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愿岁岁常欢喜》 第1章 初遇 序 传闻,远古时期,这世间人,神,妖共存。 神住在神域,高高在上。 人分神族和普通人族。人族寿命短暂,偶有潜心修炼者,也能习得一些灵力。神族寿命漫长,灵力自然也比人族高许多。 关于妖族,据说这世间大部分的妖族都与人和平相与,只有极少部分的凶兽,才会伤害人族。 至于真正的神,没有人见过。就连神族提起神,也是三缄其口的。 ========== 第一章 岁岁醒来时,只觉头痛欲裂。 温和的风,温暖的阳光,新鲜的空气,还有从半开的窗外飘进来的阵阵花香。 她居然没死? 隐约记得,漆黑的夜里突然下起暴雨。墨黑的大海上掀起巨浪,来势汹汹地向他们拍打过来。木制的船舶被击打得粉碎,他们落入海里,人们都还未来得及喘上一口气,紧随而来的海浪又向他们猛地拍打而下,如一头凶猛的野兽,迫不及待地想要吞噬他们。 她最后听到的,是充斥耳畔的呼喊声,是被风卷起的浪花又哗啦啦地回大海的涛声。 最终,当胸腔里最后一口气呼出时,周遭归于一片寂静。 “快!快去通知将军,他救回来的那位姑娘醒了!” 有女子的惊呼声传入耳中,如针一般戳着她原本就疼痛难忍的脑袋。岁岁忍不住抬手抱着头,那双手也已被人用柔软的布条细致工整地包裹着。 男子的脚步声自远及近的传来,到门口时,有一瞬的停滞,随后,脚步声变得急促起来。 “你醒了?可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男子坐到榻沿,关切地问道。 他的声音低沉浑厚,听起来倒让人有几分安心。 岁岁不禁轻敲自己的额头,喃喃道,“哪哪都不舒服,哪哪都疼。” 男子似乎更着急了,拉下她抵在额上的手,专注地看着她,“你别乱动,别再伤着自己。”继而又回头吩咐一旁的婢子,“去把穆医师叫来,快去。” 她这才将将能看清男子的面容。 男子五官精致,如雕刻般棱角分明,剑眉入鬓,一双眼清澈如水,蓄满柔情。乌发一丝不乱地束起一个高高的发髻,由一只白玉的发冠拢着。 真是个俊美的男子。 察觉到她打量的目光,男子的嘴角上扬,似乎习惯了别人这样打量的眼神,只是回以善意的笑。 岁岁有些不好意思,别过脸去不再看着男子,低声问道,“你是谁?” “我叫洛端。” “这是何处?我为何会在这里?” “这里是我府上。前几日我出海,遇到风浪,又正巧见你落水,就把你救回来了。” “与我一同在船上的还有数十人,他们……都还好吗?” “我的能力,只够救你一人。”男子说道,虽温和,却又透着股冷漠。 岁岁心里既为那些葬身海里的人感到惋惜,又庆幸自己如此幸运能得以幸存。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男子神色温和,黑亮的眼眸却一直在她脸上流转。 她有些不好意思。虽然自小就被人夸赞一张脸生得精致,像她那相貌俊美的爹,但也绝不至于被将军如此目光灼热地看着。这位将军的眼神,相比寻常的一见钟情,太浓烈了,更像是……失而复得。 她正想得出神,一年轻男子在门口轻敲两下门扉,彬彬有礼地步入屋内。 “穆医师,麻烦你了。”将军起身,与男子抱拳作揖。 岁岁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位医师,看起来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若是人族,太过于年轻了。谁不知学医的过程枯燥而漫长,需要数十年的积累。小儿七岁开智,哪怕是世家,自小耳濡目染,也不至于有此造化。莫非,是个神族男子? 穆医师一边专注地替她把脉,一边问,“姑娘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心口疼。”岁岁如实答,“每次呼吸,胸腔里就觉有被灼烧过的疼痛。” 他点点头,不在意地笑说,“这只是溺水后的遗症,过些时日便会消失。” “小姑娘怕疼,医师莫要笑话。”将军在一旁含笑看着她,对医师说道。 那种感觉又翻涌上心间,岁岁实在捉摸不透。 她很确定,自己确实在出海的时候遇到了风浪,也确实落了海,落得一身伤,差点淹死,但她并没有失忆。她知道自己的名字,知道自己的来处,她很确定自己与这位将军是初次相见。 即便她没有听说过这位将军的名字,那也只能说明她是落到了一片新的土地上。 新领土,新国度,仅此而已。 ========= 作为一个身体里流着一半神族一半妖族血液的人来说,她的伤愈合得很快,若不是小时候自己贪玩,疏于修炼,以至于如今灵力低微,也不会落个海就差点死于非命。 婢子每日都会送一碗苦涩难咽的汤药来,随附两颗蜜果。 岁岁总是把蜜果吃了,再偷偷把汤药倒了。 洛将军每晚都会来看她,来时见到榻旁的矮几上摆放着的空药碗,总会露出一丝宠溺的笑。 待伤好得差不多了,岁岁白日里便在府上随便转转。 将军府不大,前前后后不过十来间屋子,府上婢子来来往往,见了她都是低着头局促地从她身旁匆匆走过,没有人愿意停下来听她说几句,也没有人愿意告诉她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那些侍卫甚至都不让她出府。 如此几日,她终于忍不住要去质问一番。 即便这位将军对她有救命之恩,但也没有权力这么拘着她。 书房的墙上挂着一张版图,将军负手而立,正看着那张版图思索什么。 “你为何不让我出府?”岁岁推开书房的门,理直气壮地问道。 将军闻声,不紧不慢地回身看她。 她的视线一下子就被那张版图给吸引住。 “岁岁,来。”洛端并不气恼她的突然闯入,笑着朝她招招手。 他展手而过,屋内瞬间变了模样。岁岁只觉自己仿佛悬浮在半空之中,脚下是一片被大海包围的陆地。 陆地南北走向,北宽南窄,最南端有一离岛,离岛四周,又有四处更小的离岛。它们看起来就像是四个护卫,将那座离岛包裹在其中,牢牢护着。 除此之外,皆是一望无垠的大海,再不见陆地。浪花一层接一层地涌向岸边,卷起雪白的泡沫。 她望着翻涌的浪,想到被大海吞噬的惊魂一夜,不禁往洛端身旁靠了靠。 洛端指着离岛,“那是神女居住的地方。”,他又指向四座小岛,说,“一座岛一位守护者。人们尊称我们一声将军,因为我们居住在这,负责守护神女。” “我从未见过这个地方。”岁岁说。 “因为我们是大海上的一座孤岛,与世隔绝。岛上没有时间,无论多少年过去,我们都还是现在的模样。”他耐心地解释道,“百姓居住在主岛。” “主岛也没有时间?” “主岛上居住的都是人族男女,他们的寿命约莫百年。” “那你们……”岁岁有些诧异地看向他。 洛端摇摇头,不在意地说,“已经不记得了。” 因为没有时间,所以不会老也不会死。那他们岂不是比神族,妖族都要厉害?岁岁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眼前这位将军,顶多是人族二十多岁的模样,但他可能已经几百岁甚至上千岁了?所以那日给她看伤的穆先生,也不是十八九岁的少年。 洛端的袍袖轻拂而过,屋子又恢复了先前的模样。 “这段日子是我守岛,寸步不能离。你若实在闷得慌,明日我安排两个侍卫陪你出府逛逛?岛上虽不大,但有片很大的丁香园。丁香花开了败,败了又会再开。” “花开的时候,满树都是紫色。微风拂过,便是阵阵花香。花败的时候,柔软的草地上便掉满了紫色的花蕊。你应该会喜欢。”洛端半垂着眼眸,声音愈发地温柔。 烛影摇曳,暖黄色的光映在他脸上。本该是温暖柔和的,岁岁却只觉他的眼里有股说不出的孤寂。 ======== 第二日,岁岁起了个大早。 即便只是去花园,但好歹也算是出府了。虽然洛将军告诉她这里是没有时间的,但她心里有。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在府上养伤已一月有余。 一个月不出府邸,从她记事以来就没发生过这样的事。 自小爹爹娘亲就很纵容她。 平日里住在镇上,她会自己跑出去玩,玩累了就去街角的酒铺子喝茶,去烧饼铺子吃饼子,整条街上的人都认识她。 有时随爹爹娘亲去城里,爹爹也总会带她去逛各种新奇有趣的铺子,然后再带她去吃好吃的。 娘亲虽应了她独自闯荡的愿望,却要求她每月都要让信鸟传信回去报平安。如今她失踪一月有余,爹爹娘亲肯定该着急了。可是,现在连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又如何能回去。 念及此,岁岁顿觉有些惆怅。纵使眼前一树一树的花开,空气中阵阵花香飘过,她都觉得索然无味。 “这世道就这么不遂你心意吗?” 冰冷的声音滑入耳中。 岁岁抬头望去,男子自树上跃下,正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眼前的男子穿着黑色锦袍,如那一夜的大海般幽深不可测,然即便锦袍宽大,仍不掩衣袍下身姿挺拔。男子如墨的长发透着丝缎般的光泽,随意披落在肩上,只在腰际处用一条黑色的布条束着。他与将军全然不同,五官清冷,周身都散发着冷意。 岁岁有些茫然地“啊?”了一声。 他俯身仔仔细细地打量她,冷冽的眉眼仿佛要把她的心思全部看穿看透才罢休。 许久,他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你就是洛端从海里捡回来的女子?” 他离得近,说话时岁岁能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吹拂在脸上,痒痒的,拂得她隐隐觉得脸颊有些发烫。 “是。你是何人?” 他挑眉看她,眉眼间带着几分戏谑,“我是…花匠。这片园子归我管。” 岁岁推开他近在咫尺的脸,不屑地看着他。花匠?骗小孩呢。我还说我是将军府上的婢子呢。 “你是人族女子?”男子又问。 “不是,我有一半妖族血脉。”岁岁坦言。 男子轻蹙着眉,说道,“这玩笑可不好笑。我在树上看了你许久,见你坐这一直唉声叹气的。世人都说,一醉解千愁。这壶酒就当是我请你的。” 说罢,他摊开手掌,变幻出一小酒壶。 “我不会喝酒。”岁岁只觉他满嘴胡话,又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不想搭理他。 “你该不会是怕我想毒害你吧?” “怕?我有什么好怕的。”说着,她赌气似的拿过酒壶,猛喝一口。 烈酒灼喉,原来就是这样的感觉。 她猛咳起来,只觉从喉咙口一直到心口,皆是火辣辣的。 男子似乎有些意外,见她脸涨得通红,连忙轻拍她的背,“你真不会喝酒?” 岁岁把酒壶丢还给他,抚着心口没好气地说,“从一开始,就是你在满口胡话,我未曾说过一句谎。” 男子轻笑起来,因着这抹笑意,脸上的清冷,身上的冷意悉数散尽,如这春日和煦的阳光,带给人阵阵暖意。 岁岁看得有一瞬的失神。此刻她才觉,这男子的五官生得甚是好看,尤其一双眼,深邃如夏夜,璀璨如星河,让人一不小心就要坠进去。 “我是息泽,生生不息的息,沃泽草木的泽。”他郑重地说,又歪头看她,“你呢?” “岁岁。岁岁常欢愉。” 息泽翩翩然向她行一礼,“既是岁岁常欢愉,姑娘就莫要再唉声叹气,辜负了良辰美景。” 岁岁犹豫一瞬,又问,“你是这里的守岛人吗?” “不是。”息泽笑道。 “那你是何人?” “我若今日什么都说尽,下次你就不会再盼着与我相逢了。” 说罢,他提着酒壶,便要离去。 “下次,下次我去哪和你重逢?”岁岁追问。 “我会来找你的。” 不过是片刻功夫,他的背影已消失在她面前。 第2章 禁地 那个穿宽大黑袍的男子,第一次见面就拿烈酒呛她,说话也总是虚虚实实,分明是个不讨喜的人,但离岛上的生活实在是太无聊了,无聊到岁岁甚至盼着能再见他一面,哪怕和他斗个嘴也是好的。 可是,自那日之后,岁岁没有再遇到息泽。 就像洛端之前与她说的那样,离岛上没有百姓居住,与其他离岛也并不相连,去往主岛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驳船,且驳船一个月才有一趟,仅用来运送物资。至于与中间那座最大的离岛之间,也仅一座桥相连。岁岁不由得感叹,这可真是与世隔绝。 洛端每日都会通过那座长得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索桥去中间的那座离岛,天将黑才回。岁岁虽不知他究竟去做些什么,又是如何守岛,但看起来真是份很辛苦的差事,因为他每日回来都很疲倦,需要休息好一会儿才能缓过来。 她对那座桥,和桥的另一头,充满了好奇。 那日,她正一个人坐在府邸门前的石阶上喝酒,眼见着日暮西斜,洛端颀长的身影自暖黄的夕阳余晖中向她款款走来。 岁岁随手将酒壶放在石阶上,起身踉踉跄跄地迎上去。 洛端看着她,双颊酡红,开口就是一股浓重的酒气,微蹙着眉问道,“先前听婢子说,你白日在府里一直问她们讨酒喝,不想竟真有此事?” “我在练酒量!”岁岁一本正经地说。 “练酒量?”洛端好笑地看着她,“练这个做什么?” “之前和你提过,遇到那个穿黑袍的男子。因为我不会喝酒,就被他笑话。” 洛端俯身替她捡起小酒壶,由着岁岁攥着自己的袍袖,一边往府里走,一边含糊地说着。 “因为不会游水,所以遇到风浪就差点死掉。因为不会喝酒,又被人嘲笑。现在想想,自己小时候真是太贪玩了,耽误了很多时间。”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岁岁的话有些多,边走边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洛端神色温和地目视前方,宽慰道,“遇到风浪不是你的错,不用一直耿耿于此事。至于被人嘲笑,以后你也未必会再遇到他,你不用因为担心会被那个人嘲笑而刻意地练酒量。万事有我。” “不一样……那不一样……”岁岁嘟嚷着,不知是不是吹了风的缘故,只觉脑袋昏昏沉沉。 “什么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岁岁耍赖似的说。 “是是是,你说什么就什么。”洛端侧头含笑看着岁岁,只见她晃晃悠悠地随时都要倒下。 岁岁朝他嘿嘿地笑着,软倒在他怀中。 洛端轻叹一口气,将她抱回屋内。他吩咐婢子备些醒酒汤,又严肃地与她们说,以后莫要再给岁岁姑娘如此烈的酒,若被他知晓,绝不轻饶。 婢子们连忙跪在地上应允,一声声地诺着“奴婢以后不敢了。” 岁岁醒时,已是半夜,只觉神清目明,竟没有前几次宿醉的头痛感。 洛端正趴在她的榻沿,一手枕着自己的头,一手轻轻握着她的手。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笼罩在昏暗的烛光下,半明半暗中倒少了几分白日里的硬朗。 岁岁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抚触,真是个傻子,她只是醉酒而已,何须如此在榻前这般守着,明日不是还要去守岛么? 守岛。 她脑中突然又想起那座看不见尽头的索桥。 索桥的这端有四名护卫把守,他们手持长矛,不分昼夜。至于桥的另一端,有怎样的守卫,又是连接了一个怎样的世界,她不清楚。但是她想知道,她想去看看。 念及此,她觉得洛端腰间金灿灿的令牌似也有了魔性,此刻正赤裸裸地勾引着她,“你想去看看吗?我可以带你去。” 真的……可以吗?就借用一下应该没问题吧?岁岁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取下他腰间的令牌。 已是三更,整座小岛除了海浪汹涌着拍打在礁石上的嘶吼声,再无其他声响。岛上本就没有百姓,白日里说好听些是安宁祥和,到了夜里,这涛声更显可怖。 “什么人?!”护卫厉声喝道。 岁岁一愣,强装镇定地说,“将军白日里落了很重要的东西,特命奴婢去取。这是将军的令牌。” 说着,她有些急切地亮出洛端的令牌,一脸诚恳地看着他们。 护卫接过令牌,籍着月色仔细端详一番,又神色警惕地自上而下地打量她许久,说道,“速去速回。” 岁岁拿回令牌,立刻步履匆忙地走上索桥。她既兴奋又紧张,就连先前听着还觉可怖的浪涛声,都不及自己此刻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索桥很长,就像她之前张望的那样,一眼望不到尽头。或者说,尽头笼罩在白茫茫的一片迷雾中,什么也看不清。 微凉的夜变得越来越寒冷。 “岁岁,你别怂!可就差最后一步了啊!”岁岁不禁在心里给自己鼓气。 迷雾越来越近,迷雾包裹着她,空气中飘舞起白色的烟尘。 不,是雪。 岁岁抬头望向天空,白色的雪花自黑黝黝的天空飘落下来。 竟然真的是雪! 为了抵御寒冷,她干脆小跑起来。 待终于跑到尽头时,岁岁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视线所及之处尽是一片白雪茫茫。 树是白色的,石柱是白色的,连立于索桥两边的侍卫身上也积了薄薄的一层雪。 巍峨的宫殿现于她眼前,白雪覆在宫殿的青砖屋顶上,厚厚一层,像是经年累月才积得的。就连宫殿前的台阶上亦是一片松软的雪白,地上不着一丝痕迹,如一幅白色的锦帛轻柔地铺展着,好似多年都不曾有人经过。 “站住!” 岁岁还未来得及分辨声音,脖颈处已被五六根长矛抵着,尖锐的矛头似乎随时都能刺破她的喉咙。 “我……我是来替将军取物件的,我有将军的……” 那些侍卫并不耐听她解释,为首的那个冷冷地说,“带走!” 他们收起长矛,两名侍卫一人一边,挟持着她往宫殿走去。 “你们带我去哪?” 没人理睬她。 “我是将军府上的婢子,我有将军的令牌。” 依然没有人理会她。 岁岁有些急了,“你们能不能听人说句话?” 为首的侍卫终于停下脚步,对她冷哼道,“将军来岛上从来不需要令牌,你连这个都不知道,还敢说是奉了将军的命令来取物件?” 她惊得瞪大了眼,看护索桥的侍卫分明是认令牌的,怎么到了这里,遇到这群巡视的,就不认了呢。 他们挟持着岁岁,蜿蜒而行,穿过银装素裹的林子,最终来到一座殿前。 她回头望去,先前那座巍峨的宫殿已在她身后。想必先前穿过的那片树林,就是为了绕过那座宫殿。 “大人,确认过了,是闯入者。”侍卫单膝着地,恭敬地禀报。 皎洁的月色下,男子背对着她,长身玉立,一袭雪白的长袍如流云般落在覆着积雪的台阶上,衬得他的黑发如绸缎般透着摄人魂魄的光华。 不知为何,她竟突然想起了息泽。 男子只是抬了抬手,侍卫们便放开她,纷纷退下。 岁岁疾步走到阶下,仰头望着他,层层叠叠的宫闱在他身后流动如云。 “我……” 男子转过身。雪白的袍袖飞扬,本该是肆意潇洒的天人之姿,可是他的脸上戴着一张恐怖的青铜面具,将他的脸遮得严严实实。 冷冽的眼自面具后睥睨着她,杀气从眼中蔓延出来。 在这样的注视下,岁岁只觉自己体内的那一半妖血似乎都被唤醒了,野兽对危险的直觉让她想转身逃跑,可双腿却如被钉在了原地,挪不开分毫。 这是她从未感受到的恐惧。 她软软地跪倒在地,身子不住地轻轻颤抖着,“我…我没有恶意。” 男子的手缓缓抬起,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滑入她耳中,仅一字,“诛。” 下一刻,岁岁只觉喉咙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牢牢钳制住,喉咙一股血腥。她想要挣扎,却又无济于事。 这个人,分明像神只般站于高台,心却狠得像这世间最凶残的妖。 “我……我错了。”岁岁的声音自喉咙口艰难地发出,但是扼在她脖子上的力道丝毫不减。 眼前的人影变得越来越模糊,渐渐氤氲成一片雪白,就如她刚踏上这座岛时映入眼帘的场景。 岁岁心里有些懊悔,少时应听娘亲的教诲,莫对世间万物都充满如此大的好奇。至少该听爹爹的,儿时不该贪玩,要好好修习灵力。也不该整日只知道缠着哥哥要蜜糖吃,高兴时就甜甜地“哥哥”“哥哥”一遍遍地唤着,不顺心了就直呼他“阿晏”。 “大人!” 黑色的身影闪现在她面前,袍袖拂过,扼在她喉咙口的手突然消失了,新鲜的空气涌入她的喉咙。 岁岁感到有人将暖和的披风盖在她身上,寒冷被瞬间驱散。那个人,又把她轻轻揽入怀中。 她真想看看这个人的容貌,可是眼睛一点都睁不开。 “你答应过我,不碰她。” 是洛端的声音。 “我会看管好她,绝不会再有下一次。”洛端大声说道,语气中似有哀求。“我保证!” 男子冷哼一声,“你,如何保证?” “你要如何?” 男子好像又说了什么,可是她怎么都不见。洛端的身子轻颤了一下,应道,“好!” “我们回家。”这句,好像是对她说的,温柔似水。她说不出话来,只能在心里答他,好,我们立刻离开此地! 第3章 夜游 洛端抱着岁岁回到府上时,天已蒙蒙亮。 起得早的家丁已开始一天的忙碌,见将军从外面回来,很是意外。又见将军怀中抱着那女子,女子被一件雪白的裘皮披风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像是受了很重的伤,小脸惨白,正贴在洛端怀里昏睡着。 “把药箱帮我取来。”洛端吩咐道。 他眉头微蹙,满脸都是心疼。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在将军脸上见过这样的神情了。 洛端小心翼翼地把岁岁放在床榻上。此刻岁岁颈脖上的勒痕已呈现出明显的暗红色,连着心脏的血管在如美玉般的白皙皮肤下有规律地起伏着。 不一会儿功夫,家仆取来药箱。 “需要唤婢子来替姑娘上药吗?” 洛端指了指床榻旁的矮几,“放这就行。” “疼。”岁岁低声呢喃着,想要起身。 洛端听到声响,连忙扶她坐起,又取了软枕垫在她身后,让她靠着时能舒服一些。 “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脖子疼,喉咙也疼。” 洛端取出伤药,温和地说,“把头抬起来些,我替你上药。” 岁岁乖乖仰着头,一副任凭处置的样子,“你不生气?” “我为何要生气?” “我偷了你的令牌。” “就为这个?”洛端不以为然地看了她一眼,手上的动作极尽轻柔,“你不是已经得到教训了吗?” 岁岁想到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男子,不禁打了个寒颤。到底是怎样的人,才能这般狂妄地轻慢人命。她在那人眼里,仿佛蝼蚁一般无关痛痒。他是神吗?可是洛端分明说过,他们守的是神女,即便那个男子是神侍,也不该如此残暴。 “在想什么呢?”洛端收起伤药罐子,扶着她轻靠在自己肩头,又取了柔软的裹布,覆在她脖子上的勒痕处。 “那个戴面具的人,也是守岛的人吗?” 洛端思索一瞬,说道,“他也算吧,不过整个岛都归他管,我们都听他的,他相当于是你们外界的王。” 原来是王。 岁岁嗤之以鼻。即便是王,也不能这般随心所欲。真是个蛮荒之人。 “好了。这几日你就安分些,好好养伤,不要再到处乱跑了。” 岁岁撇撇嘴,又不得不点头应允,“谢谢你,洛端。” “举手之劳而已。” “我是说,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洛端愣了一瞬,笑说,“救命之恩?岁岁姑娘打算怎么回报?以身相许吗?” 岁岁瞪大了眼看他,一时之间竟分辨不出他是否在开玩笑。自她住在府里以来,洛端对她一直是温和谦逊,以礼相待,从未有过逾矩,怎么今日突然有兴致开起这样的玩笑来。 “不愿意吗?”他突然凑到她面前,脸上笑意全无。 见她依然呆愣,不知是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还是被吓着了,洛端不禁摇着头轻笑起来,“嫁给我那么可怕?”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岁岁自己也说不清,不得不抿着嘴低头不语。嫁人?还是嫁给这位才相识短短数月的洛将军,这是她根本就没考虑过的事,脑海中连一丝丝的念头都没闪现过。 虽然洛将军很好,白日他不在府上,却吩咐了下人不可怠慢岁岁,吃穿用度都要极尽满足于她。每日傍晚洛将军一回来,就会风尘仆仆地赶到岁岁住的院子,陪她说说话,然后与她一起用晚饭。 晚饭后,洛将军通常都会陪岁岁去丁香园中散步。晚来阵阵微风,伴着幽幽花香,有时他也会伸手替她捋额前的碎发,但也仅此而已。 岁岁说不出洛端究竟哪里不好,他总是神色温和地看着她,轻柔地与她说着话,从不对她发脾气,就这样默默的把自己所有的闲暇时间全部给了她。连这次岁岁偷了他的令牌,他都没有责骂过她一句。 可是,总觉得差那么一点,总是有一种浅浅的疏离感。岁岁说不上这种疏离感由何而来,她也不懂做夫妻应该是什么样子,但她看过爹爹和娘亲在一起时候的模样,肯定不是她与洛端现在这样子的。也许,洛端的性子就是如此?守岛枯燥乏味,这样的日子他一个人过久了,于是变成了现在的性子?看似温柔,却又有些清冷,让人永远无法真正的靠近他。 洛端转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恢复往日温和的模样,说道,“我要走了。你折腾一夜,好好休息。晚上我会回来陪你吃饭。”他说得那么闲适从容,仿佛刚才的话只是闲话家常而已。 他抬手想要抚岁岁的头,厚实宽大的手在触及她发丝的一瞬,犹豫了。 片刻,他自嘲地笑了笑,说,“跟你开个玩笑,没想到把你吓成这样。” “开玩笑?”岁岁惊讶地抬头看他。居然,只是开玩笑?亏她还认真想了那么多。 “来日方长。”说罢,他停滞在半空的手还是轻轻抚过她的头,又细心关照她,“这几日不要喝酒,伤会疼。” 岁岁更是琢磨不透,她甚至有些不满,为什么洛大将军说话总是似真似假,就像他最初看她时的眼神,一半在看她,一半又透过她看向别处。 ======================== 夜里,岁岁正躺在榻上辗转反侧,不知是白日里睡多了,还是被洛端的玩笑惊吓,反正,就是睡不着。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月亮慢慢爬升,穿过横里斜里的树杈,一直升到半空中。 借着半明的月色,岁岁恍惚间好像见到有个人影坐卧在树枝上,闲适地独自望月饮酒。她又想起第一次见到息泽时的样子,宽大的黑袍,随意拢在腰间的黑发,明亮的眼眸……他说,“我今日若是说尽,你就不会再盼着见到我。”真是无趣,谁会为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为一个无关紧要的悬念,盼好几个月。 岁岁关了窗,准备再回榻上躺着。 下一刻,她又像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推开窗户,只见息泽依然是一袭黑衣,长身玉立在皎洁的月色下,正蹙着眉一脸嫌弃地看着她。 “怎么是你?!”她不禁低呼,又连忙往左右看了看,确认没被人听见,才又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怎么进来的?这些日子你都去哪里了?怎么我在岛上都没见到你?” 息泽朝她招招手,“敢不敢跟我去个地方?” “有什么不敢的。”岁岁扬起头,不服气地说。大家都困在这个岛上,谅他也翻不出个天来。 息泽的嘴角微微上扬。 岁岁踩着矮几,从窗户爬出。屋子里可以拿矮几垫脚,屋子外却是大半个人高的空地,岁岁一时有些犹豫,息泽伸出双臂,说道,“跳下来,我会接住你的。” 岁岁看了他一眼,也就直接往下一跃,整个人都落入息泽怀中。 息泽放她站稳,又忍不住嘲笑她,“洛端是把你锁起来了吗?你为什么不走门?” 岁岁看看大开的窗户,又看看十几步之外紧闭的门,一时又气又羞。活该被人嘲笑,自己真是呆笨。 “我回去了!”她气鼓鼓地说着,转身就往门口走。 “别呀。”息泽拉住她手臂,揶揄道,“你若不翻窗,又如何给我机会接住你?” “我后悔了,不该三更半夜跟你这个来路不明的人鬼混在一起。” 岁岁狠狠瞪了他一眼。明明才第二次见面,这人还总是满口胡话,按常理来说,招待他的方式,应是大声呼喊“来人啊,救命啊,有刺客。” “我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不过是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我看你也睡不着,趴窗口看了一晚上月亮,甚是无聊,找你一起排遣一下寂寞。”息泽顺势揽着她的肩,飞檐走壁而去。 岁岁从未感觉自己的身子如此轻盈,仿佛生出翅膀,乘风翱翔。息泽的青丝随风飞扬,夹着阵阵花香,她一时有些分不清是他发里本身的香气还是风中的花香。 到了空地,脚下没有了借力点,息泽带她轻轻落在地上。岁岁能清晰地听见海浪声,仿佛就在耳畔,她知道他们离海边很近,而且息泽正带她往大海的方向走去。 半夜出海?他疯了吗?岁岁突然拉住他袍袖,低声道,“我害怕。我……我曾经遭遇过海难,我害怕。” 息泽回头凝视她一瞬,反握住她的手,宽慰道,“你信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到了海边,岁岁只觉一个接一个的浪呼啸着向她咆哮而来,仿佛随时都要把她吞没。月色辉映在海面上,珍珠般微末的波光下便是一片无尽的漆黑。 息泽扶她上船,随后解开绳索,自己也跃上船。说是船,不过是一叶小木舟,宽度勉强只够两人并排而坐。 他随手变幻出酒壶丢给岁岁,“若实在害怕,就喝口酒壮壮胆吧。” 岁岁指指自己的脖子,摇摇头,“洛端说喝了酒伤口会疼。” 息泽看着她脖子上缠绕的裹布,默默啜了口酒,难得没有嘲笑她。 第4章 结界 “你在这也有些时日了,会想家吗?”息泽望着黑黝黝的无边的大海,淡淡地问道。 “会。”岁岁的手指紧紧扣着船舷。 “想回家吗?” “想。” 虽是明月高挂,但深夜泛舟,此刻海上又是风急浪大,这可着实不是个适合月下谈心的好地方。 岁岁想起那一夜呼啸而来的巨浪,人们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咸涩冰凉的海水将她卷入海底。 海浪重重地拍打在他们小船上,碎裂成一朵朵白色的小花,死亡的恐惧此刻再一次向她席卷而来。 岁岁整个身子都止不住地轻颤着,一双手紧紧攥着息泽的衣袍。 “息泽,我害怕。我要回去。”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她开始后悔今夜跟他出海,后悔自己为什么总要在这个人面前逞强。第一次逞强喝烈酒,第二次逞强深夜出海,都是不愉快的记忆。 息泽垂眼看着她因用力而微颤的双手,她的手指纤细如柔荑,此刻却又倔强如韧。 “真这么害怕吗?”息泽有些不屑地问。 岁岁用力点点头,一滴泪落在他如夜幕般幽深的黑袍上。 那一瞬息泽只觉仿佛有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他一下。他催动灵力,展手而过,呼啸的浪涛声消失,汹涌的海面变得平静安宁。大海如一张丝绒做的毯子轻轻托着他们的小船,微微起伏着。 突然,息泽拍拍她的肩,指着远处,“差不多来了。” 她顺着息泽指的方向看去,幽黑深邃的海面上渐渐泛起点点荧光。荧光随着潮水起伏不定,如无数的萤虫贴着海面,围绕着他们的小舟翩然起舞。小船周围因着荧光,不再似先前的黝黑可怖,反倒如星河倾泻,如梦如幻,这一刻,恐怕连天上的星辰都要黯然失色。 岁岁的视线都被海里的荧光吸引,对大海的恐惧好似也淡了几分。蓝色的黄色的荧光交相辉映,照在息泽刀刻般清冷的脸上,忽明忽暗。岁岁只是无意间瞥了他一眼,就再也移不开视线。 他收起酒壶,伸手紧紧揽住她。 岁岁心里又是一阵急跳,只觉一股火热涌上双颊,她还未来得及细想,船猛地撞在什么东西上,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晃动。 “到了。”息泽放开她,淡淡地说。 岁岁还没从刚才的撞击中缓过神来,放眼望去,周围除了茫茫大海和越聚越多的荧光,其他什么都没有。 息泽拉着岁岁的手,伸向船侧的虚空。虚空中,她仿佛摸到一堵无形的墙,先前他们的船撞上的,应该就是这里。 岁岁缩回手,不可思议地看向息泽,息泽难得郑重地点点头,说道,“结界。” “结界?你是如何发现这里的?能破吗?”岁岁问。 “破不了。我们都是被困在这里的人。”息泽说道,“所以我把它称为——世界的尽头。” “是为了守护神女吗?” “看来洛端跟你说了不少。” “他提过一些,具体我也不是很明白。”岁岁忍不住又伸手去抚摸结界,明明什么都看不见,但就是有股无形的力量抵着她掌心,让她的手掌一寸都前行不得。“谁都破不了吗?那我……岂不是回不了家了?” 她心里突然很难过,之前听洛端提起过,他们被困于此地,没有时间,日复一日,不死不灭。但此刻眼前的结界让洛端的话有了具象,这是能直观地触摸得到的牢笼。 “人本来就是随遇而安的,父母兄弟,终会有分开的一日。没什么好难过。”息泽不在意地拂过袍袖,斜倚在船舷边。 “我还不想那么快与他们分开。”岁岁喃喃。 息泽仿佛没听见她的话,兀自看着大海。虽然他们肉眼看不到结界,但萤光却伴随着海潮起起伏伏,不知不觉地在结界两边汇聚成一条璀璨的星河,蜿蜒千里,恍若梦境。 “好像大海里的银河。”岁岁又忍不住感慨。 “是啊。睡不着的时候我就会坐船来这看看,外面有星辰大海,里面也有。只要世间还有这样的美景,一切都不算太糟。”息泽说着,半个身子探出船舷,掬起一捧海水,满天星辰仿佛被他捧在手心,又从指缝间散落回大海。 “我……我也想试试。” 息泽笑看着她。 岁岁涨红了脸,没出息地说,“我怕掉下去。” 息泽大笑起来。 “像你灵力这么高,能在陆地上飞,又能让大海都平静,你是无法体会我对大海的恐惧的。”岁岁恨不得捂住他的嘴,虽然他笑起来整张脸都显得柔和温暖,甚至带些孩子气,可是这也不能成为他肆无忌惮地嘲笑她的借口。 “我抓着你,不会让你掉下去。”息泽笑说。 “你行吗?”岁岁半信半疑。 “你这样的小身板,我一只手就能轻易把你提溜起来。” 岁岁迟疑一瞬,趴在船舷,又忍不住回头关照息泽,“息泽,你一定要抓紧啊!” 息泽揪着她的衣领,笑着点点头。 因为知道有人紧紧抓着她,岁岁渐渐没那么紧张,身子探出船舷,伸手去够海里的荧光。眼看着就差一点点,她又往外挪了一些。 就在岁岁碰到海水的那一瞬,她只觉领口一松,整个人头重脚轻地往海里栽下去。 岁岁全身的血都涌向头脑,眼前一黑,甚至还来不及在心里咒骂几句就要沉入海里,一双有力的臂膀揽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抱起。 “抱歉抱歉,刚才手一滑。” 岁岁惊魂未定,怔怔地看着他迟迟说不出话来。 “吓成这样?”息泽歪着头看她。 “息泽!”岁岁看着他一张脸近在咫尺,眼里满是笑意。 “嗯,我在呢。” 岁岁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一狠心便猛然一用力,将息泽推下船。“息泽大人,您灵力高强,从这游回去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说罢,她拿起船上的桨板,就往回划,全然不顾息泽在后面唤她。“岁岁,别闹!” 眼看着小船离息泽越来越远,息泽的声音隐隐自身后传来,“这海域里有水怪,你不怕他们把我吃了吗?” “不怕!”岁岁边大声回答,边回头张望。 等到真的完全看不见息泽的身影,漆黑的夜里只剩那条逶迤的光带,岁岁心里突然慌了,不会真被水怪吃了吧?她急忙划着船桨又折返回去。 息泽已不见踪影,岁岁急得大叫,“息泽。” 她又回身在船的另一侧大喊,“息泽!你不会真死了吧?” “我就当你是舍不得我死了。”息泽的声音幽幽传来。 岁岁回头望去,息泽已泰然自若地站在船上,一头瀑布般的黑发还在湿漉漉地滴着水,蓝黄相间的荧光沾染在他的发上,好像天上掉下来的星星。 “我……我是觉得自己划桨回去太累了,你会用灵力推着船走。”岁岁别过脸去,试图掩盖眼里的焦急和担忧,假装不在意地说。 息泽拂着袍袖坐下,说,“我戏弄你一次,你也戏弄我一次,我们就算扯平了。” 岁岁沉默着坐一旁,不搭话。刚才划船回来不见息泽踪迹的那一刻,她是真的急了。那种慌乱急切的心情,她从未有过,明明是个不相干的人,她却为了他心情起起伏伏,这难道是娘亲说的喜欢吗?喜欢不是应该像洛端这样吗?你每日回来陪我一起吃饭,散步,你与我温柔相待,我对你亦信任有加。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对一个连身份都不愿告诉她的人,时而慌乱时而紧张。 “你究竟是谁?”岁岁开口问道。 “我叫息泽,我告诉过你。” “息泽是谁?” “洛端没告诉你吗?”息泽反问。 “没有。你和洛将军很熟吗?”岁岁侧头看着他,“他应该告诉我吗?” 息泽沉默一瞬,说道,“也许等你做了洛将军的夫人,就知道了。” 岁岁更是不解,“我为什么要做他夫人?” “你不愿意嫁给他?”息泽的脸上竟掠过一丝不悦,蹙眉问道。 “不愿意。” “那你想嫁给谁?” “谁都不嫁,不行吗?”岁岁没好气地说,“我是要回家的!我总能想到办法离开这里。” “你出不去了。安心待嫁吧!” 待嫁?她何时应允过要嫁人?岁岁再次看向息泽时,他仿佛变了一个人,只是闭目而坐,神情冷漠。 岁岁也不再搭理他,自顾自地靠着船舷看着墨色的大海。荧光已离他们越来越远,渐渐有些看不清。如梦如幻,真是仿若一场梦。 第5章 求娶 两人一路上都不再说话,仿佛在互相置气一般,一前一后,踏着清冷的月色。 到了府邸门口,息泽停住脚步,回身看着岁岁。 岁岁依然避着他的视线,低头装作不在意地看他的黑色锦服。之前从未仔细看过,现在才发现原来锦服并非纯正的墨色,而是绣着祥云暗纹的靛蓝色。就如这广阔的苍穹,看似幽黑,实则也没黑得那么沉重。 终究是息泽先开口,“你方才也见到了,我们根本无处可走。” 岁岁不知该说什么,干脆不搭话,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息泽盯着她看了会儿,缓缓抬手,好似要擒住岁岁的脖子。 他的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岁岁突然想起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男子,也是这般缓缓抬起手,远远的隔空便紧紧地掐住她的喉咙。 她不由得往后退了一小步。 息泽一愣,手指轻轻拨动,岁岁颈脖上的裹布便松开了,脖颈上清晰可见青一块紫一块的淤青,隐隐地勾勒出几近完整的指印。 金黄色的灵力自息泽的掌心缓缓流出,轻柔地萦绕着岁岁的脖子,暖洋洋的。紫红色的淤青渐渐消散,随着每一次的心脏跳动都会牵扯出的隐隐的钝痛感也消失了。 待息泽放下手时,岁岁的脖子上已全然看不出丝毫淤痕。 “这次的教训你可要记在心里,以后不要再到处乱跑了。”息泽说。 岁岁连忙抚上自己的颈脖,竟然真的一点都不疼了! “安心待在洛端身边,他会护你一世安稳的。”息泽又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原以为白日里洛端只是随口开了一句玩笑,可是息泽今晚的话却愈发让她觉得,那不仅仅是一句玩笑。只不过一夜的功夫,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难道息泽也觉得她既是被洛端所救,又在他府上住了些时日,就理所当然要嫁给洛端吗? 岁岁有些沮丧,想要再解释什么,但息泽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想法,只侧了侧身,瞥向洛端的府邸门口。 那扇厚重的木门不知何时已悄然打开,洛端正在站门里,平静地看着她。 “进去吧。”息泽脸上的笑容淡去,他轻推岁岁一把,自己却漠然地从岁岁身旁擦肩走过。 ================== 岁岁望着息泽离去的方向,直到他从视野里消失不见,她才转身回府。 木门在她身后吱呀呀地合上,发出一声闷响,岁岁不禁又回头望了一眼。 “岁岁,你嫁给我好吗?”洛端拉住她的手臂,认真问道。 岁岁有些茫然地看了眼天色,东方已渐露鱼肚白。她又看向洛端,衣衫整齐,束冠一丝不苟,却面露倦色,看起来似乎一夜没睡。一夜没睡,所以尽说胡话吗? “你闯了神域,这是禁忌,连我也无法轻易护住你。那边已经下了命令,要求我一个月内与你完婚,他便不再追究你擅闯神域的罪。” “是那个戴青铜面具的人吗?”她随在洛端身侧,半仰着头问道。 洛端点点头,“我们都要听他的。” 成婚?她的内心自然是抗拒的。不是洛将军不好,她承认自己甚至是有那么一点喜欢这位将军的。喜欢每日与他一起吃饭,喜欢洛端听她说话时眉眼带着浅笑的样子,喜欢他待她这般温柔,平日里从不计较她的闹腾和任性。 但是,这些不够。 “我不愿意嫁给你。”岁岁低声说道。 “你宁可死都不愿意嫁给我吗?” “我也不想死。” 他们仿佛只是在闲话家常,言谈间步入堂内,婢子们已备好早膳。各色的小菜装在小巧的瓷碟子中,在圆案上有序地铺展着,靠案几的一侧,是一大碗还冒着热气的煮得凝稠的白粥。 岁岁在案几旁坐下,洛端坐她身旁,如往日一般,先给她盛了碗粥,又给她面前的盘子里夹了腌制过的鱼干。 “我知道你对我很好,可是那种好,不在我的心尖上。你看,我脖子上的淤痕消失了,从方才到现在,你可有注意到?我与一个男子彻夜未归,你又可曾关心过我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洛端看着她白皙的颈脖,一时哑口无言。 岁岁不在意地笑笑,又说,“其实你也不是那么在意我的。娶一个你自己都不那么在意的人,你会开心吗?” “我自然是在意你的!岁岁。只要你愿意与我长相厮守,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去做。只要你好好活着,只要你不离开我。”洛端放下手中的筷箸,拉起岁岁的手,诚恳地说。 “不守岛的日子,我可以带你去主岛上,像寻常的夫妻那样,一起吃饭聊天逛市集,去酒楼里喝酒听说书,晚上就一起相拥而眠。你若兴致好,我就带你去山林里骑马狩猎。守岛的日子虽然乏味枯燥,但这样的日子不会很长,你若愿意,可以像现在这样陪我一起待在这,白日里让婢子陪你去丁香园里消磨时间,晚上待我回来,我也可以陪你去海边吹海风看星星。” 岁岁怔怔地看着桌上的菜,认真地听他满怀憧憬地描绘着属于他心中的美好未来。可是,他的好,就像这一桌的菜,甜的咸的冷的热的软糯的带嚼劲的,看似都摆在台面上一蜂拥地都想要给她,可是夹到她碗里的永远是这么几样,都不是她最爱的。 “岁岁,我们成亲那日,必是最隆重最热闹的。那些凡间女子有的,我一样都不会少你。” 岁岁默默地抽回手,“你这样握着我的手,我没法吃饭了。” “那你可是答应了?” 岁岁使劲摇摇头。 洛端眼里的光亮瞬间黯淡,上一刻他仿佛已听到喜乐阵阵,所有的美好都在眼前铺展开。可是岁岁的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把所有的甜美都摇散了。 “洛将军,我知道你待我好。可是,我不想嫁人,我想回家,我不想永远待在这里,我想念我爹娘。” 雾气漫上她的眼,她只能把头埋得很低很低,一勺一勺不停地舀着白粥往嘴里送。 晨旭自屋外无声地洒进来,辉映在洛端的唇畔,带着一丝冷意,他看向屋外忙碌的家丁与婢子,淡淡地说,“他们已经开始筹备我们的婚事了。不管你答不答应,这事由不得你。没人可以离开这里,也没有人可以违背他的指令。千百年来都是如此。” 岁岁缓缓抬头,问,“若是我坚持不应呢?你们莫非还要强娶不成?这和凡人的地痞流氓有什么差别?” “那还是有区别的。他们会娶好几个,但我只娶你一个。”洛端笑着,背光的脸上却满是寒意。 他的手轻柔地抚过岁岁的脸颊,声音却是冰冷,“岁岁,你若不嫁我,你就要被处死了。人都要为自己闯的祸承担代价。” “对了,你也千万不要对息泽动什么心思,他不是你可以招惹的人。” 说罢,洛端就这样拂袖而去,此刻岁岁才觉整个背脊不知何时,已布满一层细密的冷汗。这还是那个温润的将军吗?总是含情脉脉地看着她,与她轻声细语,当他笑的时候就如冬日的暖阳。她曾差一点就觉得,岁月静好在他身上都有了具象。 第6章 喜服 洛端走后,岁岁发现府上的婢子家丁们,真的都变得忙碌起来,一个个的连脚步都变得匆忙。 “又不是真的小姐,将军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你别这么说,这婚事是那边……那边昨日连夜下的旨意,没人可以违背。” “怎么这般突然?” “据说岁岁姑娘闯了禁地,本是要被诛杀的,是将军给强行保下来的。昨夜来传话的人说,将军若是真心喜欢,就在一个月内完婚,若不喜欢,就按擅闯者处置,直接诛杀。” “你们快别说了,若是被管事的听到我们在这妄议将军的事,回头都要挨板子。你去把喜服找出来。” “真稀罕,这喜服还有现成的?” “别啰嗦,快去!回头让岁岁姑娘试一试,万一不合身,还来得及让绣娘去改。” 岁岁站在院子里静静听了会儿,隐约是从库房那边传来的。她不禁自嘲地笑了,真是托自己这半身妖血的福,没什么别的技能,倒是这听力极敏锐。 如果她没记错,自己昨夜出府时都已是半夜,他们说的那位来传话的人,至少是在她走后才来的吧?只听闻有半夜捉贼的,半夜抄家的,还头回听到连夜赶着来赐婚的。 这么大的事,将军同意了,婢女家丁都知道了,连息泽仿佛都是提前知晓此事,唯独她这个当事人,倒是连一句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她气冲冲地往库房走去,难得这些婢子今天话那么多,说不定能从他们口中问出些什么来。 一个婢子正捧着喜服出来,岁岁清了清嗓子,叫住她,“我先前不小心听到你们的议论,什么真小姐,什么现成的喜服,都是怎么回事?” “姑娘许是听错了,我们什么都没说。”婢子低头答话。 岁岁笑嘻嘻地看着她,幽幽地说,“你见过妖吗?妖怪的耳朵最是灵敏,妖怪还有尖尖的獠牙,轻轻一咬就能咬断你的脖子。” 说着,她露出两颗尖锐的獠牙,獠牙闪着寒光,随时都会扑上去咬住那婢子的脖子。婢子大惊失色,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岁岁收回獠牙,一脸无辜地说道,“姐姐你怎么怕成这样,我好好问你话呢,你起来回话就成,我不喜欢别人在我面前跪着说话。” 那套鲜红的喜服正被婢子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上,即便是跪着,身子簌簌发抖,她也不敢怠慢了衣服。 婢子迟疑一瞬,又连忙起身,岁岁满意地笑了笑,问道,“现在能告诉我了吗?” 婢子的头低垂着,听到岁岁的声音,也只敢偷偷瞄她一眼,轻声答,“我……我来得晚,之前也是听府上的老嬷嬷说的。说很多年前,府上有位小姐,是将军未过门的夫人,将军与那位小姐感情甚好。当时婚期也定了,喜服也做了,原本就等着过门的。后来岛上妖怪作乱,到处放火,还生吞百姓,将军去除妖,迟迟未归。再后来,有人回来报丧,说将军被妖怪吞噬,还给小姐留了话,叫小姐忘了他,独自一人也要好好活下去。” “然后呢?那位小姐现今在何处?” “小姐悲痛欲绝,当晚就跳崖自尽了。”婢子的声音更低了。 岁岁的心像被人轻锤了一下,世间竟真有这般偏执的女子…殉情的小姐虽让她有一丝动容,但她更好奇后面的事。这座岛上藏了那么多的秘密,而此刻,她仿佛正拨开层层纱幔,迫不及待的想要窥探这后面一个又一个的真相。 岁岁急切地问,“再后来呢?将军又是怎么活过来的?” “是将军的兄长救了将军。兄长与妖怪战了3日,砍了那妖怪的头,才发现将军被吊在妖怪的脖子里,只剩一口气。” 婢子又说,“再后来,将军回府养伤,身上的伤很快便愈合,但因为失了小姐,积忧成疾,缠绕病榻多年。当时为了给将军治病,兄长把穆医师请到府上住了好几年。” 岁岁一阵唏嘘。现成的嫁衣…真小姐假小姐…现在她明白了。 婢子俯身对岁岁行了一礼,“奴婢知道的就这些,请姑娘莫要再为难奴婢。” 岁岁沉思一瞬,又问,“将军的兄长呢?我在府上这些日子,怎从未见过他?” 婢子回身恭敬地答,“他并不住在府上,奴婢也未曾见过。” ============ 午膳后岁岁独自去丁香园中散步。说是散步,却只是坐在树下靠着粗壮的树干发呆而已。 昨夜几乎整夜未合眼,现到了午后,更是一点精神都没有,她呆愣地望着纯净的蓝天,形色各异的云朵悄无声息地自眼前飘过,一时竟有些分不清是梦是醒。 她仿佛又见到那个穿着雪白长袍的男子,长身玉立于满是积雪的台阶上,男子冷冽的眼如覆薄冰,比这双眼更冷的,是他说话的语气。 男子问,“你,如何保证?” 洛端将她搂在怀里,反问,“你要如何?” 男子说,“你若是真心喜欢,就娶为妻室,若不喜欢,直接诛之。” 洛端的身子轻颤了一下,应道,“好!我愿意娶她!” “我不愿意!”岁岁大喊,可是无人应她。 身旁三三两两的婢子掩嘴轻笑着看她,低声议论道,“将军与小姐感情甚好。” “她又不是真的小姐。” “她不嫁,就要被处死了。” 岁岁猛然惊坐起身。 清风拂过,淡紫色的丁香花瓣落满她鹅黄色的裙衫,紫色的花蕊拂过她丝娟般的乌发,又轻柔地飘落在草地上。 岁岁抬手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只觉做了一场噩梦,但当她回过神时才发现,“这一切不是梦” 才是她正在经历的一场真正的噩梦,要么嫁,要么死。 第7章 待嫁 当岁岁意识到这是一场醒不来的噩梦时,她一下失了所有的热情,每日只是坐在丁香树下发呆。她仿佛也已在这孤岛上困顿了千百年,曾经对未来所有的憧憬和期冀都在无望的岁月里黯淡失色。 远处隐隐可见凸起的山岬,太阳已不是那么刺眼,像一个烤得金黄的烧饼,从山岬旁一寸寸地向大海坠去。 “婢子说你这几日都待在这里,一坐便是一下午。” 岁岁抬头望去,洛端不知何时立于她身旁,眺望着远处的山岬。夕阳的余晖交汇在他琥珀色的瞳眸里,皲裂着淡淡的忧伤。 “那是哪里?”岁岁抬手指着山岬,问。 洛端好似没有听见,自顾自地看着夕阳,直到它完全落下去,胭粉的云霞晕染了大半的天空,他才开口,“一个可以追夕阳的山岬而已。我们回去吧。” 岁岁依然靠树坐着,没有要走的意思。如果一直被困于此地,她往后很长的岁月恐怕都要和眼前这个人一起共度了,他们会一起看很多次的日落,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或是各怀心事地沉默着,就像此刻这样。 据说很多人族夫妻都是这样过来的,未必有多深的感情,但也能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时间长了,最初那点浅薄的感情便会慢慢地变得浓厚。 洛端低头看着岁岁,并不催促她。 许久,岁岁终于不再像先前那样佝偻着身子在地上默默坐着,她半仰起头眯眼打量他,他温文尔雅的样子一点都不像婢子口中那个会斩妖除魔的武将,倒更像一介文弱书生。 “这几日我想了很久,才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你。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文静一些还是活泼一些的?懂事听话一些还是蛮横骄纵一些的?你以前可有喜欢的女子?你喜欢的女子又是什么样的?”不等他答,岁岁又自顾自地问,“你平日里喜欢干什么?爱看什么样的书?爱吃什么菜?喜欢烈酒还是果酒?喜欢什么颜色的衣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可有你喜欢或擅长的?” 洛端垂眼看她,那张俊逸的脸上此刻正挂着温和的浅笑,他耐心听完岁岁一连串的问题后,却并不急着回答,只说,“这些,以后我都可以慢慢说给你听。” “不说也没关系。”岁岁不在意地笑了笑,起身拂去衣衫上沾染的花蕊,“洛端,我可以嫁给你,但请你记住,这不是我心甘情愿的。” 说罢,岁岁便独自往府邸走去。她不再像从前那样随在他身旁,叽叽喳喳地与他说着闲话,恨不得把自己从前在说书先生那听来的所有故事都说给他听。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想明白的。” “我只是不想死。”岁岁头也不回,大声答他。 洛端三两步追上她,“岁岁,我对你是真心的,方才听到你说愿意嫁我为妻,我心里是极欢喜的。我会尽我所能地护着你,永远待你好!希望你不要那么抗拒我们的结合,也能尝试着喜欢我一些。” “你真的那么喜欢我吗?” “那是自然!不然我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 岁岁看着洛端坚定不移的眼神,不禁低头轻笑,这笑声里却尽是苦涩和无奈。这个人,失去过挚爱,所以再一次付出时才这般热烈而执着吗?哪怕这样的炙热无意中灼伤了她,也不自知。 ============= 那日之后,岁岁依然一整日一整日地坐在丁香园中。除了这里和府邸,她无处可去,无事可做。更让她沮丧的是,除了府里的婢子家丁,除了洛端,她甚至接触不到其他人。 这才是这场噩梦的真正可怕之处。 岁岁想起第一次在这里遇到息泽的场景,他总是突然出现,一旦离开就杳无音讯。这座小小的岛屿上分明就没有什么旁人,但她就是遇不到息泽。这个人,时而有趣时而又非常讨人厌,有时觉得他仿佛什么事都了然于心,有时又觉得他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 罢了,现如今不重要了,反正再过十来日她就要与洛端成亲了,而洛端守岛的日子也快要结束了。他已应诺等这里的事情忙完,会带她去主岛小住,那里有很多的人族男女,是个满是烟火气的地方。 夜里,婢子把熨烫服帖的喜服送到岁岁屋内,两个婢子手忙脚乱地帮她试穿喜服。 喜服是正红色,在袖口处用金丝绣了凤凰纹,衣襟和腰间则点缀了精巧的珠翠。整套喜服针脚细密工整,看得出来当初订制的时候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真好看。”高个的婢子一边整理替岁岁整理着衣襟,一边感慨着,“即便在库房里存放了那么多年,竟还是像新的一样。” 正蹲在地上摆弄裙摆的矮个婢子抬头看向那个婢子,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嘘”的动作。 高个婢子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脸上一阵红,羞得低下头去。 岁岁看了她们俩一眼,不在意地说,“都是陈年旧事了,没关系的。” “姑娘其实可以要求重新做一件新嫁衣的。奴婢看将军平日里事事都顺着姑娘,对姑娘宠爱有加,这么重要的事,定会应允的。”高个婢子小心翼翼地说。 岁岁牵着嘴角笑笑。别人都只知她穿一件本是为他人订制的嫁衣出嫁,觉得她委屈。一件嫁衣而已,她不在乎。她真正在乎的是嫁给什么人,可是并没有人在这件事上为她鸣不平。 “时间匆忙,新做一件也未必有这件精细。何况,一件衣服罢了,我不觉委屈。”岁岁把玩着腰间坠着的珍珠,“你们看,多合身,仿佛就是为我量身定制的。” 矮个的婢子愣了愣,在确定岁岁的话不是嘲讽,而是真的不在意之后,也放松了些许,说道,“岁岁姑娘生得好看,性子也是这般好,与将军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你们俩,今夜倒是健谈”岁岁揶揄道,“我来府上那么些时日,个个见了我都躲着走,好像我是什么凶神恶煞似的。” 矮个的婢子捂嘴轻笑,说道,“将军吩咐过的,莫要扰姑娘清净,莫要在姑娘面前乱嚼舌根,更不可轻慢姑娘。我们做下人的,怕把握不好这个尺度,万一惹得姑娘不悦,回头要挨罚,所以干脆躲得远远的,只求个无功无过。“ 岁岁暗笑,这个婢子说得倒是好听,不过是因为不知她的秉性,一直对她有所提防罢了。 “你们俩见过前夫人吗?” “我们都是将军这回上岛时才新入府的,不曾见过。”矮个的婢子如实答。 “那你们见过其他的将军吗?” “没有。” “你瞧你这记性,穆医师不也是守岛的将军吗?岁岁姑娘刚来府上时,穆医师还来替她诊治过呢。”高个的婢子忍不住提醒。 “对,一时给忘了。穆医师是北侧离岛的守岛将军,离主岛也最近。” 岁岁犹豫一瞬,忍不住又问,“你们在府上,或者岛上,见过一个叫息泽的人吗?” “息泽?“ “他总是穿一袭靛蓝色的宽大袍子。相貌俊美又清冷,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冷冰冰的不可亲近。对了,他不束发冠,”岁岁说着说着,不由得有些手舞足蹈起来,指着自己的后腰,“差不多就在这个位置,一头黑发用一根黑色的布条束着。” 两婢子面面相觑,一脸茫然地摇摇头。 岁岁撇撇嘴,顿时觉得有些索然。 矮个的婢子替她扣好腰间的扣子,走到她跟前再次细细打量起这件喜服,“确实好看,关键还合身。” 高个的婢子眼里含笑,低声玩笑道,“岁岁姑娘说的那个男子,与将军比,谁更好看一些?” “戏弄我是不是?”岁岁压着笑意,故作严肃地说,“各有各的好看。” “奴婢们真的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过姑娘说的这个男子。这里不比主岛,来来往往就这么几个人,若真有这样的男子,怕是个歹人,姑娘下次再遇到,可要小心才好。” 岁岁不在意地“哦”了一声。 “我去叫将军进来瞧瞧,看还有哪里需要改动的。” 烛影摇曳,滟滟的橘红色照拂在岁岁的身上,大红的嫁衣映得她的面颊红润,如傍晚的云霞,温暖而动人。 洛端推门而入,立于岁岁跟前,一时间竟看得失了神,久久没有任何举动。 婢子们暧昧地互相看了眼,默默从他身侧退了出去。 岁岁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也许是因他眼里溢满的缱绻温柔,也许是因他看着自己时的怔忡。她有些局促,紧紧攥着腰间垂下的珍珠腰饰。 洛端的眼里隐隐闪着泪光,他忽然张开双臂紧紧拥住她,仿佛想要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一般。 岁岁低声问,“将军,好看吗?” 第8章 替身 “好看。好看。”洛端哽咽着,在她耳畔低语,“我夫人…穿什么都是最好看的。” 字字都是情意绵绵,与往日里的儒雅温柔截然不同。 岁岁一直觉得她与洛端之间欠缺的那一点火候,此刻填补了。但是伴随而来的并不是温暖与感动,而是一颗心被火苗狠狠灼烧的疼痛,那种疼痛如火石般在心口炸裂,又极速地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一瞬的钝痛之后,火光泯灭,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寒意与无尽的绝望。 “你放开我。”岁岁的声音有些轻颤。 他依然紧紧拥着她,仿佛一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 “你放开我!”岁岁剧烈地挣扎起来,丝线断开,珍珠掉落在地上又弹起,如一阵凌乱的琵琶声在屋内响起。 洛端被这声响惊醒,松开臂膀,关切地问道。“是不是我弄疼你了?” 岁岁深吸一口气,看着他眼里的无措与惊慌,问道,“我和你那位跳崖的夫人,长得很像吗?” 洛端一愣,眉头渐渐皱起,“她的事,谁跟你提的?” “没人知道你那位夫人的模样。”岁岁讥讽地看着他,步步后退,“这府上的婢子家丁,你都换过一遍了吧?所以他们只听说将军有位未过门的夫人,却没人能说得详尽。是你自己…你自己刚才失态了。” “岁岁,你听我说…” “我原以为你是找我续弦,原来你只是拿我当替身。” “我待你是真心的,岁岁,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洛端的眼神那么虔诚,她差一点都要信了。 她也曾想过,自己并非不能接受洛端曾经有个未过门的夫人。那位夫人的身子死在了他最爱的时候,灵魂却永远活在他心里。她不介意,因为她自认也并没有那么深爱洛端。她甚至想过,将来若有机遇能离开这里,她定会义无反顾地抛弃洛端,远离这个地方,回到属于她的世界。 她待他本就没有那么全心全意,自然也不要求他一心一意。 可是,她不做替身。 岁岁眼眶渐红,满是悲伤地看着他,“我也喜欢过你,可能也有那么几分真心在,我甚至不介意你心里还有一个人,但你不能把我当傀儡一般戏耍。现在,我不喜欢你了。” “不论我当你是谁,我对你的好都是实实在在的。”洛端辩驳。 “你这是在对我好吗?你只是对你心里的人好!”岁岁推开他伸来的手。她用袖子抹去眼里的泪水,又粗暴地扯着喜服的扣子。“她喝药是不是要配蜜果吃?她喜欢黄色的裙衫是不是?她饭后喜欢去花园里散步吗?这些我都不爱!在家我爱穿白色衣衫,我最讨厌喝粥,我不爱吃肉,爱吃虾和蘑菇。” 洛端垂眼看着散落一地的珠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他幽幽地说,“这些小事,你若不喜欢,以后都可以改。府里你说了算。” “这不是小事!从你见我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不对劲,听说了你和你那位夫人的事,也没有细想到一起。”岁岁并不搭理他,边嫌恶地将喜服褪下,边愤恨地说,“是我自己愚钝,怨不得别人这般戏弄。” 她褪下喜服,只着了单薄的里衣,就往外走。 “那么晚你去哪?”洛端拉住她。 岁岁甩开他的手,怒斥道,“不许跟过来!” 洛端就真的没有再跟上前去,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岁岁转身跑入如墨的夜色中。 ======== 周遭黑漆漆的一片。 岁岁下意识地跑到丁香园门口,脚步却又迟疑了。 园子里的花源源不断地开了谢谢了开,无论何时过来都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根本就没有四季更替,树上永远枝繁叶茂,树下永远有被风吹落的整朵整朵的丁香花。就像那个女子在洛端心里的模样,永远都停在最美的一刻。 他可以把她当蔷薇当桃花甚至当野草,但她唯独不做丁香。 岁岁又看向西侧的山岬,黑黝黝的,如鬼魅般立于远处。追逐夕阳的地方…那也是追逐月亮的地方吧。 她往山岬跑去,虽有些可怕,但暗夜狂奔,她本就无处可去。 山岬处在洼地,因地势的关系,那里的浪更大一些。岁岁攀爬上山岬,小心翼翼地探身望出去,只见山岬外侧如被人用锋利的刀刻过一般,垂直入海。一朵朵浪花呼啸而来,重重的拍打在山岬壁上,又碎裂成白色的泡沫退回大海。 她抱膝坐在崖边。 原本最害怕夜里的浪涛声,总会让她想起险些葬身大海的那一夜,但此刻竟觉也没那么可怕了,反还让她觉得有些安心,好像记忆中娘亲哼的歌谣。 当初见哥哥离家闯荡,心生羡慕,也闹着要出去游历,娘亲拗不过她,才瞒着爹爹应下的。此刻想想,万般懊悔。自己灵力低微,甚至连游水都不会,有什么资格像哥哥那样离家闯荡。 岁岁愈发觉得委屈,埋头放肆地大哭起来。 隐隐的,她听见有男子说话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是洛端来找她了吗? “都已准备妥贴,下个月能准时交接。”是个陌生男子的声音,有些沙哑,又带些磁性。 “辛苦你了。”是息泽的声音! 岁岁不禁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男子问,“洛将军这回是真要娶妻吗?” 息泽没有说话,可能只是点点头。 男子调侃道,“若不是贪他这杯喜酒,提前上岛,我还能再逍遥个十天半个月。” “我以为你只醉心于你的花花草草。” “美人佳酿还有鲜花,都是世间极品。若是论花,这世间恐怕只有我才能让百花四季常开。你见过洛将军的那片丁香园吗?就是他拜托我种的。”男子似有些得意。 “花开花谢才有意义……”息泽停下步子,突兀地说,“失陪一下。” 人声消失,耳畔除了海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和海浪拍打在礁石上的哗哗声,再无其他。 一个浪花褪去,又一个更猛烈的浪花接踵而至,溅起的海水落在她脸上,咸咸的。 下一刻,岁岁只觉一双有力的大手猛然把她拉入怀中,另一手挡在他们面前。掌中灵力萦绕,在他们面前形成一堵无形的墙,巨浪嘶吼着拍打在墙上,又碎裂成无数白色的小花,无奈地褪去。 她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若不是有人拉她一把,恐怕她已被刚才那个巨浪卷入海中。 息泽放开她,劈头盖脑地训斥道,“你不知道夜里这山岬上的浪有多大吗?自己不会游水,还敢坐在崖边。不要命了吗?!” 岁岁抿抿嘴,小声答,“我真不知道。” 话一出口,她感觉到息泽深深吸了一口气。 短暂的沉默后,息泽又讥讽道,“方才我见隐约有人影在这,就想着定是你这不怕死的。幸好你今晚还算机灵,知道夜里出门穿白衣服显眼……” 息泽说着,又忍不住上下打量她这一身白衣。一瞬后,他默默取下自己的黑色披风,裹在她身上。 “还是你目力好。”伴随着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方才那个男子的声音自息泽身后响起。 岁岁好奇地歪着脑袋去看他,不料息泽却回身把她严严实实地挡在自己身后。 “是将军府上哪个想不开的婢子来这跳崖?还劳烦您亲自出手相救。”男子笑问,也忍不住探头往她这里张望。 息泽一手负于身后,紧紧握住岁岁的手,口气却是云淡风轻,“你也说了,一个婢子而已,回头我会让洛端严加管束的。” 男子含笑看着息泽,见他有意不让自己见到女子的面容,无所谓耸耸肩,说道,“大人看起来还有事要忙,那我只能先告辞了。喜宴上见。” “喜宴上见。”只见息泽点点头。 男子翩翩然行一礼,笑着转身离去。 “他是谁?”岁岁在息泽身后小声地问。 息泽反手直接将她拉到身前,冷冷地看着她,“影昭,南岛的将军。现在可以说说,你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见岁岁低头不语,息泽蹙眉又问,“你哭过了?” “你怎么知道?”岁岁嘟囔。 “夜深人静的,就你这鬼哭狼嚎的声音,附近若住了人,还以为哪来的女鬼呢。”息泽嘲讽。 岁岁不满地瞪他一眼,“你能好好说话吗?我今天已经过的够糟了。” 息泽一直牵着她走下山岬,走到平地,才放开她的手,“那你倒是说说,怎么糟糕了?以至于让你深更半夜穿着里衣就出门。此刻不是应该在府里试婚服,准备待嫁吗?” “我不想嫁给洛端。” 息泽深深看了她一眼,“发生什么事了?他打你了?” 岁岁别过脸去,抿着嘴不说话。 息泽凑近她,擒住她的下颚,左右端详。 那张印象里总是玩世不恭的脸,此刻却敛了所有笑意,漆黑的瞳眸在她脸上流转不定。 “打哪儿了?我瞧瞧。” 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岁岁脸上,是她从未感受过的男子特有的气息。那一瞬她只觉脸颊发烫,周遭静得只剩阵阵浪涛声。 “没有!”岁岁拍开他的手,又说,“你根本不懂。” “我确实不太懂。但我知道你困于此地,有他为你遮风避雨,不好吗?”息泽温和地说,“前几日我还听闻你已经应下这门婚事了,怎么才短短几日功夫,又反悔了。洛端性情温和,是个良配。” “他喜欢的根本不是我!” “哦?那他喜欢谁?”息泽耐心地看着她,笑问。 “他…”岁岁看着息泽,一时语塞。她实在不知该从何说起,又该不该对息泽说,毕竟这个人…她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事事都要告诉你,你连自己是谁都不告诉我。人和人之间若要做朋友,本该坦诚相待。” 息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坦诚相待?你别忘了,我才刚救了你一命,还不够一个朋友的诚恳吗?” “救我一命?那大人想我如何报答?以身相许吗?”岁岁没好气地说。 “你没这个胆。” 岁岁看着他,只见他的脸色骤然阴沉,眼里如覆薄冰,杀气迅速地在他眼里弥漫。 他抬手掐住岁岁的脖子。 与其说掐,不如说他只是虚虚地握着她修长白皙的脖子,手上并未使任何力道。但即便如此,那个雪夜里,生死任人拿捏的熟悉的恐惧感依然涌上岁岁的心间,她的身子禁不住地簌簌颤抖。 息泽的唇几乎贴着她的耳畔,轻声问道,“现在,够坦诚了吗?” 第9章 坦诚 岁岁呆立在原地,由着息泽的手在她的颈脖上轻轻摩挲着。 “现在,觉得我够坦诚相待了吗?”息泽笑问。 岁岁用力点点头。 息泽的手从她脖子上挪开,那一夜的恐惧却并未消散。岁岁一连往后踉跄好几步,跌坐在地上。 他就是那个穿白色长袍,戴着青铜面具,如神更如魔的男子。那个男子,分明冷漠得没有一丝温度,扼住她喉咙时不含丝毫犹豫的。可是息泽,会耐着性子劝她“岁岁常欢喜”,会带她去看海里的银河,就在刚才,还好心救她一命。 息泽屈膝蹲在她面前,温和地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突然又不想嫁了吗?” 岁岁吞了吞口水,连忙答,“若嫁人,我一定要选一个最喜欢的,然后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虽然我之前确实也有一点喜欢洛将军,但还没喜欢到愿意与他相守一世。你们逼我嫁给他,说不嫁就要处死我,我不想死,所以我只能答应。但是今夜我才知,洛将军只是想要一个和他死去的夫人长得相似的人。我不愿意做他人的替身。” “你宁可选择死,也不愿意嫁给他吗?” 若息泽只是息泽,她还能向他求助有没有破解之法,她曾以为这是她噩梦中仅存的一点光亮,是困局中唯一可能的转圜。可是现在,那一丝微弱的希望也破灭了。 岁岁把头埋在膝盖上,声音也越来越轻,“我自然是想活的,但我也不愿做别人的替身。闯了神域是我不对,你可以关我罚我,但你为何要这般儿戏的为我指婚?” “洛端来求我。三百年过去了,他第一次开口求我。”息泽拂了拂袍袖,淡淡地说。 “我的意愿就一点也不重要了吗?你们没有一个人问过我愿不愿意。” 息泽抬起她的脸,娇小精致的脸颊上有明显的泪痕。此刻她的眼里还噙着泪水,在微弱的月光下,亮晶晶的。 “洛端是我的亲人,他想要什么我都愿意给他。” “你就是洛将军那位徒手斩妖的兄长?”岁岁的脸上闪过一抹惊讶。 “徒手斩妖?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是谁跟你说的?” “她们告诉我,将军是你斩下妖怪的头,从妖怪肚子里救出来的。还说,将军那位夫人,是跳崖自尽的?” “嗯。青衣就是从那里跳下去的。”说着,他抬手指向山岬,岁岁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竟是她先前坐着的地方。 青衣?就是那个女子的名字吗? 岁岁有些失神地望着山岬,她很难理解青衣纵身跃下时的心情,到底要爱到多深才能这般决绝地为爱献祭。如今她却要替青衣,来守着她的爱人?世间怎能有如此荒唐之事。 岁岁垂眸,眼泪再一次无声地落着。 息泽不禁问道,“就这么委屈吗?” 岁岁不理他。 息泽站起身望向远处,明明没有再看她,却依然能清楚地听到她的泪珠一滴滴坠落的声音。那声音传入耳中,渐渐盖过海浪翻涌而来的浪涛声,仿佛江南春天的细雨,落得他心里一片潮湿。 许久,他揉着自己的额头,小声嘀咕,“好愁啊,喜帖都已发出去了。” 岁岁依然不理他,若不是隐隐地啜泣声传来,他都要怀疑岁岁是不是自己趴在自己的膝头睡着了。 “天都快亮了,我先送你回去吧。” 岁岁无视他摊开的掌心,自己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 息泽笑着摇摇头,还是俯下身好心地去扶了她一把。 到了将军府门前,岁岁刚想要褪下裹在身上的黑色披风,息泽却抬手制止。 他帮岁岁重新系好系带,神色温和地说,“你这一身里衣,让府上的下人见了终归也是不妥帖的。” “谢谢。” “记得洗干净了,下回还我。” “下回?”岁岁猛然抬头看他,只见息泽正含笑看着她,眉眼柔和,仿佛依然只是那个身份不明的息泽。 他抬手去拍门,门吱呀呀地打开。 “先回去吧。”息泽定定地站在门前,朝她挥挥手。 岁岁跨进门里,又忍不住回头去看他。他已转身离去,一袭黑衣一头黑发,很快便隐入漆黑的夜色中。 府内一片喧哗,木板子击打在身上的闷钝声,女子的哭喊声,嘤嘤的啜泣声,充溢在整个后院。 岁岁跑到后院,只见院子中间摆着一长凳,婢子被按在长凳上,管家举着板子,正一下紧接着一下,重重地落在婢子的臀上。 院子两边还跪着两排婢子,小声地啜泣着。 洛端坐在廊下,一手支着头,神情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洛端你干什么?”岁岁上前夺过管家手上的板子,狠狠扔在地上。 洛端见到岁岁回来,漠然的眼里闪过一丝光亮,但见到她身上披着的宽大的黑色披风,他的脸色更为阴沉。 “府上有规矩,不嚼舌根,不搬弄是非。”洛端冷冷地说道,“违者杖二十。” “是我逼她们说的,我要嫁进你府里,她们说的这些,难道我不该知道吗?” “你也知道你马上要嫁进府里了,深夜去与男子私会,这笔账怎么算?” 岁岁冷哼一声,嗤笑道,“这就是真实的我。我想去见谁就见谁,我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将军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我不是你那贤淑的夫人。” “你以为我真不敢拿你怎么样吗?” 岁岁眨眨眼,故作无辜地看着他,“怎么?像罚那些婢子那样罚我?你舍得吗?这可是你最稀罕的皮囊。” 说罢,她无视洛端满是血丝的眼仿佛要把她生吞活剥一般,回身对着跪了一院的婢子朗声道,“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话音落下,却无人敢动。直到洛端抬了抬手,她们才三三两两的疾步退去。 岁岁自嘲地笑笑,她永远成不了这府上真正的女主人。 她无视洛端紧随的目光,一直走到自己的屋前,进了门,反手就把门关上。 =========== 之前,岁岁觉得息泽是唯一能帮且也有这个能力帮她的人。如今,没有息泽了。这个小岛上,终究只有她孤身一人。 岁岁知道有一处高地,站在那可以看见不远处的渡口。 每个月都会有船靠泊。每月一次,每次也就几个时辰,只是用来卸货,那是主岛过来的运送物资的驳船。 虽然她的内心极抗拒坐船,但是藏在驳船的货舱里出逃,是目前为止她能想到的唯一出路。哪怕今后只是困在主岛,与只有百年寿命的人族相与,也总比在这好。 至于洛端,救命之恩以后若有机会,她定会还他。而神域的那位大人,自那夜知道他就是息泽之后,她反而不那么害怕了。 算算时间,船应该能赶在婚典前入渡口。 她日日翘首以盼,直到婚典前两日的夜里,随着一声闷闷的低鸣,运载物资的驳船终于到了。 岁岁从未如此这般期待一艘船的到来,她跃下高地,朝着渡口跑去。 将军府的小厮正忙上忙下地搬运着物资补给,岁岁只能躲在暗处耐心等着,一直等到后半夜,他们快卸完货时,她才混在最后一拨小厮中上了船。 这身宽松的粗布衣裳以及包发的头巾,很容易掩饰她的女子之身,她只要再用深一些的脂粉把脸抹得黑一些,在黑夜里粗略一看就更像一个精瘦黝黑的小厮了。 第10章 逃婚 货舱里看不到外面,只有一个一尺见方的通风窗口,也是自外面关着的。 岁岁只能透过窗户的缝隙,勉强感知外界的昼夜变化。她并不知道这艘船从离岛到主岛究竟要行驶多久。 反正折腾了一夜,趁着白日无事,她就干脆安心躲在货舱的角落里打瞌睡,打算等天黑之后,再偷溜去后厨随便找点吃食填一填肚子。 每次醒来,只要感到船还在有规律地晃悠,她就会在心里窃喜,因为那意味着驳船一切如常,正在远离离岛。 =========== 喜乐阵阵,自将军府内传出。 洛将军破天荒的开放整座东岛,凡登岛贺喜者,皆可讨得一杯喜酒喝。两位守岛将军自不会缺席,就连住在神域的那位大人据说也来了,倒是那位神秘的西岛将军,连这么重要的场合依然没有出现。 因前来道贺的宾客太多,将军府干脆把宴席场地设在了丁香园内。花开得正繁茂,风和日丽,空气中皆是隐隐的花香。宾客们相聚在一起既能吃酒聊天,又不误了满园春色。 已经没什么人记得,上一回这座离岛像今日这般热闹,究竟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欢乐的喜乐声不断,可眼看着吉时将近,却迟迟未见仪式开始。只洛将军一人,着一袭红袍,立于府邸前,与家丁吩咐着什么。婢子们进进出出,忙碌中又有些慌张。 一白衣男子正负手立于树下,他戴着厚重的青铜面具,面具遮去他的容貌,只余一双冷冽的眼,冷漠地看着这世间万物。 人们早前就有听闻,住在神域的那位大人,平日里喜着白衣,性子冷酷,手段狠戾。他灵力极高强,只需抬手轻轻点一下对方的眉心,便可瞬间取人性命。 没有宾客敢靠近他,只有两位守岛的将军,偶会上前与其低语几句。 息泽静静地望着洛端,又唤来身旁的贴身随从,低声问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新娘子不见了。将军正派了家丁和侍卫出去找了。” “哦?什么时候的事?” “不清楚,听府上的家丁说,昨夜就出去了。因着也不是第一次这般夜不归宿,所以将军一开始也没当回事。”随从恭敬地回话。 息泽沉思一瞬,又问,“给岛上补给的船最近一次什么时候来的?” 随从答,“回大人,应是昨夜。” 息泽的嘴角微微上扬,可惜因面具遮挡着,并没人看见他这个好看的笑容,宠溺中还带着些许的得意。他吩咐道,“你带几个水性好的人,去追昨夜来运送物资的那艘驳船,寻个由头上去搜船。找到人之后,带回神域。” 随从愣了一下,继而领命。 “等一下。”息泽叫住他,又吩咐,“姑娘胆子小,让嬷嬷随你一起去。莫要伤她。” 站一旁的嬷嬷低头对息泽行了一礼,便小跑着随侍从离去。 又过了片刻,洛端疾步而来,低声说道,“岁岁不见了。” 息泽点点头,在洛端耳畔低语两句,只见洛端先是蹙眉不语,后又忿忿地瞪着他。 “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息泽故作无辜地问。 洛端攥着拳,咬牙切齿地问,“你早知道!你为何不告诉我?” “告诉你有何用?难不成你还要把她拘起来?这事本就是我们强人所难。”息泽不在意地说。 “你知道她躲在哪里?” “现在抓回来恐怕也来不及了。”息泽说道,语气中满是遗憾。“现在摆你面前只剩两个选择,要么接受新婚当日新娘逃婚的羞辱,要么….你现在就去与宾客宣布,是我愚弄你,引了这场闹剧。” 洛端惊讶地瞪圆了眼,嘴唇因气愤而微微轻颤着,竟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正在他犹豫不决时,息泽已径自走入人群,朗声道,“近日,我听闻民间婚典甚是热闹有趣,便教洛将军学着民间的样子,办个婚典来给我瞧瞧,逗我开心开心。只是缺了新娘子总觉有些乏味,不知在座哪位女子,今日愿意穿喜服,拜天地,入洞房?” 喧闹声骤停,园中一片死寂。宾客们看着息泽,实在猜不透他的心思,只一动不敢动地站着,默不作声。 “你,愿不愿意?”他的视线扫过宾客,随手指向一女子。 女子连忙摆手,躲到家里的长辈身后。 息泽的手看似漫不经心地又向一旁移去,指向一穿青色衣裳的年轻女子,“不如就你吧!” 那女子吓得脸色煞白,连忙跪地求饶。 息泽的手看似无意地又在人群中扫了一圈,看着人们惊恐的眼神,意兴阑珊。他随手拿起桌上的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缓缓摘下面具,仰头饮尽杯中酒。 人们这才发现,那位常居神域的狠戾冷酷的大人,竟长了一张如此年轻俊美的脸。那张脸上带着轻浮的笑容,只有那双如覆薄冰的眼还提醒着人们他究竟是谁。 息泽放下酒杯,又戴上面具,泰然自若地自人群中走过,翩然离去。 片刻后,人们回过神来,连忙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纷纷入座,举杯推盏。唯有息泽方才用过的那只小酒盏,孤零零地摆放在桌上,周遭无人敢近。 洛端脸色青白,一动不动地伫立在树下。一时间他竟有些分辩不清,息泽到底是为他解困,还是在保护岁岁。 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有一点他可以肯定的是,被息泽这么一闹,以后人们再提起这场宴席,恐怕只会记得神域的那位大人荒诞不经,戏弄属下,拿婚典当儿戏。鲜少会再有人联想到,他洛端大婚当日,新娘落逃。 ========= 甲板上突然变得热闹起来,匆忙的脚步声来来往往,仿佛就在岁岁耳旁,“哒哒哒”地响个不停。 岁岁凝神静听,是男子粗鲁的声音,“我们家大人丢了贵重物品,怀疑有人趁靠岸卸货的时候夹带上船。搜!” 脚步声铿锵有力,迅速地四散开。 岁岁心里掠过一阵慌乱,可转念一想,自己现在男儿身打扮,又抹黑了脸,那些侍卫也未必一眼就能认出她来。 她又摸了摸堆放角落里的黑炭,脏兮兮的手直接就胡乱地往脸上抹,就连裸露在外的脖子手臂都不放过。 直到自己一双纤纤玉手看着满是污渍,就连指甲缝里都是墨黑的木炭粉尘,看起来活脱脱一个在货舱里干粗活的小厮,她这才稍许的安心一些。 脚步声由远及近,货舱的门被重重地推开,两个士兵赫然出现在门口,泛金的阳光里皆是浮尘飞扬。 第11章 追捕 脚步声由远及近,货舱的门被重重地推开,两个侍卫赫然出现在门口,泛金的阳光里皆是浮尘飞扬。 岁岁正盘腿坐在地上,瞪大了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慌乱地看着门口的侍卫。 侍卫不在意地看她一眼,大声盘问,“何人?” 岁岁眼珠子骨碌一转,嘴里发着“呃呃”声,一双手迫切又努力地比划着什么。 两侍卫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是个小哑巴,走吧。” 另一人认同地点点头,黑压压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岁岁的嘴角压不住地弯起,露出一个得意洋洋的笑容,她不禁在心里暗暗夸赞自己机智,既能遮掩容貌,又避免了被人听出女子的声音。 阳光自大开着的门口洒进来,一个佩剑男子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板着脸,神情严肃地盯着岁岁看。 岁岁的笑容顿时凝固,一时不知该收还是该继续。这人看起来不像前面的两个侍卫那么好糊弄,来者不善。是洛端派来抓她的吗?可是平日里也没在府上见过这人。 两人正尴尬又紧张地对视着,一老妇人小跑过来,见了岁岁,不由分说地一掌拍在男子臂膀上,数落道,“你吓到姑娘了!大人怎么交代的你莫不是那么快就忘了吧?!回头人姑娘枕边风一吹,我看你这差也是当到头了。“ “我…”男子一时语塞。 妇人推开他,从门边挤进来,和蔼地笑看着岁岁,“姑娘,大人命我们来接您回去。” 岁岁瞠目地看着她,她也从未在将军府上见过这个嬷嬷。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闪过,他口中的大人…不是洛端。 不行不行,如果不是洛端,能这么兴师动众来抓她的,就只剩息泽了。可是息泽说过,洛端是他最重要的亲人。现在她逃了婚,给了洛端这么大的羞辱,息泽恐怕早已气得要把她碎尸万段了吧。 想着想着,岁岁只觉脖子一紧,仿佛那双无形的大手已然抚上她的脖子。 嬷嬷牵起岁岁黑黝黝的手,安抚道,“我是大人身边的嬷嬷,平日里照顾大人的饮食起居,已在大人身边服侍几百年了。侍卫们粗俗,大人就是怕不小心伤了姑娘,才特意命老奴一起跟来的。” 岁岁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洛端看着和善温润,可骨子里却甚是冷漠,府上的下人整日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要挨板子。若是被他抓回去,怕是没好果子吃。 至于息泽…这人阴晴不定,不可随意揣摩。 不管是谁,抓她回去总没好事。现在派这个嬷嬷来骗她回去,难道是怕她情急之下跳海遁逃不成? 岁岁看看嬷嬷,又看看站一旁脑袋快要顶到货舱货舱顶棚的男子,来得太突兀的善意定藏着真正的恶意。 她默默抽回被嬷嬷握着的手,一把推开嬷嬷,撒腿就往门外跑。 货舱外,刺眼的光线蜂拥进她眼里,此刻她也顾不得那么多,甚至都来不及细想,她身处一艘驳船,还能跑哪里去。 “追!”身后,传来男子冰冷的大喝声。 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侍卫们都往她的方向汇合过来。 此刻岁岁已退至船舷,身后便是茫茫大海。明媚的阳光照拂而下,海天相接处波光粼粼好似洒满星辰,近处雪白的浪花翻涌,拍打着船身,看得她心里一紧。 “拿下!”男子的声音冰冷。 嬷嬷紧随而来,“轻一点,轻一点!” 甲板上,一时之间双方僵持不下。船员们伏在一处,由三个侍卫看管着,胆子稍许大一些的,忍不住悄悄抬头张望。 男子又说,“我等也是奉命行事,姑娘莫要与我们为难。” 眼见着是逃不掉了,岁岁咬咬牙,转身爬上船舷。她上船前曾观察过,这船身外,挂有浮圈,若她动作快一些,趁着纵身跃下时抓住浮圈,即便掉入海中,也能有一线生机。 “回去告诉你们大人,就说我死了。” 说罢,她一脚跨过围栏,另一脚正欲跨出时,只见船下靠着一叶小舟,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小舟上,正仰头看着她。 “跳下来,我会接住你。”息泽笑说。 岁岁正犹豫着,只听嬷嬷趴着围栏朝下大喊,“大人,您怎么也赶过来了?” 真的是息泽派来的人…岁岁非但没有再跨出另一只脚,就连围栏外的一只脚也默默收了回来。 船下又传来息泽的声音,“你今日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吗?” 船上有息泽的侍卫虎视眈眈地盯着她,船下是息泽亲自堵着她,岁岁不得不承认,他说的一点没错,今日她除了束手就擒,没有别的选择了。 船下的声音似有些不耐烦,“岁岁,我耐心有限。” 岁岁抿抿嘴,大声回道,“我…我要坐大船。小舟太晃,晃得我头晕。” “大船只能进东岛的渡口,小舟可以直接去神域。”息泽淡淡地说。 岁岁犹豫着,她觉得息泽给她的选择并不是简单的“坐大船,还是小船”,而是在问她,“嫁给洛端,还是被处死”。 “把她丢下来!”息泽大喝。 先前还犹犹豫豫的侍卫们,领了息泽的命令,立刻向她一拥而上。 “等一下。等一下!”岁岁急得大叫,性命攸关的事,也那么急促,真是蛮不讲理。“我…我自己能下来。” 她再次爬上船舷,跨过围栏,只见息泽伸出双臂,面无表情地望着她。他雪白的袍袖在海风中肆意飞扬,张狂不羁。 岁岁突然想起那个月夜里,邀她深夜泛舟的息泽。他一袭玄色长袍,立于窗下,温和地对她说,“跳下来,我会接住你的。”,她清楚地记得,落入他怀里时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岁岁摇摇头,只想把那个不切实际的旧梦从脑子里扔出去。她纵身一跃,身子轻盈地飞出船舷。 小舟随着浪潮一起一伏,息泽的嘴角上扬,笑看着岁岁向他飞扑而来。 第12章 白泽 岁岁落入他怀中的一瞬,息泽将她轻轻拥住。她脸上刻意用深色的脂粉涂抹过,遮去原本白皙的肤色,又叠盖了深一道浅一道的炭灰,此刻又和着汗水,这时候若与人说这是从街头捡回来的乞儿也不为过。 息泽放岁岁在小舟上站稳,又抬手把她脸上的碎发都拨到脑后,这才捧起她的脸,用自己雪白的袍袖去擦她脸上的炭灰。 “逃婚就逃婚,何苦还要把自己弄这般狼狈。”息泽擦了好一会儿,都没擦干净,忍不住小声嘀咕着。 许是息泽看上去并不像她预想的那般怒意滔天,岁岁的胆子不禁大了些,嬉皮笑脸地调侃道,“你杀人前,还讲究色相?” 息泽抿抿嘴,手上不动声色地加了些许力道,即便是罗纱这样细腻柔软的面料,也经不住拿来往脸上使劲蹭。 岁岁吃痛,连忙抱住他的手,不满地抱怨道,“疼疼疼,要杀就杀,给个痛快,能不能别用私刑。” 息泽顺势拍拍她的脸颊,恶毒地说,“现在杀你?我倒还真嫌沾我一手的灰。” 说罢,他拂了拂袍袖,泰然自若地在小舟中间坐下。 岁岁正想反驳什么,息泽清冷的声音又幽幽传入耳中,“我喜欢白白嫩嫩的,欺负起来比较顺手。” 小舟在他灵力的推动下,正朝着神域破浪而去。此时一阵浪潮正翻涌上来,小舟随着潮汐猛然一晃,岁岁没了支撑,瞬间偃旗息鼓,踉跄着走到息泽身旁,紧挨着他乖乖坐好。似觉得还不够,她又紧紧攥住息泽的衣袍。 息泽低头看着她黑黢黢的手指,又看着自己满是污渍的袍袖,揶揄道,“方才我见你还作势要跳海,怎么这会儿功夫,又那么紧张了?” “那船沿挂有浮圈,我想着跳下来的时候只要顺手抓住浮圈,就不会沉海里去了。”岁岁有些得意地说。 “就你这身手?我若来晚一步,嬷嬷恐怕真的要回来跟我报丧了。” 岁岁用眼角的余光偷瞄他,他虽言语上一直在嘲讽她,面色却是温和,嘴角甚至还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心情愉悦。 错觉!岁岁觉得这一定是自己的错觉。她惹了这档子事,洛端那里肯定都乱成一团了,息泽那么在乎洛端,没有立刻掐断她的脖子已经算是给了她最大的友善,怎么可能还心情愉悦地和她说话。 沉默半晌,她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你会把我送回去继续和洛端成亲吗?” “不会。”岁岁这才松了一口气,息泽又一本正经地补了句,“我会把你带回神域,囚禁到死。” 岁岁瞪大了眼回头看他,想看清楚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息泽眯起眼看着海天相交处,说,“我不是洛端,不会像他那样,轻易就让你逃走。” ========= 小舟快接近神域时,周遭的温度明显冷了许多,就连风吹在身上,都有刺骨的寒意。 岁岁不过是着一件单薄的粗布衣,根本抵不住这寒冷。 息泽握住她的手,灵力缓缓传入她体内,她只觉一股暖流在她身体中游走,暖流走到哪里,就驱散哪里的寒意,直到她全身都觉暖融融的,仿佛被春日的太阳照拂着。 岁岁不由得暗暗感慨,有灵力真好,她年幼时若刻苦修习,如今也不至于落得这番田地。 小舟穿过一片白色的雾团,浓雾后是一片平静的湖泊。 湖泊上雾气缭绕,小舟划过安若明镜的湖面,划过层层涟漪,水声潺潺,在寂静的天地间悠悠荡漾。 湖的两岸是银装素裹的挺拔松柏,如一支支利剑,直指云霄。 “分明那么冷,湖面为何没有结冰?”岁岁好奇地问。 息泽拉过岁岁的手,从湖面轻轻划过。这水是温的! 小舟在一座伸向湖面的木栈道旁停靠,白皑皑的栈道上没有一丝痕迹,应是鲜少有人过往。 息泽揽着岁岁的肩,跃上栈道,向着林子深处走去。岁岁回头望向湖面,只见湖水正缓缓地凝结成冰,氤氲萦绕,小舟已不见踪影。 现在她又知道了一条进入神域的路,知道得越多往往死得越快,这下息泽定是又多了一条杀她的理由。她不禁一声轻叹。 叹气声不大,在这一片寂静中却也让人听得一清二楚。 息泽回头瞥她一眼,面上的表情很是邪恶,他问,“你知道这湖水为什么是热的吗?” 岁岁摇摇头,“不知道。” “因为湖底有个妖怪,她被困在底下出不来,恼羞成怒,喷出的火焰有时候能把湖水煮沸。”息泽一本正经地说,“今天的水温挺适宜的,看来她心情不是太糟。” “真的?” 息泽笑笑,又问,“你知道我们上岸之后,湖水为什么又结冰了吗?” 岁岁又摇头。 “因为湖底有太多的尸体,若我不及时冻结湖面,那些尸体就要浮上来了。” 岁岁的脸色煞白,若不是此刻息泽正紧紧握着她的手,给她传送灵力驱散寒冷,恐怕她此刻早已吓得跌坐在雪地里。 息泽哈哈大笑起来。 “你…你骗我?” “谁让你那么好骗。”息泽笑说。 穿过树林,层层叠叠的宫殿展露在她面前。飞檐斗拱,雕梁画栋,皆被一片茫茫白雪覆盖。 岁岁想起那一晚,她跪在台阶之下,息泽在台阶上睥睨着她,他们之间隔了一天一地的茫茫大雪,她看不真切他的模样,如今回想起来只记得他那双眼,比冰雪还要冷冽。 他们穿过一座座宫殿,绕过长长的回廊,息泽带她来到一间屋子。 岁岁推开门,屋内似是被人精心布置过,素雅整洁,还贴心地用熏炉熏得暖暖的,丝毫感觉不到这冰天雪地的寒意。 “我也不知道女子的房间应该有些什么,你看看若还缺,可以直接让婢子添置。” 她不解地看向息泽,现在她是真的看不透他了!仿佛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早就打算在她逃跑的时候把她抓回来,然后带到神域拘起来,再作处置。 “你怎么知道我会逃婚?” “我不知道!”息泽不在意地说,“我只是赌一把而已。” “赌?赌什么?”岁岁问。 “没什么。”息泽生硬地回答。 岁岁不急着仔细打量屋子内的陈列摆设,反倒一脸期待地问,“我要在这待多久?是不是等洛端气消了,不再追捕我了,我就能离开这里了?” 息泽的眼里不知何时漫上寒意,“你那么想离开吗?” 岁岁用力点点头。 “看我心情吧。”息泽的声音冰冷。 岁岁刚松弛一些的神经又紧绷起来。 本以为他是念在过往那几分交情上,帮她避一避风浪——如果他们之间算是有几分交情的话。 所以她并不把息泽一路上时友善时刻薄的话语放心上,想着他一贯毒舌,不过是闲来没事爱取笑她罢了。可是他现在的行为,和送她回去让她与洛端成亲有什么区别?不过是让她从“被囚在将军府里”变成“被囚在神域”而已。 “对了,既然你要在这待很长一段时间,还有一事你也应该知道。”息泽的声音带着几分清冷。“这里的人都叫我白泽大人,白雪皑皑的白,下回你也不要叫错了。” 白泽? “息泽呢?” 白泽不屑一顾地说,“息泽不过是我随口编的一个名字而已。” 这个人,连名字都是假的。 第13章 病了 整座府邸,亦或说是宫殿,坐落在一处高地。那日许是籍借着息泽的灵力,又或许是息泽带她走了什么密道,总之岁岁并未感觉到他们曾爬坡而上。 松软的雪覆在飞檐上,已积了厚厚一层。粉墙黛瓦,衬着灰蒙蒙的天空,看久了总让人觉得有几分萧瑟。 殿前阶上的积雪每日都会被人清扫后整齐地堆积在两侧,小小的雪做的山丘,岁岁见了总忍不住在上面插上两根枯树枝,仿佛一个高举双手的小矮人。 阶下是一片空地,人们一般都在此处等候通传。再往下,便是一条蜿蜒而下的密密的石阶。 若是穿过重重宫殿,继续往上走,则是一段笔直向上的玉阶。玉阶上覆着厚厚的积雪,好似从未有人经过。玉阶两旁则种满了鲜红的玫瑰花,在白雪的映衬下,红得有些刺目。 岁岁从未踏上过那段玉阶。嬷嬷告诉她,玉阶的尽头是真正的禁区,是神女居住的地方,任何人都不能随意闯入。 她当然记得那个地方,记得那夜,息泽如神只般长身玉立在玉阶之上,眼里皆是嗜血的戾气。 岁岁的屋子在侧殿旁,木质的窗柩上还有精致的雕花。打开窗户,可俯瞰整片苍茫的树林,若是往海天相连处望去,还隐约能看到波光荡漾的大海。 其实,除了矗立在玉阶尽头的那座宫殿,只要岁岁愿意,她可以在任何地方随意地走动,息泽并未让人将她拘在屋子里。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东侧的离岛每月尚且还有运送物资的商船停靠,而这里,除了通往四座离岛的索桥,早已切断了与外界一切的联系,是真正的遗世独立。 她仿佛是从东岛那座牢笼,换到了神域这座更大一些的牢笼。向往自由是人的天性,她只是想要自由,何错之有? 息泽带她回来那日,只是因为她问了一句“何时能离开”,就惹得息泽莫名地拂袖而去……任她在身后一遍遍地唤着 “息泽…息泽…”,毫不动容。 不,没有息泽。 他说他叫白泽。 ======== 天好的时候,岁岁便会坐在殿前的台阶上,呆愣地望向仿佛看不到尽头的石阶,闭目,托腮,沉思。 息泽从前虽爱戏弄她,但她心里从未真正地讨厌他,甚至还一次次地悄悄在心里盼着能见到他。就连那日他追逐商船,把她带回这里,她心里虽有不甘,但也并未真正憎恨过他。 倒是他,成了白泽,脾气见长不少。就算她无意中得罪他,这么多天过去了,这气也该消了吧。 嬷嬷不知何时走到岁岁身后,腕上搭着件白色的狐皮大氅,见她正坐着唉声叹气,忍不住揶揄道。“岁岁姑娘,又一个人在这唉声叹气呢?” “没有。” 岁岁把眼睛闭得更紧,心虚地说,“我在晒太阳!在闭目养神。乐得清闲着呢!” “那是老奴会错姑娘的意了。”嬷嬷笃定地站在岁岁身后,笑着看她。 岁岁犹豫一瞬,回头问道,“白泽大人最近很忙吗?” “老奴怎么会知道呢。”嬷嬷一本正经地说,“我们大人不过是夜里忙着处理公文,白日里与洛将军会了几次面,又与影昭将军议论些琐事罢了。” 嬷嬷压着笑意,说道,“岁岁姑娘若是有什么要紧事,夜里可以直接去书房寻大人…” “我没有。” “没有要紧的事,也可以去。大人夜夜与书墨相伴,老奴看了也觉枯燥无味,哪有红袖添香来得雅趣。” “他不仅拘着我,还乱发脾气,我才不会去给他红袖添香呢。” 嬷嬷看着天色,又道,“太阳快下山了,姑娘切莫着凉。” 她一边说,一边将手上的狐皮大氅披在岁岁肩上,“姑娘若是病了,大人怕是会担心。” 岁岁沉思片刻,突然认真地问,“他会吗?” “会什么?”嬷嬷装傻。 岁岁抿了抿嘴,只觉那几个字怎么都说不出口。嬷嬷是个精明人,有时候恐怕比她自己都看得明白她的心思,她觉得在嬷嬷面前仿佛被看穿了心里的小秘密,不禁有些不好意思。 半晌,岁岁轻哼一声,“他不会。” 嬷嬷随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笑而不语。 ======= 夜里,白泽正倚在书房的榻椅上,专注地翻阅着一册帛书。 嬷嬷领着婢子脚步匆忙地进来。 婢子跪下行礼,恭敬地说道,“大人,岁岁姑娘病了,今日送去的吃食一口都没动。奴婢实在拿不定主意。” “病了?”白泽从帛书中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婢子点点头,“应是病了。平日里岁岁姑娘最不喜待在屋内,隔三差五就会下山去玩。今日却在床榻上躺了一整日,着实反常…” 婢子的话音才刚落下,白泽已将手上的帛书往案几上随意地一扔,起身就往外走。 嬷嬷示意婢子起身,紧随其后。 到了门前,白泽似又想起些什么,驻足而立,似乎在思虑着什么。 “大人,可有什么不妥?”嬷嬷问。 他看看嬷嬷,又看看在一旁低头候命的婢子,“你过来。”他朝婢子招招手,在婢子耳旁低语几句。 婢子点点头,恭敬地退下。 ========= 雪白的身影在长廊上飘然而过,脚步声在夜色中响起,沿着长廊一直蔓延到岁岁的屋子前,短暂的停驻之后,是不疾不徐的三声敲门声。 “谁?”岁岁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懒懒地问。 “是我。”白泽的声音在门口淡淡地响起。“岁岁你睡了吗?” 他的口气那么随意,仿佛他还是那个身份神秘又游手好闲的息泽,动不动就音信杳无,出现的时候又只顾着享受当下,从不屑于解释过往。 岁岁迟疑一瞬,说,“门没锁,你自己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阵寒风灌入,岁岁将被子裹得更紧了。 黑暗中,凭借着脚步声,她大致判断出:白泽顺手又把门关上了,白泽应是走到她床榻旁了,白泽在她床榻旁站了一会儿,白泽在榻沿坐下….岁岁只觉一颗心跳得慌乱,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婢子说你病了,我来瞧瞧。” “风寒而已,你又不是大夫,有什么好瞧的….”似是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岁岁背对着他,含含糊糊地说。 白泽并不恼,他微凉的手轻轻覆上她额头,岁岁还未来得及挣扎,他的手已收了回去。此刻若是在屋子里点了灯,若岁岁能回头看一眼白泽,定然能看到他嘴角勾起的一抹笑意,甚是邪恶。 可惜,屋内一片漆黑,岁岁又始终执拗地背对着白泽。她只能凭声音听到白泽轻声低语,“确实病得不轻,来之前我已让婢子煮了汤药。一会儿把药喝了,也许病就好了。” 岁岁忍不住腹诽,且不论这世上是不是真有那么神奇的汤药,不用通过把脉问诊就能直接给人服用,药到病除。 重要的是,她根本没有病!她只是想试探一番白泽对她到底是什么个态度,既已经把她抓来,又可以对她不闻不问。 “我才不要喝药。”岁岁嘟嚷。 白泽不屑与她斗嘴,点了屋里的灯,借着暖黄昏暗的灯光,神色温和地看着她。 不多时,婢女端着一碗浅褐色的汤药进来。白泽挥挥手,婢子将汤药放在榻旁的矮几上,低头退下。 岁岁把整个头都缩进被子里,闷闷地说,“我要睡了,大人您瞧也瞧了,还是赶紧回吧。” “我自进屋到现在,你就一直躲在被窝里,病得连动都不能动了,我怎么放心就这么回去呢。”白泽一本正经地说着,拿了软枕放在床头,又将她连人带被子一并抱起,倚靠在床头的软枕上。 岁岁惊得低呼,“白泽你干什么?!” 第14章 甜汤 岁岁惊得低呼,“白泽你干什么?!” “扶你起来喝药。” 说着,白泽端过小碗,还不忘贴心地抿了一小口,轻声说道,“不烫,现在喝正好,一会儿该凉了。” 岁岁嫌弃地别过脸去。 白泽耐着性子等了她许久,橙黄色的烛光忽明忽暗地轻轻跃动,映着她精致俏丽的侧脸,般般入画。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的烛光渐渐转暗,湮灭。黑暗中,岁岁只觉有修长的手指捏着她的脸颊,紧接着,柔软的唇覆在她的唇瓣上。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药汁一点点被渡入她口中,一点也不苦,像蜜一样甜,让她忍不住轻轻吮吸…是红豆甜汤。 一口甜汤都悉数滑入喉咙,似还觉得不够,岁岁忍不住把舌尖探入白泽口中。 舌尖相触的瞬间,白泽仿佛触电般,猛地放开岁岁。 岁岁看不清他的神情,在一片漆黑中,除了自己的心跳如擂鼓般剧烈跳动的声音,还有沉重又急促的呼吸声,不是她的。 半晌,白泽的声音暗哑,“烛火灭了,我再去点一个。”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伴着翻箱倒柜的声音,好一会儿之后,伴着烛火,屋子又笼罩在一片黄色的暖光中。 岁岁看着白泽背光而站的挺拔身影,想起黑暗中覆在她唇上的柔软温暖的触感,想起她舌尖探入他口中,又不小心触及他舌尖时那一瞬的酥麻,不禁双颊酡红,再不敢直视他。 “你为何要装病?”白泽依然背对着她,轻声问道。 岁岁抿抿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干脆低头沉默。 “你现在倒真是一点不怕我。”白泽又说,口气中略带了无奈。 “不…不害怕。”岁岁攥着被子,低声说道,“起初,我以为你要杀我,后来发现你不过是把我抓回来囚着。再后来,我发现我可以自由地出入任何地方,你并没有要拘着我的意思。于是就…就不怕了。” “我听婢子和嬷嬷说,你平日里吃的很少,送来的饭菜经常没动几筷就让撤走,为何?” 不知怎的,岁岁又想起先前的那口甜汤,想起他们唇齿相依,那是她从未触碰过的柔嫩触感,脸颊上刚褪去的红晕又染上双颊。 “岁岁?” 迟迟得不到她回应,白泽回头看向她,双目对视的一瞬,只见她整张脸如染朝霞,连耳根都晕染着漫天霞彩般的胭红。 “不合…胃口。”她觉得自己再也无法直面白泽,只要一看见白泽的脸,甚至只要在心里想起这个名字,就会想起他们唇瓣相触的场景。 “你喜欢吃什么?”白泽走近她,若无其事地问。 “虾…蘑菇…都…都行。” 岁岁捂着心口,这个人只是自喉咙沉闷地“嗯”一声,自己的心就跳得又急又重,仿佛要从喉咙口跃出来似的。她觉得她这次恐怕是真的病了。 “你为何要装病?”白泽坐回榻沿,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又问。 岁岁低头思索,努力想要找个听上去合理一些的理由,或者反客为主掌握主动,先质问他一番为何对她不闻不问….可是,她脑海中一片空白,只低声道,“想…想见你。” 声音虽轻若蚊呐,但屋子里太安静了,安静到连人的心跳声都能听见,白泽又怎么可能听不见岁岁说话。他嘴角不由得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眉目浅笑地看着她。 “还要吗?” “什么?” “甜汤。”白泽又端起那碗汤,笑睨着她。 “要…”岁岁说,忽又想起什么似的,急忙接过他手上的小瓷碗,急忙补充,“我可以自己喝。” 白泽倒也不说什么,只静静看着她一口气将一碗甜汤喝个底朝天。 “最近我有些忙。晚饭后的一段时间,你可以来书房找我,我若不在,你就去前殿。无非这两处。”白泽接过空碗,放在榻畔的矮几上,又说,“这几日夜里风雪大,若觉得冷,可以让婢子把屋子熏更暖一些。” 说罢,他拂着袍袖,欲起身离去。“我走了,你早些休息。” 岁岁一阵慌乱,连忙抓住他的手,说道,“我方才,不是故意的。你…你不要放心上。” “什么不是故意的?”白泽故作无辜地看着她。 岁岁窘迫地低着头,实在开不了口。平日里她虽不拘小节,但她终归是女子,这种事让她怎么描述?她若拥有一种能让人忘记过往的灵力,那她一定会在此刻用在白泽身上! 白泽俯身在她耳畔,一本正经地说,“我很喜欢,下次还想要。” 炽热的气息悉数吹进岁岁耳内,一阵酥痒。 岁岁怔怔地看着他,一时竟忘记了呼吸。 白泽看着她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不禁大笑起来,“逗你呢。” 他还是那个样子,说话真真假假,又喜欢戏耍他。岁岁觉得,自己无论怎么用力,也看不透他。 ========== 那夜之后,婢子每日给岁岁备的吃食,常常会有蘑菇或虾。若是遇到她不怎么吃的菜,便很少会再出现在她的吃食里。 嬷嬷说,大人交代了,每日的吃食定要符合姑娘的口味。 嬷嬷还说,大人又交代了,姑娘喜欢红豆甜汤,可时常给姑娘炖一碗。 提到这甜汤,岁岁就觉一阵面红心跳。忍不住埋汰自己,那晚真是太过莽撞了。 白泽隔三差五,会在傍晚时来找岁岁,有时两人一起去林子里猎野兔,有时他就带岁岁去湖边垂钓。两人总免不了斗几句嘴,白泽总是揶揄她,“你这么聒噪,野兔都跑了,连鱼都知道不要来了。” 岁岁说不过他,只能愤愤地说,“大人下次不要带我来就是了!” 但到了下次,白泽还是会带她一同去。 有时岁岁也去书房找他,他就放下手头的事,两人喝点果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会儿天。 那日,岁岁去前殿寻白泽。 听闻守岛将军的交接已经差不多了,他们正在殿内与白泽议事。 她侧耳倾听,听出其中一人声音沙哑,与那晚在山岬附近听到的声音很像,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白泽曾与她说过,那人是南岛的守岛将军影昭,至于另一人….是洛端! 自逃婚之后,她还未见过洛端。 只听闻那日白泽在婚宴上闹了一出,竟想当场从宾客中寻一适龄女子嫁与洛将军。更甚者,鲜少以真容示人的白泽大人,那日却当着众多宾客的面,摘下面具,只为喝一杯薄酒。 岁岁正欲离去,殿门轻轻打开。 影昭与洛端并肩而出。 岁岁虽听过他的声音,却是第一次见影昭,上回白泽用身子挡着不让她见,此刻倒是面对面地正式打了个照面。想不到一个声音沙哑的男子,竟长了张如女子般娇魅的脸,一双狐狸眼明亮清澈,眼尾一颗若隐若现的泪痣,更是平添几分妩媚。岁岁不禁感慨,若是个女子,该是个何等风情万种的美人。 影昭见到岁岁时愣了一下,继而又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歪着头打量她。岁岁不是很喜欢那样审视的目光,仿佛能洞悉人的心思。相比之下,洛端倒是一脸冷漠。 半晌,影昭似乎了然于心,不禁笑道,“原来是你。” 他走到岁岁跟前,翻手变出一朵娇艳欲滴的鲜红色玫瑰,递给岁岁,“亏那日白泽把你藏那么好,原来是个美人。” 岁岁接过玫瑰花,欠欠身子,回道,“将军过奖了,久闻将军大名,今日一见,也是风采斐然。” 洛端走到影昭身侧,嘲讽道,“岁岁姑娘本事大,你可别轻易招惹她。” 第15章 迷幻 岁岁心里想着,终归是她逃婚在先,给人添了麻烦。现在他不过是嘲讽一句,已经算是客气。她有些尴尬地笑笑,对洛端敛衽一礼,“洛将军。” 洛端微蹙着眉,问,“你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对不起。”岁岁一脸诚恳地说 这女子给他留了如此大的耻辱,现今又怎能表现得如此若无其事。洛端的眼里闪过一丝凶狠,他猛然扣住岁岁的手腕,质问道,“轻飘飘的一句对不起,就是你给我的交代吗?” “我不想嫁给你。”岁岁毫不畏惧,眼神坚定地看着他,“本来就是你们逼我的,你还要我给你什么交代?” 洛端沉默一瞬,突兀地问,“你是不是对白泽动了心思?” 渐渐的,岁岁只觉洛端的脸变得模糊而遥远,眼前是白泽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庞,金色的灵力萦绕在他周身,恍若仙人。 她面染红晕,笑嘻嘻地看着他,说,“喜欢…白泽…” 下一刻,岁岁的身子便软软地向后倾倒而去,若不是洛端紧扣着她的手腕拉住她,她恐怕已栽倒在地。 “洛端,放手。” 白泽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岁岁身后。 洛端愤愤地看着岁岁,眼里满是怒气。 “我叫你放手。”白泽冷冷地说,“这场婚典怎么来的你心里应该清楚。” 洛端像是被说中了心思,不甘心地松手,看着白泽一手揽着她,一手虚掩在她的口鼻处,又在她耳畔温和地说,“岁岁,用力呼吸。” 岁岁软绵绵地靠在白泽怀中,脑袋无力地枕在他手臂上,眼神迷离,“喜欢….” 洛端嗤笑,先前白泽告诉他已找回岁岁,并且会暂时安排她住在神域,他以为岁岁最恨被拘禁,会像之前那样闹腾,逃跑,甚至回他身边,与他成亲….终究还是他想错了。 白泽催动灵力,岁岁手中的玫瑰花渐渐化作黑色的尘土随风而逝。狂风骤起,白色的长袍在风中张扬地铺展开,将他俩包裹其中。 金色的灵力如暖阳笼罩在他们周身,渐渐的,灵力散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周遭偶尔拂过一阵阵微风,白泽的袍角随风轻轻摆动。 岁岁一脸茫然地看着白泽。她只记得洛端紧紧扣着她的手腕质问她,“你是不是对白泽动了心思?”,还未来得及回答,转眼白泽已出现在她面前。 白泽笑说,“影昭的迷幻之术最为厉害,这世间不知多少女子吃过他的亏。” “迷幻术?” “玫瑰花。” 岁岁这才想起影昭随手变幻出的那支鲜花,方才还一直拿在手上,眨眼工夫两手都是空空如也。 她又回头看向影昭,他也正冷眼看着她。 “以后不要开这种玩笑。”白泽对影昭说。 “我实在太好奇了。”影昭哈哈大笑,眼里的冷意瞬间消散,“不过也不算一无所获。白泽大人,你也听到了,是不是?” “你有这闲工夫,还是把心思放在神殿吧。”白泽面色阴沉,冷冷地说。 影昭不以为然,一脸看好戏地看着他们,又看向洛端,“难怪新娘子要逃婚,原来存了别的心思。洛将军应要庆幸,不然娶进了门,也是给自己徒增烦恼。” “你们在说什么?”岁岁问。 “莫要理会他。”白泽嗤之以鼻,“他这爱管闲事的毛病该去治治了。” “我不过是爱管闲事,这往后谁的病更重一些还说不定呢。”影昭朝岁岁吹了一记口哨,笑脸盈盈地说。 白泽不搭理他,回身对嬷嬷说,“嬷嬷,你陪岁岁姑娘先回去。我和两位将军还要去一趟神殿。” 嬷嬷扶着岁岁,躬身道,“是,大人您也要注意安全。” ========== “嬷嬷,大人说的神殿,是不是那里?”岁岁指着最高处的那座宫殿,好奇地问。“就是神女居住的地方吗?神女平日里都不出门吗?一个人住着不会觉得无聊吗?你为何要叫大人注意安全?” 嬷嬷捂嘴轻笑,“岁岁姑娘你一下子问那么多问题,你要老奴先回答你哪一个呢?” 岁岁思索一瞬,又问,“嬷嬷你去过神殿吗?” “去过。” 岁岁顿时惊讶得瞪大了眼,原本她以为那是个禁地,除了白泽和几位将军,没有旁人能涉足,原来嬷嬷也去过。那是不是表示…她将来也能去看看? “岁岁姑娘千万不要动心思。”嬷嬷似知道她在想些什么,难得神情严肃地说,“若是被大人知道了,会生气的。” 岁岁乖巧地“哦”了一声。 “大人生气很可怕。”嬷嬷又强调。 “就算不生气,平日里他板着脸看上去就已经很可怕了。”岁岁嘟嚷。 “那只是看着凶,其实大人…很好。” “嬷嬷你还没告诉我呢,神殿里什么样的?神女长什么样?” “嗯….”嬷嬷望着天,岁岁满眼期待的等待着。 半晌,嬷嬷收回视线,说,“时间太久了,老奴忘了,下回姑娘还是直接问大人吧。” 岁岁无奈。这种事怎么会忘记呢,明显是不想告诉她。她望着伫立在半空中的神殿,阳光笼罩下,巍峨庄严,让人不可亲近。 ======== 夜里,下起雪来,到了后半夜,风雪变得更大了。 睡得迷迷糊糊间,岁岁听见屋外的廊上响起凌乱急促的脚步声,似有好几个人在廊上来回地小跑着,还有侍卫的催促声“动作都快点。” 她坐起身又静静听了会儿,凌乱的脚步声依然没有停滞,睡意渐渐退散,她披衣起身。 廊外,小厮,婢子们正疾步而行。她认出站在一旁催促的侍卫正是那日带人艘船的人。 “发生何事了?” “岁岁姑娘,惊扰您休息了。”侍卫抱拳作揖。 岁岁小跑两步到侍卫跟前,问道,“是谁受伤了吗?” “姑娘请回屋休息。”侍卫作了个“请”的动作,显然并不打算与岁岁多说几句。 岁岁看着廊上来往的婢子,她们端着热水从这端赶往另一端,又从另一端捧着染血的袍衫从她面前匆忙掠过。 红黑色的鲜血晕染在白色衣衫上,触目惊心。岁岁心里一惊,“那件袍子是白泽的。是不是他受伤了?” “大人灵力高强,不会受伤。夜里风雪大,姑娘还是早些回屋。” 侍卫说得一板一眼,但也不无道理。 岁岁不禁在心里笑自己思虑不周,这里是神域,若有什么人闯进来,白泽一手就能把人的脖子掐断…她实在想象不到还能有什么人,可以伤到白泽。 可是…那件衣裳明明是白泽的。 她犹豫片刻,提起裙裾快步跟上匆匆而过的婢子。 “岁岁姑娘…岁岁姑娘…”侍卫在身后叫了好几声,岁岁全当没有听见。 绕过长廊,婢子驻足在白泽的寝殿门前。嬷嬷从屋内出来,接过婢子手中的草药,又匆忙回屋。 “嬷嬷…” 门已经合上,嬷嬷并未听到她得叫唤。 婢子们来来往往,只有她独自伫立在一侧,只能愣愣地看着她们,什么忙也帮不上。 许久,周遭渐渐安宁,嬷嬷从屋子里出来,顺手关上门扉,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岁岁,她只着了单衣,披着大氅。雪落在她肩上,刚落下的雪花才将将消融,一片片的雪花又接踵而至,直到在她肩上积了一层薄雪。 “岁岁姑娘在这站了许久?”嬷嬷伸手掸去她身上的积雪。 “你怎么不进来?”嬷嬷说着,拉起她的手又推门而入。“平日里见姑娘挺机灵,今夜怎么这般安分守己?” “嬷嬷你取笑我。” 除了那座神殿,白泽的寝殿她也从未去过。方才见婢子们都是止步于门前,鬼使神差地,她竟也不敢踏足半步。 “嬷嬷,发生什么事了?我见婢子捧着带血污的衣衫,是白泽受伤了吗?” 屋内一片氤氲,隐约可见一偌大的池子,白泽靠坐在池子里,正闭目调息。 嬷嬷似又看出岁岁的疑惑,解释道,“这不是大人的寝殿,是大人专门疗伤的地方。有你在一旁守着也好,老奴就偷个懒了。” 门在岁岁身后无声地合上。 第16章 骗婚 屋内潮湿闷热,还有一股浓浓的草药味。 岁岁褪去大氅,端了圆凳在靠门的地方远远坐着。从她坐的地方,隐约可以看见白泽的背影,黑发如丝缎般披垂在背上,他双臂搭在池边,像是一座雕塑般纹丝不动。 他灵力高强又不讲道理,岁岁实在很难想象究竟还有谁能伤他。 “嬷嬷,我不是让你回去休息吗?” 白泽清冷的声音在屋内响起,许是水汽萦绕,听起来有些空灵。 岁岁本迷迷糊糊地有些瞌睡,听到声响,连忙跑到他身后,两手撑着池边,跪趴在地上焦急地看着他,“你疗伤结束了?伤得重不重?还有哪里疼吗?” “是你啊….” 白泽轻轻一抬手,岁岁只觉手一滑,整个人扑倒在池中。 看她在水中剧烈地扑腾,水花飞溅,白泽轻叹口气,无奈地上前把她从水中捞起。水才半人深,她只要站起…哪怕只是坐起,也丝毫不会被淹到。 岁岁扶着墙狼狈地咳着,鼻子里眼睛里都是水,过了好一会儿缓过神来,才觉墙壁光滑温暖,按上去又像是包着绒布的石头… “你摸够了吗?!”白泽的声音似有些不悦。 她循声看去,才发现白泽赤裸着身子立于水中,自己的手赫然贴在他胸膛上。顺着厚实的胸膛往下,水深不过刚及他的腰间。 “还看?!” 岁岁脸通红,连忙抬手遮住眼睛。 哗啦啦的水声传来,没多时,一切又归于宁静。她忍不住悄悄张开指缝,白泽已靠坐在池边,恢复先前的姿势。 “又看?!” 岁岁连忙合上指缝,辩解道,“我…我平日里不这样。” “不怎样?” “不…不窥探男体。”岁岁站在池中,捂着眼,一时也不知该进该退。 “帮我倒酒。”白泽理所当然地指使她。 她像是做了亏心事,连连应道,一手捂着眼,一手向前摸索着,蹚水而过。当摸到池边的一瞬,她简直如释重负,连滚带爬的爬出池子。 岁岁撩起裙角,把湿掉的裙子拧干。 白泽的声音又响起,“酒在那边。” 顺着白泽指的方向,果然有酒壶和酒杯放着,她又急急忙忙地跑去取酒,“你受伤了还喝酒,伤口不会疼吗?” “会。” 疼还喝酒,真是任性。 “是谁伤了你?”岁岁把酒杯和酒壶放他身旁,在离池子一臂远的地方盘腿而坐。这回她可不敢靠太近,万一又滑下去,呛水的滋味可不好受。 “野兽。”白泽啜了口酒,不在意的说。 岁岁躬身向前,双手撑着膝盖,问,“是为了保护神女吗?她都已经是神女了,还要你保护吗?” 白泽没有回答,只是顺手将手上的酒杯递给她,“桃花酿,不知你喜不喜欢。” 岁岁接过酒杯小抿一口,口感温润,还有浓郁的桃花香气。 “你衣衫湿了,坐那里会着凉,过来。”白泽指指自己身旁。 岁岁把酒杯递还给他,又小心翼翼地步入池中,在另一侧靠着池壁坐下。 白泽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淡淡地说,“以后见了洛端,不用道歉。” “终归是我逃婚,对不起他…” “你没有对不起他。”白泽仰头饮了口酒,顺手将杯子递给岁岁。“当初他来求我,说要娶你为妻。我问他,人家姑娘愿不愿意啊?他告诉我,姑娘与他在府上朝夕相处,自然是有情谊的。” “后来我就去丁香园里看你,我想去看看我未来的弟媳到底是什么性子,能让洛端这般急于求娶,我带了烈酒给你,本想骗你喝醉了好套套你的话,谁知你根本不擅饮酒。”说到这,白泽似想起什么愉快的事,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我想着,你来路不明。许配给洛端也好,一来遂了他的心,二来他也能看着你,别惹出什么事端来。” 岁岁有些不满,“你就想着你弟弟得偿所愿,也没问过我的意愿。” 白泽挑眉看她,“这就生气了?那我接下来的话说出来,你会不会趁我有伤在身,杀了我?” “你都这么说了,可见你说不说,我都该杀了你。” “嗯..”白泽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你说的也是有几分理的。” 岁岁饮了酒,又给白泽倒了一杯。 “洛端怕你不答应,叫我配合他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白泽凑到她面前,幽幽地说道,“偷令牌,擅闯神殿的罪名,都是安排好的。最后一道赐婚的口谕,要么嫁,要么死…” 酒直接被泼到白泽脸上。 让她陷入两难,差点认命般嫁给洛端…竟都是一场戏。岁岁气得一时说不出话,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白泽抹了抹脸上的酒渍,淡淡地说,“一边是我的弟弟,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一边是个来路不明的女子。人总有私心。” “你为何今日要告诉我这些?” “后来在山岬那晚,你告诉我你不想嫁,我见你哭得委屈可怜,突然良心发现,觉得有点愧疚。于是我故意安排商船赶在婚典前来送补给,当时我想,你若敢逃,我定会护你周全。” “你还有良心?”岁岁讥讽,转身欲上岸。 “还算有一些吧。”白泽上前拉住她手臂,说,“你现在走了,就听不到后面的话咯。你不想知道我今日为何要同你说这些了吗?” 岁岁迟疑一瞬,又坐了回去。 “我在这日复一日地沉寂了几百年,仿佛死了一般感觉不到生命的流逝,直到遇见你。”白泽有些疲惫地靠着池壁,仰头看着虚无的水汽,“你不似寻常女子般娇滴滴,你的生命力旺盛得就像石头缝里的野草。虽然有时候有点吵,但在你身边我感觉我又活过来了。” “我若没有逃婚呢?我现在就是你弟媳!” “依你的性子,你一定会的。”白泽顺势拿过她手上的酒杯,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退一步说,你若不逃,我不过是多整理了一间屋子。日子还是维持从前的样子罢了。” 他冷冽的眼里满是悲凉,尽是对命运的无可奈何。岁岁看着他,竟觉心里的气恼已散了一大半,白泽也没说错,一边是弟弟一边是来路不明的陌生女子,换做是自己,也肯定是帮自己的亲人。 “我可没那么好哄。”心里虽已消了一半的气,可嘴上却不饶人。“白泽你记住,这仇我会记你一辈子的!” 白泽轻轻放下酒杯,蹙眉捂着心口,整个人缓缓沉入水中。 第17章 疗伤 白泽轻轻放下酒杯,蹙眉捂着心口,整个人缓缓沉入水中。 “又使苦肉计?”岁岁别过脸故意不看他,“我告诉你,我可没那么好骗。同样的计谋使一次我可能会上当,再使一次,在我这行不通!” 话音落下,迟迟没有得到回应。岁岁起身回望,哗啦啦的水声在潮湿的空气中荡漾开,池子里只余她一人。 “白泽?” 无人应答。 “白泽。” 岁岁的叫唤声在屋子里回荡,依然无人应答,她着急了,脑海里浮现的全是那件染血的白衣。 “白泽!你别吓我!白泽!”她蹲下身子在水里胡乱地摸索,指间空无一物。 她捏着鼻子把头埋进水里去探看,水里灰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可她不死心,一口气憋到快断绝时,她不得不抬头再吸一口气…直到看见有隐约的人影躺在池底。 她憋了一口气,不管不顾地就潜入水中。曾经因溺水而生的惧怕,被骗婚的忿忿不平,此刻一概都抛诸脑后。 岁岁才刚抱住白泽,腰间已被一双强有力的臂膀环住。 白泽揽着她坐起。 岁岁咬牙切齿地瞪着他,又气恼又无奈。 “无赖!骗子!……” 她恨不得把她能想到的所有骂人的词都用上,可是她好像也并不擅长骂人,骂了两句再也想不出第三个词来,一时竟觉有些尴尬。 白泽看着她,不知是眼泪还是池水,她的眼睛湿润而明亮,里面清晰地映着他的面容。他心里掠过一丝异样,头缓缓伏下,微凉的唇轻轻贴上她的眼睛。 纤长的睫毛如受惊的蝴蝶慌乱地颤动着它的翅膀,扑扇在他唇上,他的吻又辗转至她娇俏的鼻尖,最终流连于她柔软的娇唇。 这一回,分明没有甜汤,可岁岁依然觉得是甜的,就像儿时吃到的第一口糖果子。软糯的糖果子贴得唇瓣痒痒的,入口时,又会在唇齿间缓缓滑过,最后落在舌尖,甜蜜的滋味充溢在口中,久久都不会散去。 岁岁嘤咛一声,身子愈发地娇软,本就轻薄的衣衫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勾勒着岁岁的玲珑身段,她的眼神慵懒又迷离,是一种未被雕琢过的娇媚。 白泽的身体有了强烈的渴望,他猛然放开她,声音喑哑,“岁岁,快下来。” 岁岁双颊绯红,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下来。” 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骑跨在白泽腿上,又觉水下有异物,炙热坚挺,正抵着她。 “不许看。” 岁岁连忙起身坐回池边,“我是不是碰到你伤口了?” 白泽的胸膛随着每一次的呼吸,剧烈地起伏着,看起来又疲惫又痛苦。 岁岁偷偷瞄了会儿,低声嘟嚷,“以后受伤还是别喝酒了,伤口会疼。” “早习惯了。”白泽的头靠在池沿,不在意地说。 岁岁脸上的红晕还未散去,只觉一颗心在胸腔里跳得慌乱,无心再与他拌嘴。 他侧头看了岁岁一眼,想起她微红着脸笑盈盈地呢喃“喜欢白泽”时的样子,不禁嘴角微扬。“今夜这些话,我原本一直不敢和你说。但我想着,即便我不说,以后你万一从旁人口中知道,依你的性子,定然会更生气。” “不敢说不也全说了么。” “是影昭帮了我一把……” “影昭将军?” 白泽点点头,笑而不语。 岁岁忍不住腹诽,那个影昭,一看就一脸不正经,鬼点子又多。 “那你怎么给洛将军交代的?” “本就是一场闹剧,他要的也根本不是什么交代,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青衣,但你做不了青衣,所以我们都给不了他想要的。” 岁岁半张脸埋在水中,鼓着腮帮子卟噜卟噜地吐着泡泡,像是再一次无声的抗议。 白泽抬手抚过她的头,笑说,“我以后都不会再骗你了。这里的一切,都会慢慢说给你听。” 岁岁闷哼一声。 白泽也不再说话,又闭目调息。 天色渐渐亮堂,日光透进屋子,屋子里也渐渐变得敞亮。 屋外,响起嬷嬷的声音。 “大人,老奴把您的干净衣裳取来了,是放门口还是….?” “嬷嬷,送进来吧。”白泽的声音如晨曦般清朗。 水汽缭绕,他的眼睛干净明亮,好似盛了最璀璨的星辰。岁岁觉得这双眼定是会摄人心魄,不然她为何总移不开视线,看了还想看。 嬷嬷捧着衣衫,笑盈盈地进屋。 “把眼睛闭起来。”白泽的声音不容置疑。 岁岁连忙抬手捂住眼。 只听水声哗啦啦地作响,随后是带着水渍的脚步声,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 嬷嬷替白泽整理着衣衫,问,“大人的伤可都愈合了?” “嗯,已经没事了。洛将军和影将军如何了?”白泽温和地说。 “听闻洛将军要回主岛的老宅去养伤。影将军昨夜就已经回南岛了。” 白泽点点头,又说,“辛苦嬷嬷给岁岁也拿一套干净衣裳来。” 嬷嬷笑说,“好,老奴一会儿就去。早膳是不是也要备两份?” “嬷嬷思虑周全。” “老奴往日只会坐一旁的椅子上打瞌睡,现在想来甚是惭愧,终究没有岁岁姑娘服侍得这般周全。” 岁岁想到自己正狼狈的泡在池子里,衣衫尽湿,一张脸不禁涨得通红。 白泽回头看了她一眼,宠溺地说,“岁岁脸皮薄,嬷嬷就莫要取笑她了。” ============== 那日之后,影昭每日都会来,就像之前洛端每日都会去神域一样。一早就来,太阳快下山时才走。 他有时直接去神殿,有时会在大殿上和白泽说上几句话。 偶尔岁岁与他打了照面,自上回知道他给的花会有迷幻之术,她再也不敢接他递来的任何东西。 日子分明是一模一样的,可是总觉得有些不一样了,也许是白泽看她的眼神情意渐浓,也许是婢子们不经意间投来的暧昧笑意。 嬷嬷说,“岁岁姑娘莫要在意,她们很快就会回主岛去了。” “回主岛?” “府上的婢子每三十年会更换一批。算算日子,差不多也快到时候了。” “为何要换?当差久的,不是更熟悉一些吗?”岁岁有些不解。 “因为他们都是人族,好不容易多活些年数,总不能都用来为奴为婢吧。” 白泽撑着油伞,拾阶而下,向着她们款款走来。他总是不喜梳发髻,黑发如瀑布般自然披垂在肩上,又在腰际处聚拢,只用一条白绸随意地束着,仿若一个隐世的公子。 岁岁小跑两步迎上去,又回头跟嬷嬷挥手,“嬷嬷,我们晚些时候就回来。” 嬷嬷笑着与她挥手。 她自然而然地挽着白泽的手臂,说道,“今天我想吃螃蟹,海胆,手掌这么大的虾,还要吃海螺,最好再配个菌菇海鲜汤。” 白泽拧着眉看她,“你怎么那么挑食,待会儿有什么吃什么!” “好吧…”岁岁撇撇嘴,眼巴巴地看着他,又问,“那…待会儿能不能有螃蟹?” “能。” 白泽抖落伞面的积雪,收起伞,置于木栈道旁的栏杆处。 湖面积着厚厚一层冰,小舟就停靠在栈道旁,里面竟没有一点积雪。 白泽一跃而下,又扶岁岁上船。待岁岁坐稳后,他掌含灵力,轻轻拂过湖面。 只见金灿灿的波光从他们小舟的四周向周遭蔓延开,直到覆盖整个湖面,金色的光芒渐渐被白色的雾气笼罩,潺潺的流水声传入耳中,偶有消融的积雪掉入湖中的叮咚声,岁岁觉得甚是悦耳,是歌舞坊里再好的琴师姐姐也弹不出的灵动曲子。 白泽在她身旁坐下,小舟被水流推着,缓缓而行。 “嬷嬷说殿内的婢子都要回主岛去了?” “嗯,到时会去主岛招募新的婢子来。” “到时候,你会去吗?” “你想去?”白泽反问。 “想。” 白泽笑笑,“好,我知道了。” 第18章 消除 几日后的夜里,岁岁正打算熄灯,屋外响起敲门声。她一惊,见是嬷嬷,又轻吁了口气。 岁岁轻敲自己的额头,似乎想把刚才那一瞬脑子里掠过的荒唐念头给敲散去,她从前可不是这样的人,不能老想着占白泽的便宜,还要人送上门来的那种。 嬷嬷身后还跟着两个婢子,捧着大大小小垒在一起的三四个匣子进来,婢子把木匣子放在桌上就退了出去。 嬷嬷打开最大的那个匣子,是一袭新衣。金丝绣暗纹的长衫,襟口珠花镶边,外面还有白色轻纱披肩… “那么隆重?” “大人说,去了主岛,定要把姑娘打扮得漂亮一些,莫让人给看低了。”嬷嬷将衣衫挂起,又将小匣子依次摆放在镜前,是一整套的金丝点翠步摇,连同配套的长短簪,共九支,金镶玉的耳坠,还有两个金闪闪的手镯…累累串串,着实耀眼炫目。 岁岁看着陈列在梳妆镜前的珠翠,轻叹一口气,回头问嬷嬷,“你们家大人,是不是第一次去民间?” “老奴在大人身边这么多年,确实未曾见大人去过民间。” 岁岁挨个合上木匣子,只留下一长簪,其余的悉数都递还到嬷嬷手上,说道,“让不让人看低,又不是靠这些,让他都收回去吧。” “是。”嬷嬷也不推脱,收起匣子。 岁岁送嬷嬷到门前,又探头望了眼远处的大殿,隐隐还有光亮,她侧耳倾听,勉强还能听到一些窸窣的人声,“这么晚了,大人还在大殿里与人议事?” “大人今夜要处理一些婢子回去前的善后事宜。”嬷嬷不以为然道,“姑娘早些休息吧,明日就要出发了。” 一旦听到了声响,不去看一眼,她恐怕要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一整夜。都怪耳朵,听觉如此敏锐。 她穿上鞋袜,披了大氅,就往大殿去。 大殿的门关得严实,透过门缝,勉强可以看到殿下满满当当的婢子,她们一个个低着头,双臂自然垂于两侧,木然地站着。 白泽立于阶上,俯视着她们。 侍卫们整齐地列队于殿两旁。 岁岁有些不解,蹙眉细看。 只见白泽手结法印,双唇快速翕动,似乎在念着什么咒语。 殿下的青石板上渐渐显现出一个巨大的法阵,法阵闪着金光,将婢子们笼罩其中。紧接着,一条条金色的丝线自婢子的额间穿梭而过,又汇聚到白泽手中。 随着金线越聚越多,白泽凝神聚力,好似在努力控制这些金线。 他的周身散发出金色的光芒,带起一阵阵掌风,吹得他衣裾飘飘,满头青丝肆意飞扬。 刺眼的光芒闪过,如她小时候见过的新年的烟花般耀眼,只一眨眼的功夫,殿内恢复如常。金色的丝线,法阵都不见了。 婢子们软倒在地。 两旁的侍卫匆匆上前,依次用黑色的布条遮住婢子的眼睛。 白泽面色苍白,一手捂着心口,抬眼望向她。他目光炯炯,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岁岁心里一颤,踉跄着退了好几步。不可能!他怎么可能透过门缝就能看到她。 大殿厚重的门无声地打开,白泽走到岁岁跟前,神色温和地看着她。 他唇色苍白,额头还有细密的汗珠,显然是受了伤的。 “那么晚还不睡?”他一开口,鲜血从嘴角沁出。 此时侍卫正抬着婢子们,从他们身后鱼贯而过。这些婢子,眼睛被蒙着黑布条,面如死灰,一个个也不知要被侍卫们抬去何处。 岁岁有些无措地站着。 白泽不在意地擦去嘴角的血,苦笑道,“你不会以为我把她们都杀了吧?” 岁岁吞了吞口水,视线追随着来来往往的侍卫,一时有些出神。 “我只是消去她们在这里的记忆。”白泽见她不回身,脸上有明显的不悦,冷冷道,“三十年,她们在这里见过太多,也知道的太多。回了主岛,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对她们也是一种负担。”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般狠戾嗜杀之人吗?”白泽讥嘲道。 待岁岁回过神时,白泽已然离去。白衣隐入皑皑雪白间,黑发没入漆黑的夜色,远远看去,有股挥不去的寂寞与萧瑟。 “白泽。”岁岁快步追上前去。 可是白泽并未回身,看似闲适地往前走着,却让人在身后追得辛苦,“白泽。白泽!你站住!” 一直到他寝殿门口,白泽才停下脚步,冷冷地回身看她。 岁岁顺了会儿气,不满地说道,“你受伤了还走那么快?!我唤了你一路,你为何不理我?” 白泽面无表情地睨着她。 “刚才那些侍卫,把人一具具地往外抬,换谁见了都免不了要震惊一下。”岁岁看不出他的喜忧,不满地上前狠狠推了他一下,气鼓鼓地冲他嚷嚷,“狠戾嗜杀?我又不是没被你威胁过,当初你戴个青铜面具,差点要了我半条命,我可有憎恶过你?!你这人,脾气臭,又不讲理,说翻脸就翻脸,我看以后还有哪家姑娘敢喜欢你?!” “有你一个就够了。”白泽淡淡地说。 岁岁生硬地说,“我才不喜欢你。” “是吗?”白泽缓缓抬手,“你知道我真正杀人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吗?” 岁岁连忙用手捂住脖子。 白泽的手经过她的颈脖,却并未停留,又缓缓而上,直到一指抵着她的眉心,他一脸冷漠地说,“我只要轻轻点一下这里,就能瞬间取人性命。” 见到岁岁眼里的惊恐,他屈指在她眉心轻弹一下,满意地笑了。冷峻的脸庞一扫先前的阴霾,如冬雪消融,柔和了许多。 岁岁捂住眉间,鼓着腮帮子不满地看着他。 “早点回去休息吧。” “你的伤,要不要紧?” 白泽扶着门,懒懒地说,“无非痛一痛,没什么大不了的。” 岁岁咬着唇,低头踌躇片刻,终究还是张开双臂轻轻拥住他。 女子软糯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的身子一颤,还未来得及回应,岁岁已提着裙裾跑进夜色中。 第19章 初到 在距离渡口还很远的时候,就能看到渡口忙着装卸货物的劳役,摆摊卖鱼的商贩…熙来攘往人流如梭。 原来这就是主岛,比岁岁从小长大的小镇更繁华热闹,长街两旁商铺林立,喧嚣声从酒肆茶馆中不断地传出。 满满的烟火气,是她记忆中的熙攘人世间。 侍卫驾着马车,从长街上穿梭而过。街上的路人听到侍卫的吆喝声,都纷纷退让至路的两边。 “是神域的马车。”不知谁低呼了一声。 人们闻言,纷纷翘首张望,华贵的马车从他们面前缓缓驶过,车厢边角上刻着神女的徽记,车帘不似寻常帘子那般绣花草或走兽,而是满绣的银丝明纹雪花。 岁岁挑起车帘一角,偷偷向外张望。 “之前就听家中老母提起,说这几日神域要来招募婢子,原来是真的。” “我听说,这次神域那位大人也一起来了。” “是白泽大人吗?他从未离开过神域!可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了吗?” “具体由头我也不清楚哎。” 人们你一言我一句地小声议论着。 岁岁放下车帘,回头瞥向一旁的白泽,他戴着青铜面具,端坐在她身旁,目视前方,不苟言笑。 “你听力很敏锐?”白泽问。 “第一次见面我就和你说过,我有一半妖族的血脉。”岁岁不以为然地说,“我不仅听力敏锐,目力也极好。” 白泽侧头看她,因戴着面具,看不出他的神情,只余那双眼,也不显喜怒。“你的父母是什么妖?” “说了你也不知道,我爹爹厉害着呢。”岁岁得意地扬着头。 “你怎知我不知道?” “这世间那么多妖族,难道你都知道吗?” “是。天下妖族共计一万余种,他们的秉性,弱点,我都知道。”白泽回答得严肃而认真。他指指自己的脑袋,说道,“都在这里。” 岁岁惊讶地看着他,他不像在开玩笑。又许是错觉,她只觉白泽提到妖族时,语气中有淡淡的悲凉。 “大人,我们到了。”嬷嬷隔着车帘,在外低声唤道。 白泽掸掸衣衫,若无其事地起身下马车,又回身把岁岁抱下马车。 侍卫递上册子,“洛将军已将婢子的名单整理妥帖,大人请过目。” 白泽接过册子随手翻阅了几页,就交给嬷嬷。 侍卫又说,“洛将军问,要不要把那些女子都唤来再筛选一番?” “不用了。”白泽边往府里走,边不在意地摆摆手,“又不是选妃,有什么好多看的。” 岁岁随在身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瞬间,随行的十几个侍卫,二十几只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岁岁。 她也知自己失礼了,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紧紧随在白泽身后。 白泽冷冽的视线扫过周遭的侍卫,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握了握岁岁的手。 虽只是短短一瞬,却仿佛在大声地告诉这府里在场的每一个侍卫和婢子,莫要轻慢这位姑娘。 白泽径直往里走去,又问,“洛将军呢?” “将军早上去了市集,说是要买些祭祀用的贡品。刚又差人回来传话,路上有些事耽搁了,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侍卫亦步亦趋,恭恭敬敬地答。 “无碍。我也没什么要紧事找他。”白泽又指指屋外,“待他回来,叫他尽快妥善安排之前的那些婢子。” 岁岁回头望了眼门口站着的一排婢子,有几张脸她在神域见过几次,勉强能认得。她们应该就是昨日被白泽消了记忆的那群婢子。她低声问嬷嬷,“这些婢子,消了记忆,放回来让她们各自归家不就可以了吗?还要如何安排?” 嬷嬷边阅览着名册上的名字和家世背景,边轻声给她解释,“大人仁厚,通常都会选些穷苦人家的女子,家里有了男丁,就会把她们送去做人小妾,或是卖进娼妓馆。她们大多没念过书,也没有什么傍身的技能,往往只能听天由命。但她们到了神域,每个人都会学一门手艺。有了谋生技能,也就不用再依附于人,自立门户。有些胆小怯懦的,大人也会给她们安排一份适当的差事。” 岁岁不由得对白泽投去敬佩的目光。 原本她昨晚还有些同情那些婢子。人族寿命不过百年,她们虽比常人多活三十年,可被消了三十年的记忆,待第二日醒来,自己还停在离家时的那一刻,周遭的人和物却已静静淌过了三十年的岁月,让她们该如何自处。 但现在她觉得,对她们而言,这也未尝不是最好的安排。 “难怪那么多女子想要去神域为婢。”岁岁嘀咕。 嬷嬷合上名册,笑盈盈地说,“今年不同,今年名册上还多了好几个大户人家的小姐。” “大户人家的小姐去做婢子?” “岁岁姑娘还记得洛将军的婚宴吗?当时大人…”嬷嬷做了个摘面具的动作,望着天,惆怅地说,“大人从前树了残忍狠戾的名声在外,又极少以真面目示人。见过大人真容的寥寥无几。但如今不同了,这世间总有觊觎大人美色,又不怕死的女子趋之若鹜。” 岁岁嗤之以鼻。 白泽突然停住步子,回头提醒,“嬷嬷,别忘了,我听力很敏锐。” “老奴多嘴了。”嬷嬷躬身道。 白泽又道,“名册上几位权贵小姐,你让人去打探一下是否有隐秘的苦衷,若只是贪玩,就从名册上划去即可。” 岁岁唏嘘,真是油盐不进。 ============ 从下马车到进屋,再到此刻天色渐黑,白泽就一直在吩咐这吩咐那,几乎没有一刻停歇。 岁岁一直随在他身旁,都觉两腿酸麻,口干舌燥。 终于等到周遭的侍卫婢子都领命退去,他又回身说,“这是洛将军的老宅,我从前也在这生活过一段时间。带你随便走走?” 岁岁拉住他袍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虽然我也很想看看你生活过的地方,可是,我…我腿站麻了,现在走不了。” 白泽一愣,面具后传来轻笑声,“你是要我抱你?” “我没有这个意思!”岁岁的脸颊刹那变得通红,连忙摆手。 可是,白泽完全无视她的辩解,俯身将她拦腰抱起,抱歉地说,“今日是我疏忽了,‘罚’你站了大半日。” “你平日里也是这么忙碌,要处理那么多琐碎的事情?” “嗯…也不是日日如此。” “方才你说,你只是在这生活过一段时间?这里不是你的家吗?”岁岁又问。 白泽目视着前方,闲适地说道,“我曾经受过很重的伤,是被洛端的父母救回来的。他父母去世时,我答应过他们,会视洛端为亲弟弟般,护他一世安稳。” 受了很重的伤,他那么厉害,还有谁能伤他?是之前洛将军府上的婢子提到的食人的妖兽吗?他说得越是平淡,岁岁反而觉得心口越是闷得慌。 “怎么今日那么寡言?”白泽低头看她,眼里含着笑意。 岁岁伸手抚摸他的青铜面具,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戴面具时的样子,如神只般遥远而不可亲近,又如恶魔般杀气腾腾。那时候定是做梦都想不到,竟能与他这般亲近。 那时候…其实也没过去多久,可刚才那一瞬间回想时,竟觉已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这岛上真是有魔咒,连她都觉有些模糊时间了。 “在想什么呢?” 岁岁靠在他肩头,柔声说道,“白泽,不知道怎么了,心里总觉得闷闷的有些难受。我想知道小时候的你是什么样的,你为什么会受伤,你又怎么会被困在这里….反正,在我遇见你之前,所有关于你的一切,都想知道。” “好啊。” 岁岁晃晃脚,他明明只说了两个字,她心里却一下子明恍恍地雀跃起来,“这么爽快就答应了?” “到时你别嫌枯燥烦闷就行。”白泽顿了顿,又说,“不过,我们能不能先去换身衣服,出去吃些东西?我有些饿了。” 岁岁揽着他的肩,笑嘻嘻地说,“好,我想吃…” “不许挑!” 第20章 身世 此时天刚黑,长街两旁的酒楼饭馆正迎来一天中最忙碌的时候,街上人头攒动,格外热闹。 白泽一袭月白锦衣,金丝暗纹镶边,难得他还束了高高的马尾,金镶玉的发冠拢着,看起来倒有几分翩翩公子的模样。 岁岁一身绯色广袖襦裙,如一朵最明媚娇艳的鲜花,在春日里肆无忌惮地盛放着。 他们走进一家灯火通明的酒楼。 “两位客官……是神域来的吧?”小二见到他俩,愣了一瞬,又笑盈盈地将他们引上二楼的雅间,“我们这没有外乡客,两位看着面生。正巧今日又是白泽大人亲临,所以我猜二位应是白泽大人的随从。” 白泽握着岁岁的手,一脸温和地说,“给我们上一些店里特色的小菜,一壶清酒。对了,如果有菌菇汤,也来一份。“ 两三个结伴的女子正从楼上下来,脸颊微微一红,又捂着嘴窃窃私语。 岁岁听见其中一个女子说,“刚才那个男子,生得也甚是俊俏呢。” “和神域的白泽大人相比,如何?” “那自然是白泽大人更俊朗一些的。我有个堂姐,是穆将军夫人的表亲,那日婚典她也去了,说白泽大人摘了青铜面具,一张脸俊美无俦,是她见过的这世间顶顶好看的男子。” “瞧把你迷的,都还没亲眼见过呢。” “反正我马上就能见到了。我已经让我爹把我的名字和身世递到洛将军府上了。” “大人只选穷苦人家的女子,你不怕落选吗?” 女子有些得意地轻笑,又说,“我家门口豆腐摊的王婆,没有子女。我就是以她家子女的名义去的。” 岁岁忍不住停下步子回身望她,说话的女子已渐行渐远,只隐约能看到一个高挑纤瘦的背影。白泽好像什么也没听见,若无其事地看着前方。 小二退下后,岁岁给自己和白泽倒杯茶水,她一饮而尽,白泽却不急切。只见他手指轻叩桌面,杯中的茶水缓缓漂浮到空中,散成无数细小的水珠,水珠萦绕着他们,渐渐散成一缕缕白色的水雾,水雾渐渐在屋内散开,消失不见。 看起来一切妥帖之后,他这才给自己倒了杯水,小抿一口,不以为然地说,“我设了禁制,虽然只来岛上待两三天,但还是低调些莫要节外生枝。” 岁岁又想起刚才楼梯上偶遇的女子,忍不住开口问道,“嬷嬷说你只选穷苦人家的女子为婢,刚才为何不揭穿那个女子……” 白泽不屑地讥嘲道,“你瞧她那样,一看便是自幼被家中父母百般宠溺,任性骄纵惯了。如今这般胡闹,将来自食恶果,希望她莫要后悔。” 话虽冰冷,理却是在的。那女子根本不知,一旦入了神域,再回世间便是三十年以后。届时她父母是否还尚在都不可知。只因贪慕一个自己都没亲眼见过的男子的美色,就舍下疼爱自己的父母,背井离乡,着实不值得。 “你可以把她的名字从名册上划去。她先前说,她是编撰了家门口摆豆腐摊的王婆的家世,名册上都有女子的家世背景,应该很容易就找得到吧?” 白泽抿了口茶,淡淡地说,“我为何要帮她?” 岁岁看着他,他的话冷漠而残忍,瞬时只觉一身冷意。 小二敲门而入,端上一桌形色各异的菜肴,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野菜菌菇汤,以及一盅清酒,两个小酒杯。 白泽给她盛了一碗热汤,突兀地问,“你爹娘是什么妖?先前在马车上,你没有回答我。” 岁岁喝了口汤,暖汤下肚,整个人才觉舒缓一些。 “娘亲交代过,不能告诉别人,不然容易惹祸。” “连我都不能说?”白泽歪着头看她,戏谑道,“你觉得,我若是要杀你,还会管你爹娘是什么妖?” “我告诉你,你能保证不告诉别人,也不杀我?” 白泽简直要翻白眼,恶毒地说,“我真想现在就杀了你。” “我娘亲是神族,爹爹是相柳。你可听说过?” 白泽正在倒酒的手一抖,难得从他的眼里看到一抹惊讶,“九命相柳?” 岁岁点点头,“你真知道这世间所有的妖族?” “我印象里,他还是只小妖呢,白色蛇身,九个脑袋九张人脸。”白泽说着说着,不禁又眯起眼睨着岁岁,“九命是海妖,你是他女儿,你居然怕水?” “知道的人都这么说。”岁岁神色暗淡,不满地嘟囔着,“可是,不通水性又不是我的错。爹爹和娘亲,都能潜到最深的海底去,就连哥哥,一出生就能在水中畅游无阻,家里只有我是个异类。后来,娘亲就给了我一个护身符,说若是不小心落水,关键时刻能护我无虞。“ 说着,岁岁撩起衣袖,露出玉脂般白皙的手臂,在接近手肘内侧的地方,有个月牙形的胎记。她伸手抚过,心随意动,胎记幻化成一个香囊,落在她手上。 “这就是我娘给我绣的护身符。” 白泽从她手中拿过香囊,乍看之下与普通香囊并无二异,甚至上面的绣纹针脚凌乱,还不及挑担的小贩售卖的那种。他又催动灵力仔细一探,瞬时金色的光线银色的光线纵横交错着,在香囊外相互纠缠到一起。他扬起嘴角轻笑,“原来如此。” “不过我觉得也没什么用。不然我遇到风浪也不至于差点淹死,若不是洛将军相救,现在恐怕早死透了。” 他又把香囊放回岁岁手中,关照她,“仔细收好,以后也不要随便拿出来给人看,知道吗?” 岁岁收起香囊,只一眨眼的功夫,又变回那个月牙形的胎记。 “那里面有你爹的灵力护着,大概率应是发丝之类的。”白泽啜了口酒,犹豫一瞬,又说,“当初你遇到风浪,同船的人都死了,你活下来也并非侥幸,是有鱼群托着你的身子,一直让你浮在海面上。之前我一直想不明白你是如何驱策鱼群,还特意带你深夜泛舟,想再试探你一番……原来是相柳护着。” 想到月夜泛舟,看海里的银河,这般风雅之事,竟只是他的试探……岁岁不禁怒火腾腾地往上冒,咬牙切齿地说,“试探,试探!你就整日只想着试探我!” 白泽却是轻笑,凑到岁岁眼前,循循诱导,“你怎么一点都不好奇,我为何会知道你被鱼群托着?” 岁岁瞪着他,“定是洛端告诉你的。” 白泽笑着摇摇头,伸出一指轻点她的眉心,“不对,再想。” 两人实在靠得太近,他说话时炙热的气息混杂着淡淡的酒香,都吹拂在岁岁脸上,让她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去思考,就连心里的怒火不知何时也已淡去。 一瞬后,岁岁问,“当时你也在场?” 白泽似乎很满意,慢慢远离岁岁,“当时我以为你是个妖族,但又看不透你是什么妖。本想把你先囚起来,但是洛端见你长得与青衣有几分相似。说青衣是跳崖坠海,你又是被鱼群托着漂浮在海面上,偏要说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的,是青衣回来了。” “这样你就让他把我带回府里了?” 白泽扶着额,似有万般无奈,“他当时太激动了,嚷嚷得我头疼,我就应他了。” 岁岁心中的怒气刚散,又腾起另一股怒气。 “洛端修的是火灵,他可下不了水。”白泽一手支着头,一手闲适地端着酒杯,笑睨着她,“救命之恩,姑娘打算如何回报?现在你觉得,我是不是更有资格问这句话?” “你还想要回报?你骗了我那么多次,我们就算扯平了。”岁岁昂起头,生硬地说。 白泽捏着她的脸颊把她拉到自己面前,“扯平?你想得美。” 第21章 热闹 岁岁不甘示弱,露出两颗尖锐的獠牙,龇牙咧嘴地瞪着他。可是,此刻她唇边还沾着油渍,看起来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白泽哈哈大笑起来,顺手抹过她的唇畔,温和地问道,“你吃饱了吗?” 她红了脸,如一只虚张声势的小猫,瞬间偃旗息鼓。 “我带你看热闹去。”白泽提着酒壶,拉起她的手就往屋外走。 楼下已是座无虚席,说书先生坐在最靠前的一方戏台子上,从他们这个角度看过去,视野正是最佳。 “想必大家都已有所耳闻,白日里,镇上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今夜,我就来详细说说隔海而望的四座离岛。” 岁岁看了白泽一眼,白泽正懒洋洋地听着台下的说书。 “若是以神域为中心,东岛处在东北方,最为冷清,岛上除了日夜不断的浪涛声几乎听不见别的声音。南岛离我们最远,再神域的最南端,岛上四季如春花开遍野,恍若仙境。西岛…” “先生,给我们说说神域吧。我们想听神域的白泽大人的故事!”座下一女子大声吆喝道。 说书先生停滞一瞬,便真的转了话头,改说神域。 “神域常年积雪,到了夜里时有狂风暴雪,是个极可怕的地方。白泽大人更是凶残狠戾,须臾间便可取人性命,千百年来更是从未离开神域半步。” “我听闻洛将军婚典上,白泽大人摘了面具,饮了酒,笑脸盈盈,待宾客也很是和善。”座下一男子朗声道。 又一男子嘲讽道,“那是笑里藏刀吧。只因他对凡间婚典的一时心血来潮,便让洛将军大张旗鼓办了一场没有新娘的婚典,甚至还想调戏在场女宾,简直荒诞至极。” 座下顿时议论纷纷,各执一词,争来争去,都是些道听途说罢了。 “这说书先生不行。好的说书先生应能引导听客跟着他的故事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失了自己的主心骨。”岁岁评头论足一番后,觉得无趣,转身要回屋。“这就是你叫我看的热闹?” 白泽揪住她的衣领,笑咪咪地说,“再看会儿,还没到最热闹的时候呢。” “想不到你还有这癖好?喜欢听人说你坏话?” “我的名声越荒唐,就越少人敢接近我,接近神域,这不挺好?少了很多糟心事。”白泽不在意地说。 岁岁倚靠着栏杆,鄙夷地看着楼下争论不休的宾客,“你根本不是这样的人,却要在这里被他们这么说,我不爱听。” “也许我比他们说的更不堪呢。” 白泽的眼神晦涩,一时让人难以分辨是认真还是玩笑。 岁岁张口,刚想再说什么,隔了他们一间的雅间,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从屋内走出一个女子。 女子着一身沾了污渍的粗布衣裳,与周遭锦衣华服的公子小姐相比,显得尤为格格不入,一下子就吸引了岁岁的视线。 紧接着,屋内又走出一锦衣公子,是洛端。 岁岁下意识地往白泽身后躲了躲。 “你躲什么?”白泽哭笑不得。 “我怕…”话说了一半,岁岁发现自己一时间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躲什么,也许只是怕又要被洛端当众斥责。 她浅浅的呼吸拂在白泽背上,她只觉他静立不动,背脊直挺,甚至有些僵硬。 “白泽?”她戳戳他的后背。 “躲就躲好,别乱动。”白泽没好气地说。 洛端带着浅浅的笑意,温和地和女子说了句什么,女子点点头,紧随在他身后,沿着长廊,向他们款款而来。 “青衣?”白泽紧紧盯着女子。 青衣?不就是洛将军那未过门的夫人吗?岁岁从白泽身后探出半个头张望。 那女子生得好看,身子又像花骨朵一般娇美,柔弱得仿佛站都站不稳,别说男人,就连她看了,都不忍心大声与她说话。 “你是何人?”白泽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已响起,带着不容人质疑的威严。 女子似受了惊,本就低着的头垂得更低了。 洛端上前半步,躬身行礼,“兄长。” 他又拉着女子的手介绍道,“这是云初姑娘。我今日上街采办,正遇上云儿遭地痞欺负。” 白泽的视线落在他的手上,“云儿?才相识半日功夫,你倒是已经叫得这般亲切了。” 洛端的手宽大厚实,那女子的手看着又如柔荑般娇嫩,放在洛端的掌心中,仿佛稍一用力就会被捏碎。 岁岁低头看看自己的手,隐约觉得指甲缝里是不是还有未洗净的污垢,第一次感到自惭形秽。 “把头抬起来。”白泽命令道。 岁岁一惊,连忙抬头,却发现白泽并不是在跟她说话。 那个被唤作云儿的女子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一双眼湿润润的,写满了惊慌,刚迎上白泽冷冽的目光,又匆忙低头。 那一转眸的柔弱无助,真是让人一眼就生爱怜之心。原来这才是女子该有的妩媚模样,难怪洛将军与她说话时的口气,都要更轻柔一些。 只是这眼神…虽似曾相识,但又更怜惜一些,好像生怕自己一转眼的功夫,这个可人儿就从眼前消失了。 “兄长,云姑娘今日已受过惊吓,莫要再为难。天色不早了,我先送云姑娘回去。” 他握着云姑娘的手,从他们身旁缓缓走过。 白泽的视线紧随在他们身上,直至他们消失在长廊的拐角处。 “你相信这世上有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吗?”白泽回头问岁岁。 “天底下那么大,总会有吧。” “在这里?我不信!”白泽讥嘲。 “这就是你叫我看的热闹?”岁岁跟上他,侧头问道。 “先前我只感觉到洛端和一个女子在屋子里,想拉着你看个热闹,不想竟是个如此诡异之事。” “那女子是妖族吗?” “那女子与青衣长得一模一样,又恰巧被洛端给遇上了,起初我也以为是妖族,可正因为她不是,所以才更可疑。” 岁岁翻了个白眼,宽慰道,“大人,您是不是太紧张了?这般柔弱的女子,能威胁你什么?” 白泽蹙眉沉思。 岁岁无奈,只得也沉默着,跟在他身旁。 快走到府邸门前时,岁岁拉住白泽,好似积聚了许多的勇气,开口问,“你以前….是不是也喜欢青衣?” 白泽还在想着什么事,怔怔地一时没答上来。 “从见到那姑娘第一眼起,你就一直盯着她打量。人家都走老远了,你还在看。你这都琢磨了一路了,还不罢休。你说那女子与青衣长得一模一样,你现在心里是不是也在想着青衣?”她伸出手指用力戳着白泽的心口。 “岁岁,别闹。”白泽顺势握住她的手。 “原本觉得我有几分像,现在更像的女子出现了,还比我娇媚,更让人心生怜惜,你是不是也很心动?”岁岁的眼里起了雾气,心口堵得慌。就连那日洛端紧紧搂住她,在她耳畔低吟着“我夫人穿什么都好看。”时,她觉得都没此刻这般难受。 那时只是被欺骗的生气,此刻却是一种窒息般的闷疼。 白泽不解地看着她,不知她为何哭,又不知她为何生气,一时有些无措。 “我什么性子你是知道的,我是不会做别人替身的!虽然我真的很喜欢你,但你若真心喜欢的人不是我,我就不喜欢你了!” 岁岁越说越生气。 说完,不待白泽回应,转身就跑去拍门。 门才开了一条缝,她便迫不及待地用力推开厚重的木门,跑进府内。 第22章 冷战 淡金色的晨旭铺洒而下。微风拂过,带来空气中淡淡的花香和晨露的潮气,是个难得宁静淡雅的清晨。 院中家丁婢子们虽络绎不绝,却也井然有序、各自忙碌着。 白泽环顾四周,问嬷嬷,“岁岁还没起吗?” “岁岁姑娘一早就出门了。” 白泽抬头看了眼天色,冷哼一声。“出去玩她倒是勤快。” “老奴见岁岁姑娘昨夜是哭着回来的,看起来很是委屈。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白泽不吭声,过了好一会儿,才硬邦邦地说,“没事。” 嬷嬷想笑又不敢笑,只能干咳两声清清嗓,又说,“昨夜,洛将军还带回一个女子,说是..” 话还未说完,已到膳厅。赫然可见洛端与一女子正在用膳,女子小口抿着稀粥,洛端面前的粥还一口未动,倒是一直忙着给女子夹菜。 见白泽过来,洛端放下筷子,作揖行礼,“兄长。” 女子也连忙放下小勺,起身敛衽一礼,“兄长。” 正是昨日在酒楼遇到的女子。 白泽面露不悦地看着她。 洛端连忙起身解释,“昨日原要送云儿回去,走了半道想想觉得不妥,怕再遇歹人找茬。云儿父母早亡,孤身一人甚是可怜…” 白泽抬手阻止他再说下去,只冷冷地看着云初,说道,“兄长?以你的身份,且不说三跪九叩。行跪拜礼,尊称我一声‘白泽大人’我还是受得起的。” 云初闻声,吓得连忙双膝及地,伏身磕头道,“大人息怒。是云初僭越了,不知竟是神域的白泽大人。” 整个镇子都知道神域的白泽亲自来镇上选婢,在将军府落脚,洛将军全权协办。她入了将军府,还在这说她不知…. 白泽瞬时起了杀意,抬手指向云初的眉心。 洛端见状,一下急了。他连忙跪在云初身旁,紧紧抱住白泽的手,他知道,此刻只要白泽意念一动,云初必死无疑。 “白泽!云儿只是个寻常的人族女子!”洛端急了,“即便她存了什么心思,也翻不出什么花样!” “寻常女子?”白泽鄙夷地看着她,讥讽道,“我数百年未入世,现今世道的寻常女子,已经能这般随意跟男子回家了吗?” “兄长何时这般在意女子的品行?何况岁岁不也…”洛端霍然止住,这才懊悔自己情急之下说了不该说的话。 岁岁不也不明不白地跟着白泽,住在神域么?纵使心里不服气,可洛端一时间也不敢再说一个字,眼见着白泽的怒气刚消减分毫,生怕他怒意再起,云初的命可就真保不住了。 半晌,白泽说,“岁岁的事你心里清楚。是想让我在你的云儿面前再说一次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洛端低声道,“兄长,我会看管好云儿,不会让她惹事。” 白泽收回手,盯着云初。 云初好像真的刚与死神擦肩而过,此刻只觉身子发软,贴身的衣衫已被冷汗浸湿。她弯身跪着,额头紧贴着地。 一会儿后,白泽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云初瘫软在地。 洛端连忙扶她坐起,屈膝蹲在她面前关切地说,“吓着你了吧?” 云初迟疑片刻,眼泪分明在眼眶里打转,却还是倔强地摇摇头。 “一会儿我让婢子来替你瞧瞧,膝盖可有伤着。”洛端又抬手把她脸上的乱发拨到耳后,温和地说,“我兄长脾气是急躁了些,但他人不坏。你若畏惧他,以后避着他一些就是。我会护着你的。” 云初乖巧地点点头。 ====== 岁岁心里不知咒骂了白泽多少遍,仍觉不解气。她想着,上街去逛逛,也许能暂时不用想起那个讨厌的人。反正,总比待在府上,与他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好。 可是,当岁岁穿街走巷,像当地人一样赶早市,逛小摊,与人议价,坐在路边油腻腻的矮几上吃小食,混迹在一群糙汉子与布衣女子间坐在小酒馆门口喝酒磕瓜子时,她才真正意识到白泽对这个小镇的影响。 街头巷尾,无不在讨论着神域的白泽大人亲自入世选婢的事。 他在那些百姓口中,如神只般神圣不可侵犯,是信仰般的存在。更甚者,有些百姓会在家门口悬挂他的画像来降妖辟邪。当然,就是他那张戴着青铜面具的形象,似乎不见真容,更显他不可一世的威严。 街头包子铺的大娘跟她说,“你看刚走进对面织坊的那位小娘子,就是刚从神域回来的张大叔家的闺女。当年她家里穷得叮当响,连给亲爹下葬的钱都没有,本是要卖身葬父的,幸赶上神域选婢。” 大娘说了一半,似想起什么,上下打量她一番,好奇地问,“姑娘,你也是神域来的?” 岁岁不想大娘把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引人注目,只随意应付两句,又故作好奇问,“大娘怎对那位小娘子印象如此之深?莫不会认错人了吧?” “怎么会呢。她走那年,我也才刚及笄,嫁了人。如今三十年过去了,我已年近半百,而她还是少女的模样。”大娘很是唏嘘,“世间竟真有这般神奇的地方,能让人容颜常驻。” 岁岁站在门口朝里张望,织坊的织女们正在忙碌,木质的杆子撑着各色精美的布匹晾晒在院中。大堂正中,挂着一幅画像。 画像中的女子梳着半垂的发髻,正坐着织布。岁岁觉得很是眼熟,又想不起究竟在哪见过,不禁拧着眉回想。 “姑娘若有兴趣,可进来随意看看。” 不知何时,一位身着纱衣,梳着高高的发髻的女子站在她面前。女子说不上有多漂亮,只能说眉目清秀,却给人一种干净历练,做事绝不会拖泥带水的感觉。 岁岁欠欠身子,说道,“我无意冒犯。只是见你们坊中挂的那副画像,甚是眼熟。” 女子笑说,“那是缬祖娘娘的画像。娘娘是我们心中的桑蚕神女,但凡是织坊,制衣铺子,都会挂娘娘的画像。” “难怪…有些眼熟。”岁岁有些不好意思。她一时也想不起究竟在哪见过,也许真如面前这位女子所说,是在什么铺子里见过。 “姑娘是神域来的?” 岁岁有些无奈地笑道,“这句话我今日大概已听了有至少十遍。几乎每个和我说话的人都会这么问。” “因为我们这里没有外乡人。姑娘看着眼生,这两日又正好是神域的白泽大人来了镇上,自然就能联想到一处去。”女子也跟着笑起来,“姑娘是白泽大人的…?” 白泽。白泽。又是白泽。 岁岁叹气,这和待在府里有什么差别,待在府里是眼睛遭罪,出了府是耳朵受罪。 “仆人!”岁岁说。 “姑娘真是有趣。”女子捂嘴轻笑,“我与姑娘投缘,不如进来坐坐,喝一杯薄茶?” 岁岁正踌躇着,女子又说,“姑娘放心,这镇上的百姓视白泽大人如神只,自是不敢伤害神域的人。我叫蓁蓁,是这家织坊的掌事,东家平日里不在镇上。” “好吧,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岁岁也不再推诿,笑说,“蓁蓁姑娘可唤我岁岁。” “岁岁?是个有趣的名字。”蓁蓁亲热地挽着岁岁的胳膊,引她往内堂去。 蓁蓁泡了香气四溢的桂花茶,又拿出精致的糕点招呼她。 岁岁很喜欢其中一款绿豆糕,软糯,又不是那么甜腻。不知不觉吃了好几块,蓁蓁见了,笑说,“岁岁姑娘若是喜欢,待会儿我包一些给姑娘带回去。” 岁岁连忙摆手,面露羞涩,“不行不行,你请我吃茶,我已十分惭愧。怎能再拿你的东西呢?” “白泽大人这次差人送来的几位女子,手艺都十分了得,做事也很利索。这些糕点,是我的一片心意,要劳烦岁岁姑娘替我带给白泽大人。”蓁蓁朝岁岁眨眨眼,又说,“到时若不合大人的口味,又赏给了姑娘,便是大人的事。反正,我的心意是带到了。” 岁岁觉得人家话已说到这份上,再推脱难免显得有些矫揉造作了,也就爽快的应下。 第23章 求和 蓁蓁抿了口茶,又说,“我们东家是个很随性的人,不仅是这间织坊,长街头上的酒楼,长街尾的珠宝铺子,狗尾巷的茶馆,零零落落十几家铺子,都是他的产业。换作平日,我可能正忙着在到处收账。可见我们也算是有缘,岁岁姑娘今日恰巧经过织坊,我又恰巧在织坊盘帐。” 岁岁听了不免有些羡慕,像蓁蓁这样的女子,不知多年前是否也是某个穷苦女子,经三十年的蜕变,才能像这般干练独立,不依附于人。如今凭一人之力就能管理那么多铺子还游刃有余,将来自己也想成为这样的女子。 不过,若细看,若作为一个人族,这位蓁蓁姑娘又有些过于年轻。也许是个妖族?或像她一样,是个灵力低微的半妖? “你们东家倒是任性,只顾自己逍遥,那么多铺子自己却不闻不问。” “可不是呢。”蓁蓁惆怅地说,“连账簿都从不过目,什么都往我这一丢。” 岁岁想了想,又说,“不过,这说明东家信得过蓁蓁姑娘,把你当自己人。” “别,我可不想被他当自己人。他整日窝在家中不不知在琢磨着什么,平日里又不拘言笑,一副对万千红尘毫无兴致的样子。”蓁蓁一脸不屑。 岁岁听着,脑海中竟浮现出白泽的脸,他不笑的时候也是这般,神情冷漠,寡淡得很。 蓁蓁顿了顿,又神秘兮兮地凑到岁岁耳畔,说,“不过我近来听闻,东家身边有女子了。” “男婚女嫁,这不是很寻常吗?” “不寻常!稀罕事!听得我甚是好奇,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究竟是哪家姑娘,终于入了他的眼。又想看看,究竟又是哪家姑娘,鬼迷了心窍,能看上他。” 岁岁笑嗔道,“哪有你这么说自己东家的。我都要忍不住好奇了,你们东家到底是个怎样的男子,在你心里竟那么不入女子的眼。” 蓁蓁不屑地撇撇嘴,一字一顿的说,“无趣得很,不提也罢。” 岁岁哈哈大笑。一番闲聊,似乎心里的郁闷也淡了些许,认真说道,“本来今日出门时心里还有些烦闷,和蓁蓁姑娘聊了几句,此刻心里倒是舒坦许多。” 蓁蓁含笑看了岁岁一眼,起身去取来糕点,拿油纸包好,又对岁岁说,“先前进来的时候,我看姑娘身后还有暗卫跟着。我把姑娘拐进来闲聊那么久,再不放人,怕门口的暗卫要冲进来了。” 岁岁惊讶地往门外张望,巷子的转角处,虽不见人,却可见地上两黑色人影子。定是嬷嬷不放心她,派人悄悄在暗中护着她。 蓁蓁将糕点递给岁岁,挽着她的胳膊送她出门,“辛苦岁岁姑娘帮我转达心意。我们有缘再见。” “有缘再见。”岁岁接过糕点,笑嘻嘻地行礼,转身离去。 岁岁沿着长街又走了一段,提着糕点,又不能吃,顿觉有些索然,转身就拐进长街尽头的酒楼。 选了能正对着戏台的位子,又点了壶酒。 三杯酒下肚,她有些犹豫要不要把糕点拆开吃了,若吃了,又拿什么回去转达蓁蓁姑娘的心意。若不吃,白泽也未必领情,说不定心里还在想着云初姑娘青衣姑娘呢。 她正愁着,只觉案旁有男子坐下。 “走开,我不喜与人同案共箸。”岁岁头也不回,语气中有被打扰的不悦。 对方并不说话,只盯着她。 岁岁憋着一口怨气,正欲开口斥责,却发现那个男子竟是白泽。 他一身寻常公子的装扮,玉冠拢发,此刻正含笑看着她。 她心里分明有一丝喜悦,面上却装得毫不在意,又转过头去看人唱戏。 “打开看看。”白泽将一包油纸包裹的吃食放到案上。 岁岁扫了一眼,啜着酒,冷冷地说,“没兴趣,我在看戏。” 白泽无奈,只得自己打开油纸,瞬时香气四溢,是带着酒香的烤虾。 岁岁记得娘亲最擅做烤虾,虾必须是刚捞上来的,一只只活蹦乱跳才好,用烈酒浸泡半日,再放到烧得发红的石板上炙烤。这样烤出的虾,外脆里嫩,高温又能瞬时把烈酒挥发,只留下酒的香气。 “不趁热吃?”白泽问。 她吞吞口水,伸手拿过一只虾,慢条斯理地吃起来,还不忘在心里宽慰自己,生气归生气,气的是白泽,倒也不必连同烤虾一起置气。 “喜欢吗?” 岁岁不吭声,吃完虾,抹抹手,又生硬地说,“我钱花完了。” 白泽取出一枚金贝放到桌上,“够吗?” 她瞥了一眼,一枚金贝!他居然问她够不够?她今天凭借着三五颗碎银子,都能从街头买到街尾,怎么可能不够?! 这根本不是一件“钱花完”的事情。她现在怀疑白泽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故意装糊涂,更或者,他心里根本就不在意她。 岁岁气恼地说,“不够。” 白泽又取出两枚金贝,放到案上。“够了吗?” “不够。” 白泽看了她一眼,干脆将整个钱袋都倾倒而出,几十枚金贝七零八落地散落在案上,地上,顿时引得周遭人的侧目。 他若无其事地问,“现在够了吗?” “不够!”岁岁咬牙切齿地回道,又重重地将酒杯搁在案上,起身就要离去。 白泽敛了笑意,抓住她手臂,低声说道,“跟我回去,我有话同你说。” 她看着他,眼睛清澈,一脸诚恳。相较之下,自己反而像个无理取闹的人。 不知座下什么人,大喊一声,“白泽大人!是白泽大人!” 瞬间整个酒楼的宾客都齐刷刷地看向他们。岁岁一着急,连忙用手捂住白泽的脸。“不…不是。你认错人了。” 可是人们已纷纷下跪,齐刷刷地叩拜行礼。 岁岁哪里见过这等阵仗,有些不知所措地站着。 白泽倒是冷脸端坐在椅榻上,正坦然接受着他们的跪拜。 半晌,他漠然地起身,拉着岁岁离去。 岁岁跟在他身后,低声道,“我不知道你会被人认出来。” 白泽不说话,只是拉着她快步走着。 “白泽大人!白泽大人!”店小二在身后急追。 白泽停下步子,回身看他。只见他将一鼓鼓的钱袋子双手奉上,恭敬地说,“大人,这是您刚才落在案上的钱币。” “赠给你们了。”白泽说罢,转身就要离去。 小二望着那袋钱币,惊讶地瞪大了眼。 岁岁却突然拉住他,低声道,“我的糕点忘在案上了。” 白泽又对小二说,“麻烦你帮我们把案上的糕点取来。” 小二应声而去。 不多时,小二又匆忙跑回来,双手奉上一个油纸袋子。 白泽接过糕点,转身离去。 他的容貌果真如之前店里的宾客说的那般俊美,眼神如覆薄冰,说话时口气虽温和,却又让人不容置疑的威严。小二怔怔地看着白泽的背影,心中一时难以言喻。 一直走到无人的暗巷,白泽才放开岁岁的手,问道,“你闹什么脾气?” 岁岁咬着唇不说话。 第24章 喜欢 白泽蹙着眉,一本正经地问道,“你是不是对洛端还有情意,见他身旁有了女子,所以心里不舒坦?” 岁岁气得想翻白眼,恶狠狠地说,“白泽,你是我所有遇见过的人里,最笨的那一个!” 白泽倒也不恼,耐着性子又问,“你昨夜说的那些话,什么原本觉得你有几分像,现在更像的女子出现了,还说你没她娇媚,没她惹人心生怜惜….这些话,难道不是气糊涂了,本该要对洛端说的?” “不是!” 豆大的泪珠瞬间就落下来,是被气的。岁岁抬手抹抹眼泪,气冲冲地扭头就走。 白泽跟在她身后,“那你在气什么?” “你从前是不是也喜欢青衣?” “不喜欢。” “你骗人!” 白泽拉住她,“我同你说过的,我不喜欢那些娇滴滴的女子。”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你这样的。” 岁岁又气又恼,用力推开他,“白泽,你又戏耍我!” 白泽顺势拉住她的手,不让她走,“你怎知我此刻说的不是真心话?” 岁岁呆愣住,睁大了眼看着白泽,似乎想分辨出他此刻说的是真是假。 白泽笑如春风地看着她。 “可是….”岁岁似想到了什么,又觉气恼,“你昨日见了云姑娘,分明一直盯着人家看,人都走远了还舍不得挪开视线,还唤她青衣。” 白泽淡笑着解释,“我看她,只是因为她真的和青衣长得一模一样,让我很是诧异。你也知道,这里就那么大点地方,来来往往就这么些人,却能出现两个长得如此相似之人,这事不寻常。” 听起来倒是有那么几分道理,岁岁的怒气渐渐消散,忽而又问,“你从前,可有心悦过和我相似的女子?” “没有。” 岁岁压着嘴角的笑意,“那你从前,可有心悦过别的女子?” “没有!”白泽无奈道。 笑意渐渐从岁岁的嘴角蔓延,直到再也压不住。岁岁第一次知道,原来语言也能让人如同吃了蜜糖般,连心坎里都是甜的。 她不想让他看出异样,只得别过脸去,又小声地说,“我想再听你说一次刚才的那句话。” 白泽看着她,问,“哪句?” 岁岁跺了一下脚,又羞又恼,“不说拉倒!” “我从没喜欢过青衣,更不喜欢云初。”白泽淡淡地说着,又拉住她的手,在她耳畔一字一顿道,“我只喜欢岁岁。”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温热的气息刚吹拂入耳,岁岁的耳朵又红又烫,红晕沾染到她的面颊,娇俏的脸庞不知不觉间也平添几分妩媚。 “现在可以跟我回家了吗?” 岁岁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只点点头,紧跟在他身后。 白泽又拉她到身旁,两人并肩而行。 “在酒楼里,你被那么多人见了真容,可会有什么麻烦?” “从我在洛端的婚典上摘面具的那一刻起,就无可避免地迟早会有今日这一出。”白泽轻叹一口气,“也罢,我也总不能戴一辈子的面具。” “你从前为何要戴面具?”岁岁侧头看他。 “面具可以帮我挡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他面色温和,带着淡淡笑意,“现在给我说说,你这一整天可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事?” “你不都已经知道了么?那两个暗卫没给你汇报?” “我没有派暗卫跟着你…”他迟疑一瞬,低声抱怨道,“嬷嬷现在当真是偏心,整日只知道担心你。” 岁岁拿手指戳戳他的心口,笑吟吟地问,“你会担心我吗?” “大晚上的我还要来街上找人,你以为…” 岁岁打断他的话,严肃道,“好好说话,你会担心我吗?” “会。” ========== 夜里,岁岁熄灯躺下,可脑海里浮现的,耳朵旁响起的,全是白泽的话。 白泽说,“我只喜欢岁岁。” 短短六个字,让她想起时就面红耳赤,让她心里先前的酸涩苦闷悉数都消散殆尽,让她觉得就连之前流的眼泪都是甜的。 “岁岁。”敲门声响起,白泽熟悉的声音在黑夜中更显几分清冷。 “什…什么事?”岁岁心虚地问。“我睡了。有什么事大人明日再说吧。” 屋外沉默一瞬,白泽声音又响起,“你的糕点忘拿了。“ 岁岁惊坐起,一骨碌跳下榻就去开门。那可是她拎了一下午都没舍得吃一口的点心! 白泽将手上的糕点递给她,笑问,“没有它,我是不是就敲不开这扇门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接过点心就要关门,“谢谢大人。大人早些休息。” 可是,门扉被一只大手抵住,白泽正一脸为难地看着她。 “嬷嬷…把我屋子的门锁了。” 岁岁惊讶地瞪大了眼。 “她见我那么晚出门,可能以为我今晚不会回来了。“说着,他自然而然地就走进屋子。 “我去找嬷嬷帮你开门。”岁岁刚走两步,转念一想又走了回来,“嬷嬷年迈,那么晚了她会不会已经休息了?” 白泽端坐在床榻边,看似认真地思索片刻后,说,“嗯,太晚了。” 岁岁无奈地叹口气,合上门。又从柜子里抱出一床被褥,铺在床榻前的空地上。 “岁岁,地上凉…” “没事的,我帮你铺了两床被子在地上,应该不会冷了。”岁岁边忙着整理被褥,边贴心地说。“今晚就委屈大人在这将就一下,明日我会和嬷嬷说,让她留一把钥匙给我,以免以后再出类似的状况。” 白泽盯着她看,面色愈发阴沉。 沉默片刻,他拉着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人都拉入怀中。 岁岁只觉心中一阵慌乱,白泽的声音夹杂着低沉粗厚的呼吸声,在她耳畔低声质问,“为何我不能睡床榻?” 她还未来得及回答,已被他按到唇边。他的吻如火一般炙热,如浪涛般蛮横不讲理,在她唇齿间掠过。舌尖所过之处,皆如被熨烫过,让她毫无招架之力,只能温驯地配合着他。 如果前两次的吻像品尝一口蜜糖,轻轻柔柔地掠过唇边,又在舌尖缓缓滑过。所到之处,皆是甜意。 那么这一个吻,更像是一个男子发自本能的索取,他把他的爱慕都通过舌尖倾诉给她,又在她唇齿间一遍遍地质问,“那你呢?” 岁岁渐渐有些无力招架,整个身子都瘫软在他怀中,两颗心紧紧贴着,在慌乱又笨拙地互诉衷肠。 白泽吻了很久,才眷恋不舍地离开她娇软的樱唇,双手却不曾松开分毫,依然紧紧揽着她的腰。 岁岁羞怯地半垂着眼帘,不敢看他。 “你还怕我吗?” 岁岁用力摇摇头。 “幸好你没有嫁给别人。”他喃喃道,满是怜惜的亲吻印在她的额间。 岁岁娇羞地躲到他怀里,狡黠地问,“你屋子的门,真锁了?” “真锁了。” 第25章 同眠 这一觉岁岁睡得并不安稳。 上半夜,晚风吹来,花香阵阵。 可到了下半夜,风止了,屋子里甚是闷热,自己仿佛贴着一个大熏炉。熏炉热呼呼的,烘得她背上都是密密的细汗。 她睁开眼,赫然看到白泽的脸庞近在咫尺。他双目自然闭合,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射出一排淡淡的阴影,整张脸安静而柔和,不似醒着时那般冷冽。 她又蹑手蹑脚地掀开被子,白泽整只手臂都重重地搭在她腰间,她刚想说什么,发现自己也不是善茬,正枕着人家的手臂,一手轻轻贴着人家胸口。 岁岁吞了吞口水,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可就在她想把他搭在腰间的手挪开时,白泽似有些惊醒,自然而然地又将她揽入怀中,下颔轻抵着她的头。 她面红心跳,一时间睡意全无。 直到外面的天色渐渐亮起,嬷嬷轻叩门扉。 “岁岁姑娘,你起了吗?” 岁岁如获重生,猛然坐起,跨过白泽的身子,跳下榻。 “嬷嬷,我起了。” “老奴进来给姑娘洗梳。” “等一下!”岁岁急得大叫,跌跌撞撞地跑到门口。 门只开了掌宽的一条缝,岁岁的半张脸透过那条门缝,对嬷嬷挤出一抹笑意,“嬷嬷,我…我还想再睡会儿…” “天都亮了,别睡了。”白泽懒散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随着话音落下,一件宽大的外袍,连同一个温热的怀抱,将她包裹其中。 紧接着,门大开。 门外,是嬷嬷端着热水,错愕的脸。 门内,是脸颊酡红一脸慌张的岁岁,以及慵懒地站在她身后,泰然自若的白泽。 四目相对,一瞬的沉默后,岁岁连忙开口解释,“白泽睡地上的!” 她太紧张了,连声音都大了许多。 嬷嬷一愣,小心翼翼地问,“老奴…晚些时候再来?” “进来吧。”白泽淡淡地说。 地上是铺垫整齐的被褥。床榻上,虽是两床被褥,可其中一床已被推挤到榻角,另一床则凌乱地铺展在榻上。 白泽坐回榻沿,若无其事地问岁岁,“面条和烧饼,早膳想吃什么?” 岁岁涨红着脸,一时失语。现在是讨论面条和烧饼的时候吗? “嬷嬷是自己人,早晚会知道,岁岁莫要害怕。”白泽拉她坐到身旁,安抚道。 明明什么都没发生,可是他的话反倒更让人浮想联翩。岁岁用手掩着脸,试图掩住羞意。 白泽看着她,又说,“嬷嬷,面条和烧饼都备一些吧。” “好,老奴这就是安排。大人今日要出府吗?”嬷嬷已恢复往日的从容。 白泽点点头,“嗯,要去见一下叶将军,岁岁同我一起去。” “是,老奴稍后让人备马车。” 嬷嬷应道,又说,“云初姑娘的事已经让句侍卫去查了,这两日应该就能有消息。” “句侍卫?”岁岁从指缝中看他。 “句辰,就是那日带人来商船上找你的那位。”白泽笑着拉下她的手,“他是侍卫首领,以后你若有什么事,也可向他寻求帮助。” 嬷嬷又问,“婢子的最后一批名单也已经递呈上来了,大人是否要过目?” “不用了,嬷嬷做事我放心。”白泽笑笑,忽又想起什么,吩咐道,“对了,嬷嬷留意一下名单中是否有一位家中卖豆腐的姑娘,母姓王。若只有一位,直接将她的名字划去。若不止一位,先安排他们到府上,让岁岁定夺。” 岁岁默默看向白泽,他有时高高在上,仿若远离尘世,让人不可亲近亵渎。有时又温润谦和,好像只是一位谦谦公子,处处替人考量,见微识远。就如这桩事,她记得当时白泽一脸傲慢地俯视着那女子命运的样子,但真到了眼前,终究还是个嘴硬心软的人。 白泽又与嬷嬷交代了一些事,嬷嬷一一应下,行礼退去。 岁岁渐渐明白,白泽为何说嬷嬷是自己人。嬷嬷并不仅仅照顾他的日常起居,还负责传达他大大小小的指令。就连他受伤的时候,别的婢子都是止步于门前,只有嬷嬷是可以在屋内贴身照看的,可见他是极信任这位嬷嬷的。 难怪嬷嬷可以在不知会白泽的情况下就调动侍卫暗中保护她,也难怪嬷嬷…还能去那座神殿。 白泽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想什么呢?换衣服,用完早膳后跟我去见个人。” “叶将军吗?他是什么人?你为何要带我去见他?” “他是西岛的将军…”白泽说了一半,好似想到什么有趣的事,莞尔一笑,又指指案几上的空油纸袋,揶揄她,“连人家是谁都不知道,就敢吃人家的东西?吃不完还要带回来?” “这是蓁蓁姑娘的一片心意,托我带回来给你的。”岁岁一本正经地辩解。 “她的心意我倒是一口没吃到。” “我昨晚问过你,你说你不喜吃甜食。” 白泽凑到她面前,抬起她的脸。他靠得太近,岁岁只觉两人鼻息可闻,紧张得一颗心又砰砰砰地快跳起来。 谁知他只是缓缓伏下头,在她耳旁轻声说,“现在喜欢了。” ========== 膳堂内,案上已摆上清粥小菜,一旁的牛肉汤面和刚烤好的烧饼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却飘香四溢,让人闻了也是垂涎欲滴。 云初柔声细语地问洛端,“这是…?” 嬷嬷站在一旁笑吟吟地答,“这是大人命厨房特地为岁岁姑娘准备的。一日三餐,若是有不合岁岁姑娘胃口的,大人都会让厨房额外为岁岁姑娘做一份。” 云初不做声,低眉顺眼地在案旁坐着。她实在无法想象,昨日那个居高临下抬手就要置她于死地的人,还有这般细心体贴的一面。 洛端轻握云初的手,她的手总是凉凉的,纤细小巧,和青衣的手一样,让他捧在手中都不敢用力,生怕一不小心就伤了她。倘若青衣还活着,如今他们也该是一对神仙眷侣。 不一会儿,白泽和岁岁并肩而来。 白泽今日一袭玄色锦袍,头上一支白玉簪倒显几分慵懒随性。随在他身旁的岁岁一身妃色,甚是活泼俏丽。 云初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起身叩拜行礼,“白泽大人。” 白泽扫了她一眼,并未再说什么。 岁岁只觉四个人虽同案共箸,却又各怀心事,而自己并应付不来这样的场面。她只能努力对他们挤出一个友善的微笑,然后埋头吃她的面。 终究还是洛端先开口,“听闻昨日在酒楼,兄长被百姓认了真容?” “确有此事,不过都是些寻常百姓,无碍。” “兄长还是警惕些为好,我怕有妖族混在其中,会找兄长寻仇。”洛端好心提醒。 看洛端并非是在玩笑,也无挖苦讽刺之意,岁岁有些急了,“什么妖族?什么寻仇?” “区区几个小妖,还伤不到我。”白泽不在意地笑笑,又与岁岁解释道,“我曾与妖族结下怨仇,这些年深居简出,也是想避开这些不必要的纷争与杀戮。都是陈年旧事。” “真的不会有危险?” “不会。你若觉得闷,吃完可以先去马车上等我。” “不闷,我等你一起走。”岁岁觍着脸笑说。 云初简直要怀疑自己的眼睛。昨日那个眼神冷冽,出手狠戾的白泽,与眼前这个唇畔含笑,神色柔和的白泽,真的是同一人吗?她甚至想问问洛端,白泽是不是还有个孪生兄弟。 第26章 青衣 马车从熙熙攘攘的街头驶过,转入一条小巷。 喧闹的人声渐渐消失在身后,卮茜的沁鼻香气隐隐飘来,岁岁皱皱鼻子,打趣道,“我现在真的很好奇,这位叶将军到底是怎么厉害的人物。别人都是巴巴地跑来见你,而他住在这般幽静的巷子里,还要你亲自登门造访。” 白泽缓缓睁开眼,淡淡地说,“她确实不一样。” “如何不同?”岁岁凑到他面前,满眼期待地看着他。 洛端已是他胞弟,对白泽来说,还有比洛端更不一样的人?她愈发的对这位将军充满了好奇。 “她给我钱花。” 岁岁震惊得瞪大了眼,黑溜溜的眼眸中,倒映着白泽笑如春风的脸庞。“真的假的?!” “真的。”白泽抬手点在岁岁的眉间,将她近在咫尺的脸庞推开。 他轻抿着唇,眼角眉梢却溢着浓浓的笑意,这张如冬日的冰晶般冷峻的侧脸,此刻却如春水消融,柔和许多。 岁岁不禁琢磨,他说的话像是真的,脸上的笑意让他的话听着又像是假的。到底,真的假的? 马车驶到巷子的尽头,在一间不起眼的茶室门口停下。茶室门前种了棵卮树,树上开满了白色卮茜,地上亦落了厚厚一层的卮茜,香气幽淡沁鼻,让人神清气爽。 岁岁想起先前闻到的隐隐花香,应就是从这传来。 白泽抱她下马车,已有女子在门前候着。 见了白泽,女子微笑着敛衽一礼,“东家。” 东家?岁岁觉得女子的声音甚是熟悉,她回头看向女子,竟是昨日请她饮茶的蓁蓁姑娘! 白泽拂了拂袍袖,笑道,“岁岁,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西岛的将军——叶蓁蓁,叶将军。” 他又对叶将军说,“这是岁岁,你昨日已经见过了。” “叶将军。” “岁岁姑娘。” 两人有模有样,恭恭敬敬地互相行礼。 岁岁心里有无数个问题想要问他俩,蓁蓁姑娘怎么就成叶将军了呢?嬷嬷分明说白泽七百年未入世,怎么就成蓁蓁姑娘的东家了?昨日她们的相遇是偶然吗?蓁蓁姑娘向她数落的那么多关于东家的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吗?她恨不得把蓁蓁姑娘拉到一旁,一口气问个明白。 白泽眯着眼,朝她招手,“岁岁。” 岁岁的思绪被他的叫唤声从弯弯绕绕的一团混乱中拉回。 只见白泽已走入院中,叶将军随在他身后,此刻两人正一起回身望向她。 岁岁提起裙裾,跑到他跟前。 白泽拉她到身侧,紧紧牵住她的手。 =========== 茶室里布置得很是清雅别致。 一道道半透的屏风将茶室隔成一道道小间,既不遮挡光线,又为茶客留了一份私密。 此刻茶室中一位客人都没有,屏风被收起靠在两侧,屋内更显敞亮。 叶将军招呼他们在一张几案前坐下,自己在几案另一侧,与他们相对而坐。 “一早嬷嬷就差人来传话,说你这尊大佛要来,亏我今日起得早,赶紧让下人闭门谢了旁的客。”叶将军顺手将茶壶放到小炉上,口气中似还有几分抱怨。 家仆把点心送进来,除了岁岁最爱的绿豆糕,还有几款造型精巧的酥饼。 叶将军从一个精巧的茶罐中取了些许茶叶出来,放入另一个小茶壶里,“不知道你现在的喜好变没变,我就自作主张按你之前的喜好选了这款红茶。” 说着,她又将一枚奇怪的小球放入岁岁面前的茶盏,对岁岁说,“这是自己做的茶球,我估量着岁岁姑娘应该会喜欢的。” “谢谢叶将军。” “不要一口一个叶将军的,多生份。岁岁姑娘还是像昨日那般,莫要如此拘谨,唤我一声蓁蓁就好。” 不多时,小炉上的水已翻滚,热气袅袅而上。 滚烫的开水冲灌入岁岁面前的茶盏中,只见先前还浑圆紧实的茶球在水中缓缓舒展,鲜活得宛若春日枝头的第一朵桃花,正徐徐绽放。 岁岁觉得新奇,一双眼满是好奇地盯着茶盏看。 蓁蓁捂嘴轻笑,说,“这盏花茶,入口时既不似黑茶般苦涩,又可解甜腻,唇齿间还能留有花的淡香,最适合女子饮用。” 岁岁小心翼翼地捧起茶盏,轻抿一口,入口淡雅,回甘清香。她欣喜地点点头,看着蓁蓁又忙着给白泽泡茶,举手投足间皆是从容优雅,好像她从来不会惊慌,事事皆在掌控。岁岁不由得心生感慨,不知自己何时也能成为这样的女子,与人相处时细致入微,待人接物又大方得体。 白泽笑着调侃蓁蓁,“听闻你昨日在跟岁岁抱怨我做甩手掌柜,几百年不来查账,不理事?” 蓁蓁坦然地点点头,“我可没说错,岁岁姑娘,你觉得我有哪句说得不在理的?” 岁岁看看白泽,轻声说道,“蓁蓁姑娘聪明能干,白泽大人自是信得过姑娘才敢这般放手。” 蓁蓁瞅了眼白泽和岁岁,笑得暧昧。 岁岁脸颊微红,仿佛被人看透了心思,只闻她话音又起,“还没过门呢,就这般向着你了。” 白泽抿了口茶,并不反驳。反倒是岁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什么过不过门的,胡言乱语,可是又觉心里因着对方的话泛起层层涟漪,竟也是甜的。 蓁蓁又问,“师父这些年的头疾可有好些?” 白泽轻嗯一声。 “夜里睡不安稳的毛病可有缓解?” 白泽又嗯一声。 “岁岁姑娘把你照顾得很好。” “嗯,岁岁如果半夜里不要起来偷吃绿豆糕就更好了。”白泽一本正经地说,语气中却满是宠溺。 蓁蓁一愣,继而大笑起来。 岁岁使劲拉扯着白泽的衣袍,白泽只不动声色地顺势握住她的手。 蓁蓁又与他轻声细语地攀谈起来,大致是说一些铺子的事情,偶尔抱怨两句打理铺子辛苦,看账簿伤眼之类。 白泽只是静静听着,偶尔笑笑。 岁岁觉得蓁蓁与其他人都不同,她虽对白泽也有敬意,但更多的是一种熟络,是连洛端都不敢有的自在与亲昵。 这样的一种亲厚感起初让岁岁心里有些道不明的不舒服,可是白泽一直不避讳地在蓁蓁面前握着她的手,低声询问她茶点是否合心意,一改平日的毒舌,待她温柔体贴,酸涩不适也就渐渐散去。 蓁蓁又提起要去祭拜青衣的事。 白泽见岁岁一脸迷惑,轻声与她解释道,“蓁蓁是我徒儿,当年随我在洛府时认识了青衣,两人姐妹相称,感情甚好。” 白泽竟然是蓁蓁的师父?难怪白泽对蓁蓁与众不同,蓁蓁也敢戏谑着喊他“东家”,而不像其他将军那样恭敬地尊称他“白泽大人”。 “当年我只是东望山上一只未开化的小兽,有幸得师父点化,才得以修炼成人。”蓁蓁敛了笑意,半垂着眼幽幽地说,“后来我随师父离开东望山,陪师父在洛府养伤八十余年,就是在那时候认识青衣的。青衣妹妹温婉娴淑,从不与人红脸,是我见过的这世间最娇弱可人的女子。洛将军待青衣姑娘亦是体贴入微,百依百顺。青衣妹妹吃口清淡,早膳只爱喝粥,府上便数十年如一日,从不更换。青衣妹妹怕苦,若是生了病,洛将军便会去街上的果铺子买各式各样的蜜果来哄她喝汤药,每次都是这样,病都好了,蜜果还没吃完。那时候我想,青衣妹妹若是喜欢这天上的月亮,洛将军是不是也会上九天替她揽来。” “我记得青衣妹妹最喜丁香花,洛将军就把府上所有的树都换成了丁香树,春日时花开繁茂,府里飘满丁香花的香气。青衣妹妹那时同我说,洛将军待她温柔体贴,是她心中的良配。她想要嫁他为妻,为他生儿育女,与他生死相随。”蓁蓁感慨,“想不到造化弄人,他们之间有那么多山盟海誓,最后怎就偏偏应了那句‘生死相随’呢。” 岁岁想起东岛上的那片丁香园,想起烛影摇曳下洛端眼里的痛楚与思念,心里亦是一阵唏嘘。蓁蓁与青衣情同姐妹,不知她若见了云初是不是也会像白泽那样,有一瞬的失神。 第27章 刺杀 快近晌午时,白泽与岁岁起身与蓁蓁道别。茶馆的伙计捧着一大盒糕点递给岁岁。 白泽丝毫不客气,直接对岁岁说,“拿着,难得蓁蓁一片心意。” 蓁蓁挽起岁岁的胳膊,轻笑着说,“是啊,岁岁姑娘千万不用跟我客气。反正…” “反正什么?” “反正这钱我都会记在白泽的私帐上。” 岁岁想起在来时的马车上,白泽一本正经地说“她给我钱花。”,又回头看见白泽此刻正冷着一张脸随在她们身后,再也压不住嘴角的笑意,跟着大笑起来。 三人还未走到门口,只闻“嗖”的一声,一支利箭贴岁岁的耳畔飞驰而过,直冲白泽的心口而去。 白泽抬手牢牢握住箭矢, “什么人?!”蓁蓁的脸色骤然阴沉,只这一刹那间,她整个人的气质都截然不同了。 “去屋子里躲好!”白泽将那支箭矢随手一扔,对岁岁说道。 岁岁连忙往屋里跑去。 此刻,密密麻麻的箭矢已如雨点般落下,有的落在岁岁脚边,有的落在她半步远的石板上,唯独没有一支落在她身上。 她回头望去,只见白泽展手而过,金色的灵力笼罩在她周身,那些箭矢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都自觉地躲着岁岁而下。 到了屋内,岁岁环顾一圈,只有平日里掌柜待的柜台看起来还显结实,她连忙跑过去,躲到柜后,这才探出头往院子里张望。 蓁蓁的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一把金色大弓,她正拉满了弓,警惕地对着虚空。 又是一波箭雨落下,许是有人设了阵法,一支支漆黑的箭矢闪着寒光,来势汹汹。 岁岁揪着一颗心,却见白泽妖瞳乍现,黑色的眼眸里闪过如火一般的橙色光芒。灵力自他掌中冉冉升起,又向四周扩散而去,所到之处,黑色的箭矢悉数化为灰烬。 蓁蓁凝视着虚空中的某一处,她像是发现了什么,嗖一声,一支黄金箭矢带着橙黄色的烈焰,飞向空中。 片刻,一红发男子从半空中摔落下来,箭矢已贯穿他的喉咙,是一只还未完全化形的妖兽,分明长了一张人的脸,也是人的身子,四肢却如鹰爪般犀利。 蓁蓁的嘴角透出一股冷酷的杀意,她厉声道:“阵法已破,都滚出来!” 瞬间,十几个红发男子闪现,将他们团团围住。 其中一个指着白泽怒喝道,“真的是你!你还有脸入世?!当年你害死那么多同族,这笔账今日就要与你好好清算!” 蓁蓁举起弓对着那个男子的胸口,朗声道,“我师父立过誓,不杀妖族。我可没有!劝你们,想活命的就赶紧滚。不然,我必让你们一箭穿心。” “别跟他们废话,杀了白泽!为我们的族人报仇!” 白泽看着他们,讥嘲道,“想杀我?也要有这个本事。” 红发的妖兽一拥而上,只见道道金色的红色的光芒闪过,白泽挥掌击向他们,玄色的袍角跟随着他身影的移动飞扬轻舞,满头青丝仿佛也跟着一起舞动,金黄色的灵力静静笼罩在他周身。分明是在与人缠斗,却丝毫感受不到他身上的杀气。 蓁蓁却下手狠戾,箭无虚发。 很快,那些红发的妖兽就显露出败势。 岁岁看得正出神,只觉肩膀被利爪扣住,尖锐的爪钩刺破衣衫,扎进她的肩胛,她痛得惨叫一声。 妖兽扣着她的肩将她带到院子里。 “住手!”那妖兽大声喝道。“不然我杀了她!” 白泽的眼里闪过怒意,在见到岁岁肩胛处的殷红时,凛凛杀气肃起。只一瞬间的功夫,白泽已赫然立于岁岁面前,唇角皆是寒意。 他一言不发,伸手指向妖兽的眉心。 眨眼间,鲜血四溅,妖兽眼里的恐惧还未消散,身子已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再无气息。 岁岁怔怔地看着脚旁的尸体,满脸震惊。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快到她都来不及反应….原来白泽没有骗她,他若真心想杀一个人,只是动一根手指的事而已。 蓁蓁解决了剩下的几个妖兽,边咒骂着那些妖兽“不自量力”边向他们走来。 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白泽揽着岁岁的肩跃上马车。 “你今年回岛吗?”白泽又挑起帘角,看向蓁蓁。 蓁蓁迟疑一瞬,对白泽展颜,利落地应道,“好。” 白泽点点头,放下车帘。 马车沿着幽静的巷子驶远,蓁蓁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们离去。 原来,白泽喜欢这样的女子。 ======== “白泽,你有没有受伤?”岁岁关切地问。 即便是玄色衣袍,也能见上面有暗红色血渍。那些妖兽下手凶狠,还有如鹰般锋利的爪子,那么多妖兽一拥而上,即便强大如白泽,也难免会被伤到吧? 白泽摊开掌心,赫然可见一道血口子,应是他徒手去接第一箭时擦伤的。 岁岁连忙取出帕子想要替他包扎伤口,不想竟牵扯了自己肩胛处的伤,一阵刺痛袭来,疼得她的手轻轻一颤。 “让我看看你的伤。”白泽屈膝在她面前,柔声说道。 “我没事。真的。”岁岁不想他担心,努力挤出一个甜甜的笑,故作轻松地说道。 白泽的手抚过她的脸庞,用指腹擦去先前飞溅到她脸上的血污,又顺着血污的轨迹,滑至她的颈脖处。 她的脖子白皙秀颀,连着心脏的血管在滑如玉脂的皮肤下起起伏伏。 白泽的指腹轻轻擦拭着沾染在上面的血渍。许是他的动作太过轻柔,岁岁觉得痒,忍不住想要躲开。 “你怕我吗?”白泽低声问,眼里有悲伤。 岁岁觉得自己仿佛被这样的眼神灼伤,心里隐隐生疼,竟觉比肩胛上的伤口还要疼几分。她抬手遮住白泽的眼,直起身子飞快地在他紧抿的唇上亲了一下。 白泽的身子一僵,拉下她的手。 她双颊染霞,已装作若无其事地挑起帘角,看向外面熙攘的街道。 “岁岁,那些妖兽没有说错,我确实曾害死过很多同族…” “你一定不是故意的。”岁岁依然看着窗外,好似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你虽然看着凶,脾气也去阴晴不定,但你心地温柔,待人良善。即便你曾不小心做过一些不好的事,也一定非你本愿。” 白泽盯着她看。 许久,眼里的哀伤渐渐散去,幽深漆黑的瞳眸闪过一抹笑意。 他扳过她的脸,一手搭在她受伤的肩胛上,灵力缓缓地,悄无声息地沁入她的伤口。岁岁只觉肩胛处一阵暖意,疼痛渐渐散去。 白泽一脸邪恶的坏笑,“你刚才,是不是偷亲我?” 岁岁的脸通红,“没…没有。” “哦?” “不是我…”岁岁佯装镇定地低头静坐,只盼着马车能快一些,再快一些。她甚至开始怀念嬷嬷的声音,盼着嬷嬷站在马车外,含笑着说,“大人,岁岁姑娘,你们回来啦?” 第28章 过往 那日夜里,白泽早早的就独自回房,似有重重心事压在他肩上,又压在他心里,让他的背影看起来都显着疲态。 这样的白泽,让她觉得既冷漠又陌生,好像又变回那个高高在上,戴着青铜面具,漠然地睥睨着世间万物的那个白泽。 那双冷漠的眼,不知为何又让她想起蓁蓁。蓁蓁姑娘举着金色大弓,与白泽背对背迎敌的场景,浮现在她脑海中。 爹爹曾经说,所谓最信任的那个人,就是在战场上面对敌人时,你能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他的人。 她多希望自己也能像蓁蓁姑娘那样,与白泽一起并肩作战,而不是像今天这样,狼狈地躲起来。 岁岁从未像此刻这般懊悔自己幼时不好好修炼,总是贪玩贪吃,荒废了许多的时光。 那时候若是被娘亲训了,她就爬到爹爹身上揽着他的脖子告状,“爹爹你看,娘亲又在训岁岁了。” 每次爹爹都会被她气笑,抱着她无奈地说,“你娘亲没有说错,你连保命的本事都没有,以后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有爹爹和阿晏,会保护岁岁。” 得了爹爹的肯定,娘亲就会变本加厉地训戒她,“谁都不能时刻护着你,只有自己强大才能护住自己,保护对自己重要的人…” “爹爹,你看你看。” “岁岁才刚学会走路,你说这些,她能明白?” 爹爹的怀抱又宽大又厚实,让她忍不住往他怀里钻,“爹爹是这世间最好的爹爹。爹爹长得好看,灵力高强,对娘亲好,对哥哥好,自然也最疼岁岁了。” “谁敢欺负岁岁,爹爹就杀了他!” “说好不在岁岁面前打打杀杀的。” 爹爹把她搂在怀中,小声嘀咕,“一时说得太顺嘴了。” 岁岁再也睡不着,脑海中思绪万千,杂乱而无章。 透过半开的窗,白泽屋子里的灯还亮着。那么晚了,他居然还没睡? “师父的头疾可有好些?” “师父夜里睡不安稳的毛病可有缓解?” 白泽有头疾吗?他夜里真的睡不安稳吗?这些她都不知道,可是蓁蓁姑娘好像很了解白泽,对他的事都知道。 蓁蓁姑娘就连白泽爱喝什么茶都知道,她们看起来,果然才更亲密一些。 这种亲密感,是旁人挤不进的那种。念及此,岁岁心里又是一阵沉闷。 “白泽,你睡了吗?” 她轻叩门扉,屋内一片寂静。 她又在门口等了会儿,始终没有动静。看来是睡了吧?只是没有熄灯而已。 岁岁沮丧地转身正欲往回走,门却在她身后吱呀一声被打开,烛火的橘光笼罩在她背上,在地上投射出两个长长的仿佛正相偎在一起的影子。 “我见你屋子里的灯一直没熄,想着你或许还没睡。我也正巧睡不着,想找你聊聊天。” 白泽目光清冷地看着岁岁,一瞬后,他说,“好啊。” 岁岁的脸上腾起飞霞般的红晕,她指指院里的石桌,“坐那边好吗?” 白泽淡淡一笑,脸上的冷冽骤然消散。他伸手揽住岁岁的肩,一跃飞上屋檐,脚尖才刚碰触到青色的瓦砾,他又是一跃,飞纵到另一栋屋子的顶上。 岁岁知道白泽绝对不会摔下去,所以心里并不害怕,只紧紧环住他的腰,以免自己不小心滑落。 阵阵凉风从耳畔呼啸而过,街灯如一点点微末的萤光,在漆黑的夜里仿若掉在地上的点点星辰。 一直到了小镇外的空地,他们才轻轻落在地上,一阵阵的浪涛声传来,海水互相推搡着向他们涌来,又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无奈地退去。 岁岁抱膝而坐,望着海天相连处,此刻其实一片漆黑,以岁岁的灵力修为,什么都看不清。 “这里没人会打扰你,也不怕有人偷听。说说吧,大晚上的不睡觉,在想什么?” 白泽的手中变幻出一个酒壶,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是那种会烧喉咙的烈酒。 岁岁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他们回府之后他就变得很冷淡,一个人在书房里处理了一下午的公文,就连嬷嬷都被他拒之门外。 那几个妖兽的刺杀根本不足为惧,她实在想不明白。 “在马车上时还好好的,为何你下午回来就一直很冷淡,是我哪里惹到你了吗?” “过几天我们就要回神域了,回去前,我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借口!”岁岁打断他的话,那个问题到了嘴边,也就不管不顾地蹦出来了,“你是不是喜欢过蓁蓁姑娘?今日见了她,心里又死灰复燃了。” “没有。”白泽冷冷地说。 岁岁心里悬着的一角轻轻放下,她忽然不在意他的冷淡了,觍着脸凑到白泽面前,笑嘻嘻地说,“我也觉得你没有。” 她眼珠子咕噜一转,又问,“那你是在为那些妖兽烦恼吗?你是不是又在想那些妖兽说的胡话?” 白泽不说话。 “你可知,在百姓心中,白泽大人的名字是像神只一般的存在。你为他们降妖除魔,守护他们世代太平,人们都景仰你,爱戴你。你管那些妖兽的胡言乱语做什么。”岁岁的眼睛亮亮的,如璀璨的星辰。“你知不知道他们还把你的画像贴门上辟邪?我也买了一张。” 说着,她竟真的从怀中掏出一张已被她折叠成帕子大小的画像。 白泽哭笑不得,“你把人家辟邪的门神画像随身带着?” “什么门神,这可是我们家白泽大人的画像!”岁岁蹲在他面前,扬着脸说,“不过我觉得他们画得并不怎么样,连你三分的俊美都没画出来,倒把你的凶狠画出十二分来。” 白泽看着她一脸的自豪,眼里的冷冽终于淡了几分,“岁岁,我没你想的那么好。” 他抬手抚过岁岁的头,她的头发像丝缎一样光滑柔软,他轻轻挽起,一缕缕青丝便缠绕住他的手掌。 白泽迟迟没有再说话。 岁岁仰起脸看着他,难得放低了姿态,温驯得像只柔软的小猫。“白泽?” 白泽饮了口酒,放开掌中的青丝,说,“我是在东望山修炼成形的。很多年前的一日,一位衣着华贵的男子来山上寻我。他说人间妖魔横行肆意作乱,百姓苦不堪言,他虽是神族,但也拿那些妖怪无可奈何。他听闻我生来就通万物之情,知鬼神之事。所以想寻求我的帮助。” “我从未去过世间,我只知这世间人神妖共存,其中人族最为孱弱,他们没有灵力,寿命也不过短短数十年,自是斗不过妖族。于是我将妖族的盘踞地,各自的弱点都悉数告知那位男子。不久之后,世间便真的再没有妖族作乱。” 白泽的眼里隐隐有痛楚,岁岁在马车上见过一瞬,那时只觉心里有被烈焰灼了一下的刺痛。此刻,那样的刺痛感又冒上来了,仿佛有人用麦芒戳着她的心尖。 “百年后我下山游历,才知这世道已然大变。妖族成了最低贱的族类,作乱的邪妖被剿杀,一些灵力低的普通妖族被抓去为奴,甚至一些小妖,有些不过是人族稚童般大小,就被关在死斗场里供神族取乐。” 他抬手抚额,痛苦地闭着眼,“他们沦落至如此这般田地,都是我害的!那些妖兽没有说错,是我出卖了妖族,害死了同族。” 岁岁默默看着白泽,竟不知该如何开口。纵然她平日里伶牙俐齿能言善辩,但此刻她却不知该如何安慰白泽,只能伸出双臂,轻轻拥住他。 “岁岁。”他拉开她的手,那双本是如黑宝石般璀璨的眼眸里一片黯淡晦涩,“我在死斗场见过你父亲,九头妖罕见,世间仅此一只。那时我见他浑身是伤,心生不忍,本想救他出来,可是我自己也不过数百年修为,根本不敌那些神族侍卫。” 岁岁满脸震惊,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第29章 救赎 白泽看岁岁默不作声,愣愣地不知在想些什么,以为她也在心里憎恶他出卖同族,害她父亲幼时被囚。他自嘲地笑了起来,眼里却都是悲伤。 他推开岁岁,起身就往回走。 岁岁本就蹲着,被他这么轻轻一推,一屁股坐到地上。她猛然反应过来,连忙起身去追,“白泽,白泽…” 可是,白泽并未回头,只留给她一个远远的背影。她怎么也追赶不上,急得哭起来,“白泽,你等等我。我快跟不上你了。” 她的哭声并不大,却在万籁俱寂的荒地上盖过海浪声,一声声清晰地传入白泽耳中。他渐渐停下脚步,回身的刹那,已出现在岁岁身旁。 白泽抬起手想抚去她的眼泪,却又迟疑地停在半空中,不敢碰她。 迟疑的瞬间,岁岁已扑入他怀中,紧紧抱住他,伤心地抽泣着。 白泽只觉心里闷闷的,仿佛沉入幽深的海底,被海水压得喘不过气来。他硬邦邦地安抚道,“不要哭了。” 好一会儿,哭声渐停,岁岁抽抽嗒嗒地在他怀中低声说,“这不是你的错,妖族有好坏之分,人族神族都是如此。那只不过是你对弱者的一片好意,被神族里的坏人利用了而已。” 白泽的手落到岁岁身上,轻抚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岁岁又说,“救不了我爹爹也不是你的错,那时候你只是不够强大而已。每个人都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就像此刻的她。娘亲说的一点没错,因为自己不够强大,所以无法与白泽并肩而战,不能保护白泽,就连自己都护不住。她的心里愈发的悔恨着。 白泽的身子僵硬,手却愈发轻柔地抚着她的背,“你不恨我吗?” “我为什么要恨你?”岁岁从他怀中抬起头,温和地说,“当初你虽把妖族的弱点透露给了别人,但有妖魔作乱世间杀害人族,也是事实。你再看看这岛上的百姓,他们得你庇佑,多少穷苦人家的女子也因你而有了改变命运的机会。我可没见过什么神女,我只看到是你在保护弱者,守护这座岛上的每一个人,你就是他们心目中的英雄。” “我…” 岁岁捧起他的脸,踮起脚尖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唇角。 不管白泽原本想要说什么,此刻已然失语。他静静地凝视着岁岁,岁岁那双刚哭过的眼睛清澈明亮,眼波盈盈在白泽的脸上流转不定。 不知不觉间,她又抬手去揉他的眉心。双手纤细柔嫩,如温润的白玉,轻轻抚过他冷冽的眉间,仿佛在专注地描绘着他的眉眼。 岁岁说,“在家的时候,每次爹爹蹙眉,娘亲都会像这样轻轻揉着爹爹的眉心,抚触着他皱起的眉,然后爹爹就不会不开心了。” 从前她不明白,此刻她好像有些懂了。原来拧着的眉和眉间的愁绪,真的能被抚平,就连眉宇间的冷冽都能被抚去。 “白泽。”岁岁的声音又响起。 白泽一动不动地站着,轻声应她。 “以后,我们一起去保护那些被迫害的妖族,可好?就像你保护那些穷苦人家的女子那样。”岁岁顿了顿,好似真的认真思考了这个事情的可行性,一瞬后,她似乎又下了很重要的决心,异常坚定地说,“虽然我现在的灵力低微,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但是现在开始,我会勤加修习的。我想变得强大起来。” 变得强大,强大到既能保护自己又能保护别人,强大到可以站在白泽身边,与他并肩作战,与他一起去弥补曾经的这些遗憾。 白泽的眼里不见了往日的沉静和冷漠,泛起一丝异样。他凝视着岁岁,这个女子,平日里既怕疼又爱哭还挑食,分明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可是这一瞬,他在她的眼里仿佛又看到了那只九头妖的眼睛。那只九头妖,即便伤痕累累,脸上血污与泥土混杂看不清真容,但他的眼里依然坚定果敢,那是对生的强烈渴望,是从不曾泯灭的对未来的期许。 他俯下身,轻柔的吻落在她额间。 岁岁只觉一片微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白泽看。 白泽有些无可奈何地说,“这种时候,你应该把眼睛闭起来。” 岁岁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捂住自己的眼,又觉一瞬的微凉,落在唇上。 待她放下手时,白泽只是若无其事地看着海天交界处,此刻那里正露着鱼肚白。 白泽淡淡地说,“天快亮了。” ============ 那日之后,白泽依然大部分时间都在书房里,总有些琐碎的事情等着他去处理。 不知为何,他吩咐嬷嬷延迟了回岛的日子。 过了两日,府上来了两位姓王的女子,正是先前白泽吩咐嬷嬷在婢子的名单中,挑选出来的那两位。 岁岁坐在廊下。 两名女子都着粗布衣裳,梳简单的发髻,低着头恭顺地立于院中。 她盯着她们看了许久,又让她们转过身去,想从身后分辨,可是她那时候在酒楼也并未见到那女子的面容,只隐约看到一个高挑纤瘦的背影。如今她们不仅衣着相似,连身型很相近,岁岁一时也很难辨认。 嬷嬷静静地站在她身旁,看她一脸愁容,倒也不催促。 两女子站了许久,面面相觑,根本捉摸不透这位坐在廊下的女子究竟有何用意。 从前并未听闻神域有这样的女子,只知白泽大人身边有个贴身伺候的嬷嬷。这次大人入世,除了随身的侍卫和嬷嬷,还带了个衣着华丽的女子。那时候她们曾私下揣摩,能让白泽大人带在身边的人定不好招惹,说不定这位才是神域里的大管事。 如今看这架势,似乎更印证了她们的揣测。只是没想到,这位女官竟看着如此年轻! 许久,岁岁似乎想到了什么,骤然起身,走到她们跟前。她抓起女子的手仔细端详,只见其中一人掌中有薄茧,而另一人的手却如柔荑,白嫩细腻。 岁岁看着那掌中有薄茧的女子,对她和善地笑笑,说,“你先回去吧。” 女子虽感莫名,但也恭敬地行礼告退。 她又跑回廊下,指着剩下那女子,告诉嬷嬷,“就是她。” 嬷嬷点点头,朗声询问她的名字,然后当着她的面冷漠地将她的名字从名册中划去。 女子一见,有些急了,再顾不得礼数,质问嬷嬷,“你为何把我名字划去?” 岁岁说,“你不符合白泽大人选婢的要求,自然要把你名字划去。” “我母亲是在街上卖豆腐的王婆,家中父亲早年得了肺疾,因没钱医治已然仙逝,如今仅我和母亲相依为命。你凭什么说我不符?” 岁岁歪着脑袋看她,说,“你有个堂姐,是穆将军夫人的表亲。那日她去了洛将军的婚典,回来告知你,神域的白泽大人相貌俊美。你便动了心思,想要入殿为婢,好接近大人。我可有说错?” 女子脸色骤变,有些慌张地问,“你…你怎知这些?” “白泽大人通万物之情,知鬼神之事。这天底下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岁岁假装一本正经地说。 女子一时语塞。 嬷嬷抿着唇畔的笑意,在一旁站着,并没有要干预她的打算。 “所以,你回去吧。好好孝敬父母,不要为了一些虚无缥缈的期许,反而失去了最重要的人。”岁岁又好言相劝,想起自己如今身陷囹圄,一时无法摆脱眼前的困局,更是不知何时才能与父母兄弟团聚,而这女子,只要走出这座府邸,沿着长街走一段,不出半个时辰,便能回到自己家中,与爹爹娘亲团聚。 念及此,不免一阵唏嘘。 女子噗通一声跪在岁岁面前,拉着她的手说道,“小女子如今甘愿为婢,盼女官大人成全。” 岁岁无语,那神域里空荡荡的,哪来的官吏,更别说什么女官了。 “她可不是什么女官。”男子清冷的声音在长廊上响起,含着些许笑意。 女子循声望去,只见雪白的袍衫拂过,身姿挺拔的男子手上捧着兵器匣子,自长廊上款步而来。待他走近一些,女子才瞧仔细了男子的容貌,分明是一张俊美独绝的脸庞,却又含着些许的冷意。 嬷嬷恭敬地行礼,“白泽大人。” 是神域的白泽大人! 第30章 九婴 白泽扫了她一眼,对嬷嬷说,“送她出去。”,随即又朝岁岁招手,“岁岁,你过来。我有东西要给你。” 嬷嬷上前欲引女子离去,女子心有不甘,又膝行至白泽跟前,眼中含泪道,“白泽大人,小女子倾慕大人,魂牵梦萦,难以忘怀。甘愿在大人身侧为奴为婢,只求大人成全。” “我身边有岁岁足够了,何况还有嬷嬷,不需要什么奴婢。”白泽冷冷地说道,脸上有明显的不悦。“嬷嬷,送她出去!” 说罢,他再无心搭理她,只顾拉着岁岁进屋,迫不及待地打开手中的兵器匣给岁岁看。 明明只是一个小小的一手就能捧住的兵器匣,打开却见里面赫然陈列着短匕,短剑,长剑,弯刀….各种规格的刀剑,一应俱全。那些刀剑看似都只有巴掌大小,可一旦取出,就会变成它真实的大小。 “选一个。”白泽眼里含笑地看着岁岁,脸上的冷冽气息散去,如化开的春水,清澈而温润。 女子恍然发觉,这不正是她前几日在酒楼的楼梯上,见过的锦衣公子吗?当时与她同行的女眷还揶揄她,问她这男子的容貌与神域的白泽大人相比,孰高孰低。 竟然…是他。 现在仔细回想来,当时大人的身旁似还有一随行女子,好像正是这位被唤作“岁岁”的女子。 “姑娘,你还是快走吧。大人性情多变,若是惹了大人不悦,怕是性命不保。”嬷嬷扶起女子,引她出府。 女子小声抽泣,纵有万般不甘,也只好作罢。白泽大人狠戾,素有耳闻,若是能混入为婢,她还自觉尚有一线的可能性,但如今大人已明显不悦,若再纠缠,怕是当场取了她性命也不无可能。 终归是不可肖想之人。 岁岁随手拿起几件掂量了一番,迟迟做不了决定。 “为何突然送我兵器?” “这几日我想了一下,发现你不仅灵力低微,身上连个防身的兵器都没有。这些你先选了凑合用着,以后我再好好给你物色一件称手的。” 岁岁拿起一把短刀,开玩笑地说,“这个不错,用来切水果最为顺手。” 白泽笑着轻弹一下她额头,“短刀通常都是近身相搏,你力量不够,近身搏斗不占便宜,恐怕不适合。” 岁岁的视线扫过弯刀与长枪,最终停在一把如玄石般通体墨黑的长剑上。“这个呢?” “这个不错。若配合灵力修为,剑气如虹,百步之远就能取人性命。” “可是…”岁岁面露难色,“我不会剑法。” “不会可以学。” 岁岁睨着他,挑衅地问,“你教我?” 白泽点点头,笑看着她。 岁岁没想到他答应得如此爽快,一时又有些犹豫,“我从小到大都是个半调子。若学不好怎么办?传出去,岂不是丢了你的脸?” “你若不好好学…”白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就打你板子。” “你心真狠!”岁岁瞪他一眼。 “那天是谁信誓旦旦地说,要去保护那些被迫害的妖族?” “我会好好学的!”岁岁连忙应诺,又起身对着白泽抱拳作揖,“师父请受徒儿一拜。” 白泽连忙拉住她胳膊,“我已经有一个徒儿了,曾经也很是让我头疼。我可不想再收第二个徒弟。” 岁岁“哦”了一声,又觉得自己实在没什么可以回馈给白泽的,索性摆出一副无赖的架势,“你既不收我为徒,我现如今也是身无分文,可就没什么可以报答你的咯。” “我又不图你的钱。”白泽一本正经地说着,又从匣子里拿出一把匕首递给她,“这个你也拿着,都不是些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关键时刻能防身用。” 岁岁接过匕首,只觉匕柄冰凉,匕刃上寒气缭绕。她轻抚而过,谁知匕首仿佛有了灵性,如一只倔强的小兽,在她的左手手指上重重咬了一口,血瞬间涌出来。 岁岁不吃疼,低呼一声,眉头拧到一起。 白泽捏住她的手指,鄙夷道,“这么小个口子,瞧你叫得,跟断了你一只手似的。” 嘴上虽不屑地讥嘲,指间却有灵力萦绕,血很快就止住,伤口处只留一道浅红的印痕。 “怎么会这样?”岁岁问。 白泽解释道,“这把匕首比较特别,性子凶狠顽劣,我方才还没来得及关照你,你就自己把手凑上去了。” 岁岁刚想再仔细端详一番,匕首已化作一道金色的光芒,钻入她心口。她只觉心口一热,仿佛有什么人,理所当然地在她心里面住下。 “看来它也不讨厌你。”白泽笑着揉揉她的头,又教她两句口诀,可把长剑随意唤出,收入。“记住了吗?明日我会考你。” 岁岁乖巧地点点头,忽而眉开眼笑地看着他,说,“你一下送我两件兵器,我也不好什么表示也没有。不如…” 白泽歪着脑袋看她,眼里似有隐隐的期盼。 “不如,晚上我请你去街上吃好吃的吧!”岁岁的眼里掠过一抹狡黠,没心没肺地笑着。 白泽阴沉着脸,冷冷地说,“不饿。” “我听嬷嬷说,今天街上有祭祀。天黑之后,有花车巡游,最是热闹。”岁岁无视他的阴冷,一脸兴奋地说着。“我带你去玩,好不好?” “行吧。” ========= 待到天色尽黑,华灯初上。 为了不显得太过引人注目,岁岁让白泽换了百姓的粗布衣衫,又找来帷帽让他戴上。 岁岁嘲笑道,“你若是戴着你的青铜面具上街,简直就像把你的名字写在脸上一样。” 白泽戴上帏帽,俊朗的面容在层层白纱后若隐若现,他问,“现在呢?” 岁岁满意地点点头。 此时大街上都是结伴出游的百姓,人头攒动,格外热闹。 岁岁怕与白泽走散,一只手紧紧攥着他的袍袖,她走到哪,白泽便只能跟到哪,她想吃什么,白泽便只能吃什么。 震耳的乐声,人们都自觉地退让到两旁,把中间的道空出来留给花车经过。 岁岁随人潮一起退让到一旁,伸长了脖子望向乐声传来的方向。 奏乐的乐人走过,紧随其后的是十几个顶着纸糊的大妖气势汹汹而来的舞龙人。只见那妖怪的身体如一条巨大的蟒蛇,由四五个人举着,妖怪有九个头,五个黑色,四个红色,分别由九个人撑杆掌控。 白泽见岁岁疑惑,在她耳畔解释道,“这是凶兽九婴,由伏羲幼年所画的坎离二卦幻化而成。坎卦为水而色玄,四短一长,所以是五个黑色的头,离卦为火而色赤,二短二长,所以另四个头为红色。” 岁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低声在白泽耳旁询问,“我娘有时唤我爹九头妖怪,我爹的真身是不是也这样?” “相柳和九婴不同。”白泽摇摇头,笑说,“伏羲画卦时尚年幼,卦痕多不长,所以九婴虽是凶兽,却始终不能化人形,九个脑袋皆为蛇形,叫声亦如婴孩的哭声。相柳是海里的大妖,法力深厚,九个脑袋对应九张人脸,所以他天生就有九张真容,八十一个化身。” 岁岁诧异。 白泽大笑起来,“你不会连你爹的真身什么样都不知道吧?” 岁岁不满地瞥他一眼,又继续看巡游的表演。 只见那十几人极尽张狂地舞着,带动纸糊的九婴仿佛也正张牙舞爪地为所欲为。 此时,一男子身着黑色华服,脸上戴着青铜面具,手中举着一柄长剑,与“九婴”厮杀起来。 岁岁激动地使劲拉扯白泽的袍袖,一脸兴奋地低呼道,“你看你看!这人是不是在扮你?” 第31章 巡游 白泽被她扯得都要摔倒,又无奈又不屑,“我看到了。” 两旁的路人看得极认真,一颗心都为那英勇无比的黑衣男子牵扯着。男子若是处于下风,人群便是一片低呼,男子若是处了上风,人群又是一片喝彩。 只见男子一跃而起,手起刀落,砍下九婴一个脑袋。 人群中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被砍了一只脑袋的九婴恼羞成怒,又向男子攻去,男子越战越勇,几个来回又砍下九婴的一个脑袋。 就这么来来回回地缠斗厮杀着,“九婴”的九个脑袋最终都被男子砍下,他又一把火烧了那纸糊的蛇身。 冉冉火光中,人们发出前所未有的欢呼声,仿佛真的在庆祝一场妖魔再也无法祸乱人间的胜利。 白泽又在她耳畔说了句什么,岁岁还未听清,震耳的欢快乐声已响起,黑衣男子在人们热情的簇拥下,继续前行。 围观的人流又涌回街中,岁岁被人潮推着往前走,不知不觉间,只见周遭人海茫茫,火光冲天,乐声震耳,却唯独不见白泽的踪影。 她一下慌了神,火急火燎地拨开人群想要往回寻,可是人实在太多了,根本就是举步维艰。 岁岁再顾不上其他,慌乱地大喊,“白泽。白泽。” 走在她身旁的男子指指队伍的最前面,大声说道,“白泽大人在最前面。” 岁岁又回身张望,前面也并未见到白泽的身影。 男子又大声喊道,“大家让一让,这有位倾慕白泽大人的姑娘,我们让她先过去好不好?” 周遭陆陆续续有人听见男子的提议,都纷纷让出一条狭小的道,道的尽头,是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黑衣男子。 岁岁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以为她要找那个扮作白泽的男子。 “姑娘快些过去吧。” “是啊,快些过去吧,白泽大人就在前头。” “不…不是…我…”岁岁只觉百口莫辩。她若否认,又如何解释自己刚才高呼“白泽”的名讳。她若顺着百姓的误解而去,可那男子又不是她要找的人。 黑衣男子察觉到后面的异样,也止步回望。 乐声骤停,岁岁一时间双颊通红,有些羞怯。 “你过来。”男子朝她招手。 “我…我不找你,我和朋友走散了,情急之下一时失口。”岁岁连连摆手。 男子笑起来,肩膀簌簌轻颤。他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又转头与身旁的男子低语了几句。此时没了嘈杂的乐声,岁岁听得真切。 男子的大致意思是说这位女子是神域来的贵客,他不能怠慢,让他们继续巡游前行。 说罢,男子抬手摘去脸上的青铜面具,竟然是蓁蓁! 岁岁震惊过后生出几分亲切来,连忙跑到蓁蓁跟前,惊讶地问,“蓁蓁姑娘,怎么是你?” 蓁蓁笑着拉她穿过人群,往回走。乐声又起,人们跟着巡游的队伍,又继续前行。 岁岁紧随在她身旁,喧闹声渐渐消失在身后。 “我与白泽走散了。” “我知道。”蓁蓁淡然地说,“先前我瞧见他跟你打了招呼,去处理几个小麻烦了。” 打招呼?难道是先前被乐声掩盖,她没听清的话? 蓁蓁又说,“几个小妖,他应该是怕这里人来人往,万一打起来误伤到百姓,所以引他们去镇外了。” “想不到周遭那么喧闹嘈杂,你还能注意到这些事。”岁岁低下头,自觉有些惭愧,她只顾着看热闹,竟什么都没察觉到。 “我也是妖。我的嗅觉灵敏,只要人群中若有妖混入,我立刻就能察觉到。巡游的时候我一眼就见到你,当时就猜到站你身旁的男子定然是师父。后来又嗅到人群中有妖,见师父与你低语几句就离去。师父一走,那几个妖也不见了。”蓁蓁抛玩着手上的面具,“要推断出这些,并不难。” 岁岁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不知自己何时才能学会像蓁蓁姑娘这般机灵警觉。她看着她手上的青铜面具,又回头望了一眼,巡游的队伍已走远,只隐隐可见橙红的火光跳跃不定。 “你就这样退出巡游的队伍,没关系吗?” “没关系。”蓁蓁笑说,“每次巡游的重头戏就是‘白泽斩杀凶兽九婴’,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两人在昏暗的街上并肩而行,偶有摆摊的小贩,也准备收拾回家。 “我真的一点也没想到,那个戴面具下的男子竟是你装扮的。”岁岁看着她,感慨道。 “因为大伙知道我是神域来的,又觉得我身手矫健,第一次搞祭祀巡游的时候,就来找我,说想让我扮演白泽。我正好也没事,就应下了。谁知这一演,就演了百年。”蓁蓁接住手中的面具,垂眼凝视。 这个面具无论何时看着都有些可怖,只沟沟堑堑地勾勒出大概的口鼻轮廓,眼睛处是两个幽深的黑洞。盯着看得久了,岁岁不禁会想起第一次见到白泽时的场景。 岁岁抿出一抹友好的笑意,轻声说道,“蓁蓁姑娘,我想去找白泽。” “找他?” “我不放心…” “有什么好不放心的。”蓁蓁轻笑出声,“我看你现在这样,叫你先回府你肯定也不会安心。不如你带我去吃宵夜吧,等他忙完自然就会来找我们。” 岁岁转念一想,觉得蓁蓁的话也是在理的,也就不再纠结,“好。我前几日无意中吃过一家路边摊,他们家的海鲜面最是美味,你若不嫌弃,我们可以去吃那家。” 蓁蓁看着岁岁,不在意地说,“我对吃的方面并不怎么讲究。” 面摊在长街的尽头,看起来与这夜里每个摆在街边的小食摊并无二异。几张木制的矮桌,破旧,但擦拭得还算干净。 她们在靠墙的一张矮桌前坐下,岁岁点了两碗面,又特地关照老板汤要多一些,还要再额外加一份虾给蓁蓁。 待交代完这些,回头见蓁蓁有些失神地望着她。 蓁蓁半开玩笑地打趣道,“师父身边从未有过亲近的女子,我从前一直在想,将来他到底会喜欢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子,英姿飒爽的还是小鸟依人的,千娇百媚的还是温柔贤淑的。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几百年都无解。” “现在呢?”岁岁脸上泛起一阵红晕,又忍不住好奇地追问,“是不是从没想过会是我这样一个灵力低微,又爱哭又胆小的?” 蓁蓁大笑起来,掩饰眼里的异样,“也许吧。也许他就是喜欢未被雕琢过的。” 昏黄的街灯静静地笼罩着她们俩,岁岁看着蓁蓁,蓁蓁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她沉默着,好似陷入自己的思绪中。 不多时,颀长的身影自暗影中走来。 岁岁连忙迎上去。 白泽看到她,歉意地笑笑,“对不起,把你一个人丢在街上。” 岁岁摇头,“是我今日硬拉着你上街,才让你又遇到歹人。”,说着,她又掏出帕子小心翼翼地拭去他鬓边的血渍,“我们的大英雄终于回来了。” “我和英雄两字不搭边。”白泽随她在小桌旁坐下,拿起桌上的青铜面具看了看,又不屑地放了回去,讥嘲道,“对妖族来说,我可是个十足的恶人。” 蓁蓁低下头,轻声说,“师父你别这么说。” 岁岁却将筷子重重地放在桌上,非常坚定地说,“烧杀抢掠,欺辱弱者,那才是恶人。你不是。” 第32章 师父 白泽深深地看了岁岁一眼,沉默着吃完一整碗面,又问蓁蓁,“你给他们做祭祀的艺人多久了?” “差不多有三百年了。” 他轻叩桌上的青铜面具,不解地问,“他们没有经历过那些事,你是亲眼看着亲身经历过的,还跟着他们这么闹,有意思吗?” 蓁蓁盯着那副面具,它和白泽平日戴的那副几乎一模一样。每次戴上面具,透过那两个黑洞洞的孔看向世人,她总是会想起和白泽一起在神域的日子。 那时候师父最信任她,所有的事都放手让她去做,甚至像招揽影昭和穆医师这样的大事,也愿意全权交付给她。她也总是尽心尽力地帮师父处理各种琐事,整个神域的人都知道,叶姑娘的话就代表白泽大人的意思。 可即便如此,唯独一件事,师父从未松口。那便是,师父决不允许她踏入师父的寝殿,师父跟她说,我们蓁蓁长大了,男身女体该有距离和分寸,绝不可逾矩。 那时候师父重伤刚愈,落下了头疾,每逢雨雪天便疼痛难耐。偏偏神域的气候恶劣,一年中大半部分的时间都在下雪。无数个风雪夜,她望着师父的寝殿,灯火亮了一个又一个的整夜,她却只能站在殿外默默看着,有心无力。 有时她甚至会怀疑,师父究竟真的是旧伤难愈,还是他根本不想愈,以此来惩罚自己。 有一回,她实在忍不住,在一个风雪夜推开了师父寝殿的门。她惊见师父面色苍白,满头的冷汗,已昏倒在床榻旁。那一瞬她慌了神,仿佛被人瞬间抽干了全身的血,只觉四肢百骸如坠寒窖,就连指尖都有刺骨的痛。 她把师父扶上床榻,用自己的灵力替师父缓解疼痛。那一夜她耗费了几乎半身的灵力,但是她不在乎。为了师父,哪怕要她把这条命奉上,她都愿意。 可是,师父醒后非但没有夸赞她,还狠狠训斥了她。她从未见师父生这么大的气,师父的瞳孔里闪耀着橙红色的光,如昨日摇曳了一整夜的烛光。 她不明白。 后来她听一位嬷嬷说,人族也好神族也罢,他们做人最讲究女子的清誉,如她这般在一个男子的屋中过了一整夜,若传出去,人家定会对她与师父的关系揣度一二。 她依旧不明白,她与师父亲厚,旁人都看得见,还要如何揣度? 嬷嬷说,旁人见着的,是白泽大人对叶姑娘如师如父的师徒情,揣度的,是叶姑娘对白泽大人的非分之想。 她更疑惑,何谓非分之想? 嬷嬷说,就是男女之情。执子之手,生死与共的男女之情。 她恍然,就像青衣与洛端。洛端爱护青衣,对她疼爱有加,青衣也爱慕洛端,一心想要嫁他为妻。原来这就是男女之情。 细细想来,师父对她也是疼爱有加,她对师父…. 之前她不曾细想过,但此刻细细回想,她喜欢和师父待在一起,看到师父高兴她也高兴,看到师父难过她也觉得心口闷闷的难受,师父头疾发作时,她简直比自己头疼还难受。这,算不算喜欢? 她好想去问问青衣,与她一起躺在床榻上,头靠着头,说一些女子间的悄悄话。可是,红颜早已成白骨,她在这世间唯一的闺友已经不在了。 她唤来那位嬷嬷,问她,假如有一个人,你悲他所悲喜他所喜,他疼你想替他疼,他伤你恨不得伤在自己身上,甚至,你会想要拥抱他亲吻他,想要看他的身子,这算喜欢吗? 嬷嬷的头垂得很低,轻声答她,算。 原来,她真的喜欢师父,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像青衣喜欢洛端那般的喜欢。 她恨不得立刻跑去告诉师父,她以为师父会像她一样欣喜雀跃。 可是师父说,他也喜欢蓁蓁,就像对句侍卫那样的。他们都是他最信任的人,是他想要护着的人。但那样的喜欢,不是蓁蓁想要的那种。 她从未像那一刻这般心痛如绞。 她褪去衣衫,露出少女鲜活美好的身子。她问师父,是蓁蓁不够好吗? 师父只是一脸漠然地替她披上衣衫,师父说,蓁蓁那么好,聪明能干,人也漂亮,将来值得更好的男子来喜欢。他犯下那么大的错,他不值得。 师父的话仿佛这里经年不化的积雪,让她只觉刺骨的寒意。 后来,她主动请缨去主岛打理商铺。那些铺子不仅给穷苦人家的男女提供一份可以养活自己的差事,还负担着整个神域婢子侍卫的开支。她以为经过那日之后,师父一直避着她,不会再把这么重要的事交付给她。 没想到师父一口就答应了。 她引荐了那位嬷嬷给师父,她想着以后她若不在,总该有个人能照顾好师父。师父对那位嬷嬷很满意,留为贴身嬷嬷。 后来,她离开神域,七百年都没有再回去。 每次对接账务,都是嬷嬷与她对接。 嬷嬷说,大人最信任蓁蓁,无需审她的账。 嬷嬷说,大人平日除了处理公务,就是在修习灵力。 嬷嬷说,大人近来常常饮酒。 嬷嬷说,大人的头疾偶有犯,大人夜里依然睡不安稳。 嬷嬷说,大人总喜欢夜里泛舟出海。 嬷嬷说,大人遇见一个女子,与洛将军未过门的夫人有几分相像。 嬷嬷说,大人把那女子带去了神域。 七百年,她再未见过师父一面。 关于师父的一切,她听嬷嬷说了七百年。 直到那一日嬷嬷告诉她,师父来主岛了。 她悄悄跟了那女子一路,直到那女子在织坊门口驻足良久。 这就是师父喜欢的女子,师父会与她十指相扣,师父会主动去拥抱她,甚至与她同床共枕。 她幡然醒悟,原来男女情爱至苦之处,便是强求不得。 蓁蓁收回思绪,见白泽依然静静地看着她,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 “这里的百姓奉师父为英雄,每年的巡游祭祀,都是他们祖祖孙孙传袭下来的对师父的敬仰之情。我不想拂了他们的这份心意。”蓁蓁说道。 白泽听完,脸色阴沉,有明显的不悦。他轻声责问,“你何时也喜欢这般自欺欺人,一梦华胥?” 蓁蓁起身,又在白泽跟前轻轻跪下,道,“师父,徒儿自愧不如师父这般内心坚韧。徒儿入世七百余年,亦有贪恋逝水的时候,偶尔梦一梦,暂解心中苦楚罢了。” 白泽的神色缓和了些许,心有感慨,“七百年…你竟离家七百年未归。” 神域的日子仿若静止,日复一日,日日如此,他早已记不清这样的日子到底过了多久,蓁蓁居然记得如此清楚。 蓁蓁伏下身子,眼里有隐隐的泪光,道,“是徒儿不孝。”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起来。” 蓁蓁伏着头并未立刻起身。 白泽以为自己先前说话重了,让蓁蓁误会他在苛责她,俯下身子欲扶她起身。 蓁蓁已自己起身,神色如常,只眼眶有些微红。 “你去祭拜过青衣了吗?” “明日是她的生忌。我正准备明日去。” 白泽点点头,“明日洛端应也会去。我让他顺路接上你一起。” “好。”蓁蓁笑应。 白泽又回头问岁岁,“你想不想去?” 岁岁眨眨眼,反问,“我应该想去还是不想去?” 白泽微微一笑,说,“你自己想!” 蓁蓁在一旁捂嘴轻笑。 第33章 祭拜 镇外有个山坡,山花遍野,绿草萋萋。从山坡上往南望去,尚且能见一座小岛,在烟波浩渺中若隐若现。 青衣的坟茔就在这个山坡上,一旁是两棵高大挺拔的丁香树,花开得正盛,紫色的花蕊掉满了坟茔的周边。 若不是此刻与洛端,蓁蓁,白泽在一起,面前还有一座醒目的坟茔,岁岁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回到了东岛的丁香园。 洛端把带来的贡品整齐地码放在墓前,蓁蓁则将带来的花环放在墓前。 两人虔诚地俯身三叩首。 云初在一旁远远地站着,眼里没有波澜。 岁岁低声问白泽,“我是不是也要去拜一拜?” 白泽握着她的手,说,“青衣虽未过门,但在我们心里早已是洛端的妻子,是我的弟媳。你又以什么身份去拜?” “朋友?” 白泽摇摇头,“你都不认识她,说是朋友实在勉强。” 岁岁无语,只得随白泽默默地站在不远处。早知道就不来了,这里的每个人都是青衣的亲人或朋友。 不过,此刻比她更尴尬的,应该是云初吧。从刚才起她就一直静立一旁,洛端忙着擦拭墓碑,摆放贡品,也无暇分心于她。 岁岁想起早上出门的时候,白泽分明都已经走到马车旁了,又特意回身指着站在门口送别洛端的云初,冷冷地说,“你一起去。” 洛端看了白泽一眼,并没说什么,云初自然也不敢忤逆,只得跟着一起上了马车。 那辆马车出门后又去接了蓁蓁。 蓁蓁与青衣感情深厚,这样的三人共乘,真不知白泽怎么想的。当时看着白泽的嘴角微微上扬,岁岁敢肯定,他就是故意的! “你为何要让蓁蓁与他们坐一辆马车?”岁岁实在想不明白,难道只是为了让她与洛端叙旧吗?可是云初也在车上。 白泽拍拍身旁,“你坐过来,我告诉你。” 岁岁挪了挪身子,坐到他身旁。 “嬷嬷同我说,云初的父亲曾是渡口的搬运工,母亲在街边摆摊卖早点,到了夜里又支摊去卖馄饨,街坊间都认识。后来父亲病逝,没过一两年母亲也随之而去。姑娘的绣工了得,平日里会在家接一些零活,有一顿没一顿的过着。” “她为什么不去绣坊找份稳定的长工?” 白泽冷冷一笑,说,“邻里间说她性子孤僻,不喜与人打交道,所以平日里也是鲜少出门。” 岁岁皱起眉想了许久,确实听着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子的身世。可正是因为毫无破绽,才更显怪异。偏偏让洛端遇见了,容貌又偏偏与青衣长得如出一辙。 “所以,今日我让蓁蓁与她一辆车,叙叙旧。” “你想让蓁蓁姑娘套她的话?”岁岁恍然大悟。 白泽淡淡地说,“她曾跟了我几百年,这点小事,她能领会。” 岁岁收回思绪,又看向蓁蓁。此刻她正坐在青衣的墓前,对着墓碑说着闲话,大体在说什么你素来不喜热闹,但今日来了这么多人,吵到你了吧?就连师父今日也来了,你一定想不到,他这样寡淡的人,身边还有了心爱的女子。那女子待师父很好,灵力低微却又处处维护师父,就像你一样,明明那么柔弱,还总喜欢护着洛端…… 岁岁静静听着,她心里想她们从前感情一定很好,蓁蓁就连对着一块墓碑都能絮絮叨叨说那么多话,好像青衣真的都能听见。 洛端今日倒是寡言,只静静地看着墓碑,不知是在心里默默与青衣说着什么,还是把千言万语都凝成了眼角晶莹的一滴泪。 她不敢想象,当初若是嫁了洛端,如今自己该以怎样的心境来面对这样的场景。就像此刻的云初,她着实看不透她平静的脸上到底藏了什么样的思绪。 岁岁轻叹一口气,又转头看向白泽。阳光暖暖的洒在他脸上,鬓角处一道细细的伤痕泛着隐隐的白, 她抬手抚上那道伤痕,应是昨夜留下的。夜里灯光昏暗,她只替他擦去了血渍,却没留意到这个伤口。白泽灵力已是这般高强,能伤到他的,定然不是泛泛之辈,昨夜…怕是一场恶战吧。 白泽抓住她的手,“痒。” 岁岁连忙抽回手,一时有些不好意思,正想着如何缓解这尴尬,蓁蓁冷冷的质问声传来,“你接近我们,到底有何目的?” 循声望去,只见云初眼含泪花,沉默不语。 洛端连忙走到云初身旁,好声好气地对蓁蓁说,“云儿胆小,你别这么说她。” 得到了洛端的庇护,云初好似壮了胆,低声说道,“蓁蓁姐姐,云儿只是爱慕洛将军,又恰得将军垂爱,只求能待在将军身旁,别无他求。” “垂爱?你可知这男子对你的好,只因你这张脸同他的亡妻并无二异?”蓁蓁不悦地看着她,口气中尽是嘲讽。 “云儿略知一二,但云儿不在乎,青衣姐姐能为洛将军做的,云儿也会努力去做。”云初小心翼翼地看向蓁蓁,眼里却含着泪。 蓁蓁扬手就要打向云初,“世间怎会有你这样的女子,甘愿做人替身?” 洛端挡在云初面前,用身子把她遮得严实。云初低头沉默着不再说话,只见两颗晶莹的泪珠停留在她的双颊上,柔弱之态,寻常女子见了怕都要心生怜爱。 但是,蓁蓁不是寻常女子。她鄙夷地看着云初,说道,“青衣虽外表看似柔弱,但绝不是如你这般无能,遇事只会哭哭啼啼寻求男子的庇护。你根本代替不了她!” 岁岁不理解蓁蓁为什么偏偏要在青衣的坟茔前争执,他们同坐一辆马车,一路同行,这些话蓁蓁分明可以在马车上说。 “白泽。”岁岁轻扯他的袍袖,轻声问道,“蓁蓁姑娘故意在青衣坟前这么说的?” 白泽点点头。 岁岁想了想,喃喃道,“若云初无所图,那便是提醒她,洛端心里有青衣,只是把她当替身;若她有所图…有所图的话…” “有所图的话,怎么样?”白泽含笑看着岁岁皱眉努力思索的样子,循循诱导,“别忘了,蓁蓁刚刚还告诉她,她只是长得像。” “长得像,性子不像。”岁岁思索一瞬,试探着问,“若她有所图,为了更迎合洛端,日后就会去改性子?” “常理来说是这样。” “可是,为什么要在这说呢?总不会只是为了羞辱云初吧?”岁岁仍有疑惑。 “洛端对青衣用情至深,以后他看到云初,就会想起今日这一幕是发生在青衣的墓前,云初不是青衣。”说着,白泽把岁岁拉近身旁,小声嘀咕道,“才过了一晚的功夫,你今日竟变聪明了。” 岁岁不满地拍开他的手,“我本来就不笨!” 白泽又指指他们三人的方向,“幸好你当初走了,不然现在被蓁蓁骂的可能就是你了。蓁蓁骂人时候…很凶。” 还好意思提这事?岁岁狠狠瞪他一眼,露出两颗獠牙,恶狠狠地说,“我也很凶!” “师父又在逗岁岁。”蓁蓁笑着朝他们走来,全然没有了先前的冷冽。 岁岁连忙收回獠牙。 白泽满脸笑意,漫不经心地问,“你们祭扫完了吗?” “还要再去祭扫一下洛端的父母。” 洛端父母的坟茔离青衣的不远,走走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 听说洛端的父亲是妖族,母亲是人族,与青衣的父母是挚友。 第34章 姐妹 白泽告诉岁岁,洛端的父亲是妖族,母亲是人族,与青衣的父母是多年挚友。 据闻当年青衣的父母遇害,洛端父亲不忍青衣小小年纪就流落山间孤苦无依,便将她带回府上,当时青衣不过50多岁,人族10来岁小孩的模样。 许是亲眼目睹过父母亲在自己眼前殒命,青衣初到府上时如一只受惊的小兽,眼里满是惊慌与不安,怎么都不愿意开口说话。 洛端比青衣大一百来岁,自是对这个胆小柔弱的妹妹百般爱护。若是发现什么好吃好玩的,定然也是第一时间分享给青衣。而青衣也像个小尾巴一般,洛端走到哪她就跟到哪。 就这样过了十余年,有一晚青衣自梦魇中惊醒,突然眼含泪花,慌乱地叫唤,“洛端哥哥。洛端哥哥。” 洛端猛然惊醒,连鞋袜都顾不上穿就跑去青衣榻前安抚,青衣的叫唤声犹如一块温润的软玉掉入平静的水潭,在洛端心中激起层层圈圈的涟漪,从此世间再没有一种声音能比得上青衣的一声“洛端哥哥”更美妙。 青衣就这样在洛端的细心呵护下慢慢长大,府上的人都尊她一声小姐,婢子们见洛端待青衣温柔体贴,偶会打趣,“我们何时该改口唤小姐一声‘少夫人’?” 青衣满脸绯红,低声道,“我何时说要嫁洛端哥哥了。” 洛端亦是面红耳赤,转念又笨拙地把青衣的娇羞当作了拒绝,急切地问,“青儿已有喜欢的男子了吗?那男子是谁?” 青衣只觉双颊更是发烫,捂着脸就跑开了。 ========= 洛端摆完贡品,用帕子擦拭干净墓碑,又跪在墓前磕了三个头,“爹,娘,我们来看你们了。难得今年,白泽也一起来了。” 蓁蓁跪在墓前磕完头,又把岁岁拉过去,对着墓碑一本正经地介绍,“这是岁岁,是师父的夫人。不过她年纪尚小,我若唤她一声师娘总觉把她喊老了…” “我不是。”岁岁连忙摆手。 “死者为大,不可胡言。”蓁蓁假装不悦地斥责。 到底是谁在胡言?岁岁张口想要反驳,可心里非但没有不高兴,不知为何竟还有些暗喜。 “现在还不是,不过,早晚的事。”白泽走到她身旁,面含笑意。 白泽按着她的头,说,“拜一下。” 洛端的父母曾对白泽有救命之恩,给两老磕个头也是情理之中,岁岁并未反抗,恭顺地任由白泽按着她的头,一同对着墓碑叩首行礼。 行完礼,岁岁又觉有些怪异,民间那些男男女女成亲时,是不是也这样? 蓁蓁见岁岁脸红,又忍不住打趣她,“今日也算是见过长辈了,长辈们也很喜欢岁岁姑娘呢。” “你怎么知道?”岁岁惊讶地抬头。莫非蓁蓁还有通灵的能耐? “我猜的。” 岁岁语塞,真不愧是白泽的徒弟,随了他胡言乱语又爱捉弄人的性子。 白泽理所当然地揽过岁岁,“回府了。” 回去的路上蓁蓁坐白泽的马车先行,洛端说还要在父母的坟茔前再单独待一会儿,与云初晚些再回。 蓁蓁告诉岁岁,当年白泽受了很重的伤,句侍卫也是显了真身,才把白泽救出来。句侍卫驮着他们在茫茫大海上漫无目的地飞了很久,他的灵力几近消耗殆尽,最终落在了这里。 这里的人见白泽满脸的血满身的伤,都避之不及,以为他们是什么穷凶极恶之辈,幸被洛端的父母救回,又有穆医师悉心救治。 白泽的伤在府上养了近八十年,都是蓁蓁一直在榻前照料。 有一回蓁蓁在给白泽煎药,见一女子在门口怯生生地张望。 女子身形瘦小,穿着鲜嫩的栀黄色裙衫,少女的明媚中又不失女子的温婉。 她说她叫青衣,也是住在这府上的。 蓁蓁问,“青衣?为何不是穿青色衣衫?” 青衣有些局促地涨红了脸,“青衣只是爹娘取的名,但我喜欢黄色衣衫。” 说着,她递给蓁蓁一小包用油纸包裹着的东西,蓁蓁打开看,是几颗蜜果。 青衣说,“我见你每日都给你师父煎药,穆医师开的药着实的苦。每回我生病吃药,洛端都会给我买蜜果。配着蜜果吃,药就不那么苦了。” “谢谢青衣姑娘,有心了。”蓁蓁起身作揖,“不过…我师父应该不吃蜜果。” 青衣低下头,有些失望。 蓁蓁又说,“虽然师父不爱吃,但我爱吃。能给我吃吗?” 听到蓁蓁的话,青衣的眼里似又有了光亮,她用力点点头,笑的时候眼睛弯成两颗月牙。 “我比你年长一些,我叫你青衣妹妹可好?” 青衣点点头,“我能叫你蓁蓁姐姐吗?” “当然可以。” 这就是她们的初识。那之后青衣经常来找蓁蓁。有时她在煎药,青衣就坐一旁听她说她在东望山修炼的故事。 有时洛端带青衣出门,青衣总会给蓁蓁带一些她觉得好吃的糕点回来。 蓁蓁吃不完,就拿给白泽。白泽总是一脸不屑,他说他不吃甜食。 岁岁听了,时而拧眉,时而咧着嘴笑,她既为白泽与句侍卫的伤揪心,又羡慕蓁蓁与青衣之间的情谊。她没有这样情同姐妹的朋友,更是无法体会两女子同榻而眠,在寂静漆黑的夜里说着悄悄话,可以一直说到天蒙蒙亮是什么样的滋味。 当听到蓁蓁说,她把自己吃不完的糕点分给白泽,又被白泽拒绝时,岁岁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出白泽一脸不屑的样子,看起来总是带着几分莫名的不悦。 蓁蓁说,句侍卫是天马,亏得有他,不然她与白泽恐怕早死了。 岁岁偷瞄白泽,他正面无表情地闭目养神。她拿手指戳戳他的臂膀,好奇地问,“白泽,你的真身是什么样子的?” 白泽仿佛没听见,并不搭理她。 岁岁不死心,又加了几分力道戳他,“什么时候给我看看?” “你想得美。”白泽冷冷地说。 “小气鬼!” 蓁蓁若无其事地挑帘看着外面,阳光铺洒在田间,五彩斑斓的野花正开得绚烂。若是能一直如此这般,倒也不错。 第35章 毛球 岁岁很少会在府上遇到洛端和云初,也许他们住在不同的院子里,彼此也并没有刻意地走动。 白泽白日里大部分时间都在书房。蓁蓁派人送了很多账簿来,还传话说他既然难得来一次,就该有个东家的样子,神域那些婢子的开支,给人家家里的安置金,总要心里有个底。退一步说,万一以后她不在他身边了,怎么办? 听完这话,白泽的眼里竟有一丝惊讶。 岁岁有些唏嘘感慨,难道白泽真的从未想过,有一天蓁蓁姑娘会离开吗?她跟随白泽那么多年,为他做了那么多事,倘若有一天想要去外面闯一闯看一看,也是情理之中。 “你唉声叹气的做什么?”白泽一边算账,一边有意无意地扫一眼岁岁,“今日修习的功课做完了吗?” “练完了练完了。”岁岁懒洋洋地窝在一旁的竹榻上,想着蓁蓁平日里居然要处理这么多的账簿,不免有些佩服。世间怎能有这样的女子,灵力高强,又能干又好看,做的点心也极好吃,她不免有些好奇,“蓁蓁姑娘像我这么大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好像知道了人家以前是什么样,自己以后就也能长成那样似的。 白泽淡笑,“我遇到她时,她不过是一只小兽。我见她被别的妖怪欺负,就顺便出手帮了她一把。也许是自小就明白力量的重要性,所以她一直很勤勉好学,不需要我费什么心。” 岁岁撇撇嘴,有些沮丧,“蓁蓁姑娘自小就这般刻苦努力,我以后大概成不了她这么厉害的人了。” “倒也不必这般妄自菲薄,你是你,她是她。谁也不必成为谁。”说话间,白泽已走到竹榻旁,“晚上想出去玩吗?” “不去。”岁岁又换了个姿势舒服地窝着,“自那日你被人认了出来,每回出门都不安稳。” 白泽揪她起来,“再过两日就要回神域了,趁现在你还不抓紧时间出去撒欢?” “没关系,神域也有神域的有趣。” “神域终年积雪,人烟稀少,谈何有趣?我以为你会更喜欢待在这。” 岁岁笑嘻嘻地看着白泽,带着几分小女子的娇媚。“神域有你。” 白泽抿着嘴角的笑意,抬手轻捏她的鼻子,“胡言乱语。” “这里虽有俗世的热闹,但若真要论热闹,可远比不了轩辕城。” “你还去过轩辕城?”白泽的手轻轻一颤,但很快就恢复如常,根本就没人察觉。 “儿时爹娘带我去过。我外爷住在那里,开了家打铁铺。” 许是想起开心的事,岁岁脸上渐渐变得神采飞扬,“铺子里有个大火炉,炉边架了一个风箱。每次外爷都让我在一旁给他拉风箱,我那时候力气小,使了浑身解数,才把炉膛里的火吹得直往上窜,噼里啪啦地响。” 听着虽是些琐碎的俗事,但这就是世俗,由无数这样的琐事拼成而成,有的幸福有的痛苦。 白泽眼里浮起温柔的笑意,应和道,“轩辕城是轩辕的国都,自是要繁华热闹一些。” “不对不对。”岁岁摆摆手,“轩辕的国都在轵邑。早就不在轩辕城啦。” “轵邑?”白泽一瞬的疑惑之后,又了然于心,“神农国终究还是灭了吗?” 岁岁点点头,“我出生的时候,整个大荒都是轩辕王的。神农国,高辛国,我只听娘亲提起过,但从未见过。” “轩辕王…”白泽一时有些惆怅,仰头望向天空,夕阳的余晖自厚厚的云层里映射而出,烟霞晕染了半边的天空。北边的天分明还是蓝色的,南面已是一片绯红。 突然,白泽脸色骤变。 这不是晚霞! “句辰!” 第一次,岁岁从白泽的脸上看到了紧张与不安。 句侍卫步履匆忙地跑来,脸上亦是惊慌,“大人,是神域的方向。” 岁岁抬头看着半边透红的天空,若不是这绯红从南面晕染开,倒还真是一场绚丽多彩的日落余晖。她虽不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事,但从白泽的神情判断,定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 白泽赞同地点点头,回身对岁岁说,“岁岁,我要立刻回神域,你随嬷嬷稍后再来,还是随我一起…” “一起!”岁岁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白泽笑笑,又吩咐嬷嬷安排船只与新招募的婢子按原定计划返回。 待交代完这些,白泽朝句侍卫点点头,自己则站到岁岁身后,伸手捂住她的眼睛。 岁岁被白泽半搂在怀中,只觉周遭掀起一阵狂风,须臾间,又有马匹嘶鸣的声音传入耳中。 这嘶鸣声不似普通的马匹,更为响亮,更为高亢激昂,像是…天马。混杂在嘶鸣声中,岁岁似乎又听到一声清悦的雕鸣划破天际。 她身子一僵,猛地拉下白泽的手,抬头张望,只见云端有白雕伸展着翅膀滑翔而过。 “毛球…” “岁岁,怎么了?” “毛球…是毛球!”豆大的泪珠争先恐后地从她的眼里涌出来,岁岁喃喃自语,失神地向门外跑去。 她太熟悉这个声音了,这个叫声她听了近百年。在她很小的时候毛球就会驮着她在半空回旋着逗她玩乐,她总是搂着毛球的脖子咯咯地笑,毛球亦兴奋地鸣叫着。 正是傍晚时分,街上人来攘往,都是匆忙的归家人。 岁岁拨开人群,朝着白雕翱翔的方向奋不顾身地追赶而去。 “毛球!”她边跑边撕心裂肺地大喊着,“我在这里!毛球!” 街上的人都侧目而视,只见她边哭边奋力地狂奔,却不知她究竟在追逐什么。 她吼得声音都嘶哑了,仍不见白雕有任何回应,眼见着它穿过层层叠叠的云海,向着天边翱翔而去,直到再不见踪影。 本压抑在心中的对爹爹娘亲的思念与对归家的渴望,此刻都悉数涌上心口,浓烈地哽在喉间。 岁岁再也忍不住,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白泽驻足在她身后,蹙眉思索一瞬,终于俯下身去将岁岁整个人都揽入怀中。 上一刻分明还好好的,纤长的睫毛扑扇在他掌中,突然就像着了魔似地往外跑。岁岁跑了一路,他在后面追了一路,倒是头一回发现,她若真跑起来,速度竟这么快,让他费了好一番力气。 岁岁紧紧攥着白泽的衣襟,泪如雨下,呜呜咽咽地道,“毛球…真的是毛球…我不会游水….每次都是它驮着我贴着海面滑翔….我绝对不会看错的!” “你是说那只白羽金冠雕吗?”白泽抚着她的背,轻声问道。 白泽沉默一瞬,又耐心地给她分析,“白羽金冠雕虽从未化形,但它能通人性。倘若你们之间真如你说的那么亲密,它听见你的叫声,定会对你有所回应。我一路过来,见它对你毫无反应,可见它并听不到你的呼喊声。” 她的哭声渐小,伏在白泽怀中抽抽嗒嗒地低声问,“它既然出现在这里,爹爹说不定也在。爹爹耳力极好,就算毛球没听见,爹爹定然也会听见的。” “他们应是在结界之外,所以听不到你的声音。” 结界…之前觉得这只是一层触摸得到但看不到的屏障,但现在她深刻地感受到,因着这层屏障而带来的绝望——即便亲人近在咫尺,她都无法再团聚。 悲伤,绝望全涌上心头,岁岁捂着心口,只觉喉咙口翻涌起一股腥甜,她还未来得及推开白泽,一口鲜血已呕在白泽的衣襟上。 第37章 重伤 “岁岁!”白泽抱住她,紧张地大喊。 岁岁有气无力地靠着白泽,缓了许久,轻声说道,“先前觉得心口堵得慌,现在一下子反倒觉得顺畅了许多。” “我找穆医师来给你瞧瞧。”白泽小心翼翼地擦去她嘴角的血渍,眼里尽是心疼。 “不是还赶着回神域吗?先前见你这么着急,一定是顶顶要紧的事,别耽误了你的正事。” 白泽又回头望了眼南边的天空,直接弯腰将她打横抱起,用自己的灵力温润她,“早些年我有很严重的头疾,所以修了能缓解疼痛的灵力。用起来虽比一般的灵力要耗费得快一些,但好在勉强还能安抚到你。” 岁岁只觉阵阵暖意,连心口的钝痛都没那么强烈。 “等回了神域,我再叫穆医师来替你好好瞧瞧,莫落下什么病根。” “白泽。”岁岁恹恹地问,“我们真的永远都出不去了吗?” 白泽紧抿着唇看着前方的虚空,就在岁岁觉得阵阵寒意又渐渐翻涌着要袭卷全身时,白泽幽幽地开口道,“会出去的。我一定会想办法带岁岁出去。” “真的?”许是刚哭过,岁岁的鼻音极重。 她迫切地盼着白泽能给她一个肯定的答案,哪怕要经过漫长的等待,她也依然想在无止尽的黑暗中努力地抓取一丝微弱的光。 “真的。”白泽坚定地点点头,又低头看她,温和地说,“外面那些被迫害的妖族还等着你去拯救呢。所以你要好好修习,将来与我一起仗剑走天涯,可好?” “好。”岁岁低声应道。 “你亲口答应的事,以后不许反悔。” 岁岁抬头看他,只见白泽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她不由得怀疑,他们在说的是一件事吗?一时间她也无力去细想,刚才一路狂奔,又大哭一场,此刻只觉浑身乏力,岁岁干脆心安理得地把头靠在他肩上,沉沉睡去。 白泽敛了笑意,低头凝视着怀里脸色苍白的岁岁。 一匹健硕黝黑的天马从天上缓缓落到他们面前,在原地轻轻踩踏着马蹄似在催促。 白泽将岁岁抱上天马,自己也翻身跃上马背。 天马展翅扬蹄,向着神域方向飞驰而去。 ========== 岁岁是被吹拂在脸上的冷冽寒风冻醒的。她睁开眼看到自己正坐在一匹黑色的天马背上,白泽从身后揽着她。整片天空都是红色的,如同最绚烂夺目的云霞。 她向下望去,那座她从未被允许踏足的神殿正笼罩在一片如血般刺眼的氤氲中。 “直接去神殿。”白泽的声音冰冷。 天马仰天嘶吼一声,往神殿俯冲而下。 岁岁紧紧抱住天马的脖子,生怕自己不小心被甩下去。 天马稳稳地落在神殿门前。 白泽扶岁岁跃下马背,说,“不要靠近台阶两旁的玫瑰。” 岁岁顺着他的方向看去,玉阶覆着厚厚的积雪,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宫殿。路的两旁开满了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从前她只能从玉阶下抬头仰望,对玉阶的尽头充满了好奇,如今已然站在尽头,心里竟没了好奇,只剩莫名的不安与恐惧。 天马幻化成男子的模样,是句侍卫。 她记得蓁蓁提起过,句侍卫是天马,当年是句侍卫带着他们逃到这座岛上。 白泽一掌推开神殿厚重的大门,刺眼的红光如火舌般瞬间将白泽与句侍卫吞噬。 岁岁心里一惊,只闻红潋潋的迷雾中,有打斗声传来,是锋利的兵器击打在坚固的铠甲上的声音,她看不清,只能靠声音辨别打斗的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红色的雾气淡了些许,只见红色的银白色的金黄色的光芒快速而又凌乱地在她眼前闪过。 待雾气尽散,她终于能看清眼前的一切。 白泽立于殿中,手结法印,嘴唇快速地翕动着,似在念什么咒语,金色的光晕如艳阳般笼罩着他。 句侍卫站在他身旁,手中举着一支长矛,正警惕地注视着前方。 而他们的面前,是一条硕大无比的巨蟒,它的身子比百年的大树还要粗壮,恐怕要三个人…或许五个人,合力才能环住。 巨蟒有九个头,五个黑色,四个红色。此刻五个黑色的头正紧闭着双目,耷拉在地上一动不动,剩下四个赤红的头却在痛苦地扭动着挣扎着,看起来它身下的艳金色法阵让它非常不好受。 妖兽发出如婴儿哭泣般的叫声,凄厉又凶狠,似有满腔的愤怒与不甘。 岁岁呆愣地站在原地,像被人下了定身术般,因震惊而动弹不得。 凶兽九婴,叫声若婴儿啼哭,是由坎离二卦而化。 它不是早就被白泽斩杀了吗?百姓们巡游时分明是这么展示的。人们为了纪念九婴再无法祸乱人间,亦是对白泽大人表达崇敬之情,敬仰他替人间斩妖除魔,护他们世代安稳。 白泽的嘴角有鲜血沁出,灵力的巨大消耗让他脸色愈发苍白。但他并未停止手中的结印,反而更加了几分力道,就连他如黑宝石般璀璨的瞳眸也变成了金色。 整个大殿都笼罩在一片金黄色的光芒之中,万物都如被太阳的光辉照拂着,镀上了一层金灿灿的光辉。 九婴的四颗脑袋被渐渐收拢的法阵压迫着,再无法张狂地肆意而动。 岁岁正担忧地看着白泽,却未注意到,九婴的其中一颗脑袋突然间冲破法阵,直冲她而来。它张着血盆巨口,尖锐的獠牙闪着寒光。岁岁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渺小,竟不及九婴的一张嘴。 慌乱中,岁岁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敌人并不会因为她的害怕与退缩而放过她。此刻,她应该召唤出长剑刺向九婴,然后趁这须臾间,头也不要回地往外跑,才是上策。 她凝神聚力,可仍难抵心中的恐惧,知道应该怎么做是一回事,事实上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长剑毫无反应,倒是心口有萤光飞出,金色的萤光渐渐在她手中积聚成一条金黄色的丝线,丝线又在空气中晕染成一束耀眼的金光,仿若一柄金色的利剑,刺入九婴的眼睛。它才刚闭上眼,锋利的匕首又带着凛冽的寒气刺入它喉间。 婴孩尖锐的哭叫声在整个神殿内回荡。 那颗脑袋终究还是被阵法强大的灵力拉回,像其他八颗脑袋那样,虚脱地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白泽的灵力似也到了极限,口中鲜血喷溅在地上,他的身子向前倾倒而去,幸有句侍卫在一旁,见状连忙扶住他的胳膊。 他身子倾倒的冲击差点把句侍卫带倒,句侍卫单膝着地,另一手又用长矛作杖,牢牢地撑在地上,这才勉强扶住白泽。 岁岁飞奔到白泽面前,紧紧抱住他的身子。 只听白泽在她耳畔低语一句,“我们家岁岁变勇敢了。”。 话音刚落,白泽的头便重重地垂在岁岁肩上。 第37章 真身 红光漫天中,一只比成年男子的体型还要硕大的蛇头赫然出现在岁岁面前。它的鳞片如一块块坚不可摧的铠甲,闪烁着冷光。 九婴张开嘴,露出尖锐的獠牙,它的獠牙看起来比她的长剑还要锋利,仿佛马上就能刺穿她的身体。 婴孩尖锐的哭叫声响起,九婴一口咬下,将她整个人都吞入口中。 岁岁大喊一声,猛地惊坐起身,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 嬷嬷闻声推门而入。 籍着洒入屋内的银白月光,岁岁的里衣已被汗水浸湿,额头也是一层细密的冷汗。 “是不是做噩梦了?”嬷嬷边温柔地捋着岁岁凌乱的被汗水打湿的发丝,边拿着帕子给她擦汗。 许久,岁岁才从噩梦中缓过神来,抬手缓缓抚上心口,隐隐的能感觉到有一股炙热在起伏波动着,多亏了那把匕首。 现在想来竟觉有些后怕,若她当时迟迟没有召唤出自己的长剑,怕是真要被那妖兽一口吞噬。 “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嬷嬷又问。 “嬷嬷,你这么快也回了?” “白日里才回的。你可知自己已昏睡两天两夜了?”嬷嬷又从柜子里取了套干净衣裳来,“赶紧把湿衣裳换下吧,可千万别着凉了。” 岁岁点点头,又想起白泽沉沉地倒在她肩上的场景。她记得当时句侍卫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送回屋子里,说白泽要运气疗伤,莫要打扰。 想不到自己这一睡居然睡了两天两夜,也不知白泽的伤势如何了?一个人在屋内身旁也没人照顾可怎么办?当时自己真不该留他一人在屋内,可是句侍卫硬拉着她走,说白泽不喜旁人待在他的寝殿,当年就连蓁蓁姑娘进殿服侍,都被白泽狠狠训了一通。 “白泽呢?他的伤可有好些?” 嬷嬷迟疑一瞬,轻声说道,“老奴也不知,岁岁姑娘若放心不下,可以去看一下。” 岁岁换上干净的里衣。衣裳贴身只觉暖洋洋的,应是被提前烘过,很是舒服,就连梦魇留下的恐惧仿佛都被驱散了。岁岁不禁在心里感慨,嬷嬷不愧是在白泽身边那么多年的人,真是贴心。 “句侍卫说白泽的寝殿旁人不能进。” “如果是岁岁姑娘的话,大人应该不会生气的。”说着,嬷嬷竟已给她取来大氅为她披上。 这回倒是岁岁扭捏起来,“这么晚了,我是不是该明日天亮了再去?” “岁岁姑娘不担心大人的安危吗?” “自然是担心的!”岁岁连忙用力地点头。 “既然如此,就莫再瞻前顾后的了。”嬷嬷轻轻推了她一下,笑着说。“去吧。” 难得今夜没有风雪,清冷的圆月孤零零地挂在如墨的天空中。 岁岁拢了拢大氅,把自己裹得更紧一些。 到了门口,她又整了整衣衫,捋了捋额前的碎发,才抬手敲门,“白泽,你在吗?” 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 岁岁想了想,又问,“白泽,你伤好些了吗?我有些担心你。” 依然没有回应,岁岁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白泽,我要进来了。” 过了一会儿,屋子里始终静悄悄,没有声音也没有一点光亮。 岁岁推门而入。 屋子里虽然黑,只勉强能看到一些物品的轮廓,但是很明显,屋子里并没有人。这个人前几日分明受了那么重的伤,这么晚不在屋子里好好休息,究竟去了哪里? 岁岁心里抱怨着,又有几分担心,坐在榻旁闷闷不乐。 黑暗中,一道白色的影子闪过,只见一只毛茸茸的幼狮一跃到她腿上。幼狮通体雪白,有一条比普通狮子长许多的尾巴,毛茸茸地如一条细软的长鞭,将将及地。 岁岁心里一惊,又觉这幼狮才及一只小狗大小,眼睛圆溜溜的。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盯着她看,即便在黑暗中,也能感觉到他的讨好。 白泽养的宠物吗?怎么之前从未听闻。还是他用灵力幻化出的灵宠?岁岁伸出手,在幼狮的背上轻轻抚摸,柔软的毛发自她掌心轻扫而过,细腻的触感让她心里也变得柔软了许多。 幼狮像是感受到岁岁的善意,闭上眼睛温驯地趴在她腿上,任由她的手在它背上一遍遍地抚触而过。 岁岁的手又抚上它的头,谁知竟在靠近额头的地方摸到一处凸起的硬块,像是断骨,又像是一个钝角,隐在蓬松的鬃毛里。 幼狮抖擞了一下脑袋,躲开岁岁的手,开口说道,“岁岁,别摸我的头!” 是白泽的声音! 岁岁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把幼狮往地上一丢。 若是妖族,现了原形便失了人语。若是灵宠,更不可能通人语。可是方才,她分明看见这只幼狮开口说话了! “你…你是谁?” 幼狮被她突然扔到地上,轻咳两声,在地上呕出一口鲜血。 岁岁蹲到地上盯着幼狮看了许久,又试探着问,“你不会是白泽吧?” 话一出口,她又觉得实在太荒谬。白泽灵力高强,又活了至少千年,他的真身怎么着也该是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妖,怎会是这般幼小软萌的小狮子。 此刻,那只幼狮正像看白痴似的看着岁岁。 “你真的是白泽?”岁岁对上他的眼神,心里更多了几分肯定。“这就是你的真身?” “我灵力损耗太大,一时无法恢复人身。”幼狮无奈地说道。 岁岁的心思还停在妖族现了真身为何还会人语的疑惑上,白泽似明白她心中所思,没好气地说,“看来你真一点没听过我的传闻。我天生能言语,又知天下鬼神之事。所以那些人族神族,但凡遇到些难事都会想着来东望山寻我。” “那你岂不是门庭若市,帮了很多人?” “你以为我开茶馆吗?来求拜之人虽多,但世间万事都有它自己的因缘际会,我也并非人人都要待见。”白泽昂起头,骄傲地说,“通常,我只见有德之人。” 岁岁轻笑着又将他抱入怀中,“照你这么说,当初骗你说出世间妖族弱点的人,也是个有德之人?” 白泽挣扎了几下没挣脱开,长尾如鞭,猛然甩向半空,落在岁岁臂上时,又如轻风拂过,无声地垂落在她身畔。 “他是轩辕的开国王。”白泽垂眸淡淡地回。 岁岁无意识地抚着他的背,想不到他和轩辕王有这么深的渊源,虽听闻那位轩辕王当年在位时铁血手腕,治国严明,但他欺骗白泽,着实的坏。 半晌,岁岁又问,“神殿里那个九婴大妖又是怎么回事?她不是早就被你斩杀了吗?” “以讹传讹罢了。”白泽轻叹一口气,说道,“我当时重伤初愈,并无能力将它斩杀,当初还是合了洛端之力才勉强封印它。为了不让人随意闯入,破坏封印,我们才移居此地,建了神殿,对外宣称是神女降世,护佑百姓。” “所以,你故意给世人留下性子冷酷,手段狠戾的名声?” “是!”白泽生硬地说。“你问完了吗?” “嗯…”岁岁思索片刻,好像真的在认真考虑他的问题,一瞬后她又问,“你现在那么厉害,都不能斩杀九婴吗?” “不能!” “为何?” 白泽却不再回答,只命令道,“把我放回床榻,我要疗伤。” 岁岁心里虽不满白泽这般理所当然地命令她,但还是将它轻轻放到床榻上。 “不许走。” 身后又传来白泽的声音,语气生硬,不容人质疑。 岁岁蹙眉看它,只见白泽往床榻里侧挪了挪,空出大半张榻,闭着眼淡淡地说,“你刚把我摔伤了,还想就这么走了?” 岁岁无语,什么臭脾气,这事也要赖她? “不是担心我吗?” 幼狮圆滚滚的小脑袋正对着床榻里侧,岁岁坐在榻沿,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语气中有隐隐的落寞。 片刻后,她和衣躺下。 “你安心疗伤吧,我不走就是了。” 第38章 变幻 岁岁直挺挺地躺在榻上,因身子一直紧绷着,时间久了便觉有些酸痛。 她翻身面向白泽,一小团毛茸茸的白色,此刻正静静躺着,还是面朝着里侧,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肚子有规律地一起一伏。 岁岁又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还是觉着不自在,又翻了回去,就这样翻来覆去,半晌都睡不着。 她不禁在心里骂自己,“岁岁你可别怂!一只小兽而已,还受了伤,此刻就算抱了从窗户扔出去都不费劲。有什么好怕的!” 骂完,还是睡不着。 直到天蒙蒙亮,才迷迷糊糊地睡去。睡梦中岁岁只觉怀中抱个包裹着细软皮草的暖手袋,熨贴在心口,非常舒服。 嬷嬷不愧是嬷嬷,真是越来越贴心了。她心里想着,脸上溢着知足的笑意,又把暖手袋抱得更紧了一些。 “岁岁。” 软绵绵的肉垫拍在岁岁脸颊上,她睁开眼,看到白泽乌溜溜的大眼睛正不满地看着她。 她揉揉眼,睡意褪去,才发现白泽被她紧紧搂在怀中,洁白柔软的身子贴着她的心口。 岁岁一时有些不好意思,连忙一本正经地解释,“我怕半夜有歹人会来伤你,这样能保护你。” 白泽冷哼一声,倒也不挣脱,淡淡地说,“嬷嬷和句侍卫在门口候了许久了。” “我去开门。”岁岁一骨碌爬起来就要去开门,谁知白泽一掌拍在床榻上,牢牢按住她衣角。 “怎么了?” “你过来点,我有话和你说。” 岁岁只得俯下身子,将耳朵贴到他面前。 白泽严肃地说,“九婴一直在沉睡,偶有异动,顶多一个脑袋挣扎一番,并不为惧。这次幸好我们回来得及时,若她九个头都挣脱禁制,凭我一己之力,怕是也无能为力。” 岁岁专注地聆听着,白泽的声音轻柔,“我怕是这神域有人捣鬼。所以,从现在开始,不要相信任何人,明白吗?” “嬷嬷和句侍卫呢?” “句侍卫跟了我千年,嬷嬷只是一个人族,我不希望是他们。”白泽若有所思地摇摇头,“但我现在还没有任何头绪。” 句侍卫曾舍命救他,嬷嬷在他身边近身服侍数百年,如果连这两个人他都要去怀疑,岁岁不禁怀疑,这世上是不是根本就没有白泽真正信任的人?那她呢?白泽是不是也在心里怀疑过她? 岁岁顿觉一阵寒意。 “句侍卫和嬷嬷只知我化了真身,尚且不知我灵力受损严重至此。你千万不能让人知道我现在灵力尽失,记住了吗?” “你…你不怕那个坏人是我吗?” 白泽盯着她看了许久,轻笑道,“你不会。” 岁岁才刚舒展一口气,又听白泽幽幽地说,“自那次之后,我很难再真正信任一个人。倘若真是你,我便也认了。” 岁岁心里有些难过,白泽虽曾经伤过她,欺瞒过她,但如今也是真心护着她,光明正大地偏爱着她,她自然是不会背叛他的。 刚才听到他连嬷嬷和句侍卫都怀疑时,她心里是不理解的,甚至觉得他冷血无情,但现在她心里反倒生出些许的心疼来。白泽曾被人欺骗过,被狠狠伤害过,正是这些过往才造就了如今的他。 她实在不该随随便便就以己度人。 “我现在要怎么做才能帮你?” 白泽抬起毛绒绒的爪子勾住她的衣襟,轻声说道,“你在我身边就够了。” 只是这样吗?岁岁看着他,她灵力低,近日虽有认真修炼,但也并无很大的进展。倘若换作是蓁蓁,如今这般处境,轻而易举就能保护白泽了吧。 白泽又抬起前肢拍拍她的脸,“在想什么?” “没什么。”岁岁捧起白泽的头,在他额前快速地亲了一下。“你方才说的这些我都听明白了,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的,直到你灵力恢复,变回人形。” 岁岁的举动让白泽很意外,愣了一瞬后,竟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冷冰冰地命令,“去开门。” 门外,嬷嬷与句侍卫似等了许久,见到门突然被打开,竟有些意外,但两人对于“岁岁在屋内”这件事似乎并不惊讶,泰然自若地与岁岁打招呼。 白泽坐在几案上,盯着他们看。 嬷嬷先进的屋,句侍卫紧随其后。 嬷嬷问,“大人昨夜休息得可好?” 白泽点点头,对嬷嬷说,“岁岁最近都睡这里,麻烦嬷嬷把岁岁的衣裳也拿几套过来。” 岁岁站一旁偷瞄白泽,他还是这般和善的态度对嬷嬷说话,至少表面看起来不动声色。那个人会是嬷嬷吗?可是嬷嬷只是个人族,她把九婴放出来,图什么呢? “是,老奴一会儿就去办。”嬷嬷应道。 她利索地将早膳摆放到几案上,又暧昧地看了眼岁岁,可惜岁岁正想得出神,并未真正留意到白泽吩咐嬷嬷的事。 句侍卫禀,“影昭将军在正殿候着,说是听闻了前几日的事,对大人很是担忧。” “影昭?”白泽不屑,“我还没顾得上找他,他倒自己先来了。正好,我倒要问问他怎么守的岛!” “穆医师和洛将军也来了,都在正殿候着。”句侍卫又禀。 白泽思索片刻,泰然自若地说,“我一会儿就去。” “大人和岁岁姑娘慢用,老奴先下去忙了。”嬷嬷将早膳悉数摆放到案几上之后,又将食盒放到一旁,行礼离去。 句侍卫躬身行礼后也出了屋子。 岁岁坐到案几旁,低声问,“他们见过你真身吗?” “没有。” “那怎么办?难道你就这样去见他们?”岁岁皱眉,焦急地问。 “不知道。” 岁岁无语,刚才应句侍卫的时候分明还一脸泰然自若,一副一切都了然于心的样子。事到临头了,他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影昭将军本该守岛,寸步不离,却自出事后行踪不明,今日又突然出现,不知他要怎么解释自己的擅离职守。穆医师从不会主动来神域,这次倒也来得正是时候。至于洛端…洛端那日一定也见到天象异常了,可他却今日才来,难免有些晚了。 她如果也像哥哥和爹爹那样,能随意变换容貌就好了。那她就可以把自己变成白泽的样子,眉眼冷洌,薄唇紧抿。身形也要再变得高大一些,这样才更像白泽。然后穿上他的宽大的白色袍子,代替他去应付正殿里候着的三位将军。 想着想着,许是实在太专注了,岁岁渐渐觉得身子有些异样,有股温暖且强大的力量在身体里流走,又散至她的四肢百骸。 “岁岁?” 岁岁茫然地抬头看向白泽,他的眼睛清澈明亮,清晰地映着白泽冷峻的脸庞。 一瞬后,岁岁满脸惊骇地看着白泽,他的眼里映出的…怎么可能是白泽的脸?! 岁岁不可置信地捧起白泽的头,拿他的眼睛当镜子般左看右看,在确认自己的容貌真的变成了白泽的模样后,她竟有些高兴。 “我变成你的样子了?白泽!我变成你的样子了!” “你如何做到的?”白泽问。 “我也不知道。”岁岁如实答,口气中竟还有些兴奋,“方才我就想着,我如果能像哥哥那样,随意变幻自己的容貌,我就能变成你的模样。这样他们就不会发现你现了真身还回不了人形了。” “你不知怎么变的,到时怎么变回去?” 岁岁想了想,不在意地说,“先应付了今日,往后的事往后再说。” 第39章 假扮 岁岁想了想,不在意地说,“先应付了今日,往后的事往后再说。” 白泽纵身一跃到岁岁身上,一脸严肃地交代,“倘若这次的事和他们几个有关,必会有人对你百般试探。不要与他们过多纠缠,尽快打发他们走,明白吗?” “我叫他们走,他们就会走吗?” 白泽一本正经地说,“用你平日里跟我发脾气的那个气势,比那个再凶狠一些。” 岁岁倒也不计较白泽说她脾气大,顺势抱住他,调笑道,“原来白泽大人平日里的凶狠,都是虚张声势。” 白泽皱眉道,“你是想看看我真正凶狠时的样子吗?” 真正凶狠时的样子?是当初站在神殿前隔空掐住她的脖子?还是在茶室的院子里瞬间取了那妖兽的性命?这是她能理解的凶狠的极限了。现在她心里笃定,白泽不会再掐断她的脖子,更不会取她性命,剩下的所谓凶狠,都不足为惧。 “知道了,白泽大人狠戾凶残,令人闻风丧胆。”岁岁边说,边抚着他的背安抚着。 白泽完全不反抗,好像很享受岁岁的抚摸,过了许久,他生硬地说,“我会尽快修复灵力,恢复人身的。” “这样也不错。”岁岁伸指轻点他的头,白泽不满地猛一挣扎,差点从她怀中掉下,岁岁怕他又摔伤,连忙伸手托住他。 “你想死吗?”白泽咬牙切齿地说。 岁岁这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整个手掌都托在他臀上,还很不巧地夹住他一截细软的尾巴。 “不许乱摸!” 岁岁讪笑,脾气真是大,这到底是现了真身还是现了本性。她连忙把他轻放到案几上,取了他的白色长袍套在自己身上。 乌发披肩,宽大的长袍仍难掩高大挺拔的身形,岁岁特意挺直背脊,让自己看起来更自信一些。此刻从外观上乍看一下,与白泽平日里并无二异。 ============ 岁岁步入大殿,洛端他们三人已在殿内候着。 穆医师儒雅,影昭美艳,洛端英俊。 若不是因为九婴的事尚无头绪,岁岁不得不承认,这三人并肩而站,不失为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 三人见到她进来,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岁岁心里一紧,藏在宽大袍袖里的手不由得紧握成拳头。她装作若无其事地端坐到椅榻上,学着白泽平日的样子,冷冷地睨着他们。 穆医师先开口,“听闻前几日九婴险些破了禁制,大人孤身而战,可有受伤?” “一些皮外伤,不打紧。休息几日就好,就不劳烦穆医师了。” 见岁岁严词拒绝,穆医师也就不再坚持。倒是一旁的洛端,更为紧张一些,他坚持说,“九婴妖力凶残,兄长以一人之力与之抗衡本就是勉强为之。还是让穆医师好好瞧瞧,莫再留下病根。” 现在倒是想到来关心兄长了?当时在主岛看到天有异象,怎不见你立刻赶来?如今都三日过去,你来得未免有些迟了。岁岁冷冷地看着他,有些不耐地说道,“我的身子状况,我自己清楚。” “兄长还是这般,又固执又爱逞能。穆医师与我们也是几百年的交情了,兄长还信不过吗?” 岁岁紧抿着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又看向一旁的影昭,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看好戏似的在一旁站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影昭将军守岛,本该寸步不离,现在在他守岛期间出了这等凶险之事,难道他不该好好解释一下吗? 半晌,岁岁一本正经地问,“你们一位是来探我伤势,一位想要替我诊治。影昭将军今日前来,又是所为何事?” 影昭倒不急于回答,只是笑着上前一步,懒洋洋地说,“西岛上的花枯萎了,我在忙着修剪残花。” “荒缪!”岁岁大怒,她与影昭接触不多,少有的几次接触,留给她的印象虽有些玩世不恭,但既能成为守岛的将军,在大事上自是不该含糊的。连她都知道两桩事孰轻孰重,影昭怎能这般儿戏? “荒谬?”影昭眼里皆是不屑的笑,“我们为你守了那么多年的禁制,你却瞒着我们一个天大的秘密,几百年来你可曾有一瞬想过要向我们坦白?”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影昭步步向前,分明是笑看着她,嘴角却满是寒意,“擅离职守,是我不对。我承认我是存了侥幸心,偷偷溜去主岛玩了。但这回,也不是一无所获,不然我怎么能知道,原来我们的白泽大人当年将整个妖族都出卖给神族呢?” 岁岁面上再也无法装作若无其事,诧异震惊地看着影昭。 “白泽大人七百年不入世,一到尘世就高调出入酒楼茶坊,哪里人多往哪走,引得那些妖兽们蠢蠢欲动。”影昭在她面前两三步远的地方驻足,冷冷地盯着她看,“我们妖族因你沦落至此,你怎还有脸居高临下地站于我们面前,接受我们的跪拜?” 岁岁藏在袍袖下的手已紧张到颤抖,此刻她若是岁岁,她完全可以大声地反驳他,为白泽辩解,可是现在她顶着白泽的脸,难道要她对影昭说,当年自己不经世事,也是被人所骗?告诉他,这些年自己也一直陷于深深的自责无力自拔? 半晌,岁岁强忍着一腔委屈,认真而坚定地说道。“那些妖族作恶多端,欺凌弱小,都是咎由自取。” 影昭大笑起来,指着她讥讽道,“你有什么资格在这说话?叫白泽自己出来。” 被发现了?岁岁心里一惊,自己分明已按白泽教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尽量不带情绪地说话,甚至尽可能地表现得凶狠一些… “嗖”一声箭响,一支黄金箭矢从她面前掠过,在影昭的手上擦出一道深深的口子。 是蓁蓁的箭。 只见蓁蓁一手拿着黄金大弓,从殿外走来。弓上还萦绕着橙黄色的灵力,正缓缓地向空气中散去。 “叶姑娘?”影昭看到蓁蓁,眼里的杀气散去,只剩震惊,蓁蓁七百年都未回神域,怎会突然出现在此? 蓁蓁挡到岁岁面前,不悦地盯着影昭,“我许久未回,影将军如今竟敢对我师父这般不敬!” “他不是…”影昭又抬手指着岁岁。 蓁蓁搭箭弯弓,指向影昭的心口,“我自小在师父身边长大,我还能认错自己的师父不成?你若再敢对他不敬,我立刻取你性命!” “蓁蓁姑娘,切莫冲动。”穆医师见蓁蓁并不像玩笑,连忙上前拉开影昭。 “妖族如今的处境,是被一些恶人有心利用所致,并非我师父之过。”蓁蓁见穆医师出手劝和,便也放下弓箭,对影昭厉声斥责,“你擅离职守,险些酿成大错。立刻滚!从此不得再踏足神域。以后南岛西岛我都自己来守。” 影昭不甘,但他心知肚明自己的实力根本不及蓁蓁,何况此刻殿上还有洛端,若真起了冲突,他不确定洛端是不是会帮他。至于穆医师,似乎对于真相也并不惊讶。 他不禁觉得有些可悲,难道被蒙在鼓里的,只是他吗?为族类忿忿不平的人,也只有他吗? “你们闹够了就都退下吧。”岁岁挥挥手,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们。 重重珠帘后,白色的幼狮也已转身黯然离去。它的身形分明那么娇小,却又仿佛有沉淀了千年的孤寂落在他背上。 岁岁想起那夜在海边,白泽眼里化不开的痛楚,狠狠戳在她的心尖上。 “带我去看看师父?”蓁蓁在她耳畔低声询问。 岁岁回头看向蓁蓁,蓁蓁正面含微笑地看着她。 “你也认出来了?” “你对影昭太客气了。”蓁蓁轻笑,“师父的脾气,可容不得人这般指着他鼻子质问。” 岁岁突然觉得很泄气,自己拼尽全力都没做到的,蓁蓁轻而易举就能做好。 第40章 伤口 再次站在白泽的寝殿门前,蓁蓁看得有一瞬的恍惚,一切都和她刚离开时一模一样。仿佛七百年的时光从没有流逝,她只是睡了一觉,做了一个长梦,醒来时师父寝殿里的烛火又亮了一夜。 火光明灭,照在雕花的窗柩上。只是一层纸而已,却硬生生地隔在她与师父之间,永远都捅不破。 岁岁轻叩两下门,柔声道,“白泽,蓁蓁姑娘也回来了。我们进来了。” 说罢,她甚至都不用等里面回应,便推门而入。 白泽正趴在床榻上,面朝里,毛发蓬松的背对着外面。 岁岁走到榻沿,轻声问,“白泽,你在疗伤吗?” “没有。” “蓁蓁姑娘也来了。”岁岁轻抚他的背,“方才在殿上,幸亏她及时赶到,替我解围。” 白泽扭过头看她,又看了眼蓁蓁,淡淡地说,“你终于愿意回来了。” 蓁蓁拘谨地站在门口,岁岁第一次在她身上见到局促不安的神情,原来这世上还有能让蓁蓁觉得不好意思的时候。 “嗯,徒儿把铺子的事都安排妥帖了,暂时不走了。”蓁蓁恭敬地回道,“自从师父暴露了身份,主岛上隐匿的妖兽一直不安分。再加上那日天有异象,我寻思着近来着实不安稳,回师父身边能有个照应。” 岁岁不是很明白,蓁蓁在茶馆时分明能带几分戏谑地喊白泽“东家”,到了这怎就变的这般恭敬。 不过这些不重要,至少看起来白泽信任她,她也能更妥帖地保护白泽,不像她,总是力不从心。 “你还是住自己原来的屋子吗?那间屋子嬷嬷一直有定期打扫。” 蓁蓁迟疑一瞬,点点头,“好。” “禁制被破坏的事我还没头绪,不过眼前有个更棘手的事。”说着,白泽又把前肢搭在岁岁腿上,“怎么把她变回来。” 岁岁对上蓁蓁的目光,分明是白泽的脸,一双眼里却尽是茫然与无措。 “你是怎么变成师父的模样的?” “我就想着,如果我能变成白泽的样子,他们就不会发现白泽受了伤,损了灵力。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我倒是听过一种法器叫驻颜花,可让人随意变换容貌,只要你凝神聚气,就能变成任何你想变的样子。听起来倒和你挺符合。” “她没有那法器。”白泽淡淡地说,“岁岁恐怕是无意间触发了自己天生就有的能力。” “天生就有的?”蓁蓁有些好奇。 “他是九命相柳的孩子。但我…”白泽顿了顿,又说,“我如今无法探得她的真身,不确定她是不是只小九头妖。” 蓁蓁思索一瞬,对岁岁说,“你真身若是九头妖,幻形之术就该是你的本能。你可以试试心无旁骛地想想你自己?想一想你是谁,你最想要做什么?” 岁岁闭上眼,可浮现在脑海中的,全是蓁蓁搭箭弯弓的样子,是她在大殿上斥责影昭的样子,她这般英姿飒爽,真想成为这样的女子。 她想着想着,只觉身体里的那股热流又涌起,顺着她的经脉散入四肢,游走于每一寸肌肤。 再睁眼时,她变成了蓁蓁的模样。 白泽叹了口气,拿前肢拍拍她的手,“叫你想自己,你想蓁蓁做什么?” 蓁蓁看着与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人,坐在白泽的榻沿。 白泽坐在她腿上,歪着圆润的脑袋看着她。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白泽笑笑,说觉得蓁蓁姑娘真厉害,让她心生景仰,不知不觉就想到了。 白泽用前肢拍拍她的手,冷冷地说,“赶紧变回自己的模样,不然今晚让你睡地上。” 她也不甘示弱地揉着白泽的头,说,“我才不会睡地上。” 蓁蓁呆愣地看着,眼里有几缕难掩的惆怅,自当年重伤之后,师父从不让人碰他的头。 所以多年来从不束发,总是任由一头青丝随意地披散在背上,只偶尔会用一支黄金抹额将发丝拢在脑后。 有时她看师父心情好,就特意用桃枝煮了水,说要帮师父洗头,就像在东望山那样。在东望山的时候,她总是在夏天的时候采收桃枝,把它们切段晒干,妥善保管。这样即便到了冬天,寻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她便能把收藏的桃枝取出来煮水后给师父洗头。 可是后来,师父无论看起来心情多好,都不再允许别人碰他的头。慢慢的,这成了一种禁忌,无论是谁,无论何时,都不可以。 岁岁的五官又渐渐变得模糊,最后终于幻化回她原来的模样。 “师父,我先回房整理一下,晚些时候在书房等你。”蓁蓁行礼告退。 偶有婢子从她身旁经过,她们恭恭敬敬地对她行礼,却再也没人像从前那样,恭敬中又有几分亲切地唤她一声“叶姑娘”。 方才,看着坐在榻沿,与她容貌一致的岁岁,她觉得自己仿佛在看一场方相戏,戏里越美好,戏外越唏嘘。 七百年,那些淡去的过往,在回到这里之后,又变得清晰起来。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在她眼前流动如云,仿佛都在提醒着她的求而不得。 ========== 夜里,嬷嬷送了个竹篮进屋,说是岁岁白日里关照她准备的。 岁岁又在篮子里铺上软枕,对白泽说,“你睡那里。” 白泽脸色阴沉,咬牙切齿地问,“我自己的床榻,为何不能睡?” 岁岁想了想,谄媚地说,“大人您不是要疗伤么?我睡相不好,怕影响您。” “我不会睡在一个竹篮子里的!”白泽跃上床榻,贴着里侧躺下。 岁岁无奈,只得把篮子也放到榻上,隔在她和白泽中间。她实在不想明日早上醒来时,又把白泽紧搂在怀中当暖手袋。万一自己下手没个轻重,让他伤上加伤,就更不好了。 到了半夜醒来时,白泽正窝在软枕上,长长的软尾沿着竹篮的边缘,自然垂放在榻上,时不时还会轻轻扫动两下。 岁岁抿着笑意,往竹篮旁挪了挪。虽然白泽的真身软糯可爱,但是她还是希望他快些好起来,白日里大殿上的这种场合,她实在不擅应付,这一次有蓁蓁解围。可是下一次,万一那个破坏禁制的人直接出手了怎么办? “你是不是睡不着?”白泽低声问。 “把你吵醒了。”岁岁替他拢了拢丝帕大小的软被,轻声说道,“我在想白日里的事。嬷嬷和句侍卫看着都是忠心耿耿,穆医师儒雅温润,我说不要诊治他也并不勉强,洛端虽到的有些晚但看起来也无恶意。至于影昭…他不像那种能沉得住气破坏禁制的人。” 白泽沉默了片刻,淡淡地说,“本想护着你,让你能有个安身立命之地。现如今反倒把你拉进险境,今日蓁蓁若晚一步,我恐怕只能自己出手。” 岁岁想起珠帘后那个落寞的背影,忍不住抬手抚过他的头,“你都这样了,还如何出手?” “我可以咬他。” 岁岁压着嘴角的笑意,又抚上他的头。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的头是禁忌,不能摸。” “那你咬我啊。”岁岁不怕死地说,他额间隐于毛发间的那一块凸起着实有些硌手,她轻点那处,又问,“这是什么?” “旧伤。”白泽冷冷地说。 岁岁的手一僵,顿时不知该挪开还是放在原处,“蓁蓁说你从前有头疾,是和这个有关吗?” “是。” “现在还会疼吗?” “偶尔会。” 隔了这么多年还会疼的伤,当时该有多痛。念及此,岁岁只觉眼睛发酸,眼眶里浮上一层水汽。 “我娘亲医术超群,以后让她给你治。她一定能治好你的。” “这是诅咒,药石无医。” 岁岁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看起来也并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与宽慰,这不知是什么诅咒的诅咒,听起来更像是他的耻辱,是他经过了千百年的岁月仍无法忘却的耻辱。 “以后发病的时候,也许可以试着喝点红豆甜汤。” 听到红豆甜汤四个字,岁岁的脸刹那间通红,她猛然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她甚至为自己刚才的那阵心疼感到不值,恨不得把他丢出去。 白泽又一本正经地说,“穆医师说,红豆活血,能缓解疼痛。” 见岁岁没有反应,白泽又抬起爪子按在她腰间,“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岁岁拉起被子蒙住自己的头。 白泽轻笑,“早就不疼了。” “不关我的事。”岁岁闷闷的声音自被子里传来。 第41章 策反 岁岁渐渐发现,蓁蓁来了神域之后,有些事好像有些不一样了。很多琐事都不用白泽再去操心了,蓁蓁每日都会交代嬷嬷很多事,嬷嬷一一记下,再去落实。她甚至还有精力叫嬷嬷搬来神域这些年的账目。 白泽每日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屋子里疗伤,闭门谢客,有时连句侍卫和嬷嬷都不见。 岁岁有时在院子里练剑,有时就在屋子里守着白泽。白泽在床榻上疗伤,她坐一旁修习灵力。 每日用晚膳的时候蓁蓁都会来和他们一起用膳,有些事她会征询白泽的意见,有些事则直接把自己的决策告诉白泽。 她心里明白,这些平静与安宁的日子背后,是蓁蓁在守着他们。蓁蓁甚至在白泽住的院子里设了禁制,但凡有人闯入,她都会第一时间赶到。 有一日,蓁蓁经过院子时,见岁岁一脸失落,在灵力修习上迟迟无法突破。 她神神秘秘地问岁岁,“岁岁去过西岛吗?” 岁岁摇头,“我只在东岛待过一段时间。” “西岛虽属我管辖,但我也很少去。西岛上四季如春,平日里总是山花遍地,很是漂亮,近来突然想再去看看。”蓁蓁期盼地看着她,“陪我去走一趟可好?” “好。”岁岁答应得很干脆。一来她对西岛也充满好奇,二来这是她崇拜之人的邀约。 踏上西岛,岁岁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她想象的山花遍野,应是绿草如茵间点缀着不知名的小野花,黄色的白色的粉色的…至少不是像眼前这般,数不尽的彼岸花绵延至天际,如血的花蕊在风中轻轻摇曳,一片浓郁到妖异的殷红。 很显然,蓁蓁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呆愣着许久未说出话来。 彼岸花一般开在山间背阴处,像这样违背常理在阳光下开遍山野,定是有人故意为之。岁岁想起东岛的紫丁香,常开不败,也是这般反常。 难道是影昭吗? “真是晦气。”蓁蓁不屑地咒骂着,一团火苗出现在她掌中,正要掷向那片花海。 就在此时,一个有些沙哑又带着些磁性的声音自远处响起,“彼岸花千年才开花,一把火烧了岂不是可惜。” “你怎么在这里?”蓁蓁下意识地把岁岁拉到身后。 影昭自花海中款步而来,繁华竟如朝圣般在他面前让出一条道,又在他身后缓缓并拢,眼前这一幕,美艳到妖异。 “叶姑娘,喜欢吗?这是我七百年前专程为你种的。” ”你不待在自己的南岛,来我西岛做什么?” 影昭笑盈盈地看着她,似真似假地说,“七百年间,我可是常常来这里思念你哦。” “你那套烟花柳巷学来的烂招,不好使。”蓁蓁根本不屑再与他多嘴,拉着岁岁就往回走,“我们回去。” 影昭拉住她胳膊,“别着急回去呀。” “放手!”蓁蓁瞪他一眼,“我当时真该一箭射穿你的心口。” 岁岁清楚地记得,前几日蓁蓁才刚在殿上拿箭指着影昭的心窝子,这会儿功夫,他又在搞什么花招? 岁岁低声提醒,“蓁蓁小心,他的迷幻术很厉害。” “那日在殿上的人,是你吧?”影昭又走到岁岁身旁,玩味地看着她,“白泽的名字在整个妖族都是被唾弃的。我看你也是个妖族吧?这么跟着他有什么意思?那日九婴怎就没一口吞了他,一了百了。” “是你破了九婴的禁制吗?”岁岁无视他的挑拨,问。 “我可没这本事。”影昭讥笑,“当时我若在场,定一刀杀了他。” 他的话听起来并不假,岁岁觉得,如今他那么怨恨白泽,若是能亲手解开禁制,重伤白泽,必然会无比自豪。 “你讲完了吗?讲完我和岁岁要回去了。你若再阻拦,我不会客气。”蓁蓁冷冷地说。 岁岁?她是如何把自己心爱男子的新欢,叫得如此亲热的?影昭眼里满是不屑,他也曾喜欢过一个人,那种爱而不得的酸涩会一直萦绕在心间,永远都不会淡去。 “叶姑娘,你七百年都不曾回神域,如今这般贸然回来,你不怕对你师父那点龌龊的心思就快藏不住了吗?”影昭的话虽是对蓁蓁说的,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岁岁。 他眼若桃花,就连眼角的那颗泪痣都仿佛能蛊惑人心。 蓁蓁愤怒地瞪着影昭,影昭却无视她的愤怒,在她耳畔轻声说道,“当年,你进你师父寝殿做的那些事,我都看到了。你褪尽了衣衫他都对你无动于衷,这样的羞辱,你究竟是如何忍下来的?若换作是我,定是当场就要给他一箭的。你为他做了那么多事,他却数百年都对你不闻不问,如今更是佳人在怀。你还不知道吧?他放在心尖上的女子,就是洛端婚礼上那落跑的新娘。”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蓁蓁气得身子轻颤,咬牙切齿地问他。 影昭虽是与蓁蓁在耳语,但他说的每一字都被岁岁听得清清楚楚。她大致能猜到个八九分,原来蓁蓁姑娘真的喜欢白泽?她离开神域七百年不归也是为了避着白泽吗? “反了白泽,释放九婴,大家都能离开这个破地方。”影昭把玩着手上的彼岸花,冷冷地说。“你可知那些妖兽有多憎恨白泽的吗?它们说,即便是啖他肉食他骨都不能解恨。你心里那个神圣不可侵犯的男人,根本不是什么英雄,几百年来他做的这些,不过是想要减轻自己的负罪感而已。” 岁岁有些局促不安,她一直被蓁蓁握着的手不禁也用力反握住蓁蓁,手心里一层冷汗。 蓁蓁瞪着影昭,沉默了许久,她轻轻放开岁岁的手,淡淡地说,“退后。” 岁岁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能退到她一丈远的地方,安静地看着。 火红的灵力笼罩在蓁蓁周身,两团火苗出现在她两个手掌心。她抬手一挥,一团火朝着影昭飞扑而去。 影昭身前变幻出一片巨大的荷叶,挡住了那团火苗。他大喊,“你还是这般喜欢一言不合就要杀人吗?当年枉死在你手下的那些洛府的家丁婢子,还不够多吗?” 听了影昭的话,蓁蓁怒意剧增,手中幻化出一个比刚才的火苗凶猛许多的火球,直冲影昭而去。 这回影昭并未正面抵挡,而是往一旁勉强地躲开。 火球落在花海中,彼岸花燃起熊熊烈焰。 蓁蓁并未停手,接连地向影昭攻去,她怒斥,“你既有心要反,今日我必不会留你性命!” “真不愧是师徒,一点都不念旧情。” 影昭不甘示弱,变幻出一些白色的花瓣,化作无数的利刃向蓁蓁袭来,蓁蓁催动灵力,迎着利刃而上,只见先前还闪着银光,来势汹汹的利刃,渐渐都化作一团团小火苗,散落在地上。 火苗遇到了花,又燃烧起来。不知不觉间,整片花海已成一片火海。 “旧情不是留给叛徒的!” 第42章 伤愈 岁岁第一次见蓁蓁使出全力的攻击,她的妖性极为蛮横跋扈,好像根本不在乎灵力是否受损,自己是否会受伤。 渐渐的,蓁蓁与影昭的身影都被烈焰吞噬。 赤金色的烈焰中,隐约可见数不尽的花瓣翩然而舞,又被风轻轻卷起,飘向半空,短暂的飞舞之后,带着火星子四散飘落。 岁岁焦急地站在一旁紧紧盯着,大火的灼热气息炙烤得她的白衣发黄,裙角焦黑,脸颊也被熏得通红。但此刻她根本顾不上这些,只焦急地张望着,直到蓁蓁手握着大弓,自冉冉烈焰中走出,她一直揪着的心才松了些许。 岁岁再顾不上其他,扑上前去紧紧抱住蓁蓁,“你可算出来了!可算出来了!” 蓁蓁对岁岁抱歉地笑,“本想带你出来散个步,不想竟差点让你陷入险境。” “你可有受伤?” “没有。” “影昭呢?他死了吗?” 蓁蓁回头看了眼火海,淡淡地说,“跑了…但应该活不了。” 岁岁拿衣袖擦去蓁蓁脸上的血渍,一双眼泪渍未干,水汪汪地看着她,满是担忧。 “你…不讨厌我吗?”蓁蓁小心翼翼地问。 “我为什么要讨厌你?” “我喜欢过师父。”蓁蓁坦言,“喜欢了千年。” 岁岁抹抹眼泪,低声问,“现在还喜欢吗?” 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蓁蓁若说不喜欢,她就真的会信吗?蓁蓁若说喜欢,她今后该怎么面对蓁蓁? 蓁蓁迟疑一瞬,点点头,“直到现在,仍然喜欢。” 她以为岁岁会生气,会与她争执,甚至会厌恶她,但岁岁只是愣了一瞬,又紧紧拥住她。 岁岁只觉心中一片释然,也许是因为蓁蓁的坦率,让她内心的纠结显得有些多余。 半晌,岁岁娇嗔道,“虽然我也很喜欢你,但我不会把白泽让给你的。” “师父脾气那么臭,想想也不是很想要了。”蓁蓁半开玩笑地说。 “白泽从前也是这样吗?” “嗯….”蓁蓁故作深沉地回想了会儿,一脸嫌弃地说,“整日懒洋洋的,什么事都不管。” “再之前呢?在东望山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那时候又啰嗦又爱管闲事,平日里偏偏还要装作一副傲慢的样子,吓跑了不少来拜求的人。” 岁岁想象着少年时的白泽也曾对世间万物充满好奇,笨拙地在红尘游走,不禁笑出声来,“听起来这性子确实不怎么样。” 笑着笑着,心里又有些难过,倘若没有经过那些事,白泽现在也许还在东望山,理所当然地接受人们的拜求,闲暇时就乔装打扮了下山游玩。蓁蓁也不用这般辛苦,生活中最大的苦闷也许就是师父的说教。 ====== 那夜,西岛的火燃了一晚。火光冲天,照映着西边的天空,仿佛一场持续了一整夜的落日。 “蓁蓁杀了影昭?”白泽听完岁岁的描述,抬起脑袋有些诧异地问。 岁岁面朝着白泽侧身躺着,一手支头,认真又郑重地点点头,“应该是的吧。” “她倒是杀伐果决,不留情面。” “影昭背叛你,还想挑拨你们师徒的关系,蓁蓁才出手的。” 白泽笑,“当时蓁蓁若是被影昭说服,你的小命可能就交代在那里了。你不害怕吗?” “不害怕。蓁蓁是你一手带大的人,你信任她,我自然也绝不疑她。” “不仅脑袋变聪明了,胆子也大了。”白泽揶揄着,用脑袋拱拱她的手。 岁岁顺势抬手搭在他背上,轻轻抚触,“不过有一事我倒是有点好奇,影昭说蓁蓁杀了很多洛府的婢子家丁,是怎么回事?” “青衣跳崖后,蓁蓁一时难以接受,虐杀了回来传话的家丁。又迁怒府上婢子和家丁,觉得他们对青衣疏于照顾,杀光了平日在青衣院中的婢子和家丁。” 岁岁惊得瞪大了眼,她印象中的蓁蓁为人随和,举止得体,怎会如此凶残。 白泽轻叹口气,无奈地说,“当时她杀红了眼,妖性难抑,谁的话都听不进。” “后来呢?”岁岁听得不由得紧张起来。 “后来我只能用龙筋做的绳索捆了她,把她关起来,等她自己清醒。”白泽淡淡地说道。 那段如梦魇般的岁月,分明已过去了那么久,可回想起来还像是昨日才发生的一样。 “青衣跳下去的那个山岬,下面有个水牢。我当时就把蓁蓁关在那里,每到涨潮时,海水几近浸没牢笼,牢笼上方只留约一尺的空隙。我就这样把她关了整整1年。”白泽苦笑。“有时想想,我也实在算不上是个好师父。” 岁岁沉默着翻了个身,白泽也好,蓁蓁也罢,甚至是洛端…那段痛苦的过往,每个人都过得如此艰难,如今很难去苛责谁或是怪罪谁。 “蓁蓁从未怪过你。”岁岁低声宽慰道,“每次提起你,都不吝崇敬之情。” “那你呢?你怎么看我?” “你很好,哪哪都好。” “敷衍。”白泽不满地说。 金色的流萤无声地飘过,缓缓落在白泽身上,幼狮幻化回男子的身形,白皙修长的手环在岁岁腰间,炙热的鼻息似有若无地吹拂在她的颈项,一阵酥麻一阵痒,是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让她既想要立刻躲开,又十分贪恋。 她扭过头去看他,那张俊美的脸庞就近在咫尺,正静静凝视着她。 “你…你变成人了?”岁岁怔怔地看着他,憋了半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的意思是说,你的灵力恢复了?” “嗯。” “刚才我们…我们聊到你把蓁蓁…关起来。” “我知道。”白泽冷冷地说,“已经聊完了。” “哦。” 白泽的手强有力地紧紧揽在岁岁腰间,她的身子不得不贴着白泽的身子。隔着轻薄的衣衫,她觉得自己的身子阵阵发烫,好像是得了风寒后发烧了,她又觉得,白泽的身子也是滚烫,他是不是也病了? “白泽,你的身子好烫。” 白泽支起身子,看着她双颊坨红,眼波盈盈,身子在他身下轻轻颤抖着。 “你在害怕?” “不害怕。”岁岁诚实地说,“你这样让我觉得有些紧张。“ 笑意渐渐漫上白泽的眼角眉梢,他抬手轻抚着她的颈脖,在她的锁骨处停留把玩了会,又低下头去在她耳畔低声问,“现在呢?还觉得我哪哪都好吗?” 岁岁的唇微启,只觉一颗心在胸腔里慌乱的跳动着,仿佛马上就要跳到喉咙口,堵得她发不出声音。 一瞬后,白泽的唇轻轻印在她滚烫的脸颊上,一阵微凉,她眨了眨眼,觉得很舒服,心里甚至盼着他能再亲一亲另一侧脸颊。 岁岁刚这么想了想,白泽的唇就落到了她另一侧的脸颊上。 虽然此刻仍是心如擂鼓,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竟然还盼着去尝一尝这微凉柔软的触感。她被自己这样的想法吓了一跳,脸上又是一阵滚烫。 柔软的唇落在她唇畔,又落到她唇尖。白泽的舌尖在她的唇上游走而过,又轻轻探入她口中。 岁岁的心砰砰直跳,她下意识地伸手抵在白泽的胸前,白泽拉下她的手,温柔的亲吻变成了霸道的攻城略池,粗野地探索着着属于自己的领地。 在习惯了他时而如暴雨时而如微风的试探,岁岁尝试着小心翼翼地回应他,顺着他的节奏,时而乘风时而轻舞。 阵阵酥麻在她的身体中不安分地游走着,她渐渐有些受不住,可双手早已被白泽牢牢钳住无法动弹,她只得轻扭着腰,一双大手又连忙钳制在她腰间。 “别动!”白泽喘着粗气,低声斥道。 岁岁睁开眼,眼神迷离地看着他。 第43章 内鬼 白泽无奈地笑笑,“你可知,你像刚才这般乱动,会出事?” “出什么事?”岁岁茫然地看着白泽,好像在等他详尽的解释,小巧清丽的脸上是迟迟未褪去的红晕。 白泽用力揉揉她的头,直到把她额前的碎发全部揉得一片凌乱才罢手。他躺了回去,淡淡地说,“没什么!” 岁岁捋顺被他揉乱的发丝,又支起身子看他,认真问,“我方才是不是碰到你伤口了?” “没有!”白泽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白泽,让我瞧瞧你的伤。”岁岁用力扳回他的身子,焦急地询问着。之前灵力尽失,都化原形了,现今才刚幻化回人形,他一脸不悦,莫不是伤势未愈? 白泽拗不过岁岁,只得回身静静地看着她。 许久,白泽低声问她,“我伤好了,你是不是就要搬回自己屋了。” 岁岁一愣,又点点头。 “我头还有些痛。”他抬手扶额,“多年的旧疾了,也不是很要紧。” “你别动,我替你揉揉。”岁岁一阵慌张,拉下白泽的手,纤纤玉指搭在他太阳穴处,划着圈轻轻按揉。“这样会好点吗?” 白泽的头疾不是秘密,嬷嬷知道,蓁蓁也与她提过,就连他自己也说过。但是她们都没告诉她,这头疾犯了,该怎么舒缓。 “稍好一些。”白泽叹着气,“明日你搬回自己屋里去了,我这头疾再犯,也只能自己熬一熬了。反正这么些年,都是这么熬过来的。” 乍听之下,岁岁很是心疼,可转念再看看他,此刻正双目自然闭合,嘴唇紧抿,面容平静得看不出喜忧。 她手上的动作渐渐停下,心里一边暗暗咒骂他又使苦肉计,一边又不禁想骂自己,怎么吃一堑就没有长一智呢。 “白泽。” 岁岁盯着他看。 白泽缓缓睁开眼,从容地迎着她的目光,只是静静看着她。 “你…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岁岁,你娘叫什么名字?” “玟小六。” 白泽轻嗯一声,又说,“等以后离开这里,我要向玟小六和相柳求亲,求他们把他们的掌珠嫁我为妻。尽我一生只对她一人好,天凉了为她添衣,天热了给她摇蒲扇,带她去看山巅上的日升月落,看悬崖上的红花,与她仗剑天涯,锄强扶弱。还要与她生儿育女…” 岁岁听了会儿,用手紧紧捂住他的嘴,娇羞地把头埋在他胸前,“谁要嫁你为妻,谁要与你生儿育女…你想得美。” 白泽抚着她的头,故作失意地说,“既然你不愿意,那这事就作罢了。你放心,我不会再像上次那样勉强你的。” “你…”岁岁恨不得狠狠捶他一下,他到底是真不懂还故意的?她说不愿意就真的作罢了吗?! “乏了。早点休息吧。” 说罢,白泽便真的闭上眼不再说话。 “白泽。” 白泽呼吸平稳,面色从容。 岁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思索许久,又用手指戳戳他,问,“白泽,你想到是谁破坏禁制的吗?” “嗯。” “是谁?”也不待白泽回答,岁岁又自顾自地喃喃分析起来,“我觉得不像是影昭,他太冲动了。洛端那段时间都与我们一起在府里,难道是穆医师?可是穆医师也没动机啊。嬷嬷是人族,放了九婴对她没有任何好处。句侍卫忠心又耿直,不像会运筹这些。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岁岁,你吵得我头疼了。”白泽的手搭在额上,头痛地说。 岁岁撇撇嘴,便不再说话,默默挪到榻沿,蜷着身子侧身躺下,心里咒骂一声,傻子! 也不知是骂白泽,还是骂自己。 白泽替她盖好被子,又把她揽到怀中,声若呓语,“你真的不愿意嫁给我吗?” 傻子!岁岁心里又忍不住咒骂,因为太恶狠狠了,以至于她觉得那声咒骂都从嘴里漏出来了。 她能明显感觉到白泽揽在腰间的手僵了一下。 “你说什么?” “没什么。” “你分明在腹诽我。” 岁岁觉得这回应是搪塞不过去了,干脆摆出无赖的架势,“是啊,就是腹诽你了,还不止一次!我说我愿意,你个傻子!” “这回是心甘情愿的吗?” “是!”岁岁白他一眼,可惜背对着他,白泽并未看到。 “万一你爹娘不同意呢?” “你管他们同意不同意。我答应的事,我爹娘最终都会顺着我的。” “万一…” “哪来那么多万一,你不乏了?头不痛了?还睡不睡了?” 白泽只把她又揽得紧了些,唇轻轻贴在她发丝上,不敢再说话。 ========= 第二日一早,岁岁便嚷着搬回自己的屋子去。她说白泽的屋子里太热,夜里睡不安稳,既然他伤已经好了,自然也不需她再贴身照顾了。 嬷嬷偷偷看了眼白泽,对岁岁好言相劝,“岁岁姑娘,几件衣裳而已,留在这便是的。您屋子里也不差这几件衣裳。万一……” “万一什么?”岁岁急切地问。 “万一哪天,有用得上的时候。” 岁岁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羞恼地跺了下脚,“嬷嬷,连你也取笑我。” 蓁蓁不知何时到了门前,笑看着他们,“岁岁,老远就听到你的声音了。” 岁岁又跑到蓁蓁身旁,拉着她的胳膊进屋,“他们,他们一早就取笑我。” 嬷嬷见蓁蓁进来,与蓁蓁行礼后便退下。 “用过早膳了吗?”白泽坐在案几前,淡淡地问道。 “用过了。”蓁蓁欠身行礼,“师父终于恢复灵力,我们也好松口气。” “你昨日几乎把整座西岛都烧成灰了。对影昭下手这么狠?” 蓁蓁两手一摊,笑说,“但还是让他跑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终归不可大意。” “影昭好歹也勤勤恳恳守了几百年的岛,无需赶尽杀绝。” “明白了。晚些时候我想再去一趟神殿看看可有漏了什么蛛丝马迹。” “蓁蓁怀疑谁?”岁岁期盼地看着她。 “穆医师。” 岁岁面露喜色,兴冲冲地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动机呢?”白泽敲敲桌子,问道,“说起来,穆医师与洛端的父母也算旧交,他总要有个为什么这么做的理由吧?” “暂时还不知,但若是有证据,可当面与他对峙。”蓁蓁不以为然地说。 “那晚些时候一起去一趟神殿。”说完,白泽又拉起岁岁的手,一脸和煦的笑,“还有一桩事,我与岁岁要成婚了。” 话一出口,不仅是蓁蓁,连岁岁都一脸震惊。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昨晚白泽说的分明是将来出去以后,他会向爹娘提亲…怎么一夜的工夫,就变成要成婚了?! “什么时候?!”两人几乎同时低呼出声。 “等惩治了那个破坏禁制的内鬼之后。”白泽坦然自若地抿着茶。 第44章 影昭 蓁蓁变幻出一条栀黄色的罗纱面巾戴上,又变幻出一条白色的面巾,给岁岁戴上。 岁岁只觉隐隐有卮茜的香气扑鼻而来,仿佛又站在那棵盛开的卮树下,抬头是一树的花开,低头又是落了满地的淡黄色卮茜。 “通往神殿的那条路两旁,栽满了红色的玫瑰花。那些花有毒,若是不慎吸入,轻则四肢麻木重则窒息而亡。”蓁蓁解释道,“那些花是影昭之前栽种的,为的就是防止有人误入神殿,图谋不轨。” 岁岁略有感慨,如今影昭虽生死未卜,可他留下的印记还在。他虽已生二心,甚至盼着九婴冲破禁制杀了白泽,可他种的那些花却依然在守着神殿不被他人侵扰。 岁岁说,“这么说来,他曾经也算是个为守护百姓而尽心尽力之人。如今仅凭在外听到的几句妖兽间的流言,就轻易舍了自己这么多年的信仰。” 蓁蓁想起当年遇到影昭时的场景,也不胜唏嘘,“当年我陪师父在洛府养伤,有一回和青衣一起偷偷溜去歌舞坊玩。见一公子坐在角落的矮几前边喝酒边看舞姬跳舞,那公子生得美艳,有一种女子的娇媚。我就和青衣打赌,这位公子是不是也和我们一样,是女扮男装来这寻欢。我们聊得正投入,谁知那位公子竟拎着酒壶过来了,还对我们说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青衣自然是不乐意了,说他空有一副皮囊,却是个轻浮之人。” “后来,洛端要在府上种丁香树,管家说城里新来了个花匠,能让鲜花永开不败,很多王公贵族家想请他去修饰院子,都被他拒绝了。洛端说给青衣的定然要是最好的,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请来。到了府上我们发现这花匠竟是那日在歌舞坊遇到的男子。他说他叫影昭,与府上两位小姐有缘,栽几棵树而已,自是愿意效劳。”蓁蓁娓娓而谈,想起那段过往,眼里满是温柔。 树才刚栽下,便眼见着树枝上瞬间就枝繁叶茂,花开繁密。青衣甚喜,站在花树下笑靥如花,在蓁蓁眼中,美人与鲜花,相映成趣。 她问影昭,“这是什么妖术?” 影昭说,他曾是王母座下的花妖,但玉山生活实在乏味得很,便溜来这人间寻欢作乐。蓁蓁警告他,“青衣心思单纯,是府上即将过门的少夫人,不是可以陪你寻欢作乐之人。” 那时影昭只是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并未再说什么。 后来,他时常会送一些花到府上。日子久了,府上的花越来越多,青衣与他说,“你的这些花,常开不败,自然是好看的,但也着实太多了些,给府上造成了困扰。” 影昭不以为然地说,“那就给叶姑娘院里也摆一些。” 青衣更愁了,“蓁蓁说你的这些花,香气太过浓郁,她师父有头疾,院子里不适合摆放这些。” 那之后,影昭便真的没再往府上送花。 青衣钟爱那些丁香树,洛端感激影昭,常会请他来府上饮酒品茶,影昭倒也从不推脱,有时还会带上自酿的桃花酒,带的多了,青衣便叫人给白泽送一些过去。 蓁蓁常揶揄他,“人是个美人,酒也酿得极好,可惜偏偏爱混迹风月场,性子轻浮。” 影昭说,“风月场不过是看个热闹罢了,哪及得上这府上的美人。” 蓁蓁恼羞,“不许觊觎我们青衣!” 青衣在一旁咯咯地笑,对蓁蓁说,“也许影昭公子看上的是蓁蓁姐姐呢。” 蓁蓁愣住。 影昭却轻笑出声,他一笑,蓁蓁更恼,“我只想侍奉师父左右,一辈子都跟随师父,从未想过男女之事,更不会喜欢一个浪子。” “我与你一起侍奉你师傅,岂不更好?” 说罢,还未等蓁蓁反应,影昭已自顾自地哈哈大笑。 “你这些话,骗骗外头的那些姑娘还行。在这府上这般胡言,小心我杀了你。” 影昭端起酒杯饮酒,淡淡地说,“不敢,我还想多活几年。” 后来,蓁蓁随白泽来了神域,她不忍白泽这般辛苦,孤身一人镇守禁制,便想要招募几位灵力高强又心怀仁义之人与之分担。 那时是影昭主动找上蓁蓁。蓁蓁觉着这人平日里除了美酒佳人,也只是醉心于花草,他灵力浑厚,为人又随性疏朗,是那种不会轻易被世俗左右的性子,便应下了。 蓁蓁想到如今的境地,不免轻叹一口气,又觉一味地感慨物是人非也并不能改变任何事情,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岁岁想开口安慰,又觉自己作为一个不曾参与那段过往的旁人,此刻不论说什么都难免有些隔靴挠痒。她眼珠子转了转,歪着头问,“想不想捉弄一下你师傅?” “你想如何捉弄他?” 岁岁凑到她耳畔耳语几句,蓁蓁抿着笑意,点点头。 片刻后,两人自屏风后走出。 两个玲珑女子,罗纱蒙面,却不掩美目流转。两人如同胞姐妹,云鬓花颜,几近相同。 她们低眉顺眼地朝白泽行礼,“大人。” 白泽看着呆愣了一瞬,走到白衣女子面前,佯怒道,“叶蓁蓁,你现在都敢戏弄我了是吗?” 蓁蓁笑问,“师父怎这么快就分辨出我们俩的?” 白泽指指自己的心口,笑说,“岁岁更紧张一些。” 说着,他又瞥了岁岁一眼,抬手又轻敲岁岁的额头,“这种鬼点子,定是你想的。” 岁岁轻笑着抱住白泽的手,“没意思,一眼就被你看穿。” 蓁蓁转身去开门。 穿过层层叠叠的宫殿,长长的玉阶在他们面前铺展着一直延伸至那座巍峨的神殿,松软的积雪覆盖在台阶上,两旁是娇艳的玫瑰花,在一片雪白中,更显红艳夺目。 白泽在岁岁耳旁低声问,“真的想和我们一起去神殿?” 岁岁望着神殿,点点头。 “你不怕九婴了吗?” “不怕,手下败将。”岁岁笑嘻嘻地说。 白泽拉起她的手,又低声叮咛,“若发生意外,不用管我们,自己先逃,明白吗?” 岁岁乖巧地“哦”了一声,心里盼着能找到些什么蛛丝马迹,早日抓到那个内鬼。可又想到白泽说,抓到内鬼后就要与她成亲,心里竟不合时宜地急跳了一下。 她轻声问,“那个…成亲的事,你不是说等出去以后…” “万一出不去呢?你只身一人在这无亲无故,我想做你的家人。”白泽紧握着岁岁的手,低声问,“你是反悔了吗?” 岁岁摇摇头,“没有,只是一想到要成亲,有些紧张。” “我也挺紧张的。”白泽淡淡地说。 岁岁以为白泽会安慰她两句或是不屑地嘲笑她,这有什么好紧张的。但万万没想到白泽居然说他也紧张?? 她惊讶地侧头看白泽,白泽面上平淡如水,看不出喜忧。 蓁蓁停下步子,回头淡淡地说,“我们到了。” 只见她身后是一扇紧闭的沉重石门,足有五至六人这般高,乍看之下仿佛里面真的住了神女,高贵而神圣,不容侵犯。 白泽点点头,蓁蓁一掌推开门扉。 只见殿内光线昏暗,九婴盘踞在正中的一个金色阵法内,隐隐的金色光芒萦绕在它周身,仿佛它只是沐浴在阳光之下闲适地打个盹而已。 第45章 头疾 蓁蓁警觉地环顾四周后,说,“我去后面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岁岁笑嘻嘻地拉住蓁蓁。 “注意安全。” 白泽看着她们俩绕到九婴背后,不见身影,才收回视线。他手捏法诀,试图想要用灵力窥探曾发生在这的一切,让过往场景重现。 岁岁看着这只庞然大物,就连它的尾巴都比她的人还要粗壮,她实在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这个妖兽挣脱禁制,对岛上的人来说该是怎样的灭顶之灾。 当年白泽与洛端一起封印它,应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吧。影昭自己也守了几百年的岛,怎就这样轻易抹杀掉白泽这些年为这个岛所做的一切?每每想到那日影昭在大殿上的质疑,岁岁就心有不甘。 蓁蓁看着岁岁,似看出她在想什么,一脸淡然地说,“岛上那些妖兽一直奉九婴为王,当初跟着九婴祸乱人间,滥杀无辜。自九婴被封印后,那些妖兽便也隐匿踪迹,不敢胡作非为。师父从未做错任何事。” “我明白的。” “穆医师也好,影昭也罢,他们都是看着九婴屠杀岛民的亲历者,也是这么多年尽心尽力的守岛人,无论是他们中的哪一个,我都希望他们只是一时迷了心窍。” “你为何把洛端排除在外?”岁岁问。蓁蓁与他们是旧识,她的判断应该更有依据一些。 “洛端的父母就是被九婴所杀,若不是九婴的灵力着实强大,我们只能勉强封印它,不然洛端比谁都想杀了九婴。” “白泽这么厉害都打不过九婴吗?”岁岁追问,白泽的灵力明明那么强大,随手就能治好她的伤,伸一伸手指就能取人性命,无形间就能让大海都平静下来…倘若他都不行,她很难想象这世间究竟还有谁能制伏九婴。 “师父…”蓁蓁犹豫了一瞬,这事她从未告知旁人,连对青衣都不曾提过,怕被有心之人利用,伤害师父。但是岁岁,她如今不是旁人,是师父要共度一生的人。“那次重伤,师父损耗了七成灵力,至今未恢复。” 岁岁惊得说不出话来,什么样的伤经过了千年都还未痊愈? 蓁蓁不再说话,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九婴周围,生怕错过任一蛛丝马迹。 突然间,她们被九婴身侧一片指甲大小的白色花瓣吸引了注意力。 若不细看,还以为是青石板上的白色裂痕,但就是凑巧不知哪来的一阵极微弱的风,吹得那片花瓣轻颤了一下。 蓁蓁皱了皱眉头,喃喃自语,“难道真的是影昭?” “也许…是外面飘进来的呢?”岁岁不在意地说着,伸手想去捡起那片花瓣,这时她才发现,“是在结界里面的!” “我去叫师父。” 岁岁紧紧盯着花瓣,生怕又来一阵风就把它给吹散了。 殿前,白泽单膝着地,正一脸痛苦地捂着头,一层细细的冷汗密布在他的额间。 “师父!发生什么事了?你是不是头疾又犯了?”蓁蓁飞扑过去,急忙用灵力替他缓解痛苦。师父上次分明说,已经不怎么发作了,怎么突然又那么厉害?“师父,方才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岁岁闻声跑来,只见白泽脸色苍白,蓁蓁似火的红色灵力笼罩着他。 “白泽!”岁岁扶着他,心疼地用衣袖拭去他额间的细汗,除此之外她似乎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泽紧咬牙关,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岁岁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掉,这才是他头疾真正发作时的样子吗?昨晚发作的头疾和此刻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白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事,老毛病了。” “师父,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想试试窥往之术。” 蓁蓁神色骤变,眼泪从她眼中涌出,“师父!你答应过徒儿再不擅用窥往见未之术的!” “什么窥往见未之术?”岁岁不明白,只知道能让蓁蓁这么惊慌失措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蓁蓁抹了抹眼泪,解释道,“师父原有窥往见未之力,可是自那次重伤之后,每次他试图运功发力,就会引发头疾。”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白泽搭着岁岁的肩借力站起,不在意地说,“我方才就是突然想试试,也许说不定在什么时候,诅咒已经破了呢。” “白泽,我们在后面发现了影昭留下的白色花瓣。那窥往之术听着着实可怕,你不用这个法术,我们也能找到那个内鬼的。”岁岁扶着他,焦急地说,“再退一步说,就算一时找不到内鬼也没关系,我们只要一直守在神域,内鬼也不会再有可趁之机。” “现在是不是又多了个管我的人?”白泽宠溺地抚过岁岁的头,故作无奈地说,“还是嬷嬷好,从前你们俩不在,她什么都听我的。” 岁岁又气又笑,这人总有本事在上一刻博取她全部的同情心,让她的心都跟着揪起来,下一刻又让她觉得自己付出的同情心一点都不值得。 “师父还要去后面看看吗?” 白泽伸手向前,催动灵力,仿佛像在问什么人索要一件物品。没一会儿功夫,那片白色的花瓣从禁制中破壁而出,缓缓落在他掌中。 此刻看得更真切,蓁蓁肯定地说,“确实是影昭留下的,那日我与他交手,他用的招式就是这种花瓣。” “影昭在这与九婴发生过打斗?” “也许是九婴刚挣脱了禁制,野性难驯,影昭只能出招抵御。后来他与九婴达成某种协议,九婴便不再伤他,然后俩人就开始密谋…” 岁岁说得正起劲,却见白泽带着浅笑,看了她一眼。她一下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是不是又聒噪了。 “是徒儿冲动误事,当时应先把他带回羁押。现在他生死未卜,一时也不知去哪寻他。” 白泽随手将花瓣丢弃,说,“现在后悔也没用,你派些侍卫去寻一寻吧。这里就这么点地方,生总能见人,即便死也总能见尸。” 三人走出神殿,厚重的石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上。 到了夜里,岁岁回到自己屋中,烛火灭着,熏炉也是冰凉,整间屋子看起来像是经久没有人住过似的。 她褪去外衣,钻进被窝。 被子里也是冷的,是那种带着潮气的阴冷,岁岁蜷缩着身子,睡得很不舒服。她安慰自己,睡一会儿就暖了,在家不也这样,有时娘亲忘记给她烘被窝,睡的就是这样的冷被子,有什么可娇气的。 前一夜没睡好,白日里又跟着白泽和蓁蓁忙乎了一阵,还在白泽的监督下练了两个时辰的剑法,其实现在早已疲惫不堪,没一会儿便迷迷糊糊地睡去。 刚睡去,又有人来敲门。 嬷嬷在门外问,“岁岁姑娘,你睡了吗?” “睡了。”岁岁实在是困,眼睛都没睁。 “大人说他头疼。” 岁岁心里分明不想搭理,可身子已然坐起。她坐了会儿,又睡眼惺忪地去开门。“嬷嬷,我不会治头疼,你帮他找医师去吧。” 嬷嬷抿了抿嘴,一脸认真的说,“大人是真的头疼,说疼得睡不着。” 岁岁不信,可想起白日里他一头冷汗,面色苍白的样子,又不敢不信。 “好吧,我这就去。” “辛苦岁岁姑娘了。大人身旁能有您这样温柔贴心的人儿,真是大人的福气。” 第46章 夫人 弦月似一把小巧的弯刀挂在没有一颗星辰的夜空中,微弱的光勉强照拂下来,勾勒着一座座亭台楼阁的黑色轮廓。 白泽的屋里亦是一片漆黑,以岁岁的灵力,在这样的夜色下,其实什么也看不清。 她摸黑走到他榻沿,低声问,“白泽,嬷嬷说你头疼。” 白泽一动不动,呼吸平稳,沉沉睡去。 “看来已经不疼了。”岁岁喃喃自语,“那我回去了。” “不疼你就不会来了吗?”白泽的声音在黑暗中更显清冷。 岁岁无语地走回榻沿,大半夜的不睡觉,又玩苦肉计? 白泽拍拍身旁,岁岁没有要躺下的意思,只是蹲在榻旁看着他。 白泽坐起身子,阴沉着脸看着她 岁岁无视他冷冷的眼神,干脆背靠着榻沿,抱膝坐在脚踏上。“你的头疾,最近总发作也不是个办法。” “习惯了。” “很严重吗?” “嗯,很严重,会死。” 岁岁担忧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有些心疼地说,“那些什么窥往窥未之术,以后不要再使了。” 白泽一边无意识地抚着她的发,一边说,“我想要早日冲破诅咒,恢复灵力,这样才能陪你回家。” “如果我能早日回家的代价,是你要经历那么大的痛苦,甚至会死,那我宁可再想别的法子。”岁岁抬起头,任由自己的脑袋疲惫地搁置在榻沿。 白泽轻笑,“我就当你是心疼我了。” 岁岁似又想起什么,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说,“上回你说,红豆甜汤能缓解头疾。不如我去给你煮一些吧,喝完兴许还能安安稳稳睡一会儿。” “别去了,我骗你的。”白泽隔着袍袖拉住她的手腕,轻声说道。 岁岁不吭声,过好一会儿,沮丧地说,“有时我真的分不清你说的话,到底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自你来神域后,我从未骗过你。”白泽仰起头看她,诚恳地说,“我只偶尔想和你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你若不喜欢,以后我不说便是了。” 难得见白泽这般一脸真诚,乌黑明亮的眼眸在黑夜中格外清亮,岁岁觉得心里也变得柔软起来。 细细回想,白泽确实没有在什么事情上骗过她。不仅如此,往日里但凡她问,他都会耐心地一一解答。只有两人独处时,他才会说一些似真似假的玩笑话,并无恶意。 “你今晚,真的犯了头疾吗?”岁岁故作严肃地质问他。 白泽揉着额头,小声坦白,“没有。” “故意让嬷嬷把我叫来的?” “是。” 岁岁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只洁白的幼狮,毛发蓬松,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乖巧又无辜地看着她。 她故作傲慢地睨着白泽,问,“你老实交代,有何目的?” 白泽不说话,手上一用力,将她拉过去,反问道,“你说我是什么目的?” 岁岁一个没站稳,整个人跌坐到他腿上,怀中满是温热的男子气息。分明不是第一次与白泽这般亲密,可她的心还是抑制不住慌乱地急跳了几下。 “白泽,你放开我。”岁岁挣扎了几下。 白泽松开箍在她腰间的手,岁岁连忙从他腿上起身,直挺着背脊端坐在他身旁。 屋子里又是一片寂静。 岁岁觉得她好像有点明白白泽的意思了,从他昨日恢复人形,佯装犯了头疾,再到今日又以头疾为由哄骗她过来,甚至连她屋子里忘记燃的熏炉……她好像明白了。 娘亲会忘记给她烘被子,但嬷嬷不会。 一切都是故意的。 半晌,岁岁抬眼望着天,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我睡里侧。” “你方才说什么?”白泽把耳朵凑到她面前,一脸无辜地问。 岁岁一巴掌推开他的脸,褪去鞋袜,裹着被子利索地在里侧躺下。 “岁岁…” “不许说话,睡觉!” 第二日一早,她还睡着,迷迷糊糊间听到白泽对嬷嬷交代,“岁岁今日起就住这里了。” 她无语地拿被子蒙住了头,自他昨日一本正经地说出他马上要与她成婚起,现在他说什么她都觉得不惊讶了。 ======= 蓁蓁把大部分的精力都花在寻找影昭上,总是来往于各个岛之间,反倒在神域待的时间少了,那些琐事又回到了白泽手上。 南岛,西岛两位守岛将军的缺席,白泽也只能自己日日守着神殿,不离开神域半步。 白日里若是有闲暇,他就坐在廊下静静地看着岁岁练剑。白泽有时会有些恍惚,觉得时间悄无声息地流淌着,如同过往的每一个雪天,每一个阳光铺洒的午后,可是如今,因眼前这个女子,又有些许的不一样了。 有时岁岁练完剑,白泽会拿帕子给她拭去额头的汗,再把嬷嬷早就温着的甜汤递给她,看着她一口气喝完,满足地笑。那笑容比这里难得出现的阳光还要和煦,让他整颗心都暖洋洋的。 有时白泽会抽出自己的软剑与她过上几招。岁岁哪是他的对手,软剑不是轻轻拍在她的手臂上,就是挥弹在她臀上,背上,惹得岁岁又羞恼又无可奈何。 岁岁气冲冲地在前面走,白泽跟在她身后。 “你欺负人!” “输了怎还生气了?”白泽哭笑不得。 “我技不如你,你也不手下留情。” “敌人可不会因为你技不如它,就对你手下留情。”白泽淡淡地说,“敌人只会趁你意志薄弱时,打败你,杀死你。” 道理岁岁自然是懂的,一时更觉理亏,甚是羞恼,鼓着腮帮子不说话。 白泽三两步追上她,耐着性子哄她,“以后,我让你欺负,可好?” “那你说,你怎么让我欺负?是也让我拿软剑抽你几下,还是让我打你几掌?”岁岁压着唇畔的得意,故作严肃地问。 白泽皱了皱眉,笑容中带着一丝邪恶,“随夫人高兴。” “谁是你夫人!无赖!”岁岁用力推开他。 白泽却顺势拉住她胳膊,不让她走,认真地说,“岁岁,我们成亲吧。” 岁岁的脸颊泛起一片红晕,娇嗔道,“谁说要嫁给你了。” “我的旧伤,神域的结界,所有你想知道的事我都会告诉你。我愿意从此与你坦诚相待,绝不欺瞒你任何事。”不知何时白泽已敛了所有笑意,他眼神清明,一脸诚恳。 第47章 阵法 岁岁忽又想起他真身的额上有一处断骨,每次抚摸它的头时,都硌在她掌心,虽不疼,却又总觉得硌得她心上隐隐的难受。 她问过白泽,白泽当时只说了“旧伤”两字便再没往下说,也是这个旧伤,引他落了几百年的头疾。既是不愿意提及的事,倘若现在问,是不是有些恃宠而骄的嫌疑? “在想什么?”白泽抬起她的头,问道。 岁岁犹豫了许久,到了嘴边的问题还是没问出口,只说,“内鬼还没找到,影昭下落不明。这里也不比东岛,现在若是办婚典,我怕被有心之人借机混入,惹出什么祸端来…” “原来你已经在想婚典的事了…”白泽的眼里洋溢着喜悦,“这些事我自会安排。无论如何我不会因此委屈你。” 年少时他从未想过这样的事情,后来遭了变故,困顿于此,又困于自己的心,更是无暇念及此。如今,他想把他见过的所有美好都给岁岁,给再多都觉不够,他还想要给她最盛大的婚典,让所有人都看到她名正言顺风风光光地嫁给他。 岁岁摇摇头,说道,“我不觉委屈,白泽,我从来就不在意这些俗事,对我来说,嫁想嫁之人才最重要。我不想搞那种盛大的婚典是因为,那些人我都不认识,我成亲也不是为了给他们看的,不如我们就请几个亲近的人,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个饭,可好?” 白泽认真听完她的话,说,“这事容我再思量思量。” =========== 过了几日,蓁蓁从西岛回来。 那日打斗的地方,土地都已焦黑,没有影昭留下的任何蛛丝马迹,更不见他的尸身。 蓁蓁实在想不明白他究竟还能如何脱身。各个岛之间并不相连,若要走动,都要经过神域。自那日之后,西岛与神域间的守卫一直森严,并无任何人出入西岛,究竟是不是影昭破除了九婴的禁制,目的又是什么,恐怕等找到影昭,就都知道了。 回到神域,白泽就神秘兮兮地召她前去,说要请她帮个忙。 蓁蓁有些无语,师父对她向来都是理直气壮地直接下命令,何时变得这般扭捏了? “师父若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即可。” 难得白泽露出为难的样子,“我想给岁岁定制一款婚服。可是现在内奸不明,我不能离开神域。” 蓁蓁的眼中掠过一抹惊讶,但很快就恢复平静,“这事不难,但我不知道岁岁喜欢什么款式的。” “我让她随你一起去。” “行,那我们明日便出发。” “还有一事。洛府在主岛还算有点人脉,你可以顺便去拜访一下洛端,让他动一动那些三教九流的暗哨,帮你打探打探影昭的下落。” “好。师父一人在神域,也多加小心。”蓁蓁应道。 晌午,主岛上的酒楼饭馆刚结束了午市的忙碌,小二正懒洋洋地靠着柜台,与掌柜有一句没一句地攀谈着。 蓁蓁与岁岁走进街对角的一家绣坊。绣娘们正各自忙着手头上的活,一位主事嬷嬷见了蓁蓁,连忙起身,迎上来恭敬地作揖行礼,“叶老板。” 蓁蓁看了眼岁岁,笑道,“赵嬷嬷,我可不是什么老板,这位倒是你们以后真正的老板娘。” 赵嬷嬷听罢,真的毕恭毕敬地对岁岁行礼。 岁岁连忙扶住嬷嬷的胳膊,“赵嬷嬷您快请起,别听蓁蓁胡言。” “我哪敢胡言,你怎还害羞起来了?”蓁蓁笑问。 岁岁轻扯蓁蓁的裙袖,娇羞道,“你又取笑我。” 蓁蓁莞尔一笑,又对赵嬷嬷说,“今日我们就是来给岁岁做嫁衣的。东家有交代,一定要用最好的布料,配上最好的绣娘。至于款式图腾,皆凭岁岁喜好。” “明白明白,姑娘出嫁一辈子就一回,自然什么都求最好。我这就安排缝衣匠给岁岁姑娘量体。姑娘喜欢什么式样的,都可以与缝衣匠说。” 赵嬷嬷自不敢怠慢,陪着笑引岁岁去后堂。她虽从未见过东家,但听闻这条街上一半的铺子都属那位神秘的东家,就连蓁蓁这样干练之才都愿意屈居其下,可见东家定是位了不得的人物。 “我们东家这回很是重视,既讲究工艺,还要赶工期,赵嬷嬷你估算着大约何时能取?”蓁蓁紧随其后,与赵嬷嬷攀谈着。 “估摸着少说也得一月有余。” 蓁蓁思量片刻,爽快地应道,“成,嫁衣制作繁琐,一个月也不算太久。” “东家素来低调,旁的事倒没什么,但娶亲,总该热热闹闹大办一场吧?”赵嬷嬷着实有些好奇,忍不住打探。 蓁蓁嘴角挂着笑,口气却透着凉意,“东家自有打算,莫胡乱揣度。” “岁岁姑娘看着面生,不知是哪户人家的小姐?”嬷嬷又问。 岁岁正巧从屋内出来,三两步跃过来抱着蓁蓁的胳膊,笑说,“走吗?我有点饿了。” 蓁蓁装作没听到赵嬷嬷的话,与她颔首道别,“有劳赵嬷嬷,一月后我来取。” 说罢,两人离开绣坊。 蓁蓁抬头看了眼天色,说道,“这个点,恐怕酒楼都休市了,不如我们去街上买些你喜爱的小食,回茶室泡花茶喝,如何?” “好。”岁岁笑着应。“再买些鸡爪吗?” “鸡爪一般都作下酒菜,谁喝茶吃鸡爪的。” “可我想吃,特别特别想。”岁岁眨巴着眼睛。 “行行行!只要你别把平日里对师父撒娇的那套用我身上就成。” 岁岁眉开眼笑地看着蓁蓁,说,“他才没有蓁蓁这么好,心眼小,脾气也差。” “你不怕我回去告诉师父?小心他打你屁股。” “他敢。”岁岁昂着头,不屑地说。 两人挽着手一边说笑着,自长街上穿梭而过。走着走着,人声渐远,周遭一片寂静。 岁岁停下脚步,只见长街上雾气渐起,向她们弥漫而来,街上再听不到任何人声,两旁的铺子里空无一人。 蓁蓁下意识地将岁岁护在身后,抬头望向天空,却见头顶的天空也是一片朦胧,先前还晴空万里,此刻不见蓝天不见太阳,只剩白蒙蒙一片。 “蓁蓁,是有人设了阵法吗?” 阵法的学问深,岁岁虽然没学过,但小时候听爹爹讲过一些,也见哥哥布过一些阵法。以她这些浅显的经验,此刻也算能看出一些门道。 十几只妖兽自四面八方爬行而至,将她们团团围在中间。它们的眼睛血红,一头凌乱的红发,牙齿尖锐,像狼,又像虎。 蓁蓁却并不看它们,而是戒备地盯着虚空中的某一处,低声对岁岁说,“待会儿你跟着我的箭矢,使劲地跑。这阵法凶险,我只能试试先把你送出去。” 岁岁眼眶一下就红了,但以她对蓁蓁的了解,蓁蓁绝不是那种还没交手就轻易服软认输的人,既然她这么安排,一定有她的道理。她吸吸鼻子,强迫自己安静地看着蓁蓁,等她把后面的话说完。 蓁蓁神情严肃地对她说,“洛端擅阵法。出去之后,你去找他求助,问他这个阵法的破解之道。然后试着从外面破阵,只要阵法松动,我就有办法脱身。明白了吗?” “明白。”岁岁用力点点头。她知道,此刻无谓的哭哭啼啼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会给敌人可趁之机,错失良机。 蓁蓁似乎对她此刻的沉着冷静很满意,如此紧张的时刻竟还对她笑了笑。 她手中变幻出黄金大弓,又用手抚过箭矢,锋利的矢刃割破她的掌心,鲜血直往外涌,但她并不在意,只顾凝神催动灵力,对准其中一间染布坊,猛然射出一箭,她大喊,“跑!” 岁岁紧跟着那支仿佛燃着熊熊烈焰的箭矢,奋力奔跑,身后激烈的打斗声传来,她迫使自己不许回头。 箭矢穿过层层叠叠的布匹,那些挂在半空中的五彩布匹仿佛被施了咒,都乖乖地次递往两旁退让。 第48章 破阵 岁岁穿过一层又一层的彩布,跃过一道又一道的门槛,就在她以为这条路永无尽头之时,一片明媚的光亮刺入她眼中。 她本能地抬手挡住眼前的光线,只闻耳旁人声喧嚣。睁开眼自己正站在染坊的院子里,门外是人来人往的街道,抬头是重重叠叠的染布,身后是亮堂的屋子,调了色的一个个染缸,空无一人的屋子。 一切恍然若梦。 岁岁来不及细思,夺门便往洛府跑去。 那些妖兽每一只看着都不是善茬,蓁蓁的灵力又被阵法压制,她一点都不敢想蓁蓁此刻独自一人面对的是怎样的险境。 洛府的门被岁岁拍得砰砰直响,引得过往的路人侧目,她哪顾得上这些,恨不得一掌击开门扉。 门内管家一边喊着“来了来了”一边小跑着来开门。 “洛端呢?可在府上?” “将军在府上…” 管家的话还未说完,岁岁已用力推开半开的门,跑进府里。 洛端闻声出来,只见岁岁红着一双眼,明显是刚哭过,碎发凌乱,裙角上皆是泥污,整个人甚是狼狈。 “岁岁!”洛端叫住她,不然她还要像无头苍蝇般在府内到处乱跑。 岁岁闻声望去,见洛端立于廊下,蹙眉看着她。她连忙跑到他身旁,拉起他的手腕就往外跑。 “发生什么事了?”洛端伫立不动,静静地看着她。 “快跟我去救人!”岁岁一点拉不动洛端,看着他无动于衷地站着,岁岁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蓁蓁被人困在阵法里了。” “那里面的妖兽,有那么大!” 岁岁边哭,边慌乱地比划着,“蓁蓁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我送出来,她说你懂阵法,让我来找你。你若不愿意去,那你可以教我破阵之术吗?” 洛端思索一瞬,说,“你带路。” 岁岁抓着他的手腕正要走,云初不知何时站在洛端身后,轻轻拉住了他的另一只手。“洛端,危险,不要去。” “云儿,我不会有事的。”洛端看着云初,柔声宽慰道。 “我害怕。我怕你受伤。”云初低着头,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洛端的袍袖上。 岁岁见洛端的心思一时间都落在云初身上,急得伸手就推了云初一把,厉声道,“蓁蓁是白泽的爱徒,你在这拖延一刻,蓁蓁的危险就多一分,她若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觉得白泽会放过你吗?” 云初掩面而泣,“白泽大人若要兴师问罪,我也无话可说。我只是担心洛端不慎落入敌人的圈套,我有什么错?” 岁岁的眼里闪过一抹猩红的光芒,云初只觉全身被无形的绳索捆绑住,动弹不得。 “洛端,救…救我…”云初跪倒在地,强烈的压迫感让她鼻子里,耳朵里都渗出鲜血。 先前岁岁背对着洛端,他只以为是两女子间的争执,直到此刻才察觉出不对劲。他连忙拉住岁岁,抬手遮住她的眼睛,“岁岁!不要冲动,我们先去救蓁蓁。” 岁岁的眼里流出红色的眼泪,她闭上眼,云初的身子无力地向前扑倒。 洛端看着瘫坐在地的云初,那张和青衣一模一样的脸,正泪盈盈地仰起头望着他,柔弱中似有几分倔强,真是和青衣越来越像了,可是她终究不是青衣。 洛端脑海中浮现起蓁蓁在青衣的坟前斥责云初时的场景,心里隐隐生疼。他仿佛又听见青衣的声音在长廊上回荡,银铃般的笑声中,是一声声的“蓁蓁姐姐…蓁蓁姐姐…” 云初勉强撑起身子,却仿佛被抽干了力气,发不出一点声音。泪眼朦胧中,她看见岁岁拉着洛端的手飞奔而去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这个男人,钟爱的终究只是他的亡妻,她努力学着他亡妻的样子讨好他,可是他的心中,从来就没有她的位子。 ========== 到了染坊,岁岁指着院子,说,“就是这里。我勘不破这个阵法。” 洛端凝神环顾四周,又闭上眼仿佛在聆听什么,院子里连微风都没有,红色黄色蓝色的布匹静静垂挂着,纹丝不动。 片刻后,洛端手结法印,口中喃喃念着咒语。周遭渐渐起了狂风,染布被风刮得哗哗作响,街上的人声离得越来越远,雾气萦绕在他们周身,一片白茫茫。 迷雾中,洛端突然抓住岁岁的手,温和地说,“抓紧。” 话音刚落,岁岁只觉脚下一空,洛端带着她纵身一跃,稳稳落在地上。 岁岁这才看清,空无一人的长街,白茫茫的天空,雾气弥漫,脚下没有影子,她又回到阵法中了。 “蓁蓁!蓁蓁!”她挣开洛端的手,就急切地在街上叫起来。“蓁蓁,我把洛端带来了!” 洛端警觉地观察着周围,手中变幻出一支长矛,他猛然用力掷向半空中,随着一声惨叫,一个红发男子从半空中落下,长矛贯穿他的心口,他吐出黑色的血,气绝而亡。 “他就是阵眼。”洛端淡淡地说道,“破阵通常都是先找阵眼,阵眼破了,阵才能破。” 岁岁根本无心听这些,只焦急地问,“蓁蓁为何不见了?那十几头妖兽也不见了。我出去之前,他们分明在打斗,可是这里看起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洛端说,“因为这是个木灵阵,阵中一草一木都是幻术。若要找到蓁蓁,恐怕要先把阵法破了。” “你能破吗?” “需要费点功夫,但问题不大。” “求求你快一点,我怕蓁蓁有危险。” 洛端点点头,又凝神聚力,两指在虚空中快速地比划着,仿佛在画什么符号。 待他画完,随着他的灵力注入,虚空中出现一个橙红色的阵符,自他们头顶缓缓落下,所过之处,迷雾消散,树木建筑都燃起熊熊烈火。 岁岁记得白泽提过,洛端修的是火系。这也是她第一次看洛端出手,温润公子的皮囊下,原来真的藏着高强的灵力。 等周遭的树木燃尽,迷雾退散,岁岁才隐约看到远处有一人影躺在地上。 岁岁心里一阵慌乱,连脚步都显得凌乱不堪。她踉跄着跑过去,是蓁蓁!她倒在血泊中,浑身都是被野兽撕咬的伤口,看起来整个人毫无生机。 “蓁蓁!”岁岁跪在她身旁,惊慌失措地唤着她的名字。她想要去探她的鼻息,可因为紧张,她的手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 洛端蹲下身子,抓起蓁蓁的手腕,搭在她手腕上查看她的伤势。岁岁看着洛端,紧张得几乎忘记呼吸,她试图从洛端脸上的神情变化看出些端倪,可是洛端除了眉头始终紧蹙,没有任何表情。 半晌后,洛端淡淡地说,“还活着。” 岁岁长吁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她想要起身,可是一时双腿发软,根本站不稳,若不是洛端好心扶她一把,她恐怕又要跌跪在地上。 洛端看着她脸上血泪纵横斑驳,掩盖着原本清秀精致的模样,心里有些不忍,取出帕子想要替她擦去脸上的血污。 岁岁生分地往后退了一步,说,“我自己带了帕子。” 洛端不在意地笑笑,又俯身抱起蓁蓁,“我们先离开这里。” 第49章 照顾 洛端把蓁蓁放在榻上,又吩咐管家去请穆医师。 “据闻穆医师是游医,你去何处请?”提到穆医师,岁岁立刻警觉起来,连带着对洛端也多出几分敌意。 洛端倒不在意她的不友善,淡笑着说,“穆医师近来都在穆夫人的表妹府上,也在主岛上。” 岁岁咬着唇,想说什么,又犹豫着该不该完全地信任洛端,毕竟当初白泽告诉她,谁都不要全信。 “去打一盆热水来,还需要一套干净的女子衣裳。”洛端吩咐婢子,又上下打量了岁岁一番,补充道,“两套女子的衣裳,两盆热水。” “谢谢。”岁岁一边拿帕子轻轻擦着蓁蓁脸上的血污,一边应付道。 “我会吩咐下人,不要随意进入这个院子。你放心陪着蓁蓁在这休养。” “谢谢。”这一回,岁岁比方才稍微多了点诚意。且不论释放九婴的事洛端有没有参与,至少他今天毫不犹豫地出手相助了,现在又贴心的为她们安排妥帖,也算是周到。 洛端难得调侃她,“往日见你伶牙俐齿,此刻就只会说‘谢谢’二字了?”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自逃婚之后,她与洛端便没有再好声好气地说过几句话,偶有几次碰面,也都是不欢而散。难得像今日这般,好像他不再气她逃婚,她也不再怨他当初步步相逼。 岁岁起身,恭恭敬敬地作揖,说道,“今日多谢洛将军出手相救。” 洛端哑然失笑,又拿她没辙,他只是见她满脸愁容,想开个玩笑逗她一逗,没想到岁岁却以为他觉得”谢谢”二字太敷衍,有时他真不懂这女子,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擅长装糊涂。 “你们怎么会突然来主岛了?白泽怎么没和你们一起来?” “我和蓁蓁来……订衣服。”岁岁脸颊泛起红晕,“白泽要守岛。” “守岛?影昭呢?” 他这是真的对神域的事一无所知?岁岁心里掠过一丝惊讶,眼珠子转了转,轻描淡写地说,“他擅自在西岛种了很多花,蓁蓁不喜欢,不仅烧了花,还把他打伤了。” 说完,她似乎自己也对自己的描述很满意,既把事情的经过都说了,又没有说那么透彻。 洛端一愣,继而轻笑起来。 婢子端来两盆热水,和两套干净的栀黄色衣衫。 “你先自己洗漱一下,换套干净衣裳。”洛端隔空比划了一下她的脸,“一会儿穆医师到了,我再带他过来。” 说罢,他与婢子一同出屋。 岁岁擦完脸,又换了条干净帕子替蓁蓁擦拭脸和手,这才看清,蓁蓁脸上也有三道血红的爪痕,隐隐还有细小的血珠在往外渗出。 倘若当时她也在阵中,此刻躺在榻上满身伤痕,奄奄一息的,应该就是她了吧。岁岁心里有些酸涩难受,悔恨自己当初怎么走的如此决绝,全然不顾蓁蓁的安危。 不多时,洛端引着穆医师进屋。 穆医师掀起蓁蓁的裙袖看了手臂上的伤口,又搭在蓁蓁腕上探她的脉。岁岁在一旁盯着穆医师的一举一动,生怕一个不留神,就错过一些什么。 穆医师开了两张方子,一张是内服的汤药,一张是用来煮水清洗伤口的,还有一盒药膏,是敷伤口用的。 洛端只静静听着穆医师交代的事宜,把方子递给婢子吩咐着尽快去抓药。 待交代完一切,穆医师背着药箱离去。 从进屋到离开,他面色温和,神情自若,完全看不出任何的不寻常。这样的人,若不是真正的良善之人,便是城府深又阴戾之人。 ========= 夜里,岁岁摸黑溜到府外,捆了只流浪狗回来,这点灵力,制服一只狗绰绰有余。她第一次尝到拥有灵力的甜头,不禁有些得意,难怪神族妖族都愿意苦习灵力。 她把婢子煎好的内服汤药倒了一些给它服下,又犹犹豫豫地在它腿上划了一道刚破皮的血口子,用清洗伤口的药水给它清洗伤口,再把膏药涂在那道伤口处。 到了后半夜,流浪狗依然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岁岁,似乎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把它绑来,喂它喝苦涩难咽的水,割破它的腿又给它上药包扎,还一直盯着它看。它只要稍耷拉一下眼皮,这人就很紧张地晃它的身子。 天蒙蒙亮时,岁岁见流浪狗还活得好好的,伤口处也并无异样,这才放心用勺子把药一点点喂入蓁蓁口中。虽然已经凉透,味道可能更苦涩一些,但总是小心一些为好。 喂完药,又解开蓁蓁的衣衫,小心翼翼地把她身上的伤口都擦拭一遍。 那些伤口,有的深可见骨,虽然血已止住,但皮肉外翻,很是触目惊心。有的伤口虽不深,却又细又长,应是躲避不及,被野兽尖锐的指甲划过,此刻已结了一层薄薄的痂。 岁岁的眼里泛起泪花。 清理完伤口,她又极尽轻柔地将膏脂涂抹在蓁蓁的伤口上。 待一切都忙完,天已大亮。她喝了点婢子送来的白粥,便蜷在一旁的竹榻上沉沉睡去。 晌午时,她正睡得迷迷糊糊,隐约听到婢子低呼,“姑娘你醒了?” 岁岁不耐烦地揉着昏沉发胀的额头,正要继续睡去,又听婢子说,“我去喊将军来。” 正困乏呢,哪里醒了。 醒了…. 是蓁蓁醒了! 岁岁一个激灵,睡意全无。 她跳下榻,快步到蓁蓁榻前,“蓁蓁。” 蓁蓁面色惨白,想要坐起,可全身无力,起不来。 “先等一下。我昨夜给你清洗伤口后,还没给你穿衣服。”岁岁边说,边匆忙拿起一旁的干净衣裳。 婢子把蓁蓁扶起,岁岁给她披上外衫,又拿了软枕让她靠在背后。 “伤口疼不疼?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喝水?” 蓁蓁倚着软枕,温和地看着她。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岁岁关切地问。 “你守了一夜?” “我不放心你。” “我没事。”蓁蓁软绵绵地说。 “怎么会没事,你身上那么多伤,一定很疼!”岁岁说着,眼泪涌到眼眶,“是我太笨了,磨磨蹭蹭,才害得你受了那么重的伤。” “你做的很好,是你救了我。” “我救了你?” “若不是你及时把洛端带来,破了阵,我恐怕真的要被那些妖兽生吞了。”蓁蓁笑说。 岁岁听到蓁蓁的话,想起她身上深深浅浅的伤口,眼泪又涌出来。 “你可有受伤?” 岁岁用力摇摇头。 “那就好,师父不会杀了我了。”蓁蓁笑说。 岁岁也跟着扑哧一声破涕为笑,“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待婢子离去,蓁蓁才敛了笑意,认真问,“我昏迷多久了?期间可有什么人来过?” “一天一夜。穆医师来给你诊断过。不过他开的药我都试过,没有毒。洛端也来看过你。”岁岁一五一十地说道。 蓁蓁思索片刻,说,“叫洛端给我们备一匹天马,我们立刻回神域。” “可是…”岁岁转念一想,立刻明白蓁蓁的担忧,若是有人传了话回神域,依白泽的性子,定会因为担心她们而冒险前来,一旦他离开,神域又是无人之境。 “我这就去!” 第50章 禁制 洛端不理解,蓁蓁分明受了那么重的伤,才刚醒就要坚持骑天马回神域,甚至连他提议的坐船回去她都不应。 “我送你们回去。”洛端拗不过她们的坚持。 下午,一架云辇停在洛府门前,由两匹黑俊的天马拉着。 洛端把蓁蓁抱上云辇,又朝岁岁伸手想拉她一把。岁岁大大咧咧地摆摆手,自己连滚带爬地爬了上去。 洛端关上车门,正欲驾天马而去。云初自府里冲了出来,焦急地叫,“将军!” 洛端面含笑意,温和地对她说道,“我去一趟神域。” “我陪将军一起去可好?” “兄长的脾气你也知道,在家等我,明日就回。” 云初迟疑一瞬,说,“将军一切小心。” 洛端用力抖了下缰绳,天马仰天嘶吼一声,拉着云辇腾空而起。 他看着云初站在门前一动不动,满眼的期盼与不舍,痴痴地望着他。 随着云辇越升越高,地面上的人都渐渐成了一个个的小黑点。他却忽然想起多年前他离开时,青衣也是这般站在府邸前,用这样的眼神凝望着他。 那时他与青衣的婚期已定,他们在东侧的离岛置办了宅子。府邸虽没有洛府的老宅大,但青衣本就不喜喧闹,府上寥寥几个家丁婢子,平日里倒也清净。 眼看着婚典就在眼前,洛端特意命人在府内张灯结彩,用心装点一番。 后来,听闻有妖兽像一条巨蟒,身子比百年老树的树干还要粗壮,它有九个头,五个黑色会喷水,四个红色则喷火。 妖兽在主岛作乱,逢人便吃。若是遇到有灵力修为之人,它或喷水攻击对方,或喷火炙烤对方。岛上的人都不敌妖兽,只得四下逃窜。 洛端闻讯,匆忙驾驭天马赶往主岛。 青衣站在府邸前,担忧又不舍地凝望着他。 随着天马疾驰而去,青衣的身影在他眼里越来越小,最后变成地上的一个小黑点。 那时的他无论如何都不曾想到,命运在冥冥中就已为他们安排好了最后的道别,这就是他此生与青衣的最后一面。 他对青衣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等我回来。” 青衣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一切小心。” 妖兽名九婴,凶残狠戾。母亲在他面前被九婴喷出的烈焰活活烧死,父亲悲愤至极,与妖兽激烈相搏,最终却仍不敌,死于妖兽口中。 他身负重伤,被九婴的一个头叼起。九婴正伸长了脖子仰天欲将他吞入腹中,白泽驾驭着黑色天马疾驰而来,软剑如鞭,带着充沛的灵力,缠绕住九婴的头。只见白泽用力抽回软剑,九婴的一个脑袋轰然倒下,重重地砸在地上。 他也从半空掉落在地,昏死过去。 待他再醒来时,已在东岛的府上。 府里的红灯笼仍挂着,没有人吩咐,谁都不敢撤下,一片刺眼的喜气洋洋。 他一次次地从梦魇中惊醒,梦中喜乐阵阵,父母满面笑容,端坐在高堂。他身着吉服,身旁是凤冠霞披的青衣。他们手牵手拜天地,拜高堂…梦中所有的幸福与美好总在那一刻静止。 高堂上母亲的面容瞬间焦黑,化作灰色的尘埃随风而散,父亲满脸鲜血,倒地不起。青衣的脚下变成了黝黑的大海,海浪咆哮着将她吞噬。 他只要一闭上眼,就能想起母亲在他眼前被焚烧的一幕,想起父亲被九婴的利齿贯穿胸膛,想起青衣那个眷恋不舍的眼神…. 这一幕幕如一把利刃,日复一日,一刀又一刀地剜在他心上。 他总是在府邸前,在青衣站着的地方,呆愣地站着,一站便是一整日。 有时他仿佛还能看到青衣就站在他身旁,深情又不舍地凝视着他。 青衣说,“洛端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他说,“是啊,青衣,我回来了。” 可是他一伸手,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眼前消散无踪。纵然心中有万般不舍与悔恨,也只能在这尘世永无止尽地煎熬着。 洛端猛地拉住缰绳,天马骤然在半空中停住。 岁岁跌坐到地上,头重重地砸在厢壁上。她顾不上疼,连忙去查看蓁蓁的伤势, 蓁蓁的一侧手臂砸在厢壁上,应是伤口又裂开了,鲜红的血渗出来,浸染了衣袖。 她又掀开车帘向外张望,只见云辇调头又往洛府方向疾驰而去。 “洛端,发生何事了?” “抱歉,我要回去接一下云初。”洛端的语气十分平静。 云辇落在府前,云初还站在原处,见到洛端返回也很是惊讶。 洛端朝她伸手,浅笑道,“跟我一起去吧。” 云初愣了一下,面颊浮起一阵红晕,她握住洛端的手,爬上云辇。 “云辇内怕是坐不下,委屈你与我一起驾天马。” 云初笑答,“不委屈。” 云辇再次腾空而起,往神域方向疾驰而去。 岁岁看着他们并肩而坐的背影,默默放下车帘,低声与蓁蓁说,“我来找洛端求救时,被云初阻挠,情急之下伤了云初。冷静后我特别后怕,当时万一洛端因此迁怒于我,不愿意出手相助….我岂不是害了你。” “洛端重情义,他一定会来的。” “我之前在洛府,听婢子说过,当年是白泽救了洛端。”岁岁若有所思。 “当年师父伤愈,我们本已离开,途中见此地天有异象,黑气缭绕,赤红的妖火又烧红了半边的天。师父担心洛端一家遭变故,才中途折返。九婴凶残,师父的伤虽养好了,灵力却始终没有完全恢复,我们并不是它的对手。师父当时奋力斩下它的一个脑袋,救下洛端,也因此彻底激怒九婴。九婴动用体内的伏羲之力,给整座岛设下禁制,誓要将我们全部斩杀,一个都别想逃。最为可怕的是,我们找不到九婴的弱点,斩杀的脑袋还会生出新的。师父无奈,只能耗费一身灵力,才与洛端将九婴封印。”蓁蓁的口气分明平淡得没有一点波澜,可入了岁岁耳中,却满是无奈与绝望。“有时我也会想,假如我们当初没有回来,这七百年我和师父又会有怎样的境遇,去了什么地方,遇到什么人。” “如果有机会重来一次,你们还会折返回来吗?” 蓁蓁不假思索地说,“会。无论多少次,师父都会毫不犹豫地回来。这就是师父。以前他总和我说,我们行走世间,不仅要知恩图报,还要有对苍生的怜悯之心。他怜悯弱者,可是谁又来怜悯他。” 第51章 推断 云辇在神域的大殿前落下,天马在厚厚的积雪上轻轻踩踏着马蹄。 白泽好像知道她们会回来,早已在大殿前站着,手上拿了件雪白的狐皮大氅,见他们的云辇落下,便迎了上来 岁岁推开车门,从云辇上跃下,轻盈地跑到他跟前。 白泽把大氅披到岁岁身上,柔声问,“可有受伤?” “我没事。蓁蓁还在云辇上。” “我去看看她。”白泽说着,又跨上云辇。这才注意到坐在云辇外驾驭天马的,除了洛端,还有云初。 云初对上白泽的视线,连忙慌张地低下头,恭敬地行礼,“白泽大人。” 白泽指指她,对洛端冷冷地说,“她不该来。” “我不放心留云儿一人在府上。”洛端握着云初的手,说道。 白泽又冷冷地瞥了云初一眼,挑帘而入。 蓁蓁虚弱地靠着厢壁,身后是岁岁给她垫的软枕。一路颠簸,衣衫上又晕染出斑驳的血渍。 “师父…” “我先替你疗伤。”白泽伸出一指放到唇边,阻止她再继续说下去。他凝神聚力,灵力如无数的金丝自他掌心倾洒而下,萦绕着蓁蓁。 云初不知白泽究竟在云辇内做什么,只见有道道金光自门帘的缝隙间透出。她有些好奇地回头张望,洛端轻捏她的手,说,“这些年,白泽修了治愈系的灵力,关键时刻能救人性命。” “什么病都能治?那岂不是比世间最好的医师还要厉害?”云初惊讶,这世间竟还有这样的灵力。 洛端轻笑,解释道,“主要是缓解疼痛,勉强能治一些硬伤。若这世上有这种灵力,什么都能治,那每个修习之人都该去修一下这种灵力。” 云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指向最高处的神殿,问,“传闻,神域的最高处住着神女,就是在那里吗?” 洛端一愣,沉默着点点头。 “简直像做梦一样,有一日我竟能踏上这片土地,能亲眼见着神殿。”云初感慨着,她的眼里写满了好奇。 不一会儿,白泽抱着蓁蓁从厢内出来。 蓁蓁的脸色已不像之前那般惨白,从皮肤下隐隐透出粉嫩。白泽倒是面露疲色,鬓间还有细汗。 “今日辛苦你了。”白泽跃下云辇,对洛端说道。 洛端点点头,说,“影昭的事我听说了,最近这段时间,我会带云儿住在东岛,兄长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可随时召我。” 说罢,他驾驭天马,云辇朝东岛驶去。 ======== 夜里,白泽安置好蓁蓁,回到屋里时,岁岁刚洗漱完,穿着里衣,半湿的头发随意地披散在背上。 嬷嬷煮的红枣姜汤,辛辣间又有枣子的香甜,岁岁捧着碗,正呼哧呼哧地喝着。 见白泽进屋,她从汤碗中抬起脸来,朝他甜甜的笑,橘黄色的烛光在她晶莹的眼眸中缓缓流转,白泽看得有一瞬的失神。 “蓁蓁好些了吗?”岁岁问。 “我让婢子给她换了药,已经睡下了。”白泽坐到她对面的圆椅上,眉眼含笑地看着她。“蓁蓁说你这次很勇敢,临危不乱,还把她照顾得很好,甚至还抓了只流浪狗给她试药。” 岁岁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摸着自己的鼻尖,“哪有她说的那么好,其实我心里怕得紧,动不动就会掉眼泪。” 白泽的嘴角上翘,抬手轻点她的鼻尖,“说来也奇怪,分明才两日未见,心里竟觉过了好久。白日里见着你,觉得你看起来又有些不一样了。” “两天而已,能有什么不一样。”岁岁不满地拉下他的手,皱着眉苦思,“说来也怪,我们才刚到了主岛,就遇袭…对了,你怎知我们今日回来?而且不是走水路,是坐云辇回?” “遇袭的事有何奇怪的,不是这里出了问题,就是你们在街上被人见着了。”白泽不在意地拂了拂袍袖,淡淡地说,“我今日在门口候你们,是有人提前通知我了,说你们在主岛遇袭,蓁蓁受了重伤。” “是谁?” 白泽并不急着回答,反倒朝岁岁勾勾手指,岁岁把耳朵凑过去,白泽却拉过她的手,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地写着,他像是故意的,慢慢地写着,指尖轻轻抚触着岁岁的手心。 岁岁痒得想要抽回手,白泽拉下脸扫了岁岁一眼,岁岁立刻乖乖地不再挣扎。 一个“穆”字赫然出现在她手心,眨眼功夫,又化作粉尘消散在空气中。 岁岁边思索着边喃喃道,“他急着告诉你,是为了叫你担心,引你来主岛看我们吗?调虎离山计?” “你们俩不是一直口口声声说,影昭没这个城府做主谋,幕后之人必是穆医师。按你们的推断,他的用意确实是这样的。”白泽无奈地说,顺势把岁岁拉到身前,半仰着头看她,“不论如何,幸好你们及时回来了,不然我还真放心不下,会偷偷去看看你们。” “就算明知是陷阱,也会去吗?” “会。”白泽拉她坐到腿上,一手揽在她腰间,柔声问道,“刚才在喝什么?” “嬷嬷送来的红枣姜汤。”岁岁拘谨地坐着,一动不敢动。 “好喝吗?” “好喝。” “我也想尝尝。” “喝…喝完了。”岁岁咽了咽口水,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连心跳都急促起来。 “嗯。” 嗯?岁岁还在琢磨那声“嗯”是什么意思,白泽已摁着她的头,把她摁到自己唇边。 他吻得很轻柔,不徐不急。仿佛真的在细细品尝一碗红枣姜汤,每一口都要含在唇齿间慢慢回味。又仿佛在用舌尖倾诉自己的思念与担忧,无论多少遍都说不厌倦。 岁岁温驯地靠在他身上,攀着他的颈脖,任由他予取予舍。 白泽吻了很久,才不舍地慢慢停下。他紧紧抱着她,贴着她的脸颊,在她耳畔喑哑地说,“明日叫嬷嬷再煮一些来。” 岁岁的脸颊如火烧般又红又烫,紧紧揽着他的脖子,娇羞得不敢看他。 白泽的唇又贴在她脖子上,轻轻吮吸着。 岁岁一开始觉得有些痒,想要挣脱,可是白泽紧紧抱着她,根本挣脱不开。渐渐又觉有些酥麻,是一种她从未体会过的异样的感觉。她忍不住一声娇喘。 白泽身子一僵,停止吮吸。 就在他忡怔的一瞬,岁岁连忙起身,慌乱地说,“我去看看蓁蓁的伤…” “蓁蓁已经睡了!”白泽阴沉着脸,盯着她。 “那…那…我们也早点休息吧。”岁岁快步走到榻旁,钻进被窝,把整个人都盖得严严实实,连脑袋都捂在被窝中。 “岁岁,你是不是怕我?”白泽坐到榻沿。 “不是。”闷闷的声音从被窝里传来,“我只是…我只是还没准备好。” “别闷着自己了。”白泽隔着被子拍拍她的头,温和地说道。 岁岁从被子里露出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白泽,我有些紧张,心口跳得又快又乱。” 白泽宠溺地抚过她的头,“睡吧。明日再去看蓁蓁。” “我…我刚才还有话想跟你说的。”岁岁低声嘀咕。 “你说。”白泽拉下被子,让她整个脑袋都露出来。 “我有个设想。”岁岁一骨碌坐起来,一本正经地说,“如果穆医师真的是主谋,那影昭会不会被他藏起来了?蓁蓁几乎翻遍了四座离岛都没找到影昭的人,他若不是掉海里喂鱼了,那定然是被人救走了。谁还有这么大的本事?怎么想都是穆医师啊。” 岁岁蹙眉思索一瞬,又说,“你还记不记得那个想冒名来做婢子的女子,她说她的堂姐是穆夫人的表亲。这次我们在主岛,洛端说穆医师最近都住在他夫人的表亲家。他会不会把影昭藏在那里?甚至有可能藏在那个女子府上!” 岁岁似乎对自己的推断很满意,满脸期盼地看着白泽,问道,“你觉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有没有?有没有?” 白泽深吸一口气,淡淡地说,“有。”,说罢,又拿被子盖住了她的脑袋,“睡吧,我困了。” 第52章 困局 白日里,岁岁大部分时间都在蓁蓁屋子里,给她清洗伤口,照顾她喝药,凡事都亲力亲为。 每次婢子端来的汤药,岁岁都会自己先喝一小口,确认无虞了再给蓁蓁喝。 蓁蓁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忍不住打趣她,“都回神域了,你还怕有人在药里下毒?” 岁岁眨眨眼睛,理直气壮地反驳道,“我又不傻,怎么会拿自己试药!我只是试试汤药的温度,怕烫着你。” 蓁蓁捂嘴轻笑,心里却十分感慨,从前她也是这么给白泽试药,只不过不是试药温,而是试药性。 她信不过任何人,即便是自己亲手煎的汤药,她依然会担心那位叫“穆医师”的少年会不会在药里下毒,甚至是府上去抓药的小厮会不会动什么手脚。 她每天都活在惶恐之中,怕追兵抓到他们,怕有小妖来刺杀师父,怕师父重伤撑不住随时会死掉。她就那样夜夜蜷在师父榻前,硬生生地熬过了最艰难最黑暗的三年。 幸好,师父一天天地好起来了,他会睁开眼看她了,师父黑亮的眼眸如琉璃,里面却满是痛楚与悔恨。 再后来,师父会轻声地与她说话了,会心疼抚过她的头,说,“我们蓁蓁受苦了。” 师父的这句话,让她觉得心里所有的恐惧与悲伤瞬间都不再苦涩难耐。 她说,“蓁蓁一点都不苦。待师父伤好了,蓁蓁要再陪师父杀回轩辕山,讨回公道。” 师父只是疲惫地合上眼,什么都没说。 天气好的时候,师父就坐在廊下望着虚空,不知在想些什么,她不敢问,只能倚着门,望着师父清瘦的侧脸。那些明媚的午后,安静得仿佛时间都已凝固,淡金色的阳光无声地照拂在他们身上,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师父再也没有提过轩辕山,她也不敢再提。 一年又一年过去,师父的伤都愈合了,精神也越来越好,唯有头疾始终未见好转。 蓁蓁叹着气,收回思绪。 岁岁睁着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静静看着她,“白泽跟我提过,说他从前在洛府养伤,都是你在他榻前端汤奉药,尽心尽力地照顾了他整整八十年。他说你又细心又孝顺,可是他却没尽到一个做师父的责任,这些年一直对你不管不问。” 蓁蓁笑笑,一脸不屑地说,“我都这么大的人了,亏得他不管不问,我才乐得自由自在呢。” 岁岁接过她手中的空碗,又递上一碟零嘴,蓁蓁取了其中一颗梅果,岁岁顺手把剩余的那枚糖果子塞进自己嘴里。 从前哥哥总给她买糖果子吃,今儿心情好,就去街上买些糖果子让她高兴高兴。明儿心情不好,也去街上买些糖果子来哄她开心开心。 有时吃多了,就不肯吃饭。爹爹就会训斥哥哥,说哥哥太纵容她,给她吃了太多零嘴。 那时候她还要帮着哥哥与爹爹顶嘴,说娘亲允许的,就算只吃零嘴不吃饭,也能长大。 爹爹听完,只是淡淡地扫了娘亲一眼,娘亲就立刻倒戈到爹爹一边,说,明天开始不许吃零嘴了! 岁岁从蓁蓁那里回来,正巧遇到白泽与洛端在长廊上说着话。 一个是一袭白色长袍,乌发自然披垂。 一个是一身青灰色锦衣,墨玉发冠。 白泽抬头见到岁岁,朝她招招手,“岁岁,过来。” 原本她还犹豫着自己是否打扰他们谈话,此刻见白泽唤她过去,便展着笑颜快步到他跟前。 白泽伸手掸去落在她头上的雪花,微蹙着眉问,“下雪怎么也不打个伞?” “出门时雪还不大。” 白泽轻弹一下她的额头,握起她的手又继续与洛端吩咐了几句,大致意思是让他去查一查主岛上的那些药铺,近些日子收到的穆医师开出的药方,可有治烧伤,刀伤的。又让他派人去盯着穆夫人表亲的府邸,是否有异样。 说罢,白泽又闲散地带了句,“回来时,顺便去一趟绣坊,把岁岁的喜服带回来。” 岁岁的脸红得像春日最艳的两朵桃花,羞涩地低下头去。 洛端一刹的惊讶过后,更多的是释然,眼里含笑地看着岁岁,应道,“好。” 这回倒是让岁岁感到惊讶了。当初洛端在大殿前的空地处,声色俱厉地要她给一个交代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如今他竟已能坦然自若地放下这一切了吗? “那次你夜归,身上裹着兄长的披风。那夜我就隐隐有预感,你可能不会与我成亲了。”洛端不在意地笑笑。“后来兄长干脆把你带回神域…我认识兄长近千年,除了蓁蓁,从未曾见他亲近过任何女子。所以,没什么好惊讶的,迟早的事而已。” 岁岁使劲拽白泽的衣袖,白泽若无其事地轻拍她的手。 洛端看着他们俩,又调侃岁岁,“这回,是心甘情愿的?” 岁岁的脸又染上一层红晕。 白泽冷冷地扫了洛端一眼。 洛端连忙作揖告辞,“我先去办兄长交代的事。” 目送洛端离去,岁岁的手还紧紧拽着白泽的衣袖。 白泽耐着性子看着她。 岁岁小声问,“为何一定要洛端去取喜服?” “因为蓁蓁受伤了。” “你骗人。” 白泽笑,又答,“因为成婚时,我想请他喝喜酒。” 这个理由听起来倒有些谱,白泽与洛端兄弟相称,即便岁岁不愿意大张旗鼓地宴请宾客,只想亲近之人一起吃个饭,洛端也该在受邀之列。 岁岁了然,走了几步,心中又生疑惑,问道,“查药方,探府邸,这些事大可直接吩咐句侍卫去办,为何专程要找洛端?” 白泽瞥她一眼,并未回答。 岁岁也不好再追问,只得沉默着与他并肩而行。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神殿的玉阶前,白泽停下脚步,抬头望着玉阶尽头那扇紧闭的石门,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的脸上分明带着浅浅的笑意,眼里似又有隐隐的悲伤。 “岁岁,你想回家吗?” “当然想。”岁岁不假思索地答。 “当年我曾斩下九婴一头,九婴恼羞成怒,不惜释放体内的伏羲之力,也要把我们困死在这片岛屿上。其实,只要解开九婴的封印,伏羲之力就会回到九婴体内,困顿我们千年的结界就会不攻自破。” 岁岁看向白泽,这一次,她很确定,白泽的眼里满是无奈与悲伤。 白泽自问,“倘若让人知道这个秘密,还有多少人能抵住对外面世界的向往?我身边的那些人,我又还能信谁?” 岁岁觉得心口闷的慌,更让她觉得害怕的是,当她扪心自问“若她的归家,是以释放九婴生灵涂炭为代价,她会不会选择去破坏封印”时,她竟犹豫了! “你问我为何不吩咐句侍卫去办那些事,因为我不确定,我还能不能信他。当初我们本已离开此地,是我见有凶兽作祟人间,明知自己失了七成灵力,还自不量力,执意要折返。是我把句侍卫困于此地千年,他若是生了异心,我宁可不用他,也不能苛责他。” 岁岁知道,白泽重情义。所以他一直把妖族的困局归咎在自己身上,如今又把这座岛上人的困局也归咎于自己。 不!不该是这样! 妖族的困局不全是他的错,是那些居心叵测的神族之过。这座岛的困局更不是他的错,他只是生了怜悯心,想要救苍生。 如今,他明知穆医师有嫌疑,在没有确凿证据的前提下,他也不愿强硬地抓他回来,明知影昭已生了嫌隙也不愿对他下死手….他怜悯他们这么多年的遭遇,可是又有谁来怜悯他?他也被拘在这拘了上千年。 岁岁想起蓁蓁在云辇上的低语,此刻她自觉才真正明白。 她自是打心底的想回家,想念爹爹娘亲,想念哥哥,可是若她的归家,是以释放九婴,让人间再次生灵涂炭为代价,那她宁可另想它法!她不能如此自私,只为一己之私欲。 岁岁轻轻拥住白泽,默默地把脸埋在他胸前,柔声道,“信不过的人不用就是了,你身边有洛端,有蓁蓁,还有我。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等成了亲,你在哪,我就在哪。至于结界,我们以后总能想到别的破解之法,百年也好,千年也罢…我是半神半妖,可以活很久,我等得起的!” 第53章 烟花 白泽粗鲁地摁住她的头,紧贴在自己心口,无奈地说道,“我还能去哪。你跟着我,以后也只能在这待着了。你若悔,现在还来得及。” “不悔。”岁岁挣开他的大掌,微仰着头笑盈盈地看着他,说,“你在这,我就陪你在这。若是能回家,我就带你一起回去,给我爹爹娘亲看看,我们家白泽大人不仅长得好看,心地纯良,重情重义,是这世上顶好的人。” 白泽的嘴角上翘,“伶牙俐齿!” “见了谁我都会这么说。”说着,岁岁踮起脚尖快速地在他唇边亲了一下,又连忙装作若无其事地拉着他往回走,“别看了,九婴就在这,跑不了。陪我去练剑!” 过了些时日,新年将至,蓁蓁的伤好得差不多了,那些曾经在岁岁看来触目惊心的伤口,如今都只剩一条条淡粉色的细痕。 府上也破天荒地挂起了红灯笼,就连长廊上都用红布幔装点着,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更显喜气洋洋。 嬷嬷督促着婢子挂灯笼,不禁感慨,“今年真好,蓁蓁姑娘也回来了,岁岁姑娘也在,神域好久未见过这般热闹的样子。” “往年你们都是怎么过新年的?”岁岁问。 “蓁蓁姑娘在时还会操办一番,大人就喊蓁蓁姑娘陪他一起喝点酒。后来蓁蓁姑娘走了,大人根本无心这些事,婢子侍卫们也不敢擅作主张,神域也就再也没过过新年。”嬷嬷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说道,“人老了,总喜欢凑热闹。有一年老奴实在无聊,就和句侍卫偷偷溜到主岛去找蓁蓁姑娘,老奴想着蓁蓁姑娘只身一人在主岛,定然也是冷清。结果到了主岛,你猜怎么着?” 岁岁饶有兴趣地听着。 “我见蓁蓁姑娘正张罗了各家铺子的掌柜,聚在一起喝酒聊天,好不热闹。蓁蓁姑娘还说老奴若是不嫌弃,可以年年都去与她一道守岁。” “后来呢?嬷嬷去了吗?” “没有。”嬷嬷遗憾地说,“那次回来,老奴见着大人喝得大醉,一个人在雪地里躺了一夜。大人没有怪罪老奴的失职,老奴也心疼大人身旁没个人照顾,自那次之后,老奴再也不敢擅自离开神域半步。” 岁岁实在很难想象,白泽孤零零地在雪地中醉卧了一整夜,那夜他该有多孤单。 她想起从前在家时,每到新年都是顶顶热闹的。那时候娘亲会放任她肆无忌惮地吃零嘴,爹爹会带她们去青丘看烟花逛夜市。有时爹爹还会特地去泽州买好多烟花回来,到了夜幕降临之时他们就去碧水河畔放烟花。火树银花瞬间把半片天空都照得亮如白昼,五彩缤纷的光芒倒映在如镜的河面上,满眼都是绚烂的星辰。 岁岁一时心绪纷杂,抿着嘴不再说话。 到了一年的最后一日,洛端也从主岛赶回来了。他不仅把岁岁的嫁衣带来,还带来一大捆的烟花。 难得白泽心情不错,不仅留洛端晚上一起吃晚饭,还同意他带云初一同前来。 洛端又惊又喜,谢过白泽之后就跑回去接云初。岁岁第一次见到他这般步履轻盈的背影,不禁想着,也许很多年前,他也是这般一次次地向青衣奔赴而去。 白泽见岁岁呆楞,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看什么呢?那么出神。” 岁岁努努嘴,说,“你看洛端,这般满心欢喜。可是此刻他心里到底是在念着青衣,还是云初?” “不论他心里念着谁,都是他自己要渡的劫,旁人帮不了他。”白泽似乎并不在意,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又指了指婢子手上的喜服,“去试试嫁衣,如有不合心意的地方,还来得及改。” 岁岁瞥了眼婢子手上捧着的嫁衣,刹时脸颊通红。虽然早就知道自己要与白泽成婚,可知道是一回事,如今嫁衣摆到眼前,成亲这件事仿佛也一下子近在眼下,竟惹得她心里既期待又紧张。 白泽抬手想要揉捏她红彤彤的脸颊,岁岁却捂着脸就跑开了。 “我…我去试衣服!” 白泽看着她的窘迫,不禁大笑。 晚上,他们与蓁蓁一起,五个人同案共箸,用了一顿丰盛的晚饭。 白泽让嬷嬷提前温了好几壶酒,他说难得今年大家能聚在一起,理应喝个尽兴。 三杯烈酒下肚,白泽看着岁岁依然从容淡然的模样,想起她当初第一次喝烈酒时,呛得满脸通红的样子,忍不住有些好奇,“你的酒量何时变得这般深了?” 岁岁正与蓁蓁耳语着什么,听见白泽的问话,刚想说什么,洛端已开口调侃,“兄长怕是不知,岁岁自被兄长的烈酒呛过,回府练了许久的酒量…” “不许说!”岁岁脸色发红,仿佛被大人发现了自己藏着的小秘密的孩童,又羞又恼。 白泽一手支着头,一手把弄着手上的空酒杯,笑问,“那你自己给我说说,你是怎么练的?” 岁岁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说,“你管我怎么练的,反正我当时就想着,下回见了那个人,不要再被他欺负了。” 蓁蓁大笑,“傻姑娘,师父叫你喝,你可以不喝。” 岁岁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干脆靠倒在蓁蓁肩上,故作可怜地道,“你师父这人你还不了解么,我哪敢忤逆他。” 白泽嘴角微微上扬,手指轻叩桌子。 岁岁连忙坐直了身子,恭敬地给他倒酒,又朝蓁蓁眨眨眼,仿佛在说,“你看你看,我根本不敢忤逆他。” 岁岁给自己的酒杯里也满上,又见云初的酒杯空着,正要给云初倒酒,洛端轻轻抬手制止,“云儿酒量浅,再喝怕是要醉。” “既然说了要尽兴,自然是不醉不归。”白泽的视线落到云初身上,淡淡地说。 云初轻扯洛端的衣袖,低声道,“我可以再少许地喝一点点,没事的。” 分明今夜并无人与她针锋相对,但她依然觉得她与他们之间仿佛隔了一道无形的墙,墙那边是其乐融融的他们,墙这边是格格不入的她。她被那堵墙牢牢挡着,听得到他们的欢声笑语,却感受不到他们的快乐。 洛端看着云初,缓缓收回手。 岁岁给云初倒了满满一杯,又给蓁蓁也添了一些。 这顿饭足足用了一个时辰才吃完。酒足饭饱后,他们又来到大殿前的空地上,准备燃放洛端带回的烟花。 岁岁已有些醉意,靠在白泽的肩头。 洛端将烟花码放在地上,又退回不远处,手指轻弹,点燃引线。 云初捂住耳朵,小心翼翼地躲在洛端身后,又忍不住探出头来张望。 蓁蓁默默看着她,想起有一回她与青衣去街上看杂耍。 青衣胆小,见着那个嘴里会喷火的艺人,也是这般小心翼翼地躲在她身后,又忍不住好奇地探着脑袋张望。 那时候她还笑话青衣,你一个妖,还在这怕人族的杂耍? 青衣眨巴着眼睛,紧紧拽着她的衣袖。 她又给青衣解释,艺人不过是在口中含了一口烈酒,喷洒出时烈酒遇火而燃,看起来便好像是那人在喷火。 她的话好似被一旁的老板听见,不悦地说,姑娘看戏不给钱也就罢了,何必还要在此拆我们的台? 话音落下,就见两彪悍的壮汉朝她们走来。 她自是不怕,以她的修为应付这两壮汉也是绰绰有余的。 可是青衣却被吓得不轻,拉起她的手,拨开了人群就往外跑。 青衣灵力低,力气却不小,跑起来也快。她被青衣连拉带拽地跑了好几条街才停下。 两人气喘吁吁地看着彼此,忽又觉得自己怎就这般心虚又狼狈地落荒而逃?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第54章 醉酒 蓁蓁无声地叹了口气,收回视线,又抬头望着色彩缤纷的烟花。 她曾赌气般在主岛待了足足七百年未归,每到新年便拉着各店铺的掌柜一道饮酒寻欢,看漫天的绚烂烟花。 她用力地笑,用力地闹,可心里始终是空落落的。与他们喝的每一口酒都是苦涩的,哪比得上与师父一道对饮的辞旧酒,醇香浓郁,久久不能忘怀。 可她不在乎,她只想没心没肺地醉一场。她怕自己若是清醒着,终有一回会忍不住跑回神域,丢下自己所有的骄傲与自尊,只求师父再多看她一眼。 啸鸣声不断,一道道烟花次第腾空而起,照亮着天空,姹紫嫣红映照在白泽的脸上,勾勒着他刚毅清冷的轮廓。 岁岁抬头看着漫天烟花。此刻的清水镇想必也是如此绚烂,爹爹和娘亲今年是怎么守岁的?哥哥去游历四方可曾会赶回家过年?她今年肯定无法回去了,明年后年也不知道…也许要好多好多年之后….爹爹娘亲一定会担心她的吧?她会好好活着的,努力与白泽一起找寻破局之法,她相信终有一日定能再团聚的。 烟花绽放又谢落,不知何时又下起雪来。片片雪花从乌黑的天空中散落下来,飞舞着轻轻落在岁岁的头发上。 白泽拂去她头上的雪花,把她整个人都拢在怀中,他的怀抱又厚实又温暖,岁岁的脑海中却浮现出白泽孤身一人躺在冰天雪地中的一幕。 岁岁低声说着什么,轻若呓语,“如果…我能早一点出生该多好….我定要早一些遇到你…不让你孤身一人在雪地里醉卧一夜。到了新年,我就在府里张灯结彩,然后…然后陪着你在暖烘烘的屋子里,喝一杯辞旧迎新的薄酒。我还要给你唱歌,唱这世间最好听的歌谣,让你…再也无暇回忆那些不愉快的过往…” 烟花在空中炸裂的声音掩盖着岁岁的低语,白泽不得不俯下身子,把耳朵靠近岁岁的唇边,才断断续续能听清楚一些,灼热的气息悉数吹进他的耳朵,一阵阵酥痒难耐。 就在他要起身时,岁岁湿热的亲吻突然落在他的耳垂上。 白泽的身子轻轻一颤,沉默地看着她,眼中暗影沉沉,似有说不尽的情愫。 岁岁靠在他怀中,身子也愈发地绵软无力。 忽地,她嘿嘿一笑,又捧起白泽的脸,在他脸颊上重重的亲了一下,含含糊糊地说,“岁岁最喜欢白泽,想要做白泽的新娘子,还要天天与白泽一起睡觉…” 白泽慌乱地捂住她的嘴。他回头看了眼蓁蓁,又看了看洛端,幸好他们看起来都各有各的心思,尚且无暇顾及他与岁岁。 现在他很肯定,岁岁醉了,还醉得不轻。 ========= 岁岁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睡过去的,迷迷糊糊地醒来时,已是后半夜。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白泽的书房里。 白泽的书房有里外两间,中间悬着珠帘。 外面的大间摆放着案几和书架,书架上堆满了各种竹简和帛书,白泽平日里就在那个案几前处理琐事公文。 里面的小间有睡榻,和一张食案,据嬷嬷说,有时外面雪大,白泽处理完公文,就在里间随意地吃一些,然后直接在睡榻上休息,反正在哪睡都是睡,无所谓书房还卧房。 此刻岁岁正横躺在书房的睡榻上,蓁蓁依偎在她身旁,呼吸均匀,面容平静,正沉沉地睡着。蓁蓁的另一侧躺的是云初。她蜷着身子背对她们,只占了睡榻的一角,枕着自己的手臂。 隔着层层珠帘,她隐约能看到白泽与洛端慵懒地斜倚在榻椅上喝着酒,说着什么。许是设了禁制,岁岁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岁岁蹑手蹑脚地起身下榻,正巧云初也醒了,含糊地问,“你酒醒了?” 岁岁把被子给她们盖好,低声说,“睡一觉醒来觉得头脑清醒了许多。口渴得很,想喝口水。” 云初坐起来,“我给你去倒吧。” “我自己可以。”岁岁阻止她,“离天亮还有些时辰,你可以继续再睡会儿。” 云初揉揉眼睛,就又躺下。她谨小慎微地在榻角蜷缩着身子,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好像一个自卑的小孩。 从第一次见面起,白泽就不喜欢她,蓁蓁也不喜欢她。就连自己,也曾在情急之下伤过她。说到底,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族女子,至少到目前为止,并未做过任何伤害他们的事,反而还小心翼翼地讨好着他们。岁岁一时有些内疚,轻声说,“对不起,那日我并非有意要伤你,实在是救人心切…” “岁岁姑娘莫要放心上。”云初闭着眼睛,唇角带着温和的浅笑,低声说,“是我不懂事,一心只想着别让洛将军涉险。听闻岁岁姑娘曾是洛将军的未婚妻,岁岁姑娘当时一点也不曾担心过洛将军的安危吗?” 岁岁还想说什么,白泽挑帘进来。 “我听见里面有说话声,猜想着可能是你醒了。” “我起来喝口水。”岁岁见了白泽,眼里盈满笑意。“你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和洛端喝酒?” “与他谈完事情,见你们都睡得香,不忍打扰。于是干脆又温了壶酒,随便闲聊几句,感怀一下。”白泽给她倒了杯茶水,又顺手用灵力把凉茶温热了才递给她。 此刻的岁岁发髻蓬松,面容娇柔,盈盈烛光在她脸上忽明忽暗地跳动着。 白泽问,“你方才喝醉了,可还有印象自己方才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岁岁摇摇头,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歪着脑袋看着白泽,“我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还行,不算出格。” 这么说,想必是做了什么了… 白泽抿着笑意,在她耳畔低声说,“再出格一些也没关系,我都喜欢。” “你又取笑我!”岁岁羞涩地一手捂着脸,一手握拳轻捶白泽。 白泽握住她的拳,一本正经地说,“先前我还在与洛端提到我们的婚事,再过十日正是个吉日。我们就定在那日成婚吧?” 十日…还有十日真的就要与白泽成亲了吗? “好不好?”白泽问。 结发为夫妻,从此他们就要如两棵连理树,根在泥土下相缠相绕,枝叶在天地间相扶相依,向阳而生。 “你应不应?”白泽追问。 “嗯。”岁岁的脸烧得通红,娇羞地钻进他怀里。 得到她坚定的回复,白泽的嘴角再次浮起一丝浅浅的笑意。 第55章 敬酒 十日后,是个难得的晴天。 岁岁心里暗暗高兴,好像连老天都应了她这桩婚事。 暖阳从窗柩间洒进来,明暗相间的光影中,嬷嬷正笑盈盈地替她梳起嫁妇的发髻,戴上凤冠,珠光宝翠。 虽然岁岁说了不想办得隆重盛大,白泽也应下了她的要求,但低调成婚并不意味着要藏藏掖掖。 早在新年第一日,白泽便已发了昭示广而告之,他不日将娶岁岁为妻,护她一世平安喜乐,且一生一世只她一人。 他还义正严辞地告诉神域所有的婢子侍卫,岁岁从此之后就是神域的女主人,岁岁的话与他同效,他们要像尊敬他那样尊敬岁岁。 屋外喜乐声响起,婢子来催促新娘。 岁岁看着镜中的自己,未施多余的粉黛,整张面孔十分干净,蓁蓁只在她唇上点了绛红的胭脂,说她是天生丽质,无需那些俗物来装点。 她轻吐一口气,对蓁蓁说,“我好紧张,心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 蓁蓁掀起凤冠的垂旒,看着岁岁染了红晕的脸,开玩笑地说,“新娘子这般好看,该紧张的人应是师父才对。” 白泽也会紧张吗?岁岁表示怀疑。 新年夜之后,她便再未见过白泽,蓁蓁同白泽说成亲前新郎是不能见新娘子的,不吉利!于是白泽便安分地让岁岁搬回自己屋子,扬言一直到成亲那日,他都不会踏足岁岁的院子。 起初岁岁以为他只是玩笑话,还和蓁蓁打赌白泽能坚持几日不与她见面。后来她才惊讶地发现,平日里白泽不论在什么事情上,都从不在意这些规矩,但唯独这件事,他竟不敢有丝毫怠慢。 婢子在一旁掩嘴轻笑着,“岁岁姑娘快别再拉着叶将军说悄悄话了,莫要错过了吉时。” 蓁蓁最后帮岁岁整理好嫁衣,“快去吧!” 嬷嬷扶着岁岁姗姗而行。 精美华贵的曳地大红嫁衣,在青石板上轻拂而过。嫁衣所及之处,地上便生出一簇簇绚丽的鲜花。待她走过长廊,只见整条长廊都已开满繁花,与廊下的红灯笼交相辉映。 走进大殿门口时,嬷嬷放开她的手,岁岁心里一紧,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只觉有灼灼目光落在她身上。 正在她拘谨地站着感到手足无措时,白泽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白泽的手很大,几乎能把她的手整个都拢在掌心,让她既觉安心,又觉羞涩,手心里一层细汗,她自己也不明白究竟为何会这样,分明不是第一次牵手,可此刻就是控制不住地脸红耳热。 两人并肩走入正殿。隔着垂旒,岁岁看到洛端站在右侧,身旁是云初和句侍卫。右侧站着嬷嬷和蓁蓁。宾客虽不多,却都是她认识的人,这样就足够了。 礼官开始唱词。 第一拜,拜天。 第二拜,拜地。 第三拜,新人对拜。 随着唱词,岁岁和白泽一起行礼。 当礼官宣布“礼成”时,岁岁还觉晕乎,仿佛做梦一般,她和白泽就已经成亲了? 婢子已开始上酒菜。 白泽见她呆愣,捏捏她的手悄声问她,“在想什么?” 岁岁问,“我见人家成亲,还要拜高堂。我们怎么办?” “我们早就已经拜过了。” 岁岁怔住,一把掀起凤冠的垂旒,震惊地看着白泽,“什么时候拜的?” 白泽眉眼俱笑,抬手按着她的头,问,“想起来了吗?” 岁岁困惑地皱起眉头,在脑海中仔细地回忆着与之有关的细节,发现除了当初与白泽一起去祭拜洛端的父母时磕过一个头,再无其他。 那时候,蓁蓁对洛端的父母介绍她,说是白泽的夫人。白泽顺着蓁蓁的话,与她开玩笑,说她现在虽然不是,但迟早会是。说完,他还按着她的头给洛端的父母磕了一个头。难道…就是那一次? “看来你终于想起来了。”白泽替她取下凤冠,拉她入席。 岁岁又羞又恼又无奈,只能自以为凶狠地瞪他一眼,可是因为双颊酡红,这一瞪毫无任何威慑力。 白泽又凑到她耳畔低语,“这个事情上,我向来认真,从不儿戏。至于你父母那儿,他日我定会补上。” 岁岁看着他,一脸诚恳,心里忽觉一股暖意,抿着唇笑起来,“好吧,算你在理。” 蓁蓁笑看着他们,举起酒樽,调侃道,“师父别光顾着和师娘说悄悄话了,徒儿敬您和师娘一杯。” 白泽拿起酒樽,笑着饮尽杯中酒。 岁岁端着酒樽,跟着一饮而尽。 洛端起身,正要说什么,岁岁却先他一步,一手拿着酒樽,一手拎着酒壶,站了起来。 众人不知她想干什么,都齐刷刷地看着她。 岁岁看看白泽,又看看在坐众人,抿了抿唇,朗声说道,“今日是家宴,在坐都是白泽身旁最为亲厚之人,理应你们吃我们一杯敬酒。” 说着,她拉着白泽走到蓁蓁面前,斟了酒,说,“这第一杯,定然是敬蓁蓁的。感谢蓁蓁当年在夫君榻前端汤奉药,细心照顾。”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蓁蓁起身,端着酒樽笑饮而尽,又朝岁岁眨眨眼,说道,“师父脾气不好,师娘以后多担待一些。” 岁岁抿着笑,看了眼白泽,又走到嬷嬷面前,“嬷嬷在夫君身边数百年,尽心尽力,把夫君照顾得极好,吃我这一杯敬酒,不为过。” “岁岁姑娘真是折煞老奴了,这些都是老奴的职责。” “家宴哪有什么主仆,夫君信任嬷嬷,嬷嬷就像我们的亲人。” 嬷嬷举起酒杯,笑盈盈地饮下酒。 岁岁给自己杯中倒了酒,走到句侍卫跟前。 句侍卫连忙站起,恭敬地端着自己的酒樽。 岁岁说,“据闻当年是句侍卫拼死救夫君出险境,后又跟随夫君多年,一直兢兢业业,尽忠职守。今后还要继续仰仗句侍卫一起守护神域,护百姓安居乐业,炊烟不断。” 说罢,岁岁先干为敬。 句侍卫有些拘谨,耳朵一红,仰着脖子,将酒饮尽,“姑娘言重了。” 岁岁最后走到洛端面前,给洛端敬酒,“你父母于我夫君有救命之恩。这些年又承蒙你为夫君分忧解难。这杯薄酒,理应我敬你。” 洛端眼前有一瞬的恍惚,不知为何竟想起当初岁岁答应嫁给他时眼里的冷意。而此刻岁岁脸颊微红,满眼娇羞的笑意,原来她真心想嫁一人时,也能有这般小女子的娇俏。 他饮了杯中酒,笑说,“恭喜你得偿所愿,嫁想嫁之人。” 说罢,洛端又给自己倒满酒,举起酒樽恭敬地回敬白泽和岁岁,“祝兄长与兄嫂白头偕老。” 最后,岁岁端着酒樽对云初说道,“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不论选了哪条路,无愧于心最重要。祝你也能得偿所愿。” 云初看着岁岁,隐隐觉得她话里有话,又捉摸不定,端着酒樽一时有些犹豫,不知该说什么。 岁岁正欲饮酒,白泽接过她手中的酒樽,仰头饮尽她杯中的酒,拿着空酒樽淡淡地看着云初。 这酒虽是岁岁来敬的,最后却是白泽喝的,这不相当于这杯酒是白泽敬的么?云初心里一阵惊慌,连忙端起酒樽喝酒。 敬完酒,两人坐回桌前。 白泽给岁岁夹了她最爱吃的虾,柔声说道,“刚才酒喝得急,吃些菜缓一缓。” “才这么几杯酒,我没事。”岁岁面染霞色,眼睛弯如月牙,她看着白泽浅笑,“今日这桌上坐的,都在你身边陪伴了你好几百年。今后,我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像他们那样悉心照顾你,舍命保护你,听你的话,永远不离开你。” 白泽在桌下紧紧握着岁岁的手,许久,他硬邦邦地说,”知道了。” 第56章 洞房 岁岁也不记得自己怎么回屋的,隐约只记得蓁蓁拎着酒壶,絮絮叨叨地与她说了许多话,大概意思是说师父一个人太久了,性子清冷,今后若是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够,让岁岁千万别跟他多计较。 而她靠在蓁蓁身上,含糊不清地说,白泽就是最好的!哪哪都好! 蓁蓁也口齿不清地回她,对!师父哪哪都好!师父是这世上最好的师父! 他们喝酒如喝水,直到夜色暗沉下来,各自都有了明显的醉意。 岁岁揉揉额头,红烛摇曳中,视线所及之处皆是一片喜庆的红。红色的床幔,红色的身影,向她款款走来。 白泽的声音清冷,“头痛?” “有点晕。”岁岁仰起脸看他,他的眼里一片清明,完全不像喝过酒的样子。 白泽递给她一个小巧的酒杯,酒杯的手柄处还系了一根红绳,与白泽手中的酒杯相连。他温和地笑说,“夫妻合卺,喜结良缘。” 岁岁眯起眼看着白泽,将酒缓缓倒入口中,“拜完堂,喝完合卺酒,然后我们要干什么?” “你说呢?”白泽坐到榻沿,无辜地看着她。 岁岁提起裙角,就坐到白泽腿上,揽着他脖子说,“入洞房。“ “你知道入洞房要做什么吗?” “知道。”岁岁伸出一指顺着白泽的衣襟缓缓而下,又在他的心口处停滞,神情迷离地看着他,“就是一起睡觉。” 白泽握住她不安分的手,又问,“怎么一起睡觉?岁岁教教我好吗?” 岁岁轻啄了一下白泽的唇,正要说什么,却见白泽不但笑得十分邪恶,就连眼里都满是攻击性,仿佛野兽盯着猎物。 她心里一阵急跳,脸颊通红。 “怎么不说话了呢?”白泽把她的手放到唇边,亲吻她的掌心,一双眼却直勾勾地盯着岁岁。 岁岁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是一种对危险的本能的害怕,背上也隐隐沁出一层细密的汗,她觉得一定是熏炉太热了,连之前一直有些昏沉沉的脑袋此刻也突然变得清明了。 “看起来你的酒醒得差不多了。”白泽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抱起岁岁把她放到床榻上,不待她反应,便已欺身而上。 “白…白泽….”岁岁双手抵在他胸前,一颗心跳得杂乱无章,她甚至有些后悔,方才自己不该装醉戏弄他。 白泽钳制住她的双手,粗鲁地吻上她的唇。 他的吻如暴风雨,不管不顾地在她唇齿间横冲直撞,岁岁抵不过他,只得温驯地跟着他的步伐,在狂风暴雨中翩然起舞。 渐渐的,随着白泽的手掌在她身上肆意游走,岁岁感到一阵隐隐的酥麻在身子里缓缓蔓延,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的渴望。她的身子,仿佛在一遍遍地渴望着白泽更多的抚触与更紧的拥抱,这样的渴望让她忍不住轻轻扭动腰肢。 白泽的身子一僵,隔着薄纱握在她腰间,“别乱动!” 那是她从未被人碰触过的地方,岁岁整个身子愈发地炙热难耐,不禁呻吟,“白泽…” “嗯。”白泽的喘息声愈发粗重。 “想…想要….”岁岁的声音低若呓语。 白泽眸色幽黑地看着她,声音喑哑,“怕不怕?” 岁岁摇摇头,倔强地说,“不怕!” 话音才落,炙热滚烫的吻落下来,熨烫在她纤细柔弱的肩上,又落在她身前傲人的桃花上。 岁岁觉着白泽的手指实在灵活。 她再也忍耐不住,微仰着头,双手紧紧攀着白泽的肩,娇喘连连。 白泽支起身子,眼里满是渴望的激情。 “白泽……白泽….” 岁岁一声声的轻唤仿若低吟,让白泽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渴望,当他再三确认岁岁也已暗潮翻涌,准备好接纳他之后,终于不再压抑自己的渴望。 “白泽,疼……” 白泽的吻覆在她的唇上,舌尖一次次地探入她口中,索取着属于他的一切。 滚烫的泪珠从眼角滑落,岁岁第一次知道,原来当心里觉得无比的幸福时,也会掉眼泪。 白泽怜惜地拭去她的泪水,“是不是我弄疼你了?” 岁岁用力摇摇头,紧紧拥住他,静静感受着疼痛中夹杂的丝丝快感。 激情过后,疲倦感袭来,岁岁却怎么都舍不得就这样睡去。 白泽紧紧拥着她。 从前白泽也总是这样紧紧拥着她而眠,她能感受到他炙热的体温和身上的男子气息。可是即便里衣再单薄,也总觉隔着一层布,不真切。 “白泽。”岁岁一想到他们方才颈项相交,如此亲密无间,双颊又染酡红。“方才,你怎知道我是在装醉?” “因为你脸红了。”白泽淡淡地说。就在岁岁想反驳一句时,白泽又补充道,“你若真醉了,会更放肆一些。” 岁岁羞愧难当,只往他怀里钻。 “我有点好奇,你若醉得更厉害些…” 一只白皙的玉臂伸出,紧紧捂住他的嘴,“你别说了!” 白泽真的不再说话。 岁岁迟疑一瞬,又戳戳他的胸膛,低声问,“你喜欢吗?” “喜欢。” “即使我什么都不会,你也不嫌弃?” “不会可以学。” 白泽的口气太一本正经了,好像是在和她谈论一件很严肃的正事,这让岁岁不由得怀疑,白泽是不是真的听明白她的话了。 就在她心生疑虑时,白泽又闲适地说,“我可以教你。”说着,搭在她腰际的手已不安分地向下游走。 岁岁低呼一声,连忙抓住他的手,“你…你干什么?” “放手。”他的声音冷冷的,甚至还抬手在她臀上轻轻拍打了两下。“不想学了?” 岁岁的脸烧得通红,现在她可以肯定,她刚才的问题,白泽完完全全听懂了! 白泽翻过她的身子,又在刚才的位置拍了两下,力道甚至比刚才还要重几分,“抬起来。” 本该是羞恼的,可她发现自己竟一点不恼,甚至还有些许的期待。 “准备好了吗?”白泽俯下身子在她耳畔轻声询问。 她把头埋在双臂间,脸上火烧一般的滚烫。 “嗯?”又是一下,并不疼,好像只是在催促她。 “准备好了。”她低声说,不知怎的,又鬼使神差地补了句,“夫君刚才…其实可以再粗鲁一些的。” 话一出口,岁岁已追悔莫及。以后还是不该喝酒的,喝了酒,脑袋是脑袋,嘴是嘴,心是心,都不听使唤了。 芙蓉帐内,一片春色旖旎,葳蕤相半。 第57章 云初 洛端想起上一次他和白泽,蓁蓁围坐一起饮酒聊天,已是好几百年前的事了,那时父母健在,佳人在侧。 青衣和蓁蓁在一起时总会说些悄悄话,说完两人总是捂着嘴相视一笑。白泽一直很冷淡,神色清冷,不拘言笑,思绪也总是不知游离在何处。 青衣在蓁蓁耳畔轻声问,“你师父一直这般严肃吗?他是不是从来没有笑过?明明相貌俊美,却心思沉重像个小老头…” “青衣,议人是非,应该再小声一些。”白泽啜着酒,冷冷地瞥向青衣。 青衣一惊,紧抿着嘴,除了使劲眨巴着眼,再不敢多言。 洛端握了握青衣的手,笑说,“青衣不要怕,我们家青衣想说什么就能说什么。” “她再敢多说一个字,我杀了她。”白泽望着远处的山花遍野,闲适地说。 “三个打一个,你也未必有胜算。” 白泽又淡淡地看了蓁蓁一眼,说,“二对二。” 青衣想,白泽真是太看得起她了,她的灵力修为,恐怕半个同伙都算不上。她眼珠子一转,拉着蓁蓁的手撒娇道,“蓁蓁姐姐会帮我们的吧?” 蓁蓁大笑,又故作为难地说,“我打不过我师父,所以我只能站他这边。” 阳光明媚到刺眼,渡着暖阳的身影定格在远处,空气中仿佛还回荡着欢声笑语,可是睁开眼,洛端的眼前只剩无尽的黑暗。 他抬手抵在额上,疲倦得仿佛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 “将军…你是不是做噩梦了?”云初关切地看着他,轻声问道。 洛端好像还没从刚才的梦魇中彻底醒来,转头看到云初时心里竟有一瞬的怔忡。可回过神后,又觉心口一阵抽痛。 “云儿…你怎么还没睡?” “将军今日喝得有点多,云儿见你一直睡不安稳,不放心。” 洛端抬手抚过云初的头,“我酒已经醒了,你也去休息吧。” 云初看着洛端,眼里暗影重重。她在洛端身边已有数月,她已能看懂他眼里的哀伤,也愈发地明白他看向她时的满眼柔情蜜意,都是透过她看向另一个女子的。 可就像岁岁昨日说的,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这就是她的选择。 她忘不了多年前的逆光中,洛端仿若从天而降的盖世英雄,只消一个眼神,就吓走了那想要强夺她的泼皮。如此匆忙的一眼,便让她豆蔻年华仅有的那一点风华都因着他黯然失色,从此眼里心上,再难相忘。 后来,她知道这人就是东岛的洛将军,一年只有寥寥数日才回胭脂巷的洛府小住几日。将军父母双亡,孤身一人,未娶妻室。她想要亲近洛将军,她总在洛府前徘徊,但洛将军从不愿意多看她一眼。 她暗暗自嘲,自己只是个毫不起眼的布衣女子,又怎会入得将军的眼。 六年时光过去,对一个人族女子而言,是最珍贵最鲜活的六年。就在她想要放弃时,一位陌生的男子找上门来。 男子四五十岁的模样,络腮胡,戴着斗笠。 男子说,世人大多过不了一个情字,他游历至此,可以帮她。 她自是不信的。 男子取下斗笠,容貌变幻,又变成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他问,“现在你信我有这个能力帮你了吗?” “你无缘无故帮我,定是有所求。我只是一个人族,手无缚鸡之力,我报答不了你。” 男子不屑地笑,“我也没指望你能为我做多么惊天动地的事。” 男子告诉她,将来有一日,他要她去做的,定是她轻易就能办到的。 她鬼使神差地就应了。 后来,男子告诉她,洛将军早在九百年前有一位心爱的女子,女子叫青衣,是洛将军的未婚妻。 男子把所有关于青衣的事都告诉她,青衣的喜好,青衣的习惯,青衣的脾性。男子说,做青衣,你就能得偿所愿。 她咬咬牙,便应下了,做青衣,至少总能引得将军多看一眼吧。 男子给她用了换脸之术,又给她一包药粉,说把它洒在井中,你的街坊邻居喝了井水,慢慢就会忘记你原来的容貌。 男子走时还告诉她,待时机合适,他自会来找她。 她跑去井旁,看着自己这张陌生的脸,毫无破绽,仿佛她天生就长这样。 后来,她把药粉投入他们日常使用的那口井里。没过几日,药粉就起了效,街坊们见了她,从最初的视而不见,又开始亲络地唤她“云姑娘。” 她又找准了时机,用自己那少得可怜的积蓄,收买了街头的地痞,与她在洛将军的必经之路上,演了一出戏。 洛将军见了她,果然再未移开视线。 云初眼里满是眷恋不舍,她说,“将军,云儿不想回去休息,就想像现在这样,陪着将军。” 洛端看着她,迟疑一瞬后温和地说,“不如你再去拿床被子,今夜就在这将就一夜吧。” 云初喜笑颜开,连忙从木柜中抱来一床被子,铺在洛端让出的半张床榻上。她褪去鞋子,钻进被窝。 身后隐约能感觉到洛端平稳的呼吸,她一时有些慌乱,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紧了一些。 洛端静静看着她,她总是这般小心翼翼地与他相处,总想要讨好他,她的眼里分明也是情真意切的,可是,她终究不是青衣。 “今日见白泽大人与岁岁姑娘成亲,看得我好生羡慕。” 洛端沉默不语。 云初又说,“两人若是真心相爱,又何须一个多么盛大的婚典…” “云儿。”洛端打断她的话,淡淡地说,“早些休息。” 云初失落地“哦”了一声,闭上眼睛。 黑暗中,洛端隔着厚实的被褥,虚虚地搂着她。 =========== 第二夜,白泽才褪去岁岁的衣裳,在她颈上落下一吻,岁岁便红着脸,翻身躺到白泽身上,娇羞地说,“让我来。” 说罢,她便一头钻进被窝。 白泽惊得整个身子剧颤了一下,拉着她的胳膊把她从被子里拽出来,“岁岁,别这样。” “你不喜欢吗?”岁岁睁着无辜的大眼睛,不解地看着他。 “不是,你不用这样讨好我。”白泽的眼里尽是怜爱。 岁岁蹙眉思索一瞬,又说,“不是讨好,书上就是这么画的。” 书?白泽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什么书?” 岁岁掀开床榻里侧的垫子一角,拿出一本破旧的册子递给白泽,“嬷嬷白日里给我的,说我如今已为人妇,书里这些都该会。昨日也是你说的,不会可以学。” 白泽不用翻阅都已猜到里面画了些什么,无奈地揉着额,一时不知该如何给岁岁解释,她倒也不必这般学以致用。 “你是不是头疾又犯了?我给你揉一揉?” “平日里的修习怎就不见你这般聪慧伶俐,一点就通?” “我…我也很努力在学了,一刻都不敢松懈。” 白泽勾着她的脖子,凑到她面前,慢悠悠地说,“明日我要检查,若不过关,我会狠狠罚你。” 岁岁这才发现,白泽靠坐在床头不奇怪,方才她取书时他已坐起,可自己又是何时坐到他腿上的? 眼看着红晕慢慢浮现在她的双颊,起初只是像桃花,淡淡的粉红色,后来粉红色愈发地浓烈,如日落时的火烧云。 两人实在靠得近,鼻息可闻。白泽稍一往前,便贴上她的唇,温柔缠绵的吻让岁岁根本毫无招架之力,她身子发软,头无力地向后仰着,白泽托着她的背,轻柔的吻顺势又落在她的颈脖上。 第58章 审问 白日里,岁岁在院子里练剑,白泽就坐在石阶上看着她,时不时地还会指指点点一番,这里出手慢了,那里收脚不够稳。 每当这个时候,白泽总是一脸认真。他那双笑起来明明像带着桃花一样迷人心窍的眼,不拘言笑的时候总仿佛冷冽得没有一丝温度,就像这神域的冰天雪地,看久了让人心里发怵。 岁岁不敢有丝毫松懈,生怕他有哪里不满,真的会狠狠打她一顿板子。 剑气挑起地上的积雪,从天空挥洒而过。雪子在阳光的照耀下,一颗颗都闪着迷人的光芒,好像无数的星辰在她头上划过。 她看过满天繁星,看过海里的银河,此刻又见白日星光,只觉世间美好,真是俯拾皆是。 岁岁一时有些失神,脚下一个没注意,整个人都向后仰倒而去。 白泽眼里掠过一瞬的惊慌,但很快就恢复平静,就这样不为所动地看着岁岁低呼一声,四脚朝天地跌倒在松软的雪地里。 她在雪地上躺了一会儿,委屈巴巴地叫,“白泽,救命。” 白泽这才慢悠悠地起身,一把将她拉起,又替她掸去身后的浮雪。 “我不叫你,你是不是还要继续在那坐着看我笑话?” 白泽笑笑,“哪儿摔疼了?” “哪哪都摔疼了。”岁岁指着手臂,后脑勺,后背,还有最先着地的屁股。“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这…” 其实哪哪都没摔疼,只是仿佛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而已,可她就是故意说的很严重,像个要糖的孩子。 白泽轻笑起来,不待她将整个身子从头到尾指一遍,就把她拉入怀中轻轻地拥住。他轻抚她的头,问“这里还疼吗?” 他的怀抱一直都是暖烘烘的,岁岁贪恋地往他怀里钻,“不疼了。” 白泽的手又抚着她的背,问,“这里呢?还疼吗?” 岁岁又摇头。 就在他的手又要顺势而下时,岁岁赶紧拉住他的手,“那里已经不疼了!” “我不信。” 白泽温热的大掌覆在她臀上,轻轻摩挲着,好像真的只是在帮她揉一揉摔疼的地方,可是声音却又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下回专心点,记住了吗?” 岁岁红着脸赶紧点头,“记住了。” 白泽似乎很满意她此刻的温顺,嘴角微微上扬。 蓁蓁匆忙赶来时,见白泽一手揽着岁岁的腰,一手与她共握一把长剑,正在教她剑式,岁岁几乎整个人都被他搂在怀中,在他引领下在雪地中翩然起舞。 “师父。”蓁蓁叫。 白泽泰然自若地松开岁岁,淡淡地应,“你回来了,一切可还顺利?” 蓁蓁朝白泽和岁岁欠欠身子,笑说,“岂止顺利,简直是收获颇丰。我和洛端这次去主岛查药铺子那条线,结果顺着那条线,在城外的一座宅子里找到影昭了。” “城外的宅子?” “对,当时宅子里还有个人族女子,洛端把她一并都带回来了。” “审过了吗?” “还未。” 白泽思索一瞬,说道,“先去会会那女子。” =========== 狱中阴冷,终年不见阳光。即便勉强透过那扇成年男子巴掌大小的窗户看出去,视线所及之处也只有白茫茫的冰天雪地,目力若是好一些,勉强能看到远处的林子里,云杉覆着积雪,如一柄柄没有剑鞘的利剑,直指云端。到了夜里,除了苍茫的白,便是无尽的黑,世界再也没有别的颜色。 女子只着了绯红色的罗纱孺裙,此刻正瑟缩在角落里。罗裙的艳与狱中的灰格格不入。 白泽站在门前打量着她。 岁岁一眼认出她就是当初想要冒名顶替来神域为婢的女子。 女子见了他,连忙膝行至他跟前,从牢狱的栏栅间伸出手紧紧拽住他的袍角,她的手臂白皙,肤如玉脂,绝非是寻常人家的穷苦女子该有的嫩白。 “白泽大人,你为何要抓我?还要把我关在这样腌臜的地方?” 岁岁觉得,这女子虽是跪着,语气却是强硬。那种居高临下,理所应当的质问,仿佛站着的人才是阶下囚,是那个该被审问的人。 “你可知与你在一起的男子是谁?”蓁蓁问。 女子不屑地撇了她一眼,别过脸去不理她。 白泽淡淡一笑,嘴角却有几分寒意。他蹲下身子,冷冷地对她说,“既然你知道我是谁,想必你也该知道,我可不是什么会怜香惜玉之人。” 在见到女子眼里掠过的一丝惊恐后,白泽满意地站了起来,“你给我听仔细了,现在开始我们问什么,你就如实回答。但凡让我发现有半句隐瞒,我就叫人鞭笞你。” 女子咽了咽口水,先前的嚣张气焰顿时熄了大半。 她自是听说过的,神域的白泽大人平日里总戴着一个可怖的青铜面具,为人冷漠,手段狠辣,只要他不乐意,就能轻易取人性命。不论是人族还是妖族,都对他避之不及。 不仅如此,她还听说白泽大人荒诞不经,乖张跋扈。他戏闹洛将军的婚典,而后又高调成婚,告示天下。据说他娶的正是当初那场闹剧般的婚礼上失踪的新娘,洛将军未过门的夫人,他的弟媳。 她还曾想来神域为婢,只因传闻白泽大人容貌俊美无俦,让她心生爱慕。 如今,她竟有些庆幸自己当初没有被选中为婢。 白泽朝蓁蓁点点头,蓁蓁又问,“你可知与你一起的男子是谁?” “是南岛的影昭将军。” “他为何会在你府上?” 女子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唇,答,“我见他受了伤,就救了他。” 岁岁思索一瞬,在白泽耳旁低语几句,白泽点点头,又冷冷地对那女子说,“影昭被妖力所伤,岂是你一人族女子能治得好的。” “我…”她一时哑口无言。 “来人,杖二十。” 狱卒利索地打开狱门,两人一边一个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按压在地上,另一人手上拿着两指粗的檀木尺板,挥起手就噼里啪啦地打下来。 女子痛得嗷嗷大叫。 白泽漠然地看着她,完全不为所动。 岁岁不由得往白泽身后躲了一小步,这么一比较,当初她私闯神域,白泽对她可算是非常友善了。 二十杖打完,白泽又说,“再让我听到一句假话,我还会让人鞭笞你。” “不…不敢了。”女子趴在地上,身子轻颤着,连忙摇头。“是穆医师。穆医师开的药方,让我按他的方子去不同的药铺子抓药,还让我带影昭将军住到我家的别院,好生照顾。还说,为了不引人注意,府上的婢女侍卫,一个都不准跟去。” 当日火光冲天,蓁蓁的妖力向来蛮横,她不禁有些好奇,穆医师到底是如何从漫天火海中不动声色地救走影昭的。 “影昭将军刚来时,浑身是血,还有被烈火灼烧过的伤,我当时…我当时还担心影昭将军会不会死在我家。我也不知道穆医师是如何救治他的。” 岁岁想起第一次在酒楼的楼梯上遇到这个女子时的场景,虽有些傲慢跋扈,但不是个心里能藏事的人。她是穆夫人的远亲,这次穆医师应是借着这层关系,用一用她而已,旁的事不会也不屑与她多说。 白泽盯着女子看了会儿,淡淡地吩咐狱卒,“杖二十,再送回主岛。” 女子一听,花容失色,跪在地上连连求饶,“大人,我没有说谎!我真的没有说谎!” “我知道。这是教你回家后不胡言乱语。” “我不会说的,大人,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白泽冷冷一笑,“我信不过你。” “接下来,师父要去审影昭吗?”蓁蓁跟在白泽身后。 “不急,先关他几日再议。” “要去把穆医师带回来吗?” 白泽沉默着思索了许久,淡淡地说,“暂时不用。” 见蓁蓁一脸不解,他又解释道,“作为一名医师,凭那女子所言,他只是救死扶伤,你拿什么理由缉他。至于影昭,要他开口并非易事,不如先晾着他,说不定还能有意外的收获。” 第59章 雪夜 夜里,岁岁躺在暖暖的被窝里,却怎么也睡不着,睁着眼呆呆的望着帐顶,脑子里想的全是白日里那女子说的话。 她虽与穆医师只有寥寥数面之缘,但想到他与洛端,与白泽之间过往的羁绊,一时心里有些感慨。据闻穆医师是洛端父母的旧识,当年白泽重伤是他治的,后来洛端被九婴所伤,也是穆医师在府上住了好几年,悉心调治。 她有些难理解,这样一个宅心仁厚之人,真的会是那个想要放出九婴的人吗? “睡不着?”白泽半撑起身子看着她。 “我在想影昭的事。”岁岁坦言,她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从熊熊烈焰中脱身的?又是如何被穆医师所救?穆医师到底是不是主谋,他…” 还未等她说完,白泽已俯身堵住她的唇。不仅仅是一个强硬的吻,他甚至还轻轻咬了一下她柔软的唇瓣。 “敢在床榻上想别的男人?” “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不明白…” “我知道。”白泽侧身而躺,一手支着头,眉目间是智珠在握的笃定,“刚才只是想亲你一下而已。” 岁岁抿抿嘴,一时无语。 “你想不明白的这些事,去问问影昭就全知道了。” “他心里对你生了恨意,岂会轻易告诉我们。”岁岁失落地说。 “既然你不知道他不会轻易告诉我们,你在这揣测到天亮也无济于事。”白泽不在意地说着,“要么,你现在就乖乖闭上眼睛睡觉,要么…” “要么什么?”岁岁看着白泽渐渐漫上眼角的不怀好意,心里一阵急跳。 “要么,起来穿好衣服,我带你去远处的雪山上玩。”白泽捏捏她脸颊上的红晕,好似知道她心里想了什么,“当然,也可以待在屋子里干点别的事,你喜欢的事。” “我…我才不喜欢!”岁岁脸上又是一阵绯红,连忙掀开被子一跃而起。 白泽伸手揽过她的腰,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故作不悦地问,“你不喜欢?” “喜欢的喜欢的。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岁岁又羞又急,挣扎着要起身,“我…我现在想去雪山玩!” 虽然她也不知道深更半夜的,雪山上能有什么好玩的,但是她知道如果继续躺着,定是要被欺负了。 之前嬷嬷给的书,当时分明见白泽随手就扔了,可第二日不知怎的竟又被安放在她枕旁。 自那之后,白泽兴致好时就把书拿出来,递给她,一本正经地说,“岁岁选一个喜欢的。” 若是惹他哪里不高兴了,他就会一边淡淡地看着她,一边随意地翻着,然后突然停在某一页,跟她说,“学这个。” 他说这话时的眼神,仿佛野兽盯上了猎物,让岁岁心里觉得有点害怕,害怕中又漾着隐隐的期待。 白泽静静盯着她看,看着她的双颊泛红,身子在他身下紧张地僵硬着。他不禁低头轻笑,拍拍她的脸颊,说,“起来换衣服去。” 岁岁连忙起身,换好衣服,白泽又替她拢了拢大氅,这才满意地拉着她出门。 此刻正是万籁俱寂,难得今日没有下雪,明月当空,银白色的月光静静照拂着他们。 岁岁紧紧跟着白泽,只觉走了很远,身后的神殿在夜色中如一个个黑色的剪影,层层叠叠,被人整齐地码放在雪地上。 “雪山在岛的最北处,比较远。你的脚程太慢了,我驮你去。”白泽渐渐停下步子,又对岁岁说,“把眼睛闭起来!” 岁岁乖巧地“哦”了一声,用力闭上眼,虽不是很懂白泽的意思,但她相信他这么说总有他的用意。 只觉周遭一阵狂风掠过,无数的雪子被吹起,带起一阵阵寒气。 “上来。”白泽清冷的声音又响起。 岁岁睁开眼,震惊地发现眼前站着一只健硕的雄狮,全身雪白,身型巨大。她需要把头仰起,望向天空,才能看到它的脑袋。雄狮的一条腿比她的人还高,她偷偷估摸着,若是她一个人环抱起来,也许大概勉强能抱住吧? “上来!”白泽有些不耐烦地催促。 “白泽,你的真身怎么变那么大了?!” 岁岁惊得低呼,她分明记得上一次白泽现出真身,才一只小狗般大小,她一只手就能把它提溜起来…. “这本来就是我的真身。”白泽低头睨着她,又轻甩自己的尾巴,长尾如鞭,在雪地上留下一条条约莫三寸深的痕迹。 岁岁迟疑一瞬,跃上他的背。 白泽又说,“抓紧了,别掉下去。” 岁岁连忙抓住他脖子上的鬃毛。 下一瞬,雄狮向着北边狂奔而去。 岁岁只觉整个人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带着猛然向后一仰,若不是白泽的好心提醒,此刻她可能已被甩到地上。 他厚实的脚掌每一次落地都会带起地上厚厚的积雪,片片雪花连绵成片,仿若一层白色的雾气,萦绕在他的脚边。 岁岁的身子随着白泽的奔跑而有规律地起伏,寒风吹得她睁不开眼,刮得她脸上又冷又疼,让她不得不把脸埋在雄狮的脖子处厚实温暖的绒毛里,两手又紧紧抱在他的颈脖处。 岁岁觉得自己从未以如此快的速度在陆地上狂奔。从前毛球带着她在云端戏耍,风从耳旁呼啸而过,她与毛球就乘着风,在空中自由畅快地翱翔着。 而此刻却全然不同。他们迎风而行,冷冽的寒风吹在他们身上,仿佛想要阻止他们前行,最终却又屈于他们的力量,只得退让到两旁,于无形中让出一条道来。 不知过了多久,白泽渐渐慢了下来。岁岁抬起头,发现他们已然立于山巅。 白皑皑的雪如一块巨大的绢帛盖在光秃秃的山上,除了白泽来时留下的稀疏又深重的脚印,再无任何痕迹。 从山顶往下望去,是一片苍茫的白色,白色之外又是延绵的墨色,而在天地相交之处,有点点的星尘汇聚成一条晶莹的光带。岁岁猜测,那应该是白泽从前带她看过的海里的银河! 岁岁又往别处看去,目及之处,皆被一条璀璨的星河围绕。 白泽静立在她身侧,用自己的身子替她挡着山顶冷冽的寒风,洁白的鬃毛在风中肆意飞扬,姿态雄壮潇洒。 她伸长手臂想要抚摸他的头,可是它实在太高了,即便岁岁踮起脚,也只能勉强够到他颈脖处。 白泽低头看了她一眼,竟温驯地蹲下身子,把自己的脑袋凑到她面前。 岁岁轻抚他的脸颊,他脸上的毛发短而硬,有些刺手。她又抚摸过他的眼,他的眼睛是金色的,睁着时足足有岁岁的手掌这么大,清澈明亮,里面能清晰地映出她的脸庞。 岁岁的视线最终停滞在他额间的断骨处,那个伤痕此刻看起来更为明显一些,切口平整,像是被利器所伤。 她有些犹豫,好像生怕会触痛他的伤口,一时竟不敢碰触他的断骨。 白泽似是明白她的顾虑,又把头往前伸了伸,伤口直抵岁岁掌中。 “还疼吗?”岁岁小心翼翼地问。 “不疼。”白泽闭着眼,淡淡地答。 岁岁踮起脚轻吻他的眼睛,又把自己的脸贴着他的脸颊轻轻摩挲,她的动作轻柔,满是爱怜的温柔。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这个伤怎么来的吗?”白泽的脸亦轻轻贴着她的脸颊,贪恋着她的温柔抚触。 第60章 回忆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这个伤怎么来的吗?” 岁岁抚摸着他的脸,说,“想,所有关于你的一切,我都想要知道。” “我跟你提过,我第一次下山入世,发现妖族被迫害,为奴为婢,甚至被关入死斗场任那些神族取乐。我救不出你爹,更没有能力救出所有被奴役的妖族,后来当我知道当年那个来求助于我的华服男子,正是当时的轩辕王,我想也许我可以向他求助,请他为无辜的妖族正名。” 白泽娓娓道来,他的眼睛逐渐暗淡,所有的思绪都从这天地间的一片茫茫白色中翻涌而出。 在他印象中,与轩辕王仅有的一次接触还算愉快,那位华服男子看着并非蛮横无理之人,也许他应该去求助轩辕王,请他下达旨意,释放那些被压迫的妖奴。 据说轩辕王住在神山上,凡人并不能轻易上山,妖族更甚。但凡想要觐见,都需在山脚下虔诚叩拜,诚心求见。 他学着凡人的礼仪,对侍卫作揖,彬彬有礼地说,“在下乃东望山的白泽,现有要事,求见轩辕王。” 侍卫上山通报,去了十日才回,他就在山脚下等了足足十日。 十日后侍卫从神山上下来,不但不引他上山,还带了一队侍卫,粗暴地想要把他赶走。 侍卫传轩辕王的话,说他并不认识什么白泽,更不会轻易让一个妖上神山。 轩辕王还说,速速赶走,若有反抗,直接诛之。 白泽羞恼,只见他白衣飘飘,金色的灵力从周身萦绕而过,化作一支支锋利的金灿灿的箭矢,刺向围绕在他周围的侍卫。 那些侍卫无论灵力还是剑术,都远不及白泽,三两下就被打趴在地。白泽又将灵力都聚集在掌心,化臂为刃,破结界而入。 朝云殿上,轩辕王正端坐在一张高尺许的雕龙坐榻上,白泽闯入时,两男子与一女子正站于殿内与他说着话。 男子气宇轩昂,女子容貌秀美,皆是神族。 他们见白泽一身白衣染血,气势汹汹地闯入殿内,都不约而同地挡在轩辕王面前,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少年,随时准备给他致命一击。 轩辕王端坐未动,只抬了抬手,对他们说,“你们都退下,不得无礼。” “可是…” 轩辕王又说,“仲意,你们别忘了,这里是轩辕山!” 这里是轩辕山。这句话看似简单,份量却极重。正因为这里是轩辕山,所以轩辕王才能如此泰然自若地坐着。因为这里有无数训练有素的轩辕士兵随时可以为他浴血而战,还有像应龙这样灵力高强骁勇善战的神族为他效力,他实在没什么好害怕的。 他们三人犹豫了一瞬,就收起周身的杀气,作揖退下。 殿内只余白泽与轩辕王二人。一个高高在上地坐在椅榻上,漠然地看着对方,一个立于殿下,目光坚定,桀骜不驯。 “侍卫来通报,说你要求见我,原本我还不信。”轩辕王目光炯炯,面带笑意地看着他,“方才,好一顿热闹,说有人闯了我轩辕山的禁制,我的三个儿女匆忙赶来,以为是神农派来的刺客。我说不会的,我轩辕兵强马壮,谁敢来犯,也许…是故人。” 白泽心里的不满淡了些许,轩辕王看起来并无恶意,也许之前他避而不见,真的只是个误会。 “只是不知故人,向来遁世而居,此番是因何故突然离开东望山,又硬闯了我轩辕山?” 轩辕王看起来也并没有闲暇与他闲话家常,据闻他刚发兵攻打神农,战火一起,他也并没有那么好受。省去那些虚以委蛇的客套也好,毕竟他也不是来叙旧的。 白泽说,“我下山游历,见我妖族在这世间生存艰辛,沦为奴隶,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只是像人族一样,弱小无辜..” “弱小无辜?”轩辕王打断他的话,不满地说,“当年妖族祸乱人间,害死多少人族,甚至是我神族!那些被他们残害的弱者,又有何辜?!” “我已把那些凶兽的弱点告知于你,你也将他们都悉数制服。如今在死斗场上供神族取乐的那些小兽,何错之有?那些被世人轻贱的小妖,又有何错?” 轩辕王的眉头拧起,面露不悦。 白泽又说,“陛下贵为一国之君,我只希望陛下为那些无辜的妖族正名,释放死斗场的小妖,还妖族一个平等的世道!” 轩辕王冷冷地盯着他看,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他说,“我做不到。你也说了我是一国之君,自是要为我的子民安危负责,岂能轻易释放那些妖兽?倘若他们心怀怨念,残杀人族,我又当如何处置?” 他们正争论着,殿外传来兵器击打碰撞的声音,紧接着,士兵又来报,说有个女子闯入,手拿金色的大弓,已伤了好几个侍卫。 “将她拿下,生死不论。”轩辕王冷冷地说。 “住手!”白泽大喝一声,匆忙大步走到殿外,一掌击退正要攻向蓁蓁的侍卫。 蓁蓁拿弓抵住侍卫劈头而来的一剑,回头见白泽一身白衫血渍斑斑,心里不禁一阵担忧。就在她走神的一瞬,侍卫的长矛重重击在她膝盖处。 蓁蓁痛得一下跪倒在地,白泽立刻跑上前去,护在她身前,“蓁蓁!” 她捂着膝盖,却不忘关切地问,“师父你可有受伤?” “我没事,这不是我的血。”白泽说着,灵力在掌心汇聚,如一支利箭,直冲那侍卫而去。 侍卫毫无招架之力,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此时轩辕王也走到大殿门前,不屑地看着他们,“妖就是妖,凶残嗜杀,本性难改。” “这是我徒儿,她只是来寻我的!并非有意要伤人。”白泽扶着蓁蓁,解释道。 “你们师徒二人,闯我轩辕山在先,又伤我神族士兵,你还要跟我提什么还妖族一个平等的世道?我劝你现在立刻带着你的徒儿离开我轩辕山,从此不得再踏足半步。否则,我不仅会让人诛杀你徒儿,还会将你囚禁起来,永不见天日。” 白泽见轩辕王态度傲慢,毫无商量的余地,心中怒火渐起。 “当年我见你虔诚,一心想着天下万民。原以为你心地纯良,善待弱者,才会告诉你那些。岂料你不仅利用我,还残害无辜。”白泽内心愤慨,恶狠狠地说道,“像你这般背信弃义之人,他日必会夫妻离心,孤独终老。你的子女也将为你的野心而战死沙场,他们的子女会因为你的残忍冷酷而对你怀恨于心。权利地位与亲情,你终将一无所有!” 白泽的额间闪着点点萤光,漆黑明亮的瞳眸也渐渐幻化为金色。 轩辕王从他再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眸中,隐隐看到自己的大儿子青阳血洒沙场,二儿子云泽烈焰加身,四儿子仲意与神农的炎灷同归于尽,尸骨无存。还有他的小女儿阿珩,与一只野兽紧紧相拥,双双被烈焰吞噬。就连他的结发妻缬祖,也是面容枯槁,独居朝云殿。 最终,山花烂漫的山坡上,只剩六座坟茔孤零零地矗立于杂草间。 时光流转,春去冬来,坟茔前又出现了一个着玄色锦服的男子,玄色的锦服上有金丝线绣的华丽暗纹。男子跪于坟前,泣不成声。 他不知道这个背对着他的男子是谁,他虽看不见他的容貌,但他发上戴的王冠让他心生恐惧。 第61章 断骨 轩辕王踉跄着退了好几步,险些被殿前的台阶绊倒。他自认自己心神坚定,从不会被妖术蛊惑心智,可是不知白泽使的究竟是什么妖术,竟能无形中让他深陷幻境,一时难以自拔。 这幻境看上去就像真的一样。他甚至闻到了山花的阵阵香气,摸到了坟茔冰凉而毛糙的触感。他的心中如被一块巨石压着,喘不过气来。 “来人…来人!”轩辕王恼羞成怒,再没先前的从容淡定,他颤抖的手指着白泽,喃喃道,“给我杀了他,快给我杀了这只妖兽!” 整齐的脚步声传来,近百名士兵小跑而来,将白泽与蓁蓁团团围住。 白泽毫不畏惧,手中变幻出一柄软剑,软剑如凝聚了太阳的光芒,周身闪耀着金黄色的萤光。 “你小心一些。”白泽低声关照蓁蓁,举剑向着士兵的列队疾驰而去。 他的身形极快,如鬼魅般从士兵的身边闪过,带起道道金光,士兵们接二连三地倒下。 蓁蓁凝神聚力,拉满弓箭,金色的箭矢在她的灵力加持下,又化作无数细密的带着火焰的小箭,射向轩辕士兵。 白泽的软剑如鞭,挥舞间如有千丝万缕的金线缠绕住黑压压的士兵,金线抽出,那些士兵就如断线的珠子,七倒八歪地散落在地。 源源不断地有士兵涌上前来,弓箭手不知何时,也已站成两排,举弓对着他们,只要轩辕王一声令下,箭矢就会像细雨般向他们飞去。 白泽渐渐有些不支。 先前闯轩辕的结界,本就耗费了不少灵力,后又强行窥视天机,灵力损耗巨大。即便那些士兵的灵力并不高强,但白泽也着实抵不住层层叠叠的不间断的攻击。 起初只是不小心被士兵的长矛划伤了胳膊,后来他的灵力越来越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也越来越多。 鲜血晕染了他的白衣,一大片一大片的红黑色,触目惊心。他的软剑上不知沾染了多少轩辕士兵的鲜血,每一滴都让轩辕王的怒气更添几分。 只见轩辕王抬了抬手,弓箭手对准白泽和蓁蓁,数不清的箭矢向他们射来,白泽不得不现出真身。 足有两人高的雄狮发出震耳的怒吼,源源不断的灵力自雄狮额前的大角处散开,幻化作一张金色大盾,替他们抵挡着一波又一波的箭雨。 蓁蓁被白泽护在身下,眼泪夺眶而出,“师父,你别管我了,你快走!你这样撑不了多久的。” “你是我徒儿,我自要护你周全。” 突然间,一男子手持木灵短剑,驾驭着坐骑从半空中俯冲而下。短剑带着充沛的灵力,冲破白泽的护盾,直插入他的脖颈处,顿时鲜血飞溅。 “师父!”蓁蓁凄厉的叫声回荡在天际。 男子正要发起第二波攻势,轩辕王冰冷的声音响起,“仲意,砍下他的灵角。” 那个被唤作仲意的男子从坐骑上跃下,冲着雄狮的额头而去。 蓁蓁搭箭挽弓,将灵力悉数汇聚在箭矢上,射向仲意。聚集了灵力的箭矢如一条凶猛的蛇,露出尖锐的獠牙,恨不得把眼前的男子撕咬粉碎。 仲意一个回身想要躲开,谁知箭矢仿佛长了眼睛,竟转了个弯又向他攻来。他躲过几个回合,虽未被箭矢击中,可终究还是被箭气所伤,从半空中摔落下来,重重地砸在树干上,呕出一大口鲜血。 刚才那一箭似耗费了蓁蓁极大的灵力,她单膝跪地,一手撑着金色大弓,才勉强让自己不要倒下。 鲜血不断地自雄狮的伤口处涌出,灵力从它周身渐渐地涣散向四周,它的身躯变得越来越小,就连它金黄色的瞳眸也愈发的黯淡。 先前还雄壮无比的白狮,此刻浑身是血,仅一只小狗大小。 “师父…”蓁蓁踉跄着跑到它跟前,小心翼翼地将它护在怀中。 在压倒性的人数面前,再强大的力量都是枉然。她愤恨地看着轩辕王,眼里满是无尽的不甘与无力。 “当初若不是我师父告知你那些妖兽的弱点,你们如今恐怕还在受妖兽所扰,惶惶度日。我师父心善,只是见不得那些无辜小兽受苦受难,才来寻你理论。你不仅忘恩负义,还重伤我师父。天道何在?!” “天道?我就是天道。”轩辕王不屑一顾,讽刺地睥睨着她,“他咒我妻离子散,鳏寡孤独无所依。今日我不会杀他,我要他看着我一统天下,朝堂之上万民敬仰,朝堂之下子孙承欢。而他…作为刺杀轩辕王的狂徒,却将被神族所不容,被人族鄙夷,更会被整个妖族所唾弃。” 那是来自一位帝王的压迫感,蓁蓁攥紧了拳,冷笑着低声说道,“那不是诅咒,是预言。” 轩辕王只当她是困兽之斗,毫不在意。只拂了拂袍袖,厉声道,“来人,砍了他的灵角!教他从此卑微阴郁地活着,亲眼看着整个天下都尽入我囊中。我要他终有一天,与天下万民一同朝拜我。” 士兵手中的长矛重重地击打在蓁蓁背上,他们试图从蓁蓁怀中夺过幼狮。可是蓁蓁紧紧护着怀中的幼狮,抵死都不愿放手。她只觉喉咙口阵阵腥甜,大口大口的鲜血呕在早已满是血污的地上。 “蓁蓁…放手。”白泽的声音虚弱无力,他用尽全力睁开一只眼睛,心疼地看着蓁蓁。 “是徒儿学艺不精,不能为师父分忧解难,今日徒儿哪怕拼尽这一生修为,也会护师父周全!” “蓁蓁,听话。”幼狮伸出舌头,轻舔她的掌心,“失去灵角我不会死,但你若再不放手,会被他们活活打死。” 蓁蓁泪如雨下,却依然紧咬着牙,一副誓死都不放手的架势。 仲意挥了挥手,士兵们退到一旁。他站到她面前,温和地规劝道,“你师父说的没错,你何必自讨苦吃。” 说罢,他手结法印,口中喃喃念着什么咒语,竟是定身之术。 蓁蓁被他牢牢定在阵法中,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将白泽抱走,取出随身的短剑。 灵力聚集在短剑上,如一柄熊熊燃烧的火刃。他使尽全力,斩下白泽的灵角,顿时刺眼的金光自伤口处迸发,猛烈地灼烧着周遭的士兵。一阵阵的惨叫声传来,鲜血自他们眼中流出,仿若红色的眼泪。 若不是灵力深厚,此刻仲意恐怕也已被灼伤了双眼。轩辕王拂袖遮挡,直到金光淡去,他又以指为刃,在自己掌心横七竖八地划出一行咒语,瞬间他的掌中红光盈盈。 他将掌心覆在白泽的断骨处,白泽的身子剧烈地颤抖着。金色的光影与红色的光影相互纠缠着,直到金色的光影消失殆尽。 “今日以我轩辕血脉布下这个禁制,无论千年万年,灵角都不会再生,他的灵力也不会再有长进。”轩辕王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杀人不过一瞬,他这是要白泽生不如死。 仲意撤去阵法,说,“你们走吧。” 白泽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蓁蓁看着他的背影,心口仿佛被人用手紧紧攥住又用力撕扯着,痛到不能呼吸。噬心的痛让她缓缓回过神来,心中除了悲愤,只剩恨意。 她痛苦地闭上眼仰天长啸,仿佛想把胸腔里积聚的无助与委屈都去宣泄出来,她只恨自己灵力不足,不然她定要一箭捅进轩辕王的心窝子里,挖出他的心看看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凶残狠戾之人。 蓁蓁紧握一支金黄色的小箭,踉跄着起身,眼中皆是嗜杀的狠戾。 她连拉弓的力气都没有,只不顾一切地飞扑向轩辕王,无论什么结果她都不在乎了,生死她也不在意了。她满腔的愤怒与怨恨都凝聚在这支小箭上,她只想把它捅进轩辕王的心窝子里。 可是,只差一步,她离把小箭捅入轩辕王的心口就差一步,仲意一掌将她击倒在地。 “你若不走,我就会杀了你。”仲意淡淡地看着她,她脸上是未干的泪痕,嘴角血渍斑斑,不过是十几岁少女的模样,一双眼清澈又坚韧。 他眼里掠过一丝的不忍,又说,“你若死在这,你师父怎么办?” 第62章 朝阳 “你若死在这,你师傅怎么办?” 蓁蓁悲愤地大叫:“你们如此辱我师父,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轩辕王走到蓁蓁面前,冷眼看着她。她身上有伤,灵力几近损耗殆尽,就这样了,还敢口出狂言说要杀他?此刻这女子在他眼中,犹如一只蝼蚁般微不足道。 “仲意,杀了她。”轩辕王淡淡的说,好像只是在吩咐一件稀松平常的事。语气平淡得没有一点波澜。 说罢,他便拂袖而去。 一只蝼蚁的死,他都不屑去亲眼看一看。 仲意轻叹一口气,他虽对这女子有一丝怜悯,但她终究是扬言要杀他父王的人。 刺杀君王,罪当诛。 他抬起手,灵力如星辰般缓缓汇聚到他掌心,聚拢成一团耀眼的光。那团白色的光越发的刺眼,拢着凛凛杀气,蓄势待发。 突然间,遮天蔽日,只见一匹健硕的天马,嘶吼着从天空俯冲而下。 它的体型比一般的天马要大许多,羽翼紧密而坚硬。它宽大而刚韧的翅膀舒展着,如一柄利刃划破天空,向着仲意横扫而过。 仲意连忙后退抵御。 天马从他面前疾驰而过,狂风四起,漫天飞沙。 “叶蓁蓁,快上来!”浑厚的男音通过灵力传出。 蓁蓁踉跄着抱起白泽,一跃翻上天马。 天马驮着他们,冲上云霄,飞驰而去。 仲意取过弓箭手手上的弓,朝着天马射出一箭。箭矢带着灵力,追随天马而去,直到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叶蓁蓁,你抓紧!” 话音才落,天马竟在半空中翻腾起来,时而向地面俯冲而去,时而又扶摇直上,可无论他如何折腾,都迟迟甩不开那支箭。 蓁蓁渐渐有些不支,猛然呕出一口鲜血,整个人缓缓地歪倒向一侧。天马为了防止她掉下去,只得赶紧向另一侧倾斜,须臾间箭矢刺入天马的翅膀。 天马的身子剧烈地颤抖着,蓁蓁顺着它中箭的翅膀一侧滑下。 千钧一发之际,幼狮幻回人形,满是鲜血的手揽过蓁蓁的腰,将她护在身前。 白泽轻拍天马的背,好似在安抚它。 天马的嘶吼声刺破天际,好像在回答他,别啰嗦,抓紧我! 他们摇摇晃晃着不知飞了多久,最终落在茫茫大海中的一座小岛上。 天马幻化成人形,重重地摔在街中。 白泽把蓁蓁护在怀中,两人一同摔在天马的不远处。 只闻周遭人声喧哗,女人的尖叫声,小孩的哭闹声充斥在耳旁。 白泽昏迷前的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布衣百姓惊恐的眼神,他们面露难色地交头接耳着,大概意思是说,这男子满脸是血,可怕得很。这三人莫不是歹人?不然怎会受如此重的伤? 马蹄的哒哒声,马车的车轮毂碾过地上的小石子,在离他们不远处停下。 “夫人,前面有三个人躺地上,看起来像是受了伤。” 白泽缓缓闭上眼,世界陷入一片无尽而幽深的黑暗。 ==================== 岁岁静静躺在雄狮的肚子上,这比她睡过的最柔软的床榻还要柔软温暖。可是白泽给她讲的这段过往一点也不温暖,充溢了满满的哀伤和无奈。 “后来呢?” “后来我们被洛端的父母救回,在他府上住了八十年。” 她坐起身揽着他的脖子,把整张脸都埋在他的脖颈处使劲地来回蹭着,嘟囔着说,“那轩辕王着实凶残,竟把你伤成这样。我不喜欢他。” 白泽微微侧过脑袋,摩挲着她的头,说,“我恨过他,很长一段时间。可是后来,我们在岛上遇到九婴作乱。妖火四起,人们仓惶逃窜,当时看着眼前的那一幕,我不禁问自己,妖一旦变强大了,就真的会妖性难泯,想要祸乱人间吗?” “人族神族会有好人坏人,妖族也是一样的。你和九婴虽然都是妖族,可是你们截然不同。” “我也杀过很多人,就像轩辕王说的,我为妖族唾弃,又为神族所不容…” 岁岁捧着他的脸,踮起脚吻他的脸颊,又轻抚他断骨,柔声说道,“终有一天,我要为你正名,我要让世人都知道我夫君侠义仁心。” 白泽眉眼间的阴郁淡了许多,他抬起前肢刚想要抚她的头,岁岁又激动地拍拍他的脸,指着她身后激动地大叫,“白泽,你看你看!太阳出来了!” 白泽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东方的天空已被晨曦染得漫天烟霞,旭日的光辉勾勒出天上每一朵云彩的形状,天地万物都镀上了一层金色。 “好美!对不对?!” “是啊!真美。”白泽笑答。 那些痛苦悲伤的过往困顿了他千年,他的世界已经失去色彩很久了,就如这神域终年的积雪,只有无尽的黑夜和苍茫的白。 他明知这雪山之巅可俯瞰尘世,可迎接第一束晨光,可他却从未攀登过。 无数个失眠困顿的夜里,他都是独自泛舟,倚靠着结界看着海里那些会发光的海藻,他劝慰自己,外面的世界也不过如此,不如就一直待在这里罢,直到生命的尽头。 可是此刻,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开始慢慢复苏过来,整颗心都被这清晨的阳光照得暖烘烘的。黑白之外,有了旭阳的金,有了晨辉的粉,有了晴空的蓝,有了嫁衣的红… 白泽用额头轻轻抵着她的头,笑说,“上来,我带你去逐日。” 岁岁爬上他的背脊。 白色的雄狮迎着金灿灿的朝阳,狂奔而去。 阳光皲裂在白泽眼中,金色的瞳眸如梦如幻。 “白泽,我要摔下去了。” 下山的速度比上山时更快,岁岁紧紧抱住他的脖子,感觉自己仿佛在空中自由自在的翱翔。 “我不会让你摔下去的。” 一直到了山下,雄狮的速度才渐渐慢下来,到了一片松软的雪地,他猛然抖了抖身子,岁岁从他背上滑下,摔进厚实的积雪里。 先前的肆意自在瞬间消散,她站起来,掸去脸上沾染的雪子,鼓着腮帮子叫道,“你故意的!” 雄狮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地说,“我脚滑了一下。” 岁岁转身气冲冲地走,雄狮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 苍茫的雪地上是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浅的是岁岁的,深且圆的是雄狮的。浑圆的脚印不知何时变成了人的足迹。 岁岁走了好长一段,都没听到身后的人声,只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还在提醒着她,白泽一直跟随在她身后。 她猛地停住脚步,回身嚷嚷,“你就不能哄哄我…” 这才发现,白泽已化回人形,正眉眼含笑地看着她。俊美的脸上渡着朝阳的金黄色,被阳光映染成琥珀色的瞳眸晶莹透亮。 他张开双臂将岁岁拥入怀中,又俯身亲吻她的唇。从唇角到唇瓣,一寸寸小心翼翼地吮吸舔舐,岁岁怕痒,本能地往他怀里躲。 白泽轻笑着问,“这样算哄吗?” 岁岁红着脸娇嗔,“你占我便宜,不算。” 他一手拉着岁岁抵在他胸前的手,安放在自己的腰际,一手又紧紧揽着她的腰,在她耳畔低声说,“我愿意让你占我便宜。” 岁岁顺势抱着他的腰,装作一本正经地问,“那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便宜可让我占的?” “这样?”说着,白泽摁着她的头,把她摁到自己唇边。 岁岁半垂着眼帘不敢看他,只觉他的舌尖在她唇齿间一一探寻而过,又流连于她的舌尖,仿佛在一遍又一遍地向她发出邀约,直到岁岁应下他的邀请,随他来到属于他的领域,他像个孩子般满心欢喜。 “岁岁,我爱你。” 第63章 血脉 “我走不动了。”岁岁的头埋在白泽的颈脖处撒娇,面颊因他的亲吻而变得绯红,久久都散不去。 “你想我抱你回去还是背你回去?”白泽低头看了她一眼,一本正经地问,好像在等她做一个很重要的决策。 岁岁也一脸严肃地想了想,好似在思考一件很严肃的事。 从前哥哥也经常背她,她可以伏在哥哥的肩上,晃着脚,悠闲地吃着零嘴。也可以故意在哥哥耳朵旁边说话,哥哥怕痒,每次都被她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吹得左躲右藏,最后无奈地把她放下,又去给她买些零嘴或糖果子,至少这样就能堵住她的嘴。 岁岁坏坏地一笑,“背我。” 她轻轻一跃,伏到白泽背上,双臂随意地搭垂在他肩上。 “白泽。” “嗯。” “白泽。”岁岁又在白泽耳旁轻唤,两条腿悠闲地晃悠着。 “嗯。” “白泽,白泽,白…” 白泽突然停住步子,扭头看岁岁,他的唇几近贴到岁岁的唇上,温热的气息拂在岁岁脸上。 岁岁的身子一僵,白泽却轻笑着在她唇上轻琢了一下,说道,“我更希望你在别的地方也能这么不停地唤我的名字。” “在哪里?”岁岁侧着头靠在他肩膀上,好奇地问。 “榻上。”白泽目视前方,闲适地说。 岁岁脸上一阵火热,举着拳轻捶他的背,“无赖!” 白泽大笑,又回头看她,笑眯眯地叮嘱,“下回可千万别忘了。” “别啰嗦,快点回去,我饿了。”岁岁推开白泽的脸,滚烫的脸颊紧贴着他的脖子。 白泽的步子真的快了些许,再穿过一片树林,应该就能到了。 岁岁看着他一头披垂着的乌发,她不禁抬手揉着他如丝缎般顺滑的发丝,又问,“你有寻过解除那个封印的法子吗?” “血咒一般都需要下咒人本人或嫡亲血脉才能解。” 岁岁沮丧地暗暗叹了口气,轩辕王忌惮他才砍了他的灵角,还给他下了血咒,怎么会轻易替他解除封印。王室族人又都住在神山上,哪那么容易能得到他们的血。难道就这样永远都解不开了吗? “你从前不让人碰你的头,是因为这个伤?” “是。” “你不束发辫,不戴发冠,也是因为这个?” “是。我不喜别人碰我的头。” 岁岁眨眨眼,连忙识趣地把手从他头上挪开。 白泽又说,“你不是别人,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岁岁的手轻轻放回他头上,手指缠绕着他的发丝把玩着,两条腿又轻快地晃悠起来。她只觉白泽的每句话,传到耳朵里,听到心坎里,都是甜的,连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是甜的。 她梦到自己置身紫金顶上。紫金宫金碧辉煌,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她见到了如今的轩辕王,就像说书先生说的那样,是个气宇轩昂的年轻男子,一袭绣金暗纹的玄衣,眉目冷峻。她说,“陛下,我想要你的一滴指尖血,替我夫君解开血咒。” 背光的阴影中,轩辕王的面容逐渐清晰,竟和舅舅长得一模一样。 岁岁吓了一大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舅舅,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飞檐翘角在她身后急急地退去,她再仔细一看,哪有什么紫金宫,哪是什么神农山,自己此刻正站在清水镇的河畔。 舅舅一袭黑色锦衣,立于她的面前。舅舅抬手抚过她的头,温和地说,“岁岁乖,岁岁想要什么?只要这世上有,舅舅都可以给你。” 岁岁问,“什么都可以吗?我要轩辕血脉的鲜血也可以吗?” 舅舅抓起她的手,以指为刃,划破她的掌心,顿时鲜血直流,就像夏日里被她不小心打翻在地上的梅子汤,在地上氤氲成一朵又一朵鲜红透亮的小花。 “你……血脉…….” 哗啦啦的水声变得越来越响,舅舅的声音断断续续隐没在水声中。 岁岁有些着急,“舅舅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你…可以…” 舅舅面含微笑地看着她,身影渐渐模糊了,周遭只剩一片苍茫的白。 “白泽,我刚才做了个奇怪的梦。”岁岁睡眼朦胧,含含糊糊地说。 “哦?是什么样奇怪的梦?” “我梦到…”岁岁仔细回想,竟发现脑海中一片空白,一时间竟什么也想不起来。“我忘了…” 白泽转头在她额间落下一吻,柔声道,“觉得困就再睡会儿吧,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嗯…以后我要到神农山上去,去求轩辕王的后人,求他们给你解开血咒。”岁岁枕在他肩上,低声呓语着,“然后我要跟你一起仗剑天涯,锄强扶弱。一辈子都要在一起….” 说着说着,她的脑袋又沉沉地搁在白泽肩上,阖了眼。 ======== 第二日,白泽处理完公事,带岁岁出海泛舟。 第三日,白泽陪岁岁练了一上午的剑,下午又在书房看了一下午的书,晚上还邀蓁蓁和洛端一起家宴。 第四日… 第五日… 转眼间一个多月过去,白泽真的一次都没去过大牢,也没与任何人谈论过影昭,好似他已经忘了牢里还关着个人。 他更没有对穆医师有任何举动。据闻穆医师去过一次那个女子的府上,开了些活血化瘀的药就离开了,看不出有什么异样。至于他们聊了什么,就无从知晓了。 岁岁看着白泽,只见他坐在案前,闲适地翻阅着一册帛书。 “盯着我看做什么?” “你是不是已经有什么计划了?”岁岁双肘支在案几上,扑闪着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一脸好奇地看着白泽。 白泽轻笑着,拿帛书轻敲她的头,“什么什么计划?“ “影昭啊!你不会忘了你把他关在大牢里,既不审他也不处置他。你是有什么计划吗?” “你过来点,我告诉你。” 岁岁连忙绕过案几,站到白泽跟前。 白泽抱她坐到自己腿上,说,“你不是一直认定他不是主谋吗?既然如此,他身后的人都不急,你着什么急?” “可是…” “洛端在主岛盯着穆医师,大牢里有重重守卫。没什么好担心的。”白泽的手揽在她腰间,“而且,我还想看看有没有同谋。” 被白泽这么三言两语地一说,岁岁顿时觉得确实没什么好担心的。 也许就像白泽最初所言,影昭不是会轻易开口的人,与其费心思去审问,不如以不变应万变,看看他们还有什么花招。 反正,他们的最终目的是要释放九婴。如今白泽亲自镇守,他们根本就没有机会接近神殿。 “好吧,是我多虑了。” 岁岁欲起身,却觉白泽的手牢牢钳制在她腰间,并没有要松手的打算。 “不如,思虑一下眼前的事。”白泽眯起眼睨着她。 “眼前的事?眼前有什么事?”岁岁睁着懵懂的大眼睛,故作真诚地忽闪忽闪。 白泽捏着她的脸颊,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我们家岁岁不知道没关系,长夜漫漫我有足够的时间慢慢教。” 说着,白泽把岁岁抱坐到案几上,双手撑在案几边,把她圈在怀中。 “在书房呢。万一被人进来见着了…”岁岁想推开他,可是白泽纹丝不动。 “你是我名正言顺的夫人,谁见了都无权妄议你半句。” 白泽皱了皱眉,拉开她抵在胸前的手,弯下身子就吻上她的唇。 他的吻一开始总是很粗鲁,一番强取豪夺之后,又会变得温柔缱绻,让人仿若置身于春日的山野,微风轻拂过耳畔,花香幽幽,暖阳融融,整个人都愈发地绵软无力。 岁岁一点点地向后软倒而去。 白泽支着身子看她,娇唇微启,眼波盈盈,他的身子瞬间有了强烈的渴望。 “岁岁,可以吗?” “嗯。”岁岁双颊酡红,伏在他肩头应了一声。 白泽翻过她的身子,让她背对着自己,又压下她的背。 岁岁的上半身紧贴在案几上,轻轻颤抖着。 “白泽,轻一点。”岁岁喃喃,心里既羞怯又期待。 第64章 求情 到半夜里,岁岁睡得正香,只觉身旁一空,不多时屋子里又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 “天亮了吗?”岁岁身子酸痛乏力,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只闭着眼含糊地问。 “没有。”白泽附身在她额间落下一吻,“我要去一趟大殿。” 岁岁抚着自己的额间,嘴角抑不住地露出甜蜜的笑意,她又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有人劫狱,我去看一下。”白泽拉下她的手,柔声道,“你再多睡会儿,我会回来陪你一起用早膳的,可好?” 岁岁眯着眼,乖巧地点点头。 白泽的眼眸在昏暗的烛光下如黑曜石般熠熠生辉,他眼里含着笑意,又想亲吻岁岁的唇角。 岁岁手心贴着他的唇,笑着躲开了,“你快去忙你的吧,再不走天都要亮了。” 白泽顺势握着她的手,温柔的吻落在掌心,又落在指尖,“我去去就回。” 说罢,他披上大氅,开门离去。 ======== 大殿内一片寂静。 婢子侍卫们跪了一地,仿佛在等待一场即将到来的审判。 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不徐不疾,每一步都是坚定有力的。随着轰然一声高耸而沉重的石门被打开,白泽一身宽大的黑袍,面色清冷地出现在门口。 他走到众人面前,只漠然地扫过他们每个人的脸,就让他们瑟瑟发抖,最终,白泽的视线落在跪于最前面,已被人用粗麻绳绑了双手的云初身上。 他的眼里掠过一丝不屑,果然是她!想不到早在他去主岛的时候,他们就有所准备,在洛端身边安插眼线了。 “谁先说?” “大人,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不知是谁低声答了一句。 “一个大活人通过你们看守的索桥,从东岛走到神域,你敢说你们不知?”白泽不悦地问道。他的视线落在说话人身上,抬手指向那人的眉心。 那人身子轻颤,却沉默着不再开口。 星星点点的萤光聚拢在白泽的指尖,他的眼里有了明显的杀意,眼见着萤光汇聚成一条极细的金线,就要自那人的眉心穿透而过。 他身旁的另一个侍卫突然弯下身子,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大声喊道,“大人!求大人手下留情!” 白泽收回手,漠然地看着他。 “大人,昨晚云初姑娘同我们说,洛将军近日不在府上,她一个人着实无聊,想来找夫人喝杯薄茶。”那人一五一十地大声说着,头依然紧贴在地上不敢抬起分毫,“我们兄弟念着,平日里云初姑娘一直与洛将军形影相随,看起来与夫人也有几分交情,所以…所以才放她过来的。” “交情?”白泽不禁冷哼一声,嘲讽道,“我怎不知这神域,何时开始仅凭交情就能自由进出了?” 众人纷纷屏息贴地,再不敢多说一句,殿内一片死寂。 白泽又走到狱卒跟前,冷冷地问,“你们呢?云初姑娘来寻夫人喝茶寻到牢房里来了吗?” 狱卒磕头,连忙答,“是我们疏忽,是我们的疏忽!中了云初姑娘的迷药…” 大殿的门又被推开,蓁蓁风尘仆仆的进来,站到白泽跟前躬身行礼。 “影昭追回来了吗?” 蓁蓁无奈地摇摇头。 方才答话的狱卒倒吸一口凉气,身子不禁轻颤了一下。 “作为狱卒,这些年安逸日子过久了,连最基本的警惕心都没有…”白泽话说了一半,又见岁岁从殿外进来。她低头沿着墙边走过,一直走到白泽面前。 她环顾四周,又见到跪在地上发髻凌乱神色憔悴的云初,肃穆紧张的气氛让她觉得自己若不恭恭敬敬地行个礼,似乎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白泽连忙俯身拉住她的手臂,“你怎么来了?” “嬷嬷说,你们抓了云初姑娘…” 白泽的眉头轻蹙,“你是来替她求情的?” 岁岁半仰着头看着白泽,犹豫一瞬,小心翼翼地答,“不是。” 她原是想告诉白泽,云初怎么说也算是洛端身边的人,动她之前也许应该先知会洛端一声。可是一进大殿,看到匍匐在地的婢女侍卫,她一时有些犹豫了,怕自己这些话若是贸然出口,会驳了白泽的威严。 白泽盯着她看了许久,转身吩咐蓁蓁,“去主岛把洛端叫回来,缉拿影昭,再请穆医师来一趟神域。” 继而指了指云初,“把她押入大牢,等洛将军回来再议。” 他又指指负责驻守索桥的侍卫,“你们四个,玩忽职守,罚一年俸禄,鞭笞三十。” “狱卒和婢子,消去记忆,送回主岛。” 殿下一片劫后余生的唏嘘,连连磕头,“谢大人!谢夫人!” 所有人退去,殿内一时间只余他们二人。 岁岁看着白泽,白泽亦淡淡地看着岁岁。 半晌,白泽坐回榻椅上,懒洋洋地问,“这么处置,夫人满意吗?” 岁岁一时分辨不出他的喜怒,自然也不知他这话是在询问她还是讽刺她。她从不插手白泽的这些公务,今日听嬷嬷说白泽在大殿上大发雷霆,可能要出人命…她来不及细想,就鬼使神差地闯进来了。 “我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白泽拉她到身旁,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没有。” 白泽抬眼望向殿外,天色渐渐亮起来,白雪覆盖下的草木透着翠玉般的绿。 他坐在这个椅榻上,曾呆愣地望着门外青翠的树木,看着雪花在树叶上积了一层又一层,看着蜿蜒曲折的石阶覆着积雪,像一条白色的丝帛,一直延伸到很远。就这样没有四季更替地望了不知多少年。 如今岁岁来了,他再看出去,树是树,雪是雪,路是路,一切都有了人世该有的样子。 隐隐的哀伤在他眼中缓缓流过,这样的哀伤轻轻刺在岁岁的心间,是一阵阵道不明的钝痛。 白泽淡淡地说,“今日幸好夫人来了,让我正好有转圜的借口。至于云初,她如今暴露了身份,至少我不用再担心揣测她到底对洛端有什么企图。” “你真的没有怪我?” 白泽轻笑,扶着额故作无奈地说,“我快斗不过嬷嬷了。以前她总说自己觍着老脸来求情,现在她都知道直接请你来更管用了。” 岁岁笑嘻嘻地凑到他面前撒娇,“那是夫君疼我,才会事事都让着我。” “就你这张嘴,一天天跟抹了蜜似的。”白泽捏捏她的脸颊,宠溺地笑着。 “轻一点,疼!”岁岁连忙抱住他的手,指指外面的晨曦,“天都大亮了,有人半夜里还说会陪我一起用早膳的。” 第65章 痴情 岁岁一边偷瞄白泽,一边试探着说,“用过早膳,我想去看看云初。” “行。你拿我的令牌去,狱卒不会为难你。” 白泽爽快地应,甚至都没有问她原因。 “我觉着她应该会有些什么苦衷。”岁岁咬着饼子,若有所思地说,“女子的眼神不会说谎,平日里她看着洛端时的样子,是真心的…” “探视就探视,不要乱动恻隐之心。”白泽轻声警告她,“每个人都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就算她对洛端是真心,但她也已经做了她的选择。” “哦。”岁岁嘟着嘴应他。 嘴上说着话,白泽手上也没闲着,他给岁岁盛了碗羊肉汤,又拿过岁岁手上的饼子,撕下最外层的外皮放到她碗中,又把自己那张饼子的外皮也撕给她。 岁岁喜欢吃最外面的酥皮,烘烤时的高温会把外皮上撒的糖融化,待出了炉,融化的糖水又凝结成一层糖皮牢牢粘在外层的酥脆的表皮上。岁岁素来爱甜食,自然也最爱那一层外皮,反倒是酥饼里面,虽软糯,却寡淡无味。 白泽的动作这般娴熟又温柔,可说话的语气却带着几分寒意,“等洛端回来,我就会命人处置她。” “你会杀了她吗?” “会。” 岁岁怔了怔,这是她第一次从白泽口中听到真正的杀意。 在白泽和蓁蓁眼中,这是个和青衣长得一模一样,动机不纯的人,但在岁岁眼里,云初只是一个爱慕洛端的女子。她虽与云初相处的时间不长,甚至还发生过小摩擦,但成婚时她也曾敬过云初一杯酒,盼她终有一日能得偿所愿。她们也曾醉了酒同榻而眠,盖一床被子,夜半醒来时努力表达着彼此的善意。 可是再转念想想,云初帮的人,是要释放九婴,为祸人间,会让主岛生灵涂炭。到时,谁又来同情那些无辜的人。 岁岁抿抿嘴,身子探近白泽,又问,“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没有。”白泽不在意地说,又叩着食案催促她,“快点吃,一会儿凉了。” “若有一天,换作是我背叛了你,你会杀了我吗?” 她的脖子白皙修长,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有紧张也有期待。 白泽不禁伸手抚上她的脖子,摩挲把玩了会儿,又轻轻掐了一下,没好气地说,“不会!” 岁岁捧起碗喝了一大口汤。她才不会背叛他呢,她只想听听他的答案,哪怕只是听到他如此斩钉截铁地说“不会”,便觉安心。 白泽似笑非笑地看着岁岁,她善良热情,是他认定了要一起共度余生的女子,他很笃定岁岁绝不会背叛他。 ========= 牢房里已换了一批新的狱卒,昨夜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也是知道的,现今更是丝毫不敢懈怠。 狱卒盯着岁岁手中的令牌看了许久,才犹犹豫豫地放岁岁进去。待岁岁走入牢房,他们又立刻谨慎地锁上大门。 云初抱膝坐在地上,见到岁岁时并不见丝毫的惊讶,只漠然地看着岁岁。似乎在她眼中,此刻任何人出现在她眼前她都不在意。 “折腾一晚上,饿了吧?”岁岁打开食盒,说道,“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所以各种都带了一些来。” 云初看着她从食盒中端出的吃食,除了清粥小菜,还有酥饼热汤,都还冒着热气。 “你喜欢哪个?”岁岁盘膝而坐,问。 云初愣了愣,自入了将军府,从未有人问过她这句话。她的喜好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洛端心里认定了她应该喜欢什么,或者说,青衣喜欢什么,才最为重要。 “我….想吃这个。”她指指放在碟子里的酥饼,小心翼翼地说。 “我也最爱吃这个。”岁岁笑说,“我最爱外层的酥皮,裹着半凝固的糖皮,最是美味。” 云初拿起饼子,轻咬一口,细嚼慢咽着咽下第一口之后,再顾不得其他,狼吞虎咽着三两口就将一整张饼子都吞入口中。 待吃完两张饼子,又喝了一碗热汤,她才悠悠地开口,“白泽大人派你来,是想要问什么吧?” “不是白泽派我来的。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你也知道在这个地方,其实大家都没什么朋友。” “我们也算不上是朋友。”云初淡然一笑,说道。“从放走影昭将军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没有活路了。所以,你想知道什么,就尽管问。凡是我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看着云初这般坦然,岁岁反倒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身边除了蓁蓁,其实并没有什么朋友,她与云初也算不上有多深的交情,往日里见到云初时,总觉得她像是戴着张面具,并不真实,反倒是现在,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岁岁犹豫了很久,迟疑地问,“你为什么要帮他们?” 云初看着她,时间久了,眼里竟生出些许的羡慕。“岁岁,你长得真好看。我若能像你这么漂亮,该多好。” “你现在不好吗?” “这不是我的脸。”云初自嘲地笑着,抚摸着自己如花似玉的脸庞,“我若是没有这张脸,洛将军瞧都不会正眼瞧我一眼。那个人说,我只有变成青衣的模样,才能得将军欢心。可是,没有人告诉我,将军欢心的也只是我这张脸而已。” “这不是你原来的容貌?”岁岁惊讶地看着云初,她只知妖族或神族可以凭灵力变换容貌,但也只是一时。爹爹和哥哥天生有九张脸,才能长时间地保持另一张脸。可是人族……“是如何做到的?” “那个人给我施了换脸之术,取走了我本来的脸。那日他托了送补给的小厮给我传话,说我若是不能救出影昭将军,就会收回这张脸。到时洛将军见了,便会厌弃我。”云初靠坐在墙边,思绪纷杂,幽幽地说道,“我从前在主岛上,听街坊议论,说洛将军要娶妻,办了盛大的婚典,可是新娘却在婚典当天不见了。我一直在想,将军好不容易从失去挚爱的痛苦中走出,又能重新爱一个人,究竟是怎样的女子,竟如此铁石心肠,不知好歹地负了将军。那日在酒楼见到你,我心里是瞧不起你的,你是将军本要娶进门的夫人,你不但逃了婚,还毫不避人耳目地与将军的兄长出双入对。那时候我觉得你真是荒诞不经。” 云初低头笑了笑,仿佛在嘲笑自己的无知与天真,“后来我进了将军府,时常见到将军一人独自饮酒,神情落寞。我唤他,他转头看向我,总有一瞬的忡怔,眼里满是痛楚。我以为他心里在思念你,我想着我有青衣的容貌,只要我陪伴在他身旁,安抚他被你伤过的心,总有一日他的心里也会有我。可是后来我发现,他并不喜欢你,也不喜欢我。他心里始终只有青衣。” 岁岁坐在她身旁,想起昏黄的烛光下,洛端抱着她在耳畔低语,“我夫人穿什么都好看。”那时候她心里悲愤又无助,尚且有白泽陪在她身旁。可是云初,是如何忍下的? “值得吗?” “不值得。”云初摇摇头,坦然承认。 明知不值得,为何还执迷不悟?岁岁愈发的不明白。 “我知道白泽大人和叶将军都瞧不起我,可我只是个人族,我的一生太短暂了,能陪在将军身边的日子对你们来说也是屈指可数的。若不能长厢厮守,短暂的相伴我也知足了。” “短暂的相伴?你明知他眼里都没有你!” 第66章 醋意 岁岁心里愤慨,甚至为她感到不值,可是云初却轻笑着起身,对岁岁说,“我当然知道。若他只是心里有人,我还能与那人争一争,但若他只把我当替身,那他心里永远都不会有我。这样的感情,一点都不值得。可我就是贪恋将军的温情,为此甘之如饴。” 岁岁怎么都无法理解,爱一个人怎可以到如此卑微的地步。在她的认知里,她不愿做他人的替身,她亦不愿强求男子的欢心。即便是白泽,倘若不是真心喜欢她,再舍不得她也会割舍。 “从我愿意接受那人换脸之术的那日起,我就没有退路了。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般幸运,转身还能有人为你遮风挡雨。”她收拾好食盒,递给岁岁,“谢谢你今天来看我,还给我带酥饼。你回去告诉白泽大人,人在一个地方困久了,都会有对自由的向往。从前九婴麾下的那些妖兽都听那人的,就连这神域的妖族侍卫如今也都盼着能真正离开这里,尤其……在他们知道了白泽大人以前的事情之后。” 云初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好像万般苦楚马上就要得到解脱。 岁岁走在大牢的长廊上,忍不住回头望了云初一眼又一眼,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真正的云初,不迎合洛端,不装作自己是青衣。 不知为何,她心里隐隐觉得,这也是她们之间的最后一面了,并非因为白泽要处死她,而是另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 两日后,洛端收到蓁蓁的消息,从主岛匆忙而归,他想去大牢探望云初,却被狱卒拒之门外,怎么说都不给通融。 他又去求白泽,白泽不应他,他就在白泽的书房门口一直跪着。 岁岁端着汤羹去书房时,洛端就跪在这一天一地的大雪纷飞里,挺直了背脊,仿若一座雕像,巍然不动。鹅毛大雪落在他肩上,已覆了厚厚的一层雪白。 世人都说洛将军情深似海,却不知他的一腔深情早在百年前就随着青衣一起坠崖落海。往后余生,不过是寄情于人罢了。那个人可以是她,可以是云初姑娘,今后也可以是其他长得酷似青衣的女子。 岁岁呆愣地看着他,不禁涌起一股心酸。 “你回去吧,一直在这跪着也无济于事。白泽铁了心要治云初的死罪,不会轻易松口的。” 洛端拉住岁岁的手,恳求道,“岁岁,救救云初。” “我…我救不了她。”岁岁想要挣脱,可是他的力气太大了,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扣着她纤细的手腕,让她端在手上的汤羹都险些倾洒在地。 “如今只有你可以救她。”洛端的眼里隐隐有泪,急切地说道。 “洛端,你先放开我。” “我可以把云初拘在府上,永远不让她出府,我保证她不会再做任何威胁神域的事!” 岁岁越是挣脱不开,挣扎得越用力,直到整盅汤都翻在石阶上,瓷器碎裂的声音刺耳地响起。 “兄长什么都听你的,只要你向他开口,他一定会答应的。”洛端说着,弯身对她磕头,“岁岁,我求你,我求求你!” 岁岁吓得连忙去扶他,“洛端你别这样,你别磕了,你快起来!” 可是洛端终究是个习武之人,若是他执意要跪着,恐怕没什么人能阻止他。岁岁试了几次,都扶不起他,整个人还被他带着也跪倒在地上。 书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橘色的烛光盈盈而动,黑色的阴影自他们头上笼罩下来,白泽立于他们身前,遮去了大半的光亮。 此刻洛端与岁岁正相对而跪,岁岁双手扶着他的肩,洛端低垂着头,看起来仿佛半靠在岁岁身上,石阶上还有撒了一地的汤羹混杂着白色的碎瓷片。 白泽面色阴沉,口气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岁岁你起来。” 岁岁扶直洛端的身子,从雪地上爬起。 “进来。” 岁岁亦步亦趋,连忙跟上白泽,门在她身后重重地合上,洛端满是哀求的眼神消失在岁岁眼前。 “白泽,先前在门口,洛端与我说……” “放云初一条生路,把她永拘洛将军府。他是这么和你说的吗?”白泽看看岁岁抱着他臂膀的手,又看看她一脸企盼的样子,面含不悦地说。 岁岁用力点点头,腆着脸笑问,“我觉得这法子也是可行的,你同意吗?” “我不同意。”白泽拂下她的手,冷冷道。 岁岁撇撇嘴,眼珠子骨碌一转,扑通一声跪倒地上。 她还未开口,白泽已俯身去扶她,“起来,不许跪!” 岁岁不依挠,抓着白泽的长袍,说道,“云初只是个人族女子,她对洛端用情至深,才被有心人利用。人族寿命不过短短数十载,把她永拘府上,对她来说一样不好受,不如放她一条生路吧。” “你可知放过云初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 “你不知道!”白泽蹲下身子直视着她,那双总是含笑看着她的眼此刻笑意全无,如覆薄冰,他冷冷地说道,“我今日若是轻易放过云初,他日只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挑战神域的威严,甚至踏足那座封印九婴的神殿,永无宁日。” “前两日我去见过云初,她也是个可怜之人。夫君心善,那日都已放过大殿上的狱卒婢子。不如……”岁岁拉着白泽的袍袖,柔声细语着,她的声音本就很小,说着说着,似又觉得自己不怎么在理,声音愈发地轻。 白泽冷哼一声,讥嘲道,“那日若不是你闯了大殿,那些狱卒与侍卫,一个都活不了。我就是这样的人,出手狠戾,千百年来都是如此。坊间畏惧我,不是没有缘由的。” “白泽,你别这样。洛端他求我,我不忍心。” “他求你?”白泽阴恻恻地说,“他求你你就舍不得了?” “不是舍不得….”岁岁有些急了,这人今晚怎么阴阳怪气的,平日里见他脑袋挺好使的,也不是冥顽不化不讲道理的人,今晚莫不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我事先告诫过你,不要乱动恻隐之心。你可有把我的话听进心里去?旁人只三言两语,你就进来与我闹这一出。”白泽起身,抽出自己的衣袍,漠然道,“你既然喜欢跪,那就在这跪着吧。” 原以为白泽只是随口这么一说,谁知他真的不再搭理她,就这样若无其事地坐在榻椅上,翻阅着案几上堆积的帐薄。 岁岁垂头丧气地跪了会儿,膝盖处开始隐隐有些痛,腿也一阵阵的刺麻。这就有些两难,起来吧,显得自己特别没骨气。继续跪着吧,吃苦头的又是自己。就在她寻思着到底是骨气重要还是膝盖重要时,嬷嬷端着汤羹进来了,这在她眼里,简直就是救星。 “嬷嬷。” “这……怎么跪着呢?”嬷嬷放下手中的两份汤羹,蹲在岁岁身旁,关切地询问,却不急着扶她起身。 “嬷嬷,膝盖疼,腿也疼。”岁岁撒娇,身子软软地瘫坐着,仿佛随时都会因体力不支而晕倒在地。 嬷嬷故作痛心疾首地摇摇头,“夜里寒气重,地上又凉,可别落下什么病根了。老奴扶您起来可好?” “要起让她自己起。”白泽瞥了她一眼,闲适地说。 “真是狠心。”岁岁低声嘀咕一句,“我要休了他。” 嬷嬷大惊失色,连忙捂住岁岁的嘴。 可是,已经迟了。 白泽猛然抬头,蹙眉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第67章 责打 岁岁无视白泽想要杀人的眼神,仰头冲着他大声嚷嚷,“我说,我要…唔唔唔。” “夫人,不可胡言。”嬷嬷紧紧捂着她的嘴,在她耳畔低声规劝。“切不可胡言!” “嬷嬷,你先出去。”白泽将看了一半的帐簿往案几上随意地一掷,淡淡地说。 “大人,夫人一时冲动,都是些胡话…胡话…” “嬷嬷!” 嬷嬷赶紧闭嘴,躬身行礼。她手指放到唇边无声地对岁岁“嘘”了一声,退出书房。 白泽的手指轻叩在案几上,“你过来。” 他的声音冰冷,有让人不容置疑的威严,岁岁又想起那一夜,他戴着青铜面具长身玉立于高处的身影,心中不由得生出畏惧。她非但没过去,还手撑着地一连退了好几步。 “若是让我过去,我就命人去拿鞭子。” 他的口气不像是开玩笑,岁岁只觉全身的血都在那一刻涌入头脑,手心满是细密的冷汗。她双手捂着自己的脖子,倔强地说,“你要杀就杀,我才不过去!” 白泽再没耐心,一把拉过她,按在自己腿上,抬起手,重重的一掌落在她臀上。习武之人本就力气大,又带着怒意,但落下时还是收了几分力道。 岁岁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直到隐隐的痛感漫延,她才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自小连爹娘都不曾这般惩戒过她。如今她都那么大了,还被人像小孩子似的按在腿上责打,心中羞愤不已。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凭什么打我?!白泽,我要休了你!”岁岁又羞又恼,拼命地挣扎。可是白泽的大手牢牢钳制在她腰间,再怎么挣扎都被压制得动弹不得,只能以这个屈辱的姿势趴着,任他处置。 “你再说一遍。” 话音才落,接连几掌重重地落下,完全不给她喘息的机会。这一次与刚才的一掌全然不同,岁岁只觉落掌之处疼痛难忍,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若第一掌只是威慑,那这几掌真的是毫不含糊地落下,带着白泽的怒气。 “疼…”岁岁伸手护在臀上,口气瞬间软了几分。“白泽,疼,不打了行不行?” 白泽不为所动,反将她的手一并钳制在她腰上。这回,算是彻底任人宰割了。 “我们成亲,当初虽应了你的要求,婚典从简,但也是签了婚书,拜了天地,公示天下的,岂容你儿戏?!” 白泽训斥道,又是紧连的两掌落下,仿佛比刚才又更疼一些,岁岁的眼泪终于不争气地从眼眶里掉出来。 “还敢胡言乱语吗?”白泽的口气总是淡淡的,可落在她臀上的巴掌却丝毫不留情。 岁岁用力摇摇头,此刻不仅是羞恼,更多的是臀上弥漫着的从未有过的火辣辣的疼,与平日里白泽与她戏谑时的轻拍截然不同。 “下次还敢吗?” 岁岁一动不敢动,生怕他厚实的大掌又一次高高扬起重重落下。 眼见着白泽的手又抬起,岁岁连忙应,“不敢了不敢了。” 一掌落下,力道已小了好几分,可正巧落在之前的红肿处,岁岁疼得身子轻颤。 岁岁连连求饶,“夫君,我错了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白泽终于松开钳制在她腰间的手,岁岁松了口气,连忙从他身上爬下。若不是白泽好心扶她一把,此刻她恐怕又要跌跪在地上。 她站在他跟前,小声地抽泣着。 白泽也并不急着安慰她,只静静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白泽问她,“现在想要和离吗?” 岁岁抹着眼泪,摇摇头。“不离。” “想要休夫吗?” 岁岁又摇头,“不休。” 白泽又抱她坐到腿上,说,“我娶你为妻,是想要与你相持到老的。你若觉得我亏待你,对你不够好,真心想要与我和离,我断不会与你为难。但是,你若再敢这般儿戏,口不择言,下一次我会褪去你的下裙,拿鞭子狠狠地抽你。” 岁岁把头埋在他怀中,声音闷闷的,说,“我错了。” “没有下一次?” “没有下一次。”岁岁低声说。“下次….下次…..下次挨鞭子。” 白泽淡淡一笑,他不过是吓唬她而已。鞭子粗如牛尾,往往是用来惩戒那些凶恶的犯人,一鞭下去,便是皮开肉绽,他怎么舍得那样对她。 “再有下次,我就当真了。” 岁岁直往他怀里钻,好似庆幸他这一次并没有当真。 白泽抬起她的头,拭去她脸上胡乱的泪渍,又说,“明日我就会下令处死云初。” “嗯…” “待会儿我会放洛端去见云初最后一面。不论他待云初是不是真心,我希望你不要掺和此事。”白泽顿了顿,又说,“当然,你若着实心疼洛端,我也不介意再给你们指一次婚…” 再指一次婚?岁岁迷惑地眨眨眼,一时没听出白泽话里的意思,“我已经是你的夫人了,如何再与他成亲?” “你还想与他成亲?!”白泽眉头又拧了起来。 “我不是这意思,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白泽嘲讽,“先前我见你们俩在门口都要抱上了。他在门外跪着,你进屋就跪,你们这难道不是共患难吗?” 岁岁觉得自己好像又明白些什么了,想笑又不敢笑,只能揽着他的脖子,柔声细语地说,“白泽大人,是您弟弟一个劲儿地给我磕头,我只是想扶他起来而已。至于跪不跪的….我一直等着您来扶我,岂料您一直忙着看账簿,我腿都跪麻了膝盖都跪疼了,您也无动于衷。” “是吗?”白泽故作狐疑地看着她。 岁岁乖巧地点点头,努力让自己笑得真诚憨厚一些。 “我不信。” “那….那大人要如何才信我?”岁岁急得脸上一阵红。她觉得白泽今晚的脾气真是阴晴不定,明明自己才是刚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打,该被哄着的人。 白泽面色阴沉,一本正经地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岁岁无奈,捧起他的脸,亲了亲他指的地方。 他面无波澜,又指了指自己的唇。 岁岁又轻啄他的唇。 白泽摁着她的头,也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 他的手又抚过她的膝盖,岁岁只觉一阵暖意,膝盖便一点不疼了。 岁岁红着脸指指身后,“那儿也疼。” 白泽的掌覆在她臀上,顺势又轻拍了一下,说,“自己受着,免得你不长记性。” “好吧。” 第68章 记住 大牢里,狱卒见了白泽的令牌,不仅恭恭敬敬地对岁岁作揖,还对跟在岁岁身后的洛端也尊重了几分。 先前白泽对岁岁说,会放洛端去见云初最后一面。岁岁以为白泽会亲自带洛端来,想不到他只是让她做那个领路人。 狱卒引着他们一直走到关着云初的牢房门口。 云初见了洛端,眼泪瞬间就涌上眼眶,很明显对于洛端的到来她是意外的。原以为自己只是个弃子,只能在这暗无天日的大牢里默默地等着,等有一天白泽下令处死她。 “将军。”她膝行到洛端跟前,两人隔着手臂粗的栏栅,静静看着彼此。 洛端想要扶她起身,可她非但不起,还俯下身子给洛端磕了个头,“将军,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将军,云儿已无憾。” “云儿,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洛端心疼地看着她,她本就小巧的脸如今又消瘦了几分,一双憔悴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岁岁默默退到离他俩几步远的地方,她故意东张西望着,努力不让自己去窥探他俩的对话。 “是云儿辜负了将军的信任。”云初啜泣着说道,“云儿也是身不由己。” “是谁在威胁你?影昭?还是影昭背后的人?是穆医师吗?”洛端的手穿过栏栅的间隙,想要抚去她脸上的泪。 “没有人威胁我…” “都这个时候了,你都不愿意对我说句实话吗?!”洛端有些急了,说话的声音也不知不觉间大了一些。 岁岁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又默默把头转了回去。 “将军别问了,云儿陪伴在将军身边的这段日子,是云儿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哪怕….哪怕…哪怕将军心里的人不是云儿。” 洛端沉默地低下头,抚在她脸上的手一时不知该不该收回。 就在他踌躇的时候,云初却捧着他的手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摩挲,眷恋着这稍纵即逝的温情。 “将军不要难过,云儿不怨您。”云初释然地笑了笑,“白泽大人准备什么时候处死云儿?” “你跟我说实话,不然我帮不了你!”洛端拧着眉,急切地说,“影昭去哪了?他究竟要干什么?” “云儿不知。”云初摇摇头,说,“云儿只听闻,影昭将军知道了白泽大人过去的事,心里愤恨不已,才被穆医师蛊惑,想要释放妖兽。” “穆医师为什么要这么做?” “云儿真的不知。但将军要千万小心穆医师,他…他是个很可怕的人。” 洛端抚过她的头,又轻抚过她的脸,这张酷似青衣的脸,曾让他有无数次的忡怔。 她们两分明长得那么像,都是那么地温驯乖巧,他亲吻她的时候,她也会像青衣一样红着脸直往他怀里躲……可是,他心里清楚地知道,她不是青衣。 他一边沉迷这样的幻象中,一边又清醒地痛苦着。 “云儿,你等我。我会再去求兄长,求他放你一条生路!” 云初伸长了手臂紧紧拽住洛端的衣袍,一脸诚恳地看着他,说,“将军留步!白泽大人不会放过云儿,云儿不想要将军为难,云儿只想问将军一句,这些日子来,将军可有过那么一刻,真心地喜欢过云儿?” 洛端一怔,紧抿的唇轻颤着,似乎有什么话就在嘴边,却终究没有说出口。他起身毅然决绝地说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将军…将军!” 岁岁听到声响,再次转身看向他们。 只见云初对着洛端默默磕了三个头,缓缓起身,退了好几步。她憔悴的脸上满是泪痕,嘴角却扬起了笑意。 她说,“洛端!你记住,我叫云初,是个人族女子,爱慕洛将军多年,苦求不得。我唯一的心愿,便是想要将军记着我!” 岁岁的心里掠过不好的预感,那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急得大叫,“开门!快把牢房的门打开!!” 她的话音还未落下,云初已重重地撞在牢房的柱子上,鲜血瞬间从她的额头流下,染红了半张脸。 岁岁惊得紧紧捂着自己的嘴,模糊的视线中,她看到洛端呆愣地站在原地,满脸的震惊与不可置信。 一瞬后,只闻洛端冲着一旁的狱卒嘶吼,“开门!开门!” 狱卒慌乱地拿来钥匙,颤巍着打开锁链。 洛端推开门大步冲进牢房,云初已倒在地上,双目微合,怔怔地看着前方的虚空。 “云儿!” 洛端来到云初身旁,屈膝跪下,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入怀中。 云初的目光迷离,唇畔含着甜蜜的笑,她努力地翕动着唇,却说不出一个字。 洛端靠近她的唇边,想要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记住…我…”她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与其说是放,不如说是护,是母亲对自己孩子的深入骨血的下意识的保护。 岁岁别过脸去,再不忍见着云初的下半身渐渐浸润在殷红的血泊中。 浓烈的血腥味传来,洛端的视线终究落到了那一抹刺眼的红色,他心里萌生的念头一闪而过,却再不敢去面对。 “云儿…云儿…” 云初已阖上眼,身子正一寸寸地变凉,任他如何叫唤都再没有反应。 洛端紧紧拥住云初,埋在她颈项间号啕大哭。 悲怆的泣声在整个大牢里回荡,岁岁呆立一旁,眼泪潸然而下。她根本没有想过,这个女子会执念如此之深,以这样的方式匆忙结束自己的生命,只为了让洛端记住她。 往后的很多年,不知洛端是否会想起这个女子唇畔含着笑,在他怀中渐渐冰冷?是否会想起他那个素未谋面的孩儿,化作了他脚下腥甜刺鼻的鲜血。 岁岁觉着心口似被人击了一掌,闷疼让她仿佛就要窒息。世间怎会有女子…以命博爱? =========== 岁岁回去时,已是三更。 白泽还没睡下,正支着头,倚在榻椅上闭目养神。听见岁岁进屋的声响,他缓缓睁开眼,神色温和地看着她。 岁岁恹恹地说,“我回来了。” 今夜的雪着实地大,岁岁的鼻尖冻得通红,整个人像一块正在融化的冰,大氅上的浮雪正在融化,消融的雪水滴在衣衫上,缓缓晕开。 白泽“嗯”了一声,用灵力为她除去寒意,待岁岁全身都暖和了,才为她脱去大氅。 “白泽,抱。”岁岁坐到白泽腿上,伸手环住他的脖子,整张脸都埋在他的脖颈处。 白泽顺势揽住她的腰,一手轻抚着她的背,轻声问道,“发生何事了?” “云初死了。” “嗯,怎么死的?” “她当着我们的面,撞了牢房的柱子。” 岁岁想起云初在她面前缓缓倒下的一幕,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直面死亡,当时只觉心口郁结,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久久挥散不去。 “一尸两命,她想用这样的方式让洛端永远记住她。” 白泽沉默一瞬,淡淡地问,“云初怀孕了?” “前几日我去看她,她就告诉过我,还说这孩子没有福份,不该来。” “洛端知道吗?” “今日刚知道。这几日我一直很矛盾,迟迟不敢告诉他。我怕他知道了,冲动之下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 岁岁能听到白泽深深吸了口气,停滞一瞬后,白泽又问,“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告诉你,难道你会饶她不死吗?” 第69章 铭记 “不会。”白泽的口气分明是温和的,可说出的话却冰冷得仿若外面的天寒地冻。“但是…我若早点知道这事,我会让狱卒好好看管云初,不让她自寻短见。我也不会让洛端去狱中探视。我同意让洛端去探视,是给他一次最后告别的机会,不是让他去被人算计的。” 白泽顿了顿,又说,“也许…我会让她先把孩子生下来再处死她。” 岁岁泪盈盈地看着白泽,他一脸严肃,像是认真思量后才得出的结论。她紧紧搂住白泽,眼泪滚滚而落,“白泽,是我害死了那个孩子…” 白泽抚着她的背,说,“这是云初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 岁岁一边抹眼泪,一边抽抽噎噎,“云初还告诉我,她原本不是长这样,是穆医师给她换了脸。” “这事你跟洛端说了吗?” “没有。” 白泽沉思片刻,说,“那就把它烂在肚子里,不要再告诉任何人。” 岁岁点点头,此刻才觉浓烈的疲惫感早已吞没了她,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她靠在白泽肩上,合上眼,眼泪又无声地落下来。 白泽抱她到床榻上,给她盖上被子。 被窝里早已被烘得暖暖的,岁岁蜷缩着身子,贪恋地把被子紧紧裹在身上。 白泽熄灭屋里的烛火,在一片静谧的黑暗中,默默躺到岁岁身旁,连带着被子一起,将她整个人都揽在怀里。 岁岁却挣开白泽的怀抱,坐起身分了一半被子给他,随后又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躺好。 “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白泽的手掌贴在岁岁的额头,说话时温热的气息吹拂着她的发丝。 岁岁闭上眼,仿佛又听到云初在牢里喊,“我叫云初,是个人族女子,我想要将军记着我!” 她喃喃道,“如果一定要这样以命相搏,才能被记在心里,真的值得吗?” 她的问题问得突兀,仿佛只是在问自己。 白泽的呼吸匀称,胸膛随着每一次的呼吸缓和地起伏着,看起来像是已经睡着了。 岁岁凝视着白泽的睡颜,眉头舒展,整张脸再无白日的冷冽。她不禁伸着手指轻描他的眉眼,低声问,“你呢?你会一直把我记在心里吗?就算我有时会说些胡话惹你生气。”,并不是为了等一个答案,更像是自言自语。 他的鼻峰像山峦,高峻挺拔。薄唇轻抿,柔软温暖。岁岁的指尖自他脸上游走而过,又收回手阖眼欲睡。 黑暗中只觉白泽随意地翻了个身,面对她侧身而躺,湿软的唇印在她额间。 岁岁一惊,白泽又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口,低声在她耳畔说,“你一直在这里,不需要以命相抵。” “你…你装睡?”岁岁的脸腾地一红,羞涩地把脸埋进被窝。 白泽掀起被角,一本正经地看着她,说,“本来已经睡了,又被你吵醒了。” 岁岁扯下被角,“天快亮了,大人还是早点休息。” “不睡了。” 岁岁从被窝里钻出半张脸,一双乌溜溜的眼不解地看着白泽,“你不累吗?” “不累!”白泽半撑起身子,头缓缓伏下,唇就要埃着她的唇。 岁岁连忙伸手挡住,“等…等一下!” 灼热的吻落在了她的掌心。 白泽的脸很冷,眸色幽深地看了她一眼,拉开她的手,火热的吻落在岁岁的颈脖处,又一路缓缓而下,时而轻,时而重。 轻时,岁岁雪白如玉脂的肌肤上只留一个浅浅的红印。重时,吸吮舔舐,会烙下深深的印记。 岁岁由着他肆意妄为,轻声细语地说,“云初还跟我说,神域有很多妖族的侍卫,现在私下也都听穆医师的…唔!” 她低呼出声,脑海中早已一片空白,分明羞涩得想要躲开,身子却不听使唤地迎合而上。可是探寻秘境的人却已悄然离开,空留一阵阵的渴望愈发地强烈。 白泽钻出被窝,脸色很冷,低声训道,“我知道了。专心点!” 岁岁抿紧唇,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早点休息?”白泽支起身子看着岁岁 “白泽…”岁岁抓住他的手臂,面红耳赤,“想要。” 白泽的嘴角微微上扬,笑得很是邪恶,“夫人想要什么?” “要….要刚才那样。” “这样呢?” 白泽蹙了蹙眉,似对她沉默表示不满。 “白泽。” “嗯。” “白泽。” 岁岁双颊酡红,娇唇微启,湿润润的眼睛里满是渴望的欲念,浓密纤长的眼睫毛如同受了惊的蝴蝶,轻轻颤动着。 白泽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身体里的渴望,紧紧抱住她。 “白泽。” 一阵更猛烈的狂风暴雨席卷而来。 岁岁用尽全力拥着白泽,她只知自己再也不要与他分开。以后他去哪她就去哪,他生,她就与他一起绚烂地生;他死,她就与他共赴黄泉壮烈地死。 ========== 待岁岁沉沉睡去时,天已蒙蒙亮。 在屋外的敲门声响起前,白泽已披衣起身。他替岁岁盖好被子,她的双颊还有未褪尽的红晕,嘴角弯起小小的弧度,不知在做什么美梦。 白泽的嘴角扬起,弯身在她唇边亲了一下,开门离去。 嬷嬷正端着热水过来,见了白泽倒是一点不意外,毕竟在她印象中,大人从不贪睡,无论多早见到大人,都是件稀松平常的事。 白泽低声对嬷嬷吩咐,“云初的尸身尽快处理。若洛端要带回东岛下葬,就应他。若他要带回主岛,不要应。我不想再节外生枝。” “是。”嬷嬷应。 “蓁蓁回来了吗?” “还未,昨夜让信鸟传过信回来,说影昭下落不明,穆医师说穆夫人身体抱恙,不能来神域复命。蓁蓁姑娘说她不敢轻举妄动,静候大人的指示。” 白泽抚额,无可奈何地说,“嬷嬷,我最近是不是太仁慈了?” “大人本就宅心仁厚。”嬷嬷捂嘴轻笑,“夫人…还要再睡一会儿?” 白泽望了一眼漆黑的屋子,微笑着说,“嗯…可能会睡到晌午。” 他似想到了什么,又说,“若岁岁跟你诉苦撒娇,你就给她一罐活血化瘀的膏药。” “活血化瘀的药?”嬷嬷有些惊讶。 白泽笑而不答。 “我去一趟神殿。嬷嬷可以再休息会儿。” 第70章 安慰 神殿内,似有若无的金色光芒萦绕在九婴周身,仿若阳光无声地照拂着它。 九婴大部分的脑袋都在昏睡,只剩那么两只脑袋虽醒着,却也只能迟缓地晃动着。 她看到白泽进来,不屑地看了他一眼,用灵力传声,“近来白泽大人怎不忙,竟有空日日来探望我。” “我所有的忙碌,不都是拜你所赐么。”白泽笑笑,讥嘲道。 “日子不好过了吗?”女婴的声音传来,“你关了我九百年,我也困了你九百年,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吧。” “我从不与妖兽做交易。” “你自己不也是妖兽吗?”男婴笑起来,这笑声却又如婴孩的哭声,“你撤去你的封印,还我自由。我收回我的结界,放你海阔天空,这样不好吗?” 白泽的身影挺拔,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已缓缓摊开,微笑着拒绝,“不好。”,他手结法印,口中喃喃念咒。 不多时,那两只醒着的脑袋也缓缓耷拉而下,直到再无动静,白泽才慢慢收回灵力。 正在白泽转身欲离去时,身后突然一阵异动,猩红的光芒闪过,九婴的长尾挥起,强大的灵力如一把利刃,划破空气,直冲白泽而来。 白泽侧身闪过,虽避开了直击要害的进攻,却还是被余力扫过脸颊,在颧骨处留下一道深深的口子,血珠从伤口处沁出,渐渐汇拢成一片,顺着脸颊流下。 白泽的眼里掠过狠戾,聚满灵力的一掌直击九婴的脊椎。九婴发出一声凄厉的啼叫,整个身子瘫软在地。 它的身下是金光闪闪的阵法,灵力自阵法中腾起,如一条无形的链索,将九婴的身体牢牢禁锢住,再动弹不得。 在九婴庞大的身躯面前,白泽身着白袍的身形显得如此渺小,他仰起头又凝视了它一会儿,漠然地转身离去。 玉阶下,岁岁一袭绯色襦裙,披着白泽那件宽大的黑色披风,正静立在原地,仰望着神殿。 见到白泽的身影,岁岁展露笑颜,使劲朝他挥手,“白泽。” 白泽脸上满是宠溺的笑,拾阶而下。 “那么早就起了?” “做了个噩梦,醒来发现你不在,就起了。”岁岁拿出帕子,拭去他脸颊上的血,平静得好像只是替他擦一擦汗。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面对这样的场面再像第一次见到时那么惊慌失措着哭哭啼啼,即便再心疼,但也坦然面对。 血渍拭去后,脸上可见一道粉嫩的伤口,约莫两寸长,深可见骨,围绕着伤口的皮肤有些红肿,隐隐有血自伤口渗出。 “疼吗?” “疼。”白泽一脸惆怅地看着她,问,“万一破相了可怎么办?” “破相就破相,我不在乎。” “我以为夫人看上的是我的脸。毕竟…”白泽轻叹一口气,好似很无奈,“毕竟夫人第一次见我就脸红了。” “我没有!” 岁岁想起第一次相遇时的场景,清冷的脸笑起来如春日的暖阳,让彼时初到的她第一次感受到亲切与温暖。 “真没有?” “谁看上你了,没羞没臊。” “那你现在脸红什么?” “我没有!” 岁岁捂着脸,轻轻捶了一下白泽的胸膛。 白泽抓住她的拳头,“轻点,受伤了。” “还有哪里伤了?严重吗?要不要去疗伤?”岁岁心里难免一慌,紧握的拳瞬间就松了。 白泽轻笑起来,空荡荡的长廊上,寂静一扫而去。 ======== 日子总是这样,每一天看起来都毫无波澜,静静流淌而过。 洛端把云初葬在东岛,随后便回了主岛的老宅,闭门不出。 蓁蓁去看过他一回,他喝着酒,一个人坐在院子的石凳上呆愣地望着天,不论蓁蓁与他说什么,他都不应不答。 蓁蓁起了脾气,将整壶酒都泼他脸上,斥责他为了一个明知动机不纯的女子消沉至此,“可有想过如今只能独自在神域值守的白泽,可有想过被九婴杀害的父母,可有想过那场浩劫中死去的那么多无辜之人。” 洛端红着眼,紧紧拽住蓁蓁的裙角,泣不成声。 蓁蓁扯出自己的裙角,恶狠狠地讥讽他,“懦夫!” 洛端低垂着头,喃喃自语,“你师父当年,一个人在廊下坐着消沉了十几年,怎不见你去骂他……” “师父和你,不一样。” “是不一样。”洛端狠狠把手边的酒壶砸在地上,嗤笑道,“你师父做的事,我们一般人都做不出。影昭跟我说过,九婴来这里是为了找他寻仇。当年所有枉死在九婴手下的人,都是因他而死!蓁蓁你听明白了吗?都是你师父!这一切的灾难都是你师父带来的!即便如此,我仍然愿意为他所用,任他差遣。我只是求他给云初留一条活路,他都不愿意应我。” “即便九婴是来寻仇,也难掩它凶残嗜杀的本性,你不该为它残杀无辜的罪行开脱。”蓁蓁愤恨地说,“影昭怨恨师父,觉得是师父害他被困千年,回不了玉山,但你别忘了我们也同样被困顿于此。当年若不是师父担心你们,我们根本就不会折返回来。” “谁要你们回来救我?!这样痛苦的活着,还不如死了。” 蓁蓁一拳打在他面前的石桌上,石桌在洛端眼前瞬间碎裂,大大小小的石块碎了一地。 “今日你这番话,我就当你是酒后胡言,下次再让我听到,我定一掌杀了你。枉我师父视你为手足,时刻担心你被云初所骗。” “云儿…” 云初凄凉的笑就浮现在他眼前,她死在自己的怀里,她合眼时那么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可却怎么也叫不醒…洛端再不忍回想那一幕,抱着头,痛苦地闭上眼睛。 蓁蓁蹲下身子,耐着性子开导他,“我在这生活了七百年,几乎认识这大街小巷的每一个人。若是有女子长相酷似青衣,我怎会不知?怎就那么巧,这样的人偏让你遇见?又有哪家清白人家的姑娘,愿意这般无名无份地跟着一个只见过一面的男子?你有想过这些吗?” “我想过。我也知道你们都不喜欢她!可她只是一个人族,手无缚鸡之力,又能对神域,对我们,能有什么伤害…” 蓁蓁拉下他的手,“你清醒点行不行?她不是青衣!” “我知道她不是。明知她不是,可心里还是割舍不下。”洛端的眼里黯淡无光,蓄满了痛楚的泪水,“蓁蓁,我是不是喜欢上云初了?” 蓁蓁怔了怔,一时不知该如何答他,沉默了许久,蓁蓁只得生硬地说,“我不知道。” “青衣与我情同姐妹,无论是谁,长得再像,我都不会把那人当作青衣。” 蓁蓁深深叹了口气,似要把胸腔压抑积聚的悲伤都吐露出来,所有那些对青衣的思念,对过往的唏嘘。 她不记得那日洛端还说了多少话,只知道他喝了很多很多的酒,直到昏睡在院子的青石板上。 蓁蓁把他扶进屋子时,他嘴里还在喃喃叫着,“云儿…云儿…” 蓁蓁替他盖好被子,侍卫匆忙进来通报,“叶将军,穆医师出门了。” “我知道了。” “看方向,是往这儿来了。” 蓁蓁的视线落在烂醉如泥的洛端脸上,似在思考着什么。 半晌,她带着侍卫躲到暗处。 第71章 孩童 穆医师背着药箱进来,在洛端的榻旁坐下。他把药箱放在脚旁的地上,又拉起洛端的手给他把脉。把完脉,他把洛端的手放下,还好心地替他拢好被子。 所有动作都一气呵成,仿佛是这家人家的少爷生了病,主人请了医师出诊。接下来应该就是医师开方子,小厮去抓药了吧? 穆医师坐在榻旁静静凝视了他一会儿,又抬手抚着洛端的额,说道,“当年青衣跳崖,你悲悸攻心,伤了心脉,我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替你调理,才勉强好一些。你这人重情谊,如今又遇到这档子事….” 蓁蓁听了一会儿,发现穆医师是用灵力把声音传给洛端的,也就意味着,无论他此刻是不是醉得不省人事,他都能清楚地听见且记得这些话。 “你把人家当兄长,为他尽心尽力,人家可曾真心把你当胞弟?你想要岁岁姑娘,他夺了去,你想要云初姑娘,如今也被他逼死了。”穆医师拂了拂袍袖,闲适地说着,仿佛只是在闲话家常,说一些无关痛痒的事,“失去了自己的孩子,这种感觉很不好受吧?人就是这样,失去孩子的痛会跟随你一辈子。往后,听见婴孩的啼哭,看见孩童的笑颜,你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 洛端分明还在沉睡着,可眉头却快要拧成结。他好像正在经历一场噩梦,痛苦地想要醒来,却怎么也醒不来。 穆医师俯身到他耳旁,微笑着说,“好好享受这份痛苦吧。总有一日,真希望他也能体验一番。” 当初白泽用灵力封印九婴,他的灵力霸道,不仅封住了九婴,也封住了整整五座小岛的四季轮回。从此小岛上的四季停滞,即便日升月落如常,可是被他灵力波及的人都停在了那一刻。 在世人看来,离岛与神域仿若仙境,即便是人族,也能在岛上得以永生。但世人不知,永生才是真正的噩梦。年轻的容貌不会老去,孩童也不会长大,就连穆夫人腹中的胎儿,也永远停滞在了那一刻。 穆医师翻遍医书,甚至费尽灵力,都无法拯救这个孩子。面对一个永远无法出生的胎儿,他早已不记得自己是花了多少的时间,下了多狠的心才选择了放弃。 死胎娩出时,才他的手掌大小,可已成人形。才及他手指般纤细的手和腿,盈盈一握的身子,红彤彤的皮肤下紫黑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谁会相信,这个看起来才五六个月大的胎儿,在他夫人的腹中已待了足足四十余年。 那时的哀痛,溶入了他的骨血,即便近千年的时光都已过去,每每想起都不曾减淡一分。 后来,他从一些散落在主岛的妖兽那里得知白泽来这之前做的那些事,知道了白泽那一身深深浅浅的伤口皆是被轩辕王虐杀而造成的。他们师徒逃至此地,一切的灾难也都是因他们而起,就连九婴都是冲他而来。 倘若…倘若当年早一点知道…他定然不会应洛端父亲的恳求,尽心救治白泽。他真后悔,当初应该用这世间最烈的毒药杀死他,连同那个在他身旁形影不离的女孩。 穆医师收回眼里的恨意,他又变成了那个儒雅温柔的少年。“你若想明白了,知道在哪可以找到我。” 他拿起药箱,甚至还对躺在床上的洛端行了一礼,才微笑着离去。 蓁蓁从暗影中走出,她试着唤醒洛端,但他只是痛苦地辗转着,豆大的汗珠从他额间滚落。 蓁蓁无奈,拿帕子替他擦汗,洛端却突然睁开眼,橙红色的妖瞳乍现,如燃着的熊熊烈火,蓄满杀意。 他猛地扣住蓁蓁的手腕,气势汹汹地瞪着她,好像下一秒就要把眼前的人生吞活剥一般。 “洛端!”蓁蓁想要把她唤醒。 洛端坐起身子,掌中蓄力,朝着蓁蓁心口击去,幸好蓁蓁早有防备,及时躲开要害,重重的一掌击在她的肩头,蓁蓁被掌风推搡,一连退了好几步。 “洛端,你发什么疯?!” 洛端又起身朝她走来。 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一旁的侍卫还未来得及反应,呆楞地站在一旁。 蓁蓁催动灵力反击,两人都是修的火系,顿时屋内火影四射,零散的火星子掉在地上,便留下一条条被灼烧过的黑色印痕。 洛端的声音冰冷,与往日判若两人,“九婴昔日的部下,主岛的妖兽,包括神域的妖侍,都已归从了穆医师。如今你想凭一己之力缉拿影昭和穆医师,已无可能,早日滚回神域。” “连你也要加入他的麾下了吗?” “放出九婴,所有的人都自由了。至于白泽,九婴会帮我们杀了他。当年他斗不过九婴,如今也是一样,你们没有胜算了。” 正在他们对峙时,洛端的嘴唇突然又动了动,这次没有发出声音,蓁蓁只能根据唇形,猜到他好像在说,“快走!” 洛端的手中又出现一簇火苗,他抛玩着,向蓁蓁走去。 火苗越燃越旺,似有了灵性,从洛端手中一跃,向着蓁蓁而去。 蓁蓁催动灵力,直接徒手握住那团火。熊熊燃烧的烈火在她手中散落成无数星星点点的小火苗。 不知从何处飘来的白色花瓣,如繁急的细雨从半空中落下。花瓣被烈焰点燃,又成了点点星光,在半空中飘舞着,散落成灰,像极了新年时的烟火。 蓁蓁看着半空中源源不断飘落而下的花瓣,是影昭的招式。若不是她与洛端正巧都修的火灵,经过一番打斗,此刻屋内烈火四起,恐怕这些带毒的花瓣早已落在她身上。 “洛端,云初究竟为何而死,当年你的父母和青衣又是因何而死,你可都要想清楚了!” 蓁蓁收回灵力,破门而出。 洛端的眼眸渐渐暗淡,恢复了寻常的黑色,面上无喜无忧。 屋内零星的火苗渐渐熄灭,到处都是被烈焰灼烧过的焦黑,一屋狼藉。 ============= 白泽听完蓁蓁的阐述,须臾的沉默后,反倒还宽慰蓁蓁不要忧虑过深。 “最坏也不过是回到最初,就我们两守着神殿罢了。” “还有我!”岁岁抱住蓁蓁的臂膀,笑说,“我们只要守住九婴,他们就拿我们没办法。” “知道了,还有你。“ “可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我们总不能一直这么被动。”蓁蓁轻叹口气。“还有那些妖侍,怎么办?” “妖侍灵力低,破不了我的禁制,把他们都调任到无关紧要的职位就行。”白泽放下茶盏,又说,“过些时日,我要去一趟主岛。” “师父…” “这里交给你,我把嬷嬷也留给你。句侍卫我一起带走。” “你不是不信任句侍卫吗?”岁岁不解地看着白泽。 “就是因为不信任,才要带在身边。”白泽不在意地笑笑,“留在这,岂不是难为蓁蓁。” 岁岁了然地点头,又娇笑道,“你师父待你真好。” “师父待你难道不好吗?”蓁蓁转头调侃她。 “他呀…也就高兴时哄哄,生气时打打骂骂…” 白泽笑着抿了口茶,伸手探过食案,弹了一记岁岁的额头。 第72章 静止 白泽笑着抿了口茶,伸手探过食案,弹了一记岁岁的额头,“整日胡说八道!” 岁岁揉揉额头,看着白泽,不恼反笑。 ========== 有时她觉得这样就挺好,屋外大雪盈尺,屋内茶香混着墨香,充溢在空气中,岁月静好是不是就是这样子? 有时又觉得不够,想要与他携手相伴,去看更广阔的天地。还想带他回家给爹娘看看,想看他和爹爹一起坐在院子里喝着清酒,轻声地聊着天,也许他还会陪阿晏下几局棋。她就在一旁坐着,若是他赢了,她就给他嘴边喂一块糕点,若是阿晏赢了…不许阿晏赢。 蓁蓁那么能干,也许可以教教苗姨怎么盘帐,苗姨和娘亲总是把酒铺子的帐盘得乱七八糟的,年年盘帐年年亏损。 不过,蓁蓁也许并不屑他们乡下地方的小酒铺,更看不上娘亲开的小医馆,也许她有自己更宏大的志向,比如成为大荒最有钱的女子?可是这样的话,小姑怎么办?算了,只要蓁蓁开心,她和白泽一定鼎力支持。 也不知这是何年何月的事情了,总之想起来都觉得是开心的。 岁岁的思绪被敲门声打断,屋外传来嬷嬷的声音,“夫人,洗澡水备好了。” 岁岁像只猫一样窝在榻椅上,纹丝不动。白泽从文书中抬头,朝她努努嘴,示意她快去洗澡。 她眯着眼,懒洋洋地看向白泽,依然不起身。 白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朗声对屋外说道,“岁岁说她现在不想洗。不如嬷嬷先去休息吧,待会儿我来替她洗…” “我去了!我现在就去洗澡!”岁岁一跃而起,连忙夺门而出,身后只闻白泽的大笑声传来。 浴室里水汽氤氲,木桶里已备好了大半桶的热水,白色的水雾缭绕着。岁岁褪了衣衫,缓缓坐进浴桶,整个身子都浸润在一片温热中,顿觉十分惬意。 嬷嬷坐在浴桶旁的小矮凳上,替岁岁洗完头,又顺势把十指插入她的发丝中,指腹贴着头皮,轻轻按摩着。 潮湿的空气中夹杂着熟悉的草木香气。 岁岁突然睁开眼,又仔细闻了闻,“嬷嬷,是槿树叶的味道?” “是的。”嬷嬷笑应,“是大人特意托蓁蓁姑娘从主岛带回来的。夫人喜欢吗?” 岁岁喉咙有些发紧,这不仅仅是喜欢,这还是爹爹怀抱里的味道,是娘亲发丝里的香气。 太阳好的时候,娘亲就叫她坐在竹榻上,仰起脖子,然后用槿树叶泡了水给她洗头。洗完娘亲还会岔开手指当梳子,替她把头发捋顺。 草木的香气飘荡在空气中,晌午的阳光透过油绿的树叶暖暖地倾洒在身上,星星点点的光斑在眼前流转不定。当时如此稀松平常之事,如今也是一种奢望。 半晌,岁岁喑哑着嗓子说,“喜欢。” “大人说,第一次遇到夫人时,夫人的头上隐隐就有这个味道,他猜着夫人从前在家中,应就是用这槿树叶洗头的。” 第一次?在丁香园中? 岁岁转念又反应过来,白泽指的应是他在海上救起她的那一次…… 嬷嬷一边用梳子替岁岁捋着一头丝滑的秀发,一边又絮絮叨叨地说,“大人虽然有时候看着凶,但他是个良善之人,岛上的人与大人非亲非故,他却还是硬生生地守了他们近千年。穆医师真是没良心,他也不想想,这么多年他的朋友亲人,难道就没有受到大人的庇护吗?” “嬷嬷,白日里我听蓁蓁说,白泽当年封印九婴时,灵力波及之处,四季停滞,孩童不会长大,老苍不会故去,真的那么厉害吗?” 嬷嬷的手一僵,似有尘封多年的记忆在她心里缓缓地被打开,但很快,她就恢复如常,温和地说,“是的,蓁蓁姑娘没有说错。时间在主岛停滞了整整两百年。后来大人的封印之力渐渐衰退,主岛才恢复了正常的四季更替。但四座离岛因为离神域实在太近,直到现在,仍是如此。” 岁岁诧异地回头看向嬷嬷,嬷嬷却只是面带笑意地对她点点头,“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事实确实如此。一开始谁都没有察觉,人们只顾忙着修葺被九婴破坏的房屋,忙着与那场浩劫中死去的亲人告别,待一切都尘埃落定,人们才发现家中的孩童年复一年再也长不大,年轻人再没有老去,时间在他们身上静止了。起初大家觉得很高兴,觉得这是神的恩赐,是住在神域的神女在庇佑世人。” 岁岁的脑袋搁在浴桶边,认真听着。从前她总听镇上的人族父母教育自己的孩子,要珍惜时光,唏嘘人生在世,不过匆匆百年。“有限的生命突然变得漫长,这不是好事吗?怎么听嬷嬷的口气,并不那么高兴?” “一来,劫后余生让更多的人选择及时行乐,再不为将来打算。二来,人们渐渐发现整座岛屿再也没有婴孩出世。”嬷嬷的声音始终是平静的,没有波澜的,就像开打铁铺的外爷,说话时总是不疾不徐,仿佛这世上再也没什么急着他去追赶时间的事情。 “没有企盼的活着,让越来越多的人变得放纵,颓废。我的孩子,不知何时学会了赌钱,无限的时间让他没日没夜地沉沦其中。直到有一天,债主来家里讨债时,我才知家里的房子田地都已被他输光,而他早已不知逃到何处。我被逼得实在走投无路,才来神域寻一个庇护。幸得蓁蓁姑娘心善,留我在神域当差。” 岁岁沉默着,专注地看着嬷嬷。 “自那之后,我再也没有离开过神域。后来蓁蓁姑娘告诉我,我的孩子逃到了主岛的最北端。他以为我死了,悔恨莫及,从此改过自新,在一户人家做了家丁,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嬷嬷自嘲地笑笑,“他小时候我也曾对他寄予厚望,盼他长大能出人头地有一番作为。可当我听到他虽过得平淡庸碌,至少得以善终时,我心里竟然也是高兴的。” 嬷嬷别过头悄悄用衣袖抹了抹眼角,岁岁装作没看到,拉拉嬷嬷的手,宽慰道,“至少你还知道他过得好不好,知道他得以善终,你看我如今音信杳无,对我的爹娘来说,这么简单的期盼,恐怕也未必能实现。” “大人在这困顿了千年,过得很辛苦,他不会舍得让你跟着他一直在这吃这份苦。大人一定会想出法子,让你有一日能和爹娘团聚的。”嬷嬷抚着岁岁的发,满头青丝,比丝缎还要柔软顺滑。这个小妖才一百岁,对他们妖族来说未免也太年轻,身上还满是少女豆蔻般的明媚与风华,就这样被困在这一片雪白的苍茫里,真的无怨无悔吗? 岁岁笑嘻嘻地说,“嬷嬷把我照顾得那么好,我一点也不苦。白泽若再受一份苦,我就要和他分一半。” “是是是,知道夫人心疼大人。”嬷嬷取来干净衣裳,笑着调侃她。“夫人若是洗完了,就起来吧,别让大人等太久了。” 岁岁的脸腾地就红了,整个身子又缩回浴桶中,“没…没洗完!” 第73章 琴音 岁岁回到屋子,褪下裹在外面的大氅,里面只一件单薄宽松的里衣。她的头发还未干透,嬷嬷只替她松松地挽了个简单的发髻,余发自然披垂在身后。 不知是刚洗了澡还是屋内熏炉太热,她的脸颊红彤彤的,眼睛明亮而湿润,娇唇微启,胸口轻轻起伏着。 白泽放下手上的帛书,一时竟看得有些失神。 岁岁走到他身旁,在榻沿坐下。 “洗了那么久?” 她抱着白泽的胳膊,头抵着他,轻轻“嗯”了一声。 难得见她这般乖巧温驯,白泽抬手抚过她的头,又顺势拢了拢她的头发,手心里一阵微凉。“怎么没把头发弄干?也不怕着凉。” 他的声音低沉,热气拂在耳畔,岁岁觉着身子有些发热,头软软的靠在他肩上。 “嬷嬷说,别让你久等了。” 白泽用灵力弄干她的头发,又故意握着她的发丝凑到鼻前闻了闻,木槿叶的香气隐隐传来,一手的软滑。 “白泽,谢谢你。”岁岁坐到白泽腿上,双臂环上他的颈脖,像猫一样拿脸蹭着他的脖子。 “谢我什么?” “谢谢你的木瑾叶,谢谢你的这番心意,还有你平日里的体贴和包容。”岁岁的嘴角漾起甜蜜的笑意,连声音听起来都是软软糯糯的。 “你喜欢就好。”白泽的眼里含着笑意,在她额间落下轻轻一吻。 岁岁腰间的系带不知何时已散开,一片春光旖旎在他眼前展露无遗。白泽眼里的笑意更浓,他的手搂在她腰间,坦然地欣赏着这片只属于他的风景,此刻香香软软的可人儿在怀,怎么怜爱都觉不够。 岁岁双颊的绯红染了一层又一层,如春日里开得最艳最娇美的那朵桃花。“不许看!” “好。”说着,白泽还真就一本正经地替她拢了拢敞开的衣襟。“过几日我要去趟主岛。” “我知道。白日里你和蓁蓁说了。” “你呢?是留在神域?还是跟我一起去?”他柔声问道,手却一直停在她的衣襟处,无意识地拢了又拢。 岁岁不得不抓住他的手,一脸严肃地说,“跟你一起去。你在哪,我就在哪。” 白泽反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胸膛上,“这次可能会有危险。” “那我更要去了!”岁岁的手心抵着他厚实的胸膛,衣衫轻薄,能明显的触摸到强壮而结实的肌肉。“我虽然不能保护你,但我可以帮你通风报信,帮你搬救兵!” “是吗?我们家岁岁,现在都那么能干了。”白泽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笑说,“若是再能干一些,就更好了。” 岁岁感觉到身下有异物,坚挺地抵着她。她再绷不住这好像在谈正事般的一本正经,羞红了脸,羞恼地轻捶白泽,“你就会欺负我!” “欺负?”白泽握住她的拳,放到唇边亲了一下,眼里尽是浓浓的柔情与缱绻,“夫人想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欺负吗?” 他握着岁岁白皙的脖子,轻轻摩挲把玩了会儿,手指经过她的锁骨,又继续慢慢下滑,轻轻地挑开她的衣襟。 岁岁的心差点漏跳一拍,脸颊酡红,她觉着屋内的熏炉着实地热,热得她背后都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白泽摁着她的头,炙热柔软的唇覆到她的唇角,轻柔吸吮一番后又粗鲁地含住她的唇瓣。 他的吻如最猛烈的风暴,让人毫无招架之力,只能由着他在自己的唇齿间肆意妄为。她胆怯着,试图跟上他的步伐,白泽好似明白她的意图,一瞬的停滞后,引导着她一同乘风而行,共赴天涯。 ========= 一个月后,白泽前往主岛,随行只有句侍卫和岁岁。他们在洛府的老宅落脚,因是夜里,三人又都是普通人族的衣衫打扮,并不引人注意。 府上的老管家说,洛端自那日与蓁蓁起了争执打斗后,再也没回过府。 白泽去他的屋里看过,地上的灰尘都已被清理干净,除了一些明显被火灼烧过的焦黑痕迹,并无其他。 倒是在榻尾与柜子的缝隙间,看到几片细小的白色花瓣,与当时落在九婴身旁的一样。蓁蓁的预估没有错,当时影昭就在府上,并且出手了。 第二日,岁岁经过院子时,见婢子小厮们正在整理库房,一把杉木古琴被摆放在亭榭的石桌上,看起来已有一些年头。 岁岁只在琴行远远的见过,亦或在歌舞坊见台上的歌舞伎弹奏过。第一次近距离地见着,她忍不住伸手抚上琴弦,随着她轻轻的一拨,一声干涩的琴音顿时自亭榭里漫开。 所有进进出出忙碌着的婢子都循声望来,似乎在她们眼里,这把琴竟然还能有琴音传出,是件很匪夷所思的事情。 岁岁有些不好意思,正要收回手时,一双大手覆在她手上。 “你会弹琴?”是白泽的声音。 “不会。” “不会可以学。”白泽不以为然地说着,坐在琴前,试了一下琴音后,煞有介事地开始抚琴。 琴音淙淙,如山涧清泉,在亭榭楼阁间婉转飘扬。 婢子见是白泽,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在清越悠长的琴声中继续忙碌着。 一曲终了,白泽轻抚过琴身,略有感慨地说,“这是青衣的琴。有一年生辰时,洛端买来赠她的,想不到几百年过去,这琴的音色分毫不差。” 岁岁这才明白婢子们方才的眼神。这把琴想必也是堆在库房数百年,虽然每年都会被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擦拭养护,但却从未有人抚过这把琴。 “一般女子都会弹琴。想不到你小时候,非但疏于修炼,琴棋书画也没学到一丁半点。”白泽笑着揶揄她。 “我娘亲不会弹琴,我自然也不会。爹爹说歌舞坊的姐姐们琴弹得好,舞跳得美,都是自小勤习得之。我若想学,就请师傅来教,不想学,就来歌舞坊寻乐也是一样的。所以有时爹爹就直接带我们去歌舞坊听曲儿看舞。” 白泽有些诧异,“你小小年纪去歌舞坊寻乐?” 岁岁点点头,心里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白泽大笑起来,让岁岁坐到自己腿上,几乎把她整个人都抱在怀中,扶着她的手,又抚上琴弦。 岁岁只觉此刻这琴弦似有了灵性,琴音袅袅,仿若潺潺流水途径百川,不似她刚才的撩拨,晦涩乏力,毫无韵味。 正在她全神贯注于指尖的琴弦时,琴音忽地戛然而止。金色的灵力裹着断弦,向着长廊的尽头飞驰而去,如一把利箭,刺破飘落的零星花瓣。 岁岁还未反应过来,白泽握着她的手,又一次抚过琴弦。只不过这一次与其说是抚,不如说是用力一掸,三道金色的丝线在虚空中逶迤起伏,停滞一瞬后,又幻化成三支利箭,指向一处。 繁花纷飞,影昭一袭绯红的锦衣,立于长廊的光影交错间,三支箭矢正指向他的眉心。 他那双妖冶的眼里带着轻浮的笑意与不屑,仿佛世间万物皆是他的玩物。 白泽松开岁岁的手,不在意地看着他,说,“我没去找你,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第74章 中毒 白色的花瓣像一片片的雪花,在长廊上纷纷扬扬,绕着白泽和岁岁翩然飞舞。 石桌上檀香的烟气袅袅绕在白泽的指间,周遭婢子家丁的声音不知何时都已远去,连先前还明媚灿烂的阳光此刻也不见踪影,长廊上一片雾蒙蒙的白。 他皱了皱眉,三支金色的小箭又向影昭的眉心逼去。 影昭往后退了一步,抬起一手挡在自己的额间,灵力带起的掌风在手心凝聚,死死抵住那三支小箭。他的眼里带着抚媚,抚媚中似又有隐隐的杀气,透过指缝深深地看着他们。 白泽靠近岁岁的耳畔,说,“让我看看你最近的修习可有偷懒。” “好!”岁岁手中变幻出一支玄黑长剑,神情坚定,摆出作战的姿态。 “注意安全。”白泽又提醒道。 岁岁笑嘻嘻地说,“不怕,有夫君在。” 金色的小箭在影昭灵力的压制下,化作点点星辰飘散在半空中。影昭展手结印,花瓣变成了数不清的小刃,从四面八方向他们袭去。 岁岁挥舞起长剑,回旋而过。随着她身影的舞动,长剑带出道道银白色的光芒,在密集的花瓣间硬生生劈出一道又一道的缺口。 残缺的花瓣落了一地,可是一波又一波的花瓣源源不断地向他们围困过来。 “破阵!”白泽掌含灵力,轻轻推了岁岁一把。 岁岁的长剑冲破重重花瓣,金色的银色的灵力萦绕在剑刃上,直冲影昭的心口。 影昭连连后退,不惜双手接刃,也未阻止长剑刺进他心口,利刃在他手心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子,瞬间鲜血直流。 阵法不攻自破,影昭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推掌疾速向着岁岁袭来,灵力幻化作一支血红的蔷薇,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 白泽连忙站到岁岁身后,抬起一手用袍袖遮挡在岁岁的口鼻处,另一手掌含灵力,稳稳接住影昭的一掌。 他的瞳眸闪过金色的光芒,影昭只觉整个身体仿若被绳索禁缚无法动弹,又觉有重重山峦挤压着他的身躯,让他毫无反抗之力。 他愤恨地看着白泽,说,“如今洛端也已弃你而去,除了蓁蓁,你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那又如何?”白泽漠然地看着他。 影昭喉咙发紧,涌起一股腥甜,他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直到一口鲜血吐出,喷溅在白泽洁白如雪的长袍上。 “你不是我的对手,叫穆医师来见我。”白泽睨着他,负手而立,“他有本事笼络你们,招揽九婴的旧部,筹谋这么多年,却连现身与我正面对峙的勇气都没有吗?” 影昭颤颤巍巍地站起,不屑地说,“千年前你背叛族人,妖族世世代代都会记恨于你。洛端本与你情同手足,你却逼死云初,如今他自是恨毒了你。你早就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白泽大人了,想要见穆医师,自己来北端的镇子!” 说罢,影昭捂着心口,转身离去,不多时便化作片片花瓣,消失在长廊上,紧接着,几道黑色的影子也紧随着他消失的方向飞纵而去。 西斜的阳光无声地铺洒在长廊,廊柱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院子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婢子家丁偶有几句低语,也在经过他们身旁时,低头噤声,匆匆而过。 岁岁要去追,白泽的手却牢牢按在她肩上,在她耳畔低声道,“别追,先回房。” 岁岁回头看他,他若无其事地对她笑了笑,可压在她肩上的手却又重了几分,好似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她肩上。 “白泽,你轻点,我快撑不住了。” 肩上压着的力道并未有丝毫减少,她无奈地撇撇嘴,只能由他这么揽着回屋。 进了屋,岁岁才反手将门关上,白泽的身子就向前倾倒。 岁岁大惊失色,连忙抱住白泽,可是他的身子太重,岁岁根本抱不住他,连带着自己也摔倒在地上。 “白泽,你受伤了?”岁岁心里慌张,却还是克制着压低了嗓门,低声问。 白泽躺倒在地上,无力地抬了抬自己的右手,正是刚才接下影昭那一掌的手。 岁岁捧起他的手,只见手心里三道寸长的伤口,像是被小兽的利爪所伤,黑红的血正从伤口处渗出。苍白的皮肤下 布满了一条条乌黑的血管,自伤口处向上延展。 她又把白泽的袍袖往上捋,乌黑的线条阡陌纵横,布满他的整个手臂。 见此情景,岁岁心疼不已,眼泪唰地一下就落下来了。 白泽用另一手抹了抹她的眼泪,嘴角牵着一抹笑意,淡淡地说,“影昭的白花是刃,红花是毒。” “你明知是毒,为何还要接他那一掌?” “他今日带了妖兽,是有备而来。可打斗时却不见它们出手,我怀疑他是来试我的灵力深浅。我若接不下他那一掌,怕那些妖兽知道了我灵力浅,到时群起围攻,我们怕是凶多吉少了。”白泽耐心给她解释。 岁岁也顾不上这些,扶他躺到榻上后,手中变幻出一白瓷小瓶,说,“这是我娘亲给我随身带着的药丸,说是关键时候能解百毒。想必也能解你的毒,你快把它服下。” “既是给你保命的药丸,你自然要自己留着。这点毒不碍事,我可以用灵力把它逼出来,你不要担心。”白泽的手抚过她的脸,用指腹轻柔地抹去她挂在脸颊上的泪珠。 岁岁看着白泽,他看起来并不像在说谎。她迟疑一瞬后,把小瓷瓶放到榻旁的矮几上,自己则靠坐在榻前的脚凳处。 “你那么厉害,方才为何还会怕那些妖兽?” 白泽盯着帐顶,半晌后,他才说,“都是假的。我如今的灵力怕是还不及蓁蓁。” 岁岁惊异,“假的?” “我失去了灵角后,无论如何修炼,灵力都不会再精进。这些年灵力基本都耗在维系九婴的封印和压制自己的头疾上了。” “可是…你明明看起来灵力深不可测的样子…” 白泽自嘲地笑笑,“虚张声势罢了。若是让外人知道我的灵力并不如他们想象的那么高深莫测,我恐怕早被那些妖兽食血啖肉,连骨头都不剩了。” 他的脸色愈发的苍白,额头布满豆大的汗珠。岁岁拿帕子轻轻拭去他额头的汗,分明那么不好受,却还要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白泽看着她眼里的担忧和心疼,嘴角微微地浮起一丝笑意。 “你笑什么?” “夫人在心疼我。” 岁岁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你赶紧疗伤吧!” “好。” “我就在这守着,你有事要叫我。”岁岁又说。 “好。” 白泽终于安心地阖上眼。 岁岁趴在榻沿,看着点点金色的萤光在他周身蹁跹飞舞,她想起儿时的一个个夏夜,田野间的稻草轻轻摇曳。爹爹抱她坐在高高的树上,看着点点萤虫穿梭在田野间,如璀璨的繁星,又如流动的星河。夜色如水,凉风拂面,耳畔蝉鸣阵阵,她就这样心安理得地伏在爹爹的怀里,不知不觉就睡去。 第75章 治伤 岁岁自睡梦中醒来时,更漏已是三更,她揉揉被自己压麻的手臂,又连忙去查探白泽的伤。 白泽的身子烫得可怕,籍借着窗外银白的月光,岁岁隐约可见白泽手臂上的黑毒非但没有消退,还逐渐向心口蔓延。 “白泽?”岁岁轻声唤他。 可是白泽双目紧闭,沉沉地昏睡着,黑夜中只有岁岁带着哭腔的一声声低唤。 岁岁捧起他的脸,额头抵着他的额头,“白泽,你怎么那么烫?白泽,你醒醒。” 她的视线落在矮几上的小瓷瓶,娘亲叮咛过,这是关键时候给她保命的……将来她会不会有性命攸关需要这药丸保命的时候她不确定,但她知道眼前白泽比她更需要这颗解药。 岁岁没有多想,直接拿起瓶子,倒出里面的药丸喂入白泽口中。 她又浸润了一块干净的帕子,擦拭白泽的身体,想借此给他降温。可是刚擦拭过的地方很快又变得炙热,到后来,岁岁甚至觉得先前浸了凉水的帕子拿在手上都是热的。 她把帕子随意地丢到水盆中,坐在榻沿无助地抱着白泽,脸贴着他的脸颊。渐渐地她觉着,自己的脸颊虽也被捂热,但白泽的脸颊好像没那么烫了。 =========== 白泽醒来时,只见自己的衣衫尽褪,岁岁也是未着衣衫,两人的身子紧紧贴着。她的皮肤光滑细腻,如带着淡淡红晕的美玉,触感微凉,白泽想抱抱她,又怕把她吵醒,一只手只能虚掩在她背上。 岁岁觉着痒痒的,挣扎了一下正要翻身继续睡,却又突然从睡梦中醒来,猛地睁开眼。“你醒了?” 白泽含笑看着她,“嗯”了一声。 岁岁支起身子,摸了摸他的额头,“终于没那么烫了。” 她又捧起白泽的手查看,手臂上已不见任何黑毒,就连手心原本毒气最厉害的伤口处,也只留下三道粉嫩的口子。 岁岁这才放心地又躺了回去。 白泽侧身而躺,说,“昨夜…” “昨夜我什么都没干!”岁岁想到自己赤身裸体地贴着白泽睡了一夜,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我刚才只是想说,昨夜我做了个乱梦。”白泽抬手揉揉她的脸,笑说,“你想哪儿去了?” 想到自己刚才脑子里掠过的念头,岁岁顿觉羞怯难当,只得翻身把自己整个头都埋在被子里,“我什么都没想!昨夜你烧得厉害,我实在没有办法,只能用自己的身子给你降温。”,闷闷的声音传来,停顿一瞬后又问,“你做什么乱梦了?” 白泽说,“昨夜我梦到很多从前的事。梦到蓁蓁行拜师礼时的场景,梦到我闯了轩辕山,梦到洛端的父母,梦到洛端与青衣,还有第一次与你在丁香园里邂逅时的场景…” 岁岁听着听着,忍不住又探出脑袋眷恋不舍地看着他。从前她听镇上的老人说,人在死之前都会想起自己的过往种种,白泽这哪是做的乱梦,怕是临死前的回忆吧。 白泽捏捏她的鼻子,嫌弃地问,“你这是什么眼神?” 岁岁的脸埋在他的颈脖处,她可不想把那些荒唐的想法说出来,所幸他的毒全解了,此刻也没有性命之忧。 见岁岁还是不说话,白泽也就没再追问,抬起她的头,说,“岁岁,过两日我要去一趟主岛的最北端。” 最北端?影昭昨日说,若要见穆医师,就自己去北地。他是要去见穆医师?他伤才刚好! 岁岁看着他,眼里尽是担忧。“不要去,好吗?” “我不放心洛端,这次来主岛本就是为了见一见洛端。” “他们既然敢叫你去,自是有万全的准备,指不定有什么陷阱在等着你。你灵力受损,去了北地又是以寡敌众,你这不是去送死吗?万一…万一…” 岁岁的眼里泛起泪花,她想起昨夜白泽一半的身子都被黑毒吞噬,浑身滚烫,昏迷不醒的样子,倘若昨夜她像往日一样睡得沉,半夜没有醒过来……她没有勇气继续想下去。 白泽淡淡地说,“我能应付。” “你如何应付?昨日你还跟我,你能自己用灵力把毒逼出来,可结果呢?” “即便我灵力受损,应付他们还是够的。况且我曾应过洛端父母,要护他周全…”白泽耐着性子安抚道。 “你也应过我,要与我一生一世。”岁岁打断他的话,说,“我不许你去!” 白泽脸上的笑意淡去。 谁都没有再说话,屋子里静得让人有些不自在。岁岁抬手抹去眼泪,默不作声地穿好衣衫,跃下床榻。 白泽拉住她的手臂不让她走,“岁岁,别闹。” “我才没胡闹!你这人就是这样,总自以为是,什么都不懂!” “哦?我哪里不懂?你给我说说。”白泽的眉眼含着笑意,又变得柔和了。 “你根本不知道我心里有多害怕,你若再中一次影昭的毒,我可没有第二颗解毒的药丸来救你了!”岁岁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可她脸上还挂着泪痕,这一瞪更像是在撒娇。 白泽说,“我去北地,不需要像昨日那样正面接下影昭的一掌。我虽灵力受损,但这么多年名声在外,九婴手下那些妖兽并不敢轻易对我出手。” 见岁岁不说话,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白泽手上一使力,又将她拉回自己怀中,“我知道夫人是担心我,连自己保命的药都给了我,但我不是去送死,我是去解决问题的。你也不想永远待在神域寸步难离,是不是?” “去了那里,问题就能解决?” “也许吧。”白泽拥着她,又问,“岁岁想回家吗?” “想!”岁岁不假思索地答。 “我一定会送你回家的。” 她揽着白泽的脖子,头靠在他肩上。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白泽的话里有淡淡的哀伤。她刚想抬头看他一眼,白泽的手又牢牢摁着她的头紧贴在自己胸膛上,笑说,“别乱动,让我再抱会儿。” 错觉!岁岁觉得刚才心里掠过的莫名的哀伤,一定是错觉。 第76章 共识 三日后,白泽让家仆备了马车,句侍卫驭马,前往主岛的最北端。 岁岁从未去过那里,刚来时听洛端提过,主岛是个狭长型的南北走向的岛屿,从他们所处的最南端到最北端,即便是脚程最快的马车,不分昼夜地赶路,也要走上个三五日 “为何不用云撵?那样会快很多。”她有些不明白白泽的用意,若是让句侍卫直接带他们去或坐云辇,也许一两日就能到。 白泽只是笑笑,并没有说什么。 不仅如此,这一路上白泽看起来也并不急着赶路,总是走走停停。若是经过小镇,还会去酒楼正正经经吃顿丰盛的晚膳,然后在客栈好好休息一晚。 若是沿途没有小镇,就直接在林子里将就一夜。岁岁负责生火,白泽去林子深处猎一些小兽来给岁岁填肚子。 当他把一只被利箭贯穿了心口的白色小狐丢到篝火旁时,岁岁见着不禁皱了皱眉,说道,“我们家不吃狐狸肉。” “为何?”白泽不以为然地坐到她身旁,随意地展手而过,白狐已被处理干净,架在火上。 “嗯…我有个堂兄是狐族。”岁岁盯着在火上炙烤的红肉,贴着火的一面已逐渐泛白,她有些为难地说,“堂兄说,若是吃他的同族,他看了会于心不忍。” “你堂兄是狐妖?” “他是九尾狐。” 油脂滴在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白泽把肉翻了个面,侧头看她,“九尾狐?他们可不算妖族,青丘的九尾狐是神族。你爹怎么会和他们有牵连?” “是我小姑,嫁去了青丘。” 白泽思索一瞬,又问,“你爹是九头妖,哪来的妹妹?” 岁岁撇撇嘴,没好气地说,“我怎么知道。据说小姑很有钱,是整个大荒最富有的人。小姑和堂兄平日里都很忙,要打理很多铺子,大荒一大半的铺子都是她们家的产业。反正每年不是我们去青丘找小姑玩,就是她带着堂兄来清水镇看我们。每次来的时候,堂兄都会给我带很多好吃的!” 白泽抬手捏着她的鼻子,笑说,“你整日就惦记着吃。” “堂兄很小就跟着小姑学做生意,精明能干得很。” “怎么都是你堂兄和小姑在打理生意?你姑父呢?” “姑父早死了。据说有一天夜里没看清路,不小心跌落在自家的池子里,淹死了。”岁岁轻叹一口气,“所以这些年都是小姑和堂兄在持家,很辛苦。” 白泽皱皱眉,还想再问点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一个神族,落池子里淹死了?这恐怕是他听过最荒唐的事了。 此时正是肉香四溢的时候,岁岁早已饥肠辘辘,闻着香气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白泽假装没听见她肚子的咕咕叫声,指着不远处的大树,一本正经地说,“既然我烤的是你堂兄的亲戚,那你坐远一些吧,我怕你看着心里难受。” 岁岁拉下白泽的手,紧紧抱住,“可是…” “可是什么?”白泽抽出手,问道。 堂兄是堂兄,家里是家里,现在既不是在家也没有堂兄,实在没必要和自己的肚子过不去。 岁岁眼珠子咕噜一转,觍着脸说,“可是,这是白泽大人烤的肉,我不能拂了大人您的一片心意。” “不怕堂兄不悦了?” 岁岁轻“嗯”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能不能…烤得焦一些?我喜欢烤肉外面那层油脂,脆脆的,带着焦香的那种。” “不许挑。”白泽虽这么说着,可递到岁岁手上的肉,表层已烤得焦黄,滋滋地冒着香气。 岁岁眯起眼,甜甜地笑,“谢谢夫君。” 白泽凝视着岁岁,眼里似有万般的不舍与眷恋,可是当岁岁看向他时,他眼里的缱绻不舍早已掠过,只剩宠溺的笑意,“慢点吃,别烫着。” 到了北地,因他们都作了普通百姓的装扮,在小镇上倒也不引人注目,镇上的百姓只当他们是从南部过来的旅人。 白泽并不急着去找穆医师,每天不是带着岁岁在酒楼里喝酒看雨听说书,就是带岁岁在镇上到处闲逛,给她买各种零嘴,有一天甚至还兴致盎然地带她出海逐浪。 岁岁愈发看不明白,若不是还惦记着白泽的伤刚愈,她甚至觉着白泽只是带她来踏青游玩的。 因白泽在钱财上很随性,才没几日功夫,镇上的商户们都开始私下议论,说是镇上来了个出手阔气的富商,据闻是从南部来的。 早闻南部靠近神域,得神女庇护,风调雨顺,是个富庶之地。不像这里,一年中一大半的时间都会下雨,阴冷潮湿,就连海上的风浪都比南部大许多。 这样的日子约莫过了足足有一个月。 那日岁岁去街上的食铺子买了零嘴回客栈,一手拿着竹篓装的烤虾,一手提着裙裾,兴匆匆地飞奔上楼,“夫君,我回来了!” 才上楼,就见白泽坐在靠窗的茶榻上,与什么人正在喝茶聊天,隔着纱幔,隐隐只觉是位年轻的公子。 白泽眼角的余光瞥向岁岁,脸上带着笑,又收回视线与那位公子寒暄了两句。 公子起身从纱幔后走出,正是穆医师。穆医师见到岁岁时并不意外,反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岁岁警惕地看着穆医师从她身旁若无其事地走过,好像真的只是一位故人来闲话家常一番。 白泽目送他离去,一直到他下了楼,走出客栈,白泽脸上面具般的微笑终于消失。 “他怎么来了?他有没有伤你?”岁岁匆忙走到白泽跟前,放下手上的东西就把白泽前前后后都检查一番,确认他衣服上没有血渍,气息平稳没有内伤,这才稍许放下心来。 白泽拉她坐到榻椅上,给她倒了杯茶,闲适地说,“我们来这的目的不就是会一会穆医师吗?瞧你紧张的。” “他说什么了?”岁岁关切地看着他。 “你应该问,我跟他说什么了。”白泽笑笑,啜了口酒,耐心地给她解释,“来之前我就和你说过,我来这里见他,是为了解决问题的。解决问题的途径首先是和谈,若是谈不拢,才会考虑用武力。” “那你们谈拢了吗?” “算是吧。” 白泽垂眼看着杯中的残酒,似在思量什么。片刻后,他仰头饮尽,起身对岁岁说,“夜里有市集,想不想去逛逛?明日一早我们就要回去了。” 虽然不知道白泽和穆医师谈了些什么,但看起来两人暂时是达成了某种共识。 可是,穆医师想要放出九婴,这是白泽的底线,他是断然不会同意的。岁岁怎么都想不明白,谁让步谁妥协?他们究竟是如何以这般轻松自如的样子谈妥这件事的? “岁岁?”白泽朝她伸出手。 岁岁收回思绪,把手放进他掌中,“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们达成了什么共识。” “穆医师想要离开这里,影昭想要回玉山,他们的目的都只是放出九婴,打开整座岛的结界。而那些妖兽不仅想要释放九婴,还想要我的性命。”白泽与她十指相扣,温和地说,“我们达成的共识是,当我去收拾那些妖兽时,他们助我一臂之力。待收拾完那些妖兽,我会撤去九婴的封印…” 岁岁不禁停下步子,震惊地侧头看着白泽。 白泽握着她的手紧了紧,说,“九婴的封印一旦解除,整座岛的结界都会消失。待穆医师他们离开,我再把九婴封印起来便是。” 他说的倒是轻松,倘若事情这么简单,他之前又何必死守神域,不让人破坏封印?岁岁的眉头紧拧,心中半信半疑。 白泽好似看出她的担忧,懒洋洋地说,“我当年既然能封印九婴一次,现在自然能封印她第二次!” 第77章 谎言 白泽好似看出她的担忧,懒洋洋地说,“我当年既然能封印九婴一次,现在自然能封印她第二次!” 先前岁岁回来时,只是绵绵细雨,此刻外面已变瓢泼大雨。 白泽吩咐小二取一把油伞来,他又侧头看向岁岁,问,“你不信我?” “信。”岁岁看着他,犹豫了一瞬,又说,“可我信不过他们。” “是吗?那你倒是给我说说你的顾虑。” “我若是穆医师…我既已与妖兽联手,直接诛杀你岂不是更简单?你一死,九婴的结界不攻自破。我何必这么大费周章,等你撤结界?万一灭了妖兽,你却反悔了,我岂不是得不偿失?” 白泽的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他认真地听岁岁说完,脸上的笑意却更浓了些。 岁岁没好气地瞪着他,枉她这么担心,白泽竟还像个没事人似的,嬉皮笑脸。 “我说的有哪里不对吗?” “都对。都对!但是,夫人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白泽把岁岁揽进怀里,俯身在她耳畔一字一顿地说道,“在他们心里,我可没那么好对付。” 岁岁短暂的诧异过后,瞬间了然于心。她竟把这事给忘了,在外人眼里,白泽灵力深厚,是他们与妖兽联手都未必能轻易对付得了的,如神只一般强大的存在。 “所以在他们眼里,我来了北地,却整日只是带着你到处游玩,迟迟不与他们联络,是我看在相识多年的份上,给他们一个台阶。所谓的叫他们出手压制妖兽,也只是为了试探他们的诚意。” 白泽撑起油伞,岁岁挽着他的胳膊,两人走入绵密的雨中。青瓦粉墙都被氤氲成一片灰白,长街上只有三三两两的归人,从他们身旁匆匆走过。 岁岁伸手探出伞外,清凉的雨点滴落在掌心,又悉数从指缝间流过。 她忽又想起了什么,渐渐慢下脚步,喃喃自语,“不对…穆医师能筹谋隐忍多年,必是个心思缜密之人。你守着神域那么久都不妥协,现在却突然愿意解了九婴的封印,他不会那么轻易信你,你一定还和他说了别的什么?” “确实。为了打消他的怀疑,我还告诉他一件事。”白泽的声音低沉,断断续续的隐没在淅沥沥的雨声中,岁岁心里觉着莫名的烦躁不安,不知是被这雨声扰的,还是此情此景让她有些想家了。 “什么事?” 白泽目视前方,淡淡地说,“我告诉他,我不忍我心爱的女子像他们一样,陪我在这困顿千百年,我想放她回家与父母兄弟团圆。” 岁岁不知何时停下了步子,震惊地看着他,心口仿佛被人重捶了一拳,闷疼得忘记了呼吸,她突然明白了穆医师打量她的那个眼神。 白泽长身玉立在雨中,一袭白色锦袍纤尘不染,他仿佛已在这雨中站了上百年,亦被雨水洗刷了上百年,清冷得让她觉得触不可及。 他凝视着岁岁,油伞高高地举过她的头顶,替她严严实实地遮挡了天地间繁急的雨丝。 她在伞下,白泽在伞外。 不知是不是雨又大了,岁岁只觉天地万物都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 忽然间,白泽笑了,抬手抚去她脸上的泪,“我骗他们的。” 岁岁诧异地瞪大了眼,豆大的泪珠却止不住地往下掉,“你骗他们的?” “当然。”白泽笑答。 “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白泽的唇角上扬,眼角眉梢都是戏谑的笑意。 “我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了,还要赶我走。” “你看,连你都信了。只有把谎话当真话说,别人才不会怀疑。”白泽轻抚她的背,说,“在穆医师眼里,我顶着兄弟反目的风险,抢了洛端的未婚妻,可见我对那个女子定是喜欢得紧。为了心爱之人能回家与家人团聚,我愿意释放九婴,也就不那么反常了,对不对?” 岁岁钻进他怀里,伸手紧紧搂着他的腰,一时哽咽难语。她不得不承认,白泽所言皆为人之常情,确实很容易让人信服。所以方才这话一出口,连她都信以为真了。 “岁岁,你不想回家吗?”白泽拥着她,低声问,“你不思念你的父母兄弟了吗?” “当然想。”岁岁泪眼盈盈,抽泣着说,“可是…可是我更舍不得你。白泽你等我…等我变得强大了,我帮你一起杀了九婴,然后我们一起回家。” 白泽脸上的笑意淡去,只轻抚着她的背,却迟迟没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生硬地说,“别哭了,让人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你就是欺负我。” “我怎么欺负你了?” “你…”岁岁握着拳轻捶了他一下,支支吾吾地说道,“你…你骗我!你还骗我来逛夜市,街上人都没有!” 白泽的眼里隐隐有泪,他煞有介事地抬头望了望天,再低头时神色已恢复如常,他说,“嗯…..天色还早,不如我们先去吃饭,待天色暗下来,也许雨就停了。” 岁岁把眼泪蹭他衣衫上,低声呢喃,“我今天想吃烤肉。” “好,都听夫人的。” ======== 穆府上。 洛端提着酒壶,自廊下向穆医师走来。 穆医师收起湿漉漉的伞,半身衣衫已尽湿。“北地就是这样,这雨说下就下。”他无奈地朝洛端摊摊手,“可有些事不能因为下雨就不去办了。” “你去见白泽了?” 穆医师笑笑,“这一趟收获还颇丰。不曾想,像白泽这样的人,如今也因一女子,就弃了自己数百年来的原则,主动提出愿意解开九婴的封印。” 洛端倚着廊柱,啜了口酒,懒散地说,“恭喜你,终是得偿所愿,重获自由。” “自由?”穆医师讥笑,“我不仅要自由,我还要他的命!” “他的命?白泽是神兽,灵力比千年大妖还深厚,凭你怎么杀得了他?”洛端不屑一顾。 “待他封印九婴,灵力损耗时,还不是任人宰割。”穆医师丝毫不在意洛端眼里的不屑与鄙视,抓起他的手搭在他的脉门,“你近日在犯心悸的毛病,酒还是少喝两口。” 那日洛端来投奔他,本以为多了一名得力的帮手,却不料洛端只是窝在府上整日借酒浇愁。也罢也罢,故人之子,看在洛端父母的面上,留在府上养着也无碍。他只要确定,云初死了,洛端心里的坎过不去,不会再站在白泽身边坏他们的事就行。 “还死不了。”洛端抽回手,仰头饮着酒,转身离去。“祝你好运。“ 第78章 本能 待岁岁与白泽走出酒楼,雨真的已经停了,街上的青石板上,是刚被冲刷过的湿滑。 华灯初上,人声渐渐喧闹起来。 街上除了一些卖零嘴小食的摊贩,杂耍卖艺的摊位也已聚了不少人在围观。 岁岁拉着白泽从熙攘的人群中走马观花地穿梭而过,直至走到一个玩套索游戏的摊位前,岁岁一眼便被一枚挂着的玉佩吸引。 玉佩通体雪白,上面繁杂地刻着什么人的人像。从成色上看,倒是一块洁白无瑕的羊脂玉,只是这雕刻的工艺实在不算精致。 摊主见岁岁盯着玉佩打量,热情地上前攀谈,“姑娘,玩一局吗?我这的规矩简单,只要套中,就可以带走。” 岁岁指了指玉佩,“这上面刻的,可是神域白泽大人的人像?” “姑娘好眼光。”摊主竖起大拇指夸赞,“正是那位庇护我们不受妖族侵扰的白泽大人的人像。” 岁岁回头看了眼白泽,抿嘴而笑。 她以前买过人们贴在门上的画像,也是把白泽画得如凶神恶煞一般。只不过这玉佩上,雕刻得更为潦草一些。 “套中就能带走?”岁岁兴冲冲地与摊主问再三确认。 “对,套中就行。” 说着,摊主收下白泽给的一枚玉贝,把竹编的圆环递给岁岁。 岁岁试了几次,都没中,原来看似简单,实则却需要一些技巧。 白泽在一旁静静看着,眼见着竹环只剩最后一个,岁岁聚精会神地盯着玉佩,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也许是她真的很想要那枚玉佩,不知不觉间有灵力缓缓流出,缠绕着竹环,稳稳地圈住玉佩。 岁岁大喜,只觉自己手气甚好,心爱之物终能收入囊中。 摊主却不乐意,粗鲁地ni抓着她的手臂大声呵斥,“姑娘你怎使诈?!” “我没有。” “分明是你使了什么妖术,最后一环才会像是被人托举着,落在这枚玉佩上!” “放开她。”白泽扣住摊主的手腕,不悦地说道。 手腕上一阵压痛传来,摊主不得不松开岁岁,愤愤地指着他们,“你们…” 白泽又将一枚金贝递给摊主,问,“这样可以吗?今日确实是我们有错在先,这枚玉佩就当是我们买下的。” 摊主见了金贝,怒气全无,眉开眼笑着双手把玉佩奉上,“姑娘,误会,一场误会。” 白泽接过玉佩,握紧岁岁的手转身离去。 白泽的步子又大又快,岁岁只能小跑着紧跟在他身后,追问道,“方才你为何要说我们有错?分明是那位摊主想赖账。” “你用灵力作弊了,岁岁。”白泽忽地站定。 岁岁没想到白泽会突然停下,整张脸都撞在他身上,不解地看着他,“你说什么?夫君,我没有。” 白泽回身看她,“你完全没感觉到吗?” “感觉到什么?”岁岁仔细回想一番,当时只顾着套环,她可以很肯定自己从未想过要用灵力作弊。 “套最后一环时,有股陌生的灵力……” 白泽又想起方才的一幕。雨后的空气本就潮湿,灵力凝聚起空气中的水汽,如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托举着竹环…应是海妖天生的御水之力。 白泽的心里有了几分了然,这只小九头妖… “我带你去个地方。” 说罢,他揽着岁岁的肩,以极快的速度穿过人群,往海边走去。 应是白泽用了灵力,岁岁只觉身轻如燕,分明脚踩着青石板铺的路,可脚下又有什么东西轻托着她,让她整个人都微微悬浮在地上,走起来毫不费力。 夜里的海边,周遭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只有呼啸着的海浪卷起白色的泡沫重重地拍打在岸边的礁石上,无休无止。 岁岁忍不住往白泽身后躲了躲。 “你是海妖的血脉,天生有御水之力。你怕什么?”白泽把她拉到身前。 岁岁紧紧拉着白泽的手,小声嘟囔,“我不会游水。” 白泽看了她一眼,全然不顾她眼里的畏惧,拉着她就向大海走去,“也许现在会游水了。” “我不要,我不去。”岁岁使劲拖拽白泽,试图把他往岸边拉,可是白泽的力气比她大许多,她根本拉不动他,整个人都被白泽带着往海里拖拽。 海浪互相推挤着,一层紧接着一层拍打在她腿上,岁岁急得大喊,眼泪都要掉出来,“白泽,求求你,我不要去!” 白泽听着她的哭腔,终于不再继续往前,站在海里静静看着她。浪花拍湿了他的衣袍,他毫不在意。 岁岁甩开白泽的手,往后退了好几步,确保自己不会被海浪卷入水中,才回身冲着白泽哭喊,“白泽你干什么呀?” 她的身子因恐惧而轻轻颤抖着,一头青丝被海风吹得肆意飞扬,白泽心里一阵心疼,伸手想去抱她。 岁岁却全力推了他一下,哭诉道,“你一直都知道我不会游水,你方才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以为你血脉里的御水之力觉醒了。” “我虽是海妖血脉,可谁规定海妖就一定能驾驭大海?我爹我娘,还有我哥哥,他们都能在海里自由呼吸,可我就是不会!”岁岁哭诉道,“我知道这事很丢脸,但我一想到大海就控制不住,打从心底的害怕。” 白泽一言不发,蹲下身子,拧干她先前被海水打湿的裙角,又替她褪下被海水浸湿的鞋袜。 “对不起,是我太心急了,以后再也不会逼你了。”他把鞋袜递给岁岁,又柔声说,“你的鞋袜湿了,我背你回去,你自己拿着鞋袜,好吗?” 岁岁接过鞋袜,却咬着唇,不应也不拒绝。 白泽蹲下身子,并不催促她,只是静静候着。 片刻后,岁岁的气似乎消了一些,跃上他的背。 白泽嘴角微微一扬,背起她往回走去。 岁岁问,“你的鞋袜是不是也湿了?” “我用灵力弄干了。” 岁岁把头靠在他肩上,又问,“为什么不用灵力把我的鞋袜也弄干?” 白泽回头看她,唇正好贴到她的脸颊,他笑着亲了亲,说,“那样你就不会让我背你了。” “无赖!”岁岁故意把唇贴在他脖子上,“你小心我咬断你的脖子!” “咬了就不许生气了。” 岁岁哪舍得咬,反倒是用很大的力气在他脖子上吮吸了一口,留下一个深红的印记。 白泽觉得脖子上一阵酥痒,又回头亲亲她的脸颊,“现在气消了吗?” “差不多吧!”岁岁压着嘴角的笑意,探头问他,“你刚才说的御水之力,是什么?” “套环时,我见你凝聚了空气中的水汽,可你自己却毫无知觉,我就猜想应是你的御水本能无意间释放了。方才我想带你去海里,想着说不准你现在也能在水中畅游。”白泽顿了顿,又说,“若是恢复了御水的本能,他日遇到危险,你还能遁逃到海里。入了海,如鱼得水,再无人能奈你何。” 岁岁无趣地晃晃腿。 白泽怎么也想不明白,又问,“你愿意让我探一探你过往的记忆吗?是不是小时候遇到过变故?” 见岁岁不应声,白泽以为她不愿意,连忙说,“不会御水就不会御水吧,我不会再勉强你。” “我不是不愿意,只是觉着有些羞怯。”岁岁的声音轻若蚊呐,“好像褪尽了衣衫,任你浏览。” 白泽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不许笑!”岁岁捂住他的嘴。 第79章 记忆 雪花在天地间无声地飞舞,整个神域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中。 夜色朦胧,只有书房的灯还亮着。 嬷嬷端着汤羹进来时,蓁蓁还在专注地核对账薄。 “蓁蓁姑娘,夜已经深了,喝点热汤,早点去歇息吧。” 蓁蓁揉揉酸胀的眼,说,“我没事,还差一点账,对完就去睡了。” 嬷嬷心疼地看着蓁蓁,深深叹了口气。蓁蓁这几日一直在书房忙着核对账簿,书房的烛火时常一宿一宿地亮着,有时她进来送吃食,便见蓁蓁已趴在案几上沉沉睡去。 “嬷嬷你怎么了?唉声叹气的。”蓁蓁抬头看嬷嬷,关切地问,“可有什么不如意的事?” “姑娘刚回神域时,老奴心里开心,七百年过去,终于盼到姑娘回家的一日了。可现在又觉着,姑娘近些日子这般辛苦,还不如在主岛过得逍遥自在。” 蓁蓁愣了愣,笑说,“我知道嬷嬷心疼我。可是师父于我有传道授业之恩,如今师父正是需要人帮忙的时候,我怎能置身事外。” “账簿今日看不完可以留着明日再看,姑娘熬坏了身子,白泽大人也是会心疼的。” “师父前几日传了信回来,要安置神域所有的人族婢子和侍卫。所以我要尽快把这些账核完,才能知道究竟能拿出多少现银安置他们。” “遣散所有的…”嬷嬷正要把汤盅端给蓁蓁,听了这话,不由得大吃一惊,差一些把整盅热汤都翻自己手上,“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蓁蓁摇摇头,苦笑道,“真不知该说师父这次去主岛,是太不顺还是太顺了。” ========= 屋子里充盈着金黄色的灵力,仿若明媚的暖阳无声地铺洒而下。千丝万缕的银色丝线缠绕在白泽指间,流动的莹光蜿蜒而上,在虚空中缓缓呈现出一副繁杂的场景。 日月匆匆地交替而过,四季不断更迭,大雨倾盆有时,阳光灿烂有时,落英缤纷有时,漫天飞雪有时。 白泽抬手轻轻拨弄,银丝如琴弦般轻颤着,缓缓往两边散开。 朝阳已然升起,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上,洒满点点金光。 一只通体银白的小九头妖缓缓沉入水下,她身后是一白发白衣的男子,白衣胜雪,白发如云。 男子负手立于水中,如履平地。 “爹爹,我想去那边玩。” 原来是九命相柳。 白泽忍不住向他走去,他与当年在死斗场上看到的完全不同了,一身戾气尽散,神色温和,如一位翩翩公子。 相柳说,“那里是东海的最深处,是一片非常可怕的水域。你确定要去吗?” “有爹爹在,岁岁不害怕。” 和煦的阳光穿透清澈的海水照射在他们身上,岁岁自在地围着相柳转了个圈,又往大海的更深处游去,时不时还要回头望一眼,催促着,“爹爹你快点。” 相柳不在意地笑了笑,猛然加快速度,从白泽身旁一掠而过,向着碧蓝的大海深处游去。 暖阳融融,五彩缤纷的小鱼从他们身旁游过。欢笑声悠悠,随微波荡漾。 白泽被笑声感染,唇角微微上扬。 渐渐的,周遭的水域愈发阴沉,原本围绕着他们的五彩小鱼不知何时都已消失不见。相柳抬头望了眼头顶的海底苍穹,一片漆黑。 突然间,他神色大变,“岁岁,快回来!” 如墨般的海水翻涌咆哮着,水底的暗流急速地旋转,随着水流愈发的激烈,渐渐在水中形成一个涡流,岁岁小小的身躯被涡流卷入。 兽类的直觉让她意识到有很可怕的危险正在向她袭来,可是她的身子完全无法动弹,只能随激流翻滚,旋转。 “爹爹!”岁岁尖声大叫。 旋涡越来越大,仿佛随时都会把她的身体撕裂成碎片。 混沌中,一道白色的身影闪过,相柳已然屹立在岁岁身前,他张开双臂,银白的灵力如一双大手,舒展着将岁岁轻柔地拥入其中。 眼看着涡流正急速地把他们带向涡流眼,他嘴角噙着笑,低下头毫不在意地对岁岁说,“岁岁,睁开眼看好了,我们是如何征服大海的。” 惊涛骇浪中,相柳现出真身,一只通体雪白的九头海妖怒吼着迎上咆哮的巨浪。大海掀起一波又一波的巨浪砸向他的身躯,愤怒地咆哮仿佛想要把他们撕碎。 九头妖迎浪而上,他粗壮的身躯刺破头顶如山峦般的层层乌云,正面迎击着大海一波又一波的攻击。 在这场与天地的对抗中,稍许一丝的软弱与犹豫都会让他们瞬间粉身碎骨。 岁岁震惊地看着这一切,一时间竟已忘记了害怕与哭泣,心中满是对大自然强大力量的敬畏。而更让她敬服的,是相柳即便面对如此强横的力量,夷然不惧。 随着一波又一波的剧烈搏击,大涡流竟被硬生生地撕裂开一道口子。岁岁终究承受不住这力量与力量的抗衡所带来的天旋地转,昏睡在相柳怀中。 待她醒来时,相柳正躺在离她不远处的一块礁石上,脸上脖子上都是大大小小的伤痕,就连衣衫上也是道道血痕。 她一阵惊慌失措,连忙起身,连滚带爬地跑到相柳身旁,哭喊,“爹爹!” “轻一点,别碰到你爹的伤口。” 身后,传来女子的声音。 白泽回头望去,是一穿着水绿裙孺的女子。若仔细看,岁岁的脸倒是与她有几分相似。 “娘亲,你怎么在这?”岁岁顾不得抹眼泪,抽抽嗒嗒地问。 小夭并未回答,只是抓起她的手搭在她的脉门处仔细诊查,确定她安然无虞后,神色严肃地质问道,“东海远离清水镇,水下常有涡流形成,你为何偏要来东海玩?” 岁岁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在此之前,她并不知道大涡流的可怕,她甚至不知道大涡流是什么。她喜欢玩水,喜欢在大海中被水包裹着的感觉,喜欢在大海里自由呼吸肆意畅游的自在。每次爹爹或哥哥带她去大海里玩,都是她最期待最开心的时刻,她从不曾想过大海还有如此可怕的一面。 小夭坐到相柳身旁,又训斥道,“你自小任性贪玩,如今已二十余岁,怎还如此不知深浅分寸?” “对不起…孩儿知道错了。”岁岁沮丧地垂下头,眼泪吧嗒吧嗒地直往下掉。 小夭不再理睬她,视线又落回相柳身上,毫不犹豫地以指为刃,划破自己的手腕,将鲜血滴入相柳口中。 白泽看着岁岁就这样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喃喃自语道,“遇到大涡流是意外,不是你的错。” 白泽轻叹一口气,心疼地皱了皱眉,又拨动手指,一缕银丝线绕上他的食指。 微风拂过林间,吹得树叶沙沙作响,笑声自远处传来。追随着欢笑声,穿过林子而去,可以看到一条不宽的河流,两岸野花烂漫。 “哥哥,你等等我。”岁岁沿着河畔,追逐着少年。 少年停下步子,笑问,“晚上想吃虾还是鱼?” “都要!” “比比谁捉的鱼大?” 岁岁还未来得及回答,少年已拉着岁岁的手,翻身跃入河中。 第80章 誓言 一入了河,岁岁脸色骤变,慌乱地扑腾着,努力不让自己沉下去,仿若一个溺水之人。 “哥哥…救….救我。” 阿晏以为她在玩闹,只是悠闲地浮在水中,好笑地看着她。 岁岁扑棱了一会儿,呛了好几口水,终于无声地沉了下去。 阿晏挺身一跃,笑着沉入水中。 河面上只剩哗哗的水流声,许久都不见两人的踪影。 突然间,阿晏抱着岁岁像箭一样冲出水面,他甚至顾不得上岸,直接坐在河面上。 岁岁趴在他肩头,已然昏死过去。 阿晏掌含灵力,用力拍了岁岁的后背几下,岁岁哇一声张开口,狂呕了好几口水,人渐渐醒过来,阿晏这才松了口气。 “小妹,为何会这样?” 岁岁并未顾得上答他,头靠在他肩上,休息了好一会儿,才真正清醒。醒来只觉一阵后怕,抱着阿晏放声大哭。 阿晏轻轻搂住她,一遍遍地抚着她的背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哥哥在呢。” “哥哥,我怕。”岁岁抽抽嗒嗒地说。 “怎么会这样?我们天生就能在水中自由呼吸,你怎么会溺水?” 河水在他们身下,此刻正如一张柔软的地毯,轻轻托着他们。 岁岁使劲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阿晏蹙眉沉思片刻,心中似有了答案。他抱起岁岁从奔腾的河面上款步走到岸边,如履平地。 白泽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手指轻捻着一根银丝。丝线无风自飘,在虚空中逶迤前行。 “不会…游水了?是被吓到了?还是被娘亲训了?”白泽抬手扶额自语,不知是因尚未寻到真相而觉焦虑,还是额间传来隐隐的刺痛感正在干扰他的思考。但他并未收回灵力,挥手掬起千百条银色的丝线。 “娘亲说,爹爹是因为我才受了如此重的伤。我真没用,差点害死爹爹。如今我连御水的本能都失了,爹爹一定很失望吧?” 岁岁沮丧地垂着头,泪水盈盈,晶莹剔透的泪珠,辉映着朝阳橘红色的光影,一滴接一滴地落入墨蓝的海水里。 “遇到大涡流并非是你的错。”相柳不在意地笑了笑,握住岁岁的手向着旭日踏浪而行,他们所过之处,海面风息浪平,如明镜般倒映着流光溢彩的朝霞。“不会御水又如何,下次坐船出海就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爹爹不生气?” “不生气。等你有一天变得真正强大,心中不再有恐惧,能直面风浪时,再入海也不迟。到时,海里的海兽海怪,仍会尊奉你。” 岁岁抬头望着相柳,问,“我何时才能变得像爹爹这么强大?” “不急,终有那一日。” 不知何时海面上又起了浪,白色的浪花翻滚着涌向他们,随着青绿色的海潮越升越高,他们站在浪尖,望着缓缓升起的朝阳。 相柳满头的银丝在风中肆意飞扬,嘴角分明挂着几分不屑,眼里却满是温柔。 旭日的光辉愈发地明亮,刺得白泽睁不开眼。他猛一握拳,一股强大的灵力荡漾开,千丝万缕的银丝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对大涡流的恐惧……对父亲受伤的愧疚……让这只小九头妖暂失了御水之力。 “原来是这样。” 白泽低头凝视着岁岁舒展的睡颜,他知道,只要消去岁岁遭遇海底大涡流的那段记忆,所有藏在岁岁心底深处的恐惧和愧疚都会随之消失。 “相柳可以等,等你慢慢长大,等你有一日能再次踏浪逐日,但现在…恐怕不允许我慢慢等了。” 白泽轻点在岁岁的眉心,只要…轻轻一捻,那段她本就不记得的儿时记忆就会悄无声息地烟消云散。 “岁岁,你要赶紧强大起来,能不惧海浪,遁海而行。这样我才能放心送你离开。” 他的手轻颤着,终究只是轻抚过她的眉眼。 岁岁挥挥手,白泽以为自己把她吵醒了,谁知她迷迷糊糊中只是翻了个身,抱住白泽的手,嘴角带着笑又沉沉睡去。 白泽低声说,“我定会护你周全,以命相护。” “我也是。”岁岁嘤咛一声。 白泽一惊,“你醒了?” 再无回应。 平缓均匀的呼吸声在黑暗中蔓延,白泽无奈地笑了笑,侧身躺到她身旁,从身后揽她入怀。 岁岁背对着白泽,缓缓睁开眼,眼泪悄无声息地从眼角滚落。 今夜,她从始至终都不曾真正睡去。 她应允白泽窥她的记忆,她愿意把自己所有的过往都展露在他面前,喜乐悲伤都任他浏览,因为这是她认定了要相伴一生的人。 白泽揽在岁岁腰间的手更紧了一些,好似一松手,他便再也抱不到心爱之人。 “白泽,你怎么了?”岁岁揉揉眼,顺势擦去眼角的泪,假意被他吵醒。 “我弄疼你了吗?” 岁岁的手覆在他手臂上,低声问,“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 “没有。” 她轻柔的声音在夜色中如水一般滑入白泽耳中,“你记住,不论发生什么,我都要与你并肩而战。我们说好的,将来离开这里,我们要一起去锄强扶弱,仗剑天涯。春日一起牵手漫步花下,秋日一起煮茶赏月。” 白泽反握住她的手,说,“好。都应你。” “我还要去求轩辕王室替你解开血咒,去神农山上为你讨回公道。” “好。将来…都听夫人的。” “所以,你不要骗我。不然,我就把你忘了,余生与你再不相见。” “好。”白泽亲吻她的发丝,应道。 =========== 蓁蓁坐在廊下,身旁的矮几上摞着好几个大木匣子,匣子里整齐地码放着一排排金贝。 婢子排着队,挨个领了金贝,又低着头退下。 她们不明白为何三十年时间远远未到,神域却突然要遣送她们回去。白泽大人究竟对她们有什么不满,这般急切地遣散她们。 叶将军只是面无表情地坐着,琢磨不出喜悲,嬷嬷也只是忙着给她们派发钱币,并无多言,谁都不敢开口问一句。 蓁蓁看着她们匆匆走来又匆匆离去,日色渐渐暗下来,人影重重,皆从眼前掠过。 白泽那日给她的玉笺内容极简单,只吩咐她尽快整理出现银,遣散所有神域的人族婢子与侍卫。 白泽平日里做事都会给她说明缘由,除了这一次。即便如此,她也从未想过要去质疑师父。 她不眠不休地花了几日功夫整理账簿,抽调了各铺子的现银,一心只想着尽快把师父交代的事办妥。 可是此刻看着庭院变得愈发的空荡,她突觉一阵冷意,仿佛冬日的下午打了个瞌睡,醒来时天已黑透,周遭空无一人,空寂得仿佛被所有人遗弃。 第81章 蓁蓁 可是此刻看着庭院变得愈发的空荡,蓁蓁只觉一阵冷意,仿佛冬日的下午打了个瞌睡,醒来时天已黑透,周遭空无一人,空寂得仿佛被所有人遗弃。 当年她在东望山修炼,经常被山中妖兽欺负,是白泽救下她。 白泽见她孤身一人,灵力低微,点化她修炼成人。她从不敢肖想,有朝一日东望山的白泽大人会收她为徒,但她就这样成了白泽的徒儿,唯一的徒儿。 那时她还没有名字,别的妖兽总鄙夷地唤她小野兽。 她哭着跑去告诉师父,师父想了想,说,“叶蓁蓁,这个名字你喜欢吗?” 她不懂,什么叫叶蓁蓁。 师父说,“桃之夭夭,其叶蓁蓁。寓意春日桃树的枝头,桃花朵朵,桃叶茂盛。” 她有些不乐意,“为何徒儿不能做桃花,只能做绿叶?” 师父大笑,给她解释,“桃花虽艳,但太过娇弱。桃叶繁茂,生命力旺盛,就像你一样,坚强勇敢,生生不息。” 听完师父的解释,她喜欢极了这个名字。 她自豪地告诉那些妖兽,她有名字了!她不是没名字的小野兽了,她叫叶蓁蓁!这是师父给她取的,师父说她勇敢坚强,生命力旺盛。 她专心修习,从不敢有一丝的懈怠。她不想让师父失望,她想要讨师父的欢心。每每师父抚着他的头,说“蓁蓁做得很好。”她就打从心里的感到开心。 后来他们离开东望山,困于此地。她尽心尽力地处理神域的大小事务,生怕自己哪里出了差池,拂了师父的期冀。 她一心想着要成为一个善解人意,能为师父分忧解难的人,即便永远困顿于此,只要能在师父身旁,她便甘之如饴。 哪怕后来离了神域,在主岛独自生活的七百年间,只要一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皆是在为师父分忧,她便不觉辛苦——即使师父无法回应她的一片心意。 后来,见了岁岁。她突然明白,原来师父真正需要的只是一个明媚的女子,充满了对生活的满腔热忱与希望,能带给师父俗世的热闹。 师父并不在意她灵力的高低,不在意她胆小又爱哭,不在意她整日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甚至时常会发一些小脾气。 这些她千百年来小心翼翼地隐藏起的缺点,却轻易就入了师父的心。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在师父眼里,她只是一个能干的得力助手。 师父总说, “蓁蓁,你去办一下这个事。” “蓁蓁,你去办一下那个事。” “蓁蓁…” “蓁蓁姑娘…” 蓁蓁睁开眼,嬷嬷的面孔近在眼前。 嬷嬷给她披上大氅,关切地说,“夜里起风了,蓁蓁姑娘这几日辛劳,早些回屋休息吧。” 蓁蓁似还没从旧梦中醒来,下意识地拢了拢大氅,有些失神地看着嬷嬷。 “这是怎么了?莫不是病了?” “嬷嬷,师父可能…不要我了。”话一出口,蓁蓁的眼泪已夺眶而出。 嬷嬷从未见蓁蓁掉眼泪,愣了愣,连忙拿出帕子替她擦拭眼泪。“蓁蓁姑娘是不是做什么乱梦了?” 蓁蓁摇摇头,说道,“师父从前做任何决定都会告诉我缘由,这次他却闭口未谈。我…我心里不踏实。” 嬷嬷笑了笑,安慰道,“大人不是过几日就回来了吗?待他回来,你问问他为何要遣散了神域所有的人族,老奴相信他一定会告诉蓁蓁姑娘的。你自小就在他身旁,情同父女,他怎会舍弃你呢。” “真的?” 嬷嬷郑重地点点头。 往日里再杀伐果断,精练能干…终究,还是个姑娘。 蓁蓁走了两步,似又想到什么,回身对嬷嬷说,“嬷嬷,你随我来一下。” 她从屋里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黑檀木匣子递给嬷嬷。 嬷嬷打开一看,里面竟是满满一箱的金贝。若是拿着这些金贝到主岛去生活,哪怕过得骄奢淫逸一些,恐怕一辈子也花不完。“蓁蓁姑娘,这是…?” “这些是留给嬷嬷的。”蓁蓁说,“本该多给嬷嬷一些,可是账上的现银只有这些了。嬷嬷若是不够花,日后我可以再给嬷嬷送一些来。” “老奴不是这个意思!”嬷嬷合上匣子,往蓁蓁怀里推,“白泽大人难道连老奴都要赶走吗?” “师父信里确实是这么说的。”蓁蓁垂眼低语,“他说所有的人族,包括嬷嬷。” “白泽大人到底想干什么?!”嬷嬷急得顿足。现在她明白蓁蓁心里的不安了,分明走之前还好好的,说去一趟主岛,过几日就回。这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与过往数百年毫无二致,怎就突然生了这么大的变故… “老奴不走。”嬷嬷斩钉截铁地说,“老奴服侍了大人七百年,大人即便要赶老奴走,也该当面告诉老奴,究竟有什么做得不妥贴的地方。” “师父猜到嬷嬷不愿意离开,所以师父在信里交代了,让嬷嬷可以去主岛等他,他自会给嬷嬷一个交代。” 蓁蓁把匣子又递回到嬷嬷手中,又说,“这里河道狭窄,大船进不来。明日我会送你们去东岛,从那里的渡口坐船回去。” 嬷嬷想了想,说,“过了明日,这神殿便只剩蓁蓁姑娘一人了,老奴在这陪着姑娘,至少姑娘还能有个人说说话,一直到大人回来再走,可好?” 是啊,明日之后,这神域只剩那些妖兽侍卫,再无人族。在一片白雪皑皑中,巍峨起伏的神殿愈发像一座座孤寂的坟…. 蓁蓁的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她好似隐约能猜到一些,那样的猜测让她深感惶恐不安。 难道师父是想要彻底解决这困扰千年的麻烦了吗?可是他的灵力尚未完全恢复,如何能制服得了那凶兽?这千年来她从不曾有丝毫松懈,孜孜不倦地修习灵力,如今自己的灵力自然是比千年前要深厚许多,可是与师父之前的灵力修为相比,根本不足一提。 师父从前,可只身一人破轩辕山的禁制,可一人独挡千万人。当年若不是那轩辕王欺人太甚,师父怒不可遏,贸然动用了见未之力,耗费灵力巨大,又岂会落得如此境地。 倘若师父此次真下了决心要与九婴一战,那她即便耗尽这一身修为,也定要助师父一臂之力。 “有劳嬷嬷了。”她恭恭敬敬地对嬷嬷行了一礼,是感谢她的陪伴,也是感念她这些年,对师父无微不至的照顾。 第82章 玉佩 清晨,屋外又下起了淅沥小雨。 白泽坐在窗前的茶榻上,闲适地喝着茶,神色漠然地看着窗外的细雨。 长街上冷冷清清,街两旁的铺子还没开门,雨水打在厚木板做的门扉上,又汇聚成一条条细小的水流,顺着木板的纹路蜿蜒到地上深深浅浅的水塘里。 岁岁睁开眼,望向窗外阴沉沉的天。 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潮湿的雨天了,恍惚间仿佛回到了清水镇。记忆中的雨季,也总下着这样绵密的细雨,她窝在竹榻上,百无聊赖地数着落在院子里的雨丝,千千万万条怎么数都数不尽。 白泽感觉到她的动静,回头着她。 “醒了?” 岁岁伸了伸胳膊,懒洋洋地说,“嗯,你什么时候起的?” “有一会儿了。” “你起了也不叫我。”岁岁嘟囔,“不是说今天要回神域吗?” “先前我看你睡得香,不忍扰了你的清梦。既然现在醒了,就起来吧。我们准备回家了。” 岁岁张开双臂笑盈盈地朝他撒娇,“白泽,抱抱。” 白泽走到榻沿,俯身轻轻拥住她,又笑着在她的耳垂上落了一吻。 “痒。”岁岁一边躲,一边咯咯地笑。她手里握着白泽披垂下的青丝,又说,“待会儿我想给你梳发。束一个高高的马尾,只需用最简单的玉冠拢着,就很精神。” “好啊。” “那你现在先转过去,我要换衣裳。” “你换衣裳我为何要转过去?”白泽端坐在榻沿纹丝不动,一本正经地问。 岁岁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可除了腹诽一句“无赖”之外,她并不能拿白泽如何,只得自己讪讪地拿着衣衫去角落里换。 “对了,我先前忘记和你说件事了,我们回去会直接从海上走。”白泽的声音幽幽地在身后响起。 岁岁的衣衫刚穿了一半,听到白泽说要出海,顾不上自己此刻正衣衫不整,探出头来迫不及待地问,“这边渡口的风浪大,船能正常出海吗?” “能。” 岁岁迟疑一瞬,说,“好,听你的。” 她当初就是因为海上风浪太大,翻了船,出了意外,才落到海里漂泊至此,现白泽罔顾这北岸雨天的风高浪急,坚持要破浪出海,若说她心里一点不害怕,那肯定是假的。但是…她愿意相信白泽,相信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岁岁整好衣衫,又走回白泽跟前。 白泽手中变幻出一枚玉佩,正是前几日她在夜市上套环赢来的那枚。 只是,先前玉佩上雕刻的潦草丑陋的人像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幅雕刻精美的画像,画像上的男子披散着发,脸上戴着青铜面具,不见真容。他长身玉立于台阶之上,宽大的长袍拖曳在地,琼楼玉宇则矗立于他身后。 这是她在神域初见白泽时的景象。 他将玉佩系于岁岁腰间,又握着玉佩在手上摩挲了好一会儿,说,“那摊主的手艺着实地拙劣。我用灵力将它抹去,又重新刻了新的图案。如此这般,此玉佩世间独此一块,你可要妥善保管。” 岁岁用力点点头,“定然。谢谢夫君。” 白泽半仰起头看她,笑说,“谢我做什么,是你自己凭本事赢来的。” ========= 北岸的浪着实地大,雪白的浪花翻涌上来,足足有半人高,船只在风浪中有规律地摇摆着。 就连句侍卫都觉风浪大,不宜出海。他有些为难地看着白泽,再三确认,“大人确定要走水路回去?” 白泽非常确定地点点头,又扶岁岁登上船舶,安抚道,“往南行一段,风浪就会变小。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岁岁紧紧抓着栏杆,只觉船摇晃得站都站不稳。她好不容易蹒跚着进了船舱,才刚坐下,一个浪打过来,整个人随着船的剧烈晃动,跌进白泽怀里。 白泽拉着她的胳膊把她扶起,笑着打趣,“今日怎如此热情,一上船就投怀送抱的?” 岁岁根本没心思开玩笑,整个人蔫蔫的靠在白泽肩上。 约莫行了一段,船从原来的左右摇晃变成了上下起伏,应是转了船头,迎浪而行。 虽不如之前晃得那般剧烈,但因着时而上升时而下降带来的频繁的失重感,让人更不好受。 “白泽,我晕得难受…我…” 话未说完,岁岁推开白泽夺门而出,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跑到船舷边,哇地一声把胃里还未来得及消化的食物悉数都吐进海里。 白泽一手揽着她的腰,以防她一不小心掉下去,一手又轻抚着她的背。 好一会儿功夫,她才虚弱地靠回白泽怀中,脸色煞白。 白泽拧着眉,展手而过,一股金色的灵力自他掌下向四周震荡开,船只周遭的水域顿时从之前的惊涛骇浪变成了微波荡漾。 句侍卫坐在船头,淡漠的脸上掠过一丝惊讶,他回头看了他们两一眼,又继续望着船只前进的方向。 白泽扶岁岁回船舱坐下,半蹲在她面前心疼地看着她。直到岁岁面色又有了血色,他才开口关切地问,“好些吗?” 此刻的船舱里只剩轻微的晃动,岁岁立刻明白是白泽用灵力压制着风浪。晕船而已,白泽怎就那么浪费灵力。她心里虽然这么想着,可是埋怨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岁岁说,“白泽…我没事了。” “之前我探你的记忆时,发现你儿时遭遇过一次海底大涡流,自那之后便失了御水之力。只是没想到,你还会晕船。” 岁岁蹙眉思索着,模糊的记忆中,似乎是有那么一些零散的片段。乌云遮天蔽日……狂风巨浪嘶吼着想要撕碎她……还有爹爹脸上身上一道道的血痕……最后,只剩对大海的本能的畏惧。 她闭上眼不忍再去细想。 她曾不止一次地想,倘若那日自己没有闹着要去东海玩,倘若当时没有潜到那片水域,爹爹就不会受那么重的伤。那些伤口深深浅浅地刻在他脸上,脖子上….皮肉绽开,凝结着红黑色的血,一定很疼。 最初的时候,这样的愧疚时刻都伴随着她。她只要一闭上眼,就会看到爹爹满身血痕地躺在她眼前,白衣染血。 后来,她对那日的记忆渐渐模糊,她遗忘的不仅是那段伤痛的记忆,还有她的御水之力。从那以后,她失了血脉里对大海的最原始的渴望,她成了一个…害怕游水的人。 “遇到大涡流不是你的错。相柳受伤也不是你的错。他不惧艰险,有敢与天地奋力抗争的勇气。并且,在这场与自然的搏杀中,他胜了,他护住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白泽揽她入怀,温柔地说,“若换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你是我们舍命也要护住的人。” 第83章 妖兽 她那藏在心里最深处的愧疚,亦藏在她每一次面对大海时的恐惧里,本是无懈可击,可如今却轻易就被白泽看穿。 白泽不仅一脸诚挚地告诉她,这不是她的错。他甚至还告诉她,他也会为她做同样的选择! 岁岁顿觉鼻子一阵酸涩,她伏在白泽肩头,把就要夺眶而出的泪都蹭在他的衣衫上。 她已经哭过太多次了,伤心的时候,害怕的时候,不知所措的时候,甚至是无理取闹的时候。她不想再这样,不论遇到什么事就只会一味地流眼泪,然后等着别人的庇护。 “我真没用,又胆小又懦弱,总要仰仗着你们来保护我。” “怎么就没用了呢?”白泽笑起来,清冷的脸上满是温柔,“你尊重老者,善待弱者,对生活充满了热情。不论遇到怎样的险境,你都敢于和命运抗争。你所谓的胆小,不过是我们生而为人对生命该有的敬畏之情。你还救过我和蓁蓁的命,你记得吗?” 白泽抬起她的头,说,“若不是你,蓁蓁恐怕早已死在那个阵法里。若没有你,我也早毒发身亡了。” “我哪有这么好…”岁岁看着白泽一脸认真的样子,双颊渐渐透出红晕来。 从小到大,身边的人对她的定义,无非是“任性”,“贪玩”,“胆小”,“爱哭”。时间久了,她便觉自己就是这样一个任性骄纵的女子。就连一年才见一次的舅舅都说“贪玩任性又怎么了?岁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舅舅都能应你!” 白泽又拥了拥她,轻声说,“我的岁岁,就是这么好,将来值得拥有更好的生活。” “你等我变得更强大,我们一起杀死九婴。我不要你舍命来保护我,我不要只躲在你身后,我要像蓁蓁那样,与你并肩而战。” “好,我们并肩而战,一起惩奸除恶。”白泽忍不住轻轻亲吻她的发丝。 岁岁又用衣角擦拭去眼角的余泪,故作羞恼地说,“你敷衍我。” “我何时敷衍过你?”白泽看着她,眼里皆是宠溺的笑意。因着这抹笑,岁岁只觉自己似被人捧在掌心,小心翼翼地呵护着。 岁岁说,“你嘴上说什么都应着我,可实际上却把我当瓷娃娃一样护着。就好比现在,哪有人像你这样浪费灵力,坐船还要把风浪也抚平的?” “刚才,是谁趴在船舷边上吐得眼泪鼻涕都冒出来的?我若任由你这么下去,你哪还有力气与我并肩而战?” “理都让你说去了。”岁岁无法反驳,只能耍赖似的打他。一连打了好几下,不料白泽并不制止,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她。 “你怎都不知道躲?” 白泽一本正经地说,“又不疼。” 岁岁破涕而笑,握着拳又要打他,这回白泽握住了她的拳。岁岁的拳也顺势舒展开,任由白泽的脸贴在她的掌心,轻轻摩挲着。 ======== 半夜里,岁岁睡得正香,听到甲板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突然惊醒过来,身旁空无一人,白泽也不知去向。 她跳下榻,一边穿外衣,一边向甲板上跑去。 甲板上乌泱泱一片,约莫有几十只妖兽,正张牙舞爪地扑向白泽。 白泽的软剑如鞭,卷向飞扑而来的妖兽。一道道金光闪过,妖兽被逼得步步后退。 岁岁想起之前在蓁蓁的茶室门前见过这些妖兽,他们大多数都是半人半兽的模样,灵力虽不高,但抵不住野兽凶残的本性,又总是群起攻之,并不好对付。 只见句侍卫一掌击向一只妖兽的胸口,伴着一声惨叫,妖兽翻下围栏落进了黑漆漆的海里。海浪怒吼着瞬间将它吞没,再未见它的踪影。 岁岁身子一侧,躲过飞扑而来的妖兽,长剑挥下,砍断他的一只手臂。 那妖兽被砍了手臂,痛苦中夹杂着愤怒,露出尖锐的獠牙,恨不得将岁岁撕碎了吞入腹中。 白泽见岁岁与一只独臂的妖兽正在缠斗,本无意干预,谁知此刻又有一只妖兽,已悄然走到岁岁身后。 利爪闪着寒光,正欲击向岁岁。 白泽眼里掠过狠戾,软剑甩出,萦绕着金灿灿的灵力,化作一条长鞭,紧紧缠绕住那只妖兽。 妖兽顿时无法动弹,直挺挺地摔倒在地上。 白泽伸手,软剑又回到他手中。妖兽先前被软剑缠绕住的地方,留下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岁岁闻声回头看去,见白泽正蹙眉看着她。 他朝岁岁努了努唇,好像是在说,“小心点!” 岁岁回他一个甜甜的笑,明亮的眼睛弯起来,好像两弯月牙。 白泽淡淡一笑,手中灵力凝聚,金色的萤光汇聚到他掌心。随着他一掌劈下,掌风带起一股强大的冲击,像涟漪一般朝四周一波紧接着一波地荡漾开,妖兽们如被人猛击一掌,都纷纷倒地。 人群中为首的妖兽喊了一句,“不要再与白泽正面交锋!布阵!” 岁岁听着那妖兽的声音觉着耳熟,先前她酣睡中做过一个梦,梦到有人声从远处传来,那人说,“穆先生先前告诉我们,说你会从海路回去,没想到竟是真的。你真够狂的,如此大风大浪都敢从北岸出海。” 那人口中的穆先生应该就是穆医师吧?他不是与白泽谈妥了联手灭妖兽吗?怎还把他们的行踪告知那些妖兽? 那人又说,“这大浪怎就没把你掀翻在海中喂海怪?” 原来梦里听到的声音正是这只妖兽。 原来那并不是梦。 只见十几只妖兽围成一圈,把白泽困于中心,他们手结法印,口中喃喃地念着什么咒语。 渐渐地,地面上出现一个图案繁琐的阵法,黑色的烟雾袅袅升起。 岁岁心里暗觉不妙,银光闪过,长剑直入独臂妖兽的心口。她又毫不犹豫地拔出长剑,想要跑去击杀设阵之人。 三只妖兽拦在她面前,一时让她寸步难行。她回头对着句侍卫大喊,“快去救白泽!” 句侍卫只是愣了一下,并未多想,飞身一跃朝阵法而去,不料黑色的雾气如一只无形的手,重重将他击落在地,鲜血自他的嘴角沁出。 见此情形,岁岁更为慌张,此时阵内黑气弥漫,已完全不见白泽的身影。 “白泽!“岁岁急得大叫,挥剑刺向挡在她面前的妖兽。 妖兽如鬼影般往左侧挪了一步,躲开岁岁的一剑,“你灵力如此低,我们三个对你一个,你如何能胜啊?” 岁岁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凝聚灵力,手中的长剑变幻出三支利刃,一道道银白色的光芒掠过。 恍惚间她觉着仿佛又回到了在神域的日子。她握着剑。白泽握着她的手,带她挥剑斩雪。空气是凉的,白泽的气息是炙热的,灼得她耳根通红。 岁岁挥起长剑,身影飘动,利刃如有了灵气,杀气腾腾地攻向三只妖兽。 第84章 坠海 岁岁挥起长剑,身影飘动,利刃如有了灵气,杀气腾腾地攻向三只妖兽。 妖兽们催动灵力阻挡利刃刺穿他们的心口,剑刃在它们面前停留片刻后,似被一股无形之力推搡了一下,从妖兽身旁擦过,又在它们的手臂和脸颊处留下一道深深的口子。 第三只妖兽并没那么幸运,虽以灵力相抵,但利刃还是深深插入它的心口。它不可思议地低头看了眼扎在胸口的无柄之刃,剑刃化作一缕白烟飘散在空气中。鲜血自它口子喷溅而出。 这一击耗费了岁岁许多灵力,她以长剑为杖,屈膝在地上疲惫地喘着气。然而妖兽们明显不想让她有喘息的机会,露着獠牙纷纷向她飞扑而去。 眼见着岁岁就要被扑倒在地,突然间,一支箭矢划破幽深的夜空,带着烈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它们飞来。 在距离他们还有十步远的地方,又变成六支带火的箭矢,分别射向六只妖兽的心口。 妖兽还未反应过来,便已被一箭穿心,身体被一团烈焰包围,熊熊燃烧着。 是蓁蓁吗?岁岁心里一阵暗喜,若是蓁蓁赶来了,定能助白泽破阵,一举歼灭这些妖兽。 她望向远处,只见两匹白色天马踏着虚空疾驰而来,白色的花瓣自空中纷纷扬扬地落下,仿佛下了一场带着暗香的雪。 一时间,甲板上四面八方都飞舞着白色的花瓣,花瓣又变成了一支支小巧的利刃,铺天盖地地卷向那些妖兽。 影昭跃下天马,轻盈地落在桅杆上,冰冷的眼漠然地睨着那些正在奋力抵抗杀阵的妖兽。 洛端紧随其后,在甲板上稳稳站定。他手上握着一把黑色镶金纹的大弓,一言不发地走到岁岁跟前,扯着她的手臂把她从地上拉起。 “可有受伤?”洛端问。 岁岁摇摇头,指着不远处的十二只妖兽和他们围困着的一团黑雾,焦急地说,“白泽在里面!” 洛端点点头,收起大弓,手中凝聚灵力,猩红的眼眸中倒映着他手中的点点莹光。 岁岁看着他,根本无暇思索洛端和影昭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她也无暇去细究他们究竟是敌是友。 她只要知道,洛端此刻正在勘探阵法,以便破阵救出白泽,就够了。至于他们是不是应了穆医师的诺,要与白泽一起联手剿灭妖兽?还是有别的什么目的?她一点也不关心。 片刻后,洛端对岁岁吩咐了几句,她与句侍卫分别从两边,按洛端吩咐的方位顺序,斩杀了布阵的妖兽。 黑色的浓雾散去,现出白泽的身影。 他白袍上有斑斑点点的血污,头发也有些凌乱,脸上还有几道细长的伤口,正隐隐有血渗出。 影昭鄙夷地看着他们,从桅杆上缓缓降到地上。 洛端淡淡地说,“穆医师说他与…与白泽大人有盟约在先,托我们来助你斩杀妖兽。” 白泽拂了拂袍袖,冷冷一笑,“有劳了。” 影昭看着白泽脸上的伤口,想到刚才他们奋力顽抗又力不从心的样子,忍不住讥嘲着,“想不到堂堂白泽大人,今夜被几只妖兽围困住,还弄得如此……狼狈……”。 他的话说了一半,似又想起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来,眼里满是震惊——白泽居然受伤了!几只妖兽,竟伤了白泽! 片刻的震惊与不可思议过后,影昭狂妄地大笑起来。 岁岁看看白泽,又看看影昭,不好的预感在心里萌生,他这是看出白泽灵力受损了? “你唬弄了我们那么多年!早知如此….”影昭嗤笑着,“早知如此,我何至于被困在这里这么多年?!” 岁岁站在白泽面前,伸出双臂将他护在身后,斥责道,“何来唬弄一说?若没有白泽,你们何来这近千年的安稳日子?!” “安稳日子?简直像死了一样安稳。都说玉山遗世独立,风景隽美宛若仙境。我就是在那里过腻了安稳日子,才来人间寻乐!谁稀罕他给的这安稳日子!?” 影昭抬头望着黛色天空中的一轮明月,自嘲地笑了笑。千百年前它就是如此清冷寡淡,如今依然如此,索然无味。 红色的白色的花瓣在半空中回旋飞舞着,缓缓而下。落花风起,美则美矣,可此刻谁都没心思欣赏这落英缤纷之象。 白泽一边警惕地看着花瓣飘落的方向,一边悄悄在掌中凝聚灵力。 突然间,数不尽的花瓣无火自燃,变成了星星点点的火花,坠落到甲板上。 “穆医师只是托我们来斩杀妖兽,既然妖兽都已剿灭,你又何必再生事端。” 洛端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他好像并不在意白泽灵力的高低,也并不在意白泽这么多年来是不是虚张声势故意欺瞒他们。 影昭指着他,不甘地说,“难道你不想杀他吗?你别忘了他是如何逼死云初的!以他现在的灵力,我们俩联手定能取他性命,你有何好顾虑的?” 洛端瞥了洛端一眼,并不理会他,自顾自地把拇指和食指放在唇边,打了一个响亮的口哨,唤来一匹天马。 他翻身上马,又回头对他说,“回去了。” 影昭并不罢休,只要白泽一死,九婴的封印就会破除,伏羲之力回到九婴体内,结界也就不攻自破。 在他看来,今夜是杀死白泽最好的机会。白泽不仅灵力受损,与妖兽缠斗的过程中还受了伤,即便洛端袖手旁观,他仅凭一己之力,应也能取白泽性命。 影昭咬咬牙,凝神聚力,击出一拳,直冲白泽而去。这一拳没有任何花招,纯粹的力量的搏击。 这一拳着实太快,让人根本来不及闪躲,拳风振得船帆剧烈地颤抖着。 情急之下,白泽推开岁岁,双手抵在身前,试图用掌心抵住这一拳。 白泽与妖兽缠斗时,被困在阵中多时,已消耗了不少灵力,而此刻影昭的灵力充沛,这拼劲全力的一拳,不仅震断了白泽的手骨,更是把他整个人都推到船舷边,死死抵住。 他的身体如被巨石压制,毫无反击之力。若是继续僵持下去,随着影昭的步步逼近,这灵力幻化的一拳恐怕会震碎白泽的五脏六腑。 洛端蹙着眉展手而过,白泽只觉身后一空,整个人坠入海中。 影昭急忙收回灵力,看着脚下黑漆漆的大海仿佛能吞噬一切,心里一阵后怕。方才他若是稍微慢一刻,便随着白泽一起被大海吞没了。 他怒瞪着半空中的洛端,仿佛在质问他,你为何要这样? 洛端若无其事地睨着他,仿佛在回答,我这是在帮你。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岁岁连滚带爬地跑到船舷边,只见墨黑的大海浪涛汹涌,早已不见白泽身影。 她纵身一跃,跳入大海。 第85章 觉醒 洛端沉默不语,静静看着脚下幽深的大海。一瞬后,熊熊烈焰在他掌中燃起,随掌风劈向影昭。 影昭急忙后退了好几步,火苗擦过他的袍角,衣袍瞬间燃烧起来。他挥手而过,一朵朵白色小花从衣袍上源源不断地绽放着,火苗渐渐熄灭。 “洛端你疯了?!你是不是还喜欢那个女人?”影昭指着半空,大声呵斥。 “与岁岁无关。”洛端像看白痴一样地看着影昭。“我提醒过你莫要多生事端。白泽若是死了,你想过神域会发生什么吗? “无非是九婴的结界解除…” “这不过是你理所当然的猜想罢了!”洛端打断他的话,怒斥道。“这座岛屿,已被白泽的灵力滋养了太多年,千年来从未遭受过一丁点的灾害。一旦没了白泽灵力的庇佑,整座岛就会瞬间被大海吞没,沉于海底,届时你我一个都别想逃出这个岛屿!” 影昭脸色大变,一时语塞。 这是他从未预料到的事,穆医师当初告诉他,只要放出九婴,就能离开这座岛屿,从此海阔天空任凭遨游。所以他才萌生了杀白泽的念头,什么盟约,他才不信这些。与其等白泽事后反悔,不如直接杀了白泽。只要白泽一死,他就能离开这个地方重获自由。 洛端冰冷的声音又响起,“穆医师这么多年为何不对白泽下手,你没有想过吗?!” 说罢,他手中燃起一个个火球,接二连三地飞到半空中停住,漆黑的海面瞬间被照得亮如白昼。 洛端死死盯着他们坠落的海域,一层接一层的浪翻涌着拍打在船身,又碎裂成无数细小的白色泡沫。 偶有巨大的黑色影子从水下飘过,应是海里的水怪,唯独不见白泽与岁岁的人影。 白泽与他提过,岁岁是九头妖,九头妖入了水,应是如虎添翼。现在他只希望岁岁能就此解开自己的心结,莫负了白泽的这番良苦用心。 倘若岁岁不能…那么至少这关于岛屿沉没的幌子能骗过影昭,只要骗过今晚便足够,足够给他时间去救白泽。 ============= 岁岁整个身子没有丝毫支撑之力地急速往下沉着,海水灌进了她的耳朵和鼻子。 随着越沉越深,冰凉的海水逐渐生出一股无形的恐怖力量,几乎要把她挤成粉末。她只觉胸腔似要炸开,疼痛自心口蔓延向全身。 岁岁痛得几近失去意识,身形渐渐化回一只通体银白色的小九头妖。 她听见有清脆的笑声随暗潮起伏,那人好似就在她耳边,嘲讽着,“快来看呀,这有只小九头妖,居然不会游水。” 三两只水怪围过来,嬉笑着看她全身软绵无力地悬浮在墨黑的海水中。 “请问,你们有没有见到我夫君?”岁岁问。 无人应她。 “你们有没有见到白泽?他是我夫君。”岁岁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问,几近呐喊。每一遍好似都耗费了她极大的力气,可她不知道,她根本没有发出一丝声音,那些水怪自然也听不见。 “真想吃了她。” “不行不行,你看她身上,缠着九头妖王的发丝。” “妖王会杀了我们的。” “真是扫兴。” 水怪们意兴阑珊地从她身旁游走。 岁岁合上眼,昏死过去。银白色的发丝缠绕在她的脖子上,随着海潮飘荡起伏着。 在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中,她又听见小女孩稚嫩的声音从水中传来。 “爹爹,救我!” “爹爹,都是我的错。” “遇到大涡流并非是你的错。”是爹爹的声音。“岁岁,大海就像我们的家,你本就可以在大海中自由呼吸。” “爹爹,我……我做不到。”岁岁小声嗫嚅。 “你若做不到,白泽就要死了。” “不要….我不要白泽死。” “遇到大涡流不是你的错。”是白泽的声音。“岁岁,你要赶紧强大起来,与我并肩而战,惩奸除恶。” 白色的灵力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金色灵力,紧紧包裹着她,在黑暗中渐渐变得越来越明亮,直至把整片海域都照得通亮。 一片通透的光亮中,岁岁的九个脑袋缓缓舒展着,渐渐幻回少女的人形。她猛地睁开眼,一双红色的妖瞳闪着红宝石般璀璨的光芒。 一群五彩的小鱼向岁岁游来,好似无数道绚丽夺目的流光,绕着她欢快地嬉戏。岁岁抬了抬手,它们便争先恐后地从岁岁的指缝间穿梭而过,又绕回她身前。 “你们可曾见过白泽?”岁岁问。 密密麻麻的小鱼儿环绕着岁岁,互相推搡着,好似在向她发出邀请。 岁岁被它们簇拥着,向着大海的更深处游去,海水温柔地包裹着她,再感觉不到丝毫的痛苦,反倒是一种自由自在的舒适畅快。 幽暗静谧的深海里,风浪平息。目及之处,是身姿妙曼的水母,是明媚欢快的鱼群,是悠闲自在的海星,还有各种形状各异的海螺。 它们见了岁岁,都次第退让至两旁,层层叠叠的鱼群散开,白泽悬浮在水中,静静躺着。 岁岁心里一惊,猛然加快速度,只一刹那间,就已出现在白泽身旁。 “白泽!”岁岁唤他。 白泽双目紧闭,面色安详。脸上的伤口被海水冲去了血污,只留下一道道淡粉色的伤痕。 岁岁俯身贴上他的唇,用灵力给他渡了长长的一口气,随即紧紧拥住他,像鱼儿一样向上游去。 两人浮出海面。无边无际的大海,此刻正如一张黑丝绒做的柔软毯子,托着他们,随波荡漾着。 岁岁扶住白泽,让他靠在自己肩上,用灵力逼出他胸腔中的海水。直到白泽猛咳了几声,胸口又有了起伏,她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此刻周遭空无一物,只有一轮明月孤独地挂在墨色的天空中。在如此宏阔的天地间,他们渺小如蜉蝣,好似随时都会被无尽的黑暗吞没。 “白泽,我又会游水了。我不害怕大海了。大海里可漂亮了,等你好了我一定要带你去看看。” 岁岁把白泽抱得更紧了一些,浪潮翻涌,推着他们往岸边去。 ======== 洛端屏气凝神,看着被火球照得亮如白昼的大海,海浪一层叠着一层,好像永远不会停歇。 直到一道银白色的流光闪过,好似划过天空的流星,只一刹那的功夫,就隐没在大海中。 他的嘴角动了动,收回灵力,悬浮在半空中的火球一个接一个地变成金色的粉尘,消散在夜色中。 “你最好好好祈祷白泽能活着吧!” 洛端留下这句话,抖动缰绳,天马兴奋地仰天嘶吼一声,飞驰而去,很快就消失在黑夜中。 第86章 御水 幽黑的天空中只有一轮清冷的明月,银白色的月光静静照拂在他们身上。周遭除了无边无际的大海,什么都没有。 岁岁仰倒在海面上,心里一阵后怕。她不敢细想,倘若她今夜未及时觉醒过来,白泽和她,一个都活不了。可即便如此凶险,倘若再选一次,她想她还是会义无反顾地追随白泽而去的,她怎忍心让白泽独自一人沉没在这样无边无涯的黑暗中。 白泽昏迷未醒,眉头紧紧蹙着,好像陷于一个悲伤又痛苦的梦。 岁岁翻了个身,抬手轻抚过他的眉心。 “白泽,你伤得是不是很重?你教我那么久剑术,我还是打不过人家,当初若是知道你经常会受伤,我还不如跟你学学怎么给人疗伤。” 她想起白泽平日里总是把她护在身后,有时又会嘲笑她一只小九头妖却不会御水,她轻戳白泽的眉间,说,“白泽,你可要快点好起来,我定要让你好好瞧瞧我在海里有多厉害。以后,我可以保护你。” “白泽,你怎么还不醒?是不是方才在水下呛的水太多了?是不是我给你渡的气不够啊?” 白泽的眉头不知不觉间又拧了起来,忍不住开口道,“岁岁,你吵得我头疾又要犯了。” 他的声音喑哑,好似花了好大力气才说出这句话。 只见白泽缓缓睁开眼,神色温和地看着她。 心里分明是高兴的,可岁岁此刻只觉喉咙口一阵发紧,她颤动着唇,再忍不住,趴到白泽身上放声大哭起来。 悲伤的哭泣声回荡在天地间,如一柄利剑,刺在白泽心上。 白泽抬起一手轻抚着她的发,他也曾有一瞬的绝望,以为自己再也抚不到这一手的柔软细腻。 岁岁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复,“你怎么才醒?我以为你要死了!” “我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的。”白泽安抚道。 岁岁突然想起白泽落水前还受了影昭一拳,连忙支起身子,抽抽嗒嗒地问,“你…你可有什么地方伤着了?” 白泽无力地抬了抬自己的左手,说道,“手骨断了,可能还断了两根肋骨,其他倒只是些皮外伤。” 豆大的泪珠从岁岁的眼眶里止不住地掉出来,她一边抹一边说,“我也不想总是哭,可是…可是听到你伤了,我的眼泪就不听使唤。” “傻姑娘。”白泽尝试着想要坐起来,可是他一挣扎,非但没坐起,整个人还往水里沉。 岁岁连忙扶住他,身下瞬间又有了柔软的支撑,好像躺在云端。 白泽环顾四周,指着远处的虚空说道,“那里是神域的灯塔,按这个方位看,我们还在主岛附近的水域。”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月朗星稀,夜色朦胧,岁岁什么都看不见。 白泽又指向另一边,“如果我推断没错的话,沿着这个方向,是主岛的西海岸。我们先去那里。” “为何不是回神域?”岁岁不解。 “我要先疗伤。” 岁岁点点头,又想起句侍卫,她如果没看错的话,之前在海里,她隐约看到骏黑的天马向着南面奔驰而去的,按白泽刚才所指,应该是回神域的。 “句侍卫…是不是回去找蓁蓁了?”岁岁想到若是蓁蓁来了,眼前的险境就能迎刃而解,不由得面露喜色,“等蓁蓁来了,就好了。” “蓁蓁不会来。”白泽笃定地看着神域方向,说,“我让她守着九婴,她不会擅自离开神域。” “就算你遇到危险,她也不会来吗?” “倘若她为了我一个人的安危,而弃成千上万的百姓安危于不顾,那我真是白教她了。”白泽淡淡地说。 岁岁想到自己先前完全不考虑后果就跟着白泽跳进海里,不禁惭愧地低下头。 从前她以为,只要勤加修习,就能成为像蓁蓁这样厉害的人。现在她觉得自己恐怕永远无法成为蓁蓁这样的女子了。她若是知道白泽遇到险境,早把这样的大义抛诸脑后了。 白泽见她沉默不语,低下头看她,“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岁岁摇摇头,“没什么。我先带你去疗伤吧。” 说着,她抱着白泽缓缓潜入水下,他们像离弦的箭,破浪而行。一个又一个的浪潮翻涌着向他们击打而来,却丝毫都无法阻碍他们前行。 岁岁拥住白泽,把新鲜空气渡入他口中,两人的唇紧紧贴着,以相同的频率在大海里呼吸着。 渐渐的,岁岁慢了下来,两人再次浮出水面。她扶着白泽,趔趄着越过海边高低不平的礁石,一直走到树林深处,白泽指着一个不起眼的山洞,说,“就先在这待两天。” “好。”岁岁扶他靠着一块大石坐下,又在附近捡了很多树叶和杂草,勉强铺了一个稍软一些的草榻。 白泽躺在上面,闭目调息。 岁岁在山洞口设置了结界,能挡住灵力多强的人她不敢保证,但抵挡一下无意闯入的路人,或是山林里的野兽,应是没什么问题的。 随后,她又去外面找了粗壮的树枝,用短匕削成木条,给白泽固定手臂。 待忙完这些,天已蒙蒙亮。 到了近晌午,白泽醒过来,脸色稍好了一些,但还是很虚弱。 岁岁把先前收集在竹筒里的露水喂给白泽喝。白泽只喝了一口,就把头别过去怎么都不愿意再喝。 “白泽,你是不是伤口疼?” “你…你用自己的血喂我?”白泽激动得几乎要坐起,“岁岁,你不可以这样。” 岁岁一愣,连忙解释,“不是,这是我早晨好不容易才采到的露水。我没找到水源,所以才想到去采些露水。“ “露水?” “去采露水的时候,我不小心被横生的树枝划伤了手臂,流了些血,也许无意间混入了竹筒里,所以让这露水染了血腥味。”岁岁冲着白泽笑了笑,又说,“我才多少血,哪够你解渴的。你放心,我没那么傻。” 许是怕白泽不信,岁岁又撩起衣袖,白皙的手臂上,赫然可见一道近一尺长的伤口,血已止住,结了暗红的薄痂。 白泽泛红的眼里,满是心疼,他抬手想要抚触她的伤口,却被岁岁匆忙地躲开了。 “你自己重伤在身,不许浪费灵力。”岁岁扶他躺下,面上故作生气地在训斥他,手上的动作却是极尽温柔。“从前我听爹爹说,娘亲以前可厉害了。她的血比这世上最好的灵药药效还要好,可惜我就没传承到她这个能力。不然我可能真的会喂你喝两口我的血……” 白泽躺了回去,呆呆地盯着洞顶,目光迷蒙,“幸亏你没有。” 岁岁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嘴角的水痕,笑说,“倘若真的一滴水都找不到,如有必要,那我也会考虑割腕放血的。” 山洞里顿时一片寂静,岁岁能清楚地听到白泽深深吸了口气,把脸别向另一侧,不再看她。 “我开玩笑的。”岁岁抱着他那只未伤的手臂,拿脸蹭了又蹭,腆着脸笑嘻嘻地说,“夫君,我刚才开玩笑的。” “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白泽咬牙切齿地说。 岁岁眨巴了一下眼,乖巧地看着他,“我等着。” 第87章 般配 洛端回到老宅,婢子家丁们正各自忙碌着。他们早已习惯,一年中的大半年里这座府邸都是空着的,冷冷清清。 据年迈的老嬷嬷说,从前老爷和夫人在的时候,府里不是这样的。那时候整个府上都知道,老爷对夫人甚宠,夫人喜热闹,于是老爷逢年过节就命人把府邸装饰得热热闹闹的。 若是天气好,老爷就带夫人泛舟出海。偶尔出了远门,夫人还会贴心地给婢子们带些胭脂水粉,说是在大海的另一端,花妖开的铺子里买的,花妖做的胭脂,是这天底下做工最精致,香气最宜人的。 后来夫人为老爷产下一子,产时艰难,足足三日。老爷心疼夫人,说从此再不会让夫人受此苦难。 所幸少爷乖巧懂事,勤勉好学,小小年纪就修得一身深厚的灵力,是同龄中的佼佼者。 再后来,据闻外界的神族到处打压奴役妖族,不少妖族被迫远离故乡,颠沛流离。小姐的父母就是被神族所害,原本那些神族还要把小姐抓去地下赌场为奴,幸被老爷所救。老爷没有能力与那些神族硬碰硬地较量,只能花重金买下小姐。 婢子们唏嘘不已,常私下议论老爷一掷千金,可是值得? 老爷非但不恼,还耐心告诉她们,妖族在这世道生存本就愈发艰难,他希望能在自己力所能及之处,尽可能地给同族以援手。更何况小姐的父母与他是故交,小姐还那么小,将来有很长的路可以走,他不能坐视不管。 老爷对小姐视如己出,少爷对小姐更是极尽温柔,就连说话都不敢太大声。 随着小姐慢慢长大,本以为青梅竹马,郎情妾意,小姐早晚会成这府上的少夫人。 将来少夫人与少爷还会有他们的孩子,就这样代代传承,生命无尽。 可惜…后来发生的变故改变了整座岛的命运,包括这座府邸,所有的欢声笑语都在那一日戛然而止。 洛端看到那把断了弦的古琴,婢子慌张地解释,说是那日白泽大人陪他夫人抚琴,不小心给弄断的。 他轻抚过断弦,曾经他也擅焚香抚琴这等风雅之事。 无数个明媚的午后,他就这样坐在亭榭里,抚着琴,眉目晶莹地看着青衣,看着她一点点长大,出落得亭亭玉立。 青衣的眼里映着阳光的金色碎影,她问,“洛端哥哥可愿意教青衣抚琴?” 青衣的手柔若无骨,被拢在他厚实宽大的掌心,洛端整个身子都僵硬地紧绷着,手心也因紧张而不断地冒着汗。 那个午后,他连一首完整的曲子都抚不出。如今回想起那个午后,记忆中皆是金色的阳光,手中握着的软如柔荑的芊芊玉手,还有少女白皙的脸颊上透出的粉霞,比他见过的这世间最美的晚霞还要醉人。 青衣走了之后,他再未碰过这把琴。 本以为睹物思人,难免神伤。 可此刻断弦掠过指腹,只剩一阵冰凉与刺痛。原来青衣是青衣,琴是琴,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睹物思人。几百年的岁月过去,人始终在心里,有没有旧物,都一样思之若狂。 “将军,是否要送去琴行修一修?” 洛端迟疑一瞬,轻轻放下断弦,说,“不用了,就这样收起来吧。” 那一夜洛端又梦到青衣了,春风拂袖,山间开满不知名的漂亮小花,都不及青衣的笑靥。 “青衣!”他向她飞奔而去。 青衣幽幽地看着他,青丝被风吹起,连她说话的声音,也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她说,“洛端!你记住,我叫云初!” 洛端猛然惊坐而起,神色恍惚。 青衣的脸,云初的脸,在他面前匆忙地掠过。洛端无力地抚着额头,闭目不语,黑暗中,又浮现白泽的脸,他指着云初,厉声道,“洛端你看清楚,这根本不是青衣!” 白泽…你一直都如此清醒吗?从不在乎俗世的人情冷暖,冷漠得仿佛这世间根本就没有人和事能让你动容。 他有时甚至会怀疑,这个人的心是不是早就死透了?只剩一副空荡荡的躯壳,果断处事下手狠戾且不留情面,用他自己的话说,“不过是苟活于世罢了”。 即便白泽偶尔会与他开一些无关痛痒的玩笑,甚至会喝着酒笑看他们打打闹闹,却始终给人一种疏离感。 直到这一次,白泽去北地寻他,他们遮掩了容貌一同泛舟出海。 白泽问他,“我还能信你吗?” “你还愿意信我吗?”洛端反问白泽。 白泽望着远处的海天相交处,粼粼波光在他眼里熠熠闪烁,他说,“洛端,帮帮我。” 那一刻,他在白泽的眼里看到了悲伤与无助,那是他从未在白泽眼里见过的东西,那一抹哀伤,轻轻刺痛了他的眼。 白泽告诉他,他想要替岁岁恢复御水之力。 当他问白泽,想要怎么做时,白泽竟笑着指了指自己。 他诧异地看着白泽一脸坚定的模样,问,“值得吗?” 白泽问他,“如果能换青衣活,你愿意为她舍命吗?” “自然!我必以命相换。” “我待岁岁,亦是如此。”白泽笑了笑。 洛端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悲伤,从前白泽活着,他觉得他仿佛早就死了。如今分明觉得白泽笑得如此悲伤,仿佛随时要去赴死,可他又觉得白泽好像才刚刚活过来。 ========== 岁岁守着白泽在山洞里住了好几日。 白天她就去树林里摘些野果子,狩些小动物回来。若是没有狩到,她就去海里抓两只螃蟹或捡些螺回来。 其实她并不擅长做这些,总是一顿手忙脚乱的操作,最后不是没把肉烤熟,就是把螺烤得焦黑。 白泽在一旁看得哈哈大笑,笑起来牵扯了伤,忍着痛也禁不住地要笑。 “平日里见你要求这样要求那样的,原来你只会吃,不会做。” 岁岁瞪他一眼,大大方方地承认,“是,在家的时候我只负责吃。” 白泽招招手叫她坐到自己身前,一手揽着她的腰,头舒服地搁在她的肩膀上,“委屈夫人了,嫁给我吃了那么多苦。” “一点也不苦,将来…”岁岁抚着他的手背,笑嘻嘻地说着,她的话还未说完,白泽的声音又幽幽地响起。 “将来有机会,你就赶紧逃出去。跟着我,只能百年千年的困在这里,无趣得很。” “白泽,你说什么?”岁岁脸上的笑容淡去,她转过身子盯着白泽看。 白泽温柔地看着她,抬手擦去她鼻尖的炭灰,问,“你不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想啊,可我想跟你一起去看。” “万一,我出不去了…你跟着我,岂不是永远看不到更广阔的天地了吗?” “看不到就看不到,你不也没看过么。”岁岁想了想,嘿嘿一笑,说道,“亏得你也没见过…我不嫌弃你没见过世面,你也别嘲笑我目光短浅,这样的我们,多般配!对不对?” 白泽呆愣了一瞬,微笑着说,“是啊,多般配。” “所以,你可别老想着甩了我,不然我看你去哪再找一个像我这样的女子,既不嫌弃你有头疾也不嫌弃你没见识。”岁岁一脸严肃地威胁他。 “是,感恩夫人垂爱。”白泽亲了一下她的鼻尖,“现在,能赏我点吃的吗?” 岁岁把烤得焦黑的鱼皮剥掉,用半个贝壳盛着,递到他面前。 白泽靠着石块,无力地抬了抬那只受伤的手,明摆着告诉她,我动不了。 岁岁努努嘴,好似在问,另一只手可没伤着。 白泽揽过她的腰,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你伤得重,还是我来喂你吧。”岁岁压着嘴角的笑意,故作正经地说。撕开那张装模作样的外皮,这个人真是愈发地无赖了。 第88章 幻术 约莫又过了十日,白泽的伤渐渐好转。 他让岁岁替他拆了固定在手臂上的木板,手指舒展,缓缓握拳又松开,如此反复了几次,还使不上力。 岁岁连忙捧住他的手,心疼地说,“你别伤着自己。” 白泽无奈地笑笑,说,“我的灵力真的是越来越弱了,若是从前,这样的小伤三两日就能好。” “你不要急,会好起来的。” “我怕遭人嫌弃,又有头疾又没见识,现在还一身伤病。”白泽一脸正经。 岁岁语塞,不知自己该气还是该笑。 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而已,她又怎会嫌弃他的头疾,白泽曾经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每每想到那些,她的心里只有心疼与难过。 白泽轻轻拥住她,又说,“我们进镇吧。穿过这片树林,应该就能有个小镇,找个落脚的地方,过两日会有运送补给的船去东岛,我们搭那艘船回去。” “昨夜,你也听到了?”岁岁仰起头看白泽,他总是这样一副闲适的模样,好像什么都在掌控之中,又好像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她记得昨夜阴冷,睡到后半夜时,山洞外起了狂风,隐约还能听到林子深处有野兽出没的脚步声。根据脚步声判断,大约有五六只野兽。 后来她又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好像提到了白泽。 岁岁顿时睡意全无,仔细聆听。 其中一个说,“不会错,就是九婴座下那些没用的小妖兽,竟伤了白泽。” “瞧着白泽平日里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还以为有多厉害。真是笑话。” “若不是因为他,我们又岂会活得如此卑微,常年只能隐匿在这山林里。哪天让我遇到,必杀之而后快。” 岁岁想起白泽之前提过的,倘若让外人知道他的灵力并不如他们想象的那么高深莫测,他恐怕就要被那些妖兽食血啖肉,连骨头都不剩了。 看来他灵力受损的事已被影昭传开,现在外面那些妖族,怕都要伺机而动了吧? 她不由得直起身子挡在白泽身前,一片漆黑中只有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警惕地盯着洞口,随时准备扑上前去撕咬侵入者。 说话声越来越近,岁岁攥紧拳头,整个身子都紧绷着,万一被那几只野兽发现他们,以少搏多,她没有把握能一击毙命。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山洞前停滞,岁岁整个身子都因紧张而轻颤着,她凝神屏气,死死盯着洞口。 “我还听闻,那日白泽被打落下水了,也不知道死了没。” “死了最好。”那人幸灾乐祸地说,“他死了,这儿可就要变天了。” 嗤笑声响起,又渐渐远去。 岁岁这才松了口气,瘫坐到地上,额头皆是涔涔细汗。 她又躺回白泽身旁,紧紧抱住他的胳膊,脸颊正好能贴着他厚实坚挺的胸膛,有力的心跳声传入耳中,是她在这些夜里听到的最有安全感的声音,仿佛暗夜独行,这是她唯一的依仗。 “昨夜,你都听到了?” 白泽点点头,坦言,“我夜里向来睡不安稳,他们这么大的动静,我早醒了。” “你一直醒着?”岁岁惊讶地瞪大了眼,昨夜他分明看起来睡得那么安稳,眉目舒展,唇畔含着一丝浅浅的笑意,不知陷于怎样的美梦。 这一切,都是装的? “你醒着也不告诉我,害我担惊受怕了一晚上!”岁岁忍不住埋怨白泽。 “我又打不过他们,醒着与睡着又有何分别。”白泽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无赖模样,岁岁拿他没办法,只能鼓起腮帮子无声地表达自己的不满。 白泽俯身亲了亲她鼓鼓的腮帮子,微笑着说,“进镇前,把容貌变幻一下。” 对!要变幻容貌,不能让人认出来。 岁岁拧着眉,好似陷入沉思。 只见她的五官渐渐模糊变化,两人面面相觑,一瞬的尴尬后,白泽抬手轻敲了岁岁的额头一下,“我让你变幻容貌,不是让你变成我的样子。” 岁岁摸摸自己的脸,说,“我没变过别人,我只会变成你的模样。” “九头妖的幻形之术最为厉害,小时候你爹没教过你?” “教过。”岁岁低声道,“可是我没学会。” 白泽轻叹口气,“我再教你一遍。” “你也会?” “我的幻形之术只是用灵力变幻容貌,非但不能持久,若是遇到厉害的法器,就会被识破。”白泽看着她,顿了顿,又说,“但你若幻形,比我们可厉害多了。遇到危险时,你可以变幻成这芸芸众生中任何一人的模样,以便逃脱敌人的追捕。待你隐入人群,便没人能找得到你,连法器都无法勘破。” “那么厉害?快教教我!”岁岁目瞪口呆。小时候她只想着,我就是我,为什么要顶着别人的脸行走于世。现在听白泽一说,顿时燃起一股迫切的渴望。 白泽似乎很满意,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教了岁岁几句心法,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只对九头妖才有效的口诀。 岁岁默默重复了几遍,聚精会神地想着爹爹的模样,眨眼间,她的眉眼变得如冰刃般冰冷,薄唇紧抿,就连一头青丝都褪成银白色,似银河落九天。 她得意地笑了笑,冷峻的容颜如春水消融,比这初晨的阳光还要温暖和煦。 岁岁又蹙了蹙眉,变成一张女子的脸,梳着半垂的发髻,眉眼间是大家闺秀的端庄贤淑。她温柔对着白泽笑,恭敬地行了一礼。 岁岁起身,嘴唇轻轻翕动,容貌变幻,刚变成一个陌生男子的脸,五官还未清晰,又模糊起来。待容貌清晰可见时,又是白泽的脸。 白泽眯起眼睨着她。 岁岁仿佛被人看穿了心思,双颊漫上一阵红晕,连忙变回自己的容貌。 白泽捏捏她的脸,又捏捏她的鼻子,最后在她唇边落下一吻。 “学会了吗?” “学…学会了。”岁岁只觉面颊耳根,就连脖子都在发烫。一定是白泽故意的,他一定用了什么灵力,把自己的气息吹拂进她耳里,滚烫的气息游走到耳垂,又游走到颈脖和双颊。 白泽又在她耳畔轻声威胁,“以后不许变成我的模样,不然….” 不然…不然怎样?岁岁只一瞬的忡怔,便觉颈脖处落下一个炙热到滚烫的吻。 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咬。 白泽竟在她的颈脖处轻轻咬了一下,她刚想躲,轻咬又变成了亲吻。他吻了很久,温柔缱绻,似有万般不舍。 她顺势拥住白泽,“白泽?你怎么了?” “没什么。”白泽抬起头,已变成了一张陌生男子的脸。 他轻轻拍了拍岁岁的脸颊,笑着说,“我们走吧。” 第89章 私奔 镇子很小。小到让岁岁觉得,这镇上是不是每个人都互相认识? 哪怕他们已经作了普通百姓的装扮,幻化了容貌,走在街上,依然会有三三两两的人从他们身旁走过时,多看两眼。 他们走进街尾的客栈,这是他们一路走来能看到的唯一一家客栈,看起来还算大,有整整两层。 一楼的大堂里零零碎碎地坐着几个食客在喝酒聊天,二楼是一整排的客房。 小二见了他们,连忙迎上前,“二位是用膳还是住店?” “住店。”岁岁说完,想了想,又补充道,“先住店,再用膳。” 小二上下打量他们一番,男子肤色黝黑,相貌平平并不出众,但身姿高大挺拔,往这大堂里一站,很难不引人注目。女子长相清秀,一袭不合身的粗布衣衫,更显身形娇小。 “二位外乡客…是打哪儿来的呀?想住几日啊?来我们这儿干什么的?不会是躲仇家吧?” 岁岁面露不悦,说,“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小二不同寻常的小二,被岁岁一嚷嚷,反而更趾高气昂,嗤笑道,“我们镇子以给神域供粮食为生,数百年来大家伙的日子过得也算安稳,我们可不想被一些来路不明的人给搅和了。” 他的嗓门并不小,引得座下的人纷纷投来不友善的目光。 “你…”岁岁又气又恼,差点想要动手,可转念一想人家小二无非是不想沾惹事端,自己也着实没有立场苛责对方。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们不是来路不明的人。不瞒你说,我们是从南边来的。我家里世代行医,开着一家小医馆,虽说不上大富大贵,但也自小衣食无忧,是爹娘的掌珠。后来认识了我夫君。” 岁岁挽起白泽的胳膊,皱皱鼻子,努力挤出两滴眼泪,“夫君与我倾盖如故,暗许终生。可是爹娘嫌弃他一介粗陋村夫,家境贫寒,人虽长得壮硕,却又体弱多病…” 白泽的脸色逐渐阴沉,他甚至觉得自己的额间的血管,突突地跳着,隐隐生疼。 “我没有办法,拗不过爹娘,只能选择与他私奔。这一路上,爹爹派来的打手紧追不舍,夫君为了护住我,还被歹人的木棍打断了手骨。我们在丛林里躲藏了数十日,白日里要躲避爹爹的手下,夜里又有野兽虎视眈眈,整日担惊受怕,夜不能寐。如今只求能有一隅,遮风挡雨,暂且安生一晚。”岁岁说着说着,不由得潸然泪下,“只一晚!小哥你放心,我们住一晚就走,绝对不会连累你们的。” 小二听了岁岁声泪俱下的一番言辞,不免动容。此刻他再看白泽,眼前这个男子,虽其貌不扬,却能得一女子如此倾心相待,不由心生羡慕。 岁岁抹抹眼泪,又说,“往后…是生是死,都是我们自己选的路。但是只要能和夫君在一起,再苦再难,我都无怨无悔。” 白泽揉揉额,顺手揽着岁岁的腰,抱歉地说,“见笑了。都怪我没用,没能讨得岳丈岳母欢心,才让夫人跟着我吃了那么多苦。” 岁岁可怜兮兮地看了白泽一眼,又取下耳垂上的一对白玉耳玦塞到小二手中,说,“这是我们身上唯一值钱的物件了,不知够不够要一间人字号客房?” “想不到姑娘命运如此多舛。”小二收下耳玦,又说,“待我进去与掌柜的通传一声。” 岁岁点点头,只觉那揽在她腰上的大手并不仅仅只是揽着她,还加了好几分力道拧了她一下。 白泽在她耳畔低声道,“你适可而止,我身上有钱。” 岁岁不甘示弱地回他,“别把你的金子拿出来吓人。” 不一会儿,小二笑眯眯地出来,一改之前的傲慢态度,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礼,又双手递上岁岁的耳玦,说,“小的眼拙,不知二位是叶姑娘的朋友。这耳玦太贵重,小的无论如何都是不敢收的。” 岁岁不明所以地看着小二,这么普通的玉玦,怎么就贵重到不能收了呢? “不瞒姑娘说,我们掌柜与叶姑娘做了几十年生意,也算是故交。当年小店因经营不善险些关门,全靠叶姑娘鼎力相助,才能走出困局,坚持到现在。” “小哥,你说的叶姑娘…莫不是叶蓁蓁?”岁岁看了白泽一眼,狐疑地问道。 “正是!正是!”小二激动地说,“叶姑娘有习惯在自己首饰上刻上一个‘蓁’字,掌柜曾无意间见过叶姑娘手上的玉镯,所以一见这副耳玦便认出来是出自叶姑娘之手。” 岁岁拿过耳玦,对着光亮处缓缓转动,阳光把白玉照得温润半透,隐约透着粉霞,在耳玦的内壁上,确实有个小小的“蓁”字,若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当初只是好玩,拿自己的一副琉璃耳坠,和蓁蓁交换了这对白玉耳玦。想不到今日还能沾了这耳玦的光。 “掌柜已命小的安排了上房,定要好好招待两位贵客。”小二引他们上楼,又忍不住好奇地问,“姑娘怎认识叶姑娘的?” “她是我….”岁岁淡淡一笑,说,“她是我的闺中密友。出来前也是她鼓励我要勇敢一些的。” “叶姑娘行事干练,从不拖泥带水。姑娘敢爱敢恨,难怪能与叶姑娘成闺中密友。”小二附和道,“掌柜还交代了,姑娘与您夫君,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有什么需要,直接吩咐小的一声即可。” 岁岁扶白泽坐到床沿,对小二说,“那麻烦你给我们一壶热水,还要一些简单的小菜就行。” 一直到小二退下,门缓缓合上,岁岁才松了一口气,露出狡黠的笑,问白泽,“夫君,我是不是很机灵?” 她眉眼间都是笑意,像个急切求表扬的孩子。 “你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白泽渐渐幻化回真实的容貌,他瞥了岁岁一眼,忍不住打趣她。 岁岁撇撇嘴,故作不满地抱怨,“还不是你说今晚要到镇上落脚。我心里可慌着呢,万一人家不信,我多没面子啊。” 白泽拉她入怀,捏着她的脸颊问,“体弱多病?背着家里私奔?你还有更离谱的说辞吗?” “疼。”岁岁抱住白泽的手,笑嘻嘻地说,“这可不算离谱。我在家的时候没事就去听说书先生讲故事,听了很多比这更离谱更匪夷所思的故事,其中不乏还有王室的密辛!下次我说给你听呀。” 白泽轻拍一下她的头,笑说,“有时候真不知道你这小脑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我当你是在夸我咯?”岁岁眨眨眼,又想到先前小二截然不同的态度,不禁感慨,“想不到蓁蓁的生意都做到西岸来了,这整个岛上,你们师徒的产业到底有多大?” “我也不知道,生意上得事我不怎么插手,都凭蓁蓁自己做主。”白泽淡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