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债务》 序幕 债务人 夜幕下,教堂内灯火通明,烛火静静地燃烧着,融化的蜡油沿着阶梯流下、凝固,随着晚风的拂过,如同落日夕阳下的海面,泛起涟漪、波光粼粼。 狭窄的忏悔室内,伯洛戈低垂着头,低语着。 “神父,好人的灵魂会上天堂,恶人的灵魂会下地狱,对吗?” 不久后,慈祥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 “当然,孩子。” 伯洛戈与神父隔着一层轻薄的黑纱,昏暗下,两人的面容模糊,无法分辨出对方的模样。 “这样吗?这样可太好了。” 听到神父的肯定,伯洛戈点了点头,如释重负。 “我有一个朋友。” 聊到她时,伯洛戈茫然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但很快便再次冷了下来。 “不是那种用来掩饰自己的‘朋友’,她是一个实际存在的人,算得上是我仅有的朋友。 我一年前出狱后,站在监狱门口,我迷茫了好一阵,不知道该去哪,然后我看到了她,虽然很久没见了,但我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她把我带回了家,一直照顾着我,她之前就很爱叨叨……变成了老太太后,更加叨叨个不停,每天都会没完没了地说我……” 伯洛戈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地讲了起来,神父则在一旁静静地聆听着。 “我睡觉不盖被,会被她嘟囔,不吃早饭也会被嘟囔,就连熬夜也是,有时候我就会反驳‘你是我老妈吗’,她则一副占了便宜的样子,一边笑,一边继续叨叨。” 伯洛戈忍不住地露出笑意,听到这,黑纱的另一端,神父也跟着笑了起来,狭窄的空间内,两人的笑声回荡。 “我在她家住过一段时间,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她的孩子时不时会回家看她,大概是出于我坐过牢的原因,她的孩子们并不喜欢我,加上她是个老太太了,总怀疑我图谋不轨,比如意图她的家产。” 说到这,伯洛戈摇了摇头。 “为了不影响她们的家庭和谐,我后来就搬出去住了,一有空我就会去看她,她说我就像她没有血缘的孩子……又占我便宜。” 伯洛戈的脑海里逐渐浮现了女人的面容,那是个苍老的面容,岁月将她的美好尽数摧残,但仍能从那干瘪的皮肤与皱纹间,隐隐看到曾经的美丽。 听着他的讲述,神父也微微点头,带着微笑。 “忘年之交吗?听起来很不错。” “是啊,她可真是个好人啊,在我这无依无靠的时刻,愿意收留我,我之前还和她开玩笑,说要给她当情人来偿还这份恩情,她摇了摇头,说我和她站起一起,比起情人,更像母子。” 伯洛戈仰起头,入目的只有深邃的昏暗,他喃喃自语着。 “这样的好人,应该有善终才对吧,在某个阳光明媚的早上……” 他深呼吸,脸上的笑意逐渐冰冷了起来,就像戴上了面具,面无表情。 “神父,我想对你忏悔,关于她的死。以及她死后,我所做的暴行。” 他的声音平静,不带任何感情。 话语宛如魔咒,无名的寒意袭上了神父的心头,他紧张地看向黑纱的另一边,却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轮廓。 恍惚间,他有种莫名的感觉,仿佛忏悔室另一端的伯洛戈不再是人类,而是某种不可言说的存在。 充斥着邪异、狰狞、欺诈…… “大概是一个月前,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她按照往常一样,出门散步,但这一次她没有回来,当她被发现时,她已经死了,尸体倒在阴暗的小巷里,身上的首饰钱财被洗劫一空。” 刚刚的喜悦荡然无存,伯洛戈目光空洞,仿佛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一次普通的抢劫案件……治安官们是这么说的,神父你也知道欧泊斯这个鬼地方,这座城市秩序与混乱并存,抢劫这种事很常见,她只是有些倒霉罢了,在阳光明媚的早上遇到这样的倒霉事。 我最开始也以为是这样的,去停尸间的路上,我想了很多的事,比如怎么找出那个该死的抢劫犯,比如如何让他意识到,死亡在某些时刻,也是一种奢侈……” 伯洛戈的声音顿了顿,继续说道。 “我在停尸间看到了她的尸体,她的身体冰冷,神情安详,就像入睡了一样,医生说她太老了,撞到了脑袋,然后死掉的,很多老年人就是这样死掉的。 最开始我也接受了这个死因,但很快我发现了一件事,她的身上有‘凝华’的痕迹,她的灵魂……被人抽离了。” 神父的神情凝固住了,宛如冰冷的石雕,伯洛戈则低声笑了起来,狭窄的忏悔室此刻就像监牢,将他与神父关在了一起。 或者说,神父被迫和他关在了一起。 “知道吗?神父,我的老板说,灵魂这种东西是真实存在的,因此故事中,那些渴望灵魂的魔鬼们,也是真实存在的,它们就藏在阴暗的角落里,许诺着种种美好,来诱惑凡人献出自己的灵魂。” 伯洛戈突然聊起了别的,声音很轻,就像在讲述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有些人在交易中,向魔鬼献出了自己全部的灵魂,从此他的内心便会出现一个不断塌陷的空洞——那本是灵魂的位置。 空洞就像吞食一切的旋涡,一点点蚕食着人类的理智。 他们在难忍的痛楚中,变得越发疯狂与饥饿,直到吞食他人的灵魂,从而填补内心的空洞,短暂地舒缓那折磨的饥饿感。” 不知何时忏悔室彻底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了伯洛戈的讲述声,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凝华是一种凝聚灵魂的手段,将虚无的灵魂凝固为实体,从而进行干涉,就像所谓的哲人石、不死药……这不是一起抢劫案,这是一起掠夺灵魂的谋杀案,一起超凡犯罪。” 伯洛戈的声音颤抖了起来,这不是恐惧,而是兴奋,施暴的兴奋。 “我找到了游荡在那片区域的黑帮成员,拔光他们的牙齿,砸断他们的骨骼,一根根地切断手指……那真是令人疲惫的工作,但好在我得到了一个名字,我跟着名字又找到了另一个家伙。 他是个药剂师,在黑市出售各种禁药,折磨他、拷问他,然后得到下一个名字。 打手、头目、走私犯、被贿赂的治安官…… 下一个、下一个……” 寂静里与伯洛戈叙述相伴随的,便是清澈的指针声,每个音节消散后,指针便响起细小的、推进的段落声。 滴答、滴答、滴答……速度逐渐加快,仿佛陷入黑色的旋涡之中,人们无力地哀嚎着,被其拖拽、吞没、归于黑暗。 压力在神父的内心滋生,冷汗密布了他的额头。 直到在某个瞬间,伯洛戈终于停了下来,他随意地一笑,结束了这疯狂的讲述。 “算了,具体的就不详细说了,总之就是略显无聊的、机械式的工作,最后我从一个死人的手里得到了一份名单。” 伯洛戈目光缓慢地挪移,看向了黑纱的另一端。 “神父,你知道阿黛尔·多维兰吗? 黑纱之后没有声音回应,只有阵阵低沉轻微的细响,就像冰川开裂时的崩鸣,嫩芽顶开土壤的躁动。 伯洛戈静心等候着,教堂内不知为何,总是有着极为浓重的熏香味,就连忏悔室内也是如此,但很快他从这熏香里嗅到了一丝腥凝的味道。 尖啸声响起。 锋利的指骨破开血肉,如同染血的尖刀,将隔断的黑纱撕碎,沿着伯洛戈的脸庞划落,钉入身后的木板。 伯洛戈转过头,看向神父的方向,一道细小的红线沿着他脸颊延伸,而后有鲜血从中流淌。 腥臭的血气弥漫,就像某种令人兴奋的药剂,阵阵喘息声袭来。 伯洛戈一副毫不在意的姿态,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眼前的神父,或者说恶魔。 “你不该找到这来的。” 黑暗包裹着神父的躯骸,喉咙间传来扭曲的声响。 神父能嗅到灵魂的味道,那透过血液传出的、甜美、令人迷醉与疯狂的味道,仅仅是闻到这样的美味,内心来自空洞的饥饿感都能被缓解不少。 可缓解之后,便是更大的渴望。 “恶魔可是当不了神父的啊。” 伯洛戈冷冰冰地说道。 神父没有回应,而是发出一阵嘶哑怪异的笑声。 它并不担心秘密的泄露,只要将伯洛戈杀掉就好。 吃掉伯洛戈的灵魂,再将肉体碎尸万段,丢进大裂隙的灰雾之中……一如既往。 “多伦神父,为什么你的名字,会出现在那份名单上呢?” 伯洛戈抬起头,看到了神父那张狰狞可怖的脸庞,五官完全扭曲了起来,没有一点慈祥的模样。他就像扑杀猎物的野兽,喘息声沉重且激烈,眼瞳布满血丝,猩红一片。 “是吗?真遗憾啊。” 伯洛戈这样说着。 利爪再度袭来,只听一声金属崩鸣之音,而后狭窄的黑暗内,多伦感到一阵从胸口传来的剧痛,随后身体被拉扯着,不受控制地撞出了忏悔室。 砸翻了燃烧的烛台,炽热的蜡油与焰火纠缠在它的身上,引燃了衣物,烈火燃烧,吼声阵阵,多伦就像浴火的野兽。 昏暗的忏悔室内,伯洛戈慢步走出,手中握着金属长柄,上面还有着格挡爪击留下的划痕。他用力地甩动长柄,伴随着几声清脆的声响,金属长柄一节节地延长,最后致命的尖刀滑出,映射着燃烧的烛火。 锋利的折刀被握在手中。 “还有些人在与魔鬼的交易中,没有丢掉全部的灵魂,并且还获得了魔鬼的‘恩赐’。” 伯洛戈说着,一只手摸向了胸口心脏的位置。 “老板说,这类人丢掉了部分的灵魂,灵魂不再完整,缺了一角,露出部分的空洞,所以有时也会受到饥饿感的折磨,催促着他们寻回遗失的灵魂,将缺口重新填补,但他们仍保持着理智,不会像你、像恶魔一样饥不择食。” 伯洛戈逐步靠近,烛火将地毯燃起,火光映亮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还算年轻的脸,黑色的长发散乱地落下,目光藏在阴影里,身上穿着黑色的风衣,内衬则是白衬衫,领口还系着黑色的领带。 很普通的人,就像下班的职员,这样的人欧泊斯内随处可见。 “魔鬼真是群狡诈、该死的家伙,对吗?” 伯洛戈抱怨着。 “这类人无法作为一个灵魂健全的人去生活,也无法像你们恶魔一样,被饥饿感驱使,完全地堕落、陷入疯狂。 不上不下。 为了自己遗失的灵魂而奔波,妄图有一天,从魔鬼的手中赎回自己的灵魂,偿还这沉重的债务。” 多伦猛地挺进,它在兽化。 尖锐的利爪如同细长的剑刃,暴涨的肌肉胀破了衣物,阵阵嘶吼的低鸣中,带着不可阻挡之势暴起。 身影扭曲成了模糊的黑影,短暂的延迟后,狂风掀起,吹动着燃烧的焰火。 尖锐的崩鸣声响彻,火花四溅。 多伦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伯洛戈单手架起折刀,轻易地挡住了它的猛击,而后震开,它再度挥起尖爪,试着将伯洛戈斩杀,可伯洛戈挥刀的速度比他更快,身影宛如鬼魅一瞬间消失。 疾风舞动,当伯洛戈再现时,带着钢铁的寒芒。 折刀映射着燃烧的火光,炫目的光芒闪过多伦的眼睛。 失神只持续了不到一秒的时间,可就在这短暂的瞬间里,折刀避开了坚硬的利爪,从侧面斩下,一举斩断了多伦的右手。 “所以这是为什么呢?神父。” 询问声伴随着刀光而至,每一声落下,都在多伦的身上留下一道狰狞的伤口。 “好人应该上天堂的啊,可她的灵魂为什么不在天堂之中呢?” 伯洛戈不解地问着,折刀掠过多伦的小腿,一刀两断,多伦的身体直接半跪了下来。 多伦喘息着,惊恐着,向着他人施加的恐惧的恶魔,此刻却惊恐万分。 “恶人该下地狱,为什么你的灵魂,不在地狱里呢?” 声音从身后响起,伯洛戈拎着折刀,站在它的身后,就像处刑罪人的刽子手。 多伦颤抖着,下一秒,啸风骤起,将话语撕碎。 它在这一刻绝地反击,猛地起身、扭转、挥爪,可迎接多伦的是更为凌冽的刀光。 利爪崩碎,仅有的手臂也被轻易地贯穿、撕碎,连带着胸口也被波及,落下一道细长的刀痕,汩汩地涌出鲜血。 寒芒交错,折刀卷起的啸风,一瞬间居然吹灭了燃烧的焰火,阵阵白烟滚滚而过。 多伦的身体僵在了原地,喉咙上延伸出了一道细小的红线,很快红线开始延伸,跨度半个脖颈,紧接着就像决堤的大坝,鲜血从其中飞溅,倾泻如注。 致命伤下,多伦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气力,跪倒了下来,胡乱地伸出断裂扭曲的手臂,试着堵住喉咙处的伤口,可这只是徒劳,鲜血还是止不住地涌出,转眼间便在身下汇聚成了大片的血泊。 伯洛戈没有继续挥砍,而是伫立在原地,眼中倒映着星群。 不止有鲜血溢出,与鲜血一同逃离躯体的,还有一股股青色的光点,它们就像粉尘一样,轻柔地飘荡在四周。 这东西似乎只有伯洛戈能看到,多伦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光点的存在,勉强地抬起头,目光里充斥着惊恐。 “碎屑……” 伯洛戈低声道,抬起手,将散落的头发梳到脑后,露出那张长年没有晒太阳,而有些惨白的脸,以及那双青色的眼睛。 他没有因这残忍的一幕而惊恐,反而像是被唤醒了什么般,青色的眼中滚动着螺旋的邪异。 与此同时那些散落的青色光点,就像受到了召唤般,纷纷涌向伯洛戈,轻易地穿透皮肤,融入伯洛戈的身体里。 一股满足感涌上心头。 “哦!不好意思。” 满足感令他微微失神,回过神后男人这时才想起了什么,伸出手朝向多伦,慢悠悠地说道。 “伯洛戈。” 伯洛戈说。 “伯洛戈·拉撒路,一名债务人。” 向魔鬼献出灵魂,从而得到神秘的恩赐,就此背下沉重的债务。 多伦倒在了血泊之中,伯洛戈话语响起的同时,它看到伯洛戈脸颊上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残留在脸上的鲜血回流,皮肤重新拼接在了一起,宛如时间回溯。 伯洛戈注意到了多伦的视线,他解释着。 “对,这就是我的‘恩赐’,我所欠下的‘债务’。” 说完,略显病态的笑容在他脸上绽放,折刀再度落下,将那尖锐的利爪尽数折断,令多伦仅有的肢体也化作一团肉泥,它就像蛆虫一样,靠着最后的求生意志,在地上费力地挪动着,身后留下延伸的血红,就像铺开的红毯。 那令人恐惧的脚步声如影随行,视线的余光观察到了伯洛戈的身影,他手握着折刀,口里哼着奇怪的旋律,折刀轻拍着手掌,打着欢快、富有节奏的拍子。 轻快的步伐,踩踏着血泊,就像舞蹈般,伯洛戈绕着多伦而行。 “我……我……” 多伦试着说些求饶的话,可血块堵住了它的喉咙,只发出了阵阵无意义的呜咽。 伯洛戈一把抓起多伦的头发,将布满污血的它硬生生地拽起来。 “求饶可不行啊,神父,你说过的,恶人的灵魂就该下地狱。” 说完,伯洛戈用力将神父的残躯抛向前方,坠入燃烧的忏悔室内,火光迸发,炽热的气息回荡,连带着数不清的火花飞溅。 能听到凄厉的哀嚎声,以及焰火炙烤血肉,所升起的一股股腐臭。 捡起燃烧的教典,随意地翻开一页,上面的字迹也因大火而化作了耀眼的金色。 伯洛戈大声念诵着其上的文字。 “在祂的目光下,群山震动,大地摇晃!” 抛起沉重的教典,折刀穿透了燃烧的书页,伯洛戈大步向前,透过教典的锋刃贯穿了恶魔的心脏,将它牢牢地钉死在了燃烧的忏悔室内。 伯洛戈没有离去,他和恶魔一同置于怒火之中,大火撕毁了他的肌肤,但很快血肉复生,烧灼的伤势被逐一抚平。 在他的目光下,恶魔的挣扎渐渐地停了下来,漆黑的空壳被烈火吞没,如同烧灼的木炭般,化作灰色死意的雕塑。 恶魔的残躯化作灰白的尘埃下坠,青色的光点从残骸中溢出,全部融入了伯洛戈的体内,他张开了双手、闭上眼,就像在享受此刻的死亡与毁灭,脸颊上露出满足的微笑,眼角的缝隙里,则不断地溢出滚烫的青光。 拔出折刀,教典破碎,躯壳崩塌,燃烧的书页飞舞,就像金色的大雪,纷纷扬扬。 第一章 专家 莱茵历1244年,誓言城·欧泊斯。 伯洛戈坐在路边,嘴里叼着烟,面无表情。 “阿黛尔,我就快为你完成复仇了。” 他喃喃自语着,随手将燃烧的烟蒂向前丢去,落下又弹起,带起星火,消失在了路旁流经的小河里。 河水湍急,自视野的一端起始,匆匆地消失在了黑夜的另一端。 这样的河流在欧泊斯内有很多,它们的主干为一条沿着欧泊斯蜿蜒而过的大河,那条大河被称作莱茵河。 它流经诸国,据说其源头,在莱茵同盟的最深处,只可惜伯洛戈这辈子都没有去过那么远的地方,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验证这一切。 望着远方犹如群山的楼群,凝视了好一阵后,他低下头,看了眼自己还在泛光的手掌,或者说血管。 病态惨白的掌心里,正时不时地闪过青色的光芒,那光芒源自血肉之中的血管,就像通电的电路,迸发出耀光的轨迹。 作为债务人的伯洛戈,实际上和恶魔有着一定相似的地方,就比如他的灵魂缺失了一角,暴露出了犹如深渊的空洞。 空洞会令人饥饿、扭曲、变成怪物般的恶魔,迫使恶魔渴求着他人灵魂,驱动债务人赎回自己的灵魂。 伯洛戈在黑牢里时,就为此困扰过,每当饥饿感来袭时,那种感觉真的很糟糕。 就像……就像身体的内部出现了一个细小的黑洞,旋转吞食,它贪婪地咬食着周边的一切,将骨骼与血肉,一切的一切都要吞入其中般,物质相互挤压、崩塌,最后塞进那细小的孔洞之中、鲜血淋漓。 身体上的痛苦后,便是精神上的折磨,你会感到口渴、饥饿、困倦、疲惫等等负面情绪,你试着满足自己,试着饮水、进食、休眠,可遗憾的是,空洞永不满足,唯一能缓解它、填满它的、唯有灵魂。 躁噬症,黑牢里的人是这么称呼空洞躁动时的症状。 每当躁噬症发作时,伯洛戈都被折磨的直想啃墙皮,出狱后,他一度担心躁噬症的爆发,可在伯洛戈杀死第一头恶魔时,他发现了异常。 青色的光点。 凡是被伯洛戈杀死的恶魔,死后身上都会溢出青色的光点,他在战斗中对敌人套过几次话,最后得出结论,这样异常的光点只有自己能看到。 一开始伯洛戈不清楚这东西究竟是什么,就当做自己“恩赐”启动时引发的异象,但很快他便注意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受到躁噬症的折磨了…… 在询问杰佛里相关的知识后之后,伯洛戈推断出了这些青色光点的本质。 灵魂的碎屑。 只要杀死恶魔,伯洛戈就能从它们的残骸上,吞食灵魂的碎屑。 他并不清楚这是从何得来的能力,只好归结于当初自己与魔鬼立下血契时,附带的能力。 比起自己的“恩赐”,伯洛戈更满意于这份能力,每次砍翻恶魔后,灵魂的碎屑都会被融入体内,去填补灵魂的缺口,令空洞得以宁静,以延缓躁噬症的爆发。 就像饱食一顿的恶鬼,“进食”之后伯洛戈都会有种极大的满足感,伯洛戈甚至怀疑,自己如果恶魔砍的足够多,会不会有一天,能将缺口完全填补,令自己的灵魂重新完整起来。 不过那种事情还是有些太遥远了,砍了一年的恶魔,也仅仅是让自己摆脱躁噬症的折磨而已。 可只要活的够久,砍的够多……或许,或许这并非不可能。 晚风有些寒冷,不自主地裹紧了衣服,可衣服破破烂烂的,被烧的到处都是窟窿。 回过头,教堂正处于烈火燃烧之中,伯洛戈注视着烧焦的废墟,在想要不要凑到大火旁取暖,但看到那些围在街道旁的人,想想又算了。 教堂崩塌于怒焰之中,其中埋葬着恶魔。 蛮诗意的一幕,但伯洛戈有些头疼,已经能想到老板对自己说的话了,“只是狩猎个恶魔而已,没必要把整个教堂都点了吧”诸如此类的抱怨话。 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伯洛戈每次过分投入于“工作”后,都会忘记周遭的环境。 “真倒霉啊。” 伯洛戈低语着,他是个倒霉鬼,从他来到这个世界起,便是一直维持着倒霉的现状。 “一晃都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了啊。” 想到这些,伯洛戈便想起了自己来到这座城市之前的模样,或者说,自己的前世……至少他认为那是前世。 和穿越不同,伯洛戈更像是重生在这个世界上。 带着前世的记忆,出生在这个世界里,一处普通人家里。 刚开始伯洛戈慌张的不行,但绝对的现实面前,也没有什么反抗的办法,只能坦然接受,于是这么普普通通地活了下来。 伯洛戈对于自己人生的计划,规划的很好,先是安安全全地长大,熟悉这个世界,然后搜集有关的情报——他不觉得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是一次偶然。 对,伯洛戈一直觉得这不是一次偶然,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一定有着什么原因,只是他尚不知晓。 计划的很好,但现实很骨感,不等伯洛戈进行什么人生理想的追求,他便意识到一件事。 伯洛戈在这个世界的家庭并不富裕,只是普通家庭,家里没有足够的资金,支撑伯洛戈去念大学,对这个世界有更深一步的了解。 所以在伯洛戈成年后,他便要为柴米油盐奔波,误打误撞下,他参军当兵,在某次巧合下与魔鬼做了交易,得到了“恩赐”,成为了所谓的债务人。 起初伯洛戈还因自己获得了超凡之力而欣喜,终于有能力更深一步地了解这个世界了,可喜悦还没持续几天,他便因债务人这一身份被逮捕。 在这个世界里,一切与魔鬼有关的事情,都被严加警惕着,根据老板所说,能杀掉的家伙,便杀掉,杀不掉的家伙,便关起来。 不幸中的万幸是,伯洛戈属于杀不掉的那类。 “伯洛戈·拉撒路!” 呼喊声将伯洛戈唤回了现实,他慢悠悠地站了起来,看向那在火光下,朝着自己挥手靠近的男人。 “呦!杰弗里。” 伯洛戈随意地回应着。 杰佛里·卡加,目前负责对接伯洛戈的人,名义上老板,他总是穿着那身破旧的黑色大衣,戴着黑色的帽子,中年发福,肚腩微微凸起。 他给人的感觉十分温和,伯洛戈曾说,杰佛里要是当爷爷的话,他的孩子一定会很喜欢他,只是这副和蔼的模样,正被升起的怒意取代。 两人的距离逐渐缩短,面对面。 杰佛里反复地深呼吸,试着令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声音从他的牙缝里勉强地挤出。 “为什么……为什么又变成这样了呢?”他一脸悲愤地举起双手,指向燃烧的教堂,“哇!这么大个的教堂!就这么点了!” “谁知道呢,可能是神父在最后一刻迷途知返,决定浴火忏悔呢?” 伯洛戈乐呵呵地,努力推卸着责任。 刺耳的警笛声划过,短暂的骚乱后,消防车也抵达了这里,控制着火势。 杰佛里盯着伯洛戈,这样的凝视持续了很久,最后以他无奈的叹息告终。 “唉……你们债务人果然都是群麻烦的家伙。” 他看了眼伯洛戈这副衣衫褴褛的样子,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递给伯洛戈。 “但我效率不是很高吗?名单的上的恶魔,一个都没漏掉,而且也没有无辜的伤亡。” 伯洛戈接过外套,熟练地穿在身上,似乎这样的麻烦事发生过很多次了。 杰佛里停顿了几秒,寒风刮擦着脸,他再次无奈地叹气,站到伯洛戈身旁,一起望向燃烧的教堂。 火光填满了杰佛里的视线,想起那个已经死在教堂内的恶魔,哪怕是他也不得不赞叹,伯洛戈这个人有够强的。 恶魔都是一群贪婪的怪物,狩猎恶魔便成为了一件危险度极高的工作,死人什么的,已经是一种常态了。 可伯洛戈不同,他不需要队友的配合,也不需要什么援助,不用担心人员伤亡……只要派遣他一个人过去,就能完美地解决所有问题,只是每次行动后,都会附加一些财物损坏。 当然,比起生死,这样的财物损坏,完全在承受范围内。 “不得不说,伯洛戈,你说不定真是个天才,”杰佛里喃喃自语着,“处理这些麻烦事的天才。” “是专家。” 伯洛戈指正道。 “对,专家。”杰佛里应和着伯洛戈的话,他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 “这周末,你的观察期就要结束了。” 听到这,伯洛戈沉默了一两秒,“嗯,我知道。” “这将决定你是继续留下来,还是被遣返回黑牢里。”杰佛里说。 “你觉得我会留下,还是遣返?”伯洛戈看向杰佛里。 “我不清楚,这件事不完全由我来决断。”他摇了摇头。 “哦,你的‘老板’,是吗?” “是。” 两人的谈话陷入了沉默,伯洛戈思考着。 魔鬼。 邪异诡诈的存在,至今人们依旧对其没有足够多的了解,只能尽可能地提防它的影响,所以无论是债务人,还是恶魔,所有与魔鬼有关的存在,一旦暴露,便会受到有关部门的严厉打击。 用他们的话说,法律只针对人类,与魔鬼有了交易的人类,便不再被视为人类……所以身为债务人的伯洛戈,根本没有人权可言,终生监禁的审判对他而言,都算是法官仁慈。 按理说,他应该在暗无天日的监牢里待到死……如果伯洛戈能自然死亡的话。 直到一年前,他被释放了出来,据说是“那些人”准备从被关押的债务人中,挑选出一批精锐,为他们效命,处理一切与魔鬼有关的超凡事件。 也就是所谓的戴罪立功,囚犯军团。 比起普通人,债务人无疑要优秀太多,他们身上携带着强大的“恩赐”,虽然有着进一步堕落为恶魔的可能,但这样的收益值得冒险。 因此伯洛戈·拉撒路在一年前被选中,成为了他们的一员,开始了为期一年的实习期,而后天便是他实习结束的时刻,这将决定他是被正式录用,还是被打回黑牢里,继续服刑。 “一年啊,居然过的这么快。” 伯洛戈嘟囔着。 “是啊,我们居然都共事一年了。”杰佛里也觉得意外。 “伯洛戈,其实我想问一些事情,方便吗?” “你说。” 杰佛里思考了稍许,问道。 “如果你被录用,成为我们的一员,重获自由,你会做什么呢?” 伯洛戈没有犹豫,直接说道。 “把这个案子处理完,杀光这些该死的恶魔,找回阿黛尔的灵魂。” 预期之内的答案,杰佛里又问。 “如果你没能被录用,重新关回黑牢里呢?” 气氛凝固了几秒,这是最糟糕的结果。 “那只能希望你帮帮忙,对你的‘老板’求求情,让我找回阿黛尔的灵魂,再把我关回去了。”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伯洛戈的心里还是有着些其它的想法。 或许是在黑牢里待的够久了,他居然有些习惯那样的生活,可习惯不代表能接受,更不要说伯洛戈现在还有事情要做,而在黑牢里,他什么都做不到。 他不能被关回去。 “这是自然,”杰弗里说,“我知道复仇被打断的感觉,那太憋屈了,一想到你在黑牢里又要呆那么久……这会憋出病的。” 杰佛里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于伯洛戈的复仇,他表示理解。 “当然,主要还是阿黛尔·多维兰太太的曲奇很好吃,如果仅仅是这样的愿望,你不说,我也会帮你的。” 杰弗里看向被逐渐控制的火势,眼中赤红一片,喃喃道。 “像她这样的好人不该这么死掉。” 两人缅怀着阿黛尔,过了一会,杰佛里又好奇地问道。 “那么,如果你被录用,也杀光了那些恶魔,找回了阿黛尔的灵魂,你还有什么想做的吗?” 有什么想做的? 伯洛戈望天,一时间他被问住了,思考了很久,手不自主地挪移到了心脏的位置,感受其下传来的隐隐震动。 “赎回……我缺失的灵魂。” 他话语坚定。 第二章 倒霉鬼与考核【感谢重池的盟主】 电车缓缓驶过漆黑的楼群,向着光亮的地方驶去。 欧泊斯这座城市十分现代化,到处都是冒着黑烟的高耸烟囱,以及运输工人的电车,它们将数不清的人从一个城区运输到另一个城区,就像这座城市的血管,将鲜血投入工厂,令城市轰鸣运转。 “感觉也没被关多久啊,这座城市真是大变模样。” 看着途径的风景,伯洛戈思绪游离,想起了与这座城市有关的故事。 自六十六年前所罗门王的死去,曾经的神圣之城与它的主人一并毁灭于战火之中。 战后,莱茵同盟与科加德尔帝国在这废墟之上议和,他们重新建设了这座夹在大国之间的城市,将其化作一处中立之城,而它将成为纽带,将两个庞然大物联系在一起。 不战的誓约被立下,就此誓言城·欧泊斯于废墟之中重生,也是随着誓言的定下,席卷大陆的“焦土之怒”就此落幕。 “请抓紧扶手。” 摇晃的车厢内,毫无感情的女声自广播内响起,伯洛戈抓紧了扶手,而后整个车厢都倾斜了起来,以极大的角度进行爬升。 伯洛戈将目光投向车窗外,随着车厢的爬升,他看到了那横跨在大地上的伤疤。 一道深不见底的巨大裂隙。 关于裂隙的由来,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六十六年前的战争中所造成的,有人反驳说,哪怕是现在,也没有武器能摧毁出这样的地形,也有人说这裂隙自古以来便在这里了,可又有人翻阅资料,说在所罗门王的时代,这里还是一片平原…… 没有人能说清这是怎么回事,大裂隙就这样实际地存在着,冷漠无言地应答着所有的疑问。 “那就是大裂隙吗?” 惊呼声响起,一个人趴在窗户上,望着大裂隙的方向。 “是啊,我听朋友讲,那边还在招工人……我准备去应聘,不过工作环境好像蛮恶劣的。” 一旁的乘客交谈着,他们风尘仆仆,一副异乡人的打扮。 “何止是恶劣啊,据说在那里工作,时刻都要穿着防护服,还有防毒面具。”又一个人加入了讨论,满怀担忧地说道。 他说的没错,大裂隙是个很糟糕的地方。 “真亮啊。” 伯洛戈望着大裂隙,喃喃自语着。 大裂隙内闪耀着光芒,即使隔着这么远,光芒依旧清晰。 能透过光芒看到狰狞尖锐的剪影,那是沿着大裂隙而建的缆车与平台,在战争后,人们从大裂隙里发现了大量的金属矿石,从此大裂隙也成为了工厂的一部分,进行着开采与挖掘。 后来人们进行了数次勘测,都没有发现大裂隙的底部,仿佛大裂隙连通着深渊,没有尽头。 勘测无果后,工厂开始将大裂隙当做垃圾桶,将各种工业废料排入其中,久而久之,大裂隙内弥漫起了有毒的灰雾。 很多贫民就住在大裂隙旁,因为灰雾的存在,这里的房价便宜的不行,如果没有阿黛尔的收留,伯洛戈最开始便是准备住到那里去。 “不过,在大裂隙工作的话,薪水好像蛮高的。” 有人说道,看向大裂隙的目光,也带上了向往。 伯洛戈将视线收回,每个人都有着各式的烦恼,这些异乡人在思考怎么赚到钱,而他则在想之后的事情。 要逃吗?逃离这座城市? 这样的想法在伯洛戈的脑海里升起,短暂的思考后,他暂时搁置了这一想法。 这一年的实习期里,伯洛戈就跟自由人没什么区别,“那些人”也仅仅是派出了杰佛里来联系自己,除此之外,伯洛戈的生活跟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 可越是这样,伯洛戈越感到微妙的惊惧,就像在面对一片深海,你只能看到海面上的宁静,却不清楚海面之下,究竟藏着什么。 身为债务人的自己,没有被监管、没有定期的报告、什么都没有。 伯洛戈不觉得对方是粗心大意,他们有着绝对的自信,自信自己处在控制之中……毕竟他们是如此地神秘。 他对于这个世界的未知,了解的还是太少了。 说不定伯洛戈前脚踏出门,后脚就被乱枪射死了,虽然有“恩赐”的存在,伯洛戈没那么容易死掉,但子弹打在身上还是蛮疼的。 这么想着,电车停了下来,伯洛戈到站了。 申贝区,一处新建城区,以房价便宜、异乡人多,以及市中心通勤时间两小时以上闻名于欧泊斯。 走在空旷的大街上,寒风掠过,卷着尘埃与破损的报纸,就像幽灵般从街头掠过。 来到透着光亮的铁栏门前,伯洛戈用力地敲了敲生锈的铁栏,不久后脚步声响起,铁栏后的小窗被拉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出现在了眼前。 “呦,伯洛戈,才下班吗?”老人对伯洛戈说道,“还是老样子吗?” 伯洛戈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了六枚翁尔币,隔着铁栏递给了老人。 过了一会,老人从铁栏后递过来一份面包,还有一罐啤酒,伯洛戈顺势将它装在了兜里,正准备离开,他注意到了什么。 “最近治安不太好吗?”伯洛戈问。 “还好,只是多准备一些,营业到这么晚,难免会遇上什么麻烦。” 老人笑哈哈的,把小窗旁露出的枪柄塞了回去。 伯洛戈挑了挑眉,挥了挥手,“有事情记得和我说,晚安。” “晚安,伯洛戈。” 老人也笑着回应,然后拉上了小窗。 回到自己所居住的公寓,推开一楼的大门,扫了眼昏昏欲睡的楼长,沿着脏兮兮的楼梯向上走去,没完没了的噪音贯入耳中。 那是伯洛戈的邻居们,一个有些耳聋的老大爷,每天都喜欢把电视的音量拉满,另一个则是一对情感不合的情侣,每隔一段时间他们就要争吵一番,一吵就是整夜,伯洛戈则倒霉地住在两者之间。 说实话,这感觉还蛮奇特的,邻居们每天为了柴米油盐而奔波,自己则为了猎杀恶魔去游荡,可最终他们都回到了一栋大楼之中,安然入眠。 就像两个世界的人,可又奇妙地共处在一个世界里。 忽视那些没完没了的噪音,伯洛戈停在了一扇破旧的房门前,拧动把手,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小屋。 ……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杰佛里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因为把外套借给伯洛戈,这一路的寒风吹的他脸颊微微发烫,他怀疑自己会不会是感冒了。 整个人瘫在沙发上,刚准备享受这短暂的安宁,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响起,杰佛里看向电话铃响起的方向,眼中盖上了些许的阴郁。 接起电话,熟悉的声音响起。 “你觉得这个伯洛戈·拉撒路如何?”对方也不客套什么,直接问道。 昏暗的房间里,杰佛里低垂着头,手中拿着电话筒,犹豫了几秒,回答道,“还不错,至少我觉得他算是个好人。” “好人?” 电话另一端的声音愣住了。 “嗯,好人,”杰佛里一只手解开胸口的领带,这东西让他有些喘不上气,“一个有些脱离大家认知的、超出常理、不太好人的……好人。” 脑海里模糊地描绘出了伯洛戈·拉撒路的模样。 “你觉得他是个好人?你看看他做的那些事。” 对于对方的反应,杰佛里并不意外,伯洛戈确实是个奇妙的家伙。 就像某种珍惜物种,当你见到他时,就开始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 苦笑地拿起摆在桌面上的、被剪切的报纸,每个片段里,都报道了种种惊骇的新闻。 “今年一月份,代号‘狼人’的连环杀人犯出现在大裂隙附近,这位伯洛戈·拉撒路先生找到他,并且把他吊死在了大裂隙的缆车上,一早缆车向上移动,下方还吊着摇晃的尸体,有数百人目击……” 电话筒里响起声音。 “对方是恶魔,你也知道,恶魔不再是人类,没必要那么仁慈……我想伯洛戈也是这么想的。”杰佛里试着为伯洛戈辩解。 “五月份,他在通往城郊的电车上,拎刀屠杀了数节车厢,电车到站时,车厢打开,血流成河,尸体堆了一地……现在还有一些目睹了此景的市民,仍在医院接受心理治疗。” “那列电车上尽是聚集起来的恶魔,我承认他的手段可能有些偏激,但他确实阻止了一次恶魔们的集会,不管他们在密谋着什么,反正也变成了一地的尸体。” 杰佛里捂头,不得不说伯洛戈的履历还真是惊人。 “这个呢?这个……他倒干的不错,代号‘毒牙’的恶魔,我们追踪了它好久,结果被他误打误撞地解决了。” 电话筒里的声音复杂了起来,据伯洛戈事后所说,他那天在闲逛,恰好地注意到了恶魔的踪迹,便当做加班,顺路解决掉了“毒牙”。 “那么接下来这个呢?一场复仇?他以一己之力瓦解了数个小型黑帮,还用私刑解决了几名受贿的治安官,一路屠杀,然后便是今天的那位神父。” “这恰好说明了,他心存正义啊!匹夫之怒啊!” 杰佛里开始胡言乱语了。 听筒的另一端沉默了下来,过了稍许,对方问道。 “你为什么这样袒护他呢?” 杰佛里没有立刻回答,眯着眼,回忆着这一年以来和伯洛戈的共事。 “怎么说呢?亚斯,我就是觉得……伯洛戈确实蛮不错的,虽然这个家伙有着种种毛病,但在处理这些事情上,他确实是个专家。” 电话的另一端,亚斯没有打断杰佛里的话,静静地聆听着。 “有时候,我觉得伯洛戈可能是有些自暴自弃。” “自暴自弃?” “嗯,他有些太倒霉了,我和他谈过了很多次,他自己也记不清究竟出于什么原因,与魔鬼签订了契约,总之就这么莫名奇妙地变成了债务人,然后什么坏事也没来得及做,便被关了起来。” 杰佛里问过伯洛戈很多次,但对于与魔鬼有关的一切,伯洛戈自己也记不清了,那是一段空白的记忆,用他自己的话说,他知道自己曾与魔鬼进行了交易,至于具体交易的内容,他也记不清了,就像记忆被人刻意抹去一样。 “出狱后,被好心人收留……伯洛戈之前还和我聊,要为多维兰太太准备些礼物,结果她就这么去世了。” 杰佛里喃喃自语着。 “这个家伙有些太倒霉了,对,太倒霉了,他想对这个世界抱有热爱,但没有一件好事发生在他身上,哪怕发生了,也会很快地消失,并给他带来更大的伤痛。 可这些都没有打倒他,至少现在还没有,虽然生活残酷,可他依旧保持着自己的准则,对于一个怪物而言,恪守底线可真是个令人赞赏的美德。” “所以你想帮帮他?”亚斯问。 “是,我觉得他只是差一个机会,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杰佛里沉吟了稍许,继续说道,“更何况,这不也是我们挑选债务人的初衷吗?给这些倒霉鬼,一个偿还自己债务的机会。” “债务人携带的‘恩赐’,会令他们拥有强大且诡诈的力量,这是完全独立于‘炼金矩阵’的力量,而且债务人和恶魔不同,他没有完全丢掉自己的灵魂,能忍受住内心空洞的饥饿感。” 杰佛里继续为伯洛戈争取着机会。 “可债务人早已与魔鬼有了联系,他们只会因债务越陷越深。” “所以才需要我们对其管控,让他们保持理智,不是吗?”杰佛里慈爱的就像个老父亲。 短暂的平静后,亚斯的声音有些无奈,“你们总是这样,无论是你,还是列比乌斯,都是这样。” 对此杰佛里发出了一阵哈哈的笑声,“亚斯,有时候你也要学会妥协。” “和邪恶妥协吗?”亚斯反问着,不过他懒得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什么了,“好的,我知道了,那么接下来的考核……” “要开始了吗?”杰佛里问。 “嗯,‘垦室’正在进行覆盖了,等覆盖完毕后,我们就可以展开考核,以此检验伯洛戈是否有能力,成为我们的一员了。” 亚斯想到了什么,问道,“你有和他提关于考核的事吗?” “没有,他不知道考核的存在,”杰佛里说,“他只知道,结果会在周末得出,但不知道具体的时间,还有是以什么样的方式。” “我想他会吓一跳吧。”亚斯坏笑了起来。 “没什么,毕竟处理紧急事态,也是我们应有的职业素养之一,自然也是考核的一部分。” 说到这,杰佛里握了握拳,手臂上泛起阵阵微光,微光下是密集的、犹如电路的阵列。 “你准备放水吗?杰佛里。”亚斯问。 “不会的,但我觉得他一定能通过的。” 杰佛里手臂上的微光熄灭了下来,可从电话另一端回应过来的,却是一阵幸灾乐祸的笑声。 “怎么了?”杰佛里问。 “其实我刚刚接到通知,考核的考官变更了,不再由你我来担任。” “那是谁?”杰佛里不懂,伯洛戈一直由他负责来的,按理说,最终的考核也应由他进行才对。 “列比乌斯。” 亚斯说。 “列比乌斯要亲自考核伯洛戈。” 第三章 恶魔与折刀以及……摇滚乐【感谢新时代的睿智的盟主】 睁开眼,慵懒地从床上爬起来,伯洛戈打了个大大的哈气,看向窗外,依旧是那副熟悉的景色。 废弃的浓烟从工厂之上涌起,倒灌入天空之中,灰蒙蒙的、一丝一毫的光芒都难以穿透这阴云。 这就是欧泊斯的常态,工业水平的进步,工厂遍布这座城市,轰隆隆的钢铁声里,有毒的雾霾随处可见,与这座城市共生。 窗外尽是机械的喧闹声,隔壁响起了电视机的噪音,另一边则是情侣的吵架声,走廊传来砸门与争吵声,没完没了,日复一日。 这就是房租便宜的下场,但伯洛戈并不介意,和黑牢的哀嚎声相比,这些声音简直悦耳的不行,而且还颇具生活气息,有时候他甚至会靠在墙边,去听听这些人究竟在吵些什么。 起床、洗漱、穿衣。 伯洛戈的房间很整洁,没有太多杂物,唯一算得上特殊的东西,算是摆在客厅的沙盘,以及角落里的唱片机。 沙盘上摆满了棋子,模拟着军团的攻防,一旁还贴着几张贴纸,上面写满了文字,似乎是操盘手的心得。 卧室也很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还有摆在窗台上的收音机。 这便是伯洛戈的家了,从阿黛尔家的沙发上离开后,他便一直住在这里,有时候会邀请杰佛里来家里喝两杯,又或者带他去阿黛尔家,吃阿黛尔做的曲奇。 她一直很担心自己,觉得刚出狱的自己,会因为前科找不到工作,为了让她安心,他让杰佛里装成自己的老板,这才打消了阿黛尔的疑虑,虽然说某种意义上,杰佛里真算是自己的老板。 杰佛里教了伯洛戈很多东西,有关魔鬼的知识便来自于他,因此伯洛戈总觉得杰佛里没那么简单,但怎么追问他都不说,无奈只能作罢。 “下一个会是谁呢?” 他嘟囔着,打开衣柜,里面整齐地挂满一模一样的白衬衫。 伯洛戈的“恩赐”赋予了他极强的恢复力,为此他在狩猎恶魔中,对于自身安危总是毫不在意,反正又死不掉。 血肉之躯不会死去,可他的衣服会破损,伯洛戈除了交房租外,最大的开支便是用来买备用的衣服,它们款式一致,被以便宜的批发价入手。 收拾好自己后,他坐在床上,正对着黑布蒙起来的墙壁。 打开昨晚买的啤酒罐,咬了一口面包,起身,一把掀开黑布,被遮掩起来的墙壁展露了出来。 墙壁上贴满了数不清的便签,还有诸多的黑白照片,以及一些剪切下来的报纸,它们被图钉固定,还被红色的丝线连接,相互纠缠着,犹如蛛网。 看向蛛网的一角,照片里的人很眼熟,伯洛戈轻声念叨着他的名字,拿起笔,将他照片画上红叉。 多伦·诺德。 这是名单上的最后一人了,在杰佛里发来新的情报前,伯洛戈无事可做。 坐回床上,望着这“赫赫战功”,伯洛戈的心情很平静,开始思考起了接下来的事情。 然后便是……实习期的结束。 伯洛戈不清楚自己接下来的走向,是被关回黑牢,还是成为杰佛里的一员,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不能被关回黑牢。 弯下身体,双手拄着脸,一副沉思的样子。 黑牢那与世隔绝的生活,令伯洛戈与这个世界完全地落差开了,即使有了一年的缓冲,他依旧有些手足无措,在这座城市里,他没有什么朋友,亦或是熟悉的人,平常他会去看望阿黛尔,但随着阿黛尔的死,他最后的联系也消失了,孑然一身。 没有恶魔需要被狩猎,也没有亲友需要被看望,至于家人…… 伯洛戈没有继续想下去。 短暂的迷茫后,伯洛戈又返回了客厅,随手拿起一张唱片,放在唱片机上,不久后歌声响起。 大概是黑牢里的经历,伯洛戈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物欲很低,仅有的爱好便是音乐,和用沙盘复刻历史上的战役了。 升腾的歌声带着杂音与失真,但也没办法,这唱片机是从旧货市场淘来的二手货,它还能继续运行,就已经算是个奇迹了。 哼着歌,伯洛戈思索着,这周末就是实习期的结束,决定他去留的时刻了,不得不说,他还是有些紧张的,就连今天这难得自由的时间,他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果然啊,还是不能被关回去啊。” 短暂的思索后,伯洛戈发出这样的长叹声。 阿黛尔的仇恨,压制躁噬症,自己补全灵魂的可能……还有那些最为重要的。 伯洛戈究竟与魔鬼交易了什么? 他记不清了,那段记忆就像被刻意抹去了一样,伯洛戈甚至记不起那魔鬼的容貌、名字,只记得交易的存在,至于交易的内容他也不清楚。 根据回忆来看,当伯洛戈清醒时,一切就都结束了…… 在那笔交易之中,伯洛戈失去了部分的灵魂,变成了如今的债务人。 至今他都不清楚,自己究竟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真的只有这部分的灵魂吗?还是说……有着更多被自己遗忘掉的代价。 伯洛戈打了个冷颤,这感觉真的很糟糕,他连究竟背负了什么样的“债务”,都不清楚,只知晓自己灵魂的缺失。 至于自己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上,那更是难以触及的谜团了。 “那么结果究竟如何呢?” 伯洛戈拿起折刀,随意地把玩了起来。 这种武器很有趣,没有展开时,便是一个较长的金属长柄,随着机械结构的转动,一侧的金属盖板会弹起,紧接着就像弹簧刀般,第二段的“刀身”会从内部弹出,第一段的盖板复位变成“握柄”,紧接着第三段锋利的“刀刃”,会在第二段的“刀身”中滑出。 冷彻的金属一节节地延长,摆在身前,带着沉重的杀意。 伯洛戈叹了口气,等待总是令人焦躁。 …… 夜幕降临,杰佛里站在天台上,从这里正好能看到隔壁楼,而那便是伯洛戈住的地方。 破旧的大楼,外壁上长满了苔藓与藤蔓,墙壁大多脱落碎裂,露出其上红色的砖石。 “伯洛戈·拉撒路能否被录用,就看今夜考核的结果了。” 声音从杰佛里身后响起,一个瘦高的男人慢步走来,和杰佛里站在一起,望着夜幕下孤零零的大楼。 “我觉得他无法通过考核,杰佛里。”男人说道。 “为什么呢?只因他是债务人吗?亚斯,”杰佛里看向亚斯,不解地问道,“他有多优秀,我记得我在电话里,和你提过了。” “我知道,但优秀是一回事,他身份又是一回事……我一开始就不赞同,雇佣债务人这个想法。”亚斯不善地说道。 杰佛里没有说什么,作为老同事,他能理解亚斯对于债务人的反感,或者说,对于一切与魔鬼有关事物的反感。 “可我们确实需要这样的人,这样超出常理的人。”杰佛里认真地说道。 亚斯没有反驳什么,或者说,已经到了这一步,反驳也没什么用了,只要静候结果的发生就好。 “‘垦室’已经完全覆盖了,现在那栋大楼已经成为了‘垦室’的一部分,接下来就看列比乌斯想怎么考了……说实话,比起债务人,我更讨厌列比乌斯些。”亚斯说道。 “该死的列比乌斯。” 杰佛里一样咒骂着,但也仅仅是咒骂了,如果这一切是那个“列比乌斯”做的,他没有权力干扰这一切。 “好了,一起静看表演吧。” 亚斯说着揽住了杰佛里的肩膀,随口道。 “我赌三百翁尔币,他会死在这考核里,那怪异的自愈能力,也救不了他。” 听到这,杰佛里眼中闪过奇异的光,缓缓地抬起头,脸上的压力荡然无存。 “我跟你赌,但我赌他会杀掉所有碍事的家伙,通过考核。” “嗯?你为什么对那个家伙这么自信?” 为什么这么自信? 杰佛里的脸上露出笑意,他反问道。 “你知道伯洛戈的‘恩赐’究竟是什么吗?” “自愈……” 亚斯的话说一半就停住了,他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他从不清楚伯洛戈的“恩赐”是什么,只是凭借着报告自以为是“自愈”。 看到他这样的反应,杰佛里满意极了,“也是,对于我们而言,‘情报’是最为重要的东西,哪怕是你,也无权查看伯洛戈的档案吧。” “他的‘恩赐’是什么?”亚斯显得有些急躁。 杰佛里保持沉默,露出玩味的眼神。 “不过,即使没有所谓的‘恩赐’,我也觉得他能通过考核。”杰佛里说着,脑海里回想起不久之前的一幕。 那是阿黛尔死后不久发生的事情。 杰佛里突然接到通知,自己所监管的债务人出现了失控。 当时杰佛里已经做好了无力化伯洛戈,将他押回黑牢的准备,可当他来到失控地点时,一切都结束了。 偌大的仓库里碎尸遍地,还有几个倒霉鬼被吊死在了横梁上、死状惨烈,看样在死亡前遭受了不小的折磨。 杰佛里在仓库的角落里找到了伯洛戈,他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样的大战,但能看得出来,他很疲惫,就连自愈的速度都开始减缓,仿佛真的要死去了。 “给。” 看到杰佛里,伯洛戈显得很高兴,洁白的牙齿配上他满脸的污血,有种说不上来的滑稽感。 他举起手,递给了杰佛里一张纸。 名单上的文字歪扭,饱含着痛苦与绝望,血迹将黑色的文字浸透,轻飘飘的、又沉甸甸的。 名单、恶魔们的名单。 伯洛戈用刀与血,在这些恶人的口中,所撬出的名单,每个名字都是一头潜在的恶魔,他们参与了走私哲人石的行动中。 摆脱回忆,杰佛里居然觉得自己有些激动。 “伯洛戈会通过的,只有重获自由,他才能继续前进,无论是为了阿黛尔复仇,还是说补全自己的灵魂。” 杰佛里喃喃道。 “不择手段,无论代价。” 远处“垦室”启动了,只见灰白的砖石开始移动,堵住了大楼所有的出入口,细密繁琐的纹路散发着微光,在大楼的墙壁上闪灭不断。 …… 伯洛戈从沙发上悠然醒来,揉了揉疲倦的双眼,带着略微的头痛,室内一片昏暗。 他向来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因为伯洛戈经常一睡,便会把整个下午睡掉,醒来时便是寂寥的黑夜……这感觉可不好,每次醒来时,就像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 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气,还不等彻底放松一下身体,他便警觉了起来,每一块肌肉都紧绷着,就像拉满的弓弦。 伯洛戈嗅到了,一股腐败的味道。 邪异、扭曲、衰败,就像成堆的尸体浸泡在积水之中,尸水与血污混合在了一起,上面飞满了蚊蝇,发出扰人的嗡嗡声。 味道如此糟糕,但在伯洛戈闻嗅下,它显得极为美味,仅仅是闻到这样的气味,便令他隐隐激动,连带着血液都炽热了起来。 恶魔。 这是恶魔的味道。 “灵魂是我们最为珍贵的‘本源’,灵魂的一切变化会映射在肉体之上,缺失灵魂的人会显得病态,而完全失去灵魂的人,也就是恶魔,他们的肉体会变成一具空壳,止不住地衰败,就像活着的尸体,唯有吞食灵魂,才能阻止身体的衰败,并满足内心的饥饿感。 所以很多时候,你可以通过气味来分辨恶魔的存在。” 杰佛里的话语,在耳旁响起,这是他曾教过伯洛戈的,自那之后,伯洛戈便对气味很敏感,无论是熏香,还是恶臭。 恶魔会通过吞食灵魂,来短暂地满足空洞的饥饿,以此抑制躁噬症的爆发,可身上依旧会有着隐隐衰败的味道,进而用大量的香水来掩盖。 “恶魔吗?” 伯洛戈嘟囔着,拾起展开的折刀,目光警惕。 他不清楚恶魔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他知道,这栋大楼里除了伯洛戈外都是些普通人,面对恶魔这些人没有丝毫的反抗力,他们会被杀死、吞食。 虽然自己的邻居蛮讨人厌的,但他们也不该变成恶魔的口粮。 “我这算救世主吗?” 伯洛戈自言自语着。 打开衣柜,就像某种奇妙的仪式,伯洛戈穿上白衬衫,系好领带,在镜子前整理自己的仪表,一副要出门上班的模样。 对,这确实是上班,不过准确点来说……是加班。 拉开衣柜内的抽屉,里面摆满了冰冷的折刀,伯洛戈喜欢这样的武器,既致命,又便于收纳,更重要的是,没有那过多的噪音。 拿起几把折刀,插进内衬的战术背带上,一把接着一把,拎起黑色的外套,将这致命的锋芒全部收拢起来。 走向房门处,阵阵腐朽的恶臭从门缝间溢出。 脸上没有惊恐,伯洛戈反而有些欣喜。 他人或许会恐惧恶魔,可对伯洛戈而言,恶魔代表着灵魂的碎屑,代表着补全灵魂的可能,以及抑制躁噬症的发作。 更重要的是,可以合理地宣泄。 离开卧室,路过客厅,随意地拿起一张唱片,放在唱片机上,黑色的唱片开始缓缓转动,响起摩擦的沙沙声。 推开门,走廊的灯光时亮时灭,他对楼长投诉很多次了,可这家伙只惦记着租金,从不想着修缮。 往常的喧闹也不再,走廊里寂静的吓人,泛黄的墙壁上,贴满了乱七八糟的广告,好像一瞬间整个楼里,只剩下了伯洛戈一个人。 古旧的大楼,折刀刮擦着墙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伯洛戈看向邻居们的房门,只见“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灰白的水泥墙,不止是伯洛戈的邻居,除了伯洛戈的房间外,所有的房门都被水泥墙堵住,就连窗户也是如此。 整栋大楼封死,变成了一处囚笼。 “只针对我的杀阵吗?” 不清楚“恶魔”是如何做到这些的,但伯洛戈没有因此紧张,反而松了一口气,这表示他不必花费精力,用在照顾邻居们的身上。 见识到了超凡事件的种种,对于眼下的局面,伯洛戈很快便接受了。 毕竟魔鬼与灵魂都是真实存在的,还有什么不可能呢? 死寂与腐臭,封闭的大楼内涌起诡异的阴寒,可就在这时,低沉的贝斯声突兀地从伯洛戈的房间里传出,紧接着便是起伏的鼓点与逐渐激昂的吉他声。 燥热的摇滚响起。 伯洛戈初临这个世界时,他十分痛苦,娱乐项目稀少且“原始”,科技水平没有过于落后,但回想起自己的前世,差的也太多了。 由奢入俭难,伯洛戈当时的心情大概就是这样,但不幸中的万幸是,这个世界里还存在一些伯洛戈感兴趣的东西。 比如摇滚乐。 “邪异与你如影随形!邪异与你同床共枕!邪异呼唤着你的欲望!” 唱片机里,主唱用沙哑的嗓音,使出全力地唱道。 伯洛戈也哼着同样的旋律,握起寒芒的折刀,就像夜游的死神。 第四章 暴躁的法医 自阿黛尔死后,伯洛戈便觉得自己有些暴躁,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暴躁变得越发剧烈、炽热、难以忍耐。 这种感觉就像躁噬症,但伯洛戈明白,这种暴躁来自他的本心。 每一次得到新的情报,惩戒那些该死的恶人时,伯洛戈都有种暴躁被释放的感觉,令自己获得短暂的平静,可无论他斩杀多少恶人,暴躁也仅仅是被缓解而已,没有被真的根除。 唯有结束这一切,伯洛戈才能得到解脱。他在一刻不停,寻找着阿黛尔的灵魂。 阿黛尔与伯洛戈不同,她是被人谋杀,强行进行了“凝华”,伯洛戈一路的追查下,始终没有找到阿黛尔的灵魂,也就是所谓的“哲人石”。 这是人类灵魂“凝华”为实体后的名字,一种晶莹剔透的红色结晶。 灵魂是与魔鬼交易的筹码,同样,这样的货币在人类之间也很流行。 哲人石之所以珍贵,不仅仅因为它是昂贵的炼金材料,更重要的是,它可以被恶魔食用,缓解空洞的饥饿,以抚平躁噬症的爆发。 欧泊斯内一部分的灰色生意便与这些有关,他们利用活人“凝华”出哲人石,再以高价卖给恶魔们,缓解躁噬症的症状,让他们维持人类的形态。 伯洛戈所找到的那份名单,便是出售哲人石的售卖记录,借此他也将名单上的恶魔,逐一斩杀。 “凝华”是无法完全束缚人类的灵魂,只有魔鬼的“血契”才能完全彻底地支配一个人的灵魂,所以阿黛尔的灵魂迟早会“消逝”,重归自由,剩下的无外乎是要用多久的时光,来彻底蒸发“消逝”了。 可在跟杰佛里共事这么久后,伯洛戈也知道了一些隐秘的知识,比如炼金术师们有很多手段,来延长哲人石的存在,令其减缓蒸发的速度。 阿黛尔的死已是定局,伯洛戈现在想做的,便是尽快找到她的哲人石,令她的灵魂重获自由。 每拖一天、一秒,都使伯洛戈焦虑万分,他开始变得暴躁、残忍、疯狂。 杰佛里常说,伯洛戈多少有些精神问题,每次都能成功地猎杀恶魔,但过程却糟糕的不行,记得之前两人间还聊过类似的笑话。 “你就像个杰出的医生。” 杰佛里夸奖道。 “但可惜是个法医。” 听起来怪怪的。 不过自己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呢?这样不上不下,总能把事情办成,但又会出现些乱子。 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时?在魔鬼的血契下,签上自己的名字时?还是从黑牢里走出时? 还是说……阿黛尔死时? 伯洛戈懒得去想了,也没时间去想了。 身影疾走而过,掀起阵阵微风,吹起贴在墙上的广告,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伯洛戈一路奔袭,那股令人厌烦的味道越发浓重,几乎令人喘不过气来。 他现在的思维方式很简单,伯洛戈不在乎这些恶魔究竟是谁,从哪来,要到哪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嘶哑的低吼声从前方的拐角处传来,伯洛戈能嗅到恶魔的味道,恶魔也能嗅到灵魂的气息,虽然残缺,但也值得它们疯狂。 冲出拐角,正如预想中的那样,锐利的尖啸声响起,与折刀撞击在一起,擦出耀眼的火花。 两人身影紧贴着,互相角力。 对方的力量很大,伯洛戈步伐不稳,差一点被击倒,狠狠地撞向墙壁,转身脱离,紧接着墙壁的位置,便被锐利的镰刀命中,留下一道细长的凹痕。 “朋友,你看起来饿够呛了啊。” 伯洛戈撤步,对方也完全暴露在了视野之中,昏黄闪灭的灯光下,无比狰狞。 那是已经脱离人形态的恶魔了,在“空洞”的扭曲下,对方就像一只巨大的节肢类昆虫。 头颅扭曲成难以分辨出模样,下颚张开到几乎扭曲的角度,露出锋利密集、鲨鱼般的尖牙,牙齿间残留着暗红色的血渍。 手臂完全畸形,小臂异化成了如螳螂般的镰刀状利刃,刚刚如果不是折刀挡住了攻势,说不定伯洛戈就会被拦腰斩断。 恶魔的身体弓起,如野兽般蓄势待发,掀起呼啸的狂风。 没有任何避让,就像对撞的骑兵,伯洛戈一刻不停。 刀光掠过,火花阵阵,接连的撞击下,持刀的手臂被震的发麻,并且伯洛戈的攻势被压制住了,对方的力量与速度都要强上不少,两把镰刀交错挥击,压得伯洛戈喘不上气来。 好在狭窄的走廊限制了恶魔的挥击,不然伯洛戈面临的压力,远比现在巨大。 又一记沉重的猛击后,伯洛戈身影后退,手中的折刀也不堪摧残,彻底破碎掉,碎片弹射,刮伤了伯洛戈,刺破了恶魔的皮肤。 掷出断裂的折刀,不出意外,被恶魔轻易地斩落,但在它斩落的瞬间,另一道刺目的白芒掠过,带起大抹的鲜血。 伯洛戈保持着挥刀的动作,新的折刀被抽出。 镰刀坚硬且锐利,但与血肉连接的部分,并非这样强大,依旧是血肉之躯,折刀可以将其斩开。 “来,近些,再近些。” 伯洛戈挑衅着,掀开外套,从背带上取出另一把折刀,反手握住。 两把折刀交错在一起,在身前构成十字的盾牌。 狭窄的长廊限制了恶魔,也保护了恶魔,伯洛戈无法绕到它身后的薄弱位置进攻,也无法与其周旋。 要么后退,要么前进。 “空洞”会扭曲恶魔的肉体,还有那可怜的心智,这头恶魔已经饥饿了太久,身体异化成了这般模样,想必心智也所剩无几。 就像一头野兽。 伯洛戈率先打破了僵局,他贸然挺身,挥起折刀,当头劈下。 如此轻率的一击,被恶魔轻易地挡住,凭借着本能,另一把镰刀荡起,趁着伯洛戈暴露出的破绽,挥砍向他的腰腹,伯洛戈只能提起被反握的折刀,勉强挡住这一击,可反握的折刀没有停下,反而继续向上挥起。 尖锐的鸣响切割着耳膜,刀刃之间相互摩擦着,镰刀被偏开,反握的折刀也腾起过头顶,甩出一圈刀花,被正握在手中。 这不是贸然的进攻,而是早有预谋的佯攻。 恶魔来不及回防了,半个身子都暴露在了伯洛戈的折刀下,紧接着它失去了半边身子的感知。 缓缓地挪过头,只见整个左侧的臂膀完全垮了下来,一把锋利的折刀深深地嵌入血肉,砍进了它的血肉,连带着肌肉与骨骼一同劈开,就像被雷霆命中的大树,身体断裂成两半,伤口一直延伸到了腰腹,隐约地能看到蠕动的内脏。 凄厉的嚎叫声响起,震得伯洛戈头晕目眩,恶魔试着抬起断裂的左镰,但折刀深深地嵌入其中,半点力气也无法释放。 它一头顶住伯洛戈,拖着他前进,一头将伯洛戈撞出了楼梯间,沿着螺旋折返的楼梯,自楼层间坠落下去。 一口咬住左肩的折刀,硬生生地将其拽出,鲜血喷涌而出,可它就像感受不到痛一样,猩红扭曲的目光探出楼层,搜寻着坠下的伯洛戈。 没有踪迹,伯洛戈消失了,可紧接着它意识到自己的视野里多了什么。 一个镜面,一个光滑的、出现在眼距之间的镜面。 很快猩红的鲜血涂满了镜面,滴答流下。 这不是镜面,而是银亮的刀锋。 伯洛戈一只手抓住栏杆的边缘,把自己吊在半空中,一只手握着折刀,在恶魔探出头的一瞬间,贯穿了它的头颅。 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它扯下,些许残留的意识令恶魔做出反抗,可这也是无济于事,伯洛戈翻身骑在恶魔的身上,手中紧握着折刀,一刻也不松开,并且还试着用力,扩大伤口。 两者纠缠在了一起,在楼梯间相互撞击,最后摔在了一楼的正厅之中。 灰尘与碎屑扬起,一片模糊之中,伯洛戈走出了烟尘,手中提着恶魔的头颅。 长呼一口气,将头颅随意地丢在一旁,伯洛戈看向四周,寂静一片,紧接着呢喃细语打破了寂静,狰狞怪异的影子走出了黑暗。 恶魔,数不清的恶魔们,数量多到伯洛戈都懒得去数了。 腐臭的味道令人窒息,无一例外,这些恶魔都是衰败到了一定程度的了,意识与形态完全扭曲,只剩下了对灵魂的饥渴。 模样奇形怪状,什么都有,有的像病恹恹的普通人,有的像昆虫,有的像野兽,还有一些就像团肢体扭曲的结合体,伯洛戈甚至不清楚它的头在哪。 简直就是一场疯狂的畸形秀。 嘶哑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宛如音浪般盖在伯洛戈的身上,他神情没有丝毫恐惧的意思,但身体却在抖。 因兴奋而颤抖。 璀璨的青光从螳螂状恶魔的尸体上升起,融入了伯洛戈的体内,满足感充盈在心间,令躁动的空洞陷入安宁。 以正常人的思维,面对这些恶魔时,这样的处境下,似乎也只剩下了祈祷。 伯洛戈也确实在祈祷。 “感谢什么神,感谢什么天。” 他嘴里嘟囔着乱七八糟的话,脱掉外套,让身体尽情地舒展开,左手的折刀架在身前,右手的折刀则高高抬起,刀背紧贴着肩膀。 “实在是太感谢了。” 伯洛戈由衷地感谢着。 在他眼里这已经不是邪异的恶魔了,而是一群冒着香气的食物,只待伯洛戈大快朵颐。 可就在伯洛戈准备挥刀撕砍,将这些恶魔赶尽杀绝时,细微的金属声响起。 起初只是两块金属之间轻微地摩擦着,但很快,仿佛有万千的铁剑彼此摩擦着,在巨力的挥舞下相互剐蹭、此起彼伏,发出哗啦啦的、撕扯耳膜的、金属的蜂鸣声。 璀璨的冷芒一闪而过,下一刻将伯洛戈包围的恶魔纷纷倒了下去,就像被无形的刀刃劈开般,肢体从身子上垮塌下来,内脏落了一地,腥臭的血水混合着破碎的骨骼,如同菌毯般,均匀地铺满地面。 伯洛戈愣在了原地,微风拂过身体,带来阵阵阴寒,然后便是从黑暗里响起的脚步声。 声音来自一楼漆黑的长廊,水泥墙将所有的门窗都封死了,变成一道笔直的狭道。 庞大的压迫感从狭道之中溢出、铺天盖地。 绝对的死寂,没有丝毫的声响,就连呼吸都短暂地停滞了。 无声、无息、无形、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来自黑暗的、骇人惊惧的狰狞感,它们挥舞着刀枪剑戟冲杀而来。 “这些恶魔,已经不适合针对你的考核了,你杀光它们,也仅仅是时间问题。” 冷漠的声音自黑暗内响起,与声音一同起伏的,还有充满寒意的微光,借着微光伯洛戈看清了它的模样。 伯洛戈不清楚它究竟是人,还是恶魔,亦或是某种他也不清楚的怪物。 漆黑的钢铁塑造成了一具狼头的头盔,头盔缝隙下散发着阵阵幽蓝的光芒,仿佛其中寄宿着某种灵体,它如人类般站立着,身上长满了漆黑的鬃毛,可随着它的移动,那些鬃毛相互摩擦着,发出了伯洛戈刚刚听到的、钢铁的蜂鸣声。 那不是鬃毛,而是一根根锐利的刀片,它们重叠在了一起,披挂满了它的身体,化作剑刃包裹的恶狼。 “找到我,你就自由了。” 无情的目光凝视着伯洛戈,声音响起,然后再次陷入死寂。 漫长的宁静下,谁也没有轻举妄动,不安在内心里滋生着,直到阵阵歌声自顶楼传来。 “黑夜披挂在你的肩头,你的名字被黑暗铭记!” 歌声就像起跑的发令枪,紧绷的弓弦被释放。 伯洛戈挥起折刀,劈出一道银亮的光轨,而那刺耳的蜂鸣声扑面而来。 第五章 价值 有那么一瞬间,伯洛戈觉得自己在做梦,一场噩梦。 对,他还没有在午睡中醒来,被封闭的大楼、成群的恶魔,还有这个见鬼的、被利刃纠缠的身影,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梦的光怪陆离罢了……伯洛戈很想以此安慰自己,但他清楚地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金属的蜂鸣几乎夺去了伯洛戈的听力,闪回的刀光间,火花不断。 伯洛戈与恶狼周旋着,伴随着猛烈的斩击,挥刀的双臂开始发麻,乃至快要失去了知觉。 短暂的交锋后,伯洛戈便放弃了和这恶狼正面对抗的想法,交战的同时快速移动着,以免被这个家伙逼入死地。 一旦被那致命的利刃捕获,伯洛戈会在顷刻间,被绞杀成一地的碎肉,就像那些倒下的恶魔。 密闭的大楼内,掀起利刃的风暴,随着黑影的掠过,墙壁上多出了数不清的裂痕,陈旧的尘埃飘落个不停,就像纷纷扬扬的大雪。 伯洛戈快步逃窜着,时不时回过头,看到那狰狞可怖的身影,在朦胧的灰白间破障而来。 钢铁的铿锵声迸发,越来越近,越来越刺耳。 伯洛戈没遭遇过恶狼这样的敌人,它的身体上没有衰败的腐臭味,难以判断它是否为恶魔。 至于人类? 伯洛戈不觉得人类能做到这种程度,至少伯洛戈所了解的人类做不到的。 如此迅捷的速度,残酷且致命的力量…… 尖锐的蜂鸣声近在咫尺,他被追上了。 没有丝毫的犹豫,猛地转身、挥刀,两个身影撞在了一起,折刀斩入那密集的、犹如刀片的鬃毛之中。 刀片断裂,伯洛戈手中的折刀也布满了豁口,更多的刀片荡起,就像万千挥舞的利刃,亦或是旋转刮擦的绞肉机,将伯洛戈的手臂咬食的血肉模糊。 剧烈的痛楚从双臂上传来,伯洛戈咬着牙,用尽全力地挥起。 恶狼身披着铁甲,但它的重量比伯洛戈预想的要轻上不少,仿佛这甲胄之下,没有血肉,仅仅是空壳罢了。 两者碰撞,但又迅速地分离,伯洛戈以负伤为代价,成功将恶狼击退,再次拉开了距离。 远远地看向恶狼,它腾空旋转了几圈,轻盈地落在地上,狼头抬起,幽蓝的微光蒙上了一层尘埃,具有形体的气息从缝里地溢出。 它站了起来,漆黑的甲胄上泛起阵阵同样的微光,与此同时精致且华丽的花纹映照在钢铁上,一时间肃杀的气息不再,反而像极了某种大师雕刻的工艺品。 炼金矩阵。 注视着钢铁上的花纹,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词汇,在伯洛戈的脑海里升起。 这是半年前一次和杰佛里醉酒后,从他口中听到的词汇。 当时伯洛戈能明显地感受到,杰佛里产生了一种说错话的感觉,就连醉意都清醒了几分,而在那之后,他便再也没有提及过这些话题。 伯洛戈的反应很快,回忆着恶狼之前那模糊的语句,他很快便明了了一切。 “这是来自你们的考核,对吗?” 缓缓后退,灰白的水泥墙封死了所有的去路,而在这犹如迷宫的战场内,前方便是步步紧逼的恶狼。 这是考核,来自“那些人”的考核,作为真正处于超凡世界的组织,也只有他们拥有如此奇异的力量,令自己在浑然不知的情况下,坠入这封闭的牢笼之中,并投放进这数不清的恶魔,还有眼前的这头恶狼。 “我是表现的有些太好了吗?” 伯洛戈抱怨着,结合着恶狼之前的话,看样子它本不准备出手,只是自己面对恶魔,呈现了压倒性的压制力,为此它才决定步出黑暗。 汩汩的流水声响起,洒落的鲜血逆流回伯洛戈的双臂,就像时间回溯般,破损的血肉也逐一填补着伤口,乃至恢复如初。 伯洛戈吐出一口浊气,动作显得有些缓慢,但下一刻他挥起咆哮的狂风。 手中布满豁口的折刀被掷出,精准地命中了恶狼的身体,但被铁甲轻易地弹开,溅起了些许的火花,可这还不是结束,他朝着恶狼快步冲去,甩起身上束缚的外套,朝着恶狼丢去。 黑色的外套隔在两者之间,挡住了恶狼了视线,蜂鸣微颤,恶狼荡起双手,手臂上的利刃刮擦,外套在顷刻间破碎成了无数的碎屑,可碎屑之后不见伯洛戈的身影。 在哪? 沉重的猛击自腰腹袭来,折刀贯透了铁甲,伯洛戈能清晰地感受到刀柄上袭来的阻碍感,在突破外层的护甲后,一路畅通,如他猜测的那样,恶狼只一具铁甲的空壳,内部什么也没有。 青色的眼瞳里闪过异色,他没有多做停留,松开折刀猛地后撤,将致命的钢铁遗留在恶狼的体内,紧接着利爪携带着数不清的利刃拍下,在伯洛戈刚刚所处的位置上,留下狰狞的裂痕。 稍慢一步,伯洛戈便会像那些恶魔一样,被砍成血淋淋的肉块。 战事缓和了些许,伯洛戈和恶狼遥相对望着,恶狼没有急于进攻,而是看了看腰腹处钉入身体的折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伯洛戈则握紧折刀,跃跃欲试。 没有任何征兆,伯洛戈不再逃了,朝着恶狼袭去,脱离狭窄的走廊,钢铁的崩鸣声重新返回了正厅之中。 每一次交锋都有刀片折断,伯洛戈的身体上也新增着伤口,可在伯洛戈那诡异的自愈力下,鲜血回溯,血肉重组,他居然保持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虽然身负重伤,但每一次都不至于致死,并且伯洛戈还能从恶狼的手下,争取到足够的时间以令身体愈合。 更为重要的是,正厅里遍布着恶魔们的尸体,它们都由恶狼所斩杀,在伯洛戈的视线里,尸骸上正不断涌现青色的辉光,它们奔涌向伯洛戈的身体,带来充盈的满足感,连带着身体的力量似乎也增强了不少。 呼啸的风声掠过,密集的刀刃扭曲成漆黑的镰刀,擦过伯洛戈的头顶,他猛地低下身,折刀捅向恶狼的左肩,深深地嵌入其中,以至于锋利的刀头从它的后背处突出。 伯洛戈来不及欣喜,另一阵狂风涌现,致命的利刃拍在伯洛戈的身上,将他狠狠地震飞出去,砸在墙上,留下一道鲜血的印记,他瘫在地上,手臂歪曲着,这一击击碎了他的骨骼。 恶狼没有追击,它的身上也遍布着折刀留下的疤痕与凹陷,还有数把折刀断在体内,行动时,这些贯入体内的断刀,还干预着身体的行动。 它意识到了什么,低沉的声音响起。 “你早就知道,该怎么结束这一切了,是吗?” “嗯,‘找到我’,考核的目标,不是击败你,而是找到你,找到那本该存在这空壳下的躯体。” 伯洛戈咳着血,在猜到这是考核时,他便意识到了这些,眼前的恶狼只是空壳,排除什么幽灵的可能,那么一定有人在操控着它,只要找到那个操控者,伯洛戈就赢了。 “你知道我在哪?” “这栋大楼所有的门窗都被封死了,但我的房间没有”伯洛戈笑了笑,“我猜你正靠在我的沙发上,听着我最爱的唱片。” 能明显地注意到,恶狼身上流动的微光停滞了那么几秒,低沉压抑的笑声响起。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我呢?很多次你都有机会的。” 伯洛戈完全可以避开自己,去寻找自己的本体,而不是和这具空壳,在这里没完没了地纠缠,对此伯洛戈沉默了好一阵,然后回应道。 “价值。” “价值?” “对,价值。” 破碎的骨骼开始复位,强健的肌肉扭曲着手臂,令它重塑,伯洛戈靠着墙缓缓站了起来,眼中闪烁着青色的光。 “所谓的考核,实际上,就是评判一个人的价值的过程,不是吗?评判他的价值,是否高昂到,你们甘愿承受风险。” 伯洛戈自顾自地说着。 他很清楚自己债务人这一身份的可怕,很多债务人为了补全灵魂,会再次受到魔鬼的蛊惑,从而献出更多的灵魂,彻底成为魔鬼的傀儡,伯洛戈猜“那些人”也是在担忧这一点,一旦把魔鬼的棋子招进来,怎么想都是个天大的坏事。 伯洛戈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了,他不能被关回黑牢里,而想要迈入那超凡的世界,也需要这些人的首肯。 自己一无所有,执掌超凡之力的“那些人”,也不是什么花言巧语,便能被满足的家伙,所以他需要做的只有行动。 用行动证明自己的价值,以此敲开那未知世界的大门。 “斩杀恶魔,是此次考核的及格线,在你的追猎下,弄清楚这一切的缘由,并找到你,算是满分通过?”伯洛戈猜测着,“可这还不够。” “还不够?” 恶狼复述着伯洛戈的话,有些不明白他的所言。 对此伯洛戈只是笑了笑,对,没必要说什么,现在需要的只是行动,也只有行动。 他猛地从角落里弹起,速度飞快,就像流星一样,大步奔跑着,鲜血浸染的地面湿滑,伯洛戈打滑了几下,步伐狼狈,但又像极了低身俯冲的猎犬。 伸出手,奔袭的过程中抓起一具恶魔的尸体,扛在肩上,就像盾牌般。 自己的身份是囚徒,是渴望自由的债务人,伯洛戈必须展现自己的价值,不能让他们有所犹豫,他要“高昂”到令他们难以拒绝。 恶狼抬起双手,锋利的尖刀从指尖的凹槽滑出,刺耳的蜂鸣不断。 故技重施,就在逼近恶狼的前一刻,伯洛戈用力地掷出恶魔尸体,砸向恶狼,试图以此遮掩自己的行动。 恶狼犹豫了那么一秒,充满强势与压迫力的它,在聆听完伯洛戈的讲述后,不知为何内心涌现了些许的不安感。 熟悉的招数眼前上演,但这样的招数,显然只有效一次,鬼使神差般,它向后撤步。 自交战以来,这是它第一次后撤。 幽蓝的光芒如呼吸般起伏着,搜寻着伯洛戈的身影,身上哗啦啦的铁鸣声盖过了脚步声,它只能依靠视线捕捉伯洛戈的踪迹。 找不到,它找不到伯洛戈的身影,下一刻腾飞在它身前的恶魔尸体,“嘣”地炸裂开了。 折刀将恶魔尸体搅碎,伯洛戈这一次单刀直入,乘着滚烫的鲜血与纷飞的碎骨,凶恶的脸上带着喜色,眼瞳里泛起明亮的青芒。 真真假假,伯洛戈这次没有从角落里发起攻击,而是堂堂正正的当头一刀。 恶狼此刻明白了伯洛戈的意图,这个家伙从来想的就不是什么顺利通过考核,他要的是超额通过,展现绝对的价值,令他们不得不需要伯洛戈。 这就是场荒诞的面试,伯洛戈要入职一个杀人狂公司,那么有什么能比斩杀面试官,更能证明自己价值的呢? 伴随着嘶声的狂笑,刀光贯顶。 第六章 死而复生 折刀如同啸浪,迎着刺耳的蜂鸣,劈向恶狼。 万千的利刃卷起,犹如绽放的花朵,擦伤了皮肤,贯穿了身体,它们试着阻碍伯洛戈的前进,可依旧无法抵御这舍命一击。 锐利的刀光降临恶狼的头顶,它全面抵挡,但身体内却传来一节节的震爆声,仿佛有虚无的锁链在一瞬间将它牢牢锁死,桎梏住了它所有的肢体,令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铡刀落下。 空中响起雷鸣般的爆炸声,气流四处翻涌,血雾暴涨,转眼便将两者覆盖,可很快血雾便因掀起的啸风被吹散,细密的血珠滴答滴答地拍在了四周。 盔甲、利刃、身体、地面、墙壁、天花板、灯光…… 视线内的一切都披挂上了一层猩红色,恍惚间,它们在蠕动,就像有了生命般,世界被拖入了某种巨物的胃袋中。 伯洛戈摔倒了下去,脸色苍白,肢体变得血肉模糊,整个人濒临破碎,就像从绞肉机里拖出来的,鲜血汩汩地溢出,他试着起身,可身体没有反应,伯洛戈的伤势实在是太严重了。 最致命的伤口来自脖颈处,一道细长的伤口切开了伯洛戈的喉咙,伴随着痛苦的呼吸,漆黑的伤口里传来夜枭般的啼鸣。 扰人的刺耳蜂鸣声,也逐渐停息了下来,恶狼挺立着身体,缓缓地转过头,不知为何,恶狼的动作有些僵硬,就像齿轮生锈的发条机器,躯壳下响起金属干涩的摩擦声。 甲胄缝隙间的幽光黯淡了不少,似乎下一秒就会熄灭。 “这是早有预谋吗?” 恶狼问道。 它看向自己的双手,在伯洛戈的舍命一击中,它本能在伯洛戈挥出折刀前,将他碎尸万段才对,可那一刻它的手臂抬起到胸口后,便感到一阵阻碍感,正是阻碍感的影响,令恶狼迟缓了几秒,没能挡住这一击。 “以此……展现自己的价值。” 恶狼嘟囔着,一把又一把折断的刀头停留在它的甲胄内,犹如刺穿身体的长钉,在关键的时刻影响了甲胄的活动,硬生生地卡住了手臂关节的挥动,再敏捷的身体也迟缓了起来。 这还是恶狼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猎人反而被猎物咬伤。 恶狼发出了一阵低沉沙哑的笑声。 “我听杰佛里讲过你,他说你在黑牢待久了,疑似有些精神方面的问题,自恋又偏执,执着于所谓的善恶有报……你是把自己当做救世主了吗?为什么呢?” 恶狼回想着有关伯洛戈的信息,好奇地问道。 “为什么?” 伯洛戈的声音呜咽,就像听到什么有趣的笑话,惨白的脸上,笑容逐渐放肆了起来。 “这就像日出日落,就像生老病死,就像正义与邪恶……善恶有报这种事情,不是人世间的公理铁律吗?” 他大声嘲笑着。 “这种事情,还需要‘为什么’吗?” 恶狼没有反应,它只是具冰冷的躯壳,也看不出什么情绪上的波动,它似乎是在思考,又好像在凝视着伯洛戈。 至于伯洛戈,在嘲笑完恶狼后,他便再无声息。 他死了,尸体横在血泊里,没有反应,头颅望着天,眼瞳涣散。 有人说,当一个人死的时候,他会回顾一生的光景,并为自己的一生做出总结。 伯洛戈看不到一生的光景,眼中有的只是一片令人恐惧且压抑的虚无。 那是令人难忍的空旷,游荡着丝绸般的青芒,它们横跨视野,深灰虚无的背景后是无尽的苍茫肃杀,深沉悠远的声音响起,大块大块的、如冰川山石般的巨物,此起彼伏地撞击着,迸发出纷纷扬扬的碎块,连绵不绝的锐角如锋利的尖牙,相互咬食着,蔓延至尽头。 这就是伯洛戈“死后”会看到的光景,每一次“死后”他都会短暂地来到这个“死后的世界”。 然后再次被放逐回人世。 恶狼注视着伯洛戈的尸体。 青色的眼睛倒映着血色的光景,明亮的青芒逐渐黯淡了下去,就像溃散的群星,消失在眼瞳的深渊里。 群星本该陷入沉寂,但微弱的电弧闪过,群星再度明亮了起来,并且光芒随着起伏越发刺眼,它们重新汇聚在了一起,化作烈阳。 涣散的眼瞳重新凝实。 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鲜血逆回身体里,破裂的伤口开始相互粘连、愈合,断裂的骨骼增殖、复位,模糊的血肉也生长出了崭新的肉芽,它们相互咬合着,将被削掉的血肉重新填补。 肋笼重新撑起,鲜血在血管里激昂涌动,将那沉寂的心跳声再次激发,如战鼓作响。 伯洛戈痛苦地咳嗽了几声,将卡在喉咙里的血块吐出,如不可言说的鬼魅般,缓缓地起身,在血泊之中伫立。 “呼,这‘恩赐’真好用,不是吗?” 伯洛戈摸了一把自己的喉咙,皮肤完整地连在一起,但他还是感到隐隐的微寒。 喉咙被割开的痛楚是真实的,自己的死亡也是真实的,可伯洛戈最后还是活了过来,再度站起。 “死而复生的……拉撒路。” 充满恶意与诡谲的声音自铁甲下响起,哪怕在资料上足够了解伯洛戈了,但真的目睹这“死而复生”时,恶狼也会感到敬畏与惶恐。 这就是伯洛戈的“恩赐”,来自魔鬼的祝福与诅咒。 “我这算考核通过了吗?通过的话,我就不上楼看你了。” 明明刚刚已经死过一次了,可伯洛戈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一副不在乎的态度。 恶狼没有应声,伯洛戈则伸出手,抓向恶狼。 一把握住,那柄几乎将狼头完全劈开的折刀。 舍命的一击成功了,折刀越过万千利刃的阻挠,如劈开大树的雷霆,精准地斩在了漆黑的钢铁之上,将那狰狞的狼头劈成两半。 幽光溢散着,它们就像流逝的鲜血,从劈开的裂隙之中喷涌而出,连带着整具甲胄下的微光都在不断地黯淡。 用力地抽出折刀,微光乍现,而后彻底熄灭,那寄宿在铁甲之下的幽灵消失了,狼头也碎裂成了两半,叮叮当当地落了一地,化作空壳的甲胄摇晃了几秒,彻底倒塌了下去,如同死去了般。 “哦,对了,走的时候记得关门。” 伯洛戈看着钢铁的尸骸,希望对方还能听到他的话。 轰隆隆的声音响起,仿佛大地在更迭,整栋大楼都在微微颤抖,伯洛戈稳住身体,看向四周,只见墙壁上泛起了与恶狼相似的阵列,而这些发光的阵列在迅速消散。 封死门窗的水泥墙逐一退去,物理空间结构被修改、复位,“垦室”脱离了这栋大楼,令它归复常态。 伯洛戈搞不懂这种奇异的景象,但他想自己很快就会明白这一切的。 捡起断裂的狼头头盔,就像自己的战利品般,走向大门处。 没有丝毫的阻塞感,大门被轻易地推开,夜晚的寒风掠过,将伯洛戈身体上的燥热微微抚平。 他站在台阶上,无尽的鲜血从他脚边漫过,就像主角登场的红毯,汇聚成小溪,流过阶梯,漫向那些在楼前等候已久的人们。 伯洛戈看到了杰佛里,挥挥手,冲他致以微笑,而后将狼头头盔丢向他的脚下。 头盔滚落了过来,一路上发出叮当的响声,在看清了那狼头头盔的模样后,所有人都微微后退了一步,目光充满了警惕。 他们认得这个头盔。 咽了咽口水,无形的压力覆盖在在场的每个人心上,气氛陷入诡异的寂静。 他们看着这个从大门里走出的家伙,伯洛戈浑身沐浴着温热的血,冒着阵阵白雾,就像烧红的铁遇到了冷水。 一时间他们居然有些难以分辨伯洛戈的存在,人类?还是恶魔? 他们不清楚,直到轻松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呼……这算是迎新晚会吗?” 伯洛戈把垂落的头帘梳到脑后,抹掉脸上的污血,看向杰佛里。 “我的工牌在哪领?” 第七章 新生活 燥热激昂的歌声回荡,男人缓缓地睁开了眼,眼中幽蓝的微光闪灭,随着恶狼被伯洛戈斩首,男人和恶狼之间的联系中断。 用力地揉了揉太阳穴,冷峻的脸上浮现起密密麻麻、青色的血管,他大口地呼吸,压制住了胸膛心脏的躁动。 伯洛戈的那一刀不仅斩开了钢铁,还砍在了他的意识上,男人没那么脆弱,但还是感到头疼欲裂。 “伯洛戈·拉撒路。” 男人念叨着名字,短暂的沉默后,脸上泛起了些许的笑意,伸出手将旋转唱片上的唱针挪开,那扰人的歌声终于休止了下来。 正如伯洛戈推测的那样,男人确实是在他的房间里,一旁摆满了各种文件。 “他把一切搅的一团糟,我们本应该是在这里,对他进行最后的面试的。” 女声从伯洛戈的卧室内响起,女人走了出来,时不时地回过头,看向卧室内,那面贴满了照片的墙壁。 “你准备就这么放他通过吗?列比乌斯。” “嗯……我是这样想的,至少现在是这样。” 列比乌斯看向身前的沙盘,伸出手,摆动着插在其上的旗子。 “拥有不死之身的债务人……将超凡的权柄交给一个这样的怪物,一旦他失控,这对于我们而言,会是重创。” 女人显得很犹豫,她们不是没有招募过债务人,但少有人的“恩赐”像伯洛戈这样强大,一想到不死之身的伯洛戈,再加上那狡诈诡异的超凡之力,女人只感到一阵无言的恐惧。 “有时候我觉得亚斯说的很对,和债务人做交易,本身也是在和魔鬼博弈。”女人说。 “魔鬼……博弈吗?” 列比乌斯品味着,话音里带着阴冷感。 “可他确实是一把很好用的利刃,尤丽尔,”列比乌斯平静地说道,“哪怕他是把致命的双刃剑。” “你……决定好了吗?” 尤丽尔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无法改变列比乌斯的想法,但她还是想试一试。 “你知道,耐萨尼尔,为什么会把组建特别行动组的任务,交给我来完成吗?” 列比乌斯没有回应尤丽尔的话,反而说起了别的。 “因为我和你们不一样,比起什么安全、契约、条条框框,我更在意结果,只要能达成我的目的,无论我的雇员是人类,还是债务人,甚至说连这两者都不算的怪物,我都无所谓。” 列比乌斯将旗子插下,沙盘上的军队开始挺进,朝着高坡上的城邦猛攻。 “就像战争,无论是用碾压的军力,还是狡诈的策略,亦或是精锐的斩首,我们最终的目的不就是打赢这一切吗?只要能得到那‘美好’的结果,过程究竟是怎么样的,还重要吗? 不重要,一点也不重要,秩序局需要的是结果,而我的特别行动组,便是为此而生的。” 尤丽尔没有说话,能明显地感受到,森冷的气息在列比乌斯的身上弥漫。 “伯洛戈·拉撒路是个不错的雇员,以我们熟知的‘不死者’和他对比,他还年轻,没有那么麻木不仁,内心仍有着强烈且炽热的‘欲望’,为了这个‘欲望’,你也看到他的不择手段。” 列比乌斯略有深意地说道。 “有‘欲望’是件好事。” 拾起一旁的文件,将它们递给尤丽尔,列比乌斯从沙发旁拿起拐杖,拄着它费力地站了起来,尤丽尔就站在一旁,丝毫没有帮助的意图。 列比乌斯从黑暗里站起,微光映在他的身上,将那单薄的身影剪切成瘦弱的影子,拍在一旁的墙壁上。 他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眼里却像藏了利剑,锐利的令人不敢与其对视。 “你就不怕赌输了一切?”尤丽尔问道。 “我没什么好失去的。” 列比乌斯不带感情地回答。 见此,尤丽尔没什么好说的了,拿起一把钥匙,插入一旁的房门,当它再次打开时,门后的世界变了,不再是熟悉的走廊,而是一片浑浊的漆黑。 列比乌斯拖着残疾的右腿,拄着拐杖和尤丽尔步入黑暗。 …… 随着大门的开启,腥臭的血气扑面而来,转眼间便笼罩住了杰佛里和亚斯,其中混杂着尚未消散的、恶魔们的腐臭味。 看向大门内,庭室已经完全被鲜血染红,数不清的尸体横倒在地上,几乎没有全尸,就像刚刚有个变态杀人狂,在这里度过了开心的时光。 还有些一息尚存的恶魔,但它们完全没有了恶魔的模样,如同可怜的受害者般,倒在地上,发出痛苦的悲鸣。 围在大楼外的人们都看直了眼,有些人腿开始发抖,还有些心理承受弱的,干脆干呕了起来,弓着腰,将晚饭与胃液一同倒出口腔。 作为“从业人员”,他们倒不是没见过恶魔,以及恶魔的尸体们,只是他们很少见过这样的、犹如屠宰场的现场。 这转变太突兀了。 对于他们而言,这只是一次轻松惬意的考核而已,有些人还互相开着玩笑,一会时间到了之后,该如何清理掉楼内的恶魔,把那个倒霉鬼救出来,还有人说,那个倒霉鬼可能已经死了,毕竟这是来自列比乌斯的恶趣味…… 无论是谁都没有想到的是,倒霉鬼没有等他们的救援,而是一个人从其中杀了出来。 更令他们感到惊异的,则是那被伯洛戈丢出来的头盔,那具碎裂的狼头。 “这是……列比乌斯的‘刃咬之狼’。” 有人认出了狼头,声音微微颤抖。 绝大部分人都知晓列比乌斯是谁,也清楚这“刃咬之狼”的可怕,可现在这象征着恐惧与死亡的狼头碎裂了,破损的头盔就在眼前,上面还沾满了血迹。 列比乌斯输了? 一个不可置信的想法,在他们的心中升起。 “三百翁尔币,你说的啊,亚斯。” 杰佛里率先反应了过来,小声地对亚斯说道,紧接着走上前去,迎接伯洛戈。 亚斯有些发懵,过了好一阵,他才重新提起精神,对着其他人喊道。 “‘摆渡人’清理现场!” 需要清理吗? 被称作“摆渡人”的家伙们,一脸的茫然,楼内几乎没有存在威胁的恶魔了,在他们看来,反倒该警惕伯洛戈才对,毕竟是他将破碎的头盔丢出的。 可迎上亚斯那凶恶的目光,他们还是不得不动身,和猩红的伯洛戈擦肩而过,走入染血的大楼之中。 这就像走入某头怪物的巢穴,它的吃相极为难看,把食物弄得到处都是,粘稠的血浆挂满墙壁,阵阵晚风拂过,发出怪物呼吸般的鸣响。 没有活物了。 简单的巡查后,他们得出这样的结论。 那些一息尚存的恶魔们,也在不久后死去了,它们身上有着诸多的致命伤,将恶魔们彻底无力化,它们只能倒在地上,静候着鲜血流尽的那一刻…… 在这血肉碎屑堆积的中心,他们看到了那具倒下的铁甲,和记忆里的“刃咬之狼”一模一样,只是它全身的利刃大多歪歪扭扭,还有的出现了缺口,甲胄上也有着被穿刺的裂口,内部则卡满了锋利的刀头,就像精心计算过一样,交叉的刀头恰好地遏制住了甲胄的活动空间,化身致死的牢笼。 亚斯在门外望着这一切,神情阴沉,视线的余光看向坐在台阶旁的伯洛戈,心惊胆战。 如果让这样的家伙成为凝华者…… 亚斯用力地摇摇头,他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感觉如何,伯洛戈!” 杰佛里在伯洛戈身旁忙前忙后,不知道他从哪整来一条毛巾,就像中场休息的拳击赛教练,为伯洛戈擦拭着血迹。 “感觉?棒极了啊!然后……我觉得我可能吃撑了。” 伯洛戈很是疲惫,但聊到这些时,他还是忍不住欢声雀跃。 砍翻强敌的感觉真不错,有种令人激动的成就感,而那些被“刃咬之狼”击杀的恶魔,它们死后的“灵魂碎屑”都涌进了伯洛戈的体内,巨大的满足感几乎撑爆了他。 看向自己的身体,一道道青色的光芒在血管间闪灭,对此杰佛里没有任何表态,正如之前想的那样,这光芒只有伯洛戈自己能看到。 “吃……撑?” 杰佛里的表情微微抽搐,显然他理解成了另一种意义的吃撑,目光瞥过伯洛戈的嘴角,他开始分不清,那究竟是伯洛戈自己的血,还是某个倒霉恶魔的血了。 不出所料,果然是这样。 “我真的建议你去看看医生,伯洛戈。” 杰佛里强烈建议着,脸上的表情复杂,既有伯洛戈通过考核欣喜,也有对于精神病人的警惕。 “你是真够神经病啊。” 杰佛里感叹着,看了一眼淌过阶梯的鲜血,再看眼碎裂的头盔,想到那头盔所代表的东西,他只觉得有冷风吹着脖颈。 “按理说,陷入绝境,不应该是寻找生机吗?你居然想着把它砍翻……你还真砍翻了啊!” 杰佛里有些语无伦次,他明白列比乌斯绝对是放水了,毕竟列比乌斯早已抵达了第三阶段,执掌着黄金的权杖,身披着鲜艳的红袍,成为那“负权的主教”。 可……可即便这样,伯洛戈所造成的结果,也太令人震惊了。 “把它杀了,不一样能逃出绝境吗?”伯洛戈用他的思维回答着,“我又不会死,我可是不死之身、死而复生的拉撒路啊!” 伯洛戈露出笑意,只是这笑容配上他满身的伤势,实在令人高兴不起来,反而感到一阵阵阴冷的诡异感。 “刃咬之狼”所造成的致命伤在“死而复生”时,便已痊愈,可伯洛戈的身上还有着诸多细小的伤口,还在缓慢愈合着。 “你需要多久才能恢复过来?”杰佛里问。 “几个小时?我也不清楚,我在里头‘死’过一回了。” 伯洛戈举起手,手指划过喉咙,轻声道,“划开喉咙,险些将我斩首,那感觉真糟糕。” “听着就很糟糕了,可惜我不是不死之身,你的烦恼我有些难以体会。” 杰佛里连连称奇,他知晓伯洛戈“恩赐”的真相,但每次观察着伯洛戈的复生时,他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血液逆流,伤口重愈,就连断掉的骨骼都在逐一复位,身上还能看到那些浅浅的疤痕,但很快那些疤痕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不见,只剩下布满污血的皮肤。 那头魔鬼究竟多喜爱伯洛戈,居然赏赐给他这样的力量。 “我需要休息一下……考核通过了是吗?” 伯洛戈推开杰佛里,他缓缓地向后靠去,试着平躺下来,杰佛里蹲在伯洛戈身旁,对他说道。 “通过了,超额通过,不仅如此,你还暴打了列比乌斯!”杰佛里回忆着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人物,他继续说道,“我一直蛮讨厌这个家伙的。” “那是谁?” “你之后的‘老板’,”杰佛里笑了笑,“面试时,把未来的老板打了一顿,感觉如何?” 伯洛戈表情微微凝固,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自己未来的老板,亲自考核自己,他摇了摇头,反问道。 “那你呢?你去哪?” 杰佛里思考了一下,该如何对伯洛戈解释。 “我们组织的分为很多个部门,比如外勤、后勤、还有人事什么的。” “我猜你是人事部门的,对吗?负责从黑牢里挑选倒霉的债务人。”伯洛戈问。 “差不多,但也不全是。” 杰佛里冲伯洛戈比大拇指,赞叹道,“你这么棒,他们给的提成一定不少。” 伯洛戈没力气和杰佛里说烂话了,他仰起头,看向漆黑的夜。 欧泊斯的天空永远阴郁灰霾,不见日光,不见群星,黑夜便是纯粹的漆黑,就连月光都少有见到。 他痛苦地咳嗽了几声,胸膛剧烈地起伏,延迟而来的痛楚袭上神经。 伯洛戈是不死之身,但“恩赐”并非没有代价,不死之身也是有负担的。 早在黑牢中,“那些人”为了更好地收容自己,便进行过精准的测试。 具体的测试内容……伯洛戈有些不想回忆了,但也感谢于那糟糕的测试,令伯洛戈对于自己的不死之身,有了明确的了解。 他的不死方式有些复杂,常规状态下,就像时间回溯般,流逝的血液倒回身体里,破碎的骨骼重新复位。 特殊情况下,比如胳膊断掉,然后被断肢锁进铁箱里,不会出现肢体撞开铁箱,回到身体上的情况,而是从伤口处重新增殖出新的手臂,而原有的断肢,则会在不久后彻底消散为灰白的粉末,就像尘埃。 又比如身体破碎成数不清的肉片,那么会以质量最大的一块为原点,进行增殖复活。 因为这复杂的不死机制,“那些人”也很难将自己的不死进行概括、分类,但可以了解的是,伯洛戈的不死,是以最小能耗的方式进行。 每次死而复生,伯洛戈都会感到疲惫,并且短期内的每一次死亡,他再次复活的时间都会变长,疲惫感加剧。 以目前的测试来看,死上五六回,伯洛戈便会因疲惫感陷入昏迷,在“那些人”的计算下,如果能在短时间内,持续不断地杀死伯洛戈,那么预计百余次左右的死亡,便会令伯洛戈的复活时间,延长到数天、数月之久。 因此伯洛戈的不死之身,在目前看来也是有一定次数限制的,一旦短期内死亡过多,他便会被无力化。 真是糟糕透顶的回忆。 好在这一次有“灵魂碎屑”的帮助,这些碎屑就像万能药一样,在“死而复生”中,也能起到效果,碎屑越多,伯洛戈的负担越少,愈合的也就越快。 有时候他在想,如果恶魔足够多的话,伯洛戈说不定能变成“永动机”,只要能持续不断地杀死恶魔,他就能快速地,一次又一次地“死而复生”。 “说来,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们究竟是谁了吧?” 伯洛戈歪扭着头,看向杰佛里。 “莱茵同盟秩序与安全局。” 杰佛里平静地吐出这个陌生的词汇,明明是谜题揭晓的终极时刻,可两人的反应都蛮平静的,就像故事顺理成章地推进、波澜不惊。 他伸出手,握了握伯洛戈那布满污血的手。 “简称‘秩序局’,如名称那样,隶属于莱茵同盟,维持超凡秩序与人类安全的机构。” “秩序局……” 伯洛戈低声念叨着,慢悠悠地坐起来,短暂的休息下,他感觉已经好上了不少,只是有些疲惫,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根据列比乌斯的要求,你将被分配至他的行动组,不过他的行动组,也是最近才审批下来,活动室和员工宿舍,还没有定好地方…… 对了,说一下你的三围,我好让他们给你制定制服,相关的福利需要你之后自己填表,薪资什么的,我还不清楚,各个部门的薪资水平都不一样……” 杰佛里就像个絮絮叨叨的老太婆,在伯洛戈的耳边没完没了地念叨着,在“人事”这方面,他确实蛮专业的,就像个保姆一样,一直照顾自己。 只可惜他的这些话,伯洛戈一句都没听进去,只是呆呆地坐在原地,望着天。 四周人来人往,自己成功入职的原因,这些人做什么也不避讳着自己,一群黑衣人从夜幕里走出,打扫着血腥的大楼,成堆成堆的尸块被运送出去,还有几个人守在附近,就像守卫一样,可他们的身上没有佩戴枪械。 那他们用什么作战? 脑海里想起那繁琐的纹路,以及杰佛里曾经失言所说的词汇。 炼金矩阵。 然后伯洛戈看到了亚斯,他指挥着现场,似乎是注意到了伯洛戈的目光,他眼神不善地扫过。 “那是亚斯,亚斯·西里尔,别生气,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杰佛里注意到了目光的接触,对伯洛戈解释道,“他不是讨厌你,他只是讨厌你与魔鬼有关。” “一直以来,他都是反对雇佣债务人的……好在他说话不算。”杰佛里开着玩笑。 对于亚斯,伯洛戈并不在意,只是喃喃自语着。 “自由了。” 伯洛戈自由了,哪怕是暂时的自由。 经过漫长的牢狱之灾,伯洛戈终于重新回归了这个世界,不再有什么“黑牢”悬挂在他的头顶,他想做的事情都有了可以执行的机会。 想到这,伯洛戈露出病态满足的笑容。 “总之……” 杰佛里拉起伯洛戈,以一种极为正式的态度对伯洛戈说道。 “恭喜你伯洛戈·拉撒路,新生活开始了。” 第八章 狩猎恶魔的恶魔 微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在伯洛戈的脸上,睁开眼,新的一天开始了。 起身,本以为会和往常一样发会呆,可这次伯洛戈意识清醒的要快上许多,不仅如此,他还觉得自己“健康”了不少。 这种感觉蛮模糊的,伯洛戈将其归结于考核中的“饱食”,杀掉了那么多的恶魔,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从未有过的充盈,并且这份充盈不仅填饱了空洞,还映射在了身体上。 灵魂决定肉体,灵魂强大,肉体也会强大,灵魂衰败,肉体也会扭曲成恶魔。 如果按照前世的游戏来算,伯洛戈觉得自己的经验值肯定长了一大条,但遗憾的是,至今他都只依靠着模糊的感受,来了解这些,无法直观地看清自己灵魂残缺的程度。 但这不是问题,伯洛戈猜秩序局会为自己解决这一烦恼,他开始期待能够直观,观测自己空洞的那一天了。 “新生活啊。” 伯洛戈感叹着,成功通过考核后,他有种解脱感,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地,他终于能继续设想未来的事情,而不是在黑牢里继续消磨着时光。 “灵魂……” 看着天花板,伯洛戈思绪游离着。 杰佛里像极了一位老师,在一年的实习期里,他教了伯洛戈不少东西,用他的话讲,这都是最基本的“职业素养”,似乎从那时起,他便认定自己能加入秩序局了。 世间的万物都具备着灵魂,无论是钢铁岩石、阿猫阿狗,还是人类,他们都具备着灵魂,但又因智慧与意志的不同,灵魂有着一定的分化。 对于魔鬼而言,灵魂是具备“价值”的等价物,是恶魔唯一能缓解“饥饿”的药品,炼金术师们最为珍贵的炼金材料。 诸如钢铁岩石,这类“死物”的灵魂,是无意志的、“冷铁的灵魂”,它们的灵魂不会自主地“消逝”,可以被轻易地掠夺、束缚,并加以利用,这一点在炼金术中有着明显的体现。 动植物类的活物们,它们的灵魂有着一定的智慧与意志,是“芒银的灵魂”,因此它们在死去后,灵魂会缓慢地“消逝”,但其智慧与意志还是过于渺小,可以通过“凝华”的手段,将其完全地束缚住。 人类的灵魂是最为珍贵的,它具备健全的智慧与自由的意志,是“灿金的灵魂”,在躯壳死亡后,人类的灵魂无法被束缚,哪怕恶魔吞食,也只是短暂地将灵魂停留在空洞之中,从而缓和饥饿感。 利用“凝华”对“灿金的灵魂”进行束缚,将虚无的灵魂化为实体,也只是徒劳,被具现化的“灿金的灵魂”,会缓慢地蒸发,直到彻底“消逝”。 人类的灵魂是最为珍贵的、无法被束缚的、哪怕利用“凝华”去强行“滞留”灵魂,也只是在减缓其“消逝”的时间而已。 除了一个办法。 魔鬼的血契。 与魔鬼交易,在契约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献出自己的灵魂,从那一刻起,人类的灵魂便会被完全地束缚,完完整整地属于魔鬼,无法“消逝”,永远地成为魔鬼财产的一部分。 魔鬼的形态千变万化,谁也不清楚它究竟会以何种姿态找上你,可能是飞鸟,可能是书信,也可能是一段电话……在交易中被夺去全部“灿金的灵魂”的人,便会化作饥饿的恶魔。 如今伯洛戈也与诸多恶魔交手过,它们曾经都被魔鬼满足了“欲望”,但很快便陷入另一个更加疯狂深邃的旋涡之中。 其中更令人疑惑的便是,魔鬼对于“价值”的判断,对于人类而言,所有人的灵魂都是极为珍贵的“灿金的灵魂”,但在魔鬼的眼中,灵魂似乎也是有着“价值”的区分。 最为明显的体现,便是身为债务人的伯洛戈,以及那些被他斩杀的恶魔。 伯洛戈对于魔鬼而言,便是价值非凡的,仅靠着部分的灵魂,便获得了“恩赐”,而绝大部分恶魔,它们献出了自己全部的灵魂,却堕落为了怪物。 没人清楚这些魔鬼评判“价值”的标准,正如没有人清楚,这些神秘的存在,究竟抱有着什么样的目的。 长叹了一口气。 所以说,伯洛戈一部分的灵魂,现已永远地属于了魔鬼。 每每想到这,伯洛戈都一阵头疼,想着该如何赎回自己的灵魂。 但……好像也不必赎回。 除开以上的这些,灵魂还有着另一个特性,便是碎屑。 灵魂的诞生与消逝,亦或是被掠夺吞食,在载体的转移、及形态的变化中,灵魂难免会出现“损耗”,这些损耗的部分便被称作“碎屑”。 碎屑是灵魂,又不是灵魂。 关于这部分杰佛里也说不明白,目前还没有学者,能有效地观察到碎屑的存在,一切也仅仅是推断与理论。 恶魔掠食他人的灵魂,被掠夺的灵魂会有“损耗”的部分,而这部分不会消逝,也不会转移,而是留在恶魔的体内、积累,在其死后得到完全的释放。 碎屑不会像“灿金的灵魂”那般,无法被束缚、注定“消逝”,它能被伯洛戈吸取、吞食,并且能明显地抑制空洞的躁动,阻止躁噬症的爆发。 这倒形成了一个略显有趣的食物链,恶魔吞食人类的灵魂,伯洛戈则杀死恶魔,从它们的残躯上掠夺碎屑。 这么看来,伯洛戈倒更像恶魔些。 “狩猎恶魔的恶魔。” 伯洛戈自言自语,他喜欢这个说法,以后的工作里,他有的是机会收集碎屑,补全灵魂。 “我想注视着太阳,看着它被抹除~” 从卧室里走出,伯洛戈哼着小曲,他很久没这样开心过了。 刷牙、洗脸,镜子中的自己,熟悉的脸庞上,皮肤带着不太健康的惨白。 黑牢是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因为太久没晒太阳,伯洛戈出狱时状态就像具凉透的尸体,本合计多在日光下躺一阵,让自己看起来健康些,可欧泊斯这个鬼地方,根本没有日光。 仰起头,有的只是厚重且压抑的、铅灰色的云层,有时候这些沉重的积云甚至会蔓延到地面,整座城市都笼罩在有毒的雾霾中,为此防毒面具什么的,在欧泊斯很畅销,属于人手一件的那种。 伯洛戈曾仗着自己是不死之身,在“灰潮雾霾”时不带防毒面具就出门了,只身走入吞没城市的雾霾之中。 那真是糟糕透顶的回忆,感觉就像将破碎的玻璃吞咽了下来,不致死,可这痛苦如影随形,反复绞杀着你的呼吸道,乃至你的双肺。 自那之后,伯洛戈就老老实实地准备了些防毒面具在家里,还买了一抽屉的滤罐,这些东西在欧泊斯算得上必需品。 誓言城·欧泊斯,这是座糟糕的城市,可还是有数不清的异乡人来到了这里。 收拾好自己后,伯洛戈来到走廊,这里依旧是熟悉的模样,到处都是灰尘,泛黄的墙壁上贴满了广告,角落里还堆积着垃圾。 一阵阵喧哗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隔壁的电视机声,情侣的吵架声,还有放肆的大笑声。 没什么不同,一如既往。 只是伯洛戈的心态有些变了,他是自由人了,就像囚苦的奴隶,砸碎了自己的镣铐,这感觉很棒。 走出房门,这栋大楼就和往常一样,没有厮杀的痕迹,也没有恶魔的遗骸,伯洛戈仔细地检查过了,就连碎肉都没有。 仿佛那一夜的疯狂,仅仅是一个虚无的幻梦。 但伯洛戈可以肯定那是真实的。 这些人是怎么做到的? 悄无声息地投入这么多的恶魔,又将所有的痕迹完美遮盖。 问询自己的邻居们,他们则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好像那一夜整栋楼都随着水泥墙的封死,陷入了长眠之中。 这个世界远比自己预想的要复杂,好在、现在伯洛戈已经站在了新世界的大门前,只待用力推开。 “伯洛戈!” 突然的喊声将伯洛戈从思绪里惊醒,杰佛里站在走廊的尽头,快步走来,时隔三天,杰佛里终于主动联系他了。 “你是来带我办入职手续的吗?” 伯洛戈直接问道,心底藏着隐隐的兴奋,他已经有些等不及了。 “差不多,顺便带你了解一下,我们秩序局的一些基本构成。” 杰佛里说着从腰间掏出一串钥匙链,仔细地翻找了一番,从其中找出了一把带着锈迹的黄铜钥匙,能看到上面还刻印了些许的文字,但其过于细小,伯洛戈看不清究竟写了些什么。 “走。” 他冲伯洛戈示意,站在伯洛戈家的门前。 “你住的这个地方太远了,从这抵达本部的位置,至少得用上两个小时,时间紧迫,加上我的申请下来了,刚好可以带你见见世面。” 杰佛里神秘兮兮地对伯洛戈说道。 伯洛戈不清楚杰佛里这前后句有什么联系,但想到考核时那种种的诡异感,他也就释然了。 “秩序局”远比自己想象的要神秘且复杂,这些家伙不仅与魔鬼打交道,还狩猎着恶魔,掌握着诸多伯洛戈尚不清楚的超凡之力。 “你在做什么?” 只见杰佛里关上了房门,然后拿起那把带着锈迹的黄铜钥匙,试着用这把钥匙打开铁门。 “你的钥匙用不了我的家的门……” 伯洛戈话刚说出口便停了下来,他的目光紧紧地注视在那把钥匙上。 细密的、散发着幽蓝光弧的纹理出现在了钥匙上,它居然完美地插入锁芯之中,并且在插入其中后,幽蓝的光弧转眼间便蔓延至了锁芯、整个大门,在金属的表面迅速掠过,而后消失不见。 伯洛戈感受得到,有什么东西在流动,某种看不见、摸不着,但确实存在着的东西,它在翻涌,灌入钥匙之中。 杰佛里的手腕微微用力,钥匙被扭转,锁芯内响起清脆的机械弹簧声。 门开了。 第九章 莱茵同盟秩序与安全局 “这是‘曲径之匙’,能通过一扇门,打开另一扇门,这把钥匙被铭刻的‘炼金矩阵’,它倾向于‘狭锐’,所以它只能打开固定的大门。” 杰佛里对伯洛戈解释着,看着伯洛戈那副茫然的样子,他笑了笑。 “信息量有些多,是吧,别担心,之后我会慢慢给你解释的。” 说完,他拉开了房门。 门后不是熟悉的客厅,而是一片纯粹的漆黑,吞灭了所有照进的光芒,在锁芯被打开的一瞬间,这扇门不再通往伯洛戈的家,而是某个未知的维度。 “走吧,记得把门带上。” 杰佛里拔出所谓的“曲径之匙”,神秘一笑,直接迈入了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伯洛戈在原地驻足了好一阵,惊愕的脸上逐渐涌现兴奋的神情。 这扇门不再通往熟悉的房间,而是那未知的新世界。 他迈入黑暗,顺便把门带上。 黑暗将自己完全包裹,一种类似晕车的恶心感涌上心头,但这样的异感仅仅维持了几秒的时间,便消失不见。 伯洛戈漫步在无尽的昏暗里,柔和微弱的光芒从头顶洒下,能清晰地看到那飘荡于空中的颗粒。 四周安静的不行,维持着一种绝对的死寂,一时间,伯洛戈就连自己的呼吸声与心跳声都感受不到。 庞大的安静挤压着耳膜,宁静之下带来诡异的压力。 昏暗之中,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走动,它绕着自己缓慢地移动着,亦或是站在原地、观察着自己,可伯洛戈看不到它们,无论怎样凝神望去,有的只是一团犹如迷雾的黑暗,就像层朦胧的面纱,铺盖在了那些未知存在的脸上。 毛骨悚然。 未知与黑暗,没有什么能比这,更能唤醒人类内心最原始的恐惧了。 “伯洛戈!” 熟悉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死寂,它们碎裂成了万千的碎片。 伯洛戈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从压抑的情绪中脱出,长呼了一口气,看向旁边,杰佛里就站在那里。 “感觉很糟,是吧,我第一次被带到这里时,也是这副模样。” 杰佛里笑嘻嘻的,对于伯洛戈的反应,他看样子早有预料。 “这里是‘中转站’,由秩序局设立的缓冲区,以免我们的敌人拿到‘曲径之匙’后,直接畅通无阻地杀到我们的老巢里。” 杰佛里说着挥了挥手,示意伯洛戈回头看。 回过头,朦胧的黑暗里,伯洛戈能看到自己来时的房门,而房门的轮廓正在不断地消散,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你的‘门’没有被记录,所以关门后,‘中转站’会直接删掉你的‘门’,往旁边看看。” 听着杰佛里的声音,伯洛戈看向其他的方向。 从刚刚那股诡异的死寂感脱出后,他发觉自己的视线一时间清晰了不少,能看到黑暗里还有着数不清的门,一扇接着一扇,密密麻麻、成千上万,错乱地排布在黑暗之中,但它们却没有像自己的房门一样消散,而是永恒地伫立在这里。 “那些门是被记录过的?”伯洛戈问。 “嗯,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大树,数不清的门,便是延伸的枝芽,它们经过树干,也就是这里‘中转站’,最后抵达树根,而那便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这些枝芽,这些门都通往哪里?”伯洛戈问。 “任何被记录的地方,有些是员工宿舍,有些是常去的任务地点,还有些酒吧之类的娱乐场所,”杰佛里笑了笑,“得承认,这东西确实很便利……乱七八糟,什么都有,具体的你得问‘守门人’。” “走吧,观光还没结束呢。” 杰佛里说着继续向前走去。 中转站很大,因为黑暗笼罩的原因,伯洛戈也看不清这里具体的模样,只能隐隐地看到那数不清的、竖立起来的、样式各异的大门。 “‘曲径之匙’虽然便捷,但并不是每个人员工都有权利使用的,哪怕我今天使用,也是事先申请得到的。” 一路上杰佛里对伯洛戈解释着,打消了伯洛戈入职后也搞一把“曲径之匙”的想法。 走了大约十分钟,他们来到了中转站的尽头……如果这里算得上尽头的话。 一面巨大的黑墙拦住了两人的去路,墙壁散发着阴冷的气息,光芒垂落下,映射出一种潮湿的冷峻感,从四周看去,黑墙一直延伸至了黑暗之中,看不到尽头,而在黑墙下则竖立着几扇大门。 正对着两人的是一扇沉重的铁门,上面布满了铆钉,门板上刻画着六把交叉的长剑,它们被锁链纠缠、束缚,构成了类似圆盾的形状。 大门之间的距离都很远,伯洛戈只能看清眼前这扇大门的样子,其它的大门都隐藏在朦胧的黑暗里。 “记住这个标志,这是我们的秩序局的象征。” 杰佛里敲了敲钢铁的浮雕。 伯洛戈看着秩序局的标志,锁链与剑,他好奇地问道。 “为什么叫‘秩序与安全’?” 伯洛戈轻轻地抚摸着浮雕,其上传来金属的冰冷与坚硬。 “仅仅是字面意思吗?” 听到这,杰佛里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钥匙,没有立刻打开大门,而是沉思了几秒,对伯洛戈问道。 “你了解魔鬼吗?” 这话问住了伯洛戈,虽然他曾与魔鬼做过交易,但记忆完全遗失,根本记不起丝毫有用的事,可以说他和魔鬼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对于魔鬼,伯洛戈的认知一片空白。 “魔鬼是真实的,自古长存的。 它们拥有着难以理解的力量,好在这份力量似乎受到一定的限制,才得以让人类的世界继续延续。” 面对伯洛戈的沉默,杰佛里自顾自地讲了起来,他的声音回荡在寂寥昏暗的空间里,声音散去,没有回应。 “它们通常躲在黑暗里,用各种充满诱惑的愿望,来吸引凡人前往,再令凡人签下沉重的血契,献出珍贵的灵魂。 有趣的是,魔鬼是一群邪异狡诈、但又非常恪守规则的怪物们,它们会在自己的规则内,玩弄着凡人,看着凡人步入绝望,然后收割他们的灵魂。” 杰佛里说道这,声音顿了顿,然后接着说道。 “但也因这些家伙极度恪守规则,比起贪婪的恶魔,这些魔鬼反而可以‘沟通’,并且它们的规则,也不是绝对的完美,据说曾经就有人找到了规则的漏洞,反将了魔鬼一军。” “之后呢?” 伯洛戈问。 “之后?没有之后了,魔鬼是极度遵守规则的存在,哪怕被凡人阴了,它们也只能吃亏,承认这一切。” “听起来还算不错啊。” 这样守信的人可不多了,虽然它们是一群魔鬼。 “是不错,但别因此放松警惕了,很多人都是抱着赌徒的心理面对魔鬼,而魔鬼通常也不会撒谎,它们只会说一个又一个真实的真相,但这样的真相却会把你逐步引向更深的绝望。” 杰佛里对于魔鬼警惕性十足,哪怕是谈话,也能感受到他那股紧张感,好像这样的仇敌,就在身边。 “经过漫长的时光,我们摸清了魔鬼的一些特性,除了极为恪守规则外,它们也很少主动出手干扰这个世界,更多的是用糟糕的愿望来欺骗凡人,再经由凡人的手,来影响世界的进程。 也得益于这样的行为,魔鬼在历史上的记载非常稀少。” “但魔鬼又仿佛无处不在。” 伯洛戈鬼使神差地说道,说完他的身体微微发抖,他也不明白是为什么,看向杰佛里,迎上的是同样森冷的目光。 “魔鬼在干预着人类历史的进程。” 杰佛里说。 “我们一度怀疑,历史上诸多的重大事件,其背后都有着魔鬼的身影,越是动荡血色的年代,似乎它们的‘许愿’买卖便越好做,会有更多的灵魂入账。 但我们至今也不清楚,魔鬼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干预历史的进程,真的仅仅是为了灵魂吗?如果是为了灵魂,它们需求那么多的灵魂,是为了什么,灵魂对于它们而言又算是什么。 食物?力量的来源?还是说更为神秘的意义? 没有人清楚。” 杰佛里的话语渐渐弱了下去,好像他自己也陷入了对魔鬼的思考中,可他很快便清醒了过来。 “秩序局存在的意义,便是尽可能降低魔鬼对于人类历史进程的干扰,用便于理解的话讲就是,把与魔鬼有关的一切,都死死地挡在人类世界之外。 能杀掉的就杀掉,杀不掉的就关起来。” 杰佛里的话语里,罕见地吹起了阴冷的寒风,对此伯洛戈深有体会,他便曾是“杀不掉就关起来”的。 “维持超凡世界的秩序,保证人类世界的安全。” 杰佛里看向伯洛戈,眼神对视在了一起,这个和善的家伙,身上罕见地涌现了些许的威压,认真且严肃地对伯洛戈说道。 “这就是秩序局存在的意义,是它正执行着的,也是你今后要恪守的。” 第十章 列比乌斯·洛维萨 寂静幽深的黑暗里,伯洛戈和杰佛里伫立在锁链与剑的大门前,明明只是一段简单的谈话,但又好像古老骑士效忠的宣言,伯洛戈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束缚住了自己,或许是某种被称作“职责”的东西。 为伯洛戈解释完这一切后,杰佛里将“曲径之匙”插入大门。 熟悉的一幕再次发生,幽蓝的光弧从锁芯延伸至正面大门,金属之间相互共鸣,发出了阵阵刺耳的蜂鸣。 这一次开门显然要比之前更加费力,杰佛里用尽全身的力气拧动钥匙,就像在推动一扇沉重的石门,缝隙里传来“咿呀”的声响,尘埃与碎石被碾成更为细腻的粉末。 光芒透过门缝洒下,而后彻底敞开。 “欢迎来到秩序局。” 杰佛里气喘吁吁,推动伯洛戈,将他推进了光芒之中。 越过“门”的异感再次出现,短暂的恶心头晕后,伯洛戈恢复了过来,视线也逐渐清晰,与此同时喧闹声打破了耳旁的寂静,如潮水般涌来,将伯洛戈完全吞没。 中庭,他出现在了一处庞大繁荣的中庭里。 视线内的建筑,绝大部分都是由洁白的砖石组成,每一块石头都十分巨大,没有任何切割、拼接的痕迹,其上有着浅浅的纹理,如果不仔细观察,难以发现其中的异常。 折叠延伸的楼梯位于四角,就像螺旋向上的高塔,直达伯洛戈观察不到的地方,中庭内人来人往,衣服的款式大致也能分为几类,这应该是根据部门不同,所制定的制服。 气动物流的铜制管道线路横跨头顶,它们密密麻麻的排列在一起,从中庭延伸至其它空间,时不时能听到从其中传来的沉闷之音,封闭的运输胶囊从中掠过,抵达至不同的部门。 更上方是被光芒包裹的穹顶,伯洛戈看不清它的样子,柔和的白光洒下,就像悬在头顶的太阳,可光芒落在皮肤上,伯洛戈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温度,似乎在那发光的只是颗虚伪的日光。 伯洛戈回过头,来时的大门已经闭合,这座大门建立在中庭的梯台上,看样子这部分是专门为通往中转站设计的,在这扇大门旁,还有数扇挺立的大门,角落里还种植了很多绿植,绿植旁有着长椅用以给人休息。 与预想之中的神秘不同,秩序局比伯洛戈想的要现代化太多,如果忘掉自己之前知晓的信息,他会以为自己来到了某个庞大的企业之中。 两人的到来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或者说,这些人已经习以为常了。 大家步伐匆忙,抱着沉重的文件,手里拿着咖啡,一边走一边交谈,有几个熟人路过时,冲杰佛里挥了挥手,打了声招呼。 “呦!杰佛里,这就是那个新人吗?” “让亚斯输掉三百翁尔币的新人?” “能让他吃瘪的人,可没多少啊。” 杰佛里笑着一一回应,然后挥手告别,看样子杰佛里的人缘不错,确实符合他老好人的样子。 “接下来呢?” 伯洛戈问,表面上一副淡然的样子,内心则充满了好奇,短短的几分钟内,他便觉得自己的认知被刷新了数次。 新的世界向伯洛戈敞开了大门,他就像新生的孩子,等不及要了解这一切的一切,将它们贪婪地咽入口中。 “入职文件什么的,你到时候签个名就行,最主要的是,先去见见你的老板。” 杰佛里拿出行程表,在上面写写画画,确定了下一个要去的地方。 “列比乌斯·洛维萨。” 杰佛里冲伯洛戈挑了挑眉,“这是他的名字。” …… 秩序局很大,不愧是超凡组织的公司大楼,伯洛戈就像进了动物园,在导游杰佛里的带领下,一路观光,听着他的讲解。 沿途也有人对杰佛里打着招呼,向自己投来好奇的目光,大概是自己是个新人,加上没有穿制服的原因,伯洛戈在人群里很是显眼。 杰佛里展现了十足的敬业精神,路上的时间也不放过,为伯洛戈讲起了秩序局的种种。 虽然说是处理超凡事件的组织,但和预想中的神秘传统不同,秩序局十分现代化,抛开这些十分奇特的业务,它和普通的公司没有任何区别。 办公区、休息区、食堂……应有尽有。 伯洛戈本以为秩序局会是一群苦大仇深的家伙,伤痕累累地坐在角落里,一边啃着肉干,一边烤着火,然后互相传递信息,哪里又出现恶魔了,需要多少人去讨伐这样。 杰佛里听到伯洛戈这么说,大笑了好一阵,说伯洛戈奇怪的小说看多了,讲什么“这样工作效率太低了”诸如此类的话。 “我们不仅有医保,还有住房补贴、餐补,还有奖金,节假日也有休息,当然,前提是没有什么紧急情况……” 说完,杰佛里颇显恶趣味地补充道,“对了,我们甚至还有遗体处理服务,根据你的需求,是将尸体邮寄回家乡,还是加入秩序局的公墓。” 这项服务还真令人意外,但又在情理之中。 伯洛戈一边点着头一边观察着四周的情况,和预想的血汗工厂不同,秩序局好像……意外地不错。 如果一切真如杰佛里所说的那样,在这打工打到死,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伯洛戈难得地喜欢起了上班。 “秩序局真大啊……大的有些诡异了。” 伯洛戈跟在杰佛里身上,看向四周,喃喃自语着。 离开中庭之后,便是长长的走廊,通往一个又一个的区域,但这一路上,伯洛戈经常能看到那些厚重且巨大的白色砖石,想一想建造时的情景,伯洛戈便觉得这是一个不可能的工作,而且秩序局太大了,越是前进,伯洛戈越是意识到秩序局的深邃。 这已经不是一栋大楼了,而是一座宏伟的堡垒,巨石所堆砌的迷宫,内部充斥着灰白的混凝土,遍布着野兽派建筑的痕迹。 “秩序局位于哪?我是说在欧泊斯的位置,我上班后总不能还用‘曲径之匙’吧,你也说了,那个东西,我暂时没有权利使用。” 因为是通过“曲径之匙”抵达的秩序局,伯洛戈不清楚秩序局在欧泊斯的具体位置。 “灵纳区117号。” 杰弗里简短地回答着。 灵纳区位于欧泊斯的北面,是欧泊斯的几大城区之一,地理位置极好,有直达市中心的电车,也有前往大裂隙的缆车,并且还离工业区很近,每天都有成群的工人在街道上走过。 之前闲逛时,伯洛戈也路过灵纳区几次,可印象里灵纳区根本没有堪称堡垒的建筑,那里不算繁华,仅有的高楼也远远无法容纳秩序局的庞大。 地下? 秩序局位于地下? 伯洛戈心里升起这样的想法,按照超凡组织的神秘程度来看,这座宏伟的建筑藏在地下,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 杰佛里没有说什么,但他就像知道伯洛戈在想什么一样,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就像在准备着某种惊喜。 “好了,我们到了。” 杰佛里带伯洛戈来到了走廊的尽头,和刚刚途径的路段不同,这里很是单调,没有任何装饰,有的只是洁白堆砌的砖石,方方正正,一尘不染。 走廊的尽头被砖石堵死,立方体一个接着一个地重叠在一起,错位中带着深深的凹陷,内部则是灰暗一片。 它们构建成了略显诡异的几何体,伯洛戈走近了它,能听到内部响起的细微声响,好像这些砖石正在缓缓地移动着,相互摩擦。 “稍等。” 杰佛里在口袋里翻找着,取出一枚徽章,他没有做任何多余动作,在徽章被取出来的那一刻,眼前重叠的几何砖石开始颤抖,以极为平滑的方式移动,向着四面八方挪移、复位,将堵死的去路敞开。 伯洛戈站在原地,愣住了几秒后,看向杰佛里手中的徽章。 “这是通行证,是吗?” 通行证、安全门卡……叫什么都好,看样子这挪移的砖石,便是秩序局内部的安保措施,只是伯洛戈想不清楚,砖石的移动难道不会引起建筑的更迭? 伯洛戈想起了之前的考核,被灰白水泥封死的大楼,再回想起一路上,秩序局内部完全是由这砖石铸就,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在他心头升起。 “对,拿着,别弄丢了,这东西跟‘曲径之匙’一样,申请下来很费劲的。” 杰佛里说着便把徽章递给了伯洛戈。 一个圆盾形徽章,上面有着一颗流星的浮雕,扭曲的角度很大,看起来又像一个扭曲的旋涡,它吸引着伯洛戈的目光,带着难以言明的魔力,恍惚间旋涡仿佛在缓慢地旋转。 扭转、吞食、湮灭…… 视线费力地移开,伯洛戈惊出一身冷汗,这徽章仿佛活过来了般,吞食着他的意识,可冷静下来后,一切又恢复了正常,仿佛刚刚只是他的幻觉。 翻到徽章的背面,上面刻着简短的一行字。 特别行动组、伯洛戈·拉撒路。 这是给自己的。 长廊之后又是一间巨大的中庭,根据一旁的立牌来看,这里是“外勤部”。 外勤部的布置和伯洛戈抵达时的中庭差不多,但仍有着一些细微的差别,比如这里的职员明显要少上不少,气氛也不是那么轻松,而是带着些许的压抑与冷峻,空气里弥漫着微弱的血气,痛苦的呜咽声从另一侧的走廊深处传来。 这一次杰佛里没有带伯洛戈参观,而是直接走上二楼,左拐右拐,光线也逐渐黯淡了下来,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找到了一间办公室,门上挂着铭牌。 “列比乌斯·洛维萨。” 伯洛戈念出了其上的名字,与此同时,杰佛里走上前,敲了敲门,等待几秒后,拧开门把手。 门后是一间普通的办公室,红木的办公桌正对着门,在一旁还有几把椅子,角落里放着几盆绿植。这里很是普通,丝毫看不出这里处理的事务,都是有关于魔鬼的超凡事件。 伯洛戈仔细地观察了一番,这间办公室里也没有窗户,一路走过来,整座秩序局都看不到窗户,仿佛这里是一处完全封闭的空间。 几秒后,办公室内的另一扇门被打开,轮椅缓缓地驶入室内。 那是一位仪表整洁的中年男性,无论是头发还是衣领,都弄的十分整洁,哪怕是坐在轮椅上,也挺直了腰背,就像把坚韧的剑,但他的肤色和伯洛戈一样,带着几分病态的惨白,脸颊上能隐约地看到青色的血管。 伯洛戈是在黑牢太久了,没晒太阳导致的,而眼前的男人,更多的是一种被疾病缠身,所导致的病态,伯洛戈甚至有些判断不出他具体的年龄。 和男人短暂的对视,眼神阴沉,散发着寒意,伯洛戈有种被利刃刺痛的感觉,很快便挪开了视线。 男人双手合十,搭在身前,在看向伯洛戈时,脸上的阴郁缓解了不少,带起了令人不适的微笑。 不需要杰佛里介绍什么,从看到男人的第一眼,伯洛戈便清楚地意识到男人的身份。 “列比乌斯·洛维萨,秩序局外勤部、特别行动组负责人。” 清朗的声音响起,列比乌斯自我介绍道。 “终于见到你了,死而复生的拉撒路。” 第十一章 鲁珀特之尾 这不是伯洛戈与列比乌斯第一次见面了,早在考核之中时,他便和列比乌斯交锋过,但当时列比乌斯操控着刃咬之狼。那只是一具傀儡罢了,这次伯洛戈亲眼看到列比乌斯的模样。 有些令人意外。 在杰佛里的话语里,列比乌斯应该是个极为可怕且不可测的家伙,加上考核时那种诡异感,伯洛戈早在心里描绘出了列比乌斯的模样。 一个诡诈狡猾的家伙,可他怎么也想不到真实的列比乌斯是这副模样,一个病恹恹的残疾。 “列比乌斯……”伯洛戈轻语着名字,把椅子从一旁拖来,在办公桌的另一端坐下。 伯洛戈警惕地看向列比乌斯。 他没有因列比乌斯是个残疾人而轻视他,反而更加警惕地面对列比乌斯,毕竟能以一个残躯之身,当上这所谓特别行动组的负责人,伯洛戈可不觉得列比乌斯如所视的这样。 这是一群执掌着超凡之力的存在,谁也猜不透,他们手上握着的是什么样的牌。 “你是我的老板,我是你的雇员……之后我要做什么?”伯洛戈率先问道。 列比乌斯停顿了几秒,和杰佛里这位精湛的人事不同,他并不怎么善于言谈,伯洛戈能感觉得出来。 “暂时没有任务,特别行动组还处于构建中,”列比乌斯略显遗憾地说道,“特别行动组主要由债务人构成,而可靠的债务人并不好找。” “你们为什么执着于债务人呢?” 伯洛戈问,从亚斯的态度上能感觉到,秩序局对于债务人是很警惕的,可眼前这位列比乌斯,却要用债务人组建一支行动组。 “因为你们的‘恩赐’,这是独立于‘炼金矩阵’的诡诈之力,在行动中,债务人会是出其不意的奇兵,在险恶的绝境里,会是翻盘的胜算所在。” “听起来我以后会执行的,都是些自杀任务啊。”伯洛戈说。 “确实,准确说,外勤部所有行动组执行的任务,都极为危险,不然杰佛里也不会申请调往后勤部了。” 列比乌斯说着看了一眼杰佛里,杰佛里尴尬地笑了笑。 “当然,能被信任的债务人,都是极其珍贵的资源,我们会谨慎地使用你们的。”列比乌斯坦言道。 “你不怕我失控吗?毕竟可是你们亲手把我关进了黑牢里,”伯洛戈的声音带着寒意,“亦或和魔鬼达成交易,忍耐不住躁噬症,开始啃食他人的灵魂……诸如此类的。” 他想知道,既然债务人如此危险,秩序局究竟要如何控制自己。 “不怕,因为你失控,就代表着与秩序局为敌,哪怕你有着不死之身,也是可以被无力化的,不是吗?比如浇筑进水泥里,沉进深海。” 对于伯洛戈的问题,列比乌斯就像早有预料一样,他平静地回答着,从见面起,他的情绪似乎就没有过什么波动,就像冰冷的机械般。 “这不够作为威胁。” 伯洛戈说,他想知道秩序局究竟会对自己做出什么样的限制,项圈还是镣铐,这将决定他们之后的关系。 杰佛里在一旁显得有些惊慌,他能嗅到谈话里的火气,试着打圆场,可这两个人都多少有些疯狂,他根本无法加入谈话。 沉默了几秒,列比乌斯的嘴角微微挑起,他看起来是在微笑,但配上他那病恹恹的脸庞,只会令人生寒。 “伯洛戈·拉撒路……你是一个有着‘欲望’的人。” 列比乌斯自言自语着,拉开抽屉,从其中取出一份文件,扫了一眼。 “有‘欲望’的人,反而会很好操控……不,这都算不上操控,而是共赢。” 他把文件递给伯洛戈,继续说道。 “从一开始秩序局就不准备对你做出什么限制,没有镣铐,也没有枷锁,需要的只是在大方向的一致而已。 我们需要身为债务人的你,来执行我们的任务,满足我们的‘欲望’,相对应的,我们也会满足你的‘欲望’。 我们甚至不需要你认同我们的理念,如果你满嘴理念道义,反而会让我们生疑,我们需要的只是在必要时,有那么一把利剑可以砍掉敌人的头颅,这就足够了。 只要……你愿意遵守我们的规则,不打破我们的秩序。” 这就像一场公平的交易,双方的互相满足,伯洛戈需要自由,去做他想做的事,秩序局可以给他自由,但需要伯洛戈为他们杀敌。 “无欲无求的人,才需要枷锁,毕竟谁也不清楚,这些闲得发慌的家伙,究竟是会安于沉寂,还是为了让那腐朽的心脏有所起伏,而去做出什么荒诞的事情。” 列比乌斯补充道,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糟糕的往事,眉头微皱。 伯洛戈没有应声,从接过文件起,他便不再说话了,眼神被文件上的信息牢牢锁住,呼吸微微急促。 “这……是怎么回事?” 伯洛戈阴沉着脸,看向列比乌斯。 “我看了你的行动报告,发现你在追查着一起超凡犯罪,就顺便帮你查了一下相关档案,”列比乌斯微笑,“我对于自己的属下,可是非常照顾的。” “这所谓的‘嗜人’是什么?” 充满恶意的声音从伯洛戈的牙缝间挤出,一旁听到“嗜人”的杰佛里,表情也微变,似乎这个词汇背后的含义十分糟糕。 “一个近些年在欧泊斯内兴起的团体,团体主营项目……你听他的名字,也应该明白了吧,他们在暗地里对普通人进行凝华,掠夺灵魂后,制成哲人石,再高价卖给潜藏在城市之中的恶魔们。” 列比乌斯缓缓说道。 “秩序局的人力有限,加上欧泊斯的混乱,每天都有数不清的异乡人来到这里,带来新的灾难,我们起初也没有怎么过多在意这个团体,直到近期他们的规模开始飞速发展。” 伯洛戈没有说话,继续翻看着文件,许多熟悉的信息出现在了眼前,绝大部分的人都已变为了死者,其中还有着多伦神父的照片。 翻到最后,映入伯洛戈眼中的是一张黑白照片,一个人名,一段潦草的文字。 “秩序局也是有敌对组织的存在,我们怀疑‘嗜人’便是受到了我们敌对组织的资助,再任由他们发展下去,必然会破坏欧泊斯的平衡,因此我们决定在近期对‘嗜人’动手了。” 列比乌斯转而看向了伯洛戈,观察着他的反应,逐步说道。 “伯洛戈·拉撒路,我很早便开始关注你了,就像我在考核里问你的那样,你为什么执着于善恶有报,而你说这是既定的公理铁律。” 锐利的目光审视着伯洛戈,就像要将伯洛戈吃掉般,眼瞳贪婪地将伯洛戈完全圈进视线内。 “我喜欢你的解释,很多事情本不需要理由。” 伯洛戈正对着那利剑般的眼瞳,没有躲闪。 办公室陷入了寂静,这样的寂静没有持续太久,伯洛戈靠向椅背,让自己彻底地放松下来,长呼一口气,拿起那份文件,翻到最后一页,看着其上的照片与人名。 黑牢里的种种在眼前闪过,魔鬼的债务,未知的谜团,炽热的复仇…… “真是个令人难以拒绝的邀约啊。” 伯洛戈笑了出来。 他看着资料上的照片,“这个人……你需要活的,还是死的。” “活的,”列比乌斯补充道,“仅仅是活的,我们需要从他的口里撬出,更多有关‘嗜人’的情报。” 伯洛戈深呼吸,看待列比乌斯的目光变了。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秩序局不需要控制自己,他们的目的本就是一致的。 伯洛戈需要让那些贪婪的恶魔付出代价,而这也正是秩序局所渴望的,伯洛戈要找到那头该死的魔鬼,赎回自己的灵魂,秩序局也有着同样的意愿,誓要将魔鬼永远地从人类的世界里驱逐出去。 这么看来,他们的利益几乎是完全一致。 “我们的特别行动组构建完成后,我们会负责什么样的行动?”伯洛戈问。 “杰佛里有把徽章交给你吗?”列比乌斯没有回答问题。 听到这,伯洛戈从口袋里取出了那枚徽章,其上刻画着扭曲成旋涡的流星。 “这东西被叫做鲁珀特之泪,是熔化的玻璃在滴落进冷水里,凝固后产生的蝌蚪状玻璃,就像泪滴一样。” 列比乌斯说着取出了一枚鲁珀特之泪,透明的泪滴上带着一条纤细的尾巴,是凝固前留下的痕迹。 “它有着很奇妙的特性,比如‘泪珠’的部分,要比正常玻璃能承受更大的压力,可一旦你轻轻地触及了它的‘尾’,无比坚固的‘泪珠’就会在瞬间崩溃。” 列比乌斯轻碾着泪滴的尾巴,难以察觉的崩裂声响起,转眼间坚固透明的泪珠,内部便被数不清的裂纹所填满、崩溃。 “‘鲁珀特之尾’,这是我们特别行动组的代号,我们会是最为锋利的剑,精准地击中敌人的‘尾’。” 列比乌斯阐述道。 伯洛戈注视着桌面上碎裂成尘埃的粉末,视线转而看向了那枚徽章,这时他才意识到其上雕刻的不是流星,而是被旋涡吞食的鲁珀特之泪。 “我好像没什么问题了。” 伯洛戈思索了一番,看了看桌面上散落的纸张,还有一旁的钢笔,他问道。 “那么……我该在哪签字?” 第十二章 等价交换 推开门,伯洛戈和杰佛里走出了列比乌斯的办公室,门被关上,空旷的走廊内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和开始时的不安不同,伯洛戈觉得自己逐渐融入了这里,至少这里对于自己而言,不再那么陌生了。 “‘鲁珀特之尾’特别行动组……” 伯洛戈看了眼掌心的徽章,嘴里小声道。 “说实话,我开始喜欢我这位新老板了。” 伯洛戈对杰佛里说道。 他喜欢这样的人,这样的聪明人,列比乌斯知道伯洛戈需要什么,并且不介意对伯洛戈伸以援手,比起言语的交谈,现在列比乌斯更渴望的是付诸行动。 省去了歪歪扭扭的客套话,两人就像冷漠的猎人,高效简短地互换着猎物的信息。 不需要认同什么理念,需要的只是大方向的一致。 只要伯洛戈愿意遵守他们的秩序,无论自己是债务人,还是更加阴暗的怪物,列比乌斯都无所谓。 伯洛戈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的入职居然这么顺利,本以为还要签署诸多条款,再起誓宣言什么。 想完这些,拿起夹在腋下的文件,伯洛戈的眼神很快便阴郁了起来。 嗜人。 阿黛尔的死与“嗜人”有关,知道这样的情报对于伯洛戈而言就够了,现在他只需要带着武器去敲门就好,把那些家伙的骨骼,一根根地敲碎,拔光他们的牙齿,从呜咽的喘息中,撬出自己想要的。 “你们这算是臭味相投吗?” 杰佛里察觉到了伯洛戈的变化,他一早就觉得两人会合得来,但真看到这样的情景,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安。 一个只在意结果,不在乎过程使用了什么手段的“负权者”,一个是满脑子复仇怒火的不死者,两个极为偏执的家伙凑在了一起,实在是难以令人放心。 “你准备什么时候去造访一下那个倒霉鬼。” 杰佛里看了眼文件,这算得上伯洛戈入职之后的第一个任务。 “准备好了就去。” 伯洛戈说,内心的焦躁感一直在催促着他,满腔的怒火等待发泄。伯洛戈快等不及了。 “有些难以理解你这个家伙……不过也是,你是不死之身,我这一懦弱的凡躯,能理解就见鬼了。” 看着伯洛戈这副急不可耐的模样,杰佛里只能连连叹气。 “我当初就是受不了外勤的打打杀杀,所以才申请调去后勤的,”杰佛里回忆着,“你还真是热爱工作,伯洛戈。” 对此伯洛戈只是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他热爱这份工作的原因有很多,为了阿黛尔复仇,了解超凡世界的真相,还有的就是,通过砍杀恶魔,他能积累灵魂的碎屑,说不定能以此补全自己缺失的灵魂。 “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多考虑一下,你虽然自认为是专家,但实际上你仅仅是个入职一天的新人,你不懂其中的凶险。” 杰佛里正经了起来,十分严肃地说道。 “可再怎么凶险,我也不会死,不是吗?”伯洛戈说。 不死之身,目前伯洛戈最大的倚仗,无论是多么险恶的环境,对他而言都无所谓。 对此杰佛里只是无奈地叹气,他欲言又止,随后说道,“算了,之后有时间,再带你去见那些‘闲人’吧。” “谁?”伯洛戈问。 杰佛里没有继续说下去,解释口中的“闲人”是谁,而是说起了别的。 “既然如此,把一些相关的事情,跟你介绍一下,比如你接下来的这个任务,你面对的可能不止是恶魔。” 伯洛戈还有很多知识要学,但列比乌斯显然不适合当什么老师,这份工作最后还是需要由杰佛里来完成,因为做过很多次了,杰佛里早已得心应手。 “不止是恶魔……还有什么?” 话刚说出口,伯洛戈猛地想起了什么,怀着几分欣喜的神情看向杰佛里。 “凝华者。” 杰佛里说出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词汇。 伯洛戈知晓“凝华”是什么,一种将灵魂凝聚为实体的手段,可他没听说过“凝华者”。 看着伯洛戈一脸困惑的模样,杰佛里推了推伯洛戈的身体,示意他前进。 “走吧,该吃饭了,到时候再说。” …… “他们走了?” 尤丽尔推开门,侧身探了进来,扫了眼室内,办公室内只剩下了列比乌斯,他坐在办公桌后,低头看着手中的文件。 “嗯。” 列比乌斯冷漠地回应着,都没有抬起目光去看尤丽尔,而是一直盯着文件,或者说文件上的名字。 伯洛戈·拉撒路。 “你看起来对于他真的很感兴趣啊。” 尤丽尔走到列比乌斯身旁,作为列比乌斯的副手,她很清楚列比乌斯是个什么样的人,也知晓已经很久没有人,能令列比乌斯如此感兴趣了。 “不,我并不是对他感兴趣。” 列比乌斯否掉了尤丽尔的话,皱紧了眉头,就像在思考某种极其重要的事情。 尤丽尔保持着沉默,站在一旁静候着列比乌斯,她知道这种时候就不要打扰列比乌斯的思考了。 过了好几分钟,列比乌斯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将手中的文件放下,手拄着头,用力地揉着太阳穴。 几欲开口,列比乌斯都沉默了下去,最后他略显犹豫地问道。 “尤丽尔,你见过‘不死者俱乐部’的那些人吗?” 不死者俱乐部。 听到这个词汇,尤丽尔显得有些迷茫,但隐隐想起了些什么,目光里潜藏着警惕。 看着尤丽尔的反应,列比乌斯自嘲似地笑了笑,无奈地摇摇头。 “是啊,你怎么能见过那些人呢?但你肯定也听说过他们吧。” 列比乌斯咬牙切齿,话语里充满了对那些人的厌恶。 “一群不知道活了多久,再无‘欲望’、内心冰冷的怪物们,为了能让自己死寂的情绪有所起伏,总会做一些疯狂的事情,来进行所谓的找乐子。” 列比乌斯十分讨厌那群不死者,他们算得上是欧泊斯内最闲的人,所以在秩序局内部,人们常用“闲人”来称呼那些家伙,很多时候秩序局的麻烦,都是这“闲人”找乐子带来的。 “我见过那些不死者们,他们和伯洛戈一样,从魔鬼的手中得到了不死的恩赐,但他们的不死是有缺陷的,是‘被扭曲的愿望’。” “你……想说什么?”尤丽尔不明白。 “等价交换。 与魔鬼所进行的所有交易,都是‘价值’与‘价值’之间,绝对等价的交换,哪怕是被魔鬼垂怜的债务人也是如此。” 列比乌斯回忆着,那些不死者都活的太久了、性格古怪,列比乌斯和他们打交道的次数很少。 “如果许愿者,无法支付许愿所需要的代价,交易就会失败……但交易也可以被强制执行,可强制执行的话,交易就会被‘修正’。” 尤丽尔的脸色微变,她知道关于“修正”的部分,或者说“被扭曲的愿望”。 “是啊,就像笔公平的交易,买家无法支付足够的价值,那么卖家所售卖的商品,也会有了相应的‘劣化’。” 列比乌斯低语着。 “那些‘闲人’支付不了那高昂的代价,他们的不死都是被扭曲过的,哪怕是‘维勒利斯家’的不死,也需要用家族无尽的未来去偿还。” 列比乌斯看向尤丽尔,他质问道。 “你还没有发现疑点所在吗?” 尤丽尔的目光僵硬,早在列比乌斯的讲述中,她便警觉地意识到了,只是这之后带来的信息实在是太过可怕。 “伯洛戈·拉撒路……他的愿望,他的不死没有被扭曲,近乎完美的‘不死之身’,”尤丽尔的眼瞳紧缩,话语颤抖,“他究竟支付了什么样的代价?” 伯洛戈·拉撒路究竟付出了什么样的“价值”,才换来了这样完美的“恩赐”呢? “不知道,恐怕就连伯洛戈自己也不知道,我甚至怀疑他真的有能力,支付这样的代价吗?” 列比乌斯沉思着,然后肯定地说道。 “我查了伯洛戈的资料,从他出生到被秩序局收容,可以肯定他绝对没有能力,支付那样高昂的代价。” “那你的意思是……”尤丽尔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问题不出在伯洛戈的身上,而是那个赐予他不死的家伙。” 这是个令人惶恐不安的结论,但也是目前推断下,唯一合理的结果。 列比乌斯尽可能平静地陈述着。 “十枚翁尔币,能换取价值十枚翁尔币的东西,但伯洛戈却以一枚翁尔币,换取了价值十枚、百枚翁尔币的东西…… 是魔鬼,那头与伯洛戈做了交易的魔鬼,是它赐予了伯洛戈‘不死之身’,也是它愿意做出了这样亏本的买卖。 那么为什么呢?” 列比乌斯喃喃自语着。 “为什么那头魔鬼,会做出这样的交易呢?” 他想不出,为什么魔鬼会做出这样的决断,它的目的又究竟是什么呢? 沉吟许久之后,列比乌斯的眼神再度锐利了起来。 “我要和部长聊聊。” 第十三章 凝华者们 “实际上,这个世界不止存在着以魔鬼为首的超凡群体,还有以人类为首的凝华者们。” 餐桌上,杰佛里对伯洛戈解释着。 伯洛戈点点头,拿起面包沾了点肉酱,一边吃一边聆听着杰佛里的话。 四周传来交谈的喧哗声,到处都坐满了吃午饭的人,丝毫没有超凡机关的神秘感,大家随意地交流着,时不时还从一侧传来争吵声。 “怎么又是这几道菜,厨子还想不想干了啊!” “阿姨!手稳一点!” “别抖!别抖!你不行换我来!” 诸如此类的话,不绝于耳。 伯洛戈的表情僵硬,不知道是该笑,还是感叹这里贴近生活,再加上正和杰佛里所谈论的话题,明明是在聊神秘的超凡情报,但眼下一点神秘感都没有,就像在议论下班之后去吃什么一样。 想想也是,自己是个一无所知的新人,自己所困惑的问题,在这些职员的眼中,应该就和基本常识一样。 杰佛里看眼了四周的人,把口中的食物咽了下去,说道,“别在意,为了维持这么大的一个组织,后勤部的人要远比外勤部的人多。” 从已知的情报来看,秩序局主体为秩序局局长统领的“决策室”,这是秩序局的指挥核心,在其麾下细分出了数个部门,由决策室调遣。 杰佛里所在的是“人力资源部”,听起来蛮普通的,但为了能从数不清的候选者里,筛选出能加入超凡世界的职员,这个部门的构成其实还蛮复杂的。 “外勤部”则是一个极为特殊的部门,因为负责着对外执行任务,可以说除了外勤部外的所有部门,都算得上是“后勤”,根据条例,所有部门都要优先配合外勤部行动,也因外勤部的特殊性,它的部长由秩序局副局长直接担任。 “后勤部”便是字面意思,实打实的后勤,和各个部门之间联系紧密,负责一切麻烦的事宜,物资转移、人员调动、资金调拨、秩序局的维持等等诸多职能,就连战后清扫现场也是他们职能的一部分,伯洛戈在考核结束时,看到的“摆渡人”,就是后勤部专门为处理战场而设立的。 在杰佛里的带领下,伯洛戈离开了外勤部,抵达了后勤部,也就是两人最开始抵达秩序局时,所出现的中庭位置,而员工食堂便设立在这里。 “说回凝华者们,并不是只有债务人与恶魔,才拥有着那些诡异的超凡力量,人类也是拥有这份力量的。” 杰佛里解释道。 “在历史尚未被记述的年代里,学者们发现了一种神秘的力量源,我们将其称作‘秘源’。 接下来的岁月里,学者们开始了解、实验,进而逐步掌控了‘秘源’,或者说利用‘秘源’,就像现在的我们利用电力、使灯光照亮黑暗,利用柴油、驱动沉重的机械一样。 他们系统性地归纳了这类知识,并将其名为炼金学,而这批学者则被称作炼金术师。 最终炼金术师们彻底了解这一超凡之力,并以此研发出了利用这力量的‘工具’,从而将它驯服。” “炼金矩阵。” 伯洛戈吐出那神秘的词汇,朦胧昏暗的世界逐渐清晰了起来。 对此杰佛里点头肯定,继续说道。 “炼金矩阵,一种复杂繁琐的矩阵,驯服超凡之力的缰绳,就像精细的电路、复杂的机械,根据矩阵构成的不同,从而引发不同的效果。我们将其拥有的能力称之为‘秘能’。” 他说着取出了那把“曲径之匙”摆放在餐桌上。 “就像这把‘曲径之匙’,本质上它只是一把普通的钥匙,但它被植入了‘炼金矩阵’,而这‘炼金矩阵’的‘秘能’效果便是打开不同区域的‘门’。” “当‘炼金矩阵’被植入武器之中……” 伯洛戈回忆着,想起了在考核中,那身披利刃、肃杀压抑的刃咬之狼。 “这类被植入了‘炼金矩阵’,承载了超凡之力的‘载体’,我们统一称为炼金武装,你所遭遇的刃咬之狼,便可以理解为一件炼金武装。” 杰佛里解释道。 “那么凝华者……人体被植入了‘炼金矩阵’,从而令人体拥有驱使超凡之力的能力,是吗?” 伯洛戈推断道,呼吸微微急促了起来。 假如能将“曲径之匙”的炼金矩阵植入人体,那么伯洛戈是否就拥有了开启任意门的“秘能”,无论多么遥远的距离,都可以被轻松跨越。 “对,但又不全对。” 杰佛里纠正道。 “‘炼金矩阵’不是植入‘物体’中的,它的‘载体’是灵魂。” 拿起“曲径之匙”,杰佛里的声音沉重且肃穆了起来。 “还记得我之前对你讲过的吗?万物皆有灵魂,哪怕是铁石血肉。” 伯洛戈认真地聆听着杰佛里的话, “至于凝华者,便是灵魂植入了‘炼金矩阵’的人类,并以此获得驱使超凡之力的能力。” “可你们该如何在将‘炼金矩阵’植入灵魂呢?那是看不见与摸不着的东西。”伯洛戈追问道。 杰佛里的嘴角微微挑起,声音里带着神秘与未知。 “所以才我们才需要‘凝华’,令灵魂由虚无变为可干涉的实体,因此我们才被称作‘凝华者’。” 伯洛戈愣住了,呆滞了好一会,他才有了新的动作,拿起剩下的面包,粘着肉酱塞进嘴里。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当初来到这个异世时的感受,到处都是崭新未知的事物,既令人欣喜若狂,又让人倍感不安与迷茫。 “也就是说,凝华者的身体里有着哲人石……至少是类似哲人石的实体,对吗?并且上面还雕刻满了繁琐的阵纹,就像发动机一样,在你们的体内驱动着超凡之力。” 伯洛戈试着接受这一切,听起来这便是凝华者的弱点,一旦体内实体化的灵魂被取出,他们应该也必死无疑。 “嗯,但和你想的不太一样,凝华者的灵魂,并非以实体的方式,被呈现出来,它是介于虚无与实体之间的。” 杰佛里接下来的话,打碎了伯洛戈的猜测。 “凝华会令虚无的灵魂,越过灵魂液化的过程,直接凝固为实体,从而提炼出所谓的哲人石,而我们植入‘炼金矩阵’时,灵魂会进入半凝华的状态,进行物质的三态变化。 从虚无的‘气’,变为流动的‘液’,进而凝华为实体的‘固’。 ‘炼金矩阵’的植入便发生在‘液’这个阶段,有了实体,但尚未凝固,依旧有着可塑的形体,我们在这个阶段进行‘炼金矩阵’的植入、覆盖,覆盖成功后,仪式就此结束。 人类的灵魂无法被束缚,故此仪式结束后,我们的灵魂会停止凝华这一进程,而是从‘液’重新转换成虚无的‘气’,但这一次其上附带着‘炼金矩阵’。” 说到这,杰佛里想起了什么,对伯洛戈提醒道。 “你之前询问我的,有关灵魂碎屑的产生,其一部分猜想便是来自这里。 碎屑的产生,是因灵魂形态变化而出现的‘损耗’,这个也可以用凝华来解释,凝华的过程需要释放热,而被释放的部分,或许就是灵魂碎屑。” 说完,杰佛里赶紧端起快要凉掉的热汤,豪饮了几口,用纸巾擦了擦嘴角。 “还有什么疑惑的地方吗?” “有,虽然你说的轻描淡写的,但对灵魂进行干涉、植入,这听起来风险很大啊。”伯洛戈说。 “没错,何止是风险大,哪怕炼金学发展到了现在,植入‘炼金矩阵’的过程依旧充满不确定因素,而且我之前也说过了,灵魂决定肉体,你觉得处于仪式中、灵魂被干涉的我们,我们的肉体又能好到哪里去吗?” 杰佛里的声音压抑。 “经常有这样的例子出现,灵魂成功接纳了‘炼金矩阵’,但肉体却在仪式中分崩离析,更糟糕的情况是灵魂无法承载‘炼金矩阵’,直接灵魂崩溃、身死。” 杰佛里刚刚所讲的一切,都是数不清的、鲜血染透的例子,所积累下来的知识。 “外勤部职员这么少,便是因为这个吗?” 风险极大,但伯洛戈对于植入“炼金矩阵”,仍抱着很大的兴趣。 “一部分原因,另一部分就是外勤确实非常高风险,这就是我最开始想对你说的,你不仅会面对恶魔,还会面对那些敌对的凝华者,他们携带着奇异且未知的‘秘能’。” “要知道,伯洛戈,实际上我也是凝华者,只是退居二线了而已,”杰佛里阴险地笑了起来,悄声对伯洛戈说道,“假如现在我们是敌对关系,你会怎么做?” 伯洛戈斜视了一眼一旁的椅子,冷声道,“抡起椅子,砸烂你的头。” “那么,假如我的‘秘能’是,使与我对视的目标无法移动呢?” 听到这,伯洛戈试着移开视线,可在刚刚的对话中,他早已看向杰佛里。 映入眼中的杰佛里依旧带着那友善的微笑,只是这份友善,在如今看来增添了几分寒冷。 “你看,你动不了了,”杰佛里说,“甚至不需要一直控制住你,只要能令你停滞那么几秒的时间,我便能拿起汤匙,反过来捅穿你的喉咙。” “要知道,我也曾是外勤的一员,虽然发福了,但身上的肌肉只是被脂肪盖过了而已。”杰佛里说着便撸起袖子,露出看起来没有丝毫肌肉的胳膊。 “可我是不死之身。”伯洛戈冷漠地回应。 “对,但我可以反复地敲烂你的尸体,让你一直处于‘死亡’状态下,你也说过,短时间多次的死亡,你便会陷入昏迷,并且被无力化。” 沉默。 过了好一阵,伯洛戈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他意识到了自己问题的所在,在这超凡世界里,不死之身或许强大,但并非绝对意义上的强大,他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傲慢只会害死自己。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伯洛戈认真地点头,这是发自真心的。 “这就是凝华者之间的战斗,就像猜拳一样,相互试探,猜测对方的‘秘能’,寻找到弱点所在,并给予致命一击。” 杰佛里认可了伯洛戈的态度,能让伯洛戈这个多少有些精神问题的家伙,能这样认真听取自己的意见,对于杰佛里而言,还真是有些不容易。 “强者为尊,但适者生存。 这是流传在秩序局内很久的一句话,凝华者所要面对的战斗,充满了欺诈与诡异。 绝大部分情况下,我们都不清楚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有多少人,什么样的‘秘能’,我们能做的只有适应,随机应变,在不断的试错中,找到敌人的弱点,然后割开他的喉咙。” 杰佛里说到这些时,眼神黯淡了不少,似乎是回忆起了早年间的战斗。 “情报便是生命。”伯洛戈说道,他了解了杰佛里话语后的真谛。 “没错。”杰佛里赞赏地点头。 “那么……”伯洛戈想起刚刚杰佛里的“假如”,目光狐疑地看向这个从外勤调回后勤的家伙,“你的‘秘能’效果,真的仅仅是‘假如’那样吗?” 杰佛里微笑,用刚刚伯洛戈所说的话,回敬了他。 “情报就是生命。” 第十四章 蔑视与凝视以及近视 结束午饭时光后,两人漫步在秩序局内。 “关于目标的情报,我想列比乌斯给予你的资料里,应该写的足够清晰了,”杰佛里说,“我这边的建议是,回去休整一番,在夜色下出发,比较好些。” 杰佛里说着眯起了眼,就像在回想什么,然后继续说道。 “而且……如果我预期的没错的话,我给你申请的装备,应该已经送到你家了。” “装备?什么装备?” 听到“装备”伯洛戈的眼睛亮了,从刚刚了解到炼金武装起,对于这些超凡武器,伯洛戈便抱起了极大的兴趣,如果当时在考核里,他有一把炼金武装,说不定他都不用以死亡一次为代价,便能将刃咬之狼砍碎。 “一些外勤职员的标配装备,毕竟你现在已经是正式员工了,总不能再让你拿着折刀砍来砍去了……话说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冷兵器呢?枪械要比那东西高效不少。” 杰佛里说着提起了衣摆,露出了插在腰间皮带上的手枪,样子朴素,但伯洛戈本能地觉得,这不会是什么普通的枪械。 “大概是心理阴影?”伯洛戈不确定地说着,“你也知道,在入狱前,我是名士兵,炮火连天的地方待久了,难免对这东西生厌。” “真的吗?”杰佛里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 伯洛戈话语一滞,犹豫了稍许,他摇摇头。 “假的,只是真实的理由,说出来你可能不会相信。” “哈?”杰佛里好奇道,“讲讲。” “你还记得刚出狱时,我向你申请的东西吗?”伯洛戈没有解释,反对杰佛里降下了疑问。 杰佛里很干脆地摇头,他记不清了。 “是眼镜,”伯洛戈说道,“是当兵时,遗留下来的伤势,一个炮弹在我身旁炸开,震得我脑子嗡嗡响,当我醒来时,我就有些近视了,太远了,视线就开始模糊,而且我的枪法还很烂。” “遗憾的是,在那很久之后我才获得了‘恩赐’,也不清楚什么原因,‘恩赐’并没有治愈这些……也可能这不算伤势。” “起初倒是戴过一阵眼镜,但毕竟是和恶魔作战,几乎每次战斗都会损坏一个,后来干脆我就不戴了,也就不怎么用枪了。” “近视很严重?”杰佛里问。 “不严重,其实想看清,也能做到,就是需要点时间,集中注意力。” 伯洛戈说着皱起了眉头、眯起了眼,面部肌肉用力,就像进入了另一种状态般,只是杰佛里看着伯洛戈此刻展露的表情,脸颊微微鼓起,就像忍不住要笑出来一样。 “笑吧,笑吧,我就知道会这样。” 伯洛戈保持“凝神”的状态,无奈地说道。 他此刻的表情非常有趣,紧皱的眉头配合着眯起来的眼睛,整个人摆起了一张臭脸,五官扭在一起,像极了一个“囧”字。 “居然是这样吗?”杰佛里笑的有些喘不上气了。 “是啊,而且我意识到,比起凝神开火,这段时间都够我冲过去,把对方砍成碎块了。” 伯洛戈的表情微微抽搐,这就是他不想把这一面展现给别人看的理由,冷血悍将不再,转而变成了一个急于下班的臭脸杀手。 “哈哈!” 杰佛里还笑个没完,不断感叹着。 “我的天,伯洛戈,真没想到啊,你还有这样的一面……你有考虑去表演喜剧吗?” 说实话,伯洛戈的反差属实是把杰佛里逗笑了,他擦了擦笑出的眼泪,思绪也想起了最开始的模样。 “哇,所以最开始那一阵,你天天冷着个脸,只是单纯地有些看不清吗?” 记忆里与伯洛戈相遇时,伯洛戈远比现在还要冷漠,哪怕与其对视,在那青色的目光里,也丝毫看不到自己的身影,仿佛从一开始,杰佛里就没有走进伯洛戈的眼中,而伯洛戈也从未将自己正视。 伯洛戈公平地轻蔑地对待着所有人。 这感觉棒极了,就像从都市传说中走出的噩梦,冷酷、压抑、对于自身强大的绝对自信……可实际上他只是有些近视,懒得去看清其他人的模样而已。 “天啊,救命啊。” 杰佛里笑的快死了,引的一旁的职员纷纷侧目。 伯洛戈没有回应,对于这个事,他也难得地感到了一丝尴尬。 谁也想不到,死而复生的拉撒路还有着这样的一面,略显喜剧,但又少了一点的模糊,像极了一位有血有肉的活人,而不是毫无破绽的怪物。 “呼,说回正经的,在你们‘鲁珀特之尾’,正式投入运转后,列比乌斯应该会给你分配更为精良的装备,你可以先小小地期待一下。”杰佛里说。 “现在就已经够期待的了,如果你愿意,我都希望你能用‘曲径之匙’直接送我回家了。”伯洛戈说。 “那可不行,我还有工作要做,你就自己回去吧,顺便熟悉一下路线。” 听着他的话,想到返程的漫长,伯洛戈只感到一阵无言的疲惫。 誓言城·欧泊斯极为庞大,据说它目前是诸国之中最为宏伟的城市,并且这座城市还在急速的扩建中,新城区就像拱起的围墙般,在图纸上不断地被规划着。 交通便利,可无论是横跨裂隙的缆车、在地下飞奔的地铁、还是说在轨道上疾驰的电车,再便利的交通,在这复杂且庞大的城区下,都使距离变得遥远起来。 伯洛戈打定主意,他之后一定要搞一把“曲径之匙”,尽可能避免这该死的上班通勤。 “这算是你第一次执行任务,要小心,对方说不定有凝华者的存在,”杰佛里还是有些不放心,“要知道,如果你被人无力化了,丢进大裂隙的深沟里,我可想不出什么办法,能把你救回来。” “听起来还不错,我说不定能亲身探测一下大裂隙是否有尽头了呢。” 伯洛戈一副毫无压力的模样,紧接着杰佛里又露出那极具压力的目光,盯着伯洛戈,他只能摆摆手、说道。 “开玩笑的,我会小心的,先观察一下情况,然后再行动。” 伯洛戈真的听取了杰佛里的建议,这令杰佛里非常欣慰。 “我也会成为凝华者,对吗?” 伯洛戈问询着,这样强大的力量,很难不让人心动。 “是的,我预计已经开始准备你的植入仪式了,说不定你这次任务结束后,便可以开始凝华者的晋升了,别心急,成为凝华者的前期准备可是很多的。” 杰佛里回忆着秩序局的流程,推测着时间节点。 “不过……让你成为凝华者,确实是一个令人压力极大的抉择。” “为什么这么说?”伯洛戈问。 “因为你是债务人,你身上的‘恩赐’是独立于‘秘能’与炼金武装的力量,在这样的猜拳游戏里,敌人猜透了你的‘秘能’,猜透了你炼金武装的力量,可无论如何他都猜不到你的‘恩赐’,不是吗?更不要说你的‘恩赐’还如此强大。 不死之身。 伯洛戈,我们都很期待你,不死之身是个很强大的力量,虽然说你有被无力化的可能,但多次的复生,能让你比其他人多出更多的机会……试错的机会。” 试错,凝华者之间的战斗,总是需要试错的,可一旦把控不住,试错便会迎来死亡,但伯洛戈不会,死亡对他而言只是重新开始,而知晓敌人“秘能”的他,将会成为最致命的利刃。 “又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伯洛戈轻声道。 “你需要利用你的‘恩赐’,而不是陷入疯狂的砍杀,就比如你完全可以假死,在敌人放松防备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杰佛里建议道。 “听起来……还不错?” 伯洛戈幻想了一下那一幕,死去的尸体猛然弹起,刺出封喉一剑,想起来还真是阴险狡诈。 “但也要记得,尽可能不要让敌人意识到你的不死之身,哪怕对方意识到了,你也要保证一件事……” 杰佛里没有继续说下去,等待着伯洛戈的接话。 “杀了他,所有知晓我是不死之身的敌人都得死。”伯洛戈很上道。 “对,就是这样。” 杰佛里大力地拍着伯洛戈的肩膀,发出哈哈的大笑声。 “我已经开始期待你成为年度最佳新人员工了!” “秩序局还有这种评价机制?”这个见鬼的称号给伯洛戈听愣了。 “当然!我们有着一套内部的激励政策,不然你以为这种玩命的行业,真的仅靠什么热情与理念便能支撑下去吗?” 杰佛里一副老油条的样子,然后小声道。 “别以为我是开玩笑,如果你真能评上奖,是可以申请些奖励的。” “比如?” “比如炼金武装,”杰佛里说,“远比外勤职员的标准装备,还要强力数倍的炼金武装。” 他说着将插在腰间的配枪取了出来,那是一把左轮枪,正如伯洛戈之前观察的那样,枪身极为朴素,金属的表面上还带着岁月的划痕,伯洛戈认不出它的具体型号,但能在枪柄的部位上,看到一个特殊的标志。 伯洛戈仔细观察着那印记,从秩序局和特别行动组的标志上来看,在秩序局内,这些特殊的标志都往往代表着什么。 那是一颗果实,果实的外部缠绕着一条毒蛇,它企图啃食着果肉。 “它是秩序局的‘科研与装备部门’,代号为‘升华炉芯’的标志,目前秩序局所使用的‘炼金矩阵’与炼金武装,基本都是由他们研发的,负责我们的科研与装备生产,以及设施维护。” 杰佛里适时地为伯洛戈解释着。 “这把枪,就是我完成一次重要任务后,申请得到的。” “它的效果是?”伯洛戈好奇地问道。 “是秘密。”杰佛里手指挡在嘴前,嘘声说。 “这种订制炼金武装,往往都极为昂贵,就连秩序局也没法在这方面奢侈,所以你不想花费自己仅有的薪资,来为这些东西付款,那么最好努力工作,以换取这样的机会。”杰佛里说。 “秘密……秘密……” 伯洛戈显然没有把杰佛里的话听进去,而是在意那把枪的能力,然后他问道。 “杰佛里,像我们这样的人,要一直保证自己情报的绝密吗?” “也不是,你之后会有搭档的,能将自己能力完全坦诚的,也只有你的搭档了,毕竟那将是和你同生共死的人。”杰佛里说。 “所以,杰佛里,你的能力并不是绝密,你的搭档知道这一切,对吗?” “嗯,怎么了?”杰佛里点点头。 “那……那你被调往后勤了,你的搭档呢?”按照伯洛戈的理解,杰佛里和他的搭档应该形影不离才对,可从认识起,杰佛里就一直一个人。 杰佛里沉默了几秒,眼神有些暗淡,但还是用着轻松的口气说了出来。 “正因为没有搭档可以为伴了,我才调回的后勤。” 伯洛戈的步伐停顿了一下,他明白了,语气顿了顿,“抱歉。” “没什么好抱歉的,干这一行就是这样,”杰佛里说,“因此,我才理解你为阿黛尔报仇的心,不是吗?因为我也曾为朋友报仇过。” 不知不觉中,两人已经抵达了秩序局的大门处,向外走去便是杰佛里口中的灵纳区了,越过这道大门,就抵达了喧闹的尘世。 “有些遗憾的是,我失败了,”杰佛里叹了口气,回想起这样的事,难免让人感到沉重,“大概是想起曾经的自己的失败吧,我才更希望你能将对方碎尸万段。” 伯洛戈看着杰佛里,目光有些失神,之前他一直不太理解杰佛里的对自己的友善,好像他真的是个老好人,但现在他多少理解了。 “啊,肯定的啊,我会把他挫骨扬灰!” 伯洛戈发誓。 第十五章 无限开垦之室 和内部颇具艺术设计风格不同,通往外界的大门很是朴素,朴素到很难将其与秩序局联系起来,走出建筑,阴郁的世界映入眼中。 街头的行人步伐匆忙,汽车缓缓驶过,带着浓重的尾气,一切都灰蒙蒙的,就像戴上了模糊的眼镜。 走出秩序局,伯洛戈来到了喧闹的街头,这感觉蛮奇妙的,只需要几步的距离,他就能从神秘的超凡机构,来到人潮涌的街头。 尘世与神秘紧贴着,两者互相纠缠,难分彼此。 走远了些,伯洛戈按捺住情绪……好像也不用什么按捺了,今天见过的奇异已经足够多了,他的心情可以说有些麻木了。 回过头,他想看看秩序局所处的、那神秘的建筑。 伯洛戈愣在了原地。 “没错,这就是秩序局,我第一次见时,表情和你差不多。”杰佛里站在伯洛戈身边说道。 一栋摩天大楼拔地而起,竖立在眼前,投下的阴影将伯洛戈完全覆盖。 它整体就像一个精致的几何体,建筑的表面没有任何窗户,甚至说内部与外部连通的“通道”都没有,仿佛是完全由混凝土浇筑出来的庞然大物,粗犷的灰色墙壁和雾蒙蒙融合在了一起,上方没于欧泊斯厚重的阴霾里,像是支撑起云海的石柱。 伯洛戈有些喘不上来气。 无言、无声,有的只是庞大巨物带来的肃杀压抑,与常理下诡异的惊诧感,仿佛这并非人造的建筑,而是在那神话时代,由诸神竖立起的墓碑,冷漠地注视着凡世的变迁、兴衰。 “我记忆里,这里可没有这样的建筑。” 强烈的视觉冲击下,伯洛戈的声音都失去了情感。 “简单的认知扭曲而已,这‘垦室’的诸多能力之一”杰佛里满怀自豪的感觉,“持有‘通行证’的人,才能观测到它的存在。” 伯洛戈望着宏伟的巨物,插在口袋里的手,轻轻地揉捏着“鲁珀特之尾”的徽章,这应该就是伯洛戈的“通行证”了。 “垦室?” “对,这是它的名字。” 杰佛里望着这座如同堡垒般的建筑,缓缓说道。 “‘炼金矩阵’是个非常方便的工具,将它植入某个区域时,被‘炼金矩阵’大范围覆盖的区域,我们将其称作‘虚域’,而秩序局的大楼‘垦室’,就是一个可以不断拓展的‘虚域’。 ‘垦室’的‘秘能’之一就是开拓,可以将狭窄的内部空间,不断拓大、更改物理空间,但以此要消耗大量的物资……之所以说,你们特别行动组的活动室,还没有审批下来,其实就是‘垦室’还处于开拓中。” 杰佛里看向“垦室”想当初,自己第一次见到这样神奇的造物时,内心的激动无以言表,一旁的伯洛戈大概也是如此,他深深地凝望着“垦室”,能看到大门处的门牌上还挂着灵纳区117号。 “认知扭曲、开拓…… ‘垦室’是秩序局的基石,在漫长的时光里,我们对‘垦室’进行了诸多的加强,令它的‘炼金矩阵’变得越发复杂,还记得考核时的异常吗?那便是‘垦室’做的,是它的另一种能力‘封锁’,将自身的‘炼金矩阵’延展,短暂地令你所处的区域,变成‘垦室’的一部分,然后进行更迭。” 过往的一幕在眼前不断地闪回,伯洛戈还记得那灰白水泥将建筑完全封死的一幕。 “那么‘中转站’也是‘虚域’,对吗?”伯洛戈回忆起来时,见到的那些耸立于黑暗的大门。 杰佛里点点头,然后迈上了台阶,站在了高处。 “我就不送你了,愿你任务顺利,伯洛戈。” 杰佛里对伯洛戈告别道,伯洛戈在原地停顿了几秒,突然说道。 “谢谢你,杰佛里,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还有不费心力地,对我解释这一切。” 这是发自真心的,如果没有杰佛里的帮助,作为债务人的自己,这一年可没那么好过,更糟些,说不定自己现在已经重回黑牢了。 “嗯?你突然说这些,可真让人不安啊!”杰佛里声音高了起来。 “没,只是觉得,这种话,该说的时候,就一定要说出来。”伯洛戈想起了阿黛尔,他准备好了礼物,但再也送不出去了。 杰佛里大概是意识到了伯洛戈的想法,他的神情也带着几分落寞,然后又笑了起来。 “虽然这种事,蛮悲伤的,但看到你能为另一个人悲伤,我觉得还是很不错的,”杰佛里说,“先说好,这不是什么幸灾乐祸。” “为什么呢?” “因为这使你看起来还像个拥有喜怒哀乐的人,而不是头不死的怪物。” 杰佛里说完转身返回了秩序局内,背对着伯洛戈挥手,伯洛戈没有再多说什么,需要聊的已经够多了,现在需要的只是行动。 怀着震惊的情绪,伯洛戈离开时还三步两回头地望着“垦室”,这种来自巨物的直观冲击,可比杰佛里说的什么员工福利刺激多了。 直到他坐上回家的电车,依旧能透过窗户,看到那高耸的石碑,就像神话中的巴别塔一样,无论伯洛戈身处欧泊斯的哪个位置,只要他抬起头,总能看到这占据了天空一角的巨物。 …… 经过两个小时漫长的通勤,伯洛戈返回了家中。 推开门,只见沙发上正摆放着一个漆黑的箱子。 把门带上,伯洛戈检查了一下门窗,没有丝毫被强行突破的痕迹,仿佛这黑箱是凭空出现在室内的。 仔细地观察黑箱,它的表面刻画着两个标志,一个是锁链与剑,这是秩序局的标志,另一个标志则是一道门,门内浮现扭曲的旋涡,不知通向何处。 “负责物流的部门吗?” 伯洛戈在黑箱旁坐下,把这个旋涡之门的标志记在心里。 回忆起了早上杰佛里使用“曲径之匙”的情景,伯洛戈猜这快递,可能是用“曲径之匙”的方式送达了这里。 试着打开黑箱,伯洛戈一时间居然找不到开启的方式,黑箱的表面很光滑,没有任何缝隙,质感类似金属。 本能地拿起“鲁珀特之尾”的徽章,就像当时杰佛里扫清走廊的封锁一样,随着徽章被取出,黑箱的表面迸发出了一阵微光的纹理,而后表面笔直地裂开一道缝隙、开启。 “呼,这东西可以来当保险箱。” 伯洛戈惊叹着,他逐渐意识到杰佛里所说的,外勤职员装备的昂贵所在了,哪怕一个箱子都这么花里胡哨的。 黑箱内的东西并不多,首先是一件灰黑色的风衣,外观看起来非常朴素,色调就像这座城市。 “外勤职员制式装备,‘隐匿者’风衣一件,”伯洛戈拿起黑箱里的一本小册子,这应该是物品清单,他直接念道,“其上附着‘炼金矩阵’,‘秘能’效果为遮蔽气息,便于隐匿行踪,降低普通人乃至凝华者对其的认知……” 伯洛戈的声音僵住了,怎么也没想到这件风衣居然也是一件炼金武装。 呼吸微微急促,他看向黑箱内剩下的物品。 拆快递总是令人心情激动,更不要说当这份喜悦,与获得新装备重叠在一起时了。 伯洛戈按照物品清单,继续翻看着黑箱内的物品。 接下来是一把钩索枪,这东西在建筑复杂的城区,以及大裂隙里行动时十分便利,可以轻松地跨越险峻的地形。 然后是常规的医疗应急用品,但这东西伯洛戈用不上,他也就没有多在意,简单地扫了一眼,便放在了一边。 杂七杂八的东西后,伯洛戈见到了黑箱内的最后一件物品,也是仅有的、第二件炼金武装。 一柄铁锤。 伯洛戈举着铁锤、仔细地端详着它,从外观来看,它没有什么特殊之处,金属的羊角锤头,木质的柄身,在柄身上能看到“升华炉芯”的标志。那毒蛇与果实的标志,这样的标志在“隐匿者”大衣内也有。 “锤子也是标配吗?” 伯洛戈自言自语着,他觉得这个锤子肯定不是标配的,怎么想都不是,然后他注意到角落里,还有着一个脱落的标签。 “我知道你不爱用枪,所以我让他们把配枪换成了别的。” 这是杰佛里的笔迹,这么久的相处,他很懂伯洛戈需要什么,这应该是一早便定下的。 查看物品清单,果然,清单上最后一列写的是制式手枪,“秘能”效果是强化子弹,但这些字迹划掉了,转而添加了另一段潦草的描述。 “震锤,‘秘能’为震荡。” 非常简短的一句话,充分体现了笔者写这段话时,不耐烦的心情。 伯洛戈已经能想到那一幕了,这些制式装备都是统一批量生产的,在自己通过考核后,杰佛里为自己申请装备,那些人则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在杰佛里的需求下,把配枪换成了锤子,还写了关于锤子的信息。 “震荡……怎么个震荡法?” 伯洛戈抡了抡震锤,发出呼烈的风声,在挥舞的过程中,能隐约地看到羊角锤头上泛起的微光,但除此之外便没有更多的效果了。 需要命中目标? 伯洛戈看向另一侧的墙壁,然后用力地摇头,将这个见鬼的想法从脑海里摇出去。 比起在家里试验新武器,倒不如在工作中,以敌人的鲜血与碎肉来做为尝试。 把东西堆到一边,伯洛戈转而拿起了从列比乌斯手中得到的文件,其中描述了关于“嗜人”的情报,遗憾的是秩序局对其了解的也不多,描述的情报内容也没有多少真正有用的。 “诺姆·沃德。” 伯洛戈看着文件上的黑白照片,照片里映照着一个光头壮汉,身上遍布着狰狞的刺青。 根据列比乌斯的情报来看,诺姆明面上,是一个游走于大裂隙内的药剂师,在这混乱之地,以售卖违禁药为生,暗地里,他则是“嗜人”的几个下线,用药剂麻醉病人,并对其进行“凝华”,用哲人石向“嗜人”换以高昂的报酬。 死亡、失踪……这种事在混乱灰色的大裂隙内很常见,所以诺姆也没怎么被人注意到,直到秩序局盯上了“嗜人”,从而盯上了他。 伯洛戈反复地看着文件上的资料,几乎要将每个字都牢牢地印在脑海里。 松开文件,起身拾起风衣,伯洛戈站在镜子前换起了衣服,一切就和往常一样,白色衬衫上系着黑色领带,穿上皮质的战术背带,在凹槽里挂上几把折刀,剩余的空缺里,伯洛戈则取出了几枚小巧的飞刀,逐一插入其中。 整理着自己的衣着,带着几分仪式感,伯洛戈套上灰黑的风衣,这衣服很合身,灰黑的轮廓下,伯洛戈就像一把挺立的剑,配上他那病态白皙的肤色,就像从黑夜里归来的恶鬼。 钩索枪与震锤被插在腰间,衣摆没过膝盖,恰好地挡住了它们,将锐利的锋芒掩盖。 伯洛戈仔细地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在穿上风衣的那一刻,其附着的“秘能”便被触发了,能看到布料上游动的微光,光芒十分黯淡,如果不刻意去注意,都难以分辨到它的存在。 “总感觉差些什么呢?” 伯洛戈梳了梳头发,他的发质有些软,不打理的话,就会全部垂下来,乱糟糟地、遮住面容,就像被雨淋湿的野狗。 将它们用力地梳到脑后,拿起一根头绳,在脑后系了个小辫子,伯洛戈这才觉得舒服了不少。 视线游离,看向一旁的衣帽架,伯洛戈从其中取下一顶同样灰黑色的礼帽,太久没有戴过了,上面沾染了些许的灰尘,伯洛戈用力地拍了拍,震掉灰尘后,把它戴在头上,再次站在镜子前。 “这次好多了。” 伯洛戈看了看镜中的自己,他满意极了。 他喜欢这样的仪式感,无论是赴约,还是寻仇,他都要极尽体面些,最好再有些音乐为伴,就像一场盛大的演出,跳着欢快的舞蹈,在歌曲抵达高潮的那一刻,将锋利的刀尖塞进罪人的喉咙里。 推开门,带起一阵寒风,伯洛戈已经等不及了。 第十六章 彷徨岔路 誓言城·欧泊斯,大裂隙。 这是一道谁也说不上其来历的巨大裂谷,就像由天神劈砍出的伤疤,横跨在誓言城·欧泊斯之上,塌陷出深沟,将城市分成两大区域,两者之间除开接壤的地方外,只依靠着几道横跨裂隙的大桥相互沟通。 关于它的神秘传说有很多,但传说也仅仅是传说罢了,如今的大裂隙被各种公司占据,他们在延伸的裂谷之上建立诸多的采矿场,不断挖掘着大裂隙,令伤疤缓慢地扩大,复杂的矿洞与延展的裂隙,令大裂隙的内部环境变得越发危险与复杂。 比这更糟糕的是,他们还在向深不见底的裂隙深处,倾倒着各种工业废料,久而久之裂隙内弥漫起了有毒的灰雾,这些灰雾有时候会喷发出来,变成笼罩全城的灰潮,而那便是被称作“灰潮雾霾”的灾害。 这城市听起来糟糕透顶,但可能是夹在两个庞然大物之间的原因,无论欧泊斯多么糟糕,它依旧稳定地运行着,直到今日。 伯洛戈走下电车,骤起眉头,凝神望向前方,在一旁的不远处竖立着警示牌,在警示牌后便是灰蒙蒙的世界,他已经临近了大裂隙。 “灰潮雾霾”爆发时,有毒的雾霾无孔不入,就像被狂风掀起的沙尘暴,将整座城市吞没,但欧泊斯的居民们早已习惯了这些,临靠近大裂隙的建筑,都有着附加的密封措施,亦或是避险用的防空洞,而且防毒面具什么的,也成了这座城市的日常用品。 当异常变成了日常,那么它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了。 狰狞的钢铁丛林近在咫尺,阵阵有毒的灰雾从地下被抛出,不久后消散于空气之中,融入阴郁的天空。 目前伯洛戈所处的位置,只是大裂隙的周边地区,这里被工业公司与贫民占据,一座又一座巨大的作业机械耸立,交叉的缆车横跨天空,就像金属构造的参天大树,在其下方则是数不清的破旧房屋,颜色诡异的液体在荒土上流淌,汇聚在一起,灌入下水道中,不知排向何处。 伯洛戈能看到很多贫民身上都穿戴着工人的服装,朝着通往搭建的缆车站走去,每个人的身影都很模糊,在朦胧的雾霾下,只留下浅浅的影子。 这种情景在大裂隙内很常见,穷苦的贫民只能居住在大裂隙旁,为了挣钱,他们大多会直接成为大裂隙的工人,相应的还有那些远道而来的异乡人,他们也纷纷投入其中,大裂隙环境险恶,但比起他们的故乡,这里能赚到的钱,无疑要多上太多。 伯洛戈在原地停留了一会,虽然是不死之身,可吸入毒气后,那种持续的烧灼感,实在让人难忍,他戴上了防毒面具,视线被厚重的镜片所遮掩。 大步向前,走向那雾蒙蒙的世界,和那些前行的身影汇聚在一起,没有人说话,四周安静的可怕,只剩下了呼吸阀里响起的深沉声,声音交叉在了一起,宛如一群从坟墓里爬起的幽魂。 目前的视野还算清晰,朦胧的灰色间,能看到许多颜色深浅不一的剪影,它们密密麻麻地沿着地平线而起,随着伯洛戈的靠近,一栋栋灰白的建筑出现在眼前,脚下的道路泥泞,混合着不知名的液体。 就像被废弃的死城,但这里仍有很多人活动,街头的每个人,都戴着和伯洛戈相似的防毒面具,大家沉默地前进,空气里只剩冷漠。 还有些人不仅戴上了防毒面具,身上还披着防水服,这应该是深入裂隙工作的工人们,在裂隙深处不仅有着浓度极高的有毒灰雾,还有不知从何处滴下的工业废水,那些不明液体往往要比灰雾还要致命。 越是前进,视野越是混沌,日光不再,四周只剩下了灰暗的雾气,但很快便有一盏盏明灯亮起,它们悬挂于高处,为迷雾中的人指明方向,然后轰鸣的机械声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伯洛戈的步伐快了起来,他来大裂隙的次数并不多,但也算不上对这里一无所知。 很快他便看到了一排排的围栏,生锈的铁栏上挂着醒目的警示标识,站在旁边,伯洛戈向前方望去,不久后机械的轰鸣声越发清晰了起来,仿佛那如山峦般的巨物就在眼前。 一股强气流从围栏的下方涌起,一股接着一股,从布满扇叶的管道里涌出,掀起了一阵风潮,将有毒的雾气抛入高空,但很快便再次沉积下来,在上方形成一个半弧的灰色穹顶,罩住了大裂隙的上空。 随着气流的喷发,视野逐渐清晰了起来,伯洛戈看到了宛如深渊般的裂谷在迷雾之后浮现,裂谷的边沿上有着诸多搭建出的平台,生锈的围栏一圈接着一圈,长廊与缆绳,能看到数不清的身影在其间走动着。 “三号排泄口即将开启,注意避让!” 刺耳的声音夹杂着电流的噪音,从喇叭里被广播出来,十几秒后哗啦啦的水流声从下方的灰雾里传来。 伯洛戈向下俯视着,裂谷的内壁上都布满了人造的平台,空中长廊延伸至伯洛戈看不见的地方,还有缆车缓缓驶过,上面载满了同样的灰色幽灵们。 长靴踏击着金属的地面,一队又一队的人从身旁走过,他们身上背着采矿用具,乘上通往裂谷深处的大型升降梯,就像沉入深海般,逐渐融入雾气之中。 钢铁的轰鸣,没完没了的广播,与时不时响起的警笛声,一时间伯洛戈就像来到另一个世界般,另一个冷峻无言的世界,在这里没有交谈,有的只是缓慢溢散的雾气,呼吸阀下响起的,是如溺水之人哀嚎的呜咽。 这里就是大裂隙了,伯洛戈沿着向下的楼梯走去,能看到巨大的机械臂从下方的雾气里升起,钢缆被拉直,不知道下方吊着的是什么东西。 眼前的巨大裂谷是大裂隙的主体,它还有着诸多向外延伸的小裂隙,而那些裂隙的深处也有人活动,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为了欧泊斯的灰色地带,各种犯罪活动常见于此,加之大裂隙这复杂的情况,市政府曾尝试治理,可他们连占据这裂隙的公司们,都无法很好地管控,更不要说扫清这些阴影里的虫子了。 可大裂隙也并非完全混乱,比如由公司占据的矿场区域,便算得上是安全的,这些黑心的家伙,决不允许有人影响他们赚钱,哪怕是黑帮也是如此,所以在大裂隙里生存的犯罪集团,都非常懂事的不会去干涉公司的地带。 就这样,莫名奇妙的,大裂隙逐渐也衍生出了属于他们的生态。 “诺姆,诺姆……你在哪呢?” 伯洛戈念叨着,声音经过呼吸阀,变成了无意义的呢喃,就像恶鬼在黑暗里低语。 四下扫视着,伯洛戈沿着裂谷的外壁的长梯不断地下降,下方的雾海滚动,透露着隐约的微光,伯洛戈的目的地便是这雾海的深处,那个名为彷徨岔路的地方。 那是一处废弃的矿场,因为连接着其它几道裂隙,很多人往返之中,都会途径这里,渐渐的这里也有了人烟,他们将其称作彷徨岔路。 最开始是一些工人们,用着矿场里废弃的材料,建造出了一处处挂在崖壁上的平台与建筑,时间一长更多的人加入了进来,它的规模不断扩大着,变成了除公司管理的矿区外,大裂隙内人员聚集最多的区域。 现如今彷徨岔路是大裂隙内的主要灰色地带,鱼龙混杂、人来人往,诺姆的药店便开在那里。 路来到了终点,伯洛戈站在一处升降梯前,等待了一会后,沙哑的摩擦声响起,锈迹斑斑的梯笼升起,铁栏门打开,数名身上布满灰尘的矿工从其中走了出来。 防毒面具遮住了每个人的脸庞,伯洛戈和他们擦肩而过,步入梯笼之中,按动按钮,等待几秒后,梯笼下降,一点点地沉入浓雾之中。 这感觉就像潜进深海,伯洛戈站在潜水钟里,阵阵雾气透过缝隙溢了进来,他的感觉不算轻松,肌肉紧绷着,镜片下的目光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彷徨岔路的规模很大,大到有些人一度觉得,这里算得上是一处新的城区,为此欧泊斯的市民们很长时间都不理解,为什么彷徨岔路这样的地方会存在,哪怕是灰色地带,可何来那么多的利益维持着它的存在呢?让那么多的人不顾危险的,也要投入这里。 伯洛戈曾经也不太理解,但他随着加入秩序局,他大概明白了。 在秩序局的管控下,恶魔与秩序局的敌对者们想要有一席自由之地,那么留给他们的,也只剩下了被灰雾包裹的大裂隙了,就像被放逐的恶鼠虫群,只有这阴暗狭窄的缝隙,才能容纳他们的存在。 铿锵的金属音响起,梯笼抵达了尽头,铁门拉打开,伯洛戈再度踏上阴暗的小路,从现在起他必须警惕万分,谁也不清楚在那防毒面具之后的,究竟是人类,还是恶魔。 手腕微微上抬,伯洛戈感到了一阵冰冷,一把折刀正绑在手腕处,只要他稍适用力,便能甩出、握紧,而后砍杀。 走出阴暗,视野开阔了起来,伯洛戈看向远处,长廊歪歪扭扭地延伸后,他看到了璀璨的光芒透过迷雾而来。 扭曲怪异的建筑就像有生命力般,它们沿着陡峭的崖壁野蛮生长,相互纠缠、重叠,就像一团疯长的海草,臃肿地挂在坚硬的岩石之上,钢缆与空中走廊将其连同,在其外围能看到许许多多的脚手架,伴随着迸发的锤音,一块又一块的钢板被吊起,加固在臃肿的楼群之上。 一座座怪异的高塔从这团建筑之中升起,就像向阳生长的植物,下方则能看到诸多霓虹灯的招牌,只是被雾气遮掩,伯洛戈也看不清其上写的是什么,更下方的狭窄的道路边,一排排的水管倾泻着废水,它们变成大雨,哗啦啦地落向裂隙的更深处。 “彷徨岔路。” 伯洛戈轻声诉说着它的名字,整个彷徨岔路就像座悬于空中的碉堡,在碉堡的底部有着一处巨大的拱门,拱门内缓缓地驶出缆车,沿着固定好的钢缆,通往不同的岔路。 没有停顿太久,伯洛戈走向微微摇晃的空中长廊,朝着彷徨岔路走去。 这是几条进入彷徨岔路的主要路线,随着登上空中长廊,周围人明显多了不少,大家都沉默不语,怀着不同的目的,向着这座怪异扭曲的碉堡城区前进。 第十七章 僭主 伯洛戈来到彷徨岔路的次数并不多,对于这里的了解,他和普通人没有太大的区别,因此情报上,虽然写明了诺姆诊所的位置,但伯洛戈找起来还是显得十分困难。 彷徨岔路就像具有生命般,各种造型奇异的建筑不断地生长着,它们沿着陡峭的崖壁肆意纵横,在缆车与升降梯的协助下,它犹如从地下生长而起的参天大树,钢铁的枝条尽情地散布着。 在这片混乱之地,伯洛戈猜也没有什么市政规划的存在,没有路牌,没有地址,精确的地图就更不要说了。 黑帮、走私品、潜藏在阴影里的恶魔,还有那些伯洛戈尚不知晓的敌对者们。 这里的建筑每一天都在变化着,倒塌、重建,不断循环,乐此不疲。 混乱便是这里唯一的秩序。 “到处都是邪恶的气息啊。” 伯洛戈叹息着,哪怕有着防毒面具的隔绝,依旧能嗅到空气里的异味。 不止是化学品废料的刺鼻味道,还有那些更深邃、更阴暗的气息。 恶魔的气息。 那股腐烂衰败的味道,深深地扎根于这片大地,和浓雾汇聚在了一起,难以想象在这阴影里,究竟潜藏了多少的恶魔,以及那些比恶魔更加肮脏的东西。 伯洛戈没有恐惧,恰恰相反,他身上的压力逐渐舒缓了下来,很快就变成了某种难以明说的情绪……就像兴奋? 防毒面具的镜片下,青色的眼睛扫视着来往的所有人,就连伯洛戈自己也没有注意到,些许的微光在眼中划过,宛如狩猎的野兽,满心欢喜地回归到了野蛮的丛林之中。 进入彷徨岔路的过程很顺利,没有任何阻碍,就连守卫在大门处的守卫们,都没有过多地在意伯洛戈,仿佛他就像一团虚无的幽魂。 伯洛戈猜这应该是“隐匿者”起效了,这件灰黑的风衣会降低他人对自己的注意力,扭曲他们的认知。 彷徨岔路内的道路凹凸不平,道路也十分狭窄,各种门店都堆积在了一起,就像摞起的高塔,伯洛戈在外头所看到的霓虹灯招牌便来自这些。 街头的人不算太多,但个个都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刚刚伯洛戈就瞧见一个猛士,那人体格高大,防毒面具在他的脸上,就像口罩一样,裸露出的臂膀上尽是粗壮的肌肉,力量感十足。 想想也是,在这种鬼地方如果你不够凶恶,说不定下一秒,就被人丢进下方的裂隙深处。 死亡在彷徨岔路里很常见,但大家通常不会这么直白地说“死亡”,而是失踪。 每天都有数不清的尸体被投入垃圾场,顺着排泄通道和其它垃圾汇合在一起,然后被投放向下方更为深邃的迷雾之中。 就连尸体都找不到。 空中长廊连接了各个裂谷的缝隙,它们纵横交错,在雾海里微微摇晃,谁也不清楚这些东西,究竟有多久没有维修过了,走在其上,发出咿呀的危险声响,时不时还有破碎的铁片脱落。 伯洛戈小心翼翼地走过,在空中长廊上,能看到很多徘徊在此的人,他们手中拿着金色的硬币,嘴里低语着什么,然后将其丢入下方的深渊之中。 对此伯洛戈略知一二,算是彷徨岔路的一种类似信仰,但又并非信仰的事物。 那是一个被称作“僭主”的存在。 据说彷徨岔路最初就是“僭主”创立的,他在这深邃昏暗的裂隙之中,建造了这处阴影之城,以收留那些无法在日光下生活的东西们。 当然,这一切的真假,伯洛戈并不清楚,“僭主”的故事,是欧泊斯内着名的都市传说之一。 传说里,居住在彷徨岔路的人们,需要时不时地向下方的裂隙雾海投掷硬币,以此作为缴纳给“僭主”的税金,相应的“僭主”也会庇护他们。 所以在彷徨岔路经常能看到这样的情景,一群人朝着下方的雾海丢硬币,至于那些不为“僭主”纳税的人…… 不纳税的人,无法在彷徨岔路长久地停留,如果他们执意停留,“僭主”的使者们便会出现,将他们拖入雾海之中。 听起来像恐怖故事,但在彷徨岔路这处混乱之地,反而什么都有可能。 伯洛戈掏了掏口袋,翻出了一枚翁尔币,直接朝着下方的雾海丢去,硬币一闪而过,消失的不见踪影。 “就当入乡随俗了。” 伯洛戈低声道,看向另一边,空中走廊一直延伸到了视野的尽头,乱七八糟的建筑在周围的峭壁上野蛮生长。 诺姆的诊所就隐藏在这其中,哪怕脑海里记得列比乌斯给的信息,可这找起来还是太困难了。 列比乌斯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在情报里他还提及,当伯洛戈找不到目标时,可以去一个地方问问路,那里和秩序局是合作关系,算得上彷徨岔路内,唯一一个勉强值得相信的地方。 勉强……值得,没错,是这样。 即使是合作关系,也并非铁板一块,在这混乱之地,说不定下一秒,对方就会为了更大的利益将你出卖。 和诺姆的诊所不同,列比乌斯提及的那个地方十分好找,伯洛戈仰起头,只见高耸歪扭的建筑被淡淡的迷雾包裹,闪烁的霓虹灯牌在迷雾后若隐若现。 璀璨的光芒里,一个招牌最为显眼,位置也是最高,就像启明星般高悬着。 “蛛网酒吧。” 伯洛戈念出了它的名字,突然间有股强风掠过,将头顶的迷雾短暂地吹散,露出了那歪扭建筑的真容。 数不清的线从四面八方的黑暗里探出,电线、钢缆、绳索……它们彼此纠缠,最终汇聚在了建筑之上,密密麻麻,臃肿地挂在一起,就像诡异的蛛网,在其上还站满了飞鸟,可伯洛戈看不清它的样子,有的只是灰黑的剪影。 伯洛戈猜这就是为什么叫蛛网之名的原因,他沿着狭窄的道路前进,不久之后便抵达了这被线缆包裹的建筑。 蛛网酒吧附近,人员明显多了起来,死寂的氛围,也多少欢腾了起来,伯洛戈还隐约地听见了阵阵歌声,从高楼之间传来。 穿过街道,能看到大门近在眼前,缝隙里还溢出七彩斑斓的光芒。 和进入彷徨岔路时一样,伯洛戈进入蛛网酒吧也没有受到什么阻碍,推开大门,喧嚣扑面而来,就像潮水般将伯洛戈包裹。 入门便是一处巨大的舞池,绚烂迷幻的灯光下,数不清的人在其中热舞欢笑着,阵阵刺耳的歌声传来。 伯洛戈摘下了防毒面具,酒精混合着怪异的气味涌入鼻腔,其中仍有着熟悉的衰败气息。 目光敏锐地扫向四周,可看到的只是一个个被灯光映照成彩色的、充满醉意与迷幻地脸庞。 穿过拥挤的人群,走到了吧台前,回忆着情报里的流程与暗号,伯洛戈坐下,观察着忙碌的酒保。 那是一个体格魁梧的家伙,头顶剃的干干净净,身上穿着洁白紧致的白衬衫,皮肤黝黑,身上刻画着毒蛇的刺青,沿着脖颈一路攀附,蛇头从后脑探出,停留在光滑的额前。 “来一杯‘随缘’。” 伯洛戈对酒保说道,酒保的动作顿了那么一下,然后他转过头,仔细地盯着伯洛戈。 “你确定?“ 酒保认真地问道。 “我确定。” 伯洛戈点点头,这是列比乌斯提到过的“暗号”。 酒保好像在思考什么,然后又动了起来,什么也没说,正儿八经地给伯洛戈调起了酒,伯洛戈也有些迷茫,他怀疑自己是不是问错人了,现在不应该直接和自己交流情报吗?他怎么还工作上了。 没有回应,伯洛戈保持着沉默,直到酒保把一杯颜色古怪的酒,推到了伯洛戈眼前,然后他做出了一副“请”的样子。 伯洛戈看了看酒保,他不苟言笑,冷着脸,又看了看酒杯里成分复杂的液体。 犹豫了几秒,伯洛戈选择相信列比乌斯,他觉得自己这个新老板,没必要骗自己,他也不会做出那么可笑的失误。 直接拿起酒杯,一口喝干了它。 与预想中的糟糕情况不同,这酒应该是没毒,但味道也够奇特,没有丝毫酒精的味道,而是冲鼻的薄荷味,感觉整个口腔都被塞满了冰块般,一呼吸便感到一股带着痛感的寒冷。 “哈哈。” 爽朗的笑声响起,酒保带着笑意看着伯洛戈,然后问道。 “味道如何?” “太糟了,我感觉我刚喝了一杯带着泡沫的洗衣液。”伯洛戈咳嗽着。 “那是你不会品味……说来最近列比乌斯怎么样。” 酒保说道,听到列比乌斯之名,伯洛戈平复了呼吸,警惕地看着酒保。 “别紧张,‘随缘’是这的隐藏菜单,只有列比乌斯那个家伙,喝过这种酒,”酒保随意地说着,“他很喜欢这种酒,只是很多年没有来喝过了。” “旧相识吗?” “差不多,我认识他时,我在这还只是个服务员,而他也只是个普通的外勤职员。” 酒保回答着,他便是列比乌斯口中那个勉强值得信任的家伙。 “原来是这样吗?” 伯洛戈低语着,这不是什么秩序局埋下的棋子,而是列比乌斯的老朋友,一个生活在彷徨岔路的老朋友。 听起来列比乌斯曾经也出过外勤,可想到他那副残疾的模样……难道说列比乌斯并非生来残疾?而是某次意外,令他只能生活在了轮椅上?就此退出外勤生涯。 酒保的话语打断了伯洛戈的思绪。 “你可以叫我维卡……所以有什么需要吗?” 维卡示意其他人来调酒,而他则站到了伯洛戈身前,双手拄着吧台。 “诺姆·沃德,”伯洛戈把乱糟糟的想法都抛开,现在首要的是执行任务,“我想知道他的诊所在哪?” 维卡沉默了几秒,似乎是在回忆着和诺姆·沃德有关的情报,短暂的思考后,他说道。 “那么你该用什么换取这情报呢?” 伯洛戈愣住了,维卡好像读懂了伯洛戈的表情,他笑了几声,然后说道。 “你觉得这份情报该白给你,是吗?” “仅仅是个地址。” 伯洛戈觉得有些麻烦了,列比乌斯根本没有和自己说过这些,还是说这个家伙实际上和列比乌斯有仇,故意为难自己? “嗯……你还不太懂彷徨岔路的规则啊。”维卡保持着友善的态度。 “规则?这片混乱之地,还有所谓的规则?” “当然。” 维卡回答,与此同时另一个人走了过来,他扫了眼伯洛戈,又看向维卡,然后将一枚硬币放在了吧台上,推向维卡。 “维卡,税钱还你,上个月谢谢了。” 那人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伯洛戈被这一幕搞的有些不明白,看向那枚硬币,他问道,“缴税?仅仅一枚硬币?” 维卡什么也没说,而是将硬币推向了伯洛戈。 伯洛戈拾起硬币,和自己熟悉的货币不同,这枚硬币并非市面流通的货币,而是某种类似纪念币的东西。 硬币的正面刻画着数不清的丝线,它们汇聚在了一起,变成一团累赘的线团,其中仿佛是在孕育着什么。 “这是为‘僭主’缴税。”维卡意味深长地说道。 第十八章 成为传说 为“僭主”纳税,伯洛戈知道这个故事。 “可不是随便投点硬币就行吗?”伯洛戈疑惑着,“为什么还要特意用这个。” 看得出来,这硬币意义非凡,就像特别为了向“僭主”纳税而制成的。 “投入的‘价值’不同,‘僭主’的庇护也不同,”维卡说,“他不需要那普通的财富,而是更具‘价值’的东西。” 伯洛戈的心弦被触动了,维卡的话语似乎唤醒了什么,伯洛戈有股难以言明的熟悉感,可他偏偏又无法讲明这种熟悉感是什么。 “就这纪念币?”伯洛戈嘲笑道。 “别小瞧这枚硬币,它被称作玛门币,”维卡把硬币翻了过来,“据说这个名字,源于这个人,他的名字叫玛门。” 硬币的背面印有堆积成山的金币,一个人贪婪地拥抱着这些金币,可无论他多么努力,始终无法将所有的财富揽入怀中,就像握紧的黄沙,不断地逝去。 “这玛门币也是传说的一部分,至今也没有人知道,这种货币是怎么在彷徨岔路内流通起来的,有人寻遍了欧泊斯的铸币厂,也没有找到它的踪迹,仿佛它就是凭空出现的。 有人说这是‘僭主’铸造的,玛门币的流通就代表着,‘僭主’还活着,他是真实存在的,而且这种货币一直在市场里保持着稳定的定量,每个人获得到它的方式也很奇特。” “怎么获取?” 伯洛戈被维卡引起了兴趣,很显然,关于“僭主”的传说,在彷徨岔路内部,有着一个截然不同的版本。 在接触到超凡世界后,伯洛戈对于所谓的“都市传说”都很上心,它们或许都是真实的,只是处于常人难以接触的超凡世界里。 “很简单,对彷徨岔路产生‘价值’,只要产生‘价值’,你就会莫名奇妙地得到玛门币,可能会在路边捡到,可以能是打开邮箱,发现一封未署名的信件,里面夹着玛门币。” 维卡耸了耸肩,解释道。 “如果说翁尔币代表着常规的等价物,那么玛门币则是针对彷徨岔路的等价物,你持有的玛门币越多,代表你对彷徨岔路的贡献越多,将越多的玛门币投入大裂隙,你越是受到‘僭主’的青睐。” “这听起来更像什么见鬼的信仰。” 嘴上这么说,伯洛戈内心却对这一切产生了兴趣,结合着自己知道的故事,这么来看,能在彷徨岔路长久停留的人,一定程度上,都是对彷徨岔路产生价值的人。 虚无的信仰被赋予了实体,就像一个转型成了商业公司的教会,你挣的钱越多,表示你越虔诚。 “没办法,在这个鬼地方生活,如果仅仅是投些‘毫无价值’的纪念币,就能令自己心安的话,我觉得很多人都愿意这么做。” 维卡揉搓着玛门币,这硬币在外界毫无价值,可在彷徨岔路内,便是非凡的等价物。 “好,给你,这是我之前欠列比乌斯的,就当做还他了。” 维卡把玛门币递给了伯洛戈,然后他又摊开手,说道。 “现在,把它给我。” 伯洛戈看着手中的玛门币,又看了看维卡,他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这算什么?走个形式吗?” “是对‘价值’与‘价值’的遵守,”在这一点,维卡意外地死板。 “你们看起来就像‘僭主’的信徒,只是你们这个教派存在的形式有些怪。”伯洛戈说着把玛门币递了回去,和维卡完成了交易。 “随你怎么说了,这些话我也对列比乌斯说过,遗憾的是,他和你一样,你们这些外界人,不会理解这里的。” 对于伯洛戈的反应,维卡早有预料,他从吧台下拿出一个小箱子,打开它,里面填满了玛门币,维卡将新的玛门币投入其中,为自己的积累添砖加瓦。 以维卡在“蛛网”的资历,加上他这般“虔诚”,如果“僭主”真的存在的话,以维卡这积累,多少也算是个红衣主教了。 “那是什么?” 伯洛戈注意到了小箱里的硬币,除了硬币背面的“玛门”一致外,有些硬币正面刻画的图案都有所不同。 “这些图案不一样,怎么玛门币也分面值的吗?”伯洛戈问。 “玛门币的图案都是有其意义的,用方便理解的话来讲就是,神秘的都市传说。” 想了想,维卡这样对伯洛戈解释道,同时他取出了几枚比较有代表性的玛门币,摆放在了伯洛戈的眼前。 “这也是‘僭主’真实存在的另一个有力依据,他一直注视着我们,并且以此铸造出不同的硬币,而这些图案所代表的,则是那些被‘僭主’注意到的事与人。 一些流传在我们口中,却难以证伪的都市传说们。” 伯洛戈看着那些硬币,辨认着其上的图案。 “太阳下的房子”“游乐园”“群狼”“王冠”等等…… “那这位‘僭主’还真是闲情雅致啊,”伯洛戈想到了什么,好奇地问道,“如果我被他注意到了,也会出现,代表我的玛门币吗?” 维卡看了一眼“群狼”的玛门币,说道。 “当然。” “哦?” 伯洛戈的兴趣被完全地勾了起来,代表自己的玛门币,流通在彷徨岔路之间,就像逐渐兴起的传说。 对于有些自恋的他而言,这还是真个不错的诱惑。 “听起来还不错。” 确实不错,不过伯洛戈没有时间浪费在这些事情上了,他是不死之身,余生漫长的几乎没有尽头,他有的是时间浪费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上,不过首先是自己的复仇大业。 “那么,说回诺姆的诊所,我们的交易是完成了吧,那么你能带我去见一见他吗?”伯洛戈问。 “我还要营业。” 维卡指了指拥挤的舞池,这地方就像昼夜不眠般,陷入永恒的狂欢。 伯洛戈的目光微冷,刚准备说些什么话,无论是软还是硬时,维卡又说道。 “内利!带这位先生,去他想去的地方。” 维卡挥了挥手,示意那个名为“内利”的服务员。 见此伯洛戈把准备的话噎了回去,他多看了几眼维卡,轻声道。 “你是怎么认识的列比乌斯。” “就和现在你我一样,当时他在这迷路了,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让我给他带路。” 维卡擦着酒杯,意外地坦诚,回想起糟糕的过去,他的嘴角带着笑意。 “你的这些所谓的传说……实际上都是真实存在的,对吗?”伯洛戈又说道。 从维卡说自己也能出现在玛门币上时,伯洛戈就注意到这一点了,这听起来令人恐惧,但又兴奋至极。 灵魂、魔鬼、恶魔、债务人……出狱后的这短暂时光,令伯洛戈充分地意识到了一件事,那些被称作传说的东西,往往都是真实存在的。 “其实……你已经见过一位只存在传说里的人了。” 维卡说着伯洛戈听不懂的话。 伯洛戈停顿了几秒,没有多说什么,他转头正准备跟着内利离开,眼前闪过玛门币的模样。 “成为传说吗?听着还不错。” 伯洛戈转过头,向着维卡抛下话语。 “忘了自我介绍,伯洛戈·拉撒路,我想我们之后还会见面的。” 说完,伯洛戈扭头跟着内利离开。 注视着伯洛戈离去的背影,维卡将擦干净的酒杯放到一边,拿起那枚“狼群”的玛门币,好像想起了什么,目光深沉悠远。 …… 离开“蛛网”后,伯洛戈在内利的带领下,走了一段时间,能感觉的出来,彷徨岔路远没有表面的那样简单,想想也是,这个世界上的未知还有太多了,哪怕秩序局内的秘密,伯洛戈都没有探清,更不要说这外界的了。 在彷徨岔路的边缘,伯洛戈告别了内利,多谢了他的带路,伯洛戈才能从这迷宫般的城区里,找到自己的目标。 在他的指示下,伯洛戈沿着崎岖的长廊前进,这一路并不轻松,脚下的板块带着缝隙,透过缝隙便能看到下方无际的裂隙,伴随着脚步轻踏,整条长廊都微微摇晃着,落下尘埃。 前进的过程中,伯洛戈看到了自己的目的地,诺姆的诊所。 这建筑从延伸的平台上建起,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铁门,外壁破破烂烂,由数不清的铁皮拼凑而成。 敲了敲门,等待几秒后,伯洛戈推开铁门,室内昏暗一片,只有柜台上有着几束微弱的白光,勉强地照亮了室内的一角。 照不亮的黑暗里有阵阵呼吸声传来,隐约地能看到那些人形的轮廓,只是大家的面容都被阴影遮蔽,他们看不清伯洛戈的样子,伯洛戈也看不清他们。 柜台前,一个瘦弱的人影注意到了伯洛戈的到来,那是个有些病态的家伙,身上带着惨白与油腻感,就像在下水道里苟活的老鼠。 “呦,生面孔啊,”那人喉咙里发出怪异扭曲的声响,就像阴冷的嘲笑,“您需要什么呢?” “我在找一个人,”伯洛戈来到柜台前,“诺姆·沃德。” 看了看眼前这个犹如老鼠的家伙,又看了看四周的黑暗。 “请问他在吗?” 声音混沌轰鸣,就像寒风掠过窗户带来的颤抖、就像幽魂敲打门扉、咿呀咿呀。 第十九章 恶人 “诺姆·沃德?” 听到这个名字,苍白的脸庞闪过了一丝异色,但很快男人便将其掩饰了起来,扯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双手拄在柜台上,皮肤就像薄膜包裹在了嶙峋的指骨上,手指细长,宛如一节节的树枝,不断地搓动着。 就像一只生活在下水道里,惨白且无毛的老鼠。 “他现在可不在啊。”男人回答道。 “他人呢?” “外出行医了。” 伯洛戈凝视着男人,借着防毒面具的遮掩,视线扫视向角落。 室内的光线很是昏暗,天花板上的扇叶不断地转动,发出一阵阵扰人的噪音,除开眼前的柜台,与男人身后的药柜,伯洛戈看不到太多有用的东西,但可以知道的是,这间诊所有些不对劲。 从长廊走向诊所的过程中,他便注意到这间诊所建筑的规模,就像一颗巨大的金属肉瘤,挂在了崖壁上,按理说内部空间应该很大,可现在伯洛戈所处的这里,实在是过于狭小了,有更多的空间隐藏在看不见的黑暗里。 “他什么时候回来?”伯洛戈问。 “我也不清楚,毕竟彷徨岔路这地方,总会有意外为伴,不是吗?” 男人笑了笑,脸庞带着些许扭曲的病态。 “您还有什么需要吗?如果是开药剂的话,您只需要付钱就好,”细长的手指抚过药柜上的瓶瓶罐罐,男人继续说道,“如果您是走错了地方,那么麻烦您尽快离开了。” 伯洛戈没有回话,依托着“隐匿者”的力量,他的身影十分朦胧,在昏暗的环境里,就像一团模糊的迷雾,当他沉默不语时,宛如无言的幽灵。 “好的,我知道,打扰了。” 伯洛戈说着,转过身朝着铁门走去。 可在走到门口时,伯洛戈又停了下来,就像一面墙,堵住了通往外界的通道,背对着所有人,混沌沙哑的声音从礼帽下的阴影响起。 “我一直想扮演一个这样的角色。” 柜台后男人的神情微变,手摸向了柜台下的刀柄,黑暗里也传来轻微的声响,就像有人从椅子上站起,摩拳擦掌。 “制裁者、施暴者、执行者……” 一个又一个的词汇被吐出,回荡在黑暗里,男人紧盯着伯洛戈的背影,恍惚间他看到伯洛戈转过了头,在深邃的阴影里,一双青色的眼瞳正注视着自己。 “惩戒者。” 铿锵如铁的声音,在男人的耳旁徘徊。 …… “算算时间,伯洛戈应该已经到彷徨岔路了吧。” 秩序局的食堂内,杰佛里叉起一块冒着热气的牛肉香肠,眼神望天,思索着执行任务的伯洛戈。 “差不多吧。” 亚斯坐在杰佛里的对面,两人共进着晚餐,当然,如果可以的话,亚斯更希望是在家吃饭,而不是在秩序局内加班。 “这也算是另一种考核吧,没有任何老手带他,让他独自一人完成这样的任务……列比乌斯是还不够信任他?”亚斯想了想,说道。 秩序局的外勤行动向来充满危险,像伯洛戈这样入职的新人,按条例、执行任务时,至少有一名老手的陪同。 “伯洛戈四舍五入,也算是实习一年了,只是头一次面对潜在的凝华者而已,这不是什么问题,”杰佛里大口地咬下肉肠与面包,“而且,比起不信任,我倒觉得列比乌斯是想试探伯洛戈。” “试探?” “对,试探这个家伙,看看他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毕竟考核和实战,终究是有些差别的。” 杰佛里停下了用餐,仔细地回想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脸上扯出怪异的笑容。 “亚斯,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捕获那个目标。” “如果是我的话……勘测地形,然后想办法潜入,把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 亚斯说着甩了一下手,一把银亮的匕首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中,谁也看不清这把匕首是怎么出现的,手垂落下来,而那匕首也消失不见。 “是你的风格,那么你想想,伯洛戈会怎么做?”杰佛里问道。 “我想不到,可能和我一样,秘密潜入,然后捕获对方。”亚斯说,他和伯洛戈接触的并不多。 “嗯……不太行,这都是处于‘常理’的解决手段,太常理的话,反而会显得很无趣。”杰佛里说着亚斯听不懂的话。 “那你觉得他会怎么做?”亚斯问。 思考了两秒,杰佛里看向自己的餐盘,香肠被餐刀切的稀碎,酱汁就像血液般,包裹着散开的肉泥。 “比起回答这个问题,我倒想先说点别的事……” 杰佛里眉头拧在了一起,没有回答亚斯的问题,而是聊起了伯洛戈这个人本身的问题。 “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伯洛戈在黑牢里关的太久了,多多少少有些精神上的问题,更糟糕的是,我觉得阿黛尔的死,刺激到了他,让他这种病症加重。” “什么病症?” 亚斯放下了刀叉,他一直警惕着与魔鬼有关的存在,在秩序局他也是明确反对雇佣债务人的,伯洛戈有丝毫失控的可能,都会引起他的注意。 “角色扮演?” 杰佛里不确定地说道,这个词汇令人意外,不等亚斯追问什么,他继续着解释。 “伯洛戈·拉撒路……这个人有些偏执、自恋,极端奉行着他那所谓的‘公理铁律’,列比乌斯觉得,伯洛戈把自己想象成了‘救世主’,但比起‘救世主’,其实我觉得伯洛戈的想法会更简单些。” 杰佛里骤起眉头,回忆着。 “有一天伯洛戈突然跟我说,他说他明白了人生的真意,”杰佛里说,“那时阿黛尔刚去世,我以为他只是悲伤过度,开始疯言疯语罢了,但现在想想,他或许是认真的。” “他说了什么?”亚斯开始好奇了。 “他说,阿黛尔是个有信仰的人,早年前她便是一名军医,为了救人踏上了战场,退役后依旧选择行善,侍奉着她的神……她这样的人理应上天堂才对,享受着荣光与温暖…… 可她的神却给了她这样的结局。 伯洛戈觉得所谓的神不存在,也可能存在,但那也是一个极尽冷漠的神。” 杰佛里脸上露出了些许无奈的笑意,他继续说道。 “伯洛戈经常用一些奇妙的比喻来形容一些事,还总说着诸多一听就有问题的歪理,但有一句话他没说错。 总要有人维持着那神圣的‘公理铁律’。 如果神不回应祂的信徒,那么就由伯洛戈来回应。” 杰佛里的声音严厉了起来。 “由伯洛戈·拉撒路来矫正这一切。” “他要矫正什么?”亚斯说。 “公理铁律。 为好人致以祝福,为恶人降下烈火,这就是‘公理铁律’,”杰佛里说,“这就是他在‘角色扮演’的‘角色’。” “他说‘好人’‘救世主’‘英雄’……这些词汇对于他而言,还是太高尚了,他做不到如‘善人’那般伟大,他是卑劣的、低贱的,最擅长的还是杀人、以暴制暴。 所以他称自己为‘恶人’。” “恶人?” “没错,恶人。 如果神不愿去惩罚那些犯了错的人,那么就由伯洛戈·拉撒路,这个更大的恶人去惩戒、去行恶。” 杰佛里深呼吸,眯着眼,就像在讲述一个可怕的故事。 “彷徨岔路,誓言城·欧泊斯的阴影之地,那里遍布着肮脏与邪异,恶魔藏在每个目光难以企及的角落里……那里满是恶人。” 想到这里,杰佛里笑了笑,就像在为那些恶人担忧一样。 “现在,一个多少有些精神病症的、痴迷于角色扮演的不死者,他正哼着歌、全副武装地赶向那里。 伯洛戈不止是在发泄自己的怒火,他还要奉行自己的‘公理铁律’,他就是他自己的神,一个暴虐偏执的神。 总要有人为他朋友的死付出血债。” 亚斯明白了杰佛里的话,仅仅是幻想那一幕,他便感到一股莫名的压力,鼻尖仿佛嗅到了深沉的血气。 “一群恶人,面对另一个……更大、更残暴的恶人。”亚斯低语着。 杰佛里拿起水杯,喝了一口,试着让燥热的喉咙舒缓一些,他轻声道。 “说回之前的问题,伯洛戈会以什么手段杀进去,我想他的手段就是……没有手段。” 杰佛里紧盯着亚斯,问道。 “现在他可是代表圣裁的天使,手中的折刀便是熊熊燃烧的火剑……你觉得一位震怒的天使,会偷偷摸摸地溜进去搞暗杀吗? 不会的,亚斯,伯洛戈可不是那么温柔的人。 他只会暴躁地用剑敲开恶人们的门,在凄厉的哀嚎声中,对着他们宣告神的裁决。” 杰佛里笑了起来,就像在讲着一个糟糕的冷笑话。 “死刑,立刻执行。” …… 昏暗的诊所内,伯洛戈话语声落下,气氛完全凝固了起来,柜台后的男人握紧了刀柄,随时可以抽刀砍杀,而黑暗里潜在的家伙们,也纷纷准备好了战斗。 伯洛戈注意到了这些,但他没有摆起迎敌的架势,而是把开启了一角的铁门拉上,然后拉下一旁的防盗门栓,将它死死地扣紧。 注意到伯洛戈的动作,柜台后的男人愣了一秒,然后发出一阵嘲笑声,这样的嘲笑声在黑暗里泛起,能听到模糊的私语声,他们讨论着伯洛戈,议论着他的自寻死路。 “这可是新衣服啊……” 伯洛戈嘟囔着,脱下灰黑的风衣,露出白色的衬衫,以及身上挂载的那诸多利刃。 也是随着“隐匿者”庇护的消失,那股暴厌的戾气更加浓重了起来,明明伯洛戈看起来十分普通,但每个人都不由地感到了压力的存在。 没有人轻举妄动。 折叠好灰黑的风衣,将它放在了一旁的椅子上,摘下礼帽,放在风衣上,伯洛戈慢悠悠地转过身,面对着黑暗里的诸多邪异,最后取下了防毒面具。 压抑的呼吸顺畅了起来,眨了眨眼,青色的微光在眼瞳里升起,用力地嗅闻一圈,伯洛戈的脸上闪过一丝厌恶感,随意地说道。 “各位,你们难道不觉得,这里的味道有些太臭了吗?” 握住折刀,伯洛戈冷漠地注视着黑暗。 “有人想来个大扫除吗?” 话音未落,柜台后的男人抽出长刀,势要越过柜台砍向伯洛戈,但伯洛戈比他更快,清冽的钢铁之音奏鸣,锐利的折刀在手中延展,同时一把银亮的飞刀被掷出,带起刺耳的啸声。 飞刀掠过男人持刀的手腕,精准地刮下大片的血肉,带起一大抹鲜血,钉入后方的柜台,击碎了瓶瓶罐罐。 剧痛令男人难以握住长刀,跌落在地上,发出叮当的声响,他表情扭曲,飞刀切开了他的手腕,血流不止。 “杀了他!” 男人高呼着,其实用不上他发号施令,在伯洛戈掷出飞刀的那一刻,四周的黑暗便开始了蠕动,一个又一个狰狞的影子破影而出,挥舞着刀枪棍棒。 伯洛戈荡起折刀,甩起手臂,就像舞蹈般,一把把致命的飞刀脱手而出,宛如倾泻的暴雨,在空中留下一条条银亮的雨丝。 割开手臂、切开身体、抹过喉咙…… 痛苦的呜咽与惨叫不断,武器与尸体摔在地面,变成沉闷的鼓点,有人成功靠近了伯洛戈,却被当头劈下的折刀砍碎头颅。 折刀透过心脏,伯洛戈抱起尸体,带着它旋转腾跃,仿佛它就是自己的舞伴,与伯洛戈共进着双人舞。 枪声大作,一朵朵血花在舞伴的身上迸发,恶人们围堵了上来,刀剑相交,将舞伴的尸体砍得血肉模糊,伯洛戈则在舞步之中躲过了所有的攻击,仅仅是被鲜血染透了衣襟。 旋转之中,一张张面容在伯洛戈的眼前闪过,他们面目狰狞、贪婪至极,身上腐败的气息,哪怕是鲜血也难以遮掩。 舞步终止,伯洛戈扛起舞伴,猛砸向另一角,倒下的尸体压垮了几人,伯洛戈一脚踩在尸体之上,高高跃起,再带着雷霆般的刀锋落下,斜斩向一人的脖颈,头颅抛起。 回过头,昏暗的光线下,每个人都沐浴着鲜血,狰狞的脸庞上带着不属于人类的异化。 恶魔,在座的各位都是恶魔,都是等待烈火审判的恶人们。 “太好了,这样砍起来才没有负担啊。” 伯洛戈脸上泛起笑意,鲜血将白衣完全染红,紧贴着身体,勾勒出衣襟下绷紧的肌肉。 大口地呼吸,恶魔的腐败之味混合着药剂与鲜血,构成一股难以形容,但足以令人呕吐生厌的浑噩之息,就像有头怪物的尸体倒在了泥沼之中,任由它衰败腐烂。 这是股糟糕的味道,可就像某种怪癖般,伯洛戈反而很喜欢这种气味,令他深深地陶醉着。 “知道吗?可能是在黑牢待的太久了,我一直觉得我有些精神方面的问题……有种想将一切碾成碎末,将自己炽热的狂怒全部倾泻的欲望。” 伯洛戈自言自语着,表情扭曲病态,鲜血滴落在惨白的脸庞上,犹如赤红的战妆。 “杰佛里也是这么觉得的,他一直建议我去看看医生,我也觉得这个提议不错,总不能给别人添麻烦,是吧?” 他说着恶魔们听不懂的话。 “但后来我意识到了你们,各位恶魔、各位大恶人的存在!” 伯洛戈说着放下了折刀,将它插在了尸体上,双手就像献花般,满怀欣喜地朝向恶魔们。 “这个世界上有恶魔,真的太棒了啊!” 他发自真心地说道。 “只要把这种扭曲的欲望,发泄在各位的身上,应该就没有什么问题了吧,毕竟各位可是吞食灵魂的恶魔啊,反正注定要被赶尽杀绝,为什么就不能由我来执行呢?” 伯洛戈的眼里闪着光。 屠杀恶魔,既能满足自己那扭曲的欲望,又能奉行自己的“公理铁律”,还算是完成了秩序局的职责,更重要的是,能从恶魔们的尸骸里汲取那灵魂的碎屑,以填补自己的空洞,抑制躁噬症的爆发。 伯洛戈觉得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砍恶魔,更能令人愉悦的事了。 “真是太好了啊!” 伯洛戈双手空空,目光炽热地看向恶魔,摩拳擦掌,示意着它们。 短暂的沉默后,恶魔们明白了伯洛戈的意思,一时间有种莫大的羞辱感袭上心头,它们怒吼着挥起刀剑,砍向空手的伯洛戈。 来势汹汹,但在伯洛戈的眼里破绽百出,距离不断地缩小,直到面对面,明亮的刀光高高抬起。 伯洛戈侧身挺步,一头撞进了恶魔的怀里,肘部猛击胸口,骨骼碎裂的声响迸发。 高举的刀光因这一击迟缓了那么一秒,肘部迅速地抬起、砸下,一击撞在喉咙之上,然后再度抬起,顶砸着下巴。 收身、转体、挥拳,伯洛戈的拳头呼啸而过,朝着恶魔的头颅挥砸着,每一击后,恶魔的身体都剧烈颤抖着,向后退步,碎裂声不断,直到最后一拳砸下,恶魔就像被抽干了气力般,面容血肉模糊,僵直地倒了下去,而伯洛戈的拳头上也溢满了鲜血。 低头、躲过另一把砍来的剑刃,对方见识到伯洛戈的凶恶后,没有留手,一击未中,直接抽出了短匕,尝试继续刺击伯洛戈。 双手按住了对方的手腕,控制住了剑与短匕,这头恶魔的力气,比伯洛戈预想的要大上了不少,一时间他们居然僵持了起来,谁也制服不了谁。 恶魔怒吼地对伯洛戈施以头槌,砸得伯洛戈鼻血洒落,本以为伯洛戈会吃痛退缩,可他反在剧痛中大笑着。 脚步声逼近,另一头恶魔捡起染血的长刀,从背后砍向伯洛戈的头颅。 关键时刻,伯洛戈松手、错开短匕,恶魔一时间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短匕顺势刺了下去,反而插进了自己的大腿,伯洛戈抬脚,朝着匕首便狠狠踹下,匕首贯通血肉,刀尖从大腿下刺出。 惨叫与鲜血,恶魔无力地跪了下去,伯洛戈趁机直接踩住它的大腿,另一只脚顺势踩在肩膀上,短暂的跃起,肘击自上而下,猛砸在恶魔的头顶。 眼瞳瞬间充血,碎裂声里,恶魔头颅明显瘪了几分,它的视线宛如被暴雪吞没般,只剩下了白茫茫的混沌。 长刀将至,带着呼啸的风声。 伯洛戈抱着昏死的恶魔朝着地面摔倒,躲过了从背后袭来的长刀,再狠狠地踹向昏死的恶魔,它的身体在染血的地面上滑行,一举撞倒了手持长刀的恶魔。 当它试着爬起时,一道黑影已经包裹住了它,经过短暂的助跑,伯洛戈一记飞膝砸垮了它的脸,紧接着两者翻滚在了一起,互相扭打着。 恶魔低吼着,它把伯洛戈压在了身下,顺势抽出手枪,准备了结伯洛戈的性命。 狭窄昏暗的室内限制了枪械的使用,但这种距离下,只要轻扣扳机,它就能杀死这个不速之客。 尖锐的剧痛从手肘处传来,伯洛戈抽出一把飞刀深深地刺入关节之中,不等恶魔哀嚎什么,令人牙酸的、骨头的摩擦声响起,伯洛戈扭断了它的手肘,进而抓住了那本该指向自己的手枪。 “笑一个,朋友。” 布满污血的脸庞下,是清澈的青芒。 枪声过后,伯洛戈一脚踹翻了这个只剩下了半个头颅的恶魔,慢悠悠地起身。 “黑如夜色,黑如煤炭。” 他哼着最爱的旋律,越过尸体,拔起插在其上的折刀,在每一具尸体的喉咙上,再度留下刀痕。 做完这一切,伯洛戈转而看向了这血泊间,唯一还在站立的恶魔。 和其它恶魔不同,它完全被伯洛戈的暴戾吓傻了,整个人呆滞在原地,至始至终也没有做出什么动作,直到伯洛戈看向它,就像大梦初醒般,它发出一阵凄厉的尖叫声,便朝着铁门处逃去。 逃,快逃。 它的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么一个想法了,可无论它怎么拉动着铁门,铁门都纹丝不动,然后它看到了被挂上了防盗门栓。 “该死的!该死的!” 它咒骂着,极度的恐惧令它的双手颤抖,明明如此简单的动作,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好,金属在手中发出一阵阵颤鸣的声响,就像在哭泣。 伯洛戈见此笑了出来,悠闲地举起染血的手枪,皱紧眉头,表情拧在了一起,略显模糊的视线清晰了起来,扣动扳机。 一声声枪鸣响起。 伯洛戈的枪法有足够烂的,子弹全部落在了铁门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的凹痕。 “不是吧!”伯洛戈大声抱怨着。 恶魔没有理会这一切,枪声就像死亡的音节,极度的恐慌追逐着它。 脚步声靠近了。 它不敢回头,也没有机会回头了,一只手臂挽住了它的脖颈,死死地钳住了它。 “深呼吸,朋友。” 怪物的呢喃在耳旁响起,恶魔能感受到抚过皮肤的气流,温热又带着凝腥的气息,就像有头嗜血的野兽,在身后的黑暗里,对自己露出了獠牙。 “不……不……” 它拍打着手臂,但力量显得是如此地懦弱,根本不足以撼动这逐步勒紧的绞绳。 呼吸开始困难,胸口就像被巨石压迫着,不清楚是泪水还是鲜血,恶魔的视线模糊成灰白的虚无,直到某一刻,清晰的扭断声从血肉之下响起,恶魔的头颅歪扭着,脸庞带着铁青色。 伯洛戈松开了手,任由尸体倒在血泊之中,注视向自己染血的双手。 颤抖、兴奋地颤抖着,就像嗅到鲜血的巨鲨,那火苗已被燃起,不将黑暗烧的支离破碎,它难以熄灭。 “你在哪呢?” 伯洛戈故作姿态,在尸体之间问询着。 那老鼠般的男人消失了,在战斗打响的第一时间,这个家伙就逃窜进了黑暗里,伯洛戈正嗅闻着他的踪迹,他知道,这头老鼠会带他找到诺姆·沃德。 “诺姆,你在哪呢?” 伯洛戈走进了柜台,用折刀撬开了一处暗门,从那漆黑的深邃里,刮来充满冤魂的凛风。 “哦,你是在这吗?” 伯洛戈笑嘻嘻的。 隐约间能听到万千亡魂的哀嚎,但伯洛戈并不恐惧,他享受着恶魔们的苦痛,可眼下这一切还不够,还不够。 伯洛戈没有满足。 这就像一场献给未知存在的祭祀。 祂不需要恶人的迷途知返,亦或是发自真心的忏悔,祂需要的只是恶人们付出应当的代价。 恶人的血、恶人的肉、恶人的痛。 祂永不满足。 点点星光从倒下的尸骸里升起,它们汇聚成了一缕缕丝绸般的光带,纠缠在伯洛戈的身上,他大口大口地吞食着灵魂的碎屑,眼中的青芒变得越发炽烈。 “快跑啊!恶灵要追上你了!” 他大笑着。 噩梦从故事之中走出,步入更为深邃的黑暗,带着满身的暴虐,散播着直入骨髓的恐惧。 第二十章 受罚之时 里德缩回了柜台内,脱下了上衣,一圈圈地缠绕在手腕处,勉强地止血。 钢铁的撞击声不断,一股股浓稠的血气扑面而来,将室内完全填满。 里德已经不想去看外面的情景了,想必尽是些残忍的画面,抬起头,在柜台的下方有一个铜黄色的按钮,他想也不想地就按了下去,然后伸出手,费力地撬开木板,露出漆黑的暗道。 借着其他人拖住伯洛戈的时间,他狼狈地爬进暗道,在关上盖板前,更为凄厉的喊声响起,仿佛诊所内正在进行着一场屠杀。 这家伙究竟是谁? 疑问在里德的脑海里横冲直撞,但他可没有勇气去问伯洛戈,在交战的第一时间,里德凭借着多年生死之间的经验,便意识到伯洛戈可和普通人不同,已经不属于他们所能解决的了。 这种令人窒息的压迫力,恐惧但又极为熟悉。 在彷徨岔路混迹这么久,里德一瞬间便意识到了对方是谁。 大裂隙是处混乱之地,但混乱之中也有着基本的共识,亦或是说秩序。 这听起来有些可笑,混乱之地居然有着秩序,但现实就是这样,哪怕再混乱的“生态“,都会有一位绝对的强者,去制定应有的规则。 里德有向“僭主”纳税,通常来讲,彷徨岔路内便不会有人主动找他麻烦,那么伯洛戈极大的可能是来自外界。 但少有外面的人,会来这里执行正义,能这么有闲心的,还如此可怕的,恐怕也只有那些家伙了。 “秩序局的走狗。” 里德痛骂着,狭窄的暗道内,他紧贴着墙壁,踉踉跄跄地前行着。 “还是被注意到了吗?” 他喃喃自语着,作为这间诊所的一员,里德很清楚这里在进行着什么样的生意,他也有想过会被秩序局盯上,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这样的噩梦变成现实时,还是令人惶恐不安。 这种事情已经不是里德可以处理的了,眼下也只有那个家伙能抵御一二了。 “开门!诺姆!秩序局的人来了!” 暗道抵达了尽头,拦住里德的是一扇沉重的特制铁门,一两秒后,铁门开启,一只粗壮的臂膀伸了出来,一把抓住里德,将他拖入其中。 “别喊了,我收到警报了。” 黑暗里响起这样的声响,在里德按动柜台下的报警器时,这里便已经收到了信号。 里德被摔在了地上,沉重的铁门再度关紧,几声清脆的鸣响后,数重锁扣紧紧地卡住,将铁门固化。 这是一早就准备好的措施,经过特制加厚的铁门,足以承受大量的火力,而且本就狭窄的暗道,更能限制入侵者的施展。 哪怕是秩序局的家伙,想攻破这样的特制铁门,也是需要一定时间的。 “诺姆,该逃了!”里德费力地站起来,气喘吁吁道。 秩序局,那犹如都市传说般的神秘组织,像彷徨岔路这样的阴影之地,根本难以与其比较,更不要说他们这一群、在阴影里苟且偷生的人了。 里德的第一想法就是逃跑,从未想过对抗什么,就连对抗的勇气都没有。 “逃?往哪逃?” 不屑的声音响起,里德看向声音的方向,只见诺姆从黑暗之中浮现。 就和照片上一样,诺姆是个光头的壮汉,裸露的皮肤上尽是复杂的刺青。 “对方有几个人?” “一个人,只有一个!”里德慌忙地回答着。 诺姆拖他向着黑暗的深处走去,到处都是垂落下的隔帘,一排排病床摆放在昏暗里,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的味道,还有些许衰败的腐臭。 “一个人?” 诺姆的眼里闪烁着奇异的光,他继续追问着。 “他有什么异常吗?比如,他身上有泛着微光的纹路吗?” “那……那是什么?”里德听不懂。 “那就是没有了?”见里德这样的反应,诺姆直接说道,可很快他又犹豫了起来,喃喃道。 “说不定是那些家伙太弱了,根本没有逼迫他使出‘秘能’。” “‘秘能’?什么东西?” 里德听到了陌生的词汇,忍不住问道。 说到底里德只是诺姆的一名雇工,帮助诺姆维持表面的诊所生意,他知晓恶魔的存在,也清楚诺姆在做凝华哲人石的生意,但更多的情报里德便不知晓了,他对于超凡世界的所有认知都来源于诺姆,里德也并非恶魔,而是彻头彻尾的普通人。 起初参与这样的生意,让里德惊恐万分,怎么也没想到只在故事中存在的恶魔,居然是真实的,但随着生意的兴起,他或许是习惯了,也可能是麻木了,成为了其中疯狂的一员。 “不……不太对,这个行事风格,不像秩序局,”诺姆没有理会里德的疑问,他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之中,“秩序局向来隐秘且致命,而这个家伙反倒像是兴起的杀人狂。” 诺姆和秩序局打交道的次数并不多,但每一次都让他惊心动魄,可无论哪次,他都没有遇过眼下的情景。 没有任何阴谋诡计,堂堂正正地砍进来。 浓稠的血气从前方传来,惨白的光芒一一落下,照亮了一个又一个染血的手术台,一旁的病床上还躺着一些人,他们似乎是睡着了,没有丝毫的反应。 “我们不能就这么逃了,货全在这,如果都毁在这了,‘嗜人’会杀了我们的。” 诺姆打开柜子,开启其中的保险箱,里面摆放着一排排如血般鲜艳的红色晶体。 一瞬间两人急促的呼吸声都消失了。 那是宛如世间珍宝的宝石,自身就像在泛着光芒般,即使在昏暗里,它也带着闪烁的光芒。 这是灵魂的实体,“灿金”的凝华。 仿佛有魔力般,在注视到其的那一瞬间,两人的思绪都变得空荡荡起来,最后便是从虚无里衍生出的,最为原始的欲望,妄图将它牢牢地攥在手心,将这神圣的、“灿金的灵魂”永远地据为己有。 “哲人石……” 里德深呼吸,缓缓地伸出手,纤细嶙峋的手掌,探向那如血般的美好。 “里德。” 平静的声音响起,带着刺骨的毒怨。 里德惊醒了过来,慌乱的目光迎上了诺姆那冰冷的眼瞳。 “抱……抱歉。” 里德呼吸急促,连忙将僭越的手掌收回,来回揉搓着。 “虽然纯度不是很高,但这一批货也价值非凡。” 诺姆取出一枚哲人石,仔细观察下能注意到,红色的晶体之中,有着些许浑浊的絮状物,它们干扰了哲人石的纯净。 “除开这些货,更重要的是这些东西。” 他说着把哲人石放回保险箱,拉开了下方的柜子,将沉重的手提箱从其中拖出,翻开手提箱,里面整齐地摆放着药剂,透明的玻璃容器下,是暗红色的液体。 “这么多?”里德惊呼。 “是啊,这些东西不能就这么损失了,”诺姆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对里德说道,“把那些家伙叫起来。” 听到这样的指令,里德一愣,浑身颤抖着。 “可……可那些家伙已经饿很久了。” “有我在,你害怕什么?”诺姆反问着。 里德咽了咽口水,这种情况下,他的意见没有丝毫的用处,只能艰难地点点头,然后跑向那些病床,唤醒其上沉睡的病人。 诺姆从保险箱里把哲人石都取出来,塞进箱子内空缺出的位置上。 里德来到了病床旁,浓重的腐烂气息从床上传来,仿佛在这床上躺着的不再是人,而是一具腐烂多年的尸体。 其实这么想也没错,只是这些家伙的肉体还活着,灵魂却早已衰败灭亡。 恶魔,在病床上陷入沉眠的人们都是恶魔,并且与普通恶魔不同,这些家伙被躁噬症困扰着,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进食过灵魂了,整个人的心智与意识完全被饥饿的空洞扭曲。 普通的恶魔多少还有些意识可言,但这些恶魔已经变成了完完全全的野兽。 诺姆是为了试验新型药剂,才把这些危险的家伙留在了这里,不然这样的恶魔,哪怕是诺姆也会选择将它们投入大裂隙的深渊之中。 现在这些饥饿的恶魔,因药剂陷入了昏迷之中,里德颤抖地将针头刺进静脉的输液管里,将唤醒药剂输入其中,一个接着一个。 “预计三分钟后,这些家伙就能醒过来了。” 里德做完这一切,对诺姆喊道。 “好,去逃生通道。” 听到里德的回应,诺姆也拎起了手提箱。 做这种生意,总是要做好十足的准备,而眼下这些便是诺姆的应对。 就在这时,轰鸣的铁鸣声响起,庞大的声音几乎夺去听力,脚下的地面颤抖着,尘埃起伏飞扬。 特制铁门颤抖着,粗糙的表面有着微微凸起,似乎门后正有野兽殴砸着,可它没能攻破铁门,被拒之门外。 “至少这铁门买对了。” 见此情景,诺姆说道。 两人不再多言什么,起身便准备往逃生通道走去,有着特制铁门,与即将苏醒的恶魔们为阻挡,在对方只有一人的情况下,伯洛戈很难快速追上他们。 秩序局虽然强大且神秘,但老鼠也有老鼠自己的生存方式,而这就是他们能在阴沟里活到现在的理由。 一切看起来都还不错,很是顺利,但下一秒剧烈的震动袭来。 轰——轰—— 轰鸣的巨响迸发,就像有巨人在锤打着建筑,四周的墙壁铁板,纷纷痛苦地颤鸣了起来,如同躁动的蜂群。 头顶的灯光开始混乱,呛人的尘埃哗啦啦地落下,犹如迷雾般,吞食了视野。 铁门没有被攻破,这震动声来自四面八方,诺姆也无法判断究竟发生了什么。 “快走!” 诺姆对傻愣着的里德喊道。 诊所内的空间终究是有限的,无论是暗道,还是这秘密的实验室,就像五脏六腑般,挤压在了这里,因此逃生通道并不远,就在一旁的门后。 只要穿过了这个门,他们就能沿着向下的楼梯来到外界,抵达了外界,以彷徨岔路的复杂构造,哪怕是秩序局的人也很难追上他们。 诺姆迈出步伐,剧烈的震动如影随行,他猛地抬起头,震源来自上方,并且一直紧跟着他们。 地动山摇。 建筑发出“咿呀”的惨叫声,彷徨岔路里可没有什么设计师、工程师可言,这里的每个建筑算是违章建筑,什么所谓的抗震设计根本没有,这只是一堆钢铁与泥石的塑造的沙堡,在震动下,它濒临崩溃。 最后犹如雷霆劈落,轰鸣的巨响彻底撕碎了头顶的天花板,混凝土夹杂着铁板与木质,崩溃、裂解。 “停下!里德!” 诺姆高呼着,伸出手,一把拉住了快步前进的里德,多亏了他这一拉,里德的步伐停滞了那么一下,然后这数不清的废墟坍塌下来,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里德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仰起头,上方的天花板一层层地坍塌,能看到浑浊的光线自大裂隙的上方垂落。 烟尘弥漫,里德僵硬地回过头,惨白的脸庞犹如死人,他看着诺姆,似乎是想说什么感谢的话。 “呜……呜……” 里德说了两句,他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求助的目光投向一旁,诺姆则神情凝重,并且身影还在缓缓后退,拉开与里德的距离。 发生了什么? 里德搞不懂,但很快一股贯彻脑海的痛楚袭来,鲜血汩汩地从喉咙里溢出,为他惨白的脸庞染色。 “打不开一扇门,那么就砸出一扇窗。” 冷彻的话语在耳旁响起,一把尖锐的折刀自脖颈后贯穿而出,致命的钢铁卡住了里德的喉咙,他只能发出一阵痛苦的哀鸣,双手徒劳地抓挠着喉咙,但也只是被折刀割出更多的伤口。 “你是谁?” 诺姆阴沉着脸。 在他的注视下,贯穿喉咙的折刀开始扭转,搅碎了骨骼与神经,一把抽出,将整颗头颅都就此斩下。 随着里德头颅的脱落,血肉模糊的横截面上,露出了那藏在里德身后的男人,他的面容恰好地取代了头颅原本的位置,身影重叠在了一起,令人胆寒的惊悚感溢散着。 无头的尸体僵立在原地,越发明亮的光芒在眼瞳里徘徊着,就像一朵燃烧在断头之上的、炽青色的鬼火。 “诺姆·沃德。” 伯洛戈没有回答诺姆的话,而是念出了他的名字。 步伐向后挪移,身上披挂着重新穿上的灰黑风衣,在“隐匿者”的力量下,伯洛戈的身影开始模糊,消失在了弥漫的尘埃间,不见踪影。 诺姆怒目扫视,一把掏出腰间的手枪,警惕地看向四周。 没有任何犹豫的时间,无形的力量在黑暗里回荡、激昂,它们灌输进诺姆的体内,就此辉煌的权柄被赋予给了凡人。 细密的、如工匠雕塑的花纹,出现在了诺姆的体表,它们散发着阵阵微光,仿佛是刻印在身体上的刺青。 “受罚的时间到了。” 黑暗里回荡着伯洛戈的声音,伴随着阵阵低沉的嘶吼声,那些本该沉睡的恶魔也纷纷苏醒了过来,它们挣扎着,将束缚自己铁链逐一扯断。 “你准备好了吗?” 青眼的恶灵在黑暗里宣告着。 第二十一章 判决 诺姆深呼吸,缓缓地松开了手,将手中的提箱放下,一手握着手枪,一只手掏出了腰间的短刀,摆好了架势,就像准备猛扑的猎鹰。 这一幕就像舞台剧,伯洛戈砸穿了天花板,黯淡的光芒透过大裂隙的迷雾落下,恰好地照亮了诺姆。 黑暗里的观众们也逐渐苏醒了起来,嗜血的呼吸声不断,浓重的衰败气息几乎要填满每个角落。 诺姆保持着表面的平静,但他的内心已经掀起了风浪,他不是恶魔,而是健全的人类,一旦这些恶魔苏醒,这些饿疯了的怪物,会沿着灵魂的美味,无差别地攻击着自己。 这本是用来拖住伯洛戈的武器,如今却令自己陷入了泥潭。 至于伯洛戈,诺姆的心里已经有了诸多的猜测,以这短暂的接触来看,伯洛戈有着一定的隐匿能力,使他能轻易地融入黑暗,就连自己也难以发觉他的位置,另一方面则是伯洛戈具有的破坏力。 想到这,诺姆的视线微微上移,无论如何他都没想过,在打不开门后,伯洛戈居然选择把墙拆了,来突入室内。 这是他的疏忽,但也是个重要的情报,伯洛戈的力量无法打开特制铁门,但能锤烂这脆弱的建筑,这令诺姆对伯洛戈的力量有了一个大致的估算。 “还没那么糟。” 诺姆安慰着自己,他对于伯洛戈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概况,但现在伯洛戈对自己一无所知,也不清楚自己拥有的力量。这是他的优势。 “你是秩序局的人吗?秩序局什么时候招了你这样的人,我记得他们行事,向来警惕隐秘才对。” 诺姆环视着四周的黑暗,没有轻举妄动。 记忆里,秩序局的外勤职员就像沉默的死神,他们从不多说什么废话,宛如冰冷的工具,执行着命令,当你看到他们时,你便已经死了。 “我是今天才入职的。” 回应声响起,诺姆没有丝毫的犹豫,当即抬起手枪,朝着声音的方向射击,一声枪响后,金属的碰撞声缓慢地传回。 “今天才入职?就这么急不可耐地来执行任务?”诺姆知道那一枪没有命中,继续说道,“你还真敬业啊。” “干一行爱一行……说实话,我还挺喜欢这份工作的。” 伯洛戈知晓诺姆在试探着自己,同样,伯洛戈也在试探他。 两人一明一暗,就像猎人与猎物,但有所不同的是,只要稍有失误,狩猎的角色便会反转。 看着诺姆身上那泛光的纹路,不需要任何解释,伯洛戈很清楚那便是“炼金矩阵”,眼前的诺姆是名凝华者。 那么他的“秘能”是什么呢? 伯洛戈思索着,他确实可以依靠着“恩赐”进行试错,但就像杰佛里说的那样,伯洛戈不想过于依赖这份力量…… 不,与其说是依赖,倒不如说是糟糕的自尊心,眼下只是复仇之路的第一步,为了这第一步都需要自己不断的死亡来前进,这无疑显得自己过于无能了。 伯洛戈是专家,专家不能这样无能。 至于对方凝华者的身份? 伯洛戈不在乎这些,他喜欢有些挑战性的事,让自己死寂的心脏再度迸发。 “隐匿者”为自己提供着庇护,手中的震锤则是伯洛戈的杀招,这东西比他预想的还要好用,简单粗暴,在它的猛击下,墙壁只会摇摇欲坠,而后彻底崩塌。 伯洛戈依靠着这柄锤子,硬生生从房顶上砸出了一条突进的路,他感觉自己就像个暴躁的装修工人。 攥紧手中的折刀与震锤,嘶哑的吼声响起骤起,将伯洛戈与诺姆的僵持打破,饥饿的恶魔们纷纷冲出黑暗,寻求着灵魂的美味。 或许是灵魂的残缺,以及“隐匿者”的庇护,绝大部分恶魔没有发现伯洛戈的存在,它们大多朝向诺姆冲去,躁噬症折磨着它们,令它们只剩下了野兽般的本能。 进食,贪婪且疯狂地进食。 只有少数几头恶魔,似乎是注意到了伯洛戈的存在,目光茫然地看向伯洛戈所处的位置。 伯洛戈仍未有所动作,他完全忽视了那些恶魔,而是仔细地看着诺姆,看看他会以什么方式对抗这些恶魔。 枪声响彻。 诺姆朝着扑来的恶魔们连连开火,他的枪法很准,每一枚子弹都精准地命中,将恶魔的头颅炸裂成了一团血雾。 狰狞的身影在奔袭的过程中纷纷倒地,尸体胡乱地堆在一起。 可弹药终究是有限的,更不要说诺姆也在一直警惕着伯洛戈,这令他根本无法全心放在战斗上。 打空了弹药,后续的恶魔扑近了诺姆,他直接挥起短刀,精准地砍在了恶魔的四肢上,而后转身划开它们的脖颈。 他想要掩饰自己的“秘能”,但随着压力的徒增,这样掩饰也持续不了多久了。 身上“炼金矩阵”的微光开始起伏,就像和诺姆急促的呼吸同步,但又像极了血液奔涌的血管,光芒每次起伏后,都有非凡的力量被灌入体内。 “嘶哈!” 脚步声骤起,又一头恶魔冲出了黑暗,朝着诺姆而来,诺姆放下了手枪,从腰间抽出另一把短刀,誓要迅捷地解决掉它。 两者的距离不断地缩短,但诺姆的注意力没有全部放在眼前的恶魔上,视线的余光警惕着黑暗,以免遭到伯洛戈的偷袭。 不清楚伯洛戈是以什么方式轰开的天花板,但那样的力量一旦命中血肉之躯,自己哪怕有着“秘能”,也会身负重伤。 短刀挥起,就在这一瞬,诺姆感受到了。 仿佛被某种漆黑粘稠的液体所包裹,无数锐利细小的尖刺猛扎着自己的皮肤,用这近乎死亡的惊惧感提醒着自己。 不对劲,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游离的视线凝实,他看向了眼前逼近的恶魔,狰狞可怖的身影开始破碎,展露出了其后带着青芒的恶灵。 “率先得分!” 伯洛戈狂笑着甩出折刀,锋利的刀刃横扫向诺姆,诺姆只能勉强地架起短刀抵御住了这一击,可下一秒伯洛戈松开了折刀,避开了短刀的阻挡,任由身体大幅度地旋转着。 挥出重锤。 诺姆看到了一柄飞驰而来的铁锤,随着挥舞,其上带起了幽光。 震锤猛砸在短刀之上,其附带的“震荡”被激发,本就猛烈的锤击被强化、扩大,短刀在接触的瞬间便分崩离析,破碎的刀刃如同弹片般弹射着,而后震锤继续向下,一举命中了诺姆。 就像被一头狂怒的公牛顶起,诺姆的身影停滞了那么一秒,被轰鸣的锤音砸出了垂落的光芒下。 他被扫进了黑暗里,伯洛戈保持着挥舞的动作,取代了他的位置,站在了光芒之中。 剧痛、无止境的剧痛从持刀的手臂处传来,破碎的刀刃切进了身体,被命中的手臂也歪扭着,骨骼碎裂,惨白的骨刺从伤口之中突出。 诺姆咳着血,狼狈且迅速地从地上爬起,身影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会倒下。 怎么回事? 痛苦与思绪在脑海里撞击着,他抬起头,看向光芒下的伯洛戈。 只见他身上披着破破烂烂的衣服,那是从恶魔身上扒下来的,破损的缝隙间,能看到那件灰黑的风衣,就像朦胧的夜幕,将所有的锋芒藏起。 诺姆试着看清伯洛戈的脸,但看到的却是另一幅更令人惊惧的画面。 伯洛戈的脸在滴血,那不是他的脸,而是一张被切割下来的、腐败扭曲的面容——恶魔的面容。 恶魔的脸皮就像面具般,盖在伯洛戈的脸上,鲜血沿着下颌凝聚、滴落,本该痛苦哀嚎的面容,此刻却带着一股难以言明的微笑。 伯洛戈遮蔽了自己的身影,误导了诺姆。 与此同时,在伯洛戈的身后,响起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呜咽的哀鸣随之而来。 另一个身影摇摇晃晃地从黑暗里走出,它胡乱地挥舞着双手,试着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但被触摸的只是随风而动的尘埃。 恶魔哀鸣着,它的脸庞血肉模糊,只剩下了凹陷漆黑的眼眶,其中的深邃仿佛直通深渊。 折刀闪过,恶魔的动作停顿了一秒,然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结束了这漫长的痛苦。 “疯子。” 诺姆痛骂着,没有犹豫,他不再隐藏,身上的微光高涨,断裂的扭曲的手臂,就像被打上了钢筋般,肌肉鼓起,碎裂的骨骼被挤压着,被迫重塑在了一起。 体型在一瞬间暴涨了不少,高大的犹如雄鹿,体表也泛起了微红的光泽。 握紧双拳。 “身体强化类的‘秘能’吗?” 伯洛戈判断着,下一秒诺姆如炮弹般弹出,他一路疾驰,手中的另一把短刀挥起锐利的刀光,朝着伯洛戈的面门斩下,仿佛要撕裂这虚伪的面具,看清伯洛戈的真容般。 震锤在命中诺姆的那一刻,想必诺姆也猜到了震锤的力量,这样的把戏难以成功第二次。 但伯洛戈向来是个善于耍弄把戏的人。 挥起震锤,可这一次伯洛戈的目标不再是诺姆,而是朝着地面轰然落下,一举将地面砸的四分五裂。 地面剧烈地颤抖、龟裂,泥石的表面开始崩塌,扬起尘埃。 剧烈的晃动令诺姆的步伐踉跄了几步,扬起的尘埃遮住了伯洛戈的身影,当诺姆挥着刀光而至时,掀起的风压吹散了烟尘,可伯洛戈早已不见踪影。 诺姆愤怒地低吼着,他被戏耍了,至始至终都在伯洛戈的节奏里,他试着打破困境,但又不清楚该怎么做。 这里明明是他的主场,却在伯洛戈犹如拆迁般的攻势下,硬是变成了伯洛戈的领地。 呼啸声从脑后响起,诺姆低头俯身,一把抓起了散落在地上的锁链,这本是用来束缚恶魔们的,如今被握在手中,朝着身后声音响起的方向挥去。 在“秘能”的释放下,诺姆的力量与速度都提升了不少,锁链在他的手中犹如铁鞭,发出清亮震撼的声响。 鲜血泼洒了下来,袭来的不是刀剑,是一头被伯洛戈投掷而来的恶魔。 这个倒霉鬼被锁链抽的血肉模糊,紧接着尖锐的低鸣划过,数把飞刀从恶魔的体侧掠过,命中了诺姆的身体。 伤口深浅不一,在“秘能”的强化下,仅仅是皮外伤而已,诺姆努力平息着怒火,他需要保持冷静,他仍有胜算所在,只要命中伯洛戈,哪怕一次…… 他取下了身上的飞刀,上面沾染着他的鲜血。 突然间诺姆从战斗的怒火里清醒过来,他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远比眼中战斗还要重要的事。 目光搜寻着,他找到了手提箱,在伯洛戈的撼击地面下,手提箱被震到了恶魔的尸体旁。 诺姆当即锁链荡起,试着将手提箱钩过来,可又有数把飞刀掠过,将锁链打下。 没有停顿,直接起身朝着手提箱跑去,就在这时,一道钩索从黑暗里射出,精准地命中了手提箱,而后快速回收。 目光顺着手提箱被回收的方向看去,伯洛戈就站在黑暗之中,一手拿着钩索枪,一手拿着手提箱。 “这东西看起来很重要。” 他说道,脸上仍戴着恶魔的面容,裂开的眼眶后,闪烁着青色的鬼火。 “你打开就知道了。” 诺姆保持着平静,心里不知道在算计着什么。 “哦?” 伯洛戈似乎来了兴趣,他松开了钩索枪,任由它落在地上,可就在要打开手提箱时,伯洛戈的动作停了下来,一副嘲弄的样子,看向诺姆。 “应该都是哲人石吧,没什么意思。” 他说着,连同手提箱一起丢掉,重新将折刀与震锤握在手中。 两人面对面,就像古时决斗的骑士,骑着骏马,高举骑枪。 诺姆握紧了锁链与飞刀,上面沾满了他的鲜血,鲜血就像某种强酸般,在金属的表面躁动着,可这一切都被弥漫的尘埃遮蔽,伯洛戈看不清这些。 伯洛戈双手低垂着,一副悠然的样子,好像从一开始他便清楚战斗的结局,如今的一切只是在享受恶人的死前挣扎罢了。 一秒,两秒…… 在某个再也忍不住躁动的时刻,两人行动了起来,策马狂奔,刺出骑枪。 伯洛戈大步流星,没有任何阴谋诡计,直接从正面冲向了诺姆,诺姆则挥出飞刀与锁链,用尽手段地阻拦伯洛戈。 锁链化作狂舞的银蛇,抽打着地面与墙壁,途径的尸体被它鞭打成了血雾碎肉,可无论如何它都无法触及伯洛戈的身影,他如真正的鬼魅般,在其间穿行着。 挥起折刀,它摩擦着锁链,迸发出了一路耀眼的火花,就像乘着流星而至。 可在这银蛇狂舞之中,致命的飞刀无声地前进着,伯洛戈注意到了这些飞刀的存在,但就像诺姆一样,伯洛戈也没有过多在意飞刀。 他拥有着“恩赐”,那可怕的“死而复生”。 这强大的愈合力,足以令伯洛戈应对绝大部分不致死的伤势,并且这里还遍布着恶魔的死尸,青色的灵魂碎屑,为伯洛戈提供着源源不断的力量。 伯洛戈躲过了大部分的飞刀,可就在临近诺姆身前时,终有一枚飞刀无声地划过,它割伤了伯洛戈的食指。 可以清晰地观察到,有什么东西沿着伤口开始扩散,细密的血管由鲜红转为了漆黑,紧接着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如同本能般,伯洛戈转身挪移,直接放弃了对诺姆的攻击,同时折刀将开始变得漆黑的食指割掉,快步躲避着,带血的银蛇纠缠而来,直到伯洛戈再次退回了黑暗。 交锋就这么结束了,伯洛戈和诺姆保持着安全的距离,这距离恰好是锁链可以延伸到最远的位置。 他把折刀插在地面上,抬起手,看着断指的位置,血液鲜红,没有被污染。 “这就是你的‘秘能’?” 经过数次的交手,伯洛戈终于试出了诺姆的底牌,低语着。 “鲜血与剧毒……” 诺姆见此也坦然承认,他收回锁链,短刀插回腰间,用充满鲜血的手掌抚摸着锁链,令自己的鲜血均匀地浸染锁链的每个角落。 “传说里,龙血能令人强大,但它也蕴含着剧毒。” 诺姆轻松道,身上的“炼金矩阵”也迸发着辉光,紧接着涂抹的鲜血就像沸腾了般,细密的气泡在其上浮现、破裂。 秘能·龙血。 这才是诺姆的“秘能”,他体内的鲜血会被转化为剧毒的“龙血”,而强化体能也仅仅是“龙血”一部分的力量而已。 锁链就像被淬毒了般,伯洛戈对于那致命的毒素深有体会,仅仅是被割伤的瞬间,食指便已经呈现了死意。 “所以……就这些?” 伯洛戈略显失望地问道。 他腾出了左手,将折刀咬在口中,就像衔起利刃的恶狼。 右手垂落,握紧震锤,整个人弓起。 伯洛戈能看到,那些青色的碎屑缠绕在自己身旁,随着它们融入身体之中,伯洛戈的力量也在一节节地增加。 灵魂决定肉体。 随着灵魂碎屑的充盈,就像能将自己短暂强化一样,增幅着自己的力量。 破影而出。 诺姆只看到一抹袭来的青色,他奋力地荡起锁链,剧毒的银蛇咬食向伯洛戈,只要鞭打到伯洛戈,剧毒便会沿着伤口席卷伯洛戈的全身,只要命中一击,诺姆就能取胜。 银蛇划起弯曲的轨迹,从一侧飞咬向伯洛戈,但他的速度骤升,纠缠的银蛇咬到了一片空气,它扭头再次扑向伯洛戈,重重地缠绕在了一起。 哗啦啦的锁链包围了伯洛戈,他没有躲避的空间,也没有必要躲避了,伯洛戈伸出左手一把钳制住了锁链,而后拉紧,将狂舞的银蛇扼杀。 命中了! 诺姆眼中闪过喜色,伯洛戈终究是凡人之躯,锁链的抽打与摩擦,轻易地便能蹭破表皮,剧毒瞬息间便涌入手掌之中。 在数秒内,伯洛戈便感觉不到左手的存在,仿佛它变成一团沉重的铅块,事实上也是如此,手掌上的血色消失,转而是诡异的灰黑色,可它仍死死地抓住锁链,令剧毒的银蛇再无作用。 诺姆唯一的长距离攻击手段被限制了,他知晓这一点,但他也知晓,剧毒很快便会沿着伯洛戈的手掌蔓延至臂膀,乃至全身。 “龙血”能麻痹神经,这也是诺姆有能力限制那些恶魔的原因,它们被“龙血”麻痹,变成待宰的羔羊,很快伯洛戈也是变成其中一员。 血肉撕裂的割裂声响起。 诺姆的目光呆滞,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伯洛戈以牺牲左手为代价,限制了锁链的躁动,这令受到剧毒影响的部位,只有左手,而在挺进到诺姆身前时,他咬紧折刀,朝着漆黑的左手斩下。 手掌断裂,连带着锁链也重新获得自由,伯洛戈以此阻断了剧毒的蔓延,与此同时他高高跃起,挥起震锤,漆黑的影子将诺姆包裹。 干脆、决绝,没有丝毫的犹豫,仿佛伯洛戈斩下的不是自己的手掌,仅仅是某种拖累他杀敌的累赘罢了。 炽青色的眼瞳里,有的只是凛冬般的死寂。 “该宣读判决了!诺姆!” 伯洛戈大声宣告着。 诺姆怒吼着抽出短刀、挥起锁链,做着最后的反扑,可他心里清楚,他输了,伯洛戈靠的太近了,那撼动天地的铁锤也早已高举。 震怒之音响彻黑暗。 “受罚的受罚!当惩的当惩!” 犹如降下的神罚,审判长定罪时落定的木槌。 砸断锁链,震碎短刀,令血肉碾成肉泥,将骨骼撕裂成数不清的碎块。 一锤定音。 第二十二章 热爱工作 咆哮的烟尘过后,废墟般的昏暗内,只剩下了一个身影站立着,昭示着最终的胜者。 “咳咳……” 诺姆痛苦地喘息着,倒地上,在震锤的猛击下,他四周的地面都凹陷了不少,整个人就像被镶在了地面里。 感谢于“龙血”的强化,震锤这一击没能杀死他,但也将他彻底地无力化,胸口塌陷了下去,肋骨尽断,每一次呼吸都带来尖刀刮擦般的痛楚,鲜血汩汩地溢出。 双臂完全弯折扭断,身上“炼金矩阵”的辉光也黯淡了下来,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熄灭。 “哈……哈……” 诺姆大口地呼吸着空气,虽然如此凄惨,但他知道,伯洛戈肯定也不好过。 伯洛戈失去了左手,并且他砸烂自己胸膛的同时,自己剧毒的“龙血”,想必也溅射到了他的身上。 剧毒会侵染他的全身,最后伯洛戈会因心脏被麻痹,以及呼吸衰竭而死。 四周的烟尘逐渐地散去,幽魂般的身影出现在了诺姆身旁。 “啊……就这么结束了?总感觉有些意犹未尽啊。” 鬼魅般的声音响起,诺姆瞪大了眼睛,注视着走出烟尘的伯洛戈。 他低垂着头,恶魔的脸皮破破烂烂的,和他原本的容貌重叠在了一起。 邪异与真实互相交映着。 伯洛戈撕掉了脸上粘稠的脸皮,将恶魔的面容丢到一旁,露出了那布满污血且惨白的脸庞,青色的目光炽烈醒目。 “这……怎么可能?” 诺姆呼吸急促了起来,挣扎着想起身,可他根本做不到,很快身上的“炼金矩阵”也彻底黯淡了下去,躁动的“龙血”就此停歇。 “没什么不可能的,就像我也没想过,我会这么喜欢这份工作。” 伯洛戈自顾自地说着,抬起左手,累累白骨正迅速地构成,而后便是血管与肌肉,血肉不断地增生着,直到崭新的皮肤将它们重新包裹。 “就和新的一样!” 伯洛戈兴奋地摆摆手,让诺姆看着自己新生的手掌。 诺姆的眼瞳逐渐被惊恐覆盖。 “别担心,朋友,老板要活的,所以你不会死……至少不是死在这。” 伯洛戈亲切地安慰着诺姆。 将披挂在身上的褴褛撕掉,露出了其下的灰黑色风衣,在伯洛戈的精心保护下,他的新衣服没有沾染多少污血,只是在领口袖口的位置,有些鲜血的污渍。 他整理了一下绷紧的领带,让呼吸轻松一些,领带下则是完全被染红的衬衫。 伯洛戈耸了耸肩,即使在地狱里,也要保持应有的体面与优雅。 眼前的情景意外地和谐了起来,诺姆倒在地上,奄奄一息,伯洛戈则站在一旁整理着衣服,然后走到一边,提起手提箱。 打开箱子,不出所料,晶莹的红宝石塞在手提箱的角落里,另外的部分,则是诸多暗红色的药剂,没想到在剧烈的战斗中,这些药剂居然没有损坏。 “真美啊。” 伯洛戈随意地拿起一枚哲人石,虽然其中有着絮状的杂质,但它本身的晶莹与灵魂的美味,依旧足够令人痴狂。 就像凝固的鲜血。 “你可以带着这些东西走,没有人会拒绝这些的,无论是为了其中的灵魂,还是它自带的价值。” 诺姆斜视着伯洛戈,诱惑着他。 伯洛戈没有应声,只是托起哲人石,平静地注视着。 就如那时的里德一样,哲人石散发着诡异的魔力,夺取了伯洛戈全部的注意力。 晶莹的鲜红色里,那些沉积的絮状物,似乎是在缓缓蠕动着,就像被凝固在宝石之中的、如烟般的幽魂。 它们缓慢地变化着,宛如旋涡一般,吞食着伯洛戈的意志,唤醒他内心最原始,也是最为热烈的欲望。 诺姆看着完全平静下来的伯洛戈,内心升起了些许的喜色。 他一直与哲人石接触着,很清楚这些“灿金”的实体,有着什么样奇异的力量。 这些最为珍贵的、只属于人类的“灿金的灵魂”,是具有魔力的。 那令人疯狂的魔力。 恶魔会为了用它满足饥饿的空洞,人类则会因这璀璨的鲜红,诞生可怕的贪婪,妄图将其永远地占据。 在诺姆看来,伯洛戈显然没有接触过哲人石,轻易地被哲人石的魔力所蛊惑,并且诺姆不知道的是,伯洛戈是债务人,他的灵魂本就是有缺陷的,这种具有魔力的诱惑力,在伯洛戈的身上会被进一步放大。 吞食哲人石,满足躁动的空洞。 细密繁杂的私语声在耳旁响起,它们似乎是在诵读着什么,又好像在赞美着什么,自不可知的年代,一直传唱到如今的现在,乃至未来。 对,就是这样,进一步地被诱惑。 诺姆满怀期待地看着这一切,只要再有些时间,让他恢复些许的体力,重新释放“秘能”,他或许还有机会反杀伯洛戈。 伯洛戈则举着哲人石,一点点地拉近距离,直到哲人石几乎要贴在他的脸上…… “咯嘣。” 古怪的声音响起,诺姆愣住了,然后尖叫道。 “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我一直想尝试一下来的,”伯洛戈把哲人石从口中吐出,还捂了捂嘴,他抱怨着,“这东西真硬啊,恶魔们是怎么吃掉它的?硬咽吗?” 诺姆没有回答,而是以一种看神经病的目光看着伯洛戈。 “不愧是灵魂凝华而成的啊,这东西看着真不错。” 伯洛戈把玩着满是口水的哲人石,视线扫向诺姆,就像羞辱他一样,把哲人石丢向他,砸在他头上。 他好像是玩上瘾了,一手拎着手提箱,一手将哲人石丢来丢去,珍贵的哲人石就这么落的满地都是,好像是孩童的玩具般廉价。 “你看起来有些意外啊,怎么?你觉得我会抱着这些宝石,舔个没完?” 伯洛戈轻蔑地看向诺姆。 丢哲人石的时候很潇洒,但现在他还是得老老实实地把它们重新捡起来。 他不清楚该如何释放这些可怜的灵魂,得把这些东西带给列比乌斯才行。 “你是装的吗?装作被诱惑的样子,来羞辱我?” 诺姆完全绝望了,不再想着什么反抗的事。 “没有,我确实有些……‘着魔’了?”伯洛戈随意地说着,收集好了哲人石,将它存放回暗红色的药剂旁,然后关紧手提箱。 “你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挣脱。” 诺姆不明白,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被诱惑时的情景,他割伤了自己,依靠着剧痛才从那种恍惚感里爬出,可眼前的伯洛戈却这么轻松,仿佛他没有欲望般。 “是啊,大家都是为了什么而活,被什么东西诱惑着、驱使着,”伯洛戈赞同着诺姆的话,逃出自己的欲望很难,“比如财富、名声、地位、权力……” “这么看,人类还真是复杂,欲望也千奇百怪的。” 他说着将诺姆从地面拉了起来,剧痛令诺姆发出阵阵的低吼,扭曲折断的四肢无力地垂落,锁链被绑在身上,就像死狗般被伯洛戈拖拽着。 “但是啊,我的欲望和各位的有些不同。” 伯洛戈一手拎着手提箱,一手拖着诺姆离开,在地上留下长长的一条血迹。 “我要惩戒恶人,像你这样的恶人,看着你们受苦,看着你们饱受折磨,看着你们哀嚎不止……” 诺姆看不到伯洛戈的脸,只能看到一个灰黑的背影,狰狞可怖的话语从他口中吐出。 这是头喜怒无常的怪物,他会很滑稽地咬哲人石,也会残暴地将敌人斩杀,他看似平易近人,哪怕是和敌人都能聊两句,可话语之下,藏满了憎恨与暴怒。 “这种憎恨太炽热了,炽热到那种虚幻的许诺,根本不足以蛊惑我……毕竟我身旁正有着你,不是吗?” 伯洛戈发出一阵瘆人的笑声。 “不过……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有神的存在吗?” 诺姆没有回答,他开始意识到伯洛戈的精神问题了,和这样的疯子聊什么,都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 “我希望有那么一位……暴虐与恐惧的神。” 伯洛戈和诺姆聊个没完。 “要是真的存在的话,我还蛮想信一信的,这感觉就像我现在从事的工作一样。” 走到一面墙壁前,伯洛戈停了下来,嘴里止不住地嘟囔着。 “哇,能合理合法地制裁你们这些恶人,从周一砍到周末,为此还有钱赚,甚至说还有什么餐补、路费之类的补贴,法定假日可以休息,年底还有年终奖……” 伯洛戈说起了诺姆根本听不懂的话。 “这工作太棒了,是吧!” 见诺姆没有反应,伯洛戈还给了他两脚,让这个伤痕累累、失血严重的家伙精神些。 “别装死,作为凝华者,你应该没那么容易死吧。” 诺姆脸色惨白,凝华者没那么容易死,但也不代表不会死。 伯洛戈蹲了下来,看着诺姆,又看了看一旁的墙壁,他问道。 “你觉得纪念币上该刻些什么东西呢?” 兴奋地搓着手,伯洛戈构想着那美好的光景,然后握着折刀,朝着空白的墙壁走去。 尖锐繁杂的声音响起,就像尖刀切割着墙壁,用疤痕为笔,鲜血为颜料。 伯洛戈迈着轻快的步伐,每一次脚步声响起,都像鼓点般敲在诺姆的心头。 那是诺姆此生听过最为诡谲邪异的声音了,清晰的脚步声踩踏在血泊上,带着一种湿滑的黏腻感,仿佛有某种不可言说的东西,舞蹈着。 祂有着并不稳定的形态,喜怒无常,时而有着数不清的触肢,时而有着坚硬如利刃的甲壳,是呼啸凛冬的狂风,是炽热夏焰的烈阳。 是恐怖、是暴虐、是震怒…… 第二十三章 恶灵 时间的变化在彷徨岔路内并不明显,阳光穿过大裂隙的雾霾,抵达裂谷之中的彷徨岔路时,虚弱不堪的光芒,仅能微微映亮昏暗而已,因此彷徨岔路内的照明灯,几乎是全天候常亮的,惨白的光芒透过迷雾,就像一颗颗怪物巨大的眼球,窥视着人来人往。 这里的时间仿佛是被定格的,无论是正午还是午夜,有的只是灰暗与惨白,将它映照成怪物的巢穴。 巢穴的深处,维卡在吧台后忙来忙去,看了眼时钟,已经快临近午夜了,每到这个时候,生意都忙的不行, 妖魔鬼怪们纷纷从彷徨岔路的阴影里走出,他们汇聚于此,有的人是饮酒作乐,有的人是交流隐秘的信息,然后朝着不同的目的前进。 歌声与酒精令人迷醉,几乎浸透了桌椅,吞没了每个人的心智。 望着这一切,维卡早已习以为常,醉酒的客人沿着吧台的边缘缓缓倒下,就像一具尸体,横在一边,而这样的尸体,在酒吧内还有很多。 维卡揉了揉眼睛,虽然说已经习惯了这些,但可能是上了年纪的原因,年轻时他还能跟着这些躁动的音乐起舞,现在只觉得这些东西吵闹。 调完新一批的酒,维卡示意其他人来顶替自己一会,他需要到后头休息一阵,走的时候还不忘拿走吧台下的小箱子,这是维卡的珍宝,无论去哪都要带上它,里面存放满了玛门币。 离开吧台,尚有意识的客人会举起酒杯,对维卡致以敬意,看样子大家都蛮尊敬这位酒保的。 步入自己的办公室内,关上大门,将噪音与迷醉的酒气隔绝,维卡终于觉得自己能轻松些了,在这个鬼地方,静谧都显得格外珍贵。 拿起一根烟,平静地抽起来,办公室内没有开灯,点点的火光映亮了模糊的轮廓。 维卡拉开了办公桌下的柜子,里面正摆着一个保险箱,已经不清楚开启过多少次了,维卡仅凭着触觉,便拧开了保险箱,然后将小箱子里的玛门币全部放了进去。 阴暗里只有着香烟为光源,这微光的光芒落在玛门币上,它们纷纷闪亮了起来。 依托着这仅有的光,灿金的色泽在玛门币的边缘流动着,就像哲人石般,泛起了某种未知的魔力,将维卡的眼瞳都映照成了金色,就像熔化的金漆。 维卡的目光平静,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正准备将保险箱关上,一枚玛门币却从其中滑落了出来,滚到维卡的脚下。 将其拾起,背面依旧是那拥抱黄金的玛门,正面却是咆哮的狼群。 看到这一幕,维卡的目光微微失神,然后念出那几乎要被他遗忘的名字。 “列比乌斯。” 维卡关上了保险箱,没有将这枚玛门币放回去,而是握在手中,用粗糙的手指,有力地揉搓着硬币的表面,感受着那凹凸的起伏,将它擦的锃亮。 “一晃七年了啊,我都快把你忘记了,为什么你又突然出现了呢?” 维卡深思着,他有些不安,这七年以来列比乌斯一直很低调,没有任何消息的传出,维卡一度以为他离开了欧泊斯,返回了莱茵同盟的故乡,过上了退休生活。 可现在他又出现了,还派来了他的使者。 脑海里回想起伯洛戈的模样,维卡皱紧了眉头。 他在彷徨岔路混迹已久,见过数不清的妖魔鬼怪,鼻子比伯洛戈还要灵敏,从伯洛戈的身上他能嗅到那股味道。 轻微的、衰败的腐臭味,仿佛这躯壳之下的灵魂,正在腐烂崩溃,可他的气味又没有恶魔那样强烈、明显。 就像介于延续与崩溃之间般的……挣扎着的灵魂。 “债务人……” 陈旧的词汇在脑海里升起,维卡目光凝重。 一时间呼吸都变得有些压抑,仿佛室内的空气都沉重了几分,有咆哮的风雨临近了彷徨岔路。 维卡很清楚,誓言城·欧泊斯远没有表面的这样简单。 他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暗流涌动,经过七年、乃至更漫长岁月的休养,那些藏在黑暗里的怪物已经重新积蓄起了力量,它们磨牙吮血,试图破影而出,继续那未完的战争。 内心涌现起了一股无奈与悲凉,维卡很清楚地知晓,这样安宁的生活并不会永久地持续下去,可当它真的要被打破时,他还是有些不忍,妄图继续延长这样的生活。 闭上眼,黑暗降临,思绪试着平静,但被急促的敲门声打破,维卡睁开眼,门被推开了一角,光芒落了进来,是内利。 “出事了。” 内利显得有些焦急。 “怎么了?有人踢场子?” 维卡起身,他能在彷徨岔路立足这么久,依靠的可不止是什么人脉与关系,他自身也有着足够武力,保护自己,威慑敌人。 “不,没那么糟,但也没那么简单。” 内利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只能示意维卡赶紧过来。 走出办公室回到躁动的酒吧之中,维卡能明显地感受到气氛的变化,迷幻的欢愉消失了,一瞬间似乎所有人都酒醒了,在黑暗里窃窃私语,议论着什么。 “怎么回事?”维卡问。 “诺姆·沃德出事了。”另一个人走上前来,对维卡私语道。 维卡保持着表面的平静,对于这个情况,他并不感到意外。 他很清楚诺姆在做着什么样的生意,也知晓那所谓“嗜人”的存在,更重要的是,他还知道伯洛戈代表着的是列比乌斯,是秩序局。 这两拨人遇上时,会发生什么,实在是太简单不过了。 “诺姆死了吗?”维卡平静地问道。 “可能比那更糟,你要去看看吗?“ 那个人继续说道,这话引起了维卡的注意,他看了眼内利。 “这里先交给你了,我一会就回来。” “嗯。” 内利点头。 有些人和维卡一起离开了酒吧,他们成群结队,人烟稀少的街道罕见地拥挤了起来,一路上维卡注意到,还有些其他人朝着诺姆的诊所走去。 彷徨岔路已经安静太久了,很久没有发生什么轰动的事件了,还有的就是,诺姆经营的生意。 那些藏在彷徨岔路的恶魔们,都是诺姆的客户,他们心急地想知道诺姆的情况,并非关心诺姆,而是在意那些甜蜜的哲人石。 这些恶魔们徘徊在彷徨岔路之中,他们没有勇气离开这里,去面对铁血的秩序局,只能在这里苟延残喘,寻求一丝一毫的灵魂的,来满足自己饥饿的空洞。 用不了多久,维卡来到了诺姆的诊所,这里已经围了一些人,大家远远地站在一旁,了望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维卡走上崎岖的小道,迈入诺姆的诊所之中。 一瞬间腥臭的血气扑面而来,几乎冲昏了维卡的意识,他凝神看去,地面上覆盖了一层早已凝固的鲜血,每迈一步都带来粘稠的阻塞感。 恶魔的尸体横倒在一边,面容上带着死前的惊恐,张着口,隐隐能听到那亡魂的哀嚎声。 “就像一场屠杀,这些人毫无还手之力。” 有人在一旁说道,对于恶魔他们早已习以为常,在彷徨岔路的深处,有着远比恶魔还要怪异的东西,因此真正让他们感到震惊的是,这些恶魔就这么轻易地死掉了。 就像羔羊一样,被轻易地宰杀。 “暗门在前头,但暗门尽头有道沉重的铁门,我们打不开它。” 那人继续说道。 维卡没有说话,而是走进漆黑的暗道内,铁门出现在了眼前,上面遍布着凹痕,看样子有人试着强行突破铁门,但最终失败了。 伸出手紧贴在铁门边框的边缘,维卡呼吸用力,一股奇异的力量涌动着,附着在他的身体上,双手猛击着框架,紧接着剧烈的震鸣声响起,灰尘与碎石落下,铁门颤抖了几下,然后向后倒去。 一阵金属的鸣音过后,门开了,更加血腥的地狱展现在了眼前。 “所以他是这么进来的吗?” 维拉仰起头,他看到了那由伯洛戈砸出来大洞,天花板一节节地坍塌,压垮了途径的一切。 “这是里德,他也死了。” 有人在角落里找到了里德的头颅,踢了几脚,惨白的面容暴露出来,和其它的尸体一样,脸上带着惊恐。 疑惑之后,人们开始好奇,他们死前究竟看到了什么。 “诺姆呢?有人看到诺姆了吗?” 维卡高声问道,他要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是秩序局准备对“嗜人”动手了吗? 还是说……另一个庞然大物已经卷土重来,这只是他们重临的前兆? 维卡心里感到一阵寒意。 “没有,没有找到他的尸体,他可能逃掉了。” 有人回应着,可维卡并不这么觉得,找上门的是秩序局,他们没那么善罢甘休。 其他人忙碌地搜寻着,他们和维卡的利益一致,虽然彷徨岔路是处混乱之地,但也是他们唯一的庇护所,他们不能容忍这最后的庇护所被摧残。 因此在这众多阴暗的愿望下,越来越多生活在彷徨岔路的阴影之人,开始信奉“僭主”之名。 “恶灵!” 凄厉的哀嚎声突然响起,维卡的视线猛地扫向声音响起的方向,只见垮塌的废墟里,一只伤痕累累的手伸了出来,它的脸庞完全被灰白的尘埃所覆盖,就像凝固的雕塑。 它是唯一的幸存者,崩塌的碎石将它压的血肉模糊,这反而救了它一命,没有让它丧命于恶灵的利爪之下。 疯狂的躁噬症本该让它陷入彻底的疯狂,可野兽也是有着本能的,极致的恐惧下,它的本能唤回了些许的理智,就像癫狂的病人,它不断地哀嚎着。 “恶灵来了!它会吞食所有人!” 噩梦在它耳边缠绵,无尽的低语反复呢喃着,就像要撕裂它的耳膜,沿着耳道一路进军至大脑,直到令头骨之下的血肉完全沸腾。 维卡快步走了过去,试着将它从废墟里扒出来,可搬开了几块碎石,他看到的是被钢铁贯穿的躯体,鲜血和尘埃混合在了一起,变成了暗红色的结块。 没救了。 维卡当即蹲下身,急切地问道。 “怎么回事?” “恶灵……青眼的恶灵。” 恶魔抓紧了维卡的衣领,惊恐的目光里倒映着维卡的脸庞,它反复低语着恶灵之名,凝腥的血气从它的喉咙里吐出,吹打在维卡的脸上。 “它来了,我们必死无疑。” 恐惧占据了它思绪的全部,就像机械般,不断诉说着这一切。 很快,它的身体便僵硬了起来,缓缓地松开了手,无力地垂落下去,目光彻底凝固了下来,就像浑浊的晶体,里面包裹着青色的魅影。 它死了。 “恶灵……” 维卡呢喃着,内心的不安感变得越发强烈,直到轰然的倒塌声响起。 在伯洛戈的暴力拆迁下,这里并不安全,建筑开裂摇摇欲坠。 此刻,头顶尚存的天花板,以那巨大的缺口为核心,继续坍塌着,砖石与钢铁落下,将鲜血与尸骸淹没。 崩塌没有持续太久,耳旁的轰鸣渐渐散去,维卡起身看向四周,浓重的尘埃间,其他人也站了起来,看样子大家都没有受伤。 更多的光芒洒了进来,照亮了这充满衰败的昏暗,维卡转过头,身体僵硬了起来,久久地伫立在原地,其他人也是如此,他们的目光一直,望向角落。 那是一面藏在昏暗里的墙壁,随着天花板的坍塌,也令更多的人注意到了它的存在。 维卡迈过尸体与废墟,走向那面墙壁,伸出手轻轻地触摸着。 手指沿着墙壁上用折刀劈砍出的刀痕前进,它和干涸的鲜血交织在了一起,变成了一副刀与血的壁画。 “恶灵,青眼的恶灵。” 维卡低语着,缓缓后退,这狰狞的画作也在眼前逐渐清晰了起来。 犹如怪物曾朝着墙壁挥击,细长且可憎的划痕开裂蔓延,如同交叉划过天际的雷霆,而在这雷霆之下,则堆积着恶魔们的尸体,就像战利品般,被垒在了一起。 后来,彷徨岔路内流传起了这样的故事,在某个谁也不曾知晓的时刻,有头恶灵凭空出现在了欧泊斯之中,没有人知道它从何而来,又抱着何样的目的,唯一知晓的便是它在狩猎。 不断地狩猎着,永无休止。 第二十四章 与魔对弈 “所以这就是诺姆·沃德?” “我想他就是诺姆·沃德。” “真的?” “真的,我还能骗你不成?” 审讯室内的氛围本应该是十分严肃,可因伯洛戈和杰佛里的对话,气氛罕见地欢腾了些许。 杰佛里看了眼身旁的伯洛戈,又看了看手中诺姆·沃德的照片,以及在审讯桌后,正被医生一边治疗,一边受审的倒霉鬼。 和照片里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不同,眼前的这位“诺姆·沃德”眼神无光,仰着头瘫坐在椅子上,双手被拷在椅子后,展露出的胸膛遍布着血污与伤口,皮肤下还有着隐约的凸起,这是那些断裂错位的骨骼。 医生站在他的身旁,擦拭血迹的同时,为他注入一些颜色奇怪的药剂,每一支针剂下去,都能感受到诺姆身体的抽搐,好像在煎熬着什么。 他奄奄一息,处于昏迷的边缘,口中有的只是无意义的呜咽,时不时还会吐出血水。 “他真是?”杰佛里小声问道。 根据资料来看,诺姆是名凝华者,可如今神秘且强大的凝华者,就像一坨被砸烂的、只会呼吸的肉块。 “不然呢!” 伯洛戈大声驳斥着。 看到伯洛戈态度如此坚决,杰佛里点点头,嘴上说着承认这一切了,可心里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从他和伯洛戈分开,也就半天的时间,杰佛里都准备结束加班回家睡觉了,可伯洛戈却在这时,拖着这诺姆从黑夜里走出。 一位凝华者就这么折损在了伯洛戈的手中,如此迅速,毫无还手之力。 “这就是专家的速度吗?” 杰佛里显得有些忧愁,不知道是感谢伯洛戈的效率,还是说因为伯洛戈的高效,导致了他还不能下班。 “自然,我可是专家。” 对于自己身为专家的这一点,伯洛戈很是执着。 “唉……” 杰佛里想说什么,最后化作无奈的叹息,目光看向半死不活的诺姆,他又问道。 “他状态如何?” “多处骨折,内脏破损,大失血,还有些脑震荡……他需要被救治一段时间,才能接受审讯。” 医生回答道,回复的同时,他还多看了伯洛戈几眼。 秩序局内也不是没有俘虏目标的任务,但像伯洛戈这种把人揍个半死,再带回来的情况,还真是少见。 杰佛里觉得一阵头疼,示意伯洛戈跟他出来,两人离开了审讯室,站在了走廊外,朝着不远处的休息室走去。 “这次……做的还不错,毕竟对方是凝华者,怎么警惕也不为过。”杰佛里说。 “那什么时候能从他嘴里撬出消息,我等不及去砍下一个了。” 伯洛戈催促着,砍杀了大量的恶魔,灵魂的碎屑充盈着他的身体,就像灌满燃料的战车,继续挺进向前。 “呜呼!专家来看诊了!诊断建议是安乐死!” 伯洛戈兴奋道,就像个爱讲无聊冷笑话的神经病。 推开休息室的门,里面空无一人,想想也是,除了值班的职员外,其他人都下班了。 虽然说是下班休息,但秩序局内的灯光永远常亮,并且有着固定的人员留守,和白天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深夜里的秩序局会安静不少,流动的人员也没有那么多。 杰佛里和伯洛戈相对而坐,中间隔着摆放的小桌,休息时大家经常会围着这里打牌。 “你也听到医生的话了,我们没法从死人的嘴里撬话,你需要等一阵了,”杰佛里算着日期,“刚好,‘升华炉芯’那边好像准备的差不多了,大概这几天左右,便会开始为你植入‘炼金矩阵’的仪式。” “使我拥有‘秘能’吗?” 听到这,伯洛戈的眼里亮起了光。 从和诺姆的接触里,伯洛戈便已感受到了“秘能”的强大与诡诈,如果不是自己拥有着“死而复生”,能毫无顾忌地牺牲肉体,来限制诺姆的攻势,或许他现在已经死了。 在“龙血”的剧毒下,被麻痹了全身,然后在呼吸的衰竭中,慢慢的窒息而死。 最可怕的不是这种死亡方式,而是在你被剧毒侵染前,你根本无法意识到这便是诺姆的“秘能”。 诡诈且神秘,就像一群恶人的赌局,谁也不清楚,对方的手里握着什么样的底牌。 “嗯,自那之后,你就荣升为凝华者的一员了,”杰佛里说道,“但也别太自负了,伯洛戈,凝华者与凝华者之间,也是有所不同的。” “什么意思。” “就像职位,就像士兵与将军,就像……力量的阶梯。” 杰佛里回忆着,森严的长梯,每个阶梯上都有着其对应的守护者。 “凝华者其实只是诸多称谓之一,因为常用,所以逐渐成了我们的代名词,”杰佛里接着问道,“你下过黑白棋吗?” “知道,但没下过。” 伯洛戈回答,他不清楚“力量的阶梯”和黑白棋有什么关系。 “那你知道它的规则吗?” “这个我倒了解过。” 听到这杰佛里点点头,这让他解释起来不会那么困难,然后他便从身下的小桌里,抽出了一张黑白棋棋盘,摆放了上来。 “这东西算是秩序局内的固定项目,我们还会定期举办棋王争霸赛。” 杰佛里随口说道,然后拿起棋子,将它们安置在了棋盘上。 伯洛戈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然后在某个瞬间,就像幻觉般,一瞬间棋盘变得无比广袤,几乎与整个世界重叠在了一起。 黑白的格子交错排列,伴随着洪亮的、自遥远岁月传来的钟声,天空阴暗了下来,然后数不清的、如高山般的棋子落下,每一次落棋都带来山崩之音,大地颤抖。 “伯洛戈。” 呼唤声令伯洛戈惊醒,抬头看向杰佛里,他正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 “你是在发呆吗?” “没……没什么。” “那我们继续。” 杰佛里列完了棋子,就像对阵的军团,杰佛里占据着白方,伯洛戈则是黑方。 黑与白集结完毕,随时准备奔赴战场,陷入厮杀。 “关于‘秘能’,它的等级阶位和黑白棋有着几分相似之处,所以我们通常会用黑白棋的命名,来称呼‘秘能’的不同阶位。” “比如?” 伯洛戈疑问着,听起来正因两者之间的联系,才导致了黑白棋在秩序局内的流行。 “比如这枚棋子。” 杰佛里说着拾起了“兵”的棋子。 “它代表的便是凝华者,而凝华者的全称是‘凝华的卫戍’。” 伯洛戈没有说话,认真地聆听着,看向其它的棋子,他隐隐意识到这些棋子都代表着不同的阶位,与不同的名字。 “‘马’的棋子,便是凝华者的第二阶段‘祷信的骑士’,‘祷信者’。” 杰佛里接着又拾起了“马”的棋子,他所说的都是棋子身后代表的意义。 “‘象’是凝华者的第三阶段,其被称为‘负权的主教’,也就是‘负权者’。” 杰佛里把“象”拿在手中把玩了几下,接着说道,“‘负权者’是秩序局的中坚力量,他们承担了诸多的要职。” 伯洛戈的视线扫向名为“车”的棋子,那便是凝华者的第四阶段,呼吸微微急促,浑身的血液都变成炽热,不断地叫嚣着。 “‘车’则是第四阶段,‘守垒的战车’,‘守垒者’们更进一步,他们的去向我也不清楚,是机密。” 对于这样的存在,杰佛里也表示了自己的无知,秩序局的等级森严,无法触及那个阶位,终究是无法知晓所有的秘密。 “然后便是……‘皇后’。” 嘴上这么说,但杰佛里却拿起了“兵”的棋子,他面露了疑色。 “‘皇后’是个极为特殊的阶段,你知道黑白棋规则的话,你应该也知道‘升变’吧。” “棋子的‘升变’,我知道。” 伯洛戈说着拿起了黑色的“兵”,将它沿着棋盘上一路推进。 “兵”孤勇地挺进着,从最下级的阶位一路晋升,撞开所有碍事的棋子,最终抵达了杰佛里、白方的底线。 “当‘兵’抵达了对方的底线后,便可以‘升变’成除‘国王’外的任意棋子,但通常大家都会选择‘升变’成强大的‘皇后’。” “第四阶段晋升第五阶段的仪式极为特殊,炼金术师们将其称作‘升变’,在经过‘升变’仪式后,便迈入了无尽的荣光之中。” 杰佛里的声音肃穆,带着憧憬与敬畏。 “这便是凝华者的第五阶段,也是目前已知的,最为至高的力量,‘荣光的皇后’,被辉光与圣洁照耀的‘荣光者’。” “目前已知的?”听到这,伯洛戈的目光看向了“国王”,“那‘国王’呢?” 黑白棋的核心,无数棋子都拼尽剑与血也要拱卫的国王,那么它呢?它在这超凡之力的体系里,又处于什么样的地位,代表着什么呢? “‘国王’,一个只存在假设里的阶段,至于真的有人抵达了这一阶段吗?我也不清楚……不,是没有人知道,这就像不可知的谜团,一段无人相信的怪谈传说。” 杰佛里解释着,至今也没有明确的记录,证明真的有凝华者抵达了“国王”这一阶段。 “因此目前各个势力间,最为顶尖的力量,便是‘荣光的皇后’了。” “那‘国王’被称作什么呢?即使是假设,在这力量的长阶上,你们应该也为它留好了位置,不是吗?” 伯洛戈突然问道,目光紧盯着棋盘上的王冠,它沉默地立于棋子之间,带着虚幻迷离的色彩。 “受冕的国王。” 杰佛里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不带丝毫的感情。 “在那至高阶梯的尽头,手握号令千军的王权,被冠以公正的冠冕。 是绝对,也是唯一的……受冕者。” 棋子们沉默着,就像林立的墓碑,冷眼旁观着纷争没有尽头的世界。 第二十五章 高居于天空之上 “这便是超凡世界的阶梯,残忍的食物链,强权与强权,刀剑与刀剑。” 杰佛里松开手中的棋子,任由它跌落在棋盘上,翻腾、撞击,把棋盘弄的一团糟,棋子们横列竖倒,滚落的到处都是。 伯洛戈没说话,而是一直盯着棋盘,不清楚他究竟在想着什么,手中则攥着“兵”的棋子,手指用力地摩擦着,几乎要将它捏碎般。 棋子孤独地站在一方,然后奋进,没有回头路,要么死在路上,要么抵达底线,完成神圣的“升变”。 “伯洛戈,无论是有‘嗜人’的新消息,还是植入仪式的开始,我都会去通知你的。” 杰佛里安排着之后的事宜,他继续说道。 “眼下没有什么可给你的任务了,你倒不如回家休息休息,放松一下精神,让自己保持一个良好的状态,这有助于提高植入仪式的成功率。” 伯洛戈抬起目光,看了一眼杰佛里,将手中的“兵”放下,而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说的对,心急只会令人焦虑,我可能真的需要休息一阵。” 像诺姆·沃德这样的凝华者,只是这超凡阶梯的起步,最卑微、也是最低贱的一阶,而自己还尚未登上这超凡阶梯。 没有人知道在这欧泊斯的阴影里,究竟藏着些什么,伯洛戈还记得之前提过的,那些与秩序局敌对的势力,他们也有着凝华者,而伯洛戈在正式交手前,远无法知晓他们的阶位。 这个世界比想象的要大上千万倍,而伯洛戈此刻还很弱小。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杰佛里突然想到了什么。 “怎么了?” “还记得,你之前问询我关于‘灵魂碎屑’的事情吗?之前你不清楚凝华者的存在,所以我没有多说,但现在看来,这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 听到杰佛里这样说,伯洛戈仔细聆听了起来,“死而复生”是有明确来源的,唯独这神秘的吸取碎屑,伯洛戈还不清楚原理。 “你知道‘以太’吗?” 杰佛里吐露了那陌生的词汇。 伯洛戈摇了摇头,见此杰佛里继续说道。 “这是由炼金术师们提出的,起初、他们认为世间万物由四大元素构成,分别为地、水、风、火。 可后来,随着炼金学的演变,有人又提出了一个新的假想元素,认为除开四大元素外,应有一种高居于天空之上的元素。 这种高居于天空的元素,便被称作以太,而以太便被假想成了来自‘秘源’的力量。” “秘源……” 伯洛戈轻语着,神圣的“秘源”,一切神秘的力量的源头,真理所在的终点。 “以太是真实存在的,充盈在世间的未知力量,是驱动‘炼金矩阵’的能源,凝华者‘秘能’的释放,便需要这无处不在的以太,而有炼金术师们认为,构成灵魂的物质,便是以太。 灵魂是最为精纯的以太。” “灵魂碎屑是一种精纯的以太。”伯洛戈低声道。 “没错,但这些都是理论而已,灵魂神秘不可测,更不要说那更加难以观测的灵魂碎屑了。 目前这些知识,都来自一些炼金术师们的论文,事实如何,谁也不清楚。” 杰佛里解释着,“我是看你这么感兴趣,才注意了一些的,你要是还想知道的更多,可以去秩序局的图书馆借阅《灵魂学》和《以太论》,但我感觉你够呛能看得懂。” 以太。 伯洛戈回忆起了之前穿过利用“曲径之匙”时,那股未知的奇异感,还有震锤迸发力量,诺姆释放“秘能”…… 那些莫名的感觉,全部来自于以太的奔涌。 “以太是个十分方便的力量,有些凝华者能脱离‘秘能’之外,对以太进行操作,从而习得诸多被称作‘极技’的技巧。” 杰佛里期待地看着伯洛戈,“我觉得你小子就很有天赋,学习极技应该很快。” “极技?那又是什么?”伯洛戈有种奇怪的感觉,他就快得到答案了。 “以太是种极为方便的力量,除开驱动‘秘能’外,有些人还能直接针对以太进行驱动。 比如令以太充盈着身体,增幅自己的力量,这一极技被叫做‘以太增幅’,‘以太增幅’外,还有很多极技,但每个极技学习起来,都十分困难,凝华者能掌握其中一个,都算得上是具有天赋了。” 杰佛里的话语一瞬间点破了伯洛戈的迷茫,他忍着激动的心情,令自己保持着平静。 “不过这些,对于还不是凝华者的你而言,有些为时尚早,之后你有的是时间了解这些。” 杰佛里没有继续详谈下去,至于剩下的极技都有些什么,没有完全讲出。 伯洛戈也点点头,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情报,转而提起了别。 “不过……杰佛里,植入‘炼金矩阵’,应该是个相当复杂的技术,需要深厚的、知识的累积,以及庞大的资源供给,秩序局有这样的力量维持凝华者的诞生。 那么诺姆·沃德,一个在彷徨岔路舔血而活的人,他是从哪里得到的‘炼金矩阵’。” 伯洛戈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 “这项技术并非是被秩序局垄断的,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永远不缺的,便是那些因知识而狂热的人,我猜这个家伙是受到‘真理修士会’的帮助,从而植入了‘炼金矩阵’。” “真理修士会?” 这是一个陌生的词汇,伯洛戈追问着。 “一个由……一群脑子多少有些问题的、炼金术师们所构成的组织,按理说大家都喜欢‘学者’,他们有着丰厚的知识与自己的见解,而真理修士会的炼金术师们则是完全极端化的一群人。 他们追求着‘秘源’的真理,把‘秘源’视作神明,将自己看做信徒,构成了犹如教派的组织。” 杰佛里讽刺道。 “本该是打破愚昧的学者,最后却因对真理的狂热,重新陷入愚昧。” “他们便是秩序局的敌对组织?”伯洛戈试探性地问道。 “还没到那种程度,在秩序局的定位里,这是一个中立组织,但有时候他们也会造成麻烦,进入暂时敌对的状态……是敌人,但还没有仇恨到你死我活的地步,甚至有些时候,我们会展开合作。” 杰佛里回忆着与真理修士会有关的事情,因为倾向于中立的原因,在他的外勤生涯里,和这些狂热者打交道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某种角度来看,杰佛里部分的麻烦,都是这群人弄出来的。 “这些家伙从不在乎什么规矩,只想着追求‘秘源’,为此只要有钱,他们便会为你植入‘炼金矩阵’,当然,那些‘炼金矩阵’大多是他们的实验品,”杰佛里咬牙切齿,“一边做实验,一边有钱赚,真是一笔好买卖。” “可以说,绝大部分不被记入档案的凝华者,都是由这些神经病造出来的,就比如诺姆·沃德。” 杰佛里继续说着。 “不过,这些人最令人厌恶的,不止是肆意制造凝华者,令超凡世界混乱,更重要的是,他们那无底线地追求‘秘源’。 不择手段、不顾代价。 有很多人丧生在了他们的实验中,还有实验失控所掀起的超凡灾难,以及那些侥幸从实验里存活,但又变得如怪物般的,不知该如何称呼的存在……” “听起来真糟糕啊……” 伯洛戈嘟囔着,他的脑海里已经幻想出了那一幕,一群疯狂的学者,贪婪地对知识渴求着,这份贪婪乃至让他们丧失了人性。 “这是向真理挺进,探清‘秘源’的必要牺牲……那些人总会用这句话来为自己辩解。” 杰佛里的话语充满了厌恶与憎恨,像“真理修士会”这样的疯狂群体,天生就站在了秩序局的对立面。 “但秩序局没有根除他们。”伯洛戈说。 “因为……有时候得承认,这些疯子确实能为我们带来惊喜,所以秩序局与其达成了条约,维持着现状。” 杰佛里略显无奈地说道,他讨厌那群人,但有时候他们确实需要那群人,令人又爱又恨。 “当然,如果真理修士会出现失控的可能,我们下起手来,也会毫不犹豫,绝不留情。” 杰佛里发出一阵瘆人的笑声,秩序局能容许“真理修士会”的存在,便因秩序局掌握着绝对的武力,绝对的武力带来强权,以及那绝对的自信与从容。 聊完这些,杰佛里突然紧盯着伯洛戈,好像在思考着什么,伯洛戈被他瞅的有些发毛,正准备说什么,杰佛里开口道。 “伯洛戈,你这个人回去休息,也没什么事做吧?” “是啊,怎么了。” 确实如此,在不工作的情况下,伯洛戈的生活很简单,起床,摆弄一会战争沙盘,然后听自己喜欢的音乐。 伯洛戈自己也觉得有些无聊,但在之前的时光里,因为是实习期,有被遣返回黑牢的可能,他根本没有心思想这些事情,加上阿黛尔的离世,焦躁的内心更加难以安宁了。 “你应该找些爱好,或者养点宠物什么的,这样对你的心理健康有所帮助。”杰佛里说。 聊到这,伯洛戈停顿了一下,想起阿黛尔曾经也和他说过相似的话。 “宠物……” 伯洛戈低声嘟囔着,和蔼的声音透过记忆而来。 “伯洛戈,你有考虑过养个宠物什么的吗?” 记忆里,那是一个阴郁的午后,当时的伯洛戈还没有从阿黛尔家的沙发上搬走。 “宠物?没有考虑过。” 伯洛戈躺在沙发上,看着从厨房里走出的阿黛尔,她已经老的不成样子了,但伯洛戈总是忘记她是个老年人,美好的时光仍驻留在她的身上。 “我觉得你可以养点什么。”阿黛尔坐在伯洛戈的身旁,轻轻地抚着他的头。 “无论是猫啊、狗啊,还是小老鼠什么的,总需要有些活物,让你死寂的生活有点生气,不是吗?” “我觉得我的生活还是蛮有生气的,我就是活生生的。”伯洛戈说。 “你这可不是,你一个人无论饥饿还是饱食,终究都是你一个人的事……你需要在意些什么,一些需要你照顾的小生命。” “需要照顾,需要在意……” 从回忆里走出,伯洛戈有些恍然,没想到过去了那么久,又发生了那么多的事。 他也记不清当时是什么和阿黛尔说的了,但印象里,那时伯洛戈还担心之后的起伏,也不清楚自己是继续保持着自由,还是被关回黑牢,所以对于宠物这个事,他也没怎么在意。 “我觉得我心理蛮健康的,不健康的话,早就在黑牢里疯掉了……至于宠物什么的,我会考虑的。” 伯洛戈觉得这不是问题。 杰佛里一时语塞,伯洛戈没有病吗?看起来确实没有,一个很正常的人,能够进行有效的沟通,可伯洛戈的脑子真的没有问题吗?杰佛里对此抱有疑问。 就像在疯人院待久了,伯洛戈早已沾染了些许的疯嚣,可他根本没有注意到,将这种“异常”视为“平常”。 杰佛里在一年的相处里,很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些,所以他总会有意无意地干扰伯洛戈,他不指望能令伯洛戈痊愈,但至少别再恶化,尽可能地像个人,无论是衣装,还是精神状态。 尴尬地咳了两声,杰佛里掏了掏口袋,从里面取出了一张门票,递给了伯洛戈。 “你应该找点事做,见一见其他的活人……你觉得看场舞台剧如何?” 伯洛戈接过了门票,是剧院的门票,上面印着时间与地点,还有准备演出的节目。 “嗯……好的。” 伯洛戈没有拒绝杰佛里的好意,将门票收了起来。 实际上伯洛戈觉得自己不需要休息,死而复生的他,就像顽强的铁人,铁铸的身躯,铁铸的意志。 他觉得这样蛮棒的,但伯洛戈也明白,自己这样活跃,难免令杰佛里担心,不如听从他的话,适当地放松着,这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令周围人放心。 “我蛮喜欢这个剧团的,要不是这几天加班,根本没有时间去,这才便宜了你。”杰佛里又说道。 “那……我回去了?” “回去吧!回去吧!” 杰佛里打发起了伯洛戈,伯洛戈起身走到门旁,正准备推门离开,却又折返了回来。 “对了,杰佛里,我在捕获诺姆时,还拿到了一些未知药剂,以及哲人石,这些东西你们该怎么处理。”他问道。 杰佛里明白伯洛戈的意思,他回应着。 “药剂有专门的人来检验其成分,哲人石也是如此,我们将交给炼金术师们,由他们将哲人石还原回‘灿金的灵魂’,我会让他们注意分辨其中的灵魂,如果有阿黛尔的灵魂,我会告诉你的。” 听到这样的答复,伯洛戈点了点头,看了眼棋盘,拿起了黑方的“兵”,将它握在了手中。 “那我走了。” 伯洛戈说着,朝杰佛里挥手告别,不等杰佛里说什么,就直接离开。 返程的路略显漫长,没有“曲径之匙”,每次从秩序局返回自己的家中,都算得上一次漫长的旅途,伯洛戈打定主意,准备要么之后搞到一把“曲径之匙”,要么搬家到灵纳区,这该死的通勤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走在前往车站的街头,或许是将要步入冬季的原因,能明显地感到到夜晚的寒冷,干枯的树木上挂着几片枯萎的叶子,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伯洛戈的手插在口袋里,手心里依旧握着那枚“兵”的棋子,被紧紧地攥住。 他在想一些事,一些伯洛戈自己也不清楚该如何形容的事。 伯洛戈觉得用黑白棋来命名这超凡之力,并非是出于什么相似的理由,它应该有着更深一层的含义才对。 就像直觉一样。 无论是低贱的“凝华者”,还是崇高的“荣光者”,至始至终这些棋子都是棋盘上的一员…… 那么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在这广袤的棋盘外,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棋盘,它们是藏在暗处的执棋者,自千百年前,乃至更加古老的年代,便在执棋对弈,而这场纷争,至今没有终结。 伯洛戈的步伐停住了,一股由灵魂深处滋生的阴冷感爆发,从心脏扩散,沿着奔涌的血液,遍及了周身的一切。 深呼吸,吐出一股白雾,伯洛戈不再思考,径直地走向黑暗。 第二十六章 灰雾、工业与美味鲜虾脆饼 新的一天,美好的一天。 伯洛戈步入了短暂的假期之中,虽然这个假期根本没有几天,但无所事事的感觉,还是真是不错。 从床上爬起,心里那种步入正轨的感觉,越发清晰了起来,可随之而来的便是挥之不去的阴冷感。 它盘旋在伯洛戈的头顶,总是在不经意间刺痛伯洛戈的神经。 执棋者…… 好在对于执棋者的疑惑,伯洛戈没有让它困扰自己太久,仅当做自己的胡思乱想罢了,毕竟他现在连凝华者都不是,根本没有踏入棋局的能力。 首先是要成为凝华者,现在想这些,只是令自己陷入没有意义的精神内耗而已。 “啊……” 打着哈气,伯洛戈洗脸刷牙,就像他总是强调的那一点,虽然是个有些偏执的刽子手,但伯洛戈仍要保持相应的体面,剃刀往复地刮擦着脸颊,明明没有胡子,仍固执地剃除着,直到干干净净。 站在镜子前,伯洛戈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头发胡乱地披散下来,锐利的目光隐藏在其间。 缓缓地抬起手,伯洛戈尝试了几下握拳,能清晰地感受到力量的充盈,相较与之前,没有特别显着的提升,但强大是可以感受到的。 青色的光点在眼前泛起,那是被称作灵魂碎屑的神秘力量。 在突袭诺姆诊所后,伯洛戈又斩杀了数头恶魔,从它们的尸体上汲取着灵魂碎屑,这些未知的力量缠绕在身上,带来显着的增幅。 距离伯洛戈第一次接触这陌生的力量,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的时间,这段时间里,他能明显地感到这些灵魂碎屑对自己的增益,就像一股神秘的力量,若有若无地盘旋在自己的身边。 “碎屑……以太……” 伯洛戈回忆着自己作战时,那股间歇性涌现的力量,令自己变得迅捷且致命……他现在怀疑,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摸索到了那名为“以太增幅”的极技。 不清楚其他凝华者是怎么学习的这门极技,但在伯洛戈看来,是自己能吸取灵魂碎屑的这一特性,导致大量的精纯以太囤积在了自己的身体里,抑制躁噬症的同时,也为自己带来了强化。 每次战斗,宣泄怒火的同时,也释放着力量,令自己的力量被强化,挥起更猛的重锤。 这么看来,一切倒是合理了起来,除开“死而复生”外,伯洛戈仅仅是个普通人,即便是有着炼金武装·震锤的协助,也难以做到更大规模的破坏。 可现在越是厮杀,越有狂暴的力量被赋予给他。 伯洛戈开始期待之后的事了。 成为凝华者,拥有自己的“秘能”,学习更多的极技,向着恶人降下烈火。 收拾好自己,穿上衣服,坐在沙发上,伯洛戈看了眼时钟,打开收音机,数着一二三,当数道四时,一阵电流声响起,伴随着刺耳的音乐,男声响起。 “各位听众好!我是杜德尔,您一天两播的忠实朋友,欢迎收听本栏目!” 这是个名为《灰雾、工业与美味鲜虾脆饼》的音乐类电台栏目,伯洛戈的诸多唱片,便是通过这个电台了解到的,但可能是小众爱好的原因,杜德尔主持的节目并不火热,只在清晨与深夜这两个时间点播出。 “今天为大家带来的新曲是……” 阵阵的歌声从收音机里响起,歌声失真,还带着些许的嘈杂的电流音,音质颇为糟糕,但对于伯洛戈而言,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他哼着歌,抬起手摆弄着身前的沙盘,复盘着曾经的战争。 从高处俯视着整座沙盘,能发现沙盘内的地形,和欧泊斯的地图有着些许的相似,只是这沙盘之上没有那横跨城市的大裂隙,有的只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以及那在平原上驰骋的军团。 军团从四面八方而来,他们的人数多如沙海,将沙盘中心的孤城团团围住,誓要将它毁于战火。 伯洛戈凝神注视着这一切,恍惚间,他甚至能听到那嘶吼的砍杀声。 沙盘上复刻的是一场极为着名的战役,而这场战役,将世界近代史最为疯狂,也是最为可怕的战争,划上了最终的休止符。 那是远在七十二年前的故事了。 南方的科加德尔帝国崛起,一路吞食着诸国,将它们并入自己庞大的版图之中,就在它要触及北方的莱茵河流域时,北方诸国团结在了一起,成立了如今的莱茵同盟,与其对抗。 两者的厮杀,将战争变得越发疯狂,越来越多的国家被拖下了水,最后演变成了一场被称作“焦土之怒”的世界大战。 这场战争持续了六年,硝烟与战火遍布了整座大陆,在牺牲了无数人后,两个庞然大物将一处城邦视为了最后的战场。 所罗门王的神圣之城。 从战争的起始到终结,所罗门王一直保持着中立的姿态,他将自己的城邦视为学者之城,而学者只会记录战争,而不参与战争。 可两头庞然大物并不是这么想的,神圣之城处于两者之间,他们都想攻占下这座城市,作为自己的桥头堡,将战线推至敌方的领土。 故此,六十六年前,一场争夺神圣之城的战役开始了,双方出兵神圣之城,至于所罗门王,没有人在意所罗门王的想法,他固执的中立,早已惹怒了双方。 所罗门王没有放弃,他召集军队抵抗着科加德尔帝国与莱茵同盟的攻势,而这两头庞然大物,也因忌惮对方,互相开战,令整个战场呈现了三方混战的局面。 伯洛戈拿起沙盘上的旗子,模拟着当时的攻势,将神圣之城完全地包围了起来。 所罗门王借着混战的局势,寻找着生机,遗憾的是现实太残酷了,他带领着军队苦苦坚持了一百天,最终摇摇欲坠的城门,被科加德尔帝国的军队攻破。 当帝国的军队冲进所罗门王的黄金宫时,只见他早已死在了自己的王座之上,而莱茵同盟的军队也步入了破败不堪的神圣之城中。 百日混战,彻底拖垮了疲惫不堪的双方,他们望着满地的焦土,都已无力再战,之后便是所有人都熟悉的故事了。 学者们将那场战役称作“圣城之陨”,圣城之陨后,双方在破败的黄金宫里议和,席卷诸国的世界大战、焦土之怒就此终结,不久后这片土地迎来了誓言城·欧泊斯的诞生。 那是段带着血与泪的历史,或许是想要隐瞒什么,科加德尔帝国和莱茵同盟,都不约而同地封锁了关于圣城之陨的信息,以至大部分人只知道焦土之怒的始终,可不清楚圣城之陨的详情。 伯洛戈对于那段历史很是好奇,算得上他仅有的爱好之一,他时常会去图书馆借阅资料,然后在沙盘上复刻着圣城之陨。 在后来的岁月里,有些学者提出了一些新奇的观点,他们说历史书上所讲的圣城之陨是错误的,是被更改过的。 他们从诸如钢材、兵源、粮食等各个资料里分析出,按照当时科加德尔帝国与莱茵同盟的军力,他们完全可以继续将战争持续下去,可在毁灭了神圣之城后,他们却突然都收手了,仿佛他们就是为了毁灭这里而来。 也有人说,圣城之陨的结局是所罗门王重创了双方,支撑这一说法的是一些人的回忆录,在圣城之陨时,有些人说他们明确地看到了从神圣之城方向升起的辉光。 那道光是如此强烈,犹如神迹。 从科加德尔帝国的首都,到莱茵河的尽头,由自由港起,终到风源高地,所有人都看到了那道升起的光芒,贯天彻地。 他们说那道光杀死了所有参战的士兵,包括所罗门王自己,因此圣城之陨的资料才如此稀少,并非是被封锁,而是根本没有人幸存下来,也因这道光,将两头庞然大物重创,他们才不得已地议和。 至于真相如何,估计没有人知道了,毕竟这一切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曾经的焦土也变成了如今的誓言城·欧泊斯。 伯洛戈思索着,起初他也为之困惑,但随着超凡世界的大门向他敞开,他逐步意识到了那些未解的谜团,似乎都有着第二个面孔。 一副面孔面对普通的世人们,另一副面孔则面对着神秘的超凡世界。 “一道光。” 伯洛戈低语着,视线看向窗外,穿过重重浓雾与阴云,跨越楼群与升起的吊臂,最终停留在了那灰雾弥漫的大裂隙上。 没有人知道大裂隙是怎么诞生的,可这些传闻结合在了一起,伯洛戈有了一个崭新的想法。 或许那些人说的是真的,那道光击溃了双方,并在这焦土之上,留下名为大裂隙的伤疤。 “听众朋友们!愿我们深夜相会!” 杜德尔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一阵舒缓的音乐,早晨的节目结束了。 伯洛戈也缓缓起身,扫了一眼圣城之陨的沙盘,他走到窗边,了望着大裂隙。 数不清的谜团困扰着伯洛戈,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理由,与魔鬼交易的详情……乃至埋葬在欧泊斯阴影之下的历史。 他没有想太多,在心里隐隐记下这一切后,伯洛戈便将它们抛到脑后,就和“执棋者”的疑惑一样,在自己力量没有抵达那个阶位前,一切的思考都是徒增内耗。 掏了掏口袋,伯洛戈从其中取出了带回来的棋子,走到沙盘旁,将棋子安置在高地之上,它的下方便是挺进的千军万马。 口袋里不止有棋子,还有杰佛里给他的门票,它被伯洛戈搓的皱巴巴的。 “舞台剧吗?” 伯洛戈嘟囔着。 要不是掏了掏口袋,他都快忘了这门票,幸运的是看了眼日期,演出就在今天。 其实伯洛戈还蛮喜欢看什么书籍、舞台剧、电影之类的…… 总之,只要是蕴含“故事”的东西,伯洛戈都喜欢,他觉得这些东西在一定程度上延长了人类的寿命,让人类在有限的生命里,看到了更多瑰丽的东西,经历那些自己不曾经历的。 想到这,伯洛戈能感受到,自己正慢慢地重新融入世间,从听着吵闹的摇滚乐,到现在去看舞台剧。 伯洛戈拿起钥匙,走出房门,他决定如果之后要搬家的话,就想办法弄个电视什么的。 离开大楼,灰白黯淡的光芒落下,天空依旧是熟悉的阴郁。 “说来,杰佛里的进度如何呢?诺姆到底有没有开口。” 伯洛戈自言自语着,秩序局离他的家,实在是太远了,动辄四小时的往返,如果没有什么必要,他真的懒得去那里。 “呦!伯洛戈!” 呼喊声响起,伯洛戈狐疑地看向声音的方向,他几乎没有什么朋友,搞不懂是谁在喊他。 街角的铁栏被拉开,苍老的脸庞从小窗后的阴影探出,朝着伯洛戈挥手。 “伯洛戈,今天是休息吗?难得在白天看到你。” 老人一副惊奇的样子,在他的记忆里,伯洛戈在白天时出现的次数寥寥无几。 “是啊,算是休息吧。” 伯洛戈走到铁栏旁,和文森搭话着。 伯洛戈和文森的友谊也算奇妙,一年的实习期里,伯洛戈绝大部分的时间里,都是在追踪、猎杀恶魔,这种事情显然在白天无法顺利进行,所以伯洛戈通常都是白天睡觉,晚上出门工作。 他经常工作到深夜,在阿黛尔家住时,阿黛尔会为他准备些夜宵放在桌子上,可从她家里搬出来后,就没有人为伯洛戈做饭了,伯洛戈自己也没那个精力去做,深夜里觅食就变得困难起来了,直到他发现了文森这家营业到深夜的小店。 次数多了,伯洛戈和文森也就熟络起来了,算得上是老客户了。 “你看起来心情还不错,怎么,有什么好事发生了吗?” 文森看着伯洛戈,能明显地感受到,伯洛戈的精神状态好上了不少。 “大概吧……我找到工作了,稳定且长久的工作,而且薪资待遇还不错。”伯洛戈回答着。 和欧泊斯的诸多公司相比,秩序局的待遇确实不错,不仅管饭,还管殡葬,这听起来可太贴心了。 “哦?那还不错,欧泊斯这个鬼地方虽遍地都是财富,可来此淘金的异乡人也络绎不绝,能挣到钱,过上稳定生活的,还是少数的,至于能在市中心买房,有那么一席之地的,少之又少。” 文森絮絮叨叨的,这个老家伙看起来年轻时也经历了不少,浑浊的目光里,闪烁着过去的回忆,紧接着他猛地想起了什么。 “等下,你不会去大裂隙工作了吧?” 老人浑浊的目光一下清亮了起来,紧盯着伯洛戈。 “没有,没有,我可受不了那地方。” 伯洛戈撒了个谎,其实他觉得这算不上谎言,他是供职于秩序局,只是时不时地需要去大裂隙出差而已。 “那就好。” 听到伯洛戈的回答,文森松了一口气,然后用力地咳嗽着,警告着伯洛戈。 “我这肺,便是在大裂隙工作时,遗留下来的伤,我算是辞职的早,据说和我同期的那些老家伙们,最终都是死在了医院里……呼吸衰竭而死的。” 文森的声音逐渐没有了感情,单调漠然。 “他们说那种感觉就像在溺水,直到无法呼吸,窒息而死。” 又看了眼伯洛戈,文森笑了起来,然后说道。 “别太在意,记得好好工作啊,虽然这地方糟糕的不行,但也是要努力生活啊。” “嗯,拜拜,文森,明天见。” 伯洛戈点着头,对文森的关心道谢,然后挥手离开。 第二十七章 命运 乘着电车一路前进,穿过数个城区,最后抵达市中心,那里是欧泊斯的核心,最为繁华与瑰丽的地方,高耸的建筑数不胜数,就像铁与混凝土铸就的丛林。 这片的城区的官方名字,少有人提及,市民们常以“协定区”来命名这里,因为六十六年前,科加德尔帝国与莱茵同盟,便是在这里签署的合约,立下了誓言,协定了欧泊斯的未来。 据说那份誓言合约,至今仍被保存在所罗门王的黄金宫遗址里,遗憾的是,那里并不对外开放,市民们只能远远地看到那映照在天空上的金色,在那泛起的金光之下,便是由黄金铸就的黄金宫。 看着车窗外的风景,伯洛戈能明显地感受到城市的变化,协定区无疑要比其它城区好上太多,这里凝聚了欧泊斯九成九的财富,那些高官豪绅都住在这,而且这里也是欧泊斯治安最好的地方。 装备精良的骑警在街头巡逻,街道干净整洁,没有丝毫的污水与垃圾,高耸的建筑间,还有着低空飞行的飞空艇,上面挂着巨大的广告牌,衣装靓丽的女郎随处可见。 与申贝区那见鬼的环境相比,伯洛戈甚至会觉得自己来到了另一座城市。 车厢内,其他的乘客也纷纷看向窗外,大家都是一副异乡人的打扮,口音也乱七八糟的。 在这些外来的异乡人的眼里,欧泊斯的划分并不算太过复杂,他们根本不在乎什么城区的区分,在他们的认知里,欧泊斯只分成两个区域,协定区和其它城区,至于大裂隙…… 那地方他们习惯叫矿场。 数不清的人来到这里,在大裂隙里开凿着幻想中的黄金,妄图将它们带回家乡,但往往他们最后都和黄金一同埋葬在了这里。 一座糟糕的城市,一座令人向往的城市。 电车停了下来,伯洛戈到站了,走出车厢,他站在拥挤的站台里,四周人来人往。 每个人都光鲜亮丽,在这里,欧泊斯变成了彩色的,而不是那股驱之不散的灰白。 在周围人的欢声笑语里,伯洛戈浑身都不自在,好在他很快地便适应了,而且也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 他穿着秩序局分发的那件隐匿者风衣,里面依旧是白衬衫和领带,伯洛戈一直这副模样,从未有过别样的装扮。 把门票取出,看了眼上面的地址,伯洛戈走进人群之中,朝着目的地前进。 …… 柯德宁坐在化妆台前,整理着自己的仪表,他面无表情,就像戴上了一张空白的假面,无论什么表情,都可以刻画在其上。 呼吸、吐气,短暂的准备后,一抹柔和的笑意在他脸上浮现,他眼神灵动,对着镜子说着台词,一瞬间从那冷漠的状态脱出,神态认真生动,仿佛在镜子之后,真的有另一个人在和他言语。 身后有其他演员走过,在看到柯德宁时,都会投来仰慕的目光,他是这里最棒的演员,每个人都清楚这一点。 即便如此,柯德宁从不自傲,在竞争激烈的协定区内,想要维持这个小剧院并不轻松,他的每次表演都要用尽全力,容不得半点的疏忽。 “西泽先生,见你一面还真难啊。” 声音从身后响起,那人来到了柯德宁身边,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化妆台上的灯光将他的脸映照的清晰起来。 柯德宁没有去看他,而是一直盯着镜子,从镜子里的角落里能映出男人的样子,如果伯洛戈在这里,那会是一张令他感到惊讶的脸庞。 “纳威伦先生,我说的很明白了吧,我的剧院不会卖给任何人,这是我和我妻子努力的结晶,我只想让它继续维持下去。” 柯德宁回绝着,不留情面。 那人被柯德宁称作纳威伦,但在伯洛戈的耳中,他有着另一个名字,亚斯·西里尔。 不清楚亚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清楚为什么他会用上假名。 亚斯微眯着眼,打量着眼前的柯德宁,每次见到他时,柯德宁的脸上都画着浓妆,根本看不清他的真容,仿佛他一直戴着面具,从不摘下。 “你确定吗?我们开的价格很合理,甚至说丰厚。” 亚斯的用词急切,可他的语气却很平静,仿佛他也不怎么在意这件事,只是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视着四周,仿佛是在找什么。 “我确定,不会更改。” 柯德宁冷漠地回答着。 见此亚斯也只得无奈地起身,他一手挽着帽子,扣在身前,微微鞠躬,对柯德宁说道。 “那么打扰了,柯德宁·西泽先生,如果你的想法改变……” “我的想法不会改变。” 在这个问题上,柯德宁意外地强硬,没有丝毫辩解的可能。 亚斯尴尬地笑了笑,不再说些什么,戴上帽子,走了几步,可又停了下来,他回顾着化妆间,用力地嗅闻着,可闻到的只是呛人的香水味。 透过镜子的折射,亚斯的视线和柯德宁对视在了一起,他再次露出微笑,转身离开。 随着亚斯的离开,柯德宁冰冷的脸庞渐渐舒缓了下来,长呼了一口气,然后骤起眉头,阴云缠绕。 亚斯的出现,毁掉了他一天的好心情,就连之后的演出,都少了几分热情。 “先生有您的电话!” 这时一名工作人员快步走来,在柯德宁的耳旁轻语,柯德宁点点头,离开化妆间,走向他自己的办公室。 剧场很小,所有的房间都挤在了一起,说是柯德宁的办公室,倒不如说是一间放了桌椅的化妆间,推开门便是摆在墙边的杂物,柯德宁关上门,走到电话旁,接起电话。 “喂!柯德宁。” 熟悉的男声响起,听到他的声音,令柯德宁安心了不少,不等对方说什么,柯德宁先开口道。 “那个叫纳威伦的人来了,他有些古怪……我怀疑他是秩序局的人,我们很可能已经被盯上了。” 柯德宁的眼神冷了下来,他后脊还带着些许的微凉,一想到那种微小的可能,他便感到一阵后怕。 秩序局,神秘、令人恐惧的超凡组织。 “你的前半句,我不确定,毕竟我没见过那个家伙,但你的后半句,倒是猜对了,我也怀疑我们被秩序局盯上了。” 听筒里传来男人的声音,听起来他并不轻松。 “发生了什么?”柯德宁追问着。 “诺姆·沃德,我们的那个下线,他失踪了,我今天刚去彷徨岔路里看过,他的诊所一片狼藉,所有人都死了,尸体堆在了一起。” 阵阵血气透过电话线而来,柯德宁沉默不语。 “我去蛛网酒吧打听了一下消息,大家都不清楚,然后便是一些传言,关于‘恶灵’的传言,他们说是恶灵袭击了那里。” “恶灵?” “对,恶灵,你真该去看看现场,就像有头怪物在那里进食,它把诊所拆的七零八落,尸体和断肢混在凝固的血浆里,筑成尸墙。” 男人的声音有些犹豫,他说道。 “有那么一瞬间,我也相信恶灵是真实存在了。” “先别管什么所谓的恶灵了,货呢?”柯德宁问道。 “不见了,无论是液灵药剂,还是哲人石都消失不见了……这损失可太大了,”男人抱怨着,“我们不该在诺姆那里囤积那么多的货。” “别抱怨了,如果真是秩序局动手的话,我猜诺姆正在审讯室里哀嚎,他对于我们的了解并不多,但终究会有些线索被挖出……” 柯德宁的话语逐渐安静了下去,直到男人接起他的话语。 “我们不再安全了,柯德宁,准备撤离吧,我们为‘他们’已经带来了足够的利益,没必要把命也搭上。” “我知道,戴维,但离开欧泊斯前,我们需要将货运出去,这些东西不能留在欧泊斯内……你准备的如何了?” 柯德宁揉着太阳穴,糟糕的消息接连不断。 “线路已经准备好了,我会负责第一批货物的运输,来检验这线路是否安全,安全的话,之后便由你来将剩余的货带出欧泊斯。” 戴维回忆着线路的安排,继续说道。 “从欧泊斯离开,抵达自由港,到那我们就安全了……该死的,那些人,不是说他们能牵扯住秩序局吗?怎么这么快就被注意到了。” “不知道,这种事谁知道呢?说不定是某个爱管闲事的新人呢?” 柯德宁随意猜测着,可他不清楚的是,他的猜想很准确,如果阿黛尔没有死的话,他们也不会被伯洛戈注意到,从而引发这混乱纷争的一切。 “我们可能需要援助,我会向‘食尸鬼’报告这些的,”柯德宁思索着,接着说道,“总之……注意安全戴维,我们都是些卑贱的小鱼小虾,自己的性命最重要。” “好的,我去安排了,记得帮我向基妮问好。” 戴维说完这些便挂断了电话,柯德宁低着头,目光陷入幽暗之中,渐渐地握紧拳头,犹如铁块。 他就像将要喷发的火山,表情拧成狰狞的模样。 “先生?” 门被推开,一名身穿表演服的人探出了头。 “怎么了?” 柯德宁抬起头,露出微笑,狰狞感完全消退,判若两人。 “表演就要开始了。” “好的。” 柯德宁点头,离开房间,沿着走廊一路前进,四周的人多了起来,隐约地能听见观众们的议论声,大家都期待着今天的表演。 他站在幕布后,脑海里混乱的思绪不断,令柯德宁的精神疲惫不堪,可就在这时音乐奏响,幕布缓缓拉开,聚光灯自昏暗里落下,打在了柯德宁的身上。 抬起头,柯德宁的目光一阵失神,下一刻所有繁杂的声音都消失了,他露出笑意,高声诵读着台词,如获新生,其演员也走上了舞台,伴随着逐渐激昂的音乐,将舞台剧推向高潮。 一阵又一阵掌声如海浪般涌来,拍打在舞台上,每个人都被柯德宁的表演所抓住眼球,牵动着内心。 就连坐在观众席中的伯洛戈也是如此。 伯洛戈注视着柯德宁,时而欢呼,时而鼓掌,这真是一场不错的表演。 后来的时光里,伯洛戈常回想起这一幕,他想,如果这世间真的存在着命运之神,想必祂一定是个心怀恶趣味的家伙。 祂戏弄着每个人,令他们做出错误的抉择,迈上错误的路,走向错误的结局。 第二十八章 日升之屋【感谢爱的战士王尔德的盟主】 “我向部长申请了会面,但部长看样子很忙,他回绝了。” 尤丽尔推开门,对着办公室后的列比乌斯说道。 关于伯洛戈·拉撒路的“死而复生”,他们都很在意,谁也不清楚魔鬼究竟打着什么样的算盘。 列比乌斯放下了文件,对于这样的结果,他并不感到意外,秩序局要处理的事务比表面的还要复杂,忙碌是一种常态,更不要说像部长这样身居高位的人了。 “不过,部长派人送来了这个,他说‘这个人可能会解开你的困惑’。” 尤丽尔说着取出了一个信封,放在了办公桌上,然后推向列比乌斯。 列比乌斯接过信封,拿起一旁的拆信刀,拆开信封后,从其中倒出一张便签,上面似乎是写着一行缭乱的文字,印着红色的印章。 “那是什么?” 尤丽尔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你先出去吧。” 列比乌斯将便签放在桌面上,然后用信封压住了它,遮住了尤丽尔的视线。 听到这,尤丽尔没有再多说什么,缓缓地后退,离开办公室,并把门带上。 秩序局实行着极为严苛的阶位制度,在你没有抵达那个位置,获得应有的权力前,有些信息是对你绝对封闭的。 尤丽尔很清楚这些,至今秩序局内仍有很大部分的区域拒绝对她敞开,随处可见那些挡住道路的洁白砖石,更不要说那些文档了。 所有的职员都身处于“垦室”之中,因此都要受到“垦室”规则的制约,在一些重要的文件上,甚至附带着认知扭曲,没有获得相应权限的职员,就连那些文件的字迹都难以辨认。 据说不同权限的职员眼中,“垦室”完全是不同的样子,尤丽尔不清楚具体的情况,毕竟她没有那样的权限,而有那样权限的职员,也会遵守着规则,不透露半分。 秩序局就像严丝合缝的盾墙,精密运转的机械,高效且强大。 有些时候尤丽尔甚至怀疑,仍有些自己尚不知晓的“未知部门”,他们藏在秩序局的暗处,在“垦室”的最深处。 尤丽尔离开后,室内的氛围凝固了几秒,紧接着被沉重的喘息声打破,列比乌斯就像在承受着某种极大的压力,他缓缓地拿起信封,露出了其下的便签。 上面书写的并非一段潦草的文字,而是一幅可笑的简笔画。 一颗熊熊燃烧的烈日位于画面的中央,太阳的下方,则是一座孤立的小屋,它被烈日炙烤着。 画作简略,但在观察的一瞬间,脑海里便能升起瑰丽复杂的画面,乃至感受到那份炽热。 仿佛列比乌斯真的置身于那烈日之下,在荒凉枯萎的大地上,朝着那座孤立的小屋前进。 错乱的幻觉没有持续太久,细密的冷汗遍布列比乌斯的额头,他看向便签的角落,那里留有印章,印章的图案是秩序局的标志,锁链与剑。 通常来说,秩序局的标志是由六把剑刃穿插着锁链,但在区分职员的权限时,他们通过标志剑刃个数来进行区分。 由一把利剑到六把利剑,从一级权限划分到六级权限,现在那印章上所刻画的,便是惊人的锁链与五剑,这是除秩序局局长外的最高权限,五级权限。 印章上还有着一行签名。 耐萨尼尔·瓦奥莱。 签名和印章重叠在了一起,就此某种非凡的权柄,被暂时赋予在其上。 “你还真是信任我啊,部长。” 列比乌斯感叹着,脸色惨白。 耐萨尼尔·瓦奥莱,这是外勤部部长的名字,这个名字在秩序局里,还代表着另一个更被人熟悉的职位。 秩序局副局长。 列比乌斯犹豫了好一阵,最终还是拾起了便签。 他能察觉的到,有什么力量施加了下来,是来自“垦室”的力量,如海潮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挤压在列比乌斯的身上,令他喘不过气。 手中的便签开始变得炽热,而后微微的火苗从便签的一角燃起,它燃烧的速度很慢,慢到估计至少用上几个小时才能燃尽。 列比乌斯很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来自外勤部部长、耐萨尼尔·瓦奥莱的馈赠,他将五级权限短暂地赋予给了列比乌斯,而期限便是这便签燃尽的时刻。他必须争分夺秒。 拿起拐杖,列比乌斯艰难地从椅子上站起,步伐踉跄着,走出办公室。 目光阴冷,他尽可能不去看别的地方,只将自己的目光放在眼前的道路上,可视线的余光仍捕获到了那些以往他看不到的东西。 那是只有五级权限职员,才能察觉到的东西,除这个权限以外的职员,他们的认知都会被“垦室”干扰,无法窥见其形状。 列比乌斯好像撞到了什么。 人,一个穿着秩序局制服的人,无声无息,皮肤呈现一种灰白感,脸庞是同样平坦的灰白,没有五官。 紧接着是更多相同的人。 它们似乎是清洁工,拿起拖把与抹布,擦拭着“垦室”的墙壁,忙忙碌碌,没有人在意列比乌斯。 列比乌斯没有去看他们的脸,努力地镇定内心,手中拿着燃烧的便签,尽可能地提快步伐。 怪异的情景接连不断,他能听到徘徊在耳旁的私语声,似乎是那些“清洁工”们,它们注意到了自己,纷纷投来诡异的目光。 四周的墙壁缓慢地蠕动着,坚实的墙壁挪移重组,就像活着的迷宫。 岁月在刹那间更迭,洁白的砖石泛起了时光的微黄,整洁的地面上积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列比乌斯沿着久远的记忆行走着,他来到了中央大厅的电梯前,按动电梯,布满锈迹的电梯门缓缓打开,就像是专门等待列比乌斯一般,里面空无一人。 走进其中,列比乌斯看了一眼一排排的按钮板,他还记得记忆里电梯的模样。 电梯的按钮并不多,不同的权限,敞开不同的楼层,但现在它变得了记忆之外的模样,在熟悉的一排排按钮里,多了一枚红色的按钮,它位于所有的按钮最下方,就像要刻意将其隐藏一样。 在那按钮的旁边,有着诸多的划痕与暗红色的污渍,似乎有人想在上面刻写着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有留下。 从那划痕上,列比乌斯隐隐地看到了那么一幕,那人在电梯内崩溃疯狂,指甲不断抓挠着金属。 遗憾的是,他什么都做不到,哪怕指甲碎裂,也只是留下这浅浅的白痕,以及血液干涸后的污渍。 这红色的按钮通往着不详的楼层,只有五级权限的人,才能抵达的楼层。 幸运的是列比乌斯七年前曾去过那里,不幸的是,他很清楚那里是个什么地方,如果可以,列比乌斯真希望自己这辈子,都不要再与那里有什么交集。 但他逃不掉了,从七年起抵达那里时,他就逃不掉了,列比乌斯迟早要回到那里,只是差了一个理由而已。 现在,伯洛戈·拉撒路的谜团,为他带来了重归地狱的理由。 不再多想,列比乌斯拄着拐杖,按动了红色的按钮,电梯微微颤抖着,灯光一阵明灭,然后它开始移动、下沉。 下沉,不断地下沉。 列比乌斯不清楚究竟下沉了有多久,唯一能判断时间的,只剩下了手中燃烧的便签。 角落里的显示器早已黯淡,不再显示具体的楼层,好像从按动那红色的按钮起,“垦室”便将这间电梯放逐了,直到在不断的下沉中,触及底部。 触及那隐藏在黑暗里的,无人知晓的地基。 “垦室”的地基。 电梯的颤抖停止了,列比乌斯预计这次下沉至少持续了数个小时,当然,也可能是他的时间感也被扭曲了,在这种鬼地方,什么都有可能。 至于手中的便签,它已经燃烧的大半,只剩下了一个边角,被列比乌斯握在手中,有趣的是,并没有什么被烈火灼烧的痛感,反而很冰凉,就像在握着一块不断熔化的冰晶。 拄着拐杖,迈着疲惫的步伐,走出电梯,身处于一道幽邃的长廊里,四周一片漆黑,只有身后的电梯,以及前方,还有着些许的微光。 列比乌斯朝着微光走去,置身于另一个更为巨大的空间中。 “呼……” 列比乌斯深呼吸,心里早有准备,但再次见到这宏伟怪异的景色时,他的内心还是不由地颤抖着。 身下是一道没有尽头的深渊,整齐的巨大崖壁相互平行着,矗立在深渊的两端,将它变成一道狭长的缝隙。 向着四周看去,黑石的崖壁一直蔓延至视线的尽头,无论是自上还是自下,亦或是左右,都没有尽头。 黑石的表面上,还有着诸多类似文字的凸起,列比乌斯看不懂那些文字,但冥冥之中有所预感,那些文字饱含着怒火与憎恨,就像在封印着什么。 列比乌斯所处的位置,是黑石崖壁上的一处凸起,一块标准的长方体凸起,边缘棱角分明,一尘不染。 这里气氛凝重并且带着诡异感,明明没有任何光源,可列比乌斯偏偏能看清周遭的一切。 深呼吸,列比乌斯鼓起勇气,举起那握着便签的手,指间的缝隙里,溢出鎏金般的光芒,如同炬火一般。 他向着身前的深渊踏空。 下方浓稠的黑暗里,伸出一双纤细的、惨白的、足有百米长的手臂,手臂的表面带着青色凸起的血管,密密麻麻,就像攀附在枯树上的藤蔓,它托举着一块黑石作为台阶,稳稳地接住了列比乌斯的步伐。 再次向前迈步,又一双惨白的手臂托举着黑石,从下方的黑暗里浮现。 短短几步,已经有数十双手臂从黑暗里升起,它们相互挤压着,就像扭曲生长的参天大树。 怪异扭曲的一幕直令人反胃,与此同时,还有无尽的嘶哑之音从下方响起。 “光啊……” “是光……” 列比乌斯注视着前方,绝不移开视线,他能听到那些呢喃声,好像在这黑暗之下,盘踞着数不清的怪异,它们用充满羡慕与痴迷的目光紧盯着自己。 随着向前迈步,另一端黑石的崖壁也开始变化,一道裂隙无声地分开,它沿着笔直的竖线,朝着两边挪移着,裂隙一直延伸到了上方视线的尽头,犹如神明挥剑,切开了山岳。 裂隙向内部延伸着,变成了一道狭长的裂谷。 列比乌斯踏上了裂谷,身后的无尽手臂也重新回到了黑暗里,等待他的是没有尽头的旅程,以及静谧到令人疯狂的安宁。 最终,列比乌斯在模糊的黑暗里看到了它。 一扇门。 一扇孤零零的,位于幽邃尽头的木门,它的样式极为普通,没有任何算得上怪异的地方,可它出现在这里,本身便是最大的诡异了。 上面没有任何有用的标识,没有锁链与剑,也没有“安全收容部门”的警告标识,没有任何熟悉的、令人安心的痕迹。 好像……这一切并不属于秩序局,而是某个和秩序局“接壤”的地带。 唯一能辨认的信息,是其上挂着的金属铭牌。 列比乌斯看向上方的门牌,金属的铭牌上刻着一行文字。 日升之屋。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门后响起,有什么东西来,某种盘踞在这黑暗深处的,看守大门的存在。 列比乌斯看到了。 数不清的、嶙峋的惨白肢体,从黑暗之中探出,就像由人类肢体拼凑成的怪物,它从各个角落里伸出,细长的手掌自后方伸出,牢牢地环抱住木门,手掌不断地抚摸着木门的表面,用肢体为锁,将它牢牢关住。 它没有主动攻击列比乌斯,似乎它并不是为了阻止某些人进入门中,而是在小心……小心某些要从门里出来的东西。 不该存在的东西…… 黑暗里传来贪婪的喘息声,就像嗅到鲜血的恶狼,紧接着便是混杂在一起的呢喃声,好像在低声念颂着某个古老的故事,一段恶毒的诅咒。 列比乌斯站在门前,不久后一只惨白的手臂朝他伸来,就像之前在裂隙里见到的手臂一样,手臂的长度远超人类肢体所及,它缓缓地停在列比乌斯身前,然后摊开手掌。 索取着什么。 抬起手,列比乌斯将自己的手掌悬在惨白的手掌之上,张开,其中的便签早已燃烧殆尽,灰烬带着余温落在惨白的手掌之上,灿金的光泽徘徊在尘埃间。 嶙峋的手掌将灰烬攥在手心,指尖的缝隙里迸发着金光。 黑暗里回荡着模糊的话语。 “可怜……” 手臂收回了黑暗,漆黑的深处传来咀嚼的声响。 不久后另一只手臂探出,手中握着一柄金色的钥匙,金色的光泽略显黯淡,饱受岁月的摧残。 那是柄“曲径之匙”,列比乌斯知道它通向何处。 钥匙被插入木门之中、转动。 清脆的金属音响起。 随着锁芯被拧动,那些缠绕在木门上的手臂,纷纷滑向了木门的边框,细长的指甲刺入缝隙之中,用尽全力地掰开木门。 明明是单薄的木门,但在这些手臂之下,它沉重的宛如山峦,刺耳的摩擦声从其中响起,黑暗里则迸发了某种生物用尽全力地呜咽啼鸣。 列比乌斯听到了,那血肉在巨力下撕扯崩断的悲鸣,他也看到了,试图打开木门的手臂逐一绷紧,惨白的皮肤下凸起如蛛网般的青色血管,施加的力量不仅在一点点地打开木门,同时那些手臂也在力量下扭断、崩溃。 一条又一条的手臂被扭断,它们落在地上,淌着鲜血,门后的黑暗里传来痛苦的呜咽,但很快便有更多的手臂伸出,它们将断肢拖回黑暗,然后顶替那些断裂的手臂,继续着开动着木门。 列比乌斯听到吮吸的声响,有什么东西在舔舐着流淌的鲜血…… 他尽量集中自己的注意力,死死地盯着木门,不去关注任何其它的事情。 鲜血与痛楚中,门开了。 黑暗里响起疲惫的叹息,灿烂的金光从门缝里溢出,随着门被彻底打开,它如洪流般,倾泻而出。 无穷尽的光芒从门后洒出,仿佛这扇门直通烈阳的核心,惨白的肢体惧怕着它,纷纷藏回了黑暗里,唯一的光芒下,只剩列比乌斯直面着它。 走进光芒之中,从木门之中响起隐约的歌声,回荡在幽邃的死寂之中。 那苍凉的声音唱道。 “在欧泊斯的阴影之中,有一栋房子。 他们将其称作……‘日升之屋’。” 第二十九章 希尔伯特的旅店 和那幽邃的阴冷不同,迈入木门后,列比乌斯感受到了一阵由内而外的温暖感,当他的视线恢复清晰时,他已站在一处走廊里,身后便是缓慢合上的木门。 门后的世界并非什么险恶的地狱,而是充满温暖日光的旅店,列比乌斯走过这熟悉的道路,正如记忆中的那样。 旅店的前台空无一人,只是摆着一台唱片机,黑胶唱片转动着,播放着那从不休止的歌声。 前台正对着的便是旅店的大门,那是双扇的玻璃大门,列比乌斯看不到门外的世界,有的只是无穷的、温馨的日光,它们透过大门而来,均匀地铺洒在身上,驱散寒意。 “母亲!告诫你的孩子,不要重蹈我的覆辙。” 空无一人的旅店内,响起这样的歌声,歌声的音量并不响亮,而是以一种,若有若无的感觉回荡在耳旁。 列比乌斯越过前台,朝着另一侧的走廊前进,走廊的两侧是一排排房间,房门被关紧,没有丝毫的缝隙。 角落里摆放着绿植,还有立起的拖把,拖把上湿漉漉的,好像保洁人员就在附近,没有走远。 一切都暖洋洋的,连带着空气都有了几分温馨感,透过光芒,甚至能看清那些飘荡着的尘埃。 踩着红毯,列比乌斯前进着,可长廊显得是如此地漫长,渐渐的、他的心里甚至升起了一种,他无法抵达尽头的错觉。 他的体力向来不错,哪怕拄着拐杖也是如此,可现在列比乌斯却觉得疲惫万分,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一路上他还能听到那些纷乱的声音,从那一间间关紧的房间里传出。 野兽的喘息声,怪物的咀嚼声,男男女女的私语,大声的咒骂,被交谈的阴谋,谋划着的未来…… 似乎这旅店里住满了形形色色的人,拥挤的不行。 列比乌斯知道这间旅店有多大,可以说是无穷无尽的,就像数学悖论里希尔伯特的旅店,在这里总有空房间给新的客人。 没人知道这里究竟住了多少人,有的只是无限延伸下去的门牌号。 然后……在越过某间房间时,列比乌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没有别的选择了,我们只能这样……不择手段。” 话语声宛如恶毒的魔咒,传入了耳中。 一时间,仿佛有尖锐的骨钉贯穿了身体,将列比乌斯的关节完全钉死,他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眼瞳凝固着,然后就像逃离噩梦般,他固执地推动着拐杖,拖拽着如铁石般的下肢,强硬地前进着,一刻不停。 他不敢去听,更不敢去看那间房门,他只想着前进。 可那人继续着呢喃,声音清晰地透过房门,回荡在耳旁,他仿佛被永远地困在了这一天,被困在这房间里。 “不择手段……不择手段……” 声音敲击着列比乌斯的心灵,几乎要将其碾碎。 列比乌斯认得那声音,哪怕被烈火灼烧成灰烬,被洒进幽深冰冷的深海,他都不会忘记那个声音。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列比乌斯·洛维萨的声音…… 如幽魂般的歌声追逐着他。 那人唱道。 “我的一生充满了不幸与罪孽。” 对于列比乌斯而言,这温馨美好的旅店,便是一个疯狂的地狱。 不……对每个人而言,这里都是地狱,只是他们尚不知晓。 他如逃命般,来到了走廊的尽头,那是一道岔路,分叉开的走廊各自延伸至不可知的尽头,在两者之间则有着一扇白色的门,列比乌斯知道,他终究还是来到了这。 推开门,室内的光线很是昏暗,短暂的模糊后,列比乌斯看清了内部的样子。 这是一间电影院,巨大的幕布上正放映着一部电影,电影里的人相互交谈着,他们准备着枪械与弹药,要去打那最后一战。 一排排的座椅摆放在幕布下,可一名观众也没有,视线挪移到中段,这才有了些许的人影,那人坐在观众席之中,身后便是一台老式放映机,在过道上,摆满了暗盒,它们摞在一起,堆积的犹如小山。 列比乌斯拄着拐,迈过一盘盘散落着的暗盒,视线扫过它们,外壳上写着它们的名字。 那不是电影的名字,而是一个个的人名。 有些暗盒已经损坏,电影胶片就像内脏般散了出来,犹如滚动着的海草,微微摇晃。 向着四周看去,这时列比乌斯才意识到这间电影院比自己想象的要大,四周的黑暗几乎没有尽头,而这些堆积成山的暗盒也是如此,不断地隆起,升入黑暗。 “呦,列比乌斯,好久不见了啊。” 那人注意到了列比乌斯,转过头,兴奋地朝他挥手。 男人穿着一身浅蓝色的睡衣,脸庞有些模糊,列比乌斯看不清他的样子,强行凝神看去,只会看到数不清的面孔在其上闪现,始终没有定型。 仿佛他有着千张面孔,也拥有着千个称谓。 男人在微笑,看不清他的脸,但能列比乌斯就是能察觉到,对方在冲自己微笑。 他身上没有丝毫的压迫感,就像个普通的电影爱好者,对着列比乌斯招手,一起欣赏电影。 列比乌斯来到他身旁,然后坐下,正准备说什么,男人却抢先道。 “是关于伯洛戈·拉撒路的事吗?” 列比乌斯有些意外,但很快他便想起了男人的力量,这些事情对他而言,根本算不上秘密。 “我对这个家伙也很感兴趣,要不是你们选中了他,把他放了出来,我都没有注意到,你们秩序局里,还有这么一个有趣的家伙。” 男人挥了挥手,播放的电影终止了,画面定格在了一望无际的荒野之中。 “真有趣啊……” 他醉心于伯洛戈的谜团之中。 “我……”列比乌斯试着说些什么,可面对着如此平凡的男人,他只感到一股股袭来的压力。 “感觉不适吗?那这张面孔如何?你应该会比较习惯吧?” 男人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他十分贴心,乃至友善,模糊的面容很快便清晰了起来,那是张熟悉的脸庞,杰佛里的脸庞。 顶着杰佛里的面容,他伸出手揽住列比乌斯的肩膀。 “这张脸如何?你们是好友,对吧,就像你我一样。” 他说着,看起来男人和列比乌斯也关系匪浅,亲密的就像好兄弟一样,可列比乌斯不这么觉得,男人的亲密直让他感到恶心。 “关于他的‘恩赐’……我想知道是怎么回事,那种完美的‘死而复生’,并非是他所能支付的代价。” 强忍着内心的厌恶,列比乌斯问道。 “这个……或许和他的‘价值’有关,”男人犹犹豫豫,“‘价值’换取‘价值’,绝对平等的交易,你应该明白这一点的吧。” “所以呢?” “我们是不会违反这个原则的,或许……” 男人拉长了声音,面带笑意地问道。 “或许,伯洛戈·拉撒路,真的有能力支付这样的代价。” “这怎么可能。” 列比乌斯的声音高了起来,他不相信这一点,“我见过‘不死者俱乐部’的那些人,他们身居高位,富可敌国,可依旧换不来那样完美的不死。” “可是,身居高位、富可敌国,对于我们而言,依旧是一文不值,不是吗?” 男人侧着身子,看着列比乌斯,因为身着睡衣,他的样子十分随意,可话语里的余音,却足以震撼每一个人。 “你不清楚我们评判‘价值’的方式,列比乌斯,再多的财富,再可怕的权力,只要无法打动我们,那么它就是一文不值。” 男人的表情逐渐诡异了起来,脑海里回想起了什么,连带着杰佛里的面容都变得扭曲可憎。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位伯洛戈·拉撒路,正被我某位兄弟眷顾着,他被打动了,因此他太喜爱伯洛戈·拉撒路了,认为他‘价值’非凡,以至于能赐予他这样的‘恩赐’。” “伯洛戈对于那头魔鬼而言,价值非凡,是吗?”列比乌斯说。 “大概……也可能是出于,我们自身的一些小癖好。” 男人又说道,随手拾起一个暗盒,念出其上的名字。 “比如他,斯科特·马丁,他是我最爱的凡人之一,你知道他是谁吧?” “历史上有名的探险家,据说就是他填补上了世界地图的空缺,令世人知晓这个世界的全貌。” 列比乌斯回答着,在课堂上,斯科特·马丁的名字,是所有学生都熟知的。 “对,我喜欢足不出户,便能窥视着这人世间,旁观着你们的人生……这就像一幕幕电影。” 男人痴迷地抚摸着暗盒,从缝隙里窥视着其中的电影胶片,这就是他的珍宝。 “所以我会分享你们的‘视线’,你们看到的,我也能看到,而那最精彩,最有趣的人生,其所拍出的电影,对我而言,最具‘价值’。” 他放下了暗盒,突然靠近了列比乌斯,几乎要额头对着额头,眼瞳对视在一起,列比乌斯从其中看到了不断吞食翻转的旋涡,仿佛男人的眼睛直通深渊。 “这样说,你能懂吗?” 男人缓缓地拉开了距离,他又靠回了椅子上,一副慵懒的样子。 “‘价值’是最重要的,也是唯一评判的标准。 不过……我的兄弟们,大家的爱好都有些不同,就比如我的另一位兄弟,他对于‘价值’过于偏执,只要是‘价值’的东西,他就会接受,无论高贵卑贱。” 他随意地嘲讽着。 “我们习惯叫他垃圾佬,因为什么垃圾他都收。” 男人就像讲了什么极为有趣的笑话,他哈哈大笑着,笑声逐渐扭曲疯狂,连带着整间影院都在颤抖,暗盒相互碰撞着,鸣响出刺耳的低鸣,仿佛有被困在其中的灵魂,正大声哭泣着。 疯嚣之中,列比乌斯面无表情,他早已习惯了男人的疯言疯语。 “但还有一种可能,诸多因素之一,列比乌斯。” 男人停止了大笑,又想起了些有趣的事,他磨搓着手,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什么?”列比乌斯问。 “我们无法直接干涉这个世界,所以债务人便是我们的触肢,我们设立于这个世界的代理人。” 他的眼里闪烁着奇异的光,声音邪异且嘶哑。 “那个与伯洛戈·拉撒路做出交易的魔鬼……我的某位兄弟,他或许是需要伯洛戈·拉撒路替他做些什么……” 男人的声音逐渐低落了下去,转而变成了一阵模糊沙哑的呢喃之音。 “对,这也是可能之一,他需要伯洛戈·拉撒路做些什么,但为什么是他呢?为什么会是这个无名小卒呢? 做什么呢?” 男人困扰地揉着头,越发地用力,乃至他的头颅在指尖的摩擦下,开始流血,一个又一个凹陷的伤口出现,鲜血浸染了脸庞,将杰佛里的面容弄得扭曲破败。 “为什么呢?” 他不断地低语着。 “究竟是需要伯洛戈·拉撒路做什么呢?” 男人突然停止了动作,转而又扑向了列比乌斯,满是鲜血脸庞近在眼前,表情做作浮夸,就像用力过猛的演员。 “小心他,小心伯洛戈·拉撒路。” 染血的手指缓缓地竖起,挡在列比乌斯的嘴唇上。 “小心他身后的魔鬼。” 冰冷惊恐的面容融化了,转而又变成了那诡异的微笑,杰佛里的面容在笑容中消失,数不清的面容在他的脸庞上闪回着。 男人显得极为兴奋,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沉寂的心脏重新跳动,冷彻的血也有了温度。 他望着幕布,嘴里哼着歌,没人清楚这头喜怒无常的怪物,脑海里正谋划着什么。 “哦,对了,列比乌斯,伯洛戈是准备植入‘炼金矩阵’了,是吗?” 男人突然又关切地问道。 “嗯……” 列比乌斯回应着,他的脑海已经被混乱的信息冲垮,一个又一个糟糕的猜想升起,而后又再次泯灭。 “你们为他挑好‘炼金矩阵’了吗?” 男人问,在列比乌斯耳旁蛊惑着。 “为什么不把‘它’交给伯洛戈呢?” 列比乌斯的呼吸一滞,他死盯着男人,明明男人什么也没有说,但他的脑海里一瞬间浮现了那东西的样子。 “哎嘿嘿,那个在七年前,令你们溃不成军的东西,”男人继续发出那怪异的笑声,好似有万千的幼鸟,在他的喉咙里尖叫,“让伯洛戈植入‘它’吧。” “你们不是一直拿‘它’没什么办法吗?空守着宝库,却没有打开‘它’的钥匙,与其这样被荒废、遗忘,不如交给伯洛戈吧。 反正他又死不了。” 鬼魅的话语在耳边盘旋,列比乌斯目光清澈地看着男人,冷漠地问道。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一边叫我小心,一边又让他植入那种东西。” 男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列比乌斯猜不透,没有人猜得透,他像是谜团的化身,揭开一层面纱之后,有的只是另一层掩盖真相的面纱。 “我?我只是普通的电影爱好者啊,毕竟现在的‘电影’都太无聊了啊,太无聊了!太无聊了!” 悠闲的话语被怒意取代,他就像拿不到玩具的孩子,话音震撼着一切,可下一秒男人又柔和了起来,情绪变化飞快。 “那么你是相信了我说的话吗?列比乌斯,这可真让我欣慰啊。” 手掌搭在列比乌斯的肩膀上,然后攀附在他的后颈处,列比乌斯感到一股金属的冰冷。 “无论真假,你告诉了我这些信息……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列比乌斯无视了男人的话语,他很清楚自己在面对着的什么,男人或许说了真话,可这真话注定会将自己代入歧路。 布满血丝的眼瞳里,倒映着千张面孔。 “代价?不需要代价!” 男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不明白列比乌斯为什么会认为他要索取代价。 染血的双手捧住列比乌斯的脸,语气真诚又伪善。 “我们的关系是如此地亲密,根本不需要任何代价,如果真的说要有什么代价的话……” 男人贴近了列比乌斯,在他耳旁轻语着。 “列比乌斯·洛维萨,我需要你活着,我需要你渡过精彩的一生。” 沙哑刺耳的笑声回荡着,反复切割着列比乌斯的耳膜,他什么也没说,拄着拐杖,费力地站起,也没有说什么告别的话,转身离开了影院。 男人一直朝着他的背影挥手,热情十足,直到列比乌斯离开了影院,他才缓缓地停下手,然后面无表情地看向幕布。 影院又一次地死寂了下来。 伸出手,从黑暗里勾起一个尚没有命名的暗盒,男人用力地摩擦着表面,嘴里嘟囔着。 “忍一忍,忍一忍,快冷静下来。” 他自言自语着,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还没到时候,还没到……” 男人这样劝说着自己,但身体还是止不住地颤抖着,因兴奋、因贪婪、因欲望、因一切不该存在的情绪。 “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他瞪大了眼,看向幕布,抬起手打了个响指,定格的画面开始流动,紧接着闪灭,数秒过后,放映的电影变了。 这似乎是一部第一人称电影,因步伐的踉跄,镜头很是晃动不定,四周静谧,有的只是微微的呼吸声……可就是看不到角色的出现。 黑白的画面有些模糊不清,直到角色走进了某处,他靠在角落里,就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般,缓缓地坐下,紧接着一根拐杖出现在了镜头里,它倒向另一边。 角色的目光看向拐杖,然后看到了金属表面上,那倒映的脸庞,自己的脸庞。 列比乌斯·洛维萨的脸庞。 祂发出了一阵欢愉又扭曲的笑声,张开口大声赞美着,惨白的牙齿上带着血渍,混沌剧毒的吐息从喉咙深处喷发,连带着人类的形体都开始蠕动变幻,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这躯壳之下,凝聚了此世间最为憎恶与邪异的原罪,它们深埋着、发酵着、孕育着漫长的苦痛与灾难。 邪异的声音回荡在影院之内,在黑暗之间徘徊,那些沉寂的暗盒也纷纷颤抖了起来,仿佛其中有什么东西在挣扎着,它们试图逃离暗盒,但却被近乎永恒地束缚在了其中,无力反抗。 黑暗之外,便是日光充盈的旅店,安详午后的氛围里,那苍凉的歌声仿佛永不停歇般,哀悼着悲怆与凄厉。 “在欧泊斯的阴影之中,有一栋房子。” “他们将其称作‘日升之屋’。” “那是很多穷小子走向毁灭的地方。” “神啊,我也是其中之一……” 第三十章 徘徊之鼠 “世人有着三张面孔。 在他人眼中的自己,自己眼中的自己,以及那最为真实的、不受任何干扰的、灵魂深处的自己。” 舞台上,柯德宁醉心地表演着,话语诚恳,完全融入了戏剧之中。 台下的伯洛戈也沉浸其中,看着舞台上的演员们,仿佛他自己也真的置身于故事里,在一旁侧目着,注视着故事走向了结局。 这种感觉真不错,投入故事之中的感觉,仿佛在看着另一个人的人生,连带着自己那短暂的寿命也被就此延长。 此起彼伏的乐曲声回荡着,柯德宁神情悲怆。 柯德宁所饰演的便是本剧的主角。 白天,他是别人眼中辛勤劳作的工人,夜里,他是技艺精湛的盗贼,而在独处时,他又是名被内心煎熬的可怜人。 “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柯德宁坐在自己阴暗的房间里,不断地问询着自己。 “为了满足他人眼中的自己,我不断地令自己伪装、迎合,而我眼中的自己,也早已在这不断的‘扮演’之中迷失。 灵魂深处的我,究竟是何等的面貌呢?” 他看起来痛苦极了,锤打着墙壁,紧接着警铃响起,巨大且狰狞的影子从舞台的另一端升起,治安官们追寻了过来,握着警棍牵着猎犬,口中吹响刺耳的铁哨。 声音刺痛了柯德宁,他只能收起悲伤的情绪,慌乱逃掉。 他在两个身份之间徘徊着,又纠缠于自我的认同之中。 柯德宁不能停下,他只能紧随着黑夜的步伐,丧家之犬般前进着。 渐渐的、歌声逐渐远去,舞台之上的灯光黯淡了下来,随后幕布缓缓拉起,掌声如潮水般涌来。 伯洛戈和其他人观众一样,他起身鼓掌,欢呼、吹响口哨。 这是一场名为《徘徊之鼠》的喜剧……至少门票上是这么说的,实际上也确实蛮喜剧的,讲述的是柯德宁所扮演的角色,一个名叫“巴特”的倒霉鬼,在行窃与工作中,身份逐渐混淆而闹出的笑话。 在工厂时,巴特时常把自己当成盗贼,动作轻手轻脚,行窃时,又抡起大锤,好像自己正在工厂里敲打着钢铁。 这极大的反差把观众们逗得哈哈大笑,就连伯洛戈这个冷漠的家伙,也笑个不停。 伯洛戈觉得这个故事很有趣,不止因为柯德宁的搞笑,更重要的是,他察觉到,这虽然是喜剧,却有着一个荒诞黑色的内核。 巴特总会在偷盗后,对自我审视着,他看不清自己的模样,试着忏悔,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令人在喜剧之后,多多少少意识到现实的冰冷。 伯洛戈觉得很不错。 唯一有些令伯洛戈有些不爽的,就是眼下并非是这故事的结局,这是一连串的演出,伯洛戈恰好地赶上了结局前的最后一场。 故事的结局会在半个月后演出,据说门票已经预售一空,伯洛戈有些遗憾,他在想能不能从杰佛里那里搞到一张。 “柯德宁·西泽先生!” 散场中,呼唤声不断,有的观众离开了,还有的观众坐在位子上回味着,紧接着人群中走出了几名记者,他们追问着柯德宁。 柯德宁一副随和的样子,他连演出服都没有换下,走到舞台的边缘坐下,聆听着记者们的话。 这是间小剧场,想要在协定区混下去,和那些大剧院竞争,柯德宁必须利用所有能用的资源,对于这些采访的记者,他向来不会拒绝。 “西泽先生,您的《徘徊之鼠》的反响强烈,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虽然说是喜剧,但大家都能看出来喜剧之下的阴暗,您为什么会构思一个这样的故事呢?” “巴特最后的结局会是什么?” 记者们叽叽喳喳地问着,有人拿着相机,有人拿出记事本,准备记下柯德宁说的话。 伯洛戈也起身走了过去,但他没有靠的太近,而是坐在一旁,聆听着他们的谈话。 他蛮喜欢这个故事的,伯洛戈也想听听柯德宁对于这个故事的想法。这是在午夜电台里听不到的。 “我只能说,感谢各位观众的支持吧,能让我们这样的一间小剧院,在协定区生存下来,实在是太感谢各位了。” 柯德宁脸上带着花花绿绿的妆容,十分感激地说道。 “然后是为什么构思这个故事。” 柯德宁的话语顿了几秒,脸上依旧保持着微笑,慢悠悠地说道。 “这个就要说到,我和我的妻子了,我和她都是异乡人,起初来到欧泊斯生活,很艰难又很有趣,我就觉得生活是这样的,喜悦与苦难并存。 更重要的是,有段时间为了维持剧院的开销,我打了两份工,白天在剧院表演,夜里则出去上夜班,我把自己累的够呛,就像故事中的巴特一样,在两个身份之间徘徊,几近混淆,因此还闹出了不少的笑话。” 伯洛戈微微侧目,看着坐在舞台边缘的柯德宁,他的言语里没有丝毫的难过,如今的成就足以盖过他当时的苦痛。 或许是对于柯德宁的话产生了共鸣,伯洛戈也沉思了下来。 倒和巴特的身份切换不同,伯洛戈更像是开始了另一段新的人生,回顾过去,有时候他会惊奇地发现,那熟悉的人生简直就像另一个陌生人的。 熟悉的一切面目全非。 “艺术源于生活嘛。” 柯德宁笑着说道。 “结合着自己的过去,我便构思出了《徘徊之鼠》的故事,一个生活在社会的底层,犹如老鼠般的巴特。 他为了生活选择了偷盗,在两个身份之间不断地切换、徘徊,现实的压力令他的谎言千疮百孔,但为了维持这样的谎言,他不得不说出更多的谎言、濒临崩溃。” “这听起来像个糟糕的悲剧。”一名记者喃喃道。 “喜剧的内核就是悲剧……不过大家都看的很开心,不是吗?”柯德宁微笑着,“所以我尽可能地减少了悲剧要素,更多地展现巴特的滑稽与出丑,那因身份认知出错,而闹出的笑话。” 那名记者认可似地点了点头,然后他又追问道。 “那结局呢?巴特究竟是会在一系列的倒霉事里,赢得美好的新生,还是再不断地混淆与混乱中,精神走向崩溃?” 记者的目光紧盯着柯德宁,他很喜欢《徘徊之鼠》这个故事,对于像他们这样的底层人而言,都会不由地共鸣着。 光鲜亮丽的人会因巴特的滑稽而大笑,他们则因巴特的挣扎感到悲伤难过。 在记者看来这便是《徘徊之鼠》的完美之处,无论是谁,都能从故事之中找到自己想要的。 对于这个问题,柯德宁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了好一阵,微微皱眉,考虑着接下来的说辞。 “我还没有想好。” “没有想好!” 记者一副惊讶的样子,对此柯德宁只能不好意思地说着抱歉。 “毕竟是结合我的过去,才构思出的故事,而我现在还远没有走到‘结局’的时候,所以我也没有想好,该为巴特写下什么样的‘结局’。” 柯德宁十分认真地说道,他没有敷衍。 “不过应该是喜剧的结局吧,像巴特这样的人,经历了这么多的苦难,他应该收获美好的结局。” 柯德宁犹豫了一阵,然后用更加肯定的语气说道。 “没错,就是这样的结局。” 记者们的脸上逐渐露出了喜色,闪光灯不断,他们拍下柯德宁的面容,有些人甚至想好了稿子该怎么写。 喧闹在不久后散去了,柯德宁瘫坐着,疲惫不堪。 剧场内也逐渐冷清了下来,观众们都离开了,只有一些工作人员来回走动着,清扫着现场,整理着道具。 柯德宁用力地揉了揉太阳穴,让自己的疲惫感舒缓一些,脑海里则还回荡戴维的话,某个被称作“恶灵”的存在,袭击了诺姆,把他们的货物清扫一空。 这么看来,某种意义上《徘徊之鼠》算得上柯德宁·西泽的自传,只是现实中的他并非是在工人与盗贼之间徘徊,而是“嗜人”与演员。 想来,也因这真实的经历,才令《徘徊之鼠》的故事如此动人吧。 零星的掌声响起,柯德宁顺着掌声看去,只见不远处的观众席上,还有一名观众没有走,他就像在等待柯德宁一样,一直等到了最后并致以掌声。 “相当不错的故事。” 那人赞叹着,起身、朝着柯德宁走来,然后伸出手,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伯洛戈·拉撒路。” 柯德宁看着这位等到最后的观众,对于这些支持自己的人,他向来平和友善。 微笑地伸出手,他说道。 “柯德宁·西泽。” 第三十一章 面具 冷清的剧院内,伯洛戈站在舞台下,他试着看清柯德宁的面容,可柯德宁正坐在舞台上,背对着光线,脸上的彩妆难以辨识,就像戴上了阴暗的面具。 “我喜欢这个故事,这种在身份认同之间的混淆,边界开始变得模糊、混乱,随后带来冲突,在尖锐的矛盾间,一点点步入疯狂……的故事。” 伯洛戈靠着舞台,说出了他自己对故事的看法。 柯德宁略显意外,这位观众很自来熟,而且他说的话也蛮有趣的,赞美之词柯德宁已经听的够多了,像这样认同的剖析,还是比较少见。 这让他对伯洛戈有了更多的耐心。 “但我觉得,最棒的还是巴特自我忏悔的那一段。” 伯洛戈挑眉,他觉得来看这场演出,是近期他做过最棒的决定。 “你是指自我认同的那一段?”柯德宁说着便低语起了巴特的台词,“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不不,我是指前面的部分,”伯洛戈矫正道,“我们每个人,都有着三张面孔。” “一张存在于他人目光中的面孔,另一个是我们自以为的面孔,而后便是我们真的模样。” 伯洛戈抓住舞台的边缘,轻轻一跳,和柯德宁并坐在了一起。 “我非常赞同这句话,写的很不错。” 伯洛戈继续说道,阐述着他对于这些话的理解。 “和人有了交集,你在其他人的眼里,便会有一个逐渐具体的轮廓,然后便是贴在你身上的标签,比如温柔、凶恶、善良、亦或是邪恶。” 柯德宁没有打断伯洛戈的话,能感觉出来,这是个有些自我且自恋的观众,但他的话确实引起了柯德宁的注意。 “可这不是我们真正的模样,这是他人眼中的我们,存在于他人目光里的面孔。” 伯洛戈摊了摊手,表示无奈。 “我们眼中的自己,也会因他人的目光,产生些许的改变……就像被期待一样,你不想打破在他们眼里的形象,所以你也会逐渐趋近于他们眼里的模样,令自己变得面目全非。” “是啊,所以大家都戴着一张张面具,甚至说有些时候,我们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戴着面具。” 柯德宁说着摸了摸脸,面具贴的如此之紧,几乎和脸庞合二为一,融于血肉之中,不分彼此,“这一点在演员的身上更甚,我有千张面孔,千个名字。” “是啊,所以我倒能理解巴特,他迫切地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人总要以一种什么样的身份活下去,是工人,还是盗贼,还是介于两者之间的。” 伯洛戈回忆着演出的内容。 “而这就是第三个自己了,真正的自己,不受外界干扰的,最初的、也是我们最原本的样子。” “原初的自己。”柯德宁低语着,看向伯洛戈。 “原初的自己吗?这个词不错。”伯洛戈点点头,然后带着几分期待感说道。 “这会是个悲剧,对吗?不同的身份束缚着巴特,他快找不到那模糊的边界了,只会在其中越陷越深,最终步入毁灭。” “不,我预想里,这会是个不错的结局,”柯德宁摇了摇头,幻想着结局时的那一幕,“生活已经够困苦的了,应该给观众们一个美好的结局。” “拉……拉撒路先生。”他试着念出伯洛戈的名字,但被伯洛戈打断。 “伯洛戈,叫我伯洛戈就好。” “那么,伯洛戈,你是有所共鸣吗?居然能想到这么多。” “差不多吧,”伯洛戈说,“我也有过那么一段……被不同身份差点压垮的经历。” 他继续说道。 “每个人都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在你亲密之人的眼中,你是个友善的、热爱生活的人,但私地下,你是个恶棍,每天你的拳头上都带着血,正常的生活和疯狂的生活开始重叠……这只会毁了这一切。” 直到阿黛尔去世,她也不知道伯洛戈从事的是什么样的工作。 其实伯洛戈觉得阿黛尔已经猜到了,只是她没有说,毕竟自己本身的存在,就已经足够令她惊讶了。 普通人的生活,债务人的职责。 “可总会有人接纳这样复杂的自我,就像我的妻子。”提到妻子,柯德宁脸上流露着淡淡的笑意。 “接纳吗……也不错。” 伯洛戈的心颤抖了一下。 他还记得自己出狱时,看到阿黛尔时的心情。 很久没见了,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阿黛尔,而阿黛尔也没有因自己的经历而恐惧,反而亲切地打着招呼,走了过来。 她和伯洛戈嘘寒问暖,聊伯洛戈这几年也没有什么变化,就是肤色白了些,嘱咐自己记得多出晒太阳,等等啰里啰嗦的话。 最后她给了伯洛戈一个大大的拥抱,问他如果没有地方住的话,可以去她家住一阵,但只有沙发。 伯洛戈愣了几秒,嘴角泛起和柯德宁相似的柔和,可紧接着这份柔和消失了,转而变成了阴冷与毒辣。 “如果是我来写《徘徊之鼠》的故事,我可能会比你更偏激些。” 伯洛戈没有继续聊下去,而是提起了自己的想法。 柯德宁示意他继续,他和伯洛戈算得上相谈甚欢,为了创造更好的故事,柯德宁喜欢和人交流想法,尤其是像伯洛戈这种能理解他故事的人。 “比如身份上的冲突还不够折磨巴特,我会选择让他在行窃的过程中逐渐堕落,比如……杀人。” 青色的眼里闪过冷芒,柯德宁的表情也凝固了下来,脑海里浮现了那肃杀的一幕。 “杀……人?” “对,一个糟糕的夜里,一个糟糕的时间,两个人糟糕地遇到了一起。” 伯洛戈在脑海里构思着那一幕。 “巴特的行窃终究是被发现了,他认识那个人,是他的同事,工厂里的老好人,对人友善,还极为正直,巴特知道自己完蛋了,这个家伙一定会继续执行他的正义。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他不断地劝说着巴特,说这是错的,希望巴特去自首。” 语速逐渐加快,将故事推向疯狂的彼岸。 “巴特也在犹豫,他在双重身份的生活下,已经倍感煎熬了,或许自首也不是不行,可一旦他自首了,本就不堪的家庭将会彻底破碎,他要为他的家人考量…… 该做出抉择了,你会怎么做呢?” 伯洛戈说着抬起了手,在空气之中掐到了什么,用尽力气,直到将那虚无之物扭断。 “巴特杀了他。 杀了这个老好人,老好人什么也没有做错,唯一错误的,只是他们在错误的时间,以及错误的地点相遇了。” 气氛显得凝重且压抑,伯洛戈最后说出了巴特的结局。 “那是一个糟糕的清晨,比以往的清晨都要糟糕百倍千倍,朦胧的晨雾间,巴特走向犹如群山的城市,灰白的建筑剪影宛如狰狞的丛林、怪物的尖牙与利爪。 没人知道他内心的想法,唯一知道的是,他正在朝着毁灭走去、狼狈不堪。” 故事结束了,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共同体会着故事结局的余音,直到伯洛戈打破了平静。 “只是故事而已,别担心,我没什么反社会人格……至少我自己是这么觉着的。”伯洛戈怕吓到柯德宁。 柯德宁愣了愣,然后笑了起来,连连说道。 “没什么,没什么,我觉得这个故事还不错。” 柯德宁看向伯洛戈,他觉得伯洛戈很奇特,一个有趣的人。 这是个糟糕且疯狂的故事,可伯洛戈的神情很平静,眼瞳里没有一丝的杂质,好像这对他而言只是平静的转述罢了,他似乎对于一切都秉持着无所谓的态度,不在意柯德宁的看法……任何人的看法。 “遗憾的是,这是个喜剧,悲剧的结局可不行。”柯德宁说。 “嗯,我明白,我之所以这么想,主要是‘喜剧的内核是悲剧’。” 伯洛戈想起了什么,他接着说道。 “我还一直想涉足一下喜剧表演、脱口秀之类的,你这里有开什么表演班吗?” 他想在工作之余,为自己找点事情做,伯洛戈还蛮喜欢喜剧的,幻想一下那样的一幕,在敌人的哀嚎声中,伯洛戈一边敲断他们的骨头,一边对他们讲冷笑话…… 伯洛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过了好一阵,他才清醒过来,略显尴尬地说道。 “没什么,你是专业的,这种事情要听‘专家’的。” 看着伯洛戈那副诚恳的态度,以及刚刚伯洛戈那奇特的反应,柯德宁的好奇心被完全地提起,停顿了几秒,声音再次响起。 “伯洛戈,你看起来活的很自由,一副不受束缚的样子……你又是用哪张面孔生活呢?” 目光注视着伯洛戈,从一开始柯德宁就在观察他,柯德宁经常这样做,坐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看着行人的模样,推测着他们的身份与经历。 伯洛戈没有丝毫的怯懦,他很自信,一股由内而外的自信,并且对于一切都有种满不在意的感觉,和他对视,会明确地感到一股轻蔑感。 可伯洛戈似乎没有轻蔑自己的意思,但那种高傲的感觉,犹如本能般随意溢散着,就连伯洛戈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就像在街角遇到的黑猫,孤高冷漠,前一秒它可能还在你的脚边徘徊,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宛如一场奇遇,一个不可知的谜团。 “我?大概介于第二张面孔,与第三张面孔之间吧。” 他坦诚地说道,伯洛戈觉得这种事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反正我也不认识他,就像你会在意一个路人,对你的评头论足吗?” 伯洛戈倒了下去,躺在舞台上,望着头顶的黑暗与灯光。 “至于我熟悉的人,他们很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我更不用在意他们怎么看我。” “但第三张面孔,那原初的自己……认清自己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柯德宁,非常困难,至少我现在还没做到。” 伯洛戈平静地诉说着。 自己内心的深处仍有诸多的谜团,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理由,那被遗忘的交易,还有那头赐予给自己“死而复生”的魔鬼。 伯洛戈无法认清自己,至少在这些谜团解开前,他还做不到。 “听起来很不错啊,至少你在做真实的自己,不用任何隐藏。” 柯德宁也倒了下来,躺在舞台上,他突然惊觉这是他第一次倒在舞台上,之前他都扮演着主角,而主角从不会倒下。 这是种蛮新奇的感受。 伯洛戈侧过头看着柯德宁,两人相视一笑,伯洛戈慢悠悠地爬了起来,跳下舞台,走向一旁。 “这个我能拿走吗?” 伯洛戈说着取下了一张海报,那是《徘徊之鼠》结局的预告海报,上面刻画着工人与盗贼,夹在中间的是精神恍惚的巴特。 他正走向末路,可末路的尽头是模糊的迷雾,没有人知道它通往哪里。 “当然可以,对了,稍等一下。” 柯德宁说完便跑进了后台,不久后他拿着一支笔走了过来,在海报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你不会介意吧?”柯德宁笑着问。 “怎么会,我会把它贴在我的卧室里。” 伯洛戈慎重地将海报卷起,然后他看到柯德宁手上还拿着什么,一把递给了自己。 那是一张门票,《徘徊之鼠》结局的预售门票。 “这……太感谢了!”伯洛戈感谢道。 “没什么,很久没有和人这样交谈了,我反而谢谢你。” 柯德宁回复着,他看了眼后台,“我该工作了。” “嗯,我也该走了。”伯洛戈挥了挥手,势做告别。 “你会来看结局吗?就在半个月后。” 看着伯洛戈离去的背影,柯德宁高声问道。 “会的。” 过了一会,伯洛戈的声音传了过来。 第三十二章 他们 杰佛里一脸严肃地盯着桌面上的文件,时而拿起一页仔细端详着,时而看向房间的另一端,那单向玻璃后的审讯室。 压抑闭塞的审讯室内,一个凄惨的人形坐在椅子上,双手被绑在身后。 诺姆活过来了,虽然状态十分糟糕,仅仅是维持着一个“活着”的状态,但对于审讯而言,已经足够了。 他的一旁放置着一个铁架,上面挂着诸多的吊瓶,输液针埋进静脉里,脸上包扎着绷带,目光混沌,意识处于清醒与模糊之间。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声音从广播里响起,在审讯室里还有一人,他一身漆黑的制服,站在奄奄一息的诺姆旁,整个人散发着森冷之意。 “伊凡,麻烦再检索一下他的意识,深挖一些,看看有没有更多的信息。” 杰佛里对着麦克风说道,声音回荡在审讯室内。 伊凡看向单向玻璃,点点头,抬起手。 干净的手掌上泛起微光的纹路,光芒倒映在诺姆的眼瞳里,宛如降临的死神。 诺姆突然清醒了起来,惊恐地呜咽着,但就是发不出完整的音节,他剧烈地挣扎着,可什么都改变不了。 手掌按在了诺姆的额头上,能清晰地看到微光的纹理在蔓延,就像拥有了生命般,从手掌上延伸到了诺姆的身上,刻满他的额头。 短暂的平静后,诺姆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宛如被电击般,目光陷入灰白的旋涡之中,因痛苦而握拳,指甲深深地刺入血肉之中,鲜血缓慢地滴落着。 在他的脑海里刮起了心灵的风暴,身负重伤的诺姆根本无力反抗,只能被一层层地剖开,任由他人挖掘出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阴暗。 杰佛里冷眼注视着,过了大约一分钟,诺姆的身体逐渐平静了下来,他歪扭着头,彻底昏死了过去,口水沿着嘴角滴落,就像个痴呆的病人。 “没有,看样子,这就是他知道的全部了。” 伊凡说着收回了手,戴上漆黑的皮手套。 “嗯,我知道了。” 杰佛里回复着,思绪陷入沉思。 这时伊凡走出了审讯室,站在门口,杰佛里对他道谢。 “谢谢了,伊凡,这次麻烦你了。” “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反正最近‘鸦巢’并不是很忙。”伊凡说着走了过来,坐在一旁。 伊凡看向单向玻璃后的诺姆,随口提道。 “‘嗜人’,我对于这个团体有印象,怎么,他们也被提上日程了?”伊凡困惑着,“我记得,现在外勤部的首要任务,不是压制‘他们’吗?” 提到“他们”,伊凡冷峻的脸上泛起厌恶的情绪。 “只是一段小插曲,和外勤部的工作无关……至少现在无关。” 杰佛里想了想,特别行动组仍处于构建之中,还未正式列入序列,投入外勤部的工作中,这么说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杰佛里紧接着赞叹起了伊凡。 “真是不错的‘秘能’啊,你们‘虚灵学派’的‘秘能’总是这么好用。” 伊凡没有在意杰佛里的赞美之词,作为“鸦巢”的“铁哨”他很敏锐,能精准地观察到他人的变化,这一点在审讯敌人时,非常好用。 “发生什么了。”伊凡直接问道。 杰佛里目光有些躲闪,无意间扫过桌面,刚想说什么解释的话,伊凡直接看向了桌面。 上面摆放着从诺姆口中得到的情报,散乱的纸张间,好像还压着什么。 “杰佛里。” 伊凡没有动手去拿,而是询问着杰佛里,他的这种敏锐感很适合伤敌,但他不想对朋友这样做。 “唉,算了,你看吧。” 对于这位老朋友,杰佛里知道隐瞒只是一时,挥了挥手,示意伊凡随便。 扒拉开盖在上面的纸张,下面是一份文件,伊凡读着其上的信息。 “受列比乌斯·洛维萨申请,今日起……” 阅读完文件,伊凡放下了文件,看着一脸苦笑的杰佛里,面无表情地问道。 “你被任职为了特别行动组的一员?” “准确说是负责联系特别行动组,和后勤部之间的专员,但你把我当做特别行动组的一员,也没什么问题,毕竟列比乌斯都把徽章发过来了。” 杰佛里说着丢出了一枚徽章,是“鲁珀特之尾”的徽章。 “列比乌斯知道你不想回到前线的。”伊凡的语气永远是那样的冷漠,不知道他是在正常说话,还是在抱怨着列比乌斯。 “他说我不必回到前线,只是负责后勤而已,处理所有的麻烦事,当个保姆……但这种事,谁说的准呢,说不定未来的某天,我们又会迎来后勤职员也要上战场的局面。” 杰佛里叹着气。 “我这身老筋骨,可太久没活动了,我都快忘了怎么启动‘秘能’了。” “他为什么会这样做,我记得列比乌斯很尊重你的选择。”伊凡说。 “不知道,但我听尤丽尔说,列比乌斯收到了来自副局长的信件,里面具体有什么,她也不清楚,在那之后列比乌斯消失了,当她发现列比乌斯时,他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一直没有出来。” 杰佛里拿起徽章,放在手中把玩着。 “直到昨天早上,他才出来了,阴沉不语,紧接着这份任职文件就送到我这了,我去问他……哇,他的脸色糟糕的吓人。” 回忆着列比乌斯的面容,杰佛里平静地说道。 “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列比乌斯那个样子了,那副模样就像……就像七年前。” 伊凡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列比乌斯没有解释什么,他只是说他需要我,”杰佛里无奈地摇着头,苦笑着看向伊凡,“你说我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列比乌斯都这样说了。” “是啊,就连列比乌斯都开始‘求援’了,真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伊凡喃喃自语着。 “你也小心点,列比乌斯在加快特别行动组的构建,听尤丽尔说,他也向‘决策室’申请,从你们‘鸦巢’里调人了,说不定那个倒霉鬼就是你了。” 杰佛里看着伊凡哈哈大笑了起来,伊凡依旧是那副冷漠的样子,听不出来这有什么好笑的。 伊凡·克莱克斯,一身漆黑的制服,没有任何可以让人记住的特征,除了他的黑色皮手套,在手套的手背上,刻画着一只衔着铁哨的乌鸦,这是“鸦巢”的标志。 鸦巢,秩序局“情报部门”的代称,负责渗透、情报收集等工作,任职的职员被称作“铁哨”,整个部门处于二级保密权限,不对一级权限职员开放。 突然门被推开,两人看向门口,只见亚斯从门后走来,当即说道。 “按照你说的,杰佛里,我去调查了一下那个‘基妮剧场’,我观察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也没有恶魔的腐臭味。” 看着亚斯,伊凡略显惊讶,转而看向杰佛里,“为了‘嗜人’,你还叫上了亚斯?” “他欠我点钱,让他跑个腿而已。”杰佛里挑了挑眉。 亚斯看到伊凡,又看了看单向玻璃后,不知生死的诺姆,他大概明白杰佛里的情报是从何而来了。 “伯洛戈就这么值得你劳烦?” 亚斯搞不懂,这个案子交给伯洛戈自己查就好了,何必麻烦他们。 “伯洛戈是把不错的工具,但这种工具不能随便使用,如果我让他审讯,诺姆会被他打死,让他去调查现场,一旦发现了恶魔的踪迹,他是那种会当场大开杀戒的人,”杰佛里说,“那可是协定区,你也不想麻烦后勤部,来次大规模记忆清洗吧?” 杰佛里叹气着,别的事情还好说,可这个案件涉及了伯洛戈的复仇之路,鬼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这理由还不够充分,杰佛里,你调往了后勤部,不再接触这些疯狂的事情,如今你却自己主动回来了,这不够合理。” 从事情报工作的伊凡,明显地感到有些异常的所在。 “你们看看这个。” 被伊凡看破,他并不感到意外,杰佛里说着取出了一支药剂,将它静放在桌面,没有来自外部的干扰,可药剂内的液体却自主地翻滚着。 “这是从诺姆手中缴获的,连带着还有诸多的哲人石,我找人分析了一下,这药剂的构成里蕴含着被凝华的灵魂……这是流动的哲人石。” 杰佛里紧盯着暗红色的药剂,其他人的目光也落在了其上。 “根据‘升华炉芯’的人说,这药剂不仅能抑制躁噬症,按照分析来看,还有一定的强化能力……不,这就是强化药剂,抑制躁噬症只是顺带的。” “强化?”亚斯疑惑。 “‘灵魂’决定‘肉体’,充盈的灵魂足以增幅我们的‘秘能’,只是这违反‘伦理条例’,我们如今使用的哲人石,都是由动植物所提炼出的‘芒银的灵魂’,强度远不及这由人类凝华而出的‘灿金的灵魂’。” 越是往下深思,杰佛里越感到不安。 “这么昂贵的东西,贩卖给恶魔们来换取钱财?那些失去灵魂的可怜鬼,有那么多钱吗?更何况,有这东西,钱还重要吗?”他嘲笑道。 伊凡意识到了什么,他拿起桌面上诺姆的情报。 根据诺姆所说,这种炼制药剂的技术,是“嗜人”交给他们的,“嗜人”似乎把他们当做了代工厂,愿意以极为高昂的价格收购这种药剂,而售卖给恶魔,只是维持生意的烟雾弹。 “市面上流通着的药剂,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多,而这样的代工厂,也不清楚究竟有多少个。” 杰佛里冷着脸,他此刻有种熟悉的感觉,很多年前在外勤部工作的感觉。 “伊凡,你想到了什么吗?” 伊凡陷入了沉思,眼前的情报在脑海里交织着,逐渐勾勒出了一个狰狞的模样。 “七年前,我们和‘他们’开战,以极为惨淡的方式赢得了胜利,将他们赶出了欧泊斯,而在这七年后,这些家伙又卷土重来了。” 伊凡突然说起了别的,那盘旋在几人脑海里的阴影。 “我还记得当年开战时的情景,毫无预兆,就那么突兀地爆发了……可后来复盘这一切时,鸦巢发现,其实当时有着诸多隐秘的征兆,只是我们没有发觉。 现如今,‘他们’再次出现在了欧泊斯之中,向我们挑衅,吸引了外勤部绝大部分的注意力。 大家都很紧张,以为新一轮的战争近在咫尺,而暗地里随着战事的活跃,所谓的‘嗜人’也出现在了眼前,并且他们还制造着这样的药剂……” 伊凡说着最糟糕的猜想。 “‘嗜人’和‘他们’有关?”亚斯的脸色也阴沉了起来。 “嗯,至少列比乌斯是这样推断的,他怀疑两者之间有所联系。” 杰佛里说着,又追问道。 “亚斯,你的第六组,还有多余的人手吗?” “没有,全部派遣了出去。”亚斯说。 “如果没有伯洛戈的复仇,我们或许至今都没有注意到这些家伙。” 杰佛里惊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外勤部在“他们”的压力下,根本没有闲心去管“嗜人”,这一次是因伯洛戈的复仇,秩序局才与“嗜人”有了接触,并且随着接触,深挖出了这么多东西。 “事情比我们看到的要复杂……我之后会向鸦巢报告的。”伊凡冷静地说道。 “外勤部也是如此,我会通知其他组的。”亚斯也点点头。 “列比乌斯那边就由我去说吧,他看样子心情不是很好。” 杰佛里说着把写满字迹的纸张,全部堆到了伊凡的眼前。 “情报专家,你再仔细看看,有什么可遵循的线索。” 伊凡扫过纸张,说道,“他提到的这个‘基妮剧场’是怎么回事?” “诺姆和‘嗜人’的联系并不多,唯一接触的时候,便是交接货物,而对方也是蒙着脸,交易完全在彷徨岔路进行,这是他某次交易时,听到对方提起的。” 杰佛里对于“基妮剧场”也有印象。 “这个剧院我去过很多次,我很喜欢他们最近演出的《徘徊之鼠》。” 想到这,杰佛里猛然想起,他还给了伯洛戈一张《徘徊之鼠》门票,印象里,演出就在今天。 不知为何,一股莫名的冷意爬过他的身体,不知是巧合,还是命运使然。 “受杰佛里的委托,我今天去探查了一番,没有什么异常。”亚斯说道。 伊凡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这些纸张,停顿了一阵后,将它们一把抓起。 “先把这个家伙留在这吧,关进黑牢里,就不太好捞出来了,”伊凡扫了一眼诺姆,接着说道,“我要回鸦巢一趟,有新消息,我会来找你的。” 杰佛里点点头,亚斯也跟着伊凡一起离开,走时和杰佛里告别着,“我去让我的组员留意些。” 最后只剩下了杰佛里,以及单向玻璃后的诺姆。 杰佛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感觉要将自己的灵魂一同吐出般。 目光落在了诺姆身上,然后是自己的任职文件,暗红色的药剂……此刻他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卷土重来的敌人,目的不明的“嗜人”…… 再想起列比乌斯那糟糕的脸色,以及某个在街头闲逛的“不死之身”。 杰佛里呼吸有些压抑,就像置身于暴风雨来临的前夜。 第三十三章 冷血宣言 柯德宁走上楼梯,拧开门锁,返回自己的家中。 为了方便到剧场上班,他住的地方离剧场很近,只有隔着一条街的距离,走上几分钟就能到,为此付出的代价便是高昂的房租。在协定区这租房子,可不是件轻松的事。 也有人提议,让柯德宁住在别的城区,这种事很常见,很多人都住在城市的边缘,一大早挤电车来到市中心上班,为此能省下不少钱。 但熟悉柯德宁的人都知道,他之所以住的这么近,主要是为了照顾他的妻子,很少有人见到他的妻子,据说她身体虚弱,需要一直在家调养。 虽然没见过柯德宁的妻子,但大家都知道他妻子的名字。 基妮。 这是剧场的名字,以他妻子命名的。 在很多人看来,柯德宁是个好丈夫,大家都羡慕着那个名为基妮的女人。 “我回来了。” 推开门,柯德宁自顾自地喊道,室内没有开灯,一片昏暗,其中弥漫着呛人的熏香,但柯德宁早已习惯,没有丝毫难忍的样子。 他带上门,站在门口处脱下鞋子与外套,把一个被报纸包裹的东西放在一旁,一边整理着自己,一边说道。 “今天的演出很成功,又有一批记者来采访我了,我猜过几天,我们的剧场就会出现在《欧泊斯日报》上了。” 挂好衣服,柯德宁巡视了一圈客厅,客厅里没有多少家具,简洁的不行,没有丝毫生活感的痕迹。 检查了一下门窗,它们要么被钉死,要么被铁锁锁住,整个房间密不透风,只有门口才是唯一可以出入的地方。 发现门窗都完好无损,没有打开的痕迹后,柯德宁拿起沙发上的东西,走向卧室,继续说道。 “《徘徊之鼠》就要结局了,这是我的第一部作品,也是目前最棒的作品……说实话,我很兴奋,我已经能幻想到观众们欢呼的情景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作为一个创作者,没有什么赞美比这更好了。 走到房间的最深处,柯德宁站在卧室的门前,他没有立刻走进去,而是在门口短暂地伫立着。 卧室的门虚掩着,缝隙里透露的是不可知的黑暗,其中传来平稳的呼吸声,似乎有人正在房间里熟睡。 柯德宁就像在准备什么一样,他深呼吸,然后拿起被报纸包裹的东西,撕开外层的报纸,露出其中的鲜花,一束鲜艳的花束,上面还散发着阵阵的芳香。 推开门,柯德宁走了进去。 室内昏暗,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双人床,柯德宁来到床边坐下,轻轻地拍了拍被子,熟睡的女人被吵醒,她微微睁眼,转头看向柯德宁,然后一把抱住了柯德宁。 “早上好,基妮。” 柯德宁面带着笑意,很少有人能看到柯德宁的这一面,在绝大部分人的眼中,他是严肃的表演家,而在女人的眼前,他就像一个天真的孩子。 被称作基妮的女人没有在意鲜花,她抱住了柯德宁,眼神迷离,身体柔弱,使不上半点的力气,亲昵地亲吻着柯德宁的脖子,张开口,略显锐利的牙尖,刮蹭着皮肤。 “哈哈哈,停一停,太痒了。” 柯德宁哈哈笑着,紧接着他推开了女人,轻声问道。 “你是饿了吗?” 女人没有回应,她费力地爬行着,想要靠近柯德宁,可一阵金属的碰撞声响起,女人再无法靠近半步。 柯德宁没有说什么,他坐在了一旁的工作台上,打开了台灯,室内亮起了唯一的光芒。 光芒并不强烈,仅仅能照亮工作台而已,顺便微微映亮四周的昏暗,映照出物体的轮廓。 能看到散落的花瓣前,女人的皮肤带着病态的惨白,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她发出了阵阵的呜咽声,能看到手脚上都被拷上了镣铐,锁链将她牢牢地困在床上。 “等一等,基妮,马上就好了。” 柯德宁拉开抽屉,里面摆放着一排排暗红色的、被他称作“液灵”的药剂。 “诺姆失踪了,连带着货物消失不见……我怀疑我们被盯上了,这些药剂需要省着点用了。” 柯德宁数了一下,抽屉里所剩的液灵药剂并不多,只有四五支而已,根本支撑不了多少天。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阴沉,但很快便消退了,转而是真诚的笑意。 “但别担心,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戴维已经去处理了,他是很可靠的人。” 柯德宁拿着液灵药剂靠近基妮,基妮迷离的眼神闪过一丝贪婪,她再次撞进柯德宁的怀里,啃咬着他的脖子,这一次她显然调动起了些许的力量,柯德宁只觉得脖颈处有些刺痛。 好在他早已习惯,无论是基妮的撕咬,还是她身上那连熏香都无法掩盖的恶臭味。 熟练地将液灵药剂注射进基妮的体内,充盈的灵魂被血液运输至全身,短暂地满足了饥饿的空洞,令焦躁的躁噬症有所缓解。 基妮的动作逐渐轻柔了起来,就像失去了目标般,她缓缓地倒下,重新躺回床上,目光空洞,望着昏暗的天花板。 “对了,基妮,我今天还遇到了一个……很有趣的人。” 回想着伯洛戈的样子,柯德宁略显犹豫地说道。 “其实我也不清楚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就像个谜团,我已经很久没有在别人的身上,感到这样的未知感了。” 轻抚着基妮的额头,他感受不到血肉的温热,有的只是尸体般的冰寒。 柯德宁有些难过,他继续说道。 “我和他算是相谈甚欢,而且这个人的想法,还蛮有趣的,他看起来十分冷静理智,可他编写的故事,却充满了暴躁与偏执……” 柯德宁拿起注射器,拉开另一旁的抽屉,里面摆放着许多的镇定剂,在满足基妮的饥饿感后,他需要用这个东西,令基妮昏昏欲睡,保持着安静。 这里是协定区,欧泊斯守卫最为森严的地方,一旦基妮暴露,秩序局的人会在几分钟内赶到。 柯德宁知道这很危险,但他不放心基妮离自己太远,戴维也建议过自己,不如把基妮安置在彷徨岔路里,只要有钱,应该就能很好地照顾她,可对于那个阴暗肮脏的地方,柯德宁始终有着巨大的抵触感。 他仍渴望着些许的体面,为人的体面感……哪怕他也没有高洁多少。 为基妮注射完镇定剂后,她明显安静了不少,整个人就像睡去了般,躺在床上一声不响。 柯德宁也坐上了床,就像孩子般,依偎在她身旁,伸出手,理着她的头发。 “我和戴维在研究撤离的事,不管我们的推测是否正确,欧泊斯都不能继续久留了,秩序局和‘他们’的冲突,只会越来越激烈。” 他的眼神有些暗淡,叹息着。 “可我舍不得我们的剧场,我们牺牲了那么多,付出了那么多,才在这里有了立足之地……” 女人有了些许的反应,她好像清醒了过来,黑暗里传来柔和的目光,她抬起疲惫的手,揉了揉柯德宁的脸。 柯德宁微微愣神,然后他靠近了女人,紧紧地将她抱住,头埋在怀里,声音模糊。 “没关系的,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剧场总会重新办起来的。” 柯德宁眼里升起了些许的微光,就像摇曳的火苗。 “或许我们无法永远地留在这里,但我会完成我最后的演出,我会让所有人都记住我们的表演……” “基妮与柯德宁,他们会记住我们的。” 柯德宁固执地说道。 “一定会的。” …… 巨大的幕布竖立在不远处,随着微风的拂过,映射在其上的画面泛起水波。 “朋友,你信教吗?”电影里,杀手举着枪,看着倒在他身前的男人,语气冷漠。 “我不信教,但我喜欢在杀死目标时,说上那么一两句……充满信仰神圣的话,就像我冷血行刑的宣言。” 杀手慢慢地蹲了下来,两人的目光对视在了一起。 “可后来这样的宣言说多了,我也开始思考其中的意思,神说祂赐予天使们燃烧的火剑,令天使维持着正义,向着恶人降下神罚。 我不是好人,我和你一样是恶人,罪大恶极的亡命之徒。” 杀手思考着,他没念过多少书,笨拙地思考着神的话语。 “但在我向你行刑时,我或许便成了神口中的天使,我手中的这把装满弹药的手枪,便是那燃烧的火剑,我在维系着正义……虽然这只是恶人之间的互相残杀。” 语毕,画面定格了漫长的时间,然后枪声响起。 伯洛戈手里抱着一桶爆米花,一边吃,一边看着电影。 这是一处停车场电影院,巨大的幕布下,是零零散散的汽车,伯洛戈坐在后方隆起的台阶上,注视着电影的结局。 杀手杀掉了男人,他走在空旷的荒野之上,直到消失不见。 电影结束,有些人驱车离开,伯洛戈也慢悠悠地起身,将爆米花桶丢进垃圾桶里,走在寒风肆虐的街道上。 在看完《徘徊之鼠》后,伯洛戈突然很想看电影,他怀念那种沉浸于故事中的感觉,漫无目的的闲逛后,他来到了这处停车场电影院,然后把自己剩余的时间都浪费在了这里。 是时候回家了,街头已经没有多少人影了,就连车辆也很少见,不知不觉中,空旷与黑暗里,只剩下了伯洛戈一人。 他前进着,寂静的黑暗里响起一阵急促的铃声。 伯洛戈停了下来,看向街头的一角,那是一个红色的电话亭,里面的公共电话嗡嗡作响。 第三十四章 邀约 叮铃铃—— 铃声不断,在黑夜里反复响彻着,就像在呼唤着什么。 寂静与冷彻里,这铃声显得格外刺耳。 伯洛戈凝视着红色的电话亭,四周只有自己,好像这铃声呼唤的就是伯洛戈。 止步了几秒,伯洛戈没有理会这铃声,转而继续前进着,在仿佛没有尽头的街道里前进。 铃声渐行渐远,红色的电话亭也逐渐消失在了身后的黑暗里,可在某个瞬间,远去的铃声凝固住了,随着伯洛戈的前进,它没有消逝,反而变得更加清晰起来,直到伯洛戈再次停下。 又一个红色的电话亭,刺耳的铃声不断。 伯洛戈看了眼电话亭,又看了看一旁的路牌,可以确定,自己没有迷路绕回原来的位置,而这样的公共电话亭,在欧泊斯里很常见,到处都是。 伯洛戈警惕了起来,这铃声似乎是在追逐着自己。 怎么回事? 寻常人可能只是觉得诡异,亦或是某种灵异事件,但伯洛戈知晓,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超凡之力,一切的异常背后,都藏匿着某种力量,它们抱着不同的目的而来。 手伸进了衣怀里,握紧了冰冷的折刀,这种便携的武器,伯洛戈总是随身携带着,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用上它,比如砍杀敌人,亦或是用来开罐头。 这种感觉还蛮奇妙的,就像在某个瞬间,伯洛戈从现实走向了虚幻,来到了一部惊悚的电影之中。 快步疾行了起来,朝着最近的车站走去,而那铃声仿佛幽魂般驱之不散,一直追随着伯洛戈,更加诡异的是,这一路上伯洛戈都没有见到其他的行人。 内心的不安感变得越发强烈。 在某个瞬间,电影结束的瞬间,自己起身离开的瞬间,在那千万个瞬间的某个之时,伯洛戈被放逐出了这个世界,来到某个熟悉,但又完全陌生的世界之中。 这个世界里只有他孤身一人。 微弱的电弧在黑暗里一闪而过,伯洛戈猛地止住了步伐,停留在了原地,一把抽出折刀,明亮刀刃被握在手中。 他看向身前的街道,街道很正常,只是空无一人,寒冷的晚风卷起落叶与报纸,哗啦啦地从街头的一角荡起,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脚步声响起。 那不是常人能踩踏出的脚步声。 沉闷的、有规律的坍塌声响起,仿佛有巨人在朝着自己走来,与此同时,路灯逐一熄灭,连带着楼群的光芒,全部黯淡下来。 光芒被驱离,伯洛戈就像身处于孤岛之中,黑暗不断地逼近着,沉闷的坍塌声犹如逼近的鼓点,暴风雨里孕育的闷雷,朝着自己大步走来。 最后,黑暗停留在伯洛戈的身前。 无尽的黑暗里,只剩下了伯洛戈,还有头顶那照亮他身影的、唯一的还在运作的路灯,以及介于黑暗与光明间,不断发出刺耳铃声的红色电话亭。 除此之外再无异常。 深呼吸,伯洛戈并不惧怕死亡,但没有人知晓未知究竟是什么,未知本身便是无尽的可能,是最令人战栗的恐惧。 叹了口气,伯洛戈露出无奈的笑意,看样子对方不想给伯洛戈拒绝的余地。 走向了红色电话亭,拉开门,狭小的空间只能容纳他一个人。 至今伯洛戈都没有受到生命的威胁,眼前这些异样,更像是为了让伯洛戈接电话,电话另一端的家伙,因为伯洛戈的逃避感到暴躁,最后用这种粗暴的方式阻拦住伯洛戈。 现在伯洛戈开始好奇,究竟是谁打来了这通电话。 接起电话,把听筒放在耳边,优雅低沉的男音响起。 “您好啊,伯洛戈·拉撒路先生。” 伯洛戈猜那应该是个古老贵族般的男人,他坐在深邃黑暗之中,俯视着世界。 “你是谁?”伯洛戈反问着。 “一位观众?一名敬仰者?一个想要‘投资’你的富商?随便了,身份这种东西,很重要吗?”男人笑道。 “你的目的是什么?” 追问无意义,得不到答案,伯洛戈转而问起了别的。 “我想和你建立更为亲密的联系。” 听到这,伯洛戈笑了出来,目光看向电话亭外的黑暗,“这算是一种邀约吗?这么扯淡的邀请方式?” “这点请让我对你说声抱歉,因为一些原因,我不太适合直接出场见你,这会引起一些人的警惕……但你需要的话,让我们的见面提前,也不是不行。” 男人先是道歉,然后再次向伯洛戈发出邀约,更深一步的邀约。 话音落下,能明显地察觉到,四周的黑暗变得更加深邃了,紧接着便是席卷而来的阴寒。 伯洛戈看着电话亭的玻璃,还未入冬,其上不知何时已经挂上了一层冰霜,并且冰霜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着,就像疯长的藤蔓,只要再有几分钟的时间,便能吞食一切。 大地也在微微颤抖,土壤之下不知道在孕育着什么,但伯洛戈知道的是,当那东西破土而出时,将是噩梦侵蚀的开端。 “还是算了吧,我觉得目前这种距离感就不错,真的见面的话,我怕我会一刀劈开你的头颅。” 伯洛戈识趣地拒绝了见面,手里还握着折刀,紧紧地攥着,汗水被挤压在其间。 电话里响起一阵低沉的笑声,随着笑声响起,冰霜蔓延的停滞了,而后开始缓慢地融化,四周响起哗啦啦的水声。 “我知道,你不会轻易地信任我,我也没想过仅仅一次对话,就能让我们变得亲密起来。” 男人继续说道。 “这只是次友好地打声招呼,我们之后会再见面的,拉撒路先生。” “我觉得我们最好还是别有什么联系了。” 伯洛戈拒绝着,他不知道男人究竟是谁,但此刻他的脑海里已经隐约想到了什么,从深邃幽暗的深海里,缓缓浮现的、被世间万物厌恶的东西。 仅仅是隔着电话,伯洛戈就已经嗅到,那足够令人窒息的腐臭味了。 “别急着拒绝,拉撒路先生,我们注定会再次见面的。” 身前的公共电话开始微微颤抖,发出了一阵金属之间相互碰撞的颤鸣声,连带着整个电话亭都摇晃了起来。 伯洛戈没有惊慌,继续聆听着男人的话语。 “这只是个见面礼,你知道该怎么利用它。” 男人最后如此说道。 电话中断了,就在这时,电话亭的颤抖结束了,连带着电话亭外的黑暗也开始消退,电力恢复,路灯逐一亮起,伯洛戈再次置身于常态的世界之中。 伯洛戈静静地窥视着这一切,喧嚣声隐隐传来,紧接着车辆与行人走过街头,吵闹声不断。 结束了。 清脆的碰撞声响起,一枚硬币从电话的退币口里弹出,它金灿灿的,十分耀眼。 伯洛戈将它拾起。 硬币的正面刻画着数不清的丝线,它们从四面八方而来,纠缠在了一起,变成了一颗巨大的卵,不清楚里面究竟在孕育着什么。 在硬币的背面则是堆积成山的金币,那个名为“玛门”的男人,贪婪地拥抱着财富,可无论他多么用力,始终无法将它们全部拥入怀中。 不是翁尔币,而是只在彷徨岔路里,才会出现的玛门币。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未等放松,伯洛戈的精神再次紧张了起来,他看向身后,一个女人正敲着门,她大喊着。 “打完电话了吗?别占着位置啊!” “打……打完了,抱歉。” 伯洛戈勉强地说道,将压抑在胸口的气息吐出。 走出狭窄的电话亭,女人紧接着走了进去,能听到她的交谈声,四周的喧嚣灌入耳中,将他拉近了现实世界。 黑暗与冰霜,一切的异常都消失不见,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伯洛戈的幻觉,可手中那冰冷的硬币却时刻提醒着自己。 这不是幻觉,这是绝对的真实。 低下头盯着手中灿金的玛门币,转而看向漫漫长夜,伯洛戈抬手想将它丢进下水道,可就在挥出的前一刻,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凝视着这灿烂的金色,伯洛戈鬼使神差地将它塞进了口袋里,轻语着。 “僭主。” 第三十五章 噩梦归复 天蒙蒙亮,伯洛戈便已经醒了,他是个睡眠时间很少的人,通常来讲,睡上几个小时,伯洛戈就会变得精力十足。 杰佛里也曾惊异于伯洛戈的活力,面对他的疑问,伯洛戈只是随意地解释道“在黑牢里,我已经睡的够久了”。 睡醒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起床,躺在温暖的被褥里,眼睛微眯思索着什么。 昨夜发生的诡异情景在眼前闪回,跨越过时间与空间,带来刺骨的冰冷感。 伯洛戈伸出手,搭在床旁的窗台上,胡乱地摸索着什么,轻易地触碰到了那个冰冷的东西。 朦胧的睡意在刹那间消失,伯洛戈完全清醒了过来,就像从温暖的被窝里,被人拖进了冰冷的深海中。 呼吸微微急促,他拿起那个东西,举在头顶,注视着它。 玛门币。 金灿灿的、宛如黄金般的玛门币。 伯洛戈坐起,手心里攥着玛门币,能从手心里感到金属的冰冷,这份冰冷没有因伯洛戈的体温而回暖,而是一如既往,散发着森严的寒意。 没有任何人为他解答,但伯洛戈本能地意识到,这枚玛门币是不同的,和维卡为自己展示的玛门币不同,这枚玛门币是极为特殊的……带着魔力的。 拉开窗帘,伯洛戈看向大裂隙的方向,眼神闪过些许的迷茫,紧接着便是一种炽热的期待感。 嘴角微微挑起,伯洛戈嘟囔着。 “这才有意思啊。” 他是真实的。 所谓的都市传说逐一浮现在眼前,由虚幻化作真实,距离无限地拉近,直到触手可及。 这令人惶恐不安,但又激动万分。 伯洛戈就像个新生的孩童,每天都能遇到些新事物,他甚至开始期待下次拜访彷徨岔路时的情景了,真想好好地挖掘一下藏在大裂隙之中的秘密,一睹“他”的真容。 彷徨岔路之主,阴暗与邪异的庇护者,盘踞在大裂隙影子之中的未知。 僭主。 “你究竟是谁,想要做什么呢?” 伯洛戈低语着。 如果说自己有什么价值的话,那必定是自己的“死而复生”,而自己的情报算是绝对保密的,完全处于秩序局的管控之中,“僭主”又是怎么了解到的自己呢? 狩猎诺姆时被发觉的吗? 可伯洛戈清晰地记得,他没有留下任何目击者。 思绪在此中断,伯洛戈意识到了自己的误区,谁说没有目击者,便无法发觉自己呢? 和被物理守则严格束缚的“前世”不同,如今伯洛戈所处的这个世界,拥有着诡诈未知的超凡之力,或许正是某种超凡之力的运作,才令自己暴露在了“僭主”的眼中。 毕竟他是彷徨岔路的创立者,一手缔造了这阴影之城的存在。 像这样传奇的存在,再怎么幻想他的强大也不足为过。 可越是这样想,这种被大人物盯上的感觉,还真是令伯洛戈感到不适。 缓缓地握紧了拳头,伯洛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需要力量,他需要能在欧泊斯立足的力量,哪怕不能对抗这些未知的大人物,但至少也要拥有从他们身上咬块肉的能力。 伯洛戈一直秉承着,“即使打不过,也要让对方付出些代价”的理念,杰佛里称赞他就像头暴躁的恶犬。 听起来很糟糕,但杰佛里意外地喜欢伯洛戈这一点。 起床,整理着床铺,穿好衣服,打开电台,等待着杜德尔主持的《灰雾、工业与美味鲜虾脆饼》,并在等待时间里思考今天做些什么。 不久后,熟悉的声音从收音机里传出。 “各位听众好!我是杜德尔,您一天两播的忠实朋友,欢迎收听本栏目!” 伴随着着刺耳的音乐,歌声中杜德尔大吼着。 “灰雾!工业!美味鲜虾脆饼!” 伯洛戈想到今天做什么了。 他准备午餐去吃美味鲜虾脆饼,这是欧泊斯的特色美食,美味到杜德尔的电台节目里都包含了它的名字。 回忆食物的美味,久远的记忆也逐步浮现在了眼前,和蔼的声音响起。 “要吃点什么?” 伯洛戈记得,那是他出狱时,遇到阿黛尔后所发生的事情,两人短暂的叙旧后,她带自己去了路边的一家餐馆。 阿黛尔坐在自己的对面,目光柔和地看着自己,问询自己要吃些什么。 “慢点吃,慢点吃,还有很多。” 看着自己狼吞虎咽的模样,阿黛尔连连说道。 伯洛戈还记得那感觉,干涩贫瘠的口腔,一点点分泌出口水的那种酸涩感,就连食物的味道都没来得及品尝,他便大口大口地吞咽下去。 “牢里的生活很难熬吧。” 目睹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阿黛尔问道。 “还好,就是吃的东西有些差。” 为了不让她担心,伯洛戈没有和她说过关于黑牢的事,除了三餐。 “简直就是猪食。” 伯洛戈咒骂着。 回忆到此终止,自己没有在餐馆,而是家中,身旁也没有阿黛尔,有的只是收音机里,杜德尔的声音。 伯洛戈的表情有那么一丝僵硬,微笑凝固在脸上,就像电影结束后,尚未从故事里走出,便看到片尾字幕的观众们。 他是个记性很好的人,而且他也很喜欢回忆。 对于伯洛戈而言,在这个世界生活了这么多年后,“前世”的记忆开始显得无比陌生,就像另一个人的记忆。 可他仍愿意不断地回忆着,回顾着那些珍贵的记忆,这些记忆就像一幕幕电影,支撑着他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光。 “只要有回忆,人就能忍受孤独。” 伯洛戈呢喃着。 那是伯洛戈最为珍贵的宝藏,无人知晓的“前世”,绚丽美好的记忆。 用力地摇摇头,摆脱略显伤感的情绪。 无聊的一天有了初步的计划,伯洛戈看了看自己的储蓄,他想在家里弄一个电视机,再弄个录像机,这样在家就能看电影了。 算了算资金,即使买的是二手货,依旧不是伯洛戈目前能承担的起的,看样子自己还要为此忍耐一阵。 伯洛戈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见鬼地发现,过了这么久,经历了这么多,自己最后居然还要为钱发愁。 有种一切又回到起点的感觉,这太糟糕了。 有那么一瞬间,伯洛戈甚至在幻象,要不要出去打击黑帮,自己这可是正义之举,唯一需要的就是……黑帮的一点点资金。 这大概算是黑吃黑吧,也不知道秩序局怎么看待这种行为。 思绪乱糟糟的,混合在了一起,变成了一团乱麻。 看向电话,伯洛戈在想秩序局能不能预支付工资,自己这样的优秀职员,应该可以预支付些工资才对吧,可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起来。 伯洛戈愣了两秒,然后脸上涌现喜色。 通常来讲,只有杰佛里会给自己打电话,而他联系自己,便意味着植入仪式的到来。 一把接起电话,熟悉的声音响起。 “伯洛戈?” “嗯,是我。” 伯洛戈回应着,声音里带着喜色,除了砍恶魔外,少有事情能让伯洛戈这么开心。 植入仪式、炼金矩阵、秘能…… 实际上伯洛戈已经是超凡世界的一员了,他的“死而复生”要比绝大部分人的秘能,还要强大,可这还不够,伯洛戈还需要更锋利的剑,更沉重的锤。 “是植入仪式准备好了吗?”伯洛戈问。 听到这,杰佛里的声音一滞,他犹豫了几秒,然后声音干巴巴的。 “嗯……出现了些问题。” “什么问题?”伯洛戈感到一阵不妙。 “实际上植入仪式已经准备好了,按照你的‘恩赐’,我们挑选了几个和你非常适配的‘炼金矩阵’。” 伯洛戈的“死而复生”是一个十分强大的力量,如果配上合适的秘能,那将发挥出极强的力量。 “比如‘升躯学派’的秘能·嗜血者,这会让你从他人的肉体里汲取鲜血,转而强化你自己,配合着你的‘死而复生’,你将化作生命收割机。” 陌生的词汇从杰佛里的口中吐出,听起来所谓的秘能,还分化为不同的学派。 “但出现了些意外。” 坏消息来了。 办公室内,杰佛里也觉得一阵头疼,列比乌斯就在他的对面,一旁是亚斯,还有伊凡。 几人都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好像在面对着什么艰难的大事。 在他们中间,是摆在桌面上的文件,上面附带着升华炉芯的标志,被毒蛇缠绕的果实。 如果只有这一个标志还好,可在升华炉芯旁还有一个略显复杂的标志。 那是个类似三叶草的标志,每一叶上都刻画着一张人脸,它们拥有着不同的、凄惨的容貌。 被铁水灼瞎双眼,被针线缝上嘴巴,被匕首刺穿耳膜。 备受折磨与惊扰的可怜人。 这是“安全收容部”的标志,权限等级为三,绝大部分职员都不清楚这个部门的存在,负责收容难以处理的超凡实体。 这还不是结束,杰佛里的目光继续上移,最后一个标志出现在了眼前。 这个标志的图案很简单,仅仅是一把权杖,但权杖的尾部却析出了金属般的晶体,化作尖锐的利剑。 所有职员都清楚这“杖剑”标志代表着什么。 杰佛里说道。 “这是来自‘决策室’的指令。” “什么指令?” “中断你的植入仪式……不过别担心,不是准备开除你。” 杰佛里的声音顿了顿。 “植入仪式需要重新准备,因为‘决策室’为你精心挑选了一个崭新的‘炼金矩阵’。” 视线扫过“安全收容部”的标识,七年前的噩梦如潮水般涌来,杰佛里在心里低语着。 “一个需要被‘收容’的‘炼金矩阵’。” 第三十六章 霸主之力 安全收容部,秩序局最为神秘的部门之一,没人知道在那片深邃的漆黑里,究竟关押着些什么东西,至少绝大部分的秩序局职员不清楚,他们甚至不知道有这么一个部门的存在。 庞大的“垦室”宛如没有尽头的迷宫,在迷宫的深处,潜藏着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杰佛里的神情有些迟疑与犹豫,每次看到这三面人的标志,都准没有什么好事。 “哦……这样啊,好吧。” 听到杰佛里的回复,伯洛戈愣了愣,升起的喜悦被失望冲淡。 “不过,你打电话不止是为了这些事吧?” 伯洛戈又问道,如果只是重新准备植入仪式,杰佛里完全没有必要通知自己。 “当然,找你是有另一件事。” 杰佛里的话语声响起,他根本没想和伯洛戈说这些。 “什么事?” “关于你的搭档。” “哈?” 伯洛戈这下子完全呆滞住了,这消息来的有些太突然了。 “你惊讶什么?特别行动组,有别的组员不是很正常吗?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吗?”杰佛里说道。 “可是……搭档?”伯洛戈皱紧了眉头。 在为期一年的实习里,伯洛戈逐渐意识到了“死而复生”的强大,同样他也意识到了,他人对自己的累赘。 伯洛戈很强大,他不需要什么所谓的队友,更重要的是,面对强敌时,伯洛戈不会死去,但他的队友会死,他们不是不死之身。 “别担心,这可是特别行动组的组员,不会像你想的那么简单的,无论是战力,还是保命,你都不需要担心,”杰佛里就像知道伯洛戈在担忧什么一样,“每一位都是精挑细选的精英,外勤部的天才们。” “好……好吧。” 杰佛里都这么说了,伯洛戈也不好再说什么。 不出意外的话,伯洛戈在秩序局内任职的时间还有很长,他终究是要和其他同事打打招呼的。 外勤部的条例里也明确规定了,外勤部下细分出数个行动组,每个行动组的成员总人数没有具体限制,但行动时,通常都是两人一组。 “然后呢?就这些?” “当然不止,跟你说这些的原因是,你的这位‘搭档’目前好像遇到了些麻烦。” 杰佛里说着拿起了另一份文件,上面刻画着衔起铁哨的黑鸦,这是来自“鸦巢”的文件。 “他的调职文件刚送到列比乌斯这,但他这个人在昨夜出去执行任务了,至今没有归来……这超出预计的执行时间了,他可能遇到了些麻烦,刚好任务点就在你附近,我需要你去探查一下。” “超出时间?他不会死了吧?” 伯洛戈惊叹道,这样的话,他这位“搭档”还真是倒霉。 “不一定,他也是债务人,虽然恩赐不是‘死而复生’,但在保命这方面也很强,我猜他应该是被俘获了。” 听到债务人,伯洛戈眼神凝重了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其他债务人。 每个债务人的灵魂都是残破的,而那残破的一角,则与魔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所以麻烦你去解救一下,这位、你未来的搭档了,”杰佛里想了想,又轻描淡写地说道,“如果他不小心真死掉了的话,麻烦把他的尸体回收一下,凝华者的尸体,还是很有用的。” “一个凝华者需要我解救?” 伯洛戈怀疑着。 “凝华者也是有失手的时候,但专家没有,是吧?” 不愧和伯洛戈共事了一年,杰佛里很清楚怎么哄伯洛戈高兴。 听到专家后,伯洛戈没有再反问什么,就像过于沉迷角色扮演般,有时候伯洛戈对于专家,意外地执着。 聆听着另一边的沉默,杰佛里知道自己说对了,他又说明些其它信息。 “记得带上徽章,它本身也是一种极为复杂的炼金武装,不仅是通行证,也是我们秩序局职员之间,互相证明身份的道具。 然后这是地址,你记一下……” “好的。” 另一边传来一阵细碎的声音,听起来伯洛戈正在穿衣服,准备出发。 “对了,伯洛戈,还有一件事。” “什么?” 杰佛里看着手中来自“鸦巢”的文件,表情极为复杂地说道。 “当你找到他时,他可能已经投敌了,但别急着砍了他,向他证明身份后,他又会投回来的。” “哈?等等!你说什么?投敌!” 电话的另一端,伯洛戈尖叫着。 …… 挂断电话,杰佛里环视了一圈在座的各位。 “好了,结束了,希望伯洛戈会喜欢他这位‘搭档’。” 杰佛里长长地叹口气,就像处理完某种麻烦事一样。 “把这个家伙交给伯洛戈,真的没问题吗?”伊凡对此怀疑着。 “我觉得不错,伯洛戈这个家伙什么都很好,唯一的问题,就是不像个正常人,”杰佛里形容着伯洛戈,“一个冷血、残暴、高效的专家……我觉得他需要一些人性的光辉。” “人性的光辉?你觉得给他找个二货搭档,就能缓解他这种病症?”亚斯觉得这是徒劳。 “这种事情,随便了,只要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的‘人性的光辉’就好。” 杰佛里举起手,食指和拇指揉搓着那写作“皮肤碎屑”读作“人性光辉”的东西。 “而且这也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我,为了我们。” 杰佛里看着亚斯,嘴里抱怨着。 “你也不想每天一上班,就看到你同事阴着一张脸吧?不仅阴着脸,你这位同事还是个不会死的暴躁狂,说不定就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带着大家伙一起步入地狱。” 杰佛里叹着气。 “这家伙在黑牢里关久了,整个人都扭曲了,他需要和人交流……总不能把伯洛戈推荐给‘医疗部门’吧?” 亚斯不再说话了,想想也是,职员的心理健康也是极为重要的,哪怕不能治愈,也要努努力。 这种心理问题,在外勤部内很常见,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些心理疾病,只是伯洛戈的病症有些重,显得其他人反而像极了正常人。 伊凡不知何时拿起了那带有三个标志的文件,目光阴沉地说道。 “只是没想到,决策室居然会下这样的命令,让伯洛戈植入那种东西。” 刚刚还在争吵的亚斯和杰佛里,一同安静了下来,他们感到一股莫名的压力,最终目光落在了办公桌后,那一直沉默不语的列比乌斯。 伊凡只是来送文件的,亚斯也是对于特别行动组的好奇,时常会出现在这里,他们可以议论纷纷,但绝对影响不了特别行动组,唯一能统帅这一切的,除了副局长外,也只有列比乌斯了。 “对于这个命令,你怎么看,列比乌斯。”杰佛里问。 “我没什么意见,”短暂的停顿后,冰冷的目光扫过几人,列比乌斯继续说道,“这是我们七年前仅有的战利品,一座宏伟的宝藏,可我们却没有打开宝藏的钥匙。” “现在伯洛戈出现了,与其任其蒙尘,为何不让伯洛戈尝试一下呢?反正他又不会死。” 列比乌斯的语气很理智,就像机械一样。伯洛戈在他眼前并非“人”,而是某种不会坏的、人型的工具。 杰佛里想说什么,但看到这样的列比乌斯,他还是把话语塞了回去。 “你是在为伯洛戈担心吗?没那个必要,他可是债务人,‘死而复生’的债务人,像他这样的东西,真的还能算作人类吗?”列比乌斯道。 “这样未免也太无情了。”这一年的相处下来,杰佛里还是蛮喜欢伯洛戈的。 “可事实就是这样,伯洛戈·拉撒路是一把不会折断的双刃剑,而剑刃就是要用来杀敌的,如果仅仅是蒙尘的话,为何不把他关回黑牢呢?” 列比乌斯的眼前闪过男人的身影,“日升之屋”内的歌声在耳边盘旋着。 与魔谋易。 这是个糟糕的决定,它们说的往往都是真实的,可这样的真实却会一点点地把你引诱向绝望,更糟的是,你明知道这一切,却没有拒绝的余地,因为那正是你所想要的。 焦躁的情绪在列比乌斯的心底横冲直撞,不安与惶恐,他只能强硬地保持着理智,做出自己认为正确的抉择。 “安宁和平的生活结束了,杰佛里,时隔七年,我们的敌人卷土重来,没人知道他们带着什么样的‘炼金矩阵’归来。” 列比乌斯眼里翻滚着阴郁,和在座的其他人不同,列比乌斯抱着的完全是另一种心态,备战的心态。 “战争从未停止。” 伊凡低语着,身为情报部门“鸦巢”的一员,相关的情报他没少浏览。 “我们都在进行军备竞赛,制造越发疯狂的‘炼金矩阵’,想法设法地摧毁我们的强敌,可各位也知道,‘升华炉芯’尝试过很多次,但连‘它’的半点力量也难以复刻,更不要说了解其中的奥秘了。” 列比乌斯绝对理智地说道。 “我们没时间去钻研‘它’了,战争就要来了。” “所以你干脆让伯洛戈植入‘它’,不计后果。” 亚斯收敛起了情绪,室内的气氛凝重,就像被某种沉重的东西填满。 “对,就是这样,不计后果’。” 列比乌斯说道。 “让伯洛戈·拉撒路植入‘它’。 篡夺霸主之力。” 第三十七章 弃暗投明 “同事……搭档……” 伯洛戈站在镜子前,整理着衣物,身上的装束一如既往。 折刀与飞刀插在背带上,穿上灰黑的风衣,将它们遮住,然后便是挂在腰间的钩索枪与震锤。 虽然还没有成为凝华者,但仅凭着“恩赐”与震锤,伯洛戈依旧有着十足的杀伤力,稍有不慎,哪怕是凝华者也会被他击杀。 脑海里回忆着杰佛里给出的地址,对于那个位置,伯洛戈还算熟悉。 申贝区是一处新建城区,整体还在不断地向着城市的边缘扩张,而在那边缘荒芜的区域,尽是堆满砖石的工地,以及不断生产材料的工厂。 黄土滔天,除了工人,几乎没有人去那里,而且绝大部分时候,那里都是一副荒无人烟的样子。 “希望这位帕尔默·克莱克斯,能多撑会吧。” 伯洛戈嘟囔着,推开门,快步离去。 团队协作很重要,伯洛戈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为了不与他人合作,他更希望能让自己变得更强些,强大到不需要任何援助。 强大到一人成军。 遗憾的是,他暂时做不到,只能被迫地和人为伍。 前进的路上,伯洛戈脑海里想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事。 如果这位新同事不好相处怎么办? 想到这,杰佛里最后的话语声响起,见鬼的“投敌”在伯洛戈的脑海里盘旋个没完。 “一个凝华者会笨成这样吗?” 伯洛戈抱怨着。 虽然还没见到这位新同事,但伯洛戈已经能隐隐察觉到,这位新同事的异常之处,他在想,如果自己接受不了这位新同事,要不要在一旁看会戏,等他被打死了,再回收他的尸体…… 不太行。 伯洛戈努力把这阴暗糟糕的想法赶出脑海,他承认自己精神有些问题,但基本的道义还是要遵守的。 干一行爱一行,这才是专家该有的模样。 然后…… 伴随着急切的呼声,和掀起的尘埃。 站在马路中间,伯洛戈望着逐渐远去的公交车,表情微微抽搐。 那么专家,你该怎么去目标地点。 虽然说就在申贝区,可实际上距离也不短,哪怕伯洛戈全速奔跑,也要用上一阵,到时候那位新同事说不定已经变尸体了。 就在这时,刺耳的鸣笛声响起,还伴随着叫骂声。 “让路啊!不想活了啊!” 回过头,只见一辆嗡嗡作响的摩托停在身后不远处,骑手一副凶恶的样子,对挡路的伯洛戈破口大骂。 他身上穿着打着装饰铆钉的皮夹克,头戴着印有骷髅头的头巾,整个人造型浮夸,引人注目。 这样的人在欧泊斯的深夜里比较常见,他们带着扰人的噪音在街头掠过,跟治安官们玩着猫抓老鼠的游戏。 伯洛戈就曾数次被吵醒,一度暴怒地操起折刀,想要出门砍人,但每当他追到街头,就只能看到摩托远去的背影。 “发什么呆呢!” 男人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伯洛戈看了会他,又看了看他身下的摩托,转而又看了看男人。 伯洛戈脸上“噗呲”地露出了笑容。 “你笑什么?” 男人大喊着,他觉得伯洛戈脑子多半有些问题,在想要不要骂两句算了,可就在这时伯洛戈朝着他大步走来。 打架? 男人抬起了胳膊,上面的肌肉强健,力量感十足。 对此,伯洛戈掏了掏里怀,随手甩出了一把银亮的折刀,锃亮的刀面上,男人的脸庞从镇定逐渐转为了惊恐。 …… 尚未建设完的建筑内,到处都是灰白的混凝土,尘埃与杂物落了一地,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烟尘。 倒霉鬼坐在椅子上,双手被拷在了身后,他头上戴着一个黑色的头套,只在双眼处挖了一个小洞,得以令视线不被阻碍,身上穿着常见的职员服装,领带被扯开,白衬衫也布满了灰尘与血迹。 他叹着气,能清晰地看到,此刻他的四周站满了凶神恶煞的壮汉,他们手拿着钉满钉子的棒球棍,亦或是长刀与利剑。 还有几人拿着手枪,把控在一边,一人则举着枪,枪口从身后顶住自己的后脑,随时准备给脑子开个洞,通通风。 “真倒霉啊。” 帕尔默·克莱克斯在心里嘟囔着。 他这副打扮就像个临时起意的劫匪,可现在不仅钱没抢到,自己还被黑吃黑了。 或许是这样糟糕的情景经历多了,此刻帕尔默的心情很平静,甚至说有些想笑,脑海里回想着不久前的事,这种自嘲的笑意更深了不少。 帕尔默觉得自己的经历其实挺魔幻的,如果可以将这一切公之于众的话,帕尔默觉得自己一定能成为一名出色的喜剧编剧。 “把他的头套摘了。” 声音响起,紧接着一个壮汉走来,一把扯下帕尔默的头套。 闷热感被冷风吹拂着,这让他感觉舒服了不少,帕尔默痛苦地咳嗽了几声,吐出了一口血沫,目光疲惫但脸上还强撑着微笑。 他的样子有些糟糕,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隐约地能看到其下的伤口,有些还在流血,有些已经结痂凝固了。 “所以,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声音响起,尤金慢悠悠地走了过来,脸上带着嘲弄的笑意,随手拖来一把椅子,坐在了帕尔默的身前。 帕尔默微微低着头,看似躲避着尤金的目光,但实际上却用视线的余光打量着尤金。 风吹日晒后,略显粗糙黝黑的脸庞,四肢没有明显的肌肉线条,但从不久前,对方猛揍自己的力度来看,他还是有着一定的力量。 帕尔默大吸一口气,痛苦地呛了几声,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但他实际上是在努力地嗅闻,除了自己的血气与陈旧的空气外,他没有察觉到多少腐臭的气息。 不是恶魔。 回忆着对方身上泛起的微光,以及那股奇异的秘能,帕尔默的脑海里闪过了一阵扭曲的痛意。 对方是凝华者,但交战时间过短,帕尔默还没来得及摸清楚对方的秘能,便被其捕获了。 记忆里,只记得一阵阵发自脑海的阵痛,似乎对方的秘能是“虚灵学派”的,能直接对意识发动猛击,只是暂不清楚,这秘能释放的条件。 作为秩序局曾经的年度最佳新人员工,即使身处险境,也要想着反抗的机会。 数不清的计策在帕尔默的脑海里闪动,但其中一条计策却在闪闪发光,诱惑着帕尔默。 “我?我只是个烂尾楼受害者啊!”帕尔默哭丧着说道,一把鼻涕一把泪,“好不容易攒点钱,在申贝区这买了个房,可它建一半烂尾了,我……我只是想看看我这个遥不可及的家啊,谁知道你们在这啊,早知道,我肯定不敢靠近半分啊。” 帕尔默情到深处,闻者悲伤,看者落泪。 叮—— 清脆的鸣响打断了帕尔默的表演,尤金掏出一把弹簧刀,一脸的不明所以。 “你们秩序局的人,演技都这么差吗?” 尤金皱着眉头,搞不懂帕尔默刚刚在做什么,实际上所有人都搞不懂帕尔默在做什么。 他还记得一小时前,天亮前的朦胧夜色下,自己是怎么捕获这个倒霉鬼的。 过程非常简单,简单到让人难以相信。 当时尤金正在指挥着货物的运输,只听一声惨叫,这个家伙便从房顶脚滑摔了下来,更倒霉的是,帕尔默直接摔在了人堆里,当他迅速起身,准备作战时,数不清的枪口早已将帕尔默包围,要不是这个家伙双手举的够快够高,说不定他现在已经被打成了马蜂窝。 “啊……这样啊,这个……” 帕尔默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露馅了,紧接着被人一把地薅住头发,提了起来。 “老大,不杀了这个家伙吗?他可是秩序局的人,很麻烦的吧。” 打手向着尤金咨询着意见。 “别等等!我投降,我有话要说!” 看到尤金把弄着弹簧刀,帕尔默连连喊道。 “投降?” 尤金一愣,然后笑嘻嘻地看着帕尔默,“他很值钱的,有人花了大价钱悬赏这些人,还有他们脑子里的情报。” 尤金挪着椅子,又靠近了帕尔默几分,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尖锐的弹簧刀慢慢地顶在帕尔默的咽喉处,微微用力,便有鲜血沿着刀尖溢出。 “别想着耍花招,朋友,不然你会死的很难看的。”尤金威胁着。 “我知道,我知道。” 帕尔默露出谄媚的笑,讨好地说道。 “我早就看不惯秩序局的行事了,一直想找个机会叛逃来的,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我就弃暗投明,是吧!” 帕尔默挤眉弄眼着,冷汗划过额头,蹭到伤口,带来一阵轻微的痛楚。 尤金没有说话,而是直直地看着他,不久后他的表情再也难以控制,他大笑着。 “弃暗投明?” “对,弃暗投明!” 帕尔默好像讲了个糟糕的笑话,尤金笑个不停。 第三十八章 灵活的忠诚底线 “帕尔默·克莱克斯。” 列比乌斯拿起“鸦巢”的文件,这是新组员的名字。 “出身于着名的凝华者家族,克莱克斯家。 作为家族的长子,从小便接受完善的精英教育,大学时就读于莱茵同盟军事学院。 帕尔默大学期间,表现惊异,无论是理论课,还是实际作战,以及体能训练等,都保持着极为优异的成绩,后以年级第一的成绩毕业。” 看到这,这份简历简直算得上“完美”,但列比乌斯很清楚,眼前的“完美”只是假象,要是帕尔默真的这般优秀,“鸦巢”也不会这么轻易地放人了,伊凡也不会对自己这位侄子,家族未来的接班人这种态度了。 “因为克莱克斯家与秩序局保持着长期合作,他在大学毕业后便加入了秩序局,所有考核均以满分通过,第一年工作中,甚至一举夺下了年度最佳新人员工奖。” 列比乌斯的声音顿了顿。 “可在之后的工作中,帕尔默的劣性逐渐展现了出来,经过多次任务发现,帕尔默有着极为‘灵活’的忠诚底线,在必要时,他会选择出卖组织,但同样,在保证自身安全后,他又会选择继续执行任务,为组织效力。” 列比乌斯念叨的同时,目光扫向伊凡,冷峻的伊凡头一次显得有些羞愧,躲避着列比乌斯的目光。 作为最需要忠诚度的情报部门,结果招了这么人进来,算得上整个部门的耻辱,“鸦巢”之所以能这么痛快地放人,大概也是因为这个。 “在这之后,对帕尔默进行了数次忠诚测试,他都以合格表现过关,在后续的观察期,以及数次执行任务中,帕尔默也展现了他卓越的才能,当然,其中仍有数次投敌行为,他为此辩解为‘权宜之计’。” “别说了,他简直是克莱克斯家的耻辱,我搞不懂你为什么要选他,仅仅因为他是债务人的身份吗?” 伊凡实在忍不住了,冷漠的话语里也带上了怒气。 帕尔默·克莱克斯,克莱克斯家的光辉之星,未来的接班人,一切都是如此完美,可直到他投入工作,一切就都变了。 他终于褪去了好学生的伪装,变成了这般可耻的模样。 “不,其实他很优秀的,你还没发现吗?在这么多次危急的任务中,他都成功完成了任务,还保住了自己,虽然有着投敌行为,但最后也是他亲手处理掉了那些人。 帕尔默的忠诚度没有问题,不然秩序局也不会选择他,只是这个家伙太喜欢把投敌,当做应对的手段了吧?” 列比乌斯说着看向伊凡,停顿了几秒,伊凡无奈地说道。 “后来我们对他进行了一次极限测试,差点要了他的命,但也确实证明了他的忠诚度。 如你所说,他只是喜欢把投敌当做手段,用他的话讲,与其被严刑拷打,不如透露一些不必要的信息,免除一些皮肉之苦。” 听到极限测试时,杰佛里和亚斯的表情都带上了些许的惊恐,他们很清楚那是什么,实际上伯洛戈也经历过极限测试,只是测试的方向不一样,可听完伊凡的后半段话,这几人都有些想笑。 “可极限测试是不对外公示的,帕尔默的行径众所周知,自那之后,大家都知道克莱克斯家出了这么一个谐星。” 这一回就连伊凡这样的冷漠的人,脸上都泛起了抱怨的情绪。 手指轻轻地抚过纸张,感受着其上的粗糙,列比乌斯说道。 “这是他的伪装,把自己伪装成一个这样的人……我能感觉出来。” 看着照片中,那副倒霉的脸庞,列比乌斯对于帕尔默有着很高的赞赏。 “我们需要的不是强者,而是适者。” “只有适者才能活下去,也只有适者才能赢得最后的胜利,就像这样。” 列比乌斯看向资料的最后一段,念道。 “‘鸦巢’的一次错误判断,导致了帕尔默所在的铁哨小队,误入了邪恶的仪式现场,陷入敌人的包围之中,他们本必死无疑,但帕尔默却拯救了小队所有人,还顺便解决了敌人。 他先是利用投敌,和敌人进行着没完没了的废话与周旋,拖延着时间,意识到即使投敌,也是要被当做祭品后,他干脆促成了仪式的进行,篡夺了仪式的力量。” 这行文字被划上了三条红线,只有三级权限的人,才能看到这些文字,低于这个权限的人,看到的只是模糊不清的字迹。 列比乌斯念道。 “那是个召唤魔鬼的仪式,帕尔默促成了仪式的完成,呼唤了魔鬼的到来,并与它做出了交易。” 看到接下来的文字,哪怕是列比乌斯,也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帕尔默居然尝试戏耍魔鬼,他许了愿,却签下了别人的名字——他上司的名字。” 伊凡的脸黑了起来,不用列比乌斯说,其他人都知道帕尔默究竟签下了谁的名字。 “这把戏太简单了,简直就是在侮辱魔鬼的智商,魔鬼一眼便看破了,但它没有因此震怒,反而觉得帕尔默很有趣,赐予了他‘恩赐’,令他成为了债务人,也是依靠着那‘恩赐’,他带着小队成功地杀了出来。” 看着关于帕尔默“恩赐”的描述,列比乌斯抬起头看向伊凡。 “这才是你们‘鸦巢’想把他赶出去的原因吧,不是因为忠诚度测试,也不是他这个人随意的态度,只是因为这个要命的‘恩赐’?” 伊凡沉默了,最后无奈地叹息着。 “是的,就像你说的,帕尔默很优秀,他脑子灵活的简直就是个天生的情报人员,无论是什么复杂的局面,都能让这个家伙找到生机所在……当然绝大部分时候,他都会选择投敌,这种简单且高效的手段。 可情报工作需要的就是‘稳定’,绝对的‘稳定’,之前帕尔默的种种,我们都可以接受容忍,但他的‘恩赐’实在是太要命了,说不定某个碰撞在一起的巧合,便会引起一次灾难。” 随着话语的进行,伊凡整个人显得越发颓废了起来,侧面可见帕尔默给“鸦巢”带来的影响之大。 “不过……既然你这么想要,我们只能忍痛割爱了。” 最后,伊凡冲列比乌斯露出个糟糕的微笑。 …… “你想知道什么情报?” “秩序局的位置。”尤金问道。 对于像尤金这样,游离于几大势力之外的凝华者而言,秩序局就像个神秘的传说,他们很清楚,这庞然大物就驻扎在欧泊斯之中,可无人知晓它的位置,仿佛它置身于另一个维度。 “这个嘛……” 帕尔默的目光看向一旁,这栋建筑的墙壁都尚未封死,可以轻易地看到外界的景色,因此帕尔默一眼便看到了它。 那耸立在钢铁楼群之中,几乎撑起天地的黑灰色方碑。 这是只有经过“垦室”认可的人,才能见到的光景,不然强大的认知扭曲,会影响每一个妄图窥探“垦室”的人。 “灵纳区77号!” 帕尔默毫不犹豫地说道。 “真的?” 尤金一愣,怎么也没想到,就这么轻易地得到了秩序局的地址。 “真的,我没撒谎。” 帕尔默在心里暗道,“只撒了一部分谎言。” 沉默。 尤金和打手们都沉默了,他们相互交流着视线,无声地应答着,紧接着尤金双手抓住帕尔默的头颅,用力地挤压着。 “痛痛痛!脑袋!脑袋!” 帕尔默惨叫着,感觉就像把脑袋伸进了液压机里,他快被压爆了。 “你真是秩序局的人?” 帕尔默是秩序局的人,尤金很清楚这一点,目前的局势下,也只有秩序局会来找他们的麻烦,可在帕尔默这坦诚的言语后,尤金还是不得不怀疑。 尤金没少和秩序局打交道,数次死里逃生,所以他很清楚那是怎样的一群人。 可现在帕尔默把他心中的噩梦完全粉碎了,转而变成了一出滑稽的表演。 秩序局这是招了个什么人进来啊,像帕尔默这种货色,哪怕是他自己招打手也不会要啊,这家伙是不是关系户,走后门才进的秩序局啊! 再回想着自己捕获帕尔默的经历,尤金甚至开始怀疑,眼下的这些是不是一场针对自己的阴谋。 “真的啊!真的啊!我口袋里有‘通行证’的啊!” 帕尔默尖叫着。 尤金缓缓地松开了帕尔默的头,示意一旁的打手,那人放下了手中的长刀,走了过来,掏了掏帕尔默的口袋,从其中翻找出了一枚徽章。 一枚锁链与剑的徽章。 “看吧,秩序局的标志,你们总见过吧。”帕尔默说道。 再次沉默。 尤金见过这个标志,他还记得自己初入超凡世界时,引领自己的人说过,如果见到这样的标志,最好躲远点。 “看起来秩序局真的招了一个糟糕的家伙啊。” 尤金大概是相信了帕尔默,内心为自己安慰着,哪怕是秩序局内,出现几个内鬼,应该也蛮合理的。 帕尔默则继续露出那讨好地笑容,一副无所不答的样子。 “那么……你是谁呢?这么轻易地出卖了秩序局,我很好奇你的名字。” 尤金把玩着手中的弹簧刀,目光冰冷地看着帕尔默。 帕尔默没有犹豫,几乎是在尤金问出的一瞬间,便做出了应答。 “伊凡。” 帕尔默面不改色道。 “我叫伊凡·克莱克斯。” 第三十九章 同病相怜 “姓名?” “伊凡·克莱克斯。” “年龄?” “二十二岁。” “隶属部门?” “外勤部。” “……” 随着一声声问话,尤金的表情逐渐凝固,从对帕尔默的不屑,转变成了喜悦与激动。 他从这个叫做“伊凡·克莱克斯”口中挖出了诸多惊异的信息,这是以往他们绝对无法触及的。 从秩序局的具体位置,到具体的部门细分,全部展现在了眼前。 “对对对,就是这样,秩序局目前内部力量空虚,绝大部分的精锐,都被派遣出去执行任务了,不然也不会派我这种家伙,来这里刺探情报是吧。” 帕尔默的目光游离着,打手们将自己团团围住,挡住了绝大部分的视线,但仍能从缝隙间,看到些许的光景。 比如那些正在搬运货物的家伙,从昨晚他们就在运货,到现在也没有停下。 他们在运什么东西? “内部力量空虚吗?” 尤金低吟着,他看了眼狼狈不堪的帕尔默,他有些相信这些情报了。 这种堪称蠢蛋的家伙都被派了出来,或许秩序局真的没有多余的力量了? 尤金沉思着,他还记得那流传在灰色地带的消息,“他们”卷土重来了,在看不见的阴影里,已经和秩序局展开了数次交火。 一场看不见的战争,正在进行着。 自己现在拥有了秩序局的准确位置,以及他们内部力量空虚的情报,一旦这些信息被“他们”得知…… 那会是一大笔钱,足以令人疯狂的财富,或许尤金还能以此令自己晋升,成为那“祷信的骑士”。 作为游离在各大势力之外的凝华者,尤金想要进行晋升,只能去找“真理修士会”那群癫狂的炼金术师。 这些人收费贵不说,还有极大的可能是将自己当做实验品,指不定就会发生什么,可“他们”不同,那是能与秩序局对抗的庞然大物。 尤金呼吸逐渐急促了起来,看着帕尔默,简直就像是在看待一份宝藏,只是这宝藏令人有些不安。 “好……不错的消息。” 尤金点点头,脸上一副友善的微笑,见此帕尔默也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我能活到现在,正因为我对所有的未知抱有敬意,对所有的机会抱有警惕,对所有的善意抱有怀疑。” 尤金说着,直接挥起了弹簧刀,仿佛要将帕尔默割喉般,帕尔默转笑为惊,尖叫着,刀尖停在了他的脖颈处。 看着帕尔默这副惊慌的样子,尤金狰狞的表情停滞了几秒,然后哈哈大笑了起来。 “打断他的四肢,但别弄死他。” 尤金吩咐着,四周的打手不怀好意地围了上来,帕尔默则大喊着。 “这不太对吧,我都告诉你这些了。” “背叛者是没有好下场的,在我们这里也是如此,”尤金狞笑着,“而且谁知道你说的究竟是真,还是假。” 道上混的,多多少少要讲些仁义道德,在尤金看来,帕尔默这种人再怎么唾弃也不足为过。 长刀拍击着手掌,打手站在帕尔默身前,冲着帕尔默微笑,抬起长刀,明晃晃的刀光映在脸上。 就在长刀抬起之刻,帕尔默咬牙准备做什么时,一阵暴躁轰鸣的引擎声响起,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引擎声是如此地清晰,并且越发地刺耳,仿佛有什么怪物乘着风雷而至。 有人将目光投向建筑外,在泥泞破旧的道路尽头,看到了那奔袭而来的身影。 摩托咆哮着,就像脱缰的战马,身后紧跟着漫天黄沙,卷起的烟尘将它大半的身影都吞没不见,就连骑手的模样也融入其中。 它保持着绝对的高速,就像一道闪电,当注意到它时,它已经逼近了建筑。 尤金愣了一秒,混迹于生死之间的本能,令他做出了判断,直接大步走向平台的边缘,拿过一把步枪便朝着摩托瞄准,扣动扳机。 枪声响彻。 枪声之后摩托开始剧烈地摇摆,那枚子弹射穿了轮胎,高速前进的摩托开始失控,最后撞向路边,带着阵阵巨响,弥漫的尘埃覆盖了视野的全部。 尤金吹着口哨,他的枪法还是这么准,这么致命…… 尖锐的啸风之音令他的思绪中断,弥漫的烟尘间,一道钩索破空而至,精准地钉入了一旁的承重柱上。 “砍断它!” 尤金大吼着,他果然还是大意了,帕尔默的废话只是拖延时间,扭头对着打手发出指令,“杀了他!” 尤金的命令很是果断,不然也没法在欧泊斯混迹如此之久。 打手挥起长刀,准备砍下帕尔默的头颅,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投敌”废话周旋,帕尔默的体力早就恢复的差不多了,他冲着打手露出微笑,紧接着抬起脚猛踢。 任你金刚不坏,在这力度下,也是需要那么稍微弯一弯腰。 来自裆部的剧痛令打手一瞬间脱力,长刀脱手,紧接着整个人无力地跪下去。 就在这短暂的瞬间里,帕尔默双脚踏地,直接带着椅子空翻了起来,顺势撞倒身后那个一直拿枪顶着他的打手。 整个人带着椅子腾转,而后稳稳地砸在了跪下的打手身上。 帕尔默和他摔在了一起,浑身痛的不行,好在那一直束缚自己的椅子也被砸裂了,七零八碎下,帕尔默的身体获得了自由,只是双手还被拷在一起。 “该死的!” 被撞开的打手咒骂着,他抬起手枪便要扣动扳机,他和帕尔默之间的距离是如此之近,帕尔默根本没有躲开的余地。 这是个超凡的世界,但人类依旧是可怜的血肉之躯,哪怕是强大的凝华者,一枚贯穿头颅的弹丸,也能轻易地夺去他们的性命。 漆黑的枪口朝着自己,死亡将至,可帕尔默的脸上没有惧色,反而像是在期待什么一样,他的心跳加速,脸上泛起了赌徒的喜色。 某种力量在涌动,并非是秘能,而是更加诡异的,悄无声息的力量。 那由珍贵的灵魂,所换取的、来自魔鬼们的“恩赐”。 打手扣动扳机,干涩的声音从手中响起。 卡壳了。 打手懵了,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卡壳,他大声痛骂着。 “他妈的!狗屎运!” 帕尔默大笑着,一记猛踢踹在了枪手的脸上,力量之大,一脚将他踹出了平台,直接坠向楼下。 “呼……真是令人又爱又恨啊。” 帕尔默眉飞色舞,好像眼前的一切都在算计之中,转过头,他看向混乱的楼层间,只听呼啸的风声响起,在密集的枪声里,一个灰黑的身影破开烟尘,沿着钩索突入楼层。 宛如俯冲的猎隼,迅捷且致命。 就像一场演出,主角吊着威亚闪亮登场,只是这登场的时机,在帕尔默看来有些不对。 来者迎着弹雨,数枚子弹命中了他,在身上迸发出一抹抹的鲜血,可他没有止步,一把银亮的折刀出现在手中。 致命的刀光在枪手的眼中不断地扩大,微弱的风声掠过,纤细的伤口沿着喉咙裂开,枪手试着捂住被割开的喉咙,可折刀再度贯穿了他的心脏,来者将他像盾牌一样扛起。 伯洛戈是专家,专家就要利用战场上的一切。 他喜欢扛起敌人的尸体,以此抵挡着绝大部分的枪击,步伐迅捷,阵阵血雾在他的身前升起。 自始至终尤金都没有看清伯洛戈的样子,伯洛戈就像团不可知的黑雾,哪怕在这白天,依旧无法被人知晓。 血雾与烟尘围绕着他,将他的真容遮掩,勉强地能看到雾气间闪烁的青芒。 卸掉载满子弹的尸体,伯洛戈转而闪入另一侧的承重柱,枪声噼里啪啦,震的承重柱微微摇晃,不断的抖动间,尘埃飞扬。 身上传来一阵阵的痛楚,血肉相互纠缠着、挤压着,将一枚枚歪扭的弹头从身体里排出。 伯洛戈看了眼自己的身体,穿了没几天的风衣,此刻已经变得千疮百孔了。 虽然这东西是免费提供的,但还是让他有些暴躁,转过头,看到了另一个滑稽的身影。 帕尔默蹲在地上,一点点地把拷在身后的双手转移过双脚,然后复位回了身前。用力地拉扯了几下,他依旧无法挣脱手铐。 “该死的。” 帕尔默觉得自己之后要多训练一下自己的“以太增幅”了,紧接着他的身上泛起微光,矩阵般的纹路在皮肤上游走、闪烁。 叮叮当当的撞击声不断,好像有数不清的无形之刃敲击着手铐。 帕尔默有些焦躁,无形之刃胡乱地挥舞着,连带着手臂上也出现了些细长的伤口,好在伴随着手腕的用力,最后一声轻响中,帕尔默终于挣脱了手铐,击断了连接的锁链。 这是藏在视线之外的行动,可仍引起了尤金的注意,他的身上也泛起了微光的纹路。 在帕尔默挥起无形之刃的那一瞬间,他便感到了以太的涌动,就像水滴落在水面上般,泛起阵阵的涟漪。 “他在那!” 尤金准确地指出了帕尔默所处的位置,所有的枪口都指向了那里,但他们没有盲目地开火,而是静心等候着。 弥漫的烟尘后,伯洛戈看着隔壁承重柱后的帕尔默,帕尔默也看向了他。 不清楚是债务人之间的“同病相怜”还是“心有灵犀”,亦或是两人之间的什么“相见便是缘”之类乱七八糟的理由。 总之,几乎不需要任何沟通,两人在对视的那一瞬间,便明白了对方的身份,带着奇异的默契感。 “特别行动组,伯洛戈·拉撒路。” 伯洛戈报出了自己的名字,顺手拾起掉落在一旁的手枪,将它推向帕尔默。 对于特别行动组,帕尔默只是有着隐约的印象,但对于伯洛戈使用的折刀,他很熟悉,这是秩序局的制式装备。 “救命啊!大哥!” 见此情景,帕尔默也不顾什么颜面了,直接嚎了起来。 这一声吼属实是震住了伯洛戈,紧接着帕尔默便热泪盈眶地看向自己,仿佛自己是什么天降的救星……好像确实是这样。 “怎么办?他们之中看起来有凝华者,火力还很猛。”帕尔默求救道。 伯洛戈用力地摇摇头,他专家的心态,被帕尔默这滑稽的模样,弄的有些失态。 “从这应该能撤离。” 他指了指身前平台的尽头,从这里跳下去就能逃掉……大概吧,至少比被困在这里强。 “逃可不行啊,他们知道的情报有些多,得把他们全处理了。” 帕尔默拒绝了伯洛戈的提议,捡起了手枪,检查了一下弹药,里面还有五发子弹。 “哈?你是又投敌了吗?” 回想起杰佛里在电话里说的,伯洛戈一脸的诧异。 “我也不想啊!但不说的话,他们真的会在我身上开洞啊,我一个月才挣那么点钱,为秩序局搭上命,不值当啊!” “不过放心!”这种招数帕尔默不知道试过多少回了,他对此熟练的很,“都是些虚假情报。” 硬气的声音,逐渐虚弱了下去。 “……但多多少少有些真的在里头。” “可只要把他们都干掉,就可以了吧?都干掉了,情报就被再次守住了,不是吗?” 帕尔默嚷嚷着,就像为了掩盖他那糟糕的投敌行为,他又叫嚣着。 “虽然刚认识,但你应该是被派来救我的吧!” 伯洛戈沉默着,看待帕尔默的目光,带着满眼的悲哀。 不止是为帕尔默感到悲哀,他还为秩序局招了这么个员工,而感到悲哀,还有的就是自己未来要与其搭档,感到悲哀。 要不……就这么走了吧?反正只要回收他的尸体,就可以了。 “喂!说话啊!” 帕尔默尖叫着,就像猜到伯洛戈在想什么一样,“你肯定在想要不要直接走掉,是吧!是吧!” 啊……这家伙好吵啊。 伯洛戈皱着眉头,犹豫了一下,回答道。 “我习惯单干。” “一言为定,那就交给你了!” 帕尔默直接举起双手,紧接着又说道。 “开玩笑的。” 目光试着看向承重柱后的敌人,帕尔默正经了起来。 “那个叫尤金的家伙是凝华者,我不清楚他的秘能是什么,但就我目前的体会来看,那种秘能疑似‘虚灵学派’,能直接针对意识猛击,我尚不清楚发动的条件,你要小心!” 作为曾经的年度最佳新人员工,帕尔默多少还是有些专业意识的,被俘虏的这段时间里,他一直观察着尤金,试着找到破绽,遗憾的是尤金太警惕了。 伯洛戈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对于秘能体系了解不多,按照原计划,现在他应该已经在秩序局内,准备植入“炼金矩阵”了。 从简短的言语里,伯洛戈能大概地听明白,这类“虚灵学派”的秘能是针对意识的,恰好的是,伯洛戈对于自己的意志力充满自信。 毕竟没有点意志力,正常人可在黑牢里活不下来。 “那走吧!” 伯洛戈挥起震锤,砸出一片滚动的烟尘,遮掩住了自己身影,如猎豹般冲出,在各个承重柱之间闪回。 和轨迹狡诈的伯洛戈不同,帕尔默停顿了几秒,直接大大方方地走出承重柱,丝毫没有规避枪击的意思。 大步向前,迎着弹雨举起枪口,帕尔默脸上泛起赌徒下注时的狂喜。 第四十章 好运与厄运 走出了掩体,一瞬间枪声大作,数不清的子弹朝着帕尔默射来。 帕尔默就像在逛街一样,不躲避,也不格挡。 他迎着弹雨大步向前,这是送死,可他毫无惧色,脸上闪过亢奋的、微红的色泽,眼睛也布满了血丝。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新鲜的血带着新鲜的氧输送至全身,肺部被撑大,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全身变得炽热,就像完全启动的机器,高速运转。 危险刺激着帕尔默,带来令人疯狂的快感,这感觉就像在海上冲浪,他几乎要大笑出来了。 举起手枪的瞬间,脑海里响起那邪异鬼魅的声音。 “帕尔默·克莱克斯。” 混沌朦胧的灰白雾气里,不可知的存在,朝着自己伸出了数不清的手臂,将自己托起,直到面对那炽白的百眼千目。 “你是个剑走偏锋的赌徒,无论何种险境,你都想以那微薄的筹码,赢过赌桌的所有人。” 锐利的指尖抚摸着自己的脸庞,带来刺痛与深寒。 “你喜欢这种感觉,这种生死之间游离的感觉,对吗?” 那声音问询着,指尖微微用力,轻易地刺穿了皮肤,邪异轰鸣的声音在耳道里横冲直撞。 “和强敌、和邪恶、和死神……和魔鬼。 和我们谋易。” 阴冷与苦痛变得越发地清晰与剧烈。 轰鸣而至的枪声混乱奏鸣,仿佛帕尔默正置身于雷暴之中。 枪手们反复地扣动着扳机,将一枚又一枚的灼热的子弹扫向帕尔默,犹如万千的燃烧的火箭,只要触及,便能将帕尔默打成一团破碎的血肉。 回忆里的声音继续低语着。 “躲过死亡的镰刀与寒潮,喜悦与恐惧中,带着所有的筹码全身而退。 这就是你想要的,也是我要赐予你的……” 面对着飞驰而来的弹雨,帕尔默脸上露出了热诚的笑容。 他是帕尔默·克莱克斯,亡命的赌徒。 叮叮当当命中声不断,就像倾盆的暴雨,洗礼着大地,混凝土上被雕琢出一个又一个凹陷的孔洞,子弹撞击着,掀起一股股的黄烟,将视线完全吞没。 溢散的烟尘后浮现一个朦胧的身影,他大步走出,与此同时枪声再起。 就像被某种力量庇护一样。 帕尔默走出烟尘,所有的子弹都没能命中他,擦着他身体的边缘掠过,亦或是在途中与其它子弹撞击在了一起,就此弹开。 暴雨洗礼,而他躲过了所有的雨丝。 “真走运啊!” 帕尔默高声道,扣动扳机。 他在弹雨里连开五枪,打空了所有的子弹,他的枪法精湛,每一枚子弹都精准地命中了敌人的头颅,一团又一团的血雾炸开,枪手们逐一倒下。 射光了子弹,帕尔默直接丢掉了手枪,跑动了起来,子弹追逐着他,可总是慢上一步,只能击中帕尔默的影子。 一个翻滚捡起尸体上的步枪,滚进掩体里,帕尔默靠着承重柱,呼吸急促,脸上没有丝毫的惊恐,反而兴奋的不行。 掩体之外,借着烟尘的遮掩,伯洛戈一路突进,手中的折刀被拉扯成了银白的刀光,宛如落入人群的雷霆,炽白的光芒闪过,灼热的鲜血如影随行。 冲入敌阵,借着一根根承重柱为掩体,获得喘息的时间,伯洛戈一举打乱了敌方的阵型,混乱的嘶喊声夹杂着枪击。 “以太增幅”强化了伯洛戈的力量与速度,这些人跟不上伯洛戈的身影,往往当他们扣动扳机时,伯洛戈已经不在准星之后了,下一秒明亮的刀光在眼前放大,掀起红色的幕布。 “真强啊……” 帕尔默的余光注意到了伯洛戈的行动,伯洛戈的身上没有泛起“炼金矩阵”,眼下的一切仅仅是他依靠体能便做到了这些,实在是令人惊异。 可伯洛戈终究无法躲过所有的枪击,仍有一部分子弹命中了他,但这依旧无法拖慢他的步伐。 密集的枪火刺痛着眼眸,视线胡乱间,伯洛戈看到了什么,一双燃烧起来的眼瞳,几乎是在伯洛戈意识到这一情况的瞬间,脑海里传来剧烈的痛楚,就像有重锤猛砸着头颅,连带着身体的平衡都开始失控,朝着地面倒去。 慌乱只是一瞬的事,伯洛戈伸出手拄着地面,控制住了自己摔倒的动作,可那剧痛还没有休止,他回过头,只见在数不清的敌人之后,尤金紧盯着自己,伴随着自己的移动,他也移动着,保证自己一直处于他的视线之内。 撕裂的痛楚徘徊着,好在因“死而复生”这一力量,伯洛戈已经习惯了死亡,以及死亡带来的痛苦。 剧痛下他仍能保持着行动力,一个翻滚,滚进了帕尔默所处的承重柱后。 脱离尤金的视线后,意识的痛楚持续了不到三秒的时间,便开始恢复,伯洛戈很快便从晕眩的痛楚中清醒过来,他大口地呼吸着,注意到了靠在自己身旁的帕尔默。 “你怎么做到的?” 回忆着刚刚那“片叶不沾身”的一幕,伯洛戈愣了愣,问道。 “一点点的运气。” 帕尔默挑了挑眉,如果这是能用幸运解释的话,他简直就是幸运的化身,可这样幸运的凝华者,怎么会失手被人抓到。 但很快,帕尔默脸上的笑意僵住了,一阵低沉的铁鸣传来,一朵血花在帕尔默的肩膀处炸开。 哈? 伯洛戈警惕地看向四周,他们躲在掩体后,怎么可能被枪击到。 “没事的,没事的,”帕尔默脸色一下惨白了起来,“跳弹,被跳弹命中了,没事的,我已经习惯这样了。” “啊?你说什么?” 伯洛戈已经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了。 “来自魔鬼的恶趣味。” 帕尔默大口地吸着气。 “一点点的幸运,让你绝处逢生,”惨白的脸上露出糟糕的笑容,他继续说道,“然后便是一大把的霉运,警告着你,死神依旧注视着你。” “你……是指‘恩赐’?” 伯洛戈察觉到了什么,帕尔默躲过弹雨,根本不可能是什么所谓的幸运,而他当时身上也没有泛起辉光,那么结论只有一个了。 恩赐。 帕尔默·克莱克斯是债务人,杰佛里在电话里提过的。 “你看样子懂的很多啊。” 帕尔默没有多说什么,然后他听到了一阵细微的挤压声,一枚枚弹头从伯洛戈的身体里被挤出,破损的皮肤开始愈合,只遗留下了满衣的血迹。 两人都以一种极为怪异的目光审视着对方。 “这是恩赐?” “嗯。” “你的幸运?也是恩赐?” “嗯。” 停顿了几秒,帕尔默激动的差点要拥抱伯洛戈。。 “亲人啊!我说怎么看你这么亲切呢?原来我们两个都是背上债务的倒霉蛋啊。” 帕尔默情绪热烈,要不是现场条件不允许,伯洛戈猜他都准备和自己结为兄弟了。 伯洛戈认可似地点点头,虽然不清楚帕尔默“恩赐”的具体能力,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帕尔默不会那么容易死,这让伯洛戈放心了不少。 意外的是,帕尔默也抱着和伯洛戈一样的想法。 “我的好运只能庇护自己,但无法庇护他人,有些时候霉运来了,还说不定会害死他人。”帕尔默说道。 “但你不会那么轻易地死掉,看样子我们很合的来啊。” 帕尔默友好地伸出手,伯洛戈也伸出手,和他握在了一起。 “视线,我怀疑他秘能释放的条件是视线。” 伯洛戈低语着,他回忆着和诺姆的厮杀,还有与杰佛里的谈话。 这一切就像一把致命的手枪,凝华者的意志便是扣动扳机的手,“炼金矩阵”便是手枪,秘能则是在意志的驱动下,由“炼金矩阵”激发的子弹。 那么“枪击”,需要瞄准。 视线,便是秘能的准星。 “什么意思,只要被他注视到,就会被秘能猛击,是吗?”帕尔默问,四周响起了靠近的脚步声,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差不多……接触的时间太短了,只能猜是这样了,也只有这能解释,为什么他要一直盯着我。” 对于战场,伯洛戈很敏锐,战斗中那炽烈的眼眸一直注视着自己,跟随着自己一起移动,也是在注意到那双眼睛时,伯洛戈才感受到了脑海里的剧痛。 “他需要一个目标来发动秘能,所以需要我们一直处于他的视线内?” 伯洛戈怀疑道,拉开破破烂烂的衣服,从其中抽出了飞刀与折刀,“我可以试一试干掉他。” “你确定?” “我确定,”伯洛戈认真地回复着,“我擅长忍耐痛楚,而且我对于我的意志力,还蛮自信的。” “最主要的是,我不会死。” 这句话伯洛戈没有说出来,而是在心里陈述着。 帕尔默沉默了一两秒,他一手拿着步枪,一手取过了伯洛戈的飞刀,“把飞刀都给我……我来解决其他人,你负责干掉凝华者。” “嗯。” 也不问帕尔默要做什么,伯洛戈干脆地卸下了所有的飞刀,全部交由帕尔默,紧接着他手持锤与刀站了起来。 “我能忍耐痛楚,但我不清楚能否忍耐晕厥,一旦被多次重击,我大概便会开始昏迷……我需要时间。” “那我尽可能为你争取时间,以及刺杀他的机会。” 帕尔默难得收起脸上的笑意,抓紧了飞刀,回忆着那一个又一个持枪的身影。 伯洛戈本想说什么,自己能否信任他之类的话,毕竟帕尔默这个家伙似乎有着极为灵活的道德底线,谁也不知道,如果自己失败了,这家伙会不会反手再投敌一次。 但伯洛戈放弃了,倒不是信任帕尔默,他信任杰佛里,信任这个见鬼的特别行动组,信任这些人为自己挑选的搭档。 当然,最主要的是,伯洛戈不会死。 就像一场荒诞的街机游戏,别人都只有着一次的机会,可伯洛戈却有着堆积成山的游戏币,他可以无数次地卷土重来。 “那么……开始喽!” 伯洛戈高呼着,再度冲出掩体。 第四十一章 倒霉鬼 “所以……这就是帕尔默·克莱克斯的‘恩赐’吗?” 杰佛里接过列比乌斯递来的文件,视线扫了一眼伊凡,然后看向文件。 简短的叙述浮现在眼前,为杰佛里解释着帕尔默的“恩赐”。 “这种‘恩赐’十分奇特,非常有趣,我们将其命名为‘赌徒’。”伊凡说道。 “赌徒吗?还真是非常合适的称呼啊。” 杰佛里看着文件,脸上带着无奈的笑意。 被折中的幸运、亡命的赌徒。 帕尔默会在赌桌上赢得头奖,可他又注定输的一分不剩。 “在好运时,会迎来厄运,在厄运时,又会迎来好运。” 伊凡低语着。 “就像被神戏弄的赌徒,他有着糟糕的一生,可每当他绝望之际,神又会施以他一点点的希望,令他继续坚持下去,反复地沉浮,永世不得逃离。” “这家伙有时会隔着几百米,幸运地一枪解决掉敌人,有时候又会倒霉透顶,比如一个脚滑摔进敌人堆里,”伊凡讲述着帕尔默的“丰功伟绩”,“最恶劣的一次,是他差点引燃了整个档案室,而他给出的解释是,静电起火。” 听着伊凡的话,其他几人的表情都微变,有些想笑,又觉得这时候不该笑,表情复杂的不行。 不知为何,他们居然有些同情帕尔默,这可以说是幸运缠绕,又可以说厄运随行。 “这是魔鬼对他的‘恩赐’,也是他企图戏弄魔鬼的‘惩罚’。” 列比乌斯轻声道,这“恩赐”看似强大,但每个人都能感受到其下的残酷之意。 …… 踏出掩体,这一次伯洛戈没有像之前那样周旋,虽然不清楚帕尔默会怎么帮到自己,但此刻疯狂的想法在脑海里升起,伯洛戈喜欢这样,他觉得自己没有拒绝这个想法的理由。 因此,他用力地挥起震锤,猛砸向了另一侧的承重柱。 刹那间,整个建筑都在剧烈地晃动,尘埃与砂石哗啦啦地落下,承重柱的表面碎裂,暴露出了其下的钢筋。 这一猛击震撼到了所有人,每个人都不由地将枪口指向伯洛戈,并扣下扳机。 一瞬间,数不清的弹丸朝着伯洛戈倾泻而来,他没有闪躲,而是再次挥起震锤,可这一次他的目标是脚下的地面。 在第一轮进攻时,伯洛戈便猛击过了地面,那时起地面便已出现了些许的裂纹。 这一次,在伯洛戈使出全力的猛击下,脚下的大地瞬间破碎,接连的坍塌吞没了伯洛戈,也令他躲过了袭来的弹雨,在原地只留下一股股遮掩视线的黄沙。 与此同时,微风骤起。 尤金感受到了,每个人都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无形之力的涌动,那被称作以太的力量。 在伯洛戈吸引火力的那一刻,以太便开始盘旋积蓄,直到这一瞬间爆发。 帕尔默深呼吸,他靠着身后的承重柱,手指间夹着伯洛戈给予的飞刀,随着以太高涨,秘能也随之爆发,他用尽全力甩出所有的飞刀。 散出一圈刀锋,银白的光芒一闪而过,可它们没有坠落,狂风紧随着飞刀,卷入呼啸之中。 “朝那里开火!” 在秘能释放的瞬间,尤金大吼着,他感受到了以太的波动,不是来自伯洛戈,而是帕尔默所处的位置。 他中计了,现在想要遏制帕尔默秘能的释放,为时已晚。 狂风从四面八方而来,卷起溢散的黄沙,吹拂着在场的所有人,风里混合着砂砾,打在脸上传来微微的刺痛。 这还不是最致命的,最致命的是,在这人为的沙尘暴下,他们都睁不开了眼睛,枪击也混乱了起来。 枪手不断地扣动着扳机,但很快他发现枪械停止了工作。 弹药被打空了? 他狐疑地看向双手,锐利的折刀在眼前闪过,恶灵借着黄沙的遮蔽,带走了他的生命。 沙尘暴持续了只有几秒的时间,这里的尘埃远不足以掀起那样大规模的攻击,可随着视线的清晰,这时尤金才注意到已经有数个打手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们悄无声息地死去了,是伯洛戈吗?那个怪物般的家伙。 “现在投敌还不晚哦。” 嘲笑的声音响起,帕尔默不知何时走出了掩体,他架起步枪,在尤金看向他的一瞬间开火。 扣动扳机。 子弹擦着尤金的脸颊而过,只要偏移一点点,帕尔默便能将尤金爆头,或许是冥冥之中,自己的“恩赐”在作祟,帕尔默倒霉地错过了这次机会,紧接着脑海里传来剧烈的阵痛。 秘能·震爆之视。 尤金的目光燃烧了起来,一同燃烧的还有帕尔默的意识。 在帕尔默瞄准尤金的那一刻,尤金也瞄准了他,接连的剧痛痛击着神经,令帕尔默当即失去了操控步枪的能力。 就像被无形的铁拳不断地挥砸,帕尔默倒了下去,痛苦地咳嗽着,鲜血从鼻尖滴落。 “射杀他!” 尤金大吼着,发动秘能时,他需要集中注意力,难以分担出其它的精神,可这时他突然意识到,没有人回应他的指令。 勉强地调出视线的余光,视野之中猩红一片。 不知何时,所有打手都倒下了,每个人的身上都留有一道致命的伤口,对方就像名精湛的屠夫,绝不挥出多余的刀锋。 他被骗了,帕尔默故意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而在这短暂的瞬间里,恶灵完成了最后的屠杀。 两人都是精湛的猎人,不需要任何提前的沟通,便做好了最为默契的配合。 紧接着他听到了,那疾驰的步伐。 没有犹豫的时间,尤金当即做出了判断,怒目看向帕尔默,准备一举击碎帕尔默的意识。 连环的震爆轰击着帕尔默的意识,他眼睛充血,大口地咳血,再有那么几秒,尤金便能完全粉碎帕尔默的意识,他必死无疑。 可就在这时,那疾驰的步伐声停止了,另一道身影出现了,他挡在了尤金与帕尔默之间,阻碍了他的视线与秘能。 “去死!” 尤金大吼着,眼瞳燃烧成了熔化的、灿金的铁水,磅礴的以太被挥动着,化作一柄柄重锤,砸向碍事的伯洛戈。 伯洛戈的身影一滞,动作迟缓了起来。 秘能·震爆之视。 尤金引爆着伯洛戈的意识,带来剧烈的阵痛与晕眩,可伯洛戈只是身体微微颤抖,然后他抬起头,阴影覆盖的脸上闪烁着邪异的青芒。 点点鲜血流淌,沿着鼻尖漫过嘴角,最后沿着下颌滴下。 伯洛戈冲尤金微笑,笑容令人不寒而颤。 “死而复生”是个非常好用的“恩赐”,只要超脱常理之后,它便会带来很多有趣的使用方式。 伯洛戈硬生生地帮助帕尔默挡住了秘能的轰炸,帕尔默捂着晕眩与痛意的脑袋,勉强地从地面上爬了起来,滚进了一侧的掩体之中。 “继续!”帕尔默大喊着。 听到帕尔默安全后,伯洛戈开始了进一步的行动, 没有丝毫隐藏的意图,他大步走向尤金,就像优雅的死神,甚至没有加快步伐。 空气里滚动着无形的以太,一重重的重击命中了伯洛戈的意识,撕裂他的神经,可他仍没有停下,脸上保持着那怪异的笑容,眼瞳充血,鼻血不止,就像癫狂的病人。 “停下!” 尤金尖叫着,伯洛戈带给他的压迫感十足,就像一辆挺进的战车,尤金无处可逃,只会被一点点地碾成肉泥。 他加快了秘能的释放,连带着自身纹路的光辉也急促了起来,按理说常人经历了几次重击,便会像帕尔默那样被无力化,可伯洛戈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从伯洛戈的身上,尤金也感知不到任何以太波动,自始至终这个怪物般的男人,都没有释放秘能的意图,就连以太的波动都没有,也就是说,他根本不是用“以太庇护”,抵御了自己的猛击。 仅仅是意志,用那绝对的意志,抗住了自己的狂轰滥炸。 “这怎么可能呢!” 尤金歇斯底里地喊道。 他不相信眼前的这一切,此刻尤金面对的是从未见过的存在,他拥有着不死的躯体,钢铁的意志,就像漆黑的山峦,无论是狂风还是巨浪,都无力将其撼动。 “停下!” 尤金的声音嘶哑了起来,用尽全力地大吼着,企图给自己带来些许的安全感。 “停下!” “停下!” 一瞬间秘能的强度抵达了顶峰,尤金在这生死存亡之际突破了自己,向着伯洛戈挥起最为沉重的一击。 他不断地大吼着,每一次吼声之后,伯洛戈的头颅都会微颤,仿佛被无形的战锤砸下,鲜血从耳道里溢出,直到两人还有几步的距离,伯洛戈再也坚持不住,无法迈进任何一步。 惨淡的笑容在尤金的脸上绽放,他做到了,他击退了伯洛戈。 青色的眼眸看向自己,伯洛戈嘲笑般地说道。 “你的视线,无法容纳所有人,当你看向我时,另一个人呢?” 声音宛如恶毒的诅咒,尤金呆滞了下来,阻止伯洛戈的狂喜,也在一瞬间被彻骨的寒冷覆盖。 他被识破了,在交战的一瞬间,便被敏锐的猎人识破了,至始至终,无论是伯洛戈还是帕尔默,都是单独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中,他们两人从未同时出现过。 现在伯洛戈在自己眼前,那么帕尔默呢? 尤金不能移开视线,他必须注视着伯洛戈,阻止他的前进,也就是说,伯洛戈牵制住了他。 就像经验丰富的老猎人,交战的瞬间,伯洛戈便找到了尤金的弱点,并施以痛击。 尤金的身体不由地颤抖了起来,而后听到了那蕴含死意的风声。 那是潜藏在狂风之中,轻微且尖锐的细响,若非仔细地去聆听,根本难以察觉这声音的泛起,就像有猎隼在穿行,你看不到它们的身影,只能察觉到那被扭曲的风声。 然后尤金感受到了。 以太,从四面八方涌现的以太波动,将自己完全的覆盖。 滚动的狂风中,闪耀着银白的光。 那是一柄又一柄被气流裹挟着飞刀,它们轻盈的宛如蝴蝶,乘着狂风混入黄沙之中,化作飘摇的树叶,悄无声息间,便已来到了尤金的身边。 锐利的鸣响一瞬间化作暴躁的蜂鸣,就像有千只飞鸟在尖锐地鸣啼着,将尤金拖入铁羽的风暴之中。 飞刀掠过,割开手臂,切开大腿,贯穿胫骨,击穿胸膛……就像被置入于绞肉机中,转眼间尤金的身上便出现了数不清的伤口,身体被风托举的利刃,切割得千疮百孔、血肉模糊。 剧痛与死意干扰了秘能的释放,令那接连的重击出现了一瞬间的延迟,伯洛戈偏着头,就像不会死的恶灵,继续大步向前。 距离不断地缩短,直到触手可及。 “停下!” 尤金强忍着剧痛,驱使着僵硬的身体,挥起弹簧刀,试着砍杀伯洛戈,做着最后的反扑。 锐利的闪光掠过,炽热的鲜血洒在了脸上,令尤金冷静了下来。 四周盘旋着刀斩的余音。 伯洛戈高举着折刀,沿着鲜血洒落的轨迹,尤金看到了自己被折断的手腕。 然后震锤荡起,带来呼啸的风雷之音。 就像被击穿的水袋,头颅在瞬间便碎裂成了数不清的肉泥,鲜血沿着脖颈炸裂的断面喷涌而出,飙起了数米高,洒满了一旁的承重柱,乃至溅射到了天花板之上。 无头的尸体僵立了几秒,然后彻底倒了下去,鲜血逃逸着,在尸体下汇聚成了血泊。 伯洛戈停顿了几秒,身体与精神传来的剧痛,可以轻易地令常人崩溃,但对于伯洛戈而言,这一切早已习以为常,甚至说有些一般。 他用力地擤鼻涕,抹出一大团粘稠的淤血甩在地上。 如果尤金的秘能类似诺姆那样的力量,战斗可能还会变得麻烦些,可这针对意识的攻击,恰好是伯洛戈最擅长应对的。 在那幽邃黑暗的牢狱里,伯洛戈的意志早已经历了数不清的磨炼,坚硬的就像被锤打了千次万次的钢铁。 环视了一圈,在场几乎没有活人,仅存的几个尚有生机的人,也只是徘徊在死亡的边缘罢了,他们捂着被割开的喉咙,呜咽地祈祷着。 在地面和墙壁上,插着带血的飞刀,伯洛戈回忆着,战斗时掀起的狂风,似乎就是帕尔默的秘能。 转过头看向帕尔默,只见他步伐踉跄地朝自己走来,脸上带着生还后的欣喜。 “大获全胜!” 帕尔默欢呼着,过来就要和伯洛戈击掌。 这时阵阵轻微的细响回荡。 伯洛戈愣住了,帕尔默脸上的笑容也在这一刻僵住,他刚想说什么,伯洛戈砸开的坑洞开始扩大,细密的裂痕转眼间便蔓延到了帕尔默的脚下。 “啊……该死的。” 帕尔默捂脸,语气无可奈何。 下一秒地面崩塌,卷起的烟尘将帕尔默吞没,摔进了下一层。 伯洛戈快步走到坑洞的边缘,只见堆积的碎石里,隐约地能看到帕尔默的身影。 一根锐利的钢筋插在帕尔默脑袋旁边,只要偏一点点…… 帕尔默似乎是习惯了,脸上绽放着乐观的笑容,艰难地举起伤痕累累的手,朝伯洛戈比了个大拇指。 “这家伙……” 伯洛戈微微皱眉,在心里低语着。 “绝对是个倒霉鬼啊。” 第四十二章 秘能学派 秩序局、外勤部的休息室内,伯洛戈和帕尔默一左一右,坐在杰佛里的两侧,此刻房间里只有他们三人,亚斯因为事务原因,之前便离开了,伊凡则十分不想和帕尔默见面,知道他回来了,整个人就消失不见了。 两人的叔侄关系极为恶劣,从各种因素里,都能察觉一二。 “伯洛戈,这位是帕尔默·克莱克斯,”杰佛里介绍着,“然后,帕尔默,这位是……” “伯洛戈·拉撒路!久仰大名!” 不等杰佛里做出介绍,帕尔默直接抓起了伯洛戈的手,用力摇晃了起来,热情十足,就像个欢脱的狗子。 “你……你们之前认识?” 这副热情的模样,弄的杰佛里也有些迷茫了。 “没,今天才认识的,但这不妨碍我们结成深厚的革命友谊!” 帕尔默一脸正色,仿佛他和伯洛戈是多年好友一样。 伯洛戈则依旧冷着脸,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这个有些脱线的家伙。 实际上,对于这位债务人,伯洛戈也是充满好奇的,但看帕尔默这副样子,一旦自己开口,那必然是一段没完没了的废话,他决定暂时保持沉默。 “债务人啊,好久了,终于见到另一个倒霉蛋了。” 帕尔默声泪俱下。 伯洛戈皱起眉头,凝聚着目光看向帕尔默,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帕尔默被伯洛戈瞅的有些发毛,回想战斗时,伯洛戈那副狰狞的模样,被这种家伙紧盯着,实在是一种糟糕的体验。 他甚至已经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在某个时候激怒了伯洛戈,比如……投敌? 然而帕尔默不清楚的是,伯洛戈仅仅是有些近视,只有这样他才能看清帕尔默的脸。 “咳咳。” 帕尔默重新整理了情绪,在伯洛戈严肃的目光下,十分正经地说道。 “鸦巢,帕尔默·克莱克斯。” 伯洛戈没有应声,依旧是那副令人窒息的目光,看着自己。 “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我得先回鸦巢报告了。”帕尔默咽了咽口水。 他自认为是社交达人,可面对外勤部的神经病们,果然还是合不来。 “这个先不急,这份文件我希望你能先看一下。” 杰佛里说着把鸦巢的调职文件递给了帕尔默,在帕尔默阅读的时间里,他看向伯洛戈问道。 “事情处理的如何?” “很干净,对方里有一名凝华者,疑似‘虚灵学派’,”伯洛戈学着帕尔默的话,对杰佛里报告道,“不过他们都被我处理掉了。” “你是指你干掉了那名凝华者?” 杰佛里挑了挑眉,这些针对意识发起猛攻的“虚灵学派”,一个比一个麻烦,没想到就这么被伯洛戈轻易地解决了。 “你死了几次?” “一次没死……我觉得蛮简单的,他的猛击影响不到我的意志。”伯洛戈随意地回答着。 说实话,伯洛戈开始喜欢这一切了。 就像一场难度极高的游戏,伯洛戈试着一命通关。 杰佛里的表情有些僵硬,刚想说什么,但还是咽了回去。 想想也是,某种意义上,伯洛戈也算是履历惊人,能在黑牢那个鬼地方活着回来,还保持理智,这已经比什么考核满分靠谱多了。 这么看来,“虚灵学派”影响不到伯洛戈,也合理了许多。 “不过,杰佛里,‘学派’是什么?” 伯洛戈突然问道。 之前的电话沟通里,伯洛戈便听到了杰佛里所说的“升躯学派”,现在他又遭遇了另一个“虚灵学派”,这看起来是秘能的一种分类。 听到这,杰佛里向后靠去,然后用力地揉了揉太阳穴。 “这个事,我本想是在植入仪式时,和你解释的,但现在提前也没什么问题。” 杰佛里思考了一下,整理着思绪,然后说道。 “首先,伯洛戈,你需要明白一件事,‘炼金矩阵’是一门‘技术’,由炼金术师们,在千百年里,研究‘秘源’所得出的知识,从而塑造的。 ‘秘能’则是由这门‘技术’,衍生而出的‘工具’。” 杰佛里为伯洛戈耐心地解释着。 “人力是有局限性的,炼金术师们也是如此,没有人能做到独立完成对‘秘源’的研究,因此他们细分出了不同的学派,专攻不同的方向,而从这不同方向衍生出的‘炼金矩阵’,便有了学派之分。 这所谓的学派,便是对于炼金矩阵,对于秘能的种种特征,进行的一个大概的分类。” 他拿伯洛戈刚刚遭遇的尤金,举起了例子。 “比如‘虚灵学派’,从这一学派衍生出的秘能,其效果大多是针对精神、创造幻觉类的。 我在电话里跟你提起的‘升躯学派’,这一学派的特点则是,所有的效果都是针对己身的,强化着自己,例如诺姆的‘龙血’。” 伯洛戈点点头,紧接着杰佛里继续补充道。 “但学派之分,也只是根据秘能的特征,进行大概的分类,让我们可以优先判断的标签,就像‘龙血’,脱离了身体,但它依旧存在着剧毒,令人防不胜防。 一切都在进步,无论是常态的世界,还是超凡的世界。 随着时间的推移,炼金术师们对于‘秘源’的了解,也越发地深入。 这就像现代技术一样,几百年前我们还在拿着刀与剑砍杀,如今却用上了飞机与大炮。 秘能也是如此,它在不断地进步,变得越发诡诈与复杂,也有着越来越多的学派被细分、出现。” 杰佛里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关于秘能的学派之分,他本想让升华炉芯那些炼金术师解释的。 “目前已知的学派为八种,分别是操控现实的‘统驭学派’,针对自身作用的‘升躯学派’,创造虚幻实体的‘幻造学派’,作用于精神、制造幻觉的‘虚灵学派’,还有操控纯粹的以太,进行作战的‘本源学派’,以及难以归类、较为复杂的‘诡构学派’。” “可这只有六种。” 伯洛戈质疑道。 “因为剩下的两种,你在执行任务中,极少遇到,它们并非具备战斗力的学派,而是倾向于科研一类的。”杰佛里这样解释道。 “关于详情,在你植入仪式完成后,升华炉芯应该会给你本手册,里面有更具体的记录。” 伯洛戈点点头,陷入思索之中。 八种学派,八种复杂诡诈的秘能,八种超凡之力,回忆着之前与杰佛里在棋盘上的对话,伯洛戈觉得秘能的复杂之处,不止如此。 “又比如你这位未来的搭档。”杰佛里突然说道。 伯洛戈看向一旁的帕尔默,这家伙阴沉着脸,盯着手中的文件,就像听不到自己和杰佛里的谈话般。 “根据文件所述,帕尔默的秘能为‘风源’,这可是克莱克斯家最为着名的秘能,其学派便是‘统驭学派’,能操控现实存在的气流,掀起狂风。” 杰佛里看了眼帕尔默举例道。 回忆着交战中,那些被气流裹挟着的飞刀,狂风本身难以对强敌造成伤害,但在帕尔默诡诈的操作下,掀起黄沙遮蔽视线,拖动着利刃,悄无声息地收割着生命。 如此简单的力量,却有着这样诡诈的方式,这令伯洛戈对于秘能的力量,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这样好吗?”听完杰佛里的讲述,伯洛戈意识到一个问题。 每个人的秘能都是极为重要的秘密,哪怕他和杰佛里如此熟悉了,至今伯洛戈依旧不清楚杰佛里的秘能是什么,甚至连杰佛里是什么阶位,他都不清楚。 可现在,帕尔默的秘能,就这样被杰佛里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 “有什么不好的,”杰佛里笑着说道,“之后你们可是亲密的组员、搭档,熟知对方的能力,也是重要的一环啊。” 伯洛戈不知道该流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啊!” 就在这时,尖叫声响起,一旁的帕尔默几乎要跳了起来。 他手中抓着文件,目光在杰佛里和伯洛戈之间反复闪动着,语气颤抖。 “也……也就是说……我被鸦巢开除了?” 帕尔默的表情扭曲。 几天前收到文件时,杰佛里也和帕尔默有着一样的表情。 伸出手,拍了拍帕尔默的肩膀,杰佛里一副“我懂你”的样子,然后微笑道。 “别用‘开除’这么生硬的词汇,这叫做调职。” 看着表情狰狞的帕尔默,伯洛戈不知为何突然笑了,说实话,那副严肃的表情,突然笑起来,只会让人生寒,就像一个杀人狂对你露出了微笑。 “伯洛戈·拉撒路。” 伯洛戈脸上带着坏笑,重新对帕尔默自我介绍道。 “欢迎加入外勤部,‘鲁珀特之尾’特别行动组。” 第四十三章 秘密战争 “出门左转,就是列比乌斯的办公室,作为特别行动组的负责人,他想和你仔细详谈一下之后的工作。” 推搡着刚遭受晴天霹雳的帕尔默,杰佛里为他指了一下道路,然后将他推了出去,接着关上了门。 杰佛里长呼了一口气,然后坐回了沙发上,目光看向伯洛戈。 “还有什么其它的事要汇报吗?” 能察觉的到,伯洛戈还有什么事情想说,但刚刚帕尔默在场,他选择了闭口不谈。 “他的‘恩赐’是什么?” 想起帕尔默那滑稽的种种,伯洛戈的心里便感到一阵好奇。 帕尔默是伯洛戈遇到的第一个债务人,和自己走向同样命运的倒霉鬼,回来的路上,伯洛戈甚至在猜,自己与他会不会把灵魂卖给了同一个魔鬼。 “帕尔默的‘恩赐’,我们将其称作‘赌徒’,厄运时会带来好运,好运时又会带来厄运。” 杰佛里简单地陈述着。 伯洛戈皱了皱眉,这“恩赐”的效果……意外地离谱啊。 联想到在战斗中,帕尔默那近乎搞笑的行为,伯洛戈觉得这倒是合理了起来。 战斗结束后,他一直怀疑帕尔默这样的家伙,是怎么被尤金捕获的,虽然帕尔默对此的解释是,他在潜行的时候,不小心脚滑摔了下来……这种屁话伯洛戈怎么可能信,可现在看来,这好像是真的,帕尔默没撒谎。 他能轻易地躲过万千的弹雨,又会在绝对安全的情况下,脚滑陷入险境。 伯洛戈捂脸,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对了,杰佛里,帕尔默执行的是什么任务?”伯洛戈又问道。 “探查敌人的动向,秩序局的敌对势力,近期非常活跃,帕尔默调查的是他们的一条运输路线。” 杰佛里接着问道,“怎么了,你有什么发现吗?” 伯洛戈点点头,然后说道。 “现场留有一些货物,我在离开时,撬开了几个箱子,从其中拿出了几个样品。” 伯洛戈说着掏了掏口袋,递出暗红色的药剂。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和从诺姆那里搜到的东西,是一样的。” 举起药剂,光芒透过玻璃管映亮了其中暗红色的液体,就像有生命般,其中闪烁着滚动的晶莹。 “又是这个东西。” 杰佛里的神色凝重,这诡异的药剂最先是在诺姆的手里发现,结果现在另一个地方也出现了。 “这和‘嗜人’有关系吗?”伯洛戈问。 “我不清楚。”杰佛里回答,他的脸上闪过了疲惫的神情。 伯洛戈沉吟了稍许,然后他问道,“杰佛里,近期是有什么大事情发生了吗?” 敌对势力。 脑海里升起这样的词汇,伯洛戈常听到其他人这么讲,所谓的敌对势力令秩序局行动了起来,也是他们给予了“嗜人”援助…… “你不是蠢蛋,你应该猜到了吧。”杰佛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着伯洛戈。 停顿了几秒,伯洛戈缓缓说道。 “秩序局……莱茵同盟秩序与安全局。 这个世界上,不止有莱茵同盟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在欧泊斯以南,在那广阔平原的尽头,还有着另一个庞然大物,窥视着欧泊斯的北方……” 伯洛戈早就意识到这些了,他说道。 “所谓的敌对势力,便是科加德尔帝国的超凡组织,对吗?” 对此,杰佛里点点头,靠向身后,仰起头,盯着天花板。 “圣城之陨终结了近代最为疯狂的世界大战,令焦土之怒的战火止步于所罗门的神圣之城,在这之后,科加德尔帝国与莱茵同盟,在如今的协定区,签下了和平的条约,立下誓言。” 杰佛里的语气带着几分轻蔑。 “伯洛戈,你觉得战争真的结束了吗?” “没有,这个世界上,最不可能终结的,便是战争了,只要还有人,只要还有欲望……无论终结多少次,它终将归来。” 伯洛戈语气平静地回复着,这就像一个可怕的诅咒,并且永无解脱。 杰佛里脸上露出笑意,他没看错伯洛戈,这个家伙是这方面的专家。 “自誓言城·欧泊斯诞生之起,我们与科加德尔帝国的战争,便从凡世转入了超凡之中,也是自那时起,秩序局扎根于欧泊斯。 之后的时光里,我们与科加德尔帝国在阴影里,继续着未完的战争,争夺着这座城市的控制权,就像圣城之陨时那样。” 伯洛戈的情绪被触动,对于这段历史他了解颇多,当初圣城之陨,便是双方为了抢夺神圣之城,作为前线基地,继续向敌方内陆进攻的而爆发的。 如今战争结束了,可在阴影里,他们依旧继续抢夺着这座城市,只是参与战争的人们,从当初的飞机与大炮,变成了执掌秘能的凝华者。 一切都没有变,只是藏进了阴影之中。 “国王秘剑。” 杰佛里轻声说道。 “这是他们的名字,由科加德尔帝国王室,直接统领的超凡组织。” 国王秘剑。 伯洛戈在心里牢牢地记住了这个名字。 “欧泊斯难得获得了一阵和平的时光,可随着这些家伙卷土重来,一切又变得充满纷争了。” 杰佛里叹着气,他还是很怀念自己在后勤的日子,不需要打打杀杀,也不用操心太多事,只要按时上岗、领工资就好。 他曾一度以为自己能这样混到退休,毕竟像他这样,能从外勤部全身而退,活到退休的人,在秩序局内可不多见。 这样的生活很美好,直到一年前的从“决策室”下发的命令。 特别行动组被构建,伯洛戈·拉撒路重获自由,而那些早已消失不见的国王秘剑们,又开始活跃起来。 就像风暴降临的前夕。 “你说……卷土重来?” 伯洛戈敏锐地察觉到了杰佛里的用词,他接着问道。 “也就是说,你们曾经将他们驱逐过,是吗?” 聊到这,像是勾起了杰佛里某种糟糕的回忆,他沉默了下来,神情阴郁着,眼神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耳旁传来隐约的嘶吼声,鼻尖萦绕着鲜血的气息。 “嗯。” 杰佛里肯定着。 “战争从未结束,伯洛戈,六十六年前的焦土之怒,算得上人类史上第一次世界大战,我们以为那样的战争再也不会有了,而在那的五十九年后,也就是七年前…… 我们迎来了另一场战争。” 伯洛戈的心悬了起来,明明是平静的讲述,可他的意识却不由地被其震撼着。 某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即将被揭露。 “另一场……超凡世界的、将所有凝华者卷入其中的战争。” 杰佛里掏了掏口袋,像他这样从七年前幸存下来的“老兵”,每次聊到这些时,都有种噩梦缠身的感觉。 他拿出一根香烟,自顾自地抽了起来,这让杰佛里感觉舒服了不少。 杰佛里眼神迷离,语气沉重。 “一场发生在阴影里的,不为世人所知的‘秘密战争’。” 恍惚间,伯洛戈有着奇妙的错觉,四周将他包裹的,不再是熟悉的空气,而是粘稠沉重的、某种令人窒息的胶体,它们将自己团团包裹,试着扼住自己的喉咙。 “自圣城之陨后,自欧泊斯建立以来,秩序局与国王秘剑爆发了数不清的冲突,但在七年前,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时刻,国王秘剑突然向我们发动的总攻击。 成群结队的凝华者,越过大裂隙而来,他们一路突进,甚至攻破了‘垦室’的防守,杀了进来。” 杰佛里回忆过去,烟草麻痹着神经,阻隔着噩梦的侵袭。 “我们最终在中庭处,拦住了他们,战况惨烈,数个部门陷入瘫痪,我们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将他们赶出‘垦室’,然后便是反击……” 声音顿了顿,杰佛里苦笑着。 “就像当年所罗门王守卫神圣之城一样,我们与国王秘剑激烈交战了百日,从各个城区的阴影里,一直厮杀进了大裂隙,最后我们以微弱的优势惨胜,将他们彻底赶出了欧泊斯,赢得了这场战争。” 杰佛里的目光看向伯洛戈,他依旧冷漠着脸,没有任何表情,杰佛里则自嘲地说道。 “这听起来很可笑吧,只是为了一座城市而已。 当年的所罗门王是这样,很多年后的我们也是如此。” 曾经的神圣之城,如今的誓言城·欧泊斯,这片土地见证了太多太多,而今后,它还将继续守望下去。 伯洛戈摇了摇头,否决了杰佛里的话,“不是这样的吧?” 青色的眼瞳低垂,伯洛戈思索着,然后抬起头,直视着杰佛里。 “就像我,我们这些债务人,我们与魔鬼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说不定什么时候,魔鬼便会重新找上我们,让我做为‘代理人’,为它们在世间奔走。 秩序局与国王秘剑,也是如此,不是吗?” 两人的目光对视在了一起,谁也没有避让,过了许久,杰佛里率先移开了视线,发出了一阵沙哑的笑声。 他将烟头插进烟灰缸里,阵阵的白烟升起。 “你说的没错,秩序局与国王秘剑也是‘代理人’,作为这个世界上、最为庞大的两头怪物的代理人,而欧泊斯便是我们的战场。” 杰佛里认可着伯洛戈的言中之意。 “杰佛里,你也说了,‘炼金矩阵’是一门‘技术’,秘能是由‘技术’衍生出的武器。” 伯洛戈自顾自地说着。 “几百年前,我们穿着盔甲,挥舞着刀剑,几百年后,我们有着飞机与大炮,越发精准与致命的枪械。 ‘炼金矩阵’如此,秘能也是如此。” 邪恶的秘密在眼前展露无遗,一瞬间伯洛戈的身体居然微微颤抖,因知晓这样的真相,而感到惶恐与不安。 战争从未结束,它一直徘徊在我们左右。 装甲更厚、火力更猛的坦克,高度进一步提升、航程延长的轰炸机,更加精准且致命的枪械,乃至……那些越超常理、令人疯狂的秘能。 “这是一场军备竞赛。” 伯洛戈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猜到了。 “一场自圣城之陨后,便从未停止的军备竞赛……针对秘能的军备竞赛。” 杰佛里露出难看的笑容,无奈地叹息着。 “伯洛戈,我不清楚下一次将诸国卷入绞肉机的世界大战,会在何时爆发,但我知道的是,当这样的战争第二次被打响时,参战者不再会是我们熟悉的装甲部队,而是执掌秘能的凝华者们。” 杰佛里的话语,就像从幽邃山洞里吹来的风,里面混杂着凝腥腐败的味道。 “阴影之中的凝华者们,将站在阳光之下,咆哮的以太会无差别地毁灭所有人。” 第四十四章 搭档 所有人都以为圣城之陨会是所有战争的终止,可实际上,那只是另一场疯狂战争的开端。 科加德尔帝国与莱茵同盟以誓言城·欧泊斯为战场,以凝华者为棋子,继续着阴影里的搏杀。 随着炼金术师们对于“秘源”的研究,秘能也在不断迭代着,就像人类史上更迭的武器,从石制的长矛,化作铁铸的利剑,乃至由机械与装甲构筑的、以燃油为血的怪物。 “伯洛戈,你的样子看起来有些糟啊,是被吓到了吗?”杰佛里打量着伯洛戈的表情,哈哈笑道。 “我以为你会喜欢战争的,尤其是这样疯狂的战争,瞧瞧你房间里,那个精致的沙盘。” 杰佛里还记得伯洛戈的房间,那个单调、略显空旷的房间中,被摆在正中央的战争沙盘,伯洛戈经常会盯着它看上好一阵,伴随着激昂的摇滚乐,就像一个渴望上阵厮杀的将领。 对此伯洛戈摇了摇头,他平静地回复道,“我只是好奇那段历史而已。” 伯洛戈也曾是军人,但他对战争无感,更多的只是好奇那段历史,被求知欲驱动着。 听杰佛里这样讲,伯洛戈多多少少也理解了,杰佛里为什么后来被调去了后勤部。 他是少见的,经历了那场凝华者之间秘密战争的老兵,知晓了这些后,伯洛戈看待杰佛里的目光,也出现了些变化。 杰佛里没有表面上的这样老好人,只是岁月与经历,让他放弃了棱角而已,谁也想不到这个乐呵呵的老好人,究竟有着怎么样的面孔。 就像当初的闲聊,伯洛戈一直好奇他的秘能,到底是不是如他讲述的那样。 “真糟啊。” 伯洛戈叹着气,仰起头,望着天花板,眼中被灰白填满。 “疯狂的军备竞赛,两个庞然大物的厮杀,秘能,恶魔,魔鬼……” 一个又一个糟糕的词汇在脑海里弹出,伯洛戈意识到这个世界就像一个巨大的垃圾桶,里面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而现在伯洛戈也成为了其中一员,要与它们终日相伴。 至少…… 至少伯洛戈不会死。 可这真的好吗? 越是了解,伯洛戈越意识到,自己是“死而复生”有着诸多反制的办法,就比如关押自己的黑牢,亦或是封装进水泥里,乃至在短时间内,将自己击杀成百上千次。 如果自己没有保护自己的力量,“死而复生”只不过是让自己变成了,一个耐用的沙袋罢了。 无尽的折磨下,死亡反而是最完美的解答。 “别担心,这世界很糟,但也没那么坏,这些年我们在秘能的研究上突飞猛进,一直妄图创造出传说中的‘受冕者’。” 杰佛里安慰着伯洛戈,作为一名老兵,杰佛里对于时局还是很了解的。 “只要我们拥有了‘受冕者’,那么便是战争的终结之时。” 伯洛戈似懂非懂地点头,能听得出来,杰佛里对于“受冕者”的敬畏,那是只存在于设想中的阶位,一切力量的尽头,就像一把绝对致命的武器,只要将它挥出,哪怕是千军万马,也会灰飞烟灭。 “可国王秘剑率先抵达了这一阶位呢?”伯洛戈泼起了冷水。 “那就是我们被毁灭了,”杰佛里简单干脆地说道,这方面他似乎看的很开,“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互相咬的很紧,摩擦不断的原因。” “一场关于秘能的、疯狂的军备竞赛,谁先拥有了‘受冕者’,谁便能打破战争的天平。” 杰佛里又补充道。 “但最终的赢家说不定,不是秩序局,也不是国王秘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着其他的超凡组织,只是他们藏的更深些,轻易不会露面。” 伯洛戈露出求知欲的目光,见此杰佛里继续解释着。 “根据记录,炼金术师们在几百、几千年、乃至更遥远的岁月前,便开始了对‘秘源’的研究,但在技术贫瘠的年代,他们的研究进展缓慢,但仍有一部分秘密结社留存了下来,一直延续至今。 起初这些力量并不被重视,毕竟秘能本身也是一种‘技术’衍生的‘工具’,几百年前那些秘能脆弱的不行,仅仅是能勉强影响现实罢了。 比起利剑与火炮,那时的秘能更像是街头艺人的把戏。” 说着轻蔑的话,但杰佛里的语气却十分严肃。 “但随着研究的深入,秘能变得越发强大,那时起,它才被重新重视起来,直到焦土之怒时,我们与科加德尔帝国都意识到了,常规力量难以改变战争的局势,我们需要一些精锐,一些足以轻易扭转战局的力量。 就此秘能开始军事化,直到圣城之陨后,它彻底被列入序列之中,成为军事的一部分。” “秩序局的最初,便是由来自莱茵同盟的秘密结社们组建的,就比如你的那位搭档,克莱克斯家是有名的凝华者家族,他们家族早在几百年前便开始钻研这些,也是秩序局的创始者之一。 在莱茵同盟的大力支持下,我们‘秘能’的发展极为迅速,可和这漫长的历史相比,秩序局还是过于年轻,还有很多秘密结社并不愿意加入我们,他们独立于我们之外。” “比如真理修士会?”伯洛戈提了一嘴。 杰佛里点头肯定。 “没错,我们和那些独立的秘密结社,保持着友好的关系,但科加德尔帝国那边不同,王室强征了所有的秘密结社,将他们无尽岁月的知识吸纳,因此‘国王秘剑’的在这方面的积累,要远胜于我们。 而这也是导致了我们七年前险些被击溃,国王秘剑的秘能,迭代的比我们预计的还要快,七年前他们便有着极为恐怖的力量,我们不清楚七年后的卷土重来,他们带来了什么样的惊喜。” 就此,伯洛戈对于目前超凡世界的局势,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两头庞然大物以欧泊斯为战场,互相角力着,在两者之外,还游离着数不清的隐秘组织。 就目前来看,国王秘剑的力量要比秩序局强盛许多,但秩序局的优势是,目前秩序局掌控着欧泊斯。 也难怪外勤部全员出动,这样的旧敌归来,再怎么警惕,也不足为过。 “说到这些,伯洛戈,你一会有空吗?” 杰佛里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 “没什么事,怎么了?”伯洛戈可是实打实的闲人。 “我想带你去看一个东西……我觉得你有知情权,这是我们互相信任的基础。” 杰佛里说着便站了起来,示意伯洛戈跟上。 伯洛戈没有问杰佛里,自己要看的东西是什么,但从杰佛里的语气,能明显地听出其严肃感。 离开休息室,出门左拐,走了几步,列比乌斯的办公室近在眼前。 杰佛里敲了敲门,然后推开办公室的门。 列比乌斯抬起头看向杰佛里,目光注意到了站在杰佛里身后的伯洛戈,伯洛戈也顺势看了进去,在办公桌的对面就是帕尔默。 这个家伙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到来,只是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调职文件,满脸幽怨和委屈。 他看起来相当不想入职外勤部,尤其是特别行动组。 不过也是,帕尔默的“恩赐”仅仅是好运罢了,而且更多的时候,他的好运会变成厄运。 在鸦巢工作还好说,来到战斗激烈的外勤部,指不定会遇到什么倒霉事,要是糟糕些,说不定就直接死掉了。 这时伯洛戈也意识到了自己心态的变化,自己是不死之身,很多看似严肃的事情,自己反而没有那么深的感触,也可能是伯洛戈屏蔽了自己的情感,以免去共情太多。 “有什么事吗?”列比乌斯问。 “我想带伯洛戈去看看那个东西,他也有知情权,不是吗?”杰佛里指了指身后的伯洛戈说道。 沉吟了几秒,列比乌斯点点头,他抬起手,某种力量在滚动,那被称作以太的力量。 伯洛戈怀中的“通行证”开始躁动,但很快便平静了下来,这时列比乌斯说道。 “临时权限已赋予,带他去吧。” 这不是赋予给杰佛里的,是赋予给伯洛戈的。 杰佛里挥了挥手,带上门、离开。 列比乌斯则拿起文件,对帕尔默问道。 “那么……目前的这些,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这是伊凡做的吧,绝对是那个混蛋做的吧!” 帕尔默暴躁地直呼着他叔叔的名字。 “没,是我选择的你。”列比乌斯说道。 “哈?为什么啊!我没上过正面战场啊!” “可你的成绩优异,这种事你应该学的很快才对。” “不不,我可是债务人啊!这身份就不值得信任啊!”帕尔默开始从自身上找理由了。 “你是秩序局的一员,知道这些就够了,更何况,我们特别行动组内,并不歧视债务人。” 帕尔默沉默了几秒,自暴自弃地喊道。 “不不不,你有了解过你们外勤部的死亡率吗?绝不可能,绝不可能!” “我只是来通知你而已,‘决策室’已经通过了你的调职文件。” “可……可我的‘恩赐’容易害死队友啊!” 他开始从自己的身上找理由了,有时候一旦厄运袭来,帕尔默自身难保,更不要说队友了。 “这就更不用担心了。” 列比乌斯冷着脸,但帕尔默总觉得他在笑自己,只见列比乌斯抬起手,指了指门口。 “你见过伯洛戈了吧,他之后会是你的搭档。” “所以呢?” 帕尔默尖叫着。 “你的这位搭档……他不会死。” 列比乌斯微笑道。 第四十五章 荣光的霸主 走在长廊内,一种奇异的感觉包裹住了伯洛戈,这种感觉他已经体会到了数次,记忆里,每一次这种感觉涌起时,都是伴随着秘能的释放。 以太,充盈的以太正包裹着自己,如同未知的庇佑,加护在了己身上。 “杰佛里,你能看到那些东西吗?” 伯洛戈拍了拍前头的杰佛里,目光带着几分警惕,看向走廊的角落里。 自临时权限被赋予给自己后,伯洛戈就发现,自己熟知的“垦室”出现了些变化。 原本光洁的石砖布满了尘埃,还有着些许的裂纹,角落里则有着虚无的幻影,那看起来是一个又一个的人影,只是介于虚实之间,幻灭不断。 “别紧张,这是三级权限后,会看到的异常现象……是一种正常现象。”杰佛里说着绕口的话。 伯洛戈大概明白他的意思,“垦室”会对身处其中的人,进行认知扭曲,不同的权限,所能观察到的“垦室”也是不同的。 就比如伯洛戈刚刚看到的一扇门,他清晰地记得,自己根本没见过那扇门,而现在它就这么凭空出现了。 作为外勤部的职员,伯洛戈的权限为二级,在被临时赋予三级权限后,光怪陆离的世界迎面而来。 “你平常看到的,也是这样的东西吗?”伯洛戈问道。 “没有,我通常是以二级权限行动,有需要才会启用三级权限,毕竟你也感觉的出来,工作环境的氛围很重要。”杰佛里乐呵呵地回答着。 四周的墙壁就像有生命般,缓慢地蠕动着,坚硬的质感不再,反而像极了某种灰白的胃壁。 伯洛戈赞同地点点头,对于“垦室”的神秘,有了新的了解。 最终,杰佛里带伯洛戈来到了一部电梯前,电梯门缓缓开启,露出内部略显狭窄的空间。 “走吧。” 杰佛里推了一下伯洛戈,伯洛戈平复着心情,走进这部他从未见过的电梯之中。 然后下降。 这部电梯似乎是一部直达电梯,没有任何操控的按钮,也没有楼层显示,只是在上方浮动着一个奇异的标志。 那是三张痛苦的面容,他们紧挨着,承受着永世的折磨。 被铁水灼瞎双眼,被针线缝上嘴巴,被匕首刺穿耳膜。 “我们要去的是‘安全收容部’。” 杰佛里适时地解释道。 伯洛戈点点头,没有追问什么,和自己知晓的其他部门不同,从踏入电梯起,伯洛戈便感受到了那股肃杀的气氛,仿佛有某种意志游动着,不怀好意地窥视着每一个人。 “毕竟这个部门是三级权限,我也不好为你解释些什么,你只需要知道,我们把一切糟糕的东西,都关进了这里。” 杰佛里的话语触动了伯洛戈,他抬起头看向那痛苦的三张面孔,曾几何时,自己对于秩序局而言,应该也是“糟糕”的东西。 黑牢? 伯洛戈不确定。 电梯微微摇晃着,不知道下降了多久,终于抵达了底部,紧接着电梯门开启,门后是一片昏暗的世界。 伯洛戈走了出去,然后看到了更为广袤的空间。 就像一座巨大的地下工厂,略显昏暗的光线,只能让伯洛戈勉强地看清周遭的轮廓,身着灰衣的人在其中走走停停,他们每个人的面孔都被阴影所遮挡。 四周安静的不行,没有任何声响,只有隐约的呼吸声传来,昭示着这些灰衣人并非幽魂。 “走吧。” 杰佛里的声音清晰,在前方带路。 一路上灰衣人们仿佛无视两人般,没有任何人投来目光,他们各司其职,就像精密的机械,不断地运作着。 也不需要任何言语上的沟通,每当有闸门拦住两人时,只要稍等片刻,它们就会自行开启,和秩序局的中庭相比,这里死气沉沉,遍布着浑浊的灰暗。 在这深邃的迷宫里走了不知多久,伯洛戈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一道巨大的闸门挡住了去路,冰冷的金属门面上,刻画着“安全收容部”的浮雕。 那雕刻是如此的真实,仿佛真的有三个可怜的灵魂被融入了钢铁之中,它们嘶吼着,几乎要破门而出。 等待片刻,就像终于有人注意到了他们一样,一位灰衣人走了过来。 “伯洛戈·拉撒路,接下来的被植入者,仪式开始前,我想带他见见那个东西。” 杰佛里解释着。 灰衣人听罢,挥了挥手,哭嚎呜咽的声响从闸门上传来。 恍惚间,那三张狰狞的面容仿佛活了过来,它们用尽全力地哭嚎着,可仍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随后闸门开始缓缓升起,而灰衣人则不知何时,消失在了灰暗之中。 伯洛戈微微屏息,倒不是因闸门之后的东西,而是这诡异的“安全收容部”,哪怕不死之身的他,自步入起,便感受到了汹涌而来的不安感。 然后他低声问道。 “被植入?什么意思。” “你马上就知道了。”杰佛里露出坏笑,带着伯洛戈越过了闸门。 闸门之后是一个巨大的立方体空间,里面同样游荡着很多的灰衣人,也不清楚他们都在做些什么,而在立方体空间的正中央,则竖立着一个巨大的柱状玻璃容器。 柱状玻璃容器内充盈满了透明的液体,阵阵光芒从顶部与底部亮起,透过液体,散发出幽蓝的光泽,而在这光芒之中,伯洛戈看到了那个东西。 那是一具尸体,一具男性的尸体,就像标本般泡在容器之中,可和伯洛戈熟悉的标本不太一样。 那具尸体……不…… 伯洛戈也不清楚是否该以尸体来称呼它,它浸泡在溶液里,又好像被晶莹的水晶封存,皮肤带着充满生机的血色,闭上眼,就像睡去了般。 这还不是结束,男人赤着身子,随着伯洛戈的靠近,尸体一般的男人,就像感受到了什么一样,它的身体上泛起了一阵又一阵灿金色的辉光,紧接着细密、繁琐的花纹从它的体表浮现。 炼金矩阵。 这不是伯洛戈第一次看到炼金矩阵了,无论是使用震锤时泛起的辉光,还是与其他凝华者交战时,他都能看到那随着花纹而迸发的光芒。 可这一次不同。 如果说伯洛戈之前所见的炼金矩阵,所构成的只是简单的图画的话,那么眼前所迸发的炼金矩阵,就像一幅由巨匠所描绘的宏伟壁画。 脸颊、脖颈、胸膛、后背、双臂、下肢…… 细密的纹路沿着体表起伏延伸,就像树叶的脉络,其中滚动着灿金色的流光,光芒是如此地纯粹,仿佛凝聚为了实体,化作可以触摸的金色液体,在纹路之间汩汩流淌、川流不息。 “看仔细了,平常它都被锁在‘安全收容部’的最深处,即使有权限,也很难见到,这是为了你才被临时调离到了这。” 杰佛里注视着玻璃容器之中的男人,那璀璨的光芒夺去了两人的视线,除了那些灰衣人们,他们依旧是那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眼中只有自己的工作。 男人似乎介入了某种奇妙的状态,看起来是死了,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但又好像活着,身体里迸发着熊熊的生机与力量。 伯洛戈有种错觉,仿佛男人下一秒就会活过来,而当他活过来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将死去。 “它是死了,还是……” 伯洛戈问询着。 “不清楚,但我觉得它应该是死了,但它又太强了,哪怕死了,也像是还活着。” 对于容器内的男人,杰佛里除了敬畏以外,没有别的想法。 “你说这是为了我……被植入者……” 伯洛戈的目光被灿金的光芒完全占据,他回忆着杰佛里话语透露的信息。 破碎的信息整合在了一起,一个难以置信的答案在眼前浮现。 伯洛戈感到了莫大的惶恐,但他又充满了期待,就像跃跃欲试的赌徒,手里掐着最后的筹码,妄图从赌桌上赢下一个国家。 艰难地将视线从男人的身上移开,他呼吸急促,青色的眼睛里布满血丝。 “他是谁?” 面对伯洛戈的疑问,杰佛里咽了咽口水,神情肃穆地说道。 “他是在七年前的秘密战争中,我们从国王秘剑手中取得的、最具价值的战利品。” 金色的光液涌动着、缠绕着。 “他的名字是锡林·科加德尔。 国王秘剑的上一任执剑者,被辉光与圣洁照耀的‘荣光者’。” “当然,对于从那场秘密战争中幸存下来的人来说,他还有着另一个更为人熟知的名字。” 杰佛里注视着眼前男人的尸体,如今死去的恶魔,七年前行走的死神。 “霸主。” 第四十六章 抉择 灿金的光芒犹如清晨的暖阳,轻拂着伯洛戈的脸庞,带来阵阵暖意。 眼前的男人犹如天神,却被囚禁在了这阴暗迷宫的深处。 伯洛戈的呼吸开始急促,连带着心跳也越发激烈了起来,他能感受到自己血液在奔涌,咆哮着奔走在全身的各处。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根本没有给人思考的时间。 无论是那国王秘剑执剑者的身份,还是说眼前这个男人、那名为“科加德尔”的姓氏,亦或是他所位于的阶位、被辉光与圣洁照耀的“荣光者”。 无论哪个身份单独放出来,都是令人震撼敬畏的存在,可现在这些身份重叠在了一起,在男人的身上化作一体。 早在杰佛里讲述凝华者的阶位时,伯洛戈就幻想过这么一天,随着他对超凡世界了解的深入,他终将迈上那宏伟的长阶。 凝华者、祷信者……不断地向前,直到杀入敌军的底线,“升变”为那荣光的皇后,甚至说触及那虚无的冠冕。 可这一切只存在于遥远的设想之中,伯洛戈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尚未开始植入仪式,便见到了这传说中的存在。 荣光者。 只是令人稍感难过的是,他似乎是死了。 这样神圣的存在,就这样死掉了,像标本一样,被封存在容器之中,供后人观赏。 “七年前的秘密战争中,霸主锡林,带着国王秘剑杀入了‘垦室’,他们的攻势犹如闪电,打的我们措手不及。 他差一点就成功了,彻底摧毁秩序局,将我们赶尽杀绝……但好在我们也没那么脆弱。” 敬畏的声音里,带上了些许的恨意,杰佛里敬畏着“荣光者”,但他仍是秩序局的敌人。 “我们全力抵抗,争取了支援的时间,紧接着秩序局的‘荣光者’也出现了,他们与霸主锡林交手,战斗的波及下,摧毁了‘垦室’绝大部分区域,最终将霸主锡林于中庭斩杀。” 如今的“垦室”只是七年前战后的残骸,这么多年以来,它一直进行着自愈,将废墟重建,可那场战争摧毁了太多,一切显得如此遥遥无期。 “他太冒进了,” 伯洛戈评价道,这样深入敌军内部,哪怕是“荣光者”,迎来这样的结局,也不意外。 “不,你没经历那场秘密战争,你想象不到他的强大,伯洛戈,”杰佛里摇了摇头,叹息着,“我之前说过的,国王秘剑在秘能研究迭代方面,远比我们秩序局领先,而霸主锡林则是他们近十年来,塑造出的最为完美的兵器。” “他以一人之力突破了‘垦室’的重重防守,令数个部门陷入瘫痪,而与其交战的我方‘荣光者’,也被其重创,至于剩下死伤的,那更是不计其数。 他有着冒进的自信,甚至说我们得感谢他的冒进,如果他没有进行这样疯狂的攻势,而是选择稳扎稳打,战争的结局可能会被改写,或许那时候被驱逐的,反而是我们秩序局了。” 说到这,杰佛里的话音顿了顿,其实还有着更为糟糕的结局。 一旦一方的凝华者力量强大到一定程度,打破了力量的天平,那么等待所有人的,便是另一场焦土之怒……有凝华者参与的、第二次焦土之怒。 伯洛戈缓慢地迈步,朝着容器走去,他伸出手,试着触及被封存的男人。 它的身体呈抱膝的动作,把头埋进怀中,随着身体上迸发的黄金脉络与辉光,伯洛戈有些看不清他的脸,隐约地能看到那紧闭的眼眸,眼皮的缝隙间滚动着流光。 不知为何,伯洛戈有种错觉。 这个男人……锡林,似乎并非死去,他只是……只是睡着了。 “止步。” 冰冷的声音响起,就像锐利的尖刀,刺痛了伯洛戈的神经。 只见四周的灰衣人们纷纷抬起了头,灰袍之下滚动着浓稠的黑暗,根本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但可以肯定是,他们在注视着伯洛戈,所有的灰衣人在一瞬间,都将目光投向了自己。 这时伯洛戈才惊觉另一件事,在这里封存的怪物不止是容器里的男人,还有这些看守容器的狱卒们。 “抱歉。” 伯洛戈说着收回了手,回忆着刚刚那股奇异的感觉,就像着魔般了…… “别担心,伯洛戈。” 杰佛里的声音响起,他就像知晓伯洛戈的所触所感一样。 “人类有种奇特的‘趋光性’,让我们不由地靠近那些高洁的灵魂,而这便是哲人石会影响我们的原因,那是‘灿金的灵魂’的实体,我们会不由地奢求这样的东西。” 注视着那金色的脉络,其中流动着黄金的河流。 “凝华者的晋升,则是自身灵魂不断壮大、固化的一个过程。 灵魂决定肉体。 在漫长的晋升之中,我们的灵魂会不断地成长,乃至远超常人灵魂的力量,以至于成为近似于活体的哲人石,充盈着超凡之力,与那辉光的诱惑力。” 伯洛戈聆听着,“荣光者”的灵魂已经强大到了一个难以莫测的级数,令肉体也具备了实体灵魂的特性。 “那么,我该怎么植入它?” 看着漂浮的尸体,伯洛戈心怀疑惑,但也明白植入仪式推迟的理由了,像这样伟大的存在,再怎么准备也不足为过。 伯洛戈有些欣喜,对于这能被唤作霸主的存在,难以想象他的力量会是何等的宏伟。 力量。 绝对的力量。 “我们在秘能的研究上,要逊色于王国秘剑,为了拉近与其的差距,我们研究起了他的尸体,尝试逆向他身上的炼金矩阵。” 杰佛里解释着,这也是之前电话里,如果帕尔默死了,让伯洛戈回收他尸体的目的。 “灵魂决定着肉体,炼金矩阵的脉络也会映射在肉体上,所以通过凝华者的尸体,我们可以逆向其身上的炼金矩阵。” “你们从他的尸体上,得到了他的炼金矩阵?”伯洛戈问。 “没错,他是国王秘剑几十年来研究技术的结晶,秘密战争时,他那可怕的力量有目共睹。 当时随着他的战死,国王秘剑的攻势应该放缓才对,但为了夺回他的尸体,他们后续又针对‘垦室’进行了数次的进攻。 甚至说不是为了夺回他的尸体,而是为了摧毁他的尸体,避免这份力量落入我们手中。” 杰佛里陈述着,紧接着脸上闪过了些许的阴郁。 “后续的事情就很简单了,秘密战争结束后,升华炉芯成功逆向了霸主之力,但遗憾的是,虽然成功逆向复刻了炼金矩阵,但数次的植入仪式都以失败告终。” 之前的闲聊中,杰佛里便对伯洛戈讲述过植入仪式的风险,那是一场精密的、针对灵魂的手术,稍有不慎,便会导致疯狂与死亡。 “没有人能承受霸主之力,因此它就这样被封存着,直到你的到来。” 杰佛里说着看向了伯洛戈,伯洛戈明白他的意思。 “因为我不会死吗?” “不止如此,像你这样的不死者,世界上还有很多,就连秩序局内也有几个,”杰佛里随口提起了令人震惊的情报,“但那些人,通常都是成为凝华者后,才成为的不死者,他们的灵魂已铭刻上了炼金矩阵,无法进行更迭了。” “所以你们选择了我,一个崭新的、不会损坏的载体。” 伯洛戈明白了杰佛里的意思。 “是的,但现在你是我们的一员了,伯洛戈,虽然列比乌斯把你视作工具,但我还是更想把你看做一个‘人’。” 杰佛里看了眼伯洛戈,转而看向了容器之中、被光芒裹挟的尸体。 “没有人成功植入过他的炼金矩阵,对于他所拥有的秘能,我们了解的情报也十分稀少,所以谁也不清楚植入后会发生什么事,你或许不会死,但也可能会承受更加疯狂的折磨……” 一切都是未知,绝对的未知,秩序局拥有着这令人疯狂的秘宝,可根本不清楚其中装着的,究竟是些什么。 可能是令人痴狂的美酒,也可能是永恒的灾厄。 杰佛里的目光逐渐凝重了起来,他突然讲起了别的。 “以前列比乌斯不是这样的,七年前那场秘密战争改变了他,也改变了所有幸存者,他变得……越来越极端,我知道他的目的是好的,但有时候他还是太过冷漠了。” “你之所以被调往后勤部,也是因为列比乌斯,对吗?你们曾是搭档,但却无法继续共事了。” 伯洛戈说道,他看着杰佛里脸上诧异的神情,他不傻,一些事很容易便能猜到。 一个是管理人事的家伙,一个是指挥战争前线的指挥官,两人没有丝毫的陌生感,就像多年的朋友,甚至不需要什么磨合。 这样的身影对于伯洛戈而言很是熟悉,他见过很多这样的身影,甚至说他曾经也是其中一员。 伯洛戈猜,列比乌斯在那场秘密战争后拄起了拐杖,构思着特别行动组,时刻准备着另一场战争,杰佛里则失去了熟悉的朋友,转而到后勤养老休息。 杰佛里笑了笑,对于伯洛戈的话不做回应。 “那么你是怎么想的,伯洛戈,是篡夺霸主之力,迎接不可知的未来,还是选择别的、更为安全的路呢?” 伯洛戈没有迟疑,病态白皙的脸庞,被辉光映照出了几分鲜活的血色,他说道。 “这还用选吗?” 青色的眼瞳里倒映着天神的轮廓。 “我可是伯洛戈·拉撒路……死而复生的拉撒路。” 他给出了自己的选择。 没有人注意到的是,就在伯洛戈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容器之中的天神,就像聆听到了伯洛戈的话语般,寒冰塑就的脸庞上,居然隐约地出现了些许的笑意。 紧闭的眼皮微微颤抖,缝隙的里的流光闪烁着,仿佛下一秒就将睁开双眼。 第四十七章 临至的冬季 “别担心,植入仪式绝大部分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只是更换一下植入的炼金矩阵而已。” 离开秩序局前,杰佛里这样对伯洛戈解释着。 “所以不会推迟太久,到时候我会电话通知你。” 了解这些后,伯洛戈点着头,告别了杰佛里,然后按照他的指示,填好表格后,便在后勤部里领到了一件新的风衣,听那些职员讲,这算是正常损耗,不会另收费,让伯洛戈着实感动。 各个部门都优先供应外勤部,除开那些复杂的炼金武装外,这样的制式装备,库存还有很多。 做好一切后,伯洛戈慢悠悠地走出了秩序局,站在灰白的巨型建筑之下。 仰起头,望着这座直入阴云的、宛如巨塔的建筑,看久了,伯洛戈甚至会感到些许的恐惧,就像巨物恐惧症一样,这么一个沉默寡言的东西,直挺挺地立于大地之上。 欧泊斯的市民们却完全无法察觉这一切,这种处于合理与虚幻间的错位感,确实很奇妙。 伯洛戈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在对面的街角驻足了很久,望着“垦室”没入阴云的部分,伯洛戈好奇它究竟有多巨大,如果能爬上“垦室”的屋顶,俯视下来,那又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这时另一个身影引起了伯洛戈的注意,是帕尔默,他也走出了秩序局,脸上布满了苦涩。 伯洛戈不了解其他的部门,但从帕尔默这位老员工的反应来看,外勤部多少也算得上“恶名昭彰”了。 “呦!帕尔默。” 伯洛戈挥挥手,想和这位新同事、自己未来的搭档,打声招呼。 可帕尔默好像没有注意到自己,只见他刚走出秩序局,便仰天长啸,整个人直接蹲了下来,抱做一团。 还是先别打扰他了。 经历了十分严苛的思想斗争后,帕尔默慢悠悠地起身,大概是接受了现实,他十分潇洒地从口袋里掏出了头巾,系在脸上,挡住了口鼻,拿出车钥匙,直接跨上了路边一辆带着边斗的摩托。 轰隆隆的引擎声中,带着一阵黑烟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伯洛戈猜午夜飙车的机车党里,应该有帕尔默一个。 望着那潇洒离去的背影,伯洛戈突然想起今早自己劫持的那辆摩托,它现在应该变成了一团破铜烂铁,摔在路边。 想到这,伯洛戈心里一阵不好意思,然后他意识到,哪怕自己搞到了“曲径之匙”,也轻松不了多少,外勤部跑的就是个外勤,处理超凡事件的时候,还挤电车地铁什么的,好像有些说不过去。 自己似乎也需要一个代步工具,回忆一下列的清单,伯洛戈想买的东西不少,但兜里的资金却少的可怜。 他开始想,要不要折返回去,问问杰佛里预支付工资的事,还有秩序局给不给外勤配车之类的。 不过……还是算了。 伯洛戈没有心情处理这些事了,至少暂时没有。 “锡林·科加德尔。” 伯洛戈念叨着那令人生畏的名字。 此刻他的心情完全被植入仪式勾住了,脑海里不断地闪现着“霸主”的身影,就像噩梦般,徘徊在脑海之中。 不久之后,自己将篡夺他的力量,以他为基石,成为凝华者,踏入这疯嚣的超凡世界。 虽然有着种种未知的可能,但“死而复生”让自己拥有了无限的试错机会。 伯洛戈并不惧怕这些,黑牢里的经历当时或许残忍、令人疯狂,但随着与超凡世界的接触,伯洛戈倒开始感谢黑牢里的经历了。 没错,伯洛戈感谢那段经历。 这种想法如果让杰佛里知道,这个家伙说不定会被吓的喊出来,然后抓住自己的肩膀,疯狂地摇晃着自己,说什么“快去看看医生吧”之类的话。 想到这,伯洛戈笑了笑。 比起被囚禁,黑牢里的经历,伯洛戈觉得更像是一场试炼,一场蜕变。 杀死懦弱的自己,令崭新的自己变得更加强大,更加完美,从而拥有如铁般坚硬且冰冷的意志。 也正因这样的意志,让伯洛戈轻易地承受了尤金的数次重击,如果换做帕尔默,那样的重击足以杀死他了,但作用在伯洛戈的身上,仅仅是令他难以前进罢了。 “呼……” 伯洛戈长呼着气,努力放空焦躁的脑子,随便做些什么事,打发着时间,等待植入仪式的到来。 短暂的迷茫后,他看向不远处的街道,阵阵香味传来,一个大大的招牌挂在街头,上面的霓虹灯闪烁。 朝着那里走了几步,路过街头的橱窗,里面摆放着电视机,上面恰好地播放着广告。 一个打扮滑稽的家伙出现在屏幕里,欢声大喊着。 “午后饿了吃什么?” 短暂的停顿后,孩子们从屏幕之外扑了进来,异口同声地大吼着。 “美味鲜虾脆饼!” 伯洛戈看着电视机里的广告,愣了两秒,表情失控地大笑了起来。 “搞什么啊?这杜德尔吧!绝对是杜德尔吧!” 他就像个孩子一样,趴在橱窗上,努力看清电视机里的画面。 杜德尔跳起了欢乐的舞蹈,配合着他故作冷漠的脸,就像一出见鬼的冷笑话,可看着这些,伯洛戈却笑个没完,哈哈个不停。 伯洛戈往橱窗旁看了一眼,里面支着一个广告牌,上面涂着五颜六色,还有着杜德尔的立牌,他穿着厨师的白衣,手里托举着一盘美味鲜虾脆饼。 上面写着一行大大的文字。 “着名电台主持人杜德尔倾心推荐,您午后时光最好的伴侣。” 伯洛戈读出了其上的文字,整个人都要笑出眼泪了。 “着名?电台主持人?” 作为杜德尔的忠实听众,伯洛戈很清楚,但凡杜德尔的节目收听率高,也不至于在那样的时间段播出了。 他之前还常听到杜德尔在工作之余抱怨,说大家不收听的话,他的节目就要被叫停了。 “虽然我只是失业而已了,可再也没有人给大家放音乐了,这真的好吗!” 当时的杜德尔在电台里声泪俱下道。 好在节目最后还是稳定了起来,一直活到了现在。 “哇,杜德尔这是接到广告了吗?” 伯洛戈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非常擅长控制表情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杜德尔的这副模样,听到他的声音,就像被戳中笑点一样,表情瞬间失控。 “有机会连电的时候,建议一下他吧。” 伯洛戈嘟囔着,他觉得杜德尔非常适合去做脱口秀之类的工作,然后看着立牌上的家伙,伯洛戈觉得自己实在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了。 推开了餐馆的门,伯洛戈直接走了进去。 “给我来一份美味鲜虾脆饼,对!就杜德尔手里的那个。” …… 吃饱喝足,伯洛戈看向窗外的街头,天空已经渐暗了下来,因为欧泊斯的阴霾,这里天黑的非常早。 美味鲜虾脆饼确实很美味,但和记忆中的美味,还是要稍差不少。 想到这,伯洛戈的表情有了那么一瞬的黯淡,然后他想起自己一直没有去看阿黛尔。 “得找个时间去一趟了啊。” 伯洛戈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略显寂寥地说道。 在阿黛尔死后不久,她的家人便为她举行了葬礼。 他们认为阿黛尔的死仅仅是意外,伯洛戈没法多说些什么,只能保持着沉默,好在他们允许自己参加了葬礼。 伯洛戈还记得那一天,他从杰佛里那里借了一套不合身的正装,在街头的花店买了一束鲜花。 葬礼时,他站的远远的,直到其他人都快离开了,伯洛戈才走了过去,为花团锦簇的墓碑,献上自己的鲜花。 阿黛尔被藏在远离欧泊斯的郊野,那是个不错的地方,很多信教的人都埋在了那里,十字架的墓碑林立着,就像野草般密密麻麻。 没有雾霾,也没有阴云,清晨的阳光能轻易地照在墓碑上,四周长满了清翠的草野与鲜花。守墓人是个不错的老大爷,他兢兢业业地维护着墓园。 自那葬礼之后,伯洛戈便开始了追猎,拉开了疯狂复仇的序幕。 他一刻不停,直到现在。 用力地摇摇头,把杂乱的思绪从脑海里摇出,伯洛戈决定推迟对阿黛尔的看望,他不想这么空着手去。 如果可以,他希望能手染仇敌的鲜血,出现在阿黛尔的墓碑前。 这会是个不错的礼物。 结账、离开,温暖的氛围不再,转而是趋近黑夜的寒冷,时间已经来到了十月,冬季就快降临这座城市了,伯洛戈记得,自己一年前,便是在不久后的寒冬里出狱。 “真快啊,一晃都一年了。” 伯洛戈叹着气,崭新的生活,崭新的工作,崭新的未来。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美好,可这还不够,伯洛戈还不能彻底地告别过去,至少,在他的仇敌身死前,他还做不到。 双手插进兜里,他低着头,混进匆忙的人群之中,变成茫茫的其一。 第四十八章 关于特别行动组…… 秩序局,外勤部。 尤丽尔端着热咖啡,敲了敲门,等待了几秒后,推开了门,走入办公室内。 进入办公室内的第一眼就能看到那张红木的办公桌,以及办公桌后正低头审阅文件的列比乌斯,无论何时推开门,列比乌斯好像都是这副模样。 “早上好。” 尤丽尔露出微笑,列比乌斯没有抬头,只是冰冷地哼了一声。 “嗯。” 就此办公室又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了列比乌斯翻阅文件,以及笔尖在纸上划动的沙沙声。 尤丽尔依旧保持着微笑,只是此刻的笑容带上了些无可奈何,虽然说已经习惯这些了,但尤丽尔有时候总是期待着这一切能有所变化。 “好,热咖啡来了。” 尤丽尔把咖啡放到办公桌上,然后推向列比乌斯,列比乌斯依旧没有移开视线,只是简简单单地说句谢谢。 “啊……我开始理解杰佛里说的了。” 依旧是这样冷淡的反应,尤丽尔在心里自言自语着。 自从杰佛里被调来特别行动组后,他也经常不断地抱怨着,但绝大部分时候,杰佛里都是在抱怨列比乌斯,说和这种人工作,只会增加心理压力。 尤丽尔大概明白他所说的心理压力是什么意思,确实,第一眼来看,列比乌斯是个极难相处的人。 他的眼里好像只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目的,除此之外,这家伙什么也不在乎……他甚至直接住在秩序局里。 尤丽尔看向办公室内的另一扇门,少有人知道,那扇门后便是列比乌斯的卧室。 “唉……” 尤丽尔叹息着。 “怎么了?” 列比乌斯问道,但他还是没有抬起头,他甚至不愿意移开视线。 “没什么,没什么,您继续工作就好。” 尤丽尔敷衍着,虽然工作的氛围不是很好,但列比乌斯是位很能干的老板,他一个人就能完成绝大部分工作,作为副手的尤丽尔,倒更像是生活助理,处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走向一旁的档案柜,尤丽尔也开始她一天的工作,整理文件的同时,她的目光时不时地扫向列比乌斯。 尤丽尔在秩序局工作也有几年的时间了,可她对于列比乌斯的了解,和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没有半点深入,唯一有些进步的地方,大概是自己习惯了列比乌斯的冷漠。 这样的冷漠的工作狂,难免不引起他人好奇,为此一番了解下,关于自己这位老板,她也听说了很多不知真假的消息。 据说列比乌斯曾经是外勤部的王牌,他和他的搭档简直是国王秘剑的梦魇,被叫做什么“狼虎”,可七年前秘密战争的爆发,令列比乌斯受了重伤,尽管抢救了过来,但他的右脚也落下了残疾,令他不得不离开外勤部的一线,坐进了办公室里。 至于列比乌斯的那位搭档,他的去向没有人知道,也不清楚是战死,还是退休了,列比乌斯也从不提及过去的事。 一想到列比乌斯这样的过去,她倒理解了列比乌斯的冷漠,虽然是外勤部的一员,但因为自身秘能的特性,尤丽尔的职能更倾向于后勤,她几乎不会踏上正面战场。 那种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感觉,她无从体会。 但尤丽尔时常希望列比乌斯做些改变,她也努力过,让自己这位阴郁的老板开朗些,可都无功而返,但最近她察觉到了些奇怪的变化……她没见过的变化。 “喂!列比乌斯!” 粗暴的喊声响起,杰佛里一脚踹开了门,怀里抱着诸多的文件。 这回列比乌斯难得地抬起了头,皱起眉毛,看向杰佛里。 “你得看看这些东西,我刚从伊凡那里抱过来的。” 杰佛里把办公室的沉寂与整洁打乱,厚厚的一叠文件直接砸在了办公桌上,杯子里的咖啡都溅出些许的水花。 列比乌斯明显是想说什么,可看了眼杰佛里,他又极为罕见地把话咽了回去,准备听一听杰佛里要说什么。 “伊凡审讯完诺姆后,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就一直在收集相似的情报,这是通过各地铁哨发来的消息,汇总起来的……” 杰佛里搬过来一把椅子,直接和列比乌斯讨论了起来。虽然满嘴是对列比乌斯的抱怨,但杰佛里对于工作还是充满热情的。 尤丽尔拿起记事本站了过来,旁听着两人的讨论,准备着列比乌斯可能下达的命令。 “这种情况在各国都有出现,超凡犯罪的频率大幅度上涨,几乎全是掠夺灵魂的凝华事件,仿佛恶魔们同一时间都饿坏了肚子……” 杰佛里焦急地说着,列比乌斯也变得更加阴沉。 尤丽尔聆听的同时,则在一旁观察着杰佛里。 杰佛里·卡加。 对于这个名字,尤丽尔知道的信息也不多,不过也是,杰佛里之前是人力资源部的,和外勤部几乎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哪怕是审查新员工和之后的岗位分配,也是由“决策室”进行的。 当时得知列比乌斯突然任命了这么一个家伙,来到特别行动组承担和后勤部的联系,尤丽尔着实是吓了一跳,她起初很不理解,可随着观察她意识到,这两个人好像很久之前便认识了,也只有面对杰佛里,列比乌斯罕见地没有那么冷漠。 出于好奇,尤丽尔观察了杰佛里好一阵,发现这个人的人缘出奇的好,从后勤部走到外勤部,一路上至少能和十个人打招呼,就连鸦巢也是如此。 一个标准的老好人,可越是普通,越显得杰佛里没那么普通,尤丽尔不觉得这样的一个家伙,会只是个在人力资源部混日子的家伙,更不要说“决策室”,还把伯洛戈·拉撒路这个麻烦的家伙交给了他。 “整合一下这些文件,尤丽尔。”列比乌斯说道。 “好的。” 尤丽尔抱起列比乌斯递来的文件,坐到一旁开始归纳。 可能是自己秘能的原因,尤丽尔对于情报很是敏感,不止是任务上的,还有他人的,更深入的、内心的……她知道这是个坏习惯,但还是忍不住地想要去了解他人。 看向杰佛里与列比乌斯,尤丽尔的脑海里想起特别行动组的其他人,帕尔默·克莱克斯,伯洛戈·拉撒路…… 这是个满是谜团的行动组,她蛮喜欢这里的。 “除开这频发的超凡犯罪外,铁哨们还发现了国王秘剑的身影,他们似乎不止是出现在欧泊斯之中,在诸国的阴影里,也有着他们的身影。”杰佛里说道。 “你觉得他们在谋划着什么?”列比乌斯问。 “我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么多类似‘嗜人’的组织不断地涌现……就像有人在大肆收集灵魂。” 杰佛里看着散落的文件,每一行文字,都是一起犯罪,都有一个人死去,并且他的灵魂被制成了哲人石。 “还有之前帕尔默的行动,据鸦巢的报告说,铁哨们针对国王秘剑的行动时,捕获了些信息,而信息指向的地点,便是帕尔默去侦查的地方,之后的事,你也知道了,在那里我们找到了大量的、蕴含灵魂的药剂。” 杰佛里抽出一张文件,上面写着关于这件事的报告。 “伊凡看过这些了吗?” “看过了,他说鸦巢的侦查倾向在靠向这一边,国王秘剑出现这么久了,虽然摩擦不断,但我们双方都没有爆发正面战斗,他们开始怀疑这是国王秘剑的佯攻,妄图转移走我们的注意力,为一些我们尚不清楚的阴谋铺路。” 心中那种暴雨将至的感觉越发清晰了起来,杰佛里满脸愁容。 “你觉得这阴谋会是这个吗?转移灵魂?如果是的话,他们需要这么多的灵魂做什么?” 列比乌斯搞不懂,但他仍保持着绝对的警惕。 “谁知道呢?情报工作,伊凡那边在负责,他们正在搜寻更多的可疑地点,一有消息便会通知我们,由我们去处理。” “这么看来,这些事算是由我们特别行动组负责了?”列比乌斯注意到这一点。 “不然呢,这本就是伯洛戈挑起的事,更何况,现在也没有空闲的行动组了,”杰佛里转而又说道,“这也是个不错的机会,检验伯洛戈的工作能力。” 列比乌斯的眼中闪过了些许的微光,他突然醒悟了过来,自言自语着。 “是啊,差不多准备好了,是吗?” “嗯,所以我让帕尔默去叫伯洛戈了,”杰佛里看了眼手表,“他应该在路上了,差不多一会就能见到他们了。” “不过在此之前,我需要先给伯洛戈打通电话,以免他把不小心把帕尔默砍了,那个家伙警惕性十足。” 杰佛里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有跟伯洛戈打招呼,拿起电话,拨通伯洛戈家的号码,短暂的忙音后,伯洛戈接通了电话。 “喂?伯洛戈吗?你感觉如何?啊?没什么事,就是植入仪式准备好了。” 说到这,杰佛里的眼中也闪过了那天神般的身姿,而在几小时之后,他们将篡夺天神的权柄。 “对,没错,帕尔默已经去接你了,你做好准备了吗?” 杰佛里的脸上泛起笑意。 “成为我们的一员,凝华者们的一员。” 第四十九章 重在参与 伯洛戈放下了电话,面无表情地坐回沙发上,房间很安静,窗外的天空散发着朦胧的微光,收音机里,杜德尔的节目在几分钟前便已经结束。 一切都很安静,安静的只剩下伯洛戈平稳的呼吸声,这样的寂静持续了数秒,伯洛戈的表情迅速地化开,嘴角勉强地挑起,露出喜悦。 “终于……要开始了。” 伯洛戈长呼一口气,全身都松软了下来,均匀地瘫在沙发上。 他试着让自己放松些,肌肉可以松弛,但精神却难以自拔,越发强烈的情绪,在脑海里横冲直撞着,连带着身体也微微炽热起来。 伯洛戈觉得胸口有些闷,拉开衣领,让自己呼吸的更为顺畅些,然后他将目光投向眼前的沙盘。 那记录了圣城之陨的沙盘上,代表军团的旗子相互交错着,从四面八方而来,将所罗门王的神圣之城置于熊熊战火之中。 伯洛戈的内心就像被点燃了般,他有些忍耐不住了,站起身来,拉开衣柜,为自己换上衣服。 就像强迫症一样,每次出门前,伯洛戈都要把自己仔细打扮一番,并不是为了什么光鲜亮丽,而是尽可能地让自己趋近于人,一个体面的人。 白衬衫上系着黑色的领带,灰黑的大衣将致命的锐器遮住,简单地整理了一下头发,多余的头发被梳到脑后,扎成一个小辫,只有些许凌乱的碎发从头帘处落下。 伯洛戈盯着镜中的自己,青色的眼眸映衬下,他微微失神。 这是熟悉的脸庞,又是略显陌生的脸庞。 “伯洛戈,你和以前不一样了。”声音从耳旁传来,那时阿黛尔是这样说道。 记忆里,那时的她从卧室里走出,看着站在镜子前的伯洛戈,苍老的脸上带着笑意。 “你之前可是个十分随性的人,有时候直接穿着睡衣与拖鞋出门,还说什么,自己不在乎世人的目光。” “是什么让你改变了呢?” 面对阿黛尔的疑问,伯洛戈愣了几秒,然后给出了一个完全不搭边的回应。 “我只是……有时候在想些事。” “什么事?”阿黛尔看出了伯洛戈眼中的愁容。 伯洛戈沉默了几秒,然后露出笑意,他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一些奇怪的烦恼而已。” 见此阿黛尔也不多问什么,只是慢步走了过来,伸出手要揉揉伯洛戈的头。 阿黛尔的个头要比伯洛戈矮不少,加上是个年迈的老太太了,腰还直不起来,伯洛戈只能苦笑着低下头,让她把梳好的头发弄乱。 她发出一阵哈哈的笑声,伯洛戈也不清楚她在笑什么,但他觉得倒也不错,脸上也泛起了笑意。 伯洛戈的思绪从回忆里走出,游离的目光再度凝实,然后看向镜中的自己。 自阿黛尔死后,伯洛戈总是忍不住地回忆与她有关的事,他的记忆力一直不错,但伯洛戈仍怕哪一天,自己把关于阿黛尔的事忘掉。这种可能让他感到一阵惶恐。 “我在想一些事,阿黛尔。” 空旷的房间内,伯洛戈自言自语着。 “我在想我和野兽的区别,是什么? 我放肆地做出暴行,就像野兽一样,但和野兽不同的是,我用着优雅的利剑与锤,穿的光鲜亮丽,斩杀完仇敌后,我还会用清水冲洗我的手,而不是像野兽一样嗜血地吞食着。” 伯洛戈停顿了几秒,声音平静,带着隐隐的哀伤。 “我想,我和野兽好像又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仅仅是用的武器不同,着装不同罢了。 我就是野兽,但就像不愿妥协般,我固执地穿上衣服,让自己变得尽可能体面,以此与那邪异野蛮区分开来。” 伯洛戈的声音停住了,他微微歪头,察觉到了一丝异样,然后抬起手,重新梳理着自己的领带,让它笔直地贴在衣衫上。 工整且严谨,冷着脸,他就像一名高效的专家。 这时敲门声响起,伯洛戈打开门,门后响起欢脱的声音。 “呦!早上好啊,伯洛戈!” 帕尔默猛地挥起手,活力十足地打着招呼,明明两人才认识了几天而已,帕尔默却意外地自来熟,也不等伯洛戈说什么,直接走了进来。 “房间很干净啊,”帕尔默说着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看向沙盘他一眼认出了它,“这是圣城之陨?这年头熟悉这场战役的人,可不多了。” “你看起来对它也很熟悉的。”伯洛戈说。 “我在学校里学过,要知道我可是以成绩第一毕业的啊。”帕尔默自夸道。 伯洛戈目光古怪地看着他,以之前帕尔默的种种行径来看,他实在是难以把帕尔默与什么成绩第一的精英联系在一起。 “哦?这东西我能看看吗?” 帕尔默紧接着注意到了什么,但没有之前那样的大大咧咧,反而小心翼翼地问起了伯洛戈。 这让伯洛戈对帕尔默稍有改观,他说道。 “随意。” “哇哦,这是这几张唱片可是稀罕物啊,你是在哪找到的?”帕尔默拿起几张唱片,惊喜道。 “旧货市场,只要逛的久,那里还是有不少好东西的。” 见帕尔默对于这东西感兴趣,伯洛戈走了过去,将唱片放到唱片机上,随着转动歌声渐起。 “音质有些差啊,唱片已经是旧东西了,你得尝试些新玩意,比如磁带之类的。” 听着歌声,帕尔默眉飞色舞,他看起来和伯洛戈算是同道中人。 “啊,我第一个月的工资还没领到呢。”伯洛戈无奈道。 “那有机会来我家,我让你看看那些好玩意。”帕尔默说着竖起了大拇指。 伯洛戈走到一旁,坐在沙发上,他和帕尔默之间隔着些许的距离,看着这个重新振作起来的家伙,他好奇道。 “怎么?你开始习惯这份新岗位了?我记得你那天可是一直哭丧着脸。” “没办法啊,无论是哭丧着脸,还是高兴着脸,不还是得上班吗?” 帕尔默微笑地抱怨着。 “活着嘛,重在参与。” 这个家伙意外地豁达,也是,有着那样荒诞的“恩赐”,帕尔默要是再不豁达些,那可太折磨人了。 “如果你不喜欢这样的工作,你应该一开始就放弃的。”伯洛戈想了想说道。 “没办法啊,谁叫我是克莱克斯家的人呢?还是要命的继承人。” 聊到这帕尔默可不困了,抱怨的话没完没了。 “我之前一直劝我爸妈再生个弟弟什么的,这样我就不用管什么职责了,可他们总说我是什么家族百年难得一遇的继承人,重振克莱克斯家的荣光,就看我了。”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帕尔默摊了摊手,面露绝望。 克莱克斯家族。 伯洛戈之前听杰佛里提及过,这个家族在秩序局成立之前便存在了,是着名的凝华者家族,在圣城之陨后,誓言城·欧泊斯建立时,克莱克斯家受莱茵同盟之邀,成为了秩序局最初的创立者之一。 “不过你呢?你觉得这份工作如何?” 帕尔默反问道。 “秩序局这种打打杀杀的地方已经够荒诞了,但我没想到还有人会加入外勤部……你知道外勤部每年的死亡率吗?对了,你好像不会死,这种事对你没什么意义。” 帕尔默还记得列比乌斯对自己说的,自己这位搭档、伯洛戈·拉撒路,他是不会死的。 这让帕尔默微微心惊,虽然知晓这世界上存在着不死者,但帕尔默还是头一次遇到。 越想越麻烦,帕尔默开始怀念起风源高地了,仔细一想自己也好多年没回家了,再想想就有些悲从中来了…… “我?我蛮喜欢这份工作的。” 伯洛戈十分认真地回答道,这个回答他在面对敌人时也讲过。 “可以砍人,还有钱拿,我感觉还蛮不错的。” 帕尔默目光怪异地看着伯洛戈,表情扭曲了几秒,他痛骂着。 “外勤部果然是一群神经病。” “你现在也是神经病的一员了,”伯洛戈想了想,对帕尔默这样说道,“你说是吧,搭档?” 这一句搭档把帕尔默的心态彻底击溃了,他努力表现的乐观荡然无存,整个人垮着一张脸,慢悠悠地站起来。 “算了,算了。” 他不断地嘟囔着,从怀里掏着什么。 “杰佛里要我来接你,他应该提前和你说过了吧。” 伯洛戈点点头,紧接着他又问道,“你知道他让你来接我,是做什么吗?” “不知道,知道的越多,越麻烦。” 帕尔默嘀咕着,可紧接着帕尔默又说道。 “但我想应该是极为重要的事,不然杰佛里也不会把这个东西给我。”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伯洛戈见过那把钥匙。 曲径之匙。 “这东西我用过的次数也不多,准备好走了吗?” 帕尔默又欢腾了起来,拿起“曲径之匙”站在房间的门前,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走吧。” 伯洛戈早就准备好了,他和帕尔默并肩站在门前,随着“曲径之匙”插入锁孔,紧接着以锁芯为中心的,细密的泛光纹路遍及了整扇门。 帕尔默转动钥匙,微微用力,拉开了一扇混沌未知的黑暗。 第五十章 拜莉·伊耶塔 这已经不是伯洛戈第一次使用“曲径之匙”了,但当真的抵达秩序局内时,心里那种诡异的翻涌感,还是无法休止。 脑海里不禁回忆起,自己拿到武器时那箱子上刻画的图案,那道藏有旋涡的神秘大门。 伯洛戈开始好奇,秩序局内究竟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部门,还有的便是,自秘密战争以来,“垦室”一直在进行着自我的修复,到了今天依旧没有完全重建完毕,仍有绝大部分区域属于“废墟区”。 那么“垦室”的全貌,又是怎样的辉煌呢? “伯洛戈,帕尔默,在这。” 匆忙的中庭内,等待多时的杰佛里向着两人挥手。 “好了,接下来伯洛戈跟我走就行了,”看眼两人,杰佛里说着朝帕尔默伸出了手,“该把它还我了。” “什么?”帕尔默装了几秒的傻,但看着杰佛里那逐渐凌厉起来的眼神,他还是主动地交出了“曲径之匙”,“这东西借我用几天不行吗?” “你觉得这可能吗?”杰佛里毫不客气地说道,一把拿走了“曲径之匙”。 自秘密战争后,秩序局对于“曲径之匙”的把控极为严苛,以免再有人杀入这核心的“垦室”之中。 收走“曲径之匙”,杰佛里示意伯洛戈跟上,这时帕尔默问道。 “话说,你们去做什么啊?” “伯洛戈的植入仪式,剩下的你就不需要知道了。”杰佛里简单地回应着。 帕尔默还想追问什么,但看到杰佛里那凶恶的目光,他把话咽了回去,摆了摆手,和几个人告别。 他和杰佛里不是很熟悉,但也隐约地记得这么一个老好人的存在,但怎么也没想到,有时候这老好人的目光居然这么锐利,就像有剑要破瞳而出,砍在自己身上一样。 这弄的帕尔默浑身不适,但很快这个乐观的家伙,便把这些事忘掉了。 可能是因祸得福,特别行动组的工作意外地轻松,至少目前是这样,比起鸦巢简直不要舒服太多,伊凡那个该死的家伙,就像对自己有意见一样,不断地给自己派任务,从不给自己长期停留在鸦巢内的机会。 帕尔默继续着他的抱怨,但全然不知,伊凡为什么要这样做。 伯洛戈跟着杰佛里走入一道幽邃的长廊,在这里前进的只有他们两人,脚步声在四周的墙壁上来回撞击、回荡。 “关于霸主的部分,需要保密,是吗?”伯洛戈问道。 “没错,这件事最好不要让其他人知道,”杰佛里说,“哪怕帕尔默也不行,他可以知道你秘能的力量,但别让他知道你秘能是怎么来的。” “这件事只有我们这些参与者知道,毕竟这涉及一位‘荣光者’的权柄,更重要的是,这位‘荣光者’的名字是锡林·科加德尔。” 杰佛里带着伯洛戈走走绕绕,来到了另一处巨大的中庭之中,根据一旁的指示牌来看,这里是秩序局的二层,至于秩序局究竟有多少层,应该没有人清楚。 更为诡异的是,仰起头,依旧能看到那熟悉的穹顶,柔和的白光打下,体验不到丝毫的温暖。 二层的中庭布局和一层差不多,只是核心部位的建筑不一样,一层中庭的核心,是那一座座耸立起的大门,负责沟通通过“曲径之匙”抵达的职员们。 这里中庭的核心则是一座直抵穹顶的高塔,高塔的内则是一部又一部电梯,不断往返运输着。 “一层的中庭被我们称作‘曲径之庭’,二层的中庭则被叫做‘支柱之庭’。”杰佛里说道。 “有什么意义吗?”伯洛戈问。 “当然有,普通职员的一级权限,只能活动在‘曲径之庭’附近,而二级权限往上的各个部门,全部需要通过‘支柱之庭’的电梯抵达。” 杰佛里继续说道。 “外勤部由于其特殊的性质,只要拥有‘通行证’便能抵达,无论你身处哪个楼层,只要你能找到外勤部的‘门’。” 伯洛戈想起第一次抵达外勤部时,那被数不清立方体堆叠起来的长廊。 “当然,规矩也没有卡的那么死,更高权限的人,他们眼中的‘垦室’会变化,会有专门为其准备的移动电梯,就像我们上次去‘安全收容部’那样。” “垦室”是“活”的,一个不断生长蜿蜒的迷宫,常规的空间认知在这里没有用,一切倒更像是概念层面上的,从哪个门,能通向哪个地方…… “据说秩序局局长拥有着直接号令‘垦室’的能力,他想去哪,通往那里的大门,便会在他身前开启。” 两人迈上阶梯,步入开启的电梯之中,伯洛戈扫了一眼那一排排的按钮,上面并没有写具体的楼层,有的只是一个又一个的标识。 衔起铁哨的乌鸦,缠绕果实的毒蛇…… 因为临时权限的过期,伯洛戈没有看到“安全收容部”的标识,还有“旋涡之门”的标识。 “对了,你应该还没去过升华炉芯吧?”杰佛里问道。 “准确说,我哪里都没怎么去过。” 这是实话,伯洛戈每次来到秩序局,活动范围都只是在外勤部而已,在知晓“垦室”的诡异后,伯洛戈意识到,一旦在“垦室”里迷路,说不定会发生些很糟的情况。 在得知刚刚的情报后,迷路这个想法,在伯洛戈的心里再次加深了起来。 “嗯,不错,在熟悉‘垦室’前,你最好不要乱走,每年都有那么几个倒霉鬼迷路,然后失踪。” 说什么来什么,听着杰佛里的话,伯洛戈的脸一下子黑了起来。 杰佛里哈哈大笑着,拍了拍伯洛戈的肩膀。 “开玩笑的,没那么危险,目前‘垦室’比较危险的地方,也只是‘废墟区’而已,可那里都被‘安全收容部’管控着,除非你强行突入,不然这里还是很安全的。” 伯洛戈勉强信了杰佛里的话,紧接着杰佛里按下了升华炉芯的标识,短暂的停顿后,电梯微微摇晃,然后朝着上方升去。 当电梯门再次开启时,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能明显地感受到温度骤升了几度,金属的铿锵声不断,机械的噪音响彻耳旁。 首先入目的是一座极为巨大的反应炉,它的外形犹如高塔,金属的缝隙间闪耀着极为刺眼的红光,表面上则落满了红色的尘埃,在它巨大的底座下,有着数不清的线缆,以及从反应炉中延伸而出的动力管。 管道密密麻麻,宛如蛛网一般横跨在视线的每个角落里,隐约地能听到其中传出的轰隆声响。 技术员们穿着各种防护服行走在其间,手里提着沉重的工具箱,脸庞被防毒面具覆盖。 超凡的神秘不再,反而像极了某个大型工厂,伯洛戈和杰佛里这两个格格不入的家伙,则像极了来视察工厂车间的检查员。 伯洛戈深呼吸,热气滚入呼吸道,带来微微的刺痛。 这里便是升华炉芯了,又或者说“科研与装备部门”。 “呦!杰佛里,你们来了啊。” 呼喊声响起,一同袭来的还有阵阵的清香,就像凛冽的寒冬,让伯洛戈在燥热之中清醒了一瞬,紧接着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家伙出现在了眼前。 那是个奇怪的家伙,她的衣着和其他防范严格的人截然不同。 金色的长发被系在脑后,留下一道长长的马尾辫,身上披着白大褂,里面是黑色的衣衫,胸前挂着摇晃的徽章,是代表升华炉芯的、被毒蛇缠绕的果实,下身是轻松的短裤,光滑的大腿直接露了出来,脚踩着凉鞋。 其他人都一副进行高危实验的紧张模样,巴不得身上多穿几件防护服,而她则像刚从某个沙滩派对上离开,手里还握着酒杯,问其他人要不要再来一场。 “我应该说过,作为部长,你应该做好领导模范,注意行为吧!快把防护服穿上!” 在女人的身后,一个身穿厚重防护服的家伙说道,从声音来判断,应该是一位男性。 “好了,好了,没什么事的,我相信各位技术员,”女人大声嚷嚷着,“今年升华炉芯可从未发生过事故,大家也会一直保持下去的,对吧!” 没有人回应,其他技术员直接无视了女人人的声音,就当做她不存在一样,继续着本职的工作,女人见此尴尬地笑了笑,为了缓解气氛,她直接朝着伯洛戈走来。 “伯洛戈·拉撒路,对吧,久仰大名啊,我之前在各种实验文件里,就看到过你的名字了。” 女人一脸欣喜地看着伯洛戈,那股冷彻的香气更加清晰了起来,在这犹如火山的升华炉芯内,女人好比一朵本应盛开在凛冬的花。 “活生生的不死者啊。” 她绕着伯洛戈打量着,时不时还伸出手抚摸伯洛戈,又或者拉扯一下他的头发,判断伯洛戈是一个真切的实体,而不是某种虚幻。 逐渐的,伯洛戈能明显地听到女人的声音喘息了起来,她眼睛冒光地看着自己,好像伯洛戈是什么绝世美男一样。 伯洛戈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抖,就像遇到猎食者一样,身体的本能产生了反应。 “我说,事成之后,我们要不要做笔交易,你帮我测试点东西,当然,你也是有好处的。” 她突然贴近了伯洛戈,声音缠绕在耳边,开始诱惑起了自己,阵阵糟糕的低语声响起。 “不会死的小白鼠,先从哪里开始拆呢?内脏、肢体?对了,我们在‘废墟区’丢了点东西,刚好你不会死,要不要帮姐姐我取一下啊?” 女人的声音细碎诡异了起来,刚刚靓丽的大姐姐不再,转而变成了某种邪异的魔女,伯洛戈表情一瞬间僵住了,视线艰难地看向一旁的杰佛里,杰佛里则是和自己一样的表情,一片灰白。 “说说话啊!杰佛里!”伯洛戈的内心尖叫着。 杰佛里直接背过了身,跟别的技术员打起了招呼,哪怕是这个社交达人,也不想和这个女人有什么过多的牵扯。 等等,这些技术员都一个样子,你是怎么分辨的啊。 突然一阵微凉感从后颈传来,打断了伯洛戈所有的胡思乱想。 “我说,伯洛戈小哥。” 女人的手臂亲昵地搭在了伯洛戈的身上,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低声问询着自己。 “要不要跳槽来我这啊,升华炉芯的很安全的哦,没有打打杀杀,只是拧拧螺丝而已啦,而经费还多的不行,你想要什么,姐姐都可以给你搞到的,无论是炼金武装,还是更为诡异的‘契约物’,你想要都会有的哦。” 简直就是魔鬼的谗言! “我说!你正经点啊!” 声音响起,身穿防护服男人的直接抬脚猛踹着她,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也没有,女人没站稳,直接倒了下去,然后就像小鸡般,又被男人单手提了起来。 “我先替她说声对不起了。” 男人鞠躬的同时,还按着女人的头一起。 “你好,我是巴德尔·维利尔,是她的副手。” 巴德尔说完低声对女人说道,“快点自我介绍!” “哦哦哦,你好,你好。” 女人连忙抓起伯洛戈的手,用力摇晃的同时,还病态地抚摸着伯洛戈的手背,满眼全是伯洛戈。 “拜莉·伊耶塔,升华炉芯,也就是‘科研与装备部’部长。” 就这样,在女人荒唐的笑声中,伯洛戈第一次见到了秩序局的部长职位。 第五十一章 仪式之前 伯洛戈一直觉得,在秩序局能担任部长这样职位的人,哪怕不是凶神恶煞,至少也是生人勿近那种感觉,浑身充斥着神秘与强大,哪怕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仅仅是出现在你眼前,你便会感到安全感。 就比如列比乌斯,虽然这个家伙行走都需要拐杖,并且沉默寡言,但这不妨碍伯洛戈对于他强大的幻想。 可眼前的拜莉打破了这一固有印象,别说什么神秘与强大了,呆在她身边,伯洛戈有的只是不安感。 “永远不会死的小白鼠,没什么比这更棒了。” 走在升华炉芯内,伯洛戈隐约地听见,前方的拜莉这样说道。 救命啊。 这是种极为奇妙的感觉,伯洛戈哪怕面对恶魔时,也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也是,那时只是仇敌见面的分外眼红,而现在是被另一个诡异变态盯上了,这种被人惦记的感觉…… “这家伙靠谱吗?” 伯洛戈跟在拜莉与巴德尔身后,低声对旁边的杰佛里问道。 “不靠谱也没办法,除了她以外,目前升华炉芯内,没有人能操作那种精度的炼金矩阵。” 对于拜莉,杰佛里实在不想多说什么,术业有专攻,她看起来不靠谱,在这方面至少也是专业的。 “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剩下两个学派吗?拜莉就是其中之一,极为少见的‘秘启学派’,这个学派并不属于最初六大学派,而是新兴的学派,本身没有什么战斗能力,主要的倾向是针对炼金矩阵的解析与科研。” 听着杰佛里的话,伯洛戈微微点头。 “普通的手术刀能切割肉体,而她的秘能可以令‘手术刀’切割灵魂,对炼金矩阵进行极其细微的干涉,这能极大地降低植入仪式中的风险,以及增加植入的稳定性。” “但只有我一个人还不够,毕竟我们接下来要处理的是霸主。” 拜莉听到了两人的窃窃私语,她回过头对杰佛里说道。 “还记得泰达吗?我把他也请回来了。” “泰达?” 听到这个名字,杰佛里的脸色微变,紧接着他问道。 “你是怎么把他请回来了?” “还能怎么办,我跟他说,我们要篡夺霸主之力,这个家伙听完就从彷徨岔路里赶了过来,虽然这么多年没见,但我这位老师对于知识仍抱有极高的热情。” 聊到这些拜莉脸上一直弥漫的笑意停顿了几秒,然后无奈地叹息着,“只可惜他触及了禁忌。” “不过嘛,也感谢他触及了禁忌,不然我还当不上部长,”就像变脸一样,悲伤不再,拜莉没心没肺地大笑着,“那家伙身板硬的很,要是硬熬的话,我估计还得有个十年,才能坐上这个位置。” “好了,控制一下你自己,你已经有些欺师灭祖了!” 巴德尔说着又给了拜莉一脚,如果没有他的约束,谁也不清楚拜莉能疯成什么样子。 又一个陌生的名字,伯洛戈对杰佛里问道。 “泰达又是谁?” “泰达·亚哲代特,上一任升华炉芯的部长,因为他的研究触及了‘伦理条例’,加上他自身不愿妥协,后退出了秩序局,转而加入了更加自由的真理修士会。” 伯洛戈愣住了,一个部长就这么辞职了,还加入了另一个组织?这……不太对吧? “‘决策室’应该是和他达成了什么协定,所以我们算是和平分手,而且他就住在彷徨岔路,有需要时,我们甚至还会展开合作,比如现在。” 拜莉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她停下脚步,在一扇大门前驻足。 沉重的锁链从两侧垂落下来,大门上刻画着诡异的浮雕,相似海浪,又好像卷起的积云,中间是犬牙般交错的缝隙,将大门死死地锁住。 “我说,伯洛戈小哥,你准备好了吗?” 她突然严肃了起来,极为认真地问道。 “我……” “算了,你的意见不重要,都走到这了,你要回头的话,可不行啊。” 伯洛戈不应该对拜莉抱有任何期望。 “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我之前向‘决策室’申请了无数回,去解剖霸主,但每一次都被驳回。虽然这次不能把这个家伙切碎研究,但至少也能篡夺他的力量,看看霸主的力量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听着拜莉的自言自语,伯洛戈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你们并不清楚他的秘能吗?” “当然,霸主只活跃于秘密战争中,而那一次秘密战争差点把秩序局击溃,正面战场上的幸存者少的可怜,更不要说直面‘霸主’并且活下来的人了。” 咿呀的金属摩擦声响起,锐利且刺耳,仿佛这道大门尘封已久。 随着大门的开启,肃杀的气息扑面而来,空气里混合着某种奇异的味道,还有些许消毒水的刺鼻气味。 灿金的光芒如暖阳般落下,温暖着每个人的内心,但在知道这暖阳为何而来后,每个人心里剩下的,只有被灼日注视的惶恐。 “对于霸主之力,我们了解的并不多,只是大概知晓其为‘统驭学派’。” 拜莉看向光芒的核心,那是熟悉的一幕,柱状的玻璃容器内,沉睡着死去的天神,在容器的附近,则是那些神秘的灰衣人们,为了保证霸主的安全,“安全收容部”的人也会参与植入仪式。 “尊贵的‘荣光者’……” 到了这时,哪怕是拜莉这样的女疯子,也心存敬意了起来。 “真想把他切开。” 当然,敬意也是短暂的。 “呦!老师!身体还硬朗着呢啊。” 拜莉又挥了挥手,对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喊道。 老人看样子很早便准备在这里了,身上穿着一件不知道穿了多少年的研究服,白色的质感已经微微泛黄,袖口和边缘也被磨损开线。 人到老年,不得不注意保暖,研究服下是厚厚的黑色毛衣,胸前的口袋上还插着钢笔,看起来他普通极了,但随着皱起眉毛,凝聚目光,身上徘徊着一股学者的气质。 在容器的正前方,便是一个极为复杂化的手术台,阵阵细微的鸣声响起,除了容器内泛起的光芒外,脚下坚实的地面也浮现了诸多的光轨。 “放心,还能活很久,你就别惦记我的遗产了。” 老人看向拜莉,眼里闪烁着同样纯粹的灿金色,毫不客气地说道。 “亚哲代特部长。” 杰佛里见到老人,充满敬意地鞠躬,见此伯洛戈也跟着一起鞠躬。 “我已经不是部长了,杰佛里,”泰达冷哼了一声,但注意到拜莉,他又说道,“算了,随你们怎么叫了,‘决策室’也是的,居然让她当部长。” “老师。” 巴德尔也走了过来,冲泰达鞠躬。 见到巴德尔,泰达心情好了不少,嘴上抱怨着。 “我本来是想把你培养成接班人的,只可惜了……因为我的研究,一切都被打乱了。” “我倒觉得没什么,这种麻烦事,让她来也不是不行,我会看管好她的。”巴德尔充满敬意地说道。 “对了,老师,最近研究的进展还顺利吗?” “一般,它已经具备了初步的智慧,但想更趋近于‘人’,还是有着诸多的难题需要攻克,不过关于‘恒动核心’的部分,倒顺利很多。” 聊到自己研究的部分,泰达明显高兴了不少。 “如果有需要的话,升华炉芯永远对您敞开大门。”巴德尔说道。 “不必了,我在彷徨岔路过的也算不错。”泰达直接回绝道。 苍老的目光看向巴德尔,又看向了拜莉,作为自己的学徒,巴德尔很稳重,算是最有希望继承自己衣钵的人,拜莉则是天赋极高,高到这个家伙对自己的衣钵根本不在意,甚至还有点欺师灭祖的倾向。 啊……一看到拜莉,泰达就觉得烦,最后目光看向了伯洛戈。 “你便是今天的主角,伯洛戈·拉撒路先生了吧。” “嗯。” 伯洛戈认真地点点头,看起来今天的主治医师是泰达,拜莉只是个护士,这让伯洛戈安心了不少,他生怕自己植入仪式做一半,就在拜莉见鬼的笑声中,被拖去了别的实验室。 “把上衣脱了,躺上来吧。” 泰达对植入仪式熟悉的不行,作为升华炉芯的前部长,脱离了秩序局、成为真理修士会的一员后,给别人做植入仪式,是他的一大经济来源。 伯洛戈脱下了风衣,露出了白衬衫,还有缠绕在白衬衫上的背带,以及背带上的折刀与飞刀。 在一群人的注视下,伯洛戈叠好风衣,放在一边,然后把折刀与飞刀逐一拆了下来,摆在一起,把腰间的钩索枪和震锤放好,最后脱下白衬衫,赤着上身。 “没了?” 泰达挑了挑眉,他打量着伯洛戈,好奇他身上还能藏多少把刀。 “没了。” 伯洛戈强做镇定地回答着,因为从刚刚起,他就能明显地感受到那股不善的视线。 拜莉紧盯着他,就一活脱脱的女流氓,一想到她的目标是拖自己去做各种惨无人道的实验,伯洛戈的心情就更糟糕了些。 躺在手术台上,沐浴着冰冷的暖阳,伯洛戈不自主地放松了下来,而这时杰佛里与巴德尔也向后退了几步,撤出植入仪式的范围内,就此手术台附近只剩下了泰达与拜莉。 身旁响起叮叮当当的金属音,也不知道两人在忙什么,伯洛戈想去看看,但视线被容器内垂落的光芒所遮蔽,他能看清的只有灿烂的金色,以及那个在阳光之中沉睡的天神。 “在植入仪式开始前,我想问一件事,拉撒路先生。” 泰达的声音响起,伯洛戈偏过头,看到细密的纹路沿着泰达的体表浮现,其中散发着滚烫的光,另一边的拜莉也是如此。 无形的以太翻滚着,从四面八方而来,汇聚于此,令两人的秘能得以释放。 “什么事?” “你了解炼金矩阵吗?” 第五十二章 地狱 炼金矩阵。 伯洛戈将植入的,也是将伴随着他,直到他迈入生命尽头的东西。 关于这神秘之物,伯洛戈一切的认知都源于杰佛里,虽然他也为自己推荐了几本相关的书籍,但伯洛戈一直没有时间去看,但到了如今,他的内心对于这一切,也有了一个基本的认知框架。 伯洛戈回复道,“只了解个大概。” “嗯……好的。” 泰达沉吟稍许,他继续说道。 “用我的方式来给你解释的话,我想炼金矩阵是一颗种子,扎根于我们灵魂之中的种子,随着我们的晋升,这颗种子也会随着我们灵魂的更迭、强大,一同茁壮成长着,乃至化作参天的大树。” “锡林·科加德尔的炼金矩阵便是一颗参天大树,从‘凝华者’迈步到‘荣光者’,这颗大树枝叶繁茂,相应的,作为大树的基石,他的灵魂也极为强韧,才得以支撑这一切。” 拜莉挥起手,灿金的轨迹在她手中勾勒着,化作一把由轨迹铸就的手术刀。 她在黄金的空气里搅动着,一副巨作逐渐浮现了出来,垂直于伯洛戈的正上方。 那是霸主的炼金矩阵,金色的脉络肆意扩张着,犹如冰面崩塌的裂纹、蜿蜒盘踞,又好像由数不清匠人绘制的壁画,刻画着群山云林。 炼金术师们花费了多年的时间,才将它从霸主的身上复刻下来,展现在伯洛戈眼前。 “我们凝华者的晋升也是如此,不断地强化着自身的灵魂,令我们灵魂的‘容量’变大,令这基石变得越发坚韧,以此令炼金矩阵在这基石之上生长。 由‘种子’,生长出‘主干’,随着未来‘晋升’的倾向,再决定‘枝条’的延伸,直到化作“大树”。 所以我们要为你植入的,并非是‘荣光者’的炼金矩阵,在复刻完霸主的炼金矩阵后,我们需要将这繁琐的矩阵,不断地修正、剔除。 将它降维。 从‘荣光者’的炼金矩阵,降维成‘凝华者’的炼金矩阵。 从参天大树,压缩回一颗种子。” 随着泰达言语的同时,拜莉也开始了行动,不知道她启动了什么,地面盘旋的灿金轨迹开始升起,它们盘旋在手术台的四周,不断地缠绕着,仿佛是黄金铸就的圆环,一重重地叠加在了其上。 以太的浓度骤升,每个人都感受到了那虚无的压力,越来越多的以太挤压在了这里,磅礴且沉重。 “天啊……” 杰佛里低语着,伸出手试着抓住那黄金的尘埃,它们在手心里凝实,紧接着又溢散开,全部涌向那一重重的黄金圆环之上。 这里的以太浓度已经抵达了一个可怕的数值,乃至这虚无的能量,已经可以以实体的方式出现。 灿金的尘埃四处飘荡,化作黄金的迷雾包裹了每一个人。 拜莉挥起手术刀,这个女疯子在专业的事上,难得正经了起来,她轻盈地切开了那黄金的脉络,繁琐的图画逐渐变得简约,被剔除的部分缓慢地飘落下来,垂落在伯洛戈的身上,就像尘埃般,一触即溃,散入虚无之中。 伯洛戈呆呆地注视着这一切,这瑰丽神秘的景象可不常见,化作迷雾的以太,带着某种魔力,伯洛戈觉得自己的视线,都要被其完全吞没。 “可你不同,拉撒路先生,作为债务人的你,你的灵魂是残缺的,故此你灵魂的‘容量’,难以承受常规的炼金矩阵。” 泰达的话音一转,神情严肃道。 “所以呢?”伯洛戈问。 “像你这样的债务人,承受植入的话,会有极大的风险,导致灵魂崩溃,但好在你不会死……所以我也不太清楚会出现什么情况,你这样复杂的案例,我也是第一次遇到。” 泰达的身上也泛起了璀璨的光,黄金的雾气开始扭曲,些许绚烂的杂色出现在其中。 “灵魂是炼金矩阵的载体,凝华者失去灵魂变成恶魔后,他们的炼金矩阵会留滞在空洞之中,虽然他们仍能使用秘能,但因灵魂的缺失,这也导致了他们的炼金矩阵无法继续生长,就此再也不能晋升。 债务人则会因灵魂的缺失,导致晋升变得极具危险。” 泰达神情复杂地看着伯洛戈。 “你就像一个奇妙的悖论,一个矛盾的结合体,植入这极不稳定的炼金矩阵,你自己又是灵魂缺失的债务人,可你的‘恩赐’又使你不会死……” 他见鬼地笑出了声。 “我也开始好奇,之后会发生什么事了。” 伯洛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说不愧是师徒吗,这两人的想法在有些时候,真是出奇的一致。 “我的秘能是‘幻造学派’的,这个学派的力量顾名思义‘幻想造物’,创造不存在的实体,这学派本不适用于科研,但奈何我的想象力足够丰富。” 泰达笑道,手术台又响起了一阵阵金属音,镣铐弹起,将伯洛戈牢牢地束缚在了手术台上,紧接着几个支架升起,伯洛戈所躺平台的边缘,也逐一升起凸起,就像一个浴缸,将伯洛戈装入其中。 “所以呢?你这秘能有什么用?” 伯洛戈试着动弹一下,发现自己被完全地锁住了,仅能转动头部。 “我走的‘路径’是最老旧的古典路线,完全是‘幻造学派’字面意思的那样,‘秘能·幻想造物’。” 泰达继续说道,“为此我炼金矩阵的倾向为‘阔钝’,只要在我的领域范围内,我便能极大可能的幻想成真。” “也就是说,你只需要幻想‘仪式顺利’,我说不定就真的能成功植入?” 伯洛戈问,这可太见鬼了。 他搞不懂那所谓的“倾向”,之前记得杰佛里也提过什么“狭锐”,但对于“幻想造物”,他现在的认知还是比较清晰的。 “没错,就是这样。” 泰达露出诡异的笑容,这时一旁一直在对炼金矩阵进行修正的拜莉,则欢脱地唱了起来。 “植入顺利啊~植入顺利啊~” 在她的歌声下,泰达忙忙碌碌,嘴上也哼起了同样的调子。 “顺利啊~顺利啊~” 主治医师和护士载歌载舞着,病患则一脸的安详,伯洛戈觉得就这样去世,也未免不可。 怪唉,太怪了吧。 升华炉芯里的人都这样吗?这些人拿着秩序局的经费,每天都在干些什么啊? 伯洛戈想说什么控诉一下,可这时拜莉突然说道。 “好了,修正完了,可以开始植入了。” 一张姣好的脸庞出现在了眼前,她趴在手术台旁,看着伯洛戈,还伸手扒开伯洛戈的眼睛,好像要仔细看清他那青色的眼瞳。 “植入仪式需要将你的灵魂进行‘半凝华’,也就是从虚无中凝聚出实体、液化,从而进行干涉。” 扒开左眼后,她又扒开右眼,灿金的光芒下,她的脸庞朦胧,带着几分神圣的意味。 “一般我们会给你注射些麻药,毕竟灵魂凝华的过程非常痛。” 听到这,伯洛戈愣了一秒,神情冷漠了下来。 “但这次植入仪式充满了风险,我需要你保持清醒,以免意外,你可以吗?”拜莉问道。 “可以,我很擅长忍耐,尤其是痛苦。” 伯洛戈面无表情地说道。 “好,”拜莉看了一眼泰达,两人的视线短暂交流着,只听泰达说道,“开始。” 刹那间,万物凝滞。 伯洛戈看到了,那飘荡的黄金尘埃,数不清的颗粒都停止了运动,完全地凝滞在了空中,看向泰达与拜莉,两人的面容也隐藏在了灿金的朦胧之中。 仿佛世界在这一刻定格,时针转动的轮盘被寒霜冻结,随即崩塌来袭。 黄金尘埃相互卷动着,高浓度的以太结合到了一起,哗啦啦的流水声响起。 凝滞被打破了,黄金迷雾化作翻滚着雷霆的积云,其上迸发着耀眼的电流与火花,紧接着以太液化成了黄金的雨滴,倾盆而下,它们纷纷流进地面的凹槽之中,勾勒出一个巨大的阵纹。 流动的黄金奔涌着,全部涌向了核心的手术台,伯洛戈感到了一阵微凉,他所处的这个“浴缸”内倒灌进了这黄金的液态以太,转眼间这些液体便没到了脖颈处。 “开始凝华。” 液体淹没了伯洛戈,声音轰隆隆的,伯洛戈听不清是谁说的,他试着呼吸,液体灌满了他的双肺,但他却没有溺毙感。 “液化。” 有人叹息着。 伯洛戈看向上方,满眼的金色在下一秒转为了绝对的漆黑。 剧痛。 那是足以令人发疯的剧痛,犹如烈火灼烧,又好像置于冰窖,有咆哮的雷霆拷打着肉体,又有无穷的铁针贯穿着躯体。 伯洛戈痛苦地喘息,水泡哗啦啦地浮起,液体仿佛沸腾了般。 青色的眼眸开始泛白,狰狞恐惧的幻觉开始在眼前浮现,就像数不清奔腾的野马,接连地踏过伯洛戈的身体。 燃烧的的焦土、万千死去士兵的哀嚎、诡诈模糊的身影、富有诱惑力的低语呢喃…… 心脏被无形的大手抓住,它大力地按压着,这并非是要杀了伯洛戈,而是在强行令他的心跳迸发。 伯洛戈还不能死,他还要继续这尘世的苦行。 然后伯洛戈看到了。 无尽的黑暗,没有尽头的黑暗,不知道过了多少岁月,黑暗终于被光明取代。 有人向自己伸来了手,可后来她又死掉了,在阴暗的小巷里,冰冷的脸上还带着微笑…… 伯洛戈突然感受不到剧痛了,又或者说他对此已经感到了麻木,变得毫不在乎。 他想起那些文学作品中,很多作者都描写了人在死后步入天堂的情景,可少有人书写人是如何走入地狱的。 过往的一切在这濒死之际,不断地在眼前闪现着。 突然间伯洛戈想到了。 “啊……这就是地狱啊。” 他释然了。 第五十三章 强权 伯洛戈睁开眼,又是那副熟悉的光景,每次死后会看到的光景。 死去的太阳,死去的群星,死去的、无光的世界。 在这死去黯淡的星空下,还有一颗星体没有失去其光泽,上面飘荡着黯淡的火,焰火十分坚韧,不断地燃烧着,终有一天能再次将其引燃。 在这逐渐燃起的星体之外,还徘徊着数不清的破碎的岩石,伯洛戈远远地眺望着那一切,而他则位于一片灰白的土地上,因为自身的局限性,他也不清楚脚下的究竟是同样破碎的岩石,还是某颗黯淡的星辰。 走过令人难忍的灰白旷野,最后在这片荒凉之中,伯洛戈来到了一处露天影院中。 坐在一张小椅子上,他耐心地等待着,过了一会电影开始了。 先是一阵激昂的音乐,然后是逐渐浮现的电影名,但伯洛戈看不清其上的字迹,就像被刻意模糊了一样。 首先浮现的是导演的名字。 “导演……” 导演的名字还是看不清。 “主演……伯洛戈·拉撒路?” 哦,终于有一个认识的了,这是自己的名字。 “配角,艾伯特·阿尔弗雷多。” 又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配角……” 然后尽是些看不清的文字了,直到电影开始。 炮火连天,硝烟弥漫,士兵们在焦土上前进,踏过一具又一具的尸体,但很快所有的士兵都倒下了,只剩下一个士兵孤零零地站在焦土之中。 逐渐的、四周的厮杀声也休止了下来,战争似乎是结束了,除了士兵外,无人生还。 士兵伫立了很久,然后他再次前进着。 隐约间,有些东西在尾随着他,那些死去的人们,数不清的灵魂没有消逝,而是跟在他的身后,它们成群结队…… 伯洛戈注视着荧幕,不知何时,他已泪流满脸。 一阵吞咽的声音响起,有人在大口大口吃着爆米花,还有些掉了出来,滚到了伯洛戈的脚边。 扭过头,空旷的露天电影院里,又多了一个观众,伯洛戈看不清他的脸,他抱着一大桶爆米花,脚边还放着一大杯的饮料。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直到电影结束,字幕滚动着。 “我之前一直对电影没什么兴趣的。” 观众突然说道。 “直到有一天,我那位懒惰的兄弟跟我讲,电影这种东西其实很棒的,它将一个人的一生记录下来,只要有观众在,那个人的人生便是永恒的。” “所以自那时起,我便萌生了一个想法。” 观众的语气兴奋了起来。 “我要拍一个电影,一个我的电影,一个我们的电影。” 不可知的混沌黑暗里,伯洛戈能感受到从其中投来的目光,观众正看着自己,他问道。 “这电影很棒,对吧?” 伯洛戈沉默,许久之后,僵硬地点着头回答道。 “我期待它上映的那一刻。” …… “灵魂已液化,开始植入炼金矩阵。” 拜莉挥起虚无的手术刀,切割着虚无的力量,视线的余光扫向身下的“浴缸”。 浴缸旁,架设起来的仪器发出没完没了的警报声,水面也沸腾个不停,但在沸腾一阵后,它便会平静下来,在短暂的延迟后,再次沸腾…… 拜莉猜这短暂的时间里,伯洛戈已经死掉很多次了。 伯洛戈仅有的灵魂被凝华了出来,液态的灵魂被液态的以太包裹着,就像有学者提出的那个理论一样,灵魂是最为精纯的以太,两者柔和地交杂在一起,保持着灵魂的稳定。 “他看起来真能忍耐啊,这么快就稳定下来了。”拜莉嘟囔着。 “也有可能是死了,正在复活。” 泰达没有那么乐观,这仅仅是个开始,最为复杂的步骤还没有进行。 他挥起手,那漂浮在上空,由以太凝聚而成的炼金矩阵开始摇曳,它们收拢在了一起,汇聚成了一颗种子,伴随着泰达的手落下,种子也坠入平静的水面,落在伯洛戈的心脏上。 泰达闭上了眼。 秘能·幻想造物。 数不清的、虚幻的手掌被幻想了出来,它们轻轻地拨动着水面,金色的液体里蕴含着散发着微光的躯壳。 托举着种子,将种子送至那介于虚实之间的临界点,直到扎根于心脏。 短暂的延迟后,种子炸裂开来,宛如坠落的星火,迸发出灿烂辉光的群星之光。 它肆意生长着,散发出数不清的枝芽,以心脏为原点,向着全身蔓延,仿佛是光铸的骨骼,要撑起这脆弱的皮囊。 水面再次沸腾了起来,可这一次不是因伯洛戈的躁动,而是来自种子的生长,它消耗着大量的以太,似乎有烈火焚煮着大锅,就像炼金术师们用釜冶炼黄金那样。 灿金的液体逐渐澄清了起来,其中蕴含的力量全部化作了养料,被抽离干净,凝聚于这灿金的大树之中。 拜莉逐渐看清了水下伯洛戈的脸,他神情平静,就像睡着了一样,而在他的体表,生长着诸多灿金的纹路,纹路并不复杂,甚至说有些简约,覆盖的面积也不大,和“荣光者”相比,从这一点也能看出凝华者的弱小。 那便是被植入的炼金矩阵,奇妙的是它没有位于伯洛戈的身体上,而是漂浮于那被凝华出的、液化的、形似躯壳的灵魂上。 泰达长呼一口气,目前为止都还算顺利,炼金矩阵覆盖在了液化的灵魂之上,现在需要的便是令灵魂归复虚无,连带着炼金矩阵一起铭刻在伯洛戈的灵魂与肉体上。 对于老手而言,植入仪式并不复杂,甚至说有些简单,但泰达没有因此松懈,他很清楚,之后才是难关。 就像你用一堆破烂建造一台车很容易,麻烦的是得想办法让它安全又稳定地跑起来。 做完这些,他和拜莉都将视线投向了前方,看着容器里的霸主,植入的过程中,他们一直在以它身上的炼金矩阵为参考。 灰衣人们警惕地守在容器附近,根本没有在意植入仪式的异象。 “接着令他的灵魂复原吧。” 泰达的目光凝重了起来,这一步骤很简单,只要逆转凝华便可以完成,但同样,这也是植入仪式中,最容易出现问题的地方。 之前他们篡夺霸主之力,也都是在这一步失败的。 他和拜莉对视了一眼,不需多言,这是他们距离成功最近的一次,前任升华炉芯的部长,与现任升华炉芯的部长,加上一个怎么玩也玩不坏的小白鼠,没有什么理由让他们失败。 “开始逆转。” 拜莉的声音响起。 短暂的停顿后,清水之中的耀光灵魂开始下沉,它带着炼金矩阵一同下沉着,直到和伯洛戈的身体重新重叠在了一起,灿烂的纹路沿着伯洛戈的体表刻印着。 灿金的光芒夹杂着青芒,宛如飘荡的丝绸,包裹着伯洛戈,就像缠绕幼虫的茧丝,他在其中蜕变着。 两人都屏住了呼吸,只要灵魂重新归于虚无,只要…… 刺耳的警报声响起,将两人的幻想击碎。 “怎么回事?” 拜莉看向四周,这是“垦室”的安保警报。 有人入侵? 入侵这里?这升华炉芯的深处? 拜莉的思绪一时间僵住了,如果真的有人能入侵到这里,那么他得有多么强大,能一路突破秩序局的重重安保。 杰佛里第一时间行动了起来,在场的人只有他是善于作战的外勤职员,虽然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上过战场了。 秘能爆发。 恍惚间,杰佛里褪去了平凡,目光如炬,手搭在了腰间的枪袋上,弓着身子,化作了头择人而食的狰狞恶虎, “不……等等,”泰达想到了另一件事,“还有一种情况,‘垦室’会发出警报。” 拜莉也想到了,她看着泰达,又看向清水下沉睡的脸庞。 “我就说这植入仪式应该在安全收容部进行!” 拜莉只来得及说出这一句话了,紧接着呼啸的风将所有的声音掩盖,撕扯着每个人的耳膜。 整个实验室都在颤抖、摇晃,坚实的表面被撼动出数不清的裂纹,并且裂纹还在不断地扩大,碎石与尘土卷积着,撞向核心。 “小心!” 巴德尔高呼着,他飞奔过去,一把扑倒了拜莉,碎石与金属残片叮叮当当地打在了防护服上,如果没有巴德尔,现在的拜莉说不定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泰达保持着稳重,他甚至没有移开视线,继续施加力量,稳定着仪式的进行,狂风吹起他的白发,他就像头狰狞的老狮子。 年暮,但仍有力量。 虚无的以太蠕动着,凭空幻造出坚实的铁甲,甲片叠加在泰达的身上,转眼间便将他完全保护了起来。 灰衣人们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在他们的身边出现了一块真空地带,这疯狂的崩坏无法影响这片真空半分,而他们似乎也没有施以援手的意思,在他们的眼里保护容器便是唯一。 毁灭仍在继续。 金属仿佛融化了般,拉扯出细长的尖刺,全部朝向了伯洛戈的方向,紧接着又变成细密的粉尘,消失不见。 这样的情景在正在四周不断地上演着,“垦室”在不断地崩塌,轰鸣的坍塌不断。 杰佛里此时也回过了神,他看向核心处沉睡的伯洛戈,微微抬头,便能看到其后容器中的霸主。 这种角度下两者呈现一种极为神圣的构图,锡林就像从天而降的神明,他微微张开手,要将死去的伯洛戈从尘世托起。 “真是好久不见了啊。” 杰佛里低声道,他解除了秘能,抬起手,能明显地感受到以太正从指尖流逝。 还有一种情况会引起“垦室”的警报,那便是“垦室”自己遭到攻击时,如果“垦室”有神智,那么它一定会对此感到熟悉与怀念。 有位暴戾的君王,他残忍暴虐,他冷漠无情,他强征着所视之内的一切存在。 无论是士兵,还是孩童,无论是怒浪,还是狂风,无论是生命,还是死物,乃至是那虚无的以太与灵魂。 只要处于他的强权下,万物都将受到他的征召,成为他手中的利刃。 所以他被称作“霸主”。 “快走!泰达!” 杰佛里用尽全力地大吼着,此时泰达也明白了杰佛里的意思,他身上的铁甲在凋零,并非是泰达自己解除了护甲,而是支撑铁甲的以太正被抽离。 被另一个更加暴虐的强权征召。 整个“垦室”也是如此,作为“虚域”的“垦室”,本身便充盈着以太,现在所有的以太都在奔涌向核心,效忠着那暴虐的强权。 灰衣人们也在这一刻终于正视起了这一切,光芒从灰暗的衣袍下亮起,可为时已晚,真空地带也开始了溃败,细密的裂纹跨越了边界,一直蔓延到了容器之上,造就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容器之中的天神这一刻也彻底黯淡了下去,被剥夺走了全部的以太,归于阴影。 尘埃覆盖了视野的全部,泰达躲到了远处,心惊地看着这一切,随之而来的便是阵阵的惶恐。 被征召的不止是以太,还有那些死物的灵魂们。 冷铁的灵魂们。 这一幕在炼金术中很常见,杀死物质,提取其灵魂。 那些被杀死的、失去灵魂的物质,最后便是这般模样,湮灭成了无尽的尘埃。 “他的灵魂是残缺的,无法承载炼金矩阵……那么就征召灵魂,让自己重新完整,哪怕只是暂时的。” 拜莉明白了正在发生着的是什么,她被巴德尔压在身下,勉强地抬起头,固执地注视着这一切。 在植入成功与灵魂崩溃,那稳定与失控的一瞬,伯洛戈本能地发挥了霸主之力。 湮灭风暴的核心,那浴缸之中,清水早已化作了猩红,不知在这短暂的时光里,伯洛戈的肉体究竟崩溃了多少次,而他又重新活过来多少次。 尘埃间夹杂着金属的碎片,它们撞击在了浴缸上,令其变得破烂歪扭,就像数不清的箭羽,贯穿其中。 猩红之下逐渐闪烁起了青色光芒,炼金矩阵在体表蔓延着,可仍无法完全覆盖。 那些被征召的“冷铁的灵魂”还不够,还不够。 阵阵的青芒亮起,那些被伯洛戈收集的灵魂碎屑全部涌现了出来,就像被放飞的萤火虫群,它们融汇进炼金矩阵之中,令这休止的轨迹,再度向前、挺进。 直到紧握住这权柄,直到抵达尽头。 狂风裹挟着尘埃,它们在不断崩塌的“垦室”内横冲直撞,呼啸声就像万千嘶吼的幽魂,又好像管风琴鸣奏余音,唱诗班的孩童们纷纷发出稚嫩空灵的音色。 在祈祷与狂欢中,欢迎着祂的到来。 风止。 所有的尘埃都堆积在了浴缸下,将这残破的浴缸高高堆起,就像建立在灰烬之上的扭曲王座。 猩红之中的意志苏醒了,浴缸向前倾倒着,大量的血水溢出,在他的身前冲刷出了一道血色的长梯。 伯洛戈大口地咳嗽着,吐出大量的积液,浑身传来难以遏制的痛苦,就像整个人被抛进了绞肉机中,每一寸神经都在放声哀嚎。 他试着站起,却无力地倒下,狼狈地滚下王座,低声呜咽着。 一切似乎都结束了。 沉重的震鸣声响起,拜莉抬起头,只见那道阻隔的大门也彻底垮塌掉了,在强权的征召下,它变得残破不堪,直到崩溃。 紧接着阵阵的爆炸声从门外传来,更多的警报声响起了,技术员们大喊着,乱作一团。 “看样子征召的范围不止是这里,连外界也被影响了。” 巴德尔扶着拜莉起身,外面也进行着诸多测试,在强权的征召下,附近的区域都出现了以太真空现象,引发了各种事故。 拜莉一副憔悴的模样,她成功了,现在应该高声欢呼才对,可听着那不断的爆炸声,俊美的脸扭成了一团。 “明明还有几天就是年终审阅了,明明今年升华炉芯一直没有出过事故的……” 她充满怨念地自言自语。 泰达脱力地坐在角落里,浑身的以太被抽空,这种感觉令他感觉很不适。 看向一旁,灰衣人还是那副样子,注意力全在容器,再看向那个在血泊里,挣扎着想站起来的家伙,泰达的脸上泛起一阵解脱的笑意。 他们做到了,篡夺霸主之力。 “真是熟悉的感觉啊,所有的以太都被抽空,这感觉就像‘本源学派’的‘以太禁绝’一样。” 声音从身后响起,杰佛里回过头,不知何时列比乌斯出现在了这里,拄着拐杖,望着这一切。 “凝华者就像鱼,以太便是包裹我们的海水,感知不到以太,总是令人感到不安,”杰佛里回应着,“你怎么来了?” “这种级别的骚动,很难不引起我的注意力。” “只有你吗?”杰佛里又问道。 “有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列比乌斯平静地回应着,阴影里响起铁甲的轻鸣。 目光远眺,看向那在血泊中逐渐站起的身影,他身上闪烁着诡异的青芒,阵阵痛苦的喘息声传来。 “杰佛里,七年前,我们处决了一位霸主。” 伯洛戈终于站了起来,他的身影恰好地挡住了身后黯淡的光,将锡林的身影完全遮蔽在他那灰烬的王座后,头颅低垂着,但仍固执地挺立起腰板。 “七年后,我们迎来了另一位霸主。” 列比乌斯的声音终于有了些许的起伏,他既兴奋又惶恐。 “一位不会死的霸主。” 第五十四章 猎奇电影 视野内徘徊着混乱的画面,它们重叠在了一起,化作一部荒诞的猎奇电影。 先是一阵充满朝气与力量的歌声,紧接着便是大抹大抹的廉价血浆,涂满了视野内的每一个角落。 坏掉的布娃娃,棉絮从缝合线里滚出,夹杂着数不清的毒蛇,在女人临产的哭嚎声下,一辆红色的汽车撞开了墙壁。 灿烂的阳光透过撞开的裂口投入屋内,一时间充满力量的歌声微微失真,转而变成了万千的尖叫声,其中夹杂着暴躁的电吉他声,而后落下的阳光照亮了舞台。 一群身穿正装的狗熊正抓紧麦克风,大声歌唱着,歌声邪典且诡异,舞台下数不清的兔娃娃欢呼雀跃,将一颗又一颗带血的头颅丢上舞台。 狗熊们也朝观众们欢呼,然后鞠躬。 舞台归于黑暗,而后又泛起光明。 “啊……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伯洛戈睁开了眼,视野短暂的模糊后,逐渐清晰了起来,剧痛从头颅之下升起,就像刚刚有人用电钻凿开了颅骨。 失神过后,首先入目的是灰色的天花板,然后是支起的铁架,上面挂着好几个吊瓶,有些瓶子空荡荡的,有些瓶子则装满了药液。 空气里散发着消毒水的味道,隐约地能看到在四周走动的白色身影,他们交谈着、窃窃私语着,好像是在议论着自己,又好像是别人。 自己看样子是在医院里,还真是好久没到医院了,自从获得“死而复生”后,伯洛戈便以为自己和医院绝缘了才对。 他试着坐起来,但浑身传来的针扎般的剧痛,好像关节里卡满了锐利的金属,稍有动弹,便会带来钻心的剧痛。 剧痛的同时,脑海里又想起刚刚那荒诞的梦境,隐约间伯洛戈觉得那支狗熊乐队就在自己的病床边,它们吹着小号弹着电吉他,扭动着笨重的身体,开始那见鬼的表演…… 伯洛戈怀疑是自己“前世”记忆的原因,让自己总是能梦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觉得如果去当猎奇片导演,自己一定很有前途。 短暂的休息后,伯洛戈重振力量,喉咙里响起阵阵低鸣,他挣扎着坐了起来。 左手感觉有些笨重,忍着酸胀与痛意,抬起手,发现手背上扎满了输液针,大概是自己不会死的原因,这些医生下手时,真是半点客气也没有。 扭头看向四周,他听见了一声惊喜的呼喊。 “伯洛戈小哥!” 伯洛戈在想,现在装死还来得及不。 在拜莉的一声吼下,转眼间伯洛戈的病床旁便围满了人……其实也没多少人。 先是把自己看做小白鼠的拜莉,她扒拉自己的眼皮,用手电筒照个没完,脸上飘忽着又爱又恨的情绪,然后是巴德尔,这家伙依旧是一身的防护服,总是伴拜莉左右,以免拜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接着是杰佛里,这家伙面带笑意,从他的表情来看,自己的植入仪式应该是成功了,不等他们说什么,一个略显冰冷的声音响起,轻微的碰撞声靠近了伯洛戈。 “恭喜你,伯洛戈·拉撒路。” 杰佛里让开了路,列比乌斯拄着拐杖站在了自己的病床前。 “你现在是凝华者的一员了。” “凝……凝华者。” 这词汇对于伯洛戈而言,应该也算熟悉了,可在真的触及时,伯洛戈的内心升起一阵难以言明的情绪。 仿佛有电流在身体里掠过,这种惊异感令伯洛戈突然清醒了些许,紧接着他意识到,自己眼中的世界有所不同了。 这世界多了些什么东西,一些无形的、无处不在的、可以被感知的东西…… 伯洛戈可以肯定,它们一开始便是存在的,但自己无法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它们。 就像用眼睛可以观察到光线,用耳朵可以聆听到声波,用皮肤可以感受到物体的接触。 伯洛戈现在就像多出了一种感官一样,以此察觉到这些本不该被察觉到的东西。 以太。 神秘莫测的以太,现在它们不再是那居于高空的元素,现在它们触手可及。 青色的纹路在伯洛戈的体表泛起,光芒有些暗淡,随着呼吸不断地起伏着,光芒映照在眼瞳里,令伯洛戈的呼吸微微急促。 这是他的炼金矩阵,他现在是凝华者的一员了。 “你有记得什么吗?伯洛戈小哥。” 这时拜莉问道,仪式的最后那场突发的意外,令她的心里有着诸多的疑惑。 “记得……什么?” “仪式的经过,要知道,你引发了一次灾难,掠夺了你周边所有的‘冷铁的灵魂’,摧毁了整个实验室不说,还引发了以太真空现象,导致升华炉芯多个实验项目出错,引发事故。” 拜莉本是想问询的,可她越说语速越快,最后大声抱怨了起来,接着向后躲去,靠着墙壁缓缓坐了下来,抱做一团。 “明明今年一直没有发生过事故的……明明……” 巴德尔适时地站在了拜莉刚刚所处的位置,虽然脸庞被护具挡住,但伯洛戈能察觉到从其下投来的视线,伯洛戈继续说道。 “我不记得了。” 脑海里隐约地记起那死寂的世界,可除了那死寂的世界外,伯洛戈便记不起其它的事了,至于那死寂的世界,他也早已习以为常,每次死亡他都会短暂地抵达那里。 可……可好像除了死寂外,还有什么东西来的…… 伯洛戈绞尽脑汁也想不清楚。 “不过,我好像……隐约地能感受到一些……” 伯洛戈看着自己泛光的手掌,不确定地说道。 “我当时只觉得很痛,我难以容纳炼金矩阵……索取,我需要索取,我也不清楚索取什么,但就像出于本能一样。” “本能吗?”巴德尔思考着,“这也是一种可能,毕竟那是霸主之力,引发什么奇迹也不是不可能。” 他们至今也研究不明白这些,只好把它归咎于奇迹之类的说辞。 “对了,我昏迷了多久。” 伯洛戈追问着,他在仪式之中反复地死去、复活,短时间的大量死亡,会令他感到疲惫与昏迷。 “没多久,半天而已。” 巴德尔的答案,让伯洛戈感到意外。 “这样啊……泰达呢?他怎么看待?”伯洛戈问道,比起这些家伙,他还是觉得这位前任部长比较靠谱。 “仪式完成后,老师便离开了,他不是很喜欢长时间停留在这。”巴德尔解释道。 伯洛戈沉默了几秒,再次开口。 “我是因为灵魂的‘容量’不够,所以掠夺着‘冷铁的灵魂’,令自身的灵魂抵达所需的‘容量’。那之后呢?这并非是我的灵魂,不会出现些什么问题吗?” “不会的,‘冷铁的灵魂’是最卑微的灵魂,不会自主地消逝,并且会被轻易地束缚,”巴德尔解释着,“炼金武装的炼金矩阵便是基于‘冷铁的灵魂’。” “很多初步进阶的凝华者,在必要时,也会利用‘冷铁的灵魂’来固化自身的灵魂,只是他们用量没你这么庞大。” “也就是说,我能利用‘冷铁的灵魂’,一直堆到祷信者?”伯洛戈问道。 “并不能,‘冷铁的灵魂’是最卑微的,最不具价值的灵魂,仅仅能对于晋升为凝华者的人有用而已,其效果也仅仅是稳定灵魂。 可以说除了被制成炼金武装外,‘冷铁的灵魂’毫无用处。 所以我们才好奇,灵魂残缺的你,即使有‘冷铁的灵魂’也不该这么顺利才对。” 这一点令巴德尔很头疼,凝华者的晋升需要的因素有很多,一是令灵魂稳定下来,二是在稳定之后,令灵魂固化、强盛,使其“容量”增大,从而令炼金矩阵继续生长。 这需要漫长的时间与大量的炼金材料,他们甚至准备好了,对伯洛戈进行长达数月的培育,来让他在生死之间,保证炼金矩阵的稳定植入。 也就是说,预计里伯洛戈得死上几个月……可一切就这么成了。 残缺的灵魂被强行撑大了“容量”,令炼金矩阵得以在掠夺而来的灵魂上,继续延伸,从而遍布伯洛戈的灵魂,完全植入其中。 “所以……这便是我的灵魂吗?” 伯洛戈低着头,他能隐约地感受到,在炼金矩阵之下,有介于虚实的东西,它填满了自己的躯壳。 那是伯洛戈的灵魂,与普通灿金色的灵魂不同,伯洛戈的灵魂无疑黯淡了不少。 他知道这是为什么,他是债务人,他出卖了自己部分的灵魂。 只是他本能地觉得,自己的灵魂不该如此黯淡……至少该稍微明亮些…… 可随后伯洛戈想起了什么,他突然明白自己仪式顺利的原因了。 自己就像拥有着某种“汲取”的能力,那些被自己“汲取”的灵魂碎屑也在仪式之中被释放,和“冷铁的灵魂”一起融入了自己的炼金矩阵之中。 那是来自“灿金的灵魂”的灵魂碎屑,其蕴含的价值无疑要比“冷铁的灵魂”高昂太多,是它们构建了新的轨迹,令炼金矩阵在其上延伸。 就在伯洛戈思索之际,从他身体的深处、灵魂的深处传来了一阵难以遏制的异感。 完了。 伯洛戈的目光闪过一丝的惊恐,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随着灵魂的碎屑被消耗殆尽,本被填补的空洞,再次展露了出来,现在他的灵魂虚弱不堪,躁噬症爆发在即。 “你们这有拘束衣吗?” 伯洛戈突然问道。 “啊?” 巴德尔被伯洛戈这句话弄的一愣,紧接着伯洛戈的表情扭曲了起来,就像野兽一样喘息着,双手抓紧了病床两侧的扶手,用力地紧握下,钢铁被压瘪扭曲。 “稍微……失礼了。” 嘶哑的声音从伯洛戈的口中传出,巴德尔愣了两秒,高声喊道。 “医生!” 第五十五章 征召之手 躁噬症。 自出狱、从恶魔的身上“汲取”到灵魂碎屑后,伯洛戈就再也没有犯病过了,甚至说因灵魂碎屑的充盈,令他提前掌握了“以太增幅”这种以太极技。 可随着植入仪式的成功,所有的灵魂碎屑都被消耗掉,以维持炼金矩阵的植入,好令他这贫瘠的灵魂,获得这超凡的权柄。 这也导致了本被填满的空洞,再次展露了出来,直接引发了躁噬症的爆发。 好在债务人不是恶魔,伯洛戈依旧有着些许自我的灵魂,仅仅会产生对灵魂的无穷饥饿感而已,加上伯洛戈他很擅长忍耐,尤其是痛苦,所以伯洛戈早已习得了一套应对躁噬症的办法。 把自己锁起来,只要忍过这段饥饿的时间,一切都会好起来。 饥饿感与痛苦再次折磨着伯洛戈这疲惫的心神,当他从清醒与昏迷间逐渐复苏时,伯洛戈整个人都显得憔悴了不少。 睁开眼,又是灰白的天花板,一切就像时间重来一样。 不过这次伯洛戈没有起身,而是在病床上装睡着,现在他已经是凝华者了,能清晰地感受到以太的涌动,他需要思考着之后的事。 “汲取”是一个十分好用的能力,目前来看,它能吸收灵魂碎屑,填补空洞,抑制躁噬症,更重要的是,在之后的晋升中,伯洛戈似乎能以消耗灵魂碎屑的方式,来令炼金矩阵进行生长。 他不清楚具体的晋升方式,但目前来看,伯洛戈只要砍恶魔砍的够多,积累足够的灵魂碎屑,便能轻易地完成这一切。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一切好像都明朗了起来。 然后伯洛戈慢悠悠地坐了起来,一抬头,四周站着的还是那几位。 “我这次又昏迷了多久?”伯洛戈问。 “大概一个小时,”巴德尔说,“我们叫医生给你打了点镇定剂,让你稳定下来。” “这样吗?可为什么我觉得,我的头这么痛啊?” 伯洛戈抬起手,捂住脑袋,脑海里的阵痛更加剧烈了起来。 “啊……这个啊……” 拜莉的目光游离,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 “到底怎么回事?”伯洛戈紧盯着她。 “啊……因为你的躁动有些剧烈,我就叫医生稍微加大了剂量。”拜莉搓搓手,声音犹豫。 “所以呢?” “药物过量致死……” “……” 伯洛戈觉得这应该不是什么医疗失误,完全是这个女人想拿自己做实验,哪怕这种时候也不放过自己。 他甚至怀疑,自己某天下班的路上,会不会被人敲闷棍,当自己醒来时,便在某个手术台上,四周响彻着这个女人的见鬼笑声。 伯洛戈暂时不想理这个家伙了,转而看向巴德尔。 “我可以离开了吗?” “暂时还不行,你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需要做。”巴德尔说。 “什么?” “你还没有意识到吗?你需要塑造你的秘能。” 这句话令伯洛戈惊醒。 秘能。 霸主的秘能。 看着病床旁的其他人,杰佛里和列比乌斯的眼中都藏在期待,难怪这些人一直守在自己的身边,比起自己的死活,这些人更在意的是霸主的力量。 虽然并非是“荣光者”时那全盛之力,但在自己的手中,多少也能窥见力量的一二。 “塑造……我该怎么塑造?” 伯洛戈问,他试着驱动炼金矩阵,能感受到以太正沿着炼金矩阵的轨迹奔涌,浑身充满了力量,但唯独没有那执掌超凡的权柄。 “凝华者的一生,都在不停地矫正与优化我们的炼金矩阵,以令其达到不同的效果,最为理想的效果。” 杰佛里在这时说道,“炼金矩阵是活的,随着凝华者的灵魂,一同成长的。” “你现在需要做的便是,矫正并优化你的炼金矩阵,令它取得你想要的力量,而在矫正与优化的过程,便是‘种子’发芽,决定‘主干’生长倾向的时候了。 我们就像园丁,修剪着生长的大树。” 倾向,伯洛戈不止一次地听到这个词汇了。 这时巴德尔接着杰佛里的话,继续解释道。 “秘能是有其倾向的,而这倾向被我们分化为‘狭锐’与‘阔钝’。 这两个词汇很好理解,一个是‘狭窄且锐利’,一个是‘宽广且愚钝’,这将决定我们秘能的‘锐化’与‘钝化’。 炼金矩阵就像是一个特定的许愿机,利用以太,来呼唤‘秘源’进行许愿,但愿望有简单有困难。 ‘狭锐’这一倾向,其指令清晰且明确,有着诸多的附加条件,相应的,越是清晰明确的指令,越会得到‘秘源’明确的回复,并且生效快速,消耗的以太量也会减少。 就像邮一封信,明确的地址门牌号,便是它的‘限制’,相应的,也只需要一名邮差,而他会快速地、精准地将信件邮到。 快速、精准、狭窄且锐利。” 伯洛戈大概明白了巴德尔的意思,简单来说,“狭锐”便是为自己套上数不清的限制,越是严苛的限制,越会达到精准的效果,发动速度快速,并且消耗的以太量极少。 用尤金的秘能来解释,他为自己立下的限制,便是“视线”,只要被处于他的视线之中,便会遭到他的猛击。 “‘阔钝’便是另一个极端,指令并不明确,并且十分模糊,条件少之又少,秘能启动的速度会很慢,并且消耗巨量的以太。 还用邮差来举例的话,便是你邮一封信,而这封信只有一个粗略的地址,为此邮差需要为这粗略地址内的每一个住户送信,出动大量的邮差,耗费大量的时间,但也会令所有人都收到信。” 防护服下升起隐隐的微光,以太在巴德尔身边翻涌着,他抬起手,光芒在他的手心勾勒出尖锐的轨迹,伴随着阵阵铁鸣,一把铁剑凭空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我和我的老师一样,都是‘幻造学派’,但不同的是,老师所走的‘路径’是极为古典的、纯粹的‘幻想造物’,其倾向便是‘阔钝’。 在老师的领域之中,他的秘能没有任何限制,只要他能理解并构想,便能轻易地创造出实体,但这启动需要极长的时间,并且消耗大量的以太。 而我则走的是‘狭锐’,我为我自己设下的限制是,我所理解并能构想的金属实体,所以我能在我的领域内消耗极少的以太,快速地生成各种金属制品。” 随着巴德尔的话语落下,伯洛戈的病床边已经堆满了各类金属武器,从长矛到战锤,从利剑到短匕,应有尽有。 “‘阔钝’便是不做限制,令秘能尽可能地广阔,可相应的,它也会变得笨拙愚钝。” 列比乌斯靠近了伯洛戈,他继续说道。 “伯洛戈,闭上眼,感受你的炼金矩阵,矫正并优化它,决定你的倾向,从而释放你的秘能。” 聆听着列比乌斯的话,伯洛戈慢慢地闭上了眼,他试着去感受炼金矩阵的存在,而后在一片黑暗之中,它看到那挤破土壤,生长出主干的、散发着青芒的树苗。 它扎根在自己的灵魂之上,等待着自己这位园丁为其修剪,决定它的未来。 那么该如何抉择呢? 伯洛戈思考着,他最需要优先思考的是,该如何令秘能配合自己的“汲取”与“死而复生”。 狭窄且锐利?还是宽广且愚钝? 他想到了。 是啊,那种蓄势一击的风格根本不适合自己,就像做梦时,梦到的那些猎奇片一样。 伯洛戈就是一辆燃着火的战车,上面载着一支暴躁的乐队,在嘶吼的歌声里,将途径的一切碾成碎片。 炼金矩阵生长着,被舍弃的部分凋零,被引导的部分开始延伸,就像一副由伯洛戈操手的画作,它逐渐变成了伯洛戈心目中的模样。 对,就是这样。 枝芽生长着,细长、扭曲、枝条犹如铁铸的利剑…… 伯洛戈睁开了眼,这一次他的眼底泛起刺眼的青芒。 大家都保持了沉默,就连拜莉也是如此,她仔细地盯着伯洛戈身上泛起的纹路,试图将眼前的一切牢牢地印在脑海之中。 伯洛戈起身,扯掉了身上的输液管,穿着白色的病服,摇摇晃晃地站在地面上。 伸出手,抓紧了一旁的金属支架,以太开始翻涌,缠绕在伯洛戈的手掌之中,在他的意志下支架开始扭曲、塑形。 它变成一团扭曲的钢铁,金属的表面流动着青芒与淡淡的红光,就像有工匠在挥起铁锤,凭空锤打着金属,令它延展化作一个粗糙的模样,一把利剑的模样。 伯洛戈仔细地盯着这把歪扭狰狞的铁剑,上面泛着同样的青色辉光,就像被凝固的皎洁月光。 “说来,你们对于这霸主之力了解不多,大概连秘能的名字也不清楚吧,”伯洛戈自顾自地说道,“那么我能为它取名吗?” 没有人说话,大家都默认了这一点,伯洛戈的脸上泛起笑意,他扭头一拳砸在了墙壁上,下一秒坚不可摧的墙壁开始崩塌、溃败,化作一个巨大的半圆,而那些被移除的物质,则堆积在圆弧的边缘,延伸出一根又一根锐利的土刺。 “统驭学派。” 伯洛戈低语着,举起自己的手掌,上面遍布着繁琐的纹路,就像戴上了一双精致的手套,散发着阵阵耀眼的青芒。 这是伯洛戈为自己立下的限制,以手为发动的媒介,统驭所触及的固体,对它们进行更改、塑性。 狭窄且锐利,化作封喉的剑刃。 “秘能·征召之手。” 他这样称呼自己的秘能。 就像暴虐的君王,凡在领土之内,皆将被强权征召。 第五十六章 以太极技 “秘能·征召之手,归属于‘统驭学派’,其效果为,歪曲其被双手触及的固态实体,对其进行更改与塑性……” 空旷的实战室内,拜莉站在安全的高台上,一边观察着下方的伯洛戈,一边记录着他的秘能。 对于伯洛戈而言,这仅仅是成为了凝华者而已,但对于升华炉芯而言,这是他们的一次重大突破,这些疯狂的炼金术师们成功移植了霸主之力,并且随着伯洛戈的晋升,他们会越发地了解这股力量所隐藏的秘密。 至今秩序局在针对“秘源”的一系列研究上,都要逊色于国王秘剑,其中最明显的体现,便是双方秘能更迭的快慢与强度,有了这一次成功,秩序局有希望在短期内,尽可能拉近两者之间的差距。 “不过……这家伙适应的真快啊,”拜莉探出头,看向下方撒欢的伯洛戈,“每个凝华者都要适应好一阵,才能完善地运用秘能,可对于他而言,这力量仿佛是与生俱来一样。” “没什么,对于专家而言,是这样的。” 杰佛里站在身侧,他现在有着奇妙的感觉,就像养了个暴躁的恶犬,现在这头恶犬成年了,浑身充满力量,随意一口,便能咬下金属的车门。 一回想起,一年前伯洛戈出狱时的模样,杰佛里还真有种莫名的成就感。 阵阵颤抖与刺耳的摩擦声回荡,其中还夹杂着某个男人的狂笑。 整个实战室是一处巨大空旷的场地,就像斗兽场一样,安全的高台位于最上方,四周都是那洁白且巨大的砖石,下方则是根据需要所变化的场地,在“垦室”的力量下,修改地形这一点很容易便能做到。 一根又一根巨大的石柱拔地而起,构筑成了宛如石林的地形,伯洛戈在其中迅速地穿梭着,身上散发着青色的光芒。 他没有什么腾空的能力,但在征召之手的力量下,这一切都成为了可能。 跃向石柱的同时,伯洛戈尽可能地伸出手,随着手指触摸到石柱的表面,青色的电流沿着手臂涌动,在石柱的表面一闪而过,紧接着光滑的石柱表面立刻延伸出了一个可供落脚的凸起。 踩在凸起上,伯洛戈一刻不停,转而跃向边缘的墙壁,在短暂的触摸后,墙壁被秘能征召,一个又一个阶梯突兀地凸起,一节节地向上攀高,伯洛戈则在这生成的阶梯上一路狂奔,转眼便靠近了高台。 以太涌动,常伴拜莉左右的巴德尔在此时出手,一把又一把锐利的长剑,在以太的构筑下凭空出现。 握起利剑,明明身穿着那笨重的防护服,可巴德尔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的笨拙,甚至说远超想象的迅速。 转身、挥剑、掷出。 金属撕破空气的啸声不断,转眼间他便朝着伯洛戈掷出了数把利剑,速度极快,就像一闪而过的流星。 青色的电流爆发、溢散,伯洛戈奔袭的同时,从墙壁上抽出一把石质的长剑,迎着落下的利剑,挥剑迎击。 “统驭学派”是针对现实进行影响,和“幻造学派”的幻想造物不同,它无法做到凭空造物,所以伯洛戈战斗需要“就地取材”,被抽出的石剑的位置,留下了一道圆形的凹陷,其中被移除的物质,便是化作了手中的石剑。 刺耳的撞击声响起,伯洛戈一剑斩落了袭来的利剑,可石头的强度终究没有钢铁那般坚韧,仅仅交战了一轮,石剑便布满了豁口,细密的裂纹蔓延的到处都是。 丢掉石剑,伯洛戈从墙壁上抽出一把又一把的石剑,他的速度要比巴德尔更快,迎击的速度逐渐压制住了巴德尔的挥剑,乃至伯洛戈甚至能在空隙,朝着巴德尔掷出石剑。 巴德尔侧身惊险地躲过袭来的石剑,可就在躲避的这一空荡里,伯洛戈的脚步声已经靠近,他高高地跃起,影子盖住了巴德尔。 秘能·铸铁之炉。 一瞬间轰鸣的锤打声不断,连带着四周的温度也骤升了起来,仿佛所有人置于一个无形的熔炉之中,万千的铁锤锻打着钢铁。 巴德尔朝着身前挥手,伯洛戈降落的轨迹上,一道又一道圆盾凭空出现,试着挡住伯洛戈的挺进,但伯洛戈身影起跃,他反而利用着半空中的圆盾为跳板,跃向了巴德尔的身后。 凭空握住钢铁,巴德尔转身的同时一把长枪在他的手中构筑着,当他完成转体的动作时,锐利的长枪也如闪电般,朝着身后刺去。 “怎么回事?” 疑惑声响起,伯洛戈侧着身躲过了刺击,同时一只手抓住了长枪,他看起来遇到了什么困惑的事,但这没有干扰伯洛戈太久,他直接快步近身,和巴德尔仅剩一步之遥。 四周的以太滚动着,那轰鸣的锻打声越发清晰了起来,不知道巴德尔在尝试铸就什么样的武器,但不管他做什么,伯洛戈都赢定了。 以太缠绕在身体之上,那是伯洛戈早已熟悉的技巧,在千百次对恶魔的屠杀中,在漫天灵魂碎屑下所掌握的以太极技。 以太增幅。 伯洛戈挥起迅捷的手刀,以太将肢体重重包裹,给与他更快的速度与力量。 凶狠地砸在了长枪的中段,坚韧的钢铁便这样被轻易地折断,而后伯洛戈握起断掉的枪头,猛刺向巴德尔。 “好了,可以了。” 杰佛里的声音响起,终止了这场实战,伯洛戈手中的枪头也就此停在了防护服的头盔下。 “该说不愧是专家吗?我觉得我在升华炉芯里,已经算是很能打的了,结果面对一个新人,真是完全不够看啊。” 锻打声消散了,巴德尔解除了自己的秘能,防护服下传来心惊的声音,大概是伯洛戈的攻势确实令他佩服,他也开始学杰佛里,用专家称呼伯洛戈了。 “没什么,我是外勤职员,而你是科研人员,本就没什么可比性。” 伯洛戈丢掉枪头,响起叮当的金属音,几秒后,金属枪头开始消散,重新化作以太。 “说来,刚刚那是‘以太增幅’吗?”杰佛里突然问道。 “大概吧,我也不太清楚,”伯洛戈握了握拳,那种感觉就像本能一样,“但我感觉是‘以太增幅’。” “刚成为凝华者便掌握了一项以太极技吗?” 一旁的拜莉说道,她眼中对伯洛戈的求知欲更热烈了几分。 “说不定我是天赋异禀呢?”伯洛戈自恋地回答着,“毕竟我是专家啊。” “天赋异禀吗?也不是没有可能,”杰佛里思考了几秒,说道,“也有很多凝华者,对于某一项以太极技极具天赋,几乎不需要学习,便能掌握,说不定你也是这样。” “不……肯定是这样,‘以太增幅’这种以太极技,这可太适合你了。” 在杰佛里眼里,伯洛戈就是个冷血暴躁的屠宰专家,没有什么比屠刀变得更加锋利,能更令屠夫感到高兴了。 “那么其它的以太极技呢?会很难学吗?” 伯洛戈问,“以太增幅”这种技巧非常实用,成为凝华者,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以太后,伯洛戈对于这项以太极技,才有了更深一步的认知。 “这我没法给你答复,这种东西需要长期的练习,还有自身性格风格的干预。 像你这样进攻性极强的家伙,便容易掌握‘以太增幅’,帕尔默那样的情报人员,因为需要长时间隐匿自己的行动,所以他这样的人,更容易掌握‘以太遮蔽’与‘以太感知’…… 总之,这是个很复杂的东西,除了‘本源学派’以外,其它学派想掌握这些力量,都十分不易。” “为什么‘本源学派’能轻易地掌握这些?” 伯洛戈想起之前对学派的介绍,“本源学派”很特殊,和其它学派完全不同,它掌握的是纯粹的以太,伯洛戈一直不明白是这什么意思。 “因为‘本源学派’没有秘能,或者说,他们的秘能就是对以太的操控,而以太极技便是对以太更进一步的操控方式。” 拜莉这时解释道。 “可以说,对于别的凝华者而言,这种需要专心学习训练的技巧,在‘本源学派’看来,只是最基本的能力而已。” 在升华炉芯内,也有大量的“本源学派”的炼金术师,得益于他们对以太的精密操作,很多复杂的实验都得以进行。 伯洛戈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 “可惜亚斯出勤去了,在我认识‘本源学派’的人里,他以太极技操作的最为熟练,一手‘以太缄默’玩的非常好,必要时,他甚至还有‘以太禁绝’的能力。” 杰佛里回想起亚斯的能力,心里也不由地为之一颤,他开玩笑道。 “‘本源学派’不像其他学派那样,有着花里胡哨的能力,他们更像是一群身负重甲的骑士,平庸、沉默、但又带来令人压抑的窒息感。” “不过有一件事你要记得,伯洛戈,”杰佛里接着说道,“小心那些成群结队的‘本源学派’。” “那些人会是你的天敌。” 第五十七章 天敌 天敌? 说实话,自打出狱后,伯洛戈还真没怕过谁,“死而复生”的他,就像一头弄不死的疯狗,他可能打不过敌人,但绝对会给敌人留下难以忘怀的心理阴影。 杰佛里也很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算是自己的引路人,从出狱一直引导自己成为凝华者,所以当这句话从杰佛里的口中说出时,让伯洛戈难免不去重视与好奇。 “伯洛戈,你刚刚是想尝试征召巴德尔的长枪吧?因为发现自己无法征召这金属实体,才转而使用‘以太增幅’,击断长枪,继续作战?” 杰佛里突然又提起了刚刚的交手,伯洛戈点点头,他当时的想法确实如此,那一声疑惑,也是因为自己无法征召长枪而发出的。 “这并非你的秘能失效了,而是那把长枪,是由巴德尔的以太所铸就的。” 杰佛里讲解着凝华者能力的细节。 “以太分为两种,一种是被我们吸纳进体内,在炼金矩阵内涌动,作为储备的以太,另一部分,则是徘徊在尘世里的以太。 在驱动秘能时,我们需要利用少量的、自身储备的以太,通过炼金矩阵,来对徘徊尘世的以太进行共鸣,从而最高效率地发动秘能。 这也代表了,长时间的激烈作战,会导致我们自身储备的以太,会被炼金矩阵完全消耗殆尽,到时候我们需要从外界吸取以太,这种吸取不算缓慢,但在激烈的战场上,也是足够致命的。 所以,当凝华者消耗光自身的以太后,我们会进入短暂的虚弱期,这是我们的弱点,也是警告我们不要肆意地乱用以太。” “但我感觉,我以太消耗量并不大。”伯洛戈说。 “这因为你是‘统驭学派’,并且你的倾向还是‘狭锐’,这进一步降低了你以太的消耗量,如果换做泰达,他秘能全开,最多也维持几分钟而已,”杰佛里想了想,又补充道,“当然,应该也没多少人,能在他秘能全开的情况下,撑过那几分钟。” 听起来泰达就像个究极暴力狂。 “然后便是……矩魂临界。” 杰佛里说着伸出了手,轻轻地按在了伯洛戈的脖颈上,所触及的不止是伯洛戈的皮肤,还有那散发着微光的青色轨迹。 “你有想过这样的一件事吗?凝华者能否直接操控,另一名凝华者体内的以太?” “我不清楚。” 伯洛戈确实不清楚,从他成为凝华者才过去几个小时而已。 “好吧,答案是不能。” 杰佛里为自己的自问自答感到无奈。 “我们的炼金矩阵与灵魂重叠在了一起,构筑成了一道保护我们的防线,而这种防线便被称作‘矩魂临界’,它会令我们内部的以太保持稳定,并且抗拒任何妄图干扰的力量。 常规情况下,同阶位的凝华者,互相无法影响对方的矩魂临界,可一旦阶位相差过大,高阶位的凝华者,便有能力突破矩魂临界,直接引爆你体内的以太,从而杀死你。” 聊到这,杰佛里再次提起了七年前的那场噩梦。 “就像七年前的秘密战争,霸主锡林之所以引起那么大规模的毁灭,还有的一点是,当他降临后,他直接无差别征召了在场所有人的以太。 阶位相差不多的人得以幸免,而差距过大的人,在一瞬间便被突破了矩魂临界,被粗暴地抽干以太的同时,肉体也被碾成了一团烂泥。” 听到这,伯洛戈的脸色带了几分惨白,难怪少有幸存者活下来,秩序局虽然是个凝华者组织,但构建起这个组织的绝大部分成员,都是低阶位的凝华者,甚至说还有很大一部分人,仅仅是普通人而已。 “然后便要说到,刚刚你为何无法征召巴德尔的长枪了。 本质上,那把长枪是巴德尔的‘幻想造物’,利用以太凭空创造的实体,这些‘幻想造物’只能存在短暂的时间,时间一到,便会重新散作以太,这会为‘幻造学派’的凝华者减轻大量的以太消耗。” “但相应的,这‘幻想造物’,是由巴德尔的以太所塑造的。”杰佛里着重强调了这句话。 “因为矩魂临界吗?我无法突破他的临界,所以无法征召。”伯洛戈说。 “并不是,矩魂临界只针对我们自己,这种由秘能产生的效果,我们称之为以太互斥,来自不同凝华者的以太,以及其所创造的效果,是相互排斥的,所以你无法征召他的长枪,因为这把长枪充满了巴德尔的以太。 当然,阶位可以抹平一切的差距,只要你足够强大,你便能忽视以太互斥,强行征召,乃至突破矩魂临界。” 阶位,还是阶位。 伯洛戈还记得那场棋局,“凝华的卫戍”不断地前进,直到突入敌阵的底线,就此升变为“荣光的皇后”。 这令他倒是对未来有了不小的期待感,毕竟他是“死而复生”的拉撒路。 伯洛戈有着近乎无穷的时间,让他去朝着“升变”挺进,并且他不会死去,只要继续走下去,他终有一日会成为与锡林一样的“荣光者”。 乃至……触及那虚无的冠冕。 “不过,这和‘本源学派’是我的天敌有什么关系?” 伯洛戈突然意识到这件事,杰佛里还是没有讲明这件事。 “总得让你知道以太的性质,才能方便你理解‘本源学派’,不是吗?”杰佛里解释着。 “‘本源学派’和其他学派不同,这个学派所诞生的凝华者,可以被称作为‘针对凝华者的凝华者’。 亚斯之前看你不顺眼也是这个原因,亚斯所带领的第六组,有着另一个名字,便是‘镇暴行动组’,专门镇压各种超凡暴乱事件,算是外勤部的一大精锐,按照条例,你也是镇压对象才对。 至于为什么被这样称呼,这和‘本源学派’专属的两种以太极技有关,与其它能被别的学派、所学习的以太极技不同,这两种以太极技,只有‘本源学派’的凝华者,才能学习并使用,而且即使这样,会这两种的凝华者也不多。” 伯洛戈想起刚刚杰佛里所说的,关于亚斯的拿手好戏,“以太缄默”与“以太禁绝”。 “一种便是‘以太缄默’,其效果是,令外界的以太保持沉默,无法被共鸣与呼唤,这能极大地削弱凝华者的秘能效果,并且处于‘以太缄默’的范围内的凝华者,只能依靠自身储备的以太进行作战。” 凝华者就像鱼,处于“以太缄默”范围内的凝华者,就像脱离了海水的鱼,只会慢慢的窒息而死。 “另一种便是‘以太禁绝’,这个效果要比‘以太缄默’还要强大,它能直接驱散范围内的以太,令其形成以太真空,而这也仅仅是‘以太禁绝’的附带效果。 它的真正能力是,禁绝你的‘矩魂临界’,令你体内的以太保持沉默,从而使你无法驱动秘能。” 杰佛里的话语充斥着寒意。 “想一想,伯洛戈,外界的以太不听从你的呼唤,而体内的以太也保持着沉默,那一刻你不再是凝华者,仅仅是个不会死的普通人而已。” 他话音一转,带着些许的笑意与深意。 “可你……真的不会死吗?” 伯洛戈愣了两秒,他不是蠢蛋,而是专家,他很快便意识到,杰佛里真正想告诉他的情报了,之前的铺垫,全是为了这一刻。 “所以……我的‘死而复生’,是这回事吗?” 伯洛戈突然有种醒悟感,感觉整个世界都明亮了起来,紧接着又被阴云吞没。 “魔鬼的‘恩赐’,在我们的研究中,我们怀疑其也是一种炼金矩阵,只是这种炼金矩阵,我们根本无法理解。” 一直沉默的拜莉,在此时说道,这个家伙正经起来时,还蛮像名学者的。 “‘死而复生’并非没有代价,你所消耗的,便是巨量的以太。 先是消耗你自身储备的以太,在你多次死亡之后,自身的以太被消耗殆尽,所以需要大量的时间去吸收外界的以太,来令‘死而复生’继续启动,因此你的死亡时间,会被无限地延长。” “当你面对成群结队的‘本源学派’凝华者时,他们会时刻令你处于以太真空的条件下,你或许不会死,但你也不会活过来,仅仅是变成一具不那么危险的尸体。” 杰佛里总结道。 “伯洛戈,你不会被杀死,但你会被近乎完美地收容,甚至不需要什么沉重的铁门,只需要一个时刻保持以太真空的环境而已。” 伯洛戈先是沉默,低下头,身体微微颤抖。 这是很正常的反应,每个人内心的深处都藏着恐惧,或者说,正因能感受到恐惧,所以被才称作人类,至于那些内心毫无敬畏、不畏恐惧的存在,人们常以怪物来称呼他们。 但很快,颤抖停止了,伯洛戈慢慢地他抬起了头,声音带着一种奇怪的扭曲感。 “完了啊,杰佛里,我感觉我真的需要去看看医生了。” 伯洛戈嘟囔着,大家都读不懂他的表情,好像是在恐惧,又好像在狂喜,脸颊居然开始微微发红。 “我居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好怕的,反而觉得更加有趣了起来。” 他看着颤抖的双手,每个细胞都在欣喜,难以遏制。 “是啊,可以无限投币的游戏,有什么好玩的。” 伯洛戈呢喃着。 “游戏就是要有些难度,才会变得有趣啊。 抬头看向拜莉等人,伯洛戈露出了个令人生寒的微笑。 “是吧,各位。” 第五十八章 组员们 “伯洛戈·拉撒路…… 伯洛戈·拉撒路,伯洛戈·拉撒路……” 离开实战室的路上,拜莉一直嘟囔着伯洛戈的名字,微微仰头,目光在头顶不断地游离着。 “这样游戏才有趣。” 伯洛戈那番病态的发言,在脑海里不断地盘旋,其中富含着冷意与疯狂,难以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经历,让他变成了这样。 “说来,巴德尔,我们有权力调阅伯洛戈的档案吗?” 拜莉突然想到这件事,虽然是升华炉芯的部长,但她对于伯洛戈的了解,也仅仅是名字以及“恩赐”,还有那些她仍是泰达学徒时,所看到的一些实验资料。 除此之外,她对于伯洛戈的了解也不多。 “没有,在植入仪式开始前,我便以你的名义申请过了,但很遗憾,‘决策室’拒绝了我的申请。” 巴德尔回应着,他就像一位敬业的秘书,把拜莉所有的事物,处理的极为完美。 在秩序局内常有人说,实际上升华炉芯的部长是两个人,负责技术的拜莉,以及负责行政的巴德尔,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才是权力的完整体现,因此两人向来形影不离。 “连我的五级权限也不行吗?”拜莉挑了挑眉,带着几分好奇道,“那你觉得列比乌斯和杰佛里知道吗?” “应该知道,毕竟伯洛戈便是为了特别行动组而来……但我想他们两人知道的情报,应该也是被‘决策室’阉割过的。”巴德尔叙述着。 “这样吗……” 拜莉渐渐地沉默了下来,不知道她在思考些什么。 “这一点我想你应该明白的吧,拜莉。” 巴德尔的声音从身旁传来,他好像永远都是这副沉着的模样,声音也没有多少起伏,平静、令人心安。 “没人知道‘垦室’究竟有多大,就像没有人知道秩序局究竟有着多少个部门。 在不同权限的人眼中,秩序局完全是不同的模样。” 他的声音顿了顿,出现了些许的起伏。 “你说会不会有些,哪怕五级权限也无法了解的部门呢?除了那些被刻意隐藏起来的部门外,秩序局又再藏着哪些不为人知的东西呢?。” 巴德尔说着摇了摇头,“我想除了局长外,没有人知道……甚至说局长可能也不清楚这一切。” “就像你真的了解安全收容部吗?那些成群结队的灰衣人,我至今也不清楚他们任何一人的名字,就连他们的脸庞也没有看清过。” 回忆里散发出一股阴寒,安全收容部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神秘太多,虽然是名义上的同事,但巴德尔对于那里有的只是不安。 “我明白的,知道太多,反而会不开心,”拜莉喃喃道,“就像当初得知老师在做什么一样。” 重返升华炉芯,因为以太真空导致了数起事故,很多实验被临时暂停,那永不休止的轰隆声都陷入了短暂的停滞,技术员们加紧维护着设备,处理着事故带来的影响,就连反应炉散发的热量也衰减了不少。 “哦……凉快了不少。” 回到了自己的老窝,拜莉显然舒畅了许多,用力地伸着懒腰,勾勒出优雅的曲线。 “真希望升华炉芯能一直保持这个温度。” 拜莉由衷地希望着,很少有人知道,这位靓丽的部长,之所以不爱穿防护服,仅仅是因为太热了。 转过头看向刚刚进行植入仪式的实验室,里面封存着的容器早已消失不见,也不清楚那些灰衣人是用什么手段带走的它,他们的行踪向来神秘。 被伯洛戈摧毁的区域也开始了缓慢的自愈,随着以太被重新注入,岩石就像有生命一样,上面闪烁着微光铸就的纹路,就像藏于岩石内部的血管,灰白的血肉不断地增生着,将被湮灭的部分一点点地填补。 注视着这一切,拜莉想到了什么,她开玩笑地说道。 “如果‘垦室’有心智的话,或许它才是知道最多的那一个。” 六十六年前,几大代表莱茵同盟的秘密结社,在这里建立起名为“秩序局”的超凡组织时,“垦室”便已在这片名为誓言城·欧泊斯的土地上,拔地而起。 正如它那肃穆冷峻的漆黑外表一样,它如巨大的纪念方碑般,冷眼注视着秩序局的更迭、誓言城·欧泊斯的变迁,直到这一切迎来终局。 …… 返回列比乌斯的办公室中,伯洛戈坐在椅子上,身上还穿着之前的白色病服,身旁是杰佛里和帕尔默,在办公桌的对面则是列比乌斯,站在他身旁的是他的副手尤丽尔。 熟悉的脸庞聚集于此,在伯洛戈的认知里,这应该就是特别行动组的全部成员了,虽然列比乌斯之前说过,还有些成员正在外执行任务,但在那之后便没了下文。 “首先恭喜你,伯洛戈,你成为了凝华者,”列比乌斯说着客套话,走着流程,“我想我们可以步入正轨了。” 步入正轨,伯洛戈喜欢这个词。 “刚好帕尔默也在,就一起介绍一下吧。” 一旁的帕尔默点着头,这被临时拉过来的倒霉鬼,一直处于迷茫状态,虽然说这几天不用工作了,但对于未知的未来,他还是有些惶恐,再加上自己那见鬼的“恩赐”,这不安被无限地放大了。 和伯洛戈比,他才是实打实的新人,对于特别行动组的成员,以及职能完全不清楚。 “这位是尤丽尔·朱恩,我的副手,担任着我们特别行动组‘通讯官’的职务。” 尤丽尔微笑,紧接着从办公桌后走出,在伯洛戈和帕尔默一脸的迷茫中,她的身上闪耀起了炼金矩阵的辉光。 在杰佛里后续的讲解里,伯洛戈了解到,秘能启动时散发光芒与纹路这一现象,被他们称之为“始动”,会引发光耀以及以太的波动。 如果掌握了“以太遮蔽”,就能降低耀光的强度,甚至完全令其黯淡下来,还有隐匿以太的波动,大幅度地掩盖始动现象,从而令敌人无法察觉到自己。 就像藏匿于暗中的刺客,也因此,很多凝华者在遇袭后,才意识到自己眼前的普通人,是一群“本源学派”凝华者。 “稍微有些痛,两位。” 尤丽尔说着便朝着伯洛戈额头伸出手,轻轻地按压后,伯洛戈的额头传来一阵针刺的痛楚,紧接着便是帕尔默。 这应该是尤丽尔的秘能,但两人都没有反抗,而是平和地接受了这一切。 “好了。” 空灵的声音响起,伯洛戈看向尤丽尔,只见她冲自己微笑,但却没有张口。 “‘虚灵学派’吗?我记得这种秘能,鸦巢里也有这样的人。”帕尔默开口道。 “秘能·心灵之种,我能通过向你们注入以太,来种下信标,从此我可以从精神层面,直接与你们进行单向对话。” 尤丽尔的声音直接在脑海里响起。 “因为凝华者常会遇到一些突发情况,常规的通讯设备有很大的可能,会受到以太的干扰,从而中断联系,这时候就需要我来联系各位了。” 这是一个辅助向的秘能,在紧急情况下负责联系群体。 “这位是杰佛里·卡加,负责我们特别行动组的后勤工作,上到炼金武装的申请,下到个人住房补贴什么的,你们都可以在找他。” 列比乌斯轻描淡写地介绍了一下杰佛里。 “然后便是我,列比乌斯·洛维萨,特别行动组的负责人,按理说我应该是作为组长,亲自带你们行动的,但我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 列比乌斯说着举起了拐杖,“我行动不便,不适合外勤,所以目前的外勤主力,就看你们两位了。” 在座的各位,没有任何人信他的鬼话,包括新来的帕尔默。 伯洛戈和帕尔默对视了一眼,两人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但还是十分正式地重新自我介绍道。 “伯洛戈·拉撒路,统驭学派、秘能·征召之手,可以操控触摸的固态实体,对其进行歪曲、塑性,‘恩赐’则是‘死而复生’,也就是不死之身。” 对于自己这位搭档,伯洛戈看着还蛮顺眼的,有时候帕尔默倒霉起来,他还觉得挺搞笑的,因此伯洛戈也不做什么隐瞒,直接说道。 “搭档好啊!不会死的搭档更好了!你说必要时,我能不能扛着你的尸体当挡箭牌啊!” 帕尔默远比伯洛戈兴奋,这可能是意识到,无法逃离外勤部后的自暴自弃。 “帕尔默·克莱克斯,也是统驭学派、秘能·风源,可以操控一定范围内的气流,至于‘恩赐’叫‘赌徒’,简单来点说,就是倒霉的时候会走运,走运的时候会倒霉。” 帕尔默说着便抬起了手,气流在他的手心汇聚,化作无形的旋风,迸发出刺耳的鸣响。 “说来,我们特别行动组应该还可以休息一阵吧?配套的设备,好像都没有备齐,我记得这些审批手续很麻烦的。” 帕尔默不怀好意地说道,只要不外出执勤,外勤部还是蛮轻松的,他也不知道这个假期会延续到什么时候。 “这一点不用担心,隔壁的休息室已经被更改成我们的活动室了,‘垦室’正在拓大内部空间,配套设备,这一回由升华炉芯直接赞助。” 杰佛里说着瞥了一眼伯洛戈,“那群吝啬的家伙,难得大方了一回。” 伯洛戈沉默不语,但冷漠的表情还是有些绷不住,用脚想都能明白,升华炉芯为什么那么大方。 “哈!”帕尔默则大叫着,“不太对吧!” “有什么不太对的,虽然不像其他行动组那么繁盛,但特别行动组也有了执行任务的能力了。”列比乌斯缓缓道。 “等一等!你接下来该不会直接说,有个要命的任务交给我们吧?” 帕尔默哭丧着脸。 “不是吧!我才上岗几天而已啊,我甚至连外勤部食堂怎么走都不知道啊!” “外勤部没有食堂,大家一般在后勤部的食堂吃饭。”尤丽尔小声提醒道。 “为了检验特别行动组的能力,目前有个难度适当的任务交给了我们,”列比乌斯直接无视了帕尔默的哭嚎,目光看向伯洛戈,“帕尔默之前调查的货运点,本是鸦巢针对国王秘剑的探查行动,结果这却和‘嗜人’联系了起来。” “目前我们可以肯定国王秘剑与‘嗜人’的合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紧密,而在后续鸦巢的侦查下,我们发现了一个可疑的集中点,或许‘嗜人’的货都囤积在了那,我需要你们去调查那里。” “这算是误打误撞吗?” 伯洛戈低语着,自己的复仇最后演变了这样,陷入了另一个更为庞大的阴谋之中。 “谁知道呢?”列比乌斯看着伯洛戈,“你不会拒绝的吧,伯洛戈。” “这正是你选择而来的纷争,不是吗?” 第五十九章 错乱的虚实 急促的电话铃,打破了午后的平静。 柯德宁从卧室里走出,接起了电话,熟悉的声音响起。 “一个坏消息,柯德宁。” 戴维的声音响起。 “尤金那边也出问题了,秩序局袭击了那里,他们动作迅速,人都死了,货物也没了。” 糟糕的消息便传入耳中。 “尤金呢?他也死了吗?”柯德宁问道。 “一样,也死了,而且他还死的比较惨,头颅像西瓜一样被砸碎,洒得到处都是,要不是我注意到了他的衣服,我都认不出来这是他。” 戴维开着玩笑,试图让事情没有那么严肃、那么糟。 “他可是凝华者。” 柯德宁不相信这个结果,在“嗜人”之中,尤金也算是一位极强的凝华者,他的秘能·震爆之视能轻易地无力化敌人。 “秩序局最不缺的就是凝华者了。”对于柯德宁的质疑,戴维补充道。 柯德宁沉默了下来,他看向室内,窗帘拉紧,朦胧的微光勉强映亮了一角,室内弥漫着呛人的熏香,卧室内传来女人平稳的呼吸声。 “秩序局应该是反应过来了,局势变得越来越糟,国王秘剑那边,要求我们快点将剩余的货物全部运出,毕竟欧泊斯实质上还处于秩序局的统治中,一旦暴露,我们积蓄的这些,将被完全摧毁。 最重要的是,一旦被秩序局察觉到什么……” 聆听着戴维的声音,柯德宁一声不吭,他拉开了抽屉,从其中取出了一枚硬币。 柯德宁深呼吸,缓缓地抬起手,他指尖正夹着一枚玛门币。 “按照原计划,你去尝试转移路线,我这边则加快生产,这些玛门币只能在欧泊斯范围内使用,一旦脱离了欧泊斯,就失去了其特性,我们需要用它制作更多的液灵药剂。” “嗜人”的存在便是为了所谓的液灵药剂,从国王秘剑给予的技术来看,这流通于彷徨岔路内的玛门币有着某种未知的力量,将其作为炼金原料,可以完美地将哲人石液化为液灵药剂。 液灵药剂的灵魂转换的效率极高,并且能做到进一步强化灵魂,从而大幅度强化秘能。 虽然说其蕴含的“灿金的灵魂”是无法被束缚的,强化效果只能维持一段时间,很快“灿金的灵魂”便会自行蒸发、消逝,但从实验结果来看,液灵药剂的强化能力,远超预计。 他们都很清楚这样的药剂将会被用来做什么,对于七年前的秘密战争,柯德宁也多少有所耳闻,眼下另一场战争近在咫尺。 柯德宁有些恐慌,但又没有什么办法。 他看向卧室内,内心被什么东西微微刺痛,从很多年前,从基妮向那些魔鬼许愿时起,他就已经身处旋涡之中了,如今他更是将自己绑在了国王秘剑的战车上,现在除了跟随他们前进外,他什么也做不到。 “‘食尸鬼’那边,有说什么吗?”戴维又问道。 “他会给予尽可能的援助,必要时,他甚至会亲自到场,”柯德宁说道,“当然,也只是‘必要时’。 据他所说,国王秘剑的佯攻有些过于逼真了,秩序局的反应很强烈,这么多天以来,他们也只是勉强活跃在欧泊斯的边缘。” 戴维沉默了几秒,乐观的语气头一次显得有些失落。 “我们算是被国王秘剑抛弃了吗?” “不知道,但至少现在我们还对他们有利用价值,在价值榨干前,他们不会放弃我们。”柯德宁回应着。 只要液灵药剂的货物还在手中,只要国王秘剑还需要这些药剂,那么他们便不会任由“嗜人”死去。 柯德宁的眉头扭在了一起,明明一切都很顺利,他们在彷徨岔路收购玛门币,将其作为炼金原料,制成液灵药剂,再转移给国王秘剑。 按照清单上的需求,他们很快便会完成目标额度,但从诺姆失踪开始,就像噩梦的开端,一切都朝着毁灭的方向飞驰。 “柯德宁,实在不行,你先带着基妮走吧,我可以负责之后的事。” 戴维又一次提议道。 “你那里应该还有一些液灵药剂吧,而且你也是凝华者,离开了欧泊斯,你有的是办法为基妮搜寻灵魂,而不是和我一起陷入这纷争之中。” “不……” 沉吟了稍许,柯德宁再次拒绝着,“是我把你卷入了这场纷争里,我需要负责到底。” “无论是诺姆,还是尤金,他们都只是冰冷的合作伙伴而已,可戴维,你不一样,你是我的‘朋友’。”柯德宁强调着。 “好吧,好吧,”戴维知道柯德宁的固执,他接着说道,“那么你就继续扮演好你的角色,管理好你的剧场。” “你准备什么时候撤离?”柯德宁问。 “大概几天后,你《徘徊之鼠》结局之后,”戴维说道,“当夜我会带着货物离开,如果顺利的话,我会通知你的,你结束表演后,便可以在后半夜直接离开。” 听到这些,柯德宁的心神被微微触动,他问道,“你是为了我吗?” “如果我说明天就撤离的话,《徘徊之鼠》的结局恐怕就无法上演了,对吗?别担心,只要我们保持静默,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戴维的声音泛起了笑意与无奈。 “这毕竟是你的理想,柯德宁。 乡野间的穷小子,梦想在欧泊斯内闯出一片天……如今你已经站稳了脚跟,现在只差为你的作品划上句号,让所有人记住你,哦,不,是你们。 基妮与柯德宁。” 这是女人和男人的名字,也是剧场的名字。 “遗憾的是,这一切就像灿烂的烟火,转瞬即逝,之后等着我们的只剩逃亡了。”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可紧接着,戴维活跃的声音再次响起。 “至少你们做到了,与魔谋易,步入深渊,付出了这么多昂贵的代价,你们终于要做到了,在这种时候止步,可太令人难过了。” “谢谢……谢谢,戴维,我知道了。” 柯德宁除了感谢的话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客气,我一直蛮羡慕你们这些有梦想的人,我就比较庸俗,我做这一切,只是想搞钱而已。” 戴维笑呵呵的,他永远都这样乐观,听着这些,柯德宁也笑了起来,他还记得戴维的理想,在老家弄一套别墅,再娶一个老婆…… “对了,还有一件我比较在意的事。” “什么?” “我去尤金遇袭的现场观察过了,秩序局处理的很干净,但建筑的损毁是没法遮挡的,我注意到现场有着和诺姆诊所一样的痕迹。 就像一柄重锤猛砸过,大地摇晃、砖石开裂。 这种痕迹在诺姆诊所里也有,重锤直接从屋顶凿穿了一个大洞,突入进了室内。” 戴维继续补充着。 “我猜尤金的死因,便是被那重锤直接命中导致的,坚硬的头颅轻易地碎成了一团血污。” “还有其它的踪迹吗?”柯德宁追问着。 “没有,当时我是依靠‘影兽’抵达的现场,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只是简单地观察了一圈,便离开了,秩序局出动的很快,我没有多少时间去检查现场。” “恶灵。” 突然,电话的另一端,响起了蕴含着寒意的词汇。 “什么?”柯德宁有些没听清。 “恶灵,最近彷徨岔路里流传起的故事,据说便是恶灵袭击了诺姆,现在这样的痕迹又出现在了尤金那里。” 电话里响起苦涩的笑声。 “看样子,我们被恶灵盯上了啊。” “恶灵……那种东西,真的存在吗?是秩序局的人,做的的吧?”柯德宁不相信这些玄之又玄的传说。 “谁知道呢?彷徨岔路那些人,很喜欢相信这些传说,他们还收集那些诡异的玛门币,越是稀少的玛门币,越是珍贵……那里尽是一群怪人。” 戴维警告着。 “但还是小心为上,柯德宁,传说这种东西,确实只是传说,但当它们变成真实时,那便是越过虚幻的噩梦。” “嗯,我知道了。” “好,那你安心准备演出,然后……等我的消息。” 话止,戴维挂断了电话,一切又安宁了下来。 柯德宁沉默了一阵,筋疲力尽地靠向身后,长叹着气,目光看向窗帘的缝隙,那唯一一道光。 哗啦啦的金属音响起,女人不知何时从床上起来,她的脚间挂着镣铐。 “你怎么起来了,你需要休息。” 柯德宁急忙起身,来到女人的身旁,把她抱上了床。 “还好吧,我觉得我今天的精神还不错,蛮清醒的。” 女人咯咯地笑着,蜷缩在柯德宁的怀里,向着他的脖颈间吐着热气,“每天都处于昏睡中,这样的清醒可很难得啊。” “基妮,你需要休息,这是医生说的。”柯德宁强硬地说道。 “好吧,好吧。” 基妮无奈,她知道柯德宁的固执,重新躺回床上。 看到基妮的顺从,柯德宁的神情渐渐柔和了起来,靠在她的身旁,紧接着基妮又抱了过来,轻声道。 “柯德宁,我又做了那个梦。” “什么梦?” “我又梦见了那个男人,我向他许愿,然后他给了我想要的,紧接着我就变成了怪物,到处吃人。” 说到这,基妮的神情黯淡了起来。 “我会变成怪物吗?” “怎么会,这个世界上没有怪物,你也不会变成怪物,你……你只是病了,基妮。” 柯德宁轻轻地托起她的脸庞,极为认真地说道,仿佛他的话就是真理。 “你只是病了,医生说你精神出现了些问题,时常会看到幻觉。” “嗯。” 基妮点点头,然后抖了抖腿,响起哗啦啦的响声,然后她跟着响声一起笑。 “我知道的,在痊愈前,我都不能离开这个房间。”她环视了一圈这温馨的小家。 “没错,但只要按时吃药,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柯德宁说着拉开了抽屉,从其中取出一支药剂,里面滚动着暗红色的液体,液灵药剂。 基妮十分配合地伸出了手,头则埋进了柯德宁的怀里,她的声音低沉。 “柯德宁,我还梦见,你说我们要离开这了。” 柯德宁的动作停滞了那么一秒。 “其实,我觉得也不错,只要我们在一起,去哪里都好,”基妮说着抬起头,眼里闪动着星光,“对了,你还说《徘徊之鼠》要结局了吗?” “嗯,没错,大家都很期待结局,我们还登上了报纸。” “真好啊。” 基妮由衷地感到高兴,然后她试探性地问道。 “我能去看吗?去现场,看这结局。” 柯德宁愣了两秒,失落地揉着基妮的头,安慰道。 “对不起,你知道的。” 基妮的目光黯淡了下来,但她没有过于难过,脸上浮现勉强的笑容,窝在柯德宁的怀里。 “没什么的,柯德宁,你为我做的够多了。” 第六十章 食尸鬼 誓言城·欧泊斯的规模很大,作为科加德尔帝国与莱茵同盟角力的战场,每年都有大量的资金被投入这座城市之中,相应的,数不清的异乡人远道而来,共同建设着这座疯狂的城市。 在六十六年的建立之中,欧泊斯不断地向外扩张,就像野蛮生长的狂野森林,分化出了诸多的城区。 沿着核心大裂隙而分布的城区,被统称为内欧泊斯,在其外沿的城区,便被唤作外欧泊斯,伯洛戈所住的新建城区、申贝区,便算得上外欧泊斯的一部分。 兰德令区也是外欧泊斯城区的一员,它位于欧泊斯的最边缘,那自莱茵同盟北方而起、蜿蜒于欧泊斯的莱茵大河,便是在这里脱离了欧泊斯,为此兰德令区有着欧泊斯内规模最大的码头,是欧泊斯河流运输的重要一环。 从码头离开,沿着莱茵河一路北上,能途径欧泊斯数个重要城区,往南下一路前进,便是出海口、自由港,从那里可以轻易地从海路抵达科加德尔帝国。 戴维挂断了柯德宁的电话,目光阴郁,看向身前巨大的落地窗。 作为欧泊斯的最边缘,这里的天空尚没有那么阴郁,能看到遥远地平线的余晖,灿金的光芒洒落过来,打在布满污渍的落地窗上,投射下来数不清破碎的阴影。 戴维点起一根烟,转过头走进工厂内部,内部一片繁忙的景色,到处都是搬运货物的工人,空气里弥漫着腥味,更糟的是其中还混合着一些衰败的臭味。 阵阵鞭打声响起,戴维沿着铁梯走下,只见男人被吊起,赤着上身,后背上尽是鞭打留下的血色疤痕,鲜血浸透了裤脚,滴答滴答地流下。 戴维皱起了眉头,大声问道。 “比尔,怎么回事?” “老板,他偷用货物。”手持鞭子的光头壮汉回答道。 “啊?” 戴维的眉头几乎要扭在一起了,他走下铁梯,来到比尔身边,然后仰起头看着被吊起来的男人。 “你就这么饿吗?”戴维质问着。 男人的表情扭曲着,不知道是因为痛苦,还是饥饿,眼中涌现大滴大滴的泪水。 “我……我忍不住。” “啊,这样啊。” 戴维点点头,走到一旁一个打开的木箱,里面堆满了稻草以及一些小箱子,小箱子里则是被精心保存的液灵药剂。 随便取出一支药剂,戴维对光头说道。 “把他放下来。” 比尔点点头,不质疑什么,松开绳索,男人一声惨叫,摔在了粘稠的污血里,痛苦地呜咽着。 “我是个很开明的老板,如果你们饿了,尽管说。” 戴维大声地说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大家都停下了手头的工作,看向这里。 “你很饿是吧,”戴维脸上露出微笑,看着不断点头的男人,“那么我让你吃个饱。” 他说着把手中的液灵药剂摔了下去,暗红色的药液和粘稠的污血混合在了一起,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男人愣了两秒,全然不顾自身的疼痛,亦或是这恶心的现状,直接扑了上去,大口地舔舐着,哪怕被玻璃的碎片,割伤了舌头,也不停歇。 “我希望,我们大家尊重我们的合作,我出钱,各位出力,这样很棒,这年头,可没有几个老板,敢雇佣恶魔的,是吧!” 戴维绕着男人行走,随手提起一把立在旁边的撬棍,在手中把玩着。 “但是!合作是有前提的,就是我们之间,相互遵守规则,只要在规则之内,我很愿意与大家共赢的,但要是超出规则了……那么我只能说声抱歉了。” 戴维停下了脚步,下一秒猛地甩起撬棍,一击锤在了男人的头上。 一声闷响,男人的头颅直接瘪了下来,遭遇了这样的重击,他惊异地仍具备行动力,口中响起野兽的嘶吼声,可紧接着戴维的身上也泛起了诡异的弧光,又是一记猛击落下。 这一是力道比之前要大上数倍,男人直接没了声息,但这还不是结束,戴维就像泄愤一样,不断地痛殴着,直到男人变得血肉模糊,死的不能再彻底。 戴维喘着气,身上到处都是血点,提起染血的撬棍,光头适时地接过撬棍,紧接着戴维张开双手,看着在场的所有人。 “所以,就是这样!守规矩,大家都有的赚,不守规矩,那么我也只能这样了。” 没有人回应,大家都保持着沉默。 “那我就当各位默认了,然后……干活!抓紧干活!效率就是一切!” 戴维大喊着,就像按下机器的启动键般,所有人都动了起来,搬运着货物,将它们成批地装入箱中,再堆积进集装箱里。 “呼,这种使唤人的工作,还是得柯德宁来啊。” 戴维抱怨着,他还是怀念以前的工作,只要砍人就有钱赚,虽然说现在没那么危险,但戴维并不喜欢这样的现状。 安逸让他觉得十分不适。 这时比尔拍了拍戴维的肩膀,戴维一脸戾气地看向他,一副要挥拳打人的样子。 “老板,那里……” 光头连忙抬起手,指了指前方,戴维顺着看了过去,只见工厂的铁门的缝隙间,正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似乎是注意到了戴维的目光,他还挥了挥手。 戴维眯起了眼,吐掉口中的烟,低声念叨着。 “稀客啊。” …… “所以现在是有什么新的命令了吗?” 工厂顶楼的办公室内,戴维背靠着巨大的落地窗,看着办公桌后的男人。 “也没什么命令,就是之前那样,尽可能地囤积货物,然后撤离,为了避免被秩序局察觉,撤离的当夜,我们会吸引秩序局注意力的,让你们顺利脱离欧泊斯。” 男人穿着一身漆黑的大衣,脸庞隐藏在礼帽的阴影下,“这么一大批的、蕴含灵魂的液灵药剂,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这么一大批货……说来,如果想要灵魂的话,直接用以哲人石的方式运输,不好吗?非要添加那什么奇怪的玛门币,还要提炼成液体,徒增运输成本啊。” 戴维一副懒洋洋的姿态,抱怨着麻烦。 “还是说那什么所谓的转换效率?液化的灵魂,能比固体的灵魂,起到更大的效果……还是那什么玛门币在作祟?” 玛门币似乎有着某种诡异的特性,一旦脱离欧泊斯,就会变成普通的金属,对其的加工,只能在欧泊斯内进行,只可惜戴维不是炼金术师,没法对其进行进一步的探查。 “你是在试探我吗?戴维。” 男人的声音冷了起来,散发着阵阵寒意。 “没什么没什么,只是好奇而已,毕竟你们卷土重来,又搞了这么多事……这东西可以用来军事,也可以饲养一大批的恶魔,我难免会好奇的嘛。” 戴维在男人眼前,像极了小弟,生怕引起男人的震怒。 “当然,不想说就算了,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这种事我还是明白的。” 他一副毕恭毕敬的姿态,然后悄声问道。 “不过……剩下的钱,我什么时候能拿到。” 男人冷哼了一声,提起手提箱,摆在了办公桌面上。 “哇哦。” 戴维一阵欢声,抱起手提箱,仔细地抚摸着,正准备打开翻看一下,但他又停了下来,把手提箱放在脚下,满脸的笑意。 “你不打开看看吗?”男人问。 “我相信国王秘剑的信用,也相信您,‘食尸鬼’大人。” 戴维的脸上几乎要开出花了,他双手拄起下巴,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他和“食尸鬼”见面的次数并不多,知晓的情报也少的可怜,除了这个“食尸鬼”的代号,以及国王秘剑的身份外,他一无所知。 至于男人的面孔……戴维盯着男人,可男人的脸庞就像被团浮动的黑雾遮盖,根本无法窥视。 这是一种伪装手段,常见于那些超凡组织之中,他们没有名字,只有代号,脸庞也被各式奇特的面具所遮蔽,戴维猜男人脸上的迷雾,也是“面具”的一种。 “话说,为什么您会亲自来找我呢?一般不是柯德宁与您联系吗?” 戴维问询着,“嗜人”的规模并不大,可以说正是为了国王秘剑的命令,而临时凑起来的雇佣兵组织,在他们之中,一直是以柯德宁为首,与国王秘剑的交流,也一直由柯德宁负责,可现在“食尸鬼”突然找上了自己。 他想到了一些糟糕的事,但脸上依旧保持着对财富的喜色。 “戴维,你和柯德宁认识很久了,是吗?” 男人没有回答,而是问起了他和柯德宁之间的关系。 “算是吧,”戴维回忆着,“大概……学生时代?总之太久了,你让我想,一时间还想不出来,怎么了?” “那么……戴维,你是一名雇佣兵,对吗?只要有适当的价格,你什么都能做。”男人又问道。 戴维愣了愣,脸庞冷了下来,语气里也没有了敬意。 “你是要处理掉柯德宁了吗?” “他不是名合格的雇佣兵,整天想着什么表演,还有一个女人为累赘,他做事确实很不错,但他也引起了太多人的注意……我要用他当诱饵,秩序局已经意识到了问题,总得给秩序局一个‘结局’,让他们安心。” 男人翘起了腿,双手搭在膝盖上,语气冷漠。 “反正随着货物的运出,‘嗜人’的使命也到此终结……你对此有什么意见吗?” 戴维皱起了眉头,他一遇到烦心事就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整张脸扭在了一起,苦恼着。 “啊……柯德宁要死了啊,我还挺喜欢他的,我常和他说,如果不干这一行的话,他说不定能成为个不错的艺术家。” 戴维纠结着。 “但你说的也对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毕竟我们是雇佣兵啊,不够专业就是会落得这个下场。” 戴维低着头,嘴里不断地嘟囔着,苦恼地抓着头,把头发抓得一团糟。 突然,他猛地抬起脸,愁苦不再,洋溢着笑意。 “少一个人分钱,我没什么意见。” 第六十一章 好兄弟 “那么就这样定下来了,先休息几天。 伯洛戈,你继续熟悉你的秘能,帕尔默,你可以好好逛逛外勤部,只要别迷路就好。” 列比乌斯嘱咐着,伯洛戈和帕尔默坐在他对面,一张脸上尽是冷漠和凶恶,还有几分跃跃欲试,另一张脸彻底灰白了下来,微微仰头,思考着人生。 一位是脑子多少有些问题,并且永远不会辞职的员工,另一个是心态有些问题,每天都想着辞职的员工。 “走吧,我带你去逛逛。” 尤丽尔站起身,跟帕尔默示意道,她居然天真地以为,帕尔默真的是不熟悉外勤部。 帕尔默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整个人呈现一种难言的颓废感,最后点点头,跟着尤丽尔离开了。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杰佛里,带伯洛戈去换身衣服和装备。” 看着伯洛戈身上那显眼的白色病服,列比乌斯吩咐道。 “对啊,我的衣服和装备呢?” 听到列比乌斯这样讲,伯洛戈才猛地想起,自己的衣服和装备好像都不见了,一路上谁也没和自己提及这些事。 “都损毁了,你抽干了周围所有‘冷铁的灵魂’,哪怕是你的衣服装备,也没有幸免。”杰佛里说。 “那我的震锤呢?”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伯洛戈已经对那柄锤子产生了别样的情感,很少有武器能让伯洛戈这么喜欢。 “也损毁了,炼金武装也是分等级的,你的震锤刚好是最廉价的那种,而且这东西一般不用来作战。”杰佛里说。 “那它用来干嘛?拆迁吗?” 伯洛戈还记得自己挥锤时的畅快感,那种摧枯拉朽的感觉,真的很爽。 “锤子就是锤子啊,震锤是升华炉芯用来锻造钢铁的,只是我觉得你恰好会喜欢,给你弄了一把而已。” 说到这,杰佛里有些不太好意思,按理说见面礼应该送些好东西,但就像帕尔默说的那样,想从升华炉芯那审批些东西,费劲的不行。 “别太伤心,之后会有好东西的……我看拜莉就对你很感兴趣,不是吗?” 杰佛里不怀好意地说道,微眯着眼,盯着伯洛戈,弄得伯洛戈浑身不舒服。 “你想干嘛?” “伯洛戈,你也感觉出来了吧,每个行动组,实际上就像一个小型的秩序局,每个职员担任着不同的职能,但比较遗憾的是呢,升华炉芯那些人一向不是很好打交道,大家都很苦于那些神经病,导致很多行动组,都没有对接升华炉芯的人。” 杰佛里站到了伯洛戈的身边,言语里不断地暗示着伯洛戈。 伯洛戈简单地回忆了一下,那个绝对有问题的病态女部长,还有那个动不动就对女部长拳打脚踢的副手,还有一个涉及禁忌研究,而退出的前部长。 目前伯洛戈接只触了三个升华炉芯的人,而这三个人都有很大的问题。 “不可能,想都别想,杰佛里。” 伯洛戈严词拒绝着,他倒不是讨厌拜莉,只是一想到被那种目光注视……被那种人窥视着。 这感觉太怪了,就像有黏腻的东西在身上爬,感觉浑身的毛孔都在抗拒。 “嗨呀,没什么,伯洛戈,你迟早会同意的。”杰佛里嘿嘿地笑了起来,也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不可能的。” 伯洛戈觉得自己没那么容易服软。 “实际上,外勤部内,很少有人能拒绝升华炉芯,你现在这样抗拒,仅仅因为你是个新人而已,你很快就会明白的了。”杰佛里表情玩味。 “咳咳。” 列比乌斯咳嗽了两声,打断了这荒唐的对话。 “时间宝贵,你们最好快一些,虽然你不会死,但我也希望,在任务中,你要尽可能地避免死亡。” 列比乌斯要求道。 “我明白的,而且即使不小心死掉了,我也会干掉所有的知情者。” 伯洛戈点点头,紧接着和杰佛里一起离开了办公室。 …… “新衣服,新装备,还有新的炼金武装。” 活动室内,杰佛里搬来一个大箱子,里面都是给伯洛戈准备的东西,伯洛戈则直接在活动室内换起了衣服。 “这是你的制服,注意保持身材,这都是订制的,吃胖了需要重新测量的。” 杰佛里打开箱子,掏出几件衣服递给了伯洛戈,说的同时还不忘拉了拉自己的裤带。 白衬衫被发福的肚子凸起,虽然杰佛里很想掩饰,但这还是太明显了。 “好的。” 伯洛戈换上了秩序局的制服,和自己平常穿的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依旧是白衬衫、领带、外套的搭配,只是在一些角落里,增添了些许的线条,以及缝合线。 看起来不仅工整笔直,进行一些大幅度动作时,也不会限制到自身的行动,优雅与凌厉并存,然后便是熟悉的隐匿者风衣。 起初伯洛戈还以为这是什么金贵的东西,战斗前还考虑要不要先把衣服脱了再上,可后来得知,凡是能被量产的炼金武装都蛮廉价的,包括这件风衣。 除了这两件外,还有一件黑色的工装,上面满是绑带与口袋,看样子能装载不少的武器。 “看起来就像普通公司的职员。”伯洛戈评价道。 “对,普通公司的职员,”杰佛利笑着说道,“现在已经不是拿着刀剑,为领主而战的年代了,我们衣服的审美也要随时代前进。” “当然,最重要的是,低调、隐匿,毕竟我们是在一座宏伟的城市之中行动,而不是某些偏僻阴暗的密林,越是普通,越适合我们的伪装。” 杰佛利说着又聊起了那些秘密结社。 “最开始时,秩序局的制服还不是这样的,而是种无袖外套,后摆像燕尾一样耷拉着,然后再披上一个大大的披肩,盖过双手肘,一直没到腹部前,上面有用金丝勾勒的花纹……” 听着杰佛利的描述,伯洛戈便能幻想出那优雅神秘的一幕了,就像夜幕下的幽灵,漆黑之中带着尊贵的金色。 “听起来就像……贵族一样。”伯洛戈说道。 “就是贵族,你以为那些流传已久的秘密结社,与现在的大家族有什么区别吗?唯一的区别便是,一个掌握着权力与财富,而另一个在掌握权力与财富的同时,还执掌着超凡之力。”杰佛利说道。 “那样的装束如今不常用了,只在一些重要仪式时才会被使用,剩下的便是一些固执的秘密结社,还保有这样的传统。” 听杰佛利这样讲,伯洛戈倒对这凝华者的传统服饰,有些了些许的好奇。 “你的折刀以及飞刀也在里面,”杰佛里又翻了翻箱子,“震锤暂时没办法给你整把新的了,毕竟你也不想再回升华炉芯是吧?” 伯洛戈迅速地点点头。 “不过你现在也是凝华者了,也不缺攻击手段,震锤也差不多该被淘汰掉了。” 杰佛里嘟囔着取出了另一件造型奇异的东西。 那是个类似护臂的东西,整体由漆黑的金属构成,大片大片的护甲下,是伯洛戈看不懂的机械结构,绳索一圈圈地缠绕在缝隙间,黯淡的表面上,游离着些许的微光与纹路。 “这是外勤部标配的‘适应之臂’,如你所见是一件炼金武装,但它本身没有什么出奇的效果,主要是为了适应不同改造而铸就的。” 杰佛里撸起袖子,戴上护臂,它紧贴着皮肤。 “这东西完全由以太驱动,所以体型被压缩的如此小巧,根据使用倾向的不同,可以进行不同的改造,比如这样。” 以太注入其中,伴随着杰佛里用力地甩手,护臂之下响起哗啦啦的扭转声,紧接着钩索射出,缠绕在护臂上的绳索也跟着一同甩出。 “更加小巧隐蔽的钩索,而且可以通过以太多次触发。” 杰佛里荡了荡手臂,钩索松开,急速缠绕着,就像游走的毒蛇般,转眼间便缠回了护臂之中。 “我们绝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城市里行动,这里高楼林立,没有什么比这更适合我们短距离快速移动了,”杰佛里说着摘下了护臂,丢给了伯洛戈,“因为你之前不是凝华者,无法自由地操控以太,这东西就没给你,现在你可以把钩索枪丢掉了。” 伯洛戈把护臂戴在了左手上,随着以太的涌动,他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这护臂便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随后伯洛戈注意到护臂上还有着数个凹槽,被某种机械联动结构拖拽着,他拿起一把折刀,刀柄恰好地插入其中。 折刀紧贴着护臂,伯洛戈用力地挥起左臂,只听见一声声清脆的金属鸣响,折刀从护臂上翻出,并且刀刃一节节地延长,化作锋利的臂刃刺出。 “没错,就是这样,你可以随便加你需要的武器,只要在护臂承受范围内,但要注意的是,东西加的太多,护臂也会变得臃肿,变得非常明显。” 杰佛里说着,拿亚斯打起了比方。 “比如亚斯的‘镇暴行动组’,他的组员们,每个人的护臂上都装载着不同的武器,有麻醉针的,有斧头的,还有一个家伙自己改造了一挺机枪装上去。” 伯洛戈试着幻想那一幕,表情古怪了起来。 “我更喜欢只保留钩索的能力,因为这样非常方便遮掩。” 杰佛里为伯洛戈披上外套,穿过宽松的袖口,精巧的护臂被完全地遮盖住了,在伯洛戈甩出钩索前,没有人会注意到这护臂的存在。 “不错,确实蛮方便的。” 伯洛戈整理好自己,又变成了那副体面正式的模样。 “那我先回家了,明天实战室见。” 伯洛戈对杰佛里拜拜手,说着便推开了休息室的门。 帕尔默和尤丽尔迎面走来,尤丽尔面带笑意,帕尔默则依旧是那副颓废的模样,他还真被尤丽尔带着去逛了一圈外勤部。 尤丽尔这个人在某些方面,意外的认真。 “呦!伯洛戈,准备走了吗?” 见到伯洛戈,帕尔默提起了些许的精神。 “嗯,怎么了。” 伯洛戈回应着。 “那刚刚好啊!我也要走了,我送你回去怎么样。”帕尔默突然献起了殷勤。 伯洛戈思考了几秒,他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机会,让两人对彼此更深地了解一下。 当然,主要原因还是伯洛戈家离的太远,他实在是不想挤电车了。 正当他回应帕尔默时,帕尔默直接走上前来,就像好兄弟一样,搭住了伯洛戈的肩膀。 “别客气,我们是可是搭档啊!” 帕尔默不断地强调着。 “未来里、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啊!” 第六十二章 出生入死 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一路上,帕尔默不断地在自己耳旁念叨着。 眉飞色舞,表情做作,就像在进行某种催眠实验,要把“帕尔默是好兄弟”这个想法,深扎进自己的心里。 “我跟你讲,外勤部真不是人能呆的地方。” 帕尔絮絮叨叨的,伯洛戈斜视着他,表情带着一丝古怪感。 在他的不断强调下,伯洛戈总觉得“好兄弟”这个词多多多少有些变味了,但具体是哪里不对劲,他也有些说不上来。 “啊……我突然好想回家啊,但一回家那些臭老头就会嘟囔我,不回家,就得在这工作。” 帕尔默有着严重的厌工倾向。 “说来,你这样消极怠工,不会被开除吗?”伯洛戈问。 “不会,消极怠工,也要把握消极怠工的‘度’。” “比如?” “比如处于一种,老板看了心烦,但真开除我,他还有点舍不得的这种情况,”帕尔默耸了耸肩,“但这是不可能的,我是克莱克斯家的人,我们家族是秩序局创始者之一,没我们家臭老头们的同意,秩序局开除不了我。” “作为宝贵继承人的你,一旦死在了任务中,你家的长辈不会震怒吗?” 伯洛戈对于神秘的克莱克斯家,还是有所敬意的,没有和帕尔默一样,用“臭老头”来形容。 “你以为我没和他们说过吗?”聊到这,帕尔默情绪一下子起来了,“他们给的说法是,如果我这么轻易地死了,只能说明他们看走眼了而已,再立一个继承人就好了。” “这就是大家族的残酷吗?” “是那些臭老头脑子有毛病!”帕尔默否决道。 “说来,我从小到大都是,被这些臭老头拉学那个学这个,上军校也是,来秩序局也是。” 帕尔默唠叨了几句,情绪平复了下来,看了眼伯洛戈,他说道,“别担心,我很乐观的,只是喜欢抱怨而已。” 看着他那副强颜欢笑的模样,伯洛戈想笑,又强忍住不去笑。 在帕尔默的口中,外勤部就像个狼巣虎穴,而他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性人物。 伯洛戈自认为自己是个有些心理疾病的病人,但在秩序局里,自己这样的人,好像还蛮常见的,先不说升华炉芯的那几位,光是自己的这位搭档,便有严重的精神问题。 虽然他满嘴的乐观,但想到帕尔默那要命的“恩赐”,实在让人难以用乐观来解释,感觉更多是苦中作乐。 当然,伯洛戈觉得自己对帕尔默的了解还不够深,谁也不清楚这个“幸运的倒霉鬼”,究竟怎么个模样的人。 说不定眼前的颓废与抱怨,都是他用来伪装的面具呢? 但说实在,帕尔默满嘴的抱怨,却被一群身居高位的人委以重任,明明是要命的生死决斗,他却打的像个动作喜剧片。 这样的人还真蛮稀有的,至少伯洛戈没遇过。 “说来,帕尔默,你总是在提我不会死,是为什么呢?你很在意这一点吗?”伯洛戈好奇道。 “怎么可能不在意啊!那是不死之身啊!”帕尔默语无伦次了起来,“我最多也是福大命大,可你是实打实的不会死啊!” “嗯……其实我觉得,还好,有时候我觉得我付出的代价不止是灵魂。” 伯洛戈就像想到了什么一样,叹息道。 “比如?”帕尔默问道。 “比如我这人也还蛮倒霉的,杰佛里也常这样说我,总是遇不上好事,即使遇上了好事,很快又会迎来糟糕的结局。” 仔细回顾一下自己的人生,这样理解,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为了生计去当兵,结果便遭遇了最为凶险的战事,向魔鬼出卖了灵魂,没几天便被抓了起来关进黑牢,好不容易被放了出来,在阿黛尔的照顾下,感受到了些许的美好,结果又…… “啊?那我们算不算两个倒霉蛋凑一起了,以后一起行动不会出问题吧?” 伯洛戈意识到了这是个严重的问题。 “不会,不会,最多一个半,我还有一半幸运别忘了。” 帕尔默强调道,他能在接连的厄运下存活,全靠着那半点幸运吊着。 “不过啊,有个不会死的队友,也蛮不错的。” 帕尔默接着说道,眼神闪躲,就像在隐瞒着什么事情。 “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帕尔默用力地摇摇头。 “你最好说明白点,帕尔默。” 伯洛戈语气强硬了起来。 两人站在秩序局的门口,宽阔的街道两侧停满了车辆,行人忙忙碌碌,喧嚣声带来尘世的生气,在两人之间徘徊。 “这个嘛,你也知道,我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横遭厄运,可这厄运不止会影响到我自己,有时候可能会因为我的厄运,令队友也遭受其害。” 帕尔默聊到这,眼神望着远方的阴云,语气惆怅。 “讲个笑话,你来救我那次,我真的是因为脚滑摔下去的。” “真的?” “真的。” 伯洛戈一愣,“哈?真的?这也太蠢了吧。” “所以啊,就是这样啊!”帕尔默失声尖叫着,“总会有这种奇怪的事啊!” “我成为债务人后,又随队执行了几次任务,老是出现这种情况,不仅影响任务,还影响队友,迫于无奈,我转而变成单独行动了。” “所以你是庆幸,你的厄运害不死我?即使死了,我也能活过来。”伯洛戈问。 “差不多,至少我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担心自己下一秒会不会害死队友。” 帕尔默坦诚地说道,“我知道这听起来有些无情,把你像个不会损耗的工具一样对待……” “没什么无情的,”伯洛戈打断了帕尔默的话,他以一种极为认真的态度说道,“专家就是这样的,担忧可能的变数也是专家的职业素养之一。” 这回换帕尔默愣住了,回忆着之前伯洛戈那副高效且凶恶的姿态,以专家的角度来看伯洛戈,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一个处理麻烦事的专家。 仔细地盯着伯洛戈,在帕尔默说出自己糗事时,一抹笑意在伯洛戈的脸上一闪而过,紧接着又回归冷漠,看待自己的眼神,依旧是那副轻蔑的样子。 “说来,你为什么总是那样的眼神呢?搞得人很不安啊。”帕尔默小心翼翼地问道。 “因为我有些近视。” “啊?” “嗯,戴眼镜蛮不方便的,还总会坏,”伯洛戈说着凝聚起了目光,轻蔑不再,眼神转而锐利了起来,“但也不是完全的近视,只是想认真地看待某些东西时,需要凝神紧盯。” 锐利的目光在身上扫过,就像有冰冷的尖刀沿着皮肤摩擦,帕尔默毛骨悚然,连忙说道。 “算了,算了,你还是轻蔑地看着我吧。” 严肃的表情瘫了下去,又变回了冷漠的模样,不知为何,看着如今面无表情的伯洛戈,帕尔默感到难得的亲切。 “哦,那是我的摩托,记得戴上头盔。” 帕尔默说着指了指秩序局门前的一辆边斗摩托,正是伯洛戈之前见过的那个,帕尔默看起来对它喜爱有加,车身被擦的锃亮。 “你看起来很喜欢摩托,”伯洛戈说,“这让我想起了,那些在午夜飙车扰民的机车党。” 帕尔默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尴尬的神情,这里伯洛戈可以确定,午夜飙车的神经病们,肯定有帕尔默一个。 “怎么会呢?我们这叫做机车同好会,”帕尔默干巴巴地说着,“虽然说,我们之中肯定有些人会那么没道德,但绝大部分还是好人的,不会做那种坏事的。” 这令伯洛戈更加确信了。 叹了口气,伯洛戈懒得多讲些什么,戴上头盔,坐进了摩托侧面的边斗里。 帕尔默跨上了摩托,一脸兴奋地对伯洛戈说道。 “‘莱卡’的速度很快,你可别害怕啊。” 伯洛戈嘴角泛起微笑。 边斗摩托在街头移动了起来,伯洛戈也放松了下来,坐在边斗里,享受着短暂的清闲,可就在帕尔默等红灯的时候,一阵尖锐刺耳的刹车声袭来。 只见一辆沉重的货车直接冲破了红灯,朝着帕尔默迎面撞来。 失控的钢铁造物。 引擎狂热的轰鸣。 刺耳的刹车音。 路人们的尖叫。 轮胎与地面摩擦而出的烧焦味。 沉重的货车带着滚滚黄烟与帕尔默擦肩而过,撞停在了街角的路灯上。 冷汗缓缓地从帕尔默的额头上流下,他差那么一点就被货车撞翻了,货车几乎是擦着他的身体而过。 “所以,就老会发生这种事……不过,我还真是幸运居多啊。” 惊险过后,帕尔默长呼了一口气,显摆道。 “你说是吧,伯洛戈。” 没有人回应。 “伯洛……戈?” 帕尔默转过头,只见边斗被擦掉了一大块的金属,本该坐在其中的伯洛戈,此刻也消失不见。 整个人愣住了那么几秒,紧接着帕尔默失声痛哭着。 “伯洛戈!” 随着帕尔默的哭喊声,一个满脸是血的身影从货车下爬了起来,被撞凹的头盔还牢牢地挂在头上。 “啊……” 伯洛戈呻吟着,他开始讨厌这个搭档了。 第六十三章 热情好客 最终,伯洛戈婉拒了帕尔默,让他留下处理事故,自己则以去医院处理伤口为理由,偷偷溜掉了。 留下混乱的现场与哭嚎的帕尔默,他一会对着自己喊“伯洛戈活下来”,一会抱着“莱卡”,嘴里叨咕着什么“莱卡你不要死”,整个人呈现一种精神分裂的趋势。 神情凄凉,动作入神,好像他抱着的不是摩托车,而是相恋的爱人…… 把克莱克斯家的未来交给这种人,真的可以吗?帕尔默的长辈们,绝对是看走眼了吧。 把撞凹的头盔丢进垃圾桶里,避开街头的视线,走进阴暗的小巷中,伯洛戈头上的伤口早已消失,只是脑海里还有着些许的痛楚。 他倒不担心刚刚的事故引起什么骚动,秩序局在处理这种事上有一手,后勤部的摆渡人们专职负责一切的善后,同时也附带着对外勤部没完没了的抱怨。 刚刚伯洛戈的行动也算迅速,在行人们还处于恐慌中,便快速离开了现场。 他已经逐步融入了秩序局的工作中,虽然身处常态的世界,但他要时刻为了应对超凡世界的危机而准备。 只是可惜了这身新衣服,伯洛戈低下头,衣服沾满了灰尘,还有破洞和血迹。 他有些烦躁,不久后长叹一口气。 伯洛戈开始习惯了,习惯是件好事……都是好事。 “啊……” 伯洛戈把头顶在墙边,悲愤地低鸣着。 他有想过帕尔默的厄运与好运,但没想到这两种东西结合起来,居然会变得如此扯淡,而且现在他也理解了,帕尔默知晓自己是不死之身时的欣喜了。 如果自己不是不死之身的话,帕尔默刚喜迎新搭档,就要为搭档处理后事了,也不知道他在葬礼上哭的时候,能否带有三分为“莱卡”哭泣的势头。 这可太怪了。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特别合得来,是‘好兄弟’的理由吗?” 回忆着秩序局里,帕尔默那没完没了的嘟囔,此刻伯洛戈才明白他的意思。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伯洛戈用力地拍拍脸,试着让自己清醒几分,看向脚下的水泊,里面倒映着狼狈的自己,好像每次都是这样,极尽体面的出门,然后狼狈不堪地回家,就像某种见鬼的诅咒,紧随着伯洛戈。 可这些倒霉事,没让伯洛戈的心情过于糟糕,因为他终于成为了凝华者,掌握了神秘的秘能,他觉得这个事情,至少能让自己高兴上一周的时间。 力量令人着迷,更不要说这是伯洛戈第一次拥有它,将它紧紧地握在手中,化作封喉的锐剑。 还有关于“汲取”的力量,灵魂碎屑是个万能的能源,从伯洛戈摸索的能力来看,这不仅能压制躁噬症,还能帮助自己晋升。 了解的越多,伯洛戈越是对于自己失去的记忆感到好奇,他当初究竟和魔鬼都交易了些什么…… 伯洛戈摇摇头,想那么多事,没什么意义,现在最重要的是现在,以及未来。 就在这时,嚷嚷声从小巷的另一端响起,一群人正朝着这里走来,他们大声地开着玩笑,脸上洋溢着嚣张的笑容。 “你真该看看他当时的表情,我一刀下去,他完全傻住了啊。”为首的男人大笑道。 “对对对,他直接跪了下来,把钱都交了出来。”另一个人回应着,紧接着又引起了一片笑声。 伯洛戈看着这些人,微微失神,冷漠的脸上忍不住地泛起了些许的微笑。 他就像个准备约会的孩子,动作显得慌乱与匆忙,看向脚下的水泊,伯洛戈用力地把头发抓乱,领带也被扯开,把衣物上的血迹尽可能地蹭开。 掏了掏口袋,伯洛戈的衣物都在植入仪式时被毁了,此刻兜里一分钱都没有。 “糟了。” 伯洛戈暗骂了一声,但他很快便想到了一个新的对策。 然后…… …… 邓普罗洋洋得意对朋友吹嘘着自己的战绩,辍学的他很早便在街头厮混,幻想着有一天,自己能成为某个街区的老大。 如今他确实快要做到了,邓普罗在这一片算是一个冉冉升起的新星,年轻有力,做事狠辣,很多帮派都注意到了他,有人想拉拢,有人想根除。 这一切邓普罗都知道,但他没有恐慌与不安,反而有种自己成为大人物的感觉,他喜欢这种感觉。 “唉,这家伙是刚被人揍过吗?” 邓普罗注意到了迎面走来的男人,他一只手扶着墙,一只手捂着胸,衣服上全是灰土与破洞,还有暗红色的血迹。 “这个倒霉鬼是刚被人洗劫过吗?”邓普罗哈哈大笑着。 对于这种倒霉鬼,邓普罗很清楚没什么油水可榨,只是简单地嘲笑了两句。 可在嘲笑声后,这个倒霉鬼居然抬起头看了眼自己,什么也没说,青色的眼睛里流露着厌恶与不屑。 邓普罗见过这种眼神,很多人都冲他流露出过那种眼神,无论是父母,还是周围人。 笑声僵了几秒,邓普罗脸上泛起了不善的意味。 倒霉鬼一边走,一边发出了阵阵痛苦的呻吟,小巷很狭窄,他只能紧贴着邓普罗的身旁走过,就在这时,邓普罗问道。 “你那是什么眼神。” 倒霉鬼的步伐停顿了一秒,什么也没说,继续向前走去。 “你他妈的,我问你话呢!” 邓普罗一瞬间就暴躁了起来,在这还没有人敢以这种态度对他,他挥起拳头便砸向倒霉鬼,可预想中的哀嚎与求饶没有发生,他的拳头僵在了半空,被另一只手死死地抓住。 “是你……先动手的,对吧?” 伯洛戈转过头,杂乱的黑发间,冷漠的脸上露出难以遏制的喜色。 其实杰佛利对伯洛戈的了解还是不够多,人是复杂的,难以被概况的,因此每个人都有那么一些阴暗的、难以被讲述出来的小爱好,恰好伯洛戈也有着这样的爱好。 他把这项爱好称为“钓鱼”。 “什么?” 正在邓普罗疑惑,搞不懂究竟发生什么事时,伯洛戈的手腕用力,邓普罗感觉就像有铁钳夹住了自己的胳膊,阵阵剧痛袭来。 “啊!该死的!” 邓普罗见挣脱无望,抬脚便要踹翻伯洛戈,可伯洛戈比他更快,一记直拳砸在了邓普罗的膈膜上。 整个人的身体开始向后仰,剧痛几乎令邓普罗昏厥,随之而来的便是翻滚的腹部,一股异感沿着喉咙而上,他痛苦地干呕着。 “老大!” 其他小弟见老大遇袭,二话不说便抽出了随身携带的短刀,准备乱刀砍死伯洛戈,可他们还是太慢了。 伯洛戈不想过于欺负他们,根本没有使出全力,但这些街头混混相较于伯洛戈这位专家,即使这样还是要差上不少。 一把抽起堆在小巷里的杂物,伯洛戈挥起木板,几把短刀都刺入了木板之中,当他们试着拔出短刀时,伯洛戈已经松开了木板,朝着几人的腹部便是一拳。 每一拳后都有一个人捂着肚子倒下,身体弓起,不断地抽搐着。 另一把短刀袭来,伯洛戈侧头躲过,手刀砍在男人的肩膀上,同时抬脚钩住男人的右脚,往后一拉,男人失去平衡向前倒了过来,伯洛戈一把拖住他的后脑,顺势将他的头撞在了墙上。 低吼声响起,邓普罗挣扎着站了起来,该说不愧是这几人的老大,他比这些小弟扛揍多了,抬起拳头便要还击。 可结局还是那样,伯洛戈轻易地躲过拳击,邓普罗就连伯洛戈的衣襟都摸不到,直到伯洛戈有些玩腻了,抬脚再次将邓普罗踹翻,整个人倒进杂物里,被倒塌的东西重重堆了起来。 “你还要来吗?” 看向小巷的另一端,唯一一个还在站着的男人,伯洛戈整理着自己的衣服与头发,对他问道。 “我……我……” 男人颤抖地丢下短刀,伴随着一阵惨叫声逃走了。 就此,一片狼藉。 伯洛戈迈过一个又一个倒下呻吟的家伙,正准备离开,他又想起了什么,转过身随便地拖起一个人。 “不要啊,不要啊……”那人泪流满脸,哭唧唧的。 伯洛戈确确实实给他们带来足够的心理阴影,这些天真的小混混,怎么也想不到居然有人装成这种样子,来欺骗他们,而且伯洛戈还这么强,这感觉就像大人欺负小孩一样。 有苦说不出,他们还打不过。 “好了,别叫了。” 这声音弄得伯洛戈有些烦躁,他掏了掏男人的口袋,从里面取出了几枚纸钞与硬币。 “借我点路费。” 伯洛戈说着挥了挥手。 “各位,有机会再见。” 一片痛苦的呻吟声中,伯洛戈走出了小巷,抬起头,阴郁的天空一时间也晴朗了起来。 “啊……真解压啊。” 刚刚的阴霾一扫而空,整个人心情止不住地愉悦了起来,用力地伸个懒腰,活动活动身体,伯洛戈望着车水马龙的城市,由衷地感叹道。 “欧泊斯真是个好地方啊。” 这是座阳光明媚的城市,这里的人热情好客。 第六十四章 技艺 “灰雾!工业!还有……美味鲜虾脆饼!” 雾蒙蒙的清晨里,略显繁忙的街道旁,响起杜德尔那充满活力的声音,他的声音好像永远都是这样,精力十足。 “呦!老板,你也听这个啊。” 伯洛戈在落满灰尘的货架上翻来翻去,听着电台里杜德尔标志性的开场白,对老板问道。 “当然啊,欧泊斯的音乐电台可没几个。” 老板站在柜台后,拨动着收音机,让杜德尔的声音清晰些。 “要知道,我年轻时,还是个乐队的吉他手呢。” 他炫耀似般,让开了身位,露出了摆在柜台后的吉他,那把吉他和这间旧货店格格不入,其它的东西都沾染着尘埃,只有它被擦的锃亮。 “看起来不错,能让我摸摸吗?”伯洛戈问。 “不可能,这是非卖品,看看就好了。”老板笑呵呵地拒绝了伯洛戈。 伯洛戈无奈地看着老板,抱怨了两句,扭头继续翻找着货架上的杂物,乱七八糟的东西堆在一起,时不时扬起尘埃。 这是间名为“查理之家”的旧货店,店名直接用了老板的名字,这里也是伯洛戈最常来的地方之一,家里的战争沙盘、唱片机、以及老旧唱片们,都是从这里搞到的。 对于伯洛戈而言,这里就是个奇妙的垃圾场,总会淘到些有趣的东西,所以他定期就会来一趟,以免错过。 “老板,最近有收什么唱片之类的东西吗?” “收了几件,但不多,现在大家都在用磁带了,那东西比唱片更方便,而且耐磨损。”查理随意地拿起一件摆饰,用抹布擦拭了起来。 “这样啊……” 伯洛戈寻觅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些什么有用的东西,只能拿下几张包装破旧的唱片,放到了柜台上。 “清仓啊?我这点东西都被你买走了。” 查理看了眼伯洛戈挑选的这些东西,笑着结起了账。 “没办法啊,我暂时也就消费的起这样的旧货了,等有钱了,再弄些好东西。” 伯洛戈叹气道,他脑子里还在想预支付工资的事。 “到时候记得来我这啊,我这里有些成色很棒的,只是有些磨损而已,价格也十分不错,肯定比你直接去买新的便宜。” 查理不断地叨叨着,旧货店的利润可不大,像伯洛戈这种老客户,他可要死死地抓住。 “好的,好的。” 伯洛戈拎起查理装好的袋子,敷衍道。 “到时候我肯定会来给你送钱的。” “到时候见!伯洛戈!” 查理热情地挥手,注视着伯洛戈离开旧货店。 来到街头,四周是一片熟悉的光景,“查理之家”就在伯洛戈家附近,这也是伯洛戈常来这里的原因。 闲暇时,伯洛戈便在申贝区里闲逛,对于这里他十分熟悉,“查理之家”便是一次闲逛中发现的。 街头行走着沉默的行人,时不时响起伯洛戈听不懂的语言,还有些陌生的面孔,在这里生活的,绝大部分都是从远方赶来的异乡人,某种意义上,这个城区也算是生机勃勃。 略显冰冷的空气灌入口鼻,墙边贴着各式的广告,一片黑白的纸张中,有那么几个色彩鲜艳的,引起了伯洛戈的注意。 上面刻画着一个行走于岔路的人,他惶恐不安,对未来不知所措,而现实却在不断地逼迫着他,使他做出抉择。 “哦,是《徘徊之鼠》啊!” 伯洛戈一眼就认出了墙壁上的海报,这样的海报他家里也有一个,上面还有柯德宁的亲笔签名。 也是看到这张海报,伯洛戈也才惊觉,《徘徊之鼠》的最后一幕就要上演了,按原计划,他本想守约去观看的,但现在自己成为了凝华者,列比乌斯还将针对“嗜人”的行动,交由了自己。 行动或许在近期就会展开,到时候伯洛戈也不清楚,自己有没有时间去观看。 在这一点上,伯洛戈没有犹豫,他的首要目标一直是对“嗜人”复仇,至于演出,总会有重演的时候,只是遗憾自己没有看到首场而已。 剩下的就是一些节日庆祝的海报了,各个店家都以节日为由头,开展着各种活动,一副欢腾雀跃的模样。 “誓言节也要到了啊。” 伯洛戈看着节日海报,喃喃自语着。 如今已是十月,秋末冬至,一个多月后便是誓言节。 这个节日是欧泊斯这座城市的专属节日,市民们为了庆祝焦土之怒的终结,誓言城·欧泊斯的建立,他们将六十六年前,科加德尔帝国与莱茵同盟一同立下誓言的那天,定为了誓言节的日期。 大家都在准备着节日的到来,哪怕是申贝区这个荒凉偏远的城区,街头的路灯上也挂满了飘扬的彩带。 伯洛戈望着这一切,眼神有些空洞。 他想起来,一年前自己也是在这个时间左右出狱的,在阿黛尔的家里度过誓言节后,他才离开、来到申贝区,开始一个人的生活。 那是个温馨的节日,值得令伯洛戈记住的节日,或许是怀念那段时光,伯洛戈如小孩子般,意外地期待着今年的誓言节,虽然他也不清楚会过成什么样子。 …… 回到了家,伯洛戈简单地挑了挑新买的唱片,虽然说是新买的,但唱片本身已经是不知道转过几手的旧货了,对于它的音质,伯洛戈不抱什么期望。 唱针落下,歌声渐起,伯洛戈舒服地窝在沙发里,随意地拿起一把折刀,将其展开。 紧握着冰冷的刀柄,青色的微光在伯洛戈的手背上展开,轨迹突破肉体的限制,蔓延到了折刀之上。 金属被扭曲、塑型,青色的光芒恍惚间如烈火般灼烧着,就像将折刀置于虚无的锻炉之中,它在伯洛戈的手中坍缩成了一柄战锤。 这还不是变化的结束,在伯洛戈意志的驱动下,战锤继续着变化,转而化作一把狭长的利剑。 一道道缝隙出现于狭长的利剑上,伯洛戈神情紧绷着,将自己全部的注意力投入其中,操控着以太,进行着那精密的变化。 汗水从额头滑过,在经过数分钟的变化,伯洛戈解除了秘能,他大口地呼气,感到一阵疲惫。 缓缓地抬起手,狭长的利剑,此刻变为了一条粗糙的锁链,在伯洛戈的手中晃动着。 “还是不行啊。” 伯洛戈叹气着。 这一阵他一闲下来,便训练着自己的秘能,多次的尝试下,对于以太的消耗,以及秘能的操作,伯洛戈有了更深的认知。 将折刀塑造成一把粗糙的战锤,消耗的以太极少,并且塑造的速度很快,可一旦自己塑性的物件复杂起来,便会极大地增加伯洛戈自身的消耗,无论是以太,还是精力。 好在这一点是可以训练的,随着伯洛戈对秘能的熟悉,他秘能的操作越发精密了起来,起初他只能塑造一小段锁链,而现在他可以完全地将这略显复杂的物件塑造出来了。 但还不够,他还记得巴德尔的“幻想造物”,和自己这粗糙的锁链与剑刃不同,他所塑造的武器都十分精巧,上面还带着花纹,从这里便能看出巴德尔在秘能的掌握上,还是要高于伯洛戈的。 帕尔默也是如此,虽然这个家伙…… 伯洛戈懒得继续想下去了,如果可以的话,除了工作外,他不太想记得自己有这么一个搭档。 帕尔默能操控气流,听起来这秘能还蛮弱的,但在帕尔默精密的操控下,他可以同时利用气流控制那么多柄飞刀,并且精准地贯穿尤金的身体。 想到这些,伯洛戈便感到有些压力,但他也安慰着自己,自己只是个新人,一个新晋的凝华者,慢慢训练就好。 “但这力量,还是真够诡诈的啊。” 伯洛戈站起身,甩起手中的锁链,在挥舞的途中,锁链遍布着青色的光芒,化作一把锐利的长剑,紧接着伯洛戈向前踏步、转体,当他再度挥出时,利剑已化作手斧。 在征召之手的协助下,只要身边有钢铁,伯洛戈便能塑造出不同的武器,前一秒还是折刀,下一秒就会化作长矛被掷出。 除此之外,伯洛戈还注意到征召之手的一种用处。 站在自己卧室的房门前,伯洛戈将房门关上,慢慢地伸出手,紧贴着木质的门板。 青色的光轨一闪而过,木质“咿呀”地扭曲着,在伯洛戈的身前破碎开裂。 这便是伯洛戈注意到了另一种用处,伯洛戈可以轻易地征召任何大门、墙壁、乃至敌人的盔甲,只要被他触及,他便可以征召,令其塑形、破碎。 正如杰佛利所说,伯洛戈不再需要震锤了,以后他可以轻易地破门而入,无论是数米厚的铁门,还是坚硬的岩石,只要是固态的实体,都将在强权下分崩离析。 “我真是个天才啊。” 伯洛戈自信道,从自我满足里缓过来,等待伯洛戈的则是一扇破破烂烂的房门,摇摇欲坠。 愣了两秒,伯洛戈慌乱地按上手,尝试复原这一切。 第六十五章 训练 推开门,杰佛里打着哈气,一脸困倦地走进办公室。 “早上好,列比乌斯。” 杰佛里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对早已在办公桌后的列比乌斯打着招呼。 这个家伙永远是第一个出现在办公室里的人,因为他就住在秩序局里,将一切献给工作,没有丝毫的私生活,有时候杰佛利都不知道是该敬佩列比乌斯,还是可怜他。 “嗯?” 不等说什么,杰佛里很快便注意到,办公室内还有另一个人,一个身穿厚重防护服的人。 “巴德尔?” 杰佛利试探性地问道。 “早上好,杰佛里。” 巴德尔转过头,沉闷的声音从呼吸阀下响起,杰佛里没想到巴德尔一大早会来到这,更让他意外的是,这个家伙即使离开升华炉芯,依旧固执地穿着防护服。 等一下……记忆里巴德尔好像一直是这副模样,仔细地回忆着,杰佛里居然记不起巴德尔的样子,好像自认识他起,他便被锁在了沉重的防护服下。 “一大早,有什么事吗?” 杰佛里坐在了一旁,他可深知拜莉对伯洛戈的喜爱之心,本以为她会安分几天,没想到巴德尔这么快,就被派了过来。 “伯洛戈选好自己的‘面具’了吗?”巴德尔反问道。 “嗯?所以你是为了这种事吗?”杰佛里点点头,并回答道,“没有,他还在实战室,这两天他直接住在了实战室里,昼夜不眠地训练秘能。” 对,除了列比乌斯这个工作狂外,现在伯洛戈也是了,他好像是在家里尝试秘能时,把家里搞的一团糟,之后便来到了实战室,一头扎了进来,乐于其中。 “如果伯洛戈没有选好自己的‘面具’,升华炉芯倒为他准备了一个,当做为拜莉道歉的礼物。”巴德尔说。 “道歉的礼物吗?我怎么感觉,倒是你们诱惑伯洛戈的第一步呢?”杰佛里笑了笑,然后他说道,“随便了,如果伯洛戈喜欢,接受你们的礼物,也不是不行。” “之后呢?之后这样的‘礼物’还有吗?” 杰佛里又问道,眼神蕴含着深意地看着巴德尔,就像只老狐狸。 “当然,部长这个人很难控制住自己,我想她还会做下更多冒犯的事,到时候我们还需赔礼。”巴德尔很上道。 “这可太好了,太好了。”杰佛里嘿嘿地笑着,转手间,便把伯洛戈卖了。 “但这真的可以吗?” 巴德尔这一次没有询问杰佛里,而是看向了列比乌斯,虽然很多事情都是由杰佛里出面解决,但列比乌斯才是这的老大,一切都要经过他的默许。 “如果这样能获得升华炉芯的全面支持,我没有什么意见。” 列比乌斯头也不抬地说道。 “成交。” 杰佛里笑着握住巴德尔的手,用力地摇晃了几下。 “那麻烦你带我去见一下他吧,刚好把这件礼物交给他。” 巴德尔说着提起了脚边的手提箱,之前它一直被巴德尔的身影所遮挡,直到现在杰佛里才注意到它,紧接着他看到了其上的标识。 那是一把被荆棘缠绕的利剑,想要握持利剑,势必要被荆棘割伤。 “你们准备交给他一件‘契约物’?”老狐狸的笑容不见,杰佛里严肃了起来。 “别担心,这是精挑细选过的契约物,我们觉得这和伯洛戈很契合。”巴德尔解释道。 杰佛里沉默了几秒,眼神牢牢地锁定在那把荆棘之剑的图标上,过了许久,他转而看向巴德尔,声音带上了些许的警告。 “虽然伯洛戈不会死,但他是外勤部的一员,特别行动组的一员,我希望你们能将他视作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个不会损耗的实验体。” “我以为你们不会太在意这些事的。”巴德尔感到有些意外。 “当野狗被取了名字,那么他就是我们的一员了,这个道理很容易懂的吧?” 杰佛里的眼里好像藏着老虎,他没有在开玩笑。 “好的……我知道了。” 巴德尔起身,带着手提箱,就像机械一样。 “那么麻烦你,带我去见他吧。” 杰佛里没有说多余的话,他突然想起自己为什么蛮讨厌这些炼金术师们了,他一直觉得升华炉芯和真理修士会没太大的区别,只是遵守“伦理条例”的与否罢了。 一群病态的、追逐内心渴望的学者……又或者说疯子。 …… “跑快点!再快点!” 呼喊声在实战室内回荡着,与此同时以太狂涌,一道又一道锐利的长矛划破长空,叮叮当当地钉死在墙壁之上。 在喊声的催促下,另一个身影匆忙地跑过,他累的气喘吁吁,汗水浸透的脸颊彻底垮塌了下来,刚想咒骂什么,呼啸的长矛直接砸在了身前,挡住了去路。 “我就说外勤部都是群神经病。” 帕尔默猛地后撤,躲过随之而来的长矛,光芒泛起,随着始动现象的出现,一同爆发的还有帕尔默的秘能。 秘能·风源。 用尽全身的力气,帕尔默瞬间甩出数把飞刀,在气流的裹挟下,向着那朝着自己奔袭而来的身影射去。 四周回荡着呼啸的嗡鸣声,飞刀的轨迹在气流的操控下,变得诡异多端,难以推算,可袭来的身影根本没有停步,毫不畏惧。 伯洛戈压低了身体,伸手触及脚下的大地,青色的电流划过,大地凸起,两道歪扭的墙壁立于伯洛戈的两侧,保护住了他奔跑的路径,而那些袭来的飞刀,也尽数插在了墙壁之上。 高高地跃起,手中的折刀爆发出死亡的寒意,朝着帕尔默当头砸下。 “你玩真的啊!” 帕尔默惨叫着,气流涌动,包裹着自己,一瞬间帕尔默的速度骤升,迅捷地躲过伯洛戈的猛击。 “认真点,帕尔默,用尽全力,想办法杀掉我!” 伯洛戈大声斥责,帕尔默这个家伙不仅在工作上消极,训练也是如此。 “我已经在用尽全力了啊!” 帕尔默一边逃一边高呼着,虽然伯洛戈说什么,自己不会死,随便帕尔默出手,可打了几场下来,反而是帕尔默被伯洛戈追着打。 也是啊,自己只是个情报人员,一次外勤任务都没出过,而伯洛戈可是自称为“专家”的存在。 帕尔默已经累的不行了,回过头,只见伯洛戈正沿着墙壁奔跑,一道又一道石阶凸起,手中的折刀摩擦着墙面,溅起火花,传来刺耳的声响。 咬咬牙,帕尔默再次释放秘能,虽然只是操控气流,但在全力释放下,帕尔默也是能通过气流制造出些许的杀伤性攻击。 阵阵飓风袭来,伯洛戈高高跃起,可那些无形之刃早已贴近了身旁,一瞬间衣物上便被划出了数不清的破洞,而体表也裂开了一道又一道细小的伤口。 “这才对嘛!” 伯洛戈欢喜道,他就知道帕尔默没那么脆弱。 下一秒帕尔默的身影骤升,在狂风的托举下,他短暂地飞了起来,朝着安全的高台疾驰而去,这个家伙想逃。 “中场休息!” 帕尔默大喊着,但伯洛戈可不想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可能是对于帕尔默消极怠工的不爽,也可能是想报复一下,之前自己被货车撞的事故,伯洛戈踩着凸起的石阶狂奔,与此同时折刀开始了变化。 两个身影相互追逐着,就在帕尔默将要抵达高台的那一刻,折刀在伯洛戈的手中化作锁链,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朝着帕尔默的身影甩去。 “休想!” 对于伯洛戈的意图他早已察觉,气流滚动、吹起强风,锁链不断地摇晃着,难以继续向前,而后被彻底吹散。 它能吹散锁链,但无法阻挡伯洛戈,一根石柱直接沿着墙体的一侧凸起,并且在伯洛戈的征召下,它仍不断地延伸着,转眼间便构筑出了一道前往高台的长桥,长桥之上伯洛戈大步而来。 “救命啊!” 见此情景,帕尔默直接哀嚎了起来,整个人就像被抽空了气力,步伐踉跄地跑着。 帕尔默真的快累死了,从昨天起他就被伯洛戈叫过来训练,高强度的训练下,消耗的不止是体力,还有帕尔默的以太、本就不多的精力,以及帕尔默糟糕的心态。 经过这两天的训练,帕尔默对于自己的这位搭档有了一个新的认知,他不仅不会死,并且精力极为旺盛,在秘能方面,学习速度也很快。 该说不愧为“专家”之名吗?伯洛戈的脑子很活络,从不会被限制什么,训练的刚开始,帕尔默还能依靠着经验,戏耍着伯洛戈,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伯洛戈的动作变得越发迅捷,对以太的操控也更加精密了起来。 上一秒手中的武器还是折刀,下一秒就变化为了长矛、战斧、重锤,并且还能在交手中,随意更改武器的形态,让人防不胜防。 避免近战之后,迎接帕尔默的便是没完没了的长矛,只要有固态物质的存在,伯洛戈就能对其征召,他从地面上抽起一把又一把长矛,令帕尔默疲于奔命。 诡诈、高效、精准、迅捷。 帕尔默彻底放弃了,他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平躺在了高台上,汗水浸透了他的衣服,加上疲惫的身躯,一切都感觉沉甸甸的。 脚步声靠近,帕尔默大声抱怨着。 “不来了,不来了,你干脆杀了我吧,这该死的外勤部。” 脚步声停在了身旁,身影遮住了头顶的光芒,但从这漆黑的轮廓来看,这应该不是伯洛戈。 “早上好,帕尔默,真辛勤啊,一大早就在训练。”杰佛利夸奖道。 “杰佛里啊!”帕尔默一愣,紧接着泪水决堤,央求着,“快带我走吧!救命啊!” 帕尔默这一声吼属实是震住了杰佛里,不等他继续追问什么,伯洛戈从延伸的长桥走来。 他和帕尔默一样,大汗淋漓,身上升腾着热气,但和帕尔默不同的是,伯洛戈脸上洋溢着古怪的微笑,就像沉迷于某种游戏之中。 第六十六章 骇魂之容 “早上好,杰佛里。” 伯洛戈试着平稳自己的呼吸,对杰佛里打着招呼,看到杰佛里身后的身影,他又说道。 “那是巴德尔吧?” 升华炉芯的防护服都一个模样,这些人不主动和自己说话,伯洛戈真的很难分清他们。 “是我,早上好,伯洛戈。”巴德尔走上前,微微点头。 “我猜你是受拜莉之命而来?别想了,我肯定不会去的。” 伯洛戈弯下身,轻触地面,两个圆柱拔地而起,伯洛戈直接坐下,另一个则顶到了帕尔默的腰,一阵惨叫传来。 “不,这次只是来送一件礼物,作为歉意。” 巴德尔说着拎起了手提箱,就像故意展示给伯洛戈一样,他刻意地露出了那荆棘之剑的标识。 伯洛戈本想拒绝,打发走巴德尔,可在见到这个陌生的标识后,得承认巴德尔做对了,他成功地吸引起了伯洛戈的注意力。 “里面是什么?”伯洛戈问。 “面具,每个外勤部职员都需要的面具。”巴德尔说。 “啊?面具,”伯洛戈转而看向杰佛里,疑惑道,“有这件事吗?没人和我说过啊。” “我准备之后跟你说的”杰佛里解释着。 “你也知道,我们在城市里生活,在城市里作战,个人隐私这种问题,还蛮重要的,所以行动时,大家都会戴上面具,来遮掩自己的身份,久而久之也就成为了一种传统。” “外勤部的职员都有着自己的面具,我也是如此,帕尔默也是如此。” “那你的面具是什么样的?”伯洛戈突然好奇道。 “我?我很多年没出外勤了,面具早就不知道丢在哪里了。”杰佛里敷衍道。 见杰佛里这样,伯洛戈也知道追问无望,他转而看向了帕尔默。 “你才加入外勤部,就有了自己的面具?”伯洛戈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我?我一直都有啊,虽然鸦巢不是外勤部,但多少也算是一个经常出外勤的部门,这种传统也蔓延到了我们那。” 帕尔默晃晃悠悠地坐在圆柱上,掏了掏口袋,拿出一团皱皱巴巴的黑色布料,直接套在了脑袋上,将面容完全遮掩,只留下了两个洞,将眼睛露了出来。 就像个准备抢劫的悍匪。 “就这样?” “不然呢?” 帕尔默的态度很随意,他非常喜欢自己的面具,夸耀道。 “面具而已啦,讲究个便捷且实用,必要时我还用过丝袜当面具,直接套在脑袋上方便极了。” 伯洛戈无视了帕尔默的声音,这个人已经没救了。 “这算是一种传统,不止是保护我们自身的面貌,更重要的是,这也是我们展现给敌人的姿态,”杰佛里在这时补充道,“敌人会记住我们的面具,所以选择面具这件事,还蛮有仪式感的。” “他们会根据我们的面具,为我们起一些奇怪的代号,就比如早年间,我被人称作‘虎眼’。”杰佛里罕见地透露了自己的过去。 “这样吗?听起来还不错。” 伯洛戈看向标有荆棘之剑的手提箱,而后再看向巴德尔,他很清楚升华炉芯的目的,他笑道。 “所以这算是你们诱惑我的第一步吗?” “只是友好的交流而已,当然,在这之后,你愿意与我们更深入的交流,那更好了。”巴德尔回应着。 伯洛戈深呼一口气,眯起了眼。 阳谋,这是个彻头彻尾的阳谋,果然那个疯女人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自己,更糟糕的是,伯洛戈现在真的有些被诱惑了,面对这未知的标识,一时间他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 拜莉究竟会用什么东西打动自己呢? “打开看看吧,看看你们的礼物是否有诚意,”伯洛戈刚说完,又紧急叫停了,“但在此之前,我想问一下,这个标识所代表的,又是什么呢?” 在秩序局内,每个标识都有其相对的意义,这一点伯洛戈十分清楚。 “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吗?伯洛戈,你的‘恩赐’便好比一种无法理解的炼金矩阵,同样的,也会有那种我们无法理解的炼金武装,不是吗?” 杰佛里的话语,带着另一层的深意,伯洛戈很快便明了了。 “你是指……”伯洛戈想说什么,但因对其认知的匮乏,他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怎么阐明自己的意图。 “与魔鬼的交易中,交易者有时候会获得一些具有神秘力量的物件,用这些物件来满足自身的愿望。 比如一位作家,他希望自己能写出畅销的故事,那么魔鬼便赐予他一台打字机,只要是由它写出的故事,都会令人痴迷。 这类东西,我们统称为契约物,因与魔鬼的血契,从而诞生的超凡实体。” 杰佛里望着荆棘之剑的标识,内心涌现些许的寒意。 “可魔鬼向来没有那么好心,不是吗?契约物是一把双刃剑。 作家能写出令人痴迷疯狂的故事,可这样的故事,同样也令他着魔,他会不分昼夜地敲打着文章,直到指甲碎裂,鲜血浸透机器,直到自己累死在打字机前。 契约物大概就是这样的东西,它能带来力量,可也有着相应的代价。 其本身也是复杂的,一些契约物带不来太大的危害,并且对我们有利,便会被我们使用起来,一些契约物则有着极强的危险性,那么它们便会被安全收容部所收容。” 随着杰佛里话语声的落下,巴德尔提起手提箱,接着讲道。 “关于危害性,还请不要担心,就像我说的那样,这是我们精挑细选过的,一份你绝对会喜欢的礼物。” 巴德尔说着,打开了手提箱,伯洛戈的好奇心完全被勾了起来,随着手提箱的开启,里面的东西也暴露于了眼中。 没有什么惊奇的异常发生,黑色的海绵块里,摆放着一张面具,以伯洛戈的认知来看,这应该是给精神病人所戴的禁食面具。 面具的主体为黑色的皮革,和常规的面具不同,它只包裹住了口鼻,表面的皮革微微开裂,左半部分有着一道裂口,但被弯曲的铁丝重新缠绕了起来,整体的表面有着诸多暗色的污渍,好像鲜血干涸后遗留下来的痕迹。 在口鼻的部位是一个空洞,里面竖着、穿插着一根根斑驳的铆钉,它们交错、贯穿,还有些铆钉微微弯曲,就像一头野兽张开了锋利的獠牙。 伯洛戈伸出手将它取了出来,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异常发生。 但要硬说有什么古怪之处的话,那么便是面具上散发着浓重的血气,能感觉的出来,有人曾尝试洗去暗色的血迹,可无论多少次的冲刷,浓重的血气仿佛完全浸透了面具,和其融为一体。 仅仅是嗅闻着这样的味道,便能隐约地聆听到鲜血滴落的声响。 这种东西起初是给野兽用的,防止它们撕咬人类,可如今它又被用在了人类自己身上……如同野兽般的人类。 “这东西名为‘骇魂之容’,是从一名精神病人身上回收到的,他和魔鬼做了交易,希望魔鬼能帮自己逃出精神病院,魔鬼则为他的面具赋予力量,每个直视面具的人,都会感受到骇然的恐惧。 他便依靠着这份力量,杀出了精神病院,可契约物是有代价的,它能令直视者感到恐惧,同样的,携带着也会感受到相同的恐惧。 而他便在无止境的恐惧里,陷入了彻底的疯狂与暴戾,被饥饿与疯狂驱动……” 讲到这,巴德尔停了下来,转而说道,“总之,这就是这张面具的故事,我们觉得它的力量很适合你,哪怕代价也是如此。” “这东西听起来,可不是一般的糟糕啊。”帕尔默嘟囔着。 在场没有人比帕尔默更清楚力量与代价了,他被好运与厄运纠缠着,每当溺死之时,总会获得那么短暂的喘息之机,继续着那未完的折磨。 “你要试试吗?伯洛戈。”杰佛里遵从着伯洛戈的想法,向他问道。 “恐惧?携带者以及直视者,都会感受到散发的恐惧吗?” 伯洛戈触摸着面罩,皮革的表面有股奇异的黏腻感,就像在不断地渗出油脂,并且还能感受到些许的温度,仿佛这面具是活的。 “没错,根据安全收容部的测试来看,这种恐惧效果会随着以太的注入,不断地加剧,同样反噬也会加剧。”巴德尔说道。 “在强度最猛烈时,它甚至会勾起你内心最深的恐惧。” 伯洛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没有任何预兆,他直接戴上了面具,皮革和皮肤贴合的那一瞬间,诡异的黏腻感再次出现,一瞬间面具仿佛活了过来,和伯洛戈的皮肤粘连在了一起。 “伯洛戈!” 杰佛里惊呼,谁也没想到伯洛戈如此果断,根本不给人准备的时间。 阵阵深沉的呼吸声响起,微弱的气流从交叉染血的铆钉间溢出,带来凝腥的气息。 三人都不由地注视着伯洛戈,也是在这一瞬间,在他们的视野中,伯洛戈变了。 熟悉的面容不再,转而是某种邪异的、难以描述的憎恶存在,不需要任何理由,所有人本能地产生了惊恐与厌恶。 扭曲尖啸的迷雾包裹着伯洛戈的脸庞,迷雾间呈现着混乱繁杂的狰狞之容,如同幻觉般,每个人都在迷雾看到了不同的惊骇之物。 好在凝华者们并非那般脆弱,这样的异感只存在了一瞬,他们的心神便再次稳定了下来,但那惊骇之意仍徘徊在心神之间。 呼吸声渐起,宛如那渴血的野兽。 “我喜欢这个礼物。” 浑噩的声音响起,伯洛戈仿佛是恐惧在人世间实体的化身,眼中迸发出深寒的青芒,化作了从故事里走出的恶灵。 第六十七章 交涉手段 契约物,力量与代价并存的武器。 戴上面具的那一刻,伯洛戈便感受到了其中的力量,那不断溢散的、如同雾气般升腾的恐惧,就像某种“虚灵学派”的秘能般,持续不断地影响着所有注视伯洛戈的人。 骇然与惊惧在他们心底的深处生根发芽,不断地疯长着,直到撑破躯体、鲜血淋漓。 所谓的代价也与力量并行着,戴上面具的那一刻,伯洛戈的眼前便闪现起了诡异的幻觉,数不清的、邪异的面容在注视着自己,阵阵晦涩怪异的低语声在耳旁呢喃。 面对着这一切,伯洛戈面无表情,对于一位不死者而言,恐惧与邪异对于他的影响力,早已大打折扣了,更不要说伯洛戈还有着那段糟糕的黑牢经历。 他亲身经历过疯嚣与癫狂,当你直面地狱后,所谓的幻觉也只是虚妄罢了。 可……真的如此吗? 为了试探这契约物的极限,伯洛戈驱动着以太,将它们源源不断地注入面具之中,那朦胧虚幻的迷雾也开始逐渐扩散了起来。 起初只是遮蔽住了伯洛戈的面容,将他扭曲成了邪异憎恶的模样,但很快这种雾气便逐渐包裹住了他的全身。 “伯洛戈……停一停!伯洛戈!” 杰佛里注视着这一切,随着雾气的覆盖,伯洛戈的形态也变得越发狰狞了起来,幻化成可憎的姿态,披挂着破旧的褴褛,被铁丝缠绕的躯干,还有那邪笑与滴血的鸣响…… 巴德尔身穿防护服的原因,他的表情被遮掩了起来,但也是从刚刚起,他再无声息。 帕尔默的脸色惨白,在骇魂之容的影响下,他本能地想要出手,解决这一危险的目标。 抬起的手轻微地颤抖着,秘能随时处于释放的阶段。 周遭人都遭遇到这样的影响,直接受到契约物反噬的伯洛戈,他更不好过,数不清的画面在他眼前飞逝,就像植入仪式时所感受到的痛楚般。 呢喃与尖啸都消失了,诡异压抑的寂静下,伯洛戈看到了一片荒凉的焦土,焦土与实战室重叠在了一起,画面破碎,令人分不清虚实。 这一刻伯洛戈的呼吸终于有所紊乱,急促了起来。 硝烟遮天蔽日,燃烧的焦土上,数不清的士兵倒下,血流成河,无尽的哀嚎声汇聚在了一起,变成一首凄厉的悲歌。 青色的眼瞳颤抖着,这是伯洛戈原以为自己忘记的过去,如今它被“骇魂之容”从记忆的深处拖出,暴露在阳光之下。 你真的是无所畏惧的吗?伯洛戈·拉撒路。 似乎有声音这样质问着自己。 伯洛戈没有回应,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喉咙吞咽着口水,但除了口水之外,还有着某种腥臭的东西,就像炽热的鲜血,里面夹杂着碎肉与骨渣,还有那更加珍贵的,被称作灵魂的东西,它们一同被吞咽着,咽入腹中。 明明是虚幻的感觉,但仿佛这一切真的发生过般,胃液翻滚着,喉咙里响起呜咽的声响。 真糟糕啊…… 伯洛戈向来讨厌自己从军的那段记忆,尤其是这段记忆,他以为自己忘记了,谁曾想它只是被埋葬了起来,埋的很深,深到再度见到它时,伯洛戈心里有的只是惊慌与陌生。 伯洛戈感叹着、又怀念着。 那片荒凉的焦土啊……真是好久不见…… 就是在这无数的死尸与焦土上,自己向魔鬼立下了血契,就此欠下沉重的债务。 那是伯洛戈一生都逃不掉的梦魇。 “怎么回事?” 另一个声音响起,打破了这弥漫的疯嚣。 对方很果断,没有半分的犹豫,虚无的意志一瞬间支配了四周的以太,在他的号令下,躁动的以太全部停滞了下来,万物静默,强行打断了骇魂之容的效果。 以太缄默。 亚斯举起手,手臂上闪耀着滚烫的纹路,朝着这里大步而来。 四周的以太全部陷入了静默,就像有大手扼住了喉咙,带来一阵压抑的窒息感,也感谢于这一瞬间的窒息,伯洛戈从混乱的幻觉中挣脱,一把扯下了面具。 就此那朦胧的邪异感得到了彻底的终结。 得到解脱的不止是伯洛戈,还有周遭的三人,每个人都一副脱力的模样,大口地喘着气,汗水划过脸颊。 “来的真是时候啊,亚斯,”杰佛里赞赏着,看了眼气冲冲的亚斯,转而又看向脸色同样惨白的伯洛戈,“你要是不出手的话,我都准备用些暴力手段,让伯洛戈停下来了。” 听到杰佛里这样说,其他人才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杰佛里已经将手放在了枪袋上,就像蓄势待发的枪手,随时准备将敌人射成筛子。 “神……神经病啊!” 帕尔默缓过了劲,破口大骂着,骇魂之容的力量,不足以击溃这些凝华者,但无论是谁,突然被拖进惊惧的幻觉里,都会感到一阵惶恐不安。 “怎么回事?” 亚斯走了过来,随着几人从幻觉里脱出,盘旋在亚斯手臂上的光耀也衰落了下去,他眼神警惕地看着伯洛戈,就像随时准备镇压他一样。 这一点不是开玩笑,擅长“以太缄默”与“以太禁绝”的亚斯,最常做的工作,便是镇压并无力化敌人。 “没什么,只是在测试一件契约物,而伯洛戈显然有些过于自信了,险些失控。”巴德尔在这时缓缓说道,声音微微颤抖,看样子他受到的影响也不小。 如此近的距离,毫无预兆的爆发,任谁都难以反应过来。 “你们升华炉芯,把这种东西拿出来做什么?” 亚斯冷酷地问道,除了镇压并无力化敌人,亚斯另一件经常从事的工作,便是配合安全收容部,收容那些危险的契约物。 “是部长的意思,她想把这东西送给伯洛戈。” 巴德尔说完,又对伯洛戈问道。 “你觉得这件礼物如何?” 伯洛戈坐在凸起的圆柱上,头颅低垂着,手中拿着那张面具,起初他还干呕了几声,吐了一地的口水,现在则沉默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伯洛戈,你为什么突然要这样做?”杰佛里这时问道,“虽然你有些疯疯癫癫的,但我知道,你还是有理智的,你做这些,应该不止是什么一时兴趣吧?” “这家伙绝对是一时兴起啊!”帕尔默在一旁惨叫着,“我看到我家的那些臭老头,围着我念叨个没完,还有几个站在河的另一端,朝我招手,叫我过去!这也太骇人了!” 大家都默认地屏蔽掉了帕尔默的话,只有伯洛戈抬起惨白的脸庞,笑着回应自己的搭档。 “也就是说,你内心最深的恐惧,居然是你家的那些老头吗?” 伯洛戈实在是被帕尔默的反应逗笑了,言语也没带上之前的敬意。 咳嗽了两声,伯洛戈凝了凝神,终于从这糟糕的感觉里缓和了过来,他对杰佛里说道。 “我只是很好奇,我内心最为恐惧的事物是什么。” “你看到了吗?” “嗯,看到了,确实很糟糕。” 伯洛戈一反之前的活跃,神情肃穆、带着些许的悲伤。 “有兴趣讲讲吗?我还蛮好奇,能让你这种家伙为之恐惧的,究竟会是什么东西呢?”杰佛里没有斥责伯洛戈的莽撞,反而关心道。 “没什么,只是我从军的那段记忆而已,在疯狂的战场上,每时每刻都在死人,炮火洗礼着大地,鲜血渗透了土壤。” 伯洛戈的声音顿了一下,接着说道。 “摸起来大地就像是活的,温热的,带着血的…… 虽然我记不清我和魔鬼的交易具体是什么,但我大概能想到,我当初是为了什么而交易的。” 伯洛戈仰起头,略显惆怅地叹息着。 “那是地狱般的战场,我想要活下去,所以它便赐予了我不死之身。” 喉咙间再次涌现了那股吞咽感,不止是吞咽着血肉,还有吞食那名为灵魂的感觉,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恶心,伯洛戈排斥着,弓起身子想要呕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啊……糟糕透顶的回忆啊。” 伯洛戈难过地笑了笑,随后目光看向巴德尔,一手举起面具。 “至于这个礼物……我非常喜欢。” 恐惧,直入人心的恐惧,无法抗拒的恐惧。 粗暴地将你内心深处,最为脆弱的东西拖出来,将它毫无遮掩地暴露在阳光下、伤痕累累。 伯洛戈再次戴上了面具,只是这一次恐惧得到了约束,它将伯洛戈再度化作恶灵,青色的眼瞳打量着其他人。 “我从军时,我的长官曾和我说过这么一句话,他说……战争实际上是一种外交手段。” 伯洛戈站了起来,恐惧的迷雾在他身上盘旋,仿佛有尖针般,轻扎着每个人的皮肤,但疼痛很轻,不至于让他们惊恐地吼叫。 “所以……我想恐惧也是如此。” 伯洛戈能感受到他人的惧怕,就像某种鲜甜的气息般,在鼻尖萦绕着。 “恐惧也是一种手段。” 面具下的脸庞露出狞笑。 “一种人与人之间交涉的手段。” 第六十八章 达成交易 “这个礼物我收下了,巴德尔。” 伯洛戈摘下面具,凶煞的气息消散,一切归于平常。 他喜欢这个礼物,用恐惧作为交涉手段,这才是惩戒恶人该有的姿态。 “好的,这对于我们而言,是个不错的开端。” 巴德尔的防护服下响起笑声,正如他们所想的那样,伯洛戈喜欢这件契约物,虽然嘴上尽是厌恶的词句,但在真正的力量前,少有人能拒绝这一切。 不,准确说,少有人像伯洛戈一样,执着于这样邪异的东西。 在场除了巴德尔很高兴外,杰佛里也蛮高兴的,他对着巴德尔低声道。 “那么关于物资的清单……” “我们本就是秩序局的一部分,是同事,同事之间相互帮助,不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吗?”巴德尔说着客套话。 杰佛里这只老狐狸得到巴德尔的肯定,脸上洋溢着止不住的笑容。 虽然说一切部门都是为了外勤部服务,但很多协助都是在条例内进行着,就像杰佛里没办法向升华炉芯,申请那些超规格的装备,即使申请了,也需要重重审批。 但在和拜莉狼狈为奸后,这一切倒轻松了起来,只要在可承受范围内,升华炉芯不介意为自己友好的朋友,提供一些条例外的帮助。 看着勾肩搭背的两人,伯洛戈叹着气,从他接受这件礼物起,也算是默许了这些,回想起拜莉那个糟糕的女人,他就一阵头疼,但在见识到升华炉芯的力量后,伯洛戈还是忍不住地与其合作。 这只是个开始,伯洛戈很想知道,拜莉还藏了些什么好东西,用来诱惑自己。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亚斯一头雾水,他本是来找杰佛里的,在实战室外感受到了那骇然的恐惧,才急忙地赶了进来。 结果便是刚刚发生的这些,随着以太的沉默,骇然的雾气消散了,紧接着便是这几人的勾肩搭背、狼狈为奸,变化之快,让人措手不及。 “没什么,没什么,只是在庆祝,我们与升华炉芯的深厚友谊。”杰佛里眉飞色舞着,能和这些神经病搞好关系,可太不容易了。 亚斯的脸上闪过些许的厌恶,升华炉芯究竟什么样他很清楚,之前泰达在任时,勉强还算好些,自从那个拜莉上任后,这个部门就越发惹人厌了起来。 “那么我就回去汇报这一喜讯了,至于具体的合作,后续会有人来负责这些。” 巴德尔朝几人告别,离开了实战室。 “所以发生了什么?” 帕尔默也很迷茫,他没有参与伯洛戈的植入仪式,根本不清楚这几天伯洛戈和升华炉芯的关系,更不清楚拜莉对伯洛戈的垂涎。 “没什么,只是拜莉很喜欢伯洛戈,想请他去升华炉芯坐几天,而这东西只是个让伯洛戈放心的见面礼。”杰佛里大力地拍着伯洛戈的肩膀。 帕尔默看了看伯洛戈和杰佛里,又看了看伯洛戈手中的面具,他好像懂了什么。 “说来,这样的小礼物,之后还会有吗?”他问道。 “应该不会断。” 帕尔默深呼吸,他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但还是忍不住地笑了出来。 虽然杰佛里一直以来,都在用各种充满暗示的黑话聊天,但大家不是傻子,到了现在多少都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也就是说,你靠伯洛戈出卖色相,换得了升华炉芯的大力支持?” 帕尔默快笑出眼泪了,紧接着他猛地起身。 “区区美色而已,没什么,对吧,伯洛戈。” 帕尔默突然靠近了伯洛戈,在他耳旁轻语着,“我记得拜莉也一直没有男朋友,只要你稍加努力,万一把她追到了手……我们就是外勤部最富裕的行动组了。” 说的同时,帕尔默的手还不安分地抚摸着伯洛戈的后背。 “想一想,没什么拒绝的理由,对吧?她可是那火山群里,最为靓丽的凛冬之花啊!” 帕尔默回忆着与拜莉有关的事,不过他和拜莉的接触也不多,但正如伯洛戈当时的感受那样,仅仅是几次见面,拜莉便在帕尔默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每个人都是严丝合缝的防护服,只有她穿着清凉的夏装,白皙的大腿上凝结着热气遗留的水珠,雪白的脚踩着凉鞋,快步而来,身上的白大褂被轻轻地荡起,勾勒出曼妙的身姿。 帕尔默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恋爱了,直到拜莉那荒唐的笑声以及女疯子的行径,犹如液压机般,将帕尔默的心情碾得粉碎。 啊……不行啊,这个坏女人太恶劣了啊,这是推好兄弟进火坑啊。 帕尔默罕见的有了良心,遗憾的这良心只维持了那么几秒,他握拳鼓舞着伯洛戈,表情因兴奋都扭曲了起来,不断地诉说着魔鬼的谗言。 “昂贵的炼金武装,珍贵的契约物,掌握了她,我们就掌握了升华炉芯!” “你……” 伯洛戈黑着脸,他现在很想一脚踹在帕尔默身上。 从目前来看,拜莉算是他最不想面对的人了,没有之一。 在这个女疯子的眼里,伯洛戈好像变成了闺中少女,而她便是满脸横肉的粗汉,伴随着阵阵邪笑,准备对自己动手动脚。 当然,这么形容也不太准确,正确的看待方式,应该是科学家与小白鼠的关系,拜莉就是个疯狂科学家,而伯洛戈是怎么都玩不坏的小白鼠。 “这种关系,随时都可以中断,”伯洛戈说道,“反正我也拿到了面具。” 放空思绪,伯洛戈努力不去想拜莉的事,他已经拿到了契约物,至于之后的合作,只要想办法推一推就好了。 “这么一回事吗?那你还真倒霉啊,伯洛戈。” 一旁的亚斯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脸上居然带上几分对伯洛戈的同情,至于为什么同情,就没人知道了。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对杰佛里说道。 “跟我走一趟吧,杰佛里,事情有些麻烦了。” “怎么了?” 刚刚还一脸笑意的杰佛里,直接严肃了起来,这种话从亚斯的口中说出,不得不令他重视。 “总之,先去见列比乌斯,”亚斯急匆匆的,他本就是来找杰佛里的,却因这些荒唐事拖慢了步伐,“对了,伯洛戈你也过来。” “出什么事了吗?”伯洛戈问。 “和你无关……你是另一件事,总之一会就知道了。”亚斯神神秘秘的。 “我呢?我也是特别行动组的,不要把我排除在外啊!”被冷落的帕尔默喊道。 “你……”亚斯皱眉,思索了一下,“算了,你也一起来吧,反正之后总要接触的。” 就这样,帕尔默也加入了进来,几人跟在亚斯的身后,朝着列比乌斯的办公室走去。 在“垦室”的协调下,这一区域已经变成了伯洛戈等人的驻地,无论是办公室、活动室、实战室乃至仓库……它们全部被集中挪到了这里,大大节省了行动的时间,令整个行动组变得越发紧密了起来。 像这样的驻地在外勤部内还有很多,只是除了协同行动外,各个行动组之间少有来往,直到如今伯洛戈也只是知晓亚斯的第六组。 看样子除了特别行动组外,其他行动组都很忙、不见踪影,但这样的悠闲也马上到头了,特别行动组很快便会忙碌起来。 “说来,具体是什么事情?”路上帕尔默好奇地问道。 “带伯洛戈去见见世面。” 亚斯含糊不明地说道,杰佛里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些兴奋,也有些警惕。 推开办公室的门,看了眼列比乌斯,亚斯直接问道,“我把他们带过来了,那么接下来谁带伯洛戈去?” “我就算了,那些人一向不喜欢我。”列比乌斯冷冰冰的,说着伯洛戈听不懂的话。 “我觉得我也不适合,我讨厌那些人,更何况这本就是你们特别行动组的事。” 亚斯说着,将目光投到了杰佛里的身上,一旁的列比乌斯也是,只有出现交涉问题时,大家才会惊觉杰佛里的强大,他好像和谁都能唠上那么两句,哪怕是些诡异疯狂的存在。 “等一等,你们在说些什么?” 又是这种莫名奇妙的黑话,伯洛戈插嘴道,希望有人为他解释这一切。 “别担心,伯洛戈,一些固定流程而已。”杰佛里明白是要做什么了,声音居然有些期待。 “还有什么流程?” 伯洛戈搞不懂,他已经是凝华者,还有什么事是他没做的吗? “这和凝华者无关,”列比乌斯说道,他拉开抽屉,翻找着什么,“还记得我们之前说过的吗?不死者很强大,但也算不上稀奇。” 列比乌斯拿出一把“曲径之匙”,和伯洛戈见过的‘曲径之匙’不同,它显得要更加陈旧些,并且外形也与秩序局的不同。 放在桌面上,钥柄上刻画着模糊的字迹,看样子这把钥匙已经有年头了。 “该带你去见见其他的人了,伯洛戈。” “谁?” “其他的不死者。” 列比乌斯说道。 第六十九章 重归 其他的……不死者。 早在很久之前,伯洛戈便听闻了其他不死者的存在,可伯洛戈觉得他们应该极尽神秘才对,就像杰佛里口中那些古老的秘密结社一样,躲在深山老林里,不见日光。 怎么也没想到,这么突然,自己就要去见他们了,心情一时间有些忐忑。 “这么突然吗?”伯洛戈说。 “本就是准备在你植入仪式后,带你去见他们的,只是那些人都有些不靠谱,隔了好几天才回了我消息。” 列比乌斯抱怨着,如果不是为了伯洛戈,他真的不想和那些不死者扯上关系。 “他们给出的理由是,最近他们在庆祝‘隔着五米的距离成功将铅笔穿过圆环投进了杯子里’,所以酗酒大醉了好几天。” 列比乌斯一本正经地说着极为扯淡的话。 “这是什么见鬼的庆祝理由?”伯洛戈露出迷惑的表情。 “习惯就好,那些不死者总会用以各种奇怪的理由来庆祝……其实他们只是想喝一顿而已。” 列比乌斯说着,脸上浮现了无奈的笑意,接着对伯洛戈问道,“怎么,觉得这不死者,和自己所想象的,有些不同?” 伯洛戈轻微地点点头,“是的,这怎么听起来都不像不死者,而是一群嗜酒如命的废人。” 能昼夜不眠地喝上好几天,是该佩服这些不死者,有着一个结实的好身体吗? 一旁的帕尔默也点点头,他说道,“不死者不应该是那种古老贵族的吗?阴暗的古堡里,升腾的烛火中,一身的华贵,在长桌的尽头谋划着什么阴谋……” “所以,这是你们印象里的不死者吗?神秘、尊贵、古老且强大。” 列比乌斯保持着脸上的笑意,好像帕尔默讲了个什么有趣的笑话。 “难道不是这样吗?”帕尔默反问着,一想到不死者,大家最直观的感受应该都是这样。 “啊……没什么,这种事情,得让你们亲眼看看,才有更直观的体会,我说什么,你们只会觉得我在讲笑话而已。” 列比乌斯说着按住了桌面上的钥匙,将它推向伯洛戈。 “带他俩去吧,杰佛里,剩下的麻烦事,我和亚斯处理就好。” 杰佛里犹豫了一下,接着点点头,他还记得路上亚斯所说的麻烦事,联想到之前亚斯的出勤,也不清楚他带来了什么糟糕的消息。 但有列比乌斯在,这一切都不是问题,先交给他就好,自己回来只要听从命令就行。 拿起钥匙,杰佛里嘴上说道,“其实,我还挺喜欢那群不死者的,有时候他们真的还蛮有趣的。” “当然,”话音一转,杰佛里的声音又严厉了起来,“如果他们愿意老老实实呆在俱乐部里,那就更好了。” “走吧。” 杰佛里示意伯洛戈和帕尔默,这时帕尔默大概明白之前亚斯的犹豫了,他问道。 “我不是不死者,可以去吗?” “你是伯洛戈的搭档,迟早会和那些人接触的……更何况那些人不排外,恰恰相反,他们很喜欢‘新朋友’。” 杰佛里朝帕尔默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听他这么说,帕尔默放轻松了不少,紧接着杰佛里的声音再次响起。 “但他们对待‘新朋友’总是过于热情,因此很少有人能和他们做朋友,但我想帕尔默你肯定可以的,毕竟你是这样的好运,不是吗?” “哈?等一下!你说的热情是什么意思!” 帕尔默意识到了不妙,可为时已晚,杰佛里将“曲径之匙”插入办公室的房门中,随着微光的闪动,一片漆黑的混沌出现在了门后。 “别想跑!” 伯洛戈还记得帕尔默之前的谗言,一脚踹在了帕尔默的腰上,伴随着一声惨叫,将他踹进了门中,而后伯洛戈紧跟了进去。 不清楚那些不死者究竟是何样的姿态,至少伯洛戈知道,他们是不死者,活了不知道多久的、见证历史变迁的古老者,他们就像一个个活化石,记录世界的史书,或许能从他们的口中,得知些有关自己与魔鬼交易的情报。 “那我先走了。” 杰佛里最后走进门中。 随着三人的离开,办公室内只剩下了列比乌斯与亚斯,碍事的家伙不在,刚刚好不容易轻松起来的气氛,再度严肃了起来,两人脸上的微笑,也被冷酷所取代。 “情况如何?亚斯。”列比乌斯问道。 “不太乐观,国王秘剑应该是在谋划着什么,最近他们的行事越来越嚣张了,冲突不断地加剧,为此我都需要亲自下场了。” 亚斯讲述了这几天的出勤,原本第六组可以胜任工作的,但随着冲突的加剧,亚斯不得不和组员一起行动,以免事件失控。 “伊凡那边还在调查相关的事,但他怀疑国王秘剑不应该如此贸然行动,他们眼下就像是在佯攻,为另一个更大的阴谋做掩护。” “佯攻吗?” 列比乌斯脑海里已经想到了什么,但他没有说出来,而是反问着亚斯。 “你想到了什么?” “除了‘嗜人’还能有什么?伊凡的报告你也看了,就像有人在大规模地收集灵魂……我猜这幕后的操手应该便是国王秘剑,他们这种行为可不得不让人警惕啊,仿佛是在筹备战争一样。” 聊到这,亚斯想起了伯洛戈,语气又惊又怕。 “不得不说,这里还真得感谢伯洛戈,如果没有他的偏执与疯狂,我们可能还没有注意到这些,由复仇演变而成的阴谋。” 亚斯接着分析道,“‘嗜人’应该收集了不少的灵魂,我猜他们的佯攻是为了掩护‘嗜人’转移这些物资。” “遗憾的是,关于‘嗜人’我们目前的情报并不多,这些人隐藏的很好,除了最近推断出的那个货运的集中点外,没有别的情报了。”列比乌斯说着拿起另一份文件,上面所记录的便是关于货运集中点的信息。 列比乌斯本想让伯洛戈去处理这件事,但由于他才刚成为凝华者,便宽限了他几天,先熟悉一下秘能,至于货运集中点则被铁哨们紧盯着,试着挖出更多的信息。 “麻烦就在这,你我都清楚国王秘剑是什么一群人,说不定接下来的佯攻,便会变成真正的进攻。” 这才是亚斯的担忧所在,他们明知道“嗜人”的阴谋,但又被国王秘剑的佯攻牵扯着,一旦有所疏忽,对方便会放弃“嗜人”,直接展开进攻。 “你希望我怎么做?亚斯。” 列比乌斯直接开口问道。 “各个行动组目前都有任务需要执行,而伯洛戈也需要继续追查‘嗜人’,更何况他还是个新人,直接面对国王秘剑,对他而言压力还是有些大。 我知道这个请求可能有些过分,但我希望必要时,你和杰佛里能协助一下,不需要你们主动出手,只要在事态失控前,阻止这一切就好。” 亚斯诚恳道,他知道列比乌斯与杰佛里,已经很多年没有外出执行过任务了,他们两个人都有着不同的理由,远离着战场,一直维持至今。 一位变成了朋友诸多的老好人,另一个则缩在办公室里,不知道谋划着什么。 “就这样吗?谨防着国王秘剑的佯攻转突袭。” 列比乌斯沉吟了几秒,皱起眉头。 “如果不行的话,也不必勉强,我只是有些担忧这样的可能而已。”亚斯又说道,正如他所言,目前这一切也只是亚斯的猜想,但多年的从业经验,让他不得不重视每一种可能。 “别着急下定论,亚斯,我不是还没拒绝吗?” 列比乌斯舒展着眉头,微笑道。 “你是说……”亚斯眼里亮起了光,神情充满了意外。 “只是协助而已,更何况这也仅仅是你的猜想,也不一定真的发生……我们可是多年的朋友啊,帮朋友这点小忙又有何难。” 列比乌斯说着伸了伸胳膊,骨骼间响起一节节的轻响,他舒展着筋骨,就像出鞘的利剑。 “更主要的是,‘鲁珀特之尾’就要投入正式运转了,我也该出门转转了。” “真的可以吗?你已经很久没有上过战场了。” 亚斯担忧道,他知道列比乌斯很强,但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战斗过了,更何况他的右脚也落下了残疾,在转瞬即逝的生死间,这会是他一大弱点。 但眼下也只有列比乌斯和杰佛里还闲置着,也只有他们两个能让亚斯放心地将事情托付。 这令亚斯的内心矛盾纠结着。 “战场?我就从未离开过战场啊,亚斯。” 列比乌斯发出了阵阵笑声。 没有任何征兆,耀眼繁琐的阵列在体表突兀地泛起,它们蜿蜒扭曲,遍及了皮肤的每一处,紧接着炽热的光芒闪动着,逐渐黯淡了下去,但似乎只要列比乌斯想,它随时可以再度燃起,正如它从未熄灭过一样。 以太的强度在瞬息间升腾至顶峰,仿佛有滔天的巨浪砸向亚斯,但在将要把亚斯拍的粉碎时,它又散作了数不清的泡沫,轻柔地拂过脸颊。 第七十章 恶作剧 以太的狂涌消失不见,没有丝毫的痕迹,就像幻觉般。 抬目光,看着微笑的老友,这一刻亚斯才想起,很久之前列比乌斯便是他们之中,最为怪异的家伙了。 少有人知道列比乌斯在想什么,他也很少把心事说出来,只是将这一切藏在心底,不断地酝酿着。 比起活生生的人,有时候列比乌斯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把冷冰冰的铁剑。 沉默、冰冷、无情、锐利且致命。 列比乌斯从不会废话什么,他只会收起自己所有的情绪,然后将自己的想法付诸行动,沉默地执行着自己的意愿。 “真是个惊喜啊,列比乌斯。” 亚斯幽幽道。 他并非第一次见到列比乌斯的炼金矩阵,真正令他感到惊异的是,直到这始动现象的出现,他才察觉到那游离在列比乌斯身旁的以太,仿佛它们一直缠绕着他,保持着炼金矩阵的燃烧。 这并非秘能被启动,而是它一直处于启动之中,只是在刚刚那一瞬间,列比乌斯放弃了隐藏,将始动现象暴露了出来。 “你真的没有察觉到吗?”列比乌斯问询着。 亚斯僵硬地摇了摇头,见此列比乌斯表情自豪道,“看样子我‘以太遮蔽’掌握的很不错啊,就连‘本源学派’的你,也没有发现。” 以太遮蔽。 这一以太极技可以极大程度地降低自身的以太波动、遏制始动现象,从而悄无声息地释放秘能,其他凝华者根本难以察觉到释放者的存在。 “你一直保持着这种状态吗?”亚斯的声音沙哑了起来,“一直保持着秘能,保持着‘以太遮蔽’。” “差不多吧,在办公室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训练一下这些极技。” 列比乌斯微笑,只是这微笑如今看来格外的深邃,就像漆黑死寂的深海。 “你这样多久了?” “蛮久的,我也记不太清了,”列比乌斯平静地说道,“大概从我七年前坐进办公室时,就这样了吧。” 亚斯沉默,然后反复地深呼吸,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他摸了摸脸,手心里全是汗水。 他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抖:“我是该庆幸你是我朋友吗?” “谁知道呢?” 列比乌斯很满意亚斯的反应,仿佛这就是场恶作剧,而列比乌斯为了整蛊亚斯,为此无聊地准备了很多年。 这个整蛊很成功,成功的让亚斯久违地感到了恐惧。 亚斯并不是个弱者,作为第六组的负责人,他在“本源学派”上的造诣极深,哪怕“以太缄默”与“以太禁绝”这两种极为困难的以太极技,也早已被他掌握。 可即便是这样的他,在与列比乌斯的朝夕相处中,全然不知列比乌斯的力量。 他一直在磨砺着自己,让自己变得越发锋利……在这七年里,列比乌斯真的只是在训练“以太遮蔽”吗?其它的以太极技呢?此刻的列比乌斯,究竟拥有着什么样的力量呢? 亚斯停止了思考,喃喃道,“我在想要不要为我们的敌人祈祷。” “为他们祈祷什么?” “祈祷他们老实些,这样他们就遇不上你了,不是吗?” 这是个蛮冷的笑话,说完亚斯哈哈地笑了两声,但笑容很快便消失了,他阴沉着脸看着列比乌斯,嘴里反复地嘟囔着。 “列比乌斯……群狼的列比乌斯……” 到最后亚斯再次大笑了出来,起身说道。 “那么这一切就交给你了,列比乌斯。” 除了些许的震惊与惶恐,亚斯的心情此刻意外地顺畅。 推开门,正欲离开,亚斯扭过头又问道。 “你不是故意暴露给我看的,对吗?你回来了,群狼的列比乌斯回来了。” 列比乌斯笑而不语,亚斯见此关上房门,也不再多问什么,只是隐约地听见门后响起的笑声。 等一切安静下来后,列比乌斯依旧保持着脸上的微笑,这一次他不是在假笑,他是真的很开心。 “重返战场吗?” 列比乌斯低语着,拉开办公桌下的抽屉,他伸手触摸到了什么,上面满是尘埃,凹凸不平的触感勾勒出一张狰狞的面容。 …… 每次使用“曲径之匙”后,伯洛戈都能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而这次晕眩感更加剧烈了起来,就像整个人被巨人拎起了腿,在空中狠狠地抡了几圈。 好在这巨人比较温柔,没有把自己猛砸在地上,所以除了意识的晕眩外,伯洛戈没有其它的异感。 奇怪的是,明明之前使用“曲径之匙”异感都没有这样强烈,捂着头、待视线逐渐清晰起来,伯洛戈才发现自己没有出现在“中转站”,而是另一处未知的地方。 “呕……” 呕吐声响起,帕尔默扶着墙壁大口地吐了起来,这家伙反应比伯洛戈还要剧烈,吐了两声后,整个人目光呆滞,然后再次弓起身子,大口地吐了起来。 “各位还好吗?短期内多次使用‘曲径之匙’是这样的,正常反应,不要担心。” 杰佛里的声音响起,他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但脸色也泛起了些许的惨白。 “啊……我感觉我的肠子扭在了一起,”帕尔默虚弱道,他走了两步,步伐踉跄,失去了平衡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我是要死了吗?” “没有,你只是有些晕车。” 伯洛戈伸出手,将帕尔默一把拉起。 “晕车?那我以后是不是不能骑车了啊?”帕尔默迷迷糊糊地说道。 “骑车我倒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你脑子多少是被晕出问题了。” “啊?挺好,挺好,还能骑车。” 伯洛戈表情复杂,从一开始他就不该和帕尔默这种二货计较。 “我们这是到哪了,杰佛里。”伯洛戈问道。 “往前走就知道了,对了,帕尔默一会记得清理一下你的呕吐物,”杰佛里嘱咐道,“这可不是秩序局的地盘,那些家伙喜怒无常,说不定就留你下来当服务员了。” “哈?骑车不需要服务员。” 帕尔默一只手搭在了伯洛戈的肩头,这家伙脑子还没清醒过来。 “算了,别管他了。” 见此杰佛里也是一阵无奈,转身朝着前方走去。 脚下是深色的木质地板,四周静谧,隐约地听到些许的歌声传来,但声音过于微弱,难以分辨。 伯洛戈嗅闻了一下,到处都是清澈的酒香,但除了酒香外,便是弥漫着尘埃的陈旧气息,以及些许的腐臭,好像有只老鼠死在了角落里,尸体衰败、上面布满蛆虫。 “酒窖吗?这里总是这样,指不定‘门’就在哪开启了。” 杰佛里看着身边,数不清的橡木酒桶排列在两边,阵阵酒香就是从其中传出的,酒桶上还挂着铁质的铭牌,上面记录着封存的时间。 伯洛戈简单地扫了一眼,上面标注的时间,距今至少有着几十年,不远处还有着一排排的酒架,上面摆满了酒瓶。 “好东西啊!” 呆傻的帕尔默闻到酒香突然清醒了过来,整个人趴在了酒桶旁,打量着这些被尘封的宝贝。 “好东西啊,在秩序局可喝不到这些东西,味道这么香,这是添了什么炼金材料吧?真奢侈,我喜欢。” “这些酒很贵吗?”伯洛戈不懂这些。 “当然,至少我目前的薪资喝不起……但之前在家时,我倒没少喝,”帕尔默聊起了自己的辉煌过去,“我的房间有着一条密道,它直通酒窖,很长时间里我都算是‘酒水自由’,直到臭老头们发现了这条密道。” “该死的臭老头们。” 聊到这,帕尔默不忘咒骂着他的长辈,骂之后又一脸的喜色。 “不行,我一定得弄点,太久没喝,嘴都淡了!” 伯洛戈已经习惯帕尔默这样了,但看着他这副眼睛闪光的模样,伯洛戈才想起来,帕尔默的另一重身份、克莱克斯家的继承人。 克莱克斯家。 占据风源高地的超凡家族,秩序局创始者之一,掌握着庞大的财富与权力,以及神秘的超凡之力,而帕尔默则是这个超凡家族的指定继承人。 帕尔默已经算不上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了,简直就咬着哲人石出生,从小到大,他的一切都被家族安排的极为细致,将这一切整理好书写下来,书名都可以直接起为《成功人士的一生》。 至于什么奢侈的饰品,昂贵的酒水……这一切对于帕尔默而言,只是生活的一部分而已,根本没什么好重视的,就像伯洛戈每天喝的灌装啤酒、二手唱片…… 伯洛戈和帕尔默比起来,把伯洛戈称作土狗,都算是抬举伯洛戈了。 超凡世界的闪耀之星,克莱克斯家的指定继承人,被荣誉与权势加身的帕尔默·克莱克斯,这样的人应该如故事中那般,高贵、典雅、神秘,就像段不可知的传说。 可他刚刚吐的像条食物中毒的狗子。 “帕尔默,你的人生究竟出了什么差错啊……” 伯洛戈看着到处找杯子的帕尔默,在心里自言自语着。 “呦!杰佛里·卡加!” 充满激情的喊声响起,顺着声音看去,酒窖的长梯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人,他穿着一袭尊贵的黑色礼服,就像百年前的贵族们,英俊的脸庞十分白皙,缺乏着血色。 他看向了伯洛戈,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一双红色的眼瞳倒映在伯洛戈的眼里。 那抹红色是如此地纯粹,如此地鲜艳,仿佛是有鲜血凝固在了眼瞳之中。 “这位便是伯洛戈·拉撒路先生吗?” 男人问道。 “对,伯洛戈·拉撒路。” 杰佛里拍了拍伯洛戈的肩膀,然后又指了指僵住不动的帕尔默。 从见到男人起,帕尔默的表情便严肃了起来,如临大敌,只是他这副蹲伏在酒桶旁,准备拧开水龙头用嘴接酒的动作,实在是有些滑稽。 “这位是他的搭档,帕尔默·克莱克斯,之后也得有所接触,我就带他一起来了,希望没什么问题。” “没问题,我喜欢新朋友,更不要说克莱克斯家的小子了,”男人冲着帕尔默露出微笑,“你家的那些老头还好吗?没死吧。” “嗯,身体硬朗的很,到现在还能追着我打,”帕尔默回应着,深呼吸、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其他的不死者……我早该想到的,不死者里肯定也有‘维勒利斯家’的成员。” “你认识我?”听到维勒利斯家,男人问道。 “不认识,但我认得那双眼睛。” 早在帕尔默还是孩童时,他便在家族的书籍里,见过这双不详的眼睛,在那些臭老头们的身上,抚摸到维勒利斯家留下的伤疤。 “哦?这样吗?我一向不喜欢我这双眼睛,所以别太担心,我和维勒利斯家的人不一样……虽然我也姓维勒利斯。” 男人的微笑亲切了起来,敞开双手高声道。 “你们可以称呼我为瑟雷·维勒利斯。” “然后……” 他让开了身位,做出邀请的动作。 “欢迎各位新朋友,来到‘不死者俱乐部’。” 第七十一章 不死者俱乐部 “不死者……俱乐部。” 伯洛戈低语着这个神秘的词汇。 他觉得情况有些不太对。 低着头,坐在吧台前,看着杯中微微荡漾的酒水,然后又看了看身旁。 在伯洛戈右手边的是杰佛里,他抽着烟、喝着酒,一副快活的模样,在杰佛里的更右边则是一个一个人高的石像,石像的雕工还算精致,能勉强地分辨出是一个男人的模样。 酒保似乎把石像当做了人,在它身上洒了酒水,好像石像能以此喝酒一样,在石像的更右边,是一只猫咪,它全身漆黑,脖子上戴着红色的项圈,猫头扎进酒杯里,发出人类一样满足的感叹声。 伯洛戈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劲。 “再来!再来!” 坐在左手边的帕尔默发出一阵欢呼,他脸色潮红,不断地拍打着桌面,高举着酒杯。 在帕尔默的更左边,坐着一个“骨骼惊奇”的骷髅人,呼啸的声音从它嶙峋的骨头间传出,和帕尔默一起欢呼着,然后把酒杯倒入口中,只见酒水见鬼地从它空荡荡的肋骨间洒了一地。 “九月的欢舞~金色灿烂的梦境~” 欢乐的歌声回荡在四周,动感激情,让人忍不住地扭动身姿,跟着歌声一起宣泄快乐。 “吧哩啦~吧哩啦~” 酒保在吧台后跟着音乐哼着歌,惨白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酒杯在他的手中来回碰撞着,和醉醺醺的酒客们一同共舞着。 伯洛戈觉得,如果自己的记忆没有出现什么差错的话,这位酒保应该是瑟雷·维勒利斯。 对,那位神秘且高贵的瑟雷·维勒利斯。 此刻瑟雷脱去了那身尊贵神秘的黑色礼服,露出了花格子衬衫,衣扣零零散散的,露出了性感的胸肌沟,以那呼之欲出的肌肉量来看,瑟雷这家伙壮的像头公牛。 “呦!克莱克斯家的小子,酒量不错啊!” “那是自然!” 瑟雷又为醉醺醺的帕尔默满满地倒上了一杯,刚刚帕尔默还和瑟雷如仇敌般,但几杯酒下肚,帕尔默转眼间便把什么国仇家恨全部抛到脑后。 两人互诉衷肠、饮酒作乐,帕尔默还时不时起身跳上那么几步,跟着歌声载歌载舞,然后一头摔在地上,吐的稀里哗啦。 “加油啊!酒水管够,克莱克斯家的小子!你马上就要破‘新朋友记录’了!” 瑟雷起身一脚踩在了吧台上,探出头指着一旁的黑板,上面用白粉笔写着些歪歪扭扭的人名,后面紧跟着的是杯数。 “破纪录!” 那只黑猫把猫头从酒杯里拔了出来,一同欢呼道 “呜呜!” 帕尔默已经说不出人话了。 “你还记得吗?” 瑟雷拿起酒瓶,把它当做麦克风大唱了起来,紧接着他一转身,伸手指向坐在伯洛戈身旁的杰佛里。 “那不曾阴霾的日子里!” 杰佛里的脸上也泛起了微红,他接着瑟雷的歌大声唱道。 “吧哩啦!” 瑟雷开心极了,头顶的灯球旋转着,散发着五彩的光芒,落在瑟雷那宛如石膏般精致的身体上。 他身材好的就像一件艺术品,可现在这件艺术品置身于奇怪的夜场中,伴随着歌声抵达终曲,这件艺术品大力摇晃着酒瓶,把昂贵的美酒当礼花般射了出去,哗啦啦的泡沫与酒滴洒的到处都是。 伯洛戈浑身湿漉漉的,他就坐在瑟雷下头,不明液体流个没完,头发耷拉着,酒水沿着黑发滴入酒杯里。 他面无表情,就像妥协了般,拿起酒杯饮了一口。 “欢迎!新朋友们!” 瑟雷大声高呼着,不知道他从哪拿出来一副墨镜戴上,下身穿着豹纹裤子,压低着身体,从吧台后一跃而出。 伯洛戈转过头看着瑟雷,带着铁块的舞鞋敲击着地面,伴随着瑟雷的踢踏舞,发出了一阵有节奏的声响。 瑟雷转体、立正,清脆的余音过后,头顶的五彩灯球熄灭,转而是更多明朗的灯光亮起,照亮了昏暗,礼花筒炸开,五彩的纸片与亮晶晶的亮片如大雨般落下。 哗啦啦的、淋了伯洛戈一身,粘在了湿漉漉的头发上,被酒水浸透的衣服上。伯洛戈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刚沾完糖霜的甜甜圈。 天啊……救命啊…… “再次欢迎!伯洛戈·拉撒路!” 瑟雷大声喊道,更多的光芒落下,照亮了瑟雷身后的黑暗,一同被照亮的,还有那挂在瑟雷身后的巨大横幅。 热烈庆祝不死者俱乐部新会员伯洛戈·拉撒路先生。 横幅上写着这样的字样。 “欢迎!欢迎!” 骷髅人和黑猫一同大叫着,同时还有着几声犬吠,在伯洛戈没注意的角落里,一只“比格犬”跃了出来,发出阵阵吠声。 “它”很高兴新朋友的到来,一举扑在了伯洛戈的身上,张嘴就要舔伯洛戈的脸,也是在这一瞬间,伯洛戈的表情完全失控,自以为强大的心理防线,在这些神经病的载歌载舞下彻底土崩瓦解。 “等一下!” 伯洛戈一脚踹开了那个扑上来的“比格犬”,准确说,是一个穿着比格犬外套的男人。 他一身比格犬的动物装扮,脸上戴着狗狗面具,大大的耳朵垂落下来,面具的孔洞下,能看到一双有神的眼睛。 到这一切还算正常,让伯洛戈无法忍受的是,这家伙张着嘴,像狗一样喘气,舌头吐出,一副要用唾液给伯洛戈洗脸的样子。 被伯洛戈踹倒后,他匍匐在地上,对伯洛戈吠叫着,似乎不理解伯洛戈为什么要这样做。 明明他只是一只友善的比格犬。 “停一停!停一停!” 伯洛戈受不了了,他站起身大声尖叫着。 眼下一切就像场荒唐的噩梦,从跟着瑟雷走进这里起,伯洛戈就被卷进了这见鬼的无序之中,他就像置身于一个马戏团,观看着莫名奇妙的畸形秀,奇形怪状的东西在自己的身边手拉着手,一副好朋友一起走的模样。 最糟糕的是,杰佛里和帕尔默就这么轻易地接受了这一切,好像眼下不正常的,只有伯洛戈自己一样。 说实话,比较之下,伯洛戈之前做的狗熊乐队的猎奇梦,都要比眼下的现实有逻辑些。 “啊?伯洛戈,不要坏气氛啊……” 帕尔默勉强地抬起头,奄奄一息道。 “你清醒一点啊!” 伯洛戈用力地摇了摇帕尔默。 堂堂克莱克斯家继承人,不要这么弱智好吗?你刚刚的深仇大恨呢?超凡贵族应有的矜持与礼仪呢?你现在醉的就像个酒精中毒的流浪汉啊! 帕尔默没有反应,他两眼一白,身体一软,直接滑到了吧台底下。 被伯洛戈踹开的比格犬这时候走了过来,在伯洛戈近乎惊恐的目光中,他舔了舔帕尔默,然后朝着帕尔默抬起了后脚…… 在伯洛戈一脸的绝望中,潺潺的水声响起。 “说过多少次了!上厕所去外头上!” 关键时刻瑟雷暴起,一脚踹在了比格犬的身上,力度之大一脚把比格犬踹飞了好远,比格犬在地上滑行着,一路上还留下一道潮湿的痕迹。 “见笑了,我一直想好好训练赛宗定点上厕所的。” 听瑟雷讲,这只比格犬叫赛宗。 看着爬进黑暗里的比格犬,伯洛戈整个人快麻木了,僵硬地点点头,被迫地接受这一切。 “赛宗不好,薇儿好!” 女声响起,紧接着那只黑猫蹦了过来,尖锐的爪子钩住伯洛戈的衣服,在他的身上爬上爬下,时不时还嗅闻着,伸出带着倒刺的舌头,舔了舔伯洛戈的脸颊。 感受着那微微的刺痛,可能是对方是一只猫的形态,也可能是接连的冲击,让伯洛戈有些反应不过来,被薇儿舔了好几口,伯洛戈才从冲击里清醒了过来。 伯洛戈是专家,专家应当适应一切紧急情况。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调整着呼吸,控制着心情。 “啊……你好。” 伯洛戈转过头,薇儿坐在他的肩头,伸出手抓住猫爪,轻轻地摇晃几下,当做握手。 “哦?这家伙接受速度还蛮快的啊。” 看着伯洛戈这副镇定的模样,薇儿惊奇道,然后它直接爬到了伯洛戈的头顶,就像皮帽一样,盖在了伯洛戈的头上。 浑身的毛黑漆漆的,恰好和伯洛戈的发色重叠在了一起,它一动不动时,还真的难以发现它的存在。 “薇儿,女孩子不能这样啊。”瑟雷大叫着。 “要你管。” 薇儿在伯洛戈头顶,又抓又蹭着。 至于伯洛戈,他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情绪,又险些崩塌,这群家伙怎么回事啊?把猫当人,把人当狗是吧? “博德,去看看赛宗,别让他又乱跑了,伤了路人就不好了。”瑟雷又说道。 “哦,知道了。” 只见骷髅人又倒空了一杯酒,转身拎起外套,便朝着赛宗离开的黑暗走去,走前还不忘跟伯洛戈打招呼。 “新朋友,祝你玩的开心。” “伯洛戈呀~伯洛戈~” 瑟雷眉飞色舞着,他把横幅扯了下来,卷一卷披在了伯洛戈的身上,就像授勋仪式的缎带。 “怎么样,感觉如何?大家是不是都很热情?” 瑟雷一屁股坐在了吧台上,大力地拍着伯洛戈的肩膀,还顺势把伯洛戈搂了过来,各种乱七八的味道冲入鼻腔,深邃且见鬼的胸沟近在咫尺,好像在邀请伯洛戈探索一番。 “最近这一百年都是由我管理俱乐部,有什么需要直说,到这了大家就都是好兄弟了。” 短短几天,好兄弟这个词在伯洛戈这里完全变了味。 伯洛戈动作僵硬地看向瑟雷,瑟雷用手沾了沾酒杯里的酒水,用力地抹在头发,把垂落的金发大力地梳了回去。 “怎么?是太感动了,一时间说不出话了吗?”沉默了稍许,瑟雷问道。 “不……”伯洛戈摇了摇头,回想着刚刚荒诞的一切,他茫然地说道,“只是想问的问题太多了,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视线扫过的每一处,都堪称地狱的绝景。 这里就像个弱智的泥潭,伯洛戈越是挣扎,他便陷的越深,反而像帕尔默这种一开始就自暴自弃的家伙,在这里却如鱼得水。 “总之……这就是不死者俱乐部吗?” “没错!” 瑟雷拍了拍他那健硕的胸脯。 “这就是不死者俱乐部。” 第七十二章 夜族 “不死者俱乐部,顾名思义,就是一群不死者所成立的俱乐部,没有什么主要目的,也没有什么需要承担的职责,只是一个大家寻欢作乐的地方,怎么开心怎么来。” 弱智们的狂欢终于消停了下来,瑟雷打开了所有的灯光,让阴暗的酒吧明亮了许多。 “非要说有什么目的的话,你可以把这里视作一个不死者互助会,就像什么老兵战后创伤会一样。” 瑟雷坐在帕尔默的位置上和伯洛戈闲聊着,帕尔默完全失去了意识,被杰佛里抬到了一边,就像具发臭的尸体一样,杰佛里坐在另一边,聆听着两人的谈话。 “在这里注册的会员们,都算是不死者中的异类,我们不像守旧派那样,固执地坚守着什么旧日荣光,也不像激进派那样,总想着挑起什么纷争……当然,现在也没有多少激进派了。” 瑟雷点燃了一根雪茄,吐出一个又一个的烟圈,举止间带着高贵感,但要命的是酒水浸透了他的格子衫,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体上,隐约地能看到其下的肉色,其上还有着彩纸与亮片作为装饰。 瑟雷就像个刚下班的夜店舞男,在这里和伯洛戈聊着人生与哲学。 “我……” 伯洛戈的脑子还是有些转不过来,不知道自己满肚子的疑问该从何说起。 “继续摸,不要停。” 刚有些思路,一阵猫叫响起,催促着自己。 “哦哦哦。” 伯洛戈就像小弟一样,不断地抚摸着怀里这只名叫“薇儿”的黑猫,薇儿在伯洛戈的怀里扭来扭去,一副享受的样子。 “薇儿!矜持点!”瑟雷见此训诫道。 “对,就这,多搓搓!” 薇儿根本不在意瑟雷,它露出肚子,让伯洛戈搓个没完。 触感蛮舒服的,就像摸某种昂贵的丝绸,阵阵呼噜声响起。伯洛戈意识到了自己不适感源自于哪。 失控,眼下的一切都处于他的控制之外。 伯洛戈是个专家,专家就要牢牢地将一切控制在手中,可面对这些神经病一样的不死者,伯洛戈根本猜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对,面对拜莉时也是这种感觉,你永远不知道这个女流氓,接下来是会先扒你裤子,还是扒你衣服,也可能是两者一起进行。 在这不死者俱乐部里也是,你永远搞不懂这些不死者会做出什么事。 伯洛戈本以为这会是一次古老仪式般的见面,一群人在烛火的环绕下,起誓、然后加入这个神秘的俱乐部,入会仪式说不定还是自杀一次,以证明你是个不死者,并且加入了也不能掉以轻心,从帕尔默的反应来看,这其中藏着更深的阴谋诡计。 可实际呢? 进门的一瞬间,瑟雷就像跳水运动员般,一把扯掉身上的礼服,跃入吧台之后,歌声响起,五彩的灯球转个没完。 “我……有些意外。”伯洛戈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意外什么?我们这些不死者这么平易近人吗?” “大……大概吧。” “哈哈。” 瑟雷笑的人仰马翻,随手又拿了瓶酒过来,用尖锐的牙齿一口咬开瓶盖,大口地喝了几口。 “你觉得不死者是什么样子的?伯洛戈。”他带着酒气问道。 “越古老、越神秘、越尊贵。” “嗯,你这描述很符合守旧派那些人,但也不是全部,”瑟雷说,“不死者都是活了几百年、几千年的老怪物,他们的观念大多被那旧时代所限制的,被旧时光束缚着,所以固执地遵从着什么古老的礼仪,但礼仪无法遮蔽他们丑陋的内心。” “神秘与尊贵只是伪装而已,正确答案是,越古老、越麻木、越疯狂。” 瑟雷的话语狠狠地敲在了伯洛戈的心房上。 “想一想,一群活了不知道多久的老家伙们,除了死亡外,他们体会了人生该体会的一切喜怒哀乐、荣华富贵,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撼动这些老家伙的心神了,就此连炽热的心也麻木了下来,再无起伏。” “你觉得他们是活着?还是死去了?”瑟雷又问道,但他没等伯洛戈的回答,直接给出了答案,“活着的尸体,每个不死者都是活着的尸体。” “可我不这么觉得,我还是活生生的。”伯洛戈说。 “是啊,因为你还年轻,一位年轻的不死者,你的心里还有着‘欲望’,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得到。” 瑟雷突然低下身,紧盯着青色的眼眸。 “真是不错的眼神啊,充斥着欲望、怒火、仇恨……但当你所有的‘欲望’都被满足时呢? 那才是你绝望的开端。” 瑟雷笑的阳光灿烂,可话语却冷冰冰的,可能真如他所说,每个不死者都是喜怒无常的怪物,上一秒他还是个舞男,此刻又冷峻的像块坚实的铁。 “不对不对,这是高兴的日子,不该聊这种事。”瑟雷扇了自己一个响亮的嘴巴子,然后又笑嘻嘻了起来。 “杰佛里,钥匙呢?” 瑟雷拍了拍杰佛里,这家伙也一脸的红意,但比帕尔默那种酒精中毒的饮酒方式相比,杰佛里还是控制了不少,整个人保持着清醒。 “给,伯洛戈,以后你可以用这个来不死者俱乐部,”杰佛里把来时的“曲径之匙”递给了伯洛戈,用力地揉了揉脸,眼神清澈了些许,接着说道,“伯洛戈,你有什么关于不死者的疑问,都可以问瑟雷,这家伙还不错,是少有的能正常沟通的维勒利斯家的人。” “维勒利斯家?”伯洛戈沉吟了几秒,他没有问瑟雷,而是问向杰佛里。 “我加入这里,到底是有什么需要呢?只是和这些酒鬼寻欢作乐吗?” “一个友好的合作,你成为了他们的一员,也相当于秩序局与这些酒鬼关系的拉近,虽然瑟雷这些人是群扰人的闲人,总会以各种找乐子的名义,给我们添麻烦,但从整个不死者群体来看,他们却是最好相处的。 只要喝酒,就能和他们做朋友。” 杰佛里逐渐清醒了过来,要了一杯清水,清了请嗓子,继续说道。 “越古老,知道的越多,懂的越多,有时候我们还会从这些人的嘴里,得到一些隐秘的情报……你不是一直好奇自己与魔鬼的交易吗?说不定瑟雷能给你一些解释。” 听摆,瑟雷一脸期待地看着伯洛戈,一副等着伯洛戈问他的样子。这令伯洛戈有些不爽,但还是无奈地开口。 “维勒利斯家是什么?” 伯洛戈问出了个意外的问题,青色的眼睛对上了那双猩红之眼,越古老、越疯狂,眼前这个神经病般的瑟雷,是真正的瑟雷吗?面具之下,他又是何样的面貌呢? “哇哦,一开口就正中靶心啊!” 薇儿在伯洛戈的怀里喊道,伯洛戈摸了摸它的头,别说,这黑猫揉起来还蛮上瘾的。 伯洛戈的脑海里有个糟糕的想法。 “呼……好问题,是因为克莱克斯家的小子吗?” 瑟雷又吐出一口烟圈,看向不远处如死狗一样的帕尔默。 “虽然他有些不靠谱,但关心一下搭档,还是很有必要的……有兴趣讲讲吗?” “嗯?当然可以,毕竟我们是‘好兄弟’。” 瑟雷着重强调了这一点,从伯洛戈陷入这弱智的泥潭起,瑟雷便对伯洛戈展现了足够的热情,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但两人又好像当了很多年朋友一样。 伯洛戈不觉得有突如其来的善意,但在瑟雷这过度的热情下,他还真没有拒绝的权力。 “不死者俱乐部守则之一,会员之间都是好兄弟,好兄弟不分彼此,无所隐藏。” 薇儿说道,伯洛戈低下头,迎上了那双湛蓝的猫眼,就像蓝宝石般晶莹剔透。这时杰佛里又说道。 “瑟雷,伯洛戈他失忆了,忘记了与魔鬼交易的记忆,他醒来便变成了不死者,而且……我之前在电话里应该跟你提过了吧,关于他的‘死而复生’。” “我记得,极为完美的‘死而复生’,说实话,我当时都有些羡慕了。”瑟雷说。 “他有很多疑问,你可以顺便为他解释一下不死者的知识,也介绍一下这些会员们。” 杰佛里扫了一眼,骷髅人和比格犬跑了出去,在这里只有瑟雷、薇儿还有那个犹如装饰品般的石像。 “至少你们几个我还是挺喜欢的,该说不愧是不死者中的异类吗?”杰佛里嘟囔着。 薇儿喵喵叫了起来,好像是在笑,“我们只是比较安分而已啦。” “你这家伙不安分的话,怎么?还想试一试在海上游个三年?”瑟雷对着薇儿说道。 “还不是怪你!” 薇儿一瞬间炸毛,好像下一秒就要扑过去挠花瑟雷的脸,好在伯洛戈一把按住了它,用力地揉揉揉,让薇儿发出一阵咕噜声。 “比起你们之间的旧事,不如先聊聊现在这些吧?我还是比较赶时间的。” 伯洛戈说道,他现在只想知晓自己需要的情报,然后逃离这个见鬼的地方。 “好好好。” 瑟雷一饮而尽,一副潇洒的姿态,猩红的眼睛直视着伯洛戈,他说道。 “要讲我们维勒利斯家的话,就不得不提到另一个词汇了。 你听说过‘夜族’吗?” 气氛凝重了起来,肃杀中带着些许的寒意,瑟雷微笑露出尖锐的牙齿,然后……伯洛戈摇了摇头。 “我一年前才出狱,几天前才成为凝华者,你指望我知道点什么?” 伯洛戈揉着薇儿的下巴,毫不客气地说道。 “别废话了,赶紧的。” 第七十三章 破晓战争 伯洛戈意识到,这些不死者确实很平易近人,平易到这里就像个马戏团,伯洛戈则是个暴躁的观众,得对他们施加点压力、挥起鞭子,才能让这些家伙老老实实去跳火圈。 “杰佛利在电话里说了,你不记得交易的内容,很好奇自己究竟付出了什么代价,才获得了这样完美的‘死而复生’。” 瑟雷正经起来还真像那回事,神态带着庄重与尊贵……如果他能好好穿衣服的话。 “魔鬼并不仁慈,也毫无怜悯,它们只是一群冰冷的商人,忠于‘价值’与‘价值’的交易,它们或许会与你表现的极为亲昵,甚至说给予你诸多的帮助,但实际上这一切也只是为了它们最终的目的罢了。” 瑟雷抱歉地摇摇头,坦然道。 “说实话,我也不清楚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毕竟每个人的‘价值’都不同,交易也是不同的,但我想我可以给你讲几个故事,这些故事或许会给你一些启示。” “启示吗……” 伯洛戈点点头,瑟雷说的很诚恳,他认真聆听着瑟雷接下来的话。 他大口地吸烟,吐出浓雾。 “维勒利斯家是一个……债务人家族,因为我们的历史过于悠久,规模也蛮大的,久而久之,我们有了另一个称呼,夜族。” 瑟雷讲起了自己的家族史,听到债务人家族时,属实把伯洛戈吓了一跳,他没想过债务人还能以家族的形式出现,但他没有打断瑟雷的话,而是静静地聆听着。 伯洛戈盯着瑟雷的脸,从见面的第一眼时起,他便察觉到了瑟雷的异常之处,那双如血般猩红的眼睛,惨白病态的肌肤,还有唇间锐利的牙齿…… “这个故事得从很久之前讲起了,具体有多久,我也记不太清了,毕竟对于不死者而言,我们的世界里没有‘时间’这一概念。 总之,最初有个人与魔鬼做了笔交易,他是个胆小鬼,惧怕着死亡,为此他希望自己能得到不死之身,逃脱死神的镰刀。 可这不行啊,那家伙是个普通人,无权无势,一点价值都没有,魔鬼直接拒绝了他,但他不甘心,他知道自己现有的价值,无法换取不死的愿望,所以他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一个令魔鬼都感到意外的决定。” 说到这,瑟雷的声音停顿了一下,随即眼中升起了些许的恨意。伯洛戈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他向魔鬼许诺,愿意用他血脉的无限未来,来换取这份‘恩赐’。” “血脉……无限的未来?”伯洛戈本能地感到寒意,“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瑟雷轻蔑地说道,“那个胆小鬼出卖了自己的灵魂,还有他所有后代的灵魂。” “魔鬼许诺了他不死的愿望,但代价是,以他血液延续的后代们,都会在成为夜族的那一瞬间,向魔鬼献出自己的灵魂,成为债务人。 他用家族无限的未来,奢求了不死的愿望。” 在以血液延续的那一刻,血契便已达成。 伯洛戈知道这样的事,魔鬼的形态千变万化,交易的方式也是如此,根据秩序局的记录来看,有时候它们会亲身前往,与你签订血契,有时候又只需要你在电话里的一声同意。 血契达成的“方式”与“介质”都是不固定的,以血液延续,实际上是可行的。 “可这只是取巧,取巧的‘代价’,获得了不完美的‘愿望’,残缺的不死之身。” 瑟雷说着,不知道从哪抽出一把银质的餐刀,直接朝着自己的手腕划了下去。 “那个胆小鬼获得了不死之身,他不再畏惧死亡,从此所向无敌,他被称作夜王,夜族之血的源头,将这禁忌的不死之血延续到了如今。 据说,夜王在与魔鬼签下血契时,是在一个无光的黑夜里,他用银质的餐刀划伤了手指,用鲜血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所以自那之后,即便夜王是不死之身,但银质的武器依旧能伤害他。” 银质的餐刀轻易地划开了惨白的皮肤,鲜血流了出来,触及到银质的那一瞬间,血液就像化作了强酸般,沸腾尖叫了起来。 被餐刀切开的伤口呈现一种烧焦感,好像被高温的利刃所掠过,周围的血肉都纷纷坏死枯萎了下去。 “胆小鬼在无光之夜里,出卖了自己的灵魂,此后胆小鬼死去了,夜王生于黑夜……所以他终生都将被阳光追逐着,每个人都习以为常的阳光,会轻易地将他的不死之身烧成灰烬。” 瑟雷说道这尴尬地笑了笑,“阳光这部分,我就不给你演示了,那东西是真的能烧死夜族。” 这时伯洛戈才注意到,整个酒吧没有窗户,即使是大门也被牢牢地封死,为了安全起见,它还挂上了一层黑布。 “这便是维勒利斯家、也就是夜族的起源与不死,至于克莱克斯家的小子,他这么警惕我,是不久之前我们夜族和这些秘密结社们展开过一回大战。” 瑟雷随意地说道。 “大概……一百年前?应该是一百年前,那时候秩序局与国王秘剑都没成立,那些秘密结社是以联军的形式,向我们夜族开战的。” 听着瑟雷口中的“一百年前”,伯洛戈再次感叹于不死者们的时间观念。 “和躁噬症不同,折磨我们夜族的,是另一个更加残酷的诅咒,我们称作‘渴血症’。 我们需要汲取鲜血,才能满足饥饿的空洞,但后来经过研究,我们发现实际上,我们汲取鲜血的过程,便是在对被汲血者进行凝华,将它们的灵魂凝华成液体,和鲜血一起吞入口中。” 伯洛戈的心弦被触动,他想起了那些蕴含着灵魂的暗红色药剂。 “你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汲取人血?” 伯洛戈目光不善了起来,如果瑟雷与“嗜人”有关的话,他不介意在这里动手。 “怎么会,我都说了,我是维勒利斯家的异类,更何况,在百年前的战争中,我们已经输掉了一切,现在只能活在各位的‘条条框框’下。” 瑟雷说着看向了杰佛里。 “我上次汲取人血,还是百年前的‘破晓战争’,”瑟雷转而对伯洛戈说道,“你也能察觉到吧?夜族就像个不可控的病毒,除了那两个要命的弱点外,我们只要在汲血的过程中,将我们自身的血液输送过去,对方便能成为夜族的一员,获得不死之身。” “这是强制的吗?” “并不是,魔鬼是很公平的、遵守规则的,如果你拒绝血契,那么你就会死掉,如果你接受了,你便是夜族的一员了。” 瑟雷回答,脸上泛起嘲笑的意味。 “但很少有人能在死亡前,拒绝不死的诱惑,不是吗?” 伯洛戈没有回答,保持着沉默。 “因为这病毒式的扩张,那位魔鬼收割了不少的灵魂,我想它应该赚翻了,秘密结社们也逐渐意识到了夜族的危险,他们向我们开战,试着将我们赶尽杀绝。 结局便是他们打赢了破晓战争。 我们只能在黑夜下作战,这太致命了,只要撑到破晓,秘密结社的联军们就赢定了,但我们之中有一位‘统御学派’的凝华者,他能操控气象,汇聚起了积云,遮蔽住了日光,也将他们遮入绝望之中。” 瑟雷再次把目光投向了帕尔默,接着说道。 “绝望之际,起风了。 克莱克斯家的‘荣光者’出现了,那是一位在‘阔钝’走到极致的‘荣光者’,他唤来了咆哮的风暴,就像分开海洋一样,分开了积云,刺眼的阳光落下,一瞬间将战场化作了火葬场,数不清的夜族在日光中燃烧殆尽,还有些血脉高贵的夜族,在日光中挣扎哀嚎了数个小时,才被烧成空壳。” 听罢这些,伯洛戈对于克莱克斯家升起了敬意,可一想到帕尔默,这份敬意就荡然无存。 “之后的清算中,绝大部分的夜族都被处死,只有少数幸存者存活了下来,但即便是存活,也是被圈禁了起来。我们在‘契约者’的见证下起誓,夜族从此归于阴影之中,将罪恶的血脉就此终结。” 说到这,瑟雷举杯向虚空。 “并不是每个人都会被不死所诱惑,破晓战争中,我见识过很多高洁的、灿金的灵魂,他们拒绝堕落为我们的一员。” 瑟雷好像想到了什么,神情有些忧伤,但就像错觉般,那忧伤转瞬即逝,他露出微笑。 “然后是薇儿的故事,我来讲,还是你自己说。” “我自己说吧。” 怀里的黑猫发话了,它从伯洛戈的怀里蹦了出来,尾巴环绕着身体,坐在吧台上。 “其实也就瑟雷的故事复杂些,毕竟他们维勒利斯家,差点创造了一个永夜的帝国,剩下我们几个人的故事,都蛮简单的,只是一群怕死鬼的故事而已。” 薇儿开口道。 “很多不死者的故事,好像都是以这种方式开始的……以胆小鬼为开端。” 第七十四章 被扭曲的愿望 狂欢之后的吧台上,狼狈不堪的几人,就像喝多了认知出现了差错,他们看着吧台上的黑猫,满脸期待,仿佛是在等待黑猫来一个帅气的后空翻。 没什么不可能。 在不死者俱乐部这个鬼地方,任何离谱的事情发生在这里,好像都会被合理化,这里本身就像个荒诞与神经质的扭曲集合体。 伯洛戈觉得自己已经开始适应这一切了,从专家的角度来看,这是件好事,伯洛戈一如既往地专业,但从伯洛戈个人的角度来看,他倒有几分难过,有种和弱智为伍的痛苦感。 青色的眼瞳盯着薇儿,只可惜它现在是只黑猫,从那黑漆漆的小脸上,伯洛戈读不出任何表情与神态。 静谧之中,优雅的女声响起。 “我具体是怎么成为不死者的,我就不详细说了,这涉及一些私人问题。 总之,我也承担不起愿望的代价,所以我得到的愿望,也是被扭曲的过的,也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样。” 黑猫说着转了一圈,展示着自己动物的形体。 “据说薇儿曾经是个绝色的美女,遗憾的是她的皮囊没能保存下来。”瑟雷吹着口哨。 “我的不死,是灵魂的转移。” 薇儿没有理会瑟雷,继续着它的讲述。 “我的灵魂能在动物的躯壳间转移,也就是说,我是杀不死的,躯壳死掉后,我会从最近的动物体内苏醒,即便是对我进行灵魂的凝华,也只是延长我苏醒的时间罢了,当我‘灿金的灵魂’得到释放时,我就会再次苏醒。” “对对对,之前我们曾尝试周游各国,结果薇儿落海了,它用了三年才爬回来,”瑟雷说,“据说它活的最长的一次,是变成了一只海星,体验最糟糕的一次,是变成了一只翻车鱼。” 每一次死亡,对于薇儿而言,都只是躯壳的毁灭,它的灵魂会转移、重生。 薇儿舔了舔身上的毛,“就像某种定律般,魔鬼总会让我们走向我们最不愿面对的一面。 我渴望皮囊的永恒,但它却让我连人也做不成。” 伯洛戈有所感触。 “然后是……斯科特!”瑟雷走到了那座石像旁,双手张开欢呼着。 “你也看到了,斯科特说不出话,它的故事只能由我来讲了,”瑟雷手搭在石像上,好奇地拍着石像的头,“斯科特的资历比我还要老,在我来不死者俱乐部时,斯科特就在了,那时它还只是个门口的装饰物,后来我听赛宗讲,才得知它的故事。” 伯洛戈脑海里浮现起了一只比格犬朝着石像比划,对瑟雷解释的画面,这太荒诞了。 “据说斯科特是位探险家,但随着老去,他的身体再也无法支撑他的远行,为此他开始渴望不死。 他希望有更多的时间,更强健的体魄,去探索那些他还未曾涉足的地方,比如地底的尽头,海洋的尽头,天空的尽头。 为此有一天他找到了魔鬼,向着魔鬼许下了这样的愿望,但同样的,斯科特的愿望也被扭曲了,魔鬼将他变成了一座石像,这座石像能永恒伫立着,不受岁月的侵袭与毁坏……没了,斯科特的故事就这么多。” 瑟雷紧接着在伯洛戈的耳边低声道。 “我一直怀疑这只是个普通的石像,是赛宗在骗我,但我和这见鬼的石像又是好兄弟,我不能真把它砸了,看里头到底有没有封着一个人。” 伯洛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着瑟雷的讲述,这不死者俱乐部越来越怪了,而且从瑟雷这蠢蠢欲动的态度来看,这家伙对斯科特这座石像已经预谋已久了。 他应该不止一次想要砸开这石像了。 “那个骷髅人、博德,你也见过了,听博德讲,它成为不死者之前,是位富可敌国的富豪,无尽的财富让它享受了尽了人生的荣华富贵,所有感官上的刺激对他而言几近麻木……但财富买不来时间。 将死之际,它向魔鬼许愿,付出了自己全部的财富,可这还不够,魔鬼夺走了它的血肉,将它变成了一具骷髅,这听起来还不错是吧?虽然有些吓人,但好歹也是不死者了。 可事实上是,浑身白骨的博德什么也感受不到,没有痛觉、没有触感、不会饥饿,也没有困倦……曾经令它眷恋的感觉一个不剩,只有无尽的、苍白的时间与它为伴。” 瑟雷惋惜着,“听它讲,这家伙超爱喝酒的,但成为不死者之后,那种味道只存在于记忆中了,可时间久了,就连回忆也开始模糊泛黄,让人分不清真假。” “哦!对了,还有一个人!我忘了!” 瑟雷想起了什么,一溜烟钻进了吧台后的房间里,不知道他在弄什么,过了一会他推着轮椅出来。 “这位是‘老不死’,具体名字我也记不住了,跟斯科特一样,我来的时候,他就在了。” 瑟雷把轮椅推到伯洛戈身前,为他介绍着这位成员。 “你也看到他这副模样了,我是真怕他出现什么意外,所以绝大部分时候,我都是把他放在屋里。” 瑟雷为伯洛戈介绍着,“听赛宗讲,‘老不死’成为不死者之前,是个会计,特别精于计算,为此和魔鬼的交易中,他反复确认条款,生怕像斯科特、薇儿、博德这样,愿望被扭曲。” 无奈地耸耸肩,瑟雷说。 “但显然,他没玩过魔鬼……很少有人能玩过那群狡诈的家伙。” 伯洛戈表情严肃了起来,他无法确定这轮椅上的“东西”究竟算不算人,他只有着类似人的轮廓,浑身萎缩坍塌成了一团,躯体嶙峋,就像一具干尸。 眼眶深深地凹陷下去,难以辨认眼球的存在,皮肤就像枯树般萎缩硬化,布满裂痕,嘴唇已经完全干枯,牙床直接暴露了出来,其上的牙齿早已脱落,从那幽深的缝隙里看去,他喉咙脆弱的就像风化的管子,一触即碎。 他就像饱受风蚀的雕塑,稍有震动便会湮灭成粉末。 “魔鬼赐予了他不死,但没有说他不会衰老……‘老不死’已经有几百岁了,按照正常人的身体,他早就因器官衰竭而死了,但在魔鬼的血契下,他的肉体无论枯萎成什么样子,依旧不会死去。 那敏锐、迅捷的思维,就这么被困在了这具不断老去,但又无法死去的躯壳里。” 瑟雷看着轮椅上的干尸,又惊又怕道,“其实我感觉他早就死了。很久之前他还能稍微地对外界做出反应,现在则完全沉默……也可能他想做什么反应,但也做不了了,毕竟他已经老成了这个样子。” “这就是常驻在不死者俱乐部的所有成员了。”薇儿说。 “那赛宗呢?那只比格犬。”伯洛戈问,瑟雷没解释赛宗。 “我不知道,赛宗应该算是我们之中资历最老的家伙了,好像不死者俱乐部成立时,他就存在了,至于他的过去与不死,他也从来没说过……其实好像我们也没问。” 瑟雷四下看了一眼,嘀咕着。 “你也看到赛宗那个模样了,他才是真正的怪胎,赛宗觉得当人没有意思,就开始玩‘角色扮演’,他把自己扮成了一条狗,”瑟雷说着问道,“薇儿,赛宗这样得有多久了?” “六十年?七十年?我也不清楚。”薇儿说。 “差不多就这样,最开始我也有点接受不了,但赛宗扮演的很入迷,”瑟雷无奈道,“狗狗不会说人话,所以赛宗已经六七十年没和我们说过话了,每天就是在汪汪叫,好在我们之前有着默契,哪怕他汪汪叫,我也能明白他的大概意思。” 伯洛戈的表情微微抽搐,下一秒瑟雷的声音严肃了起来,他问道。 “所以你明白了吗?伯洛戈。” “我……大概明白你讲的故事了,魔鬼都是群冷漠的商人,它们不会做赔本的买卖,它们一定是对我有所图谋,只是我暂时不知道。” 伯洛戈讲道,他环顾着四周,目光在薇儿与石像间扫过,紧接着又看向轮椅上的干尸。 “它们会扭曲我们的愿望,我们越是渴望得到什么,越会失去什么……” 渴望皮囊者,失去了为人的形态,追求自由者,却被囚禁于石像之中,贪恋尘世者,如今却什么感觉也无法触及,精于算计者,只能忍受着岁月的侵蚀,不断地老去衰颓。 “对,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伯洛戈。” 瑟雷突然靠近了伯洛戈,两人脸对着脸,眼对着眼,就像在密谋什么惊天的阴谋。 “有时候,并非先是失去了什么,才从而得到了什么。” 瑟雷按着伯洛戈的头,强迫他认真地聆听着每个音节,仿佛这是个不该被讲述的秘密,一个该被深深埋葬起来的秘密。 “或许……或许是我们先得到了什么,从而失去了什么。” 瑟雷露出了一个难看的微笑。 “就像夜王,他获得了不死之身,但维勒利斯家却永远地失去了未来。” 第七十五章 精神病的反抗 有时候并不是先失去,才能得到,也有可能是,先得到,再失去…… 得到什么呢?又会失去什么呢? 伯洛戈眼神低垂,若有所思,他隐隐看到了什么,那硝烟弥漫的焦土,那数不清的、死去的士兵们…… 就像一场无法摆脱的噩梦,在自己的眼前不断地闪烁着。 “别太担心,我们是不死者,有的是时间去思考这些问题。” 瑟雷大力地拍着伯洛戈的肩膀,他可能是以为伯洛戈神情低落,想鼓励鼓励他,但这一下把伯洛戈的思绪打的烟消云散。 “还有另一个点你需要注意,伯洛戈。” 薇儿此时说道,虽然只是一只黑猫,但它的举止依旧带着人的优雅,隐约地能看到贵妇的身影,尾巴环绕在身边,微微摇晃着。 “我们是债务人,与魔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与被榨干‘价值’的恶魔不同,魔鬼将我们视为它们的触肢,它们在这世间的代行者。” 蓝宝石般的眼瞳里倒映着伯洛戈的脸,他抬起头,白皙的脸上不带任何情感。 “也就是说,那头夺去你灵魂的魔鬼……当它需要你的时候,你们会再见面的。” 青色的眼眸凝固住了,伯洛戈的心跳加速,浑身的血液都在叫嚣着。 “这样吗……我怎么把这件事忘了。” 伯洛戈喃喃自语着,之前杰佛里便与他提过这些事,可他没有在意,直到瑟雷的讲述后,薇儿的提醒中,伯洛戈才惊觉这一切。 债务便是诅咒,伯洛戈会再与那头魔鬼见面,当它需要伯洛戈时…… 当它需要伯洛戈去做什么时。 “小心它,不要听信它的任何话语,你已经陷入深渊之中了,不能陷的再深了。” 薇儿发自真心地嘱咐着,伯洛戈能感到它那真切的实意。 伯洛戈点点头,回应道,“我会注意的,更何况我想我已经处于与那头魔鬼的对立面了。” 他说着看了眼杰佛里,杰佛里一直保持着沉默,旁听着谈话,眼神短暂的对视,他们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保护人类世界不受侵扰,维持超凡世界应有的秩序。 “不过……这感觉真怪啊,明明只喝了点酒而已,我们就熟络成这样了吗?还是不死者都这样自来熟?” 伯洛戈平复急促的心跳,笑了笑,把严肃的气氛冲淡了不少,在这些弱智的自来熟攻势下,伯洛戈多少也有些沦陷了,言谈间少了些冷漠。 他能感觉出来,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但这些不死者居然意外地真诚,但想起刚刚欢迎会,伯洛戈又觉得,这些不死者这样真诚,好像也蛮合理的。 “夜族、黑猫、干尸、石像、骷髅人……还有角色扮演?” 环视了一圈,这不死者俱乐部实在是太奇妙了,简直比做梦还要荒诞,哪怕是说出去,也没有人信的那种。 “并不是自来熟,而是在未来里,我们注定会成为最为亲密的好兄弟。” 瑟雷说着搂住了伯洛戈,这家伙体格壮实的惊人,伯洛戈在他身旁,居然显得几分小鸟依人。 “未来里?”伯洛戈不明白。 “仔细想想,伯洛戈,你可是不死者啊,无视时间与岁月的不死者啊!” 瑟雷畅想着未来,糟糕的未来。 “你和杰佛里是好朋友,对吧,我也蛮喜欢杰佛里的,像杰佛里这样的朋友,我有过很多,但他们最后都死了。” 他说着指了指吧台旁的柜子,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酒杯,下方还有着铭牌,标注着姓名。 “只留下一些他们的酒杯作为纪念。” 瑟雷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惆怅。 “就是这样,伯洛戈,现在你还有着很多很多的好朋友,可十年之后呢?百年之后呢?大家都死了啊,最多也是留点纪念品什么的,最后你会变得孤单一人。 这都是在未来里既定的事实,你有想过这些吗?” 伯洛戈摇摇头,他从没想过这些事,目光落在杰佛里的身上,现在他还是个活生生的人,可在岁月的侵蚀下,他早晚也会归于黄土。 生老病死,这是注定的,但不死者们却不受其约束,像是祝福,又像是诅咒。 “有时候我会故地重游,去看看那些我曾经生活过的城市……记忆里那是一个十分静谧的小镇,绿茵茵的草野蔓延至地平线尽头,”瑟雷讲述起了自己的过去,“可现在那里尽是连绵的高楼,蛛网般的铁轨犁过草野,只剩下荒芜。” “我曾和人聊那座小镇的过去,但他们却嗤之以鼻,说我在讲什么疯言疯语,在那些人的记忆里,这座小镇原本就是这样的……仿佛我记忆里的小镇,只是一个虚无的幻影,它已经死在了岁月中,唯留有些许的回响,在我的脑海里徘徊。” 瑟雷也有些笑不起来了,他看着伯洛戈,用着极为认真的语气说到。 “这是每个不死者都会经历的,到最后一切都会变,唯一不变的是我们,到最后也只有我们、不死者们,我们热泪相拥!” “所以我们才注定成为好朋友、好兄弟吗?”伯洛戈说,“我迟早会回到这里,加入你们这狂欢的酒局。” “没错!这里的狂欢是永恒的,不死者们坐在长桌旁,痛饮着美酒、品尝着蜂蜜,这里的曲乐永无休止,直到世界终焉、时间尽头。” 瑟雷话语刚落,那见鬼的歌声再次响了起来,在耳边没完没了地盘旋着。 “这听起来就像一群可怜人的抱团取暖。”伯洛戈冷酷地评价道。 “难道你不害怕吗?熟悉的人一个又一个的死掉。”瑟雷问。 伯洛戈没有说话,一幅幅画面在眼前不断地涌现,就像电影的片尾演员表,一个又一个的名字浮现。 “不害怕。” 伯洛戈说了个令人意外的回答。 “这种事有什么好怕的呢?在你的守望下,你的朋友们度过了幸福的一生,不应该为此感到满足才对吗? 哪怕千百年后,一切都荡然无存时,你却还记得他的一切……你的朋友们从未死去,只是活在了你的记忆里。” 这次反倒是瑟雷沉默了,他用力地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好像在面对一个极难的问题。 “你是把自己当做……一个活体的墓碑了吗?上面刻满了过往的一切。”瑟雷说。 “有什么问题吗?就像你记忆里的小镇,如果你也不在乎它了,那就真的没人记得了。” 伯洛戈看向柜子里的酒杯们,在过往的时光里,有不同的人将它们举起,在这间酒吧里畅饮。 那是段美好的时光,但除了这些不死者外,已经没有人在记得了。 “我之前坐过牢……因为一些自身问题,我其实对于坐牢这件事,还是蛮坦然的,一度觉得自己永远地呆在这里,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伯洛戈平静地讲述着。 “但想法归想法,真的呆了一阵后,那感觉可真要命,牢里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我对着墙壁大吼,连一点回音都无法泛起,那里静谧疯狂,我有时候甚至能听见自己血液奔涌、骨骼摩擦的声响。” “我什么都做不了……除了回忆,那时起我便认识到一件事,瑟雷。” 伯洛戈走向了柜子,透过玻璃能看到酒杯下的名字,还有他们逝去的时间,这柜子就像个小型的墓地,酒杯便是林立的墓碑。 “一个人只要学会了回忆,就不再会孤单。” 伯洛戈转过头,对着杰佛里问道,“杰佛里,你想要个什么样的酒杯当墓碑?” “我?容量大点的就好。”杰佛里愣了一下,然后笑着回应。 “我思故我在?”瑟雷不屑地笑了笑,“你这样的人我也见过,但最后你们只会在无尽的回忆与思考中,生锈枯萎。” “那就别老是窝在角落里回忆与思考,我们可是不死者,自由自在的不死者,除了回忆与醉酒外,还有很多事等着我们去做。” “这是个荒诞且疯狂的世界。” “所以我反抗,所以我存在。” 谈话结束,伯洛戈继续观察着柜中的酒杯,它们造型各异,从侧面看出它们主人些许的性格。 有造型华贵的,有纯金塑造的,有些杯子极为朴素,还有的则更加夸张,如果伯洛戈没看错的话,那应该是个一次性纸杯。 瑟雷陷入了沉默,久久地凝视着伯洛戈,直到某一刻他叹了口气,然后大笑着拍着薇儿的猫头。 “薇儿,这个新朋友意外的有趣啊!” 回应瑟雷的是薇儿的一记猫爪。 “确实蛮有趣的。” 薇儿舔了舔爪子上的血迹,瑟雷捂着手表情扭曲。 湛蓝的眼瞳如同一个镜面,将伯洛戈囚禁其中,清澈的女声带着几分疑惑,它说道。 “这家伙给我的感觉,要么是一个哲学家,要么就是一个有些心理问题的精神病,当然,两者好像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我觉得是个精神病。” 杰佛里点头赞同薇儿的第二个选项。 第七十六章 超脱命运之兽 “这把‘曲径之匙’直接通往这里,你随时可以用它来到这里。” 瑟雷为伯洛戈讲起了些在不死者俱乐部需要了解的事。 “这是俱乐部的手册,里面写了一些条例……反正随便看看就好,几百年下来,我们会员的人数也就那么几个,不必太注意规矩。” 一本泛黄的小册子被塞到了伯洛戈手中,简单地翻了一下,尽是岁月侵染的痕迹,伯洛戈猜这应该被印刷于很久之前,但过了这么久,瑟雷依旧没有把印刷的这些册子发放完。 “我们自身与多个组织签订了协议,不死者俱乐部是一个中立组织,我们不会参与任何一方的纷争之中,但这个规则不会束缚你,它束缚的只是我们这些选择‘退休’的不死者而已。” 瑟雷确实一副退休的模样,每天除了想办法打发无聊外,他好像什么事都不用做。 伯洛戈没有多问,之前聊起维勒利斯家时,他就很好奇,既然其他人都遭到了清算,为何瑟雷还能一脸愉悦地在这里饮酒作乐。 想必是那些协定吧,利益与利益的交易,让瑟雷就此躲过了清算。 “你现在是秩序局的一员,秩序局现在可是我们的房东啊,”瑟雷说,“为了让房东减免点租金,当你遇到危险时,你也可以来到这,进了不死者俱乐部,就是我们地盘了,协定区里我们还是有自卫的权力的。” 瑟雷一副大哥的姿态,充满了自信。 “欧泊斯这片地,只要进了不死者俱乐部,就没人敢动你……我们亲爱的房东秩序局除外。” “所以不死者俱乐部是在欧泊斯里?” 伯洛戈才意识到这一点,整个俱乐部密不通风,根本难以观察外界的情况。 “对,在灵纳区,和秩序局只隔了三条街,”瑟雷一脸愁容,“我其实想住的更远些的。” “你们这些该死的闲人太能折腾了,隔三条街的距离刚刚好,眼不见心不烦,而你们搞出什么乱子时,我们又能在五分钟内踹开俱乐部的门,把你拖出来,带你晒个日光浴。” 杰佛里抱怨道,这些不死者或许曾经都是罪大恶极,但至少现在他们还算不坏,折腾出的一些乱子也尽是令人哭笑不得的事,就像一群几百岁的熊孩子。 “欧泊斯……为什么又是欧泊斯呢?” 伯洛戈疑惑地问道,他有种不安的预感,这座城市就像一个漩涡,把这世间的妖魔鬼怪全部拖向了这里。 “因为这里是中立之城,混乱与疯嚣之城,不属于莱茵同盟,也不属于科加德尔帝国,数不清的人都在争夺这座城市,仿佛这座城市是世间的珍宝。” 聊到这,瑟雷兴奋了起来,他对欧泊斯满是赞美,简直就是他心中的圣城。 “只有这混乱之地,才有我们不死者的一席之地,而且这样的城市永远不会无聊,每天都有稀奇的事发生。” 瑟雷朝着伯洛戈欢呼,“比如这位新朋友!穷乡僻壤里可遇不到这些事!” 薇儿也跟着欢呼了起来,欢乐的歌声升腾个不停。 “总之,我期待我们的下一次见面,伯洛戈·拉撒路。” 猩红的眼睛紧盯着伯洛戈,脸庞上满是期待,“我期待你带来的新故事。” “那么下次见,”伯洛戈对瑟雷说道,说完他踹了帕尔默几脚,“醒醒!帕尔默!” 阵阵呜咽声响起,帕尔默睁开满是血丝的眼睛,喃喃道,“我梦见我摔进了满是酒精的海洋里。” “对,你差点就溺死了。” 伯洛戈说着走向大门处,大门之后还有一小段走廊,推开走廊尽头的门,才能抵达外界。这是瑟雷特意设计的。 帕尔默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试着伸手扶一下伯洛戈,却被伯洛戈无情地躲开。 “我身上怎么有股怪味道?” 帕尔默嗅了嗅,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在他的身上环绕着。 “我觉得你不会想知道的。” 见鬼的比格犬从脑海里跑过,伯洛戈摇摇头说道。 正准备推开门,伯洛戈想起了另一件事,犹豫了几秒,他忍不住问道。 “瑟雷,我还有另一件事想问你。” “什么?对于好兄弟我可是知无不答。” 这似乎是一个难以开口的问题,但这股好奇心在伯洛戈的心里盘旋太久了,也是他目前正遭遇的困境。 “你们不死者……都这么有钱吗?” 刚刚的欢迎会中,瑟雷洒掉的酒水,应该快抵得上伯洛戈一年的薪资了,而在瑟雷看来,这样的事好像只是日常而已,更不要说这间俱乐部,还有内部那些华丽的内饰,看起来就十分昂贵的艺术品…… 瑟雷愣住了,他大概怎么也想不到,伯洛戈居然会问出这个问题,他抓耳挠腮,思考了好一阵后,缓缓开口。 “伯洛戈,仔细想一想,哪怕你是个搬砖工,从几百年前开始搬砖,现在多少也应该是个富豪了吧。” “所以还是得一点点上班吗?” “不然呢?现在已经是文明社会了,不是随着领主抢来抢去的时代了!” 瑟雷露出了些许同情的目光,“只能说你生错了时代,要是我几百年前认识你,我一定带你去劫掠。” 伯洛戈用力地摆摆手,推开门,他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呦!瑟雷,下次见!” 临走时帕尔默还不忘和瑟雷打招呼。 “你们克莱克斯家的深仇大恨呢?帕尔默。”伯洛戈问。 “啊?其实也没那么深仇大恨,破晓战争后,我们克莱克斯家,在他们身上狠狠地捞了一笔,这非常划算,”帕尔默回答道,“当然,如果臭老头们知道,我和维勒利斯家的人走的很近,他们一定得气的够呛。” “有时候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如果能让那些臭老头难受,我不介意和瑟雷称兄道弟。” 对于帕尔默复杂的家庭情况,伯洛戈这回有了新的了解。 “所以这鬼地方……真的叫不死者俱乐部吗?” 阴暗的小巷里,伯洛戈看着自己刚刚离开的大门,实木的大门紧闭,上面挂着一个霓虹灯的招牌,招牌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不死者俱乐部”。 “是,他们只在深夜营业,白天关门,所以我们得用‘曲径之匙’进去。”杰佛里说。 “不能直接敲门进吗?”伯洛戈问。 “没试过,一般白天来,我们都是破门而入,然后想办法把该死的瑟雷拖到街头……放心,这家伙之前是夜族的领主之一,夜王是他老爹,简单地晒晒太阳,烧不死他,还有助于他血液循环。” “啊?” …… “感觉又无聊了啊。” 瑟雷平躺在吧台上,看着头顶倒挂的玻璃杯,发着没完没了的牢骚。 薇儿跃上了瑟雷的胸口,盘坐了下来,湛蓝的眼睛盯着瑟雷。 “哇,薇儿,你是又胖了吗?我感觉我胸口压了个铅球。”瑟雷说。 “你没有说实话,瑟雷。” 薇儿没有理会瑟雷的烂话,经过百年的相处,它很清楚该怎么和瑟雷交流。 “没有,我句句实言啊!” 瑟雷高举双手投降,薇儿的爪子有多利,他深有体会。 “那你就是隐瞒了什么,对吧,你没有说谎,只是没有把实话说全。”薇儿说。 瑟雷脸上的笑意消失了,转而就像戴上了一副冰冷的面具,他一手拎起薇儿的后颈,把它放到一边,自己跳下了吧台,随便地开一瓶酒,为自己倒上。 “薇儿你总是这么敏锐。”瑟雷说。 “如果心思不敏锐些,我怎么在你们这些男人之间周旋呢?”薇儿把尾巴插进了瑟雷的酒杯里,毫不客气地搅动着。 “不愧是妖女之名啊!” “就当你是在赞美我了。” 薇儿一爪子推倒了酒杯,酒水洒了一地,它步步紧逼。 “到底是怎么回事?瑟雷。” 瑟雷脸上涌起了无奈,他在犹豫,然后深沉地叹息着。 “薇儿,你应该也察觉到了吧?魔鬼们的目的,它们在影响这个世界,我不清楚它们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世界就像一张棋盘,我们就是可怜的棋子,被它们推来推去。” 看了眼被薇儿推倒的酒杯,瑟雷惨笑了几声。 “有时候它们可能真的没有什么目的,只是觉得这一切好玩才这样做。 但仔细地想一想,薇儿,仔细地想一想,棋盘上的棋子,也是有区别的啊,有的人是卑贱的‘兵’,有人是荣光的‘后’。 不同的棋子,对棋局所造成的影响也不一样。 就像我们维勒利斯家,血染的夜族,我猜我们便是棋盘上的‘后’,我们差一点创造了一个永夜的帝国。” “你究竟想说什么?”薇儿问。 “每个债务人,对于魔鬼而言,都是不同的棋子,对世界所造成的影响也不一样,那么现在看看伯洛戈,看看他那近乎完美的‘死而复生’。 我不清楚魔鬼究竟想要让伯洛戈去做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伯洛戈对这个世界所造成的影响,一定比你、比我、比维勒利斯家,比每个债务人所造成的影响都要巨大,甚至说彻底改变这个世界。” 瑟雷感到一股深深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几乎要冰封他的血液,虽然他的鲜血本就冰凉。 “有时候并非是失去什么,才获得了什么,有时候也并非是获得了强大的‘恩赐’,所以才去影响这个世界。” 他的声音轻了起来,就像在讲一个本该被遗忘的魔咒。 “正因他将彻底改写这个世界,所以才被赋予了强大的‘恩赐’。” 薇儿浑身的毛发都竖立了起来,猫耳低平了起来,“你……为什么不和伯洛戈说这些。” “因为这些魔鬼正玩的开心啊,你也不想玩的正开心时,被人搅局吧。” 瑟雷说着竖起了手指,挡在了嘴唇上。 “嘘,薇儿,我们好不容易‘退休’了,摆脱了魔鬼的纠缠,我们要做的就是在这里饮酒作乐,一直到末日之时。” 瑟雷为自己灌了一大杯酒,酒精入喉,却难以撼动那早已麻木的神经,他眯起了眼,好像在回忆从前。 “我有时候会想起我那个该死老爹,那时我总能在破晓时分看到他,他就站在阳台上,迎接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等被阳光灼烧的几乎要死去时,他才会狼狈地爬回阴影里……我猜他是想要自杀、终结这不死的命运,可他是个胆小鬼,尝试了千百次,最后还是像狗一样,爬回了阴影里。” 女人燃烧的面容在眼前闪现,瑟雷面无表情。 “我也尝试过……该说不愧是他的儿子吗?我和他一样胆小,像狗一样爬回了黑暗。” 薇儿静静地聆听着,不死者们都很少去讲自己的过去,那都是该被遗忘尘封的故事。 “有一天我老爹对我讲,他说一个人在该死的时候,没能死去、逃脱了的命运镰刀,那么他就不再是人了。 而是怪物。” 瑟雷恶狠狠地说着,就像在诅咒着什么。 “命运注定了我们的死亡,凡有逃脱者,都是怪物。 超脱于命运的怪物。” 第七十七章 行动前夜 “看样子你们和那些不死者相处的还算愉快。” 列比乌斯抬起头,看着从不死者俱乐部返回的三人,帕尔默一副酒精中毒的模样,伯洛戈浑身湿漉漉的,还挂着彩带与亮片,杰佛里倒是几人之中最正常的,他身上只是有些淡淡的酒气而已。 好在秩序局没有明确规定,禁止工作期间饮酒。 “大概……愉快吧。”伯洛戈不太想回忆了。 以往他觉得秩序局内是个疯狂的世界,可从不死者俱乐部离开,回到秩序局后,伯洛戈居然有几分热烈盈眶,虽然入职没多久,秩序局俨然给了他一种家的感觉。 和那些不死者相比,秩序局都显得意外正常。 “那进行下一项,”列比乌斯问,“伯洛戈你秘能掌握的如何了?” “还算熟悉了。” “那你准备好行动了吗?” 听到行动,伯洛戈眼睛亮了起来,他肯定道,“随时可以。” 伯洛戈不是个工作狂,他只是喜欢去惩戒恶人而已,更不要说自植入仪式后,他的灵魂碎屑便消耗殆尽了,这种空荡荡的感觉真让人不安,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遭到躁噬症的侵扰。 “那就好,‘无面人’发来了消息,这几天一直由他监视货运集中点,他报告说对方的行动加快了,很可能是准备撤离了,我们不能再拖了。” 列比乌斯拿出一份文件,上面详细地说明了此次任务的细节。 “预计明天晚上行动。” 伯洛戈点头接过了文件,直接翻看了起来,“兰德令区,码头……” “对方只要沿着莱茵河南下,便能将货物带到自由港,到了那我们再想做什么,就困难多了,”列比乌斯说,“目前因为国王秘剑的活跃,我们加紧了审查,但我想‘嗜人’总有办法把货运出去的,拖的越久,情况越糟。” “我明白了。” 伯洛戈收起文件,看了眼帕尔默,刚刚这家伙还一副酒精中毒的模样,现在整个人居然清醒了过来,伯洛戈和列比乌斯对话时,他也没有发出什么怪叫,来打断任务。 “你这是酒醒了?”伯洛戈问。 “凝华者没那么容易醉,而我只是喜欢那种醉酒的感觉,”帕尔默一副伤感的模样,“这能让我多多少少逃离现实。” “作为搭档,这个任务你觉得如何?如果你不愿意冒险,我一个人也可以。” “这就不必了。”很意外,帕尔默拒绝了伯洛戈的提议。 “我只是喜欢抱怨工作而已,这和我爱岗敬业没什么矛盾。” “这可看不出来啊,帕尔默,”伯洛戈调侃道,“这是想起克莱克斯家的荣誉了?” “和荣誉没关系,只是基本的职业道德好吧,要知道,我也是通过忠诚测试的,别搞得我像个内鬼一样,随时准备投敌啊。”帕尔默抗议道。 “咳咳。” 想起帕尔默那个见鬼的档案,杰佛里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帕尔默朝杰佛里投来疑惑的视线,好在杰佛里没有多言什么,没有把帕尔默本就不堪的形象,摧残的更加彻底些。 “那么你们就先准备吧,行动明晚开始,这是你们两个人第一次配合行动,希望你们别让我失望。” 列比乌斯的语气总是那么冷漠,话语充满了压迫感。 …… “明晚行动吗……” 伯洛戈坐在沙发上,仰着头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活动室内响起哗啦啦的流水声,帕尔默哼着歌。 特别行动组的活动室还算蛮大的,不仅有简易的厨房,还有独立卫浴,衣柜里还有符合伯洛戈等人尺码的衣服,好像这里就是秩序局为他们打造的第二个家。 但也确实是第二个家。 “一般来讲,当出现加班情况时,我们就会住在这,但见鬼的是,他们什么都安排好了,唯独没有给活动室添几张床。” 当时帕尔默是这样抱怨着。 “他们给出的理由居然是‘一旦加了床肯定有人会为了省房租长住在活动室的’。” 伯洛戈猜那个人就是帕尔默自己。 活动室还算不错,这几天沉迷于实战室,伯洛戈便一直睡在活动室的沙发上,为了避免以那副狼狈的模样出门,在离开秩序局前,他和帕尔默不约而同地来这洗了个澡、换身衣服。 “说来,员工宿舍什么时候分配下来。”伯洛戈问道。 他对于秩序局的员工宿舍还是蛮期待的,不仅能省房租,还能省路费,就是不知道会招来个什么室友。 “不清楚,但我的建议是别住员工宿舍,住也要住在外头的,而不是‘垦室’里头的。” 帕尔默的声音从浴室里传了出来。 “为什么?” 伯洛戈翻看着文件,回应着。 “因为‘垦室’是活的,就像一头活生生的、巨大的怪物,我们在这头怪物的肚子里办公已经够扯淡了,还要住在这吗?” 帕尔默拉开浴室的门,露了个头出来,对伯洛戈说道。 “最重要的是,在‘垦室’内住,总是有些不方便的,在外头住的话,下班时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伯洛戈点点头,这倒也是,比之一年前苦行僧般的生活,伯洛戈如今的日常,多少也算是多姿多彩了起来。 他还计划这之后,养个小动物什么的,最好再学门乐器,反正时间无法束缚不死者,伯洛戈有的是时间去学习新事物。 热爱生活,乐观向上,大概这样。 “话说明晚的话,我就看不成演出了啊。” 伯洛戈放下文件,看完文件后他才想起来,明晚就是《徘徊之鼠》的结局,柯德宁还特意送了自己一张门票,也不知道自己没有出现在观众席的话,柯德宁会不会失望,他也可能记不住自己,毕竟柯德宁在协定区内,也算是一个名人了。 “说来,伯洛戈你下午有空吗?” “怎么了?”伯洛戈问。 “这个吧……用不用我送你回家?我发誓那次只是个意外。” “……” “你说话啊!我们可是搭档啊!出生入死的搭档啊!你信我啊!” “我觉得我们已经算是相互信任了,帕尔默。”伯洛戈面无表情道。 “那我送你?” “这个就不必了,我下午还有事,不麻烦你了。” “什么事?搭档就是要互相帮助啊!”帕尔默开始了死缠烂打。 “我……” 伯洛戈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是个很少撒谎的人,一般也不会出现让伯洛戈撒谎的情况,说不过他就直接抡锤子动手了。 可这里是秩序局,他不能操着锤子过去给帕尔默几下,更何况帕尔默还在洗澡,他可不想两人的斗嘴变成了浴室凶杀案。 “我要去协定区,见个朋友。”伯洛戈说道。 “巧了,我也是,”帕尔默接着说道,“我没开玩笑,伯洛戈,我真的也要去协定区,而且这事和任务有关,是真的。” 伯洛戈不信。 “你把文件看完了吗?感觉这次行动难度如何?” 帕尔默的思路属实奇特,话音一转,堪称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还好吧,那里属于外欧泊斯,城市的边缘,加上从那里顺流而下,就能抵达自由港,看起来是个有些混乱的地方。”伯洛戈配合着帕尔默,回应着,“怎么又谈起了工作?” “我好歹当年也是年度最佳新人员工啊,关心工作很正常好吧。” 穿衣声响起,过了一阵帕尔默穿好衣服走了出来,一屁股坐在了伯洛戈的对面,随手拿起文件。 “我之前好歹也是在鸦巢任职,欧泊斯这片地我比你要熟悉,兰德令区是一个黑帮纵横的城区,因为水路的通畅,这里是绝大部分黑帮走私的路线。” “所以呢?” “所以我们这次要面对的,会是更加复杂的情况,比如一群全副武装的黑帮成员,还有那躲在阴影里的凝华者,”帕尔默说,“谁也不清楚‘嗜人’究竟有多少个凝华者,往糟了想,我们说不定还会遇到国王秘剑的人。” “那你想怎么做?前情报人员” 术业有专攻,作为一个专家,伯洛戈从不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固执什么。 “我还在想……” 帕尔默居然真的认真思考了起来,文件上有详细的记录,货运点是码头的一处仓库,被剪切下来的地图贴在文件上。 过了几分钟,伯洛戈问道,“你有什么想法吗?” 帕尔默面露愁容,摇了摇头,“我们做情报的,没必要深入险地,通常只要远远地摸清楚情况就好,也不必发生什么正面冲突。” “但这一次,我们应该是要进去大开杀戒。”伯洛戈说。 “没错,一次突袭,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前,把所有潜在的敌人全部根除。” 帕尔默挥起了手,一副快刀斩乱麻的模样。 “说来……我有个点子。” 帕尔默一拍手,说道。 伯洛戈狐疑地看着他,帕尔默这种人思考起来,就像只沉思的大猩猩,好像没什么问题,又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 第七十八章 超越一切的力量 “所以你的点子就是带我去协定区,你这人是有什么毛病吗?” 伯洛戈最后还是被帕尔默拖上了车,两人在欧泊斯的街道飞驰,朝着协定区一路前进。 “你看到文件底下的名字了吗?那个叫做丘奇·波顿的家伙。”帕尔默说。 “怎么了?” 伯洛戈记得那个名字,秩序局的每份报告的最底下,都有报告者的名字。 “说来你可能不信,这家伙是我的前任搭档,我和他当时可是部门里的双子星,每次都是完美完成任务,要不是我这该死的‘恩赐’,我早就升职加薪了。” 帕尔默讲起前任搭档的故事。 “这个家伙有个毛病,他非常喜欢和目标聊天,就是字面意思的聊天,他的秘能很有趣,可以轻易地渗透进敌人的内部,大概是艺高人胆大,他就特别喜欢更深入地挖掘目标,比如了解目标的想法、性格、过去。” 帕尔默大声嚷嚷着。 “就像电影里常演的那种变态杀手,猎杀目标前,还要详细地了解一个人的生平,毕竟这个人的人生是由他终结。” “说来,你们这些情报人员,和刺客又有什么区别呢?” 伯洛戈突然意识到这件事,这些擅长渗透的铁哨们,就像一条条致命的毒蛇。 “没什么太大的区别,无非是任务中,是否被赋予了开火的权力而已,但通常我们都把开火的工作交给外勤部,术业有专攻,对吧。 说回我这位搭档,他被称作‘无面人’。 他和敌人谈地的行为,都是被条例禁止的,在行动中做出这种行为,无疑是增加任务风险,鸦巢和外勤部不同,我们这种掌管重要情报的部门,规矩都严厉的不行。” “和敌人谈笑风生吗?听起来确实很糟。”伯洛戈说。 “是相当的糟糕,所以我猜,这家伙一定在那个仓库里逛了好几圈,说不定还认识了几位新朋友……但他不能把这些写在报告上,写出来会被要求写检讨的。”帕尔默解释着。 “所以我们现在要去见他,把他知道的事挖出来?”伯洛戈说。 “没错,不用担心这个家伙不开口,作为他的前任搭档,我手里可有他不少黑历史,他会乖乖听话的。” 帕尔默嘿嘿地笑了起来,和他口中的“无面人”相比,此刻的他才更像变态,还是那种下流的变态。 “他可是你的搭档啊!你就这么对待他?”伯洛戈吃惊。 “准确说是前任搭档,你才是现任搭档,”帕尔默的车速飞快,越过一个又一个的路口,“反正都是前任搭档了,倒不如压榨一下剩余价值。” 伯洛戈看待帕尔默的眼神怪异了起来,帕尔默这个王八蛋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恶劣,保不住这家伙也会暗暗收集自己的黑历史,虽然伯洛戈觉得自己没有那种东西。 他一直觉得,只要自己活的够光明磊落,并且保证下手没有活口,伯洛戈就不会因什么黑历史而烦恼。 所谓活的坦荡荡,大概如此。 “莱卡”在协定区的街头缓缓停下,伯洛戈看了眼路牌,发现这里距离柯德宁的剧场不是很远,走一会就能到,他在想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如果没有帕尔默的折腾,伯洛戈本就想去见一眼柯德宁,跟他说自己无法来观看演出。 可能是对于柯德宁演出的喜爱,也可能是对于《徘徊之鼠》的感触,有时候伯洛戈会觉得,自己把柯德宁当做了朋友,虽然两人只见过一面。 和帕尔默这个乐观,但有些消极的人不同,伯洛戈是个乐观且积极的人,正如他在不死者俱乐部里,和瑟雷说的那样,他不会因不死者的身份,而抗拒着什么,他更愿意去享受现在,因为当初阿黛尔便是这样教自己的。 与其惴惴不安地等待着灰暗的未来,倒不如将一切献给现在。 不得不说,阿黛尔对伯洛戈的影响真的很大,就像某种精神导师一样,她没有教伯洛戈什么远大的理想、神圣的理念,只是告诫伯洛戈该怎么样生活而已。 因此阿黛尔的影子充斥在伯洛戈的生活中,就像一位老师、母亲、友人…… “看到那家花店了吗?”帕尔默指了指街角的花店。 “嗯,然后呢?” “花店里有个叫阿菲娅的女孩,我的那位搭档正暗恋着那个姑娘,”帕尔默抬起手,看了眼手表,“刚刚好,每周这个时候他都会来买一束花。” “你……是在跟踪他吗?” “怎么会,别把我说的像个变态好吧,”帕尔默连忙辩解着,“你以为你现在戴的头盔是谁的,之前都我拉他来这花店的。” 帕尔默接着抱怨着,“后来因为我的‘恩赐’,我们在停车的时候被人追尾了,他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星期,自那之后他就再也不坐我车了。” “有你这样的搭档,还真是他的不幸啊。”伯洛戈在心里说道,对那个素未谋面的“无面人”,他深感同情。 “我想他应该就在里头,你在外头等我会。” 帕尔默说着便朝着花店内走去,伯洛戈也没有闲着,他从边斗里走下,站在花店门口,等待着帕尔默的消息。 几分钟后花店的门被推开,但从其中走出的,却是一个伯洛戈怎么都没想到的家伙。 男人手捧着鲜艳的花朵,脸上带着笑意,能感受到,数不清美好的幻想在他脑海里上演着。今夜他有个美妙的约会。 伯洛戈看着抱着鲜花的柯德宁,倍感意外。 柯德宁没有注意到伯洛戈,低头嗅闻着手里的鲜花,走了两步,敏锐地感受到了伯洛戈的目光,他转过头,两人对视在了一起。 “伯……伯洛戈?”柯德宁回忆了几秒。 “我以为你这样的名人,是记不住我的。”被柯德宁叫出了名字,伯洛戈更意外了。 “不会的,我记得每个支持我的观众。”柯德宁说。 “真敬业啊。” 伯洛戈感叹,他喜欢敬业的人,专家就该是这样的人。 “有个约会?”看眼他手中的鲜花,伯洛戈问。 “嗯,给我妻子带的,她很喜欢花,”聊到妻子,柯德宁眼里满是温柔,“明晚便是《徘徊之鼠》的结局,我和她要好好庆祝一下。” “说来,你有时间来看吗?” 柯德宁还记得那场愉快的聊天,他看向伯洛戈的眼睛。 “抱歉,我得失约了。” 伯洛戈很坦诚,看了眼一旁的长椅,又看了眼花店,他问道,“有时间坐会吗?” 柯德宁犹豫了一下,但他还是点头道。 “当然。” …… 也不知道帕尔默在花店里做什么,他迟迟没有出来,伯洛戈意外地闲了下来,和柯德宁坐在长椅上,闲聊着。 “我的工作……你可以理解为私家侦探这样,受人雇佣,然后去查清一些案件。” 伯洛戈随口说道,他觉得自己这不算是撒谎,只是在正确的事实上,做了些许的修改。这是帕尔默教他的。 “私家侦探吗?看样子你接手过不少离奇的案件,有时间真想和你好好聊聊。”柯德宁目光闪亮几分。 “这算是你们创作者口中的‘外出取材’吗?” “差不多,幻想是基于现实的,我们没法完美地空想出一个故事,”柯德宁讲述道,“哪怕《徘徊之鼠》的故事,也是基于我自己的经历而来,不是吗?” “确实如此。”伯洛戈点点头。 “所以……你明晚是要处理什么重要的案件吗?”柯德宁问。 “差不多,一个非常重要的案件。” 聊到这,伯洛戈的语气明显沉重了几分。 柯德宁看眼手表,“我的时间还算充裕,有兴趣讲讲吗?” 伯洛戈沉默了稍许,内心的焦躁如影随形,他觉得自己或许需要一个宣泄口。 “我的朋友去世了。”伯洛戈冷不丁地说道。 柯德宁脸的笑意随之凝固了起来,街头车水马龙的轰鸣声渐渐远去,好像两人被与世隔绝。 “她是被人谋杀的,我一直在追查凶手的下落,明晚我将突袭一个疑似凶手的住处……就这样。” 话到嘴边,伯洛戈才发现自己语句的苍白,倒不是愿回忆这噩梦般的一切,伯洛戈只没有力气去讲述,这太沉重了。 “抱歉。” “你没什么好抱歉的,该抱歉的是凶手,”伯洛戈说着看了眼柯德宁手中的鲜花,“她也很喜欢花。” “她对你很重要。” “非常重要,我曾经有着些许的心理疾病……大概算是心理疾病吧,她帮助我走出了阴霾,”伯洛戈回忆起了美好的事,“她是个非常好的人,有着虔诚的信仰,一生都在帮助她人。” “我不信什么神,但在她的影响下,有时候我居然都对所谓的神,有了些许的期待。” 伯洛戈说着笑了起来,冷漠不再,他是发自真心的。 “但我有时候觉得,她根本不信神。” 突然,伯洛戈又说了这么一句完全矛盾的话。 “为什么?”柯德宁问。 “很简单,因为神不存在,对于她而言,神更像是一种符号,一种精神寄托。 她和我聊过这些,她一直觉得这世界上有着一种超越一切的力量,超越生死,超越地狱与天堂。 这种力量会公平地惩罚每个犯了错的人,而她便信仰着这股力量。” 伯洛戈摇摇头。 “我不信这些,如果真的有这种力量,那这应该是个善恶有报的世界,不需要什么法官与行刑队,当你犯了错时,自然有雷霆划过天空,将你烧成一具空壳。” 伯洛戈转过头,看着柯德宁,神情带着向往,“后来我看到她,看到她行善时脸上露出的微笑,一瞬间我躁动的内心平静了下来,我想我理解了。” “这种力量或许不存在,但我能理解她为什么相信这些了,因为这能令她的内心平静,能令那些相信如此的人,感到难得的安宁。” “就像……某种束缚,它约束着我们。”柯德宁说。 “不,是警告,是高悬于头顶的利剑,”伯洛戈否定道,“神在注视着每个人,因此当你行恶时,你便因那不可知的惩罚,从而约束着自己。” 伯洛戈的声音有些绝望。 “遗憾的是神不存在,所以恶行不会受罚,善行也没有回报。” 第七十九章 末路的安宁 “惩罚与安宁……” 柯德宁沉思着,脸上泛起了忧愁。 伯洛戈的话让他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那时的“嗜人”刚刚成立,他与戴维游走于阴暗的小巷里,掠夺着一个又一个的灵魂。 柯德宁每天都会洗手,不断地洗手,直到搓红了手,他也不停,明明已经够干净了,他还是觉得很脏,指甲里藏着污血,哪怕拔掉指甲也难以剔除。 “我想……我也能理解。” 他是认真的,柯德宁还记得那灰暗的日子,每天他都会因噩梦惊醒,透过窗帘的缝隙,看着街头的行人,他总觉得神的使者就在其中、注视着自己,随时准备为自己降下惩罚。 柯德宁活在不安的恐惧里,但时间久了,他也不清楚自己是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还是对惩罚的恐惧感到了麻木。 惩罚没有降临,“嗜人”的规模也越来越大,每天都有数不清的哲人石流通着。 柯德宁还和戴维开玩笑说,“神要么是死了,要么就是不存在。” 戴维没那么多心理负担,他是个纯粹的雇佣兵,他说,“那我更喜欢神死掉的世界。” “为什么是死掉的?”柯德宁问。 “这样祂至少存在过。” 柯德宁摇摇头,把那些糟糕的回忆抛到脑后,他喃喃道。 “我的妻子有些精神疾病,她常做出一些伤人的事,每当清醒时,她就很痛苦、很自责,为此她的心情总是低落的,还一度想过自杀。” 柯德宁没有撒谎,这是实话,被歪曲的实话。 “有时候我在想,她应该也在想,只要自己死了,就不会有人受伤,她也不必每日谴责着自己的心灵,在惶恐中度日了。” “你的……妻子?”伯洛戈说。 “没错,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一次意外,让她患上了这样的疾病,好在基妮还是很坚强的,她一直坚持着,”柯德宁说,“剧院就是以她的名字命名的。” “你很爱她。” “当然,为了她我愿意弄脏双手。” 柯德宁说着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话。 “那你听起来还蛮幸福的,”伯洛戈羡慕道,“而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倒霉鬼了。” “我朋友的善行没能得到回报,反而死于了一场谋杀……柯德宁,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世界的该死之处,便在于这里。” 伯洛戈低声咒骂着。 “其实生活的不幸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你在不断地行善,真诚地对待着每个人,热爱着生活里的一切……但你没有得到任何的肯定与回报。 如果你是个恶人,烧杀抢掠做了个遍,这样当你受罚时,你或许还会松了口气,嘴里说着‘这是我罪有应得’之类的话。 但你一直心怀着善意,但却横遭命运的不幸,把你砸的头破血流。 这种事难免会让人迷茫,让人弄不清自己存在的意义,连自己执着的东西也显得不再可靠。” “这听起来糟透了。”柯德宁说。 “是啊,糟透了,所以我时常暴躁,满腔愤怒。” 伯洛戈看着匆忙的街头,阿黛尔常说自己有种扭曲的正义感,看起来像是为了执行正义,但这正义也算不上正义,更像是个人的泄愤。 她常调侃伯洛戈,如果伯洛戈是神派来的天使,想必也是个恶棍天使。 恶棍天使,伯洛戈觉得这个词很酷。 这就是结果,伯洛戈在遭遇了这一切后的结果,他对一切都感到愤愤不平,固执地用拳头砸开一扇又一扇的门。 “那你找到答案了吗?” “找到了,”沉吟了几秒,伯洛戈说道,“如果命运砸破了我的头,那么我就反过来扼住它的喉咙,反正神都不存在,命运这东西又有何惧怕的呢?” “我不会死的,我有的是时间去矫正这一切。” 伯洛戈开着柯德宁听不懂的笑话。 “伯洛戈,你的暴力无法解决一切,这世界很大,你个人的拳头无法打倒所有的恶人。”记忆里,杰佛里曾这样评价道。 “所以呢?无法打倒所有的恶人,就陷入于迷茫与痛苦?不不不,杰佛里,不该是这样的。” 那时的伯洛戈是这样反驳着。 “先打倒我能看见的,看不见的,之后再慢慢打。” 伯洛戈觉得自己说出这话时,简直酷毙了,就像个暴躁的哲学家,奉行着他自己那偏执的歪理。 这世界就是个擂台,而伯洛戈是个无法被打倒的拳击手。 “听起来还真不错啊。”柯德宁说。 花店的门被推开,伯洛戈看到帕尔默站在门口,他面朝着室内,好像在和谁交流着什么。 “还是很抱歉,辜负了你的一番心意。” 见此伯洛戈开口道,为这次谈话做结束语。 “没什么,生活总是有些意外。”柯德宁说。 “但我一定会去看重演的。”伯洛戈强调着。 “哦?重演吗?”柯德宁的眼神有些迷茫,他看向街头,用着几分玩笑的语气说到,“说不定明晚就是《徘徊之鼠》的最后一幕了呢?” “最后一幕?那你不如给我剧透一下。”伯洛戈笑道,他把所谓的“最后一幕”当做玩笑。 对此柯德宁摇了摇头。 “需要保密吗?”伯洛戈说。 “不是,只是我也没想好结局。” “啊?明晚就要演出了,你还没想好结局吗?” 伯洛戈吃惊道,这些搞创作的都怎么回事。 “也不是没想好结局,我写了几个稿子,但总觉得不满意,就像差点什么一样。” 对此柯德宁也很惆怅,他就像故事里那只徘徊的老鼠,在常态的世界与“嗜人”之间徘徊,秩序局的压力,国王秘剑的催促,都让他无法静下心来,完成这最后的演出。 柯德宁时常被巨大的割裂感所折磨,有时甚至会产生幻觉。 “不需要排练吗?” “不需要,虽然没想好,但在我计划里,最后一幕会是巴特的独白,只有我一个人表演就够了。”柯德宁说。 伯洛戈站起身,帕尔默已经在向他招手了。 “那是你的朋友吗?” “大概吧,准确来讲是司机。”伯洛戈笑着说,可见帕尔默在他心里地位之低。 “其实……有时候我觉得,我并不爱我的妻子。” 就在伯洛戈要离开时,柯德宁突兀地说道。 伯洛戈回过头,柯德宁依旧是那副平静的表情,好像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他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 “我知道她很痛苦,如果我真的爱的话,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给予她安宁才对,但我……我也不清楚我究竟是自私,想要永远地占据她,还是说胆小,不敢面对没有她的未来,我用镣铐强行留住了她。” 柯德宁面无表情。 “痛苦延续着,我和她的痛苦,很多人的痛苦,纠缠在了一起,不断地延续着,有时候我也安慰自己,至少基妮还活着,至少我还能拥抱到她。 但这感情究竟是什么呢?占据的私欲?恐惧着的未来?还是我的一厢情愿?” 他就像在念着剧本的台词,可柯德宁念的很糟糕,不带一丝一毫的感觉,如同冰冷的复读机。 世界在柯德宁的眼中变成了两幅模样,一面是疯狂阴暗的地狱,一面是万众狂欢的舞台。 “伯洛戈,我想……我想虽然神不存在,但恶人们应该也在渴望着吧,渴望着惩罚降临的时刻。” 柯德宁幽幽道。 “生命终结之际,他们终于能停下逃亡,坦然地接受安宁的降临。” “柯……柯德宁?” 伯洛戈担忧地看着柯德宁,柯德宁眨了眨眼,这才惊觉过来,他不好意思地说道。 “抱歉,在想些剧情上的事,有些入迷了,我经常这样,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 “哇,专业!不愧是搞创作的。” 伯洛戈赞叹道,至于柯德宁究竟是发自内心的感叹,还是为了什么所谓的创作,应该只有他一人明白。 “有机会再见,柯德宁。” 伯洛戈摆了摆手,告别柯德宁朝着花店走去,柯德宁慢悠悠地起身,眼神阴郁,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他也起身离开,可看着如迷宫般的欧泊斯,柯德宁感到惊恐与迷茫,不知该走向何方。 …… 花店附近的小餐馆里,三人坐在角落的小桌旁,眼神互相碰撞着。 “帕尔默,你这个王八蛋,我说过多少次了,不是叫你别跟着我来这吗?” 最终,三人间的谈话,以男人低声的咒骂为开始。 “什么叫跟着你,我也是恰好地来买花,恰好地偶遇了老同事,恰好地有时间,和老同事叙叙旧而已。” 帕尔默嘴上咬着一朵鲜花,一副不要脸的模样。 两人互骂中,伯洛戈仔细地观察着男人,男人穿着一身和伯洛戈相似的服装,就像下班的职员,外貌较为普通,脸上戴着眼镜,当他沉默不语时,给人一副严谨可靠的感觉,可当视线从男人的身上移开时,就像被刻意遗忘般,男人的形象在脑海里不断地崩塌,直到消失归零。 秘能吗?伯洛戈怀疑着。 简单的友好交流后,男人将目光挪到了伯洛戈身上。 “那么这位是?” “我的新搭档,伯洛戈·拉撒路。” 帕尔默说着伸手搭在伯洛戈的身上,一副好兄弟的样子,同时他还不忘给伯洛戈介绍着。 “伯洛戈,这位是丘奇·波顿,我的前任搭档。” 两人对视了一秒,互相点头,这便是相互认识了。 伯洛戈的眼神里透露着理解,丘奇的眼神里透露着同情,不知为何,明明一句话都没说,两人却清楚地知道对方的想法。 丘奇叹了口气,一脸嫌恶地看着帕尔默,皱起眉头。 “虽然帕尔默你是个该死的王八蛋,但得承认,你还是有所底线的,你不会这么无意地闯进我的私生活……所以是有什么事吗?” 帕尔默把他一周一次的约会搅黄了,出于之前的旧情,在一拳砸烂帕尔默的脸庞前,丘奇愿意听他的解释。 “你这一阵被派去调查一个码头的工厂,对吗?”帕尔默说。 “没错,怎么了。” “我需要更多详细的情报,那些你不能写在报告上的情报。” 帕尔默收起了笑容,认真且严肃地说道。 “明晚我们将突袭那里。” 第八十章 筹备计划 “突袭?” 丘奇笑了,不解地看着帕尔默。 “你在说什么呢?执行的工作都是由外勤部负责的,这和鸦巢无关。” “那你的消息还真是有些不灵通啊,丘奇,一个情报人员可不该这样。” 帕尔默把特别行动组的徽章亮了出来,丘奇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 “如你所见,我被调到了外勤部……就是最近的事。”收起徽章,帕尔默无奈地说道。 “特别行动组……” 丘奇记得这个特殊的行动组,虽然流传出来的情报并不多,但每个人都知道,负责这个行动组的是列比乌斯,群狼的列比乌斯。 大家都期待着这个行动组投入行动的那一天,但有了传闻后,特别行动组便进入了漫长的构建,丘奇都快忘了这个行动组的存在。 “我以为这个行动组被取消掉了。”丘奇说。 “没有,只是招人有些费劲,最近才有了初步行动的能力,也就是我俩。” 帕尔默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债务人可不那么多见,更不要说能被秩序局接受的了,他接着对丘奇继续诉苦着。 “这位拉撒路先生,几天前才成为凝华者,而我是个前情报人员,再过不到48小时,我们就要突袭一个防守严备的敌营。” 帕尔默的声音里充斥着压力,和伯洛戈以为的不同,帕尔默对待这次任务极为认真。 “等待我们的可能是一群普通的黑帮,也可能是一大群的凝华者,说不定还是国王秘剑的凝华者,他们正在里面开会,研究该怎么突袭‘垦室’,结果两个倒霉鬼突然闯了进来。” “以你的运气来看,我觉得很有可能是后者。”丘奇说。 “是啊,所以我需要更多详细的情报,那些你不能汇报上去的情报……反正也不是些什么重要的事,不是吗?只是一些闲言碎语而已。” 帕尔默盯着丘奇,紧接着笑了起来,“但我猜,那里应该没我想的那么糟吧?至少没有国王秘剑的影子。” “为什么?” “如果有国王秘剑的话,你在报告里就不会那么写了,而是直接要求外勤部进行围剿了。现在国王秘剑的优先级,可比‘嗜人’高出太多了。” “你知道还这样说?” “开开玩笑,活跃一下气氛嘛。” 帕尔默笑嘻嘻地回忆着报告。 “你在报告里说,那里有着大量的恶魔。”一直沉默的伯洛戈问道。 “嗯,有非常浓烈的腐臭味,他们试着用码头的鱼腥味掩盖,但在专业人士的鼻子下,这种气味很好分辨。” 丘奇多看了几眼伯洛戈,男人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森冷的寒意,与那青眼对视时,总有着奇怪的恍惚感,仿佛这凡人的躯壳下,藏着什么东西……某种更加阴暗的东西。 “‘嗜人’利用哲人石来控制这些恶魔,令它们为其工作。”伯洛戈说。 “我想也是这样,”丘奇赞同道,然后他又说道,“可能要让你们失望了。” “报告里便是我探查下来的所有情报,除开恶魔外,具体的凝华者数量我不清楚,在那里我没有察觉到以太波动,根本无从判断……至于需要注意的,便是那个名为戴维的家伙,他是那里的老大。 他的相关情报,鸦巢挖出来的并不多,只是知道他是名雇佣兵,在数年前抵达欧泊斯,如果其中要是有凝华者的话,戴维最有可能是凝华者。” “你难道没有和那个戴维聊一聊吗?我记得你之前不是很喜欢这样吗?”帕尔默说。 “我都说了,这报告里便是我探查到的全部,至于你说的那个小爱好,我已经成功地克制住了,也就是说……你白来一趟了,帕尔默。” 丘奇摆了摆手,帕尔默则一脸的不敢相信。 “真的?”他怀疑道。 “真的,即使我想和戴维聊什么,我也做不到,他通常都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并不露面,而那些恶魔,我和它们没什么好聊的。”丘奇说。 “不不不,我问的不是戴维,我问的是你,丘奇,你真的克制住了你的小爱好?” 帕尔默不敢相信,他是了解丘奇的,这家伙非常乐于挖掘敌人的想法,有时候甚至会以他们至亲之人的样子,去接近他们,寻找着他们内心的弱点。 但现在,这么一个有些畸形的小爱好,居然被丘奇说克制了就克制了,这就像一个酗酒多年的老酒鬼,一日开悟,直接丢掉酒瓶,化身戒酒大使一样离奇。 丘奇满不在意地回答着,“你还记得我们散伙时,你对我说的话吗?” “我不记得了,你知道,我是个话很多的人,我哪记得清那么多的话。”帕尔默有着自知之明。 “你对我说,我这样就是在玩火,总有一天会被烧死,所以我听从了你的建议,自那之后我便不再搞什么小爱好,而是完全遵守鸦巢的条例行事。” “真的这样吗?没想到有一天,我帕尔默·克莱克斯的话,对你居然这么有影响力。” 帕尔默诚惶诚恐。 “那么就是这样,祝你好运,帕尔默。” 丘奇不再多留,起身就要离开,走时还不忘看一眼伯洛戈,感叹道,“跟他做搭档,可不轻松。” “替我跟阿菲亚带好!” 帕尔默大力地挥着手。 …… “也就是说,我是白来一趟了?”伯洛戈问,“他不会骗我们吧?” “不会的,我们做情报的,向来遵守两个原则,一是欺骗敌人,二是对队友诚实,情报对于凝华者而言非常重要,如果丘奇说他不知道,那么他就是不知道,他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帕尔默拿起薯条,沾着番茄酱往嘴里塞。 “所以确实是白来一趟了……但也还好,伯洛戈,干我们这行总会经历些数不清的生死,看到一些老朋友还活着,总是令人安心。” 帕尔默说到一半斜视了伯洛戈一眼,接着说道,“但作为不死者的你,好像没法体会这种感觉。” 伯洛戈没有说话,有时候他也隐隐感到了这样的差异,他不在意自己的死亡,更多的时候,死亡反而会是伯洛戈作战的工具。 两人都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谈什么,反正这种事情也说不明白。 “对了,你刚刚是在和谁说话,”帕尔默想起柯德宁的身影,“你的朋友?” “算是吧,他是位演员,记得我说的《徘徊之鼠》吗?那便是他的作品。”伯洛戈说。 “《徘徊之鼠》?” 帕尔默眉头拧在了一起,对于这个名字,他有些印象,但也只是有些了。 但他没有在这里纠结什么,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私生活,哪怕是伯洛戈这样的神经病。 帕尔默敞开衣服,从衣服的里怀里掏出一份皱皱巴巴的文件,直接铺在了桌子上。 “这样好吗?” 伯洛戈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上一秒还在吃饭,下一秒帕尔默突然就进入工作状态了。 “没什么,你要习惯这些,伯洛戈,除了我们工作的性质有些神秘外,我们和普通职员有什么区别呢?”帕尔默抬头看了眼附近,大家穿着制服,嘴里抱怨着工作,“听起来有些怪,可确实如此,我们是群神秘的凝华者,我们也确确实实地生活在普通的世界里。” 帕尔默挠了挠头,他没从事过外勤工作,只能根据之前的经验,来处理眼下的问题。 “既然丘奇都这么说了,那么我们只能从报告上入手了,来制定些计划了。” “我以为列比乌斯会负责计划。”伯洛戈说。 “兵对兵,王对王,这种小任务得我们自己来,但出现需要列比乌斯的任务时,那就该换列比乌斯玩命了,而不是我们。” 帕尔默在报告上扫来扫去,他看过很多遍了,都快将其完全记在了心里。 伯洛戈点点头,同意帕尔默的话。 咬起吸管,喝着橙汁,帕尔默不断地翻着报告,伯洛戈则难得地发着呆。 就像帕尔默说的那样,如果别人不事先知道的话,只会把他们两个当做可怜的公司职员,哪怕是休息时间,也要处理着公务。 想到这,伯洛戈自顾自地笑了笑,这倒把帕尔默吓的不轻。 伯洛戈总是这样,他思考时面无表情,就像个冷峻的杀手,回忆到一些有趣的事时,伯洛戈会露出微笑,但在他人看来,这画面就带着几分惊悚感了。 一个冷酷的杀人狂突然笑了出来,他不是想好了今晚的目标是谁,就是想好了该怎么料理目标。 实际上伯洛戈只是在回忆而已,就像存在于脑海的日记般,回忆着过去,有时候他在想关于阿黛尔的事,有时候在想自己的事,然后是接下来的任务以及复仇。 伯洛戈觉得自己有所成长了,现在的他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被复仇的怒火支配。 这并不是伯洛戈不再愤怒,而是他收敛起了愤怒,就像熔炉之下的烈火,他随时准备爆发,只是时机未到。 “术业有专攻,专家,你看看?” 帕尔默把报告递给伯洛戈,“报告里的信息,无外乎是建筑内的布局、人员数量以及潜在的风险而已,我能想到的计划,是从楼顶突袭,直接闯入戴维的办公室,在他反应过来前杀掉他。” “嗯,直接斩首,不错的计划,可一旦我们没能第一时间杀掉戴维,便会陷入苦战。” 伯洛戈接过报告,仔细地审阅着、分析着。 “更重要的是,如果戴维是凝华者的话,我们不清楚他的秘能是什么,这一点很致命。” 伯洛戈展现出了足够的专家姿态,很快一行文字引起了他的注意。 第八十一章 退休生活 欧泊斯,兰德令区,码头。 办公室内闭着灯,模糊的黑暗里,戴维坐在躺椅中,双脚搭在办公桌上。 “嗯哼嗯~” 戴维哼着歌,他很喜欢身处于黑暗之中的感觉,就像毒蛇藏于密林里,这能为戴维带来不少的安全感。 阴影中,他一副惬意的模样。 偏过头,目光看向落地窗外,天色已步入了黑夜,但窗外依旧灯火通明,楼群间闪烁着光芒,将沿途的河流映照得熠熠生辉。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光头的壮汉站在门口,他手中拿着手电,照亮了办公室内的戴维。 “太亮了,太亮了,比尔。” 被光芒照到的一瞬间,戴维便不耐烦地喊道。 比尔早已习惯了这些,在用手电确认了戴维后,他便熄灭了光芒,四周又陷入了漆黑之中。 “老板,你就像只阴暗的老鼠。”比尔说道。 他们明明可以打开工厂的照明,但因为戴维的怪癖,却只能用手电来照明,漆黑的工厂内闪动着光束,数不清的身影在昏暗里巡逻,与脚步声一同鸣响的,还有贪婪的喘息声。 每一个密封的箱子里,都存储着大量的哲人石与液灵药剂,恶魔们强忍住内心的贪欲,咽着口水,克制着自己。 它们时不时将目光投向工厂的上方,窥视着那巨大玻璃窗,在那之后便是戴维的办公室,回想起戴维那和谐笑容下的残暴,所有人都将不该有的心思收敛了起来。 “小心我扣你钱啊,比尔,我只是……很喜欢黑暗而已。” 模糊的轮廓下,响起戴维的声音。 “而且黑暗有助于我掌控这一切。” 戴维又补充道,随即比尔看到了,光芒在戴维的眼里盘旋,他就像头复苏的恶鬼。 能清晰地感受到,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它窥视着比尔,迈着轻快的步伐,很快便消失不见。 比尔挑了挑眉,他习惯了戴维的怪癖,但那股阴冷的寒意,他还是很难接受,就像有条无形的毒蛇,锐利的蛇眼紧盯着你的喉咙。 “今天是柯德宁表演的日子?”比尔问。 “嗯哼,他还邀请我去看来的,但得有人看着这里的货。” “那么他应该也快死了吧?这会是他最后的表演?” 比尔又问道,他还记得那天的不速之客,那个被称作“食尸鬼”的男人,虽然不清楚他和戴维究竟都聊了什么,但在那谈话之后,戴维便和比尔聊了关于放弃柯德宁的事。 “大概吧,反正柯德宁是快死了,就看国王秘剑们,什么时候把他的情报全部抛出来了,而后秩序局就会像嗅到血的狼群,把他咬成碎片。” 戴维叹着气,一副可惜柯德宁的模样。 “可怜的柯德宁……但往好了想,我们会安全不少,还少了个人分钱。” 伤感了不到几秒的时间,戴维的声音里又泛起了笑意。 “听起来真冷血啊。” “我只是分的比较明确而已,私生活归私生活,工作归工作。” 戴维挥起手,比着动作,但黑暗环绕下,比尔根本看不清他的动作。 “但说真的,一想到柯德宁要死了,我确实有些难过。”戴维诚恳道。 比尔从黑暗里搬来了一把椅子坐下,聆听着戴维的话语。 “我和柯德宁是大学同学,这家伙那时起便很喜欢表演,而且天赋极高……他的演技太棒了,经常把老师们骗的团团转,我们曾经逃课了大半个学期,我以为我们会被退学,结果却被柯德宁糊弄了过去。 他跟老师说我们两个是贫苦出身,为了学费与生活而奔波,因为打工太累了,所以经常迟到,错过很多的课,但我们没有因此荒废学业,老师教的我们都会。 然后老师便考了一些问题给柯德宁,结果这家伙见鬼地全答上来了,更要命的是,他还真把老师们感动了,后来我们居然还获得了些助学金。” 戴维聊起了过去,对柯德宁满是敬佩。 “那时我就意识到,这些会表演的家伙,各个都是技艺精湛的骗子,就像每个作家,都善于谎话连篇一样。” 过往的岁月,泛着美好的金黄,对于戴维而言,那是段不错的时光。 “说来,你和柯德宁是怎么干上这行的呢?” 比尔好奇道,他是一名雇佣兵,受戴维的雇佣,每当看到戴维与柯德宁这两人,比尔便感到未知与怪异。 “老板你还蛮好理解的,大家都一样,成为雇佣兵只是为了赚钱,可柯德宁呢?这家伙看起来完全不是为了钱的样子,如果是为了他的表演,他应该趁早脱身才对。” 虽然柯德宁已经无法脱身了,比尔在心里低语着。 “这个啊,说来你可能不信,我是被柯德宁带入的行。” 聊到这,戴维无可奈何地笑了出来。 “柯德宁的理由,就比较私人了,我不好回答,虽然他就要死了,但多少也是我的朋友,对吧,比尔,至于我的理由,就像你说的那样,只是为了搞钱而已。” 令人意外,到了这种时候,戴维还在乎起了些守秘,这让比尔觉得很怪。 对于这位老板,比尔一直是带着几分敬意与警惕的,在他眼里戴维就像一条狡猾的毒蛇。 这倒不是什么贬义,反而是一种夸赞,作为一名雇佣兵,戴维非常的专业。 残酷、冷血,不被任何东西束缚着,有的只是完成工作的目的,哪怕这会害死他的好友。 柯德宁则有些不够专业,他总在想着些其他的事,比如他那要命的表演,比如照顾他的妻子。 人需要关心的事一旦多了起来,思绪就会变得臃肿,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这是个刀口舔血的工作,不够专业就会死亡,所以柯德宁就要死了,这很正常。 “我的梦想就是四十岁左右,带着大把大把的钞票退休,我都想好退休的地方,你知道风源高地吗?那是个蛮不错的地方,据说那里常年都刮着大风,绿草如麦子般成片成片地倒下,最后变成一望无际的绿野。” 戴维说着幻想了起来。 “那地方可比欧泊斯好太多了。” “听起来还不错。”比尔说。 “是相当的不错。”戴维强调道。 两人的谈话陷入了宁静,黑暗里只剩下了平缓的呼吸声,目光扫向黑暗,却没有回应。 这样的宁静持续了几分钟,直到戴维开口,将其打破。 “你是感到不安了吗?比尔。” “嗯。”比尔没有否认。 “你在害怕,你会变成下一个‘柯德宁’?” “大概吧。” 比尔注视着眼前的黑暗,他能感到视线的存在,戴维正盯着自己,他猜这头狡猾的毒蛇正泛着微笑,就像他每次暴起伤人时,都会带上的那种微笑。 “比尔,别想那些多余的事,做好你分内的事,这是专业人士应有的素养。” 戴维摆了摆手,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所以去做你该做的,只要有‘价值’,就不会被放弃。” “好,我知道了。” 比尔不再多言什么,起身离开,走到门前时,又停了下来,回过头看着黑暗。 “风源高地,听起来蛮不错的,你到时候需要个司机什么的吗?” “这种事等我们活到那时候再聊吧。” 戴维不确定地说着。 等比尔离开,办公室内又只剩下他一人了,戴维闭上了眼,眼前闪现起工厂各处画面,就像有另一个戴维在工厂里狂奔,将一切收拢于眼中。 “真遗憾啊……” 戴维缓缓地睁开眼,叹息着,看向办公桌上的电话,犹豫了几秒,戴维拨起了号码,接通了电话。 “喂,请问是大表演家柯德宁·西泽先生吗?” 忧郁不再,戴维满心欢喜地问道。 短暂的停顿后,柯德宁的声音响起。 “别戏弄我了,戴维。” “哈哈哈哈,不是戏弄,是实话,今夜过后你就是协定区冉冉升起的新星啊。” 戴维赞美着,谁也不知道这头毒蛇究竟在想些什么,他又关心地问道。 “表演就要开始了吧?” “嗯,还有半个来小时,观众们已经在排队入场了,后台在做最后的调整。” 戴维能清晰地感受到柯德宁语气的激动,他试着平复自己的心情,但那波动还是太过于明显了。 “你很紧张吗?” “当然,感觉整个人的肺都要被压扁了,我现在的手都在抖。” 柯德宁毫不掩饰地说道。 “我能理解,这是你追逐至今的愿望……我真想也在场,见证这一刻。”戴维说。 “这是没办法的事,但至少今夜过后,一切就要结束了,”柯德宁幻想着未来,“等我们离开了欧泊斯,到了风源高地,我们可以做邻居,到时候我每天都会表演,你有的是机会来看。” “那好,我等着那一刻,基妮怎么样了。” “还不错,最近很稳定,其实今夜她也想来的,但被我劝阻了,她不适合出现在人多的地方。” 电话另一端的声音停顿了几秒,然后柯德宁的声音里泛起了些许的忧伤。 “想想,确实有些难过,这么美好的时刻,你们都无法到场。” “别那么悲观,至少你会独享这完美的时光,不是吗?”戴维说。 “比起独享,我更想把这分享给你们。” 戴维眯起了眼,叼起一根香烟,将其点燃,黑暗之中亮起一点火光,他吞云吐雾着。 “做你该做的,柯德宁,剩下的由我来。” 戴维深呼一口气,说着只有他自己能懂的话。 “准备好你的谢幕吧。” 他这样告别道。 挂断电话,戴维的眼里盘旋着思绪,正如比尔所感觉的那样,戴维总是带着友善的微笑,但微笑之下,回荡的是扭曲诡异的思绪,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每当有人问起这些时,戴维又会开玩笑地说,作为一名雇佣兵,他不能让人猜到自己真实的想法。 大口大口地吸烟,升腾的烟云将戴维遮掩。 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走动,它们成群结队。 第八十二章 善恶徘徊 挂断电话,柯德宁抬起头,看着化妆镜中的自己。 他身上穿着精致的戏服,神情从放松变得严肃起来,就像准备奔赴战场的骑士,将厚重的甲胄披挂在身上。 正如电话里所说的那样,今夜的演出对柯德宁而言极为重要,他付出了那么多,就是为了今天的这一刻。 心情激动的不行,浑身都在微微颤抖,脸颊发热,仿佛自己的灵魂都要脱离肉体……这让柯德宁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杀人。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时他与戴维才刚到欧泊斯不久,为了各自的目的,为了那些残忍的愿望,所以作出残忍的事。 柯德宁很感谢戴维,没有这位朋友的存在,柯德宁觉得自己的生活会更加艰难。 或许是艺术家的那部分在影响着自己,柯德宁常被善与恶困扰着,而当他无法做出抉择时,戴维往往会选择弄脏自己的手,来结束这一切。 就像他第一次杀人。 柯德宁还记得那人的模样,他浑身是血地倒在阴暗的小巷里,捂着喉咙处的伤口,满眼的泪水与痛苦。 自己手握着尖刀,只要照着他的心脏再来一下,便能终结男人的生命,但无论如何,柯德宁就是下不去手。 “那就由我来吧。” 记忆里,戴维推开了自己,没有丝毫的怜悯,给予了男人最后一击。 看得出来,戴维是新手,鲜血弄了他一身,而他居然还能说着玩笑话,和自己聊着完全无关的事。 “总得这么做,不是吗?基妮需要这些灵魂。” 戴维总这样说。 起初柯德宁还很恐惧,惶惶不可终日,但很快、就像麻木了般,渐渐的他也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看着镜中的自己,他的面妆没有画完,一半是疲惫苦痛,一半浓妆艳抹,就像两个身影重叠着,一个是作为“嗜人”的自己,一个是作为演员的自己。 两幅面容相互怒吼着,嘶哑间将一切砸成碎片。 柯德宁觉得有些头疼,他需要照顾基妮还有剧场,钻研表演的同时,还要管理“嗜人”。 可能是将精力分散在了太多的地方,柯德宁近期总觉得头疼,再加上秩序局与国王秘剑的冲突,诺姆与尤金的事件……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摧残着柯德宁的心智,最近他一直失眠,神经紧绷着,他一度觉得自己会不会有什么精神方面的问题。 有时候倒蛮羡慕戴维的,这家伙一向心大,脑子里有的只是退休,以及退休后的美好生活。 “我算了一下,我正常工作的话,我得干到八十岁才能在风源高地买栋别墅,我可等不了。” 戴维常这么说,他便是为了美好的退休生活,才干上这一行的。 那自己呢? 柯德宁叹息,他有种奇妙的追逐感,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沿着鲜血的气息,一刻不停地追击着自己。 自己则像阴沟里的老鼠,只能一刻不停地逃亡,当自己止步的那一天,便是被人咬穿喉咙的那一天。 “如果您真的存在的话,如果您在注视着我的话,那么您最后会对我作出什么样的裁决呢?” 柯德宁喃喃自语着。 他想起了与伯洛戈在花店前的闲聊,通过伯洛戈的讲述,柯德宁大概明白了伯洛戈是个什么样的人。 就像当初伯洛戈和自己讲的故事一样,在那一版《徘徊之鼠》的结局中,伯洛戈大概便是那个坚持自己正义的人吧,哪怕前方有着群山,他也会毫不顾虑地一头撞过去,哪怕头破血流。 也不知道伯洛戈知道自己的秘密后,会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自己呢? 柯德宁笑了一下,他知道,两人不会再见面了。 今天是柯德宁最耀眼的时刻,也是他辉光转瞬即逝的一夜。 在今夜的表演之后,他便会带着基妮准备撤离的事,“嗜人”会完全隐藏起来,带着国王秘剑需要的货离开欧泊斯,之后便是自由的日子了。 在那之后,更后的事…… 柯德宁没有再想下去,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没必要想这些事,来让自己烦心。 和戴维的通话,让柯德宁感觉轻松了不少,看了眼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演出才开始,时间还很充裕,他继续画起了面妆。 五彩斑斓的颜色一点点地盖过柯德宁的面容,就像戴上了另一张面具。 面目全非。 “柯德宁,最后一段的剧本呢?” 敲门声响起,布雷探出头,手里拿着一叠剧本,对柯德宁问道。 “你不会还没写出来吧?马上就要开演了。” 布雷抱怨着,他觉得这些艺术家们多多少少都有些毛病,比如柯德宁,为了《徘徊之鼠》的完美谢幕,柯德宁始终没有写完最后一段剧情,直到马上开演了,他依旧没有给出消息。 面对一个未知的结局,这让大家都感觉不安。 “我写出来了。” 柯德宁回答道。 “啊?那最后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需要看看剧本啊。”布雷一愣,然后再次问道。 “不必了,最后一段会是我的独白,不需要其他人参与,”柯德宁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而我是刚想出来的,还没写出来,多半也没时间写了。” “你……” 布雷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对此柯德宁则笑道。 “就当做一个惊喜吧,不止是给观众们的惊喜,还有你们的惊喜。” “听……听起来还不错。” 布雷也很好奇故事的结局,巴特最终走向何方,见柯德宁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追问什么,最主要的是,马上就开演了,他追问也毫无意义。 “那倾向呢?最后结局的倾向呢?我们这可是个喜剧啊,你要记住啊。”布雷又问道。 这些艺术家都是特立独行的神经病,保不准他们会在舞台上做出什么。 “还记得我之前任职的那个剧场吗?”布雷说,“在一次演出中,有个神经病说要为了艺术献身,结果枪击的剧情,他拿了把真枪出来。” “然后呢?” “然后?虽然没打中人,但把观众们都吓的够呛,他挥舞着手枪,念着台词,还大喊着‘所有人都认真听’,”那是段糟糕的回忆,他说,“根本没人敢动,我们就那么听他念完了台词,至于剧情?没人在乎剧情,大家只希望那把该死的枪不要指向自己。” 柯德宁笑了起来,没想到大家还有着这样的过去。 “听起来可太糟糕了。” “是啊,更糟糕的是,当时和那个神经病演对手戏的是我,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跳槽来了这。” 布雷鬼叫着。 柯德宁一怔,然后笑的更大声了。 “总之,大家都等着你呢,柯德宁,无论结局如何。” 布雷这样说道,随后带上了房门,室内又只剩下了柯德宁一人,脸上浮现的笑意逐渐凝固。 深呼吸,抛掉所有杂乱的思绪,柯德宁回忆着脑海里编织的故事。 此刻他不再是柯德宁·西泽了,而是巴特。 徘徊在善与恶之间的巴特。 …… “我们的组员已经抵达现场了吗?” 列比乌斯和杰佛里并肩而行,在幽邃的长廊里前进。 “已经到了,只等我们下令行动了。” 杰佛里看眼手表,距离行动开始还有几分钟,他不担心伯洛戈会出现迟到等问题,毕竟他是专家,专家不会犯错。 “尤丽尔呢?”列比乌斯问。 “已经在指挥室就位了,现在反倒是所有人在等我们。” “还不错。” 列比乌斯点点头,冷漠的脸上罕见地浮现起了兴奋的情绪。 在列比乌斯看来,今夜将要执行的,是个完全不必在意的小任务,但这是特别行动组构建以来第一次执行任务,令人不得不重视。 “你看起来很高兴。”杰佛里说。 “我们就像铸剑师,经过千锤百炼,打造出了一把断钢之剑,今天将是它第一次斩杀敌人,这种见证感很是令人着迷。”列比乌斯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 “这也算是一种‘卷土重来’吧?杰佛里。” 列比乌斯看了一眼杰佛里,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如死水般的眼神重新活了过来,就像蓄势的浪潮,充满力量。 “当然,中场休息结束了,大家又重新站在了擂台之上。” 看到老友这副模样,杰佛里也发自真心地感到高兴。 脚下的砖石开始颤抖、裂解,随着两人的前进,长廊也在变化,前方的道路被竖起的砖石堵死,紧接着一扇大门从其上打开。 这便是高级权限的便捷,当列比乌斯想要去哪时,权限允许之内,大门便会在“垦室”内开启。 这种便捷常令杰佛里羡慕不已,好在两人现在一起行动,这种便捷杰佛里也能享受到。 步入门内,入目的便是一处巨大的阶梯会议室,一排排的座椅沿着阶梯升起,阶梯的最前方是一座造型怪异的仪式台,一圈又一圈的金属圆环静滞在仪式台上,金属的表面闪耀着微弱的浮光。这是一件炼金武装。 在外勤部,每个行动组都配有一间指挥室,用以指挥行动,这里平常是不开启的,只有在经过“决策室”审批,行动开始后才会被使用,而这里便是特别行动组的指挥室。 列比乌斯和杰佛里落座于阶梯座位之上,早已等候多时的尤丽尔也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上了仪式台。 “尤丽尔,通知伯洛戈与帕尔默,准备开始吧。” 列比乌斯下令道。 第八十三章 五金侠 女孩擦拭着酒杯,将它们一个接一个的挂在头顶的杯架上,目光里带着几分忧愁,脸庞上刻画着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疲惫。 这是她加班的第四天了,任谁像阿菲亚这样忙碌,表情都不会太高兴。 白天阿菲亚通常在家里的花店工作,但最近花店的生意并不好,加上协定区的租金贵的可怕,为了补贴家用,最近她会在花店关门后,来这间酒吧工作。 酒吧的经理是个很友善的人,他通常只给阿菲亚排午后到晚上的班,这段时间里没有多少客人,也没有多少麻烦的家伙,对此阿菲亚很感谢他。 经理对此点点头说,他有个女儿,年纪和阿菲亚差不多大,他还说努力生活的人,值得受到友善的关照。 上司这么好,薪资也不错,这让阿菲亚更努力工作了。 擦拭完酒杯,阿菲亚看了眼酒吧内,还未到深夜,酒吧里基本没有多少客人。 一切和平常差不多,但……也有着稍许的不同。 阿菲亚将目光投向了吧台旁,那里坐着一位奇怪的客人,用“奇怪”这个词来形容,阿菲亚觉得可能有些不礼貌,但在她短暂的从业生涯里,这样的客人她还是第一次见。 那是个看起来二十多岁左右的年轻男性,一头黑发被扎在了脑后,些许的发丝落下来,遮在青色的眼眸间,肤色有些不健康的白皙,穿着工整的黑色衣装,座椅旁放着一只公文包。 因为酒吧临近码头的原因,来这里饮酒作乐的人,通常都是码头人的工人,一天的疲惫后,他们穿着汗水浸透的衣服,身上散发着些许的鱼腥味。 满脸的横肉与胡茬,开着糟糕的玩笑,经理只让自己在人少的时间段上班,也是为了保护阿菲亚。 这样的体面人,在酒吧里阿菲亚还没见过几个,而且从男人的举止来看,他也不像是来饮酒作乐的,更像是在等人。 阿菲亚用视线的余光继续打量着男人,真正令阿菲亚对男人感到好奇的,不止是他那格格不入的气质,还有那种神秘的感觉。 上一个给她这种感觉的人叫丘奇,是个常来花店光顾的客人,丘奇很健谈,经常和自己聊一些趣事,但聊的越多,阿菲亚反而觉得自己越不了解丘奇,好像丘奇就像远在天边的云彩,你能看到他,却无法触摸真实的他。 眼前的男人也给她一种和丘奇相似的感觉,而且绝大部分时候,丘奇也和男人一样,穿着一身黑,就像要融入阴影里。 有那么一瞬间阿菲亚甚至怀疑,这两人是不是在同一家公司上班。 伯洛戈注意到了女孩的目光,那一天他在外头跟柯德宁谈话,根本没有进花店中,自然也不认识阿菲亚。 青色的目光茫然了几秒,很快伯洛戈意识到了什么,对阿菲亚说道。 “麻烦给我来杯橙汁。” 他以为是自己干坐着不消费,引起了女孩的不满。 “哦,好的。” 看了眼时间,阿菲亚就快下班了,她都准备解围裙了。 “我以为你会点酒类的饮品。” 忙碌之后,阿菲亚向着伯洛戈推来一杯橙汁。 从她的感受来看,她觉得男人更适合沉默地饮酒,伯洛戈喝起橙汁的感觉,就像一个壮汉进了餐厅,选了一份儿童套餐。 “我不喜欢在工作时间饮酒。”伯洛戈说。 “工作时间?你是在上班吗?” 阿菲亚有些意外,这个时间段,大家应该都下班了才对。 “准确说是一会上班,”伯洛戈抬头看了眼时钟,“工作是这样的,什么时候有麻烦事了,你就得什么时候到。” “听起来蛮糟糕的,大家通常会用酒精放松自己。”阿菲亚说。 “但酒精会令人反应迟钝,虽然只有一点点,甚至说完全没有影响……但专业人士,不能允许任何风险的存在。”伯洛戈一本正经地说道。 “听起来真敬业啊。”阿菲亚不明觉厉。 “干一行,爱一行。”伯洛戈对阿菲亚举杯。 酒吧的门被撞开,几个人走了进来,他们大声嚷嚷着,经过一天的疲惫,每个人都满身的汗味,阿菲亚暗道一声不妙,平常这群人下班没这么早的。 “呦!阿菲亚!” 为首的男人看到了吧台后的阿菲亚,兴奋地喊道。 “今天是你当班吗?” “不,我马上就下班了。”阿菲亚说,她非常不擅长应付这些人。 “别啊,每次都这么急匆匆地走,为何不多陪陪我们呢?” 男人坐在吧台前,双手拄着下巴,一脸痴迷地盯着阿菲亚。 阿菲亚的外貌并不算惊艳,但她身上常带着一股鲜花的芳香,仅仅是在她身旁都会感到一股温暖的柔和,让人不由地沉醉其中。 阿菲亚这样年轻貌美的女孩可不多见,大家喜欢开着糟糕的玩笑,然后看着阿菲亚一脸嫌恶与羞红地离开。 对于他们而言,这是一天之中为数不多的乐趣时光。 其他人也依次落座了过来,就像一堵人墙,将吧台包围住了,伯洛戈坐在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他倒没有在意这些人,反而是看着阿菲亚,感到有些意外。 如果没有什么重名的话,这个阿菲亚应该和花店的阿菲亚是同一个人,伯洛戈不禁摇摇头,有时候他觉得欧泊斯大的离谱,有时候又觉得欧泊斯很小,经常遇到熟人。 之前帕尔默就说,丘奇之所以被阿菲亚吸引,就是一次进花店时,他在花丛中看到了正在浇花的阿菲亚。 午后的光芒透过玻璃窗柔和地落在她的身上,她就像误入尘世的花精灵,就这么轻易地征服了冷漠阴暗的丘奇。 “各位安静些,别吵到阿菲亚了。” 年轻的声音响起,又一个年轻的男人走了进来。 “瞧瞧这位体面人,你是来错地方了吗?” 他注意到了伯洛戈,兴奋地大喊着,挥起手,用力地拍在伯洛戈的身上,其他人发出一阵哈哈的大笑声。 他们早就注意到了伯洛戈,在这里他显得是如此格格不入。 伯洛戈转过头,拍在伯洛戈身上的手掌僵硬了起来,年轻的男人……又或者说邓普罗愣住了。 他不认识伯洛戈的脸,那天在阴暗的小巷里,这家伙根本没有给他们正视自己的机会,但邓普罗记得这双眼睛,冰冷无情的眼睛。 “哦,是你啊,我记得你。” 看到邓普罗后,伯洛戈感到更意外了,欧泊斯这城市还真小啊。 “你是换地盘了吗?还是工作?想想也是,街头的生活并不好过,哪怕混混也是需要工作维生的。” 伯洛戈自顾自地掏了掏口袋,取出了几张钞票,递给了邓普罗。 笑声停住了,其他人的目光都有些迷惑,搞不懂伯洛戈在做什么。 结合这上下话的语句,更像是伯洛戈在施舍邓普罗,每个人的眼中都升起了些许的怒意。 “你……在做什么?” 其他人不懂伯洛戈的凶狠,但邓普罗可知道眼前这家伙的邪恶,眼下的瘦弱都是他伪装的,只等有人挥出第一拳。 “那天揍的人应该都是你朋友吧?我管其中一人借了些钱,麻烦你还给他。”伯洛戈面无表情地说道。 “就这样?” “不然呢?我那天只是正当防卫,不是抢劫。” 伯洛戈为自己辩解着。 邓普罗一怔,好像……好像还真是这样。 手微微颤抖着,其他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他很清楚如果接下这些钱,便是认输,不接的话…… 脑海里闪过伯洛戈挥拳的动作,邓普罗犹豫了几秒。 被伯洛戈揍了一顿后,邓普罗醒悟了,但他醒悟的方向不太对,他意识到自己当个混混终究是没有出头之日的,自己需要另一个更大的舞台。 另一个更大的舞台便是这了,兰德令区的码头涉及大量的灰色生意,邓普罗一度觉得自己能就此蜕变,一点点地混成老大。 他做的很不错,仅有的几天的时间,便和这些人混成了朋友,还了解了诸多的内幕,他甚至有种成为大人物的错觉。 “先生您先离开吧。” 阿菲亚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劝说道。 “没什么,反正一会就要工作了,不如先热热身。” 伯洛戈一副满不在意的姿态,他现在心情还不错,没必要找这些麻烦,但在见到阿菲亚就不同了。 他还记得丘奇与阿菲亚的关系,虽然只见过一丘奇一面,但两人多多少少也算得上同事了。 随手帮一把同事,好像也没什么问题,更不要说这位同事,还是自己的搭档的前任搭档。 “橙汁?你是孩子吗?”另一个人嘲笑道。 伯洛戈没有理他,而是对阿菲亚说道,“麻烦报警吧。” 阿菲亚点点头,在酒吧工作经常遇到这种事,更不要说兰德令区的治安也不算太好,这看起来是最佳的答案。 但接下来伯洛戈的话,弄得阿菲亚有些不知所措。 “麻烦对警察说,大概是钝器伤,还有些脑震荡之类的。” “什么?” 阿菲亚听不明白,接下来伯洛戈用行动解释了这一切。 他抓起公文包用力地甩了起来,只听一声闷响,为首的男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不等其他人有什么反应,伯洛戈操起沉重的公文包挨个砸了过去,惨叫声与撞击声不断,与此同时门外还响起了摩托车的鸣笛声。 邓普罗呆呆地站在原地,他没有出手,伯洛戈也没有揍他,他就像个观众一样,旁观着这一切。 不到几分钟,一切便都结束了。 他们被伯洛戈砸的人仰马翻,伯洛戈则一副淡然的模样,甚至没有流汗。 转过头看了一眼阿菲亚,伯洛戈从公文包里掏了掏,随手拿出一把羊角锤。 “给,留着防身吧。” 伯洛戈把羊角锤放在吧台上,阿菲亚整个人已经完全傻掉了。 “哦……好的,谢谢。” “不客气,替我向丘奇问好。” 伯洛戈说了一个令人意外的名字,阿菲亚有些恍惚,她意识到自己的猜想是对的,伯洛戈和丘奇是认识的,他们身上有着相同的神秘感。 当阿菲亚还想追问什么时,伯洛戈已经离开了,酒吧内只剩下倒地呻吟的人群,还有沉默伫立的邓普罗。 两人对视在了一起,沉默了几秒,邓普罗骂道。 “那个家伙。” 伯洛戈没有对他动手,就像没看见他一样,没有肉体的疼痛,但却带来了巨大的羞辱感。 “觉得被羞辱了?”阿菲亚察觉到了邓普罗的情绪。 不等邓普罗说什么,阿菲亚示威式地举起羊角锤,抱怨着。 “你们这些人怎么就学不会尊重别人呢?这种玩笑难道很有趣吗?还是说觉得这种威风凛凛的感觉很帅?” 邓普罗不再说话,躲避着阿菲亚的视线。 …… 走出酒吧,一辆边斗摩托停在路边,帕尔默注意到了伯洛戈,朝他挥手。 “我以为你会把那些人都杀了。” 帕尔默显然意识到里面发生了什么,他说道。 “只是维护治安而已,又不是执行正义,我可不是什么杀人狂。”伯洛戈坐进边斗,解释道。 “我可不是什么杀人狂~” 帕尔默摆出鬼脸,用着怪异的语气重复。 伯洛戈白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说来,这就是专家吗?你还真会挑地方汇合啊。”帕尔默说。 伯洛戈抬起头看向道路的前方,沿着这条道路笔直前进,便是今夜任务的目标地点。 “东西你都带了吗?”伯洛戈问。 “带了带了,”帕尔默拍了拍包,“毕竟是专家的意思啊,我特意回了一趟秩序局,去取这些东西。” “对了,包里的是什么东西,没见你拿过啊。” 帕尔默好奇道,伯洛戈出门好像从不拎包,这还是帕尔默第一次见这样的。 伯洛戈打开公文包,里面装的不是文件,而是一把又一把羊角锤、锥子、扳手还有一条团在一起的锁链,最为奇怪的是,这些东西完全是由金属铸就,沉重无比。 “你是要开五金店吗?还是说当什么……五金侠!” 帕尔默怪叫道。 难怪这公文包能轻易地砸倒男人们,这鬼东西在伯洛戈的手中,跟一块铁砖没啥区别。 “‘统驭学派’只能对现有的物质操作,以防万一,我就随身携带一些了。” 伯洛戈解释着,在征召之手的驱动下,这些东西不再是工具,而是随时可以被塑造成剑刃的原材料,他就像名铸剑师,随身还带着铸剑的钢材。 “必要时,我可以伪装成一个修理工。” 伯洛戈一本正经。 帕尔默哑口无言,不得不敬佩,这就是专家吗?还真是面面俱到啊。 “哦,对了,我还在里头遇到阿菲亚了,花店的那个阿菲亚。”伯洛戈说。 帕尔默挑了挑眉,“欧泊斯还真小啊,等会,你见过阿菲亚吗?” “没有,但我想应该不会重名那么巧。” “嗯?听起来还不错,说不定接下来还会遇到熟人。”帕尔默说。 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伯洛戈摇了摇头。 “那还是算了吧,我可不希望熟人出现在接下来的行动里。” 多余的话,伯洛戈没有说,接下来他们就要展开突袭了,突袭中所遭遇的熟人,无疑都是敌人。 “那么走吧,专家。” 帕尔默拿出黑色头套,戴在了头上,就像一个准备抢劫的悍匪,伯洛戈也戴上了那狰狞的面罩,淡淡的雾气溢散着,传来惊悚的寒意。 摩托车启动,他们沿着道路前进,尽头便是敌人所在。 第八十四章 秘能路径 天空彻底阴暗了下去,路灯纷纷亮起,码头现在依旧繁忙,工人们两班倒,令河道不断运行,伯洛戈远远地看着这一切,数不清的灯光亮起,照亮了河面,起重机吊起货厢,刺耳的噪音不断。 收回目光,今夜他们的目标不是那里,而是藏在码头深处的工厂,那里装满了染血的货物。 “还记得我说的吗?帕尔默,按照计划行事。” 马上就要到预计的位置了,声音从伯洛戈那狰狞的面罩下响起。 此刻的两人像极了准备抢银行的悍匪,只是这个时间,银行早就下班了。 “我懂的,我懂的……但分头行动真的可以吗?我总感觉你是怕我带着你一起倒霉呢?”帕尔默问道。 伯洛戈的计划很不错,但一想到自己需要和伯洛戈保持距离,帕尔默就觉得是伯洛戈在嫌弃自己。 反正伯洛戈又不会死,倒霉又能怎么样。 “没有,工作的事,我不会开玩笑的。”伯洛戈认真地回答。 伯洛戈发现,可能是自己向来认真的专家态度,只要自己在说一些谎话时,保持着绝对认真的态度,就会轻易地骗过别人,比如现在。 一部分是计划需要,一部分是伯洛戈真的不想和帕尔默一起行动,倒不是怕死什么的,只一想到一脚一个坑,整个人的心态就会糟糕起来。 工作时的心态很重要。 “好吧,好吧。” 帕尔默将边斗摩托停下,他们已经到位置了,两人离工厂就隔着一条街道,接下来步行过去就好,帕尔默可不希望自己心爱的摩托被卷入战火里。 “第一次外勤行动,说实话我的心情有些激动。” 帕尔默走下摩托,这是这位情报人员第一次执行外勤,心情略显忐忑。 和伯洛戈一样,帕尔默手里也提着一个公文包,里面装着在伯洛戈的嘱咐下,他特意返回秩序局取来的东西。 帕尔默不清楚这东西在今夜是否会起效,但伯洛戈强烈要求带上它,就当做是多做一层准备。 他有些难以理解专家的想法,但从之前的事件来看,跟着伯洛戈走准没错,在这方面他非常可靠。 “还好,无非是一次正式的、需要审批的行动而已,我觉得没什么。” 伯洛戈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如果他之前狩猎恶魔算是外勤任务的话,伯洛戈已经算得上是一名老手了,可他没有因此放松警惕,毕竟今夜他将要面对的不止是恶魔,还有潜在的凝华者们。 “话说这‘哨讯’怎么用?贴上就可以了吗?” 伯洛戈拿起一枚银色的贴片,这是执行任务时需要佩戴的通讯设备,被称作“哨讯”。 虽然说是通讯设备,但和伯洛戈熟悉的通讯器不同,这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铁质贴片,上面浮动着黯淡的光芒,表示这是一件炼金武装。 伯洛戈和帕尔默将哨讯贴在耳朵上,站在街头的阴影之中,做着最后的准备。 脑海里传来一阵刺痛,微弱的声音响起。 “哨讯已连接。” 秩序局指挥室内,尤丽尔站在了仪式台上,伴随着秘能·心灵之网的启动,尤丽尔之前植入在两人脑海内的信标被诱发,无形的连接就此建立,但这种沟通只是单向的,接下来尤丽尔需要身下仪式台的协助,来令这种单向的沟通变为双向。 璀璨的纹路在尤丽尔的身上泛起,辉光之中,仪式台外围的圆环纷纷浮起、旋转,电流在金属的表面转瞬即逝,化作数个光环,急速旋转,将尤丽尔包裹在其中。 尤丽尔的秘能倾向于功能性,仅仅是为了“通讯”而生,像她这样的功能性凝华者,在秩序局内占据了绝大部分。 以太激荡延展,化作无形的线延伸出去,将散落的信标联系在了一起。 秘能·心灵之网的沟通并不稳定,但在炼金武装·哨讯的加持下,连接变得紧密且稳定起来。 “秘枢之仪已启动,心枢之网架构中……” 尤丽尔轻语着,身下的“秘枢之仪”迸发着辉光,与此同时,她的声音在所有佩戴了哨讯之人的脑海中响起。 列比乌斯、杰佛里、伯洛戈、帕尔默…… 一个无形的心灵网络,在秘能与炼金武装的协助下,将所有人联系在了一起,本是单向的心灵沟通,也在光环的转动下,变成双向的交流,乃至构建为一个可以交流的心灵网络。 “帕尔默·克莱克斯已连接。” “伯洛戈·拉撒路已连接。” 尤丽尔面无表情,变成了无意识的工具,此刻她就是活体的心灵枢纽。 远在兰德令区的伯洛戈与帕尔默都聆听到了声音,他们互相对视着,没有开口,声音却直接在脑海里响起。 “这是‘心枢之网’,秩序局特有的通讯方式,比起什么无线电通讯,这个高效且便捷,最重要的是,还不会引起敌人的注意。” 杰佛里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唯一的缺点是,它需要一位通讯员为枢纽,并且需要秘枢之仪的配合,无法全天候运行。” 就此伯洛戈才真的明白,尤丽尔在特别行动组里的定位,他一直以为她只是列比乌斯的助手,负责处理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已,此刻尤丽尔的重要性才完全地体现了出来。 “这就是尤丽尔晋升的路径吗?”伯洛戈问。 凝华者的炼金矩阵,就像一颗扎根于灵魂的大树,随着凝华者的晋升,它会根据所需的方向进行生长,而生长的方向便被称作“路径”。 比如伯洛戈,在他晋升后,晋升会强化自身秘能,逐步令“狭锐”的限制解除。 秘能·征召之手不再需要触摸来发动秘能,又或者说,它可以征召的物质,不再局限于固体。 随着晋升,“狭锐”倾向的秘能会被解除部分的限制,“阔钝”则在本身的基础上,变得更加强大。 除此之外,晋升也会令秘能朝着某个方向进行畸变,用便于理解的话说,伯洛戈的主学派为‘统驭学派’,在晋升后,他可以令自身的秘能朝着另一个学派进行畸变,从而衍生出副学派。 好比巴德尔那样,他的主学派为“幻造学派”,凭空幻造出钢铁物质,副学派则为“统驭学派”,可以令巴德尔操控他所创造的“幻想造物”。 正如当时伯洛戈与巴德尔试手的那样,他凭空创造出一面面圆盾,并操控着它们在空中滞留,亦或是猛击。 为此每个凝华者的“路径”都在进行着各种各样的排列组合,从其中诞生的秘能也千奇百怪、诡异莫测。 杰佛里很期待伯洛戈最后会把霸主之力玩成什么模样。 实际上伯洛戈也很好奇,从种子发芽,生长为巨木的树干,再从无数分支的枝条中,找到属于自己的路,直到抵达树冠。 “不,尤丽尔还没有‘路径’,她只是个普通的一阶段凝华者。”杰佛里说。 一阶段的凝华者,还处于树干的阶段,没有进行枝条的分化。 “晋升对于很多功能性凝华者而言,是不必要的,只有像外勤部这样需要在一线作战的凝华者,才需要晋升来不断地提升战力,对于功能性凝华者而言,只要到达使用标准,就足够了。”杰佛里解释着。 伯洛戈点点头,虽然他和杰佛里相距甚远,但在“心枢之网”的影响下,仿佛杰佛里就在自己身边与自己对话。 “秘能是工具,工具够用就行。”伯洛戈低语着。 短暂的思绪后,伯洛戈与帕尔默都做好了准备,两人全副武装。 “说来,这算是什么命运使然吗?”帕尔默低声嘟囔着。 “怎么了?”伯洛戈问。 “最开始我家里人就想让我来外勤部的,我好说歹说才把我换到了鸦巢……如今还是回到了这,这感觉真糟糕啊。” 帕尔默检查着手中的枪械,除了伯洛戈这样的不死者外,枪械对于绝大部分凝华者而言,都很具备杀伤力。 “你以为你自己逃掉了,结果最后还是回到了这里。” 帕尔默脸上闪过一抹忧伤,这种喜剧角色正经起来,剧烈的反差真是令人迷茫。 好在这样的忧伤并没有持续多久,准确说一闪而过,帕尔默的眼神转而升起了满满的兴奋。 与危险同行,这种事总是令人又怕又兴奋。 伯洛戈觉得帕尔默也是这样,无论帕尔默这家伙有多么扯,但归根结底,他还是克莱克斯家的人,身体里流着超凡贵族的血。 帕尔默并不是个胆小鬼、废材。 伯洛戈可不觉得什么怕死的胆小鬼,会迎着枪林弹雨,去赌一赌那玄之又玄的“恩赐”。 这家伙从一开始就是个喜爱追逐危险的冒险者,只是每次追逐完后,这家伙都后怕与后悔的不行,缓了几天后,整个人又难以忍耐,陷入奇怪的循环之中。 “需要什么行动前的演讲吗?”帕尔默好奇道,“我看很多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 “开始行动。” 列比乌斯冷峻的声音响起,把帕尔默的胡思乱想全部打破。 第八十五章 呼唤 “你说老板需要那么多的哲人石做什么?” 男人带着几分贪婪与不解,对着一旁的同僚问道。 他很清楚两人身后的工厂里,究竟藏着多少的哲人石,简直就是一座令人疯狂的宝藏,每每想到这些,男人都觉得自己的血热了起来,想要将它们啃食干净,可一想到老板的残忍,这份兴奋感立刻如坠冰窖。 另一侧站着另一个男人,他们两个是今夜的岗哨,守卫着大门,警惕着其他人的到来。 “谁知道呢?这东西不是很值钱的吗?大概是为了钱?”另一个人不确定地说着。 “钱?” 提到钱,男人露出轻蔑的神情,紧接着他又痛苦了起来。 “我正因为钱才出卖了自己的灵魂,结果我输的一败涂地,什么也不剩。”他低语着。 “我们不都是这样的吗?”另一个人说道,“但至少现在我们有着充足的哲人石做为报酬。” 他们曾经或许还为心灵感到痛苦,但现在只剩下了被躁噬症折磨的麻木心灵。 “说来,我从没想过,会有这么多的人向魔鬼出卖了灵魂,而且我们还齐聚一堂。” 本以为这样出卖灵魂、只剩躯壳的恶魔是少数的,但在欧泊斯,与自己相似的恶魔数不胜数。 聊到这,他好奇道。 “你也是异乡人吧?你为什么会来到欧泊斯呢?” 另一个人迷茫了几秒,犹犹豫豫下,他说道,“我也不清楚,就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吸引我一样,几经周折,最后来到了这,你呢?” “我?我好像也差不多,当时我在家乡,杀了好几个人,街头贴满了我的通缉令,我以为自己死定了,可紧接着我捡到了一张来欧泊斯的车票……我就那么鬼使神差地上了火车,一路安全地抵达了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 男人眼神迷离了起来,现在回想起来,一切都显得如此不可思议。 “就像有种力量在驱使着我一样,指引我来到了这,誓言城·欧泊斯。” 另一个人没有回话,这种奇异的指引感,他也体会过。 就像有什么声音在耳旁呢喃着,催促着他们来到这里,仿佛这里将要举行某场盛大的宴会,每个人都要盛装出席。 “真奇妙啊。”另一个人喃喃道。 “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我们……它就在这座城市里。” 男人的目光投向这座庞大的城市,数不清的高楼林立着,将所有的谜团藏在那幽邃阴暗的最深处。 “说来,我之前听过这么一个说法。”男人又说道。 “什么?” 另一个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他们说,我们这种失去所有灵魂的恶魔,有时候会感到莫名的召唤感,而之所以有这种感觉,是我们的灵魂在呼唤着我们,它呼唤着我们将它从魔鬼的手中夺回。” 两人之间的对话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后,另一个人才缓缓说道。 “难道你是说……我们之所以来到这座城市,是因为我们的灵魂也在这,”另一个人的声音沙哑了起来,“而那些该死的魔鬼,也在这里?” “谁知道呢?这些话是我从另一群恶魔口中得知的,当时那些恶魔已经快要失去人的姿态,彻底地变成怪物了,”男人说,“想必现在它们要么是死了,要么是彻底陷入疯狂了。” 男人叹了口气,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可不知何时,无人的街道上,出现了一个陌生人,他站在昏黄的路灯下,沉默不语,脸庞隐藏在黑暗里,就像无面的鬼魂。 “朋友,别给自己找麻烦。” 突然间,男人的心里升起莫大的不安感,手也摸向了腰间的枪械,口中大声呵斥着。 他不是个好人,手上有着数条人命,一个极为凶恶的暴徒……在这里工作的每个人,都是穷凶极恶之徒。 可现在面对着那道漆黑的身影,莫名的恐惧感从心底升起,情绪挥舞着尖牙与利爪,抓挠着他的内脏与神经。 视线的余光看向身旁的同僚,他脸色惨白着,细密的汗水布满额头,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回事? 他们搞不清楚,不理解这恐惧感因何而来。 对方丝毫没有退下的意思,一把羊角锤从袖口滑出,被紧握在了手中,他朝着两人大步走了过来。 “你……” 男人还想说什么威胁的话,但随着脚步踏入黑暗,恶灵脱离了灯光的照耀,如烟般消散在了视野的黑暗里,如果不是能听到黑暗里传来的脚步声,他甚至会觉得刚刚的一切只是幻觉。 警铃在脑内响起,尖刀切割着耳膜,刺痛着、催促着。 本能驱使男人抬起了手中的枪械,明明没有目标,仍选择扣动扳机,可他还是晚了,黑暗里传来沉闷的撞击声,紧接着便是骨骼断裂的声响。 男人能嗅到飘散在空中的血气,温热的液体洒在脸上,剧烈的痛苦姗姗来迟,令他嘶声痛吼着。 “跑!” 他举着断掉耷拉的手臂,只来得及发出这样的警告。 尖锐的金属从黑暗里袭来,一击命中了他的脖颈,将声音在喉咙中掐断,连带着颈椎一同打断。 另一个人眼看着男人的头颅歪扭下去,带着大抹的鲜血靠在墙边,最后无力地倒下,如同野狗一般,狼狈地死去。 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了。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宛如过热的引擎,男人为他争取到了反击的时间,黑暗虽然深邃,但仔细看去,他能从其中辨别出那靠近的身影。 枪口指向恶灵,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也因靠的如此之近,男人看到了那在黑暗里闪耀的冰冷色泽。 一把朴素的羊角锤,上面带着斑驳的划痕与新鲜的血迹,恶灵高举着它,用它生生砸死了自己的同僚。 “去死!” 男人惊恐地大吼着,扣动了扳机,震耳欲聋的枪声击碎了夜幕的平静,枪口迸发的火光,照亮了那快步逼近的幽魂。 模糊的画面在眼前一闪而过,随即便被黑暗吞食。 只有短短一瞬,但那狰狞的面目如刻刀般,深深地刻画在了男人的眼瞳之中。 那是只存在于噩梦之中的面容,染血的铁丝与锐利的划痕,干涸的血迹重新蠕动了起来,就像重获鲜血再度行起的干尸。 他不敢相信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 枪声过后,能听到黑暗里传来的命中声,男人命中了恶灵,钢铁贯穿了血肉,深深地陷入躯体之中,带起炽热的液体,泼洒在墙壁之上。 火光不断地闪灭,他连开数枪,这样近距离的枪击,哪怕是凶猛野兽也会被打成死尸。 反复地扣动扳机,子弹被打空,轰鸣的枪声逐步散去。 冷汗不断,夜幕寂静,只剩下了他那急促的心跳声。 结束了……吗? 男人不确定,紧接着他听到了,听到了自黑暗里响起的喘息,那再度响起的脚步声,还有奇怪且轻快的歌声。 恶灵好像在吟唱着什么,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迈着随意的步伐,带来冷彻的死亡。 令人窒息的痛楚从胸口传来,恶灵扭转锤柄,用锋利的羊角猛凿男人的胸口,一瞬间的剧痛几乎令他的意识昏迷,胸口凹陷,赤红的鲜血染红了内衬的白衣。 他要死了,无力地倒在地上,意识的最后,他看到了那从黑暗里走出的恶灵。 恶灵一手握着羊角锤,一手提着公文包,身体与公文包上带着诸多的弹孔,有些弹孔里还在渗出鲜血,可他好像感受不到痛苦,也不会死亡。 是啊,恶灵怎么会死呢? 伯洛戈哼着轻快的小曲,在男人濒死的目光中,羊角锤扬起,反复猛砸着门锁,直到铁门摇摇欲坠,被他一脚踹开。 这里的战斗引起了工厂内敌人的注意,能清晰地听到呼喊声与脚步声,漆黑的工厂内数不清的人影跑动着,明亮的手电筒照向各处。 伯洛戈惊动了所有人,而这正是他想要的。 打开公文包,将沉重的锁链一圈圈地缠在腰上,羊角锤与扳手,还有乱七八糟的锥子,它们被臃肿地挂在锁链上,走起步来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我已进入工厂,”伯洛戈在心里低语着,“正如之前所想的那样,这些人不喜欢开灯。” “好的好的,我也已就位,就看你什么时候惊动那条大鱼了。” 帕尔默回应着,悄无声息间,他已经来到了工厂的楼顶,护臂之中射出钩索,将身体挂在墙边,从布满灰尘与污渍的玻璃下,能清晰地看到工厂内的光芒与人影。 两人都保持着静默,谁也没有启动秘能,静候着敌对凝华者的出现。 腐臭味刺鼻,恶魔们搜寻着伯洛戈的身影,很快它们便看到了伯洛戈,这家伙好像从一开始就不准备隐藏什么,伯洛戈大大方方地站在所有人的眼前,一束束的灯光照在他的身上,就像舞台上的主角。 沉默,然后便是怒吼声。 “晚上好!各位!” 伯洛戈大笑着回应恶魔们的欢呼,震耳欲聋的枪声中,挥起两把羊角锤,在刀剑与枪火中穿行,砸断一根又一根的骨头。 第八十六章 突袭 昏暗的工厂内,战斗暴起,数不清的弹壳落在地上,配合着枪鸣化作一场金属的奏曲。 伯洛戈在枪林弹雨间狂奔,各个掩体之间闪躲,手电的光芒落下,却始终追不上伯洛戈的身影。 正如在丘奇的报告里所看到的那样,这间工厂不知道为什么,每当到了晚上都要保持着黑暗,所有的照明都依靠巡逻的手电,这种阴暗的环境令伯洛戈的行动变得极为便捷起来。 浓重的腐败之息,就像一盏盏明灯,虽然黑暗也限制了伯洛戈的视野,但只要追寻着气息,便能轻易地判断出恶魔身处的大致方位。 疾行猛地止步,伯洛戈滑行着蹿出黑暗,挥起羊角锤照着恶魔的膝盖便是一击,骨骼碎裂,持枪的身影当即后仰了下去,但这还不是结束,另一把羊角锤紧跟着,从后方猛击着关节。 恶魔哀嚎着倒地,不等它做出什么反抗,砸下的铁锤粉碎了它的喉咙,碎肉与裂骨拧在了一起,血肉模糊。 “他在这!” 恶魔们发现了伯洛戈的身影,光芒照了过来紧随着伯洛戈的动作,一瞬间数不清的子弹朝着他射来。 叮叮当当、数不清的火花迸发着,连带着附近的货箱也被贯穿,玻璃碎裂的声音不断,如血般的液体从箱子里渗出。 “注意点!别打坏了货物!” 又有人大喊道,显然这些货物要比它们的命值钱不少。 伯洛戈扫了一眼,很容易便能猜到里面都装着些什么,这样的货箱在工厂内堆积成山,如果每一个里面都存有哲人石与药剂,难以想象有多少人丧命于此。 “这样砸起来,才没有心理压力啊。” 伯洛戈低语着,沿着货箱附近移动,这些恶魔不敢贸然开枪,只好拔出长刀与利剑,从另一侧冲出来,朝着伯洛戈迎头砍下。 如果是枪战,伯洛戈打起来还真有些吃力,他需要费力地冲到这些人的眼前,砸破它们的头颅,可变成了近战,一切倒简单了起来,在伯洛戈看来,它们现在的行动无疑是排队送死。 羊角锤轻易地砸断了挥来的短刀,伯洛戈握紧沉重的锤柄,进一步反挥起了羊角锤,锐利的羊角再度砸向恶魔,深深地陷入它的血肉之中。 伯洛戈喜欢这种羊角锤,通常背部的羊角是用来撬开钉子,现在却被伯洛戈用来撬开敌人的骨头。 用力地拉扯,恶魔直接被它拉跪了下来,骨骼凸起畸形,一脚踩在它的肩头,用力跃出的同时,撬开大抹的鲜血。 身体在空中翻滚着,恶魔从四面八方涌来,伯洛戈刚站稳,数不清的身影便已将他团团围住。 乱刀挥起,誓要将伯洛戈砍成碎肉。 慌乱中,伯洛戈奋力地掷出羊角锤,一举砸翻了一头恶魔,它正举着手枪,枪口对准了伯洛戈。 在这种被团团包围的情况下,伯洛戈可不认为自己能躲掉枪击,更重要的是现在他面对的不止是恶魔,还有藏在暗处的凝华者。 伯洛戈还不想暴露自己的“死而复生”。 凝华者之间的战斗,情报极为重要,这也是伯洛戈至今没有使用秘能的原因。 伯洛戈相信,凝华者就在黑暗里窥视着自己,这些恶魔对他而言就是炮灰,用来试探出自己秘能的牺牲品。 工厂外,挂在外墙上的帕尔默目光紧盯着伯洛戈的身影,同时警惕黑暗里潜在的敌人。 伯洛戈的计划很完美,他和帕尔默分开行动便是计划的一部分,对于帕尔默而言,伯洛戈自己便是一件牺牲品,用来试探出敌人的秘能,从而为帕尔默的刺杀铺路。 这听起来倒有些悲壮,牺牲自己试探出敌人的能力,但幸运的是,伯洛戈不会死,这个牺牲品可以被反复地利用着。 “真是物尽其用啊,专家。” 帕尔默感叹着,自进入工作起,伯洛戈就好像不把自己再视作人类,而是某种不会坏的工具,完美地利用了自身的“死而复生”,从而设计出了这样的计划。 架起枪械,帕尔默瞄向黑暗,随时准备扣动扳机,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除去伯洛戈这种不死者外,凝华者们实际上都蛮脆弱的,大家掌握着各种超凡的权柄,但本质上还是血肉懦弱的人类。 只要一枚小小的弹头,便能轻易地夺去他们的生命。 伯洛戈保持着投掷的动作,下一秒迅速地转身,挥起另一把羊角锤,挡住了落下的乱刀,遗憾的是斩击来自四面八方,挡住了几把致命的短刀,但仍有几把在伯洛戈的身上留下了伤痕,好在这样的伤势并不致命。 他给自己的定位是舍命之徒,或许敌人能意识到自己的自愈能力,但多半猜不到自己的“死而复生”。 这年头不死者可不多见。 伯洛戈在演戏,他可以受伤,但不能死亡,他唯一可以死亡的时候,便是敌人向自己发动秘能的时候,伯洛戈的死会暴露对方的秘能,从而令帕尔默开出那致命一枪。 从腰间的锁链上抽出长锥,反手猛刺向身前的恶魔,锐利的金属轻易地扎穿了血肉,当伯洛戈拔出长锥时,鲜血如同破裂的水管,喷溅而出。 回头猛锤着货箱,暗红色的液体哗啦啦地流出,一瞬间令人疯狂的、鲜美的气息直冲鼻腔,哪怕是伯洛戈也有了那么一瞬的失神,更不要说恶魔们了。 被躁噬症折磨的它们,永远饥饿,永不满足,平常还能保持着理智,但在这突来的情况下,每个头恶魔都迟疑了起来,有的甚至想俯身去舔食药剂。 就是这短暂的时间给予了伯洛戈机会,以太迸发,钩索从护臂之中甩出,伯洛戈直接腾空而起,脱离包围的同时,他还不忘从衣下甩出几把飞刀,精准地命中恶魔的身体。 伯洛戈跃入二楼,他还记得丘奇的报告,那个疑似凝华者的家伙,就在最顶层的办公室,从那里能俯视工厂内部,想必那家伙现在也在看着自己吧。 抬起头看向上方的黑暗,伯洛戈能察觉到有目光落下。 “秩序局的人吗?” 比尔和戴维并肩站在黑暗里,从办公室的玻璃窗处,能直接观察到这一切,刚刚的战斗也没有丝毫的意外,全部映入两人的眼中。 “应该就是了,看样子反倒是我们被盯上了啊。”戴维面无表情道。 秩序局的人来了,两人都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哪怕成功解决掉了今夜的危机,这里也不再安全,以“食尸鬼”那诡诈的心思来看,保不准这家伙会重新选择柯德宁,进而将两人牺牲掉。 毕竟柯德宁还没有暴露,戴维与比尔则是完全处于秩序局的监控下。 “要撤吗?放弃这些货。”比尔问。 “我也想啊,但我们真的能逃掉吗?”戴维转过身坐回了椅子上,“更何况,逃掉了,国王秘剑会放过我们吗?这里可是一大批的货。” “左右为难啊。” 比尔感叹着,同时为拳头缠上绷带,就像准备上场的拳击手。 “没办法,这就是雇佣兵,这份工作并不好做,所以才这么赚钱。” 戴维的声音轻松,听起来并不怎么紧张,点燃了一根香烟,叼在嘴上,吞云吐雾着。 “如果是白天的话,我们好像真的只能落荒而逃,但现在是黑夜,是我的主场。” “就像之前那样?”比尔问。 “没错,麻烦你了比尔,”说道这戴维笑了笑,“反正你身强体壮的,挨几下也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谁知道呢。” 比尔摩拳擦掌,走出了办公室,戴维则闭上了眼,呼吸平缓,微光在体表浮动着,下一秒他睁开了眼,数不清的眼眸在工厂的漆黑之中睁开。 一瞬间这无尽的黑暗仿佛被赋予了生命,有成千上万的蛆虫在其中蠕动着,就像粘稠的焦油,它们悄无声息地蔓延着,将所有人吞入口中。 伯洛戈没有意识到这些,此刻的他还在二楼奋战,在这条狭长的走廊里,前后两端都被恶魔们堵住,至于身下的一楼,也尽是敌人。 药剂已经开始挥发了,伯洛戈大口呼吸着,感觉空气里流动着蜜糖,这对于债务人而言,就像气化的兴奋剂。 当然,对恶魔们也是如此,它们举起枪械不再冒进,在这狭长的走廊内,伯洛戈没有躲避的空间,在它们眼里,伯洛戈死定了。 枪声响起,伯洛戈扭头撞开了身旁的房门,冲入其中,与密集的弹雨擦肩而过。 从地上狼狈地爬起,伯洛戈起身再度关紧房门,门外脚步声匆匆而至。 “四、三、二……” 伯洛戈读秒,将长锥重新插回腰间,从背带上取出一把折刀。 数到“一”时,伯洛戈反手握起折刀,照着门板便刺了下去,门后响起一身凄厉的惨叫,抬脚猛踹着门板,硬生生地将门板踢垮,它压倒了几头恶魔,同时折刀也被拔了出来,金属的刀身上带着血迹。 大步踩上门板,折刀反复猛扎着门板,透出了数个孔洞,很快门板下的恶魔便不再挣扎,鲜血汩汩地从孔洞里溢出。 “啊哈……” 伯洛戈喘着气,阵阵白气从身上升起。 鲜血与汗水的浸染下,脸上的面具就像活了过来般,扭曲蠕动着,牢牢地沾在脸上,塑造出令人疯狂的惊悚之意。 一瞬间恶魔们都停止了进攻的步伐,望着伯洛戈,好像伯洛戈是某种远超它们认知的可怕怪异,恐惧的情绪在心底升起。 伯洛戈也注意到了这些,他笑了笑,眼里翻滚着和恶魔们所视的相同之物。 狰狞与可怖,邪异的浅唱在耳旁回荡个没完。 第八十七章 混战冠军 契约物的影响是双向的,获得力量的同时,必然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骇魂之容”的力量与代价便是恐惧,敌人会感到深入骨髓的恐惧,这样的恐惧同样会在伯洛戈的心底升起。 将面罩缝合的铁丝歪扭,仿佛有了生命般,铁丝扭动着,穿透皮革刺伤了伯洛戈的脸颊,如同蛆虫般,用力地钻进血肉下,大快朵颐着。 疼痛与恐惧。 诡异的雾气溢散,散播着恐惧与疯嚣,某一瞬间伯洛戈仿佛不再是人类,而是某种邪异诡诈的东西,它扭曲肮脏,穿戴着人类的皮囊。 狭窄的走廊挤满了恶魔,伯洛戈喘息了几秒,再度挺进,朝着它们挥起羊角锤与折刀。 狂乱的嘶吼与鲜血中,伯洛戈一刀贯穿了恶魔的心脏,身体与其紧贴着,将其当做盾牌。 子弹在尸体上炸开一朵朵血花,伯洛戈推动着尸体,如同一堵前进的肉墙,朝着走廊尽头的敌人攻去。 “开火!开火!” 恶魔们大吼着,它们从眼前的恶灵身上,感受到了无穷的恐意,但挥发的液灵药剂,又散播着甜蜜的气息。 它们既恐惧又欣喜,就像被夹在了地狱与天国之间。 扳机被反复地扣动着,明亮的枪火不断地闪灭着,就像摄像机的快门,每一道光的闪灭后,都是被定格的一帧,而在那一帧的画面上,尽是染血与残肢。 尸体里不知道囤积了多少的弹头,伯洛戈一把推开尸体,压倒了为首的恶魔,紧接着一脚踩着尸体,从恶魔们的头顶跃去。 黑暗之中,伯洛戈宛如幽魂的魅影,每一次移动都带着大抹的鲜血。 就像有名糟糕的艺术家在这里作画,灰白的墙壁上涂抹满了由赤红勾勒的图案。 “你最好处于我视线之内,伯洛戈。” 声音从脑海里响起,外墙上的帕尔默看不到伯洛戈了,这家伙一头杀进了最阴影里。 “别急,我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劲。” 过了一会,伯洛戈的声音响起,但他没有再继续说什么。 帕尔默紧盯着漆黑的工厂内,他能看到的只有不断闪灭的枪火,还有恶魔们的吼声。 近身搏斗下,枪械反倒限制了战斗,恶魔们拔出短刀朝着伯洛戈砍来,折刀率先抵住一把短刀,进而一举压住了挥刀的手臂,卡在了第一头恶魔的喉咙前。 它被伯洛戈一只手顶在墙上,只能死死地挡住折刀,以免锋利的刀刃切开它的喉咙,紧接着伯洛戈松开了第一头恶魔,俯身朝着另一边翻滚,同时挥起羊角锤,一锤砸碎了第二头恶魔的膝盖。 它本是朝着伯洛戈挥刀,但随着膝盖的剧痛,整个人无力地倾倒了下去,在这狭窄的走廊内,它的短刀劈在了被伯洛戈松开的、第一头恶魔的身上。 还没等哀嚎声响起,从地上起身的伯洛戈便刺出折刀,贯穿了第一头恶魔的喉咙,再挥起羊角锤,砸碎第二头恶魔的头颅。 解决掉这两头恶魔,放下折刀,伯洛戈听到了那快步而来的声音,回过头一把抓住了恶魔的手腕,恶魔大吼着,双手握刀誓要将伯洛戈当头劈开。 伯洛戈一时间被压制住了,整个人被恶魔压在墙上,单手勉强支撑着劈下的短刀,另一只手在这时则反握住羊角锤。 恶魔双手高举着短刀,力量确实很大,甚至能暂时地压制住伯洛戈,但它没注意到的是,它的整个腹部这时都暴露了出来,毫无遮掩。 锋利的羊角如凿子般,朝着腹部便是猛砸,一下、两下、三下,转眼间恶魔的腹部便被鲜血染红,血肉与骨骼搅在一起。 伯洛戈最后一击将锤头完全砸了进去,用力一扯,就像破裂的水袋般,鲜血如注。 恶魔身体一软,靠在了伯洛戈身上,内脏混合着血浆洒了一身,又哗啦啦地落在地上。 “啊哈……啊哈……” 推开尸体,伯洛戈喘着粗气,这还真是个体力活。 拔出尸体上的折刀,他浑身鲜血淋漓,朝着另一条走廊走去。 “杀了他!” 昏暗里闪烁着光芒,泛着金属的冰冷色泽。 恶魔朝着自己跑来,伯洛戈大步迎了上去,抬脚便是一记直踢踹翻了恶魔。 枪声响起,一朵血花在伯洛戈的肩膀处炸开,另一边的黑暗里,恶魔抬起手枪,大笑着。 空气里翻滚着甜蜜的气息,这种令人痴狂的味道,哪怕是嗅闻都能带来莫大的满足感,每头恶魔都红着眼。 “该死的。” 伯洛戈咒骂着,恶魔还想开火,但在它扣动扳机前,伯洛戈便猛地掷出羊角锤。 他枪法烂的不行,但在投掷这方面,却意外地准,锋利的羊角直接嵌进了恶魔的眼眶里,卡在了头顶。 它惨叫的同时,伯洛戈朝着它大步而去,也是在这时,更多的脚步声响起,红着眼的恶魔们,朝着伯洛戈扣动扳机。 纷乱的枪声间,枪火不断地闪灭,伯洛戈一举扑倒了那头恶魔,强拉着它的身体挡在自己身前。 飞驰的子弹将恶魔射杀,伯洛戈抢过它的手枪,朝着黑暗里不断地开火,也不管自己有没有打中目光,伯洛戈干脆打光了所有的子弹。 不等继续做出什么行动,身后的黑暗里突然出现了一张狰狞的面容,又一头恶魔不知道什么时候摸了过来。 它从身后将伯洛戈扑住,两人在地上缠打着,伯洛戈心想有些不妙,在被控制住的这短暂时间里,更多的恶魔围了过来,就像一场酒后斗殴,一群人在黑暗里撞来撞去。 伯洛戈半个身子都被压住了,他想挥起折刀,根本没有施力的空间,羊角锤则卡在尸体上,黑暗里伯洛戈也不确定它在哪。 胡乱地摸索着,伯洛戈也不管自己抓到了什么,直接当做武器朝着最近的头颅砸去。 头颅凹陷了下去,鲜血飞溅。 也不顾自己身上多出了多少道刀伤,伯洛戈也杀红了眼,松开折刀,在恶魔之间挣扎着,手肘钳住了一头恶魔的喉咙,死死地勒紧,转眼间它的脸庞便红了起来。 挥起手中的武器,照着面门狠狠砸下,血肉模糊牙齿迸飞,也是在这时,伯洛戈才看清自己握着的是什么。 一把染血的扳手。 “啊哈哈哈!” 伯洛戈见鬼地笑了起来。 惨叫声、撞击声、流血声,一群人在地面上扭打着。 臃肿笨拙的战斗持续了有几分钟,地面上躺满了尸体,还有一些恶魔没有死去,但也奄奄一息着,身体多处骨折,肢体歪扭着。 就像有人打翻了一大桶的番茄酱,地面变得猩红粘稠,横立的尸体间,一个狼狈的身影缓缓站了起来。 “最后的赢家!” 他高举着扳手,宣告着这次混战的赢家。 还存有意识的恶魔看向那个身影,它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它们捅了这个家伙不知道多少刀,但这家伙总是能重新站起来。 伯洛戈深呼吸,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黏糊糊的,尚未冷却的鲜血,还在不断地升起白气,就像过载的机器,烧出阵阵白烟。 “你还好吗?” 帕尔默的声音响起,他看不到伯洛戈的情况,但他刚刚听到了伯洛戈吼声,也不知道他经历了些什么。 “还好,刚打了一场摔跤比赛。” 伯洛戈抬起手,看了眼自己手中的扳手,也不知道它究竟砸断了多少根骨头,这扳手看起来居然有些歪了。 在地上摸索着,伯洛戈取回了自己的折刀与羊角锤,但这一次他没有继续突袭,而是压低了呼吸,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躲进了一侧的阴影里。 “我之前就在想一些事,帕尔默,丘奇的报告里说,这里一到夜幕就处于黑暗,明明有着照明也不开启。” 伯洛戈分析着。 丘奇的报告很全面,其中一行字引起了伯洛戈的注意,便是这间工厂一到晚上就保持着黑暗,巡逻全靠手电照明。 伯洛戈觉得这部分很不合理,如果他是对方的话,作为专家伯洛戈不会做出多余的事,除非这件事另有目的。 “像你喜欢五金店一样,说不定这里的黑暗,是因为那个凝华者喜欢黑暗。”帕尔默说道。 “首先,我没说过我喜欢五金店,其次,这和喜欢没关系。”伯洛戈纠正道。 “这是一种‘环境’,就像狩猎者会将自己隐藏进丛林里一样,这黑暗的环境对于那个凝华者而言,便是他的丛林,也只有这才能解释,这家伙为什么不开灯。”伯洛戈说。 “他完全可以等我们突袭了,再拉闸关灯啊,”帕尔默不理解,“这黑暗的环境,限制了这些恶魔的战斗。” “说不定从一开始,那家伙就不在乎恶魔们呢?” 伯洛戈的话让帕尔默一怔。 “就像我的佯攻,是为了试探出对方的秘能一样,对于他而言,这些在黑暗里惶恐死去的恶魔,也是他的牺牲品,他用来佯攻我们的士兵。” 伯洛戈接着说道。 “我之前猜的那样,他喜欢这黑暗的环境,这是他的丛林……他的秘能可以和黑暗配合。” “我懂,我懂,就像你在五金店里一样,对吗?”帕尔默还惦记着五金店,“到处都是金属,随手便能握起一把利剑……这样说,最适合你的是炼钢厂啊!” 伯洛戈直接忽视了帕尔默的话,这时他才意识到一件事。 “说不定我已经处于他秘能的影响中了,他正看着我。” “那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帕尔默正经了起来。 “这还用想吗?”伯洛戈看了眼满地的尸体,“佯攻失败了,他最多能猜到,我这人比较扛揍而已。” “那么……” 粉碎的巨响打断了伯洛戈的话语,只见一只粗壮的手臂直接破开了墙壁,伸手就要抓向伯洛戈。 “那么就是看我到底有多抗揍了啊!” 伯洛戈快步后撤着,那粗壮的手臂缩了回去,而后一声声巨响中,比尔硬生生用拳头敲开了墙壁。 幽蓝深邃的光轨在他身上爬行着,化作一副瑰丽泛光的纹身。 第八十八章 随机应变 重重撼音中,拳拳猛击之下,比尔依靠着血肉之躯,轻易地击碎了墙壁,尘埃飞扬,碎石溅得到处都是,可这无法遮盖那燃烧的辉光。 黑暗里,光芒映照着坚韧的肌肉,他的身体宛如一座石膏雕像。 伯洛戈的心情沉重了起来,倒不是因为对方的凝华者出现了,根据回忆里的情报,伯洛戈可不认为眼前这个壮汉是戴维。 这里不止一个凝华者。 “还不使用秘能吗?” 比尔声音冷冰冰的,高大的身体从墙面的破口中探出。 “还没到时候。” 伯洛戈回应道,目光游离着,计划着接下来的行动。 恶魔们无法试探出自己的能力,按理说对方应该按兵不动,亦或是寻找机会袭杀自己才对,可现在比尔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杀了出来。 伯洛戈很快便想到这是怎么回事了,比尔和自己一样,也是用来试探秘能的牺牲品,一旦伯洛戈有所失误,潜藏在黑暗里的戴维,想必在第一时间就会出手。 那么……比尔凭什么作为牺牲品呢? 伯洛戈能毫无顾虑地赴死,因为他是不死者,每一次倒下,他都将卷土重来,那么比尔呢? 对戴维的忠心?还是说他也不会死? 不,伯洛戈知道欧泊斯很小,但他没觉得这里会小到,让两位不死者狭路相逢。 比尔不是不会死,而是不容易死,他也有足够的试错机会,让戴维察觉到伯洛戈的弱点。 是这样吗? 伯洛戈思考的同时掷出了歪扭的扳手,面对凝华者他也不再隐藏什么,“以太增幅”的加持下,扳手掀起一阵呼啸的风声,直接砸向比尔。 比尔没有躲闪,随意地抬起手臂,只听到一阵金属碰撞声,扳手被他随意地弹开。 “真硬啊……”伯洛戈嘟囔着,“帕尔默,我遭遇凝华者了,但不是戴维。” “我已经感受到以太波动了,离开那里,处于我的视线下。” 帕尔默的声音严厉了起来,这次他没开玩笑。 工厂的外墙上,帕尔默架着枪械,虽然工厂内一片黑暗,但凝华者身体上的始动现象,会迸发出辉光,那是最为明显的靶子。 只要伯洛戈处于他的视线下,帕尔默随时都能增援伯洛戈。 “没有我的指令,你不许出手。” 伯洛戈冷冰冰地说道,他的计划便是螳螂捕蝉,而对方也抱着和他同样的想法。 他与比尔在工厂内厮杀,黑暗里还潜伏着戴维与帕尔默,只待机会降临之时,两者便会如雷霆般出击。 帕尔默沉默不语,他听从专家的意见。 这时呼啸的风声迎面而来,伯洛戈猛地撤步躲过了比尔的一记直拳,身体向后仰,姿态失衡,可身下的步伐却稳固了起来,就像被释放的弹簧,伯洛戈抬起身体,用尽全力挥起羊角锤。 伯洛戈这一锤砸向了比尔的太阳穴,在羊角锤将要命中比尔时,紧握着锤柄的手微微松开,羊角锤向前滑行,将要脱手时又被伯洛戈牢牢攥住。 一瞬间羊角锤的攻击范围被延长了几厘米,也就是这致命的几厘米,精准地将锤头送向那脆弱的部分。 黯淡的光芒在伯洛戈的手臂上泛起,以太被注入其中。 以太增幅。 这是必杀的一击,无论是血肉还是骨骼,都会在他的全力下被砸得粉碎。 伯洛戈觉得有时候凝华者之间的战斗,没必要那样精于算计,有时候你过于在意算计,反而会忘记了,你本可以强杀对方的。 钢铁碰撞的余音回荡,震耳欲聋。 伯洛戈高举着羊角锤,泛起的微光照亮了金属斑驳的表面,也映亮了伯洛戈的面容,他有些不敢相信。 “有力的一击,是‘以太增幅’吗?” 细密繁琐的纹路从羊角锤下延伸,遍布着比尔的头颅,他冷着脸,平静地说道。 伯洛戈感到了危机,攻击确确实实地命中了,但这感觉就像命中一块铁锭般,无法撼动分毫。 升躯学派。 伯洛戈心里升起这样的判断,根据自己对于秘能学派的理解,这种针对于自身的强化,被归于升躯学派之中。 力量强化、躯体硬化? 伯洛戈没有停下动作,他尝试挪移身体,和比尔保持安全的距离。 在他命中比尔的同时,比尔也再次挥起了拳头,就像拳击手一样,手臂弓起,蓄满力量。 比尔依旧是那副平静的神态,越发璀璨的光芒缠绕在他的手臂上,勾勒出壮丽的图景。 “以太增幅。” 冰冷的话语回荡,挥起重拳。 刹那间,轰鸣的巨响响彻工厂,大地也随之颤抖,短暂的延迟后,数不清的玻璃被震碎,化作无形的刀刃,纷纷扬扬地坠下,带来一阵繁杂的声响。 “发生什么了!” 帕尔默的声音在“心枢之网”内回荡着。 巨变蔓延到了工厂的外壁,他身前的玻璃尽数碎裂,身影不断地摇晃着。 要不是明确地感受到,那狂涌的以太来自工厂内部,帕尔默还会以为自己暴露了,遭到了敌人的袭击。 但即使不是被袭击,眼下的情况也足够严峻的,好像有人用尽全力挥出一记重锤,将大地砸的四分五裂。 “是‘升躯学派’的凝华者,并且掌握‘以太增幅’。” 短暂的混乱后,伯洛戈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你没死吧。”帕尔默问道。 “没死,侥幸躲过去了。” 工厂内,一道钩索命中了横梁,将伯洛戈高高挂起,如果没有适应之臂的钩索,伯洛戈还真不确定自己能否躲开这一拳。 杰佛里说的对,在复杂的城市环境里,这东西简直太好用了。 看向身下,比尔的身上燃烧着辉光,脚下的大地四分五裂,连带着一旁的石柱都布满了裂痕,尘土不断地落下。 “帕尔默,这家伙可不是靠袭杀能解决的了。” 伯洛戈分析着,从这短暂的交手来看,能勉强地判断出比尔秘能大概性质。 “其秘能应该是体表硬化,硬度如钢铁一般,常规的攻击难以对其造成伤害,然后便是他的‘以太增幅’。 我不确定刚刚那一击,究竟是完全由‘以太增幅’造成的,还是说配合了他自身的秘能,但我建议最好不要让他触摸到我们。” 伯洛戈汇报着情况,这是他舍身换来的情报,要不是反应及时,伯洛戈现在说不定已经是一地肉泥了。 “多半是秘能配合的,一阶段凝华者的秘能,可无法造成这么大范围的影响……如果他是祷信者的话,刚刚那一击你是躲不掉的。”帕尔默回应着。 “看样子对方在‘以太增幅’这方面造诣颇深啊。” “你能解决掉吗?”帕尔默问。 “我试试……反正你是够呛了,子弹与狂风伤害不了他,而且戴维还没有出现。” 这也是伯洛戈不让帕尔默出手的原因,这家伙无法迅速地解决掉比尔,并且戴维还没有出现。 “这可说不定,伯洛戈。” 帕尔默举枪瞄向了比尔,这家伙身上散发着辉光,就像个燃烧的靶子。 “等我命令。” 伯洛戈强硬地回答着,紧接着他的目光没有看向下方的比尔,而是看向另一侧。 漆黑,绝对的漆黑。 从这横梁处,向一侧突进便是戴维的办公室,刚刚比尔的猛击也震碎了办公室的玻璃,此刻那里门户大开,就像是在邀请伯洛戈前往一样。 其中滚动着深邃的黑暗,伯洛戈相信,那个家伙就在黑暗里。 “列比乌斯,还有杰佛里,你们在听吧。” 突然,伯洛戈冷不丁地问道。 “心枢之网”以尤丽尔为枢纽,将所有人联系了起来,伯洛戈与帕尔默的交流,想必这些远在指挥室的家伙们,也一定能听到。 不等脑海里有所回应,伯洛戈再次说道。 “是时候随机应变了。”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伯洛戈向来是个行动优先于话语的人,在他说出这些时,他早已伸出手触及那头顶的横梁,细密璀璨的花纹沿着手臂蔓延,仿佛他穿戴上了一双精致优雅的臂甲。 有时候伯洛戈觉得自己的秘能比较无用,仅仅是能歪曲触及的固态物质而已,并不具备针对其他凝华者直接杀伤的能力,但有时候他又觉得这力量十分惊人,无论是坚韧的钢铁,还是高耸的建筑,都将在他的触及下土崩瓦解。 秘能·征召之手。 青色的微光沿着横梁闪过,就像有巨人伸来手臂抓住了它,咿呀的声响不断,仿佛是建筑在惨叫,横梁整体开始了扭曲偏转,搭建在一起的钢材发出颤抖的悲鸣,随着以太的狂涌,它们扭曲在了一起,化作一条钢铁的游蛇,肆意挣扎着,最终崩溃。 犹如万千的雷鸣在头顶炸裂,比尔抬起头,沉重的钢铁混杂着砖石,如化作死亡的大雨坠下。 沉重的撞击声中,货物们就像被碾压的血肉,暗红色的液体溢得满地都是,一息尚存的恶魔们也在惨叫声中被埋于废墟之中。 比尔此刻什么也做不到,他只能跑到墙角,尽可能规避这些坠物,同时以太填满了躯壳,将身体的硬度拉到最大,有歪扭的钢铁砸在身上,也只是被随意地弹开。 “你是在拆迁吗?” 帕尔默的尖叫声从脑海里传来,但伯洛戈完全没有在意这些。 崩塌扬起了大片的尘埃,令黑暗的工厂内视线进一步受限,戴维冲到了观察窗旁,眼神死死地盯着下方的废墟,他怎么也没想到伯洛戈能造成这么大范围的破坏,并且他也明白了伯洛戈的意图。 伯洛戈或许无法杀掉他们,但他在第一时间摧毁了所有的货物,这些价值非凡的货物,从做到这一点起,伯洛戈就已经赢了。 怒火直冲脑海,四周的黑暗在一瞬间都躁动沸腾了起来,可最后戴维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没有让愤怒压过理性。 可不等他做出什么挽救手段,戴维惊觉地发现,一道钩索不知何时钉入了窗沿上,而钩索的另一端直入升腾的黑暗与尘埃间。 耳边响起某种空气撕裂的呼啸之音,下一秒朦胧的烟尘被疾驰的铁矛贯穿,或许是黑暗影响了伯洛戈的判断,震撼的声音响起,歪扭的铁矛钉在了戴维身前,只差一步就能贯穿他的身体。 看向前方,青眼的恶灵如同张开蝠翼的怪物,手握着钢铁锻打的长剑,破雾而至。 第八十九章 破绽 升腾的尘埃与滚动的黑暗里,伴随着以太的注入,骇魂之容完全地活了过来,扭曲的铁丝如同触肢般,牢牢地嵌进伯洛戈的血肉,鲜血浸透着皮革,将它化作令人骇然的面容。 仿佛常理的现实世界正在崩塌,噩梦打破了虚实降临此界。 面对这突然浮现的恶灵,强烈的恐惧顺着青色的眼眸,冲击着戴维的心神,他第一时间居然没能做出任何反应,整个人反而有种被震撼的感觉,身体止不住地向后仰。 “啊哈!” 恐惧是双向的,伯洛戈也被这巨量的骇意折磨着,可和被震撼的戴维不同,伯洛戈一想到对方能感受到相同的惊恐,他反而兴奋地大笑了起来。 征召之手驱动着手中长剑,在短暂的飞驰之中锻造仍在继续,歪扭的剑身变得越发笔直,仿佛有数不清的重锤敲打着,令它变得更加坚固凝实,直到具备断钢之力。 “比尔!” 戴维大吼着。 巨大的恐惧带来本能的反击,炽目的光轨在戴维的身上蔓延,一瞬间他化作了黑夜里燃烧的炬火。 四周的黑暗沸腾了起来,嘶哑的、野兽般的吼叫声不断。 恍惚间,仿佛有庞大的兽群集结在了黑暗里,它们挣脱镣铐,成群结队朝着伯洛戈撕咬而来。 秘能·影噬之兽。 不等伯洛戈突入室内,蠕动的黑暗凝为了诡异的实体,被赋予了扭曲怪诞的生命,它们张开尖牙、挥起尖爪,就像活过来的荆棘,朝着伯洛戈鞭打着。 漆黑将伯洛戈包裹,伯洛戈只察觉到一阵不可视的黑暗,紧接着身上便被划出了数道伤口,鲜血飞溅。 好在他在最后时刻架起了长剑,钢铁之上迸发着耀眼的火花,金属的锐鸣里,伯洛戈护住了自己的胸口,没有遭到致命的一击。 但他进攻的步伐也被就此打断,突进的身姿失衡,钩索回收,整个人直接坠向下方的废墟。 戴维大步踏出,站在窗沿上,他抵挡住了伯洛戈的猛攻,但他还是输了。 为了击退伯洛戈,关键时刻,戴维将自己的秘能展露了出来,虽然只有一瞬,但也足够伯洛戈猜到够多的信息了。 换做平常的战斗,戴维还不会这么谨慎,但这一次他很清楚自己在面对着什么,是秩序局,这座城市的统治者,哪怕是强大的国王秘剑,也在七年前的纷争中,落败于此。 根据戴维对秩序局的了解,这些执行任务的行动组,向来都是成群出动,也就是说伯洛戈并非一人,在黑暗里一定还有潜藏的凝华者,他观望着这里的战斗,通过伯洛戈的试探,来分析自己的秘能,并刺出致命一剑。 “看清了吗?帕尔默。” 伯洛戈坠在废墟上,鲜血沿着手臂淌下,在“恩赐”的驱动下,这些伤势都在愈合着,也不清楚这有没有被他们观察到。 始动现象下,凝华者的身上都闪耀着辉光,在学会“以太遮蔽”这一极技前,这种现象都难以遮掩,所以四周虽然黑暗、弥漫着尘埃,但三人的身影却极为明显。 就像黑夜的明星,无处躲藏。 “看清了,你说的没错,黑暗便是他的丛林。” 帕尔默站在工厂的房顶上,随着伯洛戈摧毁横梁,天花板在短暂的延迟后,便被自身的重量压垮,破碎的尘土间,帕尔默找了个合适的位置,继续窥视着战场。 身处于黑暗中的伯洛戈,可能无法看清这一切,但从帕尔默的角度去观察,在戴维身上亮起辉光的一瞬间,四周的黑暗便被扭曲成了怪异的模样,从虚无凝聚为了实体,朝伯洛戈猛攻着。 想到这,帕尔默觉得伯洛戈还真是善于随机应变,在对比尔束手无策后,他直击戴维,逼迫他使出了秘能。 “我们需要利用好机会,一旦袭杀失败,他必然会警惕起来。”伯洛戈说。 “那你准备怎么办?那个叫比尔的,你也没有什么办法,不是吗?” 帕尔默问道,从刚刚戴维的喊声里,他大概明白另一个男人叫比尔。 “不知道。” 伯洛戈给了个意料之外的回答。 “再完善的计划,也会出意外的时候,我们现在正处于意外之中,所以才需要我们随机应变。” 伯洛戈说着架起了长剑,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朦胧的烟尘间,比尔犹如光铸的巨人,朝着伯洛戈大步走来。 秩序局,指挥室。 列比乌斯与杰佛里都微眯着眼,就像熟睡了般,实际上他们是在聆听“心枢之网”内的对话,虽然无法看到行动的现场,但也能从两人的对话中,大概判断出现场的情况。 “你觉得如何?” 杰佛里在纸张上写下这样的一段话。 “合格。” 不愧是列比乌斯,哪怕是写字也极尽冷淡,对此杰佛里无声大笑着。 伯洛戈注视着眼前的强敌,常规的攻势对比尔无法产生丝毫的影响,如果换做尤金的秘能,这倒简单了许多,只要短暂的对视,震爆之视便能粉碎比尔的意识。 深呼吸,伯洛戈思索着,注意力全放在了比尔身上。 戴维在上方虎视眈眈,但伯洛戈并不担心,在更上方有帕尔默俯视着战场,只要戴维稍有异动,帕尔默便能提醒伯洛戈做出反应。 那么比尔,你的秘能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在获得了秘能后,伯洛戈从秩序局图书馆内,借阅了不少相关的书籍,其中令伯洛戈获益匪浅的,便是那些讲述秘能学派特点的书籍,还有一些秩序局外勤职员所写的任务记录。 在记录里他们详细描写了战斗时的心理博弈,伯洛戈简单地归类,意识到凝华者之间的战斗中,最为重要的一点便是区分“阔钝”与“狭锐”。 “阔钝”很好分辨,释放速度慢、威力巨大便是“阔钝”,最麻烦的是“狭锐”,它被种种条件限制着,从而释放出诡诈的力量。 从那些记录里伯洛戈发觉,限制“狭锐”的条件,一旦被识破,往往将决定战斗的走向。 就像伯洛戈的征召之手,一旦他被斩断双手、无法触及固态物质,或者置于液体环境中,他的秘能就完全没有了用武之地。 伯洛戈推测比尔的倾向便是“狭锐”,从刚刚的战斗来看,他身体硬化的极为迅速,哪怕是伯洛戈施加了“以太增幅”的锤击,都能被轻易地抵挡,现在伯洛戈要做的便是找到限制“狭锐”的条件。 没有任何征兆,伯洛戈双手高举长剑,朝着比尔当头斩下。 金属的碰撞声再次响起,比尔一拳挡开了伯洛戈的斩击,另一只拳头从侧面砸下,伯洛戈用尽全力转体,手中的长剑化作圆盾,硬生生挡住了这一击,紧接着伯洛戈如炮弹般被弹飞,在废墟间翻滚了好几下,才稳住了身影。 “‘统驭学派’的凝华者吗?” 比尔再次朝着伯洛戈走来,交手中他也逐渐摸清了伯洛戈的力量,这种对现有物质歪曲塑形的力量,是“统驭学派”的专属。 伯洛戈没有回应,现在的局势他们占优,伯洛戈仅凭一个人,便将他们逼到了这种地步,他这边还有帕尔默潜伏着。 手中的圆盾化作长矛,伯洛戈助跑了几步,朝着比尔奋力掷出。 长矛呼啸而至,瞄准了比尔的头颅,他这次甚至没有格挡,仅仅是偏过头便躲过了这一击,可下一秒,身处远处的伯洛戈,突然突进到了身前。 在掷出长矛的一瞬间,伯洛戈便甩出了钩索,在钩索的拉动与“以太增幅”的助力下,他速度飞快,与此同时他将磅礴的以太注入面具之中。 物理攻击对比尔无效,但精神层面的却不一样,以太抵达了峰值,一瞬间伯洛戈仿佛化作了猛鬼,惧骇之意转瞬间将比尔完全包裹。 诡异的呢喃与纷乱凄惨的画面闪回着,哪怕比尔是个杀人无数的雇佣兵,坚韧的心神也如戴维一样,有了那么一瞬间的颤抖。 在这一瞬的空档里,伯洛戈掷出长锥,进而挥起拳头猛砸着长锥的尾部,就像锤打钉子般,扎进比尔的胸口之下。 没入了大约一厘米的深度,长锥便无法深入,这时比尔已经清醒了过来。 他受伤了,细密的花纹沿着长锥没入的部分蔓延,将它死死地挡住。 “你的秘能需要时刻维持。” 冰冷的话语回荡,时刻维持,代表着时刻需要消耗以太。 伯洛戈一脚踏在了比尔的身上,高高跃起的同时甩出腰间的锁链。 锁链鞭打在胸口,所触及的位置纷纷亮起了耀光的花纹,紧接着锁链缠绕向了比尔身后,他怒吼着抓住了锁链,腾空的伯洛戈没有借力的地方,他被一把拉过去。 意外的是,伯洛戈居然没有松开锁链,他被拉向比尔的同时从衣下抽出另一把折刀,迎着比尔挥起的拳头便砍了下去。 轰鸣的巨响迸发。 烟尘弥漫后,两个被耀光环绕的身影立于废墟之中。 比尔脸上带着吃力的笑容,刚才那一瞬伯洛戈确实给他带来了足够的压力,可现在他赢了,就像他以往那样,将敌人砸的粉碎。 事实也确实如此,伯洛戈手中的折刀被锤得粉碎,连带着整只手臂都歪扭无力地耷拉着,其中的骨头已经碎得不成样子,可他的另一只手却死死地抓着锁链,上面浮动着微光。 比尔感受到了什么,惊恐的眼瞳里倒映着幽魂般的青眼。 “你的硬化并非是整体,而是局部的硬化,也可能是整体的硬化过于消耗以太了,所以你往往将秘能聚焦于局部,对吗?” 伯洛戈说着扯动了锁链,缠绕在比尔背部锁链不知何时已化作了铁棘,长满了锋利的尖刺。 战斗中,伯洛戈吸引了比尔全部的注意力,令他将硬化全部倾注于身前,他的后背则毫无防备,没有秘能的保护。 铁棘拉扯,血肉的撕裂声响彻,大抹的鲜血喷涌而出。 “杀了他!戴维!” 剧痛中,比尔怒吼着,下一刻黑暗完全沸腾了起来,扭曲嘶哑的影兽们朝着伯洛戈呼啸而至。 第九十章 年度最佳新人员工 明明是操纵黑暗的使者,但戴维身上却燃烧着止不住的光芒。 他走出了办公室,站在高处的走廊上,呼唤着影兽们。 嘶吼声从四面八方而来,扑向伯洛戈,此刻已经没有必要寻找那藏起来的凝华者了,戴维决定和比尔一起率先击杀伯洛戈。 如果帕尔默在此时出动,那么他也彻底暴露了出来,如果他不营救伯洛戈,戴维便可以先斩杀掉这个阻碍。 一切都想的很美好,但他们绝对想不到自己面对的敌人,他并不会死去。 比尔忍着剧痛抬起拳头,准备彻底砸垮伯洛戈,四周袭来的影兽也遮蔽住了所有的逃生空间。 在他们看来这是个死局,伯洛戈没有生还的希望,伯洛戈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无处可躲……可他根本没想过要躲。 你是在笑吗? 比尔看着那双骇人的眼睛,不知为何他从其中感到了喜悦的情绪,好像接下来等待他的,是另一个更加可怕的圈套。 他想不明白,但也没必要想了。 重拳砸下,伯洛戈的身影瞬间被烟尘覆盖,大地撼动,随之而来的影兽撕咬着伯洛戈的身体。 戴维感受到了,他是“幻造学派”的凝华者,能通过黑暗幻造出影兽为自己作战,并且还能共享到影兽的感官。 从伯洛戈踏入工厂的那一刻,他便踏入了影兽的领地内,保卫这座工厂的从不是什么恶魔,而是这些游走于黑暗的幻想造物。 脸上涌现痴迷的笑意,在影兽的感官下,戴维就像亲身将伯洛戈撕碎了般,这种畅快的杀戮感,让之前的暴躁与愤怒一扫而空,并直到伯洛戈死去,战场已经没有发生任何异样。 伯洛戈的队友没有来救他,好像至始至终只有伯洛戈一人,又好像在伯洛戈死后那人放弃了战斗,又或者……他在等待这个机会,伯洛戈死去的机会。 在戴维想到这种可能的瞬间,枪声响起。 先是拂过脸颊的狂风,而后是姗姗来迟的剧痛,鲜血喷涌而出,恍惚间戴维觉得自己的体温都降低了几度。 在这战场之上,另一颗星辰燃烧了起来,以太奔涌而至。 伯洛戈死亡的瞬间,也是戴维放松警惕的一刻,帕尔默抓住了这个机会扣动扳机,可不清楚是戴维有所察觉,还是帕尔默总是这样倒霉。 在子弹将要爆掉戴维的头颅时,这家伙居然移动了一点,也就是一点的动作,让本该爆掉戴维头颅的子弹,擦着他的脖颈而过,带起大片的血肉,鲜血淋漓。 “在上方!” 戴维用尽全力地大吼,声音带着几分扭曲的嘶哑,并且溢出了更多的鲜血。 多亏自己在最后意识到了这种被袭杀的可能,不然戴维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他觉得自己的喉咙被打破了,冰冷的风从伤口处涌入呼吸道,一只手捂着伤口试着止住失血,同时深邃的黑暗也袭上了戴维的身体,将他包裹起来。 在戴维保护自己的同时,帕尔默没有停止开火,他大笑着。 “这可比秘能好用多了!” 打空所有的子弹,哪怕戴维试着奔走逃亡,但前几发子弹也精准地命中了他的手臂、躯体,直到影兽团团将他包裹起来,剩余的子弹才被凝实的黑暗挡住。 “到我这来!” 比尔朝着蠕动的黑暗喊道,有他的硬化在,常规的枪击根本无法伤害到他,剩下的只需戴维指挥着影兽,将敌人撕碎就好。 如果说戴维与柯德宁是友情关系上的好友,那么比尔与戴维便是战场上的好友,比尔的秘能可以抵挡绝大部分伤害,用自己来试探出敌人的力量,再由戴维那诡诈的影兽杀死对方,他们这样的配合下,斩杀过数不清的强敌。 比尔觉得今夜也是如此,他们不会输的。 钻心的剧痛从背部传来,令人颤栗的幽魂之音从背后响起。 “你在看哪呢?” 伯洛戈手握着尖锐的金属碎片,硬生生地刺进了比尔的身体。 锐利的金属刺伤比尔的同时,也割伤了伯洛戈的手掌,他试着进一步刺穿,但那繁琐的花纹已从伤口处亮起,伯洛戈无法再推进半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一旦使用秘能,以太的波动必会引起比尔的注意,伯洛戈只能随便捡点东西捅他了。 “怎么可能?”比尔不敢相信。 “朋友,这世界很大,不可能的事多的很呢。” 伯洛戈笑着甩出钩索,快速脱离了比尔的身边,这家伙力量极大,但速度却不够快。 成为凝华者后,伯洛戈曾问杰佛里一个问题,如果自己的“死而复生”是消耗以太进行的话,那自己自愈与复活时,必然会引起以太波动,令其他凝华者注意到,可在与诺姆的战斗中,他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这点。 对此杰佛里思考了一阵,不知道从哪拿出一份文件,仔细地阅读了一番,对伯洛戈解释着。 “你的‘恩赐’在启动时,确确实实会消耗以太,有趣的是,消耗以太的这一过程,却不会引起波动,准确说,引起了波动,但常规手段是无法感知到的,就像在你‘恩赐’发动时,顺便发动了‘以太遮蔽’一样。” 伯洛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执意要看看那份文件,却被杰佛里断然拒绝了。伯洛戈猜里面一定有着关于“死而复生”详细的记录。 “真是好用的‘恩赐’啊,伯洛戈。”脑海里响起帕尔默的声音。 “确实,那么就按你说的来,这家伙交给你了!” “有时候你得信任你的搭档,”帕尔默的声音在脑海里响个没完,“要知道,我曾经也是年度最佳新人员工啊!” 战场的局势巨变,复生的伯洛戈甩出钩索,跃向了高处那蠕动的影子,帕尔默则乘风而至,冲向了比尔,两人在一瞬间交换了对手。 比尔追不上伯洛戈,只能发出一阵吼声迎上帕尔默,两人就在快要相遇时,帕尔默发出一阵戏谑的笑声,也学伯洛戈一样,甩出钩索跃向另一侧。 不等比尔怒骂着什么,咆哮的狂风将他完全笼罩。 得益于伯洛戈交手中获得的情报,帕尔默发现自己简直天克比尔,并非他能对比尔造成什么伤害,而是可以对比尔进行不间断的消耗。 狂风掀起破碎锐利的铁渣,宛如混入风中的利刃,反复切割着比尔,他只能疲于应对着,将硬化覆盖至全身,可这无疑大大加剧了他对以太的消耗,很快身上灼目的花纹开始变得暗淡,乃至硬化无法完全覆盖,身上逐渐出现了细密的划伤。 鲜血溢入风中,比尔完全放弃了防御,任由身上多处数不清的伤口,他并非放弃了,而是多年战斗的经验告诉他,他不能再这样被消耗下去了,他必须打破这种僵局。 比尔迈步朝着帕尔默跑去,可这家伙见鬼地灵活,就像泥鳅一般,钩索荡来荡去,有时候还能借着狂风在空中短暂地滑行。 哪怕比尔蓄势的一拳能直接打死伯洛戈,可遇到帕尔默这种神经病,这一身的蛮力硬是没有了用武之地。 “混蛋!” 比尔咒骂着,好在这些铁渣所造成的都是皮外伤,看起来惨了些,但他还有着一定的战力。 狼狈的追逐战没有持续太久,帕尔默突然停了下来,看着气喘吁吁的比尔,随手拿起背在身后的步枪,枪口指向比尔,他戴着黑头套,俨然一幅悍匪模样。 扣动扳机。 激烈的枪火覆盖了比尔,比尔举起双臂,双肘并在身前,就像盾牌般,挡住了所有的弹头。 秘能展开了到了极限,比尔的正面坚硬如厚重的铁门,并且在抵挡枪击的同时,他还在不断地向前迈步,两人的距离被一点点地缩短。 帕尔默打空了步枪子弹,转而掏出了手枪,继续开火,但很快手枪子弹也打空了,他干脆放下了武器,就这么冷冷地看着比尔。 比尔被帕尔默和伯洛戈折腾怕了,满怀着怒火却没有冒进,而是警惕地看着帕尔默。 “知道吗?人的感官是可以被欺骗的,就比如痛觉,”帕尔默自顾自地说了起来,“粗糙的铁渣会带来剧痛,但一把足够锋利的飞刀,在它切开你身体时,你甚至不会有什么感觉,尤其是你本身已经被铁渣的痛觉覆盖了。” 比尔怔在原地,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摸向自己的后背,内心被冰冷的寒意覆盖。 他触摸到了一道细长的伤口,从颈部一直延伸到了背部,几乎要将他旳身体切开。 比尔被骗了,那把致命的飞刀从一开始便混入了铁渣之中,借着黑暗的环境,自己根本没有察觉这一切,刚刚激烈的枪击,也是帕尔默故意让自己把所有的注意力转移到正面,对背部的伤口浑然不知。 “该死的啊!” 比尔暴怒着,辉光的花纹遍布了全身,他不再有丝毫的弱点。 “我一直在想,你秘能起效的地方,应该仅仅是体表吧,那么你脆弱的内脏呢?应该不会如外表这样坚硬吧。” 面对着暴起而来的比尔,帕尔默依旧自顾自地说着,然后他居然双手十字相扣,就像在祈祷什么一样。 “拜托了啊,我的‘恩赐’,就让我猜对,走一回运吧。” 语毕,咆哮的狂风再次将比尔包裹,可这次不再有什么飞刀与铁渣,仅仅是狂风、令人近乎窒息的狂风。 狂风之中,帕尔默猛地袭来,他速度飞快,就像和风融为一体了般,璀璨的光芒从帕尔默的体表升起,就像闪耀的星辰。 秘能·风源。 帕尔默化作了鬼魅之姿,在狂风的托举下,他躲过了比尔的直拳,轻易地从他头顶跃起,挥起手敲向比尔颈部的伤口。 以太高涨掀起炽烈的风暴,几乎要吞没一切,可在它升起的刹那,风暴自身便崩溃了,就好像它从未存在过一样。 同时一切都结束了。 风平浪静。 比尔觉得很累、很疲惫,连带着躯体的上的辉光也在不断地黯淡着,最后彻底熄灭。 他转过身看着悍匪打扮的帕尔默,只要抬起拳头,便能将这个该死的家伙砸成肉泥,可比尔却提不起半点的力量,就像自己已经死了一样,肢体麻木。 “你……做了什么?”他问道。 “你的秘能只能覆盖体表,却无法保护脆弱的内脏,裂开的伤口便是你致命的‘尾’。 至于我的秘能,它能很简单,仅仅是操控风而已,但风这种东西很有趣,它无形且无处不在,可以令人窒息,也可以顺着伤口挺进……你知道人一旦往血管里注入大量的空气会导致什么吗?” 帕尔默抬起手,随意地接住从黑暗里疾驰而来的飞刀。 “空气栓塞、脑梗、肺梗、急性心衰、猝死等等……” 越过死去的比尔,帕尔默的声音回荡。 “别小瞧年度最佳新人员工啊。” 第九十一章 影噬之兽 跃上高处的走廊,伯洛戈满心欢喜地松开锁链,沉重的铁锁落在地上,堆积成一团。 这场突袭他们已经赢一半了,现在只要将这两个家伙斩杀,便能将另一半也赢过来。 作为自己的第一次执行任务,今夜的突袭对伯洛戈而言意义非凡。 就像报纸里常提及的一些变态杀人狂,每次得手后,他们都会从目标的身上,取下些东西作为纪念品,有的时候是毛发,有时候是牙齿,有甚者甚至会保留一节指骨。 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伯洛戈真的在思考,自己要不要捡点东西回去当做纪念品。 当然,这种想法也维持了几秒而已,作为一名专家,在工作结束前,他可不会把注意力分散在其他的地方,还尤其是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上。 望着另一端那团蠕动的黑暗,影兽团团地缠绕在了戴维的身上,如同暗影的甲胄。 甲胄只能保护他,却无法治愈他,由帕尔默掀起的暴躁风声里,伯洛戈能隐约地听见鲜血流淌的声音。 戴维受伤了,颈部不断地出血,加上帕尔默那精准的跟枪,身上的弹孔也在不断地溢出鲜血。 这种伤势换做普通人,现在多半会因为失血而昏迷,但戴维是凝华者,强大的战斗意志与超凡之力支撑着他,让他还有没有昏死过去。 “很疼吧?朋友,为什么不就此歇歇呢?” 伯洛戈拖拽着铁锁,另一只手甩出折刀,朝着戴维走来。 戴维没有理会伯洛戈的话,他甚至没有问伯洛戈为什么会复活。 疑问无意义,反正也改变不了现状,倒不如保存好体力,想办法脱身。 蠕动的黑暗里亮起了辉光,下一刻伯洛戈感到整个走廊都被扭曲了起来,地面墙壁都开始了扭曲……并且是走廊被扭曲,而是这无处不在的黑暗受到了命令,化作活体的猛兽,朝着伯洛戈袭来。 不再是之前试探性的攻击,而是戴维的全力释放,以太在炼金矩阵之间奔涌,就像有另一颗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它大力地压榨着以太,将这股超凡之力传输至炼金矩阵的各个脉络之中。 以太高涨,如同撞向堤岸的浪潮。 秘能·影噬之兽。 那是伯洛戈难以形容的怪异之景,绝对的漆黑下,他看不到什么详细的轮廓,只能看到黑暗里戴维身上闪耀的余晖,他就像黑夜里的启明星,为伯洛戈指引方向。 一切都很简单,只要伯洛戈将刀刃送进那余晖之中,便能结束一切,可前往余晖的路途却布满苦难与死亡。 细长的漆黑手臂从黑暗里探出,手掌上生长着锐利的尖爪,它们无穷无尽,就像茫茫的人海,狂欢中挥舞着手臂,化作漆黑的荆棘,愤怒地撕裂沿途的一切。 这是不可视的黑暗实体,伯洛戈本看不清它们才对,但在戴维的余晖下,微弱的光芒映照出了那狰狞的剪影。 伯洛戈此刻仿佛不是站在一处走廊里,而是某种怪物的食道中,周围的肉臂上生长满了锋利的倒刺。 怪物吞咽着。 视野陷入黑暗,伯洛戈荡起沉重的锁链,在征召之手的驱动下,它化作一面圆盾挡在身前。 锐利的金属摩擦声几乎击穿了伯洛戈的耳膜。 荆棘抽打着圆盾,溅起一重重的火花,它们成千上万,鞭打也犹如咆哮的风暴,光滑的盾面转眼间便被刻印上了数不清的划痕,就像被风蚀的岩石,摇摇欲坠。 尖锐的痛楚不断地袭来,从背部、肩膀、大腿、脚踝……黑暗无处不在,伯洛戈的盾牌只能挡住正面的猛攻,却无法抵御从身后袭来的利爪。 他就要被撕碎了。 “出局一位!” 关键时刻,帕尔默的声音在脑海里升起。 剧烈的燃烧声响起,随即宛如白昼的光芒在工厂内炸裂开,将蠕动混沌的黑暗完全驱逐。 照明弹划过炽白的轨迹,精准地命中了伯洛戈所处的走廊,至于那些缠绕的黑暗实体,在接触光芒的第一时间,它们就像烈日下的积雪,迅速地消融消失。 上千度的燃烧炬落在伯洛戈与戴维之间,咆哮的影兽们尽数死去,连同戴维身上的黑暗甲胄也一同泯灭。 “看样子今天是我的幸运日。” 帕尔默这次直接说了出来,声音在工厂内回荡,伯洛戈的余光看向下方,比尔的尸体就倒在帕尔默的身后。 “比尔……” 戴维也看向了那具熟悉的尸体,声音听不出悲喜。 “很意外吗?” 伯洛戈发问道,炽热的光芒在身前燃烧着,强光弄得他眼前只有模糊的惨白,想必戴维也是如此,两人都看不清对方的模样。 “意外。” 这次戴维终于回应了伯洛戈。 “有时候黑暗的环境,不止是你的丛林,说不定这还表明了你在惧怕什么……就像我绝对会讨厌泳池一样。” 手中的圆盾开始塑形,化作一把歪扭的长矛被伯洛戈提在手中。 “‘统驭学派’只能操控现实存在的物质,却不能对它们进行更深一层的歪曲,就比如赋予虚无的黑暗以实体……你是‘幻造学派’的,虽然不清楚你究竟是‘阔钝’还是‘狭锐’,但看起来,你的幻想造物需要以黑暗为媒介。” 有时候媒介即是限制。 遗憾的是强光阻碍了视线,不然伯洛戈真想看看戴维此刻的表情。 “仅凭这点信息便猜到了这么多吗?” 戴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最后会输在这里,影兽是基于黑暗才能诞生的,当作为基石的黑暗被驱逐,影兽自然也将消亡。 光芒将他与伯洛戈笼罩,光影之间的分界线极为清晰,在那锐利的边缘外,黑暗依旧蠕动着,数不清的手掌浮起,敲打着光芒的障壁,渴望撕开光的阻碍。 “也不是,只是做了很多准备而已,毕竟计划赶不上变化,多做点准备准没错。” 伯洛戈回话道。 这并不是战斗的中场休息,专家从不在工作中做多余的事,伯洛戈是在麻痹戴维。 他和戴维保持沟通的同时,悄无声息地抬起了长矛,做出了投掷的动作。 身前的光芒逐渐衰弱了下去,很快便要熄灭,而伯洛戈也根据戴维声音的方向,大致地判断出他的方位。 强光熄灭的一瞬,人的眼中会产生亮光的残留,这会影响伯洛戈的判断,同样也会影响戴维。 光芒消逝的瞬间,影兽们咆哮而至。 群狼环伺中,伯洛戈掷出一道雷霆。 长矛是如此地纤细与锐利,它被掷出时,只能隐约地听见尖锐的低鸣,紧接着又一发照明弹升起,但这一次它被射向崩塌的棚顶,落下的光芒帮助伯洛戈再度驱散了群狼。 黑暗里传来沉闷的撞击声。 伯洛戈视野逐渐恢复了清晰,看向前方,长矛洞穿了一头头的影兽,残留的躯骸仍在挣扎蠕动着,就像某种焦油塑造的怪物。 照明弹的吊伞开启,悬挂着燃烧炬,宛如死去的流星般,缓慢地下坠着,让光芒多停留了那么一阵。 映亮伤痕累累的大地。 黑暗的尽头,戴维依旧站在原地,只是这次他的左臂空荡荡的,那枚铁矛轻易地贯穿、撕碎了他的手臂。 鲜血汇聚在脚下,变成一层浅浅的血泊,鲜血之中还浸泡着几个空针剂,其中暗红色的液体早已不见。 戴维看着伯洛戈,失血惨白的脸上浮现了一抹笑意。 “说来,这还是我第一次用这种东西呢。” 禁忌的力量被赋予给了戴维,狂暴如海啸般的以太在体内爆发,它们横冲直撞,在炼金矩阵的脉络里奔涌挺进。 强烈的痛意险些让戴维昏迷,但随之而来的力量感,令他如获新生。 光芒铸就的花纹迸发出了难以想象的强光,甚至说一度盖过了头顶降落的燃烧炬。 炼金矩阵根本无法承受这一切,繁琐密布的花纹在灿烂的燃烧中,纷纷布满了裂纹,其上还闪动着电流,就像被损毁的机器,濒临崩溃。 “见鬼,这以太强度是怎么回事!” 帕尔默尖叫着,他没有半点犹豫,甩出钩索的同时,狂风托举着他。 伯洛戈伸手触及着一侧的墙壁,砖石崩塌延续出一道锐利的岩刺,随着伯洛戈朝戴维的奔袭,岩刺也在墙壁上游动着,一同突进。 不知道戴维做了什么,但两人都清楚,绝对不能让戴维将秘能发动。 来不及了。 戴维微笑着伸出仅存的右臂,就像发号施令的将军,他轻语着。 “进攻。” 无尽的黑暗蠕动着,哪怕帕尔默将剩余的所有照明弹发射,强光也仅仅是勉强地遏制住黑暗的生长。 戴维克服了自身秘能的限制,在这一刻抵达了更高的阶位,虽然只有一瞬间,虽然在这之后他将死去,但戴维并不后悔。 凝华的卫戍向前挺进,短暂地夺取那祷信的力量。 整间工厂活了过来,所有的黑暗汇聚在了一起,变成了一头庞大的巨兽。 它呜咽着,夺去了所有的光芒,将废墟完全吞没。 “他撑不住太久的!”伯洛戈大喊着,“想办法活下来!” 这种强度的秘能,根本不是一个凝华者能掌握着,哪怕是祷信者也会极为吃力,加上戴维的伤势,这是他死前的最后反扑了,两人只要活下来,便能取得胜利。 “我知道!我知道!” 帕尔默也大声回应着,在视野完全陷入黑暗的那一刻,他便呼唤着狂风,将自己仅存的以太全部释放,如猎隼般直冲天际,试图脱离黑暗的范围。 追击这种事就交给伯洛戈了,他可以随便死,但帕尔默需要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 戴维的叹息声中,死寂的黑暗吞没了一切。 第九十二章 遗愿 本就快变成废墟的工厂,在影噬之兽的暴虐下,几乎要彻底崩塌。 撞击声与劈砍声不断,还能听到某人的咒骂声,从他破口大骂的声音来看,这家伙还活的好好的。 算了,反正戴维也没准备杀死他,或者说,他根本杀不死伯洛戈。 伯洛戈第一次“死而复生”时,戴维便意识到,自己很可能遇到了一个不死者,没想到看起来这么大的欧泊斯,实际上这么狭小,这种只存在于故事书的家伙,居然能被自己碰到。 戴维苦笑了一声,紧接着呕出大抹的鲜血。 液灵药剂算得上液体的哲人石、液体的“灿金的灵魂”,戴维一次将数支药剂注入了体内,换得了如此强大的力量。 可力量是有代价的。 他的灵魂容量无法支撑这样的力量,因此炼金矩阵正在崩溃,连带着自己的灵魂也一同死去着,更不要说戴维还受了如此重的伤,大失血下,他还能保持清醒,全靠液灵药剂的维持。 也不知道是该感谢,还是说些什么抱怨的话。 迈动着疲惫的步伐,戴维沿着破损的台阶返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四周不断地传来震动,这里崩塌成废墟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戴维深呼吸,努力地保持清醒,在死前他还有些事情要做。 坐回自己的办公椅上,之前坐在这里的自己威风凛凛,现在却要死去了。 戴维没有什么感想,而是不断地低声祈祷着。 说来可笑,他这种人最后居然还会祈祷,马上要死了,无论是神明还是魔鬼,只要愿意伸出手,他都不介意牢牢抓住。 只可惜谁都没来。 戴维拨通熟悉的号码,拿起电话,听筒里传来阵阵的电流声,心慌的等待中,熟悉的声音响起。 “戴维?” 谢天谢地,经过这么激烈的战斗,电话线居然没断。 “呦,柯德宁。” 戴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轻松些,不等柯德宁说什么,他继续说道。 “作为一个专业的雇佣兵,我应该奋战到最后一秒,哪怕身死,也要挥出最后一刀……就像故事里的骑士们,站着死在战场上。 可我又想,我敬业了一辈子,在死前不称职一些,应该没问题吧。” 戴维看着眼前破碎的窗户,黑暗剧烈地蠕动着,他本可以操控暴虐的影兽作战,即使杀不死伯洛戈,也有机会重创帕尔默才对。 但他放弃了,尽可能地拖住两人,换得这最后一次通话。 “别说话,柯德宁,仔细听我说。” 玩笑话到此为止了,戴维偏过头,压住脖颈上的伤口。伤口穿透到了呼吸道,让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听不清。 “秩序局的人来了,两个人看起来都是‘统驭学派’的,一个能操控气流,战斗时他喜欢在气流里藏飞刀,你需要注意,另一个人看起来能操控触及的物质,更具体的我就不清楚了,我现在有些过度失血,脑子转不过来了。” 戴维咳了两声,接着说道。 “最重要的是,后者疑似不死者……至少比尔没能杀死他,你知道比尔的拳头的。如果你遇到了他们,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然后货物全毁了,比尔也死了,真遗憾啊,这家伙当不成我的司机了,好在现在我也快死了,等这残存的以太燃烧完,我应该就会毙命吧,也不知道地狱里有没有公路,比尔飙车,我就坐在副驾上欢呼。” 戴维说道这犹豫了一下,他想说些什么人生感慨的话,到话到了嘴边,他发现自己除了在风源高地的大别墅美梦外,居然什么也没有了。 戴维突然觉得有些悲哀,他看电影里,一些角色死的时候,都会讲些震撼人心的大道理,简直帅爆了,可自己要死了,脑子里有居然只是风源高地的房价。 这样的感慨属实没什么意思,倒不如不说了。 “接下来的话,你认真听,柯德宁。 小心‘食尸鬼’,他决定放弃你了,如果没有今天发生的这些事,遇袭的应该就是你了,他准备暴露出你的情报,让你作为诱饵,掩护我们的撤离。” 戴维把秘密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 “今夜过后,就带上基妮离开欧泊斯吧,国王秘剑的人不可信,我们从一开始就是棋子。 对了,还有我的存款,全部存在了莱茵联合银行里了,账户名就是我的名字,密码你知道的,是《欢乐颂》的简谱。” 这是他们上学时学到的,戴维对艺术无感,他脑子里只想着怎么挣钱,柯德宁则爱好于此,有次见柯德宁对着一行数字哼歌,戴维才了解到这些。 “最倒霉的事不过如此吧,赚了那么多钱,还来不及花就死掉了。 不过啊,柯德宁,那毕竟是我的钱,所以你要是用的话,我建议你把它花在风源高地的别墅上,即使不是别墅也没问题,只要住在那就好。” 浑浊的目光回忆起了从前。 “我老妈死前和我讲,我实际上是在风源高地出生的,那时我还小,根本不记事,她和我老爸离婚了,就带我离开了那里。” 戴维的声音顿了顿。 “我从没去过风源高地……但我想那里多少算得上是我的故乡吧?” 声音虚弱了下去,不知何时戴维身上的辉光已经变得黯淡,就像风中摇曳的火苗,几乎熄灭。 哼着歌,暴戾的目光逐渐平静了下来。 “3345、5432……” 炼金矩阵的辉光彻底熄灭了下去,戴维的手无力地耷拉下来,惨白的头颅偏向一旁,听筒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工厂内蠕动的黑暗消散了,随即一把疾驰而来的铁矛洞穿了一切,犹如降下的雷罚给予了建筑最后一击。 很快,摇摇欲坠的砖石彻底崩塌,将一切埋葬在了废墟之中。 …… 歌声逐渐远去,然后是一段沉闷的撞击声,一切彻底归于电流的嘈杂里,就好像从未存在过。 柯德宁缓缓地放下了电话,目光里散发着迷茫……不知为何,他此刻有种不真切感,好像一切都是只是一场梦。 “戴维?” 他试着呼唤,但没有任何回应。 柯德宁就这样坐着,坐了很久。 这是一场梦,一场糟糕的噩梦。 自己睡在了化妆间里,只要醒来万物就会重归正轨,刚刚的所有只是梦境的片段,等自己醒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戴维还在看管着工厂,自己则要上台表演。 今夜的谢幕之后,他们便会开始撤离,自己会带着基妮与财富远离这座城市,他们可以在风源高地的买一栋小房子,甚至可以和戴维做邻居,然后经营一些小生意,足够让他们安然地度过一生…… 嘶哑的声音从喉咙里传出,他求救似的,用僵硬的双手抓住脸庞。 看着镜中的自己,五彩斑斓的面妆下,柯德宁有种奇怪的陌生感,好像镜中人并非是自己,而是另一个自己熟悉又陌生的家伙。 用力地拉扯,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将面具扯下,好像它已经和自己的脸庞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指甲深深地陷进血肉里,留下一道道的小伤口,鲜血混合着颜料划过脸颊,变成诡异鲜艳的模样。 “啊,这不是梦啊。” 柯德宁喃喃道。 戴维死了,比尔也死了,国王秘剑也藏着阴谋…… 柯德宁觉得自己应该悲伤才对,但他却哭不出来,甚至说一点难过的情绪都没有。 空荡荡的。 此刻的他什么也感受不到,仿佛自己变成了一具空壳,其中的内脏与灵魂早已被掏空。 刺耳的铃声响起,但它无法传入柯德宁的耳中,现在的他什么都听不到了。 戴维生命最后的话语,在脑海里盘旋个没完,就像魔咒一样,不断地闪回。 这就是你说的,一切都交给你吗?戴维。 你对此作出的对策,就是用命换这些情报,来警告自己?这也太奇怪了吧。 柯德宁突然间笑了出来,只是他的表情看不出一点的高兴。 他有些搞不懂戴维最后这通电话的意义,他早就知道国王秘剑的计划,说不定还是其中一员,准备就这样,冷眼旁观着自己的死去。 可他最后却叫自己逃,这算是恶人死前的大发善心吗?知道自己死定了,倒不如做点好事……去拯救另一个恶人。 柯德宁笑的更开心了,他可不觉得戴维是那样的人,戴维是个冷血疯狂的家伙,他天生就是一名合格的雇佣兵。 说不定戴维也从未想过要杀了自己,他向来是个阴险的家伙,他一定还有着什么计划…… 柯德宁想不明白。 戴维已经死了,没有人能解答这一切了。 记忆开始褪色,柯德宁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见过戴维了,不知从何时起,两人的交流也只剩下了电话,就在这么一个谁也没想到的时刻,他就这么简单地死掉了。 就这么……死掉了。 “柯德宁!” 呼喊声渐渐传来,柯德宁没有反应,直到有人大力地拍打着他的肩头,才把柯德宁从那疯狂的臆想中呼唤了出来。 布雷拍打着他,对他说道,“你没听到铃声吗?演出就要开始了。” “演出?对啊,我还有场演出。” 柯德宁自言自语。 “你……你还好吗?这是什么新的妆容吗?” 布雷觉得柯德宁的精神状态有些不对劲,但好像这些艺术家都是这副模样,每时每刻都呈现一种醉酒的状态。 再看柯德宁的面容,布雷误以为脸颊上的血迹是妆容,它们如此醒目,挂在脸上,给人一种说不清的诡谲感。 “没什么,我很好,我很好。” 柯德宁慢慢地起身,口中不断地呢喃着。 “我还有场表演。” 第九十三章 谢幕 这个世界是如此之大,每时每刻都有人相爱而拥,也有人拥抱而死,就像灿烂的流星群,不断地闪烁,不断地逝去,闪耀的一瞬间连绵在了一起,化作铺天盖地的穹光。 基妮剧场内此刻已经挤满了人,《徘徊之鼠》的受欢迎程度,比柯德宁预想的还要好,座无虚席,就连过道里也站满了人。 观众们窃窃私语着,时不时又将目光投向前方的舞台,他们都在期待今夜的结局,巴特的结局,他们好奇柯德宁究竟会以什么样的方式,为这个有趣的故事划上结尾。 有人猜这是个合家欢的结局,巴特在工作与偷盗中,赚到了足够的钱,他自己开始经营一些生意,最后发家致富,也有人说结局可能是平庸的,巴特继续两个身份之间的生活,不断地工作,不断地偷盗,没有尽头。 还有些人指出,这或许是个悲观的结局,但没多少人赞同这点,毕竟目前来看,这是一个喜剧,一个喜剧不该有这样的结局。 突然四周的光芒都暗了下来,私语声一时间都消失了,大家满怀期待地看着舞台上的幕布,等待着它被拉开的一瞬。 “真是令人激动啊,柯德宁。” 布雷和柯德宁站在舞台上,暗红色的幕布将他们与观众隔开。 “你确定你想好最后一段独白了吗?” “嗯,我想好了,”柯德宁说着,目光空洞,“会是个被所有人铭记的结局。” “那可太好了,能参与其中,荣幸之至啊。” 布雷说着,虽然仅仅是个配角,但能成为舞台上的一员,也足以令人欣喜。 柯德宁露出微笑,这笑容看起来很正常,可仔细看去,布雷不知为何,居然感到了一股股的冷意,就像有双冰冷的大手,抚摸着自己的脊梁。 “我之前听一个人说过这样的话。” 音乐声渐起,幕布缓缓拉开,柯德宁直视着前方,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布雷倾诉。 “人是复杂的,具有喜剧性与悲剧性的。” 布雷颤抖了几下,刚想说些什么,幕布被完全拉开,昏暗的观众席里,数不清的目光投来。 突然间布雷不是在面对观众,而是在面对一群贪婪的、怪异的、渴望某种东西的存在。 不……不对劲。 布雷心里升起了一阵惶恐感,一切都很正常,一切又好像完全不对,仿佛在某个时刻,这个世界被拖入了疯狂的旋涡之中,而自己浑然不知。 这时演出开始了,演员们交替出现,念着自己的台词,伴随着音乐的起伏,将故事推进。 布雷什么也做不到,舞台像一个精致的八音盒,他只是这复杂结构上渺小的一个,除了将这曲目进行到最后,他什么也做不了。 演出开始了。 自从偷盗起,巴特便夜不能眠,他自认为自己是一个正直的人,可到了最后,却走上了这样的歧路,在身份的纠结与惶恐中,有一日巴特终于下定决心,他要终止这一切。 巴特决心救赎自己,他不再偷盗,也不再因黄金而狂喜,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欲望,一切似乎又重回了正轨,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有一天,意外发生了。 “巴特,看样子我要死了,真倒霉啊。” 朋友卧病在床,他本就是个酗酒的酒鬼,家里没有丝毫的存款,现在身患重病,他死定了。 “不,别这样,我这里还有些钱,我带你去看医生。”巴特对他说道。 “我问过医生了,这点钱根本救不了我的命,倒不如省着点,留着以后生活。”朋友摆了摆手,拒绝了巴特的提议。 “我的朋友并不多。”巴特的声音颤抖。 “我也是。” 巴特告别了朋友,朋友以为他放弃了,可实际上巴特没有,他回到家,跪在地上祈祷着,没人清楚他究竟在祈祷着什么。 直到夜幕降临,巴特打开了被锁起来的工具箱,从里面取出了自己偷盗时使用的工具,他本放弃了这一切,如今又将它们重新拾起。 这会是巴特的最后一次偷盗,但这一次巴特不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他的朋友,为了他的生命。 巴特出发了。 观众们的心都悬了起来,随着音乐逐激昂,好像巴特不再是猥琐的老鼠,而是头迈步的雄狮,他要去救他的朋友,哪怕是犯下这样的不义之事。 在《徘徊之鼠》的故事里,这是巴特第一次为了别人而战,有的观众甚至欢呼了起来。 舞台的光线暗了起来,巴特在阴影里悄声前进,可这时另一道光扫向他,好在他躲的及时,没有被发现。 “那只该死的老鼠,究竟在哪呢?” 音乐压抑了起来,布雷出场了,他所扮演的角色是工厂的保安。 在巴特作为小偷时,布雷是巴特敌对者,拥有强烈正义感的他,一直想要抓住巴特,可每次都让巴特逃掉,而当巴特做回那位老实的工人时,他们又是朋友,经常一起在下班后喝一杯,布雷经常醉醺醺地和巴特讲,那个经常光顾工厂的小偷,有多么的该死。 每次聊到这些时,巴特只能尴尬地笑笑,布雷不知道,他一直想要抓住的小偷,就在他的眼前,他们刚刚还碰杯饮酒。 巴特深呼吸,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被布雷抓住,哪怕他们是朋友,布雷为了心中的原则,也会把自己交出去,到时候自己会坐牢,朋友也活不下来。 他没有什么亲近的人,只有寥寥几位朋友,有时候他觉得布雷也算是其中之一,巴特不想和朋友对峙,也不想让朋友病死。 巴特必须成功。 观众们的心都悬了起来,音乐急促,密集的鼓点声响起,巴特和布雷的身影来回交错着,好几次擦肩而过,只要一个回首就能发现对方。 巴特鬼鬼祟祟,布雷怒气冲冲。 终于巴特撬开了老板的保险箱,从里面拿到了大把大把的钞票,他的朋友有救了,可就在这时脚步声临近,光芒透过走廊照进室内,布雷握着警棍站在门口。 整个剧场静悄悄的。 “我终于抓到你了。” 布雷的声音带上了几分颤抖,他太太激动了,这个故事终于走到了结局。 光芒照亮了巴特,这家伙戴着头罩,不等做些什么,布雷就挥舞着警棍冲了过去,巴特显然打不过布雷,几番搏斗下,便被布雷控制住了。 摘下头套。 “巴特!” 布雷不敢相信地喊道,他怎么也无法把老实的朋友,和眼前这阴险的盗贼联系在一起。 “不……别看我……” 巴特缩着头,躲避着布雷的视线,两人都沉默了下来,昏暗里只剩下了心跳声。 “跟我走,巴特,你做了错事。” 布雷努力平息自己那复杂的情绪,秉承着自己内心的公正。 听此,巴特苦笑了一下,正如他知道的那样,布雷是个正直的人,哪怕自己是他的朋友,他也会恪守自己的职责。 “不,这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我的朋友,他就要死了,他需要这笔钱。” 巴特辩解着,目光祈求地看着布雷。 布雷的目光有了那么一丝的颤动与期待,但他还是冷着脸,仿佛戴着铁面。 对,再说些什么,巴特,快,再说些什么。 布雷的内心祈求着,他知道接下来的剧情,巴特会对自己倾诉内心的所有,秉持着公正的布雷,将被巴特打动,为他的盗窃进行掩盖。 最终巴特会救活他的朋友,盗贼的生涯也就此为止,这会是他与巴特间的秘密。 说完接下来的台词,这故事就到了尾声,只要巴特完成最后的独白,一切就都结束了,为这个故事划上尾声。 巴特抬起了头,目光直视着布雷,他想说什么,脑海里响起戴维最后的哼唱。 他快承受不住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个正直的人,你不会放过我的,但这是为了我的朋友。” 巴特鬼使神差地说着。 布雷听不懂这台词,他完全愣住了,剧本不是这样的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能进监狱,我的朋友还在等着我。” 声音越发急促与疯嚣,布雷看着巴特,他泪流满脸,眼神里闪动着挣扎与惶恐。 身份之间的冲突已经让这个可怜人疲惫不堪,布雷的出现彻底打垮了他的精神,他此刻就像个偏执的疯子,下一秒举起了手枪对准布雷。 见鬼,舞台道具里可没有手枪,而且从那金属的光泽来看,布雷可以肯定,这是一把真枪。 布雷的脑海一片空白,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生之年会在舞台上,又一次被人拿真枪对着,他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对不起,对不起……” 巴特继续说着,颤抖着扣动了扳机。 震耳欲聋的枪声响起,令一切归于震撼的寂静。 观众们没有四散而逃,柯德宁的表演太投入了,这临时起意的枪击,在他们看来只是表演的一部分,但每一个演员都知道,剧本里根本没有这一幕。 布雷身体一软,瘫坐在地上,弹孔就落在他的身前,差那么一点就会贯穿他的躯体。 看向巴特,他看着自己,又看了看手中的手枪,目光呆滞。 “不不不!” 巴特狼狈地扑了过来,一把抱起尸体的布雷,布雷根本不敢反抗,在他眼前柯德宁已经疯了。 他抱起布雷的尸体,又哭又笑。 巴特为了朋友,杀死了另一个朋友,当他扣下扳机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深陷泥潭之中,无法自拔。 故事旳走向完全失控,演员们不能拉下幕布,把柯德宁从舞台上拖下来,这样重要的一天,发生这种事,对于这个小剧场而言是致命的打击。 阻止柯德宁?谁敢呢?现在他手中拿着的是一把真枪,大家开始怀疑柯德宁是不是疯了,好像变成疯子很适合作为这些艺术家的结局。 这就是你最后的独白吗?布雷心想着,柯德宁把一切都毁了。 没人知道柯德宁是怎么想的,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扮演巴特扮演的太入迷了,可以说巴特就是他自己,夹在“常理”与“嗜人”之间,现在惩罚正追逐着这些恶人,挥舞着铁锤,将他们钉死在十字架上。 “我……究竟是谁呢?” 巴特喃喃自语着,将盗窃而来的钞票放在了友人的床头,他还在熟睡,脸上带着痛苦的神情。 窃贼,工人,杀人犯,还是…… 他想不清,也没必要想的那么清了。 天蒙蒙亮,巴特失魂落魄地走向小巷的尽头,他的身影逐渐消失。 不久后枪声响起。 演出结束了,短暂的延迟后,灯光逐一亮起,剧场明朗了起来,演员们纷纷走上舞台。 柯德宁把演出搞的一团糟,但至少故事被划上了句号,他们继续演着戏,想办法拖到观众们离开。 有的人已经准备好事后报警了,还有的人偷瞄着柯德宁,想办法抢下他手中的枪。 至于柯德宁,他只是呆呆地站在舞台上,面向着观众们,脑海里一片空白。 观众们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布雷心想完了,《徘徊之鼠》好不容易累积起来的口碑,全被柯德宁毁了,他甚至在想辞职的事,还有要不要改行,当演员实在是太糟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枪指着。 不知平静了多久,雷动的掌声响起。 观众们纷纷起立,为柯德宁致以掌声与欢呼,他把巴特演活了,身份混淆的疯狂与迷茫,友人之死间的冲突。 所有人都被这精湛的演技打动,甚至都忘记了这原本是个喜剧。 但没人知道的是,这并不是演出,只是可怜的真情流露而已。 巴特就是柯德宁,柯德宁就是巴特。 演员们也被观众们的反应弄得一怔,紧接着大家都反应了过来,脸上带着笑意,又是鞠躬,又是感谢,只有柯德宁一副格格不入的样子,呆滞地站在人群之中。 柯德宁茫然地看着这一切,他有些搞不懂,搞不懂大家在开心什么。 他脑子乱糟糟的,数不清的幻觉在眼前闪现, 今天本是柯德宁最值得高兴的一天,结果这一天变成了地狱。 柯德宁仅有的朋友死掉了,故事终究是故事,他还是没能拯救他,巨大的阴谋笼罩着自己,名为秩序局的死神又近在咫尺。 一张张讨厌的脸上带着笑意,大声欢呼着自己的名字。 还真奇怪啊,自己难过的要死,这些人却高兴的像过节一样。 柯德宁想着想着,跟他们一起笑了出来。 第九十四章 王牌组合 “一点以太反应都没有,这家伙死的很彻底。” 微风拂过,帕尔默乘风落在了废墟上,回过头,满目疮痍的大地上,伯洛戈的身影缓缓浮现。 戴维暴走的时,帕尔默便乘风脱离了战场,从这家伙反应之迅速决策之果断来看,帕尔默没少这么跑路,现在的他除了流些汗外,基本没什么异样。 伯洛戈就不同了,一身的泥土,衣服破破烂烂的,如同一个刚在桥洞下睡醒的流浪汉。 他没有帕尔默那样迅捷的机动力,在影兽的猛击下,伯洛戈只能征召身下的大地,不断地升起土墙,建立一层层的土堡保护着自己。 可能是受伤严重,加上以太的暴走,戴维好像无法精确地控制影兽,这导致影兽对伯洛戈的攻击更像是泄愤,声势浩大,却没有之前那样诡诈与致命。 虽然狼狈了些,但伯洛戈在这猛攻中仅仅是受伤而已,并没有死去。 为试探出对方的秘能,并令对方露出破绽,今夜死一次足够了。 “你现在就像个矿工。”帕尔默评价道。 “嗯,这启发了我,或许我之后,可以靠挖地道潜入,就是以太的波动无法掩盖,我回去得看看‘以太遮蔽’怎么训练了。” 伯洛戈完全不在意帕尔默的调侃,认真地回复道。 帕尔默话语一塞,居然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好。 “这算是大获全胜吗?干掉了所有的敌对人员,并且摧毁了货物。” 伯洛戈回过头,看了眼化作废墟的工厂,仿佛今夜市政府下令拆除这里,紧接着拆迁队连夜施工,把这里搞的面目全非。 “大概吧,”帕尔默耸了耸间,辩解道,“我们只负责杀人,剩下的交给后勤部就好。” 伯洛戈难得认同了帕尔默的话,跟着一起点头,同时他也明白,为什么后勤部的人,每次看到外勤部的家伙,都会摆着一张臭脸。 他们绝大部分的工作压力,都来源于外勤部,能有好脸色就怪了。 伯洛戈俯下身,触摸着冷峻的废墟,砖石与钢筋都向着两侧挪移,用了几分钟,戴维那血肉模糊的尸体映入眼中。 “确认目标死亡。” 伯洛戈说道,短暂的延迟后,杰佛里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行动结束,返回‘垦室’进行任务报告,后续会有后勤部处理。” “好的。” 终于结束了。 伯洛戈一身的疲惫与伤痛,他和帕尔默慢慢悠悠地走下废墟,前方工厂的大门也只剩个框架,能从裂开的缝隙间,看到外面街道上挤满了车辆。 想想也是,即便处于欧泊斯的边缘,但这里也是市区,这番大战不被人注意,是不可能的。 “干的不错,至少比我预计的要好不少。”伯洛戈突然对帕尔默说道。 这是实话,伯洛戈以为帕尔默只会拖后腿,但看起来,这家伙还是有些真本事的。 “什么叫好不少,我当初也是年度最佳新人员工好吧,”帕尔默和伯洛戈勾肩搭背着,跟他畅想那美好的未来,“你也得努努力啊,伯洛戈,争取混个年度最佳新人员工什么的。” “为什么?”对于名誉,伯洛戈并不在意。 “想一想,两位年度最佳新人员工互为搭档,一位暴躁的冷血不死杀人狂,一位克莱克斯家的幸运之星。” 帕尔默眉飞色舞。 “我们就是外勤部的王牌组合啊。” 帕尔默没完没了地叨叨着,什么几年之内踹掉列比乌斯,掌控特别行动组,十年之内把控外勤部,成为秩序局一方恶霸。 他说有着克莱克斯家的扶持,这一切都有可能,如果把秩序局视为一个公司,那么克莱克斯家就是最大的六个股东之一。 伯洛戈懒得理他,先不说就帕尔默这见鬼的运气,能不能走到那一步,他好像忘记了很重要的一点,外勤部的部长是直接由秩序局副局长担任的,帕尔默这已经不是称霸一方了,他这是要夺权了啊。 “王牌组合,你们最好赶紧从我们眼前消失。” 就在帕尔默单方面畅想着未来,伯洛戈沉默忍受他的废话时,另一个声音从前方响起。 男人穿着宽松的工装,头上戴着安全帽,在他的身后车灯闪烁,许多他相同打扮的人,在被拉起的警戒线间匆忙走动着,挥舞着警示的灯光,指挥着附近的人群。 “你是?” 伯洛戈一瞬间警觉了起来。 他不知道这个男人刚刚都听到了些什么,该死的帕尔默分散了自己的注意力,真正的专家应该等到撤离到安全地带,再放松警惕的才对。 要不要把他打晕,可眼下这么多人,又不太好处理。 思索间伯洛戈手已经伸向了怀里,握紧一把染血斑驳的羊角锤。 作为自己第一次执行任务的纪念品,伯洛戈在废墟里找了好一阵,才把它挖了出来。 “马里恩·罗德,誓言城·欧泊斯摆渡人公司,本公司从市政厅承包了所有的城建与事故处理工作,当然,主要工作是处理事故。” 男人拿出钱包,把证件的一页展现给伯洛戈看。 证件上的徽印引起了伯洛戈的注意,齿轮相互咬合着,最外沿被链条包裹,就像精密的机械,随时准备轰鸣作响。 伯洛戈见过这个徽印,这个徽印在秩序局内的出现频率,仅低于代表秩序局的锁链与剑。 这是后勤部的标志,眼前这个家伙是后勤部的? 过往的回忆撞在眼前,伯洛戈突然想起来为什么这个“摆渡人公司”如此耳熟了。 “后勤部还单独成立一个公司?”伯洛戈对帕尔默小声问道。 “我们需要一个合理的身份来面对常态的世界,一个处理城建与事故的公司,出现在崩塌的废墟上……这很合理。”帕尔默说道。 伯洛戈哑口无言。 “快走吧!回去做你们的报告吧,该死的外勤部。” 马里恩骂骂咧咧地越过两人,和其他人一起走向了废墟之中。半个小时前他准备去协定区看一场演出,那场演出他期待已久,结果关键时刻一纸命令下达,他带着人马匆匆赶来,为外勤部善后。 “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 他抱怨着。 伯洛戈和帕尔默被闻讯赶来的记者包围,在马里恩的剧本里,他们两个人是这场事故的幸存者,为了演好这出戏,帕尔默头上还特意缠了几圈绷带,至于伯洛戈……他看起来已经够惨了。 两人躲避着闪光灯,在摆渡人们的掩护下,匆匆走个过场,绕道离开。 “所以他们该怎么解释这起事故?”伯洛戈回过头,看着倒塌的废墟。 “燃气爆炸?年久失修?这种事随便了,反正是由后勤部来头疼。” 帕尔默扯掉头上的绷带,满不在意地说道。 “这种事情,他们是专业的。” …… 秩序局,特别行动组办公室。 伯洛戈和帕尔默坐在椅子上,办工桌后就是列比乌斯,杰佛里站在一侧,就像一位称职的保镖。 每次建立“心枢之网”后,作为活体枢纽的尤丽尔,都会承受巨大的精神压力,在任务结束后她便先去休息了,身下的事宜由列比乌斯和杰佛里处理。 “这就是行动的经过了。” 伯洛戈复述完了刚刚经历的全部。 做报告比伯洛戈想的要费劲的多,谁也没想到,他们把伯洛戈与帕尔默的对话全部记录下来,并且连时间节点都做好了。 他需要跟着这些对话,来复述当时的情况,很多细节被反复问询着,最糟的是对话里有大段是帕尔默的胡言乱语。 哪怕是伯洛戈在被提问这些时,表情都有点难以管理,帕尔默则一副完全无所谓的样子,也算是一种自甘堕落了。 列比乌斯沉默地点头,和杰佛里相视了一眼,眼神交流着。 “好,你们可以休息了。” “就这样结束了?”伯洛戈对列比乌斯问道。 “不然呢?仅仅是一次普通的外出行动,就连调动‘垦室’进行封锁都没有必要,这样的任务在你们之后的工作生涯里,会像日常工作一样频繁,没什么好注意的。” 从列比乌斯的角度来看,这次任务确实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要不是这是伯洛戈与帕尔默第一次一起行动,他觉得就连“心枢之网”也没必要建立。 伯洛戈大概明白了列比乌斯的意思,就像自己,第一次猎杀恶魔时,那时自己惶恐不安,现在却习以为常了,还能以此为乐。 “下班!下班!”帕尔默欢呼着。 “那么之后呢?我们只是摧毁了一个据点,还没有将‘嗜人’连根拔起吧?” 伯洛戈没有像帕尔默那样高兴,继续追问着。 摧毁的工厂里,存储的货物让伯洛戈心惊,难以想象在看不到的阴影里,还有多少人死于“嗜人”之手。 “这一点需要等待鸦巢的情报了,他们会顺着这条线继续挖下去的。”列比乌斯说。 “等待吗?”伯洛戈有些不悦。 “耐心,也是猎人重要的品质之一。”列比乌斯平静道。 “更何况,你现在需要做的是回忆与学习,”列比乌斯教导道,“你也察觉到了吧?凝华者之间战斗的狡诈。” 比尔的不动之躯,还有戴维那肆意咆哮的影兽……他们只是最卑贱的凝华者,在未来的战斗里,伯洛戈面对的敌人只会更加狡诈与强大。 诡异莫测的秘能,不知效果的炼金武装,辅助战斗的以太极技,甚至说用代价换以力量的契约物…… 伯洛戈点点头,长叹一口气,坦然道。 “你说的对,我有些过于心急了。” 浑身传来阵阵的疲惫感,“死而复生”消耗着大量的以太,身体感觉空荡荡的,一时半会也无法补充完全。 “汲取”所存储的灵魂碎屑,更像是一种备用能源,在伯洛戈需要时释放,可为了帮助自己成为凝华者,灵魂碎屑也被消耗一空,在工厂里杀死恶魔所得的灵魂碎屑,也因一次死亡而被使用。 伯洛戈现在甚至能感受到些许的饥饿感,也不清楚自己是真的饿了,还是躁噬症在蠢蠢欲动。 想到这,伯洛戈看了眼帕尔默。 “要去吃个夜宵吗?” 第九十五章 夜生活 时间已至深夜,城市的光芒衰弱了不少,四周陷入了黑暗中,只有路灯还在如炬火般燃烧着,但在城市最为繁华的地带,灯火依旧,人来人往,好像这里不被日夜束缚。 “你这人还真是好胃口啊。” 伯洛戈表情有些复杂,在他的对面,桌子上摆了半只炸鸡、两份牛肉汉堡、薯条、土豆泥。 自己身前的餐盘上仅仅摆放着一分三明治,里面夹着煎蛋与培根,以及一杯橙汁。 伯洛戈是个自律的人,他觉得晚上不宜吃太多东西,尤其是这样油腻的东西,仅有的放纵,也是稍微饮酒而已。 “工作是很消耗体力的。” 帕尔默说着把鸡腿塞进了嘴里,也不知道他的嘴巴是什么构造,那么大的一只鸡腿塞了进去,只有一根鸡骨头被抽了出来。 吧唧吧唧地嚼着,打了个饱嗝,然后继续进食,风卷残云般,把食物都吃了个精光,吃完帕尔默居然还有些不满足,偷看起了伯洛戈的三明治。 “麻烦再来一份三明治。” 伯洛戈无奈地抬起手,为自己的搭档再点一份。 到了深夜,欧泊斯的很多餐厅都关门了,但协定区是个例外,作为欧泊斯最为繁华的地带,这里很多场所都是24小时营业的。 在秩序局内清理好身上的污渍,换好衣服后,两人便来这里吃起了夜宵。 “呜呼,感谢大方的拉撒路先生!” 帕尔默赞美着,将伯洛戈餐盘里的三明治叉走。伯洛戈面无表情。 “你这家伙真的是克莱克斯家的继承人吗?连夜宵都需要我来请?” “大家族也有落魄子嗣,对吧。”帕尔默嘴里嚼着东西,声音含糊不清。 “可你不是什么继承人吗?怎么也算不上落魄吧?” “和家里人闹僵了是这样的啦,虽然还有着名头,但一点实质性的东西都没有,吃的喝的都要靠自己赚了。” 帕尔默狼吞虎咽,有些噎到了,伸手去抓橙汁,却发现早就被他喝光了,伯洛戈只能无奈地叹气,把自己的橙汁推了过去,就此伯洛戈的身前一点吃的都没有了。 “先生,你的三明治。” 这时服务员走来,把本是给帕尔默点的三明治,放到了伯洛戈的身前。 “麻烦再来杯橙汁。”伯洛戈说道。 “呼,活过来了。” 帕尔默一头瘫倒在了椅子上,摸着肚子,伯洛戈则默默地叉起自己的三明治,吃了起来。 “说来,帕尔默,如果克莱克斯家算是秩序局的股东,那么克莱克斯家能影响秩序局做出什么决策吗?” 伯洛戈还记得帕尔默的话,他对此非常好奇。 “这个我不太清楚,秩序局是独立运行的,它更像一个联盟,一个名为秩序局的联盟,把六大创始者们团结在一起,还有那些愿意加入的秘密结社……就像莱茵同盟其本身一样。” 帕尔默懒洋洋地说着,手指向天,“这种事只有那些大人物才了解吧?就比如‘决策室’,说来,我入职了这么久,我从未去过‘决策室’,好像那个鬼地方不存在一样。” “那你见过局长吗?”伯洛戈又问道。 “没见过,但我见过副局长,”帕尔默说,“我也有过这样的疑问,但听其他人说,历代局长都很少出面,他们大多都隐藏在‘决策室’里,而‘决策室’是秩序局的大脑,那里被严格保密着,就连部长们大多都不清楚‘决策室’的具体情况。 我们只能被‘决策室’召唤,却不能主动去‘决策室’。” “听起来真神秘啊。”伯洛戈说。 “秩序局是这个样子,井然有序,该知道的就知道,不该知道的就不知道。” “所以秩序局的标志,是源于你们六个创始者家族吗?”伯洛戈再次提问。 锁链与剑,六把交叉的利剑,这恰好地和六个创始者家族对应着,伯洛戈不觉得这是一个巧合。 “六个家族,六个秘密结社,六种秘能学派。” 帕尔默坦然道。 “没错,是这样的,每一把剑都代表着一个秘密结社,而那个秘密结社则在一种学派上,达到某种极致,我们克莱克斯家便是‘统驭学派’的极致,据说风源高地那永不休止的狂风,便是我们家搞出来的,但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 我虽然是继承人,但我还没真的继承这一切,不是吗?” 在某一学派走到极致……伯洛戈脑海里不禁浮现起了锡林·科加德尔的身姿,目前来看,所谓的“荣光者”便是极致所在了。 如果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受冕者”的话。 伯洛戈无奈地笑了笑,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能勉强地意识到,眼前这个二货出身还是很尊贵辉煌的。 帕尔默随意地拿起剩下的薯条,沾着番茄酱继续往嘴里塞,一副颓废的样子。 虽然是24小时营业,但到了深夜,餐厅里实际上也没多少人,有些人醉醺醺地睡在角落里,有些人闲聊着,还有些人打包了些吃的后,继续加入舞池的狂欢。 两人都吃完了夜宵,享受着任务后的宁静,黑夜下城市静悄悄的。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你的家族呢?” 伯洛戈蛮好奇,这样高贵的出身,帕尔默本会有和现在完全不同的生活,哪怕他是个倒霉鬼。 “他们不喜欢我骑车,觉得骑摩托在街头闲逛,不符合身份。”帕尔默认真地说道。 “……” 伯洛戈叹了口气,感觉得出来,这是帕尔默胡诌的理由,他并不想说其中的理由,自己也没必要强求什么。 他只是觉得,自己好像不怎么了解帕尔默,没有更深入地了解自己的这个搭档,但仔细想想,帕尔默好像也不怎么了解自己。 其实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小秘密,哪怕一起出生入死了,但还是没有将秘密倾诉的勇气。 这时一群人推开了餐厅的门走了进来,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脸上布满了欢愉,男男女女都衣着亮丽,看样子是从隔壁的夜店出来的,那里有音乐、有酒、有升腾的欢乐,但唯独没有可口的食物。 他们在前台点餐,闲聊着。 “听说兰德令区那边有座工厂倒塌了。” 伯洛戈和帕尔默的表情都有些糟。 “小事情,小事情,这鬼地方总是塌来塌去的,还记得几年前的‘秋伤事件’吗?大裂隙突然崩塌,一道分支的裂隙延伸了出去,直接导致了周边数个小区塌进了大裂隙里。” “大裂隙那地方是真的要命,也不知道会不会塌到协定区这。” “放心,地质局的人看过了,协定区这里安全的很。” 人们闲聊着琐事,就像在旁观他人零碎的人生。 “说来,你们看过《徘徊之鼠》吗?一个舞台剧,我的一个记者朋友今天去看了,他本来准备看完,和我们一起嗨的,结果这家伙说什么自己受到了震撼,要回去思考人生什么的。” “听说过,怎么了,演出很出色吗?” “不知道,反正听起来还不错。” 谈话引起了伯洛戈的注意,他今天的一大遗憾便是没能去看《徘徊之鼠》,还真是可惜了柯德宁的一番心意。 不过没关系,今后有的是时间去看。 “我去结账。” 伯洛戈起身道。 说来他今天还发工资,听杰佛里讲,外勤部每个月会发一定的固定工资,除了固定工资外,还有类似绩效的东西,而所谓的绩效就是外出执行任务,每执行一次任务,都会根据任务的难度来发放奖金。 今天是伯洛戈出狱以来,最富裕的一天。 两人正准备走出餐厅,街道上走过另一群人,这可让伯洛戈深感意外。 在申贝区,晚上基本见不到几个活人,但在协定区到处都是狂欢的人群。 浓烈的酒气与香水味扑面而来,艳丽的身影映入眼中,伯洛戈懵了,不止伯洛戈懵了,一同呆滞在原地的还有帕尔默。 此刻一支模特团正朝着他们迎面走来,女人们穿着性感的衣服,在身上勾勒出优美的曲线,她们就像一朵朵鲜花,凑在了一起构成一个巨大的花团。 但真正震撼到两人的,倒不是这深夜的靓影,而是在女人们中间,那个被花团锦簇的家伙。 “见鬼,这哥们谁啊。”帕尔默大叫着。 那人身材高大,一头灿金的长发,面孔英俊,露出迷人的笑容,紧接着那人发现了伯洛戈与帕尔默,脸上升起了阵阵喜悦。 “呦!伯洛戈!帕尔默!” 瑟雷从花团之间走出,一把拥抱住了二人,两人试着挣扎,可瑟雷这家伙力气大的不行,酒精与香水混合着浓重的雄性气息,几乎要让两人窒息。 视线的余光能看到,瑟雷的花团们明显露出了不悦的神情,看样子瑟雷对她们,都没有对两人这样热情。 “好巧啊,要和我们一起玩吗?”瑟雷直接邀请道。 “当然好……” “不了,我们今天够累的了,需要休息。” 伯洛戈直接打断了帕尔默的话,拒绝道。 帕尔默目光悲愤,但和伯洛戈那冰冷的目光对视在一起,他还是听从了伯洛戈的意见。 “那还真遗憾啊,有机会常来玩啊!” 瑟雷大力地拍着两人的肩膀。他指的是不死者俱乐部。 重新陷入花团之中,瑟雷在一朵朵鲜花的环绕下,朝着另一个夜店走去,伯洛戈还能隐约地听见他们的对话。 “一会要来我家吗?我的室友是只叫薇儿的猫,它会后空翻哦。” 第九十六章 决策室 整理刚刚谈话的纸质文件,杰佛里熟练地将它们封入档案袋,然后塞进柜子里,之后的事有尤丽尔做,自己只要把这些东西工工整整地摆好就行。 做完这一切,杰佛里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办公室内静悄悄的,只剩下了列比乌斯看书时的翻页声。 “你下班之后就这样?窝在这看书?” 杰佛里问,他和列比乌斯很久没有在一起共事过了,对于列比乌斯的生活状态他也不了解,直到最近特别行动组的成立,两人才算是再次有了来往。 “嗯。” 列比乌斯回复着,别人看来,这样的回复有些敷衍冷淡,但杰佛里知道,列比乌斯就是这个样子,他早就习惯了。 通过多年的相处,周围人对列比乌斯都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当列比乌斯能做出正常的对话应答时,他这属于正常状态,说的话比较多时,说明他心情不错。 至于列比乌斯愤怒时……他愤怒时通常是沉默不语的,就像平静的海面,鲨鱼在幽蓝的阴影下游弋着,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冲出海面。 因此很少有人能准确地判断列比乌斯的心情,他好像一个面瘫,只有一个单调的面容。 “除了工作外就是看书,没有社交,也没有娱乐活动,”杰佛里看向办公室旁的房门,“你甚至直接住在这。” “你信教吗?列比乌斯。” 列比乌斯摇摇头,继续看着眼前的书。 “不应该啊,你虔诚的就像个苦行僧……秩序局真该给你颁发一个优秀员工奖。”杰佛里调侃着。 列比乌斯没有回话,他太沉闷了,让人觉得很烦闷,杰佛里觉得只有那种同样沉闷的人,才适合与列比乌斯相处。 想想那一幕杰佛里就有些想笑,两人沉默不语的人,呆在同一间屋子里,除了沉默外,只有沉默,这可太绝望了。 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杰佛里想和这位老朋友聊些什么,但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以一个什么样的话题开头。 比如婚姻?列比乌斯也差不多该结婚了,催催婚? 这种想法很快就被杰佛里放弃了,苦行僧的人生里应该没有婚姻这种东西,研究接下来的行动?这回反倒是杰佛里受不了,好不容易下班了,他不想再谈工作上的事了。 杰佛里有些头疼,他觉得要不就算了吧,正准备起身离开,列比乌斯反倒开口打破了平静。 “杰佛里,你的面具还留着吗?” 杰佛里一怔,回应道。 “嗯,还留着,你问这个做什么?” 杰佛里曾经是外勤部的一员,他也有着执行任务时所戴的面具,在离开外勤部后,他再也用不上面具了,就把它挂在家里的墙上,跟装饰物一样。 “找时间擦一擦吧,之后要用到了。” 杰佛里沉默了几秒,他不解道,“我记得,我是不用上战场的吧?” “来自亚斯的委托,之前就想和你说来的,但是忙忘了,他希望你我能作为保险措施,随时应对国王秘剑,以免他们将佯攻转为突袭。” “等等,你我?” 杰佛里完全没有注意其它的信息,而是盯着那句“你我”。 他还记得自己和列比乌斯最后一次搭档是什么时候,在那秘密战争时,为了抵御国王秘剑的猛攻,外勤部倾巢而出。 那是杰佛里经历过最为惨烈的战争,也是他参与的最后一次战争了。 在那惨烈的百日里,他和列比乌斯都身负重伤,好在两人都活了下来,只是列比乌斯就此瘸掉了一条腿,之后的时光里,一个人坐进了办公室,一个人懒得继续参与纷争,转入了后勤之中。 就这样一直维持到今日。 “你什么意思?列比乌斯。”杰佛里神情严肃。 “必要时,你和我需要重新踏上战场,迎击国王秘剑。” 列比乌斯平静地叙述着,好像这只是一件普通至极的事。 “我……和你?” 杰佛里怀疑着,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别开玩笑了,列比乌斯,我们都多久没使用秘能了,就连怎么调动以太都快忘了吧,这样的我们怎么可能上战场呢?” “这样吗?那真遗憾。”听此,列比乌斯叹息着。 “别想多余的事了,你能活下来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 杰佛里劝说,转身就要离开,可这时声音再次响起。 “没,我的遗憾的是,你居然真的荒废了这大把的时光,杰佛里,你是真的准备这样混到退休吗?” 杰佛里回过头,这时列比乌斯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 目光凝固住了,杰佛里惊觉地发现,这一次列比乌斯没有使用拐杖,没有使用任何辅助装置,就这么直接地站了起来。 杰佛里那副惊愕的表情,令列比乌斯很是满意,他甚至还走了两步,从办公桌后走了出来,站在杰佛里身前,挺直了腰板。 这家伙在办公桌后坐了七年,每天都埋头伏案,列比乌斯的腰板已经被沉重的文件压弯了下去,可今天他又站了起来,或者说从未倒下。 微弱的以太活跃着,杰佛里察觉到了什么,眼里焕发起些许的微光,而那以太的波动也越发清晰了起来,直到列比乌斯不再隐藏。 幽蓝的纹路沿着列比乌斯的体表泛起,与此同时,一个幽蓝的身影出现在了列比乌斯身后,双手轻轻托住列比乌斯,充当着他的拐杖。 冰冷的手落在杰佛里的肩膀上,列比乌斯那总是冷漠的脸上,罕见地绽放出了微笑。 “以太……遮蔽。” 杰佛里的声音毫无情绪。 他倒不是没有见过掌握这种以太极技的凝华者,只是少有人能做到像列比乌斯这样。 近乎绝对的遮蔽,就像抵达到了“极境”一样。 如此之近也没有暴露,要不是列比乌斯主动展开,杰佛里想要意识到这一切,不知道还要用多长的时间,而在战场上,这段时间已经足够杰佛里死太多次了。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当初能隐藏的更好些,说不定我真的能刺杀掉他。” 列比乌斯坐在了办公桌上,严谨慎重的感觉不再,身上带着张扬的意味。 “但已经发生的事,再怎么辩解也无法改变,不是吗?幸运的是,我还活着,他也还活着,我还有着第二次机会,一个让我弥补过去错误的机会。” 冰冷的目光看向杰佛里,列比乌斯平静地说道。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杰佛里,一个星期的时间,你能重回状态吗?” 杰佛里沉默着,过了许久他才缓缓说道。 “呼,你还记得我们最开始搭档的那一阵吗?”杰佛里问。 “怎么了?” “我们是同期,当年你我竞争年度最佳新人员工,可是很激烈的。” 列比乌斯记得那件事,他问道,“所以呢?” “最后是我赢了,”杰佛里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不要小瞧任何一届的年度最佳新人员工。” 他说着活动了一下筋骨,有些地方列比乌斯说的很对,这几年以来,杰佛里的生活状态就和退休基本没区别,即便有着强健的肌肉,如今也被一层厚厚的脂肪包裹着。 “一个星期的时间太长了,重回状态这种事,一晚上足够了。” 杰佛里直接推门而去,他没有回家,而是直奔着实战室走去。 列比乌斯望着离去的背影,时光变迁,他居然有种回到从前的感觉,一切都变了,一切又好像都没有变。 坐回办公桌后,拿起伯洛戈的行动报告,将它们卷起,塞进一个铜制胶囊里,粘贴上编号。 没人注意到的是,在列比乌斯的办公桌旁,有着一条气动物流管道,它被办公桌挡住,只有坐在办公桌后才能看到它。 把铜制胶囊塞进气动物流管道里,空气压缩机开始运作,沉闷的声响后,传输瓶便带着其中的文件,没入了管道的最深处。 随着时代的变迁,诸多先进的通讯手段都被置入于秩序局中,按理说这样落后的气动物流系统应该被淘汰掉才对,但它却保存了下来,至于留下它的原因,只因这套系统是完全服务于那神秘的“决策室”。 没有电话线、没有无线电通讯,有的只是冰冷的管道,通向那黑暗的深处。 那里不止是秩序局的指挥中心,更是另一个独立的档案中心,所有封入档案室的资料,都需要在“决策室”进行备份,也就是列比乌斯刚刚所做的事。 做完这一切,列比乌斯看了眼时间,他的工作都结束了,是时候休息了。 他信任杰佛里,相信自己这位搭档不会让自己失望,这没什么好担心的。 起身,推开办公室另一侧的房门,这道门后便是自己的卧室。 拧开房门,一条明亮的走廊映入眼中。 就和秩序局内的走廊一模一样,洁白且巨大的砖石堆砌在一起,柔和的光芒从头顶落下,冷峻坚硬的线条构筑着理性,笔直向前。 列比乌斯沉默,看向自己的身后,办公室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同样洁白的墙壁,堆砌的巨石挡住了去路。 没什么好说的,他坦然地向前迈步,走廊寂静且漫长,一路上只有列比乌斯一人,四周寂静的可怕,除了自己的脚步声与呼吸声外,什么也没有。 这种熟悉的场景如今看来是如此的诡异,好在列比乌斯已经习惯了这一切,习惯了秩序局的种种,无论是理性还是疯狂。 最终他停了下来,走廊的尽头,一扇门屹立于其上。 它很普通,跟列比乌斯办公室的门一模一样,准确说,秩序局内的门好像都一个模样,只是它上头的一些标识有些不同。 比如那刻画着杖剑的标志,又比如那写有“决策室”字样的门牌。 列比乌斯深呼吸,敲了敲门,等待了几秒后,他拧动门把手。 第九十七章 食尸鬼 时间已至深夜,这个时间点,马南应该睡觉了才对,但现在的他可一点睡意也没有。 身上穿着灰色的睡衣,头上还顶着睡帽,他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在酒店的走廊里匆忙地前行。 国王秘剑在七年前的秘密战争中战败,但他们对于这座城市依旧有着些许的影响,这座城市并没有完全地脱离掌控。 “该死的,该死的……” 马南嘴里嘟囔着,他很少这样急迫,但在几分钟前,一条紧急传达的情报,实在难以让他保持镇定。 停留在一扇房门前,他调整着呼吸,努力保持平静后,敲了敲门,随后步入其中。 窗户打开着,晚风涌进室内,托起了窗帘,令室内的温度也冷了几分。 男人坐在窗台旁,一身休闲的便装,一切都很正常,除了他腰间配着的那把长剑。 对于男人而言,这把佩剑向来不会离身,哪怕深夜居家也不摘下。 黑色皮革的剑鞘上,用银丝勾勒着繁琐的藤蔓花纹,隐约的浮光在其上游动着,泛起些许的、犹如尘埃般的光粒。 男人的手轻拂在银色的十字剑格上,指间不断地摩擦着这冰冷的金属,动作随意却又好像随时能拔起剑来。 这佩剑看似寻常,对于男人而言,却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 这是由科加德尔国王赐予的“秘剑”。 并不是每一位国王秘剑都会拥有着这样的一把秘剑,只有那些受到王室认可的凝华者,才会收到把秘剑作为嘉奖。 这代表了他们的身份,也代表了他们直接效命于科加德尔王室,是国王隐藏在阴影之中,挥向超凡世界的利刃。 男人背对着马南,这个时间他也没有睡,目光深沉地看向窗外,沉默不语,也不知道他究竟在看些什么。 室内昏暗,只有床头的夜灯在散发微弱的光芒,借助着这些微光,马南能勉强地看清室内的模样,数个裹尸袋沿着墙角立起,一直延伸到深邃的黑暗中。 马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每次看到这些裹尸袋,他都有种袭进骨头的阴冷感。 和男人共事的这段时间,马南觉得是自己最难熬的时光。 “马南,每次看到这座城市,我都觉得这里充满了魔力……一种吸引我们将全部的一切,投入其中的魔力。” 男人抢在马南之前开口了,张嘴却聊了些马南听不明白的话。 “我还记得七年前撤离这里时的情景,我当时连凝华者都不是,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我也不清楚为什么,在离开这座城市时,我居然有种巨大的悲痛感。” 男人不解,这么多年来,他时常回忆那一天,可终究是想不出个答案。 “这里不是我的故乡,我对于这里本应没有什么归属感,至于是受挫的荣誉感?我觉得我并不具备那种东西。” 伸出手,他试着握住这座城市。 “可它就是这么令人迷恋,以至于我这么多年来,总能梦到它的模样……” “别感叹了,桑代克,出问题了。” 马南大步走了过去,可桑代克没有理他,脸上依旧带着对这座城市的痴迷。 他已经习惯这些了,自从秘密战争战败,国王秘剑被迫撤出欧泊斯后,很多人都出现了这种奇怪的症状,就像战败的耻辱感被扭曲,转而变成了对这座城市的占有欲。 复杂的情绪与不同的目的,以及圣城之陨时的历史纷争,太多太多的情绪与目的被掺杂进了其中,让国王秘剑对于这座城市的欲望越发地畸变。 国王秘剑渴望再打一次秘密战争,将这座誓言之城重新夺回,每年国王秘剑内都有着这样的呼声。 还有一些极端的狂热者,说要再度杀入“垦室”之中,夺回锡林·科加德尔的尸体。作为国王秘剑史上最年轻的“荣光者”,他在国王秘剑很有影响力,甚至在的一部分人的心中,他宛如真正的神明。 “几小时前,秩序局突袭了‘嗜人’的工厂,里面的人都死了,包括戴维与比尔,货物也没有来得及转移。”马南开口道。 “我知道了,”桑代克指了指床头的收音机,“新闻播报里说了,码头的一处工厂发生爆炸导致崩塌,起因还在调查中。” “我们该怎么办?秩序局已经注意到这一切了,”马南焦急地问道,“虽然这句话,你听了可能会生气,但要知道,这座城市确实是在秩序局的掌控之中。” 桑代克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悦,但他隐藏的很好,而且也没必要对马南发火。 “损失很多,但还可以接受,我之前见过一次戴维,从那时起‘嗜人’的货物便开始转移了,留在戴维那里的,只是一部分而已,绝大部分的货,我猜的没错的话,应该正在往车站运去。” 情况比预想的要好,桑代克把一切安排的都很妥当。 听到这些马南那紧皱的眉头舒缓了不少,他长呼一口气,后怕着,“幸亏达到了指标。” “是啊,幸亏达到了指标,也不知道上头需要这么多的灵魂,到底要做什么?” 桑代克困惑地摇摇头,秘密战争后他便晋升为了凝华者,从那时起他就活跃于与秩序局的对抗中,可怎么也想不到,不久之前一个奇怪的命令被下达。 收集灵魂,不择手段地收集灵魂,这种工作对于桑代克可是极为陌生,他只好找上了那群雇佣兵,利用“嗜人”来收集灵魂。 “好在一切都要结束了,预计明晚我们就会搭上火车,离开欧泊斯。”桑代克说。 “火车?”马南愣住了,“这和之前说的不对吧?不是沿着莱茵河抵达自由港,通过海路返回吗?” “那是说给‘嗜人’的计划,真正的计划是从铁路离开。”桑代克说。 “你从来没信任过那些人?” “从未,我们的行动要绝对保密,只有死人才能守好秘密。” 桑代克冷漠地说道,“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让他们活下来,包括戴维,无非是死亡的先后顺序的不同罢了。” 极致残酷的话语从他的口中说出,也难怪他被人称作“食尸鬼”,就像头无情的怪物,贪婪地吞食温热的血与肉。 “只是戴维就这么死了,确实让我觉得意外,他这个人工作还蛮敬业的……”桑代克沉思了几秒,接着问道,“柯德宁呢?他还活着吧,我记得他今晚还有个演出。” “他还活着,但演出结束后就消失了,我们的人去了他家,也没有发现他的踪迹,他失踪了,”马南有些不安,“他也可能是遇袭了。” 桑代克眯着眼,也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过了稍许,他说道。 “说不定柯德宁叛逃了。” “什么?” “实质上,柯德宁才是‘嗜人’的首领,虽然我很不喜欢他,但得承认,作为雇佣兵,他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说不定他早就察觉到了什么。” 桑代克突然想到了,虽然不太可能,但也是值得注意的一点。 “或许是戴维背叛了我们,他警告了柯德宁……算了,这种事不重要,反正接下来他们也没什么用处了。” 桑代克随意地摆手,慢悠悠地站了起来,走向昏暗之中,伸出手轻拂过那些立起的裹尸袋。 “不过,柯德宁还有些用处。” 桑代克转过头看着马南,对他吩咐道。 “通知‘长剑小队’,明晚配合我们的行动,去干扰秩序局的行动组,直到我们安全撤出欧泊斯,还有放出柯德宁的情报,立刻放出,不能让秩序局闲下来。” “将小队派出去,谁来保护我们呢?其余人都只是在欧泊斯边缘佯攻,他们无法深入到城区内协助我们,现在城区内只有这一支小队,”马南反驳道,“这样的话,只有你我,还有一些士兵去护送这列火车?” “这还不够吗?”桑代克反问着。 “我只是个普通人啊,我可不是你们这些凝华者,这样的话,只有你一位凝华者护送火车,一旦出现意外……” “没有意外,马南,有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桑代克背对着立起的裹尸袋,站在了他们中间,举起手中的佩剑。 “别忘了,我是受到认可的。” 第九十八章 石头朋友 “柯德宁,其实你不适合从事这份工作。” 阴暗的小巷内,柯德宁蹲坐在墙角,呼吸急促,在他的对面,戴维满不在意地靠着墙壁。 “我……我……” 柯德宁看着手中的鲜血,它是如此地鲜艳,其上还传来阵阵温热感。 视野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柯德宁惊恐地看向一角,男人发出呜咽声,朝着自己爬来。 他本该死了才对,腹部中了数刀,但在求生意志的驱动下,他仍固执地爬行,渴求什么希望所在。 “虽然是你带我入的行,但我还是要说,有时候你的心得狠起来。” 戴维把玩着手中的短刀,上面还滴着血,抬脚重重地踩住男人,就像踩在一颗烂番茄上,微微用力便从男人的身体里挤出更多的血。 “是心狠,而不是说变得麻木,麻木只是你什么都感受不到了,但灰白的外壳下,你的心还是懦弱的。 你要狠毒起来,柯德宁,你不能说是为了基妮做了这一切,你需要为了你自己,为了你自己与基妮,这样你才能足够狠,也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 戴维教导着柯德宁,虽然说他也没杀过几次人,但从小的经历让他很早便有了颗狠毒的心。 “我没见过我的父亲,我母亲又很早便去世了,我的童年绝大部分时光是在孤儿院度过的,在很多故事书里,作者把那里描绘成了一个温馨的地方,可怜的孩子互相取暖。” 戴维蹲了下来,一边讲,一边看着濒死的男人,看着他那逐渐浑浊的目光,还有深处哀嚎的恐惧。 “遗憾的故事终究是故事,那里并不温馨,孩子们通常会为了仅有的东西、争抢打架。 说来,我的性格你也知道,当时有人来挑衅我,我就把他们狠狠地揍一顿,哪怕打不过也要揍,久而久之,我开始受人尊敬了,他们尊敬我的拳头,知道我不好惹,是个大坏人。 可时间久了,我有些不想这样,我也想要朋友,但每个人都怕我,我开始散发些善意,有次我多分到了几块糖果,我就把他分给了其他人,我以为这是个好的开端。 但晚上我被人按在床上打了一顿,他们觉得我散发善意的行为是服软了,我开始害怕他们了,打完我后,他们的老大就站在我的床边,对我说着狠话,周围全是他的小弟,我知道我动手就是再被打一顿。” 戴维的声音顿了顿,看着染血的手。 “当时我还小,力气不够大,拳头也远不够硬,但我在枕头下放了一块石头,上面用蜡笔画着可笑的图案,每当别人问起时,我就说这是我的石头朋友。 我的石头朋友保护了我,我拿起他砸烂了那个家伙的脸。” 戴维说着笑了起来。 “那些小屁孩哪见过这样的阵仗,鲜血与牙齿纷飞,那家伙甚至痛的直接尿了裤子。” 笑声停了下来,他面无表情。 “但赢了之后,我并不开心。” 柯德宁沉默,他认识戴维也很多年了,但从未听及戴维讲述过这些,有时从别人口中问起,大家也只是知道戴维常混迹于街头而已。 “我不是在和你讲述童年的坎坷,我在讲的是一个例子。” 戴维将染血的短刀递向了柯德宁。 “所以你明白了吗?柯德宁,你已经没机会去做个好人了,看看你手染的鲜血,也别想着什么所谓的善意,那种不上不下的感觉,只会害了你。 你是恶人,我们是恶人,彻头彻尾的恶人,没有退路的恶人。” 柯德宁慢慢地握紧了短刀,看着身下的男人,男人目光求救似地看着自己,男人很清楚戴维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柯德宁反倒有着几分人性残存,想要活下去只能依靠柯德宁的怜悯。 怜悯……对于恶人而言,最不需要的便是无意义的善意与怜悯。 男人惊恐的目光中,柯德宁就像下定了什么决心般,挥起短刀割开了他的喉咙。 鲜血汩汩地溢出,男人倒在地上彻底死去了。 “还不错,”戴维满意地看着这一切,目光落在柯德宁的脸上,“只希望你是真的狠下心来了,而不是封闭了自己的内心,让自己什么都感受不到。” 柯德宁没有说话,保持着绝对的沉默。 …… “柯德宁,柯德宁。” 熟悉的声音呼唤着,她伸出手,温柔地抚摸自己的脸庞,驱散走阴冷的寒意。 柯德宁缓缓地睁开了眼,虽然四周的光线昏暗,但他仍能看清自己身旁的女人,她靠在自己身旁,轻柔地抚摸自己的额头,用手帕擦去汗水。 “你是做噩梦了吗?”基妮问道。 柯德宁回忆着刚刚的梦境,神情有些复杂,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回应道。 “差不多吧,一个噩梦,糟糕的噩梦。” “别害怕,没事的,我在你身边。” 基妮说着抱住了柯德宁的头,肌肤之间传来真实的触感,让梦境的虚幻散去了不少。 “没什么的,只是个梦而已。” 柯德宁轻轻地拍拍基妮的手,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里并不是熟悉的家,而是一处陌生的房间,一个柯德宁很早之前便为自己准备的安全屋。 脑海里传来尖锐的痛楚,柯德宁表情狰狞了一下,抬起手捂住头,用力地揉捏着。 大概这才是世界本该有的样子,一切都在飞速变化着,昨天柯德宁还是瞩目的演员,今日便是仓皇逃窜的老鼠。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剧场了,就连当时的心情也不得而知。 就像一段恍惚破碎的梦境,当柯德宁从其中惊醒时,他就已经呆在这里了。 基妮看着柯德宁,她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柯德宁不说,她也什么都不问。 她还记得昨夜的情景,自己难得地清醒,等待着柯德宁的归来,和自己讲述演出的成功,可当房门被打开时,出现在基妮眼中的不是柯德宁,而是一只失魂落魄的老鼠。 柯德宁连衣装都没来得及换,穿着一身演出服,脸上画着浓妆,一把抱住了基妮,短暂的停歇后,便是带着基妮离开。 有什么糟糕的事情发生了,但基妮并不想怀疑柯德宁,柯德宁为自己做的够多了,而自己除了信任外,什么也给不了柯德宁。 “有什么想说的吗?” 待柯德宁平静下来后,基妮轻声问道。 先是沉默,不久后柯德宁的声音响起。 “我有时候分不清了,就像一个入戏太深的人,我有时候分不清什么是现实还是虚幻了,又好像一切都是现实,一切又都是虚幻。” 柯德宁面无表情地说道。 当“嗜人”成立之时,他就做好过身死的准备,可当真的有身边人死去时,柯德宁又悲痛万分。 他有些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个冷血的恶人,还是个误入歧途的普通人呢? 但很快,柯德宁不再想了。 “没什么,我会处理好一切,在这里等我回来。” 柯德宁轻轻地亲吻了基妮的额头,起来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推门离去。 窗外的天空蒙蒙亮,柯德宁根本没睡多久,眼瞳里带着血丝,其实他很想抱着基妮倾诉什么,可话到了嘴边,柯德宁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不能和基妮说你是头饥饿的恶魔,你每天使用的药物,里面都蕴含着灵魂,他也不能说自己是个双手染血的杀人犯,为了这一切献上了许多人的生命。 到最后柯德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也没必要说。 电话被拨通,柯德宁开门见山地说道。 “我需要两张车票离开欧泊斯,今夜就离开,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价钱不是问题。” 短暂的沉默后,电话里响起声音。 “当然可以,我们就是做这行的,”对方满口答应了下来,“请说明一下地址,午夜之前我会派人来接你们。” 柯德宁将视线挪向窗外,看着对面建筑墙壁上的金属铭牌,出于警惕,他报出了另一个地址。 做完这一切后,柯德宁思考着计划,他不能把希望完全寄托于这些黑帮身上,他们和柯德宁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柯德宁了解他们正如了解自己一样。 柯德宁计划着之后的逃亡之旅,恍惚间有另一个声音在耳旁响起。 “柯德宁,你总要以某个身份活下去,你想好了吗?” 那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柯德宁身边,柯德宁认出了那人脸上的妆容,是巴特。 不……有些不太对。 柯德宁还不等说些什么,眼前诡异的幻觉消失,什么都没有了,他表情呆滞,好像刚刚的一切只是他的臆想。 头疼欲裂,就像把尖锐的钉子卡在脑子里,好在痛楚较为短暂,一瞬之后柯德宁便缓了过来。 “你做不成好人,又当不了一个纯粹的恶人,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柯德宁。” “我……我……” 始终是没能给出答案。 “真可怜啊……” 男人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和什么人对话,在静谧之中陷入疯狂。 第九十九章 私生活 睁开眼,新的一天开始了,伯洛戈慢悠悠地起身,用力地揉揉太阳穴,试着缓解脑海里的疲惫。 他这个人有着严格的生物钟,并且睡的也很少,但这不代表伯洛戈就不需要休息了,昨夜到家时已经很晚了,睡了没几个小时就再次醒来,加上前半夜与凝华者之间的交战,伯洛戈浑身都充斥着疲惫感。 “啊……” 伯洛戈打了个大大的哈气,看向窗外的清晨,目光有些呆滞,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起身穿好衣服后,伯洛戈坐在沙发上,打开收音机等待着。 “各位听众好!我是杜德尔,您一天两播的忠实朋友,欢迎收听本栏目!” 熟悉的声音响起,这个电台节目俨然成为了伯洛戈生活日常的一部分。 随着歌声响起,伯洛戈闭上眼思考着。 他现在有些饿,倒不如是生理上的饥饿,而是心灵上的,那被称作躁噬症的恶疾蠢蠢欲动。 自植入仪式后,伯洛戈就一直处于饥饿的状态下,时不时便会感到一股来自内脏的不适感,这种久违的感觉令人很是不安与怀念。 一方面是躁噬症带来的痛苦,以及每当这种饥饿感涌现时,就像在以另一种方式提醒着伯洛戈,他是一名债务人,出卖了灵魂的可怜人。 深呼吸,努力平复着那种焦躁与饥饿感,伯洛戈庆幸自己没有出卖全部的灵魂,从而沦落为恶魔。 灵魂虽然残缺,却不会被躁噬症完全支配,就像将要兽化的人类,伯洛戈仍能保持着理智。 之前伯洛戈倒思考过,灵魂碎屑既然能转化为以太,那么以太是否能转化为灵魂碎屑呢?乃至说,以太是否能转化为完全的灵魂。 看向眼矮桌上的几本书,这是伯洛戈从秩序局图书馆内借来的,是之前杰佛里和自己提过的书籍,《以太论》与《灵魂学》。 伯洛戈有着强烈的求知欲,为了解开这种种谜团,他只要一有时间便会翻看这两本书。 书里的内容晦涩难懂,好在伯洛戈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经过一段时间的阅读后,伯洛戈勉强理解了其中一小部分的内容,然后他发现了问题所在。 恶魔们吞食灵魂后,灵魂只是短暂地控制住躁噬症,很快这些灵魂便会消逝,令躁噬症再度爆发。 可伯洛戈的躁噬症有些异常,他所囤积的灵魂碎屑,是无主的、可被束缚的“灿金的灵魂”,按理说这些灵魂碎屑不会自主消逝的才对,可伯洛戈在植入仪式后,却能感受到逐渐加剧的饥饿感。 之前他没有察觉,是因为他有着足够的灵魂碎屑,加上没日没夜地砍恶魔,这种消耗根本无法引起它的注意,而现在他重新开始,这些感觉越发明显了起来。 灵魂碎屑无法消逝,但同样在消耗。 伯洛戈怀疑是自己躁噬症的不同,自己的这种病症真的算是“躁噬症”吗? 灵魂碎屑替代他承受了躁噬症的影响,每当空洞焦躁不安时,灵魂碎屑便会消耗,以此抚平躁动。 对自己的种种异常越是了解,伯洛戈的心情越是有些低落,他意识到如果灵魂碎屑是以消耗品的方式,来抚平空洞的躁动,那么他无法利用这种方式补全自己的灵魂。 自己体内的灵魂碎屑一直处于消耗中,无论伯洛戈掠夺了多少的灵魂碎屑,最终都将被躁动的空洞消耗掉。 整理好自己,伯洛戈凝视着镜中的自己,这听起来有些糟,但伯洛戈确实在朝着真相前进,作为一个不死者,他有着漫长的时间查清这一切。 走到房门前,伯洛戈犹豫了几秒,神情有些纠结,好在他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很快他便做出了决定,拿起钥匙链,把一把古朴的钥匙插入房门的锁芯中。 …… 当伯洛戈通过“曲径之匙”从门里走出时,他险些跪了下去,胃部翻涌着,带来阵阵呕吐的恶心感,仿佛自己的内脏都被扭曲了起来,调换了位置。 短期内多次使用“曲径之匙”是这样的,并且症状会随着次数的增多,变得越发强烈,好在伯洛戈是不死者,他倒不担心什么致死的症状,所以可以肆无忌惮地使用。 “这是哪?” 四周黑漆漆的,伯洛戈还记得杰佛里之前说的话,这个鬼地方好像有什么问题,每次来到这,开启的门都不一样,上次是从酒窖里出来,伯洛戈不清楚这次是哪里。 酒气与香水味迎面而来,同时还有隐约的呼噜声响起,伯洛戈突然感到有些不安,四下摸索着,在墙壁上摸到一个开关,按动开关,黑漆漆的世界一瞬间明亮了起来。 伯洛戈所处的地方是一间卧室,想不到这次居然在这种地方开门,也不知道伯洛戈下次开门,会不会从厕所里出来。 紧接着伯洛戈便感到强烈的奢华感扑面而来,随着灯光的亮起,他才看清了室内的一切,头顶便是水晶的吊灯,墙壁上挂满名家的画作,家具也尽是原木的……奇怪的是这间卧室没有窗户。 地面上散落着酒瓶与衣服,绝大部分都是女装,还有几个高跟鞋胡乱地落在一旁。 伯洛戈将目光挪到那足够好几人睡的大床上,一张熟悉的脸庞睡眼惺忪地从女人们的怀抱里爬起。 “谁啊?” 瑟雷迷迷糊糊地看着伯洛戈,酒精把这家伙本就不高的智商再度拉低了不少,他和伯洛戈就这样对视了得有一分钟,他才反应过来站在他眼前的人是谁。 然后…… “啊!” 瑟雷尖叫着扯过被子,一把捂住自己的胸口。 “虽然说是好兄弟,但好兄弟之间还是有些事是不可以的啊!” 曾经的夜族领主,目前不死者俱乐部的负责人,神秘且强大的不死者,瑟雷·维勒利斯,现在他叫的就像个被伯洛戈非礼的小姑娘。 伯洛戈捡起地上的酒瓶子便砸向了瑟雷,一阵惨叫声后,伯洛戈又拿起一个酒瓶,走到瑟雷的床边。 他目不斜视地看着瑟雷。 “现在酒醒了吗?” “醒了,醒了。” 瑟雷连忙点头,视线的余光看了看床上的女人们,这家伙罕见地流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情,接着说道。 “三分钟,给我三分钟。” 三分钟后,伯洛戈坐在高脚椅上,吧台后是穿着睡衣调酒的瑟雷。 “这里也是一处‘虚域’吗?” 短暂的沉默后,伯洛戈突然问道,刚刚从瑟雷的卧室里出来后,迎接伯洛戈的便是一个螺旋的长梯,长梯就像树木的主干,又延伸出了不同的楼层与长廊。 这里远比在外头看着要大,就和“垦室”一样。 “差不多,‘虚域’的话,搬家比较方便。” 瑟雷随意地肯定了这些。 这里可是不死者俱乐部,一群不死者纵情享乐的地方,这里的历史要比现代的很多着名建筑都要悠久,藏有什么秘密与奇异,再正常不过了,如果说这里只是挂牌经营,反而会引起伯洛戈的怀疑。 “你平常都这样吗?”伯洛戈语气复杂。 “大家很喜欢我,我也很喜欢大家。”瑟雷眉飞色舞。 “……” 伯洛戈懒得对瑟雷的私人生活做出什么评价了,这些闲得发慌的不死者,做出什么事也不意外。 “你是在骗她们,然后吸食她们的血吗?”伯洛戈问。 “没有,我已经很久没吸食过人血了。” 聊到这,瑟雷意外地严肃了起来,他从不在这种问题上开玩笑。 “那你是如何遏制自己的渴血症呢?”伯洛戈再次问道,“吸食什么兔子的血吗?” “渴血症和躁噬症不同,虽然两者很像。通常我会为自己调配一些药剂,主要成分为‘芒银的灵魂’,再加点血液之类的。” 瑟雷说着调起了酒,也不知道他往里头都加了什么,一杯鲜红的酒水出现在了眼前,里面还滚动着银色的光点。 “身为不死者的一大好处就是,我们有着足够的时间,去学习任何我们想要了解的东西。” “你还是个炼金术师?” “算不上,只是略懂一些而已……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依靠着这种东西遏制渴血症,虽然‘芒银的灵魂’比不过‘灿金的灵魂’,但用来缓和痛苦已经足够了。” 瑟雷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白皙的脸颊上罕见地浮现了些许的血色。 “你今天来就是为了问这种事?” “……” 伯洛戈沉默,内心怀疑着。 无论是遏制渴血症,还是抚平躁噬症,这些都有着一个共同点,那便是灵魂的摄取,只是达成的方式略微有所不同,但这也仅仅是将痛苦向后推迟,而非完全地解决它。 “这就像一个奇怪的激励机制,催促着人们去取得灵魂,更多更多的灵魂,不然就将迎来内心的折磨。” 伯洛戈说道。 他还记得“灿金的灵魂”旳特性,人类的灵魂只能被血契束缚,恶魔将其吞咽,也只是短暂地束缚着它,它迟早会彻底消逝。 “可那些被吃掉的灵魂,它们真就此消逝了吗?还是说……” 伯洛戈没有继续说下去。 “谁知道呢?这个世界很大,有着诸多的疑云,就比如那些魔鬼们,”瑟雷看得意外的开,“幸运的是,我们是不死者,我们说不定有机会看到真相浮出水面的那一天。” 瑟雷低下身,猩红的眼里流露着一种邪气。 “被魔鬼偏爱的人,通常都有所不同,哪怕因此而来的躁噬症也是如此。” 第一百章 名字 躁噬症,这是用来形容空洞躁动的症状,但就目前的情报来看,这样的症状在不同人之间也有着区分,就比如像瑟雷这样的夜族,他们需要以血液为媒介进行吸收。 伯洛戈开始思考,说不定自己“汲取”这个能力,也是自己躁噬症的一环,自己从恶魔的尸体中获得灵魂碎屑,而这些灵魂碎屑则被用来满足自己的空洞,至于它们被消耗后,去了何方…… 伯洛戈觉得一阵头疼,他想不明白,紧接着他意识到,自己的一切疑问都源自于那头魔鬼。 那头与自己交易并赐予了自己“死而复生”的魔鬼。 只要找到那头魔鬼,伯洛戈相信所有的谜团都将得到答案,说不定伯洛戈还能知道,自己为何来到这个世界的原因。 遗憾的是伯洛戈想不起来了,无论是交易的内容,还是与那头魔鬼有关的一切,他全部都记不起来了,就像伯洛戈从未经历过一样。 伯洛戈没有继续想下去,这样的精神内耗毫无意义,但就像瑟雷说的那样,他有的是时间去查明这一切。 “你是发觉了自己的不同吗?这很正常,每个不死者,都算是受到魔鬼宠爱的人,我们的病症有时也会随之不同。” 瑟雷解释道,“杰佛里没有和你提这些,大概是他也不太了解这一切,毕竟我们是神秘的不死者,很多有关不死者的资料,实际上都是我们不死者自己整理出的。” “你为什么当时没有和我说呢?”伯洛戈问。 “你也没问啊!”瑟雷大叫道。 很快这家伙又露出了狡猾的表情,小声道,“主要是杰佛里当时也在场,虽然说秩序局是我们亲爱的房东,但我们又不能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房东,对吧?” “当然,如果房东问起来的话,我们绝对会知无不答,但他不问的话,我们就只好装作不知道了。” 瑟雷狡辩着。 “你知道怎么找到魔鬼吗?”伯洛戈冷不丁地问道。 瑟雷怔住了,过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低声问道,“你要做什么?” “我只是意识到,我的诸多疑问都源自于魔鬼,那个与我交易的魔鬼,如果找到它,或许一切都会明朗起来。”伯洛戈说。 “嗯……这我不太清楚,很多时候都是魔鬼找上我们,而非我们找上魔鬼,虽然说也有些仪式能呼唤魔鬼,但呼唤而来的魔鬼,是不是和你交易的那个,没人能保证。” 瑟雷讲起了他所了解的魔鬼。 “魔鬼,一群诡诈神秘的存在,千百年过去了,人们对其的了解依旧是少之又少,很多时候它们不会亲自出现在我们的眼前,更多是一种虚幻的形体,乃至各种不同的介质与形式出现。” “我知道,秩序局里有相关的记录,魔鬼常在一个人陷入绝境的时候出现,有时候是一段电话,有时候是脑海里的幻觉……它们几乎不会真实地出现在你眼前,而当你在它们的许诺下,立下血契时,那便是灾难的开始。” 在那强烈的求知欲下,伯洛戈在秩序局的时间里,除了工作就是看书,了解这些超凡之秘。 “但可以肯定的是,它总会找上你,不是吗?伯洛戈,你只需要静心等候就好。”瑟雷说。 “等待吗?”伯洛戈长呼一口气,“我以为我已经学会等待了,但有时候还是觉得焦躁。” “正常,毕竟你还只是个年轻人。” 在瑟雷的眼里,几乎所有人都是年轻人。 看着这个荒诞的家伙,伯洛戈依旧难以将他与传说中的夜族领主联系上,更不要说瑟雷还是夜王之子。 “要来点酒吗?”瑟雷问。 “不了,一会要上班,橙汁就行。” 瑟雷在吧台后满前忙后,从他这副样子,确实看不出来曾经身份的尊贵,但他又好像有种大彻大悟的感觉,什么名利皆虚妄,自己高兴最重要。 想起刚刚卧室内的那一幕,如果从这个角度来判断的话,瑟雷活的确实蛮开心的。 “其他人呢?” 伯洛戈看了眼空荡荡的俱乐部,和上次来的时的热闹相比,这一次要冷清了不少,也可能是伯洛戈来的太早的原因。 以这些不死者的性格来看,这些家伙大多都是午后才能睡醒。 “睡觉。” 果然如此。 “对了,伯洛戈,你一大早就来了,不用上班的吗?”瑟雷问。 “时间还很充裕,”伯洛戈看了眼大门,“这里离秩序局很近,能省上至少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回想起刚刚胃部的翻涌,又想到之后的上班通勤,伯洛戈犹豫了几秒,又说道。 “以后我说不定经常会从这借路去上班。” “哈?” 这回反倒是瑟雷一惊,但他倒没有赶伯洛戈走的意思,反而说道。 “其实你可以直接住在这,楼上还有很多空房,”瑟雷说,“不用感到不好意思,这本就是为会员们准备的。” 说实话,伯洛戈有那么一瞬间心动了,但思考片刻后,他还是拒绝了。 “之后再说吧,等我工作一阵,再研究搬家什么的。” 倒不是心疼已经交完的房租,主要伯洛戈对于这群蠢蛋还是心怀敬意,在这住的话,指不定那天便被敲开房门,加入他们的狂欢之中,而且狂欢的理由还一定很扯。 “不过关于你的疑问,其实你可以去问一些,真正直面过魔鬼的人。”瑟雷突然又把话题扯了回来。 “你是想到谁了吗?” “嗯哼,一个快要被我忘记的老家伙,你说到这,我才想起来,其实我也没有直面过魔鬼,我认识的人里,能联系到的,真正直面过魔鬼的,应该也只有他了。” “谁?” “夜王。” “算了算了,我上班去了,下次见,瑟雷。” 伯洛戈摆了摆手,他意识到对于瑟雷这种家伙,最好只抱一半的期望就好,他确实能带来解决的方案,但这方案究竟可不可行,就是另一回事了。 好在一切确实有了一定的进展,如果自己想要了解的更多的话,必然会涉及到炼金术之类的东西,这些东西可不是仅仅靠看书能学会的。 脑海里不禁响起了女人猖狂的笑声,伯洛戈表情复杂,现在他越来越理解杰佛里当初的话了。 很少有人能拒绝升华炉芯,如果能拒绝,说明他们给的还不够多而已。 离开不死者俱乐部,秩序局近在眼前,虽然早上可以借路不死者俱乐部,但晚上回家时,还是要慢慢地行进。 要是住在不死者俱乐部的话,通勤这一大问题就完美解决了,而且看样子还没有房租,并且这些不死者各个富的流油…… 伯洛戈陷入思绪的争斗中,当他从思绪里挣脱时,人已经站在了秩序局的大楼前。 “今天来的这么早啊?” 杰佛里看了眼时间,伯洛戈来的比以往还要早,“刚执行完任务,我以为你会很累,晚到一会。” “确实很累,但休息什么的,等把‘嗜人’这件事处理完再说吧。” 当投入工作中时,伯洛戈就是个工作狂,一头固执的野狗,咬住便不松口。 对此帕尔默怨言颇多,他经常说伯洛戈过于努力,导致带着他这个搭档也轻松不起来。 “你一个不死者,有的是时间休息,我呢?我呢?我一个普通人,有限寿命就这么长,让我多歇会好吧!” 帕尔默经常这样嚎来嚎去,最近他还学了一个新词,叫什么内卷,伯洛戈则是天天卷他的大罪人。 对此伯洛戈并不理解,也懒得理解,作为专家,敬业是极为重要的一部分,干一行爱一行,这是伯洛戈一贯的理念。 “帕尔默还没有到吗?” 伯洛戈看了一圈,没有找到帕尔默的身影。 “他应该又是最晚来的一个吧。”尤丽尔进门,手上端着两杯咖啡。 “可能在家睡死过去了。”伯洛戈评价道。 办公桌后的列比乌斯对此并没有什么意见,对于他而言,只要能处理好任务,他不介意自己的组员是个天天上班迟到的懒狗。 急匆匆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伯洛戈和杰佛里对视了一眼,猜的没错的话,这应该是帕尔默了。 但又有些不太对,帕尔默向来是个悠闲的家伙,即使迟到了也慢悠悠的,应该不会这么急促才对。 来者很着急,甚至没有敲门,直接一把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伊凡?” 一个出乎意料的人出现了。 伊凡脸上带着焦急的神情,他这个人非常稳重,很少会出现这样的情绪,手中拿着一份文件,他直接朝着列比乌斯走去,把文件拍在了桌面上。 “今早铁哨们传达来的紧急情报,我们查到‘嗜人’的首领了。” 在场的所有人神情都为之一振,情绪起伏最为显着的便是伯洛戈了,他几乎要站起来,抢过伊凡的文件,看看那个该死的家伙是谁。 “他是谁?” 伯洛戈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冷静地问道。 “柯德宁·西泽。” 伊凡的声音在耳旁徘徊,起伏的情绪被冻住,伯洛戈毫无感情地重复着。 “柯德宁……西泽。” 他觉得自己听错了,但伯洛戈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第一百零一章 漫长的等待 室内的气氛有些压抑,每个人都沉默不语,视线来回地交叉,无声地传达着讯息。 柯德宁·西泽。 一个令人感到有些意外的名字,但联想起之前诺姆的情报,作为基妮剧场的主人,他的名字此刻出现在这里,好像又没有什么问题。 伯洛戈低着头,双手合起,五指交叉顶在鼻梁上,一副沉思的样子。 按理说知晓仇敌的身份,作为复仇者,伯洛戈应该很开心才对,以杰佛里对伯洛戈的了解,他现在应该是一边哼着歌,一边磨着刀,思考该以什么方式处决柯德宁才对。 可现在伯洛戈看起来没有那么开心,就像遇到了些复杂的事,他有些困惑,想不出答案。 列比乌斯翻看完了伊凡带来的文件,看了眼办公室里沉默的几人,他开口道。 “要等帕尔默到了,再开始吗?” “不,现在就开始吧。” 伯洛戈终于开口了,他面无表情。 “鸦巢一直在追踪着‘嗜人’的踪迹,但这些人隐藏的很好,几乎没有露出任何蛛丝马迹……得承认,我们能盯上‘嗜人’这件事本身就是种种巧合带来的。” 伊凡缓缓说道,同时目光还在伯洛戈的身上短暂地停留。 正如他说的那样,没有伯洛戈的固执追逐,他们真的很难注意到“嗜人”的存在,又或者说,当他们的注意力从国王秘剑的身上移开,真正注视到“嗜人”时,一切都晚了。 “我们沿着戴维这条线索追查,一直没有什么进展性的突破,直到昨晚我们发现了一个关键信息。” 伊凡看了眼杰佛里,接着说道。 “还记得之前我们审讯诺姆时,得到的情报吗?他在与‘嗜人’接头时,听到了基妮剧场。” “对,之后我还让亚斯去调查了一番,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杰佛里说。 “所以说,这些人隐藏的真完美啊,按理说他们应该躲在阴沟里才对,可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协定区里,还进行着演出。” “审讯?调查?” 伯洛戈疑惑地看着两人,他问道,“我怎么不知道这些事。” “因为当时只是怀疑而已,一个疑点,我们想没必要小题大做,谁曾想这一切居然都联系了起来。” 杰佛里回答道,他最开始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让亚斯做这些的,之后也没有得出个结果,本以为就此结束了才对。 谁也想不到,现在一切都联系了起来。 伊凡从文件袋里取出一张黑白的合影照。 “这是戴维大学时的照片,站在他身旁的那个人便是柯德宁·西泽。” 伯洛戈简单地扫了一眼照片,照片中的另一个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她是谁?” 照片里的女人揽着柯德宁的手,脸上洋溢着欢喜。 “她是基妮,柯德宁的妻子,基妮剧场这个名字的来源。” 伊凡继续说道。 “几年前,他们三人来到了欧泊斯,就像很多异乡人一样,试着在这里拼出一片天地,从那时起柯德宁便开始了他的演员生涯,但他一开始并不顺利,只能演一些连台词都没有的配角。 可在某一天,他的生活出现了转机,这个远道而来的异乡人,不知道在哪里搞到了钱,居然在协定区租下了一片地,建立了自己的剧场。” 伊凡深知协定区租金的昂贵,以及经营起一家剧场所需要的财力,这完全不是当时的柯德宁可以负担的起的。 “你觉得他是从那时起便成为了‘嗜人’吗?”伯洛戈问。 “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转机,”伊凡低声道,“比如和魔鬼谋易,以灵魂换取实现梦想的机会,就此柯德宁有了表演的舞台,而失去灵魂的他,在演出之余,还要掠夺着灵魂维生。” “这样的故事多的数不胜数,好像每个堕落成恶魔的人,都有那么一段悲怆的经历。”杰佛里赞同地点点头。 “他身上没有恶魔的腐败味,”伯洛戈反驳道,“我可以肯定,他绝对不是恶魔。” 伯洛戈的肯定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杰佛里严肃地问道。 “伯洛戈,你是认识柯德宁吗?” “差不多,见过几次,”伯洛戈深呼吸,“这也是我觉得最糟的地方,我和仇敌如此之近,几次我都能扭断他的脖子,可就这么和他擦肩而过。” 听着伯洛戈的话,杰佛里的目光担忧了起来,伯洛戈明白他的意思,接着说道。 “不用担心,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我分的很清。” 伯洛戈的声音冷了下来,不掺杂任何个人感情,他看着伊凡说道。 “请继续。” “具体的情况,我们也只能猜测着来了,真正让我们确定柯德宁首领的身份,是从工厂废墟里得到的情报,在你们昨夜突袭后,摆渡人接管了那里,在收尾工作中,他们找到了账本,一些重要账单上,都有柯德宁的签字。 里面详细地记述了‘嗜人’贩卖哲人石的生意,但经过比对,他们贩卖的远没有他们所囤积的要多,可以肯定目前‘嗜人’手中仍存有大量的哲人石。” “我想他们应该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吧,居然留下这样的证据。”伯洛戈说。 “我们觉得也是,明明鸦巢这么久的追查都毫无结果,结果昨夜‘嗜人’的一切就这么明明白白地摆在了我们眼前。” 伊凡明白伯洛戈的意思,他说道。 “就像有人放弃了‘嗜人’,将他们的秘密全盘托出。” “国王秘剑。” 一直沉默的列比乌斯在此时开口道,他敏锐地发现了其中的疑点。 “‘嗜人’囤积了如此之多的哲人石,这远远超过了恶魔们需求,更重要的是,恶魔们也没有那么资金购入这些哲人石……他们真正的买家是国王秘剑,是国王秘剑在通过他们收集哲人石。” 听到列比乌斯这样说,伊凡的目光严肃了起来,之前被他忽视的情报,在这时联系在了一起。 “近期有关灵魂凝华的超凡犯罪越发地频繁,有人在暗中大量收集着灵魂。” 所有的点都被联系了起来,之后的事很容易便能猜到。 “国王秘剑要这么多的灵魂做什么?” 当事件与国王秘剑有关时,几人都不再如之前那般轻松,面对这个熟悉且未知的强敌,每个人都感到了沉甸甸的压力。 这一阵大家过的都不轻松,国王秘剑就像团驱之不散的阴云,不断地徘徊在欧泊斯的上空,谁也不清楚他们想要做什么,在那阴云之中又在筹划着什么样的阴谋。 一时间大家的思绪全部侧重于国王秘剑,居然没有人去想关于“嗜人”的事。 “国王秘剑的事你们不需要想太多,我之后会和‘决策室’报告的,我们现在首先要处理的是‘嗜人’。” 列比乌斯提醒道,今天讨论的主题是“嗜人”,而不是国王秘剑。 “既然已经是这种情况了,我猜柯德宁已经逃掉了,对吗?”伯洛戈问。 “没错,得到情报后,我们便立刻赶往基妮剧院,以及他家,等我们到时,空无一人,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伊凡说。 “他在逃,他也知道自己被放弃了,就像困兽一样,横冲直撞。”伯洛戈说。 “从我们这些情报人员的角度来看,国王秘剑不会毫无意义地放弃柯德宁,除非他们需要柯德宁来做什么,比如吸引我们的注意力。” “转移注意力?他们要做什么?” “比如转移大量的哲人石。” 伊凡摆了摆手,无奈道。 “遗憾的是,我们目前知晓的情报也只有这些,关于国王秘剑的动向,是确实的一无所知。” “柯德宁失踪,国王秘剑的动向也不清楚……我们除了等待什么也做不了,是吗?” 伯洛戈的声音带起了些许的起伏,那暴躁的情绪难以遏制。 “目前来看是这样的。” 伊凡无奈道,目前秩序局控制着欧泊斯,却被国王秘剑占据了主动权,这一点让人觉得很是不好受。 “我们没有时间了,越是等待,越是有机会让这些家伙逃掉。” 伯洛戈的声音高了起来,就像在斥责伊凡一样。 等待的越久,柯德宁越有可能逃离这座城市,还有国王秘剑,说不定现在他们正在不断地装货,今夜便会有一列火车,带着所有的哲人石驶向远方。 一旦这些人离开了欧泊斯,伯洛戈很清楚,自己将再无复仇的机会,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沉默,漫长的平静后,伯洛戈再次开口道。 “抱歉,我有些激动了。” “没什么,我能理解。” 伊凡听杰佛里讲过伯洛戈的故事,多少也明白伯洛戈此刻的心情。 “我们已经对欧泊斯周边地区戒严了,他们没那么容易离开,虽然不知道国王秘剑究竟想做什么,但破坏掉他们的行动准没错。” 伊凡说出了秩序局的行动,“我们还会继续追查情报,一有消息你们便可以出动追击敌人。” 伯洛戈没有说话,有些事情他很清楚,戒严或许能拦得住柯德宁,但拦不住国王秘剑们。 第一百零二章 指令 等待,无止境的等待。 伯洛戈本以为黑牢的经历,让自己学会了耐心与等待,可当仇敌近在眼前,又将消失远去时,伯洛戈才惊觉地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法平息自己的怒火,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有些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度过的这一天,只是记得不断地握拳,松开、再度握紧。 进一步的行动需要鸦巢的情报,也就说今天外勤部没有什么工作交给自己,迟到的帕尔默倒是很开心,这代表他又能歇一天了,确定没有什么事后,这家伙下午就离开了外勤部,不知道去了哪里。 对此列比乌斯和杰佛里都没说什么,这算是外勤部的默认规则,在完成一次任务后,如果没有紧急情况,这些外勤部职员是可以进行短暂地休假。 伯洛戈没心情休假。 他在办公室里坐了一整天,一直保持着沉默,每个毛孔里都散发着压抑的气息。 尤丽尔曾觉得列比乌斯是个很难相处的人,直到今天,她发现这种状态下的伯洛戈,远比列比乌斯还要难以相处,现在的他就像座易怒的火山,或许一秒就会爆发。 “伯洛戈,回家吧,别想太多,我们会抓住他的。” 杰佛里叹了口气,对伯洛戈劝说道。 伯洛戈自出狱起,便是由杰佛里在带,他很清楚伯洛戈的性格,也知道这件事对他的重要性。 不清楚伯洛戈和柯德宁之间的关系,但杰佛里很清楚,伯洛戈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在他眼里一切分的都很明白。 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他相信伯洛戈会做出正确的抉择,这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现在让杰佛里苦恼的是,伯洛戈躁动的内心。 这些该死的恶人就要逃出这座城市了,伯洛戈这头追逐仇敌的恶狼,却只能在这里无休止的等待。 对于崇尚行动的伯洛戈而言,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折磨。 一旦这种焦躁抵达了阈值,谁也不清楚伯洛戈会做出什么事,虽然说他现在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凝华者,但杰佛里总觉得,伯洛戈是个充满奇迹色彩的人,指不定就会做出什么疯狂之举。 “也就是说,今天应该很难有什么新消息了吗?”伯洛戈问。 “或许吧。” 杰佛里摆了摆手,秩序局掌控着欧泊斯,但国王秘剑不主动暴露出来的话,他们也是很难将这些凝华者从人群里挖出来。 欧泊斯太大,也太复杂了,这里就像洋流们的汇聚地,数不清的妖魔鬼怪都沿着流向,从不同的海域涌向这里,卷入这名为欧泊斯的旋涡之中。 伯洛戈抬头看了眼时间,反复地呼吸,让躁动的心情平静下来,很快他便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将自己从尘世里剥离出去,毫无感觉,从而规避那些扰人的烦恼。 “那明天见。” 伯洛戈平静地说道,转身便离开了办公室。 他步伐急促,几乎要跑了起来,伯洛戈想去追猎敌人,可当他迈步狂奔时,他却连朝那个方向前进都不清楚。 最后伯洛戈停了下来,靠在墙壁思考着内心。 伯洛戈以为自己习惯了这种焦躁感,但不知为何,在今日得到这些情报后,以往这些可以被轻易控制的情绪,变得越发失控。 是因为他们要逃掉了吗? 之前伯洛戈也有过这样的猜想,怀疑这些人早已逃离欧泊斯,可当时没有确切的消息能证明这一切,但今天不一样了,事实就摆在眼前,伯洛戈由衷地感到了一阵惶恐感。 这些人就要逃掉了,逃向那重重人海之中,隐姓埋名。 “该死的!” 伯洛戈挥拳猛砸着墙壁,坚实洁白的砖石上没有半点痕迹,倒是伯洛戈的手上被砸出了血迹。 他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 “你要去哪” 列比乌斯抬头看了一眼杰佛里,这家伙正穿上外套,准备出门离开。 “我还是有些不放心伯洛戈,我总感觉这家伙说不定会做出些出格的事,比如去彷徨岔路当个变态杀人狂,发泄一番之类的。” 杰佛里对伯洛戈的精神状态,向来充满了担忧,他没事就会建议伯洛戈去看看心理医生。 “不用担心他,今天你还有事情要做,”列比乌斯说,“面具你带来了吗?” “带了,今天早上回家现拿的……说来,你这么急着让我拿它做什么。” 杰佛里看向沙发上的手提箱问道。 很多年没使用秘能了,昨天杰佛里在实战室呆到深夜,不断地训练着自己,好在很多年没用了,但经验还在,不用一会,他便重新熟悉起了这股力量。 训练之后已经很疲惫了,他便在休息室睡一宿,可一大早醒来便被列比乌斯催促着,回家去拿面具。 他搞不懂列比乌斯要做什么,列比乌斯也从来不解释什么。 杰佛里觉得这就是列比乌斯很讨人厌的一点,他只会提出要求,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你,无论你问什么他也不回答,直到你听从他们的命令,执行这一切,他才会将视线移开。 “你觉得我叫你拿面具要做什么?”列比乌斯反问着。 杰佛里愣了几秒,紧接着他的表情有些失控。 “不是吧!” 在外勤部,当一个外勤职员戴上面具时,往往只代表着一件事,他们将要出勤执行任务。 就在今天,好多年没出过外勤任务的杰佛里,重拾了他的面具。 短暂的震惊后,杰佛里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不是昨天,也不是明天,偏偏是今天,鸦巢带来情报的这一天。 仿佛有张无形的大网圈住了所有人,每个人都在网中无力地挣扎着,只有列比乌斯是唯一清醒之人。 “究竟是怎么回事,列比乌斯。” 列比乌斯沉默了几秒,说道。 “没什么,只是有所预感,之前我们与国王秘剑的纷争,都发生在欧泊斯的边缘,但就从柯德宁被放弃这一情报来看,说不定已经有少量的国王秘剑,已经渗透到了欧泊斯的市内。 这几天欧泊斯会很不太平,晚上也没有什么事情做,倒不如出去巡逻,说不定会抓到一些老鼠。” 杰佛里紧盯着列比乌斯,长久的对视下,列比乌斯的眼瞳平静,没有丝毫的涟漪。 无奈的叹息声响起。 杰佛里坐回了沙发上,拿起手提箱,将其打开,从其中取出一张面具。 面具沉甸甸的,表面带着金属的冷意,涂装的颜色经过岁月的洗礼变得黯淡,在一些角落里还有些破损与裂痕。 可这依旧无法掩盖面具的狰狞,隆起的花纹相互纠缠汇聚,毛发拧做一团,就像狰狞的犄角,它们排布在一起,化作咆哮的波涛。 这东西对杰佛里而言算得上是老朋友了,本以为会像装饰画一样,在墙上挂一辈子,但在很多年后的今天,它又被取了下来。 重拾面具的感觉对杰佛里而言很不错,有种重归战场的兴奋感,不过比起重归战场,更令杰佛里感到兴奋的是,每当看到它是,杰佛里都有种年轻感。 重获青春。 对于一个中年人而言,好像没什么比这更有诱惑力的了,连带着体内的血与肉,都发出了阵阵的高呼。 “列比乌斯,我们之间也好歹搭档了这么多年,有些话你能骗一骗亚斯、伊凡,但骗不了我。” 杰佛里轻拂着面具的表面,拭去角落里的尘埃,因为情况太急了,他根本来不及好好清理这张面具。 “你这家伙从来不会做无意义的事,今夜真的是要巡逻吗?还是说有一些你不能对我明言的话,就只能用巡逻来当借口?” 杰佛里很了解这位老朋友,两人默契十足。 现在回想起昨夜的一切,好像一开始杰佛里就陷入了列比乌斯的计划中,这家伙在暗地里谋划好了所有,至于他的目的,没人清楚。 列比乌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拿起了一份文件,将它的正面朝向杰佛里。 上面刻画着一把杖剑,在杖剑之下便是锁链与剑的标识,而这一次有五把利剑穿插在锁链之上。 五级权限,这是杰佛里与列比乌斯都无法触及的权限。 “现在我们要做的,不再是亚斯的委托,而是直接来自‘决策室’的指令。” 列比乌斯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来自“决策室”的直接命令,杰佛里完全愣住了,他倒是接受过“决策室”的命令,可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五权限的命令,就这么直接发布给了这个新建的行动组。 以杰佛里之前的经验来看,涉及到五级权限的命令,往往都关系着惊天的事件。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被卷入了旋涡里。 可……为什么会这样呢? 杰佛里很快便想到了。 “这与伯洛戈有关吗?” 这个被释放的不死者,被篡夺的霸主之力,好像在某个时刻起,所有人都加入了一场盛大的演出,而这故事的缘由,至今无人知晓。 “我无法向你透露过多的信息。” “那个换个提问的方式。” 杰佛里犹豫了一下,再次问道。 “伯洛戈会杀光他的仇敌,对吧?” 列比乌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这一次他那冷漠的脸上,突然挑起了些许的微笑。 这笑容是如此地诡异,令人不寒而栗。 第一百零三章 最后的礼物 欧泊斯的天空还是那副阴沉沉的模样,哪怕日落夕阳了,也只是在这片阴沉沉里,添加了些许的橙光,就像有大火在云层里燃烧。 伯洛戈没有急于回家,而是坐在楼底下的台阶上,双手抱膝,仰着头望天。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闲得无聊时,就在家附近的草场里,发呆望天,直到夜幕降临。 伯洛戈很喜欢那种感觉,微风轻拂下躁动的心也难得平静了下来。 遗憾的是这里是欧泊斯,不再是那熟悉的草场,这里到处都是轰鸣作响的机械,升腾溢散的雾霾,被晕染成大抹大抹的灯光。 伯洛戈的心静不下来,过往的回忆在脑海里撞个没完。 他开始理解《徘徊之鼠》的故事了,柯德宁说这是以他自身为蓝本的,现在看来他没有撒谎,只是没有把实话说全。 回忆着之前与柯德宁的交流,愤怒之余伯洛戈也开始好奇,柯德宁究竟在想什么…… 他还记得柯德宁说过的话。 神不存在,但恶人们应该也在渴望着惩罚降临的时刻,生命终结之际,他们终于能停下逃亡,坦然地接受着安宁的降临。 伯洛戈开始怀疑,柯德宁你是发自真心的吗?还是说你诸多的伪装之一,伯洛戈也明白,这些演员各个都是伪装的大师,毕竟他们的职业就是变成另一个人,来欺骗观众们,从而融入故事之中。 算了,伯洛戈想,无论柯德宁这是真话,还是假话,都无法改变这一切的结局了。 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如果是真话,那么就由伯洛戈为他带来安宁,如果是假话,就由伯洛戈来惩戒这一切。 伯洛戈向来如此,他不会放过名单上的任何一人。 “伯洛戈?” 迟疑的声音从前方响起,伯洛戈从思绪里挣脱,看向前那人。 一个让伯洛戈倍感意外的人出现在了眼前,他一头白花花的头发,脸上布满了褶皱,但从这苍老的脸庞上,伯洛戈还是能感受到些许的熟悉,就像某个人的残影刻在了他的身上。 “劳森?” 无论如何,伯洛戈都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见到劳森,更不要说今天还发生了这样的事。 他一时间有些不敢去看劳森,虽然劳森什么也不知道,但伯洛戈的内心就是涌起了不知名的愧疚感,如同尖爪一样抓挠着他的内心。 “呦,很意外吗?伯洛戈。” 劳森手里拎着个手提箱,看样子里头装了不少东西,一副沉甸甸的样子。 看眼伯洛戈,又看了眼他身后的建筑,劳森笑了笑,“你这地方还真难找啊。” “申贝区是这样的,感觉和郊区没太大区别。” 伯洛戈站起身,尽可能地露出微笑道,“你怎么来了。” “给你送些东西。母亲去世后,我们整理出了很多她的遗物,大家都不知道该处理这些东西,本想丢掉的。” 劳森把手提箱提在了身前,脑海里回忆起了伯洛戈生气的模样。 “我还记得你当时大发雷霆,这些属于她的东西就这么被丢掉的话,就好像她又死了一次……所以我花了很多时间来整理这些东西,我发现有些东西,是她想留给你的。” “留给我?” 伯洛戈有些不知所措。 “嗯,没错,留给你的,”劳森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肯定地说道,“虽然母亲没有留下什么遗嘱,但我想这就是留给你的,如果我私藏的话,她应该会很生气。” 劳森说着伯洛戈听不懂的话,肯定着把手提箱递给了伯洛戈,伯洛戈没有犹豫,他接过了手提箱,它比自己预计的还要沉,里面就像装载了另一个世界。 “要上去坐坐吗?”伯洛戈问道。 “不了,我赶时间,今晚我就要离开欧泊斯了。”劳森说。 “离开……欧泊斯?” “没错,我很早就想搬离这座城市了,我的孩子们都生活在外地,只是母亲不想离开,我才陪她在这里呆到了最后,现在母亲已经去世了,这里也没什么束缚我的了。” 劳森平静地诉说着。 “不过放心,我每年还是会回来看一眼母亲的,到时候我们可以聚一聚,聊聊最近发生的事。” “嗯……好的。” 伯洛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从最开始他就不善于面对劳森,有太多太多的事,他不知道该如何对他解释了。 “你看起来有些糟,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劳森仔细地看了看伯洛戈,能感觉出来,伯洛戈的精神状态有些糟。 “还好,没什么。”伯洛戈随口回答道。 见此劳森也不好追问些什么,两人的谈话陷入短暂的沉默,劳森目光四下游离着,犹豫许久后,他又说道。 “抱歉,伯洛戈。” “嗯?怎么了。” “得承认,我之前是对你有偏见的,我觉得你是个心怀鬼胎的年轻人,像你这样的人我见过太多了。” 劳森的目光落在手提箱上,箱子里的东西改变了他的认知,令他震惊不已。 “承认自己的错误是很难的,但我想了很久之后,我还是觉得我要见你一面,把这些东西交给你,这件事很重要,至少母亲她觉得很重要。” 看着那双青色的眼睛,劳森许久地感到了压力,那种发自内心的压力,他也算得上是个老家伙了,经历了人生的种种,但此刻面对着伯洛戈,他却觉得自己像个幼童,对于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我不知道你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伯洛戈。” 现在回想起自己看到的那些东西,劳森都感到一阵惶恐,他当时都想要报警,可报警之后该说什么呢?自己见到了一头怪物,可这样的话又有谁会信呢? 劳森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在不安中他看完了阿黛尔遗留下的东西,并根据着其中的内容,做出了他该做的选择。 “看到那些东西时,我真是被吓了一大跳啊,”劳森苦笑了一声,“我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也不清楚你究竟算是什么,人类?还是怪物。” 伯洛戈明白劳森在说些什么,他平静地回答道。 “人类,至少我觉得我自己是人类。” 对此劳森并不多做评价,他略过了这个话题,接着说道。 “反正,无论你是什么,母亲还是选择接纳了你,她就是这样的人,想要用慈爱来温暖所有承受着苦难的人们。 我想母亲还在世的话,她依旧会这么做,我跟随她的方向,总是没有错的。” 伸出手,僵持了一下,但劳森还是把手放在了伯洛戈的肩膀上,轻轻地拍击了几下。 “这些东西对我而言真的很珍贵,但在母亲看来,你似乎比我更需要它们。” 劳森嘱咐道。 “好好保管这些东西,这是她留给你的。” 说完这一切,劳森便离开了,伯洛戈本想送送他,却被他婉拒了,其实伯洛戈也明白,他和劳森还是有些合不来。 他还记得自己和劳森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当时伯洛戈正在阿黛尔家的沙发上睡觉,劳森举着拖把就抽打自己,还高喊着什么“小偷”! 仔细想想,那时还蛮有趣的,只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低头看了一眼这个神秘的手提箱,想到这是阿黛尔留给自己的,伯洛戈躁动的心情平静了些许。 他拎着手提箱返回了自己的家中,坐回沙发上,把一旁的矮桌搬了过来,将手提箱放在其上。 按动卡扣,手提箱应声开启。 没有什么突然蹦出来的弹簧玩偶,也没有什么礼花与彩带,这不是什么惊喜,只是一个平平淡淡的礼物。 伯洛戈简单地翻找了一下,里面装了几本厚厚的书籍,一件织了一半的毛衣,一个陈旧的小盒子,几张泛黄的合影照,还有一条项链。 十字架上旁环绕着一个圆环,伯洛戈记得这条项链,听阿黛尔讲,这是她的成人礼物,自那时起她就一直戴着这条项链。 在阿黛尔家住时,伯洛戈经常能看到阿黛尔握着十字架,嘴里低声祈祷什么。 拿起这条项链,很奇怪,没有什么金属的冰冷感,反而很温热,就像刚从脖子上被摘下一样。 伯洛戈轻轻地揉着金属的表面,它被擦的锃亮,如同镜面。 把它放到一边,伯洛戈转而看向了那些照片,岁月的侵袭下,这些照片已经模糊泛黄,但还是勉强地能从其中看出些许的容貌。 伯洛戈很容易便从其中找到了阿黛尔,照片里的她如记忆里那般年轻、那般美丽。 打开陈旧的小盒子,里面装的是一些勋章,这些勋章都有些年头了,大多是焦土之怒时发放的。 很多熟悉阿黛尔的人,都知道她名虔诚的信徒,却很少有人知道,这位虔诚的信徒曾经参加过那场疯狂的焦土之怒。 即便在纷争之中,阿黛尔依旧坚守着她的虔诚,她没有上阵杀敌,而是作为一名医护兵,以自己的能力拯救着更多人。 最后伯洛戈看向那些书籍,随意地选择一本打开,里面先是一行年份日期,然后是阿黛尔的签名。 这是她的日记。 第一百零四章 阿黛尔·多维兰 四周静悄悄的,好像从某个时刻起,伯洛戈所处的房间被从尘世里剥离了出去,在这个狭小的世界里只有他,还有他眼前的这些日记,它们静静地诉说着过去。 熟悉的字迹映入眼中,如同有温热的清水浸过伯洛戈的身体,他的每一寸神经都在放松,连带着紧绷的肌肉也舒展了起来。 不知何时起,躁动的内心也久违地平静了下来。 一切都陷入安宁中。 伯洛戈一直觉得阿黛尔有种魔力,她为人是如此地亲和友善,仅仅是在她身边,都能感受到那如同阳光照耀的温暖感。 在阿黛尔去世后,伯洛戈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触了,有时候伯洛戈会想,自己这样固执地追逐恶人,是否也只是为了内心的安宁呢? 伯洛戈无力、也没有资格去成为像阿黛尔那样的人,那样的人太耀眼了,阿黛尔身上总是有股救世感,以凡人之力拯救更多陷入苦难中的人们。 有时候伯洛戈还会开玩笑地说,圣母救世的雕像,是不是按照阿黛尔的模样雕刻的。 阿黛尔不喜欢这样的玩笑,她严肃地对自己说,任何人都可以成为其一,这并不是固定不变的。 她是个老家伙了,也变得有些固执与死板,可岁月没有更改她内心的美好,伯洛戈觉得在阿黛尔眼里,自己可能也是一只迷途的羔羊,等待着她去拯救。 伯洛戈做不到如她那般高尚,他能做的只能是惩罚那些带来苦难的人,将所有的恶人赶尽杀绝。 他只擅长暴力,却无法学会阿黛尔的温和。 有时候伯洛戈还真蛮崇拜阿黛尔的,好像她一伸手,罪大恶极的犯人也会在她面前真诚地忏悔。 “可我们也不能过分仁慈,伯洛戈。” 阿黛尔的声音响起,伯洛戈抱着日记躺在了沙发上。 回忆与文字交杂在一起,编织成了一段迷离的幻境。 伯洛戈已经记不清具体的时间了,但还隐约地记得当时的情景,就像现在躺在沙发上一样,那时的他也是这副样子躺在病床上,胸口绑着一条又一条的绷带。 城市的嘈杂消失,转而是四周传来剧烈的炮响声,还有怒吼与枪声。 敌人在夜里突袭了营地,战斗爆发在每个角落。 大火燃起,营帐里的伯洛戈能透过火光看到那些身影,它们就像扭曲的妖魔,挥舞着尖牙与利爪,如同末日的狂欢。 阿黛尔就在自己身边,她说这句话的同时,还在为手中的枪械上弹,在伯洛戈的眼里,她一直是个文弱的军医,结果这时候她身上散发的凌冽之气,锐利的如同刀枪剑戟。 “我以为你不喜欢武器的,这是夺人性命的凶器。” 伯洛戈喘息道,每一次说话胸口都会传来剧痛,就像有刀片卡在了其中。 “首先你需要手握利剑,其次你才能心平气和地和人谈什么仁爱与宽恕。” 阿黛尔朝着伯洛戈丢了把枪过来。 “没有武力的善意,只会任人欺凌。” 那时伯洛戈觉得自己就像重新认识了阿黛尔一样。 “我之前还和莫尔聊,真遇到战事时,你会不会一边尖叫,一边跳进我们怀里,寻求我们的保护。” 伯洛戈咬牙翻过身,抓起了阿黛尔丢来的枪械。 前不久刚有一枚炮弹在伯洛戈的身旁炸开,当他醒来时便在这病床上,浑身剧痛不说,视力也受到了影响,眼前的世界模糊在了一起,就像被水晕染开的油画。 大抹大抹的色块拼接在了一起,宛如精神病人的梦境化为了现实。 “现在呢?” 阿黛尔过来拉起了伯洛戈,扛起他的肩膀,两人的步伐踉踉跄跄。 “我觉得角色互换了,这拥抱还真有力啊。” 伯洛戈开始胡言乱语了,在阿黛尔的怀里,他居然有几分小鸟依人。 到处都是枪声,火焰熊熊燃烧,好在他也当了有一阵的兵,对于这种要命的情况,他已经开始麻木,而不是惊声尖叫。 “你的反应真让我意外,我一直以为你们这种信徒蛮虚伪的、烂好人什么的。”伯洛戈说。 阿黛尔扣动扳机,隔着营帐射杀了一名敌人,鲜血浸透了布料,她回答道。 “这也是要分情况的,如果是在教堂,我就对他们讲公正与怜悯,歌颂神的慈爱与荣光。 可现在是在战场上,大家已经杀红了眼,你觉得杀红眼的人,能听进去什么祷文诗歌吗?别开玩笑了,伯洛戈。 更不要说,如果我双手祈祷,你这家伙就会倒下去!” 阿黛尔努力搀扶着伯洛戈,她矮了伯洛戈一头,却死死地撑起了这具狼狈的身体。 伯洛戈意识有些模糊,只能用力地点点头,大力赞同阿黛尔的话。 他想、自己如果能熬过这一夜的话,没事听阿黛尔讲述她那些繁琐的教义,也不是不行,更不要说去教堂做什么义工了,如果允许的话,伯洛戈都想和阿黛尔一起准备圣餐了。 活了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回感受到神的荣光。 身处黑夜,伯洛戈却觉得有圣光照在脸上,在这种要命的情况下,这光芒把伯洛戈烤得泪流满面。 喧嚣的声音逐渐远去,渐渐的、寂静里只剩下了伯洛戈翻页的声音。 每一次翻页,回忆里的景色都在变化,日期不断地更迭,将岁月缓慢地推进。 伯洛戈一度以为阿黛尔在深夜里是在抄录祷言,实际上她只是在记日记,她一直保持着写日记的习惯,直到不久前她去世。 每一本日记都是如此地厚重,记述了阿黛尔所经历的每一天、每一秒,看了眼手提箱里的日记,伯洛戈明白劳森为什么舍不得了。 这记录了他母亲的一生,现在他却把它交付给了自己,越是翻阅,伯洛戈越是能感受到这份礼物的沉重。 他就这样翻看着阿黛尔的日记,从阿黛尔参军,到漫长的军旅生涯结束,她开始了新的生活,告别了旧的地方。 她曾走过很多地方,最终又回到了这里。 这感觉很奇妙,就像另一个人将她的一生完全地展露了出来,毫无保留,也无所隐瞒,因为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人生是正直的、光明的,就此她不惧怕任何人的目光。 伯洛戈觉得自己已经不是在看一本本日记了,更像是在读一个人的自我告解。 不知不觉中,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伯洛戈窝在沙发上,看完一本日记后,将它合起放在一旁,再拿起另一本。 阿黛尔不怎么和自己提起过去,但现在伯洛戈从她的日记里看到了一切。 在战争结束后,阿黛尔退出了军队,但她没有返回自己的家乡,而是跟随莱茵同盟的部队留在了焦土废墟上,和很多人一起重建着这座城市。 经过战争的洗礼,阿黛尔变得成熟且稳重,她继续着医生的职责,帮助了很多饱受战火摧残的人,不久后新的城市在废墟上建起,它有了一个新的名字。 誓言城·欧泊斯。 城市建立后,阿黛尔继续着她的善行,她基本不和人提起她从军的经历,也少有人知道这位虔诚的医生有过那样的经历。 接下来的日记内容变得琐碎起来,尽是一些日常生活,还有乱糟糟的人际关系,阿黛尔的抱怨话也多了起来。 “有些人与其用言语与行动来拯救,不如直接赏给他一发子弹,这种人活在世上只会弄得大家都不开心。” “为什么打仗的时候,这些人没有死啊。” “神啊,这是您给我的考验吗?这有些太过分了吧!” 伯洛戈看到这些时笑出了声,看样子仁爱的阿黛尔,也有耐心被消磨光的一天。 往后的日记里,这样的抱怨话逐渐少了起来,阿黛尔习惯了这一切,又或者说成长。 伯洛戈脸上洋溢的笑容消失了,接下来阿黛尔经历了诸多的坎坷,好在她都挺了过来,她在日记又写到,她参加了老兵们的聚会,去看看曾经的战友们。 有些人死了,有些人还好好地活着,也有些人倍受那段经历的折磨,也有些人销声匿迹。 “有人见到伯洛戈了吗?” “很久没见到了。” “你不知道吗?他所在的部队是最先进入的……” “……” 聊到这,阿黛尔神情有些黯淡,她还记得那个叫伯洛戈的人,之前的混战中,两人一起经历了奇妙的历险,先是狼狈不堪地逃出营地,然后是野外求生,折腾了大半个月,两人才和部队汇合。 阿黛尔本以为伯洛戈会来的,还想和这位奇妙旳朋友聊一聊最近的经历,可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这位奇妙的朋友说不定已经死了。 她觉得有些难过,但也没有那么难过。 自那场奇妙的历险后,阿黛尔和伯洛戈已经很多年没见了。 很不想承认,但有时候时间与距离,真的会削弱一些看起来坚不可摧的东西,无论它们曾经有多么坚硬,乃至铁石也难以击溃。 然后阿黛尔继续她的人生,她仍在追求她所想的生活,在工作之余阿黛尔在孤儿院做义工,她见到了很多人,又经历了很多事。 阿黛尔也并非伯洛戈想的那般强大,在日记里她无数次对生活失去了希望,但又再次坚强了起来。 战争没有打垮她,她觉得生活更不可能将她击溃。 她没有结婚,一心追求着自己崇高的理想,她在工作的孤儿院收养了一名孩子,他叫劳森。 然后阿黛尔的孩子逐渐多了起来。 伯洛戈眼神柔和……他很少展露这么温和的一面。 时钟上的指针也临近了午夜,他把大部分的日记都看完了,旁观着阿黛尔的一生,现在只剩最后一本日记等待伯洛戈翻阅。 伸出手,伯洛戈拿起了那最后一本日记。 第一百零五章 受祝福的、被爱的 和其它的日记比起来,这本日记简直就和新的一样,看得出来阿黛尔也很爱护这些记忆,经过这么多年,这些日记被保存的非常好。 翻开第一页,上面的日期就在一年前,这是阿黛尔人生中的最后一本日记了,它伴随着阿黛尔走向了终点。 迈入暮年后,阿黛尔显然没有什么精力再写日记了,她基本是隔几天才记录一次,生活也变得单调与平静。 “我突然意识到,这样单调的生活已经重复了好一阵,没有任何起伏,就像平静的海面,沉寂着、直到死去。” 阿黛尔在日记里这样写道,她的生活失去了情绪,逐渐的、生活更像是在苟延残喘。 “我觉得我就像在等死……想想也是,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该经历的都经历了,该做的也都做了,现在就应该躺在床上,静候死亡的到来才对。” 写到这几页时,阿黛尔时常提起死亡,但伯洛戈从其上的文字里,并没有感到恐惧,反而是一种释然感。 阿黛尔就像名战士,她打完了这美好的仗,是时候让死亡来审视评断她的一生了。 “我有时候常会思考,我究竟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呢? 生活的奇妙之处就在于此,你沉浸其中,浑然不知,当你回过头时,你才惊觉地发现,你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 即使年老,阿黛尔的字迹依旧工整,她的思绪清晰,不曾混乱。 “我想这大概源于我的父母,如今我已经记不起他们的模样了,但奇怪的是,我仍记得那最后一幕。 我记得医生拉起床帘,朦胧的白纱将我们隔开,我只能看到他们那被病痛折磨的佝偻身影,他们一边哭泣一边对我道歉。 我当时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哭泣,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对我道歉,但很快,他们都去世了。 我好像明白了。 我讨厌苦难,也憎恨着苦难,但我无力阻止苦难,但我想我能帮到其他人,帮他们从苦难之中走出。 正如那些修女帮助我那样,她们常说我是吃着圣餐长大的孩子,我是被神祝福着的,而我也理应将祝福散播给饱受苦难的他人。” 她没有怀疑过自己,阿黛尔从一开始就不曾迷茫,现在的她只是在人生的终点,去回顾她这一生的传奇而已。 “我做了我想做的事,成为了我想成为的人,我有了很多的孩子,他们也会将我的祝福传递下去。 我想我是幸福的。” 这一页后,阿黛尔很长时间里都没有再写日记,她看样子真的准备迎接死亡了,这些话只是她人生中最后的告解。 以这样的语句,为她这漫长的自传作为结尾,伯洛戈觉得倒也不错。 他继续翻页,根据日期来看,过了一个月阿黛尔重新提笔,写下了新的一页。 “神啊,你绝对不敢相信,我遇到了谁。” 阿黛尔的文字罕见出现了失控,字迹就像有灵魂了般,在纸张上尖叫着。 “我见到了他,伯洛戈·拉撒路,正如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时的那样。 天啊,我究竟在想什么,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我还把他带回了家。” 一瞬间阿黛尔好像又年轻了起来,就站在伯洛戈对面,她双手抱头蹲在墙角,大声苦恼着。 伯洛戈的表情有些复杂,嘴角忍不住地露出笑意,最后笑出了声。 出狱后和阿黛尔见面时,伯洛戈的心情忐忑极了,生怕自己带来的冲击会吓坏这个老太太,结果她居然就这么坦然地接受了。 伯洛戈本以为是信徒的身份,让阿黛尔能从容地接纳每个人,当时他还对这样的阿黛尔深感敬畏,实际上只是这个家伙太老了,神经迟钝的连表情都做不出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阿黛尔写日记的频率多了起来,也不提什么死亡与安宁,反而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事。 自己就像个鲶鱼,钻进了沙丁鱼群中,把阿黛尔的生活搅的波涛不止,也打破了这充满死意的平静。 “亲爱的伯洛戈·拉撒路。” 突然,这一页以伯洛戈的名字为开头,好像这不再是日记,而是给伯洛戈的一封信。 “如你所见,这便是我阿黛尔·多维兰的一生。” 某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伯洛戈也说不清这种感觉,他想移开视线,但这文字就像有魔力般,牢牢地束缚住了他的视线,让他无从逃避。 “在这里,我向你展现我的所有。 善良的、冷漠的、仁爱的、麻木的、天真的、自由的、悲怜的以及那充满爱的,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 仿佛有双温柔的大手捧起了自己的脑袋,他无力挣扎,只能颤抖着目光,继续沿着文字的轨迹看下去。 “伯洛戈,有时候我在想,修女说的是真的吗?她们说我吃着圣餐长大,是被神祝福的孩子,可回想起我所经历的一切,我又觉得我并非受到了祝福,有时候这更像是诅咒。 我看到了许许多多的苦难,我用尽全力将人们从泥沼中拉出,可紧接着我便看到更多陷入泥沼之中的人。 仿佛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之举,无论我怎么努力,我依旧无法将苦难从这个世界上根除,每到深夜,我常因这样的痛苦无法入眠,但我所做的努力,又是真真实实的,确实有一个又一个的人被我拯救。 夹在彷徨之中,不上不下。 渐渐的,我不再想那么遥远的事了,我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眼前,去帮助那些我能触及到的人,他们便是我的延伸,哪怕我无力,亦或是死去,总会有人将这一切继续下去。” 阿黛尔坐在伯洛戈的身旁,对他轻声讲述着,就像在诵读一个古老的故事。 “伯洛戈,我做了我想做的事,成为我的想成为的人,我度过了幸福的一生。 在这之后,我想我准备好了迎接死亡的到来,坦然地躺在床上,心满意足地闭上眼,不再期待第二天阳光的降临。 可每一天、每一夜,我总会醒来,有时候我也会抱怨,神为什么不愿意让我死去呢?我已经这么老了,意识昏昏沉沉,骨骼脆弱不堪,有时候就连生活也不能自理。 为什么我还要继续这尘世的苦行,而不是步入天国呢? 我时常这样怀疑着,直到那一天,当我知道了你还活着的消息,当我在欧泊斯的街头……看到你时。” 阿黛尔的声音又惊又喜,但还是那么的温柔。 “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仿佛岁月凝固、逆转,一切正如我们当初分别时的那样。 我看见你迷茫地站在街头,眼里尽是疲惫与阴暗,似乎有个邪恶的意志,将所有的苦难施加在了你的身上,它想扭曲你的心智,将你变成一头嗜血的怪物。 可你经历了这一切,依旧没有妥协,徘徊在人性的边缘,但我知道,你要撑不住了,深渊就在你的身后,稍有后退便会万劫不复。 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伯洛戈。 我明白神为什么要让我如此狼狈地活到现在,我也意识到,我这一生所有的磨难与坎坷都是为了这一刻。 为了你。 为了将你这只迷途的羔羊,从苦难中拯救。” 伯洛戈沉默地看着日记上的文字,内心一片空白,好像所有的思绪都被清空了,只剩下了呆滞与麻木。 “我觉得我就像个老师,我教会你我知道的一切,当我没什么可以教你的时候,也就是你我分别的时刻。 这没什么,老师的命运就是被学生不再需要。 我不清楚你过去发生了什么,那毕竟是过去了,你只需要着眼于现在就好,但我也能感觉出来,你一定比我活的更久,说不定你这家伙还是不死的。 啊……真想问问你,这些年你都经历些什么,但想想就知道,应该都是些令人难过的事吧。 不死…… 这听起来蛮糟的,当我寿命终结的时刻,我终于能享受那彻底旳安宁,而这样的安宁对你而言并不存在,但幸运的是,你能一直行走在这世间,做你想做的,直到一切如你所愿。 所以……做你想做的事,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誓言节快乐,伯洛戈·拉撒路。” 看到这最后一行字,伯洛戈明白劳森为什么说这是礼物了,这是阿黛尔为自己准备的誓言节礼物,只是她再也没法亲手交给自己了。 伯洛戈慌张地翻页,内心不断地祈祷着,他不希望这是故事的结局,哪怕一切在很久之前就结束了。 翻到下一页,上面有阿黛尔所写的日期,是誓言节后的第二天,日期下还有一行字。 “你是受祝福的、被爱的。” 这就是阿黛尔为伯洛戈准备的礼物,一本等他续写的日记。 伯洛戈将日记放到了一旁,看向了那件没织完的毛衣,脱光上衣,将毛衣穿在身上。 因为没织完,它只遮了到了伯洛戈的胸下,肚脐完全露了出来,配上那花花绿绿的颜色,就像个可笑的露脐装。 可伯洛戈笑不出来。 浑身失去力气,伯洛戈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被人抽干了,毛衣带来的暖意就像火烧般,烫灼着他的身体,让人想起百年前处死犯人的火刑。 突然间伯洛戈觉得很难过,他本以为在阿黛尔的葬礼上,自己已经够难过了,可现在就像有支冷箭,它穿透了时间与空间,一箭贯穿了自己的心脏,钉死在墙上。 海潮般的悲怆将伯洛戈吞没。 第一百零六章 无法忍受 看着那厚厚的、一本又一本的日记,里面承载着太多太多的东西,在伯洛戈追猎杀戮时,它们就这样安静地沉睡在这座城市之中,一直等待着。 隔壁响起男人与女人的争吵声,即使隔着墙壁,声音依旧清晰地穿透了过来,另一边则是音量过大的电视机声,暴躁的音乐里,主持人没完没了地讲着话。 这世界是如此喧嚣,如此地广阔,但唯独和伯洛戈没有半点关系,他就像藏进了世界的阴影里,谁也看不到他的模样,仿佛不曾存在过。 就像团慢慢腐烂的尸体,发霉的尸体上长满了奇形怪状的东西,蛆虫们爬来爬去,产下密密麻麻的虫卵,粘稠的液体从伤口间溢出,淌的满地都是…… 伯洛戈不知道自己这样躺了多久,什么也感受不到,什么也不去想,仿佛躯壳之下的内脏、血肉、灵魂,所有的所有都被掏空了。 就像一具空壳。 这感觉蛮熟悉的,好像回到了那暗无天日的监牢里。 那时的自己也是如此,就这么躺下去,很久很久都没有再起来过,就像被这个疯嚣的世界彻底打败了般,倒下去便再也站不起来。 那么……要认输了吗?伯洛戈·拉撒路。 “不。” 嘶哑的声音从利齿之间挤出,伯洛戈扶着墙壁艰难地站起身,如同一个失去所有力气的病人。 眼瞳里布满了血丝,脸上带着病态的惨白。 伯洛戈狼狈地走到镜子前,双手扶在墙上,努力不让自己倒下,抬起头,盯着镜中狰狞的自己。 黑色的头发胡乱地落下,将青色的眼眸切割成了数不清的碎片,他伸出手试着触及镜面,却摸到一股冰冷的寒意。 突然间伯洛戈笑了出来,他笑个不停,如同个精神病患般,癫狂的笑意撞击着身体,他弓起身子大声咳嗽着,最后就像在呕吐般,喉咙间传来不断的低吼声。 “哈……哈……” 痛苦的喘息声后,伯洛戈努力地站直了身体,脸上的表情收敛起来,麻木至极。 视线的余光观察到了窗外,天空已一片漆黑,黑的如此深邃,仿佛全世界的光都在今夜被夺去,只剩下不可知的黑暗吞食着人们残存的心智。 “这不太对吧?伯洛戈。” 有声音在脑海里徘徊着。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诡谲细碎的呢喃不断,仿佛有看不见的幽魂缠绕在伯洛戈的身上,它们靠在伯洛戈的耳边,朝他倾诉那令人不安的音节。 伯洛戈面无表情,下一刻狰狞满目,抽出腰间的折刀,锋利的寒芒一节节地延伸,直指镜中的自己。 “我找到你了,混账,你死定了。” 他发出了阵阵沙哑的笑声,可镜中的恶鬼也狂笑相视着。 伯洛戈的笑容凝固住了,失魂落魄地收起折刀,紧接着再度挥出利刃,当头劈向镜中的自己。 “哈哈!你在这啊!” 癫狂的声中镜子被撕裂,仿佛这把折刀要穿过虚实,斩杀那潜藏的恶鬼。 恶鬼的面容炸裂成了万千的碎屑,纷飞之中落满了一地,迸发出阵阵清脆的鸣响。 低下头,就像万花筒般,伯洛戈的身影被分割成数不清的碎片,万千的身影挪移转动,如同数不清的分支,每一个分支都是一个不曾被窥探的人生。 燃烧的火逐渐衰弱了下去。 神情漠然,伯洛戈恢复了冷静,仿佛刚刚作出这神经质举动的人并非是他自己。 脱下这身滑稽的毛衣,伯洛戈将它工整地叠好,和整理好的日记放在一起,看着那些泛黄的合影照,手指在一张张面孔上轻轻拂过,回忆如潮水般反复冲刷着他的身体。 最后伯洛戈拿起阿黛尔的项链,犹豫了稍许,但他还是将这条项链戴在了脖子上。 伯洛戈并不信神,但他愿意相信阿黛尔,这位跨越了时间与空间,给予了他温暖的人。 拉开衣柜,伯洛戈没有取出那件他常穿的衣服,而是一件黑色的工装,这也是秩序局发放的制服之一,只是看起来不够体面优雅,伯洛戈基本没穿过它。 这种时候不必在乎那些了。 “阿黛尔,就像你说的那样,你无力拯救所有人,我也是如此,我们都是可悲的凡人,我们的力量是有极限的,无法触及那么遥远的地方。” 伯洛戈轻语着穿上了漆黑的工装,一把又一把的折刀被插入口袋之中,左臂穿上适应之臂,勒紧绑带,将它与肌肤完全地贴合在一起。 “可无力触及,不代表不去做。” 他这样肯定道,同时将一块又一块的钢板插进工装的凹槽里。这些钢板本是伯洛戈在家用来练习秘能的材料。 “先打倒我看得见的,看不见的之后再慢慢打,反正我有着近乎无限的时光。” 坐下来,伯洛戈整理着自己的下身,锐利的飞刀被插进小腿外侧,插紧卡扣,将它们固定住。 做完这一切,伯洛戈全副武装、端坐了起来。 “我知道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了,阿黛尔。” 他对着虚无自述,又像是告解。 “我要让他们一想到与我同处一座城市,便会惶恐不安、惊惧不已,我要所有犯下恶行的人,都会心怀畏惧地拒绝我的到来。 他们听到我的声音就会哭嚎,看到我的身影便会颤抖,当我临近时,他们只会祈求着我的怜悯。” 伯洛戈再度站了起来,声音下潜藏着暴怒之意。 “你渴望那超越一切,向所有人降下的公正的力量,遗憾的那力量并不存在,但我想,我可以成为它,哪怕只是笨拙模仿的虚影,哪怕这力量仅仅能影响这座城市。 哪怕如此渺小,但它也将是真真实实地存在了。” 手伸进了口袋里,感受着那金属冰冷的寒意,伯洛戈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我要走了,阿黛尔。” 伯洛戈做着告别。 “做我该做的事,成为我该成为的人。” …… 急促的敲击声吵醒了文森,老家伙慢悠悠地从床上爬起,警惕地抓起了床头的手枪。 申贝区的治安并不好,更不要说文森这个营业到深夜的小商铺了,总会有些不要命的家伙,试图在晚上撬开他的房门,狠狠地赚上一笔外快。 文森走到铁栏门前,拉开小窗,透过缝隙他看清了来者。 “伯洛戈?”见到熟悉的面孔,文森松了一口气,把手枪放到了一边,转过头便朝着货架走去,“老样子是吧,说来你怎么又这么晚下班,是加班了吗?” 就和往常一样,文森与伯洛戈闲聊着,只是这次伯洛戈迟迟没有回应,文森警惕地看向伯洛戈,却看到一张糟糕的脸庞。 “发生什么了,伯洛戈。”文森疑惑道。 “没什么,文森,我今天不是来买这些东西的,”伯洛戈低下身,“我想要些‘非卖品’。” 听到“非卖品”,文森的表情严肃了起来,语气沉重,“你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吗?” 伯洛戈没有回答。 “不……不行,伯洛戈,听我的,去报警,别想着自己解决,这只会害了你自己。” 文森快步走到小窗旁,对伯洛戈劝说着。 伯洛戈则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抱歉,我之前对你撒谎了,其实我的新工作……” 伯洛戈没有继续说下去,很多事情没必要说的那么明白,更何况他面对的是文森,这个老狐狸很容易猜到是怎么回事。 “这让我有些失望了。”文森语气冷漠了起来。 “文森,还记得我常和你提的那个人吗?那个叫阿黛尔的人,”伯洛戈没有理文森的反应,而是自顾自地说着,“其实她几个月就死了,是谋杀,我一直在追查凶手的身份。” 青色的目光透过小窗看向文森,伯洛戈继续说道。 “现在我知道他是谁了,我今夜就要去杀了他。” 文森沉默,他没想到伯洛戈会给出这么个理由,过了许久,他幽幽地叹气着。 小窗被关上,铁栏门后响起阵阵的金属音,文森伸手把铁栏门拉开,侧着身让开路。 “我只破例这一次。” 文森不知何时叼起了一根烟,目光阴郁。 “谢谢。”伯洛戈感谢道。 文森锁紧了铁栏门,关掉了灯光,从街头看去,这里也融入了夜幕的阴暗中。 老家伙走在前方,越过重重的货架,带着伯洛戈走进了地下室,很少有客人能进到这里来,文森这个独居的老家伙很讨厌客人。 伯洛戈站在门口等待着,文森伸手打开了数个柜子,拉动着里面的伸缩架子,令它们伸展开,连同架子上的东西,也一同展露出来。 老男人背对着拉伸的架子,就像展翼的恶棍天使,只是羽翼上并非是洁白旳羽毛,而是不同类型的枪械与冷兵器。 他咳嗽了几声,文森的肺并不适合抽烟。 “你需要什么呢?” 看着这个失魂落魄的家伙,文森不清楚伯洛戈究竟经历些什么,但他此刻知道一件事。 这个男人站了起来,他再也无法忍受了。 第一百零七章 群山让行 大海也将分出狭路 从小巧的手枪,到大火力的步枪,锋利短斧到凌冽的长刀,各式不同的武器摆满了架子,哪怕是伯洛戈此刻也有些吃惊,他知道文森的老本行,但没想过他囤货居然这么多。 这里俨然是一座小型军火库,而这座军火库就在他家对面,这么堂而皇之地开在街头。 “我当初在大裂隙里为公司工作,但我不是矿工,而是安保科的,每天都要与彷徨岔路那些疯子作战。” 文森大口抽着烟,苍老的目光不再浑浊,带起了隐隐的兴奋。 “这些算是我的珍藏,只可惜这些珍藏我一直不知道怎么处理,一不小心还容易被治安官抓到,就这么囤积在这里。” 文森抱怨着。 “果然生活没那么简单,我工作的时候只擅长打打杀杀,结果这最简单的交易、洗钱,反倒一窍不通,只能守着这些东西,做点小本生意。” 伯洛戈翻看了一下,正如文森说的那样,这些枪械都是老型号了,但不妨碍使用。 “我的枪法很烂,所以我需要不需要瞄准的,敌人众多,最好威力大些,能一枪放倒一片的那种。” 伯洛戈提出了自己的需求。 “那你可以试试这个。” 文森走到架子旁,随便地拿起一把枪递给了伯洛戈。 “北陨工业生产的泵动式霰弹枪,不用太仔细瞄准,只要敌人处于你的枪口附近就行,它威力十足,破碎的弹丸可以轻易地贯穿人体,就像被暴雨洗礼过一样,因此也被称作‘铁雨’。” 伯洛戈架起霰弹枪,摆出射击的架势,他枪法很烂,但好歹也当过兵,操控枪械对伯洛戈而言并不难。 “这都是老型号的,但杀人这种事,跟型号新旧没太大关系,是吧。” 文森说着又拿出了另一把短柄霰弹枪。 “如果你的准头很差,那么就都用霰弹枪吧,把它当做一把近距离使用的战锤,顶在敌人身上、扣动扳机。” 伯洛戈点点头,接过了短柄霰弹枪,将它插在了大腿外侧的绑带上。 他的黑色工装并没有载满装备,这一开始就是为文森预留的。 “说实话,我还是不想把这些东西给你,感觉就像违反了我的原则一样,”文森嘟囔着,“我只卖给有需要的人。” “比如?” 伯洛戈拿起腰包,往里头塞满了弹药。 “比如一些妇人,当她们需要些东西保护自己,我就会在她们的袋子里放上一把枪,”看了一眼伯洛戈,文森说,“这还是我头一次把武器卖给一个杀手。” “一想到有人会因我的武器而死,这还是蛮让人有心理压力的。” “那你为什么要卖给妇人呢?”伯洛戈问。 “呼,如果这能保护那些女士,我不介意承担些心理压力。”文森笑着吐了一个烟圈,气质居然有了几分绅士的意味。 “别担心,文森,我不是杀手,我现在……我现在只是个普通人,有人杀了我的朋友,我要让他付出代价,仅此而已。”伯洛戈平静地说道。 “希望如此。” 文森没有再多说什么。 收拾好一切,浑身感觉沉重的不行,这让伯洛戈回想起当兵的日子了,那时自己也是如此,浑身带满装备,握着枪械向着敌军的阵地冲锋。 只是这一次他孤身一人。 “谢了,文森。” 伯洛戈说着把一大把钞票放在了柜台上,这是他全部的家当了,用来买这些武器,伯洛戈觉得应该够了,不够的话他也掏不出更多了。 “你算是为了公义而战吗?”文森问。 “我觉得是。” “真不错啊,我家乡有这么一句话,当一个人为了公义而行时,全世界都会帮助他,群山会为其让路,大海也将分开狭道,哪怕是死神也会停下镰刀,等他做完这一切时,才会再度挥下。” “你来自科加德尔帝国?”伯洛戈听过这句话。 战场上那些军官就吼着这句话,挥起军刀疯了般朝着炮火冲锋,他们认为自己是为了公义而战,所以全世界都会帮助他们,他们是所向无敌的,为此炮火也无法撼动他们。 实际上他们被炸的七零八碎,伯洛戈亲眼见证过这一切,因为他们所冲锋的,正是伯洛戈所坚守的阵地。 每个人都是为了公义而战,每个人都为了公义而死。 “算是吧,”文森说着朝伯洛戈丢来了一罐啤酒,“这算我请你的。” “如果阿黛尔真如你所说的那样,那她确实是个好人,你为了一个好人的死而愤怒,这正是公义之举,伯洛戈。” 文森的话语远远地传来,他祝福着。 “群山让行,大海也将分出狭路!” 伯洛戈背对着挥手,大步走在静谧的街头,作为一个专家,他工作前向来是禁止饮酒的。 可今天这不是工作,只是私人恩怨,伯洛戈毫不顾忌地喝光所有的酒水,将罐子压瘪,随意地丢进街角的垃圾桶。 酒精的浸透下,每一根神经都在欢呼,他已经等不及要将枪管插进敌人的口中了。 之前伯洛戈还能有所忍受,可以等待着来自鸦巢的调查的,但在阅读过阿黛尔的日记后,阿黛尔温柔的文字,将伯洛戈的情绪彻底击穿。 伯洛戈再也无法忍耐了,他必须行动了,一刻都不能停歇。 秩序局找不到国王秘剑的行踪,那么就由自己来,每过去一分一秒,这些该死的家伙都有可能带着阿黛尔的灵魂逃离这座城市。 列比乌斯或许会说什么秩序局的条例与守则,劝自己等待之后再次等待,无穷无尽的等待。 伯洛戈等够了,他在黑牢里时等的就已经足够久了。 现在他什么都不在乎了,就像当初和阿黛尔的对话,当一个人踏上战场、杀红了眼时,你是没法和他讲道理的。 不需要讲道理,不需要等待,也不需要什么觉悟。 现在只需要行动。 高效、迅捷且致命的行动,就像位专注的猎人、沉默的杀手与冷血的专家。 伯洛戈现在的状态好极了,正如文森所说的那样,今夜全世界都会帮助他。 无论是诸神,还是邪魔,它们都将伸出手援手。 伯洛戈从一开始就知道的。 他哼着欢快的乐曲,大步走向街头红色的电话亭。 步入其中,伯洛戈翻阅着电话簿,页码不断地飞逝,同时密密麻麻的电话号码也在逐一消失,最后电话簿一片空白,只在最中间印有一行字迹。 欢迎。 欢迎谁?自己吗? 伯洛戈笑了出来,伸手摸向口袋,触及了那冰冷之物。 “算是我的幸运币吗?” 伯洛戈拿起那枚金灿灿的玛门币,这是伯洛戈今夜复仇的开端,他打开那燃血之门的钥匙。 就像有个阴险的意志,它在暗中操控着一切,驱使着伯洛戈走向它所希望的方向,伯洛戈很讨厌这种被人驱使的感觉。 但得承认,它成功了。 今夜是个例外,伯洛戈不会拒绝它的任何要求,只要能让有罪的人血债血偿。 深呼吸,伯洛戈将玛门币投入投币口中,然后拿起电话。 他没有拨动号码,但在短暂的噪音后,电话就这么被拨通了,深沉优雅的声音响起。 “伯洛戈·拉撒路先生。” 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我就知道,我们会再见面的。” 诡异的阴冷感袭上身体,冰结声不断,一层薄薄的冰霜覆盖在了电话亭的玻璃上,紧接着轰然破碎,坠落成细密的粉末,消逝于黑暗之中。 伯洛戈转过身,不知何时电话亭的门已被开启,一条红毯从黑暗里伸出,一直延伸到电话亭下,熟悉的城市不再,转而是漆黑难测的深邃。 一束束光芒落下,抬头看去,根本看不到光源的所在。 伯洛戈踏上红毯,除开红毯的区域,其它地方也是同样的漆黑,伯洛戈甚至觉得自己正置身于深渊之上,脚下鲜艳如血的红毯,便那横跨深渊的长桥。 黑暗的深处散发着阵阵金光,数不清的玛门币堆积在了一起,高高隆起如同山丘,这是难以计量的财富,而男人就坐在山丘之下。 一张巨大的长桌挡在他的身前,桌面上摆放着许多的文件、图纸以及雕刻工具,男人似乎在做什么东西,手中的敲打声不断。 伯洛戈慢慢地靠近,在长桌的另一边,男人贴心地为他留了一把椅子,他还优雅地伸出手,示意伯洛戈。 “要喝点什么吗?” “不了。” 伯洛戈拒绝了他。 坐在椅子上,伯洛戈努力观察着男人,他一身黑色的正装,体型与裸露出来的皮肤,也极为正常,只是他的头颅…… 伯洛戈有些难以形容那个东西,就像数不清的线缆团在了一起,它们一重重地缠绕在男人的脑袋上,将头颅完全包裹。 如同拥有生命般,线缆还在缓慢地移动着,仿佛是蠕动的蛆虫与群蛇,从其中响起诡异的沙沙声,就像有冰冷的鳞片相互摩擦着。 在男人后脑的位置,更多的线缆延伸了出来,高高吊起,蔓延至了无穷的黑暗里,似乎男人只是个提线木偶,被来自黑暗深处的怪异操控着。 舒缓的音乐从唱片机里响起,女人浅唱着圣洁的乐曲,阵阵璀璨的金光从堆积成山的玛门币上泛起,将黑暗里的事物尽数铺上了一层金色旳光晕。 “你不是它。” 伯洛戈开口道。 男人微微侧头,这家伙根本没有脸庞可言,但伯洛戈依旧能感受到其中传来的视线,伯洛戈坦言道。 “我虽然忘记了交易的全部,但我一直有种预感,当我再次见到那头魔鬼时,我一定能认出它来……你不是它。” “哈哈哈,是这样吗?” 男人放下了手中忙碌的东西,双手拄在桌子上,身体前倾看着桌子后伯洛戈。 “我想见你很久了,伯洛戈·拉撒路先生。” “想见我?这可真令人惶恐啊,”嘴上这么说着,但从伯洛戈的眼里,却看不出丝毫的畏惧,“你又是为了什么呢?我的灵魂吗?” 冷漠的脸上绽放出笑意,伯洛戈打量着眼前的魔鬼。 “如果是灵魂的话,就要看你能否开出一个合适的价码了……僭主。” 第一百零八章 魔鬼们的猎场 “灵魂?” 伯洛戈好像讲了个笑话,僭主大笑了起来。 地动山摇,整个昏暗的空间都在剧烈地颤抖着,连带着堆积成山的玛门币也开始坍塌。 伴随着灿金硬币的翻滚,伯洛戈看到在那黑暗之中掀起的金色浪潮,它们高高涌起,又如浪涛般拍下,无数的灿金化作大雨落下,哗啦啦地散落满地。 倒塌,又再次隆起,反复不断,塑成高塔。 缠绕在头颅上的群蛇们开始蠕动,交叉的缝隙间有什么东西在挣扎,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猩红的凸起从缝里里探出,随后破裂成猩红的眼瞳。 惨白的眼白里翻出血色的瞳孔,密密麻麻的百眼从群蛇之间裂开,急速旋转着观察四周,随后一同停下,全部看向伯洛戈。 寂冷的寒意掠过伯洛戈的体表,而他不为所动,青色的目光紧盯猩红的百眼千目。 “灵魂吗?还真是诱人的提议啊,拉撒路先生。” 僭主的声音里带着贪婪的意味,每一颗眼瞳都仿佛要张开大口,将伯洛戈吞食下去。 “那你是被打动了吗?”伯洛戈问。 这算得上他第一次有意识地与魔鬼谋易,谁也不清楚这些狡诈邪异的家伙,究竟会做出什么事。 伯洛戈是在与狼共舞,换做以往他还会犹豫不决,但今夜不一样了,哪怕是与死神对弈,伯洛戈也不会退缩。 只要有人能伸出援手,伯洛戈不在乎对方是神明还是魔鬼。 对于专家而言,这是非理性的行动,但人生尽是理性的选择,也未免有些过于无聊了,如果是为了夺回阿黛尔的灵魂,伯洛戈不介意疯狂一次。 “我确实被打动了,可惜的是,你今夜要许的‘愿望’,还远用不到用灵魂作为‘代价’。” 僭主强忍住内心的贪欲,对伯洛戈真诚道。 “我没听错吧?贪婪的魔鬼也会有拒绝灵魂的一天?”僭主的话令伯洛戈倍感意外。 “我们之间是平等的,拉撒路先生,”僭主解释着,“‘价值’与‘价值’之间,绝对公平的交易。” “我确实痴迷于你的灵魂,但也没有下作到,需要用抢夺来获得这一切。” “对,你们只会说出一个又一个真实的谎言,看着我们一步步走向深渊。”伯洛戈说。 “但你们从一开始就有拒绝的权力,”僭主一副无辜的态度,“是你们甘愿走向深渊,我们……我们只不过是在背后,稍微地助力一下。” 他双手做出前推的动作,随即发出一阵骇人的笑声。 “这算是辩解吗?” “只是发自真心的实话。” 僭主依旧保持着他那真诚的态度,至少他自己觉得,自己是真诚的。 正如杰佛里当初和自己讲述的那样,这便是魔鬼的姿态,忠诚于价值,恪守着规则,可这看似绝对的秩序下,却潜藏着疯狂与混乱。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伯洛戈问。 “当然。” 僭主拿起一张空白的纸页,又握起钢笔,在其上写下一行又一行的名字,书写的沙沙声不断。 “正如那一夜,你没有拒绝我那样,不是吗?” 锐痛袭来,犹如针扎般在伯洛戈的手臂上蔓延着,伯洛戈打了个寒颤,那一夜他本该丢掉那枚玛门币的,但却鬼使神差地将它留了下来…… 僭主就像知道伯洛戈在想什么一样,刺耳的啼笑声不断,放肆地嘲讽着伯洛戈。 “你看,我只是给了你一个契机而已,是你自己抓住了它,是你需要我。” 话语声下,堆积成山的玛门币都颤抖了起来,一同发出如浪潮般的鸣响,轰鸣不断,在黑暗里横冲直撞。 “那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伯洛戈低声问道。 他此刻有种奇异的感觉,一切就像命中注定般,不知从何时起,名为命运的大网便将伯洛戈牢牢捆住,令他走在这崎岖的曲径上。 “你已经付过了,从你拿起硬币,从你来见我的那一刻。” 僭主的话语令伯洛戈感到不安。 “你……究竟想要什么?” 如果僭主贪婪地索取伯洛戈的灵魂,他觉得一切正常,可当僭主什么也不索取,要给予自己帮助时,伯洛戈却感到彻骨的不安。 免费的才是最昂贵的。 伯洛戈懂得这个道理,也正因懂得这个道理,此刻他眼中的僭主变得越发扭曲怪异。 正如玛门币上刻画的那样,数不清的线、蛆虫、游蛇,它们团团纠缠在了一起,那么在这黑暗之下,究竟藏的是什么呢? 伯洛戈已经伸手握向了腰间的刀柄,他不确定自己能否对僭主造成伤害,但如同溺水之人的徒劳挣扎般,伯洛戈总不能束手就擒。 “我只是渴求与你建立一个良好的关系,你看、现在这种关系已经达成了,无形的线将你我联系在一起,从你需要我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是复仇的联盟。 我为你提供死亡的名单,而你将握着刀锋,如死神般追逐着他们。” 僭主停下了书写,一行又一行的名字被记录在纸张上,这是死神的名单,不久后死亡会逐一找上名单上的名字。 这也是伯洛戈今夜所需的,嗜人与国王秘剑或许能躲过秩序局的窥视,但他相信,这些人逃不开魔鬼的视线。 这些诡异的存在是如此地强大,宛如真正的神明。 “说来,拉撒路先生,你一直想弄明白自己交易的内容,对吗?” 僭主轻声道,话语里充满了诱惑,他知晓一切的秘密,无论是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我或许能为你提供些许的建议。” 伯洛戈一怔,没有急于回应,而是沉默了稍许。 “原来是这样吗?这又是一个陷阱,如果我听了接下来这些话,势必会将我引向另一个更加可怕的深渊,但悲哀的是,我好像没有拒绝的理由。” 魔鬼们从不说谎,没有必要担忧情报的真实性,可一旦听信了僭主的话,伯洛戈很清楚一切都将滑向深渊。 “你要多注意脚下的大地,拉撒路先生。” 僭主开口道,一切就像预谋已久,万物都处于既定的轨道里,他只需伸手拨弄就好。 “六十六年前它是所罗门王的神圣之城,六十六年后,这里是誓言城·欧泊斯,这是片古老的土地,这里藏了太多的秘密了。” “这座城市远没有表面这样简单,这里也远不止一位我这样的存在。” 陈旧的话语从喉咙间吐出,带来岁月更迭的腐败之息。 伯洛戈一瞬间忘了呼吸,僭主最后的话语几乎要击穿了他的心扉。 “远不止一位……” 伯洛戈毫无感情地低语着。 “城市。 拉撒路先生,你难道不觉得城市是一个非常浪漫、畸形、疯狂的词汇吗?” 僭主大声叫嚣着。 “城市就像实体化的信仰,伟大高耸的尖碑,受人朝拜的图腾,它由冰冷的金属与坚实的混凝土铸就。 它是一个庞大意识的集合体,一个扭曲畸形的怪物,一位荒诞怪异的神明。 人类供养着它,数不清的异乡人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为它付出鲜血与生命,而它也在人类的建设下,化作野蛮怪异的奇观。 城市变得越发复杂、越发庞大,如同富有生命的巨兽,蠕动着自己那巨大的肢体,不断地进食,生长出更加狰狞灰白的混凝土建筑,宛如刺破天际的长枪般,不断地崛起、倒塌、再度崛起,更加接近天空。” 高亢的声音下,僭主的情绪越发激昂,连带着人类的形体也开始扭曲,一只又一只的手臂破开他的后背,如欢呼的人群般挥舞着。 手肘的位置裂开,长出崭新的手臂,如同大树繁茂的树杈般,新生的手臂上,手肘的位置继续增生着新旳手臂,它们狂舞着,抓起灿金的硬币,将它们高高挥起。 “城市是人类愿望的化身,它依靠人类的欲望为生。 它暴食地将异乡人们吞咽其中,从喉咙到胃袋,从血液到骨骼,直到撑破躯体。 色欲驱动着失去理智的人们,在怪物巨大的尸骸下奔走疯狂,撕裂自己的身体只为那更加真切的快感。 贪婪令人们永远饥饿,永不停歇,诱惑着数不清的人为了财富步入巨兽的口中,为了毫无价值之物争斗不停,为此就连珍贵之物,也可以轻易出卖。 有人会在巨兽的体内绝望,他们不再挣扎,任由懒惰将思想禁锢于衰败的肉体之中,荒废着时光,静候着死亡的到来,在狂欢与哀嚎中,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也化作那腥臭腐败的一部分。 有的人会在绝望中暴怒地憎恨着所有人,城市这头蛮荒的巨兽也将陷入永恒的愤怒,它发吼嚎叫,带来死亡与苦难,直到世上再无一人。” 数不清的手臂如同触肢般,它们按在地上,将僭主的身体高高抬起,他越过了阻碍,轻易地来到伯洛戈的身上,万千的手臂落下,如同牢笼般抓住了伯洛戈的身体,将他抬起。 “嫉妒藏在每个人的心底,使我们的心永无安宁,仅仅是瞥见那灿烂的一角,也足以令我们歇斯底里,更可悲的是,那是我们永远无法触及的。” 尖锐的手指轻敲伯洛戈的心房。 “不是人类寄生在城市上,而是城市寄生在人类身上,人类便是城市的奴仆、祭品、养料、可你们居然傲慢地认为,你们是城市的主人?” 猩红的百眼千目凝视着伯洛戈。 “城市是由人心堆砌而成的墓碑,它只会漫无目的、无止境地扩张下去。” 疯嚣的声音消散了,不久后伯洛戈回应响起。 “这满是欲望的土地,正是你们最完美的猎场。” 对此,僭主只是张开数不清的手臂,高声欢呼着。 “欢迎!伯洛戈·拉撒路先生! 欢迎来到这满是欲望与疯嚣的大都会!” 第一百零九章 传奇 伯洛戈翻看过很多与超凡有关的书籍,例如《以太论》《灵魂学》之类的,这些书籍无一例外,或多或少都提及了同一个名字。 所罗门王。 那是个被誉为最接近“秘源”的男人,几乎要触及真理的学者,他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建立了神圣之城,数不清的学者如朝拜般来到这里,只为加入这针对“秘源”的追求之中。 为此神圣之城又被称作学者之城,可在六十六年前的战火中,神圣之城就此陨落,而那位最了解这个世界真相的男人,也死在了他的黄金宫中。 在这片荒芜的废墟上,誓言城·欧泊斯就此诞生。 可伯洛戈心里一直有种怀疑感,为什么是这里呢?为什么又是这里呢? 这里是莱茵同盟与科加德尔帝国纷争的终止,又是如今这群魔奔袭的中心,仿佛这里是大海洋流的汇聚地,所有的邪异与灰暗,最终都将涌向这里。 在见到僭主的那一刻,伯洛戈有想过魔鬼与这座城市之间的联系,他想或许这一切的纷争,正因这些魔鬼的存在所导致的。 以欲望为食的魔鬼们,潜伏在这城市之中,肆意操控着可悲的人类。 现在伯洛戈意识到这是错的,这座城市的诡异并非因这些魔鬼,而是因这座城市的谜团,所以群魔降临。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你就在这谜团之中,并且在这谜团里生活着,你与它交融在一起,但又永远无法触及那真实的一面。 “这座城市并非因你们而如此诡异……你们也是被某种东西吸引而来,对吗?” 伯洛戈注视着眼前这位扭曲的存在,开口道。 “这种事,谁又知道呢?” 这是僭主第一次给出这样不明确的回答,百臂将伯洛戈放了下来,令他重新坐回椅子上,而那怪异的躯骸同时也低了下来,头颅如蟒蛇般延伸着,落在伯洛戈的身前。 “我一直在找一个人,拉撒路先生,从六十六年前就在找一个人。” 僭主就像在暗示伯洛戈一样,说到时间时故意加重了语气。 “你是在找我吗?” “我不确定……我也不好形容那个我在找的人,”猩红的百眼窥视着伯洛戈,将他身体的每一寸都映入眼中,“最开始,我也以为你是我要找的人。” 如蛇般的头颅环绕在自己身旁,像野兽般嗅闻着自己。 “你身上的味道不对,你不是他,但又很像……” 手臂从四面八方落下,亲手丈量着伯洛戈的身体。 “算了,我已经等了很长时间了,我不介意再多等待一阵,反正你我的交易已经达成,联系已确立。” 另一只歪扭的手臂伸来,细长的指甲间夹着一张名单。 伯洛戈伸出手去接,但在触及的一瞬间,名单便熊熊燃烧了起来,烫灼着伯洛戈的手掌,待焰火散去,一个又一个的名字如纹身般被刻在其中。 穿透血肉,深入骨髓。 “天亮之前,它都会指引你。” 所有的手臂都收回了黑暗中,那弓起扭曲的人形,也恢复常态,男人优雅地站在伯洛戈的面前,仿佛刚刚邪异憎恶的一幕,仅仅是虚妄的幻觉。 “那么,去追猎吧,拉撒路先生,你的时间不多了。” 指针的滴答声在黑暗里蠢蠢欲动,午夜临至,这将会是黑暗最为深邃的时刻。 “你认识与我交易的魔鬼吗?”伯洛戈没有立刻离去,看了眼手心的名字,他握紧了拳头。 男人没有回应,如同雕塑般站在原地,从那蠕动扭曲群蛇里,伯洛戈能感受到一股嘲弄的视线。 “算了,如果你认识它的话,告诉它,”伯洛戈转过身,话语冰冷,“我总有一天,会把这一切都拿回来的。” 身影走在如血的红毯上,迈过一束束的灯光,在伯洛戈几乎要融入黑暗里、步入红色的电话亭中时,男人开口了。 “真可悲啊,拉撒路先生。” 他的声音满是怜悯,但在伯洛戈的耳中,有的只是高高在上的嘲笑。 “在你们人类之中,有着这样的信仰不是吗? 好人荣升天国,恶人坠入地狱。” 男人迈步向前,好像在追逐伯洛戈的步伐,宛如噩梦般紧随着伯洛戈的心智。 “拉撒路先生,你已经出卖了自己的灵魂,好不容易从泥沼中脱身,可如今又重新步入其中。 再次……与魔谋易。 难道你不害怕自己的灵魂,彻底堕入那地狱中吗?” 猩红的百眼窥探着凡人的心灵,男人很想知道伯洛戈真的如他表现的这样坚强,还是说他只是在强撑着呢? 作为魔鬼,男人很擅长这样的攻势,找到凡人内心的缺陷,只要稍适猛攻,他们就会溃不成军,变成自己手中的傀儡。 离去的背影停住了,伯洛戈回过头,冷漠的脸上浮现了一种无可奈何的笑意。 “你是在和一位债务人,谈什么堕落与地狱吗?” 他就像听到什么笑话般,笑个没完。 “说这些话都太迟了,僭主,我早就不在乎那些了,更何况我是不死者,我只会沉沦于凡世,无论是地狱还是天国,他们都不会接纳我的。” 伯洛戈大声地讲着他的歪理。 “更何况,像我这样出卖灵魂的人,早已犯下了重罪,如果注定前往地狱,那为何不犯下滔天的罪业,到地狱成为一个传奇呢?” 男人的笑声停滞了,他也没想到伯洛戈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又或者,你想说那地狱里尽是被我斩杀的恶人们,他们正磨砺着武器,等待着对我永恒的折磨?” 伯洛戈笑的更大声了,笑声透过黑暗,反过来嘲笑着魔鬼。 “这不太对吧?活着的时候,他们就躲避着我、惧怕着我、敬畏着我,难道死后到了地狱,他们便会获得向我挥剑的勇气吗?” 男人的话在伯洛戈听来,简直幼稚的不行,他甚至没想过魔鬼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这太可笑了。 “不,他们仍会恐惧,并且越发地恐惧,他们相互诉说着那段可怕的噩梦,那个送他们到地狱的噩梦。 那个名为伯洛戈·拉撒路的噩梦。 我昭彰的恶名会在地狱里传唱,哪怕是邪魔妖异,也会恐惧这个名字,直到地狱深处,那罪孽之首也将听闻我的名号。” 这就像个冷酷的宣言,宣告着永不熄灭的怒火、永不妥协的公理铁律。 “真是令人难过啊,拉撒路先生。 被怒火缠身的复仇之鬼,你的心里没有半点柔软的地方,而这世界也没有半点温暖给予你,或许你曾经拥有过,但也早已逝去,如今甚至没有人为你的命运祈祷。” 男人依旧一副悲怆的语气,好像发自真心地为伯洛戈感到悲哀。 伯洛戈的步伐停住了,伸手捂着胸口,感受着衣襟下那十字架的触感。 “会有人为我祈祷的。” “谁呢?” 男人满不在意道,在他看来这是伯洛戈不甘的自我辩解。 “恶人们。” 伯洛戈亲切地说。 “恶人们会在地狱里为我祈祷,祈祷我能一直活下去,祈祷我战无不胜,祈祷我永远不要来到地狱…… 他们很清楚,当我抵达地狱之时,便是他们另一段永恒噩梦的开端。” 这次男人没有再回话,他只是用那猩红的百眼紧盯着伯洛戈的身影,一直注视着他,直到伯洛戈步入红色电话亭中。 他离开了。 没人知道男人在想些什么,他回到长桌旁,拿起一张图纸,上面刻画着一枚玛门币的设计图,其中的图案男人苦恼了好一阵,好在他现在有了思路。 拿起一枚粗糙的硬币,男人轻语着。 “超越生与死,人世与天国……” 四周的黑暗滚动凝聚,当光明再次重归这个世界之时,伯洛戈透过玻璃看到了熟悉的街头。 他回来了,从那奇异的空间中返回欧泊斯,又或者说,他从未离开这座城市,僭主所处的空间一定在这城市内的某处。 还不等伯洛戈离开,清脆的金属音响起,又一枚玛门币从退币口中弹出,只是伯洛戈这次看都不看,直接推门离去。 “呦,伯洛戈。” 呼喊声响起,汽车停在了电话亭旁,就像在等伯洛戈,男人推开车门走了出来。 “维卡……” 伯洛戈认出了这位酒保。 “老板命我送来的,欧泊斯很大,今夜你要去的地方又有很多,”维卡说着递来了一串车钥匙,“油箱已经加满,你应该会开车的吧?” 伯洛戈没有理他,而是反问道,“你知道你的老板是什么人吗?” “这很重要吗?当我走投无路时,只有他伸出了援手,这就足够了。”维卡平静地回答道。 伯洛戈不再说什么,接过车钥匙坐进车中,引擎轰鸣,这头钢铁造物活了过来,炽热旳血在冷彻的铁中流淌。 “记得打开电台,有件小礼物,当然,这不需要支付任何代价。” 维卡对着车内大声喊道,他不确定伯洛戈有没有听到,还没等维卡说完,汽车便如野兽般蹿出,沿着街道狂奔,如同被释放回草原的狮子。 …… 播音室内,杜德尔坐在他熟悉的位置上,双手间放着今夜的电台稿子。 抬头看了眼时间,距离节目播出,还有几分钟,以往这几分钟里,杜德尔会仔细地翻看稿子,又或是思考节目该闲谈些什么。 但今夜杜德尔什么都没有想,脑海里一片空白,夹起了一根香烟,自顾自地抽了起来。 作为一名专业的主持人,杜德尔一直觉得,在神圣的播音室内抽烟,是种万恶的亵渎之举。 如今杜德尔自己打破了这一教条,他大口大口地吞吸着,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脑海里时不时地回忆起今天发生的事。 直到现在他还觉得如梦如幻。 杜德尔热爱他的电台栏目,但仅仅是热爱还远不足以维系这一切,栏目的收听率并不高,经过数次斗争,杜德尔终究是落败了下来,台里决定停掉他的栏目。 这是杜德尔最后一次主持《灰雾、工业与美味鲜虾脆饼》了,他绝望地写下稿子,准备将今夜当做最后的狂欢,与他的听众们欢呼到天亮,然后被埋葬进无人知晓的坟墓里。 这一整天杜德尔都在和助手抱头痛哭,互相说着掏心窝的话,好像午夜之后,他们就将坦然赴死。 其实这么形容也没差,只是从生物学上的赴死,变成了职场上的赴死。 可几分钟前的一通电话扭转了局势。 当时杜德尔正坐在马桶上,助手撬开了厕所的大门,把连裤子都来不及穿上的杜德尔拉到了电话旁。 电话里,平常气焰嚣张的上司,说起话来就像个乖巧的小男孩,轻声细语地安慰着杜德尔,好像杜德尔是他蜜月期的女友。 层层劝诱后,上司对他说。 “有位匿名听众赞助了你的电台栏目,他唯一的要求就是你继续主持下去,以及必要时,提供一些点歌服务。” 就是这样,有位匿名听众花钱救下了这个栏目,杜德尔不清楚匿名听众究竟花了多少钱,但从上司那诚惶诚恐的态度来看,那一定是一笔自己难以想象的数额。 听助手讲,当时杜德尔是一脸呆滞地放下电话,就像听闻自己身患了绝症,但下一秒表情又肆意放纵了起来,好像绝症只是医生的误诊。 现在回想起来,那一瞬间杜德尔觉得自己就像百年前战场上孤身一人的骑士,他已准备好了赴死,结果一回头,只见山头上尽是飘扬的旗帜。 不知道谁一声令下,援军们像超市折扣时的疯狂顾客,把杜德尔眼前的强敌碾了个粉碎。 午夜已至,钟声响起。 麦克风的灯光由红转绿,杜德尔深呼吸,将眼前那充满绝望的稿子撕碎,大笑着说出自己的台词。 “各位听众好!我是杜德尔,您一天两播的忠实朋友,欢迎收听本栏目!” 杜德尔的声音从未有过的畅快,他几乎要在播音室里跳起来。 “我会陪各位到世界末日!”他大手一挥,破碎的纸张如雪般飞舞,“摇滚乐永不消亡!” 银白的汽车宛如一把穿透黑夜的利剑,它咆哮着,在狭长的街道横冲直撞,伯洛戈抓住沉重的方向盘,踩紧油门的脚从未松开。他是个开快车的好手,虽然已经有段时间没开车了。 电台内响起杜德尔那见鬼的欢呼声,伯洛戈也忍不住一起大笑了出来。 寂冷寒夜的复仇,陌生人之间的欢呼雀跃。 “听众留言!” 杜德尔按照电话里的意思,对着麦克风大吼着。 “享受今夜的狂欢吧!拉撒路先生!” 手上的名单燃烧,在伯洛戈的眼里映照出一条又一条的光轨,指引着所有仇敌的方位。 电台内的歌声大作,暴躁的司机也兴奋地跟着一起吼道。 “义无反顾!” 汽车撞开了锁紧的围栏,守卫们来不及反应便被撞倒了一大片,有人抬起枪口,车门却早已被打开,男人大步而来,扣动扳机。 “无可阻挡!” 枪声响彻,永不停歇的歌声在车内回荡。 “踏上地狱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