家族扯进来,最后能一手掌握。 最开始的时候,窦士远还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但是在北疆陶家的姑娘来到武阁之后,先前始终困惑他的东西便一下子都消失了。 如同浓雾退散一样,他眼前豁然开朗。 他看明白了这个中心所维系的权力,自然也就坚定了窦家要走的路,才会毫不犹豫作出了选择。 窦家所选择的是长定公主,是因为窦家认为,天下之权不能集于一个人手中。 哪怕这个人,是天下之主。 窦家也和天下之主所选择的一样,认为中心在于姜家一系。 所不同的是,天下之主想要挪走这块石头呃,而窦家认为,有这块石头镇着,国朝会更好。 这样的想法,已不仅仅是用反心来形容了。 第270章 破局 郑吉活了两辈子,自认为已经很有什么可以令她愕然了。 但是这一刻,她还是被镇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 她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窦士远,国朝最年轻的司封郎中。 好像第一次认识他那样。 此人文雅、年轻而又聪慧,在吏部一众官员中游刃有余,被朝中许多官员称之为“窦狐”。 狐狸向来狡猾,这并不是什么溢美之词,不知道怎么的,就用在了窦士远身上。 以往,郑吉觉得这是很合适的。 据她与窦士远两世的交锋来看,此人的确狡猾如狐。 只在前世其身死的那一刻,才令她觉得此人除了如狐之外,还多了一种如虎的胆子。 哪怕是在刚刚,她都还是觉得窦士远和窦家有一种近乎愚蠢的胆子。 然而,现在她发现自己错了。 这不是狐狸,也不是狐狸,而是…… 郑吉想起了传闻中的白泽,应祥瑞而生的那种瑞兽。 她当真没有想到,窦家竟然会这样想! 她略略平息心神,哑着声音道:“你焉能知道,本殿非那样的人?说不定,本殿一旦登上那个位置,同样会这样想。” 这一下,窦士远笑了起来:“殿下,您这样说,便不会是那样的人。” 说罢,他始终高悬着的心,终于缓缓落了下来了。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轻微地张了张,借此散去满手的汗。 旁人不会知道,此番他来到长定公主府,是带着窦家怎样的希望,是怀着怎样忐忑起伏的心。 尤其是,在说出长定公主府背后的人是,他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长定公主的反应告诉他,窦家这一次,选对了。 祖父的判断并没有错,长定殿下才是最合适的那个人。 他的心放了下来,神情便越发轻松,眼眸中甚至带了笑意:“殿下,便是您也是那样的人,我也相信还有人去阻止殿下的。” 或许是窦家,或许是李家,总归有这么一个人。 或许,早就有这样的人了。 不然,长定殿下在遭遇到那么多事情之后,还能如此屹立不倒,甚至势力越来越大。 长定殿下屡次逢凶化吉,定是有人相助。 他相信,这个人也会和窦家一样,能够看清楚背后的丝丝缕缕。 当然,他更期望的是,长定殿下本身就能够看清楚,如此,才真正是国朝之福。 不管是哪一种,都说明窦家之道不孤。 这样一想,他心中便点燃了一盏灯,哪怕前方一片黑暗,也能看清楚道路。 知道前路,便能走得很远。 李行恩看了看自家殿下,又看了看窦士远,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殿下和窦大人所说的话,他都听见了,最开始也都能得懂,但是渐渐就迷糊了。 窦大人说……府中所遭遇的事情与皇上有关? 但怎么可能啊! 皇上对贵妃娘娘和殿下那么宠爱,而且持续那么多年,这作不得假。 然而,殿下好像完全不意外? 还有,他们说的天下之权……但是天下本来就在皇上手中! 这……他们所说的到底是什么? 他在聚贤堂这里候着,自然是没什么不能听的,郑吉没有什么需要瞒着他的。 只是,眼下郑吉却不能为他解惑了。 郑吉看着窦士远,突然开口道:“哪怕这样会让窦家有可能倾覆?” 窦士远默了一瞬,随即回答“是。” 他代表着窦家走进了长定公主府,便已经作好最坏打算了。 他还以为郑吉会继续问下去,已想着继续阐述窦家的理念,想要让她清楚明白,是为了让她放心,也为了让她信任。 不想,郑吉却不再问了。 “所以,你打算怎样帮助本殿?”郑吉这样问道。 她这个话题转得太过突兀,以致窦士远跟不上这问话:“什么?” “窦家能帮得上本殿,此事,怎么帮?”郑吉回道。 她问得理所当然,仿佛窦士远已经在她手下当了很久的差,仿佛窦士远的出现十分寻常,就是来帮助她的。 而窦士远所说出的那些骇人的话语,不曾出现过一样。 窦士远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忍不住脱口道:“殿下,您……赞同?” 殿下是皇族之人,就这么迅速赞同了窦家所坚持的道理,没有任何不适反对? 郑吉笑了,故意疑惑道:“窦大人,你这就矛盾了。你们既选择了本殿,莫非还希望本殿不赞同?” “殿下,并不是,而是……”窦士远立刻回道,想辩驳些什么,话音却一下子消失了。 从殿下的笑容和凤眸中,他看到了一种坚定和冷静。 是了,殿下既然能让北疆陶家的姑娘出现在武阁,又让姜家往剑南道捐了十万银子,那便是早就想得清楚明白,也早就决定要怎么做了。 所以,殿下才会那么轻易就相信了窦家的道理。 窦家的道理,与殿下的做法不谋而同,何须再说呢? 他觉得眼前越发开朗,扬声道:“殿下,程邕之死,确因殿下。欲解此局,在于程家。” “本殿知道。那么,窦家能为本殿做什么?”郑吉又问道。 解局之法,当然在程家,还在于程家的程可真。 程邕之死,必与程可真脱不了干系。 这些,就算窦士远不说,她也知道。 她也很清楚,有人要借程邕之死,让她背上污名,要阻断她的前行之路。 她已经让石定方去查探程可真了,必定能查到蛛丝马迹。 此事的艰难,不在于程邕的死,而是在于这局后面的人。 也就是,她的父皇。 设这局的人,许是父皇,也许是摸清了父皇心思的某些人。 破了这一局,那就意味着会让父皇失望,或许还会让父皇迁怒于她。 如何稳住父皇,才是真正的破局关键。 窦士远出现,会怎么帮她呢? 听了这话,窦士远从怀中掏出了一物,恭敬递到郑吉前面,说道:“殿下,这便是窦家能助殿下的地方。 郑吉看着窦士远掌中托着的物件,眸光一冷。 她胸口蓦然生出一股戾气,声音也冷了下来:“这是你从何处得来?” 第271章 无忧 第271章 信物 窦士远手中的,是半株褐色植物。 这半株褐色植物,有三四片叶子,叶似锯齿,中根上有一层细细的白绒毛。 窦士远听了郑吉的问话,不禁脱口道:“殿下,您认得此物?” 在他拿出此物后,殿下的神情就变了。 显然,殿下知道这是什么。 但是,这是窦家费尽千辛万苦才知道东西,殿下怎么可能会知道? 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向殿下介绍这个东西了。 李行恩的目光落在了这半株褐色的植物上,满是疑惑。 说实话,他是在宫中当差大半辈子,都不认识这是什么东西。 窦大人拿出此物,显然说明明此物是非同一般,观殿下的神色是认出了这东西。 可是,他都不认识的东西,殿下怎么可能会知道呢? 郑吉眨了眨眼睛,极力平息着内心骤然而起的戾气,神情和缓了不少。 是的,她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但凡见过这种植物的人便终身不渴望时间实在,是因为这个东西太歹毒了。 这样的植物,只需要小小的半株,便会让一个人惊惧而亡。 事后,即使是国朝最厉害的仵作,都不会查知真相,只会得出一个惊惧而亡的结论。 郑吉之所以知道这个东西,是因为……她在安乐侯府见到人有人用过它。 还是用在她身边的惠南姑姑身上! 那时候,母妃还没有出事,还是留了惠南姑姑在她身边,有了惠南姑姑的帮忙,她能与林珺对抗起来。 但没有多久,惠南姑姑在训斥了林珺的丫鬟后,突然就心悸倒地,很快就不治了。 她怎么都无法接受这一点,不管太医说什么,她都执意要请来刑部的官员彻查此事。 刑部的官员也尽心尽责,但是最后什么都没有查出来。 直到后来母妃出事,她在安乐侯府的地位一落千丈,在她被押进诏狱之前,林珺来见了她,道出了这些年的所作所为。 其中一样,便是惠南姑姑之死。 林珺丫鬟所拿出的半株植物,就与眼前的窦士远所拿出来的一样! 褐色,锯齿状,白绒毛。 她绝不会忘记,也永不可能忘记。 当时,林珺笑笑眯眯的对她说,这半株植物价值千金,只须半株就可以让一个人心悸而死,用在一个宫中姑姑身上,是便宜了她。 那个时候,她恨不得冲上去撕碎了林珺,也将这半株植物深深的印在了脑海中。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她才知道这植物并非自然生成,乃是用毒物浇灌出来的杀人利器,世所罕有。 难怪,林珺会说把它用在惠兰姑姑身上,是大材小用。 即使是在前一世,她发动了长定率士兵去寻找,也只能找到两株这样的东西,最后都毁掉了。 再见这个东西,她便想起了在安乐侯府那段日子,也想起了惠南姑姑身死的情况,实在忍不住心生戾气。 现在,窦士远会有这样的东西? 她略略平息心中的起伏,再一次问道:“程雍之死与此物有关?你从何处得到此物?” “……”窦士远点了点头,觉得自己需要一点时间来想怎么回答。 殿下好像什么都知道?那他该说什么? 此时的郑吉的确已经知道了程雍之死与此物有关。 难怪,京兆府和刑部什么都查不出,难怪,朝中传言程邕是被他气死。 虽然现在朝中还没有真正查明程邕的死因,但必定是因为惊惧而亡。 窦家拿出这半株植物,想必已经知道了什么了。 “本殿所知不多,你且说说吧。”郑吉的语气越发平静,徐徐道。 心生戾气没有用,最紧要的是知道这半株植物从何而来。 前世它出现在林珺手中,今生它却被窦士远送了上来。 “殿下,此物名为‘登无忧’,实乃剧毒之物,连服三日以上,便会在一个人激动之时,令人心跳加快,最后承受不住恐惧而亡。”窦士远指着这半株植物回答。 登无忧? 郑吉垂眸,眼角嘴角出现了一丝嘲讽的笑意。 可不是登无忧吗?登极乐之处,这真的是永远无忧了。 这么好听的名字,不知道的,还以为寓意极好,实际却是如此的恶毒。 “殿下,实不相瞒,这半株登无忧,那是我祖父在机缘巧合之下所得,出自逸王府!” 听到“逸王府”这三个字,郑吉的瞳孔蓦然一缩,就连李行恩也微微张大了嘴巴。 逸王府?这个事情当真是与逸王府有关? 程可真的舅舅与逸王府往来甚密,莫非这半株登无忧的确是从逸王府流出来? 那也就是说,程邕之死,背后对付长定公主府的人,就是逸王! 石定方查到逸王府与程可真之事,郑吉还不能确定,现在,加上这半株登无忧。 这就是真相吗? 这个时候,她突然间想起了前世逸王被流放之事。 前世,逸王犯了大错才被流放,是意图谋害父皇,这是无可卸免的大罪。 现在想想,到底当时逸王兄犯下的的是什么事情呢?只知道是大事,但是后来是什么样的,但是她都是忘了。 想来,他便是从这登无忧来谋害? 郑吉己脑中纷纷乱乱的一时分不清楚,但是她制保持着镇定,问道:“既然是如此重要的东西,你怎么会从逸王府中得到?” 虽然他知道豆家是后前一次,后来是投靠了易亡,但是现在这个时候不是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吗。 窦世远这样来找了他,那就全是这辈子,已经变了,怎么如果这个东西如此没有比他更知道这个东西的价值了,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得到呢? 是不是杜诗远明白了,他什么事情什么主要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也在再一次的忽略了。 但是窦士远的回答再一次让她怎么沉默了,她没有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会如此的简单,简单的让她难以置信,这是真的吗? 忽然间,她大笑了起来,不管是真的,她也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她忽略了什么东西? 第272章 出现线索 窦士远回道:“殿下,这半株登无忧,的确出自逸王府,但是有关登无忧的所有事宜,皆是胡家所告知。”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非常严肃,显然所说出来的并非简单之事。 “胡家?” 胡美人的家族、十五皇妹郑钏的外祖家? 这半株登无忧,当中竟然还牵涉到胡家? “当初胡家迁往岭南之时,托窦家照顾十五公主,还对我祖父说了一事,便是有关登无忧的。” 窦士远边说着边回忆当初的事情,或许因为当中涉及郑钏,他的神色稍微温和了一些。 在窦家看来,既胡家有了这样的托付,便是没有半株登无忧,他们也会想方设法照顾十五公主的。 但是,胡家实在是温和厚道之人,总觉得给他们添了麻烦,遂给了祖父一张图画。 这张图画,画着一株褐色植物,叶似锯齿,中有白绒毛,是一株窦家人都没有见过的植物。 胡家人告诉他,此物剧毒,只需要半株,连服三日,便可以让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死亡,并且令人难以察觉。 胡家画下登无忧,便是让他们多加提防。 这样的毒物存在,让窦家大惊失色,窦士远的祖父当即就要将此事上禀朝廷,以便让天下人提防。 但是,胡家人阻止了他,原因很简单,就是此物不可再生了。 这登无忧,原是前朝皇宫所遗留下来的,培养的法子早就失传,历久经时,大德朝就只有三株而已,都在内库保管着。 这样的东西,几乎不可能出现皇宫之外,更不会为祸民间。 胡家之所以说出登无忧,一是为了提醒窦家,二来……也还是为了郑钏。 毕竟,郑钏是皇宫中人。 “既如此,这半株,怎么会在你手中?” 这登无忧既然只有三株,那价值自然不用说,宫中内库中的东西,要流出来,那简直难如登天。 但确确实实,这半株此刻就被窦士远拿出来了。 更重要的是,前一世,林珺手中也有半株。 窦士远说,这是从逸王府所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年逸王出宫开府,自要大宴宾客,我祖父也在受邀之中,在席间如厕的时候,不小心见到逸王府长史落下一物,就是这半株。当时祖父来不及唤住逸王府长史,待要回到席中要归还的时候,逸王却匆匆结束了宴会。第二日,逸王府长史便暴毙了。” 窦士远寥寥数语,却透露了太多东西。 郑吉能想象到当时是什么情况,也知道窦家为何之后不敢透露这半株登无忧的存在。 这半株登无忧,极有可能是逸王通过什么途径从内库所得,却被府中长史偷走。 这逸王府长史,定是旁人安插的了。 这的确是因缘巧合,这半株登无忧落在了窦家人手中,刚好知道它存在的人手中。 这太过匪夷所思,但是…… 窦士远有什么理由说谎呢? “殿下,祖父一直悄悄保留着登无忧,直到现在……”窦士远解释道。 当初的祖父,得到登无忧之后,惊惧得难以入眠,最后还是决定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祖父一直保留着这半株登无忧,是想窦家多一个平安的凭仗。 这些,窦士远心知肚明,他没有说出来,也相信殿下都懂。 这半株登无忧,便是窦家投靠的诚意。 “你们怎么会想到程邕之死,是因为这一物?”郑吉继续问道。 窦士远摇摇头,道:“殿下,我们并不确定,但是程大人的症状和胡家人所描述的太过相似。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去验证,也让登无忧之事公诸于众。” 在窦家看来,把程邕之死与登无忧联系上,有太多好处。 既可以解长定殿下之忧,又可以将登无忧告知天下,还能将手中的半株登无忧处理掉,且能让皇上去掉对殿下的戒心,可谓一箭数雕。 这不是最好的时机,还能有什么最好的时机呢? 至于是不是真的,那都是可以验证的。 郑吉默了一瞬,才道:“不用验证了,程邕之死,定与登无忧有关。” 前世,登无忧的作用已经被验证过了,令惠南姑姑付出了性命。 眼前这半株植物,竟然牵涉到那么多人。 宫中、胡家、窦家……不,还有安乐侯府和林家。 前世,林珺手中的半株,又是从何而来? 林珺的背后,定有另外一个人,这个人是逸王吗?还是宫中其他什么人? 这个时候,她忽然想起了先前母妃突然出现孕信的事情。 若没有郑钏所说的那本胡美人手札,那么她破局不会那么容易。 准确来说,恩泽还是来自胡家。 现如今,程邕之死,兜兜转转牵连出来的还是胡家。 她突然发现,这几件事,都有一个共通点,那就都与胡家或多多少有联系。 再进一步来说,就连当初她的出宫开府宴,如果没有她重生的话,真正被牺牲的人是郑钏,同样与郑钏有关。 还有皇后娘娘想为太子麾下将领魏阙作媒,所求的,便是郑钏,还是与胡家有关。 胡家在当中,存在竟然这么强烈,这是她之前忽略了的! 必须要让人去查一查远在岭南的胡家了! 她看着窦士远所呈上来的半株植物,不由得想:前世窦家选择了逸王府,是不是别有隐情呢? 但这个,并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现在窦士远出现在长定公主府,且献上了这半株植物。 “殿下,我们认为,这半株交给殿下,才会更有用。”窦士远这样说道。 他不避耳目前来长定公主府,便已经做了想要的事情。 便要看殿下如何处置了。 郑吉示意李行恩接下这半株登无忧,回道:“本殿已有主意,放心吧。” 程邕之死,她原本有破解之法,但窦士远送来这一物,那么她先前的破局之法便不是上策了。 她脑中隐隐有一个更好的主意,但她想,还得找人商量商量。 她想与之商量的,唯有一人。 当晚,郑吉乔装夜行,悄悄出现在太傅府。 第273章 弑君? 郑吉跃进太傅府的那一刻,韦艳便有所觉了,察觉到那并不陌生的步伐,他便动也不动,任由其直奔杜凤句的书房。 郑吉悄无声息地落在杜凤句书房的窗外,看着在房中烛火下奋笔疾书的人,心头那种起伏不定便渐渐消散。 她没有出声呼唤,就这样静静地站在窗边看着,心情越发的沉静。 此时此刻,杜凤句显然极其专注,他并没有发现郑吉的到来。 但很快,下一瞬他似有所感,倏地抬头看向了窗外。 那里,有人静静立在那里,唇角微微勾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就着房内的烛火,他看见了那张熟悉而艳丽的面容。 他心头倏地颤了一下,想说的话似凝在了舌尖,一时说不出来。 殿下怎么来了? 在最初的心颤之后,杜凤句的理智便回来了,开始猜测郑吉此来是为了什么事。 殿下每次深夜前来,必定是心有不定,这一次是为了什么呢?是因为程邕之死吗? 程雍在大街上冲撞了长定公主府的马车,并且在与长定殿下争执几句过后,忽然倒地身亡,此事已经在朝中闹得沸沸扬扬,杜凤句不可能不知道。 然而,在他看来,这个设局实在太低级了,不值一提。 即便倒地身亡是三朝元老,他也不认为此事会影响殿下,殿下能很轻易就应对此事。 倘若连这个事情,殿下都没法处理,那么殿下就不是长定殿下了。 在他看来,这段时间武阁的选拔和比试是最重要的,他所有的精力和心思都放在了这上面,只吩咐裴燕山密切关注,倘若遇到什么变故,再及时报于她他。 裴燕山并没有禀报,那就说明了都在长定殿下的掌控之中。 猝不及防,他却在自己府中见到了殿下。 那么,事情就不一般了。 他站了起来,走到窗边,低下头看向郑吉,轻声问道:“殿下,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他发现殿下有一个爱好,就是每次夜里来的时候都喜欢站在窗边,还喜欢静静地看着他。 明明,韦艳他们并无阻拦,殿下可以敲他的门。 因此,他迁就了殿下这个爱好,并没有招呼殿下进来。 郑吉凤眸微弯,点头道:“是出了一点事情。” 窦士远所说的事情,一直在她心头萦绕,前世今生的变故,也让她起伏不定。 她前来太傅府,是想与凤句相商这些事情,但是现在,她又不急了。 她的目光看向杜凤句身后,想起他刚才那么专心致志,不由得问道:“你在做什么呢?” 杜凤句心定了下来,笑回道:“整理义父的功法,以便改进用在你们的训练中。” 殿下还有闲心问起他做的事情,显然“出的这一点事”并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殿下的确是来了,但也不会小姐就是了。 “噢,如此。”郑吉笑了笑,道:“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癸场,想来这一次的武阁比试,不会太容易了。” 程邕去找的那些武阁先生,她当然知道是谁,也知道会在比试中遭遇到事情。 但是她从来没有怕过。 武学之道,一力降十会,只要本事足够强大,便不怕任何任何阴谋诡计。 但是,其它事情就不是这样了。 她再一次想到了窦士远的话,身子略一前倾,双手搭在窗台上,问道:“凤句,你可知道登无忧?” 登无忧?这是什么东西? 杜凤句摇摇头,回道:“殿下,不曾听过,这是什么?” 此时他不知道,但是他可以让恒楼去查。 恒楼肯定有人知道。 “是一种毒物,让人连喝三天,便会心悸惊惧而亡。”郑吉这样道。 “如此太逆天了,这样的毒物,世所罕见。殿下怎么会知道?”杜凤句立刻反应过来,遂问道:“莫非程邕之死与此物有关?” 他知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但是这么奇怪的名字,这么怪异的毒物,他此前真的没有听过。 “是,程邕之死,与此物有关。”郑吉并没有隐瞒。 她顿了一下,继续道:“是窦士远今日告知此事。” 短短两句话,透露出来的消息太多了,但杜凤句更为在意的,是郑吉最后那句话。 窦士远告知,那也就是说,窦士远已经作出了选择,是殿下所希冀的那样。 这可是好好事! 但是殿下却并不多说,显然那个“登无忧”的毒物,才是殿下所在意的。 他看得出来,殿下似乎在犹豫什么。 到了最后,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只见郑吉合了合眼,道:“程邕之死,本殿原想着只是抽身即可,但是有了半株登无忧,本殿便可验证针对本殿的是谁了。” 杜凤句想了想,也认为这半株登无忧来得正是时候 。 显然,窦士远此举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既然朝中传言程邕是被殿下气死,只要皇上知道程邕之死是因为登无忧,那么立刻就能判断出程邕之死实际与殿下无关,此乃有人栽赃嫁祸。 同时,也能证明登无忧的失窃与殿下毫无关系。 毕竟,没有人会用如此珍贵的毒物来害自己,因为逻辑绝不通。 换句话来说,窦士远所说的内容,不但能帮殿下解决了气死程邕的困局,还会让皇上对殿下更信任。 要知道,拜无忧是从内库中出来的! 内库守卫森严,要从中偷窃出拜无忧,谁有这样的本事呢? 必定是宫中的能人们,但这个能人,绝对不会是殿下。 谁能愚蠢到偷内库的毒物来给自己设局? 所以说,这半株登无忧太重要了,只需要送到皇上跟前就可以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谁去献这半株登无忧了。 不能是姜家一系的人,最好是与殿下敌对的人,且需得在朝中有分量。 这样的人,不好找,不过…… 杜凤句笑了一下,道:“殿下,这半株登无忧可以交给我,父亲,可以去献。” 虽然现在父亲与贵妃娘娘的关系缓和了,但是多年结怨,怎么能放下? 殿下深夜前来,也是这样想的吧? 然而,郑吉却说道:“不,本殿不打算将此献给父皇,本殿,打算用在父皇身上!” 第274章 漏出天光 杜凤句听到郑吉说的这句话,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 殿下在开玩笑吧? 但是他看着郑吉一脸正色,便知道对方说的是真的。 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哑着嗓音问道:“殿下,您说的是真的?” 郑吉点点头,回答:“是的,本殿觉得这半株登无忧用在父皇身上,最合适。” “殿下,您……”杜凤句听到郑吉再一次这么说,心头反而镇定了。 “殿下,您且详细说说。” 许是夜色让人迷糊,他刚才真的是想多了。 以他对殿下的了解,殿下怎么可能真的做他所想象的那种事情呢? 殿下所言的将这半株登无忧用在皇上身上,显然别有所指。 是什么呢? 郑吉撑着窗台的动作越发从容,缓缓说道:“凤句,你不觉得奇怪吗?既然这登无忧有如此奇效,那么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去做很多事情。倘若程邕之死真的与逸王府有关,那么逸王兄这么做,真的暴殄天物了。” “殿下,您是说……”杜凤句一下子明白了,随即重重点头回道:“是了,是这样没错!” 从窦士远的口中,这登无忧实在太过重要太过珍贵了,那么就意味着这样的毒物要用在最重要的地方。 对逸王府来说,最重要的地方是什么呢? 逸王始终是一名皇子,对一个皇子来说,最重要的,便是执掌天下至权的位置。 那么,这登无忧就应该用在这个地方。 偏偏,这登无忧用来对付程邕! 用来对付程邕,就是用来对付她。 即使她背后有最得父皇宠爱的母妃,有国朝首富姜家,但她只是国朝一个公主。 便是利用程邕之死来弄污她的名声,又如何呢? 即使程邕是她气死的,又如何呢? 父皇总不会为了一个大臣之死而对她如何。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她被父皇问罪和疏远,对逸王兄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 她的失势,能助逸王兄登上皇位? 不能! 也就是说,她的存在,对于逸王兄来说,对其是否能取得皇位没有关键的影响。 既然如此,那么对付她就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逸王为了对付她用掉半株登无忧,理由完全不成立! “正是这半株登无忧,让本殿意识到自己此前一直忽略了的事情,那就是,程邕的背后,绝不可能逸王!这对于本殿来说,倒是意外的惊喜。” 石定方查探得知,程家真正有问题的人是程可真,而程可真的舅舅与逸王府往来甚蜜,枝叶相连,程可真一举一动,自然是逸王授意。 那么,在背后对付长定公主府的人,应该就是逸王了 。 正常人都会这样想,即使是郑吉,也不例外。 倘若没有窦士远送上的这半登无忧,她真的会认为是逸王府所为。 但有了这半株拜无忧,恰恰就证明了不是逸王府。 杜凤句脑中飞快地转动,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随即屏气道:“殿下,可能您还说漏了一点,除了说明这个人不是逸王之外,还能说明这个人不是平王。” 在这一个事情上,逸王和平王并无任何不同。 郑吉双眸亮晶晶的,嘴角已经翘起了一丝弧度。 她与杜凤句两人彼此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说道:“太子!” 说出这两个字之后,两个人突然都沉默了下来,眼中都有深深的茫然和震惊。 太子,怎么会是太子呢? 他们能想到这个可能,但是意识到这个可能,真的不是什么好消息。 郑吉在前来太傅府之前,脑中的确想到了这个人,但是这实在太骇人太意外,所以直到杜凤句说出这两个字的前一刻,她也不能最终确定。 但是,当杜凤句说出这两个字之后,她心头始终悬挂着的大石便嘭的一声落地了。 她和凤句都想到一块去了,那就说明这个可能存在,而且存在的几率很大。 好一会儿,郑吉才打破沉默,问道:“凤句,你觉得,太子……为何会这么做呢?” 即便想到了这个最大的可能,她还是猜不到原因。 毕竟,那是太子! 太子郑征乃薛皇后所出,既是中宫之子又是皇上长子,此外还天资聪慧、仁厚和善,在朝中极得称赞。 更为重要的是,父皇对太子极为喜爱和信任! 这说出来也是奇怪的事情,虽然父皇并不宠爱薛皇后,却极为疼爱薛皇后所出的儿子。 因此,父皇刚登机,便立了郑征为太子。 可以说,太子郑征的位置无比稳固,根本无人能与之抗衡。 这样的太子,只要什么都不做,就能够稳稳当当登上皇位了。 既然如此,太子为何还要做那么多事情呢? 如果不是太子,那么还能是谁? 国朝只有这三位皇子是成年的,难道是那些未成年的皇子,比如……贤妃所出的十皇子? 如果郑吉没有重生,那么她还会这样猜测,但是她已经多活了一辈子,知道了许多后来的事情。 比如,前一世,与姜家先后被拔除的,就是北疆陶家! 不可能是陶贤妃所出的十皇子,更不可能是其他势弱的皇子。 只能是……太子! 郑吉既是为了理清思路,也是为了给自己和杜凤句启发,自顾自说了下去:“如果是太子,那么程邕之死,便是同时对付了本殿和逸王兄……薛皇后掌管宫中多年,知道登无忧乃至从内库中拿出登无忧也不无可能……” 还有前世林珺所拿出来的那半株登无忧…… 她想起来了,前世逸王和平王都先后离开了京兆,安乐侯府因为得皇上看中,因此林珺也经常进出宫中。 那时候,林珺与宫中的薛皇后不能说往来紧密,但是每年也会有许多见面的机会。 如果那半株登无忧是薛皇后所赠,也不无可能。 郑吉越是想,神色便越是变化得厉害。 这个时候,杜凤句叹息了一声,道:“殿下,您心中早有决定,不是吗?” 不然,殿下怎么会说把这半株登无忧用在皇上那里? 就是为了试探太子啊! 第275章 明晰 杜凤句说得没错,郑吉打算把这半株拜无忧用在永宁帝身上,只是为了试探太子。 她来到太傅府之前,就是这么想的。 听到凤句这么说,她的心就越发坚定。 她深夜前来这一趟,的确就是为了这一趟心安。 杜凤句思忖片刻,还是提醒道:“只是,殿下,此事……隐患极大,需要小心谨慎。” 虽然殿下只是借此来试探太子,并不是真的要对皇上做些什么,但那毕竟是毒物。 这个毒物怎么用,用完之后怎么善后,这些都是大问题。 若是被皇上察觉到端倪,那就是要无数人人头落地的事情。 殿下想好应对办法了吗? 郑吉点点头,道:“本殿知道,此事慎重非常,本殿一定会万分小心。” 利用父皇来试探太子,这涉及的,乃是国朝两个权势最大的男人,她一丝一毫轻心都不会有。 “殿下,可需要帮忙?” 他在宫中还是有不少人手的,都是义父当初留下的。 必要的时候,可以助殿下一二。 郑吉摇了摇头,笑回道:“暂且不用,此事用不了太多人手。” 连泡三天的登无忧是怎样的,她并不知道,但是她会在第一天就让太子知道。 如果,这登无忧的确与太子有关的话,这登无忧就一定到不了父皇身边。 “殿下,如果……真的是太子,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 虽然殿下现在尚未去试探,结果尚未出来,若是真的如殿下所猜测的那样,太子参与其中。 那么,殿下所面临的,便不仅仅是皇上的猜测了。 “即使是太子,本殿要走的路也不会变。” 至多,就是前行的道路上增加一些障碍而已。 艰难险阻的事情,她遇得还少吗?她唯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太子会做这些事情呢? “本殿不曾知道,姜家与薛家有什么深仇大恨,太子每次见了本殿,虽然并不特殊关意,却也不会故意冷淡,是一个典型的皇家兄长。为何呢?”郑吉这样说着,面上带着一丝困惑。 前一世,直到她重活的时候,太子依旧是太子,依旧深得父皇看重,是国朝大臣们看好的储君。 对于她,太子既没有施以援手,也没有落井下石,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皇族兄长那样。 在四面楚歌的时候,她甚至对其还有一丝感激。 毕竟,那个时候他没有踩她一脚,已经算好的了。 现在再回头看看的时候,便能看出了一丝东西。 前世那些磨难,她原以为只是怀璧其罪,只是姜家在首富这个位置上,只是母妃受到独宠,又多少荣耀富贵,便承受了多少大吉磨难。 背后那只翻云覆雨手,她后来就想明白了是谁。 正如窦士远所猜测的那样,是父皇。 但是在父皇之前,竟然还有太子。 此次若不是因为有登无忧,若不是程可真指向的是逸王府,她还真没有想到其中还有太子。 她还想到了此前春蚕礼和蜀州哗变等事宜,那些事情,有太子的手笔吗? 现在,她就不得而知了。 父皇选中了姜家和她作为磨刀石,想要磨的那把刀,是太子吗? 种种疑虑萦绕在她心头,却都解不了。 她的疑问,杜凤句都认真想了,也只能斟酌回道:“殿下,太子地位已经如此稳固,依然还要出手对付你,或许只能说明,太子的地位,并没有众人所想的那样稳固。” 其实,身为太子,就算地位再稳固,只要一日还没有登上那个位置,就一日都不会心安。 太子和所有的皇子都不一样,其他皇子不能进,还能退,但是太子若是不进,就只能薨了。 执掌权力之人,心思有多复杂,这要真是说起来,都说个没完。 “太子地位不稳……这个国朝还能有谁可以取代太子之位呢?平王?逸王?本殿真的想不到还有谁。” 这个问题,杜凤句觉得十分容易回答。 他轻声说道:“谁都可以取代太子,谁都会想取代太子。平王平庸不能,逸王纨绔度日,如果这些都是表面假象呢?如果皇上要暗中扶持他们其中一个呢?要知道,他们都是成年的皇子了,母妃乃四分之一,母族还有可以助力的地方。” 皇上对皇后感情不深,若真有一天有要起废太子的念头,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太子这么做乃未雨绸缪,若是有竞争力的皇子皇女都没有了,皇上就算起了废储君的心思,那也没有人可以用了。 “本殿觉得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太子察觉到父皇的心思,所以暗地里对本殿下手了。” 杜凤句对此赞同,心想着此后恒楼要极尽细致地盯着太子了。 一个已经对殿下出手的储君,比其他皇子的杀伤力更大了。 窗外只有黯淡的月色,幸好房间内亮着烛火,杜凤句能看清楚郑吉的神情,见到其虽然带着疑惑,却并无踌躇不前的犹豫,心中就定了不少。 这个时候,万万不能急。 他听着郑吉的安排,偶尔的时候会说上一两句,以便补充完善她的计划。 夜渐渐深了,两个人却浑然不觉。 隐匿在暗处的韦艳,无声地笑了笑。 在郑吉不断修正自己的计划的同时,京兆暗地里却是波涛暗涌,许多人都已经动了起来。 程可真直接去敲响了登闻鼓,以自身受杖责的代价,将程邕的死推向了一个新的波浪。 是了,朝中传言三朝元老程邕是被长定公主气死的,此事刑部和京兆府迟迟没有定论,长定公主该做什么还要做什么。 或许,只有登闻鼓才能让皇上尽快处理此事了。 长定公主极受宠爱,皇上真的会因为登闻鼓而责罚长定公主吗? 而另外一些人,关注的,却是另外一点。 “窦士远真的前去长定公主府了?你们没有看错?”逸王郑循已经收起了往日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威严冷肃。 窦士远和窦家是郑循早就看重的,认为他们迟早是囊中之物,不曾想,窦士远却去了长定公主府。 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控制了,他不能再这样坐着了,他得马上去见一个人! 第276章 惊心 逸王府的动静,都在长定公主府的密切监视当中。 当得知逸王连夜与周伯韶见面之后,郑吉心里想:果然,逸王也察觉到端倪了。 周伯韶是周淑妃的长兄、逸王的大舅父! 周家书香世代,周伯韶向来对逸王的纨绔作风深恶痛绝,两人每次见面都会不欢而散。 久而久之,就传成了周伯韶与逸王两相厌恶,两人从无联系。 就连永宁帝也听闻过这些传言,还温和地笑了笑,道:“都言外甥似舅,伯韶这是爱之深恨之切呀。” 一笔写不出一个周字,逸王和周家的确有切不断的关系,但是对读书人来说,更有道不同不相为谋之说。 在士林和朝堂看来,周伯韶与逸王那是绝对说不到一块去的人。 现在,逸王与周伯昭连夜见面,显然事关重大,让他们顾不得假装不和了。 “殿下,我们的人只敢在远远缀着逸王,只见到周伯韶出现,但是他们相商何事,就不得而知了。”秦胄这样禀道。 “这已经很好了,不必自责。”郑吉回道。 她倒不是为了宽慰秦胄,逸王毕竟是出宫开府的王爷,本来就有许多可用的守卫,再加上周家暗中网罗人才,逸王中也有许多能人异士。 若不是秦胄日夜监视,怕是连这个发现都难得。 况且,逸王府和周伯韶说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逸王开始急了。 人一急,便容易犯错。 既然窦士远献上了这么珍贵的登无忧,她也想用来一箭双雕,不但要试出太子,也要试出逸王。 她相信,登无忧的确与逸王无关,但此前许多事请,并不代表着逸王真的就是什么都没有做。 逸王这么急着去见周伯韶,不是为了窦士远,便是为了程邕之死。 至于答案,想来她很快就能知道了。 郑吉想得没有错,逸王之所以这么急着去见自己舅父,正是因为窦士远。 “舅父,你说,窦士远为何要去见长定?莫不是,他真把那半株拜无忧献了长定?” 逸王难掩急色,连坐都坐不住。 “殿下,稍安勿躁,此时万万不可着急,现在事情如何,还不明朗,殿下切勿不能乱了打算。”周伯韶捻须答道。 郑循没有坐下,他只得陪着其站着,与郑循相比,他就冷静得多了。 “稍安勿躁?舅父,都这个时候了,本殿怎么安呢?旁人不知道也就罢了,你是最清楚的,那半株登无忧极有可能落在了窦家手中!”逸王皱眉说道。 周伯韶回答得仍旧不疾不徐:“殿下,虽是如此,但是我们还是得冷静。您是从哪里判断出来,窦士远去长定公主府就是为了献登无忧呢?” 他劝说郑循先坐下来,然后才道:“窦士远前去长定公主府,的确出人意料,老夫也没有想到他会选择投靠长定公主。但是登无忧,或许窦家人自己都不知道,我们得稳住。” 说到这里,周伯韶想起当年的那半株登无忧,始终都心头抑郁,难掩遗憾 。 当年,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内库中换取了这么半株登无忧,还借着逸王出宫开府的机会送出了宫中。 没想到,忠厚可靠的长史,却是东宫安插来的棋子,竟然盗走了半株登无忧! 幸好他们立刻就察觉了,用最快的速度抓住了他,没想到,他竟然遗失了珍贵的登无忧! 事后,逸王府的人不动声色地排查,得知当时窦士远的祖父曾经离席。 席间,只有这一个变故,除了窦士远祖父,他们再也没有任何线索了。 虽然他们都有这样的猜测,却也不敢去做任何试探,不动声色,只当没有发生这件事。 甚至,他们还要遮掩这半株登无忧的存在。 周伯韶一直都认定那半株登无忧在窦家,也一直在想用什么办法可以拿回来,又不惊动东宫。 本来他一直没想到什么办法的,直到他发现窦士远对十五公主郑钏似特别照顾,便心生了一计。 一个既可以用窦家的势力,又可以避人耳目拿回登无忧的计划,那就是一步步诱逼窦士远投靠逸王府! 一方面,他暗地里设局咬住窦家人,以便抓住窦家的把柄,让窦士远有紧迫感;一方面,他将郑钏的存在透露给东宫武将魏阙,促使东宫为魏阙保媒,断了窦士远投靠东宫的可能。 事情都在如他愿的那样进行,皇后已经找了郑钏,窦家人先前也派人接触了逸王殿下。 但是,没有想到,窦士远竟然去了长定公主府! “可恨!”逸王咬牙切齿道:“本殿一直不曾逼迫窦士远,还以为他需要时间来最后定断,不曾想……早知如此,本店就就……” 就什么呢? 逸王也不知道该怎样了,只知道自己一口气都堵在了胸口,不上不下,难受至极。 “舅父,本殿总觉得,东宫必定做了什么,不然不会是这个可能。还有程邕……怎么那么巧就死了?他的症状,很符合登无忧!” 这一点,才是逸王坐立不安的真正原因。 当初他和母妃换取内库半株登无忧的时候,一直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但是没有想到,却被东宫摆了一道。 东宫既然能让细作及时盗走登无忧,说不动从头到尾都清楚他换取登无忧的事情。 说不定,还留有他盗取登无忧的把柄。 这些年来他什么都不敢动,就是因为这一个纰漏,怕东宫有什么后手。 东宫既然能看着他盗取半株登无忧,说不定东宫自己手中也有半株登无忧。 现在程邕之死,说不定就是东宫下手了。 姜家乃国朝首富,那么多钱财都到不了东宫那里,郑征岂能甘心? 郑征一定会想方设法谋取这些钱财的,他一定会对长定做些什么! 那个人,国朝的太子殿下,最会装模作样了,实则比谁都狠毒。 这个时候的逸王,还没有想到,他在想着恶毒的太子殿下,早就对他下手了。 在他准备与周伯韶告别的时候,奉宸卫副将朱异出现在他面前了。 第277章 深夜带走 朱异的出现,令郑循瞳孔蓦地一缩。 他不认得朱异,但是他认得朱异身上的银色麒麟服。 代表着如今奉宸卫最高官职的银色麒麟服! 这……这是奉宸卫副将朱异! 朱异的名字,在皇宫之中如雷贯耳,宫妃皇子们都曾听说过,却极少人见过他的样子。 郑循同样如此。 此时夜色黯淡,朱异的面容隐在黑夜之中,明明暗暗之中,看不清面容。 即使朱异已经站在他面前,他还是不知道其样子。 或许,这便是奉宸卫独特的本事。 郑循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垂直身侧的双手也不自觉地轻颤。 奉宸卫副将为何会出现在他面前? 他心底生起了一股不祥的预兆,想说些什么,却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殿下,请随末将走一趟吧。”朱异这样说道。 他的嗓音如潺潺流水,竟异常悦耳。 这悦耳的嗓音,在郑循听来却如夺命之音。 “走一趟,这是什么意思?本殿不明白。” 郑循当然明白。 在看到奉宸卫出现的那一刻,他便已经明白: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能令父皇出动最信任的副将深夜前来,必定是极其重要的事情。 在他身上,有什么是这么重要的事情呢? 眼下,他只想到那半株登无忧。 这等显而易见的事情,他怎么能不明白? 但是他更明白,自己不能坐以待毙,怎么样都要挣扎一番。 只不过,这种挣扎在朱异面前是徒劳的。 朱异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郑循便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凶猛野兽给锁定了一般,原本轻颤的双手竟不能控制地发抖,浑身颤栗不已。 “殿下,末将奉皇上之命,请殿下随末将即刻入宫。”朱异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却令人感到重山强压。 郑循觉得喘不过气来,竟然有一种濒临灭顶的感觉。 这只是一个奉宸卫副将而已! 不不不,对于郑循来说,朱异所代表是永宁帝,真正令他恐惧得难以喘息的,是永宁帝,也是他的父皇。 郑循定了半刻,终于能张口说话了,一时嗓音低沉得吓人:“好,你既是奉父皇的命令,那么本殿请随你进宫。” 说话的时候,他双手已经紧紧握起来,指甲都快掐进掌心里了,似乎还洇出了血丝。 这种剧烈的疼痛,让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么深的夜了,父皇为什么还要派身边的奉宸卫副将来带他进宫呢? 出大事了,必定是与他相关、糟糕至极的大事! 这个问题,一直在暗地里远远的缀着郑循的秦胄也在想着。 当秦胄看见那一抹银色麒麟服出现的时候,恨不得当场遁地离开。 但是他只能极力隐匿自己的身形,也不敢有任何动作,拼命睁大眼远远看着。 朱异带走逸王殿下的时候,似乎还往他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 许是真的急着带逸王进宫,朱异并没有过多动作,只往他这个地方甩了一记掌风以作警示,就匆匆离开了。 秦胄硬生生受下了这一记掌风,哼都不敢哼,直到确认朱异他们离开了,他才捂住胸口,急匆匆地奔回长定公主府。 “殿下,奉宸卫副将朱异带着逸王殿下离开了,往皇宫方向而去!”秦胄拼着一口气,急急禀道。 这样的禀告,令郑吉都愣住了。 “你说,奉宸卫副将带走了逸王?” 奉宸卫朱异,郑吉有一点印象。 先前父皇在她的长定公主府遇刺的时候,朱异显露了身影。 但当时情况危急,她扑上前为父皇挡着利器,她隐约见到了,却是看不太清楚。 只觉得此人十分年轻。 朱异是父皇最信任的将领,他之所以出现,所代表的便是父皇。 到底出了什么紧急的事情,父皇要连夜把逸王带走? 事情急转直下,实在让郑吉猝不及防。 “李行恩,你马上派人联系宫中钱总管,询问宫中有什么动静。” “是。”李行恩立刻应道。 长定公主府自有一套与宫中姜贵妃联系的方式。 李行恩离开之后,郑吉让秦胄下去疗伤休息,转而唤来了石定方。 “石大人,你且去探探,薛家现在有什么动静,东宫一系是否有什么消息传出来。” 事情太突然了,钱谷没有送来消息,那就代表母妃在宫中没有察觉到异常。 此时她也不可能探听到什么,须得天亮才能知道了。 但是,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有能耐让父皇出手、又涉及逸王,她唯一想到的可能,就是东宫了。 父皇带走逸王,是为什么? 此时在宫中的郑循,也想不明白,为何父皇深夜见他。 当他站在紫宸殿的时候,不知为何,明明是炎热的夜晚,他只觉得有一股冷气从头透到脚。 永宁帝的身影在宽阔的宫殿和明亮的烛火中显得异常的高大,也异常的威严。 对逸王郑循来说,父皇虽然温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面对父皇的时候,他的心总是紧绷着,始终放不下来。 父皇越是温和,他心里便越是害怕。 反倒是他每次因为放浪形骸被御史台官员弹劾的时候,父皇虽然脸色震怒地训斥他,但那是他最不怕父皇的时候。 他心里很清楚,其实父皇想见到的就是他这一副游戏人间与世无争的姿态。 至于这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父皇其实并不在意。 父皇在意的是什么呢?或许是在意郑征那个阴险伪装的小人吧。 父皇如此厉害,洞若观火,怎么就看不出郑征的卑鄙呢? 永宁帝居高临下看着郑循,温声道:“说说吧,为什么盗取那一株登无忧?” 这样的话语,真的让郑循觉得坠入了万丈深渊,整个人都发软。 像是一直跌落那般,以至于他耳朵都只听到了“嗡嗡”声。 这个时候,他关注的重点竟然在于父皇所说的一株。 一株,怎么会是一株呢?明明是半株呀。 他张了张口,发现自己说不出声音来。 人或者就是这样,在遭受了巨大的惊吓之后,都暂时失声了。 他用力眨了眨眼,觉得力气一点点回来。 人或许还能那样,跌落谷底,竟然可以反弹,在巨大的震惊恐惧过去,郑循反而奇异地平静地下来。 父皇既然这么问,显然是知道什么了。 事情已至这一步,他……他说什么都可以了! 反正,最坏的情况已经出现了。 第278章 父子坦心? 虽然知道可能会出现最坏的情况,但郑循依然不打算坐以待毙。 他故作茫然地问道:“父皇,您在说什么?什么登无忧?这是什么东西?” 永宁帝并不生气,仍旧用温和的声音说道:“登无忧,剧毒之物,半株即可令人身死,国朝现存三株,一直存放在内库之中。当年你出宫开府,借进入内库挑选器物之机,贿赂当时的内库副总管董愕,以其侄子为他诱饵,换走了一株登无忧。” 他看着郑循的脸色渐渐苍白,平静地问道:“朕说得可对?” 郑循抬头看向自己的父皇,张了张口,话语鲠在了喉咙。 对,太对了! 就好像父皇当时在场亲眼见到了一样,连董愕这个内侍副总管都查出来了。 要知道,当时董愕就已经生病了,不久就离世了,其侄儿也早就离开了京兆,他也早就派人前去灭口了。 可谓死无对证。 这哪里是死无对证,分明是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有心人的掌控之中! 看来,他担心此事留有隐患,这些年始终提心吊胆什么都不敢动,这是对的。 但是他不动,还是有人推着他动了,他一动,就被扼住了咽喉。 面对父皇的质问,他根本无可辩驳。 他借出宫开府之机换走登无忧是真,贿赂董愕也是真。 但是,他只换走了半株登无忧,并没有一株! 永宁帝却没有给他辩驳的机会,继续道:“这株登无忧,你一直没有用。程邕的嫡次孙,与你往来密切,其想要掌控程家,所以你容不下程邕,为了避人耳目,这一次你用了半株登无忧。为了拉拢人心,为了对付长定,你很舍得。这些,朕说得又对不对?” 郑循眼睛瞪大,下意思摇头,却动作到一半就止住。 他通过舅父与程邕嫡次孙联系是真的,不满程邕阻手碍脚也是真的,但是……他没有用登无忧去毒害程邕! 程邕活着比程邕死去更有价值,程可真可以借程邕之势,他为何要去毒杀程邕? 更何况,登无忧如此珍贵,别说他手中已经丢失了那半株登无忧,就算他有,也不可能用来毒杀程邕。 让程邕身死有的是办法,他为何要用冒了那么大风险才能换出来的登无忧? 还有长定……他是想借长定去达成某些目的,但也犯不上真的置她于死地。 父皇所说的这些,都不对! “父皇,儿臣……”郑循终于能开口了,但是他所有辩解的话语,在看到上首那一双温和的眼睛后,却蓦然吞了下去。 父皇所说的很多都不对,但也有很多都是真的。 真真假假混在一起,才会让这个事情更加可信。 乃至…… 不管这个事情是真是假,从父皇知道他换取登无忧那一刻开始,最坏的结果已经出现了。 父皇在意的是一个三朝元老之死吗?会在意他对付长定吗? 不,父皇真正在意的,是他换取登无忧这个事情的本身! “嗯?”永宁帝眉梢动了一下,语气可以算得上温柔了:“怎么不说下去了?朕想听一听。” 听一听这个表面纨绔的皇子是怎样砌词狡辩的,愿以为是个扶不上墙的,竟然还能瞒了他这么久的时间。 若不是朱异和薛恭查到了蛛丝马迹,他现在还会被瞒在鼓里。 郑循低下了头,还是没有说话。 他脑中拼命地想,该怎么说,才能圆回来?该说些什么,父皇才能分辨出真假? 他还不知道,但他知道不能急,说得越多就错得越多。 永宁帝似乎对郑循有无尽的耐心,还在问道:“你说说看,你当年换走登无忧,是想做什么?” 这句话,如利刃一般直插入他心里,打断了郑循的思考,几乎让他惊跳起来。 他忍不住再次抬头,惊骇地看向上首。 父皇竟然会这么问,这是能问的吗? 随即,他颓然地垂下双臂,眼中的光一点点散去。 为何不能问呢?真正不能的,是他的回答。 那些隐秘的心思,那些膨胀的渴望,只适合在他心里生长,根本见不得光。 这些,他怎么能说出来? 永宁帝见到他一点一点变得惊惶,不禁失望地摇了摇头:“怎么?不敢说?你既然胆敢换取登无忧,却不敢说出来为何而换?” 他上下打量了郑循一眼,道:“既生了登上帝位的心思,却不敢说出来?朕倒是奇怪了,想要这皇位,有那么见不得人?” 说罢,他还拍了拍龙椅的扶手,仿佛真的困惑一般。 “嘭啪”的一声,全身力气都仿佛被抽走一样,软趴趴地跌倒坐在殿中。 他已经面无血色,嘴唇颤抖着,摇着头喃喃道:“父皇,儿臣不敢……” 永宁帝笑了,垂眸看向殿中:“无需如此害怕,便是有,又如何?朕当初,也是非嫡非长,如今也坐在了这个位置。” 永宁帝等了良久,见到郑循还是一副失魂的样子,终于耐心告罄。 他盯着郑循,神色带了一丝冷意:“朕不认为朕的儿子想着皇位有什么不对,但是唯有一点,朕不允许盯着它的人是个蠢人,你懂吗?你且说说看,你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真的不明白,他的这个皇子,做了这么多事,图的是什么。 既然表现得像个纨绔王爷,那就做个富贵闲人好了,竟然伸手去拿登无忧,他就做不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在当知道登无忧被换取的时候,他震怒异常,但是现在,他对这个蠢儿子已经没有什么探究的心思。 他春秋正盛,皇子这个东西,没有了再生就是,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现在他只想知道,另外半株登无忧,这个蠢儿子用在了哪里。 郑循喘着粗气,开口说道:“父皇,儿臣……” 他停了下来,似乎在平息自己急促跳动的心,才道:“父皇,儿臣没有,是……是太子,是太子陷害儿臣!” 他脑中闪过了一幕幕,竟然前所未有地清明,话语异常清晰:“是太子,这一切都是太子做的!他见不得儿臣继续做个富贵闲人,也见不得周家备受读书人的推崇。他怕儿臣会威胁到他,担心他自己地位不稳!” 永宁帝好像第一次认识郑循那样,深深地凝视着他:“太子?” 第279章 意在无忧 面对永宁帝看似温和实如利刃的目光,跌坐在地上的郑循仍旧回道:“是的,父皇,是太子!儿臣……儿臣是受太子所蛊惑,才……才起了换取登无忧的心思!” 郑循自己很清楚,事情进展到这里,他已经撇不清。 既然太子用了真假混杂之法,那么他也这样做好了。 目前他还不知道太子手中还有什么证据,让父皇笃定他换取了一株登无忧,只能将太子拖下水了。 他慢慢做起来,跪伏在殿中,声音慌乱无措:“父皇,是儿臣错了,当初儿臣不该起了那等歪心,但是……那一株登无忧,在儿臣出宫开府当天就被盗走了。” 他似在回想什么,颤了一下,才道:“父皇,盗走它的人,正是原先儿臣的长史云榫之。他当时畏罪自裁了,父皇……您应该记得吧?他……他和薛家有莫大的联系!” 这些年来,郑循并非什么都没有做。 扮演一个纨绔无能的子弟,他日常流连的地方都是吃喝玩乐之处,这些地方消息最灵通。 当初云榫之的确自裁身亡,什么都没有透露,但他也查到了其和薛家的往来证据,本来是打算留作后手,以防太子的。 现如今,不得不提前拿了出来。 父皇会相信吗?不重要,反正他脱不了身,也要想方设法把太子扯进来! “说说看,太子是怎么蛊惑你了?”永宁帝神情不变,看不出信还是不信。 郑循默了默,声音低了下来:“父皇,有关登无忧的存在,正是太子告诉儿臣的,当时内库总管不在,儿臣怀疑,是太子把人调走了……” 这些,都是郑循事后回想才推测出来的,虽然他没有证据,但是…… 这需要什么证据? 他要的,是父皇怀疑太子而已! “是吗?”永宁帝垂眸,道:“既然如此,那就唤太子前来吧。” 虽然夜已经深了,但是太子在宫中,倒也无碍。 何况皇上想见一个人,哪个内侍宫女胆敢提醒夜深了? 很快,太子郑征便匆匆赶来,他的发髻衣衫并无任何不整,但是眼神略有些茫忪。 “父皇,不知道您深夜唤儿臣前来,是有何吩咐呢?三皇弟……也还在宫中?”郑征疑惑地问道。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独特的沙哑,明显是从熟睡中被叫醒的。 “无甚,朕想知道内库登无忧被换走一事。老三说受了你的蛊惑去偷了登无忧,朕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永宁帝说道。 “……”郑征打了个冷颤,那一丝睡意完全消散,算是彻底清醒过来了。 他正了正衣裳,语气变得严肃:“三皇弟,话可不能乱说。登无忧这么重要的东西,孤在话语间,或许和你提到过,但蛊惑之说,乃是无稽之谈!” 从相貌看来,郑征综合了永宁帝和薛皇后两人的优点,再加上多年养尊处优培出来的贵气和威严,整个人的气势比郑循强的不是一点半点。 尤其是,他此刻站着,而郑循跪服着,一上一下,宛若天渊之别。 郑循最厌恶的,便是这样的感觉。 明明都是皇子,甚至薛皇后还不如母妃得宠,但郑征是皇后所出,这个身份就已经注定了其与众不同。 郑征无需争无需抢,一切便会有人主动递到其跟前。 某些时候,只要郑征动动手指,就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 就好比如眼前这刻,他之所以落到眼前这种狼狈的境地,必定与郑征有关! 这,就是因为郑征是太子! 试问,他怎么能不对那个位置起心思呢?不但会起贪心,还会用尽手段! 很可惜,他技不如人,现在已经输了…… 郑征看向永宁帝,一脸正色道:“父皇,儿臣不知道登无忧被替换之事,更不知道程大人之死与登无忧有关。既然三皇弟言辞凿凿,那么还是请三皇弟仔细道来吧。那一株登无忧,三皇弟说当天就失窃了,但儿臣记得,当天邀请了宾客,莫非是这些宾客得到了登无忧?” 郑征为何这样问,难道是想…… 这个时候,郑征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中的讥诮一闪而过:“三皇弟,你且说说,你怀疑是谁得到了登无忧?” 怀疑是谁?他一直怀疑的,是窦家人! 可是,窦士远已经去了长定公主府,说不定,还把登无忧献给了长定! 郑循脑中似有闪电霹雳而过,似划开了混沌黑暗,让他赫然反应过来 程邕之死必定与郑征有关,而且程邕必定是用来对付长定和姜家的,不然,到已经到了这个时候,郑征不会还想着将脏水引到窦家! 若是他说出怀疑是窦家人得到了登无忧,那么……即使窦士远投靠了长定,郑征也想把其废了。 好歹毒的心思,好险恶的手段。 太子郑征,原来这么憎恨长定的吗?这是为什么? 眼下,郑循也无法深想为什么了,他唯一知道的,自己不能让郑征如意。 “这个事情,不应该是太子您最清楚吗?毕竟,云榫之不是您的人吗?” 郑征的眉头皱了起来:“三皇弟你越说越糊涂了,云榫之……他不是你以前的长史吗?孤记得,他突发恶疾身亡了吧?”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才摇摇头叹息道:“听三皇弟这么说,那显然登无忧真的是三皇弟所换取的了。那一株登无忧,不见了也好,用了也罢,都是三皇弟你说的。” 这话一出,就连永宁帝温和的脸色也微微一沉。 是了,不管老三换取登无忧的过程是怎样、心思是怎样,总之,登无忧就是不见了。 “父皇,儿臣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是儿臣认为,就算程大人是死于登无忧,但半株足够。那么……” 他看了看郑循,又看了看永宁帝,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永宁帝道。 对这个他所倚重的太子,他向来有足够的包容。 郑征弯下了腰,语气充满了忧虑:“父皇,那么……还有另外半株登无忧在哪里了?” 第280章 先下手为强 这一下,郑循彻底明白了郑征的用意。 郑征说了这么多,兜兜转转,主要还是为了引起父皇的疑心。 这半株登无忧,对父皇来说,如鲠在喉,一日不取出来,就一日不得安宁。 但是,他的的确确只换取了半株登无忧,那么,另外半株登无忧呢? 不管另外半株登无忧在哪里,反正他是拿不出来的。 他没能拿出另外半株登无忧,那么无论他说什么都没有用了。——父皇不会信。 而且,父皇只要一想起他,就会想到那另外半株登无忧,就会想到这吞不下吐不出的隐忧。 郑征所做的、所说的,都是为了彻底断绝他的后路! 但是,这半株登无忧可能在任何人手中,这任何人,当然也包括郑征本人。 郑征既然胆敢这么说,那就笃定事情不会波及自身,郑征到底哪里来的自信,自信父皇不会疑他? 太子,国朝储君,地位使然,进不易无可退,不应该如履薄冰战战兢的吗? “父皇……”郑循唤了一声,想说些什么,却猛然撞上了对方森然的眼神。 父皇对他完全失去耐心了,父皇不会再容忍他了,他真的无计可施了……郑循漫无目的地想。 他原本想着能挣扎着逃出生天,没想到,命运都是在别人玩笑弹指间。 从他出宫开府那天开始,他就落在郑征手心,这些年所谓的隐忍蛰伏,在郑征看来就像是笑话吧? 面对郑征,他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感到恐惧。 这一刻,他也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和郑征的斗争,如果有的话,在这一刻就已经彻底结束了。 郑征却不打算放过他,继续说道:“父皇,难怪刑部和京兆府都查不出程大人的死因,看来,是与登无忧有关了。此事事关重大,还请父皇尽早定夺。儿臣认为,当立刻彻查逸王府、周家!” “你!”郑循头皮都发麻了,心脏好像被人紧紧拽着,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就算他确信逸王府中没有半株登无忧,但是他开府数年,总有不能为人知的地方。 还有周家,那才是他和母妃的倚仗! 周家乃天下读书人之表,若是被彻查抄家,那么…… 他简直不敢想象这是一种什么情形,以至于他眼前似乎都晃了晃。 怎么就这样了?上半夜,他还在与大舅父商量窦士远的事情,怎么到了下半夜,就成了逸王府和周家即将被查抄? 进展得太快了,他一点应对准备都没有! 眼见着父皇似乎要下令的样子,郑循的心已经跳了嗓子眼,忙不迭开口道:“父皇,儿臣……儿臣记起来,那半株登无忧……儿臣怀疑,在……在吏部窦家手中!” 说完这句话,他合上了眼,眼角都赤红了。 他意识到了,郑征真正要做的,或许也不是引起父皇的疑心。 郑征真正要做的,是逼迫他说出吏部窦家,是要通过他的口将窦家拉进来。 要知道,窦士远刚刚去了长定公主府! 他指出了窦家,也就指出了窦家背后的长定公主府。 从头到尾,郑征不管是毒杀程邕也好,圈他入局也好,真正要对付的,都是长定! 知道这些又如何呢? 情势至此,他不得不亲口说出窦家,不得不按照郑征的心意去做。 哪怕知道,就算说出来,或许也不能改变逸王府和周家的命运,但是……万一呢? 郑征抛出了这个诱饵,他不得不咬! 无限痛苦无限恐惧的郑循,并没有发现,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后,郑征的唇角露出了一个几乎不可察觉的弧度。 无限痛苦无限恐惧的郑循,并没有发现,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后,郑征的唇角露出了一个几乎不可察觉的弧度。 郑循这个蠢人,终于说出来了。 事情至此,虽然与他原来的计划完全不同了,但最后的结果,想来也不会差太远。 幸好,他当机立断,抢先了一步。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这个道理果然没有错。 此时的紫宸殿内,没有人敢说话,静得只听得见龙涎香燃烧的声音,气氛有说不出的压迫和紧绷。 在这样的气氛中,郑征却感到一股难以形容的舒意。 先前属下来报窦士远去了长定公主府的时候,他忍不住出现了一丝慌乱。 他十分清楚窦士远的能力,这个年轻的司封郎中,前途无可限量。 同时,他也很清楚,这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不会为他所用。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吏部窦家所显现出来的做事方式、所取之途,与东宫格格不入。 更何况,还有一个魏阙存在。 魏阙既已看中了十五皇妹,那就意味着窦士远与魏阙永不能共事。 两者相较,他当然会选择为他出生入死的魏阙。 那么,对窦士远就只能忍痛割爱了。 如果窦士远投靠了逸王府,他还不会意外和震怒,但是,窦士远竟然投靠了长定! 逸王这个蠢人不知道,这些年逸王的动静,都在东宫的监视之中。 逸王怀疑吏部窦家捡到了半株登无忧,他却没有怀疑,而是十分肯定。 当初,他也不会全心全意地信任云榫之,而是一直派人暗中跟随着的,他的人,亲眼看到了窦家人捡起那半株登无忧。 郑征没有想到,阴差阳错,半株登无忧竟然让吏部窦家得到了。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想拿回这半株登无忧,后来仔细一想,却发现这半株登无忧留在窦家比拿回来更有好处。 这是老天都在助他! 窦家手中有这半株登无忧一日,就是有把柄在他手中一日,更重要的是,窦家对此完全没有察觉! 换句话来说,无论窦家如何昌盛,都逃脱不了掌心,最终都会为他所用。 如此,他拿回来做什么呢? 他完全不急,甚至在某些时候,他还暗地里帮助了窦家一把。 毕竟,窦家的势力越大,窦士远官阶越高,将来他用窦家的时候,就越趁手。 一切都好好的,直到窦士远去了长定公主府。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风雨袭向长定的时候,窦士远竟然前去拜访了。 以他对窦家的了解,这次拜访,就是投靠,诚意之一,必定是窦家得到的那半株登无忧! 一旦长定知道程邕是死于登无忧,那么他先前所做的布局就都会破了。 幸好,他在宫中,比长定离父皇更近一些,能抢先一步! 第281章 昭然若揭 哪怕郑征心里再得意,此刻脸上也不会有任何表现。 他当然希望通过窦士远引起父皇对长定的无休无止的猜忌,但是父皇若下令彻查逸王府和周家,也行。 不管哪一种,他都乐见其成。 唯一就是…… 经此一事,长定身边那个高人肯定能察觉到不妥,会注意到他了。 那就意味着,以后他就不能隐在背后了。 这才是他最大的损失。 但是这无可避免,窦士远已经去了长定公主府了,想必长定很快就会反击,他不得不抢先下手。 说到底,还是因为窦士远的选择。 窦家投靠了长定,显然他们已经彼此接触了一段时间,东宫一系的官员竟然没有人察觉到。 若不是郑循过于着急以致漏了痕迹,那么他的损失会更大! 他已经把棋子移到这里,剩下的就看父皇和长定怎么下了。 只见永宁帝笑了,声音愉悦:“很好,很好!老三,你还有什么没有说的,继续说出来,让朕听听。” 窦士远是他看中的年轻官员,这些年来也刻意培养中,想着以后有大用的。 谁料到,登无忧一事竟然还与窦士远有关? 谁都能听得出永宁帝的意思,这才是帝王真正开始生气了。 这就对了…… 郑征心里更舒展了,父皇顺着窦士远查下去,就会发现窦士远投向了长定公主府,那必定会更加生气。 自己着力所培养的臣子,心却向着别人,这换作哪个帝王能忍得了? 郑循抬了抬头,从他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郑征嘴角微微翘起的弧度,不由得一怔。 察觉到他的打量,郑征也不以为意,依然是那副威严贵气的样子。 郑循还是没有说话,只盯着郑征出神。 先前的那些畏惧和退怯再一次出现,他想开口说出猜疑窦士远的事情,话已到嘴边却又吞了下去。 永宁帝不耐烦见到他这副犹豫的样子,开口道:“老三?” 见郑循依旧没有回答,郑征心中升起了一丝异样,忍不住出言提醒:“三皇弟,父皇在问你话呢。” 这声音听起来充满了善意,就好像他先前所说的话语一样,若不是身处其中,定感受不到那一步步的引诱和紧迫。 就算他顺着郑征的意去对付长定,郑征真的会放过他和周家吗? 想到这里,他猛然打了个冷颤。 他忽然无比清楚地意识到一点,就算他说出了窦家,就算他提及窦士远和长定的往来,太子郑征……也不会放过他和周家! 那么,那么…… 他用力眨了一下眼,竟然这样说道:“太子,您那么急做什么?我都已说出了窦士远,这不是正合您的意思吗?” “……”郑征终于知道那一丝异样从何而来了。 这个时候的郑循,给了他一种豁出去了的感觉。 周家和淑妃,郑循都不顾了吗?竟然还想将矛头指向他,在父皇面前出尔反尔! 郑循说话这般前后颠倒,语无伦次,父皇怎么会相信这些话? 殊不知,郑循要的,就是父皇不相信他的话。 他知道,无论他说什么,都会被郑征当作筏子,干脆否认自己先前说的话,把筏子掀翻就好了。 “父皇,窦士远去了长定府中,这谁都知道。儿臣说出了窦士远,意在长定。如此一来,因为半株登无忧,儿臣和长定都被父皇所猜忌,这不是正合了某些人的意了吗?” 某些人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郑征简直要气笑了,他没有想到,郑循会在这个时候反水。 对方怎么会突然变聪明了?难道真的放弃挣扎等死了? 既然如此,就别怪他心狠了…… 面对这明显的针对,郑征没有什么表示,心里却充满了杀意。 有些人,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么他准备的那些东西就不用留着了。 他还想着,用逸王与长定斗一斗的,没想到在这时逸王就直接成了弃棋。 永宁帝捻着须,看了郑循一眼,又看了郑征一眼,谁都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两个儿子,各执一词,他到底相信谁的呢? 他哪个皇子也不相信,他相信奉宸卫的调查,相信朱异手中的那些证据。 奉宸卫作为天子近卫,不但贴身保护天下,还充当天子耳目,一个又一个证据递到了永宁帝前面。 到了天亮,紫宸殿中便传出永宁帝的旨意时,顿时让朝臣震动。 旨意称:“逸王纨绔不羁,屡教不改,褫夺逸王封号,幽禁山南道鄞州,非召不得回京。” 旨意极短,所蕴极大,影响深远,拟旨的中书省官员执笔都抖了抖,几次重写。 逸王纨绔不羁,这不是朝官都知道的事吗? 皇家子弟,占尽了好处,并不是每一个都能像太子那样有贤成才的,出几个纨绔子弟不是很正常吗? 往日皇上虽然训诫逸王,但每每都是放之任之,可见逸王的做法在皇上心目中不算什么事。 缘何,皇上就下旨褫夺逸王封号、并且幽禁山南了? 虽然旨意称的事“纨绔不羁”,但是谁都不相信这就是罪名,逸王到底犯了什么事情? 一夕之间,风云变色。 相比之下,长定公主气死三朝元老程邕,就不算什么事了。 令朝官们心急如焚地打听关注的,再不是长定公主府,而是逸王府了。 听闻,周淑妃跪在了紫宸殿外,脱簪请罪; 听闻,奉宸卫出入周家,似在搜索什么; 听闻…… 一个个消息传到了朝中官员的耳中,自然也传到了长定公主府。 郑吉所知道的更多,她知道,太子连夜被唤去了紫宸殿。 她还知道,奉宸卫士兵去了吏部窦家,却什么都查不到。 只是,昨晚紫宸殿中的交锋,她知道得还不够多,但不妨她的推测。 她叹了一口气,道“父皇和太子的速度太快了,逸王败得也不冤。” 李行恩为她整了整凤袍,苦口婆心地唠叨:“殿下,你昨晚才睡了一个时辰不到,您继续歇着,有什么事情,晚点再说把。” 殿下眼底已有青乌了,这让他看着心疼啊! 郑吉看了看外面的天光,摇摇头道:“不用了,本殿没有时间了,宫中很快就会有召了。” 果然,张俭匆匆来报,道是皇上有召。 父皇,要见她了吗? 第282章 心知肚明 紫宸殿内,郑吉甫给永宁帝行完礼,便关切地说道:“父皇,您须得以龙体为重,三皇兄他……” 她顿了顿,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永宁帝看了她一眼,声音略有丝沙哑:“长定,你听说什么了?” 他到底不是年轻人,昨晚扰攘得太晚,神情看起来十分疲惫。 郑吉笑声地回道:“唔,听说父皇连夜传唤了太子和三皇兄,还听到了父皇的旨意……” 她不能表现得完全不知道昨晚紫宸殿的事情,但又不能表现得知道紫宸殿的详细动静。 拿捏之间,其实都是危机。 她状似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道:“父皇,三皇兄就是喜欢吃喝玩乐的性子,怕是改不了了了,父皇……缘何生那么大的气?鄞州,我听闻那地方穷山恶水的……” “长定,你真不知道朕为何生气吗?”永宁帝温声说道。 郑吉愕然:“父皇,您在说什么呀?我要是知道您为何生气,早就去骂三皇兄一顿了。” 她这话脱口而出,神情懵懂自然,似真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永宁帝的手指在御桌上轻点着,徐徐说道:“老三他想谋害朕,他……” “不可能!父皇,三皇兄不可能会这么做的!”郑吉斩钉截铁地说道,竟然打断了永宁帝的话语。 “哦?为何不可能?” 郑吉仰头看向他,理所当然地回道:“父皇,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三皇兄他只会吃喝玩乐,哪里来的心思谋害父皇呢?再说了……” 她压低了声音,但还是快速说道:“三皇兄也没有那个脑子呀!” 说罢,她又急忙补充了一句:“父皇,我没有说三皇兄蠢的意思,就是……就是觉得不可能。” 很好! 永宁帝完全明白了,在长定的心目中,老三是个蠢人。 正因为其愚蠢,所以不会谋害他。 毕竟,要谋害一个人,尤其是谋害当今帝王,需要非凡的心智和卓绝的手段。 而这两者,老三都没有。 在此之前,永宁帝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此刻脑中便被勾了一下。 老三,会不会是这样呢? 在进宫之前,郑吉就已经想好了,此番是要为逸王说项的。 她并不是要保逸王,事实上,一想到前世逸王府和周家所做的那些事,她就无比痛恨。 逸王府可以败,可以倒,但不能是现在。 即使父皇已经下旨将逸王幽禁山南道,但不代表着她要与逸王撇清关系。 逸王、周淑妃和周家在京兆和读书人中经营那么多年,总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势力。 这些势力,可以挡一挡太子的势力,无形中就给她争取了时间。 “而且,三皇兄为何要这么做呢?民间有句话说,有爹娘的孩子像块宝。有了父皇,我们才能过得开心呀。反正我是这么想的,三皇兄估计也差不多吧。” 说到这里,她迟疑片刻,仿佛豁出去一般:“父皇,太子是个很好的兄长,但我……我不喜欢被唤作‘长定长公主’。” 说罢,她皱了皱眉头,撒娇道:“父皇,您可不许生我的气。” 她现在说的这些话,可真的算得上大逆不道了。 什么时候旁人才会唤她长定长公主呢?那必定是永宁帝大行、太子登基之后! 这样的话语,谁敢说出来?也就是她这个备受宠爱的长定长公主胆敢说了。 永宁帝听了,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起来,用手指着郑吉:“长定,你啊,你啊……” 薛恭立在永宁帝身侧,神情一如往常地恭敬温顺,内心却不由得心生感叹。 听听长定殿下这话说的多好啊! 所谓高处不胜寒,皇上坐在这个位置上,对所有人都生杀予夺,哪个在皇上说话不战战兢兢斟酌再三? 也只有长定殿下说话会毫无顾忌了。 这毫无顾忌的背后,所体现出来的都是信任,所漏出来的都是真心。 信任和真心,对什么都有了的皇上来说,那也是稀缺的东西。 若抛除种种平衡顾虑,在所有的皇子皇女中,皇上最为宠爱的,必定是长定殿下。 眼下,不就是如此吗? 原本,皇上传召长定殿下,是为了询问程大人之死和窦大人拜访的事情,然而长定殿下只是说了这么一番话,皇上就开心了。 就连皇上都如此,那么他这样一个小小的内侍总管,面对长定殿下毫无办法,那也正常了。 听着永宁帝的笑声,郑吉目露茫然,一颗心却是定了不少。 果然,攻心为上,要破父皇猜疑的局,只能用亲情之法。 皇家无亲情,这几乎是所有人心中的铁律,偏偏,亲情又是一把最好用的利器。 这个道理,是郑吉在前世一场场磨难中领悟出来的。 趁着永宁帝高兴的时候,郑吉开口问道:“父皇,您传召我进宫是为了什么事情呀?” 应该是逸王府和太子牵涉到她了,只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永宁帝的笑容收敛了些,然后问道:“朕听说,窦士远去拜访你了?” “是的,是为了程大人之死。”郑吉大大方方地回答,完全不觉得需要隐瞒。 她解释道:“父皇,窦士远前来,为了多谢我。原来,窦士远祖父与程邕竟然有私怨,父皇知道这些事吗?” 窦士远祖父窦珪与程邕多年前曾有过争执,两者在朝中也多有不和,这些,窦士远都说过了。 这本就是为了应对外面的说辞,没想到在父皇这里用上了。 那么,逸王和太子昨晚必定提到了窦士远了,那应该是与登无忧有关。 难怪,奉宸卫前去窦家搜索什么,但既然波及窦家,为何窦家还能平安无事呢? 郑吉百思不得其解,但也无法去求证了。 这会儿,她其实并不着急,因为她最想求证的事情,已经有了答案。 在得知逸王被奉宸卫带走之后,她就知道太子抢先出手了——她手中那半株登无忧,无须再冒险用在父皇身上了。 她原本想用这半株登无忧,让逸王和太子对上的,没想到,太子也是同样的打算! 太子在朝中根植多年,势力比她要大,因此能先她一步。 但是…… 既然太子抢先了一步,为何她现在还平安无恙呢?昨晚的紫宸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283章 确有情 郑吉不着痕迹地朝薛恭看了一眼,心中犹豫着是否要再一次用这个人。 略思片刻,她便放弃了。 且不说薛恭所说的真假难辨,只说她先前已经答应过薛恭,只劳烦其那一次,就应该信守承诺了。 昨晚之事,除了薛恭之外,便只有父皇、太子和逸王知道了。 这三个人,都不可能对她透露任何事情。 这会儿的郑吉很确定,她是不可能知道昨晚紫宸殿的事情,却可以猜测。 譬如,眼下父皇提起了窦士远,令她知道猜到了登无忧。 太子连夜下手,想来手中早就有逸王盗走登无忧的证据,或许,太子将程邕之死推在了逸王身上。 不然,父皇怎么下令将逸王幽禁山南道? 太子这一步棋子,本来是为了对付她的,没想到转而用在了逸王那里。 猜到这一点,郑吉非但没有丝毫松懈,原本已稍稍放下的心再度提了起来。 在得知逸王被朱异带走之前,郑吉已经定了计划,打算用半株登无忧诱太子入局、令父皇对太子猜忌的。 但是,她还没有开始行动,太子便已能察觉了,还迅速制定了应对策略。 一夕过去,逸王被幽禁了,太子毫发无损! 事有不逮,迅速用另外一事不上,最后结果都是如愿,要在一夕之间做到这样,势力要有多庞大、反应要有多果决? 太子其人,要比她所想象的还要厉害得多。 有这么一个厉害的敌人,而且这个敌人时刻要将她和姜家置于死地,她怎么能松懈? “父皇,您怎么会问起窦士远?莫不是,窦士远做了什么事情?早知道这样,那我就不见他了!”郑吉气呼呼地说道。 永宁帝笑了笑,道:“无甚,朕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帝王金口玉言,哪有随口询问的道理? “哦,原来是这样。”反正郑吉看起来是信了,她有心想多问几句有关逸王的事情,还是没有问出口。 刚才那种程度,就够了,说得多,父皇反而会生疑。 逸王现在还在京兆,她还是得想办法见他一面才是。 再不然,还有一个周淑妃…… 她脑中有着种种思量,面上却不动声色。 不管她想要去做什么,都得先过了父皇这一关,先出了紫宸殿再说。 她暗暗打足了十二万分精神,以便应对永宁帝可能会有的责问。 谁知道,永宁帝竟然道:“朕有些乏了,长定你没什么事情的话,就退下吧。” “?”郑吉心头满是疑惑,却立刻回道:“是,父皇,那我就先告退了。父皇,您……您多歇息。” 父皇传召她进宫,竟就是轻飘飘地问她一句窦士远的话语? 这……昨晚紫宸殿的风雨完全没有波及她,这不正常! 窦士远、登无忧、程邕之死,她可以说是这些事情的中心,再怎么样,也会有雨点溅在身上。 莫不是,父皇有别的考虑? 因着这些事,她在离开紫宸殿的时候,心头疑虑萦绕,忧心忡忡。 郑吉并不知道,在昨夜她费尽心神去安排种种应对的时候,同样有人彻夜不眠竭尽心神地去为她奔走。 太傅府内,裴燕山正向杜凤句禀道:“公子,宫中传出了消息,殿下已经平安离开紫宸殿,您放心。” “嗯。”杜凤句躺靠在床头,只回了这一个字。 他的嗓音低沉沙哑,因为整夜而不眠,一双瑞凤目中有几缕明显的血丝。 裴燕山见状,遂说道:“公子,奉宸卫已经拿到了那些线索了,宫中尚须打点,属下先离开了。” 杜凤句点点头:“大家都辛苦了,今日无事了,让大家都先去休息吧。” 昨夜太傅府出动了许多人,他们仍旧在待命当中,如今殿下安然无恙,那些人就都可以撤了。 “是,公子。”裴燕山听令而去。 经过一夜的耗神,杜凤句其实已经十分疲惫了,但他却没有立刻入睡。 他半合着眼,曲起了一腿,修长的手指在膝上无意识点着,另一手……晃动着手中的一枚令牌。 这是一枚兽纹铜牌,乍看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一个普通装饰,和玉佩玉牌相比,似乎只是材质不同而已。 京兆有不少年轻人都喜欢悬挂配饰,这枚兽纹铜牌悬往日挂在他腰间,不曾引过旁人注意。 没有人知道,这枚兽纹铜牌乃“恒楼”之主的身份象征,价值不可估量。 恒楼,是大德朝最神秘的情报交换之地,传闻这里有无数的消息,只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就能得到想要的消息。 只是,恒楼没有固定的地方,知道的人对其三缄其口,令得它越发神秘。 作为恒楼之主,杜凤句心知这些都是传闻而已。 恒楼的确收集和贩卖情报,消息也比一般人灵通许多,但并不是什么消息都有,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厉害,如果真的是这样,朝廷绝不会容忍恒楼的存在。 这恒楼,和吕记钱庄一样,都是义父留给他的。 号令恒楼的,便是这一枚兽纹铜牌。 不过,就算没有这枚兽纹铜牌,他也能动用恒楼的人。 毕竟,恒楼真正承认的,是义父,是陪伴在义父身边的他。 但是,宫中不一样,宫中只认这枚兽纹铜牌。 昨晚他为了长定殿下将这枚兽纹铜牌送进了宫中,第一次动用了义父在宫中的人手。 正因为有那些人手,他才能及时将准备好的证据送到奉宸卫跟前,把朱异的目光从长定公主府移走。 如此,朱异才会盯上太子。 他用义父留下的人手用来对付太子,义父应该不会生气吧? 杜凤句想象着义父知道此事后的样子,唇角不觉勾了勾。 如果他真能再见到义父生气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就好了…… 他晃了晃手中的铜牌,喃喃自语道:“义父,她虽然是永宁帝的女儿,但她是不一样的……” 义父要是见到了长定殿下,肯定会很高兴吧。 整个大德朝,真正能习到义父武功心法的人,就是殿下了。 她足够坚定,又足够聪慧,而且,还长得那么好看,义父是最喜欢漂亮的人了! 第284章 暗夜博弈 韦艳的进来,打断了杜凤句的想象。 “公子,云榫之的线索已经递到朱异跟前了,另外,朱异应该察觉到是有人引着奉宸卫去查董愕了。”韦艳禀道。 他的目光落在杜凤句手中的铜牌上,本就含情的桃花眼更是温柔若春水。 这是吕主的令牌,昨夜他就是持着这枚令牌秘密潜入宫中,拨动吕主留在宫中的人手。 这还是吕主过世之后,公子第一次动用这枚令牌。 当他握着略带冷意的令牌时,内心一片火热激荡。 就像回到了当初替吕主办事的时候…… 韦艳的眉眼洇出笑意,显然心情极好。 杜凤句看了他一眼,不由得道:“桃花,收敛点。若是旁人看见了,那得魂都要没了。” 他知道韦艳在开心什么,随即把令牌抛给韦艳:“接着,要是需要,可多用几天。” 韦艳接过令牌,在手中摩挲了几下,还是往前一递:“公子,暂不需要了。” 昨晚他故意引着朱异去了东宫,宫中必定加强戒备,他短时间不打算进去了。 况且,这枚令牌太重要了,留在公子手中才是最合适的。 杜凤句想了想,还是把令牌拿了回来。 这枚令牌只能用在最关键时候,近期的确不能再用了。 韦艳看着那枚令牌被杜凤句仔细挂好,才道:“公子,东宫守卫森严,就算朱异去查,也不一定能查出什么来。” “无妨,只要朱异去查东宫,就可以了。”杜凤句回道,倒不觉得有什么。 他此番目的,只是为了将长定殿下摘出来而已。 至于朱异能不能查到、查到多少,这就是接下来的事情了。 朱异乃奉宸卫副将,乃天子近卫第一人,是宫中最厉害的护卫将领。 若是这样的将领都能被东宫挡住,那么东宫随时就可以把今上取而代之。——这是不可能的。 朱异一定能查出什么,他也相信,太子同样这样认为。 不然,太子不会把所有的证据都用在了逸王身上。 要知道,太子真正想对付的,是长定殿下! 只要在察觉到东宫被奉宸卫盯上之后,太子才会迅速行动,抽起了原本打算放在长定公主府的证据。 显然,在这个时候,太子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瞒得过朱异,所以干脆什么都不做了。 “公子,朱异那里……属下真的不用再理会了?”韦艳问道,语气竟听出了一丝丝可惜之意。 不得不说,朱异是他所遇到的最厉害对手。 昨晚,他可以说是极尽所能,才能堪堪避过朱异的耳目。 这样的对手,可遇不可求,不再往来未免太可惜,最好,能正面交一次手,如此才能真正分出胜负。 杜凤句不禁失笑,道:“你想与朱异交手,有的是机会,不急在这一时。” 韦艳假扮东宫侍卫,并且故意在奉宸卫那里漏了痕迹,由此朱异才会察觉到端倪,才会盯上东宫。 目前太子的注意力全都在应付朱异身上,才给了他可趁之机,得以查探到一点当年登无忧在内库被换走的线索。 董愕的确收了逸王的好处,但是一个内库副总管的作用没那么大,真正在背后作用的,是内库总管黄如。 黄如,是薛皇后的人! 而且,黄如没有任何家族之累,更重要的是,他的病逝比董愕更早。 这些,若不是义父所留下的人手所告知,他也不会知道,就不会连夜布局了。 先前长定殿下夜里到访的时候,他们就商定必须要让逸王和太子斗起来,但是逸王被奉宸卫带走,他就知道出了意外。 他不知道这个意外是什么,但无论这个意外是什么,只有把登无忧之事固定在逸王和太子身上,长定殿下才能抽身而出。 如今,殿下平安离开紫宸殿,那就说明他的布局起效了,他也可以安心睡下了。 见到自家公子挥手让自己离开,韦艳桃花眼一转,开口问道:“公子,昨晚的安排,还是告诉殿下吧,以便策应。” 杜凤句剃了他一眼,摇头道:“策应什么?事情都已经解决了。你别添乱!” 他可太了解韦艳弯弯绕绕的心思了,必定不是为了让殿下策应,而是替他向殿下邀功呢。 他昨夜做的这些,并不是为了从殿下那里得到什么,只是觉得殿下暂且无需被卷入这些争斗中而已。 “啧啧。”韦艳叹了两声,眼神揶揄:“公子,您喜欢就好。” 公子昨夜殚精竭虑,一件件、一桩桩,都是为了长定殿下,如果不让殿下知道,那和衣锦夜行有什么差别? 他看了都替公子憋得难受! 算了,这些红尘痴男怨女的事情,他不懂,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这得吕主管着才可以! ~~~ 不得不说,杜凤句做得实在隐秘,就连郑吉都瞒过了。 她和朝中所有官员一样,对那一晚宫中、尤其是紫宸殿的动静充满了疑惑。 正如她先前吩咐李行恩办事所想的一样,母妃身边的钱谷也没有收到什么风声。 不然,他早就将消息送去长定公主府了。 “小九,逸王他……就是这样了?”姜贵妃迟疑问道,语气有些唏嘘。 周淑妃被褫夺封号,周家被查办,逸王被幽禁山南道,一夕之间就发生了那么多事情,这让她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明明在一天之前,她还担心程邕之死对小九的影响,现在……原来是逸王毒杀程邕的? 她真是没有想到,因程邕而带来的危机,就这样破除了。 更没有想到,逸王和周淑妃败得那么彻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郑吉想了想,道:“母妃,目前就是这样了。更多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了。” 但她必定要知道紫宸殿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然,她始终忧患难消。 父皇和太子那里,定然无法可想。 唯一还有希望透露些许内容的,就只有逸王了。 逸王已被奉宸卫看管起来了,不日将发往山南道,在此之前,她还能想想办法。 她还想通过周淑妃去见逸王的,没有想到,逸王竟主动提出了要见她一面! 第285章 郑循的请求 郑吉接到这个要求的时候,当真是糊涂了。 “的确是三皇兄?父皇答应了?” 传令的中年内侍弯着腰,恭敬地禀道:“回长定殿下,的确是三殿下主动向皇上提出了这个请求,皇上也答应了。” 他小半步趋前,态度越发恭敬:“殿下,奴才出宫之前,薛总管还特地交代奴才,说这是皇上准许了的。” 郑吉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薛恭特地交代这一句话,那就是说父皇并没有生气,她是可以去见三皇兄的。 这一瞬间,她脑中闪过了许多念头。 三皇兄要见她,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太子在其中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脚,接下来是不是会设局? 父皇之所以准许三皇兄的请求,是出于什么考虑? …… 凡此种种,都指向了一个结果:此乃鸿门宴。 说是鸿门宴也不合适,因为逸王府如今里外都有奉宸卫士兵把守,那里就是个无底深渊。 她这一踏进去,就等于踏进了这个深渊里面。 父皇,乃至太子,到底是希望她答应呢?还是想见到她拒绝? 很快,她就作出了决定,点点头道:“本殿知道了,你去回禀,本殿会去见逸王……三皇兄的。” “奴才晓得,那奴才先行告退了。”中年内侍弯腰道。 他直起腰的时候,李行恩上前扶了其一把,一个钱袋子就滑进了其袖中。 长定公主府,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了。 中年内侍不着痕迹地碰了碰袖子,感受到那沉甸甸的分量,唇角都向上扬了几分。 因此,当听到薛恭问起长定公主接到上令的情形,中年内侍这样答道:“殿下看起来十分意外,还问了皇上的态度,想了颇久才答应。” 薛恭似笑非笑地看了其袖口一眼,挥了挥拂尘:“行了,咱家知道了,退下吧。” 长定公主府中的个个都是人精,李行恩又大方,若不是他要近身伺候皇上,他都想去长定公主府走一趟了。 当他来到永宁帝跟前时,收起了所有的心思,一五一十地禀道:“皇上,长定殿下答应了,不过似有什么顾忌,再三问了皇上您的意思。” “嗯。”永宁帝翻看着奏折,头也不抬。 顾忌是对,长定做事这是越来越谨慎了。 事实上,当他听到奉宸卫上禀的请求时,也颇觉意外。 在他下令将老三幽禁之后,老三不闹不动,不请不求,仿佛认命了般,就等着被押去山南道。 没想到,在沉寂了两天之后,所提出的第一个请求,竟然是要见长定。 见长定啊…… 老三和长定关系很好吗?就长定那性子,不会和任何一个黄兄弟姐妹有过多往来,与他们的关系也不会好。 那么,老三为何要见长定呢? 帝王心中起了一丝好奇,于是很爽快就答应了。 薛恭见状,便不再说什么了,知道自己应该按照先前皇上的意思去安排了。 他才转过身,便听到永宁帝淡淡说了一句:“让朱异去。” “是,皇上。”薛恭听令,快速离开了。 皇上让奉宸卫副将朱异去监听,显然对两位殿下的谈话并不只是起了一丝兴趣。 那么,他的安排得更细致才是了。 郑循所提的请求,太子当然也很快就知道了。 “殿下,三殿下此举,分明是要借用长定殿下的势力,臣有些担心。”太子詹事丞韩休说道。 三皇子虽然被褫夺封号、被幽禁,但长定殿下却是皇上最疼爱的公主。 除了人死不能复生之外,没有什么是不会发生的。 三皇子即使被幽禁在山南道,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重获皇恩。 作为太子的心腹,韩休要思虑的便是如何为太子铲除隐患、确保太子安稳登上帝位。 郑征对此赞同,神色却没什么忧虑,只道:“孤知道,无须多虑,父皇不会让他们这样做的。” 郑循即使再挣扎,也是秋后蚂蚱,不会影响什么,其想借用长定的势力,也要看父皇答不答应。 他相信,老三与长定的会面,父皇必定会派人监视着,他们的一言一句父皇都会知道。 这一下,韩休更担心了:“既如此,若是他们故意说一些不利于殿下的话语呢?” 郑征看了他一眼,眼神凌厉:“不若,韩大人直接告诉孤,有什么办法可以控制他们的见面和说话?” “臣……不敢。”韩休立刻告罪,知道自己心急说错话了。 郑征笑了笑,目光扫过另外几位太子詹事府的官员,神色和缓道:“诸位大人心中的顾虑,孤很清楚。但这是父皇准许的事情,孤不能干涉。诸位要做的,便是密切留意事态的进展,以便及时应对。” 一时间,在场几位大人,包括韩休都点了点头。 是了,太子殿下说的没错,正是这样。 随即,郑征又说道:“但是,也无须太过忧虑。孤既然有办法让老三被幽禁一次,就有办法令其被幽禁第二次。” 御下之道,恩威并施,作为被永宁帝亲自教导了那么多年的太子郑征,用得可真熟练了。 果然,听到这些话,在场的官员神色明显好了起来。 是啊,太子殿下地位稳固,深得皇上的看重信任,登基是迟早的事情,他们在担心什么呢? 就算三殿下和长定殿下故意诋毁太子殿下,皇上也不会相信的。 “老三蹦跶没有什么用了,但是长定公主府,诸位大人必须要盯紧了。”他的目光巡过一个个官员,淡淡道:“不要让孤再失望了。” “是!殿下,臣知道了。” “殿下请放心!” 听着异口同声的保证,郑征脸上没有什么起伏,谁都不知道他心里真正在想什么。 第二天,郑吉只带了李行恩和秦胄,径直去了逸王府。 逸王的封号虽然被褫夺了,逸王府的牌匾也被拆下了,但郑循还是在这个府邸。 所不同的时候,以往里面的都是逸王府的官员和仆从,现在都换成了奉宸卫士兵。 且,郑循及其家眷,只能进不能出了。 一踏入其中,郑吉便能感受到那种肃杀的气氛,这令她感到无比熟悉。 前一世,她也曾被幽禁过呀! 第286章 小心太子 郑吉每行一步,都感觉到自己被奉宸卫监视着。 这就是被幽禁了。 这样的日子,前一世她过了不少。 被人监视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样的日子看不到尽头看不到希望。 她不抗拒回忆起这种感受,思则有备,有备才能无患,她得时刻提醒自己:稍有不慎,便会落得眼前的下场。 尽管有所准备,但见到郑循的模样之后,她还是暗暗吃了一惊。 她印象中的郑循,总是喜欢穿着流云锦,腰间悬挂着代表身份的皇家玉佩,脸上总是带着笑意,完全是一副人间逍遥王的样子。 眼前的人,依然还穿着流云锦,皇家玉佩也还在挂着,但是胡子邋遢嘴角下垂眼眶深陷,似完全变了个样子。 由身份地位所带来的万丈光芒一夕之间被撸去,他现在就只是个囚徒而已。 郑循拿着酒壶朝郑吉敬了敬,道:“长定,怎么?不认识三皇兄了?” “没有。”郑吉摇了摇头,道:“只是没有想到三皇兄变化这么大。” 郑循“哈”地笑了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道:“长定,你还是那么实诚。” 郑吉却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她瞥了一眼无处不在的奉宸卫,直接问道:“不知道三皇兄想见我,所为何事?” “进来吧。”郑循招呼道,边转身往殿中走去,“只是想和你说说话而已。” 郑吉见状,便跟了上去,秦胄和李行恩在她身后半步,随时警戒着。 郑循虽然拿着酒壶,身上却没有太多酒气,眼神还算清明。 他自顾自坐在了上首,对郑吉道:“府中的仆从大多都散了,现在也没有人有空奉茶,长定你且随意吧。” 郑吉点了点头,神情自若地坐了下来。 如此也好,即使有人奉茶,她也不会喝。 不会吃喝外面任何东西,这已经是前世深深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郑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道:“气定神闲,不为物扰。原来长定你这样沉得住气,难怪有人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 “有人”指的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郑吉摇了摇头,道:“三皇兄说笑了,我只是在想三皇兄会说什么罢了。” 她知道,现下他们两人所说的事情,会只字不漏地传进父皇耳中。 郑循当然也知道,不过他毫无顾忌,继续道:“想来,我就是太沉不住气太心急了,因此早早就落入太子手中,还自以为天衣无缝,简直愚蠢透顶。” 郑吉没有接话,其实如果没有重活一世,她还真看不出郑循是装的。 由此可见,太子的眼神多么厉害。 郑循也没有想着她能说什么,仰头喝了一口酒,才道:“我一直以为自己能笑到最后,没有想到,却是第一个出局的,太可笑了!” 他似乎真在什么都不在意了,连曾经的野心都说出来了。 郑吉其实不明白,郑循为什么要说这些,与他自己无益,与太子亦无损。 郑循将酒壶放下来,问着郑吉:“长定,你觉得,太子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不等她说话,郑循便自己回答了:“太子乃皇后所出,自小聪慧,深得父皇信任,极得朝臣拥戴,可以说,他的太子之位无比稳固,几乎不可撼动。你说,他为何要处心积虑对付我们呢?我们对他有什么威胁呢?” “这个事情,我一直想不明白,直到那晚在紫宸殿,我终于想明白了。” 郑吉神容不变,仍旧是那个坐姿,手指却绷紧了一下。 她知道,郑循要见她的原因,就藏在接下来的话语中了。 “你知道吗?太子非说我换取了一株登无忧,半株用在了程邕身上,还有那半株,非要我说在吏部窦家身上,你说这事是不是很可笑?没有的事情,我为何要说呢?开始的时候,我的确是顺着他的意说了,但想了想,还是不要自背罪名的好。” “你说,太子为何一定要我指向吏部窦家呢?真是奇了怪了。” 郑吉听懂了,这是在给她提醒,太子知道了窦士远投靠她,要借窦家来对付他。 “你说,都是父皇的儿子,太子还在宫中,太子他怎么就知道那么多事情呢?可能是因为母后吧?每月的初一十五,总有那么多命妇来拜见。” 这是在告诉她太子消息灵通,宫里宫外都有无数耳目,主要的消息来源就是薛皇后。 是了,薛皇后。 按照国朝规定,朝廷命妇每月都必须前来拜见皇后娘娘,以示对皇后娘娘的尊重。 前一世,林珺也常常代表安乐侯府宗妇进宫。 看来,薛皇后充当太子的耳目,为太子搜集了许多消息。 郑循靠在雕花椅子上,坐无正形,嘴上没停:“太子可真是厉害,偏偏父皇很信任他,连奉宸卫都拨了一些去动东宫呢,长定,这是不是人比人气死人?” 她抬了抬头,定定看了郑循一瞬,仍旧不解。 三皇兄向她透露了许多消息,主要就是那一晚紫宸殿的事情。 他为何会对她说这些?最为重要的,又是什么? 郑循仿佛想起了什么,大大咧咧地说道:“说起奉宸卫,我倒是想起来了。若不是奉宸卫突然来禀,道是内库中那一株登无忧,的确有半株真的,太子定会继续逼迫我指证窦家不可。” 郑吉抿了抿唇,终于搭话了:“是吗?” 她语气平平直直,完全看不出内心的惊涛骇浪。 倘若不是因为奉宸卫查到了内库的证据,那么窦家一定不能逃脱,她也必定会受到牵连。 换句话来说,奉宸卫的禀告,其实是帮助了她。 难怪,现在她和窦家都平安无事。 但是,奉宸卫是天子近卫,所忠心的只会是父皇,断不可能会帮助她——这个时候,她和奉宸卫还没有任何往来。 更为重要的是,内库那株登无忧,怎么会在那个时候才被发现有半株是真的呢? 这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有人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有那么大的本事,在内库中再次换了那一株登无忧。 谁能做到这一点? 一个名字在她脑海中闪过,令她心神又是一震。 是他吗? 第287章 透露消息 郑吉十分清楚,郑循说的这些话有多么重要,正因为太过重要,她不能显出任何心绪。 即使这些话会被父皇一个个拆开来分析,在她这里也不能露了任何端倪。 “说起来,这窦士远还去了本殿府中。他祖父窦珪与程邕有私怨,感谢我来了。早知道窦家这么麻烦,我就不接这个拜帖了。”她脸上出现了一丝嫌弃。 郑循笑了,道:“哦?有些人就是这样,几十年的事情了,明明都没有任何联系了,还能有杂七杂八的关系在。程大人怕是想不到,他过世了还有人记得这个私怨吧。” 郑吉眸光微动,点头附和道:“说得也是,私怨这个事情,有时候比起父母亲情还有持久。” 郑循“哈哈”笑了起来,道:“还是长定你想得明白。太子是我们的皇兄,他对我们的亲情又有多少?呵呵。” 听到他又将话题回到了太子身上,郑吉便不说话了。 她只当不知道太子在背后做了什么,更何况郑循眼下说的这些,只是为了遮掩先前那句话而已。 几十年没联系,父母亲情,她大概知道郑循真正想透露的是什么。 她还得再琢磨琢磨…… “对了,长定,你知道山南道鄞州吗?我去哪里都无所谓,只是想着见不到母妃,还是舍不得。” 郑吉想了想,回道:“听人说起过鄞州,除了远些,也尚可吧。淑妃……周美人在宫中衣食不缺,三皇兄想来不用太过担心。” 逸王这个封号都没有了,郑循也将被押往山南道,与之相对的,便是周淑妃降为周美人,不再是一宫主位了。 她明白郑循这是在托她照顾周美人,这作为刚才透露消息的报酬。 作为交换,她自然是答应了。 不过,她觉得郑循多虑了。 前一世,郑循被流放山南道之后,周淑妃投靠了薛皇后,日子过得甚是不错。 就是不知道,今生郑循是因为太子才被流放山南道,周淑妃还能投靠薛皇后不? 不过郑循和太子之间的争执互斗,肯定持续了很长时间,周淑妃不可能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前世竟还能靠上薛皇后。 这个女人,相当不简单! 周淑妃出自书香世代的周家,听闻在闺阁之时就极有才气,这样的人,哪怕落魄潦倒,也不用担心。 再者,还有周家在! 对于周淑妃,她还愿意看在郑循透露这些消息的份上,照顾一二。 若是周家……无论郑循说了什么,她都不会答应。 想起前世周家所做的那些肮脏事,简直玷污了“书香”这两个字,实在令人发指! 她思忖片刻,对郑循说道:“三皇兄,有些事情做错了就是做错了,要付出代价的。受尽万夫唾骂,家破人亡也是应该的。” 她正色危坐,说这话的时候,仿佛刀锋开刃,令人感受到一股杀气。 郑循愕然了:“长定,你……” 明明他才对长定透露了几个重要消息,长定竟然露出了杀意,这是要……杀人灭口? 他仔细看着郑吉的神情,尚未等他看出什么来,便听对方继续道:“书香是用来熏陶人心的,并不是用来掩恶的。三皇兄,你觉得是吗?” 这一下,郑循听懂了。 这指的是周家,长定要对付周家!这……这是为什么? 郑吉垂眸,不再说话,任凭郑循去猜测。 在招揽窦士远的时候,她就决定要对付周家了,事实上,如果太子没有抢先下手的话,在应对完程邕之事,她就打算对周家动手了。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个逻辑,在她这里是不成立的。 她和太子争斗是一回事,她要对付周家又是另外一回事。 郑循忽然就想到了,他这个皇妹,一直以来都没有和皇兄弟姐妹们有什么往来,就没有什么感情。 他以为透露了消息,给了对方便利,对方就要回他的好意。 其实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她不会因为他透露了什么就会对他及周家有什么感情,什么恻隐之心、网开一面什么的,她都没有! 长定自始至终都很清醒,也很坚定。 他好像第一次认识郑吉那样,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才道:“你说得没错,的确是这么一回事。” 清醒好啊,坚定好啊,只有长定这样,才让太子吃瘪,给太子添堵! 至于周家…… 他都已经被幽禁了,无力回天,周家要是真遇到了什么,他也无可奈何了。 他伸手重新拿起酒壶,对郑吉摆了摆手,道:“我要喝酒了,你走吧。长定,你要记得,太子就是个伪善小人,吃人不吐骨头那种,你要小心他!” 说话的时候,他还刻意提高了嗓音,生怕门外的奉宸卫听不见一样。 到了这个时候,他完全不想掩饰自己对太子的怨恨厌恶,能把太子说得多坏就说得多坏。 反正他已经落到如此境地了,什么都不怕了,就算父皇和太子怪罪,对他也没有什么影响了。 若是这些话,有一两句入了父皇的心,那他就痛快了。 郑吉心知郑循要说的已经说完了,他再三提醒“小心太子”,她也收到了。 于是,她站了起来,回道:“既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鄞州路远,三皇兄多保重。” 前一世直到她重生,郑循还在鄞州,今生他能不能从鄞州回来,这个她也不知道。 郑循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灌了一大口酒。 在郑吉踏出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出声了:“长定。” 郑吉回过头,凤眸看不出情绪,也不询问,只静静等待着。 “你……见到父皇,方便就代我说一声,是儿臣不孝,对不起父皇,让他……消消气吧。” 这么一句话……郑吉心想,三皇兄倒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在意了。 她点了点头,回道:“好的,三皇兄。” 有这一句话,三皇兄在鄞州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说起来,父皇过去对三皇兄一向很好,哪怕三皇兄纨绔游乐,父皇最多只是训斥几句。 三皇兄的所需所用,那是从来没有紧缺过的,哪怕父皇知道三皇兄将这些用在了秦楼楚馆。 只是,父皇这真的是在疼爱三皇兄吗? 郑吉知道不是的,她虽然不曾为人父母,却知道真正为儿女着想的父母是怎样的,因为,她得到过来自母妃全心全意毫无保留的爱。 母妃……她突然无比想见到母妃了。 心动遂行,她撩起车帘吩咐李行恩道:“转道,进宫。” 不曾想,她还没有去到福庆宫,就碰到了太子。 第288章 太子其人 郑吉在宫中很少见到太子。 一来,因姜贵妃独宠后宫之故,她和皇兄弟姐妹们都无甚往来;二来,因太子忙于政事,与她年龄差距又大,两人极少有交集。 因此,她都是在重大节日或宴会才会见到太子。 没想到,在她毫无准备的时候,竟然就遇上了。 太子身边只带着几名东宫护卫和内侍,从坤宁宫方向而来,端的是丰神俊朗,显眼得很。 郑吉上前几步,行礼道:“见过太子哥哥!” “长定,不必多礼。”郑征笑眯眯的,“很久没有见到你了。你这是……要去见贵妃娘娘?” 他的态度自然又不失亲近,就像一个疼爱妹妹的兄长那样。 以往,她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虽然太子是储君,但她是父皇最疼爱的女儿,所谓恃宠而骄,太子有时候都需要让她一分。 现在,就能品出一些别的意味来了。 但她表现得毫无所觉,同样笑着回道:“是我,我刚从逸王……三皇兄府上回来,突然很想母妃了。” “三皇弟……”郑征脸上的笑容淡了些,道:“三皇弟太糊涂了!父皇痛心失望得很,孤希望三皇弟去了鄞州之后能懂事些吧。” 郑吉重重点头,道:“是呀!我都不明白,三皇兄怎么会做那些事?程大人……我虽然讨厌他,却没有想过让他死。太子哥哥,三皇兄真的毒杀了程大人吗?” “孤也不知道,听闻奉宸卫查到的证据是这样。想来也差不了太远吧,不然父皇不会下那样的旨意。” 这一下,轮到郑吉笑意消失了,她疑惑地说道:“莫非,真的像传言所说的那样,三皇兄要借程邕之死来陷害我?可是,刚才我去见他,他不是这么说的。” “哦?”郑征不动声色,顺着她的话问道:“那他是怎么说的?” 郑吉脱口道:“三皇兄他说……”似想到了什么,她猛然止住了口,略有些不安地看着郑征。 郑征笑容温和,鼓励道:“他说什么了?你且说来听听,孤替你参详参详。” “他说,他说……这一切都是太子哥哥做的!他说太子哥哥想谋姜家的钱财,故意设了这个局。”郑吉一口气说出来,凤眸晶亮地看着他。 末了,还问一句:“太子哥哥,你怎么说呢?三皇兄还发誓说绝无虚言的!” “……”郑征差点维持不住自己的神情,下意识说道:“三皇弟真是屡教不改!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还往孤身上泼污水!” 郑吉笑了笑,道:“我就说嘛,太子哥哥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那太子哥哥也发誓好不好?” 郑征眉头跳了跳:“发誓?” “是啊,发誓!发誓您没做过这些事,不然的话……”郑吉凤眸溜溜转,微抬着下巴说道:“您就和三皇兄一样,好不好?” 郑征脸色沉了下来,斥道:“长定!孤念你年纪尚小,不与你计较,但这样的话语,休得乱说!” 郑吉愣了一下,脸色也不好看了,不忿道:“太子哥哥你何须生气?你既没做过,怕什么?” 说罢,她朝郑征弯了一下腰,硬邦邦地说道:“我还急着去见母妃,太子哥哥,我先离开了。” 她也不管郑征是什么反应,直接转过身就走了。 她是娇纵蛮横的长定公主,连父皇都敢顶撞,给太子脸色看又如何了? 她相信,现在太子拿她没有办法,就算这传到了父皇耳中,父皇至多就是佯怒斥她几句而已。 不痛不痒,她根本就不在乎。 更为重要的是,她不想再与太子说下去了,怕让太子瞧出什么来。 她刚见完三皇兄就遇上了太子,不可能会那么巧,只能是太子故意在这里等着她。 不管太子是想探听她和三皇兄说了什么,还是太子有什么别的考虑,她都不想顺着他的意。 让他什么都问不出来,如鲠在喉,这也算是她一个小小的反击了。 “……”郑征看着郑吉离开的背影,一时反应不过来。 不是,长定甩了他脸色之后,就这样离开了?她……她怎么敢? 自被册封为太子以来,郑征就没有见过胆敢当面给他脸色看的人,他虽然知道长定骄纵跋扈,但是……她此前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他! 东宫的护卫和内侍都低下了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刚才也都看傻了,竟然敢有人这样和太子殿下说话? 但这个人是长定殿下,好像……也没有什么不敢的。 郑征只默了片刻,就勾起了唇角,眉眼间全是舒缓笑意,完全看不出刚才那种沉肃怒意。 他那一双和郑吉并不相像的狭长眼睛闪过了一抹精光,显然想到了什么。 长定这是故意的,要么是为了给他添堵,要么是阻止他继续问下去。——这只能说明一点,长定并不信任他,或者是厌恶。 为什么呢?就因为郑循那些诋毁? 不,不会……或许长定自己都眉眼察觉,这故意的态度,其实是一种无意识的提防。 看来,他的皇妹并非他所设想的那样什么都不知道,可见郑循提出要见她的原因,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他们谈论的那些内容,他得再三拿出来研磨研磨才行。 福庆宫内,姜贵妃见到郑吉的样子,不由得问道:“小九,怎么了?可是与三殿下见面不愉快?” 三皇子请求与小九见面,这早就传遍宫中了,姜贵妃也在密切关注着这事。 郑吉摇头道:“不是因为三皇兄。而是……母妃,我刚才见到太子了。” “太子啊……”姜贵妃笑了笑,朝钱谷看了一眼,随即殿中伺候的内侍宫女都退了下去。 待身边只剩下钱谷时,姜贵妃才问道:“小九,你怎么会遇到太子的?那么巧?” “不是巧,应该是太子故意等着我的。”郑吉如实说道,“母妃,您觉得太子是个怎样的人?” 姜贵妃认真想了想,好一会儿才道:“太子是储君,皇后所出,能力出众,得皇上信任看重……旁的,母妃便不知道了。” 这个回答,真是让郑吉深感意外。 就这些?这不可能啊!母妃在宫中那么多年,与太子接触时间不少,怎么就只是这样的看法?这和陌生人还差不多。 她正想说什么,忽然意识到一点,脸色微微一变。 第289章 深不可测 郑吉忽然意识到,其实她对太子的看法,也一样。 除了太子地位稳固、是皇后所出、得父皇喜爱等这些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之外,她对太子的认知其实很模糊。 太子是什么样的性格、做事是什么样的方式,喜欢什么、厌恶什么,凡是能够从中窥见其真正为人的,都难以准确判断。 她的看法是这样,母妃的看法也是这样,那就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太子在刻意模糊旁人对自己的印象。 人活于世,真正害怕的,其实是不确定,是未知。 不知道太子的性子,不知道太子的行事,自然会生畏,畏而后敬。 这是典型的帝王行事,换句话来说,太子的言行举止,都是按照帝王的标准来的。 父皇登基的时候,就立下了太子,太子按照帝王标准来行事,这并不稀奇。 稀奇的是,她和母妃这些算是太子身边的人,竟然也不知道他的为人。 她相信,就算问陶贤妃、周淑妃等人,同样会是这个答案。 一叶蔽目不难,难的是一叶蔽了所有人的目,这何等可怕! 就连她,活了两辈子的她,前世执掌了长定十率的她,也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 直到窦士远献出半株登无忧之前,她都还没有真正对太子起疑心。 能让所有人都忽略了他,对他没有任何猜疑戒心,太子本事……深不可测! “小九,你在想什么呢?脸色这么难看。”姜贵妃触了触她的额头,颇为担心。 郑吉调整心绪,徐徐舒出一口气,道:“母妃,我只是在想,太子太厉害了。” 姜贵妃抿唇一笑,略带着一丝慵懒:“一朝太子,当然厉害。不然,能坐稳这个位置吗?本宫倒是觉得,再厉害,他现在也是太子。” 郑吉闻言怔了一下,随即也笑了起来:“母妃说的是,他现在只是太子而已。” 太子本事再深不可测,在其之上还有一个父皇。 她连父皇都不怕,那就更不用怕可以被父皇压着的太子了。 这般想着,她的眉眼越发舒展,凑近姜贵妃笑道:“多谢母妃提醒。” “母妃可没提醒你什么,毕竟呀,女大不由娘,母妃可什么都不知道呢。”姜贵妃戳了戳她额头,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对于小九的许多事,她都知道,但是不多。 譬如眼下,她知道程邕之死是因为有人要对付小九,但详情是怎么回事,她真是不了解。 听到小九这么说太子,姜贵妃便知道这背后的人不是传言的三皇子,而是太子了。 她去看小九的事情,总觉得蒙着一层纱似的,看不清楚。 既看不清楚,又怎么使得上力呢? 她搂着郑吉,叹息道:“小九,母妃知道你不告诉我,是不想让我担心,但是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母妃怎么能不担心呢?” 郑吉乖巧地靠在她怀中,瓮声道:“母妃,不是不想告诉您,而是……不知道怎么说。” 有关以后的事情不能说是一回事,能说的那些,又太匪夷所思。 “如实说,难道在母妃面前你还需要费心神去遮掩吗?”姜贵妃道。 郑吉蹭了蹭她的胸口,回道:“好吧,母妃,以后我都告诉你。眼前这一件事,是这样的……” 她把窦士远献登无忧、牵扯出逸王府偷换内库、试探出背后是太子等等都一一说了出来。 她没有讲故事的得干巴巴的,纵然如此,也让姜贵妃的心神起起伏伏,中间还脱口惊呼了几次。 到了最后,她心疼地把郑吉搂得更紧,连话都说不出来。 郑吉已经比姜贵妃高了,被姜贵妃这样搂在怀里,其实并不舒服,但是她只想腻歪在自己母妃怀里。 她心中满溢着快乐,这是母妃毫无保留的爱所滋养出来的快乐。 “母妃,您可千万不要说我受苦了,帮不了我什么什么的,我可一点儿苦都没受。”郑吉半眯着眼,舒意道。 母妃给了她最好的最合适的,她现在能有自己的长定公主府、能执掌四千长定率,还能面对深不可测的太子而不怯惧,底气就在于母妃。 她知道,无论她遭遇了什么、到了何种境地,母妃都会为她竭尽所能。 而她这一生所求的,便是母妃能平平安安。 为此,佛挡杀佛,神挡弑神。 幸好,这个世上没有什么神佛,即便是执掌天下的父皇,都是肉体凡胎,并没有什么不可战胜的。 姜贵妃失笑,没好气道:“想什么呢?本宫会说这样的话?本宫只是在想,三皇子一直在说太子坏话,到底有什么目的?” 郑吉离开姜贵妃怀中,坐正了身子,道:“母妃,三皇兄主要透露了两件事。第一件事,便是给我留了一个线索。母妃,您还记得外祖母中毒的事情吗?与外祖母身边的顾妈妈有关。” 这事,姜贵妃当然记得,哪怕顾妈妈已经死了,她也难消心头之恨。 她立刻反应过来了:“线索在顾妈妈的外孙那里?” “是的,三皇兄应该是交代了顾妈妈外孙什么,稍后我让秦胄去查。” 当时顾妈妈招供下毒是受逸王府的人所指使,她总觉得不妥,并没有对顾妈妈的外孙做什么,而是让姜家密切监视着。 郑循一说起几十年没有联系、私怨什么的,她立刻就想到了顾妈妈及其外孙。 随后她故意提及了母女父子亲情,郑循的回应证实了她的猜测。 但是,现在她还不知道郑循留下的是什么线索,如无意外,应该与太子有关。 这样的事,姜贵妃不会插手,担心弄巧成拙,只道:“如需母妃帮忙,直接说就是了。” “当然,我肯定要借母妃的人手去用的。”郑吉笑嘻嘻的,故意没个正形,逗得姜贵妃一阵发笑。 彩衣娱亲,也不容易啊。 姜贵妃笑完之后,继续问道:“那另外一件事呢?是什么呢?” 另外一件事……就是有人在极短的时间内再次替换了内库中的登无忧,并且借奉宸卫之手,将她和窦家从此事中摘了出来。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有人连夜为她做了那么多事。 一个名字在她口中缠绕了三匝,她不舍得说出来,似乎连口中都有一丝缠绵甜蜜的味道。 她很想见他了。 第290章 太傅有心 八月流火,天稍有凉意之后,杜凤句最喜欢待的地方,便是澄心阁。 凭栏赏湖水,依阁迎清风,这的确能让他澄心静意。 况且…… 他总会想起殿下那一日埋在他怀中大哭的情形。 那是殿下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那么深的脆弱无措。 也是他第一次无法自控地拥抱了一个姑娘。 那个姑娘,还是今上最疼爱的长定殿下。 不过眼下,在同一个地方,在差不多的时间,他心中却没有任何旖旎的心思。 他的父亲,当朝太傅,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父亲,可是有什么事情?”他不知道父亲为何会来了澄心阁,但显然是有话对他说。 杜通抚着胡须,开口问道:“你动了那枚令牌?” “……是。”杜凤句回道,这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况且,他用裴燕山和韦艳的时候,也从来没有瞒着父亲。 “是为了长定殿下?三皇子被褫夺封号、幽禁山南道是你的手笔?”杜通又问道。 不等杜凤句回答,他便自顾自摇头,道:“应该不是你,你在京兆的时间太短了,来不及。” 杜凤句唇角扬了一下,继续点头:“是,不是我。” 三皇子这个结局,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甚至,他还拉了三皇子一把,不然,也不仅仅只是幽禁山南道而已。 见父亲只是问了一句令牌便不再多问,杜凤句便知其在意的另有其事。 “不是我,父亲您觉得是谁的手笔呢?”杜凤句这样问。 杜通看向澄心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不是太子就是二皇子。听闻太子被皇上连夜唤去了紫宸殿,那就是太子了。” 杜凤句微微一笑,算是回答。 父亲是当朝太傅,对朝局的把握当然精准,能看到水面下的东西更多。 况且,三皇子这个事情并不算多么复杂,国朝统共就这几位成年皇子,三皇子落到如此下场对谁有利,这都能推算到。 所不同的是,其他官员或许还在猜测是二皇子还是太子,父亲却能确定是太子。 这个差别,便是太傅的眼见。 只是,父亲问起这个事情做什么呢? 此事已定局,身为太傅的父亲也不能改变什么。 最为重要的是,皇上并不喜欢父亲插手朝局之事。 杜通看了杜凤句一眼,遂道:“虽则这并不是你的手笔,但你动用令牌,应是从中推了一把。” 太子地位稳固,行事缜密,若不是事出突然,其肯定不会动手对付三皇子。 毕竟,一个不能容忍手足的储君,这个声名并不好。 太子和薛家,定然不想留下这个瑕疵,只是无可奈何而已。 这一点,杜凤句并没有否认:“太子隐在背后,真正想对付的人是长定殿下,用的还是登无忧。” 听到“登无忧”这三个字,杜通眼神变了变,语气厌恶:“这个东西,内库还有啊。” 杜凤句深知自己父亲对此物的厌恶,于是回道:“父亲,不到三株了,还好。以后,也不会有人再敢用它。” 这东西是毒,那因为太过珍贵,反而使用受限,再加上三皇子之事,更没有人敢用了。 除非,是皇上自己用……皇上也不是没有用过。 杜凤句甩掉自己脑中那一丝痛恨,开口问道:“父亲,太子他……想做什么呢?三皇子、长定殿下,于太子地位何有可忧?” 太子一直隐在背后对付长定殿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长定殿下能威胁影响到太子了。 莫非太子意在姜家之财? 一旦太子登基,天下尽在手中,姜家首富之财又算得了什么? 杜通远眺着澄心湖,半眯着眼道:“太子这么做,倒也不是为了对付三皇子和长定殿下,只是为登基做准备、帝王历练而已。” “帝王历练?”杜凤句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杜通目光从湖水落到了边上的古树,点头道:“是的,帝王历练。太子地位稳固,正因为太过稳固,便没有危机。若没有事先历练,一旦他登上皇上,便没有足够的能力掌控国朝。” 如今国朝看似承平,但是北疆外有敌人侵扰,军中有士兵二心,百姓……百姓有穷困之苦,这都是令国朝不稳的忧患。 若一个帝王没有足够的历练和本事,那么就无法解决这些忧患,国朝迟早会出大问题。 作为太傅,杜通对这些看得很清楚,也能想明白永宁帝和太子的做法。 但是…… 杜凤句反驳道:“既如此,太子应该去北疆历练、应该去体察民情,居深宫之中对付自己兄弟姐妹……这算什么历练?” 皇上和太子,竟如此行事,莫不是脑子糊涂了? 杜通知道自己幼子为何突然激动起来,淡淡道:“这也是历练之一。自上而下先安,扫清可能会有的障碍,那一切就容易得多。” “呵。”杜凤句冷嗤了一声,按捺不住心中那一丝恨意:“所以,皇上同样出于这个历练考虑,当初才会那样对待义父?” 杜通一手按了按太阳穴,面容露出疲惫:“当初皇上不是那样。” 那段时日,他刚好不在京兆,事情具体是怎样的,他也不清楚。 但他是太傅,曾教导过皇上,清楚知道皇上当初不是那样想的。 皇上登基之后才变的,这个帝王历练,也只是对太子而已…… 杜凤句定了定心神,嘲讽道;“那长定殿下、三皇子这些皇族子弟可真是不幸。太子这把刀还不够锋利吗?要那么多磨刀石?” 三皇子这个磨刀石算是没有用的了,接下来,不是长定殿下就是二皇子了…… 他觉得十分可笑,虽然素来知道皇家无亲情,但如此做法,的确让他叹为观止。 皇上和太子,就不怕事情失控? 杜通淡淡道;“失控又如何?若是连皇上和太子都无法控制的事情,你以为国朝会如何?况且,你看最近的事情,蜀州哗变、武阁、程邕,到最后不都是对国朝有利?” 早在许久之前,杜通就劝诫过永宁帝,但没有什么用,还得了永宁帝的排斥和疏远。 他无可奈何,只能暗中联系一些大臣试图改变皇上,但皇上依然故我,这让杜通这个太傅心忧如焚。 然而,令他惊愕的是,事情的进展完全出乎他的预料,这些事态的进展,最终竟然对国朝有益。 这……杜太傅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处理了。 但他知道,有一件事,是自己幼子可以做的。 第291章 可出仕 杜通居高临下,看着澄心阁湖水在清风中一圈一圈荡漾开去,仿觉心间同样如此。 他沉吟良久,还是开口说道:“凤句,你回京兆已有一段时日了,可考虑出仕了。” 官家子弟,以出仕为光耀之途,只有出仕,那些在求学时所学到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才能落到实处。 杜通有好几个儿子,虽说并都是出仕为官,但他还是希望幼子循此而行,可以将才学都用在朝廷和百姓上,用在匡扶帝王上。 朝中酝酿着许多看不见的风雨,他也不知道这些风雨何时才会落下,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但他觉得,可想方设法挡一挡。 凤句换了个身份在武阁当十先生,但凤句自幼体弱,武学并非其立身之本。 凤句心思玲珑剔透,长于谋划,这是为官的好料子。 杜凤句没有想到,父亲特意来到澄心阁这里,竟然是为了说出仕为官之事。 虽然他从河东回来,并不打算一直在府中不出,但出仕为官,他现在真的没有想过。 京兆局势诡秘,太子、长定殿下对朝局的影响,他没能完全看清楚,更没有本事掌控。 尤其是,三皇子即将被押往山南道幽禁,朝中正式多事之秋…… 父亲是察觉到了什么,才会在这个时候提出来? 杜凤句没有应承,也没有拒绝,只是问道:“父亲,您觉得,我出仕为官合适吗?” 他的几个兄长,个个才华横溢,又深受父亲熏陶,在同龄人中可谓翘楚,科举考试中个个如文曲星附体,个个都是进士及第。 但是呢? 他们一个个都在外地就任小官,连京兆都不能多待。 明明吏部考课都是上上,却始终不得擢升,个中原因,父亲不会不知道。 是因为皇上不想让他们回京兆,是皇上不想让他们擢升。 玄陵杜家,在这一朝出一个太傅就可以了,不能再出一个重臣了。——这,便是皇上的看法。 即使他下场,就算他拿到科举三甲,皇上也不会授予他好的官职。 杜凤句很早就明白,有多大的权力,才能做多大的事情,没有好的官职没有匹配的权力,那些才学,又有多少能用在国朝和百姓身上? 父亲是太傅,怎么可能会不懂? 杜通当然懂,但是他有他的考虑,坚持道;“没有什么不合适的,为父觉得你可以进入朝廷了。” 不给杜凤句反驳的机会,杜通继续道:“只有真正进入朝廷,你才能明白朝廷是什么。你不是看好长定殿下吗?若连朝廷中心都不能踏进去,你怎么看着长定殿下走得更远?” 这个理由,让杜凤句沉默了。 他知道,殿下想登上那个位置,这须得无数人的心血和付出,必不可少的便是文武栋梁。 殿下武艺高强,且熟习义父的武功心法,这样的战力,这样的影响,在军中必定很有号召力,不会缺武将。 从北疆陶家的陶静宜出现在武阁那一刻,他就意识到这一点,殿下早就在准备了。 至于文臣…… 窦士远和程可易,这是殿下所选定的。 哪怕他们现在还不显,假以时日,他们成长起来,定然会帮助殿下良多。 至于他…… 要真正走到中枢重臣的位置,面临着太多障碍了,以皇上对太傅府的猜忌,这并不是在给殿下加助力,而是在给殿下添麻烦。 他正想说什么,便听到自己的父亲淡淡地说道:“你义父将你带在身边,可曾说过希望你出仕为官?” “……”杜凤句的心沉了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个原因,戳中了他的心,让他找不出任何反驳的话语。 义父曾希望过他出仕为官吗? 少时一幕幕浮现在他脑海中。 义父指着河东府衙的大门,笑着对他说;“咱们小凤句以后进入的府衙,一定会比这个大得多,义父要看看小凤句的威风呀。” 有时候义父兴致来了,会和他说起京兆的情况,为他画几幅画儿,指着画里几个圈圈对他说:“小凤句,来来来,这里是尚书省,这里是中书省……你别看这些官员个个都是朝中重臣,冬日里也会偷偷烤火嘞。” 义父也会有喝醉的时候,会拉着他坐在对面,颠倒翻着一本《长泰政要》,絮絮叨叨地说:“小凤句,义父读的书太少了,你要多读点书……” 当然,义父说得最多的,是朝廷的倾轧,是人心的难测,说杜太傅都在朝中吃瘪,要是小凤句去了朝廷,怕是连渣都没得剩。 义父从来没有说过要他出仕为官,但是义父的确希望他出仕为官。 他从河东回道京兆,故意隐藏了一张昳丽无双的面容,未尝没有考虑过出仕为官。 他不由得看向了父亲,父亲的容貌依然俊美,两鬓乌黑,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 但父亲,的确已为人祖父了,年纪也不小了。 “父亲,我需要一点时间来想想。”最终,杜凤句没有直接拒绝。 现在还是八月,明年才是三年一度的科举之年,他还有时间,还来得及仔细想想。 杜通捻了捻胡子,并不着急,道:“是得好好想一想。” 他是来提醒幼子的,不是来逼迫的,自然不急在一时。 想了想,他还是提醒道:“武阁的选拨,年底就会结束了。以为父对皇上的了解,长定殿下的亲事,将会入皇上眼中。届时长定殿下如何应对,得好好筹谋了。” 长定殿下意在那个位置,那么暂时就不能有亲事,这一点,他得提醒到了。 杜凤句点了点头,道:“父亲,殿下她知道接下来要怎么走。” 在即将要走的艰难之路上面,亲事显得过于渺小了,他相信殿下定会有所准备。 况且,亲事私密,他……他也不能为殿下筹谋什么。 杜通没有再说什么,随即便离开了,杜凤句却还在澄心阁站着。 碧绿湖水随清风而动,一圈又一圈,重而又复,令他渐渐出神。 义父所许,父亲年迈,出仕为官,殿下亲事…… 一圈一圈,也在他脑海里泛着荡着,似乎不能停息。 “公子。”神出鬼没的韦艳突然出现,低声禀道:“长定殿下送来了消息。” 第292章 钟情 杜凤句的心急促跳动了一下:“什么消息?” “殿下说,长定公主府在京郊的庄子送来了一些刚挖出来的笋子,邀请公子前去品尝。” 韦艳的神色有些奇异,实在是……传话这样的事情,他已经多年没做了。 谁能想到,竟有人敢让桃花大人代为传话呢? 但那人是长定殿下,是公子彻夜不眠为其筹谋的人,是唯一懂得吕主武功心法的人。 如此,桃花大人韦艳也只好充当一回小厮了。 杜凤句眼神亮了亮:“笋子?” 他最为喜欢的,便是竹笋了,但这个时节,哪里来的新鲜笋子? 韦艳没有错过自家公子骤亮的眼神,道:“皇家农庄,无所不有。殿下刚从宫中出来,是秦右率亲传的话。” 长定殿下本就受人瞩目,再加上去见了被幽禁的三皇子,更不知道有多少目光在注视着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殿下不可能出现在太傅府,只能让秦胄传话了。 但殿下刚从宫中出来,就邀请公子,由此可见…… 杜凤句装作没有看到韦艳揶揄的眼神,故意严肃道:“嗯。正好,我也想问问点殿下此去见三皇子的情形。” 韦艳点了点头,强调了一句:“是,公子是要去问问三皇子的事情。毕竟,整整一夜,还动了那么多人,要问一问后续。” “……”杜凤句知道韦艳在取笑他,他能说什么呢? 就当什么都没有听到了。 不过,殿下说新鲜笋子……这个他怎么都拒绝不了,也没想过拒绝就是了。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去长定公主府中,参加长定宴,宴上的也都是新鲜竹笋。 当时他只觉得凑巧,这竹林宴上的菜式都与笋有关,都是他爱吃的。 现在想想,这哪里是凑巧? 分明是殿下早就知道他的喜好,这个长定宴就是为了引他前去的! 如今,殿下用的还是笋子名号…… 他已经和当初不一样了,就算没有了笋子,他也想前往殿下府中的。 ~~~ 和杜凤句所想象的不一样,这一次的邀约,并不是在演武场附近,也不是在府中前堂。 当他跟在郑吉身后一步步拾级而上,不知不觉便放轻了气息。 他认得这里,他第一次来殿下府中的时候,殿下就把他单独安置在这里。 簪星阁。 当时的情景自然而然地跃进了他的脑海中。 在这里,殿下醉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靠近他,温热的唇触及她的脖颈,他根本无法推开她。 下意识地,他伸手按了一下脖颈某个位置。 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了,现在想起来的时候,仍深刻记得那种温热细腻,酒气和清香窜进了他的鼻端…… “嗯?凤句?”郑吉在台阶上站定,回望着杜凤句,出声询问。 走得好好的,凤句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她比杜凤句站高了两级,视线恰好与他平时,她能见到他眼中只映出自己的身影。 桃花大人一手易容术出神入化,但是最难掩饰的,便是凤句的眼神。 清清亮亮,似能映照出所有人的内心。 他现在是杜断先生,倘若在武阁中有人能够仔细凝视,便能发现这样的眼神和杜太傅的幼子颇为相似。 但谁能想到,是同一个人呢? 杜凤句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话,踏上了一级,他还是跟在她身后。 这会儿,他无需说话,的确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郑吉凤眸流转,颔首微笑,随即转过身网上,感受到凤句的脚步声,始终落在她一阶之下,她的心也随之鼓动着。 簪星阁所在的确僻静,檐角挂着的几盏明灯照耀出阁中的所有事物——的确是新鲜的各式与笋相关的菜肴,还有石桌上摆着的一坛琼香露。 “凤句,坐吧。” 郑吉示意杜凤句坐下来,将酒杯移到他跟前,拿起了酒壶想亲自为他斟酒。 她没让任何人伺候,就连李行恩都不在。 杜凤句伸手挡了一下酒壶,在她对面坐了下来,道:“殿下,我来。” 郑吉也不坚持,松开了手,莹白手指轻托着下巴,微笑看着杜凤句。 不知为什么,杜凤句的心漏跳了一下,明明殿下什么都没有说,他却无端地多了许多羞涩之意。 他下意识避开了郑吉的眼神,看似专心致志地倒酒。 琼香露的香气荡漾开来,窜进他的鼻端,香甜又鲜美,令人沉醉。 上一次,喝的也是琼香露吗?应该不是,好像没有这么香甜眩惑。 “叩叩”郑吉白皙细长的手指在酒杯上轻轻叩了两下。 杜凤句下意识看了过来,正正就撞入了她的眼神,一下子就被引住了。 她直勾勾地看着杜凤句,红唇微启:“凤句,酒快满出来了。” “……!”杜凤句连忙放下酒壶,只觉脸上好像火烧般灼热。 唯一庆幸的是,他现在是杜断先生,脸上还有一层薄薄的面具遮掩着。 他定了定神,平息着自己杂乱无章的心绪,开口道:“殿下,我……抱歉。” 郑吉唇边笑容更深:“无妨,这等活,凤句手疏也正常。” 许是因为来的是长定公主府,桃花大人没有在凤句耳朵上做功夫……她能见到凤句耳尖上那一点泛红。 即使看过许多次,她依然每次都心潮起伏:年轻时的凤句,竟然是这样的。 这样的稚嫩,这样的羞涩……真是令人忍不住想逗弄他,然后拥他入怀,再…… “殿下。”杜凤句唤了一声,故意提醒道:“殿下,请喝。” 又来了,殿下又露出了这种贪婪的眼神,仿佛要把他拆吃入腹那样。 以往殿下尚能克制,这眼神只是一闪而过,此刻却完全没有遮掩,太……太露骨了。 杜凤句既羞涩,又有一丝恼意,殿下这是在做什么呢?簪星阁这里虽然僻静,但这不合适! 察觉到杜凤句的羞恼,郑吉略略收敛了眼神,举起酒杯道:“抱歉,是本殿克制不住,自罚三杯。” “……”杜凤句不知如何应对了,殿下这还不如不说呢。 殿下邀他前来,总不会是……为了调戏他吧? 第293章 簪星情话 相处这么多时日,杜凤句也摸出长定殿下的性子了。 殿下就喜欢逗着他玩,想见他羞涩慌乱的样子。 他想,要么是他和以后相处的情状是这样的,殿下想看到熟悉的他,要么就是完全不一样,这种截然不同让殿下觉得新奇。 不管是哪一种,都说明了将来他和殿下的熟悉。 他放下酒杯,冷不防问道:“殿下,现在的我,和以后的我很不一样吗?” 郑吉愣了一下,看着对方清清亮亮的眼眸,心弦不由得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前世她和凤句初次相见,是在数年之后,是在诏狱之中。 那个时候的凤句,性格沉稳,行事冷静,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更别说有羞涩无措的表现了。 后来他待她越来越亲和温柔,和现在还是不一样的。 但对她来说,不管是任何时候不管是怎样的凤句,都是最重要的人。 见到她没有回答,杜凤句便笑了,道:“殿下,这也不能说吗?” 每次问及将来之事,殿下都是沉默,无非是不想说或者不能说。 殿下总会不自觉向他亲近,断没有什么不想说之由,肯定是不能说,无法说出口。 也是,殿下既然能从以后回来,如此逆天之事,肯定会有限制,不然就彻底乱了。 这更像是殿下做了一场梦,知道了以后一些事,但这些事情只是一个提醒,却不一定都会发生。 殿下不是妖孽,不可能控制一切,太子之事不就是如此吗? 未知固然令人恐惧,但知道得太多,也会令人心生沉滞。 他再次笑了一下,手指轻点了点郑吉杯子前面,揶揄道:“殿下,您不是说自罚三杯吗?这一杯都还没有喝,是要赖账吗?” 郑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中鼓动得越发厉害,随即也大笑起来:“答应了凤句的,本殿怎么敢赖账?” 说罢,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还自己动手连斟了两杯,同样一口气喝完。 最后,还把酒杯倒过来,微笑着说道:“这可不赖账了吧?” “嗯,并不。”杜凤句颔首道,目光扫了一下装满琼香露的酒壶。 琼香露虽然香甜,但度数并不低,殿下三杯连喝下去,面不改色,就像喝了三杯水那样。 可见酒量之好。 那么…… 上一次在簪星阁殿下醉了,是真醉还是假醉? 她温热的唇贴上他的脖颈,是在清醒的状态下……吧? 想到这些,杜凤句不觉心跳加快,脸颊似也在发烫,为了掩饰自己的异样,他也端起了酒杯。 不过,没有像郑吉那样豪气饮尽,而是抿了一口。 嗯,果然烈,但足够香甜。 喝了三杯酒之后,郑吉整个人完全放松下来,凤眸弯弯的,目光只落在杜凤句身上。 有关前一世之事,太过惨烈,往日她想起的时候,大多都会心情沉重,但是凤句提到这些的时候,语气淡然,似这再寻常不过。 她知道凤句的态度,凤句自始至终最看重的都是人,他所相信的都是人力能胜天。 她从未而回的事情,固然令他无比震惊,但……也只是震惊了。 当下,由当下而生的以后,才是凤句最看重的,也是她和凤句所真正经历的。 前一世所发生的那些事,当真是镜中花水中月,再也摸不着了。 凤句现在还在她对面坐着,羞涩又试图冷静地应对她的逗弄,这才是真实的。 她是多么幸运呀! 琼香露的酒香袅袅散开来,如同她心中满溢出来的浓重情意,她突然开口说道:“本殿曾无数次在簪星阁这里醉酒,但有一人,从不曾入梦来。” 杜凤句正微低着头欲抿酒,动作一下就顿住了。 殿下想说什么呢? 郑吉喝了一口酒,继续道;“即使他不曾入梦来,但本殿知道,他一直在守护着本殿。本殿所走的每一步,都有他的跟随。” 杜凤句缓缓抬起眼,见到了对方始终没有离开过的目光,那目光仿如两潭静渊,深不见底。 他却分明从中看到了深深的诱惑,似乎在诱哄着他说:跳下来,凤句,跳下来。 他眩晕着,不自觉地微微向前倾了倾。 “无论遇到多少的困顿艰难,本殿都会走这一条路。本殿所求太多,早就做好了失去一切的准备,但是这个人,本殿想抓住了,本殿想他一直陪着。凤句,你觉得呢?” 杜凤句听到她唤了自己的名字,目光顺着而下,见到了对方沾了琼香露而显得异常红润的唇。 他听见了自己“砰砰”的心跳,那么明显,无法忽视。 没有人,在听到这番话语之后不心动,没有人,在感受到那么深的情意下,还能出言拒绝。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点点头,道:“殿下,我觉得……他也如此。” 他也如此,心甘情愿,毫不抗拒。 他的话一落,郑吉的眼神便蓦然一亮,比檐角明灯还璀璨几分。 那一张美艳无双的脸容,在灯火的照耀下,越发动人魅惑。 杜凤句心想,酒为色媒,这话果然没有错。 他明明只抿了几口,怎么就醉了呢? 眼前的殿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吸引人,更让他躁动。 她竟像一个忐忑等待着心上人回应的姑娘。 她是长定殿下呀,她何须不安,她……她想要的,他都愿意给她。 察觉到自己想到了这等骇人之事,杜凤句暗自懊恼,但不知为何,他却笑了起来。 “凤句,你在笑什么?”郑吉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嗓音略哑。 杜凤句扬着唇,笑声低沉:“在笑,殿下令秦右率特意提及新鲜竹笋,是觉得,我更看重这个么?” 没有刚挖出来的竹笋,他也想来见殿下的。 只是没有想到,殿下会在簪星阁这里说了这么一番话语。 那些醉酒贴吻,那些扑怀大哭,都是一抽即离,随后缠绵游荡,不曾散去,却也不曾明晰。 但现在,殿下却挑开了那一层纱,将自己的心明晃晃地敞亮开来。 他能怎么办呢? 他被吸引着,心甘情愿地走了进去。 第294章 落幕 簪星阁见面之后,郑吉和杜凤句之间就有什么不一样了。 这种变化,他们身边亲近的人感受最明显。 李行恩明显感觉到自己殿下情绪一直高涨,在府中的时候,眉眼间总带着笑意。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看到她这样,他发自内心地高兴。 他拿出锦帕,为郑吉仔细擦拭着手指,边说道:“殿下,宫中传出消息了,三殿下将于明日被送往山南道。” 自家殿下与三殿下那些争斗,尤其是涉及姜家的,李行恩也知道不少。 如今三殿下失势落魄,对自家殿下来说,定不是什么坏事! “嗯。”郑吉点了点头,对李行恩的雀跃颇为无奈。 行吧,他想得也没错,三皇兄出了事,虽说背后不是她的手笔,但的确没有损害到她。 甚至,还让她确定了背后的太子,这算是有好处了。 她对郑循,实在很难有什么兔死狐悲的情绪。 “哎,老奴实在没想到,三殿下最后竟然是这样。”李行恩仍在絮絮。 郑吉听了,心中不免感叹。 郑循被押往山南道,那就意味着他这一系,包括周美人、周家一系被逐出了争夺帝位的系列。 除非有什么天大的意外,不然郑循不可能登上那个位置。 她想了想,吩咐道:“你且去安排,届时本殿去送一送他。” “是,殿下。”李行恩应道。 三皇子失势,尚能有殿下相送,在皇家兄弟姐妹中,殿下还是最为顾念旧情的。 郑吉瞥了李行恩一眼,知道他完全想错了,却没有出言提醒。 李行恩年纪渐老,多些美好幻想,这也很好。 她去送郑循,并非因为什么兄妹情谊,而是想去看看其落魄的样子,借以警醒自己罢了。 再者,郑循给她透露了那两件事,对她有莫大的帮助,她去送他,奉宸卫士兵便不敢对他过多为难,算是回报了吧。 秦胄已经找到了顾妈妈的外孙,从其手中得到了一份名单,这便是郑循透露给她的线索。 这份名单,是郑循和周家多年积累的结果,里面都是他们认为的太子暗中培养的官员,应当与太子有密切往来。 郑吉已经看过名单,发现其中几名官员的确在后来投靠了太子,但其中真伪,还需仔细甄别。 名单已经送去姜家了,也给了凤句一份,有什么用,还得看以后。 从这份名单看来,郑循一系的人本事也不小,可惜…… 对上太子,这么早就出局了。 由此可见,太子本事更加了解…… 到了那一日,郑吉提前去逸王府外等着,身边带着近千长定率士兵。 当她出现的那一刻,镇守着逸王府的奉宸卫士兵皆是一愣。 这么多长定率士兵气势浩荡,这架势……怎么看都像是来劫人的。 奉宸卫当然不怕长定率,但此情形着实让人心里上下起伏。 长定殿下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吧? 不好说,长定殿下真有那么大的胆子! 随后,他们才知道,长定殿下不是来劫人,而是来送人的! 带上这么多全副武装的长定率士兵,显然是为了震慑,是为了给三殿下撑腰来了! 啊,这…… 奉宸卫士兵一时心绪无比复杂,三皇子已经失势至此,但长定殿下还前来相送护卫,可见,皇家还是有一点亲情在的。 就连隐身在暗处的副将朱异也如此,他盯着被长定率士兵拱卫在中心的那座车架,觉得不解。 长定殿下行事每每出人意料,不可捉摸。 据他查探所知,三殿下和长定殿下并没有什么特别往来,甚至可能出现过他还没有查到的交锋敌对,总之,不会有什么皇家感情的。 但长定殿下就是来相送了,还摆出了这么一副架势。 长定殿下到底想怎么样?他忍不住产生了一丝丝好奇。 马车中的郑吉自然不知道有人一直在盯着她,她假寐养神,脑中想的是郑循离开之后,朝中会怎么样。 直到马车外出现一阵声响,她便倏地睁开了眼睛。 “殿下。”秦胄随即禀道,“三殿下出来了。” 郑循见到郑吉及其身后乌泱泱的长定率士兵,直接就愣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长定……你有心了。” 他被幽禁、母妃被降位、周家被查,墙倒众人推,以往和他们有联系的人能撇得多远就撇得多远,生怕被波及。 只有长定,这个一直被他当作棋子的皇妹,还来送一送她。 他焉能不知她带着这么多长定率士兵是为了什么? “三皇兄,此去一路保重。待父皇消气了,你便可以回来了。”郑吉淡淡道。 郑循笑了,点点头道;“那我就去当去山南道游玩了,山南道有山有水,也很好。” 穷山恶水,那也是山也是水,郑循这话听起来,倒真像个游戏人间的纨绔子弟那样。 有时候演戏演得多了,就算是假的,不知不觉也浸染了几分真。 郑吉没有搭话,她与郑循,当真是没有什么话好说的,她就是来送一送郑循而已。 他们也没有机会说什么话,很快,规定的时辰就到了,奉宸卫随即押着郑循离开。 直到郑循的马车消失在视线中,郑吉才上了马车,吩咐道:“本殿进宫一趟,其余士兵回府。” 母妃昨晚让钱谷送来消息,让她有空进宫一趟,有事相商。 母妃的事就是大事,别说她今日的确有闲暇,就算有事,她也会进宫的。 但她没有想到,竟然会在母妃的福庆宫见到了周美人。 周美人,原先的周淑妃,郑循的生身之母。 周美人怎么会在母妃的宫中?母妃所说的“有事”,不会就是周美人到来吧? 周美人出自书香世家的周家,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她气质高雅不凡,即使神情憔悴,也难掩一身书卷气。 见到郑吉,她立刻站了起来,恭敬说道:“妾身见过长定殿下。” 郑吉淡淡回应,心中却十分警觉。 对这个能成为四妃之一的淑妃、前世在郑循被流放之后还能靠上薛皇后的人,她绝不敢小瞧。 周美人不避耳目出现在母妃宫中,想做什么? 第295章 周氏欲杀子 姜贵妃斜靠着在软枕上,那张令人目眩神迷的美艳脸容带着浅浅笑意。 她看了一眼周美人,声音软软地说道:“小九,她求了本宫好几有话要对你说,本宫寻思着她也有诚意,便答应了,你且听听她说什么吧。” 郑吉懂了,周美人必定许下了什么条件,让母妃觉得很有好处。 这好处是什么,母妃现在不说,那就是适合稍后说了。 “不知周美人想对本殿说什么呢?”郑吉接过了惠南姑姑递上来的茶杯,不紧不慢地说道。 无论周美人许下的条件是什么,无论周美人想说什么,她都不急。 她在上,周美人在下,这便是攻守之势。 在周美人开口之前,她又道;“本殿刚刚带着长定率士兵去送了三皇兄,三皇兄看着还好。” 她说的是实话,以一个被幽禁的皇子来说,郑循的状态的确很好了。 当年她可是歇斯底里,状若癫狂呢。 “哦,是吗?那就好,那就好。”周美人愣了一下,口中称谢:“殿下有心了吗,妾身多谢殿下。” 这母子两人的话都一样,郑吉没有接话,自顾自喝茶了。 周美人见状,便说道:“殿下,妾身知道,三殿下他把那份名单给你了,妾身想说……这份名单不一定准确,里面有许多人,是薛家故意放上去的。” 郑吉神色不变,故意装傻:“名单?三皇兄不曾给过本殿什么名单。” 那份名单,周美人竟然也知道? 不,应该说,周美人竟然能知道她和郑循的对话? 奉宸卫守卫森严,周美人又失势了,郑循一系不可能再送粗消息。 那么,周美人是如何得知这些的呢? 啧,她就说,父皇的四妃并不简单。 周淑妃苦笑了一下,道:“殿下,实不相瞒,这一份名单,还是妾身让三殿下献给您的。” 周美人的确没有本事知道郑循被幽禁之后的情况,更不可能知道郑循与郑吉的对话。 这一点,郑吉想错了。 周美人之所以能知道的名单的事情,是因为,这个事情,本身就是她交代郑循去做的。 在郑循被幽禁之前,她和郑循有过一次极为短暂的接触,这是永宁帝看在她身为淑妃多年安分守己的份上,予其的一次机会。 因此,周美人趁机嘱托了郑循几件事情,其中之一,便是将这份名单献给郑吉。 当听到郑吉与郑循见面之后,她就知道,郑吉必定会拿到那份名单。 她看了看姜贵妃,对方眨了眨眼,美艳的脸容出现了一丝纯真无辜;她再看了看郑吉,长定殿下神色冷淡孤高,混不在意她的打量。 她无法从这两人身上看出什么。 罢了罢了,周美人放弃猜测,按照自己所想的那样说出来:“那份名单,留在我们手中,已经起不了任何作用,还不如献给殿下。说不定,还有些用处。” 郑吉注意到她说的是“我们”,显然郑循的野心谋划,周美人是知情的,说不定还在其中做了很大贡献。 “这一次三殿下出事,必定太子做了什么手脚。当初三殿下对登无忧起了贪念,是受了太子的蛊惑,即使妾身极力劝说,三殿下也听不进去。” 她曾是四妃之一,怎么会不知道内库中的登无忧呢? 她更知道,这等珍贵的害人之物,其实就是一个诱饵,谁要想用它来害人,那必定先深受其害。 因此,她从来没有对自己的儿子说过有这样的东西,因为她太清楚自己儿子的秉性了,一定会经受不住诱惑,只看到外面那层好处,忽略了最里面的危害。 直到那一日,儿子前来询问她是否知道登无忧,道是从太子那里听来的。 她当时惶恐骇然至极,厉声斥责了他的询问,禁止他对此起任何念头。 但是她低估了自己儿子的贪念,儿子当时答应得好好的,她还以为他知道当中利害,放弃了对登无忧的想法。 没想到,在他出宫开府之前,竟然对她说已经换取了半株登无忧。 那一瞬间,她的心仿佛浸了冰水一样。 她知道从这个时候起,儿子就落入了太子的局中,但她不敢有任何声张,生怕自己露出一丝端倪,怕太子察觉到什么。 “妾身明明知道太子有不妥,但是时间久了,太子那里毫无动静,便心存侥幸,但是妾身错了,太子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直接将三殿下踩在了泥土里。我们对上太子,毫无招架之力。” 郑吉听到这里,总觉得那里怪怪的,一时却说不上来。 倒是姜贵妃似乎没有什么耐心了,直接问道:“所以呢?本宫可没有兴趣听你说这些旧事。现下三皇子已经被幽禁山南道了,你也被降为美人,你打算怎么办?” 她做了几个拨弄算盘的姿势,娇声说道:“先说好了,你说出来的那些个读书人,只能让本宫让你与小九见面,若要做更多,那就要用别的东西来换了。” “……”周美人无语,她不知道怎么能将贪婪钱财说得这么理所当然。 更不明白,对方明明如此贪婪钱财,但因为顶着一张美艳的脸容,却不让人觉得满身铜臭,只觉得其纯真娇憨。 或许,这就是皇上对其宠爱的原因。 随即,周美人回道:“贵妃娘娘,妾身知道。先前那些就当作孝敬贵妃娘娘了。妾身既然有求于娘娘,便会给足诚意。” “那你说来听听吧。”姜贵妃这样道,不置可否。 她见到郑吉神色始终淡淡,便补充了一句:“先说好了,三皇子被幽禁山南道,我们是没有办法把他弄回来京兆的。这一个要求,你别说了,说了我们也做不到。” 出乎预料地,周美人立刻摇摇头,爽快道:“贵妃娘娘请放心,妾身的要求不是这个。” 说罢,她转向了郑吉,知道这个才是真正作决定的人。 她似乎调整了气息,对郑吉道:“殿下,为表诚意,妾身可以先说能许下的条件。那就是……与明年的科举选拔有关,与科举考题有关!” 福庆宫这里瞬间安静了下来,郑吉慢慢坐正了身子,终于正眼看向了周美人。 眼前这个女人,神情虽然憔悴,却难掩一身书卷气,气质高雅出尘。 她说,与明年的科举选拔有关,与科举考题有关? 科举乃朝廷大事,关系着朝廷选人取士,任何一个环节都是大事。 重中之重,便是科举考题! 如今,从淑妃被降为美人的周美人,竟然说,科举考题是其能许下的条件。 周美人出自书香世代的周家,周家子弟生徒无数,于科举考题上提前知道什么,也不奇怪。 她放下茶杯,终于开口道;“那美人且说说,你想本殿做什么?” 事关科举,不管真假,她都得听一听周美人的要求了。 周美人所求,无非是围绕着三皇兄,大概,是要借助她的力量来帮助在山南道幽禁的三皇兄。 只见周美人微微一笑,缓慢说道:“殿下,妾身有两个要求,第一……便是杀了三殿下!” 第296章 为母心狠 姜贵妃猛然坐了起来,因为动作太快太急,差点扭到了腰。 “你……你说什么?”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周美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杀还是救?她听错了吧? 郑吉同样十分惊愕,周美人说的是“杀了三殿下”,这个她听得清清楚楚。 但是,这怎么可能? 偏偏,周美人还继续说道:“贵妃娘娘,殿下,你们没有听错。妾身的第一个要求,就是杀了三殿下!” 郑吉张了张口,觉得自己还是太年轻了。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郑循是周美人所出的吧?除了郑循之外,周美人也没有别的子嗣,周美人这句话,是另有深意吧? 周美人仿佛怕她们听不明白似的,耐心解释道:“殿下,妾身说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不是什么假死之类,没有深意。” “周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姜贵妃皱起眉头,娇憨的语气冰冷下来。 周美人神色不变,回道:“贵妃娘娘,妾身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想来,把三殿下弄回京兆很难,但是殿下手中有长定率,要杀一个被幽禁流放的人,并不难吧?” 郑吉深深地看着周美人,无法想象这个满身书卷气的人,竟然会有如此狠毒的心肠。 虎毒尚且不吃儿,周美人却别人去杀死自己的亲生儿子? 莫非,郑循不是周美人亲生的? 郑吉把目光移向了姜贵妃,目露询问,只见姜贵妃同样懵懂地摇了摇头。 她真的不知道,当初她去到皇上身边的时候,三殿下都已经七八岁了,她怎么会知道? 况且,这么隐秘的事情,无论真假,她都不会知道的。 周美人将她们母女的互动看在眼内,主动说道:“贵妃娘娘,殿下,三殿下的确是妾身所出,的确是皇上的孩儿。” 那……你怎么会要杀了他? “你们都看到了,因为他,妾身和周家都深受牵连。只要有他活着一日,皇上和太子都会记得他曾谋害之事,妾身在宫中的日子就会艰难一日。只有他不在了,人死如灯灭,由他而来的种种危机,才能彻底断绝,妾身才能重新过上好日子。” 姜贵妃和郑吉万万没有想到,周贵妃竟然会这样说。 听起来似乎有道理,但是……三皇子郑循是周美人的亲生儿子! 这世上,有哪一个娘亲会舍得杀害自己的儿子? 周美人伸手捂住自己的腹部,竟还笑道:“贵妃娘娘,殿下,这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个世上,既然有贵妃娘娘这样一心为殿下着想的母亲,自然也有妾身这样,在意自身远胜过儿子的人。因为儿子,妾身以后都没有好日子过,那么为何不能想办法解决?” “狗屁!周筠,本宫看你是读书都读糊涂了!这是一个母亲应该说的话吗?这是一个人能说的话吗?他是你儿子,你的亲生儿子!”姜贵妃气得破口大骂。 骂完还不解气,直接对郑吉说道:“小九,她疯了,你别理会她!这个疯子!周筠,你立刻给本宫滚出福庆宫,本宫只当没有见过你!” 郑吉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落在周美人的动作上,蓦然想到了什么,脱口道:“你……你有身孕了?” 什么? 姜贵妃下意识看向了周美人的腹部,这才注意到其双手都贴在了腹部,这……其实很明显了! 周美人抚了抚腹部,嘴角露出一丝温柔笑意,并不否认:“是的,妾身有孕了,前些天才知道,日子尚浅,连太医也不知道。” 她这个慈爱的动作,和刚才要杀死郑循的冷酷无情,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这让郑吉一阵头皮发麻。 该不会真的像母妃所说的那样,周美人读书读魔怔了,还有接受不了郑循失败的结果,所以脑子错乱了? 事实上,周美人非但没疯,还无比清醒。 她放开手,跪了下来,这样说道:“贵妃娘娘,殿下,刚才是妾身的第一个要求。妾身的第二个要求,便是贵妃娘娘和殿下要保住妾身腹中的胎儿,妾身……愿将它献给贵妃娘娘和殿下。” 姜贵妃倒抽了一口气,脸色难看至极。 她以为刚才听到的那些已经超出她的认知了,不想还听到这样的话语。 看来,本宫年纪还不够大。 “什么叫做献给本宫?”她怒极而笑,冷冷盯着周美人。 周美人似没有察觉她的怒火,仍旧笑道;“贵妃娘娘对外传言,已终身不能有孕。妾身不知道真假,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妾身这一胎就是娘娘的。” “如果娘娘愿意,妾身从此隐在福庆宫,娘娘可以对外宣称这是您的孩子,妾身绝对不会说出来。如果娘娘不愿意……” 她不在意姜贵妃和郑吉的脸色,将话说完:“那么也简单……妾身只想请娘娘和殿下保护这个孩子,他将来若能登上那个位置,定然会回报娘娘和殿下。” 周美人说了这么多,令姜贵妃和郑吉看似有两个选择,其实都是一回事。 那就是要她们保住这个胎儿,并且扶持这个胎儿登基为帝! 哦,说胎儿或许也不正确,大概只是一个血团而已。 郑吉没有答应,也没有说不答应,只问道:“周美人,你怎么就知道腹中的一定是皇子?万一是公主呢?” “不会,妾身知道他是皇子,一定是皇子!”周美人斩钉截铁道。 说罢,她语气和缓了不少,竟还在试图说服郑吉两人:“皇上春秋鼎盛,就算早立太子,太子也不能登基为敌。待到皇上年迈,正是妾身腹中胎儿及冠之时。娘娘,您最会算计,这等买卖,断不会让你们亏本的,您说是吧?” 郑吉沉默了,她仔细打量周美人,竟然发现,周美人所说的这些话,完全发自内心。 周美人真的是这么想,也真的是这么说了。 这真的是一个母亲? 一个母亲,在自己的儿子出事之后,想的不是怎么去挽救,而是为了自己的权势地位,要除掉这个儿子? 要知道,郑循只是被幽禁,又不是死了,还是有可能回来的。 况且,父皇既然将其降为美人,那这个就是处罚了,不会再有其他问罪。 如果父皇知道周美人有了身孕,那就更不会在意先前的事情了。如此,周美人以后的日子比不上以前淑妃的待遇,但也不会太差。 周美人完全没有必要因为一个块血团而这么做,这已经脱离了一个正常人会有的逻辑。 郑吉不能理解,唯一的可能,大概就是周美人真的疯了吧。 她往后靠了靠,淡淡说道:“若本殿说,对你的要求,本殿一个都不答应呢?” 不管是杀郑循,还是保这块血团登基,在郑吉看来都荒谬至极,她完全和不想陪着周美人发疯。 周美人摇了摇头,道:“贵妃和娘娘必须答应,不然……妾身也不会在福庆宫说这一番话语了。” 她仰头对郑吉笑了笑,随即张口说了三个字。 第297章 周氏要挟 杜凤句。 周美人跪地抬头,微笑说出来的,是这三个字。 听到这三个字,郑吉心中砰然一向,仿佛有什么炸裂开来似的,令她头皮一阵发麻。 多年的养气沉威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哪怕她的内心已经乱成了一团,面上却丝毫不显。 她回以微微一笑,道:“杜凤句?杜太傅幼子?” 边上的姜贵妃更直接,漂亮的眼眸明显流露出嫌弃,没好气地说:“周筠,你提杜通的幼子做什么?本宫可不想听。” 她和杜通多年不和,这都是宫里宫外都知道的事情,哪怕近日关系有所缓和,但的确没有什么交情可言。 至于杜通的幼子…… 行吧,小九对杜通幼子或者有那么一丝丝特别,但周筠此时提及,显然掌握了什么把柄。 周美人仔细盯着郑吉,见到对方没有自己预料中的那样脸色骤变,不禁有些失望。 莫非,是她猜错了? 不,不可能,消息不可能会错的! 周美人定了定神,徐徐道:“殿下,您可以掩饰否认,但妾身想说的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杜凤句与您的往来,杜凤句私下为您做的事情,也并非那么密不透风。若是皇上知道,太傅府与您有勾连,那么……” 她没有说下去,但话语中的威胁相当直白了。 郑吉听了,原本狂乱的心竟然奇异地平静了下来,她扯了扯唇角,淡淡道:“本殿与太傅府勾连?” 有句讲句,骤听到周美人说出凤句名字的时候,她的心都快跳出来了,手脚都有瞬间僵直。 凤句是她最大的秘密,是她最重要的支撑,是她的绝不容侵犯的底线…… 是独一无二又绝不能失去的人,竟然从周美人口中说了出来。 这是一个要挟,一个把柄,但是她不清楚,周美人到底拿到了凤句什么把柄,打算怎么用凤句来要挟。 那一个瞬间,她想到了无数可能,包括凤句几个身份,包括吕师的存在…… 直到听到周美人说的这番话,高高悬着的心才慢慢落地。 她和凤句之间有太多事情了,凤句私下里的确为她做了很多事情,但结论是她和太傅府勾结…… 哈! 周美人既这么说,她就一点都不怕了! 郑吉气定神闲,饶有兴致地看着周美人:“你且说说看,本殿与太傅府勾连,父皇知道了会如何?” 周美人敏锐发现了不对,怎么长定殿下反而更从容了?难道她刚才那番话说错了什么? 她快速回想,试图发现什么,但郑吉怎么会给她机会? “母妃,您今晚问问父皇,以后我能去太傅府不?父皇要是不许,那我就不去了。不过以后府中的宴会,我还是要邀请太傅幼子的。”郑吉笑着说道。 姜贵妃娇嗔地看了她一眼,回道:“那本宫晚上问问。你请杜通幼子做什么?免得旁人又以为我们与太傅府有什么勾结。” “旁人”周美人闻言,脸上的笑容顿了顿。 姜贵妃竟肆无忌惮地提起皇上和太傅府——也是,姜昭受尽宠爱,有什么不敢说? 她们这个随意的态度,让她再一次怀疑自己的判断:莫非长定殿下与杜太傅幼子的确没有特别往来? 不,不对的! 那个人明明说过,太傅幼子返京以来,就和长定公主府三番两次地接触,而在太傅幼子去了吏部窦家之后,如今窦家便投靠了长定殿下。 杜太傅幼子这个身份、这个年纪,不可能在府中不出,必定是暗中为长定殿下办事! 姜贵妃和长定殿下此刻的表现,就是在虚张声势! 杜太傅幼子是长定公主府目前唯一可能会有的突破点,她可不能被她们吓住了。 周美人笃定了心思,同样也笑着道:“殿下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杜太傅幼子虽然一直在河东,却也不是没有人注意到他。您猜,妾身知道多少呢?” “是吗?你知道多少便是多少吧,这与本殿何干?”郑吉懒洋洋地说道,油盐不进。 她知道自己表现得越轻松自若,周美人就会越迟疑难定,这个交锋她才能占上风。 周美人的反应比她想象中快,心神竟然没有被扰乱多少,只道:“殿下,您说什么都可以。妾身的话语就到这里了,只希望殿下不要后悔才好……” 说到这里,她还停顿了一下,故意露出了笑容:“妾身的两个要求,万望殿下……” “啪啪”两声,突然打断了周美人的话语,也让福庆宫内殿瞬间安静。 原来,姜贵妃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还狠狠地甩了周美人两个耳光。 周美人下意识伸手捂住脸颊,难以置信地看着姜贵妃。 姜贵妃摊开手掌,任由惠南姑姑用锦帕仔细擦拭着,随即咕哝了一句:“本宫最讨厌亲自动手了,脏。” “你……”周美人看向姜贵妃,腾腾怒火从心底燃起,气得浑身发抖。 “聒噪,本宫听着烦。”姜贵妃瞟了她一眼,厌烦地说道。 她重新坐了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周美人,漂亮的眉眼满是疑惑:“说起来,本宫真是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么,才会说出刚才那番话语?” 她笑了一下,眼眸明美璀璨,觉得十分好笑:“要挟本宫?威胁小九?啧啧,周筠,你是不是忘了,这是本宫的福庆宫。现在本宫坐着,而你跪着,你竟敢这样说?” 周美人闻言,眼中的火焰越发炽盛,如果这怒火有实形的话,姜贵妃不知道被烧死了多少次。 “怎么?不服?本宫就是打了你,又如何?”姜贵妃慵懒笑道,目光像逗弄着一只鸟儿似的,“别说你现在只是一个美人而已,就算你还是淑妃,本宫想打就打了。”。 “先前本宫见你可怜,又对那几个读书人有兴趣,才让你踏进这里的。”她看向了周美人腹部,眼神微冷:“有孕就了不起?别说只是一块血肉,就算你真的诞下了皇子,本宫也有办法让你生不如死,你信不信?” 说到这里,她完全不再掩饰自己的厌恶,喝令道:“滚!” “惠南,让福庆宫侍卫看着她,没本宫的吩咐,不能出淳仁宫!若是皇上怪罪,就说……她意图谋害本宫!” 这话一出,周美人眼瞳都瞪大了。 她忽然想起来了,论起嚣张跋扈、恃宠而骄,在偌大的宫中,排在第一的不是长定公主,而是姜贵妃姜昭! 第298章 娇杀 直到周美人被带走,郑吉都没有说过话,只静静看着她的母妃。 是了,她只记得母妃的率真纯粹,却总是忘记了母妃是外祖父母精心培养出来的,该懂的东西一样都没少。 母妃是父皇的贵淑贤德四妃之一,还是排在首位那个。 父皇的四妃那么厉害,个个都不容小觑,母妃又怎么会是简单角色? 母妃多年独宠,在贵妃这个位置上牢牢坐了那么多年,除了倚仗无人能及的美貌,脑子也必不可少。 只不过,在她面前,母妃几乎没有表现过罢了。 或者说,过往许多事情,根本就到不了令母妃发威这一层,在母妃生气之前,已有许多人,像钱谷和惠南姑姑,乃至父皇,都已经为其解决了。 现在母妃亲自动手,一改往日万事不理的态度,只能说明一点,周美人触到母妃的底线了。 周美人狠心欲杀亲生子,此等狠毒的确令人发指,还有第二个要求,也令人不能忍。 母妃是独宠后宫的姜贵妃,不能忍,自然就无须忍了。 只是,一想到周美人手中或许真的握有凤句的把柄,她的心就始终不能真正放下来。 姜贵妃看着郑吉凝重的神色,不由得摸了摸她的头,安抚道:“小九,切勿乱了,这个时候越要稳住。就算周筠手中有什么又如何呢?” 郑吉看向母妃,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她知道母妃说得对,但事关凤句,她不敢有一丝一毫侥幸之心。 姜贵妃见状,笑道:“小九,放心,无论周筠手中有什么,现在她还是宫中的美人不是?你母妃,还是宫中的贵妃呢。” “母妃的意思是?”郑吉有些茫然,一时想不明白。 “本宫的意思是,周美人既然还在后宫中,那就用后宫的手段来解决好了。” 后宫手段? 郑吉隐约想到了什么,神色不禁有些怪异。 母妃,不会是想…… “是,本宫就想这样。”姜贵妃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肯定点了点头。 “后宫手段么,就是争风吃醋,所为的,便是皇上那一点恩宠而已。周美人既然来威胁本宫,那么本宫自然要让皇上知道,请皇上为本宫作主!” 姜贵妃说着,露出了一个娇娇柔柔的表情:“毕竟,本宫是宠妃,哪受得了这种气?” 在姜贵妃看来,小九心忧则乱,此事其实没有那么难办。 不管周筠有何目的、想做什么,只要让她什么都没有办法做就可以了。 做到这一点,在宫外或许很难,在后宫中却很容易办到。 封宫即可! 封宫是大事,这个要下明令不容易,但是姜贵妃无须这个明令,只要对淳仁宫时刻监视,便形同封宫。 要做到这样的效果,那就必须要借助帝王的力量了。 姜贵妃托着腮,半眯着眼说道:“本宫最烦这些阴谋诡计了。不过,对付阴谋诡计,有一个很好的办法,只要让它们暴露在日光之下,那便一切都无所遁形了。” 一力破十会,这个道理,姜贵妃懂,但是她更清楚,直能正歪,光能破暗。 听到这里,郑吉终于明白了自己母妃的意思:“母妃,您是想……” “是呀,本宫打算把周美人的话语都说给皇上听,毕竟,本宫受惊了,皇上那么宠爱本宫,总要问个究竟。” 在皇上看来,她的所有恩宠,都是因皇上而来,她是皇上的笼中雀,如今她这只雀儿遇到了难题,皇上为她解决,不是很正常吗? “……”郑吉无语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破局之策。 是了,彻底的坦诚是最好的兵器,无往不利。 只要父皇知道周美人的打算,就一定会派人时刻盯着她,无论周美人做什么,全都会落入父皇眼中。 一旦周美人做了什么,日子就没现在好过了。 如此,周美人什么都不做,比做了什么还要来得划算——如此,周美人绝不敢再做什么。 “周筠或许的确足够狠毒,可以提出杀子,但本宫相信,皇上现在不会舍得。” 虽说皇家无情,但是下令杀子,这等狠心,即便是帝王,也不会轻易有。 姜贵妃跟在永宁帝身边多年,这点判断的信心还是有的。 “不过,这个办法只能现在用,也只能用这一次。因为皇上现在对三皇子还有一丝父子之情,更重要的是,现在皇上完全没有必要让三皇子死。” 皇上现在没有杀子的狠心,不代表以后没有,只是说,现在事情还没有到这一步。 以她对皇上的了解,若真的有必要,皇上也会毫不犹豫杀子。 借永宁帝来压制周美人,这是目前姜贵妃想到的办法,而且是有效办法。 “但是……”姜贵妃语气一转,“小九,你不觉得奇怪吗?周美人狠心杀子,竟然是发自内心的。” “本宫觉得,一个人为自己谋划没有什么不对。周筠为了过上好日子,想方设法为自己谋出路也正常。但你不觉得,她选的这条出路,其实是条断头路吗?” 三皇子现在的确被幽禁在山南道,的确大概率是没什么机会回来了,但是他还活着不是吗?二十几年的母子之情,就能一下子抹去? 即使周美人两个要求是发自内心,姜贵妃还是觉得有不妥。 她沉吟片刻,道:“本宫相信,周美人此次来到福庆宫,只是做一个探路棋子而已。” 郑吉听懂了:“母妃是说,周美人和另外的势力达成了协议,通过对付我们来为三皇兄换取机会?” “不无这个可能。”姜贵妃回答,“如果我们答应,那正好落入了她的局中,如果我们不答应,那么她就知道了我们态度。” 郑吉想了想,还是摇摇头道:“不对,母妃,这说不通。周美人暴露自己心思、暴露自己有孕,就是为了试探我们的态度?她那两个要求,正常人都不会答应。” “更何况,她让三皇兄给了我们的那份名单。” 那份名单,的确对她有利。 姜贵妃换了个手托腮,淡淡道:“那就只能是一点,和周筠合作的势力,不是太子一系。” 这一下,郑吉没话可说了。 母妃说得对,周筠可能是别人的探路棋子,这别人,非太子一系。 那么,是谁呢? 姜贵妃柔柔笑了笑,道:“是谁,小九你可以慢慢去查,还有时间。反正本宫会让周美人动不了,这点你放心。但是……” 姜贵妃深深地注视着自己疼爱的女儿,说道:“这势力,认为杜通幼子是你的弱点,你觉得呢?” 第299章 既是弱点 杜凤句,杜通幼子,这个人怎样,姜贵妃其实并不在乎。 他过去在河东道如何,私下又为小九做了什么事情,于姜贵妃而言,和其他陌生人没有任何区别。 他有把柄在周美人手中,成为周美人的要挟,这与她何干? 但是,如果杜凤句是小九的弱点,那么,这个人就有了非凡的意义,令她不得不重视了。 郑吉明白母妃的意思,因此毫不犹豫地回答:“母妃,他是。” 凤句是她的弱点,这没有什么好羞耻的。 她也希望自己全身披鳞甲,坚不可摧,但是她做不到。 她心里就是有这么一块柔软的地方,这是她的逆鳞。 方才母妃所分析的那些,她早应该想到的,但是事关凤句,她便乱了方寸。 毕竟,这是第一次有人用凤句来威胁她,让她清晰地意识到,她的弱点将现于人前。 这一次,因为有母妃压着,她可以遮掩过去,但是下一次呢? 始终有一日,凤句是她弱点,这个会为众人所知。 “母妃。”郑吉再一次说道,语气平静:“他是我的弱点,但是我并不害怕。” 这个弱点,这个将被人知道的弱点,它的确存在,但她并不因此感到畏惧。 恰恰相反,正因为有了凤句这个弱点,她滋生了无限的勇气和信心。 因为,只有足够强大,她才能护着凤句。 姜贵妃怜爱地看着郑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有关杜通幼子,她曾和小九讨论过。 上一次,小九承认若是嫁人的话,驸马只会是杜通幼子,她就知道小九对其的看重。 只是,后来她见小九和杜通幼子也没有什么往来,便想着小九是少女心性,或许稍后就不一样了。 的确是不一样,不过却是成为弱点了。 驸马可以换,但弱点……这个位置就太过重要了。 杜通幼子,在小九心中竟有如此地位? 她不能理解,虽然她占尽永宁帝宠爱,但是对男女之情,她其实没有什么很深的感触。 皇上宠爱她,更多是落在“宠”字,这和一件珍稀玩物的意义,本质也没有太大不同。 所以情爱这回事,她并没有什么可以教导小九的。 小九这样…… 姜贵妃想了想,如实说道:“小九,在这点上,母妃没什么好的建议。母妃只想说,每个人都会有弱点,但是这个弱点若是被人知道,这的确不是什么好事。” 她不会劝说小九削减对杜通幼子的感情,也不会贬低杜通幼子的存在,但是有一点无法否认,杜通幼子是小九弱点,就一定会被利用来攻击小九。 眼下,周美人行事不正是如此? 郑吉点了点头,表示清楚知道,但出乎意料的是,她竟微笑道:“母妃,您放心。凤句是我的弱点,但不代表着旁人就能以此来威胁我,凤句他……很厉害。” 凤句很厉害,这一点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她一身本领皆是凤句所授,他是太傅幼子,洞察朝局眼界非凡;他是吕师义子,对武功秘籍了如指掌;他是吕记钱庄,掌钱银流通;他还是武阁十先生之一…… 这样凤句,国朝有几人比得上? 凤句的确身娇体弱,但是他并不是那种柔弱到等着别人去营救的人,她相信,就算凤句落入险地,也有足够的本事自救。 这些,都是她前一世亲身经历过的! 先前她因为周美人的威胁而心神过滤,这是一叶蔽目了! 凤句,根本不用她担心! 听到这些,姜贵妃却心生疑惑,不怎么相信:“是吗?” 自从上一次小九透露对杜通幼子的看重后,她便令钱谷等人去查过,得到的结论都是相貌平平才能不显,还整天在太傅府不出,像个大姑娘似的。 这样的人,在小九眼中却是厉害。 情人眼里出西施,莫非就是这样? 姜贵妃想委婉提醒,但见自己女儿放下了心、笑得明媚的样子,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郑吉的确心中一片明朗,因为她无比确定自己要做什么。 凤句是她的弱点,这个事实不可更改,她要做的就只有一点:即使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她的弱点,也都无可奈何! 要做到这一点,她就必须站在最高处,执掌最大的权力,她……必须要登上那个位置! 除了要护着凤句,还有母妃,还有姜家,还有……更多人! 姜贵妃见此,内心暗暗叹息:弱点就弱点吧,就算小九有了弱点,依然是她的女儿,至多,以后把杜通幼子纳入照看的范围吧。 如此想来,真是便宜了杜通那个老狐狸了! 明明他的儿子今年才返回京兆,怎么就得了小九青眼? 不过,她也没有继续多想,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对付周美人! ~~~ 第二天,当淳仁宫的周美人传出怀有身孕的消息后,后宫顿时就躁动起来了。 周美人才被降了份位,就查出怀有身孕了? 这……周美人这运气也太好了吧? 如此一来,即使三殿下被幽禁山南道,周美人的日子都会好起来了。 毕竟,皇上是最重子嗣的,说不定,周美人刚被降下去的分位还能升回来呢。 随后,宫中众人便发现,淳仁宫里外竟然满是宫中四卫士兵。 他们以为这些士兵是为了保护周美人,不由得咋舌:皇上如此看重周美人的胎儿? 他们并不知道,永宁帝此举,不是为了保护周美人,而是为了监视周美人! 在帝王夜宿在福庆宫的时候,姜贵妃就把周美人的两个要求一一说出来,毫无遮掩,仔仔细细。 当晚,永宁帝神色并无异样,甚至还能温声细语安抚姜贵妃,道一定会为她做主。 随即,宫中四卫士兵便出现在淳仁宫了。 对此,姜贵妃尚算满意,对着永宁帝娇嗔一笑,乖顺地伏在了他怀里。 不管帝王是出于什么心思,总之,周筠被看得死死的,什么都做不了,这就可以了。 只是,她早上醒来的时候,钱谷便上前禀道:“娘娘,皇上没有直接去早朝,而是去了坤宁宫。” “嗯,本宫知道了。”姜贵妃淡淡道,美艳的神情颇为慵懒。 皇上,首先去见的,竟然是薛皇后? 第300章 借刀杀人 永宁帝知道周美人的要求后会做些什么,这一点,姜贵妃和郑吉曾经商讨过。 事实证明,帝王的做法,和她们猜想的差不多。 只除了,他最先去见了薛皇后。 周美人是后宫妃嫔,又有了身孕,皇上却令宫中四卫陈守淳仁宫,按道理按规矩,此事都应该知会薛皇后。 毕竟,薛皇后是后宫之主。 皇上和薛皇后虽然没有什么夫妻感情,但是皇上尊重“皇后”这个位置,有关后宫妃嫔的事情,一般都会经过薛皇后。 然而,因三皇子之事,薛皇后定然容不下周美人,按照皇上的行事,此事就会绕过薛皇后了。 实际的情况是,皇上去了坤宁宫,还是一大早就去了。 皇上和薛皇后会说什么呢?多半是为了周美人府中的胎儿吧? 如此也好,有了皇后的掣肘,周美人就更加不敢动了。 也让太子一系知道,这宫中,还有不少别的势力,他能一一铲除得过来吗?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姜贵妃总觉得心里好像横着什么似的。 她想了想,吩咐钱谷道:“还是想办法探一探坤宁宫的动静。” 她可从来没有忘记,太子和薛皇后真正要对付的人,是她的小九。 此刻,在坤宁宫内,永宁帝怒气腾腾,厉声说道:“善行着闻曰淑,虑善从宜曰淑,亏她还曾是淑妃!竟然能狠心杀亲子!毒妇,朕恨不得立刻斩了她!” “皇上,您且消消气。周美人或许只是嘴上说一说而已,不会真有这样的狠心。”薛皇后忙劝慰道,“她是什么样的人,皇上您还不清楚吗?” 若是姜贵妃和郑吉听到这里,定会觉得奇怪:薛皇后竟然会为周美人说好话?薛皇后应该趁机垂死周美人才是呀! 听了这话,永宁帝犹不解气:“朕不清楚!不然,朕当初就不会封她为淑妃了!倒是皇后……” 他笑了一下,道:“皇后竟还为那个毒妇说好话,如此大度,朕真是佩服。” “皇上息怒!”薛皇后脸色微变,既委屈又难堪地看着帝王,道:“皇上缘何取如此看轻臣妾?臣妾之所以这么说,不还是为了皇家子嗣吗?” 她提到了周美人腹中的胎儿:“虽然臣妾不知道周美人为何那样说,但是一个怀有身孕的人本就天然有慈爱之心,况且那是她耗心劳神养育了二十多年的亲子,她为何要杀她呢?臣妾非为她说好话,而是臣妾从常理推断,觉得这不可能。” “皇后是说,姜贵妃骗了朕?”永宁帝眯起眼,语气听起来带着压迫。 薛皇后摇摇头,否认道:“皇上,臣妾不是这个意思。姜贵妃没有必要编出这样的话语来骗皇上。” 永宁帝扯了扯唇角:“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然则,皇后是什么意思?” “皇上,臣妾以为……周美人之所以会这么说,不是神志不清,就是受了旁人唆使。”薛皇后说道,仍旧是往日那副端庄的模样。 永宁帝沉默片刻,才道:“神志不清?你是说……周美人她疯了?” “有没有疯,太医一诊断便清楚了。这一点,太医署还是很容易诊出来的。”薛皇后答道。 这一下,永宁帝听明白了:“皇后是说,周美人是受人唆使?谁能唆使她?还成功劝服了她杀亲子?周家出来的人,竟会如此愚蠢吗?” 薛皇后垂眸,道:“皇上,臣妾不知道。但是臣妾知道,周美人没了三皇子,她还有腹中的胎儿,还有周家和周家所影响的那么多读书人。” 永宁帝深深地凝视着薛皇后,良久才道:“皇后,先前朕说你大度,是朕错了。” 薛皇后这意思,是要把周美人的倚仗全部拔起,周家和周家背后那些读书人,这才是薛皇后的目的! 仅仅对付周美人,怎么够? 薛皇后叹息了一声,抬头看向永宁帝,端庄的神情变得无奈:“不然,皇上您说该怎么办呢?三皇子虽然被幽禁了,但周家还不死心。难道还要看着他们借助士林的影响,再培养出另外一个势力来吗?这些读书人,本应是天子门生,是要归皇上所用的,却听了周家的话……” 她站了起来,跪在了永宁帝跟前,请道:“皇上,您一直不愿意做得罪读书人的事情,怕被这些读书人口诛笔伐。但是,现在就是最合适的时候了,您借由三皇子、周家来问罪这些读书人,不会有任何官员有异议。” 永宁帝皱起了眉头,并没有开口。 薛皇后又道:“皇上,明年就是科举之年了。周美人若不是知道了什么,怎么敢提到科举考题?科举中选出来的读书人,才是皇上真正要用的读书人呀!” 她咬了咬牙,端庄的脸容出现一抹果断,仿佛豁出去般道:“皇上,若您还有顾虑,此事就交给臣妾来办吧,太子他……反正外面传言三皇子出事乃太子手笔,臣妾和太子也不在意多这一盆污水了。” 她仰头看向永宁帝,向来端重的神情带了一丝羞涩,双目含情盈盈似有无数语,她的声音低到几不可闻:“皇上,只要天下文心尽在皇上手中,臣妾做什么都愿意的。太子……也能明白的。” 永宁帝低头看着薛皇后,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他心中清楚,薛皇后说的都是实情。 周氏不足为虑,真正难办的,是周家和那些读书人。 薛皇后说这些,都一心为他着想。 他和薛皇后做了这么多年夫妻,对这一点,他从来没有怀疑过。 他登基这些年来,对官员士子足够好了,但是读书人本就良莠不齐,周家仗着多年的书香世家,在读书人中有莫大的影响力,更是让他心生不满。 他一直想着将读书人中的那些稗草除掉,留下那些真正能为他所用的读书人,现在的确是合适时候了。 最终,永宁帝上前搀扶起薛皇后,道:“你起来吧,我们夫妻,何必动辄跪着?此事,容朕再想一想吧。” 他得想一想,此事要不要去做,若是做的话,该怎样做。 薛皇后就着永宁帝的手站起来,她微微低着头,从帝王的角度,根本看不到她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第301章 一尸两命 对京兆官员来说,最近朝中实在不太平。 先是三朝元老程邕之死,牵涉到长定殿下,随后三皇子被幽禁,周家因此被查…… 可谓一波接着一波,就没有停息的时候。 三皇子已经被押往山南道了,程大人后事都办了,就在朝中官员以为朝局会稍稍平静的时候,突然传出了周美人怀有身孕。 一个美人怀有身孕,当然是极小的事情,不值得朝官们在意,关键是皇上派侍卫看守着淳仁宫,这态度就耐人寻味了。 莫非,三皇子还有翻身的可能? 只有知道其中实情的人,譬如郑吉和薛皇后等,才不会这样想。 淳仁宫那些守卫,并不是为了保护周美人,而是为了监视其一举一动。 “周美人一切如常,奉宸卫仍在查探周家了,至于坤宁宫……无法探知道。”钱谷向姜贵妃禀道。 姜贵妃斜倚着软枕,眉眼半阖,浑身散发着慵懒娇媚的气息:“是吗?她倒沉得住气。” 这个“她”,指的当然的周美人。 周筠毫无反应,这其实令姜贵妃十分意外,这样的周筠让她有一种感觉……就是她先前来福庆宫提出的那两个要求,好像就是给她递把柄一样。 因为她对付周筠,实在太容易了,只需要搬出皇上即可。 周筠在宫中多年,会不清楚皇上对她的宠爱吗?定然很清楚,可是周筠还是那么做了。 “莫非,她还有什么凭仗?” 对这个问题,钱谷摇了摇头。 除了三皇子和周家,他实在找不到周美人还有什么倚靠。 她腹中的胎儿算吗?也不能算吧。 “先前皇上已下下令彻查周家了,谁都知道周家要倒了,一些往日与周家交好的人,纷纷远离了。” 钱谷向姜贵妃汇报着宫外最新的动静。 姜贵妃点了点头,宫外有小九和姜家,她根本不用费心。 至于坤宁宫…… “皇上和皇后的谈话,当真探听不到?”姜贵妃蹙眉问。 钱谷对此无计可施,只回道:“娘娘,皇上和皇后相处的时候,不喜欢身边有人伺候,就连敷芬姑姑都会屏退。” 他当然也在坤宁宫安插了人手,但都是二等宫女,连坤宁宫正殿都进不去,更别说内殿了。 即使能进入内殿,也不能得知帝后谈说的内容,就连最得皇后信任的敷芬姑姑都不能近身,遑论旁人? “既如此……”姜贵妃想了想,道:“你想办法给周美人透露一个消息,就说……皇上和皇后商量着,绝不能留她,要她一尸两命。” “?”钱谷心生不解,却立刻回道:“是,奴才去办。” 姜贵妃睁开眼,与慵懒的神态相比,眸子却十分清亮,她提醒道:“本宫了解皇上,周筠也十分了解皇上。——她也知道皇上爱惜子嗣,看在她腹中胎儿的份上,她无性命之虞。” 周筠都落到如此田地了,只要没有性命之虞,自然就什么都不怕了。 但是,若是她腹中的胎儿没有了呢? “本宫不知道皇上和皇后谈了什么,但其他人也不知道,周筠同样如此。但三皇子和太子作对,薛皇后容不下周筠,对吗?” “娘娘说的是,娘娘,奴才知道怎么办了。”钱谷了然,脑中已经想到了好几个办法。 “去吧。”姜贵妃挥了挥手,再度阖上眼。 周筠既然不动,那么她就要赶着对方动,事关其腹中胎儿,她就不相信周筠还能沉得住气。 她得让周筠动起来,却又得小心翼翼地控制这个动的范围,不能让其影响到小九——唔,不能影响到小九的弱点杜凤句。 钱谷的行动很迅速,他通过与御膳房和太医署,很快就让淳仁宫紧张起来。 御膳房送来的饮食当中,竟然被人混了落胎药! 若不是当时正巧太医署的太医在场,凭借灵敏的鼻子嗅出了一丝异常的味道,那么周美人的胎儿必定会受到影响。 负责监视淳仁宫的护卫都意外至极,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在他们的严密监视下,竟然还有人敢在淳仁宫做手脚! 于是经过一番连地皮都铲起不少的彻查,线索隐约指向了坤宁宫。 因为在御膳房为周美人准备膳食期间,只有坤宁宫的宫女进出过御膳房。 更为重要的是,当宫中四卫查到这名宫女的时候,这宫女的尸身浮起在坤宁宫的荷花池内。 死无对证,或者说,杀人灭口。 因此,宫中四卫士兵看似查到了什么,但实际又没有什么结果,或者说,看似没有什么结果,实际又查到了很多事情。 宫中四卫士兵将查探结果禀告永宁帝之后,永宁帝随即便摆驾坤宁宫了,依然没有人知道帝后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帝王离开坤宁宫的时候,神情阴霾。 “你说,皇上会不会相信是皇后娘娘下的手?”陶贤妃坐在姜贵妃对面,好奇地问道。 姜贵妃看了她一眼,没有搭话。 她也不知道贤妃陶姝是怎么一回事,因为侄女陶静宜进了小九队伍的缘故,竟然时不时跑来福庆宫了。 她和陶姝完全不熟好吗?但这个人死皮赖脸,赶也赶不走。 姜贵妃绝不会承认有时在福庆宫颇为无聊,偶尔听一听陶姝的话语倒也十分有趣。 譬如眼下,陶姝幸灾乐祸地描述着坤宁宫,好像她自己亲眼在场看到的一样。 然而,下一刻,她塌下肩膀,叹息起来:“唉,可惜……” 可惜什么? “那个宫女……是本宫安插在坤宁宫的探子。没想到,竟然就这么折了!皇后娘娘必定早就知道了,才让本宫的人去当了替死鬼,既可以害了周美人,又除掉了本宫的探子!” “……”姜贵妃一阵无语。 不是,陶姝不是一向针对她的吗?在她面前说这么隐秘的话,真的合适吗? 探子什么的,这等骇人听闻的事,陶姝就不怕她把这话说出去? 那个宫女既是陶姝的暗探,那焉知真正谋害周美人的,不会是陶姝? 姜贵妃正想说什么,脑中却激灵一下,她不由得看着陶贤妃,屏住气息:“你说……那宫女是你的暗棋?” 她脑中倏地闪过了什么,一颗心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 “是啊,但皇后绝不会查到本宫身上……”陶贤妃点点头,浑不以为然。 她既然胆敢对姜贵妃说出这个暗棋的事情,那就有十足的把握撇清关系。 这点本事,北疆陶家还是有的。 姜贵妃下意识摇了摇头,道:“,不,不对,不是这样……” 怎么会这么巧,坤宁宫出现在御膳房、又被溺死了的宫女,竟然是陶贤妃的暗棋? 有问题,有问题!她一定是忽略了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钱谷匆匆走了进来,他脸色十分难看,顾不得陶贤妃还在场,低声禀道:“娘娘,周美人暴毙,一尸两命!” 第302章 意外顿生 陶贤妃惊得眼睛都瞪圆了:“周美人暴毙?” 她下意识看向了姜贵妃,喃喃道:“不是有宫中四卫在那里守着吗?” 为什么周美人还会出事? 虽然周美人活着和死了,和她都没有什么关系,但是……这实在令人太意外了! 姜贵妃的震惊丝毫没有比陶贤妃少,甚至更多,简直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她令钱谷放出那个消息,只是想让周筠动起来,却从没有想过周美人真的会出事。 毕竟,淳仁宫里外都有那么多士兵在镇守着! 但是,她想错了。 既然她可以安排落胎药送去周美人跟前,那么旁人自然也可以将毒药送到周美人那里! 先前陶贤妃的话语再次出现在她脑海中,坤宁宫死去的那个宫女,是陶贤妃安插的棋子。 不会那么凑巧的,更大的可能,是薛皇后早就知道这是个棋子,故意推出来除掉的。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她这里所有的心思和谋划,其实都在薛皇后、太子一系的算计当中? 周美人一尸两命,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和小九到底被算进去多少? 想及此,她顿觉头皮一阵发麻,若不是考虑到陶贤妃还在这里,她压根绷不住脸色。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对陶贤妃道:“本宫还有事,就不留你了。” 便是姜贵妃没这么说,陶贤妃都打算离开了,周美人暴毙,这不算小事了。 眼见着陶贤妃转身离去,姜贵妃迟疑片刻,还是开口唤住了她:“你……” 陶贤妃闻言转过身,双眸似在询问,只等待着。 “那个暗棋,你还是仔细点,小心火烧身。” 虽然姜贵妃现在脑中还满绕着丝线,但是她很肯定,坤宁宫不会毫无察觉。 陶贤妃眼中闪过一抹疑惑,似是没有想到姜贵妃唤住她是为了说这些话,随即,她便笑了起来。 “本宫知道了。”陶贤妃杏眼弯弯,笑嘻嘻道:“多谢贵妃娘娘挂心了。本宫总不会突然暴毙的!” “……”姜贵妃突然觉得,她根本无须提醒陶贤妃。 傻人有傻福,更何况,陶贤妃位居四妃之一,背后有北疆陶家,谁敢轻易对其下手? 转念一想,她的心便沉了下来。 周美人不也是四妃之一吗?其从周淑妃到身亡,这才多长时间? 她按了按太阳穴,对钱谷吩咐道:“让小九进宫一趟吧。” 陶贤妃的暗棋、周美人一尸两命,还有帝后之间……她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得和小九商量一下。 但郑吉一时去不了福庆宫,她还在武阁的时候,就被奉宸卫带走了。 奉宸卫出现在武阁的那一刻,不论是隐匿起来的韦艳,还是在癸场中训练的郑吉,几乎同时就察觉了。 奉宸卫虽然极为克制收敛,但那种帝王近卫所沾染上的龙涎香气息,仿佛已经浸入到骨子里面,怎么都无法遮掩。 杜凤句虽然没有武功,但洞察力敏锐力非凡,很快就察觉到异常了。 但他来不及和郑吉说什么,两个寻常士兵模样的人便去到了郑吉跟前。 “殿下,皇上请您进宫一趟。”其中一名士兵客客气气地说道,出示了手中的令牌。 郑吉看了看令牌,蹙眉问道:“父皇有召?本殿这还在训练之中,待训练结束之后再进宫吧。” “殿下,臣等接到的命令是,请殿下马上进宫。”士兵一板一眼地回答,态度仍旧十分客气。 “行吧。”郑吉无奈,咕哝道:“父皇有什么急事?等会得和父皇说道说道,不要每次都匆匆忙忙的。本殿这训练……” 她看向了不远处的杜凤句,扬声道:“杜先生,本殿有事进宫一趟,今天的训练就先到这里吧。” 杜凤句快步上前,点头回道:“是,殿下。” 郑吉看了他一眼,仿佛随意般道:“你们稍等吧,本殿现在觉得周身都是汗水,凤袍都穿着不舒服,本殿先去更衣。” 两位士兵彼此对视了一眼,先前说话的那个士兵道:“殿下,您这样……皇上不会介意的。” “放肆!”郑吉沉喝了一声,艳丽的脸容瞬间布满寒霜:“便是父皇在这里,都不会说什么。本殿要去更衣,你们都有意见?” “不敢,请殿下息怒。臣等奉皇上命令,请殿下立刻进宫!”两名奉宸卫立刻道,心中暗暗叫苦。 长定殿下喜怒无常,偏生副将交代,若是殿下提出更衣梳洗,定是拖延的借口,他们绝不能答应。 他们……唯有直面殿下怒火了。 郑吉似十分意外士兵竟还敢这样说,不由得挑了挑眉,冷笑道:“你们这样的态度,会让本殿误以为父皇生气了,要问罪本殿。算了算了,本殿跟你们进宫,谁不知道本殿的唯一弱点就是心软呢,不让你们为难。” 在她离开之前,杜凤句微微笑道:“殿下,您且安心进宫,训练不用着急,时间很充足。” “嗯,本殿知道。”郑吉回道,随即微抬着下巴,大步流星往前。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癸场,杜凤句才收回目光,对癸场中的陶静宜、沈沉等四人说道:“殿下有事,今日的训练就暂且到此吧。” 四人都点了点头,异口同声应是。 他们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是不约而同地往郑吉离开的方向隐晦看了一眼,心中各有打算。 杜凤句似没有看到这点,双手背在身后,目光在训练的武阁士兵身上巡了一圈,才慢悠悠地离开癸场。 周、凤、唯一弱点…… 他听懂了殿下的提醒,她突然被传召进宫,必定与周美人有关! 先前殿下曾经对他说过,周美人提了两个要求,交换,或者说要挟的条件就是他。 当时他就回答了殿下,周美人那番话语的威胁,只来自他是太傅幼子,这一点,根本不足为虑。 他很确信自己在河东道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周美人手中不会有任何他的把柄——不然,现在他早就不能活着了。 但现在,他确定了一点,他很快就会见到皇上了! 第303章 你们什么关系? 郑吉在紫宸殿门外停顿了片刻,抬头看着这宏伟的宫殿。 说实在话,近日接二连三地被召进紫宸殿,她着实感到有些厌烦。 上上一次是因为程邕之死,上次是因为三皇兄和太子争端,这一次又是因为什么呢? 父皇似乎总想问她罪,最后态度模棱两可,似洗手后怎么都干不了的水珠。 拖粘得令人不适。 她给永宁帝行过礼后,如往常一样撒娇道:“父皇,您这么急着唤我进宫,是有什么事啊?奉宸卫连更衣的时间都不给我,你看……” 她指着额上的汗印,眼中都是控诉。 “长定。”永宁帝温和道:“周美人暴毙了,一尸两命。” 郑吉瞪大眼,手慢慢放了下来,震惊不已:“暴毙?怎么会?我前两天才见过她!” 竟然是这样,周美人竟然暴毙了?!这怎么可能? 说罢,她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茫然地看着永宁帝:“父皇,您……不会以为这与我有关吧?” 见到永宁帝不说话,她咬了一下唇,不忿地开口:“父皇,我是厌恶周美人没错,她一个美人胆敢出言要挟我,简直找死!但是,母妃甩了她两巴掌之后,我气就消了。” 她蹙着眉,一副坦荡无畏的样子:“父皇,我要是真杀她的话,当时在福庆宫就动手了,哪里需要这么麻烦。” “我又不是傻的,宫中四卫都在,还会下手……”最后她咕哝道,完全不怕被永宁帝听到。 “你啊,还是这么个性子……”永宁帝摇摇头,神色仍旧温和,看不出什么来。 长定这话,虽然听起来大逆不道,但是以她的性子,的确会这么做。 再者,姜贵妃和姜家,不会那么愚蠢,犯不着冒那么大的险,在宫中四卫的眼皮底下动手。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很清楚周美人是怎么暴毙的。 他故意让奉宸卫作出这副问罪的姿态,就是为了试一下长定。 长定的表现,在他的预料之中,却不能让他完全放心。 因为,还有另外一个可能,那就是长定的表现都是演出来。 如果是这样,那就说明姜家他们完全猜透了他的心思,并且表现得毫无破绽。 如此,就太可怕了! 虽然这个可能极低极低,但不代表没有这个可能,只要有这个可能,就足够让他心惊肉跳。 他不得不重视,不得不试探。 哪怕现在还试不出来,但他不会完全放下怀疑。 尤其是长定和杜通幼子…… 这让他如鲠在喉。 太傅杜通,是他的老师,曾经教导过他,哪怕这些年已悄然沉寂,但那一身才学本事却不会消失。 可惜…… 杜通为什么不愿意帮助太子呢? 太子詹事府那些官员,要是能得杜通传授本领就好了。 因为在此事上的分歧,他不再用杜通,但要毁了杜通的话,他又不舍得其一身本领。 这么多年了,杜通一直固执己见,态度丝毫没有软化,幸好杜通还有一个幼子在河东道。 他不知道为什么杜通一直将这个幼子放在河东道,但是杜通教了他那么多年,他清楚杜通有一个不自觉的习惯,那就是最好的东西总会放得最远、放到最后。 物是如此,人也是如此。 杜通高龄才得的幼子,却又放在京兆,这不是为了放在眼皮子底下,而是真正摆在了心尖上。 这个幼子,必定是杜通的弱点。 ——或许也是让杜通改变的契机。 他原本还想着,待杜通幼子及冠之后,就设法将其弄回京兆,最好能入太子府。 没有想到,年初杜通幼子就自己返回京兆了,他按捺着不动,令人一直暗暗观察着,以便更好地去用这个人。 不曾想,长定却与杜通幼子有了往来! 不过是一两次的往来,他原本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知道周氏所说的那两个条件。 周氏竟然用杜通幼子来威胁长定! 不管周氏这么说是疯了还是怎么了,但这一点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打量着郑吉,这脸容和姜贵妃很相似,足够美艳,但比姜贵妃的美艳多了一种凛然霸气如果忽略长定骄纵的性子,这样脸容的确容易吸引人。 再加上长定的身份…… “父皇,您这是怎么了?” 郑吉打断了帝王的沉思,她甚是厌恶父皇此刻的眼神,就好像在掂量着一件货物的眼神。 父皇不是在想周美人之死吗?怎么会这样看她? 冷不防,她听见永宁帝问道:“杜通幼子……你怎么看他的?怎么会去太傅府看他?” “?什么怎么看?父皇,您想问什么呀?”郑吉满头雾水,心中颤了一下。 她去太傅府见杜凤句都过去多久了?父皇怎么突然问起此事了? 父皇不在意周美人之死,反而问起了凤句,她自是装疯卖傻。 永宁帝笑了笑,道:“朕听闻周氏曾以杜通幼子来要挟你,你且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父皇,这……这怎么说?”郑吉故意头,看似不好意思,实则在低头沉思。 某些早就想好的应对,飞快地在她脑中过了一遍。 这样,应该没有问题。 “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朕只是好奇,周氏为什么提到杜通幼子?”永宁帝温声道。 郑吉抬起头,凤眸的光亮似乎更亮了一点,语气却刻意放缓了:“父皇,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说。” 她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蹙眉不知如何说。 “这样的话,那么……”永宁帝话语顿了一下,道:“那么朕召他进宫来说吧!” “啊?父皇,这……您要见他?”郑吉脱口道,凤眸布满惊诧。 永宁帝捻着须,淡淡道:“怎么,朕不能见他吗?” “父皇,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郑吉飞快摇摇头,似绞尽脑汁,却又回答不上来。 最后,她只是看向永宁帝,露出了一个讨好求饶的笑容。 在永宁帝看来,长定这个女儿,大多数都是恃宠而骄的,即使面对他这个帝王,也不会像其他皇子皇女那样怯懦讨好。 现在,想来娇纵跋扈的长定,却对他露出了这样的笑容。 她这个表现,看似什么都没有说,但在永宁帝看来,却什么都说了。 “既然如此。薛恭,传杜通幼子进宫吧。” 第304章 心有灵犀 从回到京兆的那一刻,杜凤句就知道自己一定会有机会见到永宁帝。 他只是没有想到,第一次面圣的机会来得这么早、这么突然。 更没有想到,这机会竟然是因为长定殿下。 他离永宁帝最近的一次,是在长定公主府。 那时候,殿下特意把他留在了簪星阁,无须他迎驾,因此他没能见到皇上。 时隔多月,皇上竟传召他进宫了。 “皇上有召,你沉着应对即可。看在老夫的份上,皇上不会把你怎么样。”杜通如此说道。 “……是,父亲。”杜凤句回答道。 他觉得自己挺沉着的,但是父亲…… 正在他身边踱来踱去,维持不住那副沉稳淡定的姿态了。 这点,他就不打算揭穿父亲了,免得父亲老脸通红。 他垂眸道:“父亲,宫中侍卫在等着,那我便先进进宫了。” 杜通张了张嘴,他有无数话语想交代,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最终,只是摆了摆手,道:“去吧,御前小心应对就是。” 凤句是个知道轻重的,御前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是他担心太过了。 但看着自己幼子挺得直直的背影,因大踏步而扬起的宽大衣袖,竟有种凌风欲去的缥缈感。 他忽然快步追了上去,压着声音说了一句:“凤句,你在御前……莫想你义父。” 杜凤句转过头,平平无奇的脸容,唯有一双瑞凤目清亮至极,似蕴含无数山海,又似什么都没有。 他笑了一下,顺从地点头道:“好的,父亲。” 他不会想,也不敢想。 皇上身边有那么厉害的奉宸卫,有那个深不可测的副将朱异,只要他稍有异色,便会被捕捉到了。 为了让杜通放心,他还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吩咐道:“韦艳,你留下。” 韦艳不能进宫,这是他从武阁急赶回太傅府就已经确定的事。 “是,公子。”韦艳答道,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杜通叹了一口气,再也无话可说,只得亲自将杜凤句送出府,还一直目送宫中来接的马车离开。 杜凤句既答应了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说不想,就真的不会想。 入了宫门,亲眼见到御道丹跸,他的内心也都十分平静。 只有在踏入紫宸殿,见到端坐在殿中的那个威严帝王那一刻,他才泄露多少心绪,气息急促而不稳。 于永宁帝看来,这实在是太正常的反应。 尚未及冠的年轻人,首次见到天颜,焉能心定如石? 他看着弯腰站在殿中的身影,温和地说道:“无须多礼,平身吧。” 杜凤句口中道谢,随即直起腰身,依旧微微垂眸,任凭帝王打量。 看清楚他面容的那一刻,永宁帝不禁愣了一下:“你是杜通幼子?杜……凤句?” “回皇上,吾正是。”杜凤句恭敬地回道。 永宁帝难得窒了窒,好一会儿才点头道:“是么?甚好,甚好。” 他记得,太傅年轻时是个鲜花盈车的美男子,几个儿子也都俊逸非凡,怎么幼子长得……如此平平无奇? 唯有一双瑞凤目长得极好,可谓增色十分,若是换一张更为俊美的脸容,那就更好了。 他不由得想,该不会是幼子长得太过寻常,所以杜通才会将其一直安置在河东道的吧? 打住!杜通不是这样的人! 永宁帝掩饰地看向杜凤句,问道:“你可知,朕为何召你进宫?” “吾不知,但得见天颜,乃吾之荣幸,请皇上示下。”杜凤句回道,眼中恰当地露出一丝茫然。 刚进来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殿下并不在紫宸殿中。——他还以为会在这里见到她的。 殿下去了姜贵妃那儿?皇上急召殿下进宫,到底说了什么,皇上会紧接着召他进宫? “朕听闻,长定时常叨扰你?长定行事素来无状,你如有什么想法,且说出来,朕定为你做主。” 杜凤句似没有想到帝王会这样说,不禁愣了一下,随即忙回道:“多谢皇上,吾无任何想法。” 帝王多疑且心思难测,话语中的深意必须再三斟酌,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很明显,皇上十分在意他和殿下的关系。 他不知道殿下先前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只得小心谨慎地回应。 “是吗?那你且说说,对长定怎么看?”永宁帝继续问道。 这个问题,在杜凤句来说就容易多了,也不会出错。 “殿下性情率真,仗义亲厚,又好武艺,挺……挺特别的。” 永宁帝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你和长定关系还不错?” 听到这里,杜凤句已经可以确定,皇上询问这么多话语,就是为了试探他和殿下的关系。 基于父皇对父亲的看法,再加上皇上的行事,皇上不会愿意看到他和殿下交好。 同样的问题,皇上必定已经询问过殿下了。 那么,殿下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脑中出现了郑吉的身影,想起了那双总是含笑却又偶尔闪过贪婪独占的凤眸,在簪星阁中,忽觉这森冷的紫宸殿也不令那么令人厌恶了,就连那粘腻沉闷的龙涎香气也不那么难闻了。 他还想起,在簪星阁中,殿下说,她已经做好失去一切的准备,但是有一个人,殿下想抓住,想他一直在身边陪着。 他的心情随着这些回想而起伏,眼神也因此而泛起波澜。 他想,他知道殿下会怎么回答了。 他抬头看了看永宁帝,眼眸流露出一丝羞赧,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低下了头:“皇上,吾……吾……” 他这副表现,一切尽在不言中。 永宁帝默然看着他,想到先前长定也是这样,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又什么都说了。 完全不相同的两个人,却做出了几乎一样的表现。他们是心有灵犀吗?还是……早就已经商定好了应对? 永宁帝眸光一沉,手指在御案上点了三下,朝殿中某个方向点了点头。 殿中的杜凤句微仰起头,似乎想好了要说什么,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凌厉的掌风突然向他袭击而来。 第305章 凤句受伤 这掌风凌厉至极,如泰山重压,然而速度并不快,足够习武之人反应过来并加以抵挡。 杜凤句瞪大眼睛,眼中映出一抹银白麒麟服。 朱异,慢了! 他心里冷静地想,却一动不动,看似毫无招架之力,任凭这掌风袭至跟前,眼见着就要击中他胸口。 “嗖”的凌空一声,一个物件挟着千钧威势冲向掌风来处,令得掌风稍微凝滞,但下一刻,掌风依然袭上了他的胸口。 他被掌风裹挟着,控制不住地往后倒,在即将摔落地上的那一刻,一个身形从殿门飞掠过来,从背后撑住他,急声大喊道:“凤句。” 杜凤句忍不住闷哼出声,嘴角渗出了一缕血迹。 他根本无法动弹,任由背后的人把他扶起来,熟悉的气息窜入了鼻端,令他心头一松。 是殿下,殿下来了! 郑吉低着头,小心地撑扶着杜凤句,动作快速却异常轻柔。 她紧抿着唇,侧脸轮廓分明,仿佛用刀剑凿出来似的,看起来冷静沉稳。 只有背部紧贴着她双手的杜凤句,才能感受到她的轻颤。 双手颤抖,气息紊乱,殿下……她在怕。 杜凤句扯了扯唇角,想露出笑容来安慰她,却牵动了胸口的伤势,随即倒抽了一口气说不出话来,嘴角的血丝反而拉长了一些。 “别动。”郑吉沉声道,语气听起来很危险。 她的鼻息就喷在他的耳边,温热的触感,令他一动也不敢动——也动不了。 这一记掌风虽已刻意收敛,最后还卸去了九成的力度,却还是令他受伤了。 虽然不是重伤肺腑,但是对他这等体弱的人来说,仍旧严重。 不知,皇上对这一次试探可满意? 杜凤句喘着气,目光从那一抹银白麒麟服掠过,随即眼皮无力地垂着。 银白麒麟服,奉宸卫最高官职,目前奉宸卫中唯有一人有资格穿此衣裳。 永宁帝为了试探他,竟然出动了副将朱异。 大可不必,他当真不会武功。 郑吉的目光始终都在杜凤句身上,那么专注,不管是永宁帝还是暗处的朱异,她连一丝眼神都欠奉。 她曲起两指,食指指腹在他唇角拭了几下,抹去那缕血丝,不发一言。 直至杜凤句的气息平缓了下来,她才看向上首的永宁帝,硬邦邦地说道:“父皇,我想先送凤句回太傅府,可以吗?” 永宁帝捻着须,点了点头。 他看向半阖着眼睛的杜凤句,素来温和的神色颇有些凝重。 他叹息了一声,道:“去吧。长定,代父皇向太傅说一声,此乃朕之过,稍后朕会向太傅解释。” 郑吉紧抿着唇,并没有应话。 永宁帝见状,便朝朱异方向看了一眼。 只见朱异迈出一步,从暗影中跨了出来,身上麒麟服随着他的走动,晃动着一丝丝银光。 他的脸上,赫然覆盖着一个银白面具,看不清楚样子。 不曾听闻,奉宸卫副将朱异有戴面具的习惯。——自是不想殿中人看清楚他的样子。 “殿下,是末将会错上意了,一时重手,还请殿下恕罪!杜公子,稍后我会向杜太傅请罪。” 他的声音听起来异常清澈稚嫩,令人完全想不到这竟然是帝王身边神出鬼没的奉宸卫副将。 一时重手? 奉宸卫副将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他的一招一式,掌风的角度、落掌的地方,都是经过缜密计算,丝毫不差的。 郑吉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语似的,根本就没有看他一眼。 谁都看得出来,她此刻正在极力压抑着,浑身寒意似能冻僵旁人。 永宁帝皱了皱眉,淡淡唤道:“长定……” 不料,郑吉却抬起头,冷声说道:“父皇,那我就先出宫了。” “……”永宁帝还从来没有被人打断过话,心中生起了淡淡的不悦。 然而,眼下情况的确是他理亏。 他万万没有想到,杜通幼子竟然真的如此孱弱,竟然连朱异一成掌风都挡不住。 不对,甚至还不是一成,因为长定挡了一下,真正落在其身上的,只有半成掌风。 他的确想试探杜通幼子,但不想把局面推至不可挽回的地步。 但杜凤句的伤势,还是比他想象中重了。 看着杜凤句半闭着眼、气息微弱的样子,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去吧。薛恭,令太医署的太医立刻去太傅府,带上最好的伤药。” “是,皇上。” 郑吉依然冷沉着脸色,对帝王的吩咐置若罔闻,全副心神都贯注在杜凤句身上。 秦胄和李行恩都在紫宸殿外候着,一见到郑吉搀扶着杜凤句出来,便神色惊变。 他们立刻上前,搭了自家殿下一把手,却是什么话都不敢说。 他们能感受到殿下死死压抑着的杀意,仿佛冰山下的熔岩,他们生怕自己一开口,殿下身上那种磅礴杀意就会倾泻而出。 现在,还在皇宫之中! 他们一路沉默着,和郑吉一起,小心翼翼地将杜凤句扶出了宫中。 连宫门都不能进的裴燕山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公子……公子怎么了? 他心里一慌,飞速靠上去,急得不行:“殿下,公子他……” 他的话倏然而止,因为此时郑吉看了他一眼。 平平常常的一眼,但他却感到自己被漫天杀意锁住了似的,竟然动不了。 眼见着长定殿下将自己公子送上了长定公主府的马车,裴燕山想开口,却又闭上了嘴巴。 罢了罢了,长定公主府的马车更大更舒适,公子受伤了,乘坐殿下的马车更合适。 …… 马车上,郑吉小心把杜凤句放下来,扶着他靠在马车上,为他调整着舒适的角度。 她从来没有做过这等伺候人的活,动作无比轻柔,生怕弄疼了他似的。 杜凤句睁开眼,嘴角往上翘了翘,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哑着嗓音说道:“殿下,我……我没事。” 他目光温柔似水,强忍着胸口的扯痛,费力伸手碰了碰郑吉的右手。 郑吉垂着眼眸,没有说话。 杜凤句屏着气,用尽全身力气执起她的右手,轻声地说道:“殿下,我……很好。您……放松好吗?” 他边说着,边垂眸向下,用手指勾着郑吉的手指,一根,又一根,无比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将她的手指掰开来。 她的掌心,果然已经血肉模糊! 第306章 此中真意 杜凤句一下子就愣住了,心似被什么紧紧擢住一样,气息比刚才在紫宸殿中更紊乱。 在被殿下搀扶着的时候,他就闻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混杂着山林白云的清冽,让他无法忽视。 这不是他的血腥味,只能是殿下的。 方才殿下右手托着他的头,那丝血腥味越发浓重,他便知道出在了哪里。 殿下因为练武之故,并没有像其他姑娘那样留着指甲,更没有像宫中贵人那样戴着精美护甲。 因有李总管悉心护养,殿下的手指白皙细长,手指头圆润,指腹间却有一层厚茧。 但此刻…… 她圆润的手指头都沾了血迹,掌心仍旧有血迹渗透出来。 她用了多大的力气握紧拳头,就用了多大的毅力压抑满腔的杀意。 掌心间的血肉模糊,是她刚才在紫宸殿狂暴不已的明证,是她为他忧心至极的明证。 他搭着她的指尖,感受到那一点血迹的湿润,不舍得放开手。 他掀了掀眼皮,由下向上看着郑吉,看着她紧绷的面容,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第一次见到殿下,殿下就在调戏他,此后她总是在逗他,虽然那一晚簪星阁中的明灯、清风和殿下的话语,令他明确了她的心意。 但也不是没有想过,殿下会不会是一时心血来潮? 即使不是,能持续多久?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并不留痕,却还是有。 毕竟,那些以后的相处,他能够猜测和想象,对他来说始终都还没有发生。 直到此刻,看到她的掌心,他才觉得从白云间飘落在平地上,真真正正地感受到她的心意。 有什么从他的心间迸发开来,由心脏至四肢百骸,既让他有种目眩神迷的酥麻感,也让他有种酸涩难言的心疼。 他用力攥紧了她的指尖,不顾胸口的扯痛,近乎呢喃:“殿下,我还在。” 我还在,您不要怕。 郑吉没有说话,目光落在被他攥紧的手上,冷硬的神情渐渐放松下来。 下一刻,她突然动了,右手反握着杜凤句的手,左手往他身后的车厢一按,身子一倾,无限靠近,却没有真正碰触。 她凤眸中酝酿着无数风暴,却又被她硬生生压下。 最终,她用自己脸颊轻轻贴着杜凤句的唇角,喑哑道:“嗯。” 凤句还在,因此她还能保持神智,还能安静地听着凤句说话。 不然…… 她合上眼眸,遮掩住周身喷薄而出的杀意。 …… 马车抵达太傅府的时候,杜通早已经在府外等候了。 他神情不定,但却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仆从将郑吉和杜凤句接进府中。 裴燕山快马加鞭,自比郑吉的马车要快很多。 他已经知道凤句在宫中出了意外,但亲眼见到自己幼子闭着眼昏迷过去的样子,他还是脚步忍不住踉跄了几下。 郑吉注意到这点,遂说道:“太傅放心,只是本殿点了他的睡穴,让他没那么痛。” 从宫外到太傅府,路程也不短,马车再平稳,对受伤的人来说都不稳。 朱异的掌风,对身怀武功的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但是凤句…… 想到最初凤句嘴角渗出的一缕血丝,郑吉的凤眸便暗沉了几分。 杜通想说什么,却见到郑吉已经在杜凤句身侧,似熟门熟路般,跟着裴燕山等人往后院走了。 她一心只有杜凤句的伤势,完全忘记了这样其实并不妥。 杜通默然片刻,并未出言提醒,他尚有许多疑问需要殿下解答。 郑吉一路进了太傅府的后院,踏入了杜凤句的院子。 他被小心地安置在床榻上,眉目闭合着,气息平缓,除了嘴角还有一抹并不明显的血痕,倒和平时睡着差不多。 郑吉握紧拳头,随即又松开,克制住想要碰触他的念头,对裴燕山吩咐道:“准备一下吧,宫中太医很快就到了。” “是,殿下。”裴燕山下意识回道,这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殿下这么理所当然地吩咐他,他应得也毫无阻滞,好像……殿下是他的主子一样。 可是,公子才是他的主子! 肯定是因为公子受伤,所有人都忙乱极了,这等小事……就莫在意了。 杜通将这一幕看在眼内,心想凤句和长定殿下的往来,要比他想象的更多和更深,就连裴燕山都不自觉地听其差遣了。 这些,都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呢? 难怪,皇上要突然召凤句进宫,还伤了凤句! 他抿着唇,看了看床榻上的幼子,俊美儒雅的脸容越显沉肃。 随即,他屏退所有仆从,直接问道:“殿下,宫中发生了什么事情?皇上为何会伤了凤句?” 凤句是奉召进宫的,最后却伤着出来,胆敢在宫中伤着凤句的,只有一个人。 问题是,为什么? 这已经超出了他多年对皇上的了解,也不符合事情正常的逻辑。 皇上是帝王是天子,竟然会伤了一个臣子的儿子?皇上有什么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吗? 郑吉简单说了说当时的情况,最终摇了摇头:“父皇是为了试探凤句,但原因,本殿也不清楚。” 凤句自小体弱,因此一直在河东道调养生息,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情,但父皇显然不信,故而用了朱异来试探。 父皇下了传召凤句进宫的命令后,便让她离开了,她知道父皇此举是在试探,但她一直认为父皇是试探她和凤句的关系。 对这个,她并不担心,她相信凤句能应对得很好。 却没有想到,父皇是试探凤句是否懂武功! 还伤了凤句…… 那一瞬间,她只觉得心神俱裂,下意识摘下了腰间扔过去,却仍没能阻止朱异的攻势,掌风仍落在了凤句身上。 现在想了想,薛恭为什么那么凑巧请了她过去、让她恰恰能看到那一幕? 当中有太多不同寻常之处了,但此时此刻,她却完全不想耗费心神去分析。 她只知道,朱异伤了凤句。 她沉默良久,目光眷恋地看了仍旧睡着的杜凤句,朝杜通道:“太傅,本殿还有事,先离开了。” 出了房门,经过院中一棵梧桐树下时,郑吉却停了下来。 良久良久,她才微微抬起下巴,神情越发冷冽,唤道:“桃花大人。” 第307章 必杀此獠 院中明明没有人,但在郑吉眨眼间,一个身影出现在她面前。 来人双鬓斑白,眉目含笑,长相漂亮得雌雄莫辨。 不是桃花大人韦艳,还能是谁? 跟在郑吉身边的李行恩眼睛都瞪圆了,这……这个人凭空冒出来,还长得那么漂亮! 像、像传说中的艳鬼一样! “殿下。”韦艳微微弯腰,恭敬请道。 郑吉看了他一眼,双手背在身后,淡淡道:“你为何不能进宫?” 桃花大人是吕师留下来保护凤句的,理应对凤句寸步不离,但这一次,他却没有跟随凤句进宫。 倘若他跟在了凤句身边,那么朱异的掌风,连凤句的衣衫都碰不着。 他没有在凤句身边,唯一的原因,便是他不能进宫。 韦艳唇角一扬起,那张雌雄莫辨的笑容似能晃动旁人心神似的,微笑道:“大概……是公子怕属下忍不住弑君吧。” “……”李行恩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瞬间爬满了鸡皮疙瘩,只觉得毛骨悚然。 这人……微笑着说出这话,好……好可怕! 郑吉面容没有丝毫起伏,听到这个回答,她其实并不意外。 弑君啊? 这的确会是桃花大人韦艳会做的事情。 但是前一世,他始终没有这么做。 她看着对方脸上的笑容,忽然说道:“伤了凤句的,是奉宸卫副将朱异。” 银白的麒麟服,早在她扔出玉佩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清楚看见了。 “朱异?”韦艳重复着这两个字,语气缱绻,仿佛情人间呢喃似的。 他侧着头,一双桃花眼闪烁着奇异的亮光,又笑了一下:“多谢殿下。” “无须谢本殿。” 郑吉还是那副平平静静的语气,“本殿告诉你这个名字,是要告诉你:不能对他动手。” 韦艳的笑容凝了一瞬,眼神暗沉得如暴风雨将来前暗沉的大海,仍微笑说道:“殿下,为什么?” 奉宸卫副将朱异,他在长定公主府时见过其出手,但对方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他想,要杀这个人其实并不难。 他不能进入皇宫,宫中并不仅仅只有朱异这一个将领,还有奉宸卫还有左右翊卫,然而,朱异不可能不出宫。 只要其一出宫,他就能杀了此人。 但殿下说,不能对其动手。 为什么呢?伤了公子的人,他不可能让其还活着。 “此人,本殿留着有用。”郑吉淡漠回答,并不打算解释具体有什么用。 见韦艳的笑容慢慢隐去,她才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武阁选拔结束后,本殿……亲自动手,必杀此獠!” 前一世,她的长定十率士兵多出自奉宸卫,她曾与那些士兵浴血作战,他们迟早都要重新聚回在她身边。 那些奉宸卫士兵中,并没有朱异。 但是,她之所以能得到那么多奉宸卫士兵,还多亏了朱异的帮忙。 倘若奉宸卫士兵们没有被副将朱异带至万劫不复的绝境,又怎么会对在关键时刻拉了他们一把的她臣服归心? 如今,还不到那个时候,朱异必须活着! 韦艳定定地看着她,似乎在评估着这话的真假,良久,才点头回应:“是,殿下。” 武阁选拔结束……这个时间,他还等得起。 眼见着韦艳即将隐匿身影,郑吉似不经意地说道:“桃花大人,凤句必定还会进宫,你若不能克制胸中杀意,那么……若下一次,父皇不只是试探呢?” 这一次,父皇只是下令试探,若父皇下的是杀令呢? 凤句可以指点武阁的士兵,可以知道朱异武功的缺点,但朱异若要对凤句做什么,凤句挡不住半招。 父皇已经注意到凤句了,凤句以后进宫的次数必不会少,若韦艳不能收敛浑身杀意,那么便不能跟着凤句进宫。 仅仅是这一次,凤句就受了伤。 这样的失误,只能出现一次,若再有下一次,不管是她,还是韦艳,都承受不住。 先前凤句在河东,韦艳即使满身杀意,也能寸步不离凤句,但在京兆、在宫中,这就不行了。 唯一解决的办法,便是韦艳要改变,哪怕这改变痛苦得犹如拆皮析骨,韦艳也必须这么做。 说罢,她便不再理会韦艳,带着目瞪口呆的李行恩离去了。 凤句已经回到太傅府,这里有杜通,有韦艳,有裴燕山,有太医……凤句的身体已经无须她担心。 她更需要贯注心神的,是宫中。 周美人之死尚未弄清楚,急剧而来的便是凤句受伤,如今,她得去探源头才是。 ~~~ 宫中,朱异向永宁帝禀道:“皇上,臣确定,杜公子没有武功。并且,殿下的武功比臣猜测的要厉害许多。” “厉害许多?是多少?” 朱异想了想,如实回道:“回皇上,臣以为……殿下应有与宫中四卫首领一敌之力。” 永宁帝丝毫不怀疑朱异的判断,不由得眸光沉了沉。 他看不到长定是怎么出手的,事后只见到了殿中的玉佩粉末,原来,长定的武功这么厉害? 至于杜通幼子…… 竟然真的不会武功,且相貌平平,那么缘何能吸引长定? 武功的事情他看不清楚,但是他令薛恭故意引长定目睹杜通幼子,长定在那个瞬间所表现出来的惊慌和担忧,的确发自内心。 他绝对相信,如果朱异不是他身边的奉宸卫副将,长定会当场下令将其击杀。 可见,长定对杜通幼子的确极为在乎,这装不出来。 永宁帝不相信“情不知何以起、一往情深”之类的说法,在他看来,每个人做每件事都会有原因,少年男女的情意同样如此。 杜通幼子对长定心生好感,这他可以理解,但长定呢?长定看中其哪一点? 这次试探,依然不能令他完全放心。 幸好,事情的进展一直如他所愿的那样进行,一次不行,那就再试一次了。 他随意摆了摆手,对朱异道:“退下吧,这段时日,你莫在长定跟前显露身形。” 须臾,帝王看向薛恭,缓缓问道:“淳仁宫,现在如何了?” 第308章 帝王心术 淳仁宫现在……静得很,又乱得很。 镇守在这里的宫中四卫士兵人人自危,个个脸色阴沉得滴出水。 他们没有想到,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周美人竟然没了! 那么,要他们何用? 他们已能想象到皇上会如何震怒,却不能想象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周美人出事之后,很快紫宸殿、坤宁宫的内侍总管就已经来到了淳仁宫。 这些人里里外外查探了一番,最终只留下了一个“周美人自缢身亡”的结论,就匆匆离开了。 是的,周美人的确是上吊身亡,宫中四卫士兵把她解下来的时候,她身体都僵硬了。 但自缢身亡…… 既然紫宸殿和坤宁宫都这样说,那么就真的是这样了。 宫中四卫士兵宁意外的是,皇上竟然没有任何问罪的意思! 这让他们庆幸的同时,还深感不解。 同样深感不解的,还有姜贵妃。 在得知周美人死讯之后,她立刻就让钱谷去打探了,却没能探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她尚未来得及抽丝剥茧,就听闻皇上召小九和杜凤句进宫了。 她还在想着皇上是不是怀疑周美人之死与小九有关,就听到了杜凤句在紫宸殿受伤的消息。 这一下,她真是惊到了。 此刻,姜贵妃看着郑吉疲倦的神色,心疼不已:“小九,杜通幼子他没事吧?” 她知道这事情的时候,小九已经送杜凤句出宫了,哪怕她再担心,也不能赶去太傅府或者长定公主府安慰。 她还以为,小九会在太傅府待一段时间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进宫了。 郑吉就坐在她身边,闻言回道:“母妃,他没什么事。有太医在,慢慢调养就好了。” “如此,就好。”姜贵妃轻拍了拍她的手,传递着关意。 随后,她叹息一声,道:“皇上到底在想什么呢?本宫也看不明白了。” 就算皇上不知道杜凤句对小九来说十分重要,但杜凤句是太傅杜通的幼子,这个身份是明明白白的。 皇上为什么会伤了杜凤句?还是在紫宸殿中? 郑吉摇了摇头,不知道如何回答。 她能猜到父皇一点心思,是为了试探凤句,但为何试探呢? 她同样想不明白。 周美人之死,和父皇的试探有没有关系? 她朝姜贵妃靠了靠,闭上眼问道:“母妃,淳仁宫那里,现在是什么情况?” “周美人自缢身亡,这是紫宸殿和坤宁宫所下的定断,显然,这是帝后商量好的事情。”姜贵妃如此说道,语气略有迟疑,随即补充道:“应该说,是皇上决定好了的事情。” 周美人的生死,薛皇后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来定夺。 她自是知道周美人不是自缢,如果其真的自己寻死,先前就不会来对她提那两个条件了。 至于是谁下的手,从这个定断就能看清楚了。 只是,她真的不知道皇上出于什么心思。 皇上一向重视子嗣,周美人有孕的情况下,皇上为什么还会杀了她呢? “只能说,周美人之死所带来的作用,比皇家子嗣更为重要。”郑吉轻声回道,语气十分平静。 她从来没有想过周美人会这么早就没了性命,一个胆敢杀子为己铺路的人,可见其心肠冷硬以利为上。 虽然她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的是,通常这样的人有九条命,活得比谁都久。 前一世,周美人一直活着。 但是,周美人现在却没了,就好像中途被人掐掉一半的灯芯那样。 时移世易,固不能与前世相同,但周美人之死,能为父皇带来什么好处呢? 父皇没了一个子嗣,能得到什么? 郑吉脑中十分清楚,这一点才是最关键的,要是她想明白了这一点,许多事情就能迎刃而解了。 譬如父皇为何要在周美人身死之后试探凤句,这都是随着这一点而来的。 “皇上他……曾对周淑妃和周家都颇为看重。”姜贵妃描述道,脑中一点点回想,试图给女儿提供启发。 “皇上很重视读书人,每次提及周家,都会提到周家在读书人中的影响。” 虽然皇上表现得最为宠爱她,但是姜贵妃自己很清楚,在四妃之中,皇上对每个人都各有倚重。 周淑妃及其背后的周家,所代表的便是读书人一系。 倘若周家不是在读书人中有那么大的影响,周筠定不会被封为淑妃,三皇子也不会多年纨绔无术还免受皇上斥责。 周家背后的读书人,是周淑妃和三皇子真正的靠山。 “那么,为什么现在这靠山不起作用了呢?”郑吉仍旧合着眼,疑惑问道。 三皇子被幽禁山南道、周美人身死、周家被彻查,那就说明读书人这个靠山没有了。 不待姜贵妃回答,她便摇了摇头,道:“这些读书人,不是周淑妃和三皇兄的靠山,若是他们的夺命藤。” 父皇当初得以顺利登基,与得到那么多读书人的支持分不开,这主要是因为周家的缘故。 那个时候,读书人就是淑妃和三皇兄的依靠,但是这些年,父皇帝位已经坐稳,能影响国朝士林风气、深受百姓敬仰的读书人的,便成了他们的夺命藤了。 读书人,是国朝的读书人! 郑吉慢慢睁开了眼睛,凤眸似蒙着一层纱,看向姜贵妃:“母妃,三皇兄被幽禁,你说那些读书人会是什么反应?” 姜贵妃唇角微微一撩,道:“他们能有什么反应?这是皇上的决定,他们还敢质疑、反抗不成?” 她听闻钱谷说了,平日与周家往来的人,大多都恨不得离得远远的,生怕惹祸上身。 读书人最厉害,但他们有时候的确也最无情。 郑吉点了点头,道:“是了,他们不敢……” 趋吉避凶,此乃人之常情,不仅仅是读书人,一般人都会这样做。 读书人如何,读书人也不敢…… 脑中晃过了什么,一下子坐正了身子,问道:“母妃,三皇兄和周家出事,读书人没有反应。如今周美人一尸两命,会让这些读书人怎么想?” 周美人满头雾水,不明白郑吉的意思:“他们会怎么想?小九,你想说什么?” 郑吉张了张口,却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意思,就在这个时候,钱谷匆匆进来禀告一个事情。 紫宸殿传出了消息:为补偿太傅幼子在紫宸殿受到的惊吓,特令其太子詹事府当差! 第309章 如此算计 听到这个消息,郑吉不由得惊了一下。 父皇下令让凤句进入太子詹事府? 钱谷显然是急匆匆奔跑回来的,喘着粗气说道:“娘娘,殿下,此事千真万确,皇上还令薛总管亲自去太傅府传口谕。” 薛恭是皇宫的内侍大总管,是永宁帝身边最得信的内侍,最能代表帝王的态度。 薛恭亲前往太傅府传口谕,一则代表了这个口谕的重要,二则代表了这个口谕的不可抗拒。 即使它只是帝王做出的补偿,但它是圣意。 圣意,不可违抗。 郑吉将此事在脑中过了一遍,便知道了父皇的意思。 她呼了一口气,竟不知道如何反应才好。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转向姜贵妃,平静道:“母妃,先前是我想错了。” 她想着,只要知道父皇为何要杀周美人,就知道父皇为何要试探凤句了。 但听到父皇下的这个口谕,她就不这么想了。 周美人之死,或许只是给了父皇一个召见凤句的理由。 而父皇对凤句的试探,则在更早之前,起码在周美人死之前。 也就是说,父皇杀死周美人和试探凤句,只是时间凑近而已,并没有什么因果关系。 父皇试探凤句,是为了将凤句放进太傅府。 父皇让朱异在紫宸殿伤了凤句,就是为了让凤句进入太子詹事府这个补偿顺理成章。 父皇真正想做的,是将太傅府推向太子一系,是想……太傅杜通辅助太子一系! 姜贵妃错愕至极,忍不住脱口道:“不可能!这样太傻了!” 话一出口,她便掩了掩了唇,随后才意识到内殿中都是自己人,就算说错了话也不怕。 她解释说道:“小九,这个做法,就是打断别人一条腿,再给其一根驻杖,谁会对此感谢?” 太傅杜通这些年一直被皇上疏远,原因众说纷纭,但姜贵妃作为陪伴在永宁帝身边时间最多的妃嫔,还是隐约猜到了多少的。 皇上疏远杜通的原因,主要还是两者有了分歧,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个不同道,应该就是与太子有关。 杜通已经是太傅,不可能再去教导太子,但是却能助太子一臂之力,指点太子詹事府的官员,但是这些年来,杜通却和太子一系没有任何往来。 杜通不是那种会虚以委蛇的官员,他与太子一系官员不相往来的原因,只能是他不认可、不支持太子。 但是太子是储君,是皇上所选定的人,杜通即使是太傅,又有什么资格不认可呢? 这应该就是皇上不满杜通的原因。 这个原因太微妙了,朝中官员哪怕能猜到的,对此都讳莫如深。 骤然听闻皇上在紫宸殿伤了杜凤句那一刻,姜贵妃所猜想的便是皇上将对杜通的不满,通通发泄到其幼子身上。 没想到,小九却说,皇上这么做,是为了让杜通帮助太子一系,这……是不是弄错了? 郑吉神情绷着,点头再次说道:“母妃,不会错的,父皇打的就是这样的主意。” “可是,杜通会答应吗?” 杜通要是答应的话,这些年就不会任由皇上疏远也不在乎了,现在皇上为了太子还伤了其幼子,杜通又不是傻的,会答应才怪。 “太傅的确不会答应,但是他答应与否,这重要吗?”郑吉回道,神情微冷。 父皇要推杜通走向太子一系,有的是办法,却偏偏选择在紫宸殿伤了凤句、而后补偿这个方式,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警告! 父皇在警告杜通,他可以让凤句受伤,也可以让凤句……没了性命。 帝王要一个人的性命何须理由?别说是太傅幼子了,就是要太傅本人的性命,旁人又能如何? 姜贵妃没有话说了,她仔细想了想,发觉还真是这么回事。 若皇上铁了心要让杜凤句进入太子詹事府当差,就算杜通心里再不愿意,又能如何呢? 能抗旨不遵吗?除非不要命了! “可是,小九,杜凤句不是你的弱点吗?那……那就真没办法了?还是……” 姜贵妃看着自己的女儿,还是问了自己不愿意看到却又不能忽视的问题:“还是皇上知道了杜凤句对你的重要,才故意这么做?” 郑吉张了张口,想摇头反驳什么,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母妃,或许也有这个原因。” 父皇身边有奉宸卫有朱异,不会对她和凤句的往来毫无所觉,尤其是父皇对太傅杜通那么在意的情况下。 父皇是不是知道了她和凤句往来甚密,才会故意把凤句推入太子詹事府? 一来,可以利用太傅府的影响,二来,也可以借用姜家的钱财。 毕竟,若她和凤句在一起,若凤句为太子所用,那么太子也能用姜家的钱财。 父皇是一国之君,所走一步必定是想了三步,这个可能,肯定会有的! 郑吉嘴角微哂,露出嘲讽笑容道:“父皇想得都很好,但是他似乎忘记了一点,这事是有一个前提的。” “是什么?” “那就是凤句要心甘情愿为太子一系所用,不然,就都是白搭!”郑吉冷笑道。 凤句的父亲,乃是和太子不相为谋的太傅杜通,光是这一点,凤句就不可能心甘情愿入太子詹事府。 更别说,凤句还有一个义父吕万钧! 吕师是怎么死的,时至今日,郑吉都不知道,但是她很确定一点,那就是与皇宫有关与父皇有关! 父皇算计十足,逼得太傅府至如此境地二,太傅府只能投向太子,但绝太傅府绝不会如父皇所希望的那样,成为太子的助力。 呵,这一番,是父皇失策了!简直可以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就算太傅府不敢抗旨不遵,凤句愿意入太子詹事府,太子……那么谨慎又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敢用凤句吗? 郑吉想得没有错,当太子知道这个口谕之后,同样心情糟糕至极,如临大敌。 父皇是为了他好,他很清楚,但是…… 太傅府,他不能用,也不敢用! 第310章 被嫌弃的人 郑征很清楚,太傅杜通并不喜欢他。 在他还没有被立为太子的时候,杜通对他的态度就十分平常。 没有因为他是皇后所出或天资聪慧,就对他多几分好感,对待他和其他皇子并没有任何特别。 后来,他被立为太子之后,杜通的态度也没有多少改变…… 不,还是有改变的,那就是对他越来越客气。 这样的客气,有时候并不是什么好事,他敏锐察觉到掩藏在客气底下的疏远。 他能隐约感觉到,杜通似乎并不喜欢他。 为了验证心所想法,他故意向父皇提出,想让杜通去指点太子詹事府的官员,教导他们如何当差。 果然如他所料,杜通拒绝了。 拒绝的理由当然冠冕堂皇,那就是他乃储君,杜通是太傅,两者实在不宜有过深往来。 父皇欣然应允,还盛赞杜通识大体懂进退,是真正为了帝王着想的人。 只有郑征自己能深刻感受到,藏在这拒绝背后的那一种不留余地的厌恶。 他仿佛能听到杜通在背后嘲讽他,嘲讽他即使是太子,也得不到其好感,嘲讽他即使是太子,也要面临被拒绝、又拿对方无可奈何的狼狈。 当时的郑征,心中恨极。 他不动声色地利用了杜通拒绝这个事情,在父皇那里持之以恒地上眼药,最终成功令父皇疏远了杜通。 杜通只是个太傅而已,凭什么嘲讽他?有什么资格不喜欢他? 既然杜通这个太傅不能站在他这一边,那么他就只能极尽所能削弱杜通的影响了。 一个在朝中有影响力的太傅不喜欢他,和一个被皇上疏远的太傅不喜欢他,当中差别太大了! 幸好,父皇和杜通之间本来就有分歧,不然他的离间计也不会起效。 到了现在,郑征对杜通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了。 他自认为没有做过什么不可饶恕的事,甚至对杜通还颇为恭敬,为何杜通就是不喜欢他,乃至厌恶他呢? 刚开始他想不明白,为此耿耿于怀,后来便不当一回事了。 杜通不喜欢他,他也并不喜欢杜通。 大概,这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吧。 这些年来,他的太子詹事府逐渐强大,聚集在他身边的文官武将个个都极有本事,又深得他信任。 多杜通一个不多,少杜通一个也不少。 但是,他没有想到,父皇对杜通的本事那么认可和执着,竟然想方设法把杜通向他这边推! 父皇这是为他筹谋,但他真的不需要。 如果杜通真的那么容易妥协,这些年就不会被父皇疏远了,这是一个心中有硬骨的人! 用其幼子来威胁,此乃下下之策! “诸位对父皇的口谕,有何看法?”郑征淡淡地问道。 在场的,有他的长史孟鹤松,也有太子詹事府的官员。 “殿下,皇上既令薛总管去宣口谕,那就说明皇上意已决。臣以为,殿下只能暂且领旨。至于杜通幼子入了太子詹事府之后,再观其行事应对也不迟。”太子詹事丞相韩休说道。 另外一个官员点头表示赞同。 郑征快要气笑了:“孤岂会不知?这就是你们的应对?” 这口谕是父皇的意思,自然不可抗拒,他要听的,是这样的废话吗? 见到太子发怒,在场的官员彼此看了看,一时不敢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孟鹤松这样说道:“殿下,臣以为,杜通幼子进入太子詹事府并非全然是坏事。或许,太傅幼子可以利用。” 孟鹤松的意思很清楚,可以利用杜通幼子来拉拢杜通,说不定杜通能为太子所用。 郑征摇了摇头,直接反对道:“不,无须!孤不想用杜通幼子,更想用杜通!” 是,父皇涉设计让杜通幼子进入太子詹事府,就是为了让他借用其对杜通的影响,希望借此来拉拢杜通为他所用。 杜通幼子年轻,进入太子詹事府之后,他的确可以加以利用。 但是,当中的变数太多了,他根本就不想这么做。 国朝之中,真正有本事的又不只有杜通一个,于他而言,又不是少了杜通,他就无法登上皇位。 既然如此,他就无须去拉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无论其多有本事。 而且,杜通幼子和长定往来密切,他怕他还没有来得及利用好此人,就被长定摆了一道。 毕竟,长定似身边有高人,似乎真的有那么一些本事。 更何况,想到母后曾经告诉过他的那些事情,郑征知道, 杜通要为他所用绝无可能! 因此,他不要杜通幼子进入太子詹事府,这个决定,他不会改变。 孟鹤松愣了一下,似乎也没有想到郑征太傅如此坚决。 殿下这么不喜欢杜通幼子?他以往还看不出来。 随即,他才斟酌着说道:“殿下若真不想杜通幼子进入太子詹事府,倒也不是毫无办法。” 郑征眉眼一松,问道:“是何办法?” 他知道孟鹤松这么说,必定是心中有了主意。 孟松恩脑子灵活办事周密,因此深得他多年倚重。 “殿下,您不能拒绝皇上的口谕,却有人能拒绝;您不能阻拦此事,却有人能阻拦。” 郑征似乎有些明了,但还是想进一步确定:“你是说……” “殿下,杜通当初既然敢拒绝为太子詹事府效力,现在自然也敢为幼子再拒绝一次。臣听闻,那太傅幼子和长定殿下交好,以长定殿下的性子,会不会阻拦此事?” 郑征眸光一亮,满意地笑道:“孤明白了,还是爱卿有办法,哈哈。此事……就交给你去办了!” 孟鹤松弯下腰,恭敬回道:“殿下谬赞了!请殿下放心,臣一定会办妥此事。” 只要让杜通和长定殿下知道这……杜什么进入太子詹事府的坏处,就不信他们不动起来! 只是,一个是太傅,一个是长定殿下,他必须得小心应对,万不可掉以轻心才是。 太子殿下和他们,在长定殿下身上吃的亏真的不少了! 在郑征与臣仆商量着如何应对永宁帝口谕的同时,一个风尘仆仆的人终于出现在长定公主府外。 第311章 程可易归 这个风尘仆仆的人,便是程可易。 程邕的嫡长孙,被其一直压着在偏远的靖云县为县令的程可易。 在当初章氏及女儿差点出事的时候,程可易就已经快马急鞭往京兆赶的了。 后来得知妻儿都已平安无恙,且被安置在长定公主府之后,他就没有那么急了。 再加上,这一路上他都遇到了各种大大小小的事情,行程就一直被耽搁、阻挠着。 直到现在,程邕都已经安葬了,他才终于抵达京兆。 他穿着一身素服,虽然满身风霜,却没有邋遢脏乱的感觉,看起来彬彬有礼。 他刚出现在长定公主府外的时候,就已经引起了门房王琮的警觉,待听到对方报上姓名“程可易”之后,便立刻令人向李总管禀告了。 程可易看,归德巷的程可易,王琮可太清楚这个名字了! 现在程可易的妻儿就住在府中,王琮甚是喜欢那个名唤韶儿的小姑娘,还给她带过花花糖。 殿下曾经吩咐过,若是程可易拜访,则可接见。 不过,此时距殿下吩咐已有一些时日了,为谨慎起见,他还是先通报一番。 程可易耐心等待着,作为程家的人,他当然清楚凡是拜访必先通报等待。 事实上,像长定公主府这样的府邸,至少应该提前三天投拜帖才是,贸然到访,已是他失礼了。 只是,他刚回到京兆,归德巷程家……应是大门紧闭、一片缟素。 他实在无法做到提前投拜帖,他如今只想尽快见到自己的妻儿。 八月的天,炎热至极,恰好是正午,太阳仿佛炙烤着,他额头虽然冒汗,神色却不急不躁。 他抬头打量着长定公主府,这是一片华宅连成的一座府邸,宏伟壮丽,比之许多皇子的府邸还要辽阔、还要华美。 这样的府邸,不仅耗费巨大的资财,更体现着皇家的威势象征。 可见,长定公主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 长定公主这样的贵人,是他还是归德巷程可易的时候,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就连祖父,怕也要俯首三分。 那么,妻儿为何能得到其庇护看顾呢? 是长定殿下发了善心,还是因为别的缘故? 无论是什么原因,他的妻儿的确是被长定殿下所救,只凭着这一点,就足以让他对长定殿下感恩戴德、倾力相报。 更何况,妻子还在长定殿下的鼓励下,开始继续练武,重拾了被摧毁的信心。 这于妻子来说恩同再造,于他……其实也是。 因此,他已抵达京兆,便直奔长定公主府而来,到了这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此举太鲁莽了。 长定公主府,不是他想进就进的。 令他诧异的是,在他报上名字之后,长定公主府门房竟然立刻向上通报了。 并且,不多时就前来请他进府了。 想马上见到妻儿的紧迫压过了一切,哪怕他知道这些事情其实都不符合常理,却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此时,郑吉恰好在府中,听了李行恩的禀告,自然要见一见程可易。 他早就该回到京兆了,却到延误了那么长时间。 尤其是,在延误的时间里,京兆还接二连三发生了那么多事情。 当初她急着想见到程可易,是为了让其去解决程邕、程家的事情。 没想到,当他回到之时,程邕都已经不在了,程家因程可真等人恶意诬告她,又加之与三皇兄有撇不清的关系,已被清洗了一遍。 若不是因为程邕身死,程家会被清洗得更厉害,会颓败得更惨烈。 程可易对此,作如何想呢? 郑吉对程可易的印象,还停留在前一世,最深刻的,便是月半的发疯。 她当然知道今生的程可易和前世不一样,但亲眼见到对方的时候,还是颇为吃惊。 程可易,好年轻,神智……好正常! 这并不是说,前世的程可易就都是处于发疯的状态,而是前世她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丧妻失女,就算是神智清明的时候,眼神也阴暗似不见天日。 这会儿,他虽面容疲惫,但眼神明亮,是一个遭受过磨难却不灭精气神的年轻人。 她曾想过,见到程可易,应该说什么呢? 郑吉发现,其实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的,只得笑了笑。 深恩负尽,死生师友,故人相见,甚幸至哉! 与她相比,程可易的反应就大很多了,直愣愣的,愕然至极。 他没有想到,长定殿下竟然是这样一个人,怎么说呢…… 面容如此艳丽,气势如此凛冽,明明只是闲适坐着,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那双凤眸似藏着山河无数,被她注视之人,仿如被明珠照耀,妍媸都被见得一清二楚。 这样的人,还对他笑了笑。 这笑容,怎么说呢?程可易一时难以形容。 似见到了久未相见的老友一般,熟稔之中带着亲近,还有一丝丝人事飘零的感慨。 这……这也太莫名其妙了。 但更莫名其妙的是,程可易发现自己虽然心生疑惑,却对长定殿下这样的表现并不反感。 甚至,他还出现了一种错觉,莫不是他和长定殿下真是许久没见面的老朋友? 可是,他记得很清楚,此前从来没有见过长定殿下! 他年少成名,殿试夺魁之后就遇到了妻子,人生就陡然拐了个弯,后来就一直在靖云县了。 他离开京兆的时候,长定殿下还是个小孩子吧? 两人彼此打量着对方,彼此都没有说话,实则已往来试探过好几次。 最终,程可易垂眸俯首,恭敬地说道:“多谢殿下大恩!程某无以为报,原为殿下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 活妻救儿之恩,便是长定殿下让他去死,他也……当然不会答应的。 他的妻儿仍在,他当然也要好好的。 郑吉唇角扬了扬,最清楚程可易嘴上说的一回事,实际上做的又是一回事,当即笑道:“不用谢,本殿救下你妻儿,正是为了驱使你做事的。” “?”程可易沉默了,长定殿下这么直接的吗?这会不会不太好? 随即,他便反应过来,回道:“殿下若有差使,只管吩咐。” “的确,眼下本殿就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去做的。”郑吉点了点头道。 “……”程可易这一下真的无语了。 他才回到京兆,一身风霜,连妻儿都没有见到,能为殿下做什么? 第312章 都不急 看到程可易满头雾水的样子,郑吉不禁弯了弯凤眸。 真难得,前世号称“程木泥”程可易竟然也有这么丰富的表情。 在这多事之秋,见到这样的程可易,让她不由得感到一丝快慰。 “要做什么,本殿稍后会告诉你。你且去歇息吧。”她这样回道,随即吩咐内侍将他领了下去。 她要程可易做的事情,急不来。 他刚回到京兆,现在最紧急最重要的,便是与妻儿相见。 章氏和程韶小姑娘 ,每天都在眼巴巴等着呢。 “是,殿下。程某但听殿下差遣。”程可易拱手道,内心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真怕长定殿下吩咐他立刻去做什么,他脑子还有些懵,眼下只想先见到妻子女儿再说。 李行恩看着程可易离开的背影,迟疑问道:“殿下,莫非您与小程大人有过什么交情不成?” 殿下对程可易一家过于亲厚了! 他瞧得分明,殿下见到小程大人很是高兴的。 他不曾听闻殿下与小程大人有什么往来啊。 郑吉笑而不答,她和程可易这世的确没有往来,但前世程可易对她帮助良多。 这些,真的没办法对李行恩说。 于是,她只能说道:“此人,先看着,本殿有大用。” 李行恩明白,章氏母女在府中住了一段时间,他对他们的为人十分清楚了,也很放心。 他随即禀道:“殿下,马车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郑吉此时之所以会在府中,是因为她正准备前去太傅府。 凤句虽无性命之虞,却依然受伤卧床,她始终放心不下。 再者,父皇下了这个口谕,她也想听听凤句是怎样想的。 郑吉再一次出现在太傅府的时候,太傅府的门房已能做到面不改色,笑意晏晏地迎上来了。 开玩笑,先前长定殿下是怎样护送公子回来的,他们都看得一清二楚了。 再加上太傅大人已经传话了,若是长定殿下到访,他们只管迎进去便是。 ——当然,他们也拦不住。 郑吉自然驾轻就熟地往杜凤句的院子而去,完全不在意她能自由进出太傅府在朝中引起了多大的波澜。 既然父皇都已经出手试探她和凤句的关系了,那么旁人再多猜测也无妨了。 杜凤句见到郑吉之后眸光亮了亮,正要挣扎起来的时候,却被郑吉快步上前拦住了。 “别动了,就躺着吧。”郑吉阻止道,边细心打量着他。 因为太医每日都来诊断,凤句并没有恢复原来的样子,但也不知道韦艳怎么做的,她竟也能从凤句面上看出重伤的病气来。 她忍不住感叹道:“桃花大人真是好手艺。” “……”杜凤句愣了一下,随即眼眸弯了弯。 “是,他着实技艺非凡,连宫中的太医都看不出来。”杜凤句点头道,声音仍旧沙哑。 太医望闻问切,最重要的便是观察气色,竟然都没有发现他脸色不对。 郑吉专注地看着他,眼神闪过一丝丝心疼,嘴唇微动,似想说什么,却还是没有出口。 杜凤句了然,抬眼看了她一眼,随即眼皮半阖,回道:“殿下,我没什么事了。您要是想看,我可以……” 他的话没有完全说完,声音越发低沉喑哑。 他知道殿下想见到他真正样子……只是他受了伤,脸色肯定不会好看。 郑吉觉得有些喉干舌燥,她自然想看到凤句真正的脸色,但是这太麻烦了,而且…… 她怕自己会受不住,心中对父皇会更生恨,做事会失了冷静和方寸。 她摇了摇头,声音同样有些沉:“等你好一些再说,本殿不急。” 杜凤句又抬头看了她一眼,异常顺从地回道:“好的。” 他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只知道自己想快些好起来的念头更强烈了。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皇上行事竟然如此毫无顾忌,直接就在紫宸殿中伤人了…… 呵,今上登基才几年?已经完全忘记了先帝是怎样才丢了皇位的吗? 但不管皇上是怎样想的,但他这次的确是轻忽大意了,怎么能因为进宫就放松了戒备? 此次皇上只是试探,若是皇上真的要置他于死地,那么纵然再不甘,也来不及了! 当他从睡梦中醒过来,回想起紫宸殿中的一幕时,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 他并不是害怕死亡本身,但是义父之仇,还有殿下…… 他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他绝不能就这样无知无觉地没了性命。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真切领会到“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真正意义。 他脑中想起了郑吉血肉模糊的掌心,下意识朝她伸出手:“殿下,您的手……” “本殿也没事。”郑吉朝他笑了笑,左手直接握住了他探出的手,右手探了开来:“你看。” 白皙细长的手指,掌心伤口已经结痂了,只剩下点点血痕…… “李行恩已经给本殿上过药了,胆子还大得很,将本殿骂了一顿。”郑吉笑着说道。 杜凤句定定地看着她掌心,却点点头道:“李总管骂得很对的,殿下……太不爱惜自己了。” 边说着,他边抽出手,转而覆上郑吉右手掌心,轻轻贴了贴。 郑吉屏住气息,垂眸看着杜凤句的动作,痒意从掌心蔓延至四肢百骸,令她一动也不敢动。 明明,凤句躺着,还受了伤,但这一刻,她却有种被钳制住的感觉。 无法挣脱,其实……也不想挣脱。 不知道过了多久,杜凤句才移开手,轻声说道:“殿下,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爱惜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郑吉顿觉脸燥得厉害,她点了点头,喉咙干涸得说不出话来。 随即,似为了驱散这种燥热,也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挤出了一句话,问道:“凤句,父皇的口谕,你打算……怎么办?” 杜太傅和凤句都不会愿意进太子詹事府,这一点,她很确定。 但是她也知道,父皇的旨意也很坚决。 杜凤句微哂笑,淡淡道:“我就算敢进太子詹事府,太子也不敢让我真的进去。所以……太子一定会有所行动!” 第313章 她的心其实最柔软 郑吉对杜凤句实在太了解,听到他这么说,便知其心中有了办法。 “凤句,你打算怎么做?” 她从来没有怀疑过凤句的能力,若是凤句不想进入太子詹事府,有的是办法。 但凤句受了重伤,清醒的时候本就不多,这么快就已经想好了办法? 杜凤句想了想,道:“皇上此举,是为了给太子增添助力。然而,太子地位稳固,其实并不需要这些。” “正是这样。想必太子一系也十分难受。”郑吉赞同道。 换作是她,也不会用一个自己不信任、也不喜欢自己的人。 杜凤句哂笑一下:“太子其人,审慎聪慧,有一点和皇上十分相似,那就是喜欢借力打力。” 在他回来京兆之前,恒楼就一直在密切关注着朝中重要的势力,太子更是观察的重点。 或许在河东的时候,他对太子的了解流于表面,但现在,已经比之前深刻许多了。 许是因为储君之故,太子做事喜欢隐在背后,打的都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主意。 怎么说呢? 躲在背后的时间久了,就真的习惯阴暗了,行事就会失了光明磊落。 暗处或许好办事,但真正能让人发自内心臣服的,是光明。 就好像皇上这个口谕,他相信太子很抗拒他进入太子詹事府,但太子不会拒绝,只会在背后使出各种招数。 若太子胆敢说一句拒绝,他都会对其高看一分。 当然,太子是储君,身边有无数能人异士,何须在意他这个无功无勋之人的高看或低看。 唯有殿下,才会看重他。 为了他,冷硬着神色与皇上相对。 杜凤句看向郑吉,眼神柔和了些许,道:“有什么办法比父亲拒绝或者殿下您阻拦更有用的呢?因此……” 他眼神微冷:“我相信,太子接下来会对父亲和殿下您下手了。” 郑吉“呵”地笑了一下,道:“本殿怕过?” “殿下自然不用怕。”杜凤句颔首,接过她的话。 郑吉又笑了,道:“父皇赐本殿四千长定率虽然别有目的,但他们护本殿周全还是可以的……” 只要来的人不是朱异、韦艳这样的人,就没有什么好怕的。 而国朝有这等本事的人太少太少,即使太子能驱动,也不敢对她这个长定公主下手。 令一个大臣的幼子受伤或许没什么,但令一个深得圣恩的公主殿下,就不可能没有什么了。 武功高强的人到了某一个位置,顾忌就会更多。 不想,杜凤句却摇了摇头,道:“殿下,不,不是这么回事。” 长定率士兵再厉害,也难以时刻护殿下周全,譬如他身边有韦艳这样厉害的人,他还是受伤了。 在谋算前面,武力有时候并无太大的用处。 “那……凤句你打算是怎么回事?”郑吉听出了他意有所指。 杜凤句没有说话,他曲起一臂,还是想坐靠起来——郑吉见状,倾身搀扶了他一下,小心翼翼地扶着他靠躺在床头。 他调整着气息,缓缓道:“殿下,此次,我不会给太子出手的机会。” “?”郑吉不明所以。 杜凤句微微仰头,看向她:“殿下,程邕之死,殿下只是反击而已吧?还有更早之前,卫尉寺的兵器失窃、皇上遇刺,这些都是一样,对吗?” 郑吉隐隐明白了杜凤句的意思,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是的,这些的确只是反击。 有人针对她设局,她被迫反击——这些事情,都不是她出手挑起的。 在凤句看来,她其实还是一个受害者。 倘若她的反击不成功,那么…… 当然,她主动出手的那些,比如宫宴,比如春蚕礼,这些他都不知道。 “义父曾经告诉过我,最好的反击便是主动出手。不然,棍子落下来再躲,总有一两次躲不过的时候。”杜凤句这样道。 他的眼神,因为回忆起自己的义父而变得无比柔和。 “我已猜到太子会对父亲和殿下您出手,那么……便不会让他有机会下手。我要他……” 他微微笑着,声音却冷冽下来:“自顾不暇,连对你们下手的心思和精力都不会有!” ~~~ 郑吉离开太傅府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凤句所说的那番话,依然还在她心头盘桓,如响鼓重擂。 他说,她的心还是至柔至软,所以反击也不会真的夺人性命,譬如林珺。 他说,有些人,特别是某些位高权重的人,心思之歹毒,根本不是她所能够想象的。 因此,她会从吃亏,若是一个不慎,她还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她下意识摇头,想说不是这样的,想说自重生以来,她手上也沾了不少人的鲜血,想说之所以留着林珺,是为了查清楚其背后的人。 但是迎着那双温柔的眸子,她的话却始终在唇间出不来。 随后,他还说,殿下,你且看着,我是怎么对付太子的,以后……您便知道怎么做了。 听到这句话之后,她便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这样的凤句,让她仿佛回到了前一世。 在她被凤句救出诏狱之后,凤句便时常这样提醒她的。 他将吕师的武功一点一点教给她,将朝中的局势一点一点告诉她,将朝臣的心思一点点掰开来,展示给她…… 很多时候,他都会说,殿下,您且看看,我是怎么做的,以后,您便知道怎么做了。 可惜的是,凤句还活着的时候,她只学会了吕师的武功心法,那些人心算计,她怎么都学不会。 直到凤句不在了之后,她才大彻大悟,才真正学会了。 所以,后来她成了执掌十率府的长定殿下。 缘何重来一世,在凤句眼中,她还是不会呢? 因为,凤句是用怜惜之心来看着她的,他是用至柔至软的心来想着她的。 郑吉微微笑了笑,看向李行恩,问道:“你也觉得本殿的心很柔软吗?” “?”李行恩完全不能领悟不到自家殿下的意思,眼里满是疑惑。 不待他说什么,郑吉便吩咐道:“去陶朱巷吧,本殿想见外祖母了。” 凤句准备出手了,那么,她也要做些什么了。 第314章 姜家底气 郑吉的到来,让姜家人意外又高兴。 钱胜雪身体已经大好了,但依然深居简出,极少出现在人前。 “外祖父,小九可太想您了。”郑吉凑近过去,笑嘻嘻地撒娇道。 钱胜雪顺势揽过她,向来冷肃的脸容出现一丝笑意:“少贫!若真的想念,你可不得天天来陶朱巷?” 她睨了郑吉一眼,淡淡道:“老身可听说了,咱长定殿下可是天天往太傅府跑呢。” 姜宝善也探过头来,与浑身金戈之气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此刻他满脸都是好奇,八卦地问道:“是了,是了,小九,你和杜太傅幼子……是名唤杜凤句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面对两位长辈熠熠发亮的眼神,郑吉莫名感到了一股压力。 她凤眸碌碌转了几下,半真半假地问道:“外祖父,外祖母,那你们……愿意见到太傅幼子成为你们的外孙女婿吗?” 钱胜雪和姜宝善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钱胜雪回道:“我们愿不愿意有什么关系,主要是小九你喜欢就可以了。” “就是就是,就算成了驸马,不喜欢就和离好了。男人么,有的是。”姜宝善忙接过了话。 女儿进了宫不能和离,外孙女是国朝公主,那就完全没有这个顾忌了! “……”郑吉看了看两人,一时无语了。 外祖父说得很有道理,她被成功地说服了。 若是凤句知道外祖父这么说,会是什么反应? 大概,也是无言以对吧。 “哼哼。”姜宝善看着她含笑的眼神,不由得一丝嫉妒地说:“小九,外祖父可告诉你了,你现在年纪还小,千万别急着挑选驸马什么的,可不能让别人哄了去。” 看样子,小九对杜凤句很是不一般! 此人是什么样子的,他都还没有见过呢! 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样貌怎么样?秉性怎样? 这些,他统统都不知道! 唯一知道的,是其身子体弱,要是活不久,那可怎么办? 姜宝善抚着胡子,心中暗暗打定主意要找机会去见一见杜凤句,仔细给外孙女儿参详参详。 郑吉并不知道她的外祖父心思已经转了九曲十八弯,当下顺从地点点头道:“是,外祖父!我一定会按照您的意思,绝不会让旁人哄了去的。” 钱胜雪嗔了姜宝善一眼,老夫老妻了,她可太清楚他在想什么了。 小九年初就及笄了,年纪也不小了,还和安乐侯世子退了婚,这个道理,小九会不懂吗?会被旁人哄了去? 他这是关心则乱,大可不必! 她拍了拍郑吉的手,道:“小九,你外祖父说的虽然没有错,但若是真的遇到合适的,那可得紧紧抓住,可不能让他跑了。” 姜宝善瞪了瞪眼睛,没有想到老妻会拆自己的台,但见到老妻那副“你休要再说”的冷淡神色,他又怂了。 郑吉凤眸弯弯的,埋在钱胜雪肩头,笑着回道:“是,外祖母,小九知道了。他可不敢哄了我。” 姜宝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他看似是个武将,但心思细腻灵敏,已能察觉到郑吉话语中的特别。 如此,他更要去看看,那个杜凤句,是不是真的那么好了。 钱胜雪面上虽然不显,心中却也有些诧异。 小九以前天真不谙世事,但出宫开府以来做事有章有法,尤其是与安乐侯世子退亲一事,步步为营,时机尺寸都拿捏得很好。 她以为,经过此次退婚,小九对情爱一事会冷下来了,起码短时期内不会再考虑驸马、成亲这样的事。 这杜凤句有什么特别?竟然令小九如此看重? 若不是因为看重,小九怎么会天天往太傅府跑?——要知道,皇上甚为忌惮姜家和太傅府往来。 为此,她的女儿姜昭与太傅杜通明面交恶了多少年?无非,就是为了让帝王放心罢了。 这一点,小九不会不清楚,但是小九却顾不上了,由此也可见小九的态度和选择。 看着外祖母冷静又睿智的眼神,郑吉慢慢止住了笑容,正色回道:“外祖母,您别担心。凤句会受伤,就是因为父皇的试探,父皇想必心中有判断了,这没什么好遮掩的了。” 若凤句受伤了,她还不敢前往太傅府,这才会让父皇觉得她心神深沉了。 钱胜雪和姜宝善稍一想,便明白了郑吉的意思。 姜宝善最先忍不住,嘴角微微一撇,讥诮道:“多疑是病,得治!合着宫中那些太医都是摆设,这个都不会?” 钱胜雪淡淡瞄了他一眼,才道:“多疑不是病,永不满足才是。皇上坐拥天下,手中握无上权力,却还是不满足。小九,须得引以为戒。” 帝王多疑,这本是人之常情,这如何能改?也无须改。 但永宁帝这样…… 钱胜雪叹了一口气,道:“小九,外祖母也只是这般说说而已。你还是得小心为上,能不让皇上猜疑就不让皇上猜疑,这没有什么好处。” 当初皇上要纳她的昭昭入皇府,以姜家当时的能力,她无法阻止,但现在姜家已是首富,皇上却已登基为帝,姜家所能做的,依然极为有限。 首富之家,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有震慑,但对皇上,真不是如此。 花团锦簇,那的确是,但要养出花团锦簇来,底下不知道要施多少污肥。 这一点,姜家所有人都要知道,小九也不能例外。 郑吉重重点了点头,虽然没有说什么重词厉句,但态度表现得足够坚决了。 “呵,多大的事儿。”姜宝善突然笑了笑,上前摸了摸郑吉的凤冠,说道:“小九,莫担心,你还有外祖父母,还有那么多舅舅呢!” 见到郑吉看了过来,他神情自信至极,爽朗道:“小九,姜家这么辛苦爬到首富这个位置,并不只是为了名头好听而已,也不是为了让大家心生畏惧。就算我们对皇上没有多少震慑,但是蚁多咬死象,这也不难。” 这些年,姜家一直在做的事情,便是在不断积蓄势力,不断变得强大,如此,他们才有底气。 能够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的底气。 是,皇权至高至上,但又不是坚牢得世代永固。——不然,也不会有现在的大德朝了。 第315章 舅甥之间 郑吉觉得不可思议,此时此刻,她正在和外祖父、外祖母讨论着父皇。 而且,外祖父还用着这么一种……说不上有什么尊敬的语气。 生杀予夺的权力,在外祖父眼中似不算什么事情。 或者说,在外祖父看来,这种至高无上的权力,的确令人畏惧,却不可令人屈服。 她不由得想,前一世,外祖父也是这样想的吗? 难怪,前世父皇给姜家定的罪名之中,有一句“姜家有反骨”,她终于知道这话是怎么来的了。 如果这是反骨的话,那么父皇就没有说错。 她虽不知道前世外祖父是怎样想的,但她知道,外祖父和其他姜家人到最后,都不会后悔。 包括她的母妃。 见到郑吉沉默不语,钱胜雪再次拍了拍她的手,道:“小九,你外祖父这点倒是说对了。事虽难,却那么沉重。再说了,举重若轻,方能长定。你是长定公主不是?” “长定的封号,不是因为长定府吗?”姜宝善忍不住插话,疑惑道。 “……”钱胜雪和郑吉看向了他,欲言又止。 “扑哧”一下,郑吉不禁笑了起来,眼眸里都是笑意:“是,外祖父,长定这个封号的确是因长定府而来。” 就连钱胜雪嘴角也衔了一抹浅浅笑容,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 姜宝善还是不明所以,但见到老妻和外孙女儿都笑了,也便乐呵了起来。 被外祖父的表现逗乐了,郑吉不由得舒展了身子,心情放松至极。 仔细想想,她身边有这么多人,这么多发自内心疼爱着她的人,可真是太幸福了。 他们并不觉得她长定公主的身份地位有何特别,她之所以特别,是因为她是他们的亲人。 被疼爱和亲情滋养着的她,发自内心地感到快活。 所以她喜欢来陶朱巷姜家,因为在这里她可以做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但是她又不能经常来。 耽于安乐,这是大忌,偶尔可享,却不能长有。 为了守住这欢乐,她还得去做许多事情…… “笃笃笃。”这个时候,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随即,一个清冷的嗓音响起来:“父亲,娘亲,我听到小九来了,我可以进来吗?” 郑吉立刻抬起头,看向了门口,眼眸的笑意更深了。 是二舅舅! 姜晅走进来的时候,果然在自己外甥女的脸上见到了毫不掩饰的开心和亲近。 见到郑吉,他下意识从怀中掏出了一沓银票,递了过去:“来,小九,你拿着,花着玩儿。” 郑吉垂眸看着厚厚一沓银票,实在难以抗拒,笑眯眯地接了过来。 心想:秦胄和石定方,必定会十分愿意供着二舅舅。 姜宝善和钱胜雪内心毫无波澜,姜晅散财这动作,他们见得太多了。 姜晅这才注意到大家脸上都有不及散去的笑容,就连一向冷肃的娘亲,眼睛都微弯着。 这可真是奇怪了,在姜家,一向是严母慈父的,娘亲怎么这么开心? 他好奇地问道:“父亲,母亲,你们在说什么?可是有什么高兴事?” 钱胜雪没有说话,于是姜宝善笑道:“的确高兴,是在说小九的封号呢。” “小九的封号?这的确是值得高兴。长定府十分富庶,百姓好耕读,小九有这个封地,的确很好。”姜晅回道。 他去过长定府,亲眼见过那里的风土人情,土地肥沃,百姓安乐,的确国朝最好的上府之一。 当初,皇上在给小九定封号、赏封地的时候,的确是花费了许多心思,由此可见对小九的宠爱。 他相信,就算皇上的确是虚情假意,但在给小九封号的那个时刻,这宠爱都是真的。 听到他这么说,郑吉人忍不住再次笑了起来,就连钱胜雪的眼眸都漾着笑意。 姜晅看向了父亲,见到对方也是满头雾水的样子,于是果断不再问了。 这有什么好笑的吗?大概只有娘亲和小九才知道了。 不过,见到她们开心,姜晅心里也很高兴。 他忍不住探手进衣袖,再摸出了几张银票来,递给了郑吉。 心情好,可不得散散财么。 他示意郑吉接下银票,边问道:“小九,你怎么突然来了?可是有什么紧要事情?” 郑吉再次抗拒不住,边接下银票边道:“二舅舅,的确是有事情,但是并不十分紧急。” 听到二舅舅的问话,郑吉才想起此来的目的。 见到外祖父和外祖母身体都很好、精神都很足,那么她也该说说正事了。 她放好银票,然后道:“二舅舅,程可易回到京兆了。” 程可易是谁,姜晅当然清楚,这些时日,他可是一直与归德巷程家打交道呢。 程邕的嫡长孙,在此次程家被清洗中,唯一逃过劫数的嫡系子弟。 “所以?他回来京兆是接手程家这个烂摊子的?这……没有必要吧。”姜晅皱眉道,那张谪仙般的脸容带着一丝疑惑。 程邕曾是三朝元老,归德巷程家的确也累积了许多财富和声望,但在这一次清洗中,都不剩什么了。 程可易既是少年状元,可见真的有才,这样的程家,于他来说毫无裨益。 反而,是种累赘。 他想了想,继续道:“反正他和程家早已决裂,便是不回程家,旁人也不会说什么,对他没什么影响。” 郑吉点了点头,非常赞同:“是,二舅舅,他不会回程家。但是,程家那些资财,可以交到他手中。” “嗯?你确定用他?”姜晅挑了挑眉,想确认一番。 这段时日,他一直与程家明里暗里争着斗着,从程家勾出了不少资财。 这些资财对姜家来说不算什么,但对寻常人家来说不算少了。 小九这么豪爽地交出去,那就说明程可易此人是小九所信任的,或者说,所重用的。 罢了,这点小钱,他还不放在眼内。 他之所以从程家勾出这些钱,也不是为了这钱财本身,而是为了引出背后支撑程家的人。 刚开始的时候,程家背后的人十分谨慎,无论他怎么使计,对方都不为所动。 直到,程邕突然身死。 准确地说,是在逸王府被卷入程邕身死的局面后,程家背后的人才终于露出了一点点破绽。 一点点,就足够了,他立刻就抓住了。 他多少有些意外,程家背后的人,竟然是那位。 第316章 策应 这个破绽,最终指向了东宫长史孟鹤松。 可见,背后暗中帮助程家的人,是太子一系。 换句话来说,利用程邕设局、乃至暗地里一直对付长定公主府的,是太子。 对这个结果,姜晅其实颇为诧异,因为他想不到太子这么做的理由。 郑吉对此,接受得还好。 其实,朝中有胆子还有能力对付她的,无非是那些人,太子自然在其中。 虽然此前她从来没有想过是太子,但知道是太子……好像也没有多少意外。 至于理由,就更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太子已经出手对付她了。 若不是窦士远说出登无忧、若不是凤句将计就计用登无忧将太子卷进去,想必太子一系官员也不会露出破绽。 如此,二舅舅就查不到孟鹤松那里了。 姜晅看了看郑吉,好奇地问道:“小九,为何太子如此容不下你?莫非,他早就知道你有秉国之心?” “……”钱胜雪隐晦地看了自己二子一眼,发现对方神情坦然,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虽然在场的都是至亲,但是她还是眸子一沉,淡淡提醒:“显之,慎言。” 秉国之心,此等话语,岂可出口?非到功成之日,便是鬼神都不能告知。 “是,娘亲。”姜晅肃然应道,心想这的确不能说出口,若再有犯,那就罚他袖中一直无银票好了! 郑吉眨眼笑了笑,倒不觉得有什么。 只是,不知道二舅舅从何处得知她有秉国之心?她还从来没有和外祖父母、舅舅们提及过。 “小九,不必多虑,没有人会想到。只是我们姜家能猜到而已。”姜宝善补充了一句,让自己的外孙女儿放心。 若小九是个皇子,那么她掌率府、入武阁、选文武种种举动,必定早就让人看出她的心思。 但是,偏偏小九是个公主! 谁能想到,一个公主也有争夺帝位之心呢? 或者说,其他人从来就没有想过,一个公主,一个女人,竟然也会有登位的可能。 但在姜家人看来,女子这个身份并没有那么死固,况且郑吉并没有隐瞒,表现得已经够明显了。 至于姜晅……他则是在江南道从秦胄口中知道郑吉的布局后,就隐隐猜到了的。 回到京兆之后,便更加确定了。 培养文武大臣,这需要数十年之功,若没有足够宏大的心志,为何她要那么早就在江南道官场布局呢? 姜家人能看得明白的事情,对其他人来说却是一叶蔽目。 郑吉身为女子,这个是遮掩其他人眼睛的树叶,更是覆盖他们内心的树叶。 只有放下内心的成见,摘出心中这片叶子,才能看得清楚了。 郑吉点了点头,道:“外祖父,我不担心,我也不认为太子的针对是出于这个原因。至于是什么原因,我一时半会也猜不到,不过……” 她话语一转,看向了姜晅,道:“此次我来陶朱巷,便是为了此事,二舅舅……” 她正了正神色,道:“本殿想请您把手头上的资财向东宫倾斜,最好……就连汇通堂的钱财也都倒向东宫!” “?”姜晅俊美的脸容满是疑惑:“向东宫倾斜?这是什么意思?” “本殿想朝中所有人都知道,在这个时候,姜家已经投向了东宫。二舅舅、外祖父,这能做到吗?” 发现郑吉已经换了称呼,姜宝善随即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殿下,这能做到。姜家会表现出来,会让所有人,包括宫中的人,都知道姜家的选择和态度。” 听到这里,若姜晅还不明白,就枉他是姜家人了。 他半眯着眼睛,沉吟片刻,遂道:“殿下,要让朝中人知道姜家的选择并不难,但这样,恐怕还不够。” “是不够,但姜家做的,已经够了。”郑吉笑着回道。 旁的事情,凤句已经去做了,她和姜家,便是为了配合凤句。 父皇做这么多事情,不就是为了帮助太子吗?那就如父皇所愿,且看父皇心中会不会舒畅吧。 ~~~ 在永宁帝令内侍大总管薛恭去宣了口谕之后,随即东宫也派了人前去太傅府慰问。 去的人,还是东宫长史孟鹤松和太子詹事丞韩休,并且还带去了三马车的慰问物品。 太傅府有没有收下这些物品,他们不知道,但是他们都知道了东宫对太傅府的礼遇看重。 也是,那是太傅府,杜太傅当年是何等惊才绝艳之人,如今其幼子即将进入太子詹事府,那么东宫势力更是如虎添翼了。 某些善于逢迎的官员,在宣政殿的早朝之上,还特地出列,对永宁帝和东宫的举动极尽称赞之能事。 “将来东宫登基之后,有太傅这样的贤臣相助,国朝定会继续繁荣昌盛。” “皇上为君为父之心,实在令人感怀至深!” ……云云。 永宁帝高高端坐在帝位之上,听着这些奏言,眉目一片慈宁温和。 这些臣子倒是能看得出来,这正是他的用心良苦。 杜通之才若真的用来教导太子詹事府那些官员,那么将来太子登基就会少很多阻滞了。 能在宣政殿中站着的官员,哪个不是人精? 他们见帝王神色如此,更是卯足了劲儿去赞扬此事,一封封奏疏好像雪花似的,都飘进了紫宸殿。 刚开始的时候,永宁帝还愿意翻开看一下,心中还觉得挺高兴,但奏疏太多了,让他觉得有些不妥了。 中书舍人沈敬宗前来紫宸殿参议奏章的时候,接连翻开数本奏疏之后,内心思索良久,最终还是起身拱手道:“皇上,臣有一言,不得不发,还请皇上允许!” “准。” 沈敬宗调整了一下气息,禀道:“皇上,臣斗胆请问,可是皇上近日龙体欠安?” 永宁帝神色沉了下来,淡淡看了沈敬宗一眼:“何出此言?” 刺探龙体情况,这沈敬宗,的确斗胆! 沈敬宗低下头,仍旧直言禀道:“皇上春秋鼎盛,若龙体康健,何须这么早为太子考虑?储君储君,国之储也,如今皇上倾力为太子积势,故而臣会有此猜测。” 永宁帝神色微变,他终于知道内心那一丝不妥从何而来了。 第317章 再设一步 永宁帝从来没有想过,他为太子筹谋之举,会让臣下觉得他身体出了问题。 要知道,龙体安康关系着国朝的昌盛,此乃国之大事,至关重要。 稍有不慎,便会造成人心动荡、朝廷不稳定。 哪怕永宁帝平时表现得再温和,此刻也不禁勃然大怒。 他抓起几本奏疏,扔到沈敬宗前面,大声河道:“沈敬宗,你好大的胆子!你就不怕朕问罪?!” 帝王之怒威,令人心底发寒,然而沈敬宗梗着脖子,仍旧说道:“皇上,臣的确怕,但是臣更希望皇上龙体康健、千秋万岁。” 永宁帝深深盯着他,胸膛因震怒而剧烈起伏着。 好一会儿,他才平静下来,冷淡对沈敬宗道:“平身吧,朕恕你无罪。” “谢主隆恩!”沈敬宗立刻应道,声音都有些发颤。 永宁帝挥了挥手,对他道:“且退下吧!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做好你的分内事,朕好得很!” “是,皇上!皇上身体无恙,臣就放心了!”沈敬宗抬头看了一下,脸色明显放松了。 沈敬宗退出紫宸殿之后,永宁帝的目光一直落在奏疏上,久久不语。 “薛恭。”他开口问道:“这几日前去太医署的朝臣多吗?” 薛恭上前一步,半躬着腰身回道:“皇上,奴婢瞧着……是比往日多一些。” “是吗?”帝王眼皮微微一撩,“都有谁?” “有御史台章大人,刑部尚书齐大人,还有三省几位主官。”薛恭的声音低了下去。 他其实不想回答,更不敢不答。 作为内侍大总管,他不可能清楚宫中任何风吹草动,但是朝臣们出了紫宸殿之后,去的是哪里,他不可能不知道。 “为什么不禀告朕?” 薛恭的身体弯得越低,老老实实地回道:“回皇上,奴婢不敢。” 薛恭在帝王身侧那么久,当然很清楚什么时候该说什么。 这个时候,说实话就可以了。 永宁帝剃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好一个不敢!朕看你是太敢了。” 他神色没有什么起伏,看不出是生气还是不生气。 薛恭暗暗松了一口气,知道朝臣动静这事在他这里算是揭过了。 但是…… 果然,下一刻,他听到帝王这样吩咐道:“朱异,你去探探,最近太子都见了什么官员。” “是。”朱异应道,银白的麒麟服在殿中一闪而过。 天色暗下来之后,姜贵妃已在准备着侍寝事宜了。 帝驾尚未来到福庆宫,钱谷附在姜贵妃耳边禀告了什么,随即姜贵妃点头道:“嗯,本宫知道了。” 一番畅快淋漓之后,姜贵妃枕在永宁帝胸膛,呵气如兰:“皇上,臣妾想向您禀一件事儿,您可不许说臣妾小气。” “朕怎么会这样说爱妃呢?”永宁帝懒懒地应,伸手抚摸着姜贵妃的脸。 姜贵妃声音明显高兴了一些,说道:“是这样。二兄派人来说,让臣妾多去坤宁宫走动走动……臣妾在宫中多年,极少去坤宁宫,臣妾……不想去。” “不想去就不去,皇后喜静,不会在意的。” “可是,臣妾听闻……二兄他,竟然把从程家赔偿的那些银子,都送去了薛家。这……你说,他是不是在江南道当散财先生久了,真是……” 她不满地咕哝道:“那些银两,留给小九不好吗?小九要养着四千长定率士兵,花费可真是不少!为什么要给太子送去?太子是储君,又不缺钱!” 永宁帝眯了眯眼,问道:“你二兄往薛家送去了银子?” “是的,而且还不少。臣妾听说,他还想用汇通堂的名义送过去……这图的是什么?皇上,并不少臣妾小气,而是臣妾真的不懂!” “你在宫中,不需要懂。你刚才说,你二兄让你多去坤宁宫走动?” 姜贵妃一头青丝铺在永宁帝身侧,点头道:“话是二兄递进来的,但说这是臣妾爹娘的意思。” “二兄说,让臣妾和皇后娘娘关系好些。臣妾和皇后……也没有什么不和呀,皇上您说是不是?” 永宁帝默了片刻,才敷衍道:“是,爱妃说的是。” 姜家真的不知道太子在暗中对付长定吗?那么为何还要向太子示好? 姜家是大德朝的首富,这送去薛家的银两,是在投石问路?还是别有什么深意? 永宁帝想着这些事情,当夜在福庆宫睡得并不安稳,早早就起床离开了。 他甫回到紫宸殿,朱异便出现了,禀道:“皇上,太子这几日只见了薛家的人。但是……程邕嫡长孙去拜访了薛家。” 永宁帝脚步顿了一下,程邕的嫡长孙? “程邕嫡长孙程可易,在靖云县为县令,日前回了京兆,就在长定殿下府中。” 程可易的妻儿就在长定公主府中,因此其一回到京兆便去了长定公主府,这些,朱异都查清楚了。 “住在长定府中的人,去了薛家?”永宁帝皱了皱眉。 朱异点了点头,回道:“是,还有长定率士兵随着。” 换句话来说,程可易去见薛家的行为,长定公主是知道的。 至于是不是受长定公主所使,这个还需要再探。 “朕想不明白,他为何要去薛家?” 程可易为了一个镖师之女远离京兆,前不久好像还因为妻儿之事与程家决裂,这些事情,永宁帝隐有所闻。 据说程可易妻儿得了长定眼缘,程可易投向长定,这可以理解。 但是程可易去薛家,是为了什么? “回皇上,薛家并没有接见程可易,但程可易在薛府外磕了三个响头,高声道谢,说是薛家大恩没齿难忘。” 朱异想起属下的禀告,补充了一句:“奉宸卫说,他此言发自肺腑。” 发自肺腑,那就是说薛家真的做了什么,让程可易诚心道谢。 薛家,到底做了什么? 帝王垂下眼眸,淡声吩咐道:“去查,薛家在程家的事情上做了什么。还有,姜家……去查查他们的钱财是不是真的送去了薛家。” “是!” 这个时候的永宁帝还不知道,一则几乎令所有朝臣心颤胆寒的消息,已经在京兆悄然传了开来。 第318章 命不久矣? 永宁帝身患重病,将命不久矣! 这样的消息,不知道什么时候传开来的,更不知道是什么人传出来的,等京兆少尹崔偓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控制不住了。 不过半天……甚至半天都不用,京兆街头巷尾百姓所讨论的,便是这个消息。 随之而来的,便是整个京兆的麻布素服及白幡纸灯笼被抢购一空。 甚至,还有些秦楼楚馆取消了接下来的庆典活动。 百姓们尚且如此,官员便更不用说了。 原本还在想看的人家,火速交换了庚帖、合了定亲的日子。 就算过程再匆忙,这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挑选最近的日子! 不然,就不知道要耽搁多久了。 还有的官宦人家,忙给这两晚同房的妻妾送去了避子药,以求心安。 虽然国有大丧不要求普通人家守孝,但是官员之家谁家没有一两个政敌呢?若是怀上子嗣的日子距离国丧太近的话,总归容易落人把柄。 与此同时,礼部四方馆有许多人急速出城,就连四方馆上空都多了许多鸟雀盘旋。 崔偓知道这些事情的时候,简直惊呆了。 有关龙体的情况,乃是秘密中秘密,重要中的重要,根本不可能会被外界所得知。 偏偏,这样的消息就传出来了! 更重要的是,京兆的官员和百姓都相信了这个消息! 他无法想象这是怎么产生的,但是偏偏它就出现了! 更为重要的是,京兆尹穆绥恰好不在京兆,他连禀告、拿个注意的人都没有。 如今京兆的情况,他不敢报,更不能不报。——在让府吏查探到更多消息之后,他把心一横,直接进宫求见永宁帝了。 京兆中这些异常的动静,永宁帝还真的不清楚。 这几日他让朱异领着奉宸卫,一心一意观察着东宫和薛家,对旁的都无暇分心。 当然,帝王不知道这情况,还有旁的原因。 最直接的,那就是这消息传扬的速度太快了,而崔偓太紧张了,在消息传出去半天不到的时间,他就进宫求见了。 这半天的时间,其实很短很短。 再加上有心人故意遮掩了一下,那么奉宸卫就反应不过来了。 因此,在听到崔偓禀告的时候,永宁帝第一反应是并不相信。 “崔偓,你说什么?京兆……在说什么?” 永宁帝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京兆怎么会传出这样的消息?荒天下之大谬! 然而…… 哪怕崔偓脸色煞白,连身子都在发抖,还是结结巴巴地说道:“皇上,此消息已经传遍了京兆,百姓人心惶惶,还请皇上尽快示下!” 崔偓崔大人很清楚,不管这消息是怎么来的,若不尽快辟谣,不尽快平息此事,那么人心动荡朝廷不稳,说不定外敌还会趁机作乱,危害实在太大了。 所以他不敢有任何耽搁,当机立断进宫了。 永宁帝沉默了,神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了下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传出这样的消息?” 来了,来了,皇上终于问到最核心的问题了! 崔偓知道,此事的关键就在这里了。 于是,他两股战战,极力保持平静道:“皇上,臣去查探过,此事源头在于……在于……” 他似鼓足了勇气,但话到嘴边的时候又泄气了,只抬头张皇地看着永宁帝,如此几番,竟然都没能说出话来。 永宁帝见状,沉声道:“如实道来,朕恕你无罪!” “是,皇上……”崔偓深深低下了头,豁出去了般,一口气说道:“皇上,臣去查探了,此事的源头在于皇上!” “在于朕?” 永宁帝想到了太子,想到了长定,想到了皇后,想到了许多人,却怎么都没有想到,源头在于自己。 崔偓这是什么意思? “是,皇上,此事的源头就在于您。”崔偓仍低下头,浑不怕死。 反正京兆城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作为少尹,有失察之罪,若是皇上有心追究,那是怎么都难逃干系了。 还不若将查探到的事情如实招来,说不定能挽救一二。 “那些传消息的人都在说,皇上已经在为太子筹谋势力了,若不是皇上身体出了不可治愈的情况,那么绝不会如此。” 崔偓的嘴皮子,在京兆的一众官员中,那都是翘楚的。 他说话并不用什么华丽辞藻,也不用什么生动描述,话语可以说是平平无奇,但配合着他的神态、他的表情,就是有一种奇妙的威力,让人十分容易信服,而且能够进入、沉浸其中。 当中他在宣政殿中见到了郑吉提鞭进殿的风姿,回去将此讲给京兆府官员听的时候,引得不知多少人对长定公主心生向往景仰。 在查抄林家的时候,他只在林家外面对郑吉说了几句话,就让郑吉感受到其心中莫名的亲近和好感。 眼下,同样如此。 通过崔偓的描述,永宁帝知道了这个消息之所以会出现、之所以会传扬开去的来龙去脉。 源头,竟然真的与他自己有关。 他为了让太子顺利用上太傅杜通,于是设计令其幼子入了太子詹事府,还亲自派了身边的大总管薛恭去传口谕。 正如中书舍人沈敬宗所奏禀的那样,他还春秋鼎盛,若不是身体出了状况,怎么会这么提早谋划? 这是令京兆官员百姓猜测的原因之一。 之二,是在姜家的举动。 姜家给薛家让利、送去钱财的事情,在商人中并不是什么秘密,商人们的触觉最为敏感,他们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姜家出了一个最受宠爱的姜贵妃,消息最为灵通,原本姜家一直独善其身,如今却向太子一系示好,姜家肯定提前知道了什么消息——比如龙体欠佳的消息等等。 于是,商人们都在猜测,姜家此举,是不是在为自己谋取后路,虽然姜家极力否认,并且斥此为无稽之谈,但商人们依然还是迅速行动起来了。 崔偓没有说的一点是,姜家某个远方的亲戚,竟然花大价钱进了一批麻布素服,这就更让商人们肯定了。 而在这个时候,有关周美人的死,再一次被众人提及了。 、 第319章 帝后争执 永宁帝没有想到,这源头,竟然还有周美人之死! 周美人暴毙,紫宸殿和坤宁宫一致给出的说法是,周美人乃自缢身亡。 这个说法,不知道信的人有多少,但明面上,周美人之死就已经过去了,就连镇守在淳仁宫的四卫士兵也都离开了。 如今,却被再一次翻了出来。 有人说,永宁帝最重皇嗣,周美人有了身孕,本应母凭孕贵,应该会过上好日子才是。 谁料,周美人竟然自缢身亡了。 这怎么可能呢?谁都知道这里有猫腻。 而且,负责保护周美人的四卫士兵又不是摆着看的,怎么可能没有发现周美人自缢? 没有发现就算了,在周美人暴毙之后,这些士兵竟然都平平安安,没有一个人被问罪。 最大的可能,就是周美人之死,是皇上默许的。 皇上为什么要杀死一个怀有身孕的妃子呢,当然是为了给太子减少阻滞。 纵观历朝历代,如此为太子积蓄势力的帝王,都是大行将至,就没有例外的! 永宁帝尚未从这所谓的源头中回过神来,朱异和奉宸卫终于从东宫和薛家探听到一些消息,急忙来禀告了。 原来,除了程可易之外,还有许多读书人曾拜访了薛家! 对待这些读书人,薛家的态度不一,有的接下了拜帖迎进了薛家,有的则直接斥赶了,还有的是平平静静,既不接见也不驱赶。 这些读书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先前和周家往来甚密的读书人。 奉宸卫不知道这些读书人为何要去周家,只从几个读书人口中探听到周家允诺了他们什么好处。 至于为何会有这个好处,这些读书人的口就比什么都紧了,即使奉宸卫亮出了身份,他们也什么都不说。 奉宸卫们原本想继续盯着这些读书人,想挖出更多消息的,没想到…… 他们竟然跑去了京兆府,跪在了京兆府外面诉状伸冤,哭号着有人借周家的危机,来设局冤杀他们! “他们跪在京兆府外哭诉?”永宁帝盯着朱异问道,声音异常低沉。 这个场景,是朱异亲眼见到了,于是他点头应道:“是的,皇上。那些读书人,的确是先前周家所倚信的读书人。” 这些人,朱异是不会认错的,他先前曾奉命去观察过这些人。 只是,这些人为何会与薛家有所联系、为何又跑去京兆府外诉冤——这些,不在朱异的思考之中。 永宁帝听罢,阴沉的脸色并没有舒缓多少,他沉默了良久,才对薛恭吩咐道:“摆驾坤宁宫。” 这个消息、这个源头……他必须去见薛皇后了。 此时,薛皇后刚刚接到了薛家紧急递进来的密信。 她一看完脸色便微微变了变,立刻将密信就上了烛台。 密信还烧得剩下一小角的时候,敷芬姑姑便匆匆进来禀道:“娘娘,皇上突然驾到。” 薛皇后恢复往日平静的神情,点头道:“本宫知道了。” 一见到永宁帝,她端庄的眉眼间不禁出现了一抹笑意,快步上前迎道:“皇上,您怎么突然来了?” 永宁帝淡淡看了她一眼,随即挥了挥袖子道:“都退下吧。” 敷芬姑姑等人立刻退出了内殿,永宁帝直接在上首坐了下来,目光随意一扫,见到了烛台上那些灰烬。 他神色一凝,状似不经意道:“皇后刚烧什么了?灰烬都没有来得及清走?” 薛皇后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不慌不忙地回道:“皇上,是薛家送来的书信,说了京兆的异动,让臣妾多加小心注意。” “哦?异动?”永宁帝挑了挑眉,不知道是信还是不信。 薛皇后眼眸中出现了一丝忧虑:“想必皇上也知道了吧?那个消息……必定背后有人在推动,普通官员百姓,哪里敢传扬这样的消息?” 竟敢刺探龙体康健,还敢提前准备缟素,这些人真是胆大包天!不要命了不成? “是啊,朕也在想,何人有这样的胆子?”永宁帝回道,目光渐渐聚集,盯着了薛皇后。 薛皇后皱了皱眉头,迎上他的眼神,迟疑道:“皇上为何如此看着臣妾,莫非……皇上在怀疑臣妾?” 不等永宁帝回答,她便神色一变,眼眶也瞬间红了,颤抖着嘴唇道:“臣妾……臣妾对皇上是什么心,皇上难道不知道吗?皇上……您……您怎么能疑臣妾?” 她满脸都是受伤的神色,眼神也全都是指控,显然极受打击的样子。 永宁帝微微移开眼,语气不豫:“那就要问问皇后和薛家做了什么了,为什么朕会疑你们?” 薛皇后瞪大眼睛,似是没有想到永宁帝会这么说,会这么不留情面。 她的眼泪落了下来,哽咽着说道:“皇上,臣妾……臣妾什么都没有做!臣妾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永宁帝却是烦了,冷眼看着薛皇后道:“那么,你且说说看,归德巷程可易为何会去薛家道谢?薛家为何会收下姜家的资财?还有那些读书人……你告诉朕,朕要怎么想,才会不怀疑?” 薛皇后难以置信地看着永宁帝,泪水簌簌落下:“皇上,您……您怎么能这么说?那些读书人,不是……不是您决定好了吗?” “朕决定好了?还是薛家谋划好了?朕还什么都来不及做,那些读书人怎么就去京兆府诉冤了?说有人设计陷杀他们?” 他略略顿了一下,似在平息着自己的怒火,却还是充满火气道:“那些读书人的事,只有朕和皇后你知道,如今他们跑去了京兆府,你说……是怎么一回事?” “皇上,臣妾冤枉!”薛皇后哭道,满脸凄惶:“臣妾什么都没有做过!薛家与那些读书人接触,就是按照皇上您的安排,去给这些读书人设局!” 永宁帝“呵”了一声,明显不信:“那么,你且告诉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永宁帝的目光重新锁着她,冷冷问道:“皇后,你……是不是真的在谋划太子登基?” 第320章 裂缝 永宁帝此话一落,薛皇后脸色便煞白了,泪水也因为猛然瞪大的眼睛不住地打转。 她张了张口,似乎想辩解什么,最终只是说道:“皇上,太子他地位稳固,您发自内心地为他着想,臣妾为何要让他登基?” 她苦笑了一下,眼眶里的泪滚落下来。 “皇上,臣妾当年就说过,只想成为您的皇后。臣妾,从来没有想过做什么太后!” 她微抬起下巴,梗着脖子说道:“皇上,臣妾不想自称‘哀家’,若皇上真的大行,那么臣妾必定追随皇上而去!若有违此言,臣妾……” 她伸出三指,举至头顶,平平静静地说道:“若有违此言,臣妾所出之子,永不能登基为帝!” 这一下,轮到永宁帝惊愕住了。 他知道薛皇后有多在乎太子,也知道薛皇后诚心信佛信命,这是用她最在乎的东西来起誓,这…… 若是薛皇后以自己起誓,即使是天打雷劈这样的话语,他都不会相信。 但事关太子,他便无法做到不相信了。 无论薛皇后有什么心思,倘若太子将来不能登基为敌,那么所有的谋算都会成空了。 薛皇后或许真的没有这个心思,但京兆如今的确出现了异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美人、与周家往来密切的那些读书人,如果不是从薛皇后这里走漏了风声,这该如何解释? 他想到了沈敬宗冒死的刺探,想到了崔偓紧张的禀告,还想到姜贵妃所说的那些事情,一时脑中似缠绕了许多丝线一样。 自登基以来,他脑子就没有乱过了。 哪怕他现在坐拥江山,竟然还没有理清这些丝线的源头,因为,这就是针对他的江山而来的! 关系到他的帝位,他便失去了冷静。 他知道自己要抽身出来,要跳出局面来看待这些事情,但是……他做不到! 一想到不知道是什么人在背后蓄意针对他的帝位,他的内心就仿佛燃起了熊熊火焰。 怀疑在他心底滋生,眼睛里见谁便都是可疑…… 这时候,薛皇后眼泪渐渐干了,她看向永宁帝,迟疑地开口道:“皇上,臣妾想到了一个人……” 她欲言又止,几番斟酌还是没有说出这个人是谁。 “说吧,这个时候了,还遮遮掩掩做什么?”永宁帝淡淡道。 听了这话,薛皇后终于说出口了:“皇上,臣妾想到了太傅。京兆出现这么多异动,是因为您令其幼子进入太子詹事府开始的,会不会……” “不会!” 薛皇后的话语还没有说完,就被永宁帝打断了。 永宁帝眼神幽沉地看着她,摇头道:“不会,杜通不会做这样的事情。若是他真的不想让幼子进入太子詹事府,会直接向朕开口。” 杜通是教导过他的人,他对其,实在太熟悉,太熟悉了。 杜通的确不愿意辅助太子,也的确会对自己逼迫其幼子心生不满——这都是永宁帝能预料到的事情。 他也一直在暗暗等着,杜通什么时候才会进宫求见。 甚至,他连怎么应对杜通的话语都已经想好了。 在他的猜想之中,杜通会为了阻止其幼子进宫而做许多事,但其做这些事情的前提,就是绝对不会影响朝廷! “如今京兆都在传扬朕生了大病,还有的人在说朕将不久于人世。皇后,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薛皇后还没有从被永宁帝打断话语的怔愣中回过神来,下意识问道:“皇上,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人心动荡,朝廷不稳。杜通是太傅,一辈子都在为国朝费尽心血,他不肯辅助太子,就是觉太子非合适的储君,会对国朝的将来造成不稳。” 永宁帝语气既冷然又无奈:“你说,这样心有朝廷的人,会到处传扬朕之大行?” 所以,哪怕杜通现在还不进宫,哪怕京兆这些异动是逼迫他在收回先前的口谕,他也从来不认为这是杜通做的。 薛皇后沉默片刻,似在回想着杜通的为人,随即说道:“皇上说的是,杜太傅的确不会做这些事情,所以先前臣妾也在犹豫。如果不是杜太傅,那么,会不会是……” 她又止住了话语,眼神落在了永宁帝身上。 永宁帝皱着眉头,说道:“有什么话就直接说了,无须如此。皇后是想说长定?” 薛皇后咬了咬唇,还是点了点头:“皇上既然想到了,臣妾也就不妨直说了。长定她……也不会想杜太傅幼子进入太子詹事府吧?” “为什么长定不想?”永宁帝挑眼看着她,反问道。 “……”薛皇后一时分不出永宁帝这是反讽还是疑惑,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太子一直暗中对付长定公主府,这些事,都是皇上知道的! 皇上又不是年纪大了神志不清,说这些装聋作哑的话语有意思吗? 还是说,皇上想把这底下的一切都悄无声息地抹去? 想到这个可能,薛皇后始终稳着的心一下子就提了上来。 别的,她都可以应付,但是皇上的心思若是有变……那就极为不妙了! 幸好,让她放心的是,永宁帝点了点头,道:“长定必是已经察觉到什么了,这点,朕知道。但是,你觉得长定和姜家,有那么大的本事吗?” 在短短半天之内,就将这个消息传遍京兆,这需要多少人手?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还瞒住了京兆府半天了,并且,还掩住了奉宸卫的视线! 特别是最后这一点,要做到的话,那需要有通天本事! 长定公主府的人手,是从他这里出去的,张俭、石定方有多大的本事,他会不知道吗? 还有姜家,姜家的汇通堂的确厉害,但那也是钱财的厉害,虽然说财可通神,但涉及帝位、太子,钱财就不管用了。 长定有那么的本事?如果她真的有那么大本事,那么他就不会选中这块砥石了! “那……皇上觉得会是谁呢?” 这不是,那不是,莫非还真有鬼神在帮助杜通幼子不成? 此事的源头,分明就是在杜通幼子身上! 第321章 皇后所信 哪怕永宁帝的理由再充分,薛皇后都觉得有不妥。 她始终怀疑根由就在杜通幼子身上,毕竟,京兆出现了针对皇上龙体康健的种种传闻,都是为了逼迫皇上作出平息。 一旦皇上作出平息,那么就一定会从源头上解决此事。 源头,就是那几样。 为太子积蓄势力、周美人之死、与周家往来密切的读书人、还有姜家…… 她太了解皇上了,皇上最在意的便是帝位——哪一个人不在意呢? 因此,为了坐稳帝位,为了平息朝中动荡的人心,不管先前她和皇上商定好要做什么,他都一定会改变。 磨砺太子,哪有帝位来得重要呢? 果然,她听到永宁帝这样回道:“先前的计划,朕要改变了。杜通幼子进入太子詹事府一事,暂且作罢。” 薛皇后低下了头,回道:“是,皇上。” “还有周家那些读书人……”永宁帝抚着胡子,半阖着眼睛,略有些犹豫不决。 薛皇后霍然抬头,看向永宁帝的眼神忍不住闪过了一抹利光,似要刺破人心一般,但瞬即便隐了下来 所幸永宁帝正在思索着,不复平时的敏锐,尚未察觉到什么。 薛皇后捏了捏手帕,强自让自己镇定下来,心想着如何应对。 但永宁帝并没有沉吟太久,很快便下了决定:“对付那些读书人的事,也算了吧。这些人出自国子监,到底也是国朝栋梁之材,朕……还需要再看一看。” 薛皇后猛然眨了几下眼,才抬起头看向永宁帝,耐心地劝道:“皇上,那些读书人不驯,现在若是不趁着周美人和周家出事对付他们,那就错失良机了。明年的科举……” “行了行了,眼下的危机若是不解决,明年的科举还不知道能不能如期进行呢。”永宁帝皱眉道,不想听薛皇后再说什么。 他何尝不知道这是错失良机? 但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也,任何威胁动摇到帝位的事情,他都必须先平息了。 至于那些读书人……他这么多年都忍了,也不妨再忍几年。 “可是,皇上……”薛皇后还想说什么,永宁帝便不耐烦地说道:“好了,皇后,朕知道你想说什么,太子那里,朕自会为他谋算。” 说起来,若不是他为了太子谋算,又怎么会有眼下的危机? 沈敬宗说得其实没有错,历朝历代,但凡为太子积蓄势力的皇帝,都将大行,像他这样的帝王,真的前所未有了。 他作为帝王,作为父皇,为太子做的已经够多了,以后也会继续做,眼下便先平息了这些事情再说吧。 “臣妾代太子多谢皇上!皇上说的是,眼下先平息了危机再说。皇上,可是需要太子或薛家做什么?”薛皇后问道,一副为永宁帝着想的样子。 她知道她不能再说什么了,再说下去反而会让皇上生怒,那就真的是弄巧成拙了。 再者,皇上说得也有道理,若眼下的危机不能先解决,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事情,还不好说。 她先前可以让皇上为太子筹谋,以后也一定可以! 永宁帝看到她眼神关切,知道其是赞同自己的话语了,心里也不由得一松,道:“不用做什么,朕只需要收回先前的口谕,再对姜家及官员敲打一番,此事自然就会解决了。” ~~~ 敷芬姑姑走了进来,看着自家主子阴沉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娘娘,您可要去小佛堂静静?” 娘娘信佛,坤宁宫偏殿设了一个小佛堂,每次娘娘心情不好的时候,去了小佛堂出来之后就会好很多了。 她虽然是薛皇后身边得信的姑姑,但是其实也不太清楚自家主子到底在想什么,特别是在与皇上有关的事情上。 每次皇上在坤宁宫的时候,娘娘都会屏退他们这些人内侍宫女,亲自伺候。 譬如眼下,娘娘送皇上离开的时候,眉眼都是含笑的,但是皇上一离开坤宁宫,娘娘就这样了…… 薛皇后看了敷芬姑姑一眼,眼神柔和了不少:“行,本宫去小佛堂静一静吧。” 敷芬姑姑暗暗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猜对了自家主子的心,脚步都欢快了不少。 薛皇后进了小佛堂之后,就对敷芬姑姑说道:“行了,你们都离开吧,本宫静一静。” 敷芬姑姑等人听令退了出去,他们一离开,薛皇后神色便是一变,原本平静的神色,竟一下子变得狠厉阴冷下来。 她看着慈祥的佛像,唇边缓缓露出了一丝笑容,那笑容并不是端庄温和的,而是充满了讥诮。 她缓步走上前,伸手轻柔地摸了摸佛像,随即翘起两根手指,用护甲刮着佛像的脸,笑了笑:“本宫可是信佛之人,呵……” 她猛然用力一划,尖锐的刮声响起,护甲差点在佛像上留下了一道划痕。 这样的话语,这样的动作,完全看不出她对佛像有什么虔心诚意,若是有人看到了,怕是会大吃一惊。 没有人知道,薛皇后一点都不信佛,她之所以在偏殿设一个小佛堂,不过是为了做做样子罢了。 世人愚昧,总以为一个信佛的人,心中会有慈悲仁善,对此人就不觉多了几分信任少了几分戒心。 就连帝王也不例外。 既然如此,她摆出一副信佛的样子,有什么不可呢? 只要对她有好处,让她得到她想得到的,她什么都可以做,别说只是装模作样信佛而已。 她在永宁帝面前起的那些誓,她自己根本就不信,奈何皇上信了。 说起来也好笑,皇上是怎样才登上帝位的,皇上自己再清楚不过了,竟然也会相信她会信佛? 真是不可思议。 她相信,待她孩儿登基之后,若是一纸圣旨下令禁佛,怕是神佛自身都难保。 所以说,靠神佛保佑有什么用?人啊,靠的还得是自己。 不过,这个小佛堂还是有一点好处的,那就是让她能够平静下来。 一个不能言不能听的泥胎铜塑都能得到世人的尊敬信仰,那么,一个手握权力,能说能听能做的人,就应该能得到更多! 这,才是她信的。 第322章 高人指点 在京兆官员在为永宁帝龙体担心的时候,一个个旨意从紫宸殿发了出去。 第一个,便是收回了令杜太傅幼子入太子詹事府的口谕。 第二个,便是安抚跪在京兆府外的那些读书人,崔偓手持圣旨,宣道会彻查周美人的死因、不隐恶,也不会殃及无辜。 崔偓的嘴皮子实在了得,明明只是简单的圣旨,也被他说出了花儿来。 有了圣旨,再加上他的描述,原本聚集在京兆府外的读书人一脸轻松地离开了。 至于处理姜家,那就更简单了。 永宁帝把姜宝善、姜晅召进宫中训斥了一番,让他们安守本分,勿做结党营私的事情,云云。 同时,还直接对彤史女官说姜贵妃身体不适,免了其侍寝的资格,当天还宿在了陶贤妃的嘉懿宫。 姜家两个人出宫之后,做的事情就更为简单粗暴了。 姜晅一改先前往薛家送钱的做法,直接对薛家名下的商铺、钱庄下手,大有不把先前送出去的银两要回来就誓不罢休的架势。 还有姜家的远房亲戚,以极低的价格抛售了一批麻布素服…… 一时间,京兆大大小小的商人便都嗅到了风气,纷纷急着将先前囤积的麻布素服以低价出售。 这样一来,倒让京兆的穷苦百姓大大受益,此乃后话不说。 当紫宸殿几个旨意出来之后,朝官们便都敏锐地察觉到先前或许是他们想多了。 尤其是在太医令范芝寿连续去逛了两天春风楼,还大张旗鼓地为不知道第几个庶孙办了满月宴之后,朝官们便终于确认皇上身体无恙了。 若是皇上身体真的有什么,太医署的官员们定必愁云密布,首当其冲的,必定就是太医令。 范芝寿还有这样的兴致,那就说明皇上的身体完全没有问题。 先前那些,都是谣言! 有人故意散布这样的谣言,意在动摇人心、从而令朝廷不稳! 紧接着,镇北都护府传来千里急报,道是斥候在边境捉到了几个北夷的暗探,还截获了一封密信。 密信其上,有“京兆已动荡,人心不稳,可伺机而动”等话语,虽然并无具体所指,但只要联想到京兆的动静,便能猜到说的是什么。 京兆近日的异动,始作俑者,便是北夷人! 幸好,朝廷反应迅速,及时平息了这些危机,不然还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兵部的急信传到东宫的时候,太子郑征快要气笑了。 “北夷所为?呵,谁不知道,北疆陶家的姑娘,就在长定的队伍中!” 这封所谓的密信,必定是北疆陶家伪造的,不然,不会来得如此及时。 这是,为这则谣言找到了一个最好的替死鬼! 若是北夷有这么大的本事在京兆制造那么大的混乱,又怎么会在边境被抓住? 还留有密信,这是明晃晃给国朝递上把柄! 北夷人虽然一直以蛮力见长,很少用脑子,但也不至于那么愚蠢。 听了这些话,在场的官员都噤若寒蝉,都看向了左下首的黄濮山。 黄濮山,太子詹事,郑征最倚重的心腹亲信。 太子手底下有太多官员将领,且个个都有本事,很少事情需要劳烦到黄濮山了。 但这一次,虽然传扬的是有关永宁帝身体的谣言,但真正针对的,却是太子。 一着不慎,影响的便是皇上和太子的关系,影响的是太子的储君之位,乃至影响太子将来的登基,此等大事,黄濮山不得不出现了。 “殿下说得是,事情太凑巧了,下官以为,必不是北夷所为。”黄濮山点头应道。 他长得圆润慈祥,脸上总是带着笑容,像个弥勒佛似的。 听到晃濮山的话语,郑征怒火散了些,虚心请教道:“黄大人,眼下,孤应该怎么做?” 黄濮山摇了摇头,说道:“殿下,您不用做什么了,皇上都已经在做了。您要做的,便是什么都不做。” “但是……”郑征下意识想说什么,但在黄濮山的笑容下,却又说不出来了。 黄濮山却知道他要说什么,便道:“殿下,这一局您已经处于下风,况且对手未明,下官以为,还是不动的为好。” 郑征没有说什么,反倒边上的孟鹤松恭敬地说道:“老师,学生有一事不明白。对手……不是已经明了吗?学生认为,背后之人不是杜太傅,便是长定殿下。” 孟鹤松当年曾给黄濮山投过行卷,拜在黄濮山门下,正是其得意弟子之一。 黄濮山并不介意他突然插话,耐心回道;“皇上几个旨意,看起来的确于太傅府和长定殿下有利,但是……何尝不是对太子有好处?” 郑征和孟鹤松都愣一下,随即孟鹤松态度越发恭敬:“请老师解惑。” “皇上的旨意,平息了京兆的异动,那么有关皇上大行、殿下登基之言便过去了。现在,殿下仍旧帝位稳固,仍旧是皇上寄予厚望的储君,这对殿下来说就是一件好事。” 那不是回到先前的状态了? 这么说,先前东宫做了那么多事情,都是白费了? 黄濮山将大家的神情都看在眼内,继续道:“殿下,世上无白费的功夫,现在看似回到了先前的状态,但现在殿下所想所知,还和先前的一样吗?” 郑征摇了摇头,下意识回道:“自然是一样了。” 但……东宫也没有得到什么好处。 黄濮山仍旧笑眯眯的,道:“殿下,有时候不用得到什么好处,您已经是储君了,维持现状就是最大的好处了。” “下官知道您打算对杜通幼子做什么,但下官并不认为是好办法。要知道,杜通惊才绝艳,其幼子又岂是普通人?估计不是好对付的。” 他知道自己的学生孟鹤松打算去对付杜通幼子,只是还没有来得及而已。 幸好也什么都没有做,不然在杜通手下肯定讨不到半点好处,他这个学生心思够谨慎了,人也足够聪明,然而仗着太子殿下的看重,行事还是急躁了些。 但这也无妨,年轻人嘛,总有冲动和思虑不周的时候。 只是,殿下所面临的真正危机,还不是这个! 第323章 太子对 黄濮山见太子眼神仍旧疑惑,略略收住笑容,叹息了一声。 “殿下,下官一直说,杜通不支持殿下,没有为殿下所用,这其实是好事。有人为殿下挡一挡,皇上就会心疼您支持您。若是您过于强势,势力过大,那么……皇上就会对付您了,这个道理,您忘记了吗?” 郑征沉默下来了,脑中回想起之前黄濮山所指点的一幕幕。 黄濮山告诉他,皇上和太子的关系,自古以来就十分微妙,一个是今上,一个是储君,代表着现在和未来。 未来想要好的话,那就必须现在好,换句话来说,储君会如何,其实就是与皇上有关。 黄濮山还告诉他,历朝历代以来,真的由太子而上的帝王少之又少,可见太子地位虽高,但是危险也多。 黄濮山还说…… 其实,他一直都觉得黄濮山说得有道理,也一直如此做的。 尤其是在杜太傅一事上,他听从了黄濮山的规劝,是完全放下了。 但是为何如今,他又心生不忿,想对杜太傅幼子下手了呢? 郑征想了又想,好一会儿才道:“黄大人,是孤心急了。” 不料,黄濮山摇了摇头,否认道:“殿下,不是您心急了,是有人看出了这情势,逼得您心急了。这……才是对殿下您真正的考验。” 没错,黄濮山现在出现在东宫这里,不仅仅是因为针对太子的谣言,更是要为了提醒太子这一点。 这一点,也是他在仔细观察京兆异动时才分析出来的,这令他心惊胆寒。 他同时也意识到,这才是太子殿下真正的危机。 “对孤的真正考验?”郑征皱了一下眉头,觉得黄濮山今日说话不如往日利索。 他不喜欢这种词不达意的玄妙话语,想听到的实在简单的描述。 黄濮山想了一下,遂换了一个简单的描述:“殿下,下官以为,殿下之所以走到做不了什么这一步,是有人洞察了您和皇上之间的关系,直接在皇上那里下手了,通过影响皇上来控制您。这个,才是您所面临的真正危机。”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很有可能是最大的危机。 毕竟,有人精准地把到了太子殿下的命脉,这一次或许还会让太子挣脱,那么,下一次呢? 他都不敢再想下去,事态如此严重,由不得他们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了。 在场的都是郑征的亲信,都不是什么蠢钝的人,黄濮山话语已经说到这份上,他们当然明白其中意思了。 郑征最先反应过来,他气息岔了一下,随即沉静问道:“黄大人,你确定,背后真的有这一个人?” 他有一个特点,或者说是一个优势,那就是情势越是严峻,他反而越冷静下来了。 他知道黄濮山是太子詹事,浸淫朝堂几十年,能把握局势洞察人心,但是,黄濮山所想的,不一定就是全对的。 比如眼下其所说的人,是不是真的存在? “……”黄濮山被他问住了,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最终,他摇了摇头,道:“殿下,下官不敢说十分肯定,但应该就是有这么一个人,或者说一股势力。” “不十分肯定……”郑征抿了抿唇,搁在太师椅上的手无规律地点了点。 霎时间,现场的氛围就冷凝下来了,黄濮山那张甚类弥勒佛的脸容,也全部收起了笑意。 “既然不十分确定,那就让人去查吧。”郑征淡淡道,目光在黄濮山、孟鹤松等人身上巡视而过。 这个时候的他,便显出了身为储君的独特威势来了,就算是黄濮山,也感到了一丝压迫。 随后,郑征笑了笑,道:“或许黄大人所说的是真的,的确是有那么一个人,逼得孤无法动弹。但孤希望大家都记得一点:孤是太子。” 太子是国朝的储君,的确与帝王的关系微妙,的确面临着许多危险,但是古往今来,这个位置有多危险就有多大的诱惑力。 它的诱惑力,正是来自它的权力,仅次于皇上的权力。 有权力,就意味着能做很多事情。 他再次笑了起来,笑容强大而自信,道:“真的有那么一个人,只能说是孤面对的一个困难。孤的真正危机,只能来自孤本身。若是孤丧失了作为一个储君所应该有的自信和勇气,这才是孤真正的危机,你们明白吗?” 黄濮山看着郑征,忽而“哈哈”笑了起来,俯首低眉道:“殿下说的是,是下官过虑了。” 是了,他怎么会忘记了,眼前的人是太子殿下,是自小聪慧过人的太子殿下,是他寄予厚望一直都相信其会成为贤君明主的太子殿下。 即使面临着一个未知的对手,即使如今太子无可动弹,但这不意味着太子需要害怕。 审慎是应该的,但如临大敌,于太子而言并无必要。 毕竟,以后太子殿下要面临的困难,要面临的人和事太多了,如果这都算真正的危机,那么以后该如何应对呢? 黄濮山犹如此,孟鹤松韩休等人自是不用说了,看向郑征的目光简直会发亮一样,恨不得立刻为殿下肝脑涂地。 因为郑征一席话,原先众人消沉的意志顿时激扬了不少,纷纷出言献策,以期渡过这一次危机……哦,不,困难。 郑征见状,露出了满意之色,旋即想到黄濮山的提醒,内心又沉了沉。 太子这个身份,是他的优势,也是他的掣肘,父皇是他的靠山,也是他的……敌人。 他没有说出来的是,他的真正危机,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来自父皇的废黜。 换句话来说,他真正的敌人,只有父皇! 但是,他不能显露出来,他必须要表现出无比的强大和自信,才能让这些追随他的人一如既往地支持他。 如今,他心中所想的便是,到底黄濮山所说的那个人或者那股势力,到底是谁? 与此同时,在太傅府,太傅杜通踱进了幼子杜凤句房内。 他仔细打量着自己幼子,捻了捻须,似笑非笑道:“杜小公子可真是好手段啊,老夫自愧不如。” 第324章 凤句在后 杜凤句原本靠坐在床头,听闻此话便立刻坐正了身子:“父亲,您勿生气,且听我解释……” 杜通看了看他瘦削的身形,道:“行吧,老夫听听你如何狡辩。” 听到“狡辩”两字,杜凤句便知道父亲这是生气了。 他掀开被子下了床,坐到了杜通面前,低声禀道:“父亲,京兆那则传言的确是我让人去传扬的,请父亲怪罪。” “为什么?” 在这则传言刚出来的时候,杜通还亲自去找了范芝寿,询问皇上的身体状况。 他从范芝寿那里得到了确信,便知有人要借此事逼迫皇上了。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没有想到是自己幼子,只想着是谁这么胆大包天。 但是姜家一动,他便知道此事与自己幼子有关了。 那个时候,他还认为背后主导的人是长定公主,自己幼子,只是出言献策而已。 直到那些读书人前去京兆府伸冤哭诉,他就知道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真正主导的人,非是长定公主,而是自己的幼子! 因为,这个手笔他实在太熟悉了,他曾在太傅府中,与自己的幼子推演过许多次。 没想到,这个手笔被化用在这里了! 原本他以为是外敌所使用出来的手笔,凤句竟然用了,用得如此声势浩大。 见杜凤句没有回答,杜通继续问道:“为什么?你就不怕,事情会失控?” 即使他曾经和凤句曾经推演过,但他所设置的前提乃是外敌入侵,情势全都不一样,凤句怎么能化用呢? 要知道,凤句利用的是帝心,煽动的是民心,动摇的是朝廷! 稍有差池,国朝便会陷入一种失控的程度! 在骤然察觉到自己幼子在背后做了什么之后,杜通简直气得心都要颤抖。 他的儿子,他寄予厚望的儿子,怎么能这么做? 这是全然忘了杜家祖训,将朝廷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强忍着怒火,一直没有踏入幼子房间,就是怕自己会压抑不住怒火,会对其做些什么。 毕竟,现在凤句正受伤卧床,震怒之下,一个人很容易会做出失去理智的事情。 他不会考验自己的自控力,干脆就不来这里,省得做下什么让自己追悔莫及的事情。 如今皇上连发几道旨意,控制了朝局,事情没有往最坏的方向而去,这令他极大地松了一口气。 如此,他才能确定自己有足够的自制力,才来见凤句。 他真的想知道,凤句是怎样想的。 “父亲,我在用此计之前,就反复想过,局势不会真的崩坏。事实证明,此传言是可控的。”杜凤句这样回道。 针对皇上的龙体,这的确是冒险,但收益最大,成效最明显。 只是,他也知道,这违背了父亲一贯的行事,所以在开始之前,他并没有和父亲商量过。 父亲最为看重的,便是朝廷,若是得知他要拿朝廷做局,那断然不会答应。 他瞒着父亲做了这些事情,父亲震怒是必然的,但这震怒,似乎……比他所预料中的小? 他还以为……父亲短时间内都不想见他,还想着要不要趁现在还受伤的时候,故意向父亲卖卖惨。 怎么卖惨,他都和韦艳商量好了。 没想到,父亲这么快就来了…… 父亲生气指纹,证明气还能发出来,这样,也很好。 不过,杜凤句也会打蛇随棍上的,既然父亲没有那么震怒,那么他便要多说一些事情了。 “父亲,我的确不想进入太子詹事府,开始我这么做的时候,的确是想让太子知难而退。只有太子自顾不暇,才不会把主意打到我们头上。” “太子的为人,父亲是最清楚的,表面上光风霁月,实际小气得很。他不敢直接拒绝皇上的口谕,只会利用您或者殿下来达成目的,那就一定会逼迫你们做某些事情。” 虽然杜凤句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基于对太子为人的认知,这个判断不会错。 “……”杜通默然,并没有反驳什么。 的确,他对太子的判断也是这样的,这也是他宁愿被永宁帝疏远猜忌也不愿意成为太子一系的主要原因。 杜凤句叹息了一声,道:“父亲,这么多年了,您一直在等着,但我并不想等着,不想等着旁人来对付自己,再迫不得已地反抗,我不想这样。当初……义父就是这样的。” 听到杜凤句提及“义父”两个字,杜通更是无话可说了。 “义父说过,最好的防守就是进宫。父亲,我实在厌烦了这样被猜疑,还不如让皇上从此不敢再打太傅府的主意,也让太子熄了那迫人之心。” “这些,姑且你有理由。那么,那些读书人呢?你可知道,驱使士子……这违背了杜家的祖训,是会上瘾的,会酿成大祸的!”杜通说道,怒火渐渐炽盛起来。 凤句利用帝心,这虽然令他意外震怒,却也没有到容不下的地步。 他和永宁地君臣多年,他实在清楚帝王是个什么样的人,偶尔利用一下帝心,也并无不可。 但利用读书人、利用官员百姓,这便是他的底线了。 凤句这是倾国朝的基础、将来,来谋算帝心,这让他无法接受! 杜凤句垂眸,似在沉思,而后慢慢抬起头来,一双瑞凤目直直盯着杜通,道:“父亲,若我说,非是我驱使那些读书人,而是皇上真的打算用这些读书人做局,来诛杀一批不听帝令的士子呢?” 杜通一愣:“你这是什么意思?” “父亲,裴燕山和韦艳等人查探得知,皇上有意诛杀这一批读书人,将国子监士子的心全部掌握在自己手中。” 眼见父亲眼睛睁圆了,杜凤句哂笑了一下,补充道:“父亲,没错,就是您想的那样。皇上对天子门生这个名头尚不满意,皇上要的,是国朝中枢尽听一人之令,朝中再无余音!” 杜通猛然喘了一口气,下意识摇头:“不可能!他不会这样的!这才是真正令国朝崩坏的,他不会这么做的!” “可是,父亲。”杜凤句的声音很轻,却无比清晰:“皇上就是想这么做的。” 第325章 谁要保他们? 杜通不愿意相信这些话,但他知道凤句没有必要骗他。 凤句的消息,比他的要灵通,虽然当初吕的人手几乎被杀戮殆尽,但总归还有那么几个在的,而且藏得极深极深。 在宫中藏得深的人,那就意味着位置不会低,消息也更为准确。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凤句的消息,但是这一刻,他希望这是假的。 不然,实在太骇人了。 怎么可能呢? 皇上是他教导出来的,帝王明明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天下读书人不可能只是听一个人的话语。 即使那个人是帝王! 明明不可为的事情,帝王偏偏要做,这便是逆天行事,是要受到反噬的! 天子一旦逆天而行,受到的反噬会更多,影响也会更大! 非是一人一家,而是一国一朝! 在杜通异常难看的神色中,杜凤句继续道:“父亲,我一直都在想,周美人为何会死呢?三皇子已经被押往山南道,她还有身孕,有什么不得不死的理由吗?” “皇上最皇嗣,即使知道三皇子有不臣之心,也只是幽禁处置。那么一个后宫妃嫔,还是一个有身孕的妃嫔,他就没有理由容不下。除非,这个妃嫔的死,能为他带来无穷的好处,远远大于皇嗣的好处。” 杜凤句合了合眼,回忆起先前分析这些消息的情形,内心依然一阵震荡。 “后来,薛家与几个读书人接触,从他们的口中,我才发现了不妥。” 这个线索,是从与薛家接触的那些读书人那里得来的,事关周美人之死。 原来,与周家往来甚密的那些读书人,其实与周美人往来更多。 更准确地说,真正与周家这些读书人往来联系的,其实是周美人才对。 周美人在宫中,对帝王心思更为了解,加上她本身又有才学,对读书人的影响丝毫不比周家其他人少。 周美人胆敢仗着腹中的皇嗣去福庆宫提了那两个要求,其实是因为这些读书人。 她相信,即使没有了所出的三皇子 只需要凭着腹中的胎儿,同样能得到这些读书人的支持。 毕竟,当初这些读书人会支持三皇子,是因为她,这让她有足够的自信。 “父亲,这些听起来很荒谬不是?但周美人就是这样想的,因为……有人故意让她这样想的。这个人,就是皇上!” 在殿下和他说了周美人所提出的两个要求后,他就始终想不明白,周美人为何会把自己的弱点暴露给福庆宫,还这么有恃无恐。 如果是皇上给她使了一个障眼法,那就说得通了。 杜通听到这里,已经听明白了,脸色越发难看。 “你是说,皇上杀了周美人,又故意对其死因轻描淡写,就是为了激起这些读书人的愤怒恐惧?让他们故意去京兆府闹事?” 杜凤句点点头,道:“是,父亲。自三皇子和周家出事之后,这些读书人便安静了下来,看似远离了周家,实则是在暗暗等待机会。如无意外,他们几日后便会去京兆府闹事。” 杜通明白了,这个“意外”就是出现了京兆那则谣言。 同样还是去京兆府闹事,前提局势一样了,结果便会不一样。 “有了那则谣言,那些读书人再去京兆府闹事,那就是在逼皇上自我澄清,仅此而已。皇上若是对这些读书人下手,那人心将会更加动荡、局势将会更加不稳。” 永宁帝要杀这一批读书人,其实是为了明年的科举,是为了让天下的读书人知道,倘若没有按照帝王的意思去行事,那么等待他们的便是被诛杀这个下场。 天下读书人是谁呢? 这些,是国朝将来的官员,是国朝未来的基石和柱梁,本来就是要支撑起国朝的人。 如果他们只听帝王一个人的话语,一旦帝王有所歪斜,整个国朝便会倾倒了! 这是何等的隐患!又是令人何等骇然! 杜通不相信自己教出来的学生会这样,下意识摇摇头:“他明明知道,这会让国朝万劫不复……” “是呀,但是他还是会做。”杜凤句接过话语,不无讥诮地道:“毕竟,天下一心,这是任何一个帝王都抗拒不了的。” 显然,这天下一心,皇上理解错了。 区区一个怀有身孕的妃嫔,与天下一心的宏愿相比,在永宁帝那里的确算不得什么了。 “父亲,我既然已经察觉到皇上的心思,就要保住这些读书人。他们到底是国子监出来的,代表着天下最会读书的一批读书人,即使他们与周家往来,也不代表着他们有什么反心。” 周家有那么多子弟在国子监,有哪个读书人能断绝与周家往来? 不能。 那么皇上要设局诛杀这一批读书人,就一定会诛杀无辜。 他要保这批读书人,不仅是为了保无辜,还为了保国子监的心血。 更是为了保国朝将来的基石和柱梁不倾倒! 杜凤句唇角一哂,眼神冷淡:“父亲,我的确令京兆人心动荡,但只是晃了一下而已。若是任由皇上继续,那么国朝才是真正的不稳,会摇摇欲坠。” 父亲岂会不知?父亲只是没有把人想得那么坏而已。 不像他,从义父身死那一刻,他就知道,执掌帝位的那个人,完全没有表面的那么慈和贤明。 帝王虽然执掌国朝,代表着国朝,但帝王从来就不是国朝。 这一点,不管是杜凤句还是窦士远,都分得清清楚楚。 冕旒蔽目,妊纩塞耳,这是国朝之帝王,但是杜凤句毕生想要做的,便是一个帝王视于无形,听于无声。 但这些,都是此时此刻,在保下了那些读书人才想到的。 刚开始,他其实……并不这样想。 想了想,杜凤句还是如实说道:“父亲,其实……一想到义父,我就不想保这些读书人。先前,我其实懒得保他们。” 人心动荡就动荡吧,国朝不稳就不稳了,他只有短短几十年,也并不如何在乎。 但是…… 杜凤句似想到了什么,眼神出现了一丝柔和,声音也多了一阵温意:“父亲,真正要保这些读书人的,是长定殿下!” 第326章 父子有疑 真正要保这些读书人的,是长定殿下? 杜通愣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父亲,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杜凤句回道,“是长定殿下察觉到皇上的心思,还发现了薛家已在着手对付这些读书人了。” 杜凤句迎上杜通的眼神,不躲不避:“父亲,那些读书人在薛家的唆使下,必定会到京兆府闹一场。长定殿下趁此机会让这些读书人在此时闹出来,就是为了限制皇上的权力。” 限制皇权,听起来异常荒谬,但长定殿下如今所做的事情,就是这样。 杜凤句自己心中也清楚,他在京兆散布那则谣言,是为了让皇上投鼠忌器,说到底,也是为了限制皇权。 在这一事上,他和殿下不约而同。 他们各自做了不同的事,才有皇上接连下的几个旨意。 “父亲,皇上乃天子,代天行权,除却天,谁能限制他的权力?但是……您看,我们这不是做到了吗?” 哪怕只是收回成命,哪怕只是几道旨意,但也起效了不是吗? 杜通一直没有说话,事实上,在杜凤句提及限制皇上权力的时候,他就开始了异常的沉默。 杜凤句见状,也没有再开口了。 知子莫若父,反之亦然,他知道父亲此时的内心动荡,也知道此时父亲需要时间去平。 良久良久,杜通才说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不少:“凤句,你且从实道来,这些……是长定殿下所想,还是你在背后指点谋划?” 杜凤句没有丝毫犹豫,回道:“父亲,长定殿下知道我要散步这则谣言,但是有关读书人之事,实乃她一人为之。” 归德巷家的程可易出现在薛家门前,此乃殿下所指使,可以说是殿下的神来之笔。 正因为殿下察觉到皇上的心思,才会让程可易出现在薛家门口,才会将计就计,借用这些读书人去行事。 “长定殿下的确用了这些读书人,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救了他们一命,也避免了国子监一场血腥。对国朝来说,也是保住了基石和柱梁。父亲,您不这样认为吗?” 杜通正是这样认为的,所以才难以置信。 长定殿下,姜贵妃所出的公主,向来骄纵蛮横,她……竟然会有这样的洞察力,也会有这样的决断和胸襟? 身为公主,便是皇族中人,所享的便是皇权,却做出了限制皇权的事,这是真的? 如此说来,他之前真的看漏眼了。 发现杜通的神色缓和了不少,杜凤句随即说道:“父亲,长定殿下过去如何我不知道,但是自我回京兆所见,她就是和其它皇子不一样的课。如果我要出仕,她便是我想要辅助的那一个人。” 他想了想,继续道:“父亲,直到现在,我还是觉得她会走得很远很远,比我所想象的还远。” 他从来没有想象过,有朝一日会在武阁训练一名公主,自然也没有想过会辅助一名公主。 更没有想象过,他将来和一名公主会彼此亲近信任。 但他对这一切,丝毫不抗拒,并且欣然接受。 “可是……”杜通想说什么,却又合上了嘴巴。 杜凤句却知道他想说什么想,略略调整了一下气息,还是直直问道:“父亲,您拒绝皇上的提议,不愿意辅助太子,为的是什么呢?” 父亲一身才学,宁愿被皇上疏远猜疑,也不愿意教导地位稳固的太子,是为什么呢? 原因,无非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 这道,是什么呢? 帝王之道,为民之道,为国之道? 或许各有混杂,杜凤句相信父亲心中其实很清楚,无论太子如何聪慧,无论太子地位如何稳固,他和太子两人对这道的理解和追求不一样。 父亲无法改变皇上的决定,也无法舍弃自己一身才学,更无法屈服自己心中的道,于是便只剩下了等待。 “父亲,这么多年,您在等什么呢?”杜凤句又问。 其实,他知道父亲在等待什么,在等待一个能契合他所追求的道的人出现。 “父亲,以您所见,这么多皇子之中,可有一个人符合您的要求?您知道太子不是您期待的那个储君,也知道太子地位稳固,那么,您还在等待什么呢?这不是在浪费时间吗?” 杜通张了张口,还是没有说话。 杜凤句却直戳他的内心,这样道:“那是因为父亲心中也相信,皇上的权力是可以被限制的,您在等这个皇子出现。” 他唇角一掀,一字一字道:“父亲 这个人出现了。” 唯一的差别是,她不是皇子,而是公主。 “父亲,我相信,一个能想方设法限制皇上权力,一个能洞见国朝基石和柱梁的人,必定能承载父亲的期待。如此,父亲您还需要等下去吗?” 杜凤句一直在河东,并没有在自己父亲身边长大,但这并不代表着他与父亲感情不好,或者父子之间有什么分歧不和。 事实上,正因为他不在父亲身边长大,父亲更觉得肩负教导他的重任,以往对几个兄长没有说出口的话语、没法施行的教导,全都倾注在他身上了。 他知道父亲在等待什么,他知道父亲在追求什么,这等待,这追求,他也极为认同。 他唯一不认同的是,父亲这几年,就只是等待而已。 既然父亲认为太子不是最合适的储君,那就去教导、匡扶他,如果教导、匡扶不了,那就另择贤能。 总之,有太多比等待好的选择,父亲却一直踌躇不前。 这是为什么呢? 他在河东的时候不明白,回了京兆依然不明白。 父亲的踌躇和顾忌,到底是为什么呢? 缘何父亲对太子如此厌恶? 这些,他都想知道,也都想到了各种各样的理由,但都不足以说服自己,让自己完全相信父亲什么都不做,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在河东的时候,他其实并不如何执着想知道,但是如今长定殿下出现了,他觉得她才是父亲所等待的那一个储君,那么,就要知道父亲这些年等待的真正原因了。 杜通终于看向了杜凤句,却依然不知道如何开口。 他要怎么说?他之所以一直等待,是因为凤句的义父? 第327章 辞行 最终,杜通什么都没有说。 他没有再为杜凤句利用人心、动摇朝廷之举而震怒,但也没有彻底放下此事,更没有多问有关郑吉的事情。 只在离开的时候,他定定看了杜凤句一眼,神色莫名。 裴燕山走了进来,迟疑地说道:“公子,太傅大人他……” “不必顾虑,父亲需要时间。”杜凤句回道,并不担心。 事实上,父亲的反应比他所预料中的要好太多了。 他也相信,父亲一定会反复回想刚才的话语,他所说的,殿下所做的,定会有回响。 裴燕山对自家公子有着绝对的信任,闻言便将忧虑放下了,随即禀道:“公子,黄濮山去了东宫,出来的时候仍旧笑眯眯的。” 杜凤句听了,神情平淡:“黄濮山心思深沉,便是有什么,面上也不会让你们看出来。让恒楼继续查太子一系。” “是!” 裴燕山顿了一下,才禀道:“公子,宫中传来消息,皇上先去了坤宁宫,随后才发出旨意,但依然无法探到消息。” 这是公子特意交代他要仔细关注的,但他却不明所以。 因薛皇后喜欢亲自侍候皇上,连最贴身的亲信姑姑都不能随伺左右,他们其实并没有探听到什么消息。 杜凤句点了点头,表示已经知道,并没有下什么指示。 他只是想知道皇上的举动,想确认一件事情而已,并不需要知道帝后到底说了什么。 如今,听到了裴燕山的禀告,他的猜测便能确定了。 他想起了先前殿下来到太傅府所说的那番话语。 “凤句,你认为,一个人很看重、很喜欢的儿子,会对其生母不喜欢吗?两者有不一样的感情,这有可能吗?” 他立刻听出殿下想问的正是薛皇后。 是啊,朝中谁都知道,薛皇后不得皇上的宠爱——别说是和姜贵妃比较了,就是与宫中一般妃嫔相比,薛皇后在皇上心中的分量也不高。 然而,众所周知,皇上却极为看重太子,为了给太子积蓄势力,就连杜太傅都设计了。 太子乃皇后所出,皇上为太子如此苦心孤诣地考虑,对其生母真的没有什么感情吗? 这一点,先前并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妥,但殿下觉得不可能,于是他便让人去关注了。 旁的不说,最起码,永宁帝对皇薛皇后还是极为信任的。 不然,不会在周美人要挟福庆宫之后,不会在京兆出现那则谣言之后,会第一时间去福庆宫。 一次是巧合,两次就不是了。 在皇宫之中,从来就没有“巧合”这个说法。 ~~~ 郑吉也接到了来自钱谷的消息,对于紫宸殿的动静,福庆宫再清楚不过了。 严格来说,她接到的消息比杜凤句还要早一些。 她更关注的,并非帝后之间,而是紫宸殿所下的那几个旨意。 父皇收回命令,凤句不用再进太子詹事府,还有那些读书人…… 一想及此,她凤眸中便忍不住涌出笑意,唇角微微上扬。 谁都能看得出她很高兴。 李行恩拿出锦帕为郑吉擦了擦手指,见到自家殿下如此开心,也不禁心情飞扬起来。 当时在紫宸殿外,他见到殿下搀扶着太傅家的小公子出来时,简直吓了一大跳。 他在殿下身边那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殿下有那么难看的脸色,也从来没见过殿下那么紧绷压抑,似下一刻就要暴起杀人一样。 就在那一个时刻,李行恩李总管忽然意识到:殿下真的很喜欢太傅家的小公子。 这种喜欢,并不仅仅是先前他以为的那种戏弄,也不是与宋世子的那种喜欢。 而是…… 他一个内侍,实在不知道如何形容,他只知道殿下无比关心和在意杜公子。 杜公子受了伤,殿下不避耳目,几乎每天都在去太傅府,显然杜公子在殿下的心目中,比其他事情都重要。 因为杜公子受了伤,殿下这几日心情都不好,连带地,长定公主府中的气氛也低沉不已。 李行恩想让殿下更高兴一些,便请道:“殿下,可要老奴吩咐一句,今天还是去太傅府?” 郑吉想了想,摇头道:“不必了。” 凤句的身体已经好很多,可以起床行走了——那就意味着,凤句一定会去武阁。 杜断先生接连好几天没有出现在癸场,这已经引起不少人的询问,若是凤句再不出现,那就会更受瞩目。 明日,她便可以在武阁癸场见到凤句了。 况且,如果她没有估计错误的话,今日会有人来求见她。 果不其然,过了好一会儿,李行恩便前来禀道:“殿下,小程大人求见。” 程可易和章氏还住在长定公主府中, 因此不必提前投拜帖,这求见,反而容易得多。 这会儿,郑吉有空,当然见了。 程可易见到郑吉,恭敬行礼过后,便直接表明了来意:“殿下,感谢殿下多日的照拂,程某此来,是向殿下辞行的。” 郑吉知道程可易找了牙行,还暗中吩咐秦胄关照了一下,对此并不意外,只道:“好。地方都找好了吗?若有需要,找李总管就可以。” 程可易立刻道谢,回道:“殿下,地方已经找好了,就在桐树巷那一边。目前程某尚能应付,多谢殿下挂心!” 郑吉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桐树巷所居住的大多是京兆七品以下官员居住的地方,程可易没有回归德巷程家,这里倒也是个合适的地方。 “殿下……”程可易语气略带些犹豫,但想到自己的妻子,还是开口问道:“殿下,以后……程某妻子还能进入府中演武场训练吗?” “当然可以。”郑吉回道,随即多加了一句:“顺便带韶儿一起来。” 程可易大喜,声音都高了不少:“是,殿下!多谢殿下!” 他们要搬离长定公主府,不管是妻子还是女儿,都极为不舍,但她们都很清楚,这里是长定公主府,是贵人居所,她们不可能一直住在这里。 她们所留恋的,并不是这里的华宅连片,而是长定公主府这里的氛围。 妻子在这里重拾了自信,重新捡起了对武学的兴趣,而韶儿……有那么多叔叔伯伯喜欢她,小丫头每天都眉开眼笑的。 他的妻儿都极其幸运,得到了殿下的青眼,那么,这也就是他的幸运了。 郑吉掀了掀眼皮,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好了,寒暄说完了。说吧,你此来,想说什么?” 第328章 可易 程可易是来辞行的,其妻女在长定公主府住了这么长时间,于情于理,都要带着她们来向郑吉告别才对。 但是他却自己来了。 只能说明,他有事要单独说。 他想说什么,郑吉不想费心去猜,他既来了,那么她就能知道。 “殿下,先前您让我去做一件事,去薛家拜访这件事,算吗?”程可易这样问道。 郑吉不答反问:“你觉得算吗?” 程可易摇摇头,道:“我觉得……不算。” 薛家乃他死敌,便是殿下不说,他也会费尽心思去对付薛家。 现在只是给薛家添点堵而已,这算得了什么? 这是他自己在出一口恶气,并不是为殿下做了什么事情。 “所以?”郑吉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平静地问道。 程可易垂眸,以示恭敬:“所以,殿下要我做的,是什么事情呢?” 还没有回到京兆的时候,程可易猜测长定殿下之所以收留他的妻儿,是为了归德巷程家。 三朝元老,积官之家,多有势力,对一个殿下来说,还是很有作用的。 但他还没有回到京兆,他的祖父就出事了,归德巷程家被清洗了一遍,现在已不剩什么了。 这样的程家,对殿下来说只会是负累。 他不认为长定殿下会要这样的程家,在进了长定公主府之后,他就更确认了这一点。 可是,他第一次见到长定殿下的时候,对方就说,要让他去做一件事。 没多久,长定殿下便让他去了程家,去薛家借机探听那些读书人的事。 虽然他远离京兆多年,但到底,他也是从国子监出来的。 在许多读书人的心目中,他是一个令人仰望与追随的存在。 殿下交代他去做这件事的时候,也将当初程可真设局陷害的事情一并说了出来。 “你的祖父心不正,死于非命是应有此报,老天总会开眼的。但是,你的妻儿的确太无辜了。” 当时的殿下,声音无比冷淡,似乎一个三朝元老之死,在她眼中不算任何事情。 他所判断的没有错,在郑吉看来,程邕之死在她心中没有半点波澜。 她可没有什么死者为大的想法,一个人所做下的恶,不会因为其突然死亡而被一笔勾销。 只消想到前世程可易妻儿的凄惨下场,她便认为程邕死有余辜。 一报还一报,死于亲孙儿之手,这是程邕的福报。 至于程可易…… 看在他没有每个月发一次疯的份上,郑吉对其多了几分耐心:“你且说说,你能做什么事情?” 程可易纵是少年状元,然而在程家的打压下,在僻静的靖云县那么多年,远离京兆朝局,在官场上所累积的东西,实在太有限了。 这不仅仅是指其资源,更有见识和眼界。——这些都得浸淫其中,累多年之功才能成。 再加上,现在没有了归德巷程家,且其还要为程邕守孝三年…… 现在的程可易,能做什么呢? 程可易迎上郑吉的眼神,突然笑了一下,道:“我也正想请问殿下,我能做什么事情呢?” 此刻他的话语,颇有点不客气,起码不是对待一个活命之恩的人该有的态度。 但奇异的是,程可易却知道殿下能明白。 这本就是他的本性,率性不羁,张狂肆意,他觉得殿下不会计较这些。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殿下对他有着非一般的信任,好像无论他做什么,殿下都会包容他一分。 这种感觉真是奇怪至极,就好像……殿下是一个看着他长大的长辈,能允许他偶尔的无礼和犯错。 他不会因为这样而沾沾自喜,更不会得寸进尺,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在殿下面前就不想遮瞒什么了。 有话直说,这是他面对殿下的态度。 他想,殿下应该也喜欢他这样。 果然,听了这话,殿下并没有发怒,反而嘴唇衔着一抹笑容。 郑吉打量着程可易,不由得感叹对方果真是敏锐至极的人。 这么短的时间,她和他甚至没有见过几次,他就已经能察觉到她对他的真正态度,并且作出最合适的应对。 不愧是前世拔除了程家,还将京兆几乎一半官员人家弄得夜不安寝的程大人? 郑吉也不隐瞒他,道:“本殿身边尚缺一名文官,一名能成为中枢主官的文官。程大人可愿意为本殿所用?” 在春晖楼时,郑吉也问过窦士远差不多的话语。 不过,那时候她想用的是整个窦家,而现在……她只需要用程可易一个人。 除了程可易,程家其他人,她一个人都看不上。 当然,程家现在也没有什么人了。 “……”饶是程可易早已有心理准备,此刻也愣了一下。 他真是没有想到,长定殿下毫无顾忌地将心思说出来,这……合适吗? 该说殿下毫无城府,还是该说殿下对他信任至极? 不管是哪一种,都让他猝不及防,他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在求见殿下之前,他想着,殿下怎么都会迂回曲折一番,彼此往来试探一番,但是……殿下就这么直直说了出来? 程可易多少感到一丝懊恼:他还是太年轻,经验不足啊! 他早就该想到的,殿下就是这样大人啊!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殿下就直说了是为了回报,得让他去做一件事的。 她是长定殿下,什么人需要她迂回曲折呢? 他沉吟片刻,随即回道:“殿下,倘若我不愿意呢?” “那也没有什么。”郑吉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道:“那么,你们一家三口,怕是不能出这长定公主府了。” “……”程可易再一次无语。 殿下怎么能把生死威胁说得这么云淡风轻? 好像……捏死几只蚂蚁那么容易? 郑吉笑了起来,原本冷淡高不可攀的神色多了一分人气:“怎么?难道本殿说得不对?” 程可易叹了一口气,点点头道:“殿下,您说得对,很对。” 的确,殿下要取他们一家三口的性命,就好像捏死几只蚂蚁那么容易。 因为现在的他,只是一个需要为祖父守孝三年,且无家无势的七品官员而已。 三年之后,还不知道这七品在不在。 这样的他,有什么值得殿下所看重的呢? 曾经少年状元的名头吗?还是说,在读书人中那一点影响力? 第329章 文与武 “所以,殿下最终怎么说?”章氏转身看向程可易,好奇地问道。 程可易头枕着双臂,回道:“没有,殿下什么都没有说。” “那……你是答应了?” 程可易同样回望着她,眼中难得出现了一丝迷茫:“我答应了。你觉得我应该答应吗?” 他不知道殿下看中的是什么,而且还如此看重——中枢主官,国朝之中,也就是那么几个人而已。 当时殿下没有说什么,他遂笑着说担心走不出长定公主府,只能答应了。 但是在殿下问出话语之后,他只略略思考了片刻,心中便想好了答案。 他愿意的,愿意为殿下所用。 即使内心还有那么多疑虑,但是这一点却是十分确定。 他是程家嫡枝嫡长,又是少年状元,得到过许多荣耀,但后来去了靖云县,也经历过许多苦难。 但是这些荣耀和苦难,都不会让他迷茫,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但这一刻,他虽然答应了殿下,却第一次感到前路笼迷雾,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章氏握上他的手,微笑道:“我觉得你应该答应,这一点,无须犹豫。你要听听我是怎么想的吗?” 程可易朝她那边靠了靠,眼神一眨不眨:“你说,我想听。” 她是他的妻子,是他在世上唯一心意相通的人,也是他仅剩的两个至亲之一。 她所在的地方,一直都是他所往的地方。 在殿下这事上,她是怎么想的呢? “我第一次见到殿下,是在大街上……”章氏眯了眯眼,回想起当时的情形。 “韶儿被故意引向了殿下的马车,我吓坏了,没想到殿下她却对我们另眼相看,这是在我报出了你的名字之后,她应该是早就知道你了。” 当时章氏并没有细想,只觉得传闻中的长定殿下竟然是这样一个人。 长相这样艳丽,性情这样亲和,和传闻中一点都不像。 “殿下派了士兵去程家暗中观察,或者说保护我们,不然不会这么及时救下我。这应该也是因为你的缘故。” “后来她收留我和韶儿在长定公主府,还让我在演武场中跟随那些士兵训练,同样也是因为你。” 这些,章氏看得很清楚。 她自己没有和长定殿下有过任何往来,也没有什么值得殿下特别在意的,只除了她的相公。 后来和殿下的相处中,她就更确认了这一点。 “殿下很早就知道你了,并且,殿下十分清楚你的才华和能力,相信你会成长为中枢主官……这个,有什么好迷茫的呢?”章氏衔着笑,轻轻地问道。 “你们读书人不是有一句话叫做士为知己者死?殿下知道你重用你,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章氏贴近他,语气温柔:“虽则因为我,你在靖云县蹉跎了这些年,但是你的才华你的本事,在同龄人中……你会逊色吗?” 不,不会。 这一点,程可易有足够的自信。 别说是同龄人,就是上下三代,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会做得比任何人都好。 前路的迷雾渐渐驱散开去,程可易伸手保抱住章氏,声音如释重负:“我知道了。” 不管殿下为什么会看中他看重他,他要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尽情发挥自己的才学本事,不断向前就可以了。 章氏回抱着他,就好像多年前终于下定决心和他在一起那样,眼神异常坚决:“我相信你,我也相信殿下。” 殿下一直在庇护着他们,但是她能感觉到,殿下需要他们,但不是现在。 说实在话,他们现在这样,怕也真的不能为殿下做什么。 但他们不会一直这样的,他们也要尽快在京兆扎根下来,在风吹雨打中成长起来了。 ~~ 程可易章氏夫妻的夜话,郑吉自然不可知道,她也不知道这天夜里,这对夫妇所下的决心。 不过,程可易答应为她所用,她还是十分高兴的。 在武阁看到杜凤句出现之后,她心中更加高兴了。 自杜凤句出现在癸场那一刻起,她的凤眸里便忍不住染上了笑意。 她没有停下训练,却也没能像往日那样沉浸其中心无旁骛,而是会在训练了几个招式之后会忍不住看向杜凤句的方向。 她的分神,让正与她配合的陶静怡、沈沉等四个人都察觉到了。 在一个猛烈的对抗中,郑吉为了躲避来自褚飞鸢的攻击,手中的长枪刺出去的角度偏差了不少,差点被陶静怡的长鞭抽到,幸好曹宁在后回护,她才能堪堪避过。 “停下吧,本殿要歇一下。” 郑吉说完这句话,便大踏步朝杜凤句走了过去。 她知道自己集中不了精神,因为她心有挂碍,只想好好地与凤句说一下话语。 她的眼神即使极力掩饰,但是杜凤句怎么会看不出来? 在郑吉站在他面前之时,杜凤句便开口说道:“殿下,心无旁骛,既然上了癸场,旁的都不用担心了。” 这是在告诉郑吉,他既然出现在武阁,那就没有什么事情了。 他受的伤还没有好,但行动无碍了,且有韦艳一双巧手,一般人都看不出异常来。 至于不是一般人,现在也无瑕顾及杜凤句了。 武场选拔即将开始,每个先生都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在癸场之中盯着他们各自带领的队伍,并没有太多心思分给杜凤句。 武阁十先生不管是什么样的性情为人,但的确有一身武艺本事的,他们内心十分清楚,要赢得武场的选拔,那是要真赢了才行。 要真赢,那么最重要的一点便是有足够的本事,可以使其它的手段,但是实力必须要有。 因此,杜凤句安全不担心他消失的这几天有人会对他起什么疑心。 刺探是会有的,但是没有人会把他和受伤的杜凤句联系起来。 毕竟,恒楼一直在扫着障碍,不可能会漏了端倪。 但他和郑吉内心也很清楚,癸场这里,必定会有在打探他们。 只是,他们队伍中的人,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第330章 前夕 京兆朝堂的动静,自然影响到了武阁。 只不过,对这种影响,阁主赵叔敖乐见其成。 长定公主越是引人瞩目,那么武阁的选拔越多人关注,这对武阁来说就是件好事。 并且,出乎意料的是,朝廷的纷争竟然还让武阁的风气肃正了不少。 先前程邕与武阁十先生中的两个先生交好,彼此一直有所接触,估计是要趁着选拔赛去做什么手脚的。 如今程邕没了,这两个先生自然不敢再有什么动作,老老实实地训练自己的所带的队伍了。 另外那些先生,本就是很守规矩的——最起码,不会明面上针对长定殿下和杜断先生。 说起杜断先生,赵叔敖捻须问道:“他身体可好些了?选拔在即,他可不能出什么事情。” “回阁主,杜先生出现在癸场了,脸上还有些病气,但是看着还好。”副阁主郑琼这样回道。 他对杜断先生同样十分关注,因为他的确也很想知道,在其带领下,长定殿下能走到哪一个武场。 “阁主,朝中……”郑琼欲言又止,还是担心现在朝中的局势。 他现在有些看不明白了,怎么逸王殿下突然就被幽禁山南道了呢?并且,长定殿下还被卷入这些事情中。 长定殿下在武阁的选拔,最后会怎样呢?他现在真的难于判断。 更为重要的是,紫宸殿那位,对长定殿下又是怎样看的呢? 赵叔敖神色倒是淡然,道:“无须忧虑过甚,即使皇上对长定殿下有什么想法,只要长定殿下没有成为魁首,那么就不必担心。” 郑琼张了张口,想了又想,还是说道:“万一……若是……长定殿下得了魁首呢?这可怎么办?” 说实在话,阁主的话总让他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万事都有可能,最不可能出现的事情,反而就会有可能。 逸王殿下不就是这样吗? 他还以为,在几位皇子当中,逸王殿下会是坚挺到最后的人,不曾想,第一个就被幽禁了。 赵叔敖笑了一下,“哈哈”道:“你觉得有可能吗?长定殿下再怎么厉害,杜断再有本事,能把那支队伍带到魁首?” 能进前三场就算是超水平发挥了。 他在癸场看过他们的训练,虽然配合得越来越好,但是开始的水平毕竟摆在那里,与前三场的武阁士兵相比还是有很大的差距。 况且,越是到了后面的选拔比试,要考究的东西就越多,而且多是军中、战场上的事,没有亲自在战场浴血奋战过的人,根本就没有赢得魁首的资格。 不过,为了让郑琼放心,他还是说道:“就算长定殿下得了魁首,皇上和朝廷那里,只会觉得我们武阁教导有方,怎么可能会怪罪呢?” 毕竟,朝廷数十万大军,可不容易糊弄。 谁不知道,武阁比试是最公平不过的呢?即使有那等险恶用心之人,最后在武阁那么多加监测力度下,都会无所遁形的。 从改变选拔规则那一刻开始,赵叔敖这个阁主就觉得,有长定殿下参加选拔,武阁今年的选拔必定精彩纷呈。 他现在还暗暗盼着,希望杜断厉害些,能把长定殿下的队伍带到前三场的位置。 如此,才能更吸引人! 郑琼听了这话语,心中略定了定。 是了,阁主高瞻远瞩,走一步算三步,无论长定殿下在选拔中处于什么位置,想来都不用担心。 挂心着郑吉队伍在武阁选拔的人,不止赵叔敖和郑琼这些人。 陶贤妃再一次出现在福庆宫,自顾自拿起了桌上的点心,咬了一口才道:“贵妃娘娘,您觉得他们能到哪个位置呢?” 将贵妃看拿着陶贤妃手中那块点心,心中不由得想:她就不怕本宫下毒吗?竟然就这么放心地吃福庆宫的点心?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陶姝竟然也不多长点心? 见到姜贵妃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手中,陶贤妃低头看了看,莫名其妙:“这点心还不错。” 姜贵妃一哂:当然不错,陶姝吃的是小九最喜欢吃的点心!那是自己为小九精心准备的! 陶贤妃看了看姜贵妃,忽然“噗嗤”笑了起来,道:“贵妃娘娘不会这么小气吧?就吃一块小点心而已。” 姜昭没有掩饰心绪,她不难看出对方在想什么。 说实话,她其实很谨慎,她绝不会吃喝别宫的任何食物,生怕被人下了药物毒物,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但是在姜贵妃的福庆宫,她却没有这样的顾忌。 姜昭虽然令人嫉妒,但是不会使什么下三滥的手段。 更为重要的是,上次她清楚瞧见了,这可是长定殿下最喜欢的点心。 就算姜昭要做什么手脚,也不会在女儿最喜欢的点心上下手吧? 姜贵妃瞟了她一眼,淡淡道:“不知道贤妃娘娘到此有何贵干呢?本宫近来身体疲乏得很,恐怕没有时间招待你了。” “您又不会有身孕,有什么好疲乏的?”陶贤妃大刺刺道,再咬了一口点心。 “……”姜贵妃真的不明白陶姝是来做什么的,现在宫中并不太平,妃嫔之间往来极少,陶姝来她的福庆宫做甚呢? 周美人死后,宫中接连发生了不少事情,那则谣言虽然被皇上平息了,但因为皇上的震怒,宫中气氛沉郁,个个都战战兢兢。 陶姝倒好,好像没事的人一样……不对,这本来就没有她什么事。 她不认为陶姝就真的表面上的那么大咧咧,所以陶姝来做什么呢? 陶姝不慌不忙把手中的点心吃完了,才道:“贵妃娘娘,您觉得长定殿下的多问能到哪一个武场呢?” “比试尚未开始,本宫如何得知?”姜贵妃淡淡道。 陶姝笑了,一双杏眼却无多少笑意,这样回道:“是吗?臣妾倒是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姜贵妃忽然就明白了陶姝此来的目的,原来是有关武阁选拔比试的事。 这语气,听起来不是什么好的事情,对方发现了什么? 第331章 曹宁 陶贤妃看了看明显有疑问的姜贵妃,心想:原来姜昭也并不是真的淡然。 不过她也无心逗弄姜昭,随即说道:“贵妃娘娘,您知道,陶家在军中多少有些关系,是以静宜进了长定殿下的队伍,陶家也特别关注了一番。” 姜贵妃静静听着,此时还不明白陶姝想说什么。 “长定殿下的队伍中,有一个人是从关内卫送来武阁受训的士兵,恰好臣妾祖父与关内卫将领有相熟的,便去打探了一番。” 这一下,姜贵妃明了。 陶姝想说的,是小九队伍中的人,那个来自关内卫的士兵。 好像是叫什么宁……对,曹宁。 “可是曹宁有什么问题?”姜贵妃直接问道。 小九队伍中统共只有五个人,另外的四个人,不管是姜贵妃还是姜家,都已经极尽所能地查了个遍。 最终,都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情况。 他们背后都代表着不一样的意义,但怎么说呢,这些不会对小九参加武阁选拔有什么实际的影响。 比如说,沈沉,这个人是天工阁的小掌柜,擅长研制兵器,小九为什么会选择这个人,对外所说都是看在天工阁的份上。 实际上,姜贵妃现在已经知道,此人乃太傅府所荐,更准确地说,是太傅幼子所荐。 还有来自诏狱的褚飞鸢,乃是皇上所允许的,可以说是皇上的势力。 但是天下哪些不是皇上的势力?也就是说,褚飞鸢不代表着任何一方的势力。 还有陶静宜,这就更不用说了,来自北疆陶家,因为她和陶贤妃在宫中的关系,也不代表着此人最终就是站在小九这一边的。 那么,就只剩下了一个曹宁。 姜贵妃知道,他是武阁中第一个去挑战小九的人,也是小九队伍中势力最单薄的人。 如今陶姝特意提到了曹宁,这是怎么说? “陶家查探得知,这曹宁在关内卫颇受几个将领赏识,他之所以投军,似乎还是受了宋家的帮忙。” “宋家?” 陶姝微微一笑,道:“正是宋家,安乐侯府宋家……哦,不,应该说是安乐伯府了。” 先前安乐侯府受了林家所累,已经被降爵了。 姜贵妃真是诧异了,她收起了原来的漫不经心,正色问道:“果真是与宋家有关?” 安乐伯府宋家,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了,自从小九与宋世子解除了婚约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想过此人了。 现在陶姝却提到了宋家,宋家与小九队伍中的人有往来,那她就不得不重视了。 陶贤妃点点头,道:“当真,这事臣妾骗您做什么?” 陶家在军中多年,自然有姜家等人无法涉及的关系领域,因此姜贵妃没有问是怎么查探到的,更不会对这个有所怀疑。 她深深看了陶贤妃一眼,道:“本宫代小九多谢你了。” 陶贤妃摆了摆手,道:“贵妃娘娘无需客气,静宜在长定殿下的队伍中,臣妾也是很希望她能赢的。” 再说了,姜家和陶家还达成了某些协议,虽然她还是嫉妒姜贵妃的好运,但是涉及到自家疼爱的侄女,陶贤妃也无比重视。 一得知这个消息,她马上就来告诉姜贵妃了。 “贵妃娘娘,陶家也只是知道这一点而已,曹宁已经和安乐伯府多年没有联系,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也不得而知了。” 曹宁投军已多年了,这么多年没有与安乐伯府联系过,要么就是真的没有联系,要么就是避人耳目。 姜贵妃点点头,道:“本宫知道了。” 小九和长定率会查清楚的,若是那曹宁当真与安乐伯府有联系,那么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陶贤妃听了,表示会继续让人关注军中的情况,随即便告辞离开了。 她知道,姜贵妃要尽快将消息告诉长定公主,因而也不耽搁了。 郑吉接到姜贵妃的传讯后,同样深感意外。 宋家?曹宁竟然与宋家有所联系? “殿下,这是怎么了?”见到郑吉凝重的神色,秦胄不禁问道。 殿下乃是他的衣食父母,可不能出什么事情,尤其是马上就要开始武阁选拔了。 郑吉想了想,问道:“秦胄,魏余庆那里有什么消息?” 魏余庆是秦胄派去监视宋家的侍卫,原先是明光宫的侍卫,现在一直负责监视着宋家的人。 秦胄不明白殿下为何问及魏余庆,但还是立刻回道:“殿下,并无特别消息,宋家自从被降爵后就一直十分低调,宋世子除了去见那个外室,便很少出府。” 那个外室,自然指的是林珺。 这都是殿下曾经吩咐过的,哪怕最近殿下并没有过问,但是魏余庆那边还是把消息丝毫不落地送了过来。 看在银两的份上,秦胄自然对宋家十分关注。 他还以为殿下问起宋家,是想知宋瓒的动静,不想,却是错了。 “你去查一查,曹宁来了京兆之后,所去过的地方、所接触的人,可曾与宋家有过什么联系?” 秦胄一惊:“殿下,您是说,曹宁与宋家有关系?” 他跟在殿下身边,对殿下队伍中另外四个人都无比熟悉,特别是曹宁,因为他们都是用长刀,还曾交手过几次。 那个长相黝黑,看起来特别憨厚的年轻士兵,与宋家有联系? “北疆陶家查到的消息,但没有发现他们往来。” 和姜贵妃一样,郑吉不会怀疑陶家所查到的消息,但具体是什么情况,她还得继续查。 曹宁胆敢第一个来挑战她,还是第一个进入她队伍的人,她当然知道他的背后不会那么单纯。 但是曹宁与宋家? 她真的没有想到。 前世后来的宋瓒是权倾朝野的重臣,也是玩弄权术的伪君子,前世的曹宁,为国朝战死,这两人会有什么关系往来? 她觉得不可能。 这么说来,这个曹宁,莫非真的不是前世她所知道的曹宁? 因为,她无法想象,一个与宋家有关系的人,会是那等壮烈勇猛的人。 不管怎么说,既然陶家提供了这个线索,她便要查个究竟。 宋瓒……她几乎快忘记这个人了。 第332章 惜才 虽然没有再想起宋瓒,但郑吉对宋家的监视并没有放松。 要知道,前世宋家在各种势力中游刃有余,最后宋瓒还成为了父皇跟前最得势的权臣。 以现在的宋家来说,这是绝不可能的事。 她知道,宋家背后还有人。 这个人是谁,已经露出一丝端倪了。 前世林珺拿出了半株登无忧,这半株登无忧,最后指向了太子。 林珺背后的人,应当就是太子。 只是,这一点,宋家的人知道吗? 安乐伯宋启延并非表面那么儒雅与世无争,然而魏余庆暗中观察了那么久,竟还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还有宋瓒…… 蠢得与前一世后来心思深沉玩弄朝野的安乐侯宋瓒判若两人。 如果说太子是宋家的东风,那么当初宋家处心积虑与她订婚,乃是太子授意? 安乐侯府已被降爵,以后宋瓒承继了宋家,就不会有安乐伯府了,对她来说,这样的宋家更不足为虑。 然而,陶家却查探出宋家与从曹宁有所往来…… 乍听到这个消息,郑吉心中不由得沉了沉。 这段时日以来,曹宁在癸场的训练一直十分刻苦,与其他人的配合也很好,即使是郑吉自己,也越来越适应这个人。 在军中有威望的年轻士兵,有冲劲敢往前,这样的人,若是在赢了武阁的选拔比试之后再回到军中,定然会越来越好。 假以时日,这样的人成长起来,就是她将来所倚重的军中大将。 若曹宁真的是前世那个战死的曹宁,她是真的这么打算的,如今添了宋家这个变数,让她不得不防了。 如果宋家真的要曹宁做什么的话,那么最近的一次机会,便是武阁的选拔比试了。 曹宁会在其中做些什么吗? 此刻的她,难以判定。 这种犹豫,她并没有瞒着杜凤句,末了还问道:“凤句,你说……该怎么办呢?” 杜凤句听罢,沉默了片刻,才道:“殿下,您觉得曹宁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曹宁是个什么样的人? “很聪明,很大胆,悟性又高,出身微小却不自认微弱,很不简单。”郑吉这样回道。 她当然让人去关内卫仔细查探过曹宁的,她对其了解,并不仅仅只是从武阁中得知。 越是了解得多,便越觉得此人不简单。 一个普通的士兵,能从关内卫来到武阁,还成为了她队伍中的一员——她知道自己的队伍意味着什么。 哪怕旁人并不知道她真正的武功,但是光是她“长定公主”这个头衔,就足够吸引人的了。 武阁有那么多普通士兵,不管是比曹宁在军中地位高的,还是出身比曹宁更差的,但都只有曹宁一个人敢冒了险,第一个来挑战她。 或许他深思熟虑过,或许他有着见不得人的谋算,但是这一份胆色和果决,就足以让她高看三分。 特别是在进入她的队伍之后,曹宁的表现更是不凡。 他或许知道自己不如陶静宜身份特别,也不如沈沉那样有天工阁作为后盾,更是比不上出自诏狱得皇上点头的褚飞鸢,但是他并没有妄自菲薄。 在凤句的指点训练下,他的武功飞跃进步,与其他人的配合同样如此。 如今她的队伍,当然还没有到那种可以把后背交代队伍中其余人的程度,但是也培养出了旁人所不能有的信任和默契。 这种信任和默契随着训练的日子越来越长,必定也会越来越多。 郑吉一开始用他,有探究之意,也有前世曹宁的移情,但现在,却真的是因为其本人。 所以得知他和宋家有联系时,心情才会如此起伏不定。 杜凤句想到了癸场中训练的曹宁,唇角微扬,道:“殿下,如此您心中不是有判断了吗?对于他的为人,您不曾犹豫,只是宋家的关系,既然有疑,何不问个清楚?” 郑吉愣了一下:“凤句,你的意思是……直接问他?” 杜凤句点点头,道:“是的,我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依我所见,即便他与宋家有联系,他的本性……也和宋家并不一样。” 他已经训练了这个队伍一段时日了,对于每个人,他都无比认真地观察和了解,才能制定出最适合他们的招式和方法。 曹宁看起来憨厚,行事也很大胆,甚至有些鲁莽,但是恰恰相反的是,他每一个招式都极为细致谨慎,他不求险胜大胜,只求在当时的情况下,对自己最为有利的结果。 他的为人和招式,看似十分矛盾,其实是一种互补。 这样的人,一旦决定勇猛向前的时候,就会冲得比任何人都快,但停下来的时候,准备又会做得比任何人都好。 这样的人,在杜凤句看来就是将才。 他也能看得出,殿下对曹宁的爱惜之意——若真的不打算用此人的话,曹宁根本不可能有机会进入殿下的队伍。 殿下不会为了试探一个人,花费那么多的精力和时间。 郑吉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凤句所说的,当然很有道理,但是也颇为冒险。 这天癸场训练结束之后,郑吉单独留下了曹宁,这样吩咐道:“稍后你随本殿回长定公主府一趟,本殿有话要问你。” 曹宁抬头看了她一眼,憨厚的脸容明显带着不解,但还是回道:“是,殿下。” 沈沉和褚飞鸢仍旧在讨论着招式,似乎并不在意曹宁单独被长定殿下留下。 只有陶静宜回头看了一眼,知道自家姑姑是将消息透露出去了。 长定殿下会怎么做呢?她其实也很好奇。 曹宁不是第一次来长定公主府了,但是这一次,心跳得特别厉害。 因为,殿下令他单独前来,这还是第一次。 殿下想对他说什么呢? 曹宁心中闪过了无数猜测,但面上还是那副憨厚的样子,偶尔还露出了异常洁白的牙齿。 “本殿听闻,你去从军,是与宋家有关。所以,你和宋家是什么关系?”郑吉盯着他,直接问道。 曹宁听到这话,呼吸一下子就屏住了。 第333章 舍弃 曹宁在慌乱过后,第一时间选择的便是装疯卖傻:“殿……殿下,您……您……什么宋家?” “安乐伯府宋家,与你是什么关系?”郑吉也不生气,继续问道。 曹宁下意识摇摇头,避开了郑吉的眼神:“殿下,我……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郑吉哂笑一声,道:“曹宁,你在本殿身边这么久,还不了解本殿的做事?” 曹宁这个反应,是正常人会有的否认,但是他在她身边这么久,很清楚她不会无的放矢,还这么说,实在太刻意了。 “……”曹宁沉默了下来。 他当然知道殿下的性子,然而即使知道,也难免心存侥幸。 万一殿下只是在诈他呢? 不,殿下怎么可能会诈他呢? 殿下的身份,殿下的为人,何须要到诈他的地步? 他唯一觉得侥幸的是,殿下还愿意单独问他,那就说明了殿下还愿意给他留一分情面。 或者,殿下还愿意给他一个机会。——那就要看他怎么回答了。 想及此,他眼神变了几变,试图定下心来,但看见郑吉那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他仍旧紧张不已。 没有人能在这样的殿下面前保持冷静,哪怕殿下现在看起来并不生气。 正因为喜怒莫名,所以才威严难测。 他的气息紊乱了几瞬,开口问道:“殿下,您……您是怎么知道的?” 来了京兆之后,他与宋家从来没有联系过,在关内卫的时候,同样如此。 哪怕是他身边亲近的人,也不知道他这一路投军晋升,是宋家在背后出了力。 “不难猜,一个普通的士卒要在军中出头有多难,你比本殿更清楚。天时地利人和你都占了,这的确太幸运了,本殿最不相信的就是幸运。” 她语气淡然,仿似在陈述一个最简单的事实。 的确也是如此。 从曹宁的经历来看,就是一个很普通士兵上进的例子,凭借自己的果敢勇猛杀敌赢得了军功,得到了身边士兵的拥戴,得到了上级将领的赏识,因此并没有被掩下这军功。 这样的过程,是一个普通士兵最寻常所遇到的,但这种“最寻常”却是可遇不可求的幸运。 郑吉早就知道曹宁背后有别的势力,只是没有想到是宋家罢了。 宋启延和宋瓒……她实在很难把曹宁和他们联系起来。 曹宁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了,殿下这样审慎的人……不,任何一个身居高位的人,都不会轻易放下心。 他本就从来没有想过能瞒着殿下,不是吗? 郑吉垂眸看着他的脸色,淡淡问道:“你进本殿的队伍,是受宋家所使吗?” 曹宁点了点头,但是下一瞬,他又摇了摇头。 他鼓起勇气看向郑吉,回道:“殿下,这是宋家所使,但……也是我想进的。” 他深知从关内卫来到武阁训练的机会难得,整日里都在武场刻苦训练,并不如何关注其他情况。 武阁中来了天之骄女,这是他知道的,但这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皇上最疼爱的公主,与他一个普通的关内卫士兵,犹如云与泥,不会有任何联系。 直到他在癸场看到了长定殿下。 更准确地说,看到了长定殿下与杜断先生。 杜断先生对长定殿下的指点,让他心生向往,便是他一个普通士兵,也能明显看到殿下的进步。 那时候,他就在想,要是他也能得到杜断先生的指点就好了。 虽然杜断先生不会武功,但是在他的指点下,每个人都能发现自己的不足,找到自己最应该精进的地方。 这是他千里迢迢从关内卫来到武阁的原因。 郑吉一怔:“你是为了杜断先生?” 竟然是为了凤句? 是了,凤句的价值,在河东武阁时就能体现,在京兆武阁这里受到士兵的敬仰,这很正常。 但曹宁特地为了凤句而入了她的队伍…… “是,我是为了杜断先生。武阁藏库的事情出现之后,我就听闻杜断先生时常去长定公主府,想来杜先生与殿下极为密切。实不相瞒,我此前就曾受杜先生指点过。” 杜先生的指点,是针对每个武场的士兵,不可能一对一地指导,纵是如此,曹宁也觉得自己获益良多。 他不知道为何有人能够做到这样,明明不会武功,但是只要看过别人的训练,加以提点,便能让人进步。 因此,他对杜先生越发好奇,关注越多,便越知道其和长定殿下的联系。 “阁主的命令下来之后,我就十分笃定,杜先生定会指点殿下的队伍。我想,要是能入殿下的队伍,那也就能得到杜先生更多指点了,刚好……”曹宁回道,憨厚的面容出现了一丝苦笑。 郑吉点了点头,知道曹宁还有很多话没有说,但她也不以为意。 曹宁的话是真还是假,她还是能判断出来的。 曹宁想得到凤句的指点不假,但曹宁第一个向她挑战、又表现得无知无畏,想来就是投她所好了。 她也相信,宋家只是提了这么一个要求,但是决定这么做的,只能是曹宁自己。 这也符合她和凤句对他的为人判断,这是一个很大胆很果决的人,虽然看起来十分憨厚,但是却很清楚什么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 譬如眼下。 “所以,宋家对你有知遇之恩?提携之恩?他们让你进入本殿的队伍,是为了什么?” 曹宁低下头不说话,殿下这三问,他实在不知如何回答。 知遇之恩、提携之恩,这的确有,他无法否认。 宋家只是让他进入长定殿下的队伍,却没有让他做什么,这个他也不知道如何述说。 见到他这个样子,郑吉便什么都明白了。 她叹息了一声,语气有些沉:“如此,本殿不能留你了。” 知遇之恩、提携之恩,犹如再生父母,就像凤句于她。 宋家和曹宁这个关系无法舍弃,曹宁越是重情重义,那就意味着宋家的要求就一定会在他这里起作用。 这样的人,她不敢用,不能用。 哪怕这个人是将才,很有可能就是前世那个为国战死的曹宁,她也不会用。 若是曹宁看在她和凤句的份上,不再理会宋家,那就是寡情薄义,这样的人,她更不敢用。 【第一更!】 第334章 惋惜 曹宁倏然抬头,瞳孔圆睁:“殿下,我……我……” 他所有想辩解的话语,在那双锐利的凤眸下,戛然而止。 他想求殿下给他一个机会,想说不会做出伤害殿下的事情,想说不会背叛殿下的队伍,但是,他有什么资格说出这些话语呢? 在他隐瞒自己与宋家有所往来的那一刻,他其实就丧失了机会。 那个时候,他已判断出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哪怕她不是传闻中那个骄纵野蛮的公主,但是也不会容忍身边有人欺瞒。 相处得越久,他越清楚殿下是怎样的人。 殿下重情重义,对身边人极好极好,前提下,那个人当真值得她信任。 他惴惴不安,也曾想着坦白,但是时间越久,就越是犹豫。 古往今来,有贰心的属下都落不得什么好下场,这一点,他已然知道。 但是他还是向殿下挑战了,还是提出要进入殿下的队伍,未尝不是心存侥幸。 说不定殿下永远不会发现呢?说不定,殿下会惜才,不会计较呢? 但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不是心存侥幸,而是无知自大。 他得无知到什么程度,才会认为殿下不可能发现? 他又自大到什么程度,会认为殿下爱惜他的才华,不与他计较? 他是关内卫一个普通的士兵,在宋家暗中提携和帮助下,得到了这样的机会,就算殿下惜才,但他这样的人,并非无可替代。 他这种无知自大,实则是对殿下的轻贱。 想到这里,他涨红了脸,羞愧不已,简直无法面对殿下。 这辩解的话语,他怎么还有脸说出口? 更何况,殿下只是说不能留他,若是换成其他人,他的性命都不能留了! 殿下对他这样仁慈,其实已经足够惜才了,他还想说什么呢? 郑吉将他所有的挣扎起伏都看在眼内,神色越冷,只道:“你向本殿挑战之时,本殿已和宋瓒解除婚约。难道,你就想不到宋家为何要你进入本殿的队伍?” 她使计让宋家与江南道贪腐案联系在一起,才得以顺利退婚。 这一点,精明如宋启延肯定会知道。 随后,宋启延让曹宁进入她的队伍,存的是什么心思,已一目了然。 就算宋家现在不说,但是宋家这么做,总不会是为了她好。 曹宁就是宋家埋在她身边的一枚暗棋,这个棋子现在还十分弱小,还起不了什么作用,但是假以时日,当这个棋子成长为一员大将,在关内卫一呼百应的时候,对她杀伤力就难以估量了。 宋家存的这个心思,她能想到,曹宁会想不到? 曹宁早就想到了,因此脸色又红又白,心中越发后悔。 “可惜了……”郑吉摇了摇头,叹息道:“本殿原想着,倾长定公主府之力助你成为关内卫大将的。” “殿下,属下……属下……”曹宁艰涩道,却实在无话可说。 她看了宋曹宁一眼,淡淡道:“本殿不会杀你,但本殿也不会留你。你离开本殿的队伍吧,此后,就安心做个普通士兵吧,也没有什么不好。” “……是,多谢殿下。”曹宁低下头,随即想起了什么,语气有些急:“可是,殿下的队伍怎么办呢?武阁选拔比试在即……” 不是他高看自己,而是他与其他四个人配合了那么长的一段时间,有着旁人无法比拟的信任和默契,这就是他的优势。 现在他要离开殿下的队伍,殿下凑不齐五个人,那该怎么办呢? “殿下,能否让属下在殿下身边多一段时间。待武阁选拔结束之后,我……我定然不会打扰殿下!”曹宁急急说道。 他举起一手,发誓道:“殿下,即使宋家提了要求,我也不会对殿下不利!我……我只想和大家并肩作战,为殿下赢得选拔比试!” 他从一开始就在殿下的队伍当中,比其他人都要清楚殿下对这场选拔比试的看重,也比其他人都清楚殿下所付出的心血和汗水。 即使遇到朝中宫中无数的倾轧纷争,殿下都没有停下过训练! 若是因为他之故,影响到殿下的比试结果……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自己! 这个时候,他内心真是说不出的后悔,恨不得时间回到刚开始的时候。 若是一开始,他就告诉殿下就好了,如此殿下就不会浪费那么多时间和精力,若是一开始,他没有隐瞒就好了,那么殿下就会有更多的优势。 若是,这些年他没有受宋家帮助就好了,他可以堂堂正正地进入殿下的队伍…… 然而,没有宋家的帮助,他或许连出现在京兆武阁的机会都没有。 这个世上,最不可能会有的,就是“若是”啊! 郑吉摇了摇头,平静回道:“不必了。” “可是,殿下……”曹宁还想说什么,却被郑吉打断了:“曹宁,本殿想告诉你的是,没有谁是不可以被替代的,你,或者本殿,都一样,明白吗?” 曹宁有可能成长为将才,也有可能奋勇杀敌、为国战死,但是曹宁从一开始就身不由己,连选择的权力都没有。 既然如此,那么她就只能换人。 她是惜才,但是不会只惜一个人才。 她的身边,有太多可用可信的人,不独只有曹宁一个人。 曹宁有可能成为一个将才,但是她的身份,不管是秦胄,还是石定方,乃至程向雅,还有那么多长定率士兵,就不可能成长为一个将才吗? 就算不是长定率士兵,武阁之中还有那么多士兵,在她同样的信任之下、在凤句同样的教导之下,难道就没有人可以成为一个将才? 曹宁,并非无可替代。 没有曹宁,也会有张宁、赵宁,随时都有人能顶上。 将曹宁驱逐出自己的队伍,没有取他的性命,已经是她看在这段时日训练的份上,难得生出的一丝恻隐之心了。 这个道理,曹宁必须明白。 如果他不能明白,那就真的只能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士兵了。 这一番话语,像针一般刺进曹宁的内心,他根本就不敢看向郑吉,因此没有发现此时郑吉的眼神深沉难言。 【第二更!】 第335章 断他一臂 曹宁被逐出长定公主队伍,此事令武阁为之一震。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就在武场开始选拔比试的时候,长定殿下竟然会这么做。 那曹宁……不是长定殿下第一个所选中的人吗? 怎么会被逐出队伍了?还是在这样的时候? 哪怕武阁中的人有无数猜测,却也没有人敢去问长定殿下。 就连阁主赵叔敖听了,抚摸胡子的动作也不由一顿,问道:“的确是被逐出队伍了?” “是,阁主。长定殿下亲自发了话,今日曹宁已不再加入训练。”郑琼恭敬回道。 “是什么原因?” 郑琼摇头,道:“长定殿下单独唤了曹宁去府上,具体是什么原因,暂不清楚。” 他消息是灵通,但还没有到能探听到长定公主府消息的程度。 长定殿下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事情,他便不能得知。 “那曹宁……现在如何?”赵叔敖又问道。 那个年轻人,到底是关内卫的士兵,赵叔敖自己就是从关内卫大将军这个位置上退下来的,便多了一分关心之意。 “甚是消沉,旁人问什么都没有回答。” 武阁中的人不敢去打探长定殿下的消息,但去询问曹宁,还是有人敢的。 然而曹宁就好像被人抽掉魂魄一样,无论别人怎么询问,他都一言不发。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哑巴。 赵叔敖皱了皱眉,道:“且看看吧,此事不用干涉,选拔比试如常进行。” 武阁十大武场,那么多受训的士兵,选拔比试不会因为一个人而改变,哪怕这个人是最受宠的长定殿下。 规矩就是规矩,他先前定下的规矩中,要求每个队伍必须有五个人。 想必,长定殿下肯定会有办法补上的。 且说曹宁从长定公主府出来之后,便知自己必不能留在长定殿下的队伍了,但是听到殿下亲口说出的驱逐后,他还是如遭雷劈。 尤其是看到队伍中另外三个人的震惊不解,他根本无法面对。 “为什么?马上就要选拔比试了,为什么要离开?”沈沉最先开口问道。 他年纪最小,又一向懒得顾忌周全,即使知道不可能改变这个结果,但还是问了出来。 “……”面对他清澈的目光,曹宁狼狈地别开眼。 沈沉却懂了,他毫不客气地说道:“定是你做错了事,惹怒了殿下,不然殿下不会赶你离开。” “咳咳……”褚飞鸢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提醒沈沉说话要委婉些。 沈沉却不以为意,仍旧说道:“难道我说得不对吗?你们不这样认为?” “……”这一下,连陶静宜都忍不住上前拽了拽他的袖子。 说得很对,但是以后不要再说了。 他们都是这样认为——然而曹宁眼眶都红了,他们都不好意思说什么了。 眼见着曹宁就要落荒而逃,沈沉下意识拉了他一把,道:“既然做错了事,就要弥补。若非事情大到不可原谅,殿下肯定会留下你的。” 大家在一起训练那么长时间,突然就要少一个人,沈沉并不适应。 “是啊,沈沉说的很对。你跟殿下道个歉?看看殿下怎么说?”褚飞鸢随即也劝说道。 他年纪最大,见到的东西最多,虽然清楚若不是曹宁做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殿下不会驱逐他离开。 但是……他希望殿下能赢得选拔比试。 就算曹宁做错了事,但是也可以留到选拔比试结束再走不是? 陶静宜欲言又止,她和他们也一样,觉得队伍中少了一人并不得劲,但是她知道曹宁与宋家有关,实在开不了挽留。 留下曹宁,就是让殿下留下一个隐患,何其艰难! 曹宁咬了咬牙,挣脱沈沉的手,哑着嗓音说道:“是我做错了事,对不起殿下,实在无颜留下。你们……好好训练。” 说罢,便狠下心,再也不敢去看他们,跌跌撞撞地跑开了。 从头到尾,边上的郑吉都垂眸看着手中的长刀,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 仿佛这些告别挽留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杜凤句立在郑吉身边,同样没有什么表示。 只是,最后曹宁离开的时候,他微微撩起眼皮,看了那个踉跄的背影一眼。 沈沉他们几个人看了看郑吉,又看了看曹宁离开的方向,都不由自主垂下了肩膀。 真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他们没有想到,第二天还会在癸场这里见到曹宁。 曹宁没有再加入长定殿下的队伍,却离得不远,目光始终落在他们这个队伍的训练上。 看得出来,他还是对这个队伍充满了不舍。 其他的癸场士兵讶异地看着这一幕,私下里嘀嘀咕咕。 这些,自不是什么好听的话语,钻进曹宁耳朵的时候,也令他面露难堪。 但是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他都没有离开。 他想着,虽然他不能再加入长定殿下的队伍,但是他也不能就这样离开,他……他就在边上看着,看看也好。 他无法回到过去,无法斩断自己与宋家的关系,他也不知道能为殿下做些什么,也不知如何去弥补。 但是,这样看着,似乎他还能和他们一起训练,总比垂头丧气的要好。 对于他的举动,郑吉完全不为所动,她并没有驱赶曹宁,也不再多看他一眼,就好像曹宁和武阁癸场其他士兵并没有什么两样。 只有杜凤句,还会时不时看曹宁一眼。 ~~~ 在安乐伯府,温预向宋瓒禀道:“世子,曹宁已经被逐出长定殿下的队伍了。长定殿下还放言,在比试开始之前,要在武阁中重选一人。” “好。”宋瓒点点头,道:“时间太紧急了,她没有时间从别处挑选人,唯一的选择,还是在武阁之中。” 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接下来,我们准备好的人,就可以推出去了。”宋瓒摇着扇子说道。 他意态悠闲,完全是一副玉树临风佳公子的样子。 “是,世子。”温预立刻应道,态度异常恭敬。 他还以为,曹宁便是世子安插在长定殿下身边的棋子,以后会有大用。 不曾想,世子出其不意,还有别的安排。 这个手笔,实在让他愕然,又深感佩服。 长定殿下绝对想不到吧?真正的布局,这个时候,才开始! 宋瓒的笑容慢慢收敛,语调冷了下来,警告道:“这一次,你要亲自去安排了。万不可再让人察觉到端倪了。” 他布置了那么久,草蛇灰线,现在终于摆上棋局,断不能再出现差错了! “是,世子,属下定当竭尽己能!” 与此同时,在长定公主府,郑吉唤来了秦胄,淡淡吩咐道:“本殿要断宋瓒一臂,三日,可能做到?” 【第一更!】 第336章 杀鸡儆猴 秦胄一愣:“断他一臂?” 殿下的意思,是他所想的那样吗? 郑吉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说道:“宋瓒既然喜欢这样,本殿就如他所愿,让他尝尝断臂的滋味好了。” 宋瓒故意将曹宁放在她身边,让她将其引为左臂右膀,打的,不就是折断她臂膀的主意吗? 假以时日,曹宁真的成长为一员大将,她所折的,又岂止是一臂? 宋瓒这是摧心折肝,让她苦不能言。 这等厚爱,她岂能毫无表示?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不用等到以后,现在就可以回报给宋瓒。 秦胄想了想,肃然道:“殿下,此事容属下想一想……” 安乐侯府虽已降爵为安乐伯府,但是无论侯府还是伯府,都是朝中勋贵,身份地位都不一般。 殿下虽贵为公主,但是对一位勋贵动手,还是断一臂这等事情,这实在非同小可。 宋世子是读书人,随着安乐侯府被降为伯府,袭爵已经是不可能了,只能走科举出仕这条路。 若是断了一臂,那就是永断其后路,这…… 郑吉抬起眼,凤眸中渗出一股冷意:“怎么?觉得本殿太残忍?” 秦胄摇了摇头,道:“并不是。殿下,属下只是在想,此事怎样才能做到万无一失。” 秦胄虽然一切向钱看,但是在殿下身边也这么久了,实在太清楚宋世子安插曹宁在殿下身边是什么意思。 殿下提前发现了端倪,可以将曹宁逐出队伍,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 但是若是殿下没有发现呢? 届时殿下会遭遇到什么? 他们这些跟随着殿下的人,又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秦胄不能想,也不敢想,他不觉得殿下这是残忍。 事实上,对待敌人仁慈,才是对自己的残忍。 “不用做到万无一失。本殿要的,只是宋瓒断一臂。”郑吉如此说道。 “能隐藏身份就隐藏身份,没能隐藏,就算了。” 就算旁人知道是她动的手脚,又如何? 谁敢为了宋瓒,为了安乐伯府世子的断臂而对上她? “是,殿下,属下知道了。”秦胄拱手道,他沉思片刻,回道:“殿下,三日可。” 殿下要求三日,那么他便不会用上四日。 对安乐伯府的侍卫,他还是有把握的,更何况,宋世子并不会武功,此事,并不难。 难的,是殿下下了这样的决心,还有断臂之后要面对的事情。 不过殿下既然不以为意,那么他作为属下,便没有什么可以顾虑的。 “去吧,有什么需要,就问李行恩。”郑吉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开。 秦胄离开没多久,李行恩便走了进来,禀道:“殿下,秦右率点了二十士兵,都是明光宫的旧人。” “嗯。”郑吉回道。 秦胄最信任、用得最顺手的,当然还是明光宫的旧人。 这一点,与她不同。 明光宫的旧人,她要用,但是明光宫的旧人毕竟太少了,她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必须要有更多的人。 李行恩知道秦胄去做什么事情,想了想,还是请道:“殿下,此事,可要禀娘娘一声?” 断宋世子手臂,这可不是小事,若是有什么变故,宫中娘娘还能照应一番。 郑吉摇了摇头,哂笑道:“不必,宋瓒断臂,与我们何干?” 李行恩明白:此事与长定公主府无关了。 郑吉半阖着眼睛,不再说话,看着似雪山孤松。 断宋瓒一臂,就是断了宋瓒的后路,此事会在朝中引起多大的波澜,她能预料得到。 不过,就算引起惊涛骇浪,她也必须要去做。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陶家能查到曹宁与宋家的关系,便还有旁的人能查到,比如太子一系。 届时,不少人都会知道,宋瓒在她身边放一个棋子,还被她发现了。 她的确不打算对曹宁做什么,但是若连宋瓒都轻轻放下的话,旁人还真以为她好欺负了。 以后,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暗棋往她身边送过来,防不胜防。 世上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睚眦必报的人,虎须不能撩,对她下手,就要有承受她报复的心理准备。 这是杀鸡儆猴,宋瓒撞到她面前,就怪不得她了。 ~~~ 陶姝再一次来到福庆宫,见到姜贵妃慵懒地斜倚着枕头,万事不愁烦的样子,不知怎么的,她心底就涌上了一股气。 “贵妃娘娘,臣妾好心地告诉你关于宋瓒和曹宁的关系。不是,你们……就那么处理?” 长定殿下直接将曹宁赶出了队伍,如此的简单粗暴,让她叹为观止。 姜贵妃挑眉看向她,换了一个姿势,懒懒道:“不然呢?不将他驱逐出去,难道还有留这个隐患在队伍中?” 她睁着一双细长的眉眼,眉目似含情一般,那艳丽到近乎魅惑的脸容,疑惑地眨了眨眼,道:“难道,贤妃娘娘觉得这样不对?你不想你侄女赢了?” “……”陶贤妃说不出话来。 不是,难道不应该用曹宁引出宋瓒,再徐徐图之,将安乐伯府这样那样,断其后路什么什么之类的吗? 但是看着姜贵妃一副“难道不是如此”的样子,她竟然觉得对方说得很有道理,一时无话辩驳。 这样简单粗暴,的确是姜家一系的作风。 姜贵妃勾了勾唇,笑靥如花道:“贤妃娘娘,本宫倒觉得小九做得极好。既然发现了隐患,当然要清除了,难道还留着过年过节?”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却一时说不出上。 陶贤妃想说些什么,随即发现这个结果正是最为省时省力,对现在的长定公主而言,最重要的是赢得这场选拔比试。 快刀斩乱麻,这是最明智的做法。 他们想得太多了,反而不好。 姜贵妃笑看了她一眼,随即说道:“对了,本宫还不曾正式向贤妃娘娘道谢呢。说起来,本宫也好奇,陶家是怎样发现这个关系的呢?” 这一点,陶贤妃当然不可以说出爱。 她心下觉得有些怪异,陶家自然有陶家的关系,这一点,想必姜贵妃也很清楚,为何还会问呢? “贵妃娘娘,您问起这个做什么?”陶贤妃道,她总觉得姜贵妃别有深意。 “没什么,只是本宫觉得,在这个时候发现曹宁与宋家的关系,小九除了一个隐患,这很好。但偏偏在这个时候发现,比试马上就要开始了,小九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物色新的人。” 从这方面来说,倒是打小九一个措手不及,让她忙乱起来了。 “是吗?”陶贤妃皱眉道,当然明白了姜贵妃的意思。 这一点,她还从来没有想过。 家里早不发现晚不发现,偏偏是在马上就比试的时候发现,若是这个消息是有心人故意递到陶家手中的呢? 她脸色微变,不多时就告辞离去了,她得去查一查了。 她刚回到嘉懿宫,雪彩姑姑便上前低声禀了一事,这让她脸色大变,心中骇然不已。 【第二更!】 第337章 另一条路 “娘娘,宫外传来了消息,道是安乐伯府宋世子出了意外,右臂被折断了。”雪彩姑姑弯腰禀道。 她上次跟着娘娘去了福庆宫,自是知道这消息意味着什么。 果然,陶贤妃倒抽了一口冷气,难以置信道:“右臂被折断?这是怎么回事?” “娘娘,听说宋世子从外室那里出来的时候,与路人发生了冲突,一不小心就这样了。” 这是从宫外传进来的消息,具体是什么情况,雪彩姑姑就不清楚了。 “一不小心……”陶贤妃下意识摇了摇头,喃喃道:“没想到,她手段这么狠辣,这是……毁了宋世子的前路啊!” 手臂对一个读书人有多重要,这完全不用说,不曾听说宋世子是左撇子,如此一来,就算宋世子左手还能用,也需要长时间的练习。 长定殿下这下手太狠了,这是在杀鸡儆猴,威慑力十足! 想来,以后任何人想要对长定殿下下手,都会先掂量一番:自己是否承受得起长定殿下的报复。 不然,就是作为看不惯姜贵妃和郑吉的人,陶贤妃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这等心狠手辣的人…… 亏她刚刚还去福庆宫,觉得姜家一系行事过于简单粗暴,这么轻易就饶了安乐伯府。 这哪里是轻易饶过?报复这不就来了吗? 而且,还是这么狠厉的报复,专挑安乐伯府的七寸来打,让安乐伯府有苦都说不出。 她想不明白,既然已经退婚了,安乐伯府为何还要去招惹长定殿下呢? 现在的安乐伯府,可有后悔?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道:“罢了罢了,此事,本宫就当作不知道吧。” 不管长定公主府如何报复安乐伯府,不管姜家一系动作是如何简单粗暴,现在静宜就在长定殿下的队伍中,这样的震慑,对静宜来说就是个好事。 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 林珺怎么都没有想到,她会在这样一种情况下进入安乐伯府。 她是被安乐伯宋启延“请”进来的。 宋启延脸色阴沉,死死盯着林珺:“你从实招来,这几日可有异常?可曾看见是谁撞了瓒儿?” “伯爷,我……我……”林珺双眼通红,哽咽回道:“我并没有发现异常。世子他……离开的时候,还好好的。我……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宋启延合了合眼,强忍住满腔的杀意,冷冷道:“一点线索都没有?” 林珺摇摇头,说不出话来,眼泪如珠子般簌簌落下。 她也很想说什么线索来,但是她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 若是她能知道的话,就一定会提醒世子,那么世子就不会遭此横祸了! 她抽噎了几下,随即抹去眼泪,终于鼓起勇气直视宋启延,小声地但无比确定地回答:“伯爷,一定是长定殿下!除了她,没有人会这样对待世子!” 宋瓒和她说过曹宁的事情,如今曹宁被逐出队伍,那就意味着郑吉一定察觉到端倪了。 以郑吉的为人,绝咽不下这口气,一定会报复回来。 但是她没有想到,郑吉竟然这样狠毒,直接就折断了宋瓒的右臂! 宋瓒是读书人,断了世子的右臂,那就是等于断了宋瓒的将来! 郑吉,好狠的心! 宋启延眸光沉沉地盯着她,并没有说什么话。 林鹤云的孙女,当昔日有名的才女,现在就会说这些废话吗? 瓒儿就是为了她才得罪了长定公主,若不是为了她,瓒儿还好好地是长定公主驸马,绝不会是现在这样! 这一刻,宋启延恨不得将林珺一片片剐下来。 他眼中的寒意太瘆人,让林珺忍不住哆嗦起来:“伯……伯爷,您……不知妾身能否去见见世子?” 她不知道宋启延为何要带她进安乐伯府,但她明显感受到了他的杀意,现在只想离得远远的。 她现在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宋瓒了。 虽然,宋瓒折了右臂,但是他还有左手,仍旧还是安乐伯世子,哪怕一时不能参加科举,但是……但是不代表着永远断绝了希望。 有办法的,肯定会有办法的。 宋启延眼睛如鹰隼般盯着林珺,语气仍旧森寒:“如今瓒儿出了这样的事,那么,你得去为他做一件事。” 虽然安乐侯府已被降爵,但是私下里,宋启延还是自称本侯——他改不了,也不想改。 安乐侯府一定会回来的,他始终坚信这一点。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安乐侯府还没有回来,他寄予厚望的儿子竟然被折断了右臂! 是被硬生生折断的,府中大夫说,因为伤势过重,再也接不回来了。 他的儿子,就这样被毁掉了。 先前他因为儿子在长定公主那里的手笔而有多骄傲,现在就有多痛心。 他那么出色那么聪慧的儿子,再也无缘出仕,这一切,都是拜长定公主郑吉所赐! 他与郑吉,安乐伯府与长定公主府,此仇不共戴天! 林珺瑟缩了一下,惨白着嘴唇怯怯问道:“不知伯爷有何吩咐?我……我……我能做的,定当万死不辞。” 如今的她,只是宋瓒的一个外室而已,能做得了什么呢? 宋启延究竟想做什么? 宋启延上下打量着林珺,声音像含了冰渣子一样:“别在本侯面前惺惺作态了。你有几斤几两,本侯清楚得很。” “……”林珺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睛,似乎不明白宋启延为什么这么说。 “呵。”宋启延哂笑起来,语气淡漠至极:“本侯知道当初林鹤云留了一些东西给你吗,这没错吧?” 林珺看起来依然十分迷茫:“伯爷,您……您说什么?” “别装傻了。”宋启延可没有什么耐心,若不是为了儿子,他早就将林珺直接打杀了! “本侯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哭也好跪也好,用林鹤云留下的东西也好。本侯要瓒儿入观云书院,成为观云先生的关门弟子。此事,你无论如何都要做到!” 现在瓒儿不能走科举入仕这条路了,那么就只能换另外一条路了。 观云书院,观云先生,就是他为瓒儿所选择的另外一条路。 这条路,同样可以登天,同样可以翻手云覆手雨! 古往今来,身有残疾又身居高位的人不知凡几,瓒儿,也会是其中一人! 说起来可笑又无奈,如今能帮助瓒儿踏上这条路的,就是眼前这个看起来柔弱可怜的女人。 【第一更!】 第338章 外室之心 宋启延不知道林鹤云究竟给林珺留下了什么东西,但是瓒儿既然这么说,他只能信了。 此刻看着林珺柔弱瑟缩的样子,他不禁心生怀疑:瓒儿说的是真的吗? 不管真假,他必须让林珺这么做。 瓒儿的右臂已断,必须走另外一条路,观云先生的关门弟子,就是最合适那条路。 “伯爷,我……我……”林珺眼神惶然,像无辜的小鹿。 “你想清楚再回答本侯。若你的回答不能让本侯满意,本侯不介意送你去见林鹤云。”宋启延冷静地说道,末了,竟还朝林珺笑了一下。 这笑,让林珺不寒而栗。 她不知道宋启延为何会笃定她能说服观云先生,但是她现在能确定的一点,那就是若她不能让宋启延满意,对方一定不会放过她。 片刻之间,她心中便有了决定。 她低下头,泫然欲泣:“伯爷何苦说这一番威胁的话语?祖父他……的确认识观云先生。若是世子真有需要,就算伯爷不说,我……我也会去见观云先生的。” 听到她没有拒绝,宋启延脸色稍霁。 瓒儿说得没有错,这是个聪明的女人,非常识时务。 难怪林家没有了,她还能活得这么好。 随即,林珺咬着贝齿,为难地说道:“伯爷,我……我会岫山求见观云先生,但是您也知道观云先生的为人,更何况祖父现在不在了,观云先生会不会答应,我……我真不敢保证。” 宋启延深深看了她一眼,道:“你且去求了再说。” 他知道林珺说得没有错。 观云先生性情难测,喜怒莫辨,谁都没有把握他对待一件事情是什么反应。 偏生这样的人,是名震朝野的大儒,即便是北夷等朝,也曾派了官员子弟慕名前来求学。 先前观云先生在国朝各大道四处游学,教授了不少弟子,累积了许多声誉,于十年前回到京兆,在东郊岫山创办了观云书院,遂开始广收弟子。 初时,前往观云书院求学的读书人不多,其中地位最高的一个,是当时的十五皇子。 十五皇子并不是观云先生的弟子,只是喜欢听观云先生讲学,与观云先生极为交好而已。 谁都没有想到,三年之后,当时的十五皇子会被册立为太子,没多久就登基为帝,这便是今上永宁帝了。 永宁帝登基之后,第一个行幸的书院,不是国子监,也不是皇家书院白鹤书院,反而是观云书院。 如此一来,观云书院名声大噪,国朝十大道的读书人蜂拥至岫山,都希望能拜在观云先生门下。 在这些读书人当中,观云先生精挑细选,收下了三名弟子苦心教导,三年后的科举比试中,这三名弟子都下场了,并且一鸣惊人,分别取得了一甲榜眼、探花及二甲传胪的名次。 这样的成绩,更让观云书院和观云先生名声大振。 如果说,历代在国子监耕耘的周家,对国朝读书人的影响是三分,那么观云书院对读书人的影响,也不会少于三分。 甚至因为永宁帝对观云书院的厚爱,这影响会更甚。 观云先生早年收下的六名弟子,这些年都逐渐成长起来了,不是一方大儒便是一地主官,再加上这三名年轻的弟子,在朝中的影响力极大。 可以说,拜观云先生为师,便是许多年轻士子心目中的终南捷径。 更重要的是,年前观云先生已经放出话来,道自己年事已高,打算收一名关门弟子,此后便要专心着书,不再亲自教导弟子了。 当时这话一放出去,便吸引了无数读书人前来岫山,就连北夷、南邑等外朝都有人千里迢迢而来。 但是直到现在,观云先生的关门弟子也都没有定下来。 原本宋启延从来没有想过让宋瓒成为观云先生的关门弟子,一来宋瓒年纪颇大,并没有什么特别优势;二来,宋瓒作为安乐侯府世子,有自己的晋身之路,完全没有必要去走这条捷径。 即使安乐侯府被降为安乐伯府,他也知道凭借自己儿子的聪明才智,定可以在朝廷官场立足。 但现在,不一样了。 瓒儿已经断了一臂,短时间内都不能恢复,更不可能通过科举或荫蔽出仕为官。 这让宋启延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儿子那么聪明而有野心,他不愿意放弃,但他也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宋家重回巅峰。 直到儿子从昏迷中醒过来,嘶哑着告诉他,可走观云先生这一条通天路,少不得的,便是林珺的帮忙。 如此,他才好像在黑暗中看见了一丝光亮,迫不及待令人把林珺捉了过来。 如果林珺做不到这一点,那么他不介意除了这个祸星! 他嫌弃地看了林珺一眼,随即说道:“瓒儿还在昏迷当中,暂不能见你。本侯让人先送你去岫山吧。” 他恨不得立刻姜林珺送去岫山,多耽搁一不定就会出现什么变数。 ~~~~ 宋瓒为安置林珺,在和珠巷里买了一处宅子,这宅子不大,却胜在清幽雅致,足够安置林珺主仆几人。 除了宋瓒安排的那些护卫外,她身边便只剩下了玉英、瑶秀这两个贴身丫鬟,还有李妈妈这个最得她信任的管事妈妈。 玉英一直对宋瓒有着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林珺对此不以为然,也故作不知。——如果宋瓒还能让她的丫鬟死心塌地为她办事,也是另外一种用处。 她最信任的,当然还是管事妈妈。 “姑娘,您当真要去求观云先生吗?这个人情用在宋世子身上,会不会太可惜了?”李妈妈为林珺细细理着头发,小声说道。 说实在话,宋世子只是把姑娘当做一个外室,姑娘陪着宋世子就差不多了,要真的为宋世子尽心尽力,那就不值得了。 林珺半阖着眼,脸色沉沉的,没有说话。 “按一下这里。”她指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然后道:“此事,我还得再想想。” 搭上那条通天路,虽然很难,但是也不是毫无办法,毕竟,观云先生欠了祖父一个救命之恩。 但是,为宋瓒铺路,这对她有什么好处呢? 【第二更!】 第339章 可以做什么? “殿下,林珺被带进了安乐伯府,安乐伯亲自与林珺交谈,还屏退了左右,暂不知道他们交谈的内容。”秦胄禀道。 他已按照殿下的命令,故意制造了一场意外,折断了宋世子的右臂,这便是魏余庆送来的后续。 郑吉点了点头,吩咐道:“看紧林珺,她应该会有所动了。” 她虽然在安乐伯府埋线了那么久,却也没有想着现在就能对其中的一切了如指掌,魏余庆送来这消息,便是尽力了。 如今宋瓒出了事,想必林珺再也坐不住了。 她与林珺打了那么久的交道,对其为人甚是了解。 林珺这个人就像菟丝花,宋瓒和安乐伯府就是她的大树,如今大树将倒,林珺定会重新找一个人来攀附。 她一直都很好奇,林家背后的人是谁,经过登无忧之事后,她便猜到了是太子一系。 这一次,林珺会找上太子一系吗?她颇想知道答案。 “是,殿下。”秦胄应下,继续道:“殿下,安乐伯府并没有前去京兆府报案,宋世子……似乎还一直昏迷着。” 郑吉“呵”地笑了一下:“宋启延哪里敢去报案?他与军中兵将往来,还胆大包天在一个公主身边安插了棋子,若父皇知道了,会怎么想?” 她从来没有担心过宋家会报案,宋启延定然恨不得将此事满得严严实实,因为……宋家承受不起被父皇问罪的后果。 她也不知道宋瓒何来的胆子,胆敢在她的身边安插棋子,大概是她之前对宋瓒太好了,也一直没有对宋家开展真正的报复,以致宋家得意忘形。 她再怎么说,也是当朝的公主。 宋瓒勾连军中士卒在她身边安插人手,往最小里说那都是藐视皇族、对皇族不敬,往大了说……那就真的不好说了。 宋家既然有本事在她这个公主身边安插人手,焉知没有本事往父皇身边安插人手? 父皇最是多疑,肯定会这么想,宋家去了京兆府报案,怕是没有讨回所谓的“公道”,就被父皇问罪了。 在让秦胄去做这些事情之前,她就已经想到这些了。 但秦胄没有想到,他认为最容易出问题的事情,在殿下这里就这么简单? 但是仔细一想,此事似乎真的就是这样。 亏他在下手之前,还审慎再三,生怕为殿下和长定公主府带来祸害,竟然……这么云淡风轻的吗? 郑吉挑眉看了他一眼,似乎能看到他在想什么,反问道:“不然呢?你以为此事有复杂?” “……”秦胄不说话,他只想安静地离开。 算了,他以为的并不重要,殿下怎么以为,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郑吉提醒道:“这不代表着本殿就能为所欲为,此等做法,只适合用在宋瓒这一事上,你明白吗?” 宋家心中有鬼,宋瓒断臂是自己讨来的,她不会滥用权力,也不想底下的人肆无忌惮。 她作为国朝的公主,的确有着不一般的身份和权力,倘若没有足够的约束,随意去做这等事情,那就乱了。 国朝会变成什么样,她自己都不敢想象。 秦胄肃然,立刻应道:“殿下,属下知道了。” 郑吉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开:“去吧,盯紧林珺,本殿要知道她接下来的举动。” ~~ 宋瓒自从和郑吉退婚之后,昔日的玉光公子就渐渐淡出众人视野,纵然如此,他被折断一臂之事,还是在京兆权贵中引起了不少波澜。 不知道内情的人,只觉得骇然,就连伯府世子都被人折断手臂,若是其他人呢? 这京兆日常的安全问题,竟然到了如此严峻的地步吗? 一时间,京兆权贵人人自危。 京兆少尹崔偓免不了要对属下官员耳提面命一番,府吏随即加大了在京兆巡查的力度,仔细审查之下,还抓获了不少犯事贼盗,倒是让京兆的风气肃清了不少。 但这都是后话了,现下就连郑吉都没有想到还会有此等良效。 对于那些多少知道内幕的人来说,就不是这样了。 “此事,当真是长定殿下所为?”东宫长史孟鹤松问着底下的人,眉头皱了起来。 得知宋瓒出事之后,他立刻就令人去查探了,对此事的内情无比关注。 安乐伯府已经秘密投靠了太子殿下,他也知道安乐伯府往长定殿下身边安插了曹宁这个人,他还等着曹宁以后发挥大用,却没有想到,长定殿下竟然如此敏锐,在比试尚未正式开始,就已经驱逐了曹宁。 曹宁被逐出队伍之后,没两天,宋瓒就被断了右臂。 事情怎么会如此凑巧?必定是长定殿下所为! 他没有想到,长定殿下的报复竟然如此快速如此狠毒,根本就不给安乐伯府任何反应的余地。 偏偏,因为宋瓒暗地里做的那些事,就算断了手臂,也不敢有任何声张。 这……长定殿下完全捏住了宋家七寸! “是,大人。宋启延已经秘密递了书信过来,想请太子殿下出手。下官,尚未答复。”一个官员这样答道。 孟鹤松沉吟片刻,很快就有了主意:“先全力压下此事,稍后本官会向太子殿下禀告。” 宋瓒断了一臂,以后能做的事情有限,想必太子殿下对其也不会那么看重了。 更关键的是,不能让皇上知道还有这些事情,不然,又要横生波折了。 随着选拔比试的越来越近,武阁中上至十先生,下至普通士兵,都恨不得将所有的时间精力都投到比试当中,当然无暇关注一个伯府世子的断臂。 但也有例外。 曹宁很快就得知了宋瓒被折断了手臂,是安乐伯府的人故意传到他耳中的。 为的是什么,显而易见。 暗中来见曹宁的,正是宋瓒身边的幕僚温预。 “安乐伯府对曹家如何,世子对你如何,你心中清楚。现在世子遭此横祸,罪魁祸首是谁,想必你也很清楚。”温预一身黑色,同样是黑色的兜帽几乎遮住了他的脸容。 曹宁胸口剧烈起伏着,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遂问道:“所以呢?我可以为世子做什么?” 【第一更!】 第340章 她的剑鞘 温预觉得曹宁这话有点怪,但是怪在哪里,他一下子又说不上来。 但是他冒险前来,不能让旁人知道他和曹宁有联系,当下也顾不上细想。 他只能按照世子殿下的吩咐,这样道:“不,你无须做什么。你只需要把先前和长定殿下队伍所训练的内容告诉我就可以了。” “所训练的内容?”曹宁不明所以。 昏暗的夜色中,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是声音听起来满是疑惑。 “是,我也不瞒你,世子遭此横祸,势必要报回来的。但是长定殿下已经对你起了疑心,世子不欲连累你,只好另外想办法。” “世子打算怎么做?” 温预摇头道:“我也不知道,现在太子还伤着,就算做什么,也不会那么快的。” “这样……”曹宁似终于听明白了,继续问道:“那我是要演示所训练的内容,还是如何?” 顿了一下,他才道:“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癸场中的人都能看到。” “世子的意思,就是想知道癸场中看不到的。比如……杜断先生是怎么教导你们的?你们的战力为何会提升得这么快?" 这一点,温预自己也很想知道。 若真的有什么技巧,用来提升府中侍卫的战力,这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但估计很难。 曹宁皱了皱眉,不太赞成地说道:“杜断先生的教导,我实在说不上来。他有时候只看了看我们的招式,就能找到问题所在。倘若我也能学会杜先生的本事,那么武阁为何还要请他来教导?” “……”温预无话可说,这倒跟世子说的一样,曹宁必定说不出什么来。 算了,也无妨,反正他也不是真的要从曹宁这里知道什么。 于是,他故作不悦地说道:“罢了罢了,时间有限,你且说说你们是如何训练的吧……” 说罢,温预把黑色兜帽往下拉,整个人似都隐在黑暗中,只听得见曹宁压得很低的嗓音。 ~~~ “公子,安乐伯府那边,果然找上了曹宁,探听殿下队伍的训练和招式。”裴燕山低声禀道。 “嗯。”杜凤句随意回了一句,仍低头翻看着手中的书籍。 裴燕山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道:“宋世子可真是……右臂都断了,还不消停?” 杜凤句放下书籍,抬头看向裴燕山,瑞凤目带着一点笑意:“你这话说得……正因为断了右臂,才心有不甘。不做些什么的话,他的手臂岂不是白断了?” 要是宋瓒什么都没有做,那才是让人觉得最可怕的事情。 此人的前路都被殿下断了,若是什么反应都没有做,只能说明此人有着非一般的坚韧和自控,届时殿下所遭受到的报复就会更猛烈。 长时间压抑之后的暴起,杀伤力会更大。 “公子,我知道的,只是觉得,他打探的那些……找曹宁真的有用吗?”裴燕山问道。 长定殿下带着队伍在癸场训练的那些,武阁士兵中人人都能看见,不能看见的那些,都在长定公主府的演武场。 他也看了曹宁训练那么长时间了,对其为人有一定把握。 曹宁的确善于计算,只做那些利益最大化的事情,但是吧……这个人又很重情重义。 也就是说,就算他被逐出殿下的队伍,也不会出卖殿下,不会做对殿下不利的事情。 宋世子他们想从曹宁这里探话,那就是白费功夫。 杜凤句眯了眯眼:“谁知道呢?” 世上没有白费的功夫,只看这功夫要下在什么地方了。 裴燕山觉得自家公子意有所指,但是他也没有细问,随即说道:“公子,殿下那里,宋世子断了右臂,这真的……没什么影响吗?” “应该有什么影响吗?”杜凤句反问道。 “……”裴燕山无话可说,公子的表情太过淡定了,仿佛这完全不是什么事。 可能是他孤陋寡闻,或许这真的不是什么事? 杜凤句懒懒道:“殿下都做了,你操这个心做什么?我看你是太闲了。” “嘿嘿,那也是。”裴燕山大咧咧道,“公子,当属下没问。” 裴燕山离开之后,杜凤句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书籍想,忽然就看不下去了。 其实,他也没想到殿下竟然会如此的狠绝,她对宋赞真的毫不留情。 作为一个喜欢殿下的男人,他自然不喜欢殿下对宋瓒还有什么留恋,殿下的做法,让他明明白白地知道,她真的已经在大步向前,将此前的婚约彻底放下了。 然而,他并没有因为殿下对宋瓒毫不留情而感到窃喜,因为他早就知道,殿下就是这样的人。 反而,他因殿下这种举动有一种莫名的忧虑。 殿下,太果决太狠厉了。 殿下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呢?心情是怎么样呢? 他喜欢殿下的果决与勇敢,但是他能想得到,殿下敢这么做,一是因为公主的身份,二是因为宋瓒暗地里做的事情。 因为公主的身份,殿下便有皇族的权力,宋瓒的做法,就是藐视皇权,因此殿下如何对付宋瓒,都不担心会受到什么坏影响。 皇权这一次保护了殿下,令宋瓒不敢作出任何明面上的报复,但是权力这个东西,是一个双刃剑,固可伤人,也可伤己。 他只希望殿下只在宋瓒这一件事情上这样做,而不能沉溺在皇权当中,不然,将来殿下必定会受到反噬。 皇权这把双刃剑,必须要加上一个剑鞘,殿下……也会这样想的吧? 不行,他还是得去见见殿下。 隐匿在暗处的韦艳看着自家的公子时而眉头紧皱,时而扶额长叹,看起来无比纠结。 他并没有现身,公子想不明白,为之而起伏不定的事情,他也没能给公子提供什么的答案。 最终,他看到自家公子坐正了身子,神情逐渐坚定。 看来,公子心中已有主意了。 随即,杜凤句抬起头,吩咐道:“韦艳,你帮我做一件事。” 这一晚,在韦艳的掩护下,杜凤句悄悄出现在长定公主府。 第341章 殿下害怕吗? 夜已深了,郑吉却还没有入睡。 她还在翻看着姜家和长定率从各地搜集来的资料,偌大的内殿,就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自从将流玉等贴身大宫女送走之后,她身边就只留了李行恩。 后来多了惠南姑姑,但是在假孕风波后,惠南姑姑又回到了姜贵妃身边。 有了前世的经历,她其实并不习惯身边有人守夜了,到了一定的时辰,她就会赶李行恩去歇息。 她自己有武功在身,里里外外还有那么多长定率士兵在守卫着,安全应该无虞。 只是,在看到一半的时候,她忽然有所感,倏然抬头看向了窗外。 一阵若有似无的桃花香气从远处飘了过来,空气中似也有不同寻常的颤动。 她想到了一个可能,随即压下了已经到了嘴边的疾呼示警。 是……桃花大人韦艳? 很快,一个高挑瘦削的身影出现在她的面前。 来人罩着一件黑色的连兜帽长袍,兜帽压得很低,完全遮掩了其身影和面容。 几乎是一打眼,郑吉就判断出这不是韦艳。 韦艳没有这么高…… 下一刻,来人撩起了兜帽,微抬起头,露出了一张昳丽无双的面容。 他肤色白皙,一双瑞凤眼漆黑明亮,然而长眉并不凌厉,再加上他唇角微扬着,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柔和之感。 郑吉的呼吸蓦地急促起来,她一瞬不眨地盯着来人,根本不舍得移开目光。 是凤句! 还是真正样子的凤句! 她简直不敢相信所见到的,红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无数的欢喜从她内心深处蔓延开来,眉眼间都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杜凤句也没有说话,就如同她先前夜探太傅府那样,静静地立在窗边看着她。 他终于明白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原来看到自己想见的人,见到对方惊愕而欢喜的神情,自己内心也像春风吹拂一样,有种说不出来的喜悦。 难怪,殿下这么喜欢突然来到他府中。 郑吉稍稍按捺住自己激动的内心,飞奔至窗边:“凤句,你怎么来了?” 她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想伸出手去碰一碰他的脸颊,却怕惊着了他,须得用尽全力才能控制住。 “想来见见殿下。”杜凤句回道,声音被夜风吹散了些许,听起来无比轻柔。 这个回答,取悦了郑吉,让她忍不住笑出声来:“真的吗?” 说罢,她抬起手轻碰了碰他的兜帽边缘,随即又落了下来。——到底没舍得太过唐突他。 她相信凤句说的是真的,但也知道不全是。 有韦艳的帮忙,凤句出现在长定公主府,并不是一件十分就困难的事情,但是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她身边有四千长定率,还有秦胄石定方等人,凤句实在没有必要冒这样的险。 他避人耳目深夜前来,必定有什么重要而紧急的事情。 纵然如此,见到凤句出现的瞬间,她依然喜出望外。 杜凤句垂眸,恰好看见了她手背上的青筋,心中不禁一软,点点头道:“是真的,想来见见殿下。” “那进来再说。”郑吉立刻就想起了凤句的伤还没有完全好,“凤句,你从门口进来。” 凤句虽然身体弱,但也能像她一样跃窗——如果没有受伤的话。 杜凤句从善如流,点头道:“好。” 在他被郑吉迎进去、坐下来之后,才意识到一点:这是……殿下的内殿! 他来了长定公主府那么多次,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入殿下的内殿。 刚见到殿下的时候,他并没有发现这有什么不妥,但现在就觉得有些不自在了。 这……他就这样进入殿下的内殿,这好像并不合适。 现在退出去的话还来得及吗? 郑吉托着腮,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神情起伏,只感觉无比新奇。 这便是年轻的凤句吗? 原来,年轻时的凤句这么容易被看透,仿佛毫无城府,后来的凤句,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才会变得那么沉稳不惊的呢? 也不是,凤句或许只会在这样的时候、在她面前,才会毫不设防。 这般想着,郑吉凤眸中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杜凤句想说些什么,却又合上了唇。 殿下的目光过于直白过于灼热了,他……他竟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幸好,郑吉还知道轻重,很快就收敛了。 她的目光依然落在这张朝思暮想的脸容上,开口问道:“凤句,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凤句突然到来,还是以这副样子,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 杜凤句也定了定心神,开口问道:“殿下,宋世子的右臂,是殿下断的吗?” 竟然是为了这个?! “是。”郑吉点头承认,很想知道为什么:“你为何问起这个?是有什么不妥吗?” 在做这事之前,她已经仔细思量过了,想到了一切可能,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才对。 但是凤句突然问题,那必定是有了什么不妥。 杜凤句摇头:“没有什么不妥。” 郑吉没有接话,只是疑惑地看着他。 “我只是想知道,殿下在下这个决定的时候,心中在想什么?” 郑吉更不解了,完全没有想到他在意的是什么,但还是耐心地回答:“本殿在想什么?想的太多了,你指的是哪些方面?” 说罢,她补充了一句:“凤句是觉得本殿做得不对吗?” 她的语气非常平和,并没有因此而生怒,她实在太了解凤句,他这么问,必定是有理由的。 杜凤句舒了一口气,不再迂回曲折,直接道:“殿下,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怕吗?” 不待她回答,他便继续道:“我是怕的。我怕殿下会沉溺这种随意决定一个人命运的快感中,我怕殿下会沉溺于皇权之中,我怕……殿下会忘记招揽窦士远他们的本心。” 殿下为什么会那么想要招揽吏部窦家呢?就是因为窦家相信,皇权并非无所不能的。 宋瓒在殿下身边安插了曹宁,此事殿下绝不能容忍,殿下报复回去理所当然,只是,殿下的狠厉仍旧让他害怕。 他害怕的,并不是殿下的狠厉,而是这些啊! 【第一更!】 第342章 匡扶之责 郑吉的身子原本向杜凤句那边微微倾斜,闻言不禁顿住了。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杜凤句,不发一言。 杜凤句不躲不避,清亮的目光回望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 随即,郑吉坐正了身子,嘴唇轻启:“凤句,这便是你深夜前来见本殿的原因?” 她神情不起不伏,语调不波不澜,令人难以分辨她的喜怒。 杜凤句点了点头,道:“是。想来见殿下也是真的。” “本殿明白了。”郑吉这样道,却没有回答他的疑问。 这是凤句第二次和她说起“怕”这个事情了。 第一次,是凤句看了她和曹宁的对战之后,问她“殿下,您在怕什么呢?” 那时候,他觉得她招式狠绝,就连半丝余地都不给自己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 因此,他有疑问。 他的疑问,令她豁然开朗,彻底明白了今生际遇和前世处境的不同,她的招式她的心境也随之而变。 她可以给自己留余地,无须再害怕了。 正因为如此,她最终定下了曹宁、沈沉、褚飞鸢和陶静宜这几个人选。 这一次,凤句不再问她怕什么,而是问她“怕吗?” 一字之差,所表达的意思却截然不同。 凤句问她怕什么,是想她心中不怕。 凤句问她怕吗,是想她心中有怕。 ——她忽然就明白为何凤句会用真正的样子来见她了。 凤句给了她最想见到的,这是给她提灯照路呢。 在凤句心中,只有用自己真正的样子来见他,所说的才是最重要最真实的话语。 有些东西,是刻在凤句骨子里头的。 他对她说的这些话语,不是以杜断先生的身份,而是以杜凤句自己来说的。 她忍不住伸出手,飞快地抚了一下他的左眉中心,笑了起来。 “?”杜凤句心跳了一下,下意识伸手按着左眉,略有些羞怒地看着郑吉。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他在说很严肃的话语,殿下的动作怎可如此轻佻? “对不起,本殿……实在克制不住。”郑吉见状,立刻说道。 她道歉得太快,让杜凤句倒不好意思说什么了。 郑吉缩回手,笑容一下子收敛起来,声音也变得低沉:“凤句,本殿也怕。” 她盯着他的左眉,那里曾眉骨横断,眼中杀戾森寒,但如今,眼中是柔和与明亮。 看着这样的凤句,她的内心软得一塌糊涂,却也坚定得无人能摧。 “本殿实在厌恶宋瓒,是以吩咐秦胄去断了他的右臂,断了他的前路。本殿很清楚,这是因为宋瓒做的事情在先,也仅限于宋瓒所做的这一件事。” 她想起了先前对秦胄说的那番话语,凤句现在所担心的,不正是先前她所提醒的那样吗? 她在提醒秦胄,也在提醒自己。 “凤句,你不必害怕,本殿很清楚手中握着的是什么,它是一把双刃剑。本殿可以用来伤人,也会伤己。” 没有任何一个皇族中人比她更清楚这一点了。 她曾是父皇最疼爱的长定公主,享尽了身份地位所带来的荣耀,却一朝被打入诏狱,从云端跌落深渊,尝尽了因身份地位所招致的苦难。 皇权是什么东西呢? 当你手握着它、用于国朝的时候,它才能是至高至上的皇权,若是你仗着身份、用它于自身的时候,它变成了最锐最利的刀刃。 她太清楚这一点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她这么说,杜凤句并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反而有种说不上来的塞闷。 殿下这些话,不像是保证之语,更像是经验之谈。 就好像,她已经经历了什么,最后才得出了这个结论。 那么,在他不知道的后来,殿下必定经历过皇权所带来的不幸,因此她现在就能明白这一点。 他深夜前来,所想做的,不就是想让殿下清醒吗? 但是当殿下真的如此清醒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也没有多少欣慰,反而有种说出来的疼惜。 殿下越是清醒,那就意味着以后越是惨烈,殿下越是云淡风轻,那就意味着以后越是无可奈何。 他蹙着眉,心里思考着,他……他又能为殿下做什么呢? “……”郑吉见状,心里不由得颤了一下。 这样的凤句,真的是她此前没有见过的,她完全招架不住。 但这丝毫不妨碍她得寸进尺。 于是,她长长叹息了一声,说道:“凤句,本殿知道,皇权这东西是一把双刃剑,但是……本殿担心自己控制不住。你……愿意帮我吗?” “殿下,我怎么帮您呢?”杜凤句轻声问答,似怕惊着她似的。 “你可愿意做本殿的剑鞘?你在本殿身边,提醒本殿,可好?” 这个世上,能让她沉溺其中的,唯有杜凤句这个人。 重活一世,他持续地吸引着她,用他的温柔,用他的清醒,让她能更感受到不一样的魅力。 即使是在他受伤未愈的情况下,他还担心着皇权的,还故意用这样一张脸容来吸引她。 这是凤句呀,这么柔软,却又这么坚定。 为了保护这样的凤句,她只有更强大才可以。 要保护自己珍惜的人,没有足够的本事,这怎么可以吗? 在她灼灼的目光下,昳丽无双的杜凤句终于点了点头:“好。” 所谓剑鞘,是为克制,也为保护。 匡,使之往正道,扶,撑之为前路, 这,其实就是太傅之责呀! 但这一点,现在郑吉和杜凤句都还没有意识到,在他们还没有登上最合适的位置之前,他们就已经做了最应该做的事情。 ~~~ 没有人知道,杜凤句在韦艳的护送下,曾秘密出现在长定公主府,直到下半夜才离开。 武阁之中,似乎也没有因为这个事情而起什么变化。 曹宁在癸场的时间越发多了起来,除了训练得更加刻苦之外,绝大部分的时间,还是用来观察郑吉队伍的训练。 郑吉就好像没事一样,该训练的时候训练,该与其他人配合的时候与其他人配合,完全没有因为曹宁或者宋瓒而受到什么影响。 并且,她很快就重新选了一个人来代替曹宁,成为她队伍中的一员。 阁主赵叔敖听闻了这个人选之后,都忍不住愣了一下:竟然是他? 长定殿下的选择,他当真是看不懂了。 【第二更!】 替代人选 受规则所限,郑吉只能从武阁士兵中选人。 武场比试马上就要开始了,武阁十先生俱已下场,武阁有志于选拔比试的士兵都已经选好队伍了。 剩下的……要么是不打算参加此次选拔比试的,要么就是被十先生所舍弃的。 其中,以后居多。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士兵都是被挑剩下的。 在这些人之中重新选人,本就已经处于下风,加上时间还那么紧,那么郑吉重新挑选的人就更受到限制了。 在这些人之中,郑吉很快就选定了一个人。 她所挑选的士兵,并不是平平无奇,相反,在武阁之中同样享有盛名。 此人名为范砺,武功高强,在武场之中凭借一己之力闯到过丁场。 这样的人,在武阁之中却是毁誉参半。 因为,他的缺点同样十分明显,那就是生性多疑,对谁都先疑三分,从来不与武阁其他士兵往来交谈,在武阁之中是有名的独行侠。 在郑吉的队伍之中,沈沉也很独,平时很少与其他人交谈,但是沈沉的独,与范砺的独完全不一样。 沈沉只是天真单纯,除了研制兵器之外便是万事不理,但范砺的独,却是与任何人都合不来。 因为他对任何人都心生怀疑,因此根本就无法与任何士兵配合,与任何人都合不来,自然就不能进入任何一个队伍。 赵叔敖所定下的规则当中,是以五人为一个队伍的,范砺这样的性格、这样的行事,完全无法适合这样的规则。 范砺武功是高强,能独自一人闯到丁场,但也只能闯到丁场了。 武阁十先生此次俱下场比试,他们所图的,岂是止步丁场? 必定是甲场! 因此,无论范砺个人战力有多高强,他们都不会挑选范砺。 没有想到,长定殿下竟然会选择了范砺! 她为何会选择范砺呢? 赵叔敖实在猜不到她的意图,虽然重新选人太过受限,但是在剩下的人之中,并不是没有比范砺更好的人。 在他看来,长定殿下其实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选择范砺,他实在不解。 不过,那是长定殿下,连北疆陶家的姑娘都出现在她的队伍,选择范砺,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像赵叔敖这样想的人,还真是不少。 “你说,长定她选了范砺?此人有何特别之处?”太子郑征问着孟鹤松。 孟鹤松恭敬地说道:“回殿下,此人武功高强,但是独来独往……” 他将范砺的为人行事一一说了出来,心中越来越疑惑。 自从得知曹宁被逐出长定殿下的队伍后,他就一直十分关注新的人选,却没有料到,长定殿下最终会选择范砺。 范砺此人他有所了解,却不多,这一回,怕是用不上了。 郑征想了想,淡淡吩咐道:“既用不上,那就不用了。现在形势不甚明朗,暂且不用做什么。” 太子詹事黄濮山的话语,郑征还是听了进去。 目前已经没有了老三在前面顶着,也没有了杜太傅在前面挡着,他刚刚被人设了一局,实在不宜再在父皇面前出什么差错了。 至于长定…… 他虽然觉得姜家实在无比碍眼,却也不得不承认,姜贵妃和长定在父皇心目中还是有几分分量的。 若没有一击必中的把握,他不会贸贸然对付她们。 “是,殿下。”孟鹤松低眉回道。 他想了想,这样说道:“殿下,宋世子那里,属下压下来了。原本他安插的曹宁可以用,现在……可惜了。” 郑征眼神眯了一下,并没有说话。 是啊,可惜了,很可惜。 若是曹宁没有暴露的话,那么长定在武场的选拔,必定不能走得太远。 现在没有了曹宁这个可以控制的人,他在长定身边就用不上力了。 哪怕他极力将此事当作云淡风轻,但心中还是泛起了一股淡淡的不甘。 见到自家殿下蹙着眉头,孟鹤松不由得说道:“殿下,不如属下再去查查范砺……” “不必。”郑征摇摇头,道:“长定既然选择了范砺,那么必定已经做好准备了。你现在再去查,已经迟了。” “那,殿下……莫非就什么都不做?” 杜太傅的幼子,殿下已然放弃了,姜家暂时还动不得,原来最好动手的长定殿下那里,竟然也无从下手了,现在这个局面,是孟鹤松当初绝想不到的。 他仔细想了想,觉得一切都要归结为安乐侯……不,安乐伯府。 若不是宋瓒愚蠢,与长定殿下解除了婚约,殿下怎么会这样无计可施? 特别是,如今宋瓒被断了一臂,更是毫无用处了! 他为殿下抱不平,觉得这些年在安乐伯府的谋划如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谁知道,殿下竟然笑了笑,道:“无须着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无须在长定身边下手,孤有一事吩咐你去做。” 范砺只是一个武阁士兵,无论他是怎样的人,对长定又有什么影响呢? 孟鹤松就是不明白这一点,包括宋瓒也是,总想着从长定身边的人下手。 为何不换个思路呢? 罢了罢了,还是孤来提点提点他们吧。 他示意孟鹤松凑近过来,对其耳语了几句,末了吩咐道:“先去安排吧,不用急,且看看长定能走到哪一步。” 这个时候,他反而希望长定能够走得远一点了,最好能走到甲场。 毕竟,长定走得越远,他的计划才会越顺利。 这样的期待快意在他心里一闪而过,但是他很快就克制住了,再三提醒道:“此事,你亲自去办,玩不可能对外透露任何风声。长定身边有高人,得仔细点。” 他已经让黄濮山去查长定身边的高人了,一时半会还不能有消息,但黄濮山已着意,总能察觉到端倪的。 他担心的是孟鹤松这些人,特别是韩休这些太子詹事府的官员坏事。 “是,殿下,属下知道了,属下一定会小心谨慎的。”孟鹤松保证道,内心同样逐渐平静下来。 他已经在长定殿下那里吃过好几次亏了,就算再怎么自以为是,也足够警觉了。 而此时,范砺怀着疑惑不解的心情,站到了郑吉的前面。 将见证 永宁五年的武阁选拔比试,在万众期待下缓缓拉开了帷幕。 按照赵叔敖所定下的规则,每个队伍的人都必须先赢五场,然后整个队伍再赢五场,才是通过一个武场的比试。 癸场因为人数最多,比试的队伍也是最多的。 同样地,癸场的比试难度也是最低的。——这是对郑吉来说。 她对自己队伍中的人有绝对的信心,不论是个人的五场,还是队伍的五场,在她看来都很容易。 沈沉、褚飞鸢和陶静宜,这些人虽然在癸场中训练的时间不多,但是他们从小就是在特殊的环境中受到过训练,有着癸场其他士兵无法企及的优势。 沈沉虽然醉心于兵器,但是武艺也没有落下过;陶静宜虽然是姑娘家,但是出自北疆陶家,家学渊源,若是连癸场的选拔比试都过不了,那就太好笑了。 还有褚飞鸢,出自诏狱,虽然武功绝比不上奉宸卫士兵,但是年纪摆在这里,身经百战,要赢下五场实在很轻松。 还有范砺……作为独自一人都出现在丁场的人,武功自然不用说。 “殿下,看来看去,反而是殿下的武功最让人担心了。”杜凤句笑道,转述武阁中大部分士兵和先生的看法。 的确,长定公主的队伍之中,各方面最弱的人,似乎就是长定公主。 长定公主乃金枝玉叶,虽然自小喜欢舞刀弄枪,但都是花拳绣腿,也就是在出宫开府之后,有了长定公主府的演武场,才算是真正开始了练武之旅。 她进入癸场之后,所有人都看见了她的训练。 她的训练的确十分刻苦,但是所使用的都是最简单的招式,至于比试……因为没有人敢与长定殿下比试,所以他们只看过长定殿下与曹宁的那一场比试。 那一场比试,最终是长定殿下赢了。 长定殿下的招式的确狠厉,气势的确很足,但是,许多人都看出了,那是曹宁根本不敢伤害到长定殿下。 普通的比试,当然没有人敢对长定殿下做什么,但是到了后面的武场选拔,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郑吉凤眸染上笑意,侧身看向杜凤句,语气有些揶揄:“哦?杜先生也在担心本殿?” 杜凤句颔首,回道:“嗯,我担心殿下……可不能吓到武阁其他先生了。” 许是因为比试已经开始的原因,他也感受到了空气中那一种难以形容的振奋,整个人的兴致都十分高昂。 因此,有心情与郑吉开玩笑了。 不过他说的也不全是玩笑,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殿下真正的武艺了。 即使现在他已经将义父的武功融入到殿下的队伍训练中,但是曹宁这几个人所会的,也只是他修改过后的招式,最重要的武功心法,他没有办法教他们。 可以说,殿下是唯一懂得义父武功心法的人。 义父的武功心法不为国朝所知,但是与义父所对战的人,就没有能活下来的。 在他的心目中,义父的武功心法才是国朝第一,懂得义父武功心法的人还不能在武场中胜出,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更何况,殿下因缘际会,想必对义父武功心法的掌握,会比她真正的年纪所掌握得更多。 这一场的癸场比试,乃至前七场的武场比试,他都不担心。 对于殿下这样的人来说,真正的选拔比试是在最后三个武场,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在甲场。 前七个武场的比试,真正要锻炼的是殿下队伍的另外几个人,还有在这七场的比试中,加强他们与殿下配合的默契。 换句话来说,这前七场真正考究的,是另外几个人。 所考究的,也不仅仅是他们的武艺水平,而是他们能否适应殿下。 如果不能与殿下很好地配合、跟不上殿下的步伐,那么在武阁的选拔结束之后,他们也会被殿下所淘汰的。 而殿下…… 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在前七场比试中,尽量不用义父的武功心法。 义父的武功心法是殿下在比试中的底气,也是殿下能否取得甲场魁首的法宝,这样的底气和法宝,当然要留到最后的时候才能用。 只是,一个人的武功心法是刻在骨子里头的,这怎么能不用呢? 自从猜出殿下懂得义父的武功心法后,他就给殿下制定了一套独特的招式,看上去都是最普通的招式,却因为配合着这武功心法,一招一式都蕴含有极大的威力。 殿下日夜不停,几乎是将这些招式练到极致,他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殿下悠着点使用这些招式。 “殿下,您真的不用一上场就将所有人都打趴了。”杜凤句再一次提醒道,着实有点担心。 殿下的性子,绝不是传闻中的那样骄横,但是人在比武时,有许多不可控的地方。 对方的攻势压迫、围观者的喝彩闹哄,乃至朝局的变化,都有可能影响到殿下的出招。 要知道,要行得远,就必须要稳得住,武场比试也是一样的。 郑吉迎上他的眼神,笑容略略收敛,正色道:“本殿知道了。” 凤句已经再三提醒了,她怎么会不放在心上? 毕竟,癸场的比试是她正式在武场这里的亮相,在经过这么多个月的训练之中,她终于可以站在癸场的武场上了。 她在武场比试中有太多要做的事情,定不会让自己轻忽对待。 杜凤句还想说什么,李行恩略带兴奋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殿下,褚飞鸢上场了。” 听到他这句话,杜凤句和郑吉都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了面前的演武场上。 这是癸场的演武场,也是武阁五个演武场之一,是武阁之中存在时间最长的一个武场。 也是,五个武场之中最大的一个演武场。 因为,在癸场中训练的士兵最多,不管是日常的训练还是平时的约战,大多都是在癸场演武场里进行。 使用得多了,处处都是对战的痕迹。 这里一个刀迹,那里一道剑痕,一块损石,一截断栏,乃至一滴汗水,所体现的都是一代代武阁士兵的坚韧拼搏。 如今,郑吉站在了癸场演武场下,内心不禁剧烈地跳动起来。 第346章 不藏拙 只见褚飞鸢提身一跃,轻巧地落在演武场上,身轻如飞鸟,确是人如其名。 因褚飞鸢是郑吉队伍中第一个参加比试的人,自然备受瞩目。 武阁中的先生士兵们都踮起脚尖专心看着,就连阁主赵叔敖和两个副阁主郑琼、周玉铖都额外多一分关注。 通过观察褚飞鸢在武场上的表现,多少也能窥见长定公主队伍的水平。 怀着这样心思的人,并不少。 还有那等有说不清道不明心思的武阁士兵,暗暗希望自己能与褚飞鸢在同一个队伍中,若是能赢了褚飞鸢,自然得到了众人瞩目,就算是输了,那也没有关系,反正也吸引了那么多人的目光。 这一波,实在不亏。 按照规则,每个队伍中的人都需要单独赢五场以上。这个赢,其实也是很微妙的,既要保证每个队伍的五个人都不在同一场比试中,又要真正能考究出武阁士兵的真正本事。 因此,郑琼他们煞费了一番苦心,划定了数十支队伍,每支人数也不多,也就是十人左右。 换句话来说,在癸场之中比试,每个人都要以一敌十才行。 这对褚飞鸢来说,完全不成什么问题。 他的武功,虽然比起奉宸卫来说差得远了,但是比起武阁的士兵来说,那就是你碾压式的。 甚至,他都没有用到杜凤句所传授的那些招式,只用在诏狱中本来就会的武功招数,就轻松地赢下了一场。 在观察他的人看来,褚飞鸢的招式平平无奇,之所以能那么容易取胜,就是因为所使出的每一个招式都极其精准,没有一丝一毫浪费的地方。 就好像……这样的招式他已经使用了无数次,是闭上眼睛都能使出来的程度。 因此,他在演武场对战的时候,只用了一炷香不到的时间,就将另外九个人都已经全部踢下了演武场。 “……”武阁十先生之一的郭先生看到这一幕,眉头忍不住跳了跳。 长定殿下的队伍,不藏拙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郭先生不断抚着自己的山羊胡子,眉头略皱了起来,不住地打量着褚飞鸢。 “先生,可是有什么不妥?”谢翊低眉,小声地问着郭先生。 在长定公主来到武阁的第一天,他就与其结下了梁子,自是不希望其队伍中的人胜出。 这会儿,他看向褚飞鸢的眼神都带着不善。 明明是一个老男人,还是从阴暗的诏狱中出来的,竟然也能堂堂正正地站在武阁的演武场? 还这么快就赢得了比试,真是气煞人也! “长定殿下的队伍,势不可当……”郭先生抚着山羊胡子,语气不悦道。 武阁十先生之中,当然也有势力倾向,从一开始,他就不是长定公主那一系的人。 同时,极其看不惯从河东来的杜断,一个没有上过战场又不懂得武功的人,竟然也能成为武阁的十先生之一,真是笑话! 偏偏,这两个人联系在了一起,更是让他厌恶不已。 他虽然不敢明面上对长定公主做什么,但是处处都针对杜断,这武阁中早不是什么秘密。 他敢这么做,当然也是有所依仗的——他的背后,也另有一番势力。 谢翊眉头跳了一下,随即问道:“先生,您为何这么说?” 在阁主定下比试的规则之后,他第一个就加入了郭先生的队伍,成为了郭先生指点的武阁士兵之一。 无他,因为谁都知道长定公主不待见他,武阁十先生之中能够收下他的人本就不多。 郭先生,算是最不畏长定公主的先生了。 先前郭先生一直很讨厌长定殿下的队伍,但现在这么说……莫不是对长定殿下的队伍改观了? 郭先生摇摇头,并没有回答谢翊的询问,内心的警觉却在不断地提升。 虽然他不喜欢长定公主和杜断,但是他们在癸场的训练,他都是认真观察过的。 褚飞鸢的表现,的确在他的意料之外。 令他出乎意料的,不是褚飞鸢赢下这场比试,而是赢得这么快。 长定殿下这个队伍,在平时的训练中,表现得普普通通,以郭先生的眼力,当然立刻就能看出这不是他们真正的水平,这是因为他们在藏拙了。 他们会这么做,当然是因为长定公主授意。 察觉到这一点,他非但没有觉得恼怒,还心生轻蔑:果然是杜断这个不曾上过武场、不懂得武功的人教导出来的队伍,也果然是长定公主为首的队伍,就是这样小家小气,上不得台面! 他还以为,武场的比试才刚刚开始,以长定公主和杜断的做法,必定会让队伍中的人藏拙。 怎么到了癸场比试,这个最开始的比试,他们就锋芒毕露了? 褚飞鸢作为诏狱中出来的人,不喜欢自己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下,所以绝不喜欢出这样的风头。 但是其在半炷香就胜出了,这当真是风头大盛。 连褚飞鸢都这样了,那么其他人肯定也会是一样。 这么说,长定公主和杜断意识到队伍中存在的弊端了? 从一开始就气势猛烈,这支队伍,怕是比他所预料的要走得更远。 这对他来说,真不是什么好事。 一时间,郭先生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谢翊看着他的脸色,自是不敢再问了,心中却十分不解:为何长定殿下的队伍没有藏拙,郭先生会如临大敌? 此两人的话语,一字不落地飘进了郑吉的耳朵中,令她勾了勾唇角。 看来,郭先生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这已经正式开始比试了。 在训练的时候,她可以让队伍的人表现得普普通通,但是真的上场了,他们就无须隐藏自己真正的水平了。 只要站在了演武场上,只要开始了比试,就一定会全力以赴,这是任何一个士兵的基本信念。 癸场武场,对他们来说,就是战场。 在战场上,还会有士兵藏着掖着吗? 不会,这样做的士兵,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这个道理,她懂得,凤句也懂得。 所以,为何还要藏拙呢? 杜凤句看向她,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俱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杜凤句正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听到了演武场的后方出现了一阵骚动,这骚动越来越大,声势甚至压过了演武场这里,这是怎么了? 第347章 太子亲临 这骚动,竟然是太子亲临引起的! 郑吉与杜凤句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心中不解。 武阁第一天比试,而且还是癸场比试,太子为何突然出现在武阁? 要知道,太子是储君,代表着天家威严,几乎不可能突然出现在某一个地方。 他出现在武阁这里,必是皇上准许的。 他们担心,太子到来会不会为这场选拔比试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 种种想法在两人心胸翻涌,不过两个人面上什么都没有显现出来。 待太子郑征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癸场演武场边上的时候,郑吉脸上已经带上了盈盈笑容。 “太子哥哥,您怎么突然来了?这可真是太惊喜了!”郑吉笑着迎上去。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和太子关系有多好呢。 “长定,这是你第一次参加武阁的选拔,孤实在不放心,便禀告了父皇,正好代父皇来看看。”郑征温和地笑道,眉眼间都是关切怜爱。 他在朝中向来有贤名,走的素来是关爱皇弟皇妹的路线,这话说出来,倒没怎么让人怀疑。 便是太子都会担心自己皇妹的比试情况,瞧,皇家也有兄妹情深! 郑征环视一众先生和士兵,颔首道:“正好,孤也想见识见识武阁将士的英勇风姿!此等盛事,原本父皇也想亲自前来,只是父皇国事繁忙,便令孤前来了。” 这话一落,更是激起了在场士兵心目中的热血,让本来就激扬的武阁更是震烈了几分。 士兵们全都眼神灼灼地看着郑征,恨不得立刻就跃上演武场,在太子殿下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说不定,他们的表现还有机会传到皇上耳中呢! “太子殿下亲临,此乃武阁的荣耀,老臣感激皇上的垂爱,多谢殿下的盛赞!”赵叔敖弯腰行礼道,语气听起来同样很激动。 他心潮的确有所起伏,太子殿下亲临,这对武阁来说的确是一件好事。 一件天大的好事! 这意味着太子殿下,乃至皇上对武阁的看重,如此一来,国朝上下对武阁就会更加关注。 不管他们是看在皇上太子份上,还是看在别的什么份上,武阁的先生、武阁的战力和武阁的选拔,都会进入到他们的眼中。 这,正正就是他想得到的后果。 但是…… 他隐晦地看了一眼长定公主,随即飞快地别开了眼神。 他很清楚,这一切真正是因为谁。 倘若没有长定殿下进入武阁,不管是太子还是皇上,都不会对武阁的选拔如此感兴趣。 他心中同样十分清楚,太子殿下出现在武阁,并不是为了观看其他武阁士兵的比试,太子殿下真正在意的,只有长定殿下的比试。 据他所知,长定殿下今日没有出战。 所以,太子殿下此刻来到武阁,为的是什么呢? 赵叔敖心里有所猜测,面上同样没有透露出丝毫来。 “赵阁主不必多礼,孤此次前来,只是担心长定罢了。万不可因为孤而影响到武阁的比试。” 武阁阁主赵叔敖是何许人,郑征当然知道。 曾经的关内卫大将军,可惜上了一只手臂,倘若不是如此,其在军中的影响力会更大。 这些年赵叔敖在武阁不显山不露水,许多人都以为其沉寂下来了,若不是因为长定进入了武阁,郑征也会忽略了。 但是因为长定进了武阁,太子詹事府便对武阁上心了,随着一封封奏报上禀,郑征才真正意识到武阁的价值。 原来,武阁在军中竟然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原来,在武阁演武场赢得魁首,会得到那么多军中士兵的拥戴! 这是他之前忽略了的事情,也是太子詹事府所没有算到的。 毕竟,比起各大卫来说,一个小小的武阁真的算不了什么。 尤其,父皇这些年对武阁还一直刻意忽略乃至打压,竟然让他们也掉以轻心了。 意识到武阁的价值后,郑征可谓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很快就意识到,为何当初长定会趁着为父皇挡箭的机会提出进入武阁,这显然是要在武阁中市恩,要提前收拢这些军中未来的将领。 这一点,他本该早就想到的,但是他这些年都没有意识到,这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有人不想他察觉到这些,故意蒙住了他的眼睛。 这人是谁,他不敢猜测,也不能猜测。 哪怕在长定进入武阁之后他就已经意识到武阁的不凡了,但是他必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因为,他是国朝的储君,离军中势力越远,对现在的他来说就越好。 幸好,长定进入了武阁——从这一点来说,他还要感谢长定。 倘若没有长定,他还来不了这武阁。 如今打着代父皇观看武阁比试的由头,他便可以进出武阁了,有了这第一次,那么第二次、第三次就容易多了。 他既然率领东宫部属出现在武阁,但凡稍有上进之心的兵士,都知道该怎么做了。 不过,眼下郑征不会露出自己的野心,他一直记得此刻出现只是为了皇妹而已。 于是,他对郑吉和煦地笑道:“长定,孤出宫之前,父皇吩咐孤要仔细看着你,万不能让你受伤了。” 郑吉笑了一下,道:“多谢父皇和太子哥哥的关爱,只是我是要上场比试的人,刀剑无眼,在演武场上受伤也在所难免。” 说罢,她狡黠地笑了笑,道:“太子哥哥,这个我早就向父皇禀告清楚了,怎么,父皇没和太子哥哥说吗?” 郑征这番话语,就差点没有明着对武阁的士兵说不许伤着她了。 这看似关心实则威胁的话语,说不定真的会让士兵们权衡一二,怕引来什么祸端,在与她比试的时候故意不敌或者避让。 届时,就算她赢得了武阁选拔比试的魁首,怕也会名不正言不顺。 郑征,打的是这样的主意? 她当然不会让他如愿。 不待郑征说话,郑吉转向了赵叔敖,道:“阁主,本殿上场比试,该不会没有人不敢与本殿比试吧?” “……”赵叔敖抚须的动作一顿,只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又不是聋的,长定殿下和太子殿下话语间的针锋相对,他当然听出来了。 果然,武阁要获得关注是要付出大代价的。 神仙打架殃及凡人,在两位殿下之间,他不能选择任何一个人。 他没有说话,但是在郑吉身侧站着的杜凤句却突然开口了。 第348章 维护 说话的人,赫然是杜断先生。 听到他突然出言,就连阁主赵叔敖都颇为意外。 在众人的印象中,杜断先生虽然极其有教导的本事,但实在不是多话的人。 即使得到了长定殿下的青眼,行事也非常谦逊低调。 在武阁中,他最常出现的地方就是各个武场和藏库,即使是对着郭先生这种刻意针对的人,也都是一笑而过。 在他被擢为武阁十先生之后,他也并没有因为身份地位的提升而有什么转变,仍旧是那副样子。 这样的武阁十先生,是武阁士兵们所喜欢的所敬佩的,但是在其余先生看来,便不是一回事了。 郭先生和其他人看待杜断先生的时候,言辞之间总会不自觉地带了一丝轻蔑。 觉得这个备受阁主看重的十先生,也不过尔尔。 因为在武阁十先生之中资历最浅,他对比试之事也从来没有发表过什么评论,众人所知道的只是他只指导长定殿下这一个队伍。 从癸场的训练来看,杜断先生对长定殿下队伍的指导,也和过去没有太大的差别。 只是激发队伍中几个人的潜力,将他们的招式发挥到极致罢了。 这些在其余的武阁先生看来,就更是不屑一顾了。 为了应对这一场大比试,各个先生都各出奇招,唯有杜断先生还是平平无奇。 ——也不知道长定殿下所看重他的到底是什么。 但是武阁十先生也都不是蠢人,同样知道杜断先生这么得长定点殿下的看重,必定是有着他们所不知道的本事。 他们也曾故意去试探,但是杜断先生不怒不骞,他们并没能试出什么来。 包括赵叔敖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杜断先生这种闷葫芦似的性子,除了指导士兵,是断不会主动出言的。 因此,当他们听到杜断先生上前一步,对着太子殿下所说出的那番话语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殿下,武阁选拔比试乃是为朝廷挑选军中良材,岂有人敢不全力以赴。倘若都畏惧权势而不敢作战,那他们也不必留在武阁这里训练了。阁主设立选拔规则的时候,当是这样想的吧?” 赵叔敖没有想到,这把火会烧到自己身上。 明明是太子殿下和长定殿下之间的针锋相对,杜断先生出来凑什么热闹呢? 但这个问题,他不能不回答,而且必须回答得十分明白。 不然,他更改武场选拔规则的意义就全无了。 他心神流转,很快就回道:“杜先生说的是,军中取良材,从来都是迎难而上,岂会有退缩之意?” 听到赵叔敖这么说,杜断先生并没有见好就收,反而看向了太子殿下,眼中似是疑惑不解:“草民见过太子殿下。方才听殿下之意,似乎是在提醒武阁其他士兵们要对长定殿下故意避让?” 这一下,就连郑琼这个八面玲珑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杜断先生……他……他可真是敢说! 在他对面的人,可是国朝的储君,当今的太子殿下! 杜断先生是不要命了吗?竟然敢这样说? 让他们窒息的还在后面,只见杜断先生说罢之后,还看向了长定殿下,语气同样是疑惑的:“殿下,莫非这便是皇上令太子殿下前来武阁的原因?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当初皇上为何要让殿下进入武阁呢?草民真的不明白。” 他不是不明白,他是太明白了! 在太子殿下短短几句话间,他就已经猜到了太子殿下的来意。 太子殿下,这哪里是来关爱长定殿下的,分明是来给长定殿下添堵的! 有了太子殿下这番听起来是关心、实则是威胁的话语,武阁的士兵在演武场上对上殿下的时候,必不敢全力以赴——或许太子殿下来之前也是不敢的,但有了这么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他们的武艺定是远远比不上长定殿下的,但是有了太子殿下这番话语,就可以暗暗告诉自己,非是自己不敌,而是被人威胁了。 人就是这样,为自己的阮如无能找各种各样的借口。 太子殿下已经为他们找到了最好的遮羞布,他们怎么会不用呢? 如此一来,哪怕最后长定殿下站在了甲场,成了这一次武阁选拔的魁首,也没有多少人觉得长定殿下是凭借真正本领获得的。 他们只会觉得,殿下是因为天家公主的身份才得到的魁首的。 天子殿下轻飘飘的几句话,就想抹杀殿下这大半年的血汗和最终的荣耀? 做梦! 且不说先前有设局的旧恨,但是太子殿下现在的险恶用心,杜凤句就不能忍。 他也没有想到,太子殿下,国朝的储君,竟然会如此沉不住气,竟然会在这样细末的地方下工夫。 看来,太子殿下真的见不得长定殿下有半点好啊! 不曾听闻,薛皇后、薛家和姜家有什么深仇大恨,作为储君的太子怎么会这样容不下长定殿下呢? 这样的问题,杜凤句曾想过无数次,都没有答案。 眼下他也不想细想了,他意识到绝对不能让太子殿下如愿。 他作为教导长定殿下的先生,面对太子殿下鲁且直,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事实上,郑征也愣住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武阁之中,一个小小的武阁先生,竟然敢对他说这样的话语! 那一瞬间,他看向杜凤句的眼神都升起了一股杀意。 但这股杀意被他飞快地压了下去,随即,他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温和地问道:“这位是……?” 他看起来一点也不生气,极有储君容人之风。 “回太子殿下,这是杜断,武阁十先生之一。”赵叔敖硬着头皮回答。 他也不知道杜断犯什么轴了,怎么敢这样对太子殿下说话。 即使是为了长定殿下,也要看场合呀! 郑征笑了一下,道:“原来是杜断先生,想来,能够指导长定的队伍,杜断先生必定有非常本事了。孤很期待这次比试的结果。” 杜断先生,他当然知道,除了知道此人在武阁中指导长定外,更知道其就是研制出床弩的人! 此人,竟然就这样鲁莽地撞了上来! 很好,太好了! 他正想说什么,却见到郑吉已上前,将那名杜断先生挡在了自己身后,仍旧笑盈盈地说了一句话。 这一句话,令郑征心头一震。 第349章 惊前 只见郑吉的目光落在郑征身上,笑盈盈地说道:“太子哥哥既这么说,若是长定此次比试不拿武阁魁首,倒是没法向父皇交代了。” 这句话,仿似闺阁女孩的戏语,但落在每个人耳中,却都不一样。 郑征心头一震,是因为他从这句笑语中感受到了一股杀意。 这股杀意完全没有遮掩,令得他身后的东宫左率虞佑棠立刻上前了一步,迅速警戒起来,目光牢牢地盯着郑吉。 郑征顿了一下,才温声笑道:“长定,孤知道你争强好胜的性子。但武场上刀剑无眼,你须得小心才是。” 他神色温和平静,完全看不出内心的震荡。 长定,刹那竟然会迸发出这样猛烈的杀意! 更为重要的是,她完全没有遮掩,似乎完全不在意他是否察觉。 不,她就是故意的,故意让他感受到这股杀意,这是长定她明晃晃的威胁! 他又惊又怒,长定竟然敢对他心生杀意?他乃国朝储君,是她的兄长,她怎么敢?! 然而,敢不敢,她都做了! 郑征下意识看向了虞佑棠,却见到对方神情紧绷如临大敌。 虞佑棠是东宫率府之首,是他身边武功第一人,会是这样表现,必定也是感受到了这股杀意。 长定,在做什么? 只见郑吉越发舒展,凤眸都染上了笑意,顺着他的话点点头道:“太子哥哥说的是,刀剑无眼,须得小心才是。” 郑征没有回答,只是摇头笑了笑,眼神带着宠溺纵容,一副“拿她没有办法”的无奈样子。 然而,演武场这里却沉寂了下来,先前那些因为选拨比试带来的热血激涌,那些因太子亲临而带来的激动,不知道怎么的,竟然悄然散了去。 武阁中的士兵心里发怵,面上惊惶不定——他们都感受到了长定殿下的杀意。 他们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太子殿下与长定殿下……这,这是怎么了? 打破现场沉寂的,是武阁阁主赵叔敖,他捻须微笑道:“太子殿下,长定殿下,癸场选拔新一场比试即将开始了,请两位殿下随老夫上前一观?” 他是武阁阁主,这里是癸场演武场,不管两位殿下是如何的剑拔弩张,他都有责任去调停。 哪怕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内心同样惊疑不定。 两位殿下的举动,他真是完全看不明白了! 太子殿下亲临,为何要说这么一番话语,还有长定殿下……为何要露出杀意? 这……这是何等骇人听闻! 被郑吉挡在身后的杜凤句则是微微垂眸,掩饰住了所有的心绪。 看来,殿下实在是厌烦了太子,连丝毫都不想掩饰了。 不过,殿下并不是不懂得遮掩心绪的人,事实上,殿下比任何人都能忍,为何当着这么多武阁士兵的面,殿下为什么不想忍了呢? 殿下,是觉得时机到了吗? 不,时机远远还没有到,大概,是殿下想借着这一次武阁比试,要给太子殿下一个还击了。 毕竟,上一次太子殿下设局谋害,殿下还没有真正反击回去。 先前他在京兆所散布的那些谣言,是他的反击,不是殿下的反击,殿下即便令姜家配合,但在她看来,其实也不算出手。 他知道殿下一直在等待着一个机会,难道太子亲临武场,是殿下觉得机会到了吗? 殿下,想做什么呢? 恰这时, 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 听了赵叔敖的话语,郑吉颔首应道:“阁主所言极是,太子哥哥,一起去看看比试?” 她笑得凤眸都眯了起来,她的主动出言邀请,仿佛刚才的杀气都是错觉。 “好。孤此来,便是要一观武阁士兵的风采,还请阁主带路。”郑征同样微笑道。 说罢,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虞佑棠。 虞佑棠会意识,立刻拱手道:“太子殿下,末将斗胆,皇上出宫前所吩咐的密令……请殿下以密令为先。” 这话一落,包括赵叔敖在内的所有人几乎都傻眼了。 密令?皇上对太子殿下所说的密令……这等机密的事情,是他们可以听的吗? 他们恨不得戳聋自己的耳朵,彼此面面相觑,实在无话可说。 反倒是郑吉,依旧笑眯眯地说道:“哦?原来太子哥哥出宫还另有要事?那么长定可不敢打扰太子哥哥了。” 郑征的脚步顿了一下,深深地看了郑吉一眼,不知为何,心里生起了一股不祥的预兆。 他出宫之时,父皇当然没有给过他什么密令,他示意虞佑棠说那么一番话语,是因为他想离开了。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个道理,他很清楚。 在长定露出了杀意之后,他不可能还与长定走在一起。 毕竟,长定是懂得武功之人,若是真的不管不顾疯癫而起,会发生什么事情,他也不敢托大。 但是…… 长定说这么一番话,显然是很希望他离开,他又有些拿不准了。 该不会,在他离开武阁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吧? 郑征皱了一下眉头,故意恼怒地瞪了一眼虞佑棠,道:“孤是奉父皇之令来看望长定的,密令之言,休得胡说!” 虞佑棠突然被训斥了一顿,心中极为不解,却快速应道:“请太子殿下恕罪!是末将思虑不周,打扰了两位殿下的雅兴,请长定殿下见谅!” 他不明白太子殿下为何改变了主意,但是他要做的,就是顺着太子的话语说下去。 这个时候的郑征,也已反应过来了,迅速改变了决定。 即使长定对他心生杀心,但是众目睽睽之下,长定又能做什么呢? 长定这股杀意,更多只是心有不甘罢了。 一个人心有不甘又不能做什么,这便是挫败,若是他因为安全而离开,那才是真正落于下风了。 此时此刻,他不愿意离开。 而且,他莫名觉得,留下来,留在武阁这里,说不定会更安全。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再次看向了长定,却见到对方的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不知为何,他感觉似乎被什么盯上了似的。 第350章 出事了 紫宸殿内,永宁帝把玩着一把五镶玉如意,随意问道:“朱异去武阁了?” 薛恭立于他身后,闻言上前一步道:“回皇上,是的。” “呵。”永宁帝笑了一下,“他对武阁比试倒是上心。” 薛恭保持着听令的姿势,并没有接话。 明明是皇上自己吩咐朱异去武阁的,此乃上意,朱异怎敢不从?这个时候当然是在武阁了。 不过,这些话只在薛恭心里过一遍而已,面上半点都不露。 “太子带了谁去?”永宁帝又问。 薛恭作为内侍首领,对这些十分清楚,遂道:“带了长史孟鹤松并一百东宫率府士兵。” 永宁帝点点头,许是今日真的十分闲暇,又或者因为别的什么,他对武阁选拔有异乎寻常的兴趣。 他将玉如意放下来,继续问道:“你觉得,太子为何要去武阁?” 薛恭的心一下子提了上来,恭敬回道:“回皇上,奴婢愚钝,不敢妄猜太子殿下的心思。” 这等要命的问题,他哪里敢回答? 永宁帝看起来心情很好,笑着回答:“但说无妨,朕恕你无罪。” “是,皇上。”薛恭很明白,眼下他不想说也得说了。 “皇上,奴婢猜测,许是……因为今日武阁第一天选拔比试,太子殿下不曾入过武阁,想必会对此很感兴趣。” 他只能挑选些不会出错的回答了,因为,太子殿下是怎么想的,他真的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不想,永宁帝对此却十分赞同,回道:“是啊,武阁的选拔,必定十分热闹,难怪太子都感兴趣。” 太子昨日来请安的时候,突然提到了武阁的选拔比试,言及颇为担心长定的比试,所以想去看看,既是为长定掠阵,也是观看武阁士兵的风姿,云云。 太子日常在詹事府学习军政要务,严格执行储君的要求,没有时间、也不方便对什么感兴趣。 更不可能会有什么凑热闹的心思。 仔细想来,提出去武阁观看比试,竟然是太子这些年来第一个要求。 况且,这个要求又是如此容易达成,永宁帝作为一个仁慈温和的父皇,怎么会不答应? 薛恭的心始终高高悬着,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据他对皇上的了解,皇上某件事情询问那么多,必定有着非一般的在意。 那么,皇上的话语肯定还没有完。 果然,永宁帝轻抚着玉如意,似笑非笑道:“武阁想必真的很热闹,太子,长定……朕都很想去看一看了。” 他最看重的太子,他最疼爱的公主,还有他最信任的侍卫,此刻都在武阁里面了。 要是没有年初没有遭遇刺杀,永宁帝也会去武阁的,但是……非有特殊情况,他都不会再出宫了。 薛恭听着这笑语,心头颤了一下,更不敢说什么了。 他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一样,现在他只想朱异或者太子殿下早点回宫。 永宁帝看了一眼薛恭,唇角上扬着,只是眼中不知为何一片森寒。 ~~ “贤妃,你别走来走去了,看得本宫眼花,坐下来。若是武阁有什么消息,肯定会第一时间传过来。”姜贵妃无奈地说道。 她的跟前,是不断走来走去,一会儿紧张地拧着帕子,一会儿是长嗟短叹的陶贤妃。 “贵妃娘娘,我坐不住啊。今儿是武阁第一天比试,您……您就不担心吗?”陶贤妃停下脚步,却还是站着。 今天是武阁第一天比试,还是更改规则之后的第一次比试,更重要的是,静宜第一次参加选拔比试,这么多的因素叠加在一起,陶贤妃怎能不担心呢? 她看了看虽然一脸无奈的姜贵妃,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做到不担心的,那是长定殿下的队伍参加选拔,姜昭难道一点都不担心? “……”姜贵妃简直无语了,真诚地建议道:“就算担心,你也可以坐下来的。” 她有什么好担心的,小九早就告诉过她了,癸场的比试完全不会有问题,让她安安稳稳再宫中等待消息就可以了。 最关键的是,今天小九又不上场,她明天再担心也不迟。 哪里需要像陶姝这样,一大早就来到她的福庆宫这里候着、担心着,搞得她都开始有点急躁了。 其实,她和陶姝真的没那么熟。 但是自从陶姝的侄女陶静宜进了小九的队伍之后,陶姝几乎每日都来福庆宫,说的都是武阁的事情。 她不像陶姝那样出自武将之家,对武阁的了解和兴趣都极其有限,只是因为小九才格外关注而已。 那些比试的规则、那些出色的士兵,她是半点都没有兴趣。 但是每次陶姝都兴致勃勃拉着她,说得眉飞色舞,她也不好打断,反正无论她说什么,陶姝还是会自顾自说下去。 往日因为姜贵妃要算账,最多只让陶贤妃待半个时辰就一定会开口赶人。 但是今日,姜贵妃也不想算账,就勉为其难听着陶贤妃休息的的人。 “贵妃娘娘,我听说太子殿下也去了武阁,您说,他去那里是做什么呢?”陶贤妃来回走动着,开口问道。 事关武阁的事情,陶贤妃都无比关注,自是知道太子向皇上请求去武阁的事情。 见姜贵妃眉头似乎蹙了一下,她压低嗓音道:“您说,太子存的是什么心思呢?是想干涉武阁选拔?” 她总觉得,太子去武阁是有什么打算,但是她不知道。 “许是想去凑热闹吧,毕竟,太子能去武阁的机会不多。”姜贵妃淡淡回答。 她最为在意的,也是这个。 小九的比试,她不担心,但是太子殿下突然去了武阁,总让她心中不安。 只希望,一切都好吧。 她已经派了钱谷在宫门处守着,一有消息就会送进来了。 没有消息,大概也是个好消息吧。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咚咚咚”的急促脚步声响了起来。 “娘娘,武阁……武阁出事了,殿下和太子……他们出事了!”钱谷几乎是冲进来的,急促地说道。 姜贵妃愣住了,陶贤妃手中的锦帕也飘落在地。 什么叫殿下与太子出事了? 第351章 击杀 早在半刻钟之前,消息就已经传到了紫宸殿。 消息,是奉宸卫中郎将窦璨送来的,朱异奉上令出宫,宫中随卫的,便是霍参。 宫中守卫森严,帝王在紫宸殿不出,即使朱异不在,帝王安全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霍参领此差事,实在太过轻松寻常。 但是接到宫外传来的消息那一瞬间,霍参悔得肠子都青了。——他不应该答应和另外一名中郎将冯慷换班的! 他根本无法想象皇上知道这个消息知道会如何震怒。 这……这原本是冯慷应该受的! “朕没有听清楚,再说一遍。”永宁帝盯着霍参,温声说道。 他的五镶玉如意已经摔落在地上,然而薛恭却不敢去收拾。 紫宸殿中人人低头屏息,恨不得自己不存在似的。 帝王尚春秋鼎盛,怎么可能没有听清楚禀告呢? 实在是因为此消息太过骇然,令人无法相信罢了。 霍参硬着头皮,再一次禀道:“皇上,朱副将送来消息,道东宫左率虞佑棠突然失控,欲对太子不利,却伤及长定殿下,为朱副将所重伤!” 他一口气禀完,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颈,似乎在确认自己的项上人头还在不在。 这种要命的消息,他绝不想再说一次。 谁能想到,朱副将出宫一趟,宫中平平安安,出事的,反而是朱副将自己呢? 不不不,出事的也不是朱副将,而是虞左率,还有两位殿下…… 武阁中的混乱,霍参都说不清 楚了。 永宁帝合了一下眼,随即问了最关心的:“太子可有受伤?” “太子殿下一切安好,目前已被武阁士兵紧紧护卫着,已火速前往武阁。”霍参艰涩回道,一颗心始终高悬着。 这大概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这是唯一的好消息。 太子殿下没事! 不然,国朝储君受伤,这必定令国朝动荡不安,不知会造成多少血腥! 听闻这个回答,永宁帝暗暗松了一口气,随即下了几个命令:“令奉宸卫出宫接太子回宫,令宫中四卫围困东宫率府,召黄濮山、兵部侍郎窦丛进宫!” 下完了这几个命令,永宁帝才有闲暇关心其他的事情。 “长定的伤怎么样?武阁的动乱是怎么起的?” 霍参面如土色,回道:“回皇上,臣……不知道。” 因事态紧急,朱副将所送回来的都是最重要的消息,当中并没有提及长定殿下的伤,对于事发的因由,也只是一句“尚在查探中”回复。 武阁这场骚乱,究竟是怎么回事,武阁现在是什么情况,霍参因为没有在现场,也不得而知。 但想来朱副将并没有提及长定殿下的伤势,那想必是性命无虞的。 相比起太子殿下来说,长定殿下的确不算什么了。 ~~~ 与此同时,在武阁的议事厅,位于上首的郑征,还有赵叔敖、郑琼等人,各个都面色难看至极。 朱异站在议事厅的中央,银白色的麒麟服上还沾染着点点血迹,他身 挺如松,面上……覆盖着银色的面具,自然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虽然他奉皇令出宫只是来看看武阁的比试情况,并不打算暴露在人前,但是他生性谨慎,但凡出宫,都会覆盖着面具,就是防止有意外情况出现。 他也没有想到,这一趟原本以为不会出什么事情的差事,偏偏就不可控了。 东宫左率虞佑棠,怎么突然暴起欲伤太子呢? 要知道,虞佑棠是东宫率府的主官,掌管着东宫的士兵,本是护卫太子殿下的人,怎么会对太子殿下利刃相向呢? 若不是亲眼所见,朱异也不会相信。 他隐在暗处,看得清清楚楚,虞佑棠的长刀的确砍向了太子,若不是长定殿下奋不顾身地挡了一下,太子必定受伤。 虽然有长定殿下挡着,但是虞佑棠是东宫率府武功最高的人,长定殿下远非其对手,危急之际,他不得不出手,将虞佑棠拦了下来。 虞佑棠显然是失了神智,双眼赤红,但是其武功没有失去,反而是因为神志不清,招式比清醒的时候更为狠辣,杀伤力也更强。 招招都是杀招,即使是朱异,也没有办法完全将其控制,无奈之下,只得砍其一臂,将其重伤昏迷,才止住了这一场骚乱。 骚乱虽然止住了,但是收拾之后的局面,才是最麻烦的事情。 这个事情,朱异自认为收拾不了,所能做的,便是等待,等待宫中的旨意。 因为虞佑棠之故,太子 所带来的百余东宫率卫全都被看管了起来。 朱异也不敢冒着风险将太子殿下带回宫中,万一路上遇到什么呢? 最稳妥的办法,自是等待宫中的士兵到来。 “太子殿下,如今议事厅里里外外都有士兵守卫着,还请太子殿下稍安毋躁,等待宫中的安排。”朱异的声音听起来虽然稚嫩,却无人敢不从。 便是郑征,在握了几次拳头之后,也喑哑着声音回道:“孤知道了,有劳朱副将了。” 朱异是奉宸卫副将,是父皇身边最得信得用的将领,哪怕其重伤了他的东宫左率,他也不能有任何震怒,还要对其信任感激。 因为,虞佑棠的长刀是向他而来的,整个武阁演武场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郑征华贵的长袍也沾了一点血迹,头上金冠虽然已经正了过来,但还是能看出当时的混乱来。 动乱发生后,他被赵叔敖、郑琼等人拼命护着,随后被护送到议事厅这里来。 那个时候,他根本不能反应过来,若不是长定拉了他一把,他说不定……说不定现在受伤的人就是他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太快了,以至于他虽然在议事厅这里坐了下来,头脑中依然是一片“嗡嗡嗡”的,根本无法思考。 他唯一感受到的就是,原来,这就是遇刺?当初父皇也是这样的吗? 脑中一片空白,手脚完全僵硬,什么反应都没有。 他用力合了一下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虞佑棠是他信任之人,绝不可能会刺杀他! 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知道,这一切,必定与长定有关! 第352章 当时情形 郑征低头看了看衣袍上的血点,这一刻脑子无比清醒:虞佑棠,废了。 不管虞佑棠为何会失控,在其挥刀砍向他的那一刻,就已经废了。 但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提出要留下来的时候,长定唇边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知道这必定与长定有关,但是他提出留在武阁到虞佑棠失控,中间也不过短短半个时辰。 这半个时辰里面,他一直与长定在一起,就在演武场边上看着武阁士兵们比试。 此外,便没有过别的举动。 长定,也一直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长定究竟是令虞佑棠失控的? 他屏息凝神,开始一点点回想之前的情景。 郑征在改变主意留下之后,便在阁主赵叔敖的引领下,亲至癸场演武场边上观看比试。 以他的身份,亲临武阁,已经是对武阁先生、士兵的一大鼓舞,如今更是站在了演武场边上,更是令所有的士兵振奋。 因此,在演武场上比试的士兵们个个都铆足了劲,力求在储君面前有个好表现。 万一被储君看中,那当真是一飞冲天了。 因此,这一场的演武场比试,比先前的更为激烈。 长定队伍中的沈沉,恰好就在其中。 沈沉是天工坊的小掌柜,痴迷兵器研制,武力上稍微逊色,但是在杜凤句的指点下,这一点也补足了。 不过,他牢记杜凤句的吩咐,那就是以极致取胜。 癸场的选拔比试,并没有太多对战、 技巧可言,要在演武场上站到最后,那就要有足够的耐心和足够的细致。 和褚飞鸢一样,他用的都是武阁中最简单的招式,却将一招一式都用到了极致。 世上,任何事情只要做到了极致,便没有什么难度了,此刻在演武场上的比试尤其这样。 哪怕是郑征这种不会武功的人,也看得出沈沉的招式稳得可怕。 当其决定要防守的时候,那便是龟壳般牢固,当其决定要进攻的时候,同样一招到位。 这样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郑征看着演武场中的沈沉,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他之前真的太过忽略长定在武阁的举动了,以为其只是在武阁玩玩而已,不承想,长定竟然在武阁经营出自己的势力来了。 这一个沈沉,听闻是长定队伍中武力最差的人,也没有什么背景身份——天工坊还入不得他的眼。 但现在他亲眼看到了沈沉的表现,所谓窥一斑而知全豹,他由此能推测出长定队伍的水平和行事风格。 这样稳妥到极致,简单到极致的队伍,必定能走得很远很远。 这一切,是长定之功? 还是……长定所倚重的那个武阁先生之劳? 那个武阁先生,名字叫做杜断的,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 是了,若对方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又岂能让长定如此看重? 毕竟,在最开始的时候,这个杜断就帮助长定避开了一劫。 这个时刻,郑征终于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 后悔。 早知道是这样,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要不惜一切毁了杜断! 当初事不成,他另有要事,便偃旗息鼓了,竟然让此獠攀上了长定,如今此獠已成气候,却是轻易对付不得了。 郑征的目光落在郑吉身后的杜凤句身上,笑吟吟道:“杜先生教导有方,以孤看,长定队伍的这个士兵能胜了。” 郑吉略了略侧身,挡住了郑征的目光,同样笑着回道:“那就多谢太子哥哥的美言了。” 一时间,皇兄妹两人笑意盈盈,完全看不出先前的剑拔弩张来。 赵叔敖、郑琼还有虞佑棠等人,就连隐在暗处的朱异都已经见惯不怪了。 皇族中人便是这样,城府非一般人所能及,明明前一刻还在针锋相对,下一刻就能握手言欢。 谁都没有料到,意外就在这一刻出现。 就在两人都专注地看着演武场比试的时候,原本站在郑征后方的虞佑棠却猛然大叫了一声,随即“琤”地拔出了手中的长刀。 下一刻,他竟然高举着长刀,猛然朝郑征砍下去。 郑征眼睛都瞪大了,手脚都发软,根本就不能动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把闪着寒芒的长刀越来越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被身侧的郑吉用力一扯,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一旁倒去,堪堪避开了这一刀。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在砍下这一刀后,虞佑棠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才像反应过来似的,迅速回转身形,仍旧挥 着长刀,继续往郑征砍来。 但是,他的长刀,却被郑吉挡住了。 郑吉在拉开郑征之后,趁着虞佑棠在怔忪的那一瞬间,抽出了随身长鞭,与其缠斗起来。 说是缠斗也不合适,因为郑吉的武功比之虞佑棠远远不如,她的长鞭也就只挡了虞佑棠一瞬,虞佑棠的长刀震开了她的长鞭,内力反噬,令她“噗”地吐出一口鲜血,猛然倒退了几步。 若不是身后有长定率士兵接住,她便要摔倒在地上了。 虽然她只阻挡了一瞬,但已经足够了。 隐匿在暗处的奉宸卫副将朱异,出手了。 原本他是打算冷眼旁观,并不打算出手的,但是事情太过突然,也太过骇人了,演武场边上竟然没有人能及时反应过来。 能反应过来的,都不是虞佑棠的对手。 是啊,虞佑棠是谁?是东宫左率,是东宫率府士兵武力最高的人,原本武功就只在奉宸卫将领之下,演武场之中,无人是其对手! 此时此刻,在演武场这里,唯一能阻挡虞佑棠的,便是暗处的朱异! 由是,朱异不得不现身。 他一眼就看出虞佑棠失控了,是神志不清的情况下才做出这样的举动,然而情况极为危急,加之虞佑棠不怕死似的,长刀只往太子殿下的方向砍去。 为了迅速控制局面,朱异不得不重伤虞佑棠…… 朱异麒麟服上的血迹,还有郑征衣袍上的血点,便是朱异砍下虞佑棠手臂时所喷溅上去的 。 与此同时,在武阁的止戈堂内,杜凤句垂眸,看着郑吉略显苍白的脸色,第一次在她面前沉下了脸,道:“殿下,您太胡来了!” 第353章 凤句生气 对于郑吉,杜凤句向来是包容的,乃至纵容。 在他和郑吉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即使她从他肩膀上拈走一朵梅花,这种在外人看来近乎亵玩的举动,他也只是笑了笑。 因为他看到了她眼神中的认真。 他不知道她为何这样做,但是他并不觉得被侮辱,有的只是好奇。 后来接触得多了,对她的行事、对她的秉性越发了解,也就更加包容。 因为他很清楚,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深意,都经过了深思熟虑。 甚至,他还会暗中助她一臂之力。 他此前从来没有对一个人这样,有如此充足的耐心,有如此无限的包容。 因为深知她的性格,所以他才会这样。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沉下脸,这一次,他是真的生气了。 “殿下,您知道这样多冒险吗?您知道虞佑棠的武功有多强吗?若是他反应再快一点,殿下您可能躲避他的长刀?”杜凤句沉着脸,冷声说道。 “……”郑吉看向他,想说什么却被打断了。 杜凤句伸手阻止她,继续道:“我知道殿下有无数理由,或许是为了对付太子殿下,或许是为了对付奉宸卫,但是殿下,您有没有想过,若是您受了重伤,贵妃娘娘会如何伤心?我……” 他想说“我又会如何难过”,然而到底还是太过羞赧,说不出来。 郑吉静静地听着他训话,往日孤高艳丽的脸容,此时却显得异常乖巧,这让杜凤句的心瞬间柔 软下来,但是他的神情却依然无比严肃。 殿下就是这样,惯会卖乖! 这样冒险的事情,殿下不是第一次做了。 以往许多次,殿下都是剑走偏锋,的确收到了奇效,但是这一次,殿下做得太过了! 怎么能拿自己去冒险呢? 杜凤句气她如此不爱惜自己,也气她行事如此急促冒进,更担心她以后不思悔改仍会受伤。 “凤句,你……别生气。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郑吉小声地说道。 不知是为了卖乖还是为了什么,这一次她连自称都变了。 杜凤句冷笑一声,道:“殿下哪里有错?错的,只有我们这些人。长定率士兵没有即使阻止殿下,是错!我这个先生没有能力阻止殿下,也是错!” 他看了看她嘴角的那一抹红痕,心里忍不住轻颤了一下,随即强令自己别开眼睛。 “殿下一贯有自己主意,也无须在意其他人,不是吗?”说完这句话,杜凤句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不想用这种语气来说话,但是他太清楚殿下的性子了。 殿下吃软不吃硬,这样的自哀自伤,比他厉声指责会更有用。 殿下也更能听得进去。 果然,郑吉的神情看起来更乖顺了,她贝齿轻咬,难得露出了小儿女姿态,轻轻扯了扯杜凤句的衣袖,低声说道:“凤句,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 杜凤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袖,想扯回来,终究还是不忍心,于是就这样冷着脸,也不 说话。 郑吉眼神转了一下,似忍不住痛哼了一声,另一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可怜兮兮地说道:“凤句,我疼……” “……”杜凤句明知道她是在使苦肉计,但是看到她苍白的脸色,还有紧蹙的眉头,心里一下子担心了起来。 他垂下眼眸,凑近她跟前,关切地问道:“殿下,您……您怎么样了?太医不是说没有问题不大吗?我……我唤太医进来吧。” 殿下被虞佑棠的长刀震伤了,那口鲜血吐出来反而是好事。 不会……殿下身体真的有什么不好吧? 虞佑棠是东宫左率,武功仅在奉宸卫副将朱异之下,虽然太医说殿下没事了,但是……万一呢? 他想伸出手握住郑吉,想为她纾解疼痛,但是她伤的地方是胸口位置,到底还是不敢动。 就在他犹豫间,郑吉已经伸出手,一把握住杜凤句的手,同时身子往他那边倾倒过去,将头靠在他的腰侧,轻声说道:“风句,你不要担心,我……有分寸的。” 杜凤句身体一僵,低下头看着她乌黑的发顶,胸间那涌上来的那股怒意还是渐渐消融了。 他真正生气的,或许也不是殿下,而是他自己。 他合了合眼,到底还残留着一丝清醒,知道现在是什么场合。 他压抑内心所有的情绪,伸手缓慢推开郑吉:“殿下,您先躺好吧。” 虽然门外有秦左率及其他长定率士兵在守着,但万一有人闯进来呢? 他现在 还是杜断先生,不能与殿下有这等亲密举动。 他张口欲言,最终还是叹息一声:“殿下,您怎能如此不爱惜自己呢?” 郑吉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重来一世,她比任何人都明白活着的重要性,也比任何人都更珍惜自己的性命。 她怎么会拿自己的性命来冒险呢? 她这么做,是因为与前世与虞佑棠打过太多交道,深知此人的武功水平。 更重要的是,她还知道,演武场这里,武功高强的人,除了虞佑棠之外,还有奉宸卫副将朱异,还有桃花大人韦艳。 不管是朱异还是韦艳,武功都比虞佑棠胜一筹,这才是她当机立断决定行此事的因由。 “凤句,太子此来,必定对武阁比试有所图谋,本殿不能让他如愿。太子此来,不就是想要武阁的势力吗?本殿要让他知道,这势力,不是那么容易拿的。” 胆敢对武阁伸出手,她就要先砍掉其一臂! 虞佑棠,是东宫左率,是太子郑征最为倚重的心腹亲信之一。 如今却被父皇最为倚重的亲信砍掉了一臂,对此,郑征能怎么办呢? 她就是要让郑征尝尝这种内心愤恨但又不得不忍下来的滋味。 她在凤句受伤之后是什么样的心情,她都要郑征感受到,而且感受得更深! 她的心情,杜凤句都懂,但是…… “殿下,难道您不知道,虞佑棠是皇上给太子的人吗?”他低低地说了一句,声音几不可闻。 太子 也好,虞佑棠也罢,最终都是皇上的人呀! 郑吉沉默片刻,同样低低地回道:“本殿知道。” 虞佑棠是父皇的人,这一点,她太知道了。 「第一更!」 第354章 因由 虞佑棠这个东宫左率,是太子郑征最倚重的心腹亲信,这不假。 但是,虞佑棠之所以能去到郑征身边,是奉父皇的命令。 虽然,谁都知道,东宫属官须经父皇首肯,但虞佑棠的情况,又甚为特别。 此人,的确非同一般,在父皇和太子之间,游刃有余。 在父皇看来,虞佑棠是自己的人。 于太子而言,虞佑棠是东宫的人。 虞佑棠可真谓刀切豆腐两面光,深得父皇和太子的信任。 这样的人,若是她不趁机毁了,难道要留着他来对付自己吗? 杜凤句察觉到她语气中的冷意,那是一种不仅仅因为对方是皇上或太子心腹的杀意…… 他忍不住问道:“殿下,此人……可是有什么不妥?” 他仔细回想起先前殿下见到虞佑棠时的情景,并没有发现有任何异样。 太子殿下以关爱皇弟皇妹自居,想来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见到殿下,因此殿下见到虞佑棠的机会也不少才对。 既然如此,为何殿下非要在武阁这里就对虞佑棠下手呢? 而且,殿下这个决定下得如此仓促,只是与他互通了一句消息,便毫不犹豫地让韦艳下手了。 韦艳一直跟在他身边,刚好演武场边上的气氛那么热烈,有那么多士兵在场,正好遮住了韦艳的气息。 韦艳当初就是从诏狱中出来的,通过隐秘手法令虞佑棠短暂失控,这还是能做到的。 纵然如此,在朱异眼皮子底下做这样的事情, 并不是万无一失。 便是冒险,殿下也还是这么做了。 可见,在殿下心目中,重伤虞佑棠,这是一件极为紧急的事情,必须在武阁这里就要进行。 这是为什么? 郑吉迎上他的眼神,想说什么,但只是摇了摇头。 她怎么说呢? 前世奉令带队搜捕凤句的人,便是虞佑棠! 她本没有打算这么早就对付虞佑棠的,但是,谁让朱异刚好也在武阁这里呢? 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她要是没有抓住那当真是太可惜了。 朱异作为奉宸卫副将,行踪当然不是一般人可以得知,就连郑吉也不知道他会出现在武阁之中。 但是,韦艳能察觉到朱异的存在,并暗中给她示意。 对于杀朱异之心,韦艳并不比她少,毕竟,在紫宸殿中一掌拍向凤句的,便是朱异。 然而,韦艳对杀心的收敛,也比她要好太多。 他一直记得她所说的,现在还没有到杀朱异的时机。 的确,眼下在武阁,的确不是杀朱异的时机,却是重伤虞佑棠的时机。 她原本只是想借朱异的手重伤虞佑棠的,不曾想,朱异做得比她所预料的好太多,竟然直接砍掉了虞佑棠的一只手臂! 这真是意外之喜! 虞佑棠在举刀砍向郑征的那一刻,就意味着此人要被舍弃了,但是朱异这个举动,便是让其被舍弃这个事情再无回旋的余地。 若不是很清楚朱异是个什么样的人,郑吉都要怀疑朱异是不是来帮助她的了 。 虞佑棠没了一臂,那么……他绝不可能像前世那样取得那个官位了! “殿下,可是虞佑棠……与什么有关?”杜凤句看着郑吉的神色,试探着问题。 必定是虞佑棠身上牵涉到什么,不然,殿下不会如此着急。 韦艳,也不会如此冒险。 即使韦艳可以避过朱异的耳目对虞佑棠下手,但事后查探的时候,奉宸卫必定会发现端倪! 郑吉想了想,决定据实以告:“凤句,你可知道……” 她的话才说到这里,忽然门外便响起了匆匆的脚步声。 下一瞬,秦胄的声音响了起来:“殿下,奉宸卫恭迎太子回宫,皇上有旨,令您随行。” 原来,是父皇的旨意到了。 郑吉下意识看向了杜凤句,却见到对方恰好望了过来,彼此眼中都有深虑。 刚刚打算说的话,已没有时间再说了。 “殿下,您的伤……”杜凤句担心地说道,从武阁到宫中不费多少时间,但是……他还是会担心。 郑吉摇摇头:“无妨。只是需要休息三两天就可以了。” 她还要参加武阁的选拔比试,即便是为郑征挡刀,也不会像当初为父皇那样奋不顾身。 这点震伤,对她来说是小事。 见他仍旧面有忧色,郑吉再一次说道:“无须担心,本殿什么都没有做。” 因此,父皇定是什么都查不出来。 杜凤句点头,语气舒缓下来:“我知道,且等殿下平安归来。” 他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宫 中的对峙、事情的后续,这才是真正紧要的事情,交锋也是最为激烈的时候。 但是殿下不想让他担心,他同样也不想殿下挂虑。 ~~~ 永宁帝眉眼想到,好好的武阁选拔比试,竟然会出现这样的意外。 本该是护卫太子的东宫左率,竟然挥刀刺向太子,这真是骇人听闻。 在确定郑征没事之后,帝王便有心思去细加询问了。 “父皇,事情就是这样。当时情况太突然了,儿臣……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郑征低着头,语气黯然地说道。 他将在武阁中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没有加什么,也没有减什么。 武阁中有那么多先僧、那么多士兵看着,他无须说些有的没的。 剩下的,父皇自然会派人去查。 想必,父皇的心情和他一样,都想尽快查明是怎么回事。 说完这些话后,他便抬眼看向了郑吉,语气充满了感激:“父皇,这一次多亏了长定。若不是她及时为儿臣挡了一下,儿臣怕是……” 说到这里,他语带哽咽,但还是继续说下去:“说起来,长定真是我们皇家的福星。上一次父皇遇刺,是长定拼死相护,这一次儿臣突遭不测,幸好有长定在身侧。” 这话一落,紫宸殿中便是一静,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站在殿中的郑吉。 是了,皇上和太子的两次遇刺,身边都有长定殿下,更为巧合的是,长定殿下还正巧救下了他们。 真的, 就有那么凑巧吗? 「第二更!」 第355章 上眼药 早在行事之前,郑吉就想到会面临这样的局面了。 她已经救驾过一次,若是再救太子郑征一次,必定会招致猜疑。 这样的巧合,大多人都不会相信,包括她自己,都不会信。 因此在设这局的时候,她只是拉了郑征一把,像之前父皇在长定公主府遇刺的时候,她真的拼命扑上去,以身为盾替父皇挡住暗器。 她不让自己受伤,免得旁人以为她以伤势谋厚利。 郑征所指,也是父皇心中所疑,对此,她早就有应对。 只见她点点头,脸上是劫后余生的表情,声音仍带着一种后怕:“是啊,太子哥哥说的是。怎么就那么巧呢?东宫左率怎么会失控?当时我觉得那长刀是冲着我来的……”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按着胸口,眉头蹙了起来。 见状,永宁帝才想起,在阻拦虞佑棠的时候,长定受了伤。 到底是自己疼宠了那么多年的女儿,永宁帝随即温声问道:“长定,你的伤如何了?” 事实上,太医早就来报了,长定的伤并无大碍,但伤及胸肺,需要仔细休养。 听到这些话,郑吉眼眶红了红:“多谢父皇挂心了。父皇,我知道太子哥哥想说什么,但是……父皇,还要参加武阁选拔比试的,便是我要做什么,也不会拿武阁选拔比试来冒险吧?” 郑征眼睛微缩,他没有想到,郑吉竟然将话说得那么直白。 是,他的确想给长定上眼药,但是这种事情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长定怎么就说出来了呢? 他看向了永宁帝,见到其眼神明显柔和了不少,心知长定这是说到父皇心里去了。 拙直能破诡计,长定怕是拿捏住父皇的心思了! “再说了,太子哥哥,我真的很好奇,虞左率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为何会突然发狂?”郑吉将话题再一次拉回到了虞佑棠身上。 她不会给郑征错开话题的机会,毕竟,她要做的事情,只做了一半呢。 另外一半,就需要太医们为虞佑棠诊断过后了。 恰这时,门外响起了内侍的禀告:“皇上,太医署的范大人求见。” 显然,太医们查清楚虞佑棠发狂的原因了。 奉宸卫抵达武阁之后,便将虞佑棠押回了宫中,主要是为了让太医署的官员们查验虞佑棠为何突然失控。 这个求见的时间,比郑吉所预料的还要快一些。 看来,太医署的水平比她想象中要好很多。 如此一来,也就更容易查清楚虞佑棠失控的原因了。 得到永宁帝的允许之后,太医令范芝寿便踏进了殿中。 他平时只为永宁帝看诊,今日恰好在宫中,加上事涉太子殿下和长定公主,他自然要带领太医署的官员们仔细查验。 他甫进紫宸殿便低下了头,一时看不出神色如何。 永宁帝淡淡道:“虞佑棠到底是什么情况?速速禀来。” 范芝寿抬起头,见皇上没有别的表示,便知皇上不打算屏退两位殿下。 于是, 他定了定神,这样禀道:“回皇上,臣与太医们经过仔细查探,发现虞佑棠身上几个重要的穴位出现了红印,想来,这便是其失控的缘由。” 他继续解释道:“皇上,臣猜测,应是虞佑棠不知不觉被人点了穴位,那几个穴位都是中枢穴位,与一个人的头颅有莫大关联。想来,才会导致他失控。以臣看来,此人的武功当在虞佑棠之上。” 范芝寿想了想,加了一句:“朱副将也亲眼见到那些穴位,此事他可以代为补充一二。” 他此言一落,朱异便在出现在紫宸殿中,他依然戴着面具,声音听起来稚嫩:“皇上,臣已经查看过虞佑棠的身体,的确是如范大人所言。” “但是……”郑征忍不住开口:“虞佑棠的武功在朝中数一数二,有人在他身上点穴,他怎么会毫无察觉?谁能做到这一点呢?” 他的询问,让范芝寿无法回答,只好笑着遮掩过去:“殿下,臣乃文官,此等武学之事,臣实在不知。” 他不知道,郑吉却接上话了,她笑了笑,道:“按范大人所言,在武阁之中,倒是有人能做到这一点的。” “哦?殿下,臣愿闻其抽象。”范芝寿拱手道,对此倒是很好奇。 他脑子一时还转不过来:长定殿下说的是谁呢? 郑吉的笑意更深了,目光落在了朱异的麒麟服上,笑道:“范大人,能不知不觉在虞佑棠身上点穴的,大概要有朱副 将的武功水平了。本殿没记错的话,当时朱副将就在武阁中。” “……”范芝寿顿时连气都不敢喘了,只觉得脖颈都凉飕飕的。 长定殿下这话,实在太要命了! 要是他知道长定殿下说的是朱副将,他肯定不会接话! 要知道,朱副将乃皇上的心腹亲信,殿下这么说,岂不是在说……要对太子不利的人,是皇上? 范芝寿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不敢再想下去,打定主意当只河蚌。 他再也不敢接长定的话了,他又不是嫌命长了! 朱异脸上覆盖着面具,自然瞧不出反应,倒是永宁帝淡淡训斥道:“长定,休要胡言!” 他知道因为杜通的幼子,长定对朱异心怀怨恨,才会说出这番话语。 这话,纯粹是泄愤,他不会相信。 他相信朱异有这样的本事,但是朱异没有这样做的因由。 “是,父皇。”郑吉顺从回道,被训斥了也不以为意。 这让人觉得,她的确就是随意说出来泄愤而已,并不在意永宁帝是不是真的怀疑朱异。 倒是郑征,忍不住看了一眼朱异,眼中若有所思。 郑吉目不斜视,唇角垂了下来,恢复了往日那副孤高冷然的样子。 她说的这些话语,只是在撒下一把种子而已,水土足了,时间够了,这把种子自然会生根发芽。 再者,她将矛头指向朱异,也不只是为了让父皇和郑征生疑而已。 她要借朱异,来将自己完全摘出去。 接下来的话语 ,才是她站在紫宸殿这里,真正想说的。 「第一更!」 第356章 脱身之计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郑吉走向朱异,边问道:“朱副将,本殿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朱异低下头,恭敬地说道:“殿下,请说。” 不知为何,他心中蓦然生出了一股不祥之感。 总觉得长定殿下问出来的,不是什么好话。 长定殿下想问的是什么? “那么本殿就问了。”郑吉粲然一笑,本就艳丽的容色更是眩目,令人刹那恍惚。 瞬间晃神之后,朱异的心立刻提了起来,浑身充满了戒备。 他是皇上的近卫,见到的绝色太多了,旁的不说,姜贵妃的魅力就比长定殿下更盛。 为何他对着长定殿下会恍神呢? 必定有异! 几乎是在一瞬间,他就发现了异常,但这时间实在太短太短了,短到他无法判断这异常源自何方。 这时,郑吉已经开口了:“朱副将,本殿想问,你在武阁之中,可曾与虞佑棠接触过?” 这话一落,郑征下意识将目光转向了朱异:长定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永宁帝的眸光依旧温和,只有站在他身后的薛恭才能发觉帝王的背脊似僵了一下。 但是表现得最明显的,就是范芝寿了。 他眼中满是诧异,嘴唇动了动,却想起了刚才要命的接话,不敢轻易开口了。 他抓心挠肝的,很想知道长定殿下为何会这样问。 莫非,在武阁之中,朱副将和虞左率有过接触? 朱异听到这话,一颗心不再悬着了,却是重重砸在了地上。 他倏地抬眼看 了郑吉一眼,眼睛黑沉黑沉的,因为覆盖着面具,看不出是什么神色。 他的语气,听起来和刚才无异:“殿下,您为何会这样问?” “好奇罢了。”郑吉神情坦然,直接道:“武阁之中,就只有朱副将武功比虞佑棠高,本殿询问,不是很正常吗?” 当然很正常,但是朱异明显避而不答,就很不正常了。 范芝寿已看出了问题所在,恨不得立刻告退。 作为太医令,范芝寿又怎么不会察言观色?只是刚才还在震惊之中,一着不慎接了郑吉那要命的话而已。 郑征心中“咯噔”了一声,忽然就醒悟过来了。 莫非,长定想借朱异来引起父皇对东宫的猜疑? 他捕捉到郑吉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心中越发肯定了这一点。 他面上忍不住露出了焦灼,然而心中却无比淡定,甚至有些想笑。 长定是聪明,然而,总归只是聪明而已,她一直被父皇和姜贵妃娇养着,哪怕这段时日成长了许多,但终究还是太稚嫩了。 她此计极好,朱异和虞佑棠暗中接触,那就意味着东宫暗中与奉宸卫接触,这是犯了父皇的大忌。 按照正常的逻辑,父皇必定会猜疑,必定会震怒。 但是……长定不知道,虞佑棠是父皇的人呀! 虽然,就连父皇都不知道,虞佑棠早就已经暗中归顺了他,但是在父皇看来,虞佑棠还是心腹亲信。 换句话来说,在父皇那里,朱异和虞佑棠是同 一阵营的人,既然如此,他们的往来接触,又算得了什么呢? 呵,长定的谋算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心中得意无比,却故意作出了一副略带惊惶而强作镇定的表情,忙说道:“长定,你这是什么意思?” 永宁帝也很想知道,长定是什么意思。 朱异和虞佑棠都是他的心腹亲信,这两人有所接触,并不是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 他真正在意的是,长定是怎么知道的? 以虞佑棠和朱异的武功,怎么可能会让长定察觉到动静? 别说是长定了,就是整个长定公主府的武将士兵,都没有一个人有这样的本事。 他并不急着询问,他知道长定的性子,必定会揪着朱异不放。 没有让他失望,见到朱异没有回答,郑吉继续问道:“朱副将没有回答,是因为心虚吗?莫非,你在武阁之中与虞佑棠接触过?是你对虞佑棠下手的?” 最后一句,已是厉声质问了。 朱异先是看了永宁帝一眼,见到帝王神色如常,才回道:“殿下,此事乃末将职责,恕末将不能奉告。” “父皇,您听!”郑吉仿佛抓住了他的把柄,径直向永宁帝告状:“父皇,我原本只是诈一诈朱副将而已,没想到他心中有鬼!我怀疑,虞佑棠就是被他害的!” 这一下,永宁帝眉头皱了皱。 他总觉得自己似乎漏了什么,却一时想不到是什么。 这时,郑吉伸手指着朱异,冷声道:“朱副将 ,本殿真是不明白。若虞佑棠是奉宸卫武将,还能说他碍了你的路,但他只是东宫左率而已,对你有什么影响?你为何要下这样的狠手?” 郑征满脸忧色,心里巴不得郑吉继续说下去。 长定会说话,那就多说一点。 她蹦跶得越欢,最后就越令父皇生气。 如他所愿,郑吉依然盯着朱异不放:“本殿还很好奇,以朱副将的本事,要制服虞佑棠也不难吧?为何非要砍掉他一只手臂,毁了他?莫非朱副将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说者有心,听者有意,这话落在永宁帝耳中,便有了不一样的意思。 他面上什么都没有显出来,心中却泛起了波澜。 虞佑棠是他的人,原本他打算着,要将其提拔重用的,还物色好了位置。 莫非,朱异察觉到他的心思,担心虞佑棠会取而代之,故意在武阁中对其下手? 不,不会! 朱异犯不着,毕竟,奉宸卫在宫中独一无二。 哪怕,他打算给虞佑棠的位置,明面上要比奉宸卫副将还要风光,但是他最为信任的,始终还是奉宸卫。 朱异在他心目中的意义,绝不是虞佑棠可以比拟的。 但是,万一呢? 长定身边没有人有那么高的武功,除了朱异,能让虞佑棠毫无戒心的,在武阁之中还有谁? 郑吉凤眸死盯着朱异,仿佛没有注意到永宁帝的沉默,也没有注意到郑征眼中闪过的快意。 郑征怕是不知道,她当然知道虞 佑棠是父皇的人! 在听到韦艳提醒她朱异与虞佑棠有过接触后,她才当机立断定下了这一计。 她要的,不是父皇猜疑东宫,她要的,是父皇猜疑……朱异! 唯有父皇对朱异起疑心,她才能顺利从这一场武阁设局中脱身而出。 「第二更!」 第357章 缜密之局 郑吉极为看重武阁的选拔比试,她对此充满了期待。 尤其是第一天的比试,她之所以没有上场,就是为了好好看一看武阁士兵的风姿。 但是她没有想到,太子郑征来了,还是虞佑棠护送前来。 她更没有想到,朱异也悄然来了。 这不是巧了吗? 父皇所倚重的两大心腹亲信,同时出现在她面前。 朱异,自然就不用说了,他在紫宸殿伤了凤句那一刻,她就发誓要击杀此獠。 而虞佑棠……她也有不得不对付的理由。 原本,她还没有什么好计策对付虞佑棠,还想着等一等的。 但朱异与他同时出现在武阁,这于她而言,就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机会。 她几乎只思考片刻,就果断决定出手。 这个时机太好,稍纵即逝,她不舍得放弃。 朱异是奉宸卫副将,在父皇心目中有着不一样的地位,要对付此人必须得耐下性子,必须徐徐图之。 但是对付虞佑棠,就不一样了。 趁着演武场人多声杂,她让韦艳在虞佑棠身上下手,韦艳是从诏狱中出来的,下手极为巧妙,刚好可以让虞佑棠失去神智,却又不会伤人性命。 她算准了隐匿在暗处的朱异一定会出手,也算准了以朱异的狠心,必定会让虞佑棠断了一臂永无后患。 毕竟,没有人比重活了一世的她更清楚,父皇准备给虞佑棠的位置,朱异同样垂涎三尺。 父皇自以为奉宸卫与众不同,给予朱异非一般的信 任,但是谁能知道,朱异不是这样想的呢? 朱异不想做父皇手中的长刀,只领着奉宸卫的这一点人马,他志在军中,想做的是一面令旗,所指之处,能号令千军万马。 然而,朱异其实很清楚,在暗处太久了,就不可能现于阳光下。 他被当作一把刀太久了,就成不了令旗。 父皇不是不信任朱异,恰恰相反,父皇太信任朱异了,所以朱异想要的那个风光位置,父皇不可能给他。 换句话来说,父皇所准备的那个位置,只能给虞佑棠。 她不知道朱异在虞佑棠出手那一刻是什么心情,但是她知道,朱异在砍下虞佑棠手臂的时候,内心必定快意无比。 毕竟,在演武场边上,所有人都看到了他被迫无奈才会砍下了虞佑棠的手臂。 想来,在武阁议事厅中,赵叔敖这些人,包括太子郑征都这么认为。 可能,就连父皇也是这样想吧。 若不是她重活了一世,她也怎么都想不到,奉宸卫副将朱异竟然会有别样的心思。 真可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人人趋之若鹜的奉宸卫,朱异根本就不稀罕。 可惜,遇上了她,不管朱异打算做什么,必定都要折沙沉戟! 朱异不是觉得父皇太过信任他,才会有恃无恐地砍掉虞佑棠的手臂吗? 那么,她就要让他尝尝被父皇猜疑的滋味。 她会把父皇对朱异的信任倚重一点一点,全都拿走! 郑征还自以为是在父皇年前给她上 眼药,他那点微末道行,在她这里真不够看的。 真应该让他好好看看,什么叫上眼药,这才叫上眼药! 郑征很快就注意到永宁帝不同寻常的沉默,奇怪了,父皇这是怎么了?该不会真的怀疑朱副将吧? 他虽然觉得不可能,却出于一种野兽般的直觉,聪明地没有多问。 父皇的沉默,起码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父皇对朱异这个副将,或许,并没意他所以为的那样信任。 察觉到这一点,非但没有让他失望,反而让他心底起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 他脑中瞬间出现了一种此前从未想过的可能:若是朱异能为他所用,那么……就算没了一个虞佑棠也没有关系了! 原本他还在为失去虞佑棠而惋惜不已,一个绝佳的战力,原本可以委以重任的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毁了,这已经不是可以用内心滴血来形容。 但这一刻,他隐隐窥见了有另外一种可能,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着,因为极度的兴奋而战栗不已 这或许不仅仅是妄想,只要运作得当,一切都有可能! 但眼下,显然不是谋算这个的时机,他必须按捺下来保持冷静。 最起码,现在长定这样咄咄逼人,指着朱异说其心可诛,必须得过了这一关才是。 他脑中快速思索着,几种办法在脑中想来想去,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他要做的事情,必须建立在父皇的态度之上。 父皇对朱异是怎么看的呢 ? 永宁帝是怎么想的,并不打算让太子和郑吉知道。 他只是淡淡地说道:“好了,长定,你是国朝的公主,既是诈一诈,纯是猜测,并没有什么证据,焉能不知祸从口出的道理?” 范芝寿挑通眼眉,立刻明白永宁帝这是要维护朱异了,于是说道:“皇上,虞佑棠狂性大发,后果难以预料,想必不能以平常待之。” 这话就是说,朱异砍掉虞佑棠的手臂,乃是不得已而为之。 梯子已经搭好了,永宁帝便顺势走下来。 “正是这样,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找到对虞佑棠下手的人!朱异奉朕的命令去武阁的,难道朕会对太子不利?” 永宁帝的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郑吉和郑征自然都立刻回答:“父皇,儿臣(孩儿)不敢。” 只是,在说完这句话后,郑吉依旧冷冷看着朱异,神情愤恨又不甘。 她不愿意错过这个对付朱异的机会,却又无可奈何。 最终,她只是赌气般,语气硬邦邦道:“父皇,我想去见福庆宫见母妃,请问还有我的事吗?我可以走了吗?” “……去吧去吧。”永宁帝摆了摆手,放她离开了。 长定这样的性子,怎么去设计武阁中的这场局呢?她做不到的。 这种没有留下丝毫痕迹的设局,背后必定有一个极为厉害的人,不管是武功,还是谋算,都是高手。 若不是折损了一个虞佑棠,还涉及了奉宸卫,他几乎要忍不住击节赞叹 ! 可惜……越是觉得这局缜密,他的怒火便越盛。 这种被糊弄被挑战的感觉,自登基之后他就没有过了,没想到…… 永宁帝内心越是震怒,神色越发温和,半点端倪都没有露出来。 见到郑吉要离开,郑征动了动嘴唇,却往朱异方向隐晦地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刚开始,他是想把污水泼在长定身上的,最后长定却半点不沾身,这到底不如意,但是现在他有了更深的打算,也不想让长定留下来了。 他生怕长定再说些什么针对朱异的话语,令局面变得难以收拾。 郑吉经过他身边,目不斜视,似乎没有察觉到他内心的蠢蠢欲动,脚步又急又快。 她已顺利脱身,也成功引起了父皇对朱异的猜疑,更是……激起了郑征那不可言说的野心。 这一仗,她就算伤了也不亏。 她简直恨不得要奔跑起来,许是脚步过快,在踏出紫宸殿的时候,她差点就和一个人撞上了。 来人同样脚步匆匆,待被殿外内侍及时拦下时,下意识抬起了头。 待看清彼此的样子后,郑吉和来人俱是一愣。 「第一更!」 第358章 仇人相见 来人长得圆润慈祥,脸上带着笑容,像个弥勒佛似的。 此人,正是太子詹事黄濮山。 这是郑吉今生第一次见到黄濮山,没想到竟然会是在紫宸殿外,会是在这样一种情状下。 猝不及防……却又在意料之中。 太子在武阁出了这等意外,虽然没有受伤,但还是算得上遇刺了,必定会惊动太子府的官员。 太子詹事府之首的黄濮山,怎么着也会现身。 她想过或许很快就会与黄濮山打交道了,但没想到他会来得这么快。 黄濮山见到郑吉也颇为意外,但是下一刻他就反应过来了,朝郑吉和蔼地笑了笑。 他身居正三品高位,自是无须对郑吉行礼。 郑吉同样回以微笑,开口说道:“詹事大人,缘何这样匆忙?须得仔细脚下才是。” 明明是关切问候的话语,经由她口中说出来,总觉得别有所指。 黄濮山当然听出其中深意,却不以为然,笑呵呵回道:“多谢殿下关心。殿下同样如是,切莫走得太快了,小心摔倒。” 郑吉点点头:“詹事大人说的是。只是本殿年纪尚小,便是摔倒了也没有关系,但是詹事大人年纪大了,这个定然要万分小心。” 黄濮山仍旧像个弥勒佛似的,眉间眼里都是笑意:“殿下所言极是,是要小心,是要小心啊。” 边上的内侍宫女俱都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明明长定殿下和詹事大人彼此都笑语晏晏,但不知道为何,他 们心中都惴惴不安,总有种刀光剑影的感觉,生怕会被伤及。 郑吉收敛了笑意,淡淡说道:“詹事大人,父皇正在震怒中,太子哥哥还在殿中,本殿就不耽搁詹事大人了。” 说罢,她便站到了一边,倒显得对黄濮山这个三品官员十分礼遇。 这个时候,已有机灵的内侍高声唱禀了,随后恭敬地请黄濮山进殿。 黄濮山迈了几步,眼中都是笑意,道:“殿下,稍后再会。” “再会。”郑吉颔首道,看着黄濮山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随即转身离开。 与黄濮山针锋相对没有什么意思,他们彼此都知道对方是怎样的人,犯不着将这些摆到明面上。 况且,黄濮山这尊笑面佛再怎么厉害,都已经老了,虎狼迟暮,并不难对付。 真正厉害的人,是黄濮山的儿子! 此人算得上是青出于蓝胜于蓝,那才是她真正忌惮的人,再怎么重关击柝都不为过。 不过,她顺利出了紫宸殿,现在焦头烂额的人,当是太子才对。 ~~ 姜贵妃握住郑吉的手臂,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确认她没有什么伤势,才长长舒出一口气。 下一刻,她就变了脸,那张比郑吉更为艳丽魅惑的脸容满是震怒。 “说吧,到底是有什么不得了的理由,有什么刀剃眼眉的事情,让咱们长定殿下要拿自己冒险?本宫竟不知,咱们长定殿下这么厉害,还能挡住东宫左率?” “……”郑吉知道 自己让母妃担心了,立刻肃正身子,低下头,乖巧地说道:“母妃,我知错了,是我让母妃担心了,母妃您千万别生气,别气坏了自己。” 听到她这么说,姜贵妃“哼”了一声,怒火更甚了。 知女莫若母,小九应得越顺从,那意味着越不听话。 这种“我错了,下次我还敢”的心思,她实在太清楚了! 也不知道像谁! 姜贵妃绝对不会承认,她在闺阁时每每犯错就是这样的。 见她如此,郑吉不慌不忙,她一手轻轻扯了扯姜贵妃的衣袖,另一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蹙眉道:“母妃,我胸口疼……” 这套动作,她熟门熟路,毕竟,先前才用来安抚凤句。 他们对她的担忧和关心都是一样的,唯有爱之深才责之切,道理她都懂。 但是武阁中的事情,她不得不做,况且,也已经做了。 姜贵妃明知道她是装出来的,很想狠下心不理会,但是……做不到! 她沉默了片刻,还是担忧占了上风:“小九,你感觉如何?范芝寿他们……也不知道尽不尽心!惠南,立刻让赵离进宫一趟。” “是,娘娘。”惠南姑姑听令离开,心中紧张得很。 郑吉没有阻止她们,赵离进宫为她诊治也好,只有赵离说她没事了,母妃她们才会放心。 姜贵妃把郑吉扶到软榻上坐下来,边问道:“小九,要不要躺下来?舒服一些。” 哪怕小九此刻是故意装出来的,但是钱谷 已经说了,小九的确为太子挡住了虞佑棠的击杀,还吐血了! 虞佑棠是谁?是东宫左率,是被皇上派去保护太子的人,没几个人是其对手! “母妃,我没事。”郑吉道:“那口鲜血是我故意吐出来的,给太子他们看的。” “……”姜贵妃又想发火了,但是看到自己女儿略显苍白的脸色,还是舍不得,硬生生将火气压了下来。 算了,这是自己女儿,亲生的。 她是气定神闲雍容华贵处事不惊的贵妃娘娘,不生气不生气……才怪! 她伸手戳了一下郑吉的额头,冷冷地说道:“小九,你别以为旁人都是傻子,这么明显的设局,谁都知道有问题。” 她也不知道小九为何会这样,行事如此大胆,真的是脚踩在刀刃上。 小九不怕,但是她这个母妃一颗心都还是悬着的! “母妃,旁人知道又如何?虞佑棠被废了,太子损失了一个心腹亲信,这才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她知道母妃担心,但有些事情,并不是担心就能解决的。 “奉宸卫不是吃素的,能一点东西都查不到?”姜贵妃却没有她想的那么轻松。 她在宫中这么多年,虽然没有见过朱异的样子,但是皇上对朱异的信任和看重,她太清楚了。 这样的信任看重,本身就代表了朱异的能力。 还有太子那里…… 折了一个东宫左率,太子那边岂能善罢甘休? 太子地位稳固,背后还有薛皇后和薛家 ,一旦他们群起而攻之,小九可能挡得住? “小九,你为什么一定要对付虞佑棠呢?还是在武阁之中,这真的那么紧迫吗?”姜贵妃真的不明白。 小九对武阁比试那么看重,想来这一局是临时所设,小九到底是想什么呢? 郑吉沉默了,她对付虞佑棠,自然有种种原因,除了先前在紫宸殿所想的之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这个,也应该让母妃知道了。 「第二更!」 第359章 北衙禁军 “母妃,您可知道,父皇有意设立北衙禁军吗?”郑吉轻声问道。 “北衙禁军?” 姜贵妃摇了摇头,对此没有什么印象。 她除了喜欢算账,对其他事情都不怎么关注,尤其是朝中、军中的事情。 一来的确不感兴趣,二来是为了避免引起皇上的戒心。 她已是独占圣眷的宠爱,还那么关心朝中军政大事,是嫌自己的恩宠太盛了吗? 这等愚蠢的事情,姜贵妃不会做,私下里也不会。 郑吉为她耐心解释:“母妃,父皇打算从军中募集一批私兵,这应该是上一次父皇遇刺之后才有的想法。据兵部的官员透露出来的消息,父皇打算将这批私兵屯驻在皇宫以北,守卫北门,称之为‘北衙禁军’。” 这些,都是张俭和长定率从兵部查探到的消息。 这消息乃国朝机密,一般人不可能得知,但也不是半点风声都没漏出来,这已经父皇口中说出来的,没有什么不能对母妃说的。 大德朝有十六卫,十六卫的官署在皇宫之南,这十六卫遥领天下六百多个折冲府,因此大家习惯称这十六卫的武将士兵为南衙府兵,想来北衙禁军之名,就是由此而来。 一南一北,相互对称,听起来也顺耳。 在这个时候,父皇只是想募集一批私兵,想在奉宸卫和宫中四卫的基础上增加护卫而已。 为了保护自己和皇族,父皇这么做也无可厚非,虽然十六卫大将军虽然觉得被 分权了,但也没敢反对太过。 毕竟,北衙禁军的士兵数量与南衙府兵相比,差距实在太大太大了,犹如蚍蜉与大树。 谁都没有想到,北衙禁军以后会发展得那么快速那么庞大,短短十几年,就把十六卫取而代之。 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了,想必就连父皇都没有料到,此时的父皇,只是想用北衙禁军与南衙府兵交错宿卫,相互牵制而已。 她之所以要对付虞佑棠,就是因为这些还没有真正设立的北衙禁军! 因为,父皇所属意的北衙禁军统领,就是虞佑棠! 当然,这都是父皇的谋算而已,因为现在不管是兵部还是十六卫大将军,都知道北衙禁军大统领定的乃是左翊卫大将军史肃。 左翊卫乃十六卫之一,对于十六卫大将军来说,这个北衙禁军大统领,也都还是自己同一阵营的人,这也是他们并没有强烈反对的原因之一。 但是,这些十六卫大将军不会知道,史肃的身体出现了不适,再有几个月便会卧病在床,根本不能接任北衙禁军大统领一职。 因此,待到北衙禁军真正募集完成之后,史肃已因身患重病辞官了。 北衙禁军的第一任大统领,便是虞佑棠! 当然,父皇这个时候已经知道史肃患病了,但是父皇心中自有打算,反而令太医署的官员瞒下了此事,就是为了暗暗给虞佑棠空出位置。 这些事情,在前一世,郑吉都不知道。 这 一世,因为提前察觉到了太子乃背后之人,再者有张俭、长定率这些得信得用的人,她自然知道了更多消息。 虞佑棠是父皇的人,北衙禁军是父皇的私兵,父皇当然要挑选一个完全为自己所用、所信的人来统领这些禁军。 父皇最后定了虞佑棠,实在是耍了一番聪明,毕竟,虞佑棠是东宫左率,明面上就是太子的人,因此,实际统领北衙禁军的人,乃是太子。 太子是国朝储君,十六卫大将军也有不少人暗中投靠了太子,就算没有投靠太子,也愿意给国朝储君几分面子,因此,虞佑棠就任北衙禁军大统领,反而没有遇到太大的阻碍。 不得不说,父皇打了一手好算盘。 但是父皇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虞佑棠并不是他的人,而是太子的人! 早在虞佑棠成为东宫左率之前,就已经投靠了太子,事实上,虞佑棠之所以能成为永宁帝的近卫,便是薛家从中使力的。 父皇乃聪明反被聪明误,最终只是为太子作嫁衣裳。 她与太子郑征有仇,既然知道了这些事情,断不会让虞佑棠顺利坐上北衙禁军大统领这个位置。 募集北衙禁军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还需要好几个月才能完成,郑吉原本想着还有时间,可以慢慢琢磨如何对付虞佑棠的。 不承想,机会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送到她跟前了。 既可以对付虞佑棠,又可以对付朱异,哪怕设局仓促,却 值得一试。 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她一定会后悔的,会无比后悔! 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这话她奉为圭臬。 她不后悔设这个局,也有信心处理好这个局,抹平所有的手尾,但是母妃和凤句他们担心,的确让她愧疚。 姜贵妃听得一愣一愣的,艳容几度变化,喃喃道:“小九,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 难怪,成年的皇子们都想出宫开府,可见出宫开府之后有了自己的班底,消息要比在宫中灵通多了。 怎么知道这些事情呢?郑吉只笑了笑,没有回答。 她多活了一世,知道的总会多一些,而且她有长定公主府,有姜家,还有窦士远程可易等人,这些都是她的助力。 这些,就没有必要让母妃知道了。 姜贵妃翕动嘴唇,想说些什么,却又止住了。 小九的脸色较之平常还是苍白了不少,受伤是真的,虽然不严重,但还是受伤了。 即使知道了那么多消息,但是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判断决定,足可见平时小九的殚精竭虑,做完此事后,小九还要来安抚她这个母妃…… 她作为母妃,的确为小九担心,但是除了担心之外,又能为小九做什么呢? 小九现在所面临的处境,所遭遇的困难,和在宫中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她这个母妃,要怎样帮助小九呢? 郑吉见到姜贵妃神色有异,不禁担心问道:“母妃,您怎么了?” “ 小九。”姜贵妃叹息了一声,道:“母妃是不是很没用?帮不了你什么。” 郑吉愣了一下,立刻摇摇头:“母妃,您怎么会这样想?为何我们之间要说帮助?您只要在,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第一更!」 第360章 贵妃觉醒 郑吉坐正身子,定定地看着姜贵妃,正色道:“母妃,您不要这么想。我在长定公主府中,只要一想到母妃,便什么都不怕了。” 母妃,怎么能是否有用来衡量呢? 想来,母妃如此自轻,还是被她这次在武阁设局刺激到了。 母妃,心里还是害怕吧? 她抱着姜贵妃的手臂,把头靠在其肩膀上,轻轻地说道:“母妃,您不要这么说。那是不是以后小九没用了,母妃就不喜欢我了?” “瞎说什么呢?”姜贵妃嗔怪道,“你就算没用,还不是本宫的女儿?本宫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还要看有没有用?” “那不就行了?母妃,这不是一样的吗?”郑吉笑嘻嘻道,将头埋得更深。 是了,母妃就是这样的。 前世她是个多么没用的人呀,性子骄纵野蛮,行事愚蠢,轻信他人,母妃却是自始至终都在为她打算。 母妃做到了所能做到最好的,即使在过世那一刻,也都在为她打算。 母妃是最好的母妃,她……却不是母妃最好的女儿。 姜贵妃觉得女儿这话有些奇怪,但又觉得许是自己大惊小怪了。 她叹息了一声,道:“是母妃想岔了,不应该这么说的。” 的确不能以有没有用来判断,但小九刚才说的这些事情,的确让她感受到了一种刀光剑影。 她知生在皇家既享受了泼天富贵,那便要承受同样程度的磨难。 她所感受到的刀光剑影,或许只是小九 所遇到的一个小小侧面而已,小九还不知道要面临多少艰难险阻呢! 她内心如惊涛漂舟一样,却没有打算在此时表现出来。 她故意振奋精神,问道:“小九,你当真把武阁所有手尾都抹平了吗?你接下来还有武阁选拔比试,你的伤真的没有问题吗?” 姜贵妃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女儿对武阁比试的看重。 小九每次提到武阁时,凤眸都会发亮,作为母妃,她怎么会不清楚? 听到姜贵妃不再自轻自伤,郑吉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不想母妃沉浸在这种消耗的情绪当中,只想母妃开开心心的。 况且,她很清楚,要避免前世的惨烈,自己就必须足够强大。 “母妃,我的伤的确无碍,只需要休息几天就好了,我心中知道分寸。” 姜贵妃点了点头,道:“那就好,你要记得万事当以身体为重。虞佑棠之事,关系到北衙禁军,这么大的事情,急不来,得徐徐图之。” “是,母妃。”郑琼官应道,看出了姜贵妃似乎有话要说。 果然,姜贵妃沉吟片刻,提醒道:“小九,虞佑棠之事,可否与北疆陶家相商?” “母妃,您怎么会想到北疆陶家?”郑吉好奇地问道。 “军中之事,北疆陶家极懂,他们在军中有人。况且,陶家的姑娘现在不是进了你的队伍?” 从这方面来说,北疆陶家与小九就是盟友。 姜贵妃虽然对朝廷军政大事并不十分了解,但是她 知道有人下了,就要有人上。 小九既对付了虞佑棠,那么北衙禁军大统领的位置,总要有人坐上去。 她很清楚一点:姜家在朝中是没有官员的,姜家一系没人能担任那个位置。 郑吉想了想,回道:“母妃,虽然陶家的确有人在我的队伍中,但是武阁比试和北衙禁军是两码事。” 在北衙禁军这个事情上,她不打算与陶家有什么往来。 陶家有一个镇北都护府已经足够了,若是连北衙禁军都占了,这不是给陶家送好处,而是要陶家送命了。 姜贵妃听到郑吉这么说,不由得问道:“小九,是陶家有什么问题吗?” 她想到陶姝最近每天都来福庆宫中,看着陶姝那副看起来精明实则有些蠢萌的样子,这让她的确对陶家少了戒心。 莫非她被蒙蔽了? “不是,母妃,陶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北衙禁军这事,陶家不合适。”郑吉耐心为姜贵妃解释了一番,着重提到了军中势力的问题。 姜贵妃的确也知道自己对军中不了解,直接问道:“那么,北衙禁军大统领的位置……” “母妃,这个我还得想想再说。” 她隐隐有了一个主意,但还不十分清晰,倒没有必要说出来让母妃担心了。 姜家一系虽然没有人能坐得上北衙禁军大统领的位置,但不代表着姜家不能想办法。 因为,先前姜家做了一件非常好的事情。 当初蜀州哗变,姜家为助国朝尽快 平定哗变,往剑南道送去了十万两银子,特意在剑南道开辟了商道。 姜家商道会让剑南道尽快繁华起来,只有剑南道繁华了,朝廷和百姓的银子多了,蜀州乃至剑南道其他州的军需才会变好,这才是从根源上解决了士兵哗变的问题。 不然,蜀州哗变哪会那么容易平定? 当时,前去剑南道开辟商道的,是大舅舅姜晖,而奉旨前去蜀州平乱的,是兵部侍郎窦丛。 大舅舅和窦丛在蜀州在剑南道是否有过接触、是怎样的交情,旁人或许不知,她却是很清楚的。 姜家在军中的确没有人,但窦丛这个兵部侍郎,岂会没人? 想必,这个北衙禁军大统领的位置,窦丛会十分感兴趣。 见到郑吉似乎胸有成竹,姜贵妃便放下心了。 对自己不熟悉的事情,她不会指手画脚,她还想叮嘱几句,这时惠南姑姑已领着赵离匆匆进来了。 因为太子差点出事,又要为虞佑棠诊治、查验,范芝寿便将太医署的太医都召了回来。 赵离恰好在。 他为郑吉诊断过后,便对姜贵妃道:“娘娘,殿下并无大碍,休息两三天就可以了。” 殿下乃习武之人,在他看来,身上多少都会有点伤,此实乃小事。 当然,这句话,他断不敢对姜贵妃说的。 但是,有些话,他必须要说,这也是他立刻跟着惠南姑姑来福庆宫的原因。 “娘娘,殿下,下官应范大人的要求为虞左率诊治时, 有特别发现……” 郑吉倏地看向他,眼中一抹精光闪过。 她这会还没有意识到,赵离的到来,会为她带来一个惊喜。 「第二更!」 第361章 意外之喜 赵离觉得长亭殿下的眼神像利刃似的,有种说不出的锋利和危险。 他不明所以,只能将这种奇怪的感觉归结为殿下是因虞佑棠而受伤,会有这样的情绪反应也正常。 他定了定神,随即说道:“娘娘,殿下,下官发现虞左率的汗味有些特别,似沾染了什么味道,但是太淡太淡了,下官一下子辨认不出,但臣趁旁人不注意的时候尝了一下,发现竟是神盈散的味道,同样很淡很淡,几不可察。” “汗味?尝一下?”姜贵妃震惊了。 太医们竟然还会查闻虞佑棠身上的汗味?赵离竟然还尝了?这个……这个她真的佩服。 赵离摸了摸鼻子,略有些不好意思道:“娘娘,下官的鼻子……较寻常人更为灵敏。目前只有下官发现了这点,其他人似乎没有发现。” “神盈散?就是令人兴奋,逐渐发狂的那个神盈散吗?”郑吉突然问道。 “回殿下,是。” 姜贵妃这才发现她漏了最重要的一点:“可是,神盈散这种东西,不是早就被禁了吗?现在都已经绝迹了吧?” 赵离再一次点头,道:“娘娘,正因为如此,下官并不敢声张。” 神盈散是前朝衰亡时的宫廷禁药,据闻最初还是御用之物,此药散可令人精力充沛、神智兴奋,刚开始的时候简直万金难求,令人趋之若鹜。 但是后来,服用此药散的弊端就逐渐暴露出来了,原来此物竟会令人上瘾,而 且长时间服用会侵蚀一个人的神智,会令人产生幻觉,最后会发狂而死。 于是,这神音散便被列为禁药,后来大德朝建立,太祖更是下令将此物尽数捣毁,几十年过去了,现在绝大部分的人都只听过此名,不曾见过这东西。 更别说闻过它的气息、尝过它的味道了。 然而,所谓的宫廷禁药,就好像登无忧一样,是毁而不绝的。 赵离之所以能辨认出这神音散的味道,当然是因为他曾经见过此物、知道它的气味。 他也相信,像他一样见过神盈散、知道神盈散味道的人还会有。 郑吉沉吟片刻,遂问道:“以你之见,太医署里可还有人辨认出来?” “回殿下,下官无法判断。便是他们能辨认出来,也不会表现出来。”赵离老实道,并没有遮遮掩掩。 譬如他,即使知道是神影散,但是在太医署也不会显露丝毫。 “娘娘,殿下,那这个发现……可需要透露出去?” 这是他急着来福庆宫的原因。 神盈散本就是禁药,再加上涉及东宫,这个发现意味着什么,他作为宫中太医,当然很清楚。 郑吉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做,姜贵妃便回答了:“此事,暂不声张,你只当不知,本宫另有安排。” “是,娘娘。” 赵离松了一口气,离开福庆宫的时候,脚步也不复沉重了。 “小九,你觉得……这神音散,是否与朱异有关?”姜贵妃问道。 这个问题,郑吉 也在心里想了好几遍。 “母妃,这个我没法确认,但目前看来,虞佑棠出事,对朱异最为有利。” 刚听到赵离提及有特别发现时,她还以为赵离发现了虞佑棠身上的穴位手法出自诏狱,但没有想到…… 竟然是神盈散,能让产生幻觉、最后神智错乱的神盈散! 某种意义上来说,让虞佑棠服下此物的人,与她的打算是不谋而合了。 照此推断,即使没有她在武阁设局,虞佑棠在几个月之后也会出事,断成不了北衙禁军大统领。 但是,前一世,虞佑棠的确成为了北衙禁军大统领! 前世要么是虞佑棠并没有服用神盈散,要么是很快就察觉到了,对此做了挽救。 实情是怎样,她已不得而知,令虞佑棠服用此药物的人是不是朱异,她更不可能得知。 虞佑棠汗液中有神盈散的味道,仅凭这个,还不能判断出他服用此物的时间。 现在唯一能肯定的,便是朱异与虞佑棠在武阁中有过接触——在这接触期间,朱异让虞佑棠服下此物,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么……”姜贵妃语气有些慢,但意思很清晰:“这神音散之事,你别管了,交给母妃便是。” 郑吉愣了一下,随即问道:“母妃,您……想怎么做?” “这个你暂时不用管了,总之,你只管专心参加武阁选拔比试,这神音散之事,本宫有办法。” 朝中军政大事她的确是不懂,但是宫中的事情, 尤其是太医署的事情,她懂呀! 当初她假孕的时候,恰好是薛皇后身边的安太医发现了这个事情,当时因为情势危急,不管是她还是小九,心神都放在了尽快度过危机上。 是谁对她下的手,最后也一直没有查出来,当时她并没有怀疑到薛皇后头上。 但现在么…… 既然知道太子在背后一直在背后对付小九,那么当初安太医恰好发现她怀有身孕,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薛皇后令安太医为她诊断的“恩情”,她怎么着,也得报一报才是。 这神音散是宫中禁药,国朝仅有几株的登无忧也是,令她出现假孕的,同样是秘药。 薛家虽然没有人擅医擅药,但是薛皇后掌管后宫这么久,宫中藏库的秘录、钥匙,一直都在薛皇后手中,其知道几种秘药,这有什么难的? 郑吉看了看自己的母妃,不知为何,从母妃艳丽的脸容上,她竟然看出了极少有的自信和狠厉。 母妃,这是打算主动要做些什么吗? 母妃一向很少插手宫中的事情,与其他妃嫔也极少往来,除了谋划她出宫开府,母妃还没有主动出手过。 正因为什么都不管不顾,母妃才能保持着相对纯澈的性子,这也是让父皇放心的最大原因。 但是…… 她想起刚才母妃所说的那句有用没用的话语,原本已到嘴边的拒绝便咽了下来。 或许,她应该相信母妃。 她一直在往前走,没有理由让母妃始终留 在原地。 她固然可以不断成长,让自己足够强大,拥有保护母妃的能力。 但是万一,她出了什么事情,不在母妃身边呢? 不管她怎么样,只有母妃自己足够强大、有足够的自保能力,才是最重要的。 哪怕现在,母妃独得圣宠,但她不是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些圣宠都是雨雾云烟,随时都会消散。 于是,她轻轻点了点头:“那么,此事就拜托母妃了。” 「第一更!」 第362大怒 薛皇后觉得,最近没有一件事情是顺心的。 当听说虞佑棠在武阁被奉宸卫朱异砍掉一臂时,她简直眼前一黑,差点要晕倒。 虞佑棠这个军中武将,是她花费了无数精力和时间才培养出来的,却还没有真正用上,就这样……毫无征兆,突然就折损了! 这让她心痛得难以承受。 东宫左率不难得,但是一个为皇上所信任和器重、实际上是听令于她的东宫左率,就极为难得。 这么多年,就只有这么一个而已! 东宫左率,还只是虞佑棠暂时所在的位置,事实上她对虞佑棠的期许,绝不止于此。 虞佑棠的造化,还在后面! 他的大用,也还在后面! 可以说,现在虞佑棠的作用,还没有发挥到她心目中的十分之一,可是,以后却再也用不上了! 军中武将没了一臂,这意味着什么,她实在太清楚。 当初赵叔敖之所以从关内卫退下来,就是因为手臂用不上力,这还是他双手俱全的前提下。 况且,赵叔敖还是一卫大将军,结局尚且如此。 那么,虞佑棠在军中的前途,就在这戛然而止了。 东宫左率肯定是不能再担任了,还有那个位置……那个位置更是与之绝缘了! 功败垂成,这怎么不让她心中滴血? 她此刻的心痛,根本无法形容,这简直是有人拿尖锥在她心上猛刺。 砍断虞佑棠一臂的人,还是皇上身边的奉宸卫副将朱异! “朱异……”薛皇后默 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了一抹怨毒。 换作是旁人,她定要将其挫骨扬灰,但是那个人是朱异,是皇上身边的人,她就不得不忍耐了。 更何况,朱异明面上是为了保护太子,才不得不做这样的事,她还要为此而对朱异表现出感激来。 自成为皇后以来,薛皇后还是第一次感到这么憋屈! 薛皇后想到这些,几乎要吐血,若不是多年端庄隐忍惯了,她面容都要扭曲了。 “娘娘,要不,奴婢请安太医来看看?”敷芬姑姑扶着薛皇后坐下来,担心地说道。 薛皇后摆了摆手,示意不必,连话都不想说。 敷芬姑姑见状,虽然还是担心,却不再劝说了。 皇后娘娘决定了的事情,她再说什么也没用了,她也不敢说。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坤宁宫护卫总管却来报,道安太医有急事求见。 薛皇后一怔,随即吩咐道:“让他进来。” 这个时辰了,宫门快下钥了,按理说安太医要出宫了,突然求见,必定是出什么事了。 安太医快步走进坤宁宫,甚至来不及擦拭额头的汗水,急急禀说道:“娘娘,虞左率突然发狂一事,太医署有了新的发现。他竟然服用了神盈散!而且,他身上还有一种若有似无的龙涎香气!” “什么?怎么会?”薛皇后道,少有地愣住了。 安太医说得又快又急,但是她都听清楚了。 作为一国皇后,她立刻就明白了安太医真正想表达 的是什么。 “确定吗?的确是神盈散?不是说他发狂是身上的穴位所致吗?龙涎香气,这又是怎么回事?” 安太医这是说,虞佑棠之所以发狂,是因为服用了神盈散,而令其服下神盈散的人,就是奉宸卫副将朱异。 虽然薛皇后恨极朱异,但是听到这些话,她却并不开心。 因为,她敏锐地察觉到这里面有什么不妥。 是,从知道朱异砍下虞佑棠手臂那一刻开始,薛皇后就肯定其是故意的,并且隐隐猜到其这么做的目的。 但是,她没有证据。 更重要的是,最先指向朱异有嫌疑的,是长定公主。 基于对姜家一系的忌惮,但凡从他们口中说出来的话语,她都会先怀疑三分。 哪怕,她自己也是这样猜测的。 原先,朱异有嫌疑,都只是猜测而已,那么太医署的发现,就是证据了。 这让她有种刚刚碰着巧巧的感觉,真的这么刚巧? 她冷静地问道:“太医署是怎么发现的?说来听听。” 安太医喘着气禀道:“是太医署的一个老内侍发现的,他……他曾接触过神盈散,知道它的味道。范大人已去禀告皇上了,应该会去虞左率府上寻找。下官认为,一定会找到证据的。” 至于龙涎香,其实安太医早已经闻到了,但是因为朱副将曾与虞左率缠斗过,他先前并没有在意。 但是,现在查到虞左率曾服下神盈散,那么事情就不一样了。 虞左率曾与朱副 将在武阁中接触,那么……朱副将让虞左率服下神盈散,也是有可能的。 “娘娘,太医署知道这点的人还不少,若皇上娘娘有什么安排,宜早作打算。下官先行告退了。”安太医匆匆说道。 他也知道朱异、龙涎香这些,涉及的是皇上,事关重大,他不敢不报。 事情进展会怎么样,这就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太医所能把控的了。 “本宫知道了,你辛苦了。早点出宫吧。”薛皇后点头道,神色倒看不出什么来。 只是,在安太医离开后,薛皇后立刻道:“敷芬,让太子尽快来坤宁宫一趟。” 太医署这个消息,她暂时还不知道是好还是坏,但是她可以肯定一点,这个消息,必定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 一个太医署的老内侍,能知道神盈散的事情?开玩笑! 她现在需要斟酌的是,这个消息,她能用不? 虽然她不想对付皇上信任的人,但是无端折损了一个得力干将,这口气,她同样不能不出。 她得好好想想,要怎么利用这个消息重创朱异,却又能将东宫撇清。 谁知道,郑征在得知她的打算后,却面色微变,极力反对道:“母后,万万不可!我们不能出手对付朱异!” “为什么?”薛皇后奇怪道。 太子怎么会是这个反应?这和她的预想不符! 难道没了虞佑棠这个可信可用的东宫左率,太子心中不痛? 不会不会,自己的儿子,她最清楚了。 心 腹被毁,太子应该会很生气,因而有机会反击报复,他应该会很畅快很顺从才对! 太子如今这个反应,不对! 他是怎么想的? 待她听完郑征的话语后,不禁勃然大怒。 「第二更!」 第363章 薛皇后教子 “啪”的一声,薛皇后重重拍了一下,怒斥道:“放肆!太子,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怒目圆睁,素来端庄的脸容因为生气而变得扭曲。 郑征几乎没有看到过她这种震怒的样子,更何况,这震怒还是冲他而来的。 他不明所以,疑惑道:“母妃,您……怎么了?这……有什么不妥?” “有什么不妥?你再说一遍,你是怎么想的?”薛皇后冷笑道。 郑征默了一下,还是回道:“母后,虞佑棠已经毁了,孤身边缺少一个得力武将,正好将朱异收为己用。您……为何这样生气?” 郑征认为此举并无不妥,根本不知道母后的怒火从何而来。 但是,他对自己的母后十分了解,母后不会无缘无故发这么大的火。 显然,中间有什么是他没有想到的。 说起来也不可思议,在父皇和母后之间,其实他更信服、也更为畏惧母后多一些。 他知道父皇才是决定他前途命运的人,但是母后……却可以影响乃至改变父皇的决定。 真正厉害的,还是母后。 薛皇后见他如此,勉强将怒火压了下去,淡淡问道:“太子,本宫且问你,虞佑棠是谁,因何变成这样?” “虞佑棠……是孤的东宫左率,在武阁中了暗招,才会变成这样。”郑征回道,内心隐约猜到母后的意思。 “那么,本宫又问你,朱异是谁?他做了什么?” 这一下,郑征便很明白母后想说什么 了。 然而,他还是回道:“母后,朱异是奉宸卫副将,是父皇身边的人。正是他,砍掉了虞佑棠的手臂。” “看来,太子也没有真的糊涂。”薛皇后冷哼了一声,“既然如此,你为何还想着拉拢朱异?你此举,与认贼作父何异!” “母后,慎言!”郑征脱口打断了薛皇后的话语,脸色瞬变。 他是太子,他的父亲,乃当今天子,这等话语,岂能乱说?即便母后再生气,这等话语也不该出口! 但也因为这样,他才真正意识到,母后现在是何等生气。 她这么小心谨慎的人,竟然会气得口不择言。 但是,何至于此? 这个事情,在他眼中真的没有那么严重。 虞佑棠已经毁了,即使保住了性命,以后也没有什么用了。 东宫不能因为任何一个文官或武将而停滞受损,最合适的办法,便是找到一个更好的人来替代。 母后不是一直教导他,要因势利导,要做对自己最为有利的事情吗? 如今,长定与朱异有仇,必定会倾力对付朱异;父皇对朱异并没有那么信任,趁着武阁这个罅隙,正好将朱异拉拢过来,为他所用。 这有什么不对吗? 薛皇后也意识到自己火遮眼,她用力合了一下眼,冷静了不少:“太子,本宫过去的确教导你凡事都要想着对自己是否有好处。虞佑棠此事,本宫仍旧这样想。” 郑征没有与自己母后强硬对着干的心思,于是平心 静气道:“母后,孤不明白,愿听母后指点。” “太子,虞佑棠挥刀向你,你舍弃了他,东宫属官和朝廷大臣都会理解,这是正常的做法。但是,这不是一个聪明的做法。因为,大家都很明白,虞佑棠之所以会这样,是为人所害。” “人们总会怜悯弱者、败者,而虞佑棠没了一臂、为人所害,最后为你所弃,恰好符合了所有被怜悯的条件。因怜悯而移情,人们就会不自觉将自己代入其中。尤其是东宫属官们,必定物伤其类,心有戚戚。你想想,若你是虞佑棠,会是什么感受?” 郑征沉默不语,眼神若有所思。 薛皇后的声音和缓下来,循循善诱:“虞佑棠必须要舍弃,但舍弃的时间,非常有讲究,必须仔细斟酌。在这个时候舍弃,绝不是好时机。” “这个时候,太子应该要体谅虞佑棠的苦衷,要为他讨回公道,甚至要为了他与皇上据理力争。如此,才会让东宫属官、朝廷大臣见到你的担当、勇气和体恤臣下的心。只有这样,东宫属官才会发自内心地尊重你、拥戴你,朝廷也会有更多贤才来归顺你、辅助你。到时,没了一个虞佑棠,怕什么?”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是所理也。 “太子,你要记得,你乃国朝储君,你的一举一动,所选所择,关系的,乃是朝廷的将来,乃是一国之局。你要站在皇上的位置,来看待你的选择。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你都不记得了吗?虞佑棠此事,本是你谋取朝中重臣归心的最好时机!” “可是……”薛皇后语气一转,先前压下去的怒火又上来了:“你非但没有选择最聪明的办法,反而选择了最愚蠢的做法!” “朱异砍掉了虞佑棠的手臂,你非但没有对付他,反而还要拉拢?你这么做,岂不是让东宫属官都寒了心?他们面上不敢说什么,但是内心必定会十分失望!还有朝廷大臣,也会觉得你过于奸诈、只会逐利,不是个明主贤君。长此以往,谁会真正信服你、忠心为你所用?” “要知道,贤才是最重要的,你就算是太子乃至是天子,身边没有得用之人,也只是寒中孤鸦,只会嘶叫凄声而已!” 郑征听着这些话语,唇角渐渐紧抿起来。 “更何况,朱异是什么人?朱异是皇上身边的人!哪怕皇上对他没有绝对的信任,但是奉宸卫副将这个职位,还不够信任?你要拉拢他,就是要从皇上手中抢人。一旦皇上察觉了,会怎样想?” 薛皇后实在太清楚培养出一个人才所花费的时间和精力了,尤其是得力的人才。 像朱异这样的人,便是皇上花费了心血培养起来的,怎么会轻易舍弃? 皇上对其没有绝对信任,乃是皇上性格多疑而已。 事实上,皇上不会绝对信任任何一个人! 薛皇后叹息了一声,上前轻拍了拍郑征的手,语气柔和:“太子,本宫知道你素来聪慧。与皇上抢人会有什么下场,你完全可以想象得到。” “太子,你要认清楚一点,你的身份、地位,皆由皇上而来。无论你要做什么,首先,就不能逆皇上的意,至起码,不能让他察觉。不然……” 她松开手,神情依旧是端庄的,但说出口的话语凛冽无比:“皇上可以立你,也可以废你!” 「第一更!反派降智这种事情,在我的文里是不存在的。我会极力做到每个人的行事秉性符合逻辑和常理,如不够爽,大家等一等我,当然,咱们小九和凤句是最强的!」 第364章 全在局中 薛皇后见到郑征的样子,垂眸掩住了眼中的心疼,继续道:“太子,历朝历代,能以太子身份登基为帝的,万中无一!这一点,本宫之前可否告诉过你?” 郑征下意识点了点头,说不出话来。 母后,的确这样说过,詹事大人,也这样说过。 但是…… 他凝了凝神,将凌乱的思绪拢起了一些:“母后,您所说的这些都没有错。但是,虞佑棠已毁,孤身边亟需这么一个人,谁能替代呢?” 这话,戳中了薛皇后的痛楚,令她一时无语。 虞佑棠如果能被轻易替代,她也就不会心痛万分了。 郑征见状,脑中清明一些,仍旧平心静气道:“母后,您的顾虑,孤都明白。但是孤同样明白一个道理,探骊获珠非在陆上草间。孤这样的身份地位,若不主动谋算,怕就是真的任人鱼肉了。” “母后,您放心。孤即使想要拉拢朱异,也会从长计议,不会贸然出手的。” 然而,薛皇后仍旧少有的态度强硬:“太子,本宫相信你。但是朱异,不行!” “……”郑征愕然,他都已经这样说了,母后竟然还不许? 要知道,拉拢朱异和收买臣心,两者并不相悖。 莫非母后久居宫中,也像其他宫中妇人那样畏步踌躇了? 薛皇后缘何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狠下心,将原本不打算透露的事情说出来:“太子,你可知道,虞佑棠,是皇上打算用来担任北衙禁军大统 领的?” 郑征的呼吸蓦地屏住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声音:“可是,北衙禁军大统领,不是……史肃吗?” “是,现在的确是史肃。”薛皇后嘴角下垂,端庄的面容看起来竟有一丝刻薄,嗤笑道:“太子,你可知,史肃已身患疾病?” 她这么问,自然笃定郑征不知道。 这是太医署的机密,只有太医令范芝寿才知道,若非虞佑棠是她的人,她也不会察觉。 “史肃身患疾病,根本无法担任北衙禁军大统领一职,待到北衙禁军募集完毕,他必定离开了朝廷。”薛皇后继续道。 虞佑棠曾经告诉她,皇上曾不经意询问过他对北衙禁军的看法,虽然说得隐晦,但他总觉得另有所指。 薛皇后知道后,便特意令人去查了,最终才从范芝寿新纳的小妾中听到了多少风声。 她对永宁帝实在太了解,抽丝剥茧之下,很快便推测出永宁帝的想法。 为此,她暗喜不已。 虞佑棠听令于她,若是他成为北衙禁军大统领,所发挥的作用,岂是一个小小的东宫左率所能比拟的? 为了不将消息泄露出去,她还令人将范芝寿的小妾灭口了。 谁知道,功亏一篑! 还差几个月,就几个月而已,虞佑棠竟然被朱异毁了! 薛皇后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心痛,冷冷地说道:“皇上心思深沉,此等谋算,若不是成事那一天,断不会让旁人知道。然而,本宫知道了。朱异是皇 上身边的人,擅测帝心,他能不知道?朱异在武阁中对虞佑棠下了死手,你猜,他是否别有谋算?” 薛皇后每发一问,郑征的脸色便沉肃一分。 然而,薛皇后仍没有放过他,继续戳着他的心窝子:“太子,你想要拉拢朱异?还想用朱异来替代虞佑棠,此等行为,何其愚蠢!凭什么?” “你不知道皇上的心思,怎么与皇上抢人?你有办法瞒得住皇上吗?” “就不明白朱异的心思,这样的人,就算拉拢过来了,你又怎知,他不会是一把弑主的刀?朱异在皇上手下,都敢生出别样心思,你区区一个太子,他能信服于你?你能驾驭得了?本宫只是担心,你最后只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而已!” 这么重的话语,薛皇后从来没有对自己的儿子说过。 毕竟,她的儿子太优秀了,过去的行事,根本无须她忧心。 直到朱异这一事…… 她不得不响鼓用重锤,只有击溃儿子身上的浮躁自傲,他才会真正警醒。 薛皇后相信自己的儿子聪慧谨慎,但是他毕竟太年轻了,虽然有黄濮山这些官员在一旁辅助,但是所经历的事情还是太少了。 权力之争,尤其是皇权之争,岂是那么简单的? 她宁愿儿子走得慢一点,但是走得稳妥一点,也不愿意其因为匆忙而出错。 要知道,皇子可以做错,可以被发配可以被流放,甚至还能做个闲散皇子。 但是,太子却不能做错 。 世上有废太子,有薨太子,却没有流放太子一说! 薛皇后的话,如雷霆重击,一下一下锤在郑征心头,令他脸色大变。 “母后,孤……孤……” 他却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他刚才还觉得母后在深宫之中畏步不前,到底是妇人小家子气了,但是……实是他自傲甚高,过于狂妄自大了。 竟然看不到前方脚下的悬崖深渊! 若真是迈错了一步,他便会粉身碎骨。 郑征下意识缩了一下脚,出了一身冷汗。 薛皇后见状,知道敲打已经到位了,语气便柔和下来:“太子,本宫知道你素来谨慎,但是在朱异一事上,你怎么会想得如此简单呢?” 这话,让郑征无言以对,也让他脑中一遍遍回想着。 是了,他从什么时候起了拉拢朱异的心思? 他想起了在紫宸殿中,长定咄咄逼人,矛头直指朱异,想起了父皇听到长定的话语之后,对朱异露出的那一丝微妙的心思…… 莫非,是长定?长定那些话是故意的? 他合上眼,理着脑中的思绪:“母后,孤也不知道。但孤觉得,您说的这些话,背后都有人知道,有一只手在拨动着所有的事情。不管是虞佑棠,还是朱异,无论是孤,还是父皇……都在这只手的拨弄之中。” 他慢慢睁开眼睛,看向薛皇后,艰涩说道:“乃至母后!母后,您知道太医署的发现神盈散后,是不是要想着对付朱异?那么,对付朱异 之后呢?是谁得到了最大的好处?” 武阁之事,牵连越来越广,最终是谁受益呢? 薛皇后脸色也变了,端庄的神情一下子被风雪冻着了,良久良久,她眼珠子才转了一下。 “太子,你是说,本宫也身在局中了?” 「第二更!emm~今天应该会有三更!」 第365章 一无所获 薛皇后自视甚高,还真没有想过,自己也会被设在局中。 听到郑征这么说,她略略思考了一下,便反应过来了:“太子,你说得没错,本宫,也在局中了。” 本来,太医署发现神盈散之事,她就觉得是有人故意为之。 只是,她恨极朱异毁了虞佑棠,便想着将计就计。 她原本还打算与太子商量如何对付朱异的,不曾想,太子却想拉拢朱异…… 当然,现在她确定太子已歇了这个心思,但是,事情仍旧没有解决。 虞佑棠被毁了,东宫没有了左率,北衙禁军大统领也无人可接手。 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损失! 朝廷之事,太子既承受了这么重的损失,那么便有人得到了天大的好处。 得到好处的人,会是谁呢? 她很清楚,再急,一时片刻也查不清了。 她渐渐冷静下来,道:“太子,北衙禁军大统领这个位置,是关键中的关键。若是朱异谋算的是这个位置,那么虞佑棠失控,必是其所为。若是其他人坐上了这个位置,那么便顺藤摸瓜,总能查出来的。” “母后,孤知道了。”郑征沉声应道,同样知道眼下只能这么做了。 重损已经造成了,然而东宫吃了这么大的亏,还不知道下手的是谁,这才是让他感到无比憋屈的地方。 他想了想,道:“母后,孤会将这些事情都告诉詹事大人,共商计策。母后,对付朱异一事,孤认为不急,看得更清 楚一些,再下手也不迟。” 母后说的都没有错,但他觉得,可以在母后的基础上做得更好。 朱异并非不可以拉拢,也不是不可以为他所用,只要他足够强大,可以一直给到朱异想要的。 北衙禁军大统领的位置? 朱异的野心这么大,奉宸卫副将,父皇身边第一人护卫,都还不满足? 据他所知,北衙禁军都是从军中挑选出来的,约是万人左右,都是父皇的私兵,平时做的事情,也是保护父皇、皇族之类,除了人数差别,与奉宸卫现在做的事情并无太大的差别。 缘何朱异会对这个位置这么看重? 如果朱异真的想要这个位置,那么除掉虞佑棠的确是第一步,那么其令虞佑棠服下神盈散,理由的确很充分。 只是,朱异这样野心勃勃的人,做事必定会无比谨慎,即使要除掉虞佑棠,也不会选择令其在武阁当众失控这种方式。 这样一来,朱异自己反而有洗脱不掉的嫌疑。 因此种种,他越发肯定背后还有一个人。 虞佑棠在武阁中失控,就是此人所为,到底是谁呢? 他再一次想到了长定,但可惜的是,当时在武阁,他看着虞佑棠那把长刀挥劈过来,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注意到。 他只记得,长定拉了他一把,还用长鞭挡了一下。 下一刻,朱异便出现了,与虞佑棠缠斗起来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 长定身边有高人, 但是要设这么大的局,长定身边的高人也做不到。 毕竟,就连父皇母后都被设计进去了,这非一般人的手笔。 长定乃至姜家,都不会有这样的胆子。 更重要的是,虞佑棠身上的那些穴位……谁能在朱异的眼皮子底下做这样的事情呢?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他看向了自己的母后,见到对方也在皱眉思索,一颗心慢慢提了上来,犹豫着开口道:“母后,太医们都查探过了,虞佑棠身上的穴位极为巧妙,会不会是……” “嗯?”薛皇后挑了挑眉,一下子没有想到郑征想说的是什么。 郑征压了一下舌头,下意识左右看了看,见到殿中只有自己母子俩,还是将话说了出来:“那手法,会不会是从诏狱中传出来的,吕……” “住口!”薛皇后厉声说道,猛然打断了郑征的说话。 她眼珠子几乎要突出来了,神容比刚才震怒时还要扭曲,眼中如淬了毒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郑征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恍惚觉得自己被毒蛇缠住了一般,浑身动弹不得。 薛皇后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不对,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因为咬牙用力控制,神色显得更加怪异了。 她伸手撑着头,用力按了按太阳穴,良久良久,才说出话来:“太子,这个字,本宫不希望从你口中说出第二次。”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但是郑征却听出了不一样的 意味,就好像阴暗天色中的大海,有着几乎吞噬一切的力量。 郑征心知,那是一个比虞佑棠、朱异更令人畏惧的名字,的确不能说出来。 “母后,孤知道了,孤保证不会再有第二次。” 他也是心慌则乱,本来这个人的名字,就是一个禁忌,他连黄濮山、太子妃都没有说过。 此刻,的确不应该说出口。 薛皇后全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走似的,疲倦地摆了摆手:“太子,你且退下吧。本宫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你须得仔细斟酌。至于神盈散一事,等紫宸殿有了消息再说。” “是,母后。让母后担心了,孤会小心行事的。母后,您……切莫伤神了,小心身子才是。”郑征关切道。 他知道谁是真正为他着想的人,这些年若不是母后为他苦心筹谋,他这个太子之位也不会那么稳固,名声也不会那么贤明。 不管母后是什么表现,震怒也好,隐藏也好,最终,都是为了他好。 他的确要好好想一想了,要怎样,才能将太子之位坐得更稳固、才能更容易登上帝。 他不能被废,绝不能! 首先,他得利用虞佑棠一事,将朝中大臣的心收买了再说。 与此同时,永宁帝派去虞佑棠府中的侍卫也回来了。 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前往虞佑棠府中的侍卫,竟然一无所获! 薛恭硬着头皮,向永宁帝禀道:“皇上,在虞家,并无所获。虞佑棠已清醒过来了,他 说……” “他说什么了?”永宁帝抬头温和问道,似不曾生怒。 薛恭心惊胆战,立刻回道:“他说,他从来没有服过神盈散,他与朱异接触,只是随便说了几句话,不曾在武阁中进过任何吃食!” 「第三更!新一月开始了,这个月打算勤奋些,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366章 找补 “朕知道了。”永宁帝道,神情并无变化。 这个结果,不知是否在他的预料中,但无人知道其真正喜怒。 薛恭退回后,永宁帝便翻开奏折继续看了起来。 似乎,神盈散、虞佑棠这些只是小事,并不值得帝王多少关注。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放下奏疏,唤道:“朱异。” “臣在。”朱异现身,露出了半边银白色的麒麟服,面容藏在半明半暗间,自然是看不清神情。 永宁帝身体往后靠,一副闲适自在的样子,淡淡道:“你且说说看,是谁让虞佑棠服下神盈散的?” “回皇上,臣不知。”朱异立刻回道,略显稚嫩的声音和往日并无异常。 永宁帝的嘴角勾了一下,心情似不错:“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听到这话,薛恭的心跳了一下,手中拂尘倒是稳稳当当。 皇上,还是怀疑上朱副将了? 朱异仍旧低着头,恭敬回道:“回皇上,臣不敢。” “不知,不敢。”永宁帝似在品味着这几个字,脸上仍旧带着笑容。 下一刻,他勃然色变,一把抓起了手边的奏疏猛地摔在朱异的脚下,冷声道:“朕看你敢得很!说,为什么要对虞佑棠?!” 朱异低头看了一眼散落在脚边的奏疏,身影纹丝不动:“皇上,臣……”朱异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有些迟疑。 下一刻,他抬头看向永宁帝,双手高拱,道:“皇上。臣乃奉宸卫副将,若臣全力以赴,虞 佑棠在臣手下走不过二十招。” 稚嫩的声音,说出了异常自信的话语。 不管是他身上的麒麟服,还是他挺直的背脊,似乎都在印证这不是一句空话,而是实实在在的事实。 的确,作为奉宸卫副将,他有这样的本事。 他身上的麒麟服因为他的动作而随之摇动,晃出一缕缕闪烁的银光。 从薛恭的角度看过去,这个场景十分唯美,银光闪耀,麒麟顺服,加上朱异那俊美的面容…… 是了,朱异现在没有戴面具,在这后宫中,薛恭是少有的见过朱异真正容貌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被这句话取悦了,还是怎么样,永宁帝的神色稍霁。 他的目光落在朱异身上,眼神一瞬不眨,慢慢地说道:“朕喜欢身边的人聪明有野心,朕允许他们想方设法去谋取他们想得到的,但有一点……” 他的声音越发慢下来,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但有一点,朕不喜欢自作聪明,朕不想给的,谁都拿不走,你……明白吗?” “臣,明白。”朱异回道,仍旧用稚嫩的声音,依然听不出异样。 薛恭身影僵了一下,视线垂下,并不敢看向永宁帝或者朱异,他这种人老成精的人,当然知道两者的交锋。 看来,皇上真是对朱副将生疑了。 这……奉宸卫以后该怎么办呢?皇上的安危…… 这个老内侍,为此而忧心忡忡。 他不会知道,他这些忧心,对永宁帝和朱异来说,完全 不值得。 第二天,永宁帝便召见了太医令范芝寿,不知道帝王吩咐了什么,有关神盈散之事,太医署内再也无人提及了。 太医署最先发现神盈散的老内侍,突然身染恶疾,被匆匆送出宫中抛入乱葬岗了。 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宫中内侍,朝官没有人会在意。 他们真正在意的,是东宫左率突然失控、还差点砍伤了太子之事。 然而,此事扑朔迷离,实情究竟如何,绝大多数朝官也不得而知。 东宫左率虞佑棠差点伤到了太子,这本该被重重问罪的,然而,太子却为之求情。 太子在皇上面前陈言,道虞左率是受了暗算,才身不由己作出此举,往日虞左率尽忠职守,绝无贰心,恳请皇上网开一面,饶过虞佑棠。 即使有太子求情,永宁帝仍旧将虞佑棠问罪,不但除了他的职,在京兆为官的虞家子弟也受到了牵连,不是被除职就是被外放外地。 也是,虞佑棠其情可悯,但他的确当众挥刀砍向太子,国朝有律法,对此若不加以严惩,助长效仿,那还得了? 因此,太子虽然切切悲痛,却也无可奈何。 但是,太子还是亲自去虞府看望了虞佑棠,并且令太医一定要仔细医治虞佑棠,还给了虞家不少安抚银子。 朝中还传出了小道消息,道太子还暗中给吏部的官员打了招呼,让他们对虞家子弟多加照顾。 太这么做,是全了他和虞佑棠的主仆情谊,对 虞家,已经仁至义尽。 一时之间,朝官对太子的为人行事交相称赞。 长定公主府的演武场内,郑吉与杜凤句并肩而行,交流着各自听来的朝中事情。 郑吉边走边道:“太子倒是聪明了不少,看来,应是受到提点了。” 太子詹事黄濮山每日都前往东宫,这事,她当然知道。 黄濮山看起来像弥勒佛,但是那心性、那手段,还真的不像。 “是。皇上……对太子多有看顾。”杜凤句回道。 在他看来,皇上将虞佑棠问罪,成就的是太子仁爱体恤属下的名声。 看来,太子虽然受到了损失,但还是有所收获。 “是,父皇最看重的,还是太子。”郑吉点点头,对此无可无不可。 母妃说神盈散已经透露出去了,但是薛皇后迟迟没有动静,显然,坤宁宫那里也得到了提点。 的确,后宫之中就没有一个人是简单的。 这一点,多少让她有些失望,但也让她更加警醒。 重生之后的每一步,都是荆棘,这一点,她早就知道了,并且做好了足够的应对。 杜凤句侧身看向她,轻声问道:“殿下,您会失望吗?” 郑吉知道杜凤句想问什么,摇了摇头,笑道:“本殿为何要失望?此一役,本殿已经大获全胜了。” 虞佑棠已毁,北衙禁军大统领的位置没那么容易被东宫得到,还有父皇对朱异的猜疑、太子对朱异的拉拢…… 哪怕当中有些一时看不到结果,但是没 有关系,时间足够了,就会起作用。 即使现在太子看起来得到了弥补,但是那些损失……太子以后会充分感受到的。 见她不在意,杜凤句也放下了心,微笑道:“殿下,明日就是您第一场武阁比试了,您做好准备了吗?” 「第一更!周末快乐!」 第367章 殿下上场 郑吉自然做好了准备。 这是她第一次武阁比试,必定会全力以赴。 她答应过母妃,只管专心比试,虞佑棠之事,已由母妃和姜家接手了。 她也答应过凤句,要站在甲场,夺得魁首,找出吕师究竟在甲场藏了什么。 她看向杜凤句,在对方温柔的目光中,坚定回道:“本殿会赢。” 杜凤句笑了起来,轻声回道:“殿下,我相信您。” 他对殿下有足够的信心,对自己也有足够的信心。 他改进的那些义父武功心法,所调整的那些训练方式,还有那些精心打造的配合武略…… 殿下的队伍没有理由走不到最后。 虽然武阁出了虞佑棠当众发狂这等骇然的事情,的确带来了一阵动荡震撼。 但是,在赵叔敖等人的周旋下,武阁比试只耽搁了一天,便继续进行了。 在郑吉出现在演武场之前,她队伍中的陶静宜、范砺也先后赢了比试。 在她的要求下,两个人同样没有故意藏拙,赚足了眼球。 范砺就不用说了,曾靠个人战力直接打上丁场的人,陶静宜这个年轻的姑娘,倒是令人吃惊。 北疆陶家是陶静宜身上的烙印,虽然谁都知道北疆陶家的人都会习武,就连宫中的贤妃娘娘也会武功招式。 但是,当亲眼见到陶静宜轻轻松松胜出之后,就连郑琼也忍不住感叹了一句:“果真是出自将门之家!” 从武阁比试开始以来,郑吉队伍中的人,每一个的表现 都足够优秀。 因此,他们对郑吉的比试就更加好奇。 长定殿下表现会如何?会同样出色吗? 他们其实在癸场看过长定殿下的训练,但是长定殿下的训练异于常人,就是那普通的一招一式,伸出、缩回,虽然知道是练到极致,但是看不出什么来。 至于她和曹宁那一场打斗,过去很长的时间了,没有太多意义了。 他们更期待看到的,是现在长定殿下的水平。 哪怕郑吉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但是当她来到演武场边上,看到乌泱泱的人后,不禁有些怪异。 怎么会这么多人? 比先前太子郑征亲临时的人还多! 他们都是来演武场这里观看她的比试? 赵叔敖、郑琼和周玉铖这三位阁主,武阁十先生,还有众多教习、数不清的武阁士兵……全都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被这么多人注视着,换作普通人,或许多少都会心生怯意。 但长定殿下是谁? 是胆敢提鞭进宣政殿的人,是国朝第一个拥有两率府士兵的公主! 于是,众人目光中的郑吉,步履从容,神态悠闲,她轻巧地跃上了演武场,平静地看向场下所有人。 因是参加比试,她今天穿着一身黑色的劲装,只在肩膀上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 这凤凰是用金线绣出来的,极尽华贵奢艳,当她跃上演武场的时候,晨曦刚好从她身后投射过来,本是柔和的晨光随着凤凰金线而晃动,散射出一缕缕金 光。 这万千金光映照着她,仿佛为她金光银盾为她加身,有种说不出来的意味。 她长得比一般女子高大,艳丽的脸容带着一种若有似无的寒意,当她看向众人的时候,有一种高不可攀的压迫感,但是这种压迫感,似领着千军万马,并不是神只那般高高在上的,反而像…… 像即将带着士兵冲锋陷阵的将领。 她的容貌、她的身份、她的气势,构成了她独特的个人魅力,在这个几乎全是男人的演武场中,她的存在,就是那一抹最夺目的色彩。 郑吉没有理会场下众人,随即便转身大步迈向演武场中心——那些即将与她比试的士兵们,都早已经在等候了。 她扫了一眼,发现另外九个士兵,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那就是长得特别威武雄壮,胸前肌肉胀鼓鼓的,而且眼中精光内敛,神情从容不迫,显然不是那种空有花架子的人。 这几个士兵,显然都是有真本事的人。 她不曾在癸场中看过这几个人,这几个人的主要训练武场应该不是癸场,从眼神动作来看,至少是丁场的水平。 看来,另外九个武阁先生为了给她一个下马威,也算是下重本了。 在郑吉判断的同时,场上的其他士兵同样在打量着她。 轻巧的身影、沉稳的步伐,还有那游刃有余的气度——他们也意识到了,眼前的公主殿下,并非传闻中的那样。 随即,其中一个士兵上前,拱手 恭敬说道:“殿下,场上只论胜败,不论身份,某等若有得罪,还请殿下见谅。” 郑吉颔首道:“自然。” 她的目光,一一扫过这九个人,忽然笑起来:“你们这样,倒让本殿觉着……是要联合起来对付本殿?” 这话一落,站在最前的那个士兵立刻否认道:“殿下,某等不敢!” “殿下,绝无此事!” 其他的士兵也都纷纷拱手,异口同声道。 “呵。”郑吉笑了一下,神情不以为然:“敢不敢的,本殿并不在乎。为了节省时间,这样也好。你们——一起上吧!” 这话,让另外的士兵不敢置信。 长定殿下这是什么意思?让他们一起上?这…… 长定殿下是不是过于狂妄了?这似乎完全不把他们放在眼内! 虽然他们接到的命令也是长定殿下不容小觑,要他们用尽全力来拦截长定殿下,但是他们内心深处,其实并不觉得长定殿下需要他们这么做。 他们都是从各大卫中出来的,是真正在战场上历练过的,手中的长刀曾经染过血的! 而长定殿下,是谁? 长于深宫的天之娇女,此前只会花拳绣腿,恐怕伤口鲜血都没怎么见过,这样的人,也值得他们用尽全力? 他们原本还想着,看在长定殿下的身份上,他们手下留情几分,免得其太难看。 殊不知,比试还没有开始,殿下竟然说这么一番说话,如此目中无人! 既然这样…… 另外几个士兵彼 此交换了一下眼神,很快就有所决定了。 长定殿下这样的娇女,真的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反正主子让他们要好好教训一下长定殿下,若是有什么事,主子也会一力承担。 「第二更!嗯,今天依然会有三更……」 第368章 惊艳动人 杜凤句双手背在身后,目不转睛看着演武场上的郑吉,眉眼含笑。 殿下的话,他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那几个士兵听了会作何反应,他也能料想得到。 不得不说,殿下很会拉仇恨,这些话定会激起这些士兵的怒火。 如此,这场对战才更有看头。 殿下,是知道怎么撩动演武场气氛的。 果然,殿下说完这句话之后,场下原本安静的气氛便一下子热闹起来,士兵们都蠢蠢欲动,还隐约听见有人在说“一起上!” 为了规则的公平,场上十个士兵分别来自武阁十先生,他们当然不会一起上。 别说要对战的人是长定殿下,要考虑到其身份地位,还要考虑到其背后的皇上,便是一般人,他们也不会联手。 毕竟,武阁十先生并不是一条心。 然而,他们的顾虑、打算全都用不上了,因为,郑吉不给他们任何思考应对的机会。 在说完那句话之后,她便悍然出手了。 她此次比试使用的兵器,并非武阁士兵最常用的长刀,也不是她经常用的长鞭。 而是一把长枪! 不是特意打造的,而是随意从演武场兵器库抽取的长枪。 她飞跃几步,长枪往前一刺,速度迅如疾风,随即用力一扎,在最前方的那名士兵,尚没有反应过来,便被她的长枪抽下了演武场。 紧接着,她且战且攻,长枪在她手中如猛龙飞蛇一样,招式走势似直实弯,循着一道弧形而去,又接连 拍飞了两个士兵。 这两个士兵,用的都是长刀,在郑吉攻过来之前,已经举刀防御了,但是……没有用! 他们明明看到了那杆长枪,也明明横刀劈过去,但那长枪虚晃几下,猛然点上了他们的腰身。 下一瞬,他们便觉得身子一麻,根本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杆长枪拦抽过来,直接将他们送下演武场。 另外几个士兵,同样如此,待他们意识到长定公主的长枪扫过来的时候,已经没法抵挡了。 他们不知道如何形容那种感觉,仿佛有千军万马横扫而来,又仿佛是高山巨石滚滚而下,他们完全无招架之力,只得步步退让。 但是,他们退避的后路,已经被长定殿下长枪封死了,他们的身影刚刚落定,她的第二次攻击已经到了。 这第二次,他们已避无可避,同样被长定殿下的长枪抽飞了。 便是如此,在短短几瞬之间,郑吉便接二连三地挑掉了几个士兵,她的动作和身形快得看不见,待到场下的士兵定眼看过去的时候,她正好收回长枪,“砰”的一声立在了身侧。 她在演武场最中心站定了,身如修竹,鬓发略有些凌乱,然而神情凛然,有种万夫莫敌的气势。 这么短的时间,另外九个威武雄壮的士兵,竟然全部都被挑下了演武场! 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九个! 如果是两三个,他们还觉得正常,但是九个,一下子就被挑翻了,这怎 么可能? 这些士兵不是故意让着长定殿下,自己主动跳下演武场的吧? 不,不会! 虽然他们觉得惊诧至极,但是他们当中有许多人,还是真真切切看到了整个过程的。 那些士兵,不是故意让着长定殿下,是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他们不是不想赢,而是赢不了,连反应都来不及! 被挑下演武场的士兵,脸黑如炭,他们或是迷茫或是羞愧,俱都低下了头。 旁人或许不知道,但是他们自己心中却无比清楚:他们真的不敌长定殿下! 在演武场上,他们只觉得有无边的压迫砸下来,只能被动地后退,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赵叔敖、郑琼,还有武阁十先生等人,同样看清楚了怎么回事。 长定殿下的速度太快了,快得让其他士兵根本无法应对。 而且,长定殿下的长枪,已经熟练到极致,每一刺一拨,每一扎一点,全无虚发,只要被她的长枪指向的士兵,随即都会被挑翻。 道理,就和先前长定队伍中的其他人一样,极为简单的招式,却用到了极致。 他们以为先前的范砺、沈沉等人已经足够令人赞叹了,没有想到,长定殿下竟然比他们更胜一筹! 枪无虚发、一枪一个、快速定局,这背后代表的,是绝对精准的判断力,是无比快速的武功身法,还有异常身后的内力。 长定殿下,绝不是花拳绣腿! 长定殿下的武功,比之演武场上的士兵都要高 强。 那么,先前长定殿下所说的那句“一起上”,便不是目中无人了,而是来自强者的自信! 结果证明,长定殿下的确有将他们全部挑下演武场的本事。 在短暂的愕然之后,场下的所有士兵很快就回过神来了,他们真正意识到,长定殿下,真的凭着自己的本事,赢下了这一场比试! 而且,是以超出他们期待的方式赢下的。 不知道从何而起,场下的士兵忽然欢呼起来,他们热烈地、兴奋地看着演武场上站着的郑吉,看着那只欲展翅高飞的金凤凰,振臂高呼起来:“长定殿下,长定殿下!” “长定殿下!” “殿下,殿下!” 一句一句“殿下”由近至远,又由远及近,一波接着一波,此起彼伏,声彻云霄。 赵叔敖捻须看着演武场上的郑吉,心中感叹:这便是天之娇女? 他从来不知,长定殿下在演武场上的表现竟然会如此出色,这一场比试竟然会如此惊艳,用无与伦比的速度,成为了绝对的焦点所在。 今日过后,武阁之中,人人都会知道长定殿下! 作为曾经的一卫大将军,赵叔敖十分明白这些武阁士兵的心思。 对军中士兵来说,事情其实很简单,那就是谁赢了,他们就服谁,他们只信服有本事的人。 长定殿下这一次比试,无疑证明了这一点。 的确,她是凭着公主的身份才得以进入武阁,但是进入武阁之后的表现,大家都看在了 眼内。 一个刻苦训练、日夜不辍的人,绝对值得敬佩,一个用绝对实力赢下比试的人,绝对值得他们欢呼称赞。 而公主的身份地位,非但没有影响到他们的敬佩称赞,反而会让他们这些情感更厚重几分。 一个公主,付出了多少汗水艰苦,才能这么漂亮地赢下这一场? “薛总管,您看到了吧?长定殿下,的确有真本事!”在场下一隅,一个武将模样的人憨憨说道,和其他士兵一样,目光灼灼地看着郑吉。 他说话的对象,手中持着一柄拂尘,面容慈祥温和,这不是皇宫内侍大总管薛恭,还能是谁? 「第三更!继续勤奋~~对我来说,三更真的很勤奋了~」 第369章 所向披靡 陪着薛恭前来观看武阁比试的,是奉宸卫中郎将霍参。 他们出现在这里,自然是永宁帝授意,代其前来观看长定殿下的选拔比试。 他们两个不想引起武阁中人的注意,避免出现先前太子亲临那种轰动,于是悄然前来。 本来这种事情无需薛恭来做,更轮不到霍参,不过因为朱异被卷入虞佑棠失控一事,现在永宁帝都将朱异留在身边了。 本来,奉宸卫副将就是要在帝王身边,随时护卫。 薛恭作为永宁帝的近身内侍,多少听过朱异或者其他人禀告过长定殿下的情况,知道其领着四千长定率士兵日夜训练,也知道其在武阁得到了杜断先生的教导,武功日益提升。 因此,在现场看到郑吉的比试后,他的反应比霍参平静得多,至少,表面看起来是这样。 但是霍参此前不了解,在他印象中,长定殿下还是那个娇滴滴的长定公主,没有想到……长定殿下竟然这么厉害! 作为习武之人,他有足够的眼界和判断,便更清楚长定殿下要做到这样殊不容易。 诚然,武阁癸场这样的比试,要挑飞这些士兵,对霍参这样的武将来说完全没有难度,任何一个奉宸卫士兵也能做到。 但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枪无虚发,精准至极,这就不容易——他当然能做到,但是做到的人是长定殿下,这就不一样了。 长定殿下才习武多久?竟然就有这样的水平了,假 以时日会怎么样? 更何况,这还算是长定殿下的第一场比试,还只是癸场的比试,接下来长定殿下表现会如何?不会遇强越强? 对此,霍参充满了期待,内心已在盘算接下来找什么机会出宫观看比试了。 永宁帝得知了郑吉在武阁中的表现之后,沉默了一瞬,然后问道:“霍参,你觉得,长定的武阁……比之奉宸卫如何?” “……”霍参虽然有些憨,但也知道这是个要命的问题。 然而,这个要命的问题,并不难回答,于是他老实说道:“皇上,这个……没法比。长定殿下在奉宸卫手下走不过几招。” 是,长定殿下的表现足够令人惊艳,但是武阁比试和奉宸卫,完全没有可比性。 奉宸卫全是军中精锐,经历重重选拔考核,不管是武功、战力、忠诚……全都是一等一。 职责不同,擅长不同,皇上拿奉宸卫士兵与长定殿下比较,实在不合适。 这不管是对奉宸卫和长定殿下来说,都极不公平,也是一种……轻侮。 当然,这些话,除非霍参嫌命长了,不然绝对不敢说出来,就连这么轻微一想,都觉得是大逆不道。 听到霍参这么,永宁帝只点了点头,继续问道:“以你看,长定她在武阁选拔比试中能到哪一个武场?” 这个问题,霍参倒觉得自己可以回答。 虽然,他只在武阁中看了一场长定殿下的比赛。 他思考片刻,这样回道:“皇上 ,臣以为,长定殿下应该能到三甲武场。” 长定殿下自不用说了,他估计长定殿下真正的水平还没有真正发挥出来,听闻长定殿下队伍中其他人也都是一样,对招式用到了极致。 如此,就说明了教授他们的杜断先生,是个行事非常缜密而有想法的人,那么不仅在招式上,还有战术配合上,也都会一样。 这样的队伍在武阁比试中走到甲乙丙这三个武场,并不是特别艰难的事情。 当然,也不容易就是了。 永宁帝笑了一下,心情似是不错:“如此甚好,接下来你就替朕多去看看吧。朕也想知道,长定能走到哪个武场。” 长定竟然真的会武功?果真是不容小觑! 他原本以为,长定只是在武阁玩玩而已,如霍参这么说,说不定长定真的会在武阁掀起一番风雨。 有首富姜家在,若加上武阁士兵的拥戴支持……那么,他就要想一想,以后要怎么对长定了。 “是!臣遵旨!”霍参大声回道,喜不自胜。 有了皇上这句话,他便是奉旨去武阁观看了,以后长定殿下的每一场比试,他都不打算落下了。 接下来,霍参真的做到了自己所想的,有关长定殿下的每一场比试,他都没有落下。 如他所判断的那样,长定殿下这支队伍所创造的传奇仍在继续/ 不管是沈沉还是陶静宜,不管是褚飞鸢还是范砺,竟然都是遇强越强的人,每一场比试,他们都赢 了! 更为可怕的是,每一场比试,对他们来说都是珍贵的磨炼,他们都会很好地吸收对手的长处,下一次比试的时候就会有明显的提升! 这对武阁其他士兵来说简直是心惊胆战的噩耗,但是对赵叔敖、霍参等观看比试的人来说,就是一场赏心悦目的盛宴。 从癸场到壬场,接着到庚场、辛场、己场、戊场,长定殿下的队伍所向披靡,无有败绩! 她的队伍,在整个武阁参与选拔的队伍中,风头无人能及,牢牢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朝廷官员开始关注长定殿下的队伍了。 他们实在没有想到,长定殿下竟然会这么厉害,她的队伍竟然会走得这么稳、这么远。 随着关注的增多,争议也就越来越多了,到了郑吉队伍进入丁场的时候,朝中官员已经明显分成了三个派别。 一派,是不相信她的队伍会这么优秀,认为武阁士兵顾忌着她的身份地位,才会故意让这支队伍胜出的。 这一派的人,多是与姜家、北疆陶家不和的官员——毕竟,陶家不也是有个姑娘在长定殿下的队伍中么? 一派,则是觉得她的队伍是凭着真正本事,一步一步走到丁场的。 这派的人,多半是郑吉的拥趸,比如京兆少尹崔偓、奉宸卫中郎将霍参等。 最后一派,就没有什么怀疑或相信了。他们觉得,长定殿下多少有些本事的,但是呢,也没有那么厉害 。不过,他们也不怎么在意,无论长定殿下在比试中获得什么样的成绩,都与他们没有什么关系。 许是朝中没有什么大事的缘故,一日退朝之后,这些官员竟然就在宣政殿中就此争吵了起来。 争吵之中,一个初入宣政殿的五品官员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诸位大人,所谓百闻不如一见,既然大家争论不休,那不如……亲自去武阁看看?” 此言一落,宣政殿中所有的官员都齐刷刷地看向了这个官员,眼神熠熠发亮。 是啊,亲眼去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赵叔敖也没有想到,武阁的比试,竟然吸引了那么多朝廷官员。 竟然,连兵部都惊动了! 「第一更!时光大法开启……」 第370章 兵部侍郎窦丛 兵部掌武选、地图、车马、甲械之政,属下设有兵部、职方、驾部、库部四司,武阁虽不在其中,但总归为武选之事,可以说,兵部在意武阁的选拔比试乃理所当然。 只是,兵部事务繁忙,所辖都是军中大事,若是武阁甲场最后一场选拔,魁首之争,兵部派官员前来观看,这就十分正常。 但只是丁场的一场普通比试,兵部的官员就来了,来的还是兵部侍郎窦丛,那就不可思议了。 当赵叔敖听到窦丛到来的时候,着实有些吃惊。 窦丛,窦丛怎么会来了呢? 兵部侍郎乃正四品下的官员,这在京兆官员中称得上高官重臣,尤其是窦丛,先前被皇上委以重任,平定了蜀州哗变。 这个差事,窦丛办得极其漂亮,不仅平定了蜀州哗变,还从源头上解决了蜀州乃至剑南卫的军需问题,令得原本凋敝剑南卫焕发生机。 剑南卫的折冲府,向来都是十六卫中最少的,因为此地苦寒,军需不足,令许多人望而生畏,解决了军需之后,折冲府的人数便猛然增加了,这都是窦丛的功绩。 虽然兵部还有另外一个侍郎,但是大家都知道,只待明年吏部的考课一过,窦丛的职位官阶必定会往上升一升。 这样炙手可热的官员,可以说,现在窦丛忙碌至极,却特地抽时间来武阁观看一场普通的比试,足可见其对武阁的看重。 窦丛是特意挑着时间来到武阁的, 他没有提前打招呼,在赵叔敖引领下来到演武场的时候,郑吉刚刚跃上演武场。 他虽然刻意低调,但是四品大员的威势摆在那里,又是赵叔敖亲自陪同,原本围观的武阁士兵都下意识让出了一条路。 虽然,他们大多数人人都不认识窦丛,不知道他就是赫赫有名的兵部侍郎窦大人。 郑吉站在演武台上,一眼就见到了窦丛,随即点了点头。 窦丛随后拱手,表示打了招呼,随即便专心致志观看场上的比试来。 他这一次来到武阁这里,是特意为长定殿下而来,是想亲眼看一看其在武阁选拔比试中的表现。 为了制造这一次光明正大前来观看比试的机会,窦丛还花费了不少心思。 比如,授意刚刚进入宣政殿听政的官员说出那句话,以便吸引众多官员前来。 他作为其中的一员,还是兵部的官员,虽然瞩目了一些,但是理由相当充分,也不为人所疑。 在经历了许多场的比试之后,已经没有最开始那么多武阁士兵围在演武场这里观看郑吉的比试了。 对于长定殿下的本事,他们已经深刻体会到了。 说起来也很奇怪,明明长定殿下的招式并不绚丽,也没有什么可以奇诡怪异之处,那一招一式甚至可以说是十分普通,包括长定殿下队伍中其他人,也都如此。 但就是这平平无奇的招式,却让长定殿下的队伍赢下了一个又一个武场的选拔。 无论其队 伍处于一种多么危急的状态,即使已临绝境,眼见着就要被挑下演武场了,他们最后还能反败为胜。 譬如有一次,那个名字叫沈沉的年轻人胸前都已经中了几刀,口中已在吐着鲜血,竟还能与队伍中其他人配合,使了一个障眼法,拼着最后一口气将对手踹下去。 像这样的事例,还有很多,但其中不包括长定殿下。 长定殿下就没有狼狈过,更不曾受伤过——不知道是对手不敢伤了她,还是没有能力伤了她。 此刻她参加的丁场选拔,只是开始的个人选拔,还没有到队伍的整体对战,其实没有太多可看之处。 大多数人真正感兴趣的,还是队伍中五个人相互配合对战的过程,那才叫惊心动魄,令人兴奋激烈。 因此,除了霍参这种自始至终都对长定殿下保持高度关注的人之外,其他的武阁士兵都忙着自己的训练去了。 恰恰相反的是,窦丛最想看的便是郑吉的个人比试,他本就是为此而来。 在第一次惊艳出场之后,郑吉的应对方式便变了,她不再追求速度,反而变得极其缓慢,尽可能地调动每一个对手的本事,然后在对战中观察对手的应对、学习对手的擅长之处,直到她觉得对手的水平全部发挥出来了,她才会让对手失败下场。 窦丛目不转睛地看着郑吉的表现,内心忍不住感叹:长定殿下太厉害了! 这种厉害,不是指武功水平有多 高,而是那种吊着对手、令对手本事全部发挥出来,再加以观察、学习的过程,背后所代表的强大的掌控能力,殿下必定擅长布局,所谓草蛇灰线、千里伏骑,正是如此! 这会儿,他便知道为何长定殿下的队伍每次都能进步了。 当然,也终于知道姜晖那句颇有深意的“窦大人,您只需亲自去看一次就不会犹豫了”是什么意思了。 的确,在亲眼见到长定殿下的比试之前,他始终心有隐忧,迟迟没有做出决定。 姜家虽然是国朝首富,虽然出了一个姜贵妃,但是贵妃无子,姜家在朝中无人,即使姜晖说长定殿下不会让他失望,他还是踌躇不定。 一个公主,即使再得皇上疼宠,所能做的事情都有限,哪怕她已掌有两率府。 若不是北衙禁军大统领这个位置有着非凡的诱惑力,窦丛连迟疑都不会有,就直接拒绝了。 但姜晖对自己的外甥女极赞叹之能事,加之他在蜀州哗变一事中到底受了姜家恩惠,便答应亲自来看一看。 此刻,他忽然明白姜晖为何会那样说了。 长定殿下的确不像一般的公主,她武功高强,又有布局千里的本事,足够冷静,足够耐心,这样的人……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 窦丛虽然不是军中士兵出身,但是他既领着兵部两司,就十分认可军中士兵的准则。 身份、地位这些固然重要,但是要让他信任,乃至彼此合作 ,那就要拿出真正的本事来。 在郑吉目光看过来的时候,窦丛微微颔首,意思不言而喻。 他心想,接下来,可以继续期待长定殿下的表现了。 「第二更!」 第371章 伏脉千里 没有人知道,在东宫左率虞佑棠出事之后,姜家曾有人秘密与窦丛见了一面。 这人,正是郑吉的大舅舅姜晖。 因蜀州哗变一事,姜晖与窦丛有过非一般的交情,因而接到其秘密会面的邀请后,窦丛立刻就应下了。 他原本以为,姜家是要托他帮什么忙,所以行事才会那么隐秘。 他万万没有想到,姜家非但没有事情相求,反而是来给他送好处的,天大的好处! 姜晖所说的,是有关北衙禁军大统领的消息。 皇上在军中募集私兵,打算组建北衙禁军一事,窦丛作为兵部侍郎,是最先知道消息的那一批人。 在多方角力之下,最终北衙禁军大统领定了左翊卫大将军史肃,这已经过门下省审核、中书省拟旨的了。 只待北衙禁军组建完毕,这个旨意便会下发。 因此,他觉得非常奇怪——姜昭怎么会问,北衙禁军大统领的位置,他手中可有合适人选? 哪里需要什么合适的人选,人选早就已经定下了! 姜昭长得像其母亲钱胜雪,姿容甚俊雅,一把美髯,不像商人,倒像个儒雅官员,与窦丛气质颇为相类。 “窦大人,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北衙禁军大统领现在的确定了史肃,但是大人可知,史肃身体不好,已经生病了?” 窦丛是何许人也?在朝中浸淫了数十年,从地方到京兆,累官至兵部侍郎的人。 他立刻就意识到,连他都不曾听闻史肃生 病的事情,显然是朝中有人瞒下了这一点,不想让他们知道。 能瞒下这等重要消息的人,就只有一个:皇上! 皇上牢牢瞒着史肃患病之事,可见心目中已另有北衙禁军大统领人选,这个位置就是特意留起来的。 既然如此,姜家为何还会向他透露此事? 他想到了朝中近日发生的动静,想到被砍掉一臂的东宫左率虞佑棠,脑中弯窍一下子就打通了。 “皇上属意的北衙禁军大统领,是……虞佑棠?”窦丛脸色微微变了,有种如踩云端的失真感。 姜晖点了点头,回道:“正是。” 他的话点到即止,窦丛是个聪明人,想必已能想清楚其中门道了。 皇上属意的北衙禁军大统领出了意外,那就意味着,北衙禁军大统领这个位置如今是空出来了。 但是,谁最终能坐上这个位置,就要看谁的本事大,或者谁能把握住这个机会了。 窦丛沉默下来,他知道这的确是一个天大的机会。 而且,他也十分清楚,这个机会稍纵即逝,他所能抓住的,就是这一点时间差而已。 在其他官员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只要他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就能推自己的人坐上这个位置。 但是…… 窦丛想了想,然后问道:“为什么将这个消息告诉本官?” 他完全不怀疑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姜家在朝中是没有人,但是姜家有一个最得皇上宠爱的姜贵妃,能知道旁人所不能知道的消 息,也不奇怪。 但是,他好奇姜家这么做的理由。 姜晖笑了一下,回道:“姜家手中没有合适的将领。” 这个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姜家此前意不在朝中,有几个交好的官员,比如卫尉寺两个主官,但高阶武将,这个不是想有就有的。 “那么,姜家有什么条件呢?” 窦丛虽然和姜晖很合得来,也在蜀州结下了情谊,但凭着这些,还不足以让姜家对他透露这么大的消息。 姜晖也清楚,若说无欲无求,怕是窦丛不敢接下这个人情了。 于是,他这样回道:“窦大人,姜家所求,不,应该是长定殿下希望,能与窦大人合作。” “合作?”窦丛不解,他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能与长定殿下合作的。 “是,合作。殿下想地位更稳固,希望以后与窦大人彼此合作。这一次北衙禁军大统领的消息,就当作是殿下的诚意了。” 窦丛已官至兵部侍郎,且年纪还不大,这样的人,若无意外,入主中枢是必然的。 小九想要更多的权力,那就必须朝中有人照应,窦丛这样的人选,正正合适。 “……”窦丛没有想到,姜家的要求会是这样,一时踌躇不定。 殿下想要地位更稳固……这是什么意思呢? 长定殿下已是皇上最疼宠的公主了,难道这还不足够? 任是窦丛想破了脑袋都不会想到,郑吉的心竟然会那么大,她有执掌十率府、与太子争锋的心。 不过这些, 姜晖觉得就不用说出来了。 没有必要,也还没有到对窦丛这个兵部侍郎说出小九心思的时候。 “殿下想怎么合作法呢?” “就是像现在这样,适当的时候,与大人您方便,与殿下方便。”姜晖答道。 小九还在武阁之中呢,还只是这个年纪,说合作什么的,那都是后面的事情了。 在姜晖看来,此时小九和窦丛还没有什么可以合作的,小九暂时还不需要窦丛做什么,这个消息,只是她和窦丛有所往来的一个桥梁而已。 桥都搭起来了,此后往来走动就容易得多了。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都要往来才能产生的,君臣情谊,同样也一样。 说白了,北衙禁军大统领这个位置,就是郑吉提前送给窦丛这个她所看好的未来重臣的。 然而,窦丛不知道! 此时的窦丛,所能想到的合作,无非就是在合适的时候,对长定殿下照拂几分。 长定殿下与太子殿下的争执,他也有所耳闻。 将来太子登基之后,会对长定殿下做什么,谁都不好说,他有没有能力去照拂,这也不好说。 不过,就算没有这个事情,单凭姜家在蜀州和剑南道那里帮了他这么大的忙,他也会照拂她们几分的。 这在窦丛看来,是很简单的事情,但是不知为何,他却犹豫了。 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姜晖见状,便道:“窦大人,不若您亲自去武阁看看长定殿下的比试?再考虑合作的 事情?” 不待窦丛回答,他已充满自信地笑了起来:“您只需亲自去看一次就不会犹豫了。” 如此,窦丛才会亲自来了武阁,也就是到这一刻,他才忽然明白姜晖为什么会那样说。 的确,与长定殿下这样的人合作,他不会有什么损失。 看来,对北衙禁军大统领这个位置,他的确可以筹谋一二了。 「第三更!」 第372章 郑吉意外 对朝廷官员来说,近日朝中除了武阁比试外,还有一件事值得他们在意。 那便是东宫左率的人选。 虞佑棠已经废了,东宫率府有两万士兵,不可一日无首,新的东宫左率必须尽快确定了。 谁会是新的东宫左率呢? 换句话来说,谁会是太子身边得信得用的心腹武将呢? 这个人选多半会从东宫十率府中出来,或是太子一系的其他心腹武将。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皇上竟然陆光令任东宫左率,统领东宫十率府两万兵马! 陆光是谁? 前京畿卫大将军,曾在军中立下过赫赫功劳,当初永宁帝登基之时,就是他率兵最先响应拥护! 可以说,他既有军中威望,又有从龙之功,在军中的威望比陶敬渊有过之而无不及! 更为重要的是,陆光为人十分清醒,深知功高震主的道理,在永宁帝登基不久,就以病致仕了。 哪怕永宁帝再三挽留,他都固辞不留,他不仅退了,而且退得干干净净。 这些年来,陆光都在悠闲养老,别说插手军中的事情了,就连一般宴会邀约都拒不参加。 这样的态度,摆明了不想再沾染朝廷军政之事,怎么这会儿,就任东宫左率了? 他为何会这样做呢?或者说,皇上是怎么想的,怎么说服其再次出仕为官? 皇上此举,深意是什么呢?是为太子积蓄军中的力量,还是一时找不到更好的武将人选? 陶贤妃知道这个消息后,急得 两天都没有睡着,嘴巴都冒出了几个泡。 “怎么会是陆光呢?太子得了陆光这个东宫左率,损失了一个虞佑棠算什么?这真是赚大了!”陶贤妃根本坐不住,烦躁地踱来踱去。 陶静宜今日刚好进宫,被自己的姑姑走来走去晃得眼睛都花了,不禁说道:“姑姑,你先坐下来再说,这个事情不急。” “不急?本宫怎么能不急呢?”陶贤妃无奈,虽然这么说,她还是坐了下来,随后长长叹息了一声,满脸都是忧虑。 “姑姑,您在着急什么呢?一个东宫左率而已……”陶静宜出言劝慰,但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陶贤妃打断了。 “一个东宫左率而已,哪里这么简单?这个东宫左率是陆光!陆光,你不会不知道吧?” 陶贤妃实在无法淡定,一想到太子凭空得到了这么大的助力,将来如有神助,她就心头发闷。 陆光,怎么会是陆光呢?明明陆光都已经急流勇退了,为何还要重新进入朝廷?明哲保身不好吗? 莫非是年纪大了、拎不清楚了? 陶静宜真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情,仍爽朗笑道:“姑姑,就算是陆光又如何?太子殿下得到这么大的助力,最着急的人,也不会是咱们。再说,东宫左率,与咱们……何干呢?” 陶贤妃瞪大了眼睛,觉得奇怪:“怎么会没有关系呢?要知道,本宫膝下……” 看着陶静宜笑意盈盈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陶 贤妃竟然说不下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静谊笑起来的时候,与姜昭有种莫名其妙的相似,总会让她有一种内心发毛的感觉。 但是……她说的是事实啊! 要知道,她膝下还有一个十皇子,十皇子虽然年纪还小,但是……会长大的,与太子天然就是对立的一面,她这不是为了自己的儿子而未雨绸缪吗? 陶静宜仍旧微笑着,但声音低了不少:“姑姑,祖父说了,十殿下现在还年幼,姑姑只需照看着他平安长大就可以了。其他的事情,不用多想,更不能表现出来。” 她不禁再一次想到,姑姑能成为四妃之一,这真的是多亏了家中的帮忙。 或者说,后宫中还算比较干净的,不然,姑姑这样的性子,怕是…… 见到陶贤妃还是十分忧虑,她耐心解释道:“姑姑,皇上已经下了旨意,此事已定,您就算着急也改变不了什么。更何况……” “您怎么知道,陆光就任东宫左率,就一定是太子的助力呢?” 这一下,陶贤妃就感兴趣了,她立刻接话道:“此话,怎么说?” 陶静宜笑了笑,道:“姑姑,往好处想,说不定,这陆光,是皇上派去掣肘太子的呢?以陆光的威望,这两万东宫率府士兵,最后还会是太子的吗?” 陶贤妃顿了一下,随即便觉得豁然开朗,忍不住大笑道:“是极是极,就是这么一回事!这说不定,对太子来说还 真不是好事。” 陶静宜微笑地看着陶贤妃,心情其实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淡定。 她没有告诉自己姑姑的是,这一番话语,乃长定殿下所言。 许是为了借她的口来提醒姑姑,在得知她进宫之后,殿下仿若无意说起了东宫左率的事情。 东宫左率虞佑棠是在武阁出事的,随后长定殿下还被召进了宫中,陶静宜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她隐隐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虞佑棠出事,或许与长定殿下有关。 但是她没有证据,也无须去查证。 虞佑棠出事、东宫左率,与她、与陶家有什么关系吗? 但是殿下特意唤住她,还说起了此事,那必定是有什么原因的。 再者,她的确觉得姑姑不用着急,比姑姑更为着急的人,多的是。 她和姑姑,乃至陶家,都应该像长定殿下那样,泰然处之才是。 但陶静宜也不知道,此刻的郑吉,心中同样起伏不定。 郑吉很清楚,陆光就任东宫左率只是一个信号而已。 她相信,陆光不会在东宫左率这个位置上待太久,父皇之所以让陆光再度出仕,必定是为了北衙禁军。 原来,没有了虞佑棠之后,父皇新定的北衙禁军大统领人选,竟然是陆光!——一个她万万没有料到的人。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郑吉的心便重重沉了下去。 陆光出仕,那么窦丛那里……就很难办了。 人算不如天算,她实在没有想到,父皇竟然 会说服陆光再入朝廷。 要与陆光争北衙禁军大统领的位置,这实在太难太难了! 「第一更!」 第373章 公子不开窍 郑吉心有顾虑,虽然面上不显,但手中的长刀却不如逸王那么精准。 杜凤句将这一切看在眼内,不禁有些担心。 殿下训练的时候,会全副心神沉浸其中,极少有这样心不在焉的时候。 殿下这是怎么了? 他上前几步,唤住了她:“殿下,这个招式不对,你暂且停下来。” 郑吉一愣,下意识收回了手中的长刀,因为用力过猛,脚步不由得退了一步, 她看向杜凤句,恰好迎上他略显担忧的目光,忽然就反应过来了:原来,是她自己走神了,难怪凤句会直接进入训练场中提醒她了。 她定了定神,随即收回长刀,道:“本殿有些招式不明白,还请杜先生指点一二。” 眼下这种情况,她是无法继续训练下去了。 她带着杜凤句去了一个安静的角落,确认附近没有什么人之后,才压低声音说道:“本殿得知,父皇让陆光大将军就任东宫左率。” 凤句肯定会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也一定能想到这个东宫左率,只是一个过渡而已。 父皇最终属意成为北衙禁军大统领,想来即便是太傅杜通,也无法改变父皇这个决定。 除非,陆光和史肃一样,因为生病或者其他原因不能出仕为官。 这怎么可能? 陆光既然已经再度为官,显然经过了深思熟虑,轻易不会放弃这个位置。 前一世,陆光很早就离开京兆回故地养老了,此后不曾在京兆官场出现过。 怎 么这会儿,陆光会成为东宫左率? 陆光……若非不得已,她真不愿意与这样一个军中极有威望的老将对上。 但是,陆光不挪位置的话,窦丛那边的人怎么掌管北衙禁军呢? 杜凤句没有想到郑吉担心的会是这个,他不明所以,沉吟片刻才回道:“可是,殿下不是与窦丛暗中商量好了吗?” “?”郑吉眨了眨眼,一时不明白杜凤句这话是什么意思。 随即,她猛然意识到什么,脱口道:“难道,他是窦……” “是,殿下想的没错。”杜凤句肯定地点头,“所以殿下不必忧虑。” 他这段时日,一直都陪在郑吉身边,当然看到了兵部尚书窦丛出现在武阁之中。 其他人或许觉得窦丛的出现,和其他朝官来到武阁并没有什么不一样,但他不是这样想的。 因为,窦丛作为炙手可热的兵部侍郎,并不需要亲临武阁,尤其是,窦丛在蜀州的时候曾与姜家人过从甚密。 随后,恒楼那里报来了姜昭与窦丛秘密会面的消息,他便肯定了一点:殿下必定与窦丛暗中有什么约定。 至于约定是什么,他并没有让恒楼过多查探。 但是,他让恒楼去做了一件事…… 杜凤句看了郑吉凤眸骤然一亮,觉得没有必要把做的那件事说出来了。 他想了一下,只是提醒道:“殿下,丁场队伍对阵在即,这关系着殿下队伍能否进入前三甲武场,殿下不宜为其他事情分心。” 这句来,算是他对郑吉所说的重话了,当下郑吉便肃正神色,回道:“本殿知道了。” 是了,凤句说得没错,眼下最重要的,便是丁场的队伍对决。 虽然她对自己的队伍有充足的信心,但不代表着可以等闲视之,阴沟里翻船这样的事,她见得太多了。 杜凤句点了点头:“殿下,忧患常积于忽微,智谋多困于所溺,殿下切不可有狂妄自大之心。越是到后面的武场,对手便越是厉害。” 武阁人才济济,其上还有十先生,在杜凤句看来,殿下队伍中的强敌,是在三甲武场之中。 “本殿明白。” 凤句已再三提醒了,郑吉岂能不重视? 况且,没有了陆光这块心头大石,她现在觉得浑身轻松,恨不得继续在训练场上练上两个时辰! 她真是没有想到,窦丛的动作竟然会那么快,而且,竟然会请得动陆光那样厉害的人! 窦丛只是一个兵部侍郎,与陆光这个威望极高的大将军差得太远了,并且她查探过窦丛,不曾发现其与陆光有什么联系,所以她压根就没有往这方向想。 她显然小瞧了窦丛,低估了他的本事。 若非凤句提醒……对了,凤句又是怎么知道这一点的呢? 看来,太傅府的底蕴,比她所预料的还要深厚。 也因此,这样的太傅府,会在不到十年间就倾覆,这令人难以想象,更说明了背后对手的强大…… 郑吉再一次告诉自己绝不能小觑 了任何人,内心渐渐平静下来,神情越发坚定。 “公子,您为何没对殿下说出陆将军之事呢?”裴燕山跟在杜凤句身后,这样问道。 这话,他在武阁时就想问了,忍了又忍,直到回到太傅府中,他才忍不住。 “说什么呢?难道联系上陆将军的人,不是窦丛?”杜凤句反问道,“难道让皇上想起陆将军的,不是窦丛?” “是,但是……”裴燕山被问住了,急得挠了挠头。 杜凤句看了他一眼:“那不就行了?”他都不明白裴燕山在急什么。 裴燕山反驳道:“可是,说服陆将军的人是您,真正促使陆将军再次为官的人,是公子您呀!” “殿下知道了这个,又怎样?有什么影响吗?反正陆将军成为东宫左率,接下来成为北衙禁军大统领,各得所愿,不就行了?” 杜凤句皱了皱眉,真不知道裴燕山为何会纠结这个。 对殿下来说,赢下武阁的比试才是眼下一等要事,他不愿意殿下耽于朝斗影响了比试,于是出手为她扫清一些障碍。 这有什么可说的呢? “……”裴燕山无语了,第一次觉得自家公子也有不开窍的时候。 他托人给三娘买了匹上好的料子,这必定会让三娘知道是他买的,是他花了银子、花了心思的。 他倒不是要三娘回报什么,也不是挟情以求,但是男女之间,不就是这样吗? 让对方知道自己的付出,真切感受到被在意被关 爱,对这一份感情就越发坚定,也会越来越浓烈,越来越深刻。 公子,怎么就不懂呢? 算了,他不提醒公子了,以后公子就会明白的了! 「第二更!恋爱专家裴燕山为他家公子操碎了心……」 第374章 偷家之计 郑吉放下了心头大石,但是太子郑征却觉得头上压了座大山,整个人都不得劲了。 父皇竟然选了陆光作为东宫左率! 陆光,怎么会是陆光呢? 在虞佑棠出事之后,郑征和黄濮山私下讨论过许多次,一方面猜测永宁帝对东宫左率有何安排,另外一方面,则想着自己一系的武将有哪个可以顶替虞佑棠的位置。 他们最终选定了东宫率府其中武将,只比虞佑棠逊色些许、却同样只忠心于他的武将。 殊不知,这个人选他们还没有报上去,永宁帝竟然定下了陆光作为东宫左率,掌管东宫十率府的两万兵马。 “黄大人,这怎么办是好?”郑征喃喃道,第一次有种前路笼罩迷雾的感觉。 换作其他的武将,他还有办法应对,但是陆光…… 陆光在军中立下赫赫功劳,对父皇有拥戴之功,这样威望甚深的武将,他实在是无从下手。 陆光就是父皇的纯臣,只会听父皇的命令,也就是说,他手中的东宫十率府、两万兵马,最终还是归到了父皇手中。 这不就是在夺他的权力? 乍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郑征觉得头皮都要炸了,恨不得立刻冲去紫宸殿质问父皇。 旁人会觉得父皇让陆光成为东宫左率,这是在为他铺路,但实际上,是在给东宫多加掣肘! 陆光既然懂得明哲保身,既然已离开朝廷那么多年了,为何此时还要掺和进来,好好地养老不行吗? 可恨 ,实在是太可恨了! 坐在他下首的黄濮山收敛了那标志性的弥勒佛笑容,但是相比之下,神情比郑征要稍微平静一点。 “殿下,您冷静下来,陆将军成为东宫左率,殿下您得往好的方面去想。” 陆光出任令所有人都意外不已,但是皇上旨意已下,太子殿下能做的,便是尽可能将陆光拉拢过来。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都是处出来的,现在陆光就在东宫当差,是太子殿下的属下,这点香火情,乃是好事。 在黄濮山看来,此事乃一体两面,有坏处,也有好处,殿下须得想方设法将坏处扭转为好的一面。 这个道理,郑征何尝不知? 他心里几欲吐血,却不得不承认,为今之计,就是拉拢陆光了。 陆光成为他的左率,这是一把双刃剑,陆光领着两万东宫率府士兵,一旦他有什么风吹草动,父皇必定会知道,但是从另外一方面来说,陆光在军中有那么高的威望,若是得到其支持…… 旁的不说,只说京畿卫,必定会为他所用! 见到郑征神色稍霁,黄濮山内心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真的担心太子殿下会陷入一个死胡同里,走不出来。其实,此事只要换个看法,便会豁然开朗了。 “殿下,臣以为陆将军作为左率,是皇上对您的考验。若是殿下通过了这个考验,不仅可以得到陆光的辅助,得到京畿卫的势力,还会在皇上面前的位置更进一步。” 这 是一个机会,皇上给太子殿下的机会,那就要看太子殿下能不能抓住了。 与此同时,朱异按照永宁帝的要求,将奉宸卫搜集的情况一一上报。 朝官们对陆光就任东宫左率这件事,或惊诧不已,或暗中欣喜,总之对此都议论纷纷,朝中因此起了不少骚动。 这些情形,都在永宁帝的预料之中。 他看向朱异,温和地问道:“你觉得陆光如何?” “陆将军在军中威望甚高,完全可以胜任东宫左率,这对太子殿下、对国朝来说都是好事。”朱异回道,八面不漏风。 “这话说得在理。但是朕觉得,东宫左率这个官职还不太配陆光的声望,你觉得呢?”永宁帝继续问道。 朱异仿佛没有听出永宁帝意有所指,用清澈略显稚嫩的声音回答:“臣见识浅薄,不敢有言。” 他一个臣下,能觉得什么呢? 永宁帝不以为意,继续问道:“无妨,你且说说看,什么官职能配得起陆光?” 当然是北衙禁军大统领。 但是,这个位置,早就已经定下了史肃,即使这只是表面上的。 朱异对此心知肚明,只摇摇头,应道:“皇上,臣不知。” 听到这个回答,永宁帝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随即,帝王似感叹道:“以陆光在军中的威望,不管是什么样的位置都胜任有余,任何人要与其争位,都要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看能不能争得过了。” 朱异 点了点头,表示永宁帝说得很对。 不过,他心里觉得,能不能争得过,主要还是看皇上的态度。 倘若皇上希望他能够争得过陆光,就算陆光在军中再有威望、立下再大的功劳,也只能退位让贤。 若是皇上不希望……那自然什么都没有了。 这些想法,他不会泄露出来。 他非常认可皇上的说法啊,那就是与陆光争这个位置难度太大了,他得掂量掂量才是。 此时,薛恭注意到永宁帝似意犹未尽,非常有眼色地上前问了一句:“皇上,奴婢不明白,陆大人已多年不问朝政之事,为何此次会愿意再次出仕呢?” 永宁帝看了他一眼,眼中都是笑意,道:“就你话多!朕让陆光出仕,他可以不愿意吗?” 他合上奏疏,似感叹般,拉长了语气说道:“朕不想给的,别人拿不到,但是朕要给的,别人也不能拒绝。这个道理,你可明白了?” “是是是,奴婢明白了!多谢皇上金句玉言,奴婢一定会凿在脑门上,定会记得清清楚楚!”薛恭谄媚地陪着笑脸。 永宁帝这句话是说给谁听的,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不过大家都不宣而已。 帝王往朱异方向看了一眼,半阖上眼不再说话了。 熬鹰的方法,少时喜好游猎的永宁帝,当然十分清楚。 朱异是一只难得的猛禽,希望其不会令他失望。 朝中和军中因为陆光出任东宫左率而引起的动荡,同样出现 在武阁之中,但郑吉并不在意。 对她来说,赢下武阁的比试乃是一等一的大事,她不会再为旁的事情分心。 很快,她的队伍便迎来了丁场的首次对阵,与他们对阵的,恰好就是郭先生的队伍。 当中,就有谢翊! 「第三更!有关谢翊,指路第114章。」 第375章 仇恨支持 在武阁这段日子,郑吉其实没有理会过谢翊这个人。 谢侯之孙,武阁都尉,这其实都是皇家对其网开一面而已。 对她来说,此人乃托祖上隐蔽才得以活命,着实不值一提。 更为重要的是,谢翊脑子不甚聪明,只看她初来武阁第一天的表现就知道了。 一个容易被人当枪使的人,当初石定方甩的那两巴掌、当众跪下的惩罚,已经足够了。 或许谢翊始终觉得姜家和她都是谢家不共戴天的仇人,在沉寂了一段时间之后,仍旧选择了站在她的对面。 具体表现为进入了武阁十先生之一的郭先生的队伍。 郭先生曾与程邕有所勾结,一直都看不起凤句,也对她以女子之身进入武阁多有不满。 除了程邕之后,郭先生胆敢如此,必定另有倚仗。 这倚仗,张俭也已查出来了,不是旁人,正是太子郑征。 郑吉连太子身边的东宫左率都敢设局对付,根本就不怕一个武阁先生。 “殿下,郭昶曾在军中历练多年,他是武阁十先生之一,这并非虚名,的确有真才实学。我观察过他的队伍,殿下不必担心。” 殿下在武阁比试之中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队伍,审慎对待是应该的,但是有些……的确不必在意。 郭昶的队伍进入了丁场,虽然也是稳打稳扎,但是比起殿下的队伍来,还是逊色太多。 只要殿下的队伍正常发挥,那么便不会有问题。 “嗯。”郑吉点了点头 ,似想到了什么,随即问道:“你觉得谢翊表现如何?” 杜凤句知道谢翊,曾经的长乐侯谢均之孙,更知道其被石定方当众掌掴过,还被压着对殿下下跪。 闻言,他便看向了另外一边的谢翊。 剑眉星目,容貌俊朗,只除了……眼中刻骨的恨意瘆人之外。 他想了想,道:“殿下在比试的时候,须得小心此人。” 一个人内心有着极深的恨意,行事就难以保持理智,尤其是在比试的过程中——他担心谢翊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郑吉唇角微扬,答应道:“本殿会小心的。哦,对了……”,她似想起什么,问道:“凤句,武场队伍的对阵,全都是由阁主所定?” “由郑、周两位副阁主所定。”杜凤句皱了一下眉,道:“殿下,可是有什么不妥?” 郑吉摇了摇头:“倒也说不上不妥,只是……” 她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武阁的人都知道本殿与谢翊不对付,竟然还安排我们两支队伍对阵。真不怕本殿会再对谢翊做些什么?” 若真的有什么……这一次,可不是下跪道歉那么简单了。 另外一边,郭昶也在仔细叮嘱:“长定殿下的队伍所向披靡,无有败绩,是个极其强劲的对手。你们不一定有赢的机会,但是没有关系,全力以赴便可——要尽可能试出他们真正的水平。” 他手下有好些队伍,谢翊所带领的这个,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这 个队伍虽然来到了丁场,但对他手中的其他队伍来说,其实算是一般,他对这个队伍期待不高。 他对这个队伍的希望,就是尽量试出长定殿下队伍的真正水平,以便在甲乙丙三个武场中制定相应的策略。 是的,此时的郭先生郭昶已经认定了郑吉的队伍可以进入前三甲武场。 在比试开始的时候,若有人这么说,他定会嗤之以鼻,斥其狂妄自大! 长定殿下这点花拳绣腿,怎么可能走得远? 但是这么多场比试下来,郭昶也知道自己犯了一个致命错误,那就是低估长定殿下队伍的本事了。 或者说,他低估从河东武阁来的杜断了。 他没有想到,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杜断,竟然真的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经其指点过的人,都会知道自己的不足,然后会有所提升。 更别说是由其悉心指导的队伍,真的是一次次刷新了他的认知。 也让他更为审慎和警觉。 “是,郭先生,我们知道了。”谢翊他们异口同声回道,表示已十分清楚。 毕竟,自从得知他们对阵的是长定殿下的队伍后,这样的叮嘱,郭已经说了好几次了。 不知怎么的,郭昶今天的眼皮一直在跳,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似的。 他忍不住看向了谢翊,定定看着对方,再一次说道:“倘若不能胜,就算了。以后总会有机会的,凡事不可操之过急,明白吗?” 谢翊对长定公主是什么态度 ,郭昶当然很清楚。 长定公主第一次来到武阁的时候,他亲眼见到了谢翊与长定公主之间的冲突。 他也很清楚,谢翊心中始终不服气,一直想报仇。 他也希望谢翊能够报仇,但是觉得难度太大了。 毕竟,谢翊面对的,是皇上最宠爱的长定公主。 且不说身份地位这些,就连是武功……长定殿下走到丁场,凭借的可不是身份,而是真的用一招一式打出来的。 就是旁人没有出手,谢翊对上长定殿下,也不一定能取胜。 这个仇,怎么报呢? 郭昶认为这是不可能的谢翊,但是……自从武阁比试开始之后,谢翊日夜苦练,像拼了命一般。 好像,再不训练,以后就没有机会了似的。 这小子,不会是想做什么吧? 谢翊笑了起来,脸容俊朗豪爽,说道:“郭先生,您放心。我明白的。” 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那就好。时间到了,你们上场吧。”郭昶再一次说道:“这只是武阁比试而已,没有什么的。” 看着谢翊领着队伍踏上武场,郭昶的眉头跳得更厉害了,他不得不按住眼眉,压下自己惴惴不安跳动的心。 这一次丁场的队伍对阵,吸引了许多武阁的士兵和先生,赵叔敖虽然没有来,但是郑琼和周玉铖这两个副阁主都来了。 丁场的比试其实颇为特殊,因为在这场比试中胜出的队伍,就可以进入前三甲场了。 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是武阁 ,乃至军中的士兵都很清楚,前三甲的武场就是一个分水岭,历来能够进入前三甲武场的士兵,都会受人尊崇。 最后才加入郑吉队伍的范砺,止步于丁场,一直没能进入前三武场,这也是他的遗憾。 但此刻,他想:这一次,定然不会了,他一定会再进一步! 「第一更!」 第376章 杀戮之心 这一次,郑吉用的是长刀,依然是武阁中普通的长刀。 这么多场比试下来,她用过长枪、鞭子、长刀等各种兵器,唯一没有用过的,便是剑。 属于她的那一把剑,还没有来到她身边。 因为,她用的是吕师的剑法,唯有那一把剑,才能配得上。 目前为止,她在武阁的比试中,尚未用过吕师的剑法——还用不上。 纵然如此,她所使用了那么多兵器,而且样样都趁手,这足以令人佩服万分。 谢翊也没有想到,他的仇人,来自姜家和皇族的长定公主郑吉,竟然会那么厉害。 他用的同样是长刀,甫上场,他的目光就落在郑吉身上,如影随形。 这一次比试,他的对手,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个。 他跃至郑吉面前,缓慢伸出长刀指向她,微笑着说道:“殿下,请多指教。” 郑吉一手握刀,一手背在身后,淡淡瞥了谢翊一眼,并没有说话。 突然,一把长刀从斜里插过来,“琤”的一声格开了谢翊的长刀,还逼得他后退了一步。 “谢都尉,你的对手是我。”范砺冷声道,目光如鹰隼般盯着谢翊。 他们上场之前,杜凤句已为他们分析过谢翊这个队伍的情况,并且为每个人选定了对手。 范砺要对上的,便是谢翊。 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郑吉的身影便飘远了,看都没有看谢翊一眼。 她绝对相信凤句,既然她的对手是另外一个人,那么谢翊的存在,只 会浪费她的时间。 见到郑吉飞远,谢翊下意识追了上去,却被范砺的长刀阻住了。 谢翊无可奈何,星眸一冷,随即回转身与范砺缠斗起来。 他们两者身量相当,年纪也差不多了多少,长相俱都是俊朗,用的又都是长刀,他们的打斗,牢牢吸引住了场下众人的目光。 谢翊在武阁那么多年,耳濡目染之下,武功自然不会差,至于范砺,则是凭着个人战力闯进丁场的人。 谢翊的招式更狠辣一些,不知道是急着去对付郑吉还是怎样,他每一刀劈出去都毫不留情,竟然招招都蕴含着杀机。 范砺也不遑多让,最开始的时候,他只是在阻拦,但很快他便以攻为守,主动向谢翊出击。 令人诧异的是,范砺的招式同样充满杀气,比谢翊有过之而无不及。 “啊!好险!” “这……太厉害了!” 场下观看的众人随着他们的招式发出一声声感叹,不自觉沉浸其中。 杜凤句作为台下观战的一员,目光同样落在范砺和谢翊身上。 很快,他便察觉到不妥了:这两个人,竟然是在以命相搏! 几招来回之间,两个人身上都已经见血了! 他皱起了眉头,不明白两人何至于此。 演武场上,刀剑无眼,要取得胜利就必须付出一定的代价,这一路比试下来,身受重伤的士兵还不少。 眼下杜凤句也不可能去阻止这场比试,只得继续看下去。 这个时候,他身边响起了一 个声音:“他们两个,不要命了吗?这只是丁场比试而已。” 杜凤句下意识看了过去,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郭昶来到了他身边。 对方同样密切注意着场上的情况,同样觉得不对劲。 “这……郭先生也觉得奇怪?”杜凤句看向了郭昶,挑眉问道。 郭昶眼中有担心和诧异,显然谢翊的比试情况在他的预料之外。 他还以为,这是郭昶的策略安排……难道,竟不是? 他越发觉得奇怪,正想说什么,忽然周围的人猛然大叫起来:“天啊!” 他立刻朝演武场上看过去,便见到了范砺身子腾空,长刀高高举起,正猛力朝谢翊劈过去。 那一刀,势如翻山倒海,谢翊虽然举刀抵挡,却根本挡不住! 下一刻,刀刃落在谢翊身上,从左上胸到右下腹,一刀划下来,鲜血喷射,溅了范砺一身,就连脸上都是。 范砺顿了一下,瞳孔猛然放大,死死盯着浑身是血的谢翊。 谢翊半跪着,用力撑着沾满鲜血的长刀,才不至于倒在地上。 “噗”的一声,他口中再次喷出了鲜血,嘴唇张合着,似想说什么。 杜凤句、郭昶和场下的士兵一样,都被眼前这一幕震住了。 只是瞬息之间,战况竟然就这么惨烈了? 再定神一看,演武场上其他人也都是如此! 沈沉、褚飞鸢和陶静宜,都被各自的对手缠住了,身上也都沾着鲜血,不知道是自身的还是对手的。 而杜凤句最为 关心的郑吉,头上的金冠竟然松了开来,原本被束起来的乌发散落着,是少有的凌乱狼狈。 “不对劲!” 杜凤句迅速与郭昶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 就在郭昶准备高声阻止这场比试的时候,范砺手中的长刀再一次举了起来。 “不……”郭昶下意识大叫起来,然而因为震惊过度,说出来的声音只如蚊蚋。 无论他大声与否,都来不及了! 只见他长刀落下,再一次劈向谢翊——这一次,是冲着对方的脖颈而去! 以谢翊此刻的状态,根本无法挡!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谢翊必死无疑的时候,一柄长枪横在了谢翊的脖颈上,堪堪挡住了范砺的长刀。 待看清楚使用长枪的人后,场下众人都猛抽了一口冷气。 郭昶不由自主站定了,整个人都是懵的。 怎么会是她?救谢翊的人怎么会是她? 原来,手握长枪救下谢翊的,竟然是陶静宜! 不知什么时候,她竟然摆脱了对手,千钧一发之时赶了过来。 长定殿下队伍中的人,怎么会救下对手? 尚未等场下的人想明白,演武场上的情势又是一变。 被陶静宜挡下后,范砺飞速收回了长刀,旋即身影一转,长刀竟然直接看向了离他最近的沈沉。 在郑吉的队伍之中,沈沉的武功最弱。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惊了,这是怎么回事? 陶静宜眼睛都瞪大了,长枪下意识追了过去,但是,范砺的速 度太快了,沈沉背对着他,完全没有防备。 “噗”的一声,范砺的长刀直入沈沉的左背,刀锋都在前胸露了出来。 与此同时,原本半跪在地上的谢翊,不知什么时候直起来了身子,手臂滑出了一把短刃,猛然插入了陶静宜的腰腹。 陶静宜难以置信地扭过身子,只觉得腰腹一痛,手中的长枪“砰”地落在了地上。 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是,看起来重伤的谢翊,随即竟然飞跃而起,丝毫都没有停顿,与范砺一起,直接扑向了郑吉。 「第二更!」 第377章 殿下,用剑! 所有人都被场上的变故震住了,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甚至看不清楚范砺和谢翊的身影,只看到那两把长刀直扑长定殿下而去。 按照武阁的规矩,演武场外围了一圈荆棘,并且场上、场下还隔着一段距离。 这样的距离,既适合场下的人观看,又不会影响到场上的比试,但谁都没有想到,场上竟然还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当郭昶意识到发生什么时候的时候,即便想飞跃上演武场,也来不及了。 瞬息万变,别说这么一段距离了,便是在演武场上,怕也无能为力。 因为,长定殿下此刻面对的,是三个人的围攻! 除了先前的对手之外,还有身疾如鹰的范砺和谢翊。 郭昶脑中一片空白,茫然间,只听到了一句大喝:“殿下,用剑!” 他下意识看向身侧的杜凤句,却见到对方一动不动,目光始终看着场上的长定殿下。 神情……竟然看不出有多少担心? 难道,杜断就只打算说这几个字,什么都不做? 郭昶不会知道,在这片刻时间之内,杜凤句已经接连下了几个指令。 他不是什么都没有做,而是他要做的,已经做完了。 在谢翊和范砺仿佛拼命的时候,他就让韦艳暗中保护殿下了。 此外,还有殿下身边的秦胄、程向雅等人也一直在警戒着。 谢翊对姜家和殿下的恨意,想必秦胄等人也清楚,他们随时警戒着就是为了以防不测。 但不 管是韦艳还是秦胄,包括杜凤句自己,都万万没有料到,情势竟然会这样急转直下。 他们的确有所准备,但这准备远远不够——他们没有想到,谢翊竟然和范砺联手,会最先对沈沉和陶静宜发难。 在那两个人扑向殿下那一瞬间,杜凤句便想令韦艳立刻出手,但电光火石之间,发出的指令就变成了“拦住秦胄”。 拦住秦胄,不让他跃上演武场,不让他影响殿下的比试! 与此同时,他沉声大喝:“殿下,用剑!” 在一片静寂之中,他这句话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包括演武场上的郑吉。 她知道凤句这是在提醒她,可以用吕师的剑法了。 自进入武阁之后,她从来没有用过的吕师心法,可以用了! 但是,她手中无剑! 就在此时,仿佛是为了呼应杜凤句的话语一样,一把剑越过了武场的荆棘,从她左下方投掷过来。 这个位置,离她最近,在千钧一发之际,场下有人投了一把剑过来。 随着长剑而来的,还有一句话:“殿下,用这把剑!” 郑吉顾不上说话的人是谁,立刻飞身上前接住了长剑,随即就地一滚,既避开了身后对手的杀招,也躲开了范砺、谢翊两人的刀锋。 随即,她将手中的长刀一扔,阻住离她最近的那名对手,同时,左手的剑换到了右手上。 在她右手握着剑的那一瞬间,她整个人就不一样了。 她的金冠已经被掉了下来, 一头青丝披散着,然而她手握着长剑,仿佛……她自己也是一把剑。 她身上迸发出凛冽的杀气,这股杀气挟带着难以形容的气势,似能够摧毁一切。 朝她扑过来的范砺和谢翊感受最明显,在这种气势之下,他们仿佛被什么锁定了似的,就连身影都不由得凝滞了一下。 这个凝滞,对他们来说是致命的。 只见这个间隙,郑吉手中的长剑,已经击杀过来。 这剑招异常诡秘,仿佛身后有千军万马簇拥,杀着无处不在,他们两个人竟然躲不开! 要知道,他们现在是三个人同时击杀,但是郑吉那一剑,竟然同时抵挡住了他们的攻击,还能反击回来。 他们三个人都被这一剑招杀懵了,“噗”的一声,距离郑吉最近的那名士兵,先前缠着她不让其靠近沈沉的士兵,已经被她挑翻了。 谢翊和范砺呼吸急促起来,在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郑吉已经连追了两剑,剑刃直接破开他们的杀着,以攻为守,在他们身上留下了两个血洞。 他们既已受伤,无论是速度和力量都迅速下降,先前他们都不能伤着郑吉,现在就更不能了。 在他们且战且退中,郑吉飞跃上前,手中的长剑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唰唰唰”地连出几招,最后她深吸一口气,全部力量都灌注在长剑上,猛地朝谢翊和范砺刺过去。 “砰”“砰”两声接连响起,谢翊和范砺先后砸落在地上 ,身子僵直,丝毫动弹不得,只剩下眼中流露出的刻骨恨意和恐惧。 郑吉竟然在用剑的过程中,直接封住了他们的穴位! 场下的所有士兵都倒抽了一口冷气,他们连殿下的动作都没有看清楚。 殿下……殿下是怎么做到的? “快,快去助殿下一臂之力!”终于反应过来副阁主周玉铖忙不迭说道,随着他这一声令下,场下的士兵才如梦初醒,个个都往演武场上跃去。 即使局势已定,但是……帮助殿下的功劳是不会迟的! 此时,郑吉的凤眸冷冷扫了过来,令所有士兵的冲势猛然一顿。 殿下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不想他们上去! 也是,人多势杂,演武场上还有谢翊和范砺等人,若是有人趁机做些什么,那就不好了。 殿下必定要留着他们的性命,要查清楚这个变故的因由! 见到他们停了下来,郑吉重新看向了范砺和谢翊两个人,她提着长剑,慢慢走近了两个人。 不知道为何,郑琼觉得心中猛跳,他下意识大喊道:“殿下,不……” “可”字话音都还没有落下,就见到郑吉一脚将谢翊踢向范砺,同时手中的长剑用力一掷,锋利的长剑挟万钧之势,先后穿过了谢翊,又没入了范砺身上。 那染血的剑尖,竟然从范砺的胸口透了出来! 范砺和谢翊两个人连挣扎都没有,猛然抽搐了几下,瞬间气绝身亡,死不瞑目。 长定殿下她……她竟然当 场杀了谢翊和范砺两个人! 不审不问,不留不察,直接就要了他们的性命! 「第三更!郑吉:这两个人,就没有必要留着了吧……」 第378章 击杀之后 此时的郑吉,手中无剑,脸上无悲无喜,只有鲜血从她脸上滴落下来。 她容貌艳丽至极,染了鲜血更有一种别样的魅惑之感,此刻她凤眸半阖,浑身仍旧散发着恐怖的杀气。 这一瞬间,众人仿佛看到一个艳罗刹,根本就不敢靠近。 很快,郑吉便动了,她扬声吩咐道:“张俭,持本殿令牌,速让赵太医、林太医赶至武阁!” “程向雅,立刻前往陶朱巷,将李问鹊带过来!” “秦胄,你带领长定率协助郑副阁、周副阁,稳住武阁!” 接连几个指令从她口中发出来的,指令清晰,无有纰漏,显然此刻她冷静至极。 “是!” “是!” “是!” 长定公主府的人听到这些指令,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用最快的速度动了起来。 而郑吉,说完这些话之后,便急掠至陶静宜身边。 她蹲了下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却只敢碰触对方的手掌,旁的都不敢多动。 陶静宜躺倒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十分微弱,正一手按着腰腹,鲜血从指缝间渗出来,令人触目惊心。 见到郑吉出现,她费力睁大眼睛,想对郑吉微笑,唇角却只能动了动,连说话都艰难至极,好一会儿,她才说出:“沈……” 事情发生得突然了,从范砺暴起到她赶过来阻止,再到她受伤……也不过是片刻间的事情。 她受伤之后,什么都不顾上了,却还记得范砺和谢翊是直扑殿下 而去,现在殿下没事,太好了! 除了殿下之外,还有沈沉……在她受伤之前,沈沉也受伤了的,他怎么样了? 郑吉下意识看向了不远处的沈沉,褚飞鸢就在其身边,察觉到她的目光,遂点了点头。 沈沉已经昏迷过去了,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沈沉起伏的胸膛。 “他没事。”郑吉回道,让陶静宜放心。 李问鹊和赵离都在赶来中,只要他们还有一口气,都一定能把他们从森罗阎狱拉回来。 陶静宜闻言,嘴角扯动了一下,似想笑出来,但是眼皮却沉重得厉害,浑身都没有什么力气。 殿下没事,沈沉没事,大家都没事,好,太好了…… 郑吉下意识握住了陶静宜的手,感受到对方的手掌仍旧温热,几乎逸出口的惊呼才压下来,只是心跳仍旧紊乱得厉害。 这个时候,杜凤句越过层层士兵,来到了郑吉的身边。 他定定看着郑吉,想为她挽好凌乱的头发,想为她拭去脸上的血污,但是场上场下那么多人,他什么都不能做。 纵然如此,他还是蹲了下来,用力握了一下郑吉的手腕,然后飞快地放开,轻声唤了一句:“殿下。” 郑吉下意识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腕,然后缓慢抬头,迎上了对方关切的眼神。 杜断先生和杜凤句唯一相似的点、也是韦艳没有掩饰的点,那就是他们的眼神又黑又亮,当看向一个人的时候,会清晰映出这个人的身影。 此刻 ,这双黑亮的眼眸正温柔地看着她,里面是无法掩饰的担忧。 杜凤句想说什么,又觉得什么都没有必要说,殿下能做的应该做的,已经都做了。 剩下的…… 他看了看殿下身边的陶静宜,再看看褚飞鸢守着的沈沉,黑亮的眼眸暗沉了几分。 “本殿没事。”郑吉回道,重重地合了一下眼,再睁开时,眼中的冷然已经褪了不少。 她的确没事,比起沈沉和陶静宜所受到的伤,她脸上这些血污真的不算什么。 一想到刚才的情况,她浑身的气息便凛冽起来。 当务之急,就是尽快治好沈沉和陶静宜的伤势,其他的……都可以往后挪! ~~ 谁都没有想到,这丁场的第一场队伍对阵,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意外出现之后,郑琼、周玉铖两位副阁主在秦胄的协助下,迅速稳住了演武场这里的局面。 随即,阁主赵叔敖匆匆赶来,见到演武场这里的惨烈境况时,他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演武场这里会有伤亡,这难以避免,但是像这样……一下子死了三个人,重伤了三个人,场上洒满了鲜血,气氛哀静,这是先前没有过的。 谢翊和范砺被郑吉所杀,最先缠着郑吉的那名武阁士兵,在见到谢翊和范砺被杀后,干脆利落地抹了脖子,自我了断。 谢翊队伍中剩下的那两个士兵,都已经愣住了,他们和场下众人一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褚飞鸢 为了尽快赶至沈沉身边,心急之下,用出了压箱底的诏狱手段,直接将对手重伤。——此人一直以为他们只是在比试而已,在看到谢翊和范砺对郑吉出手时,整个人都懵了。 与陶静宜对战的那个人,稍微机灵一些,在陶静宜脱身赶至谢翊身边时,他就已经收回了兵器。 同样,被接下来的局面吓到了,赵叔敖到来的时候,他仍旧吓得两腿都在打颤。 赵叔敖吩咐郑琼将这两个士兵看管起来,看着满场疮痍,内心只有一个想法: 这下事情大了! 与此同时,霍参正拼命往宫中疾驰而去。 他奉皇上的命令,不想错过长定殿下的每一场比试,尤其是这种队伍对阵的比试,因而今天也在武阁之中。 但他没有想到,竟然会出现这样的意外! 他在看到谢翊和范砺杀招之后,已下意识冲去演武场想保护长定殿下,却被一个士兵不小心绊了一脚。 有异常! 等他推开这个士兵的时候,演武场上的局面已经变了,随即长定殿下使出了那惊艳的一剑。 是的,对于霍参来说,那是动人心魄的一剑,也是令他目眩神迷的一剑。 那一剑……招式如此诡秘,威力如此强大,他从来没有见过! 正是因为这一剑,长定殿下在被三人围攻的情况下,还能顺利脱身,最后反杀了两人。 但是,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必须 第一时间禀告皇上! 「第一更!」 第379章 忍不住拥她入怀 李问鹊来得很快,他是被程向雅背着飞奔过来的,直接落在了演武场中,只来得及朝郑吉弯了一下腰,便立刻去为陶静宜和沈沉把脉了。 原本在照看着陶静宜、沈沉伤势的两个武阁大夫见到李问鹊后,迅速让出了位置,并仔细描述了伤情。 李问鹊虽然年轻,但医术在京兆甚为有名,也为同行所敬重。 李问鹊知道长定殿下最关心什么,静心凝神为两人把过脉后,便说话了,只说了三个字:“可以救。” 这一刻,郑吉紧紧握着的拳头才终于松开了。 可以救,那就行! 这两个人没有性命之虞,那么她便无所顾忌了! 不然…… 她绝不会原谅自己! 杜凤句一直看着郑吉,瞥见她松开的拳头,喉头滚动了一下,忽然开口道:“殿下,你脸上都是血迹,先去整理一下吧。” “……”郑吉想说不必,她还有更多的事情去处理,远比整理仪容更重要。 但触及杜凤句温柔的眼神,她不由得点了点头。 武阁之内,当然有郑吉自己单独的处所,当她在李行恩的陪同下收拾妥当之后,便见到杜凤句。 他一直站在门外,显然有话要说。 “你先退出去吧,本殿有话与杜先生说。”她对李行恩说道。 李行恩点头,只是眼神颇为担忧,他着实不放心,恨不得时时刻刻都陪在殿下身边。 但杜断先生……也可以吧,杜断先生最清楚武阁的事情,他若说了什么, 殿下或许还会放松一些。 很快,李行恩便退了出去,秦胄、程向雅等人各有事情忙碌,但郑吉刚出了这么大的意外,长定率士兵都在门外镇守着。 令她意外的是,杜凤句这样说道:“殿下,可否让长定率士兵离远一些?我有话对殿下说。” 郑吉抬眸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话,随即吩咐长定率士兵退远了,确保他们不会听见房间内的话语。 “吱呀”一声,杜凤句合上了房门,转身看向了郑吉。 “凤句,您……”郑吉正想开口,话音却戛然而止。 因为,杜凤句猛然将她拥入了怀中,动作又急又快。 郑吉整个人都愣住了,但是一股类似松竹清香的气息窜入了鼻端,让她下意识心神一松。 这是凤句身上的气息,正在抱着她的人,是凤句。 意识到这一点,她整个人都舒展开了,将头轻轻靠在他肩膀上,任由他紧紧抱着。 这不是她和凤句第一次相拥,但是过去都是她在撩着凤句,她喜欢看到凤句为她心神失措,但现在,是凤句第一次主动抱她。 还抱得那么紧…… 杜凤句仿佛怕她会消失一样,用力抱着她,声音喑哑地唤道:“殿下。” 这一声低呼在郑吉的耳边响起,炽热的鼻息喷在她的耳廓上,让她整个人都酥麻了一下。 随即,她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走了似的,有无边的疲倦和后怕卷袭而来。 “殿下。”杜凤句再一次唤道,收紧了 手臂,似乎要将她嵌入怀中。 他很清楚,现在还在武阁之中,还有那么多后续要去处理,长定率士兵就在不远处,他现在还是杜断先生,但是…… 他忍不住了! 在演武场的时候,他就想这么做了,他越过层层士兵,站在她身侧,就是想拥她入怀。 但是周围有那么多人,她是长定殿下,他只是杜断先生,他什么都不能做。 他只能克制自己,他以为他能克制,但是在看到殿下松开的拳头后,他却感受到了殿下心中巨大的自责。 她的殿下,向来自信傲然的殿下,无须如此。 那一瞬间,他只想紧紧抱着殿下,想告诉她…… “殿下,您没错。” 这句话,直到此刻,他才能对她说出来。 郑吉的身子颤动了一下,依旧靠着杜凤句,凤眸半阖,一动也不动。 好一会儿,她才疲倦地说道:“不,是本殿错了。是本殿太过托大了,本殿明知道范砺有问题……” “殿下,你哪里知道范砺有问题呢?”杜凤句拥着她,打断了她的话语。 “在这场比试之前,殿下你确定范砺会有问题吗?即使你确定范砺有问题,但你怎么能知道,他会和谢翊联手?” 他担心的就是这个,殿下会将演武场上的惨剧归咎于自身,会陷入巨大的懊恼自责当中。 其实,不是这样。 “殿下,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错的不应该是我吗?是我建议殿下将计就计,选择范砺以观后续 的,我才是明知道范砺有不妥而一意孤行的人,真正错的是我,不是吗?” 郑吉想摇头,却发现自己被杜凤句紧紧抱着,做这个动作很难。 她稍微用了一下力,略略拉开自己与他的距离,抬头看向他,道:“凤句,你知道的,不是这样。” 曹宁的确与安乐伯府有扯不清的关系,但这一点被揭开来的时机实在太微妙了,就在她即将开始比试的前几天。 她和凤句都觉得,这似乎特意有人想让她知道这一点、以便将曹宁驱逐一样。 按照赵叔敖所定下的规矩,一旦她驱逐了曹宁,那么她必须找一个人代替其位置。 当时,武阁所剩下的合适人选就只有那些,虽然长定率士兵都已查过无可疑,但是她还是觉得有问题。 特别是范砺这么一个独来独往又武功高强的人。 她始终想不明白曹宁与安乐侯府的关系为何会在这个时候被揭开来,于是便选了最为可疑的范砺加入她的队伍,以便将计就计。 她将范砺放在身边,是因为她觉得,不管范砺有没有问题,她都有足够的本事去应对。 她自己做足了功夫,也将猜测告诉了陶静宜、褚飞鸢和沈沉这三个人,她原本想着,范砺是冲着她而来的,但是她没有想到,范砺和谢翊联手,首先对付的是陶静宜和沈沉。 他们两个人因此而受伤,这两个人,都是前世今生襄助她良多的人,若是因此而没了性命, 她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若他们出了事,本殿如何向你交代?如何向陶家交代?”郑吉攥紧了杜凤句的衣袖,轻声问道。 杜凤句揽着郑吉的腰身,略微用力,将她贴近自己,再一次紧抱着她,而后在她耳边呢喃地说了一句话。 「第二更!我没记错的话,这的确是凤句第一次主动抱着殿下吧?」 第380章 我会心疼殿下 “殿下,您可知道,我会心疼殿下?” 这句话,似在郑吉耳边炸裂开来,让她瞳孔蓦然一缩。 她从来没有想到,凤句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说出这句话。 这句话……是凤句的情话吧? 不知道为何,这句话,让郑吉心中涌出了一股酸涩的感觉。 刚才在演武场上那种极致的愤怒,击杀谢翊和范砺的腾腾杀气,还有尘埃落定之后无比的自责,忽然一下子疯长起来。 她眨了眨眼,不知何时眼中泛起了一阵雾气。 她伸出手从他的腋下穿过,紧紧回抱着他,说不出话来。 凤句的心疼,让她心有酸涩,也让她心生勇气。 前一世她无比思念渴求而不可得的人,此刻正拥抱着她,双臂有力,气息温热。 这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被放大了恐惧、自责和杀气,仿佛一下子被戳破了般,随即渐渐消散。 明明是紧张至极的时刻,明明还有那么多后续需要处理,但他们都忘记了,只想紧紧相拥,从彼此身上汲取力量,借以抵抗外界的风雨侵蚀。 她回抱的动作,让杜凤句心中一动,双臂继续收紧了一些。 想给她多一点勇气,想给她多一点力量。 感觉到她平静下来了,杜凤句便说道:“殿下,这便是他们的目的了。他们为什么要首先对付沈沉和陶静宜?因为他们很清楚,他们不一定对付得了殿下您。” 但是沈沉和陶静宜,却是他们可以对付的人。 他们两个人重 伤乃至死亡,如此一来,既让殿下无人可用,也让殿下得罪陶家。 或许从一开始,他们就算准了这些,殿下的自责后悔、颓靡不振,或是殿下与陶家心生罅隙,便是他们最为期待的。 如此,他们两个人死不足惜! 杜凤句还想说些什么,忽然“笃笃笃”的声响,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李行恩随即禀道:“殿下,赵太医和林太医都到了,他们商量着要为陶姑娘拔出短刃。” 一听到这话,杜凤句和郑吉彼此对视了一眼,然后松开了彼此。 郑吉整了整衣袍,看向了杜凤句,微笑道:“放心,本殿不会自责。该死的、该反省的,是那些伤了他们的人!” 凤句说得对,她不应该因为别人的错误而惩罚自己。 她知道自己走的是一条充满荆棘的道路,这些人妄想用阴暗手段来拉住她、阻止她继续前行,还不惜对她身边的人下手! 但是,她偏偏不能让这些人如愿! 她不仅要踏平这些荆棘,还有带着亲朋好友大步往前,谁敢挡了她的路,那就是死! 在踏出房门之后,她忍不住回望了一眼杜凤句,露出了一个笑容。 陶静宜拔出短刃之后,她便要进宫了。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她得进宫向父皇禀告,还要把陶静宜受伤的事情告诉陶贤妃。 因为武阁士兵时常会有对战,受伤乃家常便饭,为了治疗方便,武阁也设了一个医馆,并且规模还不小。 郑吉来 到武阁医馆的时候,便见到了神色凝重的赵离和李问鹊等人。 见到她到来,赵离便将沈沉和陶静宜的情况说了出来。——他们两个人的情况,其实都不太好。 沈沉伤到了左胸,而且长刀穿透了他的胸膛,按理说,他当场就会气绝身亡,但是无比幸运的是,他的心脏较正常人长偏了一点,因此,李问鹊说还能救。 不然,就是大罗神仙都难救。 现在沈沉的胸口已经止住了血,虽然命是抢回来了,但毕竟伤到的是胸口,比当初杜凤句的伤势严重多了,需要仔细休养才是。 比较麻烦的是陶静宜,如今,谢翊那把短刃还插在她腰腹,当务之急是要把这柄短刃拔出来。 “万幸的是,短刃上并没有淬毒。”赵离说道,为此感到庆幸。 不然……他也束手无策。 “殿下,属下和李大夫都觉得应该立刻把短刃拔出来。但是……是否需要贤妃娘娘在场?” 赵离可太清楚贤妃娘娘对这个侄女的看重了! 他为贵妃娘娘请平安脉的时候,贵妃娘娘偶尔在场,说了不到十句,便会将话题转到自己侄女身上。 现在陶姑娘受了这么重的伤,贵妃娘娘不得哭死。 “还有,殿下,属下不敢保证,一定会没事。”赵离补充说道。 在殿下面前,他无须做什么掩藏。将短刃拔出,是一件极为凶险的事情,任何可能都会发生。 这个陶家姑娘,背后还有陶贤妃和陶家,万 一…… “尽快拔出来!有什么事情,本殿一力承担!”郑吉平静说道。 她语气淡然,却有千钧之力,令人无端心生信服。 赵离和李问鹊彼此对视了一眼,随即定下心,开始准备去了。 郑吉在陶静宜身边坐了下来,垂眸安静地看着对方。 陶静宜昏迷着,气息微弱,脸上没有什么血色,平日飒爽飞扬的人,此刻看起来无比脆弱。 她为陶静宜拢了拢鬓边的长发,然后握着她的手,淡淡说道:“本殿相信,你会没事的。” 前世北疆陶家的赓续者,国朝唯一执掌镇北都护府的女将军,带领千军万马护卫北疆百姓的陶静宜,怎么可能会出事? 她回想起演武场上陶静宜的举动,盘桓在心头的,是深深的敬意。 陶静宜出自北疆陶家,与外敌时常作战,见过的杀戮,是她的队伍中最多的,但是陶静宜的心,又是她队伍中最柔软的。 陶静宜也知道谢翊内心的仇恨,也并没有察觉到范砺的险恶,在千钧一发之际,她脱身前去为谢翊挡了那致命的一刀,是因为她不能容忍范砺的杀戮,是觉得谢翊并不该死。 她会尽力救助每一个人不应该死的人。 陶静宜这个人,聪敏好学,天生良善,生出武将之家,却不以杀戮为念,在她看来,有着几乎完美的性格。 或许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在危急时候担当得起北疆陶家。 这样的人,她的传奇还没有开始,她的辉 煌尚没有启动,怎么可能会在此时停止? 她执紧了陶静宜的手,凤眸坚定,内心起誓:本殿既逆天而回,那就意味着上天厚爱,那么……本殿在此,上天对她的恩泽和保护,也会分一份给陶静宜! 她相信,陶静宜一定会没事! 「第三更!」 第381章 敢拦本殿者,死! 福庆宫内,姜贵妃亲自为陶贤妃斟上茶水,轻声道:“这一杯,是本宫的歉意。待小九进宫之后,再向你赔罪。” 陶贤妃垂眸看着茶杯,端起来放在唇边,回道:“贵妃娘娘和殿下何罪之有?” “……”姜贵妃无话可说,第一次不敢直视陶贤妃。 陶贤妃抬眸看着姜贵妃,见到对方平素艳丽眩惑的脸容满是愧疚,总算觉得出了一口气。 吓死她! 谁叫姜昭她平时总是一副无奈嫌弃的样子。 但是看到对方蹙起的眉头,脸上笼罩着一股轻愁,忽然就觉得没什么意思。 罢了,姜昭还是肆意张扬的样子看起来顺眼一些。 宫中难得有人与她说两句话,若是姜昭因此事与她生分,那就太划不来了。 再说了,静宜受伤这事,该责该罪的人,也不会是姜昭和长定殿下。 她喝了一口茶,随即皱了皱眉头。 好哇!姜昭这次给她喝的茶既清香又回甘,是上品好茶,比平时招待她的好上不少。 姜昭这人真是……太会算计了,抠死她得了! 她放下茶杯,然后回道:“我真是这么想,伤了静宜的人,又不是贵妃娘娘与长定殿下,实在不必道歉。” 姜贵妃看了她一眼,敏锐察觉到对方并没有生气,刚才那句话,并不是反讽。 陶姝竟然没有借机发难?这倒难得。 不过看着平时爽朗的陶贤妃此刻蔫蔫的,姜贵妃还是说道:“话虽如此,那两个人是冲着小九去的 ,陶姑娘受了牵连,才遭受此无妄之灾。” 小九传讯进宫,道陶姑娘的短刃已经顺利拔了出来,情况比预料中还要好一些,因为不可移动,暂且留下武阁医馆养伤。 幸好,陶姑娘没事,不然她真不知道如何面对陶姝。 姜贵妃再次看向陶贤妃,想到其先前脚步踉跄地冲进来,急得眼睛都红了的样子。 陶姝的确极为爱重这个侄女。 陶贤妃想起了重伤的侄女,心头不由得沉重起来。 “贵妃娘娘,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武场比试而已,怎么会死伤那么惨重?” 这个,姜贵妃也想知道。 她摇了摇头,如实回道:“本宫着实不知。但是……” 她抬目看向紫宸殿方向,淡淡说道:“此事已经惊动皇上,想必很快会查清真相。” 陶贤妃顺着她目光看过去,并没有说话。 真的会像姜昭说的那样吗? 未必。 不过,这些她也管不着。 她现在只想静宜快点好起来而已。 ~~~ 紫宸殿内,永宁帝眼眸沉沉地盯着郑吉,神情已没了往日的温和。 “长定,朕不明白,你为何当场杀了谢翊和范砺?” 他皱着眉头,再问了一句:“你可知,朝廷上下都惊动了?” 郑吉站于殿中,背脊挺得直直的,神容冷硬,咬牙切齿道:“杀了他们又如何?父皇,我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 她嗤笑了一声,悍然道:“惊动朝廷又如何?难道文武百官认为,那两个人不该 杀?!” 永宁帝没想到她会这么强硬回对,可见其内心愤恨至极。 他叹息一声,苦口婆心道:“长定,你杀了他们,什么线索都断了,父皇怎么查清真相?怎么为你讨回公道?” 郑吉抿唇不说话,她现在疲乏得很,懒得装作撒娇。 她直接杀了那两人,当场就为自己讨回公道了。 父皇还说这些做什么呢? “他们既然胆敢谋杀皇族,那么就要有当场被格杀的准备。难道父皇也觉得,我杀得不对?” 当然不对! 但这话,永宁帝不能说。 长定说得有道理,不管谢翊和范砺出于什么目的,他们当众击杀一个殿下,这便是死罪。 那么,只能换一个问法了。 “长定,范砺是你亲自挑选进队伍的,他为何要杀你?为何会与谢翊联手?你是怎么想的?” 永宁帝不是没想过她并不知道原因,但是他还是问了出来。 据武场反馈回来的消息,长定砍杀谢翊和范砺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 长定连查问都没有,直接就杀了他们,如此果决,除了愤怒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原因? 比如灭口什么的。 毕竟,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永宁帝心中实在有太多疑问了,只是现在事情还在查探当中,他所知道的,太少了。 “父皇,我只恨自己识人不清,挑了范砺进入队伍。范砺为何要杀我,我却真是不知。但是谢翊……” 她淡淡说道:“无非是为着当年的贪腐案,他 视我为死仇。至于他们为何会联手,那就只有问他们才知道了。” 他们出于什么原因、如何联手,这些重要吗? 一点也不! 重要的是他们已经做出此刺杀之举,更重要的是,还被她反杀了。 他们已经死了,不管他们有什么谋算、什么合作,都已意味着失败消散。 她根本就不在意。 除非,在演武场上死的是她,探究这些才会有意义。 她只逮着一点,不依不饶地说道:“父皇,这些我都不知道,还请父皇尽快查清真相,以抚众心。不然……先是太子遇刺,接着是我,旁人还以为皇族可以随意打杀呢。” 永宁帝沉吟片刻,便道:“此事,朕会让大理寺和宗正寺联合查办。” 他的确要尽快查清楚真相,这是对皇族、对帝王的挑战,他绝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 还有…… 长定没有受伤,即使在那种危急的情况下,长定都安然无恙。 他想起霍参的描述,霍参口中那惊艳一剑,同样也让他惊心动魄。 什么时候,长定的武功那么厉害了? 以一敌三都能取胜,在绝处还能逢生,这还是他印象中天真撒娇的长定吗? 他突然想起了先前朱异的禀告,当时长定为了阻止朱异伤害杜通幼子,扔出了一个玉佩,当时朱异就判断长定有与四卫主官一战之力。 现在,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听到郑吉说疲乏至极要告辞离开,他也不挽留,只伸手在御案上轻点了 点。 下一刻,朱异的身影突然出现在紫宸殿中,他站在郑吉面前,恭敬说道:“殿下,末将有一事请教。您所用的,是什么剑法?” 郑吉半阖着眼,看着对方晃着银光的麒麟服,而后缓缓抬头,突然笑了一下,艳丽的脸容有种令人眩晕的吸引力。 然而,她说出来的话却冰冷入骨:“敢拦本殿者,死!” 「第一更!」 第382章 请皇后娘娘教诲 朱异气息不变,但是藏在面具下的眼神蓦然变得锋利。 他没有想到,长定殿下竟然胆敢这么说。 他之所以出现,当然是奉皇令而行,长定殿下这么说,是不是太不把皇上放在眼内了? 这话,虽然只是对他说的威胁,但实际上,这是对皇上的不满! 长定殿下只是厌恶他,口无遮拦说出来,还是真的连皇上都胆敢忤逆? 她是真性情还是真愚蠢?还是装出来的? 不管是哪一种,在紫宸殿中,在皇上面前,都不是一个聪明的做法。 皇上因为长定殿下在武阁的表现,心中已有不一样的看法,她这不是自己撞在枪口上? 不过,朱异也懒得深想,刚经过虞佑棠一事,他眼下不会逆皇上任何意。 皇上既然让他拦住长定殿下询问剑招,那么他就做好这个事情就行。 他也想知道,让霍参念念不忘的,是怎样一种剑招。 可惜,他不会有机会看到。 郑吉冷冷瞥了他一眼,将心中的厌恶表露无遗。——即便她知道朱异只是听令于父皇。 从踏进紫宸殿开始,她就不打算在永宁帝面前装出乖巧温顺的样子。 她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杀戮,哪能没有变化? 性情大变,浑身长满了刺,对任何人都充满了戒备和不满,这才是正常的。 她完全不介意让父皇知道她对朱异的愤恨和杀意。 至于父皇对她会有的猜疑和忌惮,还差这一次吗? 很快,父皇就会顾不上她了。 说完这句狠话后,她对永宁帝说道:“父皇,不是生死之际,我使不出那个剑法。若朱副将真想知道……” 她转向朱异,眼神如刀:“那可以将本殿逼至死地。” “殿下,末将不敢。”朱异低头回道,不想直面她的怒意。 和一个此刻不甚理智的殿下对上,显然不划算。 郑吉淡淡看了他一眼,道:“滚!” 朱异恍若未闻,仍旧挡在她面前,他听令的,只是皇上而已。 永宁帝半眯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道:“朱异,退下吧。” “是!”朱异应道,随即隐了起来。 郑吉直勾勾看着他消失的地方,凤眸幽深不明。 她允诺韦艳的时间,是在武阁比试结束之后,快了…… 薛恭看着郑吉的身影离开,趋身上前,不解地问道:“皇上,奴婢不明白,请皇上赐答。您……你不生殿下的气?” 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长定殿下对朱异这样,拂的是皇上的面子,皇上怎么会不生气呢? 永宁帝瞥了他一眼,道:“薛恭,都说人老成精,你怎么就不会?” “皇上,奴婢愚钝,奴婢愚钝。”薛恭赔着笑脸,眼巴巴地说道:“奴婢这不是担心会做错……” 这会儿,他的确瞧不出皇上的心情,一时也拿不准接下来怎么对待长定殿下。 “薛恭,你还不如长定看得清楚。”永宁帝淡淡道,也不在意薛恭是否听明白。 长定看准了他这段时日要敲 打朱异,她胆敢这么对朱异,乃是顺着他的心意行事。 他为何要生气? 长定可以使性子,也可以懂剑招,甚至可以威胁朱异,这些都没有什么大不了。 甚至,长定本事越大,对太子的磨砺就越大,他还挺乐意见到这一点。 但是……他偶尔可以纵容长定一次,却不会允许她真的逆了他的心意。 希望长定足够聪明,能看明白这一点。 “朱异,你与霍参一道,将谢翊和范砺这两个人一一查清楚,事无巨细!” 他倒真的很想知道,长定精心挑选的人,为何一定要杀了她。 ~~~ 从紫宸殿到福庆宫这一段距离,郑吉走得很慢。 她对朱异所的那句话,不只是说而已,那一瞬间,她心中的确充满了杀戮之气。 只是,想到母妃,想到凤句,她便将这些压下去了。 这会儿,她浑身交织着深深的疲倦与冷然,这些都得散一散才能去见母妃。 不然,母妃会担心。 但是,她没有想到,会在路上见到薛皇后。 她是在福庆宫附近的观鱼轩见到薛皇后的,其时,薛皇后正从抓出一把鱼饵,饶有兴致地逗着池中的锦鲤。 各式锦鲤在碧绿的池水中拍出一尾尾水花,金碧橙银交错,说不出的好看,兼且鱼声潺潺,听着生机勃勃。 这场景,看着就让人心情舒畅。 于是,郑吉笑了,上前行礼道:“长定见过皇后娘娘,给娘娘请安了。” 薛皇后手中还拿着鱼饵,看 向郑吉,微笑着问道:“长定不应该唤本宫‘母后’吗?” “长定不敢。”郑吉回道,脸上也是浅浅的笑容。 薛皇后有什么资格让她称母呢? 即使是在她愚蠢的时候,她也不愿意这么称呼,仗着自己受父皇宠爱,故意使了小性子,像其他人一样尊称“皇后娘娘”。 父皇拿她没有办法,也就默认了。 现在,薛皇后却这样说……怕也只是随意起一个由头而已。 果然,薛皇后并没有就此再说什么,笑笑说道:“长定,怎么这么巧?” “是啊,好巧。”郑吉回道,也觉得很巧。 薛皇后在坤宁宫深居简出,过往她一年也没有见过对方几次。 怎么这会儿,就恰好碰着了? 薛皇后神容端庄,看着郑吉的时候,眼中带着一种长辈的慈爱:“本宫听闻,你在演武场差点受伤了?可没事?” “多谢皇后娘娘关心,托父皇洪福,长定一切都好。”郑吉回答,眼中……自然没有什么对长辈的感激孺慕的。 赶在薛皇后微笑开口之前,她直接说道:“不打扰皇后娘娘赏鱼的雅兴了。长定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薛皇后出现在这里,当然是冲着她而来的,肯定另有深意,但是,她懒得奉陪。 见郑吉这么干脆利落要走,薛皇后笑容顿了一下,立刻意识到方法用错了。 眼下,长定显然不愿意打机锋下去了。 既然如此,她当直入正题了。 于是,她摆了摆手, 示意身后的敷芬姑姑等人退后一些,然后说道:“长定,本宫有一句话想说,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 郑吉不甚走心地曲了曲身子:“请皇后娘娘教诲。” 薛皇后有什么对她说的呢?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话。 「第二更!」 第383章 皇后拦路 只见薛皇后将手中的鱼饵抛出去,微笑看着那些锦鲤争相逐食,说道:“长定,你看到了吗?只要有吃的,这些鱼儿就会欢腾起来。” 所以呢? 薛皇后想说什么? 郑吉看向那些扑棱得欢快的锦鲤,没有接话。 “长定,本宫听闻,杜通幼子生来体弱,因而自小就被送到河东寄养?” 不待郑吉回答,她又说道:“本宫还听闻,指点你的那个杜断……是从河东来的?都是河东,又都是姓杜。长定,你说这会不会太巧了呢?” 这一下,郑吉终于看向了薛皇后,点头回道:“的确,很巧。” 竟然与凤句有关! 薛皇后特意在这里拦着她,竟然是为了说凤句的事情! 哪怕很确定凤句的身份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但是这一刻,她的心仍旧不由自主地跳了跳。 幸好,刚才她在紫宸殿中的一身冷硬尚未完全褪去,还能克制掩饰住。 薛皇后特意拦着她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是要挟还是试探? 不管是什么,郑吉都知道只能表现若无其事。 不然,立刻就会被薛皇后察觉到端倪。 薛皇后瞥了她一眼,端庄的脸容带着笑意,道:“长定不是说有事吗?本宫已经说完了,你可以离开了。” “……是,皇后娘娘,长定告退了。”郑吉越发不动声色,随即与薛皇后错身离开。 没有回头再看一眼,似乎对薛皇后这些话语毫无探究追问之心。 倒是薛皇后,一直注 视着她的背影,眼神若有所思。 直到郑吉的身影看不见了,薛皇后才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那些来回游动的锦鲤。 “敷芬,你怎么看?”薛皇后悠闲踱步,随意问道。 敷芬姑姑立刻回道:“回娘娘,长定殿下步履从容,气息不紊,似并不担心。” 薛皇后笑了起来,示意捧着鱼饵锦盒的宫女上前,又抓起一把鱼饵撒下去。 “敷芬,你看得还是不够仔细。人呀,有时候真的会故作聪明。” 长定藏身宁气功夫了得,竟然什么都没有露出来,但是……还是太年轻了些! 正是如此,才更说明有问题。 看来,杜通幼子和武阁那个杜断,必定有什么联系,她可以令暗卫前去河东查探了。 如此,也不枉她特意在这里等了小半个时辰。 她知道长定差点在演武场出事,也知道皇上急令长定进宫,更知道长定队伍有两个人受了重伤…… 在这样的情况下,长定在遭受了皇上的质问之后,心情会是如何呢? 不管如何,都会有所起伏。 那么,这个时候,便是长定心神最为脆弱的时候。 她要做的,便是趁着这个机会,试探出她想要试探的内容。 她如愿以偿,得到了想要的内容,那么…… 薛皇后拿过宫女手中的鱼饵锦盒,直接倒了过来,微笑地看着那些锦鲤张开嘴大口吞着鱼饵。 这些玩意儿可真是没有脑子的,吃得太多,是要被撑死的。 “敷芬,传太子来 坤宁宫一趟吧。本宫让他高兴高兴。”薛皇后淡淡吩咐道。 自从折了虞佑棠之后,太子便略有些萎靡不振,在她看来,大可不必。 长定,一个姑娘家而已,根本算不了什么。 她会亲自教导太子,怎样才能抓住对手的弱点,然后给对方致命一击! ~~~ “小九,你怎的脸色如此难看?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了?”姜贵妃拢住郑吉,连声问道。 钱谷打探到小九离开紫宸殿好一段时间了,但到现在才来到福庆宫。 脸色还少有的难看,这到底是怎么了? “母妃,我没事。”郑吉摇头回道,感觉自己的身子渐渐回暖。 从刚才听到薛皇后那两句话起,她就觉得如坠深渊,始终有种难以控制的凌空感。 直至来到福庆宫,见到了母妃,她才觉得终于踩到了地上。 先前强忍着的不适,便全部爆发出来了。 她原本不想让母妃担心,没想到失策了,遇到了薛皇后,反而让母妃更担心了。 “母妃……”郑吉张了张口,不知道该如何说,连连深吸了几口气,才喑哑道:“母妃,我碰到薛皇后。” 姜贵妃愣了一下:“薛皇后?”随即反应过来,怒道:“她对你做了什么?” 小九脸色苍白,手脚都冰冷,显然是吓着了。 现在姜贵妃可不认为薛皇后是个什么端庄贤淑的人,莫不是仗着皇后娘娘的身份对小九使坏了吧? 姜贵妃一向护短,现在小九遇到薛皇 后就这样了,虽然她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但必定是薛皇后不对! 她拢紧了郑吉,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后,安慰道:“小九别怕,母妃在呢!告诉母妃,发生了什么事?” 若是薛绣山真的对小九做了什么,哪怕对方是皇后娘娘,她也要拼命为小九讨回公道! 她这些年不争不斗,可不是为了让旁人欺负自己女儿的! 她姜昭独宠后宫,更不是空口白牙说说的,这一点,薛绣山是最清楚的! 嗓音使然,姜贵妃即使说着这么霸气的话语,但是因为语气娇柔,其实并没有太大的说服力。 但是这些话语,如一阵暖阳春风,抚慰着郑吉,让她终于平静了下来。 “母妃,她没有对我做什么。你看我,都是好的。”郑吉冷静下来之后,这样回道。 为了让母妃放心,她伸出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还拍了拍胸口,表示自己没事。 “那……你为何会这样?”姜贵妃并没有放松心情。 小九虽然没有受伤,但在后宫之中,多的是让人看不见伤口的伤害。 这一点,姜贵妃太清楚了。 尤其是薛皇后薛绣山,想来就算做了害人的事,也不会让人瞧出来的。 郑吉把薛皇后说的那些话语说了出来,末了说道:“母妃,我以为她等在那里,是因为谢翊和范砺之事,但是,竟然是为了凤句。你说……她是什么意思?她想做什么?” 薛皇后这番举动,她真是想不明白 。 母妃与薛皇后相处得更久,会不会清楚? 姜贵妃摇了摇头回道:“她平日深居简出,本宫对她真的不了解。” 事实上,若不是因为太子郑征这些事,她还真的以为薛绣山当真是与世无争的人。 听到母妃这么说,郑吉沉默下来。 薛皇后特意提起凤句,是不是在故弄玄虚?薛皇后此举,会不会与范砺、谢翊等人有关? 眼下这个时候,她不得不如此猜测。 幸好,当她出宫回到长定公主府的时候,张俭匆匆迎上来禀道:“殿下,查到谢翊和范砺的关系了!” 「第三更!谢谢大家哦!」 第384章 范砺底细 意外发生之后,郑吉全副心神所系,都在救治沈沉和陶静宜。 其他的事宜,全都交给了秦胄和张俭。 她既已当场击杀了谢翊和范砺两个人,就并不在意他们的杀机是什么。 她完全没有兴趣挖掘行凶者的背景、经历,她只知道,沈沉和陶静宜差点死在了这两个人手中。 但是对于其他人来说,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他们必须要查清范砺的底细,查出其与谢翊的往来密谋,以防止再有同样的事情出现。 因此,以张俭为首的长定公主府官员,不敢有片刻歇息,恨不得将范砺踏过的地方都掘地三尺。 谢翊一直在武阁之中,他的身份底细并无需要查探的地方,杀人的动机也很清晰。 但是,范砺并不是。 早在郑吉挑选他进入队伍的时候,张俭便领着长定府中属官将此人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范砺同样是军中出身,和所有军中士兵一样,查得到出身来历,也能查得到从军履历。 因此,即使当初杜凤句和郑吉觉得时机十分微妙,但还是选了范砺进入队伍。 毕竟,当时还有更多人有各种各样的问题,相比之下,范砺其实并不可疑。 自范砺进入队伍以来,也并没有什么异常的表现。 只是,陶静宜和褚飞鸢等另外四人,虽然与范砺相互配合了,但是因为曹宁之故,他们对范砺并没有发自内心地信任。 范砺加入她队伍的时间太短,还没有 来得及让他们培养出信任彼此的默契和情谊。 凡事有先来后到,后来者,总要吃亏一点。 谁都没有想到,在丁场队伍对阵的时候,范砺竟会暴起杀人。 范砺隐藏得太深了,此前没有丝毫端倪,因此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殿下,范砺也是当年太仓贪腐案中的罪臣之后,当初他父母兄弟皆被问斩,唯有他年纪小,因此躲过了一劫。后来便改姓埋名进入了军中。”张俭禀道,儒雅的脸容罕见地阴沉下来。 当初范砺的经历,就是他经手查的,前后查了许多遍,即使范砺进入殿下的队伍后,他也继续密切关注着。 但都没有发现问题。 直到范砺主动暴露出来,不然…… 张俭脸色越发难看,不管是什么原因,他所率领的长定府属官的确有所纰漏,他难辞其咎。 郑吉将他的沉郁看在眼内,说了一句:“不必自责。我们又不是观音大士,千手千眼能令世间无所不照,有所纰漏很正常。” 哪能事事无遗? 她真正在意的是另外一点。 “缘何,现在就能查到了?” 张俭此前已经查了好几遍,都没有查出来,那显然范砺过往隐藏极深,怎么其暴露出来之后,这些就被查到了? 张俭低下头,黯然道:“殿下,这个线索……是杜断先生发现的。他在令人查探谢翊的时候,发现了与范砺往来的暗号。” “杜断先生?” 郑吉没有想到,最先查到范砺底细的 人竟然是凤句。 是凤句啊…… 似乎也不令她意外。 凤句手中应当有吕师留给他的势力,且有太傅府的影响,消息格外灵通,似乎也正常。 张俭继续禀道:“殿下,但范砺和谢翊这些线索,都是殿下进入武阁之前的事情了。后来范砺和谢翊从无往来,他和谢翊怎样联手、如何定计,凡此种种,都不知道。” 目前他们所知道的,就是范砺与太仓贪腐案有关。 更多的,比如范砺为何当初能避开一劫,如何进入军中、如何与谢翊互通消息,这些都不知道。 张俭认为,以他们对谢翊和范砺的注意,这两人在武阁中的往来不可能全无痕迹。 那只能说明一点,在殿下进入武阁之后,他们不曾有过任何动作。 换句话来说,范砺和谢翊联手设杀局,这早在殿下进入武阁之前就定下了。 想到这个可能,张俭就不寒而栗。 听了这些分析,郑吉叹了一声,道:“张俭,你被吓着了。” 若不是被吓着,怎么可能会得出这么荒谬的结论? 她进入武阁这么长时间,更重要的是,武阁规则的选拔是赵叔敖回京之后才定下,就连范砺这个人,也是她亲自挑选的。 这么长时间、这么多可变情况,有人能够在背后操纵这些? 即便她活了两辈子,能知未来先机,也不可能做到这些。 “勾连谢翊和范砺的,必定还有第三人。他们之间必定另有联系方式。”郑吉这样 道。 随即,下了一个指令:“继续查吧。可以将这个消息送到父皇那里了。” 这个线索,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张俭,是父皇放在她身边的人,传消息进宫,很容易。 再说了,当年的太仓贪腐案,是父皇亲自办的,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太仓贪腐案中,凡是被抄家问斩的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这一点,毋庸置疑,父皇比她更清楚。 只要将这个消息透露给父皇,剩下的事情,就不用她费心了。 以国朝之力,查到的东西,会比她和凤句能查到的要多得多。 “是,殿下。”张俭应令,却没有离开,仍疑惑道:“殿下,范砺为何一定要在此时击杀殿下?常理说不通。” 既然范砺隐藏得这么深,还成功进入了殿下的队伍,为何在丁场的时候就暴露呢? 按照正常的情况,范砺应该凭着殿下的信任,一直往前走,显然在甲场下手才更值得。 在这个时候击杀殿下,一切戛然而止,这实在不是明智做法。 丁场,有什么特别吗? “范砺约是知道,本殿不会让他走到甲场吧。”郑吉回道,解了张俭之疑。 范砺或许想到了,她其实对他并没有真正放心,也料到了她的队伍会在三甲武场的时候改变。 毕竟,凤句所定下的排兵布阵、他们的配合训练,全都没有三甲武场的内容。 所以范砺才会选择在丁场下手。 说白了,她从没有对范砺真正信任,才酿 下了这个意外。 她将其放在身边默默观察,其实……未尝不有一丝期望:希望自己没有选错人。 最后的结果告诉她:她真的错了。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么简单的道理,她竟然都学不会! 直到出现这个意外,犹如当头棒喝。 她当真不能有一丝轻忽,更不能有任何侥幸。 “原来如此。”张俭这才明白了,随即准备离开。 他还要将这个线索送进宫中。 只是,在离开之前,张俭脚步一顿,回转过身问道:“殿下,您当真没有受伤?” 郑吉默了一下,凤眸不禁渗了丝暖意,回道:“真没有受伤,你放心。” 张俭放心了,阴沉的脸色缓和了不少,大步离开了。 他离开不久,李行恩便领着一个人来到郑吉面前。 「第一更!」 第385章 曹宁真相 李行恩所领进来的人,肤色黝黑,长相憨厚,看起来可亲可信。 只有和他相处过的人,才能知道藏在憨厚面相下的狡黠精明。 这不是曹宁,还能是谁? 但素来喜欢笑着的憨厚青年,此刻嘴唇紧抿,身上有一种沉敛之气。 经过这段时间的冲击洗礼,他到底不一样了。 见到郑吉之后,他深深弯下腰,请道:“殿下,谢谢您给我一个机会。” 郑吉打量了他一眼,摇头道:“不必谢本殿,真正给你一个机会的,是杜先生。你感激的人应该是他。” 若不是凤句力劝,她根本不给曹宁任何机会。 于她而言,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当初她将曹宁逐出自己的队伍,是真的已经放弃了这个人。 但是凤句不是这么想的。 曹宁是第一个进入她队伍的人,从一开始,便得到了凤句的指点。 凤句观察了那么久,对曹宁的熟悉,比她要深得多。 因此,判断也更为客观。 在曹宁与宋家的关系暴露出来之后,凤句便认为,即使曹宁是受宋家所使进入郑吉的队伍,也不会做出对她不利的事情。 当时,郑吉冷笑道:“曹宁隐瞒这些进入本殿的队伍,已是对本殿不利了。” 这已经是看在凤句的份上,她才这么说的。 要是旁人…… 她根本不会给旁人劝说她的机会! 在她看来,曹宁的隐瞒便是欺骗,随后而来的就会是背叛。 这样的隐患,她怎么可能会留在身边? 曹宁 还没有对她做什么,只是时间还没有到,或者宋家还没有指使,并不代表着不会。 “殿下,曹宁他……”杜凤句还想说什么,却被郑吉打断了。 “凤句,你既说曹宁是重情之人,那么宋家对其有知遇之恩、帮扶之义,若是宋家吩咐其谋害本殿,重情的曹宁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曹宁答应,乃是重情重义;不答应,便是忘恩负义。 但她和宋家的矛盾不可调和,尤其在她断了宋瓒一臂之后,更是势成死仇。 曹宁既是宋家派过来的,她就断不可能放这样的隐患在身边。 或许,如凤句所判断的那样,以曹宁的为人,心中自有坚持,不会做出谋害她的事情。 但是…… “凤句。”郑吉低低叹息了一声,“本殿不会去赌这个可能性。” 她承受不起曹宁背叛的后果。 只是将曹宁逐出队伍,并没有进一步追究,已是她网开一面了。 这是看在曹宁是她队伍中第一人的份上,也是看在凤句劝说的份上,才会从轻发落。 在她说完这些话之后,凤句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了。 当时,她以为事情便是到此为止了。 殊不知,凤句在此后还做了那么多事情。 凤句出于种种原因,比如惋惜曹宁就这样离开她的队伍,比如真的想为她找一个可信得用之人,比如出于对宋家的不信任,他竟然倾力去查曹宁的过往。 在裴燕山等人的苦心追查之下,竟然真的查到 了一个事情。 当初曹宁家中出事,竟然另有蹊跷! 按照曹宁所说,当初他的父母不小心惹上了当地的恶霸,被恶霸蓄意报复,他的父母、祖父母及叔伯等人都死在了狱中。 就连曹宁自己,因为恶霸买通了官府中的人,被故意安上了一个罪名,即将被流放。 就在这个时候,恰好是来到此地的安乐侯府世子宋瓒救下了他,洗清了他身上的罪名,还将恶霸的罪行公之于众,还了他父母家人一个公道。 随后,安乐侯府看在他武功不错、为人机灵的份上,帮他进入了军中。 同时,还一直照顾着他两个年幼的妹妹。 曹宁进入关内卫之后,凭借自己的武功和聪慧,加之有安乐侯府暗中相助,很快就在关内卫立足了。 如此大恩,曹宁铭记于心,不可能不报。 “莫非,这些都是假的,曹宁被人欺瞒了?” 这话,是李行恩问出来的,却也是郑吉的疑惑。 以曹宁的聪敏精明,不可能没有对这些事情进行过查探求证。 或许刚开始的时候他没有本事,但是在军中立足之后,要查到当年的事情并不难。 “不,这些都是真的,事情的确是这样。”杜凤句叹息了一声,不得不感叹宋家人的缜密远虑。 如此,就更令人厌恨。 “但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实情,还有另外一部分实情,曹宁并不知道。” 曹宁父母之所以惹上当地恶霸,乃是宋家在背后做了手脚,是宋 家故意造成的。 这一点,非但曹宁一家不清楚,就连恶霸本人也不知道。 换句话来说,曹家和恶霸,都只是当时安乐侯府手中的两枚棋子而已。 原来,当年安乐侯府为了给家族积蓄后续力量,特意去物色一些可堪大用的人才,在他们遭遇困境的时候,及时施恩帮扶,以求将来回报。 如果只是施恩图报,这无可厚非,毕竟,此乃人之常情。 但是,这个世上,哪有那么多人陷入困境当中?哪有那么多恩德可以施? 即便有人蒙难遭困,也大多不是宋家能看得上的人才。 曹家之所以会出事,就是因为安乐侯府有这么一个前情。 当时的曹宁年纪不大,但是为人仗义,又从猎户那里学到了一身好武功,在乡里之间,也小有名气。 这样的人,若是进入军中发展,迟早都会出头。——这正是安乐侯府所物色的人才。 只是,曹宁一家为人勤劳淳朴,从不与人结怨,家中兄弟和睦,乃是家族兴旺之象,怎么会陷入困境的呢? 曹家不入困境,安乐侯府哪有恩德可施? 为了得到曹宁这个人才,为了得到曹宁的感恩,安乐侯府便炮制了这个事情,故意设计曹宁父母撞上了恶霸…… 安乐侯府很清楚这个恶霸的本性和行事,再在其中不着痕迹地推了一把,此后的事情,就水到渠成了。 宋家根本不用亲自动手,就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宋家帮助曹宁进入军 中、收留他两个妹年幼妹妹,并且为曹宁在军中提供助力,这些都是真的。 但是,所谓的知遇之恩、匡扶之义,这真的没有。 如果没有安乐侯府,曹家就不会出事,以他们的淳朴勤奋,虽然普普通通,但会平安活着。 可惜,没有如果。 杀人父母、害人家族,还要这个人感恩戴德,怕不是最后还要这个人以命相抵。 此事说出去,谁会相信呢? 就算是传奇话本,编得也太过了。 恰恰,这就是事实,这就是真相! 「第二更!心疼曹宁小可怜一章……」 第386章 曹宁,你去投靠薛皇后 曹宁得知这个真相之后,痛苦得几欲自断。 他宁愿杜先生查到的这些都是假的,他宁愿杜先生是替殿下拉拢他才这么说的…… 也不愿意接受是因为自己,家中才蒙受那么多苦难。 他的祖父母、父母和叔伯……他们原本是有机会活着的。 竟然是因为他可堪大用,他们才死去的! 那一个瞬间,曹宁恨不得自己痴痴呆呆,恨不得从来没有学过武功。 然而,在他痛哭流涕的时候,杜先生却一把揪住他的胸口,大声斥责:“行有不得,反求诸己,这是对的。但你将别人的恶行加诸己身,实乃愚蠢至极!你习得武功有什么错?你足为大才,这又有什么错?” “错的,是在背后设局的人!是那些害人性命的人!” 杜先生这个没有武功的人,竟然把他揪了起来,可见当真是气极。 这一顿劈头劈脑的责骂,犹如金刚棍棒,让他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是啊,他有什么错呢? 他乐交好友,仗义懂武,这是他的秉性才能,这根本不会有错。 错的,是为了得到他的才能、为了得到他的感激而设局害人的人! 错的,是安乐侯府,错的,是他把仇人当恩人! 在宋瓒出事之后,宋家竟还敢派人来告诉他,言辞间要他记得宋家恩德、令他对殿下生恨。 其时,他恨不得当场就将温预挫骨扬灰! 宋瓒只是断了一臂而已! 可是曹家那么多人,早在那么多年前就没了 性命! 若不是杜先生拦着,他早就打上宋家了。 宋家这份大恩大德,他当然会永世难忘——他要和宋家人生不如死,要他们一一尝尽他当年的苦楚! 为此,他做什么都可以。 更何况,杜先生只是让他与宋家虚与委蛇而已,这有什么做不到的? 只是,他始终心有愧疚。 沈沉、褚飞鸢、陶静宜,还有殿下和杜断先生,他们彼此配合,彼此信任,他却隐瞒了自己与宋家的关系,可以说,是背叛了他们…… 这些时日在训练场上,他一直不舍得离他们太远,只想做一些弥补而已,却没有想到,替代他的那个范砺,竟然会做出这种事。 看见沈沉和陶静宜受伤那一刻,愧疚几乎将他淹没,令他再一次痛不欲生。 倘若一开始他就没有隐瞒与宋家的关系,殿下就不会把他逐出队伍,就不会有范砺替代之事,那么沈沉和陶静宜就不会受伤。 是他,都是他! 他连去见沈沉和陶静宜的勇气都没有,然而,李总管出现在他身边,道殿下要见他。 曹宁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沉声说道:“殿下,我任凭殿下差使,万死在所不辞!” 郑吉抬眼看了他一眼,平静道:“本殿要你的性命有何用?” 她又不是宋家,无须他以命相抵。 何况,她对曹宁没有什么恩情。 “……”曹宁只得抿唇不语。 若是以往,惯会使嘴皮子的他早就接上话,但现在却不 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经此一场,他的确变了很多。 郑吉令李行恩唤曹宁前来,当然是有事交代于他。 她定定看着曹宁,开口道:“本殿且问你,当初你说,之所以进入本殿的队伍,是为了杜先生,是真还是假?” “殿下,确为真。”曹宁毫不迟疑地回答。 让他想办法进入长定殿下的队伍,这的确是宋家的指令没错,但是就算没有宋家这个吩咐,他也会这么做。 因为,他真的很想跟随杜先生。 他曾受过杜先生一次指点,才知道自己的不足,武力才能得以提升。 若是能一直得到杜先生指点,那得有多幸运? 那会儿,他就已经决定了,杜先生在哪个队伍,他就会想方设法进入哪个队伍。 正好,杜先生只带了长定殿下这一个队伍。 至于长定殿下…… 她的身份地位足够吸引,但如果是冲着这个去的话,还有比长定殿下身份地位更厉害的人。 比如太子。 所以曹宁这个回答,乃是发自内心。 郑吉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好!既然如此,你可重回本殿身边。” 曹宁眼眸一亮,憨厚的脸容看起来精明了不少,立刻回道:“多谢殿下,我……定不会再辜负殿下!” 他没有想到,殿下会这么轻易让他回到身边,但是…… 这个和殿下的询问有什么关系吗? 而且,他能回到殿下身边,是因为出了那么惨烈的意外,这实在令他高兴不起来。 “你不必 多谢本殿,你要多谢的是杜先生。”郑吉再一次说道,凤眸若有深意。 曹宁重重地点头,道:“殿下,我明白。” 就算殿下没有提醒,他都会牢牢记住这一点。 但是,殿下所说的,恰恰就是杜先生对他唯一的要求。 当时,他得知了家中出事的真相,对杜先生感激不已,宁愿以命相报。 和殿下一样,杜先生不要他的性命,只对他提了一个要求。 回到殿下身边、成为殿下的助力。 他答应了。 如今殿下愿意让他回到身边,是因为杜先生对他的那个要求吗? 他很清楚,要成为殿下的助力,这是一件相当艰难的事情。 殿下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有四千长定率士兵,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 要成为殿下的助力,他必须要在军中立足! 或许,这才是杜先生和殿下对他的期望。 他心中顿时涌出了一股“提携玉龙为君死”的豪情壮志来。 然而,郑吉接下来的话语,却如同一桶冰水朝他兜头兜脸淋下来,令他猛然打了一个冷颤。 “殿下,您……您在说什么?” 曹宁懵了,殿下所说的话,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不是……殿下为什么会这么说啊! 在他震惊的目光中,郑吉缓缓站了起来,她容貌艳丽,此刻有一种迫人的气势,令人不敢直视,也令人无法拒绝。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坐着的曹宁,再一次说道:“曹宁,本殿会继续将你带在身边 ,但是……本殿要你投靠薛皇后,为她暗中传递消息,成为她的左臂右膀!” 「第三更!今晚……还会有一更哦。」 第387章 郑吉的深情 曹宁喉头滚动了一下,艰涩说道:“殿下,您……让我成为薛皇后的暗棋?” 殿下的意思,他懂,但是……这不可能做到! 他是殿下的人,即便投靠了薛皇后,薛皇后怎么会对他信任呢? 要取得薛皇后的信任,岂会传递消息那么简单? 万一,要是伤害了殿下…… 不,必定会对殿下有所损害! 这……他做不到,更与杜先生的要求相悖! 殿下,为什么会这么说?殿下,究竟想做什么? 见到郑吉点头承认,曹宁脑中灵光一闪,脱口道:“殿下,莫不是,沈沉和陶静宜受伤,与薛皇后有关?设局杀害他们的是,是太子一系?” 郑吉摇了摇头:“不是,是……”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是为强调:“是杜先生与薛皇后有仇。他既对你有大恩,你就以此为报吧。” 这,才是她唤曹宁来跟前的真正原因。 她明白凤句的心意,凤句希望曹宁成为她的助力,她会按照凤句的意思,将曹宁留在身边。 但是…… 查出曹家真相的人是凤句,为曹宁奔走的是凤句,指点曹宁武功的人也是凤句,对曹宁真正有恩的人,是凤句。 曹宁真正要报答的,是凤句才对。 薛皇后已经注意到凤句,还注意到了河东,她不知道对方接下来有什么举动,会对凤句做什么,但她不会坐等着。 她必须在薛皇后身边埋下一个棋子,才能及时作出应对。 但是,薛皇和父皇谈话的时 候,就连在身边几十年的亲信敷芬姑姑都会避让,可见其防人之深。 在薛皇后身边安插暗棋,实在太难太难了。 即使安插了棋子,也很快会被拔除,陶贤妃那里便是一例。 是以,此前郑吉从来没有动过这样的念头。 她原本还想着,就算要在薛皇后身边放暗棋,也得从长计议徐徐图之。 然而,薛皇后拦住了她,以凤句相威胁。 凤句是她的逆鳞,谁敢触之,则必杀之! 这等狠话,她不能说说而已,要实现这一点,就要做好万全准备。 越是兵荒马乱,她脑中越是清醒。 在离开福庆宫的时候,她便已想明白薛皇后为何会特意等在观鱼轩那里了。 薛皇后笃定她心神紊乱,此举乃是趁机试探。 在这个对峙上,她已先失一城——她肯定薛皇后试探出什么了,她只能防守。 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在这个时候往薛皇后身边安插暗棋,就是最好的时候。 薛皇后防备之心太深,那么……就让薛皇后主动来执这个棋子! “可是……可是,要取得薛皇后信任何其艰难!杜先生那里……”曹宁语无伦次起来,这实在超出了他过去的认知。 在殿下身边,成为薛皇后的人? 这……如何做到?做不到的! 郑吉勾了一下唇角,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这一点,你无须顾虑,本殿会安排。你且等着薛皇后来找你便可。” “至于杜先生那里,暂且瞒着他吧。唯 有一点……” 郑吉沉默下来,笑容尽敛,看向曹宁,正色道:“这对你并不公平。你会受委屈,会被猜疑,乃至……会没命。你……愿意这么做吗?” 历来身为暗棋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这是话本中才有的,而她让曹宁做的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曹宁的气息渐渐稳下来,随即,他朝郑吉笑了笑,露出了一个憨憨的笑容:“殿下,我愿意的。” 见她还想说什么,曹宁抢着道:“殿下,我知道您想说什么。这事对于我来说,不需要深思熟虑。我很愿意。” 若没有杜先生,他会一辈子被蒙在鼓里,会为仇人俯首听令,那才是比死更可怕的事情。 郑吉沉默了,到这一刻,她才终于认同了凤句的判断。 曹宁,的确是重情重义的人。 她上前几步,在曹宁面前站定,深深弯下腰,拱手道:“曹宁,本殿谢谢你!” 曹宁吓了一跳,下意识想伸手扶起郑吉,却又不敢,只得跳过一旁避开,连连摆手道:“殿下,您无须如此!您折煞我了,我……我怕!” 殿下大骂他几句,他都觉得没有什么,但是殿下对他弯腰道谢,他……他心里慌得厉害! 郑吉直起身子,见到他惊慌失措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 本殿,也不至于如此吓人吧? 免得曹宁再这样不自在下去,她便道:“你且去吧,待一切都安排好之后,李行恩会联 系你。” “是,殿下!那我……能去看看沈沉他们吗?” “去吧,他们应该醒过来了,会愿意见到你的。” 见到曹宁要忙不迭离开,郑吉忽然想起了一事,这样道:“还有,谢谢你的剑。稍后,本殿会令人打造另外一把给你。” 千钧一发之时,曹宁从武场外掷了一把剑过来。 那把剑因为被灌注了她全部的内力,在穿透谢翊和范砺的胸膛后,就已经裂了开来,再不能用了。 “谢殿下赐剑!” ~~~~ 曹宁离开之后,李行恩在郑吉身边走来走去,欲言又止。 郑吉翻开邸报,淡淡道:“有什么就直接说吧,本殿看你憋得难受。” “殿下,这可是您让老奴说的!”李行恩立刻接话,“此事,老奴认为不可!万万不可!” “怎么个不可法?”郑吉语气淡然,目光还是落在邸报上。 李行恩急了:“殿下!您这样……老奴可真要告诉贵妃娘娘了!老奴绝不可能看着您受到什么损害的,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不行!” 在李行恩心目中,武阁的杜先生哪有自家殿下重要? 别的事情他都可以依着殿下,但是殿下行事若是不惜损害自身,他就不能答应了。 曹宁这个年轻人不懂,但他是在宫中见惯风雨的人,怎么可能不懂? 根据殿下的安排,曹宁要取信于薛皇后,就必定会重挫殿下。 而殿下,必定会自损己身,以便最大程度地坐实曹宁暗棋的身份 。 说什么都不行,就算殿下撒娇也不能答应! 郑吉眨了眨眼,放下手中的邸报,凤眸看向李行恩,眼神黯然,低声道:“可是,不这么做的话,本殿还有什么办法呢?” “……”李行恩闭上眼,狠心道:“肯定会有办法的!让老奴想想,肯定会有办法往坤宁宫安插暗棋的!” 郑吉叹息一声,眼巴巴地看着李行恩:“可是,本殿想这么做。” 她如何不知道李行恩在担心什么? 可是,她甘愿俯首戮身,是为凤句。 「第四更!嘿嘿,即使局势危急,我也要抠出一点糖来!——周末加更一章,谢谢大家的支持和投票!」 第388章 损失惨重 李行恩李总管到底没有抵挡得住自家殿下的撒娇,骂骂咧咧地去安排事情去了。 他打算亲自去办此事,以便掌握最及时、最准确的动态。 万一真的有什么……他一定会禀告贵妃娘娘的! 他一定会! 没多久,范砺乃太仓贪腐案罪臣之后的消息,便在朝廷上下传开来了。 朝官们顿时如鳅入泥潭,好像被刺激到了一般。 太仓贪腐案,是今上还是皇子时亲自督办的,先帝对此事早已经盖棺定论。 时隔多年,竟然会冒出一个罪臣之后? 更为重要的是,这个罪臣之后,意图击杀长定殿下,更是重伤了军中重要兵将的后人。 陶静宜出自北疆陶家,妥妥的重臣之后,沈沉来自山南卫,其家族所研制的兵器,对军中不可或缺,也是国朝忠心之家。 因此,范砺的所做的所为,针对的都是军中忠心之人,其心可诛! 往深一层想,他这个举动,不只是谋害皇族那么简单,他莫不是对当年此案有异议?是不是对今上办案的不满? 这……就是乱臣贼子所为了! 正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太子殿下在武阁差点被东宫左率伤到的事情,尚未完全平息,又出了长定殿下这个事情。 武阁的风水,看来真的不好。 太常寺的官员许续之在早朝的时候,奏言司天监官员前去武阁勘探一番,有备无患,云云。 司天监的官员不上朝,自是不能回应,但许续之的奏言,立 刻被兵部的官员喷了一鼻子唾沫。 “司天监官员岂能如此乱用?许大人真是说笑了。本官不曾听闻凶手杀人,竟还与处所有关。难道许大人还想为此等乱臣贼子找理由、诉苦衷不成?” “臣附议!” “臣附议!” 接连几个兵部官员,个个都在反驳许续之。 武阁虽不是兵部所辖,但是兵部侍郎窦丛都去过武阁了,兵部官员回怼反击的本事简直不要太熟练。 论嘴皮子,他们肯定比不上御史台的官员,但是对上平素大多对着祭祀香火的太常寺官员,那简直可以说是碾压。 许续之被扣上这一顶帽子,气得嘴唇直哆嗦,却再不敢说什么了。 他真的觉得武阁的风水有问题,不然,怎么会接二连三出这种事情呢? 永宁帝听着底下官员的争执,心情越发不好,直接就想下令退朝。 谢翊暴起欲杀长定,他只觉得这果然是个蠢人。 先帝苦心留着其性命,竟然就这样被挥霍掉了。 此人,死不足惜! 但是,他没有想到,范砺竟然也是因为太仓贪腐案。 范砺原是当年被抄家的刘家之后,但凡当年被抄家的,都罪证确凿且不容饶恕。 刘家,竟然还有漏网之鱼? 更重要的是,此人竟然还能改名换姓进入军中,还被推荐进入了武阁。 范砺最后是进了长定的队伍,若是此人再继续隐忍下去,会不会来到他这个帝王的身边? 虽然永宁帝很清楚他身边的士兵必 须经过层层筛选,范砺必不能通过,但是,万一呢? 他不可控制地往最坏的结果去想。 还有,既然刘家有后人顺利脱身,那么其他被问罪的家族呢? 要知道,当年太仓贪腐案牵涉的人员众多,被抄家问罪的不是一家两家而已。 一个范砺算得了什么,但正如朝臣所说,当年的罪臣后人借着所谓报仇,实则是在反他这个帝王,这就算是天大的事情了。 这才是永宁帝最担心的,也是他绝不能容忍的。 必须要用雷霆手段来遏制此事,绝不能让此事继续蔓延下去! 幸好,还有长定这么一个现成的由头。 作为最宠爱长定的父皇,他一定会为长定出这一口气,他一定要将范砺背后的一切连根拔起! “众官听令,传朕旨意……”永宁帝下令道,将内心的怒火一点一点发出去。 ~~~ “嘭”的一声,宋瓒一手将案桌上的东西全部都扫下来,脸色铁青。 他咬牙道:“郑吉,郑吉!” 为何三人合击,她都没事?她应该被范砺和谢翊重伤才对! 最起码,她也应该被砍掉一臂才是! 他特地吩咐过范砺,若无法杀了郑吉,那就退而求其次,毁了她一臂,令她再也无法握着兵器。 就好像他一样! 他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右手,几欲吐血。 如今皇上派了大理寺和兵部的官员去彻查范砺之事,大有掘地三尺也要查出范砺过往之势,逼得他不得不出手扫平手尾。 为此,他可谓损失惨重。 谢翊和范砺这两个废物,非但成不了事,还差点拖累了他。 可恨,实在太可恨了! 这一着,他输得彻底,想到自己为此付出的心力和代价,他就觉得心中一阵绞痛。 他还以为范砺能让他如愿,谁知这样不堪一击,还有谢翊……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 早知如此,他还不如用曹宁。 至起码,曹宁还得到了郑吉的信任,不像范砺,早被人提防了而不自知,蠢货! 只可惜,曹宁这个人过于正气,心中有太多条条框框,并不能完全听从他的吩咐。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为了给范砺铺路,故意暴露曹宁与宋家的关系。 谁知道,到头来一场空! 他俊雅的面容因为极度的恨意而扭曲,双眼幽深如蛇眼一般,看起来异常瘆人。 在门外的下人们听到这些声响,瑟缩了一下,都不敢进去打扰。 温预同样站在门外,他也听到了物品被扫落的声音,脸色不由得沉了沉。 虽然世子断了一臂,在外人看来已经前途尽毁,但是他并不这么认为。 世子他智珠在握,哪怕是遭受了断臂这样的危难,也能迅速为自己找到另外一条坦途。 无论身在多么险恶的处境,世子都能想办法扭转局面。 这样的人,才值得他去追随去辅助。 因此,他越发对世子死心塌地忠心耿耿。 在范砺这一事上,世子付出了多大的心血,对此抱有多大的期待,作为亲近 幕僚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原本以为十拿九稳,没想到…… 显然,世子遭受了巨大的打击,这是世子断臂以来首次如此失控狂暴。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温预等了好一会儿,感觉到房内的世子略微恢复平静了,才敲响了房门,禀道:“世子,曹宁求见。” 第389章 用什么计好? 曹宁求见,当然不是像一般人那样,直接出现在安乐伯府外。而是作了层层伪装,避人耳目前来。 虽则他和宋家的关系已为郑吉所知,但他依然和之前那样,不曾与宋家有过任何往来。 因此,在听到其有要事求见之后,宋瓒很是踌躇了一番,最后还是答应了。 曹宁为人谨慎,除非确有必要,不然不会提出见面。 宋瓒已多年没有见过曹宁,此刻见到对方,竟生出了些许感慨:“你和当年相比,变了不少。”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旧雨悠悠的怅然感。 虽然曹宁进入军中之后,他们就没有见过面,但是暗中书信互通还不少。 莫逆之交,青林黑塞——过去曹宁一直都这么以为,如果不曾得知当年真相的话。 曹宁弯了弯腰,同样喟叹道:“倒是世子,依然风采依旧。” 他目光诚挚,仿佛没有看到对方空荡荡的右臂。 宋瓒动作顿了一下,露出了一个苦涩笑容:“你这话,倒是让我无地自容了。你看……我现在连执笔都难了。” 他不太自然地晃了晃右边袖子,态度坦诚而无奈。 这个时候的宋瓒,面容俊雅,气度不凡,不愧是“玉光郎君”,但是,他的手臂…… 见到的人,都会忍不住心生一种惋惜怜悯之感,更别说是受过他大恩的人了。 宋瓒真的太会了……曹宁心不在焉地想。 若是他还是之前的他,看到宋瓒这个样子,必定会为之动容,内 心会既心酸又无奈,对于伤了他的人,自然就会生出一股仇恨来。 所以,他神情愤慨,咬牙道:“世子,还没有捉到伤了世子的歹人吗?” “那贼子逃得太快,并没有捉住。”宋瓒摇头,无奈道:“不能报官,你也知道的。” 是谁断了宋瓒一臂,彼此都心知肚明,却都没有提那个名字。 宋瓒心知,越是云淡风轻,对方便越会在意。 垂钓之道,他颇有研究。 果然,曹宁抬头看向他,憨厚的脸容露出一抹坚决,眼中迸发出恨意:“世子,此事我记住了,此仇,我一定会报!” “我都已经这样了,不急。此事,以后再说吧。”宋瓒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故意转移了话题:“倒是你,有何要事来急着见我?” 说到这个,曹宁面色一肃,说道:“世子,长定殿下的队伍受到重创,想必武阁会格外开恩,准许其重新物色人员进入队伍。我是想与世子商量……能否有办法让我重回长定殿下身边?” 竟然是这个? “重回长定殿下身边?”宋瓒深深打量了曹宁一眼,随即问道:“为何会这样想?” “世子,您知道的,跟着长定殿下的队伍,才是最有好处的。” 曹宁叹息一声,目露精光:“世子,以皇上对长定殿下的宠爱,必定会对其大封加赏,说不定,长定殿下的队伍真的能到甲场……” 曹宁向来是精明的,很擅长从各种事情中为自己谋 得最大好处。 他看得分明,长定殿下的队伍必不会止步于丁场,光是长定殿下以一敌三而不受伤,至少就有进入甲场的资格。 不管长定殿下的队伍在甲场取得什么样的名次,作为其队伍中的一员,好处都少不了。 曹宁缺的,正正就是这些好处。 他离开武阁回到关内卫之后,凭着在武阁的表现,就能往上升一升,这比在战场上立军功要容易得多。 “可是,世子,我已经被长定殿下逐出队伍了,以她的性格,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我怎么才能重新回到长定殿下的队伍呢?”曹宁苦恼道,期待地看着宋瓒。 “世子胸有沟壑,最善谋算。所以我想来请教世子,请世子想想办法。” 听了这些话语,宋瓒不禁开始思考起来。 曹宁的确没有错,若是能重新回到长定殿下的队伍,能谋得的好处真不少。 在武阁取到的名次还是次要的,更关键的是,有郑吉这个皇上最疼爱的公主作为助力,曹宁在军中就会是一片坦途。 这个,的确是最省事又最有好处的办法。 然而,正如曹宁忧虑的那样,郑吉的为人他太清楚了,以曹宁与宋家过去的关系,郑吉就不可能答应。 要想让其回到郑吉的身边,那真的不太容易。 不容易,并非办不到…… “对了,世子,您说,对长定殿下使用苦肉计,这个方法行不行得通?” 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懊恼说道:“当时范 砺袭击长定殿下的时候,我要是早点反应过来,冲上前为她挡刀就好了。说不定,长定殿下会看在我忠心护主的份上,会让我重新回到队伍中。” 宋瓒摇了摇头,道:“苦肉计行不通,郑吉那个人,心肠冷硬,无情无义,苦肉计不会起效。除非……” 他脑中倏地闪过了什么,不着痕迹地打量了憨厚的曹宁一眼,说道:“除非,你是真有苦衷。” “可是,我没有什么苦衷啊,我……我就是想在长定殿下那里得到一些好处而已。”曹宁挠了挠头,不明所以。 随即,他不好意思地看着宋瓒,期期艾艾地说道:“不过,世子,要是我真的回了长定殿下身边,我……我就不想做伤害长定殿下的事情了。” 曹宁心中有自己的原则,心里有一道道框框,这些,宋瓒都是知道的。 这也是他先前去弃曹宁而取范砺的原因。 曹宁这样的人,可以用,但必须掂量着用,不然,就会适得其反。 宋瓒摆了摆手,一副“这算什么事”的样子:“我虽然与郑吉有矛盾,但与你无关。你若能身居高位,为百姓造福,我也为你高兴。” “多谢世子!太子恩德,我……无以为报!”曹宁站了起来,朝宋瓒拱手道。 宋瓒亲自托起他的手,爽朗道:“你我之间,无须说这些。你说的事,容我想一想,若是有了办法。我会让温预通知你的。近期之内,你就不用上门 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又看了曹宁一眼,其中深意,倏忽而过。 “是,世子,那我就静候世子佳音!”曹宁感激回道,当然什么都没有发现。 「第二更!」 第390章 借宋瓒之手 “殿下,曹宁已经去了宋家。宋瓒说会想办法。”李行恩禀道,还是心有疑惑:“殿下,您说……宋瓒真的会联系太子吗?” “会,他一定会。”郑吉淡淡道,语气十分笃定。 她和宋瓒相处了两辈子,撇开那些仇恨苦难不说,她其实是最了解宋瓒的人。 或许,比他自己更为了解。 若非如此,她前世也不可能击败宋瓒,将其投入诏狱。 “你觉得,宋瓒会真的为曹宁筹谋打算吗?”郑吉笑了笑,眼神微冷。 宋瓒不会,在他眼中,曹宁只是一枚棋子而已。 既然是棋子,就必须要发挥最大的作用,为棋局作出最大的贡献,即使是成为弃棋也要在所不惜,这便是棋子的意义所在。 “殿下,您是说,宋瓒会放弃曹宁?那……那他这么多年在曹宁那里所下的功夫,不就白费了?”李行恩还是不解。 他曾在贵妃娘娘身边待过,知道什么叫本钱、收益,很明显,宋瓒此举,明显不划算! “怎么会白费呢?他如果这么做,那就说明,放弃曹宁只会让他得到更大的好处。” 她太清楚宋瓒的行事了,无论是取还是舍,都要得到最大的好处。 前一世,这样的事情,他做过很多。 今生,虽然宋瓒的表现和前一世有很大的差别,但就从曹宁这一件事上看来,他的行事方式,还没有太大的改变。 这个人啊,就喜欢将别人玩弄在掌心,还要得到最大的好处 。 他可以放弃曹宁一次,自然就能放弃曹宁第二次。 虽然她还没有证据,但是她怀疑,曹宁与宋家关系之所以被暴露出来,说不定,其中也有宋瓒一份功劳,就是为了给范砺铺路。 可是,即便是父皇发动朝廷之力去查,也没有查到范砺与宋瓒有什么关系。 就算范砺与宋瓒没有关系,也不会影响她的安排。 这一次,她要借宋瓒的手,让薛皇后主动拈起曹宁这枚暗棋! ~~~ 坤宁宫内,薛皇后半阖着眼,半晌后,才淡淡道:“太子,你以为此事如何呢?” “母后,孤以为此事可为。若事成,则在长定身边埋下了一个暗棋,若事不成,也没有什么损失。”郑征回道。 薛皇后点了点头,道:“这倒是没有错。只是……太子,你对那个曹宁了解吗?” “母后,这也正是孤犹豫之处。” 郑征很清楚,宋瓒必定隐瞒了某些事情。 当年,对曹家做出那等恶事的,真的只是安乐侯府的一个管事而已?安乐侯府只是被蒙蔽了,包庇罪犯而不自知? 他看未必。 但不管怎么样,这的确是一个机会,一个在长定身边埋下暗棋的机会。 他压低了声音,道:“母后,自从韩威没了之后,我们便没有人在长定身边了,还是要重新安排才是。” 自长定出宫开府之后,他做事总有阻滞,最近更有落入下风之感,这让他心生警惕。 长定身边有高人是一方面,但 是他们对长定的底细动静一无所知,这才是主要原因。 就因为长定身边没有他们的人,他连长定身边的高人是谁,尚且不知道! 如今有这么一个机会摆在眼前,他不能错过,也不想错过。 “这个应当。”薛皇后回道,“但本宫担心,这个是机会呢?还是诱饵呢?还需仔细斟酌才是。” 薛皇后并没有太子那般心急,也不会像太子那般乐观。 更重要的是,她对曹宁并不了解。 要用一个人,不仅要熟悉其为人心性、行事风格,更要对其有彻底的掌控能力才是。 不然,到头来只是为他人作嫁衣而已。 “母后所言极是,孤也是这样想的,故而已经派人去关内道查探了。” 薛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太子做得很好,那么,就等查探之后再说。本宫倒很想知道,那安乐伯府世子这么做,所求为何?” “母后,宋瓒想保住安乐伯府世子之位。在东宫这里,他想取宋启延而代之。”郑征回道,眼神略有些玩味。 他没有想到,原以为废了的宋瓒,竟然还有此等野心。 一个有野心,还有用的人,他不介意扶其一把。 尤其,这个人还与长定有仇怨,那就更有意思了。 国朝科举取士讲究书言身判,像宋瓒这样没了一臂的人,以科举入仕是不可能的了,但不代表着没有其他选择。 处在郑征这样的地位,实在太清楚官职只是一个工具,赋予这个工 具的权力,才是最重要的。 宋瓒所求的,不是官职,而是权力。 权力这个东西,郑征可以分一些出去,但这要看宋瓒有没有本事了。 薛皇后闻言,想起了过往一些事情,皱眉道:“本宫觉着,宋世子不甚聪明。比宋启延差远了,如何能取而代之?” 只看宋瓒与长定的亲事,就能知道一二了。 若是他能拢住长定的心,让长定和安乐侯府绑在一起,哪里还有后来这些事情? 这样,安乐侯府仍是安乐侯府,他自己也不会断了一臂,她也不用苦心再想着往长定身边安插人手了。 想到这些,薛皇后心中就是一阵惋惜。 她明明,已经给安乐侯府铺了一条最好的路,这种情况下,宋家还能走弯,也是不可思议。 “母后,年轻人嘛,谁没有犯蠢的时候?”郑征笑了笑,不以为然:“母后,孤倒是觉得,一个人太聪明了也不好。” 若是宋瓒聪明,又怎么会献上曹宁这个消息? 要知道,国朝之中,忠心又能干的人最难得,像曹宁这样……能在军中立足的人,对安乐伯府的助力那是难以估量的。 只不过,他也明白宋瓒的担忧,那曹宁如果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一旦得知真相之后,必定不会再为其所用,这便是一个隐忧。 宋瓒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隐忧,只能把曹宁这个人才让出去。 正好,他有意接手。 关内道那边,他已下令催促了,此事必须要在 长定再次参加武阁比试之前就决定好,不然,就错失机会了。 此时,杜凤句在长定公主府的演武场边截住了郑吉,问道:“殿下,您对曹宁……您打算做什么?” 「第三更!周末还是会有四更哈!关于韩威,指路第5章。」 第391章 不舍得 郑吉抬眸看了一眼杜凤句,将手中的长刀抛给石定方,随后道:“杜先生,你且随本殿来。” 说罢,她便朝簪星阁方向而去。 演武场这里太多人,并不是说话的地方。 杜凤句抿着唇,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 在簪星阁坐下来之后,郑吉率先道:“凤句,你知道了什么?” 她与曹宁商量好,要暂且瞒着凤句——她知道不可能瞒着凤句太久,却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知道了。 也罢,凤句总要知道的。 虽然郑吉看起来十分平静,但是心跳得却比往常都快。 她也清楚,以曹宁为暗棋的事情,凤句肯定会反对的,而且会很生气。 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我应该知道什么吗?我什么都不知道,还请殿下解惑。”杜凤句硬邦邦地说道,故意别开眼不看她。 怕一看,自己就会心软。 但是曹宁此事,殿下真是…… 真是什么,他却说不上来。 他心中明白,无论殿下打算做什么,都有充足的理由,他也说不过殿下,最后都会被殿下说服。 但是…… 杜凤句叹了一口气,语气柔和下来:“殿下,我得知,曹宁去见了宋世子,然后宋世子秘密去见了东宫长史孟鹤松,孟鹤松随即派了许多人手前往关内道查探曹宁……您打算做什么?” 这些举动,没有人会查探得那么清楚,但是,杜凤句手中有恒楼,且安乐伯府和东宫又是恒楼查探的重中之重。 因此,这 些消息立刻被送到了他跟前。 旁人或许不会将这些消息与长定公主府联系起来,但杜凤句一直在郑吉身边,知道太多事情了。 曹宁、宋瓒、东宫…… 这一条线,必定是殿下在背后将他们串在一起的! 只是,他不知道殿下要做什么,但是他有种隐隐的预感:这不会是什么好事,于是匆匆赶了过来。 见到郑吉不言,杜凤句想了想,猜测道:“殿下,您这么做,与我……有关?” 不然,他刚才进府的时候,李总管不会对他冷哼了一声,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郑吉无语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怎么会心存侥幸想着此事最好能瞒过凤句呢? 根本不可能瞒着的! 如同她熟悉凤句所有事情一样,凤句也对她知之甚深,在凤句面前,她实在很难掩饰什么。 见到她踌躇不语,杜凤句皱了皱眉,继续道:“殿下,您不能说?这……又是与将来的事情有关?” 郑吉眼睛一亮,正想着顺着这话下台阶时候,下一刻便见到杜凤句摇摇头:“不对,与将来无关。您既然与曹宁商量了,那么事情就是可以说的……” 他平时黑亮的眼神似蒙着一层水雾,幽幽地看着郑吉,语气似无限委屈:“所以,殿下您为何要瞒着我?” 郑吉见不得他这个样子,急忙道:“凤句,不是这样的,你且听我说……” “好,殿下,我听着,您请说。” 杜凤句打断她的话,定定地看着她。 “……”郑吉这下回过神来了:凤句就在这里等着呢! 不过,事情到了这里,她不说也不行了。 况且,她真的没有把握继续瞒着凤句了,于是硬着头皮说道:“是这样的,本殿想在薛皇后身边安插一个人……” 她将对薛皇后的猜测、对曹宁的安排,包括想借宋瓒的手取信于薛皇后等等,全都说了出来。 但是,她没有说的是,促使她做这个决定的,是因为薛皇后威胁到了凤句,她这么做,最终这是想保护凤句而已。 “殿下,就是这些吗?您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做这事?有什么必须如此的理由吗?” 眼下,最需要殿下费心神的,是范砺的后续。 但是,殿下却腾出手来往薛皇后身边安插暗棋。 “因为,这是最合适的机会。现在本殿的身边,沈沉和陶静宜身受重伤,本殿还要继续参加武阁比试,势必要增加人手。而曹宁因知道了曹家当年的真相,重新回到本殿身边,这才合情合理。” “就这些?”杜凤句将信将疑。 那为何李总管会对他有什么大的意见? 郑吉点点头,回答:“就这些,能说的都已经在这里了。” 不能说的那些,比如为了凤句什么的,就不用说了。 她却不知道,李行恩的态度透露了端倪,不过,杜凤句并没有继续追问。 改天有机会再去试探李总管,也一样的。 因为,眼下他还要最 重要的事情要说:“殿下,我不赞成这样做!这对曹宁不好,而且,你会受到伤害!” 一个暗棋要做些什么,要取得主子的信任,又要付出什么代价,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义父当年,做过这样的事情! 郑吉当然知道杜凤句会反对,早就想好了如何应对:“凤句,就算没有曹宁,本殿也会往薛皇后身边安插人手的,但是因为曹宁,会让这个事情变得更容易一些。曹宁那里,只要他一直有用,能够给薛皇后提供消息,他就不会有事,本殿会让秦胄他们随时策应。” “曹宁不会有事,但是殿下您呢?若是薛皇后让曹宁对您不利,您打算怎么做?” 杜凤句立刻指出了事情的关键,这是他最担心的事情。 “至于本殿……”郑吉的声音低了下来,凤眸黯然:“本殿不可能拿自己来冒险,本殿有过生死危机,最为惜命。这一点,你最清楚的。” 她从以后而回,唯有凤句知道。 她有多么害怕失去,凤句也知道。 因此,无论她做什么,都不会损害自身——她得让凤句相信这一点。 至于别的,那就看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吧。 杜凤句沉默了许久,最终只道:“殿下,我还能说什么呢?” 再一次,他被殿下说服了。 他可以继续强烈反对,然后与她争吵,两人不欢而散——他不舍得。 殿下已经太不容易了,他只想给她一点点安慰,一点点力量 。 于是,他这样说道:“殿下,我查到了一个事情。” 「第四更!凤句:想必我是有点绿茶本事在身的。——周末加更结束啦,明天恢复正常更新哈,工作太忙了。」 第392章 谁家小孩儿? “殿下,先前卫尉寺兵器失窃一事,与范砺有关。”杜凤句这样说道。 郑吉立刻反应过来:“偷了连弩放入武阁藏库的人,是范砺?” 杜凤句点点头,继续道:“正是。他没有进入藏库的权限,是在赵阁主管家王伯的帮忙下做到的。” 郑吉皱眉:“此事兜兜转转,竟与赵叔敖有关?” 王伯已落水溺亡,当初的事情早就难以查究,现在范砺与王伯扯上关系的话。 那就是指向赵叔敖了。 换作其他人,郑吉还会思考求证一番,但是赵叔敖…… 她不假思索回道:“不会是赵叔敖,这明显有人栽赃嫁祸。” “殿下为何如此肯定?”杜凤句黑亮的眼睛一直看着她,“我也这么觉得。” 恒楼查到赵叔敖身上的时候,他就知道线索在此中断了。 他很了解赵叔敖的为人,其在关内卫时的赫赫功劳就不用说了,只看其就任武阁阁主后做了什么就知道了。 一个以提升国朝士兵战力为己任的人,怎么会令人偷走卫尉寺的兵器? 郑吉和杜凤句的想法一致,只不过,她是基于前世的判断。 她接话道:“那范砺?” “范砺的确与兵器失窃有关。我猜测,是有人想将范砺之事引向赵叔敖,故意放出了这个消息。”杜凤句答道。 真正的栽赃嫁祸,并不是全部为假,必须含有部分真实,这才会让人相信。 可惜,最先发现这个线索的人,是杜凤句。 他根本不相 信赵叔敖会做这样的事情。 “因此,我让裴燕山毁掉这个线索了。” 现在皇上为了谢翊、范砺刺杀之事而大动干戈,牵涉其中的人还不知道会遭遇什么。 郑吉冷笑一声,道:“意在赵叔敖,他出事了对谁有好处,可以顺着这个方向去查。” 不管是有人想浑水摸鱼,借范砺之事来对付赵叔敖,还是直接策划了范砺刺杀,迟早都会露出马脚。 “的确如此。”杜凤句赞同,“最怕他们不动,现在有人动了,反而好办。” 先前卫尉寺兵器失窃之事,并没有查到最后指使的人,现在多了一个范砺,便是一个突破。 他看向郑吉,目光温柔:“所以,殿下,柳暗花明,前路无惧。您慢慢来,万不可折损自身以求速成。” 最终,还是绕回了曹宁这里。 他不舍得与她争吵,不舍得两人心生隔阂,但这些话仍旧要说。 还有…… 他的目光聚在她的脸上,略带羞赧但是很坚定地说道:“我会陪着殿下。” 殿下不是说过吗? 人生倏忽百年,殿下想要的,便是他相陪。 那么,他就会陪着殿下。 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殿下,哪怕是殿下自己伤害自己。 被他专注地看着,郑吉看到了对方眼中只映出自己,然后微笑了起来,点点头:“好。” 凤句一片情深意重,已再三强调,她又怎么会置若罔闻? 她只有活着,活得好好的,才能与凤句一起,才能守住自己想 守护的人。 郑吉和杜凤句两人走下簪星阁的时候,李行恩便迎了上来:“殿下,赵太医送来消息,道是陶姑娘和沈公子可以离开武阁医馆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忍不住瞟了杜凤句一眼。 殿下安插人手,自是有考虑安排,但是一想到此人是最直接原因,他心里就不是滋味。 凭什么呐? 察觉到他的目光,杜凤句仿佛不明所以,只是颔首微笑。 李行恩:“……” 更气了! 郑吉将两人的反应看在眼内,不禁觉得好笑:凤句这是在逗李行恩玩儿呢。 李总管肯定不是凤句的对手,于是她笑笑道:“好了,我们一起去看看静宜他们。” 陶静宜和沈沉没有性命之忧,这是不幸中的大幸,唯一让她感到安慰的地方。 刚开始的时候,因为他们两个人伤得太重,并不宜移动,现在情况好转,赵离便建议他们离开了。 毕竟,武阁医馆这里的环境太杂乱了,并不适合他们养伤。 郑吉和杜凤句每天都会来医馆这里看望他们,看着他们从濒死状态渐渐回转过来,心情也一天天好了起来。 至于另外养伤的地方,这等小事,长定公主府的家令聂怀远已一一办妥。 沈沉乃天工坊少掌柜,家里人早就安排好了,就等着太医准许接出武阁医馆了。 至于陶静宜…… 也不用长定公主府费心,陶贤妃早早就发话了,要将陶静宜接回陶家在京兆的府邸,还派了身边的雪 彩姑姑亲自照料,还向皇上请旨准许太医三日为陶静宜看诊一次。 这些,父皇都准许了。 郑吉领着杜凤句和李行恩,先去看望了沈沉,沈沉脸色仍旧苍白,即使遭此大难,眼神仍旧纯澈。 他看着郑吉,目光却不敢看向郑吉身边的杜凤句——不管是杜断先生还是凤句公子,都是他最敬最怕的。 “殿下,我……我以后一定苦练武功,一定!”沈沉打过招呼后,再一次说道。 这话,自从他醒来之后,已经说了八百次不止。 在他看来,他之所以会受伤,是因为自己武功不济,若是他武功再高强一些,就能躲开了。 范砺那厮,枉他之前还对其那么好,还给他天工坊最优惠的价格,竟从背后捅了他一刀! “嘶……”沈沉激动之下,扯动了胸口的伤,忍不住痛呼了一声,面容瞬间扭曲。 杜凤句冷冷看了他一眼,道:“躬自厚而薄责于人……我是这么教你的吗?这和你苦练武功有什么关系?” “哦……”沈沉耷拉着脑袋,蔫蔫回道。 杜凤句见状,语气和缓下来:“范砺会那样,谁都没有想到,你何需自责,你做得很好了。回去好好养伤就行了,别想这些。” 沈沉抬起头,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嗯嗯嗯!” 郑吉听着他们的说话,唇边勾起了一抹笑容。 对凤句来说,沈沉就是弟弟一样,既要训教,又会怜惜。 要知道,当时沈沉昏迷不醒的 时候,凤句守在他身边都不离开的。 陶静宜和沈沉不在一处,作为武阁唯一的姑娘家,为了方便诊治,她得以有一个单独的隔间。 只是,郑吉尚未走进陶静宜的隔间,便听到了软糯糯的笑声。 随即,一个小孩儿惊呼道:“啊,真的吗?天啊……当时得多惊险啊!我……我为什么不在现场啊,我想看……” 武阁医馆这里,怎么会有小孩儿? 这是谁家小孩儿? 「第一更!」 第393章 她的皇弟 郑吉一走进去,隔间里所有人都下意识看了过来,说话声戛然而止。 她容貌太艳,气势太盛,浑身散发着一种压迫感,令人不由自主心生怯意。 便是当初宣政殿的大臣见到她都发怵,更别说是小孩子了。 见到她之后,原本趴在陶静宜床榻边的小孩儿瞬间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小孩儿六七岁左右,头上戴着一个小金冠,粉雕玉琢,唇红齿白,左颊边还有一个小酒窝,煞是可爱。 这小孩儿,是谁?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陶静宜,她露出了一抹虚弱笑容,称呼道:“殿下,您来了?” 听到这称呼,小孩儿眼珠转了一下,然后上前恭谨地说道:“见过九皇姐。” 九皇姐? 郑吉愣了一下,这才发现小孩儿和陶贤妃长得颇为相似,随即就反应过来了。 这个是陶贤妃所出的十皇子郑律,是她的皇弟! 重生回来之后,郑吉还从来没有见过他,当然听不出他的声音。 “嗯。”郑吉点了点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两辈子都没有和郑律相处过的经验,对他完全不熟悉,但是…… 她还记得这个皇弟的命运。 前一世,陶家出事不久,陶贤妃也没了,那会儿郑律还没有到出宫开府的年龄,没有了母妃和外祖一族的护佑,郑律……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之后连话都不会说了。 但这些,她也只是听说而已,并没有亲眼见过。 因为这些事情发生之 时,她已经在诏狱中了,处境危如累卵,性命都即将不保,哪里顾得上陶贤妃一系呢? 待她成为执掌十率府的长定公主时,郑律也已薨了。 可以说,她前世与这个皇弟并无任何往来。 至于今生……还在宫里的时候,她和母妃一样,极少与其他宫的妃嫔皇兄弟姐妹往来。 随后出宫开府,就更不用说了。 她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十皇弟,而且,他……他竟还长得比小姑娘还要好看! 执掌两率府的长定公主郑吉,有一个弱点,那就是对长得好看又乖巧听话的小孩儿,完全没有抵抗力。 她其实从来没有生养过小孩儿,也不喜欢小孩儿,但是不知道为何,她看到这种小孩儿时,内心总会柔软不已。 眼前的郑律,眼睛扑闪扑闪的,小身板儿挺得直直的,既恭敬又乖巧,看得她的心都酥酥的。 然而,郑律不是这么认为的。 他看到九皇姐直勾勾地看着自己,长得虽然很好看,但是看起来冷硬得吓人,比父皇还要可怕,就好像……政事堂那些先生一样! 可怕,九皇姐好可怕! 他心里慌慌的,忍不住看向了陶静谊,大眼睛满是惶然求助。 陶静谊想笑,看了看郑吉,又看了看郑律,还是帮了小表弟一把,笑道:“墩墩,你刚才不是很想听到演武场上的事情吗?殿下比我更清楚了,你可以向她询问。” “唰!” “唰!” 郑吉和郑律猛然看向她 ,仔细看的话还有一丝相似的两双凤眸里都是同样的意思:你在开玩什么玩笑? 所不同的是,郑律眼里的是惊悚:他连和九皇姐说话都不敢,怎么可能询问她有关演武场的事情? 而郑吉…… 更不觉得自己会描述演武场上的情景。 这个有什么好说的,使出最厉害的招式,将胆敢谋杀她的人直接杀了便是。 她这么说的话,会把郑律吓哭吧? 更重要的是…… 她上下打量着郑律,小孩儿虽然长得好看,但是身形偏瘦弱,竟然……叫“墩墩”? 陶贤妃来自北疆,北疆崇武,那里的男孩儿起小名都与身体强劲有关,但是墩墩和郑律,真的名不副实啊! 而且,她怎么完全没有印象,郑律的小名叫墩墩? 奇异地,郑律仿佛看懂了她的眼神,挺了挺小身板,虽然迟疑但是鼓起勇气说道:“九皇姐,我……我也习武的,我身体好着呢!” 郑吉下意识再看了郑律一眼,实在看不出他有半点学武的样子。 不过,北疆陶家的人不学武,这是不可能的,尤其是郑律这样的瘦弱的小孩儿,的确要好好练一练才是。 陶静谊笑了笑,遂道:“殿下,听姑姑说,当年小殿下差点被害,所以长得略微纤细了一些。” 听到陶静谊这么说,郑吉便想起了一事。 春蚕礼期间,陶贤妃身边的月圆姑姑在薛皇后鞠衣上做了手脚,欲栽赃嫁祸于陶贤妃,乃是为当年两个好友 报仇。 月圆姑姑却不知道,她的两个好友,借着为郑律按摩调养之机,差点害了郑律。 她这个十皇弟,说起来自小也是命运多舛,当真是可怜…… 她实在看不得,这么漂亮乖巧的小孩儿,以后竟然说不出话来。 她得好好想一想,当年郑律究竟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生病的? 不对,首先,是陶家和陶贤妃没有出事…… 看来,她和陶敬渊彼此所约定的另外一个条件,也要推上来了。 ~~ 福庆宫中,姜贵妃已经看了好几眼正在品茗的陶贤妃,开始感觉到心疼。 若不是因为陶贤妃的侄女重伤了,她心中愧疚,定不会换了这么好的茶叶来招待陶姝。 这茶价值千金,她平时都舍不得喝的! 现在……每看到陶贤妃喝一口,她就觉得白花花的银子流入了陶贤妃的口中。 她实在见不得这种场景,于是比别开眼,快速端起了茶杯,猛然喝了好几口。 这么好的茶,她可不能让陶姝一个人喝了去! 陶贤妃放下茶杯,奇怪地看着她:“贵妃娘娘,您很渴?” 虽然姜昭大口猛喝的样子也赏心悦目,但是福庆宫的奴才不会这么没眼见力吧?还能渴着姜昭不成? “……”姜贵妃懒得说话了,但喝茶的动作还是慢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想起来此番请陶贤妃过来的用意,慢悠悠说道:“贤妃,你想不想为你侄女报仇?” 陶贤妃动作一顿,抬眼看向她:“ 贵妃娘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二更!谁不喜欢漂亮又乖巧的小孩儿呢……」 第394章 姜昭,你疯了? “就字面上的意思,为你侄女报仇。”姜贵妃这样说道。 陶贤妃深深看了她一眼,笑道:“自然是想的,贵妃娘娘有什么好主意吗?” 在姜昭面前,她不介意实话实说。 得知静宜重伤的时候,她恨得咬牙切齿,简直想把伤害静宜的人碎尸万段。 但是,这个仇不用她报,长定殿下当场就帮她报了。 因此,在静宜受伤之后,她并没有把满腔的怒火迁到姜昭和长定殿下身上。 现在,姜昭说报仇……问题是,重伤了静宜的谢翊已经死了。 姜贵妃迎上她的眼神,道:“你与本宫都知道,谢翊和范砺两个人只是一柄刀而已,难道你不想知道握着这柄刀的人是谁吗?” “贵妃娘娘知道?” 姜贵妃摇了摇头,道:“本宫不知道,大理寺和兵部都查不到的事情,本宫怎么会知道?” “……那?”陶贤妃疑惑了。 既然姜昭连仇人都不知道,那说什么报仇?说着玩吗? 姜贵妃笑了一下,道:“本宫虽然不知道,但是本宫可以猜测。你就不好奇,是谁一定要取你侄女的性命?” 陶贤妃当然好奇,但是她也知道,自家侄女更多是受长定殿下的牵连。 姜昭此言,与其说是为静宜报仇,还不如说是为其女儿报仇。 不过……都一样。 如果姜昭真的能猜到仇人是谁,那么她自然要为静宜报此仇的。 谁敢伤了陶家的女儿,她必不会饶恕! “所以,贵妃娘娘猜 测的是谁?”陶贤妃直接问道。 姜昭说话遮遮掩掩的,她真的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姜贵妃想起自己女儿的嘱托,心里着实没底,但面上看起来十分淡定:“本宫猜测,是……” 她倒了一点茶水出来,沾着茶水,以手为笔,写下了一个字。 陶贤妃就坐在她对面,微微伸长了脖子,目不转睛盯着姜贵妃的动作。 姜贵妃写下第一笔的时候,她并未看出什么,神情自若得很;第二笔的时候,她隐隐猜到了什么,眉头皱了皱。 到了第三笔,已能明显看出姜贵妃要写的是什么字了,陶贤妃动作眼睛都瞪大了,难以置信地看向姜贵妃。 待到姜贵妃写下第四笔,也是最后一笔的时候,陶贤妃瞬间脸色大变。 她气息蓦地变得急促起来,下意识端起手中的茶杯往案上猛地一泼,冲掉那个字,然后屏着气说道:“姜昭,你……你疯了?” 姜昭竟然敢这样猜测?不要命了? 在姜昭说猜测仇人的时候,陶贤妃脑中闪过了许多人,从宫中妃嫔到前朝重臣,一个个人名都在她脑中闪过。 就连母仪天下的薛皇后,她都想到了。 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姜昭所猜测的这个人!从来没有! 姜昭……姜昭受尽他宠爱,怎么会这样想?怎么敢这样想? 陶贤妃忍不住看向了水迹斑斑的案桌,因为她泼去的茶水,已经看不出原先的字迹了,但是那个字,却如 铁画银钩,深深刻在了她的脑海中。 两横,一撇,一捺,正正就是个“天”字! 天指的是谁,根本就不用说出来,姜昭她……她好大的胆子! 姜贵妃看向陶贤妃,原本高高悬着的心稳稳地落回了原处。 成了! 原先她还忐忑不安心里没底,但就冲着陶贤妃这个动作、这句话语,她忽然就信心十足了。 虽然陶贤妃过去总想与她争宠,总是不忿皇上独宠她,但是脑中也并不只有皇上的宠爱的。 不然,就不会泼这一杯茶水了。 但是…… 这一杯茶水也值不少银子,刚才她都只是倒了一点点出来,还准备继续喝的。 陶姝倒好,直接一满杯就这样泼出去了,败家! 可见,陶姝真是被北疆陶家养得太好了,也被保护得太好了。 难怪,直到现在,陶敬渊还在苦心为陶姝这个孙女儿筹谋,这真是……陶姝也是傻人有傻福。 不过,姜昭完全不会羡慕她——她可比陶姝幸福多了。 “本宫怎么疯了?”姜贵妃眨了眨眼,好奇地问道,并不计较陶姝直呼她的名字。 她神情越发淡定,见到陶姝的表现,她就笃定,她能够完成小九的嘱托了。 “……”陶姝没有见过比姜昭还会装模作样的人了,都这个时候了,竟还这样? 还这样娇娇柔柔,一脸无辜地问怎么了? 陶贤妃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指了指案上的水迹:“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就是 你想的那个意思。本宫猜测演武场的事情,就是他所为。”姜贵妃很老实地回道。 姜贵妃越是云淡风轻,陶贤妃便越要抓狂,她冷冷说道:“姜昭,你这么耍我好玩吗?怎么可能是他?你怎么会这样想?” 换作其他人这样想,陶贤妃还能理解,但这个人是姜昭,她就完全想不通。 这些年来,他对姜昭还不够好吗? 独宠姜昭,后宫无人能夺其锋芒,即使姜昭膝下没有皇子,但是依然给了姜昭所出女儿独一无二的宠爱。 执掌两率府四千士兵,即便是平王和已经被幽禁的逸王都没有的待遇! 他这么宠爱她们母女,姜昭会猜测他,根本不合常理! 听到陶贤妃这么说,姜贵妃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了,低低地说道:“陶姝,你真的不曾怀疑过他吗?你真的觉得此事与他无关吗?” 这依然是轻柔的嗓音,但听在陶贤妃的耳中,却像带着刺一般,刺穿了她所有的震惊。 陶贤妃好像被抽走了力气似的,看着那茶水从案桌边沿滴下来,一下子沉默了下来。 “你如果真的不曾怀疑,真的不曾想过,那为何第一时间就泼了这杯茶水?”姜贵妃又问道。 姜贵妃伸出细长的手指随意画着那茶水迹,说道:“你也想过吧?一个帝王,真的会如此宠爱一个妃子吗?虽然本宫样子是好看,性格是温柔,又不与其他妃嫔往来争斗……” 陶贤妃瞪了她一眼:就 算是说皇上,也不必如此夸赞自己的。 她真的不明白,姜昭怎么会有这个猜测,如果真的是他,那么,伤害静宜的人,真的是他? 「第三更!」 第395章 拉她出争宠的泥淖 姜贵妃看着稍微平静下来的陶贤妃,内心只想叹一口气。 从对方的反应看来,事情已经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有些难了。 然而,为了女儿,为了姜家和陶家进一步的合作,就算再艰难,她也不得不开口。 于是,她这样道:“贤妃,本宫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你应知道,从陶家姑娘进入武阁那一刻开始,姜家、陶家便已结盟了。” “……”陶贤妃没有说话。 这一点,在静宜刚来京兆的时候,她还莫名其妙,但很快就想明白了。 她不知道祖父他们与姜家有什么约定,但是她也知道,两家的确是结盟了。 也因此,她会时不时出现在福庆宫中——结盟了吗,荣损密切相关,姜昭总不会害她。 “你我都能想明白的事情,他能不知道?小九出事,你侄女重伤,便可重创姜、陶两家,结盟自然就散裂了。” 陶贤妃立刻说道:“听起来很有道理,但说不通。如果是他,他不会如此震怒,心急火燎地让大理寺和兵部去查背后的人。” 显然,这个事情同样在他的预料之外。 姜贵妃也知道只凭这个很难说服陶贤妃,叹息了一声:“你对他的了解,有本宫清楚吗?本宫陪在他身边的时间,比你可多多了。” 陶贤妃咬了一下牙,若不是姜昭用这种语气说出来,她真的以为对方是在炫耀。 有他的宠爱了不起? 其实还真的了不起,这些年来姜昭 在宫中横着走,不就是仗着他的宠爱吗? 她先前对姜昭的嫉妒,主要就是这个原因。 若是他知道他最宠爱的妃子,竟然是如此看待他的,会怎样? 想到这里,陶贤妃难以抑制地涌出一股好奇,觉得现在看不到这场景真是令人扼腕。 姜昭眯了眯细长的眼睛,继续说道:“这种震怒、这种心急,不能是故意演出来的吗?除了他,还有谁能有本事这么做,而且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陶贤妃嗤笑一声,道:“姜昭,反正你就是要将这盆污水泼到他头上。你这样做,对得起他对你的宠爱吗?你就半点都不心亏?” 姜贵妃还真的半点都不心亏,但更深的原因,就没有必要让陶姝知道了。 眼下,陶姝只需要知道皇上有足够的动机去对付陶家和姜家就够了。 只见她娇艳的面容笼罩着一层寒霜,冷冷道:“本宫有什么心亏的?谁敢伤害本宫的女儿,不管是谁,本宫都绝不放过!” “……”陶贤妃被姜贵妃眼中的狠戾吓了一跳,说不出话来。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姜昭,与往日艳丽娇柔的样子判若两人。 奇异的是,她却十分能理解姜昭此刻的心情。 若是有人敢伤害墩墩……别说是墩墩了,就是静宜,她也绝不能放过! 然而…… 陶贤妃笑了起来,戳破了姜昭的色厉内荏,道:“按照你所说,就算仇人是他,又能如何呢?” 他是当今天子,一 言可以定人生,一言可以定人死——即使是仇人,又如何? “不如何,但是本宫不能浑浑噩噩,不能因为受宠,便眼盲心瞎,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吗?”姜贵妃神色间仍有冷厉之意。 陶贤妃下意识摇头,她真没有这样想过。 她想的,是得到他更多宠爱,凭着这些宠爱来护着自己和孩儿,最好,能像姜昭一样在后宫横着走! 她定了定神,旁敲侧击道:“你指鹿为马,想让我把他当作仇人,存的是什么心?莫不是怕我与你争宠?” “争宠……你争得过本宫吗?”姜贵妃抬眼,幽幽地说道。 倒也不必如此实话实说! 陶贤妃并没有被绕进去,依然怀疑姜贵妃别有深意,只得道:“所以,你猜测他是仇人,你想怎么报仇呢?” 她可没有忘记,姜昭最开始是问她要不要报仇的。 她倒要听一听,这个仇,姜昭究竟想怎么报。 “自是反其道而行之,他越要破坏两家的结盟,我们两家的联系便越要牢不可破。令对方事不如愿,便是报仇了。” 陶贤妃点点头:“的确如此。但是……姜陶两家的结盟牢不可破,贵妃娘娘这是担心我们都死得不够快吗?” 陶家只是一个女儿去了长定殿下的队伍,就引起了那么多议论,两家若进一步结盟,那就是把灭族的理由递到了皇上手中。 帝王之威,天子之怒,姜家觉得有本事承受,但是陶贤妃觉得陶家没有 。 犯不着! 像之前那样,她和姜昭彼此不和,陶家和姜家从无往来,这才是最好的,也是最让皇上放心的。 直到如今,陶贤妃都不明白祖父为何会让静宜加入长定殿下的队伍,容易引起皇上的猜疑不说,还差点让静宜丢了性命! 陶贤妃所不明白的,恰恰就是郑吉与陶敬渊结盟的真正原因。 因为,不管是郑吉,还是陶敬渊,都已经察觉到,在不知不觉间,他们都已经渐渐陷入了一种无法挣扎的死局。 他们只有联系在一起,才能从死局中挣脱出来。 这些,就连姜贵妃也不懂。 但是郑吉求了她一件事,切切嘱托她想尽办法都要办妥此事。 此事,便是……把陶贤妃拉出争宠的泥潭深渊! 这,竟然小九与陶敬渊另外一个约定! 乍听到这个嘱托的时候,姜贵妃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陶家既然将陶姝送进了宫中,还助其成为贤妃,定然是有所图谋。 如今陶姝是四妃之一,膝下还有一个十皇子,这可以说是前途无限! 但是,陶敬渊却提出了这么一个怪异的要求,不要让陶姝争宠,却让其在宫中保持着这样的地位。 如此……也太难了! 姜贵妃真的没有兴趣帮陶敬渊教导孙女儿,但小九说,陶家给出了足够丰厚的诚意,这一个买卖,异常划算! 一听到是异常划算的买卖,姜贵妃可耻地心动了——看在利益的份上,她也不是不可以教一教陶姝。 正巧,眼下有陶静宜受伤一事,她想来想去,才想到了一个办法。 欲要取之,必先与之,要把陶贤妃从争宠的泥淖中拉出来,就必须要让其深刻感受到帝王的宠爱,到底有多么虚无缥缈。 在陶贤妃疑惑的目光中,姜贵妃微微笑道:“所以,咱们演一场戏,怎么样?” 「第一更!」 第396章 凤句,随本殿一逛 没有人知道,姜贵妃和陶贤妃在密谋演一场戏。 只是,演好一场戏,并不简单。 演员的准备、戏台的搭建,当然,最少不了的就是台下的观众。 因此,姜贵妃和陶贤妃要准备的东西还很多。 这一场大戏,暂时还不能上演。 与此同时,郑吉被长定率士兵拱卫着,浩浩荡荡出现在宣平街的太傅府跟前。 杜通接到禀告的时候,简直要气笑了:长定殿下前来太傅府,就没有投过拜帖! 先前长定殿下几乎每日都来太傅府,而且还熟门熟路的,他看在自己幼子受伤的份上就忍了,但这一次,他定要叫长定殿下长长规矩! 他正要严词下令拒绝长定公主的时候,却见到身边的管家杜仲笑眯眯地说道:“老太爷,小公子已经出门了,长定殿下是来接他外出的。” 哦豁,长定殿下根本就没有进门,老太爷想让人家吃闭门羹的打算落空了 “……”杜通冷着一张脸,心想:下次,定要连凤句都不让出门了! 长定殿下如今正处于风头火势,把凤句接出去做什么呢? 当知道郑吉出现在太傅府门口的时候,杜凤句还有些不敢相信。 殿下,怎么突然来了? 他和殿下几乎每天都在武阁见面,现在殿下特意前来,而且还在外面等着…… 他立刻便知道殿下这是想他以杜凤句的身份出现了。 一股雀跃瞬间从他心底涌了出来,他来不及多想,便匆匆赶了过去。 待他 见到被长定率士兵簇拥的郑吉时,不由得脚步一顿,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殿下此时的装扮,和平时差别太大了! 往日他与殿下不是在武阁就是在演武场相见,因而殿下或是戎装或是骑服,皆以方便为主,而且几乎都是黑色,越发显得殿下气势凛然威慑十足。 但眼前的殿下,却是少见的姑娘家娇美的装扮,朱色的斜纹长裙,淡粉色的披帛,因为天气已冷的缘故,她还披着一件纯白的披风。 再往上,则是面容艳丽,凤眸灼灼,乌发堆云凤钗摇晃着,让他目眩神迷。 “凤句,可愿随本殿走一走?”郑吉站在马车旁边,微笑着问道。 杜凤句仍旧有些意乱,下意识点了点头:“好。” 见他如此,郑吉蓦然笑了起来,凤眸中仿佛融入星河一般,令人移不开目光。 只看她的面容,没有人会想到,她在武阁演武场上能够以一敌三,连杀三人。 不管是什么样子的她,对杜凤句来说都有着深深的吸引力。 郑吉拢了拢披风,淡淡吩咐道:“秦胄,点三五个士兵暗中跟随即可。本殿与杜公子想在京兆逛一逛。” “是!”秦胄立刻听令,随即所有长定率士兵都快速散去,而他则领着几个亲信士兵在暗中守护。 殿下,这是嫌他们碍事了么? 杜凤句此时终于恢复正常了,他回望郑吉灼热的眼神,轻声问道:“殿下,您想去哪里逛呢?” “就随便走一走 吧。” 于她而言,去哪里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陪在她身边的人是凤句。 陶静宜和沈沉都已经被接走了,她今日并没有去武阁,不知为何,她也不想待在府中。 从开始武阁比试至今,已经快三个月了,这段时间,她不是在府中演武场便是在武阁武场,几乎就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在刚刚经历了丁场的杀戮之后,在使出了那无人知晓的剑招之后,她总有种力量被抽走的疲惫感,什么都不想做。 不假思索,她便来到了太傅府外。 她想见一见凤句,与凤句在京兆逛一逛。 杜凤句克制住想伸手碰触她的冲动,微微笑道:“既如此,我带殿下去一个地方吧。” 郑吉点了点头,笑而不语,内心隐隐好奇。 凤句会带她去哪里呢? 不管是哪里,对她来说都是好地方,虽然她已经出宫开府那么久了,但因为身份所限,她真的没有去过什么地方。 然而,当她下了马车之后,却难得茫然了一下。 白云满? 这个地方,她刚出宫开府的时候,还来过好几次。 因为,她重生而回第一次见到凤句之后,凤句就走进了白云满。 后来,她还在这里见过凤句,这里有一道凤句喜欢吃的茶香熏笋。 她看向杜凤句,目露疑惑:这就是凤句想带她来的地方吗? “殿下,你还记得这里吗?”杜凤句边引着她上楼,边问道。 自然记得。 他们落座的位置,还是那一次他们 坐的临窗位置。 这个时候不是用膳时间,白云满没有什么人,原有的一两桌客人,在见到郑吉他们上来之后,也很快就离开了。 就冲着郑吉身边跟着的那几个气势威严的士兵,他们就不敢多待了。 秦胄也机灵,只领着士兵在楼梯口位置坐了下来。 这样殿下就见不到他们了,完美! 郑吉原本心情有些消沉,但是坐下来之后,同样只有一个感觉:完美! 鼻端闻到的,是袅袅茶香,对面坐着的,是心心念念的人,无人打扰,实在静好。 她的内心渐渐安宁下来,脑中渐渐放空——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轻松过了。 自从武阁比试开始之后,她的心弦就始终紧绷着,虽然早已习惯,但像这样偷得浮生半日闲,真是从来没有的体验。 她低头嗅了嗅茶香,撩起眼皮看向对面的杜凤句,唇边衔着一抹笑容。 这就是凤句带她来白云满的原因吗? 无须僻山远林,只有心静下来,便是悠然有得。 凤句,也看出了她内心的聊赖了? 杜凤句修长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茶杯,低声说道:“殿下,你尝尝,这是白云满最好喝的茶。” 郑吉闻言,端起茶杯尝了一口,顿觉清香入喉,沁人心脾。 对于她这样的天之娇女来说,什么好喝的茶没有喝过?但因为此地此人,这茶便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她没有说话,觉得就这样静静看着、坐着,已是一件极 好的事情了。 但是,杜凤句却说话了:“殿下,你且看看窗外——” 郑吉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脑中想道:凤句,让她看什么呢? 「第二更!」 第397章 无限眷恋 白云满所在的地方,不远处就是京兆十分有名的分甘楼,这里,自然是京兆繁华之地。 顺着杜凤句所指的方向,郑吉看了过去,却只见到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他们有的往来匆匆,有的悠然慢行,还有人就停了下来,左右张望着。 不远处,停着一驾马车,一个男人从马车上下来;不久,扶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妇人上了马车。 再往远一些,还能隐隐看到街边店铺的掌柜伙计在招呼着客人进去。 此外,还有在风中招展的各式旗号,还有被风吹落的零星黄叶…… 凤句让她看的,是这些吗? “殿下,您看,这京兆,多么热闹。”杜凤句微微笑道。 郑吉点了点头,目光还是看向窗外,道:“的确是。” 凤句想让她看的,是京兆的繁华? 杜凤句看了看她,又道:“殿下,我在河东之时,一直在想,京兆是怎么样的,但是,回来之后,却甚是失望。” 郑吉目光移到他身上,安静地听着。 “我只觉得,京兆……除了人多一些,地方大一些,士兵多一些,似乎与河东并无太大的分别。”他似想到了什么,自嘲地笑了笑,“但很快,我就发现我错了。” “帝都的繁华气象,我眼中所见,不及万一,又怎么能失望呢?” 他定定看着郑吉,笑道:“我真正感受到京兆繁华,是在殿下的府上。当时我就想:一个公主殿下的府邸尚且如此,好奢靡!” “ 那会儿我已经知道,这个公主殿下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殿下,外祖又是国朝首富,府邸当然是最华贵最堂皇的。” “但是,我没有想到,这个最受宠爱的公主,有着不为人知的跌宕起伏。” 他垂眸看了看,然后不着痕迹地将双手放在桌面,一点点朝郑吉那边伸过去。 他继续道:“殿下,你看到了吗?即便只是白云满外这一隅,即便只是一窗之野,也值得驻足细看,这便是寻常人间。” 从他在太傅府外见到殿下开始,他除了目眩神迷,感受到的,便是殿下内心深处的疲惫。 尤其,在殿下开口邀约他一起逛京兆的时候,这感受就越发深刻。 那一瞬间,他想到了殿下刚击杀完谢翊范砺的那种疲惫,当时他能给殿下一个拥抱,但眼下…… 边上秦右率他们都还在呢。 这疲惫,总不是好事。 而且,离那场击杀已经过去好几天了,殿下重新出现这种疲惫,已不是一个拥抱能够解决得了。 他不知道怎么去慰藉殿下,能想到的,便是带着殿下来到他平时喜欢待着的地方。 在白云满的窗边,他往外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便觉得一切都很新奇,觉得这个世界这么的热闹和鲜活。 每当这个时候,他的内心就会十分平静。 这是一种充满着希望和生机的平静——他希望殿下也能感受得到。 郑吉静静地看着杜凤句,良久良久,才道:“本殿见到了。” 她明白了凤句的意思,凤句是想让她见到这些希望和生机。 不管多么匆忙和困顿,当换了一个角度去看的时候,就什么都不一样了。 那些行色匆匆的人,虽然脚步不曾停下,却是有奔赴之处的,那便是一种期待;即使是萧瑟秋风吹落的黄叶,也别有一番趣味。 经冬而后春,凤句真这个意思吧? 郑吉定定看着杜凤句,对方面容平平无奇,但一双瑞凤目又黑又亮,正温柔地看过来。 这是凤句,年轻时的凤句。 但不管是年轻的凤句,还是后来年长许多的凤句,都会这样小心翼翼又满含深意地引导她来感受这个世界。 所不同的是,前世是在诏狱之中,凤句指着寒铁栅栏外的跳蚤,告诉她蝼蚁偷生,现在,凤句指着窗外的京兆景象,告诉她人间繁华。 她何德何能,两世都得到了他的珍之重之。 她低头看着对方慢慢探过来的手,忽然侧着头趴了下来,脸颊贴在了对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了几下,只觉得眷恋不已。 杜凤句整个人都僵住了,手脚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一动都不敢动。 他只感觉到手中温热细腻的触感,从他的手上传递到他的心尖,让他的心都酥麻了起来。 殿下,她…… 杜凤句再次感到有些眩晕,这个时候,他早就已经忘记了守在楼梯口的秦胄等人,而秦胄他们则是眼观鼻鼻观心,也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这边。 “凤句。”郑 吉半阖着眼,呢喃着他的名字。 此刻,她的心里有无数的话想说,却又觉得什么都不用说。 凤句的心意,她已经完完全全感受到了,内心触动不已。 先前那些困顿疲惫,种种不足与外人道的思虑,在没有凤句的时候,她只能自己一个人去感受去消除,但是有了凤句在身边,一切便不同了。 凤句驱散了她内心的疲惫困顿,给她注入了生机和希望。 她抬起头,撑起身子,看了杜凤句一眼,又看了看看窗外,忽然笑了起来。 刚开始的时候,她只是勾起唇角,并没有笑出声音,但是后来她唇边的笑容越来越大,发出了清脆的笑声,显然内心畅快至极。 杜凤句听着这笑声,黑亮的瑞凤目中也渐渐泛出笑意, 他温柔地看着郑吉,觉得世上再也没有比眼前的人更加吸引的了。 殿下这般笑着,那就是说他做对了吧? 他带殿下来白云满这里,可以给殿下哪怕是一丝丝的慰藉了吧? 此时杜凤句还不曾意识到,他本身的存在,对郑吉来说已经是足够的慰藉了。——但在以后的生活中,他一次又一次地深刻体会到这一点。 这一次的白云满之行,不管是对郑吉还是对杜凤句来说,都仿佛是打开了一层无形的枷锁。 当郑吉再一次出现在武阁的时候,依然是那个高不可攀而又勇猛坚毅的长定殿下,仿佛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击倒她。 而这时,沉寂多天的赵 叔敖,终于请郑吉去武阁议事厅了。 「第一更!」 第398章 阁主厚爱 经历了这一次丁场谋杀之后,赵叔敖仿佛老了好几岁。 郑吉见此,内心不禁有些起伏。 武阁比试期间接连出了两件大事,赵叔敖作为阁主,承受着多大的压力,她当然想得到。 这两件事都与她有关。 虽然丁场的谋杀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但虞佑棠之事乃她所为。 她虽不会觉得愧疚,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的确给赵叔敖带来了麻烦。 于是,她朝赵叔敖笑了笑,拱手道:“赵阁请本殿前来,不知有什么吩咐?” “吩咐不敢。”赵叔敖回道,“殿下,老夫准备进宫求见皇上,不知道殿下可愿意继续参加武阁接下来的比试?” 他也没有想到,今年的武阁比试,会遭遇到两次暂停。 武阁比试还有最重要的三甲武场的比试,尤其是今年更改了规则,无论如何,他都想继续完成这一次武阁比试。 但丁场的谋杀太惨烈了,对武阁影响太大了,这怎么继续? 这些日子,赵叔敖脑中所想的都是这个事情,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想来想去,他准备进宫向皇上请旨,此事,最好还是由皇上定夺。 在此之前,他想听听长定殿下的看法。 在丁场的意外中,长定殿下的队伍受到了重创,如今只剩下两个人了,不管皇上最终是否支持武阁继续比试,长定殿下这个特殊的情况都要考虑进去。 郑吉不假思索地回道:“赵阁,本殿愿意继续参加比试。” 她顿了 一下,继续道:“本殿以为,武阁出现了这意外,才更要继续比试下去。这才是对武阁先生和士兵的真正磨砺。” 若是武阁比试因此而停下来,那才是笑话了。 赵叔敖点了点头,对此深以为然:“老夫也正有此意。” 长定殿下和他想到一处去了,武阁士兵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都不应该放弃。 也是,长定殿下怎么会不愿意继续比试? 这个问题,其实他都不必问。 赵叔敖打量着郑吉,心中颇为感叹。 面前的长定殿下,脸上带着笑容,神情从容,已经看不出先前的狼狈和惨烈了。 直到现在,他想到当时谢翊和范砺的惨状,内心依然会感到震撼。 在生死危机之际,长定殿下爆发出非一般的本事,使出了那惊艳一剑,以一敌三阻挡了这次杀机,当场将那两人反杀。 这个反应、这个武功,就是久经战场、经验丰富的将领都很难做到,更别说是武阁丁场的士兵了。 此外,击杀过后,她还能那么沉着冷静地处理后续,将一切安排得有条不紊。 长定殿下在丁场这一战中的表现,着实令人肃然起敬! 从岭南道返回京兆之后,赵叔敖就对郑吉这个武阁中唯一的皇族、天之娇女保持了密切的关注。 越是关注,他便越是觉得长定殿下不一般。 长定殿下用她的勤奋、武功,通过一场场武场的对决,让他一次次改观。 原来,传闻中刁蛮任性、嚣张跋 扈的长定公主,乃是一个天赋异禀又勤奋无比的人,而且还聪明敏捷、临危不惧…… 赵叔敖相信,武阁中乃至朝廷中的人,都会像他一样,彻底扭转了对长定殿下的看法。 令人惋惜的是,长定殿下队伍中的两个成员,都已经很身受重伤,短期内是不可能参加比试的了。 若是皇上允许继续比试,那么殿下的队伍……怎么办呢? 在郑吉开口之前,他这样说道:“殿下,您可需要重新挑选人员进入队伍?” 先前范砺替换曹宁一事,因为比试尚未开始,所以长定殿下替换人选不会有人说什么。 但是,眼下的情况又不一样。 武阁比试已经进行了那么久,若是殿下重新挑选人选,这些人选是从哪里来呢? 再者,这些人没有经过前七场的武场比试,即使殿下的队伍最终赢了,大家对结果是不是有异议? 倘若殿下不重新选人……殿下队伍中只剩了两个人,纵使殿下本事再大,也难以继续。 要知道,比试越到后面,对队伍配合的要求便越高——他改变这个规则,便是要考核武阁士兵这方面的能力。 郑吉能感受到赵叔敖语气中的关切之意,许是因为两场意外,因此他对她格外照顾厚爱。 这些,郑吉都心领了。 她摇了摇头,道:“赵阁主,此事,容本殿想一想。您且听听父皇那里怎么说。” 她其实已经有了想法,但是曹宁那边,不,准确来说 ,是太子一系派去关内道查探的人还没有回来。 为免打草惊蛇,她现在还不能对赵叔敖说些什么。 赵叔敖以为她还没有想好,便也不再说什么了。 的确,武阁比试是否继续尚且不知道,长定殿下的队伍如何办,这些都可以稍后再定。 赵叔敖曾是关内卫大将军,虽然已经从这官位上退下来了,但永宁帝还是对他有几分情谊。 对于他的求见,永宁帝沉吟片刻便答应了。 在赵叔敖到来之前,永宁帝自然也考虑过武阁比试的问题。 当然,身为帝王,他不可能会注意到这种小事,这还是兵部侍郎窦丛提及,他才想起武阁还有这个后续。 根据窦丛的建议,武阁的比试还是应该继续,因为范砺等人居心叵测,当众谋害皇族之举是对国朝的一次挑战,若是因此而停下来,那岂不是表示朝廷怕了这些事? 为彰显朝廷的威严,最好的办法,便是武阁比试继续下去。 永宁帝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么回事。 赵叔敖听到帝王的准许,自然是喜出望外,在谢恩过后,他犹豫着说道:“皇上,那长定殿下的队伍……请皇上示下。” 他想,长定殿下队伍遭受重创,他这个武阁阁主,总要为他们做点什么。 郑吉没有想到,赵叔敖为她向永宁帝求了一个恩旨,准许她重新挑选人,以补齐队伍中的五个人,以便继续参加后续比试。 当然,这重新挑选的人,也必须 有赢下丁场的资格。 令人意外的是,郑吉却拒绝了这个恩旨。 「第二更!」 第399章 喜欢她的人 郑吉知道赵叔敖这个请旨是为她着想,但是她没有想过要重新选人。 当初她所挑选的几个人,是精挑细选过的,也是最合适的。 既然如此,那就不用重新选人了。 “那,殿下……”赵叔敖没有想到她会拒绝,“殿下,您不是说要继续参加武阁比试吗?” 郑吉点点头:“没错,本殿要继续参加后续比试。” 那,殿下的队伍中只剩下了殿下自己和褚飞鸢这两个人,这如何比试? 郑吉问道:“阁主,本殿想知道,按照比试的规则,每个队伍必须要五个人吧?” 赵叔敖点了点头:“的确如此,但是比试期间难免会有损伤,因此到了三甲武场,应该会有不足五人的情况出现。” 这些,早在制定规则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了。 不过,人数越少,意味着输的可能性越大,目前十先生的队伍之中,除了杜断这一个,还没有少于五人的。 “那就行了。”郑吉回道,解了赵叔敖的疑惑:“本殿带着褚飞鸢比试就可以了。另外……” “本殿会向父皇求另外一个恩典,待沈沉和陶静宜好了之后,还能参加比试。” 按照现在的情况看来,武阁比试进行到最后一场,也还需要一段时间,届时沈沉和陶静宜恢复得怎么样了。 赵叔敖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在见到对方从容淡定的神情后,忽然便觉得无须说了。 长定殿下的战力,已经在丁场那一战中体现得 淋漓尽致了。 或许,长定殿下真的可以给所有人一个惊喜,哪怕她的队伍只有两个人。 “既如此,那么老夫就期待殿下的表现。” 郑吉这个选择,同样在武阁先生中掀起了一阵波澜。 那些与杜断相处颇为融洽,且很清楚郑吉平时训练刻苦的先生们,总觉得此举着实太轻率了。 长定殿下的确厉害,但其他队伍也不差,两个人的队伍……她是不是过于自信了? 至于一向不喜欢她的先生,譬如吴先生、郭先生等人,则毫不客气地斥道:“何等狂妄!这是完全不把其他人放在眼内了!” 说罢,吴先生还看向了一旁的人,寻求支持:“郭先生,你说是这样吧?” 郭昶面无表情,冷冷回道:“我怎么知道?人家是长定殿下,所作所为,与我们何干?” “……”吴先生愣了一下,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 不是,郭昶不是一向和长定殿下、杜断对着干的吗?这会儿转性子了,竟然没有嘲笑奚落? 下一刻,吴先生忽然醒悟过来:是了,郭昶自己都一身麻烦,哪里有空理会这些事情呢? 要知道,在丁场中击杀长定殿下的,正是郭昶的队伍。 那个谢翊,先前还与郭昶十分亲近! 郭昶自己都被大理寺和兵部查了又查,若不是确认他对谋杀一无所知,赵阁主又代为担保,或许郭昶都被逐出武阁了。 当然,吴先生也不知道,此外,太子郑征也为 郭昶斡旋了一番。 丁场那一战,对郭昶的打击也极大,以郑吉在其中的表现,他实在很难再说出对方狂妄这些样的话来。 但是,他着实不喜欢长定殿下与杜断,同样不会为他们说什么好话。 不管他们的选择是什么,在武场比试中把他们打败就是了! “我劝你,也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了,还是要抓紧训练。不然,还真会让别人赢了。”郭昶冷冷说道,随即拂袖而去。 “什么人呐……”吴先生看着郭昶的背影,悻悻然。 随即,也快步前往武场了。 郭昶说得没有错,长定殿下的选择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呢,在武场上见真章就是了。 他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沈沉和陶静宜得知这个消息后,不由得着急起来了。 沈沉从鬼门关被救回来之后,就是那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了,一心想的都是趁着卧床的时候,研制出一些新的兵器来。 有时候灵感来的时候,连药都没有准时喝,夜里还偷偷瞒着所有人,为一个兵器部件而抓心挠肝,连觉都不想睡了。 他原本以为,出了丁场这个事情,殿下的队伍就剩下一个褚飞鸢了,这个比试应该暂时停下来了。 不承想,殿下竟然还要参加比试。 殿下的队伍只有两个人,那怎么能行呢? 他既是殿下队伍中的人,就一定要与殿下并肩作战! 不行,他必须得尽快好起来! 这一下,根本不用大夫和身边人再苦心规 劝,他该吃药时吃药,该睡觉时睡觉,饮食定时,歇息有律,令得他的老父亲,天工坊的东家沈宴老怀宽慰,差点都要老泪纵横了。 同样着急的,还有陶静宜。 她千里迢迢从北疆来到京兆,就是为了参加武阁的比试,尤其是最后的比试,她更是不想错过。 武阁魁首,这是殿下想争夺的,即使出现了这么大的变故,殿下也不想放弃。 她想助殿下一臂之力! 只是,养伤需要时日之功,在武阁比试结束之前,她大概是很难把伤养好了。 有什么办法能与殿下一同作战,但又不用比武的呢? 她得想一想…… 夜已经深了,曹宁悄然出现在安乐伯府外,借着夜色遮掩着身影,一瞬不眨地盯着安乐伯府的匾额。 此刻的他,不复往日的憨厚,神色竟然一片狠戾,眼中全是刻骨的恨意。 他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都突出来了。 许久许久,他的目光才从匾额上移开,看向了一旁的黑衣人:“你所说的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证据你都已经看过了。如若不信,你可以再回关内卫查探。”黑衣人如此说道。 曹宁笑了一下,笑声说不出的怪异,听起来既讽刺又苍凉。 见到他这样的状态,黑衣人颇为满意。 杀父杀母之恨,认贼作父之痛,还有前路无望之惘,在这个年轻人身上流露无遗。 若不是巨大的仇恨支撑着,怕这个年轻人就要被 击溃了。 对方是真情流露还是装模作样,他自然能分辨。 曹宁没有理会对方探究的眼神,喑哑着嗓音问道:“那么,你告诉我这些,是需要我做什么?” 「第一更!」 第400章 上钩了 曹宁说完这句话,又朝安乐伯府看了一眼。 他眼中的恨意有如实形,根本无法遮掩,在知道宋家当年所做的事情之后,他就恨不得将这个府邸的一切都摧毁殆尽。 不过,眼下他只能死死压抑自己。 在黑衣人看来,他是势弱不得不如此,但只有曹宁自己才清楚,他之所以按捺住满腔的恨意,还为了取信于眼前的黑衣人。 在武阁传出将会继续比试的消息之后,曹宁就一直在暗暗等待着。 如果太子一系真的要以他为暗棋,那就必须在武阁比试重新开始之前就安排好一切。 他一直担心太子派往关内卫的人没能及时赶回来,幸好…… 太子的人速度够快,并没有让他失望。 这一日他同样很晚才离开武阁,却在路上被人拦住了。 他表现得十分震惊,内心却暗暗松了一口气。 太子殿下终于动了,那么他就放心了。 接下来,曹宁便再一次听到了自己家族覆灭的真相。 这个真相,他已从杜断先生那里听说过了,他还以为自己已经不会有太大的触动。 因此,他还暗暗担心自己表现不好,会惹人怀疑。 然而,当再一次听到父母是如何被人故意引着去惹上恶霸的,他祖父、父母和叔伯又是怎样死的,心中瞬间充斥着深深的恨意和杀气。 无论听了多少次,他依然想立刻冲去安乐伯府,把宋家的所有人都砍杀掉,为自己家里人报仇。 这些悲痛和恨意, 根本无须刻意演出来。 正是如此,他十分容易就已经取信于这个黑衣人。 对方把他带到安乐伯府门外,意图是什么,他当然十分的清楚,但是他只沉浸悲伤和仇恨之中,别的都已经不在乎。 殿下说得对,要取信于人,就得真实。——眼下他并没有作假。 “我且问你,你想不想为家人报仇?想不想宋家付出代价?”黑衣人这样问道。 “呵。”曹宁冷笑了一声,“这个还用问吗?换作是你,你会放过你的仇人吗?” “那就好。但是你应当知道,现在的你,只是关内为卫一个小小的士兵,还被长定殿下所厌弃,你有什么本事向安乐伯府复仇呢?” “我……我现在的确没有本事,但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绝对不会放过宋家!”曹宁咬牙切齿道。 黑衣人摇了摇头:“你还是太天真了。十年之内,会发生什么呢?这么长的时间,你最后真的能够如愿吗?” 曹宁一副豁出去的样子,恶狠狠道:“无论多久,我都不会放弃!” “如果我说,我有办法可以让你报仇,并且一定会成功,还不用等十年之久呢?”黑衣人说道。 曹宁仰头大笑,他看了一眼黑衣人,嘲讽道:“这样的话,谁不会说。可是,你连样子都不敢露出来,我凭什么相信你?” 黑衣人没有说话,伸手揭开了脸上的黑色罩袍,露出了一张儒雅而不失威严的面容。 只见他微微 一笑,然后道:“现在,你相信我了吧?” 曹宁一下子愣住了,他瞪大眼看着对面的黑衣人,好一会儿才会反应过来。 随即,他上前弯了弯腰,拱手说道:“在下见过孟大人。” 眼前这个黑衣人,正是东宫长史孟鹤松! 先前太子差点被虞佑棠所伤的时候,东宫相关的官员曾经来武阁这里再三调查,见了许多人,询问过许多事情。 因此,曹宁认得东宫长史孟鹤松。 看清楚了孟鹤松的样子,曹宁满脸都是震惊:“孟大人,怎么会是您?……大人在下自然相信您的本事,可是,您为什么要帮助我呢?” 他露出了苦笑:“正如孟大人所说,在下只是关内卫一个小卒,何德何能可以得到大人的垂青帮忙?” 孟鹤松点点头:“的确如此,天上不会掉馅饼,本官也不会无缘无故帮助你。本官愿意助你一臂之力,当然希望你能回报本官。” 曹宁沉默了一下,心灰意冷道:“大人身居高位,背后有太子殿下,在下能回报得了大人什么呢?” “你不必妄自菲薄,各人自有用处。本官的要求很简单,那就是要你回到长定殿下的身边。” “回到长定殿下的身边?”曹宁愕然至极,“回到殿下身边……然后呢?” “然后,为本官传递长定殿下的消息。” 曹宁默然良久,然后才道:“孟大人,在下十分感谢您告知当年的真相,令在下不至于浑浑噩噩 ,认贼作父。在下必定倾力回报!但是这个事情,在下做不了。” 他摇头说道:“孟大人有所不知,长定殿下爱恨分明,不会用曾经背叛过的人。在下既然已经被逐出队伍,就绝难回去了。” “本官知道,你是因为隐瞒与宋家的关系,才被逐出去的。但是……这个怎么算是背叛呢?”孟鹤松捻须,淡定说道。 “再者,你与宋家的关系,可不是长定殿下以为的受其大人,而是与其有血海深仇。只要长定殿下心善,若是知道这些,必定会改变主意。” “再者,现在长定殿下身边最缺的,便是人手。你此时回去,正是时候。” 他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道:“本官相信你是个聪明人,在长定殿下面前如何表现才能回去,这个就不用本官教你了吧?” “可是……”曹宁皱了皱眉,还是犹豫不决:“可是,在下曾受过长定殿下的照拂,在下……可以为孟大人肝脑涂地,但是,在下……不能对不起长定殿下。” 曹宁看似憨厚实则精明,精明之下,又重情重义,这才是真正的他。 这一点,孟鹤松也知道。 他深谙人心,对曹宁这样的人,自然知道如何去拉拢曹宁这样的人。 事实上,此事要他一个东宫长史亲自出马,就是因为曹宁有这样的性格。 若不是曹宁重情重义,太子殿下又怎么敢用此人当暗棋呢? 以势交者,势倾则绝;以利交者, 利穷则散,唯有以情及心相交,方能成其久远。 他查清楚了曹家当年的真相,对曹宁有恩情,但这还不够…… 因此,他拍了拍手,目光越过曹宁,看向了不远处,淡淡道:“出来吧。” 「第二更!」 第401章 兄弟感情 曹宁顺着孟鹤松的目光看过去,看见一个人从夜色中缓缓走出来。 待看清楚那个人的样子后,他瞳孔猛地一缩。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从黑暗中走出来的人,年纪比曹宁小一些,走路不甚利索,左边脸上有一道可怖的伤疤。 见到曹宁,他显得无比激动,露出了一个怯怯的笑容:“曹大哥,我……我……” 曹宁看了看他,又回头看了看孟鹤松,一颗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小云,你不是在卫中的吗?怎么会在这里?”他问道,露出了意外又惊喜的神色。 这个年轻人名字叫做莫云,是曹宁在关内卫时最要好的朋友。 当年,他们一同去到关内卫,入了同一个卫营,住在同一个营帐中,两人感情十分要好。 后来,在一次剿匪中,莫云为了救曹宁,被悍匪在脸上砍了一刀,还因为护着曹宁而摔落山崖,因此落下了腿疾。 莫云出事之后,本来要离开关内卫的,恰好当时曹宁他们所在的卫营还缺一个伙夫,于是曹宁用所有的军功和钱财,替莫云谋了这个缺。 这些年来,两个人在关内卫可以说是相依为命,彼此扶持,相互照顾,虽然不是亲兄弟,感情却胜过亲兄弟。 尤其是,曹宁的兄弟都在那一场意外中没有了,于他而言,莫云就是他的亲弟弟。 如果他不知道当年真相的话…… 莫云走到他身边,紧张地说道:“我……我想来见你。是孟大人说 有办法……我就跟着过来了。” 他说得结结巴巴,还无措地揪着身上的衣裳,仿佛怕曹宁生气似的。 随着他的动作,本就略短的袖子往上提拉,他的手腕便露了出来。 手腕上,竟然有一道道淤青伤痕! 曹宁一把拉过他,勃然色变:“赵副尉又找你麻烦了?” “没……没有,是我自己不小心,嘶……”莫云慌张地往下扯着袖子,却好像碰到了哪里,忍不住痛呼出声。 “曹大哥,我的确是不……”莫云还想解释遮掩什么,但是见到曹宁冷峻的神色,他便编不下去了。 他低着头,声音瓮瓮的:“曹大哥,我……你走了之后,他们就一直……我在那里实在待不下去了。” 曹宁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莫云抬头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说道:“我实在受不了,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正想着要不要逃走的时候,孟大人就来了,他……他说可以带我来找你。” 他边说着边抽了一下鼻子,再牵扯着脸上的伤痕,看起来既可怜又可怖。 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曹宁定定看了他一眼,愧疚地说道:“是我连累了你……”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在军中同样如此。 在上级将领看来,曹宁能办事,在底下士兵看来,曹宁重情义,因此不论上下都很喜欢他。 但是,和他差不多的士兵就不这么这么认为了,他们认为曹宁挡了路,一直与他作对。 赵副尉便是这样的人,在关内卫中一直与曹宁不对付,莫云作为曹宁最好的朋友,当然也受到了赵副尉的处处针对。 曹宁在关内卫的时候还好,因为有他护着,赵副尉还不敢做得太过分。 没想到,他离开关内卫之后,赵副尉这些人竟然动手了。 感受到曹宁的怒火,莫云瑟缩了一下,随即像豁出去了一般,抓住曹宁的手说道:“曹大哥,我……我不想回去了,我这个样子……我可不可以还跟着曹大哥?” 曹宁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的伤疤,再看了看他的脚,神色不像先前那么吓人了:“小云,武阁的比试快要结束了,我也快要回关内卫了。” “……啊。”莫云垂下了肩膀,但立刻说道:“那我就跟着曹大哥回去关内卫,有你在,赵副尉也不敢欺负我了。” 曹宁合了合眼,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莫云原先是爽朗的性子,自从伤了脸和腿脚之后,就变得畏畏懦懦,也对他十分依赖。 被人全心全意地信任和追随,这会让人油然生出一种责任感。 要是以往听到莫云这些话,他心中一定会想着要怎么样做得更好,才能护着小云这些人。 但现在…… 最终,他拍了拍莫云的肩膀,像以往一样说道:“好,那我想一想。你这段时日就先跟着我吧。” 他终于转过身,看向一直饶有兴致盯着他们的孟鹤松,说道:“就不要再麻烦孟大人了。” “这不 麻烦,本官在关内卫的时候,知道他是你的好友,恰好发现了他正在被人拳打脚踢,见他可怜才救了下来。”孟鹤松说道。 他要是特意说只是出于好意才帮了莫云,还把他带来京兆,那就太扯了。 他此去是为了曹宁,将莫云带来京兆,也是看在曹宁的份上。 曹宁想了想,对莫云说道:“小云,你先去那边等我一下,我还有些话,和孟大人说。” 莫云自是应下来了,只是边走边回望,眼神充满了担心。 “你这个异性兄弟,对你倒是不错。”孟鹤松淡淡说道。 不知道他是真的这样觉得,还是为了别的安排。 这些,曹宁都点头承认了:“是的,还要多谢孟大人施以援手,不然……那些人真的会把他打死了。” 在孟鹤松开口之前,他语气一转,充满歉意地说道:“在下感激孟大人的恩情,但是传递……” 孟鹤松打断他的话,淡淡说道:“这个不急,本官会给你考虑的时间。眼下你先安置你的兄弟吧。” “在下不用考虑了,我……”曹宁态度坚决,仍旧想着拒绝,却不想孟鹤松听也不听,直接就离开了。 曹宁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一时没有动。 身后传来了明显有高低的脚步声,莫云拖着脚步走到他身边,惴惴不安地说道:“曹大哥,是不是有什么事?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他实在是不放心曹宁,平时纯澈的眼中,此时满都是不 安和担心。 “不是,没有,你想多了。”曹宁否认道,笑了笑。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个同样有着纯澈眼神的人,那就是沈沉。 原来,同样是纯粹清澈,也是不一样的。 见过不同的人,就能看出差别了。 「第一更!」 第402章 宋瓒的耳目 曹宁把莫云带回了自己的住所,将其暂时安顿下来。 在曹宁面前,莫云渐渐放松下来,他这样说道:“曹大哥,这个孟大人是不是对你有所求?我觉得这个人不是很信得过。” 曹宁默了默,问道:“小云,你为何会这么说?” “我不喜欢他的眼神,在关内卫的时候我就已经不喜欢他。”莫云老实说道,“其实,我知道他把我带来京兆的原因,肯定是为了利用你或者利用我。只不过,在当时的情况下,我别无选择,只能跟着他来到京兆。” 他想了想,试图描述得更加清楚一点:“曹大哥,我有一种预感,就是当时我就算没有答应,他也一定会想办法把我弄来京兆来的。” 曹宁没有说话,因为莫云这些话说的都是事实。 “曹大哥,那个孟大人看起来是个很大的官,怎么回事?你是在京兆得罪了人吗?”莫云担心的问道。 曹宁垂上眼眸,摇头道:“我并没有得罪什么人,只不过是孟大人有事要我去办而已。” “这个事必定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曹大哥,若是你真的做不来,那咱们就不要做了,回到关内卫是一样的。” 想了想,他补充了一句:“曹大哥,只要我们兄弟同心,其利可断金!就算孟大人是很大的官,我觉得也不用怕,京兆这里最多的不就是大官吗?” 曹宁笑了笑,看到莫云风尘仆仆的样子,随即说道:“好了好了 ,你刚来京兆,身上又带着伤,你先歇下吧。别的事情都不用多想了,我会处理好。” “好的。”莫云自然应承下来。 在曹宁要离开房门的时候,莫云唤住了他,清澈的眼眸看了过来:“曹大哥,我知道你重情义,但是我真的不希望你为了我,或者为了别的什么而做违心的事。最多……” 他咬了咬唇,显出坚决来:“最多,就好像回到刚刚进入卫营的时候,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想以后总不会比当时更加辛苦了吧。” “嗯。”曹宁回到道,压下舌尖上的涩意。 他朝莫云露出安抚笑容,道:“好了好了,你歇息吧。我还有事情要忙,过些天再带你好好逛一逛京兆。” 说罢,他不等慕莫云再说什么,便转过身,还贴心地掩上了门。 在掩上门的那一刻,曹宁忍不住伸手捂住了眼睛,不让自己的眼神泄露出来。 他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在台阶上静静地站着。 倘若没有杜断先生告知的真相,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家中出事竟然会有人策划,也更加想不到,就连自己最好的朋友,也是假的。 莫云,是宋家故意送到他身边,用来监视他的! 就连当年那场剿匪的意外,也是宋家特地炮制的。 宋家把他送到军营之后,始终还是不放心,希望在他身边安插一个耳目,以便随时监控他的情况,莫云便是宋家所选定的的耳目。 宋家人太多 疑,自知做下了那么多阴险的事,总是担心会为人所察觉,因此,才要时刻监视他的动静。 为了让他们的感情越发的深厚,为了让他对莫云另眼相待,为此还专门策划的这么一个事情! 莫云本来就是宋家所培养的刺探消息的人,为此还不惜划花了脸。 在过去的日子,曹宁对莫云有多么照顾,对其感情有多深,在得知真相后,他就有多愤怒多痛苦。 愤怒痛苦过后,便剩下了深深的迷惘。 当时他也只是关内卫一个小卒而已,宋家为什么就对他有那么大的期待呢? 他想不明白。 父母死亡的真相,兄弟背叛的真相,双重叠加之下,他才对宋家那么愤恨。 无论在任何人面前,他都难以掩饰这种怒火恨意。 他还打算回到关内卫之后,再慢慢处理莫云的事,没想到,东宫官员竟然将莫云从关内卫带来了京兆。 只不过,他还不知道,东宫是知道莫云是宋家耳目,所以才特意送到他身边,还是说东宫也为宋瓒所欺骗了呢? 这一点他不得而知。 他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东宫把莫云送来他身边了,宋瓒依然会清楚他的一举一动。 这些,都是他接下来要思考的。 良久良久,曹宁才放下手,脸上是一片淡然。 无论如何,棋盘已经开始启动了,他也没有任何退路,他也不想退。 他绝对会坚持到最后,要宋家付出血的代价! 太傅府内,裴燕山向杜凤句恭 敬地禀道:“公子,曹宁那边传来消息,东宫长史孟鹤松已经联系他了。” 杜凤句点了点头,表示已经知道了。 裴燕山继续说道:“并且,孟鹤松把那个莫云带来了京兆。” 杜凤句停下了手中的笔,讶异的挑了挑眉:“莫云?看来,宋瓒还是不放心曹宁啊。” “的确如此,这个莫云仍旧来京兆这里监视曹宁。只是,不知道东宫是否知道莫云是宋家的耳目。” 杜凤句眼神略带了一丝忧虑,吩咐道:“令恒楼一定要密切关注莫云送出来的消息,但凡涉及殿下,事无巨细,都要立刻上报!” 他无法阻止长定殿下在薛皇后身边安放棋子的举动,他唯一能做的,便是陪着殿下去走这条路,然后尽可能为殿下提供帮助,以策万全。 裴燕山立刻应了,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公子,武阁比试……长定殿下和褚飞鸢两个人真的可以吗?” 他顿了顿,遂道:“武阁中另外的人,其实也可以去到殿下的身边……” 公子进入武阁已经好些年,除了沈沉之外,武阁中自然还有其他士兵。他们虽然没有沈沉那么独特,但是去到殿下身边,多少也是一种助力。 总比殿下和褚飞鸢两个人来得强。 杜凤句摇了摇头说道:“其他的人并不适合。” 他和殿下所想的一样,这几个人是最为适合殿下的,与其挑选其他不适合的人,还不如不挑。 在杜凤句和 裴燕山讨论着的时候,福庆宫出事了。 「第二更。」 第403章 姜贵妃的冒险 福庆宫自开宫以来,就是后宫中最受瞩目的地方,因为这里有后宫中最艳丽最得宠的妃子。 帝王来此不计其数。 即便是掌管的彤史的女官,怕也难以算得很清楚,但是唯一能确定的是,每次的帝王来到福庆宫,后宫妃嫔都会投来或艳羡或嫉妒的目光。 姜贵妃,让她们看到了一个妃嫔最受宠爱是什么样的。 当然,也有不少妃嫔曾暗暗想着:要是姜贵妃失宠会怎样呢? 但也只是想一想而已了,甚至想都不怎么敢想。 毕竟,皇上对姜贵妃的宠爱有目共睹,并非一日两日,而是十几年如一日。 因此,当帝王怒火冲天去到福庆宫,还令奉宸卫守着福庆宫,严令所有人都不得进出。 这架势,赫然就是先前淑妃宫中出现过的! 这……皇上难道要问罪姜贵妃?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住了,投向福庆宫的目光夹杂着疑惑、惊惧,因事情太出人意料,竟然没有什么人感到暗喜。 历来帝王都讲究喜怒不形于色,而永宁帝又是个仁慈宽厚的帝王,起码表现得如此。 因此,后宫中绝大部分的妃嫔都没有见过永宁帝大动肝火的样子——见识过的那些人,譬如云嫔、淑妃等,都已经不在了。 现在,她们看到了永宁帝满身怒火来到了福庆宫,这可前所未有!现在永定王摆出了最火怒气冲冲的架势,来到了,福庆宫? 莫不是贵妃娘娘惹怒了永宁帝?可是这得 是贵妃娘娘做了多大的事,才会让皇上震怒如此? 一时之间,后宫所有人都惴惴不安。 福庆宫内,永宁帝阴沉着脸色,死死盯着姜贵妃,冷声道:“爱妃,你且说说看,慈宁宫这一封书信到底是为何!” 说罢,永宁帝将一封书信扔在了姜贵妃面前。 纸张是没有什么重量的,轻飘飘落在地上,但不管是薛恭还是福庆宫的内侍宫女,都觉得这纸张犹如千斤重压。 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 姜贵妃抬头看着永宁帝,细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迷茫,娇柔地问着:“皇上,这是什么书信?” 面对如此愤怒的永宁帝,姜贵妃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完全就不感到害怕。 永宁帝按捺不住内心的怒火,想起听到的那些汇报,语气更寒了几分:“什么书信?你且看看不就知道了?!” 姜贵妃没有说话,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书信,摊了开来。 她细长的金镶玉护甲在淡黄的纸张上轻轻划过,这一幕,看着令人赏心悦目。 但在场所有人,却无心欣赏。 这是一封书信,寥寥几行,姜贵妃扫了几眼,便已全部看完。 “皇上,您觉得这封书信是臣妾所写?”她蹙眉问道,“皇上,臣妾的为人您再清楚不过了,臣妾会写这样的书信吗?” 这封书信上写的内容很简单,就是说长定殿下即将进入三甲武场比试,恳请太后娘娘步出慈宁宫,若得太后娘娘庇护, 必不会让太后娘娘失望,必定会太后娘娘得偿夙愿,云云。 这是一封以姜贵妃名义写的书信。 姜贵妃把书信放了下来,语气十分疑惑不解:“皇上,这封书信没有印鉴,用纸亦是各宫皆有,您为何会觉得这封书信,是臣妾写的?” “就不能是旁人假冒了臣妾的口吻来写吗?” 这话,姜贵妃问得十分委屈,眼眶都渐渐泛红。 然而,永宁帝胸中燃烧的怒火并没有熄灭,沉声道:“自是有人看到了这封书信是从你身上掉落下来的!” “从臣妾身上掉落下来的?”姜贵妃更加疑惑不解,“皇上,这几日,臣妾连福庆宫门都没有出过,请问皇上是从何处得来这书信?” 永宁帝看了她一眼,眼神森然:“是在慈宁宫外!你说,你昨晚去慈宁宫做什么?” 慈宁宫是他的底线,任何人与慈宁宫接触,他都绝不允许,即使这个人是他最宠爱的姜贵妃! 姜贵妃瞪大了眼睛,立刻反驳道:“皇上,臣妾昨晚一直在福庆宫,何曾去过慈宁宫!” 她仗着自己受宠惯了,梗着脖子与永宁帝对视:“敢问皇上,是谁看到了臣妾出现在永宁宫?又是谁看到这书信从臣妾身上掉落,臣妾……愿与其对质!” 她似是不清楚自己的处境,不清楚对面的人是帝王,可以随意决定她的生死。 看到她这个样子,永宁帝充斥着怒火的脑子冷静了一瞬。 莫非,朕真的冤枉 了姜贵妃? 但是一想到慈宁宫,一想到是谁告诉他这个消息的,他的心就冷硬下来。 他眼下只想知道,姜贵妃这书信中的“一解太后娘娘夙愿”是什么意思! “自是有人亲眼所见!你只需要告诉朕,你出现在慈宁宫外做什么?这封书信写的又是什么!” “呵。”姜贵妃冷笑了一声,素来娇柔的嗓音硬邦邦的:“看来,皇上还是认定这书信是臣妾写的,也认定臣妾去了慈宁宫。皇上……您就这么不相信臣妾吗?” 说到后半句的时候,她直勾勾看着永宁帝,似在期望他回心转意。 然而,永宁帝只道:“朕就是相信你,才会来福庆宫这里询问。不然……你以为朕还会来这里吗?” 在他看来,的确如此。 若不是因为宠爱和相信姜贵妃,在知道这些事情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将福庆宫的人都押去掖庭局了! 哪里还会亲自来这里? 这一下,姜贵妃被激怒了,一张艳丽的脸容也沉了下来:“皇上,臣妾一年之中也难得与太后娘娘见上一次,从未与其有什么往来,臣妾为何要去慈宁宫?还要写这么一封求庇护的书信?” “再说了,太后娘娘从来不出慈宁宫,即使这封书信是臣妾写的,又怎么可能会因为臣妾几句话就出来?这书信,完全是一派胡言!” 她嗤笑了一声,豁出去般道:“况且,小九只是一个公主而已,又不是皇子,就算在武阁 比试拿了魁首又如何?难道还能登基不成?” 这话,让薛恭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贵妃娘娘她……她也太敢说了,她怎么能说这些? 皇上本来就在生气当中,这话就是火上浇油,皇上会更加震怒的! 低着头的薛恭都忍不住合了合眼,生怕会见到血溅三尺的惨况。 幸好,什么都没有出现。 在永宁帝将怒火发出来之前,姜贵妃已经开口道:“皇上,虽然您不愿意臣妾与那人对质。但是,臣妾是清白的!臣妾昨晚一直在福庆宫内,有人证!” 「第一更!」 第404章 贤妃助攻 陶贤妃站在福庆宫外,忍不住抬头看了看。 最近她来到福庆宫的次数太多了,对这里自然无比熟悉,但是此刻看到有那么多奉宸卫士兵守着,不由得感到了一丝陌生。 姜昭此时的心情是怎么样呢? 她并不知道,不过她自己倒是心神震荡。 没有想到,就算是独宠如姜昭,也会有如此遭遇。 姜昭究竟做了什么事情,令得皇上如此大动肝火? 她在嘉懿宫一听到这个消息,急得直接就想冲来福庆宫来看个究竟。 幸好,她还保留着一丝理智。 她什么都不知道,就算她想为姜昭求情,也无从求起。 就在她心急火燎的时候,皇上却把她唤来了福庆宫。 陶贤妃二话不说就跟着来了,一方面是因为皇上有召,另一方面是想看看姜昭到底怎么样了。 待到了福庆宫,见到这些奉宸卫士兵,她内心起伏就更强烈了,不由自主地心生忐忑。 为姜昭,也为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走进内殿,她就看向了姜昭,对方紧抿着唇,脸色正沉着,便显得冷艳无匹。 看着,倒没有什么事…… 永宁帝将陶贤妃的表现看在了眼里,冷冷地说道:“贤妃,朕且问你,昨日你可曾与姜贵妃在一起?什么时候离开的福庆宫?” 他脸上震怒未消,语气也冷硬得很。 陶贤妃充分感受到了帝王的怒火,心不由得猛跳了一下。 “回皇上,是的。臣妾昨日未时初来到福庆宫 ,直到戌时末才离开。” “将近四个时辰,这么久的时间,你在这里做什么?”永宁帝质问道。 陶贤妃下意识看了姜贵妃一眼,恰好对方看了撩眼看了过来,那双细长的眉眼看不出情绪来,只淡淡地说道:“你看着本宫做什么?如实说就可以了。” “……”听到这熟悉的怼人语气,陶贤妃的心反而定了下来。 她看向永宁帝,低眉回道:“皇上,臣妾来福庆宫中,是与贵妃娘娘商量为静谊调养身体一事,但是……” 她咬了一下唇,略带羞愧地回道:“后来与贵妃娘娘玩起了叶子戏,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 难怪她会不好意思,本是为忧心侄女伤势而来,结果却沉溺在玩乐中忘记了时间。 “是吗?”永宁帝拉长了尾音,显然不怎么相信,“真的就是这样?” 陶贤妃点头道:“皇上,的确如此。臣妾来到这里、到离开,宫中有不少人都看到了,皇上可以令人询问。” 永宁帝眯着眼睛看她,继续问道:“那么姜贵妃呢?在此期间,有没有离开过?” “皇上,贵妃娘娘除了如厕,就没有离开过。”陶贤妃继续回答,补充道:“臣妾其实早就想离开了,是贵妃娘娘一直拉着臣妾打叶子戏,臣妾不好拒绝。” 姜贵妃冷冷看了过来,神情高贵冷艳,却没有说话。 呵,陶姝说得自己好像没有沉迷叶子戏似的。 永宁帝神情不变,语气却十 分怀疑:“朕知道你最近经常来福庆宫中,这些话,是真的,还是在姜贵妃掩饰?” 陶贤妃愕然,脱口道:“皇上,臣妾为何要替贵妃娘娘掩饰呢?皇上,臣妾没有!” 见永宁帝神色仍有怀疑,陶贤妃举手起誓,道:“皇上,臣妾发誓,这番话若有半点虚言,臣妾……臣妾从此被北疆陶家厌弃,再也不能回到北疆!” 她的话掷地有声,令永宁帝也不由得愣了一下。 陶贤妃有多在意北疆陶家,他当然十分清楚,现在她以此为誓,证明所言非虚。 他所接获的消息,姜贵妃是在酉时末到戌时中之间出现在慈宁宫外。 按照贤妃的说法,姜贵妃昨晚一直在福庆宫没有离开过,那么慈宁宫外的人,就不是姜贵妃。 既然如此,从其身上掉落的书信这回事,就更加没有了。 那么,这封书信就是假的! 可是……这是坤宁宫的人亲眼所见! 薛皇后不会骗他,就算是骗他,也不会用这种一戳就穿的低级伎俩。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目光,在姜贵妃和陶贤妃身上来回游动,倾向于她们联合起来,在故意说谎! 察觉到他的目光,姜贵妃冷笑道:“皇上,臣妾的自辩,您不相信,现在贤妃的作证,难道您也不相信?您总不会以为,臣妾与陶贤妃联合起来一起欺骗您吧?” 陶贤妃头皮一阵发麻:这个说话可太要命了! 她顾不及多想,立刻说道 :“皇上,臣妾没有!臣妾怎么敢欺瞒皇上!臣妾真的与贵妃娘娘在玩叶子戏!臣妾……是臣妾难得赢了贵妃娘娘,才忘乎所以不舍得离开。早知道……” 她哭丧着脸,喃喃道:“早知道这样,臣妾也不要赢贵妃娘娘银子了。” 姜昭出于大商姜家,自小耳濡目染,最善算筹,能从其手中赢下银子,那简直可以说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而且,姜昭又抠门,能从对方手中挖出银子,这会让人感到无比快乐,而且会上瘾! 这样的诱惑,谁能抵挡得住呢?反正她就没能抵挡得住。 姜昭就是用这个来勾着她的…… 她想起自己要做的事情,继续道:“皇上,臣妾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但是,贵妃娘娘一直在福庆宫,倘若有人在别处见到了贵妃娘娘,莫不是认错人了?” 她硬着头皮,继续道:“臣妾斗胆,不若……请那人来福庆宫,当面说清楚?” 永宁帝没有回答,显然并不打算接纳贤妃娘娘的话语。 让薛皇后与姜贵妃在福庆宫对质,这不可能。 姜贵妃见状,再一次说道:“皇上,您就那么希望臣妾出现在慈宁宫外?宁愿相信一封子虚乌有的书信,也不愿意相信臣妾?” 她根本就不在意陶贤妃在旁边,已经豁了出去:“皇上,难道臣妾在皇上的心目中就如此不值得信任?您对臣妾如此宠爱,小九又得您看重,臣妾什么不依靠 您?反而去寻求太后娘娘庇护?臣妾就算再为小九打算,也不用这么舍近求远,皇上您说是吗?” “!!!”陶贤妃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恨不得堵住自己耳朵。 皇上如此震怒,是因为慈宁宫?难怪了…… 原来,姜昭中途离开,是去了慈宁宫?姜昭到底去做什么了? 「第二更!容我存点稿,最近还是两更哈……谢谢大家!」 第405章 贵妃,绝了! 陶贤妃对永宁帝说谎了,她的确是未时初到戌时末才离开福庆宫,但是…… 在此期间,姜昭是离开过福庆宫的,而且带着心腹亲信惠南姑姑。 昨晚,姜昭在故意输了两次叶子戏给她之后,突然就说要离开一段时间,让她代为遮掩一下,还说戏已经开始了,让她要仔细着点。 当时,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没有任何铺垫,没有任何准备,戏就已经开始演上了? 更重要的是,这么重要的事,姜昭怎么能用一种如此平常的语气说出来? 这……这不可以! 她正要严词拒绝的时候,姜昭便淡淡说道:“本宫已经输给你两次了。本宫就离开半个时辰,回来后,本宫再与你继续玩叶子戏,嗯……可以再输给你三次以上。” “……”陶贤妃已经到了嘴边的拒绝话语便咽了下去,随即艰难地点了点头。 在算筹方面,她从来就没有赢过姜昭,她知道姜昭是故意输给她的,但这有什么关系呢? 输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从姜昭手中抠出银子来! 三次,这得让姜昭肉痛死! 更何况,关于演戏一事,她们先前已经达成共识了,这演戏的前提都是为了姜家和陶家的结盟。 于是,她才答应下来。 姜昭早有准备,在其离开福庆宫期间,还有一个身形相仿、衣着打扮相似的人坐到了她对面,扮作姜昭和她玩叶子戏。 虽然看起来像,但到底不是姜昭,再者她脑 中想的都是姜昭离开福庆宫去做什么,因此玩得心不在焉,接连输了好几次。 幸好,这些输赢都不作数。 半个时辰后,姜昭便回来了,神情和离开时一样,完全看不出什么来。 她有心想问姜昭是干什么去了,但是姜昭只看了她一眼,道:“你还是不知道的为好,本宫怕你演技不行,到时候露馅。” “……”陶贤妃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一气之下,便不再追问了。 她原本憋着一股气,但在姜昭输了一次之后,她的气便渐渐消了,待到姜昭如约输给了三次之后,她已经眉开眼笑了。 后来,姜昭竟然还输了两次,比她们说好的还要多! 到了戌时末她离开福庆宫的时候,还意犹未尽,想着姜昭今日若还能再输给她就好了。 没有想到,一醒来,却听到了皇上怒气冲冲去了福庆宫的消息。 原来,昨晚姜昭离开福庆宫是去了慈宁宫,还有什么书信…… 不用想,这书信什么的,都是姜昭自己安排的了。 她虽然不知道姜昭打算做什么,但是见到永宁帝如此震怒,着实为对方捏了一把冷汗。 慈宁宫是皇上心中不可触碰的存在,姜昭竟然在打慈宁宫的主意,这是不要命了? 她真的担心姜昭算计有误,最后会连累到她。 她并不知道姜昭具体做了什么,但是她听懂了姜昭的暗示,那就是按照最正常的反应去做就可以了。 为了顺利遮掩姜昭离开福庆宫 的事情,她连从此不能回北疆陶家的誓言都起了,这个代价,可比姜昭输的七次惨重多了。 为了演好这场戏,她豁出去了。 叫姜昭看不起她! 瞧瞧,这场戏她演得多漂亮! 不过,她也不得不承认,因为她的确什么都不知道,这个真实的反应,才能瞒过皇上。 但是,眼下这局面应该如何收拾呢? 陶贤妃看了看姜贵妃,又看了看永宁帝,小心翼翼地说道:“皇上,贵妃娘娘,太后娘娘向来不理宫中的事情,年节都不愿意见宫中妃嫔,又怎么会接宫中妃嫔的书信呢?” 这话,显然是在帮姜贵妃了,姜贵妃闻言,脸色舒缓了不少。 永宁帝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他知道陶贤妃这说的是实话。 母后多年在慈宁宫不出,连他的面都不愿意见,又怎么会理会一个妃嫔呢? 但是,那书信上的字字句句,让他惊心动魄。 让母后得偿夙愿……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母后的夙愿是什么了。 莫非,当年母后的事情,除了他和薛恭,还有别的人知道? 永宁帝虽然知道不可,却无法不怀疑,更别说,把姜贵妃出现在慈宁宫外这个事情告诉他的人,是薛皇后。 唯独薛皇后,不可能在母后这事上欺骗他! 永宁帝冷峻思考着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声轻微的泣声,只响了一下,便被压了下去。 他顺着声响看过去,便见到了姜贵妃鼻头红红的,眼泪正簌簌落下。 旁边 的陶贤妃眼睛都直了:不是,姜昭前一刻还是冷艳无匹,怎么这会儿就泪落如珠了? 不得不说,姜昭哭起来的时候,如梨花带雨,连她的心都软了。 皇上……宠爱姜昭多年的皇上,不会无动于衷吧? 陶贤妃抬眸飞快地看了永宁帝一眼,见到对方的神色果然缓和了不少。 见此,她心中忽然明白了什么,内心只想叹息。 姜昭不愧是最得皇上恩宠的人,也是这些年陪伴在皇上身边最久的人,比后宫中任何一个妃嫔都要更了解皇上,对其心思拿捏得也极为精准。 因此,才敢做这些事情,既碰触了皇上的底线,还能及时抽身…… 应该能及时抽身的……吧? 姜贵妃泪眼朦胧地看着永宁帝,哽咽着说道:“皇上,臣妾说什么都没有用了,臣妾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来证明自己的清白。既然皇上不相信臣妾,那么……为何要这么宠爱臣妾呢?” 她合了一下眼,美艳的脸容满是悲伤,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半晌,才低低说道:“难道,过去那些宠爱……都是假的吗?” 这句话,似在询问永宁帝,又仿佛在自问,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但语气中那种无处可泄的悲伤和茫然,却压得人心中沉沉的。 陶贤妃只觉得内心憋得慌,开始难受起来。 她能感受到姜贵妃此刻的心情。——姜昭这话,应该是发自内心的吧? 她真的无法想象,姜昭这是在演戏。 如 果真的是演戏,那姜昭这本事,真的是绝了! 「第一更!」 第406章 她真是在演戏! 永宁帝不愿意面对这样的姜贵妃,对方眼中的失望、幽怨乃至寂然,都让他感到无比陌生。 不知为什么,他心中生出了一种荒谬的感觉,好像一只精心养着的金丝雀,即将离他远去了一般。 他忽然有些心慌意乱,忙别开了眼,冷冷道:“此事,朕自会查个清楚明白!在此之前,你就在福庆宫中反省吧!” 说罢,他直接转过身,拂袖而去。 陶贤妃震惊地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不是很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 皇上如此……可以说是落荒而逃了吧? 怎么姜昭速速落泪,皇上就怕得要逃了? 她转过身想对姜贵妃说什么,在见到姜贵妃的动作后,却目瞪口呆了。 只见姜贵妃的眼泪立刻停了,随即接过惠南姑姑递过来的锦帕,迅速地擦去眼泪,然后坐靠在椅子上,长长舒出一口气:“可累死本宫了!演戏这活,真是太不容易了!以后,本宫再也不嫌弃戏班子演得难看了。” “娘娘辛苦了,奴婢瞧着也心疼。”惠南姑姑上前为姜贵按揉着肩膀,边说道。 姜贵妃半阖着眼,间或发出一两声娇柔的轻哼,可见惠南姑姑的力度拿捏得刚刚好。 陶贤妃呆呆看着这一对主仆的动作,简直难以置信:敢情,刚才姜昭真的是在演戏?那些都是假的? 这时候,姜贵妃撩起眼皮看着她,招呼道:“贤妃,坐下来呀,站着干吗呢?” 陶贤妃脑中懵懵的,下 意识坐了下来,看着姜贵妃那通红的、明显哭狠了的眼睛,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种沉重的压抑的,让人心里难受的悲伤、失望和自我怀疑,都是姜昭装出来的? 可是,姜昭表现得那么真,她感同身受——她相信皇上也感受到了,不然不会逃也地离开。 她定定地看着姜昭,眼前这个美艳至极让人心生怜惜的女人…… 好可怕! 姜贵妃仿佛真的累着了似的,不再理会陶贤妃,重新半阖着眼。 一时之间,福庆宫内殿只听到了惠南姑姑按摩的声响。 陶贤妃看着这一切,不禁在想:莫非本宫看的世面真的太少了?为什么经历这些事情,姜昭还能像没事似的? 生平第一次,她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姜……贵妃娘娘,皇上拂袖而去,你就不怕吗?”陶贤妃实在忍不住问了出来。 姜贵妃睁开眼,问道:“怕什么呢?” 这话,陶贤妃没法接。 怕什么呢?在她看来,姜昭可以怕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怕从此失宠,怕被皇上问罪,怕连累姜家……这些,姜昭就真的没有想过、没有怕过? 她脑中千丝万缕,有无数想问的,却不知道从何问起。 姜贵妃见状,摆了摆手,示意惠南姑姑停下来,淡声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去吧,本宫有话与贤妃说。” 听到这句话,陶贤妃也对自己带来的雪彩姑姑点了点头,示意其也离开。 当内殿只剩下她们两个 的时候,陶贤妃率先开口问道:“昨晚,你去了慈宁宫?做了什么?” 昨晚就萦绕在她心头的疑问,直到此时才问了出来。 姜贵妃点了点头,很爽快就承认了:“是,我去了慈宁宫外,还写了一封信,想请太后娘娘出慈宁宫,还说若是太后娘娘庇护了小九,那么就会让太后娘娘得偿夙愿。” 此时此刻,她也懒得自称“本宫”了,她感觉到疲乏,能少说一个字也是好的。 “你知道太后娘娘的夙愿?”陶贤妃顺着她的话问,“你为何要这么做?” 姜贵妃摇了摇头道:“我哪里知道太后娘娘的夙愿,就是那么随意一写而已。” 太后娘娘深居慈宁宫不出,定然有放不下的事情,这不难猜测。 这是回答了陶贤妃的前半句,至于后半句…… “呵。”姜贵妃明明是笑着,艳丽的脸容却出现了一丝寥落:“这么做,当然是为了小九。你忘了吗?我要为小九报仇,谁让小九不好受,我也要让其更不好受!” “……”陶贤妃气息略一顿,“你还是觉得,丁场那一场刺杀,是皇上所为?” 姜贵妃扯了扯唇角,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可是,你这么做,故意出现在慈宁宫,还故意落了那么一封书信,引发了皇上的猜疑和震怒,能达成什么目的呢?”陶贤妃问道,直奔最关键的地方。 姜昭这么做,反而令她自己处于一个随时可能会失宠的危险局面 ,这有什么好处呢?对皇上又有什么损害? 姜昭精于算利,她不相信其会做那种不损敌又不利己的事情。 姜昭看向她,忽然问道:“贤妃,你知道为何皇上为什么不愿意我与告发的人对质吗?” 陶贤妃自然摇了摇头:她并不知道。 “那是因为……告发我的人,乃是坤宁宫的薛皇后呀。”姜贵妃轻飘飘说道,随意砸下了一块巨石。 陶贤妃被这巨石砸得晕乎乎的,愕然道:“薛皇后?这与薛皇后有什么关系?” 看着还没有回过神来的陶贤妃,姜贵妃耐心解释道:“在此之前,我往坤宁宫放了一点风声,故意引薛皇后前去。薛皇后亲眼见到了我,便不会弄错,此事才会被捅到皇上跟前。” 薛皇后不是可以被糊弄的人,只有她亲自去了慈宁宫,只有薛皇后亲眼见到了她,接下来的事情才有可能进行。 果然,薛皇后确认了是她之后,便毫不犹豫就告发了她。 姜贵妃拉了一个软枕靠着,慢悠悠道:“皇上如此大怒,甚至带着奉宸卫来这里守着,这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皇上信任薛皇后……” “等等……”陶贤妃打断了她的话,“这不是说明皇上在意慈宁宫,你碰触到了他的底线吗?” 姜贵妃怜爱地看了她一眼,深深感受到为何陶敬渊为何要为这个孙女儿操碎了心。 “看起来确乎这样,但实际并非如此。即使皇上在意慈宁宫,这是 皇上的底线,但这是内里的事情。而此事的根本,在于皇上信任薛皇后。”姜贵妃回道,强调了一句:“无比信任!” 这信任,远远超过了皇上对她这个姜贵妃的宠爱。 因此,皇上才会怒火冲冲来福庆宫问罪。 她第一个目的,是想试探皇上对薛皇后的真正态度,已经试出来了。 至于第二个目的…… “所以,陶姝,你现在看明白了吗?皇上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二更!」 第407章 贵妃失宠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姜贵妃一直都记着小九与北疆陶家约定的事情。 把陶姝从争宠的泥淖里拔出来,此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没有什么比身边活生生的例子更令人触目惊心的了,独宠如她,同样会被帝王质问、冷落乃至问罪。 帝王之宠,犹如烈火凶焰,思之就之,必有烧身之患。 亲眼见到了她的遭遇,陶姝多少能看明白一些事情吧。 陶姝沉默良久,然后道:“皇上也是常人,被碰触到底线,当然会愤怒会问罪,你不能用这个来试探他。” 姜昭摇摇头,道:“皇上执掌着至高无上的权力,怎么会是寻常人?” 皇上已经是皇上了,拥有至高无上的皇权,可以主宰旁人的性命,就已意味着不是寻常人了,陶姝怎么还能这样看? “再者,我试探他来做什么?人性、底线这有什么好试探的?” 没有人能经得住试探,姜贵妃很清楚这一点,她只是想让陶姝看明白,什么帝王宠爱,这些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随时都有可能消散。 她叹了一口气,道:“但是,你不觉得奇怪吗?皇上一直对我如此宠爱,竟然也会因为一次告发、一封书信,而对我如此怀疑、如此震怒?” 这一点,陶姝的确觉得奇怪,却没想过要问。 毕竟,这太戳姜昭的心。 既然对方这么说了,那么她便直接问了:“的确,这是为什么呢?” 她当然知道帝王的宠爱 不可靠,色衰爱弛就不用说了,即使还年轻家族还得力,就好像淑妃那样的,也会一下子从云端跌落泥潭。 但这个妃嫔,不应该是姜昭。 姜昭独宠后宫那么多年,皇上对其宠爱无人能及,即使皇上心有震怒,但因为这个就对姜昭如此…… 仔细想来,就算姜昭得宠无人能及,一旦出了事情,在皇上那里也与其他妃嫔没有什么不同。 这让她倏然心惊,连姜贵妃这样一个如此得宠的人都这样,那么其他妃嫔又会如何呢? 只会比姜昭更惨。 她还想说什么,见到姜贵妃神情略显疲惫,便改口道:“还是有不同的,此等事情换了我或者其他人,说不定已经被投去掖庭局了。” 而皇上面对姜昭却是落荒而逃,只是下令姜昭不能出福庆宫而已。 说白了,皇上对姜昭还是格外开恩——当然这很有可能是姜昭精心算计的结果。 姜贵妃点了点头,没有否认:“你这么说,这倒也是。” 见她兴致不高,陶贤妃不解地问道:“你故意做这样的事情,故意惹怒皇上,真的不怕失宠吗?” 在她看来,皇上的恩宠才是最重要的,姜昭得封贵妃,长定殿下的待遇可比肩皇子。 甚至比皇子更好。 这一切,都是因为姜昭得宠。 这个世上,怎么还会有人嫌帝王恩宠过盛了呢? 姜昭这么做,稍有不慎,便是会让她自己及身边人都坠落深渊。 在陶贤妃看来,这实在太 冒险了,也实在没有必要。 她更担心的是,皇上若是真的铁了心要问姜昭的罪,那么姜昭怎么办呢? 姜昭这种人,像最娇美的鲜花一样,受不得半点风吹雨打的。 姜贵妃看到了对方眼底的担心,心情终于稍微扬了一点,笑道:“我都已经盛宠十几年了,尝尝失宠的滋味也不错。再说了……” “这不是还有贤妃娘娘?想来就算我被皇上禁足,贤妃娘娘也会照拂一二吧?我总不至于短衣少食。” 她生在富裕之家,自小就备受宠爱,别说是受委屈了,就算是不顺意的事情都极少。 只除了被纳入王府,这容不得她做主之外。 即使进入了王府,她也同样是受尽宠爱的那一个,更别说是在皇上登基之后了。 仅在皇后之后的贵妃,且她还是出身商户,谁看到了不发出一声艳羡? 她知道自己受宠,也知道自己所出的女儿得到皇上疼爱,但是,这盛宠疼爱太过了,总会让她心生惧意。 她清楚知道,最后这些都会失去的。 但怎么失去法,却是可以筹谋的事情。 于她而言,只要不是没有了性命,失宠其实并不可怕。 更何况,小九就要进入前三甲武场了,姜家在剑南道的商道也已开辟了…… 因她盛宠而所系的所有人,都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了。 现在的她,最需要的,便是失宠。 她最需要的,便是帝王见弃,唯有如此,她和小九,才真正没有性命 之忧。 正如朝臣瞧不起她的那样,她出身商户,最清楚怎么做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 不管是她刚进王府还是现在,她始终都觉得,将自己的性命前路完全寄托在另外一个人身上,是最愚蠢最不划算的事情。 她也知道,她自己能看得清楚的事情,宫中其他妃嫔不一定能看得清楚。 以前她和宫中妃嫔没有任何往来,也懒得在意她们是否看清,但现在受了小九所托,便拉陶贤妃一把吧。 都是为了儿女,北疆陶敬渊也殊为不易。 “……”听到这个回答,陶贤妃一阵无语。 她本想反讽回去,不知道怎么的,却说不出口。 姜昭虽然听起来是在开玩笑,但她却从中窥到了一丝真心话的意味。 她不禁想到了姜昭刚才的那句问话:难道这么多年的宠爱都是假的吗? 有没有一种可能,姜昭这么问,并不是在演戏,而是发自内心呢? 她张口欲言,看着这张美艳无双的脸容,只点点头:“那行吧,要是贵妃娘娘真的被皇上厌弃了,我总不会让您挨饿受冻的。” 姜贵妃闻言弯了弯眼眸,笑道:“那就先多谢贵妃娘娘了!” 此时的陶贤妃,以为姜贵妃只是在开玩笑而已。 没有想到,皇上竟然真的会问罪姜贵妃! 当晚,紫宸殿传出口谕,道是贵妃娘娘触怒龙颜,对姜贵妃褫夺贵妃的封号,贬姜贵妃为姜嫔! 此言一出,陶贤妃在嘉懿宫中失手打破了自己 最喜欢的玉如意,后宫中就如突遭地动一般。 姜贵妃竟然被贬为姜嫔了?这怎么可能? 「第一更!」 第408章 豪横的一幕 与后宫和朝廷的震荡扰攘相比,长定公主府这里却十分平静。 平静得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在消息刚传出来的时候,在府中演武场训练的长定率士兵个个都神思不属,还有人差点自己砍伤了自己。 毕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就好像长定公主府的柱梁倒了一样,他们作为长定率士兵,怎么能做到无动于衷呢? 对此,长定左率石定方只是站在演武场的点兵台,冷声说道:“一个个都那么心慌做什么?就算长定公主府都倒了,也砸不到你们!” 他可太清楚了,在场许多士兵,背后还都有主子在撑着呢! 他上下打量着前排那些跳得最欢的士兵,毫不客气地持续输出:“都在瞎折腾,一个个牛高马壮的,见柱梁要倒了,就不会上前扶一把?” 程向雅在一旁欲言又止,还是压下了提醒。 石大人,那是比喻,比喻懂不懂? 石定方当然懂,他带着这些士兵那么久了,最清楚他们的心思了。 在一众士兵的窃窃私语中,他大手一挥,高声说道:“抬出来!” 抬出来?抬什么出来? 石定方的话语一落,便见到几排士兵两两抬着箱子,慢慢上走了点兵台。 那箱子里不知道装的是什么,看起来沉重得很,士兵们抬得都憋红了脸色,显然十分吃力。 好一会儿,这几排箱子才完全被摆好,分成了三排放在了石定方身侧。 石定方见到演武场士 兵的目光都落在了箱子上,也不含糊,直接让人把箱子打了开来。 哗! 这箱子里面装的,竟然都是亮澄澄的银子! 这些银子一锭锭叠得整整齐齐,看起来圆润可爱,被阳光一照,耀出一阵阵银光,差点要闪瞎了前排士兵的眼睛。 好多银子啊! 所有人都被这豪横的一幕震得说不出话来。 在场的士兵都知道长定殿下有钱,在进入长定公主府第一日就已经见识过了。 但此刻他们发现,他们的见识还是浅薄了——长定殿下还可以这么有钱! 一排排的箱子,箱子里面装的都是银子,这种场面……他们真的没有见过! 石定方看到大家的反应,心中极为满意。 瞧瞧,他就想到了,果然没有一个士兵没有没能抵挡得住这个诱惑! 他看了一眼这些箱子,喉头滚动了一下。 实不相瞒,先前他看到这些箱子的时候,目光都粘在了这些箱子上,舍不得离开。 现在,他强迫自己把目光从银子上移开去,暗运内力大声道:“殿下已经吩咐过了,现在府中出现了特殊情况。长定率士兵若是有意离开府中的,可挑选了相应的银子带走,殿下绝不会怪罪!也会向皇上禀明情况,把大家妥帖安置好!” 听了这话,不少士兵都咽了咽口水,仍在眼神发愣地看着那些箱子。 没有一个人动。 石定方见状,继续说道:“好了,该说的话我都已经说了。大家当初为什么 而来?殿下心中也都清楚。念在大家这段时日都这么尽忠职守的份上,殿下在银子上是不会亏待大家的,放心!” 他仿佛嫌弃士兵们不动似的,再次催促道:“赶紧的!想离开的人快点拿了银子走!免得妨碍我训练!” 他这么是一说,士兵们更是不动了。 是了,这段时日以来,殿下亏待过大家吗? 没有。 殿下给了他们那么多银子,还请了先生来教他们认字、讲武策、授本事……这不仅没有亏待,而是对他们太好了! 当初他们的确是为了殿下的权势和银子而来,现在…… 殿下权势即将没有了,他们就要拿了银子离去吗? “娘娘只是被降为嫔而已……”有士兵小声地说道。 另外一个士兵快速接上话:“殿下又没事……” “说不定,娘娘明日就复宠,府中完全不会受到影响呢?” 边上的程向雅打断了大家的话语:“拿呀!你们怎么都不拿银子?现在贵妃娘娘失宠,权势打了水漂,但好歹还有银子,大家快点拿!” 听到他这些话,一个士兵忍不住怼道:“你为什么不拿?你先拿!” 程向雅瞟了他一眼,用一种“你是不是傻”的语气回答:“我为什么要拿?我又不想离开公主府。” 他可是想当公主面首的人! 他仿佛想到了什么,看起来美滋滋的,喃喃道:“你们走了,以后我就可以独占殿下的关注了。这可真是太好了!” 一众士 兵对他怒目而视:天天看他在对殿下抛媚眼,已经忍他很久了! 他们偏不要,就要留下来! 程向雅想独占殿下的关注?美得他!太阳还高悬着,他竟然就白日做梦了?! 一众士兵骂咧咧的,你推我我搡你,目光渐渐从那几排箱子上移开去了。 银子虽然无比诱人,但这个时刻……他们还真不想离开长定公主府。 至于另外一部分士兵,虽然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却打定了主意要留下来的。 好不容易,他们才有名正言顺来到长定公主府的机会,还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呢,怎么能就这样离开? 离开容易,要再进来就很难了。 石定方将所有人的表现看在眼内,内心暗暗松了一口气。 黄先生的办法,果然很好。 用银子来砸,可以解决大部分的问题,剩下的那小部分,就不是钱能够解决的问题了。 殿下最在意的便是这四千长定率士兵,能稳住这些人,便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只是,贵妃娘娘那里……怎么会失宠了呢? 石定方自离开宫中之后就没有见过姜贵妃了,却依然还记得在宫宴上她的样子。 怎么,突然就失宠了呢? 他想不明白,不过,这也不是他该想明白的事情。 他只需要替殿下稳住长定率就可以了。 长定公主府正殿中,李行恩向郑吉禀道:“殿下,石左率已将士兵们稳住了,您放心。” “嗯。”郑吉点点头,目光仍落在手中的虎 符上。 只要虎符还在她手中,她就没有担心过。 随即,她抬头看了看面带忧虑的李行恩,安慰道:“你也无须担心,母妃没事的。” 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母妃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自始至终,都是为了她。 「第二更!见识浅薄如我,真的没有见过一排排银子摆在前面……」 第409章 母女一心 郑吉与陶敬渊达成结盟,有两个最重要的条件。 其一,是陶静宜前来京兆武阁;其二,便是帮助陶贤妃这个事情了。 北疆陶家执掌军权,拥有镇北都护府十万兵马,且贤妃贵为四妃之一,还诞下了一个十皇子,换作任何一个人,都觉得十皇子有机会登临大宝。 尤其,十皇子年纪还这么小,而永宁帝春秋鼎盛。 全力扶持十皇子登基,这是一般人会有的做法。 换作郑吉自己,也难免会有这种野心,但陶敬渊显然不是。 他十分清楚潜藏在这巨大诱惑之下的危机,知道陶家已经深陷泥淖之中,正在想方设法自救。 这份难得的清醒,这种独到的眼光,实在让她自愧弗如。 换作以前她或许不懂,但经历了多一世的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太子在朝中享有贤名,又是中宫所出,且深得父皇倚重,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便十皇弟已经出宫开府,要与太子相争,也极为艰难。 如今十皇子只是一个六七岁的小皇子,能不能活到成年还是个未知之数。 草蛇灰线,伏局千里,此乃军中大将必备技能,陶敬渊岂会不懂? 然而十皇子登临大宝,这个真的是北疆陶家最好的选择吗? 不见得是。 陶家之所以号称北疆陶家,得到北疆那么多百姓的尊崇拥戴,那就是因为陶家一心守护的是北疆,是北疆的百姓。 军权是他们用来守护的兵器,而不是用来攀爬的工 具。 这一点,陶敬渊看得十分清楚。 更何况,即使十皇弟将来得登大宝,北疆陶家就会成为外戚之家,将会陷入无休止的朝斗之中。 历朝历代以来,不曾听闻有哪个外戚之家能执掌兵权,还能安安稳稳下去的。 陶敬渊所求的,并不是一族一代之荣,而是陶家能长久繁茂下去。 而让贤妃绝了争宠的心思,便是想让贤妃同样清醒过来。 看来,陶敬渊对自己孙女的性格十分清楚,也知道陶家的隐患是在这个孙女身上。 前一世,陶家最后只有陶静宜撑着,已经印证了这一点。 不管是因为与陶敬渊的结盟,还是看在陶静宜的份上,这个事情她都必须去做。 只是,她和贤妃没有什么往来,此事,只能拜托母妃。 重回至今,她已经清楚知道母妃在藏拙——也是,母妃出身商家,最终却被封为贵妃,又怎么可能真的单纯? 母妃什么都懂。 尤其在后宫妃嫔争斗上,母妃可比她懂太多了。 能让陶贤妃清醒、将其拉出争宠泥淖,也就母妃能做到了。 但是她也没有想到,母妃竟然会做到这种程度、做得这么彻底! 母妃这不是在为了陶贤妃,母妃这是在为了她! “殿下,老奴的心跳得慌,娘娘……以后该怎么办呢?” 李行恩实在无法做到像自己殿下那样宠辱不惊,只觉得手中的锦帕都不丝滑了。 郑吉想了想,道:“母妃这是故意让自己失宠的,那 就证明母妃都已经想好退路了。况且,钱总管不也说了吗?让大家都稍安毋躁。” 在父皇下令将母妃降位禁足之前,钱谷便已送出了书信,告知了一切始末。 如此,郑吉才没有心神失守,不管不顾地冲进宫中去。 母妃已经算计好了,她不能让母妃功亏一篑。 “可是,娘娘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李行恩还是不明白。 他在宫中的时间太久了,见得太多妃嫔失宠之后的下场了。 掖庭局那一层层洗掉的血水便充分说明了但凡妃嫔失宠,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娘娘从贵妃成为嫔,无疑是从云端跌落下来,他真的有说不出的担心。 有什么事情是非要娘娘失宠不可才能做到的吗? “嫔,其实也不低了。”郑吉回道,“况且福庆宫只有母妃一个人,便没有什么主位之分了。” 郑钏的生母直到过世,也还只是美人。 李行恩觉得嫔位之所以低,是因为自父皇登基之后,母妃就被封为贵妃了。 “母妃是为了本殿,也是为了姜家。”她平静道,和她母妃极为相似的艳丽面容却慢慢笼罩上寒霜。 姜家乃首富之家,再加上在剑南道开辟商路所立下的功劳,已是烈火烹油之势,再加上她…… 她已经进入前三甲武场了,而且母妃知道她的决心,无论如何都会进入甲场争夺魁首的,无论这个她能不能得到这个魁首,母妃都想为她尽可能扫平阻碍。 什么 是她的障碍呢? 在母妃看来,是帝王的独宠,是姜家的财富,是姜家一系烈火烹油的态势。 母妃惹怒了父皇,不再是独宠后宫的姜贵妃,因母妃独宠而附着的一切都会渐渐消融,这等同于抽掉底下的柴火。 一者,这可以压下姜家炽盛的气焰,二来也可以认清楚某些人的用心,三来,便是为她可能会有的荣誉而正名。 若是在母妃失宠的情况下,她还能夺得武场魁首,谁还能说她是因为公主之尊、父皇之宠而得的? 不管是压下姜家气焰,还是辨识人心,还是正名,最终都是在为她积蓄力量。 母妃为了她,实在用心良苦! 哪怕……在她看来完全不需要这样做,但是母妃既然做了,她又怎么能不承下这拳拳慈爱? 所以她在长定公主府中不动,便是为此。 “可是,可是……”李行恩听得嘴巴都合不上了,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 娘娘究竟做了什么事情,让皇上可以完全撇下十几年的恩宠,对娘娘作如此惩罚? 但这惩罚,又好似并没有真的让娘娘伤筋动骨。 殿下这里,并没有被波及,一切如常。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殿下的意思,这的确是娘娘故意为之,皇上这个反应,都在娘娘的算计之中。 但是皇上又非傀儡,娘娘怎么就能确定最后真的会没事? 失宠容易,复宠难…… 郑吉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母妃,只是碰触到父皇当年 登基的一则丑闻而已。” 不,说碰触也不合适,母妃连慈宁宫都没能进去,又怎么能碰触到? “所以,本殿现在要进宫了。”郑吉这样道。 母妃已经做了这件事情,她要让母妃安安稳稳在福庆宫里待着,那就必须要进宫了。 只是,在她刚准备妥当的时候,有个人突然来到了长定公主府。 「第一更!」 第410章 太后可定储君! 这个人,是长史张俭亲自带进来的。 没有提前打招呼,更没有提前投拜帖。 这个人,正是吏部司封郎中窦士远。 郑吉见到窦士远突然到来,不禁吃了一惊。 她先是看向了神情难掩疲惫的张俭,开口道:“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 “下官从宫中出来的时候,恰好碰到了窦大人,窦大人道有急事求见殿下,下官便将他带回了。”张俭解释道。 从郑吉想接触窦士远开始,张俭就一直在其中听令办事,还曾想办法与窦家女眷搭上关系。 因此,他十分清楚郑吉与窦士远有密切往来。 在突然被窦士远截住之后,他略思片刻,便将其带了回来。 郑吉点点头,转向窦士远:“不知窦大人到访,可是为了母妃失宠一事?” 这个时候,窦士远突然到来,只能为了这一个原因。 窦士远点点头,也没有请郑吉屏退左右,直接问道:“正是。殿下,敢问,娘娘可真的去了慈宁宫?” 见到郑吉点了点头,窦士远的面色变得难看起来。 关于姜贵妃惹怒皇上、被皇上贬为嫔的事情,已在前廷传开去了,对个中原因,大家也都议论纷纷。 并不是因为朝官们对宫闱之事感兴趣,而是前廷与后宫密不可分。 姜贵妃的失宠,意味着朝廷的风向必定会为之改变,身在其中的朝官,怎么可能不关注? 窦士远同样是其中的一员,他比许多朝官关注的都要更多、更 深。 毕竟,窦家已经投于长定公主门下,长定公主一系的荣辱,关乎着窦家的盛衰。 不过,在刚开始的时候,窦士远并不担心。 他认为,皇上宠了十几年的姜贵妃,不可能就这样就失宠了。 他更倾向于这是殿下的一场布局,是为了……走得更远更顺畅。 长定殿下这样的人,之所以会退一步,必定是为了进两步,这是他对长定殿下的观察所得。 因此,他在官衙听到这些议论的时候,只是当作消息搜集而已。 尤其,在得知皇上并没有拿回长定公主的虎符的时候,他的心就更笃定了。 在回到府中之后,他甚至还与祖父商量着此事,推测局势会如何进展,以便在关键的时候助长定殿下一把。 直到,他们确认姜贵妃之所以会被皇上贬斥,是因为慈宁宫。 慈宁宫,那便是与太后娘娘有关了。 窦士远还没有想明白这是为什么,就见到自己的祖父神色骤变,随即祖父就让他立刻赶来长定公主府。 “殿下,请屏退左右,我有重要的事情对殿下说。”窦士远这样道,神色变得无比严肃。 郑吉听了,便朝李行恩等人看了一眼。 李行恩意会,立刻和张俭退了出去,还合上了房门,确保殿下与窦士远的话语不会传出来。 窦士远的气息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殿下,祖父令我立刻赶来见您,告诉您一句话。” 郑吉不由得也端正了身子,沉声问道:“ 什么话?” 窦珪让窦士远所传的这句话,必定十分紧急十分重要,不然窦士远不会这个样子。 “祖父说,说……”窦士远的喘息更加剧烈,似乎一句话都很难说上来。 他用力闭了一下眼,随即睁开,一口气说道:“祖父说,慈宁宫,可……可定储君!” “什么?”郑吉脱口道,难以置信地看着窦士远,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窦士远所说的话,她每一个字都能听得懂,但是合在一起,这是什么意思? 慈宁宫可定储君,是说太后娘娘能够决定太子人选吗? 可是,可是…… 如今国朝的储君已定,就是皇后娘娘所出的太子殿下! 更重要的是,太后娘娘自皇上登基之后就一直在慈宁宫不出,连后宫中的事情都不曾理会过,只是一心在慈宁宫礼佛。 这样的太后娘娘,怎么可能定储君? 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这样的话语,怎么会从窦士远口中说出来? 窦家虽然被称为吏部窦家,但是窦家最受瞩目的人,也只是窦士远而已。 可以说,窦家连进入中枢的资格都没有! 有关太后娘娘、国朝储君这样隐秘的事情,窦家怎么可能会知道? 还是如此骇人听闻? 郑吉目不转睛地盯着窦士远,问出了一句:“此言,可真?” 窦士远重重地点头,道:“的确是祖父亲口所言,不敢对殿下有任何欺骗!祖父还说,此言……出得我口,入得殿下耳,旁的 ,他一无所知。” 换句话来说,窦珪所说的这句提醒,也是他从旁人那里听来的。 只是,从哪里听来的,窦珪没有说,窦士远自然也说不出来。 窦士远还想问更多的时候,窦珪却连声催促他:“快去,告诉殿下!让殿下早有准备!” 是以,窦士远才匆匆赶来长定公主府,就恰好见到了长史张俭。 事态紧急,张俭又是殿下所信任的人,当下他也顾不得更多了。 不得不说,他这些话语,就如同一座大山压下来。 就连郑吉这样的人,也十分艰难才能保持平静。 慈宁宫可定储君,这句话,意思其实十分容易理解。 但是,无论怎么想,这句话都不可能实现。 即使是她这个重新活了一辈子的人,都觉得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前一世,太后娘娘是怎么样了呢? 始终在慈宁宫中不出。 在此后的十五年间,无论朝中发生了任何事情,无论有多少官员被擢升被问罪,无论有多少皇子皇女身死幽禁,都不曾对慈宁宫有任何影响。 慈宁宫和太后娘娘就好像不在后宫中一样,完全没有任何存在感。 直到她重生而回,她已经有十来年没有见过太后娘娘。 她的皇祖母。 除了那一则她后来所知道的,严格来说也说不出上是什么丑闻的事,她对太后娘娘便一无所知。 但是窦士远这么说……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当机立断:“本殿要去见你祖父!” 这个事情 太大了,太突然了,她必须要先去见窦珪。 她得知道究竟这是怎么一回事,才能进宫见父皇! 「第二更!」 第411章 雍贵太妃之言 窦珪见到郑吉出现,并不感到意外,无论是任何人,听到那句话之后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然而,他知道的话语,都已经说了出来。 因此,在郑吉开口之前,他便说道:“殿下,此话乃下官偶然听闻,旁的,一概不知。” “那么,你是从哪里偶然得知?”郑吉冷静问道。 她很清楚,窦珪令窦士远传了那么一句话,是为了吸引她前来。 既然她来了,那么窦珪就一定会说些什么。 果然,窦珪这样道:“殿下,实不相瞒,此话乃当年雍贵太妃所言。下官当年在太常寺,机缘巧合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这话,根本经不起推敲,太假了。 如此重要机密的话,即使是出于雍贵太妃之口,又怎么会让窦珪听了去? 窦珪在雍王府捡到半枝登无忧,已是世所罕见的巧合,竟还能有第二次巧合? 说出来,怕是窦珪自己都不会相信。 她深深凝视着窦珪,对方脸上已经爬着许多褶皱,面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一些。 窦珪的年纪,应当和太后娘娘的相仿…… 她忽然福至心灵,开口问道:“你和雍贵太妃乃旧识?” 窦珪愣了一下,随即眼眸中渗出丝丝笑意:“殿下果然察觉敏锐,不过……” 他摇了摇头,道:“下官与雍贵太妃算不上旧识,只是彼此困顿的时候扶过对方几把。” “……”郑吉一下无语了。 窦珪这话说得轻巧,但其中的意思可就太重了 。 微时的扶持,可比旧识要有分量多了。 不只是郑吉,就连边上的窦士远都愣住了。 他没有想到,祖父竟然与雍贵太妃相识?而且,听起来情谊颇深。 他从来没有听祖父说过这些! 窦珪抚了抚胡子,慈爱地看着窦士远,解释道:“这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没什么值得说的。” 他和雍贵太妃之间的扶持,还是在其入宫之前,在其入宫之后,便几乎没有过往来。 只在先帝驾崩后,他在太常寺的时候,曾因祭祀之事,与雍贵太妃有过几次接触。 那会儿,太后娘娘凤体欠安,因此有许多事宜是雍贵太妃出面代为打点的。 “许是少时的情谊格外不同,下官虽然与太妃娘娘虽然多年不曾接触,但她似乎对下官非常信任……”窦珪这样说道,目光坦然。 正是在这样一种前提下,他能够巧合听到她对身边姑姑所说的这么一句话。 当时他猝不及防听到这么一句话,简直心神俱震,吓得连气都不敢喘。 所幸,雍贵太妃随即便带着姑姑离开了,似乎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在此后一段时间,窦珪都故意避开了雍贵太妃——他实在不愿意听到那样一句话。 当时的他,官职并不高,也没有什么野心,压根就不想知道宫中贵人们的任何秘密。 尤其,还是关于国朝储君的秘密! 探知机密,或许对有的人来说是一种倚靠,可以保身延命,但对他来说,这可 是一道催命符! 他巴不得从来没有听到过这句话,还曾暗暗埋怨过雍贵太妃不厚道:他曾帮过她几次,她竟这样害他? 可不是害他吗? 这样的事情,他和窦家绝对没有不应该知道的,偏偏他就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若这真是雍贵太妃说漏了嘴,那么太阳都要打西边出来了! 总之,这秘密像沉重的石头压在他心间,那段时日他总担心自己或窦家因为这句话没命,直到……雍贵太妃突然薨了之后。 毫无征兆,一夕之间人就没有了。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忽然想明白了,或许雍贵太妃早就料到了自己会出事,才故意让他听到了那句话。 随后,太后娘娘入慈宁宫不出,雍贵太妃也渐渐在朝廷中淡出。 没有人知道,曾在太常寺短暂为官过的窦珪,曾听到那么一句骇人的话。 并且,因为这句话不时担忧,硬生生熬得比实际年龄老了好些岁。 “殿下,事情便是如此了。这句话,下官听得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下官不明白她为何这么说,更不认为这可能出现。” 窦珪的语气听起来平静极了,甚至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对他来说,说出了这句话,就好像有什么放下了。 现在,压力应该去到长定殿下那里了吧? 除了长定殿下,他实在不知道还有谁能够有资格听到这句话了。 见到长定殿下和自己孙子都怔怔然,窦珪想了想,道:“殿下, 这话,原本下官还想着留待时机成熟的时候再说的,但事涉慈宁宫,下官便认为,应该说出来了。” 这句话,应当是雍贵太妃故意留在他这里的,但对他来说,真的没有什么用。 他琢磨不透,既然如此,还不如说给有可能懂的人听,譬如殿下。 或许,这句话对殿下有用呢? 窦珪在朝中为官也这么多年了,虽然还不是朝廷重臣,但多少也有一些敏锐体察。 贵妃娘娘去了慈宁宫,皇上竟然做出了前所未有的举动…… 如果说,那句话要从他口中出来有什么成熟时机的话,大概就是此时此刻了。 殿下,会怎么办呢? 郑吉真不能怎么办,她的确也看出来了,窦珪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了。 换句话来说,窦珪什么都不知道。 太后可定储君,雍贵太妃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必定不是随随便便就说的,应该……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谁都知道,雍贵太妃与太后娘娘关系最为要好。 而多活了一世的她,更是知道她们之间的关系不仅仅是要好而已。 问题是,雍贵太妃为何要说这句话,这话有什么用呢? 太后娘娘,她的皇祖母,已避居慈宁宫那么多年了,真的还有那么大的本事,可以定储君? 郑吉心中有说不出的失望,她以为窦珪会知道什么,此来窦府会让母妃的安排更加万无一失。 但是…… 她定了定神,道:“本殿知道了,既是与慈宁宫有关的 话语,本殿自会放在心上。” 她突然想到了一点:母妃听到这句话,会不会有用? 「前一章关于太后表述那里出现了一些错误,已经修改过来了,抱歉哦!」 第412章 贤妃生怨 陶贤妃怎么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听到姜贵妃被贬为姜嫔的旨意。 虽然,在以往许多年中,她曾无数次暗中期待过,要是皇上厌弃了姜昭,那就好了。 要是姜昭失宠了,那么她肯定会大笑三生,连在嘉懿宫发几日赏钱! 但当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陶贤妃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声音来了。 她脑中竟然出现了一种说不出的惊惧:姜昭被贬为姜嫔了?这怎么可能?! 但没有人会拿这样的事情开玩笑! “娘娘,奴婢已经去查探过了,的确是紫宸殿传出来的口谕。此外,还将贵妃娘娘禁足,禁止任何人探视。”雪彩姑姑这样禀道,眼神担忧。 她担忧的,并不是姜贵妃,而是自家娘娘。 娘娘近段时日经常去福庆宫,与姜嫔交好,且静宜姑娘还在长定殿下的队伍,若是因此受到牵连…… “为什么会这样?皇上昨日离开的时候,明明没有震怒的,为何又会如此生气,把她份位都降了?” 陶贤妃想起了昨晚姜昭笑说的样子,那副从容淡定又胸有成竹的样子,再加上对方又是故意去惹怒皇上的,她一直以为姜昭都算计好了,即使触动了皇上的底线,也不会有事。 但怎么会? 虽然嫔位在宫中算是高了,但也要看是什么什么情况,姜昭原本是贵妃,是仅在皇后娘娘之下的贵妃! 雪彩姑姑压低了声音,禀道:“娘娘,皇上昨晚去了坤宁宫,出 来之后不久,就下了那样的旨意。这背后,应该是皇后娘娘……” 雪彩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意思十分明显。 皇上之所以会那样对姜嫔,很明显,是受了皇后娘娘影响。 陶贤妃正想点头,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忽然却想起了姜昭笑着说的那些话。 姜昭问她,可看明白皇上是什么人了吗? 这句话,在当时入了她的耳,却实在没有多大的感觉。 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再起了这句话。 姜昭为什么会那样问呢? 良久良久,陶贤妃才摇摇头,对雪彩姑姑道:“不,不是皇上。” 下那样的旨意,将姜昭降位、禁足,只能是皇上自己的意思。 不然,以皇上对姜昭那么宠爱,怎么可能会因为皇后娘娘吹几句枕头风就影响那么大? 她又想起了姜昭通红着眼睛问出的那句话。 “难道,这么多年的宠爱都是假的吗?” 此时此刻,她也在内心默念着,问着自己。 当然并不是假的,但是真……也没有那么真。 陶贤妃略思片刻,站了起来,道:“本宫要去紫宸殿求见皇上!” 雪彩姑姑脸色微变了变,随即阻止道:“娘娘,您这个时候,万万不可以去紫宸殿,更不能为贵妃娘娘求情!” 娘娘去紫宸殿是为了什么,她作为近身姑姑,当然很清楚。 陶贤妃皱着眉,淡淡说道:“雪彩,你应该知道,姜昭她对本宫甚为信任,本宫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雪彩 一直在她身边,知道她与姜昭约定演戏的事情,更知道这约定演戏,乃意味着什么。 “娘娘,正因为如此,娘娘才不能去紫宸殿求情。”雪彩姑姑回道,“娘娘一旦去了紫宸殿,就作实了贵妃娘娘曾离开福庆宫的事情,这对娘娘非但无益,反而有害。” 娘娘是为贵妃娘娘作证的人,若是为贵妃娘娘求情,那不是正说明了两人情谊匪浅,这是落人把柄的事情。 就好像当初淑妃娘娘出事一样,正常人应该避之不及,娘娘若是因此去了紫宸殿求情,一切就不戳而破了。 陶贤妃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可是,可是……难道本宫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什么都不能做?” 雪彩姑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这样道:“娘娘,那晚奴婢曾问过惠南姑姑一句话。” 陶贤妃知道雪彩姑姑另有所指,便顺着话语问道:“什么话?” “娘娘,奴婢问,贵妃娘娘这样做,要是真的出了事,可怎么办呢?”雪彩姑姑想到当时的情景,心也急跳了跳。 “惠南姑姑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只要贵妃娘娘没有性命之虞,就一切都不用担心。” 她抬头看向自家娘娘,劝说道:“娘娘,贵妃娘娘虽然被降位禁足,但是性命无忧。更为重要的是,长定殿下那里,还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这一点,当然并不是雪彩作为一个后宫姑姑能想到的,这是静宜姑娘不久前的 提醒。 她得皇上恩准,可以时常出宫照看静宜姑娘的伤势,在贵妃娘娘出事之后,静宜姑娘便有了这个交代。 “静宜姑娘还说,只要长定殿下那里一切如常,那么就证明事情一切都在她们的掌控之中,娘娘,您不必担心,免得乱了她们的计划。” 雪彩姑姑真的贵妃娘娘和长定殿下她们作的是什么计划,但是她相信静宜姑娘,这是陶家老太爷带大的姑娘,听静宜姑娘的,总不会错。 听闻是陶静宜的劝说,陶贤妃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你们……怎么都这样呢?本宫真的是不明白。” 不管是姜昭还是静宜,她都想不明白。 明明事情都已经这么糟糕了,怎么她们好像都不担心似的? 若是姜昭…… 这个时候,她不由得想到了淑妃,脸色再度沉了沉。 最开始的时候,淑妃不也是被降位禁足吗?皇上后来还派了奉宸卫去守着,就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淑妃还是不明不白地死了。 她曾为淑妃恻然,一连消沉了好几天,更何况如今遭遇这些的人,是姜贵妃呢? 她知道静宜说得对,也相信姜昭有安排,但始终心绪难定,脑中纷纷乱乱的,最后竟然对永宁帝产生了一丝怨怼。 皇上对淑妃那样,她无法可说,但是皇上对姜昭,对宠了十几年的姜昭,也是如此吗? 实在是……实在是可恨! 她心中暗暗咒骂着,最终还是听了雪彩姑姑的劝说,到底没 有赶去紫宸殿。 对她按捺不动,却有人不满意了。 「第一更!」 第413章 彼此看穿 坤宁宫内,薛皇后听着敷芬姑姑的禀告,不由得讶异地说道:“嘉懿宫一直都没有动?你可确认?” “是的,皇后娘娘,奴婢一直令人盯着。”敷芬姑姑回道。 薛皇后放下手中的书本,淡淡道:“这倒是奇怪了。贤妃怎么突然间聪明了?” 陶贤妃那个人,她是不会看错的,有武将姑娘独有的爽朗,自然,也有武将姑娘的重情重义。 贤妃最近去福庆宫去得那么频繁,想必与姜贵妃感情交好,但现在姜贵妃出事了,陶贤妃竟然没有为对方求情…… 显然,这又是其与姜贵妃再一次商量好的。 薛皇后意识到这一点,忍不住伸手按了按太阳穴,叹息道:“本宫还是低估了姜嫔拉拢人心的本事,竟然被其摆了这一道。” 她的语气听着没有什么,但是只有陪伴在她身边多年的人,才能察觉到她此刻是多么的愤怒不满。 “娘娘,现在姜嫔已经被降位、禁足了。”敷芬姑姑小心翼翼地说道,“可见皇上对她的宠爱,也就是那么回事。” 薛皇后看了她一眼,眼神微冷:“是吗?敷芬,你觉得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本来,可以置姜贵妃一系于死地的事情,最终却只是让姜贵妃姜为嫔,这个结果,与她所想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敷芬竟然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娘娘,奴婢愚钝,觉得……这起码是件好事。”皇后娘娘正在生气,她哪里敢说 这是高兴的事情? 但是她真的不知道皇后娘娘在生气什么。 在她看来,姜贵妃是唯一能威胁到皇后娘娘的人,但现在姜贵妃已经被降为姜嫔了,对娘娘的威胁就小了很多。 再说了,皇上既然如此对待姜嫔,就证明姜嫔在皇上心目中也不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敷芬姑姑被薛皇后的目光盯得心里有些发毛,忍不住开口道:“娘娘,一旦皇上彻底厌弃了姜嫔,那么娘娘对姜嫔做什么不可以呢?” 娘娘不是经常对太子殿下说吗?目光要放长远一点,眼下,也是如此的吧? 薛皇后听了这话,心情稍霁,眼神也柔和下来了。 敷芬这话说得,倒也是在理。 虽然现在的结果不能如她所愿,但通过此事,也试探出了姜贵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倒也不算全无收获。 但是…… 一想到她连慈宁宫都已经搬了出来,仍无法置姜昭于死地,她心头实在气难平。 她的目光仍旧落在敷芬姑姑身上,开口问道:“你可查清楚了?是谁告诉你姜贵妃出现在慈宁宫的?” “娘娘,奴婢……奴婢还没有查出来,当时……当时燕双并没有出现在那里,是有人扮作了她,是奴婢大意了。”敷芬姑姑慌了一下,低下头请罪道。 燕双是坤宁宫的大宫女,也是她所信任的人。 正是燕双前来告诉她,道见到姜贵妃带着惠南姑姑,鬼鬼祟祟地往慈宁宫方向而去,她才会将此事禀 告皇后娘娘。 像敷芬姑姑这样的级别,当然知道慈宁宫意味着什么,因此立刻就判断出这个事情非同小可。 因此,当她陪着皇后娘娘,在慈宁宫外亲眼见到姜贵妃的时候,完全没有怀疑过燕双的话语。 但谁能想到,燕双的确没有骗她,但是出现在她面前的人,并不是真的燕双呢? 当假的燕双向她禀告这个事情的时候,真的燕双却被故意使去了司珍局,正是这一点时间差,令她犯了大错。 但是……姜贵妃真的出现在慈宁宫外了,这个,皇后娘娘也亲眼见到了! 薛皇后叹息了一声,道:“这也不怪你,本宫亲眼见到了,那的确是姜贵妃,绝不会有错。” 若不是亲眼见到了姜贵妃,她怎么可能会被蒙蔽? 姜贵妃的容貌、气质,在宫中无人能及,自然是无人能够扮演,若当晚出现在慈宁宫外的不是姜贵妃,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没有人能瞒过她的眼睛。 所以在无比笃定之下,她才会向皇上说出这一事,打算把姜家一系直接打下去。 原本她还想留着姜贵妃及姜家,但是经过虞佑棠一事,她便隐隐约约觉得不妥了。 长定殿下身边的那个高人,似乎太不一般了。 为免夜长梦多,她近来也想着如何将姜家拔起来,因此,在得知姜贵妃出现在慈宁宫的时候,她立刻就意识到这是个机会了。 她清楚皇上的逆鳞,但凡与慈宁宫有关的事情,都能 让皇上失去冷静,即使这个人是皇上最宠爱的姜贵妃。 但是,当时她并不知道,她错判了两件事。 一是低估了皇上对姜贵妃的宠爱。 她对男人还是不够了解,还是没有想到,这十几年皇上对姜贵妃刻意的宠爱,还真的宠出一点感情来了。 二是低估了姜贵妃的聪明。 她以为,姜家那个高人不在宫中,就算姜贵妃得其指点,也会反应不及。哪里想到,姜贵妃是故意这么做的呢? 在得知陶贤妃为姜贵妃作证的时候,尚在坤宁宫的薛皇后便猛然回过神来了:她被姜昭设计了! 这个失宠,正是姜昭想要的! 眼下,姜家已经站在悬崖边上,长定殿下也快到走近悬崖边了,只要她再稍稍用力推一把,他们就会万劫不复! 但是,姜昭却为他们挡住了! 慈宁宫这个局,乃是姜昭看透了她,专门为她所设计的! 不怪敷芬这样想,实在是……就连她也没有想到,姜嫔竟然会如此聪明! 通过设计这一场自污,来助姜家和长定避开了接下来的危机,这份冷静果决,让她猝不及防,也打乱了她接下来的计划。 等她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挽回了! 她哪里能想得到,她以为只靠样子的姜贵妃,脑子竟然也会那么好使呢? 上天真是不公平,给了姜贵妃那样艳丽无双的容貌,竟然还给了其常人难以匹敌的聪慧? “呵。”薛皇后冷笑了一声,仿佛想到 了什么,意味悠长地说道:“这世上,聪明人反被聪明误。” 姜昭胆敢自污,那么,可做了万全准备? 「第二更!」 第414章 郑吉进宫! 郑吉一踏入宫中,便察觉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窥视。 这些目光或好奇或惊惧或担心,她完全没有理会,也不受任何影响。 她和往常一样,直往福庆宫而去。 待见到宫外守着的四卫士兵后,她眼神才略有一丝变化。 她垂眸看了看横在自己跟前的两把长刀,淡淡道:“让开。” 她的语气十分平静,面容并无震怒,却令人深深觉得有种暴风雨将至的压迫感。 “请殿下见谅。皇上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出。”一名武将硬着头皮说道,求救的目光投向了郑吉身后的石定方。 他是宫门卫中郎将曹真,正是当初接任石定方一职的人。 当接到皇令前来福庆宫守卫的时候,他心里叫苦不迭,第无数次懊恼当初没有跟着石定方去长定公主府。 守卫福庆宫,这可真是个苦到不行差事! 但凡在宫中当差的兵将,哪个不知道皇上有多宠爱姜贵妃? 即使姜贵妃现在被贬为姜嫔,看似落魄失势了,但谁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呢? 说不定,明天就复宠了。 还有长定殿下……这可是在武阁丁场濒临绝境时还能以一敌三,反杀其他士兵的公主! 他也不想拦长定殿下,但是皇命难违呀! 石定方内心暗暗叹了一口气,上前道:“殿下,不如先去紫宸殿?” 若是殿下若执意强闯福庆宫,那么曹真也阻拦不住,但是强闯之后呢? 总归,曹真等人的守卫、贵妃娘娘的禁足 ,这一切都系在皇上那里。 郑吉正想说什么,忽然从福庆宫里面传出了一道声音:“小九,放心,母妃没事呢。” 郑吉倏地抬头往宫里看过去,便见到了自己母妃正缓缓走了出来,在福庆宫门口处停住了。 她的母妃,正微笑地看着她,艳丽的脸容光彩照人,细长的眉眼光华流转,依然美得惊心动魄。 被降位、被禁足,于她而言仿佛就是能轻轻拂去的一阵清风,对她没有任何影响。 甚至因为这阵微风的出现,令她心情更加闲适舒然。 看到这样的母妃,郑吉的心随即稳稳地落回了远处,又静又定。 在姜贵妃出现后,曹真接收到石定方的眼神示意,略微一想,便和另外一名武将退到了一边。 眼下,正如皇上所吩咐的一样,没有人进出福庆宫。 郑吉没有移动,只弯了弯腰,唤道:“母妃。” 母妃的状态,比她想象的要好太多了,见着母妃……她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姜昭仍旧微笑着,继续对郑吉道:“小九,你在武阁还有比试,专心准备去吧,不必为母妃担心。” “是,母妃。”郑吉回道,十分顺从地应下了话语。 姜昭听到这些话,只无奈地摇了摇头:小九答应得太快了,反而不会照着她的话去做。 也是,小九做事有自己的章法,如今见到她被困在福庆宫中,又岂能什么都不做? 罢了罢了,不管小九想做什么,她之所以急急 出现在这里,就是想让小九知道,她现在一切都很好。 皇上这个处罚,对她来说,真的是不痛不痒。 这一点,她也不避讳让皇上知道——她是姜昭嘛,皇上宠爱了那么多年的女人,总有点脾气心性不是? 紫宸殿内,永宁帝盯着手中的奏疏,久久都没有翻动一页。 薛恭安静地立于他身后,心知帝王内心杂乱,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良久良久,永宁帝才阖了阖眼,随意道:“薛恭,长定进宫了?” “是,皇上。殿下直接去了福庆宫。但是,被四卫武将拦住了。 对于宫中的动静,薛恭这个内侍大总管十分清楚。 但是,他不清楚的是皇上此时的态度,自然也不敢贸贸然说什么话。 听了这些话,永宁帝便再度沉默下来。 他手中依然拿着奏疏,仍旧久久都没有动一下,神情也没有什么起伏。 过了好一会儿,殿外内侍高声禀道:“皇上,长定殿下求见!” 永宁帝似乎被惊着一般,握着奏疏的手颤动了一下,这颤动倏闪而过,若不是认真细看,一下子就忽略了。 薛恭自是将这颤动看在眼内,但是似什么都没有发现,手中的拂尘同样纹丝不动。 见帝王没有回话,薛恭回想起刚才见到的颤动,于是恭敬请道:“皇上,长定殿下求见。” 永宁帝微微端正了身子,沉声道:“宣!” 郑吉一踏入紫宸殿,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龙涎香气,无论闻过多少 遍,她依然觉得这股香气沉重难闻,令人心里发闷。 她实在很讨厌这样的味道,但是历代帝王都喜欢这样的香气,她的皇祖父是,她的父皇也是。 或许,这香气就像那至高无上的皇权那样,虽然沉重,却令人欲罢不能。 “见过父皇。”郑吉低着头,看不到样子,声音却瓮瓮的。 永宁帝看着殿中的郑吉,一时说不出话来。 长定的穿着,和以往太不一样了。 以往的长定喜欢热烈鲜艳的颜色,加之她身形修长,神情又总是带着一丝微微寒意,看起来高贵冷艳至极。 但今日的长定…… 永宁帝找不出合适的形容来,而这时,郑吉已经“砰砰”两声跪了下来。 然后,缓缓抬头看向了永宁帝。 她今日进宫,乃有备而来。 她刻意换上了一身素雅的衣裳,头上的金光闪闪的凤钗也舍了去,换上了平日甚少戴的珠花玉钗。 脸上,自然不施粉黛。 但她本身就是容貌极艳之人,越是不施粉黛,与往日的对比便越是惊心动魄。 而此刻,郑吉的眼睛慢慢红了,泪水簌簌落了下来,虽然并无哭泣,却让人感到说不出的悲伤。 骤然见到这样的郑吉,永宁帝的心狠狠被戳了一下,几乎是狼狈地移开了眼睛。 他的心里,难以抑制地想起了另外一张十分相似的面容。 她……在福庆宫中,是不是也会像这样悲伤? 他知道她,她是最要强的了,是不会哭泣的,但是 ……她心中对他还是有所怨怼的吧? 第415章 长定,你好大胆! 郑吉隔着泪水,其实看不到永宁帝的表情。 但是,她能猜到此刻自己的父皇是怎样想的。 父皇宠了母妃十几年,哪怕,这种独宠夹杂着是一些难以言说的东西,但总归是不一样的。 因此,母妃在碰触到慈宁宫的事情之后,只被降为嫔,还能在福庆宫中,而无性命之虞。 在父皇,乃至许多人看来,这就是不一样了,这便是帝王有情的表现了。 但是,对郑吉来说,这显得尤其可笑。 或许,母妃同样觉得十分可笑,才会设计这一场局的吧。 母妃做了这么多事情,她作为母妃的女儿,便要为母妃把这个事情圆回来。 “父皇,母妃到底做错了什么呢?一封没有印鉴的书信,一个无法作实的指控,父皇便要将母妃问罪吗?”郑吉哽咽地问道,泪落不止。 但是,她此刻心里无比平静。 她脑中所想的,都是母妃的计划有何纰漏,要为母妃补全当中的事情。 “父皇,我已经听了贤妃娘娘的说辞。她说,她一直和母妃在一起。倘若贤妃娘娘为母妃作伪,那么母妃出了事,她为何动也不动?” 陶静宜那边已经稳住了陶贤妃,自是为了作实母妃与陶贤妃在一起的事情。 那么,出现在慈宁宫外的人,自然就不是母妃了。 永宁帝的神思仍有些发愣,并没有回答郑吉的话语。 郑吉见状,继续问道:“父皇,我真的不明白……您为何要这样对待母妃呢? 即便是在寻常百姓人家,妻妾之间争端,也要明白是非。父皇,母妃究竟犯了什么错呢?” 她两次所问,其实都是问同样的内容。 姜贵妃到底犯了什么错呢? 这个问题,永宁帝根本无法回答。 因为事涉慈宁宫,关系着永宁帝内心最大的隐秘,这个隐秘,他瞒了那么多年,就连身边的薛恭都不清楚,他绝对不可能对郑吉有任何提及。 他不能对自己的宠妃和女儿说,她们靠近了慈宁宫,这便是她们的错误。 但是,慈宁宫乃是他生身之母居所。 难道,他能对旁人说,任何试图接近他生身之母的人便是犯了错吗? 他只能什么都不说。 郑吉擦了擦眼泪,这一下便看清楚了永宁帝的神情。 一种闪躲又冷然的神情,与往日的温和迥异。 见此,郑吉内心冷静地想着:父皇,也就是这样了。 父皇对母妃,对她,也就是这样了。 父皇宠爱母妃十几年,为了得到母妃,当初甚至不惜给姜家设了局,令母妃不得不进入当时的十五王府,然后呢? 然后的事情,就太难说了。 若没有多活一世,她真的以为母妃是最得父皇宠爱的人,自己是最得父皇疼宠的女儿。 哪里能想得到,这些宠爱疼惜,全都如过眼云烟呢。 父皇一旦无情起来,会比任何人都要可怕。 在父皇无情之前,她们得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 “父皇,倘若……在武阁比试之后,我前往长定 府,您是不是能原谅母妃,是不是能消气呢?”郑吉仍旧跪在殿中,这样问道。 这一句话,完全出乎永宁帝的预料,他完全没有想到竟然会听到这么一句话。 长定想前往长定府? 这……这是什么意思? 他顾不得躲闪,直直盯着郑吉,开口问道:“长定,你说什么?” 长定府乃长定的封地,长定要去长定府那里的确没有任何问题,但是……自先帝以来,就没有任何一个公主前往封地了! 封地对国朝的公主来说,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地方,更多只是为公主府增添一些收入而已。 对任何一个公主而言,留在京兆,留在离皇权最近的地方,这才能享受到更多的好处。 前往封地?这是什么愚蠢的举动? 即使是对一个不受宠的公主来说,前往封地,只意味着两个情况,一个是彻底地被父皇所厌弃,一个是……梓棺葬在封地。 除此之外,不会有第三种可能! 长定是觉得自己已被彻底厌弃,还是……会觉得自己死去?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让永宁帝的心颤了一下。 到底是自己疼宠了十几年的女儿,乍听到对方这样说的时候,他发觉自己竟然无法接受。 长定离开京兆前往长定府,这从来不曾出现在他的任何计划安排当中,甚至,他连一丝一毫这样的念头都没有! 若是长定去了长定府,那么她的母妃该怎么办呢?那岂不是日夜揪心吗? 还有他 这个父皇…… 他无法想象以后难以见到长定的情形,即使他的确是把长定当做一块砥石,但是长定……不还是他的女儿吗? 这个时候的永宁帝,忽然十分清晰地意识到一点:长定,的确是他疼宠了那么多年的女儿。 然而,还没有等他从这种颤动中回过神来,郑吉下一句话却给了他更大的冲击。 只见郑吉咬了咬牙,仿佛豁出去了一般,回道:“父皇,我……我想去长定府。如果……” 她顿了一下,仿佛在做一件极为艰难的决定一般,无比缓慢但无比清晰地说道:“如果父皇真的厌弃了母妃,将母妃一直禁足在福庆宫,那么……可否请父皇开恩,允许我带着母妃前往长定府?” 此话一落,永宁帝神色顿时大变。 只见他腾地站了起来,浑身散发着怒气,双眼暴戾地盯着郑吉。 “长定,你好大胆!” 这一句话,仿佛夹杂着帝王万钧怒意,直朝郑吉兜头兜脸砸下来。 紫宸殿中所有人都屏息静气,生怕自己会被帝王的怒火波及。 就连薛恭,内心都大吃了一惊。 皇上这样毫不掩饰自己的震怒,他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还只见过一次。 那一次,皇上是因为慈宁宫,这一次……是因为福庆宫。 他再一次肯定,皇上对姜贵妃,即使现在只是姜嫔,是不一样的,与任何人都不一样。 长定殿下,为何胆敢说这样的话?这……这是在皇上的心里戳 洞呀! 然而,郑吉却丝毫不惧,因为,在进宫之前,这些话,她早就想了无数遍。 第416章 失去的恐惧 郑吉十分清楚,她作为一个公主,要离开京兆前往长定府,这虽然没有什么公主会做出的选择,却不代表着她不能这么做。 但是,一个妃嫔若要离开京兆,那就是千难万难,甚至可以说是几乎不可能。 历朝历代以来,也有妃嫔跟随儿女离开京兆前往各封地的,但那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这些妃嫔不再成为当朝后宫之后。 换句话来说,只有皇上驾崩了,这些妃嫔才能出宫离开京兆。 难怪,永宁帝会如此震怒,这个说法……简直当诛! 面对帝王的熊熊怒火,郑吉仍旧抬头看了过去,哽咽地说道:“父皇,这也不行,那样不行,请父皇示下,我要怎么做,才能回到之前?” 她抽噎了几下,继续说道:“您和母妃吵架了,我……我能站在谁那一边呢?父皇,如果您真的要将母妃关在福庆宫中,那我可怎么办呢? 她的声音,前所未有地的慌乱,凤眸中也前所未有地无措。 此时此刻的她,比平时高贵冷艳的样子多了许多不一样的东西。 就好像……见到了父母吵架却毫无办法的民间姑娘。 在永宁帝开口之前,只见她阖上了眼,两行眼泪再度滑落下来。 “父皇,我怕……母妃,要是像淑妃娘娘那样,在自己的宫殿中出了事呢?那么,我就永远都没有母妃了。” 她的声音里面,蕴含着一种说不出的巨大悲伤,自然不伪地流露了出来,似乎 能渗进别人的心里。 听在旁人的耳中,却有一种真的会发生的感觉。 永宁帝原本怒火冲天,但是这句话,却如同一桶冷水,瞬间浇灭了这些怒火。 长定会永远失去母妃,那就是说……他会永远失去姜贵妃? 这句话,光是浮现在他脑海中,就让他气息急促,难以接受。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样一个可能性:他会失去姜贵妃。 哪怕他将对方禁足在福庆宫,哪怕他想着以后都不想去福庆宫,但是……他会失去她吗? 这绝对不可以! “父皇,母妃的性子,您是知道的。在她觉得自己没有做错的情况下,她绝对不会低头服软。我求求您,就算要责罚母妃,也给母妃一个机会可不可以?”郑吉的嗓子都哑了,吧嗒吧嗒地掉着眼泪。 这个,并不用演戏。 只要想到前世失去母妃的悲伤,她的眼泪就自然落了下来。 前一世,在母妃过世之后,父皇同样难以接受,很是消沉了一阵子,但是……母妃没了之后,她就被投入了诏狱。 父皇对母妃的确有感情,但不多。 她早就知道这一点,父皇自己心目中显然也十分清楚的,既然如此,眼下父皇为何还要如此惺惺作态呢? 郑吉不明白,她也不想明白。 她这一趟进宫,只需要提醒父皇会失去母妃,如此就足够了。 感情这样的东西,实在太过复杂又太过虚无缥缈了,它所起到的作用,又实在太巨大了。 十几 年的时间,就算是阿猫阿狗相处着,也能处出感情来了。 更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而且,身居高位的帝王,已经习惯掌控一切了,他的宠爱可以随时放出去,也可以随时收回来。 ——他并不知道这一收一放之间,会对旁人有什么样的影响。 郑吉就是要让他知道,即使他能决定旁人的生死,却不一定真的掌握得了。 让一个人死或许很容易,此乃权势可以决定,要让一个人生,却是极难极难,即便是皇权也无能为力。 父皇,怕是以往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一点吧? 永宁帝胸口剧烈起伏着,脸色几乎和刚听到姜贵妃出现在慈宁宫外那么难看。 他合了和眼,想象了一下没有了姜贵妃的日子,却发现自己脑中一片空白。 这个根本无法想象! 他才下令将姜贵妃禁足,因为内心震怒的原因,两三天并没有去过福庆宫,已多少有点不适应了。 若是以后,他都听不到她娇软的声音,都看不到那张艳丽魅惑的脸容,感受不到她双臂搂上来时柔弱无骨的依靠…… 他以后会没有这些吗?这怎么可能没有这些呢? 郑吉将对方迷茫的神情看在眼内,再一次加了一把火,道:“父皇,母妃她……她性子烈,若是她有一天真的连我都舍弃了,那……那我怎么办呢?” 这句话,再一次戳中了永宁帝的内心。 他忍不住就想站了起来,立刻吩咐道:“来人!立刻 备驾!朕要……” 这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来,他……他真的要去福庆宫吗? 姜贵妃她……若是真的和慈宁宫有往来,要是真的有什么异心,那么……他同样万万不能接受! 此时此刻的帝王,就感觉到自己好像被放在火上一样,浑身发热的同时,又感觉自己被取了下来,被浸泡在冰水中。 火热与冰冷交织在一起,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皇上,皇上……您怎么了?可需要奴婢唤太医令过来?”薛恭连忙问道,整个人都吓坏了。 皇上的脸色,实在是太难看了,还有一种轻颤,就好像……被吓坏着了似的。 可不是被吓着了吗?长定殿下的话语,把皇上给吓着了! 薛恭向郑吉看了过去,却见到对方神色惶惑,似乎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样。 事实上,此刻郑吉头脑冷静,只想着:还差一点点,还差一句话。 于是,她深深跪伏下来,对永宁帝说道:“父皇,我……我想与父皇做一个交换可以吗?为了让母妃从福庆宫出来,请父皇答应我一个要求,可以吗?” 永宁帝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么交易?” 在深刻地感受到失去的恐惧之后,他忽然意识到了一点:长定是姜贵妃最在意的人,只要长定还在,那么姜贵妃无论如何都不会舍得! 那么,长定是要提什么要求?可以让姜贵妃从福庆宫出来? 换句话来说,长定有什么 说辞,可以让他真正能放下心中的芥蒂? 第417章 攻心 “父皇,倘若……我在武阁比试中取得好名次,父皇能否愿意让母妃从福庆宫中出来?”郑吉这样问道。 永宁帝原本惶惑的神色冷静了些许,他半眯起眼:“长定,这便是你的交换条件?” 他还以为长定会如何说服他,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 这算什么条件? 长定在武阁获得好名次,这与姜贵妃从福庆宫出来有什么联系吗? “父皇,您真的相信母妃出现在慈宁宫吗?她备受您的宠爱,难道会放着好好的贵妃不当,甘愿冒险被您怀疑,失去您的宠爱?这得是多么愚蠢的人,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母妃的确嫌弃贵妃当得太久了,才故意这么做的,但是父皇高高在上,又怎么会想得到? 永宁帝沉默了,他之所以对姜贵妃从轻发落,除了十几年的感情影响外,还因为这一点。 正如姜贵妃当时所质问他的那样,即使是为了长定,为何她会舍弃他这个好好的大靠山,反而去慈宁宫求见母后呢? 舍近求远,不是姜家这种逐利的商人所为。 “父皇,您旨意既下,自然不能轻易收回来。若是我真的在武阁比试中得到好名次,那就恳请父皇给我这个恩典,好不好?” 她哽咽了一下,喃喃自语道:“父皇,难道,您就不怕母妃想不开吗?” 这句话,让永宁帝的心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 他不怕姜贵妃想不开,因为他知道对方极为在意长定,只要 长定还在,那么姜贵妃就一定会好好活着。 谁料,郑吉神情倦怠,苦笑道:“父皇,若是母妃一辈子不能出福庆宫,那么我活着……不能为母妃尽孝分忧,又有什么意思呢?” “长定!” 永宁帝大声喝道,脸色再度沉了下来。 他听不得这样的话语,哪怕……他心中十分清楚这是长定的试探,他也无法做到处之泰然。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长定为何会提出这一个交换条件了。 长定真正拿来交换的,并不是她在武阁的名次,而是他这个帝王对姜贵妃的感情! 正因为他对姜贵妃有感情,长定所取得的名次才会有落脚之处,她才敢提出这么一个交换! 长定这是算准了他的心思啊! 但是,明白了又如何呢? 永宁帝也知道,自己对姜贵妃的感情,其实是无法掩饰的。 长定固然是凭借了他的感情,但是长定为人儿女,这么做有什么错呢? 的确,就像长定所说的一样,他总不可能一辈子都把姜贵妃关在福庆宫中。 他自己,也总不能一辈子都不再踏足福庆宫。 事实上,这几日他已经开始不习惯了。 他想到了下朝的时候,每当他带着一身疲惫走进福庆宫的时候,见到姜贵妃那艳丽如繁花盛放的面容,便不觉心头一松。 如今,宫中还没有哪个地方可以让他心神如此舒适的。 长定这个交换条件,撞着了他的心思。 换句话来说,长定给了他一个很好 的台阶,让他可以放姜贵妃出来,让他可以走进福庆宫。 这个台阶,他真的无法拒绝。 只是,慈宁宫那里…… 永宁帝合了合眼,好一会儿才说道:“好,父皇答应你,倘若你在武阁甲场中取得前三,那么父皇就恩准你母妃可以自由进出福庆宫!” 到了武阁比试结束的时候,这么长的时间,他总能出查出姜贵妃出现在慈宁宫旁边的真相了。 还有那封书信…… 语焉不详的字眼,说的是不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件事,想来也能知晓一二了。 郑吉的眼神蓦然迸发出光彩,惊喜万分地说道:“多谢父皇!我……我会……” 她似乎想表明决心,然而高兴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拼命眨着眼睛。——因为这个动作,她眼泪再次落下。 见到她的眼泪,永宁帝不由自主又想起了姜贵妃,一颗心又是沉了不少。 这个时刻,他竟然分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了,是希望长定取得好名次,还是长定止步于甲场? 他说不上来。 也罢,那就看看长定的表现吧。 再者,朱异也要将功赎罪,要好好去查查慈宁宫这一次事情了。 当郑吉告辞离开的时候,永宁帝脑中所想的,仍旧是姜贵妃和慈宁宫的关系,旁的什么都顾不上了 只有薛恭,亲自将郑吉送出了紫宸殿。 旁人会怎样想,薛恭并不知道,也不在乎,但是他自己拎得清:长定殿下,绝不是一般人! 能够利用皇上对姜 贵妃的感情,为姜贵妃的复宠垒好基础,长定殿下这一份本事,实在令人赞叹! 郑吉看了薛恭一眼,并没有说什么话。 薛恭知道当年太后与雍贵太妃之间的事情,郑吉握着这个把柄,却没有想过再去要挟薛恭做什么。 人情这个东西,用一次少一次。 薛恭这个父皇身边最得信任的内侍大总管,她当然不会轻易用。 只是,她倒没有想到,薛恭这个人精,竟然会给了她一个提醒。 “殿下,咱家等会还要陪皇上去坤宁宫,就不送殿下了,殿下须得小心些。” 郑吉眯了眯眼,淡淡点头回应:“本殿自然会小心的,多谢薛总管提醒了。” 等会父皇要去见薛皇后啊? 不知道薛皇后是否反应过来了?又会如何应对呢? 她感谢薛恭的提醒,但并不将此放在心上。 因为,薛皇后使尽浑身解数,也只是让母妃被降为嫔而已。 皇后有什么鬼蜮伎俩,那就尽管使出来吧! 她怕的,就是对方不动! 只要对方动了,母妃的安排才会起作用,曹宁那里……才能真正派用上场。 对此,她当真十分期待! 郑吉尚在紫宸殿的时候,长定公主府中一个人演武场徘徊了良久,终于还是忍不住,走向了长史张俭。 “大人,殿下可曾回来了?属下……属下有急事期求见殿下。” 张俭看了他一眼,不免有些奇怪。 往日此人在演武场或者武阁中大多数都十分沉默,就好像没 有脾气那样,也看不出什么表情。 怎么这会儿,看起来如此着急呢?他找殿下有什么紧急事情? 第418章 飞鸢问情 眼前这个人,留着一把美髯,看起来像个私塾先生,倒不像一个狱卒。 这个人,正是来自诏狱的褚飞鸢。 他的年纪在郑吉队伍中是最大的,武功也并非最好的,但郑吉的队伍之中,除了她自己,便只有褚飞鸢还有参战之力。 张俭很清楚,能进入殿下队伍中的人,都是殿下所信任和看重的人。 对他们,他向来十分重视。 “褚先生,殿下已经进宫了,什么时候返来,尚且不清楚。”他笑眯眯地说道,“褚先生是有什么急事吗?如方便,可先与我说说。” 他作为长定公主府的长史,府中大小事务,若非极为特殊的,都能有办法处置。 褚飞鸢张了张口,最后只道:“我还是等殿下回来再禀告吧。此事……不算十分着急。” 张俭看着对方明显十分着急的神色,心知对方不想将事情说给他听,便没有勉强。 只是,他再一次说道:“待殿下回府了,我会向殿下禀告的。若事情实在紧急,如有需要帮忙的,请褚先生随时吩咐。” 褚飞鸢点了点头,谢过了张俭,遂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 张俭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心头不免添了许多疑惑。 他和朝中其他官员一样,对诏狱的最大印象,就是阴森可怕。 对那里出来的人,同样敬而远之,巴不得一辈子都没有任何接触。 刚开始的时候,他不明白殿下为何会从诏狱中选人,还想着褚飞鸢应该是皇 上放到殿下身边的人。 但与褚飞鸢接触过几次之后,他便觉得不是这样了。 他能明显感觉得到,褚飞鸢对殿下发自内心的拥戴和关切。 这种关切,类似于一种对自家小辈的爱护。 这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张俭自己也觉得十分可笑。 一个狱卒,怎么可能会把长定殿下当作自家小辈呢? 但是,张俭为官这么多年,总不会连一个人的眼神都会判断错误。 他也曾向殿下隐晦地提过这一点,但是殿下只是摇摇头,道:“无妨。” 殿下既然说无妨,那么就真的是无妨了。 经过这几个月的接触,张俭对褚飞鸢越发熟悉,甚至还因其而改变了对诏狱狱卒的观感。 诏狱或许是极为可怖的,但是那里面的狱卒,也有像褚飞鸢这样的人——存在感极低,却可靠无害。 有时候,他甚至会有一种感觉,正因为褚飞鸢是从诏狱中出来的,是在阴森可怖中生活了很久的人,才能有足够的本事跟随殿下走到武阁比试最后。 这不,曹宁、陶静宜和沈沉都先后出事,只有褚飞鸢还好好的。 自从褚飞鸢出现在殿下身边,他就没有见过对方神情中显出什么喜怒哀乐,怎么这会儿,神情如此着急? 莫不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已经问了两次,褚飞鸢都不愿意说出来,那就只能说明,对方的着急只愿意让殿下知道。 还是得等殿下从宫中出来了再说。 注意到褚飞鸢 异常着急的,还有其他人。 长定率士兵赵武便是其中一个。 “褚老哥,你这是怎么了?神不守舍的,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赵武走近了褚飞鸢,好奇地问道。 郑吉队伍中的人经常在府中演武场训练,因此长定帅士兵与他们也十分相熟。 赵武与褚飞鸢,之前说过几次话。 褚飞鸢笑了一下,摇头道:“没事。只是有些担心殿下而已。” 赵武心有同感地点了点头,叹息了一声,回道:“是啊,这府中的人,谁不担心殿下呢?也不知道宫中是什么情况了。” 先前有石定方的安抚,长定率士兵没有一个人离开的,但这不代表着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们虽然留了下来,但是对宫中的情况极为关注,都想知道接下来长定公主府会受到什么影响。 “想来,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吧。”褚飞鸢这样道,明显不愿意多说。 他本就不是多话的人,更何况,和赵武也没有熟悉到可以谈论这些事情的程度。 长定率士兵中有多少是其他势力的暗棋,他就算不清楚,也能想得到。 这赵武是什么人,他并不知道,但从对方第一次来找他说话的时候,他就保持了足够的警觉。 此刻听了赵武的话语,褚飞鸢暗自心惊:看来,自己心忧则乱,谁都看得出他神不守舍了。 不行,这是要闯祸的! 这般想着,褚飞鸢皱了皱眉头,说道:“我本还想与殿下商量接下来比试 怎么办,现在看来……殿下还不知道参不参加了。” 他和殿下唯一的联系,便是这一次的武阁比试,这同样是阻挡一切试探的最好挡箭牌。 赵武看了褚飞鸢一眼,道:“褚大哥在担心这个?依我看,大可不必。殿下是最不愿意服输的人,肯定会继续参加比试的。情势越是艰难,我们便越要与殿下在一起共渡难关。” 褚飞鸢闻言,脸色的焦急褪去了一些,重重点头道:“此话,说得在理!” 不管赵武说这些是出于什么心思,但他很认同这些话,正好也趁机调整心绪。 幸好,赵武仿佛只是见到他神色焦急,才走过来这么一问,略略说了一些话之后,便离开了。 在他离开之后,褚飞鸢抹了一下脸,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厉害。 赵武其实并没有说什么,更没有触碰到什么,然而他自己心中有所挂碍,便草木皆兵了。 他现在唯一庆幸的是,赵武只是提到了宫中,并没有提到宫中的人。 不然…… 他担心自己遮掩不住内心的担忧,会泄露出真正的在意来。 贵妃娘娘,怎么就触怒了皇上呢?皇上……怎么会舍得将贵妃娘娘降位、禁足呢? 在殿下进宫之后,他就一直在想,贵妃娘娘怎么样了呢? 他忍耐了许久,还是忍不住想问问宫中的情况……幸好,先是有张俭张大人,然后还有赵武这个士兵。 不然,他也不会知道自己在旁人眼中,竟然是 如此魂不守舍。 「标题怎么有种小时候武侠小说的感觉?」 第419章 直白提醒 郑吉并不知道,褚飞鸢在长定公主府中眼巴巴等着她回来。 她之所以迟迟没有出宫,原因很简单,那就是被陶贤妃截住了。 当她离开紫宸殿的时候,早就在不远处守候着的雪彩姑姑便迎了上来,恭敬地请道:“殿下,我家娘娘有请,请殿下拨冗前往嘉懿宫一见。” 郑吉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便跟着雪彩姑姑离开了。 她自是知道,宫中有无数目光在窥视着她,但她并不在意。 陶贤妃的嘉懿宫,现在并非不能去。 乍见到郑吉,陶贤妃不禁愣了一下:她还真的没有见过长定殿下如此素淡的样子。 因为对方不施粉黛,越发显得艳丽无双,让她心中暗暗感叹:不愧是姜昭的女儿! 只是,她转念一想,心头便有些涩然。 姜昭的女儿这样装扮,显然是存了脱簪请罪的打算,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知贤妃娘娘唤我前来,是有何吩咐呢?”郑吉弯了弯腰,这样问道。 看在陶敬渊和陶静宜的份上,她对陶贤妃的态度甚好。 更何况,陶贤妃在此次慈宁宫事情上,是帮母妃作了伪证。 从这一点来说,她对陶贤妃心存感激。 她也很想知道,陶贤妃不避任何人,直接将她请来嘉懿宫,是为了何事。 “九公主,贸然相请,还望见谅。本宫想知道,皇上那里……对福庆宫可有改变了?”陶贤妃直接问道。 她知道雪彩姑姑的规劝很对,也知道静宜 说的话没错,但是福庆宫里外都守着士兵,情势看着的确不太好。 她不便前去福庆宫,却挂念着福庆宫的情况。 直到现在,她都无法相信,独宠后宫多年的姜昭,竟然真的会失宠。 一时失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现在是否消气了。 旁的尚且不说,她其实已经习惯时不时去福庆宫一趟,去喝姜昭的茶、赢姜昭的银子了。 郑吉没有想到,陶贤妃最先说出口的,是对母妃的关心。 她眼神越发柔和了,回道:“多谢贤妃娘娘关心。父皇他……许了我一个恩典,倘若我在武阁比试中取得甲场前三,父皇会让母妃福庆宫。” “……”陶贤妃默了一瞬,“你倒是实诚。” 她也没有想到,郑吉竟然会如此实诚,直接就将结果告诉她了。 在武阁比试中取得甲场前三,这样的名次,这个条件,的确太苛刻了。 但是,怎么说呢?还是有希望。 陶贤妃上下打量了一下郑吉,心中多少有些怀疑:长定殿下真的能够达成这样的条件吗? 想到对方能在丁场的绝境中反杀了谢翊等人,她心中不由得多了一丝信心。 “皇上对贵妃娘娘还是有感情的。可惜的是,你现在身边没有什么人可以用了。” 不管是沈沉和还是静宜,现在都没有一战之力,即使他们养好了伤,怕能帮的忙也有限。 对此,郑吉不欲多说,只是笑了笑。 她在等待着陶贤妃接下来的话语—— 对方急着请她过来,总不会是为了说这个。 果然,陶贤妃叹了一口气,说道:“九公主,本宫有一事始终不明白。贵妃娘娘她……你们究竟想做什么事情?” 她反反复复回想起先前姜昭说的话语,总觉得前方笼罩着一层迷雾,有一种越陷越深的感觉。 姜昭的失宠,是故意为之,虽然对方所说的那些理由很有道理,但她总觉得不是这样。 或者说,不仅仅是这样。 直觉告诉她,倘若想不明白这个,后续还有可能会发生什么不能控制的事情。 郑吉并不知道自己母妃对陶贤妃说了什么,但见陶贤妃这副抓心挠肝的样子,便问道:“贤妃娘娘,您为何会这样说?” “本宫总觉得心里不安。静宜说,你不动,本宫便不能动。现在你已经进宫了,已经算是动了,本宫才会请你过来。” 姜昭当时没能说清说透的原因,长定殿下可能说清说透? 郑吉不答反问:“贤妃娘娘,您觉得,现在母妃在福庆宫中会如何?” 陶贤妃听了,脑中便开始回想起姜昭在福庆宫的样子,好一会儿,才回道:“贵妃娘娘,估计会很惬意吧。” 这个是姜昭自己求来的,而姜昭这个人,不管是在什么情况下,都能把日子过得很好。 即使现在被禁足,怕也是在殿中斜靠着软枕,正一脸舒适地品茗吧? 但这个,与她的疑问有什么关系呢? 她肃正了神色,再一次说道:“ 九公主,你们打算做什么?或者,本宫应该问,你们与北疆陶家到底达成了什么结盟?这个事情,对北疆陶家来说,有什么影响?” 她毕竟也不是真的笨,回想起姜昭所说的那些话,她也隐隐察觉到什么了。 姜昭做这些事情,特别是在皇上在福庆宫质问姜昭的时候,感觉是为了做给她看似的。 郑吉听罢,心头竟然出现了一种“总算开窍了”的感觉,不枉母妃故意把陶贤妃牵扯了进来。 也只有陶贤妃亲眼见到了母妃所遇到的种种事情,才能最清醒地知道后宫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如此,陶敬渊就能放心了。 郑吉想了想,道:“贤妃娘娘,此事对你有什么影响,便对北疆陶家有什么影响。陶大将军,并不愿意成为一朝帝王的母族。” 这一句,是她无比直白的提醒了。 就差没有直说“北疆陶家并不希望十皇弟登基为帝”了。 陶贤妃耳聪目明,想来很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果然,陶贤妃脸色瞬即变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郑吉,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祖父……竟然是这样想的吗? “贤妃娘娘,北疆陶家成为皇上的妻族,已是当年北疆陶家走错了一步,现在陶家已经在悬崖边上,您应该也知道吧?”郑吉低声说道,神情略有一丝黯然。 倘若没有她重生而回,早在春蚕礼之时,北疆陶家和姜家就已经被推下悬崖了。 她不知道陶家当初为何会 送陶贤妃进宫,但以陶敬渊的本性为人,应该不是为了争权夺利。 大抵,是像母妃当年一样,有不得不送进宫中的理由。 走错了一步,便是步步皆错,现在陶敬渊有魄力有决心去改正错误,这是一件好事。 这对陶贤妃,同样是一件好事。 然而,陶贤妃接下来的话语,却让郑吉变成了那个难以置信的人。 怎么会这样? 第420章 后宫之人,无不玲珑 只听得陶贤妃幽幽叹息了一声,道:“九公主,你觉得,皇上会给陶家选择的余地吗?” 不待郑吉回答,她便继续道:“陶家想永镇北疆,这本身就是不可能的事情。皇上想做的事情,就是让陶家不再是北疆陶家。” 郑吉瞳孔一缩,随即问道:“贤妃娘娘,您这是什么意思?” 她无法相信陶贤妃这样直率浅显的人,会说出这样的话语来。 如果……陶贤妃真的能洞察到什么的话,那么陶敬渊根本就无须如此操心! 但这一句话,还有对方脸上陡然出现的寥落神情,又明显在提示她:对方的确如此。 在这后宫之中,有什么是陶贤妃能够洞察得到,而她和陶敬渊都忽略了的吗? “九公主,北疆陶家,这对陶家来说是一种荣誉,更是一种责任,但是对帝王来说,就不是这样了。你知道北疆陶家已连任了几次镇北都护府大将军了吗?” 郑吉默然,她只知道镇北都护府大将军都是出自陶家,但是几次了,她却真是一下子说不上来。 “已经五任了。如无意外的话,祖父年迈之后,被擢升为镇北都护府大将军的,便是本宫父亲了。”陶贤妃这样道。 听到这里,郑吉隐约明白了陶贤妃想说的是什么。 但……怎么可能呢?陶贤妃能想到这些? 陶贤妃将郑吉的惊愕纳入眼底,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诡异地生出了一点骄傲来:看来,本宫能让从容淡定 的长定公主大惊失色呢! 可惜的是,姜昭看不到这时的情状。 “九公主,十六卫大将军每五年一换,最多也只能连任两次,还是国朝有大战的情况下。这点,你是知道的吧?” 郑吉点了点头,这的确如此。 “国朝承平已久,为何陶家就能连任那么多次呢?最后还被冠上‘北疆’这个前缀。凭什么呢?” 是啊,凭什么呢? 是因为陶家世出勇猛武将,对北疆的情况最为熟悉,镇北都护府十万士兵,只信服陶家。 只有陶家的人担任镇北都护府大将军,才能真正率领这十万铁骑抵挡外敌,北疆百姓的安全才能真正得到保障。 因此,陶家累任镇北都护府大将军,并不是陶家恋栈兵权,而是没有人比陶家更合适的了。 仿佛能猜到她在想什么,陶贤妃点点头,道:“这样的道理,您知道,陶家也知道,皇上……当然也知道。” 她勾了一下唇角,眼神微微渗出寒意:“可是,知道某个道理是一回事,但是接受并且信服,又是一回事。” 这个道理,说白了,陶家就是替皇上守着北疆的人。 北疆乃兵家重地,只有守住了北疆,大德朝才能屹立不倒,皇上的位置才能坐得更牢。 因此,大德朝的皇上为了让自己的皇位坐得更牢,都会想方设法拉拢、安抚陶家。 在北疆的时候,她就知道了这个道理,内心一直在想着,除非坐上皇位那个人是傻的, 不然都会看重陶家。 但是来了京兆之后,她才发现,自己会这样想,才是真的傻。 “九公主,换作你是皇上,您会让一个家族连任那么多次镇北都护府大将军吗?你会不会觉得,北疆百姓只知有陶家,不知道有皇上呢?”陶贤妃继续问道。 这一点,郑吉无话可说。 北疆陶家的确有赫赫功劳,然而功高震主,同样是简单的道理。 在前一世,她一直都以为陶家扶持十皇子,是因为有争储之心,最后才会被父皇问罪,但现在想来,实情如果不是这样呢? “功高震主的道理,祖父当年就很明白,但是他实在放不下北疆的百姓。因为他很清楚,多年积威立功以来,北疆百姓只信服陶家了。倘若镇北都护府大将军不是陶家的人,北疆必定会有一场大乱。” 北疆大乱,苦的只会是北疆的百姓。 郑吉了然:“所以,当年娘娘您才会进宫成为贤妃?” 陶贤妃苦笑了一下,道:“当初祖父还是低估了帝王的心思,以为这样就可以表明陶家的归顺和诚意,殊不知,这样反而更让皇上忌惮了。” 在皇上还没有成为天子的时候,她就已经进入十五王府了。 北疆陶家之女只成为一个王爷侧妃,当时任何人都想不明白,唯有她知道这是祖父对她的关爱。 在先帝那么多子嗣当中,排行十五的今上并没有什么登基的希望,祖父原本是想着她进入了皇家,既 是表明了陶家的态度,又免于她在后宫种种争端。 却没有想到,造化弄人,最后皇上登基为帝,她一跃成为了四妃之一的贤妃。 祖父的关爱举动,一下子就变成了奇货可居。 陶贤妃是将门之女,并没有那么多弯弯窍窍的心思,但她只记得一点,她从北疆来到京兆,是要让皇上放心的。 只是,她和祖父一样,低估了帝心。 “九公主,本宫与贵妃娘娘是差不多时候进入十五王府的,你年初已经及笄了,但是十皇子才这点岁数,你就不好奇吗?” 郑吉真的不好奇,因为她从不觉得这有什么需要好奇的。 但是陶贤妃特意提到了,那么…… 她打量了一下陶贤妃的身形,脑中想的却是不曾听闻陶贤妃过去落胎过,那就是不想生了。 陶贤妃点点头,道:“本宫从来没有想过生育皇嗣,但是直到皇上登基之前,本宫就知道,本宫必须要一个皇子,因为,陶家已经没有选择的机会了。” 或者说,从皇上登基为帝的时候开始,陶家就已经没有机会了。 “陶家要抽身而出,只能辞去镇北都护大将军一位,但是辞去又如何呢?北疆的士兵,北疆的百姓,认的,不是镇北大将军这个官职,他们认的,只是陶家!” 换句话来说,只要陶家还在,那么对北疆的影响力就一直会在。 只有陶家不在了,皇上才能彻底放心。 她作为陶家的女儿,怎么可能会让 陶家不在呢?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陶家消失。 “九公主,倘若十皇子能够登基为帝,那么北疆陶家作为皇上的母族,至起码,还能谋取一个平安离开的结局。一旦如今的太子登基,陶家……必灭无疑!” 她笑了一下,笑声空洞又无奈:“所以说,九公主,无论你与陶家的结盟再如何牢靠,倘若登基的还是太子郑征,你说,陶家会有什么下场呢?” 第421章 其实可以选择 陶贤妃经历过永宁帝登基前后的情景,很清楚一个帝王最在意的是什么事情。 “从那个时候开始,本宫就知道,陶家已经没有选择了。祖父只想保存北疆陶家,继续守护北疆百姓,除非……本宫所出的十皇子能够登基为帝。”陶贤妃这样说道。 她神容内敛,与平时的直率坦荡迥异,就好像换了个人一样。 这一刻,郑吉无话可说。 因为她很清楚,陶贤妃所想的,都是真的,前一世已经发生过了。 在姜家覆灭之后不久,北疆陶家便陆续出事了,只剩下陶静宜这个姑娘来支撑陶家门楣。 她重生之后,一直都以为陶家是做错了选择,将希望寄托在十皇弟身上,却没有想到,陶家已经没有了选择。 是了,偌大的北疆陶家,背后其实被一只手在推动着做出了选择。 只要陶家一日还有守护北疆百姓的心,就会有无数刀箭加身。 现在陶家的确是站在了悬崖边上,但是陶家的退路,在陶贤妃看来是没有的。 因此,陶家只能继续往前走,扶持十皇子登基。 “所以,贤妃娘娘,您不是想争,而是不能不争?”郑吉这样问道。 陶贤妃也不避讳,直接回道:“正是。唯有十皇子登基,陶家才能有活路。同样,本宫将来也不会亏待姜家。” 看在姜昭的份上,看在静宜的份上,姜家依然可以保持现在的荣誉。 郑吉唇角勾了一下,回道:“贤妃娘娘,十 皇弟才这个年纪,叙齿之龄都没有到。您觉得……陶家真的能够等到那个时候吗?” 听得这话,陶贤妃神色微微变了变:“皇上春秋鼎盛,怎么可能等不到那个时候?” 郑吉笑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 皇上自然是春秋鼎盛,但是十皇弟却早早就没有了。 陶贤妃不知道的是,这一条路,同样是走不通的。 甚至可以说,这一条路比退路更加惨烈和更加短暂。 所幸的是,她已经重生了,陶贤妃认为那条没有希望的退路,恰恰就是陶家的生路! 这条生路,随着陶静宜来到京兆之后,就已经走出来了。 她深深地看了陶贤妃一眼,道:“贤妃娘娘,倘若陶大将军知道你是这样想的,定会感到很欣慰。” 如果陶敬渊知道他的孙女儿有这样的玲珑之心,那就不会那么担心,特地拜帖她拉起一把了。 实在是因为,过去陶贤妃并没有表现出任何这样的洞察力来。 她也相信,陶贤妃这番话与,此前从来没有和陶家人说过,不然,陶敬渊不会对陶贤妃这个孙女儿如此担心。 或许,也正如陶贤妃所说的那样,北疆陶家离京兆的确太远了,许多事情,陶敬渊有目光和判断,但实际的情况还是会有出入。 不管怎么说,母妃特意设计了这么一场,想让陶贤妃从争宠的泥淖中抽身的目的之一,已经能打达到了。 至于其他的,那就是她这个长定公主的事情 了。 陶贤妃闻言,总觉得郑吉说这样的话十分怪异,却一时又想不到怪异在哪里。 她沉默片刻,只得道:“九公主,本宫不知道你和贵妃娘娘为何会愿意失宠,但是对陶家而言,失去皇上的信任和看重,那就是天大的灾祸。本宫只想知道,此事的走向,你们有几分把握?” 姜昭那样精于算利的人,当然不会一直让自己困在福庆宫中,所以她相信对方必定有后招。 但在姜昭的后招使出来之前,朝廷的局势会不会影响到陶家? 毕竟,她已经为姜昭做了一次伪证,且静宜又在九公主的队伍中,两家的关系一下子难以撇清了。 为此,她才会直接就在紫宸殿外截住了九公主。 和陶家的安危相比,宫中那点窥探的目光真的不算什么了。 郑吉想了想,回道:“贤妃娘娘,待武阁比试结束之后,母妃便可以从福庆宫出来了。” 这便是她的把握。 父皇现在对母妃还有眷恋和不舍,她能筹谋的,便是父皇这点感情。 武阁比试结束之日,她以成绩请恩典,母妃就能从宫中出来了。——这一点,她十分有信心。 “……”陶贤妃一下无语了,九公主说得太肯定,她反而不相信了。 郑吉笑了,轻声道:“贤妃娘娘,眼下您只能相信我。即便母妃没有从福庆宫出来,一时半会对北疆陶家也没有什么影响。” 父皇的确不愿意让北疆的百姓只知道有陶家, 但是陶家已经在北疆经营了那么多年,树大根深,父皇想做什么,一时半会也不能如愿。 郑吉的话语,并不能让陶贤妃放心,只会让其再次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九公主,但愿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本宫所能告诉你的是,在后宫之中,失宠的日子真的非常难熬。贵妃娘娘她……真的能适应吗?” 陶贤妃原本想见郑吉,是为了解心中疑惑,谁知道非但没有解,反而更添了许多不解。 她已坦白到将希望十皇子登基为帝这样的话语都说了出来,但是对方还是滴水不漏。 不过,她也很有信心,姜家一系最后始终会站在她的身后。 姜昭无子,姜家先前一直在朝中没有经营,除了与陶家结盟,还能有什么选择呢? 尤其,在太子郑征与九公主还滋生了许多仇怨的情况下,姜家其实和陶家一样,也没有可以选择的余地。 两家结盟、联合,或许还能与太子相争。 军中之权、首富之财,总能为一个皇子增添助力吧? 不得不说,陶贤妃现在所想的,都没有错。 只不过,这个助力最终不是用在十皇子郑律身上,而是用在了另外一个人身上。 ~~~ 郑吉离开嘉懿宫的时候,脸上挂着的笑容便隐了下去。 在陶贤妃面前,她的确游刃有余,不曾露出半点担心。 但是一想到母妃被禁足在福庆宫中,她始终还是心有挂碍,心情自然沉重。 但是她迈出宫门的 时候,却见到了自己的马车旁已经站了一个人。 那个人长身直立,腰肢纤细,腰间悬着一枚铜兽牌,面容平平无奇。 是凤句,原来凤句已在宫外等着她了呀! 第422章 殿下,您相信吗? 郑吉站在原地,与杜凤句安静地对视着。 在见到凤句的那一刻,她原本沉重的心情忽然一松,似有什么被移开去了。 也是,凤句还在,母妃还在,况且此事的进展也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实在不必多虑。 她下意识朝杜凤句笑了一下,迈步朝他走了过去。 与此同时,杜凤句也动了,大步走了过来。 在他开口之前,郑吉便问道:“凤句,你怎么来了?” “殿下,我来接您回府。”杜凤句微笑道,眼中的温柔似乎要流泻出来。 即使长定殿下出入都有长定率士兵拱卫,也有专门乘坐的马车,但是这和他来接她回长定公主府,并不矛盾。 他之所以等候在宫外,是想早一点见到她。 郑吉点了点头,凤眸弯了起来:“好,那么我们一起走吧。” 说罢,她便示意杜凤句跟着她,一起上了长定公主府那辆华贵的马车。 不远处的裴燕山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看向了自己的旁边的马车:公子似乎忘记了,来的时候是乘坐太傅府的马车的。 但见到长定殿下身边李行恩也是一副无语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裴燕山的心情竟然奇异地平息了不少。 瞧吧,觉得不对,并不只有他一个人。 看来,这一次他又得让孙叔赶着空车回太傅府了。——老太爷说不定又要气得瞪眼撩胡子了。 马车内,郑吉靠在车壁上,凤眸半阖:“凤句,你此来,太傅没有阻止?” “阻 止了的。”杜凤句笑道,“但我没有听。” 当然,父亲也只是那么意思意思地说了一下,要是父亲真的铁了心阻止,他也不可能明晃晃坐着府中的马车前来。 现如今,不知道有多少人的目光盯着殿下呢。 他在宫外等着殿下的举动,自然会落入有心人的眼中。 但是他和长定殿下关系匪浅,这在许多人眼中是铁一般的事实了,也不差在这一点了。 他深深凝视着郑吉,丝毫没有掩饰眼中的心疼。 姜贵妃出事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殿下。 殿下的情况,看起来不是很好。 这是殿下少有的素雅的装扮,依然美得惊心动魄,却比往日少了许多艳丽和凌厉。 是了,姜贵妃如今被禁足在福庆宫,哪怕殿下再胸有成竹,也不可能做到无动于衷。 殿下她这会儿,想必是不好受的吧? 杜凤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悄悄地抬起了一点,不着痕迹地往她那边靠近了一点。 总觉得,就这么伸手去握着殿下的手,太过唐突了。 但是,他又忍不住什么都不做…… 郑吉乃习武之人,耳目要比杜凤句敏锐得多,自然将他的纠结纳入了眼内。 她眼中的笑意多了些许,突然往右边一伸手,随即牢牢地握住了杜凤句的手。 “……”杜凤句的身子瞬间僵住了,随着手中传来的温热触感,他脑子渐渐有些糊了。 殿下的手心有厚茧,触感并不细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这种近乎粗粝的感觉,却更让他心中为之一颤。 “不必担心,本殿很好,母妃也没有什么事情。”郑吉凤眸还是半合着,握着杜凤句的手不放。 刚才她握着凤句的时候,他下意识缩了一下,随即便由着她去了。 她能感受到凤句此刻内心的起伏,想必他会紧张得掌心都有汗吧,但是她就是不想放开。 这样就很好,凤句在她身边,她能握着凤句,无论前方有什么,都不足以让她心生畏惧。 “嗯……”杜凤句点了点头,所有心神都还在两手交握间,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其实,他在宫外等候殿下,也没有什么紧要的话语要说。 从恒楼的汇报中,他比旁人更加清楚姜贵妃做了什么,自然便能猜得出此事并非表面所呈现的那样。 姜贵妃的确出现在慈宁宫,而告发姜贵妃的,正正就是薛皇后。 而皇上震怒,罪责于姜贵妃,说到底还是因为慈宁宫的太后。 太后与皇上之间的龃龉,他多少也知道,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姜贵妃为何明知此事,还要主动去招惹慈宁宫呢? 好不容易,殿下身边才恢复了些许平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殿下这样,真的太劳心劳力了。 他定了定神,让自己恢复了多少神智,轻声问道:“殿下,贵妃娘娘这么做,是为了您铺路吗?” 除了这个原因,他想不到为何姜贵妃要这么做了。 郑吉点了点头,道:“是的,现 在本殿和姜家都太受瞩目了。母妃是担心本殿取得甲场的魁首之后,会被人攻击。” 母妃其实并不知道她的武功水平,但是不得不作最坏的打算。 杜凤句了然,却还是道:“这个时候,并不是最合适的时候。” 殿下和姜家的势盛,也不是一时片刻的事情了,姜贵妃却挑在这个时候,有什么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并没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大概,母妃是想在年前清静一些吧。” 每年的年前,都是福庆宫最忙的时候,虽然母妃不迎来送往,但是,母妃自己有私产,每年年前的盘点,才是母妃最忙的时候。 以往母妃也会半真半假地抱怨,说父皇耽搁了她的算账,总有一日,要把父皇拒在福庆宫外,要沉下心来好好算一算账。 母妃做此事,有种种目的,但选择在这个时候,难保没有这个考虑。 见杜凤句不明所以,郑吉补充了一句,道:“母妃,大概是想没有父皇打扰,静心盘算一下她手中的私产。”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今年是母妃的私产大盘点之年,母妃需要更多的时间来算账。 正好,便一并考虑进去了。 杜凤句张了张口,发现自己的确对京兆的贵人不甚了解。 殿下如此,姜贵妃也如此。 看来,在姜贵妃的心目中,算账还比皇上的恩宠重要得多,此事说出去,谁会相信呢? 但有一个贵人,他却是十分了解的,这有赖于恒 楼多年持续不断的关注和查探。 “殿下,您真的觉得,皇上的恩宠,会这么轻易得到或者失去吗?” 「本月的最后一天,谢谢大家的支持和喜欢!4月很开心,明天要开始劳动啦!」 第423章 与凤句同乘 郑吉睁开眼睛,微微坐正了身子,启唇问道:“凤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以我对皇的了解,但凡是他真正所爱的,都会持续很长时间。”杜凤句回道。 永宁帝和其他皇帝一样,后宫都有很多妃嫔,但是他和其他皇帝极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宠爱临幸这些妃嫔都很久了。 除了刚登基那一年,他依律采选过一次,为后宫新添了一些妃嫔,此后就没选过什么人进宫了。 他后宫中的妃嫔,特别是高位的妃嫔,都是在登基之前就在他身边了的。 可见,永宁帝不是个重欲的帝王,甚至可以说他是长情的帝王。 一个长情的帝王,突然贬斥了宠爱了十几年的贵妃,这个举动,实在太过违和了。 这让他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这个事情,不应该是永宁帝做得出来的。 至少,也不应该是这么快就做出来。 “殿下,我猜测您应该还有后着,可以助贵妃娘娘复宠,但我觉得此事颇为怪异。”他继续道,“皇上那里,应该还有别的打算。” 有时候,帝王的宠爱,也可以看作是一种权力。 皇上既然把这种权力给予姜贵妃,便是对其肯定和赞许,慈宁宫之事的确讳莫如深,但并不足以让其作出如此之举。 郑吉若有所思,半晌微微变了脸色:“凤句,你是说,本殿和母妃,都被父皇当筏子了?” 父皇将计就计,才会让母妃在设计慈宁宫之事上如此顺利 ? 杜凤句点点头,道:“是,我觉得的确如此。” 郑吉默了默,道:“那么,你觉得父皇别的打算……是什么呢?” 杜凤句摇摇头,道:“这个,非眼下我所能知道。” 即便是父亲,大概也不知道。 当然,就算父亲知道,也不会说出来。 只是,他实在担心殿下,得让殿下有所准备。 让他意外的是,郑吉笑了笑,道:“凤句,父皇的心思,没有人能猜得到,既然如此,便只能循着我们的心而行,父皇将计就计,我们也只能见招拆招。” 杜凤句一愣,随即眉眼间也透出了笑意,点点头道:“殿下所言极是!是我着相了。” 事情已经开了头,又怎可轻言结束? 以殿下的性子,无论事情如何艰难,只要有一丝胜利的希望,都会坚持到底。 郑吉倒不觉得是凤句着相了,而是……她到底比凤句多活了一世,比凤句更清楚父皇是什么样的人。 父皇长情吗?的确是,他可以十几年如一日地宠爱母妃。 但父皇又是无情的,可以随时舍弃这十几年的宠爱。 父皇能做什么样的事情,她都不会觉得奇怪,也都有所准备。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一点点地壮大,直到有朝一日能与父皇抗衡。 她想到了父皇的应允,淡淡道:“父皇答应本殿,要是在武阁比试中取得好名次,会对母妃开恩。” 换言之,无论父皇想做什么,在武阁比试结束之前,也都会显现 出来了。 这个时间节点,对她来说极为重要,想必对父皇来说也一样。 前一世,永宁五年年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她得好好想一想了。 “好名次?甲场的魁首?”杜凤句接话道。 殿下说这话语焉不详,唯一让帝王无法改口的,便是甲场的魁首了。 “甲场魁首,本殿势在必得!”郑吉垂眸,手中用力,将杜凤句握得更紧了。 不管是为了母妃,还是为了凤句,这个甲场魁首她必须要得到! 她微笑地看向杜凤句,道:“凤句,这就拜托你了。” 她很清楚,以她现在的武功,要在武阁比试之中夺得魁首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武阁的比试,看的不仅仅是武功,有凤句在,一切便都有了可能。 凤句虽然不能习武,但是论及武功战略,在武阁十先生之中无人能及。 她这一次武阁比试,实际上,是凤句与武阁十先生的较量,用什么样的招式、用什么样的武策,才能赢下这一次武阁比试——她相信凤句心中有把握。 杜凤句重重点头,道:“殿下,我定会竭力而行!殿下请放心。” 他的目光同样落在了交握的两手间,温柔与坚定同时出现在他的眼中,交织成令人无法忽略的亮光。 武阁的比试,是他作为武阁先生专长所在,他不会坠了自己这个名声,便是不为殿下,他也会竭力做到最好。 但是,因为有殿下,他脑海中许多设想,便得以 实现了。 郑吉唇角扬起了弧度,手中一下一下摩挲着杜凤句的手背,似在思考着什么。 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但那时杜凤句感受到手背上那种粗粝的触感,心中却颤了一下。 马车正缓缓行驶,车厢内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此情此景,实在让杜凤句心神有些恍惚。 明明是十二月的冷天了,杜凤句额角却渐渐渗了汗,他紧紧闭了一下眼,强自稳定心绪,正要把手抽出来,却听到郑吉开口了。 “凤句。”郑吉唤道,“有一事,本殿心中不解。” 杜凤句停下了挣扎的动作,屏去心中的绮念,声音略有些沙哑:“殿下,何事不解?” “在进宫之前,本殿去了窦家,见到了窦珪。”郑吉道,“他说,当年雍贵太妃说过一句话,太后可定储君,这个是什么意思呢?” “太后可定储君?” “是,窦珪与雍贵太妃乃少年相识,只告诉了窦珪这么一句话,旁的什么都没有。” 这句话,想必窦珪闷在心中已经许多年了,因此在她将主意打到慈宁宫的时候,窦珪便迫不及待地将话说了出来。 有时候,保存着一个天大的秘密,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但她知道了这个秘密,却不知道其中缘由,同样觉得有什么堵在了心头。 杜凤句想了想,回道:“储君只有皇上能定。雍贵太妃此言,着实有些怪异。皇上乃太后娘娘所出,太后娘娘又怎么会罔顾皇 上的意愿,插手储君之事?” 况且,太后娘娘在登基之后就避居慈宁宫,就是后宫中的事情都不会过问,遑论储君之事? “是啊,本殿也是这样想……”郑吉眯了眯眼,“所以,本殿想去见一见太傅,可否?” 「第一更!」 第424章 谁坐不住了? 杜通听到长定公主求见的时候,忍不住抚了抚胡子:“看来,长定殿下真的不把咱太傅府当外人呐。” “老太爷,那您说见还是不见呢?”管家杜仲笑眯眯地问道,装作没有听出自家主子的抱怨。 “见,怎么不见?能见到公主殿下,这可是莫大荣誉,老夫怎么能不见?” 虽然他觉得长定殿下太过自来熟了一些,但长定殿下毕竟救过他的幼子。 况且,凤句现在就陪在殿下身边,他怎么能不见? 他也颇为好奇,这个时候,长定殿下为何要见他呢? 应当是为了姜贵妃失宠之事,但后宫之事,他不觉得自己这个太傅能帮什么忙。 再说了,他并不觉得此事对贵妃娘娘和长定殿就一定是坏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现在贵妃娘娘和殿下恩宠太盛了,压一压也好。 只要没有性命之虞,贵妃娘娘一时失宠算得了什么呢? 他打算见着长定殿下之后,看在对方救过凤句的份上,打算好好开解其一番。 但是,他没料到,长定殿下会给他砸下这么一个轰然雷动的消息。 “这不可能!”他想都没有想就摇头道,“殿下,太后怎么可能定储君?殿下您在说笑吗?” 长定殿下当然不可能说笑,但这话本身过于荒谬,他除了这么说,也没有别的话语可回。 他正色道:“殿下,不管是谁对你说的这句话,只能说居心叵测,目的都是为了挑起皇上与太后的争端 。” 郑吉默了一瞬,看了看边上的杜凤句一眼,才道:“父皇与太后娘娘的争端,还需要旁人挑起吗?太傅不是最清楚的吗?” “……”杜通无语地盯着郑吉,没有回答。 长定殿下倒也不必如此直白。 的确,就算没有这句话,皇上和太后之间的裂痕也难以缝补。 毕竟,雍贵太妃已薨,一切便无可挽回。 只不过…… “殿下,您不觉得,这些事情都牵涉到慈宁宫,过于巧合了吗?”杜通这样道,不打算对那一对世上最尊贵的母子发表什么评价。 郑吉摇了摇头,很直接地说道:“本殿并不觉得巧合。” 母妃谋算慈宁宫的影响,这个事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管是皇上那里还是薛皇后那里,她都已经算得清楚了。 窦珪所说的事情,更像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只是被带出来而已。 她既然知道了,便无法置若罔闻。 想来,最清楚当年父皇和太后龃龉的人,当是杜通这个太傅了。 前世,凤句告诉她这些内幕的时候,曾说过乃是从杜通口中得知。 可惜的是,前世杜通说得含糊,凤句所言的也并不多。 杜通惊异地看着郑吉,随即似笑非笑道:“殿下,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便是老夫知道了什么,老夫像是会说出口的人吗?” 他和姜贵妃多年不和,倒并不是完全演戏给皇上看,而是他多少觉得皇上真的对姜贵妃宠幸太过了。 一个帝王,有如此 明显的弱点,实在不是什么好事情。 现在皇上主动削弱对姜贵妃的宠幸,他乐见其成,又怎么会多言? 凤句选择了长定殿下,这是凤句的事情,他不反对,但也不意味着他就一定站在凤句这一边。 说到底,他对长定殿下的印象虽然已改观,却还是没有到那种程度。 那种长定殿下可堪为国朝储君的程度。 杜凤句安静地坐着,耐心倾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并没有参与。 这是殿下与父亲之间的往来交锋,他在一旁看着就足够了。 “太傅大人当然不会说出口,但是本殿若说,在姜家之后就是北疆陶家呢?太傅又如何看?”郑吉微笑着说道。 杜通眯了眯眼,道:“殿下何出此言?” “太傅大人,本殿只是觉得,有人着急了。母妃用慈宁宫来试探父皇,固然是母妃的私心,但是想必您也知道,父皇作出这个决定,是不是太仓促了一点?” 正如凤句所说的那样,这个事情不像是父皇会做出来的,最起码,不是父皇现在能做出来了。 但父皇还是做了,那就证明父皇觉得此事很迫切,背后必定有人在推波助澜。 推波助澜的人是谁,在场三个人都心中了然。 “倘若殿下猜测为真,那么……太子一系为何要这么做?这解释不通。”杜通知道长定殿下所指的是太子和薛皇后,于是这样问道。 郑吉扯了一下唇角:“那就要问太子和皇后娘娘了。” 皇后娘娘在见到母妃的样子之后,在确定了母妃真的出现之后,甚至来不及思考得更周全,就向皇上告发了。 显然,她在等这样一个机会很久了。 这个机会,就是让父皇对母妃厌弃的机会,一旦父皇对母妃彻底厌弃,那么母妃身后的人,譬如她和姜家,自然就不足为虑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薛皇后如此着急呢? 郑吉在脑海中将前世今生所发生的事情都过了一遍,所能想到的便是太子一系其实也正在遭遇着某种危机。 这个危机,迫使他们不得不着急,不得不在背后推动着父皇去做事。 然而,太子地位稳固,太子一系能遇到什么危机呢? 郑吉想不出来,凤句也不知道,但是杜通这个太傅,对朝廷极为了解,而且眼光毒辣,总能见到一些旁人所不能见到的东西吧? “呵。”杜通笑了笑,颇为无语地看着郑吉,道:“太子一系现在遭遇到的危机,不正是拜殿下所赐吗?” 郑吉一时还没有想到杜通这个阴阳怪气指的是什么,旁边的杜凤句已淡淡开口了:“殿下,目前太子一系不如意之处,在于东宫左率。” 更直白一点,在于北衙禁军大统领。 如今的东宫左率,乃至皇上所属意的北衙禁军大统领,如无意外的话,应该就是陆光了。 陆光,可不是太子一系的人。 极其重要的位置,统领那么多兵马的人,不是自己一系的心腹亲信 ,太子或薛皇后,还能坐得住吗? 「第二更!其实是我坐不住了,想加快点情节进度……」 第425章 杜通指点 郑吉很早就知道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只是身在局中,难免忽略了些许细微之处。 她一下子还想不到,太子一系的迫切之感,乃是因为北衙禁军大统领。 是了,永宁六年初,北衙禁军就会组建完毕,届时史肃生病的消息就会传出来。 前一世,最后是虞佑棠成为了北衙禁军大统领,现在如无意外,就是陆光了。 太子一系之所以这么着急,就是为了这个意外? 什么样的意外,可以让陆光丢到北衙禁军大统领这个位置? “现在太子一系手中,有哪个人可以成为北衙禁军大统领呢?”郑吉喃喃道。 此话,既是自问,也是在问杜通和杜凤句两人。 杜通自是不可能接话的,倒是杜凤句,脑中不禁思索起来。 在他看来,太子一系手中并没有合适的人选,不然,当初虞佑棠出事的时候,太子就不会是那样的表现。 但现在看来,太子手中显然是有人的。 是谁呢? 更关键的是,慈宁宫之事,与北衙禁军大统领人选替换,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看来,得让恒楼去查一查这方面的事情了。 郑吉同样这样想,准备让秦胄他们去好好查一查陆光和慈宁宫的联系了。 只是,她心中也知道,涉及慈宁宫的事情,在这些年间都已经被湮灭得差不多了,就算去查,也查不到什么了。 而知道当年慈宁宫一些细节的人,譬如杜通,轻易不会说出来。 倘若窦珪不是 因为窦士远投靠了她,也肯定会继续把这个秘密死死瞒下去。 郑吉看向了杜通,拱了拱手,恭敬地说道:“多谢太傅大人提点了。” “……殿下说笑了,老夫可不曾提点殿下什么。”杜通忙不迭撇清关系。 他作为当朝太傅,可不敢轻易认下这个提点,不然,可落不着什么好。 而且,他总觉得长定殿下在给他挖坑的感觉,要是真的承认了这个是指点,以其性子,必定会打蛇随棍上,会缠着他说出更多的事情。 但是,他又按捺不住想知道更多的心情。 尤其,是那句“太后可定储君”的话语,还有姜家之后的北疆陶家…… 这两点,可真算是戳中了他的心。 “殿下,既然你知道太子一系迫切的原因,那么老夫且问,那句话你是从何处得来?” 储君非太后能定,却有这么一句话传出来,显然,这背后的人想挑拨太后与皇上的关系。 虽然太后现在不理事,但是天家母子的一举一动,无不影响着朝廷的现状走向。 这不是可以忽略的事情。 “一个故人告知。”郑吉回道,她不认为有人会想到这是窦珪所言。 正如她先前所认为的那样,以窦家的身份地位,是万万不可能知道这种事情的。 见郑吉不愿多说,杜通也不勉强,他只道:“殿下,老夫只能告诉你,现在太后避居慈宁宫,才是对国朝最好的。” 他直视郑吉,收起了脸上那种漫不经心 的笑意,严肃道:“殿下,不管你想做什么,少打慈宁宫的主意!” 他看了看边上的杜凤句,加了一句:“凤句,你也是!” 郑吉笑了,眼神幽深难明:“太傅大人,慈宁宫的主意,本殿已经打了,您觉得……又如何?” 倒不是她要和杜通对着干,而是实情的确如此。 母妃借慈宁宫来削弱恩宠,薛皇后借慈宁宫来压住母妃,还有窦珪所说的那句话…… 无论如何,她都会打慈宁宫主意。 事实上,在见了杜通之后,她就打算要去慈宁宫试一试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既然无人知道雍贵太妃留下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那便问一问太后娘娘了。 太后娘娘,总会知道吧? “殿下,您……”杜通气得胡子都扬了起来,难以相信竟然还有人比他自己更无赖。 但认真想一想,殿下这么想,当真是不奇怪。 如果不考虑皇上的震怒,国朝的影响,那么心中有疑,自然要去向知道的人请教的。 但是,那个人是太后娘娘…… 杜凤句忍不住看了看郑吉,心中觉得有些异样:奇怪了,殿下怎么好像在故意惹怒父亲一样? 显然,殿下打的,并不是慈宁宫的主意,而是父亲的注意。 他想了想,便道:“父亲,殿下心中有数的,您放心。况且,朝中之事,父亲也知道,姜家和陶家倘若出了事,于国朝更不好。” 父亲日渐为皇上厌弃,原因不正是在于此吗? 因 为义父的缘故,他对皇上始终有种警惕怀疑的心态,但即便不是因为这,也不是因为殿下,他也觉得如此不对。 窦家人之所以投靠殿下,心中所念的,不就是这样吗? 父亲,也一样的。 杜通捻须的动作顿了顿,恼怒地看了杜凤句一眼。 凤句在不着痕迹为殿下说话,这个他当然知道。 凤句知道他的心思,他的确不愿意见到皇上将权力行极,更不想国朝因为这个事情而受到动荡。 长定殿下拿这句话来试探他,是希望从他这里得到什么消息。 但他所知道的,也并非只有他自己知道。 太子一系,准确地说,薛皇后也知道。 但他还是提醒道:“陆光,昔年在宫中任侍卫时,对太后娘娘多有照拂。” 这个消息,当时极为隐秘,能知道的人,也只是帝后两人。 毕竟,当时先帝为此而恼怒,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他叹息一声,道:“陆光为国朝立下赫赫功劳,老夫并不清楚他为何会愿意再度出山,此事是否与慈宁宫有关系,你们须得认真查探。” 他并不知道陆光答应再度为官是否与殿下有关系,但是陆光曾与吕大人关系匪浅,凤句受其义父恩泽,也有这么一份香火情在。 凤句有没有在其中推了一把,这个他也无法确定,只是陆光的功劳,不应该为此蒙上什么阴霾。 郑吉在听到这句话之后,脑子瞬间就知道薛皇后所打的是什么主意。 宫 闱之事,最容易打击一个人,作为后宫之主的薛皇后更是深谙其事。 这是薛皇后的打算? 「第一更!」 第426章 唯有武阁还在动 郑吉知道眼下不是认真思考的时候,因此只是朝杜通拱了拱手,答道:“多谢太傅大人的指点。”认真 这的确是来自杜太傅的指点,而杜通这个时候能予她指点,殊为不易。 她真的从来没有想过陆光与太后之间会有什么关系,即使从杜通口中听说了,她也不这么认为。陆光其人光明磊落,太后娘娘更不是耽于情爱的人,她无法想象这两个人会有什么不见得光的事情。 然而,宫闱之事实在难以预料,更不需要什么证据,再加上薛皇后从中调拨,事情进展会如何,谁都不能预料。 她唯一可知道的,便是打慈宁宫主意的,看来不止她和母妃。 倘若薛皇后在陆光与太后娘娘的关系上下手,泼两人污水的话,那么北衙禁军大统领这个位置,陆光就不用想了。 她默了一瞬,好奇道:“太傅大人,这个消息,帝后的确知道?” 父皇既然知道,仍旧打算重用陆光,那就说明在父皇心中,并不相信这样的事情。 至于薛皇后…… 如果她要在这个事情上下手,那么先前陆光连东宫左率都当不上了。 既然他们两个人都对陆光没有任何不满,那就说明此事,其实并不是她所想的那样了。 杜通点了点头,肯定地回道:“的确知道。” 但是帝后对这个事情是怎么看的,这个他就不知道了。 “想必,当初就算陆光对太后有所照拂,时间也很短吧?”郑吉 再次问道。 “是很短,陆光在宫中当侍卫的时间本来就很短。”对此,杜通并无隐言。 随后,陆光就去了京畿卫,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小小的宫中侍卫了。 当然,太后娘娘也渐渐得势,也不是一个小小侍卫所能照拂的了。 “原来如此……”郑吉眯了眯凤眸,已无话可问了。 她总觉得,有哪里说不通,却一下子说不上来。 这时,杜通摆了摆手,道:“殿下,太后娘娘已经在慈宁宫多年不出,若无要事,就没有必要惊动她老人家了。” 杜通的意思很明确,他之所以把陆光与陆太后当年的事情说出来,乃是让郑吉不要打扰到太后的安宁。 换句话来说,便是要她化解薛皇后所可能会有的举动。 他不愿意见到为国朝立下赫赫功劳的人被泼上这样的污水。 太傅大人,您可太真看得起本殿……郑吉默默地想,面上却正色道:“太傅大人,本殿只能说,会竭力而为!” 她向来不会把话说得太满,在事情没有做到之前,便不会轻易许诺。 她刚刚知道陆光这个事情,对薛皇后的心思,也只是猜测而已,事实上,薛皇后打算怎么做、用何计,这些她都不清楚。 自然,不敢贸然答应什么。 薛皇后为人谨慎,想来若无十足把握,就不会轻易出手。 况且,陆光现在是东宫左率,与东宫关系密切,倘若陆光真的惹上了什么丑闻,对东宫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 当然,更为重要的是,陆光何许人也? 他要是能容易被设计被对付,就不会让太子一系如此头痛了。 “太傅大人,您多虑了,陆大将军稳得住的。”郑吉再一次道。 她不觉得陆光会出事,前世这个人,可是颐养天年得享终老的。 杜通抚了抚须,回道:“承殿下吉言吧。” 郑吉笑了笑,不再说什么话了。 她此来太傅府,本是想从杜通口中了解那一句话的,没想到却听了这么一则事情。 至于“太后可定储君”这一句话,想来最后还是太后娘娘才能解。 杜通所说的,不要打扰太后的安宁,看来她是做不到了。 她还记得,在姜家和陶家相继出事之后,太后就生了重病,没多久便宾天了。 不知道太后现在凤体如何,但她还是要尽快去慈宁宫一趟。 这得在武阁比试之后才能进行了,她已经从父皇那里讨得了恩典,还是不要在事成之前接横生枝节。 去见太后的最后时机,并不是现在。 杜通看了看郑吉,又看了看边上的杜凤句,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他的提点,只能说到这里了,剩下的,便是看长定点下和凤句的了。 ~~~ 与此同时,坤宁宫中的薛皇后,也知道了永宁帝所许诺的条件。 “皇上当真这么说,只要长定在武阁比试中取得了好的名次,就允许姜贵妃出福庆宫?”薛皇后淡淡道。 “回娘娘,是这样没错,这是紫宸 殿那边传出来的消息。”敷芬姑姑恭敬回道。 这个消息肯定没有错,不然长定殿下不会这么乖顺地离去,福庆宫也不可能保持这样的平静。 “呵。”薛皇后笑了一下,端庄的脸容上略带着一丝讥讽,“姜家这些人,当真以为皇上是他们手中的傀儡吗?” 他们把皇上的宠爱当作是什么了,想不要就不要,想得来就得来,这样……会不会太儿戏了? 她眼神冷了些许,吩咐道:“敷芬,你请太子来一趟吧。” 既然长定把希望压在了武阁比试上,她这个当母后的,总要成全其一番孝心才是。 长定想用这一次武阁比试,正巧,她也想用一下。 如果用得好的话,说不定她能如愿。 毕竟,北衙禁军很快就会组建完成,大统领的人选,届时就要定下来了。 陆光……真的不是她所属意的人选,但是陆光这个人,真的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若非事情危急到影响太子的地位,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惊动慈宁宫——太后娘娘手中,有她所忌讳至极的东西。 随着姜贵妃被禁足,朝中大臣投向姜家的目光,也多了一些难以揣测的意味。 谁都没有想到,独宠后宫多年的姜贵妃,竟然会在这个时候被皇上所厌弃。 要知道,在此之前,朝中大臣想都不敢这样想。 因为,皇上是个痴情种,这是十几年来他们都公认的了。 一旦痴情种无情起来,这也让大臣们猝不 及防啊。 他们当然不会在意后宫韵事,他们在意的是,姜贵妃的失宠,对朝中的格局有多大的影响呢? 虽然说姜贵妃膝下无子,但是姜贵妃还有一个长定殿下,况且姜贵妃背后的姜家,乃是国朝首富。 莫非,国朝首富的位置,要换人了? 可惜的是,姜家一如往常地深居简出,姜宝善和钱胜雪就不用说了,就连原先在外面走动不少的姜晅等人,也都渐渐沉寂了下来。 不知道姜家这种表现,是为表示接受帝王的恩德,还是在默默准备着什么? 没有人知道。 宫中也没有进一步的消息,似乎,皇上在把姜贵妃降位禁足之后,此事就告一段落了。 唯一还在动的,是武阁。 「第一更!」 第427章 重新回到 赵叔敖对后宫之事并不关心,他只是颇为感叹:长定殿下的确太不容易了。 丁场击杀的事情才稍稍平息,现在又多了姜贵妃失宠之事,殿下真的没法停下来。 作为武阁阁主,他更关心的是,此事对殿下的比试有何影响。 殿下心性坚毅,就算有了这个变故,也只会越发锤炼心性,应该不会就此萎靡吧? “阁主,下官听闻了一个消息。官认为,殿下此次武阁比试,非赢不可。”副阁主郑琼这样禀道。 “哦?什么样的消息?”赵叔敖好奇地问道。 他和郑琼不一样,郑琼消息很灵通,是武阁百晓生,对朝中的各种消息知道得尤其清楚,甚至有一些官员的奇闻逸事,其都能听闻。 因此,很多消息都是郑琼告诉他的。 这一次,郑琼又知道什么了? 郑穷压低声音,这样说道:“阁主,下官听闻皇上允诺,若长定殿下在武阁比试之中取得好名次,会对贵妃娘娘开恩。” “原来如此,那的确,长定殿下非赢不可了。”赵叔敖点头,赞同郑琼的判断。 长定殿下为了她的母妃,必须要打败其他人,定会表现得比之前都要好。 他已经发现长定殿下有一种遇强越强的心态,越是危险艰难的情况,长定殿下的表现就越出色。 虽然这是用姜贵妃失宠的代价换来的,但他的确不由自主对殿下多了不少期待。 只不过,殿下手中的人,的确太少太少了。 赵叔 敖先前进宫面圣的时候,曾为郑吉讨了一个恩典,那就是允许她可以新添人手,但是让人意外的是,她竟然拒绝了这个恩典。 她愿意只带着褚飞鸢直闯前三甲武场。 “阁主,殿下的队伍多了一个人,那就是先前被殿下逐走的曹宁……”郑琼继续说道。 “曹宁?长定殿下重新接纳了他?这是怎么回事?” 这一下,赵叔敖当真觉得奇怪了。 最近他忙着完善甲场的比试规则,倒没有心思去注意这个。 但是,长定殿下的性子,他是知道的。 长定殿下既然已经将曹宁逐出队伍,那就说明曹宁已经触犯了她的忌讳,怎么这会儿曹宁又回到她身边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 “阁主,具体原因,下官也不知道。”郑琼答道。 曹宁重新出现在长定殿下身边,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 看样子,殿下是准备带着曹宁参加接下来的比试,但是殿下毕竟还没有说出来,他也不是十分确定。 “不管殿下如何打算,队伍中多一个人还是好的。”赵叔敖这样道。 尤其是到了甲场比试的时候,队伍中的人数至关重要。 但是这关系到甲场的比试规则,他也不可能对长定殿下透露什么。 “阁主所言甚是。”郑琼赞同道,他也认为长定殿下身边的人太少了。 赵叔敖捻了捻胡子,吩咐道:“不管长定殿下作什么打算,前三甲武场即将开始,尤其是甲场,你和周副阁务必 多用心。” 长定殿下固然是他最看重的人之一,但是武阁不是长定殿下的武阁,也不是他自己的武阁,而是所有武阁士兵的武阁。 他真的不希望武阁再出什么意外了。 “是,阁主,您放心。”郑琼沉声回道,心中同样无比审慎。 武阁同样是多事之秋,这对他来说同样是个巨大的考验。 尤其是,甲场的比试…… 这须得他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去对待! 在长定公主府内,郑吉看着跟前立着的褚飞鸢和曹宁,说道:“这一次的比试,曹宁你随本殿参加吧。” “是,殿下。”曹宁低着头恭敬回道,用力压下了内心的动荡起伏。 他终于,重新回到了殿下的队伍。 一旁褚飞鸢听着这话,随即朝曹宁点了点头,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 他对曹宁重新加入殿下的队伍无比欢迎,只是他并不是情绪外露的人,做不出像沈沉那样大笑拍肩膀的举动。 况且,他心有挂碍,挤出笑容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在他知道皇上允诺了长定殿下之后,他的全副心神都在精进武功上,想要为殿下增加多一点胜算。 曹宁的加入,意味着殿下赢的希望会加多一分,这就是好事儿,他绝对不会拒绝,而且也会积极地配合。 更何况,他对殿下无比信任,殿下允许曹宁重新回到队伍,一定是有什么必须的理由。 他不在意,只要殿下能赢就好了。 郑吉没有对褚飞鸢详细说曹宁之所 以重新回到她身边的原因,有关暗棋之事,越少人知道就越好。 促使她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当然是于佳伟太子一系已经动了。——他们已经再次接触曹宁。 许是受到母妃前去慈宁宫一事的影响,令太子一系觉得没有及时察觉到她的动静,实在过于被动了,因此就加速了在她身边安插棋子的动作。 曹宁,是他们物色的最好棋子。 这对她来说,倒是意外的收获。 “接下来就是前三甲武场的比试了,前路多艰,你得小心应对。”郑吉对曹宁道,意有所指。 “殿下,您放心。”曹宁点点头,内心再次翻滚动荡起来。 能够重新回到殿下的队伍,能得到杜先生的仔细教导,但是他也很清楚,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他心里其实隐隐约约有一种感觉,太子一系的真正试探,应该就是在武阁这一次的比试当中了。 他要怎么样做才,能帮得了殿下又取信于太子一系呢? 这其实是一个相当艰难的过程,甚至还会危及生命。 纵然如此,他却丝毫不惧,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真正要做的是什么。 现在,他只需要跟着殿下,专心致志的地比试就行了。 接下来的比试中,郑吉带着褚飞鸢和曹宁两个人,赢下了一场又一场的比试。 仅仅是三个人的队伍,竟然就真的闯入了甲场的比试! 而陶静宜和沈沉两个人,伤势在渐渐好起来的同时,内心却焦急不已 。 他们总觉得,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殿下已经去到了甲场,他们必须要站在殿下身边! 随着武阁公布最后一个武场,也就是甲场的比试规则后,再一次引起了轰动。 第428章 谁壮胆? 在赵叔敖公布了甲场的比试规则之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一个地方。 那就是甲场魁首之战! 能够进入前三甲武场的人,无一不是奔着这甲场魁首而来的! 哪怕他们许多人都心中有数,知道自己或会止步于丙场,或是在乙场折戟,但这完全不会阻碍他们对甲场魁首的向往。 这是每年武阁士兵内心最激动的时候,仿佛连血液都会沸腾那种,京兆最严寒的雪天都不能使这种热血稍稍冷却。 今年,比以往尤甚! 因为,武阁改了过去多年的比试规则,最后能夺得甲场魁首的,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支队伍! 更为重要的是,这场魁首之战,与过去武阁任何一场比试都不同,它是一场实战! “实战?阁主,这个是什么意思?请为属下解惑!”郭先生郭昶最先问道,眼神犹不能置信。 他当然知道实战是什么意思,但……这甲场魁首之战,真的是他所想象的那种实战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是颠覆了以往武阁比试的传统,而是真真正正的生死危机了! “是,请阁主解惑!” “阁主,下属不明白……” 在郭昶出言之后,接连几个武阁先生也都接话了。 他们都极力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和意外,都目光灼灼地看向了赵叔敖。 阁主的意思,真的是他们所以为的那样吗? 就连杜凤句,眼眸中也有意外之意:阁主这个手笔……会不会太大了? 在众 人的注视下,赵叔敖点了点头,道:“正如你们所想象的那样,魁首之战,的确是一场实战,而且不会在京兆。” 实战、不在京兆? 一众先生又是一愣,面面相觑过后,还是郭昶继续说话了:“阁主,这实战,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在京兆,他们其实并不关心,他们最关心的是,这个实战,是怎么个“实”法? 赵叔敖捻须道:“诸位先生想必都知道,武阁的比试,最终是为军中选拨将领,老夫已经向皇上请旨,武阁魁首,只能在真正的战场上才能选拨出来。因此,诸位先生和士兵们,会参加一场真正的战斗。” 说到这里,赵叔敖神情肃穆起来:“至于这场战斗是什么,那暂且还需要保密。诸位先生,老夫想说的是,魁首之战,不再点到即止,而是生死之战,只有真正有本事的人,才能成为魁首。” 他顿了一下,补充道:“这也是兵部想选出来的武将,更是皇上所期待的柱梁!” 把甲场魁首之战放在实战上,这当然不是赵叔敖自己一个人决定的,而是得到了兵部和皇上允许的。 更准确地说,以实战来选拨魁首,这是皇上的意思。 听到这些话语,在场的武阁十先生都沉默了。 在生死面前,无论说什么都似乎是不合适的。 不怪这些武阁先生会这样想,因为这个比试规则,真的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甚至超出了他们所能承受 的范围。 在此之前,不管阁主赵叔敖怎么改武阁的比试规则,魁首是一个人得到或是一个队伍得到,本质上都是在武阁里面进行的比试。 既然是比试,那么就意味着一切都是可控的,当然包括了人员的伤亡。——除了发生谢翊那样的击杀事件。 总的来说,能够进入到武阁前三甲武场的士兵,对武阁对朝廷就来说都是宝贵的人才,这些人才,都是以后朝廷有大用的,算不会轻易被折损。 因此,他们这些人在武阁比试中受伤都不算什么事情,因为有阁主在、有十先生在,随时都可以喊停比试。 但是实战…… 既然是真正的战斗,就没有人能够随时喊停,而是真正地面对生死。 这些武阁先生,除了杜凤句之外,都是真正在各大卫历练过的人,他们知道实战是什么样的。 所谓的实战,绝不是一场比试,而是实实在在的流血、死亡,这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可以弥补的! 这最后一场的魁首之战,竟然要以这样的方式进行? “这样……值得吗?要是这些士兵出了什么事情……”郭昶喃喃地说道,神色一时难以形容。 他有争夺魁首之心,但是他也知道,一旦这些人死亡了,那就是什么都没有了。 为了一个魁首,值得吗? 武阁花费那么多时间和精力为国朝培养军中人才,在他们还没有足够成长为人才的时候,就将他们推出去,这……这是 武阁可以做的事情吗? 像郭昶一样想的先生,还有不少,他们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却又无话可说。 他们不想士兵们流血牺牲,但是军中之人,又怎么可能少得了这个呢? 赵叔敖声音沉了下来,道:“的确,值不值得,诸位先生这个都要考虑。朝廷不会愿意白白牺牲这么多人才的。因此,只有魁首之战,胜出的三个队伍中的人,才会参加实战。” 三个队伍,最多只有十五个人,即使除了什么意外的结果,朝廷还能承受得起。 道理还可以这样算的吗? 杜凤句看了赵叔敖一眼,想说些什么,还是按捺了下来。 这十五个人,人数虽然少,但是能够走到最后的队伍,无一不是军中翘楚,若是假以时日,必定会对国朝有大用。 在这个时候,就用在实战上,这……其实是扼苗助长了? 牺牲这些精英人才,换来的魁首,有什么用呢? 这对国朝来说,其实不是选拨人才,更像是毫无必要的损耗。 毕竟,在这些人当中,或许将来有一个大将军,那对国朝来说就是重器了。 重器提前出世,要么就是容易折损,要么就是被毁灭,不管是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弊大于利。 皇上,怎么会作这样的决定呢? 是的,在杜凤句看来,作出这样比试规则的人,不是武阁的阁主赵叔敖,也不是兵部,而是皇上! 如果没有皇上的授意,不管是兵部还是赵叔 敖,都没有这样的胆子。 将这个十五个人投在实际的战场上,并且还是远离京兆的战场,万一……这十五个人都回不来呢? 这个时候,杜凤句的脑中突然一个激灵:莫不是,这才是皇上作出这个意思的真正原因吧? 第229章 意在取殿下性命! 一旦有了这样的猜测,杜凤句就知道甲场魁首之战为何会有这样的规则了。 于是,他忍不住看向了赵叔敖,开口问道:“阁主,倘若……殿下的队伍闯进了甲场前三,那么,殿下也要离开京兆参加实战吗?” 这是他被擢为武阁十先生以来,第一次当众说话,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了他。 但是更让人在意的,是他的话语。 在听清楚他想要表达的是什么之后,有好几个先生忍不住头皮一阵发麻。 是啊,如果长定殿下的队伍也进入了甲乙丙三个武场,万一最后成为前三支队伍之一呢? 这个可能虽然很小,但就代表着会出现。 长定殿下乃天之娇女,虽然姜贵妃现在看起来失宠了,但长定殿下毕竟是皇上的骨肉,若是她在实战中有什么差池…… 比试怎么办呢?武阁怎么办呢? 就连郭昶这个一向看长定殿下不顺眼的先生都沉默了。 这一次的武阁比试,发生了太多猝不及防的事情,他也不能说长定殿下一定不会进入甲场前三。 杜断话语中的情况的确是会存在。 “殿下也是此次参试的士兵之一,既是如此,自当一视同仁,都需要按比试规则办事。”赵叔敖回答,神情依然肃穆。 在他刚接到皇上授意的时候,同样有过这样的担心,也忍不住当场请示了皇上,但皇上示下“天潢贵胄一视同仁”,他便无话可说了。 不管皇上作何考虑 ,是压根不相信殿下能进入甲场前三,还是打算让殿下通过实战得以历练,他作为武阁的阁主,便不能对长定殿下过于偏颇。 他虽然担心殿下,却不会为了其而罔顾皇上的意愿,更不会为其更改魁首争夺的规则。 他同样认为,只有实战,才能挑选出最合适的人才。 而且,武阁的士兵大多数都是从军中出来的,不管面对什么样的情况,都应该是一样的。 不管是在武阁比试还是真正实战,都必须将生死置之度外,都必须全力以赴。 更何况,杜断所说的这些还有一个前提,那就是长定殿下能够成为甲场的前三。 不然,这些担心和猜测,都没有了意义。 ——眼下,自然也没有讨论的必要。 听到赵叔敖这么说,杜凤句点了点头,不再问什么了。 皇上之所以授意赵叔敖制定这么一个规则,究竟想做什么呢? 以他对皇上的了解,就算其厌弃了姜贵妃,也不会如此罔顾殿下的安危,不会将殿下推入这种险地。 但这个规则的确形成了,这就令人不解了。 帝心,果然难测。 他虽暂时不明白皇上想做什么,但是他能预料得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如果长定殿下没有进入甲场前三,那么这一场实战,就按照正常的那样进行,通过这一次比试,武阁会选出最有本事的军中人才。 如果殿下进入了甲场前三……那么除了选拔出人才之外,那就是冲着 对付殿下而去了! 他相信,第二个可能性会更大。 如果真的有人要图谋什么,那么定会想方设法将殿下推到甲场前三的位置。 往最坏的结果里想,这些人,是想要借着魁首实战,取殿下的性命! 想及此,杜凤句的心陡然惊跳了一下,嘴唇都紧抿了起来。 对此,郑吉倒是笑着说道:“这般说来,本殿进入甲场前三,应当是板上钉钉了?” 她凤眸弯弯的,完全看不出害怕,语气反而带着一种揶揄。 可见,内心非常淡定和自信了。 “殿下……”杜凤句无奈地说道,想提醒殿下还需要小心为上,但是又不得不赞同殿下的话语。 的确,且不管实战背后会有什么,但是这个规则一出来,殿下进入甲场前三,就会变得容易得多了。 只是,这容易得多的背后,就是将会面临更大的危机。 “凤句,不必担心。这一次武阁比试,本就危机重重,你我都早有准备,何需多虑?”郑吉仍旧笑道。 她的确这样想的,这魁首之战,为了母妃,也为了吕师,她本就非要夺得好名次不可。 因此,不管是在武阁比试还是远离京兆实战,于她而言都避无可避。 既然如此,她便只能迎难而上。 如今有人帮她扫平前路的障碍,减少她的劳心劳力,她当然要高兴呀。 再说了,她要是进入了实战之中,也不会是旁人眼中的傀儡,任由旁人想怎样就怎样的。 “殿下,我 只是……”杜凤句叹息一声,不好意思把话语直白地说出来。 道理他都懂,他只是担心殿下,心疼殿下而已。 他何尝不知道,不管魁首之战的规则如何,殿下都无有退路? 只是,任由这样被人推着往前走而毫无反击,的确也不是他和殿下的风格。 他闭眸沉思片刻,随即睁眼道:“殿下,我让韦艳去你身边吧。” 以韦艳的武功,要在危险的情况下护着殿下的性命,这还是能做到的。 要是韦艳都护不住殿下的性命,除非是在千军万马之中,那他……也不必想什么了。 郑吉的笑容收敛了起来,艳丽的脸容有种慑人的压迫,语气冷冷淡淡的:“凤句,这样的话语,本殿不爱听。” 韦艳是吕师留在凤句身边的,保护凤句才是其最重要的职责,怎么能放在她身边呢? 凤句说这话,真是胡闹! “……”杜凤句黑亮的眼眸黯了黯,轻声道:“殿下,是我说错话了。的确,韦艳不能出现在殿下身边。” 的确,韦艳不能去殿下身边,这是义父留给他的人,他不能随意动。 他得想想另外的办法,首先要保证殿下的安全…… 郑吉笑了笑,道:“凤句,实战上会出现什么,谁都不会知道,你,或者本殿,能做的,便是好好准备。本殿想,在实战开始之前,应当会有足够时间准备的。” 这个实战到底如何,现在虽然还没有更多的消息,但是在真正开 始之前,不可能密不透风。 尤其涉及军中调兵遣将,涉及物资补等,外祖父那边,还有凤句这里,多少消息都会有消息漏出来。 在郑吉和杜凤句在为实战做准备的同时,还有其他人也动了起来 第430章 为了慈宁宫 坤宁宫内,太子郑征坐在薛皇后的下首,眉头略皱道:“母后,这么做,会不会太冒险了?” 在他看来,无需多此一举,长定只是个公主而已。 再者,父皇已对姜氏生厌,他们只需要静待其成就可以了。 可是母后不是这样想的。 母后始终觉得长定是心腹大患,要趁此机会除掉长定,让姜家再无可依,这……何必呢? 他想了想,再一次提醒道:“母妃,父皇是把长定当作砥石的,要是这块砥石没有了,父皇要是用钝了孤这把刀……” 他点到即止,知道自己母后会明白。 薛皇后摇了摇头,道:“砥石而已,没有了这个,还能有另外一个,这个问题不大。关键是,姜氏一系,在皇上心目中的位置越来越重要了。” 虽然慈宁宫这个事情,是她中了计,落入了姜昭的局中,但是也并不是一无所获。 换作之前,姜昭与慈宁宫牵扯上了,定会被皇上送入掖庭,绝对不是眼下降位禁足这种轻飘飘的处罚结果。 降位禁足算得了什么呢? 甚至,长定的虎符都没有被拿回来! 这让薛皇后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危机感。 而在得知皇上允诺长定若是取得好名次之后会接触姜昭的禁足,这就让她下决心一定要趁此机会除掉长定了。 不然,真让长定取得了好名次,姜昭若得以复宠,以后就更不可控了。 “母后,黄大人说,孤宜静不宜动。长定她几次得势 ,都是因为孤按捺不住了。”郑征这样道。 在几次失势之后,他一直在反思:为什么会是这样? 他的太子之位十分稳固,在朝中又有贤名,父皇对他信任器重,可以说就这样等下去就能顺利登基了。 但现在,他接连折损了许多人手,就连虞佑棠这样的得力干将都没有了。 究其原因,是什么呢? 他觉得是因为自己太心急了,忍不住动了起来。 一动,就会出错,所以才会让长定抓住了机会反击。 幸好长定只是个公主,若长定是个皇子,那么他才是真正坐立不安。 现在母后打算借武阁实战来行事,他总觉得,还是太冒险了。 薛皇后看了郑征一眼,面上略有不悦,但还是耐心说道:“太子,黄濮山说得没有错,但是也要看实际情况。现在,姜家一系已经动了,倘若我们再不动,那就真的要被他们牢牢压着了。” 太子在这个位置上,本来就是会备受攻击的,又怎么能维持平静? 只不过是,之前的动都掩饰在暗处,现在则被迫摆到了明面上。 “母后,孤不明白,就算被长定压着,她是一个公主,又能如何?父皇难道会因为长定而厌弃孤不成?”郑征这样说道。 许是因为在武阁折损了虞佑棠的原因,郑征对武阁想下意识远离。 按照他的意愿,的确不想在武阁比试上花费过多心思。 更何况,这是在军中! 因为过去要避免父皇对他的猜忌 ,所以他几乎没有在军中插过手,也因此造成了如今军中没有什么人的弱势。 用自己的弱势去设局,真的会如愿吗? 薛皇后看到了他的犹豫,脸上的不悦暂且压下去,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太子,难道你就真的愿意用陆光吗?你真的能用陆光吗?” 听到这话,郑征的脸色忍不住难看起来。 他不禁想到了东宫左率陆光。 陆光在东宫任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在这段时间里面,使出了浑身解数想要获得陆光的好感,想要拉拢陆光,但是……完全没有用。 陆光看起来对他这个太子颇为尊敬,但有吩咐也无有不从,但是…… 郑征心中很清楚,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陆光其实并不信服他,反而对他十分不满意,就好像……太傅杜通那样。 虽然杜通和陆光并无往来,但是郑征就是内心笃定,陆光和杜通是一样的。 他们都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对他这个太子并不满意。 明明,他不曾对他们做过什么,甚至,还不惜放下身段,小意讨好。 他们为什么还不满意他?还不肯辅助他? 郑征作为太子,内心当然有自己的骄傲,不过是两个臣子而已,待他登基,必定会…… 他稳了稳心神,道:“母后,孤当然用不了陆光。但陆光在军中太有影响力,孤担心……” 如果母后之计能成,既可以收归姜家的钱财,又可以将陆光挪走,他当然乐见其成。 但 是在军中冒险,的确让他摇摆不定。 先前蜀州哗变的事情,仍旧令他心有余悸。 明明一切顺利,眼见着就要牵扯上北疆陶家了,最后事情仍旧失控,竟然成就了姜家一系,让长定摘了果子。 不然,长定就不会进入武阁,也不会有虞佑棠此事了。 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一次还是在军中,又会如何呢? “不必担心。这一次,是你父皇的意思,对我们来说,只是顺皇上心意而为,不用冒什么险。”薛皇后这样道,眼中有一丝笑意。 这一下,郑征真的不明白了:“母后,这是父皇的意思?” 可是,母后不是说,姜氏一系在父皇心中的地位越来越重要了吗?为何父皇还会这样? “你也知道,这次武阁实战,是皇上授意赵叔敖这么做的吧?本宫估计,皇上是想借着这次实战,将潜藏在武阁中的那些反贼揪出来。”薛皇后回道。 武阁接二连三出事,背后倘若没有人在故意闹事,谁都不会相信。 正巧,武阁比试快结束了,皇上想利用这最后一次比试,把事情弄个清楚明白,也不难理解。 “可是,就为了几个反贼,父皇这么做,会不会太劳师动众了?” 这可是实战,是涉及到军中的实战,动用那么多物资、人力,这可不是小事! 薛皇后垂眸,端庄的脸容露出了一丝微笑:“是啊,本宫也觉得太劳师动众了。不过皇上旨意已下,就只照作家就 可以了。” 她还不能告诉自己的儿子,皇上这么做,揪出几个反贼是明面上的原因之外,实际上……还是为了慈宁宫啊。 第431章 万事备 薛皇后没有就此说更多,只是再一次说道:“太子,皇上既然已经授意武阁定下这个比试规则,那么就无须顾虑太多了。” 见郑征犹在犹豫,她淡淡补充了一句:“此时此刻,你不进,就是退了。” 太子可以退的吗?当然不可以。 太子可以被废,可以薨,但就是不能退! 郑征闻言,脸色再度难看了几分,却张口无言。 “太子,并非本宫危言耸听,而是实情如此。”薛皇后道,“以前尚有姜氏和长定挡在前面,你可以躲在后面扮猪吃老虎,但是现在呢?” 她不知道长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察觉到不妥的,但是到了现在,她已经很确定,长定必定联合了姜家作出反击了。 不然,情势不会如此。 她敏锐地察觉到,长定才是这一系列变的主要原因,一切应当就是从其出宫开府时开始的。 为了在以后的局面处于控制地位,她必须要将长定这个隐患铲除了,不然,将会后患无穷。 她的直觉一向很准,在以往无数次帮她规避了风险,助她成为一国皇后。 现在,她也不会罔顾这种直觉。 “再说了,长定身边跟着的那个士兵,名唤曹宁的,正好也可以试探一下其虚实,看是否能用。” 这个棋子,是安乐伯府送来的,对此,薛皇后无可无不可。 她不曾真正信任过安乐伯府,自然也不会信任安乐伯府所送来的人。 但是像曹宁这么好的棋子,的确 很难遇得到,无论真假,她都可以一试。 反正,对太子没有损失。 “太子,便是不为长定,就是用这一次实战来试探那个棋子的虚实,也是值得的。若是他真心投靠,那么就等于在长定身边装了耳目;倘若他是别有居心,那么就可以弃之不用了。” 这话,再一次戳中了郑征的心。 对曹宁这个人,他当然十分在意,不然也不会派长史孟鹤松去处理此事。 正如母后所说的那样,武阁实战正巧就是个试探曹宁的机会。 无论真假,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坏处。 “母后,孤知道了。孤会与黄大人商量,再从长计议。”郑征这样道。 他的确信任母后,也的确承认母后的本事,但是母后深居后宫,前廷的事情,尤其是关系到北衙禁军大统领的事情,他还是准备和黄濮山相商。 薛皇后看了他一眼,心中再次生出了淡淡的不悦,随后点了点头。 黄濮山是太子詹事,太子信任其乃理所当然,不过,论及对帝心的把握,薛皇后认为无人能够超过她。 她也相信,黄濮山最后会作出和她一样的判断。 在长定羽翼未丰之前,将其铲除掉,再重创姜家,这个是中策了,但眼下她只能采用这个中策了。 至于上策…… 从长定向皇上请旨退婚那一刻起,在她这里就没有什么上策了。 这之后的种种应对,都只是中策而已。 在长定没了之后,她或许才能再想出一 个上策来。 但是,这都是之后的事情了。 陶朱巷姜家内,钱胜雪放下手中薄薄的信笺,道:“小九所说的,你们都知道了。接下来,便各干各活吧,断不能让小九出现什么意外。” “是,娘亲。” “是,祖母。” 姜晅和姜少渊异口同声地回道,神色都相当严肃。 姜少渊是在场年纪最轻的,城府修炼得还不够深,他皱着眉头,略带着担心说道:“祖母,孙儿总觉得,事情不会这样简单……我们在军中没有什么势力,这个是否需要请陶家帮帮忙?” 陶家已经和姜家结盟了,彼此守望相助,既然姜家在军中没有人,那么请陶家出手也是一样的。 姜家虽然有的钱,但是对军中的势力来说,钱财不一定是最管用的。 在军中,真正能管用的,还是像陶家这样的武将之家。 这一次,他从丹丘马场返来之后,就越发这样认为了。 钱胜雪还没有开口,姜晅便笑着说道:“小淼儿,谁说我们在军中没有什么势力了?先前我们在剑南道撒下的银两又不是白撒的。” 他作为下散财先生那么多年,给出去的钱财无数,十分清楚钱财有什么威力。 即便是在军中这样的地方,钱财虽不能打通一切,但是用来保障小九在此次实战中的赢面,那还是可以的。 “二叔……”姜少渊下意识接过姜晅递过来的一沓银票,一下子无话可说。 顿了顿,他才点头道:“ 二叔,你是对的。” 便是他,都忍不住伸手去接这些银票,遑论别的人? 只是,这些钱财要怎么用,用在哪些地方,怎样才能真正帮得了他的公主表妹,这个还需要好好斟酌一番。 哪有像二叔这样,动不动就给出一沓银票的? 届时,要是皇上盛怒之下,说出一句“匹夫敢犒天子军”,那姜家岂不是完蛋了? 姜少渊看着自家充满了金戈之气的祖父,冷淡孤傲的祖母,还有俊美得不像活人的二叔,看到他们脸上都不以为然的表情,开始深深怀疑自己是不是想错了。 莫非,这个真的不是什么大事? 他这个姜家人,是不是真的小看了银两的威力? 这般想着,他飞快地将这一沓银票都塞进了袖子中,然后和其他人一样,都露出了不以为然的深沉表情。 罢了罢了,他真的无须担心太多,反正他的公主表妹会出手的。 他要做的,便是根据公主表妹的安排,在该花钱的地方花钱就可以了。 话说回来,公主表妹她……进入甲场前三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吧? 事实告诉他,当真是没有任何问题! 当姜家在暗中准备的时候,郑吉也一路披荆斩棘,带着褚飞鸢、曹宁两个人,进入了最后一个武场——甲场。 虽然是最后一个武场,但是这一路却顺利得不可思议,就连奋力厮杀都算不上,更别说是什么惊心动魄了。 而这时,武阁的实战终于有消息传了出 来。 这一次的武阁实战,竟然是前往河北道剿匪! 「第二卷倒计时了。」 第432章 山南贼祸 当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武阁中人都深感意外,但是当他们静下心来仔细一想,便发觉这样的安排,实在是意料之中。 山南道就在京畿道旁边,离京兆不是很远,却也不近。 这不近不远的距离,恰好方便了军中物资的准备、人员的调配,并且对军中不会造成什么困扰。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山南道这些年来贼匪不断,且其中还有不少势力颇大,渐成祸害一方的贼匪之乱。 朝廷早有意派人前往山南道剿匪,只是朝廷最近事情不断,且说到贼匪祸乱,还有比山南道更为严重的地方。 因此,剿匪山南道一直不能成行,兵部就连章程都没有。 没想到,兵部就这么闷不作声地行动了,趁着此次武阁比试的机会,把山南道剿匪提上了日程。 撇除武阁比试这个实战不说,山南道剿匪这个事情,本就是造福一方百姓的事情。 “山南道啊……”郑吉念着这三个字,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有些怅然。 她身边有太多人相助,除了长定府中的人手外,还有姜家、凤句、窦家的帮忙,因此她早已知道这次实战将会是剿匪。 只不过,没有想到是山南道而已。 父皇会选择山南道这个地方,多少令她感到愕然。 这种愕然,并非因为山南道剿匪是多么难以置信的事情,也并非她对山南道多么陌生。 恰恰相反,她对山南道极为熟悉。 山南道于她而言,有几个 特别的关注。 首先,她的三皇兄,已经被褫夺“逸王”封号的郑循,正是被幽禁在山南道鄞州。 而这一次山南道剿匪所定下的砺州,距离鄞州并不远。 父皇选择这个地点,作出剿匪的安排,实在是耐人寻味。 其次,是因为沈沉。 沈沉先前一直在山南卫从军,倘若他没有因为武阁比试前去京兆的话,这会儿应该是在山南卫中研制兵器的。 如果沈沉没有受伤,这一次前去山南道剿匪,他就是在自己的地盘上作战,简直就是龙归大海鱼归深渊。 即使现在沈沉受伤了,也能为她提供许多山南卫、贼匪的消息。 ——要知道,这一次武阁是要与山南卫一起行动的。 当然,以上两点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前世她在山南道这里最终赢得了奉宸卫的追随。 可以说,山南道对前世的她来说,乃是福地。 这一生还是不是呢? 现在,她还无法判断。 “殿下,可是山南道有什么不妥?”杜凤句看见她露出怅然之色,不禁问道。 “没有不妥。”郑吉摇了摇头,笑了一下,补充道:“反而是个好事。” “好事?”杜凤句倒很想知道,为何殿下会这么觉得。 他虽然一直在河东,但是去山南道的次数也不少,因为沈沉就在这里。 过去每一年,他都会从河东前往山南道,看一看沈沉过得如何。 他知道山南道贼匪猖獗,但也知道山南卫其实一直都有剿 匪,只不过没有多大成效而已。 当然,最主要是山南卫其实并没有真正动干戈,不然,这些贼匪早就被歼灭了。 其中原因错综复杂,非一字一句不能说清楚。 但是,过去山南卫一直没有做成的事情,现在加入了武阁比试,就能做成吗? 他并不这样认为,反而觉得这里面有许多变数。 但是殿下笑着说这是好事,他倒真不明白了。 “本殿对山南道颇为熟悉,因此地形方面不会有什么问题。再者,沈沉不是出自山南道吗?”郑吉这样回答。 作战之事,讲求天时地利人和,天时现在还不知道,但是地利与人和,她已经能算得上是占了的,这难道还不是好事? 她对山南道极为熟悉,就是不用看舆图,她脑中也能知道山南道的山河走向、崇山峻岭。 接下来,外祖父他们会把山南道的消息打探得更为清楚,地利这方面便无忧了。 人和嘛,便是沈沉他们了。 至于天时…… 现在已经是十二月了,山南道想必也是严寒降临,按理来说,这并不是剿匪的最好时机,然而天寒地冻,贼匪都在山中不出,这也是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最好时机。 听了这些话,杜凤句点了点头道:“这倒也是。” 他想起了刚回京兆的时候,恒楼所送来的消息。 长定公主性子骄纵,不曾离开过京兆…… 既然如此,殿下为何会说对山南道颇为熟悉呢? 这个熟悉,是从各种消息 邸报中得知,还是……殿下后来所经历过的? 这个,只有殿下自己才清楚了。 郑吉迎上杜凤句的眼神,只是笑了笑。 前一世的事情,她当真没有办法对凤句说出来,但是以凤句的聪慧,想必能够猜得到。 奉宸卫追随之事,她还得理一理才能如何说。 但是眼下,她更关心另外一点。 “凤句,三皇兄被幽禁在山南道鄞州,父皇将武阁比试的地点落在山南道。你说,这会不会与三皇兄有关?” 贼匪之祸,断而不绝。 除了山南道之外,其实江南道的豫章一带,贼匪同样十分猖獗,并且那里的贼匪势力极大,大有作乱之势,这才是朝廷应该出兵剿匪的地方。 但是父皇放着豫章一带的贼匪不论,反而将精力和目光放在了山南道。 这是因为武阁比试,还是另有原因? “山南道剿匪,的确比豫章剿匪更适合武阁比试。但有没有其他原因,这个还需要仔细查探才是。”杜凤句回道。 目前,紫宸殿没有传出更多消息,皇上也不曾和任何人商讨过此事,只在窦丛请示的时候,皇上直接就点了山南道砺州这个地方。 山南道的位置的确十分微妙,三皇子现在还幽禁在那里,其母妃周淑妃之死,至今仍疑点重重。 皇上将武阁比试地点放在这个地方,有没有三皇子的原因,还真不好说。 “的确,是要早做准备。”郑吉淡淡道,神色略有些疲惫。 是否与 三皇兄有关,其实也并不重要。 一个被幽禁的人,被父皇厌弃,母族势力又折损至尽的人,其实能做的事情十分有限了。 但是,山南道还与奉宸卫有关! 这,才是她心头最萦绕的事情。 第433章 遗泽 奉宸卫乃天子亲兵,只听令于皇上,但是前一世,她的长定十率府士兵,多出于奉宸卫。 这是因为,她前世在山南道对整个奉宸卫有活命之恩! 前一世,奉宸卫在山南道被人精心设局,一个个原本武功高强的奉宸卫士兵,却只能像砧板上的鱼肉一样任人宰割。 当时,她的身边除了李行恩,还有凤句给她留下的一些人手。 这些人手,并没有韦艳和裴燕山那么高强的武功,却各自都有一个看家本领。 或善刺探消息,或精于潜行,或醉心医术…… 也因此,这些人能在太傅府的劫难中活下来,并且还能护着她逃命。 不想,却在山南道这里见到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被无情屠杀的人,竟然就是帝王身边武功高强的奉宸卫! 她见到这一幕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不断到倒下的士兵,还有浓重的血腥味,都在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朝廷的追兵还在四处搜索着他们,眼前还有一场莫名其妙的杀戮,对当时的她而言,最明智的做法乃是悄然隐匿起来,只当没有看见这一场杀戮。 但是,当时的她,还是咬了咬牙,不要命一样冲了上去,闯进了那些奉宸卫的中间,替他们抵挡来自那些蒙面黑衣人的狠厉杀招。 凤句留下的那些人,都是听她令而行事的,见她如此,也只得冲了过来围在她身边,与那些黑衣人殊死拼战。 幸好 ,凤句给她留下的人手中,有擅医擅毒的人,在那么危急的情况下,用最快的速度为奉宸卫调配了解药,使得武功全失的奉宸卫恢复了力气,有与那些黑衣人一战之力。 不然,她和奉宸卫,也绝逃不过一个“死”字……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您想到了什么?”耳旁传来的杜凤句焦急的声音,让郑吉从前世中回过神来了。 郑吉下意识看向了杜凤句,语气还有些恍惚:“没事,本殿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她的眼神中还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决绝和悲伤,看得杜凤句心中一惊。 他不必问,都知道郑吉想到的是什么。 必定是后来发生的不愉快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他抿了抿唇,声音刻意柔和起来,带着一种安抚:“殿下,可是与山南道有关?” 殿下对山南道极为熟悉,可见山南道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不然殿下不会是这个表现。 这一刻,杜凤句忽然十分厌恶殿下所经历过的那些未来。 从殿下的反应来看,他所不知道的以后,肯定是十分惨烈,应当对殿下有着巨大的冲击,也应该发生了一些殿下无法挽回的事情。 但是这些事情殿下都没有说,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发生。 只是,见到殿下偶尔露出的悲伤和茫然,他不由得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一波接着一波,殿下这里所遇到的冲击不会停息,他似乎能 做的十分有限…… 正在他懊恼着急的时候,却感到肩头一沉,似松似竹的香气窜入了他的鼻端。 原来,殿下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近了他身边,还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隔着厚厚的大氅,他却似乎能感受到温热的气息,殿下,殿下……她在做什么呢? 这时,郑吉低低开口道:“凤句,你不必自责,若没有你,就没有本殿了。你为本殿做的,你帮本殿的,已足够多了。” 她对凤句是何等熟悉,自然能察觉到他此时此刻的无力和愧疚,但是,真正应该感到愧疚的人,是她才对。 面对凤句温柔的眼神,她根本无法直视。 因为,前一世的她,差点辜负了凤句的深情厚意——她在冲进奉宸卫的那一刻,是真的不想活了的。 凤句用自己的性命换来了她的活着,还给她留下了人手护送她离开京兆,然而,她在失去凤句之后,却没有了生的欲望。 但是,为了她的活着,那么多人没了性命,还有那么多人在苦苦守卫,她哪有什么资格轻生呢? 因此,在撞见奉宸卫的时候,她才不管不顾地冲上去,内心只觉得解脱:终于,她有一个再正当不过的死去理由了。 谁知道,奉宸卫之所以是奉宸卫,的确是因为他们的本事太强悍了,即便身上余毒未消,也依然能反杀那些黑衣人。 当那些黑衣人死绝之后,奉宸卫士兵也都个个重伤了,他们根本不可能救 治得了这么多奉宸卫士兵,为此,她不惜露了行踪,引来了一直追索她的朝廷官兵,让他们碰上了奉宸卫…… 她的求死之举,反而阴差阳错,救下了这些奉宸卫士兵。 或许她的骨子里真的天生带着反骨的,经过这一场生死杀戮,她反而清醒了不少,看到身边伤痕累累的人,她渐渐开始醒悟过来了。 凤句和那么多人用性命换来了她生的机会,她还怎么能如此轻易挥霍掉? 她定要好好活着,为凤句和那么多人报仇,才能对得住他们啊! 此后,她再也没有萌生过死意,也机缘巧合,因此得到了奉宸卫的追随。 后来她才知道,这些追杀奉宸卫的黑衣人,竟然是朱异和父皇所派来的! 她和李行恩他们在山南道躲了那么久,足迹几乎遍布山南道,后来在奉宸卫的暗中追随后,已拥有了长定十率府的她,再次来到山南道这里督军,在这里也收拢了后来她手中的一员大将。 她对山南道,怎么会不熟悉呢? 她靠着杜凤句,喃喃道:“凤句,倘若,有一个事情,你要得势,必须要牺牲许多人的性命,你是做还是不做呢?” 前世,她在山南道得到了奉宸卫的忠心,但是得到这个忠心的代价,是奉宸卫死了大半以上的人! 父皇这一生选择了山南道作为剿匪的地方,她不知道前世的事情还会不会出现,但是……前世那场杀戮,已经有征兆了。 她是 应该阻止还是默默看着其发生呢? 第444章 吸引前来 听到郑吉这么问,杜凤句却没有立刻回答。 他沉默许久,才道:“殿下,您的心知道应该怎么做。” 他不知道殿下具体问的是什么事,但想必就是山南道会发生的事情。 这么说来,山南道那里,是会发生什么事情的。 殿下得到势力,还死了许多人? 不管是什么情况,在殿下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心中就已经有取舍了。 殿下从来就不是那种为了权势而罔顾旁人性命的人。 果然,听到这句话,郑吉眼中的茫然渐渐散去,随后,她笑着点了点头:“的确是如此。” 自重生之后,她就想着迟早都会把前世的长定十率府组建起来,之所以迟迟没有成,是因为长定十率多从奉宸卫出。 她在永宁五年的时候,总不能和父皇抢人。 她原是想着一步一步,慢慢来的,不曾想,现在父皇把魁首之战的地点放在了山南道。 前世今生早已改变,她也不知道前世山南道那场杀戮还会不会出现,但是…… 她总要做些什么的。 当霍参看清楚由长定公主府长史张俭张大人塞过来的纸条后,忍不住愣了一下。 欲保奉宸卫,当见春晖楼。 他万万没有想到,长定殿下竟然会相邀他出宫详谈! 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情后,他感到茫然了。 虽然,他奉皇令去武阁观看长定殿下每一场比试,虽然,他对长定殿下有发自内心的赞叹,但是…… 他不是长定殿下的人啊! 他是奉 宸卫中郎将,是皇上身边的人! 长定殿下的长史大人,怎么会那么从容自若地将这个纸条交给他呢? 他们就不怕他会把这个纸条告诉皇上? 霍参合了合眼,最终只是捏紧了手中的纸条,什么都没有说。 他脑中想起的,是长定殿下在武阁的那一场场比试。 作为奉宸卫武将,他比许多人看得更清楚,长定殿下在每一场比试的进步,所表现出的巨大潜力,并深深为之折服。 他一直都暗自期待着长定殿下的表现,想着长定殿下还会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但这个惊喜,并不包括长定殿下私下联系他。 能够在宫中担任将职的人,都不是愚蠢的人,在皇上身边当差的人,更是如此。 毕竟,伴君如伴虎,倘若没有足够的敏锐警觉,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虽然霍参表现得十分简单,甚至还略带笨拙,但最不缺少的便是洞察判断。 只不过,他的主官,奉宸卫副将朱异,极其能干,又深得皇上信任,完全遮盖了其他奉宸卫士兵的光芒。 对霍参这样的人来说,的确不用动什么样的心思,只需要当好自己的差就行了。 ——倘若朱副将没有卷入东宫左率失控一事的话。 此刻看着手中这一张纸条,这么简短的一句话,对他来说是烫手山芋。 接还是不接?去还是不去?这是个问题。 郑吉前一次来春晖楼,还是应窦士远之约。 当时她为了避人耳目,特地 乔装打扮,令人完全认不出来。 眼下,她同样如此。 就连她身边站着的秦胄和石定方,也都装扮过了,若不仔细察看,同样认不出这是长定公主府的左右率。 秦胄和石定方立在郑吉身后,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上一次他们在春晖楼这里陪着殿下,等来了吏部窦家的窦士远。 这一次,殿下等的是谁呢? 当他们看见霍参的身影出现在春晖楼外时,眼神都倏然一变。 奉宸卫中郎将霍参? 殿下等的人,竟然是他?! 难怪,殿下要作这么一番装扮,与皇上身边的亲信士兵接触,自要再三小心。 霍参怎么会出现在春晖楼外呢? 要知道,奉宸卫是皇上身边的亲卫,不管是武功还是忠诚,都是数一数二的。 他怎么会避开所有人来见殿下呢?这是为了什么? 他们并不知道,郑吉给出的诱饵太有吸引力了,令霍参不得不来。 他乃军中孤卒出身,只有被选入了奉宸卫之后,与奉宸卫其他士兵朝夕相处,这才渐渐有了家的感觉。 因此,奉宸卫对他来说无比重要。 长定殿下那一句话不管是什么意思,涉及整个奉宸卫,他便不能等闲视之。 因此,霍参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来春晖楼一趟。 他看了殿下那么多场比试,能从这些比试中多少能看出殿下的性子。 殿下足够坚毅又足够聪慧,越是危急的时候,便越能保持冷静,如此才能使出那惊艳一剑,反杀了 谢翊和范砺两个人。 他相信,以长定殿下的聪慧,不可能对他存拉拢之心。 奉宸卫要是能被拉拢,就不能成为皇上身边的亲卫了、 他无比好奇,长定殿下所指的保奉宸卫,究竟是什么? 他甫坐下来,便直接问道:“殿下,欲保奉宸卫,这是什么意思?请殿下解惑。” 问完这句话,他便见到对面的长定殿下勾了勾唇角。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一种上错船的感觉。 但是,那句话怎么说的?来都来了,他当然要向殿下问个清楚明白。 郑吉伸出手,示意霍参喝茶。 霍参看了看那精巧的茶杯,心想长定殿下总不会在茶水中做什么手脚吧? 郑吉见状,随即自己也端起了茶杯,从容自若地喝了一口,朝霍参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 霍参略有些讪讪然,随即便端起了茶杯。 这时,郑吉淡淡问道:“霍大人,你想成为奉宸卫副将吗?” 霍参一口茶水差点没当场喷出来,瞪大眼看向了郑吉。 不是,长定殿下说得这么直接,真的合适吗? 这是可以说出来的话吗?他还要命的! 郑吉没觉得有什么不合适的,继续道:“霍大人,虞佑棠乃朱副将所害,这个你应该知道吧?” 不,我不知道! 霍参内心拼命摇头,面色却微微变了,语气低沉道:“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殿下所说的欲保奉宸卫,与朱副将有什么关系? 只见郑吉将桌面上的一个 卷宗推向了霍参,淡淡道:“霍大人不妨先看看这个再说。” 霍参刚坐下来就注意到这个卷宗了,这……是什么? 第445章 奉宸耳目 霍参垂眸看着推到跟前的卷宗,内心挣扎起来。 他是打开呢?还是不打开呢? 最终,他还是伸出手,翻开了卷宗。 他既然已经来到了春晖楼这里,就不想再迟疑犹豫——他的确想知道,长定殿下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不想当奉宸卫副将,却不能不在乎奉宸卫,那些人都是他的兄弟家人。 他只看了片刻,神色便变了,气息也粗喘了起来。 “啪”的一声,他猛然用手按下了卷宗,看向了郑吉,哑声道:“殿下,这……这些是什么?” 郑吉迎上他的眼神,淡淡道:“这里面,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 “不,朱副将他不可能这么做的……”霍参摇头道,他不愿意相信卷宗所记录的事情。 朱副将那么有本事,那么深得皇上的看重,奉宸卫副将这个位置,比军中许多大将军的位置都重要。 朱副将怎么可能会为了东宫左率这个官位,去冒那么大的险呢? “若朱异所为的,不仅仅是一个东宫左率呢?况且,东宫左率乃储君亲信,譬如日之将升,霍大人怎么就能说它不重要呢?” 这卷宗里面的内容,正是朱异为了取代虞佑棠所做的事情。 这里面有不少事情,是霍参所听说的,比如虞佑棠此前已经中了迷乱心智的药物,比如朱副将故意砍掉了虞佑棠的手臂…… 但更多的,是他没有听说过的。 比如朱副将暗中与太子往来见面,暗中派心腹 亲信前往山南道等等。 这里面所记载的有板有眼,时间地点人员一应俱全,看起来……事情确凿不已。 但是霍参把卷宗推回至郑吉跟前,正色道:“殿下,倘若这个卷宗上的内容是真的,您应该把这个卷宗呈送给皇上。皇上,自会对此有应对。” 无论真假,都不应该给他这个中郎将。 朱副将是他的主官,是皇上最信任的人,他能对朱副将做什么呢? 更重要的是,他无法核实卷宗上内容的真假,但皇上可以做到。 郑吉勾了勾唇,道:“霍大人,本殿把这个卷宗给你,就是希望你把它呈给父皇。” “?”霍参真是不明白了。 殿下自己直接把这个给皇上,为何要通过他呢? “本殿与朱副将有宿怨,这个卷宗,由本殿递给父皇,父皇不会相信。” “……”霍参看着满脸理所当然的长定殿下,一时无话可说。 就算是这样,殿下也无须通过他来递交,况且,他无法核实的东西,为何要交给皇上呢? 殿下约他来春晖楼这里,还完全换了副样子,如此神秘,不会只是为了让他递交一个卷宗吧? 郑吉笑了一下,道:“霍大人,当然,您也可以不提交,但是本殿若说,朱异这么做,是会令奉宸卫将有覆灭之祸呢?” 霍参的脸色顿时一凝:“殿下,您这是何解?” 就算殿下卷宗里所说的内容都是真的,那也只是朱副将自己的事情,怎么会令奉 宸卫覆灭呢? 奉宸卫光是皇宫就有百骑,负责皇上的宿卫安全,此外,天下十大道之中,也有许多人奉宸卫士兵在执行着各种任务。 他实在想不出朱副将会怎么令奉宸卫覆灭。 郑吉自不可能将前世山南道所发生的事情说出来,那是还没有发生的事情。 但是,她可以说别的事情。 或许是因为这一世的轨迹已经变了,朱异要做的事情提前在虞佑棠身上暴露,又加上韦艳时刻盯着其之故,竟然查到了朱异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 譬如,朱异早就提前让心腹亲信去了山南道。 早到什么时候呢? 竟然早到三皇兄郑循被押往山南道幽禁之前。 朱异提前那么久去山南道布局,是为了什么呢?这是韦艳想不到的,就连郑吉,也想不明白。 但是她毕竟经历多了一世,知晓过前世发生什么事情。 与山南道有关、与朱异有关的,前一世就只发生过一件事情,那就是朱异伏杀奉宸卫的事。 虽然,那是好几年之后的事情,但也不能保证,事情不会提前。 只是,这个事情,她同样不能透露给凤句之后,只能引着凤句往这方面去查、去证实。 凤句他们的确发现了朱异不同寻常的举动,却只是猜测朱异此举,应当是在为自己准备后路,却万万没有想到朱异会打奉宸卫的主意。 父皇现在对朱异的态度模糊,既不完全信任又不彻底怀疑,这其实才是对朱异的真 正考核,也可以说是一种折磨。 朱异是怎么想的,郑吉完全没有兴趣知道。 对一个将死的人,她何必知道那么多? 没错,她始终记得自己对韦艳的承诺,那就是在武阁比试结束之前,她必取朱异的性命。 只是,她没有想到,武阁的魁首之战,竟然会在山南道进行。 以她对朱异的了解,这一次山南道之行,他必定会出现。 届时,就是她兑现对韦艳承诺的时候。 只要朱异一死,无论他在山南道有什么阴谋诡计,都将消散了。 朱异是奉宸卫副将,他要做什么,必定会利用奉宸卫来行事。 她约霍参来春晖楼这里,便是要用霍参来截住奉宸卫士兵。 她心中明白,霍参目前在奉宸卫中的影响,是绝对比不上朱异的。 一旦朱异真的要用奉宸卫,必定借由父皇的名义,就好像前世那样。 问题是,她时至今日都不明白,父皇为何会任由朱异伏杀奉宸卫,要知道,奉宸卫是父皇的亲兵! 父皇这么做,不就是自折羽翼吗? 她想不明白,但是没有关系,她总会明白的,前提是,不能让朱异做到这个事情。 不管是为了她和朱异的私怨,还是为了那么多奉宸卫士兵的性命,她同样在山南道布局! 而她所需要用到的人,便是奉宸卫中郎将霍参! 她需要在奉宸卫中有自己的耳目,可以更精准知道朱异的动静,如此,她才能抢先朱异一步。 充当这个耳目的 ,没有比霍参更合适的人了。 除了这个卷宗,她当然还有另外一个杀手锏就我一说服霍参。 要知道,前世她的长定十率,霍参是领了其中一率的! 「祝书友们母亲节快乐!前两天复阳了,起都起不来,今日才稍稍好点,实在很抱歉!」 第436章 首次离京 第436章首次离京 霍参最在意的是什么,郑吉再清楚不过了。 但是,她无意以其最看重的东西要挟。 因此,她只是说道:“霍大人,这个卷宗,你可以选择交给父皇,也可以选择当没有看到。本殿所查到的这些内容,不一定是真的。” 她越是这么说,霍参心中就越没底。 真还是假,的确不是现在的他所能判定的。 “只是,本殿想说的是,一个人做事,总能留下多少痕迹的。若是朱异有什么异动,霍大人可以看在眼内。” 奉宸卫这双耳目,只有霍参可以充当。 只要霍参仔细关注朱异,就一定能发现其种种不同寻常之处,最终他所看到的内容,都会对她有所裨益。 霍参爱惜奉宸卫胜过自己的性命,又怎么会真的能对朱异的一切熟视无睹呢? 经过这么久的时间,郑吉也知道,欲要取之必先与之,她并没有刻意要从霍参手中得到什么,但是她给出的这些,的确是为霍参着想,只看能不能握得住了。 这份卷宗,也算是她对霍参的一个善意。 毕竟,霍参前一世为她做了许多事情。 霍参皱着眉头,他总觉得长定殿下意有所指,但是他又一时不能领会。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这份卷宗之上。 长定殿下约他前来,不仅是为了这份卷宗,更是为了朱异大人。 他并非愚蠢,当然明白长定殿下想让他在奉宸卫做些什么。 但是,不管是为了皇上 还是为了他的主官,他都不可能答应长定殿下什么。 他还想说些什么,忽然见到郑吉已经站了起来,看样子是准备离开了。 他眼中忍不住闪过了一丝惊诧:长定殿下此番前来,除了留下这个卷宗和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语,并没有什么了。 难道,长定殿下这么乔装打扮,就只是为了这? 不达到目的也能罢休? 他不知道的是,郑吉做事的确不达到目的就不罢休,但是她习惯退一步再进两步。 这一次,她要做的,就是把这个卷宗给霍参看,并且把这卷宗呈送给父皇。 在她看来,霍参真就是最合适的人选。至于别的…… 她站了起来,垂眸看着仍坐着的霍参,淡淡的说道,:“霍大人,奉宸卫之中,是否有一个士兵唤汪隼?你多留意这个人吧。本殿认为,他会让你有所得的。” 最终,在离开春晖楼之前,她还是忍不住提到了汪隼这个名字。 这个人,是足以让霍参心神震动的人,也是硬生生倒在霍参面前的人,更是让霍参真正的意识到朱异的确是要把奉宸卫置诸死的人。 这会儿,她本不应该提及汪隼这个人,但是凤句告诉她,奉宸卫之中对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并且这个人已经被朱异派往山南道了。 至此,她便越发肯定,前一世山南道的事情,早在永宁五年这个时候就已经有所端倪。 既然她要避免前一世的惨剧发生,那么自然就不能让 朱异好过——汪隼便是其中重要的一环。 他是朱异的心腹亲信,但是霍参对她其更是有活命之恩。 汪隼会做怎么样的选择,关系着山南道的布局。 她只是给霍参起了个头,但是具体怎么样走向,她这会儿也无法说清楚。 但是,她相信,有些事情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有相通之处。 前世汪隼既然选择了霍参,那是基于恩情和道义,那么只要恩情和道义在,汪隼的选择,也会大差不离。 接下来,就只看霍参怎么样去做了。 同时,她心中清楚的是,此次前往山南道,她必定要做好充足的准备。 既要在武阁比试之中夺得魁首,又要让朱异在山南道的事情不能成。 幸好,她这边人都已经在动起来了。 ~ 嘉懿宫内,陶贤妃听着雪彩姑姑的话,叹息说道:“缓缓真的是这么说?她真的要追随长定前往山南道?” “是,娘娘。”雪彩姑娘回道,“静宜姑娘已经说了,这一次是非去山南道不可。她的身体已经恢复了许多,虽然暂时还不能追随长定殿下上战场,但是在殿下身边打打下手也还是可以的。” 雪彩姑姑转达着陶静宜的话语,虽然她并没有详细说陶静宜是如何坚持的,但是陶贤妃能想象得到。 侄女儿的性格,她是最清楚的。 静宜当初能够自己一个人从北疆来到京兆武阁,加入长定殿下的队伍,这没有人能阻止。 那么,现在她决定跟 随长定殿下前往山南道,也就没有人能够阻止了。 “罢了,罢了,本宫是劝不住她了,你为她做好准备吧。毕竟,她还没有去过山南道,你都为她打点妥当了。” 虽然静宜从小住在军中摸爬滚打,对军中的事情比她更为清楚了解,但她还是不放心。 仔细叮嘱一番之后,陶贤妃又再叹息了一声,却没有想着要阻止。 她也很清楚,这一次乃是决战的机会,姜昭能不能从福庆宫出来,就看长定殿下这一次的比试结果了。 不管是于公还是于私,她都希望长定殿下能赢,如此,那么缓缓去帮长定殿下一个忙也就可以了。 与此同时,在天工阁内,沈沉指着一件件精巧的军中玩意儿,吩咐仆从将它们收集起来,不用对外发售了。 “待我从山南道回来,会将这些东西都改进一番,到时候再发售也不迟。这些,你们都告诉父亲,让他不必多虑。” 底下的仆从恭敬的听着,当然也不敢说什么。 小掌柜在天工坊这里,是最大的。 再说了,小掌柜在山南道那里出来的,现在回山南道,他们完全放心啊。 说实在话,小掌柜回山南道,比他留在京兆刚让他们省心呢。 因为,那是小掌柜一直待的地方,无比熟悉的地方,他们连东西都不用准备了。 在长定公主府内,所有人都在耐心地准备着,事无巨细,全都备全了。 毕竟,这是殿下首次离开京兆,任何 事情都马虎不得。 第437章 邪门 山南道在京畿道的旁边,这一世,郑吉从未来过。 实际上,她重生而回将近一年的时间,也不曾离开过京兆。 没想到,这首次离京,竟然是前往山南道。 前世,她在这里救下了奉宸卫,因此与奉宸卫结缘。 今生呢? 并不知道。 她这一次,并非为了奉宸卫而去,而是为了武阁比试而去。 此刻,郑吉骑在刘纯度特意从丹丘马场送来的骏马上,远眺着前方急行的马匹,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 因是骑马出行,她穿了一身黑色的骑装,依然在两肩处绣了振翅欲飞的金凤,越发显得她风姿飒爽,容貌极盛。 当然,因为有长定率拱卫着她,其实没有多少人能看得见她的容貌。 但是,这一次出行的所有武阁士兵,莫不知道长定殿下和他们一样,都是策马向山南。 这多少让他们心生佩服。 长定殿下乃天之娇女,听闻还不曾离开过京兆,但是并没有选择马车软枕,而真的就是像任何一个前往参加比试的士兵那样。 前往山南道参加比试的士兵,都是军中历练出来的,太清楚长时间骑马是如何的艰辛。 虽然他们不用千里急骑,但是长达五天的路程,就算是慢骑,也是一个极其辛苦的路程。 对军中士兵犹如此,对长定殿下这个天之娇女来说又如何? 长定殿下武功高强,能够反杀谢翊等人是一回事,但是骑马……这个其实和武功高强没有太大的联 系。 只要是高强度的骑行,对体力的消耗、对腰腿的磨损,都是一样的。 在郑吉的身后,倒是跟着几辆马车。 马车上的李行恩一直撩开车帘,满眼担忧地看着自家殿下,喃喃道:“已经出了京兆,怎么还不休整?殿下可能承受得住?” 杜凤句坐在他旁边,听着这些话,同样也忍不住看向了那个万众瞩目的人,眼中同样满溢着关切。 只不过,他不像李行恩李总管那样,能够说出来。 自出京兆城门那一刻起,他耳边就听着李总管的絮絮叨叨,不是担心殿下这个就是担心那个。 他的心,也随着李总管的话语起起落落。 原本,他觉得作为前往山南道剿匪的武阁士兵,千里疾行不算什么,行军骑马,这是军中任何一个士兵应该要做的事情。 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干脆不要从军。 但当骑马的人成了殿下…… 杜凤句内心幽幽叹息了一声:他竟然成为了过去自己一直唾弃的那种人,差点数次欲开口邀请殿下坐上马车。 这不是为殿下好,而是在折殿下颜面。 殿下倘若连这点苦头都吃不了,那么山南道剿匪、魁首之争,有殿下什么事情呢? 殿下以女子之身参与武阁的比试,本就受诸多限制,即使她是帝女,同样也饱受严苛议论。 在这样的小事上,殿下更不会让自己出什么错。 “老奴……老奴恨不得替殿下骑这一程啊!只是,只是……”李行 恩第无数次说出的话,说到杜凤句的心里去了。 他的心情,何尝不是这样想呢? 只不过,实际的情况是,他和李总管坐在马车上,看着骑马的殿下叹息。 他想了想,出言道:“李总管,殿下她……必须要这么做的,殿下她能受得住。” 这话,同样是在劝告他自己。 殿下选择了一条千难万难的路,区区骑马的辛劳算得了什么? 他看着在寒风中仍面带微笑着的殿下,知道她非但不以此为苦,反而以此为荣。 国朝天家公主之中,唯有殿下能参加武阁比试,唯有殿下能策马山南道,唯有殿下……能接触军中。 这些,对殿下来说,乃是荣耀和希望,他们作为殿下身边的人,应该替殿下感到高兴才是。 仿佛察觉到他们的目光,马背上的郑吉随即回过头来,迎上他们的目光,随即粲然一笑。 一片寒风肃行之中,这样的笑容,犹如天光初开,霎那驱散了所有的阴暗雾霾。 杜凤句的心仿佛被戳了一下,下意识露出微笑,以作和应。 前路山高水遥,他能陪伴在殿下身边,不管是以什么样的身份,这就是足够好了。 杜凤句合了合眼,山南道的山川舆图便清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不能代替殿下策马骑行,但是他能为殿下做些别的事情,这也是他坐在马车上跟在殿下身侧的原因。 山南道,砺山…… 他安排的,姜家安排的,还有其他人所安排,都 将汇集到这里,可谓风云汇聚,那里,接下来想必十分热闹了。 “砺山,到底是怎样一个地方呢?你快和我说说。” 另外一辆马车上,陶静宜靠在马车上,双眼晶亮地看着沈沉,想知道得更多。 没错,郑吉出行带着的这些马车,都是有实际用处的。 沈沉和陶静宜在丁场伤得那么重,自是不可能骑马远行,这马车就是专门为他们准备的。 沈沉想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道:“砺山……有点邪门。” “这个怎么说?”陶静宜一愣。 在她离京之前,陶家和陶贤妃当然尽可能地搜集了有关山南道和砺山的资料,但沈沉是从山南道出来的,所知道的当然又不一样。 “砺山原是山南卫军驿所在,后来那里出现过一场地动,山南卫便另移了他处。这里因为地动而出现了崇山深渊,渐渐林木丛生人迹罕及,最后便成为了贼匪扎寨之处。” 贼匪为祸的地方,环境大多都是如此,便于隐匿,这没有太多可说的。 但是砺山之所以邪门,那是因为山南卫其实出兵过好几次,每次到了山脚下,都会出事,不是遇到狂风暴雨大作,便是遇上飞鸟云集,还有一次,竟遇上了地动山摇。 他们连砺山都上不了,遑论剿匪? 因此,山南卫的剿匪最后都会不了了之。 不知道怎么的,时间久了,竟然传言砺山有神佛护着,更是让山南卫不敢轻动了。 陶静宜“呵 ”地嗤笑了一声,“若是真有神佛,也不会保佑贼匪!这地方,果然邪门!” 沈沉重重点头,回道:“是啊,我也是这么认为。” 可惜他在山南卫时只醉心研制兵器,对砺山也只听到了这些,要是知道有朝一日要去砺山剿匪,他就忍耐着多听一会儿了。 砺山那里,为什么会这么邪门呢? 「修改了前几章的一些谬误,但不影响阅读,谢谢大家指出!」 第438章 殿下,不可! 砺州的邪门,其实不仅仅是沈沉知道。 在确定砺州剿匪这个比试之后,有关山南道和砺州的资料,都第一时间被呈到了郑吉跟前。 她知道的,比沈沉还要多得多。 因此,在即将抵达砺州的时候,郑吉却突然下了一个指令,让所有人原地扎营,待到第二天再起行。 这个指令,让包括沈沉在内的所有人都以后不解。 眼下天还没有黑,只需要再走一个多时辰便到砺州驿了,他们完全可以到了砺州驿之后再歇息。 殿下怎么会让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呢? 不管,就算他们心中有所不解,但都是令行禁止,完全忠实地执行了郑吉的指令。 殿下,或许是有什么特殊安排吧? 再说了,原地扎营这种事情,在过去这几天里,他们做得十分熟练了。 秦胄和石定方领着长定率士兵安营的时候,郑吉也没有闲着。 她把杜凤句和队伍中都召在了一起,商量砺州剿匪的事宜,也就是这一次的魁首之战如何做的事情。 “殿下,就在这里?”沈沉年纪最小,也最沉不住气,好奇地问道。 相商夔州之战这么重大的事情,就……这样? 眼下,他们在萧瑟寒风之中,围着一个火堆,周围是闹哄哄的长定率士兵。 这情景,真的适合讨论这个事情吗? 郑吉勾了勾唇角,反问道:“有什么不可吗?” “也没有什么不可,就……”沈沉挠了挠头,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倒是 陶静宜接话了:“殿下,可是砺州驿有什么不方便吗?” 不然,天寒地冻之中,殿下宁可在野外驻扎安营,也不愿意花上一个多时辰去到砺州驿。 那必定是砺州驿有什么问题的! 陶静宜的脑海中,立刻出现了曾经看到的砺州舆图,作为自小就沉浸在军中的人,对舆图过目不忘,那已经是和吃饭喝水那样,是基本技能了。 郑吉赞许地看了陶静宜一眼,点头道:“砺州驿人多口杂,并不适合讨论此事。本殿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事关砺州之后的安排,干脆就在这里说吧。” 正因为在天地之下,一切都敞亮着,所以就更不用防什么了。 有韦艳在,她并不担心暗处有人隐匿着偷听。——但在砺州驿,这就不好说了。 曹宁和褚飞鸢并排坐在一起,神容沉静,并没有插话。 褚飞鸢在这样的场合,向来只是听着的,但是曹宁……不得不说,经历先前被逐出队伍的变故,还是不一样了。 当然,这才是正常的反应,也是某些人想看到的。 若是他还是和以前那样精明无所顾忌,那岂不是在说明殿下对他的背叛全不计较? 殿下不是这样的人,这也不能让人信服。 至于杜凤句,坐在郑吉的身侧,间或为火堆添上一截树枝,同样不说话。 他当然无比清楚,殿下准备做些什么。 “砺州邪门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吧?”郑吉开口道,直接进入了主题。 所 有人都点了点头,不管此前他们知道还是不知道,现在也都知道了。 “你们怎么看?”郑吉又再问道。 “一次是邪门,二次是凑巧,三次……就是有人故意为之了。”沈沉这样回道。 作为军中之人,他当然不认为这是神佛在保佑砺山贼匪,反而是觉得砺山贼匪在故弄玄虚。 “我同样这样认为,应是砺州士兵与贼匪有所往来,里应外合。”陶静宜接上了话。 不然,怎么会在砺州出兵的时候,就会遇到那样的事情呢? 必定有人通风报信。 鬼神不可能做到这些事情,能做到这些事情的,唯有人。 “如此说来,砺州贼匪越发猖獗,应该是砺州士兵有关,那么,是谁呢?”这一次,曹宁反而答话了。 在说话的时候,他根据郑吉的示意,把手中的舆图摊在了地上。 舆图珍贵,但是郑吉作为天之娇女,又有首富姜家的助力,再加上恒楼的暗中帮忙,因此郑吉队伍中的舆图,是这一次比试队伍中最为详细的。 没有办法,这便是她的优势。 不然,她也没有办法与其他两个队伍相争。 舆图之上,除了表明砺州的地形走向,同样标明了砺州的兵力排布及每营人数,当然,也有每营都尉的情况。 他们的名字、生平,乃至他们背后的势力,都尽可能详尽了。 从上面,倒是看不出有人与砺州贼匪有什么往来。 也是,要是能被姜家和恒楼查到的,那也 就无须如此劳师动众地剿匪了。 杜凤句垂眸看着地图,开口道:“这舆图上的情况,想必郭先生与王先生他们手中都有,对砺州的情况也十分清楚。剿匪是怎么个章程,他们也都心中有数。眼下,就只看砺州士兵是什么情况了。” 阁主赵叔敖和副阁主郑琼、周玉铖他们已经提前去了砺州安排,这一场砺州剿匪,是在砺州营的主导下进行的。 对参与比试的武阁人员,目前他们所能知道的,便都是会打散编入砺州营中,由砺州营统一安排。 至于他们的胜负,当然就看剿匪的成果了。 砺州的匪患眼中,除了砺山,当然也还有其他地方,三个比试队伍,正巧是划分了三个地方。 如无意外,殿下所被划分到的区域,应该就是匪患最严重,也是最邪门的砺山。 不如此,殿下怎么会出意外呢? 这些,都是他们在离开京兆之前,他们就都已经讨论过的了,眼下也无须再说。 郑吉将他们召集在一起,只是为了说一件事情。 “本殿欲先上砺山,你们谁有计策,可帮本殿挡着砺州士兵三天?”她这样说道。 此言一出,陶静宜几个就倒抽了一口气。 “殿下,不可!”最先开口反对的,竟然是向来沉默的褚飞鸢。 只见他皱着眉头,反对道:“殿下,您的安危,才是此行最重要的事情,倘如您在砺山出了什么意外,属下等该如何办?” 该如何向贵妃 娘娘交代? 第439章 决战开始了! 所有人都看向了褚飞鸢,就连郑吉眼中也闪过了一丝诧异。 她没有想到,最先开口、剧烈反对的人,是褚飞鸢。 不过,这不是讨论反对与否的时候。 于是,她摇摇头道:“本殿意已决,必须先去砺山查探一番。本殿需要的,是你们替本殿遮掩,这才是本殿要你们做的。” 这一路上,她都在想,要怎样赢下这一场魁首之战,要怎样把这一次剿匪顺利完成。 不仅要完成,还要在三支队伍之中脱颖而出,才能成为魁首。 武阁把他们带到砺州,要借助山南卫砺州营的力量,无论赵叔敖有什么安排,她都得先上砺山一趟。 砺山的情况,姜家和凤句都已经和她说了,但是他们搜集到的消息,总让她觉得差了点什么。 没有亲自去砺山看过,她的心始终不踏实。 想来,另外两位先生所带领的队伍,也都各有打算,在武阁公布细则之前,她打算亲自去砺山一趟。 她心中有数了,才能作出应对。 这个决定,她和凤句提过,凤句并没有阻止她,只道:“殿下,我让裴燕山跟在您身边。” 他知道,殿下这么做必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去砺山打探情况,这也是必须的。 但正如褚飞鸢所言,殿下的安危,才是这一次的重中之重。 他要做的,便是尽可能地保证殿下的安全。 韦艳不可能离开他的身边,他身边的裴燕山,及暗中从恒楼调来的人手,可以跟 在殿下身边。 再加上秦胄和石定方,还有得信可用的长定率,殿下亲自上砺山,还是可行的。 只是有两个问题,一是殿下要避人耳目,自然就不可能带太多长定率士兵,二是殿下要瞒着山南卫砺州营,以防有人与砺州贼匪通风报信。 谁知道,听了这些话之后,褚飞鸢仍旧出言反对:“殿下,属下坚决认为,您不应该上砺山!砺山贼匪的情况,我们并非一无所知,属下善隐匿,愿替殿下前往!” 在郑吉开口之前,他继续说道:“殿下,属下听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断不能拿自己的安危来开玩笑。你须得想一想,京兆那里……贵妃娘娘还在等您回去。” 他微低着头,没有人见到他说起“贵妃娘娘”四个字的时候,眼中闪过的情绪。 但郑吉听出了,褚飞鸢在这一事上无比坚持。 “既如此,你随本殿一起去吧。”郑吉淡淡道。 她都已经离开京兆来到山南道了,哪里还有什么“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之说? 这一次山南道之行,本来就是危机重重,处处都是生死考验的。 郑吉摆了摆手,道:“此事无须再说,魁首之战,本殿必须要赢。” 为了吕师所留下的线索,为了母妃从福庆宫出来,她必须要夺得魁首。 然而,另外两支队伍,人数比她多、武功比她强,整体的实力远在她之上,绝不是谢翊那些人可以比拟的。 她想要赢得魁首, 实在太难太难了,只能兵行险着。 山南道是她前世的福地,那么这辈子……她也不会让它成为她的凶地! 褚飞鸢还想说什么,然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最终还是沉默了下来。 是了,只有殿下赢得魁首之战,贵妃娘娘才能从福庆宫出来。 殿下想要上砺山,此事势在必行,他根本无法阻止。 那么,他能做的,便是寸步不离守护着殿下了。 杜凤句看了褚飞鸢一眼,随即垂下眼眸,掩住了眼中的思虑。 褚飞鸢是殿下亲自挑选的人,虽然出自诏狱之中,却是殿下所能信任的,根据之前几个月的观察,其的确对殿下十分敬重爱护。 从诏狱中出来的人,哪个是简单的? 他能猜得到殿下挑选褚飞鸢或许是因为尚未出现的将来,但是褚飞鸢愿意跟着殿下、对殿下如此敬重爱护,是为什么呢? 先前他一直想不到原因,但是现在……没想到褚飞鸢的情绪起伏如此强烈,尤其对方提到贵妃娘娘时,语气略有一丝停顿, 这倒让他心中有了一种猜测。 但现在,并不是猜测这些的时候。 除了褚飞鸢,陶静宜、沈沉和曹宁三个人倒没有说什么,都默默在脑中思索着。 三天,要怎么遮掩? 想必从离开京兆时开始,殿下的一举一动便都在旁人的监视之中。 殿下一天半天不现身,这还能说得过去,但是三天时间太长了,这断然瞒不住! 且别说殿下去到砺州之后 ,砺州营兵将会出迎,只说阁主已经提前在砺州恭候,这就很难遮掩过去。 这一点,韦艳表示完全不是问题。 他有一双巧手,易容之术出神入化,几乎无人可察觉,唯一的问题就是…… 郑吉笑着看向陶静宜,说道:“静宜,少不得要辛苦你了。” 她身边的大宫女全部都送了出去,这一路随行的,就只有静宜一个姑娘家了。 韦艳可以把静宜装扮成她的样子,但是要怎么遮掩,这个还是要看静宜的随机反应了。 总归,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陶静宜有些莫名其妙,但她看着郑吉胸有成竹的样子,下意识点了点头。 殿下这么说,是有计划了? 当她和沈沉他们听说完郑吉的安排后,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殿下的计划,听起来,似乎、应该、好像可行? 围在火堆旁的人,你一眼我一语开始说了起来,俱都是像郑吉所希冀的那样,各出其谋,把这个掩饰的计划谋得更为周全。 ~~~~~ 夜已经深了,郑吉尚没有进入营帐,她双手背在身后,仰头看着无星无月的夜空。 随即,她淡淡吩咐道:“曹宁,你可以给太子那边送去消息了。” “……是,殿下。”曹宁应道,还是忍不住心生迟疑,下意识看向了郑吉。 在触及对方平静从容的眼神后,他咬了一下牙,随即躬身离开。 郑吉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与杜凤句交换了一个心照不 宣的眼神,唇角不自觉勾了起来。 这一次魁首之战,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她的战场,可不仅仅是在砺山这一地! 第440章 兽纹铜牌 轻微的脚步声在郑吉身后响起,伴随着不远处火堆偶尔“噼啪”的声响,越发显得冬夜的深沉和静寂。 郑吉听闻身后传来的声响,并没有回头,只是唇角略微扬起了些许。 凤句的脚步声,她熟悉得好像刻在了骨子里面。 方才她令所有人都返回营帐休息,还特别叮嘱了凤句——他最为体弱,自也是最需要休息。 尚未等他的脚步停下,她便启口了:“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眠?不必担心,本殿这就去歇下了。” 她当然知道凤句为什么还没有睡,只是,和他一样,她也同样担心他。 杜凤句在她身边站定,黑亮的凤眸一瞬不眨地盯着她,摇头道:“不是担心,只是……睡不着。” 他当然知道殿下的性子,已经商定了的事情,便会毫不犹豫往前,一切筹谋周详,便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只是,殿下明日一早便要离开砺山,他……舍不得。 想多看看殿下,再与殿下说说话。 郑吉侧过身,深深与杜凤句对视了一会儿,然后笑道:“既如此,不若陪本殿走一走?” 杜凤句点点头,欣然应允。 守在营帐跟前的石定方和秦胄见状,正想迈步跟在他们身后,却见到郑吉摆了摆手,道:“你们不必跟随,本殿就在附近走走。” 石定方和秦胄彼此对视了一看看,再看看周围驻扎着的长定率士兵,应声道:“是!” ~~ 郑吉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样一个 静谧的冬夜,会与凤句一起行走在山南道这里。 寒冽的冬风吹拂而过,非但没有让她感到寒冷不适,反而略略驱散了心中那骤然涌上来的躁意。 只需感受到凤句在身边,在她看过去的时候,对方也会回望过来,眸光温柔似水,她的心便觉得满是欢喜。 此行砺山,无论有多大的危险,只要一想到凤句还在砺州等着,她心中便会涌出无限勇气。 她必须平安回来,一定会平安回来。 在杜凤句开口之前,她这样道:“本殿已经做好了安排,此去砺山有惊险,但本殿对自己有信心,对长定率有信心。”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还有黄先生他们朝夕在演武场的观察,她当然能从中挑选出真正可信可用之人。 此行前去砺山,她所带的人手虽然不多,但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只要没有性命之虞,那么其他的都不是问题。 杜凤句点了点头,事实上,他时常进出长定公主府,亦不自觉指点了长定率士兵——哪些人可用,他还与郑吉一起参详过。 再说了,还有恒楼的人…… 他不能把韦艳放在殿下的身边,为了殿下的安全,他便将恒楼的人都暗中调到了山南道,如今就缀在长定率后面。 这些人,不管殿下是否愿意,都会跟着殿下一起行动。 恒楼的单个战力比不上韦艳或裴燕山,甚至还有可能不及殿下,但是恒楼最大的本事是刺探和活命,是此行 最适合跟着殿下的人。 他不会阻止殿下前往砺山的举动,但他会竭力给殿下最大的支持。 想到这里,他不禁伸手按了按腰间,随即,他低下头,从腰间掏出了一个物件。 他把这个物件在手心握了握,然后递了出去,轻声道:“殿下,这个给您。” 郑吉的目光始终落在他的身上,从他伸手按抚腰间开始,到看见他掏出这个物件,她一下子愣住了。 此刻,她垂眸看着递到跟前的兽纹铜牌,一颗心不由自主地颤动起来。 她张了张口,却觉得喉咙干涩,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殿下,您拿着。”杜凤句把兽纹铜牌往伸了伸,再一次说道。 郑吉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枚兽纹铜牌,不自觉咽了咽口水,终于找回了自己声音:“这是什么?” 这枚兽纹铜牌,从她在分甘楼外第一次见到凤句开始,就已经悬挂在凤句的腰间了。 此后,她每一次见到凤句,这枚兽纹铜牌就伴随着凤句,作为杜断先生,这枚兽纹铜牌,当然也是他的贴身之物。 足可见,这枚兽纹铜牌对凤句的重要性。 她知道这枚兽纹铜牌有多重要,前世凤句为她挡箭之后,最后留给她的,便是这一枚兽纹铜牌。 她和凤句相知相伴那么久,当然知道这枚兽纹铜牌是吕师留给凤句,能够号令吕师所留下的势力。 现在,凤句把它给了她。 她没有伸出手去拿,她不能接,她怎么能接? 郑吉阖 了阖眼,脑中出现的,是前世这枚兽纹铜牌染血的样子,眼中渐渐出现了一丝煞气,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知不觉已握成了拳。 她垂首低眉,杜凤句看不见她的眼神,但是他能感受到她身上泄露出来的那丝煞气,递着的动作不由得顿了顿。 他心中的震颤,丝毫不比郑吉少。 下一瞬,他也不由自主屏住了气息,悄声道:“殿下,你知道它?” 这枚兽纹铜牌是义父留给他的,意义太过重大,存在太过隐秘,除非他的确再也没有能力保存它,不然他绝对不会将它泄露出去。 无论,他和殿下以后会有多深的感情。 哪怕是现在,他把这个兽纹铜牌递给殿下,也没有打算将它的来龙去脉告诉殿下。 从殿下的反应来看,显然殿下知道这枚兽纹铜牌的意义,不然殿下那么淡定沉稳的人,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前世自己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告诉殿下的?又是对殿下有着什么样的感情,才会愿意告诉殿下的? 此时此刻的他,不禁有些茫然。 他想陪着殿下走殿下所选定的那一条满是荆棘的路,他以为自己足够强悍,也有足够的准备,但是每每窥到的丝影片光,却一次次让他心中震颤。 在他不知道的那些将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他曾经有过无数的猜测,但此刻,借由义父留给他的兽纹铜牌,从殿下的反应来看,他终于无比确定了一件事情。 那 就是…… 他应该是死在殿下之前的。 「我不知道大家怎么样,但是我的二阳真的去掉半条命了,跪下……」 第441章 用以障眼 见到郑吉迟迟没有应话,杜凤句只得暗暗叹了一口气。 他将自己从惊愕之中抽回来,无声地把兽纹铜牌往前推了推。 不管殿下是否知道这枚铜牌的意义,他既然已经将恒楼的人调来了山南道,自然希望殿下能够用着这些人。 郑吉终于抬眸看向杜凤句,触及对方无比温柔的目光,心中的颤动奇异地平复了下来。 她缓缓地伸出手,接过了他递过来的这枚铜牌。 天气很冷,兽纹铜牌边缘上有寒冽的触感,但是因为被凤句握在手中,同时还带了他手掌的温热。 这一抹温热在这寒冽中,越发明显,就好像前一世凤句给她的慰藉一样。 她下意识抚摸这枚兽纹铜牌,动作轻柔,目光眷恋。 前一世凤句,将这枚兽纹铜牌留她的时候,其实没有什么交代。 不过,那个时候,她和他历经生死,曾见过凤句用这枚兽纹铜牌。 这是一枚令牌,可以号令吕师当初所留下的人,但是吕师给凤句留下多少人,她并不知道。 随后有一批人护着她离开山南道,这些人,是凤句最后所有的了。 她并不知道这些人是吕师所留下来的,还是杜家多年经营多得。 在杜家出事之后,这些人竭力护着凤句,但是…… 郑吉晃了晃头,强迫自己不去想前世那些事,她要做的,是紧紧护着眼下的一切。 凤句把这枚兽纹铜牌递到她手中,是希望她能用他手中的势力,是希望她能 平安从砺山回来。 凤句啊…… 这份信任,这份情意,已不用多说了。 她握紧了铜牌,感觉到自己的手温和凤句的交融在一起。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忽然笑了一下,说道:“凤句,你就不担心本殿会把这枚铜牌据为己有,再也不还给你了?” 杜凤句黑亮的眼眸染上笑意,直勾勾地看着她,回道:“殿下不会。” 不管是什么样的情况,殿下也不会这么做。 若殿下真的对这枚铜牌产生什么心思,就不会犹豫了那么久都没有接过铜牌了。 虽然猜到殿下能够知道这枚铜牌的意思,但是他还是详细解释道:“殿下,我从京兆带来了一些人,你接下这枚铜牌,他们便会听从您的吩咐调遣,若是砺山之中有所不测,他们可以护着殿下。” 对恒楼的人,他有足够的信心。 他们当初能够将义父的所有事情抹得一干二净,那么也会将殿下出现在砺山的痕迹掩盖得彻彻底底。 这同样是他将恒楼的人调来山南道的原因之一。 既要保护殿下,还要清扫殿下的痕迹,能够将这两者做得完美的人,非恒楼莫属。 郑吉将兽纹铜牌贴在胸口,笑看着杜凤句,点头道:“本殿知道了。” 冬夜严寒,但是她身边有凤句,有那么多人,内心只觉得一片火热。 因为郑吉他们在这里驻扎了下来,并没有赶往砺州驿过夜,这就引起了不少人的窥探。 只不过这些明里暗里的 探子并不敢靠近郑吉,无法深入核心,所能查到的消息自然不多。 与此同时,在砺州驿内,已经驻扎了好几批来自京兆的人。 其中一批,便是来自武阁的两支队伍,此次武阁比试进入甲场的前两名。 这两支队伍,分别是郭先生郭昶带领的一支队伍,另外一支,则是柳先生柳珲所带领的队伍。 在得知长定殿下的队伍没有出现在砺州驿之后,郭昶和柳珲内心都诧异了一下。 他们其实等候在此已经有一天了,据探子来报,长定殿下今晚是可以赶到砺州驿歇下的。 怎么,就直接在山中扎营了呢? 只不过,眼下郭昶也不能多想了,因为他在这个时候接到了召见。 一个不是什么秘密的秘密,那就是郭昶的背后,乃是太子殿下。 这是郭昶从一开始就看杜凤句不顺眼,也敢与长定殿下对着干的原因。 听闻东宫有召,他不得不秘密前往听令。 见到东宫来者后,郭昶忍不住心生诧异,脱口道:“孟大人,怎么是您亲自前来?” 虽然郭昶知道这一次山南道剿匪关系重大,也知道东宫一直在密切关注着,却真是没有想到东宫的长史大人竟然会亲临这里。 孟鹤松面上看不出什么来,淡淡道:“本官奉殿下之令,特来监督这一次的比试。本官想知道,你们准备得怎么样了?” 听到孟鹤松这么说,郭昶不禁挺直了腰背,声音锵然:“回孟大人,我们已 经准备妥当了,若无意外,这一次甲场魁首,我们势在必得!” 最后的山南道剿匪,这一场实战,最终只有三个队伍参加,对于另外两者,郭昶都已经仔细分析过了。 他自己所带领的队伍,实力是最强悍的,因此在甲场的排名是最高的。 次于他们的,是柳珲所带领的那支队伍。 他和柳珲是老对手了,对彼此都知根知底,以往也交手过无数次,虽然都是有输有赢,但总的来说,郭昶所带领的队伍,都是赢多输少。 这一次的比试,同样如此,他对赢下柳珲有充足的信心。 柳珲队伍的实力虽则也非常强悍,但是比他的队伍还是差了一点,不管是从策略还是从战力来说,都比不上他的队伍。 在京兆的比试,柳珲赢不了他,在山南道的实战中,那就更不可能赢了他。 柳珲的确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但其作战的次数,比他差远了。 讲求实战经验的山南道剿匪,柳珲断不可能赢下他! 真正让他心中忧虑的,反而是排名第三的长定殿下队伍。 虽然长定殿下队伍中只有三个人,却是真正的防不胜防! 长定殿下有一个特殊的本领,那就是遇强越强,无论何等艰险的情况,最后都能化险为夷。 这一次,也还会这样吗? 这个还真的不好说。 孟鹤松冷笑了一声,深深地看着郭昶,道:“郭昶,你当知道,在谢翊一事上,殿下为了保下你,花了多大的 代价。这一次,你可千万不要让殿下失望了。” 不管是他还是殿下,都不会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郭昶身上。 但郭昶这个人,作为障眼法,还是可以用一用的。 第442章 砺山险 郭昶听出孟鹤松别有所指,内心忐忑不安,遂道:“孟大人,在下愚钝,请大人指点!” 孟鹤松大人亲临山南道,不可能只是来询问他是否做好准备的。 莫非,东宫有什么指示? 孟鹤松捻了捻须,看向郭昶的眼神意味深长:“本官听闻,长定殿下被划在了砺山剿匪?” “在下不曾听闻。”郭昶下意识回道,“阁主尚在砺州等我们前往,分域剿匪之事,尚未最终定下来。” 说完这些话之后,他才感觉到有些多余了。 东宫消息何等灵通,孟大人这么说,必定提前知道了内幕消息。 也就是说,长定殿下最后会前往砺山剿匪? 如果这属实,那么东宫的指示当与此有关,孟大人想说的,究竟是什么? 他看了一眼孟鹤松的神色,斟酌着说道:“孟大人,在下前来山南道之前,了解过砺山,那里地形险峻、易守难攻,砺州营曾多次派兵前往剿匪,但都无功而返,听闻……此地还十分邪门。” 这个邪门,当然另有深意。 他点到为止,相信孟大人会明白他的意思。 郭昶是在军中历练过的人,实在太清楚军中士兵那一套了。 小小一个砺山,还曾是砺州营的驻扎地,如今却匪患不绝,若说当中没有猫腻,谁都不会相信。 砺山这个地方,是此次叫剿匪之中最难攻克的,他原本以为,阁主会将此地分配给他的队伍。 毕竟,他所领的队伍,乃是此次 比试实力最强的,没有想到,竟然会是长定殿下的队伍去了砺山。 不知为何,此刻他心中竟然有一种“果然如此”的莫名感觉。 如果是长定殿下的话,似乎,也并不让人感到意外。 孟鹤松将他的神色收入眼底,淡淡道:“倘若长定殿下去了砺山,你觉得……她能夺得魁首的机会有多大?” “……”这个问题,郭昶一时无法回答。 砺山这么艰险的地方,即便是他率领队伍前往剿匪,也不敢说有必赢的把握。 至于长定殿下……只有三个人的队伍,在地利、人和都不具备的情况下,能做到什么程度呢? 他觉得,长定殿下最后真的前去砺山剿匪的话,必定会遭遇异常艰难的情况。 长定殿下队伍的劣势十分明显,分配去砺山剿匪的话,会让夺得魁首的希望少之又少。 但是,想到长定殿下屡次都能在绝地反击,他又不确定了。 或许艰险的砺山,会越发锤炼长定殿下的心志,会让其有非一般的表现? 就好像先前遭遇谢翊的伏杀那样,长定殿下使出了那惊艳一剑…… 见他迟迟没有回答,孟鹤松面色不悦:“怎么?这个很难回答吗?” “孟大人,砺山是有些邪门,但在下觉得,长定殿下同样有些邪门,最后的结果会怎样,真的不好说。”郭昶咬了咬牙,决定如实回答。 长定殿下以公主之身走到山南道剿匪这里,这本就不同寻常,他真的不 能用一般的眼光去看待这个事情。 孟鹤松面色不显,心中倒略微满意。 如果郭昶直接说了能赢下长定公主,他反倒有些不放心了。 如果事情真的这么容易,太子殿下也不会处处受到掣肘,他也不会亲临这里了。 郭昶足够消息,且十分清醒,的确最适合用来牵制长定殿下。 于是,他故作严肃地道:“的确是这样,长定殿下身上的确有些奇怪之处。殿下派本官前来,便是希望能助你们一臂之力。本官有个计划,只是少不得要委屈你了。” “孟大人,在下但凭殿下驱使!”郭昶沉声回道。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一直以来受到殿下的庇护,现在就是他派用上场的时候了。 委屈?这算不得什么。 只是,在他听罢孟鹤松的安排之后,脸色霎时惊变,久久说不出话来。 严寒的天气,郭昶的额头却冒出了冷汗,他小心翼翼地回道:“孟大人,这……这……在下,恐怕会引起阁主和长定殿下怀疑。” 孟鹤松剃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怎么,郭先生怕了?” 郭昶咽了咽口水,压下慌乱惊跳的心,回道:“孟大人,在下并非怕了,只是……殿下毕竟金枝玉叶,在下担心会有意外。” “太子殿下都不怕,你怕什么?放心,本官也会在砺州营中安排士兵,会好好照看着长定殿下的。你只需,对付她身边的长定率士兵就可以了。” 事情已经说到这 份上了,郭昶很明白自己不能拒绝了。——太子殿下的安排,已经很清楚了。 最终,他咬了咬牙,应承了下来:“是,孟大人,在下知道怎么做了。” ~~~ 砺山险峻,形如刀锋,处处奇石林立,偏生奇石间又长满了高树,遮天蔽日,行走在山中,总会让人心生临崖之感,生怕下一脚便会踩空摔下去。 难怪,这里名为砺山。 每走一步,皆是对心志的历练,这样险恶的地方,怎么会聚集那么多贼匪呢? 这些贼匪杀人掳掠,走在这样的地方,难道不会担心有丧身之虞吗? 郑吉小心翼翼地越过一处隘口,听着碎石滚落崖间的声响,一颗心高高地悬挂了起来。 她知道砺山艰险,但没有想到会是这样艰险法。 难怪,砺州营每次出兵皆是不利,这样的地方,别说是剿匪了,就是士兵来了能不能安全身退,还是个问题。 如此,她就更加好奇了,在砺山这里,贼匪真的能安全待下去吗? “殿下,小心。这一段是最为险要的,过了这里就好了。”石定方站在郑吉身侧,左右张望着,作出随时警戒的姿势。 砺山的舆图,同样刻在他脑海中。 秦胄与他分立在郑吉两侧,眼中同样精光大闪,死死盯着前方,丝毫不敢放松。 此番殿下秘密上砺山,为了谨慎起见,带的人手并不多,是以他和石定方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 此行,以刺探为主,剿匪… …那是接下来的事情。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就连郑吉都没有想到,有些事情,不是计划好了就行的。 第443章 两个妇人? 砺山险峻,每走一步于郑吉而言都是历练,所幸的是,她前世经历过更为艰险的,因此行走其中,仍旧面不改色。 见此,不管是秦胄石定方这两个战力最高的武将,还是程向雅等普通长定率,内心都触动极大。 他们曾见过长定殿下无数次训练,也知道她为之而洒下的汗水,已深知天家的金枝玉叶能做到这种程度,已是世所罕见。 他们以为已见到了殿下最令人震动的时刻,但是每次殿下都会刷新他们的认知。 原来,殿下还能做到这种程度! 殿下这是第一次离开京兆,第一次遇上这么险峻的山林,却依然能做到从容淡定,他们这些出自军中之人,自诩是经历过无数磨练的人,又当如何呢? 见贤思齐,大抵世上美好而又到了某种极致的,它的存在,本身就催人向上而奋发。 因此,原本因为砺山此行而略有些皱眉的长定率兵将们,内心便不由自主地沉静了下来。 殿下臂之所指,便是他们前进的方向。 郑吉没有想到,自己的表现还能给长定率士兵带来那么大的触动,但她能明显感觉到,长定率兵将们刚进入砺山时的那种紧绷急躁消散了许多。 当那么多人都沉静警戒的时候,无论是行进的速度还是刺探的收获都格外不一样了。 很快,秦胄他们就在一个隘口发现了异常的情况。 这个隘口,两边临山崖,中间是可容两人通过的山道,山 道乱石堆积,有些石头还风裂开来了。 这样的隘口,在砺山这里不计其数,乍看来没有任何特别,不过是一处已废弃、人迹罕至的隘口罢了。 刚开始的时候,秦胄也是这样想。 然而,走在最前面的程向雅很快就往回打了个手势,随即拱卫着郑吉的长定率兵将都神情一变,所有人越发警觉起来。 这是一个“前方有人”的手势! 程向雅在长定率士兵中向来是前锋,他之所以走在最前面,是因为他有一个旁人所不能及的本领,那就是他的耳朵特别灵敏! 虽然不能说是顺风耳,但是他能够分辨出很远处细微的声响,这是一个最佳斥候的人才! 譬如此刻,在所有人都没有听到什么声响的时候,程向雅却已经能够示警了。 在看到他的手势之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等待着石定方的指示。 这一次砺山之行,郑吉点了石定方作为首领——他乃长定左率,本来就是长定率士兵的主官,他作为首领,是最合适的。 石定方示意所有人都原地停下,随即给程向雅回了一个手势,继续等待着。 前方究竟是什么样的声响,还要程向雅进一步查探,现在他们不能动! 他下意识看向了郑吉,却没能从对方神容上看出什么来。 他的确是长定率的首领,但是真正发号施令的人,是殿下。 他们之所以来到这个隘口,也是殿下所授意的,殿下说过, 姜家的商队曾经来过砺山,也极尽可能地描绘了砺山的舆图。 这个隘口说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姜家商队曾从这个隘口进入过当时的砺州营驻扎地。 砺州营的驻扎地,不就是砺山贼匪如今所在的地方吗? 这一条路,是姜家商队误打误撞走出来的,在砺州的舆图中,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标记。 毕竟,从砺山脚下通往山顶,有好几条通道,而且每一条都比这条容易行走,可以算得上是坦途。 更重要的是,这条道是姜家商队好些年前走出来的,已久没有走过了,如今是什么样的情况,郑吉他们也不清楚。 只是,她这一行,是为了刺探砺州贼匪的消息,要避人耳目,不可能走那几条坦途。 姜家商队已经走过的路,便成了他们最好的选择。 总归,这条路还是能通的,不是吗? 郑吉也没有想到,才到半山腰这个隘口,就遇见到异常情况。 程向雅在作出“前方有人”的手势之后,很快就探听到进一步的消息了,那就是从前方声音来判断,竟然只是两个妇人在小声说话。 这个时节的砺山,天寒地冻,飞鸟不入,怎么会突然出现两个妇人说话的声音呢? 砺山乃是贼匪所聚的地方,这样的地方,当然会有妇人,不管这些妇人是被掳掠而来的,还是自愿跟随这些贼匪而来的,都会有。 但是,这并不包括眼下这种情况。 在一个几乎是废弃 的隘口,在一条没有人走的路上,前方竟然会有两个妇人说话的声音。 两个妇人说话的声音,不代表就只有两个妇人,在他们所看不见的地方,还潜藏着多少人? 显然,石定方和秦胄也是这样想的。 他们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随即,石定方接连下了几个手势,示意部分长定率士兵小心潜行。 不管前方是什么样的情况,既然他们已经听到了声响,发现了这个情况,自然要查个究竟。 长定率士兵们在演武场也训练过那么久的时间了,此时能够潜行的士兵,都是郑吉得信得用的人。 他们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呼吸,一点一点向前移动,在这个寂静的冬日里,不曾发出半点声响。 这个时候,郑吉反而有些感谢现在这个寒冬时节了。 因为天气太过寒冷,虽然砺山有许多高树,却是飞鸟绝迹,因此长定率士兵们潜行的动作,得以完美地掩饰了起来。 只不过,郑吉的心瞬间高高地悬了起来。 人们最畏惧的,便是未知,正因为她不知道隘口前方有什么在等着,因此紧抿着唇,一颗心“砰砰”地急跳着。 若是砺山匪患在这个地方埋伏,会怎样呢? 这个可能虽然微乎其微,但是她却不得不考虑。 无意识地,她按了按胸口的位置,隔着厚衣裳,她其实并不能触碰到什么,但是仿佛汲取了不一样的力量。 她的胸口间,悬挂着两个 最重要的令牌。 一个是父皇赐给她的虎符,一个是凤句给她的兽纹铜牌,它们给了无数的勇气和信心。 她倒要看看,前方那两个妇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444章 原来如此 这个隘口,人迹罕至,前方却有两个妇人的说话声。 这种情况,怎么看怎么诡异。 程向雅在听声辨音方面的本领得天独厚,给了石定方他们最好的辅助。 石定方和秦胄相互配合,一方带着善于隐匿的长定率士兵前行,另一方则原地不动,紧紧拱卫着郑吉。 霎时间,隘口这里本就静寂的气氛更是添了一种莫可名状的紧绷。 郑吉面沉如水,嘴唇抿了起来,凤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 她的心原本是高高悬着,但当她的手按在胸口,想起自己的虎符和凤句的兽纹铜牌之后,一颗心渐渐安定了下来。 是了,她差点忘记了,此行砺山,除了明面上的长定率士兵之外,她身边还有一批凤句给她安排的人! 据凤句所说,这一批人的战力或许比不上秦胄他们,却是最擅于刺探消息和活命。 言下之意,这一批人,是凤句给她当前锋所用的,在她决意顺着姜家商队这条路走的时候,凤句给她留的这一批人,早已走在了她的前面。 现在,这一批人并没有给她任何示警,这只有两个可能。 一是前方这两个妇人并无危险,他们迎面而上就可以;二是……这一批人全军覆没。 她对凤句所安排的人还是有信心的,如果他们真的遇到了突发情况,就算不能逃脱,但是及时发出警示,这还是可以的。 如果这第二点都做不到的话,那么就是她所率领的长定率士 兵……自然也逃不了了。 这般想着,郑吉的心越发平静了下来。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摆在她面前的,就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潜行探听那两个妇人的虚实! 石定方和秦胄显然也是这样想的,在石定方带着人往前之后,秦胄则以目示意,提醒郑吉若事有不测,当立刻后退为宜。 砺山险阻,这固然让他们寸步难行,但是事情一体两面,若真有敌人埋伏追踪,他们逃命也就容易些。 眼下,秦胄倒也顾不上想向长定殿下讨多点银子的事情了,他全服心神都聚在了前方的队伍上。 直到,前方传来了几声悠长的号令:两长一短,这是安全的号令! 这号令,在寂静的隘口清晰可闻,令留守的士兵暗暗松了一口气。 然而,谁都没有动,依然紧张地警戒着。——没有亲眼见到石定方返回,没有真正确认安全无虞,他们不会有任何放松的举动。 上天到底还是对郑吉有厚爱,很快,隘口前方便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石定方和程向雅的身影就飞奔过来了。 为免惊动砺山的贼匪,石定方并不敢大声奏报,直至飞掠至郑吉跟前,才急声低禀:“殿下,那两个妇人受伤了,是从砺云寨逃出来的!” 短短一句话,蕴含着巨大的信息量。 在郑吉离开京兆京兆,她便搜集到了许多关于砺州贼匪的消息,当然知道得最多的,便是砺山的贼匪。 得益于砺 山的独特形势,这里天然就适合贼匪们藏身匿迹,因而砺山这里是整个山南道匪患最严重的地方。 砺山的匪患都聚在山顶,并且依山形而成寨,分别是砺云寨、冲天寨及虎牢寨。 与其他地方贼匪立寨所不同的是,这三个寨子虽然是三足鼎立之势,但是彼此之间却不是相互敌对、相互牵制的关系。 恰恰相反,这三个寨子之所以会三足分立,乃是为了彼此守望相助,即便是最危急的情况,也能在其中一方的掩护下顺利逃走。 原因很简单,那就是这三个寨子的当家人,乃是一母同胞的三兄弟! 石定方口中的砺云寨,乃是这三个寨子里面人数最多的一个,也是砺山贼匪最先立的寨子,当家人正是三兄弟中的长兄云璁! 云璁原本是砺州营的士兵,向来勇猛好斗,且极为讲义气,因为喝酒误事被罚以杖刑,随后叛出砺州营,还纠集了一批对山南卫、砺州营不满的士兵,在砺山这里落草为寇。 他占据砺山之时,恰好是先帝昏庸、诸皇子夺权期间,山南卫这里也出现了许多乱象,因而谁都顾不上一个小小的砺山贼匪。 也因此,给了云璁天赐之机,让他不知不觉地壮大,经过十几年的暗中发展,竟然成为了朝廷除之不去的贼匪头子。 可以说,云璁及砺山贼匪的发展壮大,有着天时地利人和的原因,其中最主要的,还是在于云璁这个人。 许 是云璁曾在军中历练过的原因,此人有着非一般的本领,在砺山贼匪中也有极高的威望。 可以说,他是整个历山贼匪的主心骨。 砺云寨正是他所当家做主的,正是因为他的授意,随后才从砺云寨所分出了冲天寨、虎牢寨这两个地方。 云璁这么做的愿意的原因,非常见到那,那就是分散风险,以便保存最后的战力。 砺云寨的事情,不管是郑吉还是长定率士兵都足够了解了,但是他们没有想到,在这一个偏僻的隘口,竟然会遇到两个从砺云寨中所逃脱出来的两个妇人! 砺云寨是何等地方,两个妇人怎么能从中逃出来呢? 而且,还是两个受伤的妇人! “殿下,程向雅现在正在询问那两个妇人的情况,但是那两个夫人伤得极重,看样子并不是作伪。”石定方这样回道 他也觉得十分诡异,但是情况明明摆在这里,他眼下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两个妇人,不会有什么危险,对殿下也不会有什么危害。 既然如此,这两个妇人就是他们意外碰上啊,这当然可以成为殿下询问的原因所在。 很快,程向雅便带着这两个妇人来到了郑吉跟前,待郑吉看清楚这两个妇人的样子后,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们,怎么会是她们呢? 她其实,是认识这两个妇人的! 但是,她没有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那两个尊贵的妇人,怎么会出现 在砺州的贼匪中呢? 第445章 不可之事 石定方见到郑吉这副神情,不禁诧异问道:“殿下,您认识这两个妇人?” 殿下的表现实在太奇怪,也太明显了。 郑吉下意识点点头,道:“认识。” 只不过,不是现在。 在前一世,在京兆,在权贵云集的宴会中,她曾见过这两个妇人。 彼时,这两个妇人比眼前要年长许多,簪彩缀珠,被一大群人簇拥着,风头之盛难有人及。 而她那会则刚回到父皇身边,在旁人看来不过是苟延残喘,几乎无人理会。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两个妇人,此前从无交集。 但是她历尽千辛万苦才重新出现在京兆,当然极尽可能地打探掌握京兆的所有情况。 这两个妇人,她当然知道是谁。 一个是山南卫大将军胡崇之妹,胡芳夫人;一个是竟陵伯夫人,许氏。 那是十几年后的事情了,那么久远的时间,但在她的记忆里却十分清晰。 她之所以一眼就认出了这两个妇人,原因很简单,这两个妇人让她印象太深刻了。 胡芳夫人在十几年后的京兆,是个备受争议的人物,因为……她曾经有过三个丈夫,并且,一个比一个年轻,一个比一个有权势! 且不说大家在背后是怎么议论胡芳夫人的,但是看在胡崇大将军的份上,看在胡芳夫人最后一任丈夫为国捐躯的份上,面上都会笑意盈盈的。 至于竟陵伯夫人许氏,她是竟陵伯的续弦,年近五十膝下无子无女,却独得 竟陵伯的敬重信任,是竟陵伯府说一不二的人。 听说,胡芳夫人和许氏曾是闺中密友,两人情谊深厚,她们都是随着家人才去的京兆。 但郑吉和她们没有什么接触,只在宴会场合见过她们几次,后来随着胡崇和竟陵伯返回山南道,她也没有见过这两个妇人了。 不曾想,现在她竟然遇到了这两个妇人! 前一世的胡芳夫人和竟陵伯夫人! 只不过,和前世迥异的是,眼下这两个妇人荆钗布裙,手臂上、腰腿间都是血迹,脸色蜡黄惨白,看着就是备受折磨蹂躏的模样。 若不是她们的面容和后来有八成相似,若不是她们的脸上的琼花印如此明显,她也不会一见面就认了出来。 显然,永宁五年的胡芳夫人和竟陵伯夫人是不认识她的。 在听到郑吉说出这两个字后,原本低着头的胡芳夫人蓦然抬起头,满眼都是诧异。 被她搀扶着的竟陵伯夫人,看着奄奄一息,瞳孔却也猛然缩了一下。 “我……民妇见过贵人。”胡芳夫人嗓音沙哑,仿佛喉咙被粗粝石子滚过一样。 她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看了看旁边的竟陵伯夫人,却又紧抿着嘴唇。 郑吉猜测对方是想说认错人了,不过顾及旁边受伤的竟陵伯夫人,便将话语吞了下去。 她们身上虽然血迹斑斑,但是所受的都是轻伤……竟陵伯夫人伤略重一些。 由此可见,她们身上的血迹并不是她们 的。 只是,她们这副孱弱的样子加上身上的血污,让人乍一看就以为她们受了重伤。 郑吉点了点头,一下子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合适。 她已经从刚才认出这两位妇人的震荡中回过神来了,这才意识到事情的诡异:如今还是永宁五年,山南卫大将军胡崇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竟陵伯也还没有换人。 这两个妇人并没有后来的身份,如今看起来只是从贼匪窝里侥幸逃出来的两个妇人而已。 她们的处境和前世差别得太大了,她完全没有办法想象这就是后来那两个被众人簇拥的贵妇人。 十几年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其实也不长,却让两个妇人的处境命运彻底发生了改变。 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们两个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砺山? 石定方和秦胄等人,同样也察觉到不对劲了。 特别是秦胄,他虽然没有像李行恩那样一直在殿下身边当差,但是对殿下的情况也极为熟悉。 殿下是金枝玉叶,按理说,不可能会认识从贼匪寨窝中逃出来的人。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那就是这两个妇人之前都是在京兆的,而且身份非富即贵。 不然,她们连让殿下见过的资格都没有。 郑吉调整了一下心神,随即问道:“你们姓甚名谁,为什么会出现在砺山这里?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逃出砺云寨又是怎么回事?” 石定方刚才的禀告透露出来的消息太少了。 尽管 胡芳夫人和竟陵伯夫人的情况看起来不太好,她也必须问个清楚明白。 这一次,仍旧是胡芳夫人回答。 “民妇胡氏,这是民妇的远房表姐,姓许……我们月前被掳至砺云寨,早几日趁着砺云寨中贼匪不备,用从厨娘那里偷来的菜刀砍伤了看守的人,仓皇逃了出来。不知不觉……来到了这个隘口。” 从胡芳夫人的描述中,她和竟陵伯夫人许氏结伴从夔州回巴州探亲,却在经过砺州的时候遇到了贼匪,所有的家人仆从全都被杀害,只剩她们两个人被掳到了砺山。 这一个多月以来,她们在砺云寨中受尽折磨,但是因为一心想着要逃离,始终没有放弃,一直都在苦苦寻找着机会。 直到三天前,她们才终于找到了机会。 不知因为何故,砺云寨所有的贼匪都急急忙忙离开了,寨中只剩下十余个贼匪留守,因此寨中空虚,她们两个人才能砍伤贼匪顺利出逃。 郑吉看了她们一眼,并没有说话。 姓胡姓许,的确是前世的胡芳夫人和竟陵伯夫人许氏对得上。 但是…… “你们能砍伤砺云寨的贼匪?”秦胄狐疑地看着胡芳夫人,忍不住开口问道。 胡芳夫人咬了咬牙,随即禀道:“我……民妇曾学过武艺,力大无穷,再加上出其不意,所以……” 秦胄看了看其孱弱的身子,实在很难想象此妇人曾学过武艺,还力大无穷。 不过,殿下既然不说话,那 么对方姑且说着,他就姑且听着吧。 这个时候,郑吉终于开口了,她这样问道:“你们家中,还有什么人?” 这寻寻常常的一句话,却让两个妇人的脸色都变了。 第446章 求救 石定方和秦胄见状,不由得朝郑吉走近了一步,越发警戒了起来。 本来,他们对这两个妇人的来历存在就心存怀疑,现在就更觉得不妥了。 为何询问到这两个妇人的家中情况时,这两人会神色顿变? 莫不是,这两个妇人先前所说的,都是编造出来的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两个妇人必定和砺云寨有所勾连! 郑吉看了一眼秦胄握刀的姿势,摇了摇头,示意不必如此。 秦胄他们并不知道这两个人为何脸色大变,但她知晓前生之事,多少能猜到一点。 哪怕现在山南卫大将军还不是胡崇,哪怕竟陵伯也不是后来的竟陵伯,但想来在山南道里面也不是普普通通的人家。 这两个妇人既被掠至砺云寨,显然是不想让旁人知道她们出自这两家。 世道艰难,对女子尤甚,或许此刻在胡芳和许氏的心目中,被掳一事,应当是几位羞耻需要遮掩的事情。 她们不想透露与这两家的关系,也情有可原。 但是…… 她前世后来所见到的胡芳夫人和竟陵伯夫人,大大方方展露着脸上的琼花印,完全没有以此为羞耻的意思。 不管那时京兆的贵妇人私下里会如何议论,但在郑吉看来,她们这个举动实在是漂亮! 曾经被贼匪掳走、曾经被烙上琼花印,这只能表示她们过去经历过无比悲惨的事情,但是,这不是她们的错误。 错的,是那些贼匪,是造成她们悲 惨经历的人! 她们自己并没有犯下任何错误,甚至还能从贼匪窝里逃出来,这是她们非凡的本事,是足以傲视京兆许多贵妇人的地方。 所以,她们才会大大方方地展示脸上的琼花印,能够从容自若地受着京兆贵妇人的簇拥逢迎。 但是,眼下这两个妇人,刚刚逃离、还没有完全逃离贼匪窝的她们,显然没有这样的底气。 她们想极力遮掩着背后的家族,是因为觉得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还是有别的因由? 郑吉再次仔细打量着她们,心中不断比较着。 现在的胡芳夫人和竟陵伯夫人比前世要年轻许多,但是姿态气度比前世差远了。 这差别,来自十几年的时间,还是来自别的什么? 这些,都是此后可以慢慢探寻的事情,包括她们背后的胡崇和竟陵伯府,都可以往后挪一挪。 眼下最重要的,是砺云寨。 她不管这两个妇人想遮掩什么,但她们既然是从砺云寨中逃出来的,那么就要吐出所知道的砺云寨所有事情了。 她这一行,是为了砺云寨而来,遇到她们固然是意外,却不会因此而改变。 “你们既不愿意说出来历,本殿也不会勉强,但在本殿攻破砺云寨之前,你们不得离开。秦胄,稍后安排好士兵看管好她们!” “是!” 秦胄虽则心有疑虑,却还是立刻应声道。 这两个妇人来路不明,若是砺云寨的探子,那么他们的行迹就会暴露了, 殿下就会危险,这……殿下将她们留在队伍中,并不明智! 况且,殿下此来砺云寨,是乔装打扮而来,但是殿下却在她们面前自称“本殿”,这已经是透露了身份,殿下并不是如此粗心大意的人,绝不是一时口快口误。 那么,殿下这么做,是有什么深意吗? 石定方内心所想的,也大差不离,因此他只是看了看那两个妇人,并没有多说什么。 倒是被胡芳搀扶着的许氏,伤得比胡芳要重、看起来甚是孱弱的许氏,在听到郑吉的话语后,眼中却迸发了一抹亮光。 她挣扎着直起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郑吉,沙哑地问道:“民妇斗胆,敢问贵人……可是长定殿下?” 此言一落,石定方便圆眼一瞪,浑身杀意高涨,手中的长刀也拔了出来,瞬间挡在了郑吉面前。 他不认为,一个被掳至砺山贼匪窝的妇人,只凭着殿下一句话,就能猜得出殿下是谁。 他更不认为,殿下的声名,已显赫到如此程度,就连山南道一个贼匪窝里的妇人都能知道。 哪怕这个妇人看起来弱不禁风,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无妨。且让她说。”郑吉站在石定方身后,淡淡说道。 她示意石定方退开一些,迎上了许氏的目光,脸上甚至还带着一抹笑容。 她早就看出来了,在胡芳和许氏这两者间,真正话事的人,是许氏。 先前胡芳夫人在回话的时候,总会不自觉看向许氏, 这并不是什么难以判断的事情。 只不过,许氏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声,她也懒得追问——这两人既被她碰上了,那么一切都会被问出来的。 她只是没有想到,许氏会在这个时候开口,并且一开口就点明了她的身份。 一个山贼窝里的人当然不可能猜到她是谁,但是一个熟悉竟陵伯事务乃至能决定竟陵伯府事务的妇人,就能猜到她是谁了。 “长定,的确是父皇赐给本殿的封号。”郑吉点了点头,这样回道。 许氏似没有想到郑吉会这么直接承认,一下子愣住了。 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还拉上了边上的胡芳,缓缓跪倒在了地上:“民妇见过长定殿下!多谢殿下相救!” 郑吉没有说话,眸光落在许氏身上,静静等待着。 许氏这一番举动,总不会为了道谢。 对方询问她的身份,想必心中也在判断、确认,然后呢?许氏究竟想说什么? 果然,只见到许氏深深吸了一口气,回道:“殿下,民妇……民妇有重要事情禀告,请殿下细听!” 一旁的胡芳显然知道许氏想禀报什么,眼中全是惶恐,下意识扯了扯许氏的袖子,不安地唤道:“许姐姐,不要……” 但她的阻止声音太过微弱,显然心中也并不坚定,那惶恐的眼中同样流露出一丝求救的意味。 她们在向她求救,在向一个全然陌生的她求救! 意识到这一点,郑吉只觉得荒谬,但她还是平静 回道:“说吧。” 「第一更!」 第447章 只有她能救他们! 许氏侧身看了胡芳一眼,咬了咬牙,随即说道:“殿下,我们是故意被人送到砺云寨的!把我们送到砺云寨的人,乃山南卫大将军和竟陵伯!” 她看起来这么孱弱,却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 显然,是豁出去了,完全不给自己留后路。 说罢,她便靠在胡芳身上喘着气。 然而,在场其他人的喘气声比她更剧烈,那是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 在场的人,除了郑吉的神情看起来还好,其余人包括秦胄和石定方在内,全都难以置信地看着许氏。 这位妇人说的是什么? 他说的是山南卫大将军和竟陵伯,这两个人,可以说是山南道这里最有权重的两个人了。 他们跺一跺脚,就能令山南道动一动。 他们无法想象这两个人竟然会与眼前这两个形容凄凉的妇人有所联系。 更不能想象,这两个妇人会被掳掠至砺云寨这里,乃是这两个位高权重的人所为。 这怎么可能? 尚未等他们想好该如何反应,胡芳便已经开口了,她补充道:“殿下,许姐姐说的是真的!民妇兄长乃山南卫凌州府都尉胡崇,许姐姐乃民妇表姐,她与竟陵伯府三爷相识……” 胡芳没有像许氏那样受伤,说话比许氏清晰得多。 在她的补充下,在场的人终于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神情也就更加愕然了。 如果说先前许氏的话语令他们倒抽冷气,那么胡芳的话语就令他们的心上上下下地 跌宕起伏。 竟然还能这样! 他们真是万万没有想到,在一个随意的隘口,意外遇上的两个妇人,背后竟然还牵涉着那么大的势力! 这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们下意识觉得这不可能,但是事情实在太过离奇曲折,就算是编出来的,也难以编出这样的事情来。 更何况,这里面所涉及的人,都是有名有姓的,只需要出了砺山一查,便能知道究竟了。 秦胄他们本想说什么,但是见到郑吉从容淡定的神情,决定还是不开口为宜。 殿下刚才承认认识这两位妇人的,莫非……她们所说的话都是真的? 事实上,郑吉虽然看起来神情平静,但是内心的起伏一点也不比秦胄他们少。 是,她多活了一世,知道胡芳夫人和竟陵伯夫人,却不知道,她们背后竟然还有这样的经历! 胡芳夫人和竟陵伯夫人脸上都有琼花印,这能说明她们过去曾有过一段不堪的经历。 但是,因为山南卫大将军胡崇和竟陵伯之故,没有人敢打探这两个人的琼花印是怎么来。 胡家和竟陵伯府对这些也瞒得严严实实的,对这些讳莫如深。 前一世,她不曾听闻过这些事。 她只知道,胡芳夫人乃胡崇之妹,深得胡崇的疼爱;她也只知道,竟陵伯夫人许氏乃竟陵伯续弦,在竟陵伯府有着说一不二的影响力。 但是在山南道这些事情,比如十几年后胡崇是怎样当上山南卫大将军的,竟 陵伯这个爵位,又是怎样从大房的裴弦那里落到二房的裴弼那里的…… 和秦胄他们思虑真假不同,因为她知道这两个妇人的确与胡崇与竟陵伯府有关系的,因此她从许氏和胡芳的口中,隐约看到了一丝前世的脉络。 如果,事情都真相的确像她们说的那样,那么,还需要补充一个事情,才能将所有事情都连接起来。 “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将你们送到砺云寨?”郑吉淡淡问道。 山南卫大将军凌汉宵,现在的竟陵伯裴弦,为何要将两个妇人送到砺云寨? 他们是山南道最有权势的两个人,要在山南道做什么不成呢?为何偏偏要将两个妇人送入贼匪窝里? 这么做,对他们来说,有什么天大的好处吗? 更别说,现在这两个妇人还从砺云寨中逃了出来。 胡芳与许氏对视了一眼,随即还是胡芳开口道:“因为,他们想要逼迫民妇兄长和裴二爷与他们同流合污!” 说这话的时候,胡芳忍不住双手握拳,狠狠在地上锤了几下。 郑吉垂眸看了看地上那几块被捶碎的石头,不由得眯了眯眼。——胡芳说自己力大无穷,看来是真的。 但同流合污,又是什么意思? “因为山南卫砺山屡次剿匪不成,民妇兄长总觉得这邪门里面藏着别的什么,数年下来都不曾放心,总会时不时关注砺山这里的情况,还多方搜集砺山的消息,因此发现了凌汉宵与砺云寨 的云骢有往来,并且,中间还牵涉了竟陵伯!” 这里面的事情,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就是凌汉宵、裴弦与云骢三人相互勾结,却被胡崇和裴弼发现了,并且还搜集了不少证据。 为了从他们手中拿回证据,也为了拉他们下水,所以凌汉宵他们就抓住了胡崇和裴弼两个人的弱点,那就是他们都妹妹和深爱的女人,来逼迫他们就犯。 这些,便是胡芳和许氏所说的内容。 郑吉想起了她们求救的希冀眼神,便问道:“胡崇和裴二爷,出事了?” 如果他们不是出事了,那么胡芳和许氏不可能被掳至砺云寨。 就好像前世她所经历的那样,在姜家和母妃陆续出事之后,她才会被投入诏狱。 说知道,胡芳却摇了摇头。 反而是许氏平了平气息,气若游丝道:“我们不知道,但是我们既然被掳走至于砺云寨,还一个多月了都没有人来相救,我就知道出事了。” 许氏的判断来自被掳走当天所听到的一些话语,在她醒来的时候,听到那些贼匪在说不可轻易动她,因为留着她们还有大用,若她们真的出了事情,那就不好交代了。 这一个月来,胡芳和许氏心急如焚,但是因为一直有人监管着,她们根本找不到任何逃走的机会。 直到三天前,砺云寨中突然没了人。 而许氏之所以向郑吉求救,原因只有一个。 “殿下,求您明察!救救我们,救救 他们!”许氏低下头,声音哽咽了起来。 在知道郑吉身份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唯一能救她们所有人的,就只有眼前这个人。 来自京兆的长定殿下。 第448章 这一局 对于胡芳和许氏来说,郑吉是她们在砺山这里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因此哪怕情况再危急,她们还是豁了出去。 顾不得只是见到郑吉第一面,顾不得在场还有那么多士兵。 她们心中很明白,想要打动长定殿下,得到其支持帮助,那就必须坦诚地说出这一切。 而对郑吉来说,在听完她们两个的话语之后,就将前世和今生的某些断裂点开始连接起来。 前一世胡崇成为了山南卫大将军,而裴二爷儿裴弼也成为竟陵伯,这一切,都是在十几年之后发生的。 十几年的时间足够长,的确是可以改变很多事情,但是在军中,一个都尉成为一卫大将军,还是在国朝无大战的情况下,这实在太难太难了。 而在勋贵里面,伯府这个爵位中途换人的事情,同样少有。 前一世她被关进诏狱,后来和凤句逃命奔波,对于竟陵伯后来是怎么换人的,并不知晓。 更为重要的是那个时候,她并没有与竟陵伯或者山南卫有过什么往来,所以对这些就不清楚。 但是,随便想想都能知道,不管是胡崇还是裴弼,在十几年后在那样的位置、握有那样的权势,中间必定经受过无数的锤炼和磨难。 一个人只有被逼到退无可退的绝境,才能迸发出巨大的力量,才能做到一些世所罕见的事情。 再联系后来胡崇比和裴弼对胡芳和许氏的态度,几乎是无条件捧着宠着她们的, 想来她们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极不寻常。 胡芳夫人和许氏之所以有那么大的影响力,是因为什么呢? 这个,她已经不可得知,但是听了胡芳和许氏的描述,让她不禁猜想,这会不会与砺云寨有关? 然而,胡芳和许氏并不是后来那两个令人瞩目的贵妇人,她们现在就已经能知道那么多消息了吗? 许氏说在昏迷的时候听到砺云寨的贼匪所透露出来的消息,这真的是可信的吗? 胡芳和许氏这么说,会不会是因为前方有一个更大的局在等着她呢? 虽然郑吉经过前世的事情,但是她背后还有那么多的人,自然不可轻信胡芳和许氏的话语。 郑吉看在跪在地上的胡芳和许氏,想起了前世后来那两个被众人簇拥着的贵妇人,随即淡淡问道:“你们既然已经逃离了砺云寨,那么本殿可以安排人护送你们去见你们的家人。” 他们抵达山南道没有多久,不可能知道胡崇和裴弼这两个人,但可以去查探。 长定率士兵只需要送她们两个回去,便能一探究竟了。 听到郑吉这么说,许氏忙道谢,这这样道:“谢谢殿下!恳请殿下立刻安排,倘若……民妇家人已经不在,还望殿下施以援手!” 她心中很清楚殿下能答应这个,已经仁慈了。 毕竟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殿下,殿下这样的贵人愿意令人护送,那这就是达成她的目的了。 许氏很确定自己的家人出事了 ,不管是表兄还是二爷,必定已经遭遇意外了。 不然,她们不会被掳至砺云寨,也不会长达一个多月都无人相救。 许氏是个聪明的人,很清楚在半路拦住遇到长定殿下,凭着简单的几句话并不能取信于人,她现在唯一所希望的就是长定殿下能够立刻安排人去送她们回去。 只要殿下的人送她们回去,自然就能查探到她们的情况,届时不管是表兄还是二爷…… 长定殿下肯定会救他们的吧? 昔日,她在竟陵伯府中的时候,就曾经听过二爷提起过京兆中的情况,因此知道了这位独一无二能够进入武阁之中的长定殿下。 只不过,她万万没有想到,在她逃出砺云寨的时候,竟然会在这里遇到长定殿下! 这是她的福气吗?这肯定是她的福气! 许氏正想再一次道谢,就在这个时候,在她们身后不远处的程向雅忽然皱了皱眉头,随即伏下身子,讲耳朵贴在了地面上。 下一刻,他脸色微变,急忙站起来道:“殿下,不对劲!山林那头似乎有人马正急奔而来!” 在程向雅刚说完话不久,前方便突然传来了几声急促的短鸣,在静寂山林里特别明显。 这一下,郑吉脸色也微微变了。 她听出来了,这是凤句教给她的声响,这是凤句的人手在预警! 前方,真的有人马急奔过来了! 胡芳和许氏的脸色顿变,她们看向了郑吉的身后,虽然殿下身边有人拱卫 着,但人数并不多…… 她们太清楚砺云寨的残暴跟血腥,她们担心的是殿下会有别的想法。 她们刚刚才上长定殿下说出了这些话语,结果后一脚,贼匪就跟上来了,殿下不会以为她们在做局吧? 想到这里,许氏急急忙忙禀道:“殿下,民妇并没有……民妇不知道他们怎么来的……” 郑吉伸手止住了她们的话语,冷声道:“不必多说,本殿都知道。” 她并不相信许氏和胡芳会故意引来这些人,但是这些人出现得这么凑巧,这只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许氏和胡芳都不知道她们被设计了。 难怪,为什么恰好砺云寨励空下来了,为什么胡芳和许氏两个人可以成功出逃,这必定砺云寨作的局! 这局,针对的必定是胡芳和许氏背后的人,也就是胡崇和裴弼! 而她带着长定率走这一条路,恰好碰见了胡芳和许氏两个人,意外闯进了这个局中,成为了这个设局的一部分。 如此说来,不知道是胡芳和许氏的幸还是不幸了。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她这一次真是不凑巧了。 她看了看身后的人手,正在判断是否要撤退的时候,忽然再一次听到了几声鸣叫示警。 这鸣叫,比刚刚的悠长舒缓一些,意义自然不一样。 这是在提醒她前方来人不多,警戒并没有那么急促。 瞬间,郑吉的心就定了下来,也立刻有了判断。 这一局虽然不凑巧,却不代表着事情糟糕 。 说不定,这还是个机会! 第449章 迎战 石定方和秦胄正想护着郑吉撤退,却见到对方摇了摇头。 “来人不多,擒拿他们!”郑吉这样下令道。 她身边的长定率士兵,不能说以一敌十,但是战力肯定比砺云寨的贼匪要好! 再加上有凤句留给她的人手…… 这一句,还不定是谁设计谁! 石定方还想说什么,便接到了程向雅的预警:“石大人,前方来人的确不多。” 在禀告这些话语的时候,他还一脸好奇地看向郑吉。 先前长长短短的声响,他当然听出了是某种预警。 原来,除了长定率士兵之外,殿下还额外安排了人手,还走在他们的前面。 更为重要的是,他竟然没有察觉到。 他的武功,虽然比不上左右率两位大人,但在长定率士兵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也就是说,殿下所安排的人手,武功,或者说藏匿本事还在长定率士兵之上。 如此,就没有什么要担心的了。 殿下所说的“擒拿他们”,完全可能做到! 石定方和秦胄彼此对视了一眼,迅速作了判断,随即听令:“是,殿下!” 接令之后,石定方便开始排兵布阵了,下一瞬间,原本拱卫在郑吉身边的长定率士兵便迅速移动,按照平时的演练集结成一字阵和十字阵。 士兵们个个都严阵以待,双目一瞬不眨地盯着前方。 阵营的中心,便是郑吉了。 秦胄始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无论石定方怎么指挥士兵们,他唯一的任务 ,便是保护好殿下。 胡芳和许氏艰难地站了起来,惊惶好像凝固在脸上了。 她们既然选择了逃离砺云寨,自然想到了后方有追兵,但是她们此刻已力竭,再加上遇到郑吉之后心神起伏得厉害,这会儿已不知如何反应。 她们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郑吉朝她们点点头,示意两个士兵掩护着她们,将她们带到队伍的最后面。 这两个妇人透露了许多有关砺云寨的消息,并且身后还关联着山南卫和竟陵伯府。 无论真假,现在她们还不能出事。 况且…… 郑吉眯眼看着前方,虽然她还没有听到任何声响,但从程向雅的神情中,也能感受到似乎有人越逼越近。 择日不如撞日,既然砺云寨的人设了这么一个局,她倒也不妨用一用。 眼下这种情况,两者相遇,看究竟是谁强了。 她看了看石定方,又看了看身边的长定率士兵,心中一点儿也不慌。 兵随将转,无不可用之才。 即便是在满是乱石密林的隘口之处,石定方也立刻就制定了迎战的策略,不愧是她的长定左率。 如此训练有素的士兵,对上砺云寨的贼匪,孰胜孰败? ~~~~ 天寒地冻,即便只是停下来一小会儿,寒意似乎也能从脚底直透至心间。 胡芳和许氏两个人彼此扶持着,小心翼翼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她们心中有无数的惊惶,然而看到前方长定殿下笔直的背影,再看看周围士兵 们肃穆警戒的神情,一颗心竟慢慢平静了下来。 长定殿下的从容淡定,给了她们莫大的信心。 仿佛,就算这里是砺山,就算这里是砺云寨贼匪的老巢,殿下也一定会赢! 在她们看不见的前方,厮杀声、嚎叫声、兵器交错声……各种声响不断地传了过来,血腥味也渐渐飘了过来。 战斗已经开始了! 郑吉没有拿着兵器,双手背在身后,仿如闲庭信步。 即使前方的声响如雷震天,连周围林木的积雪也纷纷被震落,她的神色依旧十分平静。 这份平静和笃定,也让身边的秦胄和其他士兵不觉信心大涨。 殿下都不怕,他们有什么好怕的呢? 剧烈的打斗并没有越来越近,而是始终维持在一个离郑吉不远不近的距离,这意味着,那些追击胡芳和许氏的砺云寨贼匪,被石定方他们挡住了。 在隘口这个地方,有利有弊,但石定方领着士兵守在隘口处,便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效果。 除非…… 郑吉抬头看了看,除非那些贼匪仗着地利之便,并没有从隘口这里通过,而是从乱石密林中穿梭而来。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郑吉正这样想着,忽然便听到了一声细微的“琤”的一声声响。 这是弓箭发射的声音! 郑吉凤眸一眯,立刻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到一支弓箭挟着凌厉寒风,正朝她急射过来! 郑吉浑身气息凛然一变,但她没有闪躲, 甚至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那利箭速度极快,且直冲她眉心而去,眼见着就要疾射至她跟前,只听得“砰”的一声响,那支利箭已被格挡开去,箭簇射入了的乱石中,箭羽还在铮铮作响。 原来,是秦胄动了。 他的长刀直接挡开了利箭,护着了郑吉。 他们主仆极有默契,心中都很清楚:现在,还用不着她出手。 挡住这一支利箭之后,秦胄却没有放松警惕——弓箭这东西,除非是伏击,不然就没有只射一支的道理! 秦胄满脸严肃性,大喝了一声“盾来!” 他的话音刚落,便听到了接连响起来的“琤琤”声音,一支支利箭如雨一般朝郑吉的方向射过来。 幸好,这箭雨并不密集,更幸好的是,郑吉他们早有准备,随身带着盾牌! 这盾牌,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军中那种盾牌,而是一种特殊硬甲。 在行进的时候,这硬甲像甲胄一样被他们披在身后,却可以随时解下来,摊开来就是一面坚硬的盾牌! 这是长定公主府中的先生们偶然想到的奇妙制作,再加上姜家的豪横财力,才尝试制作出来的硬甲。 在发现第一支利箭之后,长定率士兵便立刻解下了硬甲,以便挡住那些弓箭。 “啪啪啪”的声音不断响起,意味着这些利箭都被挡落了。 长定率士兵们神色一喜:果然,这些硬甲有用! 整个长定公主府,也就只有这百余件硬甲而已。 只有此次 郑吉离京,才第一次使用。 在一片利箭声中,郑吉的目光却牢牢盯着左上方乱石中的一个人。 第450章 匪首 那个人,是唯一一个没有手持弓箭的人。 他披着一件黑色大氅,在密林白雪之间异常瞩目,双手背在身后,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现场的厮杀。 隔得远,郑吉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但从动作看来,应当是从容不迫。 应是察觉到她的打量,对方也抬头看了过来。 ——但中间有不断箭雨,能看到什么? 或许是察觉到了箭雨对她无效,下一刻,那个人便举起手又放下。 随即,箭雨便越发稀疏了,那些贼匪仍拉紧了弓箭,只是引而不发的状态。 显然,那个人在发号施令,是这些贼匪的头目。 那个人,是谁呢? 郑吉心中隐隐有所猜测,却又不确定。 这时,在她身后不远处的胡芳和许氏却发出了一阵急促惊呼。 “他……他就是云骢!” 砺云寨的寨主云骢?砺山贼匪的匪首? 虽然这话语作实了她的猜测,但她心中仍旧觉得疑惑。 砺山的匪首云骢,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胡芳和许氏能够逃离砺云寨,这明显是个局,是砺云寨中的人故意放她们走的。 砺云寨设这个局,当然不是只为了这两个妇人,而是为了这两个妇人背后的胡崇和裴弼。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但是她没有想到,亲自盯这个局的人,竟然是匪首云骢。 那么,胡崇和裴弼就比她所预料的更为重要了。 可能,胡芳和许氏所透露出来的那些内容,也只是皮毛而已。 她此行前来砺山, 有设想过会不会遇上云骢,却真是没有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遇上。 还是那句话,择日不如撞日,既然遇上了…… 郑吉脑中快速思索起来,在判断着擒下云骢的几率有多少。 乱石中的云骢,眯眼打量着被长定率士兵拱卫在中间的郑吉。 此刻的郑吉,作的是长定率士兵的装扮,身上没有任何昭示身份的装饰。 她的样子,也作过乔装,遮掩了她本身艳丽至极的脸容。 这样的她,没有人会认出是京兆中的长定公主。 胡芳和许氏若不是因为被带到了她跟前,听到了她并掩饰的女声,也听到了秦胄他们敬称的“殿下”,也不能想到她的真正身份。 现在,双方对峙之间,中间还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云骢当然不知道她的身份。 但是,像郑吉这样的人,周身的气势是难以掩饰的,长定率的一举一动都以她为先,这也是可以看出来的。 因此,云骢越过山隘,与这一群人对上的时候,很快就锁定了郑吉乃众人之首。 在前方隘口发现这群人的时候,云骢并不觉得意外。 他之所以放任这两个妇人逃离,还不着痕迹跟在她们身后,就是很肯定有人会接应她们的。 果然,三天之后,来接应的这群人终于出现了。 这一群人,虽然没有穿着山南卫的铠甲,但是个个脚步沉稳、反应迅速,一看就是经过军中严训出来的。 尤其是,在面对箭雨的时候,这些 人不慌不忙,还拿出了一个似盾非盾的东西,挡住了他们的弓箭。 那熟练的动作、有条不紊的阵形,非军中队伍做不到。 甫开始的时候,他还以为这群人是胡崇领着的士兵,心想着胡崇裴弼他们终于来了! 但是,当他认真细看挡着箭雨的这群士兵时,很快就否认了这个判断。 这群人的反应太快、装备太精良了,绝不是胡崇领着的凌州府士兵所能有的! 甚至,连山南卫主将身边的士兵都没有! 对于山南卫的情况,云骢并不陌生,特别是这些年来,他因为与凌汉宵有往来之故,对军中的情况就更为熟悉了。 胡崇只是凌州府都尉而已,这些年在凌汉宵的打压下,无论是士兵的本领还是兵器的装备,都是山南卫中最差的。 正因如此,云骢才敢设下此局。 他有不得不跟着这两个妇人的理由,原以为终于引出了胡崇和裴弼两个人,没想到,竟然会遇上这么一群人! 这群人是谁? 被士兵们拱卫在中间的那个士兵又是谁? 云骢令属下们停止射箭,一是看到了对方有那怪异的盾牌,这样下去只是浪费利箭而已;二来没有了弓箭的遮挡,他能看得更加清楚。 他看不清楚那个士兵的相貌,但是却看到了那两个妇人被护在其身后不远处。 那些士兵的焦点全都在那个年轻士兵身上,保护那两个妇人只是顺带而已。 既然如此,那就意味着这两个妇人 对他们来说并没有多么重要。 那么为何这群人会为了两个并不十分重要的人,与他们交战? 云骢思忖片刻,扬声道:“在下乃砺云寨云骢,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他侧了一下头,看向了胡芳和许氏两个人,继续道:“在下乃捉拿寨中两名出逃的妇人,还不想与阁下发生了误会,还请阁下见谅!” 胡芳她们刚才说的那句话,他也听到了,心下已经能判断出她们必定已经在此人面前提过他了。 一群突然出现在砺云寨的人,又是来自军中的人,当然是敌非友,云骢心中也很清楚这一点。 他之所以说这些话,也并不是要与他们交好,而是想借着对话试探出对方的身份。 一群武功高强装备精良的军中士兵……砺山怎么会出现这样一群人呢? 既然不是胡崇所领的凌州折冲府士兵,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来自京兆武阁的那些士兵! 云骢紧紧抿着唇,目光转而牢牢擢住士兵中间的郑吉。 只恨隔得太远,他看不到对方的样子。 京兆武阁的士兵前来砺州剿匪,作为砺云寨的首领,他不可能不知道。 事实上,武阁来的是什么人,凌汉宵早就完完整整告诉他了。 正因为京兆武阁前来剿匪,所以他才会设下这局,就是为了要在剿匪之前把胡崇、裴弼之事办妥了。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接应这两个妇人的,不是胡崇和裴弼的人,而是这样一群人。 这 群人,还有可能是来自京兆武阁的士兵。 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那么,是武阁中那一支队伍会提前上砺山? 想到那个人名,云骢不禁感到头皮一阵发麻。 他……不会这么不走运吧? 第451章 一触即发 云骢暗中与山南卫大将军凌汉宵往来多年,消息自然无比灵通。 这一次京兆武阁以砺州剿匪为最终考核,这个消息,对云骢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震得他大惊失色。 他当即下山去找了山南卫大将军凌汉宵,却发现对方情况也没有比他好多少。 他们同样在关注着京兆武阁的比试,但是这对于他们说来说,不过茶余饭后的消遣而已。 哪里会想到,这个消遣竟然会祸及他们呢? 武阁的实战比试,选择哪里不好?偏偏选了砺州? 此事毫无征兆,没有一丝消息能够提前泄露出来,导致他们根本无法改变! 当他们知道的时候,此事已经是定局了,他们无法改变武阁剿匪这个实战比试,唯一能想的,便是如何应对此次剿匪。 应对军中士兵的围剿,他们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如果是山南卫士兵的行动,他们完全不怕。 问题是,这一次有来自京兆武阁士兵的参与。 京兆武阁士兵前来剿匪的背后,是皇上的旨意,这就意味着砺云寨不能像之前那样糊弄过去。 要从武阁士兵的围剿中脱身,这并不难,难的……是他不能舍弃砺山这里! 这段时日,云骢想了又想,与凌汉宵等人思来度去,最终想到了一个办法。 这个办法,既能助他们顺利从这次剿匪中脱身,又能让他们继续留在砺山这里。 只不过,这是有条件的。 要达到这个条件,他们必须付出 巨大的代价,流血丢命在所难免,但与留在砺山的诱惑相比,这个代价,他们也不是不可以给出去。 在付出代价之前,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去做,那就是引出胡崇和裴弼,将这两人置诸死地! 他也是早几天才知道,胡崇和裴弼两个人手中有他与凌汉宵往来的证据,甚至,还有可能查到了砺山的秘密! 因此,他和凌汉宵改变了先前想拉拢他们的决定,打算将他们灭口! 不知道是走漏了风声,还是那两个人异常警觉,在他们杀到凌州府之前,这两人不知不觉消失了! 幸好,他手中还有先前捉到的两个妇人,这两个妇人,是胡崇和裴弼的软肋,只有她们才能引出消失了的他们。 事出突然,云骢只能设下此局,想着在武阁剿匪开始之前就将胡崇和裴弼等人解决了。 不曾想,这两个妇人引出来的,竟然不是胡崇和裴弼,而是一群身份不明的士兵! 谁会在这样的时节天气悄然进入砺山呢? 他们隐藏了身份,却没有完全隐藏,至起码他还能分辨得出来这是训练有素的军中士兵。 一想到这是来自武阁的士兵,他的心就急跳起来。 若是这支队伍是长定率士兵,那么…… 云骢双眼灼灼地盯着郑吉,心跳得越来越快。 在最初的惊愕过后,他心底便涌上了一阵极致的兴奋。 不不不,这不是不走运,而是天大的幸运! 倘若他遇上的是当真是长定 殿下,那么……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唯一可惜的是,三个山寨的人手大多都被他派了出去,在砺山各处埋伏起来,准备对付长定率士兵。 因此,他此行所带的人手并不多。 若对上的真是长定率士兵,他没有必胜的把握。 所幸,刚才趁着利箭乱发的时候,他为着谨慎起见,已让属下悄然离开去搬救兵了。 他内心计算着另外的人手到来所需要的时间,所以才会故意说那些话,目的,就是为了拖延时间。 当然,他还存着一点心思,那就是想通过话语来试探,看能否证实对方是长定公主。 他不知道的是,长定公主郑吉比他果决得多。 在得知此人就是砺云寨的匪首云骢之后,她心中立刻便有了决定。 几乎是在箭雨停下来的那一刻,她便按照给了秦胄一个手势,下了不惜一切要擒住云骢的指令。 谁都能看得出来,云骢是在故意拖延时间,是在等待援兵的到来。 郑吉怎么会给他这个时间和机会? 云骢带的人手不够,所能依仗的,便是地势地形——但是对砺山的地势地形,她同样无比熟悉! 且不说姜家用巨大财力堆出来的消息,也不说凤句给了她那么多专司消息刺探的人手,只说她前世……对山南道砺州,也不陌生啊! 以快打慢,不给云骢任何反应的时间,这便是她的取胜之道! 山中乱石间的云骢没能等到她的回应,所等来的,是长 定率士兵举着硬甲,不要命地往山上冲! 在长定率士兵飞速往前冲的时候,在隘口前方激烈厮杀的石定方程向雅等人也回旋过来了。 他们接到了郑吉的指令,知道山腰间那个穿着大氅的人乃是匪首云骢。 他们此行山南道剿匪,一是为了夺得武阁比试魁首,二也是为了铲除砺山贼匪。 现在匪首撞到了他们跟前,这……这得是多大的军功!意味着多少银两啊! 在石定方和秦胄的眼中,云骢就是那熠熠闪光的金子! 若不是秦胄要贴身守护着郑吉,他也恨不得冲上山腰去。 箭雨刀风算得了什么?若是能擒下云骢,浑身冒血也在所不惜! 云骢没有想到这群人这么不怕死,当下,他也顾不得试探和拖延了,厉声道:“射!” 说罢这句话之后,他拢了拢大氅,往后退了几步。 他自恃着对砺山地形地势的熟悉,压根就不担心自己的安危问题。 作为砺山匪首,他多年来都平安无事,所凭借的,也不仅仅是山南卫凌汉宵。 他目光牢牢盯着郑吉,之所以还没有离开,还是在想着有什么办法可以拿下被众人拱卫着的士兵。 交战的双方,都想捉住对方。 就是在这个时候,往山上急跑的程向雅蓦然停下了脚步,随即扭转身形,急忙往郑吉那里掠去。 当他飞奔至郑吉跟前上,山腰上的云骢也凝神侧耳细听,随即面露古怪。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显然有另外一群人马出现了。 但是,他的人手不可能来得那么快啊! 莫非是,对方的援兵? 然而,最先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并不是大批的人马,而是两个浑身浴血的人! 第452章 天大的秘密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两个人吸引了。 在这两个人出现的那一瞬间,胡芳和许氏便倒抽了一口冷气,不由自主地惊呼出声:“大哥!”“二爷!” 她们的声音并不大,瞬间被激烈厮杀声淹没了。 郑吉其实没有听到她们的话语,但似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胡芳和许氏神色如此担忧,恨不得立刻冲出去——这两个人是谁,已经昭然欲揭了。 看来,砺云寨设这局真正要诱捕的人,出现了。 显然,就连砺云寨的人也没有想到,胡崇和裴弼会在这样状况下出现。 当然,意外闯进这个局里面的郑吉等人就更加没有料到了。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胡崇和裴弼身上的时候,程向雅早已来到了郑吉跟前。 他之所以在往山上冲的时候突然折返,是因为他听到了另一侧所传来的动静。 突然出现的两个人,并不是他的禀告目标,他真正想要告诉殿下的,是紧跟在这两个浴血男人后面的追兵。 那些凌乱而沉稳的脚步声,急促而有序的号令指挥,这都在提醒他一个事实:这些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中队伍! 就好像云骢在观察长定率士兵举动的出来的结论一样,像程向雅这种经验丰富的人,光是从脚步声就能分辨来者的身份了。 “殿下,如果那两个妇人说的话是真的,那么来者……很可能是山南卫士兵!”秦胄立刻接话道。 出现在砺山这里 、还追杀凌州折冲府都尉和竟陵伯府的士兵,这是何等胆大包天! 郑吉点了点头,吩咐道:“护着那两个人!” 她认同秦胄的判断,现在也不用过多猜测了,这些追兵出现后会怎么做,就能很清楚了。 秦胄令长定率继续冲击山腰上的云骢这些贼匪,一方面是吸引住他们的注意,以便护着那两个人;另外一方面,自然是试探追兵的态度了。 与此同时,山腰上的贼匪调转了弓箭的方向,利箭全都射向了胡崇和裴弼两个人。 云骢虽然不像胡芳和许氏那样一眼就能看出这两个人是谁,但是他毕竟和胡崇、裴弼打过很多次交道,很快就辨认出他们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消失无踪的两个人突然出现,但这完全不妨碍他第一时间做出判断,那就是下令射杀这两个人。 他之所以设这一个局,就是为了引出胡崇和裴弼,从而对付他们。 尽管他们出现的方式和时机都出乎他意料,但是他们既撞了上来,还身受重伤,此乃天赐良机! 然而,比贼匪动作更快的,是长定率士兵。 危急之时,一个长定率士兵飞快捡起了几颗石子,猛然朝胡崇和裴弼两人射过去。 石子夹杂着内劲,击在了他们两个人的腿上,本就是强弩之末的两人双腿随即一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形,摔倒在地上,顺着山势滚落了下来。 这一摔倒,恰好避开了砺山贼匪第一波利箭。 胡崇和裴弼本就是死撑着一口气在奔逃的,闯进这场厮杀当中,实属毫无办法。 他们根本来不及判断厮杀双方的情况,就被击倒在地了。 在往山下滚落的时候,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天要亡我矣! 只是,他们最重要的人还没有救出来,就这样死在砺山上,实在心有不甘! 胡崇和裴弼下意识抱着头,极力保持着一丝神智,拼命想着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活命。 但是,当他们滚落在山下之后,等待他们的,并不是利刃长刀,而是几件形状怪异的硬甲。 “快,将他们拉入队伍!” 胡乱中,他们还听到了这一声喝令。 随即,他们便感觉到自己被拖着往一个方向移动,紧接着,有许多人站在了他们的跟前。 那些弓箭、那些厮杀,似乎都被挡在了外面。 看起来,这些人竟然是在保护着他们,这……怎么会? 胡崇和裴弼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脑中浑浑噩噩的,也根本无法思考分辨了。 他们下意识地挣扎起来,想睁眼看得更清楚一些,却忽然听到了两声急呼:“大哥!”“二爷!” 胡崇和裴弼两人眼睛都瞪大了,眼中全是不可置信。 可惜他们不能移动,扭头所能见到的,是一双双腿…… 万幸这些士兵没有把他们踩死! 在这个时刻,胡崇心头竟然冒出了这样一个荒谬到不可思议的念头。 然而,下一刻,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出现在他们眼 前了。 他们朝思暮想的人,竟然就出现在他们的眼前了! 胡芳和许氏两个人,在长定率士兵的护送下,艰难地移动到胡崇和裴弼的身边。 刚才那两声急呼,就是她们情不自禁发出来的。 她们的目光一直都他们的身上,在看到他们滚落下来的时候,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利箭挡住了她们想冲出去的脚步,但是他们既然被拉入了士兵中间,那么她们便什么都顾不得了! 护着她们的士兵看见了秦胄的手势,听从其指示,将这两个妇人带了过来。 长定率士兵们将胡崇和裴弼托扶起来的时候,胡芳和许氏也刚好来到了他们身边。 裴弼虽然也习武,但不管是武功水平还是身体素质都远远比不上胡崇,再加上手臂上中过箭,这会儿眼睛半阖着,这会儿已神智不清了。 听到许氏的声音,他费力掀开眼皮,确认了真的是她之后,嘴角微微勾了一下,然后……彻底地昏迷了过去。 胡崇的情况比裴弼好一些,但是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在确认了裴弼只是昏迷过去之后,许氏顾不得擦拭眼泪,立刻说道:“表哥,他们是京兆长定公主的士兵,他们救了我们!” 许氏不是一般的妇人,知道这个对表哥他们来说才是最重要最有效的讯息。 京兆的长定公主? 哦,对,就是前来砺州剿匪的武阁长定公主! 碰上长定公主,就一定能……一定能将砺山的事告诉 赵叔敖大将军! 胡崇紧绷着的心弦蓦然一松,在昏迷过去之前,拼命说出了一句:“砺山……砺山有天大的秘密!山上有兵器库!” 「祝大家端午节愉快!」 第453章 绝不畏战 此话一说完,胡崇便仿佛耗尽了力气,和裴弼一样,放心地昏迷了过去。 这句话,落入在场的人耳中,那可以说是轰然雷响。 兵器库,是他们所想的那种兵器库吗? 这是卫尉寺所辖的重要机构,为军中研制、提供各种兵器的地方,每处都有重兵把守,寻常将领都不能进入。 山南卫的兵器库是在州,怎么会在砺山这个贼匪窝呢? 只不过,现在他们没有多余的时间来思考更多了。 毕竟,激战还在继续! 更重要的是,追杀胡崇和裴弼的人已经出现了! 包括郑吉在内的所有人都明白,只有赢下这一仗,才能去核查这句话的内容。 郑吉的目光,落在了那一群追兵身上。 只消一眼,她就知道程向雅的判断没有错。 这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士兵,而且,还是精悍骁勇的士兵! 与左侧乱石中间的那一群砺山贼匪一对比,立刻就能看出差别来了。 为首那个人,握着一柄长刀,身形威武,面容……只隐约看得出长着一脸络腮胡子。 看样子,像个军中将领。 可惜,胡崇和裴弼已经昏迷过去了,并没有透露更多讯息。 那个络腮将领停了下来,同样在打量着郑吉,谨慎地没有让追兵继续追杀。 事实上,他还处于一种难以接受的懵然之中。 追杀胡崇和裴弼这个事情,还是在砺山这里,这对于他来说原本是胸有成竹的。 不曾想,胡崇和裴弼两人好像打不死 那样,即使身受重伤,也依然在顽强地奔逃。 有好多次,他都觉得就要捉住这个人了,但每次都是差那么一点点。 现在,更是落入到眼前这种局面。 那一群护着胡崇和裴弼的人是谁?对方怎么会和云骢交手起来了? 当然,最迫切的是,他要怎么做,才能从这些人手中抢回胡崇和裴弼两个人? 大将军交代过,胡崇和裴弼把证据藏了起来,一定要生擒这两个人,不然他早就射杀这两个人了。 没有想到,原本很容易的一件事,却让他进退维谷。 他下意识抬头看向了云骢——云骢与这些人交战,总知道他们的身份吧? 然而,云骢的回话让他更糊涂了。 “他们……应该是京兆武阁的士兵,救走了胡崇的家人!”云骢大声道。 他没有喊破来人的身份,只给出了这个最为关键的信息。 与络腮将领相比,他就显得从容淡定多了。 在他看来,络腮将领带着士兵追赶而至,这是神兵天降,对他来说是最好的援助。 不管来人是谁,既然卷入了这种局面,而且对方还救下了胡崇这些人,那么……就是他们的敌人了! 遇上敌人,不趁着人多的时候击杀,更待何时? 络腮将领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声,那点犹豫谨慎顿时就舍弃了。 既然是京兆武阁的士兵,那么,不管他们是谁,都不能活着离开砺山! “杀!”他猛地一挥长刀,直接带头往山下冲 。 这个时候,郑吉、云骢和络腮将领这三方,颇像三足鼎立之势。 云骢及砺山贼匪,藏身于左上方的乱石中,地处最高位置,而且携带着利箭,可谓占据了最有利的地形。 络腮将领追着胡崇他们出现,是在山腰的位置,比云骢他们,距离郑吉更近。 而郑吉他们是在隘口旁边,是三者中最下方的位置。 按照一般的情况,郑吉他们是处于地形劣势的,但因为在乱石密林遍布的砺山这里,情况又不一样了。 云骢他们所持的利箭,在突袭的前提下是能起作用的,但因为乱石密林,对郑吉他们来说就是天然的盾牌了。 不然,郑吉也不会下令让长定率士兵直冲上山。 再加上长定率士兵人数比砺山贼匪多,郑吉原本是有必胜的把握,想着要擒下云骢的。 没想到,突然出现了胡崇两人及其身后的追兵…… 郑吉的右手握上了腰侧的刀柄,缓缓将长刀抽了出来,这柄和络腮将领手中的那把一模一样的长刀,在雪地寒天里反射出锐利的光芒。 “冲!” 云骢刚才说的那句话,已在证实他与这个络腮将领是认识的。 虽然在知道山南卫士兵累次剿砺山贼匪而不成的时候,她就知道这里面有猫腻。 但官匪勾结这一幕真的在她面前出现的时候,她的怒火还是瞬间被点燃了。 国朝许多士兵将领,像前世的北疆陶家、曹宁这些人,都是为了守护国朝而战死, 他们真正是军中的柱梁,无愧于天地国朝和自身。 但是,也有一些军中蠹虫,比如这个络腮将领,领着朝廷的俸禄,享着百姓的尊敬,却与砺山贼匪勾结! 且不说她是国朝的公主,就算她是普通百姓,看到这种情况也不能忍! 擒拿云骢、击杀贼匪,乃至查清楚砺山藏着的秘密,任何一样,她都不会放弃! 刚才秦胄没有让她出手,但此刻见到她拔出长刀,却没有阻止。 他能感受到殿下的怒火和杀意,这些,就是一个主将最好的指令! 殿下身先士卒,这是对长定率士兵的鼓舞,更能激发他们的勇气,也更能赢得他们的信任!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样危急的情况,他作为保护殿下的人,应该劝诫殿下退让,但是…… 想到殿下此来砺州的任务,想到殿下还会面临着的狂风骤雨,他原本想说出口的劝告便全都吞了下去。 “追随殿下,冲啊!” 他唯一要做的,就是跟在殿下身边,竭力让殿下做到她想做的事情。 当郑吉握着手中长刀的时候,前世那种奋力厮杀的熟悉感瞬间便出现了。 她不好战,却也从来不畏战,此时此刻,战胜的信念压下了她内心所有纷乱的情绪。 这一战,她必须赢! 只有赢下这一战,她才能顺利带着胡崇他们离开,才能真正查探到砺山上的秘密。 云骢没有想到,那个被一众士兵拱卫着的年轻士兵,在这种情况下, 竟然拔刀冲了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底起了一股难以形容的兴奋。 好啊,现在有了援兵,他就更想会一会这个年轻人了! 他慢慢解下了身上的大氅,也从身侧抽出了一把长刀。 这一把,同样是大德朝军中的标准长刀! 第454章 大将军至 看到云骢拔出了军中长刀,在场的人才想起云骢曾是军中士兵。 只不过,他选择了落草为寇,且据砺山祸害一方,不管他曾是什么身份,此刻他都是郑吉他们的敌人。 郑吉深知在砺山这里,速战速决就是最优的作战策略。 她这番进入砺山,主要是想秘密查探砺山的情况,并不打算与砺山贼匪正面交战。 她给秦胄他们的指令,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去击杀这些人,不必留活口。 投鼠忌器这个词,在她这里是不存在的。 哪怕云骢,或者后来出现的这个络腮将领都死了,只要胡崇他们还活着,就能透露出更多消息。 她也相信,方才云骢已令人去搬援兵了,时间拖得越久,对她来说越不利! 长定率士兵在她的号令下,兵分两路,一路紧跟着她直冲云骢这些砺山贼匪而去,另外一路,就是全力对付后来出现的络腮将领。 三者虽是鼎立之势,但是很显然,云骢和络腮将领彼此联合照应——如此他们才能抵抗得住郑吉他们的击杀。 他们是被动防守的一方,所选择的策略也很简单,那就是拉锯战,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在砺山这里,他们占据的是地利,还有人和。 只要砺山另外的贼匪及时赶到,那么这一场战斗的结果就是他们说了算! 然而,云骢没有想到,这个年轻士兵的号召力竟然那么强大。 在这个年轻人拔出长刀的时候,他就感觉到战场 上的气氛倏然一变,山脚下那些本就骁勇威武的士兵,变得更加悍不怕死。 不过是片刻间,他们这边的人便倒下了许多个。 那些人出手狠辣,招招都是杀招,毫不拖泥带水,明显比一般的军中士兵更为狠辣。 这些人,究竟是谁呢? 不过,眼下也容不得他多想了,因为那个年轻人已经夹杂着凛冽的杀气,一刀朝他劈了过来。 云骢举刀一挡,身形一个回旋,反手一刀劈了回去。 他不再想其他的士兵,专心致志地应对这个年轻人的杀招,心中的战意瞬间就被点燃了起来。 他不知道这个年轻人的真正身份,无论是谁都不重要,在这一刻,他心中已有了一个决定。 那就是一定要将这个年轻人斩于刀下,当是……迎接武阁前来砺州剿匪的贺礼! ~~~ 与此同时,早就在砺州等着的赵叔敖,终于等到了武阁的三支队伍。 见到算得上的浩浩荡荡的武阁队伍,赵叔敖捻须点点头,内心那种莫名的焦灼散去了些许。 “见过阁主!”郭昶、柳珲、杜凤句这三位武阁先生,领着各自的队伍,恭敬地向赵叔敖行礼。 “不必多礼……”赵叔敖立刻应道,一眼扫过去,立刻就发现不对了,当即问道:“长定殿下呢?” “回阁主,殿下昨夜在野外扎营,不慎感染了风寒,现在还在马车上昏昏欲睡,她吩咐在下先拜见您,稍后她会单独和您会面。”杜凤句 平静地说道。 “……”赵叔敖一下子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其他人的脸色也颇有些一言难尽。 郭昶鼻子哼了哼,却没有出声。 他和其他人一样,都看向了在杜凤句身后那辆标志性的马车。 杜凤句的话语,在场没有一个人相信! 长定公主是什么人?在经过这大半年时间的相处,大家心中都有数了。 尤其,是在经历了武阁的比试之后,他们再清楚不过了。 那是一个看不出深浅,但是做事绝对靠谱的人!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在剿匪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就让自己患上风寒? 虽然,长定殿下的确没有出现在砺州驿,听闻的确是在野外扎营了,但是……那必定是有什么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最大的可能,是长定殿下有什么安排。 绝不会是现在杜断所说的那样,感染了风寒不得不在马车上呆着。 这话,糊弄谁呢? 赵叔敖心中也是这样想的,这一次实战对长定殿下如此重要,还关系着福庆宫中的姜贵妃。 因此,殿下必须要在实战中取得好成绩,如果真的感染了风寒,怎么会取胜呢? 但是杜断既然这么说了,他姑且就这么信了。——杜断还说了,长定殿下稍后会来单独见他。 长定殿下是什么样的状况,届时就能知道了。 武阁的队伍还需要安顿下来,剿匪的计划还没有对外公布,这个时候,就算长定殿下不出现,也不打紧。 因此,他这样道 :“此行老夫带着武阁的大夫,稍后为殿下诊断诊断吧。” “多谢阁主了,殿下此次出行带着林太医,他已经为殿下诊断过了,道休息三两天就没事了。”杜凤句这样回道。 赵叔敖捻须的动作微不可见地停顿了一下,继续道:“这样啊,那老夫就放心了。” 说是这么说,实际上,他方才略略放下的心,却再次提了起来。 杜断话语中透露出来的信息太明显了,殿下要三两天才好,那也就是说,殿下要三两天之后才能开始剿匪。 换句话来说,那就是在暗示他,剿匪要在这个时间之后才能开始。 殿下身体当真是有问题?还是出了什么事情? 他看了看那辆马车,只听得马车上传来几声咳嗽,听着的确是殿下的声音。 赵叔敖将心里的疑虑压下,正想吩咐大家各自散去歇息,忽然有一个士兵匆匆走了进来,禀道:“阁主,山南卫大将军已回砺州城,很快就到了!” 赵叔敖的心沉了沉,神情却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一丝意外:“凌大将军快到了?如此,就恭敬了,大家准备准备。” 他来到砺州也好些天了,也还没有见过山南卫大将军凌汉宵。 听闻,凌汉宵率兵在他处演练,这段时日都不在砺州。 怎么,武阁的队伍一来到砺州,凌汉宵就率兵回来了? 在说这话的时候,他下意识看了杜凤句一眼,便见到对方朝他点了点头,还微微笑了笑。 不 知为何,他的心忽然定了下来。 第455章 虚实 凌汉宵身材高大,满脸络腮胡子,整个人看起来沉肃威武,是个典型的军中武将。 他翻身下马,径向赵叔敖抱拳道:“赵阁主远道而来,本将公务在身,不能及时相迎,还望赵阁主见谅。” 虽说他现在是一卫大将军,但是他年纪比赵叔敖小许多,赵叔敖还是关内卫大将军的时候,其在军中还是个都尉。 且赵叔敖奉皇命而来,这番说话倒是恰到好处。 赵叔敖心中有数,上前一步回道:“哪里哪里,大将军客气了!” 他和凌汉宵过往并无交集,自然说不上什么熟悉,心中更多猜测的是凌汉宵此时出现的用意。 前几天凌汉宵并不出现,如今……应是为长定殿下而来。 果不然,凌汉宵环视众人,随即目光落在了那辆标志性的马车上,开口道:“本将听闻长定殿下已至,特来相迎。不知殿下一切可好?” 他双手背在身后,唇角弯起一丝弧度,预料对方会从马车上下来。 他乃三品大将军,便是皇子亲临,也会对自己礼遇有加,遑论一个公主?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马车里面没有任何动静,就连车帘都不动一下。 马车周围拱卫的兵将们,也都肃身挺立,似没有听到凌汉宵的话语。 凌汉宵的脸色沉了沉,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辆马车,内心已升起了不悦。 他坐镇一方,久居高位,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样落他的颜面了。 长定殿下听而不答,不 就是在打他的脸吗? 只是,对方乃天之娇女,身后是皇上,就算他心中再不满,也不便当场说什么。 长定殿下,好大的架势! 就在这个时候,马车里传出几声咳嗽声,随即有声音响了起来:“凌将军有心了。本殿在路上感染了风寒,身子多有不适,过两天再去拜访凌将军。” 许是感染风寒之故,她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嘶哑低沉了许多,赵叔敖等人并不觉得有异。 但凌汉宵不是这样想的。 他事先已经接报,知道长定殿下是个狠角色,这一次砺州剿匪必不不会善了。 换作其他事情,他完全不惧,因为在山南道这里他可谓只手遮天,但偏偏是砺山…… 砺山那里,有他无法移走的秘密,绝不能让京兆武阁这些人坏了他的好事! 按照他的计划,在剿匪开始之前,有关砺山种种事情便已安排妥当了。 谁料到,在这个当口,胡崇和裴弼竟然逃逸了! 为免秘密泄露,他令亲信悄悄地去搜索,直到今日才将他们逼上砺山。 砺山那里有云骢在,他完全不担心会出什么问题。 原本他想直接回大将军府,却在这个时候听到了京兆武阁的人已到来的消息。 武阁十先生和武阁的士兵,当然不值得他投什么眼神,他真正在意的,是众人口中交相传扬的长定公主。 刚及笄就出宫开府,掌两率府,并且以女子之身进入武阁……这样的公主,岂是一般人? 本 来,无论长定殿下再特殊,与在山南道这里领兵的他没有任何关系的。 只能说,一切都刚刚好碰上了! 想及京兆传过来的消息,凌汉宵眼睛半眯着,周身气势外放了不少。 长定殿下这个风寒,未免来得太巧了一些。 他压了压声音,继续道:“殿下初来砺州就感染了风寒,本将实在过意不去。砺州府衙不及将军府,不若请殿下前往将军府,以便本将延请名医为殿下诊治?” 他的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长定公主若是再不下马车……那事就更可疑了。 他边说着,边朝马车走近了一步,瞬间,他便感到周遭气氛一变。 随着他的移步,马车周围的士兵也迅速动了,虽然没有什么大动作,但是那种护卫警戒的状态,却足够令人震慑。 凌汉宵面上不显,心中却颇有动荡。 这些士兵,这些长定率士兵,不愧是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士兵,比他的山南卫士兵更胜一筹! 幸好,这里是山南道,他执掌的乃是山南卫,就算长定殿下把两率府的士兵都带了来,对他来说都微不足道。 只不过,这个事情,他倒不便动用那么多山南卫士兵。 他所能用的,是他的心腹亲信——只需要长定公主上了砺山,那么一切都按计划进行了。 对这个事情,他胸有成竹,并不认为会出什么差错,但是鬼使神差地,他还是来了砺州府衙这里。 他想在砺州剿匪开始之前 见一见长定公主,想知道这个在京兆搅出那么多风雨的长定公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直到现在,他都认为,这次必能见到长定公主。 但是,他听到的是这样的回答:“本殿就在砺州府衙这里宿下吧。李总管,本殿乏了,你令人去安排吧。” 马车里的陶静宜回想着郑吉的语气神情,试图把自己当成长定殿下。 能不能唬着马车外面的人,她并不知道,但是她觉得,就算皇上站在她跟前,也会认错的。 她不知道殿下从哪里得来了那么一个巧匠,竟然可以把她彻彻底底地换成了另外一个人。 若是有机会,她一定会向殿下请求,好好跟着这个巧匠认真学习这门本领。 殿下离开的时候,已经交代过她,无论任何人出现,她都无须出马车接见。 即使来的人是山南卫大将军凌汉宵。 她没有想到殿下竟然算的那么准,果然山南卫大将军真的来了! 因为早就得了殿下的交代,即使她此刻顶着殿下的面容,心中却是不慌不忙。 话说回来,她在镇北都护府的时候,也没少乔装打扮,冒充别的士兵前去军中训练。 这会儿,也算是熟练工种了。 就连她自己乍一看都难以分辨出来,她并不相信这位从来没有见过殿下的山南卫大将军,能够看出什么来。 从凌汉宵出现那一刻起,杜凤句就一直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似乎在辨认着什么。 在凌汉宵正 想说什么的手机,出乎意料的,杜凤句突然开口了。 第456章 急转 只见杜凤句上前一步,恭敬道:“回大将军,砺州剿匪,乃是重中之重,殿下这两日要进行排兵布阵,暂不能前往大将军府了,请大将军见谅。” 此话一出,众人为之侧目,就连赵叔敖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杜断向来寡言,在众人面前通常都不开口,像眼下这种场合突然插话,那是没有过的事情。 更别说,像这种突兀而无礼的话,说的对象还是一卫大将军。 这完全不是他为人做事的风格! 他这么说,是为什么呢? 赵叔敖不语,决定继续观察再说,郭昶等人同样将内心的诧异按了下来。 一时间,砺州府衙外有种异常的沉寂。 凌汉宵下意识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说话的是一个不认识的中年男人,不由得眯起了眼睛,周身气势越发外放。 这人好大的胆子! 凌汉宵心中不悦,看向了赵叔敖,淡淡道:“赵阁主,这位是?” “回大将军,这是武阁的杜断先生,他负责指导长定殿下的队伍。”赵叔敖回道。 他知杜断这么说,必定有深意,但不管是什么,此举都太鲁莽。 凌汉宵毕竟是一卫大将军,出言冲撞并无好处。 他朝杜断使了个眼色,示意其不可轻举妄动。 然而,杜断好像没有看见一样,竟然继续道:“阁主,在下认为,砺州剿匪一事,宜早不宜迟。为免节外生枝,恳请阁主立刻安排剿匪!” 这一下,砺州府衙外更加安静了。 郭昶和柳晖两位先生皱了皱眉,心中怎么都想不明白。 莫非,杜断有什么奇招制胜? 不然,对方提出立刻剿匪这个建议实在说不通。 长定公主本就比他们晚了两天抵达砺州,兵马都没有时间休整,再加上她又感染了风寒…… 在这样的情势下,长定公主的队伍其实处于劣势,取胜的机会并不大。 世上用兵之道,万没有用己之短对人之长的道理。 赵叔敖尚未开口说话,郭昶便忍不住道:“杜先生此言差矣。剿匪一事,须精心策划,断不可轻忽行事。” 他虽然弄不明白杜断在想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与杜断对着干。 他与杜断、柳晖都是对手,在还没有明确剿匪安排细节的情况下,是不可能会顺着对方的话语的。 再者,长定殿下感染了风寒,剿匪对战能力较之平时多有不足,他的队伍在这种情况下与长定殿下的队伍争夺魁首,乃胜之不武。 “郭先生所言甚是。”柳晖接话道,赞成郭昶的说法。 凌汉宵目光一直落在杜断身上,没有说话。 杜断先生,一个不会武功却可以教导武阁士兵的武阁先生,更是深得长定公主的信任倚重。 长定公主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武功提升的速度快如飞箭,并且还闯进了甲场前三。 眼前这个杜断先生居功至伟。 在与京兆来者接触的时候,他着重打探的也是杜断先生的消息。 在他看来,杜断是个极为聪明 的人,不然助不了长定公主到这种程度。 他讨厌极度聪明的人,同时对这样的人无比提防。 在砺山的安排之中,他把杜断放在了十分重要的位置。 他此来砺州府衙,一是为了长定公主,二也是为了探一探杜断的虚实。 没想到,他还没有来得及发现杜断,对方就自己跳了出来。 只是,从这两句话看来,杜断并不是什么聪明人。 一个人,不会在京兆的时候聪明,来了砺州就会变得愚蠢,这个差异,只能说明对方别有所图。 杜断急着让赵叔敖剿匪,可是发现了什么? 凌汉宵在脑中快速思考着,想着是不是安排出了纰漏,一时没有说话。 谁知道,杜断依然不依不挠,对赵叔敖说道:“阁主,武阁此行来砺州剿匪,并不是什么秘密,怕是砺州的贼匪会闻风而逃,这个剿匪,也就无疾而终了。” 历来用兵或者剿匪之事,都是机密,断没有像这次一样事先安排的。 这等于是在提前给砺州的贼匪通风报信,只要那些贼匪还稍稍有神智,都会四散逃逸了。 待风头过去之后,再聚在一起重新开始劫掠。 这个是正常的逻辑,但在砺州这里,却不能用这个逻辑来解释。 一是现在乃天寒地冻,山南道这里的百姓都准备过冬,若是在砺州一带出现大规模活动的迹象,多半是贼匪。 二来……在永宁帝下令之前,山南卫士兵早已出动,已陈兵在几处重要 的地方了。 譬如在砺山,山脚下就已经集结了不少山南卫士兵。 可以这么说,山南卫士兵把大部分都贼匪圈了起来,就等着武阁的士兵抵达,共同开始这场剿匪。 这些,杜断不会不知道,现在却刻意提及了贼匪逃逸一事…… 凌汉宵听闻此言,不由得猜测对方或许真是知道了什么。 但是,这不可能…… 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道:“原来是杜断先生,久仰大名了。这一点,先生无需担心,本将已有安排,他们定然逃脱不了。待殿下风寒好了之后,再剿匪不迟。” 杜断却不避让,仍旧说道:“既这这样,不如请殿下示下?” 马车里的陶静宜听到这句话,不禁一愣。 不对呀,这样的事态进展,出乎她的预料,殿下也没有交代! 怎么杜先生突然提出要立刻出兵砺山?她该怎么说? 陶静宜开始紧张起来,她把自己代入了郑吉的位置,脑中不断问着自己:若是殿下听到杜先生这么问,会怎样说? 她故意咳嗽了几声,遂道:“杜先生说得很有道理!本殿担心那些贼匪逃逸了,本殿并无大碍,并不影响行动。阁主,还是立刻出发剿匪为宜!” 她虽然不知道杜断先生为什么提出这样子立刻要前往砺山剿匪,但是不管怎么说,杜断先生是带领他们的队伍,是要让他们赢的人。 杜先生说这么一番话语,肯定是临时有了什么安排,现在殿下不在, 她必须要好好配合杜先生。 于是,她补充道:“不知道阁主可有定下分工安排?本殿不想在山南道这里耽搁太久,想快点把这个事情办妥之后,好立刻赶回京兆,本殿想念母妃了。” 赵叔敖被这一番话语弄糊涂了:殿下和杜断,到底在说什么?怎么,似乎一下子就变了态度? 第457章 当众刺杀 赵叔敖心知殿下态度转变必有缘由,这缘由,应该就是突然出现的山南卫大将军凌汉宵。 只是,殿下刚抵达砺州,还不曾与凌汉宵有过接触。 怎么,就因为凌汉宵改变态度了呢? 此次实战的安排,既是武阁魁首之战,又是山南剿匪大事,他当然不愿意仓促。 无论如何,他都要先和殿下碰碰面。 若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他也好及时安排。 他还在想怎么拒绝这事,就听到马车里的郑吉继续说道:“本殿还是觉得剿匪宜早不宜迟,想来郭先生、柳先生也是这样认为吧?” “……”郭昶和柳晖听到郑吉提及自己的名字,俱是沉默。 两位先生也非蠢钝,他们刚才当然察觉到长定公主这样着急,必是有什么深意。 长定公主的消息比他们灵通,莫非……出了什么事情? 他们和赵叔敖一样,目光在那辆马车和杜凤句之间来回移动。 杜凤句似是没有注意到众人的打量,这样说道:“殿下,您身体欠佳,宜休养几天为主。在下以为,在此期间,可先遣长定率士兵前往各处查探虚实,就如先前商定的那样。” 在马车里的陶静宜屏气凝神,脑中快速思索着。 什么叫如先前商定的那样? 明明之前殿下和他们商定的时候,只是让他们尽可能拖延与赵阁主见面的时间,等待殿下从砺山上回来。 现在杜先生却这样说……那当然是顺着杜先生的话去说。 “杜 先生说的是,本殿虽然不能亲自前往各处查探,但是本殿此来砺州,带了不少长定率士兵,就让他们先去探路吧。” 凌汉宵听到这里,原本决定静观其变的心态顿时发生了一些变化。 他冷脸盯着杜凤句,觉得这一个小小的武阁先生,竟然也敢在他面前这么放肆。 他们故意说出先前商定的话语,从这一点,他就能判断出来其实他们并没有商定什么计划。 但是…… 从这句话,他更能精准判断的是,长定殿下他们已经对砺山生疑了,才会想着去砺山那里查探。 他想到了此时被赶到砺山之中的胡崇和裴弼两个人,在没有拿住这两个人之前,他绝对不愿意让长定率士兵进入砺山。 虽然他对砺山上的安排布局很有信心,但是他并不喜欢事情超出他的计划范围之内,倘若长定率士兵前去砺山上查探,说不定会惊动他在砺山的布局。 且不管他们是否生疑,他必须要阻止长定率士兵前去砺山。 于是,他这样子说道:“殿下身体多有不适时,还是不宜劳神,不如本将派士兵前往各处,不知阁主意下如何?” 赵叔敖点了点头,回道:“如此甚好。” 说罢,他朝杜凤句方向看了一眼,见到对方还想说什么,不禁眯了眯眼。 他的意思很明确了,得先明白殿下是什么意思再说。 在杜凤句开口之前,他对凌汉宵说道:“查探之事,就交给凌大将军了。 ” 顿了顿,他继续道:“凌大将军,实在是很抱歉,老夫的三个队伍刚来到砺州府衙,老夫需要一一安排打点他们歇下,暂不能与大将军详谈了,还请大将军见谅。” 赵叔敖现在也没有心思和凌汉宵说些什么话,这番话语已经是隐晦的赶客了。 凌汉宵此来是有目的的,怎么可能会被赵叔敖三言两语打发掉? 他既要亲眼见到传闻中的长定殿下,试探一下长定殿下的虚实,也要拖住长定率士兵到处查探的脚步。 砺州府衙这里的局面和节奏,只能由他来掌控,不管是赵叔敖这个阁主还是长定殿下,都不能置喙! 他正要说什么,忽然察觉到空气中有了一丝不同寻常的颤动,他瞬间回转身,想捕捉到这丝异常。 然而,就在他回头的那一刻,站在他不远处的一个山南卫士兵,竟然猛然抽出了长刀,直朝长定公主的马车扑了过去。 这是一个普通的山南卫士兵,但是他出刀的速度快得难以想象,根本就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山南卫士兵! 那明晃晃的刀刃还泛着蓝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近了郑吉所在的那辆马车。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不管是凌汉宵这个大将军,还是赵叔敖这个阁主,还是武阁的先生士兵们,竟然全都没能反应过来。 没有人能想到,山南卫士兵竟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刺杀长定公主! 长定公主哪怕现在失宠,也 依然是皇家血脉,这个山南卫士兵,他怎么敢? 凌汉宵几欲裂目,下意识击出了一掌想,然而他不击掌还好,那个士兵竟然借助他的掌风之力,飞跃得更快了。 尖锐的长刀也直接划破了车帘,刺了进去…… 这一刻,凌汉宵眼睛都充血了,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这是他带过来的士兵! 现在,他带过来的士兵竟然当众刺杀长定公主! 要是长定公主被杀……不不不,长定公主必须要死,但是,不是这种死法! 凌汉宵恨不得将这个士兵碎死万段,然而他离马车有一段距离,就算想救下长定公主,也无能为力。 况且,这个士兵的武功那么厉害,他几乎可以预见到,接下来是怎样的局面。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必定见血的时候,刺入马车的长刀好像被什么挡住了一般,就这样定在了半空中。 随即,马车里出现了一阵凌厉的掌风,那个已经飞身至马车跟前的山南卫士兵毫无抵挡地被一掌击在了胸前。 “噗”的一声,这名士兵猛然吐出了一口鲜血,身子一弓,直直往后倒飞出去,“嘭”地重重摔倒了在地上。 所有人这才反应过来,马车里面的是长定公主,她不是娇滴滴的金枝玉叶,而是是闯进武阁甲场前三的公主! 她会武功,而且武功高强,哪怕感染了风寒,依然有着强悍还击之力。 如今那名山南卫士兵被她一掌击 倒在地,已吐血昏迷了。 “拿下他!” 马车里传来一声沙哑的喝令,长定率士兵迅速反应过来,一下子涌上前围住马车,同时控制住了那名山南卫士兵。 看到这个场景,凌汉宵眉头越发紧锁,心里有一股不祥的预兆。 这个时候,马车里再次传出一句沙哑的话语,这话语,令他头皮一阵发麻。 第458章 殿下,危矣! “凌大将军,众目睽睽之下,你竟然敢行刺本殿?你想谋反?” 沙哑的声音从车帘里面传出来,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却让凌汉宵头皮都发麻了。 他感觉就好像有一个响雷在他耳边轰然炸开一样。 这句话,他知道是什么意思,却无法一下子作出反应。 他是山南卫大将军,领着山南卫那么多兵马,年轻时也曾在战场上厮杀过,什么样的场面没有见过? 但是这一刻,他的心惊跳得好像第一次上场杀敌那样,只感觉到有无尽的鲜血扑面而来。 这些鲜血将他兜头兜脸糊住,他甚至没有办法伸手去擦拭。 这种感觉,随着他在军中的地位日渐高升,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没有想到,在他当上山南卫大将军数年之后,在听到一个公主沙哑的话语之后,这种发自心底的震颤畏惧,竟然再一次出现了。 长定公主当众说他谋反的,一个公主,怎么敢说这样的话? 便是太子在这里,也不敢说这样的话语! 现在,长定公主是在山南道这里,是站在他的地盘上,即使长定公主所领的四千长定率士兵全部来了山南道,在面对山南卫士兵的时候,也如螳臂当车。 她怎么敢? 不,不是她怎么敢,而是她已经说了! 在瞬间的惊惧过后,凌汉宵缓缓舒出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看了一眼被长定率士兵拱卫着的马车,淡淡地说道:“殿下,您何出此言?让 殿下受惊,这是本将之过,还望殿下见谅!” 虽然他脑中还是茫然,但是作为大将军的警觉还是让他迅速反应过来了。 眼下这个变故,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他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是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不能顺着长定殿下的话语去想。 不然,就一定会落入长定公主的局中。 是的,这是一个局,是长定公主所设下的局! 他所带来的山南卫将领不可能会刺杀长定公主,这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这个将领被长定公主的人控制了。 意识到这一点,凌汉宵的心再次震动了一下。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长定公主就太可怕了。 他出现在砺州府衙外面才这么短的时间,他所带领的都是山南卫的精锐,却还是不知不觉中了招! 的确是他的亲信将领,的确是抽刀刺向了长定公主……这都是真真确确在他眼前出现的事情。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这一切出现得太突然了,他的将领已经昏迷过去,现在还被长定率士兵控制着,生死不知。 这种情况下,他该怎么办? 不仅是他,赵叔敖、郑琼和郭昶等武阁的先生士兵们也都被这一幕震住了。 他们的目光都落在了凌汉宵身上,神情全都是崩裂的。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只看见了凌大将军所带来的将领突然暴起,抽出长刀直接刺向长定殿下…… 他们没有眼瞎,不可能所有人都眼瞎了。 赵叔敖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只下意识离凌汉宵远了一步。 他虽然和凌汉宵没有什么接触,对其为人也没有太深入的了解,但是,对方是一卫大将军,这是他所知道的。 国朝承平已久,今上仁慈,所选的大将军即使不是勇猛威武之人,但绝非蠢钝之人。 一个蠢钝的人,不可能统领得了那么多士兵。 无论凌汉宵有什么样的打算,是怎样的为人,又或者山南道砺州这里有什么秘密,都不足以让凌汉宵作出如此蠢钝的举动。 当众刺杀一个公主,这已经不是用蠢钝可以形容了。 更准确地说是在作死,是拿自己的身家性命来开玩笑。 这必定是有什么误会,或者是哪里出了问题。 一个是山南卫大将军,一个是长定公主,无论是哪一方出了问题,这都是致命的。 赵叔敖从来没有想过会遇到这样的情况,但他毕竟也是从一卫大将军退下来的,还能维持着镇定。 “殿下,大将军,这……或许是有什么误会,不如,等审问了这个贼人再说?”他这样说道。 他不是偏向凌汉宵,不是在为其说项,而是当前这种情况,殿下和凌汉宵争执对峙,绝不是好事。 即使局面如此危急,他也还是希望双方能保持冷静,查实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刺杀皇家公主、谋反……不管是哪一个词,都不是在场的人所能承受的。 他看了看已经抽刀警戒的长定率士兵 ,再看了看不远处那黑漆漆的山南卫士兵。 都是国朝的兵将,绝不能将刀刃对着自己人! 听到找刷这句话,凌汉宵的神智越发清醒了一些,点点头道:“阁主所言极是,本将断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殿下,此事必有误会,还请殿下明察!” 凌汉宵其实并不怕长定公主,但是他怕的是长定公主口中所说的“谋反”两个字。 他统领着近十万的山南卫兵将,他无须怕一个公主,但是这十万兵将,是他的底气,也是他的掣肘。 这十万兵将,并不是他凌汉宵的,是皇上的,是国朝的。 其他事情还好,但是沾染上“谋反”两个字,无论他手底下有十万兵将还是二十万兵将,他都落不了好。 他率领兵将来这里之前,只是想来试探一下长定公主的虚实,万万没有想到会让自己陷入这种进退不得的局面。 这个变故的出现,就在于他身边的将领。 当务之急,是查清楚江策为什么会这样做! 方才突然暴起抽刀刺杀郑吉的,正是凌汉宵身边的副将江策,这是其心腹中的心腹。 事出突然,凌汉宵并没有看清楚江策是怎么动作的,等他明白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江策的刀已经刺到车帘那里了。 随后,就是他被架到了火上。 听了赵叔敖的话语,马车里的郑吉似乎低笑了一声,却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始终都在看着凌汉宵的杜凤句朝赵叔敖走近了一步,轻 声说道:“阁主,殿下……危矣!” 第459章 错漏 杜凤句说话的声音很轻,但是此时砺州府衙外很安静,且在场都是军中士兵,对耳力敏锐的人来说,听清楚这句话实在太容易了。 凌汉宵当然听到了这句话,脸色顿时变了变。 他本就因为郑吉的话语而心神忧愤,只是因为她的身份而强自压下去。 现在听到杜凤句这么说,压抑的愤怒一下子就激爆出来了。 他盯着杜凤句,眼神迸发出杀意,并没有说话。 一个小小的武阁先生,两次三番在他面前言语无状,当真是活腻了! 赵叔敖察觉到这股杀意,顾不得心中的疑虑,忙接上话道:“杜先生,此乃何意?” 什么叫殿下危矣? 他下意识看向了那辆马车:殿下就在马车上,刚才还一招拍飞了刺客。 可见,即使殿下感染了风寒,武功战力依然极其强悍。 在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殿下仅凭自身的能力就轻松挡住了这一场刺杀。 连这样的刺杀都没能对殿下造成什么损伤,那么,殿下还能有什么危险呢? 他见杜凤句的目光始终落在凌汉宵身上,猜测其所指的殿下所遭遇到的危险应该是来自凌汉宵。 凌汉宵是一卫大将军,手中拥有近十万兵马,若其真要对殿下不利,在这山南道,殿下的确会有危险。 但是…… 凌汉宵怎么敢?绝对不敢! 即使凌汉宵在山南卫拥有极高的威望,即使这十万山南卫士兵能为其所用,即使其可以置长定殿下 于险地,但是这么做其根本无法善后,所以这样的事情,绝不会出现。 虽然他不知道长定殿下为何非要当众说凌汉宵谋反,但是他始终认为这不可能会出现。 杜断熟知军中行事,对凌汉宵和山南卫的熟悉程度只会比他多,为何还会作出这样的判断? 无论如何,他都要化解当下这种紧绷的对峙——这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再一次给杜断使了眼色,示意其适可而止。 杜凤句垂下眼眸,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 他极力维持平静,仍小声说道:“阁主,殿下刚抵达砺州,便有山南卫兵将众目睽睽之下刺杀殿下……还有什么事情不会发生呢?” 言下之意,仍是凌汉宵会对郑吉不利。 他无视凌汉宵杀人的目光,这样问道:“大将军,您说是吗?这个将领,是大将军的心腹亲信吧?大家都看到了,他当众刺杀殿下,不知道大将军对此有何说法呢?” 如此一来,所有人都沉默了。 是啊,他们亲眼看到了的,若不是马车中的殿下反应迅速又有武功在身,那么……结果是如何,谁都无法预料。 凌汉宵皱起了眉头,嘴唇紧紧抿了起来。 这个事情,他根本无法说,江策的举动,他根本不知道原因。 这一切出现得太快了,而且现在江策昏迷过去了,被长定率士兵控制着,生死不知。 “本将无法解释,待江策醒来之后,严加审 讯便可知道一二!” 眼下,他只能这样回答。 只有加以审问,才知道江策这么做的目的。 他猛然想起了一事,脑中一个激灵,随即开口说道:“本将忽然想起了一事,听闻当初武阁比试,东宫左率忽然神智错乱……说不定,江策也是中了招。” 他对江策绝对信任,压根就不相信对方会做这样的事情,唯一的解释,便是江策不知不觉入局了。 但是,江策一直跟在他身边,而且他们出现在砺州府衙外面的时间还这样短,究竟是什么时候中的招呢? 他看向了那辆马车,内心满是疑惑。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见到长定殿下,但是其没说一句话,都将局面推向了一个不能预知的程度。 更为重要的是,长定殿下的武功,竟然那么厉害?! 江策是他的副将,武功在山南卫是数一数二的,况且又是突然击杀,就算是他,也没有办法保证能够抵挡其击杀。 但是,长定殿下只用了一招,就将江策击飞了,且令其昏迷过去了。 这样的武功,若真的让她上了砺山,说不定真的能够得到武阁魁首。 这一刻,凌汉宵脑中删过了无数念头,明明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但是不知道为何,他却无法忽视。 这个疑虑,仅次于“谋反”这两个字带给他的震撼。 殊不知,马车里的“郑吉”,应该说是陶静宜,心头的震撼同样无法形容 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马 车里突然出现的那个人。 这个人,是给她乔装打扮的人,她依然看不到对方的样子,但是她闻到了一丝淡淡的桃花香。 这个人,仿佛鬼魅一般出现在她的马车里,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往马车外面拍了一掌。 掌风凛冽,定住了刺进来的长刀,掀起了车帘,将那个将领一掌拍飞。 随后,她耳边只听到一句:“指凌汉宵谋反!” 这声音似乎是直接钻入她耳中的,声如蚊蚋,她知道这是一种秘法,除了她之外,没有人能听到。 尽管惊惧至极,但是她脑子却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脑中还能快速地思考。 下一刻,她便说出了那句话。 她想,这个人是殿下留给她的,事情必定有变,杜先生才突然改变了先前的计划。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是却能听到杜先生的话语。 殿下,危矣。 现在殿下应该在砺山,莫非遭遇了什么事情? 她这个猜测,就是杜凤句的笃定判断。 从凌汉宵出现在砺州府衙外面时,杜凤句就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了。 因为,这个时候到凌汉宵,应该出现在砺山才对! 然而,凌汉宵却出现在砺州府衙外面,那么,这只有一个解释:宋宁,没有把话语传出去! 更准确地说,在这个时候,太子一系针对殿下的局还没有正式开始。 这就说明,砺山那里必定有什么他们忽略了,他们先前所作出的判断,是有错漏的! 他唯一能做 的补救,就是在凌汉宵身上! 第460章 无错 杜凤句很清楚,这个时候再派人去砺山,已经来不及了。 即使是韦艳,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赶至砺山。 按照他和长定殿下商定的计划,曹宁作为东宫一系埋在殿下身边的暗棋,是在关键的时候刺探消息所用。 现在长定殿下来了山南道,即将开始最后一次实战比试,这就是最关键的时候。 因此,殿下让曹宁向东宫透露她会提前上砺山的消息。 按照他们的判断,东宫一系在接到消息之后一定会有所行动,东宫的行动要在砺山上起效的话,那必须得借助砺州当地的力量。 换句话来说,东宫一系要想在砺山上对殿下不利,那么必须得借助砺州士兵乃至山南卫的兵将。 他也相信,东宫一系经营了那么多年,在山南卫这里必定有与之策应的人,这个人是谁,他们并不知道,但是却是可以大胆地推敲。 山南卫砺州这里的贼匪之所以那么猖獗,多年以来都缴而不绝,据他和殿下分析,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必定有兵将在其中护佑着。 山南卫兵将之中,到底是谁在护卫着这些为非作歹的贼匪,这些兵将,到底是哪一个层次? 这些,他们现在并不知道,但是他和殿下都觉得,就算是往最高位置上推测这个人,也是有可能的。 万一,在暗地里护佑着砺山贼匪的人,是山南卫大将军凌汉宵呢? 凌汉宵已经官居三品,权力地位全部都有了,是 武将的最高官阶了,犯不着再去与贼匪勾结,得不偿失。 因此,这个人是凌汉宵的可能性非常的小。 可能性非常小,不代表没有可能。 如果东宫真的与凌汉宵勾结,那么控制砺山的局面就是易如反掌了。 这种最坏的情况,他们必须考虑到。 他是绝对不赞成殿下成为诱饵的,殿下也不会让她自己处于那么危险的一种境地。 于是,在安排曹宁向东宫一系透露消息的同时,他和殿下还定了另外一计,那就是把凌汉宵及山南卫兵将都吸引去砺山。 东宫暗地里的举动或许能够隐秘,但是山南卫大将军凌汉宵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在他带着那么多兵将的情况下,是无法藏匿隐瞒的。 只要是凌汉宵出现的地方,那必定就是众人焦点之所在。 有时候,最强大的力量也代表着最瞩目的靶子,他和殿下之所以把凌汉宵和山南卫士兵往砺山上带,就是要用他们来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让所有人都能看到砺山那里。 这样一来,就算是殿下在砺山遇到了什么危险的事情,在那么多目光的聚焦之下,也能够保证自己的安危。 殿下哪怕是乔装打扮前去砺山,但是殿下是皇家的血脉,只要凌汉宵不是存有谋反之意,那么殿下的安全就不会有问题。 然而,现在本应该出现在砺山的凌汉宵,却出现在砺州府衙之外,那说明东宫其实并没有和凌汉宵勾结! 补救的 最好办法,就是把事情闹得最大,大到足以把山南卫的兵力都聚在砺州府衙这里! 这样,山南卫士兵就绝无前往砺山的可能! 这样,以殿下和恒楼的力量,足以对付砺山贼匪! 在那一个瞬间,因为他当机立断,要韦艳控制了凌汉宵的副将江策,令其做出刺杀殿下的举动。 没有什么事情比山南卫大将军造反更加吸引人注意的了,也没有什么事情比山南卫士兵造反更难以收拾的了。 在他还没知道砺山发生什么事情之前,他必须把砺州府衙这里的事情闹到最大! 这样的想法,也就是在瞬息之间完成,多亏了他身边有韦艳在,而且陶静宜的反应能力可谓是一等一,完美的配合了他的想法。 不然的话,现在他也没有办法做到这个样子。 幸好,局面一如他所料,凌汉宵被他糊弄住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不管阁主说什么,不管这个事情多么的不合理,他必须都要把凌汉宵刺杀殿下做实了! 于是,他看向赵叔敖,淡淡的说道:“阁主,事情是什么样子?您难道没有看见吗?凌大将军身边的副将,竟然敢当众刺杀殿下,莫不是正如殿下所说的,山南卫大将军有谋反之意,不然,实在没办法解释这样的事情?” “一派胡言!江策现在已经昏迷过去了,事情是怎么样子,还必须得他醒过来之后才能够查清楚。”凌汉宵怒道,绝不会让这脏水泼 在自己身上。 这个时候,他恨不得一巴掌把这个武阁的先生拍死。 这么一个小小的先生,竟然你敢在他面前说这样的话,胆子太大了! 然而,他并没有这么做,因为他很清楚,一个小小的杜断先生不算什么回事。 真正让事情无法控制,或者说压制住他的,是马车里那个从来没有露面的长定公主。 果然,在杜凤句说完之后,马车里再度传出了郑吉沙哑的声音。 “阁主,你也看到了,如果不是本殿还有武功在身,说不定本殿就已经没有命了,本殿怀疑凌汉宵心有不轨!传本殿的命令,立刻让山南卫兵将护驾,若有违反,本殿必定上报父皇,治他们不敬之罪!” 听到这句话,凌汉宵和赵叔敖两个人都已经糊涂了。 这是什么意思?殿下为什么会让突然间让山南卫大将军来保护她? 要知道,山南卫的兵将都是凌汉宵的属下,既然怀疑凌汉宵不轨,那还用他的人? 凌汉宵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呢? 殊不知,马车里的陶静宜,其实也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但是,这句话就是她现在所接到的最清晰的指令,来自杜断先生的指令。 她身边这个人,传达的是杜断先生的意思。 杜断先生是绝对不会加害于殿下的,所以她照着杜断先生的话去做,就是最好的办法。 在杜凤句看来,这些山南卫士兵是凌汉宵的手下没错,但是 这些山南卫士兵就是国朝的士兵,用国朝的士兵来保护殿下,这有什么错呢? 第461章 逼下马车 杜凤句很清楚,凌汉霄带来都是其心腹亲信,马车上的陶静宜喊出的这句话,现场不会有哪个山南卫兵将响应。 又如何? 他要的并不是山南卫士兵的响应,他要的,是他们不敢动。 或者说,他要的是凌汉霄动起来。 士兵哗变,或者大将军谋反,这无论在何种时刻,都是国朝瞩目的大事,自会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他不仅要拖住凌汉霄,还要把朝堂上下的目光都引来山南道砺州这里。 殿下已经做了第一步,不管现在殿下在砺山遇到了什么,他都必须配合殿下进行第二步。 凌汉霄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他立刻拱手大声道:“殿下,您甫抵达砺州,本将便率兵将亲自前来迎接殿下,以表忠心。殿下却不辨真伪,诬本将有反,本将实冤!” 说罢,他转向赵叔敖,恳切道:“赵阁主,江策虽然本将副将,但行事不合常理,分明是别有因由。还请赵阁主说句公道话!” 赵叔敖张了张口,并没有说话。 他此刻其实很茫然,脑中似有千丝万缕理不清楚。 凌汉宵身边的副将当众刺杀长定,这的确是在真真切切在他眼前出现的,但是这种匪夷所思的蠢招,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是凌汉宵会做的。 还有殿下之言,明显是要坐实凌汉宵谋反的事情。 此举会造成山南卫人心不稳,最终会招致山南道动荡。 长定殿下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这个时候,他听 到杜凤句继续说道:“凌大将军,您不会还想说,您的这名副将,也像东宫左率那样,是突然失控了吧?” 凌汉宵下意识就想点头,却骤然反应过来了。 不对! 这个杜断的话语,明显带着坑! 若是他真的承认了这一点,那岂不是在说眼下的情况与之前东宫左率失控有莫大的联系? 要知道,虞佑棠已被革职下狱,且祸及家族故旧! 更为重要的是,现在皇上还在深挖这些事情的内幕,而他自己,是万万经不得查的! 他眯起了眼睛,终于第一次正色打量杜凤句来。 从这个杜断先生第一次插话起,凌汉宵就不喜欢这个人,却也没有将他放在眼内。 他觉得此人只是凭着长定殿下才会如此斗胆,但这会儿他才发现自己的判断错了。 杜断看似鲁莽无脑,但是他所说的每句话,都在推动着事态的进展。 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在其说出了谋反的话语之后,马车中的长定殿下才会那样说。 长定殿下太过顺从杜断的话语了,好像只是在配合杜断那样。 换句话来说,杜断才是实际掌控着局势的人! 凌汉宵早就拿到了有关长定殿下在出宫开府的表现,判断这是一个武功高强且有着强大掌控欲的公主。 这样一个公主,怎么会任由一个武阁先生掌控局面? 除非……里面的压根就不是长定公主! 这个念头一旦在凌汉宵的脑中滋生,就疯狂地生长蔓延。 他仔 细回想着从自己出现在砺州府衙之后的情景,便发现了一个纰漏。 那就是,长定殿下从来没有下过马车,他压根就没有见过长定殿下的样子! 而这么明显的问题,他先前从来没有察觉到不妥。 因为,赵叔敖等人表现得太正常了! 他没有见过长定公主,但是赵叔敖他们并不是,他们与长定公主接触太多,肯定对她十分熟悉。 他们认为马车里面的人就是长定公主,或者说,马车里面的人说话的声音就是长定公主的声音。 长定殿下恰好感染了风寒,声音听起来沙哑,与平时的嗓音有所不同,太正常不过了! 而他,在赵叔敖这些人的影响下,就算没有见到长定公主,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这恰恰,就是灯下黑! 可是,赵叔敖他们怎么会听不出长定公主的声音呢? 凌汉宵虽然觉得不可能,但是万一呢? 若马车里面的人不是长定公主,那么真正的长定公主去了哪里? 他脑中不受控制地继续地深想下去。 里面的人如果不是长定公主,那么江策的刺杀,是不是就不成立了? 不不不,应该说,江策突然失控,与里面的人不是长定公主是否有关联? 凌汉宵隐约觉得自己想到了什么,但脑子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 最关键的是,他现在没有办法确认马车里面那个人是不是真的是长定殿下。 想及此,他脑中一转,再次向马车拱手道:“殿下,本 将实在不放心,还请殿下屈尊下马车,容本将仔细禀报。”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怕马车里面的人并不答应,于是转向赵叔敖,这样道:“赵阁主,本将担心殿下受伤,还是立刻为殿下诊断为宜。” 杜凤句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凌汉宵,尽管对方掩饰得很好,但他还是捕捉到了对方那一瞬间的顿悟 再加上对方所说的话语…… 凌汉宵毕竟是一卫大将军,有着非一般的敏锐,想来,是终于对马车里面的人起疑了。 不过,没有关系,就算凌汉宵没有发现问题,他也会想方设法让对方发现这一点的。 凌汉宵这样机敏,正好方便了他行事。 为了接下来的进展,殿下必须下马车。 他相信韦艳的技术。就算是殿下下来,也不会让任何人发现端倪。 于是,他开口道:“殿下,既然凌大将军如此关心殿下,那么就请殿下下马车,让太医为殿下诊断吧。” 此话一落,凌汉宵心中便“咯噔”一声,猛然看向了杜凤句。 不对! 这个杜断怎么可能这么乖顺?莫不是,自己的话语,正好给其递了梯子? 他必定是忽略了什么,一定是有所遗漏了,一定是! 然而,他来不及思考了,因为,这个时候,那辆标志性的马车,车帘已经撩起来了。 马车里面的陶静宜回想着郑吉的样子,思忖着殿下若是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办。 她学着郑吉的神情,面上笼罩着寒霜, 似笑非笑看着凌汉宵,冷淡道:“凌大将军非要本殿下马车,怎么,是觉得本殿没有受伤,心中失望是吗?” 第462章 一触即发 长定公主竟然真的会下马车! 这是凌汉宵没有想到的,他还以为,还必须要费好一番唇舌,才能逼其下马车。 但现在,对方在说完这番话语之后,就直接撩开车帘下了马车。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完全不给他更多思考的余地,一直躲在马车中的人,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在看清楚她的脸容后,凌汉宵不禁抿住唇,心中警戒更甚,周身气息也变得更为肃穆。 他最先注意到的,便是对方那张艳丽无匹的脸容,显得任何宝彩珠光都黯然失色的面容,令他几乎难以直视。 特别的是那一双凤眸,眼中平静无波,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更为特别的是,是她身上难以形容的气势,就好像……一把已经即将出鞘的剑。 明明已经藏锋,却仍旧锐利得吓人。 似……战场上年轻的武将。 这便是长定公主? 他没有见过长定公主,综合从京兆传来的消息,他想象中的长定公主,应该是那种对人生杀予夺的天潢贵胄,又或者是不动声色玩弄人心的那种人。 眼下看到了,却与想象中迥异,这种内敛锋利的气息,倒像是历代武将世家培养出来的。 国朝皇家和首富巨贾,也能蕴养出这样的人吗? 他心有疑虑,转身看向赵叔敖等人,见到对方已拱手道:“见过殿下,殿下可无碍?” 在其身侧的那些武阁先生和士兵们,也都是恭敬行礼,并无殊 色。 显然,这的确就是长定公主,他们所熟悉的长定公主。 原来,长定公主竟然是这样的人? 也是,正因为她像是一柄锋利的剑,她才会独辟蹊径进入了武阁,这可是皇族今年无有之人。 凌汉宵心念一转,也像赵叔敖那样拱手,口中称道:“殿下折煞本将了,殿下无恙,本将才能心安。本将恭敬殿下来到山南道!” 陶静宜将手搭在李行恩的臂上,努力回想殿下平时的模样姿态,淡淡地说道:“是吗?如此,本殿就多谢大将军的抬爱了。” 往日殿下对待不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的?糟糕,她完全没有印象了! 此刻陶静宜心中其实很慌,一是担心自己假扮殿下的事情被人看出端倪,二是对现在事态的进展,有种失控的感觉。 他们之前商量好的计策,并不是这样的,殿下在离开之前的交代,也并非如此。 原本,她只需要装病进入砺州府衙,安安心心等待殿下回来即可,现在却要下马车与山南卫大将军周旋。 她之所以下马车,是因为杜先生的安排,但是下了马车之后呢?该如何? 陶静宜极力控制住自己,只往杜凤句那边看了一眼,并没有漏出什么心绪。 接下来,还得看杜先生是什么打算。 这个时候,杜凤句开口道:“殿下,此处危机重重,后路不知。为安全计,请殿下建议殿下尽快急召山南卫士兵前来护驾。” 陶静宜了然,抢 在众人之前点头:“的确是这个道理。李行恩,传本殿命令,立刻快马加鞭,赶回京兆向父皇禀告,请他下旨,令山南卫士兵前来护驾!” 此言一出,砺州府衙外就只剩下一阵阵的呼吸声。 长定殿下上了马车之后,竟然还是坚持之前的说法,原本他们以为,长定殿下在马车里面说那些话,只是在开玩笑,或者说给凌汉宵一个下马威。 难道,殿下真的要派人回京请兵? 赵叔敖觉得奇怪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凌汉宵身边武将突然刺杀殿下,必定另有原因,但是殿下这么说…… 陶静宜环视了一周,淡淡说道:“怎么,难道众将士不是亲眼看见了有人刺杀本殿?本殿确实从来不知道,昭昭之下,有人刺杀天潢贵胄,竟然还能这么优哉游哉的跟本殿讨论,是不是别有内情……” 她定定地看着赵叔敖,眉眼如刀,声音似洌:“谁给你们的胆子?” 最后这一句话,她用了十足十郑吉平时说话的口吻,似将这句话凿进了众人心底。 不管是武阁的士兵还是山南卫的士兵,都下意识打了个冷颤,随后愣住了。 是啊,这个刺杀,是他们亲眼所见,明明白白在他们眼前出现。 虽然,这个事情并没有对殿下造成什么样的危害,主要是因为殿下有武功在身,若是殿下没有武功呢? 那么,必定是殿下受伤,严重的话,殿下说不定连性命都不保! 在山 南卫大将军面前,在这么多军中士兵门前,刺杀都已经出现了,他们竟然还能当一件寻常事,还试图和殿下讨价还价。 难道就是因为殿下没有受伤,所以这个事情就不一样吗? 本质上,它都是一场骇人听闻的刺杀而已。 说到底,他们就是不把殿下放在眼内,就是……就是胆大包天! 现在守在马车周围的长定率士兵,无一不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全都是挑通眼眉,一等一的机灵人。 当下,便有长定率士兵回道:“殿下,属下听令!” 说罢,他当即就翻身上马,准备骑策马返回京兆。 “慢着!殿下容禀……”凌汉宵立刻说道,令山南卫士兵挡在了那个士兵面前。 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长定公主回京兆请兵?事情怎么会进展到这样,他都还没有弄清楚,怎么会放任事态进一步扩大? “怎么?凌大将军这是要拦着本殿的人?还是……凌大将军打算对本殿做什么?”陶静宜凤目一扬,语调越发冷硬。 “殿下,本将不是这个意思,本将?” “凌大将军,不管你打的是什么主意,本殿都不会让你如愿!长定率何在?” “殿下,在!” “听殿下令!” “在!听殿下令!” 一声声此起彼伏的听令声在砺州府衙外响起,长定率士兵们洪声震天,几乎要将砺州府衙外的冰雪都掀起来了。 凌汉宵的目光扫过长定率士兵,抿着唇,神色紧绷,周身气 息也渐渐冷了下来。 赵叔敖、郑琼等人一言不发,砺州府衙外的局面一触即发,恰是在这个时候,一骑飞奔过来,马背上的士兵撕心裂肺地吼道:“报——!” 「顶着锅盖出现,这个月的最后一天……下个月新的开始!」 第463章 顺计 这一声撕心裂肺的“报”,就是一个最紧急的号令,此消彼长,直令砺州府衙外一触即发的局势瞬间平静下来。 仿佛沸腾的水被加入了一大勺冷水,反而出现了片刻平静。 凌汉宵、赵叔敖等人都紧紧盯着那名飞奔过来的士兵,下意识屏气敛息。 此人是谁? 报什么? 凌汉宵微微眯着眼,他一眼就认出了马背上的是山南卫的士兵。 这一身装扮,就是他的士兵,他可他熟悉了。 然而,他不认得这是谁。 一个他不认得的士兵,以这样的状态突然出现——他心中蓦然生起了不祥预感。 只见那士兵翻身下马,嘶喊道:“报——!郢州郑循被掳,现已上砺山,请砺州府衙发兵救援!” 此言一出,凌汉宵顿觉耳中“嗡嗡”作响,神色骇然崩裂:“你说什么?” “大将军……郑循被掳,上了砺山……”士兵靠着马身,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 这一句话,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在说完这句话后,他便合上了双眼,身子靠着马匹滑落下来。 显然已经力竭殆尽,浑然不知自己所报的话语掀起了多少惊涛骇浪。 陶静宜刚开始还不明所以,但见凌汉宵惊骇的样子,猛然便反应过来了。 郢州郑循,那不就是被贬为庶人的逸王、长定殿下的三皇兄吗? 怎么……会有人把他掳走,还直上了砺州? 一个被舍弃了的皇子,母妃与母族俱亡的皇子,对其他皇子 来说已没有了威胁,对国朝局势来说也没有什么影响了。 若不是因为她来了山南道,怕是已经会遗忘这个人了。 这样一个人,恰恰就是在这样的时候,被掳走至砺州! 这个事情,无论怎么想都太诡异了! 以陶静宜现在所知所断,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会这样做,更不知道这个事会如何走向。 因此,她面上维持着长定殿下最常出现的表情,那就是神情淡漠,贵不可攀,给人以神秘震慑之感。 赵叔敖也没有想到,突然急报,竟然会曾经的逸王有关! 逸王郑循是被贬为庶人了,是被幽禁在郢州了,但其始终是皇嗣,是今上的三皇子! 只要皇上没有下旨,那么其就一直只能在郢州,无论封或死。 但是,在皇子幽禁之地,本应有重兵守卫的地方,竟然进了贼匪,还将被幽禁之人掳上了砺山。 这等匪夷所思的事情,就听进了他们的耳中。 就算庶民郑循深为皇上所厌恶,然而……出现了这样的事情,无论是砺州府衙还是山南卫,都不能置若罔闻。 但眼下,怎么办呢? “没想到,山南道贼匪竟然如此猖獗啊……” 一片静寂当中,有人轻声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句话并没有多少语气起伏,只是平平漠漠,却又似乎带着一丝说不出道不明的了悟,如暮鼓晨钟敲在了众人的心头。 是啊,山南道的贼匪竟然如此猖獗! 在这么一瞬间,所有从京兆而 来的人心头都重印了这么一句话。 他们从京兆而来,尚未对山南道的情况有更多了解,但是在砺州府衙外遇到的事情,都在一点点加深这个印象。 山南卫兵将都有人胆敢当众刺杀长定殿下,那么…… 山南道的贼匪掳走一个被贬斥的皇子,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仿佛,在山南道这个地方,在山南卫的辖下,什么样的事情都可能会发生。 毕竟,砺山这个地方的贼匪已经盘踞多年,更别说砺山还曾是山南卫的扎营地,然而这么多年剿匪都不曾成功过,那就只能用“惊奇”两字来形容了。 赵叔敖下意识看了杜凤句一眼,心中的诡异之感更甚了。 在他的印象中,杜断从来就不是一个多话的人,更不是一个喜欢当众说话的人,而是一个无比审慎的人。 然而,现在这个无比审慎的人,却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句话实在是微妙,仿佛什么都没有说,又仿佛什么都说了。 他看着一脸平静的杜凤句,心中暗忖:杜断这般推波助澜,到底是想在砺山做什么? 是的,他早就已经看出来了,从凌汉宵出现在砺州府衙外起,杜断就在暗中推动着局势,刻意造成这种紧绷的状态。 直到此刻,一个紧急奏报的出现,更是将这种紧绷推向了顶端。 然而,奏报的士兵已经昏迷过去了,只留下了指向砺山的话语。 杜断此时说这句话,是要将所有人都引向砺山? 为什 么? 凌汉宵脸色铁青,赵叔敖能想明白的事情,他作为山南卫大将军怎么会想不到? 不管是这个突然出现的士兵还是别的什么事情,都必定是针对砺山的! 他在砺山还有别的安排,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士兵们在这个时候进入砺山! 他正要说什么,但在他开口之前,陶静宜便已冷声说道:“当真是胆大包天!三皇兄就是半步不能离开郢州,也依然是本殿的皇兄!如今他有性命之虞,来人,传本殿之令,长定率士兵立上砺山!” 她到底被杜断先生教导了那么些时日,已很能听懂杜断先生的意思了。 更何况,在下马车之前,那个神秘的声音就告诉过她,杜先生本意就是引着山南卫士兵前去砺山的。 虽然她不知道这名士兵为何出现得这么凑巧,但是刚好搭上了她想要表达的意思,如今她下令让所有士兵前去砺山,理由实在太充分了。 “殿下,不可!”凌汉宵立刻阻止道,他当机立断,这样道:“殿下,您身子不适,本将亲率士兵前往砺山!” 一个皇子,一个公主,眼下这种情况,已经不容他撇开砺山了,既然如此,那么他就亲自带着士兵前往砺山! 如此,不管砺山发生了什么,他都能掌控! 不然…… 他原以为还要费一番唇舌,不想却见到那个在长定公主面前很是得脸的杜断颔首道:“既然如此,那就劳烦凌大将军了。” “…… ”凌汉宵一时没有接话,心知事情不会如此顺利。 果然,下一刻,他便听到这个杜断看向赵叔敖,这样道:“阁主,武阁的剿匪实战,是不是可以正式开始了?” 「七夕快乐!祝大家每天都被爱!我……悄咪咪出现了。」 第464章 遮掩 赵叔敖听到这句话,仿佛眼前有天光骤亮,瞬间驱散了笼罩着的迷雾。 他看着杜断淡然的眼神,心头恍然。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他就觉得奇怪了,杜断一直都是寡言审慎的人,但是其在砺州府衙外所说的话,与往日迥异。 原来,杜断这般,竟是为了将武阁实战比试提前。 砺山剿匪……杜断所谋的乃是此事! 以他对杜断的了解,对方绝不会无的放矢,既然对方这么说,那么…… 必定是得到了长定公主的首肯。 果不然,长定公主点了点头,淡淡道:“杜先生此言极是,既然剿匪乃是武阁的实战比试,三皇兄又被掳至砺山,那么,实战就提前吧,阁主以为如何?” 陶静宜虽然不知道事情为何是这样的走向,但是她牢记着长定殿下离开之前的吩咐: 遇事不决,问杜先生。 杜先生既然这么说,那必定有这么做的理由。 甚至…… 她目光垂下,看向了地上那名昏迷过去的山南卫士兵。 她不是长于深宅后院的少女,乃是在镇北都护府兵营中历练过,又暗受曾祖父的教导与嘱托,千里迢迢从北疆至京兆,眼界非一般人所能及。 从这个骑兵突然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这必定是有人设计的。 不然,就算是被幽禁在山南道、成为庶人的皇子,也没有人胆敢掳走。 更别说,最后会有一个山南卫士兵前来报讯、还恰好在报讯完毕之后就昏迷 过去了。 至于是谁设计的…… 只看杜先生能那么快速地接上话,已是昭然。 陶静宜能想到的事情,其他人又怎么会想不到? 在赵叔敖之后,郑琼、郭昶等人也都反应过来了。 当然,最先出言反对的,便是凌汉宵。 凌汉宵冷声说道:“殿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此时上砺山,万万不可!” 他知道有什么事情已经超出控制了,但是无论如何,这个时候长定公主出现在砺州,绝对不行! 且不说三皇子被掳至砺山这等诡异之事,光是砺云寨那里,他尚未准备妥当! 倘若让长定殿下出现在砺山,云骢那里必定会有差池,那就是功亏一篑了。 更为重要的是,以他多年武将的警觉,他察觉到若是长定殿下去了砺山,那么事情会更不可控。 然而,事情到了这一步,非是他所能控的了。 陶静宜压根就不理会他的话语,直接下令道:“阁主,皇兄被掳,兹事体大,本殿会令长定率士兵立刻赶至砺山,也会立刻向京兆请兵!” 她看了凌汉宵一眼,似笑非笑道:“本殿总不信,本殿亲自去了砺山,竟不能剿灭这些山匪!” 她意有所指,贼匪迟迟不能剿,当中原因错综复杂,但肯定与凌汉宵所领的山南卫脱不了感谢。 其他人噤不敢言,就在她皱眉想再次下令的时候,郭昶竟然开口了。 “阁主,属下以为,剿匪实战,的确可以开始了。时以势易, 也不失为一次很好的考核。” 陶静宜挑眉看了一眼郭昶,没有料到会是一向看杜先生不顺眼的郭先生会这么说。 就连赵叔二都诧异地看向郭昶,心中同样感到诧异。 在甲场的前三个队伍中,郭昶的队伍是最有能力问鼎魁首的,然而砺山剿匪…… 说实在话,他还真是没有想过在这个时候进行。 毕竟,长定殿下刚来到砺州,而且还感染了风寒。 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前去砺山剿匪,变数太大了…… 赵叔敖心头的迷雾虽然散开了,知道杜断和长定殿下想去砺山,却当真不明白原因。 再加上三皇子这个变数,这个实在是太不可控了。 偏偏郭昶在这个时候出言赞同。 郭昶附和的原因,很简单。 在出发离开京兆之前,他受到了太子殿下的嘱托,那就是要促成长定殿下前去砺山这个事情。 在抵达砺州的时候,他就一直在想,要怎样不露痕迹地让长定殿下前往砺山呢? 他还没有想到办法,就有了砺州府衙外这些事情。 眼前,不就是最好的机会吗? 择日不如撞日,甚至,这都不用他去找理由,只需要点头赞同就可以了。 他是受太子殿下所驱使,那么杜断呢? 杜断为何又要急着去砺山? 郭昶心头不是没有疑惑的,但是他想着有武阁这么多人、还有山南卫这些士兵,总不会出什么岔子。 再者,他也十分了解长定公主的行事。 若是开口赞成跟着去, 还能随机应变,若不然……怕是长定公主真有别的什么安排。 杜凤句的神色,依旧淡然,似乎压根不在意郭昶赞成还是不赞成。 三个队伍中,已有两个队伍的先生赞同前往砺山了,众人不由得看向了柳珲。 柳珲只是朝赵叔敖拱拱手,道:“阁主,属下但听阁主安排。” 言下之意,就是要看赵叔敖这个阁主如何定夺了。 尽管这个时候形势紧急,但是赵叔敖也不急着下决定,反而悠悠地抚着胡子,沉吟不语。 他压根就没有安排此刻上砺山剿匪,是以每个队伍都没有准备好。 换句话来说,这个时候前往砺州剿匪,对每个队伍来说都是公平的。 凌汉宵怎么可能让赵叔敖下决定? 他朝自己的心腹亲信看了一眼,冷肃说道:“赵阁主,先是长定殿下遇刺,现在又是皇子被掳,本将担心,这是针对皇家的阴谋诡计。这个时候,殿下留在砺州府衙才是上策。待本将带兵前往砺山查明缘由再说。” 什么实战剿匪,什么长定殿下,他一概不管,他只知道不能让砺山出什么错。 刚才他一直与长定公主周旋,是看在对方是国朝公主的份上,难免左支右绌,落于下风。 但是现在事情既然出现变化,那就没有必要再维持这面上的平和了。 所谓一力降十会,只要他带着足够的士兵前往砺山,就完全不担心那里会失控。 无论是云骢还是砺云寨,抑或是逃 逸的裴弼等人,都一定会掌握在他的手中! 此刻的他还不知道,砺山那里的局面,即使是他这个山南卫大将军也不能控的了。 「又是一个节的更新。我们习惯叫的鬼节……」 第465飞雪天 杜凤句在砺州府衙外与凌汉宵针锋相对的时候,在砺山之中,郑吉同样也在殊死战斗。 云骢不愧是军中出身,武功底子非常扎实,加上在砺山落草多年,多次进行生死劫掠,一招一式都带着军中士兵所没有的阴狠毒辣。 换句话来说,他所有的招式,都是冲着“杀人”而去的。 一般人与其对战,很难招架得住这种狠厉的杀招。 所幸,郑吉并非一般人。 她从杜凤句那里所学到的招式,也并非正规的军中招式。 出自诏狱的吕师所创的招式,之所以声名不显,是因为见过其出手的人,几乎都没有活着的了。 吕师的招式,是以“胜”为主,而且是绝胜,完全击杀对方那种。 有这样的武功打底,再加上郑吉两世历练,尽管现在她所能使出的功力只有前世十中之一,但对付一个山南道砺山贼寇,已足够了。 只见她腾空而起,迅如鹰隼,直朝云璁冲去,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楚。 一直护卫在郑吉身边的秦胄动作一顿,下意识想伸手阻拦,随即又止住了动作,目光一瞬不眨地看着飞跃而起的郑吉。 他知道殿下的武功很好,在丁场对战的时候,殿下以一己之力击杀谢翊两人,他就已深刻地知道了。 他以为自己时刻随侍在殿下身边,他以为自己对殿下已经很了解了,但…… 丁场那一战令他震惊,这砺山一役同样令他愕然。 殿下,是从什么时候开 始变得那么厉害的? 从殿下出宫开始,到后来进入武阁……他只去了江南一趟,离开短短两三个月时间,再回来时,殿下便已这么厉害了。 不,也不是,他从江南回来的时候,殿下也没有那么厉害,他是看着殿下一点点苦练,一点点变得厉害的。 若无丁场的意外死战,若无眼前的殊死戮杀,他也没有这么清醒地认识到:殿下的武功,比他要高了! 在他还没有准确作出判断的时候,殿下已经飞身而起,与寇首在交战了! 战场上瞬息万变,抢先一瞬或迟缓一瞬,最后的战果都会截然不同。 在他还没有意识到这个战机的时候,殿下已经动了。 他甚至没能完全看清楚殿下的动作。 而与郑吉交手的云骢,更是心头骇然。 从见到郑吉出现那一刻起,他就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敏锐地察觉到对方身上的危险气息。 只是——势已如此,他已无可退缩。 且不说胡芳这两个妇人被他们所救,只说裴弼、胡崇两人突然出现露了痕迹,他就势必要灭了对面这一群人。 他打算速战速决,在郑吉飞跃过来的时候,也提身迎了上去。 “琤”的一声,两刀交锋的声音在山林间响起。 这声音,在长定率士兵和砺山贼匪激烈的交战声中并不如何响亮,却代表着一个独特的信号。 这是双方的首领在交战! 不知不觉间,其余打斗的人都慢了下来,频频分神,目光 皆落在了郑吉两人身上。 仿佛是为了衬托这一战的气氛,这时山雪开始“簌簌”下落,飞雪映着长刀的寒光,别有一种寒冽肃杀的意味。 云骢的身形要比郑吉高大许多,动作却并不拙缓,反而极为轻巧。 他在抵住一刀之后,手腕一翻,转身一跃,手上的长刀便已转守为攻,猛地朝郑吉劈了过去。 这柄长刀应是特制的,一举一落间,随着云骢动作,霍霍生风,似有千钧。 眼见着这长刀就要劈到郑吉身上,她却略一侧身,快速避开了这一刀。 游刃有余,灵巧至极。 那些凛冽的杀气刚靠近她身边,就好像霜雪遇到了烈日,瞬间就化开了。 压根伤不了她分毫! 云骢见状,瞳孔略微一缩,在收回长刀的时候,竟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只见他屏气敛息,另一只手也握上了刀柄,缓慢举起了长刀,刀尖直指郑吉。 下一刻,他周身骨骼响动,整个人身形都拔高了不少,气势也一下子就变了。 一股无形的气机笼罩在他周围,牵引得他长发都直了起来。 簌簌而落的飞雪似乎遇到了什么阻拦一般,在半空被推动聚拢在一起,凝成了一粒粒冰珠。 内里外化,凝雪成冰! 这是他压箱底的绝招,是他厮杀多年练就出来的本领,也是他盘踞在砺山的最重要倚仗。 以往只有在生死时刻,他才会使出来,因为这个招式有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十招之内就会 力竭。 正因为这样的缺陷,这个绝招他极少使用。 尤其是在最近这几年,他都没有用过了。 但是这一刻,内心的危险警觉让他毫不犹豫地使出了这一招。 他将全部内力都灌注在长刀上,随即暴喝一声,跃起将长刀直劈而下。 随着他的动作,飞雪聚成的冰粒越来越大,受到无形的牵引,都变成了一支支尖锐的冰箭,密密麻麻地围绕在他的长刀周围。 一瞬间,可谓千刀万箭直刺郑吉而去。 在这样的攻势之下,原本在他附近的贼匪,都不由自主地被逼得倒退了几步,还有人嘴角都渗出了鲜血。 相比之下,郑吉就显得平静得多了。 她神情淡然,既没有面对杀气重压的畏惧,也没有棋逢对手而骤发的兴奋。 唯有一双凤眸比平时光亮了几分,泄露了些许心绪。 在云璁长刀重劈而落的刹那,她也举起了手中的长刀,做出了抵挡的姿势。 只不过,她的动作也不迅速,招式看起来平平。 两相对比,力量悬殊,看着郑吉就要被漫天的刀光冰箭淹没了。 山腰和山下的长定率士兵见到这一幕,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胡芳和许氏这两个妇人,更是忍不住惊呼出声音。 在惊呼声中,郑吉手中的长刀略微举高了一些,灼亮的凤眸微微眯了起来。 这个时候,她眼中没有云骢,也没有边上激烈的厮杀。 在这漫天风雪翻腾之间,在这千刀万箭猛袭之时,她忽 然想起了杜凤句教给她的第一招。 是她在学完吕师的功法之后,凤句交给她的第一招。 「第一更!」 第466章 击杀 凤句教给她的第一招是什么呢? 风雪猎猎之中,郑吉唇角勾了勾,原本淡漠的神容蓦然生动了几分。 此时明明天色昏暗多有肃杀之气,然而瞧见她这抹并不明媚的笑容,衬着朝她飞过来的冰刀雪箭,不知为何,却给人一种霞光炫耀的错觉。 只见她臂伸向前,手中长刀就这样直直刺了出去。 如同稚儿用刀,没有应对技巧,也没有飞跃身姿,甚至,没有足以抵挡的力度。 这样普通的一招,别说能突破重重封锁刺伤对方了,就连抵挡对方的攻势都不能够吧? 众人仿佛看到了飞絮之中鲜血喷射的场景,胡芳和许氏下意识阖上了眼,不敢再看。 周遭的一切,不管是风雪声还是击杀声,在她郑吉这里都消失寂然了。 她心头唯一回响着的,是凤句所说过的那一句话。 “武者,止戈也。” 这是凤句在她学完吕师所有武功招式之后,凤句所说的一句话。 那个时候,她孑身一人,心中充斥着的全是仇恨,只想将那些人杀戮殆尽。 吕师的武功本就狠辣非常,再加上她满腔仇恨,两者结合起来就有无与伦比的杀伤力。 她学完吕师的招式之后,星夜驰骋,跑到京畿道与山南道交界处,摸黑踩上了那里贼匪为患的叠岭。 夜色之中,她赤红着双眼将长剑刺向了那些贼匪。 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才惊觉叠岭十三寨,竟然无一人生还! 她长剑钝破鲜血直滴 ,在暗夜腥气之中怔怔不能语。 也就是在这样的时候,凤句在桃花大人的护卫下现身,告诉她,此后他将会教她真正的招式。 她所习到的吕师武功,皆是凤句所传授,然而凤句素来体弱,其本身并不会武功。 所以,除了吕师的武功,凤句还有什么武功能教他呢? 她想不明白,却立刻点头了。 凤句对她有活命之恩,有授道之谊,哪怕凤句不懂武功,她也乖顺应下了。 “殿下,你可知,武者,止戈也?” 这话,她当然知道。 但他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呢?这与他教她的招式有什么关系? 她没有说话,只睁着一双冷肃的凤目,等待他的解答。 “殿下,止戈的最好方式,并不是将对方杀戮殆尽,而是让对方无法动弹。无论对方想做什么、无论对方的招式有多厉害,只要完全使不出来,胜负就已立刻分明了。” 对大多数人而言,只有给人造成难以挽回的伤害,才能止住对方的行动,但是凤句告诉她并不是这样。 凤句说,要令一个完全无法动弹,很简单,就是绝对的力量压制。 将一个人所有的武功内力都压缩成一点,以这一点来攻击对方,那么对方便避无可避。 譬如一泓清水倒泻下来不会造成多大的伤害,但是当这一泓清水汇聚成一道极细极细的水柱,那么这道水柱就会成为无坚不摧的利器。 她听到这些话时,似懂非懂,但是她信任凤 句,便会按照他的指导去做。 将所有的内力压缩在一点,极细极细的一点,最好不能令人察觉——这是凤句的要求。 这一招,她练了许久许久,也只能让凤句堪堪点头,但其实无法真正达到他的要求。 直到凤句不在了,她也还时常练着, 无论是出于对凤句的尊重和顺从他,到了最后,她终于能做到令人毫不察觉了。 一花一叶,一水一风皆能为她所用,世间万物,都是她手中的利器。 如今,她倾两世之功,别说区区风雪了,就算真的是在刀山箭海之中,她也能做到不为人所觉。 也不知道现在凤句看到了,会不会对她微笑称赞? 在郑吉这边所有人都掌心捏汗的时候,云璁那边的人却激动起来了。 在他们的心目中,他们的首领所向披靡,还用出了他的绝招,那必定是胜券在握了。 然而,他们不知道,此刻云璁内心的不安已经达到了顶峰。 他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明明他的长刀已经劈下了,眼见着那些冰刀雪箭已经齐发刺向那个人了,但他的动作却微不可见地停顿了一下。 很快,在山坳所有人眼中,就出现了一幅诡异的场景。 霜雪化成的刀箭,尖端都已经碰触到郑吉身上了,却像被无形的力量挡住了一样,随即“啪啪”掉落了下来。 下一瞬,围绕在郑吉周遭的那些风雪急速旋转起来,将对战的两个人都笼罩在其中,也挡住了其 他人的视线。 没有人看到,最中间的飞雪已经旋成了一道细细的冰锥,这道冰锥很细很细,却极长极长,尽头融入了霜雪之中,似绵绵不绝。 这道冰锥朝云璁额头直冲而去,速度……似乎并不快,他没有感受到任何冲击和力量。 以他的武功,完全可以躲避开来。 然而,不知道为何,他好像被锁住了一般,再也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冰锥刺过来。 他瞪大眼睛,只觉得额间一凉,那道极细的冰锥从他额间穿过,然后从脑后冲了出来。 他的额头间,只留下了一个针孔大小的伤口…… 这伤口甚至连鲜血都没有流出来,只渗出了一点水痕。 当风雪终于不再翻飞的时候,山林间众人才看到他们两人对战的身影。 然而,尚未等他们看清楚是什么状况,只听见“砰”的一声响,飞跃在半空中的云璁竟然猛地摔倒了下来。 山腰间的大树挡住了他滚落的身体,离得近的人,便看到了他瞪大的眼睛、扭曲的脖颈,分明是……气绝身亡! 没有刀光剑影,没有鲜血飞溅,有的,只有飘飞的冬雪,还有茫然不解的众人。 郑吉缓缓收起了刀,转头看了秦胄一眼,淡声吩咐道:“拿下他们!” 她的话语一落,秦胄便动了,朝追捕胡崇的那名将领直扑过去,紧接着,长定率士兵也动了。 随即,浓重的血腥味便在山林这里蔓延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 ,当山林这里的厮杀终于停下来的时候,郑吉垂眸看着倒在山林间的贼匪尸体,眸光落在了胡芳和许氏两人身上。 她来砺山这里,只是为了一探真伪,只为着武阁的实战而已。 不曾想,先有砺云寨贼匪,后有山南卫追兵。 如今,她倒要看一看,砺云寨里面藏着的兵器库,能不能藏得住! 第467章 秘密之所 第467章秘密之所 在长定率士兵的护送下,胡芳和许氏两个人再次在砺云寨。 对她们来说,这里曾是噩梦之地,不久前,她们穷尽心力想要逃离。 曾有一度,她们都心头绝望,觉得难以逃出生天。 然而,峰回路转,穷途末路之际,她们却意外撞上了一群人。 为首之人,来自京兆,乃天皇贵胄。 传说中的长定殿下,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砺山呢? 这两个妇人心头涌动着说不出的情绪,实则心头脑海都是一片空白。 她们嘴唇翕动着,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只得无措地看着郑吉。 殿下说些什么吧,说些什么都好。 郑吉的长刀已经收了起来,半山腰的那一场杀戮在她这里已然不留痕。 只是,砺云寨这里的血腥味依然浓重。 皆因秦胄、石定方率领着程向雅等长定率士兵,此刻正在砺云寨里外激战着。 砺云寨的贼匪大多数都被云骢派出去了,寨中本来就空虚,再加上云骢已身死,砺云寨最大的战力已在半山腰被杀戮殆尽,所以在砺云寨这个贼匪偓,长定率士兵反而比半山腰时还轻松。 郑吉已不用再出手。 此刻,她双手背在身后,微仰头打量着砺云寨。 砺云寨曾是山南卫的驻扎地,这里易守难攻,颇类一个小城池。 石头砌成的围墙绕着砺云寨一圈,成为了这个小城池的最大防卫力量。 再一看,寨门厚重坚固,竟也是精铁铸造。 “砺云寨” 这三个字就挂在精铁寨门上方,也不知道是何人手书,竟然有种杀伐凛冽之感。 倘若不知道砺云寨是什么地方,光是看这门墙,恍惚会有这里是卧虎藏龙地的错觉。 郑吉凤眸的中的冷意越甚,周身气势越发令人不可逼视,仿佛比那霜雪还要冷浸几分。 “殿下,寨里寨外都已经清扫完毕。” 秦胄微低着头,向郑吉禀告着最新的情况。 见郑吉回过头来,他神情严肃的地说道:“殿下,属下以为,须得尽快离开这里。” 砺云寨的贼匪能在山南道盘踞多年,必定有着不为人知的本事。 如今砺云寨被他们掌控,在秦胄看来更多是侥幸。 侥幸寨中绝大部分贼匪都被云骢派了出去,侥幸云骢轻敌…… 但是,这种寨中空虚的情况,绝对不会持续太久。 刚才在山林间时,殿下吩咐要直上砺云寨,他心中其实并不赞成。 但是既然殿下说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必须趁着寨中空虚才能查探得更清楚。 现在寨中的贼匪已经伏首,石定方和程向雅等人可以留下来继续查探。 殿下,还是尽早回到砺州府衙,才是上策。 郑吉没有就此回话,反而问道:“胡崇他们醒过了?” 秦胄摇了摇头,回道:“尚未。” 她们身乃是重伤昏迷,一时片刻还还弄不醒他们。 胡崇昏迷之前说的那句话,透露了砺云寨这里惊天的秘密,那就是砺云寨这里藏着兵器库。 他和石定 方之所以那么快速地将这里的贼匪控制住,也是为了这句话。 一个贼匪窝里竟然藏有兵器库,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情,怎么会出现呢? 尽管秦胄心头震惊不已,但不知道是不是在殿下身边太久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事情见得多了,很快就毫无阻碍地接受了这一点。 殿下出宫开府不足一年就能凭借武功闯进武阁甲场,这等不可思议的事情都发生了,那么…… 砺云寨这里藏有兵器库,好像也没那么诧异……吧? 虽然秦胄接受了胡崇的话语,但不代表着眼下就要查探兵器库的真相。 对他来说,殿下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他做事的唯一标准,也是殿下的危。 他们这一次来砺山,只带了部分精锐,绝大部分长定率士兵还是去了砺州府衙。 若是那些被云骢派出去的贼匪突然回来,就算砺云寨这里易守难攻,秦胄也不敢托大,不能保证殿下就绝对安全。 况且,还有一个不知道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的山南卫。 秦胄想起了在半山腰山林里自尽而亡的那些追兵。 追着裴弼和胡崇两人而来的那些人和,显然是出自军中的士兵,为首那名络腮胡子将领,在军中或许地位还不低。 然而,在云骢死后,眼见着情况已经无可挽回,那些追兵为了不被活捉,竟然全部都自尽了。 其中,就包括那名络腮胡子将领。 速度之快,动作之狠绝,秦胄他们根本来不及 阻止。 他们这样的举动,反而让殿下更好奇砺云寨中的兵器库了。 如今他们控制了砺云寨这里,殿下接下来想做什么呢? 郑吉的目光落在了胡芳和许氏身上,如她们所愿地开口了:“寨中守卫最森严的地方是哪里?贼匪最多出现的地方是在哪里?” 既然胡崇他们暂时醒不过来,那么问一问这两个妇人也是可以的。 若她们只是被掳掠至寨中的普通妇人,郑吉根本不会问这样的问题。 但是,她多活了一世,知道这两个妇人有着非凡的本事,绝不是一般的妇人。 一般的妇人,怎么能逃出砺云寨? 果不其然,听到这句问话,胡芳和许氏从那种茫然无措的思绪中逐渐回过神来。 她们并不急着回答,而是仔细思索起来。 她们现在可谓劫后余生,已没了性命之虞,心神便能稍稍放松。 的确想到了不少东西。 守卫最森严的地方,当然的关押掳掠百姓的地方,至于贼匪去得最多的…… 胡芳和许氏彼此看了一眼,异口同声道:“山寨后方的梦溪!” 梦溪? 郑吉眼眸一凝,秦胄见状便开口道:“这是什么地方?” 胡芳不语,还是许氏艰涩开口:“安置掳掠妇人的地方,皆因山寨后方有一条溪流,他们沿着溪边盖了房子……” 她们一直被关押着,本不知道山寨后方有什么,更不可能知道什么梦溪。 但是,看守她们的那些贼匪乃色中饿鬼,平素说 得最多的,便是这“梦溪”! 从这些人口中,她们知道了山寨后方有溪水流过,也知道了这些贼匪沿着溪水盖了好多房子,就在那里寻欢作乐,嬉笑玩闹沸腾声响,不分昼夜,醉生梦死。 可不就是梦溪吗? 听到这里,郑吉已知道要去哪里了。 然而,此时已有另外一拨人马,已经渐渐靠近梦溪。 第468章 竟然是他? 郑吉离开京兆之前,长定公主府的属官已经极尽可能地搜索有关山南道的消息线索。 有关砺州府衙、砺山、砺云寨的种种消息,皆一一陈列在她面前。 有关砺山的地形,更是重中之重。 纵然如此,她也不知道砺云寨后方有一条溪流,更不知道这是一条“梦溪”。 令那么多贼匪在这里昼夜不停醉生梦死的,当真是那些被掳掠寨中的妇人吗? 倘若没有胡崇所说的那句话,她或许不会想那么多。 但现在有这么明显的异常,且她已经站在了砺云寨这里,就没有理由不去查探一番了。 秦胄看了看那两个妇人,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殿下,焉知非局?” 他们这一路查探至今,不管是遇到这两个妇人,还是胡崇突然出现,还是云璁身亡…… 这些都出现得太突然了,推进得太快了,总让他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最重要的是,殿下对这两个陌生的妇人过于信任了。 这种信任他难以理解,若不是一直陪伴在殿下身边,他甚至怀疑殿下是不是在这山林间中遭遇了什么巫蛊之术了。 如今两个妇人提到了这个地方…… 这两个妇人一直被关押着,所知道的都是得自砺云寨贼匪口中。 这可信吗? 若这些话语是砺云寨的贼匪故意说出来的呢?是为着别的什么目的呢? 听到秦胄这些话语,胡芳和许氏倒不觉得有什么被冒犯的。 她们的确是第一次遇见长定殿 下,正常人都会对她们的话语存疑三分。 长定殿下对她们并不怀疑,这才是不正常的吧? 于是,看起来怯懦的许氏开口道:“殿下,这位大人说得有道理。这些都是民妇从贼匪口中得知,不排除有诈。” 殿下救了她们,还救了她们的至亲,她们绝不希望殿下遭遇什么意外。 此后,她们必定还要仰仗长定殿下。 想起仍旧在昏迷的胡崇和裴弼等人,胡芳和许氏两个人眼中都充满了忧虑。 “无妨,本殿心中有数。”郑吉这样回道。 她随即转向秦胄,继续说道:“这局从何而来?莫非他们有这等本事,早早就知道本殿会前来砺山,还知道本殿会遇到这两个妇人?” 她明白秦胄的担心,秦胄除了银子之外,最在意的便是她的安全。 砺山这里明显超出常理的事情,秦胄肯定心有疑虑。 但是,秦胄并不知道,她多活了一世,十分清楚胡芳和许氏是什么人,才会有这样的举动。 秦胄审慎并没有错,但是梦溪,她也要去的。 她要去看一看,胡崇所说的兵器库,是不是就设在梦溪那里。 闻此,秦胄便不再阻止,只是一手始终紧握长刀,全副心神戒备着,处于随时出击的状态。 见到秦胄这副样子,郑吉眸光一转,忽然道:“秦胄,你说,杜先生他们在砺州府衙如何了?” “啊?”秦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殿下这话语,跳脱得太大了。 无端端的 ,殿下怎么会突然提起杜先生他们? 杜断先生和陶姑娘他们带着殿下的仪驾去了砺州府衙,想必正与阁主他们汇合。 以杜先生的谋断,陶姑娘的反应,有那么多长定率士兵护卫,更重要的是,殿下过往在武阁积威甚重,不会有人没有眼色去拜访殿下。 应该能瞒得过去。 只是,殿下不会无缘无故说这话,难道这里的情况与砺州府衙那边还有什么关联不成? 秦胄知道自己殿下多智近妖,但殿下再怎么算无遗策,砺州府衙那里的人马也不能转瞬至此吧? 在他看来,只有长定率士兵来到砺山这里,殿下的安危才能真正有保障。 “殿下,砺州府衙那里……”秦胄想说什么,却被郑吉打断了:“无甚,本殿只是随意一问。” 她也希望凤句在砺州府衙一切都好,希望那个后招用不上…… 她吩咐胡芳许氏两人留下来,招呼秦胄道:“走吧,去梦溪那里看看。” 远远地,郑吉就看见了那一条梦溪。 待走近看清楚后,她倒不知道怎么形容了。 这条梦溪……怎么说呢? 胡芳和许氏说是这一条溪流,皆因她们只是听说而已,并没有亲眼见过。 现在郑吉亲眼见到了这梦溪,才惊觉,这与胡芳她们的描述的差别太大了。 与其说这是一条溪流,还不如说这是一条河流! 此时飞雪飘下,袅袅飘落在冰面上,与河边上那一间间整齐的房子映照着,竟然有种 静谧美好之感。 这情景,完全不似胡芳她们所说的那样喧闹笙歌。 或许,是因为贼匪都被云骢派出去了,这里空无一人之故? 郑吉更为在意的是,这里怎么会有一条河流呢? 胡芳和许氏说这条是“梦溪”,但凡亲自来到这里的,都很难将眼前这河流与这个名字联系起来。 或许,这里原本是一条溪流的,应该就是沿着砺云寨而下的,如今却变得这样宽大…… 很显然,应当是砺云寨的贼匪累年开凿所成。 唯有这样,原本的梦溪才会变成眼前的河流。 砺云寨的人,开凿这一条河流是为什么呢? 郑吉再一次想到了胡崇昏迷前的那一句,想到了他所提到的兵器库。 她虽然不曾与卫尉寺有过深入接触,也不懂兵器制作之事,但她身边有沈沉,多少也懂得一点兵器库的常识。 要知道,兵器库边上大多都有大河大水。 这是因为,研制兵器、锤炼兵器,这都需要大量用水。 砺云寨边上这条河流,便是为此而设吗? 现在她还不能作实,但胡崇话语的可能性又增加了一分。 她扭头想对秦胄说些什么,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到了一声尖锐的声响。 这是长定率士兵所发出的警示,应是在最外层警戒的程向雅所发出。 莫非,秦胄猜对了,原本被云骢派去执行什么任务的砺云寨贼匪回来了? 很有可能,却又不太像。 因为……随着警示而来的,并没有什 么激烈的打斗声。 当她看到出现在砺云寨中的人时,一双凤眸不禁微睁,脸上掩饰不住惊愕。 是他?! 他怎么会出现在砺云寨这里呢? 第469章 贼匪背后的人 郑吉微微仰头,双眼一瞬不眨地看着站在她不远处的男人。 他留在她记忆里的最后面容,也是憔悴衰败的,早已不复先前的风神俊朗。 但和眼前的人相比,早前的那种憔悴衰败竟然还是非常好的。 如今他和之前在京兆相比,就好像被无情岁月侵蚀了几十年一般。 恍如只天命的老翁一样,连胡子都斑白了。 令人觉得其苍老不已的,除了这斑白胡子,还有他的精气神。 虽然他努力挺直背脊,故作威严肃穆,但…… 那种从内心散发出来的死气,沉沉笼罩他,且在不断地下坠下坠。 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已经时日无多了,就连眼珠子都已经浑浊黯光了。 他被贬斥离京才多长时间呢? 两个月还是三个月? 这么短的时间,一个人的变化竟然会有如此之大? 当真是天渊之别。 也是,从天家贵子到幽禁囚徒,对他而言,的确是从添上跌落了深海。 当初他被押送离京的时候,她还亲自去送了——看在他透露出来的线索和名单的份上。 他离开之前还笑着说,就当来山南道游山玩水了,还还真有几分天家纨绔的意味。 但郑吉很清楚,即使他被幽禁山南道,也还不算真正落败。 前世的经历告诉她,她这个皇兄,可不是那种真的认输认命的人。 没错,眼前这个衰败苍老的男人,正是她的三皇兄,曾经的逸王郑循。 若不是郑吉曾见过他老去的样子,还 真的认不出眼前这个看起来四五十岁的男人,竟然是她二十多岁的三皇兄。 父皇只是下令幽禁郑循,连护卫家眷都一一配备着的。 在被幽禁山南道的短短时间内,郑循究竟遭遇了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还有,郑循被幽禁在山南道鄞州,幽居之所都有士兵层层守卫着,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鄞州和砺州的确不远,但他出现在这里,真的是太不寻常了。 这一刻,郑吉脑中思绪翻滚,向来平静淡漠的面容出现了一丝崩裂。 前来山南道之前,她和凤句做过无数推敲,设想过许多可能,也准备了好几个后着 当然不会忽略被幽禁在山南道道的郑循。 只是,郑循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在砺云寨这里,并不在他们任何一种设想中。 许是见到她神容并不平静,郑循“嘎嘎”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 只是没笑几下,他就猛地咳嗽了起来,咳得不受控制地弯下了腰。 待他终于咳停下来的时候,他伸手擦拭了一下嘴角,才缓缓直起身子。 郑吉眼尖,看到了他手指上的那些暗红。 她垂下眼眸,嘴唇抿了起来。 “长定,你见到我是不是很意外?”郑循用嘶哑的笑声这样问道。 这一句无甚意义的话,郑吉当然不回答。 难怪程向雅示警之后,山寨这里并没有响起激烈的打斗声。 估计他们看到郑循也意外不已。 没有弄清楚其来意之前,他们也不敢轻举 妄动——毕竟郑循离京之前,她亲自去送了他。 在别人看来,她对这个三皇兄还是有兄妹之情的。 然而,她没有。 对意图用毒陷害她、欲以她为踏脚石的人,她不会有什么感情。 她此时最想知道最为在意的,是他怎么来这里的,有什么目的。 出乎她意料的是,郑循坦率直白地说道:“长定,无须你猜测了,我直接告诉你便是——” “我来砺云寨这里,便是为了这里的兵器库。想来,你也知道了吧?” 若不是长定知道了砺云寨兵器库的秘密,长定怎么会来到梦溪边上? 据他所知,长定现在应该在砺州府衙安置下来才是。 可见,长定暗中使了手段,就连赵叔敖都骗了。 不过…… 这样也好,长定越有计略,他便越放心啊。 “三皇兄这是什么意思?”郑吉心头一动,故意装聋作哑。 郑循苦笑,语气听起来缓和了不少:“长定,你不必在我面前遮掩了。我既然出现在这里,自然是知道砺云寨的秘密了。” 他喘了喘气,才继续道:“砺云寨这里藏着一个兵器库,就在这梦溪边上。那些房子便是为铸造兵器所建。但是……那里已经没有兵器了。” 最后这句话,郑吉当然也知道。 虽然她还没有派人去查探那些房子,但是她已经猜到,那些房子必定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兵器,那就更不用说了。 在武阁士兵前来砺山剿匪的情况下,不管是云 骢还是他背后的人,在此严峻的形势下,总会避避风头的。 提前处理好兵器库,那是理所当然。 她好奇的是,郑循怎么会知道砺云寨藏有兵器库? 要知道,胡崇作为山南道的将领,拼死才透露出那么一句话。 可想而知,砺云寨兵器库必定是山南卫乃至整个山南道最大的秘密。 郑循才来山南道才长时间? 况且,他还是被幽禁起来的,府邸里有护卫严密看守着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怎么可能知道砺云寨的兵器库呢? 若兵器库这个秘密能被轻易查探到,那么就不足以成为山南道最大的秘密,砺云寨也不可能盘踞那么多年了。 说白了,倘若郑循真的有那么大的本事探听到兵器库,他也不至于落入被幽禁的下场了。 然而,他的确说出来了。 这一点,郑吉真的想不明白。 她的目光在郑循的手指上定了一下,仍旧不语。 无论郑循说什么,她都会持怀疑态度。 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本身就就是一个谎言。 这个谜团,如何能解释得清? 她只得静待着,试图从郑循的话语中抽出线索来。 这个时候,郑循长长叹息了一声,道:“长定,你还是不相信我吗?倘若我说,这砺云寨的兵器库,原先是我所设的呢?” 这一下,郑吉终于难以维持沉默了。 她眸光如刀,倏地抬头看向郑循,冷声说道:“三皇兄,你说什么?” 这兵器库若是他所设 ,那砺云寨的贼匪,岂不是就是听令于他? 第470章 即将身死 随即,郑吉便推翻了自己这个猜测。 砺云寨的贼匪如果真的听令于郑循,那么此刻他不可能会站在这里。 云骢早就将砺云寨的贼匪事先做了安排,说不定那些人此刻在执行着什么任务。 如果他们真的听令于郑循的话,他此刻应该在忙着别的事情才对。 哪里会有这个空闲来到已没有什么人的砺云寨? 或许砺云寨或者云骢,最初都是郑循的人,但是现在就未必了。 她并没有遮掩自己的心绪,郑循见她的愕然稍纵即逝,便知她心中了然。 他甚至还什么都来不及说,她就已经猜到事情的结局了。 果然,长定不是一般的聪慧。 真是奇了怪了,先前他还是三皇子时,怎么会以为长定只是仗着父皇宠爱的蠢钝人? 还想把她当做踏脚石…… 他也不知道自己先前为何会那么天真……哦,不,愚蠢。 真正愚蠢的人是他啊! 如果不是他愚蠢,他怎么会沦落到这一步呢? 他定了定神,原本打算做的事情越加坚决了。 长定聪慧,一定能完成他所托! “长定,事已至此,我也不瞒你了。当初父皇褫夺我封号贬我为庶民,我固然难以接受,但山南道鄞州,却是我谋来的。皆因……” 他苦笑道:“母妃和周家其实在山南道鄞州暗中经营良久,我打算从这里东山再起……咳咳……” 收到这里,他又咳了起来,好一会儿才止住。 再一次,郑吉看到他手指中的 红痕,越发明显了。 许是身体的确太孱弱的原因,他说话都是顿顿续续的。 正如他做所说的那样,他不想瞒下去了,于是将所有的事情透露了出来。 有些事情,是郑吉知道的,有些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因为重活了一世,她的确知道郑循被贬至山南道鄞州这里也不消停,最后还犯下了滔天大罪。 但是她不知道,原来早在十几年前,周家就在山南道这里布局了。 山南道与京畿道相接,既能避过京兆众多耳目,又离京兆最近,一旦京兆有什么变故,也能疾驰而至。 是以,十几年前,周家在精心谋划之下,选定了砺州砺云寨这个地方。 “谁都知道,周家在儒林有着极高的威望,在士林里一呼百应。但是,周家和母妃都觉得,要登上那个位置,只有声誉是不够的。” 文章和读书人的威力的确无穷大,但周家想做的事情,天然就和读书人对立。 读书人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这是读书人最大的追求。 如今国朝承平、储君出色,他们心中的帝王家,乃是太子。 周家欲扶持郑循上位,就算再有声望,也必定会遭到读书人的反对。 因此,在周家人看来,只有儒林的声誉是远远不够的,必须要掌握军中势力才可以。 周家人读的书太多了,由古鉴今,他们太清楚一个普通皇子要登上帝位,必不可少的便是军中的支持。 因 此,他们选中了山南卫,选中了砺云寨。 “十几年前,山南卫砺州营从砺云寨撤出,乃是周家和母妃所安排的……” 十几年前,郑循还只是个孩子,能知道什么又能做到什么呢? 因此,山南道砺州这里的种种安排,都是周家和周淑妃做的。 “母妃长居深宫,所能倚仗的便是周家。因此,我过去一直以为,山南道这里的种种安排,都是外祖父和舅舅们做的……” 以为? 郑吉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 这意思,那就是错了? 如果不是周家,那么真正谋划了这一切的人,是周淑妃? 一个深宫妃嫔,能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够安排到十几年之后的事情? 冷不防,她听到郑循开口问她:“长定,你觉得,我母妃是个怎样的人?” 周淑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她还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 周淑妃因郑循之事被贬为周美人,随后被诊断出有身孕——按理说,在宫中的日子不会太难过。 可是,她却要杀了郑循! 也正因为如此,她在怀着身孕的情况下还是被父皇幽禁了,最后死于非命。 是谁杀的周淑妃,现在仍旧是一个谜团。 但她也知道,周淑妃欲杀子,必定是有什么打算。 可惜,随着周淑妃身死,这些都已经湮灭了。 如今郑循怎么会问这个问题呢? 郑循仿佛想到了什么一样拍了一下脑门,淡淡笑道:“哦,我忘了,你对母妃不是特别熟悉 。对了,母妃的死状,你见到了吗?” 他的语气太随意太轻飘,完全没有一个儿子对母亲的敬意,反而有种微妙的嘲讽。 郑吉抿住唇,这些话已经透露了许多东西,真相已经呼之欲出,她却一时难以接受。 天家无情,这的确不假,但是…… 母杀子,子弑母,这……实在罕见! 她心底怒意勃发,还是忍不住问道:“周美人是你所杀?” 郑循摇了摇头,笑道:“长定,你怎么会这么以为?你该不会是忘了吧?母妃身死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京兆了,我怎么杀她?” 他用力咳嗽了几声,沉默了片刻,才咬牙切齿道:“虽然,我也很想杀她就是了。” 他定定看着郑吉,浑浊的眼中迸发出刻骨恨意,看起来异常可怖:“长定,你能相信吗?我会变成这个样子,全是因为我母妃!” “是她!是她早就给我下了毒!” 他死死握着双手,状若癫狂。 因为太过激动,他忍不住弯腰咳嗽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怒火攻心,这一次他来不及伸手擦拭了,直接喷出了一口鲜血。 点点鲜血落在白雪上,异常醒目,又异常诡异。 “长定,你知道吗?大夫说我……活不到过年了。哈哈,我才二十来岁,就已经没有活路了!” 郑吉看着他仰头大笑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觉得有些不忍。 的确,三皇兄还这么年轻。 即使她不懂得多少医术,她也能看得出来三 皇兄情况不好了。 或许,不是活不到过年,就连这几天都活不了了。 所以,他是在砺云寨交代身后事? 但是他怎么会知道她在这里呢? 第471章 疑窦越深 郑循似乎没有看到郑吉的疑惑,仍旧沉溺在自己的思绪里。 “我还想着在鄞州东山再起。连命都没有了,我还能起什么?长定,你说,我这样……还能有什么呢?我什么都没有了!” 他咬了咬牙,狠声道:“他们让我死!但是,我就算死了,也不能让那些人如愿!” 或许当真是人之将死,因此郑循在她面对她前所未有地坦诚。 她十分清楚,若郑循还能继续活下去,他绝对不会说出这些。 皆因,他所透露出来的内容实在太骇人听闻了。 原来,诗书世家的周家,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在谋取军中势力。 原来,云骢最开始就是周家安插在军中的,后来被周家委以重任,负责在砺云寨这里研制兵器。 原来,周家当年散落了许多棋子,山南卫不少将领都与周家有着深深浅浅的关系。 原来,周家真正核心的人,并非他的外祖父和舅舅,而是周淑妃,周家这些谋划都是周淑妃授意的。 郑吉听着听着,忍不住打断他的话:“周美人……你母妃,有那么大的能耐?” 不是她看不起周淑妃,而是…… 怎么说呢? 虽然她母妃和陶贤妃是最先出事的高位妃嫔,但是前一世周淑妃也没有活太长。 一个没有笑到最后的妃嫔,对朝局有如此长远而精到的把握,对军中有如此之深的渗透力和影响力——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闻言,郑循再一次笑了起来,丝毫 没有掩饰自己的嘲讽:“是啊,母妃她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能耐呢?” “母妃她当然没有那么大的能耐!但是,母妃背后,还有另外的人!” 这最后一句话,他几乎从牙齿里挤出来。 周美人背后还有别的人? 这个时候,郑吉再一次想起了周美人欲杀子的那一番话语。 她和母妃始终都想不明白,为何周美人会想杀害郑循。 宫中妃嫔皇嗣为依,周美人的做法常理说不通。 如果她背后还有别的人……似乎也不难解释清楚了。 郑吉直指核心,问道:“周美人背后的人是谁?” “我不知道。”郑循摇头,“但我知道,这些人想做什么。” 母妃用他和周家做了什么,那么背后的人就做了什么。 在山南道砺云寨这里,就更为明显了。 不就是掩人耳目地谋取军中势力、在砺云寨这里研制兵器吗? 郑循自己想做的也很简单,这些人想做什么,就让他们做不成就可以了! 可惜的是,他意识到这些太迟了。 待他想清楚这些的时候,已是在山南道鄞州幽禁期间了。 他进出都没有自由,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又能做什么呢? 曾有一度,他以为自己直到死了,也无法把这些消息传出去,遑论挫败这些人的打算了。 幸好,天不绝他! 在他得知武阁要来砺山剿匪之后,便如同在漆黑之中看到了一丝光亮。 尤其得知剿匪的人中还有长定公主的时候,他的机会 来了! 绝无仅有的一丝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 为了抓住这一丝机会,他殚精竭虑,将自己所有的聪明才智发挥到极致,也将自己手中的势力用到尽处。 在无数势力的眼皮子底下,他利用各种势力的倾轧角逐,递出了许多似是而非的消息,最后借助心腹死士,逃出了鄞州,直奔砺云寨而来。 他深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原本是想藏在砺云寨这里等郑吉到来的,没想到来了砺云寨之后,会有这么大的惊喜在等着他! 在与那个面容俊美的长定率士兵打了照面之后,他就忍不住笑了。 长定身边得用的长定率士兵,他可都曾仔细研究过的! 那个名唤程向雅的长定率都出现在砺云寨这里了,那就意味着,长定很有可能就在砺云寨中! 果不其然,老天爷对他还是垂怜的! 眼下情势危急,他也不管郑吉信还是不信,一股脑儿地说道:“长定,砺云寨这里之所以设有兵器库,乃是因为砺山这里有矿藏!云璁散出去的那些贼匪,必定是押送那些矿工和匠人离开了。” 只要砺云寨没有了贼匪,又没有了矿工和匠人,那么砺云寨便不重要了。 武阁前来剿匪,连贼匪都没有的话,最后只能扑了一场空。 如此一来,砺云寨的有生力量保住了,砺云寨的秘密也保住了。 武阁的人不可能长时间逗留在山南道这里,只要这些人一离开,那么砺 云寨这里就会恢复原样! 军中的势力依然会被某些人窃取,砺云寨的兵器库依然会被秘密打造,这些原本是郑循想要做的事情,他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别的人做? 以他之能,已无法阻止,但是……长定可以! 郑吉淡淡地看了郑循一眼,内心其实翻腾不已。 山南道多矿藏,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情,不然国朝最大的兵器库也不可能会设在山南道,不然也出不了像沈沉这样研制兵器的厉害人物。 只是,砺云寨这里有矿藏,她两世都闻所未闻! 而且,设立一个兵器库是一件相当艰难的事情,当中所耗费的人力、物力不计其数,这是要举国之力才能办成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砺云寨这里的兵器库,不曾有半点消息传出来。 开采的矿工、制作的匠人、兵器的储藏与流通……这么多的环节,涉及无数人员,却密如铁桶,一点消息都没有漏出来! 砺云寨区区一个贼匪窝,能有这样遮天的本事? 要么,就是这个兵器库规模其实很小,要么,就是砺云寨背后的势力极大了。 至起码,得是山南卫为其保驾护航才行。 山南卫大将军凌汉宵,并没有依附京兆任何一股势力,且已权重至此,为何要冒这么巨大的风险做这事? 要知道,私设兵器库这等举动,无异于窃国。 窃国者,合族当诛! 如今她还没有看到真正的兵器库,知晓多少内幕的胡崇还没有 醒过来,真伪实在难辨。 郑循迎上她的目光,不知道在想什么。 下一刻,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做出了一个令人目瞪口呆的举动。 第472章 最终真相 “砰砰”两声,郑循竟然跪了下来! 他乃皇子,即使被贬为庶民被幽禁,但只要有这份血缘在,就不可能向天子之外的人下跪。 更别说,郑吉还是他的妹妹! 在场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惊了,尤其是护送郑循前来的死士们,骇得眼睛都瞪大。 骇然过后,秦胄等人头皮都发麻了,觉得事情比在半山腰遭伏还要棘手得多。 若是这一幕被传了出去…… 三皇子这哪里是在哀求殿下? 这分明是把殿下架在火上,这是在陷殿下于险地! 在秦胄想要阻止的时候,郑吉已经动了。 几乎是在郑循膝盖触雪地的那一刻,她便伸手一拂,暗送内劲将郑循一把托了起来。 郑循身子太孱弱了,根本挣扎不得,只能顺着她的力度颤颤站起来。 若不是那两声响,众人会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郑吉收回手,神色看不出什么来,但是语气却沉了几分:“三皇兄,您这是在做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郑循在她面前下跪——她无法理解,也心生不悦。 郑循曾是最纨绔好乐的皇子,诗书和权势养出了一身骄矜贵气,才会得了逸王这个封号。 她怎么都想不出,他为何会当众向她下跪。 或许,她并不在意身后部众的目光,更不在意什么荣辱,但她在意。 她既不能让郑循的死士钳口闭舌,也不能将他们全歼尽灭。 逼迫之患,终究会埋下。 郑循咳嗽了一阵,脸色似衰败了 几分,然后道:“长定,是我……思虑不周,但我并无恶意。我只想想求你……” “求你荡平砺云寨,将兵器库之事昭告天下。” 最后四个字,他咬得很重,在意的是什么已经十分清楚。 不是皇上或者父皇,而是天下…… 可是啊,在所有人看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父皇就是天下啊。 为何要区分开来呢? “为什么?呵,长定,你猜不到吗?”郑循反问道,神情竟有些调皮狡黠。 看起来,精气神竟提升了不少。 “我不信任父皇。倘若砺云寨这里的贼匪、这里的兵器库没有为天下人所知,焉知道父皇会不会为了保住一些什么人,而将此事平息?” 只有将事情闹大,大得天下人尽皆知,就连父皇都无法粉饰太平,才能真正挫败背后那个人的阴谋。 父皇若值得信任,便不会有砺云寨这里的兵器库了。 他原以为,是自己和周家做得隐秘,但如今想来,却是父皇身边藏着他所不知道的人。 父皇身边必定有大奸! 他已经时日无多,也已无人可信,唯一还能托付的人,就是长定。 郑吉深深凝视着他,然后道:“三皇兄,我母妃被禁足了,父皇并不喜欢姜家……我并不能做什么。” “再者,武阁前来山南道砺州剿匪,声势如此浩大,吸引了朝廷内外的目光,砺云寨之事藏不住。” 换句话来说,郑循无须这么做。 “是吗 ?长定,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缴费应该还没有开始吧?”郑循又笑了笑。 “长定,我不想知道你有什么安排,我也不会影响你的计划。长定,你可能答应我所求?” 郑吉沉吟不语。 荡平砺云寨,揭露兵器库,就算郑循不说,她也会做的。 显然,郑循要做的,并不仅仅如此。 郑循要做的,是让她与周美人身后的人为敌,问题是,她连这些人是谁都不知道。 也就是说,她要与任何想要谋取皇位的人为敌。 这是她想要走的路,然而前路茫茫变数无穷,眼下绝非能这些的时候。 即便能言,也不会对着郑循。 “长定,倘若我说,我知道凌汉宵为何要在暗中支持砺云寨呢?倘若我说,山南卫有半数的将领,其实都与北疆陶家有关系呢?” 听到这些话,郑吉脸色一凝:“三皇兄,您这是什么意思?” 凌汉宵暗中支持砺云寨,这是显而易见的,不然山南卫怎么会剿灭不了一个小小的砺云寨。 至于原因,迟早都会查出来。 对此,她很有信心,尤其是此行遇到了胡芳胡崇等人。 要知道,胡崇就是山南卫的将领,他连砺云寨兵器库的秘密都知道,那么凌汉宵的底细踪迹,多少也会知道。 因此,郑循所说的凌汉宵之事,她并不觉得意外。 让她心惊的,是后半句话语。 什么叫做山南卫的将领,半数与北疆陶家有关系? 陶 敬渊的势力在北疆,在镇北都护府,以其之聪慧警觉,绝不可能插手山南卫! 若郑循这话是真的,那么北疆陶家必灭无疑! 郑循将她脸色尽收眼底,哑着声音道:“长定,你觉得这不可能吧?但是,你如果去查,就一定是这样!” 他笃定道:“这个局,原本是为以后的陶贤妃准备的,但是现在提前了。你也想到了吧?你必定会被设计进去了!” 他之所以知道得那么清楚,是因为,当初设这个局的时候,他曾参与其中,还出了不少主意。 陶贤妃所出的十五皇子年幼,现在看来的确没有什么威胁,但是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为此,在母妃的建议下,他们提前设了局,就是想着万一砺云寨的事情暴露了,也能有一个替罪羊。 北疆陶敬渊,宫中陶贤妃,就是他们的替罪羊。 这个局,早就埋下了,但是真正起作用,是要等到以后的,然而…… 在被幽禁的时候,郑循便发现,这个局已经提前起效了。 这个局为何会提前,原因很简单,就是为了对付长定啊! “长定,你队伍中的陶静宜,是北疆陶家的人,你偏偏选了她。你说,你和北疆陶家究竟达成了什么协议?你说,你与北疆陶家毫无往来,父皇会相信吗?” “一旦父皇知道,山南卫半数的将领都是陶敬渊安插的,陶家覆灭了,你能逃脱吗?” 他大笑道:“长定,你以为山南道砺州 缴费,是为了让你立功吗?是为了……将整个姜家拖进来啊!” 第473章 她答应了 这一瞬间,郑吉感受到了山南道山林里雪落的寒意。 先前她和凤句在商量的时候,明明预料到各种情况,也做了足够多的后手。 然而,总有一种若有似无的危机感,挥之不去却又忽略不得。 如今,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 武阁比试进行到最后一环,实战选拔是赵叔敖上表的,山南道砺州也是其建议的,最终父皇都应允了。 这背后,有她,有凤句,有姜家等人在背后推动,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 她也很清楚,这种顺利背后必定还有其他因素,比如某些人想将她逐出京兆、令她意外出事。 剿匪凶险,刀剑无眼,就算她出了什么事情,推几个无关紧要的替罪羊出来就可以了。 这对很多人而言,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她虽然不像母妃那样精于商事算计,但也知道,只要获利足够大,就能令人铤而走险。 伏杀一个公主,这很值得。 对其他人而言,这是一个伏杀,但是对她来说,则是以性命为诱饵的反击。 她相信一力破十会,对自己的武功和安排有足够的信心,自信不管其他人在山南道这里有什么阴谋诡计,她都能一一破解。 前提是,取她的性命,是背后这些人的最终目的。 但是,如果不是呢? 她相信这些人会对自己欲除之而后快,但如果这只是摆在最上面那一层的目的? 早在离开京兆之前,她就告诉自己,砺云寨这里是一定要灭的。 赵叔敖精心挑选了山南道砺州这里,不仅仅是为了一场武阁比试,而是因为这里的确贼匪为祸。 或许,这个从军中退下来的老将,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山南卫在此事上暴露出来的问题。 因此,借助砺州剿匪之机,正好试探一下山南卫的底细。 郑吉当然知道他的心思,并且打算玉成其事。 尤其是在得知砺云寨这里还有一个兵器库之后,她就更坚定了剿匪这个决心。 并且,她也一定会将砺山这里的事情公布天下。 砺云寨贼匪首领已被她击杀,兵器库的秘密已被她探知,此一行的收获已经出乎她的意料。 如果郑循没有出现的话…… 接下来,她会怎么做呢? 她和凤句里应外合,将砺云寨这里的事情传出去,令朝野内外皆知。 在此过程中,因为有胡崇、裴弼等人的供词,山南卫大将军凌汉宵也会被牵扯进来,山南卫的异常她也能查清楚。 同时,因为砺州这里的剿匪、揭密之功,她夺得武阁比试的魁首,且会令母妃解除封宫——届时不管前路有什么危机,都能迎刃而解。 她以为是将计就计,殊不知,别人也是将计就计! 这个结果,也是别的人所希冀的! 她看了看郑循,脑中出现了赵叔敖、胡芳、许氏、胡崇等人的身影,面沉如水。 不知不觉间,她也落入局中了。 那么,这个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针对她而设的呢? 是在她闯进武场三甲之后,还是在父皇选定砺州之后? 不……更早更早,应该是在陶静谊出现在她队伍中,这个局就已经开始了。 然后,随着局势一步步演化、一步步收紧,成了眼下这个局面,而且这个局面还能随时变换。 如果她在砺山剿匪之时就已经身殒,那么这个局就到此为止,有关山南卫的下一步自然用不上了。 倘若她剿匪成功,必定会继续追查砺州贼匪猖獗的原因,以她和姜家的能耐,加上还有武阁的支持,肯定能查出蛛丝马迹的。 这次武阁剿匪本来就是朝野关注,吸引了众多人的目光,换句话来说,随着她的深入查探,那么山南卫将领这个事情也会为朝廷所知。 这些事情,到时候是掩都掩不住的。 她查得越多、越深入,那么姜家、陶家就溃败得越快、越广。 这背后的人,就是要让她自掘墓穴! 这一招,既缜密又歹毒,好生厉害! 郑循没有让她继续沉默下去,这样问道:“长定,眼下,你打算怎么做呢?” 有时候,沉默代表东西,他知晓长定已经明白他的提醒了。 以长定的性子,不管对砺云寨和兵器库视而不见,长定不动犹可,一动,脖颈上的绳索就会收得越来越紧。 长定会怎么做呢? 长定会怎么破这个局呢? 他真的很好奇啊…… 郑吉定定看着他,终于开口了:“三皇兄,您跪下来所求的,并不是这些吧?” 荡平砺云寨贼匪、昭告兵器库,如果她顺应这么做了,那母妃一系、陶贤妃一系都将不复存在。 这样的话,最终得益的人只会是背后设局的人,也就是算计了郑循、窃了其势力的人。 以郑循的愤恨和生死,会愿意看到这个事情? “我猜……”她淡淡道:“三皇兄真正所求的事,还没有说。” 她的目光越过郑循,看向他身后的死士及周围的程向雅等人,继续道:“三皇兄所求的,我应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郑循不可能将真正所求说出口。——其实,在她看来也没有什么不可说的。 郑循都这个样子了,真正所求的,还能有什么呢? 无非,是不想让背后的人如愿。 恰好,郑吉也是这样想的。 因此,无论郑循所求的是什么,她都会答应。 最关键的是…… 她微微笑了笑,道:“我既已允了,那么三皇兄是不是要把那些将领的底细告诉我了?不然……我怎么破局呢?” 她定睛看向郑循,仿佛能看到他心里去。 郑循明面上给了她有关山南卫半数将领与陶家有关的提醒,实际上也是在告诉她,他手中有不一样的线索。 他当众下跪、说这些话,只是说明了一点:那就是他的身体真的不行了。 不然,对一个皇子而言,但凡有一丝可能,都会奋起挣扎。 现在,他将这一丝可能寄托在她身上。 郑循手中的线索,定是与那山南卫的将领有关,而且绝对能把那些将领与北疆陶家撇清。 时间紧急,她必须要立刻拿到郑循手中的线索才是。 第474章 最后线索 郑循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复,便再也不兜圈子了。 他这样说道:“长定,你说得对。我手中的确是有一个关键的线索,现在就可以给你。” 伴随着这句话的,是他用力向郑吉扔出了一个物件。 以他这么孱弱的身体,要做到这个动作,也殊为不易。 那物品扔过来的那一刻,郑吉并没有躲避,反而伸出手,将那物件抓住了。 小小的一个物件,触感既丝滑又一种粗粝感。 这是一个旧香囊,应当是他从京兆带过来的旧物。 与其说这是一个香囊,不如说这是一个锦囊。 果然,郑循继续道:“长定……我想说的线索,都在这个香囊里面了。剩下的就看你了。” 郑循没有说香囊里面的是什么,他不能说,自然有不能说的理由。 眼下情势紧急,郑吉便离开打开了香囊。 如她所料的那样,里面有一张薄薄的纸,上面写着几个人名。 “当初周家在军中安插人的时候,这几个人是关键。” 他在幽禁鄞州才意识到背后的大骗局,但为时已晚。 他已经没有什么人手,也没有时间去做这些事情了。 倘若他拿这些证据去做事,以他现在的状况,非但没能对自己有什么助益,反而会打草惊蛇。 说不定,连这最后一点尾巴都会被打扫干净。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将手中这个最重要的线索交给合适的人。 交给谁呢? 他日夜苦思,反复推敲,对这个答案越来越清晰。 其实,他能做的选择少之又少。 值得信任……这首先就要排除了。 他手中的证据,不一定要交给他信任的人,只要这个人能将他手中的证据真正发挥作用就可以了。 他首先就想到了长定,最后也只有长定。 原本他还为难着怎么把线索从山南道鄞州送到京兆长定公主府,却没有想到,长定会亲自来到山南道! 当他千辛万苦逃到砺云寨,在梦溪边上看到长定的时候,那种喜悦几乎要将他淹没了。 他被骗了一辈子,临到身死之前终于看见一点曙光了。 这个证据现在到了长定手中,长定一定可以好好利用! 山南卫军中的势力、砺云寨这里的兵器库……绝不会落入那些人手中! 郑循长长叹了一口气,扬着嘴唇道:“长定,这些就拜托你了。” 不知道是不是将线索交出去了,他眼中有一种奇异的神采,映着枯槁的面容,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这种诡异感,郑吉见得太多了。 人之将死,心愿将成,便是这样的。 她知道,郑循快不行了。 在他交出香囊的时候,也交出了最大的执念,也交出了最大的期许。 她垂眸看了看手中的香囊,一时却说不出令其死而无憾的话语。 皆因,这上面的人名,她一个都不认识! 她两世都不认识的人,要么就是寂寂无闻淹没于朝野内外的人,要么就是……隐藏得极深的人。 如今她已经来到了砺山这里,已经发现了砺云寨的秘密,已箭在弦上了,还有足够的时间来破局吗? 郑循没有足够的时间,她同样没有足够的时间! 她并不喜欢郑循,这个她名义上的三皇兄,在前世不曾与她半点善意,反而处处给她障碍。 今生也是如此,他既然要对付她,那么她要做的,便是毫不留情地将他拉下来。 对这个皇兄,她同样没有半点善意,更没有什么兄妹情谊。 皇位争夺一事从来都是如此,郑循对她来说,就是一个被她打败的对手而已。 然而,郑循离开京兆的时候,给了她一份名单和一个线索。 现在,又在砺山这里给了她另外一条线索。 郑循固然有他的目的,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个线索令她醍醐灌顶,能够知道针对自己的危机。 到底,还是承了他的情谊。 她握紧了手中的香囊,正要说什么,却见到郑循身子摇晃了几下,然后直直倒了下来。 此时,离他最近的便是她了,她不及多想,下意识冲了上去:“三皇兄,你……” 她搀扶着郑循的双臂,低头查看他的脸色,想要说的话语,全都咽了下去。 他的脸色已变成纸金了,唇色已经泛白,嘴角正不断渗着鲜血。 这鲜血红中带黑,显然是中毒所致——他先前说的没有错。 他已毒入膏肓,再也抑制不住,现在猛然爆发了出来。 他费力睁开眼睛,勉力朝身后招了招:“十一,过来……” 随即,一个死士走过来,哑着嗓音道:“殿下,属下在。” 郑循看向郑吉,异常艰难地眨了眨眼。 “长定殿下,我们殿下是硬撑着一口气来到这里。大夫说……回天乏术了。请您把他交给属下吧。” 郑吉抬头看了一眼这个死士,他面容寻常,衣如普通百姓,是属于见过就会忘的人。 按照大德朝的惯例,每个皇子身边都有死士,或是从军中挑选而出,或是从母族中遴选而来。 本事如何这是见仁见智,但是忠心确实毋庸置疑。 郑循落到如此处境,身边还有几个可用尽忠的死士。 如此看来,他这些年也不算一事无成。 郑吉点了点头,慢慢松开了手,示意这个死士接过郑循。 郑循慢慢合上眼,气息十分微弱,嘴角的鲜血越流越多。 鲜血滴下来,那一点点的红色落在雪地里,异常醒目又格外不祥。 死士接过郑循之后,忍不住用手背擦拭郑循嘴角的鲜血,却不想,在这个时候,郑循猛然咳嗽了几下,一大口鲜血喷射而出。 鲜血几乎溅满了死士的手背,连他脸上都飞溅到了。 不知道是不是郑循一下子喷出来的鲜血太多了,梦溪边上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血腥味之外,似乎还有一丝难以形容的臭味。 “殿下,殿下……”死士焦急地唤道,动作小心翼翼,不敢过于用力。 郑吉静静看着这一幕,眼中幽沉难明。 在死士接过郑循的那一瞬间,她却忽然动了,猛然一掌拍向这个死士的后背! 第475章 郑循死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完全没有想到郑吉会这样做。 她出手太突然太迅速,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那名唤作“十一”的死士已经被重击昏迷过去。 她箭步上前,接住即将倒下的郑循,同时厉声喝道:“他是细作!秦胄,收尾!” 她的话一落,秦胄便飞掠至那名死士身边,在其身上快速点了几下,然后握住其下巴用力一卸,再伸手一挖,硬生生抠下了对方几颗牙齿。 抓住细作之后要做些什么,这一套流程秦胄再熟悉不过了。 当看到死士那几颗染血的牙齿落在雪地上,其他人才回过神来,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尤其是护送郑循前来的几名死士,龇牙裂目,眼见着就要冲上前来。 郑吉压根就不理会他们,而是走到那名死士跟前,伸手在其耳后摸索起来。 下一刻,她猛地用力,竟然从这名死士脸上揭下了一层薄薄的人面皮! 面皮之下,再也不是那个容貌寻常令人见之即忘的死士,而是一个长相颇为英武的中年男人。 所有死士都不认识的中年男人! “果然……”郑吉淡淡道,语气听起来像是印证了什么。 桃花大人说的没有错,有些人的易容手法拙劣,即便用的是真正的人皮,但是那种腐朽臭味是怎么都掩盖不住的,特别是被鲜血一沾染,就越发明显了。 她曾跟随桃花大人学过这一手独步天下的本事,虽然还远远比不上桃花大人,但分辨一个易容的人,还是能做到的。 更何况,郑循的提醒已经足够明显了。 “咳……咳……长定,你是怎么看出来的?”郑循气若游丝,半阖着眼眸问道。 怎么看出来的? 郑循无端端唤了一名死士上前,又不断眨眼示意,最后还猛然喷出一大口鲜血。 如此,她还看不出来,那就太可笑了。 她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三皇兄,这……才是你最后想说的线索?” 郑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了。 是的,这名死士才是他想说的真正线索。 他知道自己之所以中毒,是自己母妃指使身边人做的,原先母妃送过来的那些奴婢也都被他全部清除了。 但是,他也很清楚,他身边的奸细还没有真正被清除。 因为,京兆的动静还能传到他的耳中——竟然还能传到他耳中! 哈哈,这怎么可能? 这个情况,这可以说是他的死士们本事了得,也可以说是背后的人织网甚密。 在他被死士护送着,顺利离开鄞州之后,他便确信了是后者。 自己身边的死士有多大的本事,他自己最清楚了。 如果他的死士真的那么厉害,他也不会落到被幽禁鄞州这样凄惨的下场。 在逃出鄞州的路上,他的头脑前所未有地清晰,反而能想清楚背后的人有什么打算了。 将计就计,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长定,我不行了……这一点,我知道,背后下毒的人也知道。所以,他们想把我用尽,包括我的身死安排……他们可太聪明了。” 郑循死白的脸容上出现了一丝笑容,难以分辨是嘲讽还是赞叹。 “想来,当初母妃和周家……并没有将所有的线索都交出去,还是防着一手的。” 这背后的人,应该也担心甚至猜测山南卫的布局会不会有破绽,因此埋伏在他身边的奸细一直没有动手。 他给长定留下了最后一个线索,这背后的人也想顺藤摸瓜,查出这一局的破绽,然后提前堵住漏洞! 用他的死来堵住最后的破绽,这实在高明! 他能见到长定,是背后的人刻意为之,这是一招黄雀在后! “殊不知……他们忽略了,长定你才是最厉害的猎人。”郑循笑道。 这一下,能听出他语气中的满意与赞叹了。 他给长定的香囊,里面的人名当然是假的。 他想,如果长定看不出他的提醒,那么他也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在殒命之前说出那些人名了。 剩下的,就听天由命,看长定与背后的人谁的动作更快了。 幸好,幸好! 他不知道除了十一,另外几个死士还有没有问题,但是……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拿下一个十一,为长定争取多一些时间,是他最后能为长定做的了。 不,不是为了长定,而是为了他自己。 郑循缓缓舒着气,节省着最后一点力气,细声地说道:“长定,你听好了,那几个人是……” 此时他已经无力站立了,只能虚弱地靠在郑吉身上,觉得自己身上越来越冷。 “章善从……刘继叔……萧子通……” 一个个名字从他的口中说出来,他每说一个名字,就吐出一口血。 那些红中带黑的血染在郑吉的铠甲上,令她莫名觉得有些冷。 她动了动嘴唇,想让郑循别说了,却无法说出口。 郑循所说的人名太重要了,这是她最需要的,也是他最后的执念。 如果他没说出来,那么他出现在这里就没有意义了。 郑循双眼已经完全合上了,仍挣扎着说出最后两个名字:“赵长秀……胡……胡崇,没,没了……” 胡崇,胡崇?! 郑吉顿时愣住了,她忍不住说出口:“胡崇?三皇兄,你没说错?” 郑循却没能回答她的话语了,他全身都冷得快要僵硬了,神智已经模糊起来了。 他听到了有人在和他说话,声音颇为熟悉,还有种说不出来的亲近感。 是了,这是他曾在宫中听过的声音,在他还是逸王的时候,时不时会听到的声音。 是谁会用这样的声音跟他说话呢? 大概,只有母妃了。 他想起了自己的母妃,想起了在淳仁宫无忧无虑的日子。 同样是冬天,为什么山南道这里比京兆冷那么多? 他得和母妃说说,他不想再待在鄞州了,他想回京兆去。 “母妃,孩儿好冷……母妃……”郑循蜷缩着身体,恨不得将整个身子都倚进郑吉怀中。 他的声音悄不可闻,若非郑吉有武功在身耳力过人,怕也听不出他喃喃唤着的是周淑妃。 郑循在身死之际神智不清之时,最后念着的,是生身之母? 这……或许也是好的。 郑吉无法说什么,只是感受到怀中的人越来越冷,直到对方的手无力地垂下来。 第476章 不可下山! 死在郑吉手中的人太多了,但是死在她怀中的人却很少。 没有想到,今生死在她怀中的第一个人,竟然是郑循。 哪怕她与这个三皇兄没有什么兄妹情谊,但此时此刻,心中还是难免生出了不少波澜。 逸王一系,备受宠爱的周淑妃,诗书世家的周家,至此是什么都不剩了。 在这一条皇权争斗路上,郑循早早就下场了。 虽然前世郑循也没有走到最后,但现在还只是永宁五年啊! 还那么早,那么早! 她因郑循之死而感到悲伤,更为命运的不测无常而感到凛然。 即便她多活了一辈子,也不能事事占尽上风,稍有不慎,就会跌入万劫不复之地。 便如她的皇兄毫无征兆地死在她怀中一样。 “殿下,三殿下他……请殿下节哀,宜以前路为重。”秦胄这样劝道。 他现在还有些难以置信,三殿下突然出现,又这样迅速地去世…… 怎么会这样呢?就好像背后有什么力量在飞快地推动着。 眼下,他只知道,无论三殿下是生还是死,自家殿下面临的情势依然十分紧迫。 他仍旧担心砺云寨的空虚是一场精心布局,担心那些砺云寨贼匪什么时候会反扑而至。 唯有与长定率全部士兵汇合,他才能稍稍放心。 郑吉点了点头,垂眸看向了怀中的郑循。 许是因为临死前想到周淑妃,他的遗容显出了和之前不一样的安详宁静来。 如果三皇兄还是逸王,那么他之身死应该曰“薨”,但他被褫了爵位,被贬为庶民了,还从鄞州逃来了砺山。 如果父皇知道三皇兄过世了,会有什么反应呢? 是为三皇兄而悲伤,是会严令追查其死因,还是会愤怒于其从鄞州出逃? 这些,她都不知道。 不过…… 她低头拭去郑循嘴角边快要干涸的鲜血,凤眸渐渐有些湿润。 三皇兄千辛万苦给她送来了最后一个线索,提醒她避开山南卫这个死局,光是这一点,就足以抵了他先前设局陷害她一事。 他已死去,仇怨随散,一切都计较不得了。 “秦胄,令人将三皇兄安置妥当。”她顿了顿,直接道:“本殿要将剿匪功绩予他一半,你稍后和章先生商讨此事。” 她能给三皇兄的,便只有身后哀荣了。 她再次看了看怀中的郑循一眼,然后静静地任由秦胄和长定率士兵接过郑循的遗体。 郑循最后求的是什么呢? 砺云寨贼寇平,兵器库天下知——最终都是令背后之人不能如愿。这一点,她会极尽所能做到的。 说完这些,她看向那名依旧重伤昏迷的死士,冷声道:“至于这个死士,下山之后交给褚飞鸢。” 从诏狱中出来的褚飞鸢,没有理由撬不开这个死士的嘴。 郑循不惜出逃,将计就计,已经完成了第一步,接下来的第二步、第三步,就由她来接手了。 这背后的人要用郑循之死来堵住山南卫布局最后的破绽,那就看看吧,到底是谁的本事更胜一筹! “是!”秦胄回道。 “传本殿之令,整顿队伍,立刻下山。” 砺云寨的秘密她已经知道了,梦溪边上她已经来过了,如今砺云寨贼匪出逃,兵器库痕迹已经掩埋,砺山之巅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她逗留的了。 当务之急,就是立刻下山赶至砺州与凤句汇合。 此外,她还得想一想,郑循的遗体要怎么送回鄞州,或者,要怎么让他顺其自然地出现在砺州这里。 背后的人既然故意令郑循出逃,当然不会想着息事宁人的。 说不定,郑循出逃的消息已经被散布出去了。 郑吉眯了眯凤眸,面容渐渐沉静下来。 这一次砺州之行,有太多事情出现了,遇到胡芳许氏,然后遭遇山南卫的追兵,救下胡崇和裴弼,随后郑循出现…… 如同惊涛拍礁石,一浪接一浪,都没有停过。 所有的事情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堆叠在一起,纵然有她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有办法立刻把这些事情理清楚。 那个死士会透露出什么线索,尚且未知;郑循临死前说出的那些人名,要怎样才能发挥作用…… 凡此种种,都在她脑海里翻滚。 鲜血和沉寂,就暂且埋葬在这梦溪边上吧,她必须立刻赶回鄞州。 她并不是孑然一人,她身边还有秦胄石定方和这么多长定率,在砺州那里还有凤句、静宜等人。 这些,都是她的倚仗和力量。 有了他们相助,郑循所说的线索才能用到极处。 更重要的是,郑循所说的胡崇,恰好就在她的手中! 虽然不知道她救下的胡崇与郑循所说的是不是同一个人,但只要胡崇醒来了,许多事情便清楚了。 在郑吉往回走的时候,石定方也提着滴着血的长刀迎了上来。 他是长定左率,是此行最重要的战斗力量,因此击杀贼匪的重任落在了他身上。 他率领着士兵已将砺云寨都清理过一遍了,将负隅顽抗的留守贼匪都俘虏了,也极其迅速地从他们口中撬出了一些话语。 “殿下,云骢故意放走那两个妇人,应该就是为了引胡崇他们而来的。但是……” 他皱了皱眉,如实禀道:“殿下,属下总觉得有什么忽略了。”石定方这样禀道。 这是一位高级将领的直觉,从云骢出现后他就有这样的感觉了。 这么厉害的砺云寨首领,会亲自追踪两个妇人,并且还不会留有后手? 他总觉得不对,然而云骢的确是死了,那些山南卫追兵也都自尽了。 郑吉相信石定方不会无缘无故这样觉得,但眼下别无他法,只得道:“先下山再说。” 郑吉命令既下,在砺山这里的长定率士兵便飞速运转起来了。 在他们准备离开砺云寨的时候,胡芳惊喜地喊道:“殿下,兄长他醒了!” 胡崇乃军中将领,体质比裴弼好很多,比郑吉所料的醒来时间还要早一些。 她对这位前世的山南卫大将军还是很感兴趣的,随即近前想要安慰几句。 谁料,胡崇一见到她,便极力瞪大眼,沙哑道:“殿下,不……不可下山!” 第477章 杀了他! “为什么?”郑吉直接问道。 胡崇合了合眼,似在蓄力一般:“山下……必定有山南卫士兵在埋伏。殿下您一旦下山,就会被当成砺云寨贼匪的党羽。” 这一点,郑吉不是没有想到。 “难道本殿待在砺山上,就不会被当成贼匪?” 胡崇的理由,并不能说服她。 她带着长定率士兵提前上砺山,这是隐秘,不管是云骢还是其背后的势力,都没有预料到。 既然如此,山下怎么会有山南卫士兵在守着? 除非……这些山南卫士兵在埋伏着的,还有另外一批人。 无论站在哪个角度来看,她留在砺云寨都是最危险的,很有可能面对砺云寨贼匪和山南卫士兵两者的攻击。 胡崇是凌州府都尉,作为一个军中将领,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她想知道胡崇阻止她下山的真正原因。 胡崇沉默下来,他费力张眼望向郑吉:“殿下,您……可想一举拔除山南卫之弊?” “山南卫之弊?你指的是什么?”郑吉反问道。 胡崇这话问得有蹊跷,拔除山南卫之弊与她下山有何干系? 不过面对前世的山南卫大将军,她对胡崇多了一分耐心。 “山南卫之弊,非在剿匪之败……非在私设兵器库,而在……而在……”胡崇喘着气,神色渐渐激动起来。 “在……在兵权为人所窃取!” 他许是太激动了,牵动了身上的伤口,脸容都扭曲了几下。 相比之下,郑吉就显得十分平静了。 胡崇知道的比绝大部分人都多,但在其看来,山南卫勾结砺云寨贼匪、私设兵器库,这些都不是真正的问题。 山南卫真正的问题,在于兵权已被人窃取! 郑吉瞬间就明白了胡崇指的是什么,一时不语。 来这砺山一趟,在见过郑循之后,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胡崇所言的确很对。 无论是山南卫剿匪不力,还是砺山出现兵器库,说到底……都是兵权被窃! 国朝设有十六卫和两大都护府外,兵权分在十八位大将军手中。 十八位大将军虽然掌有兵权,但此乃父皇“分其统,专其任”之故,但山南卫这里的情况,显然已经脱离了正常情况。 换句话来说,真正能驱使山南卫士兵的,已悄悄换了人。 不然,砺云寨早就灭了,更不会有兵器库一事。 胡崇知道得太多,郑循所言的关键线索也在此人身上,郑吉原本打算下山之后再仔细询问,现在看来…… “你既认为兵权被窃,那么窃者为何人?”郑吉这样问道。 胡崇摇摇头:“我……我不知道……” 这个回答,在郑吉的意料之中。 胡崇知道得再多,现在也只是一个凌州都尉而已,怎么可能知道真正驱使山南卫的人是谁? “那么,本殿是否下山,与拔除山南卫之弊又有何干系呢?”她再问道。 兵权之事太敏感了,也太庞大了,即使她想有心解决山南卫的事情,也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更非一朝一夕之事。 听胡崇的意思,好像她留在砺云寨这里,就能解决这些问题一样。 胡崇声音略略提了些,道:“殿下,您觉得……要拔除山南卫的弊端……归根到底,要做什么呢?” 要做什么? 要做的事情太多了,追查到那些逃逸的贼匪和消失的兵器库,追查到山南卫将领中有何人参与到此事里面,追查山南卫背后的人是谁…… 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所以她才觉得胡崇说一举拔除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胡崇似乎并不在意郑吉的答案,已自问自答了:“殿下,我觉得……只需要做一件事情就可以了。” “哦?” “殿下,此事太简单了……只需……只需将山南卫大将军换人就可以!” 郑吉瞧见胡崇的手已经放了下来,还握成了拳头,手背青筋凸起。 难为他一个受伤的人,还能有这样激烈的动作。 听到这里,郑吉倘若还不知道胡崇想说的是什么,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她笑吟吟开口:“你的意思是说,本殿留在砺云寨,可以光明正大地杀了凌汉宵?” “……”胡崇眼神一缩,根本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胡芳更是花容失色,感觉到自己脖颈凉飕飕的,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 救命,殿下在说什么?这些话是她能听到的吗? 她不敢听,更没有资格听啊! “殿下,您……”胡崇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感觉这话没法接:“您这么说,这实在……” “怎么?胡都尉的意思难道不是这样?换掉一卫大将军有多难,谁都知道;凌汉宵身后有什么人,谁都不知道。你且说说,本殿为何要杀他?为何要光明正大地杀他?” 虽然她也知道,山南卫有这么大的弊端,凌汉宵这个大将军绕不过去,但是这些,都只是猜测而已? 万一,凌汉宵并不知情呢? 也许,凌汉宵也是被利用的呢? 胡崇和郑循口中的兵器库,她是半点都没有看到,砺云寨的底细,她都没有完全摸清。 为何要这么急着杀一个山南卫大将军? “殿下,凌汉宵与云骢有往来,这兵器库乃凌汉宵授意云骢所设。他们私铸的兵器就藏于竟陵伯府!这些,是我与裴兄所查到的,证据也在竟陵伯府……” “凌汉宵私设兵器库,难道不应该杀?你杀了凌汉宵,山南卫将领群龙无首,届时无论殿下是想要剿匪还是涤清山南卫,都轻而易举。” 郑吉点点头,道:“如若属实,的确该杀。但是,杀了他之后,得不偿失。” 凌汉宵即使该死,也需要由父皇定夺,而不是由她这个公主诛杀。 再者,就算杀了凌汉宵,就真的能解决山南卫的弊端吗? 说不定弄巧成拙,届时变成死无对证,反而帮背后的人堵上了破绽。 所以,胡崇一定没有说真话,或者说,他真正想说的,还没有说出来。 “胡都尉,你无须兜圈子了,直说吧。”她是对胡崇有耐心,但这耐心是有限的。 胡崇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情有种难以形容的冷漠。 随即,他这样道:“殿下,倘若我说……您不在这个时候杀死凌汉宵,就不能活着离开砺州呢?” 第478章 本殿为何要信你? “放肆!” 秦胄大声喝道,手中刀刃已经抵上了胡崇的脖子。 这句话在秦胄听来,就是对殿下的不敬。 他作为长定右率,怎么能容忍? 事实上,他在半山腰遇到胡崇和裴弼两个人的时候,早就已经心生警惕。 他不知道殿下为何会对这两个人如此信任,然而,在他看来,这两个人实在可疑。 尤其是想,殿下正要下山的时候,却被这个人给阻止了。怎么看,这举动都是居心叵测。 什么叫殿下不能活着离开山南道呢? 往好处说,这句话是提醒,往坏里想,那就是诅咒了! 出于对胡崇的警惕,秦胄想都没想就出招了。 面对刀尖压脖,胡崇脸色变了变,却并没有闪躲。 反倒是胡芳立刻跪了下来,哀求道:“殿下,兄长他并无恶意,请您息怒!” 说罢,她又狠狠盯了自己兄长一眼。 这都什么时候了,大哥他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若是殿下一个震怒,直接将他杀了,那便什么都没有了! 面对胡芳的目光,胡崇别开了眼,小妹一向泼辣,他是被说怕了。 郑吉见状,神色没有什么变化,也没有示意秦胄收回刀,只是抬了抬下巴淡淡道:“仔细说说。” 不管胡崇这句话是真心提醒还是危言耸听,不得不说,这句话都成功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的确很想知道,如果她不杀凌汉宵的话,为什么就不能活着离开山南道? 虽然她并不喜欢凌汉宵,也的确知道此人将来对朝廷有害无功,但现在…… 她和凌汉宵没有任何接触往来,就更说不上什么仇恨了。 换句话来说,她和凌汉宵之间,根本就没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所以,应当是胡崇知道了些什么才会这么说。 胡崇叹了口气,说道:“殿下,凌汉宵将我逼进砺山,就是为了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将我灭口……” 他知道凌汉宵的杀意,却不得不来。因为,他的妹妹和表妹两个人都已经被掳至砺山了。 “本殿只是好奇,为何凌汉宵这时才会对你们动杀意?” 胡芳和许氏被掳至砺山已经有一段时日了,但是还活着,胡崇和裴弼他们在这个时候才被逼入砺山。 时间拖得太久了。 如果她是凌汉宵,早就杀胡崇了,何须等到现在? “殿下,我……他们投鼠忌器,不知道我手中的线索藏在了哪里,所以一直不敢激怒我们。现在……我所掌握的线索就显得无关紧要了,杀了我,只是他们大计中顺带的一环而已。” “大计?” “是啊,他们的大计,便是……”胡崇迎上郑吉的眼光,丝毫不隐:“杀了殿下!” 秦胄手中的刀颤了颤,只不过他看了看郑吉,还是按捺下来了。 郑吉的注意力却只在两个字那里:“他们?” “是,就是凌汉宵及其党羽。”胡崇直接回道。 每次提起凌汉宵,他的眼中都有克制不住的恨意。 “既是大计,必定十分隐秘,你们又怎么会知道呢?” 郑吉并不在意有人在密谋杀害她的事情,以她现在手握的势力,多的是想她死的人。 不差一个凌汉宵。 她只是十分好奇,胡崇缘何会有这么大的本事,既知道兵器库,又知道凌汉宵大计——这些,都是真的吗? “殿下,实不相瞒,我有一门独计,那就是善于隐匿。我查看消息的本领,应在山南卫中是数一数二的。” 胡崇合了合眼,说道:“这是我的本事,也是我的幸运,同时,也是我的不幸。” 他正是自诩隐匿本事了得,所以才会上砺山、入将军府,知道了许多不应该是他这种身份地位能够知道的事情。 他上砺山的时候,只是想摸清楚砺云寨贼匪有多少、究竟厉害在哪里,为何山南卫屡次剿匪无功。 不曾想,却发现了砺云寨竟然有兵器库! 他连夜入大将军府欲向凌汉宵禀告此事,却发现在砺云寨见过的贼首竟然出现在大将军府,与凌汉宵两人相谈甚欢! 那一刻,他便骤然明白了许多事。 也是因为太过震惊,隐匿本事无双的他便露了形迹,最终为凌汉宵所察觉。 虽然他及时逃脱了,却已不能再安心做一个凌州都尉了。 一个人,知道了太多秘密,绝不是好事。 而一个知道了太多秘密的军中将领,更是悲惨难言。 尤其是,在凌汉宵这个山南卫大将军这个庞然大物面前,他显得无比弱小。 譬之巨象与蚂蚁。 在郑吉到来之前,胡崇一方面痛苦着一方面隐匿着,一方面又查到了更多的线索。 “芳儿她们失踪之后,我再一次潜入了大将军府,在那里偷听到了他们商量对付殿下的事……凌汉宵背后,还有人!” 胡崇实在不明白,为何凌汉宵会这么大胆,不仅与贼匪勾结,还私设兵器库,还胆敢设局谋害长定公主! 这可是长定公主,皇上最喜欢的女儿! 连一朝公主都敢谋害,他们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我听到他们商量趁着剿匪的时候,制造意外,造成殿下不幸被贼匪击杀……我还听到他们说,殿下武功高强若事不成的话,那么就在殿下宿居之所设伏下毒,将殿下与长定率士兵击杀……” 长定率士兵多少人呢? 全部也就四千而已! 而山南卫士兵有十万之众,就算凌汉宵能调动的只有十中之一,依然是极其庞大的数目。 在这样的情况下,长定殿下手中的虎符,能有什么用呢? 力量悬殊,凌汉宵这是必须要置殿下于死地才肯罢休! 所以胡崇才会说先前那一番话语。 “如此听来,本殿就有不得不杀凌汉宵的理由了……可是,为何本殿要信你?” 退一万步来说,即使胡崇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她留在砺山上,凭什么能杀凌汉宵呢? 胡崇沉默了片刻,最终咬了咬牙,豁了出去:“殿下,因为……您不得不信我!因为只有我,才知道兵器库那些兵器最终运去了哪里!” 第479章 凤句至 郑吉冷哼了一声,并没有说话。 他先是说兵器库的兵器藏在竟陵伯府,现又提及那些兵器的真正去处…… 她允许旁人刻意勾起她的好奇心,但形势紧急,可一而不可再。 胡崇再迟钝,也能察觉到此刻郑吉的不悦,更何况他本就是十分敏锐的人。 于是,他立刻说道:“殿下,非是我故弄玄虚,而是……我也只是听到凌汉宵他们说而已,并没有前去查探过。” “你且说说,那些兵器最终去了哪里?” “是……是一个名唤‘宝春墨庄’的地方。我只知道,那在京兆的商号。” “宝春墨庄?” “是,的确是。因为是四个字的商号,我记得很清楚。” 郑吉深深地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宝春墨庄?你可真的会探听啊。你可知道,宝春墨庄是谁家的商号?” 胡崇自然是摇摇头。 他本就是山南道的人,没有离开过这里,这个商号他此前都没有听说过,又哪里知道是谁家的商号? 他的确不知道——但心里的猜测,现在就没有必要说出来了。 郑吉见他这个反应,稍微压下了心里的愤怒。 宝春墨庄这个名字听起来像是文房四宝的商号,实际上它却是一间酒楼。 它并不是京兆最出名的,却也非默默无闻,还能在京兆排得上前三。 它的东家姓陈,单名一个通字,就是一个很平常的名字。 不平常的是,陈通乃是她的大舅舅江晖的连襟。 换句话来说,宝春墨庄与姜家有关系! 这个关系,只要稍加查探都能得知。 但是,陈通也仅仅是宝春墨庄表面上的东家,它真正的东家,是……姜家的汇通堂! 宝春墨庄是一间酒楼,但它更是汇通商事消息的地方,是姜家的耳目喉舌! 因为外祖父有意让她入汇通堂,所以她比旁人知道更多一些。 也就是说,那些兵器库最终还是与姜家扯上了关系,而且还扯上了姜家的汇通堂! 汇通堂,那姜家的核心,甚至可以说是大德朝商人的核心。 郑吉很清楚,连父皇都不知道汇通堂的机密,那么其他人就更不可得知了。 所以这一局不可能针对汇通堂。 她的脑子快速的思考了起来,因为陈通的关系,姜家不可能与宝春墨庄撇清关系,若最终兵器库那些兵器真的送去宝春墨庄…… 那也就是说,最终在砺云寨私设兵器库的人,乃大德朝商人第一的姜家! 以姜家的财力绝对能够做得到这一点,以姜贵妃和她这个长定公主的势力将兵器送进宝春墨庄也不是难事,那么问题来了:姜家用这些兵器来做什么?姜家有何居心? 郑吉简直不敢深想,只觉得毛骨悚然。 陶家安插军中士兵,姜家收受兵器库的兵器,姜陶两家联盟,所图之大,骇人听闻。 如此一来,一石二鸟,姜陶两家怎么会不灭呢? 真是一计连着一计! 郑吉的内心颇不平静,这一趟砺山之行发生的许多事,当真是令她猝不及防。 她和凤句想得够多够深的了,但在真正的危局面前,显得真的太浅薄了。 她以为能看见全貌,实则只窥到了冰山一角,藏于海面下的,才是真正吞噬他们这些人的杀机。 现在她最要保持的就是镇定,绝对不能慌乱。 更为重要的是,胡崇只是一个都尉而已,知道得未免太多了。 因此,她笑了起来:“胡都尉,你知道宝春墨庄的背后是谁吗?是姜家,是本殿的外祖之家。你的意思就是说,本殿在砺云寨上私设兵器库?” 胡崇听到这问话,神色一时有些难以形容。 似是诧异,又似在预料之中。 “看来,你不感到意外?”郑吉问道。 “殿下,我……的确不知道宝春墨庄背后是谁,然而,若是姜家的话,的确不意外。我之前就想到,或许是与殿下有关的。” 凌汉宵他们暗中设局要对付长定殿下,又将原本藏在竟陵伯府的兵器送去宝春墨庄,这显然都是安排好的事情。 谁都知道,兵器库那些兵器就是赃物,送去哪里就是祸到哪里,他就算不知道宝春墨庄是谁开设的,也能猜到与长定殿下有关系。 “正是因这猜测,殿下才更应该留在山上,才要光明正大杀死凌汉宵。” “说!” 郑吉凤眸含威,只说了一个字。 胡崇铺垫了那么多,这是要吐露真正的打算了。 “殿下,您留在砺云寨这里,可以对外宣称是凌汉宵派人将你掳掠至此,是为了设局陷害于你……待凌汉宵带兵上山之时,你就可以用其之计,趁乱将他杀死。” 凌汉宵打算借着贼匪的名义杀了殿下,那么殿下完全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相信……”胡崇喘息道:“砺云寨、兵器库、宝春墨庄这样的事,必定是机密中的机密,凌汉宵不会让多少人知道。只要他一死,宝春墨庄的局何愁不解?凌汉宵一死,殿下剿匪也易如反掌!” 郑吉上上下下打量着胡崇,见他眼神不避,心头恍然:胡崇他当真是这么想的! 他认为,她留在砺山这里,可以借砺云寨贼匪之名杀了凌汉宵,还能化解姜家危局,同时还能赢得实战功绩。 胡崇的想法,不无道理,也不是不可行,但是,却有致命的一点:那就是,她这一次来砺山,乃乔装秘密前来。 她千方百计瞒着行踪,来砺山这里查探只是目的之一,真正的目的,乃是在砺州府衙那边。 此刻,长定公主应该在砺州府衙外。或许,已经与凌汉宵对上了。 如此,长定公主怎么会被凌汉宵掳掠至砺山呢? 空口白牙,谁会相信她一个初来乍到的长定殿下? 只是,姜陶之危在砺山,之前她和凤句都料错了,她须得尽快和凤句汇合才是! 郑吉却不知道,此时的凌汉宵已经快到砺山脚下了。 更为重要的是,凌汉宵前来砺山,乃是杜凤句故意为之。 也就是说,杜凤句就要来到她身边了! 第480章 找到殿下 此刻在砺山不远处,凌汉宵策马奔腾着,心中涌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 快点赶到砺山,不然事情麻烦就大了! 这是他脑中充斥着的唯一念头。 这个念头如此的迫切,这是他从军多年的所培养出来的敏锐直觉。 因此,他一刻也不敢停。 他已经在砺山那里安排了山南卫士兵,目的就是为了对付胡崇和裴弼两个人,再加上砺云寨有云骢在,要在砺山剿匪开始之前拿下这两个人,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会有三皇子……哦,不,庶人郑循被掳至砺山之事呢? 郑循不应该在郢州被严密看管的吗?是谁有那么大的本事和胆子,将其掳至砺山? 他绝不会认为这是云骢做的。 在这么关键的时候,云骢断不会节外生枝。 更为重要的是,那个前来砺州府衙外报讯的山南卫士兵,他根本就不认识! 然而,此事已经扬了出去,完全打乱了她在砺山这里的安排。 按照他的安排,在云骢拿下胡崇和裴弼之后,才是对付长定公主的时候。 可是,他的人手还没有完全安排妥当,长定公主却突然提出要前往砺山,这怎么可以? 因此,他明明知道砺山这里是一个局,他却不得不立刻赶来。 他不知道三皇子会对他的砺山之局有什么样的影响,但是他十分清楚,现在必须立刻将砺山彻底掌控在自己手中。 如此,才能方便接下来的行事。 幸好,云骢已经将兵器和匠人都迁走了,所有的痕迹都扫平了,原本只有胡崇和裴弼两个隐患的,现在多了三皇子…… 若是三皇子真的在砺山遭遇了什么不测,那云骢就会更加麻烦了! 凌汉宵眼中闪过了一股杀气,一个念头涌了上来:大不了…… 大不了就将之前那个计划提前,将长定公主给杀了! 想到这里,凌汉宵不禁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队伍,眼神狠厉。 他曾带兵浴血奋战过,很清楚战场上瞬息万变,任何作战计划和安排都会出现变化,而领兵主将唯一能做的,就是根据形势的变化来调整安排。 他既不能阻止长定公主前来砺山,也不能阻止赵叔敖将剿匪实战提前,那么他能想的,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能做些什么? 虽然他的人手还没有完全准备好,但长定公主何尝不是如此? 既是两者狭路相逢,自然是勇者胜! 他要趁着此次长定公主提前上山的机会,将先前的安排提前了! 虽然他折了一个副将,但是山上还有云骢,还有那些埋伏的士兵…… 同时,他已令心腹亲信紧急调兵,打着的还是保护长定公主、剿匪这样的名义。 即使事情出现了变数,但是他身后还有那么多山南卫士兵,这就是最大的优势! 万一不行,就把云骢推出来当替死鬼,宝春墨庄牵扯进来,长定公主依然逃不过! 在他往回望的时候,努力跟在他们后面的杜凤句也在抬头看着他所在的方向。 以杜凤句的目力,当然是看不到凌汉宵的,但是他知道其在前面奔跑着就够了。 这一局,还是将凌汉宵提前引去了砺山。 这个前提他已经做到了,剩下的,就是与殿下尽快汇合了。 只可惜,他收到恒楼的消息太晚了。 他知道郑循离开郢州的时候,殿下已经秘密去了砺山,他们已经兵分两路了。 他根据情势调整了计划,必须提前与殿下见面,互通消息。 殿下,现在砺山还好吗? 李行恩骑着马半步不离地跟在长定公主府那辆极具标志性的马车旁边,忧心如焚。 别的人不知道,他却是再清楚不过的,殿下和杜断先生原先的安排不是这样的! 殿下原先的安排是陶姑娘乔装打扮,代替她在砺州府衙安置下来,然后殿下再返回砺州府衙商议的。 现在,杜断先生却促使陶姑娘带领长定率士兵前来砺山。 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变化?莫非殿下出了什么事情? 然而,李行恩也没有想着阻止。 因为殿下在离开之前曾再三交代:事急从权,若有不虞,一切听杜断先生的。 他的目光不时落在杜凤句身上,最后还是忍不住策马上前,悄声问道:“杜先生,一切……可好?” 杜凤句自然知道李行恩问的是什么,遂安抚道:“李总管,您不用担心,此番调整,正是为了保殿下安全,不会有事的。” 凌汉宵最大的倚仗便是到山南卫士兵,万不能待其在砺山做好充足安排,为此,他才会派人故意报了那么一个信息,将情势拨至剑拔弩张的紧急地步。 他不知道砺山这里会发生什么,但是他知道人一旦着急就会生乱,才会容易被击败。 他逼得凌汉宵已经乱了,这就占了先机了。 砺山此行,胜算极大! 李行恩听了,只回了一句:“哦,那……那就好。” 他还是不放心,却也知道,杜断先生说的对。 只要尽快与殿下汇合,见到殿下安然无恙,他才可以松口气。 杜凤句只朝他笑了笑,便没有说什么了。 越是靠近砺山,以凌汉宵和赵叔敖为首的队伍,就越是警觉紧张了。 所有人都知道此行砺山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却又都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一颗心全都高高悬了起来。 自觉或者不自觉的,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长定公主府那辆马车。 自在砺州府衙上了马车之后,长定公主便再也没有露面了,这会儿快到砺山了,她到底打算怎么剿匪呢? 马车里的陶静宜并没有什么剿匪的计划,她很清楚,论作战计划什么的,有杜断先生在,其他人就不用操心了。 因此,她在马车里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换成殿下离开之前的那个穿着打扮——这是为了方便殿下与他们汇合。 当他们终于抵达了砺山脚下时,正飘着飞雪,天色阴沉沉的,添了几分肃杀的意味。 杜凤句下了马,仰头望着满是石头的砺山,不禁在想:殿下,此刻在哪里呢? 他要怎么找到殿下呢? 第481章 一个熟悉而威严的嗓音 砺山峰峦雄伟,怪石嶙峋,历来是易守难攻之地。 当初山南卫之所以放弃这么一个地方,主要原因之一,便是因为它的险恶地貌。 这样巨石众多的山峦,对军需辎重的运输来说,是一个很大的麻烦。 砺州这里还有别的地方可供山南卫选择,战略地位更重要,驻守也更加方便。 山南卫舍弃了这里之后,倒是方便了山南道一众贼匪。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贼匪们以砺山为据点,渐渐成了以砺云寨为首的贼匪窝。 砺山的地形路线,杜凤句很清楚,他也清楚长定殿下走的是哪一条路,然而明面上他不能顺着这条路去走。 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凌汉宵等人的密切注意中,贸然行动的话,会给殿下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最好的办法,便是顺着阁主赵叔敖的安排,悄无声息地完成与殿下的会合。 于是,他暗中给韦艳下了指令,让陶静宜根据之前定下的剿匪计划,与赵叔敖进行沟通。 有关砺山剿匪的计划,他已和殿下反复推敲过,也结合队伍中每一个人的特点,做了详细的安排。 这个剿匪计划是针对砺山的地形地貌而制定,无论殿下是否在现场,都无须作什么调整。 虽然陶静宜和沈沉都受了伤,亲自上场杀敌很难做到,但也有需要做的事情。 因此,陶静宜对这个计划也谙熟于心。 她回想着平日殿下与阁主的交谈情形,径直走向赵叔敖,尽量装作若无其事:“此行上砺山剿匪,不知道阁主有何安排?” 赵叔敖正在查看砺山的路线,闻言抬起头来,待看见陶静宜的装扮后,不禁愣了一下。 来到砺山脚下,殿下换了一身戎装倒也应当,但是…… 他总觉得眼前的长定殿下与往日接触的殿下有些不一样。 怎么形容呢? 就如同一柄剑,以往的殿下被剑鞘套着,看不见剑刃锋芒,自然更深沉难测。 眼前的殿下,仿佛取下了剑鞘,杀气过于外露过于锐利了。 莫非,这就是亲临战场的差别? 可是,他分明觉得平日的殿下更加震慑人心。 赵叔敖将心中这一丝怪异感压下来,正欲开口,不远处的凌汉宵却出言了。 “殿下,此时天色已暗,且有大风雪,实在是不宜上山剿匪。不若待明日天色光亮,做足准备再作打算。” 凌汉宵原本是打算抢在武阁众人之前上砺山的,然而,来到砺山这里之后,他才发现事情真的麻烦了。 刚才他的另外一名副将已经悄然来禀:先前他安排在砺山的山南卫士兵已不知所踪! 这对他来说是一个极为不好的消息,更让他不安的是,他麾下的山南卫士兵尚未赶至,前去调兵的斥候也杳无音讯! 所以,赵叔敖必须得拖延,等到手中的人马到齐。 陶静宜抬着下巴,冷冷说道:“怎么?凌大将军自己剿匪不力,本殿和阁主打算为民除害,难道凌大将军还要阻止不成?” 这些话语,让凌汉宵脸色更是阴沉了几分。 “再说了,三皇兄被贼匪掳至砺山之中,救人如救火,若是三皇兄性命有什么闪失,凌大将军可担当得起?” 她盯着凌汉宵,似笑非笑:“凌大将军这样,倒是让本殿越发怀疑了,莫非……三皇兄被掳,与山南卫士兵有关?” “殿下慎言!”凌汉宵打断陶静宜的话,“殿下,士兵们舍生忘死为国镇守,怎么会勾结贼匪?殿下这么污蔑,未免寒了士兵们的心!” 陶静宜浑不在意凌汉宵铁青的脸色,只道:“大将军多虑了,本殿何曾说过士兵们勾结贼匪?本殿只是认为,三皇兄是在山南卫辖内出事,这多少与山南卫士兵有关吧?” “……”凌汉宵抿唇不语。 长定公主牙尖嘴利,他再次领教到了。 此时,他心中不祥的预兆更加明显了,恨不得立刻自己冲上山去查探究竟。 云骢和那些士兵哪里去了?胡崇和裴弼抓住了没有?山南卫士兵怎么还没有到来? 陶静宜冷眼看着凌汉宵,懒得再费唇舌。 她谨记杜断先生的交代,那就是与凌汉宵反着来。 既然凌汉宵千方百计拖延,那么她就要尽快促成队伍上山。 天黑落雪的确不宜上山剿匪,但是天黑却是一定方便殿下与他们汇合。 “两位切勿争吵,此事老夫尚在定夺中。”一旁的赵叔敖说道,脸色同样有些沉重。 在砺州府衙外,他知砺山必定出了什么事,也猜测长定殿下力促武阁前来应是别有安排。 只是眼下…… 天色已晚,又下起了雪,实在不是上山剿匪的时机。 “诸位有何良策?”他的目光在陶静宜、郭昶和柳晖三人身上穿巡。 他当然记得自己带着武阁士兵前来山南道砺州的目的,是为了实战比试,是为了选出今年的武场魁首。 砺州是地点,剿匪是形式,如今既齐聚在历山脚下了,那就以此为战场了。 长定公主、郭昶和柳晖是三支队伍的首领,当然要听取他们的意见。 郭昶最先开口,回道:“阁主,既然我们已至此,那么事不宜迟,应当尽快上山,以免贼匪们闻风而逃。” 他接收到的命令是促成长定公主上砺山,现在已至山脚下了,没有道理会停下来。 再者,天黑好行事,可以遮掩许多东西,在他看来实乃良机。 在砺州府衙外,柳晖原本也是赞成的,但此刻他抬头看了看砺山,踌躇道:“阁主,属下等不熟悉地形,天黑剿匪,怕会损失惨重。” 言下之意,是不赞成此时上山剿匪了。 凌汉宵闻言,不由得看了柳晖一眼。 这个武阁先生的话语,倒是合了他的心意。 赵叔敖对他们的选择,并不感到意外。 郭昶一向喜欢主动出击,柳晖做事稳打稳扎,至于长定公主…… 陶静宜迎上赵叔敖的目光,正想继续表态,耳旁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而威严的嗓音:“借口不适,立刻回马车!” 第482章 终于相见 是殿下! 陶静宜心中一喜,不及多想,便以手扶额,皱眉道:“本殿忽觉不适,剿匪之事稍后商议,先回马车再说。” 说罢,她朝李行恩伸出手,示意对方搀扶她上马车。 李行恩不明所以,却快速上前,恭敬地说道:“殿下,老奴立刻唤太医前来。” 他虽然不明白陶姑娘为何要返回马车,但是知道一点:积极配合绝对没错! 赵叔敖愣了愣,随即道:“殿下,您……” 长定殿下怎么会突然身体不适?那么殿下的意思是? 凌汉宵也觉得甚是怪异,正是需要长定殿下表态的时候,她这个样子…… 她这样的表现,显然是不想上山剿匪。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正合他的心意,但是不知道为何,此刻他却全无心喜的感觉。 反而有种深深的不安。 先前长定殿下在砺州府衙外执意要来砺山,如今已在山脚下了,却临时变卦,这必定有原因。 他想到了安排的士兵突然消失,也想到了驰援的士兵至今未到,莫非这都与长定公主有关? 但长定公主的车驾一直跟在他身后,而且她有那么大的本事吗? 不管凌汉宵怎样猜测,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长定公主被搀扶着走向马车。 与这些人或愕然或不安的反应不同的是,杜凤句心头充斥着极致的喜悦。 是殿下,殿下出现了! 他同样听到了郑吉给他的传音,是极为简短的一句话:“我回来了。” 她回来了! 在他想尽办法要与她会合的时候,在他以为必须要抹黑上山的时候,在他完全没有料到的时候,她竟然回来了! 一瞬间,杜凤句被巨大的惊喜冲击着,差点惊呼出声。 为了不露出异样,他只好低下了头,拼命压抑着内心的喜悦。 便是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陶静宜说的话语。 不消说,必是殿下给陶静宜下了指令。 惊喜过后,杜凤句脑中立刻思考起来了:殿下为何下这样的指令?砺山上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还有,殿下怎么能这么及时出现?接下来该如何安排? 凡此种种,都要找机会与殿下商谈才能得知。 更何况,他也要更重要的线索要向殿下禀告。 此时,杜凤句无比庆幸现在他是易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来,不然绝对会露了端倪。 陶静宜一上马车就绷不住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她立刻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惊叫出声。 殿下,殿下就在马车里面! 殿下是什么时候上了马车的?是怎么上了马车的?她完全不知道! 她下了马车之后,就是与阁主他们商量是否开始剿匪,这么短的时间,殿下是怎么做到的? 马车里的郑吉勾了勾唇角,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陶静宜,作了一个交换的姿势。 眼下是不便说什么的,她要在马车这里和陶静宜换回彼此的身份,才方便行事。 陶静宜现在虽然和她离开之前的装扮是一样的,但是现在两者差别太大了。 她在砺山上与云骢有过一番厮杀,又遭遇郑循之死、胡崇密告,此刻可谓是满身风霜磨砺。 这些风霜磨砺,不应该出现一直都在马车中的长定公主身上。 所幸,郑吉本身就深得桃花大人韦艳的真传,她自己一手易容本事都出神入化。 在做了手势之后,她也没有过多拖延,一边示意陶静宜换下衣裳,一边在自己脸上捣鼓起来。 马车外面候着的李行恩为了做戏做全套,还是立刻吩咐士兵将林太医请了过来。 此行前来砺州剿匪,作为长定公主府上的太医,林太医自然是一直跟随公主车驾的。 林太医知道长定殿下只是装病的,却还是和李行恩一样,还是匆匆赶了过来,面色沉重 “殿下的风寒加重了吗?下官先前就说过,殿下不能太过劳累的。” 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林太医十分精通。 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站在了马车边上,和李行恩一样,等待着进一步的指令。 “咳咳……”马车里传来了几声咳嗽,随即传出了一句话语:“本殿无恙,不必多虑。” 这话一出,林太医还没有察觉到什么,李行恩身形却僵住了。 这是殿下的声音! 他在殿下身边那么多年,陪着殿下长大、看着殿下长大,殿下的声音他绝对不会听错的! 太好了,殿下回来了!他这下就放心了! 李行恩弯了弯腰,克制着内心的激动,这样禀道:“殿下,林太医已经到了,可要他为殿下诊断?” 他现在真的很想让林太医为殿下诊断,殿下没有受伤吧? “不用了,本殿歇息一下就没事了。”马车内的郑吉加快了手中的动作,边回道。 随即,她这样吩咐道:“传本殿之令,长定率士兵就地安营,请杜断先生过来,本殿有事与他相商。” “是!” 李行恩听到自家殿下的声音与往常一般,心下稍安,忙不迭朝杜凤句那里跑去。 殿下一回来就要见杜断先生,可见其在殿下心中的分量。 听到李行恩的传话,杜凤句心头不由得炽热起来,虽然脑中还在想着该与殿下说什么,脚步却早已踏出去了。 将近马车的时候,他忍不住缓缓喘了口气,只觉得一颗心“砰砰”跳得厉害,脑中乱哄哄的。 “殿下,杜断先生到了。”李行恩禀道,声音不自觉提高了几分。 这个时候,郑吉已经收拾妥当了。当然,这么紧急匆忙,还是与陶静宜先前有少许不同。 幸好天色已经昏暗,再加上天上还飘着雪,即使仔细看也看不大清楚。 李行恩话语落下之后,马车内的郑吉便伸手撩开车帘,探出头来:“杜先生,且近些。” 她说这话的时候,凤眸含笑,一瞬不眨地看向杜凤句。 杜凤句脚步顿住了,愣愣地看着面前微笑着的人,觉得手脚都无处安放。 簌簌飞雪、周遭士兵仿佛一下子都消失了,他眼中只映入了她这个人。 他终于见到殿下了! 第483章 将凌汉宵拿下! 郑吉看到杜凤句这个反应,凤眸中的笑意更深了。 凤句这副呆愣的反应,已经说明一切了。 就好像她掀开车帘见到凤句一样,心间充斥着的都是喜悦,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真是奇了怪了,她和凤句分开还不足三天,现在再次见到,为何会有这样巨大的喜悦呢? 就好像已经分别了很久很久的一样,那句怎么说的?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话虽然是老了些,但是的确最贴合她的心境。 应该说,她和凤句已经分开了两世,经历过阴阳相隔,即使现在只是分开半天,依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虽然只是短短三两天,但这么短的时间里,她经历了许多事情。 她与云骢厮杀过,也与三皇兄郑循争锋过,最后她三皇兄还死在了她的怀中。 这种冲击,这种心绪,凤句必定能懂。 她有太多太多话语想对凤句说,但是眼下,很多事情都不能说。 她不会忘记,山南卫大将军凌汉宵还在不远处,武阁阁主赵叔敖也在注意着她。 当务之急,是要与凤句交换消息,制定下一步对策。 于是,她颔首微笑,这样道:“本殿觉得舒服多了。杜先生,你且再前一些,本殿有话对你说。” 杜凤句闻言,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息剧烈的心跳,往前再走了几步。 他和李行恩一样,伫立在马车前,这是现在他能走到的最近位置。 因为离得近了,他便嗅到了属于长定殿下的气息。 如松如竹的寒冽之气,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血腥味。 血腥味?殿下受伤了? 杜凤句倏地抬起头来,顾不得避讳,直直打量着郑吉。 他的目光从她乌黑的头发落到艳丽的面容上,再到修长的脖颈,而后到身上…… 殿下只是撩起车帘,从车窗所能见到的殿下,都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那么,他看不到的地方呢? 不然,怎么会有这丝血腥味? 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郑吉微微一笑,道:“方才本殿觉得有些不适,在马车上歇了一会儿,已经好多了。稍后本殿会让林太医诊断,无须担心。” 虽然经历过鏖战,但是他真的没有受伤。 她的身体和性命太过重要,她不会让自己有半点损伤。 杜凤句点了点头,明白了她的意思:“殿下安然无恙,那便太好了。” 殿下既然这么说,那应该就是没有受伤。 即便她身上有一丝血腥味,那应该也是旁人的,殿下只是不小心沾染上了。 殿下在砺山这里究竟遭遇了什么呢? 杜凤句无比迫切想知道,却很清楚现在他不可能进入殿下的马车,只能立在外面与殿下说话。 许多话语,在大庭广众之下根本说不了。 得找个机会…… 他正想出言建议,便听到郑吉这样说道:“杜先生,现在天色已暗,先安营扎帐,剿匪之事,本殿会与阁主再行商量。” 杜凤句一听,便知道砺山上必定出了什么意思——这与他先前的安排不符。 从恒楼急递过来的消息看来,殿下应该立刻上山剿匪,才能将三皇子解救下来,才能将砺山的贼匪捉住,也才能让凌汉宵无计可施。 不然,待凌汉宵援兵一至,事情就不是殿下所能控制的了。 他忍不住想开口,却见到郑吉朝他快速眨了几下,凤眸传递出一切了然的意思。 他忽然就明白了,在此事上,殿下已有所定断。 只待安营扎寨,再听殿下告知,便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这个时候,许是见到郑吉已经主动撩开车帘了,不远处的赵叔敖和凌汉宵便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凌汉宵带着副将与心腹亲信,赵叔敖身边则是郑琼、郭昶和柳晖等人。 一群人浩浩荡荡,朝郑吉马车而来。 显然,他们都等不及郑吉安营扎帐,想知道剿匪一事究竟怎么办。 已有长定率士兵替郑吉撩起车帘,郑吉收回眼眸中的笑意,就这样倚靠着车窗,神情淡漠地看着凌汉宵、赵叔敖一行人。 她的目光,越过最前面的赵叔敖等人,落在了稍微落后的凌汉宵身上。 三品大将军的气势,非其他人所能比拟,虽然凌汉宵走在后面,依然是一群人最瞩目所在。 凌汉宵,凌大将军,很久没有见了啊! 不,应该说,她根本就没有见过。 前世她接触朝政之时,已经是十几年之后,那会儿的山南卫大将军已经是胡崇了,凌汉宵早已经不在了。 将军老病死,人间不记事。 国朝承平之时,三品大将军只是一个官职而已,不像乱世那样,出很多惊才绝艳、功勋卓绝的将领。 因此,国朝十六卫大将军,出名的并不多。 像陶敬渊、陶静宜这样的人物,国朝罕见。 前一世,她只听过几次凌汉宵的名字,还是旁人提及胡崇的时候才顺带说起的。 他的经历命运是怎样的,是得享天年还是死于非命,她都不知道。 不管前世怎样,如今山南卫大将军就是凌汉宵,与砺云寨贼匪勾结、设立兵器库,背后还有人,欲置姜家、陶家于死地的人,就是凌汉宵! 凌汉宵已经是三品大将军,算是军中官职的顶层位置了,他之所以做这些事,不是为了更大的利益,就是有天大的把柄被人握住。 有什么更大的利益值得其这样冒险呢? 一个大将军有什么样的把柄、还被人掌控呢? 所以,她真的很好奇,凌汉宵为什么这样做。 凌汉宵被郑吉这样盯着,心底不由自主地起了一阵战栗,而后就是浓浓的不安。 仿佛被什么毒蛇猛兽锁住了一般,只要他稍一作动,便会立刻毙命! 在砺州府衙外,他第一次见到长定公主时,并没有感受到这样深的震慑。 怎么回事? 来到了砺山脚下,长定公主反而威严愈盛,更深不可测了。 在这种目光打量下,他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他竟然不敢与她对视! 不知不觉间,凌汉宵右手握上了刀柄,而在这时,郑吉已经冷冷开口:“来人,将凌汉宵拿下!” 第484章 屈辱 郑吉此话一落,凌汉宵整个人都愣住了,边上的赵叔敖也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只有长定率士兵们闻令而动,立刻飞速朝凌汉宵方向扑了过来。 “殿下,您这是……”赵叔敖大惊失色,脱口阻止。 殿下这是在做什么啊? 凌汉宵可是朝廷三品大官员,掌握着山南卫十万士兵,怎么能如此对待? 长定殿下这是置朝廷安危、朝廷法度于何处? 长定殿下此举,实在太胡来了! 凌汉宵瞪眼看着那些扑过来的士兵,却没有动。 作为一名武将,他当然武功不凡,尽管上了年纪,但是对付长定率士兵那也不在话下。 然而,他实在太震惊了,震惊得无法反应。 这些年来,他在山南卫大将军的位置上,可谓位高权重,山南道任何一个官员在他面前说话都得仔细掂量,而普通士兵对着他更是低眉顺眼,连大气都不敢喘。 更别说,有人敢扑过来捉拿他了。 他不禁深深的怀疑: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吗?假的吧?他看错了吧? 非独是他,就连他身边的亲信士兵也同样是这么想的。 因此,当长定率士兵扑向凌汉宵的时候,他们竟然没有阻止。 当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凌汉宵的脖子上已经架着一柄长刀了。 手握长刀的,不是旁人,正是自始至终都在郑吉身边护卫着的秦胄。 当郑吉在夜色飞雪之中悄然遁入那辆标志性马车的时候,秦胄和石定方等人也在其余长定率士兵的掩护下,成功地融入了这支队伍。 凌汉宵感受到脖子上冰冷而锐利的刀刃,非但没有感到害怕,忽然大笑了起来。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被一个普通将领用长刀架着脖子。 太荒谬了! 他一生都没有经历过如此屈辱而荒唐的时刻,笑罢便冷声道:“殿下实在欺人太甚!本将定当急报告京兆,请皇上为本将做主!” 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那就是即使皇上亲临,也不敢如此对待他。 他在军中拼杀了几十年,挣过军功与声望,现在还是三品的大将军,便是朝廷要罢免他官职,朝廷要将他定罪,也得有充分的理由和证据。 不然就是寒了天下将领士兵的心,会引起军中巨大的动荡! 但是,现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公主,竟然敢如此对待他! 她怎么敢?! 凌汉宵的怒火很快就消失了,此刻他心头只感到可笑。 他也没有闪躲、挣扎,他倒要看看,接下来这个愚蠢的长定公主要怎么做。 他本想借用剿匪之机,将长定殿下在砺山上给灭了的,但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让长定公主死去太容易了,也太便宜她了,他得让长定公主活着。 然后,夺去她身上一切的荣誉以及尊严,将她从云端拉到泥潭里,再慢慢地踩死——唯有这样,才能洗刷他现在遭受的屈辱。 他此生,与长定公主不死不休! 长定公主的护卫竟然用刀指着朝廷的三品大将军,谁看了这一幕不觉得可笑呢? 接下来,长定公主怎么向皇上交代?怎么向十万山南卫士兵交代? 他不相信皇上会罔顾十万山南卫士兵乃至国朝十六卫兵将的意愿,为了平息军中的动荡,皇上一定会舍弃长定公主。 哪怕长定公主曾是皇上最疼爱的掌上明珠,更别说,还是曾经最疼爱而已。 赵叔敖内心震怒,当下冷着脸沉声说道:“殿下!老夫斗胆问一句,殿下这是在做什么?” 长定殿下此举实在太突然了,而且令人发指! 无缘无故,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朝廷的三品官员? 不管长定殿下打算做什么,不管长定殿下有多么充分的时候理由,这样对待一个三品大将军就是愚蠢,就是荒谬! 他以为长定殿下是冷静审慎之人,但是眼下她的行事,让他怀疑眼前的长定殿下与他在武阁所接触到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不然,怎么会做出如此可笑的事情? 这样的事情,只有传说中那个刁蛮任性的长定公主能够做到,不不不……就算是居于深宫中刁蛮任性的长定公主也不会这么做。 他毫不客气地说一句,这分明是找死! 边上的郭昶和柳晖等人,脸色都煞白了,心头只有一句话:长定殿下……这么猛的吗? 这样一来,该如何收场? 别说是他们了,就算是郑吉这边的人,包括杜凤句和李行恩,全都惊呆了。 郑吉在下这个命令的时候,没有事先知会他们,但是他们比凌汉宵和赵叔敖好的一点在于:他们对郑吉异常信任。 哪怕毫不知情,他们都相信她这样做是有原因的,而且必定经过深思熟虑,至于拿下凌汉宵之后的事情…… 他们没想过,而且,箭在弦上,他们也想不了了。 这个时候,郑吉走下了马车,搭着李行恩的臂膀,缓缓朝凌汉宵方向走了过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所有人都心头震荡,竟不能发一言。 此时此刻的砺山脚下,鸦雀无声,只有簌簌雪落声响。 明明是那么艳丽的面容,却又那么威严。她目光所落之处,就好像有利刃落下一样。 他们这才深深意识到,原来长定殿下竟然强大的气势,如此令人震慑。 郑吉在众人注视之中,先是走到赵叔敖前,略带歉意地说道:“阁主,您放心,本殿这么做自然事出有因,绝对不会让阁主失望。” 赵叔敖皱着眉,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郑吉也不多说,以赵叔敖的为人心性,什么都不说,就已经是对她最大的偏颇。 越过赵叔敖,她慢慢走到凌汉宵跟前,上下打量着他,微微笑了起来。 这一笑,恍如艳阳破云,似乎将飞雪暗色都驱散了几分。 但谁都能看出来,她的笑容中带着森然杀意。 “凌大将军,您是不是觉得很诧异,本殿为何会下这个命令?”她问道。 凌汉宵倒也不惧,梗着脖子,接上了她的话:“那么,本将愿闻其详。” 第485章 论罪当诛! 虽然脖子上被架着一把锋利的长刀,连性命都掌握在别人手中,但凌汉宵压根就不担心。 他打从心底里觉得,长定公主不敢伤害他,更别说敢拿走他的性命。 只要脑子不糊涂,长定公主就不会伤害一个三品武将。 从他了解到的长定公主为人来看,她绝对不是一个愚蠢的人。 毕竟,一个愚蠢的公主连京兆都走不出,更不可能率领士兵来争夺武场魁首了。 若是伤到了他,长定公主根本无法收场。 说白了,他脖子上的这柄长刀,只是用来威胁他而已。 只要他无惧,便起不了什么作用。 郑吉一直看着他,自然不会错过他眼中的不以为然。 也是,凌汉宵毕竟是三品大将军,自然有三品大将军的勇气与骄傲。 换作其他场景,她会极为赞赏这样的胆色气度。 但是…… 在知道了凌汉宵与砺云寨的贼匪勾结、私设兵器库、宝春墨庄这些事情之后,她就不这么觉得了。 凌汉宵这不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勇毅坚定,而是有恃无恐! 他会有这样的表现,就是仗着自己是三品武将、手握十万士兵 但是凌汉宵似乎忘记了,他的官职,是朝廷授予的,他执掌的十万士兵,并不是他自己的。 他所倚仗的一切,都是朝廷给予的! 活了两辈子,郑吉太明白一个道理了,那就是别人给你的,别人随时都能拿走。 凌汉宵的官职、兵权,随时都能被拿走——只要理由足够。 既然凌汉宵这么想知道,那么,她就给他、给所有人足够的理由! “勾结贼匪、谋害皇嗣,凌汉宵,你好大的胆子!” 她暗运内劲,大声斥道,霎时间响声震山林,连枝头堆雪都被震落了。 在场所有人本就慑于她的威势,本就鸦雀无声,因而大家都听到了这一句话。 勾结贼匪、谋害皇嗣,这……这是什么意思? 前面四个字,赵叔敖当然知道,长定殿下这是指凌汉宵与砺山贼匪勾结,但谋害皇嗣…… 他立刻想到了三皇子被掳至砺山一事。 可是,长定殿下怎么能确定? “一派胡言!殿下,本将接报消息后,便马不停蹄赶来了砺山,就是为了尽快营救三殿下。”凌汉宵冷声回道,对此嗤之以鼻。 真是……丝毫不出他的预料啊! 长定公主所能想出来的,就是这两个理由了吧? 勾结贼匪,呵,砺州士兵是剿匪不力,那都是事出有因。 他堂堂一个山南卫大将军,辖内军机要务堆叠如山,哪里顾得上砺山这里? 至于三皇子被掳,这是他刚知道不久的事情,长定公主又能知道什么呢? 如果长定公主提前知道内幕的话,那么他还可以反咬其一口。 毕竟,三皇子之所以被贬为庶人、幽禁郢州,还与长定公主有莫大的干系! “怎么?凌汉宵,你以为你做的事情很隐秘?本殿不妨告诉你,你私下做了什么,本殿知道得清清楚楚!” 她凤眸幽深,话语落地铮然,听起来有种异常的信服力。 有那么一瞬间,在场所有人心头都有这种感觉:殿下所说的话都是真的! 就连凌汉宵,心里也打了个突:难道,长定公主真的知道什么? 不,不可能的! 那些事情,长定公主不可能知道!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长定公主知道也不怕,因为他都已经安排好后手了。 就算……事情捅到皇上那里去,他也能脱身。 他浑然不惧地反驳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殿下给本将栽的赃嫁的祸,殿下自己当然知道得清清楚楚!” 郑吉没有和他就此再争辩,反而语气一转,问道:“凌汉宵,你以为,本殿当真是身体不适?” 这话一落,除了凌汉宵外,就连赵叔敖、郑琼等人都心生诧异了。 殿下这么说,显然不是身体不适,这是怎么回事? “凌汉宵,你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本殿在进入砺州之后,就已秘密派士兵上了砺山,你猜猜……本殿查到了什么?” 什么?长定殿下派士兵上了砺山? 杜凤句万万没有想到郑吉会这么说,不禁更糊涂了。 殿下竟然把这个秘密说了出来,等于亮出底牌,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 凌汉宵内心都不稳了,不由得猜测对方是不是在砺山找到了什么。 但他立刻驳斥道:“殿下真是本事非凡!殿下既然派士兵秘密上了砺山,那么三皇子被掳一事……” 他故意噤声不语,刻意引导其他士兵展开想象。 他想得很美好,但是郑吉既然主动说出这一切,又岂能没有想到这个漏洞? “凌汉宵,你就对云骢这么自信?你真的信他会什么都不说?” 这一下,凌汉宵差点维持不住镇定的脸色了。 “还是,你以为,云骢联合你派出的那些山南卫士兵,能杀了胡崇?” 如果说“云骢”这两个字让凌汉宵心神不稳的话,那么“胡崇”这两个字就让他脸色惊变了。 难道……? 只见郑吉点点头,仿佛热心为他解惑:“是的,本殿生擒了云骢,还救下了胡崇、裴弼他们!” 凌汉宵瞪大了眼,死死盯着郑吉,试图分辨对方是不是在诈他。 “事到如今,你还不相信吗?那么,本殿就再说一句吧,你以为……你在砺云寨上私设兵器库一事,当真密如铁桶?” 凌汉宵还不及反应,赵叔敖却已急促开口:“殿下,什么叫做私设兵器库?” 作为曾经的一卫大将军,作为武阁的阁主,他一听到“兵器库”三个字,脑神经便立刻被挑动起来了。 兵器库,这是卫尉寺管辖的,国朝才能设立! 山南道多矿藏,是以国朝最大的兵器库就设在这里,就是军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山南兵库。 可是山南兵库在山南道最南的永州,距离这里十分遥远。 因此,他就算察觉到山南卫有所异常,但是他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这里有山南兵库什么事情。 郑吉没有回答赵叔敖,而是迫近凌汉宵,冷声道:“凌汉宵,你拥兵自重、久怀怨望,竟敢勾结贼匪、私设兵器库,论罪……当诛!” 第486章 浑水摸鱼 郑吉很清楚,即便凌汉宵论罪当诛,即使她有足够的理由,她也不能将凌汉宵当场定罪。 可以定其罪的,只有父皇。 且在定罪之前,还需经三司推事…… 那又如何? 她根本无须将其定罪,她之所以耐着性子与凌汉宵打机锋,不过是为了安抚在场其他人而已。 往更深一层来说,是为了提前安抚不在场的山南卫士兵,以免引发山南道动荡而已。 她此刻要做的,就是告诉赵叔敖等人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争取赵叔敖他们的支持。 果然,她这些话语一落,赵叔敖便继续急问:“殿下,你且仔细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兵器库之事太过重要了,还有三皇子……三皇子现在生死未卜。 郑吉垂眸,脸上浮现出哀伤之色:“阁主……三皇兄他已遭不测,方才就是三皇兄的死士紧急传讯。” 这句话,直令所有人都脸色骤变。 三皇子……死了? 就在不久前,山南卫士兵才急报此事,他们还没有弄清楚真相,怎么……就死了? 三皇子的确已被贬为庶人,若是自然老死,那当然什么事情都没有,但是被掳砺山而死,事情就不是这么说了。 凌汉宵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却感到脖子上传来一丝刺痛,竟是那冰冷的刀刃划破了他的皮肤。 他骇然看向握刀的长定率将领,猛然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错得离谱。 长定公主没有什么不敢的,即使他是朝廷的三品大将军,她也敢杀了他! 如果她真的铁了心要这么做,他随时都可能会身首异处,至于她是不是难以收场——他性命都没有了,哪里还能管得了这些?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而且这股惧意一旦从心底涌出来,便怎么都压不下去了。 他可能会没命,这不是开玩笑的,是真的会没命! 郑吉张开凤眸,淡淡说道:“凌大将军,您可不要乱动,否则,刀剑无眼……” 秦胄闻弦歌知雅意,手中加重了力度,刀刃立刻入肉,鲜血随即渗了出来。 这是明晃晃的震慑,或者说,是威胁。 凌汉宵身子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此刻他无比后悔刚才束手就缚的举动。 不然,以他的武功,一个四品长定右率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站在他边上的赵叔敖,内心满是混乱。 不管是凌汉宵私设兵器库还是三皇子遭遇不测,乃至长定公主刀指朝廷三品武将,都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眼下,他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阁主,你放心,本殿心中有数,绝不会胡乱来。” 明明她的属下还在用刀架着凌汉宵的脖子,但不知为何,赵叔敖的心松了些许。 幸好,长定殿下尚有理智,这些话,应该只是说说……的吧? 郑吉的话语,只能暂时安抚住赵叔敖这些来自京兆武阁的人,对凌汉宵那边的兵将却起不了什么作用。 他们深得凌汉宵信任,明里暗里不知做了多少事情,不管是砺云寨还是兵器库,他们都或多或少参与其中。 其他山南卫的普通兵将,还能说被蒙蔽,还能说不知者不罪,但他们作为凌汉宵的心腹亲信,怎么都逃不过。 离凌汉宵最近的几名将领,心中暗暗盘算着要怎样才能扭转局面。 大将军已被人控制了,他们的速度再怎么快,也快不过大将军脖子上那柄长刀。 要救下大将军,那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 其中几名将领看向郑吉,迟迟定不下主意。 一则,是因为脑中出现了长定公主在砺州府衙外轻易击杀一名副将的场景,二来,是心中始终记得对方是国朝的公主。 长定公主可以用刀架着大将军,可以当众威胁大将军,但他们……却不可以。 若是他们这样做,那就是当众伤害皇嗣,这个可是大罪! 动也动不得,静也静不了,怎么看,前方都是死路一条。 凌汉宵内心着急,正想咳嗽示意,令众将领冷静下来。 不曾想,郑吉根本不给他示意的机会。 她看向那些蠢蠢欲动的兵将:“至于你们……”她悍然道:“你们必定为虎作伥,同样其罪难饶!你们还不能乖乖束手就擒?!” “来人!将他们拿下!” “殿下,不可!”赵叔敖急忙阻止,“殿下,长定率和山南卫都是国朝士兵。他们本是保家卫国之人,手中的长刀岂能对着同袍?” 赵叔敖不是不知道山南卫的异常,也不是不知道此事有猫腻,但他年纪大了,心也软了很多,实在不愿意见到国朝士兵自相残杀,不愿意看到砺山这里血流成河。 “阁主,您可知道……三皇兄的遗体,就在……不远处?” 郑吉泫然欲泣:“杀害三皇兄的,不是砺山的贼匪,而是……而是凌汉宵安排的山南卫士兵!” 她咬了咬牙,仿佛将所有悲痛都压下去,随即下巴一抬,坚决道:“阁主不必多说!本殿已经非常冷静了!本殿不会杀他们,本殿要将他们全部缚手绑身,将他们连同三皇兄的尸身,立刻送去京兆给父皇!” 这样,那就是送这些山南卫兵将去死! 这些话无疑火上浇油,令本就双目赤红的山南卫兵将们更是怒火升腾。 三皇子之事他们并不知道,但是砺云寨和兵器库,他们再清楚不过了。 若云骢真的将三皇子杀害了,那么长定公主必定会将这个罪名栽到他们身上。 届时,勾结贼匪、私设兵器库,再加上谋害皇嗣……他们哪里还有活路?! 凌汉宵内心很清楚,郑吉在故意激怒他的兵将,想让他们按捺不住率先动手。 他们一旦主动出手,那么殿下就有理由将他们光明正大杀害了! 这一招,和砺州府衙外一模一样! 凌汉宵的心腹亲信也是这样想的,尽管内心又惧又怒,连手背都突出了青筋,却极力维持着镇定,长刀却始终没有拔出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惊变骤生。 第487章 绝境已至 凌汉宵的部众都知道,长定公主这些话语是激将法,为的就是让他们乱起来。 如此,长定公主才有借口来击杀他们。 所以无论他们有多么火遮眼,也只能按捺不动。 这是凌汉宵和他们心照不宣的冷静。 但这个冷静,却在下一刻被打破了。 凌汉宵部众中的一个将领,突然拔出了长刀,高举着冲了出来,同时大喊道:“大将军,属下前来救你!横竖都是死,现在拼命或有一条活路!兄弟们,冲啊!” “!”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一幕,太熟悉了啊! 就在不久前的砺州府衙外,凌汉宵的副将就是这样做的。 结果怎么样呢? 那名副将直接被长定公主击杀了,然后她借口山南卫拥兵自重,最终促使所有人都来到了砺山脚下。 这一招才用了多久? 时隔不到半天,长定公主竟然又故技重施。 这实在欺人太甚了! 长定公主这一招反复使用,而且都用在危急关头,真是…… 可恨,可恨,太可恨了! 凌汉宵龇牙裂目,恨不得当场扑向郑吉。 他已经能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这种阴险毒辣的招数,也就是这个深宫中的小娘皮才能想出来。 不远处的杜凤句却笑了,觉得自己和殿下真的心有灵犀。 殿下出现在砺山脚下的时间太短了,他相信陶静宜还来不及和殿下说更多的细节。 也就是说,在砺州府衙外,他借由凌汉宵身边的副将把事情闹大殿下是不可能知道的。 但是此时此刻,殿下选择了和他同样的办法。 殿下想让凌汉宵的人乱起来,接下来打算做什么呢?不会是苦肉计吧? 他朝郑吉方向走了几步,同时做了一个手势,示意隐匿在暗处的韦艳去保护郑吉。 现在这样的情形,殿下比他危险多了。 韦艳无须贴身守在他身边,可以先去保护殿下。 其实,他多虑了。 郑吉太过明白自己的重要性,也很清楚有那么多人极为在意她的安危,所以她不会用苦肉计,更不会让自己受伤。 为了对付一个凌汉宵而让自己受伤,还犯不上。 不值得。 凌汉宵的部众正是人心动荡的时候,当有一个人带头冲出来的时候,所引发的效果是难以估量的。 更何况,这个人说的是实情呢? 哪怕他们心中十分清楚,现在是不应该乱的时候,但是他们都下意识地拔出了长刀。 这个动作,倒不是说为了跟随他去做些什么事情,而是为了自保。 因为谁也不知道,场面失控之下,会出现一些什么样的事情呢? 然而,当他们拔出长刀的那一刻,事情就轮不到他们控制了。 郑吉看着他们的动作,厉喝了一声:“你们胆敢造反?所有长定率都听令:将他们通通都给我拿下!” 赵叔敖想的也没错,国朝士兵的长刀不可以对着保家卫国的兵将,但是,这些人对得起这四个字吗? 为了掩饰兵器库的事情,他们任由云骢的砺云寨鱼肉砺州百姓,为恶心极大。 此外,还有那些兵器…… 这些兵器造出了多少、到底运去了哪里? 这些她都不知道,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必定会引发军中的巨大动荡。 这些人,死不足惜! 时已至此,凌汉宵的心腹亲信就算不想动手,也不得不动手了。 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凌汉宵咬牙切齿,真是吃了郑吉的心都有了。 这么拙劣的激将法,竟然真的能够成功? 长定公主真的要当众砍杀他及他的部众? 她就真的没有想过怎么收场? 悠悠众口,她怎么堵得住?杀害国朝兵将之罪,她自信能逃得过? 凌汉宵以为,郑吉是要逼这些人动手,赵叔敖郭昶等人同样也这么以为,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令他们瞠目结舌。 差不多是在这些人拔刀的时候,不远处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伴随着刀剑交加的琤鸣及厮杀怒吼的声音。 郑吉仿佛也十分意外,疑惑地盯着响声出现的地方,似乎在问:这是怎么回事? 很快,他们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些声音出现没有多久,就有几个人从山林里冲了出来,边大喊着:“救命,救命!” 他们披头散发,雪色昏暗之中看不清楚样貌,只能看到身上……身上穿着的是山南卫士兵的服饰! 为首那一个人,背上似乎还背着一个人,即使在逃命中,也没有放下背上的人。 这些人,是山南卫的士兵? 凌汉宵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心中立刻在想:这些,莫非是先前他安排在砺山脚下的士兵? 可是,刚才副将说他们全都消失不见了。 不对,不对! 他安排的那些山南卫士兵是为了追杀胡崇,也是为了伏击长定公主的,他们绝对不可能作山南卫士兵的打扮! 那么,这些人究竟是谁? 更为重要的是,在这几个人身后紧追不舍的那一群人,又是谁? 这一群人人数不少,虽然同样看不清样子,但是那种杀戮之气扑面而来,手中的长刀都是染红了的。 这群追兵杀红了眼,不知道是风雪昏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们就好像没有看到山脚下那么多士兵一样,始终追着那几个人不放。 不管是凌汉宵的部众,还是长定率士兵,都被这突然出现的意外打断了先前对峙的动作。 他们全都停下来,望着这一群突然出现的人。 哪怕最前面那几个人穿着山南卫士兵的服饰,都没有人立刻出手相救。 直到…… 最前面那个人抬头大喊道:“殿下,属下幸不辱命,把人救下来了!” “救人!” 随着郑吉这声命令而动的,是原本扑向凌汉宵部众的长定率士兵。 他们冲上前去接应那几个冲出来的人,一部分人护着他们撤退,一部分替他们挡着后面的追兵。 待前面那几个在激烈厮杀中被带过来的时候,赵叔敖等人不禁发出了一声惊呼。 这,这不是长定左率石大人吗? 这个时候,凌汉宵也看到了那个一直被背着的人,狰狞的神色霎时变成了惶然。 第488章 回天之力 那个被背着的人,不是胡崇,还能是谁?! 胡崇显然受了伤,身上渗着鲜血,连走都走不动。 但这些都不是凌汉宵关心的事,他真正关心的只有一点: 为什么胡崇还活着? 不,应该说,胡崇为什么会被长定公主的人救下来? 在见到胡崇的那一刻,凌汉宵便知道,先前长定公主所说的都是真的。 她的手中的,真的有他与云骢勾结的证据! 这个时候,胡崇也正好看了过来,两者目光相对,激溅起来无数火花。 隔着风雪,凌汉宵都分明看到对方眼中闪过的刻骨仇恨,最终,就只剩下了深深的嘲弄。 这种嘲弄,是对他此前将其玩弄在掌心的最大反击,也成了他此刻最大的后悔。 是啊,后悔。 胡崇这个人,知道得太多了,他早就应该派人将其杀死的! 但是,他高高在上惯了,绝容不得一个小小的凌州都尉来挑战他。 因此,他选取了一种自以为最让胡崇锥心刺骨的办法,将其至亲的胞妹掳至砺云寨,以逼迫其就范。 现在看来,当真是无比愚蠢的办法! 但让凌汉宵发自内心惶然的,还不止胡崇这个人,还在于……紧追着胡崇身后的那一群人! 他已经认出来了,死命追杀着胡崇的那群人,正是他的亲兵——实现埋伏在砺山里面的那一群人! 他的亲兵,在砺山这里有两个任务。 一是活捉胡崇,二是击杀长定公主。 如今,哪一个任务他们都没有完成,反而用这样一种绝对无法隐藏、也无法取胜的方式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现在砺山脚下有什么人呢? 有他所率着的山南卫士兵,有赵叔敖所领着的武阁士兵,还有长定公主所掌的长定率士兵。 在这里面,以长定率士兵人数最多,起码有两千人以上。 两千长定率士兵,这是什么概念? 这是在砺山脚下都是乌泱泱的士兵,是准备前往砺云寨剿匪的士兵! 而他在砺山这里安排的亲兵,最多也就是三百之数。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亲兵竟然会直接冲出来?! 是他看错了,还是他的亲兵们糊涂了? 他们怎么能暴露自身?他们怎么能冲出来? 更为重要的是,他们身上还穿着砺云寨贼匪的服饰。 他的亲兵,怎么可能是这么多士兵们的对手呢? 这个举动,就是在找死! 凌汉宵已经无法理解眼前这一幕了,这比长定公主一再用出的招式更为荒唐可笑。 他甚至不敢去想接下来的事情了…… 郑吉将目光从凌汉宵身上移开,看向再次受伤濒临昏迷的胡崇,神情淡漠,眸光幽深。 杜凤句隔着风雪和人群,目不转睛地看着郑吉,内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他总觉得,现在的殿下太冷了。 殿下在砺山上究竟遭遇了什么? 察觉到他的注视,郑吉抬眸往回望去。 随即,微微笑了一下。 这个笑意,冲淡她身上那种从心底涌出来的冷意。 当此之际,砺山上所发生的事情,她实在难以一一对凤句细说。 当时的惊险,及随后的孤注一掷,乃至现在的尘埃落定,该怎么对凤句说呢? 在她令长定率士兵准备撤走的时候,胡崇恰好醒来,还透露了宝春墨庄的线索。 胡崇说了那么多,就是为了说服她光明正大杀掉凌汉宵。 在他看来,长定公主势力太弱,绝非执掌十万山南卫士兵的凌汉宵的对手。 长定公主下山,就是死路一条。 郑吉能明白胡崇的顾虑,也对他的话语甚是信任,却不会按着他的话语去做。 如他所说,砺云寨兵器库已经牵涉到宝春墨庄,事情就不是在砺云寨所能解决的了。 草蛇灰线,她相信背后布局的人早就已经安排妥当,就等着她来到砺山、发现兵器库了。 在那么一瞬间,她的确感到进退维谷,却还是立刻决定下山。 然而,就在他们离开砺云寨不久,却发现了另外一拨人的踪迹! 这一拨人,正是先前云骢散出去的、另有要务的人! 万幸的是,发现他们踪迹的人,是程向雅。 程向雅听音的本事乃是一绝,也就为郑吉他们这一行抢夺了先机。 战场上瞬息万变,哪怕是一点点先机,就足以奠定最后的战果。 更何况,就在他们发现这群人的踪迹后不久,凤句留给她的人,禀告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殿下,公子他们……正朝砺山而来,很快就要到山脚下了。” 郑吉清楚,凤句给她留下的人都有非一般的本事,或者说,他们与凤句有着独特的联系方式。 因此,他们能知道凤句他们来了砺山。 凤句他们朝砺山而来,对她来说,就是援兵将至! 既如此,那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这一群人,已是她瓮中之鳖。 在这样的时候,胡崇再一次贡献了他的作用。 在综合程向雅查探的线索后,胡崇判断出真正安排这一群人的,不是云骢,而是凌汉宵。 砺云寨的贼匪是有数的,在被郑吉在半山腰击杀那些人之后,在兵器库工匠兵器全部消失之后,他相信砺云寨的贼匪大多都已经押运兵器和匠人去了。 况且,要对付京兆来的长定公主,靠着砺云寨的贼匪怎么能够成事? 因为有了胡崇为诱饵,郑吉,杜凤句,凌汉宵很快就制定了新的计划,随即兵分两路。 一方面,她带着秦胄秘密下山,前来与凤句他会合; 另一方面,让石定方带着胡崇去吸引那群人的注意,再将他们引来山脚下。 这个计划定得匆忙,听起来也十分简单,但实施起来有多么惊险,已经不能细说。 郑吉不知道石定方那边经历了多少厮杀,只说她自己与秦胄,实在不容易。 他们在风雪暗色之中急奔下山,又是在长定率士兵的掩护下,趁着陶静宜与凌汉宵对峙的时候,悄然钻进马车…… 其中哪怕是一个环节出现了差错,都不可能是现在这个结果。 幸好,风雪给了她掩饰的机会,给了她回天之力! 「感谢大家!谢谢大家仍然在订阅,感谢大家对我如此包容,感恩!祝大家元旦快乐,健康幸福!」 第489章 据实以告 正如凌汉宵所预见的那样,他的亲兵根本就不是山脚下这些士兵的对手。 除了人数多寡之外,更重要的是人心斗志。 他的亲兵先前杀红了眼,一直被石定方和胡崇等人引着走,压根无暇他顾。 直到冲出山林,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妥。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在发现山脚下众多士兵之后,他们唯一的念头就是:逃! 可是,他们已插翅难逃。 这一场厮杀……不,连厮杀都说不上,只是长定率士兵单方面的击杀。 半刻钟不到,战果已定,甚至都不用武阁士兵出手。 除了为首那几个人见机不对,立刻自我了断外,其余的人不是身受重伤就是被生擒了。 待长定率士兵一清点,尚有百余人之数。 这百余人都是凌汉宵的亲兵,是他从山南卫中精心挑选出来的,为了掩人耳目,大多都报了意外或者阵亡,都已从山南卫除兵了。 除了凌汉宵及其心腹亲信之外,估计没有人会认识这些人了。 但是,郑吉对此并不在乎。 这百余个士兵,总不会是凭空生出来的,他们或多或少都会在山南卫留有痕迹。 再者,既然她已捉住了这些人,还怕撬不开他们的嘴? 一百多人,怎么可能会个个都守口如瓶? 凌汉宵真是大意,竟然安排了这么多山南卫士兵在砺山这里伏击她。 难道他就不担心这些人会有可能被擒? 其实,郑吉想错了,其实凌汉宵想过这个可能。 但是,他想着自己是山南卫大将军,即使亲兵被擒了,他也能保下这些人。 他真正没有想到的,会是他这个山南卫大将军被擒,应该说,真正没有想到的,是有人胆敢拿下他这个山南卫大将军。 不计后果、不算事后。 凌汉宵在山南卫大将军这个官位上多年,累势积威,整个山南道无人敢掠其锋芒,这才造成了他的大意高傲。 所谓一叶障目,真正蒙蔽一个人心智的,是高高在上的地位和权力。 凌汉宵哪里想得到,自己的地位和权力会被一个公主轻易掣肘?等同失去? 如果没有武阁剿匪,更进一步来说,如果他没有遇到长定公主郑吉,他仍旧会以手中的权力,遮住砺云寨乃至山南道的天。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此时,风雪渐渐停歇了,天色也更暗了,士兵们燃起了火把,把砺山脚下照得亮如白昼。 那百余名贼匪很快就被五花大绑着,被带到了郑吉等人跟前。 郑吉看着凌汉宵阴沉的神色,淡淡开口:“凌大将军,你知道这些人是谁吗?” 她看向从这些贼匪身上缴获的兵器,继续道:“他们都配备着山南卫的长刀,从队形、武功来说,真不像贼匪。” 这一点,赵叔敖、郑琼和郭昶等人之前都看出来,却不敢说。 现在郑吉的话,就是丝毫不给凌汉宵遮掩的余地了。 凌汉宵当然没有回答,他死死盯着郑吉,恨不得生啖其肉。 郑吉笑了笑,道:“凌大将军不说也没有关系,这一百多个人的嘴巴,都能吐出点什么来的。” 言罢,她便吩咐程向雅将这些人压了下去。 武阁士兵之中本就有精于审讯的人,审问这些人,根本就用不上褚飞鸢。 赵叔敖张了张口,还是保持了沉默。 在砺州府衙外,他已然察觉到长定公主和杜断在砺山这里有安排,也愿意助其一臂之力。 所以,他赞同前来砺山,却万万没有想到,最终是这样的局面。 他们还没有上砺山呢,就已经抓住了这一百多贼匪,对砺云寨的大体情况也摸清楚了。 只是,这个局面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以至于,他此刻只有一个想法:该如何收场呢? 本应借助的剿匪主力山南卫,大将军竟然被长定公主绑住了,还有兵器库…… 郑吉看向赵叔敖,开口建议:“阁主,天黑危险,的确不宜连夜上砺山,不如就地安营扎帐,待到天亮之后,再召集众将士一起上山剿匪如何?” 顿了顿,她继续道:“正好,本殿打算将所查到的消息,一一告诉阁主,以便阁主早作安排。” 赵叔敖沉沉望着她,随即下令道:“所有士兵就地安营扎帐,天亮之后再议!” 扎营于砺山脚下,当然没有在砺州府衙那么方便和舒服,但所有人都不想连夜赶回砺州府衙,翌日再赶过来,于是全都飞快地动了起来。 在赵叔敖的营帐内,赵叔敖冷声道:“殿下,仔细说说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果他还看不出自己被郑吉利用了,那么就枉费他就任一卫大将军那么多年了。 在郑吉说话之前,赵叔敖还是多加了一句:“殿下,您且先告诉我,凌汉宵是否真的做过那些事情?” 对此,郑吉只反问道:“阁主何必问本殿?阁主心中不早就有答案了吗?不然,阁主何须选砺州作为实战之地?” 这句话,令赵叔敖无言以对。 是啊,其实他心中早已经有答案了,何须问长定殿下呢? 他向皇上建言,以实战选拔武场魁首,精心挑选了砺州这个地方,不就是因为察觉到山南卫的异常吗? 凌汉宵是山南卫大将军,山南卫异常,与凌汉宵怎么能脱得了干系? 郑吉叹息了一声,道:“阁主,本殿派出石定方率士兵秘密上了砺山……” 她把从遭遇云骢、到遇到三皇子郑循、到救下胡崇,一一说了出来。 当然,她没有说自己亲自上了砺山,也没有说郑循死在她怀中,临终透露的那些线索; 她也没有说,胡崇所说的宝春墨庄,也没有说真正的云骢已为她所击杀,现在的云骢,只是冒名顶替的; 她更没有说,背后还有一只手,要借这些事情,将姜家、陶家牵扯进来…… 这些事情,太过机密,不是赵叔敖应该知道的。 非她信不过赵叔敖,而是赵叔敖是武阁阁主,必将一切都禀告于父皇。 她真正要瞒着的,真正信不过的人,是父皇。 对于赵叔敖来说,他也无需知道更多了——光是长定公主所说的,已经足以让他惊心动魄了。 良久良久,他才说了一句:“那么,殿下,您打算如何收场呢?” 「第一更!祝大家元旦快乐哦!新一年,新开始,祝愿大家心想事成,我也要努力啦!!!」 第490章 真正的战场 是啊,如何收场呢? 这是赵叔敖最关心的问题,也是当下最迫切的问题。 凌汉宵太过重要,关系着整个山南卫,是处理砺州、乃至山南道事情的前提。 凌汉宵被擒之事,必定会在山南卫掀起轩然大波。 现在砺山脚下,看起来一切平静,实质底下暗流汹涌,更大的波浪已经在酝酿了。 他确信,当这波巨浪袭来的时候,即便是长定公主,也很难抵挡住攻击。 此时,在赵叔敖营帐里,除了他和郑吉之外,再没有其他人了。 不管是郑琼、周玉铖两位副阁主,还是在这里的武阁十先生,他都没有唤进来。 这句话,可以说是推心置腹之语了。 郑吉心中也清楚,遂点了点头,接下了他的善意。 “阁主不必担心,本殿已派人往父皇那里传讯了,千里急骑。” 正因为郑吉比赵叔敖知道得更多,所以想得也就更深一层。 赵叔敖的担心,她在砺山上就已有打算。 在吩咐士兵安营的时候,她已派出长定率士兵前往京兆了。 凌汉宵勾结贼匪、砺云寨兵器库,还有三皇兄身殒,这都得第一时间让父皇知道。 换句话来说,真正收场的人,是父皇。 在父皇的旨意未抵之前,无论是她还是赵叔敖,都决定不了凌汉宵的事情。 但有一个事情,是他们可以做的。 于是,她开口了:“阁主,石定方已经去探过了,砺云寨的贼匪已经逃了,当务之急,是追索他们……” 她解释自己之所以促成武阁士兵连夜赶至砺山脚下,是心知石定方只带着侦察的队伍,绝对不敌砺云寨贼匪。 现如今,石定方虽已探知砺云寨的情况,但是那些贼匪已经出逃了。 一同消失的,还有兵器库的兵器及工匠。 只要追索到那些贼匪和工匠,有关砺云寨兵器库及凌汉宵,他们才有更多证据。 这也是郑吉要让所有人就地安营扎帐的原因。 她要借助武阁的士兵,去收拾砺山的残局。 “殿下可知那些贼匪的踪迹?” 赵叔敖赞同郑吉的打算,却不是为了配合她得到凌汉宵的证据,而是想日后在安抚山南卫兵将之时,多一分说服力。 多一分说服力,就能平缓一分这波巨浪。 “石定方救下的胡崇,原是凌州都尉,他查探到砺云寨有异,却为凌汉宵所害。据胡崇提供,那些兵器,部分藏于竟陵伯府。” “竟陵伯府?” 赵叔敖万万没有想到,除了山南卫大将军外,此事还牵扯进国朝勋贵。 竟陵伯府虽然式微,在京兆朝堂没有什么存在感,但毕竟是国朝勋贵,在山南道有着非一般的地位和影响力。 郑吉笑了:“倘若没有竟陵伯府,以凌汉宵一人之力,胆敢在砺山私设兵器库?” 赵叔敖沉默下来了。 他何尝不知道,私设兵器库牵连甚大,中间勾连无数? 但是竟陵伯府…… 他看了看郑吉,心中了悟:“殿下是想让老夫去对付竟陵伯府?” “非也。本殿是想请阁主去追索那些逃逸的贼匪和工匠。至于竟陵伯府,本殿自会亲自前往。” 竟陵伯府是国朝勋贵,即便赵叔敖曾是一卫大将军,爵位的存在,依然会让其处于下风。 但她是国朝公主,论及勋,论及贵,竟陵伯府哪有资格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阁主,请你追索砺云寨贼匪,本殿明日则率兵驰往竟陵伯府。兵分两路,如此可行?” 形势如此,不行,也得行了。 最终,赵叔敖还是点了点头。 郑吉与赵叔敖在营帐相商的时候,杜凤句也没有闲着。 他唤来了恒楼山南主事卫蒲山,也就是带队相助郑吉的人。 郑吉对杜凤句足够信任,因此对他的部从也没有提防。 不管是郑循之事,还是胡崇为诱饵之事,卫蒲山他们都十分清楚。 因此,虽然还没有与郑吉商谈,杜凤句已知晓了砺山上发生的事情。 只是,越是知晓,便越感疑惑。 按照三皇子与胡崇透露的线索,这些事情的背后都指向姜、陶两家。 殿下要剿匪,要对付凌汉宵,势不可免要顾虑这两家。 令人意外的是,殿下下山之后,立刻下令将凌汉宵捉拿,完全不计较后果。 以殿下对姜家的感情,以殿下对陶家的看重,这绝不是殿下会做的事情, 所以,殿下这么做,究竟出于何种考虑? 接下来更大的危机,殿下该如何化解? 李行恩将郑吉迎进营帐,边抽出自己的锦帕擦拭着她的鬓额。 “殿下,您当真是太胡来了,这样以身犯险!您就忘记了娘娘的嘱托了吗?老奴回到京兆之后,必定会把这些一一禀告娘娘!平安为重,平安第一!” 李行恩又心疼又担心,现在他凑近了看殿下,才发现殿下身上处处都是夜宿风霜的痕迹。 殿下也就趁着天黑风雪,仗着其他人看不清楚,要是仔细打量的话,就会发现殿下身上处处都是破绽。 郑吉听着李行恩的抱怨,并没有生气。 在经历过激烈的厮杀之后,听到这些没有什么价值的絮絮叨叨,反而让她有一种真实感。 这种真实感,让她得以真正放松下来。 “好了,好了,本殿知道了。下次会小心注意的。您且把所有人都召进来吧。” 凤句他们还等在营帐外面呢! 不管是凤句还是陶静宜等人,想必都心存不解,也该是时候让他们知道自己的打算了。 杜凤句的确有无数的疑惑,但在见到郑吉明显疲惫的神色后,却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殿下亲自上了砺山,已经很久没有合眼了。 他极力克制住自己的眼神——毕竟,边上还有陶静宜、沈沉和褚飞鸢他们。 郑吉看了杜凤句一眼,也没有露出什么端倪。 当此之际,非是她和凤句诉衷情之时。 她看向了陶静宜等人,开始将自己的安排一一说出来。 在说到等待京兆旨意到来的时候,杜凤句忍不住开口:“殿下,您在京兆……有所安排?” 此刻在殿下的营帐里,他恍然大悟。 砺州这些事情的收场,从来就不在于殿下对凌汉宵做了什么,而是在于……殿下在京兆做了什么。 所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 郑吉微微笑了起来,凤眸粲然生辉。 她点了点头,解了所有人的疑惑:“没错,本殿已在京兆安排好了。” 自始至终,她都明白,剿匪这一战的真正战场,根本就不在山南道,而是在京兆。 幸好,她在京兆也留下了一员大将。 「第二更!」 第491章 第一助力 这员大将,就是窦士远。 在离开京兆之后,郑吉一直和窦士远保持着密切联系。 这么做,就是为了让其尽可能知道山南道这里的情况,万一事有不测,以便随时策应。 在郑吉和杜凤句定下秘密前往砺山之时,她就告知了窦士远此事。 尽管,她也不知道中途会胡崇以及胡芳等人,也不知道砺云寨上有兵器库,更不知道郑循会死在她怀中,但是…… 她想利用砺云寨贼匪来对付凌汉宵,这个目的,窦士远知道。 在下了砺山之后,她更是以最快的速度将消息送回了京兆。 她对赵叔敖说的是千里急骑,的确没错,但是消息最先送到的,不是宫中,而是窦家。 这段时日,窦士远一直关注山南道的动静,其实不仅仅是他,满朝文武都差不多。 他们都知道武阁正在山南道剿匪,此次实战将会决出武场的魁首。 这是明面上的影响,暗地里,则关系着姜嫔能不能复宠。 姜嫔的背后,是国朝首富姜家。 说白了,武阁这个魁首之战,说不定还影响着国朝的走向。 再加上已近岁末,朝中并无大事,因此,朝臣们对山南道投掷了更多的关注。 在郑吉离京之前,就和窦家人有过一番长谈。 因此,窦士远知道长定殿下此去山南道,迟早要与山南卫大将军交手。 要对付一卫大将军,个中严峻惨烈,无需任何人告知,他都清楚。 作为在京兆策应的一方,他也早就做好了打一场硬仗的准备。 但他没有想到,这一战来得这么早、这么猛。 在接到郑吉的消息之后,他不由自主地心中一震。 他看到一场滔天巨浪在呼啸而来,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 他拿着急报,飞一般赶到祖父窦珪的院子,喘着粗气说道:“祖父,这该如何是好?” 先前郑吉收服窦士远之时,就言整个窦家须为她所用,因此窦士远知道的内容,窦珪也知道。 窦珪接过急报,匆匆看罢,眉头也紧皱了起来。 殿下对他们真是……信任啊! 这种信任让他们内心火热,但同样也是莫大的压力。 窦珪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自镇定:“慌什么?殿下已有安排,我们全力以赴去执行就可以了。” 听到祖父这么说,窦士远稍微冷静了一些。 他压下内心的震动,点了点头:“祖父,您说得对。殿下已经做了她能做的,我们要竭力完成殿下的嘱托。我这就去找窦丛!” 窦士远和窦丛虽然都姓窦,但两家其实没有什么往来。 他之所以要去找窦丛,是因为在此事能使得上力的,第一个就是窦丛。 窦丛是兵部侍郎,说起来,其能担任此职,还是多得长定殿下与姜家之助。 先前蜀州士兵哗变,窦丛奉命前去蜀州平乱,若无姜家十万两白银资助剑南道,窦丛仅以一己之力,绝对没有那么快就能平息蜀州的哗变。 说不定,还会因为平乱不力而身陷囹圄。 长定公主、姜家在平乱上的助力,窦丛面上虽然不显,但内心很是领这个情。 他对长定殿下感激,在武阁多场比试之中,也曾亲自去观战,便越发对长定公主心生好感。 在砺州剿匪一事上,他也暗中出力,助赵叔敖促成此事。 窦丛听到门房来禀窦士远求见的时候,实在感到疑惑。 他是兵部侍郎,窦士远是吏部司封郎中,两人素无往来,窦士远为何会突然求见? 而且,连提前三天投拜帖的礼仪都不顾了,缘何如此着急? 窦家既然被称为吏部窦家,在朝中当然有非一般的影响力,窦丛虽然不惧,却也不想得罪这样一个家族。 他想了想,便令门房将窦士远迎了进来。 然而,当他听完窦士远的请求后,不禁感到了深深的懊恼。 不应该! 实在不应该接见此人啊! 若是没有接见此人,他便不知道山南道的事情,但是时光不能倒流啊,他怎么就见了窦士远啊! 早知如此,不管是吏部窦家,还是兵部窦家,他都不会见了! “窦大人,此事……只能拜托窦大人了。” 窦士远装作没有看到窦丛的苦瓜脸,弯下腰深深作揖,莫名感到有些开心。 自己沉重固然没法缓解,但看见别人同样沉重,就感觉到轻松了啊。 窦丛沉吟不语,心中着实为难。 无他,窦士远请求的,乃是山南道最新的消息。 山南卫大将军、砺云寨兵器库、三皇子殒命,任何一个消息,放在朝堂上都会引发动荡。 更何况,是三者合一呢? 让他难以决断的是,长定殿下来寻求他的支持。 换言之,是要他在皇上跟前推波助澜——这个请求,的确是难啊! “窦大人何时投靠了长定殿下?殿下对你真是信任有加啊,竟将此等机密告知于你。本官实在佩服、佩服!” 窦丛捻须答道,语气多少有些阴阳怪气了。 “嗨,这算什么机密?这些事情,窦大人您现在不也知道了?”窦士远摊开手,故作无奈道。 大家半斤八两,谁也没想刺到谁。 旋即,窦士远正色道:“窦大人,在下奉殿下之令,敢问窦大人一句:您觉得这些事情出现在山南道,凌汉宵可无辜?” 这话,窦丛自然不能回答的。 他作为兵部侍郎,还曾作为招讨使平定蜀州哗变,实在太清楚军中那一套了。 这几件大事都发生在山南道,凌汉宵岂能无辜? 只是,无论凌汉宵是否有罪,长定殿下私自将一个三品大将军拿下,这是在明晃晃打十六卫兵将的脸面! 他作为兵部侍郎,能说什么? 窦士远闻言,也不失望,随即笑了一下,问道:“那么,窦大人,在下再问您一句,您……可愿意见到山南卫像蜀州一样,兵将相残?” 这话,令窦丛脸色一变。 他收起了脸上寒暄的笑意,神情威严,冷肃道:“窦大人,慎言!” 蜀州哗变,兵将相残,这些场景,朝中没有人比窦丛更清楚的了。 窦士远这句话,正正戳中了他的心。 他这个反应,倒是让窦士远心中大定。 果然,窦丛的心是软的,殿下没有看错。 「第一更!」 第492章 借力打力 窦丛的心不软,只是作为一个平定过士兵哗变的官员,他很清楚兵将相残是什么样的。 当时还只是剑南卫辖下的一个州,就引发那么大的动静。 现如今还是一卫大将军…… 他简直不敢深想事情的后果。 然而,他为长定殿下助力,就能免去这一次山南卫危机吗? 一个公主,当众捉拿一卫大将军,且不论凌汉宵是否有罪,如此举动必定会让其余各卫的大将军人人自危。 所造成的不良影响,要比凌汉宵所做的严重得多了。 “窦大人,您怎么会觉得这是不良影响呢?要知道,凌汉宵胆大包天,若非他犯下那些罪行,长定殿下怎么会拿下他?” 在窦士远看来,窦丛这是颠倒了因果。 若殿下草菅人命、随意废黜官员,这才会造成不良影响。 问题是,殿下不是! 因为砺州之事太过骇人听闻,凌汉宵官职太高,殿下为了稳住局势,不得不先发制人。 若是放任凌汉宵不管,以其官职地位,必定会召集众多山南卫兵将,届时莫说往京兆传讯了,怕是殿下他们连性命都难保。 毕竟,连三皇子都死在了砺山上。 虽说三皇子已经被贬为庶人,但这些丧心病狂的人连皇嗣都敢掳杀,那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见到窦丛依然沉默不语,窦士远把心一横,直接说道:“窦大人,您可知道,兵器库之事,还牵涉到北疆陶家?” 殿下已经跟他道明,送到宫中的消息乃是修饰版,只有他手中的才最全面。 比如,凌汉宵早已经提前布局,将兵器库之事栽赃到姜家、陶家身上。——这一点,殿下暂且不会告诉皇上。 如此一来,凌汉宵想要做的,可不仅仅是山南卫乱起来了,而是要将首富姜家、镇北都护府都牵涉进来。 镇北都护府远在北疆,陶家历代镇守在那里,陶敬渊更是一守就是二十年,谁会相信这样的家族会在山南道私设兵器库? 明明没有可能的事情,但是皇上知道了,会怎么做? 鉴于陶敬渊的军权和地位,再加上陶家还有一个十五皇子郑律,那么是不是会猜忌陶家? 即使一时没有处置陶家,但是祸患已经埋下。 若是再有别的事情推波助澜,那么陶家焉能像现在那样继续守护北疆百姓? 这个利害一摆出来,窦丛的脸色就变了。 他立刻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这是有人在借用山南道兵器库一石二鸟,除了要私制兵器外,还要削弱北疆的防卫力量! “窦大人,您在兵部任职,对陶大将军并不陌生。您相信,他会在山南道设兵器库吗?”窦士远直接问道,毫不避讳。 窦丛仍旧没有回答,但是内心已有答案:不会。 若陶敬渊真的有反意,那么北疆偌大的地方,同样也有矿藏,何必舍近就远? “窦大人,长定殿下这个请求,非是为殿下个人私利,而是为了国朝安定。”窦士远这样说道。 他替殿下办事,既是私心,何尝不是为了大义? 窦丛沉默良久,最终点了点头。 是了,他不相信陶敬渊会私设兵器库,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国朝动乱起来,那么…… 他会答应长定殿下的请求。 离开窦丛府上之后,窦士远暗暗松了一口气。 殿下的安排,他已经做了一半。 至于另外一半…… 消息他已经送出去了,剩下的,真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来自山南道的消息,还是千里急骑,自是第一时间就被送进了宫中。 永宁帝看罢急报,顿时勃然大怒。 “啪”的一声,他猛然用力将急报压在御案上,额头青筋爆发:“私设兵器库者,罪论罪当诛!” 最让永宁帝心惊的,不是凌汉宵勾结贼匪,也不是他的三皇子死于非命,而是砺云寨发现兵器库一事。 有人胆敢私设兵器库,就意味着有人暗中掌握了兵器制作的技术,也就意味着有人谋取军中! 所谓“树立其国,灭亡其国,未始不由兵也。”,军势、兵权,此乃国之利器,也是国之重器,非国君不能扛。 现在却被人染指了。 更甚者,此便是窃国! 永宁帝就是再仁善再温和,也绝对不能忍。 何况他不是? 倘若砺云寨的贼匪或山南卫的兵将在他面前,他会毫不犹豫下令这些人当场砍杀。 不得不说,郑吉对她父皇知之甚深,才故意将兵器库的事情放在了最面前,而且描述得极为细致、影响推测得极为严重。 引起的后果,就是永宁帝极为震怒。 将消息送进宫中的兵部尚书崔重规低着头,心中大为懊恼。 他身体不好,难得出现在兵部官衙一次,偏偏遇着这千里急报,恰好窦丛有要事在京郊,不得不硬着头皮将此呈至紫宸殿。 他上什么朝?在府上养病不好吗?何须直面皇上的怒火? 崔重规懊恼归懊恼,却明白兹事体大,他受几口皇上的唾沫星子不算什么,真正害怕的,是山南道那里的人。 永宁帝发泄过后,内心好过了一些,看着崔重规道:“崔卿,你说,谁敢在山南道私设兵器库?” 这等要命的问题,崔重规不敢答,也不敢不答,更不敢乱答。 “皇上,臣以为,当立刻派三司前往山南道,以查清真相!同时还要稳住山南卫,以免引发动乱。” 这些正确的废话,他在进入紫宸殿之前就已经演练过了,看起来倒不失三品大员的冷静。 永宁帝没有说话,他当然知道崔重规的话没错,但这不是他想要的办法。 他想要的,就是立刻、马上有人把确定的对象告诉他,唯有如此,他才能泄掉满腔的怒火。 崔重规这个人,如泥鳅似的滑不溜手,怎么可能给出这样的答案呢? 永宁帝和他说兵器库,他就满脸忧愁说到凌汉宵被拿下;永宁帝和他说凌汉宵,他又神情悲痛地提起三皇子,还举起手抹了抹眼角,狠骂一句:“贼子可恨!” 眼见着帝王的耐心渐渐消失,崔重规心中也着急起来了:他的救星,怎么还没有到呢? 恰在这时,紫宸殿外的侍卫高声禀道:“皇上,皇后娘娘求见!” 崔重规忙不迭低下头,掩住眼中的喜意:终于来了! 「第二更!树立其国,灭亡其国,未始不由兵也。——杜牧《注孙子序》」 第493章 另外一半 永宁帝正气在头上,骤听到薛皇后求见,下意识就想拒绝不见。 但他目光扫过御案上的急报,随即改变了主意:“宣!” 同时,令崔重规退下去思量对策。 崔重规退出紫宸殿之时,下意识抬起头,恰好看到了踏进紫宸殿的薛皇后。 两者目光相对,交换了一个彼此才懂得的眼神,随即便飞快地错开了。 悄无声息,无人发觉。 永宁帝神色十分不豫,冷冷道:“皇后何事求见?” 薛皇后似没有看到他难看的脸色,温声请道:“皇上,臣妾是为了冬至礼而来。” 她接着解释:“先前司制房为各宫妃嫔制作了一批冬衣,别的都好说,就是福庆宫的礼服是贵妃制式,与姜氏现在的分位不符。臣妾拿不准,特来请示皇上。” 永宁帝“哼”了一声,没好气道:“为冬至礼而来?朕看你是为了山南道而来吧?” 他又不是傻的,一件冬衣礼服的事情,何须让皇后这个后宫之主巴巴赶来? 还是在这样微妙的时候。 薛皇后默了一瞬,忽然笑道:“臣妾当真什么都瞒不过皇上。没错,臣妾听闻山南道送来了消息,实在放心不下,特意来看看皇上。” 永宁帝定定看了薛皇后一眼,见到对方气定神闲的样子,胸中的怒火不禁散了些许。 他伸手按了按额角,目指御案上的急报,疲惫道:“罢了。你且看看,奏报都在这里了。” 此话一落,薛恭便上前取下了奏报,恭敬地递到薛皇后手中。 薛皇后接过奏报翻了翻,很快就递了回去,皱眉道:“皇上,臣妾又不懂朝事,便是看,又能看出什么来呢?” 永宁帝垂着眸,闻言只掀了掀眼皮,没有说什么话。 “皇上,臣妾虽然不懂,却觉得,砺云寨这些贼匪当真是无法无天!他们连皇嗣都敢杀害,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呢?” 在凌汉宵和兵器库之间,她选择了先提及三皇子。 她没有指出郑循已经被贬为庶人,严格来说已不能算作皇嗣了。 血脉这个东西是洗不断的,别说郑循只是被贬为庶人,就算被投入诏狱,改变身份还不是皇上一句话的事情? “这些人,就算剔其肉析其骨,也绝不能赎其罪。幸好,长定现在就在山南道,还算为咱们皇家挽回了尊严。” 永宁帝抬眸看她:“怎么说?” 薛皇后笑了笑,回道:“皇上,您这是怒而生乱了。那些贼匪谋害皇嗣、私设兵器库,就连凌汉宵这个大将军都牵涉其中,这不就等于打了朝廷一记耳光?” “若没有长定在山南道当机立断,立刻控制了凌汉宵,还活捉了一百多贼匪,那么朝廷的颜面真的被扫光殆尽了。” 永宁帝听出她的意思,越发觉得怪异:“皇后,你的意思是说,长定这么做没有错?” 奇了怪了,薛皇后对姜贵妃一系并无多少好感,怎么突然会为长定说起好话来了? 薛皇后叹息道:“皇上,臣妾的确觉得长定一个公主,执掌士兵前去剿匪很不妥,但是,臣妾觉得长定在这一事上,做对了。” “仔细说说。” “是,皇上。”薛皇后继续道,“皇上,您试想想当时的情形,那么危急,长定作为国朝公主,要维护国朝威严,要控制军情,除了立刻把凌汉宵拿下之外,还能有更好的办法吗?” “等等,皇后,你这么说——是相信凌汉宵真的勾结贼匪、私设兵器库?” 薛皇后摇摇头:“皇上,臣妾是否相信,这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她故意放慢了声音:“山南道谁有这个胆子呢?或者说,山南道会出现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凌汉宵脱得了干系吗?不然,何以山南卫这么多年都剿匪不力、由得那些贼匪越来越猖獗?” 薛皇后容貌端庄,嗓音也较其他后宫妃嫔更为低沉,此刻她的话语徐徐道来,自带着一股安抚冷静气息,让永宁帝的怒火越发消散了。 永宁帝合了合眼,依然无法说服自己:“可是,凌汉宵已是一卫大将军了,他这么做,图的是什么呢?” 三品大将军已是武将最高官阶了,且凌汉宵执掌十万山南卫士兵,这可是实打实的权力,名副其实的位高权重。 其与贼匪勾结、私设兵器库,还想得到什么? 或者说,三品武将之上,十万士兵之上,是什么? 永宁帝隐隐有所猜测,却难以置信:凌汉宵在十六卫大将军之中并不算出彩,他从未看出其有这种野心! 薛皇后将永宁帝的神色收入眼底,实在太清楚他在想什么了。 于是,她故意戳破了他不愿意相信的遮幕,这样道:“皇上,有些人啊,无论给了他多少,依然觉得不够。皇上,这就是欲壑难填啊!” 说罢,她便低下了头,再不说话了。 皇上这些疑问,当真十分可笑。 即便皇上自己已坐上这个位置了,依然还有无数想要的东西。 一卫大将军又怎么会没有贪图呢? 不过,不管凌汉宵是不是真的贪图,她都不甚在意,因为——无论他有没有,她都一定要让皇上觉得他有! 唯一可惜的是,这样做,就等于助长定一臂之力了。 薛皇后内心扼腕,但她向来果决,已经想定的事情就不会改变。 况且,两害相权取其轻也,长定只是区区一个公主,以后有的是机会对付,但是一卫大将军,却不是那么容易拉下马的。 如今长定歪打正着,把凌汉宵拉下来的机会递到她面前,她无论如何都会牢牢抓住。 她和她的皇儿,已经盯着山南卫大将军这个位置很久了。 她势必要让自己的人取而代之,以便弥补错失北衙大将军这个遗憾。 原本她一直为此而耿耿于怀,没想到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 好,长定这个急报来得太好了! 幸好,崔重规及时传讯于她,她才能得以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推皇上一把。 有些话语,崔重规这个兵部尚书不便说,但她这个皇后完全可以说。 更重要的是,是她放在长定身边那枚棋子送来的消息,让她再无后顾之忧! 「第一更!」 第494章 谁不心动? 此刻,在竟陵伯府,郑吉已经带着长定率士兵住了下来。 说是住下,其实也不太恰当。 而是,她以竟陵伯府为驻扎地,在此检点军事。 谁让竟陵伯府这里有一个巨大的演武场呢? 这毕竟是勋贵之家,虽然在京兆朝堂不显山不露水,但实际上却是禾秆盖珍珠,竟一点也不输给京兆的公侯之家。 甚至,有过之而无及。 旁的不说,光是看到竟陵伯府的摆设,她就知道凌汉宵私设兵器库,多半是与竟陵伯府有勾连。 毕竟,这样一个豪奢的伯府,只靠朝廷的奉养必定难以为继。 只有它有别的财富来源,而且是巨大的财富来源,才能是现在这个模样。 先前长定率将竟陵伯府围住的时候,竟陵伯裴弦还以为是哪伙势力不长眼,怒气腾腾地冲出来,扬言要立刻召集山南卫大军来捉拿他们。 言辞之嚣张,态度之蛮横,仿佛他要召集的,不是国朝保家卫国的士兵,而是他竟陵伯府的侍卫。 由此可见,竟陵伯府与山南卫兵将往来之深。 虽然国朝没有明文规定勋贵之家不得与军中武将往来,但大家都知道避忌,少有像他们这样毫不遮掩的。 郑吉不禁好奇:砺云寨上的兵器到底制作出了多少?送往竟陵伯府这里的又有多少? 难怪,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人知道砺山上还有一个兵器库。 一个山南卫大将军,拥有此地最强的武力;一个竟陵伯府,拥有此地最尊的地位。 谁敢怀疑他们?谁敢查探他们? 两者联合起来,难怪能瞒天过海,无往而不利了。 郑吉还记得,当她的车驾出现在竟陵伯府外时候,裴弦脸色大变的样子。 她连半句话都懒得说,直接做了个手势,长定率士兵便将裴弦拿下了。 随后,长定率士兵又控制了裴弦的家眷及亲信,并且在裴弼和许氏的带领下,查抄了竟陵伯府,将竟陵伯府的暗室密道搜了个干干净净。 当郑吉看到那一箱箱崭新的箭镞之时,心底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股杀气,看着裴弦的目光就好像看着个死人似的。 若不是为了留着此人押往京兆受审,她当场就要了裴弦的性命! 这么多的箭镞,可见砺山兵器库存在之久! 也可见……山南卫兵权旁落之久! 此后的事情,自是不用多说了。 有秦胄这个爱财如命的长定右率在,竟陵伯府的地皮几乎都被翻转过来了。 最后查抄出来的钱财珍玩,就连郑吉这个有着国朝首富的外祖之家、曾入过姜家汇通堂的长定公主都默了一瞬。 太多了啊! 一个竟陵伯府,何以能敛下这么多钱财呢? 具体原因她还没有查清楚,但她知道一点:山南卫这里的风暴可以平息一些了。 蜀州哗变之时,姜家以十万两白银入剑南道,助窦丛平乱,现在…… 现在竟陵伯府这些银子,自然也可以平定山南卫的动荡。 兵者,政也,财也。 虽然这些银子不可能全部消弭捉拿凌汉宵的影响,却有大用,那就是利于安抚山南卫士兵。 “殿下,裴弦什么都没有招供,但他的心腹及妻儿已经招认了不少。”褚飞鸢向郑吉禀告最新的动静。 “是武阁的人审讯的吧?” “是,是周副阁主领着柳先生审问的。”褚飞鸢回道,想了想,补充了一句:“自始至终,属下都只是看着,连话都没有说。” 郑吉从这句话中莫名听出了一丝骄傲,不禁勾了勾唇角。 是了,褚飞鸢出自诏狱,若是他出手的话,裴弦不会什么都没有招。 她点了点头,表示肯定:“很好,你无需出手,由他们去做即可。” 褚飞鸢要做的事,唯有一点:那就是审问郑循身边的那名死士“十一”。 在砺山脚下,她和赵叔敖定下兵分两路之策。 天一亮,便由赵叔敖带着武阁的士兵,根据胡崇提供的线索,追索那些逃逸的贼匪和工匠,而她则带着长定率士兵来到竟陵伯府。 为了互通消息,也为了知己知彼,赵叔敖分了一部分士兵跟随郑吉行动。 其中,就有副阁主周玉铖和柳晖先生等人。 郑吉当然也不可能将胡崇的性命全然托付他人,于是石定方带着部分长定率士兵随赵叔敖而行。 就连杜凤句,也被她派去了跟着赵叔敖。 那些贼匪和工匠的线索太过重要,她不放心把这些交给别人,唯有交给凤句。 而且,一旦有所变故,能够及时应对的,也只有凤句。 有桃花大人在凤句身边,她也不担心凤句的安危。 她这边已经将竟陵伯府控制,但是赵叔敖那边仍旧在追索着贼匪,并无多大的进展。 她并不着急,她据守竟陵伯府,把这里当练兵之所,剩下的,就是等待。 除了等待赵叔敖那边的消息,更重要的,是等待京兆那边的传讯。 曹宁被李行恩带进来的时候,郑吉正低头看着京兆邸报。 月下美人,灯下美人,此时的殿下依然美得惊心动魄。 但在曹宁看来,殿下的手笔,比之殿下的容貌,来得更让人心神震动。 “殿下,消息已送往坤宁宫了。”曹宁禀道,心中始终不踏实:“皇后她……真的会助殿下吗?” 这毕竟是他重回殿下身边之后,主动送出的第一份情报,坤宁宫会相信吗? 他担心会不会是哪里露了痕迹,担心坤宁宫会不会怀疑,担心会不会坏了殿下的大事。 “为什么不会?”郑吉淡淡道。 她沉静的话语,带着一种巨大的笃定,恰到好处地安抚了曹宁心中的焦虑。 “皇后要把凌汉宵拉下来,要把山南卫大将军换上自己的人,现在本殿把这么好的机会递到她跟前,她一定会帮助本殿。” 郑吉笑了笑:“而且,是不遗余力地帮助。” 一卫大将军,代表的是十万士兵的势力,即便是太子,即便是皇后,又怎么会不心动? 更何况,还有曹宁暗中送给坤宁宫的线索呢? 薛皇后既无后顾之忧,又得眼前之利,怎么会不心动? 迂其途,而诱之以利,后人发,先人至,此知迂直之计者也。 这,可是当年凤句一字一字教她的,她随势用计,薛皇后怎能不按照她设想的去做呢? 「第二更!迂其途,而诱之以利,后人发,先人至,此知迂直之计者也。——《孙子兵法》」 第495章 尘埃落定 郑吉看向曹宁,赞许道:“不必有负担,你做得很好了。” 曹宁已做了应该做的,而她……能算的都算到了。 此事,不可能不成。 “殿下,那些人名,透露出去当真没有问题吗?”曹宁再一次问道。 尽管他非常明白,以殿下的性子,能让他送出去的情报,必定经过深思熟虑的。 但是,太子一系势力太大,行事缜密又毒辣,他着实担心。 “无须担心,静待京兆的消息即可。”郑吉再次笑了笑。 此来山南道,她就知道坤宁宫一定会让曹宁刺探消息。 一是为了试探曹宁,二来也是为了她的情报。 在上砺山之前,她就已经吩咐曹宁,令其三天后将她秘密上砺山的消息送至坤宁宫。 原本她是打算将计就计,趁机摸一摸坤宁宫的打算。 不料,砺山上有变,她救下了胡崇胡芳等人,还遇到了三皇兄郑循。 于是,曹宁送往坤宁宫的消息就变了。 郑吉一下山,就让曹宁把原先的消息换成了 他所说的人名,是郑循临终前说出来的人名。 这些人名,是山南卫这一局的破绽,关系着姜、陶两家能不能与山南卫撇清楚关系。 郑吉一下山,就令曹宁换了即将送出去的情报,其中最主要的,便是加了这些人名。 当然,这些人名不全是郑循所说的那些,她还改了几个名字。 这几个名字,才是她真正想借曹宁的手送到坤宁宫的。 薛皇后不用这个情报犹可,若是用这个情报…… 那么姜家、陶家就可以彻底从这一局里抽身出来了。 届时,她定会真心实意地对其说一句:多谢了! 情报已经送到薛皇后手上了,薛皇后用不用、什么时候用,这个就是下一步的事情了。 曹宁离开之后,秦胄实在压不住心中的疑惑:“殿下,您怎么知道凌汉宵不是太子一系的人呢?” “本殿并不知道。” “……”秦胄被噎住了:殿下,是在开玩笑吧? 殿下不知道,还让曹宁那么做? “这有什么不对吗?”郑吉反问道,“本殿的确不知道,但曹宁这个情报送出去,不就知道了?” 无论薛皇后动与不动,她都能判断凌汉宵是不是太子一系的了。 薛皇后不动,或是坐实凌汉宵与贼匪勾结,那么凌汉宵就不是他们的人。 若是薛皇后他们想方设法为凌汉宵脱罪,那么结果也明了。 虽然她现在还不知道薛皇后会怎么选择,但她心中已有了判断。 “凌汉宵多半不是薛皇后的人。你发觉没有?郭昶一直希望本殿前往砺山呢。” 郭昶背后的势力就是太子,从砺州府衙外到砺山脚下,都力促她上砺山。 这必定是太子一系的授意,换句话来说,太子他们在砺山埋伏了人手,要对付她。 “那不就是与凌汉宵的安排对上了吗?”秦胄反而更奇怪了。 太子诱殿下上砺山,凌汉宵在那里埋伏了人手,就是要对殿下不利,这不正是说明他们是一伙的? “看起来是这样没错,但是……”郑吉摇摇头,道:“但你忽略了一点,那就是一卫大将军的重要性。” 国朝有几个大将军?凌汉宵的位置何其重要?! 一旦她出了事,且三皇兄在砺山被害,再加上剿匪不力……凌汉宵怎么能脱得了干系? 为了对付她这个公主,太子一系就要舍弃凌汉宵这个山南卫大将军。 老实说,这个买卖并不划算。 倒不是郑吉妄自菲薄,而是她很清楚,现在的自己,虽然已经引起了太子一系的注意和忌惮,却还没有到令他们不惜一切代价要除掉的地步。 更为重要的是,太子一系在先前的谋划中,已失去了北衙禁军首领这个位置,失去了军中一大势力,如失一臂。 若再失去凌汉宵这个军中的势力,那就再断了一臂。 这样的话,太子一系就等于双臂俱断。 以薛皇后和太子这样精明缜密的人,会做这样的蠢事吗? “可是……”秦胄发现自己的脑子不太好使,越听越糊涂了。 “既然凌汉宵的位置如此重要,那他背后的人……怎么会愿意舍弃他?” 郑吉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自是因为,舍弃凌汉宵,能够得到更大的利益!” 有什么比一卫大将军更重要的呢? 有的。 根据郑循的线索,舍弃了凌汉宵,可以同时除掉首富姜家和北疆陶家。 没了一个山南卫大将军,若有一个镇北大将军,也不算损失。 况且还有姜家之财…… 现如今她还想不到,若姜家出事,这背后的人要怎样得到姜家之财。 说起来,前世姜家出事之后,姜家之财全归了父皇和国朝。 但是,父皇完全没有舍弃凌汉宵的理由。 郑吉还有一个猜测,那就是从一开始,凌汉宵就是个弃子。 因为,无论她是否出事,有胡崇这个人在,砺云寨兵器库的事情迟早都会被爆出来,那么凌汉宵迟早都会出事。 究竟是谁有那么大的手笔呢?竟然以一卫大将军为弃子。 还有那大半的山南卫士兵…… 山南道与北疆相隔何止千里? 若不是有郑循临终告知,谁能想得到山南卫的兵将会牵连到镇北大将军陶敬渊? 郑吉知道,自己还有些事情没有想通,说白了,还是手中的线索太少。 不过,没有关系。 褚飞鸢那里还有一个死士,京兆的消息还没有送到。 她等得起。 “哦,这样……”秦胄挠了挠头,其实还没有想明白。 不过,也没有关系,反正有殿下在,他的脑子大多时候用不上。 他如今要做的,就是好好守护殿下。 哦,还有要保护凌汉宵——可不能让其自尽或者被劫走了。 不过,现在这种状态,也维持不了太久的。 殿下拿下凌汉宵之事,始终都要给山南卫一个交代。 现在山南卫看起来很平静,那是因为所有兵将都还在观望着。 幸好,京兆的消息很快就传回来了,同样是千里急骑。 当郑吉接到来自永宁帝的旨意时,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果然不出她所料,山南道这里……尘埃落定! 「第一更!」 第496章 谁想她竟会这样做啊! 京兆的旨意很简短,就是令郑吉将凌汉宵和竟陵伯尽快押送回京兆,同时安抚好山南卫的兵将。 随着这个旨意而来的,还有窦士远秘密送来的消息。 消息中详细说了窦丛将崔重规推进紫宸殿、薛皇后前往紫宸殿之事。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在紫宸殿说了什么,虽然不会全部传出来,但多少会有些风声。 这个旨意已经能说明很多了。 果然,薛皇后不遗余力地坐实凌汉宵的罪名。 由此可见,凌汉宵极大可能不是太子一系的人。 之所以说是极大可能,是她不排除太子、凌汉宵联合起来做戏——只要薛皇后足够心狠。 但这一点,现在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现在有了父皇的旨意,那么她想做的事情,就能做到了! “殿下,现在是要将凌汉宵和裴弦押往京兆吗?”秦胄看向圣旨,这样请道。 郑吉点点头,道:“的确如此。时间紧急,此事就麻烦周副阁主了。” 周玉铖不善言辞,只是疑惑地看着郑吉。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他不及发问,便听到郑吉道:“周副阁主,兵器库尚未水落石出,本殿现在走不开。你立刻将凌汉宵和裴弦押往京兆,以便三司审理、查清真相。” 周玉铖顿时大惊失色,忙不迭道:“殿下,这恐怕不妥……” 郑吉出语安抚:“周副阁主无须担心,本殿会让部分长定率随你进京。当务之急,是立刻送走凌汉宵和裴弦,迟则生变。” 没有了凌汉宵这个大将军这个主心骨,再加上其心腹亲信在砺山脚下被擒拿不少,山南卫要乱起来就不容易了。 周玉铖却还是摆手,回绝道:“殿下,此事关系重大,宜先禀告阁主为宜。” “这会儿,赵阁主已往凌州而去了,等不及了。本殿相信,他也会赞同的。” 见到周玉铖还想反驳,郑吉脸色沉了沉:“周副阁主,本殿这是遵旨办事,耽搁不得,无须多言,去吧!” 周玉铖动了动唇,满脸忧色,见到郑吉冷硬的神色后,只得应道:“是,殿下。” 这是长定殿下所下的命令,他不得不遵,但此事必须尽快告知阁主。 他身旁的柳晖眸光闪动,却没有说什么。 周玉铖率领武阁士兵退下去之后,郑吉垂眸看向手中的圣旨,唇角勾了勾。 凌汉宵翻不了身了! 秦胄却担心:“殿下,由武阁士兵押送凌汉宵,即使有长定率掠阵,若山南卫兵将劫道,那如何是好?” 凌汉宵毕竟是山南卫大将军,手下兵将无数,他们能眼睁睁看着凌汉宵被押送上京? “如此不是正好?父皇也想知道,凌汉宵的心腹将领到底有多少。” 郑吉做事周全,哪里没有想到这个可能? 她还巴不得凌汉宵被劫走! 如此一来,她才更有理由与山南卫兵将交手。 “放心,凌汉宵的部众不敢在这个时候轻举妄动。劫道之事,不会发生。”郑吉笃定道。 凌汉宵是他们的大将军没错,但是朝廷旨意已下,山南卫的士兵若是胆敢劫走凌汉宵,那就是哗变了。 往重里说,就是谋反了。 没有主将,怎么谋反? 那些山南卫兵将这会儿应该惴惴不安、夹紧尾巴做人才对,哪里还敢做这种大逆之事? 不过…… 她沉吟片刻,吩咐秦胄道:“不过,还是要严加防守。你且去挑选精锐,着程向雅率兵护送凌汉宵他们进京。” 虽然凌汉宵的部众不敢动,却要防着凌汉宵背后的人杀人灭口。 她倒要看看,凌汉宵背后的人会不会出手,她能不能抓住一点痕迹。 这也是她让周玉铖等人押送凌汉宵和裴弦回京的原因之一。 说白了,这是明谋,凌汉宵就是摆在面上的诱饵,就看他背后的人耐不耐得住了。 秦胄拱手听令,立刻去安排了。 郑吉摊开手中的圣旨,用手按着“安抚山南卫兵将”那一行字,微微笑了起来。 在她看来,父皇这个旨意最有价值的,就是这一句了。 见到自家殿下如此高兴,李行恩的心情不觉随之飞扬起来。 他顺着殿下的动作看去,双眼眯成了一条细缝。 殿下手指纤细白皙,看上去和其他金枝贵女无异了——如果不看掌心指腹厚茧的话。 这都是他精心养护的成果,满意! “殿下,您此行的任务算是顺利完成了吧?” 凌汉宵都被拿下了,只待赵阁主和杜先生他们回来,是不是就可以回京了? 山南道虽没什么不好,但他还是习惯自己在长定公主府的床榻啊。 不想,郑吉却摇了摇头,道:“任务完成?不对,本殿的任务还没有正式开始呢!” “?”李行恩不明所以,殿下已经做了那么多事情,连任务都没有开始? 他下意识问道:“那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剿匪!”郑吉大笑道,凤眸光彩摄人:“本殿前来山南道,就是为了武阁实战,要在这里剿匪的!” 李行恩虽然是个内侍,但一直在郑吉身边,耳濡目染之下,对军政大事可不是一无所知。 砺云寨的贼首都被殿下击杀了,武阁他们现在正在追索那些印尼的贼匪,殿下还剿什么匪? 郑吉笑而不语,随即合上旨意,步如疾风地朝竟陵伯府的演武场走去。 “传本殿之令,长定率立刻整兵,随本殿出兵!” 砺山的贼匪是没有了,但砺州还有其他贼匪!就是砺州的贼匪没有了,山南道也还有其他贼匪! 对长定率而言,这是千载难逢的练兵机会! 更重要的是…… 她握紧了手中的圣旨:这也是她接触山南卫兵各州兵将的最好机会。 接下来,她就要带着父皇的圣旨,去好好“安抚”山南卫各州府兵! 此时,赵叔敖和石定方一行,正在凌州密林里追索着从砺云寨逃匿的贼匪和工匠。 种种迹象提示,那些人就藏身在这密林里面。 贼匪行踪已经锁定,那就意味着事情将落下帷幕了,赵叔敖满是风霜的脸容也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正是在这样的时候,他得知了长定公主的举动,不禁傻了眼。 谁能想到,她竟会这样做啊! 「第二更!谢谢大家的投票!」 第497章 奉旨市恩 郑吉做的事情,说起来十分简单,那就是带着长定率在山南道各州府剿匪。 但是,她是带着皇上的圣旨去的! 每到一个州府,她首先做的,不是剿匪,而是召见各州府的将领,各折冲府的都尉、校尉,她竟然都见了个遍! 按理说,就是国朝兵部尚书亲至,也不可能见齐各州府的将领,但郑吉偏偏做到了。 因为,她每过一个州府,手中都握着皇上的圣旨! 更何况,她的身后还跟着浩浩荡荡的长定率士兵。 但是,以上这些,都不是最根本的原因。 最根本的是,此时山南道风声鹤唳,各州府兵将人人自危。 他们已经知道凌汉宵大将军出事了,被京兆来的长定公主当众拿下,其罪是勾结砺云寨贼匪、私设兵器库。 哦,还加上一个谋害皇嗣。 骤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各州府的将领都大惊失色,简直不敢相信。 长定公主只是随武阁前来剿匪而已,怎么……山南道的天一下子就变了? 得凌汉宵看重的将领自然日夜寝食难安,别的将领也都不得安宁,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风浪。 山南卫的大多数将领,其实都心知肚明,砺云寨的贼匪久剿不绝,必定有什么猫腻。 但是山南道太大、将领众多,他们不敢理会、不想理会,最终才导致现在的局面。 其实,在得知武阁前来山南道剿匪的时候,就有不少将领就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但他们想得最严重的,也是觉得砺云寨这一次应该会被收拾了,或许某些将领要遭殃了。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个遭殃的将领,竟然是山南卫大将军。 所有将领之首! 事情太重大了,发生得太突然了,即使是凌汉宵的心腹将领,在这个时候也不敢有任何动作。 他们只能观望着…… 这一观望,他们便迎来了长定公主,带着皇上圣旨而来的长定公主。 长定公主召见他们,所为何事呢? 这是萦绕在每一个将领心头的疑问。 不管是为了得知答案,还是为了观察局势,他们的选择都惊人的一致。 那就是异常顺从地听从召令,来到郑吉的跟前。 此时,郑吉率领长定率士兵来到了房州,见到了这里的一众将领。 她端坐在上首,身边肃立着秦胄等长定率士兵,目光扫过一个个房州将领,并没有说话。 立于她下首的将领们同样沉默不语,努力维持着寻常的神色。 至于内心…… 自然都是起伏不已。 和许多第一次见到郑吉的人一样,他们最先惊叹于她的艳丽至极的容貌,但很快,就会震慑于她浑身独特的气势。 怎么说呢? 长定公主并没有刻意造成压迫,但无论是她的气势,还是她背后那些悍勇的长定率,都让在场的将领们感受到一股森严的杀意。 仿佛,长定公主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这种感觉令人不寒而栗。 难怪,长定公主能以女子之身入武阁,还能来到山南道争夺魁首。 在见到郑吉的那一刻,他们恍然大悟:难怪,凌汉宵大将军会被当众拿下。 长定公主,真的颠覆了他们以往对朝廷公主的所有认知。 同时,他们的心也高高地悬了起来。 最令人恐惧,不是困难,而是未知。 他们不知道长定公主想做什么,她以皇上旨意召见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 郑吉任由他们打量够了,才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捻起茶盖轻轻划着,仿似闲聊般道:“诸位将领,都能知道凌汉宵之罪了吧?” 在场将领下意识身子一僵,依然没有说话。 郑吉慢悠悠地划着茶盖,依然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们知不知道,关系都不大。凌汉宵已被押回京兆,将由三司会审。他所做的事情、所连的关系,三司都会一一查明的。” 紧接着,她冷哼了一声,面容沉了下来:“诸位都是他麾下将领,要说对他所作所为毫不知情,怕是说不过去的吧?” “替凌汉宵办事的人,朝廷必定重重治罪!” 听闻这话,有不少将领面色微微一变。 当然,也有部分将领神色淡然身子笔直,显然心中不惧。 诚如长定公主所言,凌汉宵山南卫大将军,山南卫十万兵将,都在其麾下,人人都与其有关系。 十万兵将啊,朝廷怎么能查得过来? 那也就可以说,人人都与其没有关系。 郑吉将他们的反应全都纳入眼底,心头不禁感叹:军中武将的城府,比起朝中的文臣来说,还是浅了许多啊。 他们自以为掩饰得当,殊不知在郑吉看来,反应实在太明显了。 “诸位也不必想着法不责众,山南卫竟然出现了私设兵器库之事,朝廷必定会严加查证。在场诸位……谁能说毫无关联?大不了,山南卫将领全都换了!” 这话一落,在场所有将领的脸色都变了。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又所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他们既是山南卫将领,如今将领之首出事了,他们岂能独善其身? 端看,朝廷想不想问罪而已。 郑吉说完话之后,就将茶盏就近嘴边,垂眸轻轻吹着,不再说话了。 沉默,无边的沉默在这议事堂中蔓延开来,令人不安。 房州将领们僵着身子,只觉得越来越难受。 最终,还是一个年纪轻的校尉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殿下,我们真的毫不知情!请殿下……示下。” 长定公主召大家前来,只是为了问罪? 不是,肯定不是!必定有什么要他们做的! 既然殿下不开口,那么他们就主动问了,期望着殿下给他们指一条明路。 郑吉听了,将茶盏放下来,语气柔和了不少:“本殿也知道,诸位为国朝出生入死,若受凌汉宵牵连而获罪,本殿的确心中不忍……” 她拉长语调,牢牢擢住所有将领的心思,慢慢道:“因此,本殿也可以给大家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敢问殿下,这将功赎罪的机会……”一个将领壮着胆子问道。 郑吉颔首微笑:“很简单,须诸位与本殿一同……剿匪!” 「第一更!」 第498章 赢取军心 剿匪? 一众将领万没有想到,将功赎罪之法竟然会是这个! 可是,剿匪不是长定公主前来山南道要做的事情吗? 如果他们没有记错的话,武阁实战的比试是在砺州剿匪,这与他们房州有何关系呢? 郑吉没有给他们多少耐心,直接回答道:“现如今,本殿要在山南道剿匪!不知道,诸位将领可愿意与本殿一道?” 这一下,所有将领都明白她的意思了。 长定公主这是要在整个山南道剿匪,不独在砺州,还包括房州、商州、邓州…… 而且,她还要借各州府的兵力去剿匪! 这是……这是要整个山南卫都动起来啊! 一众将领面面相觑,心头大为震动,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些心思灵敏的将领,不禁想多了一层:长定公主这么大的动作,真的只是为了剿匪吗? 这是给他们将功赎罪的机会,还是……要将他们拖进另外一个更不可测的深渊? 没有听到他们的回应,郑吉也不着急,细长的手指点在茶盖上,气定神闲。 她相信,这些将领很快就会明白过来:他们没有任何选择的机会。 剿匪,是她决意要做的事情,而山南卫兵将唯一能做的,便是配合她! 这是他们将功赎罪的机会,更是他们……跻身进阶的机会! 朝廷的确不可能问罪十万兵将,但是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凌汉宵的心腹亲信必定一个都逃不了。 凌汉宵的心腹亲信是谁呢?就是山南卫那些身居高位的将领呀。 这也就是说,经此一事,山南卫必定会空出一大批高阶武将官位——这些会落到何人头上呢? 答案一点都不难猜。 朝廷要稳住山南卫,要消弭凌汉宵的影响,那就必定要安抚好山南卫的兵将。 安抚兵将的最好方式是什么呢 不是强而有力的镇压,而是这一大批高阶官位。 什么大将军、副将这些,他们想都不敢想,但是在此之下的官位,是他们看得见够得着的! 想明白了这一点,许多将领们都不禁喘着粗气,看向郑吉的眼神都变得无比热切。 长定公主没说错,这的确是他们将功赎罪的机会! “殿下,吾等愿意追随殿下!”好几个将领异口同声道,踏步上前弯腰拱手,作出但凭差遣的姿态。 其余的将领也都反应过来了,全都高声喊道:“吾等愿意!” 军中将领本来就嗓门大,当这么多将领都竭力齐声的时候,那声响算得上震天动地,议事堂这里似乎都震动了几下。 这个时候,议事堂这里的将领,与之前的状态可谓迥异万分。 他们刚踏进这里的时候,怀揣着恐惧不安,尽管强作镇定,但透出来的气息都是消沉萎靡的,现在……他们不能说是神采飞扬,但全都内心激动难掩喜悦。 这样的变化,是因为什么呢? 是因为长定公主,是因为长定公主给了他们无法不心动的好处。 不,不能这么说,应该说,长定公主给了他们无法拒绝的希望。 一大批高阶武将官位,这也就是长定公主才会有的大手笔。 是手握着圣旨的长定公主才会有的大手笔! 柳晖愣愣看着激动万分的将领,再看了看神情平静的长定公主,内心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长定公主要决意在山南道剿匪,为什么长定公主剿匪之前要召见各州府的将领。 长定公主这是……意在军心! 这是在借皇上的旨意,市恩于军! 甚至,还不能说她是市恩,因为她这是奉旨办事。 而且,她是为了剿匪,是为了让百姓安乐。 这般手笔,这般高度…… 柳晖气息也不禁急促起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输了! 这一次武阁实战,他输了! 哪怕武阁的剿匪还没有真正开始,哪怕最后剿匪的数量还未知,但是他已知晓,不管是他还是郭昶,都远远比不上长定殿下了。 以帝王旨意为引,以十万兵将为使,做的是于民有益的事情,是让兵将满意的事情,也是安帝王之心的事情。 无论眼界、手笔、人心……无一不用到极致。 他和郭昶,怎么与这样的人比呢? 在内心惊涛骇浪的同时,柳晖也感到深深疑惑:这样厉害的长定公主,在过去的十五年,怎么都没有人发现呢? 就连他自己,明明在武阁已经观察了她那么久,也知道她很厉害了,为什么之前还觉得,可与她争夺魁首呢? 他之前判断错了,错得离谱。 现在看来,他不应该答应他们的,他得想个办法脱身才是…… 郑吉眼角的余光掠到柳晖的反应,内心并没有丝毫起伏。 柳晖是武阁十先生之一,负责教导武阁的士兵,除了武功招式之外,还有兵法策略。 武阁十先生,当然本事都厉害,但是……在她看来,还差了一点。 柳晖没有看错,她的确有谋取山南卫军心之意,但市恩……只是她要做的第一步而已。 柳晖或许在武阁中太久了,太受士兵信服了,或者说,远离真正的战场久了,所以他才会忽略了: 谋取军心,市恩只是下下之策。 对于军中兵将来说,要赢得他们的信任和忠诚,唯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比他们受过更多的伤,流过更多的血,赢过更多的战斗!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她的确用父皇的旨意招来了这些士兵,以高阶武将官位为诱惑,让他们跟在她身后,然而,仅凭这些就想赢得军心,还远远不够。 她要这些山南卫士兵心甘情愿地承认她、追随她、臣服她,就必须带着他们赢下一场场战斗,就必须展现出远远胜于他们的武功、勇气和智慧! 要做到这些,就只有通过剿匪。 带着山南卫所有兵将剿匪,这才是她赢得军心的唯一、也是最好途径。 前世,她就是这样赢得长定率士兵的爱戴与敬重。 这……才是她从尸山血海中真正悟到的道理,就连凤句,都不能教她。 「第二更!周五啦,祝大家周末快乐!」 第499章 她的魅力 接下来,郑吉在山南道所做的事情,就和在房州这里做的大同小异。 她率领长定率士兵每到一个州府,就先召集这些州府的将领。 见过这些将领之后,她就带着他们一起去剿匪。 长定率士兵本就是精锐之兵,再加上各州府兵将的配合,剿匪行动自然无比顺利。 在各州府兵将的配合下,郑吉他们得以知道各州府的贼匪分布情况、占据地形等等,整个剿匪行动以一种令人诧异的速度在推进。 山南道多贼匪,虽然其他州府并没有砺州、砺山的贼匪那样猖獗,但是也同样会有贼匪。 郑吉他们所过之处,就好像除草一样,不能说贼匪全都被剿灭殆尽,但大部分贼匪都被击灭了。 山南道百姓自然是拍手称快、感激涕零,觉得遇到了救星。 但对山南道的贼匪来说,那就是心胆俱裂,是遇到了煞星。 滑稽的是,甚至郑吉他们还没有来到这个州府,他们就闻风而逃了。 当然,他们就算逃出了贼匪窝,也逃不出山南道——因为,各州府的兵将都做好了准备。 他们早就听说了长定公主对各州府将领所许下的条件,自然要竭力好好表现。 贼匪逃了?没有关系,可以将他们捉回来。 到了后面,甚至都不用郑吉率领长定率士兵亲自去剿匪,各州府兵将已经将贼匪们都清剿完毕了。 这样的情况,郑吉当然预料到了。 上头有了明确的指向,下面的人就知道该往哪个方向用力了,这样的结果其实也不坏。 山南道有三十余州府,州府辖下之县数量更多,她和长定率士兵时间和精力都有限,不可能亲自带兵一一踏遍所有的贼匪窝,将贼匪都剿灭干净。 况且,她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在山南道逗留太长的时间。 但是每一个州府,她都已经去到了,也见到了各州府的将领。 由此,她将山南卫这里将领的情况摸了个遍。 同时,她也在所有山南卫将领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凡是与她有过接触的兵将们,都深深为之叹服,在恭送她前往下一个州府的时候,内心只有一个念头激荡。 原来,这就是长定公主!原来,她竟然这样厉害! 郑吉用实实在在的行动,告诉这些山南卫将领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如果当地将领没有提前剿匪的话,她便率领这些州府将领和长定率士兵一同剿匪。 她在剿匪之前定计谋略、在剿匪之时身先士卒、冲锋在前,在剿匪之后恩恤士兵…… 她的眼光、决断和武功,远远胜于经历过浴血奋战的山南卫将领! 这实在令人难以置信,无论是她的公主身份,还是她今年及笄的年纪,都昭示着一点:她就是身份无比尊贵的小姑娘而已。 然而,剿匪的一幕幕,却又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这就是一个身经百战、战力无比强盛的将军! 如果是各府将领已经提前剿匪,那么也很简单,郑吉就在各州府摆起了演武场。 她亲自下场,挑战各州府的将领! 刚开始的时候,各州府将领或畏于她的身份地位,或轻于她的年龄性别,还想着手下留情,意思意思比画几下就可以了。 但是,他们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还是大错特错。 长定公主哪里需要他们手下留情?他们得求长定公主轻饶才是! 从与长定公主的对战中,他们能深深感受到长定公主招式的老练、武功的高强。 哪怕长定公主也有过力竭将败的时候,但她始终没有放弃,咬牙奋战到最后一刻,还是挑下了那个最厉害的将领。 无论是在剿匪实战中,还是在演武场对战中,她都展现出非凡的本事和强大的战力。 对军中兵将而言,有时候很简单,只要赢了他们、比他们厉害、能率领他们踏上更高的地方……这些,都是承认、追随和臣服一个人的理由。 恰好,郑吉每一样都有。 她有高贵的身份,有非凡的武功,还有过人的谋略…… 山南卫将领在深深折服的时候,同时也无比遗憾:为什么长定公主不是一位皇子呢? 如果她是一位皇子的话,那么他们定会追随这样一位皇子,因为,将来必定会有超出预期的回报。 但她,只是一个公主啊! 跟着一位公主,他们能得到什么?这还得仔细估摸、从长计议。 郑吉又岂会不知这些将领内心在想什么? 她早就知道,自己的公主身份,是倚仗,也是掣肘。 她得付出比皇子多无数倍,才能争得同样的东西。 譬如眼下这山南卫将领之心。 但是没有关系,郑吉从来就没有想过,只来山南道一趟,就能赢得这些兵将的臣服。 她此来,是要在他们心中埋下一颗种子,一颗长定公主竟然如此厉害的种子。 只要埋下了种子,那么,在条件恰当的时候,这颗种子就一定会破土而出。 只要风雨调宜、阳光充沛,这颗破土而出的种子就会茁壮成长,慢慢会长成参天大树……就一定能破除人的成见这座大山! 她要做的,就是通过这山南卫剿匪一事,与山南卫士兵建立一种无形的、难以砍断的关系。 这关系,以后才能用得上。 草蛇灰线,布局铺陈,不就是如此吗? 她是跟随过凤句和太傅杜通学习过谋略的人,这一点耐心和定力,还是有的。 况且,她借着召集各州府将领的机会,见到了三皇兄郑循临终前所说的那些人。 那些人,都是山南卫的将领,散布在各州府,从都尉到校尉,都有。 她在召集这些将领的时候,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们,默默判断着他们是怎样的人。 凤句留给她的卫蒲山已经带着人手,悄然将他们背后的关系查了个清清楚楚。 这些将领来自不同的地方,表面上看都与镇北大将军陶敬渊没有任何关系。 曾有一度,卫蒲山他们还担心,会不会是三皇子在说谎? 但是,抽丝剥茧之下,就能发现他们背后丝丝连连的关系,最终都是指向陶敬渊。 「第一更!」 第500章 她不惧血腥 听到卫蒲山的禀报后,郑吉却摇了摇头,道:“这非最后线索,继续追查。” 如果那几个人背后是这样的关系,那和山南卫许多将领没有太大差别。 三皇兄临终前透露出来这些人名,是山南卫兵将之局的破绽。 这破绽必定藏得极深,几乎难以被发现。 不然,潜伏在他身边的细作“十一”也不会始终按捺不动。 她知道凤句身边有一批精于刺探的人,卫蒲山当是山南道这里的翘楚。 现在这个结果,非他们查探不力,恰恰证明了事情不简单。 同时,也说明了这个破绽的重要。 “是,殿下。”卫蒲山应道,对此完全没有异议。 郑吉这段时日在山南道的剿匪、比试,不仅令山南卫兵将感到深深折服,也让听从杜凤句之令来到其身边的卫蒲山等恒楼中人心悦诚服。 既然殿下这么说,那么他们就会竭力追查出最后的线索。 对于突然冒出来的卫蒲山等人,秦胄和石定方他们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群人沉默寡言又本事了得,就好像凭空出现在殿下身边的一样。 不曾听闻,殿下在山南道这里有如此厉害的势力啊! 难道是姜家所安排的人? 但是殿下从头到尾都没有介绍过这群人,秦胄他们也不敢过问。 罢了罢了,殿下身上有太多事情是他们不知道的,也是不能推测的。 多这一件不多,少这一件不少了。 卫蒲山离开之后,郑吉就吩咐李行恩:“走,本殿去见一见那个人。” 那个人,指的是郑循身边的死士“十一”。 此前因为剿匪和安抚山南卫将领,郑吉一行都没有停歇过。 褚飞鸢自然也没能腾出手来审讯这个死士。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褚飞鸢所需要的刑讯工具还没有准备妥当。 如今,他们重新回到了砺州,工具也早已备齐,褚飞鸢便开始审讯了。 为了避开武阁士兵的窥视,这间审讯的临时刑房,就设在郑吉所住的院子里面。 一踏入那间临时刑房,李行恩便脸色大震,他立刻用锦帕捂住鼻子,几欲作呕。 他在宫中几十年,自诩见过无数阴险招数,死在他手中的人也不少,但是…… 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血腥而残忍的场景。 那个死士……严格来说算不上一个人了。 他身上没有一处是完好的,手臂、大腿、脸上都明显被削掉了几大片,浑身都是血淋淋的。 而且,这显然不是一次审讯的结果,因为他已经看到这人周围散着一些肉片,新新旧旧,有的已经生蛆发臭。 浓重的血腥味和腐烂味交织在一起,实在恶臭难闻。 他手脚都无力,真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殿下,这……” 郑吉见状,对李行恩说道:“你在外面等本殿吧,本殿很快就出来。” 她忘记了,现在李行恩是长定公主府的长史,之前是明光宫的内侍首领,又向来深得母妃看重,其实还没有真正经历过什么血腥残忍。 他还没有在死人堆里躲了一个多月,还没有用腐烂尸身来掩饰行迹,自然受不了这些。 哪像后来他陪着她去诏狱见宋瓒的时候,还能笑眯眯地掏出锦帕为她擦拭去手指上的血迹? “殿下,老奴……”李行恩拿开锦帕,强忍着,想留下来陪着郑吉,但话还没有说完,恶臭的味道便窜进他鼻子,令他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出去吧,不必担心,本殿很快就出来。”郑吉挥了挥手,让一个士兵将李行恩搀扶出去。 褚飞鸢在一旁见状,下意识将手放在身后擦了擦。 他刚才还握着片人的利刃,手上沾染着鲜血。 他不意殿下会突然到访,丝毫没有准备,现场更来不及收拾,让她见到了这样血腥的一幕。 “殿下,不若您在外面稍等片刻,在下先收拾一……”他这样说道。 “不必了,你继续。”郑吉打断他的话,“怎么样?他招了吗?” “殿下……”褚飞鸢明显还想坚持刚才的建议,但在郑吉眼神扫过来时,顿时说不出话来。 “本殿不怕这些。”郑吉淡淡道,目光掠过他背手在后的动作。 她知褚飞鸢的意思,但她认为大可不必。 褚飞鸢对她是有什么误解吗? 明明,他已经跟着她剿了那么多次贼匪,也跟着她比试了那么多场,还会认为她看不得血腥场景? 褚飞鸢摇摇头,却没有说什么。 他不知道该如何向殿下表述,虽然,殿下杀匪极多,虽然,殿下不惧流血,但是…… 殿下率兵所做之事,即使充满杀戮和血腥,但那终归是在阳光下的,代表着勇猛与无惧,此乃大道。 而他的刑讯,阴险残忍,是最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此乃末流。 这两者怎么一样呢? 他不想,污了殿下双眼。 郑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径直走到了那名死士跟前。 她隐约能明白褚飞鸢的心绪,却不打算解释什么。 迟早褚飞鸢都会明白,大道与末流,其实没有必要作对比。 暗生明,寒催暑,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如何能辨得清? 但是…… 只要一个人知道自己的方向在哪里,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无论见到什么、遇到什么,都不会污其耳目、折其心志。 褚飞鸢,多虑了。 褚飞鸢跟在郑吉身边,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殿下神色如常,眼神冷静,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 不论是边上的血肉,还是腐臭的味道,对她好像完全没有影响。 是了,眼前的人,是长定殿下。 和他印象中的人,是不一样的。 他脑中闪过了一张和眼前的人无比相似,却更加艳丽、更加娇柔的脸容。 不,其实是一样的。 她们都无比清楚自己要做的是什么,也无比坚定于自己的选择。 突然间,褚飞鸢低低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在这满是血腥、满是刑具的地方突然响起,实在让人觉得阴恻恻。 郑吉不明所以地回头,不由得一愣。 他似是想通了什么,眸光骤然发亮,颇有一种尘尽光生、照破山河的通达之感。 不待她发问,褚飞鸢便拱着手,回答了她刚才的问题:“回殿下,此人已经招了。” 「第二更!不知不觉,500章了!」 第501章 遥相策应 死士是刚刚才招供的,褚飞鸢还来不及上禀。 毕竟,长定殿下突然到来,方才他手中的利刃都还没有放下。 他直截了当禀道:“殿下,他招认背后是太子。” “太子?”郑吉默念着这两个字,看向褚飞鸢:“你信吗?” “回殿下,属下没有什么想法。” 他才审讯出这个结果,压根就来不及思考。 也来不及反复确认真伪。——这个死士已经昏迷过去了。 再说了,他是诏狱狱卒出身,所擅长的只是刑讯,其他的,殿下不应该问他。 郑吉点点头:“对的,你应该没有想法。” 褚飞鸢要做的,是从死士口中问出话来。 至于判断这些话是真还是假,推测其中有什么深意,这就不是他的事情了。 而是,她的事情。 这个招供……不算什么意料之外。 三皇兄是国朝三个成年的皇子之一,哪怕看起来纵情声色,实际上却有争位的野心和能力。 他身边的死士,必定知道这一点。 死士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无论是忠心还是能力,都经历过重重考验。 何况,此人还是统领死士的人,自然更不一般。 在这样的前提下,这个死士还是别人安插在三皇兄身边的细作,那就只能证明:背后的人许下了更为优厚的条件,能提供更有希望的前途。 朝中,谁能做到这一点呢? 人选其实不多,太子恰好就是其中一个。 当初郑循盗取登无忧的时候,就是太子从中推动,证明三皇兄身边早就安插了太子的人。 那么,这个死士是太子安插进去的,就有很大可能。 然而,郑吉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因为,一切都太过顺理成章了。 兜了这么大的圈子,设下这么精妙的局,最后指向太子……就只是这样? 三皇兄说过,淑妃与背后的人设局,才能顺利从其手中夺取这些势力的。 换句话来说,淑妃如此苦心孤诣,拿自己的亲生儿子作为踏脚石,就是为了替太子谋取军中势力? 淑妃此举,太不合人性伦常的。 到底,三皇兄是她的亲儿子还是太子才是她亲儿子? 这说不通。 不过,淑妃此前有过杀子的请求,也不差这一个不合人性伦常的举动了。 只是,褚飞鸢的审讯已经到这个地步了,这个死士完全没有理由说谎了。 要么,就是这个死士的背后的确是太子。 要么,就是这个死士被人蒙骗了,有人假借太子的名义与其联系。 只是,现在她一时也判断不了。 褚飞鸢不敢打断她的思索,但这个时候,有长定率士兵走了进来。 原来,是等候在外的李行恩着急了,担心自家殿下会不适。 郑吉回过神来,环扫了一眼这间临时刑房,最后目光落在了那名死士身上。 “既然他已经招认了,便无须再审讯了。治好他吧。” 她知道,诏狱狱卒都有非凡的本事,只要人还有一口气,都能救回来。 这个死士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郑吉倒不介意手上多一个人名,但是没有必要。 作为一个死士,先是背主,然后事败被擒,这个死士的结局已经注定了。 对褚飞鸢的残酷审讯,她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她很清楚,若这个死士得逞,等待她的还不知道会是什么。 “是。”褚飞鸢应道。 他会按照殿下的吩咐去做,但是治好这个死士,不代表着其就能活了。 秦胄和李行恩得知那个死士招认太子之后,两个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又是太子! 太子乃国之储君,名望和能力都有,为什么处处要置殿下于死地呢? 郑吉摆了摆手,道:“没事,这些都回京兆再说。” 她不欲与他们多说自己的猜测,不管是秦胄还是李行恩,都不是擅长谋略之人。 若是凤句在这里…… 郑吉发现,自己开始想念他了。 忙着剿匪、战斗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停下来的时候,思念便如潮水疯涨,几乎压抑不住。 “赵叔敖那里怎样了?杜先生可说什么时候返回?” 秦胄回道:“已经捉拿到砺云寨的贼匪了,已在返回的路上了。” 赵阁主他们经过苦苦追索,终于捉住了那些砺云寨贼匪,也缴获了一些箭镞。 可惜,那些工匠都被杀了。 更具体的情况,那就要他们回到砺州才能知道了。 “好,本殿就在这里等着他们。” 与此同时,赵叔敖正指着杜凤句训斥道:“你和长定率士兵一直在阻拦老夫,是为了让长定殿下夺得魁首,是也不是?” 杜凤句站在他跟前,低眉垂首,一言不发。 赵叔敖见状,心中怒意更甚:“枉老夫如此信任你!你这样,可对得起老夫?” “阁主,请息怒。”杜凤句抬头回道,避开了他的质问。 赵叔敖怒不可遏,大声道:“若不是你们刻意阻拦,老夫早已率兵返回砺州,何须耽搁如此时日?” 他本就觉得奇怪了,明明早就发现了那些贼匪的踪迹,偏偏久索不下,直到长定公主的动静传来,他才恍然大悟。 原来杜断和长定率早就捉住了那些贼匪、收缴了那些箭镞,却故意制造出贼匪的行踪,好把他们拖在凌州。 “阁主,是属下错了,还请阁主责罚。”杜凤句弯下腰,表示一切任由赵叔敖处置。 他知道殿下要凭借皇上的旨意,召集山南道的兵将,更知道殿下想要收服这些兵将。 那么,殿下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顺便,他也想助殿下夺得武场比试的魁首。 这本来就是他作为武阁十先生的职责,由此他才能随殿下前来山南道。 听到杜凤句认错,赵叔敖觉得气更不顺了。 他想说什么,忽然听到杜凤句继续道:“阁主觉得,殿下这样……不好吗?” “……”赵叔敖顿时哑口无语,怒火一下子就熄了下去。 是啊,长定殿下这样不好吗? 他也知道,如果他早早离开凌州,长定殿下必不能如此快速剿灭这么多贼匪,也不会那么顺利安抚住山南卫兵将,平息凌汉宵所已引发的巨大动荡…… 他带领武阁众人来山南道实战,不就是为了剿匪吗?不就是察觉到山南卫有异吗? 杜断虽然拖住了他,却是为了助长定殿下一臂之力。 这也是杜断作为长定殿下的先生,应该有的职责。 所以,他在生气什么呢? 道理赵叔敖都知道,但他依然觉得……杜断和长定殿下实在太胡来了! 怎么能这样防备和拖着他呢?难道他会不配合她的行动吗? 虽然这样想,但是他也知道,若他真的率领武阁士兵早早与长定殿下会合,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同时,他也知道,今年已经耗时良久的武场比试,是时候落下帷幕了。 魁首,该定下来了。 「第一更!」 第502章 咸服 赵叔敖当初定下了砺山剿匪的实战,是要为了从多方面来考察各个队伍。 他作为武阁阁主,作为曾经的一卫大将军,一直都在思考:国朝要为军中培养什么人呢? 思考固然有用,但行动更为重要。 此次砺州剿匪,便是他的实际行动之一。 他原本想着,通过这一次剿匪实战,通过各个队伍在武功战力、作战谋略、配合协作等方面的表现,便能决出武场的魁首。 为此,他和郑琼等人绞尽脑汁制作了一个剿匪计划,且经无数次修改、完善。 只待来了砺州之后,便可依计而行。 谁料…… 计划赶不上变化,他真的没有想到,刚抵达砺州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件件都是大事,所牵涉到的人、所造成的影响,已非他这个阁主所能控。 是以,先前制订的实战计划根本用不上。 但,这并不意味着不能决出武场魁首。 因为,在实际中,有人做得比他们所制订的计划要好,还好得多! 赵叔敖的实战计划,是以砺州为战场,是以剿匪为作战方式,再辅以山南卫将领为监察,综合而定。 如此一来,既考察了武阁的实力,又造福了砺州百姓。 他能想到的最好结果,便是清除砺州大部分贼匪,还砺州百姓一个安宁。 他哪里能想到,有人能以整个山南道为战场,能驱动山南卫十万兵将? 除了砺州之外,山南道的房州、商州、集州、渠州……在此人的布局下,全都进入了这一场实战之中。 山南道的贼匪,不能说全部被剿灭一空,也可以说十无一存。 可以想见的是,在三年之内,这一道再无猖獗贼匪为祸,实在是一道之福! 而做到这些的人,便是长定公主。——此次争夺魁首的三支队伍之一! 当赵叔敖率领武阁士兵回到砺州,得知郑吉的剿匪战果后,整个人都麻木了。 是,他是从杜断口中知道了大概的情况,但……没有想到实际情况会更加离谱! 谁能告诉他,长定公主是怎么做到的呢? 是凭着皇上的旨意吗? 如果皇上的旨意真的那么好用,那么山南道的贼匪也不会如此猖獗了,他也无须前来砺州实战了。 不独是他,郑琼、郭昶等人同样目瞪口呆。 尤其是郭昶,除了愕然之外,心底还生出了一种莫大的惶恐。 以至于,他连直视郑吉的勇气都没有,只得狼狈地避开了目光。 要知道,在前来山南道之前,他是信心满满,誓要带领他的队伍争夺这一年的武场魁首。 要知道,他向来自持是武阁十先生之首,向来是轻视长定公主的。 对方是女子,而且才十几岁,就算是出宫开府、拥有四千长定率的公主,他也是如此。 皆因,他身后的势力,是太子一系! 在砺山这里,他按照太子的吩咐,想方设法将长定公主引起了砺山,然后…… 然后怎样了呢? 郭昶现在回想起来的时候,都有些恍惚了。 事情怎么会步步发展到这种结局的呢? 他在凌州的时候,就意识到捉住这些砺云寨贼匪、缴获私制的兵器,是争夺魁首的极大助力。 他全神贯注,几乎都没有停下来…… 阁主将凌州的大部分功劳都归于他了,但这有什么用呢? 长定公主把整个山南道的贼匪都清剿了一遍,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甚至,她的队伍之中,还有两个伤势未愈,只是跟在身边做个样子而已。 他不知道长定公主是怎么做到的,但是她的确做到了。 论布局、论计谋、论武功……他所率领的人,怎么与她争夺魁首呢? 赵叔敖看着郭昶颓靡不振的样子,再看看柳晖也差不多的表情,心中了然。 这一次砺州剿匪,结果已定。 此一年的武场争夺,魁首已定。 除了长定公主,还能是谁呢? 赵叔敖在凌州之时虽然怒气腾腾,但也知道长定公主做得很好。 可以说,太好了! 他也相信,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做得比她好了。 因时而动,顺势而为,有战略的眼光,有战胜的能力,更有恤民之心…… 武阁魁首,舍她其谁呢? 赵叔敖心中虽已有决断,但还是问道:“诸位,对武场魁首争夺,有何想法呢?” 听到他的问话,所有人都保持了沉默。 周玉铖已押送凌汉宵回京了,除了他之外,武阁的人都齐聚在砺州议事堂这里了。 赵叔敖见状,又问道:“那么,老夫且问诸位,剿匪实战还需要继续进行吗?” 现在山南道的贼匪怕是心胆俱裂,恨不得从世上销声匿迹,纵然有贼匪可剿,又哪里用得上这么多人马? 阁主这么问,有什么意思呢? 还是有的,毕竟实战需要一个形式,魁首决出,需要一个过程。 柳晖向来寡言,这会儿却最先开口了:“阁主,属下以为,我们来山南道之后所做的一切,就都是实战了。” 事实上就是如此。 哪里需要再定什么计划?做什么形式? 在他们踏入山南道砺州那一刻,剿匪实战就已经开始了。 砺山砺云寨、兵器库、凌汉宵、山南卫……都是实战的每一环而已。 事情到了这一步,实战的结果早就定了,难道还需要继续进行吗? 柳晖作为武阁十先生之一,在回想起这些事情时,脑中再清楚不过了。 郭昶也点了点头,附和道:“阁主,属下赞同柳先生之言。” 在震惊和惶恐退去之后,郭昶也想明白了。 山南道之事,已非他一个小小的武阁先生能决定的了。 他已经尽力做了他所能做的,剩下的……就看太子的了。 听到他们两个都这么说,郑吉当然也表示赞同。 于是,赵叔敖点了点头,道:“既如此,那就无须再比了。我们尽快收整队伍,回京再宣布魁首之事。” 武场的魁首,大家都知道是谁了。 但魁首太过重要了,代表着武阁的荣誉和选择,这须得上报朝廷,由皇上钦点。 郑吉神色淡然,隔着议事堂这么多人,与杜凤句快速对视了一眼。 他们都知道,山南道剿匪是尘埃落定了,但京兆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第二更!」 第503章 最后一夜 山南道虽然在京畿道旁边,但是雪落风簌的时候,总会给人一种这里其实更冷的感觉。 郑吉并不怕冷,但是李行恩不这么认为。 他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件黑色的狐裘,好说歹说给她披上了。 她容色艳丽,肤色白皙,在这黑色狐裘的衬托下,越发有一种绝艳到令人不敢直视之感。 殿下适合每一种颜色! 杜凤句看着这一幕,内心只有这个感叹。 都说人靠衣装,但是在他看来,无论什么衣裳到了殿下身上,都能发挥出极致的效果。 不管是红色的凤袍,还是利落的戎装,还是坚硬的铠甲,或是眼前贵气的狐裘…… 殿下赋予了这些衣裳不同的荣光。 他喜欢看到她各种衣裳的样子,什么样的殿下,他都喜欢。 “怎么,是本殿脸上有什么吗?”郑吉见到杜凤句愣愣打量着自己,不由得笑问。 “不,没有什么……殿下很好!”杜凤句回道,强迫自己移开了黏人的眼神。 看到这样的杜凤句,郑吉凤眸弯了弯。 笑意涌在她眸中,如星河璀璨,洗掉了她身上那种不可明言的冷色,多了一分明媚。 真好呀,现在的凤句可真是年轻啊,在她面前,是丝毫都没有掩藏呀! 郑吉心中悠然感叹,原本萦绕的疲惫一扫而空。 这个世上的确是有这样的人存在,只要看到这个人,便生出无穷的力量。 郑吉十分笃定自己的方向在哪里,也无比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但这些都没有实形,她眼下握不住。 但是凤句,就在她面前,她可以握着这个人,一步步踏上那未知的将来。 只要看到他,那些无形的东西就有了实形,那些辽远广阔就都落到了实处。 这世间有她的锚,真好啊! 杜凤句看着她眼中的笑意,不禁也笑了起来。 自从殿下秘密前往砺山之后,他们就没有单独相处过了。 在砺山脚下的营帐里,时势危急,除了后续的布置和安排,他和殿下根本就无暇他顾。 后来他随着赵阁主去了凌州,而殿下则率领着长定率士兵历遍山南道。 中间他们虽然有过短暂的会面,但周围都是士兵将领。 直到现在,他们才能有如此相对的时刻。 这是他们在山南道的最后一夜,诸事已定,于是郑吉约了杜凤句出砺州城。 砺州实行宵禁,但因为最近山南道的动荡,因此砺州府衙特许剿匪士兵有夜间行走的权限。 尽管郑吉很想与杜凤句独处,但是她很清楚,自己的安危太过重要了,秦胄他们绝对不会放心。 虽则,以她的战力,这砺州城没有几个人是她的对手。 万一呢? 谁都不敢赌这个可能性,包括郑吉自己。 因此,她和凤句牵马在前面闲步,身后不远处则缀着秦胄等人。 对此,杜凤句完全没有异议。 因为他的身边就隐匿着一个韦艳。 他们的身后系着太多人的性命了,他们没有肆无忌惮的机会。 韦艳和秦胄他们都很清楚,长定殿下和杜凤句有要事相商,所以刻意没有运用内力,竭力避免听到他们的谈话。 “卫蒲山他们会随你一起回去吗?”郑吉边走边问道。 他们给她留下了非常深刻而且美好的印象。 不管是在秘上砺山、还是诱捕伏兵,抑或是暗查线索,他们都表现优秀,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对这些人,郑吉实在爱才。 “不会,他们就留在山南道。”杜凤句回道。 他们还要在这里追查萧子通等人的线索,这关系着此后的进展,任务重逾千钧。 他们本就是恒楼在山南堂的人,对这里更为熟悉,也无须回到京兆。 杜凤句担心的,反而是另外一件事。 “殿下,若是他们查不出那个破绽呢?” 他执掌恒楼,当然知道卫蒲山的本事,只是有些事情非人力所能及,若实在找不到萧子通他们的破绽,那殿下怎么办呢? 郑吉笑了笑,道:“无须担心,本殿已有安排。” 卫蒲山他们能查到这个破绽,当然最好,若是查不到,问题也不大。 曹宁已发挥作用了,薛皇后拿到的人名,就是她布下的暗棋。 若是背后的人不动,那么山南卫将领这个诡局就到此为止。 若是背后的人动了,那么薛皇后的存在,会让姜、陶两家真正化险为夷。 她想了想,压低嗓音对杜凤句说了几句话。 这几句话,令杜凤句眼眸一亮。 还得是殿下!真的太好了! 如此一来,那么京兆那一场硬仗也不算很难打了。 最难的事情,殿下在山南道这里已经做了。 放下这个担忧,杜凤句觉得脚步都轻快了不少,随即问道:“殿下,那山南道这里?” “本殿也已安排了。”郑吉回道。 她会在山南道这里留下一批人,以备后用。 她布下了那么大的手笔,在山南卫将领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但这不是结果。 她与山南卫将领之间无形的联系,必须一点点持续加强,直到无论如何都斩断不了。 那就意味着她要在山南道这里用人。 现如今,她有什么人可以用呢? “汇通堂会抽一个主事来到山南道,本殿令其与卫蒲山他们联系?”她这样问道。 她知道凤句有一批势力,不知道是杜家拥有还是吕师所留,卫蒲山他们就在其中。 汇通堂是姜家的核心,里面的主事都能独当一面,也是外祖父和她所信任的人。 这样的人来到山南道,带领着她留在这里的一批人,她能放心。 只是,汇通堂的主事最为擅长的是行商钱银,于军中还是差了一些。 若加上卫蒲山他们…… 杜凤句明白她的意思,早在令卫蒲山他们协助她上砺山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决断。 “没问题。”他这样道,许下了承诺。 听到这意料之中的回答,郑吉忍不住停下了脚步,侧身看向了杜凤句。 眼前的人,因为易容的原因,容貌和她记忆里的那个人完全不一样。 但他们是一个人,无论是前世今生,都为她奉上了一颗赤诚真心。 此时圆月高悬,清辉洒照着人间,为这夜色里的落雪镀上了一层柔光。 郑吉忍不住伸手,替他拂去肩头的落雪,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很轻:“回到京兆,本殿想看看你,好吗?” 「第一更!南方的娃不知道雪落还有没有人出城……不过没关系啦,这是古言!哈哈~~」 第505章 他之直言 赵叔敖一行回到京兆的时候,还有十天就过年了。 此时的京兆,处处都是过年的氛围。 大街上张灯结彩,往来商贩多了起来,进出城门的百姓脸上都多了一分笑容。 京兆乃国都,在天子脚下,是国朝最为繁华兴盛的地方。 这繁华兴盛,在年岁的时候会到达顶峰。 武阁副阁主周玉铖率领留守的先生士兵们,浩浩荡荡地出门迎接赵叔敖他们的归来。 虽然山南道出了很多骇人听闻的事情,此前连山南卫大将军都被押送至京兆了。 但是,武阁这一次在山南道可是立下了大功。 长定殿下率领长定率士兵,并武阁士兵,将山南道的贼匪清剿一空,这可是赫赫之功。 除此之外,郭先生和柳先生的队伍也表现不俗,捉拿了砺云寨的贼匪,缴获了私制的箭镞。 此次山南道剿匪,武阁可以说是载誉而归。 这怎么能不让人激动? 早在两三天前,武阁的人就在准备迎接事宜了。 周玉铖负责押送凌汉宵提前返回京兆,许是因为有长定率士兵护送,又许是山南卫兵将不敢有异动,他回程这一路异常顺利。 凌汉宵已经顺利移交给三司了,剩下的就与武阁没有太大的关系了。 武阁现在最大的事情,就是迎接阁主归来。 先前就说过,这一次武阁剿匪实战,吸引了朝野上下的目光。 尤其,在山南道出了兵器库和凌汉宵之事后,朝官对武阁的关注更是前所未有。 朝廷会如何处置凌汉宵,砺云寨兵器库又是怎么回事——这些关系着朝廷局势的大事,一时半会没有结果。 但有一个事情,是很快就有结果的,那就是……武场魁首! 所有人都记得,魁首之战就是山南道剿匪实战。 如今武阁从山南道回来了,那么这一次剿匪实战是不是有结果了? 也就是说,永宁五年的武场魁首,是不是决出来了? 赵叔敖一返回京兆,只略略休整之后,就立刻进宫拜见永宁帝了。 如他所料的一样,帝王也在等待着他进宫。 毕竟,永宁帝很想知道山南道动荡的详情始末。 这一点,没有人比赵叔敖更清楚了。 应该说,永宁帝对赵叔敖是十分信任和倚重的,不然也不会令其掌管武阁。 只是,帝心难测,在许多事情上,赵叔敖拿不准帝王的心思。——比如说这一次的武场魁首。 他虽然已经定下了长定公主是魁首,但是皇上怎么想呢?这个魁首,是不是皇上属意的? 赵叔敖心里没底。 然而,长定公主在山南道剿匪的表现着实太出色了,这个魁首如果不是她的话,实在难以服众。 因此,他在禀报完山南道的具体情况后,略微沉吟,便道:“皇上,山南卫剿匪已经有了结果。长定殿下的队伍远胜另外两支队伍。因此,臣以为,今年的武场魁首,当是长定殿下。” 早在赵叔敖回京之前,永宁帝便从各种各样的渠道知道了剿匪实战的结果。 魁首,竟然是长定! 得知这个结果后,永宁帝心头复杂至极。 当初他为了在武阁插入一个皇族中人,恰好长定救驾有功,所以便准许了。 长定之前提出要参加武场比试的时候,他觉得她只是玩玩而已。 没想到,她能走得那么远。 不仅进入了前三甲武场,还有争夺魁首的资格,可以前往山南道剿匪。 他更没有想到,长定在山南道剿匪的时候,竟然会有如此令人惊艳的表现。 另外两支队伍在长定面前黯然失色,譬如萤火之光与烈烈昊日。 任何人知道她在山南道的行动后,都不得不为其激叹。 他那一道旨意,是为了让赵叔敖和长定安抚山南卫兵将,免得引发动乱。 长定依他旨意行事,召集了山南道兵将,不仅安抚了他们,还借助他们剿灭了三十余州府的贼匪。 这道圣旨,长定用得不对吗? 不是不对,是用得太对了! 一道圣旨,在她的手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山南道的动荡被抚平,山南卫的隐患被揭露,山南道的百姓得福……这都是长定之功! 作为一个父亲,自己的女儿得到这样的成绩,当然心生骄傲。 作为一个帝王,就不是这样了。 如果长定是一个皇子的话,他绝对不会允许其这样使用这道圣旨,这是在市恩于山南卫兵将! 但长定是一个公主,姜氏也不能再孕,市恩军中,能有什么用呢? 他想不明白。 偶然间,他脑中会闪过一个念头:号令十万山南卫兵将的,是他下的那一道圣旨呢?还是……长定呢? 如今,赵叔敖来报,武场魁首当是长定,请他定断。 长定是武场魁首,这合适吗? 在赵叔敖回来之前,他曾经无数次问过自己,最后都没有确切的答案。 最终,永宁帝这样道:“朕知道了。你先退下歇息吧,这一路辛苦了。” 他没说可,也没说不可。 “皇上,魁首……”赵叔敖想说什么,见到帝王摆摆手,还是将话咽了下去。 眼下皇上显然没有想好,他怕再说下去会适得其反。 长定殿下夺得武场魁首,皇上不喜欢吗? 这个问题,东宫左率陆光在觐见的时候,也在紫宸殿大剌剌问了出来。 “爱卿为何会这样问?”永宁帝感到好奇。 陆光虽是东宫左率,却极少理会朝堂中事,怎么会问起长定的事? “皇上,实不相瞒,臣一直十分关注山南道剿匪。长定殿下实在令人击节赞赏!臣认为,武场魁首非殿下莫属!但现在魁首迟迟未定,所以臣才会斗胆有此一问。” 陆光神色坦然,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对此事的态度。 他有从龙之功,在军中又有威望,在帝王面前偶尔也会坦言直说。 永宁帝心中微动,抚着胡子问道:“爱卿觉得,长定一个公主,成为武场魁首合适吗?” “臣不知道合适不适合。”陆光摇头道,“但是臣觉得,长定殿下成为魁首,乃皇上之功。” “朕之功?” 陆光点点头,一副率直的样子:“若殿下为魁首,便是在告诉天下:无论是公主还是兵卒,有能者皆可逐之。魁首每年一人,累年历时,军中英雄尽入皇上彀中矣。如此……” “天下人所记得的,哪里是魁首?而是感念皇上思贤爱才之举。” 陆光在拥戴永宁帝登基之后,又急流勇退,足见此人眼光准绝,最是知道帝王想要什么。 这些话语,当然都是说给皇上听的。 他之所以为长定殿下出言,真正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除天下之害者受天下之利,同天下之乐者飨天下之福。 长定殿下在山南道立下那么大的功劳,一个武场魁首,难道不能给她? 「第一更!除天下之害者受天下之利,同天下之乐者飨天下之福。——《资治通鉴》」 第506章 魁首定! 没多久,紫宸殿便透露出消息:武场魁首已定,乃长定公主! 这个结果,很快就传遍了宫里宫外,满朝震动! 坤宁宫内,太子郑征咬牙切齿道:“母后,陆光这个老匹夫!孤先前就说过,此人养不熟!” 他不是冲动易怒之人,但是一想到陆光或许帮助了长定,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虽然不知道陆光在紫宸殿说了什么,但是陆光离开之后,父皇就确立长定为魁首。 显然,这个结果与陆光有莫大的关系。 陆光是东宫左率,明知道他不喜欢长定,还这么做,分明是与他作对! 陆光在军中的确威望隆重,但这样的人不是他的心腹亲信,反而会成为搬不走的绊脚石。 相较于他的怒气冲冲,薛皇后则显得气定神闲。 她转动着手中的佛珠,不紧不慢地说道:“皇儿,你着什么急?便是没有陆光进言,长定也会是魁首。” 先前她听从崔重规的建议,在紫宸殿力促将凌汉宵拿下的时候,就知道山南道之事对长定很有好处。 姜家的人都精于算计,长定抓住了山南道剿匪的机会,最后成为武场魁首,倒也不令人意外。 “那,母后……”郑征冷静了些许,仍旧觉得气不顺。 武阁第一个皇族中人,武场魁首,竟然被长定得了去,这……这实在是令他又气又羡。 薛皇后皱眉,道:“皇儿,你是国朝太子,心胸开阔些,目光远大些。区区一个魁首,你何须在意?” 魁首每年都能决出一个,明年这个时候,新的魁首出现,谁还能记得长定? 况且,长定只是一个公主,夺得魁首,未见得就是好事。 如果是军中骄子夺得魁首,自会赢得军心众望,但是一个公主……军中那些兵将被一个女娃踩在脚下,真的能服? 在她看来,长定成为魁首,真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她心中的确十分不快,倒不是为了魁首,而是长定在山南卫的所作所为。 在得知长定利用圣旨做了什么之后,薛皇后几乎揉碎了帕子。 她大意了,竟然让长定钻了这个空子! 她不在意长定夺得魁首,然而她不能容忍长定跟市恩于军中! 姜家已经是国朝首富了,若是再得军中势力,一旦长定和姜昭支持某位皇子,那么…… 她看了看郑征,心中扼腕:若太子前往山南道代天子宣慰,这是最好的收买人心的机会。 然而,皇上春秋鼎盛之时,太子什么都不能动,他们不能冒这个险。 若是虞佑棠还是东宫左率的话…… 想到这里,薛皇后不禁叹了口气。 皇儿说得没有错,陆光的存在就会碍手碍脚。 罢了罢了,陆光在东宫左率这个位置上待不了多久,暂且忍耐这一段时间吧。 现在最为关键的,是接替山南卫大将军的人选。 “皇儿,长定夺得魁首可不用理会,暂且让她闹腾几天吧。但是山南卫大将军人选,你怎么看?”她端正了神色,这样问道。 郑征怒气渐消,他自己也很清楚,这个才是重中之重。 “母后,孩儿与黄大人商量过了……” 此时在嘉懿宫内,陶贤妃朝陶静宜招手,急急说道:“缓缓,快来快来,快与本宫说说,山南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在宫中听说了山南道的事情,恨不得自己也立刻执刀前往山南道剿匪。 这不,陶静宜刚回到京兆,她立刻就唤其进宫了。 她实在太好奇了,长定殿下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安抚住士兵、剿灭了贼匪,哪一样都很难啊! “姑母,长定殿下的厉害,您又不是不知道……”陶静宜笑了笑,挑了能说的都给贤陶贤妃说了。 她知道自己姑母被困于深宫之中,也没有多少乐趣可言,因此在描述的时候尽可能说得细致。 听得陶贤妃激动不已,无比惋惜自己不在现场。 见到姑母心驰神往的模样,陶静宜笑得眉眼弯弯的。 这些还是她能说出来的,不能说的更多,若是姑母知道了,怕是会更激动了。 事实上,即便是她身临其中,现在回想起当时的情况,依然会觉得心潮激荡。 她何其有幸,能跟着殿下这样的人,经历这一次山南道剿匪? 无论以后她会经历什么,此次山南道剿匪之行,都是人生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着实大开了眼界,原来,圣旨还能这样用!调兵遣将还能有这样的方式! 这都是她在镇北都护府学不到,当初她应殿下之邀来到京兆,太对了! 陶贤妃兴奋过后,便想到一个问题,遂道:“长定殿下既然夺得了魁首。那姜昭是不是就能复位?那以后本宫就可以去福庆宫了!” 要知道,在姜昭被禁足期间,她连找个能说说话的人都没有,可闷坏她了。 “应该是吧?这还得看皇上意思吧?”陶静宜略带迟疑道。 她真不知道殿下是怎样打算的——说不定,殿下觉得娘娘不是贵妃也很好呢? 长定殿下夺得了魁首,那是不是意味着姜嫔是不是要复宠了? 后宫这样的声音,处处皆是,一时间,有意无意经过福庆宫外的人多了不少。 姜昭完全不在意自己是否复宠,她在意的是,小九终于回来了,平平安安的! 生儿不满百,长忧九十九。 小九去了山南道之后,她的心就没有踏实过,时常在巴巴盼望着山南道传回来的音讯。 幸好,小九此行有惊无险,现在总算顺顺利利回到京兆了。 这会儿,福庆宫大总管钱谷快步走了进来,兴奋禀道:“娘娘,殿下进宫了!” 姜昭立刻站了起来,顾不得什么仪态之类,直接冲到了福庆宫门口,伸长脖子等候着。 郑吉远远见到了倚在门口翘首以盼的人,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个时候了,母妃都还记得父皇说不准其踏出福庆宫半步的话语呢。 母妃行事似粗实细,前世她怎么会觉得母妃单纯到什么都不懂呢? 不过,这样的母妃,才让她放心。 她已夺得了武场魁首,还在山南卫那里留下了印记。 如此,就不枉母妃先前故意失宠了。 「第二更!」 第507章 巧妙用心 离开福庆宫的时候,郑吉脸上带着笑容,心情极好。 这种好心情,在回到长定公主府后,被推上了一个高峰。 长定公主府已挂上了各种喜庆的装饰,各种名贵的鲜花开得正艳。 从照壁通往她寝殿的主道上,竟然还摆上了一盏盏星灯。 走在上面,如行走在灿烂星河里,而四处挂着灯彩的长定公主府,则成了浩瀚广阔的天宇。 置身其中,仿佛遨游天际,实在令人目眩神迷,心旌神摇。 北斗阑干外,列宿入袖中。 她本就喜欢各种明艳璀璨的装饰,府中这个布置,一下子就戳中了她的心。 比起珠玉宝器来,这些灯彩算不得什么华贵的东西,然而胜在这份巧思,胜在这份用心。 郑吉大笑了起来,问道:“这是谁的主意啊?大赏!” “殿下,这是下官让人布置的。”长史张俭走过来,笑着应道。 李行恩凑近身,笑嘻嘻的:“殿下,这可是老奴给张大人出的主意哪。” “殿下,这些行灯是下官亲自去东市买的。” “殿下,这些鲜花是下官亲自去花坊挑选的。” 聂怀远和王谊两个家令先后回答,脸上都带着喜意。 见状,原本在护卫警戒的长定率士兵也不甘落后,纷纷抢着回答。 “殿下,这灯是我们左率一个个装进去的!” “殿下,这鲜花是我们右率一盆盆摆好的!” 士兵们生怕落后似的,七嘴八舌地将自己做的事情说了出来。 一时间,长定公主府内人声鼎沸,就好像在大市闹街一样。 除了在演武场练兵之时有震耳欲聋的吼声之外,长定公主府何曾有过这样热闹欢乐的时刻? “哈哈,好!”郑吉笑容未减,大声道:“好,大家都用心了!都有赏!重重赏!” 随即,她吩咐张俭道:“张大人,传本殿的意思,今晚演武场设宴,所有人都参加!所有人都有赏!” 张俭眼睛都亮了,立刻回道:“是,殿下,下官立刻去安排!” 在应话的瞬间,他已经在想殿下会怎么个赏赐法了。 是赏钱呢?还是给物呢?还是怎么样? 郑吉大手一挥,豪横道:“钱要赏!物也要给,都有!” 长定公主府有姜家作为后盾,最不缺的就是钱啊! 她很清楚,这一次重赏非常必要,绝不可缺。 这是长定率士兵首次真正随她行动,不论是前往山南卫的士兵,还是留守京兆策应的士兵,都贡献巨大。 那些跟随她上砺山的心腹亲信自是不用多说,其他的长定率士兵也都尽心尽力。 她当然知道,有许多长定率士兵是别人安插进来的,虽是跟随着她,却也在暗中搜集消息、传递情报。 那又如何? 她不在意这些人是谁放在她身边的,只要他们做好她交代的事情,就可以了。 而且,她相信,无论他们是来自哪方势力,最终都会为她所用! 她会让每一个长定率士兵都知道,只要忠心尽力为她办事,就会得到很多——比从他们原本的势力得到的,多得多! 今晚这场演武场之宴,就是明证! 广张三千六百钓,总有一日,她也会像父皇一样心生感叹: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 郑吉在长定公主府演武场大宴属下,出谋划策立下大功的杜断先生,自不可能缺席。 杜凤句在演武场见到郑吉的时候,久久移不开眼光。 今晚的殿下,换上了一袭红色的长袍,长袍上用金线绣着飞凤,腾空展翅,既威严又绚丽。 红色……也这么适合殿下。 自从离开山南道后,杜凤句就不太敢面对郑吉了。 一是羞涩,二是懊恼,总觉得自己玷污了殿下。 他怎么能想着殿下做那样的事情呢? 真是……真是太浮浪了! 郑吉当然知道凤句在刻意躲着她,不过她以为是那晚在山林野外自己情不自禁的原因,并没有想得更多。 再加上他们回程的时候一路急行军,她就没有与凤句见面商谈,给他冷静下来的时间。 晚上设宴的时候,她还特地交代张俭:务必要邀请杜断先生。 这不,凤句已经来到了。 “杜先生,您来了。”郑吉举起杯,朝杜凤句敬了敬,凤眸中都是笑意。 宴会一开始,长定率兵将就抢着给郑吉祝贺敬酒,她就算一营只接一杯,这会儿都喝了不少。 此时的她,双颊嫣红,唇色润泽,笑起来的时候,凤眸弯弯的,流露出这个年纪的明艳娇媚来。 这是和平时冷然威严完全不一样的情态,看得程向雅眼睛都直了。 他一直围绕在郑吉身边,拼命向她抛媚眼,恨不得扯着她的凤袍大喊:“殿下,属下不想努力了!殿下,你收我进寝殿吧!” 结果,自然是被石定方无情地拖走了! 开玩笑,想当殿下的入幕之宾? 那得先去演武场跑个三五十圈,说到底,训练还是太轻了! 杜凤句看着这一幕,瞄了一眼仍旧不死心朝郑吉猛眨眼的程向雅,抿起了嘴唇。 就……很气! 殿下掌有四千个长定率士兵,除了成亲生子的之外,尚未婚配的士兵数量也极为可观。 对殿下有心思的人,绝不仅仅是程向雅一个。 不对,程向雅只是开玩笑而已,根本就没有那个心思,他真正要提防的,是那些还没有显露出心思的人。 杜凤句突然觉得,自己先前躲着殿下是做错了,他得时常在殿下身边,免得被某些人钻了空子! 见到杜凤句大踏步走了过来,郑吉凤眸中的笑意更深了。 果然,给凤句冷静的时间是对的,这会儿凤句就不躲着她了。 她示意杜凤句坐在她旁边——他是杜断先生不是么?坐于她下首并不合适。 事实上,凤句应该坐于她上首。 她的本事、她的武功……其实都是他亲自所授。 他是她的先生呀! 这个位置……杜凤句迟疑了一下,脚步微顿。 最终,还是抵不过内心想亲近她的念头,故作镇定地在她身边坐下来。 郑吉侧着身,看着杜凤句,亲自为他倒上一杯酒,笑吟吟道:“杜先生,本殿敬你。” 明明她用再正常不过的语调说话,但杜凤句却听出她藏在语气中的戏谑。 殿下明明知道他酒量不行,这…… 不过,今晚殿下实在高兴,他也愿意让殿下更高兴,自不会拂她的意。 「第一更!北斗阑干外,列宿入袖中。——前半句【宋】王质,后半句我自己添的。广张三千六百钓——李白。」 第508章 她醉了…… 杜凤句入座之后,郑吉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她看着热烈吆喝着到处敬酒,甚至三三两两拥抱在一起士兵们,听着他们酒酣高声大笑,不由得想起了前世的长定十率。 那会儿,每次战后,长定十率也会举宴欢庆,也会像这样大喝烈酒,大口吃肉。 只不过,那时候她极少参与其中。 她有太多的事要做,有太多仇要报,心神丝毫不敢放松。 况且,她几乎失去了所有的至亲,压根感受不到这种欢乐。 她不明白作战已经那么劳累了,为什么长定十率还要花时间和精力来举行宴会。 但现在……她终于明白了。 战斗时的那些勇猛、伤痛、荣誉乃至牺牲,都需要在战后酣畅淋漓地宣泄出来。 同时,岂曰无衣的同袍之谊,惺惺相惜的兄弟之情,也需要融合升华。 如此,才以更好的状态去面临下一次战斗。 饮酒吃肉,欢宴笑聚,就是最好的方式。 “好,干了!” “兄弟!来一个!” 一阵阵拼酒声传进她耳中,看着那些面红耳赤但笑容畅快的士兵,郑吉胸中不由得涌起了一股豪情。 这是她的长定率! 是在山南道立下赫赫之功的长定率! 她举起了酒杯,暗运内劲,大笑道:“将士们!来!本殿与大家,不醉无归!” 说罢,她头一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长定率士兵见状,随即用力鼓掌,热烈喝彩起来。 “好!不醉无归!” “敬殿下!” “殿下威武!” 士兵们心中都很清楚,这一次庆功宴,立下最大功劳的是殿下。 若不是有殿下的带领,若不是殿下果决勇猛,他们哪里能立下这么大的功劳? 敬殿下,他们必须敬殿下! 杜凤句看着郑吉一杯一杯地接着喝酒,心中忍不住担心。 殿下的酒量再好,这样喝下去也会醉。 但是他也知道,他不能扫殿下的兴致,也不能扫长定率士兵的兴致。 殿下在演武场设宴,与士兵同乐,这不仅仅是喝酒吃肉,而是在与士兵们交心,是收服这些士兵的最好时刻。 一个优秀的将领,御兵主要有三策。 给士兵钱财、金帛这些外物,以利诱人,以聚拢人心,此乃下策。 授予他们官职,让他们晋阶有望,予其身后延绵之基,这是中策。 至于上策……便是以情动人,要用情感与信仰来维系,主将要激发起士兵心中的情义与信仰。 所谓情,只有共同经历过最艰难的时刻、共同度过最畅快的时刻,在情感上会铭记于心,即使换了一个将领,这份情义也无可替代。 至于信仰,那就是忠骨埋沙场、马革裹尸还的为家为国而战的勇气和信念。 殿下这次在演武场设宴,上、中、下三策都用了。 他非但不会阻止殿下喝酒,还会和李行恩、张俭等人一样,不动声色地将演武场的气氛推至最热烈,燃起士兵们心中的熊熊火焰。 宴席过半,郑吉终于放下了酒杯,侧身看向了杜凤句。 烈酒暖人,酒气熏得她双颊越发红艳,当她微笑看过来的时候,只映进了杜凤句的身影。 仿佛,她眼中只有这个人似的。 杜凤句似乎能嗅到她身上浓烈的酒气,说实在话,并不好闻…… 但是被一个人这样专注地看着的时候,尤其这个人还是长定殿下,他实在很难不沉溺其中。 杜凤句努力稳住心神,正要提醒她喝醒酒汤,不想却听到她微笑着道:“本殿乏了,杜先生,陪本殿散散酒气吧。” 说罢,她朝杜凤句伸出了手,堆红织金中伸出一截皓白的手腕,再前是细长白皙的手指…… 这浓艳而极致的色彩展开在杜凤句面前,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魅惑,几令他难以自持。 对面之人凤眸含笑,眨眼的时候会闪过一丝迷蒙…… 殿下,醉了。 不然,不会朝他这样伸出手。 随侍殿下的,不能是他,应该是李总管。 他略一迟疑,便见到郑吉晃了一下身子,随即竟直直朝他这边倒了过来。 “殿下!” 杜凤句惊得立刻腾身,慌忙伸出手搀扶着她。 郑吉靠在他肩膀上,喃喃道:“本殿没事,没事……凤句,我……” 听到她这句低语,杜凤句脑中一个激灵,立刻喊道:“李总管!快,殿下醉了,立刻送她回寝殿。” 殿下连他的名字都说出来了,可见真是醉得不轻! 再待下去,还不知道她会说出什么,得马上送她离开! 李行恩也愣住了,忙不迭上前:“殿下,老奴扶您离开……” 可是郑吉好像没有听到似的,凤眸半阖,螓首仍旧靠在杜凤句肩膀上,话音已消。 她贴得太近,杜凤句能感受到那种温热的触感,再加上浓烈的酒气夹杂着她身上的松竹香气窜进鼻端…… 杜凤句狠下心,快速退了一步,随即稳住她的身形,竭力如常道:“殿下,我们送您回去歇息。” 郑吉张开眼,浓密的睫毛如蝶翅翩舞,略带迷蒙地看向杜凤句,似是认出了他,下意识就笑了起来:“好。” 在跟随李行恩离开的时候,郑吉吩咐了一句:“杜先生跟随。” 郑吉此行要回寝殿,所谓的杜先生跟随,只是让杜凤句陪她走从演武场到寝殿这一段路。 离开演武场之后,不知道是冷风吹拂,还是府中的醒酒汤已在起作用,她神志清醒了一些。 她看向杜凤句,嘴唇翕动,话语却没有出口。 她有无数的话想对凤句说,但又觉得什么都不必说。 最终,她只是喟叹一声,道:“明日,本殿就会看见历年魁首的记录了。那东西,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她进入武阁之后,从癸场起,一直到甲场,再到夺得魁首。历时那么久,终于走到了最后的时刻。 获得魁首之后,她便能翻阅历年魁首的记录,便能……寻找吕师所留下秘密线索。 但是,那些记录里面有没有吕师留下的痕迹呢?她心里其实没有底。 毕竟,前一世武阁消亡,什么线索都没能留下来。 直到她进入诏狱杀宋瓒,有关吕师和杜家的许多事情,依然笼在迷雾中。 杜凤句却笑了,眼神温和平静:“殿下,顺其自然。” 义父已经不在了,按照他老人家的意思,人死如灯灭,什么都不必理会了。 只是,他为人子,始终心有不甘。 这么多年了,除了义父给他留下的、想让他知道的之外,其余他什么都没有发现。 殿下没能在魁首的记录中找到线索,这也没有什么的。 竭力而为,顺其自然就好。 郑吉停下脚步,深深凝视着他,只说了一个字:“好。” 「第二更!」 第509章 魁首福利 郑吉坐于赵叔敖下首,以一个武阁士兵的姿态,等待着对方的话语。 她穿着一身深色的戎服,整个人显得利落精悍,完全看不出昨日醉酒的迷茫状态。 赵叔敖看着和神色和往常一样的她,不禁问道:“殿下,您……不激动吗?” 殿下是今年的武场魁首,即将查阅历代魁首的记录,也能将自己的心得体会录入其中,这是魁首才能有的福利。 怎么,殿下会如此平静呢? 在他看来,这才是给武场魁首最大的福利。 这些记录,凝聚着武阁历年魁首的思考,有武功招式,有排兵布阵,有谋略之断,也有人生之憾…… 从这些记录里面,能看到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能看到一条条优秀的经验,这些都能给人一种无法形容的滋养,支撑着他们走得更踏实、走得更远。 即使每次翻阅,他仍旧心头震撼,久久不能平息。 但凡知道有这本记录存在的武阁士兵,也无不心神向往。 殿下却如此平静,是这些东西没有吸引力吗? “不,本殿很激动。”郑吉摇摇头,回道。 她没有说谎。 这个魁首,是她历尽千辛万苦,一点一点地够着的,能够翻阅这本记录,是对她所付出的汗水乃至鲜血的最恰当回报。 同时,她能把自己的名字和记录留下来,供后来所有的魁首翻阅。 这对任何人,尤其是对一个公主来说,都是莫大的荣耀。 更为重要的是,通过翻阅这些魁首记录,她或许能找到吕师留下的只言片语,可以拨开一点点其身上的谜团。 如此种种,她怎么能不激动呢? 她只是强压下来而已。 “……”听到这么实在的回答,赵叔敖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原本想赞叹一句殿下遇大事处变不惊,这会儿也说不出口了。 他点了点头,道:“殿下这样,甚好。” 不管殿下是不是真的激动,殿下表现出如此从容,这就殊为难得。 毕竟,这是魁首荣誉,殿下还是这个年纪! 他发自内心为殿下感到高兴,也为武阁有这样的骄子而感到自豪。 这与她的身份地位无关,她在进入武阁之后的表现,在武场上的勇猛直前,在剿匪实战中的出色表现,都足以让他刮目相看。 武阁所需要、所想培养的,不就是这样的人? 有了殿下这个榜样,武阁在军中的影响力必定会更大,送进武阁受训的士兵也会更多…… 想象着这种盛况,赵叔敖笑得脸上的皱褶都堆了起来。 随即,他站了起来,走到左侧的书架上,然后抽出一个卷宗,递给郑吉,道:“殿下,魁首记录就在这里了。” “……”郑吉看着递到跟前的褐色卷宗,一时无语。 从赵叔敖的描述中,这本魁首记录异常珍贵,代表的意义异常重大,她原以为,这本记录是被精心珍藏着的。 然而,眼下…… 就算这本记录不是被放在珍宝匣里锁着,起码也要单独放置吧? 阁主就这样把它放在武阁议事堂的书架上,这是不是有点……太不爱惜了? 它的价值,真有阁主所形容的那样吗? 她并不知道,这本记录是赵叔敖提前取了出来,特意放在书架上的,就是为了方便她翻阅。 郑吉狐疑地接过卷宗,还不及说些什么,便听到赵叔敖严肃说道:“殿下,这本记录很重要,也很珍贵,请殿下仔细翻阅,希望殿下能有所得。” “好,本殿定会认真翻阅。”郑吉应道。 就算没有赵叔敖这些话,她都会认认真真、半句不落地看完。 “如此,那殿下今天就在议事堂中翻阅吧。纸笔都已经备上了,殿下若有其他吩咐,老夫就在这里。”赵叔敖这样道。 这本魁首记录,是由阁主保管的,只有魁首才能翻阅,她当然只能在赵叔敖的眼皮底下查看。 这正是让郑吉疑惑不解的地方,但是她没有再说话了。 只需一炷香时间,郑吉便知道,阁主所说的是真的,这份记录十分重要、非常珍贵! 在翻开这份记录之前,她还以为上面记录得最多的,就是武功招数、谋略计策之类,是和武阁比试有关的内容,其实……并不是! 里面记录得最多的,竟然是武阁魁首所经历的微末小事,记录琐碎而啰唆。 比如,永宁元年的魁首甘洵这样写道:“旬日,过澜江,江水滔滔,击拍两岸巨石,巨石岿然,似固实裂。由是,始得澜江兵阵……” 随后,甘洵又仔细描述了澜江兵阵是什么,怎样布置前锋、中军、后路,又预估其杀敌威力等等。 从记录中可知,若这个兵阵用于战场杀敌,定能让敌军溃败…… 然而,郑吉活了两世,都不曾听过有什么澜江兵阵! 又如,先帝时的一位魁首赵珂,仔细描述了他原先作为一名都尉,每天要做些什么、是怎么做的、为什么要进入武阁,进入武阁之后他又是怎么想的、怎么做的…… 看起来像个流水账,但却能看到一名普通都尉成长为武阁魁首的过程。 这个人名,她不曾在武阁听到过! 越是翻阅,郑吉心头的疑惑就越深,到了后来,她忍不住直接合上了卷宗,闭眼喘息起来。 赵叔敖见到她这个样子,有心想询问,却又怕惊扰了她的思绪。 良久良久,郑吉才睁开眼睛,便迎上了赵叔敖关切的眼神。 “阁主,本殿不明白。”她的思绪仍沉浸在记录中,直言道:“这么重要而珍贵的记录,为什么不让武阁的士兵翻阅呢?” 赵叔敖愣住了,不防她会这样问,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这个问题,他当然想过,也有答案。 他不答反问:“那么,殿下觉得原因是什么呢?” “本殿不知道,但本殿觉得,既是魁首记录,对武阁士兵来说,便大有裨益,应该放开给他们翻阅。”她顿了顿,“还请阁主解惑。” 赵叔敖捻了捻须,倒也没有隐瞒:“那自然,是有人不希望武阁的士兵看到这本记录。” 这个答案,如此简单粗暴,直令郑吉无话可说。 有人……是谁? 「第一更!」 第510章 被他算计了 有谁能够令武阁的阁主压下这些魁首的记录呢? 当今天下,也只有一个人。 然而,郑吉想不明白。 这是于军中于朝中都大有好处的事情,父皇为什么会禁止呢? 她眼下没法去问父皇,但可以问另外一个人。 她看向赵叔敖,继续道:“阁主觉得,这记录宜让武阁士兵查阅吗?” “老夫觉得,开卷有益,只要看了这记录,想必都有所得。”赵叔敖再次没有隐瞒。 “那阁主觉得,为何会有人不许呢?” 这一次,赵叔敖就没有回答了。 皇上为什么不许呢? 他做过无数次猜测,或许是因为记录内容不雅,或许是皇上觉得这些对军中并无益处,或许…… 皇上禁止,总有原因。 他作为臣下,曾在某些时刻委婉询问过,但皇上都像没有听见似的。 不答,那就是皇上不想他询问这个事情。 帝心难测,无论他猜测多少次都不可能知道帝王真正心思,又怎能为殿下解惑? 他捻了捻须,良久才回了这么一句:“如此,老夫就不知了。” 顿了顿,他继续道:“不过,老夫记得,皇上好像允诺了殿下一个请求,是吧?” 郑吉深深地看了赵叔敖一眼,颔首道:“是的,没错。” 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意识到一点:从头到尾,赵叔敖所希望的武场魁首,都是她啊! 难怪,在砺州府衙外他会赞成凤句的提议,立刻赶往砺山; 难怪,凤句能把他和郭昶等人拖在凌州那么久; 难怪,得知凌汉宵被周玉铖提前押送回京兆,他除了发了一通火,便再无话语。 原来都在这里等着呢! 他竟然还敢在凌州对凤句震怒、竟然还敢在砺州发火,真是……得了便宜货还卖乖! 意识到这一点,她却生不起气来。 因为,夺得魁首是她的目标,平息山南卫动荡也是她的希望,严格说来,赵叔敖还帮助了她。 然而…… 她“哼”了一声,似笑非笑道:“阁主好算计!怕是阁主要失望了,本殿这个请求,是为了母妃的。” 赵叔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布局的呢? 是在她进入武阁之后?还是在她进入丁场之后? 不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可以确认的是,他一直想物色这样一个人——有本事成为魁首,而且有胆色和父皇提条件的人。 这样的人,可遇不可求。 或许在得知她要进入武阁的时候,他便隐约察觉到一直在物色的人出现了,所以才有后来的谋篇布局。 现在看来,他多半能如愿…… 赵叔敖也知道,做人不能太过。他的确想借用长定殿下,既如此,总要给出一些诚意才是。 “殿下,老夫只是觉得,武场藏着这些魁首记录,太可惜了。这些记录,只有让更多人看到,才没有辜负这些魁首的心血。” 赵叔敖掌管武阁的时间还不长,他也不知道历代阁主和皇上是出于何种考虑,但是他在看到这些魁首记录的时候,就想让它传开去了。 只是什么时候传开、怎样传开,这便有讲究了。 时至今日,他觉得长定公主就是将这个公诸天下的最合适人选。 除了她的身份地位、功劳成绩之外,皇上还允诺了她一个请求。 除了她,赵叔敖实在不觉得还有谁能做到了。 “殿下,这本记录中,不乏一些针砭时弊、向上劝谏之言;历代魁首之中,也不全是忠厚仁义之人,还有不少人被问罪。这些,都是皇上不愿意让更多人看到的原因。” 对帝王而言,这些东西并不利于朝廷融洽稳定,容易引发人心动荡,这是巨大的弊端。 而好处……翻阅了这本记录的人,是否有所得,这难以判断和考核,是不是真的对士兵和军中有好处?这好处就看不见了。 巨大的弊端和看不见的好处,两者相比较,最后的结果就很明显了。 这并不是因噎废食的道理,而是朝堂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赵叔敖在试探过皇上之后便没有进一步的举动,便是出于这个考虑。 但长定公主出现了,他觉得,倒是可以再试一试了。 他把自己的思考和判断一一说了出来,从军中士兵说起,再到朝廷官员,及至帝王心思,皆无隐瞒。 郑吉听罢,久久没有说话。 赵叔敖的算计心思摆得明明白白的,但是……她却不得不跳进去。 因为,她和赵叔敖一样,都想将这个记录让军中的士兵看到。 这个念头是如此清晰而强烈,她根本无法忽视。 她看了看手中的卷宗,又看了看赵叔敖,叹道:“阁主,为什么是本殿呢?” 如果赵叔敖真的想做这事的,多的是有地位、有胆色去做此事的人。 旁的不说,她相信她二皇兄,甚至太子都愿意做这个事情,若时间更早一些,三皇兄还在的话,也会愿意。 因为,此举虽然会惹父皇震怒,但能得军中士兵的好感,又没到市恩于军中的程度。 赵叔敖的确算计利用她,然而不得不说,同时也给了她一个赢得军中士兵好感的机会。 “因为,殿下夺得了魁首。” 这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国朝有地位、有胆色的人很多,愿意为了赢取军中好感而去冒险的人也很多,但是夺得魁首的皇族中人,就只有殿下一个! 他是武阁中人,即使要改革武阁,也要先遵循武阁的行事,维护武阁的威严。 唯有魁首,才能翻阅这个记录,这是这么多年武阁的规矩,若他直接拿了这本记录去找别人,就等于直接践踏了武阁的规矩,那武阁之威,何在? 但一个魁首在翻阅过这个记录之后,再去努力改变,性质就不同了。 “您就不担心,恰好是本殿去做此事,事才不成?” 尤其,是她在安抚了山南道兵将、夺得了武场魁首之后,若是再得军中威望…… 所谓物极必反,父皇已渐渐不喜欢她了,会不会越发提防,就是她所请求才不答应? “那么,殿下会不去做此事吗?” 郑吉想了想,实在作出无法违心回答,摇摇头:“不会。” 即使再艰难,即使父皇不会答应,她也会去做这个事情。 让军中士兵有所得,让自己赢得军中士兵的好感……她无法拒绝。 但是,母妃那里,怎么办呢? 「第二更!」 第511章 触怒帝王 嘉懿宫内,陶贤妃对陶静宜说道:“缓缓,快尝尝,这是本宫特地让御膳房做的,可好吃了。” “谢谢姑母。”陶静宜笑眯眯地说道,随即拿起一块梅花糕点放入口中。 这可是宫中御膳房制作的糕点,不吃白不吃! 即使她差不多每天都能吃到,但宫中的东西,别说,还真是吃不腻。 再说了,待年后她返回北疆,就算想吃也吃不着了。 “哎,长定殿下都已经夺得魁首了,皇上赏赐的旨意怎么还没有下?”陶贤妃叹了一口气道。 自从陶静宜回到京兆之后,她就几乎天天唤其进宫。 一是抓紧时间与这个马上就要离开的侄女儿说说话,二是……宫中的确太无聊了。 除了福庆宫之外,她对哪宫哪殿都兴趣缺缺。 可是,长定殿下都已经夺得魁首了,皇上却迟迟没有什么表示。 现在姜昭还是姜嫔,仍然被禁足——到底姜昭复位的旨意什么时候才能下啊? 陶静宜笑了笑,答道:“姑母,我想应该快了吧。阁主都已经带殿下去看魁首记录了。” 姑母大概是宫中最希望姜嫔娘娘复宠的人了吧?这句话几乎是每天必问了。 姑母的心思,她能理解。 毕竟,在这偌大的后宫中,以姑母的性子和份位,也找不到几个可以说得上话的人。 哪怕很多时候姑母都是气呼呼地离开福庆宫,但第二天又忍不住去拜访了。 姑母这样……也挺好的。 在后宫中能有一个人可以说说话,还不用彼此勾心斗角,这是一种幸运。 有殿下这样的女儿,姜嫔娘娘定然也是极好的。 她完全不觉得自己爱屋及乌有什么问题。 听到陶静宜的回答,陶贤妃重重点头:“本宫也觉得快了,这马上就过年了,皇上怎么做事这么慢,急死个人了……” 她好想马上就去福庆宫,她已经很久没有和姜昭打过叶子牌了,哪怕输多赢少,她也能接受。 听雪彩说这几天长定殿下每天都去见姜昭,这就有些不对了,长定殿下应该多去紫宸殿、催催皇上才是! 就在这个时候,雪彩姑姑快步走了进来,急忙道:“娘娘,不好了。长定殿下被罚跪紫宸殿外,听闻皇上大为震怒,要将殿下送去封地!” 什么? 陶贤妃和陶静宜立刻站了起来,脸上都大惊失色。 皇上要将殿下送去封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陶贤妃想都没有想,立刻吩咐雪彩准备斗篷,准备赶去紫宸殿。 陶静宜却一把拉住了她,阻止道:“姑母,不能去!现在我们还什么都不知道,去了反而会帮倒忙!” “可是……”陶贤妃急道,却倏地止住了口。 是啊,她们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去紫宸殿除了添乱之外,能有什么用?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唤来内侍宫女吩咐道:“你们立刻再去探,务必详尽!尤其要注意福庆宫的动静!至于你……” 她看向陶静宜,当机立断:“缓缓,你立刻出宫,以便随时策应!” 宫中有她在就足够了,缓缓在宫外的话,万一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还能有转圜余地。 “好的,姑姑,我马上出宫。您别着急。”陶静宜边说边披上斗篷,脚步已往大门迈出去。 这样的消息,已经传到嘉懿宫了,那就证明皇上丝毫不想掩饰自己的怒火。 可是,殿下才夺得武场的魁首,这是为皇家争光的事情,皇上应该赏赐才是,怎么会突然发怒? 在冰天雪地里罚跪殿下不说,还要将殿下送去封地,这…… 殿下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让皇上如此生气? 半个时辰前,郑吉在离开福庆宫后,径直朝紫宸殿而去。 李行恩跟在她身后,眉头都快皱到一起了,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紧紧抿着嘴巴。 罢了罢了,殿下和娘娘都已经商量好了,他一个奴才还能说什么? 郑吉看了看他,安抚道:“无须担心,说不定什么事都没有呢。即便父皇震怒,焉知非福?” 要赢得军中士兵的好感,岂是易事? 没有巨大的付出,没有异常的艰辛,怎么能够得到足够的回报? “殿下说什么都是对的。老奴只是……心疼殿下和娘娘罢了。”李行恩闷闷地答道。 如果殿下和娘娘还要遭罪的话,那么殿下历尽千辛万苦才夺得魁首、娘娘不惜自污被禁足被降位,那还有什么意义? 郑吉默了默,最后只道:“罢了,等会你看着点。若有不对,先回长定公主府。” 长定公主府中,她都已经安排好了,有凤句镇守府中,她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因此,在踏入紫宸殿的时候,她丝毫没有恐惧,反而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亢奋感。 暴风雨将来,蛇虫鼠蚁都躲藏起来,唯有鹰隼才会与风雨搏击。 永宁帝听罢郑吉的话语后,只轻轻哂笑了一下,缓缓说道:“长定,这就是你对朕的请求?你可想好了?” “父皇,儿臣已经想好了。恳请父皇允许武阁士兵翻阅历代魁首的记录。”郑吉俯首垂眸,这样回道。 坐在高高的御案前,也没有冕旒阻隔,永宁帝能将紫宸殿中的一切都纳入眼底,但他却发现,自己看不到长定的表情。 长定,到底在想什么呢?她怎么敢说出这个请求? “长定,抬起头来。” 闻言,郑吉便抬起了头,不闪不躲地看向永宁帝。 永宁帝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长定的容貌和姜氏极似,只有一双凤眸遗传了郑氏皇族,若说有什么和他相像的,就是这双眼睛了。 不,长定和他相像的,不仅仅是这双眼睛! 永宁帝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了,语气仍旧温和:“长定,是不是朕之前对你太溺爱了?不然,你何至于如此放肆,敢提这个请求?” “父皇,儿臣不明白您的意思。儿臣看了魁首记录很有收获,这样的珍宝,应该让其他士兵也看看,这对国朝来说是好事呀。” 见到郑吉这副样子,永宁帝的脸一下子就沉了起来。 他忽然不想装什么温和慈爱了,也不想再惯着长定了,放肆!实在太放肆了! 下一刻,他猛地抓起一叠奏疏,用力向郑吉扔过去,怒火中烧:“长定,你市恩于山南卫还不够,还想在整个军中立下威望?” 「第一更!」 第512章 逐长定去封地! 永宁帝会发怒,这在郑吉的意料之中。 然而,这怒火如此凶猛,这也在她的意料之外。 她不闪不躲,任由那些奏疏扔在她身上、脚边,脑中却快速思考起来。 父皇为什么会如此震怒呢? 武场魁首的记录,虽然有种种抨击朝政之言,或不利于朝廷稳定,但其实也没那么严重。 父皇自登基以来,国朝发生多少大事了?于朝中不稳的事情多了去,父皇何必为这小小的魁首记录而大动肝火? 她在武阁议事堂的时候,仔仔细细地翻阅过这记录,可以说是一字不落。 特别是有关父皇登基前后那些年,她更是字字都记在心中,都没有发现有什么值得父皇禁止的地方。 那么,她到底忽略了什么? 情形越是危急,郑吉便越能保持冷静,思维就越是清晰。 此刻看着眼神欲噬人的永宁帝,她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父皇之所以不愿意让魁首的记录传开去,可能不是因为里面记载的内容,而是因为别的。 或许,是因为写记录的历年魁首,或许,是因为这记录代表着某些不好的意义。 她再一次想起了前世的武阁。 武阁后来在一场火灾中毁于一旦,什么都没有留下来。 前世她在宫中,连魁首记录都没有听说过。 如果不是因为凤句,如果不是因为想为凤句找到吕师的线索,这一世她也不会关注魁首记录。 在翻阅那本记录之前,她所在意的,是能不能在里面找到吕师的线索。 但是赵叔敖一步步引着她,让她心甘情愿在父皇面前提了这个请求。 父皇的态度,恰好说明了这本武场魁首记录在父皇心中有特殊的意义。 她略一沉吟,立刻想到了试探之法,遂梗着脖子道:“父皇,儿臣到底说错了什么,惹怒了父皇?” 她又委屈又气愤,眼中蓄起了泪:“父皇,您看过那些魁首记录吗?那都是军中骄子的宝贵经验!若是军中士兵看到这些记录,只要有几个人有所得,那么国朝便能多几员大将!” 她故意夸大了魁首记录的好处,对它的褒美滔滔不绝。 只是她越是说,永宁帝的神色便越是难看,眼神还有股深深的厌恶。 父皇他厌恶这些武场记录! 震怒中的永宁帝没有掩饰自己的真正心绪,让郑吉窥到了这一点。 永宁帝眼中全是怒火,冷冷地说道:“朝中多几员大将?你便是这样想的?你胆敢窥伺军中?” 从“市恩”到“窥伺”,性质越发严重了。 郑吉深知一进一退的道理,随即哽咽了一声,委屈道:“父皇,儿臣这么做,完全是为了父皇着想,是想让您皇位坐得更稳固。说什么窥伺军中?” 她咬着贝齿,泪水滑落了下来:“父皇,儿臣只是一个公主,在军中立威望来做什么呢?” 这也正是永宁帝心头的疑问,尽管没有答案,他依然怒不可遏:“如此,就要问你自己了。难道你忘记了,你的母妃正被禁足福庆宫,如今还只是个嫔?” 永宁帝和宫里宫外其他人的想法一样,都认为郑吉在夺得魁首之后,会把那个请求用于姜嫔身上。 他连封赏的旨意都准备好了,还吩咐薛恭准备了贵妃复位的金册宝书。 谁曾想?长定的请求,是让军中士兵查阅魁首记录? “朕且问你,你为何会提这个请求?到底是谁给你出的主意?” 永宁帝觉得就算是长定再有想法,也只是一个小姑娘,能懂得什么? 借魁首记录市恩,在军中立威望,必定是有人想借长定的手谋取军中势力,到底是谁呢? “父皇,没有谁,就是儿臣自己!”郑吉含泪说道,不断地摇头。 “儿臣此去山南道,亲眼见到了国朝兵将的勇猛与威武,所以很想为他们做些什么事情。儿臣想让国朝的士兵个个武功不凡、个个精于谋略,难道这有什么不对吗?” 她失望又不解地看着永宁帝:“父皇,这是您的天下,这是您的兵将。如今儿臣为您的兵将在谋福利,您还如此震怒,儿臣……实在不明白!” 她仿佛豁出去了一般:“父皇这么生气,难道是这魁首记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地方?可是儿臣已经仔细翻阅过了,觉得并无任何不妥。那么……” 她故意顿了顿,才一字一字地说道:“那么,就是这里面有某些人、某些事是父皇痛恨的,是吗?父皇身为天子,气量竟如此狭小,这不是很可笑吗?” 她很清楚,此话一落,父皇会越加震怒,但是她必须进一步确认自己的猜测。 这话,瞬间戳破了永宁帝的气管子,他气得简直要炸了。 他狠狠地捶了几下御案,眼睛都瞪了起来:“放肆,长定,你放肆!”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眼中的怒火似要喷出来:“来人,将长定公主拉下去,让她跪在殿外反省!” 见长定似心有不甘仍要开口,永宁帝冷冷道:“长定,你若再多说一个字,朕就立刻逐你去封地,非诏不得进京!以后,你便再不能见你母妃!你仔细想想!” 郑吉张了张口,随即死死咬着嘴巴,如遭重击,身子都快要站不稳了。 父皇罚她在紫宸殿外下跪,这没什么——先前她为了凤句激怒了父皇,父皇也曾令她下跪过。 但是逐她去封地……真的震住了她。 她既然打算在父皇面前说出这个请求,那么当然想过种种可能。 父皇不答应会怎么办?父皇震怒会怎么办?父皇会如何责罚她…… 训斥、罚跪,甚至收回长定率,这些她都想过,也一一准备了相应的对策,因此都不怕。 但她没有想到,父皇震怒之下,竟然会说出逐她去封地、非诏不得回京兆的话语。 她的封地,河内道长定府,虽然是膏腴之地,却远离京兆,更别说,非诏不得进京。 若她去了封地,想要见到母妃就很难了。 不得不说,父皇这个威胁,对她来说的确很有效。 由此可见,父皇真的不能容忍她提这个请求,父皇连她借圣旨市恩于山南卫都可以容忍,为何到了魁首记录这里,就绝不允许了呢? 这魁首记录,难道还有着比吕师线索更为重要的地方? 「第二更!」 第513章 宫中一点温情 从决意夺得魁首那一刻起,郑吉就想从魁首记录中找到吕师的只言片语。 在演武场设宴当晚,她还曾和凤句提及这个期望。 实际上,她非但没能从中有所发现,反而让自己陷入了更大的谜团。 让军中士兵都能翻阅魁首记录,无论怎么看,都是对军中对国朝大有裨益的事情。 父皇为何会如此厌恶呢? 必须找出个根源,不然她和赵叔敖所做的安排,全都无法进行了。 而且……紫宸殿外真的好冷啊! 郑吉并不怕冷,对父皇震怒罚跪也有预料,但真的跪下来的时候,她发现即使膝盖上绑着厚垫,还是很难受。 她暗运内力,尤其是让内力在膝盖上游走,试图缓解那刺骨的冰冷。 纵然如此,她唇色还是渐渐发白了。 她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觉得真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前世她经历过那么多艰难险阻,比跪在冰天雪地更严苛的事情都有,但最后她都撑下来了。 重生这将近一年,她养尊处优,不曾受过什么苦,竟然连这小小的罚跪都受不了。 她不惧刀剑加身,也不惧流血受伤,若因为父皇的责罚而跪伤了膝盖,那就太不划算了。 幸好…… 她离开福庆宫之前,已经和母妃商量过了。 她还得再坚持一下,等陶贤妃到了就好。 很快,她就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耳力过人,自然能分辨出这是女子的脚步声。 这个时候会赶来紫宸殿的,除了陶贤妃之外,不作第二人选。 边上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李行恩,也见看到了那远远而来的身影,喘出了一口大气。 “殿下,贤妃娘娘到了。” 他真是恨不得替殿下跪着,可是殿下说早已有安排,他跪下来也没有用。 现在,贤妃娘娘可算来了! 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郑吉的脸色越发惨白了,嘴唇哆嗦着,身子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坚持不住了。 李行恩心领神会,马上焦急大喊道:“殿下,殿下!您怎么了?您……您别吓老奴!” 薛恭奉皇令监督长定殿下的罚跪,对此是愁眉苦脸,因为他哪一方都不想得罪。 他原本想着,长定殿下意思意思跪两下得了,他就当作什么都没有看到。 没有想到,长定殿下竟然如此实诚! 她真的梗着脖子一言不发地跪了下来,这…… 这太为难人了! 他心里着急到不行,此时天寒地冻,便是他在紫宸殿外站上一小会儿,都冷得发抖。 长定殿下她还是跪着的,这怎么能受得了? 若长定殿下跪出了个好歹来……他简直不敢想这个结果。 然而,皇上正在气头上,殿下又不肯认错,他一个奴才也做不了什么。 此刻听到李行恩的大喊,他心里一慌,忙小步跑到郑吉跟前,忙问道:“殿下,殿下您还好不?” 然而,郑吉根本就没有回答他的话。 只见她眼睛一闭,身子软软地往李行恩方向倒了下去。 李行恩迅速接住她,眼睛都红了:“殿下!殿下晕倒了!薛总管,求求您快去禀告皇上吧。” 薛恭迟疑片刻,尚未拿定主意,便听到一个威严的声音吩咐道:“快将长定殿下送去福庆宫,传太医立刻问诊,别耽搁了!” 薛恭闻言回头一看,原来是陶贤妃! 李行恩听到这话,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样,立刻让一个长定率背着郑吉,就要匆匆离开。 “娘娘,这……这恐怕不妥……”薛恭见状,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 虽说他不想得罪长定殿下,但是皇上还不知道殿外的动静,长定殿下就这样离开…… “放心,有什么事情,本宫担着。不会影响到薛总管。”陶贤妃下巴一抬,沉下嗓音:“通传吧。” “是,娘娘。”薛恭弯腰道,不再说话了。 他很清楚,长定殿下是武场魁首,身子骨当然不会这么弱,然而有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了。 更何况,此事也犯不着他出头,还有一个贤妃娘娘在这里呢! 说起来,贤妃娘娘来得也真是太巧了。 陶贤妃瞥了一眼薛恭,神色似笑非笑,令薛恭心里打了个突。 她身为四妃之一,身后是北疆陶家,也就在姜昭面前会偶尔吃瘪,在后宫众人面前,她高高在上,是不能轻易得罪的存在。 她看似冷静威严,实际上,心里焦急到不行。 在送走陶静宜之后,陶贤妃就接到了福庆宫的紧急求助,让她去紫宸殿外接应,道一切都已安排好了。 这个请求,陶贤妃自不拒绝,连仪驾都不要了,直接用跑的更快,急忙赶来了紫宸殿。 姜昭也真是的,竟然舍得女儿受这样的苦头! 她们做些什么不好,非要弄出这个苦肉计?还要她赶过来收场! 长定殿下这个样子,她这个旁人看着都不是滋味,不知道姜昭会心疼成什么样了! 罢了罢了,她欠了她们的…… 永宁帝见到陶贤妃的时候,冷哼了一声,神色不豫。 刚才薛工恭来禀,道长定已经昏迷过去了,情况看着很不好,已送福庆宫了。 他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按了下来。 那毕竟,是自己疼爱了那么多年的女儿,他也不愿意她真的出事。 “怎么,爱妃赶来凑热闹?”永宁帝冷冷道。 先前陶贤妃和姜贵妃走得近,他不是不知道,但是她们两个人都没有什么脑子,他也就不说什么。 然而陶贤妃这时来到,还顺势将长定送去福庆宫,他还能不知道是为什么? 陶贤妃可不会承认什么,她笑了笑,说道:“皇上这是说哪里话?臣妾只是想请皇上去嘉懿宫坐坐而已。静宜送山南道带了好些东西给臣妾呢。” 至于是什么好东西,等她想到了再编。 这话,永宁帝当然一个字都没信,仍旧不悦地看着陶贤妃。 陶贤妃无奈,长长叹息了一声,道:“皇上,臣妾这就叫人追长定殿下继续跪着?” 想了想,她补充了一句,说道:“若皇上不在意姜昭死的话……” 听到一个“死”字,永宁帝神色勃变:陶氏这是什么意思? 「第一更!大家周末快乐!」 第514章 贤妃勾心 陶贤妃看到永宁帝骤变的神色,不由得反刺了一句:“皇上不是要发落长定公主她们吗?为何是这个反应?” 她心里颇不是滋味,恨恨地想:姜昭怎么又猜对了? 果然,皇上被姜昭死死拿捏住了! 要是仍存着之前的那副心思,现在看到皇上这么担心的神情,必定心里又气又堵。 幸好她已经看透了! 男人嘛,都是这个样子。不气不气,气坏自己没人理,她独自美丽显贵就可以了。 她装出又妒又羡的样子,酸酸道:“臣妾就知道皇上必定会这样。放心,姜昭她还好好的,只是皇上若令长定殿下继续跪下去,那就不好说了。” 反正她给皇上的印象也不是什么有脑子的人,想说什么都可以。 永宁帝从这些话之中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皱眉说道:“好好说话!” “皇上,臣妾只是想说,臣妾这一次来,不是为了凑热闹,只是不想皇上后悔而已。” 朕会后悔? “长定殿下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姜昭这样的性子,必定不会原谅皇上,甚至还会怨恨皇上。皇上您受得了吗?” 说到这里,她语气有些酸涩:“皇上,您以为臣妾不知道吗?哪怕您把姜昭降为嫔,哪怕您将她禁足。其实你心里最喜欢的,还是姜昭。对不对?” 永宁帝愣了愣,当然没有回答。 姜氏怨恨他? 是了,她这个人,平时娇娇柔柔的,实则气性大得很。 长定就是她的心头肉,若这块心头肉有了闪失,她的确是会发疯。 “皇上,臣妾是巴不得您厌弃了姜昭,但是臣妾知道,皇上心里对姜昭的感情,是任何人都不能比拟的。臣妾此来,只是顺着皇上的真正心意而已。” 姜昭是教了她这么说没有错,但是现场发挥才是最重要的! 陶贤妃心里很清楚,做戏嘛,就是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这和军中用计的道理一样。 虽然她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么说就能保长定殿下安然无虞,不过姜昭比她厉害,她照着办就是了。 听到陶贤妃这么说,永宁帝哑口无言。 是了,他宠着姜氏那么多年,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姜氏在他心里的确是独一份。 他无法想象姜氏怨恨他的样子…… 但是,这不代表着长定就能肆意妄为! 姜氏作为长定的母妃,非但不好好管教,还任由其胡乱折腾! 此番他不给长定吃一番苦头,说不定长定还能闯出更大的祸来! 此时,陶贤妃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心里默默回想着姜昭带给她的话。 她此来紫宸殿,有三个目的。 接应长定殿下是其一,挑起皇上对姜昭的感情是其二,其三…… 也是最重要的,就是她即将说出来的话语。 这些话,才是姜昭托付给她的,或者说,是长定殿下真正想说的。 但这些话,绝不能出于她们的口。 她这个和姜昭平时走得近,背后又有北疆陶家的人,才最适合将这些话说出来。 于是,她这样问道:“皇上,长定殿下到底说错了什么,让您如此生气?长定殿下夺得了魁首,为皇家立此奇功。皇上非但没有赏赐,反而责罚,这不是寒了所有人的心?” 永宁帝盯着她,“你不是不喜欢长定她们?现在却为她们求情,是有何居心?” “皇上,臣妾的确不喜欢姜昭。然而臣妾出自武将之家,最清楚有功当赏、有过当罚的道理。” 她咬咬牙,道:“皇上真的要责罚长定殿下,那么就明明白白地将其过错说出来,如此才能服众!” “陶氏,你好大的胆子!”永宁帝冷声道,心中已然发怒。 他怎么可能这么做? 长定只是要将魁首记录公开,这过错……他根本说不出来! 公开魁首记录,是对军中朝中有好处,实则是在戳他的心,是让他再受一次当初那种煎熬! 这种隐秘,他怎么可能公开? 陶贤妃一直在看着永宁帝,没有错过他既狼狈又厌恶的神情。 “皇上,若你真的生长定殿下的气,不如……将她送去北疆,让她在那里吃一番苦头。这样也可以!” 没错,将长定殿下送去北疆,这是姜昭拜托她的事情,是她要说的最重要的话语。 永宁帝猝不及防听到这话,盯着陶贤妃:“陶氏,你缘何这么说?” “皇上,长定殿下她在京兆养尊处优,在京兆肆意妄为惯了。去了北疆这苦寒之地,才能深切体会到皇上的不易。自然,就知道哪些事情该做,哪些事情不该做了。” “只是这样?” 陶贤妃苦笑,道:“皇上,当然还有别的原因。长定殿下若是去了北疆,姜家和姜昭为了不让她受苦,那就要源源不断往北疆都护府送去钱财了。” 她神情坦然得很,完全不掩饰自己意在姜家首富之财。 永宁帝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陶氏处于深宫之中,以她的城府,想不出将长定送去北疆这个主意。 显然,是有人这么告诉她的,是陶敬渊吗? 打着这么明晃晃的谋财主意,不像是陶敬渊这么谨慎的人会做的事情。 然而,陶贤妃的侄女先前去了长定的队伍,现在陶贤妃又提出送长定去北疆? 莫不是,姜家和陶家暗中有什么协定不成? 陶贤妃可不管永宁帝怎么想,她说完了这话,此行最重要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剩下的,就看皇上会说什么了。 姜昭让她提出送长定殿下去北疆,她觉得难以理解,但是仔细一想:这是对北疆陶家大有好处的事情啊! 正好,听缓缓说北疆家里的军需短缺得很…… 这会儿,她甚至期待皇上更震怒一些,说不定皇上怒急攻心,反而会答应呢? 永宁帝当然不会答应,在他看来,陶氏提出送长定去北疆,这实在诡异。 好像……在前方布置了什么陷阱一样。 他是帝王,遇事不决,就有随时喊停的权力。 于是,他朝陶贤妃摆了摆手,道:“先回去吧,此事,朕自会有决断。” 被陶贤妃这么一搅和,他已经忘记自己下令罚跪长定的事。 他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陶氏替长定求情,莫不是两家真的有什么勾连? 还有魁首记录这个事情…… 他越是想,越是心烦意乱,随即吩咐道:“摆驾!朕去坤宁宫。” 第515章 清醒之人 得知永宁帝去了坤宁宫之后,郑吉冷笑了一声。 “母妃,果然。父皇遇事不决,便会去坤宁宫。”她伏在姜昭怀中,这样说道。 姜昭心疼地为她按移着膝盖上的暖包,面容冷淡:“管他做什么?本宫都懒得理他。” 若不是陶姝去得及时,她的小九还不知道要受多少罪呢。 小九为何会受这些苦呢? 还不是因为高高在上的皇上?! 虽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但姜昭一想到小九跪在冷冰冰的紫宸殿,心底的怒火怨气就会升腾起来。 自己捧在掌心千疼万护的女儿,就是皇上,也休想作践! “母妃,您别生气。这事是我自己要去做的,也不能完全怪父皇。”郑吉这样说道。 她口称“父皇”,却早就无比清晰地知道,顺序恰好是相反的。 他先是皇上,然后才是她的父亲。 母妃之所以心怀不满,仍旧是觉得父皇作为一个父亲,怎么能如此对待疼爱的女儿? 可是,父皇是皇上,因为震怒而责罚她,实在太正常了。 她不希望母妃忘记父皇先是个皇上——忘了这一点,足以致命。 姜昭叹息了一声,道:“小九,母妃知道了。” 她如何不明白小九的隐忧呢? 不然,在得知小九被罚跪的时候,她也不会强行镇定着,托陶姝去做了这个事情。 “陶姝这一去,定是扰乱了皇上的心思,自是顾不得责罚你了。不过,小九,你太莽撞了!若皇上震怒之下将你治罪,你又能如何呢?” 说这话的时候,姜昭脸色十分严肃,心里其实是一阵阵后怕。 她在宫中这么久,哪里不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 皇上对每一个人都有生杀予夺的权力,小九这么做,便是触怒了皇上。 震怒的皇上会做出什么,这个没有人能预料。 这一次小九只是被罚跪紫宸殿外,陶姝还能前去接应。 若是皇上对小九有更严重的惩罚,比如杖责、下狱乃至处死呢? 一旦出现这些情况,连给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遑论去营救? 小九担心她会弄混淆了皇上的恩宠,看来,怕是小九自己糊涂了才对! “……”郑吉哑口无语,随即低头认错:“母妃教训的是,是我错了。” 她当然知道母妃的担心,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些可能。 只是,她多活了一世,自是能拿准父皇的底线。 前一世,连母妃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连姜家都覆亡了,父皇都只是将她投入诏狱,并没有杀她。 可见,父皇要杀自己的皇子皇女,还是相当慎重。 于她而言,一件事情只要没有性命之虞,就完全值得去做。 但这些,就没有必要告诉母妃了,免得她担心。 她朝姜昭怀中拱了拱,再一次说道:“母妃,您别担心,我下一次一定会小心的。” 侄儿莫若母,姜昭哪里不知道郑吉的心思? 小九都说了还有下次,这已明摆着话是听进去了,但仍旧会再犯。 她看着脸色仍有些发白的女儿,到底还是不忍板着面孔,只是搂紧了她。 “小九,你要答应母妃:无论做什么事情,首先都要紧着性命。没有了性命,什么都不能做了,你明白吗?” “是,母妃。我会好好爱惜自己的,绝不会让自己出事。”郑吉沉沉回道。 这一次,她没有敷衍母妃。 惜命,是她永远牢记于心的。 她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有太多的人要守护,她不能出事。 听此,姜昭的心终于略略放了些许,然后问道:“小九,你真的想去北疆?” 郑吉前去紫宸殿之前,就已和自己母妃约定,若事出意外,那么就托陶贤妃去说那一番话。 母女两人当时并没有就此多说,如今姜昭就忍不住了。 便是她不问,陶姝肯定也会着急想知道答案的,陶贤妃为此事尽心落力,她不想搪塞对方。 郑吉点点头,道:“母妃,我已经夺得魁首了。如今时势,我离开京兆比留下来要好。” 早在山南道的时候,她就想过夺得魁首之后要怎么办。 她已经出宫开府了,掌有四千长定率,又夺得武阁魁首,这在朝廷内外都万众瞩目。 若她是一个皇子,便有了争夺之资,便能趁机入朝历练了。 然而,她只是一个公主。 她所掌握的士兵,所夺得的威望,在这个时候还不够。——起码,还不够让父皇答应让她入朝历练。 离开京兆,一是可以远离父皇的猜忌、太子一系的针对,二是为了寻找更多累积声望和势力的机会。 “北疆,不是我想去的,而是父皇绝不会让我去的。由贤妃来提出,正好让父皇对姜家、陶家都生出疑心。” 父皇疑心姜家、陶家是不是暗中有什么勾连,这一点,应该比她要公开魁首记录更重要的。 这是郑吉在前去紫宸殿前就做出的判断,所以才安排了陶贤妃这个后手。 但在被罚跪之后,她就知道,她的判断出偏差了。 父皇对魁首记录的在意,比她预料中的还要重得多。 看来,她和阁主想要公开这魁首记录,怕是非常艰难了。 “……母妃越发糊涂了。”姜昭表示听不懂。 小九在说什么呢?小九为什么要让皇上猜忌姜家、陶家? 引起帝王的猜忌并不是什么好事,小九肯定知道这一点,那么…… “母妃,父皇对姜家、陶家两家的猜忌早就埋下了,也不差贤妃娘娘这一番推波助澜。没事的。” 她向贤妃求助,除了顺利从父皇震怒中脱身外,还想提前在父皇这里下一子。 这一子,主要是防着山南道的手尾…… 种种念头充斥在郑吉脑海里,此时的她,心中也不禁有些凌乱。 主要,还是她错估了父皇对魁首记录的在意。 她还得仔细思考一番,现在还不能急。 最关键的是,她还要看看父皇接下来的态度才能行事。 父皇去了坤宁宫,到底和薛皇后相商什么呢? 是魁首记录的事情?还是她去北疆的事情? 「第一更!」 第516章 藏在魁首记录里的…… 在坤宁宫里,当帝后在内殿独处的时候,薛皇后都会屏退左右。 就连最得她信重的敷芬姑姑都不能留下。 自然,无论各宫在坤宁宫安插了多少暗棋,都不能知道帝后每一次密语。 因为,就连坤宁宫的人都不知道帝后说了什么,又怎么能说出去呢? 在坤宁宫内殿之中,消息之严密比紫宸殿还要厉害。 当然,因为帝后独处的时间并不多,也没有什么人会过多在意这一点。 毕竟,谁都知道,在皇上还在潜邸的时候,薛皇后就是亲自伺候,都用不着奴才的。 久而久之,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这么明显的事实,前世的郑吉就忽视了。 如今她重生而回,必会吸取这个惨痛的教训。 当她知道陶贤妃离开之后,父皇很快就摆驾坤宁宫,便再一次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传闻中的帝后感情不睦,肯定是假的。 只是不知道,薛皇后对父皇的影响有多大呢? 郑吉在安抚自己母妃的同时,也在等待着进一步消息。 很快,钱谷便来报了:“殿下,皇上已经离开坤宁宫了,脸上仍旧忧心忡忡。” “本殿知道了。”郑吉点头,猜想着父皇的神色是装出来的呢,还是真正如此? 姜昭想了想,道:“皇上没有必要装出这个模样。” 她得皇上恩宠那么多年,对其心思不说能完全拿捏,也能猜得出一些。 皇上的确有许多东西是装出来的,但日常的表情,无须这样装。 不然,一个帝王当得也太没意思了。 “我相信母妃的判断。”郑吉也是这样想的。 换句话来说,皇上去了坤宁宫之后,内心的忧虑并没有消除。 所以,帝后两人到底说了什么? 这个问题,敷芬姑姑在为薛皇后轻捶膝盖的时候,也很想知道。 “娘娘,皇上离开的时候似乎心情不悦,这……可有大碍?” 薛皇后只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 皇上是因为长定而生气,于坤宁宫有什么影响? “娘娘,奴婢方才已经打探到了,长定殿下回了福庆宫之后就一直没有离开。”敷芬姑姑又说道。 “嗯,做得很好。”薛皇后点点头,唇角勾了一下。 敷芬姑姑见状,不由得好奇问道:“娘娘,莫不是有什么高兴的事?” 薛皇后笑了笑,道:“姜氏先是被皇上厌恶,现在长定又触怒皇上,这都让本宫甚是心悦。” 姜氏母女一而再再而三地作死,很难不让人心中快慰。 尤其是长定,仗着夺得了魁首,就胆敢开口让皇上公开魁首记录…… 哈!这怎么可能? 皇上没有毁掉魁首记录已是一再退让了! 魁首记录这样的存在,于国朝于军中都有好处,为何之前没有任何人想过公开呢? 长定只想市恩于军中,却连最基本的打听都没有,连最基本的判断都失误了。 看来,长定根本就没有她想的那么厉害。 这样的话,她压根就不担心姜氏一系了,且让这些人暂时蹦跶去吧! 敷芬姑姑听了,也跟着笑了起来:“就是!可惜长定殿下昏迷得太早了,不然还要受一些苦头。” 薛皇后摆摆手,对此完全不在意:“无妨,且等着吧。” “娘娘,奴婢不明白。难道那些魁首记录是有什么秘密不成,何以皇上会如此生气?”敷芬姑姑不解地问道。 薛皇后看了敷芬姑姑一眼,却没有回答。 皇上如此震怒,那就意味着魁首记录当然有隐秘。 不过,这一点,她却不打算说给敷芬姑姑听。 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就是因为不能对外说,即使是自己的心腹姑姑,她也不会说。 实际上,这个秘密,连薛皇后自己都不是特别清楚,只知一鳞半爪而已。 她只知道,皇上之所以不能容忍这些魁首记录,并非这些魁首记录有什么不见得光的地方,也不是厌恶某个魁首,而是……先帝曾拿着这些魁首的记录,对皇上说过的一番话语。 先帝对皇上说了什么,即使她如此得皇上信任,皇上也不曾告诉过她。 多年旁敲侧击之下,她只知道,先帝在看到这些魁首记录后,曾有过立太子的意愿。 但先帝属意的那个太子,却不是皇上。 然而,最后登上皇位的,就是皇上。 换句话来说,这魁首记录,代表着皇上最阴暗最不愿意回想的耻辱。 一般人面对这种耻辱,要么就是心性豁达,彻底将其埋葬在心底,不当一回事。 要么,就是始终记着,有能力的时候再抹除掉。 皇上作为九五之尊,是天下最尊贵的人,当然选择后者。 只是,这里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皇上登基之后,以仁义慈爱治朝,怎么能让人知道有想要抹除的耻辱? 因此,这魁首记录,皇上不能抹除,只能压下来。 经过这么多年,魁首记录只有阁主和魁首才能看,在刻意淡化之下,也没有人去想这个事情了。 现在长定自己撞枪口上,触怒了皇上,被罚跪紫宸殿,怨得了谁? 薛皇后笑了笑,垂眸看着敷芬姑姑,再一次道:“且等着,长定她们还有得苦头吃呢!” 以长定的性子,既然起了为军中谋福利的念头,若不达到目的,就必定不会罢休。 那就意味着,在此事上,她肯定会与皇上继续对着干。 长定会去北疆?那也只是糊弄皇上而已! 她就不相信,在这个当口,姜家和陶家还敢联合起来,他们是怕自己家族灭亡得还不够快吗? 所以她让皇上放宽心,陶贤妃提出让长定去北疆,必是障眼法而已。 最为重要的,还是魁首记录一事。 只要这个事情还没结束,姜氏和长定……还有得受的! 薛皇后想起自己给她们在皇上面前上的眼药,笑得眯起了眼睛。 紫宸殿内,永宁帝失神地看着奏疏,脑中回想着薛皇后最后所说的那句话。 “皇上,若是魁首记录之事继续发酵,臣妾恐怕……朝臣对此事会越来越关注,怕是会有人想起当年之事。” 当年之事…… 永宁帝还记得父皇年迈,拿着魁首记录,语焉不详地说:“你日后……要好好辅助太子。” 呵,好好辅助太子? 父皇大行之前都没有立下太子,他灵前即位,国朝哪里来的太子? 恍惚间,他又想起有个人对他说:“皇上,您放心!我已经将魁首记录都换掉了,没有人知道真相的了!” 是了,留下父皇批注的魁首记录,已经被那个人换掉了。 那个人也早就死了,魁首记录已经成为永远的秘密。 「第二更!」 第517章 死不悔 长定公主被罚跪紫宸殿外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武阁。 赵叔敖听罢,抚须沉吟,良久良久。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皇上为何会罚跪长定殿下了。 长定殿下这一跪,不是因为她自身,而是因为武阁士兵,因为国朝军中。 随即,他唤来了副阁主郑琼,仔细吩咐了一番。 末了,道:“你且去吧,无须顾忌。将长定殿下被罚跪的真相传出去即可。” 郑琼心中一惊,忍不住脱口道:“阁主,这……请阁主三思!” 他当然知道长定公主因何被罚跪,自是敬佩长定殿下的高义。 只是,他也更清楚告知武阁这个真相意味着什么。 阁主这是要以武阁士兵来胁迫皇上! 皇上连对疼爱的长定公主都如此责罚,可见这个事情在皇上心目中的抵抗程度。 此举,会为阁主自己带来什么尚且难说,但真的会对长定殿下有帮助吗? “仲琚,你须知道,风雪虽寒,犹有抱薪者。殿下已经做了她能做的,那么,我们也要做我们能做的。” 此举,当然不能消除皇上心中的震怒,也不能免除皇上对殿下的惩罚,但是却能让殿下做的事情有价值。 非是他以武阁来胁迫皇上,而是……公道自在人心啊! 郑琼沉默片刻,遂回道:“是,阁主,属下明白了。” 郑琼是武阁的副阁主,看起来虽然文弱简单,实际上心思深沉,手段……自也是厉害。 在两个副阁主中,论及对武阁的熟悉和掌控程度,他比周玉铖远胜得多。 在他的运作下,不过一两个时辰,长定殿下因为想要公开武阁魁首记录而惹怒皇上的事情,就传遍了武阁。 当消息传至各个武场的时候,正在训练的武阁士兵们都停了下来。 殿下是因此被皇上罚跪的?竟是为了这个? “殿下是为了我们?” “殿下心中有我们……” “魁首记录,真的有会有我们看到的一天吗?” “你知道了吗?殿下她…” 一时间,种种话语在各个武场内传播,并且经有这些武场,传到了朝中。 当朝官得知这些的时候,不禁沉默了。 作为朝廷官员,他们当然比武阁士兵消息更为灵通,但在这一事上,显然不是。 他们知道长定公主被皇上罚跪的事情,却不知道长定公主因何故惹怒了皇上。 朝官正在纷纷猜测是不是因为山南卫大将军凌汉宵之事。 毕竟,凌汉宵正在受审中,并且大喊冤枉,道这是长定殿下设下的局,还言山南道贼匪之祸是因为陶朱巷姜家。 三司听到凌汉宵这么说的时候简直头都大了。 按照正常情况,凌汉宵这么招供,那么姜家或者长定公主势必要上奏疏自辩的。 可是姜家没有一个人在朝为官! 长定公主也不曾在朝中有任何官职! 这……若非皇上特召他们连出现在宣政殿的资格都没有。 这样的情况下,他们怎么上奏疏自辩呢? 朝官们还以为皇上是因为凌汉宵的招供而震怒,哪里想得到,竟然是因为魁首记录? 长定殿下向皇上请求公开魁首记录,皇上不允,因此责罚了长定殿下,这…… 朝官们一下都愣住了,简直不知道该给出什么反应。 让他们震惊的不是皇上责罚的真相,而是武阁传出的这些风声。 这……明显是武阁在散布这些消息,这些消息是在为长定殿下求情。 换句话来说,武阁是用民意来要挟! 更甚者,是踩着皇上来为长定殿下赢取名望! 这……武阁怎么敢? 赵叔敖也太大胆了! 朝官们也不知道该佩服赵叔敖,还是该同情其妄为了。 此时此刻,赵叔敖跪在紫宸殿内,向永宁帝叩首道:“皇上,是臣唆使长定殿下去做此事的,请皇上责罚!” 永宁帝目不转睛地看着赵叔敖,发现自己只能看到对方的头顶。 就好像之前他看不到长定的表情一样。 不过,此刻他并没有令赵叔敖抬起头来。 因为就算他没有看见赵叔敖的样子,也能想象得到对方是什么样的表情。 必定是威武不屈据理力争的样子,同样地,和先前的长定一模一样。 永宁帝忽然笑了:“赵叔敖,你做得好啊!敢情,都是朕不对了,朕是昏君,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赵叔敖深深伏下身子,没有言语。 “朕真的不明白,你们何以这么大胆?踩着朕来立名望?赵叔敖啊赵叔敖,你是有几条命呢?还是……赵家有几族可夷?” 永宁帝其实并没有生气,得知武阁动静的时候,他只有无比的困惑,而无汹涌的怒火。 长定是她的女儿,向来娇纵惯了,去了山南道一趟便不知天高地厚,提出公开魁首记录还能说她年幼无知。 但赵叔敖呢? 作为军中大将军退下来的人,会不知道公开魁首记录意味着什么?会不知道武阁传出这些消息意味着什么? 他真的感到满腹不解:“朕很想知道,你此举,是想帮助长定呢?还是想置长定于死地?” 不然,怎么会有如此荒谬的行为呢? “皇上,臣只是想让军中士兵有所长进而已。臣对皇上之心,日月可昭。”赵叔敖伏在地上,暗哑说道。 这些话,听在永宁帝耳中实在可笑。 “皇上,臣就任武阁阁主之时,就向皇上许诺,定要为皇上、为国朝铸造一支勇猛之师、威武之兵,这一点,臣不敢或忘!” 他慢慢抬起头,终于露出了面容,此刻他的脸上,已经老泪纵横。 “皇上,臣曾经请求过您的,以武阁之力,震士兵之心。皇上,这是您的军队这是您的士兵,您……怎忍心让魁首记录埋没尘埃?臣……不敢不劝啊!” 便是身死,又何悔呢? 永宁帝看着赵叔敖的眼泪,忽然感到无边疲惫。 一个魁首记录而已,赵叔敖他宁死也要公开?还扯上了长定! 与此同时,在太傅府内,桃花大人韦艳微低着头,禀道:“公子,殿下在等着您了。” 第518章 定断 杜凤句点了点头,看向了裴燕山,问道:“恒楼都准备好了吗?” “是,公子,恒楼的人都在行动了,卫蒲山传来消息,已在追查萧子通等人的消息了……” 这是从山南道传回来的消息,意味着恒楼在山南道的追查终于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甚好,让他们抓紧时间,最好年前就确定下来。京兆这里……且待我今晚去见了殿下再说。” 杜凤句边走边吩咐着,在经过辅正堂的时候,恰好遇到了父亲杜通。 杜通一见到他的打扮,心中便了然“你要去长定公主府?” 他这个幼子,极少外出,更别说是披着这么一件看似简单实则暗藏玄机的墨色大氅。 这种墨色大氅显得他越发修长高大—能让他如此费心打扮的人,除了长定殿下还有谁? “是,父亲。”杜凤句回道,并无隐瞒。 他此去长定公主府,用的是杜凤句的身份。 因为,杜断先生已经暂时离开京兆了。 在长定殿下夺得武阁魁首之后,无论是她队伍中的曹宁、陶静宜、沈沉和褚飞鸢,还是指导她这支队伍的武阁十先生之一的杜断先生,都备受瞩目。 在这样的情况下,杜断先生就向阁主赵叔敖提出,要避开各种寒暄应酬,所以要离开京兆游历一番。 就要过年了,士兵们刚结束武阁的比试,正是歇息的时候,而新士兵要在三月份才能补充进来,这个时候都是武阁十先生游历的时候。 杜断先生的请求,赵叔敖当然允许了。 因此,接下来这些时日,杜凤句都会是杜凤句。 听到这个回答,杜通只抚了抚胡子,提醒道:“皇上心中不喜之事,不宜顶撞,须得迂回。武阁魁首记录,僵持下去,会对殿下不利。” “多谢父亲提醒。”杜凤句弯腰回道。 该做的不该做的,殿下都已经做了。 父亲这句提醒,有些迟了。 他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张了张口却还是没有问。 “你是想问皇上为何会对武阁魁首记录如此忌讳?” 知子莫若父,杜凤句的心思,杜通怎么会不知道? “是,但孩儿不想父亲为难。”杜凤句回答。 父亲是帝师,应知帝王事。只是,父亲早已经有言,不会阻止他想要做的事情,但能帮助他的也有限。 “为父……其实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当与皇上潜龙时的事情有关。”杜通说道。 他的确不知道,不管永宁帝登基之前,还是其登基之后,都没有表现出对武阁魁首记录的特别看重。 若不是长定殿下此举,杜通也不会认真回想过去那些年帝王的表现,才隐约想起似乎皇上曾经提及过武阁魁首记录。 但是皇上当时是怎么说的说的是什么,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多谢父…” “无须道谢。”杜通打断杜凤句的话语,皱眉道:“你们在谋划的事情,是踩着皇上声望而上,这事绝不能成。” 他是帝师,岂能不知道武阁魁首记录之所以会传得沸沸扬扬,肯定是赵叔敖做了什么。 赵叔敖这样一个人,怎么偏偏在这个事情上就按捺不住呢? 这样挟民望行事,除了引起帝王震怒,还有什么好处呢? “父亲,我们都明白,只是有些事情,我们不得不做。”杜凤句回道,还温柔地笑了笑。 他知道父亲一片好意但是,武阁魁首记录,对军中真的大有好处。 就好像……父亲不想他去追查义父的事情一样,他还是想去做。 杜通定定看着他,见到他眼中平静而温润,心中不由得触动起来。 他这个幼子,无论遇到什么,始终都没有责怪过他的…… 反而是他,身在局中却看不清楚。 “父亲,您不必介怀。你能在府中好好休养便是,若事有不逮,我自会向父亲求助。” 杜通点了点头,再无话可说。 见状,杜凤句便道:“父亲,殿下在等着我,我先出门了。” 杜通朝他摆了摆手,一直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最终忍不住叹了口气。 凤句,他的幼子,得吕万钧这个义父,才能活下来。 所以凤句要为吕万钧做什么,他这个亲生父亲都不会反对,也不能反对。 杜凤句在出府之前,对着虚空说了一句:“韦艳你听到了吧?着恒楼往皇上潜龙时候去查。” 父亲虽然总是表示什么都不会说,但是已经透露了太多。 父亲其实也想查清楚义父身亡的真相吧? “是,公子。” ~~ 当杜凤句到达长定公主府的时候,发现长定公主府里面来的,还不仅仅是他。 在长定公主府的议事堂内,窦士远、程可易,还有府中的黄先生等人都在其中。 人到得这么齐全,而且都是殿下所看重的智囊。 看来,殿下是想要做什么事情了。 看到杜凤句的时候,在场其他忍也都愣了愣,脸上露出了一丝不解。 太傅杜通的幼子,怎么会在这里? 看到众人的反应,郑吉微微一笑。 这个时候,窦士远、程可易,乃至凤句,都太年轻了,以至她都能看出他们在想些什么。 不过这样可真好啊。 虽然大家心中都有疑问,却都没有说什么,随后就局势议论起来。 他们齐聚在这里,当然是为了长定殿下被罚跪一事。 大家一致都认为,都觉得这样逼迫的局势,惹得皇上震怒,对长定殿下很不好。 杜凤句笑了笑,道:“这不是很好吗?武阁事情已了,殿下也不能留在京兆了,既然要离开京兆,去自己的封地看看不好吗?” 此言一出,大家都大为震惊。 郑吉听到这句话,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是啊还是凤句最懂她。 父皇可以让她入武阁,可以给她四千长定率士兵,却不能让她像其他皇子那样在官衙听政轮职,就没有办法网罗自己的势力,所以她要另谋出路。 杜凤句继续道:“殿下应该知道,惟其艰难,越显荣光。殿下既然想在军中立威望,那么就不如彻底一点,让所有军中士兵都记得你的付出。” 大家都好奇地等待着杜凤句继续说话,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第519章 把事情做绝! 此时,在窦士远和程可易等人心中是充满好奇的。 事实上,从他们见到杜凤句那一刻开始,这种好奇就存在了。 杜太傅的幼子,怎么也来为殿下出谋划策呢? 听其之言,似乎有良计解殿下眼下困境? 在众人的注目下,杜凤句淡定开口:“殿下被罚跪,已经由赵阁主传出去了,诸位以为如何?” 能如何? 皇上将赵阁主召进宫中,以怜惜其年老体衰为由,令其在家休养,武阁事务则已以由副阁主郑琼暂代。 虽然皇上名义上并没有免除赵叔敖阁主一职,但是实际上就是了。 武阁士兵刚在山南道剿匪立下大功,封赏刚刚才下,阁主就有这样的遭遇。 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赵叔敖先前行了一个昏招,胆敢以武阁民心来威胁皇上,受到责罚乃是应当。 雷霆雨露皆为君恩,谁能就此说什么呢? 当年赵叔敖伤了手臂都还能就任阁主之职,现在却…… 可见皇上对此事的震怒。 朝臣在此当口,也没有人敢去为赵叔敖求情。 但在窦士远、程可易等人看来,赵阁主会遭遇这些,是为了长定殿下,是为了国朝士兵,他们必定要为赵阁主做些什么的。 此外,还要解殿下的困局、让魁首记录得以公布天下。 他们齐聚在长定公主府,便是为此。 只是,杜公子为何会说这些话呢? 什么叫让所有军中士兵都记得殿下的付出? 杜凤句继续说道:“魁首记录没能被公开,那么殿下被罚跪、阁主被免职,意义何在呢?” 窦士远等人静默不语,倒是郑吉笑了笑,道:“最大的意义便是成就了本殿的声望。” 如今朝野乃至军中皆知她因何而受罚,即使魁首记录没有公开,军中士兵也会对她存了一丝好感。 “殿下,这……”窦士远想说什么但又止住了。 因为他仔细想想,好像也真的这么一回事。 前提是,如果殿下只是沽名钓誉的话,那么现在长定公主府现在就该欢庆了,而不是现在大家都忧心忡忡。 “殿下,此言欠妥。”程可易摇摇头,“只是被罚跪就赢得声望的话,那么这声望得到也太容易了。” 和窦士远相比,程可易的为官的资历太浅,离朝堂中枢也太远。 如此一来,有些事情反而看得更清楚一些。 譬如眼下,他隐约明白了杜凤句想说的是什么。 “杜公子是想说,事情至此,还能挽回?” 窦士远听了若有所思,只等待着杜凤句继续说话。 杜凤句回了程可易的话语:“正是如此。殿下和阁主被责罚,然而于公开魁首记录无益,只是因为,殿下还没有真正为军中士兵做过什么。” 他转向郑吉,平静而坚定地说道:“殿下,你若要要军中士兵永远记得您,若要军中士兵对您心存感恩,那就必须要为他们受过大罪,必须因他们而吃过大苦。”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殿下为了公开魁首记录而触怒皇上,因此让赵叔敖甘愿以己祸来成就殿下的声名。 但是,只是做到了这一步,还远远不够。 圣人云:“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 殿下志在天下,那么就必须微天下承受足够的苦难,才有资格登上那个位置,才能让天下士兵感念恩生。 “殿下,你要顺着自己的心,去为公开武阁魁首记录而做尽自己的努力。因此,你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因魁首记录而触怒皇上,被皇上贬斥去封地,并且牵连家族、母妃,付出巨大的代价,才能得偿所愿。” “换句话来说……”他语调仍然十分平静,却莫名有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那就是,殿下您必须将事情做绝,不给自己任何退路!” 他说完这句话,满堂皆静, “可是,这……魁首记录而已,值得吗?”一直沉默的黄先生忍不住开口了。 他非官非贵,只是只是凭借一手能临摹任何人字迹的本事在街头巷尾糊口而已。 不想一朝被延请至长定公主府,他的人生便已经变了。 殿下让他教授长定率士兵这个技能,又带着他去了山南道,还让他参与这等机密之事…… 殿下要做的事情他就是粉身碎骨也会支持,但是这个魁首记录,值得殿下牵连娘娘和姜家吗? 郑吉微微笑道:“黄先生,这不是魁首记录而已,这是本殿,在军中踏出的第二步。” 第一步,在山难道的时候已经做了,第二步,赵叔敖为她铺好了台阶,她没有任何理由不踏上去。 凤句的意思,她已经完全懂得了。 赵叔敖用了武阁士兵的心,在父皇看来是要挟,自是要重罚。 倘若,整个京兆百姓的心都动了呢?父皇又当如何? 郑吉想了想,说道:“本殿已经想好了,明日会再进宫求见皇上,届时,京兆会出现异动,皆为对本殿不利之事,因此,需要你们做这些事情。” 她接连下了几个指令,葱窦士远到程可易,再到黄先生,都一一有所吩咐。 众人听罢,久久不能言语。 随即,反而是年纪稍长?为官最久的窦士远忍不住开口:“殿下,您真的打算离开京兆?” 殿下做了这些事,就必定不能再留下了。 郑吉点点头:“没错,本殿唤诸位前来,除了交代这些事宜,还想告诉大家,本殿意欲离开京兆前往长定府。” 在山南道之时,她就想过这些事情,只是去处于尚未想好,但在被罚跪之时,反而就完全定下了主意。 河南道长定府,她的封地,就是她最好的去处。 “在离开京兆之前,本殿要将这些事情都解决了。” 这些事情,指的是山南道的手尾、魁首记录……与她、与赵叔敖,乃至姜陶两家都有关。 因此,她会像凤句说的那样,将此事都做绝! 在过年前的三天,在尚书省即将封印的时候,永宁帝却下了一道旨意,令长定公主郑吉年后立刻前往封地,并且下令长定率不得跟随! 皇上此令一下,满朝震惊。 第520出手 屋内的小晴已经清醒过来,此刻正倚靠在的墙边休息。 “妹妹,这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吴轩哥哥!” 小武拉着吴轩的手进到房内,迫不及待的跟妹妹介绍起来。 小晴脸上露出童稚般的笑容,感谢道:“谢谢,大哥哥!” 吴轩应和道:“不用客气,快吃饭吧!你们肯定都饿了吧!” 吴轩将饭盒放到桌上,将美味的菜肴摆在了桌上。 “哇!好香呀!大哥哥肯定花了不少钱吧!” 整日以稀粥野菜为食的小武,从未品尝过大鱼大肉。 此时光是闻到味道,口水都流了一地。 小武将小晴妹妹扶到了桌子旁,走到了吴轩身边。 他拉着妹妹的手,带着妹妹一起就准备跪倒在地上。 吴轩见状连忙将他们俩拉了起来。 “谢谢大哥哥,您是我们一家的救命恩人!” 吴轩摆了摆手,道:“好啦,你们快吃吧!” “那我们就不客气啦!” 兄妹两个坐在椅子上品尝着佳肴。 这是他们人生中吃过最丰盛的一顿饭。 吴轩似乎想起了什么,掏出空间石从里面取出了两张白玉佳木做的床和些被褥衣服。 “这些你们用着,不要推脱,哥哥这里多的是,都快塞不下了!” 这些东西都是吴轩当时从清云宗搬走的,那时候他几乎把清云宗所有能带的东西都带走了,就差把整座宗门拔地而起了。 正好现在可以帮小武他们兄妹俩添置点家具。 “明天我要去趟黑市,小武你在家好好照顾妹妹,顺便帮你们多带几天的食物回来。” 小武一边啃着鸡腿一边点了点头。 看这两个小家伙狼吞虎咽的样子,惹得吴轩不禁笑出了声。 这一晚,吴轩便借着他们的茅草屋睡下了。 翌日。 听到不远处的公鸡打鸣,吴轩睁开了双眼。 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望了望兄妹两个此时还在睡梦中。 便蹑手蹑脚走出屋外,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吵醒两人。 吴轩动身前往黑市。 吴轩将清云宗内的一些较为普通的法宝武器随便找了个摊贩卖掉。 又找了一家杂货店,将其他生活用品,装饰物等全部出售。 整整忙活了一上午,才将杂物七七八八的卖完。 剩下的就是一些珍贵的灵技法器了。 吴轩溜达了半天,在路人的引导下,来到了黑水城中央的拍卖场。 这还是他第一次参加拍卖场。 听说拍卖场里拍卖的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亦或是寻常难以寻得的存在。 这次吴轩一是作为卖家来将东西寄给拍卖场拍卖。 二也是想看看自己能不能掏出点宝贝来。 三就是纯粹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了。 刚一进屋内,门口的侍卫就拦住了吴轩。 “你的入场券呢?” 侍卫面露凶色地望着眼前的少年。 吴轩和声和气道:“你好,我没有入场券,我是来卖东西的。” “你一个小屁孩能有什么好东西卖?” 侍卫捧腹大笑,觉得面前的少年还真是滑稽。 吴轩从空间石中取出一卷灵技,那是清云宗的秘法之一【踏云九霄】。 “这可是一个秘技,是我要拍卖的物品之一。” 侍卫自然无法辨认,先将吴轩带到了鉴定室内。 所有送进来的拍卖品都要先通过鉴定室内的鉴定师来判断价值,估算出一个初步价格。 “薛长老,这个小屁孩说有秘技要拍卖,麻烦您鉴定一下。” 薛长老转身望着吴轩,心中难别有些不满。 还真是什么垃圾东西都送过来给他鉴别,他的想法跟侍卫一样,就是一个小屁孩能有啥好东西。 不过处于职业素养,他还是接过了吴轩手中的卷轴。 薛长老将运转灵力,手掌放在卷轴之上,来回的晃动。 金色的光芒从他手中亮起,化作了密密麻麻的符文飘进了薛长老的额头之上。 薛长老接收到符文之后,猛地睁开眼睛,神色也是一阵变化。 “怎么了,薛长老,是不是这小屁孩给你的东西太过辣鸡惹恼了您?” 说着就要架走吴轩。 “慢着!”薛长老张口喊道。 他走近吴轩身边,俯下身子双手放在吴轩的肩膀上,轻柔地问道:“小子,能否告诉老夫这卷轴你是从何而来。” 侍卫也是疑惑,这薛长老怎么见过卷轴之后,对这小子这么客气。 难不成还真是个宝贝不成。 “你好薛长老,这卷轴我也只是无意中从一个尸体上捡来。”吴轩镇定自若地编了个理由。 为了保护自己,他总不可能说是他把人家清云宗灭了,还掳走了所有宝物。 薛长老听闻抚摸了下胡须,笑道:“原来是这样呀!” 薛长老通过自己的鉴定之术已然知道这是清云宗的秘技。 而清云宗被魔族消灭的消息他当然有所耳闻。 不过这面前二阶一星的少年怎么看也不相信是个能毁灭宗门的魔头。 所以薛长老自然也是相信吴轩给出的理由。 “那就一万灵石起价竞拍,上不封顶。” “不过小子看你也是初来乍道,拍卖场的规矩老夫还是要提醒你的,所有竞拍物品按照最终拍卖价的20%收取手续费的。” 薛长老郑重地告知吴轩。 吴轩嘴巴一抽,心想:这老头子还真是狡猾,手续费收百分之二十! 这跟抢钱有什么区别?真当本少主是毛头小子不成? 第521章 永宁六年至 朝中波谲云诡,身处风浪中心的长定公主府,却格外平静。 先前长定公主府上下为郑吉庆功的布置仍在,入夜之后,一应装饰便次第亮了起来。 缛彩分地,繁光缀天。 端看这灯火辉煌盛景,谁能想到这府邸的主人已被皇上厌弃? 李行恩抱来一个匣子呈给郑吉:“殿下,这是老太爷刚令人送来的。” 老太爷,自是陶朱巷姜家的当家人姜宝善。 这匣子里面是什么,李行恩当然不知道,但郑吉却很清楚,不由得心中一喜。 “长定府的情况这么快就送到了?外祖父的速度果然很快!” 她感叹着打开匣子,眉眼间都是笑意。 李行恩很清楚自家殿下胸有成算,前往长定府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然而还是止不住忧虑。 “殿下,这……当真是要前往长定府?”他忍不住问道,“四千长定率,怎么办呢?” 比起离京前往长定府,他更为揪心的是四千长定率的去向。 不说这四千长定率对殿下来说是多么巨大的助力,就只说这些人本身好了。 经过差不多一年的时间,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在他看来,这四千长定率已是长定公主府的一部分了。 经常为了争几两银子而比试的石定方与秦胄,故意抛媚眼的程向雅…… 这些人以后难道都不会在殿下身边了吗? 他实在舍不得。 “放心,他们,本殿已有安排。”郑吉劝慰他,想了想,还是说得更明白一些:“他们会继续留在府中。” “呃?可是皇上不是已下旨了吗?” 郑吉对他十分有耐心:“他们只是不去长定府而已,还会留在京兆长定公主府。” 父皇只是下令长定率不得跟随,并没有说收回这四千人。 外祖父已经进宫,父皇虽没有明说什么,但意思已很明确了。 汇通堂的吸引力,便是父皇也难以抵挡。 应该说,比起四千长定率的去留,还是汇通堂的价值更大。 人与人之间的情谊都是相处出来的,四千长定率没有追随她身侧,还能有多少感情? 而先前结下的那些深厚情谊,也都会被时光慢慢消磨掉。 这样一比较,将这些长定率放在长定公主府,既有人供养又得汇通堂,这实在太划算了。 “可是,可是……皇上对您……”李行恩听了,更加满头雾水。 既然皇上已不喜欢殿下,这对皇家父女渐行渐远,皇上怎么会相信殿下会将汇通堂交出来? 郑吉笑了笑,道:“父皇对本殿是喜是厌,与这个关系不大。” 帝王心术,不能以常理论。 父皇这样取舍,道理很简单,那就是欲要取之必先予之。 说到底,父皇既贪心又自负。 贪心,是要完完整整的汇通堂,而不是眼下这个所知不多的汇通堂。 自负,是因为他是一国之君,认定普天之物皆为他所有。 只要他想得到,就可以从任何人手中夺走。 更何况,只是从一个被厌弃的女儿手中夺走,那可谓易如反掌。 “那……”李行恩依旧心有忧虑,却不知道该如何说。 郑吉放下匣子,回道:“放心,这四千长定率,依然是本殿的人。” 她语气平静,给人一种莫大的信心,极大地安抚李行恩焦灼的内心。 “况且,这四千长定率留在京兆,也不全然是坏事呀。” 将近一年的时间,她与这些长定率并肩作战,彼此都十分熟悉了。 但有些人始终潜藏着,并没有露出真正的心思,正好趁此机会试探一下。 无论如何,这四千人当初已进了长定公主府,那就是她的人了。 她的人,即便是父皇,也不能夺了去! 长定公主府的演武场上,长定率仍旧在练武,吆喝声、兵器交接声不断。 乍看来与往日并无不同,若加观察的话,气氛还是不一样。 他们此刻的操练,毫无章法可言,个个都火气十足,更像是一种发泄。 激愤而无可奈何。 对长定率士兵而言,眼下与前两天可谓天渊之别。 明明他们前一刻因为立下大功而飘在云端,下一刻便猛地“砰砰砰”摔落在地上。 下跌得太快了,他们甚至连喊痛的时间都没有。 先前他们为郑吉庆功的时候有多么兴奋激动,此刻就有多么的无奈沮丧。 他们是长定率,是长定公主的士兵,怎么,皇上下令不得跟随呢? 他们何去何从?难道还要散回各大卫中吗? 石定方仰头大喝了一口烈酒,声音有些哑:“你说,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秦胄摇摇头:“我也不知道皇上的意思,但我知道殿下肯定会有安排。” “这个自然。”石定方明白秦胄想说什么,“只是……不能跟随殿下身侧,我心里总不得劲儿。” 他从监门卫中郎将成为长定左率,最开始是冲着长定殿下的地位和姜家的钱财而去的,但现在已有不同。 殿下入武阁、剿贼匪、平动乱、夺魁首……已令他深深折服。 能够追随这样一个有勇有谋有担当的人,这对一个属下来说是一件幸事。 尤其,她还这么有财、大方! “唉……”石定方忍不住长叹一口气,对秦胄实在羡慕得紧:“你就好了。” 秦胄原本就是殿下身边的护卫首领。 殿下前往封地,身边总要有护卫力量,不管他的身份是长定右率还是护卫首领,都要跟着殿下的。 秦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安心得了,殿下肯定不会放你们走的。这不都是过年之后的事情吗?” 皇上突然下旨令殿下前往封地,说不定,也能突然下旨留下殿下呢? 不到最后一刻,谁能说得准呢? 石定方被安慰到了,举起酒杯与秦胄碰了碰:“你说得甚是!不管殿下有什么安排,都先过了年再说!” 年节期间,许多事都会往后挪了。 然而,有些潜藏在底下的事情,却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在推进。 在除夕宫宴上,永宁帝开金口,定下了郑吉离京的日子:大年初九。 国朝规定,尚书省大年初八启印,也就是说,郑吉离开京兆的日子,就在朝堂动起来的第二天。 看来,皇上当真是厌弃了长定公主,连让她留在京兆的时间都不愿意多给了。 永宁六年的第一件大事,想来就是长定公主离京了。 然而,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永宁六年的大年初八,京兆却发生了一件惊天大案。 第522章 开年第一案 永宁六年正月初八,雪后初霁,朝官们上朝时都面带微笑。 不管朝事如何,刚过完年,心情总是很好的。 然而,朝官们刚回到各自官署,都还没来得及分享彼此过年的情况,就听到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消息,是从大理寺传出来的。 山南道砺山兵器库的事情有进展了! 大理寺官员找到了砺山兵器库的部分成品,竟然就在京兆! 年前,凌汉宵就已经招供,道山南道兵器库之祸乃在姜家。 他道是因为姜家在暗中勾连,他迫于姜家的财力和其时姜贵妃的威势,才暗中应下了这个事情。 他还招供,砺山兵器库所研制出来的兵器,有很大的一部分都通过竟陵伯府运到了京兆,而负责接应这些兵器的,正是京兆的宝春墨庄。 京兆宝春墨庄与姜家之间的联系,在京兆并不是多隐秘的事情。 这些供状,大理寺自然要去查实究竟。 结果,大理寺的官员没有发现竟陵伯府有任何兵器的踪影,在京兆宝春墨庄同样一无所获。 那些被武阁所追捕到的砺州兵器库工匠们也一无所知,经过连番审讯,他们都无法说出竟陵伯府、宝春墨庄与姜家有什么联系。 凌汉宵除了口述之外,没能提供任何线索。 在审讯的过程中,一提及郑吉,他就满是仇恨。 哪怕他极力压抑和掩饰,仍旧有多少痕迹露了出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大理寺的官员们只能认为凌汉宵是挟私报怨,是故意栽赃陷害姜家。 毕竟,长定公主查出他与贼匪勾结、私设兵器库等,他完全有动机这么做。 再加上皇上没有任何指示,这些招供便自然而然搁置了下来。 谁曾料,大理寺的官员中,有一个名为张景行的官员十分上心。 他觉得,凌汉宵已是一卫大将军,官阶声望尽有,在砺州做下的种种事情,从常理上说不通。 他勾结贼匪、私设兵器库,图的是什么呢? 权势、声望、钱财? 这些,以他目前的地位来说都不缺的了,这么做反而会让他自己陷入巨大的危机之中。 从凌汉宵以往的行事来看,他也非激进冒险的人。 因此种种,这个大理寺官员始终没有放弃追查,依旧暗中紧紧盯着宝春墨庄。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连日查探之下,竟然真的让他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他核查了宝春墨庄的每一笔交易记录,竟然在一处偏僻的库房发现了两箱箭镞! 经过比对,这两箱箭镞,与武阁从山拿到缴获的箭镞无论是材质、工艺都一模一样。 由此可以判断,这些箭镞出自同一个地方、由同一批工匠制作。 与此同时,竟陵伯裴弦说出了一个重要的线索。 他承认,当初卫尉寺兵器失窃一事,同样是姜家授意,目的还是将这些兵器用于砺山兵器库。 然而,后来因为武阁杜断先生研制出床弩,所以姜家改变了计划,改成了助长定公主夺名声。 谁都没有想到,此事竟还牵连先前卫尉寺兵器失窃。 按照裴弦的说法,两件事情的确可以连起来了。 问题是,裴弦的话语真的可信吗? 这个仍需要查证,但是宝春墨庄库房查获箭镞,这可是实实在在的! 正是因为在年节期间,长定公主府和宝春墨庄都松懈了,张景行才能最终有所查获。 在大理寺卿汪文藻的授意下,在朝廷启印之后,这些事情直接呈到了御前。 “不……不可能吧?长定殿下图谋兵器库?” “说不准。” “如果是真的,那么长定殿下……不就是贼喊捉贼了吗?” 朝官们虽都知道谨言慎行,但在这样的消息面前,实在很难控制住自己的嘴巴。 太震惊了! 开年第一案,在他们猝不及防的时候,就这样摊开在他们面前。 一时间,平时与大理寺往来甚密的官员,譬如刑部的官员,都装作有要事相商,纷纷跑去了大理寺官署。 第一手消息,当然要去最近的地方才能得到。 ~~~ “母后,你说,宝春墨庄那里,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郑征看来,长定或者姜家,都不可能会留下这么大的把柄。 两箱箭镞,谁相信呢? 薛皇后看了看他,问道:“你是如何想的呢?” “此事透着诡异。”郑征回道,“孤以为,这是姜家自导自演,他们就是要想尽办法让长定留下来。” 大理寺呈了这些消息之后,父皇便令大理寺传召姜家众人问话。 同时,还让薛恭亲自去长定公主府传口谕,令长定配合大理寺的审查。 这不,原本长定明日就须离开京兆了,这样一配合审查,就可以留下来了。 留到什么时候,谁都说不准。 薛皇后摇了摇头,道:“本宫倒觉得,不是这样。” “母后的意思是?” “本宫还没有看透,但是以长定和姜宝善之能,就算想留下来,也不会用这样拙劣的手段。” 勾结一卫大将军、私设兵器库,这是天大的罪,长定为了留下来会背这罪? 怎么看都不划算,姜家经过算计,这等吃亏的事情他们不会做。 郑征听了这些话,不由得深思起来,渐渐以为然。 “那么,长定是着道了?谁有这样的本事陷害她?偏偏还在她就要离京的时候?” “不知为何,本宫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为着山南卫大将军这个位置,极力拉下了凌汉宵,在这一事上,她和长定的心思是一样的。 她也很明白,凌汉宵之事牵连甚广,一时半会是审不完的,但她真没想过此事和长定、姜家有什么联系。 姜宝善那个老狐狸,连族中子弟都按住不让出仕,断不会在砺州冒险。 母子正在说话间,守候在外殿的敷芬姑姑急匆匆进来了,快速禀道:“娘娘,那边回消息了。” 她将信鸽上绑定的纸条呈给薛皇后,随即飞快退了出去。 她并不敢打扰娘娘与太子的商谈,但是先前娘娘吩咐过,那边一旦有回音,必须第一时间禀告,她更不敢耽搁。 薛皇后立刻打开这张纸条,一见到上面的字,唇角便微微扬了起来。 第523章 箭镞在陶 郑征看见薛皇后的笑容,心中不免诧异:“母后,这是?” 母后并不是喜怒形于色的人,况且母后刚才言及不祥预感。 那这笑容? 还有这纸条? “长定身边那个棋子送来的消息。”薛皇后将手中的纸条递过去。 郑征接过纸条一看,只见其上只有四个字:“箭镞在陶。” 这四个字异常直白,他甚至不用过多思考,就知道这指的是什么意思。 这是说指向宝春墨庄的那两箱箭镞,实则是与北疆陶家有关。 北疆陶家……陶敬渊的曾孙女还随着长定去了山南道。 言下之意,就是指砺山兵器库暗地里与陶家有关系了。 然而,他心中更是疑窦横生。 “母后,孤觉着……此事有蹊跷。以长定的为人心性,怎么会轻易信任一个曾被驱逐的人?” 那个曹宁,虽然在山南道的时候很听话,照着他们的意思推动了事情的进展。 但这个进展,对长定同样有利,说不定她是在故意放长线钓鱼。 因此,曹宁的这个消息,未必可信。 再者…… 一直以来,长定公主府里外都严密得像铁桶一样,可见长定向来事以密成。 这样,长定又岂会让这么重要的消息传出来? 更为重要的是……“陶家远在北疆,何必千里迢迢谋取山南道兵器?” 郑征虽然很想夺取镇北都护府的兵权,但他同时也很清楚,北疆陶敬渊是个什么样的人。 陶家历代镇守北疆,怎么会远隔千里来 山南道设兵器库呢?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消息不可信! 他狐疑地看着薛皇后微扬的唇角:母后比他更为敏锐,难道想不到这些? 不不不,母后肯定想到了,那么,母后为何还会这样高兴? 薛皇后压了压唇角,恢复了往日端庄平稳的模样,缓缓道:“此事当然有蹊跷。但是……这的确是个好消息。” 一个才放到棋盘没有多久的棋子,她当然不会信任,这个消息也未必为真。 然而,信任与否,真假与否,有什么关系呢? 既然这个棋子将山南道的箭镞扯向了北疆陶家,那么,她也不介意将北疆陶家拉下水。 她难辨真假,但是皇上可以! 只需将这个消息捅到皇上跟前,奉宸卫就会将这个消息查得明明白白。 “皇儿,虽然本宫一口咬定砺山兵器库是凌汉宵所为。但他背后必定有人,本宫很想知道,他背后的人是谁。” 凌汉宵已身陷牢狱,却依然能反咬长定一口,还恰好就有箭镞牵扯上宝春墨庄。 显然,有人暗地里与其密切配合,才炮制出这永宁六年的惊天一案。 能瞒过姜宝善这个老狐狸,成功栽赃宝春墨庄,可见这背后的人本事非凡。 到底是谁呢? 一个胆敢私设兵器库、能使动一卫大将军的人…… 纵薛皇后惯会隐藏心绪,一想到这些,都不禁生出芒刺在背的感觉。 这种感觉,她极其不喜欢。 不过,她不喜欢的东西太多了,曾 经的姜贵妃她不喜欢,愚蠢的陶贤妃她也不喜欢,但也不妨碍她静静等待,再找机会将她们一一拔除。 对待这种感觉,她同样如此。 “本宫原以为,将凌汉宵拉下马,将长定赶去长定府,事情就算很好了。不想……竟还有更好的事情。”薛皇后笑了笑。 长定身边棋子送来的这个消息,将她背后的刺拔出了一点点,真是个好消息! “母后,如果……”郑征思忖了一下,还是不放心:“如果这是长定设的局呢?” 如果没有这个所谓的惊天一案的话,长定明日就要离开京兆前往封地了,但现在,在调查清楚这个事情之前,父皇肯定不会让她离开。 偏偏又在这个时候,放在长定身边的棋子送来了消息。 时间太巧了,让他不得不怀疑。 按照母妃的意思,让父皇和奉宸卫去查这事,或许真的能查出什么来。 只是…… 郑征想起了卫尉寺,想起了武阁,隐约有种只要长定介入其中,最后他真正想要的事情都不能成。 这个箭镞在陶,真的会像母后所说的是个好消息吗? “无妨,如果是长定设的局,那么本宫也想看看,长定究竟有什么滔天本事能救姜家。” 短短一瞬间,薛皇后脑中已想了许多可能。 她看了郑征一眼,语气沉了些:“皇儿,你要知道,你是太子,什么情况都会遇到,就算是长定设的局,你还不能破?” 现在她已不敢小看长定 ,然而,只要姜家还是国朝首富一日,长定就不足为虑。 怀璧其罪,这已是牢牢捆绑长定和姜家的死结,就算这个消息是假的是个局,又何足为惧? 郑征合了合眼,眉头渐渐舒展开来,道:“母后,您说得对。” 如果这个消息是假的,别的尚且不说,最起码都能知道一点,那就是:安放在长定身边的那个棋子,究竟可不可用。 “母后,孤觉得,这个消息应该这样告诉父皇……” 坤宁宫的内殿,母子相商的声音断断续续,没有人知道他们在谋划着什么。 只是,尚未等薛皇后将这个消息送至紫宸殿,大理寺的审查竟然有了最新的进展! 这个进展,还是与大理寺那个叫张景行的官员有关。 他在宝春墨庄的库房发现那两箱箭镞之后,便以大理寺审讯的名义开始查宝春墨庄的账本。 经过无数次细心核查,张景行在宝春墨庄浩如烟海的账本中发现了一条线索:宝春墨庄的商队与北疆的往来特别频繁! 宝春墨庄背后是首富姜家,旗下商队与北疆往来,这很正常,不正常的是太过频繁。 而且,每次所运送的货物都不详,据随行的其他商贩所言,宝春墨庄每次运往北疆的货物都遮掩得特别严实,从车辙痕迹来看,货物也很重。 这个线索,吸引了所有大理寺官员的注意,也引发了所有人的猜测。 如果,宝春墨庄送往北疆的,不是普通货物, 而是不见得光的特殊物品呢? 比如……箭镞、铁器、长刀这些兵器呢? 如果,姜家图谋兵器库,不是为了长定公主,而是为了其他人呢? 要知道,北疆有陶家,而陶家……出了一个陶贤妃。 更重要的是,陶贤妃诞有十五皇子! 第524章 各方反应 张景行所查到的线索太重要了,自然被迅速呈至御前。 永宁帝当即派出了奉宸卫暗查此事,发现所查结果与张景行的一致。 当薛皇后得知这消息的时候,紫宸殿已经传召了陶贤妃。 “娘娘,可还需前往紫宸殿?”敷芬姑姑小声请道。 薛皇后眸光暗沉,摆了摆手:“不用了,让侍卫们退下去吧。” 原本她去紫宸殿是为了探探皇上口风,再考虑如何将箭镞与北疆陶家有关透露给皇上的,现在…… 已经不必了。 “派人去请太子来一趟,本宫有事要与他相商。” 这个张景行当真是有大本事,旁人没有追查的事情,他追查到底,旁人没有发现的线索,他也发现了。 此人,到底是谁的人? 在他发现那两箱箭镞并上报的时候,薛皇后已经令人将其里里外外查过一遍了。 不出她所料,此人履历干干净净。 此人家世不显,当年科举入仕,进士出身,乃二甲七十六名,在外累官多年后,两年前因考课为上上被擢入大理寺为官。 从官迹来看,这是一个实实在在做事的官员,为人憨实较真。 永宁帝正是看中他这一点,才擢升其为大理寺官员。 此人在京兆为官两年,也不曾传出与任何势力过往从密。 十分普通,十分正常。 然而,一个普普通通的官员,胆敢去查首富姜家及立下赫赫功劳的长定公主,又胆敢将北疆陶家卷进来。 那就太不普通,太不正 常了。 莫非,此人与姜、陶两家有什么深仇大恨? 薛皇后很快就否认了自己这个猜测,一个小官员与这两家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要么是张景行真的憨而不怕死,要么就是他背后另外有人。 如今奉宸卫已经去查箭镞与陶家的关系了,她相信以皇上的谨慎,自然会彻查张景行的背后。 现如今,她已无需前往紫宸殿了,等待即可。 她不由得想起了长定身边那枚棋子送来的消息。 箭镞在陶,以眼下的情况看来,他的消息为真。 算了算时间,他送来消息的时候,比张景行查出线索还早一些。 这枚棋子,倒还可以继续看看。 她沉吟片刻,忽而轻轻笑了一下。 张景行也好,宝春墨庄也好,事已至此,她倒期待姜家、陶家会有什么反应了。 证据越来越多,牵涉越来越大,长定又会如何破局呢? ~~~ 此刻在长定公主府内,郑吉将手中的长枪插入兵器架,调整着自己猛烈的喘息。 她伸手抹了一把额头的大汗,凤眸光彩灼烈,大笑道:“痛快!” 天寒地冻,没有什么比在演武场中大汗淋漓更让人痛快的了。 演武场震天的号喝及激烈的交战,能够荡平一切风霜雪雨。 在足够的实力面前,再多的阴谋诡计都会被击溃。 “殿下,您……快擦擦,快擦擦,可别着凉了。”李行恩匆匆上前,用锦帕轻柔擦拭她额头的汗水。 郑吉面带微笑站定,并不抗拒 李行恩的照顾。 李行恩边擦拭边叨叨:“殿下,您……当真是,一大早就来演武场,宫中的消息……” 宫中的消息已经传出来了,陶贤妃已被传召至紫宸殿了,虽然这一切都是殿下暗中布局,但是…… 他真的担心死了! 偏偏,殿下练武兴致大发,仿佛外面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本殿心中有数。”郑吉安慰他道,“你呀,无须多虑,你想想,现在还能留在府中,不是很好吗?” 她似想到了什么,勾了一下唇角:“你且等一等,本殿会让背后的人悔不当初的。” 杜凤句来到演武场边上的时候,恰好看到她扬开的笑容,还有语气中蕴藏着的强大自信。 看到这一幕,他不觉加快了脚步,上前颔首道:“殿下。” 郑吉看到杜凤句后,唇角的笑容更深了。 她同样快步走向杜凤句,关切道:“杜先生,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快,随本殿前往殿中。” 凤句本就身子弱,为了布这一句必定夙兴夜寐,现在天寒地冻的,就不要在演武场这里了。 她的殿中有地龙,凤句还是适合在那里。 “……”李行恩无语,默默将手中的锦帕塞回了袖中。 他好说歹说,殿下也不肯离开演武场,现在杜断先生一来…… 行吧,这也是好的,他也不用担心殿下在演武场受凉了。 杜凤句接收到了李行恩投过来的隐晦眼神,无奈地笑了一下。 随即,他正色道:“ 殿下,我有事向您禀告。” 演武场这里,并不是说正事密事的地方。 恒楼刚呈上来的消息,得让殿下尽快知道才是。 殿中地龙所散发出来的热意,让杜凤句不由得轻轻呼了一口气。 殿下畏热并不惧寒,而这地龙的热度……明显是为了他而特意准备的。 想到这里,一股熨烫暖意从心底生起,一时便觉得再熬几个夜都是值得的。 “殿下,那些消息已经放出去了。背后的人,如果真的要找陶家作为替罪羊,就一定会按捺不住。” 郑吉点点头:“本殿也这么觉得,他们不会忍得住。” 她主动将陶家卷了进来,主动为暗地里的人铺了这么好的局面,就不怕对方不会毫无所动。 砺山兵器库已经暴露了,那么对方早就准备好的替罪羊——陶家,就一定要派用上场了。 对方草蛇灰线,必不会就此放弃。 那么,放出那个线索,就是对方最可能做的选择。 就算对方不做,她也会逼着对方去做,再多,也不过是半天的时间。 这个时候,她突然想起了砺山上的郑循。 郑循临死之前所透露的几个人名,已经到了可以说出来的时候了。 “殿下,需要考虑到的是,即使对方放出了这个消息,也不一定会暴露。” “无妨。”郑吉笑了笑,语气却有些冷:“本殿只需要让此人所想皆不成,就可以了。” 背后的人不是要对付姜家、陶家吗? 那么,她就要借此 人先前在砺山设的局,彻彻底底将姜家和陶家摘出来! 「祝大家七夕快乐!」 第525章 处死 永宁六年一开朝,便满是波谲云诡。 在惊天一案之后,局势更是以一种匪夷所思的状态在推进。 朝官们还在为砺山兵器库指向姜家而震惊时,不料连北疆陶家也被卷了进来。 北疆陶家,那可是北疆陶家啊! 陶家掌着镇北都护府近十万兵马! 如果…… 如果此事真的与北疆陶家有关,那么姜家真的很有可能在其中做了什么。 砺山兵器库那么多兵器,总得有个去处,不是吗? 凌汉宵这个一卫大将军,竟然冒险做下那么多事情,这难以理解,除非……好处足够大。 如果,这个好处是十皇子,那就符合逻辑了。 至于长定殿下那里…… 听闻姜贵妃……哦,不,姜嫔与陶贤妃关系很好,两者往来甚密。 陶贤妃的侄女儿陶静宜,正是入了武阁,随着长定殿下去了山南道立下赫赫功劳。 从种种迹象来看,想必姜家和陶家是达了某种协作。 砺山兵器库那些兵器,很有可能就是为了北疆陶家而准备的! 随着陶贤妃被永宁下令禁足,这样的传言更是甚嚣尘上。 正是在这纷纷扬扬的时候,朝中竟然又传出了一则骇人听闻的消息。 消息称,山南道的许多将领,都是北疆陶家之主、镇北大将军陶敬渊安插进去的! 这则消息的出现,给已经沸腾的京兆局势加了一把火,整个京兆燃烧起来了。 山南道的许多将领,都是陶敬渊安插进去的——换句话来说,就 是陶家掌控着山南道的许多兵力! 陶家有了镇北都护府还不够,竟然还想谋取山南道的兵力了? 如此说来,砺山兵器库、宝春墨庄与北疆的往来,一切都已经说得通了! 薛皇后在坤宁宫内,听着郑征将这些消息一一道来,眉头越来越紧皱。 郑征说罢,长长叹了一口气:“母后,这也太诡异了。” 是的,诡异。 整个事态的进展,已经不符合正常的逻辑了,让人根本无法推断。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有人刻意将这些消息抛出来的! 薛皇后点了点头:“是,此事不对。” 到了这个时候,以这对皇家母子的敏锐,当然知道这一切都是有人在设局了。 “长定那边有什么动静?” “父皇将长定禁足在府中,她出不来,旁人也进不去。并没有传出什么消息。至于姜家……” 郑征想了想,描述了一下:“和往常一样,低调行事,姜宝善自上次进宫之后便闭门不出了。” 至于北疆陶家…… 陶家远在北疆,现在自不会有什么消息传来。 陶贤妃及其侄女儿那里,一时也查探不出来。 “是长定设的局吗?可是,把陶家卷进来,姜家也脱不了身。”薛皇后喃喃道,脑中觉乱成一团。 很明显,凌汉宵借山南道一事,将姜家和陶家都拉进去了。 私设兵器库、权贵往来,还有安插将领…… 每一个都可以说是滔天大罪,姜家、陶家要是不能挣脱出来, 那就…… 虽然薛皇后一直都在对付姜家、陶家,这两家的覆灭,也是她想要的结果。 但是,不应该在这个时候,不应该以这种形式! 更重要的是,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如果真的有人设局,能将姜、陶两家死死压住,那么是不是有人可以同样设局,将她和太子死死拖住? 薛皇后不寒而栗。 “去查!全力去查!看消息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这么大的手笔、这么明显的针对,究竟是谁? 紫宸殿内,永宁帝同样在听着奉宸卫朱异的禀告。 在郑吉的设计之下,永宁帝对朱异早已没有了绝对的信任,但奉宸卫及朱异的查探能力,这还是毋庸置疑的。 朱异所禀告的内容,自然要比郑征的详细得多,也精准得多。 “皇上,消息是从山南卫士兵那里传出来的。自凌汉宵被抓之后,山南卫将领人人自危,彼此之间的往来沟通便多了很多,才发现彼此多少还有一些关系。” 能做到各卫将领的人,背后多少都有些关系,这些关系错综复杂,而且一经营就是几十年,有许多就连当事人自己都不太清楚了。 然而,有心的人并不缺,偏偏就有人去查这些将领背后的关系,而且还查得相当深入。 有人发现,有好些将领的背后,竟然都与北疆陶家有关系! 永宁帝放下奏疏,挑眉看了一眼朱异:“哦?那么……是哪些将领?与北疆陶家有什么样的 关系?” 此刻帝王的神色喜怒不辨,语气也十分寻常。 伴随在他身边的薛恭知道帝王已经震怒了,小心翼翼地往后挪了小半步。 朱异自是察觉到了帝王的怒火,但他作为奉宸卫,自也没有害怕的道理。 “回皇上,属下已经掌握了部分将领的名字,还有部分在核查当中。” 朱异随即说了几个将领的名字,还说出查到这几个将领都有亲朋在镇北都护府。 这几个将领都是山南道各州的都尉,官职并不高,永宁帝自然没有什么印象。 “军中都尉要换防,这些人有亲朋在北疆和镇北都护府很正常。各府的都尉呢?” “禀皇上,属下仍在追查中。”朱异隐在半明半暗中,看不出脸上是什么表情。 “那么……”永宁帝目光盯着朱异,“那就查,查到各府都尉与陶家的关系再来报朕。” “是!属下遵令!” 与此同时,在长定公主府内,郑吉将几个人名告诉秦胄,吩咐道:“时间差不多了,将这些人想办法让朱异知道。” 奉宸卫正在查山南道将领的事情,不知道他可查出了什么,但这几个人名,也是时候递给父皇了。 “是,殿下。”秦胄记下这几个人名,发现这几个并不是先前逸王临终前所说的几个人名。 那么,这几个人是谁? 算了算了,这个就不用问了,动脑子的事情,就交给殿下去做吧,他得想办法将这几个人名送到朱异手中才是。 很快,秦胄就通过奉宸卫中某个人,将这几个人名送到了朱异手中。 朱异在查探过后,确认这几个府的都尉,的的确确与陶家有着莫大的关系。 只是,他没有想到,当听完他的禀告之后,永宁帝瞬间勃然大怒! 随即,帝王下旨,以诬告皇族之罪,立刻将凌汉宵、裴弦处死! 第526章 重重一击 永宁帝的旨意一下,朝野上下都震惊了。 他们想不到,为何皇上会下这样的旨意,莫非是奉宸卫查到了什么? 然而,奉宸卫自己,或者说是负责禀告的朱异,压根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是禀告了几个人名及其背后的线索…… 这是奉宸卫确确实实查探到的线索,这线索的确如传言那样,最后都指向了北疆陶家。 在禀告之前,朱异已经再三确认过了。 在被喝令退下的瞬间,他捕捉到了皇上眼神中一闪而过的阴鸷噬人,第一次彻底感到茫然。 到底发生了什么?皇上为何会如此震怒,还会下这样的旨意? 同样的疑惑,也出现在坤宁宫中。 薛皇后在震惊过后,缓缓坐了下来:“诬告皇族,处死凌汉宵和裴弦,这……完全不是皇上会做的事情。” “父皇要保下长定了。长定再一次死里逃生……”郑征语气艰涩,神色很不好看。 他不知道紫宸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却可以从父皇的旨意中看出其态度。 尽管他觉得此事云里雾里,但这个进展却奇异地让他确定了一件事情。 “母后,其中,必定有长定的手笔!凌汉宵、裴弦被处死,最大的得利者就是长定!” 诬告皇族,这皇族当然是长定! 哪怕父皇年前已经收回了赏赐的四千长定率,但眼下这个维护如此明显,根本无法忽视。 薛皇后叹了一口气,对此很认同:“是这样没错。但长定 到底做了什么?这个结果为何会出现?” 长定身边的棋子送来的消息,现已人尽皆知了,已起不了什么作用了。 薛皇后也相信,这枚棋子暂时也送不来什么消息。 她想了想,推测道:“问题,就出现在朱异的禀告上。” 她是后宫之主,多年经营下来,当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哪怕不能知道紫宸殿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大概的动静,还是能猜到。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在奉宸卫和朱异调查线索之后,事情便急转直下。 皇上会将这些事情告诉她吗? 且看看……皇上今晚会不会来坤宁宫了。 ~~~ 在京兆的一处府邸内,“砰”的一声,一个中年侍卫被猛地踹倒在地上,他死死咬着唇,连呼痛都不敢。 “说,为何会这样?那几个人名确实已经告知了奉宸卫?” “回主子,属下确实已经将消息告诉奉宸卫了,属下……不知道为何会这样。”侍卫强忍着疼痛回道,嘴角渗出了一丝血迹。 他做得隐秘,并没有直接将人名递给奉宸卫,而是引着奉宸卫往那几个方向去查。 他在暗处看得真切,奉宸卫一步步探出了那几个人名。 按照计划,皇上是应该震怒,但震怒的对象是首富姜家、北疆陶家才对。 怎么,怎么是处死凌汉宵和裴弦呢? 踹了他一脚的,是一个蓝衫男子,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知道?我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代你,你就回答不 知道?” 侍卫打了个冷颤,费力跪爬着求饶:“属下,属下知错了……” 蓝衫蹲了下来,勾起他的下巴,微微笑道:“知错了?那你错在哪里?” 错在哪里? 侍卫的目光因为疼痛而涣散,脑中拼命思考着,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来。 他的一切行动,都是按照主子的计划来,也执行得非常到位。 这只能是……主子的计划出了差错。 但已经布局了那么多年的计划,每一步都是精心设计过的,尽管被迫提前了,也不可能出这么大的差错。 这个结果,与主子所期待的,可谓天渊之别了。 他拼命想着,想着这一路从砺山到京兆,从京兆到北疆,脑中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了长定公主队伍中的那几个人。 北疆陶家的陶静宜,从诏狱出来的褚飞鸢,从山南道出来的沈沉,还有从关内卫出来的曹宁。 关内卫,离北疆太近太近了。 “主子,属下定会……”中年侍卫想开口说什么,双眼倏地瞪大了,声音戛然而止。 剧烈的疼痛从胸间传来,他缓慢地垂眸看向插在胸口间的匕首,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他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就这样维持着惊愕的神色,一头栽在了地上。 血腥味渐渐在这间并不大的屋子蔓延开来。 “拖下去吧。” 蓝衫男子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吩咐道。 他身后立着两名侍卫恭敬称是,然后无比迅速地将中年侍卫拖下去。 很 快,房间内的血迹就被擦拭干净了,新燃的木樨香也很快盈满室内。 此刻外面虽然寒风凛冽,但室内铺着地龙,博古架上的玉山子发出柔光,竟有种温暖静谧之感。 若不是还有那么一丝半缕的血腥味,任谁也想不到这里刚才还死了一个人。 蓝衫男子嗅了一下香气,眉头渐渐舒缓开来。 “山南道的布局,已经没用了。事已至此,那当中经手的人就不必活着了。” 他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全然不在意会有多少人因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而命丧。 事情失败了,必会有人因此付出代价,这是理所当然的。 因此他才毫不迟疑地杀掉知道许多事情的中年侍卫——此人太没用,也知道得太多了。 “到底棋差一着。长定的背后……到底是谁?”蓝衫男子来回踱步,始终想不明白这一点。 现在事情的进展,已经彻底超出了他的掌控。 从长定悄悄摸上砺山开始,从武阁发现那些箭镞开始,他就知道一切不可控了。 但是他…… 他想到了什么,自嘲地笑了笑:“我为什么会相信,线索真的会指向陶家呢?呵呵。” 若不是姜家以自身为诱饵,还把陶家也拉了进来,他是断不会犯这种错误的。 商贾之家,果然赌性大, 越是懊恼,他就越是不显。 他清楚知道,现在后悔和痛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必须冷静下来,只有冷静,才能找到长定的破 绽。 这个时候,他尚能气定神闲,然而下一刻听到侍卫的禀告后,他的神色再也绷不住了。 “主子,急报!皇上下令,令……长定率士兵跟随长定殿下前往长定府!” 第527章 疑虑仍在 在下旨处死凌汉宵、裴弦之后,只隔了短短一个时辰,永宁帝便再度下令,令四千长定率士兵跟随长定公主离京! 薛皇后、蓝衫男子这些人,还有陶贤妃,乃至长定公主府中的长定率,全都不明所以。 如此一来,攻守之势异矣! 长定公主一直被禁足在长定公主府,也不曾见过她做过什么。 怎么会这样? 皇上怎么会下这样的旨意? 其实,就连郑吉自己,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不,准确地说,她明白父皇为何会处死凌汉宵、裴弦,但父皇令长定率随她离京的旨意,真的出乎她的意料。 此刻,大多数长定率士兵在演武场狂喜欢呼,而郑吉和杜凤句两人相对而坐,神色都带着一丝疑惑。 李行恩和秦胄立在郑吉左右,看看自家殿下,再看看对面的杜断先生,决定还是直接问出来。 “殿下,这……这是怎么回事呢?” 郑吉想了想,耐心为他们解惑:“父皇处死凌汉宵和裴弦,这很简单,是因为本殿知道父皇厌恶的是什么。” 投其所好,的确是一个让父皇看重的法子,但当此形势,投父皇所厌,才是挣脱山南道这个困局的最好方法。 “殿下,那么皇上最厌恶的是什么呢?” “父皇最厌恶的,便是别人谋算他的江山。”郑吉说了一个答案,随即自己也轻嘲了一声。 这个答案当真是平平无奇,这世间的帝王,都厌恶别人谋算自己的江山。 父皇会这样想,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也唯有这样,她才有设局的机会。 “你们还记得三皇兄临终前说的几个人名吗?事情,得从这个时候开始说起……” 许是想起了郑循身死时的情景,她的语调少了平日的淡漠,多了一丝暗沉。 在知道隐藏在砺山兵器库之后的危局之后,她和凤句就一直在想,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姜、陶两家从中挣脱出来。 姜、陶两家是早就被定好的替罪羊,她相信凌汉宵断不会坐以待毙,一定会想方设法把姜、陶两家卷入其中。 她相信,对方早就在宝春墨庄埋下了引子,就等着最恰当的时机点燃这个引子,将姜家、陶家一把火给烧了。 与其让背后的人点燃这个引子,还不如她自己动手,还能抢夺先机。 出自诏狱褚飞鸢从那名还活着的死士身上挖出了不少东西,其中,便招供出大理寺的官员张景行。 张景行这样的小官员,来历官迹一片清白,她过去从未留意过。 不想,这样的小官员竟与凌汉宵有关联——大理寺负责审讯凌汉宵,他们彼此交换消息就容易了。 她和凤句推算了无数个办法,最后决定将计就计,故意将姜家、陶家引入砺山兵器库这个困局,以这两家为诱饵,引对方抛下山南卫将领这根鱼竿。 不出她所料,这背后的人并不是薛皇后一系,而是隐藏得更为隐秘的势力。 这股势力,可以直接接触到奉 承卫,因为朱异所查探的方向和人员,明显被人引导了。 换句话来说,这背后的人,知道朱异在查什么,才能递给朱异想要的东西。 那是许多年前就设下的局,通过朱异的查探,将早就安排好的人递到了父皇跟前。 可惜…… 背后的人没有想到的是,郑循没有其想象中的那样愚蠢,在最后还是发现了端倪,临终说出了周家真正的后手。 也因此,她才能在回京之后,趁着所有人焦点还在武阁魁首的时候,可以悄无声息地处理周家的隐患。 杜凤句在一旁静静听着,并没有补充什么。 他很清楚,真正起到决定作用的,真正促使皇上下旨处死凌汉宵、裴弦的,是殿下通过朱异呈送到皇上那里的几个人名。 张景行发现宝春墨庄库房的箭镞、发现宝春墨庄与北疆陶家有往来,不过是殿下的铺垫。 这个铺垫,是为了增加那几个人名的可信性,让背后的人误以为这几个人便是周家所留下的关键。 因此,在姜家、陶家被卷进来的时候,背后的人才毫不犹豫地利用朱异,将那几个人名送到御前。 这几个人名,会坐实山南卫兵将与北疆陶家的关系,更会坐实北疆陶家野心勃勃,最终也会证明姜家和陶家早就勾结在一起,目的就是为了帝位。 事情安排得天衣无缝——倘若那几个人名真的是郑循临终前所说的。 然而,并不是。 “实际上,这些人,都 是父皇的人。”郑吉在内心默默道,并不能将这句话说出来。 若不是她多活了一世,她也不知道这些人都是父皇的人。 父皇登基之后,想方设法避人耳目,在山南卫安插了那么多人。 当这些人被朱异呈到御前,被朱异指向陶家的时候,父皇才会神色骤变,然后勃然大怒。 想必父皇在那一瞬间就意识到了:什么砺山兵器库,什么宝春墨庄,什么北疆陶家,都是连接起来的一个大局! 背后,便是有人在刻意设局,是在针对首富姜家、北疆陶家,为的,是姜家的钱财、是陶家的兵力! 这不是巧了吗?这与父皇的谋算一致了! 父皇想了那么多年,小心翼翼隐藏着的心思,就这样被揭开了,还是通过另外一股势力的设局! 父皇一直以为自己算无遗策,殊不知,背后还有人算得比他还深! 父皇自己可以谋算姜家、陶家,却绝不会允许别人也谋算姜家、陶家! 作为帝王,父皇怎么能忍? 他是帝王,本也无须忍,所以他才会立刻下令处死凌汉宵、裴弦,目的就在于警告,警告背后胆敢设计他的人! 如此一来,姜家、陶家就与一切都没有关系了,砺山兵器库、山南卫将领,那都是别人故意栽赃嫁祸姜、陶两家的。 从郑吉开始布局那一刻开始,她就算到了父皇会震怒,也算到了姜家、陶家最后能破局。 但是……父皇所下的第二道旨意,却是 她没有想到的。 父皇既已打定主意削弱她的势力,为何还会让长定率士兵随她离开? 第528章 第二道旨意 郑吉看向杜凤句,说出了心中疑问:“父皇为何会这样做?” 父皇下令斩杀凌汉宵、裴弼,乃是她谋划,是她意料之中。 但父皇令长定率士兵随她离京,这是她完全没有想到的。 她都已经安排好了,长定率士兵留下将会做什么…… 父皇为何会改变主意?还是在士兵安排这样的大事上。 杜凤句也想不明白,摇摇头:“殿下,我也想不明白。” 顿了一下,继续道:“但我猜测,应是殿下那几个人名所引发的效果。” “想来是如此。”郑吉点了点头,“但那几个人,与父皇……” 她倏地住了口,剩下的话就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那些将领,是父皇遮了又掩在山南卫安插上的,的确是父皇隐藏的势力,但这与父皇改变主意有什么关系呢? 帝心难测果然非虚,她着实不知道父皇在想些什么。 正如,她不知道父皇作为一国之君,作为天下之主,为何要掩人耳目地安插势力。 父皇就算把山南卫将领都换成自己属意的人,朝臣也不会多说什么。 此举,倒有些像羽翼未丰的皇子会做的事情。 她将前世那几个将领相关的事情又细细想了一遍,还是没有发现他们和长定率有什么关系。 罢了罢了,想不明白的事情,只能说明她现在所知道的消息太少了太少了。 “殿下。”杜凤句打断郑吉的沉思,道:“我以为,皇上为何会这样做,并非紧要之事, 重要的是,这是好事。” 他猜不透皇上这个旨意,但显而易见的是,这对殿下来说有莫大的好处。 如此一来,殿下离京有四千长定率士兵相随,身边有这么多武力,想做什么都方便许多。 “倒也是。”郑吉点点头,轻笑了一下,心头轻松了不少。 天予不取反受其诟,父皇既给了她这四千士兵,她当然会笑着收下来。 这是意外之喜,是莫大的好事,值得她笑几声。 只是,原先的计划得调整了…… ~~~ 紫宸殿内,永宁帝翻看着奏疏,仿似随意般问道:“朝中可有什么动静?” “回皇上,朝臣……颇为诧异,然无人有异动。” 回答的人,自然是奉宸卫朱异。 “无异动?”永宁帝眉目慈和,语气也听不出有什么不悦。 “是,属下会带领奉宸卫持续查探。”朱异的声音听起来也没有什么变化。 事实上,他的震惊早已过去,心头虽然盘桓着疑惑和忧虑,却也不会在帝王面前表现出来。 他只知道一件事情,长定公主越是得势,他的处境越是危险。 因此,他巴不得朝中有什么异动,可以让皇上改变旨意,因此就算皇上没有吩咐,他也会仔细查个明白。 永宁帝很清楚朱异的心理,“嗯”了一声,继续问道:“宫中呢?” 这问的,当然就是内侍总管薛恭了。 “回皇上,奴婢同样没有发现什么异动,宫中同样平静。” 至于各宫平静底下的是 什么,就算他是内侍总管,也不得而知了。 只不过,他始终心有惴惴——他在皇上几十年,也想不明白皇上为何会下这样的旨意。 他原以为,皇上已经收回了四千长定率,也将长定殿下逐出京兆,又出了宝春墨庄这样的事情,长定殿下和姜家必定要失势了。 哪知峰回路转,长定殿下似重得了皇上的疼爱。 那么姜嫔那里…… 薛恭心里有无数猜测,却不会发一言。 正在这个时候,殿外的侍卫高声禀道:“皇上,皇后娘娘求见!” 永宁帝翻阅奏疏的动作凝滞了一瞬,抬眼看了看殿门的方向。 他眉目温和,眼神却闪过一丝狠戾。 只不过,薛恭弯着身子,藏在暗里的朱异也不敢抬头,没有人知道帝王在想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准。” 说出这个字之后,他挥了挥手,示意薛恭和朱异退出殿中。 他大概能猜到皇后会说什么,并不想其他人知道,即使这其他人是陪伴在他十几年的薛恭。 薛皇后行了礼之后,坐在了薛恭离开之前搬来的锦凳上,目光自然投向了永宁帝。 “皇上,臣妾听闻,凌汉宵和裴弼已经伏诛了。皇上,您……可好?” 她欲言又止,眼眸中盛满了担忧。 “……朕无事。”永宁帝回道,不觉声音柔和了些:“你怎么来了?为着朕所下的旨意?” 薛皇后太清楚怎么应对永宁帝了,并不隐瞒:“是的。凌汉宵和裴弼 也就罢了,乱臣贼子。只是姜家和陶家……一者国朝首富,一者北疆重兵,臣妾始终不放心。” 这两者,乃是皇上的心腹大患。 她实在不明白,在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之后,皇上怎么会轻轻放下这两者? 眼下这种局面,正是夺取姜家财富和收拢镇北兵力的最好时候,皇上却下了这样的旨意! 薛皇后疑惑,内心却实在不满,只是这不满表现出来的,却是担心。 永宁帝合了合眼,叹了一口气:“是啊,朕也……不放心。” 无论是姜家还是陶家,他都不放心,但是他更不能放心的,是暗地里窥视帝位的人! 朱异所查到的那几个将领,让他意识到一点:背后有人在窥视帝位! 有人想借他对姜、陶两家的心思,坐收渔翁之利! 不然,朱异不会一步步查到那几个将领——那几个将领,现在还不能暴露,他留着以后有大用的。 暗处有毒蛇吐信猛虎环视,连他埋得这么深的人都能暴露出来,那么其他的呢? 经由这几个将领,他想到了更多更多,比如魁首记录。 他确信不会有人知道他对魁首记录的厌恶,当年父皇对他说的那些话,连他身边的薛恭都不知道! 听到那些话的人只有三个人,父皇早已驾崩,那个人也早就死了! 这个世上,除了他自己,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但……为什么他还是有种事情迟早会暴露的不祥直觉? 他从一个普普通通的 皇子最终登上帝位,最不敢忽略的,便是他的直觉。 他的直觉告诉他,现在还不能对付姜、陶两家,他的直觉告诉他,山南卫之事别有内情! 无论是姜家、陶家,还是山南卫之事,都紧紧系着一个人。 这个人,便是长定! 因此,他才会下了第二道旨意。 他要用这四千长定率士兵作眼,仔细看看长定到底在谋划什么! 第529章 心有不舍 薛皇后踌躇片刻,还是开口道:“皇上,既然您也不放心,为何……” 永宁帝却打断了她的话语:“无须多说了,朕意已决。” 有关武阁魁首记录中藏着的心思,即使对着最信任的薛皇后,他也不想说出来。 在下旨意之前,他就已经反复斟酌、推敲过了,此时也不会因为薛皇后而改变主意。 薛皇后心有不甘,她辛辛苦苦谋划一场,最终的确是将长定赶出了京兆,但是,长定率依然随护在侧、姜家仍旧安然无恙! 这让她有种为他人作嫁衣之感,甚至感觉到自己似乎落入了某个圈套。 哪怕现在看起来自己并没有什么损失,反而有所得着,她也不会忽视自己的直觉。 装作没有发现永宁帝的神色,她仍旧开口道:“皇上,如此一来,姜家那里,还有汇通堂之财……” 永宁帝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薛皇后心里一颤,很清楚知道帝王内心不悦,当下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这会儿她前来紫宸殿,已有违她平时的行事,的确不能再说下去了。 到底,是便宜了长定! 皇上怎么会让长定率士兵跟着长定离开呢? 四千士兵,旁的不说,光是武力震慑就已经足够了! 如此,长定去了封地可不是如鱼得水了? 再一次,薛皇后对郑吉生起了忌惮之心,再一次觉得长定的确十分邪门。 明明,姜家私设兵器库的事如板上钉钉了,长定也会像丧家之犬 般离京,哪知,现在毫发无损! 不,哪里止毫发无损?分明是有所增益! 那四千长定率士兵啊…… 和徐皇后一样满腹忿忿而无可奈何的,当然还有不少人。 然而,连薛皇后都没能打探出来的内幕真相,其他人自然也查不到半丝消息。 随着凌汉宵、裴弼的伏诛,又随着大理寺官员张景行的擢升、陶贤妃的复宠,这永宁六年开年的惊天第一案越发变得扑朔迷离了。 宝春墨庄出现箭镞、宝春墨庄与北疆往来频繁,这些都是张景行查出来的线索内容。 这些都是真的吗? 如果是真的,为何姜家、陶家最后什么事情都没有? 但如果是假的,那么张景行为何会得到皇上赏识、为何会被擢升? 帝心如渊如瀑,没有人敢深想,更不会有人敢面说。 最终,此案还是定在了凌汉宵身上——他是首恶,众罪皆他。 对于郑吉来说,无论是官员的猜测还是朝局走向,都暂不用理会了。 因为,她终于确定了离京的日期。 是的,永宁六年的震荡大案,在她这里已经结束了。 虽然母妃依然还只是姜嫔,但在她离京的时候,母后刚好借此机会在福庆宫不出,乃韬光养晦之法。 只是,在进宫拜别的时候,郑吉看着故作笑颜的母妃,内心的不舍如潮涌而至。 “母妃,我不舍得您。”郑吉靠在姜昭的胸前,闷闷不乐道。 前一世,她和母妃已经分开太长时间了,这一 次重新回来,与母妃不说是朝夕相对,但是除了山南卫那段时间,还真是没有离开过那么远。 她也不知道此去长定府,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小九,别担心,母妃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呀,只管好好在长定府做自己想做的事就行了。”姜昭劝慰道。 她同样舍不得自己的女儿,但是她更清楚,只有离开京兆,自己女儿才能过得更好。 就好像,她当初和父亲几番绸缪,执意要让小九出宫开府一样。 长定府是小九的封地,小九去了那里才能施展拳脚,将来才会有更多的可能。 京兆啊,祸端太多。 如果可能,她也愿意跟随小九前往长定府,但是,不可以。 不仅因为她是宫中妃嫔,更因为她作为小九的母妃、姜家的女儿,必须留在京兆安皇上的心。 小九虽然离京了,但是不代表京兆就不管了,她要留在宫中、留在京兆,替小九好好经营着京兆的势力。 这样小九在长定府才能无后顾之忧。 “是,母妃,我知道了,我在长宁府会好好的,我会尽快回来。”郑吉这样回道。 心有牵挂,这才是她勇往直前的动力。 她的确无法预料此去长定府要多久才能回来,但她可以尽量缩短时间。 山不来就我,那我来就山! 母女俩都知道离京势在必行,而且利大于弊,都在极力放下内心的不舍。 为了缓和这种离别的氛围,姜昭说起了一件始终放心不下 的事情:“小九,你去长定府,虽然避开了祸端,但是你的亲事,杜家那里……” 她很清楚自家女儿对杜凤句是什么样的心思,但是现在这些在皇上那里是过不了明路的,她实在担心。 “母妃,您放心。有武阁魁首的名头和姜家的汇通堂牵阻着,父皇不会轻易动心思。” 以她现在的身份地位,朝中有谁够格和她议亲呢? 够格的人,父皇会有一千一万个不放心。 不够格的人,连出现在她面前的机会都没有。 况且,父皇也不见得会愿意看到她那么快就成亲。 郑吉想到了父皇第二道旨意,猜测着父皇微妙的心思。 她没有多说这些,只道:“母妃,您不用担心,凤句也会随我前去长定府。待我们回来之时,定有分晓。” 姜昭讶异:“他也一起去长定府?” 杜凤句从河东回来好像是为了养病吧?此去长定府舟车劳顿,他可受得了? 姜昭深深地为自己女儿未来驸马的身体而担忧着,心想杜通之前是干嘛去了,怎么弄得幼子如此病弱? 郑吉点了点头:“是的,这是我们约定好的事情。” 凤句现在是武阁的杜断先生,这个身份,自不能跟她前去长定府。 只是,杜断先生这个人,也与长定公主府绑在一起了,无论是父皇还是武阁,也不会轻易用他了。 她已经和阁主赵叔敖提过了,杜断先生定然要修养一番了。 所幸有了魁首记录,也足够武 阁的先生们教导士兵们了。 凤句他……已经准备好了吧? 第530章 千里自同风 杜凤句的确已经准备好了。 他在此次武阁比试中的表现太好,风头压过了所有的武阁先生。 现在京兆谁不知道,杜断先生极得长定公主青眼、有随意进出长定公主府的权力? 可以这么说,这个名字已经紧紧地和长定公主绑在了一起。 如此,他在武阁中的处境就变得微妙起来。 作为武阁十先生之一,他须指点、教导从军中精挑出来的兵将。 那么,经他所教导的兵将,会不会因此倾向长定公主。 不无这个可能,或者说,某些人不愿意赌这个可能。 阁主赵叔敖很清楚这一点,内心不免觉得十分可惜。 杜断是他从河东武阁物色来的,原想着以后在京兆武阁有大用的。 可惜…… 京兆武阁终究还是没能留住他。 听到杜断的请辞后,赵叔敖还是忍不住叹息:“你确定好了吗?暂往终南隐居?” “是,多谢阁主的厚爱,但如今,终南是最好的去处。”杜凤句点头答道。 杜断先生既不能留在武阁,又不能随长定公主离京,那么只能另寻去处。 他有指点兵将的本事,亦不能为某方势力所用,在终南隐居、避于人前就是最合适的。 这样一来,他才能以杜凤句的身份前往长定府。 这是他早就决定好的事情,于情于势,赵叔敖都没有理由不答应。 “你还这么年轻,在终南读几年兵书也好。”赵叔敖拍了拍他肩膀,劝慰道。 隐居终南,也是捷径。 这 是杜断当下最好的选择了。 “谢阁主,阁主但有吩咐,属下必定竭力。”杜凤句回道,深深鞠了一躬。 他对赵叔敖心存感激,若非有赵叔敖的擢拔,他也不能以杜断先生的身份入京兆武阁,那么就没能与长定公主相识相知、寻找义父过往了。 “去吧,去吧。殿下那里……”赵叔敖想说什么,还是止住了话语。 长定殿下会如何安置杜断,他无须提醒也无须好奇,这不是他应该操心的事情。 他作为武阁阁主,不管是对杜断还是对长定殿下,已经足够偏心了。 然而,杜通对杜凤句的选择,却颇有微词。 “你当真要跟着殿下离开?如此情势,非是好事。”杜通捻须道。 “父亲,我素来体弱,也没出仕为官,即使跟在殿下身边,皇上也不会反对的。” 说白了,杜凤句这个人在永宁帝心目中毫无威胁,是不用提防的存在。 “而且……”杜凤句笑了笑:“皇上会更乐意见到我跟随在殿下身边。” 殿下多一个弱点,多一个掣肘,对皇上来说不是更好吗? 韦艳有易容之术,他可以换成无数种身份前往长定府,但是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杜凤句这个身份最好。 这个身份,可以帮殿下阻挡许多东西。 毕竟,殿下已经及笄了,亲事必会进入所有人的眼中。 “……”杜通看着自己幼子的神色,到了嘴边的话语还是收了回去。 道理他都懂,情势他都 明,但是凤句回京尚不到一年,如今又要离开。 长定殿下乃凤翔之姿,身边必定风雷环绕,凤句跟在她身边,必定会遭受许多风雨雷电,为人父亲,又怎么会不担心? 但凤句跟在长定殿下身边,总比执着追寻当年的真相要好。 凤句既愿意随长定殿下离京,那就意味着心中执念放下了些许,这又是好事。 那人……应该不曾去过淮南道吧? 杜通作为太傅,历来果决,但作为父亲,便多了几分踌躇迟疑,直到杜凤句告辞,他依然决断不下。 于郑吉而言,只要杜凤句在她身侧,无论以什么身份,都足够让她欢喜。 当得知他是以杜凤句身份随她离京的时候,在欢喜之余,她又多了一丝“果然如此”的笃定。 凤句他啊,果然选择了她最期待的身份。 前世她和凤句明面上没有任何交集,但是今生不一样了。 前世的遗憾,正在一点点被弥补,她重来一次的意义正在一点点显现。 她内心被欢愉填满,面上却不显,但李行恩当然能知道自家殿下心情很好。 只要殿下心情好,那么他的心情也会很好。 想到这里,李行恩压下了因为要离京而引发的惆怅不舍,絮絮叨叨道:“殿下,烟岚她们几个,是不是要回来了?” “是,她们会随本殿前往长定府。”郑吉点头回应。 烟岚、流玉、澹星几个大宫女,被她送去了几处地方学东西,离开她身边许久了 。 差不多一年了,她们学得也差不多了,也该回来了。 此去长定府,一切逢新,吉凶难料,她身边需要她们了。 在年前,郑吉已经安排好许多事情,长史张俭领着家令聂怀远、王谊忙得脚不沾地,与秦胄他们一起,将她的指令一个个落到实处。 在离开之前,郑吉秘密见了不少人。 窦士远及其祖父窦珪在一个深夜前来,为的,自是朝局前路。 没有人知道他们谈的是什么,直到后半夜,秦胄才暗中护着他们离开。 送走窦珪和窦士远之后,郑吉只歇了一会儿便起来了。 无他,因为今天是陶静宜上门拜访的日子。 “殿下,没有想到,您会比我更早离京。”陶静宜大笑,眉目间都是舒展。 她在山南道立下了赫赫功劳,原本就打算着年后离京,只是一直在等待着陶家的人到来。 只是,她没有想到,殿下竟然比她还要早离京。 “殿下,此去一路顺风!祝殿下顺心遂意,所愿皆成!” 陶静怡自觉语拙,发自内心说出来的,都是最寻常最朴实的祝福。 郑吉笑着回道:“多谢了!本殿也祝你万事如意,做个北疆最厉害的将军!” 这同样,是她对陶静宜最诚挚的祝福。 她相信,不管这世会有什么样的变幻动荡,陶静宜最终都会成长为一个厉害的将军。 陶静宜重重点头:“殿下,我一定会的!” 她来时孤身困迫,回时荣耀加身,这一切,是因为 有殿下。 若非殿下千里去信,她也不会鼓起勇气从北疆来到京兆。 是殿下给了她勇气给了她信心,更给了她实现希望的具体路径。 这感激,她不知道该如何言说。 她所没有出口的,郑吉都已经感受得到,或许离别在即,即便素来平静的她,此刻心中也涌动着激烈的情绪。 最终,她拍了拍陶静宜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与陶静宜,与陶家,还有窦士远、窦珪,等多的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她相信,于道各努力,千里自同风。 第531章 淮南长定府 淮南道与江南道相邻,分四府领十三州管辖五十七县。 如此地界、如此建制,已能表明淮南道在国朝之中的地位。 在国朝诸道之中,淮南道的富足安定是排在前列的。 淮南道四府分别为广陵府、长定府、义阳府和安陆府,各府皆有不同。 其中,广陵府为淮南道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因此淮南道观察使府设在这里。 然而,对于国朝来说,长定府却比广陵府有着更为独特和重要的意义。 因为,在淮南四府之中,长定府的人口最多,占了淮南道的三分之一。 同时,淮南卫总驻扎地就在长定府,这里有着淮南道最多的兵将。 此外,还有一点不得不提的是,长定府乃长定公主府的封地! 准确地说,正是因为有长定公主,才有长定府这个地方。 当年永宁帝册封郑吉为长定公主的时候,为彰显帝王对这位公主的独一无二的宠爱,专门从富庶的淮南道选了五个州及辖下的县,组成了现在的长定府。 当时这个决定,令国朝震动,无人不为之感叹:长定公主当真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 要知道,就连已经封王的皇子,都没能以一府为封地,更别说,是这么庞大而富庶的一府。 这宠爱、这荣显,仅在太子之下了。 不,真的细究起来,长定公主因这个封地得到的好处会更多,因为,长定府人口众多,赋税自然也多。 封地的赋税,当然会归于封 地的主人,换句话来说,长定府百姓上缴国朝的钱财,都属于郑吉。 只是,当年下旨的时候,郑吉年纪太小,且外祖父又是国朝首富,因此姜昭在姜宝善的建议下,代郑吉向永宁帝上了一个奏疏。 奏疏称,作为封地之主当为封地百姓着想、为封地长远谋划,因此,长定公主对长定府的赋税作了明确的规划。 其中,长定公主府只取赋税的十分之一作为供养之用。 因淮南卫驻扎于长定府,长定府赋税五成用于淮南卫,供淮南卫一应军需之用。 剩下的四成,一半用于长定府日常所用,一半则归还长定府的百姓。 为减少官员的工作及方便百姓,在实际操作上,那归还百姓的一半,则是直接减免了。 对于这个奏疏,永宁帝自然无比高兴地准允了——长定府的赋税九成用于长定府,当然比落入长定公主府要好啊! 为此,永宁帝还下了一个旨意,对此事在淮南道各府宣扬、大加褒奖,而长定府的官员和百姓得知此事后,内心的感激和震动就难以形容了。 直接减免了两成的赋税! 这是来自国朝的恩恤,更直接地说,是来自长定公主的恩恤! 因此,虽然郑吉从来没有来过长定府,但是长定府的官员和百姓都知道她,哪怕前些年她给别人的印象都是骄纵、愚蠢,但在长定府这里的名声却是极好极好。 百姓最清楚谁是真正为他们着想的人,也 最为维护真正为他们着想的人。 “其实,那都是外祖父和母妃的决定,本殿是半点都不清楚的。”郑吉笑看着杜凤句,坦然道。 她那会儿才十岁,能知道什么呢? 其实,也与年龄无关,前世在人生变故之前,她对此同样是一窍不通的。 直到凤句救了她、教了她,她才知道当时母妃代上的这一个奏疏,对她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母妃,是给她留下了一个火种,一个重新回到京兆、真正成为长定公主的希望。 杜凤句点点头,评价道:“娘娘和姜老的确眼界非凡,殿下有这样的至亲,实乃大福分。” 长定府的赋税,这是庞大的财富,而且是年年产出,这无论对谁来说,都是巨大的诱惑。 即使是首富姜家,也同样会心动。 谁会嫌弃钱财多呢? 但是其时的姜宝善和姜贵妃内心足够清醒、目光足够长远,行动也足够克制,因此才有了那份奏疏。 庞大的财富固然重要,但是郑吉只是一个十岁的女孩儿,又有独宠后宫的母妃及首富外祖父,就钱财而言,已经太够太够了。 这样的钱财,用于军中、用于百姓,会比用于长定公主府会有用得多。 “嗯,的确如此。母妃常常说,本殿既受了长定府百姓的供养,自然要为他们考虑的。” “的确如此,道理是这个道理,但真正能做到的,有几人呢?” 杜凤句熟读史书又精通朝事,太清楚封地及王那 些事情了。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逸王郑循,以山南道郢州为封地,但是为封地做过什么呢? 什么都没有。 最后,封地自然也没能为他做什么。 世间万事,一饮一啄,皆有前因。 “那倒是,说起来……”郑吉凤眸闪过一缕复杂,“这还是多亏了父皇的宠爱。” 非灾年非战时,年年免除百姓两成的赋税,这市恩于百姓之举,若非当年父皇宠爱母妃及她,此事也不能推行下去。 当年那么好,现在…… 现在也不差,至起码,如今的长定府百姓依然享受着免除两成赋税的好处。 只要免除赋税这个政令还在,百姓心中就会对她感恩戴德,她在长定府的名声和地位就无可撼动。 “如此一来,此去永宁府倒说不上吉凶未卜了,应该是坦途亮道了。” 有母妃和外祖父为她打下的基础,长定府乃是她的福地啊! 杜凤句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见此,郑吉心神流转,忽有所悟,随即摇头道:“不对,不对。要真那么容易,父皇还有某些人,怎么会让本殿那么容易前去长定府?” 必是千阻万难,断不会让她那么轻松的。 “凤句,你说,长定府那里等着本殿的,有什么呢?” 不待杜凤句回答,她便仰头微微一笑,自答道:“是什么,本殿都不怕。” 无论前方有什么等着她,她都无惧,并且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准备。 只是,她没有想到,事情会来的那么 快,当她领着杜凤句、心腹随从及四千长定率刚踏入淮南道,就遇上事情了。 「淮南道及长定建制是综合历史根据文章需要私设,不完全与历史一致。」 第532章 途中受阻 郑吉一行踏入淮南道的时候,元宵节已经过去了。 在宝春墨庄案之前,她便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只是没有想到四千长定率士兵会随她离开。 有秦胄和石定方在,这都是小事。 因此,在永宁帝下了第二道旨意之后,她就率领一众人离京了。 月色灯光满帝都的繁华盛景,她是没法看到了,但是一路南下所见到的风貌,给她带来了不一样的新鲜体验。 每至一处,都让她内心有所触动。 她前世去过国朝许多地方,但大多奔窜躲藏逃命,根本没有感受体验的机会。 光凭这一点,她此番离开京兆就有所得益。 她没有掩藏自己的心绪,谁都看得出她离京之后有种难以言喻的兴奋。 这样的兴奋,自然也影响了随行的人员。 虽然是年节离京,名义上还是被驱逐出京兆的,但这行队伍却没有任何前路困顿的疲乏,反而有种前程奔赴的意气风发。 在驿站休整的时候,杜凤句与郑吉临窗而坐,看着底下进进出出的长定率士兵,时不时交谈几句。 “殿下此前,可曾来过长定府?” 谁都知道,长定殿下出宫开府之前不曾离开过京兆,更不可能来过长定府,即使这里是她的封地。 杜凤句问的,当然是他所不知道的前一世。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郑吉笑答道:“不曾。” 这一世不曾,前一世也不曾。 “这样……”杜凤句脑子转了转,随即道:“那么殿下 此去长定府,就可以好好看一看了。” 长定府是殿下的封地,殿下却不曾去过,当中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呢? 杜凤句不敢细,也不能不想。 相比郑吉的兴奋期待,他不由得多了一丝担忧,离长定府越近就越如此。 郑吉察觉到他的不安,遂道:“不必忧虑。本殿虽不曾去过长定府,却深受长定府恩泽庇佑。” 她乃长定府之主,若要说恩泽庇佑的话,也应该出自她、承于长定府百姓才对,这话在不知内情的人听来,实在是颠倒莫明。——譬如此刻随侍在郑吉身边的李行恩就一头雾水。 殿下的话他都听得明白,但是这是什么意思呢? 什么叫殿下深受长定府恩泽庇佑?这反过来了吧? 不过,作为殿下身边最为得信的内饰首领,他知道这不是他应该过问的事情。 殿下这话,明显是说给杜公子听的! 他忍不住看向杜凤句,心头再一次不禁感叹:杜公子不在京兆好好养病,为什么非要随殿下舟车劳顿、前往长定府呢? 更为重要的是,杜公子跟随殿下离京,为何没有人反对呢? 这个事情,明明就很奇怪,但不管是殿下,还是娘娘,乃至皇上和杜太傅那里,都没有半点声息。 好像,杜公子随殿下离京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并不知道,因这一事底下有无数的博弈,但都没有用捅到明面上来,看起来就十分平静了。 听到郑吉这么回答, 杜凤句心情舒展了一些:“如此,倒不枉娘娘和姜老一番好心。” 姜家固是首富,娘娘固得盛宠,但长定府百姓被减免了六年的两成赋税,这都是实实在在的恩惠。 郑吉点点头:“长定府已经不远了,那里情况是怎么样,很快就会知道了。” 程向雅已经领着部分长定率士兵提前离京了,他们作为先锋是前去打探实情的,这一路也陆续有消息急送过来,以便郑吉及时作出决策。 总的来说,没有什么问题。 如今他们休整的驿站,是进入淮南道前最后一个驿站了。 明日出发之后,他们便会进入淮南道,最多两天,便能抵达长定府了。 她之所以下令在驿站过一晚,除了一行劳顿需休整外,也为了给淮南道的官员反应的时间。 她来到淮南道的时间,比正常行速要快上两三天。 这会儿,淮南道官员们应该都知道她快到了。 对于她的到来,淮南道官员们有什么反应呢? 郑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并不担心茶水有问题。 因她的到来,驿站里里外外已提前被长定率梳理过一遍了,驿站官员的差役虽还在,但能递到她跟前的一应物品,都是长定公主府的官员侍卫再三检查过的。 喝了一口茶,她才淡淡道:“凤句,如果本殿所料不错的话,明日一早,顾砚和邓如石便会到了。” 顾砚乃淮南道观察使,是淮南道官职最高的官员,而邓如石,则是淮 南卫大将军,统领淮南卫所有兵将。 这两人,光是从身份地位来说,在淮南道所有的官员之中,就是她最为关注的两个人。 在定下前来封地的主意之后,郑吉便令人去进一步查探长定府的事情了。 长定公主府、姜家乃至恒楼,明面上、暗地里的人手尽可能地出动,在最短的时间内最大程度地搜集淮南道的消息。 无论是顾砚还是邓如石,他们的生平事迹、往来人脉等等,都汇成了厚厚的卷宗被呈到郑吉手中。 对此两人,郑吉可谓知之甚详。 能够主政一方或戍卫一地的,绝非普通人,顾砚和邓如石两个人自然也不会例外。 她首先在意的,是邓如石。 无他,邓如石手中握着淮南卫的兵马,是最不容忽视的势力——能与四千长定率相抗的,唯有淮南卫士兵了。 至于顾砚…… 顾砚,字璞之,乃江南豪族顾氏主枝的核心人物,历两朝而不衰,无论在京兆朝堂还是在淮南道,都有着非一般的影响力。 国朝所尊称“江南顾”的顾家,其影响力有一半来自顾砚。 然而,先前郑吉令人暗探江南道贪污案的时候,作为江南豪族的顾家被卷入其中,导致元气大伤,族中受到影响的子弟,十有六七。 在这样的情况下,顾砚能对她这个长定公主抱有什么好感就奇怪了。 想起这些事情,郑吉笑了笑,道:“本殿还没有到淮南道,就已经得罪了淮南道的 主官。这可怎么办?” 她虽然这么说,语气却轻松得很,听起来丝毫不担心。 杜凤句对这些同样很清楚,即使知道殿下心中有数,仍旧还是会忧虑。 得让韦艳警觉一些…… 他内心暗暗思忖着,下意识为郑吉续满茶水。 半夜时分,安静的驿站却出现了一声尖啸示警,随即,驿站突然火光冲天! 伴随着冲天火光而来的,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第533章 段枕戈 第533章下马威 冲天火光之下,驿站周围的环境都被照得亮堂无比,仿如白昼。 郑吉站在驿站前方,夜风和热浪吹起她的披风,却越显她身形笔挺。 她凤眸微眯,静静看着驿站发出“噼啪”“噼啪”的声响不断倒下。 火光太烈,所及皆是通红,并不能看清她的神容。 她的身后,石定方、秦胄率领着数千长定率士兵肃穆站立,如同一杆杆长枪。 这里除了驿站燃烧的声响,再没有其余的声响,因此那一阵阵的马蹄声越发清晰。 马蹄声越来越近,郑吉却依然盯着火光中的驿站,似完全没有听到这些声音。 见殿下如此,石定方、秦胄当然也纹丝不动,哪怕他们早听出千骑奔袭的声势。 千骑啊…… 在这淮南边陲,在这暗夜时分,对这突然出现的千骑,他们却完全不在意。 因为,来者是谁,太明显了啊! 很快,那些急骑便出现在驿站所有人面前。 借助火光,石定方看清楚了冲在最前面的那一骑:身姿矫健、银色鱼鳞甲、赤色臂鞲、豹皮悍腰! 按大德律,将军饰虎,副将饰豹,再加上对方那一把在风中飞扬的美髯。 来者,乃淮南卫副将段枕戈! 认清来者的那一刻,石定方和秦胄的身形终于动了动。 段枕戈,淮南卫邓如石之下第一人。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到来? 他们能猜到来着必定是淮南卫士兵,但着实没有想到来的人竟然是段枕戈! 但眼下已经没有给他们多想的时间,因为段枕戈的速度太快太快了。 这么快的速度,在军中,就有十万火急之事! 与此同时,段枕戈也看见了秦胄等人,他的目光定在了最前方那个人身上,高声喊道:“吾乃淮南卫副将段枕戈,前来拜见殿下!” 在喊话的同时,他勒住马头,同时翻身下马,脚下也不停,直朝郑吉飞奔而来。 在他翻身下马的时候,石定方、秦胄也身形骤动,挡在了郑吉前面。 长定率士兵正要变换阵形,却听到了一句淡淡的指令:“勿动。” 在马蹄声出现之后,郑吉终于开口了。 她的目光,也终于从燃烧中的驿站上移开,落在了来人身上。 三尺之外,段枕戈停下脚步,弯腰拱手:“属下段枕戈拜见殿下!属下来迟,望殿下恕罪!” 他气息粗喘,胸口剧烈起伏,可见奔袭之急促。 郑吉看着以臣下姿态出现在她面前的将领,微微挑了挑眉:“属下?” 邓如石之下第一人,甫见到她第一面,便自称“属下”,这可真是…… 真是有意思。 段枕戈似没有听出这两个字的微妙的意思,仍低着头,喘气解释道:“殿下,淮南卫受长定府供养,当是长定府属下。” 这话语一出,直令驿站这里的气息一凝。 郑吉眸光微闪,语气淡然:“段副将慎言。” 段枕戈这话的意思,淮南卫都是长定府属下? 这话,不是鲁直,而是诛心, 大逆不道! 若是传了出去…… 不,这话肯定会传出去,传出去是什么后果,她十分清楚。 不过,此刻她对这些并不在意。 她在意的是,为何段枕戈一见她就说这样的话,她在意的是,段枕戈为何而来。 还有这……半夜而起的火光。 恰在这时,驿站承受不住猛烈的火光,发出“轰”的一声响,两层的驿站主体倒了下来。 段枕戈猛然抬头,目光看向了倒塌的驿站,眼神如刀如刃,随即飞快地看了一眼郑吉,又低下了头。 他动作很快,但是郑吉始终在看着他,又加上火光实在灼热,将一切都映照清楚。 她清楚看见了他眼眸中的愤怒、后怕和庆幸。 难为一个武将,在短短时间内能出现那么多的情绪,若非她对人的情绪感知十分敏锐,也难以捕捉得那么准确。 有意思,段枕戈为她没有出事而感到后怕庆幸——这么说来,这千骑是为救她而来? 在郑吉打量段枕戈的时候,跟随段枕戈的千骑也到了,而且士兵们也都下马停步,朝郑吉行军礼,高声道:“淮南卫拜见长定殿下!” 士兵们喊声洪亮,在这静夜里久久回荡。 长定率士兵们被这一幕弄糊涂了,他们都已暗自警惕,做好了交战的准备。 怎么……这些淮南卫士兵像是殿下属下一样? 这些人,也不是长定率啊! 一个段枕戈如此,千骑淮南卫士兵也如此,这场景实在匪夷所思。 因此, 在这些淮南卫士兵弯腰行礼后,郑吉这边的人非但没有觉得欣喜,反而将警戒心提到了最高。 郑吉率领着数千长定率士兵,身边有石定方、秦胄等将领,暗处还有韦艳等人,自己本身就武功非凡,因此从来没有担心过自己的安全。 纵如此,也不由得一懵。 不管是邓如石还是段枕戈,还是更多淮南卫的人,她都知之甚详。 且不说凤句和姜家送来的消息,也不说长定率所查探到的消息,单说她自己,前世也曾听过他们许多事迹。 她不曾与他们打过交道,却知道他们的生平事迹,乃至知道他们最后的死因死状,但…… 任何她所知道的,都不足以让他们在他们自称“属下”,这是怎么回事? 静寂没有维持多久,应是段枕戈自己也知道这个态度会令人心生疑虑,于是继续道:“殿下,淮南卫一直在等着殿下,大将军令末将领兵前来迎接,不料却一再遇阻,直到今夜截获密报,才知道今夜有人在驿站伏杀殿下,故而率兵前来……” 他气息仍旧不稳,但快速很快,试图将事情交代清楚。 来因的确交代清楚了,但是郑吉信没信,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只见她微微一笑,开口道:“如此,段副将可知是谁要伏杀本殿呢?” “这……末将尚未查清楚。”段枕戈低着头回道,随即补上一句:“但末将一定会查清楚!” “是吗?那本殿就等着段副 将的好消息……”郑吉边说着,边上前一步,朝段枕戈走近。 随即,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她竟然朝段枕戈伸出了手。 第534章 长定府入不得 郑吉的举动,令所有人俱是一愣。 包括在暗处被韦艳严密保护着的杜凤句。 她的伸手、她的微笑,还有她的话语——谁都看得出来,她表达出了足够亲近的意思。 为什么呢? 长定殿下为何会对淮南卫副将是这个态度? 明明眼下突发大火,淮南卫恰好而至,怎么想都很怪异的情况下。 段枕戈愣愣看着递至眼前的手,脑中一片空茫,身体都僵住了。 长定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郑吉仍旧维持着伸手的动作,微笑道:“段副将,起来吧,无须多礼。” 听到这话语,段枕戈才如梦初醒,慌忙直起身子,下意识回道:“殿下,属下……” 他的目光撞进了一双带笑的凤眸里,剩下的话语突然就说不出来了。 茫然的脑海中出现的是临行前来自大将军的叮嘱。 “长定殿下性傲,况突发险情,必定对任何人都心存猜疑,你须得有心理准备……” “无论殿下如何责难,你此番前去都是为了帮助殿下……” “殿下若是对你出手,你须得小心避让,勿让殿下伤了你,更不能伤了殿下……” 大将军的话语犹在耳畔,但这些提醒与眼下境况完全对不上,他用不了啊! 殿下非但没有发怒责问,反而笑意晏晏地伸出手来,如此亲近友好,他该如何应对? 恰在这时,他身后那匹骏马发出了一声长嘶,带得不远处的军马陆陆续续嘶叫起来。 千骑齐嘶,声势浩 大,划破了长夜静寂,也吸引了所有人的心神。 是了,此刻除了长定殿下令人费解的动作之外,还有边上燃烧的驿站,更有深夜奔袭的千骑士兵。 段枕戈说是率兵前来迎接,但调动这么多人马,也不是轻松的事情,更何况他们还来得这么巧。 听到这嘶嘶马鸣,段枕戈终于知道自己首先要说的是什么了。 “禀殿下,大将军有军报令属下禀告殿下,这……还请殿下移步一旁,容属下细禀!”他抬头这样说道,满脸坚毅。 听到他这么说,护在郑吉两侧的石定方和秦胄顿觉无语。 这位淮南卫段副将,仿佛脑子不太好使一样? 在这样的情况下,说有军报禀告,还请殿下移步——置殿下安危于何地? 旁的不说,他们就十分担心段枕戈会突然暴起刺杀殿下! 因此,这话落下,他们非但没有放松警惕,反而朝郑吉靠近了半步。 令他们愕然的是,郑吉微微颔首,道:“好。” 说罢,她还指了指左前方一棵大树:“去那里说?” 段枕戈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见大树周围并无士兵,他身后的那些骑兵也隔着一段距离。 他想了想大将军交代的军报,估摸着自己说话的声音,这样的话,的确可以禀告了。 没有人知道郑吉为何会如此信任段枕戈,但就算秦胄他们如何疑惑,他们也会依令行事。 为了殿下的安全,他们自不会退开,而是护送着郑吉来 到了左前方那棵大树下。 段枕戈很清楚,他不可能有机会单独向殿下禀告,眼下这样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大将军说错了一点,殿下没有责难猜疑,殿下是十分信任淮南卫的! 因此,他略思片刻,便压低声音道:“大将军令属下星夜前来,除了救殿下,还要给殿下送一句话。”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左右看了看,看到了满脸肃穆的长定左右率。 “……”他气息凝了凝,继续道:“大将军交代:殿下,长定府如今入不得!” 他极尽可能地压低了声音,然而军中之人哪个不耳力敏锐? 不但郑吉听到了,半步开外的石定方和秦胄听到了,就连暗处的韦艳也听到了。 然而,段枕戈在这样的情况下禀告,本就说明了所禀内容需要保密,但也不需要那么保密。 况且,这句话,实在太微妙了! 什么叫长定府如今入不得? 这听起来是一句提醒,是提醒郑吉不要入长定府,那么,是不是长定府有什么在等着她? 程向雅已经率领部分长定率提前出发了,如果真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早就报告上来了。 那么,是有什么程向雅没有发现,而邓如石知道的? 在此之前,郑吉没有猜想段枕戈会说什么,因为无论他说的是什么,她相信都必有原因,也会首先选择相信。 但是,他说,长定府如今入不得? 不,不是他说,是邓如石说,这是来自邓如石的提醒。 这 句来自邓如石的提醒,的确出乎她的意料。 毕竟,前一世邓如石给了她无数奏报,每封奏报的最后都是邀请她亲临长定府,邀请她亲自去感受她的封地、亲眼见见她封地上的百姓。 可惜,直到他出事,她也没有来过长定府。 在定下前来长定府之后,她还想着,前世始终做不到的事情,今生终于能做到了。 她终于可以亲临长定府,可以亲自感受自己的封地,亲眼见见自己封地上的百姓了。 自然地,就践了邓石如前世的相邀。 没有想到,她还没踏入长定府,还没有见到邓如石呢,对方就让最得信的副将送来了这么一句话。 “为何?” 以邓如石的为人,必已探听清楚她的为人,必也能猜测到段枕戈面见她是什么情形,却还是令其禀告了这么一句话。 那就是说,这句话是当下最重要的信息,重要到即使不是在足够隐密的场合,也必须要让她听到。 她想知道邓如石这么交代的原因。 是因为伏杀吗? 驿站这一场大火伏杀不成,长定府中还有另外的杀机在等着她? 不过邓如石多虑了,她已至淮南道,无论前方有什么杀机,她都会进入长定府。 “大将军说,说……说此事关系重大,属下担心……”段枕戈看了看石定方秦胄两人,明显不太放心。 “说吧,无妨。” 段枕戈咬了咬牙,悄悄地、慢慢地说道:“大将军说,说……长定府或有大 疫!为安全计,殿下切不能进入长定府!” 什么?! 第535章 阳谋 此话一落,郑吉立刻便意识到:这是一个摆在明面上的阴谋! 长定府或有大疫,妙就妙在一个“或”字上。 或,就说明了有或者没有。 程向雅已提前出发,现在并没有关于长定府大疫的任何禀告。 那就只能说明,要么是长定府中并无大疫,要么就是其没有探知到。 但邓如石遣了段枕戈来报,显然就是后者。 她深深看了段枕戈一眼,并没有说话。 她对邓如石、段枕戈的信任,皆来自前一世,所以她会站在这里耐心听着这些禀告。 然而,她同样十分清楚:前世和今生并非一回事,许多事情都已经改变了。 邓如石、段枕戈这些将领,还是像前世那样,至死都不改其志吗? 她的封地长定府,是不是还像前世那样是她最后的容身之地? 长定府中的百姓,是不是还像前世那样对她心存感恩? 这些问题的答案,就是决定了她眼下会作出什么样的决策。 郑吉脑中不断回想着前世有关长定府的种种消息。 永宁六年,长定府有传出过有关疫病的任何消息吗? 在她的记忆里,并没有。 但前世这个时候,她如同笼中雀,被困着,又傻着,对长定府中的消息并没有什么关注。 就算长定府中出现疫病,也入不了她耳中。 但……就算再怎么不在意,如果长定府真的出现大疫的话,她不可能毫无印象。 是前世没有出现过大疫,还是前世出现的大疫被掩住 了呢? 到了今生,又是什么样的情况? 邓如石说,大疫……非普通疫病,不会无缘无故突然出现,必定会有征兆。 “仔细说说吧,这大疫是什么情况?邓大将军为何会这么说?” 段枕戈摇摇头,回道:“殿下,除此之外,大将军便都没有说了。这句话,是在属下在出发之前,大将军临时叮嘱的。” 事实上,并不是在出发之前,而是他已经出发了,大将军才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临急临忙大声拦下他。 拦下之后,便说了这么一句话。 想了想,他补充道:“殿下,大将军再三叮嘱,请殿下切勿冒险。” 他跟随在大将军身边多年,极少见到大将军有那样犹豫不定的时候,就那么短的时间,他都能想得到大将军内心是如何起伏不定。 纵然如此,大将军还是叮嘱了这句话,可见在大将军心中,最终还是有所定断的。 郑吉默然片刻,才道:“本殿知道了,本殿想想。” 这不是冒险,而是摆在她面前的一个阴谋。 若长定府真有大疫,她进入其中,必不能独善其身,说不定会染上疫病,最坏的结果就是身亡。 她若不进入其中,她作为封地之主,就等于舍弃了这个封地,舍弃了封地上的百姓,最终会民心尽失。 若长定府没有大疫,她无缘无故折返,那么先前在京兆所做的布局也会折戟沉沙,还要面临着父皇的猜忌怒火…… 郑吉合了合眼, 不多时便下了决定:“多谢邓大将军的提醒。本殿……决定按行程进入长定府。” 在这个时刻,她拿出了战场上的杀伐决断来,立刻就做好了选择。 “殿下,这……” “殿下,三思!” “殿下,不可!” 石定方、秦胄和段枕戈一时心中激动,同时脱口道。 那可是大疫,是生死攸关的事情,殿下真的不多想一想吗?就这么轻易就下了决定? 石定方和秦胄作为长定左右率,最为看重的便是自家殿下的安全,任何情况第一考虑的也是安全。 站在他们的立场看来,在还没有确定长定府是不是有大疫的情况下,殿下不进入长定府才是最安全的。 至于段枕戈……他同样是为了长定殿下的安全。 大将军千叮万嘱,令他率领那么多士兵前来,其实就是为了阻止殿下进入长定府的。 他原本以为,长定殿下必定会再三考虑的,这样的话,他就可以派斥候回长定府,将情况仔细打探清楚的。 按照殿下的行程,天亮之后就出发,当天肯定能抵达长定府的。 这……这…… “无须多言,本殿心中有数。”郑吉如此道,语气非常平静。 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也,在这个选择上,她根本无须迟疑。 因为她很清楚,什么才是重什么才是轻。 她的封地,她最后的容身之所,她封地上的百姓,前世给了她最大的底气,无论今生如何,她都是无法舍弃的。 更别说, 还是为这尚未确定的“大疫”。 无论有没有大疫,长定府,她都去定了! 她的态度太镇定了,传递出来的信号就无比清晰,这令段枕戈有些慌了。 他都这样说了,长定殿下还要以身冒险,那……“殿下,您……您不相信大将军的话语?” 郑吉笑了笑,道:“非也。邓大将军镇守淮南,守护着淮南道的百姓,本殿十分敬重。只是,本殿既受长定府百姓供养,此刻自然不会为这未确定的事情弃百姓而去。” 以她的为人,极少说这么长的话,也就是看在邓如石和段枕戈的份上,才耐心解释了那么多。 “可是……”段枕戈还想说什么,却被郑吉打断了。 进入与否,没有讨论的必要。 她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心想道:在进入长定府之前,她得和凤句商量商量才是。 与此同时,在淮道府广陵府,一个官员背着手在院中踱步,时而抬头看看天,时而低头看看地。 “大人,长定殿下身边满是精锐。那场火……估计没有什么作用。”一个穿着精悍的仆从低声禀道。 官员“嗯”了一声,道:“无妨。” 这场大火,本就是一个试探,若是长定殿下没事的话,就说明其身边有的是能人,若长定殿下出事,那就是意外之喜了。 在官员的心目中,本就倾向了长定殿下不会出事——若真是这样,她就不是如今声名显赫的长定殿下了。 他更感兴趣的其实 是另外一个事情。 “你说,长定殿下会怎么选择呢?” 这摆在明面上的阴谋,长定殿下会如何破解呢? 第536章 何其恶毒! 在广陵府踱步的官员,不是别人,正是淮南道观察使顾砚。 作为淮南道的主官,他自然知道长定公主前来长定府的消息。 因为管辖着淮南道众多官吏,他对长定殿下一行的动作也十分清楚。 毕竟,长定公主有几千长定率士兵随护,一路声势浩大,想不引人瞩目都难。 他们在淮南道边上驿站休整,这个消息,正是驿卒暗中令人快马加鞭送来的。 江南顾家因为之前江南道官场的动荡,遭受到了巨大的损失,虽然明面上查这事的是朝廷的官员,但顾家既号称江南顾,自然有不为人知的消息渠道。 通过种种迹象,顾砚已经确定了这一场动荡的背后与陶朱巷姜家有莫大的关系。 姜家,其实就代表着姜贵妃与长定公主。 原本他以为只是姜宝善在背后指点一切,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观察,他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真相,那就是长定公主与她过去的名声表现完全不符! 她武阁表现那么优秀,真的是一场一场打入武阁甲场的,后又在山南道立下赫赫功劳…… 这样的人,怎么会骄横又愚蠢? 顾砚毕竟是三朝元老,眼光毒辣,善于从蛛丝马迹真相——他有个极其大胆的猜测:这个才16岁的长定公主是个极其可怕的人。 说不定,看起来是姜宝善所主导的种种事情,背后就是长定公主! 淮南道边的驿站这一场大火,非是他安排,他只是知而不理。 经 过山南道的事情后,长定公主固然声名赫赫,但也同样得罪了许多人。 他不知道是谁那里安排了一场大火,但他想着借这场大火来,试探长定公主, 如果策划了这场大火的人真的成功截杀了长定公主,那么江南顾元气大伤的仇恨他就得报了。 如果长定殿下毫发无损,那么他也能更加确定此前的猜测做出。 因此,这一场大火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损失。 因为他把这场大火看成了一次来自别人的试探,对此只会欣然笑纳。 他并没有安排人手去对驿站那场大火做些什么事情,因为,来自他自己精心安排的还在后面。 邓如石一向对长定府亲厚,在得知那个消息之后,定会第一时间安排人把消息告诉长定殿下。 事情的进展,也正如顾砚所期待的那样,邓如石不仅安排人第一时间告知长定殿下,而且所派出的人还是其最得信的副将段枕戈。 更重要的是,段枕戈还带着1000多骑兵! 星夜驰骋,代表着这个消息的可信度。 那么,长定殿下会相信这个消息吗? 顾砚感到很期待。 仆从屈突见顾砚并无生气的表现,遂问道:“大人,那……那些药物,还要继续投放吗?” “继续用吧。再用个两三,让百姓们的恐慌再多一点,事情就会好办一点。” 两三天的时间,已经足够长定公主作出选择了。 长定公主对这场所谓的“大疫”是什么态 度,两三天同样可以清楚了。 “是,大人,属下知道怎么做了。”屈突这样回道。 那些药物只下在特定的几个镇子上,会让人出现高热、畏寒、咳嗽和头痛等症状,更重要的是,这些症状还能通过人与人的接触来传染! 这无论从症状还从传染方式来看,都像是一场疫病! 若非顾砚很清楚这几个镇子患病的人是什么情况,他都忍不住会判断这是一场大疫悄然到来了。 幸好,药物投放事宜是他的心腹亲信屈突亲自去做的,中间并没有经手他人。 最最重要的是,这些人身上出现的情况,是可以被治愈的。 能够被治愈,这就是与大疫的区别! 他在令人投放之前,已经反复试验过了。 想了想,顾砚再三叮嘱道:“你小心些,一定要注意把握度,那些百姓出现症状可以,但是千万不能死人!明白吗?” “是,大人,不会有人因这些药物而死去的。”仆从坚决保证道。 好几个镇子,好几千人,会不会有人因此死亡,其实仆从也不能确定,但这是大人要的结果,他自不可能说不。 看来,得再次去那些镇子上看看了。 屈突离开之后,顾砚唤来了自己的幕僚萧谨,继续相商这个事宜。 “大人,剩下听闻段枕戈已经连夜快马急赶了,想必长定殿下很快就会知道这个消息了。属下所安排的两拨人马,已在全部待命了。” 萧谨长相儒雅,说话不紧 不慢,看起来像是一个官员,而不是一个幕僚。 但他确确实实只是一个幕僚,只不过,他这个幕僚深得顾砚信任,在顾砚心目中的分量比他的子侄还要重。 “好,甚好!只要长定公主选择继续进入长定府,那么那四千长定率士兵就必定会去那些镇子查探情况。届时他们染上了这种症状……本官要让长定殿下不得不自断一臂!” 顾砚捻须道,眼中闪过一抹狠戾。 他要借助这一场“大疫”,要将这些长定率士兵留在那些镇子上,要让长定公主百口莫辩,要逼得长定公主亲自斩去这一臂! 他也要长定公主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势力被砍去却又无可奈何,要她此后想起这些事情的时候,都有焚心析骨的痛楚! 唯有如此,才能泄他心头之恨! 这,才是江南顾砚复仇的方式! 这,是长定公主欠江南顾的! “请大人放心,只要长定公主出发前来长定府,那么不管她作如何选择,属下都会有应对的。” 暗中准备传唱的那一批人已经准备好了,要是长定公主折返,那么所有长定府的百姓都会知道长定公主贪生怕死,根本就不值得他们爱戴尊重。 如此,长定公主会民心尽失! 要是长定公主来了…… 那几个镇子,就是那四千长定率士兵的埋骨之地! 这一场阳谋,他谋划了那么久,他不相信以长定公主的本事能轻易破得了! 不多时,底下的官员就送 来了顾砚和萧谨都期待的消息:长定公主进入长定府了! 第537章 殿下到了! 第537章埋骨之地 驿站那一场大火,非但没有阻止郑吉的脚步,反而加快了她进入长定府的速度。 原本她计划在驿站休整一晚,第二天天亮才继续出发,因这一场大火,半夜时分,所有长定率士兵便已整装待发。 这场大火起得突然,郑吉没能阻止,但因为有长定率在,驿站这里并没有人伤亡。——除了放火的驿卒自裁之外。 在发现大火的第一时间,秦胄、石定方等人便护着她离开了驿站,至于杜凤句…… 有韦艳在,他比郑吉更早出了驿站。 他很清楚,只要他安全无虞,她才能无后顾之忧。 她身边有太多波谲云诡,他必须好好地站在她身边,在她身边仔细看着,才能为她助力。 譬如此刻,他在暗处看到了段枕戈带来的千骑,也知道了其急报上来的消息。 在这个事情上,他根本无须和殿下交谈,就知道殿下会做什么选择。 即使长定府中会有大疫,殿下也一定会进入长定府。 果然,在段枕戈到来不久,殿下就下了命令:立刻出发,前往长定府! 长定率士兵本就声势极大,现在多了段枕戈带来的一千人,出行的场面更是浩浩汤汤,势如破竹,无人能挡。 仿佛能摧毁着一切阻碍。 马车内,杜凤句看向与他对坐的郑吉,说道:“殿下,大疫之事,不得不防,即便没有大疫发生,背后也必有人设局。” 他没有见过真正的大疫,但是 他从史书上读到过,知道一旦大疫发生,那是何等人间炼狱。 一旦真有大疫,无论天潢贵胄还是普通百姓,都很难逃得过。 事关殿下安危,他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 在得知段枕戈所报之后,他已第一时间令韦艳给恒楼发出指令了。 恒楼中最好的大夫要立刻前往长定府,以最快的速度。 应对疫病的药材尽可能运往长定府,越多越好。 还有…… 他相信,殿下也会发出同样的指令,而且所能调动的资源更多、更快速。 毕竟,姜家乃国朝首富,钱财贯通天下。 郑吉点了点头:“的确。放心,我不会掉以轻心。” 不管前世有没有出现这个大疫,现在既经由段枕戈的口到了她面前,那今生就不一样了。 大疫啊…… 她没有经历过,但她见过诏狱中那些受到感染而得病死去的囚犯是怎样的。 或流脓生疮,或腐臭四散,浑身没有一处好地方,狱卒经过时口鼻都捂得严严实实的…… 若真有大疫发生,情况只会比诏狱死囚更惨、更恐怖。 无论真假,她都要做好准备,竭尽所能做好万全准备。 她生平第一次踏足自己的封地,这里就有可能出现大疫。 怎么可能这么巧呢? 凤句说得没错,背后肯定有人在谋划。 借大疫来对付她,还是要借大疫来得到什么目的? 不管是哪种,都令她震怒至极,绝不能容忍! 这不是一般的阴谋,这是关系着无数人性命 的大疫! 她合了合眼,艳丽的面容难得带了一股疲倦,话语也颇为寂寥:“凤句,我真是累了。这些人为了对付我,没完没了,无法无天。” 整个淮南道,敢对付她、能有本事对付她的,有谁呢? 见到一贯如利剑般锐利勇往直前的人,出现了明显的倦意,杜凤句的心忍不住揪了一下。 丝丝缕缕的心疼缠绕上来,他的目光不自觉变得柔和。 的确,从武阁到山南道到宫中,一次又一次的设局,一次又一次的打压,即便如今殿下主动离开京兆,也还是没能避开。 殿下,只是国朝的公主而已! 皇上,或者说皇上身后那些人,为何就这样对殿下不依不饶呢? 这一次,是曾因江南道官场案与殿下结仇的顾砚,还是京兆某些容不下殿下的人呢? 他想了想,突然笑了起来,笑声爽朗,如一股清风,似能吹散人心底的阴霾与困顿。 “殿下,您避退长定府,本是为了韬光养晦,但既然有人对此容不下,特意送来一股东风,那么……殿下何不笑而纳之?” 郑吉抬眸注视着杜凤句,重复道:“笑而纳之?” 杜凤句颔首微笑,回道:“是,殿下。这个所谓的阳谋,殿下便以光明正大破之!此乃危局,也是东风,殿下可借此东风,直上青云。” 殿下已在军中立威积势,有武阁魁首记录之恩,且有北疆陶家相护,可以说,在军中已有威望。 声名是有了 ,但还不够,远远不够。 殿下此来封地,是为了蛰伏,是想着以长定府为根基,一点点积聚声名民望的。 他和殿下还没有想好如何施行,便有了段枕戈来报的事情…… 祸兮福兮,皆在人为。 他眼神锁住郑吉,目光温柔缱绻,语气却十分坚定:“殿下,我有一法……” 他的话音渐渐低了下去,他的话语传进郑吉的耳中,渗入她的心中,令她的眼神渐渐明亮起来。 ~~~ 当日至中天,阳光洒照大地的时候,郑吉率领着长定率士兵,终于抵达了长定府。 她早已经下了马车,骑在了秦胄为她精挑细选的骏马赤焰背上。 当“长定府”三个气势磅礴的大字映入眼帘的时候,郑吉勒住马仰起头,半眯着眼定定看着这三个字,久久没有动。 长定府,她的封地,前世今生,历经两世,她终于来到这里了! 与京兆巍峨高耸的城墙相比,长定府的城墙矮了许多、也不够坚固,但是奇异地,给了她一种安心的感觉。 她觉着,这并不巍峨的城墙十分坚固,可以为她遮风挡雨,令她的心定了下来。 此时此刻,长定府城墙上的守兵也在注视着底下浩浩荡荡的队伍。 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人,是一名女子,一身红色凤袍随扬起,身下是一匹矫健的赤色骏马。 乍一看去,如烈焰火烧,与这春日阳光交相辉映,让人目眩神迷。 队伍中高高擎起的旗帜,上面有两个 字:长定。 这样摄人心魄的女子,如此庞大威严的队伍,那就只有…… “传令!殿下到了!殿下到了!传令!” 第538章 步步紧迫 随着城门守兵的高喊,长定府似乎在一瞬间就活了起来。 即使尚未进入城中,郑吉都能感受到一种热烈亢奋。 很快,就有一群官员从城中快步走了出来,脚步匆匆。 看样子,他们早就等在城门这里了。 不然,不可能来得这么快。 走在最前面的官员,约四十许,长得……有肤色黝黑,有两道深深的法令纹,看起来有点苦相。 这个官员,乃长定府刺史韩同舟。 作为长定公主封地上的主官,此人当然是姜家和姜贵妃精挑细选的。 能力、忠心皆不缺,这些年也将长定府治理得妥妥当当。 “殿下,下官拜见殿下!殿下,下官可算是把您盼来了!”韩同舟拱手道,语气十分恭敬,恭敬中又带着说不出的亲近。 这是心腹亲信才会有的态度。 说起来,郑吉是见过韩同舟的。 之前她还没出宫开府的时候,韩同舟上京述职之时,曾经来明光宫中拜见过她。 她依稀记得,韩同舟向她描述过长定府的风土人情,言辞大多都是府中安定、百姓和乐之类的。 她封地上的百姓日子安乐,显然是对她这个封地之主的褒扬。 只可惜,她之前对这些并不在意,并不会过多询问,每次都是耐着性子听一会儿就打发了韩同舟离开。 现在…… 她自会认真细听韩同舟的描述,此外,也会亲眼看一看,亲耳听一听,长定府上的百姓日子是怎样的。 她翻身下马,笑着对韩 同舟道:“韩大人多礼了,诸位快快请起。” 边说着,她边打量着韩同舟身后的那些官员。 这些长定府衙的官员,每一个人的画像、生平早就送到她前面了,她也认真研读过了。 但资料是死的,人是活的。 只有亲眼见到了这些官员,她才能深刻感受到这些管辖着长定府的官员究竟是什么人。 她目光打量着每一个官员,并不介意让这些人知道她在评估着他们。 连段枕戈都说,淮南卫是她的属下,那么长定府的官员呢? 韩同舟自然不用说,其他人……就不好说了。 长定府官员此刻内心极为动荡——无论他们想象过多少次,但眼前的长定公主和他们所想的还是太不一样了。 所有人首先注意到的都是她艳丽无匹的面容,但很快,更吸引他们目光的,是那种摄人心魄的威势。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感觉比面对淮南卫大将军邓如石还要可怕,似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这,难道就是武阁魁首的威力吗? 下一刻,他们便都低下了头,不敢再直视这位天之骄女。 这时,韩同舟继续说道:“殿下,下官等恭送殿下前往公主府!” 郑吉点了点头,示意众人起行。 在城门这里,有城门守兵、有进出的百姓,不是什么说话的地方,况且她身后还有那么多长定率士兵。 韩同舟所说的公主府,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当郑吉看着那铁画银钩的“公主府”三个 字,一时有些怔然。 在长定府这里,无须挂“长定公主府”匾额,因为这里的公主,就只有她一个人。 在长定府的官员百姓心目中,公主就是她郑吉。 这是她在长定府的容身之所,是她打算离开京兆之后,第一个会想到的地方。 她不曾来过这里,但深受其泽恩。 这里的公主府,无论是规模还是装饰,都无法与京兆的长定公主府相比,但……这是长定府的官员和百姓为她修建的。 如此,便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程向雅已提前带着长定率士兵和烟岚等人出发,因此郑吉到来的时候,这里的一切都已经收拾妥当了。 虽没有京兆的气势磅礴,却也处处温馨熨贴。 这里的公主府,没有演武场,自然安置不了这么多长定率士兵,他们只能临时驻扎在长定府衙。 幸好,长定府衙离公主府并不远。 如此,她所带来的四千长定率士兵,只是分了两处驻扎,力量倒没有太过分散。 在公主府外,郑吉便已让长定府衙的官员都各安其事了,只留下了韩同舟。 甫在前堂坐下,韩同舟便道:“殿下,下官听闻……您在驿站遭遇了大火?下官无能,竟没能提前得到任何消息。” 说这话的时候,他眉头紧皱,便更显苦相了。 随即,他上下打量郑吉,确认对方并无任何损伤,长长松了一口气:“幸好,殿下没事!” 郑吉挑了挑眉,心中多少有点意外——韩同 舟对她当真如此亲近? “无妨,既然有这么一场大火,总会留下蛛丝马迹的。”她想了想,遂问道:“你从哪里听闻的消息?” 段枕戈半夜疾驰,证明消息来得紧急,军中的消息向来比地方官衙来得快速,那么韩同舟是如何得知的消息? “是邓将军告知的消息,让下官做好戒备。” 这短短一句话,透露出许多消息。 比如,邓如石和韩同舟关系很好,好到可以快速共享这么重要的消息;又比如,韩同舟能配合着邓如石,做一些军中所不能做的事情。 是了,邓如石是淮南卫大将军,手握重兵、位高权重,但也因此,其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 备受关注,也就是备受限制。 如同段枕戈驰救之事,想必很快就会传遍淮南道。 郑吉沉吟片刻,才接上话:“戒备?” 这戒备,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韩同舟左右看了看,目光在秦胄、石定方等人身上停留了片刻,见郑吉没有发话,便知道能随侍跟前的,都是她所信任的人。 “这两日,下官发现了一些异常,心中着实不安。但始终无法确认,便暗暗告知了邓将军……” 他所说的异常,正是段枕戈所说的“大疫”。 原来,这个隐秘的消息,竟然是韩同舟告诉邓如石的! 据韩同舟所说,这个消息,还是他的幕僚郑岸先发现的。 近日,郑岸先感染了风寒,听得相熟的大夫念叨了几句,道最近风寒 的人太多,他们春和堂的大夫都快忙出病来了。 春寒料峭之时,的确会有很多人生病,原本郑岸先也不以为意。 直到,郑岸先的妻儿也都感染了风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