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诱》 第1章 情蛊 已是十月中旬,凉意渐起,外头阴雨绵绵。屋子里弥漫着香火味,桌上点着一根将熄未熄的蜡烛。 李婆婆抽了一口大烟,吞云吐雾,隔着烟雾望着眼前瘦弱苍白的女子:“燕小姐,你可要想清楚了,这情蛊可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燕仪低声道:“只要您愿意帮我,我不在乎。” “现在这个世道,会这个的人不多了,”李婆婆自顾自地说着,“想当年贵妃向我求了它去,没过多久得到皇上的宠爱,生下了大清最后一个皇子……呵呵,都是些老黄历的事了,大清都亡了。” 她放下烟枪,坐回摇椅上,晃晃荡荡地接着回忆:“情蛊一旦种下,受蛊之人就会疯狂迷恋上种蛊之人,对那人神魂颠倒,为其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善蛊顺应天时地利人和,这情蛊却是恶蛊,因为它违背了天时人和,乃是逆天而行。我家祖孙三代,靠着地利,硬生生养出了三只情蛊。” 李婆婆说着说着,脸上便布满了伤感神色:“或许也因为这件事太损阴德,我家一直子孙不旺。” 她之所以答应给燕仪一只情蛊,是因为去年中秋,她的小孙子在城里走丢,差点被人牙子拐走,幸好被燕仪救下了。 李婆婆是住在城外良山上的一个神婆,家中世代养蛊,会些巫术,平时一概不与人来往,靠给懂行摸过来的人算命看风水为生。 因为她本领高强,倒是积攒了不少家底,连大烟也抽得起。 女儿女婿早逝,留下这唯一一个外孙。燕仪救了李婆婆的心头肉,李婆婆当时便许诺,若有需要,可以到山里来找她。 其实这种怪力乱神之事,如今明面上已渐渐地不兴了。 毕竟大清灭亡后,西学在中国大地上传播迅速,尤其是他们这些自诩新派的名门望族,对洋人的知识了解得更多。 燕仪的父亲就对鬼神之说深恶痛绝。 但燕仪不太一样,用别人笑她的话来说,她就是个封建余孽。 燕仪是在乡下长大的。 母亲赵俞杰是燕霓成的原配夫人,大军阀赵乾的女儿,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旧式女子。 嫁给燕霓成后,她刚怀上长女燕仪,燕霓成就跟家里一个年轻貌美的丫鬟跑了。 燕霓成原本想和赵俞杰离婚,但迫于岳丈的压力,此事不了了之,只好选择不回家,做了沉默的反抗。 赵俞杰憋着一口气,大着肚子在乡下照顾公婆,只想生个儿子出来扬眉吐气。 谁知生下来发现是个女孩,赵俞杰气得差点把她掐死,幸好燕仪的奶奶及时发现,阻止了这场悲剧。 后来燕霓成和新老婆又生了一个女儿,赵俞杰便铁了心要把女儿养得比另一位优秀。 赵俞杰虽然是军阀小姐,但赵乾为人守旧,所以把她教导成了个不折不扣的旧式妇女,最看重三从四德。 因此,她也着力于把女儿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培养。 燕仪被灌输了不少传统思想,小时候还差点被裹了脚。 后来燕霓成写信来说,他不要一个小脚的女儿,嫌丢人。 如果要给燕仪裹脚,他就不认这个女儿。 赵俞杰看完信,又看了看自己的三寸金莲,半晌,仰天大笑起来,流下一行苦涩的清泪。 燕仪因此留下一双天足。乡下人人笑她不裹脚,被燕霓成接回省城以后,又被众人嫌弃土气。 她成了个半新不旧的人,好像不管是新社会还是旧社会,都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燕仪对鬼神之说是半信半疑,小时候母亲总咒骂燕霓成早晚遭报应,后来果然收到消息,说他摔断腿,躺了十天半个月,还落下了病根。 燕仪就有点相信“人在做天在看”这句话了。 “燕小姐,这蛊你想下给什么人?”李婆婆把巴掌大小的桃木匣子交到她手中。 匣子里装着一瓶蛊虫磨成的粉末。 李婆婆告诉她,这蛊很容易下。 只要把这粉末放在对方的食物里,让对方吃下去,一觉醒来,他的心里眼里就全是你了。 燕仪接过匣子,只觉触手冰凉,清淡的木头香气弥漫在鼻尖。 “下给一个对不起我的人……”她低声道。 雨还在下,而且越来越大,雨滴落在地上发出珠玉碰撞般的清脆声,山里散发着泥土的气息。 燕仪坐回汽车上。她是坐家里的汽车来的,说是过来算卦。 沈家上下都知道她是个旧派女子,只是暗地里议论两句,便没当一回事了。 回到城里时,雨已经是倾盆大雨,沈公馆外的警卫员们还站在那里,见到熟悉的黑色雪铁龙驶进来,便打开大门。 燕仪回到家里,便看见那个高大身影在厅里坐着,男人悠闲地翘着二郎腿,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正看着手里的报纸。 她心中一慌,准备上楼。 “去哪儿了?” 燕仪顿住脚步:“去城外李仙姑那儿算了一卦。” 沈誉卿倒了杯茶走到她面前,淡声道:“算了些什么?” 燕仪接过茶喝了一口,对上他那双幽深的桃花眼,垂下眼帘:“我想算算咱们什么时候能有孩子。” 沈誉卿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 他生得好相貌,尤其是眉眼,总是含着笑似的,浑然天成的风流恣意。 因此他眼里的冷漠和鄙夷,一般不会叫人轻易发现。 然而燕仪还是从他唇角勾起的弧度看到了一丝嘲讽。 也不知是不是她多心,自从那天意外听到沈誉卿和妹妹燕婷的对话以后,她就总觉得他说话夹枪带棒的。 其实他们结婚也才半个月,只是她永远忘不了那天下午。 她精心准备了点心带去沈誉卿工作的地方,却意外听到他和燕婷的对话。 燕婷的声音微微颤抖,似乎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所以你不喜欢她……不喜欢也可以娶她是吗?” “赵乾是她外公,沈家现在需要赵家的支持。”男人的语调中带了一丝凉薄。 “那我呢……我算什么?我一直以为你……” “我是挺喜欢你的,”沈誉卿漫不经心,“可我更需要她。” “可是日久天长……你会爱上她吗?” 他懒洋洋地靠回在摇椅上,闭目养神:“我怎么会喜欢一个乡下女人。” 燕仪嫁给沈誉卿之前,跟他见过几面,沈誉卿表现得温柔体贴,无微不至。 她在舞会上被别人嘲笑,是沈誉卿及时伸出援手,邀请她跳舞。 沈誉卿是整个京城最受欢迎的公子哥,出身高贵,外貌优越,又是留洋回来的高级人才。 他这样的人一为她出头,再也没有人敢笑话她。 可现在,他却让她成了最大的笑话。 原来自己以为的两情相悦是假的,这半个多月的柔情蜜意也是假的。 他扮演着最深爱妻子的好丈夫,心里却鄙夷她。 燕仪从小到大都是个懦弱胆小的人,如今心底的怒火,却像是大火席卷而来,迅速铺遍漫山遍野。 她心里好像有只怪物要苏醒过来,焦躁得想要毁掉整个世界。 “情蛊一旦种下,受蛊之人就会疯狂迷恋上种蛊之人,对那人神魂颠倒,为其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李婆婆的话在她耳边回荡。 好像在鼓励着她。 既然他这样对你,你又何须考虑那么多呢? 只要得到你想要的就好。 第2章 假意 “对了——”沈誉卿突然回过头来。 燕仪下意识捏紧手里的桃木匣子。 “父亲叫我们去那边吃饭,”他瞥了一眼她打湿了的衣角,“你换身衣服我们再过去。” “……好。”燕仪垂下头,匆匆上了楼。 沈公馆很大,除了沈誉卿这对新婚夫妇,沈老爷夫妇也住在里面。 两边平时各自吃各自的,老爷偶尔才会传唤他们过去一起吃顿饭。 燕仪只好先把桃木匣子收进隐蔽的地方。 她换了件素净的旗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其实燕仪生得倒是不错,身段窈窕,五官秀丽,只是此时一双杏目漠然睁着,脸色苍白得几乎没什么血色,便有了几分落寞的感觉。 她动了动唇角,勉强露出个笑容。 燕仪走下楼梯,便看见沈誉卿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衫站在门口,长身玉立,芝兰玉树,面沉如水地望着远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印象中他似乎并不喜欢穿长衫,燕仪猜想是因着见长辈的缘故,他才换上的。 “誉卿。” 沈誉卿回头看她,桃花眼微微一弯,便是个风流体贴的笑容。 他揽过她的肩膀,燕仪身子一僵,不禁退了半步,这让沈誉卿有些意外。 “怎么了?” “没什么……”她低声道,“你瞧我这身衣裳可还行?” 沈誉卿顺势把手搭在她身后的墙上,来回打量她身上的旗袍:“还不错。” “你穿素色好看的。” 燕仪看着他深沉的眼眸,心想,如果他不是在做戏,那该多好。 平心而论,沈誉卿符合燕仪对完美丈夫的全部想象。他英俊风趣,学富五车,出手也大方,教养更是完美,从不让人下不来台。 如果她没有听到那番话……他是能骗她一辈子的,她也心甘情愿被他骗一辈子。 只可惜覆水难收,心里一旦有了裂痕,表面上怎么装也没用。 她再听到他动人的甜言蜜语,就忍不住揣测,那背后到底有没有夹带着嘲弄和鄙夷。这固然也有燕仪本人多疑的缘故,但归根到底,她觉得还是沈誉卿错得过分。 他可以不娶她,可以不爱她,但燕仪忍受不了被玩弄于股掌,明明不爱她,却要骗她利用她,心里还当她是傻子。 燕仪看着眼前这张俊俏的脸,慢慢地靠了一下他的肩膀,她从没做过这么大胆的动作。 沈誉卿微微一愣,顺势抱着她。柔软的脸颊贴着他坚实的臂膀。沈誉卿的怀抱很温暖,身上有一股极为浅淡的清雅墨香,这是他常年写字的缘故,闻起来很舒服。 他或许有些犹豫,但终究什么也没说,抬起左手,轻轻抚摸着她细腻的脸颊。 然而沈誉卿没发现,怀里的人目光逐渐变得落寞。 沈誉卿口中的父亲并不是他的亲生父亲,他四岁时被过继给了伯父沈应蝉,从此成了沈家长房的独子。沈公馆的老爷就是沈应蝉。 “聘书既然已经发下来,你也该早点准备。”沈应蝉慢条斯理地说。 老爷子保养得倒是挺好,看不太出来是五十多岁的人,说话慢悠悠的,然而语气里透露出一种让人不易察觉的压迫感。 沈誉卿抬眼看了一下他名义上父亲:“我知道,下礼拜就过去。” 北洋的委任书下来了,任命他为声州督办,希望他尽快赴任。沈誉卿今年不过二十五岁,两年前才从德国留学回来,升迁的速度却如此之快。 燕仪不懂官场的道理,但知道沈家在军政两界地位极好,人脉颇广,沈应蝉自己就坐着北洋总务厅厅长的位置。 娶了燕仪之后,沈誉卿又得到她外公赵司令的支持,更是如虎添翼。 “去历练几年,回来我也放心把兵交给你。”沈应蝉也是靠带兵打仗起家的,只不过沈家来头大,沈应蝉带的是北边官府的正规军。 这几年他年纪大了,渐渐地力不从心,自然开始想给养子铺路。 沈老夫人看了一眼正在发呆的新媳妇,提议道:“你把燕仪也带过去吧,新婚燕尔的。” 沈誉卿闻言看向燕仪,只见她一双杏目也满含感情地望着自己,其中情绪复杂,似乎隐约藏着期待。 他挑了一下眉:“燕仪不常出远门,那边风土生活都跟京城不同,还是让她留在家里陪您说说话吧。” 燕仪面上带着笑,心中却是苦涩。果然只要有机会,他便忍不住想把她一脚踢开。 沈老夫人见他推辞,便也不再多言。 吃完饭沈誉卿说想出门逛逛,带着顾燕仪上街去了,因为想散步消消食,便也没坐汽车。 省城的夜晚从来是热闹的。 各色的人在街上或吆喝或闲逛,天色渐渐暗下来,中央大街上亮起了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各式各样的彩绘广告牌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华美而诡谲。 沈誉卿的侧脸在灯光下更显得俊朗锐利,他一双深邃的眼眸望着不远处热闹的人群。 他在众人面前一向是游刃有余,笑语不断的潇洒模样,但燕仪觉得这个一言不发的沈誉卿,似乎才是真正的沈誉卿。 “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去?”她似乎不经意地提起。 “你想去吗?” “如果……我想呢?” 似乎没料到燕仪也会有这么咄咄逼人的语气,沈誉卿停住脚步,微眯着眼眸看向她。 燕仪顶住他复杂的目光,好像鼓起了全部的勇气:“誉卿,让我跟你一起去吧,我不想离开你。” 沈誉卿眼底划过一丝不耐,不过他克制得很好,握住她柔软却有些冰凉的手:“怕什么?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说罢,不由分说便带着她往前走。燕仪眼神暗了暗,又想起那桃木匣子里的情蛊。 “姐姐?沈大哥?” 燕仪转身,便看见燕婷拎着个包装精致的礼品盒站在广告牌下,似乎刚刚从旁边的商店出来。 “真的是你们……”少女眼里透着喜悦,或者还有些别的酸涩情绪,但她笑容甜美娇俏,格外讨喜,“我还以为我认错了呢。” 燕仪发现沈誉卿一见到燕婷,就变得更加沉默了。 他们俩念过同一所中学,是师兄妹,燕婷一直管他叫“沈大哥”,直到他和燕仪结婚,也没换过称呼。 三个人并排走了一会儿,沈誉卿和燕婷彼此没怎么说话,反而是燕仪一直在没话找话,但她跟燕婷名为姐妹,却并不是很熟,所以没说几句话,也沉默下来。 “我听说沈大哥要去声州了,”燕婷忽然说,“恭喜你高迁。” 第3章 下蛊 燕婷期期艾艾地望着沈誉卿,少女的明眸里装满了哀怨。燕仪觉得有些荒唐,自己竟然早没发现这两个人的关系。 其实燕婷心里也不好受。她和沈誉卿,早在燕仪和他结婚前就互相有好感了,只差捅破那层窗户纸。 只是没想到,沈誉卿是个爱江山不爱美人的男人,为了事业可以牺牲婚姻,娶自己瞧不上的女人。 燕婷是个清高的女子。她长得漂亮,整个人水灵灵的像个清甜的鲜桃,眼眸似水柔情。她在学校也是才华出众,成绩优异。燕霓成把她当成自己唯一的孩子在疼爱,全然忘了老家还有个燕仪。 从小到大,燕婷都是众人宠爱的对象。 这样的燕婷,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输给最瞧不上的乡下来的姐姐。 现在这个时代,很多显贵名人都有两个妻子,一个是迫于家里压力娶的旧派女子,另一个是“自由恋爱”的进步女青年。 可自尊心让她没法向沈誉卿低头。 燕婷无法忍受自己和另一个女人共享一个丈夫,这样的话,自己的处境不就和母亲一样了? 虽然父亲极爱母亲,他们家庭幸福,但从小到大,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后议论,父亲抛弃原配跟母亲私奔。 燕婷绝不想步母亲的后尘,除非沈誉卿离婚。因此她这段时间一直在跟沈誉卿赌气。 但感情岂能说割舍就割舍?一听说沈誉卿即将远赴声州,可能很久都不回来,燕婷便愁肠百结,酝酿了很久,还是忍不住跟他说话了。 沈誉卿坦然跟她分享了自己的行程,燕仪在旁边看着,觉得他跟燕婷说话的样子要真诚多了。 “沈大哥,你还记得当年的方育文老师吗?”燕婷忽然说,“听说他现在也在声州。” “是么?那倒可以去拜访一下。” 燕婷说得起兴:“你帮我带点东西给他,好久没见过他了,他的课真的讲得很好……” “他有个外号叫‘饕餮’吧?”沈誉卿也笑了,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 “是啊,方老师最能吃了,每次上课他都要带一堆吃的来……” 燕仪默然静立在一边,有些郁郁无措,师兄妹叙起旧来没完没了,只当她不存在似的。 瞥见旁边有个卖洋点心的店,燕仪就走进去躲一会儿清静。 玻璃柜亮堂干净,电灯照耀下,一排排的蛋糕和饼干卖相精致诱人。店员正极力向燕仪推荐一款新出来的牛乳栗子蛋糕,燕仪却心不在焉,望着柜台里的点心发怔。 店员以为她来了兴趣,便介绍得更起劲了,正说到激动处,忽然门外一声枪响,整条街沸腾起来。店员锐利的尖叫声把燕仪拉回现实,只见街上所有人乱作一团。 霎时间,枪声、谩骂声、尖叫声还有刀剑相接的声音乱作一团,商贩们哀呼着躲起来,还不忘收拾自己的东西。 “好像是青城帮的人……” 人潮涌动,燕仪在慌乱的人群中捕捉到几个声音。 有人说是青城帮和斧头帮两派的头目打起来了,这两个组织是当地最大的帮派,平时井水不犯河水,也算相互制衡,有政府坐镇,明面上没闹出过什么大事,这次却不知是怎么起了冲突。 枪声响得越来越密集,燕仪慌了神,她极少见到这种场面,心跳快得像要蹦出来了似的,迷茫地四处寻找沈誉卿他们的踪迹。 终于在德聚斋大饭店前见到了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燕仪略略安心,然而不等她上前呼喊,便见沈誉卿动了一下,然后她就看见了他旁边的燕婷。 燕婷蜷缩在他身侧,瑟瑟发抖,像个可怜的孩子。 沈誉卿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像在说话安抚她。 燕仪心下“轰——”地一声,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碎掉了,手脚冰凉,连呼吸都是难受的。 忽然听见剧烈声响,燕仪下意识退了半步,手臂却还是被狠狠地擦伤了,面前的巨大的广告牌被行人撞倒,正好将她和那两人隔开,耳边依然是嘈杂的枪声和尖叫声,她再抬眼,只看见那两个身影依偎着离去。 男人紧紧保护着少女,仿佛她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没有人记得燕仪。 手臂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 燕仪这几天经历了太多打击,她甚至来不及难过,因为当下的处境太恐怖了,到处都是尖叫声,不少人稀里糊涂地就被误伤了。 还有人在高喊着:“杀人了——杀人了——快跑啊!” 她只好躲回到点心店里去,求店员收留她一会儿。却听见“砰——”地一声,店门被踹开,一个黑衣服的男人闯了进来,随后跟着涌进来一群拿刀拿枪的人,店员吓得大叫起来,燕仪拉起她就往门外跑,却被他们拦住。 “有没有见过一个受伤的年轻男人?穿白西装,中分头的。” 黑衣人声音低沉而有磁性,语气里透着压迫感。 女店员赶紧摇摇头:“没有没有!” “是吗?”男人扫了她俩一眼,视线停留在燕仪身上。他眸光凌厉阴沉,燕仪只与他对视了一眼便慌乱地移开视线。 男人冷笑,若有所思地踱起步来:“把这儿里里外外给我搜一遍!” “是!”众人开始四处搜寻,走进里间去翻箱倒柜,店里乱成一团,店员见状又是害怕又是哀叹。 没过多久,手下人便来报没有搜到人。男人抬脚便要离开,燕仪和店员刚刚松了口气,忽然见他折返回来。 高大的身影好像一堵漆黑的墙,挡在她们面前,阴影笼罩着两个女人。 “大爷,我们是做小本生意的,哪儿敢藏人啊?”店员语带哭腔。 男人却不理会,直接越过她扯住燕仪的胳膊,燕仪惊呼一声,被带上前,便见他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这是哪家小姐?” 两人之间不过隔了半步的距离,男人粗热的呼吸拂过她额头。 燕仪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只得强作镇静:“我是梧桐大街沈公馆的少奶奶。” 那人闻言,狭长的凤眼微微一眯,眸中闪过些许遗憾:“原来是沈家少奶奶——” 半响,他松开手。燕仪飞快地往门外跑去,手下们还想拦,却见男人一挥手,示意放她离去,便作罢了。 燕仪一鼓作气跑了很远,没过多久,便听见警察们吹哨的声音,远处的动静才渐渐平息。 一切结束后她冷静了许多,身上还有些钱,就雇了黄包车回家,她实在太累太累,身心俱疲,走不动道了。 回到沈公馆时,里面灯火通明。守卫们见到她非常惊喜:“少奶奶回来了!快去禀报老爷老太太。” 公馆今夜的警备少了很多,警卫员说:“少爷派他们去找您了。” 想来应该是沈誉卿回到家才发现,自己把妻子给忘了。 燕仪回到家里,先去沈应蝉夫妇那边报了个平安。沈老太太虽不与她有多亲近,但见到燕仪煞白的小脸,也不禁埋怨:“誉卿做事真是糊涂,这么危险的时候,哪有把媳妇忘在大街上的道理。” 沈应蝉的脸色也阴沉不定,这事要是传出去,沈家岂不沦为众人笑柄。 燕仪心想他倒不是有意的,只是一心护着他真正的心上人,哪儿还顾得上旁人?这话却不能在人家父母面前说。 “人太多了,走散也是难免的。”她打了个圆场。 得知燕仪手臂受了伤,老太太难得慈爱地给她叫了医生来,处理完伤口才放她回去。 大门一关上,燕仪就没了笑脸,唇角绷得紧紧的,眼眸里透着疲惫和厌倦。 大厅里空无一人,沈誉卿还没回来。保姆过来问她要不要吃些宵夜,燕仪垂眸道:“煮点燕窝粥吧,多煮一些,誉卿回来也要吃。” 沈誉卿一进门就看见沙发上靠着个窈窕的人。 燕仪半眯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发愣,素色旗袍勾勒出她姣好的身材。 他有时候觉得她不像个活在当代的人,不像画报上的美女活色生香,倒像是古画上哀怨的仕女,好像风一吹,她就化作一缕青烟飞走了。 “回来了?” 倒是燕仪先清醒过来,转过头来望向他,眼神不带一点儿温度。 沈誉卿的表情有瞬间的凝滞,不过很快又换上一张玩世不恭的笑脸:“刚才场面太乱了,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幸好你没事。” 燕仪听了这话只觉得怒上心头。他边说话边走过来,把手搭在她肩上,温柔地抚摸她的下巴:“吓坏了吧?” 她扯了扯唇角,并不言语。 沈誉卿见状轻笑:“生气了?” “没有。”燕仪推开他的手站起来。 沈誉卿挑眉看着她,他对这个女人并没有多少耐心,刚才护燕婷而忘了她,原本还有些愧疚,现在见她使起小性来,便连那点愧疚都烟消云散了。 他转身欲上楼。 保姆正好端着煮好的宵夜进来,燕仪接过那盅燕窝粥,用服软的语气低声道:“陪我吃点东西吧。” 沈誉卿停住脚步,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 燕仪让保姆回去休息,自己去拿了两个碗,把粥盛出来。随后,她看了一眼坐回大厅的沈誉卿,他背对着她的方向,正用留声机放着音乐,姿态优雅地靠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燕仪迅速拿出刚才准备好的东西,那是从桃木匣子里取出来的一个小瓷瓶,燕仪拔出塞子,把里面的粉末悄悄倒进碗里。 她把燕窝粥端到他面前:“趁热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沈誉卿看了她一眼,见她低着头的样子似乎很委屈,不解道:“就这么难受?” 他以为她还在为那件事生气。 “以后不许再留下我一个人。”燕仪突然直视着他的眼睛说出这句话,声音轻柔但坚定。 沈誉卿挑眉浅笑,漫不经心地点了一下头,便喝起粥来。 燕仪心想:“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抛下我,从今以后,就只有我不要你的份,你再也没有机会丢下我。” 第4章 变化 清晨,燕仪拉开房间的窗帘,阳光和煦地照进来,暖意笼罩着整个屋子。 她听见身后的动静,突然感到有些紧张。 “你醒了?”燕仪转头道。 男人眉眼惺忪,似乎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意识还没彻底回到现实。 “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你发烧了,”燕仪温声回答,“我给你喂了点西药,现在烧已经退了。” 沈誉卿睁开眼睛,就看到眼前婀娜的身影。燕仪背对着他去衣柜里拿衣服,找出他另一套睡袍放在沈誉卿面前。 “要不要去洗个澡,会舒服些。” 沈誉卿怔怔地望着她,深邃的眼眸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浓眉紧锁。 “怎么了?”燕仪眸光闪烁,“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他蹙着眉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似乎有些头疼:“我怎么……” 燕仪见他神色变幻莫测,心道莫非是情蛊没起作用?还是他发现了什么? 她有些紧张地移开视线:“我先下楼了。” “别走——”沈誉卿下意识地抓住她。他的手掌宽大温暖,手指修长,轻而易举地把她柔软的手握住。 燕仪感受着手上的温度,再看他深沉如海的眼眸,便觉得像掉进一个幽暗的深渊,里面是从未见过的柔情。 “陪陪我吧。”他笑得像个孩子。 虽然平日里沈誉卿也常对她笑,可笑容里总有三分假。燕仪不知道是蛊真的在起作用,还是自己太多心了,竟觉得今天这个男人的笑容真切了许多,没有那么多虚伪和惺惺作态在里面。 沈誉卿忽然抬手,燕仪下意识地往后闪躲了一下。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似乎在埋怨她的疏远,燕仪尴尬地笑了一下。 他撩起她鬓角的碎发:“总觉得你今天好像有些不同。” 平时的沈誉卿哪里会关注她?他虽然也是个细心之人,可眼光从未放在她身上过,或者即使发现她的异样,也懒得搭理。就像那天燕仪取蛊回来,他只问了一句,燕仪撒完谎,也不见他有太大反应。 从前的沈誉卿表面对她温柔,却从未真正在意过她的事。 燕仪一下子有些不习惯丈夫突如其来的关心,白皙的脸颊也因为心虚而添上了几抹红晕:“我没事,只是昨夜没睡好……” 沈誉卿说道:“是不是昨夜被吓到了?都是我不好,怎么会把你一个人落在那里。” 燕仪猛地抬眼,心情变幻莫测,这还是沈誉卿吗?他竟然会说这种话?明明昨天晚上,她稍微赌了会儿气,他都不耐烦多哄两句。 现在竟然会主动认错? “那以后再上街,你就拿根绳子把我牢牢拴在你身后,”男人抚摸着她细腻的尖下巴,弯起那双桃花眼,笑得狡黠,“让我想跑都跑不了。” 燕仪开始怀疑自己昨晚给他下的真是情蛊吗?沈誉卿莫不是被什么脏东西给附体了吧?她觉得自己像在做梦。 燕仪没想到情蛊会让他发一整夜的烧,看他今早起来也不甚精神。燕仪劝沈誉卿请假休息一天,他却说不要紧,手头还有许多事要处理,毕竟他快离开京城了,不得不尽快把事务交接完。 “你跟我一起去声州吧。”沈誉卿边看报纸边吃早点。他们家的早点花样很多,有沈誉卿要吃的三明治,也有燕仪习惯吃的油条包子,小小一张饭桌,也算是中西合璧。 “你不是让我在家陪老太太吗?” 沈誉卿喝了一口咖啡,笑着说:“只是突然觉得我更需要你陪。” “你不想跟我去吗?”他继续道,“也不知是谁昨天晚上可怜兮兮地说不想离开我。“ 燕仪涨红了脸,有些恼怒:“你一会儿说带我,一会儿又说不带我,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当我是什么?” “好好好,是我的错,我向你赔罪。” 她低头吃着油条。 “我诚心诚意地求你跟我一起去,”男人的声音低沉温柔,“夫人能给我这个面子吗?” “再说吧……”燕仪含糊道。 沈誉卿见她不自在地低着头,满脸通红,不禁心情愉悦。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逗呢? 燕仪心里却是另一番酸甜苦辣的滋味,她原以为以前的沈誉卿待她也算体贴了,却没想到,他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原来是这个样子。那么他和燕婷相处也是这样吗?一想到这里,燕仪的脸色瞬间又变得不好看起来,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嫉妒燕婷的。跟在万千宠爱里长大的燕婷相比,燕仪就没享受过什么人的爱。 原本她以为沈誉卿多多少少是真的有点爱自己的,却没想到原来他是个骗子,甚至他心里喜欢的也是燕婷。 父亲也好,丈夫也罢……燕婷燕婷……燕婷好像一个魔咒,不停地出现在她的生命里,衬托出她可悲可笑的命运。 她差点忘了,沈誉卿真正喜欢的人是燕婷,现在这个样子只不过是情蛊在作祟。燕仪心想,我用这种方式骗来他的喜欢,会不会太卑鄙了? 然而木已成舟,卑鄙就卑鄙吧。从小在乡间长大,被所有人看不起的燕仪,本身就不觉得自己是个多高尚的人。 况且李婆婆说过,情蛊其实只能维持三个月……燕仪一开始就知道这个事情,所以她要的,只是一场梦,一场很短很短的梦。 她很自私,只希望能在这场梦里偷来一些爱。 “今晚上的宴会,你跟我一起去吧。”沈誉卿吃完早点,边说边穿上西装外套准备去工作。 沈誉卿是京城里有名的公子哥,家世显赫,又年轻有为,因此他拥有一大群朋友,其中不乏优秀的诗人、作家和艺术家。 颇具浪漫情怀的众人,听说沈公子即将外派,便自发地组织了一场送别宴会。 夜幕降临,沈誉卿挽着燕仪姗姗来迟。 “你这个宴会的主角怎么来得这么晚?”作家朋友笑着给了他一拳,“让大家等你,好意思吗?” “你也知道我最近有多忙,局里临时有事要我处理,让大家久等了。”沈誉卿举杯笑道。他穿着一身剪裁流畅得体的黑色燕尾服,更衬托出高大潇洒的身材,在人群中显得风度翩翩,分外打眼。 来之前他还特地给燕仪挑了一身玫瑰金的晚礼服,丝绸面料极衬她光洁雪白的肌肤,裙摆悠悠,仿佛一朵夜绽的玫瑰。 众人见他二人站在一起十分般配,都有些感慨。 当初沈誉卿和燕仪结婚时,不知有多少朋友拍着膝盖大呼遗憾,说连沈誉卿这样的人物,都逃不过联姻的命运,仿佛他吃了天大的亏似的。却不知沈誉卿是主动联姻的,他只要敷衍敷衍燕仪,就能不费吹灰之力收拢了赵家军,算盘打得极好。 如今见着一双璧人倒也般配,便有人在底下窃窃私语,说这女人打扮打扮,也算能上台面,没给沈誉卿丢份了。 燕仪直面周围各式各样的目光,心中略感不适,她实在不喜欢这种场合,总让她想起当初头一回进城,在舞会上被人偷走鞋子捉弄嘲笑的事。奈何沈誉卿一定要她陪着来,她也只好跟过来了。 “沈太太,誉卿去声州那么远的地方,你也放心啊?”有个丰腴的旗袍太太端着酒杯走过来,似笑非笑地看了沈誉卿一眼,“要是我家里的,我可要寸步不离地看着。” 燕仪很轻易就捕捉到其中的恶意,秀眉微微蹙起,正要发话。 “燕仪跟我一起去,”沈誉卿慢条斯理地说,“确实要寸步不离地跟我在一起了。” 旗袍太太没想到沈誉卿会抢先回答,有些措手不及,瞥了一眼旁边的燕仪,讪笑道:“这么远沈太太也跟去啊?” “没办法……他不肯离开我,去哪儿都要黏着,”燕仪红着脸,一股脑儿把气话全倒了出来,“我也发愁得很。” 沈誉卿闻言,大笑起来。 燕仪脸颊泛红,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他十分受用地搂过妻子,对那旗袍太太道:“见笑了。”说罢,便搂着燕仪心满意足地走开了。 “那是刘玉的太太,”他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出了名的好事精,咱们不用搭理她。” “你用不着跟我解释。” “这不是怕你多心吗?”沈誉卿笑了两声,热气喷在她纤细的脖颈上,弄得燕仪痒痒的。 他带着她去取了些点心吃,又介绍燕仪认识了几个朋友,正聊着天,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沈大哥……” 第5章 劫持 燕仪抬眸,果然看见燕婷穿着一身白色蕾丝的西式裙装向这边走来。 她头发烫成时髦的小卷,画着精致淡妆,看起来跟洋画上的公主一样俏皮可爱。 “沈大哥,我还没多谢你昨天救了我,”她对沈誉卿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笑得清甜,“幸好有你,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可把我吓坏了。” 沈誉卿笑了笑没答话,只是看着燕婷。 他一直挺喜欢活泼可爱的燕婷,中学时也想过,将来娶个她这样漂亮开朗的妻子。 可成年以后,在沈誉卿心里排在第一位的,就只有他的事业。 女人是锦上添花之物,有优秀的当然好,没有的话也无所谓。 如果能给他带来利益,那他也乐意给对方妻子的位置。 娶了燕仪之后,燕婷曾经崩溃地找他谈过几次。沈誉卿坦然承认自己的婚姻是出于利益考量。 他其实不能理解燕婷的崩溃,爱情在他看来就是个消遣的玩意儿,为这个要死要活有什么必要? 但他还是乐意在她面前做一个风度翩翩的师兄,这是沈誉卿的习惯,就像他在燕仪面前扮演好丈夫一样。 燕婷又微笑着看向姐姐:“对了,我回到家才想起来姐姐不见了,后来没事吧?” “我没什么事。”燕仪淡声道。 沈誉卿闻言,搂了一下她柔软的腰肢,燕仪推开他:“你们聊吧,我去拿点东西喝。” 话音刚落,就被沈誉卿抓住了胳膊,男人语带笑意:“我也去。” 燕仪没理他。 沈誉卿快步跟上前,两人的身影又重叠在一起。 他贴着她的耳边似乎说了几句悄悄话。燕仪恼怒地瞪着他,沈誉卿抿嘴一笑。 燕婷见状,猛地捏紧了手里的酒杯。 留声机放着优雅的舞曲,周围人陆陆续续地邀请舞伴跳起舞来,人影攒动,裙袂飘飞。 吊灯晶莹透亮的光打下来,笼罩舞池边上的两个身影。 “生什么气呢?”沈誉卿给燕仪倒了小半杯红酒,似笑非笑地问,“吃醋了?” 燕仪像见鬼了一样地看着他。 沈誉卿一怔,心里也有些纳闷自己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跳舞吗?”他伸出手来,做了个绅士的礼节,深邃的眼眸里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柔情。 燕仪看着这个光鲜亮丽的男人,好像又回到了当时初见的舞会上。 那时他也是这样向她发出邀请,当众替她解围,免了燕仪在众人面前的难堪。 于是她答应他,就像当初那样。 她的手轻轻搭在他的宽大的手掌里,他因为长年累月的写字,手指间有薄薄的一层茧,双手交握时,便擦过她柔嫩的肌肤。 毕竟是公子堆里的社交明星,沈誉卿的舞跳得极好,耐心地牵引着燕仪的舞步。 他桃花眼微眯,狡猾地微笑着:“你的舞还是跳得这么差。” “是教的人不好。” 沈誉卿扶着她腰的手微微一用力,燕仪柔软的身体便被搂到他怀里, 四目相对,他笑道:“我的舞可是公认的跳得好,你敢说我教得不好?” 她直勾勾地看回去,沈誉卿甚少见她这般情态,饶有意味地偏了偏头。 跳过两支舞,燕仪便觉得有些疲惫了,沈誉卿让她先上楼休息,他自己招待客人就行。 她点头,回房前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沈誉卿正和两个朋友谈笑风生,觥筹交错间,展现出一番专属于他的风流姿态。 燕仪回到房里,卸下首饰,刚准备打开衣柜,忽然后脑勺被什么东西抵住了。 “又见面了,少奶奶。”是低沉而危险的男性声音。 男人走到她侧面,手里的枪抵着燕仪的脑袋。是昨天晚上闯进西点店里的那个黑衣男人。 燕仪冷汗都要下来了,强作镇定与他对视。男人眸光凶厉,却突然对她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好像某种犬类亮了一下自己锋利的犬牙。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你……” “只要你丈夫配合,给我想要的东西,我就会干脆利落地放了你,”男人低声道,“不然的话——” 后半句话不用说,她也懂了。 手里的枪用力抵住女子的脑袋,男人挟持着她下了楼,人群瞬间沸腾起来,沈誉卿手里的酒杯猛地落地,玻璃碎裂声分外清脆。 警卫员迅速包围了整个现场,那劫匪却不紧不慢地说:“沈先生,我有笔买卖想跟你谈。” 沈誉卿面色极冷。 燕仪听不懂那男人嘴里说的什么“军火”、“烟草”和“通行证”是指什么事,但想到这男人跟昨夜的帮派有关,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事。 场上的人除了沈誉卿还算镇定,剩下的每个人神色都精彩绝伦。 有人劝沈誉卿不能轻易地放他走,也有人说千万不能答应这个人的要求。 “那沈夫人怎么办?难道不救她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如跟那人商量一下,能不能用钱财来换人。” …… 黑衣男人大笑了两声,扣动扳机:“看来沈先生不在意这个女人的死活,我有沈夫人做垫背,也不算寂寞了。” 燕仪闭上眼睛。 “我答应你。”沈誉卿的声音冰冷阴沉。 众人哗然。 沈誉卿命人取来对方要的东西,在上面签字,当场盖上自己的私印。 “你要的东西在这儿,放了她。” “你们这么多警察在这里,我怎么放?” 黑衣男人要求沈誉卿给他找一辆车和一个司机,要到了郊外才肯放人。沈誉卿沉吟片刻,说:“我给你开。” 燕仪感觉自己直冒冷汗。 “少爷,老爷派我来告诉你,不要冒险,多带些人去……” 劫匪打断警卫员的话:“不好意思,我看到闲杂人等可能会手抖。” “我自己去。” 沈誉卿一锤定音。 冰冷的汽车灯光极为刺眼,划破了夜色,一路向红叶山顶开去。 后座的男人枪依然抵在燕仪的脑袋上,眼睛则关注着前座,对开车的沈誉卿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沈誉卿车开得极稳,不紧不慢地上了山路。 天色太晚,直到到了半山腰,那劫匪才发现沈誉卿把车开上了山。 “不是让你把车开到郊外吗?”男人怒道。 沈誉卿的声音很镇静:“现在出城太引人瞩目,你难道想把整个京城的警察都引过来吗?” 到了山顶,沈誉卿才把车停下,打开车门走出来。燕仪则被那人劫持着下了车,两边在悬崖边对峙着。 “东西和车钥匙给我。” 沈誉卿把他要的东西放在地上,后退了好几步。 燕仪觉得不对劲,情蛊的作用有这么大吗?能够让沈誉卿完全放弃他以事业为先的原则,选择救她? 一旦这个劫匪真的拿着有沈誉卿私印的通行证和其他东西跑出去,沈誉卿的仕途基本上就算走到尽头了。 她心里转了千百个念头,对上沈誉卿深沉的眼眸,微微一愣。 “下次再见了少奶奶!”那劫匪在她耳边笑道。 说罢,燕仪便被他推了出去,沈誉卿迅速接住她,两人对视一眼,燕仪会意地躲到他身后。 那人迅速捡起地上的东西,正要打开车门,沈誉卿忽然冲上去踹了他一脚。 男人滚落在地,立马爬起来朝沈誉卿开了一枪,沈誉卿侧身躲过,却被擦伤手臂闷哼了一声。 他来不及管手臂的伤口,立刻扑上去和劫匪抢夺手里的枪。 两人缠斗许久,拳拳到肉,山顶的寒风中开始夹进了淡淡的血腥味。 沈誉卿被击倒在地,千钧一发之际,那劫匪的后脑勺忽然重重地挨了一下,剧痛铺天盖地袭来。 失去意识之际,男人看到了女子孱弱的身影。 她抱着一块大石头,呼吸急促地站在那里,白皙的脸庞因为紧张而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沈誉卿见状微微一怔,迅速站起来,面无表情地拿过燕仪手中石头。 他给那人脑袋上又狠狠地来了一下。 燕仪从未见过沈誉卿如此暴戾的模样,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扭过头不敢再看。 他扔下石头,试探那人鼻息,果然气息全无,已经死了。 沈誉卿又拖着尸体往悬崖走去。 “你干什么?” “得把他扔下去——” 悬崖底下是一片黑漆漆的汪洋大海,潮水汹涌拍打着岸边的岩石,看起来深不见底。 话音未落,沈誉卿皱起眉头,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对燕仪道:“把枪拿过来。” 燕仪瞬间明白过来,这是还想再补一枪啊。 她四处寻找,终于借着月光看到车轮底下的手枪,便赶紧捡起来,递过去给沈誉卿。 沈誉卿接过手枪的一瞬间,那人却猛地睁开眼睛。 他一手掐着沈誉卿的脖子,一手拦着枪,只把沈誉卿往悬崖上带。 燕仪见状,立即上前阻止,按住男人的手,沈誉卿反手往他肩上又来了一枪,男人咬牙切齿,森冷一笑,倒下前用尽全力,把沈誉卿和燕仪双双推下了悬崖。 燕仪脚下一空,惊恐地睁大了双眼,身体极速地往下坠去。 半空中风声凛冽,苍茫大海瞬间吞噬了两个人,潮水映着凄冷的月光,夜色如霜。 第6章 幸存 燕仪再醒来时,天边已经有了几缕浅金色的曦光。 她湿淋淋地躺在江边,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燕仪猛地吐出几口水,才终于能够正常呼吸。 她艰难地动了两下,许久才半死不活地爬起来,只见不远处躺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燕仪慢慢挪过去,给这个大家伙翻了个面。 果然是沈誉卿。 她松了口气,也不知是喜是悲。 喜的是劫后余生,悲的是原本好好的待在家里,这两天就该跟沈誉卿去声州了。谁知道突然来了个人,把她给劫了。 那贼人是个铁打的,挨了两下大石头和一颗子弹都不死,还把他俩给弄下来了。 燕仪险些丢了命,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后怕。 “现在该怎么办。”她喃喃自语。 “咳——” 燕仪吓了一跳,只见沈誉卿已然睁开了双眼,因为虚弱而面色惨白,眸光却锐利如剑。 她抚着胸口低声叹:“誉卿,你醒了?吓我一跳。” 沈誉卿眼光流转到她身上,晨曦下,这女人一身玫瑰金的衣裙湿淋淋的,朦胧包裹着玲珑身材,几缕发丝黏在光洁雪白的脸庞上,楚楚可怜。 “笑什么?”燕仪虚弱地推了推他。 她抬头看了看四周,这江边一片荒凉,四面环山,他们应该是被海水推到这儿来的,没被淹死真是万幸。 沈誉卿若有所思:“这儿离京城应该不远。”否则他们两个早就被淹死了。 虽然已经是清晨,天边的晨光渐渐出来,但是早上的寒露依然逼人,他们又浑身湿淋淋的,再这样下去恐怕不妙。 沈誉卿左边胳膊上已经晕出大片血迹,这是昨夜搏斗时受的伤,他因为失血过多,嘴唇看起来非常苍白。 “我们得想办法生点火。” 燕仪没等他说完,就自己爬起来了,开始到处找能用的干木头,沈誉卿拖着虚弱的身体想跟上去,却被她拦住;“你在这儿等会儿。” 她小时候经常跟爷爷进山干活儿,所以对野外还是比较熟悉的,很快就弄了一个温暖的小火堆出来。 燕仪先把沈誉卿身上湿的衣服脱下来,挂在旁边烤着,又弄了点水给自己和沈誉卿喝了。 他胳膊的伤口经过海水冲刷,已经有些泛白了,再不处理恐怕会更严重。 燕仪想了想,忽然在自己身上翻找起来。沈誉卿有些不解,没过多久,就看见她扯出根红色的绳子,掏出一个小小的三角符。 “幸好没被海水冲走,”她笑道,“我把它系在衣服暗扣里面,绑得还算结实。” 燕仪用锋利的石片把它割开,里面是已经被水凝结了的红色粉末。 她用手指把它化开,轻轻地涂抹在沈誉卿的伤口上,沈誉卿猝不及防地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什么?” “是药粉,什么都能治。” “这……”他有些犹疑地看着自己的伤口,心想这丫头不会是在哪儿被人骗了吧? “这是我爷爷做的药,你放心好了。” 沈誉卿奇道:“你来宴会也带着?” 燕仪说:“爷爷说放在护身符里,随身带着,以防不测。我去哪儿都带着护身符。” 沈誉卿忽然想起来,新婚之夜她好像也带着这么一个平安符,当时自己还在心里笑话她老土。 他望着她平静温柔的脸庞,心里感到很柔软,不知为何,近来越来越喜欢和她待在一起。 他们两个此刻已是疲惫到了极点,靠在火堆旁,眼神迷离地休息着。 “你身上的衣服也烤烤吧,”沈誉卿突然说,“会着凉的。” 他光着膀子,更显出身材高大结实,紧实的薄肌在晨光下泛着浅金色的光泽,实在是个美男子。 燕仪脸颊泛着粉,并不去看他。虽然他们已经是夫妻了,但只在新婚之夜行过一次房,而且因为她害怕,所以当时是关着灯的。 后来新婚第二天她就来了月信,再后来不是沈誉卿出差,便是她因为知道了真相而借口不舒服推脱,总之没有进行过第二次探索。 “还害羞不成?”沈誉卿轻笑道。 燕仪瞥了他一眼,犹豫道:“我这样烤着就行,不想在荒郊野外袒胸露背……” 沈誉卿低头看了看自己,一时语塞。 他拿起自己的薄衬衫摊开,烤了半响,摸着算是比较干燥了,就递给燕仪:“你先穿我的。” 燕仪接过衣服,跟沈誉卿大眼瞪小眼。 “我不是你的人吗?还怕我看啊?”沈誉卿笑了两声,还是转过了身,给她当人肉屏障。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沈誉卿两只眼睛四处扫视着,谨防有外人闯入。 “好了。” 他坐回来,只见她穿着他宽大的衬衫,秀发如瀑,露出莹润的锁骨,雪白纤细的腿半蜷着。轻薄的衣料下,婀娜身姿若隐若现。 燕仪注意到他火热的视线,有些不自在地扭过头。 沈誉卿盯着她,又喝了一口水。 “昨晚绑架我那个人,你认识吗?” 提起这件事,沈誉卿便冷笑了一声:“邢慕添,青城帮的一个杂碎罢了。青城帮和斧头帮两派斗争不休,这段时间在为一批军火的事情争斗,上头就把那批货给抄走了。” “因为他们内部的一些问题,青城帮分崩瓦解,每个人都想捞一笔再走,”沈誉卿懒洋洋地靠着旁边的石头,“没有我的私印,他们的东西出不了海关。” 燕仪喃喃道:“原来如此。” 阳光暖融融地撒下来,江上水波荡漾,太阳已经彻底出来了,天也完全亮了。 燕仪感觉肚子有点饿,四周张望了一下,忽然看到不远处有棵树上结满了青色的野果子。 她推了推沈誉卿,说要去摘果子,沈誉卿皱了皱眉:“还是不要乱吃这些东西吧。” “吃不死人,”燕仪感到无语,自顾自地走过去摘,“我小时候常吃。” 沈誉卿挑了挑眉,觉得有些好笑:“你不是大家闺秀吗?” 她叹了口气:“我可从没这么说过。燕婷出生之前,没人搭理我,我跟着爷爷奶奶过。” 燕仪走到树底下,捡了根树枝打果子:“后来我娘才开始管教我的。” 燕仪对母亲赵俞杰的感情是复杂的,一方面知道自己不是她所期盼的儿子,也知道她培养自己,是想跟燕婷争一口气,另一方面,燕仪又极为渴望她的爱。 小时候刚学会认一些字,燕仪就兴冲冲地写了“母亲”两个字拿给她看,虽然写得歪歪扭扭的,但是赵俞杰还是很高兴,第一次亲了她,把她抱起来转圈圈。 但很快,赵俞杰的嘴角又耷拉下来,摸着小燕仪的脑袋感叹:“我儿如此聪明,要是个男孩,该多好啊。” 后来赵俞杰便十分不喜燕仪读书,她说女人读再多书也没用,还是要靠嫁人,嫁的人好不好,也是看命的。 女人读的书多了,心就野了。赵俞杰每每说到此处,都会咬牙切齿,燕仪知道她是在指桑骂槐,心里还恨着那个爱读书的丫鬟拐走了她的丈夫。 燕仪嫁给沈誉卿,赵俞杰不知多高兴,好像终于扳回一城。燕仪出嫁的前一个晚上,赵俞杰过来陪她睡了一夜,嘱咐了很多。 “女人的命苦啊,若是嫁错了人,下半辈子就完了,看看你娘我就知道了。” “现在看来你的命比我好些,”赵俞杰慈爱地摸着女儿的长发,“沈公子家世模样都好,最难得的是对你态度好。” “不过,也多亏了你外公。当初我嫁给你爹的时候,你外公的权势还不行,所以他随便都敢给我脸色看。现在不一样了,沈家要拉拢我们赵家,不敢不好好对你。” 赵俞杰轻声叹道:“不过男人是最薄情寡义,两面三刀的玩意儿。往后怎么样,还不好说。” “总之你记着,早点生个儿子,在沈家站稳脚跟才是正道,”她冷哼道,“这样,就算他将来变心想休弃你,也没那么容易。” 燕仪无奈道:“娘,现在都不兴休妻了,人家都是离婚。” “离婚跟休妻有区别吗?反正女人都没有选择。” …… 燕仪从回忆里醒过来,长叹了口气,拿着几个果子坐回来,递给沈誉卿两个。 “尝尝吧,这个吃不死人,可饿肚子会死人。” 沈誉卿咬了一口,被酸得眯起了眼睛,他顿了顿,看着吃得正香的燕仪:“你还挺……” “挺什么?” “没什么。”他温柔地看着她,不禁一笑,继续吃了起来。 “其实我和你一样,”沈誉卿慢慢地说,“四岁以前,也没人管我。” 第7章 张家村 “我亲爹是我爸的二弟,我妈只是个姨太太,”沈誉卿陷入久远的回忆中,“现在我已经不记得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子了,只隐约记得四岁以前,我们住在小屋子里,她不受宠,我们吃得差,穿得也差。” “我爹娶了很多姨太太,也生了很多儿女,我只是其中一个。我现在这个爸生不出孩子,后来就问我爹要了我过去,我当时四岁,还什么都不明白,只知道被带走之后,吃得好了,穿得也好了。” 燕仪没想到沈誉卿也有过为物质发愁的时候。 “后来有一天,那个女人悄悄来了,”他淡声说道,“她想把我带走,让我跟她去别的地方生活,还让我管她叫‘妈’。我知道她是我亲妈,可我已经过惯了沈公馆的生活,不想跟她走。” 沈誉卿说到这里,顿了顿,抬眼看了一下燕仪:“我私下让保姆去给我爸报了个信。” 燕仪心中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后来呢?” “后来?”沈誉卿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后来我们在车站被人截住,她被我爸开枪打死了。” 燕仪浑身一震,手里的果子掉在地上,滚落得很远。 沈誉卿抬眼看向她,蓦地一笑:“吓着你了?我也是的,跟你说这个做什么,都过去了。” 她看着他貌似温柔的笑意,心里有些发毛,相处这些时日,燕仪已经看出,沈誉卿不像表面那么温和谦逊,他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如果让他知道自己给他下过蛊,恐怕…… 燕仪默然垂下眼帘,把果子捡回来,洗干净,又继续吃了起来。 两人吃完东西,太阳已经完全出来了,沈誉卿看了看天色,对燕仪说:“天亮了,我们走吧。” 燕仪点头。两人的衣物都已经烤干,也刚吃了点东西,恢复了些许体力,沈誉卿虽然有伤在身,但不知道是不是燕仪给他涂的药起了作用,已经感觉好多了。 他们沿着一条小路走了很久,才看见远处有淡淡的炊烟。 这是个小村庄,看起来只有二十来户人家,村子周围有些面黄肌瘦的人在下地干活儿。 沈誉卿真话里掺着假话,谎称是自己准备去京城赴任的官员,带着妻子过来看看周边乡镇的情况。 乡亲们大都是些老实人,没看出哪里不对,也没想过怎么会有官员孤身带着家眷,来这么偏僻的地方。 只见沈誉卿仪表堂堂,口齿伶俐,不像一般人,便被他唬住了,三两句就交代了情况。 原来这个村子叫张家村,离京城不远,但因为位置偏僻,去一趟周围的镇子都要翻山越岭,所以村里人大多不怎么出门,在家里种地为生。 “离这里最近的镇子是哪个来着?” “白虎镇啊!而且白虎镇离京城也近,人来人往的,好多达官贵人有钱人经过那里,好做生意着呢!我侄子就在那儿给人家做工……唉,过年都难得回来一趟。” 燕仪没听说过这个镇,沈誉卿却是知道的,去年他还跟沈应蝉去办过事。 沈誉卿有意带着燕仪赶紧离开,先回白虎镇再说。 然而村里人说,山路崎岖难行,要去镇上,怎么也得走上一天,现在已经快中午了,只怕走着走着就天黑了,山里别的猛兽不提,还有土匪。 燕仪和沈誉卿对视一眼,决定明天再走。村民们以为沈誉卿是官爷,个个都热情得很,邀请他们夫妻去自己家里住,沈誉卿推辞了几下,最后带着燕仪住进了一对老夫妻的家里。 老爷爷和老婆婆无儿无女,家里正好还有一间空房,燕仪想了想,把自己衣服上的珍珠摘下来,送给他们。 村里的饭食粗糙,只有些梗米粥和咸菜,但也胜过那些酸果子许多。沈誉卿和燕仪吃得认真,没有半点嫌弃的样子,老夫妻见了更觉得开心。 晚上老爷子塞给沈誉卿两个玉米棒子,沈誉卿回屋,全给了燕仪:“你多吃点吧,明天估计会很累。” “一起吃吧,”燕仪说,“你还有伤在身……” 沈誉卿搂住她,温热的气息扑在她光洁额头上:“我不想吃这些东西。” 燕仪心想果然如此,刚才他吃得那么热乎,全是为了填肚子,还有就是习惯了,爱在外人面前扮好人。 他靠着她一会儿,嗅着燕仪身上淡淡的幽香,不禁有些心荡神驰,手不知不觉就动了一下,燕仪霎时面飞红霞,推了推他:“在人家家里呢。” 沈誉卿停了动作,把手搭在她柔软的腰间,低声道:“咱们都好久没亲近了。” 燕仪浅笑了一下,却不作声,靠进他温暖的怀里,柔软的脸庞抵着他的胸膛。 沈誉卿抱着软绵绵、香喷喷的妻子,心里盘算着,还是得早点回去,或者先到镇上找间旅舍。 他当初娶燕仪的时候,怎么没发现她这么可人?如今相处的时日越长,便越喜欢她这个内秀的性子。 有时候燕仪什么也不用说,也不用做,就靠在他身边,他也能感觉到安心,满心甜蜜,简直好像着了魔。 沈誉卿没把这种心情往太复杂的方向想,他以为,或许自己是刚好娶了个合心意的老婆,既然她不错,他也愿意对她好些。 燕仪不像他想象中那么无能庸碌,但在他眼里,依然只是个柔弱的小女子。 因此沈誉卿也就没注意到,自己的心防正以一种不同寻常的可怕速度,逐渐降低。 窗外月色清冷朦胧,燕仪靠在沈誉卿怀里,二人躺在木床上沉沉睡去。 燕仪是被枪声吓醒的,深夜的村庄格外寂静,而那几声冷厉的枪响声则显得格外刺耳。 她猛地坐起来。 与此同时,旁边的沈誉卿也睁开了眼睛。 二人对视一眼,往窗外看去,只见村道上一群持枪拿刀的人正挨家挨户搜刮着,许多村民被他们拿枪赶到空地上,双手抱头,瑟瑟发抖地蹲着。 “是土匪……”沈誉卿皱眉道。 燕仪大惊,看这架势,他们是要把整座村子都洗劫一遍,正想着,便看见那些人往这边走来。 “怎么办?他们过来了。” 沈誉卿立马带着燕仪从后门溜了出去,走小路准备找个地方躲一躲,但还没走村子,动静就被注意到了。 “那边有人!” “谁?给老子站住!不然就开枪了!” 沈誉卿把燕仪推进草丛里,自己走了出去。燕仪已是满头冷汗,连口气都不敢喘。 “别开枪——”他作出一副惊慌的模样,快步走了过去。 那几个土匪见他模样不像普通人,又听村里人说他是准备上任的官老爷,更加来了劲,想抓着他狠狠地敲一笔,便挟持着沈誉卿和村里的几个女人,带着财物上了山。 第8章 汉子 燕仪听着外面的声音渐渐远了,才敢动弹。因怕那些土匪杀个回马枪,她也不敢再回村子里,想了想,便打算先在外面躲一夜,明天再做打算。 她小心翼翼地沿着小路走了半晌,看见不远处草丛间,隐约有块巨大的石头。燕仪走过去,看见石头周围的地面倒也算平坦,四周的草长得很高。 燕仪缓缓吐出一口气,准备在这里休息,忽然听见旁边传来一声闷哼,她浑身一颤。 没过多久,右手边的草丛里伸出来一只血淋淋的手,燕仪差点惊呼出声。 “有人吗——” 是个极其沙哑粗糙的男人声音。 燕仪第一反应是赶紧跑,这大半夜,荒郊野外,土匪出没的地方,太危险了。 “别走!”男人似乎听到她的脚步声,竟然从草丛里钻出来拉住了她的脚踝,燕仪跌坐在地。 “帮帮我。” 月光下隐约看得出,这是个身形高大健壮的年轻汉子,只是此刻身上鲜血淋漓,一张脸也脏兮兮的看不清面容。 “我去找人来……”燕仪缓了缓心神,努力冷静道,“你看我一个人也没法帮你,我去村里叫人过来。” 她可以帮他传个话,不过至少得等天亮,回去看看,村里土匪如果走了的话再说。 这人虽然狼狈,目光却炯炯有神,应该还是能够坚持的。 “不用!”他粗声粗气地说,“你帮我把这块石头搬开就行!” 燕仪闻言奇怪地看过去,这才发现,原来他的左腿被块大石头压着,她倒吸一口凉气。 “那……” 汉子看见她这副犹犹豫豫的模样,一下子来了气,竟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把手枪来,扣动了扳机:“赶紧的!别婆婆妈妈的!” 被枪抵脑袋的阴影瞬间袭来,燕仪瞪大了眼睛,沉默走过去抬起他身上的石头。 奈何那块石头实在是太沉了,她本来力气就不算大,抬了半天,也只挪动了一下,疼得那汉子大喊起来。 “你他妈是不是故意的?” “有本事一枪崩了我你自己来!”燕仪也来气了,一晚上又是受惊又是受气,自己好不容易用情蛊迷倒的丈夫被土匪掠走了,现在还要在这儿被迫救一个疯汉子。 “他妈的……”汉子真的想一枪崩了她,但又怕自己死在这里。 而且他能感觉那条腿已经渐渐疼得麻木了,他真怕自己变成一个废人! “快点!”他不耐烦地摇晃着枪。 燕仪看他情绪激动的样子,怕他真的会冷不丁给自己一枪,心里也急躁得很,用尽全力,着急之下那块石头竟然真的慢慢被她抬起来了一点点。 汉子感觉腿上的重量好像慢慢减轻了一点:“对——就像这样!加把劲!” “你别喊!”燕仪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脸憋得通红,额角上已是汗津津的了。 汉子见她确实在用力,也就不敢再出声,待到她终于一鼓作气把石头抬出比较大的空间时,汉子立马利索地滚向一边,把自己的腿解救了出来。 燕仪没想到自己的力气能这么大,她实在坚持不住了,猛地一撒手,石头重重地落地,周围的地好像都颤抖了一下。 汉子躺在地上,像条露出肚皮的恶狼,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眼里发出凶狠的精光。 “那个狗娘养的东西!想害老子?老子福大命大!这下他玩完了!” 燕仪听他嘴里骂骂咧咧的,便慢慢地往后退了几步,想趁他不注意溜走,谁知道那人反应灵敏得很:“你去哪儿?” “我……” “我的腿伤了,你得帮我回去。”汉子理直气壮地说。 “我家里还有急事,我去村里叫人来帮你吧。” 汉子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别放屁!你跑了还会再回来?你要是不帮我,我现在就把你打死算了,给老子垫背!”说着又要举起那把枪。 燕仪心想,跟这种人讲道理是讲不通的,找借口敷衍他,他也不耐烦听,只能先顺着他来。 于是她沉默地走回来,看了看他的伤:“你的腿还能动吗?” “废话!要是能动还要你干嘛?” 燕仪也来了气,一把把他拉起来,就想这么扶着他走了,但是没走两步,就开始摇摇晃晃的。 汉子心里却是另一番光景,燕仪靠近了他才发现这小娘皮有几分姿色,脸蛋白白嫩嫩的,身上香香的。 他咽了咽口水,有意想占占她的便宜,谁知道还没来得及下手,忽然就被摔了出去。 燕仪也跌倒在地。 “你也太沉了吧。” 她语气里流露出不耐烦,走到旁边捡了一大把有韧劲儿的杂草和树枝,又用尽全身力气掰下胳膊粗的树枝。 她蹲到一旁,埋头处理这些东西。 “你干嘛?” “弄个东西拖你走。” 汉子感到无语:“要不试试背着我?” “你觉得我能背得动你?” 汉子看了看她瘦弱的小身板,没再出声反驳,心里想她刚才能抬得动那块石头确实是奇迹。 燕仪做的是小时候见爷爷做过的草担子,爷爷喜欢上山打猎,有时候猎物太多了不好拿,就会当场编一个草担子拉回来。 她没亲自做过,只能凭自己模糊的映像还原,所以最后做出来的草担子是马马虎虎。 不过汉子哪儿知道这玩意儿原来是用来拉野猪的呢?他只知道这丫头拖着自己往前的时候,自己都快被磨掉一层皮了。 “你做的是什么东西?想疼死老子吗?”汉子怒道,“……你慢点!” 燕仪没出声,她今晚用了太多力气,现在已经是筋疲力竭,手心火辣辣的,估计已经被磨红了。 荒郊野外突然出现这么个男人,还恶声恶气的一副流氓做派,幸好这个人暂时动弹不得,否则她只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她还得想想,接下来怎么办。 也不知道沈誉卿那边怎么样了。 正思索着,忽然看见远处山脚下出现了一个身影,燕仪下意识地蹲下来躲进草丛里。 “怎么了?”汉子问她。 燕仪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汉子艰难地扭过身子看过去,那个人脚步很快,已经渐渐走过来了。 借着月光,他们看清了,那是个穿着短褂的年轻男人,长得黑黝黝的,手里还拿着什么名字。燕仪怎么看这个人,都觉得像刚才进村的那群土匪的打扮。 身边的汉子一直沉默着,就在那个人即将走过他们身边,往前面走去时,汉子突然抽出手枪,往他后脑勺开了一枪。 旷野里骤然响起脑壳碎裂的声音。 燕仪惊叫了一声,瘫软在原地。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目睹杀人。 原来人可以死得这么快,那个人倒地时,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声。 身边的汉子冷笑着收起枪。 “去看看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汉子指使着燕仪。燕仪刚刚见他亲手杀人,不敢再多做反驳,老老实实地走了过去。 她不敢直视那具尸体的脑袋,忍着恐惧和恶心把他手里的布包给拿了过来。 打开布包,发现里面是一封信,汉子夺过去看了一会儿,忽然哈哈大笑:“原来他们逮到这么一只肥羊!这下可要便宜老子了。” 燕仪小心翼翼地捡起从他手里滑落的信纸,展开一看,却是瞠目结舌。 落款是林煜,这是当时沈誉卿跟村民介绍自己时用的假名。 这竟然是沈誉卿写的信。 第9章 土匪 信中的大概内容是说,他在赴任途中被山匪给劫了,三天之内,需要总务厅出面给钱,把他赎回来,否则就只能见到他的尸首了。 言辞哀切,字里行间透露着恐惧。 然而燕仪很清楚,他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 他既不是什么林煜,也不是准备赴任的京官。这封信很可能是在土匪们的威逼下,写出来糊弄他们的。 土匪们也缺乏常识,以为抓了个官老爷,就能随意威胁上面给钱,于是立马派人屁颠屁颠的送信下山。 但是糊弄得了一时,也解不了他的困境,也不知道沈誉卿现在状况如何。 “走吧,”汉子突然说,“带我上山。” 燕仪惊道:“不是回村里吗?” 年轻汉子突然咧开一口白牙,大笑道:“回什么村?你还看不出来老子是什么人吗?” 望着他森冷凶恶的笑脸,燕仪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摇动着手里的枪,冷哼道:“老子被寨里的一个王八羔子暗算了,他以为这样就能弄死我?老子福大命大,这就回去看看寨里的人是听我的,还是听他的!” 燕仪这下全明白了,这男人原来也是个土匪,怪不得流里流气的,动辄开枪杀人。他跟进村抢劫的那群人是一伙儿的,只不过不知道被其中的哪个暗算了,才沦落至此。 她眼神转到他胸前,暗红色的血印越发显得恐怖。 他胸口也受了伤,竟然还能坚持到现在,还有力气大喊大叫。 “你现在伤得这么重,回去不是送死吗?” “那里都是老子的人,只是那个王八羔子骗他们说老子死了而已,只要他们见到我,自然就知道谁在撒谎了。” 燕仪不得不听从汉子的话,拖着他走上了回山寨的路,但她心知自己一个女人去那里,无异于羊入虎口,虽然沈誉卿也在那里,但他作为人质,自身都难保。 “那我把你送到山寨门口就可以了吧?”她忍不住问。 “然后让我爬进去?” “只要有人出来,总会见到你的。” “你怕什么?”他粗声粗气地说。 似乎想到了什么,汉子笑了两声:“你放心,你既然救了我,我肯定会保证你的平安。” 燕仪不敢相信土匪的话,依然在心里默默盘算着如何脱身。 她一个人拖着个粗壮大汉,走走停停,也不知走了多久,天都蒙蒙亮了,燕仪累得坐下来休息,满头大汗。 “马上就到了,再坚持一会儿。” “这句话你已经说了很多次了。” “等等……你看前面的人!”汉子忽然艰难地坐起来身来,燕仪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两个糙汉子大摇大摆的从林子里走出来。 “土顺!高福!”他突然高声喊道。燕仪被他吓了一跳,不远处的人也循声而来。 初时他们没看见汉子,倒是第一眼见到了俏生生的燕仪,登时两眼放光,像两条饿极了的疯狗围上来。 “哟!好漂亮的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哥哥们陪你走走?” 燕仪一步步后退,面对他们的淫笑,厌恶地扭过头去,同时手里慢慢抽出自己昨晚捡来的锋利石片。 “去你妈的!没看见老子在这儿?”地上的汉子怒道,“你们两个狗娘养的!” 二人这才发现他躺在前面,登时三魂没了七魄,脸色煞白:“北哥——你不是死了吗?” “你妈才死了!李耀武那条狗杂种暗算我,可惜我林天北福大命大!没死成!” 寨子里绝大多数都是跟林天北闯过来的人,见识过他的心狠手辣,对他的恐惧和尊敬都是刻在骨子里的,所以就算他现在瘸了条腿,还是能三两下就把这两个喽啰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土顺和高福望着燕仪直流口水,但是碍于林天北对他们横眉怒目的,一时间倒是不敢有什么动作。 燕仪趁着他们不注意,低声对林天北说:“既然他们已经找到你了,你就跟他们回去吧,我就不上山了。” “干啥啊?你还信不过我?” 燕仪心说:我跟你有什么交情?凭什么信你这个土匪?然而这话不能说出口,她只好小声争取。 “到了上山,人多眼杂的,你又受着伤,我就不给你添麻烦了。” 他不耐烦地摆摆手:“别说这些废话。”说罢,就让那两个人过来抬着他走了。 看着眼前虎视眈眈的两个人,没有他发话,燕仪不敢自己溜走,他们要是看见自己走了,只怕等下半路燕仪就得被哪个土匪给拦了。 于是她只好跟着上去了,起码在林天北身边,还是暂时安全的。 进了山寨才发现,他们这个土匪窝,修得还挺气派的,几栋五六层高的土楼,隐匿在山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有钱人的族产。 周围有人站岗放哨,里面人影攒动。 他们这一行人上来,很快就引起了门口站岗人的注意,近前来一看,居然是林天北,土匪们都吓得不轻。 合着活阎王没死啊!心里又是惊又是喜的。 惊的是原以为死掉的人又回来了,喜的是他们心里还是比较认同林天北,毕竟林天北带了他们好几年。 而李耀武只不过是去年刚来的,因为一时得了林天北的喜欢,才在寨里的地位扶摇直上。 前天林天北带着李耀武出去打劫,结果就李耀武一个人回来了,哭着说大哥被一群路过的大兵给打死了,临死前拼命护住他,要他回来继承光辉事业,带领兄弟们继续打家劫舍。 当时有人不信,然而他拿出林天北贴身的玉佩,说是林天北死前给自己的信物,又拎着枪干掉了三个不服他的人,剥了两个人的皮。 昨天夜里李耀武还带着大家下山狠狠洗劫了一番,抢了钱财和女人,这下寨子里不服他的声音就少了很多。 林天北先让一个中年女人带着燕仪进了个小屋休息,土匪们探头探脑地欲图不轨,林天北就把枪给了她,大声说:“谁敢碰你你就一枪崩了他,我去去就来。” 燕仪在屋里坐下,心想不知道沈誉卿被关在了何处?这个寨子看起来挺大的,恐怕不好找。 自己对林天北有救命之恩,看样子他也是认这个恩的,不知道如果求求他,他能不能直接放了沈誉卿? 可转念一想,在这些人眼里,沈誉卿就是个待宰的大肥羊,靠打家劫舍为生的土匪,会轻易放过他吗? 看来还得想想别的办法。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枪声和叫骂声,搏斗的声音和尖叫声混杂在一起,燕仪小心翼翼地抬起一道窗缝,看了出去。 只见一个穿着蓝褂子的年轻男人被两个人按倒在地,脸上身上全是伤,一只眼睛已经挂了彩。 一大群人围在那里,林天北已经被簇拥着坐下了,他冲着蓝褂子男人的腿给了一枪,那人惨叫着倒地。 似乎嫌不够解气,林天北又吩咐周围人,每人轮着给他一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场面十分血腥。 燕仪合上窗帘,心惊肉跳地听着外面的惨叫声,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地停下。然后就是林天北的声音,他大声喊人把李耀武的尸体拖出去喂狗。 寨子里有给他们看病的土大夫,林天北的腿敷了药,包扎过后感觉好多了。 他格外要强,不肯让旁人搀扶,就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蹦哒着。 太阳准备下山的时候,燕仪的门被敲响了,她开门,发现是那个中年女人,说是林天北叫她去吃饭。 燕仪就跟着中年女人走进了一间大屋子里,热闹得像大酒楼,土匪们横七竖八地躺着坐着,一边喝酒一边赌博。 她一进门,众人的眼光就全部投射过来,各种猥琐下流的眼神让燕仪觉得浑身难受。 坐在中间的林天北招了招手,让她过去,她只好向他走去,谁知刚走到席前,就看见林天北旁边安然坐着的人,她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沈誉卿怎么会在这儿坐着? 第10章 三件事 他换了件粗麻料子的长袍,虽然衣服简单廉价,姿态风度却依旧,在这群臭烘烘的土匪中间鹤立鸡群。 沈誉卿跟她对视了一眼,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呼吸微不可察地急促了起来。 燕仪见状,心领神会。他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看见自己。 “你坐这儿。”林天北这话是冲燕仪说的,他指了指自己右手边的位置。 此时身处贼窝,并不是相认的好时机。 燕仪盯着沈誉卿炙热的目光,心中转过千百个念头,还是先按兵不动地坐下了。 沈誉卿漆黑的瞳仁微缩,他垂下眼帘,喝了一口茶。 底下人见状,都觉得奇怪:“北哥,这女人到底是谁啊?怎么还让她坐你旁边啊!” 沈誉卿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扫了一眼林天北。 “就是啊!还不许人碰她!你以前可不是这么小气的……” 燕仪更觉恶心,也不知有多少女人被他们伤害过,真想放把火烧了这个贼窟。 “闭上你的狗嘴!”林天北骂道,“今天这宴席,主要为三件事,兄弟们都给我听好了!” “这第一件,就是李耀武那个狗娘养的杂种,你们都知道了,想害我,现在被我给正法了。老子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谁要是不服我,出来跟我单挑!谁要是再敢动歪心思,李耀武就是他的下场!现在后院的狗还在啃他的骨头呢!” “第二件事,就是我身边这位林先生,”林天北忽然换了个口气,拍了拍沈誉卿的肩膀,“大家都知道他是个官爷!多大的金疙瘩呀!只要京城那边稍微为他出点血,胜过咱们劫三四个张家村!可是今天我把他给放出来了,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林天北闷了一口酒,对沈誉卿哈哈大笑,话锋一转,对众人道:“你们还记得咱们到这山上落草多久了吗?四年了!整整四年啊!想当初咱们也是队伍出身,马大帅死了之后,部队里的人散的散走的走,你们跟着我来了这儿,心一横做了强盗,咱们不为别的,就为了吃好穿好,不用受别人的气!” “北哥,你到底想说啥呀?” “就是——咋突然还论起从前来了?” “闭嘴——”林天北两道浓眉一横,“老子还没说完呢!现在有一条路,咱们可以不用再窝在这山里,每天担惊受怕的防着官府,而且依旧可以吃好穿好,还能受人尊敬,不用被戳脊梁骨!” 林天北得意道:“这条路就是林先生提供给我们的。咱们可以收拾收拾东西,跟他下山,进北边官府的正经部队去,当正经的兵。不是从前的野队伍,也不是土匪,是正经的军队!” 众人哗然,都觉得难以置信,怎么可能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出现?官府都派人来围剿他们好几回了。 “北哥,这人的话不能信啊!他就是怕死想拖延时间,故意骗你的!” “你他妈当老子是傻子?”林天北抓起椅子就扔了过去,“我能随便让人骗?” 说话的人被砸中了脑袋,登时血流不止,周围人见状都不敢再反驳。 燕仪感觉自己好像看了一出荒诞戏剧,她知道沈誉卿厉害,但没想到他这么厉害,连林天北这样的穷凶极恶之徒都能被他收服。 “诸位请听我一言,”沈誉卿站起来,慢慢举起酒杯,“若是听完以后还觉得林某在骗你们,再杀我也不迟。” 燕仪抬眼,只见他幽深的眼眸里冷光一闪,自从用了情蛊,她已经许久没有在他眼底看见这种鄙夷神色了。 沈誉卿说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话,巧言劝解众人。 又说生在这个乱世,遍地都是机会,只怕他们不敢出去,但凡出去,闯得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继续回来当土匪。 眼见众人有些被说动,沈誉卿微微一笑,露出可靠温和的神情:“不瞒你们说,林某这次新官上任,还有一个任务就是招兵入伍。“ 燕仪垂下眼帘,低头吃着东西。 “我舅舅正在京城陆军署领职,他正要招收大量士兵,扩充军队,我看在座诸位都是一等一的好儿郎,若非人才难得,我也不会提出这等冒昧的建议。” 沈誉卿知道光凭一张嘴,说服力是不够的,于是拿出一封信:“先前的李耀武凶神恶煞,逼我写下求救信发往京城,那都是他一个人自作主张。” “多亏林寨主深明大义,听说还把那封信截下了。我就又写了一封信,这信是用来引荐各位的。” 林天北听了这话,志得意满,已是喝得面颊通红,连自己姓什么都快忘了。 “现在只要把这封信送去京城给我舅舅,很快就会有人来接应大家。为了表示诚意,在各位顺利入伍之前,林某不会离开这里半步。” 沈誉卿哪有什么舅舅管招兵的?燕仪心知他又是在糊弄他们,只怕另有什么计策正准备对付这群人呢。 不过沈誉卿真的很会骗人,说起漂亮话来,一套一套的,哄得人神清气爽。 林天北猛灌了一口酒,大笑道:“听到了吗!人家林先生都用自己的命给你们做担保了!” 众人听完这番话,总算是安心了,也忍不住激动起来,想着如果真的能进城,那日子可比现在快活多了! 于是整个屋子沸腾起来,所有人边喝酒边互相推搡笑骂着。 “北哥,那第三件事是什么?”忽然有人问。 林天北眯着眼睛,喝得有些大舌头了,笑嘻嘻地一把搂过燕仪:“这第三件事——老子要娶媳妇了!” 燕仪只觉得好像忽然有道雷把自己给劈了,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赶紧要推开他,奈何这贼人力气太大,根本推不动。 “从今往后,这个小娘皮……咳,这个女人就是你们的大嫂!你们要对她恭敬,哪个不长眼的要是敢揩嫂子的油,老子毙了他!” 刚才还巧舌如簧的沈誉卿,此刻一动不动地愣在原地,脸色已是铁青。 第11章 逼婚 在众土匪的起哄声中,燕仪猛地站起来:“你在说什么?” 林天北一个粗鲁的大老爷们儿,红着脸说:“我说我要娶你啊!你救了老子!老子不是不知恩图报的人。” “你……”燕仪只觉怒火一下子烧到了心口,但她理智尚存,知道在这些人面前反驳林天北是没有好下场的,便提出要跟他出外面说。 出门时,见沈誉卿脸色极为难看,手撑着桌子似乎准备站起来,燕仪忙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按兵不动。 “我不需要你这样报答我,你让我离开这里就行。”燕仪站在树下,还在观察不远处屋里的动静。 里面的众人又喝起酒来,对刚才发生的事议论纷纷。 林天北嗤之以鼻:“你能嫁给我还有什么不满意?让你走?你觉得你能走得出去吗?” 燕仪努力平缓自己的呼吸:“我已经结婚了,我有丈夫。” 林天北闻言,登时黑了脸,山雨欲来:“你嫁过人了?嫁给什么人了?” “这不重要——” “我去砍了他!” 燕仪控制住扇他的冲动,努力缓声道:“你能不能别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不是说不做土匪了吗?” “那……我可以不在乎你以前嫁过人,反正我也有过不少女人,”林天北来回踱步,一咬牙,“反正以后你踏踏实实跟我就行!” 他自作主张地就把婚事给定下来,燕仪心里膈应得很,但又没有办法,只得先推脱说:“那你得先把腿养好了。” 林天北见她肯了,不由得喜上眉梢,带着燕仪回去,当众宣布,等自己腿好了就成亲。 燕仪只觉得有道惊天霹雳般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不敢去看沈誉卿,只在心里想,他这么聪明,应该能够看出来自己是在拖延时间。 土匪们喝起酒来是没完没了,个个烂醉如泥,直到深夜才散了。 林天北酒气上头,想调戏一把自己的新娘子,结果定睛一看,哪儿还有人,燕仪早回屋去了。 给她带路的中年女人叫张妈,话很少,还给她弄了点热水。 洗完澡之后,燕仪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听着外面沙沙的风声,心中惴惴不安。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细微的敲窗声,她浑身一个激灵,翻身坐起来。那阵声音虽然微弱,却很有规律。 燕仪慢慢挪到窗前,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抬起窗缝,只见沈誉卿俊俏的脸庞笼罩在月光下。 他怎么来了? 看见她开窗,他幽深的眼眸里不觉添了几分温柔,低声说着什么。 燕仪没听清,急忙打开窗,周围看了一下有没有人。 幸好所有人都已经醉倒,此时四下安静,并没有人发现沈誉卿摸到了这儿来。 他双手扶着窗台,用力一撑,极为利落地跳了进来,燕仪忙关上窗户,紧紧地落了钥。 她还未转身,便忽然落入了温暖清爽的怀抱,沈誉卿双手紧紧箍着她纤细的腰,埋头在她颈间磨蹭亲吻着。 燕仪不由得有些脸热:“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我们趁现在逃跑吗?” “不急,还有些事要处理,”沈誉卿嗅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低声道,“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会在这儿?那个王八蛋还说要娶你?” 燕仪感到有些窘迫,把整件事的经过给他说了一遍。 沈誉卿听得冷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燕仪紧紧贴着他的胸膛,靠在他怀里汲取温度,这一天经历了太多,也把她吓坏了。 沈誉卿感觉妻子像只淋了雨的小猫,乖巧地躲进自己怀里,怪招人疼的。 一想起林天北那个粗鲁下流的东西竟敢惦记她,沈誉卿就觉得有一团火从心底疯狂地烧起来,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吃完那顿饭的。 沈誉卿心里升起一个念头,就是必须要杀了林天北,等他做完要做的事,绝对不会放过这个人…… 燕仪闷哼了一声,沈誉卿才反应过来,自己太用力,把妻子箍疼了。 沈誉卿忙松开手,转而捧着她的脸,轻轻摩挲着燕仪的下巴。只见燕仪一双沉静清澈的眼眸,如秋水般柔波荡漾,看得他心醉。 他怔怔地摩挲了一下她红润饱满的嘴唇,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 燕仪顿时僵住了,这是他第一次亲吻她,连新婚之夜也没有过。她脸红心跳,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沈誉卿托着她柔腻的下巴,近乎沉迷地汲取着她唇上甜蜜的温度。 正在此时,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随之响起的是林天北那醉醺醺的声音:“开门!” 燕仪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想挣脱沈誉卿,谁知他见状,愈发不肯放手,舌尖灵活地撬开她的齿关,疯狂地攻城掠地。 猛烈的又缱绻的攻势让她几乎站不稳,他一手托着她的纤腰,直吻得她喘不过气来。 门外的人敲了几下,不见回应便停了。林天北本就醉得厉害,此刻更没有思考的能力。 “睡得这么死!”他自言自语地嘀咕了几句,便迈着晃荡的步子离开了。 屋里,燕仪正瘫倒在沈誉卿怀里急促地呼吸着,两人俱是面红耳赤,鼻尖充斥着对方的气息。 “半夜三更来找你,肯定是图谋不轨。”沈誉卿有意无意地揉着她的腰,低声说。 燕仪扶着他的肩膀顺势坐起来,说道:“你是说他,还是你自己?” 沈誉卿露出了他这两天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潇洒明亮,温润如春夜的第一轮明月。 他告诉燕仪不用害怕,他已经全部安排好了,这两天就会把这群土匪一网打尽。 “你只要跟着我见机行事就好。” 燕仪点点头。 沈誉卿又在这屋里磨蹭了半天,身处这危险的地方,想做点什么也不方便,只得抱着燕仪安静地躺着。 时不时亲亲她,又动作几下,惹来燕仪的嗔怒,他便笑得好像只偷了腥的猫。 最后眼看天色渐渐地要亮了,燕仪便推了推他:“再不走就要被发现了。” 沈誉卿走到窗前,翻出去之前,忽然转身,在她额上轻轻吻了一下,挑眉笑道:“我还没死呢,可不许你改嫁啊。” 燕仪摸着额头,唇角止不住的扬起笑意。 第12章 偷偷 第二天早上,林天北亲自给她送饭,把小菜白粥和馒头摆了一桌子:“昨晚上我来找你,你睡着了?” 燕仪愣了一下,微微点头:“你找我干什么?” “也没什么。”林天北咧嘴一笑。 平心而论,他长得不难看,甚至浓眉大眼的还挺精神,但通身一股凶神恶煞的土匪气息,叫人心惊:“就是我还没问你,你叫什么呢!我怎么喊你?” “我……我姓赵,”燕仪迟疑片刻,也像沈誉卿那样报了个假名,“赵小燕,燕子的燕。” “赵小燕……这名字也太普通了。” 燕仪吃着早饭,并不想多说什么。 林天北拄着拐杖,大摇大摆地在房里四处转悠:“看你的模样,我还以为你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燕仪心说省城好多人叫我村姑呢,也就你没见过世面。 走了两步,或许是觉得累了,他拉了张凳子坐在燕仪面前,把腿往桌边一搭,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燕仪登时没了胃口,匆匆咽下嘴里的馒头,就放下了碗筷:“我吃饱了。” “这么快就饱了?老子还说陪你吃两口呢!” “我出去转转,消消食。” “你等等,我陪你去。”林天北撑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又跟过来了。 燕仪无奈至极,因为怕跟他单独相处,也不敢走远,只好慢悠悠地在周围随便晃荡了几下。 凡是见到他俩的人,都露出暧昧的笑意,这让燕仪更觉烦躁了。 “小燕啊,知道我为什么看上你吗?”林天北笑嘻嘻地说。 燕仪极力克制自己的表情:“不知道。” “那天晚上遇见你,我就觉得你有意思。长得弱不禁风的,像是被风一吹就倒了的纸人,但又有几分小脾气,还蛮辣手的。” 林天北语气里充满了兴奋:“你看着老实听话,其实一肚子鬼主意,不比我少,是不是?” 燕仪的脚步忽然顿住,他见她不搭理,便又自顾自地往下说:“老子杀过的人比你认识的人还多,见人见得多了,看人很准,不会有错的!” 她心道这可不一定,你不就对沈誉卿看走了眼吗?等沈誉卿将来杀他个措手不及,不知道林天北还笑不笑得出来。 “当然,”他的笑声忽然变得有些暧昧,“最重要的是你长得挺好看的,你要是个丑婆娘,就算再有十二分脾气,老子也看不上!” 林天北边说话,边陶醉地闭着眼睛,那语气好像全天下他最大,他仿佛不是土匪,而是个皇帝,说的不是娶老婆,而是选妃子。 他追着燕仪问了半天她家里的情况,燕仪真假参半地编了些话,搪塞过去。林天北自以为跟她很聊得来,笑得合不拢嘴。 不知不觉间,就走到后面一栋最旧的木楼前,那里面大白天也黑漆漆的,看着很阴森。 里面传来阵阵微弱的低泣,还有拍门声,燕仪听得汗毛直立。 是女人的声音。 “你们抓了多少女人回来?” 林天北略一迟疑:“这……是李耀武带他们去抓的,我也不知道。” “能不能放了她们?”燕仪深吸一口气,缓声说,“你们不是要离开这里,不做土匪了吗?” “那也得等林煜把那件事办妥了呀!八字还没一撇的事,现在就呼啦啦的放人,兄弟们哪肯!” 燕仪哀求道:“看在我救过你命的份上,你就行行好吧,当做善事了。” “一码归一码,我说过要娶你,这不就是报答你了吗?不然你现在也跟她们一块儿待在里面了。” 林天北一耸肩,好像已经给了燕仪天大的恩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对她有救命之恩。 他见燕仪还想说话,立马说自己有事情,拄着拐杖就走了。 燕仪咬了咬唇,走到楼前,趁着四下无人,打量了一番。 这栋木楼的门窗都用锁头锁着,只有窗底上有个小洞,估计是用来送饭的。哭声就从这个小洞里传出来。 她有意想安慰她们一下,顺便告诉她们,这群土匪很快就会被解决。 但转念一想,多言生事,与其这样,不如到时候再直接救她们离开。 于是燕仪没有多做停留,而是退回到较远的地方,装作散步看风景,在小土坡上关注着这边。 经过半天的观察,她发现只有几个年纪比较大,资历比较深的土匪有钥匙。 燕仪思索着,怎么样才能从他们那儿偷到钥匙,又想到昨夜众人酒醉是个好时机,可惜当时她还不知道她们被关在这里。 忽然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住她,燕仪抬头,便看见沈誉卿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 “想什么呢?” 她又惊又喜,下意识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没人,才敢小声道:“你的计划什么时候开始?” “待不下去了吗?”沈誉卿撩起她鬓角的碎发,“其实我也一样,你不知道,刚才我看见你跟他一起散步,我有多生气。” 燕仪心中一惊,沈誉卿看见了?可刚才周围好像并没有人。 沈誉卿眸光轻闪,皮笑肉不笑地说:“我看见他对你笑得那么不怀好意,我就想给他一刀。” 燕仪忙做了个捂嘴的动作:“你小声点……” 沈誉卿顺势握住她的手,温热在两人手中蔓延:“没事的,他们都在前院。” “这两天你就安心待在屋子里,吃好睡好,不管外头什么动静,都尽量别出来。” 燕仪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我得先过去了,”沈誉卿拉起她的手,轻轻吻了一下,低笑道,“今晚我再去找你。” 明明是正经夫妻,却落入这样见不得人的局面,燕仪有些不好意思:“要不你还是别来了,有点危险。” “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沈誉卿走后,燕仪又吹了一会儿山风,就回屋去了。 中午还是张妈给她送饭,燕仪听到外面有很多嘈杂的人声,想问张妈发生了什么事,但她只是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或许因为早上拒绝了燕仪的请求,林天北有些心虚,今天就没再来看过她。 燕仪正好乐得清净。 这个山寨看着人多,东西也丰富,但没有通电,所以连电灯也用不了。 入夜之后,燕仪点着盏昏黄的油灯,看着窗外的星星。 不知不觉间,她眼皮就打起了架,半睁不睁地。等了许久都不见沈誉卿来,燕仪倒也不失望,毕竟是真的危险。 她吹了灯,正准备躺下,窗外就来了动静。沈誉卿轻手轻脚地翻身,跳了进来。 “你这做贼的本领是越来越强了。”燕仪被他吓了一跳。 沈誉卿状似无奈:“贼窝里待久了就是这样。”他反手把窗户关上,锁好,又把油灯重新点了起来。 “还点灯做什么……” 沈誉卿举起灯,温暖鲜明的黄光映着燕仪的脸庞,更显得她的侧脸秀气白皙,颜如舜华。 “我想看看你。” 第13章 剿匪 燕仪真有些怀疑情蛊的作用到底是什么,她发现沈誉卿越来越喜欢抱着自己啃了。 即使还不能真正的做什么,可沈誉卿还是忍不住将她搂在怀里。细密甜蜜的吻落下来,燕仪眼睛变得水汪汪的。 不得不说,她心里是喜欢这种感觉的。 燕仪喜欢被沈誉卿这样抱着,呵护着,仿佛她是他最爱最喜欢的人。 虽然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情蛊,否则她不会得到这么热烈的爱,但燕仪还是不禁有些沉迷。 从小到大,她心里好像都有一个巨大的窟窿,空洞而寒冷。可是没人在意过这个窟窿,母亲不当回事,父亲更是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现在她心里的这个洞,才算是被沈誉卿的柔情蜜意填满了。 望着沈誉卿深沉的眼眸,她用手指勾勒着他唇边的浅浅笑意。 即使这是短暂的,三个月后她就要面对血淋淋的事实,她也认了,大不了到时候再一拍两散……虽然她有些舍不得,可做人就是要拿得起放得下。 沈誉卿骗来她一场婚姻,她算计来他三个月的爱,也不算过分吧。 至于现在,自然能开心一会儿是一会儿。 到了第三天,终于传来消息,说京城来了一队人马前来接应,还带了相关的文职人员来做资料收集。 这下再也没人怀疑沈誉卿了,众人喜不自胜,只把沈誉卿当作是天降的福星,吵着嚷着要设宴谢他。 倒是林天北还算冷静:“好了!咱们先跟着林先生去把该办的事给办了,把这事定下来才全完!现在喝什么酒!” 沈誉卿保持着温文尔雅的微笑:“各位先跟着外面那个参谋长下山,我和寨主处理完一些事情,马上就跟过去。” 他三下两下就把所有人打发走了,在收拾林天北之前,他瞥了一眼燕仪屋子所在的方向。 沈誉卿早已提前说过,让她待好在里面,不要出来。 留下来的除了林天北和沈誉卿,还有两个经常跟在林天北身边伺候的半大小子,沈誉卿带着这三个人往后山走去。 之前在他的忽悠之下,林天北自己说了,后山藏着一张价值连城的军事地图,是他以前在马大帅手底下偷来的。 沈誉卿说,如果能把这张图交过去,上面肯定会给他更高的职务。 林天北心里打的也是这个算盘,于是配合沈誉卿支开了所有人,自己带着亲信和沈誉卿,悄悄地去取。 燕仪这边见众人散去,沈誉卿带着林天北那几个去了后山,连张妈也不知去向,她便拿出早已偷来的钥匙,走到那栋木楼前。 这是她今天早上,趁着他们慌乱打听消息的时候悄悄去偷来的。 燕仪知道这件事如果告诉沈誉卿,他肯定不会铤而走险帮自己,甚至还可能会阻止她,所以她谁也没告诉,自己悄悄地做了。 她用钥匙打开了锁头,大门一推开,一股闷了许久的霉味儿传来,几声呜咽声响起,燕仪走进去,就看见缩成一团的五个女人。 张家村年轻女人不多,仅有的五个都被掠来了,被打得浑身是伤,惴惴不安地躲在角落里。 她们见来人不是那群凶神恶煞的土匪,眼睛忽然有了神采。 “你……你不是那个……” 燕仪和沈誉卿当初在张家村时,见过其中两个年轻女人,燕仪点点头:“别说了,趁他们这会儿不在,快走吧。” 女人们刚开始有些犹豫,如惊弓之鸟一样,小心翼翼地往外看,确认周围一片安静,确实没有人之后,便迅速地冲了出去。 燕仪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思索片刻,又把门重新锁起来,钥匙扔到了井里。 紧接着,她才按照前一天晚上沈誉卿的嘱咐,带了些干粮躲到半山腰的一个山洞里。 做完这些事情,已经是下午了,燕仪靠着山洞的石壁想小憩一会儿,但因为周围太过安静,竟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她是被一阵嘈杂的叫喊声和脚步声吵醒的,燕仪猛地睁开眼睛,感觉到自己顶上的土地在微微震动,好像有大批人马在跑动。 凄厉的叫骂声和枪声此起彼伏,听得她心惊肉跳。 莫非这就是沈誉卿说的,把他们一网打尽? 紧接着,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鸣声,整座山好像都猛烈地抖了一下,一块巨大的岩石落在燕仪眼前,她瘫坐在地。 燕仪意识到外面正在发生一场剧烈的战斗,恐怕比她想象的还要厉害。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炮弹余烟和血腥味,气味不浓,却在这充满泥土芬芳的山中尤为明显。 她不敢轻易出去,只能继续躲在山洞里,小心翼翼地听着外头的动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才逐渐偃旗息鼓,没了动静。燕仪看着外头已经漆黑一片的夜色,心中涌起一阵恐惧。 死亡的气息已经弥漫了整座山。 忽然前方出现一束明黄色的光,燕仪下意识地往后面躲了半步,却听见清朗熟悉的嗓音:“没事,他们都死了。” 是沈誉卿。 燕仪心里的石头瞬间就落地了,她放心地长吐了一口气,沈誉卿打着手电筒走到她身边,摸了摸她因为惊吓而煞白的脸庞:“吓坏了吧?” “那封所谓的介绍信,是他们的催命符,我在里面做了手脚,他们送到京城里,上头一看就知道了。” 沈誉卿轻笑道:“今天那边派了两队人马过来,名为接应,实为包抄。把那群土匪引下山,他们就成了没壳的王八,两面一攻,打了一阵子,再扔颗炮弹就全死了。” “那林天北那几个人……” “他们带我到后山拿到军事地图,我就说可以下山了,半路上挑拨那两个喽啰内讧起来,其中一个开枪打死了另一个,完事以后他自己也被林天北打死了。” “至于林天北——”沈誉卿森冷地笑了一下,“匪首恶徒,不能让他死得太便宜了,我把他引到了冯语良那里,去年冯语良的父母路经白虎镇,就被林天北杀害了,林天北与他有血海深仇……” 沈誉卿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极为冷淡轻蔑,燕仪却从中听出了几分压抑不住的兴奋。 尽管他长身玉立,淡漠平静的样子,实在不像是刚刚经历过这么多血腥战斗的人,但他漆黑的眸底里,却隐约露出疯狂而又压抑的凶光。 “手怎么这么凉?”沈誉卿牵起燕仪的手,用掌心包裹着,试图把自己的温度传给她。 他的手心很温暖。 燕仪怔了一下,旋即向沈誉卿露出一个微笑。 那群土匪作恶多端,是死有余辜,沈誉卿这么做并没什么问题,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至于沈誉卿眼底那几分淡漠残忍的嗜血意味,或许只是自己看错了。 第14章 看相 警察厅派了汽车来到山脚下,毕恭毕敬地把沈誉卿和燕仪连夜送回京城。 沈家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没有找到沈誉卿和燕仪的下落,早已是乱成一团。 全城都在议论,沈公子夫妇在家里聚会都能被人劫走,沈公馆的安保工作做得实在也太差了。 沈应蝉大为恼火,下令撤换了当天所有在场的警卫员,并封锁报刊的消息,不许流言蜚语四处传播。 这件事也着实让沈应蝉夫妇发愁,花了二十年心血培养的儿子,怎么能说死就死呢?他们已经没有精力再重新培养一个了。 幸好沈誉卿平安无恙,他不仅没事,还立下了一桩大功劳,剿匪之余找到了一张上面需要的极其重要的军事地图。 这下整个沈公馆又恢复了往日的荣光,肃穆庄严依旧,周围的守卫也更加森严,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受惊一场,沈誉卿带着燕仪去医院做检查,却半路被助手叫回去,说家里有事。 燕仪说自己可以,让他先去忙,沈誉卿便给她留下司机和车,自己先回家了。 燕仪做完检查回来时,看见沈公馆里停了好几辆车,喷泉映着曦光,水波粼粼悦动,潺潺水声混杂着人声,如梦似幻。 原来是沈老夫人设了宴给儿子压惊。因为有重要长辈提前到了场,所以需要赶紧把沈誉卿叫回来接待。 燕仪走进内厅,就听见沈誉卿那些朋友在问候他,说起那天晚上的情形,大家还是心有余悸。 “誉卿,后来你们到底去哪儿?” “失踪了这么多天,一回来还立了件大功,期间必有奇遇吧。” 沈誉卿依旧笑得温和,却不作答,只说:“九死一生,现在想来还是后怕,只不过走运,捡回一条命罢了。” 席上有个青衫老头,忽然摸着胡须慢悠悠地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沈公子,听说你的升迁令也下来了?从声州督办直升声州、育州两省督办,前途无量啊。” “借先生吉言。”沈誉卿淡然一笑。 燕仪不认得这个老人。 但见他花白的胡须垂至胸前,眉目间尽是悠然自得的神态,竟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 “回来了,怎么不出声?”沈老太太看见燕仪杵在门口,不由得皱了皱眉,“快过来。” 燕仪乖顺地走过去,她拉住燕仪的手。 “这是我儿媳妇,誉卿的太太,”沈老太太对那青衫老人笑道,“这是决明大师,近来事多,我请大师过来给你们去去晦气。” 后半句却是对燕仪说的。 燕仪向大师问了好,抬眼看向沈誉卿,只见他漠然浅笑,显然对母亲弄的这些怪力乱神之事不感兴趣。 但面子还是要给的。 所以沈誉卿依然向他敬了杯酒。 “沈公子和少奶奶,真乃天作之合,”决明抚须看着他二人道,“只是……” “只是什么?”沈老太太忙问。 决明深不可测地笑了一下:“不吉利的话老朽就不多说了,只是嘱咐一句,万事万物皆有定数,顺其自然才是正道。” 燕仪似乎感觉决明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瞬,她瞬间有些僵硬。 “我出去透透气。”燕仪对沈誉卿道。 他点了点头:“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燕仪低声说,“我很快就回来。” 沈老太太看见儿媳妇刚坐下,又站起来往外走去,便摇了摇头:“这燕仪实在不是个讨人喜欢的性子。” “燕仪刚受了惊吓,让她一下子面对这么多人,有些不适应也正常。”沈誉卿淡声道。 沈老太太极少被这个儿子反驳,语塞之余还有些惊讶。 沈誉卿从小就很听他们夫妇的话,五岁时让他天没亮就起来上课,念书念到深夜,中学毕业后安排他出国留学,后来又安排他回国,他从来没有半句怨言。 他们甚至觉得,这孩子虽然表面长袖善舞,温文儒雅,但是实际上,他根本没有半点个性。 完全就是按照他们想要的样子长的。 这样也好,这正是沈氏夫妇想要的,一个完美的,可以继承家业,挑起大梁的儿子。 这是沈誉卿为数不多的,在母亲面前流露出不满的时候。 但那只是一瞬间,沈老太太很快又在儿子脸上找到了熟悉的温和笑容,她松了口气,怀疑自己刚才是想多了。 “大师,你帮我算算,我什么时候才能抱孙子呀?”沈老太太脑子里又开始转悠着别的事了。 决明捋着胡须,看了沈誉卿一会儿,说道:“先给我瞧瞧公子的手相吧。” 沈誉卿不耐烦地拧了一下眉。 他向来不喜欢这种封建迷信的东西,但碍于沈老太太在,他又不得不敷衍一下。 “誉卿,快给大师瞧瞧!” 周围的亲友们也好奇地凑过来,有的人不信这种事情,发出质疑声,也有人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在某某处算过命,很准。 沈誉卿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像杂技团里的猴子,被众人围观。 但在沈老太太的目光压力下,他还是伸出手来,决明看着他掌心的纹路,半晌,才道:“公子,借一步说话。” “大师,可是有什么不妥吗?”沈老太太着急地跟着站起来。 沈誉卿带决明走到后面的飘窗前,沈老太太跟过来。 浅米色的缎面长帘极为柔软,随风飘动,线条优美蜿蜒,隔着朦胧的帘面,远处树荫下的窈窕身影若隐若现。 沈誉卿长眸微眯,看着燕仪的背影。 “沈公子,看你的掌纹,你命中有一大劫,如今正在历劫。老朽观你印堂发黑,周身寒气缭绕,恐怕有歹人正在做法作弄你呢。” 沈老太太大惊失色,沈誉卿却被这荒谬的言论逗笑了。 “不是这么严重吧?先生。” 决明道:“我看了这么多年的相,不会有错,沈公子最近这段时间,难道没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吗?” 沈誉卿看着窗外的燕仪,她正低着头给树荫下的一排排淡紫色蝴蝶兰浇水,他不禁微微笑了。 “没有,”他摇了摇头,“一切正常。” 第15章 荼靡 沈公馆那片枝叶茂密的梧桐树下,种着好几排浅紫色的蝴蝶兰,淡雅高贵的颜色,绽放时花气芬芳,远远望过去,像一块柔软的淡紫色丝绸。 燕仪很喜欢这片蝴蝶兰,想起来就会给它们浇浇水。 “姐姐还是这么喜欢摆弄花花草草。” 燕仪抬头,看见燕婷拿着一束荼靡花,微笑着走来:“听说你和沈大哥平安无事,我不知有多高兴。姐姐,这束花送给你。” 燕仪伸手接过,雪白的荼靡开得极烈,本是寂寥清冷的颜色,却绽放出一种至死不休的诡艳。 “这花果然很衬你。”燕婷笑着说。 燕仪出事回来,燕家没有派一个人来问过半句,燕仪想,或许燕霓成是当她死了,又或许根本不记得有这个女儿。 反倒是燕婷,还会过来看她一眼,虽然可能醉翁之意不在酒。 于是她对燕婷笑了笑:“谢谢。” “你和沈大哥遇到了什么事呀?”燕婷顺势开口,努力装作不经意的样子,“你知道吗?我听说你们失踪,都快急死我了。” “说来话长。”燕仪道。 却并没有要细说的意思。 燕婷也并不是真的想和她攀谈,看了看她周围,没有见到沈誉卿,便看向大厅开口问:“沈大哥是在里面吗?” 燕仪点点头。 “那我去问候一下他。”燕婷头也不回地走了,好像燕仪身边有什么鬼怪在驱逐她似的。 燕仪对沈誉卿和燕婷的事已经没什么兴趣了,反而是刚才席上那个决明大师的话,让她心里有些不安。 “顺其自然才是正道。” 决明的话在她耳边回响。 燕仪想起当初李婆婆说的,情蛊乃是逆天而行的恶蛊,逆天而行……顺其自然…… “我知道我做得不对,”燕仪抱着荼蘼花,倚在梧桐树下,喃喃自语,“如果有报应的话,就报应吧。” 她孑然一身,什么也没有,自然也什么都不怕。 “沈大哥,这些日子以来,我真的好担心你。”燕婷鼓起勇气,对沈誉卿说道。 沈誉卿坐在沙发上,懒洋洋地抿了一口茶:“让你操心了。” “你和姐姐到底去哪里了呀?”燕婷在他对面坐下,打量着沈誉卿的神色。 自从他们回来以后,所有人都在问这个问题,沈誉卿和燕仪不愧是夫妻,连回答都几乎一模一样。 “说来话长。” 燕婷见他兴致恹恹,拿出自己带来的甜点:“这是龙凤路那家的蝴蝶酥,你最喜欢吃的,尝尝。” 中学时,沈誉卿常买给她吃,现在反而是她买来送给他。 沈誉卿似乎没听到她说的话,正望着飘窗的方向出神。 “沈大哥?” 燕仪冲他摆摆手:“沈大哥?” “嗯——”沈誉卿这才反应过来,看见摆在自己面前的黄油点心,“哦——谢谢你。” 他吃了一块,眼睛还是转向窗户那边。并不能怪沈誉卿和人聊天不专心,实在是刚才那个装神弄鬼的老头子给他带来了太多困扰。 决明非说他被人施法作弄了,沈老太太对他的话深信无疑,非常着急,当即请求决明为他破解。 沈誉卿觉得好笑,他从不相信这世上有这种怪力乱神之事。 即使有,谁会无缘无故来作弄他? 虽然他是树了不少敌,可那些人都被他一五一十地收拾干净了。 年轻的沈公子,即将赴任的两省总督办,私底下的手段并不像他的外表那样干净。 在沈老太太的坚持之下,决明给他弄了一碗符水,沈誉卿勉强喝下去,眉头拧得像打结。 决明说,这碗符水能驱除他身上的一些邪气,但只能起到暂时压制的作用。 老头子表示他会回去为沈誉卿寻找彻底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沈老太太千恩万谢地把他送了出去。 沈誉卿吃了一块蝴蝶酥,就觉得有些腻了,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燕婷注意到他不像喜欢的样子,便小心问道:“怎么了?不合口味吗?” 沈誉卿笑了笑:“还可以,不过我现在不怎么吃甜的了,你以后别破费了。” “可是你以前最喜欢吃这个了……” “那是以前。” 燕婷的脸色变得有些煞白,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誉卿:“沈大哥,你说人真的会变吗?” 沈誉卿阖上双眼,并不作声。 “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燕婷继续道,“我想,如果一直找不到你怎么办?如果你真的……真的有什么不测怎么办?” 她极为哀伤地看着他:“每次一想到这里,我都不敢继续往下想。如果你真的有什么不测,我想我会后悔一辈子。” 沈誉卿其实有些搞不懂她后悔什么,当初其实是自己放弃了她,放弃了他们之间尚未来得及萌芽的感情。 他对燕婷其实有一定的愧疚之情,但也仅限于愧疚。 沈誉卿从不后悔自己做过的决定。 “燕婷,其实你不必如此。” “沈大哥……我今天其实就是想说,我错了,我不该跟你赌气,”燕婷轻声道,“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叫牵肠挂肚,如果我错过了你,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快乐。” 沈誉卿微微一愣,似乎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燕婷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沈大哥,你和姐姐离婚吧。” 只听清脆的一声响,沈誉卿手里的描金兰花瓷杯滑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看了看地上的杯子,似乎有些可惜,他还蛮喜欢这套茶具的。 “你们之间没有爱情,对姐姐不公平,对你也不公平,”燕婷鼓足了勇气,眼底是纯粹的天真,“只跟她离婚,我就答应和你在一起。” 偏厅里的两个人沉默了很久。 “或许你有什么误解,”半响,沈誉卿才道:“我从没打算要离婚。” 燕婷好像一下子卸了力,喃喃道:“……可是我不想做外面的女人,如果你不离婚,我们没办法在一起。” “当初我已经做了选择,”沈誉卿直视着她的眼睛,语气平淡得好像在聊家常,“我选了赵司令的外孙女。” 他极为冷静地说:“燕婷,当初我确实对你有好感,可那都已经过去了,我现在有自己的路要走。” 第16章 符水 “你变心了是吗?” 燕婷的语气忽然变得很冷静。 “你爱上她了吧。”她似乎觉得自己发现了真相。 从前天真单纯的少女,此刻变得哀怨彷徨,雕塑般一动不动地站在他面前。 然而沈誉卿只是平静地望着窗外,没肯定,也没有反驳。 爱不爱妻子,都是他自己的事。 沈誉卿没必要,也没兴趣向别人解释。 良久,燕婷忽然可悲地笑了一下,从前活泼天真的女孩好像一下子成熟了:“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从你们结婚的那天起,我就有这样的预感了。”燕婷的语气变得很平静,然而剧烈起伏的胸腔出卖了她。 她像是发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你不是说不喜欢乡下女人吗?” 话音未落,半掩着的琉彩玻璃屏风忽然闪过一个影子,燕仪抱着花瓶走进来。 她原在走神,没注意到说话声,一转进来,没想到偏厅里站着这两个人。 燕仪杏目微微睁大,眼底是惊讶和尴尬。她手里拿着浅紫色的琉璃翻裙花瓶,里面插着一大束白荼靡。 是刚才燕婷送给她的。 或许在插花的时候不小心弄到了,她身上那件藕荷色袄裙显出一些水渍,发髻也有些松了,挺狼狈的模样。 燕婷露出了她从来没有过的一面,苦笑着嘲讽道:“沈誉卿,这就是你的眼光……” 燕仪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闻言只是蹙了蹙眉:“抱歉,打扰你们了。” 她想赶紧退出去,燕婷却抢先一步说:“我要回去了,姐姐,你好好保重吧。” 燕仪见她两眼通红,神色惨淡的样子,不禁有些心惊。 沈誉卿没说什么,直到燕婷走到门口,他才慢慢地开口:“你有空还是好好读书吧,我跟你姐姐的事不用你操心。” 语气轻松淡然,然而燕仪却从中嗅出了一丝警告的意味。 燕婷听完他的话,手紧紧攥着衣角,头也不回地走了。 燕仪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沈誉卿见她呆愣愣的样子,不由得弯了弯唇角,上前接过她手里的花瓶:“荼靡?哪里来的?” “燕婷带来的。” “好看是好看,”沈誉卿微微蹙眉,“就是寓意不太好。” “你什么时候也迷信这些了。”燕仪淡笑道。 沈誉卿挑眉道:“母亲非让那个大师给我看相,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燕仪心里一个咯噔,竟有些紧张:“说什么?” “他说有人在背后作弄我,让我千万小心,”沈誉卿语气里带着笑,听得出他觉得这件事很荒唐,“母亲还逼我喝了他的符水。” 他撇撇嘴,连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在燕仪面前,已自然而然地用了一种抱怨的语气:“你不知道那东西有多难喝,我现在想起来就觉得胃口全无。” 燕仪唇角的笑意变得有些僵硬:“对了……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吧?” 沈誉卿自然而然地搂过她的肩膀,把她带到沙发上坐下:“都打发走了,其实我倒不想见这么多人,过段日子就要赴任了,咱们在家好好歇息几天才好。” 因为前段时间的意外,上面又特别批了他几天假,准许沈誉卿在家休养一阵子再赴任。 中午吃过宴席,傍晚夫妻俩都没什么胃口,保姆问他们想吃什么,沈誉卿想了想,让她煎了两块牛排。 燕仪插花时贪吃了几块糕点,所以吃了半块牛排就有点吃不下了。 她放下刀叉,有些笨拙地学着沈誉卿摇晃杯里的红酒,结果因为喝不惯而呛了一下, 沈誉卿轻笑起来,眸底泛着狡黠的光。 燕仪微微红了脸,嗔怒地看着他:“有什么好笑的。” 他自然而然地把她的盘子拉过来,边吃她剩下的半块牛排,边对佣人说:“去给太太拿点葡萄汁。” 吃过饭上楼,沈誉卿忽然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个精致的绸带丝绒盒子:“打开看看。” 沈誉卿静静地和她对视着,眼底眸光竟是分外温柔。 燕仪心中一动,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是一只流光溢彩的湖水蓝翡翠玉镯,水头极好,玻璃种的翡翠泛出细腻莹光。 华美异常,价值不菲。 燕仪不由得发出一声赞叹。 沈誉卿微笑着拿起手镯,动作轻柔地给她戴上。透亮如水的翡翠,衬着她细腻洁白的肌肤,更显得皓腕凝霜。 “果然极美。”沈誉卿轻轻摩挲着她的手。 镯子莹润微凉,贴着手腕很是舒服,燕仪面色微红,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他微笑着低头,在她的手腕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仿佛对待最珍爱的人。 望着他迷离的眼神,燕仪感觉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 沈誉卿顺着她的手腕吻了很多下,小心翼翼地,转而亲燕仪的脖子。 他的唇很热,初时温柔,后来便热切强势的,流连过的地方,有一阵微妙的战栗感涌起。 燕仪闭上眼睛,羽睫轻颤。 房间里点的香薰是淡雅神秘的轻柔东方调,丁香的气息,混杂着秋夜带有的些许凉意,让人沉醉。 窈窕婀娜的女子身姿软倒在床上,洁白的纱帘下,高大的身影交叠在她身上。 他轻柔地解开她脖子上的盘扣,呼吸却略显急促。 燕仪半睁着眼睛,看见沈誉卿眼神里毫不掩饰的渴望。那是温柔中夹杂着邪魅的欲望,唇角勾起的弧度令人着迷。 床头晶莹剔透的珠串碰撞着,发出微弱清脆的声音,纱帘飘摇似水波,映照出其间纠缠不休的人影。 时不时响动着女子的娇柔的闷哼声,和男子急促的呼吸声。 两厢缱绻,一室旖旎。 清晨的曦光透过米色的窗纱,轻柔地洒进来,秋天的阳光温暖中带了点寒意。 燕仪醒来时,就看见那淡黄的阳光笼罩着落地窗前的高大挺拔的身影。 她动了一下身子,感到浑身酸软。 “誉卿……”燕仪开口,声音是自己也没想到低哑,险些说不出话来。 沈誉卿听到她的声音转过身来,却并不看她:“喝点水吧。” 燕仪觉得他动作语气都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她刚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整个人脑子还是昏昏沉沉的。 她披上衣服坐起身来,给自己倒了杯水,是温的,看来他刚刚叫人换过。 温热清甜的水流过喉咙,燕仪这时才感觉清醒了一点。 沈誉卿走到她面前,看见燕仪披着的绸质睡衣微微下滑,露出半个圆润雪白的肩头,他顿了顿,逃避似的转开了眼睛。 “你衣服没穿好。” 燕仪闻言低头一看,也有些不好意思,把领口拢了上来。 但她动作忽然一滞。自从用了情蛊,沈誉卿已经很久没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了。 听着是温和的,却有一丝似有若无的疏远和生硬在里面。 从前沈誉卿假装爱燕仪的时候,就是这样跟她说话的。 他背对着她,声音低哑,带着些许磁性:“我今天要去厅里办点事,先走了。” 说罢,没等燕仪回应,他便匆忙迈着步子走了出去。燕仪的心思向来是细腻的,见状,心中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沈誉卿坐在雪铁龙里,司机的车速不算很快,然而掠过的街景和人影还是让他感到有些头晕。 他今天早上醒来,便觉得和平时很不一样,但又只是感觉,说不出哪里不同。 睁开双眼时,他看见自己紧紧将燕仪搂在怀里,她赤裸细腻的肌肤紧贴着他,让沈誉卿的心猝不及防地漏跳了一拍。 随即有些慌忙地放开了她。 他们只在新婚之夜亲近过,那天晚上关着灯,第二天起得又早。 所以这是沈誉卿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景象。 怀里的女子睡得很安稳,脸颊微微泛着粉色,通体肌肤雪白,身体温暖又柔软。 霎时间让他想起来“温香软玉”这个词。 沈誉卿迅速地站起身来穿上衣服,身上接触过她的地方还隐隐散发着那份温热和淡香,他用力地闭了闭眼,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 不对劲,他觉得自己太不对劲了。 沈誉卿并没有忘记昨晚发生的一切。 可是今早一起来,他心里忽然就没有了这段时间以来对燕仪的感觉。 那种掏心掏肺,热烈的爱。现在他想想,好像做梦一样。 沈誉卿怎么会是这样一个耽于情爱的男人? 他脑海里闪过燕婷昨天说的话:“你不是说你不喜欢乡下女人吗?” 说到底,燕仪只不过是一个没见识的乡下女人。就算他要爱,也不应该爱上这么无趣的女人。 或许这段时间他太累了,才会错把燕仪当做发泄感情的对象。 一切该回到正轨了。沈誉卿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想起今早床上的温柔乡,他的呼吸微不可察地沉了一下。 就算燕仪确实诱人……他也绝不会真的爱上她。 沈誉卿不打算爱任何一个人,他念书的时候可以有暧昧的女朋友,成年以后可以有温柔的妻子。 但他从不打算和任何人谈什么爱情。 那样就太可笑了。 第17章 母亲 燕仪来不及多想沈誉卿的事情,因为她的母亲突然来了。 赵俞杰的到访没跟任何人提前打招呼,身穿旧式袄裙,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中年妇人站在沈公馆门前时,警卫员差点把她当成骗子轰走。 还是沈老太太从外面拜佛回来看见了,一眼认出来这是亲家母,才保住了赵俞杰的面子。 沈老太太带她进来喝了杯茶,赵俞杰委婉地说希望能看看燕仪,就不多打扰沈老太太了。 于是就有佣人前来带路。 燕仪吃午饭时听说母亲来了,杏目因惊讶而微微睁圆,惊喜之色涌上眉梢。 她立即放下筷子,一走到门口,精神矍铄的赵俞杰提着行李箱走过来。 赵俞杰还是那样喜欢板着脸,面容虽然疲惫,却眼放精光,一看就是个精明强干的女人。 因着过度操劳和操心,她的脸庞早早就写满了岁月的痕迹,然而透过五官,却不难看出,她也是个端端正正的美人。 “母亲……”燕仪很高兴,眼底泛起了泪花,这段日子里九死一生,燕仪差点再也见不到她。 赵俞杰放下行李箱,望着女儿瘦削白皙的脸庞,目光难得地柔和了几分。 燕仪忙上前帮她拿起行李,一只手伸了伸,却又近乡情怯地缩回去。 许久不见,她想挽着母亲,但赵俞杰对她一向严肃,燕仪下意识地有些怕她。 赵俞杰发现了她的胆怯,皱起眉头,叹了口气道:“还是这么没用。” 说罢,抬脚便往屋里走。余光瞥见燕仪拿着行李箱,她又道:“怎么不让佣人拿?” 燕仪还没来得及回答,赵俞杰又扫了一眼她的着装。 燕仪今天没出门,只穿着最舒适的缥色海军领袄裙,乌发松松地挽了一个髻,斜插着茉莉花簪,几缕发丝飘逸地垂在鬓角。 她的模样本就生得清雅而单薄,此刻随意的模样,竟有些楚楚可怜。 却少了几分赵俞杰看重的端庄。 赵俞杰恨铁不成钢:“真是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你哪里有点富家太太的模样?” 燕仪起初还不解,赵俞杰长叹了一口气,拉着她进了屋里,才让燕仪坐下来,重新给她挽了个发髻。 燕仪感觉自己像回到了小时候,乖乖地搬个小板凳,坐在娘亲的屋里,等着她给自己梳头。 赵俞杰为人古板严肃,小燕仪为数不多的,能感受到她温柔的时刻,就是梳头的时候。 母亲的手干燥温暖,身上传来淡淡的艾草香味,燕仪闻得有些鼻酸。 赵俞杰的手艺很好,燕仪的头发被她挽成一个精致的双圆髻,但鬓角的几缕发丝因为太短了,所以也还是弄不上去。 “拿点桂花油来——”赵俞杰想叫佣人。 “不要了,娘……”燕仪无奈地说,“我不喜欢那个味道,家里没放着。” “怎么能不用头油呢?你不要在省城待久了就被人教歪了。我刚才来的路上,看到街上那些女人毛毛躁躁的头发,有些竟然还剪得那么短——天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么舍得剪那么短?” 赵俞杰碎碎念道:“还有些女人,把头发烫成洋鬼子的模样,卷得跟妖怪似的,我也看不出来哪里好看了,你可千万别学!” 燕仪心说:“其实我觉得挺好看的,是您太保守了。” 但她很清楚反驳母亲的后果,于是乖顺地听着。 燕仪问赵俞杰有没有吃饭,她说下了火车就直接过来了,没工夫吃,于是燕仪让保姆去煮些东西给她吃。 “你外公听说你失踪的消息,连夜派人把消息送到乡下给我。”赵俞杰生性要强,即使跟丈夫分居了,也不肯回娘家住,她一直住在乡下燕家的祖宅里。 燕仪外公赵乾,把持着津冀两地的兵权,现在定居天津。 赵乾虽然娶了一大堆姨太太,却没有什么子孙缘。他死了两个儿子,没有孙子,现在只有赵俞杰这唯一的女儿和燕仪这个外孙女。 燕仪不仅是赵乾唯一的血缘后代,也是他赵家和沈家联姻的政治纽带。 燕仪和沈誉卿失踪的消息起先被沈家封锁了,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还是传到了赵老司令耳边。 他也派出精锐前去京城附近打探消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幸好燕仪平安无恙,消息传出来,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赵乾也派人告诉了女儿,他年纪大了不方便走动,就让赵俞杰来探望探望,顺便看看沈家人是个什么情况。 大活人在家里都能给弄丢了,这沈应蝉也太不像话了。 “我没什么事,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燕仪道,“娘,你既然来了,就多待几天,我带你逛逛京城。” 赵俞杰却没接她的话茬:“你爸爸来看过你吗?” 燕仪愣了愣,摇头道:“燕婷倒是来过。” “哼!”赵俞杰冷笑道,“我早知道他是当我们母女俩死了的!女儿九死一生,他连句问候也没有,派那个丫头过来是恶心谁呢?” 燕仪心道,燕婷还真不一定是燕霓成叫来的,她多半是自己担心沈誉卿才过来瞧瞧。 燕霓成其实没有赵俞杰想象中那么喜欢恶心人,他只是单纯的无视赵俞杰母女,眼里没有这两个人。 尤其在燕仪嫁出去后。 燕仪还记得在婚礼上,燕霓成西装革履,笑容满面,春风得意。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多疼爱这个女儿。 其实婚礼一完,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连燕仪回门他也不接待,直接让她不用回去。 燕霓成大概只是得意于自己跟沈家成了亲家,他一个空头文学家,因此也捞了个部长的位置坐坐。 至于女儿?燕婷他还疼爱些,燕仪嘛,既不是他抚养长大的,也不是他欣赏的模样性格,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才不在意她的日子过得怎么样。 保姆把饭菜端上来,燕仪让母亲坐下来先吃点饭。 赵俞杰吃了点东西,说起话来更有力气了:“没想到沈家这样的大户人家,也有防不住贼的时候……也是,他们家树敌太多了,多少人虎视眈眈呢,你往后可要小心点。” “我知道的,”燕仪在她身边坐下“沈老爷已经换了一批警卫,又增派了人手,想来不会再有这种事发生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不如在枕头底下放把剪刀,随身也带些利器,”赵俞杰语重心长地说,“既能辟邪,又能防身。” 说罢,她又看了看女儿略显苍白的脸色:“想来也是你时运不好,竟能遇上这种事。刚才我来的路上打听了,京城郊外有间庙特别灵,我明天去给你请个符,去去霉气。” 赵俞杰这个守旧妇女的想法,竟与沈老太太不谋而合。 燕仪想,她们两个说不定很有共同语言。 “娘,你这次多待几天吧?”燕仪笑道,“我过阵子就要跟誉卿去湖北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你就多住一阵子……陪陪我吧。” “他肯带你去也算不错,”赵俞杰闻言道,“女人最怕的就是丈夫离自己远远的,这天南地北的,你不在他身边,他就要有别的女人,何况你还没有孩子……” 提起孩子,赵俞杰更紧张了:“对了,还得抓紧有个孩子啊!他亲近你的时候多吗?” 燕仪听到这种话,不由得尴尬地笑了笑。 “你不要总是一副畏畏缩缩,上不了台面的样子,”赵俞杰叹道,“你哄得他高兴,早点生个儿子,在沈家的地位稳固了,我们才能放心啊。” 燕仪沉默无言。 赵俞杰一辈子的心病就是儿子,她自己丈夫跑了,没有儿子,两个娘家兄弟又死了。 在赵俞杰看来,身边没有个男人做依靠,日子是很难过的。丈夫不一定靠得住,儿子倒是可以指望。 这是赵俞杰的心病,也是燕仪的心病。 燕仪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母亲并不欢迎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她想要一个男孩。 燕仪垂眸看着印花地毯,典雅清丽的颜色,配着规则的多角形花纹,耳边母亲的念叨声仿佛跟着这花纹一起在她脑海里打转起来。 苦涩、不甘和不服,各种滋味在她心底酝酿,然而面对思想早已腐入骨髓的母亲,反驳是没用的。 第18章 冷淡 赵俞杰吃过午饭,燕仪便想带她出去散散步,沈老太太在家中左右无事,于是也陪着去逛了会儿街。 比起前清,京城如今已经发展得很前卫了。时局动荡,但中央大街外表看起来也算富丽堂皇。 街上车水马龙,走在路上既能看见西装革履的时髦绅士,也能看见长衫袄裙的旧式妇女。 赵俞杰对大街上那些学洋鬼子打扮的人很不满,紧紧绷着脸,尤其在看到露半截腿,穿玻璃丝袜的女人时,脸色简直黑得像锅底。 “现在的人都这么不要脸了吗?” “娘——”燕仪无奈道,“这是现在的时兴的打扮,很多人都这么穿,没什么的。” “你干嘛帮她们说话?难道你也想学她们?” 沈老太太虽然也看不惯这些前卫的打扮,但听赵俞杰用这种语气教训她沈家的儿媳妇,还是觉得有些丢人:“亲家母,话不是这么说的,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咱们不能总用过去的眼光看孩子们。” “时代再怎么变,做人还是得要脸吧?”赵俞杰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沈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年轻人胡闹也就罢了,您说这种话不怕让人笑话吗?” “你……”沈老太太登时涨红了脸,气得说不出话来。 “娘,你说什么呢?”燕仪实在听不下去了,打圆场道,“老太太说的是实话,其实京里达官贵人的小姐太太也喜欢这么打扮的,只是您一下子看不习惯而已。” 赵俞杰冷声道:“我是乡下人,当然不懂,不像你做了阔太太,见多识广的。” 燕仪的脸色也一下子黯淡下来,没再说话。这么久不见,她都快忘了母亲是个什么性子。 赵俞杰想教训女儿,从来都是不分场合不分轻重,在她眼里,燕仪是她生的是她养的,自己怎么管教都可以。 但凡燕仪敢顶一句嘴,就是不把母亲放在眼里,妄图挑战赵俞杰的权威。 逛了没多久,三人都没了心情,沈老太太嚷着头疼,赵俞杰在旁边黑着个脸,燕仪吩咐司机掉头回家。 车子开过紫禁城,赵俞杰难得地伸长脖子看了几眼。 皇宫虽早已不复昔日荣光,却仍巍峨宏伟地屹立在东城区上,古朴恢宏的城墙与经过的轿车擦肩,颇有梦境般的感觉。 燕仪面朝车窗,外面微凉的秋风吹来,吹得她的眼睛有些疲倦。 回到沈公馆,沈老太太就以不适为由回自己那边闭门不出。燕仪沉默地领着母亲回去。 没想到一进门,就看见沈誉卿坐在沙发上,正安静品茗。 他已脱下西装外套,穿着雪白的衬衫和深灰马甲,架着副金边眼镜,刚刚办公回来的样子。 听到动静,沈誉卿起身回望,并没有对燕仪母亲的到来感到意外,想来是家里佣人告诉过他了。 “母亲来了?”沈誉卿上前问候,“行李都安置妥当了吗?我已经让厨房备菜了,今晚咱们一道吃,我父亲也回来。” 后半句是对燕仪说的。 赵俞杰看见女婿斯文有礼的模样,倒也满意,点点头:“辛苦你了。” “哪里的话,应该的,您坐坐。” “我这次来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就是前阵子不是听说你们失踪吗?幸好菩萨保佑,平安无恙地回来了,”赵俞杰顺势坐下来,“她外公给我递了话,叫我来瞧瞧闺女。” 沈誉卿闻言,笑了笑:“都是我不好,让燕仪受惊,往后再也不会了。” 赵俞杰是个古板又挑剔的人,任何人或者事摆到她面前,都能让她找出错处来。 可是面对沈誉卿,赵俞杰却有些看不透。 沈誉卿不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个不错的女婿,模样英俊,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家世是一等一的显赫,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可这世上真有这么好的男人吗? 赵俞杰不信。 男人哪有完美的? 但现在还看不出他有什么错处,所以赵俞杰纳闷之余,也没什么可说的,只能寄希望于燕仪的肚子,希望她争气点,早点站稳脚跟。 这样就算沈誉卿往后要作什么妖,也撼动不了燕仪的地位。 “离晚饭还有好一阵子,您要不要去歇会儿?”沈誉卿让佣人带赵俞杰回客房休息,赵俞杰正好也累了,就顺势走了。 燕仪缓缓吐出一口气,无力地靠坐在沙发上。 沈誉卿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燕仪感觉到他的视线,抬眼与他对视,一时之间竟没有人出声。 沈誉卿先垂了垂眼,他第一次露出这些显得有些慌乱的神情。 随后,沈誉卿踱步到露台上,点起一根香烟,氤氲的烟雾将他俊冷的轮廓衬托得有些不近人情。 其实他没什么烟瘾,平时也很少在家里抽烟。 “誉卿,你也累了吗?”燕仪道。 沈誉卿微微侧过头,对她笑了一下:“还好,今天没什么事。” 燕仪察觉出他语气里的怪异,说不出哪里不对,总之如果换作是平时,沈誉卿就会靠过来挨着她,摸摸她的下巴,或者揉着燕仪的腰。 沈誉卿会把这些动作当作是休息。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昨天你说那位大师,给你喝了什么?” “符水……怎么?你感兴趣?” 燕仪顿了一下,摇摇头:“只是问一下。” 说罢,她忽然站起来向他走去,沈誉卿手里拿着烟,眼神看起来有些疏冷。 燕仪很顺利地从他手里把烟拿过来,随手掐掉,一气呵成。 沈誉卿挑了挑眉,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燕仪微笑了一下,随后靠进了他怀里,紧紧抱住他。 男人硬朗的身躯忽然僵住,鼻尖尽是清淡的茉莉花香,他愣了一下,才缓缓伸手,极为克制地扶住她的肩膀。 “你今天对我很冷淡。”燕仪轻声抱怨道。 她埋头在他怀里,发出的声音是闷闷的,有些含糊不明。 “那个大师是教你疏远我的吗?”燕仪抬头看他,巴掌大的白皙脸庞正对着沈誉卿。 这时她容貌的秀丽愈加突显出来,眼睛里好像有一轮深沉的明月,嘴唇轻轻动着,饱满而粉润,看起来触感极好。 他昨夜品尝过的。 沈誉卿的喉结微微动了一下,眸色一暗。 第19章 虚妄 沈誉卿坐在沙发上低头看文件,燕仪躺在他怀里,疲惫地合着双目。 她已经睡着好一会儿了,呼吸很轻,逐渐变得匀称,两颊微红。 沈誉卿看着文件,目光不自觉地移到她身上。昨晚闹到很晚,今天又陪赵俞杰去逛了街,燕仪显然有些劳累了。 刚才她赖在他怀里,没一会儿就说困了。沈誉卿回想着自己前段时间的做法,学着之前的自己坐了下来,让她躺在自己怀里小憩一会儿。 燕仪作为赵乾的外孙女,沈誉卿明媒正娶的妻子,她有这个权利享受他的温柔。 何况对沈誉卿而言,对她做体贴戏码,并不算一件难事。 沈誉卿看着她散落在脸颊的几缕碎发,不禁伸手轻轻剥开,让那张白净秀气的脸露出来。 沈誉卿的手指在她脸颊上方停留了一瞬,似乎隔空都能感受到那阵细腻的触感,触电般的把手收了回来。 他用力地闭了闭眼,将视线转移到文件上。 前段时间太荒唐了,就算燕仪是个合格的,不算太差的妻子,他也没有必要把自己弄成一个随地发痴的酸腐情圣。 燕仪似乎睡得不太安稳,梦中嗫嚅了一声,沈誉卿没听清,她又动了一下脑袋,似乎枕得不太舒服。 他放下文件,双手护住她的脖颈,轻轻抱着她挪动了一下。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短促的轻呼声,沈誉卿转头就看见他岳母赵俞杰,正脸色古怪地看着他们。 恰在此时,燕仪醒转过来,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自己身在何处,抬眼便对上沈誉卿一双幽深的瞳眸。 燕仪顿了一下,刚起身就看见母亲脸色阴晴不定的走过来。 “你……”赵俞杰皱眉道,“怎么不回房休息?大白天的成何体统?” 沈誉卿淡笑道:“我让燕仪休息一会儿而已。”紧接着,他又继续说,刚才佣人来讲晚饭差不多好了,现在就可以过去。 赵俞杰望着女儿,欲言又止。 燕仪感受到她的眼神,虽然刚刚睡醒,意识还有些模糊,但也知道母亲不喜欢自己不端庄的模样,忙整了整衣服。 “姑爷先走吧,我给燕仪梳个头发再出去。” 沈誉卿微微点头,先行离开了,赵俞杰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看他的样子……倒是对你不错,只是太亲近了也不好,”赵俞杰飞快地拔下女儿头上的簪子,给她重新盘发,“哪家少奶奶这么不庄重?今天还好是我,如果让你公公婆婆撞见了,人家怎么想?要是有客人在,那更不像话了。” 燕仪垂着眼皮,还有些困意未散:“我知道的,母亲。” 燕仪这下找回了点和母亲相处的感觉。赵俞杰吃软不吃硬,如果逆着她来,跟她唱反调,她一定生气,甚至暴怒。 所以对她说的话,燕仪能听就听,不能听的就尽量当耳旁风,面上点头就是了。 反正也改变不了母亲的想法,又何必让彼此不痛快呢? 因为赵俞杰的到来,沈公馆准备的晚饭是天津菜,厨房的人私底下问过燕仪,知道八珍豆腐和虾酱鸡都是赵俞杰爱吃的,这两道做得尤其用心。 赵俞杰这顿饭吃得很舒心。沈应蝉话很少,跟她寒暄了几句,问候一下赵乾,就不怎么开口了。 沈老太太则不怎么说话,想来还在生街上那顿气,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赵俞杰。 燕仪和沈誉卿每次在大饭厅吃饭也都不爱讲话,所以一顿饭吃下来,大家都很沉默。 只有赵俞杰专心扒着碗里的饭,吃得挺香的。 夜里回到房间,燕仪上前帮沈誉卿脱下外套:“明天还要去办公吗?” 这阵子其实沈誉卿已经没什么差事了,今早他赶过去,也只是交接几项工作。他想了想:“应该没什么事情,岳母要出去逛逛吗?我陪你们吧。” “你难得休息,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沈誉卿闻言看向她,燕仪正解开他的领带,柔软的手轻轻搭在他颈下,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传来她的体温。 沈誉卿似乎从她探究的眸色里看出了什么,忽然一笑,抓住燕仪的手:“跟我客气什么。” 他掐了一下她光滑的脸,很快又放开,极为柔嫩的触感,顺着手指蔓延开来,他下意识地蜷了一下手指。 燕仪笑了笑,见沈誉卿似乎又恢复了往日亲昵的模样,心想,今天他言行间的不自然和疏远,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京郊的法明寺特别出名,许多人都说那里灵验。赵俞杰一大早起来就说要去上香,燕仪换了身素净衣裳陪她。 沈誉卿放下手里的报纸,说自己左右无事,也陪着过去。 赵俞杰坐在轿车里,看着女儿女婿和睦的样子,还算满意,沈誉卿算是给足了她这个丈母娘面子。 “菩萨保佑你们平安回来了,可不能不去多谢菩萨。顺便也求个签……”赵俞杰话锋一转,原本想说看看什么时候能生孩子,但看见燕仪紧紧地盯着自己,就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沈誉卿只是笑了一下,并未追问,想来也是听出来了她的言外之意。 他默不作声地扫了燕仪一眼,只见她缓了口气,如释重负地靠回座椅上。 这天早上法明寺的人很多,他们跟着人流走进大殿里,迎面而来的佛身庄严肃穆,通体慈悲金光,四周烟雾缭绕,香火旺盛。 “听说皇上还来这儿上过香?”赵俞杰语气有些激动。 沈誉卿和燕仪对视了一眼,微笑道:“这座佛寺以前就是皇家礼佛用的。” 上完香赵俞杰就说要去求签,解签的队伍排得很长,燕仪和沈誉卿就先出来外面走走了。 燕仪一出来,就看见佛寺前那棵高大雄伟,枝繁叶茂的菩提树。秋风扫过,金叶飘摇满地,树枝间暗红色的布带随风飞扬,上面写满了人们的欲念。 树前立着块玄色石碑,上书:“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燕仪看着这块石碑发了一会儿呆,再回头,却不见了沈誉卿的踪迹。她左右张望了一会儿,便打算先在这树底下等着。 谁知她刚在石凳上坐下,眼前便晃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第20章 不巧 燕霓成是和纪穗一起出现的,纪穗手里提着上香用的东西,另一只手挽着他。 纪穗打扮得很端庄,卷发高跟鞋不失时髦。燕霓成上了年纪以后,西装穿得越发少了,马褂长袍,戴着深色礼帽,衣襟前挂着一只精致的怀表。 纪穗看起来神采奕奕,燕霓成却有些心不在焉。 燕仪本打算当做看不见这两个人,谁知道,燕霓成好像有什么感应似的,顿了顿,突然回头。 一看见燕仪,他便皱起了眉头,似乎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她。 其实燕仪这个生父的样貌十分端正,剑眉深目,年轻时也可称得上是俊朗,只是如今年纪大了,人变得也有些疲惫,看起来越发严肃。 身旁的纪穗眼皮一掀,上下打量着她:“燕仪,怎么这么巧,我和你爸爸过来给婷婷求个签。” 小时候燕仪其实对纪穗没有什么印象,毕竟她还没出生的时候,燕霓成就带着纪穗私奔了。 她只能从赵俞杰的只言片语中勉强拼凑出当年的情形。 纪穗原本是燕家的丫鬟,燕霓成娶了赵俞杰之后,十分不喜欢这个原配夫人,苦闷之余,开始教纪穗读书写字,日久天长,两个人竟渐渐生了感情。 于是燕霓成当机立断,带着纪穗离开了老家,到省城生活。赵俞杰前脚刚怀孕,后脚就没了丈夫,差点一脖子吊死在燕家。 赵乾虽然心疼女儿,却认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女婿是糟心,但如果女儿被休弃,那就更没脸见人了。 于是他亲自带兵来了一趟,拔枪怼着燕霓成的脑门,才逼得他承诺绝不离婚。 燕霓成是个骨头半软不硬的人,虽然怂得不敢离婚了,却还是借各种理由推脱不肯回乡下,最后答应,每个月寄给赵俞杰一笔钱养家。 后来燕仪十六岁时,被接来京城,和他们一起生活,是赵乾的主意。 赵家和沈家早有联姻的意思,而赵乾膝下只有这一个外孙女,于是不得不早做打算,让燕霓成把她接来见见世面。 燕仪第一次见到纪穗和燕婷,是在初来京城的那个下午。 纪穗坐在客厅里,修身旗袍勾勒出姣好身材,脸上化着淡妆,虽有岁月痕迹,却更添风韵,优雅得像报纸上的人。 她看起来和燕仪的母亲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燕婷则在旁边弹钢琴,穿着浅粉色的小洋装,是她从没见过的料子和样式,粉衣映衬着少女红润的脸庞,仿佛初春的花苞,世上一切美好的词都可以用来赞美她。 而燕仪穿着自己洗得有些发白的旧袄裙,局促地站着,等燕婷弹完琴。 那是她从没听过的音乐,燕婷灵巧的指尖在琴键上自如游走,发出的声音美妙而优雅,却让燕仪感到煎熬。 许久,她利落地按下最后一个键,发出一声满足的赞叹。 纪穗慈爱地走过去喂给燕婷一块苹果,母女俩笑闹了两句,燕婷斜眼望过来,发出惊诧的一声,好像才发现燕仪的存在。 纪穗和燕婷齐刷刷看过来,燕仪感觉浑身的汗毛好像都竖了起来,她顶着这难熬的目光,向她们介绍了自己。 “原来是燕仪啊,我是你纪妈妈,这是你妹妹婷婷。”纪穗对燕仪说。 燕仪没有管她叫纪妈妈,燕仪的妈妈只有赵俞杰一个。 十六岁的这一年里,纪穗和燕霓成无数次纠正她,她仍然我行我素,但出于礼貌,会管纪穗叫“纪阿姨”。 燕霓成很不喜欢燕仪这样的性格,他说她看着闷声不响,心里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没有半点女孩子的活泼可爱。 燕婷才是他理想的女儿。 当然,而燕仪也不见得喜欢燕霓成这样的父亲,她只把他当做钱袋子,一个能够供养燕仪、母亲和爷爷奶奶的钱袋子。 此时钱袋子正微睨着她:“见到长辈怎么不喊人?” “爸爸,纪阿姨。”燕仪道。 燕霓成皱了皱眉:“还是这么呆头呆脑的。” “燕仪生性斯文,”纪穗笑道,“安静一点有什么不好的?不像婷婷,整天跑来跑去,在学校里结什么诗社,办什么宴会,拿这个奖那个奖,总是没有一刻消停的。” 提起引以为傲的女儿,燕霓成才终于有了点笑模样。 燕仪不欲与他们多言,正想离开,纪穗却来了聊天的兴致:“听说你前一阵和沈公子被绑架了?是有这么回事吗?” 燕仪顿住脚步,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笑了一下:“纪阿姨和爸爸怎么也会来求签?我以为你们都不信这些呢。” 纪穗一时语塞。 燕霓成忙说:“我当然不信,神佛之说不过无稽之谈,果真灵验的话,怎么还会有战乱疾苦?” “是啊,你爸爸陪我来散散心,顺便玩一下而已。”纪穗顺势接过话。 “你们还真有闲情逸致。” 不远处忽然传来赵俞杰冰冷的声音。 燕仪抬眸便看见母亲走过来,赵俞杰许久未见燕霓成了,一看见这两个人,面色登时变得冷厉。 “你怎么也来京城了?”燕霓成眉头皱得更深了。 赵俞杰紧抿着唇,盯着他说道:“怎么只许你们这些看不上神佛的人来玩乐,就不许别人真心拜佛?” 燕霓成转过脸去,并不和她对视,反倒是纪穗扬起唇角上前,对赵俞杰微笑道:“霓成总是心直口快,你是知道的,莫要怪罪才是。” “我当然不会跟你们这种人一般见识,”赵俞杰瞥了她一眼,“丝毫不懂得礼义廉耻的人,对神佛又怎么会有敬畏之心。” “你别太过分了。”燕霓成忍不住出声制止。 赵俞杰的呼吸猛地起伏了一下:“我过分?到底是谁过分?是谁不知羞耻和野女人私奔?是谁丢下我们母女十几年不闻不问!是谁连回门都不给女儿安排?女儿出事,你问过一句吗!” 周围许多人都顾不上求神拜佛了,只把耳朵竖起来听热闹。 她这一大串话连珠炮似的蹦出来,直把燕霓成说得哑口无言,脸色铁青,半响,才挤出一句:“多少年了,还像个怨妇一样。我就不该把燕仪留在你身边,被你教得这么畏畏缩缩!” 这句话一下子点燃了赵俞杰的心头怒火,她快步走到燕霓成面前:“我十月怀胎生她的时候你在哪儿?你在跟这个女人逍遥快活!” 她指了指纪穗,纪穗见周围人都看了过来,不由得脸色一白:“赵女士,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 赵俞杰冷哼一声,并不搭理她,自顾自地对燕霓成说:“你自己做的丑事你自己心里清楚,别想在我面前指手画脚!” 燕霓成原本也是口齿伶俐之人,但他最要面子,眼看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的脸色愈加难看,终究还是顶不住这目光的压力,扔下一句“丢人现眼”,就扭头离去。 纪穗见状,急忙跟上去,临走之时深深地看了燕仪母女一眼。 “看见了吗?男人就是这副嘴脸。”赵俞杰叹道。 “母亲……” “燕仪,你千万不能像娘这样,”赵俞杰咬牙道,“假如我有儿子的话,那个女人哪能像现在这么逍遥?” 燕仪闻言,垂下了原本扶着她的手。 赵俞杰顿了顿,又说:“娘现在忍气吞声,也是为了你啊。要不是为了你的名声好听,我早闹到他工作的地方去了。必得家家户户,人尽皆知他做过的丑事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可娘不想让你被人议论,”赵俞杰拍了拍燕仪的手,“你要坐稳沈太太的位置,这些对你都是不利的。你能明白娘的苦心吗?” 燕仪平静地点了一下头:“我知道的,娘。” 话音刚落,就听见几声严厉的叫骂,一群持枪的巡逻兵闯了进来,迅速将整个法明寺包围起来。 众人瞬间惊慌失措,试图离开,却被阻拦下来,其中一个高胖长官操着一口东北话:“乱党跑进了寺里,现在搜查!任何人不能擅自离开,违者枪毙!” 说罢,他扣动扳机,往天上开了一枪,这一枪如同某种信号,伴随着众人带着哭腔的惊呼声,一排排的巡逻兵开始铺天盖地的搜查起来。 第21章 继续 “哎!我的耳坠子不见了!”赵俞杰摸着自己的耳垂忽然叫起来。 燕仪看了一下,母亲左边的耳坠子确实掉了,只剩右边的那绿翡翠水滴孤零零挂着。 赵俞杰弯下腰来回找:“这是你外婆留给我的嫁妆,我戴了十几年了。” 燕仪的外婆过世得很早,赵俞杰唯一的念想就是这对耳坠子。燕仪见母亲着急的模样,也跟着低头找了起来。 正是人多杂乱的时候,又有巡逻兵在搜查,现场乱成一团,找了半天,母女俩也没找到那只耳坠子的踪影。 “这可如何是好啊!”赵俞杰急得涨红了脸,两眼一黑,竟有些喘不上气来,“什么都丢得,怎么偏偏丢了这个!” 燕仪连忙扶住她,让她坐在石凳上,半晌,赵俞杰才缓过气来。 “娘,现在太乱了,待会儿搜查完毕咱们再找吧。” 赵俞杰急眼了:“那怎么行!万一被人捡走了呢?” “您别急,说不定落在里面了,我去看看,”燕仪想了想,看向母亲刚才求签的那个方位,“您在这儿等等我吧。” “好吧……你可千万帮娘找回来啊。” 燕仪点点头,看了看周围的人群。巡逻兵们封锁了整座寺庙,不许人出去,但里面的人还是可以稍微走动的。 众人因为紧张,来回焦虑踱步,燕仪穿过黑压压的人群一路找过去,半路又遇到了燕霓成和纪穗。 “你这丫头乱跑什么?”燕霓成训斥了她两句。 燕仪没多做解释便走了,心里却忽然想起来,怎么这么久都没见沈誉卿的身影?他去哪儿了? 是已经回家了? ……不,不会。 如果他要走,不会连一声招呼也不提前跟燕仪打。 燕仪一路找回佛堂里,终于在金身大佛座下看见了那颗水滴形状的绿翡翠,她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把耳坠子捡起来,用手绢包好。 她全心全意都扑在找耳坠子这件事上,却没发现周围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她竟在无意间闪过了守卫兵,进了被单独封锁起来的佛堂。 燕仪半跪在地上,把手绢收好,正要站起来,忽然却看见刚才捡耳环的地方,有两抹鲜红的痕迹。 她下意识地顺着这个痕迹望过去,发现地上有好几滴殷红血珠,一直连绵到屏风后。 燕仪心中警铃大作,第一反应是赶紧跑,结果还没等她站起身来,忽然间,一个身影从屏风后滚了出来。 那是个短发男装的成年女子,她面色惨白,一只手捂住肩膀,不断地有血从那里渗出来。 燕仪杏目圆睁,当即惊坐在地,在叫出声前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嘴。 那女子一双漆黑的瞳仁紧紧盯着燕仪,燕仪也望着她,一时之间竟不知作何反应。 没过多久,那女子艰难开口,声音是压抑低哑的:“姑娘,你能不能帮帮我?” 燕仪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什么运气,走哪儿都能碰到受伤的人。 上次救了个土匪,这次这个又是什么人?难道她就是外面那些人在找的乱党? “你放心,我不是坏人,我是国立女子大学的学生,因为发表了一些言论而被他们通缉,他们想用乱党的罪名处决我。” 女子虽然受着伤,处境危机四伏,说起话来却很冷静:“如果你不相信我,我口袋里有学生证,还有他们要处决我的密函。” 燕仪闻言,迅速从她口袋里掏出了学生证和一封信。学生证确实是国立女子大学的,黑白照片上的女子模样俊俏端正,一副很聪明的样子。 照片底下写着学号院系,还有她的名字,程月华。 至于旁边的信,燕仪来不及打开看,她已经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估计是那些兵快要巡到这里了。 “《青年日报》的黎思量是我舅舅,他是中央大员,我怎么会是乱党呢?”程月华继续飞快地说着,“姑娘,求你帮我,只要我能平安出去,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燕仪还未来得及回答,脚步声已近在耳边。千钧一发之际,程月华忽然一把揽起她,抱着燕仪滚到了屏风后面。 三个巡逻兵进门没有看见人,但很快就发现了地上的血迹,立刻沿着血迹寻过去。 程月华不顾燕仪的挣扎,强行把她带到隔间,外面的士兵已然发现这里有人,正要追来,程月华突然从怀里抽出一支枪,毫不犹豫地往外开了一枪。 枪声猛地响起,击碎了金佛座下的花樽,碎片炸开来,声音格外清脆凌厉。 巡逻兵们迅速蹲下,一边呼喊外面的同伴,一边开枪与程月华较量起来。枪林弹雨间,燕仪的呼吸急促起来。 程月华是不是乱党已经不重要了,外面的人想杀她,而她也手持枪械想殊死一搏,燕仪看到这样的局面,心已经凉透了。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再这样下去,燕仪自己都很容易会死在乱枪之下。 没过多久,外面又传来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忽然响起一个燕仪熟悉的声音。 “乱党在里面?” 低沉清越,是沈誉卿的声音。 她隔着杂乱的事物望过去,从缝隙中,看见了他高大的身影。 沈誉卿正和前面那个高胖长官交谈着,高胖军官对他很是尊敬,仰头看着沈誉卿,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您怎么进来了?您放心,这次肯定能抓到!” 跟周围慌乱的巡逻兵比起来,沈誉卿笑得气定神闲。他有条不紊地安排人,连脸色都没变一下,好像不是过来抓人,而是来散步的。 燕仪联想起刚才不见他的踪迹,莫非他离开,就是在安排这个事情? 她还来不及呼救,就听枪声此起彼伏,眼看那几个巡逻兵就要闯进来了,程月华左手按着伤口,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砰——” 又是一声枪响,子弹擦着燕仪的脑袋过去,她惊坐在地,只听一声清泠泠的响声,燕仪衣襟前的玉坠顺势滚了出去。 那是一只鱼莲纹样的白玉坠,新婚第二天,沈老太太送给她的。 “等等——”沈誉卿忽然说。 外头的枪声停了一瞬,燕仪不知怎么的,突然感觉,他应该是注意到了那个坠子。 她沿着缝隙往外看,果然见沈誉卿正盯着地上的鱼莲玉坠沉思。燕仪见状,稍稍安心了些许。 外面的动静忽然没了,旁边的程月华也觉得有些奇怪。 沈誉卿已经发现了燕仪在里面,只要他稍微松松口,换个方式,哪怕不那么激烈,让大家把枪放下,燕仪都能够平安了。 燕仪紧紧地望着沈誉卿,柳眉紧锁,心跳已经快到了极致。 然而没过多久,却听见他极其冷淡地说了一声:“继续。” 第22章 算计 霎时间,燕仪的脑海一片空白,她甚至都还没能反应过来,沈誉卿的“继续”是什么意思,就听见激烈的枪声和脚步声再次响起。 又一颗子弹擦过燕仪的手臂,后面的墙面已经是千疮百孔。 程月华咬了咬牙,忽然掐住燕仪的脖子。燕仪漆黑的瞳孔平静地注视着她,程月华眼底划过一丝愧疚,低下头来。 但很快,程月华又昂起了头颅,把枪抵在她脑袋上,走出来大喊道:“别开枪!否则我就打死她!” 众人大惊,没想到程月华居然有人质在手! 沈誉卿脸色唰地一下变白了,但没过多久,又恢复正常。只有紧锁的眉头,表露出一丝不寻常的情绪。 巡逻队还不知道,这个人质就是他们上司沈誉卿的太太,只以为是普通百姓。 高胖军官有些焦躁地骂了一句脏话。 程月华是上面指定要抓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可是如果为了抓人而不顾人质的死活,到时候坊间流言四起,影响不好,责任还是得他来担。 程月华因为失血过多,脸色有些发白:“让我出去,我就放了她!” 燕仪漠然听着程月华和他们讨价还价,闭着双眼,嘴唇紧绷地抿着。 她不睁眼,因为不知道该用什么眼神去看沈誉卿。 谈判的时间不算很久,却让燕仪觉得十分煎熬,在这个过程中,她没有再听见沈誉卿的声音。 高胖军官跟程月华交流了两句,先安抚了她的情绪,答应让出一条路给她离开。程月华的伤势已经很严重,不能再拖了,因此她没有多做考虑,就带着燕仪往门外走去。 她们走到门边时,沈誉卿眼神示意,高胖军官朝程月华的手臂开了一枪,随即,士兵们蜂拥而上。 程月华痛呼了一声,知道自己已经逃不掉了。 燕仪呼吸猛地加重,她感觉到程月华扣动了扳机。冷冰冰的枪口抵着燕仪的后脑勺,她只觉得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从背后直噌蹭地往上冒。 程月华握紧了手枪,只是一瞬间的事………她最终还是把它收了回来,用力将燕仪推开。 燕仪一个踉跄,扑进了充满力量的怀抱里,鼻尖是熟悉的清雅墨香。 怀抱的主人用力搂住了她,燕仪睁开眼,只见到程月华被逮捕起来,惨白的脸上挂着一丝苦笑。 燕仪怔了怔,收回目光,看向眼前的沈誉卿。 他紧搂着燕仪,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眼角眉梢间,是势在必得的神采。 沈誉卿平静地与她对视,声音一如既往的体贴温柔:“吓坏了吧?没事了。” 他伸手想要摸摸她的脸,燕仪猛地推开他,沈誉卿动作一僵。 她沉默地看着他,眼底似乎氤氲着风暴,沈誉卿落空的手握了握拳头,很快又松开,极轻松地挑了一下眉。 巡逻兵们把程月华带走了,刚才被拦着不许围观的人群此刻涌了进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刚才的枪声。 赵俞杰看见燕仪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立刻便冲上前抓住她的胳膊:“吓死娘了,你怎么这么久都不回来啊?刚才那个乱党从这里被抓出来,有没有碰见你?你没受什么伤吧?” 燕仪听到母亲的声音,才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人间,她摇摇头:“我没事,你的耳坠子我找到了。” 说着,她掏出之前包好的手绢,递给赵俞杰。 赵俞杰打开一看,正是那只耳坠子,她惊喜地抚了抚胸口:“阿弥陀佛!幸亏找到了,真要谢谢菩萨保佑!不然我将来到了地下,也没脸见你外婆。” 燕仪没说话,忽然走到一边,把那块鱼莲白玉坠捡了起来。 沈誉卿眸色一沉。 “娘,你先回车上等我们,我们还有些事要办。”他对赵俞杰说。 赵俞杰见女儿女婿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也不知发生了何事,便点了点头,先行离开了。 “你早就知道我在里面了。” 沈誉卿顿了顿,说道:“不算早,我看见这块玉才知道。” “是吗?”燕仪轻声说,“如果她开枪的话,我刚才就死了。” 沈誉卿听到这句话,脸色微变,呼吸一窒。 半晌,他才道:“不会,程月华虽然是乱党,但这群人为了笼络人心,从来没有杀过人。而且他们也没有这个胆子。” 燕仪盯着他平静的脸,没有再说话。 她差点忘了,沈誉卿是何许人也,他能为了前程,忍辱负重娶自己看不上的女人。逢场作戏对他来说,不过是信手拈来。 在这个人眼里,永远都是他的前程最重要。 他会做这样的选择一点也不奇怪。 放下枪周旋,就有可能让程月华逃走……哪怕只是万一。而拿起枪进攻,程月华就绝无逃出生天的可能。 所以即使他沈誉卿的夫人有可能会被误伤,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让人继续开枪。 即使程月华的枪已经抵在燕仪的脑袋上,他也会为了不让对方迈出大门,而选择开枪。 沈誉卿,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燕仪忽然有点怀疑情蛊的事情是不是一场梦了,她真的有给这个人下过蛊吗?他真的会被蛊惑吗? 可不久前的那天夜里,燕仪被青城帮的人劫持。答应劫匪要求,一路护送她到红叶山顶的人是他。 张家村里引开土匪,让她逃生的人是他。 这些天以来,浓情蜜意,眼底洋溢着诚挚感情的人也是他。 这让燕仪一度以为,中了情蛊之后的沈誉卿,应该就是这个样子的。 可是现在,冷冰冰的现实似乎又在告诉燕仪,她错得离谱。可是三月之期还没到,难道情蛊已经失效了? 想到这里,燕仪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也很可悲。指望着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帮自己得到爱,得到沈誉卿的心。 她渴望爱和追求爱的方式,就好像一个快要病死的人,拼命抓住每一个有可能让自己活命的方法,病急乱投医。 小时候燕仪告诉自己,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因为她看过太多次母亲以泪洗面的样子。 可她终究还是逃不开这个窘境。 母亲起码还能清楚的认知到燕霓成永远不会爱她,而燕仪竟然想通过情蛊来让沈誉卿爱自己。 她觉得自己简直太愚蠢了,硬生生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笑话。 沈誉卿垂眸,看见燕仪浓密的睫羽轻颤着,眸色幽深,似含着一汪冰凉的江水。 燕仪不算矮,但身材是偏瘦弱苗条的,孤零零地站在那里,颇有弱柳扶风之态。 让人莫名联想到,一叶孤独的扁舟,飘零天涯,不知去往何处。 忽然,她忍不住笑了一下,苍白的脸庞上扬起一个不算灿烂,也不算勉强的笑容。 沈誉卿见状,不知怎的,心里猛地刺痛了一下。 “沈誉卿,你挺会算计的。” 他指尖微动,伸手正要握住她的胳膊,燕仪却先一步,从他身旁擦肩而过了。 第23章 珠宝 经过法明寺那件事,赵俞杰也没有心情多留了,住了两天,就辞了燕仪,准备回乡下去。 “我本来以为京城的日子太平,谁知道这么动荡,青天白日的都有乱党出没,”赵俞杰对燕仪说,“这么看来,还不如咱们在乡下清净,好歹没这么多大事发生。” 燕仪帮母亲提东西出门,平静地微笑着:“时局动荡,哪里都是一样的。” “我这就回去了,你和姑爷好好地,不是马上就要去声州了吗?别使小性子了。” “我们没事,你放心。”燕仪把赵俞杰的箱子放到车上。 赵俞杰皱眉道:“这还叫没事?那天从法明寺回来以后,你们就一直分房睡,你以为我不知道?” 燕仪动作一顿,没说话。 赵俞杰见状,趁着司机没来,先把她拉到一边,语重心长地说:“不是娘说你,年轻夫妻吵架闹别扭都是正常的,但千万注意分寸,别让外面的女人钻了空子,否则你后悔都来不及。” “娘,你跟我爹生活在一起开心吗?”燕仪忽然问,“当年他还没走的时候。” “这叫什么话!”赵俞杰脸色一变,“你跟我能一样吗?你爹从不给我好脸色看,沈誉卿好歹面子上对你还是不错的,你也要把握住机会啊。” 燕仪心想:“我不是没有试过,可是还是不行。” 如果母亲知道沈誉卿那天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不知道她还会不会觉得他是个好丈夫。 “娘嘱咐你的,你要放在心上。” 燕仪扯了扯唇角,说道:“我明白了,娘。” 沈誉卿和沈应蝉不在家,沈老太太今早假笑着陪赵俞杰吃了一顿送行饭,然后推脱头疼,回房去了。 于是赵俞杰走的这天,只有燕仪陪她去车站,黑色的汽车很快驶出了沈公馆。 梧桐大街是达官贵人们居所的聚集地,街上的卫生清洁做得很好,极漂亮干净的街道,一排排高大的梧桐树立在两旁,枯黄的叶片像蝴蝶,在秋风中灵巧飘落。 燕仪望着车窗外的景致发呆,人来人往,黄包车和汽车交错行驶,卖报的小童和西装革履的行人擦肩而过。 每个人都在做自己该做的事。 燕仪忽然有些迷茫,那她该做什么呢?抓住沈誉卿的心?早日为沈家生儿育女?在日复一日的操劳中含怨死去? 沈誉卿扮演好丈夫的角色,燕仪配合他演相敬如宾…… 不,这绝不是她想要的东西。 她不想在这样令人窒息的疲倦生活中,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她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心乱如麻。 赵俞杰临上火车,还是很不放心燕仪,轻柔地抚摸着她的额角:“记住娘的话,什么都是假的,只有早点生个儿子,稳住地位,才是真的!” 儿子儿子,又是儿子…… 燕仪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胀得快要炸了,但她还是努力维持着微笑,送母亲上车。 目送着火车离站,燕仪站在车站门口吹了好一阵子风,已是深秋时节,风中凉意更甚,她发丝轻拂,藕荷色的衣袂翻飞飘然。 回到沈公馆,她先去小憩了一会儿,午觉醒来,便听见楼下有人走动。 燕仪打开门看过去,只见沈誉卿脱了外套,正走向楼梯,他没走两步,便察觉到一道无法忽略的视线,沈誉卿抬头,便对上了燕仪的双眸。 燕仪此刻只着了一件绯色薄绸睡裙,款式简单,却很贴肤,勾勒出曼妙窈窕的身材。 这件衣服真不像她的风格。其实燕仪出门时很少穿这样热烈的颜色,但因为料子舒服,就成了她在家睡觉时最常穿的一件。 虽然并不是第一次见她穿,但沈誉卿还是怔了一下。以前怎么没发现,燕仪穿着这件衣服,原本清丽脱俗的长相,竟也被衬出了几分艳色。 只是她神色淡漠,肌肤苍白,虽着绯色,却陡然生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 “刚睡醒?”沈誉卿问。 “送我娘回来,小憩了一会儿。” 沈誉卿微微点头:“下来吃点东西吧。” 燕仪径直下了楼,沈誉卿见状,不知怎么回事,也不上楼了,顺势坐到了沙发上,打开报纸看了起来。 保姆把做好的午饭端过来,燕仪吃了一些,就注意到客厅里摆了好几个包装好的盒子。 沈誉卿淡声道:“都是给你的。” 燕仪吃完饭,过来拆礼物——项链、耳环、手镯手链甚至还有胸针,这些盒子里装的全是各种各样绚丽精美的珠宝。 宝石项链熠熠生辉,流光溢彩,中间最闪亮的那颗红钻石被切割成鸡心形,华丽非凡。 燕仪摸了摸项链,触手冰凉,质感极好。 “这么华丽,我没有场合戴的。”燕仪看了沈誉卿一眼。 沈誉卿不置可否,视线没有从报纸上移开:“那就留着玩。” 燕仪有时候真觉得沈誉卿这个人很割裂。 有时候他可以理直气壮地抱着她亲吻她,说起情话来比当世最有名的诗人还要肉麻。 但有时候他又可以完全不顾她的性命,过后连哄人都舍不得开口,直接买了一大堆价值不菲的礼物,就当作是弥补自己做过的事。 大概是觉得燕仪沉默的时间太久了,沈誉卿终于把眼睛从那份昨天的报纸上移开,看向她:“你不喜欢?” “你觉得呢?” 沈誉卿顿了顿,淡声道:“上次送你的镯子,不是很喜欢吗?” 他竟然还记得上次,燕仪以为他全忘了呢,毕竟那天过后,沈誉卿就像变了个人,像是情蛊提前失效了一样。 从那个温柔真诚的丈夫,变回了这个虚情假意的沈誉卿。 燕仪心不在焉地把礼盒盖好,很轻地笑了一下:“嗯……喜欢,我很喜欢。” 罢了,既然他出手这么大方,自己又何妨收下呢?母亲说的什么生孩子,燕仪没兴趣,多些金银珠宝傍身,倒是挺好的。 沈誉卿皱了皱眉头,显然对她的回答不怎么满意。 但燕仪收好了礼物,又认认真真地跟他道了谢,沈誉卿看着她柔和的脸部线条,极温顺乖巧模样,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燕仪抱着这一大堆盒子,正准备上楼,忽然听见他开口:“你那个鱼莲坠,破了一角,以后别戴了。” 鱼莲白玉坠是那天在法明寺摔破的。 燕仪的脸色瞬间变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正常:“老太太给我的,补一补就好。” “母亲不会在意的,我送了你这么多东西,还比不上那一块?” “不一样,”燕仪道,“我要戴着它,提醒自己别再犯蠢。” 沈誉卿猛地抬眼,看着她。燕仪神色如常,只是眸中不再有丝毫涟漪泛起。 坦白讲,沈誉卿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他也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如果再重来一次,他依旧会这么选。 抓到程月华,就解决了一桩大事。沈誉卿绝不会为了私情而放弃这么好的机会。更何况,像程月华那种标榜自己为国为民的乱党,是不会对普通人下杀手的。 所以沈誉卿当时很笃定,燕仪不会受到伤害。 他从没想过,也无法想象燕仪会出事。事实证明,沈誉卿的选择是对的,他果然没有看错。 燕仪为这件事跟他闹了好几天的别扭,沈誉卿其实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眼里。 不过,做做场面功夫,买点东西哄哄她,还是可以的。毕竟沈公馆的少爷少奶奶,还是需要维持相敬如宾的局面。 在沈誉卿的印象中,燕仪很乖很好哄,只要沈誉卿稍微摸摸她,顺顺毛,她就会温柔可爱地靠在他怀里。 可是今天好像有些不同。 沈誉卿特地挑选了很久,买了最贵最流行的珠宝,用心包装带回来送给她。 而燕仪却很随意地打开,敷衍了他两句,连正眼都不看他一下。 笑得也很假,半点没有以前的依恋爱慕。 沈誉卿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很烦躁,沉默了半晌,他靠回沙发上,淡声道:“随你。” 燕仪的眼神却没有什么温度,转身便上楼了。 沈誉卿望着妻子单薄的身影,心中陡然涌起一股极淡的酸涩和焦躁情绪,攥紧了手里的报纸。 第24章 送书 燕仪不想再跟沈誉卿去声州,但沈应蝉和沈老太太却执意让她去,特别是沈老太太。 “我上次给誉卿请了个送子符,”沈老太太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你不跟过去,我哪里来的孙子?” 说罢,也不听燕仪分辩,就让保姆帮她把东西收拾好,第二天一早就塞上车,让燕仪跟着沈誉卿一起过去。 沈誉卿一上车,就看见她紧绷着小脸坐在旁边,车窗外淡金色的晨曦给燕仪的侧脸镀上一层浅淡的金色,粉青色兰花纹的旗袍衬得她肌肤莹润,整个人清新雅致。 但燕仪一直垂眸看着窗外,兴致不高的样子。 “东西都带齐了吗?要不要清点一下?” “不用了。”燕仪低声道。 沈誉卿挑了挑眉,姿态肆意,动作流畅地坐到她身边,一手搭在燕仪靠背的座椅上,对司机说:“出发吧。” 沈誉卿的随行人员还有保镖都跟着坐同一趟车,人不算多,但去的官员都是要员。 上火车时,沈誉卿一声不吭地就把燕仪的东西拿了进来,燕仪有些不知所措地跟在后面。 她从前也坐过火车,但没有这么大的包厢住,这里看着真像个房间一样,不仅空间大,而且床铺书桌柜子应有尽有。 墙上有根极细的,装着手柄的黑色绳子,燕仪拉了一下,电灯打开,柔黄的灯光就铺满了整个包厢。 这下除了有点摇晃,其他的真跟个房子差不多了。 “今晚可以慢慢研究。” 燕仪被吓了一跳,转头便见沈誉卿倚在门边,一动不动,也不知看了她多久。 燕仪咬了咬唇,说了句“不用”,便关掉电灯,包厢里一下子暗下来。她顿了一下,走过去扯开了窗帘,灿烂的阳光洒进来,又是一室光明。 沈誉卿的脸在忽明忽暗的室内光线下,冷峻得有些诡谲。 “放好东西就准备吃饭吧,我订餐了。” 沈誉卿叫了两份西餐,燕仪吃得不怎么有滋味,吃了两口,便慢慢停下来。沈誉卿察觉到她的动作,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他左手搭在桌面上,有意无意地,轻轻扣着桌子,像在等待着什么。 燕仪很想另外要一份餐,但她不想跟沈誉卿交流,所以硬着头皮又吃了几口。奶油鸡丁汤的味道对她来说特别奇怪,过于醇厚的口感让燕仪隐隐有些反胃。 但她硬是绷着脸把汤给喝完了。 燕仪脸色苍白地把勺子放下,碗已经空了,她缓了口气,忽然对上沈誉卿的双眸。 他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深沉的眼眸里,是燕仪看不懂的情绪。 不知怎的,燕仪感觉他有些不高兴。 还没等她说话,沈誉卿推开椅子走了出去。 沈誉卿最近有些奇怪,以前虽然他也会跟燕仪逢场作戏,但是不管遇到什么事,好歹都能演一演温柔体贴。 燕仪认识他以来,就没见过他发脾气,或者露出生气的一面。 这两天的沈誉卿,却似乎失去了演戏的兴趣,燕仪见到了很多次把情绪挂在脸上的他,和众人印象中的翩翩公子,大相径庭。 但她已经不想管了。 燕仪吃了两颗青提,又喝了半杯水,才算是舒服了点。下午她打开车窗,吹了吹外面的风,火车开得很快,风也很大,隔壁车厢的食物香味都飘了过来。 闻着像是栗子鸡的味道。 燕仪中午本来吃得就不痛快,这时候闻到香味,顿时觉得有些饿了。 她打开门,想叫点东西吃,没想到一开门就看见沈誉卿青松般的背影,他站在前面车厢里,背对着燕仪,正跟一个长衫男子说话,好像吩咐了什么事情。 燕仪见状就想退回去,谁知他也听到了动静,回头看向她。 “怎么了?” 燕仪犹豫了一下,沈誉卿挑了挑眉,对长衫男子说:“你先回去,就按照我说的办。” 打发走那人之后,他才前进一步,走到燕仪身边,低着头对她说:“有什么事?” 燕仪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有些饿了。” “哦——”沈誉卿似乎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回答,神情变得有些奇怪,“那我叫人送吃的来,你回去等吧。” “我不想吃西餐。” 沈誉卿听到这句话,本来打算抬起的脚步又顿住,他低下头看着她,看见燕仪倔强的表情,突然笑了两声。 “午饭的时候怎么不说?”沈誉卿的眼睛变得很亮,“那顿饭忍得难受吧?” 他靠在门边上,懒洋洋地说。 燕仪闻言抬头,见到他促狭的神情,会意过来,其实他什么都知道,他早看出来燕仪吃不惯。 但沈誉卿偏偏就是要等她自己说。 她不说,他就看着她把那一顿吃完。 燕仪心里涌起一股恼怒的情绪,气极反笑,看了沈誉卿一眼,即刻把门关了起来。 没过多久,就有人来敲门送餐,沈誉卿已经不见了,估计是回自己的包厢休息了。燕仪把餐盒打开,里面是三菜一汤,都是她爱吃的。 沈誉卿处理完公务,已是黄昏时分,他草草吃了顿晚饭,便打开车厢的门,看向燕仪那边。 对面的门安静闭着。 他找了本书出来看。车厢里的椅子很矮,沈誉卿坐下来,衬衫解开两粒扣子,修长的腿微微曲着,半靠半坐,是个极恣意的姿势。 没过多久,面前传来一阵脚步声,沈誉卿正要开口,一抬眼却发现是自己的下级。 刘风手里拿着资料,过来向他汇报,说刚才的任务已经分发下去,只等沈誉卿下一步指示。 “不急,等到了地方再说。”沈誉卿又把视线移回了书上。 刘风点头,正要离去,忽然又被叫住。 沈誉卿想了想,说道:“帮我叫个乘务员过来。” 坐火车的过程是很无聊的,月亮出来后,燕仪靠在窗边看了一会儿浓重的夜色,便把窗子关了起来,躺到床上安睡起来。 微微摇动的车厢使她很顺利地进入了梦乡,然而正在燕仪睡得舒服的时候,一阵连续不断的敲门声把她吵醒了。 并不算大声,却很执着,一直在敲。燕仪眯着眼睛爬起来,一打开门发现是个女乘务员。 “夫人,沈先生说把这个给您,”乘务员递来一本书,“他说,怕您晚上无聊,可以打发打发时间。” 燕仪刚被吵醒,脑子里乱哄哄的,感觉好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她稀里糊涂地接过来,说了感谢然后把门关上,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沈誉卿给她送了本书? 封面是粗砺的牛皮纸,图案设计得像水墨,但上面的人像却是个洋人。应该是翻译过来的外国书籍,名字又长又奇怪,作者叫尼采。 燕仪翻开看了两页,发现所有的文字她都认识,但是组合在一起就看不懂了。 也不知道是译者的问题还是原作者本来就是这么写的。 又或者是她水平太低了。 沈誉卿送这么一本书来是什么意思?笑话她没文化? 而且大晚上的,本来她都睡着了,好好的又被吵醒了,燕仪心里来气,连带着看这本书都觉得心烦,于是放在了一边。 但她睡眠被打断之后就很难入睡了,燕仪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难以入眠。 她捂着额头叹了口气,翻身起来打开灯,拿起那本看不懂的书,又读了起来。这本书有奇效,认真看了几页,很快就睡着了。 火车到站的时候,有人过来帮燕仪搬东西,燕仪谢过了对方,想着东西反正不多,自己拿就行了,那人却说是沈先生吩咐的。 燕仪没再多说,忽然发现对门的沈誉卿一直没出来,正觉得奇怪,身后传来了他的声音:“在找我吗?” 沈誉卿换了一身派头十足的风衣,戴着个斯文的礼帽,潇潇洒洒地往那里一站,整个人玉树临风:“过来吧。” 他向她伸手。 燕仪蹙了蹙眉,无视他的手,径直往旁边走去,沈誉卿一笑,上前揽住她:“怎么还不理人呢?” 清淡的墨香从他身上传来,燕仪有些恼怒地挣开他,直直地看向沈誉卿。 他目光里带着笑意,很是坦然,就好像那些龃龉从未发生过。 这副模样,有些像送镯子那晚的沈誉卿。 燕仪愣了愣,心里忽然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 第25章 挡枪 “昨天送你的书,”沈誉卿重新搂过她,硬带着往前走,“好看吗?” 他轻笑着,声音刻意压低,只有他们两个听得见。 燕仪被他强搂着,一时半会儿也挣不脱,她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被自己忽略了。 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燕仪终于想起来,那天沈誉卿和她说,那个大师给他喝了杯什么符水。 还说大师算出来,他正被人作法捉弄,所以要喝符水驱邪。 燕仪当时没细想,现在把这件事想起来,背后一下子就生出来一阵寒意。难道是她下的蛊,被那个大师算出来了,所以给沈誉卿驱邪,让蛊术对他不再生效了? 她本来就是个乡野长大的人,稀奇古怪的故事听得多了,脑子里装的想法也多。这么两厢联系起来,琢磨着琢磨着,还真觉得像那么回事儿。 要不然怎么解释?沈誉卿前阵子还对燕仪百依百顺,爱得不得了,结果一喝完符水,立马像变了一个人,连她的死活也不管了。 脑海里一旦有了这个想法,所有细节都开始被她回忆起来。送完手镯的第二天,沈誉卿就开始不对劲了,看着她的眼神,还有露出的笑容,都不像平时那样。 燕仪越想越觉得这个猜测像真的,无数的事情和细节都印证了。但是如果沈誉卿喝了符水,情蛊就失效了,那他今天这个样子又是怎么回事? 想到这里,燕仪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沈誉卿立即回以暧昧的微笑。 她立即问沈誉卿:“那个决明大师,后来还有找过你吗?” 沈誉卿皱了皱眉,回忆了半天才在脑子里找到了这个人名:“哦,你不说我都忘了。咱们不是要过来吗?来不及再见他了,母亲让他给我画了两张符,让我自己烧了混在水里喝。” “你喝了吗?” “没喝过,我都不记得了,”沈誉卿笑了笑,弯腰贴着她柔软的脸,“还好你提醒我,今晚上要喝了。” 燕仪一愣:“上回你还说难喝,你不是说这是封建迷信,你不信吗!” 沈誉卿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我感觉喝了以后,人还挺精神的,也不知是不是加了什么料。” 他温热的呼吸扑在她面颊旁边,燕仪觉得痒痒的,何况她心里可还记着他在法明寺干的事儿呢!当即把他的脸推开。 沈誉卿看周围人来人往的,众多下属看着,也就作罢了,只轻轻搂着她。 “也不知怎么的,总觉得好久没见到你了。”沈誉卿忽然轻声说。 今早醒来,枕边空落落的,沈誉卿忽然有种做了很久的梦,大梦初醒的感觉。 他倒没忘记这段时间里自己的所作所为,只是不知为何,总觉得和前几天的自己隔了一层,一回忆就觉得像在看电影。 法明寺里那个放弃燕仪的自己,沈誉卿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他怎么会舍得这么对她?怎么会在她被绑作人质的时候选择开枪呢? 在沈誉卿心里,燕仪是自己的宝贝,自己的妻子,自己在这世上最亲最爱的人。 虽然他也不知道这爱是哪里来的,但沈誉卿喜欢这种感觉,每当燕仪羞红了脸,柔弱地依靠进他的怀里,沈誉卿就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好像沸腾了起来。 她是独一无二的,完全属于他的。 他愿意用一切保护她,哄她开心,逗她羞赧。 所以今早醒来的沈誉卿觉得分外不解,自己前段时间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燕仪生他的气,不理他,都是正常的。沈誉卿决定好好哄哄她,呵护她,弥补自己在糊涂时做下的错事。 燕仪对他内心复杂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只是看着沈誉卿的眼神变得越发复杂。是不是因为他喝的第一副符水失效,所以沈誉卿又受到了情蛊的影响? 有这种可能,但…… 尽管眼前的沈誉卿看起来确实变得温柔且眼含爱意了,但是经过法明寺一事,燕仪对他的信任度已经极大的降低。 她还不能够确认,现在的沈誉卿,究竟是清醒的,还是被情蛊操控的。 这天的火车站人多得出奇,最近时局乱得很,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们这一行人没有走专用通道,而是混在普通乘客的队伍里出来。 谁知刚准备走到出口,燕仪觉得耳朵一震,枪响声猛地落到身后,她和沈誉卿后面的灯柱被击碎了,碎片伴随着人们的尖叫声飞溅。 现场登时乱成一团,恐慌在人群里迅速扩散,保镖们立即围了上来,但很快地,又响起了第二第三声。 他们所站的地方毫无遮挡物,只能尽快撤离,但是那开枪的人似乎有用不完的子弹,并不打算轻易放他们走。 燕仪似乎回到了法明寺的那天,到处都是铺天盖地的枪声,无处躲藏。她不禁浑身颤抖起来,好像被拖进一个噩梦里,毫无招架之力。 紧接着她落入一个结实的怀抱,淡而强势的砚香将她环绕,沈誉卿的胳膊坚实有力,将她死死环住,整个人盖着她,转了个方向。 燕仪心里轰隆一声,恐惧愈加放大,她害怕沈誉卿要拿她挡枪,然而他力气太大,她怎么也推不开。 子弹依然纷飞。 忽然只听闷哼一声,沈誉卿埋头在她颈窝里,瞬间卸了力! 没过多久,周围的枪声渐渐停下来,有几个跑回来汇报,似乎是抓到了行凶的刺客,然而沈誉卿已顺势瘫在了燕仪怀里。 他个头太高大,燕仪承受不住,整个人跟着一起坐到了地上,周围的下属立即七手八脚地过来扶他。 燕仪双手环着他,摩擦之下,感觉一片湿润,待众人把他扶上车,她低头一看,手心血淋淋的,沈誉卿肩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枪。 她张了张口,还有些不敢相信。 沈誉卿居然为了护住她而受伤了? 前几天明明还不顾她的性命,冲进庙里开枪抓人,今天面对枪林弹雨,居然选择抱着她护住她,而不是把她当作盾牌? 燕仪的第一反应不是感动,反而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幻觉,直到自己也坐上车,看见沈誉卿虚弱地靠在椅背上,才感觉到一点真实。 她下意识地冲他伸了一下手,愣了愣,又收回来。 沈誉卿疼得要紧,然而没有半点呻吟,只是声音变得很低:“……怎么了?” 燕仪没有说话,掏出手帕给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沈誉卿笑了,嘴唇惨白得厉害。 第26章 病房 中央派来的大员,一到声州地界就遭遇刺杀,这件事立刻引起了当地的轰动。报刊都不用等到第二天,当即出了下午的刊物,就为了报道这件大新闻。 本地官府更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迅速把沈誉卿送到医院里,安排急救。 燕仪在手术室外等着,当地的官员就过来向她赔罪了,燕仪自然是万万不敢当的,但声州的帮办李大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自己好不容易盼来了沈督办,没成想,竟出了这等事。 她知道这些人是怕极了沈家的势力,沈家虽然扎根京城,但子孙门生众多,遍布全国。 前途一片光明的沈誉卿要是死在了这里,别说中央要责难了,沈家人也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声州比起国内其他地方,近年来还算是比较安稳的,租界里的洋人也不怎么闹事,所以几乎所有人都没想到,沈誉卿会在这里遇刺。 抓到的凶手是个中年男子,供词说是自己与沈应蝉有仇,得知沈誉卿来声州,故意寻机报复。 燕仪这半年来经历得多,反而不觉得很奇怪,世事纷乱,这年头什么人什么事都有,说不定哪天就丢了性命。 沈誉卿领了差事过来,指不定就成了谁的眼中钉,来这么一遭,其实也不算出乎意料。 比起李大人哭爹喊娘的模样,燕仪显得镇定许多。她知道沈誉卿只是伤在肩膀上,这种伤要不了他的命。 果然,没过多久,医生就推开手术室的门走了出来,说手术完成了,沈誉卿安然无恙,只是失血过多,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沈誉卿被转到单独的病房里,燕仪走进去,果然见他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地躺着,在麻醉剂的作用下睡得正沉。 李大人跟在燕仪后面进来,一看见沈督办的模样,一开嗓子差点就要嚎出来了,燕仪瞥了瞥他,李大人迅速把他的哭喊声咽了下去。 “沈督办果然福大命大,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誉卿没什么大问题了,这边有我就行,李大人跑上跑下的也累了吧,回去歇着吧。”燕仪好言劝道。 李大人如蒙大赦,让人送了好些水果补品和鲜花过来,向燕仪道了别,便脚底抹油开溜了。 燕仪在病床边坐了好一会儿,沈誉卿还没醒,她吃了点水果,又掏出沈誉卿送她的书,看了几页,昏昏欲睡。 忽然门外出现了个人影,向她做了个问好的手势,燕仪放下书走出去。 “夫人,您和督办的行李都已经送去居所,安置妥当了。” 燕仪点点头:“辛苦你们了。” “哪里的话,这是我们分内的事。” 燕仪想了想,回去从沈誉卿的衣兜里掏出了一些钱,当跑腿费给他们了,让大家喝喝酒吃吃饭什么的。 打发那人离开后,她又在医院的走廊上站了一会儿,本来想透透气,但这西式医院到处充满了淡淡的药水味,时不时就有哭泣声从远处传来,实在压抑。 她没过多久就站不住了,又回到病房里,一开门就对上沈誉卿黑亮亮的眸子,他嘴唇脸色都很苍白,唯有一双瞳眸炯炯有神地望着她。 “……醒了?” 燕仪对上这么热烈的视线,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 沈誉卿的眼神跟着她的脚步挪动:“你去哪里了?” “出去走走,透透气,”燕仪在木椅子上坐下来,斟酌着问他,“你……觉得怎么样?” 沈誉卿定定地看着她,微笑道:“挺疼的。” 燕仪被他看得心慌意乱,躲开他的眼神:“哦……那你再睡会儿,睡着了可能好些。” “疼得睡不着,”沈誉卿轻笑了两声,“我想看看你。” 声音不像平时那么响亮,反而有些气若游丝的感觉。 燕仪这才抬眼看他,只见沈誉卿极虚弱地靠在床上,一双眼睛期待地望着自己。 她忽然觉得心软了一下,不争气地生出了些感动的心情。 那个杀手打枪的准头不太行,当时那颗子弹完全是冲着燕仪来的,沈誉卿是真的在枪林弹雨中挺身为她挡了一枪。 冒着生命危险。 燕仪心里又是酸涩又是感动,竟隐隐也有些怨恨起他来,为什么给了她希望,又让她失望?而在她彻底失望的时候,又再一次救了她。 放弃燕仪的是他,保护燕仪的也是他。 燕仪心里百转千回,说来说去,也怪她自己,非弄出个什么情蛊来,让他一时爱她,一时又不爱她。 忽冷忽热,变来变去,最终还是她自己爱恨不能,自食其果。 沈誉卿忽然说:“你坐过来一点。” 燕仪不解,又听他道:“靠近我一些,讲个故事哄哄我睡觉吧。” 她心里念头一旦多起来,神情也变得复杂,不禁流露出了几分柔软,真的听从他的话,把凳子挪到了沈誉卿身侧。 “可我不会讲故事。”她说。 从小到大,也没人给燕仪讲过故事。母亲不爱搭理她,更不喜欢她玩乐。爷爷奶奶都是纯朴老实的老爷子老太太,也没有什么有趣的故事讲给她。 有也只是乡里的八卦,或者一些鬼怪奇事,用来吓唬小孩子的。 沈誉卿弯了一下唇角,余光瞥到旁边那本书:“我上次送你那本,看得怎么样了?” “看不懂。”燕仪很诚实地说。 沈誉卿垂眸看她,杏眼睁得圆圆的,流露出几分单纯,像个老实乖巧的小兔子。 他伸出大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弯着眼睛说道:“读一段给我听。” 燕仪磕磕绊绊地读了一页,洋人写的东西就是晦涩难懂,她念了半天,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不能服从自己的,就要服从他人,这是有生命者的本性……” 她抬眸看了看沈誉卿,竟恰好跟他对视上,原来他一直看着她,一动不动的,好像不是在听书,而是专门为了看她。 燕仪顿了顿,见他没有反应,又随便翻了翻,随口念着:“上帝也自有他的地狱,那就是他对人类的爱……” 于是病房里就出现了这样怪异的一幕,病人倚着床,一动不动看着坐在病床前的女子,女子磕磕绊绊地念着她不熟的书,像个被先生抽查的学生, 而病人的眼神很平静,也很纯粹,好像进入一个单纯的世界,忘记了所有疼痛和烦恼,眼里只容得下这一个她。 第27章 别墅 第二天李大人就带着人,提着大包小包来看望沈誉卿了。 沈誉卿说自己的伤不要紧,马上就可以出院。李大人再一次声泪俱下地说,都怪自己不够敏锐,竟然让督办大人在自己的地界受了伤。 燕仪看李大人哭得真情实感,场面实在不算好看,就带着他带来的人,一起退出了房间,把舞台留给他发挥。 沈誉卿坐在病床上,架着副金丝眼镜,手里拿着今天的报纸,要不是还穿着病号服,那模样简直活像坐在办公室里办公了。 今早的报纸用大字加粗,把沈誉卿昨天遇刺的消息登了出来,新闻稿用语极其夸张,把杀手的身份上上下下揣摩了一遍。 沈誉卿看得也算津津有味,不过,他看见李大人依然沉浸在自责的表演中,便开口提醒了他一下:“李大人,你看今早的报纸了吗?” 李大人愣了一下,忙擦了擦眼泪,接过来,打开报纸一看,脸色登时铁青:“这……” “舆论这方面还是要管控一下的,”沈誉卿慢条斯理地说,“闹得沸沸扬扬的,造成群众恐慌就不太妙了。” 李大人忙赔笑,说回去立马就让他们闭嘴,沈誉卿笑了笑,不置可否。 “实在是我能力有限,官府的公务又实在繁忙……”李大人眼睛一转,忽然苦着脸说,“沈督办,我一向才疏学浅,好不容易盼到了您这个人才,这省里的事,日后都由您来管理,对老百姓来说实在是件大好事啊!” 沈誉卿摘下眼镜:“李大人说笑了。” 李大人闻言又变了脸色,看了看沈誉卿,见他气定神闲的模样,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便小心翼翼地问:“我年纪也大了,力不从心啊……咱们省府里都打理得干净妥当了,只等您一出院,我也该退了。” “我还是太年轻了,”沈誉卿说道,“恐怕还得多多劳烦你。” 李大人是个成了精的老油条,一听这话立刻会过意来,沈誉卿这既是想大权独揽,又怕一口气吃成大胖子,所以让老李给他铺路,当左右手呢! 李大人自以为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便也没那么着急了,给沈誉卿打下手,也不算羞辱自己,毕竟帮办本来就比督办低了一层。 只是调令刚下来的时候,他本来还想,等沈誉卿来了,先试试他是个硬柿子还是软柿子,尽量保住手里的权。 现在看来,是想都不用想了。 沈誉卿在老李的地界遭了难,中央和沈家的人都盯着呢,李大人就是最大的嫌疑人,能洗刷干净就不错了,至于权力,就先送给沈誉卿过过瘾吧。 燕仪看李大人出来时神色正常了许多,也不再哭得像死了爹似的,捋着小胡子出来,跟她道了别。 “夫人,我给你和沈督办留了些人手在居所,你们住起来也安全些。” 燕仪道过谢,目送李大人离去。 沈誉卿吃了几颗葡萄,看见燕仪推门进来,便露出微笑:“你吃吗?” 燕仪说道:“快吃饭了,还吃这些东西。” “挺甜的,”沈誉卿拉着她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剥了一颗送到她嘴边,“尝尝。” 燕仪看了看门外没人,才红着脸就着他的手把葡萄吃了,清爽多汁,确实很甜。 沈誉卿笑意更甚,把手伸到她面前,要燕仪给他擦擦,燕仪瞪了他一眼,杏眼睁得圆圆的,露出几分羞恼的情绪。 沈誉卿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她打湿了手帕,把他修长的手指擦拭干净,然后将手帕洗干净晾在窗子上。 沈誉卿懒洋洋地靠着床头,看着她走来走去,没事找事干的样子,觉得有些可爱。 “你一会儿回去,在我那个黑色箱子的夹层里把那个符拿过来。” 燕仪愣了愣,才道:“什么符?那个道士给你的符。” 沈誉卿拿起杯子喝了几口水,看着她说:“是,今天到了我该喝符水的时候了。” 燕仪心道不好,下意识地蹙起眉头,既想劝他不要喝,又有点想看他喝了之后,是不是又会变回那个冷漠的沈誉卿,好印证自己的猜想。 她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什么借口拒绝,就先答应了下来。 昨天在沈誉卿的强烈要求之下,她是住在医院陪他的,所以还没有回过居所。 沈誉卿叫人派了车子过来接她,汽车一路驶过街市,来到一片宁静的地界。开过几栋小洋楼,再往里面去,先是一片静谧的花园,种了许多芬香的蔷薇花。 终于到了地方,有人给燕仪打开车门,她一走下来,就看见一大栋的别墅,修得气派十足,带着大花园和好几个附房。 燕仪看着心惊,李大人居然给他们安排这么豪华的居所,看着像什么样子?沈家那么有权有势,在京城住得很低调。 沈誉卿在这边又不曾置有产业,一来就住这种地方,叫人家怎么想? 而且离街市极远,沈誉卿整天办公,来来往往的也不方便。 有几个佣人过来帮她拿东西,燕仪边走进去边跟她们打听,几句话交流下来,算是知道了。 估计这是李大人自己的房子,留着养老用的,沈誉卿来了,就想孝敬给他了。 燕仪心里直摇头,觉得此地不宜久居。 佣人们已经把他们的行李安置妥当了,燕仪上楼进了主卧,打开衣柜,就看见下面放着沈誉卿说的那个黑色箱子。 她用钥匙打开箱子,翻来覆去地找夹层,终于在最底下找到了,一拉开,里面果然躺着两块黄符。 “夫人要用餐吗?我吩咐厨房去做。” “不用麻烦,我这就回医院了。”燕仪又带了几套换洗的衣物,准备就跟沈誉卿住院,直到他出院。 别墅里空旷得很,虽然看着富丽堂皇,却没有什么人气,李大人找来的佣人也都是低眉顺眼的,好几十个人,比沈公馆的还多。 燕仪有点受不了这种气氛,于是没多做停留,很快就坐着车子回医院了。 这辆汽车也比沈公馆的要大一些,司机是个碎嘴子,估计看燕仪无聊,恭维之余,竟口无遮拦跟她唠起了李大人的旧事。 “说来夫人你不知道,咱们李大人,其实是个旗人,祖上也一直做官的。” “那他怎么姓李?”燕仪有些纳闷。 司机说:“嗐,他姓氏是李佳,只不过现在满姓都改简单了,大人祖上可是正红旗呢!” 难怪燕仪这两天看下来,觉得李大人有些老式作派,活像个土皇帝。 估计太久没人管他,他也没怎么去过中央,所以行事颇为高调,怎么威风怎么来,怎么舒服怎么来,跟个老贵族似的。 正说着,忽然前面街道堵了一大群人,汽车被迫停下来。 “怎么回事?那么多人做什么呢?”司机探头出去看了几眼。 燕仪听见人群里吵吵闹闹的,其中竟然有个很熟悉的声音。她一个激灵,这不是燕婷的声音吗? 燕仪起身下车,走上前去,人群围得密密麻麻的,她挤了好一会儿才挤进去。 第28章 小花 吉兴大街上,看热闹的人围了一大圈,虽然已是黄昏时分,但赶着回家吃饭的人还是被人群中尖锐的吵架声给吸引了,停住脚步。 燕仪好不容易挤进去,便看见一个穿着淡蓝色倒大袖的年轻女孩和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头子拉扯着一个箱子。 那女孩长得很漂亮,青春正盛,只是神情看起来有些疲惫,辫子松了,耷拉在旁边,极为憔悴的模样。 燕仪惊得张了张口,这女孩不是别人,正是她那个异母妹妹燕婷。 “我说过很多遍了,我不认识你!别碰我的箱子!”燕婷大叫起来。 老头眼里泪汪汪地,扒着她的箱子不放:“小花,你怎么连爷爷也不认了?” 燕婷快崩溃了,她刚下车站,进到城里,就遇上了这么个莫名其妙的老头子,非扒拉着她的箱子不放,还口口声声管她叫小花,非说燕婷是她孙女。 老头力气不小,她又不敢用太大的力气,怕给他摔出个三长两短,就更不好脱身了。 围观的人见老人两眼含泪,声情并茂地喊她孙女,又见燕婷一脸不耐烦的模样,一时之间议论纷纷。 燕仪听见旁边的人窃窃私语,说燕婷真是个不孝女,连自己爷爷都不认。 天晓得燕婷真不是他孙女,她都快气死了,但因为所有盘缠和衣物都在箱子里,所以燕婷也不肯轻易放手,于是双方僵在了一起。 “我不是你孙女,”燕婷大声道,“光天化日之下你要抢劫吗?”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旁边有人看不过去了。 有人开了头,立刻就有附和的:“是啊,老人家再怎么样也是你爷爷啊,你怎么能这么对他?” “他不是我爷爷!”燕婷几乎是嘶吼着喊出了这句话,两眼泛红,显然也是要委屈哭了。 老头见状,两行浊泪径直流下来:“小花乖,小花别哭,爷爷只是不想你走。”说着就向燕婷伸出手。 燕婷尖叫了一声把他的手拍掉,老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众人哗然。 议论声此起彼伏,许多人开始对燕婷指指点点。燕婷听着耳边的指责声,心里更觉得气闷委屈。 崩溃之下,她脸涨得通红,正要发火,却忽然听见旁边有人说:“我认识她,老人家,她不是你孙女。” 燕婷猛地抬头,就看见她最不想见到的人——燕仪站在人群中。 就在燕仪为她解释时,人群中挤出来一个满面愁容的妇人。 她气喘吁吁地跑出来,一看见老头就长舒了一口气,上前扶着他说:“爹,你怎么又自己乱跑出门?” “我找到小花了……”老头颤颤巍巍地说。 燕婷又要发火,燕仪挡住她,对那妇人说:“老爷爷好像认错人了。” 妇人闻言,露出苦涩神情,向众人说道:“又来了……唉,自从我女儿去世之后,爹就糊涂了,总是自己跑出家门,说要找孙女。” 原来老头子真的有个孙女叫“小花”,和燕婷差不多大的年纪,原本是声州大学的学生,去年和同学上街演讲,在街头被几个兵痞打死了。 这件事当时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全国各地的青年学生都发声要求彻查此案,严惩真凶,后来李大人下令枪毙了凶手,却对兵痞的来历避而不谈,又引起了舆论的广泛讨论。 许多人猜测那些兵是沪系首领桓玉台派来的。 这些年来,声州一直被中央官府和桓玉台两方分治,中央官府没有督办,最大的官就是李大人这个帮办。 所以桓玉台作为手握大军的地方军阀,自然而然地成了声州实际意义上的老大。 李大人想做什么事,都要看桓玉台的脸色。 而小花和同学们演讲的内容,恰恰是有关于声讨反动军阀的,声州大学的青年学生,一向是最憎恨军阀暴行的一批人。 燕婷听到此处,脸色变得有些奇怪。燕仪久处深闺,对这件事没什么了解,燕婷却是早有耳闻。 “岳照花”这个名字,早因着那个案件,在《青年日报》上占据了很久的头版头条。 没想到眼前这个神志不清的老头子,居然是岳照花的爷爷。 燕婷的脸色霎时变得很奇怪,又是羞愧又是恼怒,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燕仪听了来龙去脉,虽然不甚了解背后的秘辛,却也明白了,这老爷子的孙女,死得冤枉,实在可怜。 看热闹的人见状,有的哀叹,有的扼腕,也有人觉得无聊,扬长而去。 人群渐渐地都散了。 “天色不早了,老人行动不便,我送你们回去吧,”燕仪让司机先把他们请上车,自己随后就来,紧接着转身将燕婷带到一边,“你怎么来了声州?” 燕婷见事情已解决,才缓了一口气,平复神色,但见她这样问自己,忽然又有些不耐烦:“难道只有你们能来?我不许来?”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燕仪平静地说道,“你是来找誉卿的?” 燕婷原本坐在长椅上,闻言蹭的站起来:“我还没有那么不要脸!他都那样说了,我怎么还会缠着他?” 说罢,她才反应过来,燕仪应该不知道自己和沈誉卿的过往,这下可不是不打自招了? “那你来干什么?总不会是来找我的。” 燕婷看见姐姐神色自若的模样,咬了咬牙,把头扭到一边:“总之不用你管。” 一段时间不见,没想到燕婷的性子变得这么别扭,燕仪心里纳闷,明明不久前,她还是一副活泼甜美的娇俏学生样,现在看来,竟隐隐有些颓态。 “你懂什么?”燕婷提起自己的箱子,就要离开,“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 燕仪又说:“你不用上学吗?应该还没放假吧。” 燕婷的脚步顿了顿,没再回答,径直离开了。 其实这两姐妹原本就没什么感情,以前燕婷表面上对燕仪一口一个姐姐,实际上心里是很瞧不起她的,只是要维持自己乖巧可爱的模样,才对她好言以待。 现在既然事情都已经摊开了,她也没必要再装了。 燕仪有时候会觉得,这个妹妹和沈誉卿还真是有点像,都是不管背地里多讨厌你,嘴上都能来一套甜蜜说辞,以维持自己温文尔雅,知书达礼的外表。 燕仪不是傻子,好赖话还是分得清的。既然燕婷不给自己好脸色看,自己又何必非要贴上去演好姐姐呢? 这种虚情假意的戏码,她陪沈誉卿一个人演已经够累了。 她不想再管燕婷。 不过到底相识一场,燕仪决定给京城去一封信,提醒一下燕霓成,他最宝贝的小女儿逃学跑到声州来了,声州局势动荡,还是早点把她带回去比较好。 燕仪坐回汽车上,让司机开车先送岳氏公媳回家,然后再回医院。 回到医院时天色已晚,她推开病房的门,刚好看到送饭的人,把四菜一汤摆在了沈誉卿的饭桌上。 “回来了?怎么那么晚?”沈誉卿合起手里的文件,拉着她坐下,“刚好可以吃饭了。” 燕仪想了想,还是说道:“我刚才路上碰见燕婷了,也不知道她怎么过来了,好像还是一个人。” “哦——”沈誉卿没什么反应。 燕仪继续道:“我问她什么事情,她也不说,径直走了。” 沈誉卿看了看她的脸色,微笑道:“你要是不放心,派人盯一下就是了。” 燕仪正想提这件事,顺势点了头:“我还打算给她父亲送个信,让那边早点接他回去。” “这些事情你决定就好。”沈誉卿给她盛了碗汤。 燕仪喝了一口,是人参桂圆鸽子汤,香醇之余还有些清甜:“给你补血的吧?你多喝点。” 沈誉卿支着下巴看她吃饭的样子,闻言笑道:“我刚才喝过了。” 燕仪想起刚才看到的别墅,又说:“李大人安排给我们的住处太豪华了,我看不妥。” 她把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告诉沈誉卿,沈誉卿听了,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她:“夫人倒是很有见地。” 燕仪红了红脸:“我只是随便说说,你别笑话我。” “住处我让人另外找,”沈誉卿轻笑道,“既不能太寒酸,也不该太打眼了,你这番话提醒了我。” 燕仪陪他吃了顿饭,吃完没多久,就有人进来把碗筷收走了,沈誉卿见外面没人了,便对燕仪说:“黄符拿到了吗?” 第29章 新家 燕仪神色一僵:“拿到了,你现在要喝吗?” 沈誉卿重新翻开文件,点了一下头:“你帮我弄吧,烧成灰冲进水里就行了。” 燕仪应了一声,从抽屉里拿出打火机。说实话,她心里是不想让沈誉卿喝这个的。 虽然还不能够确定,是不是这符水影响了情蛊的效果,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如果他喝下去,又变成那个冷漠无情的沈誉卿…… 燕仪回忆了一下,实在心有余悸。 但是沈誉卿让她亲手弄给他喝,当着他的面,她一时间也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于是只好一边慢悠悠地做着,一边拼命想办法。 但不管燕仪怎样拖延,那跳跃的火苗还是很快就将整张符烧成灰烬,不知为何,气味很淡,几乎像没有一样,薄纱般的轻烟飘出窗外。 她冲好了水,把杯子递给沈誉卿。 沈誉卿随手接过就喝了一口,燕仪欲言又止。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文件,时不时翻页,正要一口气喝完杯里的符水,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进来。” 门被推开,刘风急匆匆地进来,声音压得很低,然而燕仪还是听见了,他说:“先生,京城那边传来消息,林天北越狱了。” 沈誉卿喝水的动作微微一顿,把水杯放了下来。 燕仪再听到这个名字,瞳孔微微扩大了一下。 在张家村遇到的那群土匪,她永生难忘,尤其是林天北。 那个心狠手辣,匪气十足,行事犹如魔鬼的年轻汉子。 沈誉卿见燕仪脸色古怪,想来是勾起了她不好的回忆,便向刘风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出去说话。 医院的长廊上,四处无人。 “冯语良不是早就该把他枪毙了吗?”沈誉卿语气平静。 “原本行刑时间定在前天下午,没想到他逃了,消息刚刚才传过来,”刘风说道。 沈誉卿淡声道:“我让他早解决早了事,他偏偏要把人留着折磨这么久,这下好了。” “已经发了通缉令。冯总长派人说了,让您千万小心,他那边也已经加强了守备,不敢有丝毫懈怠。” “我知道了。”沈誉卿说罢,又向刘风交代了几件事。 病房内,燕仪忐忑不安地看着门外。 林天北越狱的消息给她造成了一定的冲击,但他既不知道她和沈誉卿的真实身份,也不会这么快摸来声州,所以燕仪还不是特别担心这件事。 反倒是眼前情蛊和符水的事情,是迫在眉睫。 刚才沈誉卿喝了大半杯符水下去,现在还剩下一点。 他出去谈话,顾不上把符水喝完,那么假如燕仪趁现在把水倒掉,他也可能不会发现。 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了,否则等沈誉卿喝完符水,他很可能又会变回那个样子。 要不要趁沈誉卿不在,把符水倒掉呢? 燕仪心中犹豫,她倒不是良心发现,觉得用情蛊操控沈誉卿不好,毕竟沈誉卿没有情蛊时对她也很一般。 她犹豫,是怕被沈誉卿看出来。 万一他有那么一点注意力分回到了符水这边,发现燕仪动了他的符水,那就很有可能起疑心,一路追查下去。 沈誉卿为人,表面彬彬有礼,谦谦君子,其实手段阴狠毒辣。 如果让沈誉卿得知燕仪对他用了情蛊,燕仪的下场绝对不会比林天北好到哪里去。 其实不过两三分钟的时间,燕仪却觉得很煎熬,像过了好几年。 燕仪低着头,呼吸因为紧张而有些急促,她还是拿起了杯子。 “你在干什么?” 燕仪一个激灵,抬眸便看见沈誉卿站在门口,正静静地望着她。 她顿时忘了动作,怔了一下,才道:“你还没喝完。” 沈誉卿笑了一下,桃花眼里流露出些微促狭的情绪:“我以为你被吓到了。” 他快步走上来,接过杯子:“林天北越狱的消息,被你听见了吧?” 原来他说的是这件事,燕仪刚才吓得脊背生寒,现在还有些没缓过来:“是……是啊,怎么就给他跑了。” “别怕,很快就能把他给抓回来,”沈誉卿抓住她柔软的手,轻轻握了一下,“吓得你手都冷了。” 燕仪浅笑了一下,把杯子放在桌上。 “不喝了,”沈誉卿瞥了一眼,懒洋洋地说,“就剩这么点了,而且我实在不喜欢这个味道。” 燕仪微微一震,抬眸看他神色不像有异,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任由沈誉卿将她抱在怀里。 沈誉卿很快就出了院,刘风已经给他们找好了新的住处。出院这天,李大人亲自过来接沈誉卿,话里话外都在打探他为什么要换住处。 “您那栋别墅太豪华了,”沈誉卿调侃道,“我们住不惯。” 李大人“哎哟”了一声:“您可别逗了,我这点家当哪能跟贵府相提并论?” 燕仪看这李大人也是蛮有意思的,不住他的房子,他明明心里高兴得很,却还是摆出一副狗腿的模样,极力表示惋惜。 李大人一路把沈誉卿和燕仪送到了新的住所,这才告辞,表示改天再来拜访。 沈誉卿找的新住处在吉兴大街边上,离闹市不远也不近,周围是一水的洋房,都是当地官员的居所。 房子不大也不小,够得上他督办的身份,却也不会太过分。 刘风早已经派人把他俩的行李送了过来,安置妥当。因为火车站那场刺杀,再加上林天北越狱的消息,沈誉卿安排了几个警卫员守着。 燕仪上楼进了卧室,一拉开窗,阳光洒进来,卧室显得分外明亮宽敞,装修自然还是沈誉卿喜欢的西式风格,跟他们在沈公馆时差不多。 她把自己的随身物品放好出来,刚要转身出去,忽然被抱住。 “总算出院了,”沈誉卿埋头在她脖颈间,嗅着淡淡的香气,“咱们也算有了自个儿的家了。” 燕仪脸颊微粉:“这叫什么话?” “从前在家里,虽然也是单独住,可有父亲母亲在,总是不轻松的。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也是这么想的。”沈誉卿笑道。 燕仪一时语塞,轻轻挣脱他的怀抱,回头看着他。 沈誉卿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见她抬头,便垂眸与她对视着。 燕仪目光微闪。 她身为儿媳妇,跟公公婆婆住在一起觉得拘束很正常,可沈誉卿小时候就开始跟着沈应蝉夫妇生活,竟然也觉得拘束吗? 沈誉卿似乎看穿了她的内心活动,轻笑了两声,重新将她揽入怀中,燕仪没挣扎,难得安静地躺在他怀里。 她的脸颊贴着沈誉卿的胸膛,她能够感受到,他的心正剧烈地跳动着。 沈誉卿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头发,目光沉沉地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30章 睡衣 沈誉卿的伤口还需要换药,燕仪让他先去洗澡,看着沈誉卿脱掉外衣进了浴室,她退出房间,想去客厅坐坐。 还没等她走下楼,却忽然听见楼下传来一阵突兀的电话铃响,她吓了一跳。 因为出院太急,佣人们还没过来,整栋楼里只有她和沈誉卿两个人在。 空荡荡的房子里回荡着这刺耳的响声,燕仪没有多想,赶紧跑下楼梯,接起电话。她很少接电话和打电话,还是以前在京城沈公馆时,见沈誉卿接的多,才学会了怎么用。 燕仪接起电话,对面却没有出声,她愣了愣,说道:“你好。” 对方仍然一言不发,燕仪心里觉得奇怪,这电话才安不久,他们也是今天才刚住进来,什么人这么快就打来了? 难道是李大人那帮人? 她正纳闷着,刚准备说话,就听见对面直接挂了。 燕仪看了看自己手里精致雕花镶铜的电话手柄,陷入了沉思,心中莫名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沈誉卿洗完澡就拉着燕仪,要她给自己上药,其实他的枪伤好得很快,现在看着已经没有那么吓人了,燕仪把医院开的药水小心涂在他的伤口上。 燕仪本就生得白皙纤弱,是个安静内敛的美人模样,认真起来竟有些呆气,她垂着头,露出一颈纤长莹白的肌肤,越发像个玉雕成的塑像。 “不疼吧?”燕仪随口说道。 沈誉卿微眯着眼睛,摇了摇头,只是盯着她笑。 燕仪都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见那双桃花眼里流露出的温柔情意不似作伪,她也不由得微微一怔。 “好了,”燕仪把药收回去,“我去洗澡了。” 沈誉卿笑了笑,拢起睡衣,走到床边继续打开那本书:“现在我们不用分房睡了吧。” 燕仪闻言抬眼看他,便见这人露出了一个看起来天真无邪的微笑。 来声州的前几天,燕仪一直拒绝跟沈誉卿同房,喝过符水的沈誉卿脸皮没有那么厚,他知道她排斥自己,也自觉地到书房过夜。 现在沈誉卿变回了这个样子,就又开始毫无顾忌地说话了。 虽然他不太记得自己为什么会跟燕仪分房,但他记得一个人睡冷冰冰的书房是什么样的寂寞感觉,现在好不容易借着和好这个契机,沈誉卿立即就提了出来。 沈誉卿把燕仪的睡衣递了过来,燕仪跟他对视了一会儿,没说话,拿起衣服转身进了浴室。 沈誉卿勾起唇角,当即坐在床头,戴上他那副金丝眼镜,就着柔黄的床头灯看起书来。 新房子的浴缸很大,燕仪泡着有些微发烫的水,全身都泛起淡淡的粉色,整个人粉琢玉砌。 她靠在浴缸边,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自打来到声州,发生了太多奇怪的事。若即若离,忽冷忽热的沈誉卿,莫名其妙独自跑来的燕婷,还有刚才那通没人说话的电话。 燕仪心中实在有些不安,她拍了拍自己的脸,水珠沾在清秀白皙的脸庞上,顺着秀气的五官滑落。 燕仪心事重重地洗完澡,一穿衣服,才注意到刚才沈誉卿帮她拿出来的是那件绯色的薄绸睡裙。 “怎么是这件……”燕仪喃喃道。 因为天气逐渐变冷,而这条裙子又特别薄,几乎可以朦胧看到皮肤,不适合入冬穿,所以她在收拾来声州的行李时,并没有把这件睡裙带来。 燕仪一头雾水地把衣服穿上,心想,估计是沈誉卿在收拾自己行李的时候不小心把这件衣服带了过来,毕竟他们当时虽然分房睡,但是衣服还是放在同一个衣柜里的。 燕仪擦着头发走出浴室,卧室天花板上的吊灯已经关了,只有床头开着盏柔黄的小灯,沈誉卿坐在那儿看书,柔和的光线勾勒出他挺拔俊逸的侧脸。 沈誉卿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原来靠着这床头睡着了,他怔了怔,竟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感觉像做了一场很累很累的梦。 他才看到自己手里拿着书,刚才应该是在看书。 沈誉卿回忆了一下,想起来今晚发生的事,但他皱了皱眉,总感觉有哪里不对,那些记忆好像和他隔了一层。 甚至不像是自己真实经历过的。 他竟然会那么真心实意地向燕仪服软耍赖?明明前一阵是她一直不肯理自己……沈誉卿买了珠宝首饰送给她,又在火车上主动给她送书,可是那一晚都没有等来她主动跟自己说一句话。 她甚至……连房门都没有踏出来过! 沈誉卿心里也有些烦闷。 他的记忆好像就停留在火车上那一夜,后面的事情,虽然记得,但总觉得很朦胧,而且不像自己做出来的事。 自己怎么会替燕仪挡枪? 他沈誉卿怎么能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置身险境? 想到这里,沈誉卿惊出了一身冷汗,假如那天那颗子弹不是射中他肩膀,而是穿过他的脑袋,那他岂不是要当场交代在那里。 他还有那么多事情没完成,那么多理想没实现,怎么会蠢到为个女人去送死? 沈誉卿按着脑袋,长叹了一口气。 他正皱着眉,看向手里的书本,忽然听到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携带着淡淡的清雅香气传了过来。 沈誉卿用余光望过去,只见她穿着绯色薄裙,露出领口一大片细腻如玉的肌肤,在昏暗的室内,那一抹艳色映衬,愈发显得她冰肌玉骨。 又是这件衣服…… 他迅速收回了视线。 但燕仪越走越近,直接站到他旁边,那股特属于她的,极清极纯的幽深淡香,逐渐笼罩了他。 沈誉卿浑身一僵。 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心跳快得不同寻常,抓着书的大手逐渐用力,甚至逐渐显出青筋。 沈誉卿喉结滚动了一下,正想开口拒绝,没想到燕仪忽然弯下腰,拉开了床头的抽屉,正低头翻找着什么。 她还有些湿润的发丝撩过他的脸,接触之时,带来几分让人心痒的水汽。 燕仪把东西拿出来,才发现身边的沈誉卿神色有些奇怪。 “你怎么了?”燕仪问道,“伤口不舒服吗?” 第31章 雪花膏 沈誉卿语气极淡地答了一句“没事”,便合上书躺下了。 灯光昏黄,再加上沈誉卿垂着眸动作利落地摘了眼镜,看不见他的眼神,燕仪一时间竟也看不出哪里不对,只是觉得沈誉卿看起来有点别扭。 明明她进去洗澡前,他还是一副兴奋的模样,怎么突然又冷淡了? 燕仪心中一惊,心想该不会是那大半杯符水这么快就起作用了吧? 她心中一旦起疑,就开始忍不住打量起了沈誉卿。 沈誉卿躺到床上,闭目养神,本不欲再理她,但一直感觉到燕仪炙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有些焦躁地翻了个身。 燕仪一边给自己敷了点珍珠水,一边观察沈誉卿的动作,见他虽然奇怪,但也没起来说要分房睡,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燕仪心中犹疑不决,她打开雪花膏的盖子,一阵甜蜜的馨香袭来,燕仪照旧给自己涂抹了薄薄的一层,养着肌肤。 手指抹着细腻的膏体,她忽然转了一下眼珠子,心里生出一个主意来。 “誉卿,你睡了吗?” 沈誉卿背对着她,并不出声。 然而燕仪没有放弃,继续走到床的另一边对着他说:“你还醒着吧?” 沈誉卿睁开眼睛,冷厉的眼神让燕仪浑身打了个寒颤,她倒吸一口凉气,但再看沈誉卿时,却不见了刚才那个眼神。 他默然看着她,眼神很平静,好像也没什么异样。 燕仪心里嘀咕,莫不是自己心里有鬼,才总是看他觉得奇怪? “我给你涂一点吧,”燕仪想起来自己刚才要说的话,“天气渐凉了,皮肤容易干。” 沈誉卿似乎语塞了一下,半晌才道:“不用……” 燕仪有心试探他,便半跪着坐到另外半边床上,不由分说地就开始往他脸上抹雪花膏。 如果是受情蛊影响的沈誉卿,一定不会拒绝,而且还会借机跟她亲热亲热。 但如果是被符水影响了的沈誉卿,估计很难装得下去,会直接把她推开。 燕仪纤长柔软的手指在他脸上动作起来,沈誉卿顿了顿,身体似乎有点僵硬,却并没有躲。 她的手指很软,手掌温暖细腻。 燕仪身上清淡的体香与雪花膏的馨香夹杂在一起,说实话,这个气味并不讨厌。 这让沈誉卿想起新婚之夜,她身上也是这样好闻的味道…… 燕仪故意放慢速度,磨蹭了半天,却不见他反应,沈誉卿既没有顺势跟她调笑,也没有冷淡地推开她拒绝她。 这是什么情况? 燕仪心中有些不解,低头借着床头灯仔细看过去,却见沈誉卿不知何时红了脸,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目光依旧淡然,然而却多了些神秘的迷离。 燕仪被他看得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坐了回去,差点掉下床,被沈誉卿一把揽住。 他的气息乱得有些吓人。 燕仪双手撑在沈誉卿的胸膛前,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可以了,”沈誉卿慢慢松开手说,“早点睡吧。” 燕仪看他自顾自地躺下去睡了起来,都有些怀疑,自己洗澡前那个似笑非笑的沈誉卿是不是他了。 但如果没受情蛊影响,沈誉卿也不会用这种眼神看她。 燕仪在疑惑和不解中睡了过去,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蕾丝薄纱的窗帘照射进来,她在晨曦的抚慰下逐渐清醒。 一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正躺在宽阔温暖的怀抱里,男人睡袍半开,露出紧实有力的腹肌,她气息所触,正是他炙热的胸膛。 燕仪睡得满脸通红,迷茫地抬起脑袋,就看见沈誉卿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他环着燕仪的腰,一只腿还搭在她身上,摩擦间,燕仪感觉到某个不可忽略的地方,正隔着衣料火热地抵着自己。 她唰地一下涨红了脸,忙推开他,却被沈誉卿抓住手,亲了好几下。 “大清早的你干什么?” 他正色道:“昨夜睡得太早了……” “住口啊!”燕仪忙捂住他的嘴,见沈誉卿蹙起眉,露出无辜的表情,又解释道,“你还有伤在身,能不能小心一点?”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沈誉卿抱着她耍赖道。 燕仪耳根子都红了,用力推开他,站起身来拉开衣柜找衣服:“胡说八道,明明昨天还要上药。” 沈誉卿支起一只手,撑着看她,笑如朗月清风:“你等着,我今晚就好给你看。” 燕仪转头,冲他露出一个俏皮的微笑,沈誉卿一时心神激荡,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她找了件简单的素色旗袍,进浴室换了出来,青丝如瀑散落腰间,燕仪坐在梳妆镜前,轻轻地梳理着她的长发。 察觉到沈誉卿还在看她,燕仪心念一转,拿起桌上的雪花膏说道:“今早要不要再涂点?” “只要是你给我涂,当然每天都要啊,”沈誉卿当即笑着站起来,走过来揉了一下燕仪的脸颊,亲昵地说,“等我。” 他转身进了浴室,过了好半天才出来,燕仪都已经收拾齐整了。 沈誉卿一出来,便凑到她面前,一定要燕仪给他涂雪花膏。 燕仪受不了他的纠缠,按照昨晚的手法如法炮制了一番,沈誉卿笑得眼睛都弯了,顺势握住了她的手。 “你今天不是要去省府了吗?别迟到了。” 沈誉卿看了一下钟:“还好,来得及。” 他换了身笔挺的深色西装,系好领带,顺手戴上礼帽,看起来俊逸非凡。 燕仪在旁边看着,发现自己以前没注意过,其实沈誉卿不笑的时候,气质颇有些冷峻,看起来像个薄情的人。 只因他生了一双桃花眼,一笑便又显得多情风流了。 如此矛盾的气质,却出现在了同一个人身上。 “给你找的外语老师下午才来,你吃完饭要是觉得无聊,就自己走走,或者逛逛街,让林姨陪你。” 林姨是他们家的年纪最大的保姆,沈誉卿特地让刘风找了个风风火火爱说笑的帮佣做保姆,就是想着燕仪在这儿人生地不熟,能有人陪她说说话。 燕仪点点头,看着沈誉卿坐着汽车去工作了,她才回去换了双鞋,准备出门。 虽然沈誉卿为了给燕仪打发时间,特地找了个老师教她外语,但除此之外,她还是想找点别的事做。 从前在京城,没出嫁时她最喜欢去大学的图书馆里坐着,找些书看。 母亲一向希望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直到被燕霓成接去京城,没有人再管她,燕仪才渐渐开始出门。 图书馆那种地方很安静,没有人会笑话她没见过世面,书也很多,她认识的字不多,但能看懂一些简单的故事,燕仪一坐就是一整天。 当时燕仪的想法很简单,只考虑眼前过得快不快乐,但直到现在她才逐渐明白,自己犯了一个很致命的错误。 她竟然从来没有想过,给自己找一条后路。 燕仪肚子饿了会吃饭,无聊了会找书看,生病了知道请大夫,可是她竟然从来都没意识到,自己缺少一条能维持生计的后路。 经历了这段时间的这些事情,她才开始发现,假如哪天自己和沈誉卿分开了,燕家肯定是不理她的,没了联姻的价值,外公家也不会要她。 那她要靠什么生活呢,难道回乡继续吃母亲的饭? 赵俞杰每个月都会收到燕霓成的一笔钱,再加上把乡下的地租给别人种,还能勉强维持燕宅的生计。 燕仪能走这条老路吗? 她想了想,沈家确实有钱,如果离婚,少不了给她补偿,但是要让燕仪一辈子指着抚养费过日子,她也觉得没有安全感。 几年前战乱的时候,她们母女和燕霓成失去联络,整整半年都没有收到他一分钱,加上旱灾,农民交不起租,地里也不出粮食,母女俩差点饿死在乡下。 在这样的乱世里,天灾人祸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发生,是预料不到的。 所以靠别人,终究还是不稳妥。 燕仪琢磨着,怎么样才能给自己留条后路,她手里倒是有一批现钱,但是怎么用,她还得再想想。 林姨看这年轻的太太边吃早餐边发呆,以为她是太无聊了,便有心表现一下自己:“太太,你还没有逛过我们这边的百货公司吧?我跟你说哟,我们这边西南区最热闹不过的啦,有百货公司、电影院、戏院和饭店,要啥有啥!” 燕仪喝了口豆浆,闻言点点头:“我正想出去逛逛。” 林姨喜不自胜地答应了一声,立马转身出去喊黄包车。 第32章 虾饺 声州早年因着通商口岸的开辟,有大量洋人来往买卖,再加上后来划分了租界,有大批洋人住进来,所以渐渐地,竟成了华夏当下最热闹的地区之一。 但此地局势十分混乱,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而且帮派林立,党派众多,动不动就开枪火拼,远不像北洋官府眼皮子底下的京城那么平和。 燕仪坐在黄包车上,一路看过来,发现越往里面走,街边的铺面广告就越花样百出,人们的穿着也越发整齐体面。 “太太,前面就到百货公司了……你今早吃得饱吗?”林姨开了话匣子就停不下来,“我看你都没吃多少,你看啊,这旁边好多茶楼,东西都好吃的哟,你要不吃点东西再去逛街,免得饿着你呀!” 燕仪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茶楼看,心道好笑,分明是林姨自己想吃。 燕仪笑了笑,说道:“我不知道有哪些好吃的,林姨你带我去看看吧。” 说到这个,林姨登时两眼放光,“哎哟”了一声,说燕仪问对了人,接着便兴冲冲地让司机停车。 燕仪被她带到一家叫“福顺居”的广式大茶楼面前,林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以前在里面做过工,这家的虾饺特别好吃,太太你可以吃吃看。” 燕仪今天早上确实没怎么吃饱,于是带着林姨进去点了些吃的,又要了两碗鸡汤面,推了一碗到林姨面前。 “不不不……”林姨忙摆手,“我不吃,我早上吃饱哩,太太你吃吧。” 燕仪对这个热情的阿姨很有好感,见她一路陪自己聊天,努力给自己介绍声州的样子,很像燕仪小时候在乡下遇到的热心肠的婶婶,都是细眉细眼,伶俐爽快的模样。 “点了两碗,我吃不完呢。”燕仪又劝了两句。 林姨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脸,终于忍不住拿起筷子吸溜起面条来,燕仪见状弯起了唇角。 这家茶楼的点心确实做得不错,虾饺晶莹剔透,吃起来鲜美有弹性,芋头糕亦是软糯清甜。 燕仪让林姨跟自己一起吃,林姨吃着吃着,就开始露出犹豫的神情,燕仪问她怎么了,林姨就说,想起来家里的小女儿,吵着想吃虾饺想了好久,可是一直舍不得买给她。 燕仪看了看,还剩大半盘虾饺,她就让林姨打包回去,还有芋头糕也一并带上。 林姨一听这话便眉开眼笑,很夸张地说燕仪是观音菩萨转世:“阿弥陀佛,我真是遇到个好人家了,太太先生都是这么和气!” 燕仪一听她念“阿弥陀佛”,便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赵俞杰情绪激动时,也喜欢把“阿弥陀佛”挂在嘴边。 “太太,你怎么了?” 燕仪回过神来,看见林姨好奇地看着自己,便笑了笑:“没什么,我们走吧,我想去逛逛。” 京城的中央大街同样也是繁华地带,可是这声州的西南区看着足足比京城大了两倍,而且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看着比京城要拥挤得多。 燕仪在京城时虽然也逛过百货公司,但那边的规模远没有这么大,她和林姨逛了好半天,见识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有很多从国外进口来的,也有不少国货。 燕仪看着那些穿得光鲜亮丽的绅士佳人,不禁在心里想,声州这片区域的富人真不少,如果能做他们的生意,想来能赚下不少钱。 但是富人们需要什么呢? 燕仪转头看了看洋货的货柜,洋人的东西花样最多,也是当下最流行的,有钱人们需要的东西,基本都应有尽有了。 有些爱国同志抵制洋货,就会选择国货,国货这边,其实也发展得不错,这些年出了不少大牌子。 她来回逛了半天,因为里面人多,被挤得有些晕乎乎的,便走出来站了一会儿。 林姨不知从哪儿变出了把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给燕仪扇着风:“这声州的天气最是古怪了,虽然说已经深秋,快入冬了,可是太阳偶尔的出来一次,也能热得人气闷!” 燕仪其实并没觉得热,但见林姨说得头头是道的样子,也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喘着气。 突然前面一阵骚动,紧接着,便从远处传来一阵尖锐的汽车鸣笛声,周围的人群好像商量好了似的,自动往两旁散开。 燕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林姨竖起耳朵听周围人说的话,立即反应过来:“太太,是桓司令回来了,咱们赶紧让一让吧,别挡了他的道。” 林姨口中的桓司令正是声州的大军阀桓玉台,燕仪不算特别了解时局,但也听说过他的名字。 桓玉台虎据一方,是沪系众军阀的首领,也是声州的土皇帝。 听说这个人极其嚣张,桀骜不驯,多次违抗北洋官府的调令,但因为他手中兵力深不可测,一时间竟也无人敢动他。 沈誉卿这次被调来声州做督办,明面上便是压了桓玉台一头,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极难啃的骨头。 正想着,远处的汽车鸣笛声便越来越近,燕仪跟林姨退到人群中,看着那辆黑色的别克飞驰过来,前面有些来不及躲闪的人群被溅了满身的灰尘。 还有几辆汽车紧随其后。 最前面的黑色别克率先开过燕仪的眼前,锃亮的车身看起来价值不菲,透过车窗,隐约能看见一个身穿黄绿军装的男人坐在里面,怀里抱着个美艳女人调笑嬉闹。 他侧脸线条锋利,浓眉深目,鼻梁高挺,唇边挂着玩世不恭的笑意,竟然是个看着只有三十多岁的英俊男人。 “桓玉台这么年轻吗?”燕仪下意识地说了一句。 林姨立即点头道:“是呀太太!你不知道吗?他是桓从文的儿子,当年整个沪系都是桓大帅的天下,后来桓大帅病死了,就由他儿子——也就是桓司令接班了。” 燕仪倒还真不知道这背后的弯弯绕绕,桓玉台比她大了十来岁,她懂事的时候,桓从文已经病死了。 燕仪记事起,就没怎么听说过桓从文这个名字。 目送着桓玉台的汽车远去,燕仪也听了一耳朵关于他的奇闻秘辛。 在这种年少得志的男人身上,风流佳话总是少不了,桓玉台也不例外。听说他娶了五房姨太太,有四个儿子和两个疑似的私生子。 最近又和当红的电影明星温惠谈起了恋爱,刚才车上那个美艳绝伦的女人,就是这两年风头正盛的温惠。 被桓司令的事情这么一打岔,她们的街也逛不成了,因为已经到了中午,该回家吃午饭了,下午外语老师就要来教燕仪学英文。 燕仪回去以后,简单吃了点东西,就坐在客厅里等老师,沈誉卿给她请的是个洋人小姐,金色的卷发,蓝色的眼珠子,燕仪头一回这么近距离地接触洋人,还真有些不习惯。 不过,这位佩西小姐比她想象中要随和,而且中文好得不可思议。 要不是亲眼看到这张脸,燕仪几乎都不敢相信,这么标准的官话会是从一个外国女人的嘴里说出来的。 佩西小姐很贴心地从最简单的单词教起,燕仪一整个下午,就学了“你好”、“再见”之类的句子。 上完课,燕仪请佩西小姐吃了点林姨做的饼干,又喝着茶聊了会儿天,才请人把她送了回去。 沈誉卿回到家里时,正好是晚饭时间,他刚松开领带,就看见燕仪下了楼。 “怎么样,今天学了些什么?” 燕仪想了想,张口说了一句话。 沈誉卿怔了一下,半晌,忍俊不禁地瘫倒在沙发上。 燕仪见状,有些气恼,脸涨得通红,不管沈誉卿怎么哄都不肯再说了。 第33章 奇怪 笑归笑,吃完晚饭,沈誉卿还是颇为关心地检查了一下燕仪的作业,发现她的“Hello”总是把最后一个字母写成一个桃心。 “这是什么意思?” 燕仪有些尴尬的笑了一下,解释说,她是看佩西小姐写字时,每个单词都有自己的习惯,她觉得挺有趣的,所以也学着创造了一个自己的写法。 沈誉卿笑了两声,调侃道:“也好啊,这样以后我看到把这个写成这样的,就知道是你了。” 燕仪听出了他言语中的逗弄之意,用力地瞪了他一眼,拿着本子放回抽屉里。 沈誉卿又跟她玩笑了两句,突然想起来有正事还没说:“差点忘了跟你说,明晚桓玉台在他家里办生辰宴会,请我们夫妇出席,你准备准备。” 是今天大街上那个搂着明星招摇过市的桓玉台? 燕仪蹙了蹙眉,说道:“你认识他吗?” “今天见了,”沈誉卿边说边倒了杯茶,“他刚从外地回来,我总要见见的。” 沈誉卿新官上任,名头上还压了桓玉台一头,虽然两个人走的路不同,但到底还在一个地界做事,打交道是少不了的。 燕仪点点头,忽然站起身来,打开衣柜翻找起来。 没过多久,她拿出一套剪裁精致,做工极其精良的燕尾服出来:“你穿这个好不好?” 沈誉卿看了看她找出来的衣服,忍不住又笑了:“人家过生辰,又不是我过,你让我打扮那么隆重?” “你不能被他压一头啊,”燕仪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坚持说完自己的想法,“你是他的上级,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嘛。” 她刚说完,却忽然红了脸,才反应过来,这样做好像有点太不给桓玉台面子了,便讪讪地把衣服放了回去。 “你真为我着想,”沈誉卿却没有笑她,反而扑过来抱住燕仪,低声道,“你喜欢,我就穿给你看。” 燕仪赶紧阻止道:“千万别!我瞎说的……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太好,万一他以为你故意抢他风头,得罪了他,可如何是好。” 沈誉卿把她转过来,亲着她的额头说:“得罪就得罪,你以为我真怕他不成?” 燕仪抬起头看着他:“桓玉台手里有那么多兵,大总统都不敢轻易得罪他,你不怕?” “桓玉台没那么神,”沈誉卿轻笑一声,“他手里兵虽然多,却有勇无谋,不过是个匹夫罢了。” “你还挺懂的。” “要来声州这个地方,与虎谋皮,不能不多做点调查。”沈誉卿拦腰把她抱起来,扔到床上。 燕仪惊呼了一声,他正要贴过来,她却按住他:“你的伤还要再养养。” 沈誉卿哀叹道:“都养了好几天了。” 燕仪不置可否,只是解开他的纽扣,轻声道:“去洗澡,出来我帮你上药。” 沈誉卿垂眸看她,细白的手在他衣领间动作着,燕仪的眼睛生得极漂亮,完美的杏眼,眼神温柔,如柳拂江岸。 他不由得心中一颤,立即弯下腰在她颊上吻了一下,看见燕仪耳垂泛起粉红,才心满意足地转身进了浴室。 燕仪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却想起了另一件事。 那符水……好像真的没有发挥作用。是因为沈誉卿没把它喝完吗? 还是说,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 可如果不是符水影响了沈誉卿,那他在法明寺的所作所为,和后面在火车站给燕仪挡枪的做法,又如何解释? 燕仪思索半天,还是想不出答案,但见沈誉卿这一天看起来都很正常,也算是稍稍安了一点心。 她坐在书桌前,又拿出了写英文字的本子练习了一会儿,还想着等沈誉卿出来,自己就赶紧去洗澡,好好休息一下。 谁知道她写着写着字,不知不觉就犯困了,燕仪靠着桌子合上眼睛,这一睡就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听外面的大钟猛地响了一下,燕仪从梦中惊醒,浑身冷汗地坐起来。 睁开眼,没想到沈誉卿竟然站在自己面前,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你……”燕仪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你怎么不出声啊?” 沈誉卿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奇怪,半晌,才说道:“我见你睡得沉,不知道该不该叫你。” 燕仪觉得这话听起来不太像他会说的,但刚刚从惊吓中清醒过来,脑子也乱得很,胡乱答应了一句,便软绵绵地站起来,准备去洗澡。 她迷迷糊糊地,刚走了两步,就觉得脚下发软,差点跌倒,幸亏沈誉卿及时拦腰搂住了她,结实的手臂紧紧把她扣住。 燕仪抬头看了他一眼,沈誉卿很快又放开了她,并且移开视线,好像没在关注她似的。 第34章 异样 燕仪实在太困了,去洗完澡出来就躺下了,也没注意到身边沈誉卿不同寻常的神色。 她盖上被子,眼皮很快就开始打架:“早点睡吧……明天不是有事吗……” 沈誉卿看着她渐渐合上双眼,燕仪的睫毛又长又浓,小扇子似微微扑闪着,卷翘的弧度有些可爱。 他闭了闭眼睛,收回视线,但没过多久,又忍不住睁眼望向她。 燕仪已经睡着了,呼吸平稳而舒缓,白皙的脸颊泛着健康的淡粉,身姿柔软,犹如海棠春睡。 沈誉卿没有吵醒她,轻轻地伸手给她掖了掖被角。 没过多久,他转身打开衣柜,把自己那个黑色箱子拿了出来,上次剩下的黄符正安静地躺在夹层里。 …… 燕仪一大清早起来就没看见沈誉卿,她揉了揉眼睛,洗漱完走下楼去,却看见他正坐在餐桌上,边吃饭边看着报纸。 他今天难得地穿了件玄青色的长衫,衬得身如青松,俊俏挺拔,往那里随便一坐,也让人觉得姿态风流。 听到脚步声,沈誉卿抬眼看过来,一见到燕仪,紧绷的唇角即刻便放了下来:“醒了?快来吃早饭。” 燕仪坐过来,低头吃了口馄饨,皮薄馅劲道,家里新厨子的手艺还是不错的。 “你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燕仪问道。 沈誉卿唇边噙着浅笑:“待会儿要跟老李他们去办点事,所以比平时要早一些……说来奇怪,我这两天晚上总觉得迷迷糊糊的。” 燕仪拿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什么意思?” “今早起来我就感觉有点头晕,”沈誉卿没太在意,随口说道,“昨天早上也是,可能没睡好吧。” 说到这里,他遗憾地挑了挑眉:“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是昨天晚上咱们都睡得太早了……” “你有没有点正形啊?”燕仪脸一红,小声说道,“饭桌上说这些。” 沈誉卿笑盈盈地看着她,报纸也不读了,全拿她当下饭菜似的,边吃东西边盯着燕仪看。 不过他的话倒是让燕仪有些警醒,她突然反应过来,这两天夜里的沈誉卿确实有些不同寻常。 先前她就怀疑过,是不是符水在起作用,但因为沈誉卿的表现虽然奇怪,却没有像之前那么冷漠,所以她没在意。 现在沈誉卿自己都觉得不对劲了,燕仪心想,还是要打起精神来,留意一下才好。 沈狱卿察觉到她的眼神,向她露出一个极温柔的微笑:“今天早上没什么事做吧?我让人在百货公司定了衣服,一会儿叫司机送过来给你试试,看看今晚想穿哪套。” 燕仪知道他说的是今晚桓玉台的生辰宴会,点了点头,但转念一想,自己昨天在街上还没怎么逛完,就又说:“你已经让人送了吗?我还想出去自己挑呢。” 沈誉卿听了,觉得她是想出去逛街,当即又给她留下了一笔钱,极爽快地说:“喜欢什么自己买,让林姨陪你去。” 燕仪拿人手短,心想确实不该给沈誉卿丢份,于是真的去挑了一套礼服。 服装公司的员工给她推荐了一条浅紫色的筒子领真丝鱼尾旗袍,极轻极软的料子,飘逸的裙摆走起路来摇曳生姿,衬得燕仪身材窈窕婀娜,又不失端庄。 林姨看了直夸好看。 “太太你这身段太美了,就该多穿我们的衣服。”售货小姐连连称赞,还试图给燕仪推荐她们店里其他的衣服,但燕仪笑了笑,只要了这套。 她的衣服已经很多了,从小跟着母亲长大,她也被养成了节俭的习惯。 其实燕仪比较喜欢穿最方便活动的袄裙,或者款式简单的旗袍, 嫁给沈誉卿之后,也是因为需要出席各种场合,她才做了几件礼服。 在售货小姐熨烫衣服,准备给她包装起来时,燕仪在服装公司里转了一圈,发现这家公司很多客人都是衣着华丽的太太小姐,其中不乏在声州报纸上出现过的名媛。 当然,也有一些西装笔挺的公子哥在里面量体裁衣。 周围就是百货公司和电影院,这家“轻容”服装公司开设的位置绝佳,来做衣服的看起来也都是达官贵人,名流名媛。 “估计能赚不少钱吧。”燕仪喃喃道。 售货小姐熨好了衣服,忽然听见这个年轻美丽的太太有些犹豫地问道:“你们这家公司话事人是谁呀?” “我们的总经理是苏德柔女士。” 苏德柔,这个名字燕仪听说过。 苏家是当今华夏赫赫有名的经商大家族,大清末年就开始做生意,现在几乎垄断了国内所有的金融行业。 而苏德柔这个名字之所以能够在子孙众多的苏家中脱颖而出,还是得益于她本人传奇经历。 苏德柔是苏家这一代的长女,上没有兄姐,下却有好几个弟弟,本来苏家的家业是轮不到她继承的。 但是苏德柔父亲病重的那一年,她迅速嫁给了大总统的儿子寇朝,借着寇家的权势,将苏家所有的命脉财产揽进了自己手里,手握大权之后,又跟寇朝迅速离婚,恢复了自由身。 苏德柔的这番操作在社会上引起了广泛议论,不少人称她为毒娘子,明明身为女儿身,却不好好相夫教子,离婚不说,还霸着娘家的产业不放。 赵俞杰对她的评价是命不好,一定是本来就跟寇朝相处不好,得不到圆满的婚姻,就只能抓住家里的钱了。 如果她能嫁个好男人,专心过日子,就不会老想着跟弟弟们争家产了。 燕仪当时听完母亲的话,就觉得有些不认同,为什么女人一定要是婚姻不幸,才能主动去争取些什么呢? 如果说赵俞杰只是觉得苏德柔命不好,那么燕霓成对苏德柔的评价则可以称得上是不堪入目。 燕仪住在京城燕宅的那段时间,没少听见他们聊时事,燕霓成对纪穗说,苏德柔其实就守活寡守到心理变态了,这哪儿像个女人的活法? 也不知道纪穗是怎么听得下去的,反正当时燕仪迅速起身就进了房间,求个耳根清静。 没想到苏德柔除了掌控家族产业,还在声州开了这家服装公司。 看这规模,应该得投不少钱进去才做得起来吧? 燕仪心念一动,她手里正好有一笔钱,虽然跟苏德柔的身家比起来,是小巫见大巫,但多少也是笔钱。 她曾经听母亲说过,外公早年得志时,曾经拿钱投资过一些产业,后来大赚了一笔,有了军费,才一步步把军队带起来的。 不知道投资这样的服装公司,需要多少钱。 燕仪正琢磨着,忽然一抬眼,却在挑衣服的人群中看见了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 第35章 怀疑 燕霓成穿了件簇新的大衣,头发还特地梳成中分,打扮得颇为用心,看起来都年轻了几岁。 燕仪万万想不到会在声州遇见他,她左右张望了一下,既没看见纪穗,也没见到燕婷。 难道燕霓成是自己来的? 可是他自己来女装区做什么?那边摆放的都是些旗袍和礼裙。 燕霓成在周围晃悠了几下,燕仪心中疑惑,但还来不及细看,身后的售货小姐就喊她签字交单了。 衣服打包好,交到了林姨手中,燕仪再回头看去,却又不见了燕霓成的踪迹。 这些人最近是很闲吗,怎么一个两个都往声州跑? 燕仪心里纳闷得很。 她想起自己之前传去京城的消息,也不知道燕霓成看没看到,或许他正是看到了消息,才跑过来找燕婷的? 燕仪没有多想,看时间不早了,便准备回去。 离开前,她原本还想见一见苏德柔,问一下投资的事情,但是售货小姐说她这两天都不在声州,去外地了,燕仪只好把这件事暂且搁置。 因为晚上要出席宴会,燕仪下午的英文课结束得很早,她和沈誉卿简单地吃了顿晚饭,便各自换了衣服,收拾一下自己。 燕仪穿上今天刚买的那件真丝鱼尾旗袍,款款下楼,淡紫色的衣料在灯光下流光溢彩,散发着浅而柔和的光辉。 旗袍的剪裁极贴合身形,将她纤细的腰肢衬得不盈一握。 沈誉卿倒了杯水正要喝,听到她下楼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顿时怔住了。 他拿杯子的手不动声色的紧了紧。 燕仪也看向沈誉卿,他虽然没有真的穿那套隆重的燕尾服,但浅灰色的西装稳重又得体,流畅精妙的剪裁勾勒出颀长身姿,挺拔俊逸。 她露出笑容走到他面前,沈誉卿却不知为何,眼神有些闪躲:“走吧,该出发了。” 他又怎么了? 燕仪愣了愣,跟上前去。 坐进车里时,燕仪往沈誉卿那边靠了一下,忽然感觉他身体变得有些僵硬。 她心道不对,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出来了,这个沈誉卿好像并不是早上那个。 燕仪心中一惊,看向身边的人,沈誉卿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显俊朗锐利,目光淡然地望着前方,眼神似乎不带一丝感情。 她蹙起眉头,心跳因为紧张和害怕而加快,半晌,突然握住了他的手,状若无意地看了两眼沈誉卿:“你看看我今天戴的手链好不好看?” 沈誉卿骤然被她柔若无骨的手抓住,只感到一片柔软细腻,他喉结滚动,下意识地轻轻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待到做完这个动作,沈誉卿又好像突然清醒过来,心中一惊。 他什么时候开始,对燕仪的一举一动都如此敏感了? 这个发现让他心中警铃大作。 新婚之初,他也没少在她面前做戏,搂搂抱抱都是常有的事,但之前还能保持清醒,最近却越发沉溺。 沈誉卿虽然接受过西式教育,然而骨子里还是有些大男子主义的,在他看来,大丈夫决不能能沉迷于儿女情长。 然而沈誉卿垂眸,便看见燕仪雪白的玉臂上,戴着那条璀璨夺目的钻石手链。 这不是自己送给她的吗? 沈誉卿一眼便认出来,这条链子是自己前阵子送给燕仪的那堆珠宝里面的。 燕仪靠在他肩头,轻声问道:“好看吗?” 沈誉卿对着她明亮的眸光,竟自然而然地软了语气:“很漂亮。” 当时他送这些珠宝过去,可燕仪并没有顺着他给的台阶下,虽然勉强收了,却看不出开心的模样。 他还以为她不喜欢呢,没想到真的戴上了。 沈誉卿抿了抿唇,丝毫没有察觉,自己正因为如此微小的事情而感到喜悦。 燕仪见他虽然没有平时那么热情,但态度还算正常,心中的疑虑打消了一点。 只是她没有想到,那个不受情蛊控制的沈誉卿,正朝着他们彼此都没想到的方向转变着。 以至于连燕仪自己都几乎分辨不出,他到底是哪个沈誉卿。 “誉卿,你今晚有没有不舒服?” 沈誉卿愣了一下,敛声道:“没有,怎么会这么问。” 燕仪扶着他的肩膀坐正起来,望着他:“你今早不是说,这几天经常头晕吗?” 沈誉卿低头看向她,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他绷紧唇角,没有说话。 燕仪看着他幽深的眸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她瞳孔微缩,猝然松开手,坐了回去。 半晌,沈誉卿换上了平时的语气,轻笑道:“你总是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会以为你怕我的。” “有时候我是挺怕你的,”燕仪的眼神闪躲了一下,“你能别老对我忽冷忽热的吗?” “我对你忽冷忽热?”沈誉卿声音低沉,神秘之余竟有些冷冽,“你果然感觉得到。” “什么?”燕仪没听清后半句。 “没什么——我们到了。” 他们谈了一路的话,不知不觉中,竟然已经到了桓玉台的府邸。 桓玉台不像沈誉卿身份特殊,他作为声州最权势滔天的大军阀,住所可以极尽奢靡,要多豪华有多豪华,反正也没人敢说他半句不是,除非是想挨枪子。 桓府门口已经陆陆续续有名流进出,来往众人皆是衣着华丽,仪表非凡。 新上任的督办大人沈誉卿,亲自来给桓玉台贺寿,算是给足了他面子。 本来桓玉台是要亲自迎接的,但管家说,刚才突然军中来人禀报,有紧急军务需要他马上处理,桓玉台不得不离开片刻,临走时交代了,如果沈誉卿先到了场,就让自己的弟弟先代为接待。 桓玉成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量不如沈誉卿高大,但眉目端正,看着也是个神采奕奕的年轻人。 燕仪在旁边看着,觉得这个弟弟反而比哥哥要正气得多。 上次街上那惊鸿一瞥,桓司令的纨绔风采实在让她印象深刻。 桓玉成全程顶着个灿烂的笑脸,毕恭毕敬地把沈誉卿和燕仪迎了进来,邀请他们到主厅坐下。 燕仪刚落座,抬眼一看,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许久不见的那个白胡子大师决明,此刻正坐在不远处,悠哉悠哉地喝着酒。 第36章 后悔 桓玉成说,决明大师是他哥哥请过来的。 他们行军打仗的人比一般人更信这些东西,决明在国内的名流阶层里赫赫有名,不仅帮过很多高官改运算命,前两年还替西北那边的大军阀驱过邪。 沈誉卿摇着杯里的红酒笑了一声:“又是这位大师。” “沈督办也见过决明大师?” “家母也曾请教过。” 桓玉成闻言,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 燕仪的脸色却有些不好,因为她看到那个决明大师径直向他们走来。 “是沈先生和沈夫人啊,别来无恙啊。” 沈誉卿微微点了一下头:“许久不见大师,竟然也来了声州。” “桓司令热情邀请,老朽也不能不识好歹,”决明哈哈大笑起来,“沈先生看着气色好像好了一点,之前那些符水喝完了吗?沈老夫人可是一直惦记着您呢!” 燕仪看了一眼沈誉卿,只见他眸光微动,却没有回答。 决明慢慢地捋着胡须,又看向燕仪,目光平直锐利,她不禁移开了视线。 “沈夫人可有什么烦心事郁结于心吗?”决明道,“俗事烦扰,往往容易生了心魔,于自身亦是不利啊!” 燕仪脸色微变,怎么听都觉得这老道士话里话外在敲打自己。 又因心虚,怕被沈誉卿看出来端倪,她便勉强笑了一下:“多谢大师教导。” 决明自顾自地呵呵笑着,仍然是一副仙风道骨,看破尘世的模样。 但他目光扫过沈誉卿,却突然又愣了一下,仔细看了看他的眼睛。 沈誉卿察觉到决明的神色,皱了皱眉:“大师有什么问题吗?” 决明面色逐渐变得凝重,桓玉成见状,估计大师是看出了什么,便识趣地走了,把这片没什么人的地方留给他们。 决明见桓玉成离去,又看了看燕仪,示意沈誉卿,自己有话要单独和他说。 沈誉卿却道:“大师有话直说吧,我们一起听听。” 燕仪愣了愣,抬头看他,却见沈誉卿幽深瞳眸里似乎酝酿着什么,她心中涌上一阵不安。 决明见他坚持,便也就直说了:“沈先生,你有按时服用符水吗?” 决明说话的语气不像个道士,倒像个医生。 “喝过两次,还剩最后一次。”沈誉卿答道。 “老朽方才看你面色正常,印堂红润,还以为邪祟已除,”决明摇摇头,“但是细看之下,沈先生你瞳中眸光异常,似有变动。” 沈誉卿脸色微变。 燕仪犹豫了一下,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决明面色凝重地看着沈誉卿:“沈先生,你上次一定没有把符水喝完,而且这两天已经到了该喝的时间,却还没有喝最后一次。” “的确如此。”沈誉卿坦然承认。 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 沈誉卿本身就不相信鬼神之说,只是碍于沈老太太的压力,才勉强配合。 决明这个人看起来神神叨叨的,也不甚对他的胃口。 “先生莫怪老朽多话,当初沈老夫人苦苦哀求我,要我一定帮你解决这个事情,我不能眼看着你遭难呀。” 燕仪心下大惊,已是背后发凉,她强作镇定低声道:“决明大师,你看得出誉卿身上的邪祟是怎么回事吗?” 决明闻言,转过头来看着她:“我暂时还判断不出来,只知道是至邪之术,逆天而行。沈先生若把最后一杯符水喝了,再按照我说的做,我一定尽力保证先生平安无恙。” 后半句是对沈誉卿说的。 “多谢大师,”沈誉卿却没有他们那么凝重,反而挑了挑眉,状似无意地说道,“我回去就把那个符找出来。” 桓玉台司令不知被什么公务绊住了脚步,明明是他的生辰宴,却整晚不见人影。 桓玉成跑上跑下地替他招待客人。虽然重要角色不在,但来的人都是声州的重量级人物,大家在场上交际,也不算白来一趟。 沈誉卿作为新上任的督办,自然也受到了众人的热情欢迎,一晚上忙得酒杯几乎没离开过手。 决明给沈誉卿说了那一大堆话之后,也自顾自地交际去了,还是有不少人想借此机会,让他给自己算一卦的。 燕仪却没什么心情玩乐。 贵妇们热情地过来跟她聊天,还想拉她去打牌。奈何燕仪不会,也没心情学,带着歉意说了声头晕,就自己到厅里坐着了。 她心里其实还在想着刚才决明和沈誉卿的那番谈话。 决明竟然只凭一双眼睛去看,就能判断出沈誉卿没喝完符水。 实在令人心惊。 看沈誉卿的样子,估计没怎么信他。 然而燕仪却最清楚,决明说的全都是真的。 自己下在沈誉卿身上的情蛊,是逆天而行的邪术。 看来决明确实很有本领,如果沈誉卿真的按照他说的去做,说不定很快就会彻底摆脱情蛊的影响。 如果只是这样,那还不算什么。 就怕到时候,他会发现是自己给他下的情蛊…… 燕仪心里发毛,感觉一阵凉意从脚底蹿了起来。 她其实已经有些后悔了,她不该一时冲动,埋下这么大的隐患。 沈誉卿的爱固然是甜蜜的,可是她极可能会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 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希望能现在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的情蛊解掉,然后自己悄无声息地离开。 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李婆婆只告诉她如何种蛊,却没有告诉她解决之法。 不行!决不能放任事情这样发展下去……至少不能让沈誉卿顺着决明说的话去做。 燕仪咬了咬唇,望着远处推杯换盏的沈誉卿,她暗自下定了一个决心。 突然有个佣人端着酒走过时,被椅子绊了一下,手上一滑,那盘子里的点心竟然全数撒在了燕仪身上。 佣人尖叫了一声,全场的人顿时齐刷刷地看过来。 沈誉卿原本只是瞥了一眼,发现是燕仪,瞬间皱起眉头,低声对身边的人道了声抱歉,便径直向她走过去。 燕仪的衣服料子一看就价值不菲,女佣惶恐极了,边动作着边道歉,脸憋得通红,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不要紧,你也不是故意的。”燕仪忙道。 “你怎么样?”沈誉卿拉起燕仪的手,迅速检查了一下她有没有受伤。 燕仪摇摇头:“只是点心而已,我没事。” 第37章 惊吓 这时,有个穿着暗红色印花旗袍的美艳夫人走过来:“沈夫人的衣服脏了,如果不嫌弃的话,去换一件我的吧,我有干净的新衣服。” 燕仪记得她,这是桓玉台的三姨太,刚才就是她邀请燕仪一起去打牌。 三姨太年纪很轻,说话娇滴滴的,长相妩媚动人。 “有劳了。”燕仪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哪里的话,”三姨太立即引她去后院,“都是我们的错,今天这丫头是新来的,笨手笨脚的,冲撞了贵客……还望沈督办和沈夫人见谅。” 三姨太的衣柜差不多有一面墙那么大,她扭着腰走过去,一把拉开衣柜门,里面满满当当,是各种时新的服装和帽子。 她埋头找了半天,给燕仪选了件云水蓝的直襟旗袍,放量有些宽松飘逸,款式很特别。 “这件衣服我从来没穿过,感觉不适合我,”三姨太娇笑道,“沈夫人穿起来一定合适!” 燕仪把衣服换上,果然合身,其实她和三姨太身量差不多,但是气质截然不同,三姨太是美艳妖娆的长相,燕仪则生得清丽温婉。 “真美!”三姨太拉着燕仪看了一圈,把她看得都有些脸红了,“当初司令把这块料子送给我做衣服,我还觉得太素雅了点,没想到沈夫人穿起来这么漂亮!” 燕仪听了,连忙说:“既是司令送给三夫人的,那我还是换下来吧……” “别别别,你穿着!不然放在我衣柜里也是摆设!” 三姨太笑道:“司令每天送别人那么多东西,他才不会记得呢!我这算借花献佛了,以后还需要沈督办多照应我们司令嘛!” 燕仪就这么被三姨太像打扮洋娃娃似的打扮了半天,三姨太又往她身上喷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甜丝丝的香气溢满了燕仪的鼻尖。 燕仪向来不太会拒绝别人,只好硬着头皮接受了三姨太的美意。 三姨太挽着燕仪的手,想顺势把她带到牌桌上,没想到半路却有人来喊三姨太,说五姨太出事了。 那佣人凑近,在三姨太耳边耳语了几句,三姨太顿时脸色铁青。 燕仪便说道:“三夫人尽管去忙吧,我自己回前厅就行。” 三姨太勉强笑道:“真是不好意思,这府里太多事情要忙了,上上下下都是我在打理。” 燕仪刚才跟三姨太打交道时,也听出了些门道。 原来桓玉台一直没有娶妻,空着正房的位置,却纳了五个姨太太,这还不止,在外面也有数不清的莺莺燕燕。 二姨太身体不好,四姨太不管事,五姨太年纪还小,所以桓府后宅的事情,基本都是三姨太在打理。 看这样子,估计是五姨太真的出了什么大事,急得三姨太脸色都变了。 三姨太本来想让佣人送燕仪回前厅,但燕仪想一个人走走透透气,于是便作罢了。 两人道了别,燕仪就顺着花园往前厅走去。 桓府的花园里种的花很多,种类也杂,各种各样的花香交融在一起,让她忍不住用手帕捂着口鼻,轻轻打了个喷嚏。 喷嚏打完,便觉得眼睛湿润润的,燕仪低下头揉了一下眼睛,却突然被人从背后一把搂住。 她惊叫了一声,男人的声音陌生而邪魅:“今晚怎么穿了这件衣服?不是说不喜欢?嗯?” 燕仪听得毛骨悚然,随即感到腰被人捏了一下。 她急忙挣脱出来,慌乱之中,胳膊肘撞到他的腹部。 男人闷哼一声,勃然大怒:“贱人,你找死?” 话音未落,他才突然发现,眼前站着的哪儿是他那个三姨太,分明是个神清骨秀的清丽姑娘。 桓玉台愣住了,和燕仪大眼瞪着小眼。 燕仪最先反应过来,立马转身跑了。 “哎——” 桓玉台在后面喊她,燕仪置若罔闻,一溜烟跑回前院。 待到坐在厅上,气喘吁吁地喝了口茶,又有人过来问她怎么这么神色匆忙,燕仪才怔怔地说道:“没什么,外头天黑,我刚才看见一只虫子,被吓了一跳。” 沈誉卿不知道从哪里走了出来,伸手摸了摸燕仪的下巴,轻声道:“是不是累了?” 她眼睫微动,点点头。 “要不咱们先回去吧,”沈誉卿转头对桓玉成道,“改日再来拜访。” 一整个晚上桓玉台都没出现,桓玉成已精疲力竭,勉强陪着笑,见沈誉卿提出先行离开,他赶忙走了过来:“我送二位出去。” “兄长实在太不像话了,改日我们兄弟一定亲自登门拜访。” 沈誉卿笑了笑,极和气地说:“桓司令贵人事忙,我理解的,有机会再一起喝茶。” 没想到的是,沈家的汽车刚鸣笛而去,桓玉台后脚就进了前厅。 “大哥,你回来了?沈督办刚走!”桓玉成叹道。 桓玉台皱眉道:“他走得也太快了吧?这么不给我面子?” “等了一晚上了,人家夫人都乏了!” 桓玉台摆摆手,倒了杯酒就开始向剩下的宾客们问好。 “对了,”他忽然回头问桓玉成,“今晚都有哪几家的姑娘来了?” …… 燕仪和沈誉卿回到家中,便让沈誉卿先进了浴室去洗澡。 她缓了口气,靠在椅子上,看着浴室的方向微微出神。 现在是个好机会。 趁沈誉卿进去洗澡了,她可以借机把黄符藏起来,这样他今晚就没办法喝符水了。 而且沈誉卿有好几天没提这个事情,估计他自己也不记得黄符是不是还放在箱子里。 如果错过这个机会,沈誉卿洗完澡出来,很可能就会直接找出黄符,喝下最后一杯符水…… 燕仪咬了一下唇,心想不能再犹豫了。 于是她起身,轻手轻脚地打开了衣柜,找到那个黑色箱子。 燕仪记得,上次找的时候,符就放在箱子的夹层里。 她慢慢拉开夹层,却瞬间愣住了。 夹层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你在找这个吗?”沈誉卿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燕仪身躯一震,下意识转身。 他用右手勾着那个三角黄符,轻轻在她眼前晃荡了一下。 动作随意轻巧。 沈誉卿唇边噙着笑,眼神冷厉彻骨,令人望之生寒。 第38章 决裂 燕仪曾经想象过无数次,沈誉卿得知真相的画面。 但这一天真正来临时,还是让她措手不及。 她万万没有想到,真相会以这样的方式揭开。 沈誉卿就站在她面前,唇边笑意依旧,可眼神却是那么的森冷可怕,比她以前见过的,他所有发狠的瞬间都要吓人。 “为什么找这个?”沈誉卿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却透着一股寒气。 这话落到燕仪耳中,便仿佛从地狱传来。 她已呼吸紊乱,强自镇定道:“我……我想帮你把它找出来。” “是么?”沈誉卿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不是想毁掉或者藏起来?” “誉卿……” “决明说的那个人就是你。” 燕仪呼吸一窒,靠在身后的衣柜上。 沈誉卿轻笑着踱步:“真是可笑,我一直以为怪力乱神的事情不过是哄骗妇孺的无稽之谈,你一个乡下女人信这些不奇怪,可我没想到,你竟然会用到我身上!” “我没有对你施什么咒术……”燕仪低声道,“那不是咒术,而是一种蛊。” 沈誉卿猛地望向她,眼神极冷,寒声道:“好极了,你给我下的是什么蛊?说!你想干什么?” “我……”燕仪脱口便要说出心底话,但不知为何,望着他月光般冷厉的眼神,口中那“情蛊”二字,却是怎么也吐不出来。 要告诉他自己给他下的是情蛊吗? 告诉他,自己想得到他的爱? 燕仪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 “回答我,”沈誉卿咬紧牙关,似乎恨到了极点,“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燕仪攥紧自己的衣角,移开视线,闭了闭眼睛:“这个不会伤害你的身体,我也没有什么目的,你可以放心。” “放心?”沈誉卿笑得极其讽刺,“被自己的枕边人算计,你让我怎么放心?” “我没有想算计你,我只是……” “只是什么?” 燕仪心道,我只是想要你对我好一些。 她心中刺痛,一行热泪滚落下来。 沈誉卿似乎怔了怔,下意识地抬了抬手,半晌,又攥紧拳头收了回去。 沉默良久,房间的空气好像都凝固了,弥漫着森冷寒意。 “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的吗?”沈誉卿似乎平静了点,声音变得冷静,“这段时间,我经常头晕,醒过来就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本来决明跟我说的话,我是不信的,但你的表现实在太奇怪了。” 燕仪死死地盯着地板,仿佛不直视他,就能装作听不见他的话。 沈誉卿见状,轻笑了一声:“我本来是想试试你,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他笑得极讽刺,吐出的语言就像一把刀子,仿佛在将她的心割成一片又一片。 “你怎么不说话了?连一句辩解都不肯给我吗?”沈誉卿厉声道。 燕仪用力地闭上眼睛:“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 半晌,只听“咣当——”一声,旁边的景泰蓝座钟猛地落地,当场摔碎。 燕仪在这清脆的巨响中睁开眼,只见沈誉卿双目赤红,眼神凶厉到仿佛要将她千刀万剐。 哪还有半点谦谦君子的模样? 便是杀人剿匪时,他也从没这么失态过。 “誉卿……”燕仪从没见过这样的沈誉卿,她心底发凉,寒气直从脊背一路爬了上来,一时之间,她竟忘了伤心,只觉脑海一片空白。 沈誉卿见她呆呆地望着自己,眼里只有恐惧,竟不禁大笑了两声,恨道:“好一句‘无话可说’!以为你是块痴木头,原来你才是最狠的那个。” “我从没想过要伤害你,”燕仪哽咽道,“我只是……”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 燕仪眸中含泪,不解地望着他,却见他笑容讥讽:“你就算想,能伤得了我吗?” 她心中一震,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立即哀声道:“不要说了!” “如果你不是有一个好外公,你怎么可能嫁进沈家,”沈誉卿继续道,“你自己应该也很清楚,如果不是为了大局考虑,我不可能娶你这种无知愚昧的乡下女人。” 燕仪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别说了!” “只是我原本以为,你就算上不了台面,可好歹也算老实,没想到——” 她雪白的的脸庞因难堪而泛起了红潮,双目噙满了泪水,无力地靠着衣柜,瘫软下来。 “你虽然没什么见识,却懂得算计我!” 沈誉卿一字一顿地说出这番话,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其中究竟是恨极了,还是有什么别的情绪,连他自己也分辨不出。 他屏住呼吸,两眼通红地看着燕仪,只见她蜷成小小的一团,缩在那里,几缕发丝散乱下来,半遮着她通红的脸庞。 杏眼低垂着,显出好看的形状,那浓密的睫羽却湿润了。 她靠着衣柜,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无助地望着地面。 沈誉卿见状,不知为何,心中竟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下意识地退了半步,怔怔地看着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呼吸已然大乱。 一时间,屋里又是鸦雀无声。 燕仪紧紧咬着唇,仿佛要将它咬出血来。沈誉卿的话好像一只无形的大手,将她身上所有的遮羞布都扒光,把她公之于众。 他说得很对,一点错也没有。 燕仪全靠外公赵乾的权势,才嫁给了沈誉卿。 如果不是有这层关系,在初见的舞会上,沈誉卿根本不会多看她一眼。 说不定他还会是嘲笑她的那群人中的一员。 留洋归来的京城贵公子,和乡下长大的有娘生没爹教的野丫头,根本就是天壤之别。 何况当初,他喜欢的人是比她优秀一万倍的燕婷。 沈誉卿娶她本来就是委曲求全,现在发现燕仪一直在算计他,就怒火中烧,也是人之常情。 她想,他说得其实全都没错。 “虽然没什么见识,却懂得算计我……” 是啊,燕仪可不就是算计了他吗?算计他的爱,想从沈誉卿这里偷走三个月的爱。 她不仅粗俗不堪,而且卑劣无比。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誉卿听见燕仪自嘲似的笑了一声,双手捂住面庞,蜷缩着的身体微微发颤。 “你说的全都对……”她的声音很低,“没想到还是被你看穿了。” 沈誉卿似乎愣了一下,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呼吸,瞬间又紊乱起来。 “燕仪……”他忽然笑了两声,笑声冷厉狠绝,“你敢这样对我!” 燕仪骤然被他高大的身影遮住,沈誉卿蹲下来,缓缓靠近她耳边。 仿佛是情人的呢喃,又仿佛是最狠毒的诅咒。 “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第39章 惊诧 沈家不动声色地变了天。 林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收到一笔遣散费,被调走了。 虽然拿到的那笔钱非常丰厚,甚至足够她出去自己做一笔小生意,但林姨还是有些舍不得离开。 这份工作很清闲,吃得好住的好,沈先生出手大方。 最重要的是,沈夫人是她见过最和气最温柔的女雇主。 林姨做佣人很多年了,那些有钱人家的公子小姐,没有哪个是好伺候的,就算表面看着通情达理,私底下也有一大堆臭毛病。 可是沈夫人不一样,她又漂亮又善良,对佣人说话永远是轻声细语,笑容温温柔柔的,有什么好吃的都会分他们一份。 就算他们迟到或者做错事,她也只是无奈地笑一笑。 从不罚他们的钱,也不会跟沈先生告状。 王叔的女儿在乡下生孩子,他想回去探望,沈夫人二话不说就给他放了半个月的假。 这在他们以前做事的家庭里,是想都不敢想的。 林姨做了大半辈子帮佣,实在有些舍不得这么好的工作,于是她想见一见沈夫人,只要见到沈夫人,向她求求情,兴许就能留下。 可是林姨的要求却被拒绝了。 沈先生说,沈夫人这阵子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一概不见客。 林姨这才觉出些不对来。 沈夫人什么时候开始身体不适的?她一直陪在夫人身边,可没见着端倪。 怎么过了一夜,沈先生突然就说她不舒服了? 林姨心中奇怪,跟管家和其他佣人打听,却也没有得到任何消息,所有人都守口如瓶。 原先沈家只在大门口安排警卫员,现在连一楼门口都有两个警卫守着。 简直跟监狱似的。 夫人的其他两个贴身女佣,也被解雇,换了新人来。 “这个沈先生,可真是奇怪呀!”林姨心中嘀咕着,该不会是沈夫人出了什么事了吧? 她本就是个喜欢说长道短,看东家热闹西家笑话的人,这下更被勾起了好奇心。 于是,离开的前一天晚上,林姨趁着楼下的警卫员换岗,悄悄潜进了楼里。 “太太对我这么好,我不能不明不白地走了呀!”林姨对自己说,“好歹也要知道发生了什么吧?” 她给自己找好了理由,便毫无心理负担地溜上了楼。 林姨放轻了脚步,慢慢地往主卧走去。 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夜里沈家安静得出奇,一个佣人也没见到,好像全都人间蒸发了似的。 她刚走卧室门口,却忽然听见一声短促的呻吟,林姨猛地顿住脚步,浑身寒毛倒竖。 她立时就认出了,这是沈夫人燕仪的声音。 就在她愣神的这片刻里,又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衣服摩擦声,还有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 林姨瞪直了眼,悄悄地推了一下门,发现门没关紧,竟很顺利就打开了半条缝。 门缝里又传出了两声极轻的闷哼声,夹杂着低低的轻吟。 看到露出来的一点房间景象,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视线往里移动。 接下来看到的景象,让她浑身都僵住了。 那个唇边总是含着羞涩又温柔的笑意,端庄中透着青涩稚嫩,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美丽的夫人。 她柔若无骨地被禁锢在床上。 …… 浅麦色男人手背和女人洁白的肌肤映衬在一起,形成极其强烈的视觉冲击。 沈先生的手长得特别好看,虽然手掌宽厚,但形状比一般男人的手要斯文许多。 可此时,他那一向用来拿笔的,矜贵守礼的手,此刻却覆盖着…… 手臂青筋虬结,极具压迫感。 飘窗外,云儿柔柔浮动,却不堪东风掌控,又更刺激了对方的控制欲。 比起裙袂凌乱,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燕仪,沈誉卿看起来竟还算衣冠楚楚。 他仍穿着衬衫西裤,身材高大而有压迫感。 远远看去,好像只解开了皮带,他低喘着,浑身散发着邪魅的热度,铺天盖地的将女人包围。 快活到了极点时,他喉咙里发出赞叹般的叹息。 沈誉卿另一只手扣住燕仪的胳膊,她被迫露出纤长的脖颈,仿若一尊婀娜动人的塑像,在柔软的床榻上,无力地仰头。 原本应是圣洁的艺术品。 燕仪紧紧闭着唇,脸颊泛起淡淡的粉红,望着飘窗…… 忽然,窗外云朵被疾风猛烈吹散!她难以抑制地发出一声吟泣。 突然,男人用力地扣着她的下巴,贴近了她带着热度的柔软脸颊,目光如炬,薄唇吐出残忍话语:“还敢勾引我?” “不……” 燕仪无助地望着他,湿润的眼睛里满是哀求,她想摇头否认,却被他紧掐着脸抚摸。 “你真的很会骗人,”那素日冷静自持的沈先生,此刻好像入了魔怔,咬牙喃喃道,“连我也差点被你骗过……” 他抚摸她的脸,动作轻柔到了极致,好像对待自己最珍爱的宝物。 然而下一刻,他发狠似的掐着她的脖子! “你心里是不是很得意?你是故意激怒我的!对不对?”沈誉卿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丝诱惑,“是不是想要我这么对你?” 天空中,迅风猛地用力,将云儿冲击四散,天地好像都随之倾覆,月光昏昏沉沉地洒进来,照耀着屋内的人影。 他厉声低吼:“你到底想要什么?” 燕仪尖叫了一声,在剧烈的快乐和濒死的痛苦间徘徊,又被紧紧禁锢在怀。 仿佛人偶被它的主人翻来覆去地摆弄。 疾风自然是坚实有力的,纠缠着那一片无助云朵,力量悬殊。 沈夫人潮红的脸庞,像春夜里被揉碎的桃花,在寒凉绝地间,曳出诡丽凄美的绝色。 目睹了这诡异的一切,林姨像被钉子钉在了原地,浑身上下都被恐惧的冷汗浸润了,她张开口,瞠目结舌。 忽然!那埋头动作的男人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倏地侧过头,利箭般的目光便直直地向这边投来。 那一瞬间,林姨好像回到了曾经战乱的家乡,那种子弹擦过身体,炸弹在身后爆炸的感觉。 她毕生难忘。 恐惧和惊吓让她瞬间僵在了那里。 她知道不妙,却失去了逃跑的力气。 而那个平时温文尔雅的沈先生,此刻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狼,轻轻喘着粗气,目光平静却隐隐透着凶狠,沉默看着她。 林姨浑身发抖,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激烈的尖叫,几乎穿透了整个房子。 随后她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第40章 想他 燕仪浑身发软,无力地扯过被角,勉强遮住了身体。 身上无一处不酸疼,提醒着她,刚刚经历了这辈子最可怕的事情。 绯色薄绸睡裙已经被沈誉卿撕碎了,不能蔽体。 从前燕仪最爱沈誉卿的温柔体贴,从没想过,他会有这样暴戾的一面。 像是化身猛兽,要将她拆吞入腹。 “林姨那边……”燕仪的声音还有些颤抖,“求你不要怪罪她。” 刚才她被林姨的尖叫声吓得脸色煞白,燕仪没想到,自己最不堪的一幕,就这样暴露在了别人面前。 她恨不得当场找条地缝钻进去。 林姨晕了过去,被沈誉卿叫人带走,却不知道会不会算她的账。 “你有什么资格求我?”沈誉卿背对着她整理衣服,看也没看她一眼。 燕仪紧紧抿着唇。 外面月色如霜,天空微微发白,已经快天亮了。 他本来就没怎么脱衣服,于是很快就恢复了原本得体的外表。 “你都已经解雇她了,以后也不会再见面……” “我把你身边的人全换走,”沈誉卿忽然转过来,冷笑道,“你心里很有怨言吧?” 见她猛地抬眼,目光惊惧,沈誉卿又说道:“我为什么换了他们,你心里应该很清楚。” 燕仪用力地咬着唇,无助地闭上双眼。 是啊,她怎么会不知道沈誉卿的用意。 他一夜之间,换走了她身边信任的所有人,连外语老师也被辞掉。 就是为了防着她。 他是真的觉得燕仪会害他。 沈誉卿把燕仪和所有人隔绝开来,派了警卫在楼下把守。 她就像个犯人一样被看管起来。 沈誉卿走到燕仪面前,掐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 指腹下的肌肤细腻柔软,让他刚才沉迷了好久。 她总是这样,装出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目光楚楚可怜,仿佛被她看着的人,就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 沈誉卿仿佛被那目光烫到,心神不定地逃开她的视线,看向一旁。 他惊觉,自己竟无意间就中了她的这种圈套! 当初沈誉卿从没把燕仪放在眼里,毕竟她只是个无趣寡淡的旧式女子,虽然有几分姿色,却因为内敛的性格,并不算起眼。 因此他对她没怎么设防。 没想到就是这张看起来纯洁无辜的脸,把他骗得团团转! 沈誉卿讥讽地微笑着,心里又卷起一阵没来由地怒火。 他手劲愈发用力,燕仪柔嫩的脸颊已泛起了淡淡的红痕。 “誉卿……” “不许用这种声音叫我的名字!”沈誉卿厉声道。 她震惊地望着他,杏目里泛着因疼痛和委屈而涌起的泪水,脉脉不得语。 沈誉卿的呼吸明显紊乱起来,竟立时甩开手,燕仪被他的动作带得歪倒在床上。 “别在我面前再耍这些把戏。” “我没有。” 沈誉卿从外套口袋里找出香烟,点了一根,走到飘窗前。 半晌,在缭绕的烟雾间,他恢复了云淡风轻的模样:“你一天不说出害我的目的,就一天别想出去。” “我没有什么目的……” “还敢狡辩!”他笑道,“是不是跟你外公有关?” 燕仪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和我家人没有关系!” 沈誉卿也不动声色地和她对视着,目光平静而冰冷。 “如果我说,你会相信吗?”燕仪绝望地垂下头,“我没有别的目的,只是……想要你对我好一点。” 话音未落,便听沈誉卿淡笑道:“又来这招。” 燕仪浑身一僵,缓缓抬眼,看到他嘲弄的眼神。 她原本想解释的,见状又把嘴巴紧紧闭上了。 他已经不相信她了,即使燕仪再说一千遍,一万遍,沈誉卿也只会觉得她是在耍花样。 可笑的是,她藏在心里的心意,轻易不敢说出口,如今好不容易说出口了,却被他当作是谎言。 沈誉卿哪里知道,他以为的谎言,才是事情的真相。 燕仪苦笑道:“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了,对吗?” 沈誉卿姿态优雅,把手里的香烟捻灭,隔着还未消散的朦胧烟雾,冷漠地望着她。 “既然如此,你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燕仪的声音很轻,好像被风一吹就会散开来。 沈誉卿闻言,却不知为何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凶狠怨毒,紧紧盯着燕仪。 他想得到什么答案? 她还好意思问他想要什么答案? 假意温柔,故作体贴的人是她。 背后算计,将他玩弄于股掌的人也是她! 他沈誉卿何曾这么狼狈过?竟被个自己曾经不放在眼里的女人,阴了一把。 而现在,她竟然还敢理直气壮地问他想要什么答案? 沈誉卿的呼吸渐渐急促,胸膛起伏,他感到怒火在胸腔里翻滚,不复方才的镇定自若,他开始焦躁地在房间里踱步。 “我想要什么答案?” 沈誉卿哈哈大笑,仿佛听到了极荒唐的笑话。 但很快,他又垂眸,一双狠厉冷目望向燕仪,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沈誉卿想知道她是何时开始算计他的。 想知道那些温存缠绵的日子里,她是以怎样的心态看着自己犯蠢的。 想知道自己为她挡枪杀人的时候,她是怎样冷眼旁观的! 在沈誉卿看来,这个女人不止算计了他,更践踏了他的尊严。 他一向视女人为摆设,感情则是无聊时的消遣,谁知自己终日猎鹰,反被鹰啄了双目! “你不说也没关系,我早晚能查出来,”沈誉卿薄唇轻启,冷笑道,“如果这件事真的跟你外公,或者别的什么人有关……” 燕仪猛地睁大了眼睛,几乎是气急攻心地瞪着他,脸色惨白, “你知道后果的。” 话音未落,他便拿起外套转身离去,关门时平静而阴狠地看了她一眼。 燕仪望着那道被决绝关上的门,心也随之沉到了谷底。 经历了这么多事,她已经算是比较了解沈誉卿了,他说过不会放过她,就绝对不会放过她。 今夜他骤然闯进卧室,给予她一段痛苦黑暗的回忆,又在云销雨霁之时,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 仿佛刚才的抵死缠绵,都是另一个人和她所为。 燕仪慢慢把头埋在手臂间,抱着胳膊,闭上眼睛。 月光顺着飘窗照进来,清冷飘渺的光晕笼罩着她柔弱的身体,光洁的肩头和脖颈间,还残留着暧昧红痕。 室内的旖旎却已随着那人的离开,消失殆尽。 然而人在极度痛苦的时候,往往会选择用更痛的事情来麻痹自己。 燕仪近乎自虐地想着,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那个爱她的沈誉卿。 那个虚假的,被她硬生生算计出来,骗来的沈誉卿。 她很想见他。 第41章 禁闭 燕仪小时候一直是个很乖的孩子,因为赵俞杰为人严厉,尤其是在教导燕仪这方面。 当时赵俞杰想给她缠足。 可是布带还没完全裹上,燕仪就哭闹起来,在她怀里挣扎吵闹着,怎么也不肯配合。 “燕仪!你不乖,母亲说的话都不听了!”赵俞杰厉声喝道。 随即,她用藤条把燕仪抽了一顿,打得她浑身火辣辣地疼。 年纪尚小的燕仪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只知道哭,身上的伤越疼,她就哭得越厉害。 到最后哭得赵俞杰心烦意乱。 “跟你爹一样讨人厌!哪里有半点像你娘我?”燕仪还记得母亲那嫌恶的目光。 盛怒一下,赵俞杰把小燕仪提起来,塞进了柴房里,三下五除二就把门给紧紧锁上。 不管小燕仪怎么哭喊着拍打,外面的人都没有半句回应。 爷爷奶奶想劝,可是还没开口,赵俞杰就抢先道:“燕霓成扔下我们孤儿寡母,一个人跑去搂着野女人逍遥快活!我一个人拉扯孩子不容易,爹娘还要指手画脚吗?” 老爷子和老太太本就因燕霓成的事,对儿媳有愧,听了她这番话,更觉没法开口了。 赵俞杰隔着门对小燕仪说:“你什么时候能乖乖裹脚了,娘就放你出来。” 小燕仪被关在柴房里很害怕,可是裹脚的疼是钻心的疼,她实在受不了,于是咬着唇窝在稻草间,不肯服软。 直到太阳下山。 柴房里最后一丝微弱的曦光散去,潮湿的屋子被黑暗笼罩,周围静谧得可怕。 小燕仪饿了很久,肚子已经开始叫唤了,她忍不住把头抬起来,睁开眼睛,却只有一片黑暗。 到处都是黑漆漆的,混杂着柴房里阴暗潮湿的腐朽气味,小燕仪当场捂着嘴巴哭了起来。 她摸着旁边的墙,想要站起来,刚走两步,就被脚下的什么东西给绊倒了。 小燕仪猛地摔在地上,膝盖火辣辣地疼,与此同时,一个细小活物“吱吱”叫了两声,从她身下钻出来。 她感到那个软绵绵的东西飞快地爬过自己的身体。 突然间,一阵陌生的刺痛袭来,原来它在她胳膊上咬了一口。 小燕仪尖叫着,连滚带爬地跑到旁边,摸索着找到门。 她一边拍打着门,一边哭喊道:“我错了!燕仪错了……娘……我乖!我会听话的!” “放我出去……娘……燕仪知道错了……” 而当时,赵俞杰就站在门口,静静地听着女儿的哭喊。 直到燕仪的声音越来越绝望,越来越小,筋疲力尽之时,她才打开了门。 “还敢调皮吗?” 小燕仪倒在门前,已经气若游丝:“不敢了……” “听不听娘的话?”赵俞杰第一次这么温柔地对她说话,仿佛极有耐心,极为慈爱。 “燕仪听娘的话……” 燕仪猛地睁开眼睛!眼前是规则得有些诡异的天花板图案。 床边的景泰蓝座钟已经碎了一角,但前两天被燕仪放回原位。 此刻它正“滴答滴答”地响着,声音好像某种警示,每一下,都轻巧而又诡谲地打在人心里。 卧室里,清晨的阳光柔和地洒进来。 她满头冷汗地坐起来,双眼发愣,看着前方。 仿佛还没从那个噩梦里醒来。 但燕仪逐渐清醒地反应过来,刚才那个噩梦,是小时候的事,已经过去了。 眼前这个噩梦,才是她正在经历的。 虽然刚刚醒来,燕仪却好像已经筋疲力尽,她疲惫地掀开被子,机械地走到衣柜里,挑选今天要穿的衣服。 和前几天一样,她耐心挑选了一件自己想穿的天青色旗袍,把衣服换上。 燕仪对着梳妆镜,慢慢地给自己挽了一个发髻。 配合身上天青色的兰花纹旗袍,她挑了支兰花玉簪,簪进头发里,又选了一对白玉耳坠子。 燕仪打扮完,对着全身镜看了一眼。 镜中的女子清丽瘦削,勉强扯了扯唇角,本是很美的笑容,却是脸色苍白,眉间愁云笼罩。 燕仪走下楼,不出所料,依然没有看见任何一个人。 没有管家,也没有林姨或者其他帮佣。 整栋房子里安安静静的。 沈夫人燕仪的食物,早已经摆在桌上,还冒着热气,然而周围空无一人。 虽然已经知道答案,但燕仪还是喊了一声“谢谢”。 无人应答。 好像这份早餐是从天而降的一样。 自从沈誉卿那夜走后,她已经不知道多少天没见到过跟她说话的人了。 第一天,燕仪困惑不解,她跑上跑下,几乎把整个房子都翻遍了,也没有找到半个活人——当然,有一群警卫员包围着这栋房子,阻止她离开。 可是警卫员也不搭理她,不管燕仪怎么和他们说话,他们都不开口和她说一句话。 第二天,燕仪坦然接受,翻出之前没看完的那本书,囫囵吞枣地看了下去。 第五天,燕仪开始自言自语,她已经好久没跟人说过话了。 后来也不知道是第几天,燕仪发现,每天醒来,家里会都摆放好足够她吃一天的食物,这不是巧合。 可她就是见不到任何一个人,好像所有人都说好了,在她清醒之前离开。 燕仪想出去走走,却被警卫员们拦住,在她几次逃跑挣扎之后,干脆连大门也被锁上了。 她心里越来越慌,久违的对黑暗和静谧的恐惧涌上心头。 每天夜里,这个房子空荡幽静的样子,都好像一个凄冷地狱,将她脆弱的灵魂吞没。 燕仪每天逼着自己穿衣打扮,像以前正常的生活一样,把自己收拾得漂亮干净,然后走下楼。 好像这样就能够给自己一个暗示,今天可以出去,或者见到愿意和她说话的人。 然而她心里其实早就崩溃了,她甚至开始期盼沈誉卿早点出现,过来骂她一顿,都比现在这样好。 上天好像听到了燕仪的祈求,终于,这天她趴在窗台前往外看时,见到了一个路过的人。 平时有想从沈家过路的人,都会被警卫员隔绝得远远的,确保不会听到燕仪的呼救声。 但今天这个人却有些奇怪,她在被警卫员轰走之后,又悄悄地从另一边走了进来。 借着几个视觉死角,她竟然避开了警卫员们的视线,顺利来到了楼下。 燕仪心中激动,她很想大喊一声救命,却怕引来警卫的关注。 于是她顿了顿,试图低声喊那个人,然而刚张开口,燕仪却有一瞬间的迟疑。 她好像忘记该怎么说话了。 这个认知让燕仪浑身发抖,她努力地平静呼吸,清了清嗓子,发现自己还是能发出声音的,这才安心了一点。 但她还没开口,那人忽然抬起头来,燕仪这才发现,这个路过的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她妹妹燕婷! 燕仪脑海里轰隆一声,有些猝不及防。 已经这么久了,燕婷还在声州,还没有被燕霓成接回去? 而且她还来了这里。 她来干什么? 燕婷好像变了很多,稚嫩美丽的脸上少了许多傲气,此刻对上燕仪的视线,她竟惊弓之鸟似的,下意识退了半步。 燕仪很少在她脸上看到这样,纠结犹豫的神情。 燕婷皱着眉,很为难似的。 半晌,她终于缓缓开口。 燕仪极力地把身子探出去,想听清她在说什么。 不管这个妹妹有什么话要讲,燕仪总算看到了一点得救的希望。 然而下一刻,她唇边的笑意却凝固了。 一个许久不见的人却忽然出现了。 灰色风衣的男人从黑色雪铁龙上下来,干脆利落地关上车门。 他动作恣意风流,然而只是平静地往燕仪这边看了一眼,便让她仿佛兜头被浇了一盆冷水,从内而外,浑身上下都打着寒颤。 沈誉卿步伐稳健地走到燕婷面前,漠然地看着他夫人的妹妹。 “你有什么事?” 燕仪清楚地听到他这样问。 第42章 报应 燕婷见到沈誉卿,脸色唰地一下就变白了,后退两步,犹豫道:“我是来找燕仪的。” 她从前还会装装姐妹情深,喊燕仪一声“姐姐”,但此刻燕婷心神不宁,脑子里乱成一团,一时之间,顾不上做表面功夫。 “我有事想跟她说。”燕婷咬牙道。 沈誉卿淡漠看了她一眼,踱步到一旁,看着远处的公园:“她没有空见你。” 与此同时,楼上的燕仪正惴惴不安地趴在窗台往下看。 燕婷一抬眼,便对上她恐惧的眼神。 燕婷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她会是这个表情,燕仪这是什么意思呢? “她不是在那儿吗?”燕婷道,“我是真的有要紧事!” “燕仪身体不舒服。” 沈誉卿无视了她指着楼上的手势,完全睁着眼睛说瞎话。 事实上,他刚下车就往燕仪的方向看了看,他怎么会没发现燕仪在那儿呢? 燕婷反应过来,他是在敷衍自己,不由得心一凉:“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她想见你吗?”沈誉卿轻叹道,“燕婷,不要‘姐姐’喊多了就真以为人家是你姐姐。” 燕婷脸色微微发白,瞪着眼睛看着他。 “你们一家子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你这个姐姐在哪儿?她在乡下受苦。” 沈誉卿的话轻描淡写,却像一把利刃,直直地剖开所有人都想逃避的真相:“如果我是她,我不仅不会想见你们,还得要你们所有人都不好过。” 说罢,他和气地笑了笑。 燕婷却好像见到鬼一样,吓得胸膛剧烈起伏:“你……你们……” 她颤抖着嘴唇,看了看沈誉卿,又抬头望着远处的燕仪。 “你有什么事,直接跟我说就行,”沈誉卿淡淡地道,“以后就不要找她了。” 燕婷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仿佛受了极大的羞辱,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以前最喜欢最爱慕的沈大哥居然会有这么恐怖的一面。 他仍然笑得温文尔雅,说出的话却像刀子一样往人心上扎。 他看自己的眼神,更是淡漠到像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燕婷又是羞恼,又是害怕,后退了几步,不甘心地剜了燕仪一眼,便转身跑掉了。 沈誉卿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逃命般的背影,双手插兜,慢慢地踱步回家。 进去之前,他抬眸,看见燕仪仍然趴在窗台上。 她一动不动地望着燕婷离开的方向。 眉宇间笼罩着绝望和愁绪,双眸哀切,好像非常想跟着对方一起离去。 沈誉卿眸光一闪,呼吸微微沉下来,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 燕仪看见沈誉卿走进家里,咬了咬唇,慢慢走出房间。 只听见楼下传来响亮的开门声,警卫员们向沈誉卿问好,他径直走了进来。 “好久不见,”沈誉卿对着楼上的她平静说道,“最近过得好吗?” 燕仪猛地沉住了一口气,身体因恐惧而微微发抖:“……燕……燕婷怎么走了?” 时隔许久,第一次跟人对话,燕仪还有些不习惯。 尤其是面前这个人还是沈誉卿。 她的声音不禁有些颤抖。 “怎么?你很想见她吗?”沈誉卿脱下风衣,立刻有佣人跟进来,把他的衣服挂好。 燕仪一个人在的时候,房子里除了她没有别的活人。 可是沈誉卿一回来,那些帮佣就又突然冒出来了。 沈誉卿坐在沙发上,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佣人给他倒了一杯茶。 燕仪慢慢地走下楼梯,声音不禁有些哽咽:“为什么不让我见她?” “我以为你恨她,”沈誉卿抿了一口茶,看起云淡风轻,“所以我把她打发走了。” “你!”久违的怒火冲上心头,燕仪快步站到他面前颤声道,“你不要太过分……” “我有说错吗,你敢说你心里对他们一点怨恨都没有?” 沈誉卿说的其实没错,燕仪心里是有怨的。 在燕霓成抛下她和母亲,这么多年不管不顾时; 在她被接去京城,发现同父异母的燕婷过着小公主般的生活时; 在她成婚后,发现丈夫也喜欢过燕婷时…… 这无数个时刻,燕仪心中都有过怨气,甚至是恨意。 她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燕霓成的女儿,她们的命运却是天壤之别。 燕仪闭了闭眼,可是现在不同,燕仪对燕家人再有怨念,也及不上对沈誉卿的恐惧。 她睁开眼,看见沈誉卿冷冰冰的眼神,和残忍上扬的唇角。 如果燕仪早知道沈誉卿发疯的样子这么可怕,她一定不会去招惹他。 她现在宁愿跟燕婷走,也不想留在这个冷冰冰的房子里。 沈誉卿把她隔绝于世,然后再来欣赏她落魄的样子。 燕仪快被他逼疯了。 “你关了我这么久,还不够吗。”燕仪痛苦地说道,她艰难抬眸,望向门外。 已经是北风呼啸的时节,外头的广玉兰却仍青翠欲滴,这四季常青的乔木为声州的冬天,增添了几分色彩。 却不知她这句话又哪里戳中了沈誉卿,他猛地站起身来,掐着她的腰,低声咬牙道:“你连燕婷都愿意原谅,就是想离开这里?” “你……你可以试试把自己关起来十天半个月,一个活人也不见!”燕仪怒上心头,竟颤抖着说出了一连串不像她平时会说的话。 她眼里泛着愤怒和惊惧的怒火,抬眸望着他。 沈誉卿见她这个模样,却忽然笑了:“这么恨我啊?” 他抬起左手,在她光洁的脸庞上来回轻抚,动作温柔,一双桃花眼微微弯着,风流恣意。 然而下一刻,他的手倏地掐住她纤细的脖颈,燕仪闷哼了一声。 沈誉卿低下头,额头与她相抵,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燕仪慌忙移开视线,感觉到脖颈上的力量稍微松了一点,她剧烈地喘气,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他摩挲着她脆弱的脖颈,声音亲昵中夹杂着一丝冷厉:“这是你应得的报应。” 沈誉卿确实有意要惩罚她一下。 这段时间里,他一直住在省府,除了处理公务,就是派人去查探燕仪以前的事情,但暂时还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今早沈誉卿又联系了新的人,去查天津那边赵乾的消息。 他一定要知道,燕仪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沈誉卿垂眸,便见燕仪红着眼睛倔强地看着自己,杏目中水光闪烁。 鼻间充斥着她身上朦胧的清雅香气,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 卧室里弥漫着情事后的旖旎气息,沈誉卿穿上衬衫,瞥了一眼蜷在床上的燕仪。 她闭着眼睛抓着被角,玉臂光洁细腻,潮红的脸庞上似有泪痕。 他顿了顿,忽然伸手,情不自禁地用手背抚了一下燕仪的脸,声音里带着餍足。 “穿好衣服,下楼吃晚饭。” 燕仪睁开眼睛,安静地看着他。她抱着被子怯生生的样子,无端让他呼吸一沉。 沈誉卿眨了一下眼睛,魔怔了似的,俯身吻了吻她的脸颊,含糊地低声呵斥:“怎么这么喜欢勾引人?” 他的手又开始在她身上胡乱揉捏起来,燕仪忙按住他。 沈誉卿眸光一沉,抬起头和她对视。 她见他又要发怒,连忙小声道:“我饿了,能不能吃饭?” 他目光锐利地望着她,看得燕仪头皮发麻。 半晌,他才懒洋洋地收回手站起身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沈誉卿恢复了淡漠的神色,系着衣服转身离去。 燕仪松了一口气,剧烈地呼吸着,忽然又听门外传来沈誉卿的声音。 “下来。” 第43章 逃跑 沈家很久没有过这么多人在了。帮佣沉默地上菜,管家吩咐其他佣人去做事。 外头夜幕已经降临,但天花板上绚丽柔黄的灯光洒下来,将整个饭厅照耀得极为明亮。 燕仪安静地吃着碗里的食物。 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刚出锅的晚饭了,每天早上摆在桌子上的,都是燕仪要吃一整天的食物。 米饭和菜肴冒着热气,在灯光映照下,散发诱人色泽。 她看着这些菜,抬头看了看身边的男人。 其实沈誉卿比较喜欢吃西餐,很久不回来一次,但今晚吩咐厨房做的却都是中餐。 沈誉卿察觉到燕仪在看他,转过头和她对视了一眼。 她打了个冷战,立即垂下头,专注吃饭。 沈誉卿见状,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饭吃到一半,忽然门外来了人,燕仪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是沈誉卿的下属刘风。 刘风见他们正在用餐,便等候在门外。 她转过视线望向沈誉卿,正好对上他打量自己的目光。 燕仪僵了一下。 沈誉卿眸色微变,紧绷着唇线,没了吃饭的胃口,放下筷子走出去。 他立在门前,身影如松柏般高大,长眸不带一丝情绪,望着天边寒凉的明月。 “有人在声州见到了林天北。” 沈誉卿蓦地看向刘风:“确定是他吗?” “确定。” “在什么地方?” “省府附近……” 沈誉卿皱起眉,瞥了一眼屋里的燕仪。那个女人仍然安静地坐在位置上吃饭,乖得出奇。 他展开眉头,慢条斯理地说:“多派些人手去找,务必在这两天内抓到他。另外——加强家里的警卫。” “是。” 刘风领了任务就立刻离去,沈誉卿却没有马上回屋。他掏出打火机,给自己点了一根烟,在淡淡的烟草味中,看着繁星点点的夜幕。 沈誉卿最近抽烟的频率越来越多了。 他吐出一口朦胧烟雾,转过头去,正好看见燕仪吃完饭,往楼梯走去。 他怔了怔,寒声道:“你就这么走了?” 燕仪顿住脚步,很快反应过来,沈誉卿是在跟自己说话。 她转回身子,扶住楼梯扶手,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沈誉卿慢慢走过来,直勾勾地盯着她。 他身上的烟味很清淡,却透露出某种危险气息,燕仪察觉出,这是沈誉卿生气的预兆。 她后退半步,又上了一节台阶。 “你没什么话要跟我说?” 燕仪摇摇头。 “不求我放你出去吗?” “你会吗。”她看着他的眼睛,说出的话不是疑问,而是笃定。 沈誉卿笑了笑:“还挺有骨气。” 他吸了口烟,轻轻吐在她耳边,燕仪呛得脸色泛红。 沈誉卿见状,又轻笑道:“这几天老实点待在家里,别再妄想逃跑。” 燕仪紧紧抿着唇,盯着地面不看他。 沈誉卿这晚依然没有留下来过夜,燕仪独自躺在卧室里,竟然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害怕。 值得庆幸的是,她不用精神紧绷地面对他一夜。 让人害怕的是,她又要回到没人搭理的日子了。 沈誉卿上车的时候,燕仪忍不住跑到飘窗前,隔着朦胧的窗纱看着他的背影。 管家和佣人随着他的离开都消失了,燕仪只有望着那个人的背影,才有一点点不是在做梦的感觉。 今天她确实见到了好多人,不是一个人在家里。 她才发现,见到沈誉卿,心情竟然是又害怕又觉得安慰的。 这种认知让燕仪有些心惊,她觉得自己的心态越来越奇怪了,从最开始想要人爱,到想要离开,再到现在…… 看着沈誉卿准备离开的身影,她居然觉得,随便来个人看她都是好的。 不管那个人是讨厌她的燕婷,还是让她恐惧的沈誉卿。 房子里静悄悄的,外面汽车发动的声音就格外明显,燕仪蹲下来抱着膝盖,看见车灯闪耀,将旁边的花园映得亮堂堂的,随后便极流畅地驶了出去。 她在飘窗前坐了一夜。 声州的冬天远不如北方那样寒冷,因此天亮得也要早些。 清晨,天际微微露出鱼尾白,燕仪便听见楼下传来极细微的动静。 她慢慢走到门口,坐了一夜的身体僵硬又酸疼。 燕仪看下去,果然见到送饭的佣人,轻手轻脚地将她的食物摆在饭厅里,然后转身离去。 估计他们都以为燕仪还没睡醒,在出门的时候,竟然还小声聊起天来。 “先生又增派了家里的警卫,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听说最近有个逃犯出现在声州,总是跟着先生,现在还没抓到人。” “这么可怕?”佣人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 “嘘——小声点,别把夫人吵醒了。” 燕仪躲在楼梯口,清晰地将这一切收入耳中。 她一夜未睡,脑子里浑浑沌沌的,但楼下传来的沉重关门声,像一声丧钟,猛烈地敲在她心头。 又是这样。 所有人都走了。 又留下她一个人。 燕仪痛苦地抱着头,难受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脑海里一片空白。 燕仪不知道自己以后该怎么办,只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这样了。 不能再待下去了,否则她真的会疯掉! 忽然心中灵光一闪,燕仪猛地抬起头,脑海中响起刚才两个佣人的对话。 一个大胆的想法涌上心头。 她慌张地攥紧衣角。 燕仪从小到大都是个老实听话的乖女孩,做过最大胆的事就是给沈誉卿下蛊,此刻冒出来的这个想法,则风险极大,一旦失败了,不敢想象沈誉卿会怎么样惩罚她。 可是……燕仪咬了咬唇,如果不做的话,说不定她就永远出不去了,谁知道沈誉卿下一次来看她会是什么时候?放她自由又会是什么时候? 万一沈誉卿永远也查不出情蛊的真相,永远怀疑燕仪,那她岂不是要一辈子受这种折磨? 燕仪宁愿死,都不愿意再被关在这里。 她沉重地呼吸着,眸光愈显倔强,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转身进卧室里找出自己存的现钱,迅速地缝在了衣服里,燕仪针线活做得还行,所以很快就弄好了。 想了想,她又翻开首饰盒,从沈誉卿送的那堆首饰里,挑出几样轻便又低调的,戴在身上,用衣服盖着。 做好了一切准备,燕仪跑下楼,往嘴里塞了个包子,又喝了半碗粥,囫囵吞枣地填饱了肚子。 她走到客厅的飘窗前,拉开薄帘望向外面,阳光正好,花园里那几株四季海棠开得鲜艳。 燕仪握了握拳,用力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给了自己一点力量。 随后,她跑到二楼飘窗前,捞起旁边的古董摆件,用力砸碎飘窗,并将飘窗前的屏风和所有东西猛地推倒。 门外的警卫员们似乎听到了响声,在他们进来之前,燕仪抢先用玻璃碎片在自己手上划了一道,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她尖叫着跑向大门,与此同时,门被打开了,警卫们蜂拥而至。 “夫人怎么了?” 燕仪举起自己的手臂给他们看,说有歹徒闯进了家里,往楼上去了,她声泪俱下,字字泣血,警卫们立刻追了上去。 然而他们刚一转身,她便变了脸色,见门外没人,即刻用尽全部力气,飞快跑了出去…… 沈誉卿跟桓玉台交涉完,刚刚走出会议室,便见刘风脸色惨白地跑过来。 “先生,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 “夫人她……她不见了!” 沈誉卿原本淡然的神情骤然变了。 仿佛浑身血液瞬间被凝固住,当场愣在原地。 刘风死死望着地面,不敢抬头。 半晌,才听见沈誉卿的声音阴寒如地狱阎罗,一字一顿的道:“你说什么?” 第44章 震怒 燕仪回想起来,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自己竟然真的从沈誉卿那群警卫的手底下跑出来了。 当时趁着那些人不备,她一鼓作气跑到对面的公园,躲在花丛里。 见警卫们四处分散去寻找她之后,燕仪才慢慢挪出来,跑到隔壁大街,坐上电车来到了南城区。 声州地界广大,人口众多,燕仪曾经听林姨闲聊时讲过,整个声州以西南区和南城区最为复杂。 西南区商业街多,车水马龙,是繁华地富贵场。 南城区则多数是贫苦老百姓聚集的地方,房租便宜但条件简陋,离码头和港口近,做苦力活方便,离西南区也不算远。 燕仪逃跑时就想准了,如果去西南区,虽然人山人海方便躲藏,却也人多眼杂,说不定哪里就有省府的眼线,简直全在沈誉卿的掌控之中。 不如去南城区,他应该一时半会儿想不到燕仪会躲去那里。 而且南城区方便落脚,也离码头近,可以直接买船票离开声州。 燕仪出门前特意换了件棉质的旧衣服,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起眼,然而刚下电车,来到南城区,她还是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燕仪走在路上,感受到周围人打量的目光,心里不禁有些发慌。 她从没一个人去过陌生的地方,今天做出那么大胆的事,成功逃出沈家,已经让燕仪觉得不可思议了。 现在她要面对的,将是更多的难题。 燕仪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走进旁边的一家成衣店。 南城区的成衣店远没有西南区的服装公司那么时髦,甚至店里都落了灰,老板娘看起来三十来岁,是个干瘦女人,围着火盆坐在柜台里打瞌睡。 燕仪看了一圈,这个店好像并不是专门的成衣店,只是个修补衣服的裁缝店,顺便展示出了一些衣服而已。 那些衣服都是最普通的样式,颜色也灰扑扑的,但看起来很结实耐穿的样子。 老板娘打着哈欠起来,一看到燕仪站在那儿,顿时愣住了。 她还从没在这边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 “哟,打哪儿来这么漂亮的一位小姐啊?要做衣服吗?” “老板娘,我想看看那件。”燕仪指了指墙上挂着的衣服。 老板娘便挪动着屁股站起来,拿个撑衣杆把衣服拿下来,边动作边打量着燕仪。 燕仪极敏锐地感受到她的目光,但并没有多做反应,只是对着镜子比划了一下衣服,感觉挺合身的。 “我能试试吗?” “你试呗——”老板娘懒洋洋地转回柜台前,嗑着瓜子,“小姐,你是不是从北城区来的呀?啊呀,怎么会来我们这种地方买衣服?” 燕仪转进里面的换衣间,边换衣服边回答:“不是,我刚到声州,是来探亲的。” “探亲?看你这样子,不像有亲戚在南城区啊?” 燕仪走出来,对她笑了笑,并不多做解释。又走在镜子前照了照,燕仪看着觉得这衣服还算合身。 换上衣服,总算看起来跟南城区没有那么格格不入了。 “我的衣服做得最耐穿的,方圆十里的街坊都在我这里做,”老板娘眯起眼睛看她,“哎!长得漂亮就是好啊,穿什么都好看。” 燕仪拿出提前从内袋里取出来的钱,买下这套衣服,又买了把剪刀、一些针线和一个包裹,把原来的衣服装起来才离开。 老板娘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意犹未尽地说着:“有空常来光顾啊!” 话音未落,就有个涂脂抹粉的中年女人扭着屁股走进来,和燕仪擦肩而过,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阿柱妈,那姑娘是?” 老板娘嗑着瓜子摇头:“不认识,说是外地来探亲的。” “长得不错啊。”女人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一下。 燕仪出了店门就径直往码头去,她的穿着不再那么惹眼,看的人也就少了许多。 她向两个小孩打听到了码头的位置,赶过去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刚刚有艘大船靠了岸,许多乘客潮水般涌了出来,燕仪挤了半晌,才来到售票处,匆忙买了一张今晚去广州的船票。 来的路上她一直在想,自己该去哪里。 京城肯定是回不去了,那边全是沈家的人。如果回乡下老家,母亲那边不好交代,沈誉卿也很快就会找到她。 天津外公家更是去不得,如果让赵乾知道燕仪闯下这个大祸,得罪了沈誉卿,他可不知道会站在哪边。 燕仪思来想去,在售票处随便买了一趟最快的,今晚就能去广州的船票,只求赶紧离开。 刘风刚进门便听见一阵巨大的动静,桌上的台灯和文件全部被推翻,屋里一片狼藉。 沈誉卿一脚踹翻了面前的紫檀木茶几。 听到刘风进来的声音,他缓缓抬眸,脸色阴沉,如黑云压境,暴雨将至。 “还是没有消息?” “先生,您冷静点……” “你告诉我怎么冷静?”沈誉卿的声音森冷而凌厉,“你们竟然让她跑了!连个女人都拦不住,一群废物!” “我们已经增派人手,在各个城区寻找夫人下落。” 沈誉卿双眸里布满了血丝,拿上外套就要出去。 “您刚刚才回来,一会儿桓司令还要来跟您商议军饷的事情,此事事关重大,不可耽误。” “已经傍晚了,”沈誉卿忽然转头看着窗外,夕阳如血,“她会去哪儿呢?” 刘风见他神色不对,连忙深深地垂下头。 沈誉卿没想到燕仪居然有胆量做出这种事。 虽然他早已对她的狡猾有所领教,但到底觉得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只敢在背后耍心眼。 闹出这么大动静出逃,还真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沈誉卿听到这个消息时,第一反应竟不是生气,而是慌乱。 是的,慌乱。 一向气定神闲的沈誉卿,竟然被这个女人做的事扰乱了心神! 真是可笑。 沈誉卿自嘲似的大笑了两声,用力按了按太阳穴,甚至想抽自己两耳光! 他沈誉卿现在应该游刃有余地坐着,处理他该做的公务,然后等桓玉台来,从那些大军阀大丘八手里敲一笔,在声州站稳脚跟! 可是现在他在干嘛?他竟然……竟然在想着一个背叛他算计他的女人。 就因为她离家出走,他什么事也干不下去了,饭也吃不下去,谁也不想见,连会也不想开! 沈誉卿攥紧拳头,青筋暴起,怒火滔天。 他恨不得把自己打一顿,再把燕仪抓回家,先枪毙了她,再一刀捅死自己! 燕仪这个疯女人除了装乖扮可怜,什么也不会。 她离家出走能去哪里? 天快黑了,她有钱吃饭吗? 天气这么冷,如果今晚还找不到她,她会不会冻死街头? 声州这么大,人这么多,到处都有可能遇上人牙子和地痞流氓。 更何况还有林天北这个隐患,也来了声州,这个土匪与他们夫妇,可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沈誉卿焦躁不安地开始在屋里踱步,他不敢想象,燕仪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他猛然站定,拳头重重地砸在办公桌上! 纸笔飞溅,结实的桌面竟硬生生裂出几道纹路来。 刘风吓得脸色惨白。 打完这一拳,沈誉卿又好像恢复了些许理智,半晌,他慢慢收回手。 “桓玉台什么时候到?”沈誉卿声音平静,好像刚刚发疯打砸桌子的人不是他。 刘风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六点半。” 现在是五点半。 沈誉卿垂下手,血从指尖流淌下来,他用手帕擦了擦:“如果到时候我还没回来,让他稍等一下。” 刘风看到他鲜血淋漓的拳头,已然吓呆了:“先生……要不要叫个医生来?” “不用,”沈誉卿森然一笑,“我想到她会在哪儿了。” 第45章 擦肩 燕仪在码头随便吃了碗面,之后就站在旁边等开船。 她找了个还算隐蔽的角落等着,周围人来人往,不容易被注意到。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她要坐的那艘船也亮起灯来,准备可以排队上船了。 燕仪抓紧了身上的包袱,咬了咬唇,跟上前面人的脚步。 队伍排得很长,男女老少都有,每个人脸上都写着迷茫。 最近国内又开始打仗了,几个大军阀之间谁也不服谁,动不动就火拼。 一打起仗来,老百姓的日子是最难过的,粮食的价格直往上窜,各地又开始征兵,大家惶恐不安,四处逃命。 燕仪也不知道排了多久,腿已经越来越酸,耳边嘈杂的人声让她整个人晕乎乎的,终于准备排到她时,却看见前面人全都从身上掏出一个小本子。 她愣了愣,仔细一看,原来他们拿出来的都是国民身份证。 最前面上船的位置,有一群警察正在挨个检查乘客们的身份。 燕仪如遭雷击,只觉得脑海中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记得以前跟母亲坐船时,没有人查身份,所以她才打算直接买张票离开的。 为什么这趟船会突然查这个? 燕仪的脸色骤然变得煞白,沈誉卿早就把她的国民身份证收起来了,她逃出沈家之前没有在卧室和书房里找到这个。 但当时燕仪想着,自己过去这么多年都没用到过这个东西,国内也只是刚刚开始普及,她可以以后再去补办。 谁知道会栽在这个上面。 她脑海中思绪万千,不知不觉间,前面一个人已经上了船。 警察看着她,不耐烦地说:“身份证拿出来啊!” “警官,我忘记带来了,能不能通融一下?” “当然不行,你以为你是谁啊?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查!” “我……” “去去去!别挡在一边,没有证就让开。” 身后的人群开始躁动起来,燕仪只好认命地退出了队伍。 船马上就要开了,没有身份证她上不去,这下所有计划都泡汤了。 燕仪失望地站在码头边上,太阳下山后的海风大得出奇,夹杂着淡淡咸味,吹得她打了个寒颤。 看见后面的人陆陆续续都上船了,燕仪还是有些不甘心,如果她不能尽快离开声州,那就很有可能会被沈誉卿找到。 沈誉卿…… 想到这个带给她无数甜蜜和痛苦的丈夫,燕仪就觉得害怕。 他冰冷的眼神和决绝的手段,让她心有余悸。 正想着,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响亮的喇叭声,一大排车队迅速驶过来,灯光晃得人群自动分开。 前面那辆车敞着蓬,警卫员站在上面大声喊道:“封锁所有船只!不许任何人离开!”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人们还来不及反应,便见许多穿着黑色警卫服饰的人从车上下来,包围了整个码头。 燕仪睁大了眼睛,心下轰隆一声,不知为何,一股寒意倏地涌上心头。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预感,总觉得和沈誉卿有关。 燕仪攥紧衣角,迅速不动声色地往后面走去,由于人群拥挤,一时之间也没人注意到她。 待到她挤到外圈,便听见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嘈杂,好像有什么大人物从车上下来了…… 燕仪浑身寒毛倒竖,头也不敢回了,迅速迈开腿往城里跑去,心跳快得好像要蹦出胸腔。 几乎是同时,码头被完全封锁起来,不管是排队的、买票的还是已经上船的人,统统都被围起来盘查。 沈誉卿从车上下来,立马吩咐底下人打开码头所有的电灯。 一时间,灯光闪耀如同白昼,将在场所有人的脸照得清清楚楚。 警卫们逐一盘查在场所有人的身份。 沈誉卿脸色阴沉,迅速走到人群里,亲自来回扫视。 北城区和东城区都没有燕仪的消息,沈誉卿心想,她很有可能往这边来了。 如果燕仪成功坐上船离开声州,那他再想找她,就无异于大海捞针! 然而时间一点点的过去,现场的人几乎都被他们查光了,也不见燕仪的身影。 沈誉卿呼吸又乱了几分,眸光里闪现出一丝焦躁难安,插在大衣兜里的手用力握成拳头。 “哎呀!我想起来了,刚才有个姑娘没有身份证,买了票想直接上船,神色确实奇怪!” 沈誉卿闻言脸色一变,转过头来问那个警察:“她长什么样子?穿什么衣服?” “穿的倒是普普通通,不过长得挺漂亮的,就是有点清瘦,柳条似的人,好像风一吹就能被刮倒。” “她现在在哪儿。”沈誉卿貌似平静地盯着他,然而目光阴森冷冽。 话音未落,警察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有些结巴地说:“我……我也不知道,没留意啊,好像已经走了……” 沈誉卿猛地揪住他的衣领,怒吼道:“你说什么?!” 谁也没见过沈誉卿如此失态的模样,下属们全都吓傻了,刘风忙上前劝阻:“先生,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说不定夫人还没走远……” “是啊是啊,只要知道她没上船就好办了。”李大人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他今天下午打听到消息,原来沈誉卿今天到处查人,是因为沈太太不见了。 李大人本来就想巴结沈誉卿,于是趁着这个机会跑上跑下地出力,谁知道一跟过来,就看到了这种场面。 他看沈誉卿一向是风度翩翩,斯文儒雅有涵养的模样,没想到发起火来这么吓人。 沈誉卿松开手,目光沉沉,如同深夜里的海水,冰冷中带着危险的气息。 “继续搜,派人守着码头,没有经过排查的,哪怕是只苍蝇也不能放出去。” “是。” “我带两队人去城里找,你在这儿看着。” 刘风脸色变得很难看:“先生,桓司令还在等着呢……” “那就让他等,”沈誉卿厉声道,“我今晚必须把那个女人给翻出来!” 刘风哑口无言,他做沈誉卿的助手已经两年了,从没见他为任何人,任何事耽误过工作。 沈誉卿一向把前程看得最重要,从不像其他花花公子那样沉溺温柔乡。 可是自从娶了燕仪之后,沈誉卿的脾气就变得越来越古怪,捉摸不定。 一时甜蜜愉悦待人温和,一时又阴晴不定暴跳如雷。 他只好在心里祈祷今晚真的能找到夫人,否则,不知道沈誉卿还会弄出些什么事来。 燕仪气喘吁吁地走在大街上,南城区的夜晚虽不如西南区热闹,但也算灯火通明,许多人还在做工。 她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刚才码头突然来的那群人,一定和沈誉卿有关。 他竟然这么快就找来了。 幸好她没有身份证上不了船,否则就被扣在那里,逃不掉了。 燕仪逃了一天,体力已经有些不支,但她不敢轻易松懈下来。 如果沈誉卿在码头没有找到她,说不定还会继续搜查过来。 夜里电车不开,燕仪仅凭一双脚是走不远的。 她心乱如麻,在想有什么办法可以躲过这一夜,谁知走着走着,忽然听见身后的巷子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燕仪脚步顿住,待到听清声响,便当场愣住,瞳孔微缩,浑身战栗起来。 第46章 遇险 阴森森的巷子里伸手不见五指,女孩的尖叫声和男人淫秽的笑声夹杂起来。 里面正在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听着耳边的呼救声,燕仪浑身血液好像都冲上了头。 她被吓得嘴唇都白了,立刻在周围找了一圈,刚好看到旁边有块粗重的木材,燕仪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然猛地就把它提了起来。 她冲进巷子里,便看见个粗俗男人背对着外面,正压着身下的女孩动作,燕仪怒上心头,抬起木材就往他脑袋上狠狠招呼了一下。 那人惨叫了一声,抱着脑袋蹲下来,燕仪怕他反应过来,赶紧又用力地砸了两下,硬生生把人砸晕过去。 做完这一切,看到对方倒地抽搐,燕仪才后怕起来。 她来不及多想,拉起身后的女孩立马跑出了巷子。 她们像没头苍蝇似的乱窜,一口气跑出去老远,最后也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去,不知不觉就来到一个灯火通明的钢铁厂前。 陆陆续续有放了工的人走出来,眼见人多了,燕仪才算松了一口气,放开身后的人。 谁知她转身一看,两个人都愣住了。 这不是燕婷吗? 她瞪大了眼睛,还在重重地喘气,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燕婷看见她的脸,神色也是一变,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拢起自己的衣服,把扣子扣好。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燕仪这才发现她还穿着那身淡蓝色的倒大袖,只是衣服已经变得有些灰扑扑的,整个人也没精打采,丝毫不见从前的生气。 她见燕仪诧异地看着自己,不由得有些恼火:“还不是拜你所赐。” “什么意思?” “我去找你,你为什么不见我?”燕婷铁青着脸,红着眼睛瞪她,“还让沈誉卿那样羞辱我。” 燕仪蹙起眉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从何解释起来:“我没有……是他自作主张。” 燕婷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燕仪见状,觉得有些自讨没趣,就算她们俩没什么姐妹之情,可自己毕竟刚刚救了她,但看燕婷这个态度,反而好像对仇人一样。 燕仪也没兴趣对她解释了,转过头就准备离开。 “等一下——”燕婷忽然又说,“你……你有没有钱?借我一点。” “你要钱干嘛?” “你管这么多干什么!就说有没有吧。” 燕仪站定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我给燕霓成写过信,他没来接你吗?” 提起燕霓成,燕婷不知怎么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呼吸急促起来:“别跟我提他……他不配做我父亲。” 听到这话,燕仪有些不解,又见她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 两人对峙了半天,燕婷终于忍不住说道:“你以为我为什么来声州?我就是来找他的!” 燕婷越说越来气,最后都快吼破音了,周围来往的行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们。 “你小点声。” “别装蒜了,你们母女俩不就等着看我们家的笑话吗?”燕婷眼眶红红的,咬牙道,“这下如你所愿了。” 燕仪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心里却想起了上次在服装公司见到燕霓成的事。 那次燕仪以为,燕霓成是来声州找燕婷的,但是燕婷现在却说,是她来找燕霓成。 这当中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果然,燕婷话匣子一开,便破罐破摔地把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 原来燕霓成多年前摔断腿,留下病根,这些年一直反反复复,时好时坏。 前几个月因着旧病发作,纪穗又忙于家务没空照顾他,就雇了个贴身护士去照顾燕霓成。 没想到这一来二去的,就照顾出感情来了。 燕霓成瞒着纪穗和燕婷,私下跟那个护士谈起了恋爱,这样还不够,前阵子还一起私奔到声州。 纪穗得知他们俩一直在自己眼皮底下暗度陈仓,当场气晕过去,一病不起。 医院里,纪穗拉着燕婷的手,哭得涕泪泗流:“婷婷,你爸爸不要我们了!我嫁给他那么多年,他竟然扔下我们母女跟那个小娼妇跑了!” “他说过会爱我一辈子的,以后我们怎么办啊……”纪穗抓住女儿的肩膀,靠在女儿怀里大哭起来,“你去帮妈妈把他找回来,一定要把他找回来……” 燕婷突遭巨变,心里大受打击。 她一直觉得父母是恩爱夫妻的典范。他们因爱情结合,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怎么还会发生这种事? 父亲以前跟她说,真挚的爱就是要一生一世在一起。婚姻必须要靠爱情结合。 难道都是骗人的? 他不是爱母亲吗?他怎么能…… 燕婷不能接受这个现实。 于是燕婷在学校那边请了长假,立即赶往声州寻找父亲的下落。 燕仪听着听着,就觉得这个故事十分耳熟。她和燕婷不同,知道这件事以后,竟没有半点惊讶,反而觉得有点滑稽。 燕霓成当初抛弃赵俞杰母女,就是说要跟真爱的女人在一起。 现在跟真爱的女人在一起了,这么多年,孩子都大了,一把年纪还做出这等事来,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为老不尊。 不知道如果让纪穗抓到他,他的借口会不会又是为了“真爱”。 如果这件事让赵俞杰知道,估计她会笑得放三天三夜的鞭炮。 “我在声州大学附近找到他了,他在学校里面当教授,”燕婷气愤的说,“可是他见了我,也不肯跟我走。”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真的爱那个女人。”燕婷厌恶地说,脸上已经出现了极其难看的神色。 燕仪听得有些膈应,心想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因为来得匆忙,再加上燕霓成又带走了燕家绝大部分的财物,所以燕婷来到声州以后,手头就变得很拮据。 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娇小姐,从没自己出过远门,也不知道钱要省着花,只以为找到父亲就会好了。 谁知道燕霓成不肯跟她回去,见她多做纠缠,竟然又很快辞职,买了火车票带着新老婆离开声州。 待到燕婷再去找他,发现人去楼空时,她身上的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 刚开始时,她是觉得带不回父亲,没脸见母亲,便赌气留了下来。 后来学校那边因为她过了请假时间还一直旷课,就给她寄了退学通知书。 纪穗写信让她在声州待着,想办法进学校读书,又寄了些钱给她。 结果燕婷因为学籍问题,被声州大学拒收了,一段时间下来,旅馆也住不起了。 燕婷几番辗转,跑到南城区这边租了个小屋子,暂时住着。 上次去找燕仪,也是因为她钱花光了,在声州没有认识的人,所以打听到沈家的位置,想问燕仪要点钱。 但燕婷本来就对燕仪有些心虚,不好开口。 再加上沈誉卿给了她难堪,她一时气愤,觉得这夫妻俩是故意羞辱自己,便抬脚跑了。 “我身上的钱都已经花光了,又没有找到工作,今天就是房东催租的日子了,”燕婷迅速扫了燕仪一眼,有些别扭地说,“我想迟点回去就不会遇上房东,谁知道在外面又碰上那个恶心的流氓。” 这下来龙去脉就清楚了,燕仪不知道说什么好。 虽然燕仪不喜欢纪穗和这个对自己有敌意的妹妹,却也不得不感叹,上天对燕霓成也太仁慈了些。 两次抛妻弃女,吃苦的都是别人,他自己半点事没有。 什么时候才能报应到他身上? 燕婷一口气把事情说完,便紧紧地闭上了嘴,好像很怕燕仪瞧不起她或者趁机挖苦她似的,一直警惕地看着燕仪。 燕仪顿了顿,正准备开口,忽然听见街头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 许多人议论纷纷地往回走,说什么前面被封了,正有人到处搜查可疑人物,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燕仪心道不好,千钧一发之际,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 她转身边走边说:“今晚我帮你付房租,但是你得收留我过夜。” 燕婷听得一头雾水,她根本不想让燕仪进自己住的地方,但燕仪说会帮她付房租,这个条件还是让燕婷心动了。 于是燕婷赶紧跟了上去,带着她拐过几条小巷,回到住的地方。 那是一栋挤在众多居民楼之间的破烂小楼,外面挂着条歪歪扭扭的铁楼梯,此时周围已经漆黑一片,燕婷带着她爬了五层楼,才拿出钥匙打开门。 那纸片似的破木门,发出尖锐的“吱呀”声,很快就把收房租的大娘引了出来。 那大娘神出鬼没,拿着盏洋灯走过来骂燕婷:“躲哪儿去了?要交租了就跑了,一天也没个人影,我告诉你,没钱就赶紧给老娘滚出去!我这儿明天要租给别人!” “谁说我没钱?”燕婷哪能受得了这个气,涨红了脸大声道,“给你!” 说罢就把手里的钱塞给她,“砰”地把门关上了。 燕仪早在包租婆出来之前,就躲了进去,把钱交给燕婷,让她自己解决。 燕婷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鬼鬼祟祟的,但拿人手软也不好说什么。 燕婷摸索着打开屋子里的灯,用的是最便宜质量最不好的那种,灯光昏黄微弱,只能勉强看得见眼前的人影。 “你心里是不是笑话我呢?” 燕婷自打来了声州,可谓是尝尽人间疾苦,她何曾住过这么简陋的地方? 还被那种粗俗不堪的老女人辱骂。 而且还当着她最瞧不起的燕仪的面,这下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想着想着,燕婷就脸上发烫,心里恼怒起来,又开始怨恨燕仪。 为什么早不帮她,非要等到她最落魄的时候才出现。 “这有什么可笑话的,”燕仪说道,“你要知道这世上绝大多数人,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你还不算太惨。” 燕婷拧起秀眉瞪着她:“你真会说风凉话,沈太太,你不在家享清福,跑到南城区这种地方来做什么。” “我的事不用你管。” “你——” 燕仪站起来,在屋子里走了两步,借着窄小的窗户看向外面:“你放心,我很快就走,不会在这儿住太久的。” 燕婷神色变了变,冷哼了一声,转身去洗漱了。 屋里只有一张床,她们俩不得已要挤在一起。 许是白天太累了,燕婷很快就呼吸平稳地进入了梦乡。 而燕仪却睁着眼睛,借着月光望着灰扑扑的天花板,在想往后该怎么办。 她倒不担心燕婷向沈誉卿告密,毕竟从刚才的谈话里,她已经听出来了,燕婷一直记着沈誉卿拒绝她羞辱她的事。 只是沈誉卿既然已经找过来了,她就不得不做好准备,想想下一步该怎么走。 燕仪在燕婷这儿躲了两天,这两天里她从没出过门,只把钱给燕婷,让她去买吃的。 燕婷觉得她行为怪异,但因为两人之间有隔阂,也拉不下脸多问。 并且,燕仪的到来,确实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至少现在燕婷不用担心饿肚子,可以专心把精力放到找工作上了。 声州的下午阳光充足,还算暖和,楼下人声嘈杂,燕仪看着手里的报纸,这是她昨天让燕婷给带回来的。 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燕婷灰头土脸地走进来。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烦死了,那个肥头大耳的男的就是想吃我豆腐,根本不是真心给我面试!” 燕仪一听,就知道她的面试又泡汤了,便没多问。 “最近外面有什么消息吗?”燕仪想了想,说道。 燕婷坐下来,瞥了她一眼:“你到底犯了什么事?沈誉卿满大街找的人就是你吧。” 燕仪浑身一僵,她是怎么知道的? “虽然没有明文告示,但私底下都传遍了,”燕婷皱眉道,“现在上哪儿都要查身份证,动不动就把人拦下来盘问。” “我要出去一趟。” “你疯了吧,现在外面正查人呢,还是说你打算去自首?” 燕婷觉得她一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沈誉卿的亏心事,才会这么狼狈的跑出来。 “我得做张身份证。”燕仪摇摇手里的报纸,起身整理衣服。 这份报纸是她让燕婷特地挑的,最便宜最不入流的小报刊,上面全是些市井绯闻和乱七八糟的养生广告。 其中边角位置里,就登记了做证件的小广告。 燕婷瞪大了眼睛,觉得她可能是真疯了:“你想用假证逃跑?” 燕仪没有多说,留下一点钱给她买晚饭,就戴着帽子径直推门出去了。 冬天的阳光不算刺眼,反而比较温暖。 燕仪按照报纸上的地址,走了很远才找到那个地方。 站在店门口时,天边只留下一抹残阳。 这是个不起眼的小店,连个招牌也没有,但是一走进去,就看见老板戴着眼镜颤颤巍巍地在干活儿。 燕仪旁敲侧击地打听出来,这里确实可以做身份证,就是有点贵。 不过幸好,她逃跑前带了足够多的钱。 燕仪付了钱,老板便让她明天下午再来取,她点点头,趁着天还没完全黑下来,打算赶紧回去。 谁知还没走出门口,便见一个高大黝黑的青年走了进来。 他身材强壮,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脸长得还算俊俏,但却偏偏有两道又长又深的疤痕从太阳穴一直贯穿到下巴,看起来十分狰狞可怖。 他恶声恶气地走进来:“老头,我的证做好了吗?” 话音未落,男人骤然顿住脚步,缓缓看向燕仪。 霎时间,燕仪只觉一阵阴森寒意猛地从脚底蔓延至全身,她手脚冰凉,甚至连呼吸都忘了。 这个人,正是逃窜在外的林天北。 第47章 暴虐 燕仪睁开眼时,正被人拖着走,整个身体背对着地面,磕磕绊绊的石子路让她后背火辣辣地疼。 她疼得“嘶哈”一声,一只手被强力地扣住往前拖,都快脱臼了。 剧烈的疼痛让燕仪彻底清醒过来。 她想起来了,刚才在那个店里遇到林天北,起初他没有什么反应,燕仪还以为没有被认出来,出了门就匆匆往大路走去。 谁知还没走到人多的地方,她就被追上打晕了。 天幕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今晚月光很淡,浓重夜色中,只有几颗残星点缀。 林天北把她拖到一个黑漆漆的巷子里,重重地将燕仪摔到墙边。 她痛得整个身子都快麻了。 然而林天北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他高大的身形极具压迫感,像只刚刚厮杀完的凶恶猛虎,慢慢走到她面前。 “我该叫你赵小燕,”林天北咧嘴一笑,仿佛猛兽露出尖利的牙齿,“还是沈夫人?” “你都知道了……” “我他妈逃出来才知道!原来你和林煜是一对儿啊?小两口合起伙来算计老子。”林天北眼睛里闪烁着凶光,阴森可怖。 话音刚落,他又哈哈大笑道:“不对,他叫沈誉卿对吗?” 燕仪绷直了身体,紧紧盯着他。 林天北真是没想到,自己走南闯北地混了这么久,居然会被沈誉卿那种小白脸给骗了,输的一败涂地。 山寨没了,兄弟们全死了。 林天北从腰际拔出一把长刀,寒光从刀刃上闪过:“你知道我在牢里是怎么过的吗?” “他们把我关在水牢,每天变着花样折磨我,沈夫人,你这种金尊玉贵的富太太一定想象不出来,人可以被折磨成什么鬼样子吧?” 林天北拿着刀,在燕仪脸上拍了拍,冰凉的刀面压着她的皮肤,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油然而生。 “你看看我这十个手指头,”林天北伸出伤痕累累的手,按着燕仪的头让她看,“你知道竹签一根根插进指甲里是什么感觉吗!” 燕仪浑身颤抖,咬紧了牙关。 他边说边笑,好像讲的不是自己的经历,而是别人的事情。 林天北一笑起来,脸上的两道疤便愈显狰狞,眼里露出疯狂怨毒的色彩:“我还算命大,老虎凳也没把我弄瘫,不然老子该怎么有机会来找你们呢?” “省府的人一直在找你,”燕仪终于颤抖着说,“你放了我,趁他们没发现,你还可以远走高飞。” “放屁!你以为老子还想活吗?” 林天北猛地抓住她的胳膊,用力一拧,燕仪的手臂瞬间脱臼,不禁惨叫起来。 他磨着牙,像一只准备进食的野兽:“我来声州就是专门为了找你们报仇!老子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这条命算捡回来的,带着你们这对狗男女一起去死,还算赚了!” “老子当时多稀罕你啊,还想娶你过门!”林天北低吼道,“原来你早就嫁给他了!你们俩合伙骗我,还想要我的命!赵小燕……赵小燕……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 “我跟你说过,我已经成婚了。”燕仪强压着恐惧,开始用余光扫视周围,寻找逃脱的办法。 “可你没告诉我,你那个奸夫就是他!” “林天北,我怎么说也算救过你一命,你难道全忘了?” 他喘着粗气,瞪直了眼看她:“那又怎样,你还不是出卖了我?” 燕仪往侧墙挪了两步:“就算我是对不住你一次,可我之前也救过你一次,一命抵一命,咱们也算恩怨两清了。” “你想得美,”林天北阴森笑道,“我不会让你们好过的,我有多痛苦,我就要你们多痛苦。” 燕仪见他神色有异,心中警铃大作,正欲从旁边跑出去,却被林天北扣住手腕,狠狠甩了一耳光! “贱人!” 燕仪硬生生挨了这一巴掌,天旋地转,脑子里嗡嗡的响,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林天北便欺身上前,开始撕扯她的衣服。 他像是亮出爪牙的恶虎,眼里放射出怨毒的目光,恶狠狠地向她颈间咬去。 燕仪含泪尖叫着挣扎,却远远不如做过土匪的林天北有力气。 不过三两下的功夫,衣服已被扯得不像样,露出了洁白的肩膀。 昏暗的巷子,和她重遇燕婷的那天晚上一模一样。 可是这次却没有人来救她。 燕仪的泪水倏地流淌下来,这些天积压着的恐惧、忧虑和眼前的害怕一下子全都爆发出来。 所有情绪像潮水一样,铺天盖地的袭来。 没有人帮她,从来没有人能帮她! 苦涩的泪水打湿了她的脸庞。 林天北用左手钳住她的两只手,埋头下来,右手正准备扯她的裙子,燕仪忽然张开口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耳朵! 林天北痛呼着往她腹部踹了一脚。 然而燕仪发了狠,摔倒在地之时,竟生生把他半只耳朵给咬了下来! 鲜血淋漓,林天北惨叫着捂住耳朵,钻心的疼痛将他整个人折磨得弯下了腰。 燕仪唇边残留着鲜血,她紧张地喘着粗气,似乎自己也没想到,竟会做出这种举动。 林天北在剧烈的痛苦中猛地抬眼,狠毒的目光直直射向燕仪,这次他的眼神比之前恐怖万分。 燕仪来不及多想,尽管她已经浑身冰凉瘫软,但还是颤抖着爬起身来,用力往前跑去。 “真狠啊……哈……哈哈……” 林天北疯了似的狂笑起来,动作比她还要快,大步上前扣住她的肩膀,把她往回拖。 燕仪的心骤然跌落谷底,只听一阵刀出鞘的声音,冰冷杀意在身后袭来。 霎时间,她恐惧地闭上了双眼,等待着死亡来临。 然而疼痛却没有如期而至。 凄冷残夜中,一阵响亮的枪声倏地响起!林天北猛地摔在了地上。 他额角被子弹穿过,鲜血和脑花飞溅得到处都是。 殷红的血溅在燕仪白皙的脸庞上,凄惶无措,竟有种诡异的美。 “找死。” 身后传来一声嗤笑。 她浑身僵直,缓缓转身,便看见沈誉卿微微喘着粗气,平静地收起枪,放回枪套里。 俊逸非凡的男人穿着深色大衣,里面西装革履,锃亮的皮鞋看起来和周围格格不入。 但原本板正的衣衫却有些凌乱,看得出奔波的痕迹,他应该是刚刚才赶到这里的。 片刻后,沈誉卿的呼吸便平复下来。 他并没有露出什么恐怖的神色。 然而这云淡风轻的模样,却更让燕仪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走上前,燕仪下意识退了两步。 沈誉卿却并没有看她,而是径直上前,掏出林天北的刀,狠狠地往他心口捅了下去! 一刀!两刀!三刀…… 鲜血飞溅在沈誉卿剪裁得体的昂贵大衣上,里面雪白的衬衫已经不能看了。 他面无表情地把长刀抽出来,又用力捅下去,还在里头旋转了几圈。 场面太过血腥诡异,燕仪从他刚开始动作就不敢看了。 她迈开腿就想逃,然而立即有两个身材高大的警卫拦在她面前。 她跑不掉。 燕仪被迫听着身旁的动静,两腿发软。 沈誉卿做完这一切,站起身来,突然又凶狠地踹了那具尸体两脚,用力碾压着,像对待一团垃圾。 没过多久,沈誉卿抽出口袋里的方巾,擦了擦手。 燕仪贴着墙边站着,双目噙满了恐惧的泪水。 一时间,竟不知是在为刚才的事后怕,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吓到了。 她慌乱地抬头。 两天不见,却恍如隔世。 他斯文俊秀的面孔看起来依然温和,见到燕仪,微微弯了一下唇角,眼底却酝酿着骇人的风暴。 “你让我好找啊,夫人。” 第48章 惩罚 沈誉卿接到消息,是傍晚时分。 下属说在南城区见到了一个女子,长得很像照片上的燕仪。 沈誉卿立刻带上人,在她出现过的地方分头寻找。 三天了,整整三天。 他几乎把整个声州都给翻过来了。 连桓玉台那兄弟俩都过来问沈誉卿,究竟在找什么人。 沈誉卿把燕仪失踪的消息瞒了下来,警告所有人员,不准对外透露半句。 毕竟林天北也在声州。 如果让他知道燕仪离家出走了,万一要是先沈誉卿一步找到她,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沈誉卿没想到,当他终于找到燕仪时,看到的却是这样让他目眦欲裂的画面! 燕仪的衣服被扯得乱七八糟,露出大片肩头的肌肤,头发凌乱,苍白秀气的面庞上带着巴掌印,还有泪痕。 被林天北扣住时的无助眼神,像一只濒死的小鹿。 沈誉卿心底的怒火猛地涌了上来! 林天北那个肮脏下贱的土匪竟敢打燕仪?竟想对她无礼? 这个杂种有什么资格碰燕仪? 是了……林天北早就觊觎燕仪了,早在他们被困山寨的时候,这个王八蛋他妈的早就想强娶了她! 盛怒之中,沈誉卿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火气是从哪里来的,也完全忘了自己还恨着燕仪,恨她算计自己,恨她离家出走。 他只知道当他看见燕仪脸上的红痕,眼底的泪水时,他心里狠狠地痛了一下! 沈誉卿从被过继给沈应蝉开始,就一直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风光无限的公子哥。 他淡漠惯了,也从未因任何人而失态。 而在不知不觉中,他却已接二连三因为燕仪的事情而暴跳如雷。 那种酸楚的锥心之痛,是他从未尝到过的,让沈誉卿几乎有些喘不过气。 沈誉卿无比后悔,为什么当初不直接一枪崩了林天北,竟把这个杂种留在了冯语良那个废物手里。 他恨不得砍了那双脏手!剁碎了那个王八蛋! 几乎是瞬间,沈誉卿遏制不住地抽出了怀里的枪,猛地对准那颗可恨的头颅来了一枪! 他第一次觉得子弹穿过头颅的声音是那么的动听。 当手中利刃一次次穿过那个杂种的皮肉,亲手将他拆骨扒皮,沈誉卿的心头之恨才稍有缓解。 他吩咐两个下属,把林天北的尸体先带回去。 两个警卫收了尸,又简单的打扫了一下现场就走了,只留下沈誉卿和燕仪。 天边的月亮逐渐亮起来,夜幕中的巷子又恢复了安静,如果不是空气中还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没有人会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燕仪靠着身后的墙,睁大了双眼,眸光里有些恐惧。 沈誉卿注意到她手上不寻常的姿势,抓住她的胳膊一摸,发现脱臼了。 是刚才林天北干的。 他眸光一沉,微微用力,燕仪发出一声痛呼,胳膊瞬间复位。 他轻轻摸了摸她的下巴,仔细把她脸上的血迹擦拭干净:“你知道我这几天是怎么过来的吗?” 燕仪紧紧咬着唇,不敢看他。 沈誉卿温和地笑了笑,按着她的脑袋,强行让她抬头:“看着我的眼睛。” 燕仪颤抖着抬眸。 只见他唇边挂着微笑,然而眸光闪烁间,眼神极为淡漠,全无笑意。 “我求你……”她艰难开口,声音还有些哽咽。 “求我什么?” “求你放我了吧,我真的没有想过要害你,那个蛊只是让你对我好一点。” “嗯,”沈誉卿轻笑一声,“又是这套说辞。” 燕仪浑身一震,张了张口,刚想说话,却见沈誉卿眼中眸光一冷。 她怔了怔,被他抓住胳膊,强行带上了车。 为了方便分散找人,今天沈誉卿没有带司机,所以他自己坐到了驾驶位上。 这个区域没有多少人,一到夜晚就分外安静,整个片区像个幽深的地狱,与世隔绝。 汽车发动的声音响起,冰冷的车灯很快划破长夜,往大路驶去。 “怎么样你才能相信我?”燕仪无力垂下头,“我是真的……” “如果你没有逃跑,或许我真的会慢慢相信你。”沈誉卿低声道,眼底酝酿的风暴已经越来越浓重。 今晚发生的事让他现在心头还涌着一团怒火。 他不仅恨林天北那个杂种,也同样恨燕仪! 为什么? 为什么要到处乱跑? 明明只要安安静静地待在家里,绝对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害她,可她偏偏就是要离开! 哪怕面对外面那么多未知的风险,哪怕从来没有一个人生活过,她也还是要选择离开他! 她不仅走了,还让自己深陷这样的险境之中。 他不敢想象,如果他没有赶来,燕仪会不会就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想到这里,沈誉卿呼吸一窒,不知为何,整个心脏都控制不住的痛了起来。 他猛地刹住车,燕仪的身体骤然往前倾,差点跌倒,她急促的呼吸着,惊魂未定。 然而下一刻,她便被沈誉卿的眼神吓得脸色苍白。 他死死地盯着燕仪,眼眸幽深阴寒,冷厉至极。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燕仪咬着唇打开车门想要离开,另一边沈誉卿却也迅速地跟了上来。 她下了车才发现,沈誉卿这车根本没往家里开,反而快开到了城外郊区,周围荒无人烟。 燕仪根本无处可逃。 沈誉卿神色漠然,却步步紧逼,直把她逼得靠在车身上。 “誉卿,我知道错了,我知道我不该给你下蛊,可是你把我关起来,谁也不让我见,我真的受不了,我真的快疯了……我不能在那儿待一辈子……” 她字字句句都是哀求。 然而沈誉卿根本没听进去,他心里只想着刚刚那个念头。 因为他的疏忽,她逃走了。 还差点死在了外面。 这个认知让沈誉卿头痛欲裂,五脏六腑都好像拧在了一起,难受极了。 他双目通红,突然欺身上前,含住她红润饱满的唇瓣。 燕仪睁大了眼睛,却被他紧紧缚住,沈誉卿掐着她的下巴,强迫她张开口。 他强势的气息扑面而来,用力地吮吸、舔弄……唇舌纠缠,攻城掠地!本是缠绵悱恻的事,却带了强烈的惩罚意味。 沈誉卿掐着燕仪的腰,强势地将她压住,迟迟不肯松开燕仪几乎快喘不过气来。 本是给她的惩戒,但他多日不见燕仪,竟真有些情不自禁起来。 “你太狡猾了,”沈誉卿哑声低吼道,“该给你点教训,你才会记住!对不对?” 燕仪发丝凌乱,脸上泛起了潮红,急得快崩溃了:“你……你听不懂人话吗?我不要跟你回去!放开我!” 沈誉卿低低地笑了,呼吸拂在她颈边,暧昧旖旎。 他伸手抚了抚燕仪细腻白皙的脸庞,眼神迷离地吻了下去。 燕仪剧烈地挣扎起来,双手在旁边摸索,顺着车门探进了车里。 不管她怎么解释,怎么说,沈誉卿好像都不打算放过她,看他的样子,是一定要把她带回那个冷冰冰的家里了。 又要把她关回那个只有她自己的房子里。 而且这一次,他一定会更加严防死守,绝不会让燕仪找到逃跑的机会。 燕仪快被他逼疯了。 她闷哼一声,被沈誉卿揉捏得满脸潮红,两腿发软。燕仪艰难地睁开眼睛,见他正专注埋头在自己胸前。 机会来了…… 她捞起车里的箱子,用力砸向沈誉卿的脑袋。 皮质的箱子不至于要人命,重量却也不小,沈誉卿骤然挨了这一下,闷哼着倒在地上。 燕仪看他抱着头,脸色狰狞的模样,自己也吓得呼吸急促起来。 她来不及多想,就准备转身逃走,但刚走没两步,燕仪又忽然想起了什么,硬着头皮走回去。 沈誉卿已经靠在车边上,半闭着眼睛,似乎要晕过去了。 她蹲下来,直接从他大衣内侧把枪掏出来,塞进自己怀里。 “燕仪……” 燕仪被他气若游丝的声音吓了一跳,跌坐在地。 抬头一看,却发现他并没有清醒过来,只是迷迷糊糊地呢喃了两声。片刻过后,沈誉卿终于还是支持不住,彻底没了声响。 燕仪赶忙去探他的鼻息,确定只是晕了过去。 她松了一口气,望着沈誉卿苍白的脸庞,心乱如麻,不敢多做停留,转身往城区的方向逃走了。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如果喜欢本文的话,求求给点评分或者评论,让我知道你们在看(作揖) 第49章 异常 凌晨的南城区一片幽静,月光已渐渐变得浅淡,天边出现了柔和的鱼肚白,大街上弥漫着朦胧雾气。 燕婷睡得正熟,被一阵力度很轻却极有规律的敲门声唤醒了。 她皱着眉头睁开眼睛,穿好外衣走过去,一打开门,发现外头站的竟是带着一身雾气的燕仪。 “我以为你走了呢,”燕婷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说,“服了,不知道我在睡觉吗?为什么不干脆等到天亮再回来。” 燕仪没理会,擦过她的肩走了进去,打开灯,提起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燕婷关上门,瞥了燕仪一眼,只见她衣衫不整,堪称狼狈,但神色又不像经历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喂!你去哪里了?一整夜都不回来,弄成这个样子。” “别问那么多。” “你住在我家还不许我多问两句?” 燕仪喝了口水,冷冰冰的,让她打了个寒颤。 她缓了缓,才道:“你的房租我没付吗。” 燕婷一时语塞,有些不服气地瞪着她。 但燕仪除了坐着喝水没有别的动作,既不解释,也不继续开口嘲讽,燕婷便觉得有些自讨没趣,冷哼一声,翻身继续躺下睡觉了。 燕仪放下水杯,忍不住捂住自己的手,轻轻呵了一口气。 外面实在太冷了,她就这样走回来差点被冻坏了。 回想昨夜,还是心有余悸。 接连遇上林天北和沈誉卿这两个人,哪个都不是善茬,只是幸好沈誉卿不至于当场要她的命,反而让她有机会逃脱了。 燕仪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往后该怎么办。自己敲晕了沈誉卿,在他那里应该是罪加一等了吧。 他醒来之后,估计还会继续找她。 燕仪想到昨夜沈誉卿几近疯魔的眼神,就觉得后怕。 他炽热的双手和强势的气息,简直像噩梦一样,纠缠着她,让她胆战心惊,难以忘怀。 燕仪摇了摇头,有些痛苦地闭了闭眼,想把那恐惧的一幕甩到脑后。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燕仪还记得最初认识沈誉卿,嫁给他时,他完全是个风度翩翩的谦谦君子,永远保持着绅士风度,无论在什么场合,都是那么自信潇洒,游刃有余。 可是现在,那个文雅温和的贵公子却好像完全消失了。 现在这个阴晴不定,冷漠狠厉的沈誉卿,带给了她无尽的噩梦。 燕仪又一次陷入深深悔恨当中,如果时间能再重来,她绝对不会去碰情蛊那个东西,更不会将它下给沈誉卿。 直到现在,燕仪才明白了,当初李婆婆为什么会说情蛊是逆天而行的恶蛊。 她短暂的得到了真心爱她的沈誉卿,却要付出惨重代价,被得知真相的沈誉卿狠狠报复。 逆天而行,终会招致报应。 或许从她把这个蛊下给沈誉卿的那天起,就已经走向了不可回头的深渊。 “关灯……”身旁的燕婷忽然不耐烦地说,“还没天亮呢。” 燕仪睫羽轻颤,被她这一句话唤醒了,随即站起来关掉了灯。 她脱掉外衣,准备睡一会儿,正动作着,却摸到了怀里那个冷冰冰的东西。 是刚才从沈誉卿那里拿来的手枪。 燕仪拿走这个其实也是临时起意,因为她突然想到,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走在路上,其实还是很危险的。 林天北那件事,现在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她需要一个防身的东西,尽管她还不懂得怎么开枪,但仅仅把这个家伙拿出来,也足够吓唬人了。 燕仪摸了摸手里的枪,感到稍微安心了些许,便把它收好回去,躺下休息了。 经历过这次事情,燕仪不敢再轻易出门,她又在这个屋子里躲了一段时间。 这段日子里,燕婷还是隔三差五出去面试,却始终没有着落。 世道艰难,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工作没有那么好找。 燕仪心里也着急,虽然带了钱财出来,但一天天只出不进,总是会坐吃山空的。 反正躲着也是躲着,她就用之前在裁缝店里买的东西做些刺绣,打发时间,或许还有机会送出去卖,挣几个钱。 这天燕婷回来时,脸色有些古怪,看着燕仪,半晌没说话。 燕仪被她盯得有些受不了,便问道:“有什么事吗?” “外面……现在已经不查人了。” 燕仪心中一动,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的意思是?” “原先大街上那些动不动就拦人查身份的人,全都撤走了,听说已经好几天。” 也就是说,沈誉卿不找她了? 燕仪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是怀疑。 沈誉卿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她呢? 燕仪不仅给他下蛊,从他手底下逃走,那天还动手砸晕了他。 他可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人。 燕婷瞥了两眼燕仪,见她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便坐到她面前,说道:“是真的,其实从三天前开始那些人就消失了,只不过今天问过街坊,我才确定他们是真的没在查了。” 燕仪怎么听都觉得有些古怪,她抬眸望向燕婷,对方眼神闪烁了一下。 “我有点困了,去睡个午觉。”话音未落,燕婷便背对着她躺到了床上。 燕仪见状,心中不解。 燕婷怎么会主动帮自己打探消息?而且还这么细心地观察了几天。 “你要是不信,可以自己出去看看啊。”燕婷忽然又道。 “你为什么这么想我出门?” “你胡说什么……”燕婷翻身坐起来,瞪着她,“我只是……想让你快点搬走,既然没事,干嘛还赖在我这里。” 燕仪有些无言以对:“不用我帮你交房租了?” “我已经找到工作了。” 燕婷说罢,目光闪躲了一下,迅速躺了回去,拉着被子把自己紧紧盖住,似乎不愿多说。 已近深冬,声州的天气也越来越冷。南城区大街两旁的梧桐树被吹得哗哗作响,叶子掉得满地都是,路上的行人们都穿着破旧的棉袄,勉强抵御风寒。 这天忽然下起了一点小雪,细碎的雪花从空中缓缓飘下,轻轻落在燕仪乌黑的秀发之上,像是零星的装饰。 她出逃时没有带衣服,所以身上穿着的是新做的冬装,倒是十分暖和。只是围巾和帽子下露出来的一点小脸被冻得泛出微微的粉红,因为受不了寒冷,她的步伐也变得快了一些。 所幸天气再冷,电车还是开的。 她坐上电车,去往西南区。 上次燕婷带给她那个消息之后,她还是谨慎地等了几天才出门。 刚开始出门时,燕仪几乎可以说是全副武装,用围巾和帽子把自己紧紧包裹起来。 结果发现燕婷确实没有骗她,所有警卫撤走了,也没有再听到找人的消息。 莫非沈誉卿想开了,决定就此一拍两散,放了她? 虽然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他的作风,但燕仪决定暂时先观察着。 她上次去做假证的那家店关门了,老板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国内时局动荡,各州市出入的人员都需要验明身份,没有证件,她依然还是离不开声州。 所以燕仪只能先在这儿待着。 不知不觉间,电车很快驶到了西南区,燕仪下了车。 天气虽然冷,但西南区依然还是人声鼎沸。路边竖着各种各样,花花绿绿的广告牌。汽车、电车、黄包车来来往往,报童和烟童四处叫卖。 燕仪舒畅地呼出一口气,抿了抿唇,眼睛有些湿润。 这是她重新出门以后,第一次来人多的地方。 久违的人山人海,终于让她感受到了一点人间的气息。 燕仪以前从没觉得这些有什么特别,但经历过被沈誉卿囚禁,差点被林天北打杀,以及这些天的逃亡躲藏之后,她才发现原来自由的气息这么美好。 在这个动荡疯狂的世界,能够正常的生活着,就已经是一种幸福了。 她这次出门主要有两件事想办。 一是找个新的住处,她和燕婷的生活习惯差得太多,矛盾已经越积越深,特别是这几天,燕婷总是无缘无故地找茬排挤她。 燕仪住在那里,原本也是缓兵之计,现在暂时安全了,最好还是快点搬走。 第二件事是,她做了些刺绣,想要拿到这边来,看看有没有店愿意收。 燕仪从小被赵俞杰严抓女红,绣出来的东西还是挺像样的。 她不想坐吃山空,又一时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便想先卖点刺绣,看看能不能稍微赚点钱回来。 燕仪拢了拢淡红色的围巾,苍白的小脸埋了一大半在里面,露出那双黑亮的眸子,新奇地看着街上的人和事物。 她真是太久没出来过了,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便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忽然间,尖锐的汽车鸣叫声在身后响起,紧急刹车的动静让燕仪猛地一震! 她骤然感应到危险的来临,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作者有话说———— 作者:采访一下,请问你是良心发现,决定放过燕仪了吗? 沈誉卿:…… 第50章 回来 燕仪没刚走两步就被车撞了。 幸好那辆黑色的别克开得不算很快,发现前面有人后,也及时刹车转了方向。 尽管如此,燕仪的手臂还是被狠狠地擦了一下,她跌倒在地,帽子掉在旁边,胳膊火辣辣地疼。 周围的人群听到这吓人的动静,迅速涌了上来。 旁边传来车门打开的声音,一个魁梧的影子笼罩住了燕仪。 她抬头便对上一双鹰隼般的眼眸,男人穿着黄绿色的军装,里面的衬衫吊儿郎当地敞着两颗扣子。 他生得剑眉深目,五官硬挺凶悍,黑漆漆的眼眸只这样盯着她,便让燕仪心惊肉跳。 声州定国军总司令,桓玉台。 她见过他。 “没什么事儿吧?”桓司令俯瞰着这个姑娘,视线在她身上打转了几圈。 他刚刚从省府回来,受了点窝囊气,便把司机赶跑了,自己踩着油门开车发泄。 桓玉台在声州一向无法无天,并不觉得自己当街飙车有什么问题。 但没想到开着开着,前面忽然出现了个不知死活的耳聋女人,他气不打一处,踹开车门就准备出来骂人。 只是那姑娘一抬头,却是个长得秀丽柔弱,楚楚可怜的美人,一双杏目因疼痛而涌起了泪花,鼻尖被冻得通红。 桓玉台见她这副可怜样,纵有满肚子脏话,一时竟也有些开不了口,反而饶有兴致地扶着下巴打量她。 燕仪这边,却已是大惊失色。 桓玉台没在正式场合见过她,想来不知道她的身份,千万不能让他发现了。 她连忙垂下头,扶着旁边的路灯站起来:“我没事。” 说罢,便迈开脚准备离去,却被桓玉台抓住了胳膊:“等等,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他狐疑地盯着她,总觉得燕仪看起来有点眼熟。 燕仪立即道:“没有。” 她也不知哪儿生出来的勇气,硬生生掰开他的手,匆忙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望着燕仪远去的身影,桓玉台记忆深处的一点印象才逐渐苏醒过来。 这不是他生辰宴那晚,在庭院里见到的那个女人吗? 当时他让桓玉成把所有参加宴会的女眷名单交给自己,但翻看了一圈,也没有对上号,没想到竟在这里遇上了。 桓玉台两眼放光,觉得她总是一副受惊兔子的模样颇有意趣。 他便立即开上车,沿着她刚才离开的方向找了过去。 但转了好几圈,都快把整条街找遍了,也不见燕仪的踪迹。 “奇了怪了,还会遁地不成?” 他虽然风流,但着实没有多少耐心陪女人玩躲猫猫的游戏。 桓玉台烦躁地锤了两下方向盘,沉着脸掉头,往桓府的方向开去。 燕仪心有余悸,拐了好几条街,眼见桓玉台没有跟上来,才松了一口气。 她走到上次买礼服的那条街上,问了几家小店都说不需要绣品,现在愿意收绣品的估计只有那些大的服装公司,经营服装之余还卖手帕丝巾之类的东西。 燕仪站在“轻容”公司门口,却不敢贸然进去,她上次在里面买了礼服,是以沈夫人的身份出现的。 她犹豫了半晌,一转头,突然发现对面开了一家新的服装公司,看起来规模有点小,装潢崭新,上面挂着招牌“莉宁”。 和轻容比起来,莉宁门口来往的人不算多,但燕仪想了想,还是打算去试试。 …… 沈誉卿坐在办公室里,翻看着中央最新传来的文件。 育州和乾州两地的军阀在交界之处对峙,战争一触即发。 他戴着金边眼镜,写完最新批示和报告,便靠坐在躺椅上,闭目养神起来, 留声机里放着舒缓的音乐,他一只手搭在椅背上,手指轻轻叩着节拍。 突然传来一阵规律的敲门声,沈誉卿睁开眼,说了句:“进来。” 刘风握着门把手,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督办,桓司令来了。” “叫他进来吧。” 桓玉台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一进门就绷着张脸,不阴不阳地说道:“沈督办真是贵人事多啊,又有什么事找桓某?” 他刚刚回到家,屁股都没坐热,就接到电话,说沈誉卿又让他过来省府一趟。 桓司令不可谓不火大。 在他眼里,沈誉卿只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文弱书生,却能够直接从京城跑到声州来做督办,压了自己一头。 桓玉台非常不服气。 但沈誉卿这个后生虽然年轻,说话办事却是井井有条,来了没多久,就将声州所有重要官员都收服了,此人不可小觑。 因此就算是桓司令,也不能不给他面子。 “打搅了司令歇息,也实在是没办法,”沈誉卿将刚收到的文件递给他,“你看看这个。” 桓玉台打开一看,立刻皱起了眉头。 育州和声州两地紧紧相连,如果真和乾州打起来,恐怕自己的声州境况也不妙。 “坐下聊。”沈誉卿示意他坐到沙发上。 桓玉台骂了句脏话,把手里的东西甩到沙发上,猛地坐下来,仔细阅读那份文件。 沈誉卿却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注意到桓玉台扔到沙发上的东西,竟是一顶女式的钟形帽。 “司令怎么带了顶女人的帽子?” “噢,这个嘛——” 那是刚才在街上,燕仪不小心掉在地上的帽子,被他捡了回来。 想起刚刚在街上的经历,桓玉台眉头舒展开来,神秘一笑:“美人所赠,美人所赠。” “桓司令真是风流。”沈誉卿笑道。 他眸光闪烁间,显出了些鄙夷的神色,不免有些瞧不起桓玉台, 连谈公事都要带着女人的玩意儿,好色之徒,难成大事。 这一谈又谈到了晚饭时间,结束时桓玉台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沈督办,要不一起吃个便饭?” “我回家。” “行吧……督办大人这么急着回家,一定是娇妻在家中等候?”桓玉台挑眉笑道。 沈誉卿的神色瞬间变得有些古怪,似笑非笑地点了一下头。 刘风送走桓玉台,再回到办公室时,一推开门就被沈誉卿的眼神吓了一跳。 他直直地望着桌上的照片,幽深的瞳眸中,映射出诡谲的寒光。 “先……先生……” 沈誉卿好像才回过神来,脸色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温和地笑了笑:“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家吧。” 刘风望着他走出去的背影,欲言又止。 突然,沈誉卿顿住脚步。 他没回头,只是语气平静地问:“有消息了吗?” 刘风额头直冒冷汗,边抬头看他,边小心答道:“还没有……” “哦……”沈誉卿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大发雷霆,语气依然温和,“那再继续找找吧,辛苦你们了。” “是……” 刘风目送沈誉卿走出大门,才缓了一口气。 最近他的活儿是越来越不好干了,自从沈誉卿那天在郊外回来,就好像又变了个人似的。 沈誉卿没有带回夫人,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刘风听得出,夫人应该是又跑掉了。 但这次沈誉卿却不再轻易动怒,就算得不到夫人的消息,也没有发火,反而吩咐下属撤掉所有警卫,不用再盘查任何人。 他正常地吃饭睡觉,正常地来省府工作,开会演讲,样样不落。 脾气也变得温和宽容,脸上总是带着笑。 好像一夜之间,沈誉卿又变回了以前那个风流恣意的温润公子。 只是每次,当沈誉卿问起夫人的消息时,刘风总是下意识地捏了把冷汗,总觉得先生下一刻就要大发雷霆。 他叹了口气,走到沈誉卿办公室里,按照他的吩咐去拿批示。 沈誉卿的桌面非常整洁,一眼就能看见他放在上面的文件。 刘风拿过批示,看见旁边有个相片用相框装着,立在沈誉卿的桌面上。 正是刚才差点被沈誉卿盯出窟窿的相片。 他有些好奇地扫了一眼。 是夫人燕仪。 她戴着传统的凤冠,旧式婚服刺绣精致。 燕仪端坐在那里微笑着,腼腆又羞涩。 明亮的杏眼含情万千,隔着黑白的相片传递着羞怯的情绪。 …… 夜里,沈家静悄悄的。 沈誉卿洗完澡就坐在卧室里,拉开书桌的抽屉,里面放了一沓燕仪用过的练习本。 那是当初他请老师来教她英文时,她写字用的。 沈誉卿慢慢翻开本子,看着上面娟秀又有些不得其法的笔迹。 燕仪习惯把“Hello”的最后一个字母写成鸡心形,当时他还笑话过她。 “小傻子。”沈誉卿轻声笑道。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几个单词,深邃眼眸中闪烁着奇异的光。 许久,沈誉卿才合上抽屉。 他转身打开衣柜,从里面拿出一件残破的绯红薄绸睡裙。 那是燕仪穿过的,却在某天夜里被他撕碎了。 沈誉卿还记得当时她含着泪光的双目,楚楚可怜。 真动人啊……呵…… 绯红的薄绸面料,极衬她霜雪般洁白的肌肤,光滑莹润的肩头和精致的锁骨……无一处不吸引人。 沈誉卿慢慢垂下头,埋进这件衣服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似乎能够透过裙子,闻到燕仪的气息。 她身上总是有种清雅诱人的香味。 像燕仪这个人一样,刚开始清淡微弱得像没有,让人不设心防。 后来却愈加浓烈。 他拿着这件衣服躺到床上,将它轻轻覆在脸上,着迷地微笑着。 接着,他像这些天的每一夜一样,抱着它入睡。 “你在哪儿?”他自言自语,露出惑人的微笑,然而眼神却十分可怖。 “我把他赶跑了……” “我回来爱你了。” 第51章 找到了 莉宁公司很爽快地就收了燕仪带来的绣品。 柜台经理说,她们公司里,旗袍袄裙长衫是主营服装,看重传统技艺。 并且,她们对刺绣精致的手帕丝巾也是有需要的。 燕仪明白过来,这是因为论时髦肯定比不过对面的轻容,所以换了个方面竞争。 虽然当下流行西洋的东西,可还是有一部分人更支持国内文化。 而且租界里也有不少洋人喜欢中国传统精致的服装物件,卖给他们的订单也能获得丰厚的收入。 “除了手帕,我们还有些别的刺绣活计,不知道小姐你愿不愿意接?” 柜台的林经理是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女人,说话做事都很舒服,让人如沐春风。 燕仪忙道:“我肯做的,不知有多少?” 她确实需要一份有稳定收入的工作,来让自己安心。 “看你一个人估计忙不过来,”林经理笑道,“这样吧,先给你几个订单,你试试看,五天之内完成,咱们先看看效果。” 燕仪点点头,又跟她谈了一会儿,因为燕仪手艺不错,还得到了一个让人满意的价钱。 雪停了,阳光映照着广告牌和树顶上薄薄的一层雪花,折射出晶莹的光。 从店里提着箱子离开时,燕仪唇角是抑制不住的喜悦微笑,她揉了一下脸颊,呼出暖暖的热气。 这是她第一次获得自己赚钱的机会。 这个认知让燕仪的心怦怦直跳,激动和紧张的情绪从心底油然而生。 原来她离开了家庭,也可以找到生存下去的机会。燕仪终于发现,其实外面的世界好像没有那么可怕。 尽管有许多危险,许多陷阱,可是当她成功迈出去的时候,心里是喜悦的,最起码她看见了广阔的天地,也得到了养活自己的机会。 燕仪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还算是比较幸运的。 现在世道不好,国内找不到工作的人太多太多了,本来她没抱什么希望,更倾向于用手里的钱投点什么,去卖绣品也只是探探路,但没想到莉宁公司给了她这个机会。 虽然暂时还离不开声州,但她可以借机多赚点钱傍身,以后去外地生活,她就不用守着那点积蓄担惊受怕了。 燕仪拿着刚才卖绣品换来的钱,先买了一副手套。这一路走过来,她纤白的手被冻得通红,羊绒手套一戴上就暖和多了。 她伸出两只胳膊,看着自己戴着手套,毛绒绒的手,歪了一下脑袋,抿嘴笑了, 下午燕仪去找房子,但看了一圈也没有合适的,就只好先回去了。 路过之前跟林姨吃饭的那条街时,燕仪想了想,买了只烧鹅带回去。 这段时间她一直忧心忡忡,实在没什么胃口吃饭,现在有活计要做了,还是要好好填饱肚子。 燕仪提着东西回去,一打开门就看见燕婷趴在床上,手里拿着封信,看得正出神。 她关上门,燕婷吓了一跳,才发现她回来了,不知怎么的竟有些气急败坏:“你干嘛不出声?故意吓唬我?” 燕婷边说话边把信塞回自己怀里。 燕仪看着她的动作,没有多问,只道:“我今天没有找到房子,还需要多留一段日子。” “真是麻烦,”燕婷抱怨道,忽然闻到了食物的香气,“……你带了什么回来?” 话音未落,她便穿上鞋走过来,燕仪顺势把装着烧鹅的纸袋递给她:“收拾一下吃饭吧。” 说罢,便转身去放好箱子,整理了一下东西。 燕婷从前锦衣玉食,这烧鹅放在从前,她看都不会看一下。 只是自打在声州落难之后,她已经许久没有吃过什么好东西了,此时闻着肉香,燕婷不禁咽了一下口水。 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之后,她有些烦躁的红了一下脸,迅速瞥了瞥燕仪,发现她没注意到,才松了口气。 燕婷丝毫不懂得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个道理。 尤其当对方是燕仪的时候,她心里就更觉得别扭了,吃饭的时候边吃边板着脸,但发现燕仪看都没看她一眼,不禁更为恼火。 她一向是有些瞧不起这个姐姐的。 或者说,燕婷一直没把她当作姐姐看待过。 正是因为燕仪母女俩的存在,她和妈妈不知被多少人暗地里嚼舌根。 燕仪被接去京城时,她见她第一面,就觉得这是个不折不扣的土包子。 穿的什么乱七八糟洗得发白的旧裙子,头发还梳成老土的样式,完全不像他们燕家的小姐,让燕婷看了就觉得可笑。 畏畏缩缩的乡下女人,也配和她做姐妹? 燕婷一方面觉得舒心,赵俞杰的女儿比不上自己;另一方面又觉得很丢人,出入重要场合,她都觉得承认燕仪是在给自己丢脸。 只不过燕婷自认为有良好的教养,而且从小到大,燕婷在所有人面前都是乖巧懂事,天真浪漫的模样,这也是她自己愿意维持的模样。 所以她不会直接给对方难堪。 反而甜丝丝地喊燕仪姐姐,举止言谈都表现得姐妹情深。 直到燕婷喜欢的沈大哥娶了燕仪, 直到那次沈誉卿不留余地的拒绝了燕婷。 她怒上心头,自己竟然还比不过一个乡巴佬吗?燕婷一直觉得沈誉卿会是自己的囊中之物,谁能想到他竟然会选择燕仪呢? 燕婷愈加不忿,记恨沈誉卿之余,看燕仪也觉得越来越不顺眼,再也装不下去了。 只是老天爷没开眼,竟让她在最落魄的时候得到了燕仪的帮助,这让燕婷心中又别扭又难堪。 燕仪埋头吃饭,心里想着怎么样把刚才接到的活计做好,能不能在那些花样上设计点别出心裁的东西。 她想得入神,全然没注意到身旁的人红一阵白一阵的脸色。 吃饱之后,燕婷噌的站起来,冷哼一声,眼神像刀子似的往燕仪身上扎。 瞪了她半晌,却发现她毫无察觉,不由得更生气了,抄起手边的水壶就去烧水。 燕仪听到旁边乒呤乓啷的动静,微微愣了一下,但也没太在意,继续埋头吃饭。 谁知吃着吃着,她突然闻到了什么东西被火烧的气味……燕仪猛地抬头,发现刚才燕婷烧水的时候把毛巾搭在了灶上,火势顺着毛巾蔓延到旁边。 屋子太小了,所有东西都挤在一起,火势很快就变得越来越大, 燕仪瞳孔骤然一缩,迅速地站起来,边喊燕婷,边把自己的随身财物和箱子拿上, 燕婷原本气闷地躺到了床上,听见喊声才注意到,空气中弥漫着不寻常的热度和气味,她看见火光猛地窜到房顶,吓得跳起来。 燕仪带着东西喊她出去,燕婷连鞋也来不及穿,赤裸着双脚就跑了出去。 两人跑到外面,立刻边叫人边去找水救火,周围的人闻声赶来,大家好半天才把火给扑灭了。 幸好楼上楼下的屋子没被蔓延,但她们住的那个屋子已经烧得一片狼藉,无处下脚了。 包租婆脸红脖子粗,叉着腰把燕婷和燕仪咒骂了半天,唾沫横飞,指手画脚,差点还忍不住动手揍人。 最后商定,赔偿一笔不少的钱,她才狠狠地瞪了燕婷一眼,闭上了问候她爹妈的嘴。 “这下完了……”燕婷蹲下来,双手捂住脸,“我上哪儿找那么多钱。” 燕仪看了看烧焦的房子,叹道:“先走吧,总得找个今晚落脚的地方。” 燕婷站起来,心想燕仪肯定有钱,有意开口问她要,却又有些说不出口,犹豫之中,燕仪已向前走去。 她咬了咬牙,还是跟了上去。 天色已经不早了,一时半会儿租不到房子,她们只能去旅馆将就了一夜, 南城区的旅馆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门也是破破烂烂的,两人刚进门时胆战心惊,谁也睡不着。 但是没过多久,外面那些喧闹的声音突然全都没了。 一时间,整座旅馆变得安安静静的。 燕仪觉得奇怪,但也没胆子出去看,于是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竟然一夜都没有被吵醒。 早上还有个大娘过来敲门,给她们送早饭。 是卖相极好的早茶,有虾饺有水晶糕,还有芝麻糊和馄饨。 燕婷很高兴,接过来就准备吃。 燕仪拦住了她,觉得有些古怪:“我们没点这些,是不是送错了?” “啊……是这样的,我们老板前两天得了个大胖小子,”大娘笑道,“所以这几天住进来的客人,我们都会送点吃的,全当庆祝了。” “送这么贵的……” 这些早点看起来可不便宜。 “哎呀,你问那么多干嘛?”燕婷翻了个白眼,“给你吃就不错了,还啰里吧嗦的,大娘,别跟她一般见识。” 燕仪叹了口气,见燕婷吃得不亦乐乎,吃完了之后好像也没有什么事,她才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食物都凉了。 “你也太胆小了吧。”燕婷简直有些受不了她。 “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为妙。” 燕仪吃过东西就出门找房子去了,这家旅馆开在南城区边上,因此她出门还要走一段路,才能到城区中心。 天寒地冻,她戴着昨天买的手套,紧紧地围着围巾,迈着小碎步往前走。 身后远处,隔着长长的街道,一辆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黑色雪佛兰不紧不慢地行驶着。 车座上,戴着金边眼镜的男人懒洋洋地靠着背靠,遥望着前面那个身影,唇边露出漫不经心的笑意。 镜片遮住了他眸底的幽深色彩,男人握着方向盘的指骨非常用力。 修长苍白的手青筋暴起,他声音低沉喑哑:“好久不见。” 第52章 邪术 燕仪找了两处的房子,看着都不太合适。她还是希望能找个周围安全点的地方,不要那么鱼龙混杂。 她从第二个地方出来时,已经中午。 太阳正当空,映照出温暖的阳光,稍稍融化了些许寒意。 燕仪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感觉有些饿了,便走到面摊前,要了碗阳春面。 这附近都是些拉车或者做苦力的人们,饭量大,吃得多,面摊老板给的份量也就特别实在。 燕仪扶着比自己脸还大的碗,慢慢吃着面,温暖的食物进了胃里,浑身都热乎起来。 今天风有点大,面摊棚子被吹得摇摇欲坠,燕仪看着不远处飞舞着的布招牌,喝了一口面汤。 “你怎么跑这么远啊?让我找了好久。” 燕仪一抬头,便见燕婷气喘吁吁地走到自己面前。 “你怎么来了?不是要工作吗。” 燕婷上次找了份家庭教师的工作,每天都要出门,按理说这个时间应该没空才对。 “我正要跟你说这件事。”燕婷想坐下来,又有点嫌弃这里的凳子,皱着眉看着。 “坐吧,挺干净的,比你之前租的屋子干净。” 燕婷翻了个白眼,坐下道:“那个……我那个雇主,听说我们的屋子被烧了,正在找房子,他说他有一处地方可以租给我们。” “这么巧?” “人家早就想租了,只是不想随便租给陌生人。” 真是瞌睡来了就送枕头。 不过燕仪想了想,还是说道:“那家人是什么家境?要是太贵的话,我租不起。” “很便宜啊,比我们之前租的那个便宜……不是,比那个屋子贵一点……” 燕仪看她说话颠三倒四的,便忍不住说:“能去瞧瞧吗?” “这有什么不能的,现在就去吧。”燕婷扬起唇角。 “等我吃完。” “我真服了,一碗破面条有什么可吃的。” 燕婷说的房子却不在南城区,而是在西南区边上,离街市不远,但周围没什么店铺,因此也不算吵。 燕仪看了看这地段,去哪儿都挺方便的。 她们一进屋,就看见里面有个中年男人在等候,对方穿着长衫,头发梳成中分,笑得和气:“燕老师。” 燕婷赶紧露出一个微笑,转头对燕仪道:“这是姚先生。” 姚先生不是本地人,家里是做煤矿生意的,在声州置了几处房产,除了他们自家人住的,还有两间房子想租出去, 她们来看的这间房子窗明几净,装潢竟然挺漂亮的,不算太大也不会太小,比之前租的那个好得多。 最重要的是还有两个小房间。 “家具样样都是齐全的,你们只要搬进来就能住了。” “这么好的条件,租金不便宜吧?”燕仪腼腆地笑了笑。 姚先生给了一个数字,低得惊人。 确实像燕婷说的那样,比以前那个破屋子还要便宜。 燕仪微微睁大了眼,打量着这座房子和房子的主人,心中已有些怀疑。 “不瞒您说,我家里不缺钱,把房子租出去,也只是交个朋友,”姚先生见她犹豫,赶忙说道,“反正房子放着也是放着,有人住进去,有点人气才好,倒不是为了赚钱。所以只要租客是好人,我们不计较钱的问题。” 燕婷推了推她的胳膊,催促她做决定,燕仪沉吟片刻,还是说想要考虑一下。 回家的路上,燕婷脸色难看得很:“你还要考虑什么啊?现在哪儿还有这么便宜的好房子能租?真不知道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 “你可以自己去租,”燕仪道,“反正我们原本也要分开住了,你也有工作了,租金这么便宜,你付得起的。” “你……”燕婷气结,“你这是什么意思?迫不及待想甩掉我了?” “我没这个意思,是你之前说的。而且我们确实没必要住在一起。”燕仪说这番话倒不是为了挖苦她,而是真心考虑过的。 燕仪心想,也许是八字不合,自己和燕婷总是不对付,还是没必要凑在一起相看两厌了。 “可是我没钱……”燕婷转了转眼珠子,又道,“我刚刚工作,哪有这么快发工钱啊?你让我怎么拿出这笔钱。” “姚先生不是说只想要好租客,钱不在乎吗?你又是他们的家庭教师,想必求他宽限些时日也不难。” 燕婷没想到她的脑子也能转这么快,一时有些无言以对,随即转身向另一条街走去:“你可真够烦人的,回头再说吧,我去买点东西。” 在西南区能租到地段这么好,价钱又这么便宜的房子,实在是像天上掉馅饼一样不可思议。 燕仪叹了口气,从被迫搬家开始,她心中就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总觉得遇到的人和事,样样都殷勤得可疑。 燕仪往城中走去,想搭上电车回南城区的旅馆,谁知走着走着,忽然迷了路。 她并没有认路困难的毛病,只是这里大街套着小巷,处处景观都相似,一时走神,便走串了。 燕仪拢了拢围巾,发现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巷子空旷得有些可怕。 她深吸一口气,快步往前走,希望尽快出到人多的地方,没想到才走了两步,竟迎面撞上一个醉汉。 那汉子手里还拎着酒瓶,衣衫不整,喝得满脸通红,一见到燕仪,迷离的双眼顿时放出精光。 燕仪吓了一跳,本来想拔腿就跑,却被步步紧逼到了死巷子里。 “小姑娘,去哪里玩呀?陪大爷我喝一杯啊……” 醉汉脸上带着猥亵的笑容,色眯眯地凑过来,嘴里还说着些不干不净的污言秽语。 燕仪后退了两步,身体微微发抖。 身后是一堵死墙。 她杏眼圆睁,咬紧牙关。 眼看醉汉就要伸出手来,霎时间,沈誉卿拿枪的模样出现在她脑海里。 燕仪猛地从自己衣服夹层里抽出了手枪! 冰冷的枪管抵在对方额头上,原本醉醺醺的汉子好像被雷劈了似的,一下子清醒了。 “姑……姑娘,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汉子吓得两腿直打颤。 燕仪的呼吸微不可察地有些紊乱,她鼓足了勇气稳住局面,眸中映着淡淡冷光:“看来你没醉啊!” “我也是一时糊涂,姑娘饶命啊……” “滚!”燕仪大声怒吼道。 在恐惧和愤怒的作用下,她第一次爆发出如此直白的怒意。 醉汉吓得跪倒在地上,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 待到人走远,燕仪才卸了力,心惊胆战地滑坐在地上,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她的心都快跳出了! 燕仪根本不懂怎么用枪,只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幸好刚才那个畜生没看出来,反而被吓跑了。 她越想越后怕,把枪揣回去,小跑着出去了。 夕阳给西南区的众多小巷镀上了一层血红的色彩,天边残阳将落未落,映照出的阳光已带了半缕寒意。 巷子外,四周空无一人。 醉汉边走边骂骂咧咧:“真是晦气!什么贱人,敢吓唬你爷爷!真是给脸不要脸……” 他越想越来气,嘴里的污言秽语也愈加放肆。 “这个装清高的婊子……” 汉子步伐摇晃,借着夕阳看见自己的影子,忽然,他愣了一下。 在他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个高大的身影。 醉汉顿住脚步,不知为何,背后瞬间泛起了刺骨寒意。 他粗重地喘了口气,缓缓回头…… 寂静无人的巷子里骤然响起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尖锐凄厉,伴随着浓重的血腥味,突兀得像是从地狱传来。 决明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沈誉卿。 对方穿着件浅灰色的羊毛大衣,家常又不失派头,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双手插兜,闲庭信步,慢慢从巷子里走出来。 他动作恣意,然而瞳眸幽深,眼底闪烁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 决明见状,一时间竟忘了打招呼,眉头轻拧,捋着胡须打量他。 沈誉卿走近后也看见了决明。 他怔了怔,露出温和笑容,懒洋洋地打了个招呼:“决明大师。” “沈先生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 “随便散散步。” “先生你……”决明眉头紧锁,伸出手点算了一下,“不对啊……” “怎么?难道我又有邪祟缠身吗?”沈誉卿平静地说。 决明见他周身气息有异,但掐指一算,情况又和之前被邪术控制时有些不同。 虽有黑气缠身,却与自身命气互相抗衡。 按理来说,应该是恢复正常了。 决明算命看卦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如此奇怪的情况。 “沈先生,我给你的符喝完了吗?” “都喝了。” 决明叹了一口气,皱着眉头说道:“那个邪术恐怕比老朽想象中还要厉害。” 沈誉卿“哦”了一声:“那怎么办?” “先生恐怕还要再加一道护身的法器,压制住它。等我回去作法,完成之后再送去府上。” “有劳大师了。”沈誉卿挑眉笑道。 决明摇摇头,他受沈老夫人所托,做这一切都是应该的。 更何况沈誉卿的情况如此特殊,决明纵横玄门多年,也没见过几个这样的例子,他也很有兴趣钻研一下。 残阳彻底落了山,天边几点冷星缓缓浮现。 “压制?” 沈誉卿笑了一声,目送着决明的背影,唇边笑意逐渐转变为淡漠的嘲讽。 第53章 别怕 燕仪把手里的订单完成时,还不到五天。她提着箱子带到莉宁公司,林经理看了高兴得不得了。 “燕小姐,你的手艺可真好啊,”她将衣服一件件摊开来,上面的手工刺绣精细优美,犹如一幅幅妙笔绘制的画作,“这绣工,可不像你这么年轻的姑娘能办到的。” 燕仪笑了笑,她很小的时候就被逼着练这些,刚开始泪汪汪的,绣到手指头上全是针眼。 其中辛酸,三言两语道不尽。 赵俞杰本意是把她培养成三从四德,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让夫家称赞的贤妻良母。 只是赵俞杰绝对想不到,向来最不起眼,最温顺听话的燕仪,竟然会有从夫家私逃的一天。 三从四德全丢到了脑后。 在燕仪接受的教育里,忤逆丈夫,婚后私逃都是罪大滔天的事情,更别提她还下狠手砸了沈誉卿……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胆子干出这么离经叛道的事。 燕仪害怕脑子里那些传统道德的审判,所以索性把这些问题抛诸脑后,不去想它。 做了就是做了,燕仪也不懂为什么,总之没有半点后悔。 反正她只知道,她不愿意,她不想回去。 林经理非常满意燕仪的能力,当即又给了她更多的订单。 “现在其实还有一笔大买卖,是上头的大人物订的,我交给你来做,你敢不敢?” 燕仪白皙的脸庞在柜台灯光下愈显清丽,她脸上浮现出激动的神采,迅速地点点头。 林经理满意地笑了笑。 燕仪从莉宁出来,就又往居民片区走去。 这几天燕仪还在找房子,可是总没有合适的。 昨天难得看中了一间,本来谈得挺好的,一转头人家却说不租了,要自己留着。 燕婷也迟迟没有从旅馆搬走,每天软磨硬泡,非要燕仪跟她一起去租姚先生的房子。 燕仪起初不想松口,但这几天四处碰壁,又见旅馆的房费实在是笔不小的开支,渐渐地也有些意动了。 她叹了口气,打算下午再看两家,实在不行再说吧。 走了没几步路,燕仪就感觉天色暗得有些不正常,她望着天边逐渐聚拢起来的乌云,心道不好,估计是要下雨了。 左等右等也不见电车。 寒风愈加肆虐,将周围的广告牌吹得吱呀作响,西南区的天空已是乌云密布,黑压压的天空时不时闪过几道狰狞闪电,闷雷滚滚。 风雨欲来。 燕仪望着天空蹙起眉头,干脆在路边叫了辆黄包车把自己送回旅馆。 街上行人也都匆忙起来,连路边的流浪汉也闷着头找地方钻。 所有人都知道声州的冬雨极其厉害,夹杂着凄厉北风,刺骨冰冷,而且一下起来就是一整天,雨水连绵不绝。 黄包车走了半晌,只听一阵震耳欲聋的雷声,所有人都猝不及防,豆大的雨珠便细细密密地砸下来,来不及闪躲的人都被淋了一把。 燕仪立即让车夫把车停下,给了钱便让他去躲雨了。 她自己也迅速跑到旁边关着大门的铺子底下,借着那窄窄的屋檐避雨。 这边已经是人比较少的片区了,也没什么大的建筑能躲。 雨幕像是一张珠帘,将屋檐以外的世界紧紧围了起来。 因为雨势太大,所以即使她整个人紧贴着门,也还是不可避免地被雨溅湿了衣角。 燕仪缩在屋檐下,蹙起秀眉,望着外头淅淅沥沥的大雨,微微出神。 忽然,头顶笼罩了一片阴影。 雨被阻挡在外。 燕仪抬眸,看见头顶的黑色雨伞。 伞面大得像张巨大的幕布,极为强势地将圣洁雨水阻挡开来,布下一片阴影。 金属质感的伞骨在阴沉天色下,映射着诡异的冷光。 顺势望过去,一只骨节分明,线条优美的大手轻松握着伞柄。 刹那间,她手里的箱子猛然砸落在地,飞溅起晶莹水花! “该回家了。” 男人的声音很低,富有磁性,透出一丝温柔,却听得燕仪寒毛直竖。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却发现身后是门板,面前是大雨,根本退无可退。 沈誉卿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儒雅长衫,正直勾勾地看着她。 他唇边带着微笑,眸光深沉幽冷,看上去还算平静,然而眼底暗潮汹涌,似乎隐隐压抑着疯狂。 燕仪的瞳孔骤然放大! 好似被兜头浇下一盆刺骨凉水。 浑身上下,由内而外都凉了个透顶。 “你……你怎么……” 沈誉卿看见燕仪眼底的恐惧,微微一怔,竟露出了失落的神情。 他又凑近了半步,几乎是紧紧贴着她。 “你怕我?” 沈誉卿神色凄惶,低着头将她抵在门上,他身上清淡冷冽的墨香笼罩过来,燕仪紧紧低着头,却被他轻轻抬起下巴。 对视间,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沈誉卿眼神迷离,贪婪地盯着她饱满粉润的唇瓣。 “你走开……”燕仪打掉他的手,颤声道,“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 这些天的风平浪静,让她几乎都快忘了这种恐惧。 她以为……她以为他可能真的放弃找她了。 沈誉卿眼神黯淡下来,哀切地望着她,全然没有之前那副暴虐凌厉的样子。 燕仪咬着唇,痛苦地瞪着他。 原本她想,只要等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她能离开声州,就能真正开始新的生活。 把过去那些混乱不堪,纠结痛苦的往事统统都忘掉。 可是……他竟然又出现了! 在燕仪最不设防的时候,最想不到的时候,沈誉卿又以这样鬼魅般的姿态,从天而降。 就像一个无休无止的噩梦,轮回反复,一次又一次地折磨着她。 燕仪无助地靠着门,有些绝望地说:“你到底怎么样才能放过我?” “我实在忍不住了,”沈誉卿喉结滚动,有些抱歉地叹息道,“这些天一直不出来,就是不想让你害怕,没想到你还是……” 说到后半句,沈誉卿声音愈低,竟透着些许委屈。 但这话听在燕仪耳中,却无异于魔鬼低吟。 她颤抖着身体,愣愣地看着他,有些消化不过来,沈誉卿说的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些日子里,他一直知道她在哪儿吗…… 沈誉卿近乎贪婪地望着她,伸出左手,轻轻撩动燕仪的发丝。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他声音喑哑,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甘和痛苦。 “我不知道,”燕仪身体僵直,已是怕到了极点,牙关都在颤抖,“你走吧……你还来干什么?你就这么恨我吗?” 沈誉卿闻言,歪了歪脑袋,似乎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我怎么会恨你?” 他猛地搂住她的腰。 燕仪尖叫着挣扎起来,沈誉卿单手撑着伞,雨珠飞溅。 “别怕我……你别怕我,燕仪,”他亲吻她的发丝,热切地望着她,脸上浮现出陶醉又疯狂的神情,“我爱你啊。” 第54章 纠缠 燕仪用手撑住他的胸膛,拼命闪躲着:“放开我!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誉卿没说话,只是低低地笑了两声,靠近她,额头相抵。 推搡之下,她气息紊乱,眼底泛起水光。 “别再这样惩罚我了,你想怎么样就直说。” 望见她无助的目光,沈誉卿的心狠狠揪住了,他极耐心地抚着燕仪的脸庞,轻声道:“我不是在惩罚你,燕仪,我爱你啊,我说的都是真的。” “够了……” 燕仪认定了他是故意玩弄自己,说不定正是在惩罚她上次做的事。 否则,原本对她那么狠厉冷绝的人,怎么会突然变得柔情万千? 沈誉卿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握住燕仪的手,难受地说:“我知道我之前做了很多错事。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稀里糊涂地就犯浑,竟然对你那么过分,都是我的错,让你害怕了。” 燕仪紧紧抿着唇,目光里写满了防备。 “你生气,打我骂我都可以。”说着说着,他的语气竟然兴奋起来,拉着她的手用力扬起,真的向自己脸上打去。 燕仪吓了一跳,忙缩回手,觉得这又是他的花招。 她用力地瞪着他,咬牙道:“你不用试探我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燕仪被气得不轻,细腻的肌肤微微泛粉,愈发显得脸庞白里透红,似春日初桃,格外诱人。 沈誉卿被她这带着恨意的目光一瞪,顿时魂飞天外,露出着迷的微笑。 “你生气的样子都这么好看……”他低叹道。 燕仪浑身一个激灵,脸色变得煞白。 这是沈誉卿? 这是那个狠厉决绝,杀人不见血的沈誉卿? 这是那个在她耳边说,绝对会让她生不如死的沈誉卿? 惊诧间,燕仪忘了害怕,只是难以置信地推开他:“你疯了?” “雨大,别淋湿了。”沈誉卿被推得踉跄了一下,他笑了笑,重新把伞移到她头顶。 “沈誉卿,我不知道你在玩什么把戏,我最后再跟你说一次,我从没想过要害你……我知道你恨我,不会轻易放过我。好,我认了。但是我不会跟你回那个冷冰冰的房子,你实在气不过,就干脆杀了我。” 燕仪用力地闭了闭眼:“算是看在我外公的面子上,给我个痛快。” 沈誉卿的注意力却放在了另一个问题上:“冷冰冰的房子?燕仪……你难道忘了吗?那是我们的家。” “我出院那天,咱们第一次住进去,所有东西都是新的。完完整整,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家,我还记得我抱着你……” “别说了!” 燕仪不知道他发什么疯,突然提起这么久远的事情……久远?其实也没多久。 但不知为什么,在她脑海里,那似乎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恍如隔世。 那个时候沈誉卿还没发现情蛊的事情,他们还很要好,他对她很温柔,舍身替她挡枪,细心体贴地对待她…… 燕仪心中一痛。 那些过往甜蜜的回忆,此刻好像化作了一把利刃,狠狠地插进她心口。 面前的这个沈誉卿,唇边带着温和笑意,动作轻柔缱绻。 他的身影,似乎和她记忆里的那人重合了。 可是燕仪却不敢再相信了。 “回到我身边吧,”沈誉卿摸着她的脸,目光真诚地说,“我们还像从前一样,好不好?相信我,我已经变回原来的样子了,绝对不会再伤害你。燕仪,求求你。” “求求你给我个机会……” 燕仪紧紧闭着眼睛,并不看他。 雨依然下得很大,路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了,汽车也不从这里经过。 漫天雷声夹杂着时有时无的闪电,将整个世界笼罩在阴气沉沉的雨幕中。 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沈誉卿声音低哑,似乎有些着急:“你打我吧,或者你也把我关起来!你想怎么报复,就怎么报复,你怎么对我都可以……” 沈誉卿埋头在她肩颈上,用力地蹭着,深深嗅着她身上的香味。 “你说话呀……” 他有些不知所措,把头抬起来,呼吸急促地看着她:“别不理我,真的,我只想要你……” 燕仪睁开眼睛,发现沈誉卿眼睛红得可怕,眼底竟然还有泪光泛出。 此刻的沈誉卿,就像一个要不到糖的小孩子,期待的目光逐渐被失落填满。 谁能想到他是个阴晴不定,让人捉摸不透,杀人比抽烟还熟练,会给尸体补刀十几下的狠角色呢? 若不是有之前的教训,恐怕燕仪还真会被他这副可怜的面孔迷惑了。 他是打算换个手段来折磨她吧? 燕仪猛然清醒过来,咬了咬唇。 她推掉他的手,想要冲出去,却被沈誉卿从背后抱住。 黑伞骤然落地,两个人都被淋湿了,沈誉卿硬是把她扯回屋檐下。 燕仪崩溃地挣扎着:“你有完没完!” 她宁愿被暴雨淋成落汤鸡,也不想留在这里受沈誉卿这个疯子的折磨。 沈誉卿怔了怔,突然放开她,捡起地上的伞递给燕仪,低声埋怨:“你要走也把伞带上,淋了雨会生病。” “你不抓我回去了?” 沈誉卿眼眸幽深,语气里带了些委屈:“总有一天,我要你心甘情愿地跟我回去,不急于一时。” “不可能。” “会有那么一天的。”他笑了笑,神色忽然变得很坚定。 燕仪看见他眼里的势在必得,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胸膛剧烈起伏。 她脑子乱成一团,竟然真的接过了他的伞,撑着跑出去,大雨倾盆落下,像是晶莹剔透的珠玉,砸落出优美的声响。 燕仪一口气跑了很远,裙角已经湿透了,她终于跑到了南城区的边缘,停下来了歇了口气。 不知为何,她喘着喘着,忽然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只是那么一瞬间的感觉,燕仪回了头,却当场愣在原地。 只见沈誉卿就这么毫无防备的暴露在大雨之中,沉默地跟在她身后,浑身湿透,发梢不停地淌着水。 见燕仪回头看他,沈誉卿瞬间露出了一个欣喜的微笑,眸光幽幽闪烁,尽是痴迷。 霎时间,燕仪的脸色变得极难看,她猛地攥紧衣角,突然转身。 像逃避噩梦一般。 奋力向前跑走。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你们觉得以后是两章一起更比较好,还是继续像现在这样,我写一章发一章呢? 第55章 法器 省府里有沈誉卿专门的房间和浴室。 他湿淋淋地回来,直接就进了浴室,洗完澡换了干爽的衬衫西服。 外头的雨还在下着,雨声渐渐变得没那么大了,只是连绵不绝地笼罩着整个声州。 沈誉卿没什么表情,施施然地在办公室坐下。 “中午我出去时,没什么人来过吧?” “别的没什么,只是您的管家打来电话,说有个什么大师送了东西过去。” 沈誉卿翻看文件的手微微一顿。 然而只是一瞬间的愣神,很快,他又拿起旁边的金边眼镜架到鼻梁上,提笔开始办公:“知道了。” “还有这些手帕,全买回来了……”刘风拿出一个宝石蓝的礼盒。 上面写着莉宁公司的字样,用中文和英文优美排列,装饰的花纹是国画,两株含羞带怯的荷花。 沈誉卿若有所思地接过盒子。 “好了,你去做事吧。” 刘风出了门,沈誉卿才慢慢拆开盒子上的丝带,打开礼盒。 里面躺着几块绣工极其精湛的手帕。 淡蓝色的蝶恋花、清雅绝伦的山茶、还有富丽堂皇的牡丹和活泼喜庆的如意锦鲤…… 饶是完全不懂行的人,也能看得出刺绣者的技艺有多精湛。 沈誉卿轻轻抚摸着这些手帕,摩挲上面的花纹,仿佛能够透过这些绣纹,触碰到刺绣的那个人。 “还挺厉害。” 他唇角勾起温柔弧度。 这些是燕仪当初卖给莉宁公司的绣品。 沈誉卿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让人把所有手帕全买了回来。 当时底下人报告说,手帕一摆上架,就有好多人买了,可能很难找回来。 沈誉卿却不管这些,给了下属一大笔钱,让下属加价,从别人手里把东西抢回来。 这件事做得一气呵成。 沈誉卿想的其实很简单,燕仪做的东西怎么能落到别人手里? 她居然有这么好的绣工,但却从来没给他绣过什么。 沈誉卿唇角的笑容微微凝固,眼底的眸色有些许黯淡。 他想起刚才燕仪对自己的态度,心里涌起一阵很不舒服的感觉。 沈誉卿明明记得,燕仪之前不是这样的。 之前的燕仪会羞涩地对着他笑,会用爱慕的眼神看着他,会坦然依靠他,把他当作自己的顶梁柱。 可现在…… 燕仪太固执了,说什么都不肯回到他身边。 其实沈誉卿早已经知道她身在何处,却并没有贸然出现,只是默默地跟着她,就是怕会激起燕仪的抗拒之心。 今天他实在是忍不住。 看着燕仪那么瘦弱单薄的一个人,站在屋檐下缩成一团躲雨,落魄无助的模样,沈誉卿只觉得心都要化了。 他来不及多想,立刻下车,举着伞走到她面前。 这么多天没有相见,沈誉卿心底的狂热早已抑制不住。 燕仪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深深的印在他心里。这些日子里的每一个夜晚,沈誉卿都在梦中抱着她,和她说好多好多话。 他早已经迫不及待要走到她面前。 沈誉卿终于如愿搂住了她,近距离望着她白里透红,粉润光滑的清丽面庞。 燕仪一双似水含情的杏目,重新炯炯望向他。 她看过来的那一刻,沈誉卿瞬间从心里升腾起一阵狂热的情绪。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把燕仪抱在怀里,狠狠地堵住她红润的唇,亲吻她香滑的肌肤…… 想着想着,沈誉卿露出一抹微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 他刚刚亲过她的发丝。 想到当时燕仪发梢的香气和楚楚动人的眼神,他喉结滚动,燥热从身体里升起。 如果燕仪能一直乖乖的躺在他怀里该多好。 可之前的那个“沈誉卿”给燕仪带来的影响,却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 燕仪看向他时,满怀恐惧,眼里再没有半点温柔爱意,全是防备和警惕…… 想到这里,沈誉卿突然脸色一沉,唰的站起来,焦急地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燕仪的微笑和防备就像电影画面似的,一幕幕在他脑海中交替出现。 一时是温顺乖巧的躺在他怀里,睡得脸颊泛粉;一时又是浑身发抖,眼里带着怨恨和抗拒,拼命推开他…… 沈誉卿的呼吸急促起来,眸色愈加阴沉,猛然抬腿狠狠踹向面前的书架。 耳边骤然一声巨响,沉重的架子轰然倒地。密密麻麻的书本和各种资料文件哗啦啦散落一地,整个屋子一片狼藉。 外面的人听见动静,赶紧问了一声:“先生,有什么吩咐吗?” “没事。” 沈誉卿平复了一下呼吸,眼里却布满了狰狞血丝。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她的眼神深深刺痛了。 他绝不能忍受燕仪用这种眼神看他。 她望向自己的目光里,本应该是满满的爱意。 就像他看她一样。 沈誉卿没有强迫她跟自己回来。他在心里发誓,要她心甘情愿走回自己身边。让她看着自己,让她重新对自己露出微笑。 他用力地闭了闭眼,冷静下来。 心里告诉自己,不能急,要慢慢来,别再把燕仪吓跑了。 沈誉卿重新捡起笔,若无其事地继续处理公务。 决明果然守信,将法器开光做法之后,就立马送到沈家来了。 他送来的是一面古朴的铜镜,手掌大小,做得十分精致,只是背面镂刻着密密麻麻的咒语,看起来有些瘆人。 沈誉卿回家,便看见这面铜镜被摆在客厅里,上面蒙着一块红布。 决明留下信,告诉沈誉卿,这面法镜有驱魔辟邪的作用,但是必须放在他日常起居的地方,正面对照着他。 如此坚持一段时间,沈誉卿不用喝符水也能够压制身上的邪物。 久而久之,邪物就会被彻底驱走。 沈誉卿掀开红布,拿起铜镜轻轻旋转,观察它的样子,感觉是个价值不菲的东西,看来决明这个老头也是下了血本。 “真能管用?” 沈誉卿嗤笑一声。 他把镜面转回来,正对着自己。 这镜子打磨得极好,镜面清晰光滑,清清楚楚地映照出看镜人的模样,连沈誉卿眼侧的泪痣都显现无疑。 忽然,沈誉卿唇边的冷笑凝固住。 镜中人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神情却不似他这般平静。 那个沈誉卿,神色狠绝,目光冷厉。 眸色森然幽深,仿佛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第56章 决心 沈誉卿顿了顿,半晌,将铜镜反扣在桌面上。 他看向不远处的飘窗,外面的雨小了很多,天气依然阴沉。彩绘玻璃在昏昏沉沉的天色中折射出的光显得有些诡谲。 客厅的吊灯很亮堂,映在玻璃上,照出沈誉卿颀长的身影。 俊朗冷厉的面庞隐在玻璃后,半是阴沉,半是明朗。 外人看沈誉卿,或许会以为他这段时间脾气变好了许多。 其实没有人知道,现在这个“沈誉卿”,是在被燕仪打晕之后才清醒过来的。 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他心里有种久违的舒畅,似乎很久没有见过这个世界了。 沈誉卿的记忆绝大部分都很模糊,唯一清晰的部分,是和燕仪在一起的那些回忆。 最后一次清晰的记忆,是桓玉台生辰宴会的那天早上。 沈誉卿起得很早,边吃早餐边等燕仪下楼,还调戏了她几句。 当时的燕仪特别容易害羞,说两句就要炸。 他让她去挑礼服,晚上一起出席宴会。 再然后……沈誉卿的记忆就被蒙上了一层灰,他清楚地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清楚地看到了自己和燕仪决裂的整个过程。 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对燕仪做了什么。 但他虽然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无力改变任何事,反而像身体不受控制似的,自然而然地做出了那些对燕仪很差劲的事。 沈誉卿清醒过来后,并不觉得那是自己的经历。 他就像一个旁观者,体验了一场梦境。 挨了燕仪那狠心的一砸,才从梦中清醒过来。 在“梦”中,“他”知道了燕仪给自己下蛊的事,雷霆震怒,给予她无尽的报复和伤害,彻底粉碎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沈誉卿觉得很生气。 “他”怎么能那样对待自己的燕仪? 那是他想到都会心颤的,最爱的燕仪啊…… 燕仪很胆小的,怎么能把她一个人关在空荡荡的房子里? 燕仪其实很怕疼,怎么能那么粗暴的对她做那种事,攥得她手腕都淤青了。 如果不是共用一个身体,沈誉卿甚至想杀了“他”为燕仪泄愤。 沈誉卿理解不了“他”的愤怒。 因为沈誉卿并不觉得被燕仪算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只要燕仪想要,可以随时把他的命拿走。 如果燕仪愿意要的话,他甚至会觉得很兴奋。 沈誉卿也不知为何,一见到燕仪便喜欢的不得了,有种这辈子就是为她而活的感觉。沈誉卿认为,自己是属于燕仪的,要一生一世都和燕仪在一起,绝对不要失去她! 每每想到这里,这种强烈的归属感都让他整个人陷入疯狂痴迷的情绪当中。 爱她能让沈誉卿感到安心。 一天见不到她,他就焦躁难安,像只随时都会爆发的困兽。 即使勉强披上人皮,也控制不住心里的暴戾。 所以不管燕仪给他下蛊的目的是什么,不管那是什么蛊,为了操纵他也好,想要算计他什么也罢,沈誉卿都觉得无所谓。 只要她待在她身边就好。 解蛊? 沈誉卿不需要。 他只要燕仪。 他知道自己不正常,和另外一个“沈誉卿”相比,自己更有可能是燕仪的蛊术创造出来的…… 邪物。 但那又如何? 沈誉卿照样能够游刃有余地生活,得心应手地处理公务,游走在官场上,他的能力依旧那么强。 而且他会对燕仪更好。 绝对不会冷待她或者凶她、吓唬她。 沈誉卿觉得,自己比原本的“他”更适合留在燕仪身边。 沈誉卿露出一个微笑,看着墙上燕仪的照片。这是他前几天让人洗出来的,足有半面墙那么大,还上了色,挂上去时把管家和佣人们都吓了一跳。 他没有把燕仪下蛊的事告诉决明。 那个老神棍还在一个劲的研究他身上的问题,却不知沈誉卿本人早就一清二楚了。 他轻笑一声,摸了摸铜镜背后古怪繁复的咒语:“镜子不错。” 可惜用不着了。 燕仪回到旅馆时惊魂未定,她特地跑开绕了远路,反复回头,确定沈誉卿没有找到她,才敢回到这里。 天色不早了,雨却没有停。 燕仪收了伞走回去,旅馆一楼的大厅里,许多地痞流氓正在喝酒划拳,一边大喊大叫,一边用猥亵的目光扫视周围进出的女人。 燕仪厌恶地蹙起眉头,迅速跑回楼上。 虽然有伞,但因为和沈誉卿的反复推搡,再加上回来时跑得太快,燕仪的衣服还是湿了很多。 她拧了拧衣角,一串雨水落了下来。 “这大雨天的,你还去看房子了?”燕婷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雨幕。 燕仪发着呆,一时没听见她说话。 “喂!”燕婷皱眉道,“跟你说话呢!” “……呃,什么事?” “也不知道是真聋还是装聋……你找到房子没有?” 燕仪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我想过了,我们还是租姚先生的房子吧,越快入住越好,最好明天就去……” “真的?你怎么突然想通了。”燕婷惊喜地坐起身来。 “没什么,就是觉得还算合适,”燕仪喃喃道,“但是契约还是要列的。” 燕婷摆摆手:“知道了,人家不缺这点钱,坑你干嘛?” 终于说服了燕仪,她心里高兴得很,下了床准备吃点东西,但见燕仪愣愣地看着窗外,脸色苍白,若有所思的模样。 “你……你没事吧?”燕婷狐疑道,“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燕仪摸了摸自己的脸,转身往浴室走去:“没什么……我去洗澡了。” 直到关上浴室的门,燕仪才发觉自己浑身无力,整个人控制不住地靠着门蹲了下来。 她抱住自己的膝盖,瑟瑟发抖。 这是唯一能让她感觉到一点安全的姿势。 沈誉卿来了……沈誉卿找来了…… 燕仪用力地咬了咬唇,唇瓣变得鲜红无比。她微微颤抖着,闭上眼睛:“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我知道错了啊。” 燕仪喃喃道。 他不仅找来了,而且还试图用甜言蜜语来麻痹她,换种方式折磨她。 嘴上说着爱她,说不定心里正在嘲讽她。 毕竟最初的沈誉卿就是这样对待燕仪的。 燕仪可太了解了。 她回旅馆时尽力把他甩掉,但沈誉卿已经知道她走的方向。 以他的能力,找到这里不难。 所以必须尽快搬走。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燕仪也不会这么轻易地答应燕婷,去租姚先生的房子。 更让燕仪害怕的是,沈誉卿还亲口说,这段时间他一直关注着她,只是没有出现在她面前…… 燕仪打了个寒颤,刺骨凉意涌上心头。 她不敢想象这些天以来,他究竟站在什么地方看着自己。 只要一想到,自己坐车、走路和找房子的路上,可能都有一双眼睛注视着自己,燕仪就觉得背后发凉。 就好像一条花色绚丽,勾人性命的毒蛇,藏在暗处,慢慢吐着蛇信子,随时准备跃出来咬她一口。 “我不能害怕……”燕仪闭上眼睛,纤白柔软的手攥得紧紧的,指甲几乎陷进掌心里,“我一定要摆脱他。” 第57章 开战 姚先生的房子确实什么都有,燕仪签完契约马上就搬了进去,她和燕婷只带了些随身用品和衣物,直接就能住下。 燕仪只租了一个月。 她并不打算在这里长住。 收拾屋子时,燕仪看着这明亮舒适的房子,心想,如果哪天自己离开了声州,去别处,也要买一个这样的房子。 但想到现在国家动荡,四处烽烟四起,又觉得这恐怕也只是幻影。 燕仪付了租金,燕婷嘴巴老实了不少,这次没有再阴阳怪气地挤兑她,选房间时,让步给燕仪先选。 燕仪也没假客气,直接选了个自己喜欢的向阳的房间,能看到附近公园的几株红梅,打开窗就有几缕寒凉梅香飘进来。 她喜欢坐在窗台下完成刺绣工作,绣得累了就抬头看看窗外,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 这段时间燕仪没怎么敢出门,上次沈誉卿给她留下了太大的阴影。 她一走出家门,就怀疑他会不会暗地里跟着自己。 燕仪搬来搬去,已经够累的了,没有精力再跟他玩躲猫猫的游戏。 这天燕婷回来的很晚,燕仪在小客厅里吃晚饭,听见钥匙插进锁头里的声音,紧接着门被打开,燕婷失魂落魄地走进来,头发有些凌乱,似乎刚刚被自己抓过,围巾耷拉在手臂上,脸色苍白。 在一个人落魄的时候注视她,是件挺冒犯的事。 于是燕仪迅速移开视线:“锅里还有点饭,你自己去盛吧。” 燕婷站在她面前,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没开口,转身进了厨房。 燕仪看她这样子就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事,这段时间燕婷一直都有些不对劲,经常背着燕仪悄悄看信写信。 但燕婷自己不说,燕仪也是不会问的,她对这个妹妹的事情着实没有多少兴趣。 晚饭是燕仪炒的两个菜。糖醋里脊色泽诱人,散发出酸甜可口的香味,白灼生菜清爽解腻。份量不多,刚好够两个人吃。 她做饭的手艺不算特别惊艳,但也是被赵俞杰用心教导过的,做做家常小菜,还是可以的。 嫁进沈家后,家里有厨师,用不着她进厨房,所以沈誉卿基本没有吃过她做的饭,反倒是燕婷现在天天吃。 燕婷夹了两块肉低头扒饭。温热的食物下肚,她心头忽然涌上一阵酸意,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豆大的泪滴便砸落到米饭上。 燕仪夹菜的手顿了顿,吃惊的望着她,有些不知所措。 燕婷擦了擦眼泪,瞥了燕仪一眼,嘴唇微微嗫嚅着。 “你能不能……” 燕仪正听着,燕婷却忽然又低下头,用力地拿着筷子戳碗里的饭:“算了。” “什么事?” “没什么……你就当没听到吧。” 燕仪闻言扯了一下唇角,感觉有些无奈。 吃过饭她便进屋继续干活儿了,燕婷收拾碗筷,老老实实待在厨房里洗碗——她们之前就约定了,燕仪交房租做饭,燕婷就买菜、打扫卫生和洗碗。 燕仪不想做太大的冤大头,燕婷也认为这样比较有利于维护自己的自尊心。 燕婷脱下了身上的厚衣服,穿上围裙去洗刷着碗筷。手指浸泡在冷冰冰的水里,难得的没有像平时那样暗地里抱怨燕仪,她心里只想着刚才收到的那封信,整个人都魂不守舍。 “我该怎么办?”她咬着牙低声道,眸光愈加黯淡。 纵然燕仪不想出门,到了交单的日子,她还是不得不提上箱子坐电车去西南区。 下了电车走在路上,燕仪小心翼翼地用余光观察周围,没有见到沈誉卿或者他的下属,这才稍稍放心。 今天刮北风,外面很冷,风里满是透骨凉意。已近中午,天色却还是昏暗阴沉,西南区的人们今天看起来都匆忙了很多,没有平时悠闲的模样。 今天买报纸的人也很多。 卖报的小童举着报纸来回跑:“号外号外!安定军总司令赵孟启遇刺!育州乾州开战!” 赵孟启是育州军阀,手里握着有十几万兵力的安定军。 育州与乾州两地的军阀素有不睦,这次赵孟启遇刺,所有人都怀疑是乾州薛家军的头目,薛邦年干的。 本就有摩擦的两方军队就此开战。 燕仪虽然不懂这其中弯弯绕绕的人物关系,但听到育州开战,也忍不住停下脚步买了一份报纸。 育州与声州相邻,当初沈誉卿接任的就是两省总督办。 只不过育州一向被赵孟启把持着,他实力强悍不容小觑,且还没有完全归顺北洋,所以育州本质上还是赵孟启控制着,沈誉卿从不与他起正面冲突。 燕仪站在街边迅速地扫视完报纸,周围人也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连卖包子的大爷都唉声叹气:“又要打仗了!这次还离咱们这么近。” “可不是嘛,这群丘八吃饱了撑的,国难当头,还和自己人打,苦的还是咱们老百姓……” 燕仪也忧虑地蹙起眉头,这两年国内的仗越打越多,现在连声州这片稍微和平一点的地界也快要被波及了,大家的日子只会越来越难过。 想到这儿,她原本因沈誉卿而郁郁的情绪忽然没有那么强烈了。 在这样的乱世里,所有人都有可能随便哪天就死在战乱之中。 不如走一步算一步。 能活一天,就当多赚了一天。 燕仪叹了口气,摇着头走了,人群们依然激烈地讨论着,她一路走到莉宁公司门口,都还能听见旁边行人的议论。 “燕小姐来了?进里面坐吧。”前台已经跟她很熟稔,林经理还特地吩咐了,燕仪一来,就把她请进接待室里坐着。 燕仪在柔软的绒布沙发上坐下,接待室里暖气供得很足,温暖的空气让燕仪原本苍白的脸涌上了些许血色,变得红润起来。 “您喝茶。”林经理的秘书给她倒了一杯热茶,燕仪接过,礼貌地道了一声谢。 没等多久,林经理就笑盈盈地走了进来:“真是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燕小姐。” “没,我刚刚才来。”燕仪忙道。 林经理微笑着在她面前坐下,边打开燕仪带来的箱子验货,边解释道:“因为最近来了一笔大生意,不敢怠慢,我刚刚在那边清点完,所以迟了些。” 燕仪点点头。 “哎呀,真好,”林经理展开那件绣着玫瑰金纹的精美旗袍,啧啧称奇,“你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三太太一定会很喜欢的。” “三太太?” “是桓玉台司令府上的三姨太,这身衣服就是她订的,我忘了跟你说。”林经理笑道。 燕仪怔了怔,想起来,自己见过这位三姨太,跟着她去换过衣服,没想到这么巧,竟有一天会给她做衣服。 燕仪微笑道:“原来如此。” “你不知道你的刺绣有多抢手啊,后面的订单都排满了,悄悄跟你说,三太太排了好久,本来没有这么快轮到她的,但我跟她有点私交,所以让她提前做了……” 林经理知道燕仪话少嘴严,十分信任她,在她面前倒是毫不避讳,有什么说什么。 “还要谢谢经理给我机会。” “哪里的话,”林经理摆摆手,“是金子总会发光,当初你带来的那批手帕很快就卖光了,现在还天天有个人来问,你什么时候再做手帕。” 燕仪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只是浅笑着跟林经理确定了接下来要做的订单。 离开前,林经理的秘书跑到她身边耳语了几句,林经理低声道:“知道了,我待会儿就过去。” “您忙您的去吧,我也回去了。” 林经理点点头:“实在是没办法,桓司令在我们这儿订了一大批军装,你说我们这小公司哪里见过这样的大生意?大家都怕出错,最近提心吊胆,跑上跑下的。” “桓司令订军装?” “是啊!数目大着呢,不说他自己,底下的各种什么师长团长营长的,人人都要做新衣服,哈哈,也难得见到出手这么阔绰的将军。” 桓玉台为什么会突然订军服?难道他也有仗要打? 燕仪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如果桓玉台要打仗,那么声州现在的太平还能保得住吗? 走出莉宁公司,她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阴霾的天空,太阳被游离的乌云半遮半掩,映射出微弱的光。 燕仪收回视线,正准备往另一个方向走,却忽然顿住了脚步。 不远处停着那辆熟悉的雪佛兰。 穿着英伦风大衣的沈誉卿,正懒洋洋地靠在车边。 他身材颀长风流,姿态肆意,双手交叠着,是极为放松的模样,一双多情的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第58章 离婚 燕仪目光一震,抬脚就要走。 沈誉卿立刻上前挡在她面前:“燕仪……” 燕仪没有说话,往另一边走去,又被他拉住胳膊:“你能不能听我说两句话?” 她硬着头皮掰开沈誉卿的手,警惕地看着他,沈誉卿望着自己落空的掌心,眸色一变,痴痴地说道:“你就这么怕我吗?” “我要回去了。”燕仪强作镇定。 “我有话跟你说,”沈誉卿走近一步,贴着她说,“我们找地方坐下聊。” “……有什么话你直接说吧。” 沈誉卿离得太近,她躲开他的目光,却仍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他身上的热度和气息,这让燕仪有些瑟缩。 “该吃午饭了,你也饿了吧?”沈誉卿轻笑道,“我订了餐厅。” “什么……”燕仪猛地抬眸,便见沈誉卿专注地看着自己,眼里带着笃定笑意。 她心生抗拒,一时间忘了恐惧:“我没答应过,你为什么自作主张?” “我想跟你一起吃呀,”沈誉卿笑得狡黠,“咱们好久没有坐下来聊天吃饭了。” “你觉得我们两个还有可能平静地坐在一起?” “为什么不可以?” 燕仪生平第一次觉得跟人沟通是这么困难的事,她深深吐出一口气,厌倦地望着沈誉卿:“够了,别玩我了,你想干嘛就直说吧。” “别生气,我只是想跟你吃顿午饭。”沈誉卿弯着眼睛,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到她面前。 燕仪扫了一眼,看见上面的落款和地址,微微一愣,紧接着,她认出来这是母亲赵俞杰的笔迹。 她怔了怔,下意识想接过信,沈誉卿却立即收了回去,放进自己兜里。 “还给我。” “别急,我会给你的。咱们先去吃饭,慢慢聊。” 用信威胁她。 燕仪反应过来,愤怒地瞪着他,沈誉卿眸光一闪,笑得恣意。 他顺势揽过她的腰,轻轻嗅着她的发香,把她往车上带。 燕仪的身体却非常应激,挣扎着脱离他的怀抱:“我自己走。” 沈誉卿极为配合地松开她,举起手做投降状,露出一个无辜的眼神:“好好好,你自己走。” 燕仪有些无力,不管她怎么冷言冷语地拒绝,都好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沈誉卿根本不在乎,自顾自地剃头挑子一头热。 如果不是之前见过他盛怒的模样,燕仪都快信了他的热情。 她本想转身就走,可是赵俞杰很少给她写信,除非家里出了什么大事…… 燕仪看着车窗外掠过的风景,心中升腾起一阵不安。不知道千里之外的母亲,究竟想告诉自己什么呢? 沈誉卿订的餐厅不远,在西彤公园旁边,周围种了许多四季常青的植物,还有一片燕仪从前喜欢的蝴蝶兰,在寒冷冬天里也开得热烈芬芳,风景极好。 里面是西式装潢,点着清幽的淡淡香薰,天花板上的流光溢彩的吊灯照射出梦幻光线。 中央的位置有个大舞池,旁边有人演奏着舒缓的古典乐,钢琴和小提琴合奏的声音颇有情调。 虽然是午饭时间,里面却没什么人,只有侍应生微笑着走过来给他们点餐。 “我包了场,所以没人。” 沈誉卿似乎看懂了她的眼神,露出一个浅笑。 燕仪没理他,径直道:“现在可以把信给我了吧?” “还没开始吃呢。” 燕仪无言以对,抿着唇移开视线,沉默地看向窗外。 沈誉卿点了几个菜,又问燕仪:“有什么想吃的?看看菜单?” “不用了,我没胃口。” “那我替你点,”沈誉卿仍微笑道“我记得你好像不喜欢吃西餐。” “你知道还带我来。”燕仪气笑了。 沈誉卿眨了眨眼,放下菜单让侍应生下去。他看着燕仪,笑得促狭:“这家虽然装潢看起来像西餐厅,其实是以中餐为招牌菜的。” 她无语凝噎,只觉得不伦不类:“你的品味真特别。” “我没你想的那么激进。我可以吃中餐,也可以吃西餐,”沈誉卿道,“新派和旧派在我看来没什么区别,只要我觉得好,就都是可以接受的。” “你能接受什么,不能接受什么,都和我没关系。” 沈誉卿唇边笑意凝固住:“你忘了?我们还是夫妻。” 燕仪闻言,迅速转回头看着他,低声道:“我正要说,我想和你离婚。” 这句话在她心里已经演练过无数遍了。 对接受传统三从四德教育长大的燕仪来说,“离婚”这个词就像是某种不可触碰的禁忌。 但燕仪没想到,当自己真的把这个词说出口时,却是那么的顺畅,就好像在问沈誉卿吃没吃饭一样简单。 她说完,紧紧抿住了唇,等待沈誉卿的回答。 而沈誉卿的脸色,却在听清这个词之后,迅速沉了下来。 霎时间,春风化雨转变成了闷雷滚滚。 他瞳孔急剧微缩,呼吸急促,手用力地按着桌子,青筋暴起。 “不可能。” 第59章 条件 “这样下去有什么意思?”燕仪疲惫地闭上眼睛,“你也不用跟我演这些戏码,我早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了。” 沈誉卿闻言,脸色变得很难看,正欲开口,却忽然感觉头上的青筋跳动起来,牵扯着所有神经,霎时头痛欲裂。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挣扎着要冲出来。 他皱着眉按了按太阳穴,心底却忽然冒出一个愤怒声音—— “她不会乖乖跟你回去的。” “她怎么可能原谅你?” “真可笑……看,她甚至想和你离婚,彻底甩掉你。” “这个女人就是这么狡猾,不要被她软弱的外表骗了。” “抓住她……占有她……把她抢回去!她是你的,她对你做了这么多,凭什么说走就走?” 沈誉卿猛地睁开眼睛,直勾勾地盯向燕仪,眸光阴寒,仿佛是黑暗寂夜中饥肠辘辘,瞄准猎物脖颈的恶狼。 燕仪被他眼底的嗜血惊得心头一跳,她下意识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你……你干什么?” 这清润里带了些许惊惧的声音,将沈誉卿从失控边缘拉回来。 他倏地一愣,一抬眸,便看见燕仪那小鹿般惶恐不安的眼神。 沈誉卿的心微微颤了颤,急促地呼吸了一下,体内异样的躁动被抚平。 他眼中凶光渐渐褪去,又恢复原来淡定的样子。 看来自己的力量还是不够强,差点就被身体里另一个给影响了…… “别怕,”沈誉卿眸色渐深,温声安抚道,“我只是有点头疼,你坐。” 燕仪心想你这个样子可太吓人了,谁敢坐下? 沈誉卿见她一动不动,脸上仿佛写满了“想走”两个字。 他噗嗤一笑,懒洋洋地靠向后面的椅背:“你不想知道岳母信里写了什么吗?” 正巧这时候上菜了,侍应生端着盘子走过来打破了僵局,看见两人对峙的样子,还谨慎的看了燕仪一眼,燕仪有些不自在,还是犹豫着坐回去。 “这家的云腿浸时蔬做得不错,你尝尝。” 沈誉卿夹了口菜放到她碗里。 “我刚刚说的都是真心话,咱们好聚好……” “先吃。” 沈誉卿看着她的眼睛,眼底是不容拒绝的强势。 燕仪胸膛起伏了一下,忍着心里的不舒服吃了一口:“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不肯离婚?如果你怕失去我外公的支持,大可不必担心,我们的婚姻只是锦上添花,他本来就打算站在沈家这边……” “离婚是不可能的,”沈誉卿脑海里转过几百个说辞,微笑道,“燕仪,别像个孩子一样天真,我们的婚姻不止牵扯了沈赵两家的关系。” “还有什么?” “你想好怎么跟你母亲和爷爷奶奶交代了吗?” 燕仪闻言怔了怔。 当初她被嫁给沈誉卿时,不只赵乾高兴,燕家上下也无不欢喜雀跃。 燕仪的爷爷本是穷苦人家出身,机缘巧合入赘到燕家。 奶奶是燕家大小姐,祖父乃前清的朝廷命官,可惜死得早,父亲燕老太爷没什么能力,捐了个空头的官做着。 清朝覆灭后,随着燕老太爷的去世,燕家也开始彻底颓败,燕霓成凭着最后一点祖上荣光,订下了刚崛起的军阀赵乾的女儿。 虽然如此,但燕霓成闹出私奔丑闻,又把燕赵两家的关系给闹僵了。 燕家的日子越过越艰难,甚至到了燕仪爷爷要亲自进山干活儿的程度。 本以为燕家就此没落,谁知燕仪竟能够嫁入沈家。 一个家道中落的老派官宦人家,能够搭上沈家这样的政坛新兴势力,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老爷子和老太太觉得脸上终于有光,笑容也多了。 如果现在告诉他们燕仪要和沈誉卿离婚,确实不好说。 燕仪一时语塞,半晌,回避他直白而锐利的目光:“不需要交代,我已经用自己的婚姻给他们交换过利益了,现在我只想……只想过平静的生活。” “你觉得可以吗?”沈誉卿轻笑。 燕仪呼吸一窒,心知他质问的事情确实是个难题。 她虽然鼓起勇气愿意面对一切,可是几个家族所有长辈的阻挠和怒火,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可是……难道要就此服软吗? 不……绝不! 燕仪心底涌起一股酸涩,这桩婚姻一开始就是错的,她给沈誉卿下情蛊,妄想得到他的爱,更是大错特错。 一时的鬼迷心窍,让她吃足了苦头。 她绝不要背负这样的错误走过一生。 所以必须离婚。 沈誉卿见她脸色变幻莫测,立即打断了燕仪的思考:“你看看岳母的信吧。”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牛皮纸信封,推给燕仪。 燕仪回过神来,迅速拆开信封,展开里面写着密密麻麻字的纸张。 “她说前段时间,奶奶心口疼得厉害,看了多少中医也没用,后来带去京城的医院检查,说是心脏有毛病,需要做手术。” 燕仪边看信,边听着沈誉卿的解释,越往下看,脸色就变得越发难看,秀眉紧紧蹙起。 她出嫁前,奶奶就隔三差五地说心口疼,一直靠吃名医的中药缓解,没出过什么大问题。 之前燕仪被接去京城后,也写过信回去想接奶奶去医院检查,但燕家老宅里的所有人,思想都比较保守,都对西医避之不及。 奶奶还特地给燕仪写了信,说自己已经好了,没有再疼,让她放心。 没想到这次竟然会……燕仪攥紧了手里的信纸。 赵俞杰说,入冬开始,奶奶就又犯病了,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四处寻医问药都没有办法,他们走投无路,只好把奶奶送去西医院检查。 “现在国内能做这项手术的医院不多,”沈誉卿道,“京城那边没有十足的把握。我倒是知道声州有家医院有这个能力,但他们不敢随便接这么复杂的手术……不过,我有办法。” 燕仪心里乱成一团,有些迟疑的抬眸。 沈誉卿冲她点了一下头,淡笑道:“把奶奶接过来吧,声州有全国最好的医疗,我会安排好一切的。” “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不是说了?我们是夫妻,你的奶奶就是我的奶奶,”沈誉卿眨了眨那双惑人的桃花眼,笑得温柔,“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燕仪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但是过去的经历,还是让她无法完全相信沈誉卿。 他见她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又继续轻声哄道:“你放心,我不会对你的家人做什么,就算真像你说的——我恨你,我沈誉卿也不至于对老人家下手吧?” 燕仪心说这可不一定。 她咬了咬唇:“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跟我客气什么?” “有话直说,不说我就走了。” 见她这样反应,沈誉卿歪着脑袋笑了,慢条斯理的说:“你应该知道我想要什么。” “我要你回到我身边。” 第60章 约定 “我不愿意。” 燕仪斩钉截铁地说。 沈誉卿唇边的笑容微微一僵,他拿起杯子,抿了一口酒。 她斟酌道:“你可以另外提一个条件。” “那你搬回来住,”沈誉卿扯了扯唇角,“我不要求你马上跟我和好,但我要时时刻刻见到你。” 他说话时紧紧盯着燕仪的眼睛,笑容看似轻巧,然而瞳孔幽深,似是暗流汹涌的无底漩涡,要将她裹挟进去。 燕仪烦躁地移开视线,她不敢相信沈誉卿的话,而且心里对那个房子还有极大的阴影。 她忘不掉在那儿度过的,每一个寂寞森凉的日子。 每每回想起来,那种被全世界遗忘抛弃的感觉,还是会让她浑身发凉。 似乎看出她的犹豫,沈誉卿眸光微闪,语气变得有些急切:“这次我一定会对你好的,绝对不会再出现之前的事情……燕仪,你相信我,好不好?” “你不用跟我保证,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不是靠三言两语建立的。”燕仪闭上眼睛,轻叹道。 她给他下蛊,毁掉了他的信任。 燕仪对沈誉卿的信任,也早就在那段时间的精神折磨里灰飞烟灭了。 沈誉卿的脸色猛地沉了下来,心中好似被根锐利的针狠狠地扎了一下,强烈的刺痛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半晌,沈誉卿低声道:“好,你现在可以不搬进来,但是等奶奶被接过来,你总得回家住吧?” “我们还没离婚,离婚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总不至于让老人家生着病,还听到这种消息,”他握住燕仪的手,深深地看着她,“只要你跟我作几天戏,等奶奶病好了,你要生我的气,多久都无所谓。” 燕仪别过头,迅速把手抽了回来。 沈誉卿落空的手轻轻蜷了一下,摩挲着指腹的余温,仿佛那种细腻滑嫩的触感还停留在手心。 “我总会等你的,不管多久。”他眸色变得愈加深沉,轻轻勾起唇角。 他说的某些话,确实是有道理的。 把奶奶接来声州之后,不管燕仪愿不愿意,都需要在奶奶面前装一下,至少不能在这个关头刺激她老人家。 于是她无奈地答应了沈誉卿,只是提前说好,奶奶来的那天她才回去,奶奶一住院,燕仪就要搬走。 沈誉卿很不情愿,却拗不过她,只得答应下来。 燕仪得到了想要的消息,就准备离去,却被沈誉卿抓住胳膊。 “把这些菜吃完再走,我特意为你点的。” “不用了,我没胃口。” “奶奶应该也不想看到你消瘦的样子,”沈誉卿叹息着撩起她的发丝,把玩起来,“你说对吧?” 语气里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威胁。 燕仪猛地转过头,狠狠瞪着他。 沈誉卿只觉得浑身过电一样酥麻,眼底的眸光越发明亮,满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他缓声道:“我喜欢你用这种眼神看我。” 燕仪听得寒毛直竖,颤声道:“你真是病得不轻。” 沈誉卿坚持让燕仪陪他把饭吃完,顾及到奶奶的病需要他的人脉,燕仪没敢转头就走,埋头吃着碗里的菜。 主菜吃完了又是甜品,一道接着一道。 燕仪埋头吃东西,盯着桌面的花纹,心乱如麻。 沈誉卿则用手撑着下巴,眸光闪烁,笑吟吟地看着她,自己反而没怎么吃。 他坐在那儿本来就显得身躯高大潇洒,面容俊逸,此时做出这副神情来并不讨人厌。 然而燕仪早已对他外表和性格的反差深有了解,并不会轻易放松警惕。 终于品尝完最后一道甜品,燕仪抬起头来,唇上忽然一热,原来是沈誉卿拿了干净的帕子轻轻擦拭她的唇角。 他认真专注,手上动作十分轻柔,燕仪却觉得浑身发毛,忙往后靠了靠,站起身来。 见她欲离去,沈誉卿眼底的笑意骤然凝固:“要走了?” “我送你。” “不用。” “车就在门口。” “我说不用。”燕仪没理他,硬着头皮往外走。 “到时候我去接你,等我。” 身后传来他语调平静的声音。 燕仪一顿,随即加快脚步,走出餐厅,找了辆黄包车,车夫抬起车子转方向的时候,正好对着餐厅门口。 她扫了一眼,看见沈誉卿慢悠悠地走出来,双手插在大衣兜里,深邃的眼眸平直地望向她,显得有些过分幽暗。 燕仪睫羽轻颤,初时冷冷地与他对视着,但见他逐渐露出微笑,便烦躁地垂眸,望向地面。 “您坐稳嘞!” 车夫吆喝一声,拉着燕仪跑了出去,她坐在颠簸的黄包车上,心神不定。 …… 燕仪回去就给赵俞杰寄了信,告诉她可以送奶奶来声州治病。 声州离得远,她们估计还得几天才能到,燕仪就回租的房子继续工作。 她心里虽然装着事,干活儿的动作却一点都不含糊,手头的一个订单很快就绣好了,送去莉宁公司。 接待室里,茶水氤氲着淡淡的雾气,升腾起来,燕仪隔着这薄薄一层雾,看见林经理满面愁容。 “经理,是有什么事吗?” 林经理闻言,验货的手顿了顿,叹道:“你不知道,是我们薛总……” 她抬头看向门,确定关得紧紧的,才继续说:“最近咱们公司不是接了很多大单子,赚了不少钱嘛?” “那不是挺好的吗?” “好是好,可是……”林经理凑近了燕仪的耳边,“听说薛总儿子出了点事,急需要用钱,这段时间赚的都不够,还得另外想办法。” 燕仪心想,这段时间莉宁公司一拨拨地挣钱,就差拿麻袋装了,这是出了多大的事,这么多钱也不够? “薛总就决定卖掉一部分股份,”林经理极为可惜地说,“我们几个中层都想买,可惜就是手头钱不够……” “股份是什么?” 林经理噎了一下,哭笑不得地又给她解释了一番,这下燕仪懂了,大概意思好像是买了薛总的股份,就能分到一部分公司以后的收益。 燕仪眨了眨眼睛,心跳得有些厉害:“薛总的股份卖多少钱?” 林经理被她问懵了,愣愣地看着燕仪,眼镜直往鼻梁下滑。 “怎么,你想买?” 燕仪白皙的脸庞被暖气烘得泛红的,顶着对方吃惊的视线,点了点头。 第61章 恩怨 燕仪在林经理的指引下,跟薛总签了合同,买下他手里的一部分股份。 从此莉宁公司赚的收益,她也能分一小笔了,这可比她自己做事赚得要多。 从莉宁公司走出来时,燕仪拿着手里的合同,两眼弯弯如月牙,眸光里闪烁着掩饰不住的喜悦。 为了付这个钱,燕仪从自己存的钱里面拿出了一大半,幸好她以前比较省吃俭用,从沈家逃出来时,才能够有这么多钱傍身。 除去买股份的钱,还有一小半,维持生活之余,万一有什么头疼脑热,也不至于拿不出钱来。 沈誉卿坚持要给燕老太太提前付清治病的钱,燕仪争不过,心想就当作是自己被关了那么多天的补偿了,实在不行将来挣到钱再想办法还回去。 解决了手头这些事,只要安心等奶奶过来,陪她治病就好。 赵俞杰前一天又来了信,说她陪着奶奶正在来的路上,算算日子,这两天也该到了。 燕仪买了些新鲜的菜回家做晚饭,估计明天沈誉卿就要来带她走了,今晚得提前收拾一下。 她提着腊肉和青菜回到家里,一拧门发现反锁了。 燕仪愣了愣,摸摸口袋,发现自己没带钥匙。门缝里有光,看得出燕婷应该在里面,于是她敲了敲门。 “燕婷,开开门,我没带钥匙。” “燕婷?” 燕仪敲了好几下,也没见里面有动静,她蹙起眉头,莫非燕婷不在家,里面的灯只是出门时忘记关了? 正疑惑时,门却突然“咯吱”一声打开了,燕婷垂着头,看也没看她一眼,开完门就转身进去了。 燕仪走进来顺势关上门,瞥了燕婷一眼,只见她瘫在沙发上,用手捂着脸。 燕婷这几天脾气一直很古怪,工作也辞了,整天没精打采,看起来忧心忡忡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燕仪撂下东西想了想,说道:“我现在做饭,你来帮我洗菜吧。”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以往她做饭的时候让燕婷帮忙打下手,燕婷虽然抱怨,但还是多多少少会做一点。 可是今天却有些不同。 她听了燕仪的话,没什么反应,仍旧捂着脸一动不动,瘫在沙发上的姿势看起来颓废无力。 燕仪眼皮跳了跳,心中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但终究还是没理她,自己径直进了厨房。 今天买的菜不多,做起来也很快,燕仪端着一盘香喷喷的腊肉炒青菜放到饭桌上,又盛了两盅炖得入味的鲫鱼豆腐汤。 “可以吃……” “我有话跟你说。” 燕婷不知何时已经站到她身后,两只眼睛红通通的,苍白的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泪痕,隐在灯光后,竟有几分吓人。 燕仪缓了缓神,把刚拿出来的碗放到桌上,盛了一碗饭:“你说吧。” “我……”燕婷用力地咬了咬唇,几乎要把嘴唇咬出血来,“我想结婚。” 燕仪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由得怔住了:“你说什么?” “我要结婚了,嫁给一个富商做姨太太。” 燕仪看见她的嘴一张一合,飞速吐出清晰的语句,然而那些句子组合起来,落在燕仪耳朵里,却让人完全听不懂。 什么? 燕婷要结婚? 而且还是做姨太太? 燕婷扔出这一句话仿佛用尽了所有勇气,不再开口,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燕仪被那坚定的目光烫得右手一抖,筷子掉在地上,发出突兀的响声,她回过神来,捡起筷子拿去冲洗:“你在开玩笑吧。” “我说的是真的……我真的要嫁人,”燕婷低声道,“实在没有办法了……” 说罢,她双手捂住脸,轻轻哽咽了一下,肩膀剧烈起伏,瑟瑟发抖。 燕仪回过头来,望着这个便宜妹妹可怜的身影,半晌,叹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燕婷放下手,转过身背对着她,犹豫道:“我妈妈写来信,告诉我她生病了,很严重,医生说是乳腺出了问题,需要一大笔钱做手术。” “你是知道的,我哪儿有钱?卖了所有值钱的东西,也只够一半,爸爸又找不到……”燕婷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之前找工作的时候遇到一个富商,他一直对我很有好感,只是我没有答应,现在他说他可以帮我出这笔钱,我想,实在走投无路,我也只好认命了……” 燕仪听到这番话,怔了怔,才道:“你之前总是唉声叹气的,就是为这件事?” “妈妈很早就寄信跟我说不舒服了,我让她去看病,她还说害怕,”燕婷焦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后来好不容易劝动她去看了,谁想到那么严重?” 说到这儿,她涨红了脸,极为艰难地说道:“我怎么也没想到,我也会有出卖自己的一天。” 话音未落,她眼眶湿润起来,泪水不受控制地往下流:“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的!我读那么多书,难道就是为了给人家做姨太太吗……” 燕仪见状,心中亦是一酸。 虽然她和燕婷都不喜欢彼此,母亲之间也有过节,可是眼见一个知书达礼的天真少女被生活逼到这个地步,燕仪无法无动于衷。 突然,燕婷转过身来,砰的一声在燕仪面前跪下,燕仪被吓了一跳,赶紧站起身来:“你这是干什么?” “姐姐。” 燕婷咬了咬牙,终于说出了这个许久没叫过的称呼。 “我求求你帮帮我,”她哀泣道,“我知道,你肯定有钱的,你借我一笔钱,让我妈妈做手术,将来我有钱了,我会还给你的。” 燕仪浑身一震,右手下意识地往桌上一扶,原本盛着米饭的碗被碰落到地上,清脆的瓷碎声骤然响起。 燕婷顿了顿,紧张地看着燕仪,炙热的眼神却让燕仪只觉手脚冰凉,后背泛起了寒意。 借钱给她…… 让她去救纪穗? 燕仪攥紧拳头,牙关有些发抖。 她并没有恨纪穗到希望她去死的地步,可是燕仪永远也忘不了,燕霓成和纪穗带给他们母女的伤害。 那是暗无天日的童年。 是以泪洗面的母亲和旁人异样的目光。 她一直被乡里的孩子指指点点,长大成人才见到自己的亲生父亲。 燕婷眼见燕仪脸色变得惨白,不由有些着急,拉住她的衣角说道:“姐姐,我求求你,帮帮我吧,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不然我不会麻烦你的,你也知道我是什么性子……我保证将来一定会还给你。” 第62章 意外 “我知道……以前是我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可是那都过去了,都已经是从前的事,现在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她吧!等她好了,我让她来给你们赔罪。” 为求燕仪点头,她连心底最不愿意承认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的确。 当年确实是纪穗和燕霓成对不起赵俞杰母女。 这么多年来,纪穗一直告诉燕婷,他们是因为爱情结合在一起的。 爸爸和乡下那个女人没有感情,他们的婚姻是错误的,每个月寄给那个女人赡养费,就已经是对她很好了。 燕婷对这个说法深信不疑,虽然她心里也有过疑惑,但是谁会愿意承认对自己不利的事呢? 于是她也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父母没有错,错的只是包办婚姻,错的是不肯离婚,还趴在她爸爸身上吸血的赵俞杰…… 但是现在,燕婷不得不承认了。 直到她跪在燕仪面前,卑微地求对方救救母亲和自己,燕婷才终于意识到,这些往事是多么的让人羞耻。 然而燕仪煞白着脸,掰开了她的手,眼神空洞,不带有一丝情绪。 燕婷心中咯噔一下,急促地呼吸着,情急之下,竟用力地砸下脑袋,给她磕了一个响头:“姐姐!你要是不救我……我……” “我就真的……只能卖了自己了。” 燕婷一字一顿地痛声说道,泪水决堤而出,趴在地上崩溃地哭了起来,情态十分凄凉。 燕仪哽咽了一下,浑身乏力,拖着虚脱的脚步缓缓转身,把掉在地上的饭碗收拾干净。 燕婷依然趴在地上哭泣着,久久不能平息,像只可怜的小狗,用力喘息着。 燕仪呼吸沉重,用力地闭了闭眼,转头看向窗外。 深冬时节,晚霞原本极少出现,可今天却不同。 残阳连绵,天空被染上一层诡谲如血的异色,如阿鼻地狱的熊熊烈火,平等地灼烧着世间万物。 “你要多少?” 燕婷震惊地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却倏地浮现出笑容,她擦了擦眼泪,说了一个数字。 “我剩的钱不多了,只能借你一部分。” 燕仪的声音轻而飘渺,落在燕婷耳边,仿佛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好……另外的我自己想办法。”燕婷咬牙道。 “你写借据,三年之内还我,要算上利息。” “好,我知道的。” “那个人治好病以后,带她还有燕霓成向我母亲赔罪。” 燕婷奋力点点头,却有些犹豫:“我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爸爸……” “那是你的事。” “好吧……我一定做到。” “最后一个要求,你搬走,除了后面让他们来赔罪,你们一家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 不知为何,听到这个条件,燕婷浑身一僵,神色复杂地看向燕仪,随即鼻尖一酸,眼底泛起了泪花:“姐姐……” “能不能做到?” “……能。” 桌上的饭菜已经彻底冷了下来,燕仪转身回了房间。 燕婷呆呆地坐在地上,过了许久,才爬起来洗了把脸。 她走到餐桌前,原本也没了胃口,想收拾一下桌子。 看见那两盅因为凉掉而浮起一层油的鲫鱼豆腐汤,燕婷愣了愣,心中一痛,落下两行清泪。 …… 燕仪当天晚上就把自己手头的钱分好,将答应过的钱给了燕婷,留下一小部分给自己。 她还能继续接绣单,也有股份的分红可以拿,生计不成问题。 燕婷情绪稳定下来,只是两只眼睛仍然红通通的,弱弱地看着燕仪道:“姐姐,能不能给我两天时间找新房子,然后我再搬走?” “明天开始,我会有好几天不回来住,你在这段时间搬走就行。” “你是为了躲我吗?”燕婷涨红了脸,“我没打算赖着不走,只是一时半会儿……” “不是。” 第二天,燕仪醒得很早,窗外淡淡的阳光洒进来,给冰冷的屋子增添了几分暖意。 她打开房门走出去,燕婷的房间还是静悄悄的,里面的人应该还没醒。 燕仪想了想,给自己做了顿早饭,边吃边看着阳台外的风景。 今天天气还算不错,虽然外面看着还是寒风呼啸,那些纤细的树枝被吹得摇摇欲坠,但太阳出来了,整个世界都明亮了许多。 声州的冬天还是比京城要好过点。 忽然间,她蹙了一下眉,看见一辆熟悉的黑色汽车从远处驶向这里。 燕仪走到阳台上去看,果然是沈誉卿的车。车子在楼下停住,过了一会儿,司机出来打开车门,沈誉卿颀长的身影便出现在她眼前。 他今天穿了件影青色的长衫,剪裁闲适风流,衬得身材如青松般挺拔俊逸,少了几分穿西装时的严肃气质,愈显斯文温润。 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沈誉卿抬了一下眸,正对上她的视线。 他挑了一下眉,轻轻勾了勾唇角。 燕仪移开视线,退了半步,再看过去,便见沈誉卿已站定在楼下等着。 她不知道他会这么早,燕仪蹙了蹙眉,还是专心把早饭吃完,才带着东西打开门走了出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燕婷的房门轻轻打开,她探出头来往外看了一眼,却不见燕仪的踪影。 紧接着,燕婷快步走出来,跑到阳台边上,便见她姐姐走到一辆漂亮的黑色汽车前,手里的箱子被沈誉卿接过,然后动作流畅地上了车。 燕婷见她毫无留恋的样子,心中有些怅然,失落地抓紧了手里的护栏。 “先生,现在去哪里?”司机问道。 “先回家。” 燕仪看了一眼沈誉卿,他靠着车座闭目养神,慢悠悠说:“先回去把你的东西放好。” “我娘她们什么时候到?” “中午到车站。”沈誉卿微笑道。 燕仪有些无言以对:“那你来这么早干嘛?” “想早点见你,”他睁开眼睛,看向她,“厨房准备了早饭,是你爱吃的。” “我吃过了。” “哦……”沈誉卿拉长声音,似笑非笑地说,“那你看我吃吧。” 燕仪紧紧绷住嘴巴,别过脸看向窗外,不管沈誉卿说什么,她都不再回答。 不知为何,刚走了短短的一段路,这边的街上就忽然多了很多军用汽车,庞大的绿色铁皮车队几乎塞满了整条街。 燕仪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车队,没太在意,只低声道:“沈誉卿,现在没什么人,别装了,你累不累?” 他闻言,眸色一沉,正欲开口,却听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在耳边炸开来! 霎时间,车上所有人都感受到了,猛烈的热气排山倒海,汹涌而来。 燕仪瞳孔急剧微缩,只感觉车子被炽热强大的冲击力炸得翻飞,整个世界瞬间颠倒! 沈誉卿的身体抢先一步做出反应,立即俯身抱住了尖叫的燕仪。与此同时,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夹杂着铺天盖地的火光猛烈袭来,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痛…… 剧烈的疼痛…… 天地间,似乎只剩下耳边接二连三的撞击声和爆炸声,以及行人的尖叫声,一切都渐渐模糊…… 浓烈庞大的黑烟仿佛能够吞噬万物,直升云霄,笼罩了整个声州。 第63章 爆炸 燕仪睁开眼睛时,只觉得腿疼得厉害,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迷迷糊糊间,看见雪白的天花板。 她发出一声闷哼,逐渐清醒过来。 这是个陌生的房间……好像是医院? 发生了什么事? 她记得沈誉卿来接自己,然后准备回沈家放东西,再去接母亲和奶奶,但是还没等回到沈家,车就翻了…… 恐怖的冲击力和震耳欲聋的响声,仿佛还在身侧,燕仪心跳加速,努力抚平自己的呼吸。 “沈夫人,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穿着白衣服的女人走进来,看见燕仪睁着眼睛,便摸了摸她的额头:“嗯,不发烧了。” 燕仪动了一下左腿,感觉隐隐作痛,她看过去,才发现腿上被包扎了起来:“大夫,我这是……” “你的腿被汽车碎片划伤了,伤口发炎导致了发烧,幸好其他地方没怎么受伤,”护士检查了一下她的身体,“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你被炸弹的冲击力弄晕过去,昏迷两个小时了。” “没有其他不舒服……炸弹?” “是啊,哦,你还不知道。你们经过的那条街上,有辆军用车携带了定时炸弹,几乎把整条街都给毁了。你们也是走运,车开到了街尾,受伤程度比较轻。” 护士说罢,看了看她腿上的伤,确定没有再渗血出来,才道:“你真是好命,你先生给你挡住了所有伤害,现在还昏迷不醒呢。” “你说什么?”燕仪睁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沈誉卿昏迷不醒? “是啊,翻车的时候他把你抱在怀里,整个车架子都砸在他身上。脑袋都破了,背上全是伤,瘆人极了,刚做完手术把碎片拿出来。” 护士说罢,在手里的单子上写几句话,嘱咐她有不舒服的地方就喊人,便推开门走了。 燕仪怔住,心下不知是何滋味。 昏迷前,她确实记得沈誉卿护在自己身前,在那天翻地覆,火光肆虐的一瞬间,他宽厚有力的身躯为自己挡了一劫。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不是恨她吗?恨她算计他,给他下蛊。 燕仪一直觉得,重逢后沈誉卿那些调笑的甜言蜜语,都只是虚情假意,他说那些话的真实目的,是为了更好地报复她羞辱她。 但如果只是为了装,沈誉卿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她一时有些消化不过来。 燕仪扶着床慢慢坐起身来,看向门口,很想去看看沈誉卿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腿上的伤又让她动弹不得。 正想着,外面响起一阵克制的敲门声,燕仪即刻道:“请进。” 门被拧开,一个熟悉的身影拿着东西走了进来。 燕仪认得这个人,是沈誉卿的助理刘风。 “夫人,听说您醒了,我拿了些东西给您。”刘风毕恭毕敬地把一些住院要用的东西摆到她旁边。 燕仪点点头:“谢谢你。” “这是我应该做的。” 她想了想,问道:“现在是什么时间?” “已经下午一点多了。” 算算时间,赵俞杰和燕老太太应该已经到声州一个小时左右了。 “那我母亲和奶奶——” “您放心,我们已经把两位长辈接回沈家了,她们平安无恙。” “多谢你们,”燕仪放下心了,迟疑片刻,还是问道,“沈……沈誉卿怎么样?” 提起沈誉卿,刘风脸上露出有些发愁的神情:“先生伤得很厉害,刚刚做完手术,医生说一时半会儿醒不来。” 燕仪咬住下唇,蹙了蹙眉。 “不过您也不用担心,给先生做手术的,是全声州最好的医生,他说平安无恙,就一定会平安无恙。” “嗯……” 燕仪垂下眼帘,抓住被角的手有些颤抖。 虽然燕仪心里还记着沈誉卿之前对自己做过的事,但如果他真的因为救自己而有个三长两短,她心里也不能安乐。 所以还是希望他能够平安。 “那场爆炸究竟是怎么回事?”燕仪忽然想起来。 刘风闻言,表情变得有些严肃:“那个车队是桓玉台司令的。他们刚刚从城外驻扎地回来,不知道为什么,有辆车上放了个定时炸弹,几乎把整个车队都毁了,也死了很多百姓。桓司令手底下十几名大将几乎都在里面,损失惨重。” “什么人这么狠毒?放炸弹的人是冲着定国军来的,并不是因为沈誉卿?” “先生的私人行程是保密的,外人不会轻易知道。” 燕仪紧紧蹙着眉头。 “幕后凶手还没查出来,现在先生昏迷不醒,桓司令那边也忙得焦头烂额……嗐,我跟您说这些干嘛,您别担心,医院是安全的,先生昏迷前,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燕仪点了一下头,刘风又道:“先生昨天已经把之前伺候夫人您的林姨找回来了,她待会儿回来照顾您,您有什么事,跟她说就行。” 燕仪张了张口,有些吃惊:“他把林姨找回来了?” 林姨……亲眼目睹过那荒唐的一晚,当时沈誉卿的眼神恐怖极了,燕仪几乎以为他要杀了她。 他竟然还会重新把人雇回来。 “先生说,旧人您用得比较舒心,”刘风点点头说,“夫人,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先下去了。” “好,你去吧。” 刘风关上门后,燕仪瞬间有些不知所措。 她怎么也没想到沈誉卿会把林姨再找回来。虽然她许久没见林姨,确实有些想念这个热情的阿姨,但是只要一想起那天晚上,被撞破的窘迫……燕仪就脸颊发烫,不知该怎么面对她。 燕仪心乱如麻地躺在床上,一会儿看看吊瓶,一会儿看看窗外的风景。 她努力地闭眼想要睡着,却怎么也没有睡意。 就这样消磨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那门把手轻轻响了一声,燕仪敏锐的睁开眼睛。 林姨手里拎了个食盒,笑着走进来:“太太,好久不见啊,还记得老婆子我吗?” 她还是穿着利落的袄衣裤子,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走起路来矫健得像只老练的猫。 刻满细纹的脸上浮现出热情笑容,总是让人轻而易举地想起家里可亲的长辈。 虽然燕仪并没有这样的长辈。 “怎么不说话?认不出我了?” 燕仪摇摇头,情不自禁地弯了弯唇角:“林姨,你好像瘦了一点。” 林姨咧嘴笑道:“让我那丫头给愁的,整天让人操心。哎呀,我没想到有一天还能回来照顾夫人,先生派人来找我的时候,我高兴坏了。” 见到林姨的那一刻,燕仪没有预想中那样窘迫。 看见林姨把食盒放在桌上絮絮叨叨的开始说话,燕仪心中忽然涌起一阵热流,好像回到了什么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唉……好好的腿,怎么就受伤了呢,”林姨看向燕仪的腿,“看着真吓人,我都听说了,不知道什么人这么大胆,敢在城里放炸弹。” “我这只是皮肉伤,看着吓人,其实不严重的。” “那就好,我给你炖了乌鸡汤,赶紧趁热喝。”林姨从食盒里拿出勺子,捧着汤送到燕仪面前。 燕仪微笑道:“我自己来就好……嗯,好香啊,林姨的手艺还是这么好。” “太太越来越讨人喜欢了,怪不得先生疼你。” 燕仪唇边的笑容僵了僵。 林姨见她神色有些异样,不禁感到好奇:“你和先生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之前好成那样,那天晚上又……” 话音未落,林姨紧紧捂住了嘴。 “太太你别怪我多嘴啊,先生看着有些古怪,”林姨放下手,看了看门口,贴着她耳朵低声道。 “之前赶我走的时候,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昨天找我回来,态度又跟以前一样了,还给我涨了两倍的工资……我看他昨天把家里布置了一通,对了,你的相片挂在客厅……那相片大得,恨不得把整面墙都贴满,差点把我吓一跳,他现在对你还好吧?” 第64章 为何 燕仪听到这番话,脸色变了变,勉强微笑一下,并不回答。 林姨只是爱说话,也不在乎对方搭不搭理,坐下来又絮叨了半天,跟燕仪东拉西扯的。 “林姨,你是从家里过来的吗?” “是啊,小刘接我过来的,听说你们出事住院了,我赶紧炖了一锅汤。” “我娘和奶奶怎么样?” “她们在家里休息呢,老太太吵着要来看你,我们把她劝下了,老人家身体不舒服还是别挪动了,先生提前安排过的,明天就送她入院。” 燕仪低着头喝完了汤:“那就好。” “哎,太太,你想不想去看看先生?”林姨忽然问。 燕仪微微一愣,心里五味杂陈,看了看自己腿上的伤,借口道:“我走不了路。” “这有什么难,我去问他们要个轮椅,我刚刚看见有人用呢。”林姨想一出是一出,立马溜了出去。 燕仪来不及阻拦,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无奈。 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沈誉卿。 林姨动作快得很,没过多久就要来一个轮椅,还带了个小护士来,两人合力把燕仪扶了上去。 “沈先生的病房不远,你们住的都是单人病房,没有其他人在,呆多久都可以,有事情再叫我们。”护士指使林姨把轮椅往前面的方向推。 林姨推着燕仪,路过弥漫着消毒水味的长廊,轻叹道:“这洋人的医院一股子药味,闻得人心慌,真别扭。” 燕仪却想起了刚来声州时,沈誉卿中枪,他们也在医院呆了一段时间,同样是冷冰冰的病房,刺鼻的药水味。 当时她心里满是感动,这次……心情却有些复杂。 想到这儿,燕仪忽然心中一动,似乎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 那次跟这次倒是挺像的,沈誉卿刚让她差点丢了性命,就又替她挡了枪。 短短一段时间内,行事风格判若两人。 当时燕仪猜测是情蛊导致的。 她骤然抓紧了衣角,瞳孔微微放大,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思绪已然浮出水面。 如果说上次沈誉卿对她好,是因为情蛊在起作用,那这次呢?是不是也是同样的原因? 可是沈誉卿发现她给他下蛊之后,明明勃然大怒。 他应该已经把最后一道符给喝了,不可能明知她在算计他,还傻傻的等着被操控。 “太太?太太?” 燕仪惊醒过来,发现林姨正奇怪地看着自己。 “你怎么了?想什么这么入神?” “没、没什么,”燕仪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神色。 “先生的病房到了,咱们进去吧。” 林姨说罢,轻轻拧开门把手,推着燕仪走进去。 燕仪一进来就闻到了淡淡的药水味,病房整洁安静,跟她那间的结构差不多,只摆着一张病床。 沈誉卿正静静地躺在那张床上,他身材太过高大,睡在单人床上,几乎像一头沉睡的雄狮。 林姨推着燕仪来到病床前,燕仪看见他的面容,怔了怔。 只见沈誉卿手背输着液,戴着呼吸机,英俊的面庞变得煞白,额头用纱布包着。 那双原本总是带着风流笑意的桃花眼,此刻紧紧闭着,浓密的睫毛洒下阴影,平添了几分脆弱。 燕仪见过温柔的沈誉卿,暴戾的沈誉卿。 却唯独没有见过……脆弱的沈誉卿。 哪怕当初中弹,做手术出来,他也没有落魄到这个地步。 这时候的沈誉卿,不再是风流公子,也不是阴沉的高官,看起来只是个会受伤,会生病的普通人。 沈誉卿此时不再无懈可击,似乎只要伸手掐住他的脖子,就能轻而易举地结束他的生命。 “太太,我先出去了,”林姨俯身在她耳边道,“就在门口等你,要回去再叫我。” 燕仪心不在焉地点了一下头。 身后响起林姨故意放轻的脚步声,燕仪抬眸看向他苍白却依然英挺的侧脸。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在心中叹道,“是不是情蛊控制了你?” 其实燕仪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如果换作是之前囚禁她的那个沈誉卿,绝不可能跟她斡旋这么多天,他若是见到她,只怕话都不会多说一句,立马就要把她抓回去。 更别提保护她了。 把她推出去做盾牌,才是真实的沈誉卿该有的反应。 病床上这个人,要么是疯了,得了精神类的疾病。要么就是……重新被情蛊控制了。 可是沈誉卿应该已经把符水喝完了才对,怎么会又被控制了呢? 燕仪百思不得其解,正思索着,忽然听见一声叹息,她下意识抬头,便见沈誉卿睁开了眼睛。 他先是看着天花板,紧接着视线逐渐移动过来,落到燕仪身上。 沈誉卿似乎愣了一下。 不知是不是因为刚从昏迷中清醒的缘故,他此时的眼神,看起来竟有几分纯粹,目光平和,不带一丝情绪地望着燕仪。 燕仪浑身一凛,竟分辨不出,此时清醒的这个,究竟是哪个沈誉卿。 她不禁有些防备地绷紧了身体。 半晌,沈誉卿长眸里闪过一丝笑意,微弱的声音隔着呼吸机传了出来:“我不是在做梦……” “你来看我……你竟然来看我了,”沈誉卿弯起唇角,惊喜地笑了起来,“燕仪……” 燕仪杏眼圆睁,背后寒意这才慢慢褪去,松了口气。 话音未落,他便挣扎着要起身。 “别乱动。”燕仪按住沈誉卿,不让他起来。 他身躯高大,本不容易被制服,但燕仪纤柔的手轻轻落在他肩上,沈誉卿便瞬间乖乖躺好下来,欣喜地用左手去握她的手。 燕仪吓了一跳,迅速把手抽了回来。 沈誉卿眸光一暗,神色有些失望,但还是紧紧盯着她,几乎连眼睛也舍不得眨一下。 燕仪受不了那热切的目光,像一团火,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吞噬掉。 于是她扭过头去,冲门外喊了两声,林姨走进来,看见沈誉卿清醒过来:“哎哟!先生醒啦?” “林姨,麻烦你叫一下大夫。” “哎!我这就去。” 燕仪叹了口气,回头便见沈誉卿冲她微笑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的呼吸机。 “你听得见我说话吗?”他含糊地说。 虽然很微缩,但其实是听得见的,只不过燕仪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便当作听不到。 第65章 恨我 没过多久,医生就到了,拿着单子来检查沈誉卿的情况。他伤得比较严重,检查时间花得比燕仪要久。 “沈先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清醒过来,说明手术很成功,但头上和背上的伤还得注意,尽量不要轻易挪动。” 确认他可以自己呼吸之后,医生把呼吸机摘了。 他颔首道:“有劳了。” 燕仪见他没什么大碍,便想让林姨推自己回去,但叫了几声,却不见对方的踪影。 “留下来陪我吧,我有话想跟你说。”沈誉卿忽然开口,声音平和低沉。 他抬了抬下巴,医生会意地走出去。燕仪犹豫着回头,便对上他漆黑的瞳眸。 “你的伤怎么样?”沈誉卿神色温柔地看着她,“……怎么坐着轮椅?” 话说到一半,他脸色微变,直起身子,手背上的输液管随之晃起来。 燕仪被吓了一跳:“我没什么事,腿擦伤而已。” 沈誉卿脸色逐渐阴沉。 他一声不吭地伸出空着的左手,燕仪见状,心中悚然,不禁抓紧了轮椅把手,奈何她不会用这个东西,想后退也不能。 他凑近过来,微微卷起她的裤脚。 沈誉卿虽然有伤在身,但因为身形高大,所以一旦靠近过来,仍给人极大压迫感,燕仪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看到那裹起来的纱布,沈誉卿的呼吸似乎乱了一下。 “这么严重。” 他沉声道。 “皮肉伤而已。”燕仪瑟缩了一下,不自在地把他的手拨开。 沈誉卿并没有把她的小动作放在心上,只是紧紧盯着她的腿,半晌,森然道:“我一定会查出是谁做的。” 他抓着床边的栏杆,手背青筋暴起,显然是用力到了极点。 沈誉卿放低了声音,更像是自言自语:“先把他的腿碾成肉泥,然后再慢慢杀他。” 短短的时间里,他的脸色变化莫测,从初醒时的温柔关切,变得阴沉狠厉! 沈誉卿的语气轻描淡写,却让燕仪心中警铃大作。 眼前这个他,似乎又和那个暴戾狠辣的身影重合了。 她倒吸一口凉气,几乎就要觉得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了,从来没有过什么温柔的,被情蛊操纵的沈誉卿! 一切只不过是他的伪装。 然而下一刻,他注意到燕仪惊异的神情,微微一愣。 沈誉卿如梦初醒,瞬间收起了眼底的阴狠。 神情转换流畅,燕仪与他对视着,都捕捉不到一丝之前的森冷痕迹。 她错愕地望着他。 沈誉卿笑了笑,垂下眼帘掩去神色,温声道:“吓着你了?我的意思是……像这种危害民众生命安全,破坏国家军事力量的人,必须把他查出来,你说对吧?” “……对。” 他勾着唇角:“咱们不说这些了,免得吓着你。对了,我昏迷前嘱咐过人,去接岳母和奶奶,她们怎么样?” “已经接回沈家了。” “可惜不能亲自为她们接风。”沈誉卿遗憾的说。 “没必要,只是来治病的。” “我也想尽尽孝心嘛。” 沈誉卿瞥了燕仪一眼,见她神情呆滞,心不在焉的模样,情不自禁地伸手捏了一下那软玉般的脸颊。 燕仪已对他各种突然的动作有了心理阴影,吓得睁圆了眼睛,慌乱中,重重打掉沈誉卿的手。 她动作太快太急,以至于声音十分响亮,两个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沈誉卿手背上便浮现出一道红痕。 燕仪霎时间惊住了,急促地呼吸着,掌心火辣辣的,可想而知这一巴掌有多重。 她局促地垂着头,不敢看他神色。 一时间,两相无言。 半晌,燕仪头顶忽然响起一阵短促的笑声,她蹙着眉抬眸,便见沈誉卿双目灼灼地看着自己。 “想不想在脸上来一下?”他说道。 沈誉卿看向手背,上面的红痕正在慢慢褪去,似乎还残留着燕仪掌心的温度,他有些遗憾地动了一下指尖。 随即,他弯着唇角,抬手指向自己的脸颊,神情竟然很认真:“用点力,不然很快就消了。” 燕仪呼吸沉重地看着他,他眼底噙着笑。 那不似作伪的真诚模样,反而更让她感到害怕。 她心惊胆战地咬了一下唇,秀眉紧紧蹙着。 没过多久,燕仪把视线转移到窗台,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故作镇定道:“沈誉卿……你之前那些符水喝完了吗?” 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沈誉卿猝不及防,微微一顿,片刻后,眸色变得有些幽深。 “喝完了,”他闲适地躺回去,微笑道,“怎么想到问我这个?” 燕仪转了一下眼睛,并不回答,只道:“你不是说,要派人去查我的底细?查到了吗?我给你下的什么蛊?” 沈誉卿闻言,轻笑了一声:“还生气呢?” 燕仪默不作声地看向他,四目相对,沈誉卿眼底是玩世不恭的笑意,似乎没有丝毫破绽。 “我之前是跟你开玩笑的,我那么忙,哪有功夫查这查那儿的,”他慢条斯理的说,“再说了,我已经想开了,之前是我钻牛角尖,其实你怎么可能对我不利?” 说到这儿,沈誉卿冲她挑了挑眉,叹道:“我还不知道自己老婆?针眼大的胆子,连蚂蚁都不敢踩死,哪能害我啊。” “不一定。” 燕仪道。 沈誉卿脸上的笑容顿住,忽然又用左手撑住脑袋,认真地看向她:“是吗?那你想怎么害我?” 燕仪不作声,他又笑了。 “随便吧。反正我这条命,这个人,就在这里,你想对我做什么就做什么。” 沈誉卿眸色幽深晦暗,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是属于你的,燕仪。” 燕仪心头一跳,几乎是脱口而出:“你不是沈誉卿。” 刹那间,空气好像都被冻结了。 沈誉卿脸色猛地变得阴沉,瞳孔微缩,目光显得有些锐利。 病房里似乎都弥漫着悚然寒意。 燕仪一直观察着他的表情,只觉一阵寒意直冲天灵盖,她忍不住攥紧了拳头,鼓足勇气颤声道:“我猜的对不对?” 沈誉卿喉结滚动,眸光中的锐利尽数退去,一时间,神色竟变得十分复杂。 燕仪问出了第一句话,便好像冲破了心防,她的声音变得坚定,千言万语都在这一刹那涌了出来。 “你不是沈誉卿,沈誉卿不是这个样子的!他不会救我,不会管我的死活,不会对我说这些话。他不会……他的眼睛从来不会真正地看向我,即使有那种时刻,眼里也全是厌恶和仇恨……” 不知为何,燕仪的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艰涩的痛意:“沈誉卿恨我,他绝不会像你这样对我。” 第66章 “他” 他目光晦暗地看着她。 燕仪原本柔和的面庞似被笼罩上一层阴霾,神色变得低落。 沈誉卿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轻喘了一下,酸涩迷茫的痛意从内心最深处浮现出来,发自灵魂,整个人都被这股莫名的情绪拉扯得焦躁不安。 这是让他陌生的情绪。 按理说,燕仪诉说另一个“沈誉卿”对她的无情,对他反而是有利的。 虽然有些心疼她,但另一个“沈誉卿”越是无情,就越能体现出他对燕仪的好。 更有利于他得到燕仪的心。 从前,他也不是没为燕仪心痛过,但是这一次,为何感觉如此微妙……好像……这股情绪不是受他控制的。 沈誉卿猛地抬眸,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剑眉紧紧拧在一起。 他强自压下心底的异样,耸了一下肩,笑道:“是我不好,之前脾气太过古怪,吓到你了。别多心了,我不是沈誉卿,又会是谁呢?” “不,我能感觉得出来,”燕仪用力地闭了闭眼,“其实我早就察觉到了,从我们第一天到声州……你为我挡枪开始,我就猜测过,只不过后来沈誉卿发现我给他下蛊……从那以后,我没有再见到过你,每次出现的,都是他。” “燕仪……” “告诉我真相吧,现在还有必要瞒着我吗?”她低声道。 沈誉卿沉默许久,深邃的眼眸静静注视着她。 燕仪顶着他的目光,脸上神色满是坚定,毫不退让。 半晌,他开口道:“其实何必知道那么多?只要我们快快乐乐地在一起,不就很好了吗?” “我无法跟一个随时有可能性情大变的人,快快乐乐地在一起。” 沈誉卿闻言一笑:“你有时候真的很固执,不过我就喜欢你这个性子。” “回答我的问题。”燕仪依然目光决绝地看着他,原本在交谈里总是占下风的她,这次却转换成了强势的一方。 沈誉卿眸光微闪,流露出欣赏的眼神,他正色道:“你猜得对,也不对。” 燕仪微微一愣。 “我确实不是那个‘他’,不过,这不代表我不是沈誉卿。” 燕仪迅速思考他这句话,开口道:“你的意思是,沈誉卿被我的蛊控制,就会变成你这个样子?” 沈誉卿勾了一下唇角:“先回答我,你那个到底是什么蛊?” 燕仪怔了怔,脸庞不禁有些发烫,移开了视线,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蛊的名字,才不会那么难以启齿:“就是……就是下给沈誉卿之后,能让他对我好点的蛊。” “是吗?”沈誉卿原本狐疑地看着她,却见那白皙脸颊渐渐飞上粉霞,不禁怦然心动,有些懊恼的说,“嗯……其实就是让我听命于你吧?不然怎么我一见了你,就连命也不想要了,恨不得死在你手里。” 燕仪的脸唰的一下白了:“你不要再打岔了。” 沈誉卿笑得咳嗽了两声,才认真地说:“我说我确实是沈誉卿,这是真的。他所有的经历,所有的回忆,我都有,我们的性格也是一模一样的。” “你一点也不像他。” “不,我们其实是一样的,只不过我知道我爱你,”他低声道,“燕仪,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给我下蛊的?” 见她不出声,沈誉卿自顾自地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中央大街暴动的那晚吧?就是我……不,是‘他’把你忘在街头的那晚。” 燕仪震惊地抬眸。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沈誉卿慢慢地说着,“因为我是从那晚的第二天起,才开始有意识的。” 燕仪难以置信地攥紧了衣角,记忆仿佛回到了许久之前,一切还没开始的那个晚上。 那天夜里,她和沈誉卿在中央大街散步,遇到了燕婷。 后来街上发生暴动,沈誉卿保护着燕婷走了,却把她给忘了。 当时那种酸涩、痛苦、怨恨的感觉,现在回想起来,仍然让燕仪浑身颤抖! 就是在那个黑暗的夜晚,因为这份不甘的心情和滔天的恨意,从小到大,一直活得谨小慎微的燕仪,做出了平生最自私的一件事。 她打开匣子,将情蛊下给了沈誉卿。 那个匣子就好像是所有罪孽的源头,带给了她短暂的甜蜜,接踵而来的,却是无尽的痛苦。 被拆穿时,面对沈誉卿质疑和怨毒的眼神,她甚至找不到一个好的说辞来为自己辩解。 从此之后,她的生活就像掉进了一个无穷无尽的噩梦当中,不断重复着沈誉卿带给她的惊吓和痛苦。 那天晚上,是一切罪孽的源头。 是她开始了这一切。 燕仪痛苦地闭上眼睛,难受地喘息了一下。 沈誉卿见状,忽然有些不知所措,想把她抱进怀里安慰,却被右手的输液管牵制住,手忙脚乱。 于是他急切地说道:“不要难过……燕仪。” “我应该谢谢你,如果不是你下蛊,我永远不会意识到‘我’的存在,”他的语气十分认真,“你知道吗?我苏醒以后,才发现自己人生的前二十几年,是一片灰暗。” 燕仪睁开眼睛,只见沈誉卿脸上浮现出一种复杂的神色,他似乎在回忆很遥远的事情。 “我拥有所有记忆,但那些记忆都是灰色的,好像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沈誉卿笑了笑,“后来我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你,关于的你一切都是彩色的。” “现在想想,看到你时,我和‘他’还没有分开,我们有共同的意识。那天早上睁开眼睛,一见到你,我突然觉得很舒心,很喜欢,我从来没有感受过那么强烈的情绪。” 燕仪心知,这应该是情蛊的作用。 沈誉卿笑了笑,突然话锋一转,淡声道:“我差点忘了,其实小时候也有过,不是灰色的,而是彩色的回忆。” “是关于生我的那个女人,”他平静地说,“不过后来她死了,然后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灰色,直到我睁开眼睛看到你。” 燕仪记得他口中的女人。 那个生了沈誉卿的姨娘。 那个被迫把儿子过继给别人,最后因为儿子告密而送命的,可怜的母亲。 沈誉卿很少提她。 见燕仪露出哀伤的表情,他摸了摸她光滑柔软的脸庞。 这次没有挨打。 沈誉卿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后来那个老道士给我喝符水,我慢慢地开始和‘他’区分开来。” 说到这儿,他又皱了皱眉:“这件事,我是在他跟你决裂时,才发现的,后来想想,应该就是符水导致的。” 他咬紧牙关,额角青筋微微突起:“直到他质问你,我才发现‘他’的存在。我发现自己明明经历着一切,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之后他那样对你,我气极了,真恨不得杀了他!可是我的世界又变成了灰色,我主宰不了身体,做不了主,我只能看着,感受着他对你的恐吓、占有,感受着这具身体把你压在床上……” “我既快乐又嫉妒……你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第67章 帮我 “幸好后来你把‘他’打晕了,我才得以重见天日。” 燕仪闻言,睫羽轻颤起来。 她立即想起那次被沈誉卿找到,自己用车上的一个皮箱把他砸晕,然后逃之夭夭。 对了,就是那次。 那次之后沈誉卿就没有再满大街搜人查人,她得到了短暂的喘息,当时还以为他是放弃,原来……是重新被情蛊控制了吗? 沈誉卿瞥了她一眼,仿佛看穿了燕仪心底的想法,轻笑道:“想起来了?没错,就在你打晕‘他’的第二天,我苏醒了,重新获得了掌控这具身体的能力。” “所以,你……你们是轮流掌控这具身体?” “现在是这样。” “为什么你这次脑袋受了伤……却没有变回他?”燕仪迟疑道。 沈誉卿扬起的唇角变得有些紧绷,眼底的眸色幽深起来,双目如箭一般锐利,盯着她说:“怎么,难道你更想见到‘他’吗?” 语气依然平和,却听得燕仪心底莫名发凉。 她移开视线,咽了一下口水:“我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有点困惑。”燕仪淡声道。 “我想也是。”半晌,他眼底重新露出笑意。 沈誉卿扯了一下唇角,懒洋洋地靠回枕头上:“你怎么会想见到‘他’?‘他’那么对你,我都生气,更何况是你?” 这一番话下来,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仿佛他和另一个“沈誉卿”真的是两个人。 燕仪用余光小心地打量着他。 尽管沈誉卿话里话外,都把自己和另一个“他”区分开来。 但燕仪总觉得,他虽然表面看着温和,可透过那层斯文的表皮,依稀可窥见那一丝熟悉的阴狠凉薄…… 不管是哪个“沈誉卿”,都不是能让人放心的存在。 “我想,我能重新掌控身体,不是因为被你打晕,而是因为符水失效了,”他继续道,“当初决明给我画的几道符,虽然能一时克制你的蛊,但并不能一劳永逸。前几天他也来找过我,似乎看出了什么,就给我弄了个法器。” 燕仪惊讶地蹙起眉头:“什么法器?” “一个铜镜。”沈誉卿道。 “那……它对你起作用吗?” “你觉得呢?” 燕仪默然,如果起作用的话,现在她面前的,应该就不会是这个沈誉卿了。 沈誉卿观察着她的表情,勾了勾唇角:“我根本没把它摆出来用。” 燕仪心中一惊,抬眸看向他。 只见这人眼底噙着笑,瞳眸却是幽暗深沉:“我怎么会让他有可乘之机……” 眼见燕仪绷紧了身体,紧张的模样,沈誉卿噗嗤一笑,安抚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他有机会回来吓唬你的。” 燕仪秀眉紧拧,轻轻摇着头,心中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又无从开口。 诚然,现在这个沈誉卿掌控身体,对她是有好处的。 无论如何,至少他做事相对文雅平和一点,表面上对燕仪也比较温和,能让她有喘息的机会。 而且有情蛊的控制,他应该不会对她做出什么太过分的事…… 如果换作是真实的沈誉卿……燕仪几乎都不敢回忆之前那段时光,因为那是个恐怖的噩梦。 所以还是现在这个,对她稍微有利点。 只是,沈誉卿原本是个正常的人,现在却被情蛊弄成了这样,甚至出现了两个不同的意识,分裂着“他们”的言行。 这让燕仪感到很不安。 是她打开那个匣子,开启了这一切。 原本燕仪以为,沈誉卿对她的恨和报复,就是上天给她最大的惩罚。 但是现在看来,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恐怕情蛊引发的罪孽,不仅仅是如此…… 燕仪可悲地笑了一下,心中想到,当初沈誉卿说她害他,自己还努力想要辩解,现在想想,他说的其实没错。 “别担心,”沈誉卿见她沉默,又说道,“就算哪天一醒来,我真的不在了,他也不会像之前那样对你。” “……什么意思?” “我们现在经历的一切,说过的话,他都知道,不会再误以为你想害他。” 燕仪浑身一凛,震惊地望向他。 “之前他跟你的所有事情,我也都知道,”沈誉卿说着说着,脸色变得有些阴沉,“所以我们现在的谈话,他也正在听着。” 一想到他和燕仪的所有经历,都被另一个“自己”参与着,不知为何,沈誉卿心底竟泛起了一缕酸意,夹杂着闷而不发的怒火,让他眸色变得愈加幽暗。 燕仪明明是属于自己的。 他不想跟任何人分享她。 哪怕是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也应该只属于他,别人休想染指。 即使那个人,是另一个“自己”。 燕仪被他说的话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扶着床边,借力慢慢地把自己的轮椅往后推了一下。 沈誉卿注意到她的动作,轻轻挑眉,温声道:“别怕,咱们见了这么多天的面,他早已经知道你没有害他的意思了,否则,你有无数个机会可以动手。” “那又如何,你问问你自己,会放过算计你的人吗?”燕仪忍不住说道。 “如果那个人是你,我愿意被你算计一辈子。” 沈誉卿弯着一双桃花眼,眉目含情地看着她,笑容风流肆意。 情蛊真的很厉害,给了燕仪一个梦想中的情郎。 他这副神情极能迷惑人,被那双漂亮的长眸注视着,就好像被他深深地爱着一样。 那样热烈纯净的爱意,是从前的燕仪无法抵挡的。 她从小就向往人与人之间的紧密联系,希望这世上有一个人能够真正把她放在心里,用热切的目光注视着她,用温暖的怀抱给她疗伤慰藉。 那是年少无知的想法。 现在燕仪已经明白了,感情很美妙,可是不属于她就是不属于她,强求不来的。 就像决明给她的告诫。 “俗事烦扰,容易生了心魔,于自身亦是不利。” “顺其自然,才是正道。” 她尝过了感情的苦,明白了非我所有,不得强求。 她看到了外面天地的广阔,明白了世间这么大,并非只有感情能带给人力量。从前燕仪苦苦挣扎于求而不得的,父母之爱,夫妻之爱。 即使短暂得到过,也会惴惴不安。 如今她跳脱出来,却发现人的幸福并不是寄托在别人身上的。 最重要的是自己。 能够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自己去挣钱,自己去做想做的事,每一天每一刻,都为自己而活,这种人生才能让她发自内心的感觉到快乐。 所以那些虚无缥缈的,她心知永远不可能得到的,或者终将要失去。 燕仪都不会再沦陷。 “沈誉卿,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答应?” 她已经很久没有用这么柔和的声音跟他说话了。 沈誉卿微微一愣,那涓滴细流般的嗓音带着几缕不易察觉的冷淡,清润温柔,让他不禁喉结发紧。 “自然……只要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拿来。” “真的?” “当然是真的。” 燕仪顿了顿,轻声道:“我想和‘他’离婚,你能不能帮我?” 情蛊的效力,只剩下一个多月,燕仪需要用这段时间,彻底把这段孽缘斩断,终结这场由她开启的罪孽。 然后,她就可以毫无后顾之忧,迈向新的人生。 第68章 威胁 沈誉卿的脸色猛然变得铁青,他眯起那双漂亮的长眸,沉声道:“怎么又说这种话?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是不会答应你的。” “你自己说过的,我想要什么,你都给我。” 燕仪垂下眼眸,轻轻颤动睫羽,用余光打量他,语气里还带了一丝浅淡的委屈。 沈誉卿听到她这软和的声音,心颤了一下,脸色放缓下来,温声哄道:“除了这个,什么都行……燕仪,难道直到现在你还不肯相信我吗?” 他顿了顿,不禁埋怨道:“我什么都跟你交代了,你却还想离开我。燕仪,我是真的……真心喜欢你。留在我身边吧。” 说着说着,他微微笑了一下,直起身来,眼眸深邃,望向她的目光格外锐利。 “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他’也不行。” 燕仪心想,这个沈誉卿恐怕还不知道,他只剩下一个多月的时间了。 她抓着旁边的床杆,借力把轮椅推向前,凑近沈誉卿。 沈誉卿低头看着她纤弱的身形向自己靠近,淡淡的幽香逐渐弥漫在鼻间,他不禁有些心神荡漾。 燕仪转了一下眼睛,故意低声道:“我相信你,可是我不相信他。我始终还是害怕,万一哪天你突然变成他,那我连跑都来不及。” “如果你真的喜欢我,那就替我完成这件事。”她继续道。 “可……” “求求你。” 燕仪抓住他的袖子,轻轻摇了一下。 她睁大眼睛无助地看着他,美目里含着几分水光,愈显纤柔可怜。 红润饱满的唇瓣此时被轻轻咬着,露出委屈的弧度,诱人采撷。 沈誉卿喉结滚动,呼吸变得愈发紊乱,只觉得浑身燥热起来。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左手,宽大的手掌将她柔滑的脸庞轻松掌握住,触感温热细腻,令人着迷。 沈誉卿眼神迷离地抬起她的下巴,喘息着吻上去,却被她轻轻躲开。 “你答不答应?” 燕仪掩饰般地垂下眼帘,语气里却暴露了一丝慌乱。 沈誉卿微微一愣,忽然笑了:“燕仪,你当我是傻子。” 燕仪心中一跳,绷紧了唇角,并不接话。 “我就是沈誉卿,我为什么要成全你,”他躺回去,慢悠悠地说,“婚离了,将来你跑了,我上哪儿找你去?” 他抬起刚才抚摸过她的左手,轻轻拢住自己的鼻尖,有些着迷地回味着。 燕仪的脸色变得有点苍白,她咬牙道:“把我捆在身边,这就是你所谓的爱?” “什么叫‘捆’?你是我明媒正娶的老婆。我们拜过天地双亲,入过洞房,还向耶稣宣过誓。”他舔了舔唇,眨了一下眼,笑得有些狡黠。 当初因为沈应蝉信教,所以他们的婚礼是中西结合,没想到这个“沈誉卿”也记得这么清楚。 “好……好得很,”燕仪气得有些发抖,“我说不过你……” 沈誉卿轻笑了两声:“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安心养伤,别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一切有我呢,别再跟我提离……”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原来燕仪盛怒之下,抄起旁边桌上的水果刀,用力抵住自己纤白的脖颈:“你不是爱我吗?” 霎时间,沈誉卿脸色惨白,他伸手想抢过刀子,燕仪却猛地往后仰了一下,拿刀的手愈加用力,脖颈绷得很紧,薄薄的玉肌下,筋脉几乎都突显出来。 “不……不要!”沈誉卿颤声道。 不难想象,只要轻轻一刀…… “我倒要看看你有多爱我。” 她绷紧唇角,声音有些发抖,却十分坚定。 “把刀放下!”沈誉卿咬紧牙关,几乎是怒吼着说出这句话,双目通红,头上的纱布缓缓渗出鲜血。 “这么在乎我?”燕仪喘了一下,冷笑道,“好啊,答应我离婚,否则我就死给你看。” 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玩一哭二闹三上吊这种把戏。 其实燕仪心里也没底,完全是情急之下做出了这种举动。她喘息了一下,脑海里突然一片空白。 沈誉卿气得浑身发抖,脸色已是难看到了极点,他死死地盯着燕仪,手抓着床杆,青筋暴起,额头上鲜血逐渐打湿纱布,看起来格外瘆人。 “你就这么想离开我?” “我说过,我只是害怕,”燕仪闭上眼睛,厉声道,“你答不答应!” 她手上又用力了几分,脖颈已渗出几分淡淡的血丝,沈誉卿目眦欲裂,甚至来不及思考,便脱口而出:“我答应你!不……不要这样!求求你!” 他的声音凌厉狠绝,说出的话语却满是哀求,甚至有些哽咽。 燕仪看着他额头上裂开的伤口,心惊肉跳,却不敢相信沈誉卿的话,一定要他再三保证。 沈誉卿惨白着一张脸,丝毫没有察觉,自己额头上的鲜血已经浸湿纱布,慢慢流了下来:“我沈誉卿说到做到,你给我放下刀!马上!” “这可是你说的,你敢反悔,我就死在你面前……” 燕仪一咬牙,筋疲力尽地把刀扔开。 演这么一出,实在太累了。 沈誉卿立即拔掉自己身上的输液管,翻身起来,她还来不及反应,便已被他紧紧搂在怀里。 燕仪想挣扎,却没想到负伤的沈誉卿力气也这么大,根本挣不脱。 他颤抖地捂住她脖颈上的伤口,大声呼喊医生,没过多久,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便赶来了。 医生一进门便被吓了一跳。 眼前两个人紧紧搂在一起。 身材高大的男人目光森然,眼底布满血丝,脸和嘴唇却已苍白到了极点。 他额头上的纱布几乎已经全被鲜血打湿,血沿着眉骨和高挺的鼻梁流淌下来,自己却浑然未觉。 “快帮她……她受伤了,流了好多血!” 他低吼道。 第69章 母爱 燕仪的脖子只受了点皮外伤,渗出的血丝不多,护士给她贴上纱布就没事了。 反倒是沈誉卿,不止头上伤口裂开,后背也已血迹斑斑,不得不重新上药。医生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们。 “伤口再裂开很容易会感染,沈先生,你和夫人都需要注意点。” 沈誉卿没在意,只是惨白着一张脸,漫不经心地点了一下头。 燕仪已经被闻讯赶来的林姨推回了病房。 “老天爷,我才离开一会儿,你们这是干什么呀?弄出这么大阵仗。” 燕仪躺回病床上,微微出神,没有说话。 林姨见状,自顾自地摸了一下她脖颈上的纱布,说道:“难道是打架了?” “不是……林姨,你帮我去买点吃的吧,我有些饿了。” “……行吧。” 打发走了林姨,燕仪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看着窗户发呆。 她现在还是觉得四肢发软,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哪里来的勇气做出那种事,也算是在赌情蛊的作用够不够大吧。 如果沈誉卿不答应的话,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下台。 总不能真的去死。 燕仪可不会那么傻。 但既然沈誉卿能够为了她的命让步,就说明情蛊确实在生效,趁这个时机,燕仪把离婚的事定了下来,也算解决了一桩心头大事。 想到这儿,燕仪才短暂地松了口气,可虽然已经得到了沈誉卿的口头保证,她却总还是担心,他会不会遵守承诺。 接下来,还得快刀斩乱麻地把这件事落实了才好。 林姨很快就买了碗热汤面回来,燕仪捧着碗慢慢吃着,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一阵响动。 还没等她们反应,便见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怎么弄成这样?”是许久未见的母亲,赵俞杰。 天气冷,她穿着厚厚的袄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依然是那副严肃紧绷的模样。 许久未见,燕仪看着她那严厉的眼神,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赵俞杰皱着眉头走向她:“听说你和姑爷遇上爆炸了?” 燕仪怔了怔,答道:“对……娘你怎么来了?奶奶呢?” “你奶奶在休息,非要过来看你,我让她别劳动了,本来身体就不好。我替她来看看你们。” 说罢,赵俞杰在病房里转了两圈,打量着局促的林姨:“你是?” “亲家太太好,我是太太的保姆,我姓林。”林姨讪笑道,赵俞杰虽穿着土气,但气势汹汹的样子,着实看起来有些不好惹。 赵俞杰哼笑了一声,看向燕仪:“你也摆起架子来了,还有人专门伺候。” 燕仪蹙起眉头,不知道说什么好,林姨欲解释,赵俞杰又摆了摆手:“你出去吧,我们娘俩说说话。” 林姨为难地看向燕仪,燕仪冲她点了一下头,她便会意离开了。 赵俞杰看了看燕仪的腿,还有脖子上的纱布,皱眉道:“脖子是怎么伤到的?” 燕仪下意识地摸了一下纱布。 “你从小就是个倒霉的丫头,”母亲叹了口气,说道,“真是走到哪里都不消停……姑爷呢?他怎么样?” “他头上和背上受了伤,在另一个病房。”燕仪垂下脑袋继续吃着面。 赵俞杰见状,坐到旁边的凳子上看着她:“我听说……你那个爹又跟新女人跑了?” 燕仪顿了一下,抬眼看她,只见赵俞杰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好像既解气又生气。 “娘怎么知道?” “他这段时间断了给我们的生活费,我找人帮我打听,想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意思,结果就听说他已经不在京城了。” 赵俞杰十分不屑地说:“据说他又谈了个女朋友,带着人家私奔了,还写信回去要跟纪穗那个贱蹄子离婚——哈哈,真是可笑,他们什么时候结过婚?一对不要脸的狗男女。” 赵俞杰从不避讳在女儿面前唾骂燕霓成,从小到大,燕仪多难听的话都听过。 “狗改不了吃屎,我就知道他不可能一辈子这么安分下去,”赵俞杰冷笑着继续说,“真是老天开眼了,我现在真想去看看纪穗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燕仪道:“他不寄生活费,家里的钱还够用吗?” “哼,你以为我真指望他过日子?这些年我们置办了不少田产,度日是没问题的,只是不想便宜了你爹,我必须把他找出来。” 赵俞杰眸底泛着怨恨的光:“总不能我替他操持老家事务,养着他的爹娘,他一个子都不出吧?” 燕仪知道她说得在理,点了一下头,却想起燕婷之前说,他已经离开了声州:“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估计不好找。” “你让姑爷帮忙打听打听,他人脉广。” 燕仪闻言僵了僵,扭过头:“我另外找人帮忙吧。” 赵俞杰见状拉下了脸:“这是什么意思?让他帮忙找找老丈人都不行?还是说你们又吵架了?” 她打量着燕仪的神色。 “没有,你别胡思乱想了。” 燕仪闭了闭眼,有点受不了母亲这种习惯性审判自己的目光,她放下碗,躺回去拉起被子,遮住半张脸。 赵俞杰张了张口,忽然觉得眼前的女儿变得有些陌生。 她心想,这孩子大概是长大了,不像以前那样任打任骂了,难怪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半晌,赵俞杰才闷闷地说:“你这性子真是不讨人喜欢。” 燕仪心里闪过一丝微弱的痛意,很浅淡,转瞬即逝。 “我天生就这样,娘不是早就知道吗?” 赵俞杰闻言,脸色变了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你跟娘说话的态度吗?我生你养你,一个人千辛万苦把你拉扯大,好啊,你现在嫁了个好人家,就可以对娘冷嘲热讽了?” 燕仪听完,讽刺地笑了一下,心里隐隐作痛,却不再争辩,只是静静看着她。 赵俞杰被那眸光中的冷淡吓了一跳,原本有一肚子火要发,一时间却也说不出口了。 燕仪移开视线,望向窗外。 她当然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从小到大,除了爷爷奶奶,她从没得到过别人发自内心的疼爱。 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自顾不暇,也只能尽量地给她一些力所能及的关爱。 母亲很显然不喜欢她,那……爱她吗? 一般来说,母亲都会爱自己的骨肉吧? 可是燕仪不知道。 她不知道正常的母爱是不是赵俞杰对她这样的,但是她见过纪穗宠爱燕婷的模样,那是截然不同的。 不过燕仪也明白,赵俞杰有自己的难处。 纪穗虽然现在也遭到了背叛,但到底也享受过十几年的正常婚姻,而母亲虽然名义上是燕太太,可实际上就是在守活寡。 赵俞杰为了减轻痛苦,把所有期望和愤怒都施加在女儿身上。 “我不管你怎么样,反正……我一定要找到他,”赵俞杰站起来喃喃道,“哼!他要纳新人,这次就必须给我敬茶,可不能像上次那样让他们逍遥了,燕家的原配夫人永远是我。纪穗啊纪穗,你霸占着这男人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捞着,新人进门,敬茶都没你的份!” 说着说着,她又冷笑起来。 “娘,你没什么事的话,就早点回去吧,我也累了,想睡了。” 燕仪看着母亲那副沉醉的神情,心情顿时变得很复杂,她翻了个身,背对赵俞杰,闭上眼睛。 第70章 化蝶 燕仪这一觉睡到了晚上,睁开眼睛时,病房里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赵俞杰早就走了,林姨应该也已经回去了。 外头北风呼啸,只从窗外洒进来几缕冷淡的月光,让人勉强能看见一点东西。 她直起身子坐起来,想喝口水,却发现杯子是空的,热水壶里也没有水。 燕仪叹了口气,准备试着挪动一下腿,出去找点热水。 还没等她动作,门把手就极轻地响了一下。 像是刻意放轻了动作。 燕仪愣了愣,心头一跳,这样黑漆漆的安静环境下,听到这样的声音,她不禁有些慌乱。 不知道是医生还是什么人。 燕仪脑海中转过几个念头,来不及多想,迅速躺了回去,蒙上被子装作沉睡。 她刚刚整理好,果然就听见有人推门进来,脚步似乎顿了顿,紧接着,轻轻向床前走来。 很明显不是医生。 步履虽然刻意放轻,但还是让燕仪听着觉得有些熟悉…… 随即,她逐渐闻到了熟悉的淡淡墨香,夹杂了一丝清浅的药水味。 是沈誉卿。 燕仪霎时变得有些僵硬,忍不住绷紧了身体。 高大的身影在她床边站了一会儿,就没了动静,燕仪甚至差点以为这是自己在做梦。 然而没过多久,床铺边缘微微陷了进去,燕仪感到面前的空气不再那么流通,取而代之的是他身上清爽神秘的气息,还有温热的呼吸。 沈誉卿在她旁边坐下了。 这个认知让燕仪心跳加速起来,她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为什么大晚上摸黑过来? 难道……那个“沈誉卿”回来了? 这个猜测让燕仪的脸唰的一下变得煞白,然而她毫无察觉,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着。 忽然脸上痒痒的,她感到自己鬓边垂下来的发丝,被他轻轻撩起来,温热的指腹擦过她柔软的脸。 他做完这个动作,又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颊,没怎么用力,留下了依恋的温度。 “别装睡了,我知道你醒着。” 沈誉卿骤然开口。 燕仪浑身一震,慢慢睁开眼睛。 黑暗中,沈誉卿的眼眸明亮得有些不正常,他头上包着新的纱布,正专注地盯着她,眸底里闪烁着复杂的光。 燕仪抿了抿唇,抓紧身下被褥,往后挪动了一下。 “你来干什么?” “我想看看你,”沈誉卿低声道,“怎么,要离婚了,还不允许我多看一眼吗?” 燕仪蹙了一下眉:“什么时候去办手续?” “离婚”是前几年才开始在国内流行起来的,燕仪去了解过一些相关的事件,有赫赫有名的社会名流,也有普通老百姓。 最普遍的程序是登报离婚,但也有人比较讲究,会让律师拟一份协议书,双方签字,讲明以后各自婚娶,互不相干。 “我们签一份协议吧。”燕仪想了想,说道。 沈誉卿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你连这些都了解过了?” “总得提前准备吧。” 他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似乎被气得不轻,眼底泛着血丝:“你还真是……很想离开我啊。” 燕仪见他这副样子,又往后靠了靠,斟酌着低声道:“你答应过我的,不会反悔。” 她的语气变得轻柔了些许,生怕触怒他。 沈誉卿缓了缓,轻笑一声,伸手撩起她的几缕发丝:“我当然不会反悔,签协议就签协议,不过——” 他转了转眼睛,慢条斯理的说:“我也有个条件。” “你答应……” “我是答应了,可我没说没条件啊,”沈誉卿立即道,“燕仪,我已经让步了,你就不能也退一步?” 燕仪默不作声,一双杏目锐利地盯着他。 沈誉卿感受着她的目光,挑了挑眉:“我不管,反正你要离婚,也得答应我的条件,否则……我就不离了。你要自杀,我就陪你一起死,或是双双化蝶,或是到地府里做一对鸳鸯,来世还在一起。” 他轻笑两声,眼眸中泛起狂热得不正常的光,看得燕仪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只是想吓唬吓唬沈誉卿,可没真打算去死,更没兴趣陪他唱梁祝。 燕仪咬了咬唇,强作镇定:“你先说说,你有什么条件。” 沈誉卿闻言,眸光一闪,弯起唇角道:“放心,不会让你难做的。” “你也知道,我这个位置多少人盯着,正值多事之秋,要是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来就不好了,所以……”他转了一下眼睛,慢慢地说,“离婚协议我可以签,不过你得再演一段时间的沈太太,等到时局稳定下来,咱们再把消息公开。” 燕仪闻言有些气结:“我看你才当我是傻子,国内动荡已经这么多年了,什么时候才能稳定下来?” 沈誉卿顿了顿,收回视线,手指不自觉地摩擦着她的发丝。 “你不用跟我玩缓兵之计,”燕仪道,“你想跟我殉情是吗?好啊,那我们就一起去死吧。你喜欢什么死法?我觉得跳河不错,匕首也行。” 沈誉卿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接话,猛地抬眸,眸色骤然阴沉下来,狠狠地盯着她:“不许再提‘死’字!” “是你先提的。”燕仪硬着头皮跟他对视。 沈誉卿喉结滚动了一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半晌,闷声道:“各退一步。” “怎么退?” “我还是需要你继续当沈太太,时间……” “一个月,”燕仪试探道,“我最多能接受一个月。你提前跟我签字,这段时间……我们分开住,一个月后,好聚好散。” 说罢,她垂下眼帘,不敢让沈誉卿发现自己眼底的紧张。 似乎过了许久,才听见他低沉喑哑的声音:“好。” 燕仪微怔,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她惊讶地抬起头,便对上沈誉卿深邃的眼眸:“不许再伤害自己。我答应你的会做到,你答应我的也要做到。” 燕仪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心惊,睫羽轻颤,缓缓点了一下头。 沈誉卿用指腹摩擦着她的脸颊,燕仪正要躲,却忽然被他搂住。 他低下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燕仪浑身僵住,还没等她挣扎,沈誉卿便先行放开了她,转身往门外走去。 “好好睡吧,我的夫人。” 他低声道。 第71章 探望 燕仪腿上的伤恢复得很快,第三天就能正常行走了,沈誉卿派人帮她办了出院手续。 “太太,现在先回家吗?” “先去看看奶奶吧。” 燕老太太前一天就入了院,在手术之前,还要观察一段时间身体情况,做些简单的治疗。 刘风在前面给燕仪带路,刚到电梯口就遇上了沈誉卿。 沈誉卿虽然能够走动,但头上的伤势还需要再观察一阵子,所以还不能够出院。 此时他换上了自己的衣服,笔挺的大衣衬得身材颀长挺拔,依旧英俊优雅,只有额头上的纱布和苍白的脸色显示出他是个有伤在身的人。 沈誉卿远远见到燕仪,便挑了挑眉。 “先生……” 刘风上前问好,沈誉卿看也没看他一眼:“你可以走了,我陪夫人去就好。” “是。” 燕仪道:“你还是回病房去吧。” “你关心我?”沈誉卿眸光一闪,轻笑道,“放心,走两步路不要紧,我也得去看看奶奶。” “你想太多了。”燕仪蹙了蹙眉,径直往前走去。 沈誉卿耸了一下肩,微笑着跟上去。 这家医院是全声州最先进的,还配备了电梯,燕仪第一次坐,感觉像个铁笼子,升降时差点把她心吓得跳出来。 沈誉卿见状扶住了她的胳膊,燕仪别过头,抽出手臂:“咱们私底下,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不行,”他低声道,“燕仪,你不要这样对我好不好……至少这一个月里,让我对你好点。” 沈誉卿微微低着头,认真地注视着她,漂亮的长眸里写满了热切和无辜。 “我不需要你对我好。” 电梯渐渐停住,燕仪转过身,拉开那层手动的拦网走了出去。 沈誉卿歪着身子靠在后面,微眯着眼睛看她的背影,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摩挲了一下碰过她的手,眼神变得有些迷离,再抬眼时,眸色已变得深沉。 走到病房门口,燕仪才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沈誉卿。 只见他神色如旧,看不出什么异样,见她望过来,他还勾了勾唇角。 燕仪收回视线,推开门走了进去。 病床上的老太太手里插着输液管,虚弱无力地躺着,眼睛微微眯起来。 虽然上了年纪,脸上布满皱纹,但五官端正,气质沉稳端庄,依稀可以想象出,她年轻时也是个美人。 燕仪记得小时候奶奶还没有这么苍老,那时候她还是个优雅的妇人,也没受疾病折磨。 后来因为燕霓成断过他们家的抚养费,奶奶生了场重病,从此之后身体就垮了下来,人也迅速老去。 赵俞杰坐在旁边打瞌睡,听见脚步声便清醒过来,看见燕仪带着沈誉卿走了进来。 “奶奶。” 燕仪轻声道。 床上的老太太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秀丽苍白,眉眼间透出几分坚毅的姑娘,正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孙女燕仪。 “仪儿……是仪儿吗……”老太太颤抖着要坐起来,被赵俞杰扶住。 燕仪连忙上前,搀住她另一只手:“是我,奶奶。” 燕老太太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抚摸了一下她的脸,想仔细地看清楚:“……奶奶都认不出你了。” 燕仪笑了一下,握住她的手。 “奶奶,我是誉卿,燕仪的丈夫,你见过我的,还记得吗?”沈誉卿走过来笑道。 当初他们的婚礼,双方的长辈都出席了,燕霓成也把燕仪的爷爷奶奶接了过来,反正所有费用都由沈家负责。 当时燕老太太原本对沈家公子的长相不抱期望,没想到见到沈誉卿,竟发现他生得一副好模样,满意得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 高兴的是孙女嫁了个仪表堂堂的丈夫,忧的是这样英俊的男人,恐怕不好相处过日子。 不过一想到沈家的势力,所有忧虑就又被压了下去,燕老太太心想,这世上哪有完美的姻缘? 燕仪嫁去这样的人家,已经是三世修来的福分了。 至于这个孙女后来经历了什么,这是老太太所不知道的。 总之现在看着孙女婿和气的模样,燕老太太眯了眯眼睛,咧嘴笑道:“记得记得……姑爷也来了?你不是还带着伤吗,也太费心了……” “应该的,”沈誉卿笑得格外乖巧,“奶奶,你在这里住得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告诉我,需要什么想要什么,也尽管提,我已经安排了人过来照顾您,待会儿就到。”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自家人,无需客气。” 赵俞杰看了看旁边愣神的燕仪,皱起眉头:“发什么呆?去给你奶奶倒杯水。” “我来吧,娘。” 沈誉卿动作流畅地接过杯子,倒了半杯热水,还特意放温了才给老太太喝。 燕老太太接过杯子,他又去洗了小刀,慢慢给老太太削起水果来了。 “奶奶,我已经跟王院长聊过了,您的手术很简单,不用害怕,这几天专心修养就好。” “哎……让你这么操心,真是不好意思。” “哪里的话,您又跟我见外,”沈誉卿笑得极好看,“等您养完病,我和燕仪带着您和岳母,一起在声州转转……您还没来声州玩过吧?到时候把爷爷也接来?” 他口才极好,三两句话,就把燕老太太哄得合不拢嘴。 沈誉卿边说笑边看了一眼燕仪,见她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不禁挑了挑眉:“奶奶,燕仪小时候调皮过吗?” “怎么会呢?仪儿最乖了!”燕老太太骄傲地说,“三四岁就会安慰人,别人家孩子还在哭闹的时候,仪儿已经很听大人的话了,对不对啊?仪儿?” 燕仪扯了扯唇角。 沈誉卿听了这话,唇边的笑意却凝固了一下,再望向燕仪时,神色变得有些复杂。 燕仪对上他深沉的眼神,不自在地转过头。 “姑爷,你这刀快削到手了。”赵俞杰道。 沈誉卿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握刀柄的手用力到指间发白。 他迅速敛起眼底神色,笑了笑,把削好的水果递给燕老太太。 赵俞杰和燕老太太看似不经意地打量着沈誉卿,对视一眼,还算满意的点了下头。 燕仪这边,却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沈誉卿在京城沈公馆的时候都没这么伺候过沈应蝉夫妇,这回可演得真逼真啊。 如果不是燕仪了解他,恐怕都会以为他真是个温柔体贴又孝顺的好男人了。 她知道沈誉卿跑上跑下地献殷勤,是有意在她家人面前作戏。 不过燕仪也不打算破坏他的计划,毕竟自己答应过他,再陪他演一个月。 既然他愿意干活,就让他干吧,反正她也不吃亏。 “吃。” 沈誉卿忽然递了块水果到她嘴边。 原来在燕仪发呆的时候,他竟迅速又削好了一个水果。 老太太和赵俞杰说吃不了这么多,沈誉卿笑笑,把水果分切成小块,自然而然地递到燕仪嘴边。 燕仪愣了愣,想接过来,却被他躲开,沈誉卿笑道:“你又没洗手,直接吃。” 说罢,继续递到她嘴边。 她顶着母亲和奶奶探究的目光,不得不硬着头皮张口吃了下去。 第72章 铜镜 看过奶奶,沈誉卿就想让人把燕仪送回沈家,燕仪有些犹豫:“我能不能先住回自己租的房子里?” “岳母晚上也要回去的,看到你不在,她怎么想?” 沈誉卿微笑起来,握住她的肩膀低声道:“我之前一直对外说,我的沈太太身体不适,闭门养病,外面没什么人知道你离家出走的消息。你正好趁这次机会回来,过两天我出院的,还有件事找你帮忙。” 燕仪心里不情愿,却也没办法,只好掰开他的手:“知道了,说话就说话,不要靠这么近。” 沈誉卿没在意,只是含笑整了整她的衣领:“是不是不喜欢现在这个房子?” 燕仪脸色一白,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心头有些发颤,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他又走近了一步,直把她逼到墙角。 温热的气息包围了燕仪,他的轻喘几乎贴在她耳边:“我知道了……以后你有什么不喜欢的,就直接跟我说。” 沈誉卿眸色逐渐晦暗,望着她苍白精致的脸庞,笑了笑:“奶奶说你一直很乖,在我面前倒不是。” 燕仪生得纤弱白皙,是个楚楚可怜的弱质美人,然而若是仔细看她,就会发现,她五官虽小巧,却秀丽得有些凌厉。 眉宇间隐隐有英气倔强,中和了身上那种弱柳扶风的柔弱感。 她这副模样完全长在了沈誉卿心尖上。 每当那张莹白漂亮的脸上露出倔强的神情,水光潋滟的杏目染上怒意,都能轻而易举地让沈誉卿浑身燥热起来……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望着她被衣衫包裹着的身躯,只有他知道底下是多么曼妙的存在。 沈誉卿心神荡漾起来,轻声道:“动不动就提刀威胁人,看着可不像个乖孩子。” 说到后半句,他故意拉长了声音,促狭的语气里多了几分调戏的意味。 燕仪闻言冷笑了一声:“彼此彼此,你刚才演得那么孝顺,也不是自己的本性。” 沈誉卿挑了挑眉,笑得有些兴奋:“你怎么知道不是?其实……只要是你在乎的人,我都会对他们好的。” “不过,我就喜欢你对我不乖,”他又道,“太懂事的人,会过得很辛苦。” 燕仪不禁抬眸,对上他深邃的眼眸,微微有些发怔。 他小时候被过继给沈应蝉,又间接害死自己的亲生母亲,能说出这番话,也不奇怪。 她垂下眼帘,心知眼前这个无论怎么被情蛊操控,本质上还是那个心狠手辣的沈誉卿,只要时间一到,他就会变回原来那个样子。 还是少知道他太多私事为妙。 沈誉卿看着燕仪,眸色微沉,着迷地摸了一下她小巧的耳垂,“在我面前,你可以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顾忌这么多。” “我想让你远离我。” 燕仪闭了闭眼,推开他。 沈誉卿已经习惯了她的拒绝,沉默地笑了笑,跟上前去,直把她送到门口,司机早已经开着车在那里等候。 燕仪径直坐上了车。 沈誉卿望着黑色汽车消失在路的尽头,唇边笑意渐渐淡下去。 他倨傲地抬了抬下巴,英挺的面容在浅淡夕阳下显得有些冷冽,眸光逐渐幽深。 “想摆脱我?” 许久,他轻笑了一声:“哪有那么容易?” 燕仪再次回到这个自己千方百计逃离的地方,忽然想起上次雨天重逢时,沈誉卿说过的那句话。 “总有一天,我要你心甘情愿地跟我回去。” 她心神一晃,感到有些悚然。 虽然自己只是为了离婚暂时妥协,但某种意义上,竟然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她回来了。 燕仪攥紧了衣角,心里升腾出迷茫不安的感觉,她深深吐出一口气,走进门去。 “太太回来了?您的东西我们都提前放好了,”管家迎上来说道,“厨房准备好了晚饭,您随时可以用餐。” 佣人们都低着头,并没有用奇怪的眼光看燕仪,所有人都很自然,就好像她不是失踪了这么一大段时间,只是今天早上刚出门,现在回来了而已。 “……辛苦你们了。” 燕仪走到沙发前,刚想坐下来歇息歇息,却忽然被什么东西晃了一下眼睛。 她愣了愣,一抬头,便见到一个几乎占据了半面墙的巨大相框挂在眼前。 吊灯晶莹的光打在上面,便折射出绚丽光彩,像件精美的艺术品,却因为过分庞大,而显得有些诡谲。 燕仪顿时愣在原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相框里放着的照片,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那是燕仪刚去京城时的照片。 在宴会上被冷落,她跑了出来。主人家的孩子养了只特别可爱的小狗,小孩问她要不要抱,她小心翼翼地抱了一下,就被路过的一个洋人抓拍了。 照片里的燕仪笑得有些羞涩。 她当时没有别的照片,跟沈誉卿议亲时,燕霓成就送了这张过去。 她几乎都快忘了自己有这么一张照片。 原本只是巴掌大小的照片,不知道沈誉卿用了什么手段把它弄得这么大,还上了颜色。 “把它摘下来吧。” 燕仪忍不住对管家说。 这么大一张照片挂在这里,进进出出的人都能看见,这让燕仪觉得有些不自在。 管家尴尬地摇了摇头:“太太,先生让人把它焊住了,咱们取不下来。” 燕仪愣了一下,眉头蹙得更深了,她按了按太阳穴,烦躁地离开了客厅。 吃过晚饭,赵俞杰才回来,她坚持在医院和燕老太太一起吃,所以回家时天都黑了。 见周围的佣人基本都退下了,赵俞杰便走到燕仪面前:“我看今天姑爷对你的样子还不错。” 燕仪闻言顿了顿:“娘想说什么?” “找你爹的事,你跟他说说吧。” “我……”燕仪语塞,一时间又不知道怎么拒绝,只得闷声道,“我知道了。” 赵俞杰见她这副犹犹豫豫的样子,火气一下子又冒了出来:“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他是你男人,让他帮忙做点事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燕仪想说很快就不是了,但想到赵俞杰容易坏事,还是把话压了下去。 赵俞杰目送着女儿上楼,皱着眉直摇头。洗完澡,她发现自己的小镜子不见了,便推门进主卧去,想找燕仪要一个。 一打开门,燕仪却不在里面,赵俞杰愣了愣,便听见浴室传来水声。 想来是在洗澡。 赵俞杰径直往她的梳妆台走去,翻开匣子就找了起来,忽然间,余光瞥见衣柜抽屉的缝隙里闪着奇异的光。 赵俞杰顿了顿,拉开那个抽屉,便看见红布包裹着什么东西,露出半角剔透的镜面,她掀开那块薄薄的布,一个花纹精致的铜镜便展现在面前。 卧室灯光下,那块铜镜愈显透亮,刚才赵俞杰看见的光,便是镜面反射灯光产生的。 她睁大了眼睛,轻轻抚摸着那看起来价值连城的镜背。 饶是她见过不少好东西,也不得不被那精致的做工和神秘的纹样吸引了。 “燕仪,娘拿个镜子——” 赵俞杰当即冲浴室那边喊了一声,美滋滋地拿着镜子走了。 第73章 头疼 燕仪做了一晚上噩梦。 回到这个熟悉的房间,她不可遏制地想起了那段不见天日的时光,屋里虽然开着暖气,却总还是让她心底发凉。 第二天醒来时,燕仪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心跳快得不正常,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 于是她把自己的东西挪到另一间客房去,接下来的几天,都在客房里住,赵俞杰不在同一层,因而也没发现女儿不睡主卧的事。 燕仪腿伤好得差不多,就去医院照顾了一上午奶奶,下午又去了趟莉宁公司,路上发现,整个声州好像都沉浸在一种奇怪的氛围里。 行人脚步变得匆忙了很多,商贩们也都没精打采的,连百货公司的顾客也变少了很多。 “书慧姐,最近公司的生意还好吗?我怎么看外面街上好像少了很多人?” 燕仪在接待室坐下,接过茶轻轻抿了一口。 林经理叹了口气:“现在时局这么乱,大家都不怎么敢出门了。” 原来在燕仪养伤的这段时间里,声州四处弥漫着恐慌,人人心底都蒙上了一层乌云。 一切都源于那场轰动全国的爆炸。 桓玉台是声州势力最大的军阀,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敢用炸弹袭击他的军队,连带着害死了不少平民百姓。 许多人都在私底下议论,说声州现在也已经不安全了,租界里的洋人们也在陆陆续续往外跑。 “看这样子像是要打仗,许多商店公司都在计划搬走了……”林书慧继续道,“只是我们公司才租下这块地界不久,为了拿到这么好的地段,老总投了不少钱进去,现在要是说走就走……损失惨重啊!” “莉宁刚刚起步,确实不适合搬来搬去。”燕仪不懂这些做生意的弯弯绕绕,但她知道,哪怕是在乡下摆摊卖菜的老奶奶,也不会轻易放弃自己千辛万苦抢来的摊位。 “要是能早点查清楚就好了,好歹告诉我们是什么人做的,心里也有个底嘛!你说省府那边,怎么也还没句准话?” 燕仪轻轻垂下眼帘。 沈誉卿受伤的消息,省府没敢对外公布,只说他抱病在身,无法亲自出面处理此次事件。 沈誉卿把调查的工作交给了李大人,私下叫他去医院聊了好几次。 桓玉台那边也一直在配合省府调查,毕竟这次他也算是损失惨重。 估计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再等等吧,”燕仪道,“说不定过几天就知道了。” 傍晚,燕仪刚回到沈家门口,便听到一阵汽车轻微的鸣笛声。 她转过头去,便看见好几辆轿车行驶过来,其中打头的便是沈誉卿的车。 她眉心跳动了一下,隐隐有些预感。 果然,车刚刚停下来,没等管家过来,沈誉卿便快速地打开门迈步下车。 他刚刚出院,脑袋已经不用裹上几圈纱布了,只在额角创口处贴了一块,俊美的面庞略显苍白,神情凝重。 沈誉卿步履带风,身后的几辆车还没停稳,他便走到了燕仪面前,扫视了她几眼。 “今晚来了几个省府的人,你跟着我招呼一下。” 燕仪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她刚出门回来,穿得很简朴,跟沈誉卿精致讲究的穿着比起来,好像有些格格不入:“我去换一套?” 她知道沈誉卿这人虽然表面不会给人难堪,但其实心里计较得很,以前不知道多少次嫌弃她土气。 看在他答应离婚的份上,她也勉强愿意出点力。 正想着,却不经意间对上了他的视线。 “不用,”沈誉卿迅速地掐了掐她的脸,轻笑了一下,“就这样吧。” 说罢,便揽着燕仪去接后面的人。 下车的几个人里,只有李大人是燕仪见过的。 她从前虽然也招呼过沈誉卿在京城的那帮朋友,但到底经验不多,而且没怎么面对过这种真正有权有势的人。 似乎察觉到她的紧张,沈誉卿轻轻拍了拍燕仪的肩膀,挽住她,低头勾了一下唇角。 “这是我太太。” 众人来到客厅,沈誉卿给她挨个介绍了一圈。 有人见了燕仪,便笑道:“听说沈太太前段时间抱恙,哈哈我家那位还准备了些老家带来的补品,想来看看您,可惜督办说您吹不了风,轻易不能见客。” 沈誉卿新官上任,除了他自己要和人打交道,按理说,那些官太太的圈子,也是需要沈太太去交际的。 燕仪心念一动,这下明白了,自己一直没有跟省府其他官员的太太来往过,想必那群官太太私底下也颇多揣测。 难怪沈誉卿要她帮一段时间的忙。 “是啊,之前实在抱歉,我病了好些时日。改天再请各位太太喝茶,”燕仪微笑着点了一下头,不动声色地把胳膊从沈誉卿怀里抽出来:“你们聊,马上就能吃饭了,我再去准备些酒水。” 沈誉卿饶有兴味地瞥了一眼她的背影,随即便被李大人说话的声音拉回了注意力。 “督办,你看桓玉台那边……” 燕仪说是去准备,其实不过到厨房看了几眼,一切有管家和厨师,早已安排妥当。 等她回到客厅时,已经连半个人影都不见了,想必是沈誉卿带他们去了书房。 “这是怎么回事?还没吃饭?” 赵俞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燕仪转身,便看见她风尘仆仆的走进来。 这两天她都在医院呆到挺晚的,说是在家无聊,在医院还能跟奶奶说说话。 “家里来客人了,正在书房里呢,”燕仪道,“娘,你还没吃饭吧?” 赵俞杰一听说家里来了人,连忙摆手皱眉,往楼上走去:“我不吃了,你让人送点去我房间就好,哎,我最烦见客了。” 燕仪就让林姨装了些饭菜送到赵俞杰那儿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楼上的人边说话边走下来,各个都是表情凝重。沈誉卿凤眸微微眯起,看似漫不经心地听旁边的人讲话。 “这事还就得这么办,不然,咱们不好交代啊。” “桓玉台今天打电话给我了,他说他也要到场。”李大人插嘴道。 说话的人急了:“那可不行,他现在哪儿能出面?别又……” 沈誉卿淡声道:“你去告诉他,在军营里呆着,这次用不着他,我会亲自去。” 众人谈了半个晚上的话,大家都饿了,热腾腾的饭菜摆出来一桌,所有人都自觉地不再谈公事,专心低头吃饭。 吃完饭,沈誉卿和燕仪送人到门口,看着昏黄的汽车灯光消失在道路尽头。 “明天有场活动,你跟我一块儿出席。”沈誉卿低头对她道。 “需要准备什么吗?” 沈誉卿微笑起来:“不用,主要是陪我安抚一下民众。” 燕仪一听这话,就知道应该是关于爆炸的事了,犹豫了半晌,还是问道:“你们是不是已经查出来,是谁做的了?” “是乾州薛邦年的人,不过还没有证据,凶手已经自尽了,”沈誉卿压低声音道,“这件事暂时还不能对外公布,记得帮我保密。” 他认真地看着燕仪,她不禁点了点头。 沈誉卿回了书房整理材料。 燕仪径直回了客房,想起今天林书慧说,这段时间莉宁又赚了钱,只是还没结算出来,她便打算拿股份凭据出来算一下账。 “怎么没有……” 燕仪翻了翻自己的箱子,她明明记得放在里面的:“难道忘在主卧了?” 她叹了口气,推开门走出去。 刚进卧室,正准备打开衣柜抽屉,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虚浮的脚步声。 燕仪下意识地转头,猛地吓了一跳。 沈誉卿呼吸沉重扶着门慢慢走进来,他整个人脸色惨白,额头青筋突起,用力地按着太阳穴。 似乎痛到了极点,沈誉卿闷哼了两声,靠着门用力地抱着头。 “你……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口疼?” 燕仪从没见他这么狼狈,她心头一跳,立即站起身来。 沈誉卿缓缓抬眸,却似乎根本分辨不出眼前的人是谁,他眼底布满了血丝,发出猛兽受伤般的低吼,宽大的手掌竭力按着脑袋,神态痛苦到了极点。 第74章 勾引 他猛烈地喘息着,脸色由惨白变得通红,狠狠地摔上房门,整个房间都回荡着那震耳欲聋的声音。 霎时间,燕仪浑身颤抖起来,控制不住地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 她两腿发软,第一反应是想冲出门去,眼前的高大身影却挡在面前。 沈誉卿攥紧拳头,忽然重重砸向墙,鲜血簌簌直流,疼痛似乎让他清醒了些许,他低喘了一声,缓缓扭过头。 燕仪正脸色铁青地望着他,神情颇为惊惶。 沈誉卿咬了咬牙,望向燕仪的眼神变得有些迷离。 他虚晃着脚步向她走来,燕仪下意识退了半步,扶住身后的衣柜。 “你到底怎么了?” “别怕……”他用力地摇了摇头,手臂猛地搭在她肩上,眼神似乎有一瞬间的清醒,“我……” 只是还没说完,沈誉卿便又痛得低吼起来,燕仪不知所措地架住他,刚想喊管家,身上却猛地一沉,被撂倒在地。 沈誉卿埋头在她脖颈间,急促地喘息着。 “是不是伤口又裂开了?”燕仪脸色都白了,“你起来,我让管家打电话找大夫……” 沈誉卿闷哼了一声,忽然没了动静。 燕仪心中一惊,却不敢动弹,只怕他又突然发起狂来。 半晌,沈誉卿才缓缓抬起头来,居高临下地看向身下的人。 她柔软的身躯散发着淡淡幽香,此刻正惊慌无措地把手撑在他肩膀上。 燕仪下意识屏住呼吸,心跳快得有些不正常,她抬眸,正对上他的视线。 沈誉卿看起来已经完全清醒了,眸光变得幽深冷厉起来,平时总是含着笑意的桃花眼,此刻不带一丝温度地望着她。 燕仪浑身一震。 他已经很久没有用这种眼神看过她了。 那样冰冷、疏离甚至带了一丝轻蔑的眼神。 燕仪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一个令她心底生寒的猜想浮上心头。 燕仪迅速收回了手,攥紧拳头。 沈誉卿眸色晦暗,沉默地与她对视着,突然移开视线,从她身上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 只不过短短片刻,他就从刚才头痛欲裂的模样,变回了正常的模样。 燕仪心惊胆战地站起来,脑子里乱成一团,只想先出去,刚走到门口却忽然被拦住。 沈誉卿站在她面前,沉默地盯着她,眼神冷冽得好像冬夜刺骨的寒雨。 燕仪有些不知所措,心里的猜想似乎更进一步地被印证了,这让她感到头皮发麻。 许久,才听头顶传来他冰冷的声音。 “搬到客房去。” 燕仪愣了愣,睁开眼睛:“你说什么?” “我说,”沈誉卿骤然扣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让你搬去客房。” “难道你听不懂?” 他一字一顿的说。 燕仪的皮肤本就细腻,再加上他手劲太大,轻而易举就把那雪白的肌肤掐出了红痕。 沈誉卿眼神暗了暗,伸出另一只手,在她光滑的脸颊上轻轻滑动。 他冷笑了一声,俯身在她耳边呢喃道:“你不是讨厌我吗?不是要跟我离婚吗?这么迫不及待甩掉我……” 话音未落,他紧紧掐住她的下巴,揽住那柔若无骨的纤腰,把她拉近。 “本来你老实点,我还可以让你继续做做沈夫人……可你偏偏就是不识好歹。” 鼻尖相对,呼吸间,尽是彼此温热气息。 “少跟我玩欲擒故纵的把戏,你以为我会很稀罕?也就那个没用的废物才会被你这种女人骗到,”沈誉卿语气亲昵,眸光里却满是冰冷,“你要走就走,时间一到,立马给我离开沈家,走了就永远别回来!” 话音未落,他用力地一甩手,燕仪便瘫倒在床上。 她浑身发抖,急促地呼吸着:“你……是你,沈誉卿,你回来了?” 沈誉卿闻言冷笑了一声,望向她的目光锋利而怨毒:“你当然希望我永远别回来,不然你怎么好和那个废物花前月下呢?” 燕仪恍惚间听懂了。 他口中那个废物,恐怕就是被情蛊操纵的“沈誉卿”。 他竟然真的回来了……为什么会这样?“沈誉卿”不是说,不会让他回来吗? 明明也没有符水,决明也没再出现过。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燕仪强压心头的恐惧,试图站起身来:“好,你回来了也好,我们可以把话彻底说清楚……” “说清楚什么?”沈誉卿俯身压住燕仪,幽深的瞳眸直视着她,“是说你给我下蛊,害我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还是说你欲擒故纵,表面说想跟我离婚,其实天天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勾引我?” 望着燕仪那噙着水光的杏目,他不禁喉结滚动了一下。 她还是这么会装模作样。 整天装无辜扮可怜,欲擒故纵,勾引得那个占了他意识的废物神魂颠倒,跟她搂搂抱抱! 想到这里,一股无名火猛地从心头升起,沈誉卿狠狠地含住了眼前粉润的唇瓣。 燕仪剧烈挣扎起来,却被他压在身下不得动弹。 沈誉卿喘着粗气,猛烈地撬开贝齿,疯狂吮吸那软腻的甜美…… 第75章 自作多情 软腻缠绵的感觉让人欲罢不能,沈誉卿渐渐沉浸在这种快感当中,双手不禁在她身上摸索起来,喉咙里发出急不可耐的低吟。 他被禁锢了太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自己”跟她卿卿我我。 那个“沈誉卿”也是个没用的废物,一天到晚只想陪她谈情说爱,装什么正人君子,这么久都没真正上过手。 天知道他有多渴望这甜美的气息,还有身下这具柔软的身躯…… 燕仪满嘴谎话,诡计多端。 不过沈誉卿不得不承认,她勾引人确实有一套,那张爱骗人的小嘴也确实销魂。 他自认并非重欲之人,毕竟男女欢爱容易误事,而且只是最低俗不过的欲望。 沈誉卿嫌恶那种发泄的丑态,所以未婚时,从没真正近过女色。 现在变成这样,算是被燕仪给害的。 新婚之夜,关着灯,他都被她诱得荒唐了一整晚。 这让沈誉卿心中警铃大作,他不应沉溺于鱼水之欢。 直到后来知晓她下蛊的事情,决裂后,他才开始毫不客气地享受了起来。 既然燕仪心机深沉的真面目已经暴露,他也没必要再装什么斯文体面。 她不是爱勾引他?整天欲擒故纵,还用那双娇媚的杏眼水汪汪地盯着他。 他只不过是成全她。 沈誉卿浑身燥热,眸底尽是露骨情欲。 他全然不觉,自己脑海中所思所想,皆是从前不耻的下流念头。 家里暖气足,燕仪刚在客房换了衣服,穿得很单薄。 沈誉卿大手一扯,那件睡裙便轻而易举地敞开了,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锁骨间那两根纤细的带子便愈显香艳。 挣扎中,丁香色的束胸被扯歪了位置,半边柔软饱满的圆润在挤压中变形,沈誉卿只瞟了一眼,便血脉偾张,情不自禁揉了上去。 突然,唇上猛地一疼,沈誉卿松开她的唇瓣闷哼了一声。 燕仪趁机推开他,手忙脚乱地拢起衣服,脸庞通红,急促地喘息着。 沈誉卿原本迷离的眼神瞬间清醒过来,他不可置信地擦了一下唇角,看着上面的血:“你敢咬我?” “为什么不敢?沈誉卿……我不管你现在是哪个沈誉卿,我告诉你,我要跟你离婚是真的,你也亲口答应过我,”燕仪心里涌起一阵怒火,“我答应陪你再演一个月的戏,但在此期间,请你自重,不要再动手动脚。” “让我自重?”沈誉卿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极其讽刺,“差不多得了,再装下去有意思吗,我都不跟你计较了。” “你爱信不信。”燕仪直视着他的眼睛,撞开他往外走。 沈誉卿猛地拽住她的胳膊,脸色变得铁青。燕仪吃痛,转过头狠狠地瞪着他,空气中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息,谁也不肯退让。 半晌,沈誉卿冷笑道:“真离了婚,你这辈子就别想再踏进沈家的大门,到时候哭着求我也没用。” “你放心,绝不会有那么一天。” 沈誉卿额角青筋突起,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他磨着牙沉声道:“好……这可是你说的,不过在那之前,可别忘了你答应过什么,这一个月里你还是我的妻子。” 燕仪脸色一白:“我只答应过在外人面前演一演,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得寸进尺?” 燕仪这番话说得,倒像是他想占她便宜似的。 明明是她先用那种眼神看他的。 沈誉卿的脸色变幻莫测,一股莫名的恼怒搅乱了他的思绪。 烦躁中,他口不择言地飙出一句话:“别忘了,你家里人的手术靠谁才能做成。” 燕仪愣了愣,脸上瞬间没了血色。 若换作是平时,沈誉卿绝对不屑于用这种话来威胁别人,可是此时,他却好像全然失去了理智。 只想用最快最直接的方法,让这个狡猾的女人低头服软。 “别以为我像那个人一样好拿捏,”沈誉卿闭了闭眼,寒声道,“一哭二闹三上吊对我是没用的。” 他睁开眼,眸底闪烁着冷光,唇边勾起残忍笑意:“下次在用死威胁我之前,先想想你死后,那些人我会怎么处置?” 燕仪好似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她差点忘了,眼前这个沈誉卿,没有被情蛊控制,根本不把她的命放在眼里。 她又要拿什么做筹码跟他谈判呢? 沈誉卿看她被气得发抖的模样,轻笑一声,低下头在燕仪耳边道:“所以,你最好还是乖乖的听话,不要再妄想在我面前耍什么心眼……” “你这是什么意思?”燕仪突然低声道。 沈誉卿蹙了蹙眉,没明白她的话。 她抬起头,直直地跟他对视着,距离太近,温热的气息彼此纠缠:“我要离婚,你反应这么大,不会是不想离吧?” 沈誉卿骤然冷了脸,立马推开她,气得俊美的五官都有些扭曲,眼底泛出愤怒的寒光。 “你胡说八道什么……你以为我会在乎?” “如果你没有一上来就强迫我,或许我会信你不在乎。” 他愣了愣,仿佛受到了极大的羞辱,低吼着:“我沈誉卿要什么女人没有,你这个心机深沉,上不了台面的土包子,我根本不稀罕。” 真是笑话。 这个女人竟然自作多情的觉得……他会舍不得? 沈誉卿急促地呼吸着,眼里布满了血丝,全然不复平时优雅得体的公子哥形象。 反而像一头被挑衅的恶狼,死死地盯着他的敌人。 谁能想到,一直风光无限的沈公子,沈督办,也会有这样骇人的一面? 燕仪心中一痛,难受地呼吸着。 没有人愿意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这种言语侮辱。 虽然这正是她故意激怒沈誉卿换来的。 “希望你记住这些话,不要再逼我跟你亲近。”她垂下眼帘。 沈誉卿攥紧拳头,咬牙道:“我也不稀罕,你马上搬到客房去,我不要再在这个房间见到你。” 说罢,他顿了顿,冷笑起来:“别整天卖弄那副可怜的模样勾我,免得到时候又倒打一耙,怪我强迫你。” 燕仪猛地抬眸,眼底燃烧着怒火,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他。 沈誉卿被她这烈火般灼热的目光,看得心头发痒,竟又莫名地浑身燥热起来。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冷声道:“不是让你别这样看我吗?” “别误会,”燕仪在盛怒之中,竟然笑了出来,“我只是想跟你说,我早搬去客房了……在你回来的前几天。” “因为我也不是很想见到你。” 话音未落,她便转身走了,干脆利落。 房间里静了一瞬。 身后猛然传来桌子倒地的巨响,紧接着是不知道什么东西被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 燕仪笑了笑,直接打开房门,却没想到差点把外面贴着门的人带倒。 她怔了一下,看见面前讪笑着的赵俞杰。 燕仪半句话也不想多说,径直走了。 第76章 不用提醒 燕仪回到客房,猛地把门关上,靠在门后,缓缓蹲了下来。 她该怎么办。 “沈誉卿”回来了。 这个“沈誉卿”可不像之前那么好说话,他是真的对她毫无感情,并且手段狠辣,随时可以切断她所有的希望。 原本她想趁情蛊还有效,把所有事情安排好,顺利把婚离了。 可是现在,沈誉卿突然又脱离了情蛊的控制,把她的计划搅得一团乱。 燕仪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这个沈誉卿不会轻易顺着她的心意来。 知道沈誉卿本性高傲,看不起她,所以燕仪故意激怒了他,获得片刻安宁。 只是不知道,这个办法能不能一直用下去,直到成功离婚。 燕仪用力地闭了闭眼,心里冒出一个疑问。明明情蛊还没有到失效的期限,也没有其他外力干预,为何沈誉卿会突然清醒呢? 她脑海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之前沈誉卿跟她提过,决明曾经给过他一个铜镜,可以抑制情蛊的作用。 莫非是那个东西出了问题? 可沈誉卿当时明明说,自己没有把铜镜摆出来。 燕仪心中疑虑更甚。 “不知道他放在哪里……或许还得去看看,才知道答案。”燕仪自言自语道。 忽然响起了一阵突兀的敲门声。 燕仪慌了一下,犹豫着站起来,想了想,还是打开了门。 却是母亲。 她愣了愣:“娘,你有什么事吗?” “你们俩没事吧?”赵俞杰皱眉道,“吵架了?” 燕仪愣了愣:“没什么。” “怎么还搬到客房里住了?像什么样子。” “这些事您别管。” “你们刚才的动静差点把房顶给掀了,这还不用管?哪有正经女主人睡自家客房的?佣人看到会怎么想?要我说,你还是回房去吧,我就不信他还能把你赶出来。” 燕仪疲惫地叹了口气:“我累了,能不能让我安静地待一会儿?” “你说什……”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会处理,”燕仪说,“大晚上,我不想跟您在这儿再吵一架。” 赵俞杰瞠目结舌,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自己的女儿。 燕仪何曾这样忤逆过? 赵俞杰气得涨红了脸,只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战,指着燕仪的手都有些打颤。 燕仪知道母亲又要说些“养你这么大”、“你就这么对我”之类的话,但她此刻不想听。 什么好孩子、好女儿、好太太……她演累了,不想再演了。 今天晚上她就想当个自私自利的人。 “早点休息。”燕仪面无表情地把门关上。 沈誉卿的清醒并不妨碍第二天的行程,燕仪也按照原定计划,穿戴整齐,跟着他坐车去活动地点。 昨天半夜下了点小雪,清晨的声州便分外阴寒。 吃早饭时只有燕仪一个人,她吃完东西,裹着大衣上了车,便看见沈誉卿跷着二郎腿坐在车里。 他的金边眼镜摘了下来,拿在手里,英挺的面容看起来很平静,剑眉轻轻舒展开,正闭目养神。 似乎听到她上车的动静,沈誉卿微微睁开眼。 燕仪移开视线,贴着车门坐着,离他远远的。 沈誉卿见状,脸色变得有些阴沉。 半晌,他才道:“到时候跟紧了,别给我丢人。” 燕仪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跟自己说话。 她扯了一下唇角,不置可否。 活动的地点,是爆炸发生地的北广场。 车一开进去,燕仪就看见外头浩浩荡荡一大群人,还有车辆。 看来今天到场的不止沈誉卿,还有省府的其他官员。 下了车子,立马就有几个官员簇拥上来,沈誉卿礼貌地点了一下头,快步向前走去,燕仪默默跟上前,却因人太多,一下子被冲散了。 她面前挤上来好几个拿着相机的人,似乎正极力往前靠,希望拍到角度最好的照片。 燕仪想往旁边绕过去,眼前却忽然出现一个高挑的青年。 “这位小姐,你也是来参加慰问的吗?”他手里拿着相机,虽然被挤得气喘吁吁,看起来却是神采奕奕,“可不可以采访你几个问题啊?” 燕仪脚步一顿,刚想说话,却忽然腰上一紧。 沈誉卿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身走了回来,搂过她,瞥了那高挑青年一眼。 青年一个激灵,似乎认出了他,但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沈誉卿的眼神吓得背后发凉,忙退开几步。 “沈……” 沈誉卿寒声道:“有什么问题,待会儿结束问我。” 没等燕仪说话,他便带着她径直往前走去。 “你是故意的?”他在她耳边沉声道,“我不是说过跟紧我?” “你走得太快了,人又多……” “别找那么多借口,下次别再让我看到,你四处跟人眉来眼去。” “那个记者只是想采访。” “我不管,我不要看到你用这双眼睛看他!” 燕仪气得无话可说,瞪着他:“你现在根本就不讲道理了,是吗?” 沈誉卿冷笑一声,低下头紧紧贴着她的耳朵,气息温热,语气里却透着寒意:“别忘了,你现在还是沈夫人,你答应过我什么?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 燕仪脸色变得苍白起来:“我会记住的,不需要你提醒我。” 第77章 挺会演啊 沈誉卿当众宣布爆炸事件的调查进展。凶手已经抓到,警察厅仍在继续审问,希望能追查出幕后指使的对象。 燕仪想起,他昨晚曾说过,动手的人是薛邦年派来的,但还没有确切证据。 为了不引起恐慌,这个消息暂时还是对外封锁的。 燕仪作为督办夫人,和其他几个官太太一起对受伤百姓的家属进行了慰问,并把上面拨下来的物资发给众人。 沈誉卿被一大堆记者围着采访,面对公众,他从容不迫,侃侃而谈,用逻辑清晰而有条理的话语稳住了所有人。 若不是亲眼见到这副玉树临风的外表,恐怕没人能相信,这位说话办事都隐隐有着大将之风的督办竟然才二十多岁。 他光是站在那里,笑容沉稳的模样,似乎就足够给所有人安全感了。 燕仪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风度翩翩的英俊公子跟昨夜那个发狂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多面? “过来。” 燕仪怔了一下,才发现沈誉卿喊了自己一声。 她望过去,只见他脸上挂着看似温和的笑意,然而眼底寒光一闪。 燕仪僵了僵。 记者想给他们拍张合照,叫了所有的官员和官太太,还有几个富商,众人纷纷走到前面。 燕仪作为沈誉卿的太太,理应站在他旁边。 “笑一下,别绷着张脸。”沈誉卿低声微笑道。 燕仪从那貌似宠溺的语气中听出了警告。 她扯了扯唇角,露出个笑容。 他们必须表现得从容不迫,自然大方,才能让人相信,这次事件已经尘埃落定。 最前面的记者看了看摄影机:“沈太太,您和沈先生再挨近点吧。” 沈誉卿皱起眉头,正要说话,忽然被那香软的身躯挨住。 他僵了一下,低下头便见燕仪柔若无骨的手臂轻轻挽住他,脑袋向他倾斜过来,脸上露出温柔端庄的笑意。 极依赖的样子。 沈誉卿顿了顿,微微眯起长眸。 果然还是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勾引他的机会。 他冷笑了一下。 唇角的弧度却不自觉地上扬。 燕仪维持着这个表情,一直到照片拍完。 她都快笑僵了。 “好了,辛苦各位了,感谢督办和各位大人接受我们的采访……” 有个年轻的小记者挤上前来,镜头对着沈誉卿说道:“沈先生,这好像是你第一次带自己的太太出席这种场合啊?” 沈誉卿和气地笑了笑:“我太太之前一直抱恙,错过了很多和大家见面的机会,最近身体才恢复。” 燕仪点了一下头,挽着他的胳膊,露出羞涩的微笑。 记者见状,也不好再多问什么。 众人渐渐散去。 燕仪的嘴角放平下来,忽然感觉一道直白锐利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 她一抬头,便见沈誉卿神情古怪地注视着自己。 平直的唇角展现出防备的状态,但那幽深的瞳眸,却又不像平时那样满含冷意。 更像是在打量她,或者琢磨着什么。 燕仪立即敛起笑意,迅速抽出了手臂,背对着他。 沈誉卿见状,原本正常的脸色,瞬间又变得阴沉。 他冷哼了一声,越过她快步向前走去。沈誉卿腿长走得快,燕仪远远落在后面,直到他上了车,她还没走到车门前。 燕仪放慢了脚步,有意想让他的车先走,自己后面再搭黄包车回家算了。 却见刘风飞速跑到车前,听他嘱咐了什么。 刘风看着燕仪的方向,点了点头。 燕仪蹙起眉头,便见对方快步跑过来:“太太,先生说还有一场活动,让你赶紧跟上。” “……知道了。” 燕仪坐上车时,沈誉卿正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呼吸匀称,姿态放松,好像睡着了一样。 但她刚坐上来,他便立刻睁开了双目,瞥了她一眼,冷冷地对司机道:“走。” 话音未落,汽车便驶了出去。 燕仪面对着车窗,吹着冷风,感觉清醒了些许。 然而那道尖锐的目光,还是让她感到如芒在背。 她终于忍不住看了回去,只见沈誉卿手搭在椅背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明明是放松的姿势,那漆黑的眼眸却隐隐泛着探究和警惕的寒光。 燕仪的内心不禁冷笑起来。 她想起另一个“沈誉卿”说过,就算他苏醒了,也不会再误以为她想要害他。 看来“沈誉卿”还是不够了解他自己啊。 从昨晚苏醒一直到现在,他的种种表现,都显示出对燕仪极大的恶意和不信任。 现在她的一举一动,在他眼里肯定都是别有用心。 “你挺会演啊。”沈誉卿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燕仪明白过来,他是在说刚才拍照的时候。 她蹙了蹙眉,不懂他这阴阳怪气的语气为何而来:“不是你让我别露马脚的吗?” “我有让你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他的神情变得复杂起来,有种说不出的别扭:“前面还装得温柔体贴,眼皮也不眨一下。人一走,立马就甩开我,你把我当什么?” 燕仪觉得自己的忍耐已经快到极限了,她用力地闭了闭眼:“这也不行,难道你希望我在所有人面前给你脸色瞧?” “你……”沈誉卿眸色一冷,眉宇间流露出莫名怒意。 他死死地盯了她半晌,寒声道:“真没见过你这么虚伪的女人。” 燕仪心中刺痛了一下,忍不住反唇相讥:“最没资格这么说我的人就是你。” 说到虚伪,谁能比得过沈誉卿呢? 当初装体贴装爱她,演得比谁都好。 表面宠溺温柔,实则根本瞧不起燕仪。 若不是燕仪意外听到真相,只怕真能被他蒙在鼓里一辈子。 沈誉卿眸光阴沉下来,正待发作,却看见她两眼发红。 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发闷,他张了张口,原想再说些刻薄的话,却发现自己说不出来。 沈誉卿攥了攥拳头,移开视线。 也真是奇了怪了,他一对上她,什么绅士风度,君子修养,统统都忘到了脑后。 只剩下最原始的征服欲和掌控欲。 一旦得不到满足,他便从心底升起铺天盖地的焦躁和愤怒。 燕仪只怕是专门来克他的,叫他变得这样人不人鬼不鬼。 害得他总是被另一个“沈誉卿”占了意识。 即使清醒着,也总容易被她撩拨挑衅,弄得狼狈不堪。 总得制服了她,叫她不敢再耍心眼,不敢再玩弄他才好…… 沈誉卿这样想着,看向燕仪的眼神不禁又幽深了几分。 第78章 唱给我听 沈誉卿带燕仪去的第二个地方,是一所小学。 或者准确地来说,是个育婴堂。 这个地方原本是清朝末年建的,一个西洋来的修女,跟一个中国女人合住在一起。 她们捡了弃婴就带回来养,孩子渐渐多起来,就成了育婴堂,官府知道她们的善举,偶尔会给一些帮助。 孩子们渐渐学会走路说话,她们就请了老师,来教一些简单的东西。 后来清朝灭亡,声州换了好几批官员,修女和中国女人都老死了。 育婴堂几近倒闭,孩子们都到了上学的年纪,却眼看要饿死街头。 幸亏有个好心人资助了他们,提供了生活费,帮助他们修缮屋子,请了管理的人员和专门的老师。 一段时间下来,这里也算像模像样起来,改名成了“爱民小学”。 沈誉卿上任后,也往这边拨了不少钱,现在这儿不止有育婴堂的孩子,其他符合条件的穷苦人家也可以送孩子来读书。 这次爆炸的发生地,离这所小学不远,不少孩子受到了惊吓。 燕仪对育婴堂这种地方不陌生,乡下老家也有一个,就在燕家附近。 她小时候经常偷偷跑去跟那里的孩子玩,分东西给他们吃。 不过被赵俞杰抓到,狠狠打了几次之后,她就不敢去了。 育婴堂里总是女孩比较多。 她们睁着迷茫的眼睛,见到陌生人就变得很紧张,不过因为这个育婴堂收到的资助充足,所以穿得还算可以。 面前几个孩子围了上来,分走大人们带来的食物和糖果。 燕仪看见有个小女孩害怕地躲在老师身后,便拿了一把糖,蹲到她面前,小声和她说话。 沈誉卿一进门,见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燕仪极有耐心地蹲在小孩面前,阳光洒进屋里,给那白皙秀丽的脸庞镀上一层薄薄的光。 她唇边挂着浅淡的笑意,并不夸张,却很自然舒服,一双亮晶晶的杏目温柔地注视着对方。 声音里透着沈誉卿从没听过的愉悦。 不带任何伪装,也不带一丝一毫的勉强或者不甘愿。 他怔了怔,一时间呆立在门口,竟忘了进去。 直到有人把他唤醒。 紧接着他就看见,燕仪虽发现了他,却漫不经心地转过了头。 沈誉卿的瞳孔急剧微缩,胸膛微微起伏着,不知怎的,心头涌起一股又酸又涨的闷气。 燕仪能感觉到,背后投射过来的目光愈加冷冽。 她不知哪里又得罪了他,只能硬着头皮,当做看不见,按部就班完成所有该做的事。 校长说孩子们最近在学唱歌,想表演一下给大家看。 面对这些童稚的目光,众人皆心生怜爱,坐下来认真聆听。 外面的世界战乱纷飞,而这些坐在这小小课堂里的孩子们,就是整个国家的未来。 小孩们排了几首不同的歌,分组演唱,轮到刚才那个羞涩的小女孩时,她却涨红了脸,急得泪珠都快滴下来了。 燕仪问她怎么了,老师在燕仪耳边低声说,平时跟她一起唱歌的那个孩子,前几天病逝了。 燕仪顿了顿,摸着她的小脸轻声问,要不要出去玩,小女孩猛烈地摇着头。 众人都有些为难。 突然,那小姑娘轻轻开口唱了一句:“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 她唱得很小声,磕磕绊绊,极不自信的模样。 李大人皱了皱眉,低声对沈誉卿道:“他们怎么教孩子唱这种歌啊?怪不吉利的。” 沈誉卿瞥了他一眼,李大人一哆嗦,默默闭上了嘴。 小姑娘磕磕绊绊地唱着,有时候还忘词,燕仪听着听着,突然感觉旋律有些耳熟。 “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 燕仪心头一跳,终于想起来,以前在京城燕家时,纪穗常常用留声机放这首歌听,她也被迫听过很多次。 看着小姑娘局促不安,却还是想要尽力唱完的样子,燕仪心中发酸,不知为何,想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明明很害怕,却还是想努力地做好。 燕仪眼眶不禁有些湿润,于是鼓励般地陪着她唱了起来。 “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这首歌沈誉卿听过。 原唱是个甜蜜动听的女声,唱起来缠绵悱恻。 而燕仪的声音则要空灵清冷许多。 她虽然含笑唱出这些歌词,却更像一个沉静的旁观者。 听见燕仪温柔的声音,小女孩似乎得到了一点安慰,紧紧抓着她的手,脸也没有那么红了,小姑娘鼓足勇气把歌唱完了。 今宵离别后, 何日君再来。 一旁的沈誉卿静静看着燕仪,眸光闪烁,显得瞳眸愈加深沉。 “姐姐,你还会来看我吗?” 燕仪握着对方的小手,认真地跟她拉勾:“当然会呀,等着我给你带好吃的。” “好……说好了,就不准变卦,”小女孩破涕为笑,“姐姐,你要记住……我叫欢欢。” “嗯,我记住了,欢欢。” 燕仪跟欢欢道了别,小姑娘依依不舍地把她送到巷子口,才牵着老师的手回去了。 她望着那一大一小的背影,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跟这些单纯的孩子呆在一起,让她短暂地忘记了自己的烦恼。 燕仪决定以后经常过来看看,如果条件允许,尽量多帮帮他们。 正想着,一转身,却撞进了一个坚实的胸膛里。 燕仪吓了一跳,抬眼便见沈誉卿目光复杂地看着自己。 她僵了僵,垂下眼帘,掩饰心中的紧张:“没什么事了吧,我想回去了。” 沈誉卿眸色晦暗莫测,直勾勾地盯着她,直到她坐上车,他才慢悠悠地坐到她旁边。 燕仪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这个沈誉卿的脾气实在太阴晴不定了,远比另一个要难对付得多,说不定哪句话就踩中了他的痛点。 所以燕仪决定,还是少说话为妙。 出乎她意料的是,这一路上沈誉卿都没再找茬,晚饭也吃得很安静。 只是,他时不时就用直白的眼神,毫不掩饰地打量着燕仪,这让她心里有些发毛。 好不容易熬到夜里,她洗完了澡,正准备躺到床上好好休息时,沈誉卿却忽然敲响了她的门。 “我睡不着,唱歌给我听。” 第79章 听个够吧 听了这没头没尾的话,燕仪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你在说什么啊。” 沈誉卿睨了她一眼,径直越过她往屋里走,燕仪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便见他肆意地坐在沙发上,打量了一下屋子。 “拜你所赐,我头疼得厉害,睡不着觉,你难道不该负责吗?” 燕仪只觉得莫名其妙:“我负什么责?你头疼跟我有什么关系。” “要不是你给我下蛊,我会变成这样?”沈誉卿跷起二郎腿,冷声道,“你知道你那些邪门歪道把我害成什么样了吗?我现在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有两个声音在脑子里打架,吵得我头疼。” 这话倒不是骗燕仪的。 他虽然短暂夺回了意识的主导权,但并不彻底,只要一闭上眼睛试图入睡,脑子里总是会冒出另一个声音。 那个声音反复倾诉着对燕仪的思念,将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放大出来,他辗转反侧,心里面她的影子却总是挥之不去。 这让沈誉卿感到焦灼。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沈誉卿只能把这种反应,解释为是另一个“自己”在作祟。 燕仪听了他的话,心中一颤,不禁也开始思考,难道情蛊又准备起作用了? 究竟是什么力量,一直在反复影响情蛊的作用,让它的效果时有时无? 沈誉卿盯着她,长眸微眯:“怎么?你心虚了?” 燕仪对他无话可说,沉默地走到一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给我唱首歌,”他靠在沙发上,两只手交叠垫在颈后,看起来很放松,“就你今天在育婴堂唱过的那首。” “我不会。” 沈誉卿闻言,愣了愣:“你说什么?” 燕仪低头慢慢地喝着水。 “你……你当我聋了?你今天刚刚唱过,现在跟我说不会?”沈誉卿站起来,掰过她的肩膀,生气地说,“怎么,随便来个陌生小孩你都能唱给人家听,给我唱就不会了?” 看着他那泛起冷光的瞳眸,燕仪怔了怔,叹了口气,轻轻拉下他的手:“你怎么连个孩子的气也要生?” 见燕仪没有继续顶嘴,沈誉卿顿了一下。 她静静地望着他。 他有些不自在地转过头,语气仍然冷冽,却少了几分强硬:“我什么时候生小孩的气了,我是说你,不要不识好歹。” 燕仪睫羽轻颤,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情蛊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效果,就算还能起作用,也只剩下那么一个月的功夫了。 时间不多了。 她只要成功离婚就行。 没必要在这段时间里跟他对着干,毕竟这个沈誉卿什么都做得出来,激怒他,对她没有好处。 等将来离了婚,拿回自己的国民身份证,她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好吧,我唱给你听。”燕仪道。 沈誉卿没料到燕仪竟会如此轻易地服软,他难以置信地转过头来,便看见她的神情温柔而宁静。 他怔了怔,心里涌起一阵怪异的感觉。 不过,那感觉并不算差。 沈誉卿压着唇角,勉强哼了一声:“识相就好……回房唱,这个屋子太小了,我看着气闷。” “你说过不想在主卧见到我的。”燕仪平静地说。 沈誉卿被噎了一下,但看她的表情,又毫无挑衅之意,不由有些气闷:“我说什么你都听?那我让你别整天跟我拿乔,你又不听。” 燕仪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咽下心头的气,淡声道:“你不是要听我唱歌吗?还唱不唱?” 沈誉卿阴着脸说:“唱,我要听。” 说罢,他便走到床前,掀起被子躺了下去。 沈誉卿刚刚沐浴过,身上还带着淡淡的皂香,睡袍微微敞着,露出肌肉紧实的胸膛,他这样随意地倚靠在床头,便显得有些意味不明。 燕仪眼皮跳了两下:“这是我的床。” “这是我家,”沈誉卿淡淡地说,“我爱在哪儿睡在哪儿睡,你管得着吗?” 燕仪咬了咬牙,默默攥紧拳头。 “好了,唱吧。” 沈誉卿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面无表情地打量着燕仪。 她不禁有些恼怒,涨红了脸,心中默念“只有一个月了”,然后拉了张椅子坐下来,低声唱了起来。 “你坐那么远,那么小声,是生怕我听见?”沈誉卿皱眉道。 他也太能挑刺了。 燕仪站起来,把椅子往他面前一摔,猛地坐下来。 沈誉卿眸色一变,正欲发作,燕仪便抢先开了口,轻柔地吟唱起来。 他见状,冷哼了一声。 燕仪以前在乡下,没条件听这些东西,这首歌是去了京城以后,听见的第一首。 所以她对这首歌印象非常深刻,再加上纪穗整天放,她想不记住旋律也很难。 渐渐的,沈誉卿用手撑着脑袋,专注而安静地看着她,深邃的眼眸里泛着燕仪看不懂的情绪。 白天的时候她是陪着小姑娘唱,鼓励孩子,并不觉得别扭。 可是现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面对着沈誉卿这充满探究意味的目光,再开口唱歌,燕仪便觉得浑身不对劲。 她硬着头皮唱了两句,一抬眸,便见沈誉卿的眼神变得有些迷离,她微微一愣,节奏便乱了。 沈誉卿如梦初醒,喘息了一下,竟恼羞成怒般地移开视线。 燕仪蹙了一下眉,继续唱下去。唱完了这首,他又想听别的,燕仪说自己是真不会,让他不如去买些唱片回来听。 沈誉卿听罢,黑了黑脸:“那就继续唱这首。” 燕仪实在不明白,沈誉卿爱听原唱也好,翻唱也罢,明明他动动手指,就会有无数人扑上来唱给他听,为什么非要大晚上来她这里找茬? 明明这么讨厌她,却还要逼她跟他相处。 为了折磨她,沈誉卿的牺牲也是挺大的。 耳边的声音清润舒缓,沈誉卿焦躁的心终于被抚平了些许。 他微微眯起长眸,目光在燕仪身上转了一圈。 她应该也是刚洗完澡,头发随意地挽着,散了几缕发丝下来,配上那双总是含着水光的眼眸,更显楚楚动人。 挺心机的。 明知道自己长什么样,还总用这种含羞带怯的眼光看他。 生怕他不上钩? 再看她身上,穿着睡袍,衣领捂得很严实,只露出一段白皙纤丽的脖颈。 欲拒还迎。 沈誉卿拧起剑眉,说不清是生气还是别的什么,总之有些口干舌燥。 他移开视线,不想再看她,不能总是放任她这样挑逗自己。 然而目光扫过那轻启的红唇,一张一合之间,无不突显出饱满水润的弧度。 她的唇形是极漂亮的,红润得不需要任何妆饰,触感……当然也是很好的,他尝过。 燕仪微微动着唇瓣,吐出好听的声音,那粉嫩的丁香小舌,在贝齿间若隐若现,像是逗弄,又像是挑衅。 一而再再而三地勾着他的目光,不肯放过他。 沈誉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呼吸也变得紊乱,身体燥热起来。 他猛地按住燕仪的脑袋,倾身用力噙住了那勾人的朱唇,贪婪地舔吮着。 燕仪睁大了眼睛,拼命挣扎起来,却被他搂进怀里抚摸。 沈誉卿沉醉地闭上双眼,鼻腔里发出一声闷哼,仔细用唇舌研究她那不安分的小嘴,狠狠地缠绵掠夺。 房间里顿时充满了让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他霸道的唇舌在她口中肆虐,燕仪惊慌之下,浑身潮红发软,几乎被吻得喘不过气来。 她脑海中一片混乱,直到感觉到身下那抵着自己的火热,燕仪浑身一个激灵,拼了命想推开他。 然而沈誉卿双臂坚实有力,紧紧箍着她,根本掰不开。 情急之下,燕仪在他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疼得沈誉卿卸了力。 燕仪迅速站起来,面红耳赤地喘息着。 “站住!” 沈誉卿的声音隐隐带着未散去的情欲,却如寒冰一般冷冽。 她颤抖着攥紧了衣角,回头怒视着他。 “你!”沈誉卿的脸红得很不正常,然而眸底也泛起了同样的愤怒:“还没唱完……” 燕仪瞬间屏住呼吸,抄起旁边桌上的书就向他脑袋砸了过去。 “你去百乐门听个够吧。” 第80章 是谁做的 沈家这个房子最大的好处就是宽敞,燕仪从平时住的客房里跑出来,还有另外的客房可以睡。 怒火攻心之下,她什么也没带,就这么一个人走了,幸好这间新的客房里还有被褥。 燕仪心惊胆战地铺好了床,没听见外面有什么动静,她才缓缓松了口气。 看来沈誉卿没跟过来。 她刚才一时冲动,用书砸了他,这下沈誉卿恐怕会更讨厌她。 燕仪原本想忍一忍,相安无事过完这一个月。 但沈誉卿阴晴不定的脾气和行为实在是个定时炸弹,就算她再能忍,也有被他激怒的时候。 燕仪叹了口气,在床上躺下,盖着被子闭上眼睛。 或许……她该去找找那块铜镜了,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才让沈誉卿突然脱离了情蛊的控制。 燕仪心里思索着这件事,便想白天趁沈誉卿不在家,再进主卧里看看。 折腾了一晚上,也累了,她轻轻闭上眼睛,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燕仪特意等沈誉卿离开家门,才走到卧室门口,谁知拧了一下门把手,竟被锁住了。 她愣了愣,想问管家,却又怕惊动了沈誉卿,便只得暂时作罢。 燕仪去医院照看了一早上奶奶,听医生的意思,应该很快就能做手术了,奶奶一直皱着眉头,忧心忡忡的模样。 燕仪握住她的手:“奶奶,不用害怕,你一定会没事的。” “仪儿,我越想越觉得这不是个事,哪有人治病是把人开膛破肚的?这些洋鬼子我信不过,要不咱们还是算了。” “这几年国内国外都有不少案例,很多人生病都是靠做手术好的,”燕仪连忙温声道,“奶奶你放心吧,这个医院不仅是全声州最好的医院,在国内也是顶好的。” “可是把人的肚子破开,想想都觉得害怕呀,哪有这么治病的?破开以后我还能好?” 燕仪顿了顿,再要说话,一旁的赵俞杰却抢先说:“我看也是,你说那些手术,有成功的,也有失败的,到底还是不能保证绝对安全……哼,那个狐狸精不就是?白白送了一条命。” “……什么狐狸精?” 赵俞杰和燕老太太对视了一眼,慢声道:“我也是听这里那些大夫说的。京城有个女人做手术,碰上了糊涂的大夫,把好的地方切了,那个什么肿瘤还留在身体里,没多久就死了。” “你说的那个人是?” 燕仪心中隐隐有所预感。 “就是纪穗,那个霸占你爹这么多年的狐狸精,”赵俞杰冷哼道,“要不怎么说,人在做天在看呢?多行不义必自毙,自己做的孽,早晚要还的。” 燕仪张了张口,心中有些难以置信。 明明前段时间,燕婷才下跪磕头,千方百计地求她借钱给纪穗做手术,燕婷还差点把自己卖给别人做姨太太。 没想到纪穗竟然还是走了…… 而且还是以这样的方式过世的。 钱借到了,手术做了,却没想到还是换来这样一个结果。 “所以说,人还是不能干亏心事,看吧,报应来了……”赵俞杰碎碎念道,“人走茶凉,我也不想多说什么,总之当年她就是对不起我,如今一报还一报,谁也怪不得,这是老天爷的安排!” 燕老太太颤颤巍巍地抓着燕仪:“仪儿,奶奶害怕呀,这个手术不做了,让我回去吧。” 燕仪扶着她的胳膊,又哄了大半天,才把老太太给哄睡着了。 眼见奶奶合上了眼睛,燕仪用眼神示意母亲走出了病房。 “娘,你少在奶奶面前说这些,她听了更不肯做手术的,你也帮忙劝劝她吧。” “你奶奶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我怎么劝得动?” 燕仪叹道:“她的身体你是知道的,如果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了,你们也不会答应送她过来,既然来了,不能就这样放弃吧?” 赵俞杰烦躁地应了一声,看着女儿的脸,支支吾吾的说:“你最近是怎么了?老用这种语气跟娘说话?还教训起你娘来了。” 燕仪顿了顿:“我只是说有什么说什么,娘,你别放在心上。” “这还差不多……”赵俞杰叹道,“娘只有你一个女儿,不指望你还能指望谁?如果连你都不听话,那我真是没法活了。” 下午燕仪又去了趟莉宁公司,经过昨天的慰问活动,已经有不少人认得她是沈太太了。 “真是没想到,咱们公司里藏了你这样一尊大佛。” “书慧姐,你就别打趣我了,”燕仪无奈道,“现在不好解释,以后你就知道了。” 林书慧笑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们不会因为你先生的身份就把你当摇钱树的,放心好了。” 燕仪心中苦涩,但又不能把离婚的事提前说出来,只好勉强笑了笑。 “对了,薛总有意将莉宁转手,正在找人呢,不知道你有没有想法?” 燕仪愣了愣:“为什么?最近莉宁不是生意挺好的吗?” “唉,他还是想离开声州,觉得这边不安全,”林书慧道,“虽然生意是越做越大了,可你也知道,国内现在是个什么状况。薛总有亲戚在美国,他觉得那边不错,想过去发展。” 紧接着,她又说:“你不一样啊,你先生在这里,还有可能会呆很久,你要是能接手这家公司,不是正好?” 燕仪斟酌了一下,迟疑道:“我现在没有那么多钱。” “你真会说笑,”林书慧哈哈笑道,“沈誉卿的夫人会缺钱吗?我现在想想都觉得奇怪,你之前为什么会来接我们的订单?” 燕仪尴尬地笑了一下:“缘由复杂,三言两语不好解释。” “那等有机会再说吧,说不定薛总很快就找到别的买家了,我反正是无所谓,在谁手底下都是干活。” “书慧姐,你这么有能力,要是有机会的话,你买下莉宁是最好的。” 林书慧遗憾地摇了摇头:“你没这个钱,我更没有。” 晚上林书慧想请她吃饭,燕仪心里惦记着铜镜的事,就婉拒了,表示下次自己再请她。 燕仪早早回到家里,此时沈誉卿刚从省府回来,一头钻进浴室里洗澡去了。 燕仪想趁这个机会去找一下铜镜,但想起之前找符时,被他当场抓住,她便心有余悸。 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决定再等等。 吃饭的时候,燕仪告诉管家自己身体不舒服,就不下去了。 她躲在楼梯间后面,小心翼翼地往下瞧,便看见沈誉卿已经坐在餐厅里,管家走过去,应该是告诉他燕仪抱恙的事。 她松了口气,趁这个时间走到了卧室门口,一拧,门果然没锁,很顺利地就打开了。 她迅速在衣柜和抽屉里翻找起来,印象中,沈誉卿描述的铜镜外形很特别,应该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可是她找了半天,也没见到镜子的踪影。 燕仪蹙起眉头,心想,看来那个镜子多半是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也有可能是被现在这个沈誉卿给藏了起来。 她来不及多想,整理好东西便起身走了出去,谁知刚走到门口,便碰上了沈誉卿。 “你不是说不舒服吗?”他站在门口,不知看了多久,脸色阴沉,声音冷厉到了极点。 燕仪心中一惊:“我……” 沈誉卿越过她走了进去,四处打量:“在找什么?” “没什么……” “你这个喜欢偷偷摸摸的毛病还是没改啊,”沈誉卿冷笑道,“那我就直接问了,决明给我的铜镜,这两天怎么不见了?是不是你拿的?” 沈誉卿意识清醒后,便想找出之前决明给的铜镜,把它摆出来,好彻底镇压住另一个“自己”。 可是这两天,他找遍了整个房间,也没有找到那个铜镜。 他明明记得那个“自己”就是把铜镜放在衣柜的抽屉里的。 燕仪愣了愣,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你说什么啊,铜镜不是我拿的。” 话音未落,忽然门口传来赵俞杰的声音:“燕仪,你给我的镜子在这儿,你是不是忘了?” 赵俞杰刚刚回来,发现饭厅里只有一桌子菜,一个人也没有。 她便走上了楼,刚一走近就听见他们在讲话。 赵俞杰听了几句,连忙从自己房间拿出个东西走过去。 她一走进来,燕仪瞬间怔住了。 赵俞杰手上拿的,正是那个做工精致,花纹繁复的铜镜。 “上次你给我的,”赵俞杰对燕仪道,“你忘了拿回去。” 燕仪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只觉一阵寒意从脚底窜了上来。 “真的是你。” 沈誉卿的声音骤然响起。 她浑身都变得有些无力,颤抖着抬眸。 他眼底酝酿着滔天风暴,愤怒几乎要在顷刻间爆发。 “为什么?” “为什么拿走铜镜?” “你是想让他回来,让我永远不见天日吗!” 第81章 你想选谁 燕仪脑子里嗡嗡作响,竭力稳住身体,面对沈誉卿那将要喷发出怒火的目光,她压下心头的惊惧,快步走到赵俞杰面前。 赵俞杰也被沈誉卿的怒吼吓了一跳:“这是怎么……” “娘,我什么时候给过这个镜子给你?” “就是那天晚上……”赵俞杰眼见女婿和女儿的脸色不对,不由得有些心惊,说话也不顺畅了,“就……就是……” 她支支吾吾说了半天,也没把话说清楚,沈誉卿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这……你叫我怎么说啊?” “算了,你先出去,我们有话要说。”燕仪叹了口气,拿回铜镜,然后将她推出门外,迅速关上了门。 赵俞杰又在外头敲了两下门,燕仪没再理会。 她拿着铜镜转过身,面对沈誉卿,强作镇定:“你误会了,这镜子不是我拿的。” “不是你拿的?你母亲亲口说的,还想骗我!”沈誉卿厉声道。 他一步步靠近,将燕仪逼得靠在门上,抬手轻轻拢住她的脖子。 沈誉卿疯狂在她唇上、脸颊和颈边啄吻着:“你是不是特别恨我,就想让我死,就想让他回来!他才是你想要的沈誉卿,是吗!” 高大的身影笼罩了她,燕仪手中的铜镜猛然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选他不选我?为什么!”他喘息道。 燕仪拼命挣扎,红了眼眶。 沈誉卿愣了愣,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修长的手指虚掩着她的脖颈。 燕仪重重地喘息着,霎时间,愤怒、委屈和恐惧的情绪统统涌上心头,她崩溃地甩了沈誉卿一记耳光! 响亮的声音骤然响起,沈誉卿顿时被打懵了,怔怔地看着燕仪。 白皙俊美的脸庞上,很快浮出一道极为明显的巴掌印。 手心火辣辣地疼,燕仪意识恍惚了一下,根本没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你打我?”沈誉卿愣道,“你……居然打我?” 他双目通红,额上青筋暴起,低吼着踹翻了旁边的书桌,桌上的结婚照跟着其他东西摔了下来,相框碎了一地。 燕仪瞳孔放大,喘息了一下,头脑终于清醒了些许。 沈誉卿的神情变得更加可怖,大笑了起来,幽暗的瞳眸紧紧盯着燕仪,似是发了狂。 “你冷静一点,”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为什么我说什么你都不听呢?我说过了,不是我做的……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误会?好,你解释给我听。” 沈誉卿眼底布满了血丝,神情狠厉恐怖如地狱恶鬼,他低下头,贴近燕仪的耳朵,低声呢喃:“你给我解释解释,你究竟有没有想过帮‘他’除掉我?你究竟有没有盼着他回来?” “你是比较想见我,还是比较想见他?” “如果我和他只能有一个,你选谁!” 沈誉卿的声音逐渐提高,到最后几乎是怒吼着说出这些话来。 燕仪无力地靠着门,哽咽着,紧紧闭上了眼睛。 虽然这件事的确不是她做的。 可是沈誉卿有一点没猜错,那就是……她确实希望让另一个“沈誉卿”回来。 仅仅是为了让自己好过一点,她更希望见到另一个“他”。 这是燕仪的私心,她无法反驳。 沈誉卿笑声中带着疯狂和苦涩,他贴着燕仪的额头,四目相对,彼此温热的呼吸交错:“如果是他在你面前,你会打他吗?” 燕仪睫羽轻颤,低声道:“放开我。” “回答我!” 他厉声道,望向她的眼神依旧冰冷彻骨,却似乎氤氲着浓浓的哀伤,似有若无,隐约透出痛彻心扉的怨恨和不甘。 燕仪用力地闭了闭眼,缓声道:“答案不会是你想听的,你还要问吗?” 她的声音很轻柔,然而吐出的话语却如尖刀一般,残忍直白。 毫不留情。 沈誉卿痛苦地低吼了一声,焦躁地来回踱步,如困兽咆哮,风雨欲来。 青筋暴起的手拼命按着脑袋,他嘶吼着,咆哮着,甚至往旁边的墙上撞去。 燕仪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拉住他,却被他的力气带得差点摔倒,沈誉卿顺势掐住她的腰,重重埋头在她颈间。 燕仪闷哼一声,便觉身上一沉,被带倒在地。 沈誉卿已栽倒在她身上。 燕仪急促地喘息着,推了推身上的人,却毫无动静。 她吓了一跳,挣扎着起身,才发现他晕了过去,那张因愤怒而通红的俊脸,此刻依然挂着痛苦的神情,眉头紧锁。 “沈誉卿,沈誉卿?” 她喊了两声,也不见他清醒。 燕仪正欲去喊管家,却忽然听见,他闷头在她怀里,像是说梦话一般,低声喃喃道:“为什么……” 燕仪心中一颤,千百种滋味涌上心头。 为什么? 她也想问为什么。 当初他明明那么瞧不起她,为什么要装作爱她,给她莫须有的希望? 为什么明明已经恨上她了,却不肯让她离开,一拍两散? 为什么要互相折磨? 为什么……或许她更想问问自己,为什么偏偏这么想得到这个人的爱?为什么给他下蛊,做出这种蠢事? 燕仪哽咽了一下,用力把他抬到床上,累得气喘吁吁。 她抬手试探他的鼻息,依然正常,想来很快就会醒了。 地上的铜镜映射着天花板上吊灯的光,晃了一下燕仪的眼睛。 她愣了愣,走过去捡起镜子。 刚才这铜镜是背面着地,镜面完好无损,仔细看背面,亦没有什么损坏,做工真是精良到了极点。 燕仪摸着手里的镜子,回头看了沈誉卿一眼,心想,倘若他醒来,没有见到这面镜子,肯定又要发狂。 原本想用这个镜子,看看能不能唤醒另一个沈誉卿,现在看来,最好还是不要这么做了,免得激怒他。 她心情复杂,将镜子放到了床头的桌面上,又开门叫了佣人进来一起打扫,将沈誉卿刚才掀翻的桌子恢复原状。 佣人在扫地时,看见了他们摔在地上的结婚照,用眼神向燕仪请示了一下,燕仪想了想,随手把照片放进了抽屉里。 第82章 今晚赴宴 饭厅里的菜已经冷了,赵俞杰让佣人重新热了一下,但没等到女儿女婿一起下楼,只看见燕仪独自走过来, 她心里慌得很,连忙迎上前:“怎么样啊?又吵架了?你说这沈誉卿也真是,平时看着斯斯文文的,发起火来怎么这么吓人啊。” “娘,我不记得我有给过你这个镜子,”燕仪平静地望着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赵俞杰愣了愣,慌乱地移开视线:“还能是怎么回事?就是我说的那样呗,那天晚上我的镜子不见了,就来找你借一个,我跟你说过的。” “我怎么不记得你跟我说过?” “哎,你当时在洗澡嘛,我跟你说了一声,我以为你听见了。” 燕仪只觉得气闷,想发火又发不出来,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对了,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什么不见天日?让谁回来?”赵俞杰问道。 “您别问这么多了,”燕仪看着她说,“娘,你以后要拿什么,跟我说一声,别自己去翻。” 赵俞杰的脸色唰的一下变白了:“你这叫什么话?我跟你说过了,是你自己没听清!怎么,要把娘当贼一样防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希望您做事能谨慎点,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 “你是别人吗?你不是我女儿?我没生你养你?”赵俞杰红了眼睛,怒视着燕仪,“你了不得了啊……看来你们这个家容不下我,好,我这就走,我现在马上就回乡下去,免得你们看了心烦!” 燕仪蹙起眉头,立即拉住她:“娘……” “别拦着我!我看你早就烦了我了,你跟你爹是一路货色,都嫌弃你娘是吧?住了两年省城,长了见识,心就野了,”赵俞杰冷笑道,“与其在这儿看你的脸色,我还不如回家去!” 燕仪只感觉自己的脑袋马上就要炸开来,焦灼和烦躁的情绪涌上心头,她快要崩溃了:“能不能消停会儿!” 赵俞杰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燕仪。 “你拿走的镜子对沈誉卿很重要,他已经误会了。你别忘了奶奶的手术还指望他帮忙。我虽然嫁给了他,可是他并不喜欢我。你应该很清楚,这样的婚姻意味着什么,你我都没有在沈家任性的资格。娘,我现在不求你为我做什么,只希望你安静一会儿,让我稍微有点喘息的空间可以吗?” 燕仪这一番话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说罢,也没有再管赵俞杰是不是要离家出走,转身上了楼。 赵俞杰浑身僵直,望着她的背影,神色变得复杂起来。 赵俞杰不习惯看到这样的女儿。 印象中的燕仪,总是唯唯诺诺,逆来顺受,是个顶听话的姑娘。 即使自己有什么委屈,也全往肚里咽,从来不会对长辈说一句重话。 赵俞杰平生最骄傲的事,就是养出了这样一个对自己唯命是从的乖巧女儿,还成功把女儿嫁入了显贵之家。 可是现在,赵俞杰却感觉到,那个曾经被自己攥在手心里的小丫头,已经开始脱离她的控制了。 沈誉卿这一晕,直到第二天早上都没醒。燕仪心里就像吊着什么似的,总觉得不安,叫了大夫来,又说他没什么,只是太困了在睡觉。 她暂时将沈誉卿的事抛诸脑后,准备去医院瞧瞧奶奶,没想到还没出门,便听管家说来了客人。 燕仪原以为是沈誉卿那些同僚,但走出大厅一看,却是个穿着貂裘,卷着头发的阔太太。 “哟,您就是沈太太吧……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比报纸上还漂亮呢!我是老李家的。”那太太圆脸盘,小个子,嘴唇涂得红彤彤,戴着翡翠大耳环,走起路来高跟鞋哒哒直响。 “原来是李太太,”燕仪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是李大人的家属,“快请坐。” 李太太笑眯眯地坐下了:“你叫我的闺名丽芬就好!我看咱们也差不多大。” 燕仪也跟着微笑起来,向她介绍了自己的名字。 这个李太太看起来,倒是比李大人年轻许多,竟是老夫少妻的组合。 燕仪不知道她是来干嘛的,而且不大会和陌生人打交道,只能绞尽脑汁地想了些场面话:“今天外头可冷吧……真是不好意思,其实应该我先去拜访你们的,来声州这么久,都没怎么见过大家。” 丽芬喝了口热茶,闻言轻轻“咦”了一声:“说的哪里话,怎么也得是我们来拜访才对,我可听我们家老李说了,沈督办上任以来,咱们声州是事事顺遂,样样得意啊。” 燕仪陪着假笑,心想这恭维听起来够阴阳怪气的,爆炸案还没过几天呢。 丽芬说着说着,自己似乎也感觉哪里不对,赶紧止住了话茬,打哈哈道:“哎呀你看我,一说起话来,就把正事给忘了,我今天来呢,是想请沈太太你,来参加我们的晚宴。” 她从包里掏出一个请柬,递给燕仪。 请柬设计得很精致,用中英双语写了邀请语。 “是这样的,”丽芬笑吟吟地说,“租界里那群洋太太们闲来无事,想跟咱们这些人接触接触,老李听说了这件事,就跟我说,干脆办个晚宴,把声州政商两界有头有脸的太太们都请过来,大家一起玩玩。” 燕仪闻言,勉强笑了笑,却忍不住蹙眉:“现在爆炸案的事还没尘埃落定,正值多事之秋,这样恐怕不太合适吧。” 丽芬的脸色变了一下,为难道:“沈太太,你也不是外人,我就实话跟你说了。这个晚宴,也不是咱们想办的,只是有人发了话,要是不给面子,实在不合适啊……沈督办来声州也不久,沈太太你也该多认识认识咱们的人才是,你就当是去走走,散散心,也没什么。” “……我跟誉卿商量商量吧。” “哎,这种事不用惊动督办,”丽芬笑道,“他们男人整天日理万机的,哪有功夫管太太喝酒跳舞的闲事?你跟他说得多了,他还觉得你烦。” “可是……” “沈太太,咱第一次求你,给我点面子吧,”丽芬道,“你来吧,你不来也不像话啊,大家都想见见你……难道你对我们有什么意见?” “怎么会呢?”燕仪连忙摇头。 丽芬笑道:“那你就来,今天晚上,我们等着你啊,打扮得漂亮点。”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丽芬脸上的笑容也已经僵到不行了,燕仪不好再拒绝,只得轻轻点了一下头。 宴会晚上才开始,燕仪还是照旧去了医院照顾奶奶,直到晚饭时分,才就近去莉宁公司换了身衣服,直接去赴宴了。 沈誉卿醒来时,家里刚刚做完晚饭。他头痛欲裂地直起身子,望着窗外渐渐暗下的天色,莫名感到一阵心慌。 “誉卿醒啦,没什么事吧?” 赵俞杰看见女婿走下楼,尴尬地笑了笑。 沈誉卿点点头,微笑道:“让您受惊了。” 赵俞杰愣了愣,心里涌起一阵怪异的感觉。 这个沈誉卿……怎么跟昨天那个不太一样?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她心里纳闷起来。 “娘,您看见燕仪了吗?”沈誉卿眼睛亮亮的,四处张望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赵俞杰讪讪道:“她还没回来。” 沈誉卿“哦”了一声,不知想起了什么,跑回房里换了身衣服,崭新的长衫,看起来斯文俊秀,特别精神。 赵俞杰越看越觉得今天的沈誉卿奇怪。 一天没吃东西,沈誉卿在饭桌上狼吞虎咽:“夫人去哪儿了?” 管家愣了愣,回答道:“应该是去赴宴了,今天早上有个太太来送了请柬。” “哪个太太?什么宴会?”沈誉卿皱了皱眉。 “是李大人的太太,说是跟租界里的洋太太们一块儿搞的晚宴。” 不知为何,沈誉卿心悸了一下,手里的筷子瞬间落地。 第83章 宴中有诈 燕仪很少来这种大型社交场合,上一次参加宴会,还是桓玉台的生辰宴。 那次是在桓家办的,整体也偏中式一点,这次却是个完全西式的晚宴。 来的确实都是声州有名的阔太太,即使燕仪不认识,也曾在报纸上见过。 丽芬见燕仪走进来,便立时笑着迎了上去,打量了一下她的穿着。 燕仪戴着蓝宝石耳坠,秀发用玉簪简单盘起,她不喜施粉黛,但仅仅是素净着一张脸,便已雪肤花貌,温婉动人。 脱下外套,她里面穿了一件云水蓝缀珍珠的曳地长裙,低调又庄重,软绸的质地,极好地突显出弱柳扶风的窈窕身姿,鱼尾裙摆分外婀娜。 燕仪款款向丽芬走来,摇曳生姿。 丽芬满意地点点头,眼里闪着兴奋的光:“沈太太,你今晚真漂亮啊——这衣裳哪里做的?” 燕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告诉她这是莉宁公司的衣服。 其实今晚这身是林书慧给她打扮的,一听说燕仪晚上要去参加宴会,林书慧说什么也要她把公司最新款的衣服穿过去。 “我往日里啊,都是在‘轻容’做衣服,老和她们撞,看来下次也得换换地方了,”丽芬笑嘻嘻地揽过燕仪的胳膊,“来,我带你去认认人。” 说着,将燕仪带到大厅中央,顿时围来好些个穿戴华丽的太太小姐。 流光溢彩的灯光照耀着那些华服珠宝,愈显富贵奢靡,一张张娇滴滴的面孔,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 “这是沈督办的太太,”丽芬笑道,“这位是张厅长的夫人,那是刘处长的千金……” “沈太太,你可是圈子里的神秘人物啊,来了声州这么久,也没跟咱们打过照面,今天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有人打趣地说。 燕仪腼腆地笑了一下:“我前段时间抱恙,所以没怎么出门。” “水土不服吧?京城和声州的气候差得远,我刚来的时候,也不习惯。” “哎哟,别提你那些老黄历了,你都是哪一年来的声州了?还记得京城是什么样吗?” 众人笑闹起来。 燕仪在丽芬的介绍一下,跟所有人都打了招呼,同时也发现了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不是说有洋太太来吗?怎么没见到呢?”燕仪在丽芬耳边轻声道。 丽芬也皱了皱眉:“是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群洋女人迟到这么久,一个也没见着……算了,不管她们,咱们去跳舞吧。” 说罢,丽芬和几个太太就要拉着燕仪往舞池走。 “不了不了,我不太会,你们去吧,”燕仪连忙道,“我在这儿坐一会儿就好。” 丽芬叫不动她,也不再勉强,吩咐了几个侍应照看着,便自行走了。 燕仪觉得有些无聊,这样醉生梦死的富贵场,实在不是她呆得习惯的地方。 她坐下来吃了半块蛋糕,奶油绵密甜软,就是有点腻。燕仪顿了顿,问侍应生有没有茶水。 侍应给她倒了半杯色泽漂亮的酒:“太太,您尝尝。” 暗红的色调,在杯盏里氤氲出透亮的质感,散发出悠长醇厚的果香。 “不用,我不怎么喝酒。” “这酒不烈,可以当水喝。”侍应把酒递到她面前,燕仪仔细闻了一下,好像确实没什么酒气。 她看周围几个坐着的太太们都在喝,便也放下心来,轻轻抿了一口。 不知为何,今晚她心中总是隐隐觉得不安,但过来之后,看见在场的确实都是自己在报纸上见过的人,大家言行举止也都正常,燕仪才稍微松了口气。 正想着,一抬眸,忽然发现不知何时,周围竟多了许多高鼻深目的洋人,四处搭讪,缀在这一众太太小姐中间,显得尤为突兀。 他们大都穿着不算正式的军装,衣领随意地敞开着,不像来参加晚宴的,倒像是顺风过来溜达的。 燕仪皱了皱眉,她记得丽芬说这次晚宴只请了太太小姐们,洋人那边来的应该也是他们的家眷才对,怎么一群大男人就这么闯进来了。 感到惊诧的不止燕仪一个人,周围的女人们面面相觑,脸上都流露出不解的神态。 几个拿着酒瓶子的洋人,笑嘻嘻地往女人堆里钻,嘴里还叽里咕噜地说着些燕仪听不懂的话。 已经有好几个太太小姐站了起来,欲转身离开,然而只不过片刻时间,整个大厅里都已经塞满了那些洋鬼子,不仅如此,连大门也关上了。 宴会上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悚然,几个会英文的小姐凑在一起,分辨着那些洋人嘴里讲的话,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不……不可能吧……” “发生什么事了?”燕仪微微喘息了一下,不知为何,手脚有些发软,脑子也晕乎乎的。 旁边穿着米白色洋装的小姐声音已经颤抖起来:“他们……他们说,这是有女人陪……陪宿的派对……” 说到后半句,她已经快要哭出来了。 霎时间,不止是那个洋装小姐,周围所有听清她这句话的女人都脸色铁青,像是遭了晴天霹雳,浑身哆嗦起来。 “怎么会这样……怎么回事?章丽芬呢?不是她请我们来的吗!”立即就有人跳出来要找丽芬算账。 也有胆小的太太拼命地摇着头:“不可能……他们不可能有这个胆子,我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 然而话音未落,便有两个醉醺醺的洋人直接扑了过来,众人尖叫着四散开来,却不知为何,皆是手脚发软,浑身发烫,半点力气也没有。 燕仪大脑一片空白,心跳骤停,惊恐到了极点,她拼命掐着自己的手臂,保持着一点清醒,趁乱钻到窗帘后。 听着外面的惨叫声和洋鬼子的调笑声,她迷糊的大脑突然清醒了一点。 看来这不是一场交际晚宴,而是有预谋的,给洋人拉皮条提供乐子的派对。 不知道李大人和章丽芬知不知道真相,亦或是,他们也参与其中? 但现在已经来不及思考这些了。 燕仪惊恐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不断发烫发软,似乎不止她一个人有这样的反应,刚才那些太太小姐们,好像也不怎么跑得动路。 不知道是食物,还是酒水有问题,她们肯定中了药。 燕仪靠着身后的窗户,不停地喘息着,她已经一点力气也没有了,眼看连站也站不住了。 突然,面前的窗帘被猛然掀起,一张笑得猥亵扭曲的洋人面孔出现在她眼前。 燕仪的瞳孔骤然放大,浑身颤抖起来。 这个洋人金发碧眼,长得极高大,脸庞和脖子因兴奋而泛着不正常的红,他用英文说着她听不懂的污言秽语,淫笑着拥了上来。 第84章 你怎么才来 燕仪原本已经浑身瘫软,惊惧之下,更是颤抖得连尖叫声都发不出来。 热气扑面而来,猥亵的手已贴到她腰上。 她也不知从哪儿生出了一股力气,立时拔下头上簪子,狠狠地往那洋人眼睛里戳。 那人反应倒快,猛地一偏头。 只是似乎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中国女人下手这么黑,他闪躲之余,还是被那簪子擦过了眼球,爆发出一阵尖叫。 他捂着眼睛,嘴里骂骂咧咧地,狠狠踹了燕仪一脚,燕仪摔到酒桌旁,桌上的食物酒水撒了一地。 她捂着肚子,疼得直冒冷汗。 周围人各忙各的,尖叫声充斥了整栋楼,一时间也没人注意到这边。 洋人被激怒了,立即又欺身上前,谁料燕仪摔倒之时,顺手抄过了桌上切牛排用的刀,猛地捅进他脖颈间。 对方怒吼了一声,鲜血直流。 燕仪见状已是吓得三魂不见七魄了,手上却不敢停止用力,继续就着刀往下捅,却被洋人捏住了手腕。 燕仪终于发出了崩溃的尖叫,用力撕咬着他的手臂。 洋人愤怒到了极点,竟掏出腰间的枪,燕仪心中一凉,立即紧紧抱住他的腰,把他绊倒在地。 只听“砰”地一声,子弹偏了位置,擦肩而过。 整栋楼安静了一瞬,紧接着爆发出更多的尖叫声,周围乱成一团。 扭打之中,枪落到了地上,燕仪迅速夺过那黑乎乎的家伙,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学着洋人刚才开枪的模样摇摇晃晃地按了一下。 她四肢发软,本就没什么力气,这把枪有点沉,燕仪用两只手抬着还是打歪了方向。 响亮的枪声骤然响起。 紧接着,是凄厉得像从地狱里传出来的惨叫声。 燕仪从没听见过哪个男人叫得这么恐怖。 她只觉得脑子里像绷着一根线,已经快到了崩溃边缘,一鼓作气地开了好几枪。 周围响起震惊和愤怒的声音,那些洋人顿时停下了欺辱妇女的动作,一看过来,全都铁青了脸色,骂骂咧咧地跑过来。 燕仪脸色惨白,看着地上那个洋人捂住下半身尖叫滚动,最后无力地垂下手,鲜血直流,一动不动。 她脑子里“轰”了一声,但见周围几个洋人怒吼着拔枪,燕仪已是筋疲力尽,药性全部涌了上来,她浑身一软,瘫倒在地。 今天,恐怕真要丧命于此了。 没想到,还没等他们开枪,灯光就突然没了,全场陷入一片黑暗,人群更加躁动起来。 那些衣衫不整,涕泪泗流的小姐太太们哭喊着往外跑,也有人抄起手边的家伙跟洋人打起来。 混乱之中,燕仪迅速挪动着,躲到沙发底下,只听无数的枪声在自己头顶响起。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知道那些愤怒的洋鬼子正在找她。 燕仪把自己抱成一团,瑟瑟发抖,她真的已经提不起一点力气了,药性上来,连呼吸都是滚烫的,整个人好像陷进了火炉里。 忽然!耳边的脚步声顿住。 燕仪浑身僵直,紧紧贴着沙发。 她的身体明明是火热的,却冷汗直流。燕仪害怕地屏住呼吸,冰凉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淌了下来。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她不甘心,她真的不甘心。 她还有好多事要做,莉宁公司的分红还没拿到手,还没看见奶奶康复,离婚协议书也还没拿到……她还想离开声州,想去外面看看…… 燕仪从没哭得这么难受过,还要拼命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她的身体越来越热,燕仪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意识愈发朦胧。 忽然间,整个大厅好像又亮起了灯,强烈的光线刺激她睁开眼睛。 大门打开的声音尤为响亮,一阵匆忙齐整的脚步声重重传了过来,四周一片骚动。 似乎有人在说话,有人……开枪了?还是好多枪。 还有激烈的打斗声和争吵声……女人们哭泣和控诉的声音,男人咒骂的声音……男人,是中国人的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弥漫起刺鼻的血腥味。 她没力气看发生了什么,反而虚弱地倒在了地上,呼吸间尽是滚烫气息。 急促的脚步声终于在她面前停住,燕仪努力抬起眼皮,一张熟悉的俊美面孔映入眼帘。 沈誉卿目眦欲裂的抱住她,双目通红得好像要渗出鲜血来。 “我来了……” 他颤抖摸着她的脸,好像面对着最珍视的宝物,眸底尽是痴狂疯魔的晦色。 “沈……” “是我,我回来了,对不起……”沈誉卿哽咽着贴住她的额头,竟有些语无伦次,“燕仪,是我……还认得我吗?我是你的誉卿,不是另一个,是我回来了……” 燕仪眼神迷离,虚弱地喘息着,竟听懂了他的意思。 是他,是“爱”她的沈誉卿。 他回来了。 “是你……”燕仪喃喃道,不知为何,鼻尖一酸,落下泪来,“你怎么才来。” 沈誉卿呼吸一窒,心脏不受控制剧痛起来,手忙脚乱地给她擦拭眼泪,却又怕手劲太大,伤着那柔嫩的肌肤:“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望着燕仪泪流满面的样子,他只觉得整颗心都被人碾碎了,痛得呼吸不过来:“不哭了……不怕不怕,没事了,我把他们都杀了。” 说到后面,沈誉卿的眼神逐渐阴沉,目露凶光。 他简直不敢相信,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居然会发生这种事。 如果他没有及时赶来…… 沈誉卿死死地咬住下唇,几乎快要渗出鲜血来,他不敢想象后果会有多可怕。 燕仪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于他都是千刀万剐之痛。 幸好……幸好他隐隐感觉不对,带了一批人马过来,发现异常就破门而入。那群该死的狗杂种洋鬼子!竟敢在中国人的地盘做这种肮脏下流的龌龊事! 这是任何一个中国人看见,都会目眦欲裂的场面。 沈誉卿甚至无法回想起打开门时,自己的心情是怎么样,他只记得当时浑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甚至来不及思考,顺手就崩了两个洋鬼子。 沈誉卿盛怒之下,让军队逮捕枪毙了在场的所有洋人,没有放过其中的任何一个。 仅仅是枪杀还不足以泄愤,他让手下人把尸体带了回去。 在场所有妇女,都是声州大户人家的千金和太太,这群洋人敢做出这种事,必然有人跟他们里应外合。 沈誉卿心知今晚杀了他们,会引来不少麻烦,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他必须这么做。 楼里的人全都散了,太太小姐们被送回家里,尸体和血迹自有警察厅的人来处理。 “不要怕……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我在,谁敢欺负你,我不会放过他。”沈誉卿把燕仪抱在怀里,走了出去。 外面早已停好车,刘风为他打开车门,沈誉卿抱着燕仪坐上去,感受着怀里人异常滚烫的体温,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低声在她耳边道:“仪儿,你发烧了吗?” 燕仪脑子里乱哄哄的,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她只觉得浑身燥热,而他的怀抱却分外舒适清凉。 燕仪不自觉地在他颈间蹭了蹭,感受着皮肤相贴的快意,她情不自禁地哼了一声。 沈誉卿僵了僵,呼吸变得滚烫起来。 第85章 我恨你 夜里刮起了北风,夹杂着雪,整个声州笼罩在刺骨严寒中,这夜的月光,似乎也格外凄清。 沈家楼外的几株梅花,却格外殷红热烈,绽放着承受雪珠的馈赠。 屋里暖气开得足,半点不觉寒冷,反倒弥漫着不寻常的热意。 燕仪神志不清,似乎有些苦恼,呢喃了两声。 寒风愈加呼啸,雪越下越密,霜白渐渐蒙上了红梅,压得枝丫微微变了形。 燕仪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凭着最原始的念头行事。 寒风凛冽,砸在窗户上,声音越来越沉,仿佛人的呼吸声。 燕仪抬手撑着他的胸膛,却被衣服阻隔。 燕仪虽迷糊,这时却没由来的脾气大,生气起来,扇了他一巴掌。 只听对方低低笑了一声,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我来。” 接着便听一阵窸窣的声音,待再贴近时,已没了那恼人的遮挡。 嗯……挺好的……可是为什么她心里有种不好意思的感觉? 燕仪的脑海此时是一团浆糊,根本没办法思考,只恨不得一头扎进他怀里再也不起来。 对方呢喃安慰,极有耐心。 她情不自禁的伸手拽着脖颈上细细的带子,企图再清凉些。 突然,她被拽住胳膊…… 狂风肆虐,不留余地。 可感觉又偏偏那么迷人,是这天昏地暗的环境中,唯一的解药,叫她清醒不得,只想沉沦。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鲜红梅蕊和那沉甸甸的霜雪。 所有感觉都强烈得吓人。 燕仪瑟缩了一下,却被握住脚踝,狠狠惩罚。 毕竟做过夫妻。 这次又忘了之前的矛盾,两人之间只剩愉悦。 他在她耳边喘着气,极为疼惜地说着:“仪儿……宝贝儿……我的乖乖,欢喜吗?” 不知为何,听见这些话,燕仪脑子倒有了半分清明,她微微半睁开眼睛。 只见那张俊美英挺的面容,此刻沉醉得不像话,面颊泛着红,他桃花眼里似乎含了一团烫人的烈火,直勾勾地盯着她瞧。 燕仪乍见这张脸,却并不害怕,心里隐隐有个念头,认出了这是专属于她的那个“沈誉卿”。 她捂住他的薄唇:“不……不许说这些……” 他额上挂着晶莹的汗珠,青筋暴起,顺势握着她的手:“为什么……嗯?你不喜欢吗……” 燕仪脸红得快能滴出血来,半闭着眼睛,死死咬着唇,不肯再开口。 沈誉卿低声笑了起来,搂着她又说了些话。 燕仪又羞又恼,然而脑子还是不够清醒,说不出话来反驳。 “我的仪儿……嗯……”他低哼道,“你真是太好了……” 突然间,沈誉卿猛地顿住。 燕仪睁着迷离的眼睛,困惑地望向他。 沈誉卿的神情霎时间变得惊诧起来,他瞠目结舌地望着燕仪,望着自己的姿势。 一时间,他竟好像才发现自己在哪儿。 燕仪心中一跳,眼见沈誉卿眸底之色变换万千,不过片刻,已似换了个人,冷厉的瞳眸紧紧锁住她。 她虽神志不清,却下意识感觉不妙,正欲后退,却被他紧紧按住。 沈誉卿双目通红,深邃眼眸如鹰隼般,锐利的盯着她。 虽一动不动,眸色却愈加晦暗,比方才幽深许多。 燕仪原咬着唇,此刻却不禁从喉咙里发出细细的一声。 她忙伸手捂住自己嘴巴,却被猛然拽回来。 此刻的沈誉卿更比方才更为吓人。 野兽自是不会放过手中猎物。 不容拒绝。 似是暴风雨夜中,海上翻起滔天巨浪。 他给她的,并不单纯是快乐,夹杂着濒死的万分惊恐。 “知道我是谁吗?”沈誉卿怒吼道。 “知……知道……” “我是谁?” 燕仪半掀开眼皮,斜睨着他:“你是……沈誉卿……” 他埋头闷哼道:“我是哪个沈誉卿?” “讨厌我的那个……”她哽咽道,心知那个温柔的人又悄无声息地走了。 他总是这样,在她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回来,又在最出人意料的时候离开。 沈誉卿顿了顿:“那你喜欢他还是喜欢我?” “说话!” “刚才欢喜还是现在欢喜?嗯?” “喜欢这样吗……” “这里呢……这样?” …… “跟你说过多少次!”他蹙着眉,声音里却透着舒服,“不要勾……嗯……你都没有廉耻的吗?” 后半句的语气不像责问,倒像是赞叹。 燕仪沉默,突然用力咬他肩膀,发泄心底的怨气。 “不许你再想他……”沈誉卿闷哼了一声,他笑骂道:“不要脸!” “我就是不要脸!”燕仪忽然爆发。 沈誉卿听得微微一怔。 积雪满当当地将梅花盖住。 忘情沉浸。 燕仪半睁眼睛,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窗外天边似乎猛然烧起一把烈火,猩红的热意铺天盖地,无处可逃。 然而一眨眼,又没了。 最后她没了力气。 他贴着她泛着红的脸颊,半是迷醉,半是痴狂,带着汹涌的妒意,咬牙切齿。 “燕仪,我真恨你!” 听见这话,燕仪连眼睛都睁不开,只凭着一点勉强算清晰的意识开口:“我也恨你。” 第86章 不重要 燕仪醒来时,窗外天色已经大亮,她睁开眼睛,浑身骨头好像都酥软下来,酸疼得厉害。 她忍不住哼了一声,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发现自己窝在那温暖宽阔的怀抱里,一丝不挂,紧贴着赤裸胸膛。 燕仪愣了愣,忙从那怀抱里钻出来,霎时便头顶传来一声不耐烦的闷哼。 沈誉卿想是还没清醒,并没睁眼,只长臂一揽,将她重新捞回怀中,搂着软绵绵,热乎乎的身躯,他从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声音。 软嫩的脸颊又贴上了那坚硬胸膛,在这冬天的清晨里,他的怀抱滚烫温暖。 然而燕仪却蹙起眉头,硬是推开他坐了起来。 她扫视了一圈,发现昨夜荒唐之中,衣服丢了一地,燕仪捡起床边的衣服,连忙往身上套。 “去哪儿?” 男人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带着几分餍足。 燕仪吓了一跳,抬头便见沈誉卿睁开了眼睛,撑着脑袋打量她。 他早起脾气似乎好了一点,眸光还算温和,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没戴眼镜时,锋芒收敛了不少。 燕仪咬了咬唇,一言不发地拢起衣服。 “又不是没见过,这么火急火燎地穿衣服,怕我非礼你啊?”沈誉卿见状,嗤笑了一声,目光在她微肿的红唇上扫过,那雪白脖颈和锁骨间,尽是暧昧红痕。 是他昨晚的杰作。 沈誉卿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 燕仪紧紧绷着唇,把衣服穿完,便扶着床站起来。 他唇边原本带着淡淡笑意,见她始终一言不发,甚至有转身就走之意,脸色不禁微变:“你什么意思?” 燕仪微微一愣,转头看他。 “一声不吭就走了?”沈誉卿抬眼,目光锐利。 燕仪攥着衣角,脸色有些苍白:“那你想我说什么?” “你……” 他眸色瞬间变冷,脸色铁青,沉声道:“你昨晚可不是这样的,缠着我那个劲儿……怎么?醒来就翻脸不认人了?” 燕仪闻言,脸庞迅速泛起一片红霞,愤怒地看着他:“我昨天……是中了药,你应该知道的。” “你中了什么我不知道,”沈誉卿冷笑道,“我帮了你总是真的吧?” 她咬紧牙关,看着这个面寒如水的沈誉卿,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无奈的绝望:“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他移开视线,哑声道,“只是不想一醒来就被人甩脸子。” 明明她不是不知道怎么讨人喜欢。 昨晚她不是……做得很好吗? 为什么一定要惹他生气? 昨夜才在他耳边发出那种声音,勾得他不能自已,结果一大早起来,连正眼都没看他一下,穿上衣服就走。 燕仪把他当什么了? 就这么不想看到他吗?可是明明昨晚不是这样的…… 昨晚?一想到昨晚,沈誉卿忽然心下一沉。 燕仪咬了咬唇:“谢谢你昨晚救了我,但我们也快离婚了,以后各走各的路,就当……昨天是一场梦吧。” “因为换成了我,所以不开心?”沈誉卿忽然开口,眸色深沉得吓人,“是不是换成你的那个‘沈誉卿’,你就高兴得不得了?” 燕仪似乎没听懂他的意思,蹙起眉头:“你在胡说什么?” “我胡说?”他轻笑了一声,然而眼底全无笑意,“别以为我让你一勾,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昨夜我清醒的时候,你什么表情,我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说到后面,他的脸色阴沉如风雨将至,声音里也似乎透着刺骨寒意:“你不想看见我。” 燕仪浑身一震。 平心而论,她确实比较愿意见到另一个沈誉卿。 至少“他”不会阴晴不定。 甚至能够给予她些许安全感……燕仪想到昨夜,沈誉卿破门而入,抱走她时,她看见他英俊而温和的面容,确实感到一阵安心。 然而燕仪不敢忘记,那个“沈誉卿”是并不是真的。 他偶尔会出现,但是又很快地消失。 说白了,那只是燕仪曾经为自己打造的一个梦。 或许他存在过,但是终究,不能长久留在她身边。 真实的沈誉卿是森然可怖的,正是眼前的这个人。 燕仪垂下眼帘,平静地说:“我没有那么多想法,只是想做完该做的事,早点离开。” 沈誉卿翻身下床,健美的身躯就这么赤裸着,朝她走来。 燕仪连忙移开视线,却被他步步紧逼,贴到了墙角。 沈誉卿低下头,紧贴着她的脸,仔细观察着燕仪逐渐泛红的脸庞:“真的?” 她强作镇定,低声道:“我骗你干什么?你是哪个沈誉卿……我早已经不在乎了。” 她又一次撒了谎。 仅仅是为了赶紧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环境,还有这个目光锐利,强势而狠厉的男人。 沈誉卿冷哼了一声,似乎不太相信,然而声音到底变得没那么冷淡了:“你最好是,别因着昨夜人家顺手捞了你一把,就把他当救世主了。” “我也不怕告诉你,他跟我就是同一个人,他什么想法,我全都一清二楚,”沈誉卿转了一下眼睛,笑道,“你以为他一口一个爱你就是真的吗?哼……他心里所思所想,也不过……” 跟我一样罢了。 沈誉卿想到这里,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瞥了燕仪一眼。 他发现自己似乎在无意间承认了心底的念头,他确实……确实想要困住燕仪,绑住燕仪,让这个狡猾又阴险的小女子永远离不开他的视线。 沈誉卿焦躁地按了按太阳穴,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虽然如此,他可不会像那个满脑子都是谈情说爱的废物一样。 燕仪算什么?沈誉卿不知道,只是从认识她的那天起,他就从没把她放在眼里过。 毕竟燕仪看起来只是个不起眼,有几分姿色的普通女人罢了。 沈誉卿不知道自己对燕仪的这股气是什么时候开始,从哪里来的,他也懒得去探索,反正人在自己面前。 爱情? 沈誉卿嗤笑了一声,勾着她的下巴打量了一下,却被燕仪恼怒地打开了手。他倒也不发火,自顾自地继续端详她。 他不觉得爱情这种东西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那简直太可怕了,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动不动海誓山盟,上刀山下火海。 那是沈誉卿八岁时听到,都会笑出声的笑话。 什么爱不爱的,不重要。 既然他想要,人在眼前就行了。 整天为了爱情要死要活,不是他沈誉卿的作风。 “你说完了吗,我想走了。”燕仪低着头说。 沈誉卿挑了挑眉,捡起衣服穿上:“干嘛这个表情,搞得好像欺负你似的……要走就走呗。” 她闷着头往外走去,目不斜视。 沈誉卿扣着纽扣,喊了她一声:“去看奶奶吗?” 说罢,没等燕仪答话,他又懒洋洋地说道:“下午我也去。” 燕仪顿了顿,径直走了。 沈誉卿敛起笑容,穿完衣服走下楼,给刘风打了个电话。 “先生,昨夜李大人联系了您一整晚,听说您没接电话。” “他还有脸找我?”沈誉卿冷笑道,“把所有人叫上,马上开会。” 第87章 捅娄子 燕仪去医院的路上,看着街道来来往往的行人直出神,下车后,她向报童买了一份最新的报纸。 上面并没有提及昨天的宴会,不过头版头条却清楚地写明,昨夜有一群租界里跑出来的强盗在某大楼抢劫行凶,当场伏诛。 附上的照片,拍的正是宴会所在的那栋大楼。 燕仪合上报纸,心想多半是沈誉卿的授意,免得洋人借题发挥。 只是她记得昨夜来的那群洋鬼子,有的还带着枪,甚至穿着军装,看着不像普通人,应该都是大兵。 一下子没了这么多士兵,洋人真的会善罢甘休吗? “夫人?夫人?” 林姨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两下,燕仪回过神来。 “大夫说老太太明天就能做手术了,让您签字呢。”林姨在旁边道。 燕仪愣了愣,看见眼前拿着手术通知单的医生,忙道:“哦——不好意思,我这就签。” “你今天怎么魂不守舍的?”林姨看了看病房的方向,说道,“亲家太太说想吃鸡汤馄饨,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随便买点就行,我不挑。” 林姨啧声道:“看你这小脸白的,昨晚没睡好?今晚让厨房炖点汤补补吧。” 燕仪勉强露出一个微笑。 她回到病房,便见赵俞杰正陪燕老太太说话,老太太精神头倒还不错,只是半阖着眼,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都安排妥当了,奶奶,您今天好好歇息,过了明天就好了。”燕仪上前道。 燕老太太咕哝了一句,燕仪没听清,走近她身边,便听老太太颤声道:“昨天晚上我做梦,梦见你爹了,仪儿,奶奶想见他。” 赵俞杰听了这话,登时拉下脸:“他早都不知道跑哪儿去逍遥了,你见他干嘛?没得惹自己生气。” 燕老太太并不接儿媳妇的话,只是扯着燕仪的袖子:“你爹好久没来看我了,这次我是要过鬼门关的,就想看看他,万一我要是……不能连最后一面也见不着啊。” “奶奶,您放宽心吧,大夫很有把握,你的手术一定会成功的。”燕仪握着她皱巴巴的手,低声道。 “我知道这事叫你为难……不然也不会这么久都不开口,本来我也不想为难你们,”老太太叹道,“只是我昨晚做那个梦,实在太吓人了,我梦见你爹……唉,不叫我见他一面,我实在不能心安啊。” 燕仪蹙起眉头。 “现在上哪儿找他去啊?就算找着了,他明天也赶不过来,”赵俞杰沉声道,“娘,你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等做完手术,你养好了身体,我准保让他来见你。” 这话一出,老太太和燕仪俱是一惊。 “你……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赵俞杰感受到女儿灼热的目光,不禁有些不自在地躲开她视线,“我早让姑爷帮忙找他的下落了,估计很快就有消息了。” 燕老太太咧嘴笑了起来:“那就好……那就好……你可不能骗我啊。” “行了,你赶紧吃饭吧,好好的做了手术,养好了身体,再带他来瞧你。” 燕老太太得了准话,终于放下心来,午饭都多吃了几口,在赵俞杰和燕仪的安慰下,很快就睡了过去。 眼见奶奶合上眼睛,燕仪才把母亲叫出门外。 “娘,你什么时候跟沈誉卿说的?” “刚来声州没多久我就跟他说了,谁让你老是推三阻四的?我求不了你,只好去叫他了,”赵俞杰叹道,“横竖我都要知道你爹在哪儿,你奶奶心里也惦记着,这下正好了。” 燕仪心里乱得很:“沈誉卿怎么说?” “他还能怎么说,我这个岳母难得开口,他还能不应?” 燕仪绷着唇角摇头道:“娘,以后这种事,你别跟他说,我不想欠他太多。” “什么叫欠他,难道你不是他媳妇吗?”赵俞杰哼笑道,“你早点给沈家生个孙子出来,以后他的一切还不是你的?” 她心里还惦记着母凭子贵那套,燕仪只觉得好笑。 如果赵俞杰知道,自己女儿马上就要跟沈誉卿离婚,不知道她脸上会出现什么表情? 燕仪叹了口气。 下午的时候,沈誉卿来了医院,先是问候了燕老太太几句,然后又让专家检查她的身体状况。 燕仪就在一旁看着。 沈誉卿虽然换了芯子,可是花言巧语的水平是一点也没下降,照样三两句话就把老人哄得眉开眼笑,连旁边的赵俞杰也没瞧出来哪里不对。 看着那温和斯文,谈笑风生的英俊侧脸,燕仪不禁有些恍惚,好像真的看见了另一个“沈誉卿”。 或许沈誉卿说得没错,他们本就是同一个人。 “奶奶,今晚你睡个好觉,明天我和燕仪一起过来看你。”说着,他有意无意地望向燕仪。 燕仪抬眸,并不躲避他的目光,直视着那幽深的瞳眸。 沈誉卿眯起眼,看着她倔强的神情,将唇一勾,露出挑衅笑意。 “好好好……哎,誉卿啊,”老太太突然道,“奶奶有个事想问你。” “您说。” “就是……燕仪她爹,我听说你在帮忙找他?找到了吗?” 沈誉卿挑了挑眉,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哦……有消息了,只是还不太确定,等您做完手术,估计就知道了。” “好,太好了……真是辛苦你了。”燕老太太笑着点点头。 “没什么。”沈誉卿莞尔一笑。 他走向燕仪,似乎有话要说,刘风却忽然从外面跑进来,在沈誉卿耳边说了几句话。 沈誉卿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下来,敛起眸底神色,向燕老太太告了辞。 经过燕仪身边时,他低声道:“晚上再来接你。”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 沈誉卿闻言,脚步一顿,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燕仪却移开了目光,并不看他。 当天夜里,燕老太太吵着说害怕,赵俞杰便留下来陪她过夜。 燕仪原本也想留下,却被老太太打发回去:“有你娘陪着我就行了,你是有家有丈夫在这里的,哪有彻夜不归的道理。” 燕仪只好答应,走出门口便看见沈誉卿的车驶过来。 冬夜寒凉,今晚虽然不似昨夜狂风大作,却也冷得刺骨,她紧了紧围巾,透过车窗望进去,里面坐着的却是刘风。 他依旧是那副谨慎利落的样子,让司机停车,迅速打开车门:“太太,先生今晚需要在省府处理公务,可能不回去了,让我送你回去。” “麻烦你了,其实我自己回去也可以的。” “先生嘱咐了,最近您出门都要小心点,我们不敢懈怠呀。” 燕仪顿了顿:“是出了什么事吗?” 刘风的神情有些凝重,压低声音道:“昨晚那件事,没那么简单……今天上头来了人,把先生扣住问了半天话,今晚也不肯放他回去。” 燕仪微微皱眉,今早的预感果然没错,沈誉卿杀了那么多洋人,这件事情不会轻易了结。 “上面对这件事怎么看?” “使馆那边起诉了,一定要我们给个说法,咱们省府虽然咬死了是他们作乱在先,可是北洋那边……不想得罪洋鬼子。” 燕仪道:“不想得罪也得罪了。” “就是啊,再说了,难道要放任那群洋人在我们中国人的地盘上胡作非为?反正先生做得好,我们都支持他。” 燕仪想了想,又问:“我是收到李太太的请柬过去的,其他家的太太小姐也是,这件事跟李家有没有关系?” 刘风点头道:“说来可恨,这事全怪那个李大人。他自己私底下跟洋人来往应酬,接了人家的差事,却不知道洋鬼子的目的是什么,稀里糊涂的就帮着牵线搭桥,骗了好多人过去。” “咱们圈子里许多大人的夫人千金都去了……”他道,“这下李大人捅大篓子了,先生今早发了一通火,先撤了他的职,说处理完眼前的事,再料理他。” 原来李大人和章丽芬并非有意为之,他们还真以为这是跟租界里那群洋人拉拉关系的交际晚宴。 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害人害己。 燕仪本以为这件事到这里差不多也该了结了,谁知第二天早上,她刚把燕老太太送进手术室,就见到了一群洋人面孔的警察。 “沈太太,关于前天晚上的抢劫案,我们有些问题,需要您协助调查。”旁边的翻译对燕仪说道。 赵俞杰哪儿见过这阵仗?当即吓得脸色苍白,揪着燕仪问:“你这丫头,又闯什么祸了?” 话音未落,眼前又来了一群人,为首的是匆匆赶来的沈誉卿。 他一身深色西装,显得整个人肃穆了许多,看见那些洋人,他并没露出惊讶的表情。 沈誉卿掀起眼帘,看了一下燕仪,用英文慢条斯理的说:“我陪她一起去。” 第88章 是情蛊 燕仪从没见过这种场面,她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多穿着警察服饰的西洋面孔,旁边坐着几个戴眼镜的洋老头,神情阴森严肃地盯着她。 都是从租界里出来的。 其中一个白胡子老头,中文说得很流利,燕仪大概听明白了他们找她的目的。 不知从哪儿传出了风言风语,说那天晚上,燕仪在某大楼枪杀了一个洋人,那个洋人并不是什么强盗,而是使馆里某个高官的朋友。 面对这么多严肃的异国面孔,燕仪不可遏制地感觉到紧张,手心直冒冷汗。 白胡子问了她很多个问题,燕仪只是摇头,说自己一概不知。 没过多久,燕仪肩上却忽然一沉。 沈誉卿搭着她的肩膀,懒洋洋地开口:“我还以为什么呢,没有真凭实据,就不要浪费我们的时间。” 白胡子洋人扶了扶眼镜:“沈先生,配合使馆的调查,是省府应尽的义务。您不会忘记北洋那边发来的电报说了什么吧?” “少拿那边来压我,我们的公民没有义务接受你们的无端怀疑,”沈誉卿淡声道,“除非你们有确凿的证据。否则你要强行扣留我太太,我也可以起诉你们。” 说着,他挑了挑眉,唇边噙着一丝冷笑:“你们真的希望把这桩案子翻到台面上吗?” 白胡子一时语塞,紧紧皱着眉头,盯着沈誉卿。 “这……我们没有冒犯夫人的意思,只是想了解一下情况。” 沈誉卿笑了笑,双手扶着燕仪的肩,歪了歪脑袋,用英文说道:“你看看我太太的模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连枪都不会拿,蚊子也拍不死一只,你觉得她有可能杀人吗?” 在场众人齐刷刷看了过来。 只见燕仪坐在椅子上的身影瘦弱单薄,似乎风轻轻一吹就能把她刮跑,秀丽的脸庞苍白得好像没有一丝血色,那双黑亮漂亮的眼眸看起来泫然欲泣。 又看她的神情,凄惶无助,眉宇间是化不开的愁绪。 漂亮但懦弱。 看起来确实没有杀人的胆量。 不过洋鬼子们见多了外表与性格反差极大的人,这个沈太太虽然看着柔弱,却未必做不出那种事。 只是眼前沈誉卿咄咄相逼,他们又没有真凭实据,仅凭流言蜚语,根本没办法把她留下来审问。 毕竟声州还是沈誉卿的地盘。 他们死了一群人,已经吃了哑巴亏,本想借燕仪的事情打击一下沈誉卿的气焰,但是现在看来,只能作罢了。 直到坐上回医院的车,燕仪还心有余悸,整个人都蔫蔫的。 “吓坏了?” 燕仪脸色有些苍白,靠着椅背,低声道:“这件事算尘埃落定了吧?” “便宜他们了,”沈誉卿寒声道,“上面压下了前因后果,不让我们追究责任……不过,幸好那天当场就把那群人给解决了,没给他们逃跑的机会。” “既然敢在我沈誉卿的眼皮子底下胡作非为,那就把命留下。”他说得轻描淡写,语气简单得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一样。 车里安静了一瞬,半晌,又听沈誉卿道:“你用的是什么枪?” 燕仪愣了愣,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自己对洋人开枪的事。 “我也不知道……是那个人带来的,他要开枪打我,我才学着他的样子乱按的。” 沈誉卿忽然用手撑着脑袋,侧身静静打量她,瞳色愈显幽深:“我记得你拿走过我的枪吧?” 燕仪浑身一震。 “我杀林天北的那晚,你不仅砸晕了我,还顺走了我怀里的枪,”沈誉卿慢声道,“我早知道你这个女人,不是个省油的灯。” “……我只是想要个防身的东西。” “那把枪还在吗?” “在,你要拿回去?”燕仪心里有些不情愿,虽然她还是不会用那把枪,不过有了上次的经验,或许可以回去试试。 就算还是不会用,她也可以留着吓唬人,就像之前遇到醉鬼时那样。 沈誉卿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现在会用了吗?” “不会。” “没出息,那洋鬼子白给你练手了。” 有时候她真觉得沈誉卿应该把嘴缝上。 燕仪紧紧抿着唇,扭头看向窗外,一时间产生了找人教自己用枪的冲动。 不过她认识的人不多,会用枪的就更少了,她能找谁呢。 刘风? 燕仪盯着窗外飞快掠过的景物,感到一道锐利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她头皮发麻,知道那是沈誉卿在看她。 他维持这个面对她的姿势已经很久了,似乎还有话要说,却没有再说开过口。 他到底想干什么? 虽然燕仪很疑惑,但一般情况下,她还是不想主动招惹这个人,于是车刚到医院,她便急忙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转身的刹那间,正对上沈誉卿黑漆漆的瞳眸,他唇线平直,眸底不知为何,泛起了些许寒意。 是生气的前兆。 虽然早知道他阴晴不定,但每每面对这毒蛇般森然的目光,燕仪都忍不住浑身一凛。 她迅速垂下眼帘,迈步离开。 办公室里,刘风早已等候多时。 “先生。” 沈誉卿推开门,沉着脸坐下,刘风递过来茶水,他敷衍地抿了一口:“突然找我有什么事?” “您之前吩咐京城那边查的事,有消息了。”刘风掏出一封信,恭恭敬敬地递到沈誉卿面前。 沈誉卿猛地抬眸,几乎有些不敢拆开手里的信封,他摩挲着那粗砺的牛皮纸,眸光一敛。 沈誉卿缓缓撕开信封,展开里面的信纸,上面详细地写了整个调查经过,还附上一张照片,里面的人是个坐在摇椅上抽大烟的老婆婆。 她就是教燕仪那些歪门邪道的人。 沈誉卿长眸微眯,一行一行字往下看,握着信纸的手竟有些发颤,眸光里闪烁着偏执的光。 此时的心情,说不上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 他马上就要知道,燕仪给自己下了什么蛊了。 她究竟想对他做什么? 他马上就要得到答案了。 沈誉卿攥紧手中的信纸,眸色愈加晦暗,目光直直地往下扫去。 半晌,他忽然顿住。 沈誉卿的瞳孔骤然放大,呼吸变得紊乱起来,心跳快得惊人。 “……情蛊?”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眸底的晦涩凝固住,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完全忘了自己身在何地。 什么意思? 什么叫情蛊? 情……蛊? 沈誉卿呆愣愣地坐着,眼神有一瞬间凝滞,心头涌上一个让他浑身战栗的猜想。 忽然间,他低下头用力地展着信纸,力道大得几乎要把那薄薄的纸张扯烂。 沈誉卿眸色如血,大脑里像紧紧绷着一根弦,喘着粗气,在那信纸上来回扫视。 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情蛊此物,逆天而行,种给意中之人,可求两情相悦,恩爱厮守。” 沈誉卿目眦欲裂,眸底被惊诧和疯魔的情绪填满,脑海里紧紧绷着的弦终于猛地断开来。 天翻地覆。 第89章 要见她 刚过了正午,空中便乌云蔽日,不见半缕阳光,整个省府昏暗下来。 只听外头闷雷滚滚,空气弥漫着刺骨灼心的寒意。 刘风几乎是逃窜着跑出来的,额上还淌着冷汗,刚把门带上,便碰见了来找沈誉卿的人。 “刘部长,督办在里面吗?” 刘风连忙拦住眼前人:“别进去——” 话音未落,便听办公室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重重地撂倒在地,声音震耳欲聋。 紧接着,是声嘶力竭的嘶吼。 仿若黑夜中猛兽的低吼,听得人灵魂发颤,又好像被丝弦勒住脖颈一般,喘不过气来。 二人俱是一震。 “这……要不要进去看看?” 刘风胆战心惊地摇了摇头。 沈誉卿躺在七零八落的文件堆间,手里死死地攥着信纸,轻薄的纸张几乎被他揉碎了。 他双目通红,几乎要滴出血泪来,嘶吼着,咆哮着,最后不知用了多少力气,才咬着牙挤出一句呢喃:“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胸膛剧烈起伏,他竟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沈誉卿笑得癫狂,眼底却几乎渗出血泪,一时间竟不知是喜是悲,映射着疯魔光芒。 原来如此! 原来燕仪给他下的是情蛊。 原来……原来她真正的目的,不是害他,不是操纵他,更不是愚弄他…… 原来她想要的…… 是他的爱。 沈誉卿脑海里似是亮起了一道白光,刺得他生疼,他痛苦地嚎叫着,把那几乎被揉碎的信纸紧紧贴近胸膛,似乎唯有这样,才能顺畅地呼吸一下。 他从不觉得爱是什么值得追求的东西,或者说,他根本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种感情。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他从来不屑于去想的问题,才是他苦苦追寻的答案。 原来她千方百计,诸多算计,都是为了谋求他的爱。 这么说……难道之前,他种种假意体贴,都被她看出来了? 她知道他并非真心爱她。 沈誉卿呼吸一窒,竟觉得心脏好像被揪住了似的,有种古怪的感觉,让他觉得很难受。 在他还不知道的时候,她……她竟已沉默地将他放在了心里,不择手段,可悲又可怜地祈求他能回头看一眼。 原来……她竟是如此爱着他…… 沈誉卿坐起来,用力地揉开信纸,眸色猩红,用颤抖的指尖反复抚摸着上面的“意中人”二字。 空气凝滞了一瞬。 他疯狂地大笑起来,整个人都在颤抖,漆黑的瞳眸里闪烁着凄厉光芒。 原来燕仪早已喜欢上他! 她把他当成真正的心上人,而不仅仅是个联姻的对象……沈誉卿心头狂跳,呼吸紊乱得不像话,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只知道浑身血液似乎都在叫嚣沸腾。 难怪…… 难怪她总是有意无意地勾引他,挑逗他。 难怪她要用她的温柔乡,设下天罗地网,试图把他困住。 难怪她宁愿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也要抓住唯一的希望。 因为她恋慕他,要他的心。 沈誉卿脑海中一片混乱,将信纸揉了又揉,最后狂笑着盖在脸上。 所有的疑问都得到了答案。 他再也不用问燕仪,究竟想要什么了。 她爱他,为了他才寻来情蛊。她不满足于跟他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她想要他的心。她对他的爱,已经强烈到足够让她做出这种逆天改命,离经叛道的事。 她爱我。 因为这个认知,沈誉卿的心脏不受控地狂跳起来。 他一向看不起耽于情爱的人,可是这个人是燕仪,而且燕仪爱的人是他自己…… 她爱我。 她爱我。 她爱我。 沈誉卿觉得自己疯了,为什么一直翻来覆去地看这封信? 就算有些出乎意料,他也不应该被这种无聊的事情耽误时间。 她爱我。 其实不稀奇,他的人生中从不缺乏爱慕者。 她爱我。 他低吼着按住自己的心脏,试图遏制它诡异的狂跳。 不要再想了。 她爱我。 沈誉卿终于承受不住,将眼前的信纸撕成碎片,按着脑袋低吼一声,彻底栽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外面的人破门而入,见到的便是这样一片狼藉的景象,高大的男人瘫倒在地上,痛苦地捂着头,周围是七零八落的东西,还有碎掉的纸片。 刘风看得直发抖,连忙上前:“先生……您没事吧?” “你知道吗?” “什么……先生你想问什么?” “你不知道……哈哈哈哈……” 沈誉卿根本不像在笑,这个画面实在太让人毛骨悚然了。 明明是大冬天,刘风背后却已被冷汗浸得湿透。 沈誉卿缓缓摊开手,手心还握着几片碎纸,他红着眼睛,喃喃道:“我要见她。” “见……见谁?” “我要见她!” 沈誉卿骤然跳起来,扯住对方的衣领。 刘风对上那双猩红的眸子,吓得浑身一个激灵,随即被甩到一旁,还没待反应过来,眼前的沈誉卿早已没了踪影。 燕老太太的手术如预想般成功了,只是麻药还未散去,人没有清醒。 燕仪和赵俞杰都松了一口气。 这种站在手术室外等待煎熬的滋味实在太痛苦了,尤其是赵俞杰,燕仪早上被带走以后,她就自己一个人在这儿等了半天。 虽然燕老太太不是她的亲生母亲,但毕竟也有多年相依为命的婆媳感情,赵俞杰还是担心得掉了眼泪。 “这下好了,真是菩萨保佑,改天得去庙里还愿才是。” 燕仪脸上也带着泪痕,微笑道:“奶奶吉人自有天相。” 赵俞杰点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看了看老太太没醒,便拉着燕仪走到外面低声道:“对了,有件事娘要告诉你。” “什么事?” “其实今早你们走后不久,誉卿手下的人就过来给我传消息,说确定找到你爹了,你猜怎么着?”赵俞杰冷哼道,“这个没良心的,原来一直在声州躲着呢,闷声不吭的,辞了职让人以为他跑了。” 燕仪心中一惊,原来燕霓成根本没离开声州?那燕婷之前得到的消息,居然是假的? “也不知道他得罪了什么人,一直东躲西藏的。” 燕仪心里想,他多半是为了躲燕婷。 “正好你奶奶也做完手术了,要不你现在去把他接过来吧,”赵俞杰道,“免得老婆子醒了,又嚷嚷着想见她儿子。” “他住在哪儿?” “地址他们今天早上给我了,呐,就是这个。” 第90章 去哪里 燕仪经过走廊,便看见警卫员站在那里:“夫人要出去吗?车就在下面等着。” 她愣了愣,说道:“辛苦你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的工作是看着这里,”对方道,“先生嘱咐您记得坐自家的车,最近事情多,外面不安全。” 燕仪只好点头。 最近声州不太平,估计沈誉卿是怕有人故意过来捣乱报复,所以安排了警卫员守在医院里。 她径直下了楼,走出医院的大门,正好看见熟悉的车辆向她驶来。 车在燕仪面前停下,里面坐的却不是她眼熟的司机。 燕仪愣了愣。 那是个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小伙子,长得还算俊俏,神情却有些呆滞。 他笨手笨脚地给燕仪打开车门,见她脸上露出迟疑的表情,便解释道:“沈太太,我是新来的司机。” 说罢,他拿出工作证给燕仪看了看。 燕仪松了口气,又确认了一下,这辆是自己平时坐的车,才安心地上了车。 新司机看起来呆头呆脑,但握上方向盘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汽车平稳地驶了出去,速度逐渐提高,远远望去,像是街道上一颗疾驰的流星。 “今天怎么不是张叔?” “他生病了。” “哦……”她犹豫道。 “我叫徽生。” 燕仪点点头,突然想起来自己忘了跟他说去哪里:“……徽生,现在不回家,先去中山路后面的石溪巷。” “好的,太太——”徽生似乎顿了一下,“怎么想去那么偏僻的地方?” 燕仪想着,反正待会儿也要坐这辆车回去,没什么好瞒的:“去接我……父亲。” 只听尖利的鸣笛响起,车子猛地停住。 燕仪整个身体不禁往前倾了一下,吓得赶紧扶住座椅。 她脸色有些发白,刚想问什么情况,便看见车前走过一群正在嬉闹的小孩子。 “吓着你了吧……太太。”徽生似乎也有些紧张。 燕仪定了定神:“没关系。” 与此同时,对面街口,一辆黑色的雪佛兰疾驰而来。 车里,沈誉卿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景物,心思却并不在风景上。 他眸底神色分外幽深,瞳眸渗出几缕血丝,酝酿着疯狂。 他要见燕仪,现在就要见。 沈誉卿表面看似还能维持正常模样,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千百种滋味同时涌上心头。 他还在反复回味着方才那封信带给他的震撼。 沈誉卿活了二十几年,从来没把这些怪力乱神的事当过真,他不知道燕仪是以怎样的一种心态去求的蛊。 这个女人也真是的,是爱他爱到了何种地步……才会不惜采用这种手段? 未免用情太深了吧? 沈誉卿不自在地转了一下头,呼吸又紊乱起来,心脏狂跳着。 早知道是这样…… 早知道…… 他不敢再深挖自己内心深处的情绪,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很不自在,沈誉卿紧紧抿着唇角,用力攥着拳头。 雪佛兰在十字路口停了一下。 忽然,沈誉卿眸色一变。 他愣了愣,望向对面的路口,那辆熟悉的黑色汽车里坐着的,正是他满脑子都在想着的人。 她捂着胸口,缓缓呼吸着,似乎被突然停住的车吓了一跳,那漂亮的侧脸,在阴沉光线下显得尤为白皙清秀。 “燕仪?”他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映射出狂热的精光,“追上对面那辆车。” “快——”沈誉卿提高了音量,情绪里是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高昂。 司机立即调转方向,开向那辆熟悉的汽车。 这么巧,都不用去找她,自己就送上门了。 这女人今天还算省心。 也不知是不是去姻缘庙拜过月老,求上天用红线把他和她绑在一起,总叫他遇上她。 沈誉卿觉得自己的想法不是没可能。 毕竟她连下蛊这种事都做得出来,说不定还真求过月老。 沈誉卿急促地呼吸着,笑了一下,表情还算平静,双手却微微有些发抖。 没由来的心慌。 还没等追上,那辆汽车便发动向前。 “先生别急,老张从后视镜看见是我们,自然就会停车……”司机话音未落,便变了脸色。 眼前突然驶过一辆巨大的绿色铁皮军车,沈誉卿瞳孔骤缩,待到眼前的军车开走时,前面的汽车已没了踪迹。 他心下咯噔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猛然崩塌了。 向前面开了很久,也没有见到那辆车,司机心知找错了路,连忙又掉头回去:“先生,现在……” “找。” 沈誉卿的声音像是从飘渺地狱里传来,不带丝毫愤怒,却冷然得让人害怕。 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了? 司机也心道不好,立即向前驶去,试图寻找前车的踪迹,却因为周围四处都是街口,根本分不清那车往哪里开了。 许久,才听沈誉卿一字一顿的说:“怎么会不见?” “可能往其他方向开了吧,”司机急得满头冷汗,隐隐感到从后面传来阴冷森然的寒意,“您别急……老张开的车,多半是回家了或者去医院了,我们回去看看。” 天上又滚过几道闷雷,酝酿了半天的雨,终于夹着北风,酣畅淋漓地落下,空气变得更加冰冷,寒意几乎要钻进人心里去。 燕仪心里想着燕霓成的事,一时间没留神,等她回过神来,却发现这辆车走的方向好像不太对劲。 “徽生,你往哪里开?” “去太太要去的地方。” 她微微蹙眉:“我想去的是中山路,你这……都快开到城外了吧?” “你记错了,你要去的不是中山路。” 燕仪一时间没听懂他是什么意思,张了张口:“你……” “我带你去你该去的地方,燕仪小姐。” 徽生的语气很平静,却令人不寒而栗。 一道惊雷落下,闪电划过大厅,映照着沈誉卿惨白的脸色。 带来消息的人瑟瑟发抖。 “所以,医院里也没找到她?” 沈誉卿漆黑的瞳眸半隐在黑暗里,眼底的看起来晦色悚然无比。 “听……听说太太去接燕先生了,可是燕先生说没见过太太。” 话音未落,震耳欲聋的雷声夹杂着暴雨声落下,忽明忽暗的灯光映衬着那张俊美却扭曲了的面孔。 底下人不敢和他对视,余光只见那高大挺拔的身形猛然冲了过去,径直钻进雨幕里,开着车疾驰而去。 第91章 情债 大雨淋漓,雷霆阵阵,空旷的厂房里弥漫着一种荒芜颓败的尘土气息。 燕仪被绑在柱子上动弹不得,只能看着外面漆黑的雨幕。 冬夜实在太冷了,北风直直地刮进这残破的地方,吹得她浑身冰凉,牙关都在颤抖。 “你究竟是什么人?”她看向眼前枯坐的少年,秀眉紧紧地拧在一起。 徽生原本正望着雷电交加的天空,听到她开口,便转过头来:“你不认识我,可我却认识你,你是燕霓成的女儿吧?” 燕仪愣了愣,心下惊诧不已:“你绑架我是因为他?” 闪电划过,徽生脸色显得很惨白,一双黑亮的眸子显得格外阴沉:“别担心,只要他们能按照我说的,我会放你回去的。” “你为什么这么做?究竟想干什么?” “我早已经写好了信,会有人替我送给玉芷,等她来了,我就放你走。”徽生不紧不慢的说。 燕仪抿了抿苍白的嘴唇,听得一头雾水。 玉芷又是谁? 似乎看出了她的不解,徽生继续道:“玉芷是我的未婚妻,我们本来今年就要结婚了。” 说到这里,他的神色变得有些扭曲:“如果不是因为你爸爸,玉芷现在已经是我的妻子了。” 徽生阴沉沉的盯着燕仪,那眸底的森然冷意令她心惊胆战。 “你……她难道是?” “玉芷就是你爸爸的新女朋友,”徽生冷笑起来,“你爸爸抢走了我的未婚妻,他一把年纪了,还恬不知耻引诱小姑娘,你说他该不该死?” 一个惊雷落下,正劈进他们中间,燕仪脸色铁青。 徽生却并没被这雷声吓到,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像是陷入了回忆里:“我和玉芷自小就认识,她家和我家是世交,我们从小就玩在一处。我心里有她,她心里也有我。中学毕业,我们两家就订下了婚约,只是因为我还要继续念大学,所以没有及时完婚。” “我原本到京城求学,可家道中落,还没完成学业,便不得不辍学为生计奔波,处处受人白眼……为了挣钱养家,也为了我和玉芷的将来,我什么事都做过,什么都会一点。” 燕仪睫羽轻颤,手脚已冰得发麻。 徽生垂下眼帘,笑了一声:“玉芷对我也很好,她体贴我赚钱辛苦,千里迢迢赶来京城,一边照顾我的起居,一边出去做护士挣钱——” 他的声音骤然变得阴冷:“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认识了你爹。燕霓成那个不知廉耻的伪君子,明明已有家室,却还是趁人之危引诱了玉芷。” 徽生站起来,瞳眸阴冷无比:“你还有个妹妹对吧,你知道玉芷几岁吗?” 燕仪看着他的模样,心中已有了答案。 “她和你妹妹一样大!”徽生说,“燕霓成不知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她竟然一心觉得跟燕霓成是命中注定的爱,被他迷的团团转……有这样一个禽兽不如的父亲,你们难道不觉得恶心吗?你们竟然能放任他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 燕仪默然,厌恶地闭上眼睛。 她从小到大都知道燕霓成不是什么好父亲。他要做什么事,家里人从来都管不了。 用爷爷的话来说,燕霓成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燕霓成永远我行我素,永远坚信自己是在寻找“真爱”,不管别人怎么议论他,他都不会被影响。 只是没想到,这次他的新女朋友竟然这么年轻,而且事情闹得这么大。 “我和玉芷曾经约定过,等我还完家里的债,我们就成婚,我们要一生一世都在一起。可是……可是她没有等我,”徽生脸色灰白,瘫坐在地上,“她竟然跟一个足以当她爹的老男人私奔,违背了我们的誓言。” “这是你们之间的事,你抓我过来也没有用,”燕仪闭了闭眼,“燕霓成早就抛弃了我和我娘,根本不在乎我这个女儿,你用我来威胁他是没用的。” 徽生闻言却笑了:“谁说我要用你来威胁他?我只是想见玉芷一面,我要和她……好好谈谈。” 他咬紧牙关,说出的每个字都好像含着血泪:“她不肯见我,说什么也不愿意跟我坐下来好好聊聊,我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就算燕霓成不在乎你,但玉芷一定会在乎他的名声,她不会想我把这件事变成一桩杀人凶案的……” 这番话让燕仪浑身寒毛直竖。 她绷紧了身体,感觉到寒冷仍在不断侵蚀着自己。 她不能在这里呆太久,否则,就算徽生不对她做什么,她也会冻出毛病来。 “徽生……你何必如此呢?你用这种方法强迫她来,你们两个人都不会开心的,”燕仪强自压下心头的恐惧,轻声对他说,“不如你放了我,我想办法安排你们见面,我答应你一定做到。” “我不相信!”徽生骤然爆发,冲到她面前怒吼道,“你知道我找了她多久吗?我为了她……我放弃了京城的工作,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声州,我为了吃饭……我去拉黄包车,去给洋鬼子擦鞋……我娘重病,我到现在也没能回去看一眼……因为我没脸回去。我们所有的亲戚邻居都知道,我和玉芷是未婚夫妻,现在弄成这样,你让我怎么办!你告诉我怎么办!” 燕仪看着他眼中几近疯狂的偏执,感到有些心惊:“你……何必为了一个不在乎你的人,把自己弄成这样?如果她对你还有感情,不会看你沦落到这个地步还不管你。” 徽生突然大笑起来,声音凄惶:“你说得对,她早就不爱我了……都是拜你爹所赐,我们本来好好的,他为什么要来破坏我们?” 燕仪用力地闭了闭眼,叹道:“你放了我吧,如果我家里人发现我失踪,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到时候你会很麻烦。” “你以为我会怕你们吗?你敢威胁我?”徽生拔出一把匕首,轻轻在她颈间比划,“别忘了,你现在还在我手里。” “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实话实说。” 她和沈誉卿的一月之约还没有过,燕仪仍然是沈太太的身份。 她失踪,沈誉卿不会不管,就像上次宴会那样。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丈夫位高权重,我是惹不起,”徽生收敛笑容,冷声道,“可我不怕,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想见玉芷一面,谁也不能阻止我。” 第92章 相望 燕仪稳住心神,顿了顿,才道:“你还见她做什么?其实你心里明知道,即使见了面,她也不会回到你身边了。” “我不信!我不信这么多年的感情,她说忘就能忘!记事起我们就在一块儿了。” 徽生哽咽道:“她年幼丧母,继母对她不好,是我常常去看望她,给她带吃的。她弟弟放狗咬她,我挡在她前面。她掉进池塘,是我奋不顾身救了她,我们在烟花下立誓永远不分离,我还想带她出洋留学,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徽生蹲下来,捂住了脸:“你体会过这种感情吗?你知道有多难割舍吗?她怎么可能会不爱我……她不爱我,会千里迢迢跑到京城陪我吗?她是为了我……为了我才从家乡跑出来的,可是燕霓成把她骗走了!他把她骗走了!” 尽管他已经竭力克制了,但少年人带着稚气的哭声,在这幽幽暗夜中还是格外明显。 “我知道……”燕仪看着他的身影,平静地说,“我也喜欢过一个人,真心的以为能跟他一辈子好好的。” “我后来才发现,他其实并不喜欢我……为了得到他的目光,得到他的爱,我做了一件让自己后悔终生的事。” 徽生慢慢抬起头,脸庞布满泪痕,面无表情地望向她。 燕仪苦涩地微笑了一下,眼底里带怅然:“因着那件事,我短暂的得到了他的‘爱’,却为此付出了更大的代价。他被我害得……人不人鬼不鬼,我也被他恨之入骨,受了很多折磨。” “我是为了得到‘爱’而做了那件事,结果却让我们反目成仇。” 徽生觉得燕仪很奇怪,明明在说一件痛苦的事,她的语气却轻描淡写,仿佛以旁观者的角度在讲故事。 唯有眸底那不经意划过的一丝黯然,可窥见些许端倪。 “我无数次后悔做下了那件事,如果再给我机会重来的话,我一定远离他,不会强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燕仪道,“徽生,执念太深,往往会伤了自己。” 徽生眼角还挂着泪珠,攥紧了拳头,转过头不再看燕仪。 外面的大雨依然酣畅淋漓,密密麻麻的雨珠砸在地上,听得人心慌。 他想了片刻,抹去眼角的泪珠,冷声道:“我不是你,我不会后悔的。短暂的得到也好……哪怕我真的得不到……别人也别想得到。” “你不为自己考虑一下?就算你娶不到她,你也可以有自己的生活。天大地大,将来总会遇到其他适合你的人。” 燕仪继续道:“你要知道绑架是犯法的,你这么做考虑过你母亲,考虑过你自己的将来吗?” “我……”徽生喃喃道,“我只是要见她!我只想问问她为什么背叛我。” 燕仪看了看黑漆漆的雨幕,今夜似乎没什么月光,只有时不时闪过的雷电:“你把我带到这儿已经很久了,你看,她有来吗?” 徽生浑身一震,紧接着脸色铁青,愤怒地盯着燕仪。 燕仪移开视线:“如果连你自己都不珍惜自己的前程,又怎么能指望她会珍惜你?” 已近午夜时分,外面的雨渐渐停了下来,沈家大厅灯火通明。 赵俞杰红着眼睛,怒视眼前的人:“你怎么不去死?” 燕霓成穿着最时髦的西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一副儒雅绅士的模样。 但此刻他脸上流露出的,却全是颓唐的神色:“我怎么知道那个人会做出这么偏激的事……他……他根本不正常。” “如果不是你到处沾花惹草,会给女儿惹来杀身之祸吗?”赵俞杰骂道,“马上让你那个小贱人滚去换我女儿回来!燕仪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大家都别活了!” “行了行了,姑爷不是去找了吗?”燕霓成退了两步,黑着脸说,“玉芷年纪小不懂事,真让她去,还不吓着她?” 话音未落,赵俞杰便甩手要给他一个耳光,却被燕霓成抓住胳膊:“你这个泼妇!有完没完!” “你那个心肝宝贝经不起吓,燕仪就经得起?燕霓成,她是你的亲生女儿,摸着你的良心问问你自己,你对得起我吗!” “是你非要叫她去接我的,我还没说你呢,”燕霓成沉声道,“我用得着你们接吗?赵俞杰,别在这儿撒泼。你也会说燕仪是我的女儿,我难道不着急吗?” 赵俞杰气得两眼一翻,差点晕过去,幸而林姨接住了她。 “哎哟!亲家太太,亲家老爷,一人少说一句吧,现在只求菩萨保佑,希望先生早点把太太找回来。” 林姨把赵俞杰扶到沙发上坐下。 燕霓成整了整衣服,无奈道:“依我看,刘徽生那个人性格懦弱,应该不至于真的对燕仪做什么。” 赵俞杰捂着心口,狠狠地瞪着燕霓成,只恨不能把他撕碎了喂狗。 她没有儿子,这辈子就只有燕仪一个亲生女儿。 要是女儿真的出了事,她下半辈子怎么过? 眼前这个男人,先是抛弃了她们母女,现在又惹祸上身,连累燕仪。 赵俞杰心中的怒意愈烧愈旺。 雨已然停了,只留下湿漉漉的大地,还有些许水珠残留在树梢,昭示着刚才来过一场磅礴大雨。 声州郊外,凄厉的鸣笛声划破长夜。 汽车猛然停住,车门被踹开,英俊的黑衣男人迅速下车,扯出后面座位上被绑着的少年。 拳头重重地落在少年身上,直打得他眼冒金星。 “我再问你一次,你把她藏哪儿去了!” 沈誉卿猛然揪住少年的衣领,声嘶力竭。 经过几乎一整夜的奔波,沈誉卿俊美的脸庞已然变得惨白,发梢还淌着刚刚淋过的雨水。 他却丝毫不知疲倦。 他赶到那个废弃厂房,却没有看到燕仪,只见到这个叫徽生的少年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儿。 沈誉卿拿枪怼着徽生的脑袋,徽生带着沈誉卿转了一圈又一圈。 沈誉卿每每燃起希望,却又每每落空。 为什么会这样? 他今天才得知,燕仪给他下的是情蛊。 他刚刚知道了她的心意……他……他还有好多事没弄明白。 为什么老天要这样戏弄他? 沈誉卿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精神几近崩溃。 “她在哪儿?告诉我!告诉我她在哪儿!”沈誉卿怒吼道,“说话啊——” 徽生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被打出了幻觉,只见眼前那双瞳眸几乎变得猩红,嗜血的杀意就要汹涌而出。 他怔了怔。 原来人被执念所缚时,样子这么丑陋。 徽生吐出一口鲜血,咳嗽了两声,笑得很腼腆:“我把她从相望崖扔下去了,你现在去山下找找……尸体或许还没被狼吃掉。” 第93章 分裂 燕仪走了很久才回到城区里,幸而没有再下雨,地上湿漉漉的,月光微浅,但也能看得清路。 刚才徽生蒙了她的眼睛,把她带到郊外的一处空地放了,却没告诉她身在何处,只说沿着北边走就能回去。 “我只能送到这儿,你好自为之。” 当时他脸色很苍白,在夜色中看起来颓废不已。 燕仪见四周荒无人烟,自己一个人走路也实在不安全,便大着胆子问他要了匕首防身。 徽生也没拒绝,递来匕首时,目光沉沉地看着她:“请你告诉玉芷,玉兰花开了,不要忘了给它浇水。” “……好。” 玉兰花不是春天才会开吗? 燕仪心中涌起一阵异样的感觉,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徽生交代完事情,便扬长而去。 燕仪攥着匕首,独自行走在黑夜里,半点也没敢放松。 她一鼓作气地赶着路,直到见着了城区,才算是松了口气,捂着胸口慢慢地喘息着。 燕仪自己都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只是聊了两句,徽生竟然就主动放了她。 幸好这次碰到的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他好歹听得进劝告。 雨后的空气中依然弥漫着寒意,虽不再下雨,北风却还在呼啸。 燕仪走着走着,忽然踩着一块儿滑溜溜的石头,猛地跌倒在地。 她闷哼了一声,蹙着眉头看向自己的手心,还好没受伤,只是磨红了,脚上的伤却有点麻烦,好像不太站得起来。 燕仪心道不好,天还没亮,四周黑漆漆的一片,半个人影也没有,就算有,也未必是好人。 天寒地冻的,她还半天没吃东西,这时候倒下可不妙。 直到这时候,燕仪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寒冷。 她穿得不多,如果不是刚才一路跑着活动着,恐怕早就被冻僵了。 燕仪搓了搓手心,把还算热乎的手掌贴在脸上,鼻尖冻得通红,眼睛水汪汪的。 困意、饥饿和寒冷一起袭来,她真想现在就回家躺在床上,吃点东西,再盖上被子暖暖地睡一觉。 “不能睡……”燕仪狠狠地拧了一下自己的脸,疼痛让人能够短暂清醒。 她扶着墙努力试着站起来,却忽然被旁边走过来的人撞倒在地。 “哎哟哎哟!吓死我了,什么人啊躲在墙角里!”那团蹒跚的黑影惊叫着从巷子钻出来,登时让燕仪愣在原地。 “唉——你不是那个?”老婆婆提着灯笼,照清了她的脸,“燕小姐?” 燕仪杏眼圆睁,几乎不敢相信,会在这个地方,这种情况下见到李婆婆。 可眼前这个老人,背微微佝偻着,穿着干净的厚棉袄,皱巴巴的手提着纸灯笼,看上去精神矍铄,还有着一双黑曜石般神秘的眼睛。 的的确确就是那个送给她情蛊的仙姑,李婆婆。 “……李婆婆?你怎么会在这儿?”燕仪张了张口,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李婆婆不是一直住在京城外的良山上吗? 怎么会出现在声州? 李弃尘用她那有些模糊,却依然闪着精光的眼睛打量了一下燕仪。 她换了只手提着灯笼,紧接着掐指一算,笑道:“原来老婆子今晚要碰见的有缘人就是你啊,呵呵……燕小姐,我们真有缘分。” 李弃尘已年近古稀,再加上常年抽大烟,她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粗砺的沙子,在这静悄悄的巷子更显诡谲。 燕仪不自觉地眨了一下眼:“李婆婆,您这是什么意思?” “嗯……”李弃尘笑够了,又打量了一下燕仪,点头道:“你先随我来吧……是不是受伤了?” “脚好像扭到了……” “不要紧,老婆子搀着你。” “这……” 李弃尘皱眉道:“哎,你别以为我老得什么都干不了,李婆婆比你想象中要健壮许多呢——来,拿着。” 她把灯笼塞到燕仪手里,紧接着托着燕仪的腰,扶着人站了起来。 “缘份,缘份……上天注定的,逃不掉……” 李弃尘带着燕仪,颤颤巍巍地往巷子里走去。 燕仪实在怕把老人家带倒,只好用尽全力努力支撑着自己,顺带托着李弃尘。 这么一遭下来,不像是李弃尘扶着她,倒像是她搀着对方走了一大段路。 李弃尘掏出钥匙打开门,带着燕仪进了个小院里,穿过庭院去了正厅,摸索着点起了洋油灯。 地方不算大,但看着干净舒坦。 “地方简陋别见怪,老婆子刚到声州不久,没什么家当。”李弃尘把油灯递过来,燕仪忙接过来放在桌面上。 昏黄的灯火跳跃着,映照李弃尘那布满皱纹的慈祥面孔。 “李婆婆,您怎么会到这里来?” “是上天让我来的,”李弃尘抬起手指,指了指上面,“上天指示我,阿愚的前程在这里,他应该在这个地方长大,我就带着他过来了。” 阿愚就是李弃尘的小外孙,今年刚满六岁。 李弃尘“嘘”了一声:“他在旁边房里睡觉,我们小声点,不要吵醒他。” 燕仪微微点头,小声道:“您说的有缘人又是什么意思?” “我今天早起算了一卦,老天告诉我,半夜会有个受伤的有缘人在巷子外等我,需要我的帮助。” 李弃尘的推算之术不比她的蛊术差,只要是能算出来的东西,绝对是真的。 李家祖祖辈辈都相信,能被推算出来的事情,都是上天安排好的,需要他们去完成,如果不做,就会受到老天爷的惩罚。 尽管已经亲眼见过蛊术的神奇,燕仪还是不禁对这种神秘的力量感到赞叹。 “世间真有如此玄妙之事……” “世间玄妙之事何其多,燕小姐,你不是已经亲身体验过了吗?” 燕仪闻言,唇边的笑意微微凝滞了。 李弃尘看着她的表情,笑道:“怎么样,情蛊好用吗?” “李婆婆,不瞒你说,我……后悔了。” 李弃尘对她的回答并没有感到意外,只是抬起那耷拉着的眼皮,似笑非笑地看着燕仪:“我早就提醒过你,情蛊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是……我明白得太晚了,”燕仪闭了闭眼,“现在已经太迟。” 李弃尘算了算时间:“世间没有后悔药,不过我给你的情蛊,应该也快失效了,你也不用太苦恼。” 老婆子找出她的烟枪,摸着黑点起火:“时间一到,所有的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燕仪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她垂下眼帘,浓密的睫羽微微颤抖。 “可我好像已经闯祸了。” “什么?” “我给那个人下蛊之后,情蛊似乎把他分裂成了两个人……” 第94章 三魂 李弃尘微微一愣,旋即吐出一口烟,笑道:“怎么说?是性情大变吗?” “好像有两个人在他身体里,”燕仪忙道,“他有时候会变成另一种性格,对我说话的语气也不同……一个说爱我,另一个又不爱我。” “那你喜欢哪一个?” 燕仪怔了怔,蹙起眉头。 李弃尘咕噜噜抽着大烟,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既然你说他变成了两个人,那你喜欢哪一个?” 燕仪咬了咬唇,虽然她怀疑沈誉卿的身体里存在着两个人,但听别人这么提起,她又莫名地觉得有些别扭。 “选不出来吗?” 燕仪微微点了一下头,秀眉紧紧拧在一起。 说实话,她当然希望爱她的那个沈誉卿出现,毕竟那个沈誉卿比较温柔,不至于让她感到害怕。 可是如果真的让燕仪来选,她又觉得很不应该。 因为这个局面,是她一手造成的。 沈誉卿原本是个正常人,全是因为她给他下了蛊,才令他分裂成两个人。 如果她早知道情蛊会发挥这样的作用,她绝不会拿过来用。 “不用纠结了,”李弃尘抽着大烟,笑道,“其实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燕仪张了张口,这个说法沈誉卿对她说过很多次:“可是……” “你听说过人有三魂七魄吗?”李弃尘抢先道。 “嗯。” “人的三魂分为生魂、灵魂和觉魂,三者相辅相成。其中灵魂掌管智慧,使凡人成为万物主宰。人若失灵魂,便会成为行尸走肉……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傻子。” 李弃尘眯着眼睛,哈哈笑道。 “生魂主宰六欲,拥有最原始的生存渴望,对万事万物的渴望。生魂强大者,野心澎湃,做事不择手段,造化无穷。” 燕仪想了想,经常在报纸上出现的几个名人,应该就是生魂强大的类型。 或许……还有当初的沈誉卿? 他为了自己的事业,什么都做得出来,连婚姻都可以牺牲,根本不在乎娶的是什么人。 这也算是生魂强大的表现吧? “觉魂统领七情,牵绊人心,令人性复杂如幽幽大海,波澜万千,深不可测。” “情蛊便是利用三魂中的觉魂,调动它掌管的七情,使这个人爱上你。” 燕仪点点头,表示听懂了。 李弃尘的神色逐渐严肃起来:“三魂之中,灵魂是不能动摇的,必须始终占据主导地位,否则人就会变成傻子。 “但是另外两魂,有时会有争锋的情况出现……因为觉魂很容易妨碍生魂的进取。一个人不够狠心,太有情义,就会有很多顾虑,不能随心所欲地抢夺自己想要的东西。” “如果一个人的生魂很强,它就必然会压制觉魂,这个人会冷血无情,只讲欲望,没有感情,”李弃尘继续道,“反之,觉魂强的人,他的感情就会很充沛。” 燕仪心念一动,似乎捕捉到了什么:“李婆婆,您的意思是,对方出现两种不同的性格,是因为生魂和觉魂……争锋?” 李弃尘点点头:“你还不算太蠢,其实我们普通人的生魂和觉魂是力量相当的。所以一般来说,下了情蛊,他爱上你,这件事就算圆满结束了。” “之所以会出现你说的这种事,多半是因为,这个人身体里的生魂和觉魂原本就力量不均,觉魂一直被压制着,直到借助情蛊的力量才翻了身。” 燕仪知道李弃尘猜的没错,之前的沈誉卿,确实是个生魂强过觉魂的人。 小时候的沈誉卿为了留在沈公馆,放弃了跟生母远走高飞的机会,甚至间接害死了她。 欲望比情感强烈。 这正是生魂压制住觉魂的表现。 “沈誉卿”亲口对她说过,从他害死自己生母之后,所有记忆都成了模糊的,没有颜色的。 所以温柔多情的“沈誉卿”是觉魂,愿意谈情说爱,什么肉麻酸话都说得出口。 喜怒无常,暴虐狠厉的“沈誉卿”则是生魂,只凭欲望行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丝毫不用克制。 “我明白了,”燕仪紧紧蹙起眉头,“原来是这样……” 李弃尘放下烟枪,问道:“不过按理来说,情蛊都帮了觉魂了,生魂不应该再有出头的机会啊……你们是不是做了什么?” 燕仪想起了决明大师的事,连忙道:“有位大师曾经给他喝过一些符水,还给了他一面辟邪铜镜……那位大师看出来有人在背后施术,只是不知道是情蛊。” “哦——那就不奇怪了,”李弃尘嗤笑道,“估计是个学艺未精的三脚猫,破不掉我的蛊,只能弄些歪门邪道应付着,扶起了生魂,天天跟觉魂打架。” 燕仪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李婆婆,那等到情蛊失效,他能不能恢复正常?” 李弃尘斜睨着她,悠悠地说:“能是能,只不过……你的心上人只怕不是个善茬,生魂的力量这么强大,情蛊一旦失效,觉魂就会彻底落了下风,被压制回去,变回原来铁石心肠的模样。” 燕仪扯了扯唇角:“只要一切能恢复正常就好,我早已知道他不爱我。” “你现在能接受了?” 燕仪点点头,声音有些虚浮:“经过这段时间……我看开了,有些事情不能强求,而且与其渴望别人虚无缥缈的爱,不如好好爱自己。” 李弃尘眯着眼睛,咧嘴笑了:“你这个小姑娘有点意思,别人用半辈子都悟不出的事,你倒是想通得很快。” 说罢,她颇为感慨地扫视了燕仪一遍:“短短几个月的功夫,却像是变了一个人。” “走多了错路,总归会明白的,”燕仪揪着衣角低声道,“不止我一个……我也见到了别人,苦苦追求得不到的爱,却没有好好珍惜自己,现在想来,实在没有必要。” 燕仪说的是徽生。 他让她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困于求而不得的情爱,一步步走近深渊,那副潦倒颓唐的模样,可怜又可恨。 这让燕仪愈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从今往后,只为自己而活。 李弃尘给燕仪抹了些药,天蒙蒙亮了之后,燕仪就拄着对方给的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李婆婆,谢谢您。” 李弃尘打着哈欠,托着那佝偻的身体走回后堂去了:“不用谢我,这都是老天爷的安排……” 燕仪走出巷子,想到大街上看看能不能拦着黄包车,谁知没走两步路,手里的拐杖就掉到了地上。 “你不是死了吗?” 沈誉卿一字一顿的说。 声音嘶哑冷冽,仿佛从遥远的地狱传来。 高大的身影还带着寒气,他像野兽一样喘息着,似乎在黑暗中奔波了很久。 “我……”燕仪的声音有些颤抖。 眼前那俊美的面庞,阴郁憔悴得不像话。他额前发丝凌乱,下巴上冒出了短而细密的青色胡茬,全然不复往日翩翩公子的斯文形象。 她看着他这副模样,竟感到十分心悸。 “他说你死了。” 沈誉卿死死地盯着她,双目猩红。 燕仪张了张口,却被猛地拽过去。 沈誉卿如猛兽一般覆上来,狠狠抱住燕仪,动作快得她来不及反应。 他眸底泛着凶悍嗜血的光,空洞的眼神里什么都没有,只剩下疯狂的痴迷和恐惧。 恨不得将人揉碎,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第95章 没有杀她 燕仪被按在他胸膛里,只露出一双晶亮的眸子,看着天边的鱼肚白。 沈誉卿用力贴着她,炙热的吻渐渐落在她额上、颈间。 他疯狂地亲吻她。 “你干什么——”燕仪涨红了脸,用尽全力,撑起那坚实的胸膛,给自己寻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你能不能冷静点?” “冷静?”沈誉卿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让我怎么冷静?” 他骤然爆发:“我把整个声州都翻了个遍,哪里都没找到你!那个人说你死了!我跑到相望崖下面找……怎么也找不到,刚下过雨,崖底乱七八糟,什么也没有,连个鬼影都没有……冷静?我怎么冷静?你告诉我怎么冷静!” 燕仪浑身僵直。 她才发现,他原本干净体面的衣服上,沾染了不少泥沙,手上也有瘀血划痕。 燕仪愣住了,没想到徽生竟然是这么跟沈誉卿说的。 她咬了咬牙,一时间不知如何解释。 沈誉卿双目猩红,眸光森然狠厉,似乎恨极了燕仪,又像是夹杂了些别的什么。 燕仪仿佛被那眼神烫到了,迅速垂下眼帘。 沈誉卿沉默地盯着她。 “我……”燕仪张了张口。 他猛然扣住她的脑袋,用力噙住那粉润柔软的唇瓣。 燕仪猝不及防,牙关已然被撬开。 他用手托起她的脸,攻城掠地,竭力品尝那柔软甜美的滋味。 强势而霸道的气息让燕仪无处可逃。 她睁大了眼睛,只看见眼前那微微合上的漂亮长眸。 浓密的睫毛洒下阴影,眼睛却又似睁非睁地望着她。 燕仪的心剧烈跳动着。 她闷哼了一声,用力推开了他。 唇舌分离时,还带出了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燕仪急促地喘息起来,脸颊飞起一片红霞,杏目中带着水光,又惊又怒地看着他。 沈誉卿同样喘着粗气,然而那漂亮的桃花眼眸却愈显深邃冰冷,带着来不及收敛的欲色。 鹰隼般的眼眸直勾勾地看着燕仪,他用手指轻轻抹了一下自己的唇。 燕仪的心颤抖了一下,她冷了脸色,目光沉沉的与他对视着。 沈誉卿却什么也没说,打横抱起她,径直向外面走去。 “你干什么?我自己走。” 沈誉卿的声音分外沙哑:“别浪费时间,我还有账要跟你算。” 说罢,他静静地看了燕仪一眼,幽深阴沉的眸色令人心惊。 燕仪咬了咬唇,偏过脸去。 她被他抱得太紧,贴着胸膛,能够感受到沈誉卿的心脏正有力的跳动着,每一下都像敲响一面沉重的鼓。 沈誉卿的车就停在巷子外,他抱着燕仪打开车门,后座上,被五花大绑的少年已经晕厥瘫倒在上面。 “你把他怎么了?”燕仪心下大惊,连忙道,“他没伤害我。” 少年脸上全是血,鼻青脸肿,浑身是伤的模样,看起来实在令人胆战心惊。 沈誉卿看也没看那人一眼,直接将燕仪放到副驾上:“我想杀了他。” 燕仪瞳孔微缩。 “放心,”沈誉卿冷声道,“现在他还没死,没找到你之前,我不会让他这么轻易就死了。” 她闻言,才微微松了口气。 他笑得让人毛骨悚然:“否则不是太便宜他了吗?” 燕仪猛地抬眸,咬紧了牙关:“……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跟你说我死了?” 沈誉卿上车握住方向盘,听到这话,转了一下头,空洞地看着燕仪:“他说你被扔下相望崖了。” 燕仪慌忙移开视线。 “他骗你的,其实他早就放了我。”她心中纳闷,不知徽生为何要骗沈誉卿。 沈誉卿没说话,发动汽车向前开去,握着方向盘的手分外用力,青筋暴起。 他现在浑身紧绷着,有太多太多的情绪想要爆发出来。 沈誉卿很怕自己会忍不住带着燕仪去死。 对,他想带她去死。 听到燕仪被扔下山崖的消息时,沈誉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只觉得似乎有一道惊雷兜头劈下,大脑一下子炸开,浑身的血液都好像被冻结起来。 沈誉卿整个人僵硬得动弹不得,心跳几乎都要停止了。 空气中也似乎充满了能灼伤人的气息,每呼吸一次就痛一次。 似乎有一把无形的钝刀,正慢慢地将他的心千刀万剐,凌迟着。 为何……为何会这样? 沈誉卿甚至来不及思考自己的心痛从何而来。 他满脑子都在问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没有看好燕仪?为什么没打断她的腿把她关在家里? 外面那么危险,那么多坏人,她已经遇到过很多次了…… 为什么他还不长记性,还让这个愚蠢又无能的女人到处乱跑? 沈誉卿恨燕仪,更恨自己。 恨她接二连三地自寻死路。 恨自己没有看好她,没有早早认清这个蠢女人懦弱无能的本质,没有早早把她锁起来,让她一辈子离不开他的视线! 难道燕仪生来就是害他的? 害他一次次失去理智,一次次违背自己的原则。 哈……他本来应该潇洒从容地坐在办公室里,游刃有余地游走在政坛上。 可是现在!他在干嘛?他竟然在为了一个女人四处奔波,跑了一整夜,狼狈得像条丧家之犬。 更让沈誉卿无法接受的是,徽生竟然说她死了。 她死了? 她竟然就这么死了? 她敢就这么死了? 沈誉卿刚刚才知道情蛊的事情,才发现这个女人在他身上捣的鬼。 他还没来得及亲口质问她,问她到底肖想了自己多久,问她到底有多喜欢他,喜欢到这种程度。 他还要问……问……她竟然就这么死了? 不!不会的,不可能……不可能…… 不可以! 他不允许她死。 她有什么资格死? 她给他留下了一大堆问题,她敢就这么轻飘飘的死了? 燕仪凭什么死? 等到沈誉卿清醒过来时,他已经跪在相望崖底的泥水里,空手挖了很久,浑身上下都是泥。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确定了崖底没有人。 沈誉卿脑海里反复回响着徽生的那句“尸体被狼吃掉”。 尽管理智告诉他,燕仪可能没有死,但他的心却像疯了一样狂跳起来,似乎被千万只蚂蚁同时噬咬五脏六腑。 沈誉卿被这句话折磨得面目狰狞。 他走回车前,徒手将徽生打得半死,却在开枪前的一刻,颤抖得打偏了。 沈誉卿崩溃地揪着徽生的脑袋,厉声吼问她的下落。 徽生的脸肿得恐怖,却勉强抬起那紫黑的眼皮,看着沈誉卿:“呵呵……好玩吧?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也有今天……” 第96章 我已知晓 “沈誉卿?” “沈誉卿……” “你慢点开——” 轻柔而惊慌的声音将他唤醒,沈誉卿从回忆中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开车的速度快得已经有些过分了。 他紧紧抓着方向盘,看了燕仪一眼,只见她脸色发白。 燕仪见他神情恍惚的模样,心下有些恐慌,却不敢刺激对方,只得道:“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说吧。” 她刻意放缓的声音像一股恬静舒适的清流,令沈誉卿焦躁浮动的内心逐渐平静下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调整车速。 沈誉卿没想到徽生那个不起眼的小杂种竟敢戏弄他,看他的笑话。 但没关系,跟沈誉卿比起来,这个王八犊子还是太嫩了点。 徽生还是怕死的。 在求生欲的刺激下,他说出了自己没杀燕仪的真相。 也幸好是这样……否则,沈誉卿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咬紧了牙关。 刚才快得吓人的车速,固然是他走神导致的,然而只有沈誉卿自己知道,他心底其实真的闪过了一丝带着燕仪去死的念头。 她这么无能又愚蠢,活在这个世界上实在太危险了。 沈誉卿不想时时刻刻提心吊胆。 更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品尝昨晚那种揪心的滋味。 干脆带着她去死。 一了百了。 这个念头一出,沈誉卿自己都被吓了一跳,惊出一身冷汗。 燕仪对他内心的所思所想毫无察觉,她还在消化刚才李弃尘说的事。 沈誉卿的“分裂”只是因为生魂、觉魂打架,这个认知让燕仪心中轻松了许多,只要等到情蛊彻底失效的那天,一切就能够回归原来的模样。 世上不会再有那个“爱”她的沈誉卿。 这样也挺好的,就当这段时间做了一场梦。 回去的路上,燕仪劝沈誉卿把徽生送到警察厅。 如果让他私自处理徽生的事,说不定真的会弄出人命…… 与其如此,不如把人送到警察厅里,该关几天关几天,一切依法处理,好歹给徽生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沈誉卿原本阴沉着脸,并不肯答应她的要求,但燕仪放软声音,哄了他大半天,他才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燕仪温声道,“我知道给你添麻烦了,可你也打了他一顿出气了,还是把人送去让警察厅处理吧。” 解开心结之后,燕仪对沈誉卿已经没有了从前的执念。 正因如此,她反而能毫无波澜地说出这些哄他的话。 只要达到目的就行了,反正很快就一拍两散了。 她抿了抿唇,扯着他的衣角小声道:“否则万一传出来什么风言风语,说你动用私刑就不好了。” “我会怕?” 燕仪顿了顿,心念一动,顺势道:“……我怕,是我怕影响你啊。” 沈誉卿斜睨着她,发出一声冷哼,然而语气却不知不觉地缓和下来:“真没用,老是怕这怕那……我用你担心吗?自作多情。” 虽然这样说着,但他那平直的唇角还是不受控制地翘起一个弧度。 燕仪见他莫名雀跃起来的模样,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就答应我吧。”她继续摇着他的衣角。 沈誉卿的呼吸微微发烫。 他移开视线,冷冷地说:“真是服了……” 燕仪见状,心中已十拿九稳。 果然,沈誉卿将汽车开往警察厅的方向,提溜着徽生把他扔了进去。 回到家里时,赵俞杰和燕霓成两个人都在那儿等着,一人坐一边,势同水火。 “娘,你们怎么还在这儿?” 赵俞杰听见女儿的声音就赶忙迎了上去,看见燕仪被沈誉卿抱进来,急切地问道:“这是怎么了?你走不了路了?” “不是,我就是扭到脚了而已……我没什么事,奶奶那儿怎么样?恢复得还好吗?” 燕仪拍了拍沈誉卿,让他把自己放下来。 “其他地方没受伤吧?我没敢告诉你奶奶,只骗她说家里有事要处理。”赵俞杰红着眼睛说。 “没有,没什么大事,”燕仪低声道,“你不用担心。” 燕霓成神情复杂地走过来:“没事就好,刘徽生去哪儿?” 燕仪看着这个自己血缘上的父亲,淡声道:“送去警察厅了。” “那就好——” “好什么好!”赵俞杰推搡了燕霓成一把,骂道,“别以为燕仪没事就行了,你和你那个姘头真是造孽啊,自己不检点还连累家里人,燕霓成,你要脸吗?” “差不多得了,我不想在这儿吵架,你想当着女儿女婿的面出丑吗?”燕霓成气得吹胡子瞪眼,退了两步。 他缓了缓,转头道:“既然燕仪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赵俞杰恨道:“燕仪,你睁大眼睛看看,你真是有个好父亲啊,忙不迭地就要赶回小狐狸精那儿,片刻也坐不住。” 燕霓成被她挤兑得脸色铁青,竭力控制住不去理会,迈开腿走出去。 燕仪想起徽生托自己转达的话,此刻见不到那个玉芷,让燕霓成转述似乎也不太好,只能改天再说了。 谁知燕霓成刚走到门口,沈誉卿却快步跟上去,似乎对他说了什么。 燕霓成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更难看了,有些惊恐地看了看沈誉卿,几乎是落荒而逃。 “你跟他说了什么?”燕仪心中纳闷。 沈誉卿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并不回答。 “洗完澡回房,我有话问你。” 他丢下一句话,径直上了楼。 燕仪皱了皱眉。 赵俞杰又围着她问了好多问题,厉声咒骂了燕霓成和玉芷一顿,才心满意足地回房睡觉去了。 燕仪洗完澡,想了想,还是敲响了卧室的门。 沈誉卿根本就没锁门,冷冷地说了句:“直接进来。” 她拧开门走进去,只见刚洗完澡的沈誉卿站在那里。 他睡袍微微敞开,露出结实的薄肌,发丝淌着水珠,随意地散落在额头,显出几分潇洒随性的英俊。 眼神却有些恐怖,沉沉地盯着燕仪,漆黑的瞳眸仿若深渊一般,神秘莫测。 燕仪不禁瑟缩了一下。 沈誉卿上前锁住了门,她心中一惊,抬眸看他。 “你到底有什么问题要问我?” “我知道了。”沈誉卿言简意赅地说。 燕仪一下子没听懂,蹙起眉头:“知道什么?” 沈誉卿扯了扯唇角,弯下腰直视着她的眼睛:“我已经查到了,你给我下的是情蛊。” 他盯着她,目光里充斥着尖锐强势的意味。 燕仪浑身一震,颤抖之下碰倒了手边的花瓶。 只听一阵清脆的响声,细腻精致白瓷落在地上,骤然粉碎! 第97章 允许 “你知道了?” 燕仪慌乱地喘息了一下,对上沈誉卿深邃锐利的眼神。 沈誉卿全知道了,他知道她下的是情蛊了。 燕仪隐藏了这么久的秘密,就这么突然地暴露在太阳底下。 然而她除了不知所措以外,却没有产生其他情绪。 燕仪的心,出乎意料的平静。或者说,她还没有彻底反应过来。 沈誉卿倨傲地看着她:“你以为能瞒着我多久?” “我没想瞒你。” “之前问你,你怎么不说?”他步步紧逼,声音逐渐提高,几乎带着些恨意,“为什么不告诉我!” 沈誉卿也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气,是气燕仪觊觎他?还是气燕仪不择手段? 亦或是别的…… 总之,沈誉卿看着她沉默的样子,心里愈发翻腾起强烈的怨愤。 为什么她什么都不说! 为什么瞒着他?为什么不告诉他!如果早点告诉他…… 沈誉卿骤然愣住,被自己心里的想法吓了一跳,他皱起眉头,重重地喘息了一下。 燕仪只低声道:“我说过的……” 她说过,下蛊只是想让他对她好一点,但是沈誉卿始终不信。 情蛊的事,燕仪实在说不出口。 让她把那点卑微可笑的心思拿出来讲,她自己都觉得离谱。 沈誉卿嗤笑了一声,走近她:“真看不出来,你闷声不吭的,心里却有这么多鬼主意,竟然试图用这种歪门邪道来迷惑我。” 他声音冷厉,却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燕仪垂眸道:“你放心,这蛊的时间……” “喜欢我多久了?” 燕仪还来不及说出蛊快失效的事,突然被沈誉卿打断,她愣了愣:“……啊?” 问出这句话,沈誉卿自己似乎也有些意外。 他抿了抿唇,眸底幽光很亮,泛着复杂的神采。 安静了半晌。 沈誉卿抬着下巴又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燕仪后退半步,被他逼到了墙上。 她攥紧衣角,垂眸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他顿了一下,皱了皱眉,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燕仪咬紧了下唇,紧张得手脚发软,心慌意乱。 她已经做好和过去告别的准备。 喜欢过沈誉卿,渴望过他的爱,对她来说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如果不是因为这份卑微的爱,她不会一步步走到今天。 燕仪根本不想回顾。 可是沈誉卿这又是什么意思? 他得知了她曾经的心意,步步紧逼追问,是想羞辱她吗? 燕仪握紧拳头,白皙清秀的脸庞涨起了羞愤的红晕。 沈誉卿见状却怔了怔,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抬起来,看着她泛粉的脸颊,不禁喉结滚动。 他没想到燕仪这么容易害羞。 只不过是戳穿了她的心意而已,至于脸红成这样吗? 摩挲着她细腻的皮肤,沈誉卿似乎被那柔软诱人的触感烫到了一般,迅速移开视线。 他好像有些生气:“干什么这样看着我?别以为真相大白,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勾引我。” “我没有。” “还敢狡辩!”沈誉卿捏着她的下巴,贴近那红润樱唇,他眼神暗了暗,忍不住舔弄了一下那份柔甜,轻轻咬了一口。 燕仪浑身一颤,满脸通红地推开他:“你干什么?”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沈誉卿舔了一下嘴唇,目光如炬地看着她,“你喜欢我,想要我亲近你,疼你爱你对吧?” “那是以前!”她怒道。 沈誉卿眯着眼睛看她,轻蔑地勾起唇角,冷笑道:“行了,别装了,没必要了,洞房那天就开始引诱我……你用蛊弄出另一个‘我’,也是想用来慰藉自己吧。” 提起另一个“沈誉卿”的事,燕仪微微一顿,觉得还是有必要跟他解释一下。 她咬了咬牙:“没有另一个你,你可以放心,这个月结束,一切就会恢复正常……” “我知道。” 他知道燕仪喜欢的他。 什么另一个“沈誉卿”,只不过是她制造出来聊以慰藉的赝品罢了。 燕仪明明爱他爱得要死,却偏偏脸皮薄得很,半句也不肯多说。 她只会用那双不安分的眼睛勾搭他,却从不敢承认。 沈誉卿自认为看穿了她心里的想法,不知为何,心中感到一片酥麻。 他心烦意乱地转过头,定了定神,冷哼道:“我已经把铜镜藏起来了,只要有这个镜子在,那个赝品就别想回来。” 见她欲言又止,他皱起眉头:“不许你再见他!我还没死呢,用得着你找替代品?” 燕仪没想到他会想得这么复杂,无奈至极:“你想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管你怎么想的,总之你不可能再见到他,”沈誉卿瞪着她,“你也别想再动什么别的手脚。” “……好,我知道了。” 沈誉卿看见她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心里火气和欲念一下子又涌了上来,他掐着她的腰,强势地吻住那嗫嚅着的嘴唇,用力品尝纠缠着。 燕仪不懂他为什么又突然发作,吓了一跳,却被那坚实的双臂箍得紧紧的,动弹不得。 沈誉卿闭着眼睛,边亲她边含糊地呵斥:“你说我怎么惩罚你才好?偷偷喜欢我这么久!对我做了这么多事……” 他浑身发烫,呼吸几乎是火热的,用力揉捏她:“我真是没有见过你这么疯的女人!你怎么敢的?怎么敢做这些事?怎么敢对我有这种念头?” 沈誉卿低吟着吼出这些话,语气严厉得像是警告。 “唔……” 燕仪拼命挣扎着,想说以后不会了,话还没出口,就又被他卷回口腔里。 沈誉卿抱着燕仪肆意亲吻了很久,直到她浑身无力,瘫倒在她怀里,他才停下了攻势,两人俱是气喘吁吁。 他摸着燕仪柔软的乌发,闭着眼睛训斥道:“你这个没用的女人,满脑子只知道谈情说爱,还想把我拖下水。” 燕仪心知自己再说“没有”他也不会信,于是干脆闭上了嘴。 沈誉卿喃喃自语,又狠狠地咬了她的唇瓣一口:“这些把戏也只有我会容忍了,算你走运。” 燕仪睫羽轻颤,并没有反驳。 他摸着她的嘴唇,许久,低声道:“我……可以允许。” 她怔了怔,没听懂:“允许什么?” “跟我拿乔是吧?”沈誉卿烦闷地别过脸。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听不懂。” 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燕仪不知所措,张了张口。 这个女人真的挺会演的,给她台阶她不下,还要装腔作势拿架子! 房间里静了一瞬。 沈誉卿沉声道:“我说允许你喜欢我。” 他炙热的目光看过来,燕仪浑身一僵,瞳孔骤然放大,她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沈誉卿说的是什么话? 她怎么一点也听不懂? 沈誉卿冷哼了一声,轻轻拢住她的脖颈,鼻尖贴着鼻尖,彼此温热的呼吸纠缠在一起。 他微微眯起长眸,看向她的眸光神秘又危险:“不准再对别人用这种手段,否则我不会放过你!听明白了吗?” 燕仪的脑海里乱糟糟的,还没弄明白沈誉卿话里的意思,她呆呆地望着他,杏目睁得圆圆的。 沈誉卿见她这副模样,心脏竟不可遏制地颤抖了一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不知不觉中,竟又狠狠地亲了她一口。 这一吻分外响亮。 燕仪慌忙推开他,神情复杂地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跑了。 沈誉卿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惬意的笑容。 他一向知道燕仪没出息,只是没想到这么没出息。 他只不过允许她喜欢他,给了她几个吻,她就高兴得傻了。 虽然沈誉卿很鄙夷那些整天把谈情说爱挂在嘴边的人,不过他可以勉强允许燕仪爱慕他。 虽然她又傻又土又没用。 但也不算特别烦。 沈誉卿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也没想深思,只是大方地觉得,既然燕仪苦苦思慕他这么久,那么给她点甜头也无妨。 反正也是要做一辈子夫妻的。 就……允许她喜欢了。 沈誉卿摸着自己的嘴唇,下意识地回味刚才的触感,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第98章 即将 燕仪实在不明白,沈誉卿为什么总能说出那么让人匪夷所思的话。 她过后很久才想通,那句话的意思是,他可以勉强容忍她的喜欢。 燕仪苦笑了一下。 沈誉卿果然还是这么冷漠高傲,连旁人对他的喜欢,都要经过他同意。 仿佛燕仪私底下悄悄喜欢他,就是冒犯了他。 沈誉卿高高在上地宣布,可以容忍燕仪的喜欢。 她是不是应该谢恩? 燕仪叹了口气,同时也有些怀疑当初的自己。 她曾经自以为了解沈誉卿,却不知道,真正的沈誉卿,其实比她想象中,还要傲慢恶劣许多。 但这一切很快都要跟她无关了。 彻底分别的日子越来越近,燕仪只需要寻找一个机会,让他把离婚协议书签了,就可以安心迎接新的开始。 在那之前,燕仪不打算惹毛沈誉卿,还是尽量顺着他来吧。 虽然沈誉卿的偏执冷漠让人难以忍受,但比起他发怒的样子,燕仪还是更愿意敷衍他一下,反正说两句软话也不要钱。 昨天夜里沈誉卿又突然来敲她的门。 他穿着睡衣,刚刚洗过澡,身上还带着清爽的气息,神情却很古怪。 燕仪起初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他冷声说了几句奇奇怪怪的话,她才勉强听出了里面的意思,似乎是叫她搬回主卧。 燕仪当即变了脸色。 她可没忘记沈誉卿说过什么,他自己说不想在卧室见到她,现在这又算什么? 难道他知道了她以前的心意,就想故意戏弄她。 燕仪攥紧拳头,忍了又忍,装作听不懂的模样:“哦……你早点休息吧,明天不是还要去办公吗?” 沈誉卿闻言一怔,俊美冰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错愕的神情。 “还有事?”她睁大眼睛看着他。 他绷紧唇角,眸底泛着冰冷幽光,用力剜了她一眼。 燕仪装作看不见,继续低头整理东西。 沈誉卿脸色逐渐变得难看,摔门而去。 那巨大的响声吓到了隔壁的赵俞杰,她捂着心口过来问燕仪:“你作死啊?这门不要钱?大晚上的摔摔打打。” 燕仪道:“是你那有钱女婿摔的,不关我的事。” 接下来的几天,声州都没有再下雨,天气晴朗起来,空气似乎也没有那么冰冷了。 沈誉卿忙于公务,白天基本见不到他的人影,这让燕仪清净了许多。 因为脚伤不便出门,只能找些事来打发时间,她便翻开前段时间莉宁公司的账目,发现自己竟然也算小发了一笔。 幸而扭伤的程度不算严重,第三天就能够走路了,燕仪直接去了医院看望奶奶。 燕老太太手术后恢复得不错,又养了几天,气色也逐渐变回正常的模样,一见到燕仪,就拉着她的手,背着赵俞杰说话。 “仪儿你这几天怎么没来?誉卿说你在忙,都忙些什么啊?” “家里有些事绊住了,都是我不好,没能早点处理完,”燕仪歉疚道,“奶奶,你身体好些了吗?” “好,好……我能有什么事?”燕老太太瞟了一眼赵俞杰,低声对燕仪道,“你爹来看过我两次,他瘦了好多,奶奶心疼呀。也不知道现在他做什么工作,问他也不肯说。” 燕仪顿了顿,说道:“他有很多积蓄,足够养活自己的,奶奶你别担心。” “我怎么不担心?你爹原本可是受人敬仰大教授……你说他是不是猪油蒙了心?为了个女人放弃自己的事业,跑到声州躲起来,造孽哟!” 燕老太太红了眼眶:“儿女就是来讨债的!我看他瘦的那样我心疼啊……仪儿,帮奶奶去瞧瞧他吧,瞧瞧他过得怎么样。你娘在这儿,奶奶平时也不敢提,只好让你去了,你也尽尽孝心。” 燕仪对燕霓成的近况毫无兴趣,也不觉得自己需要对他尽什么孝心。 哪天他走投无路需要钱养老了,燕仪会看在他曾经赡养自己的份上给点钱。 但别的是不可能了,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什么父女亲情可言。 燕老太太见孙女沉默,便哽咽了一下:“奶奶老了,这辈子没什么指望,就希望儿孙好好的。奶奶知道你爹对不起你们母女,可……可咱们终究是骨肉相连的一家人,你就当替我去看看他吧。” “娘,你又跟燕仪说什么呢?泪汪汪的。” 赵俞杰洗了水果走回来,看见老太太扒着燕仪,不禁皱了皱眉:“燕仪,怎么回事?” 燕老太太忙擦了擦眼泪,向燕仪使了个眼色:“没……没什么,我就是太久没见孙女了。” 燕仪握了握奶奶的手,扯了一下唇角。 原本燕仪是不打算答应的,但突然想起徽生托自己转达的话,她去燕霓成那儿,倒是可以借机见一下那个叫玉芷的女孩,把话带给她。 于是在燕老太太眼巴巴地看着她时,燕仪点了点头。 燕霓成住的中山路离医院很远,她不打算再惊动沈誉卿身边的人,于是揣上防身的手枪,便坐电车自己过去了。 冬天的外衣厚,手枪揣在怀里也不明显,只是那冷冰冰的物件贴着她,还是极有存在感的。 这让燕仪感到一丝安心。 经过这么多次意外,她想学开枪的心情更加强烈了,盘算着找机会让刘风教教自己。 第99章 各执一词 燕仪到了地方才发现,燕霓成根本不像燕老太太想象的那么困顿。 他住的还是个像模像样的带院子的小楼,虽然远远不及沈家和京城燕家的房子大,却也是个不错的住处。 小楼是中西合璧的样式,外表精致漂亮,院里种了些梅花,看起来诗情画意。 她刚到门口,就遇上了回家的燕霓成。 “你怎么来了?” 燕霓成皱了皱眉,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她。 “奶奶让我来看看。” 燕霓成虽然跟这个女儿很疏远,却也没有人来了还不让进门的道理,便只好开了门,引着她进去。 “有什么可看的?你奶奶又说什么了?” 燕仪当然不会说老太太担心他穷困潦倒的事,虽然燕霓成看着也不像没钱的样子,但燕仪更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会接济他。 她转了一下眼睛,随口道:“奶奶让我来看看你的新女朋友。” 话音未落,燕霓成的脚步便顿住,呵斥了燕仪一番:“胡说八道什么……是不是你娘让你来的?你插手这些事做什么。” “我娘不会让我来的,”燕仪平静地说,“如果她想,她会自己来。” 燕霓成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上次你娘闹着让玉芷给她敬茶,我不同意,她不会还存着这心思吧?你回去明白地告诉她,现在是新时代了,我早就想跟你娘离婚,是她一直不同意……我和玉芷是真心相爱结合的,玉芷不是什么小妾,让你娘省省那套封建做派。” 燕仪不知道赵俞杰什么时候找过他。 更不知道赵俞杰竟然真的会把之前说过的事付诸行动,试图让燕霓成的新女友给自己敬茶,承认自己的地位。 燕仪微不可察地蹙起了眉头,一面因为赵俞杰的行为感到头疼,另一面又因为燕霓成的话而感到恶心。 正想着,已经走到了客厅。 窗明几净的环境看起来分外舒适,从窗帘到沙发,大大小小的物件都有一种朴素又不失精致的美。 餐桌上还用心的摆放了花瓶,插了两支梅花,极有情调。 后面似乎是厨房,能听见有人在里面做饭的声音,还有食物的香气飘出来。 这显然是个温馨的家。 一想到眼前这个抛妻弃女的男人还能过得这么舒服,燕仪就觉得老天爷简直太不公平了。 “坐吧。” 燕霓成似乎对自己的小家十分满意,洋洋自得地让燕仪坐到沙发上。 没过多久,后面厨房的人似乎听到了动静,快步走了出来。 “霓成,你回来啦?……这位是?” 燕仪终于见到了这个传说中的玉芷,的确是个跟燕婷差不多大的小姑娘,不过她穿得极为素净,头发利落地盘起来,显出几分稳重端庄。 玉芷五官端正,长了一张漂亮的鹅蛋脸,笑起来眼睛弯弯的,身量略显娇小,却很丰腴。 站在燕霓成旁边,她显出一种青春中不失沉稳的气质。 燕霓成本身不算显老,年轻时也是有名的美男子,只是年纪大了以后看起来严肃些。不了解他的人,光看外表,或许还会觉得他是个正经古板的英俊大叔。 两个人看起来竟然也算般配。 “她这是我女儿燕仪,”燕霓成顿了顿,才道,“燕仪,这是你……” 他似乎正在思考,应该让燕仪怎么称呼玉芷比较恰当。 玉芷比燕仪还要小一点,但又是燕霓成的女朋友,怎么喊她都不太对劲。 “你就是燕仪?”玉芷倒是表现得很自然,眨了眨眼睛,露出笑意,“我姓徐,你叫我玉芷就行。” 燕仪顿了顿,微点了一下头。 徐玉芷上前挽住燕仪:“去那边坐下吧,能吃饭了,我这就把菜端上来……霓成你也真是的,燕仪第一次来家里,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都没备什么好菜。” “不用理她,我娘让她来看看而已。” 提起燕老太太,徐玉芷歉疚地笑了:“听说老太太刚做完手术,我一直想找机会去看看,可是……总是不方便。” 燕仪心知她口中的不方便,多半是说赵俞杰。 赵俞杰天天都在燕老太太跟前坐着。 燕霓成肯定不会让她去见赵俞杰。 “下次有机会,我再带你去见娘。”燕霓成伸出手,本想抱着她安慰一下,但见燕仪的目光扫过来,他顿了顿,转而拍了拍徐玉芷的肩膀。 “嗯……你们先聊,我去把菜端出来,”徐玉芷很快又笑了出来,温声道,“燕仪,你今天可得好好尝尝我的手艺。” 她表现得落落大方,丝毫没有因为燕仪的身份而感到尴尬。 若是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燕仪是他们的朋友,而不是燕霓成的女儿。 燕仪看着徐玉芷的背影,若有所思。 “咳——怎么样?现在知道了吧?她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燕霓成道,“玉芷是个很纯洁的姑娘。” 燕仪看了他一眼:“她为什么会跟你在一起?” “……什么?” “这个姑娘年轻漂亮,又有青梅竹马的未婚夫,”燕仪顿了一下,说道,“我有些好奇,她为什么会选择你?” 燕霓成的脸色唰的一下白了:“别再提她那个未婚夫……刘徽生只会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她,从来没有考虑过玉芷的感受,玉芷根本不爱他。” 燕仪静静地看着他。 燕霓成移开视线,皱眉道:“你是不是还因为刘徽生绑架你的事,在心里怪爸爸?这件事你不能怪我啊,我也没想到他会对你下手……再说了,你现在都平安无恙了。” “这件事你也不能怪玉芷,一切都是刘徽生的错,”燕霓成叹道,“他一直缠着玉芷不放,我们都隐姓埋名,尽量躲着他了,谁知道他还是找来了。” 燕霓成和刘徽生各执一词,都认为对方有错,自己是徐玉芷的守护者。 这件事到底是怎么样的,恐怕只有徐玉芷自己知道了。 没等燕霓成再解释,徐玉芷便端着菜上来了,她做了几样家常小菜,喷香诱人,卖相比燕仪做的还要好。 徐玉芷露出腼腆的表情:“手艺不太好,燕仪你随便尝尝。” 第100章 来找你 徐玉芷显然是谦虚了。 她做的菜不是一般的好吃,简直是可以直接送到万德楼摆宴席的水平。 这样的的厨艺,别说燕仪了,就连赵俞杰也得被比下去。 燕仪看了看徐玉芷,又看了看燕霓成,心想他还真是一点亏都不吃。 当初选择纪穗,是因为纪穗有新女性的风采,摩登时髦对他胃口。 现在选择徐玉芷,多半是因为她年轻漂亮又能干,能照顾好他。 燕霓成似乎也对新女友的厨艺引以为傲,向燕仪炫耀了两句,一时高兴,多喝了两杯小酒,就开始讲徐玉芷的身世。 在他口中,徐玉芷是个命苦又懂事,让人心疼的可怜姑娘。 燕霓成说,徐玉芷小时候就被家里安排,强行订了娃娃亲,明明跟刘徽生没有感情,却总被他缠着。 后来刘家落败,徐家人坚持把徐玉芷推出去,让她到京城陪刘徽生一起工作赚钱,嘱咐她千万不能悔婚,丢了全家的脸。 可徐玉芷虽然出身旧式家庭,但读过书,懂得新思想,心里始终不愿意屈服于包办婚姻。 说到这里,燕霓成感慨得红了眼眶:“玉芷跟我一样,都是不肯认命的人。” 他握住徐玉芷的手,对方也用力回握:“霓成,你醉了。” “不……我没醉,听我说!” 燕霓成说,徐玉芷在医院当护士常常被人欺负,工钱太少,经常连饭都吃不饱,也穿不起漂亮衣服。 他看着燕仪道:“你和燕婷……每天光鲜亮丽的,玉芷跟你们一样大,却连件像样的裙子都没有。” 燕仪麻木地听着,忽然笑了。 这个所谓的“父亲”从来不记得,燕仪去京城的第一天,穿的是什么。 她和母亲在乡下省吃俭用,何曾光鲜亮丽过? 去了京城以后,也不过是因为燕霓成要面子,才勉强让纪穗带着她去裁了两套新衣。 燕霓成继续回忆他和徐玉芷的初见。 当时徐玉芷被雇来照料他。 一个是病痛缠身的多情文人,一个是身世坎坷的青春少女。 他们就这样日久生情了。 后来为了逃避刘徽生,也为了彻底斩断跟燕霓成跟纪穗的关系,他们选择离开了京城,来到声州,落地生根。 “燕仪,别什么都听你娘的,她有什么见识?你今天亲眼见到玉芷是个怎么样的人,回去告诉你奶奶,我过得很好,不用她担心。” 燕霓成的酒量不好,几杯下肚,已经醉得有些迷糊了。 徐玉芷赶忙扶着他进了卧室,给他擦完脸,脱了衣服,盖上被子,她才慢慢走出来。 “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徐玉芷抱歉道。 燕仪不置可否,站了起来,径直向她走去:“我有话跟你说。” 徐玉芷有些意外,打量了燕仪几眼:“你说。” “你还记得刘徽生吗?” 徐玉芷愣了愣,敛起眸底神色,笑道:“是了,上次他绑架了你,我该跟你赔罪,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做……” “他有话让我带给你,”燕仪直接道,“他说,玉兰花开了,让你不要忘记浇水。” 徐玉芷听到这句话,脸色霎时变得很难看。 “你……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燕仪见她反应这么强烈,心中涌起了不祥的预感,然而理智告诉燕仪,最好不要插手太多他们的事情。 “我的话带到了,先回去了。” 徐玉芷却拉住了她,原本温和的眸光变得有些冷冽:“等等……徽生他,还有别的话吗?” “没有了。” “他现在怎么样?” 燕仪回过头来,看见徐玉芷惨白的脸色,思索道:“送进警察厅里了,你也知道他做的事,总要付出点代价吧。” 徐玉芷一时语塞,垂下眼帘。 燕仪见状,已隐约猜到他们三人之间的事一定不简单。 但燕霓成一把年纪了,向来我行我素,轮不到别人替他操心,他既然做出了选择,就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燕仪转身准备离去,身后的徐玉芷却忽然笑道:“谢谢你帮我带话,燕仪……作为回报,我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燕仪怔了怔,困惑地看了她一眼,只见徐玉芷神色平和得几乎有些诡异,她浅笑着摸了摸小腹。 “你很快要有弟弟了。” 燕仪离开中山路,心里还翻涌着那股强烈的恶感。 燕霓成跟谁生孩子,她不感兴趣,但是在那种场景下听到那句话,燕仪还是感到有些不适。 像是误吃了一块发了霉的桂花糕,淡淡的桂花香气和腐烂苦涩的霉味混杂在一起,让她浑身上下都觉得膈应。 不过总算把话带给了徐玉芷,了结了一桩事,以后最好不要再有交集。 她回到家里,沈誉卿和赵俞杰都不在。 燕仪连晚饭都没吃,立马就洗了个澡,躺到床上闭上眼睛,试图睡一觉,消解掉那种不舒服。 或许因为坐了太久车,有些劳累,她倒是很快就沉沉睡去。 只是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忽然感觉房间门开了一下,似乎有人走了进来。 燕仪困得厉害,根本睁不开眼,只觉得自己应该是在做梦。 那人好像迟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燕仪的额头。 他的手很大,手指修长冰凉,轻轻摩挲着她的皮肤,燕仪被冰到了,闷哼了一声,那只手有些慌乱地收了回去。 对方好像还在看她,燕仪试图抬起眼皮,但实在太困了,终于顶不住困意,彻底酣睡过去。 第二天燕仪醒得很早,下楼时刚好看见沈誉卿的车开出去。 省府的事情最近好像很多,沈誉卿忙得脚不沾地,几乎没有时间再来找茬。 “太太醒啦?赶紧吃点东西吧,昨天晚上没吃饭,饿坏了吧?”林姨走过来。 燕仪摸了摸肚子,确实饿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跟着林姨走到餐桌前。 “昨天怎么一回来就睡觉啊?我们还以为你不舒服,可担心了,又不敢打扰你。” “只是坐车累了而已,没什么事。” 赵俞杰打着哈欠下楼:“你这丫头毛病就是多,人家吃饭的时候你偏要睡觉,昨天下午干嘛去了?不见人影。” 燕仪可不敢告诉她是去了燕霓成那儿,于是便扯了扯唇角:“有点事情出去了。” “也不知道你整天在忙些什么。” 燕仪心想,今天确实有件事要忙,她该找机会学学怎么开枪了。 之前刘风跟她透露过,沈誉卿他们的办公时间一般是上午和下午,中午有休息的时间。 燕仪琢磨着,不如就趁今天中午去找刘风,看看能不能麻烦他教一下自己。 中午燕仪来到省府,一楼的人没见过她,只跟她说现在是休息时间,有什么事下午再说。 “我是来找刘部长,麻烦您帮我说一下吧,我姓燕,”燕仪恳切道,“他听了就会知道的。” 对方看了看她的模样,最终还是心软了:“好吧,那你等一下……我不保证他一定会来啊。” “谢谢,麻烦您了。” 王骞急匆匆地拿着文件跑进电梯里,他跑了好几个地方,搜集到沈誉卿要的资料,迫不及待就想去督办面前邀功。 电梯的闸门迅速关上,他喘了口气,随意地透过铁栏看向大厅,却忽然愣住。 坐在那儿的姑娘白皙清丽,看起来十分娟秀。 ……怎么感觉有点眼熟? 王骞眯着眼睛仔细瞧了两眼,电梯缓缓升上去,他猛地拍了一下脑袋:“这不是沈夫人吗!” 之前在慰问会上,他曾经见过沈誉卿的太太,当时还觉得这位督办夫人看起来文质彬彬,弱不禁风的,真不像个官太太。 电梯停住,王骞拿着文件激动地敲响了沈誉卿办公室的门。 “进来。” “督办,这是您要的资料,我都找来了。” “嗯。” 王骞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沈誉卿,只见对方紧蹙着眉头,神情严肃地翻阅着资料。 他有心在领导面前表现一番,便试探着问道:“督办,中午了,您不休息会儿吗?” 沈誉卿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不用,你出去吧。” “您太太来了,正在楼下等您呢。”王骞大着胆子说。 沈誉卿动作一僵,猛地抬头:“什……什么?” 第101章 你要珍惜 刘风很快赶了过来:“太太,您怎么来了?我去叫先生?” “不用,别惊动他。我来是有事想请你帮忙,”燕仪忙道,“不知道你有没有空。” 刘风笑道:“什么事?您说,我中午有的是时间。” 燕仪看了看周围的人,示意他出去说话。 走到省府后面的花园里,燕仪才拿出口袋里的手枪:“你看。” 刘风吓了一跳:“这……您怎么会有这个?太太,枪可不好玩,当心走火,伤了您就不好了。” 燕仪摇摇头:“我就是想让你教教我怎么开枪,这枪是我防身用的。” “这……” “你也知道我遇到了好几次危险,”燕仪叹道,“我不想每次都坐以待毙,你就帮帮我吧,只要教我怎么用就行。” “要不要跟先生说一下?” 燕仪顿了顿,说道:“我不想惊动他,他最近太忙了,你也知道的。” 刘风点点头,接过她手里的枪看了起来。 那是一把袖珍小巧的毛瑟,携带方便,给燕仪用倒是挺合适的。 就是看着好像有点眼熟。 “这枪怎么好像在先生那儿见过?” 刘风心下琢磨着,估计是沈誉卿送给燕仪的。不过先生光送枪,却不教人怎么用,着实有点奇怪。 “夫人你看好了,我先教你看看有没有子弹,”刘风走近燕仪,鼓捣给她看,“这样拆开弹匣……” 刘风迅速摆弄着手枪,燕仪站在他身边,聚精会神地盯着,看他利落地动作着,迅速把弹匣抽出来。 “里头还有好几颗子弹呢,够您玩的了,”刘风把弹匣一把推回去,递给燕仪,“您试试拆弹匣。” 燕仪看他操作起来简单得很,但一到自己手里,那枪匣就跟粘住了似的怎么也抽不出来。 “不是这样的。” 刘风笑了,正要伸手过去,忽听背后传来一个森然阴冷的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 二人浑身一震,转头便看见沈誉卿脸色阴沉地站在后面。 他眸底寒光摄人,像是凝起了一支支冰箭,直直地射过来,看得人寒毛直竖。 虽然没做什么亏心事,但沈誉卿这个表情实在太恐怖了,燕仪和刘风都被他吓得忘了动弹。 没过多久,旁边的刘风先反应过来,脸色霎时变得惨白,迅速退开了几步。 沈誉卿目光冷冽如冰,浑身散发着阴郁狠厉的气息,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恶狼,仿佛下一刻就要扑过来将他们撕碎。 刘风慌张得大脑一片空白:“先……先生。” “是我让他教我开枪的。”燕仪连忙道。 她摊开手,给沈誉卿看那把枪。 沈誉卿扫了一眼她手里的东西,冰冷的目光在燕仪身上打转,又瞥了一眼刘风。 眼看刘风就快急哭了,燕仪抢先道:“刘风,你先回去吧。” 话音未落,她便感觉到沈誉卿那愈加阴鸷的目光猛然向她扫过来,如果眼神可以化作刀子,她只怕早已被凌迟得体无完肤。 而对面的刘风,没有沈誉卿发话,根本不敢动弹。 燕仪立即挽住沈誉卿的手,对刘风说:“我和誉卿有话要说,你先走。” 沈誉卿冷冰冰地与她对视着,胸膛剧烈起伏。 燕仪抱紧了他的胳膊,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微笑。 沈誉卿森冷的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 刘风哀声道:“先生,我……” “去吧。”燕仪抓紧了沈誉卿,向刘风使了个眼色。 沈誉卿沉着脸没开口,但也没反对,只是看向燕仪的目光越发森然。 刘风咬了咬牙,忙不迭地跑了回去。 燕仪心知自己连累了对方,不禁有些懊恼。 她知道沈誉卿脾气古怪,却没想到自己学个枪也能让他发作。 “解释。” 沈誉卿的声音远比这严冬还要冰冷,每一个字都好像裹着冰渣,尖锐锋利。 燕仪松开他的胳膊,又重复了一遍:“我只是想让刘风教我怎么开枪,你知道的,我不会用。” 沈誉卿恶狠狠地盯着她,手用力地攥成拳头,指甲几乎快要把掌心钻出血来。 他满脑子都是刚才的画面。 她和刘风靠得那么近,都快贴上了! 沈誉卿何曾见过这么放松平和的燕仪? 她何曾给过他这么好的脸色? 可是……可是燕仪,却把这样专注的目光给了别人! 她居然那样看着别人? 沈誉卿急促地呼吸着,控制不住心中暴涨的怒火。 刚才是王骞说燕仪来了。 沈誉卿听到这个消息时,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情,只觉得这个女人真是…… 自己才两天没时间搭理她,她便巴巴地跑过来找他了。 至于吗?就这么想他? 当时沈誉卿皱了皱眉,努力绷紧脸,却止不住唇角上翘。 他还想着不要下去太快,免得让燕仪得意忘形,以后天天跑过来,那自己还要不要办公了? 虽然这么想着,但手里的文件他是一个字也看不下去,一边在心里骂燕仪害人,一边快步走了下去,连电梯都来不及等。 他可不是多想见她,只是觉得……只是觉得她站在那儿丢人而已。 没想到下去之后,却没看见这个女人。 沈誉卿皱起眉头,问了一楼的人,才知道她刚刚和刘风出去。 和……刘风? 沈誉卿当即愣住。 燕仪不是来找他的吗?怎么会和刘风出去? 沈誉卿浑身一僵,待他再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冲了出去。 然后就看到了让他目眦欲裂的一幕。 “教你开枪?”沈誉卿那鹰隼般的目光直视着燕仪,“为什么找他教?你什么时候跟他交情这么好了?” 燕仪咬了咬唇,说道:“我统共也不认识几个人,只是请他帮个忙而已。” “所以你是专门来找他的?”沈誉卿咬牙道。 不然呢? 燕仪蹙了蹙眉,觉得沈誉卿的语气有些古怪:“是……” 沈誉卿猛地抬起燕仪的下巴,目光几乎是怨毒,直勾勾地看着她。 燕仪惊慌地抓住他的胳膊。 半晌,沈誉卿贴近她的耳朵,森然地笑了两声。 那笑声让燕仪头皮发麻。 他温热的呼吸扑在她耳边,声音却如霜雪般阴冷:“燕仪,我不是警告过你吗?” “我不是说过,不要把这种招数用到别人身上吗?”沈誉卿一字一顿的说。 燕仪秀眉紧锁:“什么……” 沈誉卿步步向前,直把她逼到长廊上靠着柱子。 “你勾引我也就算了,”沈誉卿森然道,“我说过不许你用这种眼神看别人,不许这样对别人,你把我的话当什么了?” “你不是喜欢我吗?” 他的语气听起来竟好像带了些许委屈……燕仪觉得自己多半是出现幻觉了。 “我都允许你喜欢了,别不知道珍惜。” “你只能这样对我。” “不许你看别人!不许你亲近别人!听到了吗?” 燕仪正欲解释,脖子上却猛地一凉,原来是沈誉卿欺身上前,咬住了她纤弱的脖颈。 他用力一吮,燕仪浑身颤抖起来。 “你干什么!”她慌忙推开他,捂住了脖子。 倒是没有多疼,只是那感觉实在是太奇怪…… 沈誉卿狠狠地瞪着燕仪,轻而易举地掰开了她的手,轻轻摩挲着那块皮肤。 燕仪心中一惊,转身借着后面的玻璃窗照了照,发现自己脖子上并没有伤口,却已然留下了一个暧昧的红痕。 沈誉卿阴沉的嗓音再次响起:“这次算你勉强有理由,不要再有下次。” “你是疯了吗?”燕仪用力地抹着那块痕迹,却怎么也抹不掉。 他冷笑起来,抓住燕仪的手一扯,把人带进怀里。 燕仪惊怒交加,抬眸便对上他灼热的目光。 沈誉卿看着她脖颈上的红痕,仿佛是某种宣示主权的标记。 他微微眯起眼睛,倨傲地点了一下头:“看来,以后每天都要盖个章才行。” 燕仪气得浑身颤抖,她今天没戴围巾,弄成这样还怎么见人? 回想起沈誉卿刚才是非不分,盛气凌人的所作所为,燕仪心里便翻腾起一阵怒意,浑身的血液都好像要沸腾起来。 现在她真恨自己没有力气,不能直接暴打他一顿。 沈誉卿看着她那怒气冲冲的目光,却没有再生气,反而微微勾起唇角,挑衅地笑了。 燕仪愈加愤怒,头脑一热,竟直接扑上去抱着沈誉卿,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脖颈。 第102章 想不想学 沈誉卿闷哼一声,托着燕仪的腰把她抱起来,奈何她用力太大,死死地咬着不肯放口。 沈誉卿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硬是把她扯开,他摸了摸脖颈,发现伤口上已经渗出了血丝。 燕仪气喘吁吁地站定,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直到看见沈誉卿捂着脖子瞪着她,她才回过神来。 他放下手,脖颈上的伤口不深,却很明显有两个牙印,比燕仪脖子上那个要严重许多。 她顿时慌了神,害怕地后退了两步。 刚才她是怒火攻心才做出这种举动,现在清醒过来,便后悔了。 这个“沈誉卿”可不是好惹的。 她张了张口:“我……” “你咬我?”沈誉卿不可思议地低下头,怒视着燕仪,“你竟然咬我?为什么……就因为我不让你跟刘风来往?” 他愤怒地看着她,心里乱成一团。 伤口虽然疼,却不及心里的慌乱让人不知所措。 沈誉卿不相信燕仪会为了一个外人这样对他。 “你胡说八道什么,不是你先咬我的吗?”燕仪颤声反驳。 沈誉卿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你……” 他摸了摸伤口,又看了看燕仪脖颈上的红痕,皱起眉头。 燕仪慌忙移开视线,伸手抚了一下自己的脖子,才发现那里没有什么伤口,沈誉卿刚才根本没用力咬,只是吮出吻痕而已。 反倒是她,确实结结实实地咬了他一口…… 燕仪懊恼地攥紧了衣角,只怕这下真的要激怒沈誉卿了。 他却似乎在思索什么:“你的意思是……因为我咬你,所以你也要咬我?” 燕仪咬紧牙关,豁出去了:“对!” 沈誉卿摸了摸自己伤口,眸光阴沉,狠狠地瞪着她。 燕仪有些害怕,防备地绷紧了身体。 她却不知,沈誉卿此刻心中想的其实是另一回事。 他想起刚才自己随口说,要每天给燕仪“盖章”,在她脖子上留下了痕迹。 没想到燕仪竟会有样学样……沈誉卿皱了皱眉头,他着实没想到对方的占有欲这么强,也要在他身上“盖章”。 沈誉卿一时觉得心情复杂,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总之有些微妙。 回想一下,或许确实是他小题大做了,燕仪就算问刘风两句话又怎么? 她会给刘风“盖章”吗? 显然不会。 虽然如此,伤口还是有点疼。 沈誉卿阴着脸,绷紧唇角冷声道:“我有像你这么用力吗?” 燕仪一时语塞,垂下眼帘。 沈誉卿伸手拧了一把她细腻白嫩的脸,燕仪吓了一跳。 眼看白皙的脸颊肉被拧得微微泛红,沈誉卿这才觉得解气。 她慌忙打掉他的手,沉声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麻烦你的下属,以后我不来了,总行了吧?” 沈誉卿闻言却皱眉:“不行。” 燕仪感到气闷,知道跟沈誉卿沟通是不会有结果的了,于是转身准备离去。 “咬完我就想跑?” 燕仪顿住脚步,无力地闭了闭眼睛,不知道沈誉卿又想做什么。 没想到沈誉卿只是叫住了她,却没有接着说话。 空气就这么僵持了半晌。 沈誉卿似乎又生气了,声音冷了下来:“不是要学枪?” 燕仪微微一愣,睁开眼,便见沈誉卿快步向前走去。 “跟上。” 沈誉卿把燕仪带到了附近军校的射击场上,最近这个学校放假了,里面没人,到处都是空荡荡的。 燕仪将信将疑地跟着他,一方面不太相信沈誉卿会这么好心,另一方面,又不想放弃学枪的机会。 毕竟她以后离开了声州,独自生活,枪就是个防身的好东西。 “好了,拿出来吧。” 燕仪把怀里的毛瑟掏给他看。 沈誉卿的大手轻而易举地就把枪包裹了起来,他有很多枪,其中这是最小巧又方便的一把。 “当初我就是用它杀了林天北。”沈誉卿森然笑道。 燕仪回想起那恐怖的一夜,咽了咽口水。 沈誉卿转头瞥了她一眼:“害怕了?” 她没做声。 “瞧你那点胆子,”沈誉卿顿了顿,安慰道,“你也不是没杀过人,以后习惯就好。” 他说的是之前那个洋鬼子,死在燕仪的乱枪之下。 那血腥的一幕划过脑海,燕仪不禁攥紧了拳头。 她不想习惯杀人,她只是想自保。 沈誉卿阴冷地笑了起来:“枪这种东西好就好在,它不像刀剑需要近身,你可以远远地瞄准对手。” “子弹是无情的,”沈誉卿低下头,凑到燕仪耳边,轻声道,“你要做的就是相信它,不要害怕,就算面前站着的是个牛高马大的壮汉,你也能杀了对方。” 他的语气变得轻缓,听起来就像在讲一个轻松笑话,亦或是情人间的呢喃。 燕仪睫羽微微颤抖着,不自在地推开了他:“直接教我吧。” 沈誉卿挑了挑眉,冷哼一声,把枪丢给她。 燕仪愣了一下。 “刚才刘风教过你拆枪匣,”他阴阳怪气地说着,抬了抬下巴,“拆一遍给我看看。” “我不会。”燕仪迟疑道。 沈誉卿眯了眯眼:“什么?他不是教过你吗?” “我都没学会,你就来了。” 沈誉卿抿了抿唇,冷哼道:“看来你找的老师不太行。” 燕仪没说话,眼看他又把枪拿了回去,挨着她慢慢地拆起了枪匣。 “看着我,应该是这样做的。” 沈誉卿贴着燕仪,把她的手搭上去,手把手地拆起了枪匣。 燕仪落入温暖的怀抱里,浑身一僵。 她正想挣脱,便听他不耐烦地说:“你还想不想学了?” “……” 第103章 归去 沈誉卿带着燕仪操作了一番,她很顺利地学会了拆弹匣和上膛。 “打一枪试试。” 燕仪瞄准了远处的枪靶子,卯足了劲开了一枪,手中的震颤感伴随着枪声响起,让她浑身激灵了一下。 没打中靶心,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燕仪抿了抿唇,正准备再来,额头却突然一疼,原来是沈誉卿伸手弹了一下她的脑门。 燕仪捂住额头,只见沈誉卿面无表情,眼底眸色似是嘲弄。 这是又嫌她笨了。 她暗自咬牙,心里不服气,举起枪再次瞄向枪靶。 沈誉卿忽然欺身上前,握着燕仪的手,把她环抱进怀里。 燕仪僵了一下,皱着眉抬眼。 “还看我?”他啧了一声,“你能不能控制一下自己?” “……” 燕仪觉得他的话听起来很奇怪。 “专心。” 沈誉卿低声呵斥,慢慢教她怎么瞄准。 紧接着,他就着她的手开了一枪,只听“砰”地一声,正中靶心! 燕仪看了看远处的靶子,若有所思。 “拿枪是会拿了,”沈誉卿贴着她的耳朵,慢悠悠道,“就是准头不行,以后多练练。” 燕仪迅速退开两步,和他拉开了距离。 沈誉卿一挑眉,长眸微眯。 燕仪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我的子弹不多了。” 沈誉卿懒洋洋地直起腰,插着兜看她。 “你能再给我弄点吗?” “看你表现——”沈誉卿勾了一下唇角,说道,“你要这么多子弹干什么?” “防身用。” 话音未落,便被他捏了捏下巴:“胆小鬼。” 她用力挣开他,转过脑袋:“你也让人绑架几次试试。” 沈誉卿想到之前的事情,唇边的笑意骤然凝固,脸色也沉了下来。 燕仪遇到危险的那几次经历,是他最不愿意回想的。 几回下来都快把他逼疯了。 沈誉卿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这么紧张这个女人的死活。 他心想应该是情蛊的作用。 毕竟为了一个女人屡屡失去理智,实在不是沈誉卿会做的事。 不能再有下次了。 哪怕是为了防止自己再次失控,他也得看好燕仪,不再让她犯蠢犯傻,身陷险境。 燕仪埋头鼓捣了一下手里的枪,她已经基本掌握了用枪的方法。 沈誉卿看着她专注的神情,怔了怔,正要继续握住燕仪的手,却见她把枪收了起来。 燕仪低声道:“今天就到这里吧。” 他伸出去的手落了空,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语气意味不明:“半途而废?” 燕仪原本也只是想学怎么开枪,她又不是要去当杀手,远程瞄准这种事,以后再慢慢练也可以。 “你不是很忙吗?”燕仪顿了顿,“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办公了。” 沈誉卿一时语塞,皱起眉头。 虽然他确实很忙,没有功夫跟她浪费时间,但燕仪这种态度,还是让沈誉卿觉得很不爽。 他眸光一沉,按着燕仪的后脑勺,把她带到面前,尖锐锋利的眸光直视着她。 “你赶我走?”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愿意留多久就留多久,”沈誉卿阴晴不定地说,“你可别觉得是为了你。” 燕仪蹙了蹙眉,感到有些无奈:“我没这么说。” 沈誉卿冷哼一声,修长的手指在她脸颊上轻轻摩挲:“别整天跟我耍花样,我告诉你,现在我可不吃欲擒故纵这套了。” 燕仪发现,沈誉卿脑子里想的东西永远是她理解不了的。 “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不走我也得走了,”燕仪的语气冷下来,“我要去看奶奶。” 她扒开沈誉卿的手,向大门口走去,一想到身后有个阴晴不定的定时炸弹,她就加快了脚步,没敢多做停留。 这慌乱的背影落在沈誉卿眼里,就成了她恼羞成怒的罪证。 沈誉卿抱臂看着她跑出去,原本阴沉的脸色变得有些玩味。 回到省府时,遇到的每个人都忍不住用余光打量他的脖颈。 沈誉卿十分敏锐地感受到了,只是懒得理会那些窥探的目光。 反正也没有人敢说他的闲话。 谁知刚走出电梯,就遇上了王骞。 “哎——督办,您的脖子怎么了?怎么有个牙印啊?” 沈誉卿下意识地摸了一下伤口,他皱着眉,唇角却情不自禁地轻轻勾起,表情显得有些古怪。 “没什么。” 王骞看他那副样子,心里不禁有些发毛,赶紧识趣地告了辞。 燕仪在去医院之前,先去了一趟莉宁公司。 林书慧昨天给她打了电话,让她今天去商量事情。 “书慧姐,你叫我来,就是想跟我说这件事?” 燕仪看着眼前的合同,微微一愣。 林书慧点点头,给她倒了杯茶:“薛总那边已经决定要出国了,他要把莉宁转给一个朋友,一切都是照旧的,只是老板变了。公司这边就想问问股东们,愿不愿意把股份转出来,新老板愿意收购。” 燕仪沉吟片刻。 “她想要自己手里多些股份,所以愿意出高价,”林书慧又道,“当然,她也不会逼大家答应,你可以考虑考虑,或者改天亲自和她谈。” “书慧姐,新老板是什么人啊?” 林书慧闻言,神情变得有些兴奋,压低了声音:“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也是咱们圈子里响当当的人物,‘毒娘子’苏德柔,你听说过吗?” 燕仪愣了愣,林书慧只道她不知晓,便小声解释说:“这个苏老板可不是一般人。她出身大名鼎鼎的京城苏氏,当年嫁给大总统的公子寇朝,利用丈夫权势,霸占了本该属于弟弟们的娘家家产。事成之后,她又跟寇大公子离婚,自己独自掌握苏氏所有产业。” “我知道,”燕仪忙笑道,“我在报纸上看到过,她不也是对面‘轻容’公司的老板吗?” 苏德柔这个名字,好像很久没听到了,最近都没有她的新闻出现。 其实燕仪对她的消息是很感兴趣的。 自从燕仪开始自谋生路之后,她就越来越佩服苏德柔这样,顶着整个社会的压力,做出一番事业的女人。 “是啊,原来你也知道她,她是薛总的故交,这次听说薛总要卖掉莉宁,苏德柔立即就出马拿下了。” 林书慧说,苏德柔多半是想把“轻容”和“莉宁”合并起来,毕竟现在“莉宁”的名气越来越大,虽然比不上“轻容”,但在整个行业也有一定的影响力。 二者合并,苏德柔就能吃掉市场上一大半的利益。 “其实换不换老板,对我们来说无所谓,反正都是给人家干活儿,你说对吧?”林书慧笑道。 燕仪点点头,斟酌道:“股份的事,容我回去考虑考虑吧。” “好,不着急,你想好了再过来。” 燕老太太休养了许久,终于到了能够出院的日子,沈誉卿把她接回沈家。 燕仪陪着奶奶在声州四处转了转,老太太直感叹这世道变得真是太快了。 她几乎一辈子没离开过老家,根本不知道外面是这个样子,走在大街上,还随时随地能跟洋鬼子擦肩而过。 住了没几天,燕老太太就嚷嚷着要回老家了。 赵俞杰在这儿住了这么久,也觉得无趣,燕霓成那边她又讨不着好,徐玉芷没给她敬茶,听说还怀孕了…… 留在这儿还有什么意思? 不如回家去。 于是赵俞杰就和老太太商量着回去。 燕仪本来计划月底送她们走,正好到时候情蛊也解了,燕仪可以趁机离开声州。 但赵俞杰却不耐烦了,说什么也不肯多留一段时间。 “反正我在这儿也是碍你们的眼,还是早点回去吧。” “娘,你怎么又说这种话。” “难道不是吗?”赵俞杰叹道,“你爹不待见我……而且我在这儿给你和誉卿添了不少麻烦。其实娘心里都清楚,孩子长大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这个外人在你这儿住着总归不合适。” 燕仪顿了顿,用力闭上眼睛:“我在您心里就是泼出去的水吗?” “这是我们女人的命,”赵俞杰摸了摸燕仪的头发,目光怅然,“娘最对不起你的,就是没把你生成一个男孩子。” 说着,她又想起了徐玉芷的肚子,脸色不禁有些发白:“真没想到那个小狐狸精那么快就有了,万一她生了个儿子……那娘在燕家的地位就不保了。” 燕仪心想,燕家现在穷的响叮当,只有个空壳子好看,底下是什么也没有,倒也没什么地位可争。 临上火车前,燕老太太拉着燕仪的手红了眼眶。 沈誉卿在旁边淡定地说,以后会经常带燕仪回老家看她们。 老太太这才露出了笑容。 燕仪看着逐渐远去的火车,眸光里氤氲着别样的情绪。 提前送走了母亲和奶奶也好。 离婚时,燕仪就不用第一时间面对她们的责问。 算算日子,离月底不远了,她也即将要离开这里。 第104章 去哪 燕仪这天早上起来,发现家里没人。 她下楼走了一圈,没看见林姨和管家的身影,厨房里也空荡荡的,没人做早餐。 燕仪有些疑惑。 今天明明是沈誉卿的休息日,怎么会没佣人在呢? 深冬的早晨,天亮得晚,现在外头还是鱼肚白的天色。 飘窗漏着一点风,不断有阴冷寒风从窗台吹进来,拂动那柔软飘逸的纱帘。 燕仪上前把窗户关好。 看着空无一人的房子,她不禁心里有些发颤,又回想起了很久之前,沈誉卿将她一个人关在这里。 那些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日子,现在想起来,仍然觉得是个噩梦。 燕仪头皮发麻,痛苦地喘息了一下,快步走去打开大门。 门口没有如记忆中那般,布满岗哨。 警卫员们只是像平时一样,远远地守卫在院外。 她松了口气,按了按脑袋。 是了,现在的沈誉卿,已经没有那么疯狂地想要报复她了。 燕仪也很快就要离开声州,同样的事情永远不会再重演。 佣人们可能只是有事不在而已。 燕仪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清醒一点,紧接着便往厨房走去,准备给自己弄点吃的。 “你去哪儿?” 沈誉卿的声音骤然在背后响起,燕仪被吓了一跳。 却见他已经穿戴整齐,正沿着楼梯走下来。 今天虽然是休息日,但沈誉卿还是穿得很讲究,羊毛西装三件套,领带是暗纹样式,低调中不失华丽,外搭深色双排扣大衣,衬得他身形修长儒雅。 这身打扮极契合他俊美的五官。 燕仪怔了怔,心里有些纳闷。 难道他有什么宴会要去? 可是也没谁大早上办宴会吧。 正想着,沈誉卿却已走到了她面前。 他身形比燕仪高大许多,站到她面前,愈发有种英气逼人的俊逸感。 燕仪不禁低下了头,攥了一下自己的衣角。 沈誉卿上下扫视了燕仪一遍,缓缓道:“上去穿件外套。” “什么?” “穿件大衣再出去……你想冻死自己的话,当我没说。” 燕仪愣了愣,蹙眉道:“我不出门,不用了。” 没想到话还没说完,便见沈誉卿眸光犀利地看了过来。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起来似乎有点不满。 燕仪不知道自己又哪里得罪他了,难道不出门也有错? 她沉住一口气,不打算再理会,转身就要进厨房。 “站住,”沈誉卿沉声道,“你跟我一起出去。”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你哪儿来这么多问题。”沈誉卿冷冷地看着她。 燕仪被他看得浑身发凉,一心只想拒绝,却又听沈誉卿道:“你还要不要子弹了?” 燕仪怔了怔,沈誉卿见状,发出一声不耐烦的冷哼,迈开腿就要走出去。 “我跟你去,等等我。” 她连忙跑上楼,匆匆忙忙地找了件外套出来。 米色的大衣很暖和,也正好配她身上这件丝绒旗袍。燕仪想了想,外头估计冷得很,便把围巾和帽子也戴上了。 她脚步急促,迅速跑下楼,生怕沈誉卿已经走了。 幸好他还站在那儿。 看见燕仪下来,沈誉卿挑了挑眉,淡漠地扫了她一眼:“走吧。” “去哪里拿子弹?”燕仪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忍不住问道。 他们坐上车已经很久了,眼见这车开着开着,就往城外的方向去,燕仪心中更觉怪异。 但沈誉卿却似乎没听到她说什么,燕仪回头看了他一眼。 只见他抿着唇,好像正在思考着什么。 燕仪迟疑了片刻,又问了两声。 沈誉卿猛然转头,静静地和她对视着。 他似乎才清醒过来,眼眸深邃,此刻眉头微微蹙起,眸底神色愈显深沉,就这样平静地注视着燕仪。 她咬了咬唇,移开视线。 “拿什么子弹?”他说,“我有说要拿子弹吗?” 燕仪愣了一下,有些生气:“你骗我?你自己说带我去拿子弹的!” “哦,”沈誉卿微微挑了挑眉,惬意地往后靠了一下,倨傲地说,“我不记得了。” “你说话不算话?” 他“噗嗤”一声笑了,旋即迅速变脸,冷冽地看着她:“你跟我讲诚信?你也骗过我不少回。” 燕仪想不到他这么无耻,难以置信地瞪着他,胸膛剧烈起伏:“你……你……” “想骂我?”他一把揽住燕仪,轻轻掐住她的脸,“那你可得大声点,我怕你以后没有机会了。” 燕仪闻言浑身一僵。 他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以后没有机会? “你到底想干什么?停车!我要下去!” “不许停,继续开。”他冷声对司机道。 她眸中泛起怒火,狠狠地盯着对方。 沈誉卿却全不在意,眯着眼睛看她,唇边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森然笑意,令燕仪胆战心惊。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到了目的地,车子一停下,燕仪就迅速打开了车门。 她环顾四周,发现是一片荒郊野岭,根本看不到人烟所在。 燕仪心中更为慌乱,难以置信地望了一眼沈誉卿,绷紧了身体。 沈誉卿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关上车门,双手插兜走过来。 燕仪浑身一僵,转身奋力跑开。 她也不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只觉得离沈誉卿越近就越不安全。 见到她逃窜的背影,沈誉卿微微一愣。 随后他反应过来,迅速跑过去拦住了她。 沈誉卿将她拦腰扛起来,惊得燕仪尖叫出声,拼命挣扎起来。 他一声不吭地扛着她走了好一段路,才把人放下来。 燕仪累得直喘,却见他气定神闲,不禁怒火中烧,正要发作,却忽然瞥见前面似乎有什么东西。 燕仪定睛一看,却是一架极其精美的飞机停在那里。 这东西她只在报纸上见过,还从没在现实中接触过。 那架飞机自然比报纸上大得多,它看起来很新,从头到尾泛着漂亮的光泽。 燕仪怔了怔,因剧烈动作而泛红的脸上,显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第105章 坐飞机 燕仪回头去看沈誉卿,只见他挑了一下眉,微微勾起了唇角。 飞机上下来一个驾驶员,还有两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向沈誉卿点头问好。 “先生,您和夫人现在就过去吗?” “嗯,直接过去吧。” 沈誉卿揽住燕仪的腰,带着她走过去,直接把燕仪推上飞机。 她慌忙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了就知道了。” 燕仪第一次坐飞机,里面的样子跟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装修得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华丽了。 沙发、餐桌甚至连床都有,还有个小房间,里面有浴缸。 她之前在南城区住的旅馆也不过如此。 沈誉卿跟着上来,径直在沙发上坐下,看见她呆愣愣的模样,笑道:“真没见过世面。” 燕仪没搭理他,转身便见刚才那两个青年跟着上来,顺便把门也关上了。 “过来。” 沈誉卿道。 燕仪感觉到飞机似乎动了一下,她浑身一个激灵,硬着头皮在沈誉卿对面坐下来。 紧接着,沈誉卿低声对旁边的人嘱咐了几句,那两个人点点头便走开了。 没过多久,飞机缓缓开始滑行,速度越来越快。 腾空飞起的那一瞬间,燕仪瞳孔骤然放大,抓紧了旁边的扶手,心跳快得不可思议。 沈誉卿支着下巴,好整以暇地观察着她。 他发现燕仪这个小土包子有时候还挺好玩的,明明怕得要命,却还是紧紧板着脸强装镇定。 燕仪花了半晌才逐渐适应这种感觉。 沈誉卿在柜子里拿出高脚杯,倒了杯红酒推到她面前。 燕仪迟疑片刻,端起酒杯轻抿了一下。 还没等她尝出这酒的味道,沈誉卿便拉起了旁边的帘子,燕仪只瞥了一眼,便顿时僵在了原地。 只见眼前是一团团看起来柔软洁白的云朵,云层厚重而圣洁,隔着那层薄薄的玻璃,似乎触手可及,让人忍不住想象它的柔软。 曦光映照在云层上,目光所及之处,洒满了金光,仿若仙境。 不知不觉间,燕仪已趴在窗前,杏眼圆睁,静静看着这难得一见的景色。 下面便是波澜壮阔的山峦,层层起伏,绿水环绕,远远望去仿佛是用重彩描绘出的工笔画,令人望之生叹。 沈誉卿看着燕仪专注的侧脸,怔了怔。 他从没见过她的眼睛亮成这样,粉润诱人的樱唇微微张开,唇边勾勒出欣喜笑意,整个人都好像焕发了新的生机。 不知为何,沈誉卿见状,心忽然漏跳了一拍,迅速移开视线,不敢再看她。 燕仪有多会勾人他是见识过的。 只是没想到,现在她还练就了不经意间卖乖的本事。 沈誉卿偏过脸,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用余光打量她。 燕仪看得痴了,原来大地这么美丽,天空如此圣洁,她觉得自己像在做梦,真希望可以永远把这一幕留在心里。 “好看吗?”他忍不住问。 燕仪没反应过来是谁在说话,努力地点了点,感叹道:“太漂亮了!” 话音未落,她便回过神来,原来是沈誉卿在对她说话。 他正直勾勾盯着她。 燕仪收敛了一下笑意,坐直回来,环顾四周:“我们到底是要去哪里?为什么没有别的乘客?” “最近不太平,太多人蠢蠢欲动,我不方便去机场。”沈誉卿道。 燕仪会意过来,这是沈誉卿的私人飞机。 他慵懒地靠坐回去:“以后你要去哪儿,就坐这个吧。” “我应该用不上。” 沈誉卿眯起长眸,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扯过来,燕仪猝不及防就坐进了他怀里,惊呼出声。 他轻轻摩挲着燕仪的脸颊:“又跟我闹什么呢?” “我没有。”燕仪不自在地想要站起来,却被他紧紧搂住腰。 沈誉卿瞪着她,低下头,贴着她滑嫩嫩的脸吻了一口。 “满意了吧?” 燕仪迅速涨红了脸,拍打他的肩膀,怒道:“你干什么?放开我!” “别装了,你心里其实很开心吧。”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翘着唇角说。 沈誉卿对她的那点力气根本不放在眼里,只觉得燕仪越发会摆谱了,真有些恃宠而骄…… 不对,他本意可没想宠她……怎么能让她恃宠而骄? 他眸色一变,松了手,燕仪立马站起来,防备地躲得远远的。 沈誉卿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阴晴不定地看着她。 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做什么了。 难得休息一天,他明明可以好好养精蓄锐,却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然带着这个女人出来约会。 嗯……虽然也是看在她这几天还算乖觉的份上,可怜可怜燕仪,奖励她一下。 但不代表沈誉卿能够容忍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端架子。 刚才燕仪笑得那么开心,明摆着是很喜欢跟他约会,但是他要碰她一下,她就装作拒绝的模样。 实在太过了些。 沈誉卿脸色沉下脸色,冷哼了一声,心想还是不能对她太好。 他没再看她一眼,独自走到后面拿了本书翻了起来。 燕仪没想到沈誉卿会这么轻易就善罢甘休。 她微微一愣,心里松了口气,终于能够放松下来,重新扒着窗户看风景。 两人一个看着书,一个看着窗外,四周安静下来,一时间竟也算和谐。 只是直到飞机到达目的地,燕仪都没有主动过来服软。 这让沈誉卿原本气定神闲的模样露出了几分破绽,他的脸色变得更冷了。 下飞机时,燕仪裹紧了身上的大衣,被扑面而来的冷风冻得打了个哆嗦,眼前却忽然一暗。 原来是沈誉卿抢先走到了她前面,闷声不吭的。 他走得很快,周身似乎弥漫着不寻常的寒气,比外头的冷风好不了多少。 “也不知谁又得罪他了。”燕仪在心里嘟囔着。 不过有了沈誉卿这个高个子走在前面,倒是替她挡了不少风。 沈誉卿带着她又坐上了一辆汽车,车子飞驰而去。 她看向窗外,发现周围的地貌和声州大不相同,不仅有许多漂亮的山峰,而且树叶都还是绿的,甚至有不少鲜艳的花开着。 哪里的冬天还有这样的景致? “我们这是在什么地方?” 她回头问沈誉卿,却见他紧绷着唇角,目光沉沉地望过来。 终于忍不住了? 他就知道。 “晖城。” 沈誉卿抿了抿唇,故作冷淡地说。 第106章 约会 燕仪知道晖城,听说这里四季如春,又没怎么经过战乱,虽然地方小,却是不少人向往的宜居之地。 只是晖城离声州太远,简直是天南地北,不知道沈誉卿为什么会带她过来。 她到现在也没看明白,沈誉卿到底想干什么。 车子开到了一座大宅子前,沈誉卿带着燕仪走进去。 刚到门口,沈誉卿忽然站定,把手从口袋里抽了出来。 燕仪怔了怔,没看懂他想干什么。 却见沈誉卿状似不经意地把手伸到她面前,瞥了她一眼。 燕仪迟疑片刻,迅速想了一下自己身上带了哪些东西。 最终,她从衣服夹层里掏出枪,放到他手上。 沈誉卿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待到看清手里的东西,他的脸色霎时变得很难看。 “给我这个干什么?” 燕仪愣了一下。 沈誉卿似是忍无可忍了,正待发作,忽然见里面走出来几个人。 前头一个戴眼镜的老头看起来德高望重。 燕仪意识到有人过来,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就按住沈誉卿的手掌,悄悄把枪拿回来,装作握着他的手。 沈誉卿的脸色莫名缓和了些,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语气却有点生硬:“手怎么这么凉?” 燕仪抽了一下胳膊,没挣脱,便随口道:“风太大了。” 沈誉卿冷哼一声,十指紧扣,抓着她的手放到自己大衣口袋里。 燕仪蹙起眉头,正欲开口,前面的人却已经走来了。 戴眼镜的老头笑道:“少爷,你好久没回来了。” “最近一切都好吗?” “托您的福,大家都好——这位是?” 沈誉卿看着燕仪,慢条斯理的说:“这是我太太,今年刚成的婚,我带她来瞧瞧。” 燕仪跟着进去,没想到这宅子里住着的,竟是个年近古稀的老太太。 她看起来比燕老太太还要苍老,年迈的身形似乎印满了岁月的痕迹,安静地坐在屋子里烤火。 燕仪一进门,便怔愣了一下。 但老太太似乎没发现外面来了人,始终盯着火堆喃喃自语。 “她是顾金兰的母亲。”沈誉卿低声道。 “顾金兰是?” “生我的那个女人。” 燕仪睁大了眼睛:“这是你外婆……” 话音未落,她便感觉沈誉卿更用力地握了一下她的手,似乎在汲取某些力量。 燕仪脑海里乱成一团,她顿了一下,上前喊了老太太一声。 没想到,对方只是随意瞥了她一眼,便又低下头继续自言自语,就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样。 燕仪再要开口,却被沈誉卿拦住了:“她听不懂你说什么的,她是个疯子。” 燕仪心头一震,既为这个消息感到意外,又因为沈誉卿直白尖锐的陈述而感到惊讶。 “她一直神志不清,认不出来人,也记不清事情,你跟她说话,她也不会搭理你。” 沈誉卿说,老太太当初生了顾金兰和顾金楼两兄妹,早年丧夫,独自把孩子拉扯大。 顾金兰的死,让顾老太太大受打击,精神一天比一天差。 有一年她病倒了,再醒来时,就彻底变成了只会自言自语的疯子。 顾金楼是个赌徒,见母亲病成这样,他根本不想再赡养,便把杨老太太赶出家门,后来沈誉卿就收到了来自晖城的信。 是顾家族人写给他的,要求他给一笔钱做老太太的抚养费。 沈誉卿没把钱给他们,而是直接过来了一趟,买房子雇人,把顾老太太安顿下来。 老太太病得太糊涂,也压根不知道沈誉卿是谁。 或者说,外界的一切都已经对她不重要了,只要有人伺候她吃喝就好。 她能自己跟自己说话,自娱自乐。 沈誉卿和燕仪陪老太太吃了顿饭,老人家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哼起了小曲,时不时还跟碗筷说话。 “你怎么会带我来看她?”回去的路上,燕仪忍不住问道。 沈誉卿转过头去,语气生硬:“你别想太多,这不代表什么……我只是看你最近好像很无聊,顺便带你出来走走而已。” “……我没想什么。” 沈誉卿最近对她的态度似乎好了一些。 燕仪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麻木了,竟然觉得他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虽然还是动不动就莫名其妙的生气,但似乎没有再像之前那么过分。 或许,随着情蛊即将失效,沈誉卿的觉魂和生魂已经慢慢回归到平衡的状态了? 这样也好。 没几天她就走了,如果能好聚好散,总好过伤筋动骨。 沈誉卿带着燕仪在晖城四处逛了逛,他的心情似乎变得挺好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添了个新毛病,一定要燕仪挽着他。 回去时两人又坐着飞机兜了一圈,看遍了周围的美景。 那青山绿水,秀色连绵的震撼场面,深深地印进了燕仪的脑海当中。 她想她会永远记得这些画面。 回到声州已经是傍晚时分,一下飞机,就看见了家里的车。 沈誉卿却让司机往海滩的方向开,燕仪四处还不懂是怎么回事。 去到海边时,夕阳浓烈壮阔得让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残阳如血,水天一色,仿佛一张巨大的金色油画,天地间翻涌着颓靡华丽的艳色。 燕仪走到海滩上,海风拂动她的发丝,瞳眸中是掩饰不住的惊艳色彩。 她转过头,看到沈誉卿的侧脸,仿佛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刀削斧刻的英挺轮廓,此时愈显俊美无双。 他好像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偏过脑袋看了她一眼,微微勾起唇角。 燕仪没想到沈誉卿也会有这样不掺杂质的笑容,呼吸一窒。 一时间竟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沈誉卿带着她在海边散步,玩了很久,直到天幕渐渐黑了下来。 忽然,天边传来一声突兀的炮响,刹那间,整个世界亮了一下,缤纷色彩竞相涌起。 燕仪张了张口,看着天空中骤然出现的烟花,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意。 这片海滩比较偏僻,周围没什么人,但一听到声响,岸边的居民们纷纷跑出来看,只见天边绽放着瑰丽烟火,将海天染出了震撼无比的光色。 除夕夜都没见过这么壮观的场面。 孩子们跳起来直拍手。 燕仪小时候过年,也没放过这么好看的烟花。 她看得呆住了,顿住脚步,一动不动地盯着天上看。 而一旁的沈誉卿,却丝毫没有在看烟花,只是静静地望着她,唇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是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温柔。 烟花放完时,燕仪还有些依依不舍,看着远处翻涌着的海浪。 “没出息,下次再放给你看好了。”沈誉卿嘴上抱怨,却忍不住微笑。 他牵起燕仪的手,一边带着她往回走,一边把她的手放到唇边,呵了口气,揉搓着:“下次你能不能戴个手套?你想冰死我?” 燕仪怔怔地看着他,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眼前这个人真的是沈誉卿吗? 还是说,情蛊在回光返照? 沈誉卿带着燕仪去餐厅里吃了晚饭,在全声州最高的地方,俯瞰下面的夜景。 餐厅里很安静,只有钢琴演奏的声音。烛光轻轻跳动,映照着燕仪漂亮的眉眼。 沈誉卿看着她,眸色逐渐变得晦暗,摩挲着手里的酒杯,心里像被一根羽毛挠了几下,直发痒。 他想,如果燕仪一直这么乖顺,不再乱耍心眼的话,他也不是不能考虑,经常陪她出来玩。 沈誉卿一直觉得那些谈恋爱的人很无聊,约会更是浪费时间。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走来走去,有什么意思? 他不能理解。 不过燕仪肯定是喜欢的,看她今天笑成那样。 自己愿意跟她约会,估计她心里高兴死了。 突然,燕仪抬眸看过来,打乱了他的思绪。 沈誉卿浑身一僵,迅速移开视线。 她只是瞥了他一眼,便又继续吃东西。 他抿了抿唇,喝了口酒。 其实……也算有点意思。 沈誉卿对约会有了新的认识,他觉得多半是因为燕仪太傻了,给他增添了不少乐子。 既然她这么喜欢,那他也可以勉强,以后多陪她出来走走。 吃完饭回到家里,夜已经深了。 燕仪洗完澡,打开衣柜的抽屉的锁头,从里面拿出来一份文件。 上面写着“离婚协议书”。 一转眼就到快了月底。 这天早上,沈誉卿正要出门,却忽然被燕仪叫住。 她还穿着睡袍,站在楼上,脸庞白皙透粉,眼波如水,似乎刚刚睡醒。 “今晚早点回来吧,我请你吃饭。” 沈誉卿愣了一下。 “我亲自做饭。”燕仪微微一笑,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沈誉卿逐渐露出了然的表情,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他做出不感兴趣的样子,勉强点了一下头。 “知道了。” 第107章 想要什么 燕仪特意让佣人们提前走了,管家和林姨也被她放了假。 晚饭时分,她做了一大桌子菜,又把沈誉卿最喜欢喝的酒摆了出来。 天色渐渐暗下来,便听见外头汽车鸣笛的声音,燕仪走出去一看,果然是沈誉卿回来了。 他动作利落地下车,尽管工作了一天,脸上却丝毫没有出现疲惫的神情,反而神采奕奕。 看见燕仪站在门口,他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慢慢向她走来。 “这么着急,还出来等我?” 燕仪躲开他的视线:“饭菜都准备好了,快进去吧。” 沈誉卿捏了一下她的脸,哼笑着进屋,脱下外套。 燕仪想了想,拿了两个高脚杯出来,放到餐桌上。 “我看看。”沈誉卿施施然地走过来,便看见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燕仪的手艺不能算绝佳,但是她做的菜卖相还是可以的。 即使是讨厌她的燕婷,也有过连吃三大碗的经历。 今天燕仪特地按照沈誉卿的口味,做了些清淡醇香,保留食物原汁原味的菜。 好歹也相处过这么久,她知道他不爱吃太油腻的东西。 沈誉卿看着那桌子菜,神情变得有些不可思议。 燕仪嫁给他以后,基本没下过厨,沈誉卿还以为她不会做饭呢。 今天她主动提出做饭给他吃,沈誉卿也只当是小情趣,并没抱有什么期待。 没想到这女人做菜做得还挺像样……而且都是按照他的口味来准备的。 沈誉卿心中一动,不禁又看了她两眼。 “怎么了?不合胃口吗?” “看着还行,”他迅速移开视线,皱眉道,“不过能入口吗?不会把人吃死吧?” 燕仪真想直接把盘子塞他嘴里。 不过今天她重要的事要做,暂且先按下其他情绪。 “你尝尝就知道了。”她温柔地笑了一下,拿着碗先给他盛好饭。 燕仪做的菜自然和厨师无法相提并论,但也别有一番家常风味,吃着还不错。 那道碧螺虾仁尤为鲜美,沈誉卿不知不觉中,就多吃了几口。 他感觉燕仪盯着自己,不禁剑眉微挑:“你怎么不吃?” 燕仪顿了顿,也低头吃了两口。 沈誉卿见她一副痴痴的模样,便勾了勾唇角,他不明白吃饭有什么好看的。 他吃个饭她也要盯着。 真傻。 “做得还行。” 燕仪闻言抬眸,只见他已风卷残云地吃完了一碗饭,又去盛了一碗。 她还没见过沈誉卿这么着急的吃相,连平时的风度都忘光了。 燕仪心知自己做的菜是远远不如家里厨师的,也不知道哪里对了沈誉卿的胃口……不过,这对她来说是好事。 “你喜欢就好。” 她的话像一股细微的电流,闪进沈誉卿的耳朵,一下子让他通体发麻,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沈誉卿呼吸变得有些急促,望燕仪一眼,只见她睁着杏眼看过来。 燕仪眼底流露出腼腆又好奇的笑意,白皙如玉的脸庞微微泛着粉,在灯光下有种别样风情。 今晚的她好像很特别。 不跟他摆谱唱反调,不欲拒还迎,不口是心非。 如此直接的表达爱意。 难道,她终于打算换种方式引诱他了? 沈誉卿眸光微变,斜睨着她,心跳快得有些不正常。 “喝点酒吧。”燕仪站起来,打开她提前拿出来的酒,给沈誉卿倒了一杯。 “今天怎么这么殷勤?” 燕仪动作一顿,紧接着,若无其事地把酒瓶放下来:“有吗……” “你平时可不是这么跟我说话的,”沈誉卿慵懒地靠了一下椅子,“今天又是盛饭又是倒酒的,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深邃而锐利的目光直射过来,让燕仪心中一慌。 “我……” “说吧,我听着。” 沈誉卿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燕仪迅速定了定心神,想了想,把酒推到他面前:“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想问问你,什么时候帮我弄些子弹来。” 沈誉卿狐疑地眯了一下眼睛,却见燕仪露出淡定笑容,又讨好地把酒送到他面前。 见她动作乖顺,沈誉卿心里熨帖得很,顺势接过酒杯,抿了一口。 他淡声道:“就这个?” 说罢,沈誉卿便起身走去客厅,在外套夹层里掏出一个子弹袋,扔到桌上。 燕仪打开一看,里面密密麻麻装了许多她需要的子弹。 燕仪眸中闪过一丝惊喜,她原本只是随口扯了一句,没想到这么顺利就拿到了子弹,她连饭也没顾得上吃,迅速拿起弹袋收回房间里。 再下楼时,便见沈誉卿已经在餐桌前自斟自酌起来。 他酒量不错,但容易上脸,这才喝了没多少,皮肤已然微微泛红。 燕仪屏住了呼吸,走回餐桌前,低头继续吃饭。 “高兴了?”沈誉卿斜眼看她。 燕仪点点头。 她这次是由衷的开心,眼看子弹也拿到手了,现在就差身份证和离婚协议书,她就可以远走高飞了。 沈誉卿抿着嘴笑了一下,眸底闪着玩味的光,似乎是在嘲弄她。 “你也太容易满足了。” 燕仪没听明白他的意思:“还好吧。” “看你今天表现不错,给你个机会……”沈誉卿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桃花眼已微微染上了些许迷离意味。 他摩挲着手里的酒杯:“还想要什么,现在提出来。” 燕仪浑身一震,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赶紧提,”沈誉卿不耐烦地轻笑道,“过时不候。” 燕仪今天这么千方百计地讨好他,一定不止是想要子弹。 她之前一直隐藏心意,不肯对他表露,现在终于忍不住了,她一定……有什么话要对他说。 亦或是想要点什么承诺…… 不过,沈誉卿对这些当然不感兴趣,他只是……只是想知道,她到底敢不敢开这个口。 如果她非要,那他也不是不能考虑答应…… 答应就答应吧。 反正看她整天晃来晃去,变着法挑逗他的样子也挺可怜的。 沈誉卿想着想着,便发现眼前燕仪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那白皙漂亮的小脸,似乎还微微泛起了红晕。 他眸色一暗,抓紧了手里的酒杯。 沈誉卿觉得心里好像有只猫在抓,勾得他心慌意乱。 燕仪犹豫了一下,问道:“我要什么都可以?” 第108章 签字离婚 沈誉卿“嗯”了一声,没什么表情。 燕仪差点就把“想离婚”三个字说出口了,但还是硬生生刹住了车。 虽然以前沈誉卿也答应过她离婚,可那时候他体内的两个魂斗得厉害,彼此都不认可对方说过的话。 这段日子里,燕仪发现沈誉卿的觉魂和生魂似乎已经渐渐平静下来,回归到一种微妙的平衡状态。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那个“爱”她的沈誉卿了,眼前的沈誉卿,暴戾阴鸷的气息也有所收敛,并不像生魂主导时那么偏激。 燕仪心想,应该是因为情蛊准备失效,所以一切都在回归正常。 沈誉卿已经逐渐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那么现在再跟他提离婚,他会答应吗? 燕仪不敢赌。 从这段时间的种种事情来看,沈誉卿并不是一个,能容忍别人挑战他权威的人。 她既然已经想到办法了,就没必要打草惊蛇。 燕仪没再出声,又默默给他倒了杯酒。 “怎么不说话。”沈誉卿危险地眯起眼眸。 她低头想了想,说道:“我没有什么想要的,只要……你好好陪我把这顿饭吃完。” 沈誉卿的神情骤然变得有些古怪,他眨了一下眼睛,伸手抬起燕仪的下巴。 “真的没有?” “嗯。” 燕仪本以为沈誉卿会高兴,毕竟他经常抱怨她心机深,那么这次她无所求了,沈誉卿总应该满意了。 没想到,他却皱起了眉头。 “你怎么这么胆小?”沈誉卿眸色一冷,语气也生硬起来,“将来可别后悔,我……我不会再给第二次机会了。” 燕仪摇摇头。 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沉,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燕仪见他喝得痛快,赶紧又给他倒了一杯。 沈誉卿阴晴不定地看着她的动作,半晌,冷声道:“你怎么不喝?” “我不会喝酒。” “那就学,”沈誉卿忽然一把将她扯过来,“我教你。” 燕仪跌坐在他怀里,男人霸道的气息扑面而来,清淡却不容忽视的雪松香气,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红酒滋味,让她浑身发烫。 “让我好好教教你。” 沈誉卿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忽然低下头,掐着燕仪的下巴,径直吻了下去。 “唔……” 她被迫张开嘴,承受那炙热强势的吻,红酒入喉,呛得燕仪推开他,咳嗽了两声。 沈誉卿舔了一下嘴唇,眼神变得有些迷离,他继续捏住她的下巴,覆上那饱满的樱唇。 这次动作变得很轻柔,沈誉卿故意放慢了节奏,耐心勾缠,在她香甜的口中搅弄出令人心悸的声音。 燕仪被亲得面泛潮红,也不知是不是那红酒的缘故,弄得她浑身发软,气息灼热,连白皙的玉颈都添了艳色。 沈誉卿含糊地说:“这次会喝了?嗯?” 燕仪抗拒地嘤咛了一声,推拒的手却被他包住,十指紧扣。 沈誉卿将她拦腰抱起来,抬腿就要往楼上走去,燕仪脑海中一片混乱,被他亲得喘不上气:“酒,酒……” 沈誉卿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听起来魅惑又危险:“还要我喂你?” 他弯下腰,让她自己去拿,燕仪迅速把几瓶酒都抱住了。 “你让所有人都走了,家里只剩我们两个了……你怎么这么坏?”沈誉卿往楼上走去,咬着她的耳朵说,“想对我做什么?” 房门被踹开,沈誉卿将燕仪扔到床上,呼吸急促地解开了领带。 燕仪翻身就要下床,却被他推倒回去。 “别急,慢慢来。”沈誉卿欺身上前,一颗颗解开身上的衬衫纽扣。 燕仪心头大乱,怎么也没想到会发展成这样。 为什么沈誉卿多喝了两杯,就会变成这样? 他扔掉衬衫,露出健硕精壮的上半身,又去解燕仪的衣服。 燕仪惊惶不已,忽然心念一动,微笑了一下,温声道:“我们再喝一点酒好不好?” 沈誉卿喘着粗气,眸色微微一变:“好啊。” 燕仪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果然,只见他直勾勾地盯着她,拔掉酒瓶塞子,猛地灌了一大口,捏着她的下巴就亲了上来。 她急忙用力侧过脸:“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喝。” 沈誉卿把酒咽下,轻笑了起来,摸着她的耳垂,懒洋洋地说:“那你想怎样?” 燕仪缓了口气,低声道:“你这样我有点害怕。” “嗯?” 她瞥了他一眼,将语气放软:“我拿杯子来,我陪你喝点,不过……我喝不了多少,你得让着我。” “为什么一定要喝酒?” “因为……”燕仪心道不好,没想到沈誉卿现在的神志还如此清醒,她快编不出来借口了。 沈誉卿却忽然直起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我可以喝,也不用你陪,不过我有个条件。” 燕仪不太敢看他光着上半身的模样,尽管已经有过几次经验,但那一块块充满力量感的薄肌还是让她脸红心跳。 “什么条件?” “咱们来玩个游戏,我喝一杯,你脱一件。”沈誉卿勾起唇角,俯身在她耳边轻轻吹气。 燕仪浑身泛起了鸡皮疙瘩,恼怒地瞪向他。 “怎么样,玩不玩?” 她攥紧拳头,很想现在就推开他跑出去,但是机不可失……错过了这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了。 而她已经不能再等了。 “一杯不行,”燕仪咬紧牙关,红着眼睛说,“一瓶,你敢吗?” 沈誉卿一挑眉,微微眯起长眸:“你想灌醉我?” 燕仪冷冷地看着他。 沈誉卿笑了,抄起酒瓶就直接灌了下去,燕仪还没反应过来,一瓶就已经见了底。 他看也没看,直接扔了,只听酒瓶落地,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响声。 “脱吧。” 燕仪慢慢解开扣子,剥开自己的外衣,露出里面的中衣。 薄薄的一层,欲遮还羞,掩盖着她婀娜的身姿。 沈誉卿始终维持着浅笑,看着她把外衣扔到一边。 他的目光在她白皙的脖颈上流动。 沈誉卿又开了一瓶酒,边灌边盯着燕仪看,没多久,又空了瓶。 她看着沈誉卿逐渐通红的身体,犹豫了一下,轻轻解开中衣。 大片滑腻白皙的肌肤展露出来,从精致的锁骨到圆润的肩头,无一处不美。 只剩那藕荷色的裹胸,紧紧包揽着诱人的…… 沈誉卿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喉结滚动了一下,身上每一块肌肉都绷紧了。 他仿佛是一头渴极了的野兽,贪婪地灌着酒,激烈吞咽着。 “脱。” 又一个酒瓶落地。 上身最后一层束缚被解开,燕仪羞耻地闭上了眼睛,脸颊烫得要紧,却没再听见沈誉卿的声音。 她微微睁开一点眼,只见他目光炙热的盯着自己,眸色在灯光下竟显出了几分狰狞的狂热。 燕仪被他的神情吓了一跳,一时间连害羞也忘了,惊惶地退到床头。 沈誉卿已经喝了三瓶烈性的酒,看这样子,估计是终于要醉了。 她紧张地攥紧身下的床单,观察他是否还清醒。 没想到,沈誉卿却猛然扑了过来。 …… 燕仪浑身滚烫,用尽全力掰开他的脑袋,气喘吁吁地说:“沈誉卿,你还没喝完呢。” “喝……喝什么?”他像是被打扰进食的猛虎,凶悍地望着她,眼神却又有些迷离,“你都脱完了……” 说罢,他低笑了两声,往下瞥了一眼,燕仪登时恼了,扇了他一耳光。 “怎么又打人啊……” 燕仪趁他没反应过来,迅速拢起衣服:“你还有一瓶没喝,记得吗?” 沈誉卿摸着脸,摇摇头:“不记得了……” 他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飘忽了:“我真服了你这女人,好不容易脱的,怎么又穿上了。” 话音未落,他又压着燕仪动作起来:“嗯……给你机会为什么不答应?你其实很想要我答应你吧……” “答应什么?” “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说啊,”沈誉卿惩罚似的咬了她一口,“我都给你机会了!” 燕仪蹙起眉头,没再搭理他的醉话,连忙道:“我有件事找你帮忙。” 沈誉卿笑了:“这就对了……快说。” “你压得我好难受。” 沈誉卿愣了愣。 燕仪趁机推开他站起来:“你先在这儿等我一下。” 她拿来离婚协议书,还有一支钢笔:“沈誉卿,你帮我签个字吧。” 沈誉卿的大脑乱成一团,看什么都好像蒙上了一层影子:“签什么?” “我这儿有个东西,要你签一下,”燕仪抱着他的胳膊柔声道,“你就写一下你的名字就行。” 沈誉卿“嗯”了一声,舒服地靠着她:“不签,我不能随便签名。” 燕仪没想到他都醉成这样了,还残存着一丝理智。 她连忙摇着他的胳膊,哀求道:“求求你了,你不是说什么都可以答应我吗?” “答应你……”沈誉卿摸着她的脸,亲了一口笑道,“答应你行了吧……真烦,就这么想要我?” 燕仪都快急哭了,根本没发现他在说什么。 “你签不签?” “不签。” “你……”她气得哽咽了。 “好好好,签就签。”沈誉卿迷迷糊糊地捧着她的脸,轻笑着亲了两口,然后接过她的笔。 燕仪激动地给他指出位置,沈誉卿眯了眯眼,想看清楚纸上是什么内容,却怎么也看不清。 燕仪在他耳边小声哀求,叫着他的名字。 沈誉卿心驰神荡,一挥笔,就把大名签上了。 第109章 失约 第二天,沈誉卿醒来时,窗外的阳光已是十分刺眼。 他头痛欲裂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光着上身躺在床上,被子乱成一团。 沈誉卿按了按太阳穴,回忆昨天发生了什么。 他只记得燕仪娇滴滴地让他吃饭,给他倒酒,后来他们回了房间,他陪她玩喝酒游戏,再后来……沈誉卿皱了皱眉,怎么也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 下次真不应该喝太多酒,太误事了,他明明记得燕仪都脱得差不多了…… 沈誉卿带着宿醉的头疼洗了个澡,一出房门,便遇上了燕仪。 “你醒了?” “嗯……不是你这个小狐狸精非给我灌酒,我也不会现在才醒。” 燕仪涨红了脸,她揪着衣角,犹豫片刻,开口道:“我……我想约你后天晚上在南华公园见面。” 沈誉卿微微一怔,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又约?” 她垂下眼帘:“我有话跟你说,不知道你有没有空。” 燕仪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很重要的事情……你会来吧?” 什么重要的事情不在家里讲,非要去外面说? 明明就是想约会。 不过沈誉卿也不会拆穿她。 “行吧。” “那你要等我,一定要等我,我有时候可能动作会慢一点……” “知道了,怎么这么啰嗦。”他笑道。 燕仪见他答应了,便展露出笑容来,沈誉卿见状,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脸。 燕仪微微一僵。 到了约会的这天,沈誉卿早早从省府回来,周围人见他心情大好的模样,都有些好奇,却不敢询问。 沈誉卿回家没见到燕仪,管家说她出门买衣服打扮去了。 “哦……” 用得着这么隆重吗? 沈誉卿抿了抿唇,洗完澡,换了身新定做的衣服,漂亮笔挺的衣服衬得他风度翩翩。 虽然不知道燕仪哪根筋搭错了,大晚上要跑到公园里约会。 但他也打算给她点面子,穿得讲究些。 沈誉卿提前两个小时到了南华公园。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这么早,只是……只是觉得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再说了,燕仪提前那么久出了门,说不定早过来等他了。 沈誉卿坐在公园的凉亭里,眼看夜幕彻底降临,繁星点点逐渐闪耀。 时间已经到了。 可是燕仪还没来。 “真是越发任性了,”沈誉卿笑道,“还敢迟到。”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空中逐渐响起闷雷滚滚,似乎要下雨了。 沈誉卿皱起眉头,看向大路那边。 也不知道燕仪带没带伞。 她那么弱,淋了雨恐怕要病上好几天。 …… 雨是突然落下来的,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声,和惊人的闪电。 沈誉卿看了一眼怀表,离他们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她怎么还没来? 沈誉卿想要不要回去看看,但又想起今早燕仪的哀求,让他无论如何都要等她来。 他顿了顿,还是打算再等等。 又过了不知多久,燕仪始终没有来。 天蒙蒙亮,雨还在下,管家和司机找了过来。 “先生,终于找到您了,您怎么在这儿啊?” “她还没来。”沈誉卿一字一顿的说。 尽管面无表情,但他一夜未眠,目光悚然,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令人望之心惊。 管家撑着伞,雨声几乎盖过了说话的声音:“您……您在等太太?” 沈誉卿冲出凉亭,大雨倾盆,很快将他浑身打湿,管家惊呼出声,赶紧上前用伞挡住他。 “燕仪去哪儿?她在家吗?为什么不来?”沈誉卿平静地看着他们,令人胆战心惊。 司机浑身发抖,跟管家对视了一眼。 “是她让你们来的吗?”他又问。 “太太她……她不在家……” “她去哪儿了?”沈誉卿目光阴冷如鬼魅,一把推开面前的两个人,森然笑了起来,“是不是又有人把她绑走了?哈哈哈……真不让人省心啊。” “这次是什么人……”每一个字都好像淬着血,从他牙关里挤出来。 “是谁……谁这么大胆?活得不耐烦了!” 沈誉卿的表情狰狞恐怖,目眦欲裂,几乎快要咬碎了牙。 “先生你冷静点……” 他猛地揪住管家的衣领,怒吼道:“为什么又不见了?为什么?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连个人都看不好!” 没等眼前的人发话,沈誉卿便转身跑了。 他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径直往雨中冲去。 “先生——先生你等等!” “先生,太太不是失踪,她是自己离开了!” 管家追上来大声道。 沈誉卿脚步一顿,似乎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离开? 什么意思? 管家哀声道:“我们也是刚刚才在家里发现的,她留了一封信,说……” “说什么?” 沈誉卿猛地回头,脸色惨白如同厉鬼。 “她说已经跟您离了婚……今天就离开声州了。” 第110章 除夕 除夕的这天,彤州热闹起来。 大街上人来人往,除了固定的商铺,还有许多商贩出来摆摊。 虽然时局不稳定,可老百姓们还是要过日子的。 街上年货、对联、烟火炮竹应有尽有。 也有一些学生上街募资,动员大家为北边的战事出一份力。 傍晚燕仪买完东西,路过募资的地方,掏出兜里剩的钱捐过去。 拿着募捐箱的女孩子祝她新年好。 她拐过几条巷子回了住处,巷子里头四处都是小孩子嬉闹放鞭炮的声音。 燕仪推开家门进去,将买来的年货放好,走到看了一眼,中年女人正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 她年纪和赵俞杰差不多大,眉宇依稀可以看得出是个美人的模样,只是脸上有一大块被火烧过的疤痕,几乎占据了整张脸,看起来十分可怖。 似乎是听到了燕仪的脚步声,女人缓缓睁开眼。 那双晶亮犀利的眼眸与脸上的疤格格不入,看起来不怒自威。 燕仪冲她微笑:“陆姑姑。” “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陆柔的声带受过伤,声音很沙哑。 燕仪把买来的一些点心放到茶几上:“今天是除夕。” “这么快就到除夕了。”陆柔喃喃自语。 “吃点糕饼垫垫肚子吧,我去做饭,”燕仪笑道,“今天买了好多菜,咱们好好吃一顿年夜饭。” 陆柔“嗯”了一声,似乎又有话要说。 燕仪早已猜到她要问什么,掏出一份报纸递过去:“今天的报纸。” 陆柔立即接过报纸,展开慢慢看了起来。 燕仪转身进了厨房。 她来到彤州已经快半个月了,捡到陆柔是个意外。 当时她刚刚到这里落脚,彤州不比声州富贵,街上没有电车。 为了方便出行,燕仪买了辆自行车。 有天早上她出门时,突然冲过来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燕仪猝不及防撞上了对方,连人带车倒在了地上。 她着急地扶起那个女人,却发现对方脸上有一块恐怖的疤痕,浑身上下好像都受了伤。 燕仪把她送到医院里,陪着她看病输液。 陆柔逐渐恢复,燕仪才发现她说话清晰有条理,谈吐不凡,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会流落街头的人。 燕仪询问她的家庭地址,想联系陆柔的家里人,却被拒绝了。 陆柔表示自己全家都死光了,无处可去,燕仪便不好再问。 “你能收留我一段时间吗?燕小姐,”陆柔反问,“我可以教你做生意。” 她顶着这副狼狈的模样,说出这番话实在没有什么说服力。 可不知为何,燕仪看着那双明亮犀利的眼眸,便无端端地感觉到一种力量。 鬼使神差的,燕仪就把陆柔带回了家。 没想到陆柔却没有骗人,她似乎真的懂得一点做生意的方法,指导着初到彤州的燕仪投资了一些东西。 虽然才刚刚开始,燕仪却已看出了良好的发展方向。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燕仪还是找了份工作,在某家服装公司供职。 她没有学历,原本是进不去的,但是陆柔教她蒙混过关,竟然真的成功了。 于是燕仪就过上白天去工作,傍晚回来的日子。 这份工作不算辛苦,主要是核对要细心,倒也挺适合燕仪的。 有合适的工作,有喜欢的住处,还有人做伴,她对现状很满足。 燕仪做饭的速度越来越快了,很快就做了好几道菜出来。 陆柔说她们只有两个人,吃不了太多,让她别做了,燕仪在厨房里喊道:“知道了,还有最后一道,马上就能出锅了。” 说罢,她将手头的菜盛出来。 看见这道碧螺虾仁,燕仪顿了顿。 她突然想起,当初做给沈誉卿的那桌子菜里,就有这道菜。 现在回忆起来,似乎还是昨天的事,可一转眼,她都离开半个月了。 “好了,可以吃了,”燕仪倒了一杯酒放到陆柔面前,“陆姑姑,祝您新年身体健康。” “谢谢。”陆柔跟她碰了杯。 尽管脸上身上都有疤痕,可陆柔的姿势却十分优雅,看起来更像个养尊处优的人。 刚吃了没几口,便听见外面传来热闹的鞭炮声,还有烟花绽放的声音。 燕仪顺着阳台往外瞧,看见瑰丽烟火在空中盛放。 却听陆柔随口道:“以前都是我的侄子侄女爱玩这个……” 话音未落,陆柔却忽然住了口。 燕仪反应过来,陆柔从不愿意提家里,肯定是有什么伤心事被触及了。 她给陆柔夹了块肉,低声道:“多吃点吧,今天这个肉我炖得很好吃。” 陆柔静静的看着她,话锋一转:“燕仪,你……想家吗?” 燕仪怔了怔。 想家? 说实话,在这样家家团聚的日子里,她当然是有些想念母亲和奶奶的。 不过从她离开老家的那一天起,燕家老宅就已经不是她的家了。 因为赵俞杰不止一次说过,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现在她又自作主张,先斩后奏跟沈誉卿离了婚,估计母亲会恨不得没生过她吧。 去年除夕她是在京城燕家过的,那时候燕霓成、纪穗和燕婷还是幸福的一家三口,燕仪一个外人格格不入,只能对着月亮发呆。 京城燕家也不是她的家。 沈家就更不是了。 燕仪回忆起离开声州的那天早上。 她跟管家和林姨说,自己出去逛街打扮,准备跟沈誉卿约会。 她趁机把所有的东西都带上,只有衣物不带,因为太显眼了,可以离开以后再买。 离婚协议书是她提前骗沈誉卿签好的,身份证也在他醉酒那夜,被她偷了出来。 她还提前买好了火车票。 司机把她放到西南区大街上,燕仪看对方走远,立刻转身叫了辆黄包车,把自己送去火车站。 她买的票是下午,约沈誉卿晚上见面,是为了能拖住他,让他晚点发现。 那一天直到坐上火车,她的手都还在抖。 之前的几次经历,让她充分见识了沈誉卿找人的能力。 燕仪很害怕这次也跑不掉。 如果只能留在声州,她是怎么也逃不开沈誉卿的掌控的。 但若能成功逃去外省,就不一样了。 幸好她这次非常成功,一切都按照计划顺利进行。 一直到火车到达广州,她又坐上转彤州的船,沈誉卿都没有能追上来。 第111章 她不要我了 除夕夜的沈家,分外安静。 没有男主人发话,谁也不敢乱放鞭炮。 林姨只能站在花园里看看附近的烟花。 本应该是热闹隆重的节日,此刻的沈家,却冷清得不像话。 她叹了口气,回到客厅里,便见那位还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林姨绷紧了身体,退到旁边,正好管家上来了。 “先生,还不吃饭吗?”他小心翼翼,“年夜饭都要凉了。” 沈誉卿身上的外套还没脱,戴着金边眼镜,看起来斯文得体,风度翩翩。 但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庞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 他只是盯着墙上那幅巨大的相片,一句话也不说。 沈誉卿从省府回来,就坐在这儿,维持这个姿势直到入夜。 厨房里早就做好了一大桌子饭菜,他却一直没叫上菜。 那些菜凉了又热,热了又凉。 管家和林姨对视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恐惧。 沈誉卿如果直接发火还好。 他这样一声不吭的模样,简直就像阎罗殿里法相庄严,却周身散发死亡气息的地狱罗刹。 谁也不知道,他下一刻会做出什么事来。 管家心中惴惴不安。 燕仪刚离开那几天,沈家变成了人间炼狱。 谁也没想到,离婚的事会对沈誉卿产生这么大的影响。 他们都以为沈誉卿和燕仪提前商量好了。 结果燕仪一走,沈誉卿就像疯了一样,每天睁着猩红的眼睛,饭也不吃觉也不睡,折腾了三天三夜。 比之前任何一次发怒都要惊悚。 他将整个声州倒过来翻了几百遍,又把周围的所有县城都倒腾了许多回,周身散发着嗜血阴冷的气息。 但凡是在这期间见过他的人,恐怕都会被吓得做噩梦。 连桓玉台也不敢去触他霉头。 那时候,佣人们每天踏进沈家都需要很大的勇气。 那几天的沈誉卿不是人,而是鬼。 熬过了开头的几天,一切似乎平静了很多。 沈誉卿报了警,在全国范围内寻找失踪的燕仪。 白天的他,渐渐看起来像个正常人。 但是,更让人害怕的情况又慢慢出现。 沈誉卿会突然把客厅挂着的相框砸烂,把燕仪的照片撕碎。 可是到了半夜,他又把照片捡起来一片片拼好,重新买相框裱回去。 有天晚上管家起夜,听到有声音,顿时毛骨悚然。 他转身欲走,瞥见客厅有个高大的影子,差点被吓死。 却原来是沈誉卿站在那儿,抱着燕仪的照片说话。 沈誉卿不止半夜会做这种事,吃饭时,也要摆两副碗筷,空出来的那副就放在燕仪坐过的位置上。 他边吃饭,边夹菜放进那个碗里。 沈誉卿还添了个毛病,就是不能看到酒。 他把家里所有的酒都砸了,再看到有人送酒或者买酒过来,沈誉卿便会把钱给对方,然后笑一下,当场把那些酒砸得稀巴烂。 众人只觉得心里发毛。 沈誉卿开始往外找人,给他能想到的所有地方长官,都写了信。 源源不断地派人出去。 他有两天休息的时间,就离开声州到处跑,四处奔波搜寻。 这些事终于惊动了京城那边,沈应蝉坐飞机过来,一进家门就打了沈誉卿一拳。 他被打得嘴角流血,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只是睁着那双森然嗜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墙上燕仪的照片。 沈应蝉怒吼道:“你他妈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她不要我了。” 沈誉卿面容平静,却字字泣血,仿佛疯魔了一般。 不管沈应蝉怎么打骂,他都只会重复这一句话。 沈应蝉见儿子为一个女人变成这样,不禁气血翻涌,额头青筋都要炸开来。 他纵横官场多年,竟是束手无策,终究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后来沈应蝉跟沈誉卿聊了很久,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说服他。 老爷子离开时,沈誉卿终于恢复了一点原来的模样。 只是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在他平静的外表下,酝酿着无法想象的滔天风暴,终有一天会卷土重来。 “先生……” “你们先回去,红包我会照给。”沈誉卿忽然道。 佣人们俱是一愣。 他的声音平静得有些诡异:“我是说所有人。” 听罢沈誉卿这句话,谁也不敢多留,逃也似的走了。 管家临走前让厨房把菜上了,却也不敢嘱咐沈誉卿吃饭,只默默地退了出去。 整栋楼安静下来。 沈誉卿走到窗台边,看着天上的月亮。 今夜的月并不圆满。 下面忽然传来几个声音,他低头看过去,是佣人们结伴往外走。 “林姨,你回家吗?” “是啊,我家丫头和他爹等着我呢!” “今晚才来了一会儿就能拿红包,也太好了。” “谁说不是呢!本来我也不想来,但是想着红包抵得上两个月的工钱,就来了,没想到先生今晚这么大方,不用我们留下。” “哈哈,正好可以回去吃团圆饭了……” 楼上骤然传来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噼里啪啦地落地。 众人已然走远,毫无察觉。 沈誉卿隐在阴影里,刀削斧刻的精致脸庞上浮现出森然寒意。 他红着眼眶,攥着拳头站了许久,才慢慢走回客厅,把燕仪的照片拿下来。 原本这照片是钉在墙上的,但上次他砸相框的时候,把后面的钉子给毁了。 于是现在就用钩子挂着。 这样也好,他可以经常把照片拿下来。 沈誉卿伸手,轻轻抚摸着照片上燕仪的笑颜。 她看起来那么乖巧,那么温柔,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连那只看起来又凶又丑的狗,都能安静地窝在她怀里。 沈誉卿呼吸一窒,指尖微微颤抖。 他蜷缩起手指,贴着照片倒在地上,贪婪地盯着上面的燕仪。 “为什么骗我?” “你不是喜欢我吗?” 沈誉卿双目通红,眼底布满了血丝,声音喑哑得不像话:“你不是喜欢我喜欢得要死吗?不是喜欢到……要给我下情蛊吗!” 他发出一声凄厉的低吼,重重的一拳砸到地上。 鲜血淋漓。 “你不是做梦都想得到我的爱吗?” “难道那些都是假的?” “你骗我?你敢骗我?你竟然敢骗我!” 沈誉卿痛苦地怒吼着,整个人蜷成一团,抱紧了脑袋。 不……不会的! 他不相信。 “你不是想要我的爱?”他喃喃道,“你不是想我喜欢你吗……” 他一时低吼,一时呢喃,反反复复,挣扎了许久。 半晌,沈誉卿的声音竟变得有些哽咽。 “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他贴着照片上的燕仪,猩红的眼眸直直地盯着她,泪珠从眼眶滑落,窗外忽然烟花盛放,红光映照之下,竟如泣血一般。 “过年了,燕仪。” “你在哪里?” “怎么还不回家?我等你一起守岁。” “我在等你吃饭。” “有很多你爱吃的菜。” “这次不点西餐了,我知道你不喜欢。” “我们也不喝酒了,好不好?” 第112章 再遇燕婷 初春,风已渐渐少了几分寒意。 彤州素以桃花满城闻名,近来粉白花朵竞相绽放,春风拂过,城中布满绮丽花色。 时局却远不像天气这样好。 近来,国内有两件大新闻备受瞩目。 一是京城苏氏家族的掌权人苏德柔遭绑架,失踪已有两个月,生死不明。 二是声州定国军的总司令桓玉台,带兵征讨华南薛家军,大获全胜,却滞留彤州,迟迟不归。 桓玉台命人撤下北洋军旗,勒令全州独树定国军的旗帜,划地为王,引起轩然大波。 不过,这两件事跟燕仪的生活都没什么关系。 她只和苏德柔有过一点交集,燕仪离开声州前,曾经把股份全都卖给了对方。 她还记得当时来的不是苏德柔,而是秘书。 合同上早提前签好了苏德柔的名字,笔迹刚劲有力。 后来,燕仪刚到彤州没多久,就看到新闻说苏德柔被绑架了。 没想到,现在都已经两个月了,人还是下落不明。 世事无常,谁能想到富贵滔天,不可一世的人,会以这种方式谢幕? 就像所有人都没想到,桓玉台打倒薛邦年之后,会自己占地为王。 之前他一直装得很好,谁也没看出他有反叛的心。 不过燕仪生活在彤州,并没有什么不安。 她和桓玉台只有两面之缘,就算在大街上碰到,对方也未必认得出她。 而且他已经跟北洋闹掰了,不需要再向沈誉卿卖好。 这样反而对燕仪有好处,沈誉卿的手伸不到这里,自然也找不到她。 沈誉卿……想起这个名字,燕仪心中还是忍不住泛起一阵寒意。 两个月过去了,他应该没有再找她了吧? 虽然燕仪骗了他,挑战了他的权威,可她知道,自己在沈誉卿眼里,只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摆设。 现在没了情蛊,觉魂对她的那点喜欢,估计也没了。 没有人会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摆设,浪费自己的精力。 沈誉卿在气头上时,或许会四处追查她的下落。但时间一久,他就未必有空再跟燕仪较劲了。 “陆姑姑,你每天看报纸看得这么入迷,是在研究什么吗?” 燕仪忍不住问。 陆柔不喜欢出门,就让燕仪天天给她带报纸,每次拿到报纸,她都能展开看好久。 “看看新闻。”陆柔说话的语气一直都很平静。 燕仪拿出书,坐到她旁边扫了一眼报纸,看到上面写,苏家现在的掌权人暂时换成了苏德柔的二弟,苏德承。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苏德柔。”燕仪不禁道。 陆柔看了她一眼:“你希望苏德柔被找回去吗?” “希望吧,每次打仗她都捐很多钱。” 陆柔噗嗤一声笑了。 “苏德承上位,应该有不少人满意吧,”陆柔道,“都说苏家的家产本来就应该让儿子继承。” “陆姑姑,你也这样想吗?其实苏德柔执掌苏家这么久,苏家不少产业都是靠她支撑的,她做当家人无可厚非。” 燕仪皱眉道:“既然女儿有出息,为什么不能继承家业?” 陆柔看了她一会儿,有些意外:“……没想到你会有这样的想法。” 燕仪在公司的工作越发顺利,总经理很喜欢她细心专注的性子,很快就破格提拔她,做了自己的副手。 燕仪在工作中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充实感,她越来越喜欢这种掌控自己人生的感觉。 不过,她以前没有机会上学,所以有很多东西都不懂,基本都是边看书边上手,也幸好她认字。 为了提升能力,燕仪自己报了夜校去学习,每隔两天一次,白天做完工作就去上课。 下课回去,陆柔会给她煮宵夜,燕仪热乎乎的吃了东西,再安心地洗澡睡觉。 这天下午,公司的事很快就处理完了,燕仪想着要去上课,便准备出门,谁知却在门口遇上了总经理。 “燕仪,有位贵客来了,但我现在有急事要出去,你去接待一下。”高总急切地看了两眼怀表。 燕仪没来得及多想,点点头,便转身上楼,进了会客室。 没过多久,门外响起脚步声,燕仪站起来,便见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踩着高跟鞋进来。 看清来人的脸之后,燕仪僵住了。 “好久不见。” 燕婷慢悠悠地走近,微微一笑。 燕仪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一别几个月,燕婷的变化却大得让人意外,她一改往日的青涩稚气,穿了一身雍容华贵的旗袍,外搭着雪白狐裘,头发烫得卷卷的,看起来美艳非常。 这时,许副总走了进来,显然是刚刚赶来,还微微喘着气:“燕小姐,真是不好意思,有失远迎。” 燕婷道:“没关系。” 许副总给燕仪使了个眼色:“燕仪,去拿我们最近的几个款式图来给燕小姐看看。” 燕仪默然走向一旁,拿出自己准备好的文件。 许副总让秘书进来倒茶,招待燕婷坐下。 见燕婷一直盯着燕仪,他干笑了两声:“这是我们高总的燕助理,这么巧,也姓燕,你们的名字还有点像呢。” 燕婷随口“嗯”了一声,并没拿正眼瞧他,只专注看着燕仪。 燕仪把图纸拿出过来,放到她面前:“这些都是最新款。” “您慢慢挑。”许副总笑道。 燕婷拿起图纸,低头扫了几眼。 趁着机会,许副总拉着燕仪走到一旁,在她耳边低语:“这是桓司令的新夫人,正得宠呢,咱们说话做事都要小心点。” 燕仪怔了怔:“你说什么?桓玉……桓司令不是上个月刚结婚?” 她记得桓玉台跟苏家联姻,娶了苏德承的女儿为正妻啊。 怎么现在又说,燕婷是他的新夫人? “哎,是随军夫人、如夫人,也就是姨太太,”许副总压低声音,“还没过明路,但也是早晚的事,你机灵点儿。” 燕仪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燕婷做了桓玉台的姨太太? 桓玉台早在娶正妻前,就已经有了五个姨太太,上个月又娶了苏家小姐,现在他家里起码有六个女人。 燕婷怎么会甘心做姨太太? “许副总,你们能不能给我讲一下这些图样?” “好的!燕仪快来,”许副总走过去,“这些都是你了解的,给燕小姐讲一下。” 燕仪压下心头的疑惑,坐到沙发上,给燕婷介绍了几个最新的款式,许副总在一旁吹嘘着。 燕婷时不时点一下头,目光游离在纸上,有些飘忽。 燕仪讲着讲着,就觉得对方听得很敷衍,似乎并不是来订衣服的。 但她还是一口气把所有款式都介绍完了。 燕婷听完,想也没想,直接说:“所有的款式都给我做一遍,用料和颜色……就由燕助理帮我选吧。” 许副总惊喜极了:“您放心,我们这就安排下去。” 第113章 你认识他吗 “许副总,我想给玉台也做一身,你能拿点图样和布料给我看看吗?” 燕婷这句话摆明是要支走他,许副总福至心灵,点头走了。 “燕仪,你先招待一下燕小姐。” “好的。” 会客室的门被关上,燕婷掀起眼皮,看了燕仪一眼。 “见到我很意外?”她说,“我观察你好几天了,没想到这么巧,你也在彤州。” 燕仪听了这句话,心里有些发毛。燕婷什么时候盯上她的?她竟毫无察觉。 燕婷似笑非笑地说:“你怎么会在这儿?跟沈誉卿吵架了?” “我们离婚了。” “离婚?”燕婷神色微变,“……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你看我的样子像开玩笑吗?” 燕婷胸膛起伏了一下,站起来走到燕仪面前。 虽然穿着高跟鞋,她还是比燕仪矮一点点,于是便微微抬了一下眼:“真没想到,你会做出这种事,你知道多少人做梦都想嫁给他吗?” 燕仪闻言竟笑了出来,望向她:“包括你在内?” 燕婷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你说什么?” “你自己心里清楚。” 燕婷自以为那些过往瞒得很好,万万没想到燕仪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不用这样看着我,”燕仪道,“沈誉卿跟我已经没关系了。” 燕婷的脸色极为难看,瞪着燕仪:“……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承认,以前我确实喜欢过他……可我后来就死心了,你们结婚后,我就看清了沈誉卿是个自私自利,没有感情的人。” “他根本不把感情和女人当回事,他只爱他的前程。”燕婷冷笑道。 燕仪微微一怔,垂下眼帘。 “不过沈誉卿虽冷血无情,但到底还是权势滔天,我没想到你会放弃沈太太的位置。是不是他对你做了什么?” 燕仪闭了闭眼,有些疲惫:“你支走许副总,就是为了说这些?” “只是叙叙旧而已,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们还有什么旧可叙,”燕仪睁开眼,“你答应过我的几件事,难道不记得了?” 燕婷仿佛被雷劈了一下,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怎么会不记得。 当初纪穗需要钱做手术,燕仪借给她一笔钱,开出三个条件,燕婷全都答应了。 但是现在,她却一件也没做到。 “那些钱……还有利息,我马上就可以还你,再等我几天。”燕婷恼羞成怒。 燕仪笑了笑:“那最好。” “我妈妈的手术失败……她过世了,我想你应该有所耳闻,”燕婷铁青着脸,“我没办法带她去给你母亲道歉,至于爸爸……他现在根本不肯见我,当初连妈妈的葬礼都不肯出席。” “第二件事做不到也无所谓了,还有第三件。” 第三件事是,燕婷一家永远不再出现在燕仪面前。 燕婷一时语塞。 半晌,她咬了咬牙,冷声道:“你以为我是故意来看你的吗……彤州这么大,一时碰上也不奇怪吧?我总不能为了你连门也不出。” “这么说,三件事你只能做到第一件。”燕仪点点头。 燕婷的胸膛剧烈起伏,她咬紧牙关,瞪着燕仪。 “那你就多还点钱给我,否则我不是很亏?我也不多要,多给两倍就好。”燕仪道。 “你……”燕婷立即接过话:“给就给!我不缺钱,我怕你要不起而已。” 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燕婷顿了一下,才道:“进来吧。” 许副总打开门,拿着东西走进来,本是燕婷让他去拿的,此时她却表现得心不在焉。 “让燕助理帮我选吧,我晚上还有事,先回去了。” “啊?”许副总愣了愣,“好……那您慢走,欢迎下次再来。” 燕婷意味深长地看了燕仪一眼,转身离去。 许副总皱眉道:“我怎么觉得这燕小姐,总是盯着你看?” “没有吧。” “你们刚刚聊什么了?” 燕仪想了想,说道:“我给她又介绍了一遍款式。” “真奇怪……你们俩同姓,连名字都一样是单字,”许副总看了看燕仪,“你们不会是亲戚吧?” 燕仪讪笑了一下。 夜校离燕仪的住处不远,晚上她下了课,骑自行车就能直接回去。 为了以防万一,燕仪一直随身带着那把枪,不过彤州比她想象中安宁许多,目前为止还没有遇到过危险。 上完课,同学们陆陆续续都走了,燕仪收拾东西慢了点,教室里顿时只剩下两三个人。 “燕仪,你肚子饿不饿?我请你吃夜宵吧。” 前面传来一个清朗的男声,是她的前桌楚俊之。 “不用,我得回去了。”燕仪摇头道。 楚俊之跟燕仪差不多大,是个面容清俊的青年。 听说他在证券交易所供职,性格开朗大方,极善交际,一进班级,就几乎赢得了所有人的好感。 “哦……”楚俊之顿了一下,“要不我送你回去吧?我今天开车了。” 燕仪笑了笑:“谢谢你……但我骑车来的,还是自己骑回去吧。” 楚俊之见她这样坚持,也不再勉强,只跟在燕仪身后,一前一后,结伴走出教室。 “燕仪,你也不是本地人吧?” 她奇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说话都没有这里的口音,”楚俊之爽朗地笑了起来,“跟我一样,你猜猜我老家在哪里?” 燕仪笑了一下,摇摇头,正要回答,却忽然瞥见对面站着一个身影。 她整个人骤然僵住,如坠冰窖。 “你怎么了?” 楚俊之见燕仪脸色不对,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对面站着一个俊美无双,仪表不凡的高大男人。 他身上的风衣质感极佳,剪裁得体流畅,衬得身姿如修竹一般,挺拔俊逸。 最让人惊叹的,是那刀削斧刻的精致脸庞,比电影明星还要英俊几分。 只是此刻,他双目通红,脸色晦暗阴沉,似乎酝酿着什么风暴。 男人的眼神如冰刃一般冷厉阴寒,又似乎淬满了怨毒的血,直直地盯过来。 “你认识他吗……”楚俊之不禁屏住呼吸,“他怎么一直看着我们?” 燕仪浑身上下都是冰凉的,甚至来不及思考,便低声对楚俊之说:“你先走,去桓玉台府上找一个叫燕婷的人,告诉她我不要钱了,让她带人来救我。” 楚俊之张了张口,脑子一下子还转不过弯来。 沈誉卿迈步向前,阴影笼罩住燕仪和楚俊之。 他的目光阴沉而贪婪,先是在燕仪身上流连了一会儿,旋即转向一旁的楚俊之,眼底瞬间翻涌起嗜血杀意。 楚俊之对上那道视线,顿时背后发凉。 “滚。” 沈誉卿神情狰狞,周身散发着控制不住的森然寒意,拳头攥得直响。 第114章 我是你丈夫 楚俊之颤抖了一下,咬了咬牙,正欲上前,燕仪却抢先一步挡住了他。 沈誉卿见她维护别人,脸上浮现出愕然又怨愤的神情。 她直视着沈誉卿的眼睛,话却是对后面的人说的。 “俊之,你先走吧,我认识他,我们有话要说。” “可——”话音未落,他便顿了一下。 原来是燕仪背着手,向楚俊之打了个手势。 他想起她刚才说的话,咬了咬牙,转身走了。 眼见人走远了,燕仪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看了看周围,学校的人几乎都走散了,便对沈誉卿道:“出去说。” 沈誉卿紧紧跟着她,锐利的目光直接扎在燕仪身上,仿佛怕她下一刻就飞走了似的。 燕仪走到大门,靠近几个夜宵摊的位置,眼见远处有人流涌动,她才停了下来。 沈誉卿的眸底泛着森冷寒光,他艰涩开口,语气里带了几分委屈:“他是谁?为什么跟你这么亲密?” “与你无关。” 沈誉卿一下子就炸了,瞪直了眼睛,抓住她的胳膊:“什么叫与我无关?我是你丈夫!你知道我这两个月是怎么过的吗?我没日没夜的找你……你呢?你在干嘛!” 突如其来的大吼,把远处众人都吓了一跳,纷纷望向这边。 “你已经不是了。” 燕仪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我们已经离婚了,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 这句话仿佛一道惊雷,当空劈下。 沈誉卿骤然僵住,整个人好像被放在火上烤。 这两个月以来,他跑遍了无数地方,动用了数不清的人脉,飞机都他妈要坐穿了。 每一次接到电话,他都坐直了身体,期待能够得到燕仪的一点消息。 可每次都是失望而归。 他的灵魂仿若身处阿鼻地狱,无边苦海,被反反复复,颠来倒去的折磨。 沈誉卿第一次恨这个世界这么大,想找一个人就像海底捞针。 他不知道燕仪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没留下半点痕迹。 最严重的时候,他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已经死了。 他活得像个行尸走肉,灵魂似乎已经脱离了身体,不知道自己每天是怎么起床,怎么吃饭,怎么正常办公的。 他只知道每天晚上坐在家里,看着燕仪的相片时,都好像有千万根针直直地扎进心里,疼得他呼吸不过来。 他只知道自己必须抱着燕仪的衣服才能睡得着,想她想得头痛欲裂。 最难受的时候,他用脑袋狠狠地撞墙,直到头破血流。 想想这样死了也好,就解脱了。 可又想起自己要留着命找她,没见到她,他死也不瞑目。 沈誉卿知道周围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觉得他发了疯,整天往外省跑,大笔大笔悬赏往外播。 可是他顾不上这些了。 顾不上体面,顾不上理智,也顾不上前程。 他只要……只要燕仪。 他想……想抱抱她,亲亲她,感受一下她令人安心的柔软和温度,听听她美妙的声音。 他想跟她一起吃饭,一起放烟花,一起坐飞机,一起去外地游玩,一起去育婴堂看小孩子…… 他还没教她把枪练好,还有好多事没跟她一起做。 沈誉卿不肯相信燕仪会跟他离婚,她明明是喜欢他的,怎么会舍得离开他呢?一定别有隐情,一定是这样的…… 前两天他接到消息,有人遇见了长得像燕仪的人,沈誉卿立马放下了手头所有事情,直奔彤州。 桓玉台已经和北洋闹掰,他不能带太多人过来,只能自己私底下调查。 沈誉卿很害怕,怕这也是个假消息,幸好,他还是找到了燕仪。 他不敢顶着狼狈的模样见她,还特地整理了一下自己。 可当他终于站到她面前,如愿以偿的见到她时,沈誉卿却发现,燕仪的眼神那样冰冷。 她身边站了一个小白脸,他们还有说有笑的…… 沈誉卿浑身的血液好像都沸腾起来,杀意猛然涌起,他很想掏出枪当场毙了那个男人。 可是仅存的一丝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 好不容易才找到燕仪,他不能吓着她,不能惊动她……不能再把她吓跑了。 但是燕仪说出的话,却让沈誉卿整个人都崩溃了。 她亲口说出了“离婚”两个字。 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那封信确实是真的……她是真的要跟他离婚。 “你胡说什么?”沈誉卿颤声道,“不要闹了……我们回家吧。” 燕仪用力地闭了闭眼,轻轻扯开他的手:“沈誉卿,我以为我那封信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离婚协议书我们也签了,从今往后,你我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不可能!”沈誉卿厉声道,“你趁我喝醉了,骗我签字,这根本不能算数!我不认!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不可能跟你离婚!” “你不认,我认。我太累了,不想再和你纠缠下去,你就放过我吧。”燕仪哽咽道。 沈誉卿见状,原本剧烈起伏的胸膛骤然停了一下,他呼吸一窒,觉得心脏好像被人一把揪住。 “放过你?”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声音有些颤抖,“不是你先招惹我的吗?不是你先喜欢我,给我下蛊的吗……明明是你,明明是你先的……” 他不明白为什么。 不是燕仪先喜欢他的吗? 她为什么要跑?为什么要离婚? 还说什么“放过”之类的鬼话。 她天天勾引他挑逗他,让他尝了甜头,懂了滋味,让他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整天魂不守舍。 是她把他拖进深渊里。 “是你把我害成这样,你他妈跟我说你累了?”沈誉卿双目猩红,攥紧拳头重重地砸向旁边的柱子,“我放过你,谁来放过我……谁来放过我?谁来放过我啊!” 他发出痛苦的低吼,俊美的脸庞变得狰狞。 燕仪本以为自己不会再对沈誉卿的事有丝毫反应,此刻却不禁心中一酸。 她颤抖了一下,迅速移开视线。 “情蛊的事,确实是我对不起你,但那个蛊只能起三个月的作用。在我离开声州的那天,它就已经失效了,所以你不用担心,你不会再被它影响身体……” “我说的不是这个!” 谁他妈在乎什么有效没效的。 “我说的是你,”沈誉卿凄声道,“你不是喜欢我吗?到底是不是真的!” 燕仪哽咽了一下,愣愣地看着他。 “说啊……” “是不是真的?” “你到底……是不是喜欢我!” 第115章 要的就是你 燕仪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情蛊的作用早就过了,真实的沈誉卿,应该根本看不上她才对。 他怎么会用这么狼狈的姿态,问出这种话? 燕仪整个人怔住了,半晌,她急促地呼吸了一下,眼角有些泛红。 “我是喜欢过你。” 沈誉卿阴沉的脸色一下子转变了,面上浮现出欣喜的神情,他忍不住握住她的肩膀:“燕仪,我就知……” “可那已经是从前的事了。” 燕仪的话像一把刀,血淋淋地劈开他们之间的真相。 沈誉卿浑身一震,仿佛被冰雪冻住了一样,动弹不得:“你说什么?” “曾经我是痴心妄想过。在舞会上相遇,你为我解围的时候,在你坚定地拉住我的手,说要娶我的时候,我是真的……喜欢过你。” 回忆这些往事,就好像撕开自己心里的一道疤,燕仪久违地感受到了当初的心痛。 “可后来我发现,其实你并不是真心想娶我,你当时喜欢的,其实是燕婷吧?” 沈誉卿脑子里轰的一声,霎时愣在了原地。 “我听到过你们的谈话,你娶我,只不过是为了我外公的支持,你和燕婷才是互有好感。” 燕仪苦笑着摇头:“可笑我自以为跟你两情相悦,原来不过是自作多情。我一时气愤,便才求来情蛊,下在你身上。” 说出这些埋藏在心底的事,燕仪忽然觉得没有那么沉重了,心痛之余,还有几分解脱的快意。 而旁边的沈誉卿,却仿佛被人狠狠地扇了一耳光,目眦欲裂:“原来如此……原来是因为这个……哈哈哈,可笑,何其可笑!我根本不喜欢燕婷!我要是喜欢她的话,我还会放弃她,去娶你?” 当时他并不是没有选择。 燕仪外公的支持,对他来说是锦上添花,如果他真的那么喜欢燕婷,完全可以放弃这点助力。 而沈誉卿选择了可有可无的助力,没有选择燕婷。 “难道没了赵乾的支持,我沈誉卿就真的没出路吗?我为什么不选燕婷?为什么不娶她?” “我不娶她,就是因为我不想。我没有喜欢她,我那时候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喜欢!” 他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出来:“你明不明白!” 燕仪浑身颤抖,靠在柱子上。 两个人目光相接,似乎有千万种复杂的情绪在流动。 半晌,她哑声道:“你喜不喜欢她,跟我已经没关系了,一切都过去了……” 燕仪道:“你以后,会遇到配得上你的人,还会有人喜欢你的。” “放屁!”沈誉卿哽咽道,“我不要什么配得上我的,谁规定的配不配?我需要那些吗?我他妈缺人喜欢?” 他握紧燕仪的肩膀,急促地说:“我不要别人,我不要别人喜欢我,我只要你。” “听清楚了吗?” “我沈誉卿,这辈子只要燕仪!” 沈誉卿涨红了脸,咬牙切齿的说。 他紧紧注视着燕仪,眸色晦暗幽深,如同汪洋大海一般,神秘又危险。 “为什么要我?”燕仪攥紧衣角,“你是想要我,还是想要我像以前那样哄着你,惯着你,对你处处忍让?” 他怔了怔。 “沈誉卿,你从来没把我当回事过,现在又来装什么?” 燕仪艰涩地笑了一下:“我已经厌倦了这种生活,不想再忍让你的脾气。就算我是没用,我是蠢,我是乡巴佬土包子,可我也是人,我也有心。” 燕仪说着贬低自己的话,面无表情,似乎无所触动。 但沈誉卿却被这些话刺痛了,他不敢相信燕仪会这样说她自己。 明明那些话,都曾经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 可此时听见,却让沈誉卿心如刀绞,生不如死。 “我是乡下长大的,受过的是旧式教育,胆小怕事,懦弱无能。燕霓成讨厌我,你也看不起我,我都知道。” “不是的,”沈誉卿红着眼眶说,“你知道什么!我那都是气话……是我不好,我是故意这么说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对上你,就总是口不择言……” 他语无伦次的解释着,却怎么也没办法把这些说过的话收回去。 直到现在,沈誉卿才意识到,自己给过燕仪多少委屈。 明明他从来不会对人说那些刺耳难听的话,可是一遇到燕仪,就好像把这辈子的修养都忘光了。 燕仪扯了一下嘴角,眸光黯淡:“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会变摩登,不会变成游刃有余的官太太。不管别人看我多不顺眼,我都是我自己,我不会为了你去改变,我只想好好的活着,只想过好每一天。” “我就是这么没出息,永远也不会变,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你我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 沈誉卿双目猩红,猛地抬头砸向柱子,用剧烈的疼痛缓解心中痛意。 燕仪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上前阻拦,但她刚伸手,却骤然顿住了。 沈誉卿缓缓抬头,额上已然擦破了皮:“你想错了,我不需要你改变。” “燕仪,说你笨你还真是笨,你竟然会相信我那些屁话,”他轻笑着,神色竟有些疯魔,“去他妈的两个世界!我们就是一个世界的人!” “你就算死了,下地狱了,我也要跟着你,缠着你!你投胎我陪你一起,你做鬼我们凑成一对,你永远也别想摆脱我!” “我要的就是你,我就要这样的你。我不要你为我改变,我不管你是不是土包子,是不是心机深沉,是不是软弱无能……” “反正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就是疯了,就是瞎了眼了,就是看上你了,我赖定你了,你看着办吧!” 燕仪攥紧了拳头,死死地瞪着他。 沈誉卿目光坦然,只有额上的伤痕和狰狞的表情尤为瘆人。 她呼吸一窒,艰难地闭了闭眼。 半晌,沈誉卿顿了顿,喉结滚动道:“你讨厌我的脾气,我可以改……我会改的,真的,你能不能……” 话音未落,旁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汽车猛然停住的声音。 几个穿着定国军军装的小兵,向他们跑来,喝道:“干什么呢?” 沈誉卿脸色微沉,随手撩起风衣,展出怀里的东西:“滚开。” 小兵们见到里面的手枪,是只有北洋高级官员才会有的,一时间全都变了脸色。 这时旁边汽车的车门打开,先是楚俊之跑下来,紧接着是燕婷。 沈誉卿皱起眉头。 “燕仪,你没事吧?”楚俊之正要上前,却忽然被什么东西抵住了脑门。 他一愣,却原来是沈誉卿拔了枪。 “找死吗?” 楚俊之冷汗都要下来了:“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缠着燕仪?” “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不劳烦你一个外人来管,”沈誉卿寒声道,“离她远点。” 楚俊之听到“夫妻”两个字,顿时脸色惨白。 另一边,燕婷快步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燕仪:“你怎么样?” 燕仪摇摇头:“我没事,只是有点累……沈誉卿,你放开他!” 沈誉卿黑着脸收起了枪,刚要转身扶燕仪,却见燕婷先行把人带到了车边。 “俊之,谢谢你。”燕仪道。 楚俊之摇了摇头,目光却已如一汪死水。 “燕仪,你去哪儿?”沈誉卿慌忙跟上去,却被燕婷挡住。 “沈大哥,有什么话下次再说吧,这么晚了,大家都累了。” “关你什么事,你什么时候跟燕仪关系这么好了?”沈誉卿冷声道,“你要带她去哪里?” “沈誉卿,该说的我刚才都说过了,你走吧,不要再来找我了。”燕仪在车里说道。 她的声音平静得让沈誉卿害怕。 “我不会走的……我要带你一起走!我们回家,”他沉声道,“你怎么敢跟她走?你不怕她害你吗?” 燕婷脸色铁青,难以置信地转了一下脑袋:“你是疯了吧?你还是沈誉卿吗?” “让开!” 话音未落,忽然有个人影闪出来,挡在了沈誉卿面前。 “沈督办大驾光临彤州,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桓玉台笑道。 沈誉卿眸色一变,冷静下来,看了看他,又瞟了一眼燕婷和燕仪。 “这位是我的如夫人,”桓玉台笑了一下,搂住燕婷,“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 沈誉卿对他们没什么兴趣,只看着车里的燕仪,淡声道:“桓司令,我是来找我太太的,你们挡在这儿不太合适吧?” “我们已经离婚了。”车里忽然传出来一个声音。 沈誉卿攥紧了拳头,双目通红,急促地喘息着。 燕婷抓着桓玉台的胳膊,使了个眼色。 桓玉台又道:“天色已晚,沈督办,这是彤州的地界,您不请自来,又闹出这么大动静,恐怕不好。” 沈誉卿用力地闭了闭眼,竭力压下心头的躁动和不甘。 汽车临走时,沈誉卿对着车窗里的燕仪,一字一顿的说:“我还会去找你,等着我。” 那声音听起来很温柔,却莫名给人一种悚然的感觉。 燕婷和桓玉台都吓了一跳。 燕仪抓紧了扶手,身体震颤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