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包下山后,大佬排队宠》 第1章 棠棠不害怕 大乾国。 永安14年。 百里县。 距离县城一百多里的山洞中,棠棠和其他人一样,被强盗绑了起来。 她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头上的小揪揪也跟着一动一动的,俏皮可爱,似乎不知道即将大祸临头。 李夫人见状,眼中顿时噙满了泪水。 她与夫君成亲三年,恩爱有加,可肚子始终没动静。 虽说婆母宽厚,并未苛责她,但她过意不去,唯恐断了夫家香火。 前日听闻宜善县有一观音庙十分灵验,便邀了夫君前往,行至这三间,偶见一身着道袍的小团子在打水,甚是惹人怜爱,便唤她过来,分了些瓜果糕点,与她闲谈。 未曾想到贼人突至,将他们绑了起来索要财物。 为首的贼人面狠,李夫人便知已是凶多吉少,心中愧疚之急—— 自己死也就罢了,可惜了这白嫩嫩的小团子。 若是自己不多事儿,她早就跑远了,哪来这飞来横祸? 李夫人推了推夫君,两人交换了眼色,伏在棠棠耳边: “棠棠,我俩合力解开你的绳索,你找机会逃出去!” 棠棠机灵,身型又小,不易惹人注意,比他们更易逃脱。 未曾想到,棠棠却摇了摇头,毫不在意地说: “夫人别害怕,你天庭饱满地阔方圆,面容有光,是福禄双全之相,定能儿女双全长命百岁!” 李夫人被她逗笑了,这孩子真是…… 都到这时候了,还不忘惹她开心。 笑声吸引了贼人注意,贼首扛着刀,架在了李夫人脖子上: “长命百岁?” “我一刀下去,看她怎么活到百岁?” 李夫人吓得直哆嗦,棠棠面不改色地盯着贼人: “你也会长命百岁哦!” 贼人放声大笑: “说什么胡话?” 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干这一票的! 金银细软已经搜刮完毕了,马上就送这群人上西天! 百岁? 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棠棠晃了晃绳子,绑得没有那么紧了,好受了一些后,继续道: “你3岁丧父,5岁丧母,是年迈的老祖母将你拉扯大的对不对?” 贼首微微一怔,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三步。 “你长到15岁,去镇上给打铁匠当徒弟,朝打暮骂,吃得比狗差,干得比牛多,铁匠一分钱都不给你,也不教你真本事,白白蹉跎了五年。” “你又去当了护院,却不小心瞥见了小姐与人私通,小姐为保名节,污蔑你盗窃财物,你被沈家吊起来打了三天三夜,皮开肉绽,在床上养了快半年方才好过来。” “老祖母本就体弱,又劳心劳力地照顾你,你好了,她倒下了。” “你欲抓药给老祖母,却一个铜板儿都掏不出来,想着把父亲留下的薄田卖掉,又发现里正伪造了地契,霸占了田地。” “你求村里的老秀才写了状子,把里正告到了县衙,却不知道里正早已打通了关系,你被判诬告,挨了五十大板。” 贼首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要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都是真的! 她一个小屁孩儿怎么知道的?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臂,当初被毒打后留下的疤痕还在! 那是带尖刺的藤条,抽一下,仿佛就有一片皮肉被扯下来。 他疼得晕了过去,又被人泼了盐水,痛得惊醒了过来。 当初铁匠家的儿子淘气,将白米饭撒在地上喂狗,他饿得前胸贴后背,和狗打了起来,捡起米粒往肚子里塞。 铁匠看见后,拿着十斤重的铁锤砸到了他的腰上,他觉得自己快要断成两截了,却还要强撑着直起身子烧火。 老祖母活了一辈子,什么苦都吃过了,唯独没有吃过那么好的米! 她已经六十岁了,在床上躺了半年多,越来越瘦,仿佛一阵风,就要将她吹到阴曹地府。 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才铤而走险出此下策。 贼首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怒目盯着棠棠: “说这些有什么用?” “晚了,都晚了!” 棠棠摇头: “不晚不晚!” “你现在把我们放了,我们会给你说好话的,县令大人会网开一面的!” “今日县衙的人在演习武艺,半刻钟后就会到这里。” “若被他们发现你绑架了我们,可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李夫人见状,觉得还有回转的余地,也跟着补充道: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你也是急着尽孝,才走上了歧途!” “我们并非不明事理之人,你网开一面,我们不会追究的!” “我向送子观音发誓!” “我父亲开了家医馆,他必定会拿药酬谢您不杀之恩!” 贼首有些犹豫,棠棠继续劝道: “嗯嗯嗯,夫人说得对。” “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你身后这些人多想想呀!” 贼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同伴。 一个村长大的,一起摸鱼摸鸟蛋,他……他怎么这么糊涂,带着他们来干这种杀头的事情呢? 贼首咽了咽口水,准备解开棠棠身上的绳索,触碰到的瞬间,却又犹豫了: “官府的人,真的会网开一面嘛?” 他又想起了那糟糕的告状经历。 不管他和好友怎么说,那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就是不听,只是冷着脸让衙役打他板子。 天底下的官都是一样的! 只会庇护有钱有权的人,怎么会听他这种泥腿子说了什么呢? 没用了,都没用了! 想到这里,贼首杀意又起,扬起了刀子。 现在杀了他们,拿着钱财赶快跑,还有机会在被抓之前,把药给祖母送回去。 棠棠大声喊道: “这次……这次真的不一样!” 贼首冷笑道: “哈哈哈,你一个小屁孩儿懂什么?” “凭什么这么说!” 棠棠奶声奶气,又无比认真地说道; “因为新上任的县令大人,是我爹爹啊!” 第2章 他是个好鬼 哒哒的马蹄声响起,贼首左思右想,解开了棠棠她们身上的绳子。 李夫人赶忙替自己和棠棠整理了衣裙,免得看起来太惨了。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骑马带刀的衙役们便出现在了棠棠眼前。 年长的衙役喊道: “敬武,这里有情况!” 苏敬武闻言赶来,便看到了一地的麻绳、瑟瑟发抖的仆妇、额头上冒冷汗的三个大汉。 他立马知道有事发生,点了点头: “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都带回县衙吧!” 他话音刚落,便觉得胸腔受到了冲击,好像是个挺结实的肉团子。 苏敬武还以为是什么熊崽子狼崽子,低头一看,却是个白白嫩嫩的小丫头,弯着眼睛冲着他笑。 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小丫头便脆生生地开口了: “哥哥!” “你还记得棠棠吗?” 苏敬武小心翼翼地把棠棠放到了地上,上下打量着她。 棠棠立马挺直了上半身,比师傅让她蹲马步时还直! 一定要给哥哥留下好印象才行! 苏敬武摸了摸头上的冷汗,转过身去,给正在捆绑贼人的衙役帮忙。 棠棠当时就哭了,气得直跺脚: “师傅是个大骗子!” “师傅说爹爹娘亲和哥哥们最喜欢棠棠了,每天都在想棠棠!” “师傅骗我,哥哥明明就是不想理棠棠!” 珍珠大的眼泪不停往下掉,看得李夫人心疼极了,拿出手帕替她擦拭。 她夫君则是拉了拉苏敬武的胳膊: “小官爷!这孩子在山间长大,没见过爹娘,多可怜啊。” “你就卖在下一份薄面,哄她一会儿好不好啊?” 苏敬武顿时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的,连刀都不知道怎么收了。 他不想妹妹吗? 怎么可能啊! 可突然冒出来一个小家伙说她是自己妹妹,他一时间竟然没有做好准备。 再说了,他自幼便喜欢舞刀弄枪,虽然还不到14岁,但手上已经长满了老茧子。 万一弄疼了小妹妹怎么办? 啊啊啊,他这种只想着征战沙场的人,最不擅长的就是哄小女孩了! 棠棠见苏敬武还是不理她,哭得更大声了。 既然如此,还不如回长清观去! 一行人都盯着苏敬武看,苏敬武又尴尬又心疼,木木地转过身去,抱起了棠棠: “我理你呢!” “不哭了好不好呀!” “嗯。” 棠棠哭声立止,眼睫毛上还带着闪亮亮的泪珠,看起来乖巧极了。 苏敬武心头软软的,又有些得意。 看样子,哄小孩也没那么难嘛! 棠棠抱着苏敬武的脖子,却突然间看到他眉宇间散发出了一股不祥的黑色气息,一点点地向心头蔓延,连他本身的紫气都要吞噬掉了。 “哥哥,有人在做法害你!” “你最近是不是特别倒霉啊?” 苏敬武低头想了想,也不算特别倒霉吧。 不过就是鸟在头上拉屎,吃饭时被噎着,练剑时剑柄断掉,骑马时马鞍坏掉这种程度而已。 怎么……怎么能算特别倒霉呢? 棠棠掰正了苏敬武的头,无比认真地说: “棠棠没有乱说哦!” “哥哥原本的气场是紫色的,现在紫气都快被黑气吞噬掉了!” “哥哥看不到,小杨哥哥看得到,不信你问小杨哥哥!” 苏敬武微微一愣: “小杨哥哥是谁?” “喏,那里!” 棠棠伸出了胖乎乎的手指,指向了苏敬武身后的衙役。 衙役摸了摸头,指着自己鼻子问到: “我嘛?” “我叫牛大志哦!” 他都24岁了,被这么一个小团子喊哥哥,怪不好意思的! 棠棠像拨浪鼓一样摇头: “不是的,不是的!小杨哥哥在你肩膀上!” 李夫人两口子方才已经见识过棠棠的本事,此刻完全没有怀疑,牛大志的肩膀上就是有个鬼! 他俩瞬间抱在了一起,瑟瑟发抖地躲在了棠棠身后。 牛大志原本以为她在胡说,但眼见着两个那么得体的大人也露出了害怕的样子,不由得也有些怀疑了,尴尬地哂笑道: “不……不是吧!” 棠棠用力点了点头,问道: “哥哥想开阴阳眼吗?” “牛叔叔呢?” 方才还不好意思的牛大志有些泄气,好像喊哥哥也不错,感觉自己一下子就老了啊! 苏敬武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牛大志也跟着点头。 棠棠口中念咒,双手结印,散发出了微微白光后,她将手覆盖在了两人眼上: “好啦!” 苏敬武回头一看,便对上了一张惨白的脸,他有气无力地说道: “棠棠没乱说!” “我也看得到你的气场不对劲!” “一个月前就开始了!” 牛大侧目一看,肩膀上竟然有个大脑袋,瞬间吓得尖叫了起来: “娘亲哎!七舅姥爷哎!” “救命啊!” 其他的衙役从未见过他那样子,便知道确实有问题,纷纷后退。 棠棠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 “你们想要阴阳眼吗?” 众人齐齐摇头! 有些事情,还是永远不知道比较好吧! 苏敬武看向牛大志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同情! “下去!” “下去啊!” 牛大志想把趴在肩上的鬼推下去,但他的手却直直地从鬼脸上穿过了! 他哭丧着脸跑到了棠棠面前: “棠棠,帮帮哥哥,灭了这个鬼好不好?” 棠棠摇了摇头: “小杨哥哥是个有慧根的好鬼!” 一般的鬼,是看不见人的气场的, “他3岁那年便立志习武,可惜5岁时摔断了腿,站都站不起来,更别提习武了!” “腿断了以后,家里人也不管他了,只把他交给一个老奴照顾,老奴也跟着欺负他,偷偷拿他的饭钱去买酒赌博!” “小杨哥哥是被活活饿死的,死的时候才11岁!家人直接把他扔到了乱葬岗!” “他觉得你武艺出众,很崇拜你,才跟着你的。” “小杨哥哥只是想圆梦,不会害你吸你阳气的!他七天后就去城隍大人那里报道了!” 鬼魂冲着牛大志不停点头。 牛大志心软了。 是个可怜的孩子! 跟着就跟着吧! 有人崇拜自己的感觉,似乎还不错! 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接受了自己要和一个男鬼朝夕相处七天的事实! 不过转瞬间又觉得比较尴尬,一个月前就跟着自己了,那自己和娘子什么的时候…… 算了算了,不能想不能想。 他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下决心,那认真又有些害怕的样子,把一群人都逗笑了。 苏敬武也跟着笑了起来。 棠棠却笑不出来: “那么,是谁要害哥哥呢?” 第3章 天生凤凰命 苏敬武轻轻捂住了棠棠的嘴: “嘘,我们回家再说!” 父亲苏三元刚刚上任,根基尚浅,苏氏一族上百年也就出了这么一个当官儿的,提供不了助力。 百里县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行事还是小心为妙。 棠棠心领神会,像小鸡啄米一般不停点头。 苏敬武一手抱着棠棠,一手抓着马鞍,轻轻一跃,便上了马背。 棠棠拍了拍胖胖的小手: “哥哥好厉害哇!” 苏敬武心里美滋滋的。 如果他有尾巴的话,现在肯定已经翘到天上去了。 牛大壮带着李夫人和贼人们走在前边,苏敬武怕骑太快颠到棠棠了,慢悠悠地走在最后边。 棠棠抱着自己的小包裹: “哥哥,爹爹和娘亲还好吗?” 苏敬武皱了皱眉头,能好到哪里去呢? 上任县令留下了一大堆鸡毛蒜皮的冤假错案,一次性收了10年税,说是去修建防洪堤坝了,一毛钱都见不着。 父亲名义上是官老爷,实际上穷得叮当响,那些大地主见他寒酸,更不愿意给他卖面子。 自从小妹妹走丢后,母亲的身体更是一日不如一日…… 这不,刚到家门口,就看见了慌里慌张的四弟: “三哥,我去给母亲抓药了!” “你也跟着我一起去吧!” 老四苏敬承尴尬地抓了抓衣袖,嘟囔着嘴巴道。 不是他不孝顺,而是他们已经欠了药铺很多银子了,回回赊账,他一个人去,拉不下这脸啊。 “你就跟我一起……” 说话间,苏敬承的眼神落在了棠棠身上,一种莫名其妙酸涩感,瞬间溢满了他的胸腔。 那亮闪闪的大眼睛,仿佛在哪里见过? 棠棠歪着头,从苏敬武怀里挣脱,仰望着苏敬承: “四哥好,我叫棠棠,我是你妹妹!” “……” 苏敬承瞳孔地震,有些没反应过来,像个木头人一样站在那里,也不同棠棠搭话,棠棠当时就有些不高兴了。 师傅真的没有骗人吗? 苏敬武见状,赶忙拉了拉苏敬承的手: “你不是最想妹妹了吗?” 要是又哭起来,可就麻烦了! 妹妹刚刚满月就被人偷走了,他记不清楚妹妹长什么样了。 但这一路走过来,他已经确信眼前的小丫头没有撒谎! 血脉相连,有些东西是不需要用言语明说,不需要用外物验证的! 苏敬承见他都这么说了,连忙把棠棠抱了起来举高高; “妹妹回家咯!” “哥哥待会儿给你买糖葫芦!” 棠棠咬着嘴巴,看了看天空,硬生生地把泪水憋了回去。 哼,看来哥哥还是挺欢迎她的,原谅他了。 苏敬武见状,松了一口气。 但没松多久,就又皱起了眉头: “哇……” 苏敬承没太大力气,偏偏棠棠又是实心的,两个人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屁股蹲儿。 苏敬承顾不得自己,连忙道歉: “都是哥哥的错!” “哥哥坏!哥哥笨!棠棠打哥哥吧!” 棠棠带着哭腔: “棠棠不打哥哥,哥哥不是故意的!” “那棠棠不哭了好不好?” “可是真的很疼啊!” 棠棠哭得更大声了。 苏敬承愧疚极了,苏敬武戳了下他脑门: “让你不好好练基础功!” …… 棠棠哭完后,两兄弟暂且放下了抓药的事情,带着她去后院见母亲。 还没有进屋,就听到了二伯母的声音: “你们就认下青儿吧!” “说不定有了女儿,弟妹这病就好了!” 苏三元皱起了眉头,他不想别人霸占女儿的位置,却也没法直接反驳。 娘子看起来纤细,但体魄强健,连风寒都很少染上,现在年方三十二,却已如同风中残烛。 他知道,这是因为思虑过度。 或许…… 膝下再养一个女儿,她便能渐渐好转? 正欲开口时,苏三元听见了苏敬武的脚步声,思绪稍微没那般混乱了。 “敬武,二伯母说,想让青儿……” 说话间,苏三元的目光落在了棠棠身上,他的鼻息停住了片刻,一种想哭的冲动,盈满了胸腔。 棠棠一看,便知道这是爹爹。 她大大方方地走到了苏三元面前,得体地行了礼,懵懂地盯着苏三元: “爹爹,好久不见,我是棠棠……” “……” 苏三元鼻子一酸,瞳孔缩小,却又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看着她那粉嫩的笑脸和弯成月牙状的眼睛,他又觉得心头彻底软了下来。 这孩子…… 棠棠见苏三元不说话,眼中瞬间就又弥漫起了水汽。 啊啊啊! 下次见到师傅,一定要好好给他两拳头! 大骗子! 江南水乡,正在垂钓的老道士突然间打了个猛烈的喷嚏,胸口仿佛有点儿堵。 “乖徒儿是不是又在念叨我了?” 苏敬武有些着急了,她担心棠棠哭,又担心母亲的病情,忙问道: “父亲,棠棠就是我们的小妹妹啊!” “算了,这事儿以后再说!” “母亲怎么样了?” 苏三元闻言,颤颤巍巍地拿出了一方手帕,鲜血染成了梅花状,格外刺眼,他带着哭腔道: “你娘亲今儿个开始咳血了……” “郎中说,再这么下去,怕是凶多吉少。” 苏敬承攥紧了衣袖,默默地将目光移到了窗外。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 他不想失去母亲! 旁边的二伯母目光闪烁,将身后一个同棠棠一般大小的女孩儿推到了身前: “三弟啊,弟妹就是想女儿了!你现在就把青儿认下,好让她宽宽心啊。” 二伯苏二贵补充道: “对啊,青儿好歹是我们苏家的血脉。” “敬武,这种不知道哪来的小野种,你怎么能随便带回来呢?” 夫妻俩的眼神中充满了怨恨。 昨儿个出门演武,今儿个就带回来个小丫头。 这能是真的苏棠? 那凤凰命格,就天生该他们青儿,谁也别想拦路! 方才还很和气的苏敬武,脸上出现了压抑不住的狠戾之气,他握紧长枪,在空中舞出了一个漂亮的弧度,枪头发出的锐鸣声,将苏二贵一家吓得直哆嗦。 “我们家的事情,客人就别太操心了吧!” 第4章 这药有问题 客人二字一出,苏二贵一家炸了毛。 “嘴上都没长毛呢,就这么不会说话?” “好啊,这才刚刚脱了白身,就不认我们这些泥腿子亲戚了!” “我立马回村里,让苏家长辈们都看看,三弟你是怎么教儿子的!” “要是没有我和大哥,你们能有今天?” 苏敬武听得不耐烦了,从小到大,大伯二伯就不停念叨,父亲之所以能考上功名,全仰仗于他们两兄弟的供养,时常拿这茬儿说事儿,要求给他们钱物作为回报。 一有不合心意,就开始在族老们面前嚼舌根,说要检举父亲不孝,让他当不了这官儿。 直到去年他才知道,压根就不是这回事儿。 父亲先前既要读书,又要下地耕作,经常深夜在书院帮别人抄书赚铜板儿。 赴考的盘缠,那是外公出的。 大伯二伯一点儿都没帮衬父亲?这话他没法昧着良心说出来。 但他们那三瓜两枣的恩情,在苏敬武眼中早就还清了! 大房二房在吃穿用度上,哪一点比他们更差? 父亲念着手足之情,没有撕破脸,他可不会惯着他们。 更何况,现在还骂妹妹是小野种? 苏敬武歪着头,不屑地看着苏二贵,用长枪抵着他喉咙,轻蔑地道; “不然呢?难道你是这里的主人?” “只要你敢认,我们立马卷铺盖走人!” “就看你有没有那个胆子冒充朝廷命官了!” 苏二贵连连往后退了十步,差点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 刚刚,苏敬武眼中确确实实有着杀意! 以兄长和孝道名义找苏三元要钱的胆子,他有,而且还很大! 但冒充朝廷官员的胆子,他是真没有啊! 他尴尬地笑了笑: “贤侄,你把这玩意儿收起来,别吓着青儿了!” 青儿闻言,立马哭了起来,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掉,五官皱成了九月的菊花。 苏敬武嫌弃地看了她一眼: 都是小屁孩儿,哭相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他可不想让眼前这个邋里邋遢的小家伙,当自己的亲妹妹! 二伯母赵春兰还想说些什么,被苏二贵一个眼神瞪回去了。 这时,后屋传来了窸窣的脚步声和咳嗽声。 苏三元担忧地看着来人: “婉儿,你好生歇着啊。” 林婉儿扶了扶额头,靠在柜子上,吃力地舒了一口长气,用微弱的声音说道: “夫君,我想我时日无多了……” “生老病死,世之常理,我本不该让你和孩儿们徒生烦恼。” “可我还是想去那里看看,那孩子就是在那里走丢的……” 说着说着,林婉儿又咳嗽了起来,鲜血喷在了白色的窗户纸上,苏三元心疼地别过头去擦了擦眼角。 林婉儿看着窗户上的血迹,一股悲凉感涌上心头。 她不怕死,只是,死前还想看看女儿。 脑中一片模糊,林婉儿只觉得眼前只剩了白光,只能听到其他人的声音,却看不清样貌。 “果然……只能这样了吗?” 突然间,她觉得一股温暖的气流,从手上涌向了四肢,眼睛变得清明了,身体也稍微有了一点点力量。 低头一看,是个胖乎乎的小丫头,正用小手拉着她。 林婉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已经死了吗? 难道是阎王爷念在她素日待人还不错,让她在阴曹地府和女儿相会吗? 还是又昏死了过去,和以前一样,做着虚幻的梦? 她缓缓地抬起了手,试图掐醒自己,小丫头却把手放到了她的小脸上。 “娘亲,疼!” “你掐棠棠吧,棠棠刚刚被四哥摔了,现在没那么怕疼了!” 苏敬承不好意思地笑笑,他真不是故意的啊,妹妹能别提这茬儿了吗? 苏敬武和苏三元则是满脸诧异,方才棠棠离林婉儿起码有30步远,她是怎么一瞬间到林婉儿身边的? 林婉儿不忍心掐棠棠嫩嫩的皮肤,环顾了四周,桌子、椅子、窗纸、窗花,确确实实都是她置办的! 她没死,也没做梦! 这么些年来,她一直觉得脑袋浑浑噩噩的,仿佛有一层又一层的迷雾,让她没有办法想事情做事情。 方才那声娘亲虽然奶声奶气的,传到林婉儿耳中时,却如同春日里最响的一声惊雷,瞬间驱散了迷雾。 不需要什么证物,也不需要滴血认亲,她先无比确认,眼前的小孩儿,就是自己的亲女儿棠棠! 林婉儿蹲了下去,视线和棠棠平齐,热切又贪婪地看着她,仿佛她下一秒,就会化作雾气消散一样。 “棠棠,是娘亲不好!” “娘亲把你弄丢了,让你受苦了!” 她将棠棠拦在了怀中,感受着棠棠的呼吸和心跳。 听着林婉儿温柔的声音,棠棠确认师傅不是个大骗子! 娘亲果然很喜欢她想念她! 她把头摇成了孩童手中的拨浪鼓: “不苦不苦!” “师傅和师兄师姐们都非常喜欢棠棠!” 苏三元走过去,抱住了妻女,帮林婉儿擦了擦泪珠: “夫人,棠棠回家了!” “我们一家人,总算是团聚了!这是天大的喜事儿啊,怎么能哭呢?” 嘴巴上是那么说的,但眼睛却背叛了他。 饶是以男子汉自诩的苏敬武苏敬承,也没有忍住泪水,将娘亲搀起来后道: “娘亲,你要好好保重身体啊。” “我们不是说好了,以后要一家人一起去祭拜外公吗?” 林婉儿点了点头,为了棠棠,她一定要好好活着! 她要给棠棠做好看的新衣服,和棠棠一起读书,为棠棠办及笄礼,看着棠棠嫁人! 不嫁人也行,她愿意一辈子养着棠棠! 说话间,一个小丫鬟端了一碗味道刺鼻的药水,送到了林婉儿嘴边。 “夫人,请喝药。” 林婉儿张开了微微裂开发白的嘴唇,虽然有些想吐的冲动,但她还是鼓足了力气,准备一饮而尽,突然间听到了棠棠的喊声: “娘亲!” “别喝!” “这药有问题!” 众人都愣住了,林婉儿手一滑,药碗跌落在了地上,发出了刺啦刺啦的声音。 为什么…… 会这样? 第5章 好心办坏事 从理性上来讲,苏敬武难以置信。 但从感性上来说,他又觉得棠棠肯定不会拿娘亲的事情说谎。 两相为难之下,墙角里传来了“吱吱吱”的叫声,他眼前一亮,抓出了一只干巴巴的老鼠,逼着老鼠喝了一小口汤药。 几乎一眨眼的功夫,老鼠就翻起了肚皮。 众人皆惊。 林婉儿捂着胸口道: “难道我喝的是毒药吗?” 苏三元扶着她坐下后,又踹了一脚老鼠,确认老鼠真的不动弹了: “郎中怎会骗我们?” 苏二贵夫妇则幸灾乐祸地往门口退,一边退一边摆手道: “不管我们事!” 苏敬承火上心头,抓起了一把剑,就要朝着外边冲去: “敢害娘亲!现在就找郎中算账去!” 棠棠伸出了脚丫子,苏敬承这回反应得快,径直跳过去了,他露出了诧异的眼神: “妹妹,你为什么要阻拦我?” “不会还在因为我摔了你而生气吧?” 棠棠双手抱胸,冷哼了一声。 被哥哥看穿啦! 不过,她才不是单纯为了撒气呢。 “四哥,给娘亲看病的吴郎中素有美名。” “你这么无凭无据地就去打他,怕是会害了父亲名声,让父亲更难做人!” 苏敬承有些羞愧地回来了,他懊恼地拍了拍脑袋—— 怎么长这么大的? 怎么还没妹妹想得多呢? 但是,他就是咽不下心中的那口气,正欲说些什么时,棠棠又像个小大人一样开口了: “父亲,三哥四哥,我说药有问题,可没说郎中给的方子有问题哦!” “这问题啊,就出在熬药的人身上!” 话音刚落,苏家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端药来的夏桃身上。 夏桃是林婉儿从娘家带来的丫鬟,两个人自小相识,说是丫鬟,但素日里,林婉儿和苏家父子都拿她当家人看待。 现在还在林婉儿跟前伺候着的,也就这么一个丫鬟了。 谁也想不到,平日里比谁都关心林婉儿的夏桃,竟然会干出害她的事情。 夏桃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棠棠: “小丫头!你……你今天刚刚到苏家,怎么能说出这般胡言乱语呢?” “要不是夫人当初相救,我早就被父兄卖到了勾栏中,我情愿一死,来换夫人多活一年,一月……” 说着说着,夏桃就哭了起来,她双膝着地,爬到了林婉儿跟前,痛哭道: “夫人……夏桃绝对不会伤害您!” “宁死也不会的!” 她咬着牙齿,情真意切,泪雨婆娑。 谁见了,都不会怀疑她的真心。 林婉儿左右为难,她相信夏桃的为人。 但…… 她也相信自己的女儿,况且,方才也亲眼见着了,那药确实是有毒的。 她面露难色,棠棠走到了药碗碎片前,拾起了一小块放到鼻子边闻了闻: “我知道啦!” 棠棠头上的小辫子一甩一甩,眼睛里满是兴奋的光芒,见周围的人都在期待地看着自己,更是得意,下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夏桃姐姐!” “你熬药的时候,有没有加什么东西?” 夏桃看了看棠棠,垂下了头,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加了……” “加了蛤蚧。” 林婉儿如梦方醒般问道: “这段时间,你经常早出晚归的,竟然是为了这事儿?” 夏桃有些委屈害怕地点了点头。 她撩起了衣袖,原本白嫩的胳膊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伤疤。 有已经结痂的,有还在渗血的,有蚊虫咬出来的,还有荆棘划伤的。 “夫人……夏桃真的是为了救你啊!” 棠棠深深地叹了口气,她的天眼可以看见,夏桃身上、腿上的伤疤更多。 蛤蚧多长在山洞和岩石缝中,夏桃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也不知道花了多少力气,才能捉到那么多蛤蚧。 但……她确确实实好心办了坏事。 棠棠双手叉腰,像个老夫子一样对夏桃说道: “姐姐,你知道万物相生相克,过犹不及的道理吗?” “蛤蚧是味好药引,有奇效,吴郎中给的方子也很好,对娘亲有益。” “但是……两者遇到一起,反而会相克,会害了母亲。” 苏敬承站了出来,拍了拍棠棠的肩膀: “妹妹,这我懂啊!” “鸡蛋能强身健体,可我上次一口气吃了5个鸡蛋后,次日便火毒内蕴,难受了许久。” “这就叫过犹不及对吧?” 说完他有些骄傲地看着棠棠,期待着获得妹妹的夸赞。 但转瞬间又觉得身后传来了一股寒气,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黑着脸的苏敬武:合着那日的鸡蛋全都让你吃了啊? 苏三元看了看两个儿子,羞愧捂脸—— 这官儿怎么当的? 儿子吃得还不如一些商户之子。 不行不行,棠棠回来了,他要支棱起来。 夏桃没有心思注意父子三人间的小剧场,她一直在回味着棠棠的话。 她……她真的害了夫人吗? 不会的不会的。 可是她也明明白白地看见了,老鼠确实被她端来的药毒死了。 她回想起了昔日的种种,只觉得脸臊得慌,没有脸面再面对和善的夫人,站了起来,决绝地说道: “夫人!您的大恩,夏桃唯有来世再报了!” 语罢,她铆足了劲儿,朝着柱子冲去。 林婉儿脸色惨白,呼喊着夏桃的名字。 但她行动不便,已是来不及了。 说时迟那时快,苏敬武一把抓住了正在看热闹的苏二贵,将他的整个身子推到了柱子上。 接着,屋子里便传来了苏二贵的叫声: “啊啊啊啊!” “疼!” 二伯母和苏青儿嘴巴上咒骂着苏敬武,哆嗦着身子去查看苏二贵的情况。 棠棠刚刚听到了肋骨断裂的声音,不由得给苏敬武竖起了大拇指—— 三哥真厉害! 二伯一家人就想看他们出丑呢,现在自己成丑角儿了吧? 被救下来的夏桃丝毫没有活下来的庆幸感,更觉痛不欲生,她盯着地面,眼睛如同死水,一点儿波澜和光彩都没有了。 “我……我死有余辜,三少爷,你救我做什么?” “至少,你应该告诉我们,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吧?” 第6章 西域的僧人 夏桃望了望四周,又看了看林婉儿,缓缓开口道: “那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我帮夫人抓药,路上遇到了一对老夫妻,说他们村子里来了一位西域高僧。” “那位高僧道行深不可测,有妙手回春之能,瘸子被他摸过腿,第二天便能站起来,瞎子喝了他的药,立马便能张目对日,识文断字。” “我本是不信的,但那对老夫妻言之凿凿,我便跟着去看了,果真见到那僧人为村民施药扎针。” “两针下去,耳聋的老太便立马听到了院外小儿在低语,村人无不称奇。” “我欲为夫人问药方,刚走到高僧面前,还未开口,他便知道了我的生平年月,还说出了夫人所患症疾。” “我便对他深信不疑,听了他的话,做了蛤蚧做药引……” 夏桃说不下去了,不停哭不停哭。 林婉儿掏出手帕,递给了她,她不好意思拿着。 屋内,除了还在鬼哭狼嚎的苏二贵外,都沉默不语。 苏三元父子有些怨恨夏桃,怨她擅作主张,差点害死了林婉儿。 但…… 她本是一片好心,这么些年来,照顾林婉儿尽心尽力,整夜伺疾,端茶端水从无怨言。 将她处死,有些于心不忍。 况且,也担心处死夏桃后,林婉儿会伤心,更不利于她的病情。 只能将她暂且关了起来。 听完这番讲述后,苏青儿倒是兴奋了起来,指着夏桃说: “这个丫鬟说得没错!” “确实有个很厉害的……” 她话说到一半,就吃了苏二贵一个大嘴巴子。 苏青儿眼泪汪汪地盯着他,眼神中满是不解。 二伯母则解释道: “是啊是啊,我们在村里也听说过了。” “隔壁村子里来了个很厉害的西域高僧,妙手回村,能起死人肉白骨,正打算带着爹去看看呢,一直没有空闲,没想到刚好躲过了一劫。” “三元啊,你不知道,爹腿疼的老毛病,现在越来越严重了,往年只是变天的时候才会疼,现在天气好着也会疼,整夜整夜地喊叫没法入眠,多亏了你大哥二哥,不休息也要帮老爷子揉腿活经脉,他才没有被活活疼死。” “哎,谁让我们苏家就你有出息呢,这些小事情,就只有交给我们了,你好好当你的官……” 眼见着二伯母就要故技重施,拿出孝道绑架那一套了,苏敬武没了耐心,轻轻舞了舞手中长枪,枪鸣声吓了二伯母一激灵,她便不乱说了。 苏三元轻轻应了一句知道了,暗暗在心中记下了这茬儿。 这边刚刚忙完后宅琐事,师爷就两步并作三步地跑了过来,催促着苏三元去处理案子。 就是苏敬武带回来的那一批贼人。 李夫人是讲信用的,再三言明贼人们并未伤害到她们,一直以礼相待,确实有苦衷,希望县令大人能够轻判。 知错便改,善莫大焉,苏三元按照大乾律法,判三人下狱两年,两年后再服一年徭役,便可脱离罪身。 贼首周康得知自己没有害的同伙被砍头,顿时如释重负,跪谢苏三元。 不一样的! 那个小丫头真的没胡说,不是所有的官,都只会护着有钱有势的人!世上还是有些官,愿意听他这种人说话的! 他暗自下定了决心,若能重新做人,定会护着那小丫头! 只要她需要,可以随时豁出去这条命! 李夫人有些受惊了,在县衙休息了十多天。 夏桃一点儿东西都不吃,说是自己已经没了脸面继续活在这世上,只希望一死赎罪,林婉儿劝了又劝,方才吃了些稀粥,勉强保住了命。 这么些年来,娘家的人死的死,散的散,留给她的就只有这么一个夏桃了。 她没法再像以前那般,毫无芥蒂地与夏桃相处。 但也不想看她就那么死在自己面前。 李夫人歇息好后,动身准备离开,临走前,给棠棠留下了一大包银子。 一是感激她的救命之恩。 二来,也是可怜周康那可怜的老祖母,想让棠棠帮忙先抓些药去。 毕竟,她那会儿可是对着送子观音发誓的。 哎呀,人一糊涂,就容易说些胡话。 对着别的神明发誓也就罢了,对着送子观音…… 这不哪壶不开提哪壶吗?后悔都不敢呦。 棠棠吃力地拎着一大包银子,问道: “夫人,你们还要去宜善县吗?” 李夫人点了点头,看着棠棠那咬牙攒劲儿的模样,有些没良心地想笑。 这要是自己的女儿多好啊! 以后天天给她备着一袋银子,练练手力! 棠棠索性将银子塞给了苏敬承,拍了拍手走到了李夫人面前,握住了她的手腕,过了一会后道: “您不用去了!” “弟弟妹妹已经来了!” 李夫人戳了戳棠棠的脸蛋,苦笑着道: “棠棠,我知道你想安慰我。” “可……” 算了,她已经失望太多次了。 已经不敢抱希望了,连说下去的欲望都没有了。 棠棠却努着嘴巴轻轻摇头: “不是在安慰你哦。” “就是已经来了!” “就在五天前的晚上,你们……”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林婉儿拦在了怀中,轻轻捂住了嘴巴。 “棠棠,有些话不能在大家面前说!” 苏敬承和苏敬武干咳了一声,望向了天空。 嗯,他们刚刚什么都没有听到。 李夫人的脸,红得跟水蜜桃一样。 她和夫君悄悄对视,那天晚上他俩感觉不错,确实…… 惊喜又羞人的感觉,让李夫人的周身血脉都躁动了起来,她的呼吸变得急促,下人们赶忙将她扶到屋内休息去了。 苏敬承看了眼后,假装不在意地道: “那……还需要你帮她去看望周康的老祖母吗?” 棠棠点点头: “要的。” 看她那样子,一时半会儿应该缓不过来,还是好生歇息着吧。 况且…… 她抬起脑袋问道: “三哥,四哥,周康家住在哪里?” 两人异口同声地应道: “大河村啊!” “那夏桃姐姐在哪里遇到的西域僧人?” 两个哥哥一拍手: “也是大河村!” 看来这大河村,他们是非去不可了! 第7章 高僧变妖僧 翌日,棠棠三兄妹早早地坐上马车,去了大河村。 这大河村名不虚传,一条宽阔的河从村中贯穿而过,河水滋润了耕地农田,整个村落的规模,显得比其他村子大很多。 只是……气氛有些不对劲。 刚进村口,就遇到了一群披麻戴孝的男男女女,哭得悲悲切切,巴掌大的纸铜钱满天飞,有些甚至飘落到了棠棠身上。 苏敬承嫌晦气,干脆利落地帮她扫了下来。 进了村子,还没走到200米,就又看到了一口漆黑漆黑的棺材,凑近了甚至能映出人的脸,仿佛下一瞬,就要将活人也拉进棺材里,死亡的气息,向周围扩散着。 苏敬承掐了自己一把,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好把那渗人的感觉,从脑海中驱赶出去。 一个7岁大点的男孩儿撞到了苏敬武身上,苏敬武本想看看他有没有摔伤,男孩儿的目光却落到了他腰间的香囊上,仿佛被雷击中了一般,一个鲤鱼打挺起了身,跑回了院子。 “爹,娘,叔伯,他们来了!” “他们真的来了!” 棠棠三兄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解。 村里人竟然提前知道他们要来吗? 是谁说的呢? 来不及多想,一群成年汉子就跟在小男孩身后跑了出来,有人拿着铁锨,有人拿着锄头,有人拿着菜刀,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恨不得将三人生吞活剥了。 “骗子……你们害死了我爹!” “现在你们就给我爹陪葬去!” 为首的汉子举着杀猪刀冲了过来,苏敬武一个扫堂腿,将他绊倒在地上。 苏敬承护住了棠棠,赶忙问道: “壮士,我们今天第一次来村里,何来害了你们父亲之说啊?” 汉子揉了揉腥红的眼睛,留下了两滴热泪,看了看屋内的灵堂,冷哼了一声,不顾身上的疼痛,又举起了刀子: “你们和那妖僧是一伙儿的!” 棠棠惊住了! 难道那西域僧人,未卜先知的能力,强到了这种地步吗? 她也能窥见人之命格,但需要拿到八字,或者当场相面啊。 苏敬武卸下了汉子的菜刀,解释道: “不不不,你误会了!” “那家伙也害了我们娘亲,我们是来打听消息的!” 汉子不停,指着苏敬武腰间的香囊问道: “这是什么?” 苏敬武摸了摸香囊,嘴角浮现出一丝丝笑意: “这个呀,这是娘亲亲手缝的!” “我们兄妹几人都有!” 汉子的眼神更加笃定了,仿佛抓住了罪证一般,朝着身后的人群喊道: “你们还是不是李家的好男儿?” “是的话,今天就跟我一起报仇!” 人群相互推搡,交换着眼神,不进也不退,一个10多岁的半大小子喊了一声“是”后,其他人也跟着动了起来。 苏敬武一看大事不妙,连忙把苏敬承和棠棠弄到了马车上: “四弟,带着妹妹先跑!” “我来断后!” 他颇有习武天赋,但毕竟未到弱冠之年,再加上对方人多势众,难免会落了下风。 为今之计,只有先保住弟弟妹妹了。 苏敬承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喊道: “三哥你撑着,我回去搬救兵!” 棠棠闭着眼睛,一言不发,低声在嘴巴里念叨着: “祖师在上,原谅棠棠!” 五雷正法是用来驱魔杀鬼的,但今日,不得不用在活人身上。 减个九成威力,应该不至于伤及性命吧? 她念咒掐诀,引炁入体,正欲发动雷法时,却听到了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 “都住手!” “快停下!”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不要一错再错了!” 棠棠探出头去,瞅见了一位老妇人,那面容有些熟悉—— 是周康的老祖母! 她拍了拍苏敬承的肩膀,示意他停下马车。 苏敬承本就有些放心不下苏敬武,听到人群安静下来后,没有那般紧张了,立马照做。 老太太站在人群最中间,方才还喊打喊杀的小伙子们,狠戾之气瞬间就消散了不少。 为首的汉子恨铁不成钢的跺脚质问: “姑祖母,你这是在干什么?” 老太太伸出拐杖,轻轻戳了一下他: “我是看着你们爹长大的!他走得冤,我心里也难受!”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再犯错!” “小伙子,你们究竟来干什么的?认不认识那个妖僧?” 苏敬武这才得了机会,将兄妹三人姓甚名谁,来此何干讲给了众人。 方才躁动的人群得知自己差点打杀了县令的三个孩子,吓得脸都白了,有的人腿一软,跌坐到了地上。 棠棠他们这才知道村中发生了什么。 那西域僧人,确实短暂地让一些患病的人好转了。 但……那并不是真的好了,更像是回光返照。 瘸子原本会走路,只是姿势不好看,走得慢一点,被妖僧治“好”后第五天,从脖子以下,全都瘫了,完完全全动不了了。 瞎子原本只是眼睛不好使,耳朵和鼻子很灵敏,被妖僧一通治疗后,连米醋和梅子酒都分不清,也听不见公鸡打鸣了。 这李家的老爹也是,两条腿走路打颤,被妖僧施了三针后,走得比年轻人还快,儿子侄子们满心欢喜,以为他就要好了,结果昨儿个晚上,直接一命呜呼上了西天。 那妖僧临走前,还特意告诉村民们,他的徒儿们会回村子里,查访村民们的状况,为他们进行后续的治疗。 还特别叮嘱,徒儿们佩戴着和他一样的香囊。 这一番话,让李家人把棠棠三兄妹当成了妖僧的同伙,准备杀了他们泄愤。 棠棠低着头,看着路边的石头,想了一会后道: “三哥,四哥,我们来对了!” “娘亲说,我走丢的时候身上也有个香囊。” “但师傅说,他捡到我的时候,什么都没有。” 苏敬承接过话道: “那就是偷走棠棠的人,把她的香囊拿走了!” 不光带走妹妹,让他们受了多年骨肉分离之苦,到现在还栽赃陷害他们,实在是太可恶了! 第8章 危险的毒蛇 苏敬承气得不行,想马上就把那家伙抓出了暴打一顿! 棠棠拿着药材和十多斤白面走到了老祖母面前,抬头望着她: “老祖宗,谢谢你帮我们解了围。” “你先把药拿着,过几年,孙儿就回来看您了。” 老祖母的眼睛就像是蒙上了一层白雾一样,看不太清楚,只觉得这甜甜的声音听得心里舒坦,连连点头,又担忧地问道: “大康子,他……他在哪里忙什么呢?” 棠棠求救似的看了看哥哥们! 她可不太会撒谎啊! 苏敬武打了个马虎眼,说是周康帮人到西域运货去了,这都是人家提前给的盘缠报酬,方才解了围。 老祖母再三推脱,说还没有把事情给人家办好,就不该收人东西。 棠棠他们好说歹说,才算了了这茬事儿。 闲谈间,他们也得知了更多往事。 这大河村原本是赵家人的地盘,这些姓周的姓李的,都是四十多年前,从外地逃荒来的。 难民本就穷,人数还少,在村子里就容易被排挤,里正霸占田地后,有那么几个人想出来说公道话,但都被自家人给喊回去了。 壮年汉子不怕事儿,可是老头老太太小孩儿媳妇儿还要在村子里生活啊。 得罪了人家赵家领头的,保不齐就有人药死猪毒死牛,把小孩卖给人牙子。 出那风头干吗呢? 于是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康祖孙俩被欺负。 苏敬武默默记下了这事儿,正准备动身回县衙告诉苏三元时,周康的老祖母像是想起什么来了一样: “等等……” “妖僧带了个土地,那天晚上我偷听到了他们两人的对话,说要去溪水镇林家什么的……” “哎,老婆子年龄大了,耳朵不好使,帮不了你们……” 说完她懊恼地拍了拍脑袋。 苏敬承和苏敬武交换了下眼神,顿时明白了,一把拎起了棠棠,道: “坏了,赶紧走!” 到了马车上,两兄弟又起了争执。 苏敬承觉得棠棠还小,就该乖乖地呆在县衙里,更安全些。 苏敬武见识过棠棠的本事,对她很有信心,对自己的武艺也有信心,觉得一同前去更好些。 棠棠被吵得有些迷迷糊糊的,一把推开了两个哥哥: “听我的!” “我跟你们一起去!” 苏敬武有些得意,看,妹妹果然更相信他些。 但得意劲儿还没缓过去,他当场石化了,棠棠懵懂地问道: “话说咱们去哪里啊?” 两兄弟当场栽倒。 苏敬武清了清嗓子,道: “妹妹自小离家,不了解有些事情很正常。” “溪水镇的林家坡,就是咱们娘亲的娘家祖坟所在地。” “娘亲身体不好,大哥二哥前段时间代替她去祭祖了。” “冥冥之中有种感觉,那个妖僧就是冲着咱家人来的。” “我得赶快去保护大哥二哥!” 苏敬承也跟着点头。 棠棠揉了揉耳朵,没听错吧? 苏敬武有些难为情地说道: “等你见到大哥二哥就知道了!” 马车晃晃悠悠了大半天,方才到达溪水镇。 这一次,兄妹三人吸取了进大河村时的教训,没有直愣愣地冲向祖坟,而是先找到了幸存的林家亲戚,又让这些亲戚找了些姻亲好友邻居,一大伙人,浩浩荡荡地拿着家伙事儿上了山。 苏敬武背着棠棠,才走到半山腰,就听到了大哥的声音: “走开啊!” “滚开啊!” “别碰我别碰我!” 苏敬承飞一样跑了上去,定眼一看,吓了一大跳。 蛇! 到处都是蛇! 手臂粗细、吐着信子的黑蛇! 少说也有上百条,将大哥苏敬尧为了个团团转。 而二哥苏敬文,早就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亲戚们赶到一看,个个头上都冒起了冷汗! 这还未到夏季,天气仍显寒凉,怎么会凭空冒出来那么多蛇? 蛇身上的花纹格外骇人,似乎是毒蛇! 众人皆慌,有人喊叫,有人准备火把,有人嚷嚷着去买雄黄。 “这时节,哪来的雄黄?” 一位叔祖的声音,提醒了棠棠。 雄黄? 这玩儿她多得是啊! 棠棠从师傅给的小袋子里掏出了一个纸包,塞给了苏敬武: “三哥!” “你想想办法,把雄黄撒到大哥二哥身上吧。” 苏敬武点了点头,朝旁边的猎户借了弓箭,对着苏敬尧喊道: “大哥!你拉着二哥,往槐树那里靠!” 脸色煞白的苏敬尧像看见了救星一般,咬了咬牙齿,拖着苏敬文的身子往后移动了三步。 蛇群见他扔下了手中的木棍,顿时一拥而上。 苏敬武眼疾手快,将雄黄包挂在箭矢上,直直地射了出去。 正中树干! 雄黄包在距离苏敬尧头顶不足一公分的地方散开,雄黄粉散落在两兄弟身上,刺鼻的味道弥漫着,蛇群见到了死神一般,纷纷褪去。 心有余悸的众人害怕仍有毒蛇潜伏,不敢上前,担心兄长的苏敬武苏敬承则冲了上去。 “二哥!” “二哥怎么样了?” “别动!” 苏敬尧按下了苏敬承的手,扯下了自己的腰带,用力绑在了苏敬文的右腿上,又用力按压蛇留下的伤口牙龈,不一会儿,就有黑色的血液渗出来。 同行人中,有世代以捕蛇为生的,对蛇毒略有了解,帮忙找了些可以解毒的草药,敷在了苏敬文的腿上。 不一会儿,苏敬文缓缓张开了眼睛,看到了快要哭出来的棠棠。 是妹妹吗? 他这么些年,经常梦见妹妹,梦里的妹妹,就是这个模样! 他已经死了,永远成了一场梦? 还是生命,本身就是一场梦? 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他有些弄不清楚,努力张开了毫无血色的薄唇,喊道: “妹……妹妹?” 然后就又闭上了双眼。 棠棠看着他那瘦削的模样,心里酸极了。 但她知道,现在不能哭,现在得和其他哥哥们一起,治好二哥才行! 正当一行人商量着怎么把苏敬文抬下山时,去山上查看情况的亲戚们爆起了粗口: “哪来的龟孙子?” “挖人家祖坟,生儿子没屁眼!” 第9章 点石成金术 一伙人冲了上去,把五六个贼眉鼠眼的男人团团围住。 你一棒子,他一铁锨,很快,挖坟人都鼻青脸肿了。 “丧尽天良!” “你们没爹没娘吗?” “这种没良心的事情怎么能干?” …… 唾沫星子飞溅,几人没脸见光,纷纷把头埋到了膝盖了。 挨了大约一刻钟骂以后,一个粗眉毛比大拇指还粗的人实在忍不住了,吼道: “我……我们也知道这事儿不地道!” “但是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其余几人纷纷附和,站起身来抖了抖衣袖,掉出来了十多个金豆豆: “各位好汉大爷!” “我们知道错了!” “这些金豆子你们拿去,就当是我们赔罪了!” 金豆子一出现,有的人眼睛都放光了,脸上的怒气肉眼可见地少了。 相互观察,相互较劲,只要有一个人敢伸手拿金豆子,其他人必然会一拥而上。 苏敬承没好气地暗暗骂了两句。 棠棠走了过去,捡起了一粒金豆子,张嘴轻轻一吹,豆子上的金色竟然慢慢褪去了,成了一个再常见不过的小石头。 挖坟的粗眉毛不相信,指着棠棠骂道: “臭丫头!你把金豆子弄哪里去了?” “是不是自己藏起来了?” 苏敬承踹了他屁股一脚,粗眉毛应声倒地: “好好跟我妹妹说话!” 棠棠倒是没有因为他的口臭而生气,认真地说: “点石成金术罢了!” 在场的人眼珠子都惊得快要掉下来了。 这世上还真有能点石成金的奇人呢? 若能学得此术,那以后买田置地、娇妻美妾,不应有尽有? 棠棠咳嗽了一声,打断了有些人的美梦: “别想多了哦。” “就是一种障眼法而已。” “不是真的让石头变成了金子!” 方才还在飘飘然幻想的大人们,纷纷有些绷不住了,难为情的笑笑: “是啊,我们也想到了。”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情呢对吧?” 苏敬承:也不知道刚刚是谁哈喇子都快掉地上了! 粗眉毛交代了事情的经过。 不出意外,他们也是受了西域僧人的指示,来这里挖林婉儿父亲的坟墓,盗取骸骨。 下山时,偏偏遇到了来上最后一次香的苏敬尧苏敬文,他们担心事情败露,便打开了西域僧人给的锦囊,吹响了锦囊里的短小骨笛,引来了蛇群。 后来的事情,棠棠他们都看到了。 棠棠伸出手,粗眉毛将骸骨、骨笛和锦囊全都交了出来。 亲戚们重新打开了外祖父的坟墓,棠棠恭恭敬敬地将骸骨放了回去,又在坟墓周围设置了三圈结界,方才安心。 挖坟的那几个人,被愤怒的亲戚打得遍体是伤,爬都爬不动,索性将他们绑在了山上,等官府来人。 拿的金豆子都是假的,想来也不知道那妖僧的底细。 林家叔祖招呼了几个壮小伙儿,将苏敬文抬下了山。 他脸色依然惨白,嘴角渗出了黑色的血,额头上,细细的冷汗不停往外冒。 兄妹几人轮番守在他身边,替他擦拭干净,让他没有那般难受。 苏敬尧看着忙里忙外的棠棠,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他相信自己的感觉也相信三弟四弟,这就是妹妹。 妹妹刚回家,就帮了他们那么多。 可他呢? 他作为老大,似乎干什么都不行。 不像老四那样机灵。 不像老三那样善武。 也不像老二那般会读书。 胆子还那么小,要不是为了保护他,二弟也不会生死不明。 他望了望夜空,无力地坐在了地上。 要是那会儿他冲在前边多好啊? 最没用的他死掉的话,对苏家来说是最好的吧。 棠棠看出了大哥心事重重,像个小大人一样,摸了摸他的脑袋: “大哥,你不要懊恼。” “师傅说了,说……说了……说了” “说了我花出去的钱,都会回来哒!” 哎呀! 她记东西明明很快的! 比师兄师姐快多了! 怎么老是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呢? 原本想安慰下大哥的,现在好了,需要有人安慰他。 苏敬承尬笑着捧场道: “哦哦哦,那好啊。” “那以后我们家就不缺钱花了!” 说完苏敬尧和苏敬武也跟着尴尬地笑了。 棠棠好难为情啊! 躺在床上的苏敬文咳嗽了两声,吃力地抬起了脑袋,哑着嗓子道: “妹妹想说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是吗?” 棠棠用力点头! 没错没错! 就是这个意思! “二哥,你别勉强自己啊!” 苏敬承见苏敬文有些吃力,赶忙扶着他又躺了下去。 中了蛇毒,可不敢长途跋涉,马车颠簸,蛇毒易扩散。 可这小镇上就只有一个郎中,治个风寒腹痛倒还管用,疑难杂症是真解决不了。 只能寄希望于叔祖派出去的人,能赶快带着神医良药回镇上了。 被弟弟妹妹鼓励了一番后的苏敬尧重新鼓起了干劲。 没错,他这么大一个人,总有他能干的事情。 他起身交代道: “敬承敬武,你们俩好好照顾敬文和妹妹,我去宜善县看看。” 叔祖派的人去了百里县。 多一个选择和方向,总是会多一点希望的。 说完,便趁着夜色还未降临出发了。 苏敬承一边帮苏敬文擦汗,一边安抚道: “二哥你别怕!” “等你病好了,我们就一起回家!” “我们一家人,总算是能一起吃饭了!” “到时候娘亲不知道会有多高兴!” 苏敬文微微点了点头,拉住了弟弟妹妹的手。 棠棠有些不忍心开口。 一家人一起吃饭多好啊。 她也想! 可是…… 大哥应该不能和他们一起回去了! 第10章 师徒之缘分 翌日清晨,棠棠是被苏敬文的咳嗽声吵醒的。 他大口大口吐着鲜血,手脚开始抽搐。 棠棠用了一个可以保命的符咒,也只是堪堪将他的情况稳定了下来。 再无他法。 好在叔祖派出去的人带着郎中及时赶到了,他连忙卸下了药箱,帮苏敬文施针,棠棠他们,被赶到了屋外。 叔祖有些担忧又有些歉疚: “你们父亲公务繁忙,母亲又体弱多病,我便擅作主张,没有知会他们。” “希望……不要酿成大错!” 苏家这几个孩子,他见得不多,但各个懂礼平易近人,见苏敬文那样子,他也是疼在心里。 这要是有个好歹,让婉儿没有见到孩子最后一面,他百年之后,都没脸去见婉儿爹啊! 棠棠拉了拉叔祖的手: “您放心。” “阎王爷还不想见到我二哥呢!” 她早就发现,除了苏敬武以外,苏家兄弟的周身,也都缠绕着黑气。 会让人变得倒霉、时运不济。 不过他们福报深厚,伤不了根基。 叔祖老了,儿女都在他乡讨生活,一个人冷清清地守着祖坟,突然间被这胖乎乎暖呼呼的小手拉了拉,眼睛微微有些发酸。 苏二郎那样子…… 怕是凶多吉少了。 小丫头不想让他担心难做人。 可到时候,她能接受那残酷的结果吗? 叔祖招呼她们喝淡茶,郎中的学徒忙里忙外,端出来了一盆又一盆微微泛黑的血水,吓得苏敬武和苏敬承差点把杯子摔烂。 一个时辰后,满头大汗的郎中出来了,他遗憾地摇了摇头: “这蛇毒太蹊跷了。” “我在这附近几个县行医多年,从未见过这样的蛇毒。” “现如今,我也只是吊住了他的命!” “接下来就看老天爷了!” 苏敬承有些站不稳。 这怎么妹妹刚回来? 二哥就又要出问题? 他们一家人,难道就不能好好地在一起生活吗? 他几乎是哭着抱住了郎中大腿: “求您了……” “您再想想办法,再救救我二哥吧!” 郎中叹气: “在下才疏学浅!实在是无计可施了!” “要不你们去扁鹊谷请药王出山?” 苏敬承立马站了起来,理好了衣服: “好!” “我现在就出发!” 叔祖拦下了他。 扁鹊谷的药王,大乾朝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真正的能妙手回春。 可时任药王性格古怪孤僻,不喜欢见客人,时常云游四海,并不一直住在扁鹊谷。 这怎么能撞得见? 扁鹊谷里机关重重,若是四郎在出点儿差错,他可就真没脸见婉儿了。 苏敬承知道叔祖是一片好心,但还是有些生气: “那您说怎么办?” “难道我要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二哥病死吗?” 说话间,苏敬文又咳嗽了起来,郎中忙进去查看,其余人也压低了声音,唯恐惊着了他。 叔祖吞吞吐吐,不知道如何说服他,也不敢放他走。 正在他作难之际,门咯吱一声开了—— 苏敬尧回来了。 “二弟怎么样了?” 苏敬武垂着脑袋摇了摇头,苏敬承都快哭出来了。 苏敬尧拍了拍弟弟妹妹的肩膀: “不用担心!” “我带药王来了!” 叔祖还以为昨儿个喝多了,脑袋还没清醒呢。 这说要请药王,药王立马就来了? 世上有如此便利的好事儿? 苏敬尧却无比坚定地点头,目光转向了身后那个邋里邋遢浑身散发着酸臭气息的乞丐: “这就是药王!” 苏敬承不想以貌取人的,但是…… 眼前的人蜷缩在一个又脏又大的斗篷中,头发眉毛胡子都乱糟糟的,只露出了一双略微有点发黄的眼睛,活像一只饿了许久的猫头鹰。 这是一针值万金的药王? 打死他都不信! 苏敬武也不相信,他在最热的三伏天练武一整天,味儿也没这般冲啊! 棠棠倒是听师傅说过,时任药王本就是个不羁之人,他还时常用自己试药解毒,久而久之,看起来就有些难登大雅之堂了。 她看了看药王那有些特殊的左手,道: “我相信大哥!” 方才因为被三弟四弟怀疑而略有不爽的苏敬尧,这下找回了场子,别提有多得意了。 他恭恭敬敬地走到了药王身前,道: “三弟四弟年幼,口无遮拦,还请先生勿怪。” 药王点了点头,随着苏敬尧进了屋,让他将苏敬文扶起,取出了银针,在苏敬文头顶上扎了三针。 苏敬文吐出了一大口黑血,眼底和嘴唇上的乌青,竟然一点点散去了。 先前的郎中上前把脉,大为惊奇,当场下跪: “药王真乃神人也!” “还请赐教一二!” 药王缓缓起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写了一张药方递给郎中: “赐教不敢当!” “你按这方子抓药,每日熏蒸一个时辰,不出七日,他的毒便能全解。” “日后你也可拿这药方替其他人解蛇毒!” 郎中战战兢兢地捧着那小小的纸张,如获至宝,看了又看,差点就要给药王磕头了。 “若是能拜在药王门下学习……” 药王却摆了摆手: “我收徒,是要讲究缘分的!” 说完,他看向了棠棠。 “小丫头,你倒是有几分眼光啊!” 苏敬承突然有些危机感。 药王刚刚救了二哥,是苏家的恩人,这不假。 但妹妹刚回来,又要被带走? 不行不行。 他赶忙挡在了棠棠面前: “先生,一人不拜二师!” “妹妹已经有师傅了!” 虽然,他也只是听棠棠嘴巴上说,并没有见过那位传说中的师傅罢了。 药王哈哈大笑了三声,掏出了一个小瓶子递给了棠棠: “那倒是我没有这个福分了。” “这些药,日后会有用的!” 棠棠接下了小瓶子,给药王作揖鞠躬,又从兜里掏出一张驱邪的符咒塞给了药王: “礼尚往来!” “我不白拿您东西呢!” 药王笑得更开心了,转过头去对苏敬尧说道: “你这些弟弟妹妹倒都有趣。” “怪不得你舍不得离开呢。” 正在看护苏敬文的苏敬武猛然回头: “离开?” “大哥,你要到哪里去?” 苏敬尧这才讲起了来龙去脉。 一年前,他在街市上闲逛,见一乞丐在茶馆门前讨水喝,却被赶了出来。 他于心不忍,便掏出铜板请乞丐喝了茶。 这位乞丐,便是药王。 药王此次云游,计划救8人,一位老者,一位幼童,一位孕妇,一位壮汉,一个眼瞎的,一个口齿不清的,一个耳聋的,一个中毒的。 什么时候凑齐了这八人,什么时候就回去。 这苏敬文,恰好就是第八人。 两次相逢,让药王感叹他与苏敬尧缘分颇深,便想收他为徒。 “所以,我就不能和你们一起回家了。” “团圆饭,可能要过些年才能吃了。” 苏敬尧心知能有此奇遇,已是万般幸运,但面对即将到来的分别,还是有些留恋酸楚。 苏敬承问道: “不和我们回去,办个拜师宴再走?” 苏敬尧摇头: “师傅素来不看重这些凡尘缛节,明儿个天一亮,我们便动身回扁鹊谷!” 他不要做最没用的大哥! 棠棠知道,这是大哥的命,没有挽留他,将为他量身定制的护身符塞到了他手中: “大哥,你可一定要拿好哦。” 接触到符咒的瞬间,苏敬尧身上的黑气顿时消散殆尽。 她就知道,思路肯定没错! 第11章 母亲的无奈 苏敬文休息了三日后,状态日渐平稳了下来,棠棠她们也就回了百里县。 林婉儿的状况好了很多,先前走个十来步,就会累得气喘吁吁,现在可在院中散步半个时辰,权当是强健体魄了。 得知苏敬尧被药王带走后,她有些伤心,心心念念了那么多年,就想和五个孩子一起吃顿饭,这又要推迟许久了。 但她也为儿子感到高兴,能和那样的人物学习的机缘,也不是谁都碰得上的。 作为母亲,她不该阻挠孩子奔向更好的前程,那样太自私了,只得暗自调整了情绪。 “来,棠棠,看看衣服合不合身?” 棠棠只有两件道袍,林婉儿心酸极了,在她离家这些天里,又给她赶制了一套新衣服。 嫩绿色的,衬得棠棠的小脸更加白净了,林婉儿不禁在她脸上亲了一大口: “棠棠真好看!” “以后必然是我们大乾第一美人!” 棠棠咯咯笑,微微摇着头。 是不是最美的,她才没有那么在意呢! 她只想成为比师傅还要厉害的人!降妖除魔,卫道修行! 不过嘛,好像长得美也不是什么坏事哦。 就像娘亲一样,每次看着娘亲那张五官端正的脸,她就觉得,心里特舒坦。 “娘,夏桃怎么样了?” 苏敬文在路上盘点了下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总觉得有人在多年前就盯上了他们一家人。 听妹妹说,要是那伙人把外祖父的骸骨拿走了,就可以做很多文章了,到时候他们甚至找不到解决的办法。 要不是从夏桃那里听到了西域僧人的线索,又去了大河村,指不定他就挂在溪水镇了。 本身好心,却办了坏事。 本是过错,却又立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功劳。 所谓无心插柳,大道循环,因果往复,或许就是如此? 这世上,有趣的东西,真是多得很啊! 林婉儿一边帮棠棠扎漂亮的丸子头,一边回复道: “我给她脱了籍,以后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早些年我就想给她脱籍让她嫁人的,可她一直不想寻人家……” “现在应该离开苏家了吧!” 说着说着,林婉儿叹起了气,若是她不自作主张多好。 现在这年龄,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好人家。 棠棠摸了摸头上两个小丸子,凑到铜镜前一看,顿时为美色痴迷了起来: “娘亲,棠棠第一次扎这么好看的头发!” “娘亲手真巧!真厉害!” 林婉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可不,你没回来前,是你师傅在帮你梳头。” “前些日子,又是你三哥,他舞刀弄枪倒还行,哪会梳什么头发啊?” “哎,对了棠棠,你师傅是什么样的人?养了你这么多年,我们也该谢谢他啊。” 棠棠低着头想了想: “他啊,又懒,又笨,又馋,爱睡懒觉,爱打呼噜……” 林婉儿笑了: “你这话说的,我更想见见他了呢!” 母女俩谈话嬉闹,苏敬文看起了书,苏敬武和苏敬承则在院子里练习起了武艺。 阳光洒在小小的院落里,照出了斑驳的竹影,林婉儿感到从未有过的满足。 如果日子能这样一直过下去多好啊,自己别老得那么快,孩子们也长得慢一点该多好啊。 可惜,她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紧紧地盯着他们。 她还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安慰自己,以后好好保养身体,别让孩子们太过担心,也算是为他们积福了。 正在乱七八糟遐想时,林婉儿却听到外边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声音,还有各种叫骂的声音,似乎马上就要冲破大门,跑到后院来。 苏敬武跑进来安慰道: “娘,莫怕。” “你和妹妹待在这里,我们出去看看。” 林婉儿点了点头,打算带棠棠去吃甜汤压压惊时,她却哒哒哒地跟着哥哥们跑了。 她张开嘴,却又叫不出来。 那孩子,有自己的想法,自己不该阻拦。 可…… 自己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她又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 …… 而在县衙门外,一个穿着细短褂的中年男子带了约莫500人,声势浩大地讨要着说法: “你们不把我们小少爷放出来!我们今天就不走了!” “狗官,才上任多久,就敢冤枉好人?” “小少爷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大善人,怎么会干出那种事情?” “肯定是他苏三元穷疯了,收了别人钱财!” “对对对!” “打倒狗官!” 被吓得直哆嗦的县丞战战兢兢地解释了来龙去脉—— 短卦男人是望族沈家的管家,这些人,都是沈家的亲戚和家丁。 四日前,苏三元接到一张状子,说是沈家小少爷沈繁调戏民女,大庭广众之下掀人裙子,那女孩儿年方15岁,羞愧难当,当天晚上就上吊自杀了。 人证物证俱全,苏三元便把沈繁下了狱。 可沈家人说那女孩儿倒贴沈繁,妄用名节逼迫沈繁娶她,可两家门第悬殊,沈繁又不喜她,她攀高门失败,自己没脸继续活着才自杀的。 苏三元走访时发现,那女孩儿已有了如意郎君,不过她父母想多留她两年,尚未成婚,便没有采纳沈家人的说法。 沈家的老太爷见小孙子进了监狱,急火攻心,一口气没上来,当天晚上就驾鹤西去了。 这彻底惹恼了沈家人,他们趁着苏三元去乡下视察农事上门闹事。 苏敬武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他厉声对人群呵道: “你们竟敢冲撞衙门!辱骂朝廷官员!真当大乾律法是摆设吗?” 沈管家笑了: “哎呀,我们怎么会不懂律法呢?” “苏大人可是七品大官儿呢!” 他把大字拖得很长很长,人群哄笑了起来。 苏敬文知道,他们这么嚣张是有底气的,只因苏家有位大人,是京城三品大员,只需要一张奏折,他们父亲的仕途就会到头。 正欲开口讲理,却看见苏敬武已经搭箭拉弓了,他对准了沈管家,鄙夷地说道: “左耳!” “下边半寸!” 管家皱着眉头道: “哈?你说什么?” “我就不相信,你今天敢把我怎么样了!” 第12章 奇怪的对垒 沈管家话音刚落,箭矢便“嗖——”一声飞了出去。 不偏不倚,从他左耳下穿过。 方才还很嚣张的沈管家,顿时青了脸,跌坐在了地上。 苏敬武半眯着眼睛: “下一次!右眼!” 沈管家喉咙上下动了动,终究是没有说出话来。 这个小东西,他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敢来真的! 棠棠捏紧了鼻子: “好难闻的味道啊!” “谁尿床了吗?” “好丢人哦,师傅说棠棠2岁以后就不尿床啦!”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在了沈管家身上。 现场,也就只有他湿了下半身子。 别说是县衙的人了,就连沈家一些人,也捂起嘴巴偷笑起来。 沈管家恼羞成怒: “笑什么笑?” “很好笑吗?” “老爷养着你们,是让你们吃白饭的吗?” 可他一起身,味道散发得更远,围观者笑得更厉害了。 沈管家气急败坏,指着苏敬武说道: “你等着!肯定没有你好果子吃!” 然后就带着一群人,灰溜溜地走掉了。 棠棠在后边朝着他们扮鬼脸: “让你们骂我爹爹!” “三哥,干得漂亮!” 苏敬承对苏敬武的崇拜,又多了三分。 倒是苏敬文,有些担忧: “三弟,你不想父亲受辱,我知道。” “但行事不能太鲁莽了。” 苏敬武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他只是个管家而已……” “料想沈家那位大人,不会为了一个管家胡乱参人的。” 否则怎么会走到那种位置? 苏敬文点了点头: “你心里有数便好!” “只是我觉得这事儿还没完!” “四弟,你去乡下找父亲,让他早点儿回来!” “咱县衙人手少,可是县城百姓多啊,他沈繁有亲戚家人,那冤死的姑娘就没有亲戚家人了?” 县丞拍了拍脑袋,恍然大悟,便奔着那吴姑娘家去了。 沈家势大,吴家人本没指望能治沈繁的罪,只希望女儿别死得不明不白,没想到苏三元竟然真的抓了沈繁。 他们对苏三元很是感激,听闻苏大人竟然因为此事被沈家人为难,立马招呼了亲戚和准亲家,告诉县丞,苏大人回不来没关系,若是沈家人再敢闹事,他们也不是好惹的。 苏敬文自从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后,生死便也看淡了,可他不想让闹事的人伤害到母亲和妹妹。 得了吴家的承诺,也就心安了一些。 不过他有些地方想不通。 沈繁的名字他是听说过的,是个喜欢斗蟋蟀斗鸡的富家少爷不假,曾听闻他花十金买了一只斗鸡,那只鸡输掉第一场后,直接被宰了喂了狗。 但他好玩归好玩,也不是个十恶不赦的人,还捐钱修了一座桥,怎会突然在大街上干出那种事情? 沈家老太爷真是被气死的? 急火攻心之症,来得快,但也有良药可解,沈家养了好几个府医,老太爷那么快就去了? 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索性决定先放松下。 在院子里踱步时,苏敬文看见了正在认真画符的棠棠,突然灵光一闪: “妹妹,我先前听人说了,你可厉害了,会相面算命对吗?” 棠棠来劲了,放下了毛笔: “对呀对呀!” “二哥,你要算命吗?” “你想知道你的桃花嘛?我看看呀……” 苏敬文无奈地笑了笑,真是人小鬼大。 “别看我,我随缘!” “我就想知道,你能不能从面相上看出,一个死人是怎么死的啊?” 棠棠皱起了眉头,面露难色: “不一定哦!” “因为死人嘛,眼睛肯定闭上了嘛。” “就不一定看的全面啦!” “对不起哦哥哥。” 看着她委屈巴巴的小模样,苏敬武笑了。 真是的,自己想什么呢? 怎么能只靠妹妹呢? 他抱着棠棠回到了她的桌椅前: “没关系!” “就交给哥哥吧!” 说完便带着苏敬承出了门。 他们还没回来,沈家人又来了。 这一回,沈管家许是吸取了教训,没有带他们多张牙舞爪的壮年汉子。 老爷的书信再快,能快得过眼前的弓箭吗? 他可不像真的丢了眼睛。 他拉了一大口棺材,还带了20多个妇人,直接在县衙前哭了起来。 “老太爷啊,你死得好惨啊!” “可怜的老太爷啊,做了一辈子善事,死前都见不到亲孙儿最后一面!” “老天爷,睁开眼睛,看看这罔顾人伦的狗官吧!” 妇人们哭得十分悲切,一些不知情的群众看了,竟然也跟着骂起了苏三元。 不过没多久,吴家人也赶过来了,他们也有样学样,直接跪在沈家人对面哭。 “蓉儿啊,我苦命的孙女啊!你还那么小,怎么就舍了祖母去了啊?” “多亏了苏大人,不然你死了,还要被人污名节啊!” “蓉儿啊,你去了阴曹地府,记得在阎王爷面前告他们沈家啊!” …… 先前骂苏三元的那群人,听了吴家人的控诉后,都哑了声。 这世上的穷人普通人,总是比富人权贵多的,渐渐地,越来越多的百姓站在了苏三元和吴家这一边,指责起了沈家。 沈管家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想动点儿粗,那边的吴家人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就又焉了下去。 两拨人就这么对峙着,谁也进不了,谁也退不了。 棠棠安抚林婉儿睡下后,走到了县衙外,凑到了沈家为首的妇人面前。 “你是……你是沈繁的母亲对吗?” 穿着孝服的妇人有些诧异,这个小丫头怎么知道? 但转念一想,也不奇怪吧? 毕竟这群妇人里,她气度最是端庄,有眼光的人,不是一眼就能看出她是沈家当家夫人? 棠棠看出她的脸上有些得意,暗暗吐槽道: “哪个行为端正的夫人会做这种撒泼打滚的事情?” “反正我娘亲肯定不会!” 她仔细地瞅了瞅妇人的五官,十分认真严肃地对她说道: “夫人,您还是省着点儿眼泪吧!” “如果您继续在这里胡搅蛮缠的话,您家还要发生不好的事情呢!” 众人皆惊。 沈管家十分高兴—— 这个臭丫头,还嫌沈家人火不够大特意来加一把是吧? 第13章 意外的收获 沈夫人咬着牙齿,指着棠棠的鼻子恶狠狠地说: “臭丫头!” “会不会说话!” “我怎么胡搅蛮缠了?明明是狗官乱判案!” 棠棠一听她这么说爹爹,当时就不高兴了,悄悄弹出了一粒小石子,正中沈夫人笑穴。 “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震天,在场众人看她的眼光,顿时变得奇怪了起来。 沈夫人也意识到自己太失态了,捂住了嘴巴,挤出了两滴眼泪: “老太爷!您走得好冤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又哭又笑的,活像中了邪。 沈夫人气得不行,推了棠棠一把: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棠棠眨巴着眼睛有礼貌地问道: “夫人很难受吗?需要帮忙吗?” “需……哈哈哈哈哈!” 棠棠双手一摊,无奈地说: “大家都看到了呦!” “夫人笑得那么开心!不需要我帮忙呢!” 沈夫人气得脸上的脂粉都掉了。 她不敢再开口,躲在了人群后边,示意沈管家继续挑事儿。 沈管家刚刚整理了衣衫,准备开口,棠棠却先他一步张嘴了: “夫人,您15岁那年嫁给沈老爷。” “婚后第二年,生下一女不幸夭折。” “过了三年,生下一子依旧夭折。” “再过一年,生下一子,仍是夭折。” “沈老爷说,这是因为你俩同姓结亲,坏了祖宗规矩,被老天爷诅咒了。” “之后他便不再与你亲近,不停往院子里抬小妾,小妾们生下了二男五女。” “而你,直到36岁那年,才真正成为了母亲,养活了沈繁这个独子!” “对吗?” 棠棠双手叉腰,胸有成竹地问道。 方才还满脸怒气的沈夫人惊呆了。 她夭折过两个孩子这事儿,哪怕在沈家内部,也只有寥寥数人知晓啊。 她一个小丫头怎么知道的? 沈家有人在外边乱嚼舌根? 还是…… 沈夫人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举动了,强忍着笑意,走到了棠棠面前: “小……哈哈……小妹妹,你还知道些什么?” “讲给大娘听好吗?” “大娘把这个送给你,权当是赔罪了。” 沈夫人摘下了手腕上沉甸甸的金镯子,递给了棠棠。 金镯子山刻有一只翠鸟,栩栩如生,棠棠高兴极了—— 这能买多少符纸朱砂啊! 算了,小孩儿不计大人过,原谅她了。 棠棠笑眯眯的收下了镯子,仔仔细细地观察着沈夫人的面相: “你夫妻宫黯淡无光,沈老爷恐有一劫。” “过得了,就能长命百岁儿孙绕膝,过不了……” “差不多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 “我再看看,沈老爷他是不是食欲不佳,夜烦多梦?” 沈夫人站直了身子,看了看自己的贴身丫鬟,点头示意。 没错,老爷从一个月前就这样了,每日只能吃下一小碗清粥,夜里醒来时,总是格外烦躁,说是时常梦见死人在追他,毒蛇缠在他身上。 “怎……怎么会这样?” 沈夫人着急地跺起了脚,她对老爷的感情,早就在他一次次纳妾时消耗掉了。 可是…… 她娘父母已经西去,现在儿子入了狱,老爷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她一个妇道人家该怎么办? 只能暂且放下昔日的恩怨了。 “你自己看看吧!” 说话的不是棠棠,而是苏敬文和苏敬承。 苏敬文将一张张单据扔给了沈夫人,是沈家府医在赌场的借据、还款收据。 前前后后,光是利息,就支付了快八千两白银。 “我听闻沈家富可敌国,原以为是市井谣传!” “没想到竟然是真的!一个府医就如此阔绰,难怪沈家不把县衙放在眼里呢。” 沈夫人听出他话中的嘲讽之意,动了动嘴巴,又说不出来什么反驳的话来。 可实际上,哪有那般夸张? 近五年来,沈家的情况更是急转直下,府医每月不过5两银钱,8000两,把他卖了也值不了这么多钱啊。 她担心沈老爷,又觉得没脸继续在县衙耗着了,只得尴尬地招呼沈家众人: “走!回去!” 苏敬文连忙喊住了她: “夫人稍等!” “带上仵作一起去!” 沈家老太爷是被气死的,这话是府医说的,现在明眼人都能看出,府医品行不端,那么他做出的论证,便不足以采纳了。 沈夫人有些犹豫,老天爷生前好体面,死后再去验尸,怕是…… 可不查个究竟吧,总觉得心里不太安生。 思来想去,也便同意了。 棠棠也跟着去了沈府。 外墙没有用红漆绿瓦琉璃,只用了普通的灰瓦,进户的正门也修得很小,只容许两人同时通过。 但一进宅院,棠棠还是被沈府之大震惊到了,满园奇花,遍地异草,假山耸立,清泉潺潺,锦鲤畅游。 哪怕现在正在丧期,收敛了珠光宝气,到处都贴了白色的纸花,但也足以看出先前是多么的奢华。 光是正门到会客厅,足足走了一刻钟。 这还是苏敬武将棠棠抱在怀中的结果,如果按她的小步伐,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去。 沈老爷正在踢他老爹守灵,听到县衙有人来了,冷哼了一声: “他们倒还有脸自己上门来?” 说完,在小妾的搀扶下,咳嗽着走出来了。 “你们是苏县令的子女?” 苏敬文点了点头。 “给我打!” 他二话不说,招呼起了家丁。 小兔崽子们,还自己送上门来了! 区区一个县令,他还真没放在眼里。 家丁们拿着家伙事儿,团团围了起来。 苏敬武和苏敬承也摆出了架势来应对。 “都给我退下!” “我看今天谁敢动手!” 沈夫人站了出来,怒目环视着家丁们。 家丁们纷纷后退,小妾娇嗔着拱了拱身子; “老爷……” “你看看他们,都不把您放在眼里了呢。” “也不知道这个家,到底是谁做主,我和恒儿以后……” 沈夫人一把推开了她: “不把沈家搅散,你浑身不舒服是吗?” “老爷,你自己看看,这都是些什么?” 第14章 什么叫孝道 沈老爷接过了单子,眉头也是立时皱了起来,方才的小妾见势不妙,又推了推他身子: “老爷,谁知道这是真是假啊!” “夫人平白无故地去赌坊,让外人知道了怎么得了?” “是会说沈家主母不守妇道呢,还是会说夫人也染上了毒瘾?” “这名声传出去啊,怕是有些客商,不愿与我们合作了呢!” 沈老爷闻言,放下了单子,若有所思地道: “还是若舞你说得对!” 沈夫人气急了,准备冲上去撕小妾,小妾却侧身躲到了沈老爷身后。 “我就说,那孩子当初也不该留!” “现在好了,沈家的脸都被他丢完了!” “让我帮他擦屁股不说,可真气死人了啊,他就是个孽障!” 沈夫人急得快哭出来了,小妾则在捂着袖子暗笑。 苏敬文听后摇了摇头。 他听说,沈家老太爷年轻时出远门经商,不幸被蝎子蛰了,差点死在半道上,索性遇到了这位沈夫人的父亲上山采药,救了他一命,于是两人便结成了儿女亲家。 虽然说两地相距甚远,百年内应该没什么亲缘关系,但按照大乾律法,同姓不宜结亲,否则杖200。 眼前这位沈老爷,对夫人一见钟情,竟然生生地扛了下来。 谁知道,这几十年的光景,两人竟然相看生厌,成了陌路仇人呢? 这沈家的腌渍事儿,还多着呢。 他突然间就有些后悔,不该带棠棠到这种地方的。 正打算把棠棠送回去时,棠棠长大了嘴巴: “阿嚏……” “阿嚏……” “阿嚏……” 棠棠知道自己有些尴尬,但实在是忍不住,鼻子痒痒得不行。 几个喷嚏打下来,眼睛红红的,鼻头也红红的。 她无奈地仰着头: “哥哥……” “阿嚏!” 沈夫人见状,暂时也不想和沈老爷吵架了,凑到了棠棠面前: “小丫头,你是不是染了风寒啊?” 棠棠一边揉鼻子一边摇头,指着沈老爷的小妾若舞道: “她……她身上的味道,太冲了!” “大娘,您真有钱啊,香粉都是按斤用的吗?” “阿嚏!” 许是打喷嚏这事儿,和有些瘟症一样,也是会传染的,苏敬承和苏敬武也跟着棠棠打起了喷嚏。 “是啊,棠棠不说不觉得!” “真冲鼻子!” 沈夫人见状,拿手帕捂住了鼻子。 话说…… 好像是有点儿冲哈! 她和家丁们日日在沈家待着,这浓烈的香味,竟然已经闻习惯了。 可棠棠他们不一样,今天刚到沈家,鼻子自然是要比他们灵敏些。 若舞扯了扯嘴角,不停绞着手帕,恨不得一脚将棠棠踹出去! 会不会说话啊这臭丫头? 棠棠努力平缓了气息,耸了耸鼻子: “这个味道我闻到过!” “有种香叫做美人蛊。” “闻多了,也就入了脑,用香的人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若舞额头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你……你个小屁孩儿懂什么?” “再乱说话,就乱棍打出去!” 说着气冲冲地朝着棠棠冲了过来,想把她拎起了打一顿。 苏敬武闪到了棠棠面前: “你敢!” “我不打女人的,但要是你敢动我妹妹,我决不轻饶!” 若舞害怕苏敬武,跺了跺脚,嘟着嘴巴凑到沈老爷面前发嗲: “老爷……” “让他们走!让他们走!让他们走!” 沈老爷眼神一闪,立马抬起了手对家丁们喊道: “让他们走!” 连语气都和若舞别无二致。 沈夫人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又拦在了棠棠他们面前。 苏敬文拱手上前,朝沈老爷行了礼: “沈老爷,敢问大乾以何治天下?” “自然是以忠孝治天下!” “再问老爷,何为孝道?” 沈老爷摆了摆衣袖: “敬其言行,养其体肤,忧其疾忧,乐其欢颜,可为孝道。” 苏敬文点了点头,道: “沈老爷所言甚是,晚辈还有一问,父母死因有疑,却不查明,能否谓之孝?” “这……” 沈老爷吞吞吐吐的,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自然是不能的。 可要是说了出来,苏家人就有理由让仵作为老太爷验尸了,他不想让老太爷死了还被人打扰。 如果说能……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的名声肯定是臭了。 他不打算正面回答苏敬文: “你们在胡搅蛮缠什么?” “府医的话,还能有错吗?” 苏敬文微微一笑,继续道: “沈老爷所虑,晚辈自是知晓的。” “不如这样吧,想让府医出来,和仵作对质两句如何?” 沈老爷同意了,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沈夫人便遣了身边的小丫鬟去请府医何生。 片刻后,小丫鬟匆匆赶了回来,朝着沈夫人摇了摇头: “他不在府中!” 若舞慌了神,连忙又在沈老爷耳边吹起了风: “老爷,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您是出了名的大孝子!” “听这混小子胡说些什么呢?” “走,我们去看看恒儿的功课吧?” 沈老爷迷迷糊糊的,眼看着就又要跟着若舞走了。 棠棠抬手,用灵力在空中画了一个清心符咒,打入了沈老爷体内。 没有实体介质,效力有限。 但…… 今天足够用了。 眼神浑浊的沈老爷,正被若舞牵着手走,突然间停了下来,莫名其妙地盯着爱妾: “话说,找不到何生,你着急什么啊?” 若舞眼神躲闪: “没……没有啊!” 沈老爷睁开了她的手,狐疑地盯着她,不停审视着。 不对劲,总觉得这一年来不对劲! 他朝着众家丁们大喊了一声: “给我找!” “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 “还有,把账本给我拿来!” 若舞一听,顿时像失去了准心一样,木然地坐在了藤椅上。 家丁们找人的找人,抬账本箱子的抬账本箱子。 片刻钟过后,家丁们架着府医何生出现了,他浑身散发着难闻的酒气,隔着老远,棠棠就闻到了。 要不是苏敬承手快,用袖子帮她挡了挡,她又要不停打喷嚏了。 那些找人的家丁们,在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中,眼中抑制不住的兴奋光芒。 悄悄看向沈老爷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玩味儿。 棠棠:喔嚯,这下子,有好戏看咯! 第15章 简单的试探 “嗯?” “你们有什么话想说吗?” 何生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几个丫鬟正在往他嘴巴里送醒酒的茶水。 沈老爷们意识到了家丁们有些不对劲,挑着眉毛问道。 “老……老爷,我们是在揽月居发现何大夫的!” “砰!”一声,在场的人都吓了一大跳。 不为别的,那揽月居,正是若舞的院子。 若舞没好气地白了一眼何大夫,眼珠子不停转溜,下定决心后,她跑到了何生面前: “何大夫啊,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知道恒儿想学医,便时常来教他。” “可……可这大白天的……” 说完便哭了起来,捂着脸,贴到了沈老爷身上。 她身上的香味更加浓郁了。 沈老爷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若舞贴了个空,差点摔倒在地上。 她气得脸红脖子粗的—— 怎么回事? 怎么突然就不管用来呢? 清醒过来的何生望了望四周,吓得直哆嗦,忙接过了若舞的话: “哎哎哎,是我的错!” “我活了这几十年,第一次见到恒儿那般有天赋的孩子!” “急着倾囊相授,没想到给姨娘惹麻烦了!” 若舞跺了跺脚,伸出手勾了勾沈老爷: “老爷?” “您听到没有?” 沈老爷冷哼了一声,命人将沈恒带了过来。 沈恒打着哈欠,左瞅瞅右瞧瞧,一副没耐心的样子。 “爹,县衙的人来干什么?” “沈繁被判死刑了?” 沈夫人气得当场给了他一巴掌: “他是你兄弟!” “你怎么这般恶毒?” 沈恒哭着冲向了若舞,却被沈老爷给拦了下来: “我问你,涌泉穴在哪里?有何功效?” 沈恒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爹,你身体不舒服?何大夫就在这里,问我干什么?” 沈老爷继续问道: “黄莲有何功效?” 沈恒还是答不出来: “爹,你没事儿干拿我逗乐子呢?” 沈老爷将茶杯砸到了若舞身上: “很好,现在你给我解释解释。” “你这天性爱学医的好儿子,怎么连这种问题都答不出来?” 若舞哭得更厉害了,跪了下去: “恒儿面浅,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他,原本能答的,也答不出来了!” 沈老爷额头上青筋暴起: “够了!” “拖下去拖下去,先关到柴房里!” 他都搞不明白了,先前是怎么把这么一个撒谎不眨眼的女人,捧在手心里的! 沈恒并不知道来龙去脉,还以为他们娘俩依旧是沈老爷心尖尖上的人,连忙吼道: “爹!你干什么?” 沈老爷一脚踹在了他胸膛上: “滚!” “把他也给我关起来!” 府医担忧地看了看两人,还想说些什么,但他自身都是泥菩萨过江了,只能怏怏地低下了头,蜷缩在了角落里。 发生了这种事儿,府医在沈老爷那里的可信度,已经降到了零。 不需要和仵作对质了,他直接掀开了老太爷棺材板上的白布,让仵作进去验了尸。 仵作掰开了沈老爷的眼睛,又掰开了他的嘴巴,用银针取了血,仔细地观察着。 不一会儿,便得出了结论: “沈家老太爷,是中毒而死的!” 沈夫人和沈老爷都不敢相信: “怎么会?” 老太爷喝的药,吃的东西,都是他们夫妻俩先亲自试过的,怎么可能有毒? 棠棠踮起了脚,偷偷瞄了一眼沈老太爷,补充道: “我知道呀!” “师傅说过,上古时期,毒与药本就是一家!” 仵作收拾起了银针,摸了摸胡须,欣慰地说道: “孺子可教也!” “《周礼》中曾经有这样的记载:聚毒药以供医事。” “也就是说,古时候毒和药本就是放在一起使用的。” “有的东西,用对了就是药,用错了就是毒!” “老太爷肝火过旺,阳气过盛阴虚不足,给他吃些补肝滋阳之药,渐渐地,药就成了毒。” “年轻壮小伙儿,吃错药不过是火气过盛流鼻血躁动不安,但老太爷年龄大了,如此乱补,他显然是吃不消的。” “还有……我在老太爷的舌苔下,发现了少量的赤汞……” 药方是府医开的。 药是他抓的。 老太爷被气死的结论,也是府医给出的。 沈老爷气急了,抓起了桌上的镇纸,狠狠地砸到了何生头上: “混账东西!” “我们供你吃供你喝供你住,哪里对不起你?” “为何要做这伤天害理之事?” 府医抱头鼠串,鲜血流了满地,一股刺鼻的腥味,传到了棠棠鼻子里。 几个壮实的家丁凑上前去,把府医按在了椅子上,他又结结实实地被镇纸砸了三下。 一开始还在挣扎,到后边直接翻起了白眼,不动弹了。 苏敬文害怕出人命,赶紧拦下了沈老爷: “通常来说,他之所以会这么做,是因为有人许给了他更多的好处!” “您消消气,这个人,暂且由衙役们带回去,日后慢慢审。” “要是您手上出了人命案子,对沈家影响不好不是吗?” 沈老爷依旧是气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但他又没有理由对着苏敬文这个外人发作。 再者说了,人家说的确实有道理。 他狠狠地将镇纸砸到了桌子上,踹到了三张椅子,方才捂着胸口坐了下去: “哎!” “家门不幸啊!” “这个人你们带走吧!” 衙役们架着府医,正要往外边走,却又有一行人冲了过来。 为首的男人,面容和沈老爷有五分相似,不过目不聚光,看起来就没有什么威严感。 他先是跪在老太爷的灵柩前一通大哭。 然后又站起来,擦了擦眼泪,问道: “大哥,你不是答应我,要把雍州城的三家酒楼都转给我吗?” “怎么还没弄好?这都三个月了,我请来的伙计们在已经不乐意了!” 沈老爷张了张嘴巴,那三家酒楼,是他好不容易打理起来的。 怎么会同意转让给这个不成器的二弟沈行远? 但仔细回想下,好像…… 好像真的答应过这回事儿。 他仿佛被雷击中了一般,不停翻看着账本。 天呐! 他整个人快晕过去了! 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好事啊? 第16章 滴鲜血认亲 一口气没上来,沈老爷只觉得晕沉沉的,不停用手捏眉心。 不光是酒楼,这些年,他还将四个银庄、五个织布坊、三间当铺,全都转给了沈行远,转给他的良田更是数不胜数。 按照沈家惯例,长房继承家业,其余诸子按月领钱即可。 沈行远的手,伸得太长了。 细细回想起来,这些事情,都是他在若舞那里过夜时做下的。 难道那小姑娘说的什么美人蛊,是真的? 夫人阻拦过他,他非但没有听从,反倒是认为夫人善妒。 现在要不是人多,他都想跪下给夫人道歉,再扇自己两巴掌了。 棠棠哒哒哒地跑到了沈行远身边,抬起头观察了好一会儿,道: “呀!” “你可比你儿子机灵多啦!” 在场人皆是一惊。 沈老爷心中很是疑惑:二弟哪来的儿子? 沈行远握紧了拳头,心虚地说: “小丫头别胡说!” “你见我过几次啊?真没礼貌!” 棠棠叉着腰,嘟囔着嘴巴—— 她明明很有礼貌的! 只是…… 师傅说了,有的人只是披着人皮长得人模狗样而已,不用真的把他们当然,自然就不必那么礼貌了。 “棠棠才没有胡说!” “你儿子连黄连和涌泉穴都不知道,就敢大言不惭地说对医术感兴趣。” “而你——一个谎言,几十年都没露馅。” “可不是比他机灵吗?” 众人突然间吃了个大瓜。 黄连和涌泉穴,那不就是—— 沈恒吗? 沈老爷气到了极点,语气反倒是平静了下来,对着左右喊道: “把恒儿带来!” “滴血验亲!” 说完家丁们又忙碌了起来,有人去柴房找了沈恒,有人准备了一盆子清水。 沈恒被娇惯坏了,到了大堂,直接坐下翘起腿,将脚放在了八仙桌上: “爹,你终于知道错了?亲自给我打了洗脸水?” “算你有几分诚意,不过还不够,再给我100两黄金!” 沈老爷冷冷地盯着沈恒,先前若舞一直在他枕边夸沈恒多聪明多懂事多孝顺,他真信了。 此刻才发觉,她嘴里没一句真话。 不管是不是他的种,这家伙,都不能继承家业。 他给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带了两个家丁,将沈恒的手指划破。 鲜血,落入了盆中。 沈老爷也划破了自己的手。 两滴血,融合在了一起。 沈恒疼得哇哇叫,反应过来这是在干什么以后,起身怒骂道: “爹?你今天哪里吃错药了?” “我怎么可能不是你儿子!” 虽然沈恒确实不成器,但看了这个结果,沈老爷的心里边,好受了那么一点点—— 起码没被绿。 他转身看向了棠棠,目光没有那般友好了,苏敬武挡在了棠棠面前。 棠棠却一点儿也不害怕,抓耳挠腮道: “你等下哈!” 她四下观察着,发现院中有一只带伤的白狗,许是同其他狗子打了架,伤口尚未恢复,还在渗着血。 她蹦哒着小腿跑了过去,将小狗抓了过来,滴了一滴血进盆。 也融合了! 沈老爷傻眼了! 沈恒一脚踹了过来,棠棠灵巧地躲过,他摔了个狗吃屎,为了挽回点尊严,自顾自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我……我就是想跟小妹妹打声招呼!” 棠棠眨巴着大眼睛,问道: “请问这也是府上的小少爷吗?” “以后能不能每顿饭都给它三根大骨头?” 狗子友好地汪了一声,用头拱了拱棠棠的身子,尾巴不停摇。 苏家三兄弟沉住了气,努力不让自己笑出来。 沈老爷目光灼灼,他能怎么说? 不承认自己生了条狗,就得承认滴血认亲的结果没用。 难啊! 棠棠放开了狗子,道: “沈老爷和那位姨娘都是单眼睑,而沈恒少爷是双眼睑。”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哦!” “除非他的亲爹爹另有其人,比如——” 她把目光放在了沈行远身上。 没错,沈行远是双眼睑。 一单一双,是有可能生出双眼睑的沈恒的。 这是师傅在一本奇书上看到的,师傅识人无数,奇书上的规律,早已得到了印证。 奇书上还写了很多其他的东西,比如天上有大大的铁鸟在飞,地上还有长长的铁龙在跑等等。 棠棠没见过,师傅也没见过。 沈行远挥舞起了拳头,欲砸向棠棠: “兄长莫生气!” “这个臭丫头!就是故意来侮辱你的!” “毛都没长齐就开始胡说话,我今天就替你父亲好好教训教训你!” 苏敬武伸手,握住了沈行远的拳头。 沈行远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力道,钳制住了自己,既碰不到棠棠,也无法抽回手来。 他又急又恼,在心中胡乱骂娘。 沈老爷喊了一声: “好了!” “你一大把年龄,跟个小丫头动粗,算是怎么回事儿?” 沈行远不服气地低下了头。 苏敬武这才放开他。 沈老爷心中仿佛打翻了五味瓶一般,难受得紧。 他观察了下四周的人,想了想他们的父母,又想了想这么多年认识的那些人。 觉得小姑娘的话,并不是一点儿都不可信。 可是…… 哪个男人,会那么轻易承认自己被绿了呢? 不知如何是好时,方才许久不开口的府医何生发出了哈哈哈哈的大笑声。 “我招!我全都招了!” “是二老爷,让我害死老太爷的!” “他对我承诺,若能成事,他必然能在不久之后接受沈家的全部家业!” “届时,他会赠与我万金!会让若舞带上孩子,和我一同去京城生活!” “沈繁少爷,和你们之前的孩子,也是他害死的!” 沈行远脸都白了。 “胡说!” “你瞎说些什么!” 他像一头发了疯的狮子般,冲向了府医,欲将其杀死。 却被强壮的护院拦了下来。 他越是暴躁发怒,就越证明,府医的话是真的。 不过苏敬承有些想不明白: “他怎么突然就招了?” 苏敬文敲了敲他的脑袋: “我想,很简单!” “他一直以为,沈恒是他的儿子,所以愿意为了姨娘干脏事儿,在他心中,那是为了他们一家的美好未来在努力。” “可现在美梦破碎了,沈恒不是他的儿子,他觉得自己像个小丑!” “索性就——” “鱼死网破了呗!” 第17章 炸裂的真相 府医嘴巴里全都是血,他丝毫不在乎形象,哈哈大笑了几声后,吐了一地血水。 “沈行周,你个傻老帽!” “你沈家的基业,都被你亏成什么样了?” “一大把年龄了,还要老太爷为你擦屁股!” “要是你机灵点儿,不要被那女人三言两语的话被骗了,老太爷就不用亲自出马去调查,也不会死于非命了!” “你儿子,也不会为了挡风头入狱了!” 沈老爷气得又拿起了凳子,朝着府医的背上重重地砸了过去。 他不笨,现在也差不多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他头上不光有绿帽子,还有两顶! 至少两顶! 他气得不停在大堂内踱步,府医的嘴就没消停,还在往外边喷脏话: “沈行远!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以为你的下场能好到哪里去?” “你以为那是你的女人?她夜夜和我缠绵!” “你儿子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 “你这大半辈子的谋划,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沈行远还想狡辩,砸了府医一拳头: “你胡说!” “休想挑拨我和大哥的关系!” 然后又做出了一副讨好的样子,凑到了沈老爷身边: “兄长,我对你的忠心,日月星辰可鉴!” 言之灼灼,恨不得当场下跪磕头的样子。 棠棠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可现在是阴天呀!” “哪有日月星星?” 沈行远扯了扯嘴巴,恨不得扇棠棠一巴掌。 府医哈哈大笑后,继续无差别扫射,这一次,他对准了沈夫人: “老太婆!你也活该!” “你以为老太爷是为了你俩好,才结下这门亲事的吗?” “他是听了算命先生的话,说你进了门,能帮他续命而已!” “连你前头夭折的那几个孩子,也是被他拿去续了命!” “你们说我是坏人?说我没良心?那他算什么?” “我这也叫为民除害,为那几个小孩报仇了!” 沈夫人耳朵嗡嗡响,她明明就站在那里,却觉得天地都颠倒了。 她还记得前三个孩子出生时的样子,白白的,有点微微的发胖,刚出生不久,就睁开了眼睛,好奇地东看看,西瞅瞅。 连稳婆都说,她那几个孩子,是少见的健康。 可是…… 都没活到满月,就莫名其妙地夭折了。 没有风寒,没有咳嗽,没有拉肚子,就那么静静地死在了摇篮中,她怎么逗弄,都不会回应。 她曾经怀疑过其中有蹊跷,以为是哪个丫鬟爬了老爷的床,胆大包天害了她的孩子。 万万没有想到,向来慈爱的老太爷,竟然如此残忍! 她一刻也不想在沈家继续待下去了! 可沈繁已经长大了…… 她无比的后悔,前些日子,竟然真以为是官府乱判案,气死了老太爷,干下了那种撒泼打滚耍无奈的事情。 想到这里,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沈老爷也是震惊到不行! 虽说,幼儿夭折,常有的事情。 但那是他的长子啊,他还记得,郎中刚刚诊出夫人怀孕时,他有多么兴奋,他也记得,第一次抱着自己的儿子时,他有多么的小心翼翼。 可孩子们,竟然是因为如此荒唐的理由而夭折的吗? 他脑海中又浮现出了老太爷的脸,老太爷曾经给他说过,那次遇险差点丢了命,那之后就对生死看淡了。 看淡?现在来看,反倒是更害怕死亡了吧。 越缺什么,越喜欢把什么挂在嘴边。 他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可那府医,一副不想活了的样子,到这关头了,怕是没必要撒谎。 他看了看浑浑噩噩站着,哭都哭不出来的沈夫人,千言万语涌上了心头。 那时候她是个多么娇俏鲜活的姑娘啊! 提亲时两人初次见面,她有些害羞地躲开了,接着又勇敢地凑了上来,试图帮他拎手里的东西。 “不重,很轻松的。” 他那时候一心想好好表现,她却歪着头笑着说: “那你分我一点,不是更轻松了吗?” 正是那个笑容,让他熬过了200大板,一点都不疼。 可那样的笑容,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了。 是沈家,是他,将她折磨成了这个样子。 他有些愧疚,有些害怕,鼓足了勇气,靠近了沈夫人,扯了扯她的衣袖,试图安抚她。 沈夫人却猛地后退: “别碰我!” 她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是在不停摆手摇头,像丢了魂儿一样。 沈老爷默默地远离了她,不再强迫她看自己。 他们俩之间,隔了三条血肉之亲的命,这巨大的沟壑,怕是永远也填不平了。 恍惚间,他又想起了沈繁,好歹,她还有个儿子,还有个念想,于是在苏敬文他们快要走时,沈老爷又追了上来: “请等一下!” “繁儿会被处死吗?” “我愿意捐出沈家所有家产,给繁儿换一个活命的机会!” 苏敬文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 “您还是等苏县令回来了再问吧。” 他只是读书之余,帮父亲做一些文书之事罢了,哪有判案子的权利? 沈老爷点了点头,不停嘟囔着: “也是,也是。” “给你们添麻烦了!” 他像个霜打的茄子一样,全然没有了先前那种威严意气。 苏敬承感叹道: “这太有钱的人家,麻烦事也多啊!” “所以,我们以后稍微有钱点,就够啦!” 苏敬文他们笑了,稍微有钱点。 啊,还是先努努力,把人家药铺的钱还上吧。 也许大乾找不出来比苏三元更穷的官儿了! 临到院门口,沈老爷仿佛反应过来什么一样,再度追上来问道: “等下!我还有些问题!” “先前,我以为是繁儿先犯了错,老太爷才被气死的!” “可刚刚何生的话,似乎不是这回事。” “是老太爷先死了,他们为了找个由头避风声,才让繁儿进监狱的。” “繁儿他又不是傻子,他们是如何做到的?” 第18章 破灭的情绪 一行人齐刷刷地看向了何生。 何生美梦破灭后,彻底疯魔了。 之前无差别扫射谩骂沈家人,现在只是哈哈大笑。 衙役牛大壮用力敲了他脑袋好几下,他才终于蹦跶出两个字: “你猜!” 沈老爷气得捂住了胸口,朝何生身上吐了一口唾沫: “你当我三岁小孩啊?还猜?” 何生却只是憋着坏笑,完全不想搭理沈老爷。 他看清楚了,自己完了,还是完得最彻底的那一个! 二老爷沈行远获利最多,但他只是砸吧砸吧动了动上下嘴皮子,让若舞蛊惑大老爷签下那些转让财产铺子的契子,可没直接动手。 若舞也是,只是在迷惑大老爷而已。 只有他,切切实实地动了手杀了人啊。 彻底绝望了! 他之前怎么就那么糊涂,傻傻地以为若舞和二老爷只是为了利益,而没有那层关系,以为沈恒是他儿子呢? 脑袋白长了! 与其说是后悔,不如说是恼怒羞愤! 不过,倒还好,傻瓜不止他一个,大老爷也傻。 他这辈子,应该都想不明白,大儿子为啥会干那种事情! 空有万贯家财,比他更可悲! 想到这里,何生觉得通体舒畅了些,又旁若无人般大笑了起来。 沈老爷骂了两句,他笑得更开心了,仿佛那骂声是奖赏一样! 棠棠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人! 她迈着小短腿,走到了沈老爷跟前,仔细地观察着他身后的一个家丁: “这位小哥,请问,前些日子,你带沈繁去了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家丁突然被问话,有点儿慌张,指了指鼻子: “我?” “问我吗?” 救子心切的沈老爷见他这样,有些着急的吼道: “问你话就赶快回答!” “好好回答!” 家丁站直了身子: “是!” “我想想啊,对咯……我和繁少爷去了幽鬼林!” 沈老爷被吓了一跳: “你们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幽鬼林,这名字可不是老百姓瞎取的。 先前那地方叫做乱葬岗,有的人无儿无女寡居一生,死掉后,先前的县令们就随便把人往那里一扔。 老百姓也是有样学样,未成婚便夭亡不能进祖坟的,病死的被嫌弃不吉利的,女婴被家里人嫌弃的,通通都扔到那个地方。 先前有采药人归来晚了些,路过那里,说是看见了怨鬼,接着就卧床不起,吃什么药都不管用,没多久就病逝了。 还有两个孩童,误入后便开始整日说胡话,先前都能背诵诗词了,现在连自己叫什么都说不清楚。 渐渐地,老百姓们真以为那个地方不对劲,有了幽鬼林这个名字。 现在,除了一些行为刁钻的纨绔,为了证明自己胆子比别人大,会跑到那个地方冒险以外,人们纷纷避而远之。 沈繁跑那个地方去干吗? 他是有些纨绔子弟的作风在身上,但沈老爷知道,他没有不靠谱到那种程度。 家丁有些怂兮兮地看了看沈老爷,小声说道: “这事儿,您就得问大勇了!” 很快,其他人把大勇喊了出来,大勇当即就跪在了沈老爷跟前: “老爷!” “您别怪我!” “这都是沈恒少爷的主意!” 沈老爷急得不行: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快说啊!” 大勇看了看众人,低着头心虚地说: “前些日子老爷让少爷们作诗,检查少爷们的功课。” “老爷您不是批评了沈恒少爷,夸了繁少爷吗?” “恒少爷心有不甘,就准备报复繁少爷。” “他那天出门后,悄悄躲到了茶肆里边,让我去喊繁少爷,就说他和朋友打赌,去幽鬼林过夜,可好像真遇到了什么东西,出不来了,让繁少爷赶紧去救他,别让其他人看不起咱们沈家。” “繁少爷担心兄长,二话不说就进了幽鬼林……” “那林子可能真的有古怪吧,看着不大,但繁少爷在里边耽误了快七个时辰,才出来!” “出来之后我就觉得他有些不对劲,眼色阴沉沉的,老是嘿嘿嘿地傻笑,还喜欢乱摸家里的丫鬟们。” “夫人对繁少爷看得紧,他哪做过这种事情啊?我害怕他真的着了道,想告知老爷您,可恒少爷说,撞鬼就撞鬼,被鬼害死了最好,那样继承家业的就是他了!” “谁知道,繁少爷竟然会在大街上干出那种事情……” “老爷,饶命啊老爷!真不是我出的主意,这都是恒少爷,不是,是沈恒让我做的!” 大勇跪在地上,不停求饶。 但沈老爷没空理会他,他在想沈繁的事情! 他不会是……被鬼上了身,才当街干出那种事情吧? 他虽然是商人,但也是读过圣贤书的,对鬼神之事,要敬而远之,是他一直奉行的准则。 现在…… 他叹了口气,这些天发生的事情,都快把他掏空了,不知道怎么思考了。 苏敬文看了看棠棠,棠棠点了点头: “对咯,哥哥!” “一个人性情突然大变,大抵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思春,要么撞鬼啦!” “不过还是要当面看看呀!” 苏敬文皱着眉头,笑着轻轻在棠棠额头上点了一下。 小丫头片子,几岁啊? 知道什么叫思春吗? 不过他还是相信了棠棠,打算带他去看看沈繁,走着走着,先前那位家丁又喊了起来: “不对劲啊!” “小姑娘,这么多人,你怎么偏偏挑中了我来问?” 棠棠咽了咽口水,认真地看着他: “你……” “真的要知道吗?” 家丁点了点头,棠棠深呼吸了一口气: “因为你……肩膀上趴着一个小女孩儿啊!” 这个家丁算不错的,竟然陪着沈繁进了那种地方。 家丁“啊啊啊啊”地大叫了起来,不停拍打肩膀,试图把那看不见的东西弄下去。 “小姑奶奶!求求你,帮帮忙吧!” 棠棠摊了摊手: “没不要啦!” “她不是个坏鬼,只是刚出生就被掐死了,还没看过这个世界,好奇而已,不会害人呦!” 家丁还在求棠棠: “不不不,你快帮我弄走弄走!鬼怎么有不坏的!” 棠棠指了指牛大壮: “不信你问问这位大叔!” 牛大壮坚定地点了点头。 是的,先前他肩膀上的那个鬼已经走了! 他现在,还觉得有点不适应呢! 小伙子啊,这么稀奇的经历,好好珍惜吧。 第19章 男鬼的过往 在家丁的鬼哭狼嚎中,他们毅然决然地离开了。 回县衙后,师爷和苏敬武又带着棠棠去了监狱,见到了沈繁。 他正蹲着,用手指在地上画着不明所以的符号,嘴巴里边发出了嘿嘿嘿的怪笑声。 完完全全不像是个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公子。 师爷喊了一声: “沈繁,过来!” 里边的人,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还在自顾自地鬼画桃符。 看守的人抽出了佩刀,敲出了声音,恶狠狠地喊道: “里边的人,叫你呢!” “再装聋作哑,晚上没你饭吃!” 那人这才留着口水,抓着锁门的铁链,对着棠棠流口水: “你长得倒是好看!” “就是……太小了……” 苏敬武听后,一脚将他踹在了地上。 “你什么教养?同小孩子说这种话?” 棠棠点了点头: “没错没错!” “眼底有阴影,走路时始终垫着脚!” “典型的被鬼上了身!” 那人听后,方才有些惊慌,退到了角落里边,朝着棠棠挥手: “你胡说什么?” “快滚快滚!” “我就是沈繁!” 棠棠没理他,掏出了一张符纸,甩在了那人身上。 顿时,那人抱着头,发出了痛苦的哀嚎声,在地上不停打滚。 过了约莫一刻钟时间,方才平静了下来,看了看四周,闻了闻身上的酸臭尿骚味,十分疑惑地问道: “啊?我在做梦吗?” “各位官爷,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是……我记得……我去了幽鬼林啊,然后就……记不太清楚了。” 沈繁拍了拍自己的头,试图想起更多。 但一动脑筋,就觉得晕沉沉的,又有点儿刺痛感。 他不得不暂且停下了思考,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棠棠歪着脑袋道: “你问他吧!” 说时迟那时快,棠棠将一张可以显形的符纸甩在了鬼身上,看守和师爷都吓了一跳,但想着不能在小孩子面前丢了份儿,腿软到不行,还是硬生生地支撑着站着了。 那是个头发乱糟糟的男鬼,牙齿黄黄的又有点儿干瘪,像极了那些没长好的苞米粒,眼眶凹陷,眼球中遍布着红血丝。 沈繁不笨,已经大概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嘴角抽抽了几下,又合上了。 想骂,骂不出来。 想哭,哭不出来。 被鬼上身也就罢了,要是个什么女鬼姐姐也好。 这么一个丑丑的老年男鬼? 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个家伙,不会用他的身体,做了什么坏事儿吧? 男鬼缩了缩身子,看了眼天窗,试图飘走。 棠棠轻抬手指,出现了缕缕金光,金光汇成了绳索,将男鬼牢牢地束缚住了。 “说吧!” 男鬼知道眼前的小鬼只有巴掌大,但道行很高深,他怕是没好果子吃了,说了说不定还能好受点儿,便开了口: “我叫宋大福,死了……大概有三十多年了吧,我也记不清楚了。” “我家里穷,底下还有四个弟弟。” “按理说,我是老大,爹娘应该先帮我成家才对,可那两个老家伙,说我弟弟们长得好看些,嘴巴也比我会说话,能说条件好些的姑娘,要帮他们先成家。” “我那时候心里边气啊,尤其是弟弟们娶了新媳妇儿的晚上,我就气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凭啥子我要一个人睡在冷床上,他们能抱着女人一起睡?” “但娘老子做主,我也反抗不了,想着晚点就晚点儿吧,只要能成个家就成。” “结果帮我小弟成家后,两个老家伙双双病倒了,一点儿活儿都干不成,挣不了铜板儿,还得有专人伺候,每月都要抓药,花了不少银子。” “我起早贪黑地干活儿,赚的银子全给他们煨了药罐子了,还欠了很多债。” “后来他们走了,我也慢慢把债还完了,可那会儿我都四十岁了,二弟的孙子都能打酱油了,谁愿意嫁给我一个老头子啊?” “他们仗着我没儿没女的,把我赶到了老茅棚里住,住进去第三天晚上下暴雨,我淋了一晚上,染了风寒,喝了几服药都不见好,我知道自己快不行了。” “我一看,这不行啊,我还没尝过女人的味道,就去阎王爷那里报道?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我思来想去,二弟三弟娶媳妇的钱,我也出了一份,他们的媳妇儿不该也有我一份,我用用怎么啦?” “然后,那天晚上,我先……” 说着说着,男鬼的嘴角又有口水渗了出来。 这措辞,让苏敬武听得极为不适,他吼道: “够啦!” “别说太详细了!” “直接说那天晚上之后又怎么样了?” 男鬼突然被打断,有些不爽,但看了看身上的绳索,只得低头认怂: “然后我就被打断了腿,死得更快了。” “饿死的。” “哎,我也不知道为啥,我还以为死了以后,会有人带我去见阎王爷,结果我就在那个林子里一直飘啊飘的。” “还飘不出去,急死我了。” “不久前,这个愣头青小伙儿闯进来了,我见他阴气重,试着能不能上身,没想到还真成了。” 沈繁看着他哈喇子鼻涕一起流的脸,只觉得浑身都在起鸡皮疙瘩,不由得把自己抱得更紧了。 男鬼宋福更来劲了: “嘿呀,你还别说,这人跟人,真不一样啊!” “我一辈子都没有自己的女人,这个愣头青,竟然有那么多如花似玉的姑娘伺候着。” “你说说,老天爷,他怎么那么不公平呢?” “于是我就……” 沈繁一激灵,站了起来,怒目问道: “然后你就怎么了?” 天呐天呐! 他是有些爱玩儿,但不过逗鸟斗蛐蛐儿,去过勾栏,也只是听了两首小曲儿就走了而已。 这家伙,不会霸占了他身子,败坏他名声吧? 他可是有心上人的! 第20章 糟糕的人生 男鬼笑得更嚣张了,眼神中带着些许回味: “那我自然是宠幸了她们啊!” “一推就同意了!” “你竟然碰都没碰过她们?那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吗?” 沈繁现在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她们? 们? 他苦笑着问道: “你祸害了几个人?” “就你跟前伺候的,除了你奶娘,全都……” 沈繁差点晕过去了,这家伙…… 饿了一辈子,也不至于夸张到这种程度吧? 名声彻底是臭了! 但他好歹还是个男人,那些姑娘家的,怎么办? 他静静地望着那小小的天窗,觉得人生糟糕透了。 苏敬武干咳了一声,轻声道: “沈公子,你先别太上火了。” 毕竟…… 更上火的,还在后头呢! “宋家那姑娘,就是你在街上掀人裙子那位,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男鬼一听到这茬儿,竟然生气了起来,咬着牙齿道: “那个贱妮子!长得太像我二弟媳妇了!” “我明明说了,让她陪我一会儿就好了,可她非不知好歹找我二弟告状,害死了我!” “又不是黄花闺女了,装什么装啊!” “所以我见到那妮子,当时在大街上就没忍住。” 沈繁脸都白了: “然后呢?然后你没忍住做了些什么?” 男鬼傻笑着看着他,语气得意极了: “她自己寻了短见,又不是我逼死她的!” “嘿嘿嘿,这一遭真不亏啊!” “艳福享了,还能拉一个公子哥儿下水,值了!” 沈繁想知道得更多,逼问道: “什么寻短见?” “究竟怎么回事儿?” 于是苏敬武便把来龙去脉给他讲了一遍。 沈繁觉得天都塌了,也不顾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了,直接坐在地上哭起来了。 男鬼笑得更大声了: “你省着点儿眼泪啊!” “砍头的时候再哭!” “咱们俩,还要在黄泉路上作伴呢!” 棠棠看不下去了,念起了咒语,收紧了男鬼身上的金色绳索,男鬼痛苦万分,五官扭曲在了一起,笑得比哭更难看。 “怕是做不了伴了!” “我这就送你去见城隍爷!他会让你下地狱的!” 男鬼一听他这么说,脸上顿时生了几分惧怕的神色。 姗姗来迟的苏敬文喊住了棠棠: “等等,妹妹!” “能不能带她去见那姑娘的家人?” “事情也许还有转机!” 从旁人的角度来看,那姑娘是被沈繁轻薄后寻短见不假。 但沈繁那会儿是无意识的状态,让他负全责,未免有些冤枉他了。 男鬼宋福的话难听,但有一点是对的—— 那姑娘是自杀的,她的死亡和沈繁没有直接关系。 如果宋家人同意撤状子的话,沈繁就不会被重判了。 棠棠点了点头,将男鬼装到了袋子里,带去了宋家,让鬼显形后,又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沈老爷闻讯也赶到了宋家,承诺要赔偿千金。 宋家爱那姑娘不假,但家里还有两个读书的男孩儿,一个年幼的女儿,若是有了这千金,男孩儿可以去更好的书院,请更好的先生,将来考取功名也未必不可能,女儿有了更丰厚的嫁妆,可以寻个更体面的婆家。 活人,当然是要比死人更重要的。 两相比较之下,也就同意了撤状子。 府医何生按律是要判死的,那若舞和沈行元应该也会被判十年以上。 不过,这种重刑,已经超过了苏三元的权责范围,他只能整理案卷提点儿建议,交给上边的人最终判处罢了。 沈家千恩万谢,又送了千金绸缎珠宝到了苏家,知道苏三元为人比较清廉,点名送给了棠棠。 于是乎…… 年龄最小的棠棠,一下子就成整个苏家最富裕的人了! 她扒拉着那三大箱子的礼物,眼睛都快放光了。 “这匹布,给爹爹拿去做新衣服。” “爹爹穿得太旧啦!” 苏三元低头瞅了瞅自己的旧长衫,好像,是有点儿给女儿丢人! 他有些心酸,既然没法给女儿挣来富贵的生活,那就争取做个清廉的父母官,给女儿挣点儿好名声吧。 棠棠没有注意到爹爹脑海中的小九九,又扒拉出了一串珍珠: “这个给娘亲,娘亲那么美,才配得上!” 林婉儿脸有点微微泛红。 棠棠还在规划中: “这些书,给二哥!” “这些给三哥,三哥拿去重新打一把好剑吧!” 苏敬文苏敬武: 呜呜呜,妹妹真好。 一定要好好努力,保护妹妹! 棠棠又拿起了一块金子: “四哥,这个就送给你吧!” 她好像没太看出来,四哥喜欢什么。 但金子这种亮闪闪的东西,会有人不喜欢吗? “至于大哥的,等他学医回来了,再自己挑吧!” 苏敬承捧着金子,看着乐呵呵的家人们,若有所思。 这个家,还是有些太穷了! 如果有钱就好了,有钱就能每天都这么欢乐了! 当然了,不能像沈家那么夸张,太富了容易出事儿! 可是,干些什么,才能挣钱呢? 他可得好好思考下这个问题。 棠棠分完了礼物,叉着腰看着那三大箱子。 哇!!! 都是她的啦! 她要买好多好多上好的朱砂雄黄的纸,画好多符咒。 还要买一个最大最大的葫芦,打最好最好的酒送给师傅! 棠棠正乐不可支时,唐家一个女孩儿,却伤透了心,丫鬟们再三劝阻,却是一点儿用都没有: “小姐,您这几日就吃了一点儿稀粥,怎么成啊!” “是啊小姐,要以身体为重啊!” 唐家六小姐却只是伏案哭泣,丫鬟叹了一口气: “您也真是的。” “他进监狱了您哭,现在出监狱了,您还哭!” “要我说啊,小姐您貌若天仙,蕙质兰心,天底下好男子多的是,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另外一个丫鬟接过话道: “是啊小姐,您还是忘了他吧。” “不然小姐你怎么斗得过那六房姨娘?” 唐六小姐听到这句话,顿时炸了毛,叉着腰道: “对,我应该忘了他!” 但看了一眼窗外后,她又像个小孩子一样哇哇大哭了起来: “怎么可能忘得了嘛?” “要不你俩敲我一棍子,看我能不能失忆?” 丫鬟们连忙摇头,她们哪敢做这种事情啊,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试探性地问道: “要不,咱们去苏家问问?” “说不定,真是被鬼上身了?” 第21章 少女的愁绪 唐家六小姐闻言,低着头思考了一会儿,便做出了决定—— 去! 现在就去! 她瞅了瞅父母的院子,只有微微的烛光,按理说母亲应该歇息了,父亲正在夜读,不会注意到她。 于是便换了一身深色的短打,轻车熟路地溜到了后院柴房,从偏门出了大院。 “话说,现在苏家人会不会也歇着了?” “那你还出这鬼主意?要是被老爷夫人发现了,咱俩都吃不了兜着走!” 其中一个丫鬟嘟囔着嘴巴,抱怨了两句。 但抱怨归抱怨,脚还是跟上了六小姐的步子。 没曾想到,刚走到县衙,就看见一个小丫头抱了一只肥肥的黄猫,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小姑娘伸出了手,摸了摸胖猫的大脸盘子,胖猫满足地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 六小姐愣了愣,啊,这世上还有比她胆子更大的女孩儿呢? 她再离经叛道,好歹也在院子里乖乖地长到了十多岁,才敢偷偷溜出去玩儿。 这小丫头,不过五六岁的样子,怎么敢啊? 她好心地走上前去,问道: “小妹妹,你父母在哪里啊?” “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大晚上的,你单独在外边,实在是太危险了。” 黄猫不满地发出了咕噜声:本大爷努力吃到这么大了,你还看不见吗? 棠棠摇了摇头道: “不,我在等人。” 唐家六小姐不解地问道: “等谁呀?” 棠棠伸出了胖乎乎的中指,对着唐六小姐说: “你呀!” “你有烦恼,要问我对吗?” 唐六小姐看了看两个丫鬟,三人交换了下眼神。 不会…… 就是这个小家伙吧? 她们也听过一些传闻,说沈繁之所以出狱,苏县令家的小女儿功不可没。 但这…… 是不是小得有些太过分了? 她试探性地问道: “是……是吗?” “那小妹妹你说说看,我能有什么烦恼呀?” 棠棠一针见血: “你在烦恼,该不该毁掉与心上人的婚约。” 唐六小姐震惊了。 人不可貌相,以年龄取人是不对的! 她连忙坐到了棠棠身边,紧张兮兮地问道: “小妹妹,他不会是真的被鬼上了身,才……才干出那些事情的吧?” 棠棠看着她,认真地点了点头: “不信你也可以问宋家人,问问他们为什么愿意撤状子。” 唐六小姐相信了她的话。 也相信了前些日子沈繁的说辞—— 他对那几个姑娘没什么感情,只是……被鬼上身后,毁了人家清白,不给名分的话,那些可怜的姑娘,怕是没有好下场。 他对他们没什么感情,以后也不会再有什么。 以沈家的财力,在庄子上养几个闲人,不会对唐六小姐有任何影响的。 她现在纠结极了,病急乱投医,抓着棠棠问道: “小妹妹,那依你经验,我还该不该同他成婚啊?” 棠棠一脸懵逼,指了指自己,在身上上下比划着,问道: “你是真的在问我这个问题吗?” 丫鬟无语住了,带着些许无奈的语气说道: “小姐,她才几岁啊,你是不是有些为难她了?” 唐六小姐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道: “也对也对,瞧瞧我,一着急就犯糊涂了。” “那……我换个说法,小妹妹,你觉得,沈繁是我的正缘吗?” 说完这话后,她脸上泛起了微微的红晕。 大乾相对于前朝来说,开明了一点点,不至于被看了胳膊就失去了贞洁,要被浸猪笼那种程度。 但是呢…… 婚姻还是要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像唐六小姐这样的,属实是被父母宠坏了,才有了胡言乱语的底气。 棠棠帮黄猫顺了顺毛发,道: “正缘啊……我想想。” “要是不珍惜呢,正缘也会错过。” “要是努力呢,没缘分也有机会相守。” “正所谓,命由天定,事在人为嘛。” “姐姐,你是个聪明人哎。” 唐六小姐突然被可爱的小妹妹夸了一句,脸上的红晕更加明显了。 她眯着眼睛思索了一下,对丫鬟说: “蕊儿,明天你去一趟沈家!” 蕊儿大惊失色: “啊?小姐,你这就原谅他了?” “我都替你觉得委屈,他自己也有责任嘛,一天天闲着没事儿干,去幽鬼林干什么嘛!” “不去就不会被色鬼缠上了,就不会有现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你原谅他,我可不会原谅!” 她虽然是丫鬟,但同小姐一起长大,没在老爷面前时,说话也不会时时刻刻捏着分寸。 唐六小姐点了点她的额头道: “你傻不傻啊?” “你去沈家,就说我为了这事儿茶饭不思,忧思过重,重病卧床……” 哼! 她现在想通了,按照唐家的门第,她不可能嫁一个家世平平的男人。 能和她联姻的公子哥,好多早早地纳了通房小妾,甚至成婚前连庶子都搞出来了。 沈繁与他们比较起来,反倒是显得好多了。 她要拿这事拿捏他,让他更加内疚,以后加倍对她好! 蕊儿似乎明白了什么,表情放松了些,不停点头道: “行行行,我明天就去办这事儿!” “现在我们赶快回去吧,不然被老爷发现,又要挨训了!” 唐六小姐想到了老爹喋喋不休训人的样子,顿时打了个哆嗦,走到了棠棠面前,揉了揉她的头发: “小妹妹,谢谢你帮我解决了烦恼!” “喏,这个送给你!” “以后要是谁敢欺负你,就报出我唐雪儿的名字!” 棠棠笑嘻嘻地收下了她的金手镯。 哇,又是赚到钱的一天呢! “咦,小妹妹,你这个猫猫,尾巴怎么这么长啊?” 临走前,唐雪儿又看了看棠棠怀里的黄猫,发现胖猫的尾巴比身子都长了。 棠棠摸了摸黄猫的下巴: “不知道呀!它从小就这样了!” 黄猫小时候跟棠棠一起在寺庙里长大,棠棠还以为日后再也见不着了,没想到今儿个早上,竟然见它从屋顶上摔了下来,自己寻过来了。 黄猫嘴巴里骂骂咧咧的—— 你才是猫呢! 你全家都是猫! 大爷是祥瑞之兽好不好? 不过在众人听来,只是普通的喵喵叫罢了。 第22章 初探幽鬼林 “不吃呀?” 林婉儿端了一碗糙米粥,放到了黄猫面前,黄猫直接别过头去,她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 “试试这个?” “猫咪最爱吃这个了!” 苏敬承拿出了早上捉到的小鱼,放到了黄猫嘴边。 这下可好,黄猫非但不吃,看起来都快吐出来了! 苏家人都惊呆了—— 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表情这么丰富的猫咪呢。 “那……试试这个?” 苏敬武拿出了练武时不小心打下来的蝉,放到了黄猫脚边。 黄猫直接暴走了—— 啊啊啊啊! 本大爷不吃凡间五谷啊! 别以为本大爷像你们凡人一样残忍! 可苏家人只看到一只胖胖的黄猫在打滚,在喵喵叫,那滑稽的大脸,看得又想笑又着急。 棠棠和这只猫咪很亲密的,他们喂不了怎么办? 这时,睡饱了懒觉的棠棠起来了,黄猫一下子冲了过去,抱住了她的腿—— 笨蛋棠棠,怎么还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呢? 棠棠摸了摸黄猫的脸,关心地问道: “饿了吗?” “娘亲和哥哥们给你准备了食物,怎么不吃呀?” 苏敬承想起来了,连忙问道: “话说棠棠,这猫怎么这么挑嘴?” “它吃什么长成这么胖的?” 棠棠扶着下巴,仰着头回想到: “我……我也不知道呀。” “以前都是它自己在后山找吃的!” 黄猫委屈得都快哭出来了,更让它生气的是,棠棠竟然没有看出它的委屈,还在问苏敬承: “话说四哥,你这几天神神叨叨,早出晚归的,都在做什么呢?” 苏敬承连忙摆手,慌慌张张地说道: “没……没什么!” “我走了……走了!” 说完就像一阵烟雾一样,冲到了院子里,林婉儿无奈地喊道: “别把功课荒废了。” 众人只听到远远地传来一句“知道啦”,便看不见苏敬承的身影了。 黄猫的肚子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棠棠脑瓜一闪,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娘亲,哥哥,我带它去幽鬼林了!” 那么大个林子,总能找到适合口味的食物吧。 就像是以前在道观的后山一样。 而且,有些东西她很在意啊。 鬼死掉以后,便不会再衰老了,如此一来,对时间的感知便会出现混乱。 根据城隍爷的回信,其实那个男鬼宋福是在五年前去世的。 在那五年间,他就真的一直待在幽鬼林里。 用宋福的话说,就好像有堵看不见的墙,不让他出去一样。 这应该是阵法。 所以棠棠也想弄清楚,究竟是谁设置的这个阵法。 她吃力地抱起了肥猫,就要往幽鬼林跑。 林婉儿吓得直哆嗦: “棠棠,娘亲知道你本事大。” “但那地方,真的邪门啊,不去好不好?” 苏敬武苏敬文知道,棠棠肯定是有自己的想法的,劝也劝不了,只能折中了: “娘亲放心,我们跟着妹妹一起去,不会有事的!” 林婉儿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了。 到了幽鬼林,棠棠将苏敬文留在了林子外围: “二哥,虽然我也给了你护身符咒,但你八字弱,还是不要跟我们进去了。” “三哥是习武之人,中气足阳气盛,再加上我给的符咒,不会出问题的!” 苏敬文看了看自己的胳膊腿儿,好吧,妹妹说得有道理。 苏敬武则跟在棠棠后边,胆战心惊地走进了幽鬼林。 刚进去,他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似乎一下子就从初夏到了初冬。 棠棠站在幽鬼林中间,观察四周后,伸出了一根手指,口中念咒,手中甩出去了两张符纸,道: “现形!” 顷刻之间,四周出现了一道透明的光幕,乱葬坑里的鬼魂们,张牙舞爪着。 有的想要附身,可一触碰到苏敬武和棠棠,瞬间就被灼烧得哇哇直叫。 有的蹲在地上,哭个不停,希望棠棠能超度他们。 有的喋喋不休,讲述着自己的悲惨——生前穷困潦倒没儿没女,死后还要被困在这个小林子里边,这什么世道啊? 棠棠欲破开法阵,又担心这些鬼跑出去,上了人身,整出沈繁那出闹剧来,索性从腰间的小袋子里掏出了紫色的葫芦,将鬼们都收了进去。 “破!” 随着她伸手一指,法阵破碎,方才还在葫芦里乱叫的鬼魂们,瞬间安静了下来,不闹腾了。 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让苏敬武看得差点儿忘记了呼吸—— 妹妹腰间的小袋子就只有巴掌那么大,怎么能掏出那么大一个葫芦的? 果然,这个世界上,他不懂的东西还是太多了。 黄猫喵喵叫着,咬了一口棠棠的裤脚,又跑到了乱葬坑旁边—— 笨蛋棠棠快看啊,最下边的那个骸骨有问题! 饶是见惯了厉鬼的棠棠,看到那堆成小山的白骨,也不由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五十、一百、二百? 太多太多了,她都数不过来了! 黄猫见棠棠没挖骨头,都快气死了,自己跳到了坑里边,喵喵叫着用爪子挖了起来。 苏敬武吓了一跳: 这个猫猫,不会喜欢吃死人骨头吧? 这话传出去,要把街坊邻居吓死! 不会的,不会的,妹妹养的猫猫,怎么可能那么可怕呢? 肯定是有别的原因! 他捏着鼻子,皱着眉头,也准备跳到乱葬坑里边帮忙挖时,却突然听到林子外边传来了叫声—— 啊! “二哥?” 他和棠棠对视了一眼,旋即抱着棠棠,飞一般地冲了出去。 刚出林子,就看见额头上都是血的苏敬文,正在冲兄妹俩笑着: “棠棠,二哥没白来吧?” “看看二哥抓到了谁?” 棠棠定眼一看,被二哥踩在脚底下的,不正是沈恒吗? 弓箭散落了一地,散发出了刺鼻的味道,苏敬武瞬间判断出那弓箭有毒,用脚踢远了。 “说啊,你鬼鬼祟祟的,跟着我们后边做什么?” 苏敬武抓住了沈恒的头发,生气地问道。 沈恒却只是恶狠狠地盯着他们,一言不发。 第23章 猫咪的口味 苏敬文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对着棠棠他们俩解释道: “我从县衙出来后,就总觉得不对劲,身后似乎有一只眼睛在盯着我们!” “于是你们俩进了林子后,我便假装返回,实则抄了小道赶了回来。” “就看见这家伙鬼鬼祟祟的,拿着弓箭在对着你们,于是我便悄悄给了他一石头!” 棠棠朝着二哥竖起了大拇指。 这才几天时间啊,二哥好像变得壮实了一些! 她又问道: “你与我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我们?” 苏敬武开口了: “肯定是因为那天你戳穿他并非沈家大老爷亲生的,又把他亲爹送到了监狱里,失去了荣华富贵的生活,从此怀恨在心呗!” 棠棠点了点头。 沈恒却突然间张口大骂了起来: “呵呵呵!” “你们以为,谁都跟你们一样,利欲熏心啊?” 苏敬文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好家伙,这怎么还突然扮演起清流名士来了? “那你倒是说说看,是为了什么高尚的理由啊?” 沈恒冷冷地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是不会懂的!” “还有你们爹,假模假样,看他就不顺眼,你们还真以为他是个好官呢?” 棠棠很生气,骂她可以,但骂爹爹娘亲不行! 爹爹是不是个清廉的好官儿,这种事情,县里的百姓自己会判断,由不得他沈恒乱说话! 她也不想多和沈恒废话了,索性掏出了一张真言符,贴在了沈恒脑门上。 沈恒倔强地咬紧了牙齿,但在符咒的作用下,还是表情扭曲地开口了: “师……师傅的雄才大计,你们休想破坏!” “哼,我就是死,也不会出卖师傅的!” 棠棠蹲下去,加大了符咒的力量,问道: “你师傅……姓甚名谁,有何目的?” 沈恒想要闭上嘴巴,把嘴唇都咬出血来了,但还是抵抗不了符咒的影响。 “我师傅是西域来的高僧!” “名为鸠……” “噗……!” 一口鲜红的血,喷在了碧绿的草丛上,更为显眼。 棠棠来不及躲闪,惊呼道: “坏了!” “三哥,掰开他的嘴巴!” “二哥,找个木棍,塞到他嘴里!” 苏敬武和苏敬文赶忙行动了起来,将一根树枝塞到了沈恒嘴巴里,肉眼可见,他的舌头已经快被咬断了。 沈恒此刻面色发绀,眼球突出,四周抽搐,却仍然想挣脱苏敬武的束缚,嘴巴上还在用力,那手腕粗的树枝,眼见着就要被他咬断了。 棠棠当机立断,给他施了遗忘咒: “往昔如梦,记忆成风。” “忘却前尘,烦恼无踪。” “神智清明,重回初蒙。” 她话音刚刚落下,沈恒便不再挣扎了,他双眼放空,痴痴地盯着天空,像是一个没了灵智的小孩儿一样,许久,才缓缓地侧过头来,问道: “你……你们是谁啊?” “为什么要害我?” “啊啊啊啊,你们对我做了什么?我怎么满身是血啊?” “舌头好疼啊!” …… 苏敬武看了一眼棠棠: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棠棠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 “他那所谓的师傅,应该给他下了诅咒。” “只要他试图说出师傅的名字,诅咒就会立刻发作,他会在诅咒的驱使下,咬舌自尽!” “现在,我下咒,让他遗忘了师傅的名字。” “想都想不起来了,便不会产生说出来的冲动,诅咒就被压制住了。” 苏敬武闻言,叹了口气: “真是可惜呀!” 那个西域妖僧,如同鬼魅影子一般,笼罩在苏家人头上,他们却查不到关于他的任何线索,原因竟是如此吗? 知道他真实姓名的人,全都已经自尽而亡了。 难怪,父亲放出去那么多消息,竟然一点儿回音都没有。 沈恒趁苏敬武一个不注意,起身逃走了,一边逃一边喊: “救命啊!” “救命啊!” 苏敬武正打算追去,黄猫却又喵喵喵地叫了起来,比之前任何时候都着急—— 笨蛋! 三个笨蛋兄妹! 快去乱葬坑底看看啊! 叫完又摇了摇棠棠的裙角,跑到了林子里。 棠棠追了上去,苏敬武也追了上去。 “哎,没办法了。” “看看它究竟想干什么吧?” 苏敬武跟在猫咪后边,跳进了乱葬坑底,猫爪和人手一起刨啊刨,好一阵子,发现了一具看起来有点儿奇怪的遗骸: 乱葬坑里埋的,多为女子、夭亡幼儿和无子女的穷困老人。 那么这些人的体型,自然是大不到哪里去。 而这具完好的骸骨不太一样,显得异常高大,腰带甚至还是完好无损的。 棠棠将手放在了骸骨上,念诵起了搜魂的咒语,大葫芦里,却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奇怪,这人的骸骨在这里,魂魄却被拘在了别的地方。” “为什么?是害怕别人知道他的身份吗?” “究竟是谁,身份如此敏感?” 不过这么复杂的问题,她的小脑袋,一时半会儿可想不清楚。 索性拿了腰带,出了幽鬼林准备回家。 走着走着,黄猫却突然兴奋了起来,它闪电一般跑到了一个石头后边,叼过来一只死掉的麻雀,大快朵颐了起来。 苏敬文看了又看,怀疑起了自己的眼睛,他问道: “妹妹,这真的是一只猫咪吗?” 进食完毕的黄猫感激地看向了苏敬文—— 哎呀,你们苏家总算是出了一个聪明人了! 看出本大爷的身份了吗? 赶快跪拜吧! 棠棠有些不解: “那不然还能是什么?” “它可能口味比较刁钻吧?” 黄猫泄了气,发出了咕噜咕噜的不满声音—— 要不是你长得可爱,大爷我早就不理你了! 回到家后,棠棠拿着腰带,找到了苏三元,苏三元看了又看,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你们说,这是在乱葬坑里发现的?” 兄妹三人齐刷刷地点头。 苏三元有些后怕地坐到了椅子上: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应该是京城武将的配饰!” 第24章 京城千牛卫 “爹?” “真的?” “你怎么知道的?” 兄妹三人挤到了苏三元身边,眼神中有些好奇,又有些崇拜。 苏三元清了清嗓子,有一点点小小的得意: “你们知道,为父曾经赴京赶考,见过也不足为奇嘛。” “不过呢,我出身贫寒,苏家不是什么世家大族,也只是远远地见过,并未深交,所以,也有可能记错了……” 毕竟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话说,你们去幽鬼林了?” “棠棠,你把那里的冤魂怨鬼都收了?” “哎,这倒是为父的不对了,一个月前,为父打算请些高人,在那里做场法事,超度那些可怜人。” “但预算不够,就那么耽误了下来。” 棠棠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一个月前吗?爹爹,这事儿还有谁知道?” 苏三元愣了愣: “县里很多人都知道啊,当初我们还张贴了告示,悬赏高人,可是那些人,要价一个比一个高……” 棠棠觉得,自己离真相又进了一步。 她刚回来时,看见哥哥们周身都环绕着不祥的黑气,甚至连整个宅院都是如此。 那个有些灵气的鬼魂说,这种变化,是在一个月前发生的。 所以,会不会有人担心苏三元在乱葬岗超度亡灵时,发现腰带主人的异常,便提前下手,准备置苏家人于死地。 那这腰带主人的身份,便更让人在意了。 棠棠告别了父亲,带着猫咪和腰带,去了唐家。 唐雪儿和沈繁的婚事,就定在五天后。 作为准新娘子,现在她又是欣喜,又是激动,还带着些许的慌乱。 母亲不厌其烦地在她耳边一遍遍地讲述着为妻之道,唐雪儿心里知道,娘亲是为了自己好,但也禁不住夜以继日的唠叨啊。 加上这天气不是很好,闷热闷热的,云层又低又暗,似乎要下雨,却又下不下来,她更加烦躁了。 一听到棠棠来找她了,心情似乎都亮了不少,飞也似的迎了出来,将棠棠带到了自己的小院里,端上了茶点。 “小妹妹,谢谢你那天开导我。” 棠棠尝了一小块樱桃酥酪,真好吃呀,不由得眯起了眼睛,回道: “唐小姐你太客气啦!” “是你自己聪慧!” 唐雪儿笑得更开心了。 沈老爷和沈夫人受了些刺激,变得清心寡欲,每日吃斋念佛,把沈家的事情,都交给了沈繁打理。 见她因为那几个通房姨娘的事情都伤心得病了,更是放出了话,以后她过了门,他们老两口依旧吃斋念佛,新妇不必早晚请安,也不必在饭桌前站着伺候。 奶奶刁钻,她可是硬生生地看着母亲和婶娘们被磋磨了好些年,直到老太太老了,实在是折腾不动了,娘亲和婶娘们才终于轻松了些。 她从小就怕这事儿,想想啊,肚子饿得呱呱叫呢,满桌子好吃却不能吃,这简直是人间酷刑啊,还要一受几十年那种! 这下可好了,直接不用受这苦了。 当初去找棠棠那一道儿,真是值啊。 见棠棠喜欢樱桃酥酪,她又名人准备了几盒子: “带回去,晚上饿了吃呀!” 棠棠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肉肉的,觉得不该吃下去了。 但实在是好吃啊…… 盛情难却嘛,不要反倒是不礼貌。 再苦一苦肚皮,胖名棠棠来背! 一番并不怎么复杂的思想斗争后,棠棠想起了此行的真正目的: “雪儿姐姐,我有件事要问你!” “听说唐家人见多识广,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棠棠掏出了腰带,放到了唐雪儿手里。 唐雪儿只愣神了片刻,便反应了过来,十分诧异地问道: “棠棠,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个腰带?” “乱葬岗?” “什么?” 唐雪儿更惊讶了: “这是千牛卫的腰带,怎么会出现在乱葬岗里?” 她见棠棠年龄小,便接着解释道: “千牛卫,是皇帝近卫,士兵都是经过严格挑选的,哪怕是最普通的千牛卫,也有以一敌三的战力!” “这个腰带,是皇家御赐的,是千牛卫的身份象征之一。” “除非是死了,否则,他们不会弄丢腰带的……” “这……” 说着说着,唐雪儿自己都觉得奇怪了起来。 千牛卫的人,怎么会死在乱葬岗里? 他们一般是不出京城的,除非皇帝想调查一些机密事件,信不过其他人才会派亲卫出马…… 这其中,必定有缘由! 她拍了拍棠棠的肩膀: “小妹妹,我有个堂兄,是千牛卫长史,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就把这个腰带放在我这里,改日我托人带到京城,让堂兄调查清楚,好不好呀?” 棠棠点了点头。 听师傅说了,京城可大了可大了,一条街,就要比整个百里县城还要繁华庞大。 那么大的地方,她又不认识人,哪里去找什么千牛卫啊? 放在她手里又没用,只能等唐雪儿的好消息了。 又和唐雪儿闲聊了几句后,黄猫背着几个盒子的樱桃酥酪,骂骂咧咧地跟着棠棠回了苏家。 父亲正在处理公务。 母亲正在为他们缝制衣服。 二哥正在读书。 三哥正在练剑。 一切,都是一副静好的样子。 棠棠用天眼观察了下宅院,很好,黑气被她压制住了,她美滋滋地回到了自己屋子里,又摸了摸肚子。 不胖不胖—— 娘亲说了,小姑娘家家的,吃得多才长得高! 于是她又掏出了一块樱桃酥酪,准备好好享受一番时,院子里传来了苏敬承咋咋呼呼的声音: “妹妹!” “棠棠!” “快出来看呀!” 棠棠猛然一惊,还以为又遇到了什么不好的怪事儿,连忙放下了手中的樱桃酥酪,跑到了院子里,却看见苏敬承满脸兴奋地举着一个蛤: “厉害吧?” “我成功了!真的做到了哎!” 棠棠哒哒哒地跑了过去,苏敬承小心翼翼地掀开了蛤,一颗亮闪闪的大珍珠,赫然出现在了棠棠面前。 “这是第一颗,也是最好的一颗!” “送给你了!” 苏敬承双手叉腰,大方又骄傲的说道。 第25章 机智的四哥 苏家其他人听到了动静,也暂且放下了手中的事情,赶了过来。 “珍珠?” “敬承,你从哪里弄来的珍珠?” “这个珍珠的色泽真好呀!” “原来你这些天早出晚归的,就是在干这事儿吗?” …… 苏敬承得意地朝自己伸出了大拇指: “我厉害吧?” “等着吧,给我三年时间,我肯定带你们过上好日子!” 林婉儿欣慰又愧疚地问道: “你好像还没有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呢。” 苏敬承点了点头: “上回我不是跟着棠棠和二哥三哥去了沈家嘛。” “回来我就一直在想,该怎么做才能变成有钱人呢?” “我想学他们,就去打听调查了下沈家都是做什么发家的,不打听不要紧,一打听吓一跳,他家的产业太多了。” “银号,这生意我可没本钱做。金银首饰也不行,既没钱请匠人也没钱买金银原料。” “织布制衣也不行,请不起绣娘。酒楼,我没铺子也找不到厨子。” “不过我还挺幸运的,终于打听到了我可以模仿的——卖珍珠,我把棠棠送我的银钱拿去,给珍珠铺子的老板打了些好酒,他告诉我,珍珠是长在蛤里边的,不过比较难找,可能开一百个蛤,也出不了一颗珍珠。” “再加上我们县里近些年多了很多采珠人,就更难找了。” “不然的话,我也不会花费这么久时间。” 苏敬承说完,挠了挠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苏三元听了,心中有些酸涩,家里太穷了。 他那点儿俸禄,要养着父母,还要供着孩子读书,来年,苏敬文就要下场参加春闱,若是有幸高中,去京城的盘缠、住宿、打点,又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是他没用,才让年方十二的小儿担忧其家中的财务状况。 想到这里,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对苏敬承说道: “四郎啊,你肯为家里着想,为父很高兴。” “但你真的想当个采珠人吗?那可是苦营生啊,冬天夏天长时间在水里泡着,好些采珠人不到30岁,就成了老寒腿,还是要好好读书……” 苏三元皱起了眉头,伸出了一只手: “打住打住!” “老爹你想什么呢?我是那么笨的人吗?” “我这些天一直在想,为什么有的蛤里边有珍珠,有的就没有呢?明明都长得差不多嘛。” 苏三元微微一怔,是啊,为什么呢? 苏敬承接着说: “先前娘亲服药时,曾用珍珠粉当过药引。珍珠磨成的粉末,和贝壳粉末看起来也没啥区别。” “于是我就在想,会不会是有些贝壳碎片进到了蛤壳子里边,经年累月的就成了珍珠呢?” “所以啊,我又买了些贝壳,磨成了很小很小的圆球,塞到了蛤里边,养在后院的池子里。” “你们看,我的想法果然没错……” 他笑着将一个蛤打开了小小的缝隙,棠棠他们透过缝隙,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圆珠,已有了珍珠的雏形。 棠棠拍了拍脑门: “四哥,你真聪明!” “你的想法是对的!我在师傅那本古书上看过,用这种方法就是能养出来珍珠!” 得到认可后,苏敬承笑得更开心了,这些天来,总算是没有白忙活。 苏三元思索了一会儿,也笑着摸了摸苏敬承的脑袋: “行,为父也相信你!” “失败了也不要紧,年轻人,就应该敢想敢干!” 说完,他又从包里掏出了一串铜钱: “去抓点儿祛湿寒的药,在水里泡久了,容易出毛病。” 苏敬武和苏敬文拍了拍肩膀道: “四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林婉儿见孩子们友爱,心中欢喜之余,脑海中灵光一闪,问道: “棠棠,你说什么古籍啊?” 于是棠棠歪着脑袋,努力地搜寻记忆,将那本书的内容描绘了一遍,包括地上跑的铁龙,天上飞的铁鸟,海上飘着的岛屿一般的大船。 “不过很可惜,只有上半部分!” “师傅说了,要能有全本的奇书,定然能拯救很多人!” 林婉儿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你瞧瞧娘亲,娘亲怎么那么笨呢?” “你一说铁鸟我就知道了,那本书的下半部分,我见过啊!” 棠棠连忙问道: “在哪里呀娘亲,能让棠棠看看吗?” 林婉儿面露难色地回答道: “在你外祖父的坟墓里。” “啊?” 棠棠脸上的激动之情消失了,有些尴尬和落寞。 若能找到下部分,师傅肯定特别高兴。 可是…… 总不能挖了外祖父的坟吧? 林婉儿抱起了棠棠,捏了捏她的脸,道: “棠棠,别看你娘亲身体不好,但脑子挺好使的哦。” “那本书的下半部分,我差不多都记得——” “给娘亲一段时间,娘亲肯定能默写出来!” 棠棠开心极了,抱着林婉儿就亲了一大口: “娘亲,棠棠等你的好消息!” “不过不用着急,娘亲身体刚刚恢复,别累着了。” “您呀,闲着无聊身体康健时,慢慢默写得了。” “别看我师傅都快60岁了,身体硬朗着呢!” 黄猫也喵喵叫了两声,对棠棠的话表示赞同—— 是啊,那个老家伙,再活20年都不成问题呢! 林婉儿笑着放下了棠棠,铺起了纸和笔,根据脑海中的回忆,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 她觉得浑身上下,舒畅极了,似乎孩提时代之后,再无这般纯粹过。 终于能帮那孩子做点儿什么了,真好呀。 棠棠则把那颗珍珠塞回了苏敬承手里: “四哥,这颗我不要!” “你拿去卖了,弄些本钱吧!” 苏敬承掂了掂珍珠,十分认真地朝着棠棠点头: “好,四哥欠你的!” “养成了,我把最好的十颗送给你!” 第26章 棠棠见族长 时间过得很快,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来到了棠棠归来后的第一个佳节—— 端午。 这天早上,苏三元早早地处理了公务,和林婉儿买了粽子桂花糖和肉,带着棠棠他们坐上了回乡下老家的马车。 一路上,苏家三兄弟都面如死灰,不停唉声叹。 苏敬武搂住了棠棠: “妹妹,待会儿呀,你就寸步不离地跟着我们。” “千万别跟我们走散了,知道吗?” 棠棠一开始还有些不解,不是回爷爷奶奶家吗?怎么弄得像是要进龙潭虎穴一样? 不过刚下马车,她瞬间就明白了三哥的用心。 苏青儿穿着一身翠绿色的细布长裙,手腕上戴着一个细细的银镯子,脚上踩得绣花鞋,也极为精致,正在村头享受着孩子们的追捧。 “青儿,你穿得真好看!” “是呀,那些官家小姐,也不过如此吧!” “咱们村里最好看的姑娘,就是青儿了!” 苏青儿得意地扬起了头颅,像一只战斗小鹌鹑一般,咯咯咯地笑着,道: “那是自然!” “我爹爹读书很厉害的,可惜他为了供我三叔读书,早早地就回家种地赚钱了。” “不然呀,我爹爹肯定早就高中状元,成了京城里的大官儿了,才不会像我那没用的三叔一样,只能当个穷酸县令!” 村里的小孩儿,别说是绣花鞋和银镯子了,能穿一件细布短衫的,都算是家里的掌上明珠。 在他们眼中,苏青儿就是富贵得体的小仙女儿,仙女怎么会撒谎呢?连连点头表示同意,小鹌鹑的头颅,扬得更高了。 苏敬承闻言,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发出了冷冷的笑声。 哈哈,苏青儿还真敢说呀! 就二伯那半罐子都没有的水平,连个童生都考不上,还当京官呢? 怎么不早点飞升,去当天官呢? 苏青儿听到了笑声,看了过来,在棠棠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后,眼睛黯淡了下去。 村里的小孩们也发现了棠棠,纷纷围了过来: “咦?你是哪来的仙子啊?你长得真好看!” “哇,你的发饰好好看,是金子做的吗?” “还有你的裙子,绣花就像是真的一样,好神奇呀!” 棠棠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躲在了林婉儿身后,林婉儿乐呵呵地拿出了桂花糖,分了出去。 孩子们拿了糖果,更是欢呼雀跃,再也无心理会苏青儿。 苏青儿见状,嘟着嘴巴一跺脚,边喊奶奶,边跑远了。 苏敬承最怕这种麻烦了,像林婉儿抱怨道: “娘,我就说了,咱们穿简单点回来就好吧?” “瞧瞧,又去告状了,待会儿肯定不得安宁!” 苏三元开口道: “四郎,话不能这么说。” “我们所着衣物,要么是花钱购得,要么是友人相赠,不偷不抢不霸占民脂民膏,体面点,何错之有呢?” “若是有人因我们衣着体面而搬弄是非,那不是我们的错,是他们心眼比针小的错。” 棠棠不停点头,雪儿姐姐送来的鞋子穿着多舒服啊,凭什么不让她穿嘛? 林婉儿和苏家三兄弟则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还是之前那个一再退让的老爹吗? “那……那咱们现在回去……” 苏三元摇了摇头,指了指村东的一间宅院: “棠棠刚回苏家,理应先去拜会下老族长!” 老族长已经年过古稀了,苏三元都得喊他一声大爷,辈分极高,棠棠进屋,给老族长作揖鞠躬道: “老祖宗,我是苏棠!” 老族长看了看棠棠,又揉了揉老花的眼睛,看了看林婉儿和苏三元,猛地一拍大腿: “像啊,太像了!” “找回来就好!找回来就好!” 说完又让最小的两个重孙子苏大海苏大河拿来了族谱,写上了棠棠的名字。 苏三元满意地摸了摸胡子,发出了啧啧赞叹声: “大河,大海,这才一年时间不见,字越发漂亮了啊!” “小小年纪,笔迹却苍劲有力,了不得了不得!” 苏敬承看看那两个字,啧啧,也就勉勉强强称得上整齐吧? 老爹今天是吃坏脑子了? 怎么突然间那么陌生? 他正欲开口,却被苏敬文抢先一步: “是啊,我如同大河大海这般大时,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呢!” 老族长闻言,那有些浑浊的眼球,一下子就亮了,恭恭敬敬地站了起来: “县令大人,此话当真?” 苏三元点头道: “不假。” “大河大海都是机灵孩子,是村里最早开蒙的,这样吧,若是他们能在12岁之前考上童生,我便写一封信,引荐他们去明礼书院读书如何?” 老族长当时就拉着大河大海,给苏三元跪下了: “谢谢苏大人,谢谢苏大人!” 苏三元连忙拉起了三人: “使不得使不得,今日我便衣回乡,便没有苏县令,只有苏三元,您是我长辈,我不应受此大礼!” 老族长激动地指着苏三元,对两个重孙儿道: “你们要跟着敬文和苏大人学习,学学人家怎么做学问的,怎么做人说话的!” 大河大海点了点头,尽管他们是乡下孩子,但也听过明礼书院的大名。 在那里教书的先生,一大半是翰林院退下来的。 进了明礼书院的学生,这么些年来,最差的也中了秀才。 当不了官,但也不算泥腿子了,算是脱胎换骨了! 苏大人真是大好人啊! 这个新回来的小妹妹,也是大好人! 大河大海翻箱倒柜,找出了一点点攒下来的半罐子麦芽糖,想送给棠棠。 棠棠用手指沾了一点点: “真甜呀!” “可娘亲说,我不能再吃糖了,不然牙齿要长虫了。” 林婉儿将糖推了回去: “可不是嘛,棠棠现在不能吃太多糖。” “以后有口福啦,再找你们要啊!” 两兄弟遗憾又庆幸地把麦芽糖收了回去。 出了老族长家的院子,再往北边走了一会儿,棠棠看到了一个大院子,比村里其他的房子都漂亮。 “喏,这就是咱爷爷奶奶家了咯!” 苏敬承不情不愿地抬脚,进了院子,正准备主动打招呼时,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冲了出来,一手牵着哭个不停的苏青儿,一手指着棠棠骂道: “就是你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野种,欺负了我们青儿是吗?” “啧啧啧,我看你们夫妻俩瞎了眼了,认下了小野种不说,还让她穿金戴银的,那都该是我们青儿的!” 说完,老妇人就伸出了手,试图摘下棠棠头上的鎏金点翠发饰。 苏三元拦在了棠棠面前: “娘!你这是在干什么?” 老妇人闻言,瞬间倒在了地上,不停打滚道: “不孝子啊!大家来看看,苏家出了个不孝子啊!” “当了官儿,连老娘都不认了!” “我废了半条命,就生下了这么个不孝子啊!” 第27章 端午节闹剧 林婉儿想上前拉起婆婆,却被苏三元拦了下来。 老太太滚了一圈又一圈,自个儿滚累了,但又不好意思起来,就那么哀怨地盯着苏三元。 没想到,这个向来有求必应的小儿,竟然无视了她,径直走进了院子。 老太太这下子像被雷击中了一样,腾地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骂道: “你这个不孝子!” “我要去州府检举你!” “穿上了官服,就不知道自己是谁生的了吗?” 刚在后院忙活的一群人也听到了,苏二贵连忙帮腔道: “就是,弟弟啊。” “你看不起我们不要紧,但爹娘那些年供你读书,多不容易啊,你怎么能让他们受委屈呢?” 苏大富的大女儿说了很多遍了,不要给三叔找麻烦,三叔有出息了仕途顺利了,苏家其他人才能跟着沾光。 但他还是忍不住跟着苏二贵骂了起来: “三弟啊,皇帝老子都要讲究孝道呢。” “更何况你这么个芝麻小官?” “爹娘大度,这些年你对他们不管不顾,也没去检举告发你,不然你这乌纱帽早就掉了!” 图个什么? 就图以前二弟爹娘和三弟吵架后,三弟总是会买些好肉好酒好米送回来,他们两口子和小儿子也能跟着沾光! 苏三元依旧是冷冷地看着这一大家子人。 从小,老娘就给他说,生他的时候难产,差点丢了命,所以一定要加倍报答她。 他问过稳婆,稳婆说确有此事,当初光是血水,就往外边端了五大盆,纵使有二十多年经验的稳婆,也被吓到了。 他心中惭愧。 所以,这些年来,父亲母亲要什么,他就给什么。 在他心中,一家人本就该相互扶持才对。 可是…… 爹娘目光短浅,他帮大哥二哥家的侄儿交了束修费,想让他们好好读书,三个侄儿却仗着他的身份,在书院里胡作非为,不敬先生,被开除了。 爹娘非但没有好好教育侄儿们,还不让他训斥,只说让他以县令的身份好好结交些富商,多捞些钱财,给侄儿们介绍官家小姐,费那劳什子劲干嘛? 他想把爹娘接到县里一起住,爹娘不愿意,朝他要钱建大房子。 他想着老两口在村里生活了半生,到老突然搬走,确实难以适应,便把全部的积蓄都给了他们,建起了十里八村最漂亮的大房子。 那么大的房子,却只给他们三房留了一间小屋子。 平日里,爹娘兄嫂在村里霸占田地之事就更不用说了,每次都是他自己掏钱,弥补人家的损失。 略有训斥,就嚷嚷着要去州府检举他不孝。 大乾以忠孝治国,子女被父母状告不孝,乃是重罪,平民下狱,官员降三品。 哪怕事后证明是诬告,也需挨板子罚俸禄。 他就一个七品小官,降三品……这么多年的书就白读了,他不想辜负多年的寒窗苦读和岳父的殷殷期盼,于是一忍再忍。 他原本以为,爹娘久贫乍贵,些许嚣张实乃正常,时间久了自然就好了。 可现在看来,那是不可能的。 他们连棠棠那么小的孩子都不会放过,怎么会改变呢? 他受委屈无所谓。 但再让妻儿跟着自己受委屈的话,那就太不是人了。 他索性拿了个椅子过来,翘起了二郎腿,满不在乎地说: “对对对,你们说的没错!” “我就是不孝!” “四郎,以后你就跟你娘亲姓,改叫林敬承!” 棠棠看了看四哥,他又惊又喜的。 跟娘亲姓? 还有这种好事? 林家人讲礼慈爱,不像爷爷奶奶。 父亲没当官之前,对他们是各种看不上眼,当上官儿了,除了拿钱拿银子时,脸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 老太太和苏大富苏大贵闻言,眼睛都瞪圆了: “你搞什么鬼?” “我们苏家的孩子,凭什么跟外人姓?” “这个小野种骗了你们的东西,我不过是想让她还给青儿,你就如此气我?是想让我早点死吗?” 苏三元冷哼了一声。 岳父对他有大恩。 要不是他以苏三元的名字参加了科考,二郎三郎均已考上了童生,再改名有诸多不便,他索性就想全家人一起改名算了! 老头放下了锄头,气呼呼地也赶过来了: “丢人呀!” “我们老苏家什么时候丢过这种人呀!” “你给孩子改名做什么?是想入赘吗?” 苏三元点点头: “是是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入赘到林家!” “那样就没有七品小官丢你们的人了!” 每次苏三元回村时,村里都会有很多人来围观,这让老头老太太很是受用,内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今儿个,院子里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围观的人更多了,老头老太太却是难受了起来,村民们指指点点: “这苏家老两口脑子被野猪坑了吗?太拎不清了吧?” “我不知道七品官大不大,但总比咱这种庄稼的强多了!” “苏县令是好人好官啊,县里人都这么说的。” “我只见儿子坑老子的,还没见过老子坑儿子的。” 老头子脸上臊得慌。 苏三元嘴角微微一笑,这村里,还是有拎得清的人嘛。 他也听过一些官场往事,有人给政敌的父母送万金,让他们状告子女不孝,两位老人不为所动,有良心的父母,怎会误子女前程呢? 那赠金之人肉包子打了狗,成了京城的笑话。 他父母倒好,别说万金了,连一点点蝇头小利都没有见着,就动辄要状告他不孝。 这不,这下子又开始了。 老头子脸上实在是挂不住了,对着老太太说道: “走,咱们去州府告这个不孝子去!” “这些外人,什么都不懂,别听他们胡说!” 老太太不停点头,转向了屋子里: “对,咱们走!” “爬也要爬到州府去!我老婆子就不信这世上没天理了!” 言辞悲切,仿佛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片刻后,老头老太太背着破布包裹出来了,苏大富苏二贵赶忙跪下了: “爹!” “娘!” “你们冷静冷静,三弟读书考功名不容易,他刚刚只是一时糊涂啊!” 说完又扯了扯苏三元的衣袖: “三弟呀!快给爹娘赔个不是吧!” 大房二房的五个孩子也跟着跪了下来,一个个哭着说: “爷爷奶奶,你们别去告三叔啊!” “我们不想让三叔坐牢!” 二伯母一边哭,一边期待地看着苏三元。 按照她的经验,这个时候苏三元会深深地叹一口气,站起来说都是一家人,和气为贵,他刚刚太冲动了。 然后再给爹娘一些银钱。 可今天没有,他只是微笑着看着老两口,甚至还做出了请的手势: “去吧!” “上了官道,一直往北走,大概走两天两夜,就到州府了!” 第28章 一级压一级 “我……” “我们……” 老头儿老太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走也不是,回也不是。 又看了眼苏三元,他依旧是没有退让的意思。 于是便一边捶打着腰和腿,一边哭喊道: “哎哎哎,官老爷,咱惹不起呀!” “现在出息了,都忘了自己是怎么长大了的了!” “老爷,小姐,咱们错了,咱就是平头老百姓,再也不敢对管家指手画脚了!” 说着说着,老太太一把将苏青儿手腕上的银镯子薅了下来,双手捧着,颤颤巍巍地走到了棠棠面前: “大小姐,我们青儿就是个泥腿子,不配戴这玩意儿!” “给您,给您,都给您!” 棠棠躲到了三哥身后,苏敬武皱着眉头,看着老两口。 摆明了想把妹妹和爹放在火上烤,想搞臭他们的名声呗。 正想说两句时,人群骚动了起来,远远地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让一下。” “麻烦大家让一下哈!”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苏大富的长女苏招娣,嫁到了邻村,带着一儿一女回来过节。 见到满院跪着的叔嫂弟弟妹妹,苏招娣头都大了,赶忙走到了自己爹娘面前,将他们拉了起来: “爹,娘!” “你们犯什么糊涂啊?” “这才几个月时间不见,我给你们说的话,就又当耳旁风了吗?” 苏招娣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没把爹娘拉起来,她又气又恼又羞愧,满脸通红,索性也不管那丢人的爹娘了,牵着两个孩子,来到苏三元面前打招呼: “三叔,三婶,你们别往心里去!” “这是棠棠吧?我早就听说棠棠回苏家了,一直想见见她,现在总算是有机会了!” “棠棠,大姐没什么本事,给你绣了一双鞋,你别嫌弃啊!” 那是一双冬天穿的鞋子,鞋头挂了两个老虎头,不是什么名贵的面料,但是很厚实很软和,棠棠很喜欢。 苏招娣见状,又拿出了自家做的粽子,分给了众人,也不管做这些时,爹娘那满脸的哀怨表情。 她很喜欢三婶,知书达理人又温柔可亲。 三叔当官了,多好的事情啊,三叔中举之前,教书先生们嫌弃村里孩子没灵气,不愿来教书,村里孩子还得去隔壁村上学堂。 现在在自家村子里,就能跟着德高望重的老秀才读书,多好呀。 娘家出了个有本事的人,她在婆家说话都更有底气了,村里那么多小媳妇儿,就属她腰板挺得最直。 她希望三叔官做得越来越大,名声越来越好,那样腰板儿就更直了,她的一双儿女以后也能沾点好。 可她爹娘叔嫂爷奶,动不动就为几两银子几十斤肉几亩地的事情刁难三叔,说要去告三叔不孝做不得官。 她都不明白,难道苏家那么多儿郎的未来,重不过那几斤肉吗? 当初奶奶难产,这种事情,三叔他也不知道啊。 劝了一次又一次,总是不听,索性也不劝了,带着儿女跟着棠棠他们玩了起来。 跟着懂礼的人,才能学到好东西。 她虽是个农妇,这点儿道理还是懂的。 苏青儿刚刚被摘了银镯子,现在苏招娣不光给她送了鞋子,还送了棠棠一双,愈加不高兴了,跪在地上哭闹了一阵后,拉着老头老太太往外走: “爷爷奶奶,不怕!” “青儿会保护你们的!青儿带你们去告状!” 老两口被苏青儿拖着往外边走,想找个理由让孙女停下来时,人群外围,却传来了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 “你们又要去告三元不孝了是不是?” “走!我跟着你们一起去!” 老族长摸了摸胡子,皱着眉头看着乱哄哄的院子。 老头老太太仿佛找到了救星一般,凑到了老族长面前,诉起了委屈: “族长,还是您见识广啊,知道我们老两口这些年受了多少委屈。” “不像外边那些人,只看着我们表面上过得还不错,实际上……” “哎……这些家丑,我们本不该在外人面前说的,但今天实在是……” 老祖宗用拐杖在地上重重地敲了一下: “我也要去州府,状告你们俩不孝!” 老头老太太齐齐愣住: “啊?” “苏安全,你爹是我弟弟。按理说,你是不是该叫我一声大爷?” “你爹死那年,你才8岁,是我把你带大的,说我是你半个爹,不过分吧?” 老头子点了点头。 “我有没有资格控告你不孝?” “你去告吧,你前脚告三元,我后脚就告你!” “到时候看州府的大官听谁的!” 老头子彻底傻眼了! 他只是想让苏三元把好东西都给他们,由他们分给喜欢的孙辈啊。 可不想挨板子啊! 他连忙后退到了院子里,招呼跪着的那群人赶紧起来: “不告了不告了!” “今天这事儿啊,就这么过去吧,大家别看热闹了,赶紧回家过节吧!” 老族长却大喊了一声: “不行,今天谁都别走!” “大家伙儿一起做个见证!” “这些年,三元对你们老两口尽心尽力,别说是村里了,你们老两口去县里看看,有几个人过得比你们俩舒服?” “可你们始终不知足,动辄以孝道威胁他!” “现在我就放下话——只要你们老两口死的时候,三元出了一部分棺材钱,他就算尽孝道了!” “日后你们再敢拿捏他,就是对我不孝!” “苏氏子弟共同见证!” 外边的人也跟着齐齐喊了起来: “对!” “就听族长的!” “族长说得有道理!” 老两口的脑子不好使,他们可还没糊涂到那种地步! 老头老太和苏大富苏二贵气得脸都青了,苏青儿双眼含泪,恶狠狠地盯着棠棠。 她真讨厌! 晚一点回来多好啊,那样她就是官家小姐了!以后可以嫁给公子哥状元郎了! 她要去找老和尚,夺回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第29章 苏青儿消失 老两口憋了半天,始终是一句话都没有吐出来,只能怏怏地回到了屋子里,喝起了闷茶。 苏大富和苏二贵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相互指责了起来: “二弟,都是你的错!” “要不是你家青儿挑事,三弟就不会和我们闹翻。” “责任都在你!以后你给爹娘养老吧!” 苏二贵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骂道: “都是我的错?” “大哥,我先走算是看明白了,你这人真是没良心啊!” “这房子你没住?抢来的地你们大房没有种?” “呵呵,你家招娣已经成家了,我俩孩子还没娶妻呢,我担子重得很,养老这事儿啊,还得你多费心!” 两个人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愿意接下那两个烫手山芋: “你是老大,那是你的责任!” “从小爹娘就偏疼你,你好意思不养着他们?” 吵着吵着,两个人甚至还打了起来,老两口有些头疼,大喊一声: “够啦!” “以后我们两个去当讨口子,不耽误你们过好日子了,行了吧?” 老太太觉得,胸中一股郁结之气,久久难以散去,她捂住了前胸,靠在窗台上不停叹气。 她还没出嫁的时候,就听娘家的老人说了,有的孩子天生就是不孝顺的讨债鬼,打从出生那天起,就会让娘受很多罪。 她生老大老二的时候,倒是轻松,生老三的时候,疼得晕过去了好几次,醒来后见到染满了鲜血的床单,突然间就想起了娘家人的话。 这是个讨债鬼! 肯定是不孝顺的! 老三身体比不得老大老二,干不了重活,娶的妻子也是娇滴滴的,干不了重活儿,她更是笃定了这一点。 就算是老三中了举当了官儿,她也没有改变过这个想法。 她还记得中举那天,县里突然来了一群人,砸烂了他们的老房子。 说什么改换门庭了,不能再住以前的老房子了,虽然给他们留了很多银钱,但着实把她吓得不轻。 她骂骂咧咧地收下了所有的银钱贺礼,悄悄地分给了老大和老二,还时常以生病抓药等理由,找老三要钱。 她觉得自己这么做聪明极了—— 把不孝子的东西搜刮来,讨好两个孝顺的儿子,晚年才能过得好啊。 村里那些人,只看得见老三现在出息了,看不见老三让她受了多少苦,她们懂什么? 讨债鬼就是讨债鬼! 现在又带回来了一个小讨债鬼! 青儿不就是想要她的发饰和鞋子嘛,苏三元一个当官的,以后再买就是了,今天先满足下青儿怎么了?怎么那么小气呢? 害得她连节都过不好,还要被村里人笑话! 越想越气,她可得好好哄哄青儿才行,便喊叫了起来: “青儿?” “孙女儿,你在哪里呀?” 久久不见回音,老太太着急了,四处询问道: “青儿在哪里?” “你们谁见着青儿了?” 众人皆惊,方才忙着和苏三元一家子寒暄聊天,没有注意苏青儿,一眨眼的功夫,就不知道她跑到哪里去了。 吵归吵,闹归闹,孩子丢了这事儿,还挺吓人的,众人也就连忙帮着找了起来。 “青儿?” “苏青儿,你在哪里啊?” “青儿,你快出来啊,不要吓着我们了!” 半个村子的人都出动了,搜遍了后山田埂,始终不见苏青儿的踪迹。 棠棠掐指一算,知道了苏青儿的大致位置,就是有些疑惑,她和自己差不多大,小胳膊小腿儿的,又没有骑马坐车,怎么一下子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 “爹,青儿她在……” 棠棠拉了拉苏三元的手,话还没有说完时,老太太冲了过来,对着她破口大骂道: “小野种!” “你回来干什么?你非要在青儿面前显摆吗?” “都是你害了青儿!” “要是青儿有个三长两短,我扒了你的皮!” 苏敬承拦在了棠棠面前: “妹妹是小野种,那你是什么?” “妹妹回村后,一句话都没同她讲,怎么害了她了?” 老太太朝着苏敬承吐了一口唾沫,又哭着喊着去寻苏青儿了。 棠棠当即就闭上了嘴巴,逼着自己忘了刚刚的卜算结果。 好心当成驴肝肺! 她可不愿意当那冤大头! 忽然间,一股不祥的感觉,涌上了棠棠心头,她又拉了拉苏三元的手: “爹爹,你真要给哥哥改姓啊?” “嗯。” “那你赶快改吧,立刻,现在!” 她预感到她们家在不久以后,会遭受劫难。 而这,可能会成为一线生机! 苏三元见棠棠神色凝重,便知道这丫头可能有想法,所幸族长就在身边,二话不说,把苏敬承的名字给划掉了! “老祖宗,这事儿别告诉其他人哦!” 老族长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同意了。 大河大海读书的事,比什么都重要! “那……那现在我叫林敬承了!” “娘,以后咱家就有两个姓林的了。” 林敬承拱了拱身子,头靠在林婉儿身上说。 林婉儿笑了,心里边暖暖的。 他们这一脉,子嗣本就稀少,弟弟在十岁那年不幸夭折,现在娘家只有旁支亲戚了。 虽说丈夫待她好,子女们也都争气听话。 但夜深人静时,难免会有孤单之感,宛若浮萍,漂浮无依。 如今四郎这一句话,瞬间让那种感觉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她感激地冲苏三元笑笑。 苏三元见妻子高兴,心中颇为欣慰。 棠棠也趴在林婉儿肩膀上: “真好呀!” “我也想跟娘亲姓!” “可惜,师傅向祖师爷上表名册时,用的是苏棠这个名字。” “突然改名的话,祖师爷就不认识我了,法力就会失灵了!” 也不知道重新拜一次师,会不会管用? 棠棠望着天空,多希望祖师爷能显灵告诉她答案啊? 林婉儿低头笑着道: “你有这份心意娘亲就很开心啦!” “不管你姓什么,都是娘亲最宝贝的女儿啊!” 棠棠很高兴,亲了林婉儿一口,林婉儿被她呼出来的热气弄得痒痒的,笑出了声。 一家人正在谈笑时,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突然出现了,众人吓了一大跳。 “青儿,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你刚刚到哪里去了?” “大家都很担心你,你知不知道啊?” 第30章 怪异的举动 苏青儿皮笑肉不笑,直勾勾地盯着棠棠。 连林婉儿感觉到了不对劲,连忙拉了拉苏青儿,问道: “青儿,你去哪里了?” “爷爷奶奶和爹娘可担心你了!” 苏青儿转头,依旧是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林婉儿,一句话也不说,林婉儿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连连退到了苏三元身边。 这个时候老太太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苏青儿,道: “青儿啊,奶奶的心肝宝贝啊,你总算是回来了!” “走,奶奶带你去吃桂花糖,带你去吃炖排骨!” 苏青儿跟着老太太走了,路过棠棠身边时,棠棠闻到了一股泥土的腥味。 这是…… 用了遁地术? 难怪能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不过,她怎么会用遁地术这么高深的法术? 她能算出苏青儿刚刚去哪里了,却看不出来她和谁在一起,只得小心为妙,对苏三元说道: “爹爹!” “咱别回院子里吃饭了!” 苏三元连忙点头同意,纵使他是个大男人,也被苏青儿刚刚的笑容弄得心里边毛毛的,索性大手一挥,对族长说道: “老族长,给你添麻烦了!” “这样,我们回村时买了些好米好肉,现在就摆一个露天宴席吧。” “也算是感谢各位为我做了见证!” 老族长欣然同意,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最怕的就是寂寞,最喜欢的就是热闹。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能和县令同席饮酒,多大的荣耀啊,而且还能吃到些精米细面,划算! 于是老族长组织起了族里的妇女小伙儿,架起了大锅,忙活了起来。 有人家拿出了刚采摘的新鲜蘑菇,有人家拿出了冬天晾的腊肉,还有人家拿出了些高粱酒,加上棠棠他们带回来的酒肉,倒也结结实实地摆了三大桌子。 饮酒的饮酒,吃肉的吃肉,谈笑声,劝酒声,也传到了苏大富他们耳中。 他叹了一口气道: “完了!” “这下子不光三弟不理会我们了,就连其他族人,也不理我们了!” 老太太显然不想认输,猛地拍了下桌子,骂道: “不理就不理!” “我们一家人,还过不了日子了?” 她就不信了,老三还真能和他们怄一辈子气! 苏大富闭上了嘴巴,低头不停往嘴巴里边刨饭。 苏青儿摸了摸老太太有些干巴巴的手,道: “奶奶,别怕!” “以后他们会后悔的!” “他们会跪着求奶奶原谅他们的!” 说着就又笑了。 大房二房的三个男孩今天也被村里的伙伴嘲笑了,正在气头上,一听苏青儿这么说,也跟着起哄道: “对!” “总有一天,我们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不就是个小小县令吗?有什么嚣张的?” “当初书院里有个混小子,仗着自己穿得好,连招呼都不同我们打,我们仨就打了他一顿,三叔非但不帮着我们捉他坐牢,还教训起我们来了,想想就生气!” “还有那先生,就是看不起我们仨,老找茬,说我们功课不好字不工整,我们只是往他屋子里塞了两条死蛇五只死老鼠而已,他就打我们板子,三叔还是不帮我们,眼睁睁地看着老家伙赶我们回家。” “这种昧良心的亲戚,没了就没了,谁稀罕啊!” “奶奶别伤心,以后我考上状元了,带您去京城住!” “就是就是!” 老太太见孙女孙儿们如此有心,心里边舒畅了很多。 不枉她疼了他们一场啊! 她做得没错! 拿不孝子的东西补贴孝子,能有什么错? 苏青儿眼睛明明对着老太太,但苏招娣却觉得,她看的是别的地方,隐隐觉得有些不安,悄悄跑了出去,找到了苏三元和林婉儿。 “三叔,三婶,不是我赶你们走,我已经嫁出去了,也做不了这个主。” “但……但……哎,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你们今晚上,就住在族长家吧!” “我总觉得青儿现在怪怪的!” 苏敬武本来想说,那个大点儿的小丫头,还能翻了天不成? 但棠棠回家后,他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都见过了,也有些拿不准。 他现在一看到苏青儿,就想起了明器店里那些陪葬用的泥娃娃,阴森森的,笑得很奇怪。 保险起见,还是听大堂姐的比较好,点了点头: “爹,娘,就听大姐的吧!” 苏三元也有此意,只得再叨扰族长一晚上了。 老族长倒是一点儿怨言也没有,连忙叫儿媳们收拾了三间上房,拿出了最好的被褥招待棠棠他们。 苏敬文指导起了大河大海的功课,虽然这俩孩子没多少天赋,但也算是勤奋肯学,听得进去他的意见,比起大伯二伯家的那三个兄弟,好多了。 暮色还未降临,苏三元跟着老族长在村头转悠,有些勤快的汉子,已经开始犁地准备种植晚稻了。 他们一边唱赶牛的山歌,一边跟苏三元打招呼: “苏县令,有些事情别往心里去啊!” “村里人眼睛亮堂着呢,不会由着他们冤枉你的!” “就是就是!” 苏三元点头示意,两杯酒下去,他早就不为那些事情烦恼了。 老族长站在他身旁,也是与有荣焉,不由得顺起了胡子,觉得自己神气极了。 家里有个会读书的人就是好啊! 他家的大河大海也有这本事多好啊! 苏安全那两口子,这么好的日子都不知道珍惜,当真是好肉好米吃多了,把心眼给堵上了,看不清了! 他正在享受外姓人对苏家子弟的恭维时,却突然看见苏三元的眉头皱了起来,一下子就跳到了农田里。 “老乡,等一下!” 耕地的汉子停了下来,苏三元刨起了土,汉子不明白县令为什么突然这么做,但心里想着,读书人见多识广,总不会错的,也跟着刨了起来。 不一会儿,苏三元举着一块泥土,皱着眉头满脸愁容地说道; “坏了!” “这下子麻烦大了!” 第31章 治蝗虫举措 老族长晃晃悠悠地跟着下了地,也是吓了一大跳。 “三元,还是你眼睛好使啊。” “这…这你要是没看见,麻烦可就大了!” 因着那土里的不是别的,而且几个结成了块状的蝗虫卵! 耕地的汉子两手并用,在田里不停扒拉,不一会儿,脸上就冒起了冷汗: “这里有一点!” “这个地方也有!” 不瞪大了眼睛认真看的话,是真容易被忽略掉。 虽说数量不算太多,一亩地里只发现了三处蝗虫卵,但村民们还是慌乱了起来。 百里县气候不错,稻子一年两熟。 再过半个多月,就该种植晚稻了。 晚稻的收成,通常是早稻的三倍左右,能不能吃饱,交上粮食税,主要就看晚稻。 这要是闹起了蝗灾,就又得饿肚子。 村民们七嘴八舌议论了起来: “天呐!我听说十年前那场蝗灾,咱村里饿死了一百多个人!” “一百多个人?呵,你们这些年轻人,不懂蝗虫的厉害。” “我还记得呢,黑压压一片蝗虫飞过来,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三亩田地就被啃光了,啧啧,吓人呀!” “我得赶快去看看我家田里有没有!” “是啊是啊,这要是闹起了蝗灾该怎么办啊?” “苏县令,你有没有什么好法子啊?” 村民们的目光,齐齐聚在了苏三元身上。 苏三元冷静地说道: “大家别慌!” “正在耕地的,耕深一些,让家里的小孩老人都动起来,找出蝗虫卵!” “靠近引水渠的,耕完地以后,可以把旱田改成稻田!” “暂且先这么做,更具体的,等我回县衙出布告!” 庄稼人是最怕闹蝗灾的,但大家听到苏三元立刻就想出了两条对策,心中的慌乱就少了几分,相互安慰道: “哎,听县令的,咱不怕!” “不就是蝗虫吗?我就不信,还能把我们这群大活人给吃了不成?” “也别太担心了,兴许只是这几亩地里有蝗虫卵而已!” 苏三元也希望如此,可事与愿违,百里县下有18个村落,里正们均表示,在田地里发现了蝗虫卵。 苏家村的情况,还算比较好的。 苏三元和县丞六房书吏商议后,暂且拟定了三项措施: 人工除虫卵,由县衙回收。每1斤蝗虫卵,可换100个铜板。 鼓励种植豌豆大豆,每种一亩,可在县衙领取200个铜板的补贴。 组织村民修建水渠,尽可能地改旱为水。 拟定完这些措施后,苏三元又写了文书,遣人送到了州府。 忙完了这些后,已经是夜半子时,他轻手轻脚地回到了后院,本以为家人都休息了,没想到大家都在等着他。 林婉儿端了一杯茶给苏三元: “你也别太紧张了。” “事在人为,但人难与天争。” 苏三元轻轻饮了一口茶,满脸歉意地对着妻子说道: “害你们也跟着担心了。” “早点休息吧。” 棠棠默默掏出了两个银锭,塞到了苏三元手里: “爹爹,你拿去吧!” 她知道,治蝗虫也是要花钱的,朝廷的拨款,起码得三个月甚至是半年才能下来。 但在这三个月里,父亲若治蝗不力,轻则掉乌纱帽,重则有牢狱之灾。 农桑乃国之根本。 苏三元心中很是愧疚,棠棠接着补充道: “爹爹,你拿着!” “治了蝗虫,就不会有那么多人饿死了,对棠棠来说也是功德一件!” “我们修行之人,就是要积攒功德的呦!” 苏三元眼睛微微有些湿润。 女儿不仅大方懂事,还那么会安慰人,他有什么理由,不好好治蝗灾呢? 林敬承也拿出了三两银子: “我钱没妹妹多,但也是一份心意,爹,你就收着吧。” 苏敬文苏敬武还有林婉儿也掏出了一些私用,塞到了苏三元怀里。 苏三元含泪道: “你们有心了!” “希望这三项举措下去,能有些效果吧!” 棠棠看了文书上的内容,撑着下巴问道: “爹爹,你养过鸭子吗?” 苏三元摇了摇头: “以前在村里,人们都养鸡,很少有人养鸭!” “据说鸭蛋没有鸡蛋好卖钱,而且鸭苗比小鸡崽贵。” 棠棠摇晃着小腿: “哦,原来是这样呀!” “我们道观不养鸡,只养鸭子!” “鸭子捉虫子可厉害了,而且不伤稻子!” “要不,让村民们也多养些鸭子?” 苏三元摸着胡子想了想之前的见闻,有些书上确实写过,鸭子吃蝗虫很厉害。 但整个百里县就没有养鸭子的风俗,若想在短时间内,让鸭子的规模大到可以抵抗蝗灾的地步,县衙还得出钱鼓励。 公账上的钱本就不多,家里也就这个样子,再掏钱的话。 棠棠笑嘻嘻地说: “爹地,你别怕!” “你明个儿尽管把养鸭子这条加上去,会有人送钱来的!” 苏三元知道他这个小女儿是有些神通的,便又加了一条举措,村民们可以以3文钱的价格,买到原价12文钱的鸭子,差价由县衙承担。 如此一来,小鸭子的价格,就比小鸡崽子低了很多,村民们养鸭的热情,就那么被激发了出来。 告示发出去后,原本人心惶惶的百里县,瞬间就平静了不少,老百姓们啧啧夸赞: “这个县令是干实事儿的!” “对头,听县令的话,咱们养鸭子捉虫卵去!” “到底是正儿八经考中的进士,和那些走关系当官的,就是不一样啊!” “是呀是呀,官老爷没忘记咱,咱就没有那么害怕了!” 看守布告的两个衙役听到老百姓们的夸奖声,心中美滋滋的,不由得挺直了身板。 以前干这事时,可只能得到老百姓们的白眼。 不过心里美归美,也有些犯嘀咕。 这些举措,差不多都是要花钱的。 本就穷,花钱还这么厉害,他们还能领到月钱吗? 第32章 老和尚再现 事实证明,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 不光领到了月钱,甚至还提前了一天。 “话说,咱突然有钱啦?” “是啊,咱县令该不会也……” “胡说什么呢?” 主簿发完了月钱,白了正在交头接耳的衙役一眼。 “知道钱是从哪来的吗?” 两个衙役同时摇头。 主簿指了指一个巨大的牌匾,上边写着“积善之家”四个字,道: “喏,咱县令家的小姑娘,结交到了大善人。” “捐赠了银钱治蝗灾,还把银钱都换成了零散铜板,抬了满满50箱子过来!” 衙役咽了咽口水,惊呆了。 50箱子铜板? 好家伙,数不清楚有多少,但他们知道,砸死八九个人,应该是没问题的。 “真是大善人!” “菩萨在世啊!” 说完掂了掂有些沉甸甸的钱袋子,去了集市打酒买米,准备与家人美餐一顿。 与此同时,正在后院与棠棠一起喝茶的唐雪儿冷不防地打了个喷嚏: “谁在背后说我坏话呢?” 棠棠递过去了一方手帕: “呀,我想他们在夸你呢!” “要不是你们夫妻俩大方,爹爹治蝗虫可就难办喏!” 唐雪儿微微一笑: “这也是我们该做的事情!” “苏县令太客气了,送什么牌匾嘛!” 蝗虫不会直接影响到唐家沈家。 但若是泛滥成灾,导致庄稼颗粒无收,就会遍地流民。他们这些富户会成为流民的眼中钉肉中刺,没法正常做生意,甚至连家宅安危都难以保证。 与其担惊受怕,倒不如现在出些钱,帮忙治理蝗虫。能把蝗灾扼杀在萌芽阶段,自然是最好的,不能根治,也能在民间博个好名声,威胁会少很多。 当然了,唐雪儿还有别的小算盘。 她听人说了,新婚的夫妇多做些好事,积攒些福报,才能生出聪慧健康的孩子。 棠棠看出了唐雪儿的心意,摸了摸她的手腕: “姐姐,小宝宝还没来呀!” “你别太着急了!” 唐雪儿脸刷一下红了,连忙打岔道: “棠棠,别乱说话啊!” “哦,对了,那个腰带,我已经送到了京城。” “前天堂兄回了信,不日他将赶来百里县,亲自调查此事!” 棠棠默默地喝了一大口茶,想了一会儿道: “看来,这件事不简单呀!” 唐雪儿也深有同感。 站在京城城墙上,扔一块砖下去都能砸到好几个五六品的官员。 千牛卫长史,在皇城不算多大的官儿。 但毕竟是皇帝近卫,说上话的机会比较多,还是有几分分量的。 看来,今后的百里县,要热闹了啊。 又喝了三碗茶后,唐雪儿方才告别了棠棠,回到了沈家。 一进院子,就迎面撞上了慌慌张张的管家: “夫人!” “恒少爷不见啦!” 唐雪儿生气地问道: “你们干什么吃的?” “十个家丁,看不住一个沈恒吗?” “快给我去找!” 嫁过来后,感觉还不错,那几个姑娘挺本分的,敲打了几句后,便再也没有别的想法了。 不用早晚请安,伺候公婆也轻松,沈繁待她极好。 但那沈恒,着实让她烦恼。 身世让家族蒙羞,她只得依了公爹的意思,将他软禁在了院子里。 可他不知道使出了什么手段,跑了出去,差点害了人家县令家的孩子。 棠棠他们大度,没把他捉去坐牢,他非但不知道感恩,反倒是变本加厉起来了。 她去送钱,也是为了表达沈家的歉意。 现在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会给她闯出什么祸来! 她被气得有些头晕,揉了揉太阳穴,坐到了床边。 与此同时,百里县与千山县交界的山林里,满身泥巴和血迹的沈恒,正跪在一个穿着袍子的老和尚面前,眼中欣喜若狂: “师傅!” “我就知道师傅你不会放弃我的!” “您真的来救我了!” 老和尚俯下身子,掰开了沈恒的嘴巴,看了看他舌头上的伤疤,冷哼了一声: “看来,有几分手段!” “老夫在她手里都受过重伤,元气大伤法力几近消散,又何况是你?” “不过她现在只是个小丫头,又没了前世的记忆,怎能斗得过老夫?” “莫慌!” 沈恒有些听不懂。 什么,那个小丫头,竟然打伤过师傅? 真是太可恶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那么小,什么时候和师傅打过架? 前世又是什么,师傅不愧是高僧,就是厉害! 他看向老和尚的眼神更加狂热了: “师傅,请你赐我些手段!” “我帮你干掉那一家子人,帮您报仇!” 老和尚点了点头: “仇,自然是要报的!” “新仇旧恨一起算!” “不过现在还不是好时候!” “而且,你不是一个人!” “到时候会有人帮你的!” 老和尚的目光,远远地落在了苏家村。 苏青儿坐在院子里,抬头看着月亮,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嘴角始终挂着浅浅的微笑。 这样的姿势,她保持了将近两个时辰。 纵使是十分疼爱她的老太太,也被弄得有些毛骨悚然,忙将外套披到了苏青儿身上: “青儿,咱们回屋去吧?” 苏青儿依旧没有反应,老太太不由得抱紧了胳膊,在轻声试探道: “青儿?你莫不是着凉了吧?” 苏青儿这才木木地转过头,看向了老太太: “奶奶,还记得我说的话吗?” “我会帮你出气的!” 老太太忙点头回应: “哎哎!” “奶奶知道,青儿你最乖了!” 苏青儿这才依依不舍地抱着手中的木盒子,跟着老太太进了屋。 她呵呵一笑道: “等着吧,不会太久了!” 正在房间里打坐的棠棠偶然间开了天眼,苏青儿的笑容猝不及防地映入了她的脑海,她吓了一跳,跌到了地上。 “咦?” “怎么不疼呀?” 棠棠摸了摸屁股,毛茸茸的。 不对,这不是她的屁股,她赶忙被压扁了的黄猫抱了起来: “猫猫,你没事吧!” 黄猫用余光瞥了棠棠一眼,嘴巴里发出了嘟囔声—— 没事没事。 不对,有事有事,谁是猫猫啊? 你全家都是猫! 笨蛋棠棠,你们全家都要大祸临头了! 不过你的想法是对的,有的劫难,无法在未发生前解开,只有先入了局,才能出局。 第33章 灭蝗虫试验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农事也一天比一天更繁忙。 兖州下辖28个县,均有发现蝗虫卵的报告。 将近一个半月的时间,县衙收到了将近100斤蝗虫卵,卖出去了8000只鸭子,县里有三分之一的旱田,被改成了水田。 饶是如此,也并未得到根治,稻田里出现了零零星星的成虫。 虽尚在人力捕捉可解决的阶段,但是苏三元还是忧心不已。 棠棠和哥哥们也很担心。 “要是蝗虫源头是咱们县,情况倒还不算太严重。” “怕就怕……” 说着说着,苏敬文望了望西边方向。 西域盛产宝石和香料,一斤上好的香料,甚至可以换到同等重量的黄金。 借着香料和宝石生意,西域的客商们都赚得钵满体满,随手在京城买个四进宅子,一年就住十天半个月,毫不心疼。 而一个六品官员,单靠朝廷俸禄想在京城买那么大的宅子,至少需要十年的积累。 但西域农业极为不发达,农耕时节混乱,施肥无序,对于蝗虫,更是没有应对防范之策。 若是源头在西域,那只需要一个月时间,就可以看到铺天盖地黑压压的蝗虫大军了。 到时候,田地里的那些鸭子,别说灭蝗灾了,能把命保住都算不错了。 棠棠撑着下巴看着天空,小声说道: “风寒有药方,风热也有药方,要是蝗灾也有药方子可以治疗就好了呀。” 她以前听师傅说,大乾闹过一次蝗灾,近六成的田地颗粒无收,饿殍遍地,有人饿极了,就把自家小孩卖到菜人市场上去,换几斤活命的粮食。 “师傅瞅瞅你呀,小孩子柔嫩,有人就好这一口!” “可你太小了,肉不够多。” “顶多换个十斤粮食吧!” 师傅这个玩笑一开,棠棠做了一晚上的噩梦,一会儿梦见自己上了案板,屠夫举着刀子留着口水看着她,一会儿梦见自己坐在饭桌前,碗里的鸡爪子,突然变成了小孩子的手,弄得她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连带骨头的肉都不敢吃。 师傅足足买了20串糖葫芦,又专门给她钓鱼挑鱼肉吃,才把她哄好。 “棠棠别哭啦!师傅怎么会卖你呢?” “别担心别担心,师傅有朝一日,肯定会找出灭蝗虫的好方子的!” 师傅这么说了,也这么做了,他从那本奇书上看到波斯白花菊和苦苓树皮混在一起,熬成水,浇在稻子上,可以灭杀蝗虫。 可惜试了很多很多次,都失败了。 要么蝗虫没反应,照吃不误,要么连带着稻子一起毒死了。 因着那上册书到这一页时戛然而止,师傅试不出正确的配比,总达不到理想的效果。 想到这里,棠棠猛然间拍了下脑袋: “我真笨呀!” “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忘了呢?” 她哒哒哒地跑到了后院,一把抱住了林婉儿: “娘亲,你记得那本奇书的下半册对不对?” “苦苓树皮和波斯白花菊各取多少,才可以灭掉蝗虫?” 林婉儿愣了愣,灵光一闪,也反应过来了: “娘亲真是老了不中用了!” “差点误了大事!” “我还记着呢,书上是这么写的:其一取五两三钱,其二取三两一钱,置于10斤水中,熬煮12时辰,便可灭杀害虫!” “你外公想了一辈子,也没有想明白这一和二究竟是什么,原来是苦苓树皮和波斯白花菊吗?” 虽然不知道哪个是一,哪个是二,但也就两种,很容易试出来的。 说干就干,林婉儿欢欢喜喜地招呼着儿女们准备了起来。 苦苓树皮除了杀虫外,还有清热解毒之功效,药材店里就有售,价格不贵,老板听闻是为了研制出灭蝗虫的方子,二话不说,索性直接送了林敬承5斤。 波斯白花菊是五年前传入百里县的,花朵大,不挑环境,很好种植,在路边随处便可见到,不少人家也晾晒了不少干菊花泡水喝,寻起来更是容易。 煮了整整12个时辰后,棠棠闻到后院里边传来了略微刺鼻的味道,不苦,不臭,说不上来,有点儿像生姜。 苏三元命人将四捆稻子分成了两堆,摆在了地上,洒上两种药水后,打开了麻袋,放出了提前捉到的蝗虫,约莫有50只的样子。 蝗虫一见到稻草,瞬间便兴奋了起来,扑到了稻草上准备进食。 棠棠很紧张,连口水都不敢咽,唯恐错过了什么。 一…… 二…… 三…… 她在心里边默默数数,数到四的时候,左边那堆稻谷上,一只蝗虫栽倒在了地上。 数到六的时候,那边所有的蝗虫,都倒在了地上。 另外一侧的蝗虫,只有三五只倒下了,其他还在大快朵颐中。 棠棠高兴地跳了起来: “成功啦!” “苦苓树皮用料要多些!” 细细看左边那些稻子,叶片上有些许的缺口,但问题不大,若是在田里,有了这些缺口后,还是可以继续生长的。 在场的其他人,也都是兴奋不已: “太好了!今年的收成,算是有保障了!” “夫人,棠棠,你们立了大功了!” “是啊是啊,要是真能解决掉蝗灾,老百姓们肯定把你们当成菩萨供着!” 林婉儿听得有些不好意思,她不想被当成菩萨供奉。 她现在只想回到清溪村,去给父母上一炷香,告诉他们,思考了一辈子的问题,总算是有答案了。 她相信,父母在九泉之下若是有知,定然会十分高兴。 苏三元听见众人如此夸赞自己的妻女,心中亦是十分骄傲。 但他要为老百姓负责,做事必须稳妥些,觉得还不是高兴的时候,忙对手下说: “趁着今晚上,再多煮一些药水!” “明儿个一早,我们一起去苏家村,多找几亩地试试看!” 县衙的杂役们立刻照做,打水的打水,劈柴的劈柴。 虽然多干了些分外的活儿,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是高兴的,一点儿抱怨的情绪也没有。 第34章 倔强的人家 翌日清晨,公鸡刚刚打鸣,棠棠就跟着苏三元一起上了马车,带着连夜熬好的四大桶药水,慢悠悠地朝着苏家村赶去。 到苏家村时,太阳刚刚升起,云朵在天空的映照下,变成了好看的金黄色。 刚准备下地的庄稼人们,看到苏三元带着县衙里的人站在田头惊异不已: “县令,您这么早来村里有公干吗?” “哎,我以为当官儿轻松呢,看来也轻松不到哪里去啊,从县里回村要走一段路呢,您得起多早啊?” “县令您这么挂念庄稼,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好好种地啊?” 棠棠闻言,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苏三元向众人讲明了来意。 虽说村里人没听过用过那药水,但只要能灭杀蝗虫,他们都愿意试一试: “用我家的吧!” “不是,老周,你家就那几亩地,出点儿岔子连税都交不上,还是用我家地来试验吧!” “不不不,用我家田,我家田就在下边,走几步路就到了,近便!” 姗姗来迟的苏二贵见状,冷冷地道了一句: “我三弟都没有种过田!” “你们不怕他把你们的稻子都毒死,就尽管试吧!” “反正我不用他的法子,打死也不用!” 苏青儿拉着苏二贵的手,提着一个篮子,道: “我爹说得对!” “你们不怕中毒不怕死,我们可怕呢!” 稻子被蝗虫吃了又如何? 她拜了高僧为师,马上就要得到她应得的一切了! 林敬承毫不客气地说: “县里的郎中都说了,药水对人和牲畜是无害的!” “猪都不会被毒死!只能毒死虫子!” 苏青儿涨红了脸蛋,握紧了拳头,想骂又不知道如何骂,在心中默默念叨着—— 等着吧你,到时候我会特别关照你的! “别吵了!” 老族长杵着拐杖,在两个儿子的陪伴下姗姗来迟。 他一大把年龄,儿孙们不想让他下地,奈何他闲不住,说着能帮忙抓一两只蝗虫也好,跟着来到了田埂上。 没想到刚到就听到了苏二贵父女在说胡话。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苏三元虽然当了官儿,但在村里人面前一点谱儿都不摆,很和气好说话。 这时候他们主动站出来,说愿意帮忙试试药水,说不定关系就缓和了呢? 看样子,这是打算一条道走到黑了。 还以为会和以前一样,等到苏三元主动找他们道歉吗? 做梦吧? “用我家田吧!” “我家田在最喜欢,这几天被啃了不少,成不成的,看样子都收不了多少了!” 苏三元感激地冲着老族长点了点头,命人提着药水,赶到了族长家的田里。 一些农活不太紧张的村民,也跟着去看了热闹。 鸭子们扑棱着翅膀,努力在捉虫子吃,但还是有那么三五十只蝗虫特别灵活,躲过了鸭子的大罪,飞舞在稻草间,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啃食声。 杂役拿出了马勺,将药水泼在了稻谷上。 很快,那些零星的蝗虫,均落在了地上。 “哎呀,真神了!” “县令大人没种过地,怎么比我们这些庄稼人还懂啊?” “昨天我老爹还在担心,再多来些蝗虫,咱这些鸭子都不够用了,今儿个一看,还是县令法子多啊!” 又试了两亩地,都获得了成功。 苏三元异常欣喜,不停拍手,对着左右说道: “快,快拿纸和笔来!” 他坐在寸头的石桌上,写了一封信,介绍了药水的配比和试验的结果,让衙役快马加鞭,送到了州府。 三日后,州府回信,告知苏三元,他们进一步扩大了试验范围,确认他所给的药水配方确实有用,已将此事上报给朝廷,同时先行在兖州内推行此法。 又过了10天时间,百里县衙收到了上级拨来的银两,命他们统一收购波斯白花菊和苦苓树皮,按照耕地规模,分发给治下百姓。 若有商户趁机哄抬价格,可以直接用重刑,事后再上报州府。 这是个繁重且复杂的活儿,苏三元召集了百里县所有里正,和县丞县尉们花了三天三夜,彻底理清了百里县的户籍、耕地情况,命衙役将药材押送到各村,由里正进行分发,教大家熬煮药水。 此事进行得很顺利,除了个别人家,想要多占药材,被里正一通教训外,几乎没有人家拒绝的。 不花钱,治好了蝗虫才能丰收,百利而无一害啊。 可苏二贵是个例外,坚决不要药材,说什么哪天村里人都被毒死了,还要靠着他们一家人帮忙收尸呢。 里正好说歹说,就是不听,没办法只好请来了他们苏氏一族的老族长。 老族长也是无话可说,这苏二贵以前浑蛋是浑蛋了点,但那也是为了多占些好处,精明过头了,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苏二贵仰着头说: “我家青儿说了,只要听她的,过不了多久,我们便能吃香的喝辣的,青云直上!” 老族长看了看苏青儿,她正站在屋檐下,带着笑容看着外边。 月光映照在苏青儿的脸上,一半明,一半暗,他吓了一哆嗦,连忙拉着里正走了: “算了算了!”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随他们家怎么样吧!” 苏二贵见两人走远了,转身回到了院子里。 站在高处的苏青儿俯视着自己父亲,冷冷地说道: “爹,你做得很好!” “以后就得这样!” 说完便转身进了屋子。 被夸奖后的苏二贵,笑容蔓延到了耳根,痴痴笑着躺在了床上。 围观了这一幕的老太太,害怕地咽了咽口水。 按照老二的脾气,小辈敢这么同他讲话,早就两巴掌扇下去了! 如今这是怎么了? 饶是她最疼爱苏青儿,也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劲,过了约莫7日,从西边飞来了黑压压的蝗虫大军,将苏大富苏二贵的田地啃得精光。 而村里其他人的田地,都好好的。 老太太心疼极了,家里余粮不多,老三看样子,一时半一会儿也不会找他们道歉,来年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老头子也是气得直跺脚,在院子里骂骂咧咧道: “听他们的,洒点儿药水怎么了?” “这下可好,咱家要成全村最穷的人了!” “饿肚子的滋味,可不好……” 说着说着,老头子觉得身后传来了一道冷冷的目光。 “爷爷,奶奶。” “你们也背叛我了吗?” 第35章 全村战蝗虫 老两口突然听到这个声音,心中微微一惊,缓缓转过头,看见了苏青儿正沉着脸站在他们身后,脸上毫无半分表情。 “没……” “没有啊。” “青儿你别想多了,早点儿去睡觉吧!” 说出这话后,老头老太太相互对视,心中憋了一口窝囊气,就是出不出来。 苏青儿是他们的孙女啊。 哪有孙女这么和爷爷奶奶说话的? 他们很想教训她一顿,让她懂点儿礼数,但是一开口,就很心虚发毛,想了一大堆的道理,竟然生生地忘记了。 苏青儿头也不抬,冷声道:“哦。” “既然如此,爷爷奶奶,你们帮我做点儿事吧。” 老太太心里说着已经很晚了,明天再说。 但腿还是不自觉地跟着苏青儿走了。 苏青儿在库房里摆了一大堆东西,瓶瓶罐罐,纸笔毛发,散发出了难闻的味道,就像是有鸡蛋坏在库房里边了一样。 老太太年轻时吃过苦,可见不惯孙儿们浪费鸡蛋,四处查看,却什么也没有见到。 苏青儿面不改色,指着老头子说: “你,把这个倒在这里边来!” 老头子幽怨地看了老太太一样,希望她能骂苏青儿两句。 可老太太也没有那个胆子开口,也跟着低下了头,等待着苏青儿的吩咐。 忙活到了半夜,方才被放回去休息。 躺在床上,看着月光,老两口越想越不对劲: “老婆子,你怎么不说她几句呢?” “我……我也不知道为啥,就是没那个胆子。” “不对劲不对劲,这个青儿现在愈发邪性了!” “要不,咱们明天去县衙里找老三,咱毕竟是他爹娘,说两句好话就行了。” “对对对,老三读过书,还去过京城,见多识广的,说不定知道青儿是咋回事!” 老两口怀着不安的心情,浅浅地睡着了。 睡梦中,苏青儿那张毫无表情的脸,被无限放大,始终跟在老太太身后,不管跑到哪里去,始终甩不开。 老太太不停出冷汗,虽说是睡了一宿,但完全没有休息好,整个人更累了。 刚起床,她连饭都来不及吃,便对老头子说: “快快快,趁着青儿还没有发现。” “我们赶紧去县衙!” 老头子呆呆地望着天空,迟疑了片刻,才猛地一拍大腿: “去不了了!” “遭了,完了!” 老太太出了门,站在老头子身边,抬眼一看也是吓着了。 西边的天空,黑压压的一大片,没有别的可能性,那就是—— ——蝗虫大军! 村里其他人虽然也被吓着了,但提前做了很多准备,也不是很慌乱。 泼药水的泼药水,赶鸭子的赶鸭子,拉网的拉网,点火的点火。 男女老少齐上阵,从太阳刚刚升起,忙到了夜幕落下。蝗虫被药死了一大半,鸭子吃了一些,烟火熏晕了一些,侥幸逃生的蝗虫,向东南方向飞出去了。 地上密密麻麻,全都是蝗虫的尸体,有的小孩子觉得这样还不够解恨,狠狠地踩在了上边,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汗水混杂着泥水,村民们的衣衫全都湿透了,但没有人抱怨,刚好相反,大多数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笑容。 他们顶住了蝗虫主力军,保住了至少九成五的晚稻子,再加上种了豆子之类的作物,交上税收,填饱肚子,应该完全不是问题。 老人卷起了旱烟,靠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像年轻人讲起了上一次闹蝗灾的情况: “那次……咱什么都没准备。” “早上一起来,蝗虫突然就来了!” “没有网子,也不知道点火能赶走蝗虫,就那么直接上手抓,可那么多蝗虫,哪里抓得过来呀!” “踩死一只,立马飞过来五只,有的蝗虫就像是疯了一样,一点都不怕人,甚至还敢扑在人脸上啃咬!” “你们瞅瞅东边那一大片田,就不到两刻钟的功夫,一片叶子都不剩了!” “哎,我这辈子都记得那一天,那时候我爹娘还在,又哭又气又急的,直接生了病。” 老人家说到这里,狠狠地抽了一口烟,望向了天空,脸上露出了些许笑容,苦涩中带着一点骄傲。 “又哭又急,就像他们那样吗?” 一个小孩子指了指苏大富苏二贵两家的田地,眨巴着眼睛,好奇地问道。 还没回家吃饭的村民们,瞬间将目光聚集在了那两家人身上,看起了热闹。 “老二,你们家青儿说的,我们家的田,不会出问题的!” “都是你们家的错,交税这事儿,你们想办法解决吧!” 苏二贵一听老大这么说,瞬间急了,他们家借着苏三元的光,日子过得不错,但总觉得老三会一直顾着他们的,大手大脚惯了,压根就没有攒钱积粮的习惯,哪里交得起两家人的税啊? “老大,你别不讲理啊!” “青儿她才多大,她说什么你就听什么?” “你活了几十年了,没长点儿脑壳,今天吃亏赖不了别人!” 苏大富一听更来气了: “嘿!也不知道是谁,整天在家里嚷嚷着苏青儿聪明得不得了,听她的话绝对没错!” “是我啊?” “你们二房不光要负责交税,还要负责给老爹老娘养老!” 苏二贵的两个儿子都到了娶亲的年龄,听到老大这么说,直接气上心头,打了起来。 苏家老头老太太迈着老迈的腿赶过来,看到别人家的田地都好好的,唯独自家的庄稼被啃光了,气得都快哭出来了。 又听到老大老二竟然都不想给他们养老,更是心口堵得慌,一口气没上来,老头子直接倒在了地上。 老太太急得不行,连忙跪在地上掐起了人中。 可她的手都掐累了,老头子还是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僵直了身子,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老太太急忙冲着地里的两兄弟喊道: “你们俩在干什么?” “快过来帮忙啊!出事了!” 刚刚还在打架的苏大富苏二贵这下子反倒是有了默契,两个人都装作没听见。 老头子要是现在直接倒地死掉了,不是更好? 省了养老的粮食了! 老太太一看,差不多也知道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心中凉了半截。 这就是她偏疼了一辈子的儿子们吗? 她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觉得自己笨极了,一点儿也不聪明了! 怎么能为了这么两个白眼狼,惹了当官的小儿子呢? 对待亲爹都这样,她以后又能好到哪里去? 她索性也不指望苏大富和苏二贵了,对着村里人喊道: “大强子,你家有牛车是吧?” “帮我个忙,带我和老头子去县衙!” “到时候苏县令肯定会感谢你的!” 大强子一听这话就后悔了,怎么不早点儿回家呢? 就不该来看这热闹的! 他知道苏县令已经和爹娘闹翻了,要是把这两个老家伙拉过去,县令不高兴怎么办? 若是不拉,老头子真死了,县令怪罪他怎么办? 那毕竟是亲爹嘛。 横竖都不对! 苏氏一族的老族长听到这话,瞬间也警觉了起来,对着大强子说道: “你莫慌!” “我也跟着一起去!” 大强子嘴上答应着,心里更苦了。 老族长都一大把年龄了,要是路上出个好歹…… 哎! 更难了! 正当他不知道如何是好时,苏青儿迈着细碎的步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老太太身后,拍了拍老太太的肩膀。 老太太吓了一跳,脸都白了,立马讨好似地问道; “青儿,你现在走路怎么没声儿呢?” 苏青儿歪着头看着苏安全老头子,叹气道: “没到时间!还有用呢!” 说完她掏出了一根银针,从老头子天门盖扎了下去,轻轻转动,老头子咳了两声,竟然活了过来! 在场之人,无不惊奇! 苏二贵底气足了,趾高气扬地对着苏大富说道: “我……我就说青儿是个有本事的!” “大哥你偏不信,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苏大富看了眼苏青儿,心中发毛,不再敢说什么。 村里人见识了方才的神迹,也纷纷夸赞起了苏青儿。 苏青儿嘴角露出了不屑的笑容。 以往她很在乎这些,现在…… 师傅让她看到了前世今生。 她一点儿也不在乎了,她只想让棠棠一家立马下地狱! 第36章 悔不该当初 农事面前,其他一切公务都得靠后。 这些日子以来,不光种地的庄稼人忙,苏三元和县丞也很忙。 好在是老天爷开了眼,忙忙碌碌了半个月后,蝗虫基本上消失不见了。 百里县不光提供了试药经验,还抗住了前两波蝗虫大军,算是保护了南边的各州县。 兖州刺史大笔一挥,减了百里县的税赋,消息传回苏家村后,大家都高兴极了。 “咱前天还在算账,说是蝗虫虽然没把庄稼吃完,但收成肯定会少的,交了税,自家人就吃不上几顿好米了,没想到,朝廷还挺为咱们老百姓着想的。” “是啊是啊,一听这个消息,我浑身上下都是舒畅的。” “要我说,咱们还得多谢苏县令,要不是苏县令及时发现了虫卵,带着大家灭蝗虫,指不定咱要饿肚子呢。” “是啊是啊,还有苏县令的妻女,也是出了大力气的。” “放在以前,给他们家立个生祠都不为过啊!” 村民们脸上都喜气洋洋的,苏大富他们则是灰头土脸的。 庄稼彻底被啃完了,减一半税……还是不行啊,得拿出好不容易攒下来的棺材本儿,去别家买米。 老头子被苏青儿扎了一针后,虽然续上了一口气,但整个人仿佛丢了魂儿一般,浑浑噩噩的,成天就是在院子里晒太阳,一句话也不说,只会嘿嘿嘿地笑。 苏青儿让他干什么,立马就干什么,一点儿迟疑都没有。 苏二贵一家子,那天看了苏青儿给老头子施针后,更加笃信她确实拜了世外高人为师,要不了多久,就会带上他们全家过上好日子。 叫不叫得上税之类的,他们不在乎了。 老太太前些晚上睡到半夜出来解手,看见苏青儿蹲在院子外边,对着一条七步蛇在自言自语,一边说一边笑,吓得魂儿都丢了大半。 她不敢忤逆苏青儿,但也不想丢了小命,不想像老头子那样成了傻子。 一直在寻找机会,想去县衙里找苏三元。 可是每次走到村口,苏青儿就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她只得找了借口又讨回来。 她只好说身体不舒服,想多休息休息,每天都躺在床上,闭门不出,唯恐又见到了什么骇人的画面。 一闭上眼睛,老太太便会看到棠棠回村那天的情况。 那时候她正在堂屋里纳鞋垫,苏青儿突然闯了进来,说是老三不知道从哪里带回来了个小女孩,非说是他们苏家的后代,还嘲笑她不好看穿得太穷酸了,让她在村里小孩面前丢尽了脸。 她之前听人说了,那些富贵人家说亲的时候,都喜欢找当官人家读书人家的小姐,所以她一直想把苏青儿记在老三他们名下。 老三家的一再推辞,她本就不满,现在还突然弄回来一个不知来历的小女孩,欺负她的宝贝青儿,她当时就生气了,想着要把棠棠身上的首饰镯子都夺过来,哄哄青儿。 没想到,就因为这么一点点小事,老三一家竟然彻底和她翻了脸。 老太太现在后悔极了,如果她那天不那么糊涂的话,村里的狗都得多给她几分面子。 哪像现在,村里人表面上恭维她两句,念着她是苏县令的老娘,背过人去,早就不知道笑成什么样了。 “我得好好哄哄那个小丫头!” “老三就不和我怄气了!” 想到这里,老太太突然觉得浑身都有了干劲儿,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了下来,找出了鞋样子,准备给棠棠做一双新鞋子。 “那丫头长得胖乎乎的,倒也讨人稀罕。” “哎,我不该啊,真的不该啊……” 老太太一边裁剪布料,一边念叨,几滴眼泪,莫名地从眼角滑落了下来。 而在县衙后院,正在喝茶的棠棠突然间打了个喷嚏,林婉儿赶忙摸了摸她的额头: “不会是染了风寒吧?” “瞧瞧你,整天同你四哥玩水!” 棠棠将脑袋靠在了林婉儿手臂上: “娘亲,没事哒。” “我想,有人在背后说我呢!” “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物,马上就要来咱们家啦!” 第37章 接到了圣旨 金秋已至,天高云淡,风清气爽。 棠棠正在后院里读书喝茶,林婉儿突然跑了过来,一把抱起了她,将她带回了卧房,在衣柜里挑了又挑,选了最好的一套衣服,破例让棠棠也用了一次胭脂水粉。 好奇心被满足后,棠棠表示,水粉这种东西,果然还是涂在别人脸上更好一些。 林婉儿和哥哥们也换上了最好的衣服,向来不是很注重打扮的苏三元也是在镜子前照了又照,唯恐有遗漏。 “娘亲,爹爹,大人物要来了,是吗?” 林婉儿紧张地点了点头: “是啊,待会儿大家都注意点,免得给你们爹爹丢人!” 三兄弟们规规矩矩地站在爹娘身后,乖巧地点了点头。 虽然面儿上挺镇定的,但心里边还是止不住的慌乱。 尤其是林敬承,他现在可羡慕大哥了,在山谷里边同高人学医术,应该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吧? “二哥啊,待会儿咱们该怎么说话啊?” “说错了话会不会被砍头啊?” “我还小啊,我还不想死啊!” 苏敬文笑着敲了他的脑袋: “哪有那般吓人?” “我们又没有官身,只需跟在父亲身后行礼便是了!” 林敬承还想问得更具体些,但说话间,外边已经是锣鼓声震天响了。 苏家人连带着县衙众人,跟在苏三元身后,拱手弯腰。 棠棠站在林敬承身边,余光瞥见了四匹高头大马,连马鞍都做得精致无比,散发着熠熠光辉,从马上下来了四人,武将打扮,都带着刀,高大的身材压迫感十足。 尔后不久,又出现了一顶轿子,檀木做架子,丝绸做帷幔,流苏璎珞轻轻摇曳,华贵又不失灵动。 轿夫们缓缓弯下腰,掀开了帘子,一位身量中等的男子走了出来,毕恭毕敬地抱着圣旨,走到了苏三元他们面前。 苏三元和县丞立马下跪,高呼万岁。 棠棠他们也跟着一起跪下,男子念起了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百里县令苏三元爱民如子,治蝗有功……” 男子的声音有些尖细,棠棠瞬间就明白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太监! 话说回来,她在二哥的书上看到过,传旨的通常是翰林院钦差,今儿个见到的竟然是皇宫里的太监,足以见得皇帝对爹爹所做的事情还是很认可的! 官话套话念了一大串后,棠棠终于捕捉到了重点: 皇帝奖了爹爹千金,县衙的其他大小官员获了百金。 而娘亲被皇帝封为了六品安人,她则被奖励了一大堆绫罗绸缎和……三大箱子书! 林婉儿有些惶恐不知所措,太监念完了圣旨后,脸上不再那般严肃,和颜悦色地说道; “林安人,接旨吧!” 林婉儿看了眼丈夫,苏三元拱手笑着道: “夫人你是六品安人,我是七品县令!” “下官这厢有礼了!” 他话一出,众人哄笑了起来,林婉儿脸微微一红,不再紧张,接过了圣旨。 她悄声对苏三元说道: “怎么还有我的事情?” “这多不好意思啊?” 苏三元道: “这不是天经地义吗?” “那方子是你和棠棠写出来的,我只是如实上报了而已!” 太监微微弯腰,笑着问林婉儿: “按照我大乾惯例,五品以上官员,才能为母亲或妻请诰命。” “通常来说,妻子的诰命等级,和丈夫的官阶等级是一致的。” “夫人可知,此次为何会为了您破例?” 林婉儿摇摇头: “还请大人赐教!” 太监摸了摸下巴,站直了身子答道: “这都是皇后的意思!” “皇后希望天底下的女子,都能同夫人这般,为百姓着想,为朝廷出力,而不是拘泥于内室和丈夫的身份。” “故而皇后专门给您家小女送了很多书籍,惟愿她能有所成,将来超越她的父母,立下更大的功劳!” “话说,您家小女儿在哪里?” 林婉儿回身,对着棠棠招手: “快来见过这位大人!” 棠棠腿短脚小,但跑得飞快,像个小兔子一样,一下子就窜到了太监身边: “大人谬赞了!” “还请大人转告皇后娘娘,就说棠棠一定会好好读书,不会辜负她的!” 太监哈哈大笑道: “你人看着小,却会说话!” “那就一言为定咯!改日你去了京城皇宫,娘娘可是会考你的!” 棠棠看着那三个比父亲还高的大箱子,当时就想喊救命了! 天呐! 她刚刚只是在客套而已! 她又不是二哥,那么多书,得看到猴年马月去啊? 苏三元看着妻女,嘴角浮出了笑容,命人将提前准备好的谢礼送给了传令太监和四个侍卫,请他们去后院吃茶喝酒。 圣旨特意提到了林婉儿和棠棠,所以她俩也坐在了主桌,坐在了传令的冯总管面前。 冯总管7岁那年,就被卖到了宫中,如今已年过五旬,看着棠棠稚嫩的脸蛋,和气的苏家人,心中微微一酸。 别看他现在是皇帝跟前的红人,能说上话,可到底只是个伺候人的奴才,不可能再享受天伦之乐了。 棠棠发现他不太对劲,连忙问道: “爷爷,你是被酒辣到眼睛了吗?” “那你别喝酒了,和棠棠一起喝茶吧!” 冯总管的眼眶微微湿润了,连忙答道: “是是是!” “好茶啊,这是好茶!” 他猛灌了四杯茶下肚,看着他那颤颤巍巍的手,棠棠有些心疼他: “爷爷,你有个小你一岁的妹妹,小时候走丢了对不对?” 冯总管放下了杯子,他早就知道苏家的小女儿有些本事,皇后也是个奇女子,见怪不怪了。 饶是如此,听到妹妹这两个字,他还是有些微微触动。 棠棠继续开口道: “她一直在离你不远的地方呀!” “有个巷子,我看不太清楚,叫青什么巷来着,那里有很多家染坊!” “你妹妹家就在那里!” 冯总管攥着杯子,忘记了放下! 青乌巷! 在京城最边缘,那里的人家,均以染布维持生计! 莫非,妹妹真的在哪里? 年轻时还好,上了年龄,就格外地渴望血肉至亲。 他摸了摸棠棠的脑袋: “哎哎。” “如果真如你所说,爷爷一定会重谢你!” 翌日清晨,来传旨的众人准备离开,县丞和县尉出来送行,两个人交头接耳,嘀咕着苏县令向来守时懂礼,今儿个怎么突然就失约了? 久等不来,只得低声下气地说好话,唯恐京城来的人迁怒百里县。 冯总管也是疑惑不已。 按理说,苏三元治蝗虫有功,也该升官的,只是皇帝暂时找不出合适的空缺,所以搁置下来了而已。 他想找苏三元说道说道来着,那一大家子,怎么都不见了? 有些担心,索性带着县丞和侍卫们,敲响了苏家人住的院门。 可惜,只有一片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第38章 苏家出凶案 冯总管有些不放心,便让县丞带着他们一行人去了后院。 可敲了好几次门,始终无人回应。 在场众人有些慌了,一个侍卫翻过了围墙,从里边打开了院门。 “苏县令?” “夫人?” “棠棠?” 喊了好几声后,县丞慌了,拍大腿猛叫到“坏了”,然后冲了进去。 苏三元、林婉儿、棠棠和苏敬文苏敬武全都沉沉地睡着,只有林敬承稍微好一点点是清醒着的。 但也只是勉强支撑着没有倒下而已,没什么力气,难怪外边的人没有听到。 “赶快去请郎中!” 县丞慌慌张张的不知所措,冯总管命人将棠棠他们放到了通风处的椅子上,试了试鼻息。 “啊!” 他将手指放在棠棠鼻子下边,轻轻试了试,瞬间脸色惨白,跌倒在了地上。 这……怎么回事? 一点儿气息都没有了? 明明昨天还好好的一起吃饭呢,谁那么狠的心啊,怎么能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手? 冯总管有些不敢相信这残忍的事实,让一个随行侍卫也去探了探鼻息。 侍卫挨个试了试,无奈地朝着冯总管摇了摇头。 冯总管一激动,揪住了侍卫的衣领: “没弄错吧?” 侍卫点头: “真的……都没了!” 他对苏县令一家印象还不错,不想看到这种人间惨剧,但……事实就是事实。 县丞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房间里四处打转: “怎么会这样?” “谁那么恨的心啊?” “苏县令来百里县以后,没有和人结仇啊?” 还是县尉反应的及时,对衙役们说道: “去问问更夫,昨天晚上有没有什么异常?” “不要让闲杂人等靠近这个院子!” “再去看看窗户、门锁有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衙役们立刻行动了起来。 不久后,郎中来了,他挨个把了脉,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没……没救了!” 冯总管看着不省人事的棠棠,一时间没有忍住,直接坐在椅子上,掩面哭了起来。 昨儿个才说好了,若是找到了妹妹,以后他们一家人去京城后,要请他们去最好的酒楼吃饭呢。 今儿个怎么就突然阴阳两隔了? 衙役们办事效率很快,不一会儿就回来复命了: “更夫说了,昨晚上没有任何异常,没有听到苏大人家有异响。” “除了咱们破开的门以外,其他的门窗均完好无损,没有外人进入的痕迹!” 县尉环顾四周,猛地一拍桌子: “敬武天赋异禀,又自由练习,身手矫健,一般人不是他的对手。” “县令他们仪容整齐,应该没有被外力所伤。” “那就只能是……下毒了。” “郎中,你如何看?” 郎中摸了摸花白的胡子,道: “老身只会看病,不会验尸啊。” “不过依老身多年经验来看,苏大人他们眼眸嘴唇均无异样,面容也很安详,就算是中了毒,也不会是很常见的毒。” 随冯总管一起来的侍卫们相互看看,纷纷点头。 鹤顶红砒霜之类的毒,会让人的心肝脾肺都疼痛难忍,死者的五官,一定是十分扭曲的。 县尉深深叹了一口气道: “看来这凶手本事不小啊!” “去请仵作来!” 林敬承连忙拦在了县尉身前,不停摇头! 县尉有些为难: “敬承,我知道你心中不舍,但不验尸,怎么能查明真相,还你父母兄妹公道呢?” 林敬承有很多话想说,但他的喉咙仿佛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来声音,只得不停摇头。 县尉犯了难。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个想法,深深地根植于大乾百姓心中。 仵作验尸,难免要开膛破肚,不少百姓认为,这会让死者的灵魂无法得到安息,会成为孤魂怨鬼。 所以,验尸必须要得到死者家人首肯。 敬承不愿意的话,难道县令他们,就白死了吗? 县尉还想劝他几句,林敬承却拿出了苏三元提前写给县尉的书信: “宋县尉,我知道你素来追求公义,但为兄遇到了一些事情,不得不让你违背原则!” “若你发现我家人出现了异样,切莫让仵作验尸!” “只需将我们静放三天即可!” 县尉拿着信,扶着林敬承,急切地问道: “你父亲早知道会出事?” 林敬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确实早就知道会出事了,但不是父亲,是妹妹! 这下把县尉弄得更加糊涂了: “到底知不知道啊!” 林敬承也很着急,但他现在说不出话来,只得不停用手戳那封信。 父亲都说了,静静等三天就好了,照做就行了啊! 宋县尉这下明白了他的意思,无奈地点了点头: “好吧,就照你父亲说的做!” 说完命衙役们将椅子和桌子抬到了院子中间,把棠棠他们轻轻放了上去,盖上了白布。 那些在门外候着的衙役们,这才知道苏县令一家真的出了事! “不……不会吧?” “谁这么丧心病狂,要被我找着了,非得把他大卸八块不可!” “天杀的!县令和夫人多好的人啊,老天爷怎么不睁睁眼呢?” 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城中百姓也是议论纷纷,伤心不已。 很快,就有人送来了纸扎和花圈,越来越多,在院子外堆成了一座小山。 林敬承一看,头都大了! 第39章 耗子哭猫咪 苏三元家出事的消息,也传回了苏家村。 老族长一听,瞬间呆住了,手里的旱烟掉在地上好半天,也没有发现。 他微微张开了嘴巴,不停嘟囔着: “怎……怎么会这样?” “上次见面还好好的啊?” “怎么会这个样子?” 大河大海读书之事暂且不谈,苏三元是他看着长大的,他们老苏家好不容易出了一个穿官袍的好后生,怎么突然就没了呢? 村里的外姓人也跟着伤心了起来,有些老人吃过上一次蝗灾的苦,格外感谢苏三元,一时间忍不住,蹲在田间直接哭了起来。 苏大富当时正在地里锄草,得知这一消息后,水桶直接摔在了地上,散成了六块木板子。 他对三弟有气不假,儿子不就淘气了点,就那么被书院开除了,他这个当叔叔的,怎么都不帮衬两句呢? 但……好歹是一个娘生的,也一起过了那么多年,他还没有恨他到想让他去死的那种地步啊。 他扔下了手中的农活,飞也似地跑到了家中: “爹!” “娘!” “不好了不好了,三弟一家没了!” 老头子正坐在椅子上晒太阳,他偏着脑袋,眼神呆滞,口水流到了下巴上,看都没有看苏大富一眼,便口齿不清地自言自语道: “好好好!” “没了好啊!” “好啊好啊!” 苏大富愣住了,侧身又看向了老太太。 老太太眼神微微一怔,喉咙上下翻动,眨了眨眼睛,正欲张嘴时,又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身后的苏青儿。 瞬间浑身一紧,打起了寒战,也学着老头子的样子; “好啊好啊!” “不孝子没了,好啊!” 苏大富往后退了三步,紧紧地盯着老爹老娘,不停摇头。 这时候苏青儿开口道: “大伯,你不觉得好吗?” “听说朝廷赏了三叔千金!” “三叔一家子没有了,林家人也死绝了,咱们就是他们唯一的亲人!” “千金要归咱们啦,这不好吗?” 苏青儿歪着头,冷冷地逼问苏大富。 苏大富一听她这么说,脑海里瞬间出现了金闪闪的画面。 千金?! 那得有多少? 起码能买50头猪,再建这么大一个院子了吧! 那样儿子读不读书都无所谓了,他可以给儿子找个漂亮懂事的媳妇儿,等着抱孙子颐养天年了! 想到那副光景,苏大富的嘴角,不自觉地浮现出了笑容。 那本就不多的手足之情,彻底没有了。 那可是千金啊! 他搓搓手,满怀期待地找到了苏二贵,道: “二弟啊,三弟一家子都没了。” “咱们当哥哥的,是不是得带着爹娘,去给他们料理后事啊?” 苏二贵夫妇方才也听到了苏青儿的一席话,也对那千金眼馋不已,连忙点头道: “是啊是啊。” “三弟一家子可怜啊,要是没有我们这两个哥哥,都得爆尸荒野了!” 说完便回了屋子,兴冲冲地换了衣服,准备去县城里料理后事,继承苏三元一家子的财产。 苏招娣在隔壁村子里也听闻了这个噩耗,回来想问问父母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没想到父亲非但不伤心,还一脸高兴,她的心瞬间就凉了半截: “爹!人心都是肉长的!” “三叔再怎么说,也是你亲弟弟啊,你就一点儿也不伤心?” 苏大富满心盘算着应该怎么分配那千金,一见到苏招娣,便以为她也是回来分钱的,瞬间便恼了: “滚滚滚!”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没你的份儿!” 苏招娣失望极了,知道爹娘已经没救了,索性也不再跟他们纠缠理论,先行一步上了大强子的牛车,赶到了县衙,向县丞他们说明了情况。 县丞知道苏三元和父母的关系不太好,但没有想到差劲到了这种地步,当即一拍桌子,对苏招娣说道: “你别着急啊!” “县令不光是你们苏家的县令,也是大家的县令!” “我不会由着他们胡来的!” 苏招娣的心,这才稍微安稳了一点点,但没过多久,苏大富苏二贵他们一大群人,披麻戴孝地赶来了,二话不说,先跪在院门外边开始嚎哭: “三弟啊,我苦命的三弟啊!” “你寒窗苦读多年,好不容易出人头地了,怎么就丢下爹娘哥哥们去了呢?” “三弟啊,当初哥哥供你读书,多苦多累都没有怨言,只希望你能多为老百姓做点儿好事,你好狠的心啊,怎么能丢下爹娘呢?” “是啊,想当初,我们一年都舍不得吃一次白米饭,想的就是把你供出来,当个好的父母官,好让老百姓们顿顿吃白米饭,你怎么……” 两人的妻子孩子也跟着哭。 老头老太太痴痴傻傻地跪在那里,话都说不利索。 不知情的老百姓看了,还以为两个老人家是伤心过度,才没了反应,一时间竟然同情起了他们。 “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怜啊!” “哎,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老天爷啊,你怎么就不睁开眼看看呢?” “苏县令能成为好官儿,他父兄也有一份功劳啊!” …… 百姓们的夸赞声,给了苏大富苏二贵更多的底气,他们嚎累了,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走到了院子里,对着县丞说道: “俗话说得好!落叶归根,三弟啊,二哥这就带你回家!” “县丞,这院子以后要给别人住了吧?” “那就麻烦你让让路,让我们把三弟一家的东西都收拾收拾,老人家以后也有个念想!” 县丞的眉毛皱到了一起。 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刚刚还对苏招娣的话将信将疑,以为她是同家里人闹矛盾说胡话罢了,苏县令为人正直,父母兄弟怎会不讲理呢? 现在看来,倒是该给那女子赔个不是,这苏县令还真是……歹竹出好笋啊。 宋县尉拦在了苏二贵面前,道: “不行!” “我不能让苏县令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必须要查明真相!” 苏二贵看着佩刀的县尉,身子抖了抖,但一想到那金灿灿的千金,瞬间就不害怕了,他直着脖子,对着宋县尉喊道: “我看你就是想趁机霸占三弟一家的财物!” “这都出事第三天了,你查出了什么来啊?” 宋县尉一时语塞,这事儿发生的蹊跷,他还真没查出什么来。 小小的百里县,凶杀案很罕见,但小偷小摸挺常见的,那些小混混都在宋县尉手上吃过苦头,这下见有人出面怼他了,瞬间兴奋了起来,纷纷开口帮腔: “就是!没本事就别揽这瓷器活儿!” “你还是不是人啊?人家父母一大把年龄,想把儿子骸骨带回家都不行吗?” “丧尽天良,我看你才是最大的嫌疑人!就是你害了苏县令,想升官发财吧!” 苏大富苏二贵看着这些“仗义执言”的老百姓,心中喜不自禁。 千金,他们拿定了! 第40章 千金惹人妒 县尉被气得不轻,他和苏县令相处不长,但对他的为人很敬重,一直将他视为兄长。 怎么可能为了黄白之物害了那一大家子性命? 他当即拔出了刀,架在了苏二贵脖子上: “你再信口雌黄!就要按律治你的罪了!” 苏二贵被刀锋吓了一跳,立马看向了妻子赵春兰,赵春兰立马心领神会,一下子扑倒在了苏三元他们身旁: “三弟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吧!” “你才刚走!这些人就要抓我们坐牢!” “我没咋读过书,但今天也知道了什么叫做人走茶凉啊!” 说完又狠狠地瞪了老太太一眼。 老太太看着一动不动的苏三元,心中微微一酸,也跟着哭了起来。 围在院子外边的老百姓们骂得更起劲了,县尉仿佛一拳头砸在了棉花上,又气又无奈,收起了刀。 看了好半天热闹的冯总管这时候站了出来,看着苏二贵他们说: “你们说得有道理!” “来人,帮忙把苏县令的遗物都收拾好了,送老人家回去!” 苏大富一听他这么说,瞬间乐了,心想这京城来的阉人就是会做事儿,不像县衙里的这些土包子。 等他拿到了金子,也要去京城买宅子,给儿子去京城里的大小姐。 可他等了一刻钟后,侍卫只交给了他们一箱子书和两大包衣服。 苏二贵仿佛被闪电击中了一般,站起来质问道: “就这?” “我三弟当了这么久的官,怎么就这点儿遗物?” 县丞站了出来,生气地说: “你这是什么胡话?” “难道在暗指苏县令是个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理应有很多金银财宝吗?” 方才还在外边帮腔的那群老百姓,瞬间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开始对着苏二贵两兄弟指指点点。 苏二贵有些害怕了,吱吱呜呜地说道: “不……不是这么回事儿。” “我的意思是,三弟的俸禄什么的……” 县丞继续骂道: “你还有脸提俸禄?” “你们一家人住的宅子怎么修起来的,吃穿用度哪来的,心里一点儿数都没有吗?” 苏大富没了耐心再演下去,脱口而出道: “不是,我前些日子才听说朝廷赏了三弟千金!” “这个阉人不就是送金饼来的?” “千金呢?你们这些人霸占了是不是?” 侍卫听到了阉人两个字,有些生气,欲拔刀向前,被冯总管伸手拦了下来: “我们确实是来替圣上奖赏苏大人不假!” “但圣旨上说了,那些金饼,是赏给苏大人的,现在苏大人殁了,理应由我带回京城!” 赵春兰一听急了: “赏赐下来的东西,怎么还有收回去的道理?” “这皇帝是不是有些太小气,怎么……” “大胆刁妇,安敢诽谤圣上?” 她话还没说完,侍卫便拔刀架在了她脖子上,赵春兰用余光瞄了瞄侍卫的脸,确认他是真动了杀心,瞬间瘫软在了地上。 冯总管推开了侍卫的刀,道: “哎,人到伤心处,口不择言也是常有的,何必如此呢?” “对了,请你们一定要好好安葬苏大人一家!” “来,这是咱家的一点儿心意!” 冯总管掏出了一个黄豆大小的碎银子,塞到了苏二贵手中,继续说道: “苏县令是个好官儿,在百里县有口皆碑,美名还传到了京城。” “你们一定要把他们一家的坟墓修得好一些,体面庄重一些,再为他们办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为他们积攒阴德。” “城里的百姓们都看着呢,莫要让他们失望啊!” 苏二贵看着手中的银豆子,拿也不是,扔也不是。 这个臭阉狗,摆了他一道啊! 修坟墓、办丧礼,这得花多少钱? 还七七四十九天法事,把他心肝脾肺都掏出来卖了,钱也不够啊! 总不能大老远的来一趟,最终还亏了吧。 不知所措时,苏二贵看到了苏青儿,从路上到现在,她一句话都没说,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笑容。 她有个高僧师傅,应该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了,才如此有把握吧? 想到这里,苏二贵觉得事情还有转机,讨好似地凑到了苏青儿身边: “女儿,你看现在……” 没想到苏青儿却恶狠狠地看着他: “随便你怎么办。” 反正她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她就是想让棠棠死,报前世今生的仇而已! 她就知道,自己一定要会成功的! 以千金为借口带着这一群人上来,不过是想让苏棠在死后继续出丑罢了! 苏二贵蒙了,悻悻地挪到了县尉身边: “要不,还是等您先把真相查出来再……” 县尉连忙摆手: “不不不,我听冯总管的!” “您作为兄长,为苏县令做那些事,应该不为难吧?” 苏二贵扯了扯嘴巴,笑不出来,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又看到了让他惊讶的一幕。 牛大壮正扶着林敬承从屋子里走出来! 方才还很镇定的苏青儿也慌了,指着林敬承质问道: “你……” “你怎么没有事?” “不不不,我不会失手的,我怎么会失手呢?”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停摇头。 然而接下来,让她更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第41章 五行遁地符 棠棠举着双手,扔掉了盖在身上的白布,揉了揉朦胧的睡眼,缓缓地坐了起来。 苏青儿气得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 “你……你怎么没死呢?” 在场其他人,也都是大惊失色。 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诈尸了? 这么小的孩子变成的僵尸厉鬼,也不会特别吓人吧? 饶是在京城生活了几十年的冯总管,见到这一幕后,也无法保持镇定,双腿一软,瘫在了椅子上: “死……” “死人复活啦!” 一个胆大的侍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上前看看棠棠究竟是死是活,会不会真的像那些志怪传说里一般变成会咬人的僵尸。 然而他刚刚迈出去两步,又被吓回来了! 苏三元、林婉儿、苏敬文和苏敬武也跟着坐了起来! 苏二贵张大了嘴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直接跪在了地上: “三……三弟啊!” “你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苏三元起身,整理了下衣衫,对着冯总管他们拱手行李道: “冯总管,宋县尉,赵县丞,害你们担心了,实在是抱歉。” 林婉儿跟在他身后,微微弯腰,以示歉意。 县尉眨了眨眼睛,一点点挪到了苏三元身边,憋住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手指放在苏三元的手背上。 有温度! 应该是……活着的吧? 他既高兴又害怕,连忙回礼道: “县令,你们一家子没事就好!” “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那几位大人试了,你们已经没了鼻息,郎中也说你们已去了极乐世界,怎么又……” 苏三元哈哈大笑道: “如果我说,佛祖知道贤弟你们记挂我们一家,又把我们送回来了,你信吗?” 县尉见苏三元还会开玩笑,一点儿都不害怕了,僵尸哪会说这种俏皮话啊? “苏县令说笑了!” 一直在院子外围观的老百姓听说苏三元他们一家子竟然死而复生,直接跪了下去,高呼老天爷睁眼了。 苏三元走了出去,道: “害乡亲们担心了,苏某在这里给大家赔个不是!” 他看了眼堆成小山的花圈挽联,有些尴尬又有些感动: “这些东西,我会拿去超度幽鬼林的亡魂。” “再过几日,等我们核算清楚了,会把钱送还给各位的。” 老百姓们一听,对苏三元更多了三分尊敬: “县令你们没事儿就好!” “是啊是啊,这都是咱们的一点心意,就是……送的时机好像有点不太对。” “既然如此的话,就不必给钱了,也算是我们帮忙超度了!” “就是啊,总不能让县令一人出力吧!” “苏大人难得的好人啊,老天爷都不忍心看你们一家人惨死!” …… 啧啧的夸赞声,让苏三元脸颊微微泛红。 棠棠站在他身后,骄傲的抬起了胸膛。 见到这一幕的苏青儿气急了,她知道计划又出了意外,现在只能先溜了,便悄悄地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张符咒,合在了手中,悄悄念诵着咒语。 不一会儿,她周身就泛起了白光,就连她亲爹亲娘都被惊到了: “青儿,你怎么了?” “我们青儿是天上的仙女,是她做法把三弟一家带回来的呀!” “对对对,肯定是这样!” 林敬承鄙视地看着二伯一家。 他们说的话太过于离谱,以至于他连生气的欲望都没有了,只是觉得荒唐可笑。 白光渐渐凝聚成一团,将苏青儿整个包裹在了里边,眼见着就要看不到他了。 冯总管指着她,双手颤抖地说: “这……这……这是遁地术!” 二十多年前,他曾经在皇宫里见过,一个西域人用了这邪术,杀了两个皇子。 当今圣上幼时体弱,上任国师让先皇隐瞒了他的身世,将他养在平民百姓之家,方才渐渐好转。 先皇子嗣单薄,若非如此,皇家便绝嗣了。 侍卫们对此很是警觉,当即拔出了刀,冲到了苏青儿面前。 苏青儿微微一笑: “你们……抓得到我吗?” 旋即,她的整个身躯都化作了白光,钻入了地底下。 侍卫们扑了个空。 苏二贵让赵春兰扇了自己一巴掌,确认自己没有做梦。 这个女儿…… 怎么突然间有了这么大的本事? 她还是原来的苏青儿吗? 老太太吓得直哆嗦,对于苏青儿的惧怕,又增添了几分。 冯总管急得直跺脚: “怎么让她跑了呢?” 棠棠蹲下去,看着地面,道: “放心吧!” “没事儿的!” “五。” “四。” “三。” “二。” “啊,疼死我了!” 还没有数到一,苏青儿又从土里钻了出来,额头上出现了一个好大好大的包,疼得不行,她坐在地上,捂着包哇哇大哭。 老太太见状,有些心疼。 这些日子以来,她总觉得苏青儿变了,变得太过于阴森成熟,不像个7岁的小女孩儿。 现在虽然狼狈,却是小孩子该有的样子。 她想上去安慰下宝贝孙女儿,可一想到前些日子那莫名的笑,又被吓得退了回来。 苏青儿哭够了,恶狠狠地盯着棠棠,质问道: “你怎么又坏我好事?” “你对我做了些什么?” “师傅给我的五行遁地符,怎么会失效呢?” 棠棠在泥土地上轻轻蹦跶了几下,道: “这个嘛……” “你也说是遁地符咯。” “我们提前在这院子下边埋了二尺厚的铁板,四周也用铁板拦了起来!” “遁地符自然就用不了啦!你或许该问问你师傅,有没有穿铁符之类的!” 冯总管看着胸有成竹的棠棠,欣慰地笑了。 那件惨案发生后,皇宫里的人,可是花了将近一个月时间,才弄清楚那人是遁地进入皇宫的,想出了应对的法子。 这个小丫头,竟提前做好了准备? 如果皇后和国师见到她,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苏青儿起身,向冲过去打棠棠,脖子上却立马架起了四把刀: “你说,这本事是你师傅传授的?” “刚好,跟我们走一趟吧!” 虽说没有当初那件惨案,当今圣上就没有继承大统的可能性。 但人心是肉长的,九五至尊也有手足之情。 继位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试图找出凶手。 没曾想到,出来传一次圣旨,竟然还有意外收获! 第42章 前世与今生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苏青儿,看着闪烁着微光的冰冷刀刃,又被吓到了,哇哇大哭起来: “爹爹,娘亲,奶奶!” “快救救我啊!” 她的声音清脆而稚嫩,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往下流。 侍卫们也有些犹豫迟疑了。 若说他们是什么心地善良的大好人,这话他们自己都觉着可笑。 但手上的血再多,也没用杀过这么小、手无寸铁的女孩啊。 四人相互看看,把刀移开了一点点。 趁着这个间隙,苏青儿一个闪身,往后退了三步,又掏出了四张符纸,刷在了四人身上。 她嘴角浮现出了一丝不屑的笑容: “呵呵!” “你们死于脑子笨,怪不了别人!” 说这话时,苏青儿的眼神无比狠戾。 那四个侍卫再度迷糊了—— 这怎么……又像是杀人不眨眼的大人了? 但他们来不及多想,便动也动不了,只觉得脑袋和胸腔变得无比沉重空虚,似乎灵魂在被一点点抽走一般。 棠棠见状,屏息静气,在指尖凝聚出了屡屡金光,又用金光写出了安魂咒,送入了四人体内。 侍卫们这才缓过劲来,弯着腰喘着粗气: “多谢苏姑娘了!” “方才是怎么回事儿?” “噬魂咒啦!” 会吞噬人的魂魄,让人彻彻底底变成行尸走肉。 苏青儿咬着牙齿,愤愤不平地朝着棠棠冲过去: “你怎么老是坏我好事?” 可冲到一半,她就结结实实地摔了个跟头,苏敬武将她拦了下来,拿出了粗麻绳,将苏青儿五花大绑了起来: “四位大人怜你年幼,宽待于你,你却恩将仇报。” “我可不会因为你年龄小就手软!” “堂妹犯了错,我这个当堂哥得帮忙教训教训,免得你继续错下去,很合理吧?” 苏青儿被五花大绑了起来,动弹不得,换回了稚嫩的童声,朝着苏二贵他们求救了起来: “爹,娘!” “救救青儿吧!青儿好难受啊!” “求求你们了,青儿以后会很乖的!” 苏二贵见识了方才的一幕幕,再也不觉得这个女儿拜的那什么师傅是好人了,完全不敢上前。 苏青儿气得不行,冰冷地道: “你们两个老东西,连亲生女儿都不救!” “不得好死!” “还有你,你怎么那么讨厌,是怎么破得了嗜血咒的?” 棠棠指了指林敬承: “哎呀,你太得意忘形了!” “爹爹说要给四哥改姓,你以为他在开玩笑吗?” 苏青儿不屑地吐了一口唾沫: “切,失算了!” 嗜血咒,简单也恶毒。 只需要将五毒虫碾成粉,和墨水混合在一起,写上想要诅咒之人的姓名、八字,再以被诅咒者至亲的血液为引,即可发动。 解咒符画起来并不难,只需要将牡丹、荷花、菊花、梅花磨成粉末,混在朱砂中就行。 难的是时机,必须要在嗜血咒发动半柱香时间内用符解咒。 而这嗜血咒一旦发动,便会立马封喉,让人发不出求救的声音。 术者往往会在夜半时分催动符咒,除了极少数幸运儿,多数人被发现时,已经过了时间,有解咒符也没用了。 苏三元已经给林敬承改了名字,嗜血咒的作用,无法在他身上完全发挥出来,他便有了余力帮棠棠他们用解咒符。 只是完全消除影响,需要三天时间。 苏三元深知县尉脾性,知道他会让仵作来验尸,那岂不是活活地剖开了他们一家人?故而提前写好了书信。 听完棠棠的讲述后,在场人恍然大悟。 难怪郎中看不出端倪。 原来他们不是生病了,而是被歹人诅咒了啊! 苏青儿嘴角一撇,死死地盯着棠棠,问道: “你既然提前知道了,为什么还要假装中了招?” “就那么想看我笑话吗?” 棠棠一摆手: “你猜呀?” 就算苏三元已经不和父母兄弟他们往来了,但老两口和苏大富苏二贵确实是他们一家子的血脉至亲,这是无法改变、已经存在的事实。 就像天花一样,人只会中一次嗜血咒,再用就没效果了。 侥幸逃过这一次,谁知道老头老太太大伯二伯以后会不会再抽风? 与其一直担惊受怕,倒不如冒一次险,彻底解决掉这个隐患。 为此,棠棠还专门给药王写了一封信,将解咒符送到了扁鹊谷。 苏青儿远远地吐了一口唾沫: “小屁孩儿,我猜你个大头鬼!” 赵春兰听到苏青儿这么说话,彻底傻眼了。 青儿她…… 她自己不也是个小女孩儿吗? 说这话时,怎么感觉比她年龄还大呢? 赵春兰赶忙凑到了棠棠身边,拉了拉她的衣袖: “棠棠,二伯母知道你有本事!” “你告诉二伯母,青儿她是不是被人夺舍了?” “不然她怎么变得如此奇怪呢?” 棠棠点了点头: “是。” 赵春兰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是谁这么狠心?” 棠棠看着赵春兰,无奈地说道: “被她自己!” 赵春兰更糊涂了: “啊?” “丫头,你是不是骗人呢?” 棠棠摇了摇头,道: “你可以理解为,她被前世的她夺舍了!” “或者说,她被前世的记忆裹挟,忘却了今生的自我!” “是吧,媚蛇?” 苏青儿歪着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你既然知道了这个名字,不也和我一样?” 棠棠沉了口气,开口道: “不一样的。” 在这三天里,她很自然而然地想起了以前的事情,也再次看到了今世这几年里的种种。 前世那个斩妖除魔无往不胜的神女是自己。 今生这个小胳膊小腿的人类小女孩也是自己。 不管是哪一个自己,她都很喜欢,都能坦然接受。 棠棠之所以为棠棠,不在于外表和身份,而在于坚定的道心仁心。 前世今生的她,本质是一样的。 而苏青儿,似乎是被强行灌入了前世的记忆。 她厌恶今生的弱小与无用,渴望着前世的强大妖力,可今生已经铸就,她回不去了。 于是她的自我和人格便出现了混乱,一会儿成熟阴森,一会儿像个小孩子一样脆弱爱哭。 棠棠蹲在苏青儿身边,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也和沈恒一样被下了咒吧?” “你以为那家伙真对你那般好?” “被骗了两世了,也该清醒了吧?” 第43章 固执与偏见 苏青儿还是不服气,狠狠地使出了一记头槌,但棠棠反应快,她用力过猛,差点砸在了地上。 “他没有骗我!” “都是你的错!” “若不是你从中阻挠,上一世我早就神功大成了!” 棠棠无奈地看着她: “你还不知悔改吗?” “你为了练就邪功,活剖人心,老天怎会让你飞升?” 苏青儿冷冷地笑了: “哈哈哈,你们这些所谓的正道之人,嘴巴上说得好听,实则都是睁眼瞎!” “我剥的都是无良之人的心,明明是替天行道,有何不可?” 赵春兰和苏二贵听到苏青儿这么说,一边摇着头一边远离她: “不不不,这不是我们的女儿。” “不是的,不是的!” 苏青儿丝毫没有在意他们,继续骂棠棠: “我掳走的第一个人是不孝子,自己在城里吃香的喝辣的,老爹老娘在乡下吃糠咽菜,杀了他又怎样?” “你却非说我所行不义,既如此,你们又何必将孝道仁义挂在嘴边呢?” 棠棠看着她,情绪很复杂,也许,前世的媚蛇和今生的苏青儿,本质也是一样的。 “你可听过,生而不养,断指可还?” “那个人,自幼被父母虐待,明明双亲俱在,却过得比孤儿还惨。” “孤儿要到了百家饭,好歹能独自享用,他还得拿回去交给父母。” “好不容易长大了,靠着勤苦能干成了家娶了妻生了女儿,父母却说赔钱货不吉利,把他女儿溺死在了尿桶里。” “就这?你难道还想让他日夜侍奉父母吗?” “你只看到了他父母撒泼打滚控诉他不孝,完全不知道以前发生了什么。” 苏青儿一时哑口无言。 林婉儿看了一眼苏安全两口子,老头老太太脸颊微微发烫,默默地躲到了一边。 “还有你杀的那女子,你说她为人轻浮在外抛头露面,必不是好人。” “但你可知她夫君重病,每日都要吃药,若她不去酒楼跳楼赚钱,家里就没米下锅了?” “你说那县丞强行搬走百姓家的金银,必是贪官,杀了他是为民除害,但你可知那家人开了酒楼,为了赚更多用死鱼烂虾,害不少人吃坏了肚子,县丞只是想帮那些受害者讨个公道而已。” 苏青儿有些不自在了,想要挣脱麻绳,但苏敬武绑得极为结实,越挣扎越紧。 她被勒得青筋暴起,脸色紫青,嘴硬地说道: “我……我哪知道那么多?” “我的发愿是好的,你又凭什么尽毁我修为?” 棠棠冷冷地看着她: “你是在骗我,还是在骗我自己?” “但凡你多问几句,就会知道真相。” “再者说了,你那会儿已是修行了五百年的蛇妖,五百年的修行,还不足以让你看清一个凡人的过往吗?” “你只是想给自己找个借口,好心安理得地吃人心罢了。” “若不被那大魔头蛊惑,老老实实地修行,又怎么会变成毫无灵力的凡人?” 苏青儿倒在了地上,不停翻滚着身子: “别说了!” “我不听!” “我不听!” 她眼眸猩红,眼角湿润,紧紧咬着嘴唇,吓得老太太连忙抓住了棠棠的手: “快,把她弄走弄走!” “她不是我的青儿!” 苏青儿闻言,对着天空,哈哈狂笑几声后,便再也不开口了。 冯总管看了这一出大戏后,好久才缓过神来,对着棠棠道: “棠棠,你说的那个大魔头,究竟是怎么回事?” 棠棠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道: “那是个上古时期的鬼王,在人世间游荡了千百年,吸收了大量怨气冤魂。” “很久之前,就是在我成为现在这个样子之前,我和同袍们以修为尽毁、坠入轮回为代价,方才重创了他。” “他夺舍了一个西域僧人的身体,名叫……” 冯总管听到这里,瞬间激动了起来,那不就是皇宫惨案的始作俑者吗? “他叫什么?” 棠棠用力地想了想,仍旧是想不出来,十分抱歉地说道: “哎呀,我……我也不知道。” “他给他手底下的人,下了禁言咒……” 冯总管非常失望,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但立马他就觉得这样不对劲。 毕竟,不管前世的棠棠多厉害,她现在都只是一个小女孩儿。 朝廷那么多文臣武将,花了二十年时间都未查出真相,又怎能把压力全放在一个未食君禄的小孩子身上呢? 他轻轻拍了拍棠棠的肩膀,道: “没事没事,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 “这个丫头,和你说的那个沈恒,就由我们带走了!” “相信国师会有办法让他们开口的!” 一听这话,方才还在强装镇定的苏青儿顿时慌了。 棠棠仁慈心善,不会强行逼她说出师傅的名字。 但国师那个老东西,骇人听闻的手段太多了,若是落入了他手中,绝对比死还要难受! “你快救救我!” “别让他们带我走啊!” 这话一说出,连苏青儿自己都觉得荒唐。 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朝着这个两世的死对头求救了呢? “可惜,迟了!” “上苍怜你前世被魔头所骗,今生给了你做人的机会,唯愿你能改过自新,好好修行。” “可你莫名起了嫉妒心,再次上了那家伙的当,怪得了谁呢?” 这话一出,老太太又往后退了一步。 如果,非要找个人怪罪的话,她可能不是很无辜。 如果那天她好好同苏青儿讲道理的话,或许不会如此。 但她没有勇气站出来,一言不发,眼睁睁地看着冯总管他们带走了苏青儿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粗麻布做的鞋垫,塞给了棠棠: “孙女儿,奶奶前些日子糊涂,错怪你了,同你说了些难听的话,你千万别记恨奶奶啊。” “看,这是奶奶给你纳的鞋垫子,权当奶奶给你赔罪了!” 棠棠看了一眼鞋垫,又塞了回去。 老太太的双手颤抖了起来,带着哭腔道: “孙女儿啊,你别嫌奶奶啊。” “奶奶年龄大了,挣不了钱,买不到好布料,但这也是奶奶的一片心意啊,你瞅瞅奶奶手上这些针眼。” “前些日子苏青儿把家里弄得乌烟瘴气的,我都不敢在白天做鞋垫,只敢晚上抹黑悄悄弄,奶奶被针扎了不要紧,孙女儿你有个合适的鞋垫穿,奶奶就高兴啊。” 说着说着,老太太还用余光偷瞄了苏三元。 按照她以往的经验,苏三元会心疼她的。 可如今,苏三元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棠棠也只是撩起了裙角,道: “你这话说的,好像是我嫌弃你,不要你的东西,显得我有多不懂事一样。” “你倒是自己看看呀,我为什么不要你的鞋垫?” “因为太迟了啊!” 这个年龄的孩子,一个月一个样儿。 那小小的鞋垫,一年前给棠棠用还差不多。 老太太哑口无言,垂下了双手,失了魂儿一般。 看来,老三是不会与她和好了。 第44章 闹剧发生后 苏二贵两口子,前些日子嚣张散漫的底气,全都来自苏青儿。 这下子,苏青儿被京城里来的大官儿带走了,他们都不敢吱一声。 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没被带走,他们也怕了苏青儿,不敢让她再回家了。 苏大富原本就是被老二一家子撺掇着来霸占金子的,这下子更像斗败了的公鸡,彻底泄了气。 “三……三弟,我们好歹是兄弟一场啊!” “你看咱老爹这个样子,你真的不管了吗?” 苏三元冷眼看着他: “我想,这些事情,族长那日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苏大富急了,拍着大腿追着苏三元: “三弟,你不能这样啊!” “你也是有孩子的,要是你家孩子学你,兄弟不和,你晚年也不畅快对不对?” 苏三元还没开口,苏敬文倒是伸出了手: “大伯,打住!” “古人云,父母无德,兄弟不和。” “我爹娘可不会干出什么荒唐的糊涂事儿,我们又怎会不和?” 棠棠和三哥四哥不停点头,林敬承看着痴痴傻傻的老头子,有些好奇地问道: “话说,老爷子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上次我们回去的时候,他不是挺硬朗的吗?还嚷嚷着要去州府检举我爹来着。” 县丞们一听这话,瞬间同情起了苏三元。 放别人家,恨不得贴钱出力,给儿子营造美名,这怎么还有想让儿子丢官的呢? 难怪一家人闹成了这样。 棠棠看了一眼老头子,心里便有了答案: “苏青儿应该让他们干脏活了吧?” 老太太一拍大腿,喊道: “我想起来了!” “是啊,前段时间那妮子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些蝎子啊蜈蚣啊,让我们两人碾碎了……” 说着说着,老太太的音量小了下来,微微低头,不敢正眼看棠棠。 她原本想说苏青儿的坏话,讨好棠棠来着,可现在想来,他们老两口弄的那些玩意儿,应该被苏青儿拿来干坏事害老三一家了吧。 那她们岂不是成了帮凶? 这下更完了,老三一家更不会给她养老了。 棠棠对她的情绪变化并不在意,继续向着四哥解释道: “施展嗜血咒是会被反噬的,苏青儿应该没有亲自动手,只是在指挥老爷子而已。” 苏大富一听,指着苏二贵的鼻子骂了起来: “老二啊,你家丫头闯出来的祸,你得负责!” “给爹养老这事儿,就交给你了!” 苏二贵觉得自己委屈极了,那个阴森森的什么媚蛇,都不是他女儿,凭什么承担责任? 他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对棠棠说道: “好侄女儿,二伯知道你有本事。” “快救救你爷爷呀!” 棠棠摇头: “救不了啦!” “这还只是开始而已,现在邪术被破,反噬会更加严重的。” 苏二贵彻底傻眼了。 老爷子现在虽然痴痴傻傻的,但好歹知道自己吃饭自己解手。 若是变得更加严重,连这些事儿都不会做的话,岂不是只能由他…… 他不停摇头,想把那些恶心的画面,从脑海中甩出去。 “乖侄女啊,快救救爷爷!” “二伯给你买糖吃!” 可棠棠才不缺糖吃呢,她甩开了步子,回到了屋子里。 好家伙,皇后娘娘送来的都是些好书啊。 有讲大乾风土人文的,有讲志怪奇事的,还有一些早已失传的玄门秘籍。 和二哥那些枯燥无聊的圣贤书,完完全全不是一种类型。 棠棠瞬间就有了读下去的欲望! 苏二贵他们,被迟来的族长带回去了。 村里人一听苏青儿竟然想害死苏三元一家,都气得不行,两兄弟连带着老头老太太,成了苏家村的公敌。 有些老人家腿脚不便,干不了重活,自发监视起了他们,免得他们又搞什么邪门的幺蛾子。 苏大富悔不当初,想搬到大女儿村子里住。 可苏招娣觉得他办事儿太不地道了,打了马虎眼,将他们又送了回来。 老太太看着每日打骂老头的苏二贵,心是彻底凉了。 这就是她偏疼了一辈子的孝子吗? 晚了,都晚了。 她不敢想自己行动不便时会如何,只得蒙头睡大觉,迷迷糊糊地过着。 这又招来了两个儿媳妇的不满,整个家宅,再也没有安宁过。 而苏三元则命人清点了那些花圈挽联,挨家挨户还了钱,又得到了老百姓的一片赞誉声。 林婉儿得了诰命后,时时刻刻在想着皇后娘娘的话。 对,她虽不能考取功名,但也能做一些事情。 她想赶快把下半本书全部默写出来,可越着急,记忆反倒是愈加模糊。 就好比是一副很大很大的画卷,记得它长什么样,想要动笔复刻时,却不是什么简单事儿。 她只得逼着自己多多休息。 这日有些累了,又去院子里散步,看到棠棠正在阳光下念书,小脸粉扑扑胖嘟嘟的,眼神又格外认真,心里边软软的。 她缓缓走了过去,道: “棠棠,娘亲有些事情想问你。” 棠棠当时正满饮了一口茶,看得入迷,突然被林婉儿一下,呛到了,茶水弄得到处都是,喉咙痒得不行。 林婉儿连忙掏出手帕,帮她擦干净了。 “娘亲,你问吧。” 林婉儿却笑着说: “啊,娘亲忘了,改日再问吧。” “哈哈哈。” 棠棠被弄得满头雾水。 这些日子萦绕在林婉儿心头的那点儿雨雾,彻底消散了。 她那日也听到了棠棠和苏青儿的对话,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记起了前世的棠棠,还是她的女儿吗? 棠棠前世应该很厉害吧,会不会看不起她这个娘亲啊? 刚从一看,明明还是那个又笨又聪明的小屁孩儿嘛。 她这个娘亲,还是有用处的! 第45章 品尝咸鸭蛋 为了治蝗虫,百里县的农户们养了很多鸭子。 鸭子已经长到了可以产蛋的月龄,县城集市上,到处都可以见到卖鸭蛋的农户。 林敬承从林婉儿默写的奇书下半册上看到了一种新鲜的吃法—— 用盐和酒腌制后,静放一段时间,蛋会变成半凝固的样子,金黄咸香,最适合佐白粥。 他觉得大有可为,便又买了一筐鸭蛋回来,如法炮制了咸鸭蛋。 半个月后的早餐桌上,家人们检验了他的成果。 棠棠敲开了一个咸鸭蛋,半流体的蛋黄一下子落到了碗里边,平平无奇的白粥,瞬间变得有滋有味了。 林婉儿用筷子在鸭蛋上戳开了一个洞,蘸了一点蛋黄,浅尝一口道: “确实不错!” “咸味合适,油而不腻,很开胃。” 苏三元和苏敬武也就着白粥,品尝了起来,发出了赞叹声。 林敬承高兴极了,一脸兴奋地说: “很好吃对不对?” “我这就联系酒楼,肯定能大赚一笔的!” 说着就要朝外边跑去,苏敬文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拦住了他: “四弟,我问你,你这鸭蛋多少钱一个买的。” “现在卖鸭蛋的人多,价钱起不来,比鸡蛋便宜一点点,怎么了?” 苏敬文又问道: “那你花了多少钱买盐?” 林敬承略微察觉到了不对劲,掰着手指头算了起来: “我想想,腌这100个咸鸭蛋,差不多花了我5两银子。” “也就是说,每个咸鸭蛋至少要卖50个铜板,才不会亏本是吗?” 林敬承点了点头,像个泄了气的河豚一样,又回到了餐桌上。 鸭蛋是便宜。 但盐很贵。 百里终究只是个小县城,有钱人没那么多,咸鸭蛋又不是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多少人愿意花这么多钱,买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鸭蛋的。 如果他们在京城的话,或许还有回转的余地。 可是在天子脚下做生意,哪有那么容易?需要经过层层审核,一来一去,少说也得一年时间,才能获得资格。 “失算了,我还以为能带你们过上好日子呢。” 苏三元笑着,摸了摸林敬承的头: “你有这份心意,爹爹已经很高兴了。” “但咱家已经不穷了,你又何必那般着急呢?” 林敬承嘟囔着嘴巴,道: “那不一样嘛。” 妹妹和娘亲干了大事。 爹爹被老百姓交口称赞。 大哥去学医了,二哥三哥也有厉害的地方。 就他,学武勉勉强强,文章做得马马虎虎,他可不想当家里最没用的人。 苏敬文闭着眼睛,想了好一会儿: “不过我觉得,还是有法子靠咸鸭蛋赚钱呢。” 林敬承一听来劲了,抓住了苏敬文的袖子: “二哥你快说快说,等我赚到钱了,给你买上缘坊最好的笔墨纸砚!” 苏敬文拿出了一张图,道: “上了官道,往西边大约走三天,便到了西域的奔儿城,那里往来的行脚商非常多,除了大乾和西域,还有北塞南理等国的商人,有闲钱的人,总比咱们县城多一些的。。” “鸭蛋现在在百里县很常见不假,但西域很少见。” “肯定有不少客商愿意买来尝个新鲜。” “百味盐为先,人不吃盐是不行的。” “西域虽盛产香料,但远离大海,湖泊又少,盐卖得比大乾还要贵。” “这玩意儿咸味这么重,不光能直接吃,烧菜煮汤的时候,拿来代替盐也可以吧?” “大乾律法禁止私人卖盐,但当今圣上登基后,为了繁荣货殖,允许老百姓自由买卖咸肉咸鱼,那咸蛋嘛……自然也就可以卖了!” 方才还垂头丧气的林敬承一听,瞬间就又精神了,猛地一拍脑袋: “对头!” “我准备准备,下个月就去奔儿城!” 林婉儿有些担心,拉住了他的袖子: “敬承,你还小,别那么着急,以后多得是赚钱的机会呀!” “夫君,你快说说他呀!” 苏三元也很担心,但他看着满脸期待的林敬承,又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 他不想当那种让孩子失望、处处阻拦孩子梦想的父亲,就像是他的父亲一样。 为难之际,他把目光转向了正在大口吃饭的棠棠: “棠棠,你意下如何?” 棠棠放下了筷子,看着林敬承,道: “娘亲,你知道什么叫驿马吗?” “它是八字命理中的一个神煞,代表着迁移和走动。” “四哥命带驿马,且为喜用,意思就是说,四哥一生注定常常在外奔波,只有在奔波和变化中,才能获得好处。” “爹爹娘亲,你们放心吧,四哥福大命大,会逢凶化吉的。” 听到棠棠这么说,林婉儿的心里边,稍微好受了一点点。 儿女有儿女的命,做父母的,只是把他们带到了这个世界上来而已,并没有那个权力,去控制他们一生。 说罢便拍了拍林敬承的肩膀,道: “四郎,既然你有意走遍四方,娘亲也不会阻拦你。” 林敬承点了点头,心里边有些感动,但又有些觉得爹娘想太多了。 不就是出趟远门做生意吗? 他带鸭蛋过去卖,然后又把西域的香料捣腾回来卖,来来回回,一两个月时间总够了吧? 至于搞得像他再也不会回来一般吗? 他将地图收到了行囊里,下了饭桌,便做起了准备。 林婉儿虽说同意了他出远门,但心里边还是有些害怕,连夜缝制了平安符,挂在了他腰间。 “哎,老大去了扁鹊谷,老四要去做生意,明年敬文又要参加春闱,在家里待着的日子,眼看着是一天比一天少。” “所幸棠棠年龄还小,敬武还能在家里多待一段时间,不然的话,咱这院子里冷清清的,倒还真有些不习惯呢。” 苏三元点了点头,又帮林婉儿披了外衣: “既是如此,咱做父母的,更得爱惜自己的身体,莫让孩儿们担忧。” 棠棠看了看微微皱眉的林婉儿,又看了看正在院子里练习射箭的苏敬武。 欲言又止。 第46章 京城的来客 林敬承走了,照看那群含珠蛤的任务,落到了棠棠身上。 不过也花不了多少工夫,按时更换清水,扔一些食物进去就可以了。 这日棠棠正在池子边忙碌,却见苏三元神色紧张地赶了过来,拉起了棠棠: “女儿,换一身得体的衣服。” “有大人物要见你!” 棠棠早有预感,提前把衣服都准备好了,三下五除二,就跟着苏三元去了会客厅。 “这就是小女苏棠!” 棠棠和爹爹一起行了礼,打量起了来者。 个子很高,身材很魁梧,要比家里最高的三哥高一个头多一点。 他身着黑色长袍,点缀有红色暗纹,系着一个很华丽又很眼熟的佩戴,方形脸,眼睛大而有神。 棠棠站直了身子,仰望着男子,道: “请问,你就是雪儿姐姐的堂兄对吗?” 来者微微一笑,抱拳答道: “正是千牛卫长史,唐延年!” “苏县令,早就听闻你家女儿聪慧,有过人的本领,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苏三元谦虚的笑笑: “哪里哪里,上官过奖了。” 唐延年倒也直率: “你们既然知道我要来,那客套的话就不必多说了!” “苏县令,请问这条腰带的主人……” 苏三元心领神会,道: “我已提前做了准备。” “前些日子,我家出了些意外,城中百姓误以为苏某已亡故,送了很多丧葬品。” “我把那些拿去超度乱葬岗的亡灵了,而这个腰带主人的骸骨,已被我们提前收敛好,就停在县衙里,小女为其诵了经文,点了蜡烛。” “仵作查验后,发现他后脑部分有被重物击打的痕迹,应该就是这一击,害了他性命。” “还有,他的左胳膊似乎与常人不同,应该是曾经折断过……” 听到这里,唐延年情绪失控了,高大的壮汉一下子红了眼眶: “错不了!” “这就是我兄弟陈继明!” “他十八岁那年,京城来了一伙贼人,贼首神通广大,竟会易容变化之术,潜入了皇宫,继明兄心思敏感,第一个发现了不对,没等到弟兄们支援,便同恶人打在了一起。” “他以一对六,折了胳膊,断了两根肋骨……” 往事如烟,想起了还是让人心酸,以前一起作战的兄弟,现在已经成了森森白骨,唐延年不得不感叹起生命的无常。 苏三元拱手道: “唐大人节哀。” “现在是否要去看看……” 他话没说完,唐延年点了点头: “要的。” “让我给兄弟上柱香吧,麻烦苏大人带路!” 唐延年在那具骸骨前上香磕头后,让苏三元遣散了闲杂人等,方才说起了此行的目的。 “苏大人,可知百里县北边是哪里?” “平州。” “平州是靖王的封地,靖王是先皇的同胞弟弟。” “苏大人好学多才,想必知道,当今圣上幼时寄养在民间,他的兄长意外惨死后,方才得了继位的机会。” “也正是因为如此,一直有流言蜚语,说圣上非先皇所出,血脉不正,不该继承大统。” “而我们调查过后,发现持此等言论之人,往往会同时盛赞燕王,说燕王德高望重,这些年来,北境蛮族之所以不敢侵我边民,全赖燕王镇守有功。”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但圣上觉得此事甚是反常,好似一切得来得太容易了。” “故而只遣了陈继明来暗中调查,并未声张。” “谁能想到,他这一走,竟然再未回过京城。” “不过说来也奇怪,这五年来,那些流言蜚语,突然就消失了,陛下后续也派人调查过,并无所获。” “大乾并不轻视天文观星,玄门术法,设有玄天司,玄天司总管,被戏称为国师。” “国师是有大能之人,能知风雨,预测天气变化,十有九中,但他起卦多次,也不知道继明兄身在何处,未曾想到,竟然死在了乱葬岗中。” 一想到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死状那般凄凉,唐延年的眼角,又抑制不住的红了起来。 苏三元看了眼女儿,心中有些后悔。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是拿朝廷俸禄的官员,为皇帝分忧是分内的事情。 但棠棠还小,一下子知道了这么多东西,他难免有些担心。 唐延年发现了苏三元表情的变化,连忙宽慰道: “苏大人莫要担忧,我知你不久前才走马上任,而继明身死是五年前的事情了,与苏大人无关。” “唐某有个不情之请,还请苏大人莫要见怪。” 苏三元心中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出于礼仪,还是拱手道: “上官明示。” 唐延年起身,看着棠棠,道: “是这样,我来百里县的路上,碰到了回京复命的冯总管,听闻令千金来奇人,和国师一样神通广大。” “在下此行有两个目的,一是查清楚继明的死因,让他魂归故里,二是继续他未竟之事。” “故而想邀令千金与我一同前行!” 苏三元有些慌了,不管真不真,事关谋反和皇权,知道的越少越好,他拦在了棠棠面前: “小女幼时走丢后,被道观收养长大,她乃修行之人,也许……不便参与这些俗世因果。” 唐延年有些失望,叹了口气,道: “是这样啊,苏大人爱女心切,唐某可以理解,就是不知道,令千金本人意下如何呢?” 他蹲了下去,眯着眼睛,带着笑容看着棠棠。 棠棠深深吸了一口气,道: “爹爹,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可是,若真有不臣之人起了刀兵,到时候最遭罪的,还是普通的老百姓。” “我若置之不理,也是有悖道义的。” 苏三元还想说些什么,但看着女儿坚定的眼神,也便只能咽下去了。 这下子,他更懂了林婉儿前些日子的担忧。 “爹爹,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就让三哥与我们一同前往吧!” 苏三元同意了。 三郎虽年少,但颇有习武天赋,京城里的千牛卫,个顶个的身手不凡,女儿也机灵,或许没有那么危险。 第47章 遥远的旅途 马蹄声哒哒,棠棠三人,策马走在官道上。 走了五天后,沿路风光突变,树木越来越矮,草木越来越少,到了最后,甚至出现了漫天的黄沙。 唐延年换了一身便装,招呼棠棠和苏敬武下马喝茶。 平州的茶水与百里县大不同,是用羊奶煮出来的,略微有一点点膻味,但更多的是浓郁的香,还有微微的咸。 第一口,棠棠有些不习惯。 第二口,第三口,竟然觉得好喝上头了起来。 她一边喝茶,一边观察着过往的行人。 大部分人,都和百里县的老百姓差不多,但不少女子,都戴着面衣。 人流中,偶尔会见一些异族长相打扮的人,胡子爬满了男人的下半张脸,眼眶凹了下去,头发也不全是黑色,有棕色黄色,甚至还有人的头发,微微泛红。 唐延年介绍道: “那都是邻国的商人。” “百年前,各个国家征战不断,百姓水深火热,先皇在位时,主持了和谈,战火渐渐平息,边民得以安居乐业,各国互通有无,贸易日渐繁荣。” “如今虽偶有龃龉,但总体来说,并无大的纷争,还算和谐。” “也正因如此,当今圣上下令不许透露惨案细节,只说他两位兄长被奸人所害,并未提及西域僧人,免得被有心之人利用。” “须知朝中有不少人,对和谈之事颇有微词,嘴巴上说着想为大乾开疆拓土,实则只是想挣些军功加官进爵。” “武将渴望征战沙场,再正常不过,并非过错,但唐某还是以为,征战苦的是边民百姓,还是要以和平为重。” 棠棠和苏敬武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名将的盛名之下,是累累白骨。 战争结束后,世家武将拜将封侯,寻常百姓,连为亲人立个坟,或许都做不到。 若是敌国来犯,那必是要保家卫国。 但在和平时期,还是要尽可能地掐灭一切战争的火苗。 那么此番他们行事,必须要小心为妙了。 棠棠灵机一动,对唐延年道: “能把那条腰带再给我用吗?” 唐延年从包裹中掏出了陈继明的腰带,棠棠拿在手中,要了陈继明的生辰八字,闭上了眼睛,在指尖凝聚了灵力,口中念诵着寻迹识踪的咒语。 顷刻之间,腰带上也散发出了如丝细的金光,金光如同飞箭一般,直直低冲进一条小巷,接着便消失了。 唐延年十分惊奇: “冯总管说的,还是太保守了。” 苏敬武扬起了头,嘴角也微微上扬,道: “趁着大家还没发现是棠棠施的法,咱们赶紧走吧!” 唐延年在茶水摊前扔下了一串铜钱,苏敬武抱着棠棠,直直地冲向了那条巷子。 “应该是这里吧!” 苏敬武和棠棠顺着唐延年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表示了同意。 既然陈继明是秘密来平州调查的,那便不能住官家驿站,需找个普通客栈落脚。 而唐延年指的就是一间家庭客栈,两层小楼,不太大,但算得上干净整洁,隔着一条街,就是杂货市场,便于隐匿踪迹。 唐延年轻扣门锁,应门的是一位老者,约莫60岁的样子,弓着腰弯着背,头发几乎已经全白了。 看着佩刀佩剑,老者微微一怔,将门拉开了一条缝隙,有些害怕地说道: “上官为何不去驿馆歇脚?我这小店条件差,没有上房。” 唐延年放松了肩膀,不再那么紧绷着,微微笑着道: “老人家,您高看我们了。” “我可没那个当官的福分,不过是少时学了些武艺,带着弟弟妹妹游走江湖,卖艺为生罢了。” 老者一听,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了,将门彻底拉开: “即使如此,那便请进吧。” 三人走了进去,老者到了几碗热水,唐延年与人攀谈了起来,问道: “老人家,这平州,可有什么美食佳肴啊?” “看我妹妹,嘴巴最馋了。” 棠棠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 呵呵,这些肉肉,也是有管用的时候嘛。 她也眨巴着眼睛问道: “是啊是啊,最好是那种特别的,别的地方没有的东西。” 老者笑呵呵地搬了一张椅子,坐在了他们身旁,道: “小娃娃家嘛,爱吃饭才能长个子。” “老头子我别的本事没有,但在这平州活了几十年,这些事情还是知道的。” “你们是中原还是江南来的?甭管哪里,你们不怎么喝羊奶马奶吧?” 棠棠点了点头。 老者继续说; “你们出了这巷子,往南边走个一刻钟,能看见一家红绿牌匾的店,那家店卖的醍醐最是可口,甘甜润口,细腻不油。” “还有这城里的金乳酥、麻虫裹蒸羊,也是一绝。” “可惜老头子年龄大了,吃什么都没味道,再没有口福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进棺材了。” 棠棠坐在高椅上,摇晃着小短腿,道: “老爷爷,您别这么说。” “我观你虽有些不足之症,但说话时中气十足,好日子还多着呢。” “等会儿我带些回来,咱们一起吃呀!” 老者笑着道: “哈哈,你这小娃娃会说话!” “如果我那不争气的儿子顺利成了婚,我也该有你这么大个孙女咯。” 唐延年问道: “老人家,您儿子作何营生啊?” “怎不见他出来帮忙?” 老者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挥了挥袖子,叹了口气道: “哎,快别说了!” “他都23岁了,整日游手好闲,也没个正经样子。” “我也不知道到底做了什么孽,才有了这么个讨债鬼!” 唐延年拍了拍老者的肩膀,道: “老人家你也别太着急了,有的人呀,他就是晚熟。” “我老家有个表兄弟也是这样,年轻时游手好闲,他父亲生了一场病后,立马悔过自新,重新做人,戒了酒戒了赌,经常往来平州和奔儿城做生意。” “他父亲甚是欣慰,可五年前,他来平州贩卖丝绸,竟一去未归。” “给家人的最后一封信中,他说曾在此歇脚。” “他同我差不多身量,比我长得更为秀气些,口音与我无二,请问老人家,对他可有印象?” 老者一听这话,瞬间有些慌了,拎起了水桶向后院走去: “不知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给各位客人打洗脚水去!” 三人相互看看,心中有了答案。 没找错,就是这个地方。 第48章 客栈之见闻 苏敬武看着老人远去了,放下了手中的碗,道: “棠棠果然找对了地方!” “他心里有鬼吧?不然怎么突然那般慌乱!” 唐延年将手指放在了嘴唇中间,嘘了一声后道: “兹事体大,贤弟莫要妄下断言!” 苏敬武点头,带着棠棠出了门,继续扮演着走江湖的游子,带着棠棠去买了好吃的。 三人开了两间客房,老者将一桶热水送到房间后,棠棠正准备好好泡个脚,舒缓舒缓近几日的疲劳,却突然间听到了楼下传来了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 接着是老者的哀求声,年轻男子的谩骂声,罐子碗碟摔在地上的声音,棠棠和哥哥连忙凑到了窗户前。 “老东西,今儿个我明明看见有三个人进来住店了,钱呢?” “还不赶快把钱拿出来?” “我手黑了三天了,也该转运了,耽误了我发财,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老者不停叹气,靠在墙上,欲哭无泪: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孽障啊!” “你前几年不是学好了吗?怎么突然间又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这样,你还对得起陈兄弟吗?当初你怎么对他说的,你都忘了吗?” 年轻男子压根一点儿都没听进去,还在屋子里不停翻找。 最终在老者的哀求声中,拎着一小袋子钱离开了。 次日早上,棠棠他们吃早餐时,发现老者的眼眶红红的,嘴角还有一处淤青,唐延年开口问道: “老人家,你可是遇到贼人了?” “我们这些行走江湖的,最看不起那种持枪凌弱欺负老幼的败类了!” 说着便握紧了刀子,苏敬文在一旁补充道: “是啊,老爷爷,有谁欺负你,你就跟我大哥说!” 棠棠递了一方帕子过去: “老爷爷,你不要害怕啊,我们会帮你的!” 老者的眼眶更红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与他们讲述了起来。 “俗话说,家丑不宜外扬,可我这儿子,着实不成器!” “他娘身子骨不好,最后那几年,就想看着他成个亲,有个家,有个人样儿,托了好多亲戚媒人,才给他说了一门亲事。” “结果提婚前一天,他消失了,女方骂我们不讲诚信,骗了他们,辱了女儿名声,我们老两口也只能认了。” “想着他可能心性未定,还不想成家,能好好回来就不与他计较了,结果回家一查才发现,我们给女方家准备的彩礼钱,全被他偷走了!” “他赌了三天三夜,把钱输光了,还欠了印子钱,他娘气上心头,不停吐血,被他活活给气死了。” “后来赌坊的人来要债,可家中早已没了积蓄,莫说利息了,连本钱都还不起。” “那些要债的人,哪有良善的主儿啊?就把我儿奇保绑了起来,说砍掉他的双手,拿回赌坊,杀鸡儆狗。” “我想去报官,可一把老骨头了,三两下就被打手给按住了,眼看着奇保的手就要保不住了,这时来了个和你差不多打扮的客人,人高马大,生得端庄贵气,身手又好,一个人打跑了那些讨债的,还帮我们同赌坊老板讲理,说印子钱有悖大乾律法,不该给利钱,只给本金。” “赌坊老板被他打怕了,答应了我们每月还他一部分,直至还完本金即可!” “奇保命悬一线时被陈兄弟所救,保住了双手,对陈兄弟那是崇拜得不得了,听他的话,帮往来的客商带路,帮我招揽住客,帮人干苦力,踏踏实实地赚辛苦钱还债。” “半年前,赌债终于还完了,我还专门去给奇保他娘上了两炷香,告诉她咱儿子遇到了贵人,改邪归真了,以后我也就轻松些了。” “谁知道他又……” “哎!” 老者低着头颅,不停拍大腿叹气,虽是没有明说,但从昨晚的吵闹来看,棠棠他们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奇保又复赌了。 好不容易见着了曙光,以为苦日子到头了,可终究是空欢喜一场。 着实是可怜人。 老者说了这么多,心情没有那般郁闷了,站起身来准备去打扫打扫,突然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对着棠棠她们说: “老身年龄大了,脑子不好使了,有时候说了些胡话,各位客官切莫记在心上。” 说完便又像昨天晚上一样,急匆匆地准备离去。 唐延年和苏敬武交换了眼神,更加确定陈继明确实在此留宿过。 棠棠跑到了老者面前,抬着头认真说道: “老爷爷,你有没有想过,你儿子可能真的已经变好了?” 老者苦笑着摸了摸棠棠的脑袋: “小娃娃,老头子知道你想哄我开心,但奇保什么样儿,我都看在眼里呀。” “我做梦都想他变好,可惜,梦只能是梦啊。” 棠棠依旧十分认真: “我说真的呀!” “就是,你有没有想过,现在同你吵闹的,不是真正的奇保!” “而是有鬼魂上了奇保的身,用他的名字在干坏事儿?” 昨儿个她在楼上窗户见到了奇保离开时的样子。 脚步飘忽不定,脚跟几乎不着地。 要么是喝大了,要么就是鬼上了身。 赌瘾确实难戒,但奇保毕竟差点丢了双手,还勤勤恳恳地干了五年活,怎么突然就又开始赌钱了呢? 再加上棠棠观老店主的面相,福报不算很深厚,但也不是老无所依孤独惨死的命格,所以她断定奇保走路奇怪,不是因为喝多了,就是被附了身! 就像之前的沈繁一样! 老者突然间从小孩子的口中听到闹鬼说辞,一开始觉得有些荒唐,但细想,以前的奇保虽然糊涂,可好歹也会喊爹娘,这半年来,是一声爹都没有喊过。 也就有些动摇了。 唐延年站在棠棠身侧,对老者说道: “老人家,你知道兖州的沈家嘛?” “那可是大富大贵之家,沈家少爷之前也同奇保一样,突然性情大变,鬼魂用他的身份名字干了坏事,害他差点坐了牢。” “是我妹妹帮忙解决的呢!” 苏敬文连忙开口道: “是啊是啊,别看她小,我妹妹可厉害了!” 这个唐大人真是的,演哥哥真入戏啊。 棠棠什么时候成他妹妹了? 棠棠有他们四个哥哥就足够了! 第49章 可怕嫉妒心 老者顿了顿,抱着一丝丝希望,对棠棠说道: “那行。” “按照惯例,奇保白天会在赌坊混一整天,晚上会回家。” “有时候赢了钱,会给我买点儿烧鸡羊肉,但这样的日子很少,大多数时候,都会翻箱倒柜找钱。” “前几年我这客栈生意还挺好的,这半年被他这么一折腾啊,好多客人都被吓跑了,生意越来越差,偏偏他的胃口还越来越大。” 唐延年扶着老者坐下: “老人家,您别着太着急上火了。” “我们今晚上就陪你候着,看看这奇保究竟是怎么回事吧。” 老者点点头,唐延年转过身后,又对棠棠和苏敬武说道: “你们跟我出来这一趟,我是真把你们当弟弟妹妹看待了。” “以后要是进了京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办到,绝对不含糊。” “可要是染上了赌,那抱歉,咱就权当没见过面!” 让人家孩子出来帮忙做事,反倒是染上了不好的习惯,那罪过可就大了。 棠棠和苏敬武年龄还小,可能不懂赌钱有多可怕。 但他这些年,见得多了,名满京城的富商,一夜之间倾家荡产,清正廉洁的官员,因为儿子染上了毒瘾,开始收受贿赂,最终身败名裂。 为了筹集赌资,那些人什么都干得出来,六亲不认,人不人,鬼不鬼的。 就好比这家的奇保。 夜幕降临后,果然如同老者所说,带着一葫芦烧酒和半只烧鸡回来了,许是有许久未洗澡了,身上的酸臭味格外浓,隔着老远,呛得棠棠十分难受,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阿嚏一声,奇保一下子注意到了他们三人,上下打量一番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喊道: “老东西!” “赶快滚出来!” “我瞅着这几位客人挺体面的,昨个儿怎么不多给我点钱呢?” “但凡我本金多一点,今儿个还能赚更多!” 老者颤颤巍巍地从后院走了出来,唉声叹气道: “久赌必输!” “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就是不懂呢?” 奇保非但没有听进去,还变得愈加烦躁了,抬起腿就要朝着老者踹过去。 苏敬武站在他身后,一个肘击,奇保哎呀大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他眼疾手快地关上了店门,唐延年将奇保拎了起来,绑在了椅子上。 “老实点儿!” 奇保整日流连赌坊,有钱了就去酒楼大吃大喝,没钱了就饿着,喝口凉水就成。 长期如此,身体早已亏空,在习武之人面前,半点儿反抗能力都没有,他吓得脸色惨白,脑子也跟着清醒了一点,对着老人喊道: “你们要做什么?” “老东……,不是,爹,你竟然窜通了外人,害你亲儿子吗?” “难道你们想做人肉包子?” 苏敬武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 “我瞅瞅,胳膊上肉太少了,我怕硌牙。” “大腿上肉倒挺多的,先卤一遍,再做成包子,肯定卖得好!” “这俩招风耳,就拿来凉拌,做成下酒菜!” 奇保吓得浑身发抖,一股刺鼻的味道,传到了棠棠鼻子里边。 低头一看,呃…… “你丢不丢人呀?多大了还尿裤子?” 奇保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用力挣扎,但毫无用处,他憋红了脸道: “别杀我别杀我!” “我马上走马上走!” “不对呀,怎么没法出去了?” 老者见到这一幕,完全相信了棠棠的话。 亲爹伙同外人把亲儿子做成人肉包子? 这叫什么事儿啊,奇保再糊涂,也不至于糊涂到这种地步吧? 棠棠指了指椅子下边: “是我呀。” “我在椅子下边贴好了符纸,你跑不了的。” “不想魂飞魄散的话,就老老实实的回答我的话!” 奇保身子发抖,不停点头。 “我问你,你叫什么?” “李多才。” “什么时候死的?” “三年前,欠了赌坊的钱还不上,被他们砍了右手,伤口一直好不了,不停流脓,后来全身上下都不对劲了,晚上总抽搐。” “父母嫌我晦气,恨我败光了家财,不给我请郎中看病,我就死了。” “你为什么要霸占奇保的身体?” “因为嫉妒!” “我死后,一直在赌坊周围游荡,去不了别的地方。” “半年前,我看到了奇保,他那天特别高兴,对着天大喊,说他终于把赌债还完了,以后挣的每一个铜板,都是自己的了,说他以后要好好过日子,好好当个人。” “还说他亏欠爹娘太多了,挣了钱要给老娘重新修整坟头,立一个碑,给老爹请个好郎中,看看他腰疼的毛病。” 听到这里,老者的眼中闪烁着点点泪光,语气又有些激动: “真的!” “奇保真的变好了!老婆子,你泉下有知的话,可以安息了!” 李多才听了这话,眼眶发红,继续说道: “我记得他,他每个月都来还钱!” “我也听赌坊的伙计说过,是个挺厉害的人,帮他摆平了老板,不然他也和我一样,早就被砍了手了!” “我不服,凭什么,凭什么有人帮他,没有人帮我?” “我和他都是败类,凭什么他有重新再来的机会,而我没有?” 苏敬武撇了撇嘴巴,道: “你倒还挺有自知之明!” “我嫉妒他,嫉妒得发狂!” “我就跟在他身后,不知怎地,竟然一下子就上身成功了。” “以前我也试过,从来没有成功过啊。” 棠棠看了看奇保那瘦削的身子,对着哥哥和唐延年解释道: “心术不正或长期不晒太阳的人,心魂不稳阳气不足,更容易被鬼上身。” “奇保这五年里,经常出入赌坊,但却没有再赌过,证明他心意坚定,按理说鬼是很难上身的。” “可人身乃魂魄之载体,身体亏空太多也会很虚,于是便……” 老头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道: “哎哎哎,是这样的。” “奇保干苦力,一天才能挣几个钱啊。” “他为了还债,连着干六七个时辰是常有的事情,又舍不得吃点儿好的。” “这都是他年轻不懂事造得孽,他该受着,可不该这样受着啊……” 老者心中酸涩万般,奇保为了还债,累病了摔残了,那都是他活该。 可…… 可这个鬼不该上了他的身,用他的名字去干坏事儿,败坏奇保好不容易得来的好名声啊。 李多才看老者哭了,更是激动,呲着嘴对苏敬武说: “我现在反应过来了,你们说做什么人肉包子,是吓我唬我的吧?” “嘿嘿,走不了就走不了,现在我不走了!” “不对,现在我要——” “带着奇保一起走!” 第50章 话疗式驱鬼 说着,李多才紧闭上了嘴巴,棠棠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要咬舌自尽!” 这个身体是奇保的,但奇保失去了控制权。 咬下去以后,肉身非死即残,就算能恢复奇保的意识,那也无济于事啊。 苏敬武赶忙上前,掰开了他的嘴巴。 唐延年向四周看看,没有找到合适的物件,索性将佩刀地塞了进去。 咯嘣一声,地上多了一颗白白的牙齿。 唐延年抱歉地看了看老者: “事发突然,对不住奇保小兄弟了。” 老者连忙摆手道: “没事没事。” “你们也是为了救我儿子啊。” 李多才还在不停挣扎着,眼眶越来越红,手指甲也在慢慢变长。 棠棠先前在椅子下贴了符咒,是为了弄清楚这鬼的来历,彻底解决掉他。 免得他们在时,鬼被吓跑了,他们一走,鬼又回来了。 那奇保和老爷爷岂不是永远过不上安稳日子? 没想到,他竟然还能厉鬼化。 唐延年叹了口气道: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这样,棠棠,让我试试吧。” 棠棠点了点头,厉鬼就厉鬼吧。 对付一个不到五年的厉鬼,还是绰绰有余的。 唐延年搬了一张椅子,坐在了李多才对面,道: “你喜欢赌博对吗?” “那……同我玩个赌博游戏吧。” “若你赢了,我们就不再管你,我会再给你些银子,你大可以用着奇保的身子,我的银子去逍遥。” “若你输了,你就得规规矩矩的,听我妹妹的话,去阴曹地府投胎,不再害人。” “同意的话,就眨眨眼睛。” 李多才方才还很痛苦,听唐延年这么一说,瞬间就兴奋了起来,眼睛不停眨巴。 苏敬武心中暗暗感叹道,唐大哥说得对!赌鬼太可怕了,这都真变成鬼了,还是戒不掉啊! 唐延年捡起了一个石子,对李多才说道: “游戏很简单,你猜,石子在我左拳中,还是右拳中。” “猜对了就算你赢,一半一半的概率,很划算吧?” 李多才就像是饿了许久的狼,突然看见了新鲜的肉一样,兴奋极了。 唐延年将手背到身后,不一会儿后,伸出来了两个拳头。 李多才思考了一会儿,死死地盯着他的右拳。 唐延年却张开了左手,石子正躺在那里: “很遗憾!” “你错了!” 李多才的眼中闪过了懊悔和失望,嘴巴里嘟嘟囔囔的,听不清他想说什么,但很显然,还没有死心。 唐延年也不着急,笑道: “好,我知道你不服气!” “再来!” 李多才不停点头,仿佛他马上就要连本带利赚回来一样。 很可惜,他还是猜错了,愤恨不平地用头砸着桌子。 棠棠知道,他现在肯定后悔极了。 刚刚怎么不猜另外一只手呢? 如果猜了另外一只手,他就能重新做人,潇洒一生了啊! 但真的如此吗? 唐延年见他还不服气,道: “好,再来最后一次!” 这一次,他准备了很久,李多才也挑选了很久。 一开始选了左拳,正想点头,又看了看唐延年的脸色,发现他不动声色地笑着。 又把目光移到了右边,唐延年依旧是不动声色地笑着。 他沉默犹豫了很久,决定相信一开始的判断。 死死地盯着左边那只手,不停点头。 唐延年问道; “你确定?” 李多才再度点头。 唐延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缓缓地张开着拳头。 李多才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笑容,晃动着椅子,发出了哐哐哐的声音。 他这次,肯定对了! 不然唐延年的动作不会这么慢! 可下一秒,笑意凝固在了他眼中。 唐延年的左手里边,哪有什么石子,只有一堆石子碎掉后的灰尘。 轻轻一吹,立马散开了。 “很可惜,你又输了!” 李多才叽哩哇啦地叫着,双腿不停在地上乱踹。 唐延年叹了口气,道: “你想说,我使诈是吗?” 李多才用力过度,连带着椅子一起倒在了地上,仿佛失去了痛感一般,毫不在意,对着唐延年点头。 唐延年坐在了地上,平视着他: “难道你觉得赌坊里的人都是些君子圣人,他们就不会使诈?” “你仔细想想,每天是不是都有那么几个人,在赌坊门口说自己今儿个手气有多好多好,又赢了钱?” “有时候不想去赌的,一听他们那么说,心里边就有痒痒了是不是?” 李多才没有方才那般疯狂了,沉默着点了点头。 “你说,你嫉妒奇保,因为有人帮了他。” “但你又仔细想想,真的没有人帮过你吗?” “你爹娘兄弟姐妹没有劝过你?没有帮你还过债?” “可你那会儿只觉得他们烦躁,拦了你的发财路,恨不得他们留下一大笔钱,马上消失对不对?” “穷途末路的帮助是帮助,难道未雨绸缪的叮嘱就不是帮助了?” “你说,如果当时也有人帮了你,你肯定也会重新做人,做得比奇保更好。”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死后为什么一直被困在赌坊附近?难道不是因为你心中一直觉得,赌博本身没错,只是你运气不够好,本钱不够多而已?” 听着听着,李多才的眼角有泪水滑落,不停地摇着头。 见时机到了,苏敬武将他嘴里的东西塞了出来,李多才眼中含泪道: “壮士,你这一席话,如雷贯耳。” “这是我最后一次赌了,我认输。” 棠棠撤下了椅子上的符咒,打开了紫色葫芦,一股青烟飘了进去。 紧接着,奇保缓缓地站了起来,伸出舌头舔了舔,被吓得不轻: “爹,我怎么了?” 老者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奇保便看见了唐延年,他脸上止不住的兴奋: “你是我继明哥的同僚对不对?” “他现在过得还好吗?” 第51章 来到了铁村 老者显然被吓着了,扯了扯奇保的衣袖,有些生气地小声说道: “儿子,你再胡说什么呢?” 奇保不服气,拿了一团麻纸,擦干净了嘴巴里的血迹,又喝了一口水,气喘吁吁地坐了下来,道: “爹,你别听那些人胡说。” “继明哥是大好人,怎么可能犯了事呢?” “这位大哥的气度身姿,看起来和继明哥特别像。” 唐延年有些不自在地耸了耸肩膀。 奇保说得没错,毕竟一起习武站岗多年,收肩、沉腹、握拳,这些习惯早已深入骨髓,伪装时,稍微一放松,就会被细心的人看出端倪来。 他敏锐地嗅出了一丝气息: “谁给你们说,继明他犯事了?” 老者眼看着已经装不下去了,索性坦白了,道: “哎,那都是三四年前的事情了,我老了,也记不太清楚。” “突然有些官兵来了我们这小店,说是陈继明参与了谋反,已被朝廷诛杀,不许我们再提起他,否则视为同党!” 唐延年心知这次来对了。 奇保喝了些糖水后,身体缓过劲儿来了,继续追问道: “继明哥怎么可能谋反呢?那些人肯定是胡说的对不对?” 唐延年点了点头。 陈继明家里还有弟弟妹妹,失踪前有个情投意合的未婚妻,他为人忠厚,脑子再糊涂,也不可能参与谋反啊。 奇保高兴坏了,对着老者道: “爹,我猜的果然没错吧?” “那些家伙,肯定是假冒的,怎么可能是官府的人?” “那继明哥现在过得怎么样啊?怎么也不来看看我们?” 唐延年低着头,思考了片刻,并没有正面回答奇保的问题: “他上次来之后,都去了哪些地方,你们还记得吗?” 老者年龄大了,想不起来,奇保却记得清楚: “记得记得。” “他去了铁村好几次,每次回来,都愁容满面的。” “铁村?” 老者接过了奇保的话,解释道: “是咱们平州下边的一个村子,你们要是骑上马的话,差不多大半天时间就到了。” “原本叫做青禾村来着,大约二十年前吧,村子里有个铁匠,不知道同哪里的富人做成了生意,发了家,成了十里八村有名的富户。” “后来整个村子里的人都跟着有样学样,十家人有八家以打铁为生,渐渐地,就有了铁村这个名字。” 唐延年瞪大了眼睛: “天底下竟然还有这种村子?” 朝廷设有盐铁司,虽说对于铁的管理限制,没有盐那般严格,当今圣上也规定了匠人子弟可参加科考,但还是有诸多限制的,出远门都需提前报备,愿意打铁的人并不多。 怎会有一个村子都以打铁为生? 再者说了,民间铁匠,打造的多为锄头、铁锹、耙子等农具,打一把好的,用个五年十年不成问题,这又不是什么需要年年换新的物件,一个村子的人都打铁,打出来的东西,能卖得出去吗? 难怪陈继明会去那个地方调查。 唐延年当即下了决定: “棠棠,敬武,我们明天也去铁村看一看吧。” “现在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养好精神。” 说完三人转身就要上楼,奇保追在唐延年身后: “这位大哥,继明哥到底怎么样了啊?” 唐延年垂着眼睛,想了片刻: “你以后要好好做人,告慰你娘亲的在天之灵,如此,也不枉与他相识一场了。” 奇保还想说些什么,但突然间觉得心里边沉沉的,说不出来。 他没有念过书,不能像这些人一样,说出文绉绉好听的话。 但他也品出了这话背后的意思。 也许…… 已经天人永隔了吧。 他失落了一会儿,看了看天上的夜空,逼着自己打起了精神,扶着老父亲坐下了: “爹,你先坐着。” “我先去给你煮点吃的,然后你好好泡个脚,早些休息吧。” 老者擦了擦眼角的热泪,不停点头。 就算是那些官府的人怪罪他,也值了。 起码奇保是真的回来了。 翌日清晨,棠棠他们在集市上买了些便于携带的石头饼,问清楚了路,便直奔铁村而去。 奔波了大半天,终于到了。 这铁村建在一个巨大的山间盆地中,确如老者所说,十家有九家,以打铁为生。 只不过和棠棠想象的有些不太一样,这个村子没有那种热火朝天的氛围,人们反倒是懒洋洋的,都靠在椅子上吹风,见有外乡人来,也不问问需不需要买东西。 三人假装顾客,问了一家有一家,却没有人接他们的单子。 “满了满了,下个月再说吧。” “来迟了,咱铁村名声在外,这个时候来,哪有你们的份儿啊?” “这点儿银子,大爷我懒得赚。” 许久之后,方才遇到一个面相看起来稍稍和善点的老铁匠,唐延年惊讶地问道: “你们怎么有钱不赚啊?” 老铁匠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道: “你这小伙子,看起来挺聪明的,怎么净说些糊涂话呢?” “咱铁村声名在外,那些人名气大,你来迟了,可不就没有了吗?” 唐延年尴尬的笑笑。 也对,好的铁矿石,优先供给盐铁司,民间铁匠是有限额的。 像这种聚集成村子,每户铁匠得到的配额会更少一些。 不然的话,他们私自打造刀具弓箭,会给地方官造成极大的治安压力。 那些人这么说,倒也不算奇怪。 但他总觉得还是有些不对劲,只得摸了摸脑袋,尴尬地赔笑道: “老伯您说得对。” “这样,我们老爹喜欢养鸟,前些日子得了一只赤腹鹰,那家伙性子猛得很,城里的那些鸟笼啊,就是花架子,用一两天就坏了。” “咱三兄妹去拜会亲戚,听闻你们铁村匠人心思巧妙,所以想给老爹弄一个回去。” “要这么大的,最好有个喂水的东西……” 唐延年伸出了手比画着,又掏出了一块碎银塞到了老铁匠手中。 老铁匠垫了垫银子,咧开嘴笑着: “算你们运气好。” “我家还有些铁石没用完,这样,你们十天后再来拿吧。” 唐延年笑着道: “那也行,铁村虽然以打铁为生,但我看这村里的山水挺美的,我们三兄妹就在村里……” “不行!”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老铁匠打断了: “不能在村子里留宿!” “不同意的话,就赶紧滚!” 第52章 铁村的惨案 棠棠三人面面相觑,问道: “为什么呀?” “老伯你放心,我们三绝对不会在村子里惹是生非的!” 老铁匠索性将银子塞回了唐延年的手中: “铁村就是这规矩。” “外人不能在此过夜,不同意咱这单生意,也没法做了!” 苏敬武很好奇: “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规矩?” 当今圣上为了方便贸易往来,来路引都废除了,百里县下边那么多村子,也没哪个有这般规矩啊? 老铁匠捋了捋胡子,坐下喝了一口茶,道: “唉,那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我也记不太清到底是多久前了。” “那会儿我们铁村刚富起来,村里的后生手里有银子了,娶了好些漂亮媳妇,已经成了亲的,也舍得给媳妇买脂粉打扮。” “来铁村的人都说,咱这里的妇女比外边的好看多了。” “一开始被这么夸,大家还挺高兴,谁知道后来会出事呢?” 老铁匠吸了一口烟,吞云吐雾后,指着不远处的一个院子道: “那家的儿子叫张明柜,讨了个媳妇儿叫刘银萍,银萍生得好看,明柜干活利索,成亲四年,生了一对龙凤胎,一个儿子,长得那叫一个讨人喜欢啊。” “谁提到张家,不羡慕啊。” 老铁匠不停叹气摇头,猛抽了一口烟后接着说道: “可后来出事了,那仨孩子越长大,村里人越觉得他们和明柜不像,明柜眼睛大皮肤黑,一对招风耳。” “那仨孩子偏偏长得格外白净,眼睛很小,耳朵贴着脑袋,从前面看,一点都瞧不见。” 棠棠蹲在地上,接过了话: “正面不见耳,这是好面相啊。” “可能他们长得像娘亲?” 老铁匠无奈地冲着她笑笑: “要真是这样该多好啊。” “可惜啊,村里人议论来议论去,明柜自己也觉得不对劲,思来想去,觉得那几个娃娃,长得特别像他的一个老主顾,那老主顾跟他定了好多东西,说是要去西域贩卖。” “他就留了心,银萍去城里买布时,悄悄跟在了后边,结果当真瞧见银萍和老主顾在幽会。” “他啥也没说,一个人回来后,就在院子里磨刀,晚上把银萍娘家人和仨孩子全杀了。” “十多条人命啊。” “我听人说,杀到最后,刀都卷皮了,最小的那个孩子挨了最多刀,一直喊爹,说爹我疼啊,我哪里不听话了我改啊……” 说到这里,老铁匠忍不住了,泪水从猩红的眼眶中滑落。 “大人做了孽,小孩子遭罪啊?” “如果那几个娃娃还活着,应该也长你们这么高了。” 棠棠三人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看不出来,这表面上和谐的铁村,竟然发生过如此惨案。 老者继续解释: “从那以后,我们村子就不允许外人留宿了,免得谁家媳妇又被勾引了。干出那种伤风败俗的事来。” 唐延年点了点头,表示同意,道: “既然如此,我也不强行在此留宿了。” 老铁匠点头: “你能理解就好,趁现在天还没黑透,赶紧走吧,还能在镇上住上店。” “可我弟弟还不到15岁,他生性不爱和女孩子说话,肯定不……” 老铁匠有些生气了,起身看着苏敬武道: “你还真别说,这么大点的男娃,心思是最多的。” “咱村里偷看妇女上茅厕的,基本上都是这个岁数。” 苏敬武张了张嘴巴: “我……” 怎么能在妹妹面前这么说他呢? 他为人很正派的好不好? 唐延年拉住了他,使了使眼色: “咱理解理解村里人吧,发生过那种事情,大家都害怕,太正常不过了。” “走吧走吧!” “咱过几天再来替老爹取笼子!” 说完就要拉着苏敬武离开,棠棠见状,立马坐在地上哭了出来: “坏哥哥!” “要走你们走!” “我不走!反正我不走!就是不走!” “骑了一天马了,脚疼腿疼,哪哪都疼!” “你们非要带我走的话,回家我就找爹爹告状,说你们不给我吃的不给我喝的,还想卖了我。” “到时候爹爹肯定会打你们的!” 唐延年上前拉棠棠: “妹妹,这又不是在咱家里。” “你忍忍,再骑一两个时辰的马就行了!” 棠棠哭着打掉了他的手,坐在地上小腿儿不停乱蹬: “不走!” “我腿都要疼死了!” “就是不走!死都不走!” 唐延年摊手,无可奈何地对老铁匠说: “老伯见笑了。” “我爹老来得女,妹妹被宠坏了。” 老铁匠的小孙女儿和棠棠差不多大,也长得胖乎乎的,他心微微一软。 哎,听说他们骑了好久的马才到了铁村。 这俩哥哥也是的,这么小点儿的孩子,怎么能经得住那么久的奔波? “算了,我孙女闹腾起来,比她麻烦多了。” “这样,如果你们信得过我,就让她暂且在我家住下。” “她一个小女娃娃,总干不出勾搭别家媳妇儿的事吧?别在村子里闹事,没有人注意到的。” 棠棠乖巧地点了点头,朝着苏敬武和唐延年吼道: “就是,坏哥哥们!” “还没老爷爷疼我!” 老铁匠笑了,唐延年又塞了一块银子到他手中: “既然如此,那就麻烦老伯您了。” “这样,我和弟弟先去采买些平州特产,忙完了就来接妹妹。” “这点儿银钱,就权当是妹妹的伙食费了。” 说完不忘在棠棠头上戳了一下: “这里可比不上咱自己家,别挑食别闹床惹事儿,懂吗?” “不然,我下次出门就不带着你了。” 棠棠哼了一声,躲在了老铁匠身后,看着苏敬武和唐延年走出了村子。 哎呀,这小孩子的身份,有时候还挺好用的。 第53章 留宿在铁村 铁匠牵着棠棠,来到了自家人住的后院。 一个同棠棠差不多年岁的小女孩冲了上来,好奇地看着棠棠。 “你真好看呀!” “你怎么这么白?” “看看我,好黑呀!” 棠棠赶忙摇头道: “不不不,你这不叫黑!” “你的皮肤,就像是秋天的麦子一样。” “师傅说了,你这样的肤色,最健康了,你不怎么生病的对吧?” 小女孩的眼睛亮了。 村里的小孩子叫她煤球,叫她泥鳅,叫她小黑妹。 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她! 秋天的麦子,多好呀,香香的,甜甜的,打了麦子,就能吃白面饼子。 她喜欢秋天的麦子! “我叫小月,你叫什么?” 棠棠摘下了红绳手链,塞到了小月手里: “我叫棠棠,这个送给你。” “我要在你家里住几天啦!” 小月拿着手链,兴奋地牵着棠棠在院子里乱跑: “太好咯,太好咯!” “小月也有朋友咯!” 这时,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带着一个略比小月大一点的男孩子走进了院子,男孩子身形瘦削,眼眶发黑,面色发黄,一副没休息好的样子,棠棠忍不住猜测,难道他昨晚上偷偷下河摸鱼了吗? 小月早上刚刚被骂了黑煤球,她出门洗菜时,正躲在屋子里哭鼻子呢。 这下子竟然欢快得像个小兔子,老太太也跟着笑了。 小月炫耀似的露出了手上的红绳: “奶奶,这是棠棠送我的礼物!” “可惜小月没有什么送给棠棠的。” 老太太摸了摸小月的脑袋,和蔼地说道: “没关系呀,奶奶帮你送。” “咱今晚上吃豆腐鱼汤,奶奶在再给你们煎鸡蛋肉饼好不好?” 小月不停点头,拉着棠棠说: “你等着瞧吧!” “我奶奶做的鸡蛋肉饼最好吃了!” 好巧不巧,棠棠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小月和奶奶都笑了。 倒是小男孩有些不悦,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棠棠: “你不是村里人吧?” “怎么还不走?” “我们铁村不留外人过夜!” 奶奶轻轻地吼道: “小斌!” “爷爷说了,棠棠这几天要住在咱们家里!” “她才几岁啊,怎么勾搭别人家媳妇?就是她有那想法,她也没那能力啊。” “我倒是想看看,谁那么糊涂说这种瞎话?” 小斌嘟着嘴巴,撂下了一句: “随便你们啦!” 然后就回屋子里写字去了。 小月勾了勾棠棠的手,笑嘻嘻地说; “你别生气呀!” “我哥哥就是那个样子的,怪怪的,村里小孩都不喜欢和他玩儿!” 屋子里的小斌听到了这话,撂下了手中的笔,猛地一拍桌子,道: “说得就像有人愿意跟你玩一样!” 小月噘着嘴吧: “哼!这不有人在跟我玩儿吗?” “哥哥你别来!” 小斌坐在屋子里,气呼呼地看着正在玩沙的棠棠小月,心想他才不会去呢。 才不会玩这种小屁孩的游戏呢! 不过,要是妹妹邀请他的话,他也不是勉为其难,照顾下她们两个小不点! 可恶,快喊啊,快喊啊。 可直到奶奶把晚饭都端上了桌子,小月也没有邀请小斌。 气得小斌连饭都没啥心情吃了,狼吞虎咽掉一个鸡蛋肉饼后,便回屋睡觉了。 奶奶帮棠棠和小月挑了鱼刺,盛了鱼汤,笑盈盈地说: “味道怎么样呀?” 棠棠猛吸了一大口汤,朝着奶奶竖起了大拇指: “真不错!” “哥哥们带我去的酒楼,都没有奶奶做的好吃!” “您要是在京城开个酒楼,保准会有皇亲国戚去试试。” 虽然她也没去过京城,但奶奶的饭确实好吃。 鱼汤味道浓郁,鱼肉入口即化,豆腐混合了鱼肉的香味,又不失本味。 而鸡蛋肉饼也是一绝,外焦里嫩,脆脆的外壳,肉却嫩得汁水直流。 奶奶被棠棠夸得眉开眼笑,道: “那是!老头子打了40年铁,我做了40年饭。” “他打铁的手艺,和我做饭的手艺,在这村子里都是一绝!可惜现在……” “咳咳!” 老铁匠听到这话,干咳了一声,道: “快吃饭!” “饭菜都凉啦!” 奶奶应了两声哎,也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棠棠却记下了。 老爷爷打了40年铁,而青禾村是在20年前变成铁村的,也就是说,老爷爷是这村里最早的一批铁匠。 也有可能是唯一的铁匠,苏家村和很多村子,就是只有一个铁匠。 他技术好,资历又老,为何现在的生意比不得别人? 这家为什么只有两个孙辈的,儿女辈的去哪里了? 虽说有百般疑惑,但棠棠觉得现在不是开口问的时候,也跟着认认真真地吃了饭,饭后泡了脚,和小月一起上床睡觉。 小月的屋子里摆了两张床,中间用帘子隔着,小斌睡在另外一张床上。 棠棠她俩进屋的时候,小斌已经完全睡着了。 小月躲在被窝里,压低了声音,问了棠棠很多事情。 有没有念过书啊? 城里的小姑娘,都长得很白吗? 她去城里会被嘲笑吗? 爹娘会不会打棠棠啊? …… 棠棠耐着性子,一一回答。 夜深时分,小月的精力终于是耗尽了,呼吸声慢慢变得平缓了起来。 棠棠也有些累了,慢慢地合上了双眼,迷迷糊糊就要进入梦乡之际,却听到耳边传来了女人的叫声: “不是那样的!” “我不会干出那种事情!”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呜呜呜呜……” “呜呜呜……” 那哭声中有着无尽的怨恨,彻骨的悲凉,一会儿平静地哭,一会儿痛苦的哀嚎,好像很远很远,又好像很近很近,一张带血的脸,伴随着哭声出现在了脑海中,头发凌乱,四肢残缺,眼眶空空如也。 饶是见过很多鬼魂的棠棠,也被吓了一跳,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还好,没有吵到小月,她睡得正香。 棠棠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到了窗边,拉开了一条缝隙,准备看看情况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了声音: “你,也能听得到对不对?” 棠棠转身,就看到了表情惊恐的小斌,穿着里衣里裤,紧紧地抱着胳膊,一副很害怕的样子。 棠棠点了点头。 她也瞬间明白了,小斌为什么会被村子里其他的孩子排挤。 第54章 特殊的体质 “你也能……” “嘘……” “我们到外边去说吧。” 小斌看了看正在呼呼大睡的小月,压低了嗓门,披上了外衣,又帮棠棠找了一个小被子,悄悄地出了门,坐在了院子里。 月亮正圆,照得整个院子犹如白昼。 小斌看了看屋子里,再次确认爷爷奶奶和妹妹都睡着了,方才缓缓开口道; “我听得到。”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谁家半夜在打女儿,寻思着怎么天天打天天打呢?” “然后我就挨家挨户地问,让他们对女儿好一点,可大家都听不到那个声音。” “于是乎……” “村里人说我是个怪小孩儿,不允许自家孩子和我一起玩儿了。” “连妹妹也受到了牵连。” 小斌低着头,脸上三分愧疚,五分疑惑。 棠棠接过话道: “你不是怪人。” “是怪人也没关系,我更奇怪啦!” 能看见听见鬼魂的人,大致可以分为两种。 一种是修行者,或者被修行者开了眼,这些人提前有了心理准备,故而不会太过于糟糕。 还有少部分,天生特殊或者偶然有了特殊的体质,若是没有拜师修行,就很容易做出一些在寻常人看来很奇怪的事情来。 像是家里明明来了三个客人,却拿了四双筷子。 玩得好好的,却突然对着某个角落大声尖叫。 会莫名其妙对跟空气说话,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 渐渐地,就会被当成阴暗古怪的疯子,受尽排挤。 棠棠拿出了一张护身符,塞给了小斌: “试试看,是不是听不到了?” 小斌紧皱着的五官,瞬间舒展开了,神采奕奕地答道: “嗯嗯嗯。” “真的听不到了!” “好神奇啊!你真厉害!” 棠棠抱着膝盖,看着天上的圆月,问道: “你们铁村,有惨死的女人吗?” 那声音里的怨气太过于沉重,正常死亡的人,不会那样的。 小斌也学着棠棠的样子,赏起了月亮,想了一会儿后,道: “没有啊。” “反正我记得没有!” “我想想啊,今年我吃了两次席,一次喜宴,一次周年酒,是个同姓爷爷三周年的酒席。” “去年村子里死了两个人,一个六十多岁的奶奶,还有个大叔,下河游泳时被淹死了。” “哦,对了,那声音很明显是个女的呀!” “让我再想想啊……” “四五年前,村长家的儿媳妇得病死了,算吗?” 棠棠摇了摇头。 通常情况下,活着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人,死了之后就是什么样的鬼。 好色的人死了是色鬼,好赌的人死了就成了赌鬼。 病恹恹的人,就算是成了鬼,也是很弱的那种,怨气不至于如此夸张。 林敬承就问过棠棠: “你说,那些鬼害人的时候不害怕吗?不怕人家也变成了鬼,和他们打起来?” 当然是不怕的。 能害死人的鬼,都是恶鬼。 而能被鬼吓死的人,都很胆小啊,死了也很胆小,除了少部分特殊的,是没有那个胆子去报仇的。 小斌面露难色: “那我就不知道了。” “要不明天我们问问爷爷奶奶?” “可是突然间问这种事情,爷爷奶奶会被吓着吧?” “爹爹娘亲没有了,我得保护好爷爷奶奶和妹妹才行,不能让他们担心。” 说着说着,小斌眼眶里便噙满了泪水。 棠棠十分抱歉地说道: “不好意思,让你伤心了。” 小斌耸了耸鼻子,把泪水逼了回去,笑着对棠棠说: “没关系。” “我是男子汉!不会哭鼻子的!” “只是……有时候会想念爹娘而已。” 说着说着,小斌便把脸埋在了膝盖间,棠棠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看见他的后背在不停耸动。 她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静静地待在小斌身边。 许久,小斌才抬起了头: “你没见过,我爹可厉害了,除了爷爷以外,他是村里人最好的铁匠!” “可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不打铁了,跟着城里一个药材铺子的老板学着采药。” “娘亲为了多赚点儿钱,也跟着爹上了山。” “那天下了很大很大的雨,爹娘掉下了悬崖。” “我听隔壁的伯伯说,他们摔得一点儿人样都没有了。” “那会儿妹妹才六个月大,妹妹好可怜,从来没有见过爹爹和娘亲。” 棠棠心中微微一酸。 看小斌的外形,不过比她和小月大了三四岁的样子。 从来没有拥有过,和拥有了又失去,哪个更心碎一些呢? “我不想让爹爹和娘亲走,他们还没有听过妹妹喊爹娘,那天我趴在棺材上哭了很久很久,封棺的时候还把手砸了,你看。” 小斌伸出了左手,确实有一块挺大的伤疤。 棠棠明白小斌的特殊体质是从何而来了。 小孩子阳气不足,本就不该离棺材太近,而他封棺的时候还站在棺材旁边,一小部分影子,大概率也被钉到了棺材里边。 影子是地魂的组成部分,一小部分灵魂都去了阴曹地府,能听到鬼魂哭泣,就不奇怪了。 如此说来,那鬼或许不是近些年才死的。 也有可能已经死了很多很多年了,但她的哀求声抱怨声一直没人听得到而已。 想到这里,那个恐怖的画面又出现在了棠棠脑海中。 小眼睛,肤色白,贴脑耳…… 那不就是沈银萍三个孩子的长相吗? 难道是她在喊冤? 小斌发现了她表情的变化: “你想到什么了吗?” 棠棠微微点头示意: “嗯。” “不过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说吧。” “回屋睡觉吧,免得着凉了。” 小斌觉得有些奇怪,明明这个胖丫头比他还小来着,可他还是本能般听了她的命令。 是不是有些丢人? 不过也对,他们两个小孩子,这大晚上的,能做些什么呢? 还是安安稳稳地睡大觉吧。 小斌耳朵好不容易清净了,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棠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 看来,这铁村背后的故事,还有很多啊。 第55章 真的是仙女 第二天醒来时,阳光已经照到了被子上。 奶奶已经做好了稀粥和野菜饼子,又帮小月和棠棠洗了脸,扎了头发。 吃完饭后,奶奶照常去菜地里忙活。 小斌又凑到了棠棠跟前,讨论起了昨晚上的事情; “昨天晚上我想了很久,我突然觉得……” “那个哭声,可能就是刘银萍!” 棠棠点了点头,旁边的小月有些不高兴了: “你们在说什么呀?” “怎么能背着我呢?” “哥哥你坏!你抢我朋友!” 小斌无奈: “我这不是怕吓着你吗?” 小月倒是一点儿不在乎,趴在了小斌肩膀上: “我不怕我不怕!” “哥哥快说!” 小斌犹犹豫豫,想了半天,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小月吓得脸色煞白,一下子冲回了卧房,躲进了被窝里边。 “哥哥讨厌!” “我以后都不敢一个人睡觉了!” “明明好不容易才习惯自己睡的!” 棠棠帮她掖了掖被子,道: “那好吧,被子有防鬼结界!” “你躲在里边就不用怕啦!” “我们出门啦!” 小月这才鼓起勇气,将被子掀开了一个小缝隙,露出了圆溜溜的眼睛: “不行!” “你们不能背着我出去!” “我也要去!” 小斌白了她一眼: “你现在又不害怕啦?” 小月不停摇头: “怕!” “怕也要跟哥哥去!” “以后哥哥就不用一个人害怕啦!” 小斌有些触动,喉咙上下翻滚着,牵着小月的手道: “那……那好吧!” 棠棠将一块雷击木做成的祖师牌塞到了小月衣服里: “这样,鬼就伤不到你啦!” 小月小心翼翼地将牌子掏出来,捧在手里,看了又看,惊喜地说: “你真的是仙女啊!” 棠棠尴尬地打了个马虎眼,三人便出了院门。 “刘银萍的坟,我记得在后山山坳里边。” “听村里人说,那个地方邪性得很,沈家有个远房亲戚觉得她死得太惨了,清明节时帮忙烧了纸,下山时迷路了,走到了林子深处,不知道被狼还是什么给吃掉了。” “从那以后,就没有人敢去了。” 这话一出,棠棠觉得更可疑了。 三人走了小路,一路上,倒也没有撞见别人,可惜走到山脚时,一个头发乱糟糟、身上散发着酸臭味道的男人突然冲了出来,一把拎起了小月: “小煤球,你好像更黑了呢!” 小月不停在空中扑腾,最终一脚踹在了男人眼睛上,男人疼得不行,手松了,小月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好在是草地,倒也没摔成个好歹来! “你才是大煤球呢!” “刘大生,以后你要喊我小麦子,懂不懂?” 小斌觉得晦气,站在了小月面前,道: “刘大生,你又撒酒疯了?” 刘大生被踹后本就有些生气,又被小斌教训了一通,更加恼怒了。 他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地看着小月和小斌,正在思索该如何教训这两个小不点的时候,目光却突然落在了棠棠脸上。 “好好好!” 刘大生激动地拍着手大叫道: “你不是我们村里的小孩吧?” “大早上的,我也没见到有外边的马车进来。” “你……昨晚上留宿在铁村了?” 他兴奋地朝着小斌伸出了手: “小东西,快给爷酒钱!” “不然我就去告诉村里人,你们让外人留宿!” “大家会把你们赶出去的!” “动作快点,晚了可别后悔!” 小斌将手伸到了衣袖里,摸到了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几个铜板。 他准备在妹妹过生日的时候,给她买糖葫芦吃的,现在却只能先喂狗了。 正要将铜板放到刘大生手上时,棠棠却拦住了她。 她一点儿也不害怕,虽然仰视着刘大生,却一点儿也不输气场。 “你昨晚上,不是喝了挺多吗?” “和一个婶婶喝的,那个婶婶长得胖胖的,左眼下边有颗痣。” “她做饭倒挺厉害,三个盘子都被你吃光了!” “你一个时辰前,才从她那里离开对不对?” 刘大生显然有些害怕了,后退了三步,强装成镇定自若的样子,摇手道: “你……你在胡说些什么?” “没有的事情,没有的事情啊!” “别乱说,千万别乱说!” 小月一拍脑袋,对着刘大生喊道: “啊,我知道了!” “你昨晚上在跟冬花婶婶生娃娃对不对?” “冬花婶婶就长那个样子!” “那天隔壁赵奶奶来我家玩,以为我睡着了和奶奶说的。” “说她看到你俩在一起偷偷睡觉!” “哥哥,走,我们这就告诉保成叔去!” 被一个小丫头这么说,刘大生脸微微泛红,又十分害怕,赶忙一个箭步冲到了小月面前,低头弯腰乞求道: “小姑奶奶,算大生叔求你了,你别乱说好不好?” “来,这里有点零钱,你们拿去买桂花糖吃!” “我绝对不乱说!我发誓!” “要是别人问起来了,我就说这丫头是清早进来的,我瞅见了!” “行不行啊?” 刘大生双手合十,差点要给小月跪下来了,方才的嚣张全然不见。 这里是铁村,除了老人小孩和这种不务正业的,男人都是个顶个的壮实,而保成是壮实中的壮实! 刘大生觉得,要是这事儿被保成知道了,他肯定活不成了。 小月脸上很是得意,露出了小虎牙道: “那好,那你在这里看着!” “帮我们站岗!” “我们要到那里去!” 刘大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更加害怕了,声音颤抖地说道: “小姑奶奶,你可真是我的姑奶奶!” “你们三个小娃娃,跑到那个地方去干吗啊?” “那里阴气重,去不得!去别的地方玩!” “去河里摸鱼吧!” “你们还小,阳气不足,会出事情的!” 不过三人并没有理会刘大生的劝告,小月朝着他做了一个鬼脸,便冲了上去。 刘大生无奈,只得蹲在草丛里,站起岗来。 棠棠跟在小月后边,更加确信那就是个赶外村人出去的谎言。 光防外边的人有什么用,这不村里人也会偷人家媳妇吗? 她非常好奇,铁村人晚上究竟在做些什么?才会那般严防死守? 第56章 凶恶的女鬼 走到山坳后,棠棠的第一感觉,便是冷。 小斌和小月显然也有同样的感觉,两兄妹不自觉地裹紧了衣服。 棠棠观察了下四周,很快发现了端倪—— 这个地方本就不通风,还是背阴处,很少被阳光照到,不是什么风水宝地。 就像是……棺材外边,又套了一个棺材一般。 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则插着桃木做成的桩子,还系着红色的丝带。 棠棠倒吸了一口凉气—— 有点道行的人一看,便知这是为了囚禁和镇压死者的灵魂。 小斌惊喜地道: “我们找对地方了是不是?” “就是这里!” “我以后是不是不用听见那个鬼声音了?” 棠棠神色有些紧张,让两兄妹靠在了一边,道: “对。” “但……她可不好对付。” 说罢,走到了一个桩子面前,解开了红绳。 瞬间,一股阴风从地下迸发而出,差点让小月和小斌摔倒了。 兄妹俩抱在了一起,恍恍惚惚间,似乎听到了求救声,又觉得周身又湿又粘稠,腥味冲鼻,仿佛被血浆包裹住了一般。 不过好在棠棠提前给了他们俩护身符,所以这种不适感片刻之间便消散了。 见状,棠棠又轻微松了松北边的桃木桩。 “哥哥,你怎么了?” “别吓人啊!” 小月的叫声有些惊恐,棠棠回头一看,小斌已经跌坐在了地上,脸色煞白,一点儿血色生气都没有了,他伸出了手指,僵硬地指着坟头。 而坟头上,飘着一个女鬼。 女鬼的头发在空中凌乱地飞舞着,眉毛下空空如也的两个洞,嘴巴上有着断开的麻线,指甲有两寸长,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小斌撕成碎片,她悲愤地不停喊叫着: “我……我没有那么做!” “还我命来!” “还我命来!” 女鬼朝着小斌扑了过去,棠棠及时赶到: “体有金光,覆印吾身!” 金光从她周身溢出,凝聚成了缕缕丝线,将女鬼牢牢地捆了起来。 “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棠棠轻轻拍了拍小斌的肩膀,他的脸色方才恢复,连连往后退了十多步,方才大口喘起气来。 “太可怕了!” “好可怜啊,她好可怜啊!” 在那一瞬间,小斌看到了刘银萍的过往,那种视角很奇怪,既像是旁观者,又像是亲身经历过。 她跪在地上不停哀求,可是张明柜还是一刀刀砍在了她身上。 她既害怕又困惑,不懂前日还温柔可亲的丈夫,为什么突然会变成这个样子,有些支撑不住,将要倒下去时,看向了躲在床底哭泣的三个孩子。 她还不想死啊,她想看着他们长大,看着他们读书,看着他们长高。 她的眼睛一点点合上,就要完全陷入黑暗时,却听到了小儿的呼救声。 她奋不顾身地爬了起来,冲了过去,抱住了张明柜的大腿,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喊道: “大宝,快带着弟弟妹妹走!” 大宝吓得哇哇大哭,但还是听了娘亲的话,牵着妹妹就要跑出去。 这反倒是激怒了张明柜,他一脚将刘银萍踹开,将大宝按在桌子上,砍下了他的头颅。 刘银萍的灵魂,痛得仿佛被撕裂了一般,但她什么都做不了,心中的愤怒怨恨如同汹涌的潮水,淹没了小斌的意识。 听到棠棠的声音后,他才清醒过来。 小斌现在还是心有余悸,不停颤抖着说: “她好可怜呀!” “真的好可怜呀!” 小月什么也看不见,但从来没有见过哥哥那个样子,有些害怕,也有些心疼。 哥哥这些年,都听到看到了什么呀? 她勾了勾棠棠的手指: “仙女,你帮帮哥哥对不对。” 棠棠点了点头,略微松开了对刘银萍的束缚,坐在了一块干净的石头上,口中念诵道: “落落高涨,明气四骞。” “梵行诸天,周回十方。” “无量大神,皆由我身。” “仙道贵度,鬼道相连。” “天地渺茫,秽气氛氛。” …… 刘银萍一开始捂着头,挣扎着,狂叫着。 过了一会儿,她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头发垂落,指甲恢复到了正常的长度。 棠棠见状,语气温和地问道: “你……” “现在清醒了对吗?” 刘银萍点了点头,转瞬间,又伏在地上痛哭了起来: “为什么是你们三个小孩子啊?” “我在这里等了多久?几十年,几百年?” “好不容易等到可以看见我的人,为什么偏偏是你们三个小孩子啊?” “啊啊啊啊啊,老天爷,为什么对我这么不公啊?” “三个小孩子有什么用,就算是上了他们的身,也报不了仇啊!” 小斌听到这话瞬间不愿意了,鼓起勇气对着女鬼说道: “谁说我们小孩子就没用啦?” “我听你哭了四五年,还没疯掉,难道不厉害吗?” 女鬼没反应。 小月倒是鸡啄米一般不停点头,她现在才知道,哥哥被村里的小孩排挤,不是因为他不讨人喜欢,而是因为他默默承受了太多。 “再说了,棠棠可是小仙女。” “不是普通小孩。” 小月也不知道女鬼究竟在哪里,对着空气大声说道。 刘银萍依旧无力地笑着: “我……我好苦的命啊……” 棠棠摇了摇头: “看来你的脑袋有点清醒了,但还没有完全清醒啊。” “你看看你身上是什么?” 沈银萍这才注意到了身上的缕缕金线,她瞬间端坐了起来,眉头不再紧皱着。 是啊,她不是普通的小孩子。 普通的小孩子,怎么可能轻轻松松一招制服她呢? “你叫棠棠对吗?”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一定要帮我报仇。” “帮我的孩子、父母报仇!” “我愿意生生死死做牛做马,来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棠棠抬手,示意她打住: “不要在一个修行者面前,轻易发出誓言。” “让我帮忙报仇,不是不行,但是,你得先告诉我,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女鬼的喉咙上下涌动着,激动地喊道; “乱搞的不是我!” “是我男人!” 第57章 难掩的情绪 棠棠见刘银萍不再那么狠戾了,再度松开了她身上的束缚。 她是个可怜人,生前迹遇过于凄惨,死后又被束缚压制了这么多年,棠棠不想让她再痛苦了。 女鬼感觉到舒服了些,感激地朝着棠棠弯腰,坐在了地上,靠着自己的坟茔,讲起了过往: “我死了之后,被钉在了棺材里,听到外边好多好多人在说话。” “他们说我是个贱女人,给男人戴了帽子,害了男人,害了爹娘,也害了孩子,还说十里八村,就没有见过比我还不要脸的女人。” “骂我这种贱货,就应该大卸八块,张家人还是太心善了,竟然愿意好好安葬我!” “我当时就气得要炸开了,我想出去,出去看看我的孩子们,看看我的爹娘,去给那些骂我的人两巴掌!可我一碰到棺材盖,就像是被火烫了一样,难受得要死。” “后来我被埋在了这里,更动不了了,就好像是有四个很大很大的钉子,把我钉在了地上。” “我好恨啊,真的好恨啊,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让我遇到这种事情?” 说着说着,刘银萍的头发又飘到了半空中,手指发生了变化,变成了老鹰爪子一般。 棠棠连忙喊道: “打住打住!” “你先缓口气,控制下情绪!” “不然又会受伤的!” 刘银萍那空空如也的眼眶中,有血水渗出,她咬着牙齿,用力掐自己,长指甲深深地扎进了身体里,口中念着三个孩子的名字,最终,她的头发渐渐地恢复了正常。 棠棠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继续吧。” 刘银萍深深地叹了几口气,用隐忍而又平静的语气说道: “我想杀了他,为我和孩子们报仇!” “我每天每夜都在挣扎,想从这小小的棺材里边出去,终于有一天,我成功了,我飘了出来。” “可还是不行,这四周,就像是有四堵红色的围墙一样,再度把我拦了下来。” “我没有泄气,我想,既然我能从棺材里出来,再多努力几把,也能从这个地方走出去,拉他一起下地狱!” “可一到晚上,我就很伤心,我记不清楚我死了多少年了,张明柜还活着吗?如果死了的话,我找谁去报仇?于是我就忍不住地哭。” 小斌听着那颤抖的声音,心中对她的怨恨,已经少了很多。 他这些年确实被吓得不轻,但和这个可怜的人相比,他经历过的那些,又算什么啊? “我听说,张明柜早就被砍头了!” 听他这么一说,刘银萍像是被冻住了一般,呆呆地张着嘴巴。 一股愤怒又绝望的气息,从她的灵魂中蔓延开来,就连没有特殊体质的小月,也觉得不对劲,赶忙抱紧了棠棠。 棠棠掐指一算,道: “他没死!” “肯定没死!” “你还有机会亲自报仇!” 女鬼一听这话,瞬间激动了起来,不顾金丝带来的疼痛,挣扎着爬到了棠棠脚下: “真的吗?” “也许这个小丫头说的没错,你真的是仙女。” “我继续说。” “我真的没有偷男人,是我男人在外边偷女人!” “真的。” “我们小宝满月后,他就不怎么回家了,偶尔回来,待上一两个时辰就会走。” “我是外村人,在这村子里,连个说话唠嗑的人都找不到,就给他说,他可以少赚一些钱,只要我们一家人好好在一起行了。” “大宝二宝正是需要爹的时候,他不陪我,也该多陪陪他们啊。” “可我每次说这话时,他都特别不耐烦,我问他晚上不回家在做什么,他也不回答。” “我就多留了个心眼。” “有天晚上,他又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我跟在他后边,看见他走进了避火洞。” “他当时特别特别高兴,我好久都没有见过他那么笑过了。” “我就知道,他肯定在外边有了别的女人,还特别喜欢那个女人。” “我想冲进去问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究竟哪里做的不好了,要这般羞辱我?” “可到了,我又不敢进去了!” “我怕看到他和别的女人亲热。” “我原本打算把这事埋在心里,好好带大三个孩子,可大宝生辰前三天,他回家了,大宝二宝抱着他的腿喊爹爹,希望爹爹不要再走了,在家里陪他们过生辰。” “张明柜踹开了大宝,大宝疼得吐血了,我生气得不行,问他每天晚上都去避火洞做什么?” “他抓着我的衣领,不停逼问我,问我怎么知道他去了避火洞?” “我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忘不了他当时的眼神,就好像我不是他的结发妻子,而是他的杀父仇人一般。” “那天他出去了,又回来了。” “孩子们以为他终于要在家里好好待着了,结果,结果……” 说到这里,刘银萍对着天空干嚎了起来。 明明眼眶里什么都没有了,连泪水都没有了,却让棠棠心头也微微一颤。 她叹气道: “我会帮你超度三个孩子和父母的。” “你,躲到我葫芦里来吧!” 鬼不用眼睛看人,而是用气去感知。 棠棠的声音虽然稚嫩,但给她一种很可靠的感觉。 于是乎,她化作一缕青烟,钻到了棠棠腰间佩戴的小葫芦里边。 未了,棠棠又将桃木桩子放了回去,将红绳系好,抹掉了三人曾经来过的痕迹。 小斌太生气了,就像是快要爆炸的河豚一般,一路上都在骂骂咧咧的: “怎么能有那么坏心眼的人啊?” “自己干了见不得光的事情,还冤枉别人,还好意思杀人?” “不行,待会儿我们悄悄去张家门口扔些臭鸡蛋!” 棠棠点头道: “张家当然要去的,臭鸡蛋当然也是要扔的。” “但是,你真的觉得,你不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吗?” 小斌翘起了嘴巴想了一会儿,道: “我是村里的。” “你是城里来的。” “我懂得没你多,哪里不对劲,你给我们俩说说看呗?” 第58章 又一个故事 棠棠摘了一朵熟透了的蒲公英,轻轻一吹,就飞了好高好高。 她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 “按大乾律法,如此恶劣的杀人者,必然会被处死。” “但根据我的推算,刘银萍确确实实还有机会手刃仇人。” “那么,就证明有人暗度陈仓,救下了张明柜。” “张家是什么高门大户,能够买通刺史一级的官员吗?” 小月和小斌直摇头。 刺史是什么,他们不懂,也没见过。 在他们的记忆里,县令已经是好大好大的官了。 听棠棠的语气,刺史肯定比县令还厉害。 张家和他们家一样,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这村子里,家里连个秀才亲戚都没有,怎么可能出过那种大官儿? “刘银萍并没有亲眼见到张明柜和其他女子私会,她一个人在家里带孩子,孤独又没有安全感,丈夫长期不归家,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那方面去。” “我觉得,那个什么避火洞里,肯定有更大的秘密。” 说这话时,三人已经从山上走了下来,帮他们站岗的刘大生凑了过去,在小斌额头上摸了又摸,道: “娘呀,你还活着呢?” 小斌嫌弃地打开了他的手: “叔,你老大一个人了,盼着我一个小孩子死,你瞅瞅,这话说出去好听吗?” 刘大生尴尬地撇了撇嘴巴: “我这不是担心你嘛。” “我听你们说避火洞?嘿,你叔我别的不知道,对咱村里这些山啊河啊洞啊的,那可是门清。” 棠棠见状,起了兴趣,找了一处干净柔软的草地坐下: “能不能麻烦你给我讲一讲啊?” 刘大生哪里被这么客气地对待过,摸了摸头发,不好意思地说: “不麻烦不麻烦。” “这洞的名字,挺有来头的。” “那是前朝的事情了。” “前朝皇帝不允许老百姓到处走动,除了嫁娶以外,基本上生在哪个村子,就要在哪个村子里待一辈子,想出村去别的镇上办事,还得办凭引,有时候啊,得提前两三年准备,还得官员塞银子粮食。” “前朝最后一个皇帝登基后,有个地方发生了旱灾蝗灾,庄稼颗粒无收,有个村子的人,实在是活不下去了,举村逃难。” “他们在前边逃,官兵在后边追杀,啧啧,那叫一个惨啊。” “逃到这里时,一千人,只剩下了不到100人。” “那100多人躲进了山洞里,堵住了洞口,官兵进不去,索性在洞口点火,试图烧死那些人。”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这里、那里的山,全都被烧得一棵树都没有了。” “啧啧,前朝皇帝和那些狗官,真是不干人事儿,活该被砍了头!” “官兵以为那些人已经死了,就离开了。” “谁曾想到,那些人竟然活了下来。” “那山洞从外边看,只有一间屋子大小,走进去,你就会看到里边很大很大,这么说吧,比咱村最富裕的吴久寿家的院子还大十倍多。” “避火洞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刘大生有些激动了,起身朝着远处比划着: “那就是避火洞!” 棠棠起身,稍稍用手遮蔽了阳光,放眼望去,看见了一个低矮却连绵不绝的山脉,一眼甚至望不到镜头。 她高兴地牵着小月的手,对刘大生说道; “快!带我过去看看吧!” “我竟不知道,世上还有那么大的山洞!” 听他这么说,刘大生和小斌的脸上,面露难色: “不行不行!” “那山洞周围啊,现在全都被吴久寿家给买了!” “说是给他们家的老爷子种的什么药材,要是谁家牛啊小孩子啊踩进去了,要赔钱嘞。” 棠棠愈加觉得奇怪了: “这吴久寿家干嘛的啊?” “那么厉害呀?” 刘大生嘴巴里叼着一根草,像个说书人一般,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要说这吴久寿啊,不少人都说他是咱村的大恩人呢。” “刚刚我不是跟你说,前朝时有不少人逃难到咱们这里来嘛,其实这村子里的大多数人家,都是那些逃荒人的后代。” “虽然本朝先帝允许咱们在此居住,但日子还是苦啊,要自己垦荒,自己砍树建房子,税也没得少。” “听我爷爷说,那会儿只有过年的时候,能够吃点儿稠州,平日里就是野菜树皮一锅乱炖,十个小孩,能活下来三四个都不错了。” “就这条道上,经常能看见死掉的小孩子。” 听他这么一说,小月有些害怕,腾地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躲在了小斌身后。 小斌有些生气地说: “你别乱吓人啊!” “我也听爷爷说过呢,他明明说的是小孩子都被埋在河那边了。” 刘大生哈哈大笑了起来: “哎哎哎,你还是个不好糊弄的。” “得咧,咱继续,就说咱村的日子,是从什么时候好起来的呢?还是得靠人家吴久寿。” “你爷爷先前是村里最好的铁匠不假,但耐不住人家吴久寿脑子灵活啊,找来了大主顾,那个主顾骑马摔断了腿,站不起来了,吴久寿手巧得很,用铁和木头,给他打了一条假腿。” “主顾还以为自己要在床上躺完下半辈子了,试了试那条假腿,竟然能下地走道了,他高兴得不得了,好给了吴久寿好多好多金银。” “不光是这样,那个主顾家里生意做得大,还有些当官的,说是吴久寿打出来的东西,他都买!” “后来啊,吴久寿还把咱村其他人打的东西,介绍给了那个主顾,那个主顾一一帮忙找了销路。” “就这样,咱村的日子就好过了起来!青禾村也就变成了铁村。” “所以啊,你在铁村惹谁都行,千万不能惹了吴久寿一家子。” 棠棠微微点了点头: “那好吧。” 她嘴巴上是这么说的,但心里边,还是有很多疑惑。 她来铁村以后,听了太多太多的故事。 这些故事非常严丝合缝,反倒是给了棠棠一种不太自然的感觉,就像是,在故意为某件事编造一个看起来合理的理由一般。 第59章 特别的探子 “哎?” “这小孩儿的打扮,不像咱们村里的吧?” “我今早上也没见到外边的马车啊。” 一个穿着短打的壮实男人拦住了去路,看着棠棠,上下打量后说道。 刘大生连忙陪笑道; “宝康哥,这是我早上带进来的娃娃,跟着小斌他们玩呢。” “我也老大不小了,想成个家了,想讨好女人,可不得先讨好下她闺女嘛。” 名为宝康的男人眉头慢慢舒展开了,笑着拍了拍刘大生的肩膀: “你小子,终于开窍了!” “得,买一送一,倒也挺划算!” “看这小娃长得白白净净的,她娘肯定不是什么穷苦女人,你呀,可得好好把握住了。” “咱以前一起长大的,就剩你没成家了!” 刘大生点头哈腰讨好似地承诺着: “一定一定,托哥的福,这回啊,我一定把事情给办妥了!” “那哥您先忙,我再带她继续逛逛?” 宝康微微点了点头,绕过了棠棠他们走远了。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后,刘大生才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 “呸!” “狗仗人势的东西!” “以前可没少埋汰老子!” 棠棠不由得感叹道:这变脸速度太快了,比六月的天还要夸张! 刘大生微微弯腰,对着棠棠说道; “刚刚那人,是吴久寿的侄孙子。” “别看他长得人模狗样的,背地里坏着呢。” “你可千万别乱跑,不然被他发现了,可没有好果子吃!” 棠棠点头以示同意,回到了小月他们家里,好好地吃了一餐兔子肉。 爷爷奶奶年龄大了,村里晚上黑得又早,于是饭后不久,三个孩子又被赶到了床上。 小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又爬了起来,看到了同样等着圆眼睛的妹妹还有棠棠。 “我也觉得不对劲,但就是说不上来。” “这样,我悄悄去避火洞那里看看?” “我动静小,不会出事情的。” 小月赶忙拦下了他:“哥哥你疯啦?” “会被吴家人打死的!” 小斌嘟着嘴巴,不愿意放弃: “那你说怎么办嘛?” “不弄明白的话,我心里老是不得劲,连觉都睡不好。” 棠棠有些得意地笑了: “去,肯定要去看个究竟!” “但不是咱们去?” 兄妹俩同时问道: “那谁去?” 棠棠摇了摇腰间的葫芦: “她!” 轻轻打开葫芦后,刘银萍的魂魄,又从里边飘了出来。 这个葫芦以前摆在祖师爷的牌位下,也跟着受了些香火,有了些许灵气,淘洗之后,刘银萍魂魄上的戾气,少了一些。 但那股哀怨的情绪,仍旧在房间里蔓延着。 棠棠开口道: “婶婶,你帮个忙,去避火洞看看吧!” “看看那里的人究竟在做什么?” “但还是要注意控制自己,否则我会罚你的!” 听到避火洞这三个字,刘银萍仿佛被雷击中了一般,失神了片刻,尔后不停点头: “好好好!” “你把我从那个地方带出来了!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说完,她化作了一缕青烟,从窗户飘了出去,消失在了棠棠的视线中。 等着有些无聊,三个小孩子在房间里边玩起了抓石子的小游戏。 棠棠连着输了十局后,刘银萍飘回来了,她的指甲微微变长,不过还好,还在可控的范围内。 “我……我是不是错了?” 她抱紧了自己,蹲在角落里,浑身颤抖着。 “那里有好多好多人,我没了眼睛看不到脸,只能感受到那里有很多壮年男人。” 小月大惊失色: “难道你丈夫在外边找了个别的男人?还是很多个?” “这不是更吓人了吗?” 小斌用胳膊肘碰了妹妹一下: “你胡说什么呢?” 刘银萍把脑袋转到了棠棠那边,用空洞的眼眶盯着她: “我……我是不是冤枉张明柜了?” “要不是我的话,我的父母孩子,是不是就不会死?”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我不该想那么多的!” 那个洞口,如同先前的棺材一般,被一堵红色的火墙围了起来,刘银萍不知道里边的人在做些什么。 但她能感受到,那些人去洞里时,都紧张兮兮的,生怕被别人看见了,甚至还有人站岗。 她便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棠棠轻轻拍了拍刘银萍的头: “如果非要说谁有错的话,那肯定不是你!” “你帮了我太多忙了,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说完,她打开了葫芦,将刘银萍又收了回去,希望葫芦里的灵气,能让她好受一些。 小斌撑着下巴,好奇地问棠棠: “你知道怎么回事了对不对?” “快告诉我啊,快说啊!” 棠棠打了个马虎眼: “一堆壮年男子,悄悄聚在一起,能干什么?” “肯定是在赌钱!” “我来村里前就遇到了一个赌鬼,把他老娘都气死了,你说可怕不可怕?” “张明柜赌博被发现了,又输了些钱,逼着妻子岳父拿钱还债未果,恼羞成怒,就疯魔了。” “你永远想象不到,一个沉迷赌博的人,下限有多低!” 小月将信将疑地问道; “是这样吗?” “不早了,赶紧睡吧。” 棠棠悄悄给兄妹俩施了安魂咒,不一会儿,两个人的呼吸声便渐渐平稳缓慢了下来。 月光照在了地上,棠棠还是有些睡不着。 那些人干的事情,比乱混、赌钱,严重得多。 她过几天就要离开了。 但小月和小斌离开不了,他们还要继续在这村子里生活下去。 所以,知道的太多,未必是好事。 第60章 路上的偶遇 接下来的几天,棠棠哪里也没去,就和小月小斌一起在院子里踢毽子玩沙子。 很快,唐延年和苏敬武来接她了。 爷爷的手艺确实没得说,这大号的鸟笼结实极了,喂水槽和喂食槽也做得很精妙,甚至可以拆下来清洗。 唐延年多付了些工钱: “老人家,多谢了。” “我老爹一定会十分高兴的!” 铁匠爷爷摸了摸花白的胡子,看了眼棠棠: “哎,但愿如此。” “希望你们回家路上平平安安的。” 棠棠和爷爷奶奶还有小月小斌一一告别,感谢了他们这几天的照顾后,和苏敬武一起上了马。 “棠棠,你们在那个坟地发现了什么?” 走出村子后,苏敬武开口问道。 棠棠有些惊讶: “三哥,你什么时候学会卜卦的?” “你怎么知道我去了坟地?” 苏敬武得意地扬起了脑袋; “我不会卜卦!我用眼睛看到的!” “你以为我这几天去哪里了?我就躲在山里看着你呢!” “我可真是你哥哥,不会那么没良心地把你一个小屁孩儿扔到陌生的村里。” “不然那家人黑了心,把你卖给人牙子怎么办?你这么能吃,给人家当丫鬟的话,会被活活馋死的。” 棠棠瞬间明白为什么哥哥身上有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了。 幸好幸好,刚刚没有直接说出来。 不然哥哥多伤心啊。 走在前边的唐延年突然打了个喷嚏,回头看向了苏敬武和棠棠: “棠棠,你本事大!” “唐大哥相信你,才将此重任交付与你!” “所以,你这些天有什么发现呢?” 棠棠将这些天的见闻,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包括刘银萍的惨死,吴久寿的发家史,还有那个奇怪的山洞,以及铁村的来历。 唐延年一拍大腿,道: “对上了!” “这个村子问题不小!” “那个可怜的女人,不小心发现有人在山洞里做不法之事,在丈夫面前说漏了嘴巴,丈夫与人商量后,就将她们全都杀了。” “他们杀人之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二度利用刘银萍的死,编了一个又一个故事,好保住山洞的秘密,真是做鬼了都没被放过,惨啊。” “你们俩能想到那些人在山洞里做些什么吗?” 苏敬武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既然是铁村,肯定是打铁了。” “难不成还能悄悄在山洞里种地?” “三哥,你说对了!” “但还不全对!” “我猜他们是在私自打造兵器!” 唐延年朝着棠棠投来了赞许的目光: “对!棠棠果然聪明!” “按照大乾律法,民间铁匠是可以打造刀剑枪的,但需要在兵器上刻上自己的名字。” “若有人对朝廷有不臣之心,想招兵买马,在民间大肆购买兵器显然是行不通的。” “这太容易暴露了。” “有人编造了一个偶然发家致富的谎言,让一整个村子变成了铁匠村,为他们打造武器。” “寻常村子的人,可能不太愿意做这种事情。但正如棠棠刚才所说,这个村子的祖先,是前朝时逃难来此的,开荒并非易事,他们过得苦,更容易被诱惑。” “做得太过直接,也容易出问题,于是乎,真真假假混合在了一起。” “有的人家真的只是普通铁匠而已,而有的人家白天是普通铁匠,到了晚上就去山洞里打造兵器。” “这样一来,铁村便真的有货物流通到外边去的。” “我这几天也不是闲着的,调查后发现,运到铁村来的铁矿石,和卖到外边去的铁器,压根就对不上,空缺太大了。” “负责管理铁石的官员,和此地的里正县丞,怕是也不干净。” 说着说着,唐延年竖起了耳朵,脸上的表情也变得紧张了起来,喊道: “敬武,低头,靠边。” 苏敬武满脸遗憾地照做了,唐延年又将手伸了过去,把棠棠拎了起来,放在了他的马上。 “呀,你这小妹妹还挺壮实的嘛!” “在这么吃下去,小心以后嫁不出去啊!” 棠棠当时就生气了,在修行人面前说这种话,大哥你礼貌呢? “你嘴巴这么臭,以后肯定也讨不到媳妇的!” 唐延年满不在乎地说道:“那不会的。” “大哥我有钱有地位,人长得英俊武艺又高强,不光能找到媳妇,还能讨三五个!” 棠棠当即对着苏敬武大喊了起来:“哥哥,救命啊!” “我不要跟他骑一匹马!” “棠棠脏了啊!” 苏敬武想上前帮帮棠棠,耳边却突然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 是运铁矿石的人。 虽然也是村里人,但为首的那位穿着黑色的袍子,腰间也有佩刀,和唐延年差不多的身形,乍一看,还以为他是朝廷的武将。 他身后约莫二十辆马车,扬起了漫天的灰尘,视线差不多被完全遮挡住了。 黑袍男子转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唐延年和苏敬武,眉宇和眼眸中有着些许的疑惑。 但看到正在同唐延年吵吵闹闹的棠棠后,额头又舒展开了,策马远去。 唐延年松了一口气,对棠棠道歉道: “棠棠妹妹,对不起,刚刚是唐大哥的错!” “回百里以后,唐大哥请你全家在最好的酒楼吃席,给你带京城最好吃的糕点来赔罪好不好呀?” “哎呀,棠棠怎么会嫁不出去呢?就算不成亲又如何呢?咱们国师照样没成亲,不还是受百官爱戴,百姓敬仰?” 方才还气鼓鼓的棠棠,脸颊慢慢瘪了下去: “行吧,你可不要食言哦。” 她明白唐延年为什么要这么做了,他耳朵灵,早就听到了车队的声音。 负责运送铁矿石的人,肯定知道村子里的内幕,不能将他当成小斌爷爷那种普通铁匠。 好不容易获得了情报,快要离开的时候功亏一篑,那也太可惜了。 奇保能看出唐延年是常年习武之人,运送铁石的人,怕是也能,必然会十分警觉。 但…… 如果看到他在和一个小孩子吵吵闹闹,那人的警觉就会慢慢消失。 毕竟,正常来说,探子出来做事情,是不会带小孩子的吧? 哎,受了一点气,赚来一顿大餐,也不知道划不划算。 苏敬武方才很生气,但也渐渐想明白了,问道; “现在我们怎么办?” “照常离开吗?” 唐延年摇了摇头: “不,按照我之前打探到的消息,这个人不会在村子里留宿的,很快便会离开。” “我倒是想看看,他到底和谁在交易?” 第61章 高超障眼法 三人将马匹藏了起来,躲在了路边的矮树丛里,等了约莫两个时辰后,路上又扬起了尘土。 依旧是二十多辆马车,呼啸而过。 马车的踪影彻底消失后,三人走了出来,唐延年蹲下观察了一会儿道: “棠棠,敬武,你们发现哪里不对劲了吗?” 苏敬武也跟着蹲了下去,伸出手摸了摸车辙印,顷刻之间,便恍然大悟: “这是进村时的车辙印,这是出村时的车辙印。” “按理说,进村的时候马车上拉的有铁矿石,车辙印应该要更深一些。” “实则不然,刚好相反。” “这证明出来的时候,马车并不是空的,拉了很多重物。” 唐延年欣慰地点了点头,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孺子可教也!” “这样,我们顺着车轮印子走,看看他们去了哪里。” 棠棠和苏敬武点了点头,三人不紧不慢地跟着,三个时辰后,马车队伍进入了一个山谷,棠棠他们躲在树上,看着那些人从马车上搬下来了一大批武器。 有弯刀,有箭头,还有长枪头。 “那个弯刀,是漠北骑兵们常用的。” “箭头的数量太过于庞大了,若是被有心之人得到了,拿去攻打百里县,县衙绝对等不到州府的援兵,便会败下阵来。” 苏敬武深以为然,县衙里才几个人啊,那箭头少说也有上万个,想想就觉得后怕。 接下来,震惊的一幕出现了。 那些人竟然将这些武器,通通都扔到了山谷的湖泊中。 唐延年揉了揉眼睛,简直不敢相信: “这是在做什么?” “湖那么深,扔进去怎么捞出来?” “箭头生了锈迹,或许还能用,我听郎中说过,若是被生锈的铁箭头射中,不及时清理,必然是九死一生。” “但生锈的弯刀还能用吗?” 棠棠将手指放在了唇边: “嘘!” “待会我们去看看吧!” 唐延年听话地闭上了嘴巴。 那群人累了,坐在地上一边休息,一边闲谈: “老大,这次活儿干得还利索吧?” “我们兄弟嘴巴严得很,保准不会被人发现!” “所以,这工钱……” 为首的人带着兜帽,棠棠看不清楚他的脸,只看到他嘴角浮现出了一丝狡黠的微笑,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银袋子: “给!” “办得漂亮!” “分钱去吧!” 于是乎,卸货的那群人,每个都得到了一块碎银子。 他们高兴不已,有的说要买一整头猪回去杀了吃肉,有的要去酒楼潇洒,还有的要去勾栏听戏。 兜帽男子一言不发,骑马离开了。 其余人见状,也跟着他离开了。 棠棠看着远去的那些人,叹了口气道: “他们要死了!” 苏敬武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怎么会?” “那群人,一个个壮得跟牛一样!” 棠棠见人群已经远去,从树上下来,来到了他们刚刚歇息的湖泊旁,捡起了那个被扔掉的钱袋子: “有毒!” “方才许多人拿到银子后很激动,用牙齿咬了对不对?” “他们已经中毒了!” “有的人没有咬,但是手碰到了带毒的银子,若不仔细清洁,中毒是迟早的事情。” 苏敬武气得握紧了拳头: “这也太狠心了!” 这些人或许知道那个兜帽男人在做大逆不道之事,他们死了,倒还没有那般气愤。 可这些银子,是会流通到市面上去的,到时候又有多少无辜的百姓遭殃啊? 棠棠也深有同感: “按理说,银子本身就有试毒验毒的功能,能在银子上用毒的,必然不是一般人。” “所以,那些人死状必然不会过于蹊跷奇怪,否则早就走漏风声了。” 苏敬武觉得妹妹分析得很对: “那待我们回了平州城,或许可以在城中四处走访,或许能得到更多的线索。” 两兄妹正在分析这件事时,唐延年却像个木偶一般站在湖边,百思不得其解,他在嘴巴里不停嘟囔着: “怎么会这样啊?” “为什么?” 棠棠凑了过去,只见湖水十分清澈,站在岸上,水草鱼虾清晰可见,方才被扔进去的那些东西,已经全然没有了踪影。 她眨巴着眼睛道: “这个障眼法,实在是太厉害了!” “我师傅都未必使得出来!” 正在怀疑人生的唐延年突然反映了过来,也对,跟着棠棠这一路走来,连鬼都见过了。 世上有会用障眼法的奇人,也不奇怪吧? 棠棠轻诵咒语,手掌间金光闪闪,将手掌覆盖在了唐延年的眼睛上后,他瞬间得到了看破障眼法的能力。 “这!” “天!” “是谁这么胆大包天?” 那并不是什么湖泊,只是一个很大很大的深坑而已。 坑里边的武器数以万计。 放在乱世,能得到这些武器的人,只要脑袋被太笨,起码也能成为称霸一方的诸侯。 铁村得到的铁矿石有限,还要打一些市面上流通的铁器掩人耳目,能累积到这个数量,不是三五年能做到的。 唐延年震惊不已。 他久居京城,习惯了京城的繁华安宁,竟不知这繁华的水面下,竟然有着如此汹涌的波浪。 “呲呲呲……” 令人发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唐延年回头一看,差点吓得跌坐在了地上。 一大群恶鬼…… 几千,还是上万?数不清了。 有的浑身湿漉漉,似乎是水鬼。 有的四肢浮肿,伸出了长长的舌头,嘴角有口水流出,应是饿死鬼。 还有歪着脖子的吊死鬼,脖子上空空如也的无头鬼。 他们像是看见了猎物的狮子一般,张牙舞爪地飞速移动着,眼眸中迸发出了贪婪的光芒。 “代我去死!” “好想吃饱饭啊!” “头呢?我的头在哪里?” 这些鬼的声音,与寻常人的声音并不相同,唐延年觉得他不是用耳朵听到的,而是用脑子听到的。 伴随着声音一起出现的,还有彻骨的冰冷与饥饿,他觉得有无数只手从地下伸了出来,把他往下拽。 稍不注意,就会堕入万丈深渊中。 他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想起了朝廷的重托,家庭的期待,还有身后的两个孩子,觉得自己不能被先吓到了。 都是幻觉! 是幻觉! 是幻觉! 暗示了自己一遍又一遍后,他猛地睁开了眼睛,拔出了佩刀,不屑地看着那些恶鬼; “圣上令牌在此!” “尔等速速后退!” 第62章 上古的男鬼 群鬼们发出了吱吱呀呀含糊不清的声音,摇晃着脑袋,脚步也放缓了很多。 唐延年松了一口气,转过头去,对着苏敬武和棠棠略微得意地说道; “这是我出京的时候,当今圣上御赐的令牌!” “可以越级号令各州官员!” “怎么样?别看你们唐大哥我这个样子,其实我挺厉……害……的吧?” 说道最后几个字时,他的声音已经小到几乎听不见了,彻骨的寒意侵入了唐延年的心脾,他不断运气调息,方才没有让寒意彻底吞噬掉自我和声音。 “小子!有两下子!” 回头一看,是个披头散发的男鬼,衣着并不是很华丽,只是最简单的粗布麻衣,但却有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感。 唐延年挥刀的速度,不由得慢了三分。 苏敬武也不由得颤抖了起来,拔刀站在了棠棠身前,小声问道: “妹妹,这是怎么回事儿?” 棠棠上下打量着男鬼,片刻之间便有了答案: “哥哥,他起码是三千年前的鬼魂了!” “他的衣着打扮放在当今天下,显得破落寒酸了些,但放在古时候,只有贵族,甚至是部落里的王才有资格穿!” 人世间的贤明君主,亦受天道庇佑。 故而当今皇帝给的令牌,能够轻轻松松震慑到那些小鬼。 但君主对上君主,这个优势,就荡然无存了。 苏敬武紧张地咽着口水,好家伙,这可是老祖宗中的老祖宗啊! 还好还好,他生活在大乾,而不是什么普通人只能穿树叶的上古时期。 男鬼听后,哈哈大笑道; “你个小东西!倒是挺机灵的!” “吾分明早已身归黄土魂归苍天,但那家伙竟然生硬地将我拘在了此地。” “吾好恨!” “吾好恨啊!” 他嘴巴里这么说着,但双腿却像是不受控一般,朝着棠棠他们逼近。 棠棠上前,给唐延年的佩刀开了光: “唐大哥!” “你上吧!” “他实在是太过于屈辱了!帮他解脱吧!” 唐延年心中仍然有些害怕,他看着眼前这个人,就好像是看到了皇帝,总觉得作为臣子,对君主挥刀,那是不忠不义之举。 但转念一想,身为臣子,难道就只能唯命是从吗? 在君主犯错的时候,以身直谏,才是真正的名士良将! 就如同史书上那些以死明谏名留青史之人! 如今这位上古时期的君主,正在被迫犯错,他就该站出来! 唐延年沉住了气息,举着刀子厉声道: “既如此,还望您莫怪!” 说完便纵身跃起,重重地朝着男鬼劈去,男鬼则举起了手中的长棒,横身格挡,唐延年被那力道震得后退三步,好不容易才稳住了下盘。 “哦?” “看来,吾今日有望解脱了!” 男鬼说这话时,脸上有着难以掩饰的兴奋笑容,腾空跃起,朝着唐延年砸去。 唐延年弯腰躲开,回身舞刀,正中男鬼下盘。 男鬼欣喜若狂地看着腿上的伤,大吼道: “再来!” 两人则激战了起来! 先前那些被皇帝令牌吓退的小鬼,受到了上古男鬼的鼓舞,不再害怕,纷纷涌上前来。 棠棠帮苏敬武的刀开了光,又从葫芦里放出了刘银萍: “去吧!” 苏敬武和刘银萍迎战群鬼,棠棠在努力屏息,来到了湖边。 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她需要在先前的障眼法上,再叠加一层障眼法。 好让施术者以为他们只是误入此地的修行者,在干掉那个上古男鬼的同时,自己也身负重伤,命不久矣。 免得打草惊蛇。 障眼法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需要一边念咒,一边在脑海中构造自己想要得到的画面,越清晰、越细致,越是难以被看破。 棠棠从那群人进山谷时开始回忆,她将回忆中的自己、哥哥以及唐延年变成了三个身着蓝袍的道士。 三人进了这溪谷,喝了些小酒,一时上了头,竟然好胜斗勇地比拼起道术来。 一个不小心,触发了设在谷中的阵法,撞见了上古男鬼和那群小鬼。 三人合力,激战许久,才将男鬼打败,同时他们也被男鬼伤到了要害,相互搀扶着离开了。 “师兄,是我害了你和师妹。” “莫说闲话,师傅神通广大,别泄气!”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 “来世我愿意在同你们相遇,为你们牵马洗衣,偿还今生的罪过!” 她在脑海中幻想出了这样的对话,做三人将不久于人世的暗示。 施法结束后,棠棠听到身后传来了“咚”一声巨响! 唐延年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口吐鲜血,左边的胳膊似乎被摔断了,腿脚也好不到哪里去。 苏敬武连忙跑了过去: “唐大哥,你没事儿!” 唐延年口吐鲜血: “无……无妨!” 难怪先皇在时,朝中有那么多只会阿谀奉承的庸碌之臣。 这高风亮节的名臣,着实不好当啊。 他的肋骨起码断了两根! 不过还好,对面的男鬼更惨! 他的鬼手鬼脚,均已被斩断,无力地躺在地上,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小子,莫要挂念!” “你做得很好!” “吾终得解脱了!” 说完,便化作了一缕青烟,消失在了视线中。 唐延年擦了擦嘴巴上的血,坚定地看着棠棠: “这是谁干的好事?” “棠棠,等你抓到了幕后之人,一定要告诉唐大哥,我绝饶不了他!” 与鬼魂打斗,同与生人打斗,感觉是完完全全不一样的。 交手的时候,他看到了男鬼的过往和记忆。 他只是个小部落的王。 但他是个好王,带领着部落与野兽搏斗,与饥荒搏斗,让部落一点点远离蒙昧和野蛮。 这样的先祖,竟然被拘束起来,被逼着看守着肮脏而不法的秘密! 这种事情,他绝对不能忍! 第63章 医馆的闹剧 棠棠点了点头,她和哥哥也有同样的想法。 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兄妹俩费了好大力气,方才把唐延年带回平州城,多方打听,寻到了一位名叫林翰的名医。 楼下抓药煎药,若是病情过于严重,还可以多出一分钱,在楼上留宿,便于郎中观察治疗。 林郎中先是帮唐延年仔仔细细地清理了伤口,用干净的白布进行了简单的包扎,又写了一张单子,交给了小徒弟: “去给他抓药煎药吧。” “没有致命伤,但伤口太多了,每日早晚服药,需静养一个月,方才能恢复元气。” 棠棠帮忙给了医药费,像小徒弟和林郎中表达了谢意。 林郎中摸了摸花白的胡子,摆手道: “不必了!” “不过我想知道,他究竟干了什么,怎么伤成这个样子了?” 棠棠耸了耸鼻子,道: “我们兄妹三人代父去探访故人,路上遇到了一伙盗贼,兄长自幼习武,赶走了贼人,但不慎受了重伤。” “屋漏偏逢连夜雨,我们好生倒霉,不知道是闻到了血腥味还是怎么回事,竟然又遇到了三头狼。” 苏敬武也展示了胳膊上的轻伤: “是啊,我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那么大的狼呢?” “有这么高,光是一个头,都有这么大……” 他一边伸手比画,一边有些心虚地看着棠棠。 哎,这次出来跟唐延年办事儿,别的本事没学到,撒谎的本事倒是长进了不少。 林郎中这才放心了: “既然你们能把话说明白,老夫也就放心了。” “这年头,郎中也不好当啊!” 棠棠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了唐延年的身边,撑着下巴好奇地问道: “郎中爷爷,有人找你麻烦吗?” “你别怕!等大哥伤好了,我让他帮你出气!” 唐延年吃力地抬起了头,用眼神表达了同意。 郎中哈哈大笑道: “你这小家伙倒是讨人喜欢!” “欺负嘛……这倒不至于……” “只是,这些年啊……” 林郎中说着说着,又犹豫了起来,棠棠欲再度开口时,楼下有老病人来访,郎中也便下去了。 不一会儿,小徒弟端着一碗汤药,喂给了唐延年。 棠棠拉住了他: “小哥哥,你师傅是不是被人欺负啦?” 小徒弟高傲地扬起了头,哼了一声: “怎么会?” “我师傅可是这平州城里最有名的郎中!谁敢给他不痛快?” “只是……” “只是什么?” 棠棠给他塞了一块桂花糖,小徒弟望了望楼下,道: “行!” “反正现在不忙,讲与你们听便是了!” “那大概是三个月前的事情了吧,有个姓钱的妇人来我们这里看病,她穿得虽是朴素,但出手极为大方,给了我们一整块银子,求师傅一定要救她,起码要让她活到明年端午,那样,她就能看着唯一的女儿嫁人了,死而无憾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师傅还以为她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命我将库存的人参拿了出来,纵使治不好她,人参也能吊一口气,让她多活些时日。” “可师傅把脉之后,发现她只是染了最普通的风寒而已。” “妇人也说,她跑了很多地方,郎中都这么说。” “可就是治不好!” “师傅担心她,又帮她把了三次脉,可结果都是一样的!” “便按照风寒给她开了药,结果妇人吃了药没几天,便驾鹤西去了。” “她婆家姓王,王家人偏说师傅是庸医,把好端端的人给治死了,把棺材抬到了咱们医馆前边,要师傅给个说法,不然就不走!” “那段时间正热呢,眼看着就要臭了,师傅可怜那妇人,捏着鼻子,给了王家银子,让他们把人带回去好生安葬了。” 棠棠和苏敬武面面相觑。 这不是……闹事讹钱吗? 什么叫把好端端的人给治死了? 人要真是好端端的,平白无故跑到医馆做什么? 这妇人当真是可怜,婆家人待她,还不如一个陌生的郎中。 小徒弟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继续说道: “咱这平州城以前医馆挺多的,先前还有西域人漠北人来寻医问药。”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兴起了这讹钱的风潮,有些郎中家底薄怕了,要么不再看病,回老家种田去了,要么远走到兖州湖州甚至京城。” “那王家人,肯定是有样学样!” “现在咱这城里啊,就只剩不到五家医馆了!” “你们也是运气好,平日里呀,咱这医馆都是人挤人的,这大哥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住上来呢。” “看他伤得这么重,再折腾几番,指不定会成什么样子呢。” 唐延年从床上坐了起来,喝了一口汤药,对小徒弟赔笑道: “那是那是,我们还要在这叨扰几日!” “就要多麻烦小兄弟你了?” “小兄弟,我弟弟妹妹不懂医术,你能不能帮我买点儿爽口开胃的食物来?” 小徒弟抓过了唐延年递过来的碎银子,得意地扬起了脑袋; “您瞧好吧!” “我拜师时间短,现在还不好自己给人看病,但论吃的,我可是最在行了!” 说完便兴冲冲地下了楼。 见他已远去,唐延年压低了声音对着棠棠兄妹俩说道: “如何?” “先前我说过,那些碎银子上都是被淬了毒的。” “能悄无声息地在银子上使毒的人,必然是高手中的高手。” “这林郎中在平州城小有名气,可普通名医,在绝顶高手面前,难免显得有些技拙。” “那妇人不知道在哪里接触了毒银,恰好又染上了风寒,才出了这一遭事。” “那些闹事讹钱的人里边,也许也有这样的情况。” “这样,我修书一封,送到扁鹊谷,问问药王吧。” 苏敬武点了点头: “我想,也许还有很多人染了毒,又没有患上风寒或其他病症,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死了。” “快马加鞭送过去吧。” “也不知道大哥这些日子在扁鹊谷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想我们啊?” 第64章 人牙子市场 这医馆楼上环境不错,清幽宁静,没啥闲人打扰。 唐延年不需人时刻照料着,只待静养即可。 棠棠和苏敬武便下了楼,来到了街上闲逛。 一是想找点儿好吃的,填饱肚子。 二来,也是想去其他的医馆打听打听,寻找更多的线索。 棠棠来到了一个热气腾腾的小摊前,点了一小碗馄饨,苏敬武则点了一碗面。 这里的馄饨比不得百里县的,个头要大很多,馄饨皮也要大一些,但里边的肉格外鲜美弹牙,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苏敬武吃的面也是如此,半个手指头厚,快要有一整条腰带那么宽。 他挑起了一根面道: “棠棠,这要是你,吃半根就够咯!” “我得吃两根。” “大哥和二哥,最多只能吃一根!” 棠棠深以为然。 用完了晚饭后,兄妹俩在街市上闲逛。 平州卖的东西,不似百里那般精致细腻,粗犷之中,又带着一番大气和豪放。 就连饼子,都快有家里的锅盖那么大了。 兄妹两人买了虎骨酒、防身匕首、狼毫笔、布料,准备送给家人。 正欲归去时,撞见了林郎中的小徒弟,他扬了扬手中的油纸包: “这是我们这里最好吃的炙烤羔羊肉!” “取最嫩的羔羊肉,除了盐以外,其他什么作料都不加,将其塞到羊皮缝制成的袋子中。” “尔后又取几块干净的圆石,放在火上,烧得滚烫滚烫的,扔到袋子里。” “石头上的热气,就会把羔羊肉烤熟,吃草长大的羔羊肉,一点儿膻味也没有,这样的烹饪手法,可以让羔羊肉尽可能地保留着原汁原味的鲜美。” “羔羊肉不会上火,又能强筋健骨,最适合给你们大哥吃了!” 棠棠不自觉地竖起了大拇指。 隔着油纸包,她都闻到了原始香醇的肉香味。 看来,吃东西这事儿,还是要跟着本地人走才行。 这小徒弟平日里在医馆学医伺候病人,也是沉闷久了,见了与自己差不多年岁的人,就格外的放松,话也多了起来。 “其实那王家的事情,我还没说完呢。” “那女人实在是太可怜了,她刚死没多久,王家人就把她女儿卖给了人牙子。” “说是她克死了母亲,又克死了未来郎君,是个不吉利的。” “今儿个早上,我还在那边见到她了,也不知道被卖出去了没有?” “要我说那王家人是不是有些太贪心了?师傅明明给了他们那么多银……” “哎哎哎?你们哪去?” 小徒弟说着说着,忽然间发现棠棠和苏敬武已经停了下来,还往回跑了。 棠棠大喊道: “方才给爹爹买了礼物,给了钱,忘了拿了!” “麻烦你帮忙照顾下我们大哥!” 小徒弟叹了一口气,又不由得暗自欢喜起来。 这一大份羔羊肉,一个病人可吃不完。 他原本把棠棠和苏敬武那份也买上了,可眼下他们两人跑了…… 那…… 那位大哥看起来挺和善的样子,应该会邀他一同进食吧? 嗨呀,今儿个真是走了大运了。 想到这里,他的脚步都轻快了起来。 而另一头,棠棠和苏敬武四处打听,找到了专卖奴隶的市集。 人牙子见她俩打扮气度不凡,便知道肯定是有些实力的,立刻弯着腰迎了上来: “少爷,小姐,你们想挑个什么样儿的?” 苏敬武不由得挺直了肩膀,迈起了四方步。 哎呀,虽说出门在外,什么身份都由着自己一张嘴。 但这段时间来,他的身份可是太多了啊。 棠棠倒是一点不适感也没有,对着人牙子就是一顿输出: “我们来给娘亲挑一个伺候丫头!” 人牙子拍着胸脯道: “咱这别的没有,丫头管够!” 棠棠继续说: “人要爱干净点的,最好是识点儿字的。” “还有,我们娘亲身弱,属相不能相冲了,最好是16岁左右的。” “在别人家做个活儿,又被转卖的也不要,免得有什么坏毛病,想教都教不好。” “别人挑来挑去不要的,咱也不要……” 人牙子弯着腰,将棠棠的要求一一记下来,在册子上翻了又翻,猛地一拍脑袋; “有了!” “来来来,我带您俩去看看!” 说完就引着棠棠和苏敬武去了旁边的小屋中,小屋有些凌乱,并不怎么透光,十多个女孩子坐在地上,抱着膝盖,一言不发。 人牙子指着最角落里的女孩儿讲到: “王锦依,你过来!” “你撞上大运啦,这两位少爷小姐,一看就是和善好相处的主儿!” 其他女孩子听人牙子这么一说,壮着胆子抬起了头,眼神中充满了对王锦依的羡慕。 王锦依却还是一言不发,甚至都没看棠棠一眼。 人牙子有些生气了,向棠棠和苏敬武说了两句抱歉,走过去将王锦依扯了过来: “你弄清楚状况!” “错过了这村,可就没有这店了!” 王锦依这才微微抬起了头,胆怯地看着棠棠,道: “我……你们……” “他们说我克人,不吉利,你们不害怕吗?” 棠棠大大方方地摇了摇头: “哎呀,讲究这些,也得有个章法嘛。” “你属相八字与我家人都不相冲相克,不怕的!” 人牙子在一旁点头哈腰道: “是是是,一看这就是大地方来的小姐,说话就是不一样。” “王锦依啊,你以后踏踏实实地在人家做事儿,伺候好夫人,人家肯定不会为难你的,也算是对得起你娘亲了。” 一听到娘亲这两个字,方才还面目表情的王锦依瞬间泪如雨下,不停点头: “我知道了,知道了。” “以后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棠棠和苏敬武相互看看,确定这就是小徒弟所说的妇人的女儿,他们找对人了。 他们兄妹几人,常常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夏桃出走后,林婉儿身边确实需要个人照顾了。 也就掏了些银子,拿到了王锦依的卖身契,在医馆旁边订了客栈房子,将她带了回去。 王锦依一开始还有些害怕,但见棠棠和苏敬武都不是那种刁钻刻薄的人,很快便习惯了。 “小姐,我帮你捏脚吧。” “跟我娘亲学的,捏完可舒服了。” 第65章 不公的世道 苏三元虽是个小县令,但确实有个官身,加上林婉儿又得了诰命,喊棠棠一声大小姐,着实不为过。 但她习惯了道观里的生活,回了苏家后,又一直忙来忙去的,没有什么下人丫鬟整日跟着,突然间被这么称呼,还有些不习惯呢。 苏敬武朝着棠棠使了使眼色—— 你就顺着她来吧。 她不久前刚死了娘亲,又被人卖了,心中肯定忐忑得很。 说太多,反倒是更容易吓着她。 棠棠便也照做了,将脚丫子伸到了水盆中。 看得出来,王锦依虽生在平民百姓之家,却也是母亲的掌上明珠,她手上一点儿茧子也没有,相反,还很细腻,完全不似一个在乡下长大的女子。 刚刚被碰到脚底板时,棠棠觉得痒痒的,有些想笑。 但很快,就觉得气血都变得更通畅了,前几日忙碌奔波积攒下来的疲劳,被舒缓了不少。 她闭着眼睛享受地说道: “锦依,你可真厉害。” “我娘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听到棠棠这么说,王锦依那紧绷着的身子,更加放松了。 “我也会尽心尽力伺候夫人的。” “我小时候顽劣,常常在外边玩一整天,到了晚上,腿又酸疼得不行,连觉都睡不着,娘亲便是用这法子来帮我……” “抱歉,小姐,我话是不是太多了?” 她先前是个良民,没有伺候人的经验,唯恐哪里说错了做错了,又被转卖,下一次,就不知道有没有这般好的运气了。 棠棠满不在乎地说: “这是哪里的话?” “能与人谈心解解闷才好呢,我娘亲应是不喜欢闷葫芦。” 王锦依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是落下了地。 那人牙子虽是可恶,但没说谎,这是个好相与的人家。 棠棠见状,好奇地问道: “先前你问我们,怕不怕你把我们克死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 苏敬武也在一旁帮腔道: “别看我妹妹年龄小,对什么八字命理面相了如指掌,快给她说说吧。” 王锦依倒掉了洗脚水,规规矩矩地坐在了棠棠对面的椅子上,讲述了起来: “我先前不姓王,姓宋,我亲生父亲是个秀才,还未中举便撒手人寰了。” “宋家人说我和娘亲不吉利,克死了父亲,将我们赶了出来。” “外祖父一家子也不要我们,视我们为负担,为了5两银子的彩礼,将母亲嫁到了王家,我也就跟着继父改姓王了。” “可嫁到王家还不到三年,母亲又染上了恶疾,最终不治身亡。” “母亲临走前,与我说了一门亲事,是个猎户,她希望猎户以后能替她照顾我。” “可不久后,猎户也去了西方极乐世界。” “王家人说我不吉利,命太硬了,害怕把他们一家子全都克死,便把我卖给了人牙子。” “小姐,少爷,你们……” 说着说着,王锦依有些害怕地看着棠棠和苏敬武。 棠棠装模作样地掐指一算,道: “我们不怕!” “你克不了我们!” 王锦依这才放下心来,她的话匣子也打开了: “小姐,你知道吗?我真的觉得这世道很不公。” “我娘亲与我生父甚为恩爱,每日悉心照料他,从未让他干过重活儿,天热时煮解暑汤,天寒时加衣,夜读时为他生暖,村里人都说,我生父三生有幸,才能遇到我娘亲,他也带我和娘亲极好,闲暇时便抄书做注解,赚些零花钱,为我和娘亲扯布做新衣裳。” “可他的病根子是小时候落下的,我娘亲纵然再体贴,也无力回天,宋家人凭什么说爹爹是被我俩克死的?” “而我的继父,前头已经有了八个妻子,均病死了。” “怎么没有人说他克妻?偏偏还有那么多人家,为了贪图一点点彩礼,把女儿嫁过去。” 棠棠当时就震惊了。 正在喝茶的苏敬武也是,差点呛到了。 兄妹俩异口同声地问道: “多少?” “八个!” “我娘亲是第九个了!” “这真的很不公平,不是吗?” 棠棠认真地点了点头,心中暗暗下了决心,等她以后成为了一代宗师,要在大乾推广一种新的玄学理论—— 男人被女人克死了? 胡说,明明是女人福报太深,男人命格太浅,承不住这泼天的富贵,才早早地去见了阎王爷。 她从皇后娘娘送她的书籍上看到了,上古时期,甚至距今不远前的五六百年,民间就是这么说的。 只不过前朝时,漠北出了一个很厉害的王,实力大增,打败了大乾,虏走了不少富家女甚至是宗室女,才慢慢变了。 她要改回去!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眼前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做。 苏敬武也是惊呆了,好家伙,二哥从六岁起,便每日练字,他对笔墨极为爱惜,这些年来,扔掉的砚台毛笔有没有八个,都不一定呢。 王家的儿媳妇,竟然比二哥的笔墨更易损耗吗? 他气愤地问道; “你继父是不是待你娘亲不好?” “有没有打她?” “我最看不起这种人了。” “要是他打人的话,你们怎么不去报官呢?” “把他丢到大牢里边去,最好和那些杀人越货的匪徒关在一起,看他还怎么逞威风!” 王锦依看着认真发问的苏敬武,无奈笑笑,道: “打?他从未打骂过我娘亲!” “或者说刚刚相反,继父待我和娘亲极为大方。” “他有自己的营生,说是帮什么西域的富商运货,虽是路途艰险,但报酬极为丰厚,每走一趟,都能拿回来一块银子。” “继父从不瞒着收入,每次都会把银子拿给娘亲,让娘亲去买首饰米面。” “说是全家吃得饱饱的,娘子女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他脸上便有光了。” 这话听完,苏敬武更是一头雾水了。 听她这么说,这也不像是那种能对娘子动粗的人啊? 那怎么会克死九个妻子? 难不成是有什么隐疾? 棠棠扯了扯苏敬武的衣袖,小声提醒他道: “三哥,你再仔细想想。” “想想我们在林家医馆的时候,郎中的小徒弟是怎么对我们讲她娘亲的?” 第66章 最毒丈夫心 苏敬武闭着眼睛回想了一下: “还是妹妹你想的周到!” “他说了,那位妇人穿得很朴素,但出手很大方……” 棠棠点了点头,又问王锦依: “那你见过你娘亲戴那些首饰吗?” 王锦依轻轻摇头: “没有,娘亲,戴着不方便干活儿,收起来了,逢年过节的时候才戴呢。” “可一到逢年过节的时候,又说亲戚邻居来来往往的,人多眼杂,万一惹人嫉妒怎么办?” 棠棠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王锦依的继父,许是知道了那些银子有毒,便不触碰那些银子,让娘子去买金银首饰,包好了拿回家,然后他在去把金银首饰卖掉。 如此一来,到手的钱财便是干干净净,没有沾毒的了。 想哄骗一个娘家人靠不住的女人,对有的男人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儿。 他前头那八个妻子,或许也是…… 棠棠想着想着,不由得打起了寒战。 这人啊,要是狠毒残忍起来,就没有野兽什么事了。 不过,令人气愤的坏消息中,也夹杂着好消息。 从王家的情况来看,那毒从发作到要人命,需要1到3年的时间。 而王锦依的继父,干这活儿已经干了十几年了,就足以证明负责押运武器的人,有些自信过了头,并没有仔细核验运货帮工的年龄、长相、籍贯、姓名。 否则,王锦依的继父,不被毒死,也要被扔去喂恶鬼。 这,或许是一个突破口。 棠棠和苏敬武嘀咕了一会儿后,去了林家医馆,找到了唐延年。 他吃完小徒弟送来的羔羊肉,又喝了一碗米汤,觉得身上的力气足了些,不再躺着,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活动着筋骨。 棠棠拉过了吃得满嘴油光的小徒弟: “先前你给我们说,那王家媳妇儿出手大方,给了你们一整块银子,现在银子在哪里啊?” 若是旁人冷不丁地问起了这话,保准会有人怀疑是不是要打劫。 但棠棠年龄小,面相又和善,吃得肚皮浑圆的小徒弟更是毫无防备: “师傅收起来了。” 棠棠有些紧张: “你们没碰过吧?没有找给别人吧?” 小徒弟晦气地挥了挥手: “那哪能啊?师傅的手,要给病人抓药,扎针,而金银这些东西,世人都喜欢,却脏得不行,谁知道被谁碰过摸过?先前拿着的人,是不是有什么会传给别人的恶疾?” “所以师傅收钱的时候,都会用手帕包好。” “那些高门大户,自家就养的有府医,用不着来咱们这里看病,来这看病的多是些商户和平头百姓,一副药也就几十上百个铜板,那么大一块银子,怎么找给别人?” 棠棠这下子放心了。 这林郎中是个讲究人,对病人又极为上心,这刚好救了他一命啊。 三人商量了一会儿,决定让唐延年继续待在医馆里养伤,而棠棠和苏敬武,则带着王锦依,赶去了她继父家。 王家住在石桥村,这个村子规模很大,远远地望过去,少说也有两三百户人家。 王锦依指了指村中间最气派的宅院,低着头有些失落地说道: “我继父王善报家,就在那里。” 普通的农园,只有三五间屋子,院子打上篱笆,种些蔬菜,后院养猪养鸡,算是常见的标配了。 王家的宅子却是二进的,不光用石灰细细地粉了外墙面,还盖有气派的青瓦。 难怪王善报能讨到九个妻子。 而王锦依母亲的坟墓,则孤零零地躺在村外,没有立碑,甚至没有用石头好好地垒起来,只是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土包。 按照大乾习俗,亲人去世后,家人每隔七天,要去烧一次纸钱,直到七七四十九天。 四十九天过后,城隍爷会注销逝者的生籍,将他们引入幽冥地府,自此和阳界再无任何关系。 王锦依的母亲去世不久,但她的坟茔上,却一点点纸钱灰都没有,更显得凄凉落魄。 旁边还有八个低矮的小土堆,勉勉强强能看出来以前也曾是坟茔。 王锦依一时没有忍住,蹲下去捧了几捧土,将土包垒高了一点点,掩面哭了起来。 不一会儿,一个村民循着哭声赶来,见到王锦依后,大难不死般喘起了粗气: “哎呀娘呀,锦依是你啊!” “我还以为大白天的突然闹鬼了呢。” “老婆子这半条命,都快要被吓没了。” 王锦依不好意思地站起来,擦了擦眼泪,抱歉地说道: “对不起赵婆,我没忍住。” 赵婆婆拍了拍王锦依的肩膀,心疼地看着她: “好孩子,老婆子我不怨你。” “方才我是被吓到了不假,但现在我转念一想啊,要真是闹鬼,倒还好了。” “你后爹真是个没良心的,你娘嫁进去那几年,对他们王家人多好啊。” “这才走了几天,就把你卖了,又要娶新媳妇了!” “你是不知道,村里多少人在嚼舌根。” 王锦依微微张着嘴巴,震惊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了过来,对着棠棠和苏敬武说道: “少爷,小姐。” “你们……你们是不是察觉到了我后爹不对劲?” “跟我回石桥村,不光是为了让我看最后一眼吧?” 棠棠笑道: “不愧是秀才的女儿!” “你好聪明啊!” 王锦依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不好意思地笑了; “小姐谬赞了。” “我后爹要是真有问题,我们要不要去告诉下那位新娘子啊?” “我不想让她和我娘亲一样可怜。” 苏敬武和棠棠点了点头,给了赵婆十多个铜板,赵婆便一路八卦,带着他们走到了新娘子家门口。 “这回不是外村的媳妇儿,是咱们本村的,就是夫子家的女儿。” “先前嫁给了城里的粮铺老板,不知道闹了什么矛盾绝了婚,带着一儿一女回了娘家。” 说话间,棠棠便看见了穿着喜服的中年男人,对着新娘子的家人作揖: “岳父,岳母,明个儿我一早就来接秀禾过去!” 王锦依又忍不住小声啜泣了起来。 她以前以为后爹对娘亲很好的,可是,她从来没有在后爹脸上看到过那种温柔怜爱的表情。 娘亲真的被善待过吗? 第67章 所谓的爱情 说话间,两个孩子从夫子家跑了出来。 棠棠远远地看着他们的眉眼,又想了想王善报其人,心中猛地一惊,拉住了王锦依问道: “你继父前头那么多妻子,都没生过孩子?” 王锦依点了点头: “是,听说他原配生了一个儿子,但没满月就夭折了,第三个妻子生了一个女儿,也是没有长到三岁,就走丢了。” “还有两个妻子,大着肚子去世了,一尸两命。” 在旁边的赵婆也补充道; “是呀是呀!” “现在村里人都说,这王善报赚大了,买一送二,而且人家夫子的女儿也是识字的,其他女人可比不了。” 棠棠张了张嘴巴,把话又咽了回去。 那两个孩子,分明就是王善报亲生的啊。 取了这么个名字,却一点儿累积善报的事情都不做啊。 棠棠找了个理由,打发走了赵婆子,三人在夫子家不远处蹲守着。 寻常人家很早就休息了,但这夫子家要嫁女儿,全家人都有些亢奋,蜡烛一直亮着,过了子时好一会儿,方才渐渐暗了下来。 苏敬武和棠棠见时机到了,翻身跃进了院内,很快便摸到了准新娘的屋子里。 趁她还未更衣入眠,苏敬武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她的眼神十分惊恐,棠棠将手指竖起,轻声道: “嘘……” “我们有问题要问你,老实回答,不会害你性命的。” “愿意配合就眨眨眼睛。” 准新娘子不停眨眼,苏敬武这才松开了她的嘴巴,棠棠坐在了床上,问道: “你叫什么?” “朱玉燕。” “多久前和王善报勾搭上的?” 朱玉燕咽了咽口水,有些慌乱,望了望窗户外边,连忙摆手道: “你……你个小丫头片子,不要胡说好不好?” “虽……虽然我明天就要嫁给他了,但……但你也不能凭空毁人家名声啊?” 她声色很是严厉,但完全不敢正眼看棠棠,一直躲躲闪闪的。 棠棠撇了撇嘴巴道: “得了吧,你两个孩子,一看就是王善报亲生的。” “你前夫,怕是也发现了些问题,才和你绝了婚吧。” “我劝你老实一点,在我面前撒谎,没有任何好处的!” 苏敬武听到棠棠这么说,装出了一副很可怕的样子,舞了舞手中的刀,朱玉燕低着头,声音柔和了很多: “好好好!” “我说,我照实说,你们不要讲给其他人啊。” “我从小就认识王善报,他打了猎物就往我家送,老是帮我家干活儿,我爹给工钱还不要。” “他对我有那个意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可我爹是教书的夫子,看不上他,觉得他大字不识一个,家里又穷,与他结亲太丢人了。” “便把我嫁给了城里的粮商。” “媒婆来说亲的时候,夸得倒是好听,说什么那粮商家里和善,婆母好相处,又能识文断字,又能赚钱养家,我能嫁过去,简直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可真的成了亲才知道,要真有这种好事儿,城里的姑娘们早就强迫头了,哪能轮得到我啊?他好斗鸡斗蛐蛐儿,还爱喝花酒,家底早就被败光了。” “婆母疯疯癫癫的,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在家里弄了个佛堂,摆了齐人高的佛像,大晚上的吓死个人。她还经常半夜念经,神神叨叨的。” “前夫败光了银子,就要花我的嫁妆,我不肯,他就打了我,我回娘家找爹帮我主持公道,可我爹那个老古板,说什么嫁出去了就是娘家的人了,生死有命。”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想着还不如死了算了。” “然后……然后这个时候,我又遇到了王善报……” “他拿出了全部积蓄,给我买了药膏,免得留下疤痕,还给我买了胭脂水粉。” “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可能他并没有我爹说的那般糟糕,慢慢地就与他走到了一起,他时常来看我。” “我婆母沉迷佛经,我前夫经常在外边鬼混,经常不着家,我们一双儿女满3岁了,这事儿还没有人发现。” “后来有一天,我前夫斗鸡时输红了眼,被人给打了,比往常更早些回了家,刚好撞上了。” “他要报官,要抓我去浸猪笼,王善报给了他50两银子让他不要声张。” “他刚好缺钱,见钱眼开便同意了,随便找了个理由绝了婚,将我送回了娘家。” “我把王善报这些年送我的金银首饰都带了回来,够我们全家吃一辈子了,我爹就没有赶我走,还同意了王善报的提亲。” “再后来……再后来的事情,你们也就知道了。” 说到这里,朱玉燕的嘴角浮现出了一丝丝的微笑,宛若初嫁的少女。 苏敬武和棠棠叹了口气,继续问道: “你怎么不问问,王善报他一个穷小子,怎么突然发了家?” 朱玉燕犹犹豫豫地不肯开口,苏敬武又将佩刀拔出来了一点点,她连忙捂住了脖颈,道: “我说我说。” “他给我说过,是在帮燕王府的人做事儿。” “至于其他的,他一个庄稼人,是怎么认识王府的人的,我便没有细问,也就不知道了。” 棠棠心中微微一紧,记下了这个细节。 “你难道不知道,王善报这些年并非孤身一人在等你,也在不停娶妻吗?” 朱玉燕点了点头,脸上毫无气愤,反倒是更多了些得意与羞怯: “那又如何?” “反正他从未爱过她们,他一直只爱我一个人!” 棠棠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你家里那么多圣贤书,都被狗读了吗?” “你就丝毫不觉得,他前头那些妻子,死的都有些蹊跷?” “不怕你成为第十个?” “我没猜错的话,你前夫和前婆母应该也已经死了吧?他们没有声张这事儿,就意味着在旁人看来,你的儿子和女儿,仍旧是粮商的后代。” “粮商败光了积蓄,但家里总有些宅院田地吧?若没有同父母的兄弟,按照大乾律法,不刚好归你的儿女了?” “啧啧,简直是一箭三雕啊!” 听到棠棠说了这么多以后,朱玉燕方才紧张慌乱了起来,她颤抖着站了起来,指着棠棠问道: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我们只是在追求爱情,难道有错吗?” 棠棠和苏敬武见她这个样子,便知道她并非毫不知情,气得肺有些疼,爱情? 她们只是失去了生命,而他们,可是差一点点就失去了爱情啊! 不过,她的父子老爹都没有教好她,他们就更没有这个义务了。 得到了需要的信息后,兄妹俩准备离去,朱玉燕迈着细碎的步伐追了上来: “你们可是答应过我的!” “绝对不会往外说的!” 棠棠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 “是呀!我们不会往外说!” “可你自己会说啊!” 朱玉燕满脸疑惑,却看见一个没有眼睛的鬼影,从棠棠腰间的紫色葫芦里飘了出来。 她吓得跌倒在地上,想喊救命,却没有来得及发出声音。 “明天……我会让宾客知道这两人的真相的!” 刘银萍上了朱玉燕的身,露出了一个略带邪气的笑容,棠棠点头道: “好。” “但关于毒银子和燕王府的事情,暂时别往外边说!” 第68章 女鬼闹婚宴 得知了真相后的王锦依十分失落。 她原本以为继父很喜欢娘亲的,这样的话,就算娘亲走得早,也尝过一点点人间的甜味。 现在看来,那不过是他的表演吗? 而这场表演,最终的目的,是为了夺走娘亲的生命。 她真的很想跑回王家,问一问继父为什么要这么做,若是他真那般喜欢朱玉燕,为何不一直等着她呢? 可她知道,但凡自己跑回去,必然会被王家人打一顿的,说不定还会连累棠棠和苏敬武。 棠棠见状,安慰道; “哎呀,你别着急嘛。” “咱明个儿就在村里,等着看笑话呗。” 棠棠又给了赵婆子一些铜板,在她家找了间闲屋子,暂且歇下了。 翌日清晨,公鸡刚刚打鸣,棠棠就听到远处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声音,抬头一看,王锦依已经站在了门口处,伤心地望着王家的宅子。 虽然两人都不是头一次成亲了,但这排场,可真是大啊,大红轿子,大红灯笼,喜服,喜糖,一个都不少。 小孩子们拿到了喜糖,欢天喜地跑前跑后,叫喊着欢呼着,更增添了三分喜庆。 王锦依又想到了娘亲嫁入王家时的场景,黄昏时候,一辆牛车将她们俩接走,没有拜堂没有见亲戚,只是敬了两杯茶,仪式便是完成了。 说什么都不是大小伙子大姑娘了,弄得太隆重,会被人笑话的。 如今来看,才不是那个样子呢。 棠棠勾了勾王锦依的手,道: “你别着急嘛。” “走,我们看热闹去!” 说完她给哥哥和王锦依用了可以暂时改变容貌的符咒,混在了参加婚宴的人群中,进入了王家。 王善报的爹娘坐在高椅上,满脸慈爱地看着朱玉燕带回来的一双儿女,给他们递上了红绸缎做好的小布袋子: “乖孙,乖孙女儿,你们娘嫁到了我们王家,你们就算是我们王家的孩子了。” “我们会把你们当成亲生的一般疼爱的。” 说这话时,两人的语气毫无芥蒂,甚至还有种梦想成真的自豪感。 棠棠便知道,这老两口,怕也是知道内幕的。 若真是那般慈爱,又如何会毫不犹豫地卖掉王锦依呢? 只怕是会说: “我儿仪表堂堂,又能赚钱,你还带着两个拖油瓶,能嫁进来是你三辈子修得的福气,以后让这俩小东西安生点。” 王锦依无言地握住了拳头,看着正在拜高堂的王善报。 礼成的瞬间,人群哄闹了起来,女人们吵吵嚷嚷地要把新娘子送到新房去,男人们则喊着要畅快饮酒。 突然,朱玉燕一下撤掉了头上的红盖头,惊了王善报一大跳: “你怎么了?” “这好像不合礼仪吧?” 朱玉燕什么都没说,抱着王善报亲了一口,宾客们傻了眼,男人们发出了啧啧的赞叹声,女人们则忙着捂住小孩子的眼睛。 棠棠不由得感叹,这刘银萍牺牲挺大啊,给城隍爷上表的时候,得多美言几句才行。 王善报老脸通红,帮忙把盖头弄好,轻声道: “玉燕,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朱玉燕又掀开了盖头,噘着嘴巴有些傲气地说道: “我不管!” “这么多年了,我总算是如愿以偿嫁给你了,等不到晚上啦!” “你怕什么,以前在前夫家,咱们不是经常这么做吗?” 王善报手中的杯子掉在了地上,碎成了渣渣,他轻轻捂住了朱玉燕的嘴: “别乱说话啊!” 朱老夫子脸都绿了。 宾客们则是满脸兴奋地竖起了耳朵,希望能听到更多。 朱玉燕打掉了王善报的手,冷哼了一声: “难道不是吗?” “墨儿和瑾儿可都是你王善报的种,你爹娘就给这一点点铜板,是什么意思?” 老头老太太意识到了不对劲,起身拉着朱玉燕,想把她往婚房里拖。 刘银萍哪里肯如他们的愿,继续大声吼道: “你承认我们之前的关系,又怎么了?很丢人吗?” “我们之间的爱情如此坚定纯粹热烈,有什么好丢人的?” “对了,你以前给我说,你对那些女人不是真心的,娶她们只是想用她们的命赚钱而已,你怎么做到的呀?” “你快给我说说呀。” 王善报头上冒出了细细的冷汗,他咽了咽口水,对着宾客说道: “抱歉了各位乡亲。” “前段时间,玉燕说她撞到了小鬼,我还以为她在胡说,现在看来是真的。” “都是些胡言乱语,大家切莫当真!” 老太太赶忙帮腔道: “是啊是啊,咱村那河不是淹死过人嘛,保准是……” “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把话给我说清楚,不然没完!” 老太太话没说完,便被一个高个的男人打断了。 王善报第一个妻子,是本村的,说话的正是她的哥哥。 妹妹死了还不到半年,王善报就又娶了新人,当哥哥的本来就有些不满,这下子,又听到了这番说法,自然就不肯放过了。 “对!说清楚!” “你们俩是不是早就勾搭在一起了?不要脸!” “咱石桥村的脸,都被你们这对狗男女丢尽了!” 村里有些光棍,活到40岁了,一个老婆都没讨到,王善报都娶到第十个了,对他很是嫉妒。 还有些人,看不惯有了些钱的老头老太太在村里横行霸道,纷纷站起来帮腔。 这场婚宴,看样子是进行不下去了。 第69章 闹剧在继续 王善报仍旧想浑水摸鱼,扇了朱玉燕一巴掌: “娘子你醒醒啊!” “你中邪了知不知道?” “快回来!快回来!” 王家的老头老太太见状,也赶忙拉住了本家的亲戚: “对对对,咱儿媳妇就是中邪了!” “你们谁认识神婆啊?快帮帮忙啊!” 说着说着,来帮忙的村妇端来了一盆鸡血: “让开让开!” “看我的!” “黑鸡血辟邪!” 她脸上带着些许兴奋的笑容,将鸡血从朱玉燕的头上倒了下去。 没有人注意的角落里,棠棠轻轻掐诀念咒,一个透明的保护罩,将刘银萍和黑鸡血隔开,她并未受到伤害。 村妇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哎呀!” “你家娘子没中邪吧?” “方才她说的,应当都是真的吧!” 说完,她转过身去,和其他的村妇谈笑了起来,脸上带着若隐若现的幸灾乐祸感。 棠棠以前生活的道观就在村里,她懂得。 这些人,热情是真,谁家有丧葬喜事,都会去帮忙。 但爱嚼舌根子也是真,谁家出了点儿事,用不了多久,村里的狗都知道了。 王善报一家子的脸色难看极了。 朱玉燕摇了摇头,弹掉了身上的黑鸡血,拿了一块毛巾,粗粗地擦拭了几下: “好呀!你个王善报!” “我就是想最后考验你一下!” “看看你会不会像对你前头那些娘子一样对我,现在一看,我不久之后,怕是也要步她们的后尘,不久于人世了啊!” 她哀嚎着,拉着两个孩子,跪在了朱夫子面前: “爹啊,看在我两个孩子的面上!” “绝了这婚,带我回家吧!” “你别怕,我们不会白吃你的,那罗松柏名下还有些宅院,值好些银子呢,够我们吃好久了。” “他王善报说的,说什么罗松柏和他老娘活不了多久了,马上就要死了,然后那两人当真和他说的一样,就死了啊!” “爹,你说他这个人吓不吓人?邪不邪性?我看呀,中邪的人,明明是他!” 那些没来吃席的外姓村民,现在也凑到了王家院子外,吃起了瓜来。 听到朱玉燕这番话以后,他们对王善报一家子的憎恶与恐惧,又上了一层楼,纷纷将里正围了起来: “里正,这家人不能在咱石桥村待了!” “就是就是!太可怕了!” “我要去报官,他前头那些人到底是怎么死的,一定得查个水落石出!” “怎么听朱玉燕这话,罗松柏母子俩的死,好像也和王善报有关啊?” “就是啊,那老太太可是大好人啊!” “哎呦,我都怕遭报应!” 王家死了那么多儿媳妇,村里人不是没有怀疑过,只不过里正本就是王善报的本家叔叔,又得了些好处,所以瞒了下来。 这下子,眼看着纸就要包不住火了。 朱玉燕的前婆母,为了让儿子走正道,天天吃斋念佛,念得有些魔怔了。 但魔怔的向佛之人,也比王善报这种为了钱不择手段的人好很多。 前些年村里有些人家日子不好过,就想着去攀朱玉燕的关系,赊点儿口粮。 老太太非但没有赶走他们,还不记账,说以后丰收了,凭着良心送回去些就是,权当是为孩子积福报了。 这份恩情,那些饿过肚子的人还记着呢。 有些火气冲的,直接跑到了院子里,揪着王善报的衣领: “你倒是给我们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吧?” “取了这个名字,一点儿人事都不干,当真是不怕遭报应啊!” “就是就是!心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要臭还要黑!” 王善报看着乌央乌央的村民,和看好戏的亲戚们,有些手足无措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个样子。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朱玉燕时的场景,她穿着桃粉色的细布长裙,说话柔声细语,脸也白白净净的,她竟然在跟着老夫子一起念书。 天呐,村里那么多女儿家,谁能像她这样啊? 那一刻,他便觉得,如果能娶回来这么一个人儿,放在家中,他们老王家祖宗的脸上都是有光的。 老夫子将她嫁到城里去时,他伤心欲绝,又为她高兴。 是啊,这种细柳娇花一般的女子,就应该嫁到衣食丰足的人家,好好地享受,不应该跟着他受苦。 得知她过得不好时,他又心疼,又有一丝丝兴奋。 这样,是不是能证明,罗松柏得到了她的心,却没有得到她的人? 他试探性地送了她东西,没想到,她竟然接受了。 那一晚上的王善报高兴得就像是要疯掉了一般,他觉得,老天爷待自己,其实还挺不错的。 对于那些女人,他内心毫无波动,除了第一个以外,他甚至记不起来其他的叫什么名字了。 今日终于得偿所愿,和朱玉燕拜了堂,原本以为,朝思暮想的生活就要成为现实了,怎会知道,又来了这一遭? 他看着疯疯癫癫的朱玉燕,气不打一处来,年少时那份怦然心动,正在一点点减少。 但这还不是最要命的,不能再闹下去了,再闹下去,官府不来抓他,会有更可怕的人,来要了他的命的。 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了,王善报索性跪在了院子里,竖起了手指,发出了誓言: “我王善报对天发誓,玉燕这些天确实中了邪!” “如若有假,我和我爹娘死无葬身之地!天打五雷轰!” 世上怎么会有鬼神和报应呢? 如果有的话,他前头那些人,早就来索命了吧? 可他话音刚刚落下,天空中就传来了“轰隆隆”的声音,一道紫色的天雷,从云层中落下,正中王善报的眉心。 王善报的头发被天雷炸开了,乱糟糟的,活像是一个鸟窝。 村里人全都吓得浑身发抖,跪在了地上,不停朝着天空磕头: “老天爷!这是王善报做的孽!” “别连累我们啊!” “就是就是,老天爷,您睁睁眼,劈他们王家人就行了!千万别把我们给一起劈了!” “我们石桥村做了什么孽啊,出了这么一个混账东西!” 王善报躺在地上,口吐白沫,双唇发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眼眶瞪得大大的,仿佛能塞进一个鸽子蛋一般。 怎么会这样? 这大晴天的,怎么会突然打雷? 在没有人注意的角落里,棠棠吹了吹手指头,狡黠一笑: “嗨呀,五雷天心诀,没有听过吗?” 第70章 得到的消息 早上心情还很失落的王锦依,看到王家人现在已经成了过街老鼠,心里别提有多畅快了。 她悄悄地跟棠棠竖起了大拇指: “小姐,你好厉害啊!” “下半辈子,我一定当牛做马伺候你们家人!” 棠棠摆摆手: “别弄得那么夸张嘛……” “你想学吗?” 王锦依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 “我……我配吗?” 棠棠肯定地点了点头: “《北斗经》说:尊卑虽则殊途,命份俱无差别,只要有心有正念,男女老少都可学习。” 雷法学起来不难,难的是修行者需持身正大,不入歧途,否则会被反噬。 她相信,王锦依年少遭难,心会更加坚定。 王锦依听到棠棠这么说,心里边甜甜的。 她在脑海中告诉母亲,希望母亲在天之灵能够安息,她现在虽然被王家人卖掉了,可过得比在王家时还要好呢。 而院落里,王善报一家子已经乱得毫无章法了。 老太太看到儿子被雷击中了,也不知道是死还是活,哭天喊地道: “快救人啊!” “你们这些人,心怎么那么硬?快救救我儿子啊!” 老头子却一把拉过了她,吼道: “救什么救?” “这是得罪老天爷啦,我早就给他说过了,有些缺德的事情,不能干……” 说完又诚惶诚恐地跪在了地上,不停磕头: “老天爷,我王大全现在就和王善报断绝父子关系!” “他犯下的错,和我无关,无关啊!” 老太太见状,骂他没有良心,说什么儿子挣回来的钱他明明也花了,怎么能说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呢? 这外人还在看戏骂他们呢,自己人又打了起来。 朱老夫子这女儿实在是把他读书人的脸面都给丢完了,撂下一句既然已经嫁到了王家,就是他们王家的人,死活与他再没有关系,便甩着袖子回了家,关起门来,再也不见客。 小孩子的哭声、骂街声、求饶声、质问声,混杂在一起,别说王家人了,连棠棠都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她给刘银萍传音后,一行人离开了。 从朱玉燕身体里出来后的刘银萍还很气愤: “她明明什么都知道,知道那些嫁进去的女人都会死的,却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 “气死我了,像她这种女人,真是丢我们女人的脸!” 她很懊悔当初的想法,把男人看得太重了,生生地害死了自己和父母孩子。 哪知道,还有比她更糊涂的人。 要不是葫芦里灵气足,刘银萍现在怕是又要厉鬼化了。 “就这样放过他们了?” “是不是有些太便宜他们了?” “害死了十多个女人,自己还活着,这算是什么事嘛。” 棠棠轻轻一笑: “他们……活不了多久了!” “虽然王善报很小心翼翼地不碰毒银子,但他和朱玉燕还是中了毒。” “不知道是不小心碰到了自己拿回家的毒银子,还是市面上流通的毒银子太多了,他难免会接触到。” 苏敬武打了个寒战: “但愿是百密一疏吧。” 若是第二种原因的话,未免也太可怕了,市面上流通的毒银子得有多少?遭殃的老百姓,又有多少? 棠棠也希望如此,她继续说道: “他们剩余寿命不足三个月,今天已经丢尽了脸面,这三个月里边,怕是生不如死。” 王锦依的脚步都跟着轻快了些: “嗯嗯,起码我娘亲走的时候,还是个体面人。” “这样一想的话,我就没有那么难受了。” 她紧紧地抱着母亲的牌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 回到平州城后,棠棠和苏敬武向唐延年讲述了此次石桥村之行的收获。 唐延年的表情很是复杂: “果然是燕王府吗?” 苏敬武点头: “那王善报虽已运了很多次兵器,但到底只是个干粗活的,只知道指挥他们的人是燕王府的,左手有六个拇指,其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惭愧,我们忙活了半天,也只得到了这点线索。” 唐延年笑着对兄妹俩说过: “这是哪里的话?你们能陪我来平州,我已经很感激了,若没有贤弟和棠棠帮忙,我都无处下手。” “目下,我们知道了燕王有不臣之心,已经足够了。” “等我再静养两天,便动身回百里县吧。” “燕王毕竟是皇叔,是皇室宗亲,咱们势单力薄,可不敢打草惊蛇,还需回京城从长计议。” 虽然没有查出陈继明因何而死,心中仍有些不甘。 但唐延年不想让棠棠和苏敬武继续涉险下去了。 苏敬武有些想家了,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道: “好,棠棠,我们这两日,就在城中好好玩,好好吃。” “再不回去的话,爹娘怕是要担心了!” 接下来的几日,棠棠几人,在医馆小徒弟的带领下,品尝了很多富有平州特色的小吃,看了这里很有名的套马赛马。 等到唐延年身上的伤口结痂后,便收拾了行囊,带着王锦依准备回百里。 出城的路上,却看到了让他们四人都震惊不已的画面。 一群妙龄女子,围着一个中年男子不停转悠,柔声细语地撒娇道: “谢郎,你不是只爱我一人吗?” “胡说,谢郎明明只喜欢我,瞅瞅你得行,乍一看,我还以为你长了四条眉毛呢!” “哼,你们这群刁民都滚开,谢郎是本郡主我一个人的!”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地喊道。 她身后跟了三四个丫鬟,十多个带刀的侍卫,看她这个样子,都无奈地捂着额头。 而那姓谢的男子,则穿着粗布麻衣,头发散披在肩上,活像是一个刚从深山里走出来的野人。 第71章 奇怪的画面 这过于强烈的对比,让棠棠她们不得不生出了好奇心。 来来往往的行人亦是如此,指指点点,嘴角带笑。 突然间,棠棠灵机一动: “在这平州,能被称为郡主的,怕是只有……” 唐延年点头道: “没错,燕王有三子一女,从年龄和打扮来看,这应该就是她的小女儿永宁郡主。” “只是……” “只是我听说永宁郡主自幼熟读诗书,备受宠爱,怎么会……” “棠棠,她是不是也被鬼上了身?” 棠棠摇了摇头,道: “没有啊。” “一点儿被上身的迹象都没有。” “她是王爷家的女儿,若是真被上了身,以燕王的人脉,找个能驱鬼的师傅不难吧?” 唐延年道: “想想也是。” 正在他们驻足围观的时候,三四个妙龄少女又冲了上来,团团将姓谢的男人围住,用热切的语言表达着对他的爱意。 棠棠和苏敬武都听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个时候,一个带刀的侍卫开口了: “郡主,您快回去吧!” “王爷已经下了令,若您在继续胡闹,就斩杀此人。” 永宁郡主一听不愿意了,伸出了双臂,拦在了男人身前: “你们敢!” “你们想要杀谢郎,得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对对对!” “就是!就是!” “还有我们!” 方才还在吵闹不休的少女们,突然间团结了起来,站成了一排,将男人护了起来。 侍卫气得直跺脚,但也只能无奈地将拔出一半的佩刀收了回去。 这些姑娘虽然跟中了迷魂汤一样,但都是良家女,伤不得杀不得。 郡主就更是了,王爷王妃的掌上明珠,受了伤,他们可担待不起。 路过的男人们见状,都用艳羡的目光,看着姓谢的男人。 那男人却一点儿也不轻松得意,反倒是满脸痛苦地哀求了起来: “各位大小姐,各位姑奶奶!” “谢某求你们了,求求你们饶我一命吧!” “我生平惟愿打坐念经,游山玩水,无意成亲生子啊!” 男人的声音中充满着无奈,都快哭出来了。 旁观者们完全不相信这套说辞: “啧啧啧,这是在炫耀呢吧?” “信他这番话,还是信我是玉皇大帝下凡?” “艳福不浅啊小子!” 少女们见他这个样子,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是更加星星眼了: “哇,谢郎果然和你们这些俗人不一样!” “就是,我就喜欢这种与众不同的男人!” “他越是拒绝,我越是兴奋,天呐,我是不是有些奇怪啊?” 棠棠咽了咽口水,好像,是挺奇怪的? 这些女孩子都没有被鬼上身的迹象。 从男人那邋遢但又有些不羁的外貌来看,棠棠倒还真信了他就是个没有世俗欲望的人。 那这一切又是怎么回事儿? 团结了片刻的少女们,见危险已经解除,又开始推推嚷嚷,争抢起男人来。 男人慌不择路地跑着,一下子就摔倒在了棠棠他们面前。 棠棠无奈地看向了唐延年: “机缘都送上门来了!” “看来,我们暂时还回不去平州城了!” 唐延年思索片刻,点头下马,和棠棠一起将男人扶了起来。 少女们见棠棠碰到了男人,脸上都十分不快: “小丫头片子!你才多大啊,就和我们抢男人了?” “能不能要点脸啊?” 王锦依不愿意了,回敬道: “呦,这话说的,就好像你们很要脸一样。”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吗?什么都没有,在大街上逮住一个男人非他不嫁,你们的教养呢?” 少女们一听,均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儿,从小父母便耳提面命,不要做出这种不合规矩的事情,免得坏了名声,可是…… 她们捂着胸口,十分痛苦地说道: “不行不行!” “可一天见不到谢郎,我便心如刀绞!” “饭也不香甜了,茶也不想喝了。” “是啊是啊,我也是。” “我觉得,我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谢郎了,我们的缘分,应该有三世那么长。” “三世算什么,我和他的缘分,有十生十世那么长!” “呸,就算你们前世就遇到了谢郎,肯定只是点头之交而已,而我,我……” 说着说着,少女就脸红着哭了起来。 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在她心头蔓延,仿佛她和谢郎之间,已经有了千百年的缘分和遗憾。 若修不成正果,此生又有何意义? 男人痛苦地捂住了耳朵,躲在了唐延年身后: “各位大小姐,你们看看这位大哥吧,器宇轩昂气度不凡,和你们更配啊?” 少女们的目光短暂地落在了唐延年身上,转瞬间就充满了嫌弃: “呸!” “什么丑陋凡夫,本小姐才看不上呢!” “就是就是,他比得上谢郎你一根头发丝吗?” 唐延年皱着眉头,摸了摸脸,又看了看比他足足矮了一个头的男人。 他知道自己不是什么百年难遇的美男子,但是…… 话也不用说得这么难听吧? 男人朝着唐延年拱手作揖道: “大哥,对不住了,帮我挡挡吧!” 唐延年还没有来得及回应,少女们像是冲锋的勇士一般,朝着他们俩跑了过来。 苏敬武见状,赶忙拉着棠棠和王锦依躲在了一旁。 唐延年和姓谢的男人们,则被少女们团团围住了。 只不过,两个人的待遇是完全不同的。 姓谢的男人躲在唐延年身后,少女们觉得道儿被挡了,便一拳拳砸到了唐延年的胸口。 虽说力度不是很大,但也耐不住那么多人一直打啊。 而且,他一个武将,怎么能对手无寸铁的女孩子们动手? 只得被动承受。 棠棠无奈地摇了摇头,凝神静气,口中念念有词道: “常应常静,常清净矣。” “如此清净,渐入真道。” …… 少女们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看着眼前的谢郎,胸中仍旧有着波涛汹涌一般的爱意,脑袋却冷静了不少。 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合礼法? 是不是有些丢父母的脸了? 燕王府的侍卫们见此情景,一下子跑到了棠棠身边,抱拳行礼道: “高人!” “求求你帮帮我们郡主吧!” 第72章 山间的小庙 棠棠微微点头,走到了姓谢的男人面前,问道: “你真没有用什么邪术邪法?” 男人立马摇头: “我谢君逸发誓,绝对没有!” “人生百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最终都要身归黄土。” “结亲生子又如何?子孙亦会身归黄土,肉身的血脉不过是短暂的,唯有道是永恒的!” 棠棠笑着给竖起了大拇指。 他应该没有师承。 看这身打扮,也不像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公子,请不起多好的夫子。 靠着自己,就能有这番悟性,着实不错了。 “那……你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 谢君逸微微努着嘴巴,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 “遇……遇到了我亲娘算吗?” “你亲娘做什么的?修行之人?” 谢君逸摇了摇头: “哪有?我生父当年是个童生,可惜一直没有考中秀才,常年读书落下了农耕之事,连年赶考又耗尽了家资,母亲便抛弃了我父子二人,另嫁给了一个鳏夫,我九岁那年,父亲便故去了,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前段时间我俩偶然碰上,她再嫁后又生了个儿子,见到小儿,就容易想到我。” “还说要帮我娶媳妇成家,我断然拒绝了。” 这么一来,这谢君逸的亲娘,就显得有些可疑了。 说要帮儿子娶媳妇,就来了这么一群非他不嫁的妙龄少女? 燕王府的侍卫们,也是这么想的,抓住了谢君逸的衣领,问道: “你亲娘姓甚名谁?现居何处?快说!” 永宁郡主看到谢君逸的脖子被勒得很紧,心疼极了,就又想上前阻止。 可她脑海中始终回荡着棠棠刚刚念诵的经文,她又觉得不该那么做。 太不符合父亲母亲对她的教导了。 便也噙着泪水,忍住没有开口,满目都是心疼。 谢君逸赶忙如实道来,两个侍卫上马,朝着他所说的方向奔去。 看郡主那泪眼婆娑的样子,棠棠知道,问她也没用,便招呼过来了一个小丫鬟: “请问,你家郡主最近有去过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比如说荒庙啊,桃林啊,乱葬岗啊……” 丫鬟想了想,又看了看身后的同伴,摇头道: “没有呀。” “郡主怎么可能去乱葬岗和荒庙?” “桃林……我们平州不产桃子,也赏不了桃花啊,再者说了,现在也不是赏桃花的时节啊。” 棠棠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个理由。 又看了看其他的少女,她们相互交头接耳道: “我没有去过那种地方。” “我也没有。” “我也是……” 棠棠无奈地说: “那就只能等谢君逸的娘亲过来再问话了。” 这王府的人挺会做事儿,包了一间酒楼,让棠棠他们有了休息落脚的地方。 等啊等,等到快黄昏的时候,两个侍卫才带着一个约莫40岁的妇人回来了。 妇人本就有些害怕,见到酒楼里有更多的带刀侍卫,就更害怕了,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各位官爷,小民犯了什么法?” “还请官爷们明示,小的一定改,一定改!” 一个性子冲的侍卫拔刀架在了妇人脖子上: “你还好意思说!” “是不是你为了给儿子娶亲,给我们郡主施了邪术?” “快快如实招来,或许还能保全小命!” 妇人一听这时王府的人,哆嗦得更加厉害了,跪在地上不停磕头道: “官爷,冤枉啊!” “我没有,我也没有那个本事啊!” 侍卫恶狠狠地说: “好你个刁民!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还不老实了?” “动刑!” 妇人吓得脸色惨白,就要晕倒过去了,这时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女声: “且慢!” 是永宁郡主。 侍卫一看,都快哭了,怎么,郡主莫不是把她当成了未来婆母了? 郡主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忍住了胸中的思绪,对着侍卫说: “父亲平日里是怎么要求你们的?要善待百姓,都忘了吗?” “她年龄大了,无凭无据的,用什么刑?” 侍卫弯腰道歉道: “是,在下知错了。” “多谢郡主及时指正。” 棠棠干咳了一声,道: “这个嘛,你对她用刑也没用。” “施展邪术是需要介质的,比如生辰八字,头发,鲜血等,你们觉得,她一个普通妇人,能潜入王府,拿到这些吗?” 丫鬟们赶紧回答道: “怎么可能?” “郡主的八字,就只有三位世子和王爷王妃知道。” “那便对了嘛。” 棠棠凑到了妇人身前,问道: “你别害怕哈,我不会打你杀你的,我就是想问你几个问题而已。” 妇人被吓得魂儿都快丢了,赶忙点头道: “问吧问吧。” “我一定如实回答!” “你想帮谢君逸娶亲是吗?” “对,我这些年,亏欠他太多了。” “你想怎么帮他?” 妇人道: “我再嫁的男人是有些钱,但他是个铁公鸡,18年了,我这里省一点,那里弄一点,也不过攒了十两银子。” “这哪里够娶亲的啊?我就找了个熟人,把钱放了出去,想收点儿利子。” “这……这不会杀头吧?” 棠棠道: “那应该不至于。” “就这?你没有做别的事情?” 妇人紧皱着眉头,又惊又怕地思来想去,一拍脑袋: “对咯!” “我前段日子路过了建德山,见到了一个月老庙,就进去拜了拜,这……这也要砍头?” 棠棠双手一摊,对着王府的人说: “这不,答案找出来了。” 侍卫们立刻骑马,赶到了建德山,在山间寻找了好久好久,终于看到了一个月老庙。 很小很小的庙,但看起来挺干净的。 一个侍卫拿出了火折子,道: “就是这里,害了我们郡主?” “好你个邪神淫祀,现在我就一把火把这里烧了。” 棠棠立马拦住了他: “且慢!” 怎么回事? 这里边供奉着的,并不是什么邪神。 而是已经得道位列仙班的正神啊。 第73章 草包小神仙 王府的侍卫不相信这话,就要冲进去点火: “怎么可能?” “哪个正神会干出这种糊涂事?” 棠棠无奈地开口道: “糊涂是糊涂。” “但事实确实如此啊。” 她双手掐诀,恭恭敬敬地在小庙前念咒拜请,不一会儿,一股白色的烟雾从庙里的佛像上升腾而起,烟雾飘了出来,慢慢凝聚成了实体,竟然是个黄色的小狐狸。 侍卫更加生气了: “就是你这妖狐害了我家郡主吗?” 他拔出了佩刀,朝着小狐狸砍了下去,小狐狸一动不动,只是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 侍卫便重重地摔出去了,在地上砸了一个好大好大的坑。 其他人见状,一边后退一边拔刀。 棠棠耸耸肩: “看嘛,我都说了这里是得道的正神。” 小狐狸偏着脑袋,看了棠棠一会儿,趴在地上,恭顺地低下了头颅: “您……” 棠棠大方地将他抱了起来: “前尘往事,就不必再提了。” “现在我叫苏棠。” 小狐狸点点头,问道: “苏小姐,你找我有何贵干呢?” “你认识谢君逸?” 听到这三个字,小狐狸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认识认识啊。” “他可是七世好人啊。” “您知道的,我们狐族虽然有些灵智,但并非人类一样的先天道体,修行很难。” “他每一世,都救了我。” “第一世,我很小的时候被猎人给抓住了,猎人要把我活活剥皮,他将我买了下来,给了我活路。” “第二世,我被捕兽夹子所伤,他采了药草救了我。” “第三世,我刚学会化成人形,好奇地跑进了城里玩儿,结果被一户商家冤枉为盗贼,差点被乱棍打死,还是他救了我。” …… 小狐狸讲着讲着,就激动了起来,尾巴不停晃动,活像是只小狗儿。 棠棠问道: “然后,你得道之后,成为了月老的下属,驻守在这小庙中?” 小狐狸点点头: “是呀是呀,您真聪明。” “这小庙太偏远了,很少有人来祭拜,那日来了一个求姻缘的妇人,竟然是恩公此世的生母,我便立马回应了她的请求。” 小狐狸笑着道: “怎么样?恩公现在是不是已经喜结良缘了?” 棠棠扯了扯嘴巴,笑不出来。 王府的那些人,就更笑不出来了,鼓起勇气问道: “你……你难道不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吗?” 小狐狸偏着脑袋,有些天真地问道: “哪里不对了?” 棠棠扶着额头: “你再怎么想报恩,也不至于一次性牵几十根红线吧?” 小狐狸瞪大了眼睛,疑惑地问道: “几十根,怎么会啊?” “等下,我看看。” 它用灵力凝成了一个小册子,快速翻动着,不一会儿便躺在了地上打起滚来: “完了完了!” “月老会骂死我的!” “呜呜呜……” 棠棠蹲了下去,看见那另册上谢君逸的名字后边,密密麻麻地牵了几十根红线。 小狐狸眼泪汪汪地凑了过来,趴在棠棠面前: “怎么办怎么办?” “您帮忙给我求求情好不好?” “我不想修为尽毁啊。” “那天我喝多了,就干出了这种糊涂事。” “这些红线,还是我用三生笔勾出来的啊!” 苏敬武有些好奇地问道: “什么叫三生笔?” 棠棠晃着脑袋解释道: “判官有判官笔,月老也有月老笔。” “用普通的笔勾勒出来的红线,就只是一世浅薄的缘分,虽是举案齐眉,但也寡淡无味。” “用三生笔勾勒出来的红线,就会有烈火灼心非君不可之感。” “这里的三生呢,和飞流直下三千尺中的三千一样,是很多很多的意思,不单单是三生那么简单。” “所以,哥哥知道郡主和那些姑娘,为何会表现得如此夸张了吧?” 苏敬武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棠棠,你太厉害了,连神仙的事情都懂!” 王府的人再次惊住了。 草包官员见得多了,这草包神仙,还是第一次见到啊。 棠棠指了指手上的册子,道: “你,能让这里恢复吗?” 小狐狸点了点头,闭着眼睛凝聚着思维,不一会儿,谢君逸后边的几十根红线,便纷纷散开了。 与此同时,酒楼里的永宁郡主突然间觉得心胸开阔了,那股萦绕在心头的情愫,正在一点点慢慢消散,其他女孩子,也均是如此。 “我怎么了?” “我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天呐?我怎么会在这个地方,怎么会……” “娘啊,我竟然死乞白赖地喜欢着这个家伙嘛,我们周家的脸,都要被我丢尽了!” “呜呜呜,这种人来我家讨饭,我都嫌脏啊。” …… 虽然少女们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但谢君逸一点儿也不难受,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永宁郡主虽然没有开口骂人,但也蹙起了眉头。 这个人,若是只当他是平民百姓,她还是愿意和善相待的。 但嫁给他,这种事情还是算了吧! 小丫鬟们见状,无不欢喜尖叫着。 “郡主,你可算是恢复了。” “你都不知道,王爷这些天为了你,愁得掉了许多头发。” “是啊,您要是再不恢复,我们的小命难保啊。” 永宁郡主尴尬地摆摆手: “罢了罢了,不要再提这丢人的事情了。” “过几日,便是父亲的寿诞了,我该送他些什么呢?” 这种事情,还是不要提比较好吧。 丫鬟们也知趣,商量着送礼物之事。 而在山谷间,小狐狸依旧趴在地上,泪汪汪地哀嚎着: “我……我会不会回不到天上去了?” “求求您了,替我美言几句吧。” 棠棠摸了摸小狐狸柔软的毛: “别害怕嘛。要真是不可饶恕的错误,现在天雷已经劈下来了。” 小狐狸一下子支棱起来了,看了看碧蓝无云的天空: “对哦。” “好像确实是这么个理儿啊。” “这是怎么回事呢?” 第74章 什么叫做好 棠棠继续道: “你能看见人的前世对吧?” “不妨多看看?” 小狐狸也就像人一样端坐了起来,双手合十,眼眸中散发出了若隐若现的金光。 不一会儿,小狐狸睁开了眼睛,顿悟般说道: “我知道啦!” 苏敬武弯腰问棠棠: “它知道什么啦?” “怎么不要死要活的了?” 棠棠偏着脑袋,道: “我想啊,它前世受过谢君逸的恩惠,那些少女,前世也受过谢君逸的恩惠。” “他今生潇洒,有望得道,但得道之前,需先斩断前尘缘分。” “这……也算是了却因果的一种方式。” “就算是他那日没有喝醉,谢君逸也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和那些少女产生交集。” “不得不说,如此来看,他当真是受上苍偏爱啊,竟能一次性了结这么多因果。” 苏敬武似懂非懂地摸了摸脑袋,王府的侍卫们不愿意就此罢休: “也就是说,这个小东西污了郡主名节,还一点儿惩罚都不会受?” 棠棠点点头: “我想,应该是这样的。” “怎么能这样?” “那我们郡主以后……” 棠棠灵机一动,道: “这点儿小事,对平民百姓之家的女儿,或许很严重,但对皇室宗亲来说,不算什么吧?” “你们王爷难道没有养几个文人门客吗?那还不好办,就让他们写一些浪漫的志怪故事去解释你家郡主身上发生的事情,不就得了?” “就好比编一个这样的:谢君逸是七世好人,今生即将得道,玉皇大帝为了确认他是否断绝了七情六欲,便派遣了数位天女下凡考验他……” “郡主前世是天女哎,这就不丢你们王爷的脸了吧?” “哎呀,反正那些文人,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臭的说成香的,绿草说成红花,这不是什么难事吧?” “你们现在大可以揍他一顿,只要你们不怕打一辈子光棍就行。” 侍卫们相互看看,好像是这么个理。 那些文人虽弱不禁风,但笔杆子和嘴皮子着实厉害。 棠棠松了一口气。 王府的门客,肯定能编出更加奇幻动人的故事,然后借王府的势力传出去。 如此一来,那些普通少女的名誉,也就能救回来了。 婚前企图和男人私定终身? 这是耻辱。 但天女下凡考验修道者,就是另外一番观感了,谁还会嫌弃她们?怕是巴不得搞好关系,沾点儿光。 小狐狸对着棠棠不停作揖: “谢谢您,谢谢您。” “以后我一定会多加注意的!” 处理完这事儿后,棠棠他们便起身离开了山谷。 王锦依仍旧有些不解: “小姐,小神仙说谢君逸是七世好人。” “但七世好人,今生却活得那般落魄,这公平吗?做好事,难道得不到好报吗?” 棠棠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反问道: “你觉得是什么是好呢?” “生在钟鸣鼎食人丁兴旺之家,就一定是好吗?” 王锦依有些不解,睁着大眼睛问道: “难道不好吗?” 棠棠想了一会儿,道: “好,对于大部分凡人来说,这当然好。” “但再富贵滔天的凡人,寿数终不过百年,只能不停在红尘中轮回,经历一次次的出生、死亡、伤病、衰老,唯有得道者,才可超脱轮回,逍遥自在,无病无伤不衰老。” “那么你现在还觉得,对于谢君逸来说,出生在富家大族好吗?” 王锦依低着头,沉思了好一会儿。 小姐说得对,再富贵的凡人,也有生老病死。 谢君逸六亲缘寡,少时或有些可怜,但对于长大之后想修道的他来说,没有了亲缘的拘束,反倒是更潇洒自由。 生在人丁兴旺的大家大族,幼时兄弟姐妹环绕,父母祖辈疼爱,自是幸福美满。 然,享受了家族的好处,就要承担家族的责任。 要赡养父母,要开枝散叶,要继承家业,要上下打点…… 若是抛下这些,去山野修道,难免会背上骂名,内心也会煎熬。 这,反倒是不好了。 她豁然开朗般,对棠棠笑道: “小姐,我明白了。” “这世间,因果环绕,生死循环,本就没有绝对的好,也没有绝对的不好。” 棠棠很满意这个答案: “你真是冰雪聪明!” 王锦依听后,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还是小姐您指点到位。” …… 回到酒楼后,棠棠和苏敬武正式拜见了头脑清醒的永宁郡主。 郡主现在满脑子都是丢人两个字,匆匆地给棠棠道谢后,立马转移了话题: “小妹妹,你长得真乖巧啊!” “你在哪里修行的,小小年龄怎么懂得那么多啊?” “你会算命看相对不对,好厉害啊。” “这样,过几日我父亲的寿辰就要到了,你随我去王府做客,添点儿热闹,也帮我父亲母亲看看相好不好啊?” “我们王府别的没有,好吃的糖果可多了,小妹妹你喜欢什么口味的啊?” …… 郡主像个连珠炮一般,一下子抛出了十几个问题,方才松了口气,坐在了椅子上—— 快回答本郡主的问题吧,别问那男人的事情了! 棠棠挑了挑眉毛,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唐延年,弯腰道谢道: “既然郡主相邀,那棠棠便厚着脸皮叨扰了。” “冬瓜糖和桂花糖已经吃腻了,我听说平州有种糖果,是用牛乳羊乳白面做成的,甚为可口……” 永宁郡主大手一挥,对着侍卫吩咐道: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了!” “先快马回王府,让他们准备准备。” “今儿个有些晚了,明儿个我们其他人再动身回去。” 侍卫点头同意后,便骑着快马离开了。 晚上,唐延年有些后悔了: “棠棠,我先前编得那些身份,可以骗过村里人。” “但很难骗过王府的人,若是燕王真有不臣之心,我们贸然登门,会不会太危险了?” 棠棠摇晃着小腿道: “我们能遇到郡主便是缘分,缘分到了却不作为,反倒是逆天而行了。” “再者说了,白日里,那侍卫想要对谢君逸的生母动刑,郡主拦下了他们,说王爷教他们要善待百姓。” “红线被解开后,郡主也没有难为谢君逸,反倒是送了他经书助他修行。” “如此来看,燕王的家教倒挺好的。” “我们只知道运武器的人来自燕王府,并不确定是否是王爷本人下的命令,对吗?” 第75章 王府的见闻 唐延年想了想,似乎是这么个理由,便跟着郡主一起进了王府。 平州地处大乾北境,不似江南地区多雨,常年风沙,但这王府里,却是一片绿莹莹,仿佛置身于江南水乡。 那些贴身的丫鬟穿得极为体面,和县城里那些大地主家的女儿相比,反倒是更加像大小姐。 燕王和王妃对永宁郡主疼爱有加,前些日子她为了谢君逸茶不思饭不想,夫妻俩忧心忡忡,连带着也吃不下饭了,这下子听到郡主好了,自是欢喜不已,二话不说,就要拜谢恩人。 见到棠棠后,夫妻俩却是惊住了: “小妹妹,你小小年龄,竟然有如此大的本事?” “以后你就是咱王府的贵客了,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棠棠弯腰行礼,规规矩矩地说: “王爷王妃过奖了。” “是郡主福报深厚,命中注定能逢凶化吉。” 王妃笑得开心: “你倒是会说话,我瞅着就喜欢。” “来,送你了!” 说完将手上的金镯子摘了下来,塞到了棠棠怀里; “哎呀,我这老妇人用的东西,到不配你这个小娃娃了。” “瞧瞧我,这点事儿都没办好。” 棠棠的接过了礼物,道: “您说的哪里话?棠棠方才见到您,还以为您是郡主的姐姐呢。” “再者说了,我也会长大的呀。” 王妃眼睛弯成了一道月牙: “这孩子,有胆子又大方,我喜欢。” “我呀,昨儿个听说你想吃我们平州才有的乳糖,立马让人准备了。” 丫鬟闻言,端过来了一个精致的小碟子,棠棠拿了三个,给了唐延年和苏敬武各一个后,放在了口中。 确实,和桂花糖和冬瓜糖的感觉都不一样。 软中带糯,入口即化,甜味比较淡,但有股很浓郁的奶香味。 “好吃。” “多谢王妃费心了!” 王妃见她满意,更高兴了: “你要是不忙的话,就在王府多住些时日,我让人多做些,你带回家慢慢吃。” 棠棠拱手道: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咯。” 拜会过王爷王妃后,丫鬟带着三人去了客人居住的小院,小院里有三间屋子,棠棠和王锦依睡一起,刚好够了。 临睡前,棠棠仔细地在脑海中回忆起了王爷王妃的面相,对唐延年说道: “王爷王妃的面相很好,天庭饱满,地阔方圆,眼中有光,寿终正寝子孙满堂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苏敬武有些紧张: “不是啊,妹妹。” 他瞅了瞅四周,发现并无其他人后,压低了声音说道: “想造反的人寿终正寝了,那不是意味着当今的……” 说着说着,他就不敢继续下去了。 这种话要是被传了出去,别说是老爹的官位了,全家老小的命,都很难保住。 棠棠捂住了苏敬武的嘴巴: “哥哥,瞎说什么呢?” “你看看天上,帝星正亮,左右拱卫,又无荧惑守心之相,怎么可能……” 唐延年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看着两兄妹道: “那感情好。” “这就证明有人在假借王爷的名义行不法之事。” 苏敬武瞪大了眼睛,问道: “啊?” “不是吧?唐大哥?” “这么大的事情,你就用棠棠相面的结果来做结论?是不是有些太武断了?” “棠棠她年龄毕竟小啊。” 若他日出了差池,要妹妹来承担责任怎么办? 唐延年笑道: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放心吧,不会的。” 他相信棠棠,同时,他也不希望看到皇室相残的局面。 燕王在边军中威望很高,若是他真有意谋反,必是朝廷大患。 有小人假借他的名义做坏事儿,就没有那么可怕了。 他有着这样的幻想和渴望。 同时,多年的经验也告诉他,这种情况出现的可能性很高。 苏敬武无奈地长叹一口气: “那好吧。” “好歹我们还有线索,这几日,就暂且看看那个六指之人,会不会出现在王府里。” 唐延年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三人便各自睡去了。 翌日,棠棠刚刚洗漱好,永宁郡主便来找她了,带着她在王府里闲逛,顺便介绍了王府的主子们。 王爷和王妃感情甚笃,并无侧妃和异生子。 永宁郡主的大哥名为萧继佑,身体不太好,常年咳嗽,只能待在家中读书,处理些文书工作。 二哥名为萧继泽,却是生得高大威猛,前几年曾下军中历练。 三哥名为萧继恩,极善音律。 除了萧家人外,还有王妃的同胞弟弟顾阳年,早年为救王爷负了伤,王爷夫妇感谢他们的恩情,便让一家子常驻在了王府,用度与郡主们无异。 萧继佑和棠棠简单打了招呼后,便又咳嗽着躺在太师椅上休息了起来,萧继恩问棠棠懂不懂音律,会不会弹古琴。 棠棠摇了摇头后,他也失望地回到了自己院子里。 永宁郡主不好意思地对棠棠说; “别理他们。” “他俩就是怪胎!对谁都是这个样子!十天半月也不见他们和父亲母亲一起吃顿饭。” “走,我们去找舅舅和二哥玩儿。” 顾阳年和萧继泽倒是热情,问棠棠读了哪些书,在哪里学了奇门道术,家中父母作何营生。 棠棠他们提前已经编造好了身世,不过说出来的时候,还是有些忐忑。 唐延年说得对,这王府里的丫鬟都个顶个的机灵,怎么能轻易相信呢? 不过好在两人见她小,也没有多疑,很快便相信了,邀她一同出门游玩。 玩到夜幕将至时,一行人才又回到了王府。 刚进别院,就听到苏敬武和唐延年在唉声叹气。 “哥哥,唐大哥,你们也没用发现六指之人对不对?” “我也是。” “来得不是时候,平州已经有些冷了,他们都穿长袖,压根就看不出手指长啥样。” 王锦依也跟着叹气: “是啊,郡主的三哥,吹笛子的时候,手都没有完全露出来。” 唐延年宽慰两兄妹道: “莫着急。” “过几日王爷寿辰,宾客甚多,说不定,会有意外发现呢?” 棠棠和苏敬武表示同意,此刻,也就只有这样了。 第76章 被倒打一耙 王爷五十岁诞辰,平州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携带着家属前来赴宴。 尽管王妃再三要求,说他们是恩人贵客,坐在前排无妨,但棠棠和哥哥还是坐在了后边。 一是出于礼貌。 二来,坐在后边,也更便于观察来往的宾客。 坐在前排还东张西望,未免显得太可疑了。 王妃无奈又欣慰地笑着: “要是你们兄妹能长住在平州城多好啊。” 棠棠恭敬地回答道: “若是那般,倒是我们三世修来的福气了。” “可惜我们祖居兖州百里县,只能得空时来看望您了。” 王妃笑着点头道: “我自是知道的。” 棠棠他们三人给王爷拜了寿,便做到了位置上,观察起宾客们。 可惜,依旧是一无所获。 唐延年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脑袋,轻声对着棠棠和苏敬武说道: “你们瞧瞧我,什么脑子?” “虽是没有明文规定,但进士及第的人,均需五官端正身体无残缺。” “这六个手指的人,是不可能通过科举渠道做官的。” “有官身的就不需要观察了。” 棠棠思索了下,觉得问题并没有出在背靠王府的官员们身上。 就出在了王府内部。 永宁的三个哥哥,生下来便拥有了常人望尘莫及的富贵尊荣,没有必要吃科举考试的苦。 而那个顾阳年,是武人出身,就更没有参加过科考了。 三人便将注意力放在了这四个人身上。 萧继佑给王爷画了一幅策马奔腾图,送给了王爷,赢得了宾客们的啧啧称赞: “厉害厉害!” “这简直和王爷年轻时一模一样啊!” “如此才华,王爷有福啊!” 王爷有些老了,看到那幅画,想到了当初意气风发的自己,不由得感叹起岁月峥嵘,眼眶微微湿润了起来。 “孩儿费心了,莫伤了身体啊!” 萧继佑咳嗽了两声,捂着嘴巴说道: “父亲喜欢,便是最好的。” 王爷大手一挥: “我心甚喜!改日,我要找这城里最好的工匠裱起来。” 萧继佑躬身行礼后,退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萧继恩拿出了古琴,上前弹奏了一曲《水龙吟》,又引得喝彩声阵阵。 接下来是萧继泽,行礼道: “父亲,我不似大哥和三弟那般有才,只能以剑舞助兴了。” 王爷欣慰地摸了摸胡子,点了点头。 萧继泽拔出了佩剑,乐师们心领神会,演奏起了《破阵曲》,鼓声雷动,剑光闪烁,忽快忽慢,似雷霆,也似骤雨,宾客们夸赞不已: “王爷好福气啊。” “哎,是啊,这三孩子,各有各的厉害,哪里像我家那三个不争气的。” “文武双全,福耀门楣啊。” 王爷欣慰不已,端起了手中的茶碗,就要饮下去。 站在他身旁的侍女,嘴角带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容,棠棠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哥哥!” 苏敬武心领神会,走上前去,向王爷王妃行礼道: “王爷,王妃,不知我可否与公子共舞助兴?” 王爷有些诧异,把手中的茶杯放了回去,看了看王妃的表情后,笑着道: “如此甚好!” 说完苏敬武也拔出了佩剑。 萧继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怒气,挥剑的速度变快了,力道也更大了。 苏敬武见招拆招,毫不怯场。 如山崩石裂,又如春风拂面。 往来宾客们不禁啧啧称赞道: “这是谁家公子?看样子未到弱冠之年,竟有如此身手?” 大厅中间的两人,仍旧在边舞边斗着,萧继泽久久拿不下,便生了怒气,没有找准时机,就朝着苏敬武的脖子刺去 苏敬武双膝跪地,弯腰躲过,萧继泽的剑,不偏不倚地挑翻了王爷的茶杯。 茶水流了一地。 苏敬武连忙单膝跪下致歉道: “王爷赎罪!” 王爷年轻时也是上过战场的,自然是感受到了萧继泽方才的杀气,起了身,站在了王妃身前: “无妨!” “碎碎平安!” 左右立刻上前,想擦干净地面,可一个丫鬟在碰到茶水的瞬间,立刻发出了痛苦的哀嚎声: “啊啊啊啊!” 她的手上瞬间就起了很多小水泡,仿佛被刚刚烧滚的油泼过一样。 萧继泽慌了,指着苏敬武喊道: “有刺客!” “来人啊!把这三个刺客抓起来!” 一伙带刀侍卫闻声而至,将棠棠三人团团围住。 萧继泽举着刀,恶狠狠地说道: “好呀,我听妹妹说什么神仙神仙的,就觉得奇怪。” “定然是你们先使了邪术,再假装帮我妹妹,好行刺我父亲。” “说!是谁指使你们这么干的?” 永宁郡主拦在了棠棠面前: “二哥,你在说什么?” “不要冤枉我的恩人!” 萧继泽朝着郡主吼道: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 “今日来赴宴的,除了亲友便是父亲的旧相识,就他们三个陌生的脸孔,下毒的不是他们,还能有谁?” 萧继泽的气势非常足,语气很强横,不少人相信了,跟着帮腔道: “对呀对啊!” “王爷爱民如子,在平州有口皆碑!谁会对王爷不利?” “就是他们三个外地人干的!” 棠棠明白,这群家伙,不过是怕自己也被连累到而已。 唐延年正欲开口时,萧继佑站了出来,咳嗽了一声道: “二弟,且慢!” “莫要冤枉了贵客!” “若毒是这三位客人下的,这位小兄弟刚刚为何又要阻止父亲喝茶呢?” “父亲年轻时数次打败漠北军队,漠北人非常恨他,曾十次下毒,父亲命大,死里逃生,但自那以后,对饮食茶水也便愈加慎重,入口之前必先试毒。” “寿诞之日,高朋满座,父亲心中高兴,难免会放松些,这就成了下毒的好时机。” “也就是说,下毒之人,必然对父亲很熟悉很了解。” “这三位客人,怕是做不到的。” 萧继泽扯了扯嘴角,仍旧是不服气,王爷闻言,对着侍卫们吼道: “放下刀!” “莫要惊扰了贵客!” 侍卫们不情不愿地后退了十多步。 第77章 你究竟是谁 唐延年松了一口气,对着萧继佑抱拳道: “多谢世子仗义执言。” 萧继泽手中仍然紧握着刀柄,紧咬着牙关,这时顾阳年冲上来了,吼道: “你在犹豫什么?” “这里里外外都是我们的人!” “今儿个要成了事,以后你就是燕王,我定会助你入主皇城!” 他侧过身,对着棠棠他们不屑地笑道: “呵呵,你们几个外人,倒是来得巧!” 萧继泽咽了咽口水,低头沉思了片刻,吼道: “好,兄弟们,跟我冲!” 方才那些退回去的带刀侍卫纷纷上前,一些宾客带来的丫鬟小厮也从袖子中拔出了短刀,对准了脖子。 萧继泽冷笑道; “愿意追随我的,官加三等。” “执迷不悟的,莫怪刀剑无情!” 宾客们嘀嘀咕咕,交头接耳了起来。 王爷名声好,可……他现在年龄大了,世子和三公子体弱不善武,如何能保得住命? 跟在二公子那边…… 只要能瞒得住,把锅推到这三人身上,倒也未尝不可。 平州是荒凉边境,不少官员都是被贬到此处的,本就对朝廷有怨气,这又被萧继泽又哄又吓,竟然还真有不少人投降了。 王爷脸色铁青,拔出了佩剑,面不改色地盯着萧继泽: “你当真以为,为父已经老得挥不动剑了吗?” 他飞身从主桌上跃下,一个斩击,打得萧继泽措手不及,要不是有顾阳年顶着,必然已摔倒在地。 “呸!冥顽不灵的老东西!” “今儿个就让你见识下,什么叫做前浪要被拍死在沙滩上!” 父子俩在大厅中央激斗了起来。 王爷虽技胜一筹,但毕竟不年轻了,加上他今日所佩宝剑并非武器,只是礼器,渐渐地,就有些敌不过有备而来的萧继泽了。 方才还很胆怯的侍卫们,见王爷正败下阵来,纷纷涌上前。 唐延年一个抱摔,将冲在前边的侍卫放倒,夺过了他手里的佩刀,想去助燕王一臂之力,却被顾阳年所拦住,四人缠斗到了一起。 永宁郡主看着瘦,但也是有些巧劲儿的,夺了一把刀后,护住了两位兄长,局面竟一时僵持了下来。 一个面带疤痕的男人见状,朝着王妃冲了过去,王爷回身欲往王妃身边赶,却漏了破绽,被萧继泽一脚踢翻在地,还好苏敬武反应快,拦住了补刀。 棠棠看了看四周,从包里边掏出了四张符纸,甩到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再轻诵咒语,顷刻之间,那些士兵们仿佛好几日没有睡觉吃饭一般,变得疲累无力了起来,就连萧继泽和顾阳年也是如此。 王爷见状,立马起身,在王妃的尖叫声中,砍下了萧继泽握刀的手。 顷刻之间,鲜血直流,尖叫声满堂。 顾阳年被叫声分了神,被唐延年拿下。 唐延年举起了他的手,对棠棠和苏敬武说道: “六指之人!没错了!” “看来我们此行还是有所收获的!” 王妃却吓得连连后退,脸色惨白,不停尖叫着: “啊啊啊啊!” “怎……怎么会这样?” 王爷放下了佩剑,扶起了王妃,叹了口气道: “我知道你心疼他。” “但他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我不得不为之。 王妃不停摇头,脸色依然惨白,指着顾阳年说: “不不不……我说的是他!” “他是谁啊?” 王爷一头雾水: “他不是你弟弟吗?” 躺在地上的顾阳年哈哈大笑道: “你可真是我的好姐姐啊!” “就因为我今日事败,你立马不认我了吗?” 王妃缩在了王爷身后: “不是,他真的不是我弟弟!” “你把我弟弟怎么样了?” 顾阳年偏着脑袋,冷冷地看着王妃: “姐姐难道忘了,八岁那年,父亲为你找了古琴先生,你不想去学,就让我偷偷换上女装去先生那里,自己穿上男装到处玩儿?” “今日事败,天意如此,是死是活,我毫无怨言!” “但姐姐如此举动,我当真是心寒!” 看着他那咬牙切齿的样子,又听到他讲儿时的故事,王妃也有些糊涂了。 姐弟俩长得像,年岁相仿,幼时身形有相仿,当初那偷梁换柱之技,可是连奶妈都没有看出来呢。 她鼓起了勇气,走到了顾阳年身边,举起了他的左手看了又看: “不是的,你真的不是我弟弟!” “你是谁?你为何会知道我们姐弟俩的秘密?” 她太过于着急,有些顾不上形象了。 顾阳年仍旧在嘲讽她: “你就这么怕被我连累吗?” “皇帝昏聩,父母冤死狱中,我们姐弟俩相依为命多年,你忘了吗?” “你以为我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还我顾家公道!” 王妃再度被震惊到了,她起身理了理头发,张了张嘴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父母之事,朝廷业已查清,父母声明已被恢复,就不要提那些往事了。” 她怎么会不恨呢?但,若是在翻出来往事,又是满城风雨遍地流血。 她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场面,也相信,若父母在天有灵,也不想看到这样的场面。 “你这左手,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阳年皱着眉头道: “我左手天生六根手指,常常被人嘲笑,是姐姐你教我握拳把手藏在衣袖中的。” “我的衣袖,往往比别人的更长一些,不是姐姐你特别叮嘱裁缝的吗?” 王爷也有些疑惑了,细细想来,好像确实想不起来他这小舅子的左手长什么样了。 平日里总藏在袖子中,大乾男子兴抱拳礼,偶尔拿出来,也看不出来究竟有几根手指。 王妃摇了摇头,连连后退: “不不不,我弟弟左手确实有异。” “因他左手小拇指发育不全,只有不足常人四分之一长,故而被人嘲笑,我便让他将手藏在了衣袖中。” “你……你究竟是谁?”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郡主鼓足了勇气上前观察着地上的人,道: “娘亲,他就是舅舅啊!” “他这张脸,和娘亲你太像了。” 萧继佑咳嗽了两声,皱着眉头道: “像是像,可是……” “一个成年人,总不能平白无故地再长出一根手指头来吧?” 第78章 高级替身术 郡主点了点头: “大哥说的倒也有道理。” “最了解舅舅的,莫过于母亲了。” “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萧继佑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慢慢蹲了下去,看着顾阳年,缓缓开口: “其实,我早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他将顾阳年的发冠子解开,头发散落开来,摸索了一会儿后,用力撕扯,顾阳年发出了凄惨的叫声: “啊!” “臭小子你做什么?” “有你这么对舅舅的吗?” 王妃和萧继恩看着萧继佑手里的东西,吓得腿一软,要不是王爷扶着,母子俩双双就要倒在地上。 那不是别的…… 而是连带着头发的……一整张人脸。 或者说,人皮面具! 躺在地上的顾阳年还在叫唤着: “啊啊啊!” “我的脸!” “我的脸!” “你对我的脸做了什么?” 王妃又害怕又生气,眼眶微微发红,对着地上的人狠狠踹了一脚: “你到底是谁?” “你把我弟弟怎么样了?” 躺在地上的“顾阳年”发疯般的又哭又笑: “我不就是你弟弟嘛!” 萧继佑命人拿来了一块铜镜,放在了“顾阳年”面前,他的表情,瞬间变得比王妃还要惊恐。 “怎……怎么回事?” “我的脸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我怎么会有两张脸?” 王妃气得拔剑相向: “告诉我,我弟弟究竟被你弄到哪里去了?” “你不要装了!” 棠棠刚刚施法范围有点大,略微感到吃力,现在缓过来了,她走到了王妃面前,轻声道: “您莫生气。” “我想,他并没有装,他真以为自己是您亲弟弟。” “这是一种替身术,非常高级的替身术。” 永宁郡主的脸一下子就亮了,凑到了棠棠面前: “棠棠,我就知道你厉害!” “快给我和母亲讲讲!” 棠棠点了点头: “这替身术有很多种,最简单的,莫过于通过妆容和观察,粗略地模仿外貌和举止,对于善于观察的人来说,这种替身术,是很容易被识破的。” “而这种替身术,就高级了很多,施术者直接通过摄魂大法,将王妃亲弟弟的记忆,植入到了这个人脑海中。” “他完全继承了王妃弟弟的记忆和成长经历,连带着,连握刀、写字、拿筷子的习惯都一模一样,如此,就算是血肉至亲,每日仔细观察,都未必能查出端倪来。” “连他自己,都被骗过了。” 某种程度上来说,棠棠觉得,骗过自己,比骗过别人更难一些。 心理不够强大的人,难免会有些害怕,越是担心害怕,就越容易漏洞百出。 而这个人,自己都被骗过了,行为举止过于自信,就算偶尔和原主习惯不相符的举止,也很难引起怀疑。 苏敬武扶了扶额头,不解地问道: “棠棠,你说,让他来当替身的人,若是把他多余的手指砍了,是不是就不会被看破了?” 棠棠敲了敲哥哥的额头: “三哥,你说什么呢?” “先天不足,和后天硬生生砍断,那能一样吗?” “我想,施术者是觉得,反正他俩都有藏左手的习惯,很难被察觉,索性就不管了。” “之前他去押运武器时,靠在树下睡着了,有个帮工胆大包天,想从他袖子里摸银子,才发现他左手不对劲的,王善报也是听人说的。” 王妃听到这些对话后,觉得心里边空落落的,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她的灵魂中被抽走了一般。 她愈发觉得双腿无力,跌坐在了椅子上,强撑着下巴,问道: “棠棠,照你这么说,我弟弟岂不是……凶多吉少了?” 棠棠闭着眼睛,微微思考了下: “王妃,聚散皆是缘,红尘滚滚,再亲密的人,百年之后终究归于殊途,您弟弟……他只是,稍微早点离开了你而已。” 真相对于王妃来说,或许太残忍了。 萧继佑摘下去的那个人皮面具,正是他弟弟的皮肉所制成。 而且,那般鲜活真实的面具,取材的时候恐怕…… 王妃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眼泪憋了回去,对棠棠微微笑道: “好,谢谢你安慰我。” “我知道了。” 王爷方才一言不发,此刻反应了过来,厉声问道: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王善报又是什么人?” “押运武器,什么时候的事情?” 萧继佑无奈地说道: “父亲,你当真以为,他们真的是什么商人之子,来平州游玩?” “瞧瞧这位大哥的气度,像是商户家的公子吗?” 王爷看了看唐延年,又看了看棠棠和苏敬武,道: “也许,萧继泽说得对,我老了,不中用了。” “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情,竟然被你提醒后,方才看出来!” “三位,你们假冒身份进入王府,究竟有何意图?你们有恩于我们全家,如实相告便是了。” 虽然他说话时,声音还有些洪亮。 但棠棠觉得,和昨日的王爷比起来,似乎苍老了不少。 明明只隔了一夜的功夫,却像是老了十岁一般。 也对,亲子试图杀了自己,这事儿,搁谁身上都受不了。 唐延年和棠棠兄妹俩交换了眼神,上前抱拳行礼道: “王爷赎罪。” “实不相瞒,在下乃千牛卫长史。” “五年前有同僚探亲后失踪,多方探查后,发现他最后几个月来过平州,便带了兖州百里县县令的子女来查个究竟。” 王爷一听这话,眉头皱了起来,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刚刚断了胳膊,奄奄一息的萧继泽倒是激动了起来,他在地上挣扎着吼道: “老东西!你相信他的胡话?” “你不忍心杀狗皇帝,狗皇帝可舍得杀你!” “千牛卫的人跑到平州来,是做什么的,你当真想不明白吗?” 王爷听后,面有怒色,又生气又失望地对萧继泽吼道: “你住嘴!” “黄口小儿,你懂什么?” 第79章 真实的身世 王爷骂完了,沉沉地叹了一口气,道: “我不光是萧家的燕王!” “更是这大乾的燕王!” “早些年,圣上刚刚登基时,你就经常暗示我,我教训了你几顿,你便没有再提起过了。” “我以为你明白了其中厉害,谁曾想到,你竟然……” 说完,甩了甩衣袖,坐到了椅子上,言辞恳切地对唐延年说道: “我也知道,你现在所言,还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本王不怪你,本王今天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萧承,今生,永不入京城!” 唐延年弯腰行礼道: “王爷大义!唐某佩服!” 今日之所见,外加上棠棠的相面结果,他信了这番说辞。 再者说了,不信,又能如何呢? 若王爷要对他们三个做什么,他们怕是逃不出去。 萧继泽看着自己的断臂,仍旧在惨笑着: “呵呵!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萧家先祖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江山,怎可落入他人之手?” “谁知道龙椅上的那家伙到底是哪来的?我看,分明就是朝野的外姓文臣找来冒充的!” 唐延年十分生气地冲到了萧继泽身边,吼道: “竖子!怎可如此非议圣上?” “圣上登基以来,边境战事日益平息,百姓安居乐业,实乃天命所归!” 萧继泽仍旧不相信这番话: “哈哈哈,我边疆男儿的热血,难道就白流了吗?” “凭什么?” 唐延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 “我知道,有不少好男儿为了守护边境,与漠北和西域作战,马革裹尸魂埋他乡。” “但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打仗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让战争是一直持续下去吗?他们为的是边民安居乐业!” 萧继泽吐了一口血水,恶狠狠地说道: “算我倒霉。” “若不是你们几人,我便能废了这老东西,取而代之,长驱直入,直下京城!” “今日事败,非我无谋,实乃时运不济!” 唐延年还是有些后怕的,平州东西跨度极长,最东边距离皇城不足500里。 这里盛产骏马,善长途奔袭,而京城守军,只是些普通的步兵。 若他真控制了平州,那就危险了。 萧继佑干咳了一声,道: “二弟,你当真以为,你俩的计谋就那么天衣无缝?” 萧延泽眼眸中闪过了些许的恐惧,口齿不清地说道: “你……你说什么?” 萧继佑吹了声口哨,顷刻之间,房梁上出现了20多个身手灵巧的弓箭手,门外涌入了一群身着盔甲手持长刀的战士。 人数规模,比萧继泽的还多了数倍。 “你当真以为,我身体不好,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俩账下的银钱账目,一直对不上,我便多留了心眼。” “你院子里那个哑巴丫鬟,也是我塞进去的。” “不会说话,但耳朵极好,得知了你俩的密谋,写给了我。” “二弟啊,你瞧瞧,你轻敌了不是?别因为我们身体有恙,就看不起我们嘛。” 萧继泽脸上又红又烫的,嘴上还在骂骂咧咧。 “你竟然如此有本事!为何不与我共举大事?难道你忍心眼睁睁地看着萧家的皇位,落到他人手中吗?” 王爷转过身来,沉沉地叹了一口气,道: “既然你如此执迷不悟,我便也不再瞒着你了。” “当今圣上却是乃先皇所出,贤明仁慈,当之无愧,反倒是你——” “你身上,并没有留着我们萧家的血!” 此话一出,萧继恩和郡主都惊呆了,王妃失望地接过了话: “这事儿,我们本打算瞒你一辈子的。” “当初王爷深入漠北,遇到了敌军,他一下属齐铭舍命相救,方才能够归来。” “齐铭的妻子正怀着孕,听到丈夫身故的消息后,早产生下了你,没出三天,也跟着丈夫去了。” “我当时也产下了一个男孩儿,可他与我缘浅,未足月就归了西,于是我和王爷商议着,将救命恩人的孩子抱回来养,这么些年里,我们也确实一直拿你当亲生的。” “你摸着良心说,我们夫妻俩待你,和大哥三弟妹妹有差别吗?” 萧继泽闻言,嘴巴长得大大的,半晌过去了,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只是在不停摇头而已。 王爷让自己的人收拾了残局,冒充王妃弟弟的人,依旧是没有清醒过来,和萧延泽一起被下了狱。 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员,则是小惩大戒。 因这平州事务繁多,若是严格追究那些官员的责任,整个行政架构,难免会出现空缺,难以正常运转。 棠棠他们对王爷的宽宏大量赞叹不已,也交换了更多的情报。 第二天,萧继佑就带着人,找到了山谷中的武器。 他有些后怕地说: “我竟不知道,二弟和那个冒充舅舅的人,竟然谋划了这么久!” “母亲,父亲,此事重大,改日我携带妻儿,随堂兄进京,将这些武器上交给兵部。” “三弟,妹妹,以后就要多麻烦你们多在父亲母亲面前尽孝了。” 萧继恩和永宁郡主红着眼睛,点了点头,拥抱了萧继泽。 苏敬武有些不解地问棠棠: “又不是生离死别,至于那么悲伤吗?” 棠棠双手背在身后,有些得意地说: “哥哥,这你就不懂了吧?” “就算是皇帝陛下相信他们,但朝中其他人呢?若是有人拿此事做文章,平州便又不太平了。” “世子这一去,就相当于带着家小去做人质了,王爷又发了誓言,说今生绝不入京城,他们一家人,以后有没有机会团聚,都不一定呢。” 唐延年赞许地点了点头: “就是,敬武,以后你可要多和棠棠学!” 苏敬武打了个马虎眼,糊弄过去了,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道: “看他们一家这个样子,我也有些想娘亲和父亲了。” “棠棠,你想不想他们?既然事情已经办完,那我们明天就快马加鞭回去吧,娘亲和父亲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棠棠嘟着嘴巴回答道: “我肯定想娘亲和父亲了。” “可明天还不是回去的好时机!” 苏敬武不解地问道: “为什么?” “因为我们还得再见一个人啊!” 第80章 意外的相遇 苏敬武还没有想明白会见到谁,永宁郡主就气愤地拿了一叠纸,凑到了棠棠跟前: “棠棠,父亲母亲查了假舅舅的账本,派人遍访了州里的大夫,贴了告示悬赏,发现这十几二十年来,我们平州疑似死于毒银子的百姓,有三万人之多。” “而流传到民间的毒银子,少说也有上万两。” 唐延年听后,不禁打了个寒战,上万两整银,都能装好几大箱子了,碎银…… 那得有多少? 王爷因没有及时发现萧继泽和假顾阳年的阴谋痛心疾首,召集了平州城所有的大夫,希望他们能找出应对和解毒的法子,买药材的钱,则由燕王府全部承担。 可十多个大夫在一起熬了三天三夜,也没有商讨出个所以然来。 焦虑不已之际,棠棠看到天空中飞来了一只信鸽,激动地拉着苏敬武跑了出去。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从扁鹊谷赶来的苏敬尧。 这半年多时间不见,他长高了一些,显得身形更加清瘦了,但和棠棠第一次见到他的慌乱迷茫相比,却多了几分镇定和成熟。 苏敬武冲过去,将苏敬尧抱了起来: “大哥!” “什么风把你也吹过来了?” 苏敬尧锤了他肩膀两下,才回到了地上,笑着道: “你小子,牛劲儿更大了!” “棠棠,你好像长高了一点点呢。” 棠棠伸出了手,在头上比画了两下,哎?好像确实长高了,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哎。 棠棠和苏敬武将苏敬尧引荐给了王爷夫妇,那些大夫原本有些不屑一顾,一个学医不到一年的小子,能有什么本事? 但一听他是药王的徒弟,便不由得压下了桀骜的性子,生出了几分尊重。 苏敬尧道: “各位,事关重大,我也就不多客套了。” “这世上,只有一种毒,能够不漏痕迹地在附着在银子上,名为——鸡冠红。” “此毒无味无色,不会令中毒之人出现吐血、呕吐等过于剧烈的反应,中毒者往往会被误诊为风寒。” “其实辨别起来也很简单,只需要将石灰水擦拭在患者耳后,等待半刻钟,就会出现鸡冠花一般的红点,故名为鸡冠红。” 说完后,他掏出了随身携带的罐子,招来了王府内十多个丫鬟小厮,在他们耳后做了实验。 涂完药水后,所有人都紧张地等待着,连口水都不敢大声咽。 “好了,来看看吧。” “你没问题……” “你也没问题……” “你……你有些倒霉,在那边候着吧。” 十个人,有三人中了毒。 未中毒者庆幸不已,耳朵后边出现了红点的,则害怕地哭了出来: “怎么会这样?” “我还没有娶妻,怎么能死呢?” “凭什么他们没事儿,我却中了毒?” 苏敬尧安抚道: “各位莫要着急啊。” “师傅既然知道此毒为何物,如何验证,自然是有解毒之法的。” 说完,便将一封信恭恭敬敬地递给了燕王,燕王激动的手抖了起来: “好,好,好!” “我平州的百姓有救了!” “改日,我必备大礼亲赴扁鹊谷,聊表感谢之意。” 苏敬尧笑着道: “王爷这份心意,我斗胆替师傅心领了。” “能让百姓安康,他老人家心愿足矣。” 话说得委婉,但王爷夫妇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含义,也便不再纠结了,命萧继恩和永宁郡主按照药王所给的方子采买药物,由王府熬药,中毒者可免费领药。 又让副将带领着兵卒,熬煮石灰水,检查百姓是否中毒。让各大银号放出消息,存银钱的利润,上涨了十倍多,而且不光可以存整银银票,碎银子也可以存,便于集中消除银子上的毒药。 酒楼、茶馆、客栈收到的银子,也会有王府的人定期去消毒。 这些举措颁布下去后,平州大大小小的银号商铺都忙了起来,王府更是忙得一塌糊涂。 对此,老百姓则是有褒有贬。 有人说,王爷夫妇宅心仁厚,竟然愿意免费给百姓施药,有他们坐镇平州,乃是平州之福。 也有人说,还不是王爷他们俩自己捅出来的篓子?身边人干坏事儿,十几二十年都没有发现,这也能算贤明之人? 现在不过是亡羊补牢罢了。 兄妹三人走在街上,苏敬尧也听到了这些言论,问道: “棠棠,你是怎么想的?” 棠棠闭上了眼睛,思考了一会后,道: “都对,也都不对。” “假顾阳年和萧继泽也被人施了禁言咒,还没有吐出多少信息便吐血而亡了。” “至此,我们仍旧不知道设下替身术、障眼法的人是谁,也不知道使毒的人是谁。” “王爷夫妇仁善之人,世子也很聪明,但再聪明的普通人,不过是通过书籍上的知识、过往的经验、偶尔的灵感来进行判断分析。” “能施那等法术的玄门之人,显然已经超过了普通人的经验范畴,他们被蒙在鼓里,倒也不奇怪。” 苏敬尧点了点头: “你们知道,师傅为何会知道这鸡冠红吗?” 棠棠和苏敬武双双摇头。 “老药王,也就是师傅的师傅,十五年前也同那些人一样,不明不白地死了,当时好多弟子想不明白,师傅只是染了风寒而已,为何久治不愈?” “师傅冒着大不韪,对老药王进行了尸检,方才知道这鸡冠红的厉害。”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成为了现如今的药王。” 棠棠和苏敬武惊呆了。 这下毒之人,没有九十岁,也有六七十岁了吧? 如此恶毒,究竟为何? 苏敬尧撑了一个长长的懒腰: “是啊,所以我此次前来,也是想知道用毒之人究竟是谁?” “可惜终究是一无所获。” 棠棠也有些失落,虽然他们现在确认燕王不会谋反,平州边境稳定。 但杀了陈继明的凶手是谁? 他们仍旧是一无所获。 “哎呀,别着急嘛,老话说得好,船到桥头自然直。” “终有一天会真相大白的,不是吗?” 棠棠抬头,看到了大哥温和爽朗的笑容,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 “嗯!” 第81章 娘亲的想法 约莫又过了一个月的时间,天气日渐转凉了,平州之事,差不多已经处理完毕,棠棠他们带着王爷夫妇赠送的礼物,也便踏上了归家的路。 十个大箱子,有上好的乳糖、羔羊肉、马奶酒,也有布料和金银首饰,有些沉重,也就走得慢了一些,到达百里县时,家家户户都已经贴上了窗花对联,小儿们在大街上玩陀螺踢毽子放鞭炮,炒货铺子里香气四溢,端的是一个热闹非凡。 自从棠棠和苏敬武离开后,林婉儿每日都担忧不已,常常在家门口眺望,这日果真见到了苏敬武和棠棠,还以为地看到了苏敬尧,顿时激动得热泪盈眶,拉着孩子们的手不停说: “回来就好!” “回来了就好!” “娘亲亲自给下厨,给你们做好吃的!” 棠棠一把抱住了林婉儿,眨巴着眼睛问道: “娘亲,我是不是长高了?” 林婉儿伸出了手,在棠棠头上比画了一下,惊喜地回道: “哎呀!果真是长高了。” “前些日子我刚刚给你做了入冬的新棉衣,你四哥说尺寸有些大了,今年怕是还穿不了,今儿个一看,倒是刚刚合适呢。” 棠棠笑得灿烂: “嘿嘿,这可能就是母女连心吧!” 林婉儿宠溺地戳了戳棠棠的额头: “就你多嘴!” 棠棠虽有前世的记忆,但她前世乃是天地灵气所凝聚而成,并没有享受过世俗意义的母爱与父爱,回到家以后,看到林婉儿,心中便觉得温暖充实不已。 感觉今晚上睡觉都要更踏实一些了呢。 但转瞬间,她又觉得有些不合适,王锦依的娘亲刚刚去世不久,她孤身一人,随着她们来了百里县,看着自己和母亲打闹嬉戏,会不会有些伤心? 于是进了院子后,棠棠就朝父亲、母亲、二哥和四哥介绍起了王锦依: “爹爹,娘亲,哥哥们,以后,她就要跟我们一起生活了。” 王锦依恭恭敬敬地走上前去,道: “老爷,夫人,二位少爷,以后我会好好在苏家做事的。” “若日后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老爷夫人多教教我。” 林婉儿观察了下王锦依,是个体面干净的好孩子,微微点头道: “锦依是个好名字,我就不擅自给你改掉了,你以后就叫苏锦依如何?” 王锦依看了看棠棠,棠棠朝她点头,立马跪着道谢道: “多谢夫人。” 林婉儿上前将她拉起来,帮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 “老爷虽然只是七品小官,但毕竟是朝廷官员,在苏家做事,一点儿规矩都不讲,肯定是不行的。” “但……你也不必如此拘谨害怕呀,我和老爷都不喜人跪拜,莫要如此了。” 苏锦依点了点头,笑着说道: “知……知道了。” 她现在是一点儿也不害怕了,一路上都听人说,苏县令是个好官,夫人很和善,四位公子和小姐也好说话,还有本事,以后她要好好在苏家做事,让娘亲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林婉儿见她放松了下来,便坐回了椅子上,道: “你这么个灵巧的小丫头,在我们院子里做些烧火煮饭的脏活儿,实在是太浪费了。” “我听棠棠说,你父亲也是个读书人,你识字吗?会算术吗?” 苏锦依点了点头: “回夫人的话,我没念过私塾,但父亲在家为我开蒙过,我读过《三字经》《百家姓》,算盘也是会打的。” 林婉儿一下子精神了: “那敢情好!” “我呀,过完年以后,打算开布店和成衣店,到时候你就去店里帮忙吧,至于煮饭烧火之事,我可另找一个勤快的阿婆。” 苏敬武一听这话,瞬间来了兴致,棠棠走丢那些年里,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别说出门做生意了,连别的夫人请她喝茶都没去过啊。 “娘,你怎么突然想开店了?” 林婉儿思索了一会儿回答后: “皇后娘娘给了我六品诰命,我着实受宠若惊,想着总得为百姓,为这城中的女子做些什么,才不负娘娘圣恩。” “我思来想去,就觉得咱县里一些女子,之所以活得不自在,常常被丈夫公婆欺负,主要是因为她们手里边没钱,直不起腰板来。” “而县里已有的那些布店衣服店,雇佣了好些女工,可他们没把工钱直接给女工们,而是给了她们的丈夫或者父亲。” “我觉得这样不行啊,活儿都干了,怎么连钱都拿不到呢?就寻思着还是自己开店吧。” 王锦依听后,深以为然,村里也是这样的。 妇女要做饭、下地干活,要生儿育女,身强力壮的,还会跟着丈夫一起去地主家当长工,可地主们会同时结算夫妻两人的工钱,属于妻子的那份,落到了丈夫手里。 有时候妻子朝丈夫讨要,丈夫还会很理直气壮地说: “你干了多少活儿啊?就你那本事,给我打个下手而已?还好意思要钱?” 明明吃了很多苦,下了很多力气,到头来却什么都得不到,还会被骂“你吃我的用我的,还敢同我顶嘴?” 夫人能有这个想法,着实太厉害了。 棠棠也很佩服母亲,她想教授苏锦依五雷天心诀,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女子孤身在外,若是遇到了歹人,重则性命难保,轻则清誉尽毁。 传闻京城里有一女侠客,开了女子剑术馆,传授防身之术,有一些成效,但并不明显。 因着要孕育生命,女子的身体,不得不在力量上进行了让步,这是确实存在的事实。 有些女孩子的家人不重视她们,不让她们吃肉长高长壮实,,甚至连馒头都吃不饱,说什么长太高大了不好找婆家,就更显弱小了。 两者结合起来,使得女子的处境更显艰难,从小习武的世外高人倒还好,为了防身学了一年半载剑法之人,想要打败一个八尺壮汉,难度其实挺大的。 正所谓,一力降十会。 但学习玄门之术,和力气大不大并没有任何关系。 只要有慧根灵气,行为端正即可,一发天雷劈下去,几个肉体凡胎能顶得住? 只不过棠棠没有教过别人,对她而言,这些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学道术和学吃饭对她的难度是一样的,所以得先试着教教苏锦依,看她有没有教人的本事再说。 苏三元摸了摸下巴,道: “夫人高义。” “看来,有些事情,身为男儿身的我,是很难察觉的。” “我或许可以下令,谁干了活儿,谁拿钱,不许如此了。” 林婉儿摇了摇头道: “老爷,我认为如此不妥。” “靠政令的方式让女工们拿到工钱,见效是快,但很难根治。” “你想想看,外边的事情,你可以管,关上门,难道县衙还能管吗?夫家父母有的是办法,从她们手里把钱弄走。” “再者说了,您若强行推此命令,可能会有商户不满,届时会影响税收。” “我先照我的法子试试,得让那些女工们清清楚楚明白,工钱是她们该得的,就该拿在她们手里边。” “女工们拿到钱了,不用在家里受气了,心情就好了些,干起活儿来也会更积极,这样我们的生意就会慢慢起来,甚至超过那些所谓的老店,届时他们为了钱和利益,也会学我们的发钱方式的。” 苏三元听了这番话,更加敬佩林婉儿了,起身行礼道: “苏某愿意支持夫人。” “我这半年的俸禄,夫人可全都拿去开店。” 林敬承也跟上了: “娘,我这一次去西域,赚了好多银子呢。” “诺,这些也给你。” 苏敬文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地说: “娘亲,我没钱,但要是需要写牌匾,尽管找我,写到娘亲你满意为止。” 苏敬武握紧了拳头,赶紧跟上: “对对对,娘亲,有人闹事,我帮你打他们。” 苏敬尧道: “娘,我也没银子,但我听说,做衣服纺布的人,手肘手腕容易酸痛,眼睛容易模糊。” “这样,我有两个方子,写给你,你拿去用吧。” 林婉儿一一笑纳,笑得幸福极了。 苏锦依也跟着笑了。 能来到这个家,真是太好了。 第82章 传授五雷法 按照大乾的习俗,要在除夕前一日祭祀祖宗。 虽然苏三元和爹娘兄弟闹翻了,但他毕竟还是苏家的人,还是买了些酒肉香和黄草纸,让苏敬武和苏敬文送到了苏家祠堂,顺便指导下大河大海的功课。 而四郎既然已经改了林姓,自然是要跟着林婉儿回清溪村祭祖的,林婉儿许多年不能出门,自然是十分期待,天刚蒙蒙亮,就出门了,除了祭品以外,她还买了些年货,感谢上次帮忙的族亲们。 苏锦依有些好奇地找到了棠棠: “小姐,我本不该多嘴的,可是……” 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棠棠瞬间明白了: “你想知道我四哥为什么姓林对不对?” 苏锦依点了点头,棠棠便把爷爷奶奶所做的事情讲给了她,包括一年不合就要让父亲丢官,刚一见面就骂她是小野种等等。 苏锦依听得气愤极了: “我还以为王家的爷爷奶奶已经很糟糕了,没想到还有更糟糕的,这两人的脑袋,究竟是怎么想的?” 棠棠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道: “谁知道呢?” “要是咱们俩能想明白的话,岂不是也成了他们那样的人。” 苏锦依噗嗤一笑: “说的也是。” 棠棠继续说道: “嗨呀,我们俩都有奇葩的爷爷奶奶,这也叫有缘对不对?” “缘分难得啊,所以我现在要教你五雷正法。” 苏锦依听后,瞪大了眼睛问道: “当真?” “小姐不等过完年再说?” 棠棠摇了摇头,早点儿好啊,越早,就代表着会有越多的女子,可能成为受益者。 苏锦依起身,端端正正地给棠棠磕了一个头: “师傅在上,请受苏锦依一拜!” 这突如其来的师傅二字,倒是把棠棠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摸了摸小辫子道: “别……别这么客套嘛。” “要学五雷正法,主要分三个部分,一为观想存思,在脑海中构建出雷霆之声、之形。” “二为念诵圣号,可诵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之宝诰,也可以诵读金光咒。” “三为引炁入体,以人体五脏,对应天地五行,以自身小周天,引动大周天,便可引炁入体,瞬发雷法。” “就这三个步骤,很简单很好记得对不对?” 苏锦依嘴巴微张,看向棠棠的眼光中,崇拜之情更胜。 这很……很简单吗? 她咽了咽口水,紧张兮兮地对棠棠说道; “小……小姐,我会努力的。” “这样吧,我先来用笔练习一下如何?” 棠棠点头,给了她纸和笔,苏锦依照着记忆中的样子,画出了她记忆中的雷霆之声形。 她的画技并不怎么精湛,但线条极为流畅,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了雷霆之威严。 “小时候我也很怕打雷的,但我生父说,雷霆之声能震慑恶鬼,好人躲在屋子里,是不用害怕的。” “从那以后,我就不怕了,甚至还会趴在窗户上,看外边的惊雷闪电。” 虽然又在讲过去的故事,但棠棠觉得,她的语气平静了很多,并不像以往那般悲伤。 她轻轻拍了拍苏锦依的肩膀: “你做得很好了!” “这是他们留给你的宝贵遗产啊,他们一直在爱护着你呢。” 苏锦依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是的,她也感受到了,这就是冥冥之中的爱。 棠棠又递给了她两张纸: “这是雷祖宝诰文,这是金光咒全文。” “你先去抄写十遍,粗略地背下来,然后再默写二十遍,在默写的过程中,领悟其中的含义。” “当然了,区区三十遍,肯定是不够的。” “要完完全全将其烂熟于心,熟练到做梦都能背出来的样子,才算完成了第二步。” “不怕辛苦吧?” 苏锦依连忙摇头: “不怕!” “我不会让小姐失望的!” 这种机会,多少人遍访名山大川都寻不到啊,而她,就这么碰上了。 怎么可能嫌苦呢? 第83章 新年来旧客 清溪村离百里县城其实还不算太远,大清早上出发,晚上就到家了。 休息了一晚上后,林婉儿带着全家人准备起了年夜饭。 甜品、炖肉、小炒、糖果、瓜子堆满了饭桌,香气四溢,棠棠迫不及待地坐到了桌子上。 林婉儿拉着苏锦依的手说: “今儿个过年,你就同我们一起上桌吃吧。” 苏锦依赶忙摇头道: “多谢夫人好意,我在厨房里吃便可以了。” 苏家人待她已经够好了,她不能得寸进尺,忘了规矩。 见她态度坚决,林婉儿也便不再强求,倒上了清甜的果酒,热热闹闹的开饭了。 之后的每一天都很热闹。 有县里的商户地主百姓来送礼,苏三元口头谢了他们的好意,留下了老百姓送的干菜鸡蛋,把金银珠宝退了回去。 有远房亲戚来拜年,偶尔间会说起老苏家的事情,说他们现在后悔极了,天天在村口张望着,就想看到苏三元一家子回去。 苏三元笑笑,什么都没说。 有些事情,迟了就是迟了,错了就是错了。 县里还有些灯会庙会,有人表演高跷,有人表演社火,而苏敬文在庙会上连着猜中了十五个灯谜,在县里传为奇谈。 这还是棠棠出生以来,第一次同家里人一起过年,压岁钱收到手软。 可惜,轻松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吃完了上元节的汤圆之后,林婉儿正式忙起了自己的事业,带着棠棠在县城里选店铺。 一连看了十多家,都不是很满意,要么太小了,要么位置太偏了,要么周围环境不好,浪荡的老光棍太多,林婉儿怕女工们的安全得不到保障。 不过她倒是一点儿也不泄气,反倒是叉起了腰,道: “万事开头难!” “棠棠,咱们在开头把困难吃完了,往后边就会轻松些了,是吧?” 棠棠点头,朝着林婉儿竖起了大拇指,娘亲现在变得越来越乐观开朗了,真好! 母女俩准备回家吃点儿茶点,在继续找店铺,未曾想到,刚到门口,就看到了一顶熟悉的轿子。 林婉儿赶忙拉着棠棠,准备从侧门溜进去,换一身体面的衣服再说,可刚迈出没几步,眼尖的冯总管就看到了她们,一脸慈祥地打起了招呼: “夫人,棠棠,快过来!” “棠棠,你好像又长高了啊!” 棠棠骄傲地垫起了脚尖,道: “冯爷爷,您明年再见到我,我就长到这么高了。” 林婉儿有些紧张地拍了拍棠棠的肩膀: “棠棠,不要没大没小的!” 冯总管爽朗地摆了摆手,道: “无妨无妨,这次啊,我只是来给苏大人宣旨的,既然圣旨已经宣读完毕,那我也就是个普通的老头子了,你们权当我是来这里做客的吧,哪有主人对客人行礼的呢?” 林婉儿这才松了一口气,上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 “既然如此,便随我们进去喝口热茶吧。” 冯总管抖了抖衣领上的雪,跺了跺脚道: “也好也好,老身是有些冷了。” 棠棠进屋后,将一杯热茶递给了冯总管,看了看他的眉眼,似乎比上次来时,更加有精气神儿来,便知道有喜事发生。 “您找到妹妹了对吗?” 冯总管笑的皱纹都舒展开了,道: “嗨呀,我就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你这个小神仙。” “我找到了妹妹,而且,妹妹这么多年,一直也没忘记我。” “她年前才添了个重孙子,长得白白嫩嫩的,可喜人了。” “我给重孙儿打了长命锁,顺便也帮你打了一个,来,戴上看看。” 长命锁一般是用白银打造而成的,但冯总管掏出来的这个,却是金灿灿的,还镶嵌了很多红红绿绿的宝石,闪得棠棠有些睁不开眼睛。 苏三元赶忙上前婉谢道: “使不得使不得,您这礼太贵重了。” 冯总管却道: “苏大人这话就见外了,我和妹妹都生活在京城,这么些年里,却一直没有碰过面,要是没有遇到棠棠啊,我到死可能也不知道,她离我那么近,所以,我送她什么都愿意。” “再者说了,要不是为了亲自感谢棠棠,今儿个来传旨的人,可就不是我了。” 苏三元想了想,好像也是,上次的圣旨,主要是给夫人诰命,给他们全家赏钱,让总管太监来传旨,倒也不奇怪。 可今日的圣旨……不一样啊 他便不再拒绝了,道: “棠棠,快谢谢冯总管。” 棠棠站直了身子,给冯总管作揖道: “棠棠谢谢冯爷爷!” 冯总管笑得更开心了,将长命锁挂在了棠棠的脖子上: “这才像话嘛。” 棠棠有些好奇地问道: “爹,您今天接到了什么圣旨啊?” 苏敬武有些紧张地拉过了棠棠,道: “擅议圣旨,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冯总管挥挥手,道: “无妨。” “你们爹啊,要去兖州当刺史了,还不赶紧恭喜他?” “准备搬家吧,朝廷可是要求你爹在正月结束前就要上任的。” 棠棠和苏敬武相互看看,双双瞪大了眼睛。 刺史? 这步子迈得是不是有些太大了? 虽然说兖州面积小,非兵家必争之地,只是一个下州。 但下州刺史,也是正四品下啊。 县令只是七品,爹这升官的速度,比得上草原上最快的骏马了。 苏三元沉思了片刻,抱拳对冯总管说道: “苏某必然会如期赴任,不会辜负朝廷厚望。” 他知道,此次能升官,定然和棠棠兄妹俩的平州之行有关系。 也许是因为他们年龄还太小,又未参加科举,才把功劳算到了他这个老爹身上。 感觉有些对不起孩子们。 他只能尽力当一个爱民负责的好官,免得浪费了儿女为他挣来的这份荣耀。 冯总管闻言,赞许地点了点头: “苏大人贤良,必然会将兖州治理得更好。” 说完,他又转过头看向了棠棠: “棠棠,你想知道上次我们带走的那个小姑娘,现在怎么样了吗?” 棠棠和哥哥们顿时一惊。 对哦,他们都快忘了苏青儿这个人了。 第84章 崭新的开始 “还请冯爷爷告知。” 冯总管摸了摸下巴,道: “国师是个厉害人物,那小丫头被下了禁言咒,但还是抵不过国师的手段,问出了那人的名字叫做鸠罗什,还画出了他的长相。” “而后大理寺的人,根据画像和名字进行了排查,查出了众多曾与鸠罗什有来往的官员。” “你们百里县倒好,万家灯火,平安喜乐,可这京城里边,却是暗流涌动,这个年,过得不甚太平啊。” “据说那个小丫头彻底疯掉了,现在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那个姓沈的亦是如此。” 棠棠有些佩服那位传说中的国师大人,竟然解决了她和师傅都解决不了的问题。 但听到苏青儿疯掉的消息后,内心又不免有了小小的波动,毕竟,她只是一个被强行灌入了前世记忆的小女孩啊。 但……好像又怪不了别人。 苏青儿的嫉妒心,来得莫名其妙,太容易被点燃了。 冯总管侧过身,问道: “苏大人,你可知我为何会讲这小丫头的事情啊?” 苏三元正欲开口时,却又被冯总管给打断了: “你我心知肚明便好。” 苏三元沉默着,以示同意。 看来,他这官儿升得快,不光是因为棠棠和敬武立下的功劳。 更是因为…… 和鸠罗什有过来往的官员太多了,空缺太多,所以不得不让他立刻走马上任。 惟愿先前那位和妖僧有过来往的刺史,不要给他留下太烂的摊子。 苏家人急着搬家,冯总管也急着回京城交差,便没有多加停留,不日就回去了。 苏三元在百里县当了不到一年县令,但他做了很多事情,修了两条水渠,拓宽了河道,治理了蝗虫,判案也公正有理,不会因为哪一方有钱,就偏向哪一方。 老百姓对他的印象很好,他要离任的消息传开后,不少百姓都不愿意相信,还有的人,则说要给苏县令一家送行。 苏三元不愿意老百姓浪费时间和财物,趁着天刚蒙蒙亮,便带着一家人离开了。 说是一家人,却也少了林敬承和苏敬尧,他们一人又跑去西域倒腾香料,一人则又回到了扁鹊谷继续学医。 兖州城距离百里县不算太远,走了一天一夜便到了,只不过从位置上来看,要偏南方一些,更加温暖。 刺史府的私宅,也要比县衙的后院大很多,甚至可以在宅子里养马,不过林婉儿觉得在院子里养马,味道有些大,很难打扫,便回绝了苏敬武的这个提议。 大乾律法不禁止官员家属经商,但正五品以上的官员家属经商需要报备,需由朝廷的专员来查税收等问题,以免借着店铺生意的名号,行受贿索贿之事。 林婉儿的开店事业,不得不延迟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等到朝廷的许可文书下来时,兖州城的百姓已经脱下了冬装,换上了更为轻便的衣服。 棠棠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道: “娘啊,咱们可以直接做夏装了。” 林婉儿延续了一贯以来的乐观心态,笑盈盈地说: “那感情好,夏装简单,用的布料还不多,试错成本低。” 兖州毕竟是州府,有十多条主街,暂且不论周围的乡县和往来的行脚商人,光是常住的百姓,就有五万之多。 找个称心如意的店铺,相比较而言,就简单了很多。 林婉儿看中了一家靠河的铺子,大小和采光都很合适,价钱也公道,便出钱盘了下来,先做成衣店。 她发出了布告,招聘女裁缝,若不会裁剪,有心学习的话,也可先来店铺里边学习三个月,出师以后也可照常拿工钱。 开店之初,她不想招惹同行嫉妒,给出的工钱不高也不低,和其他店铺差不多,但是她在告示上写明了每个月可以休息4天,休息期间不扣工钱,一下子就吸引了很多人注意。 临街的一个老板不屑一顾地说: “呵呵,保准是谁家的夫人没事儿干,出来闹着玩呢?” “每个月休息那么久还得了?岂不是手都生疏了?傻不傻啊,不干活还给什么钱?” 一些看客也不相信,问道: “掌柜的,你没开玩笑吧?” “是啊是啊,我们老家那有个地主,一个月让长工休息一天,都算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了,你这一个月四天……” “真的扣钱吗?别到时候又找别的借口不给钱啊!” 林婉儿也不生气,自信满满地说道: “诸位要是不相信的话,可以白纸黑字留下字据,到时候我若欠了钱,大可以去官府告我。” 说完以后,林婉儿附在棠棠耳边,轻声道: “那奇书的下半册说了,让工人们每个月休息8天,每天只干四个时辰的活儿,可以提升积极性,效果会更好。” “只不过我也不确定,所以先拿四天来试试,要真有效果的话,咱就真的照那本书上说的做。” 那本奇书的下半册,她已经默写了三分子一。 棠棠竖起了大拇指: “嗯嗯,我相信娘亲的决定。” “娘亲一定会成功的!” 发出告示的当天,来了六个应聘的女裁缝,林婉儿将她们的名字一一登记在册,快要关门的时候,却看到一个女人躲在远处有些拘谨地看着店里边,她的身形很瘦弱,只有一只手,眼睛空洞,毫无神采。 “请问……我可以来做活儿吗?” 她试探性地问林婉儿,见林婉儿脸上露出了迟疑的表情,又立马补充道: “你……你别看我只有一只手,其实我很会绣花的,真的,我可以把自己做花样子拿给你看的。” 说完,她从衣兜里掏出了一个小布片,布片上绣了一只喜鹊,喜鹊的羽毛根根分明,光泽细腻柔和,神态恰到好处。 林婉儿和棠棠都看蒙了,若放在远处,她们指不定以为这是真的喜鹊。 见此情景,女子眼眸中有了些许的生机,补充道: “我是从蜀地嫁过来的,自小学习刺绣。” 林婉儿暗暗感叹道,难怪如此,听说在乱世,蜀地的绣品极为值钱,最上品的,甚至可以直接当做金银来使用。 她正欲开口时,棠棠有了疑问: “你,不是天生就有残缺吧?” 第85章 骇人的听闻 女子一听这话,瞬间就后退了三步: “没……没有的事情。” 林婉儿知道她在撒谎,不由得摇了摇头,道: “你说出来,我们好帮你啊。” “你不说,岂不是要一直委屈下去?” 女子还在否认: “我天生便有残,真的。” 棠棠看着她空荡荡的袖子,有些担忧地说道: “你还有两个孩子对吗?” “你不心疼自己,他们可心疼你啊。” 女人一听这话,眼眶有些湿润了,微微张开了嘴巴,正打算说几句什么时,却看见一对官差从不远处经过,她的脸色变得惊恐了起来,又把嘴巴合上了。 棠棠和林婉儿对了对眼神,差不多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你不用怕,前任的田刺史已经被罢官,新刺史已经走马上任了,有冤情就该申冤。” 女子微微抬头,看了看两人,眼神中还是有些迟疑,没有开口。 林婉儿继续说道: “新任的刺史,在先前当官的地方,可受老百姓尊重呢。” “很可靠的。” 女子声音略微颤抖地说道: “你确定吗?” “你怎么知道?” 林婉儿爽朗地笑了,双手叉腰道: “因为他是我夫君,是我儿女们的丈夫啊!” 女子猛地抬头,睁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林婉儿。 这是真的吗? 她不会胆大包天地冒充官员家属吧? 再想想招工的条件,她便信了一大半。 女子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眼泪汪汪地道: “夫人,求求你了,为小民做主啊!” 林婉儿上前将她扶起,道: “起来说话。” “外边人多嘴杂,我们去刺史府说吧。” 女人轻轻点头,蹑手蹑脚地跟在棠棠身后,进了刺史府,方才没有那般紧张了,坐在椅子上,打开了话匣子: “我是蜀地来的,娘家姓周,在家排行老三,夫人,您唤我周三妹即可。” 林婉儿帮她倒了一杯热水: “三妹,有什么委屈,尽管开口说!” 周三妹再度跪在了地上: “夫人,还请您为我做主,让我和丈夫王秋生绝婚!” “我……我真的不想继续和他过下去了,再和他一起过下去,我会没命的!” 林婉儿轻轻拉着她仅剩的那只手,轻柔地说: “莫慌莫慌。” 周三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缓了下情绪后,再度开口道: “我原本也是会写字的,可惜我这手被王秋生给剁了,连状子都写不了,兜里一个铜板都没有,在这兖州城里,我又没有亲戚,孤身一人,只能捏着鼻子,和王秋生一起过着。” 棠棠和林婉儿一听这话,眼睛都瞪大了。 活生生的剁手?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情吗? 按照大乾律法,只有借贷、结婚、买卖争议时,才必须有状子,杀人伤人抢劫之类的案件,直接去官府报案即可。 再者说了,就凭借周三妹那精巧的绣工,每年能赚不少银子,剁手岂不是自毁摇钱树? 周三妹发现了母女俩情绪的变化,顿了顿,整理了下思绪,道: “夫人,你们刚来兖州,或许还不太懂这兖州的情况。” “兖州有些官员富商,好吃人肉,据说可以长生不老,尤好幼儿和年轻女子的肉。” “他们沆瀣一气,相互勾结,我一个外来人,怎么斗得过他们?” 说着说着,周三妹再度啜泣了起来,棠棠和林婉儿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来。 吃人肉,求长生不老。 这两句话放在一起,怎么看怎么怪。 若要求长生,需克己修身,吸收天地之灵气,顿悟飞升。 或者去炼丹,一粒金丹吞入腹,可能当即得道,也可能命丧黄泉,虽然这也有些赌命的意思在里边,但好歹是赌的自己的命,没有坑害别人。 都杀人伤人吃肉了,还想要长生不老,真以为老天爷睁眼瞎吗? “王秋生的祖上,对我娘家有恩,到了这一代,他读书花费了不少银子,已无多余的钱财娶亲,便找到了我娘家,以报恩的名义,将我娶了过来。” “刚开始的日子倒也和顺,王秋生到底是读了些圣贤书的,待我还算有礼,并没有早打晚骂。” “我在城里做绣娘,供着他读书,他也争气,二十三岁那年中了秀才。” “说什么日后中了举,必然要当一个为民请命的好官,可后来他变了,说有的人中举多年,都未能顺利入仕,一直在候官,还有的人,中举当年就当了大官儿。” “之所以会如此,全是因为圈子和人脉,说什么他也要进到那个圈子里边去,然后……就砍了我的手。” 说着说着,周三妹摸了摸那空空的袖子,脸上露出了一抹悲凉。 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开始那么好的丈夫,竟然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就算做不了官又如何? 有学问在身上,在私塾书院当先生,不照样能过得衣食无忧吗? 她独自养家那么多年,也未曾有过怨言啊。 看着周三妹那灵巧的手,棠棠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很可怕的幻想—— 她的另外一只手,被血淋淋地砍了下来,被一个厨子拿走了,放在了大锅里边,熬煮熬煮,最后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了。 棠棠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她使劲摇晃着脑袋,试图把那可怕的画面,从脑海中赶出去。 林婉儿十分心疼眼前这个女人。 圈子这事儿,她当然知道,有圈子就有人脉,就有了利益往来。 想要从圈子里获利,就得和圈子里的人有共同的爱好,或者共同的秘密。 比如说有的官员喜好古玩,有他们自己的圈子。 有的高官喜欢赛马斗蛐蛐儿,便有谄媚者投其所好,渐渐地也形成了圈子。 新人想要进去,必须投其所好,或者说,缴纳一份“投名状。” 这周三妹没了的那一只手,毫无疑问,便做了投名状。 同床共枕之人,竟然能毫不犹豫地下此毒手,她对周三妹的同情之中,又多了一点点敬佩。 这得多大的勇气,才敢继续和他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她郑重地朝着周三妹点头道: “放心吧,我会向刺史大人说明你的情况,待他查明之后,定会还你公道的。” 周三妹福身行礼: “多谢夫人。” “我……我先回去了。” 她刚刚迈出去两步,又被棠棠给拦下了: “等一下!” “你不能回!” 第86章 查清楚案情 周三妹回身,有些疑惑地说道: “小姐,我方才所讲,句句属实,为何不能回去?” 棠棠点头道: “我相信你,可正因为你所说属实,才不能回去。” “你想想看,喜吃人肉的,已经形成了固定的圈子,现在新刺史上任,他们必然害怕被查出来。” “而你,又是这个圈子的直接受害者,你今儿个来这里走了一遭,若是被人发现了,必然会有人害怕,到时候他们若选择灭口,你可就危险了。” 林婉儿听后深表同意,还是女儿想得周到。 周三妹也觉得棠棠说得有道理,但她还想回去: “可我女儿儿子还小。” 棠棠略微思索了下,道: “这样,现在还来得及,我先走让三哥和锦依去你家,就说你以后要在裁缝店里当师傅,教人学蜀地的刺绣,吃住都在店里,三五天回不去了,想把儿女接到店里照顾,如何?你丈夫会愿意吗?” 周三妹想了想道: “那必然是愿意的。” 女儿5岁,儿子7岁,都是吵闹爱玩的年龄,王秋生巴不得离他们远远的,才不想亲自照顾他们。 “如此便好。” 说完棠棠便去找了苏敬武和苏锦依,二人火速出发,带回了周三妹的两个孩子。 苏三元听到此事后,也是惊骇不已: “朗朗乾坤,竟然还有喜食人肉者?” “查!给我狠狠地查!” “既然我们是从王秋生的娘子口中得到此消息的,那就从他王秋生开始查起吧,先把他结识、交往过的读书人、官员都找出来!” 现任兖州司马周无忌也是刚刚走马上任的,苏三元信任他,把调查之事交给了他。 三天之后,苏三元得到了一份名单。 “王秋生共有26名同窗,其中10人中了秀才,4人中了举,3人已经为官,只有1人还在候官。” “同他一年中秀才的,共60人,其中已有15人中举,11人已经做了官。” “其中2人与王秋生既是同窗,又是同届,去掉叠加的,一共有12人已经做了官。” “这12人中,有4人的家属,已经随行迁往外地,还有8户人家仍住在兖州。” “而这8户人家中,又有六户人家的女子,肢体不全……” 念着念着,苏三元就有些生气了。 读书做官,为的是什么? 这些人,把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吗? 这事儿是在后宅商议的,林婉儿和棠棠他们也便听到了,林婉儿递给了苏三元一杯清茶: “消消气,这不还有两户人家,没有残疾女子吗?” 周无忌摸了摸胡子,冷冰冰地说道: “夫人善良,若是如此便是最好的。” “但您还记得周三妹是怎么说的吗?” 林婉儿闭着眼睛回想了一会儿,顿时生出了一种想吐的冲动。 那些人,喜食女子和幼儿。 那两户人家,可能就是清清白白得了官,也有可能是……直接把幼儿给献祭出去了。 而那有残疾女子的六户人家,真的只给出去了女子的肢体吗? 不行,不能细想,林婉儿作为一个母亲,着实忍受不了这样的事情,便牵着棠棠离开了。 苏三元和周无忌跟着名单上的线索,继续对此案进行调查。 又过了八天时间,案件有了突破—— 他们在前任刺史田猛弟弟田烈的家中,发现了大量的残骸,有婴儿的头骨、女子的手骨,堆成了一座小山,看得人胆战心惊。 而官差们冲进去时,一个小锅还热着,里边咕咚咕咚冒着泡,炖的是肉酱。 一想到此案的性质,那些官差们一个个都忍不住了,靠在门板上吐了出来。 苏三元皱着眉头,将小锅端了出来,命人挖了土坑,埋了进去。 田烈被抓后,疯疯癫癫的,一边流口水,一边对着苏三元哈哈笑道: “嘿嘿嘿,我要长生不老了!” “你看看我,我是不是看起来很年轻啊?” “你猜我多少岁了?” 跟随父亲一起出来办案的苏敬文皱了皱眉头,表情无比认真地回答道: “半百?” “着实年轻啊!” “谁教你们这法子,可真是个神仙高人!” 田烈瞬间变得暴躁了起来,尽管有两个壮实的官差按着,但还是在不停地踢脚,吼道: “狗东西!” “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 “老子今年才三十四岁!” 棠棠看了看田烈,又看了看苏三元。 这怎么看,也不像同岁数的人啊? 她在那本书上看了,人是不能吃人肉的,不然脑子会出问题。 看来,是真的。 苏三元命人将这些骸骨好生安葬后,又以雷霆速度,清扫了那些和田烈有关的商户,将仍在兖州做官的涉事者吓下了狱,贴出了告示: 一、百姓若有发现疑似拐卖幼儿者,需向官府报案。一经证实,可领赏五百文。未证实,也可领白米一斤,每户仅限三次。 二、稳婆接生后,需向当地官员报备,由司户进行统计,若有婴儿无故消失,酌情追究其父母责任。 从田烈家的情况来看,那伙子人更喜食幼儿,女子不过是偶尔的调剂品而已。 城中有传言,说送了前任刺史人肉和钱财,便有机会做官,苏三元这是来收拾烂摊子了。 但苏三元知道,这事儿没有那么简单,刺史有权任命州里从七品以下的官员,再往上,只有朝廷才有那个权力。 而涉事名单上的人,最高的起步就是六品官,田猛可没有那个权力。 只能是京城里的人了。 他虽荡清了州里的食人魔,但远在京城的同好们,肯定也被惊动了。 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刁难。 为今之计,只能先颁布这些措施,避免更多的幼儿遭到毒手。 若如此,也不枉他读了几本圣贤书。 第87章 过去与未来 林婉儿的成衣店,很快就开张了。 在棠棠的建议下,她一次性开了两家店,一家店,走平价路子,卖一些简单易穿易清洗的短打、襦裙裤装,专门供给那些需要下地干活的妇女,价格公道实惠,颇受欢迎。 另外一家店,则走贵妇们的路子。从裁剪到用料再到缝制,都十分讲究,慢工出细活,贵妇们选完衣服后,还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另外加钱,让周三妹绣上自己喜欢的图案,生肖、花朵、鲤鱼、祥鸟等等,蜀地刺绣对于兖州的贵妇人们来说,颇有新鲜感,一经推出便大受欢迎,甚至还需要排队购买。 虽然只有一只手了,但周三妹的绣工着实了得,竟也应付得来。 和王秋生绝了婚后,她单独带着两个孩子搬出来租了一间房子,虽然累了些,但一想到不用和那家伙朝夕相处了,就觉得心气儿顺畅了不少,干起活儿来是格外的有劲。 王锦依也是如此,她要帮忙记录下裁缝们的出工情况,便于日后结算工钱,还要记录下衣物的销量、成本和利润,便于分析市场喜好,到了晚上,则开始背诵起棠棠教给她的宝诰文和金光咒,有的时候都睡着了,嘴巴还在嘟囔着。 但她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充实,倒也一点儿也不觉得累得慌。 成衣店走上正轨后,林婉儿画出了一张图纸,道: “喏,这是我从那本奇书上看到的,只不过画图这事儿,我不太擅长,故而拖了这么久。” “那本书上说,有个叫英吉什么的国家,有了这个机器后,纺织效率高了很多倍,甚至可以一次性纺很多根纱,有了这个机器以后,那个国家又出现了很多新的发明,变得越来越强大,占领了许多个国家,据说,太阳从来不会在那个国家的国土上落下。” “棠棠,你说,这是不是有些太夸张了?” “我翻遍了史书,也没有找到关于这个国家的记录呢。” 棠棠闻言,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道: “娘亲啊,你说,是不是有一种可能,这个国家不是以前存在的,而是……在未来存在的?” 她前世虽然是天生仙人,但天人之上,还有更加厉害的神,据说,对于神来说,时间是不存在的,只是人、万物本身在衰老而已。 神能把未来的书籍,传送到现在,也就不奇怪了吧? 林婉儿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 “管它呢,我们先去找个木匠做一个试试看。” “成了的话,那我们大乾岂不是也会变得更加强大?” 棠棠也觉得如此,便兴冲冲地跟着娘亲找到了城里最好的木匠,木匠看了林婉儿的图纸,拍着胸脯道: “您这画得倒是逼真,不难做。” “放心吧,半个月后来取货,保证做好!” 林婉儿交了定金后,又带着棠棠去找房子。 若那个机器真能用,她起码要先做出来20台,对应的再请20个女工人,如此一来,就需要一个很大很大的院子。 这兖州到底是州府,比不得百里县,城中心的大院子,价格都极为昂贵,而且院中往往摆放了假山,种植了乔木花卉或者竹子,房子也被分隔成了一个个小单间。 适合居住,但不太适合纺布。 找了许久许久,牙行的人方才帮母女俩找到了一个合适的院落—— 位置在城北,距离刺史府不算太远,价格也公道,仅售500两白银,院子中间也没有太多的景观,十分平整,若有意的话,还可以再加一点银子,由他们帮忙在院子里搭上遮雨的顶棚,以后将机器摆放在院子里即可。 “就是……” 牙行的人微微张了张嘴巴,欲言又止。 “怎么了?你倒是直接说啊?” 牙行的人看了看四周,凑到了林婉儿耳朵旁,悄悄地说道: “就是有人说,那个地方闹鬼!” “先前有两户人家搬了进去,但都没有住到一个月就出来了,还疯了好几个。” 林婉儿猛地拍了下桌子: “那你还敢卖500两银子?” “岂不是坑人?” 牙行的人左看看右看看,道: “瞧您这话说的,若不是闹鬼,那地方那么大的院子,5000两白银都有人买!” “我先前也是如实告知了,可那两户人家不信邪,我能有什么办法?” 他也不想说的,可不说,闹到官府去,他也不占理啊。 林婉儿左右思索了一会儿,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250两!” “我买了!” “再卖不出去,这宅子就要砸到你们手里了对吧?” 牙行的人长大了嘴巴,无言以对,话是怎么说的,那宅子收回来时,压根也没花几个钱。 但直接对半砍,有些太夸张了吧? “夫人,当真要买?” 林婉儿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道: “绝不反悔!” “闹鬼了也不找你退钱!” 牙行的人走到了柜台边上,几个人嘀嘀咕咕地商量了一会儿,老板拿出了一份房契: “成!” “夫人勇气可嘉!” “您搬进去以后,若是能住满3个月,来找谢某,谢某愿意再退您20两!” 能住满3个月,就证明所谓的闹鬼之说是假的,他们的生意,就能继续做下去了。 20两不多,但蚊子肉也是肉啊。 林婉儿看了看棠棠,棠棠兴奋地说道: “既然谢老板都这么说了,那便一言为定!” 不就是鬼吗? 有什么可怕的? 能比那些喜欢吃人的人更加可怕吗? 再者说了,自从上次从平州回来后,她都没有见过新的鬼了。 这还有些莫名的想念呢,结果当天晚上,推开院门一看,棠棠有些后悔白天时的得意。 她不怕鬼! 但这个院子里的鬼,是不是有些太多了点? 前边那两户人家,竟然还能住十几天,当真也是挺勇敢的了! 第88章 宅院鬼影多 棠棠伸出手指: “一二三四五六七……” 太多了,数不清,索性不数了。 林婉儿相信女儿的本事,但看到她脸上惊讶的表情,也有些后怕了,轻声问道: “棠棠,要不咱们回去?” “娘亲就当丢了250两银子?” 她可不想因为区区250两银子,就让棠棠冒险。 棠棠却坚定地摇了摇头,道: “娘,没关系的,这些鬼伤不到我,也没用本事在我面前伤到你。” 听到这话,林婉儿心里边暖呼呼的,又有点儿得意和骄傲。 瞧瞧,她女儿多厉害啊。 但棠棠又皱起了眉头: “就是……就是有点儿复杂?” “怎么个复杂法?” 棠棠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 “我在皇后娘娘给我的书本上看到过,前朝时,兖州曾出现过一条化龙失败的走蛟,那走蛟未能成功渡劫,心中怨气颇深,兴风作雨,淹了半个兖州城。” “后来出现了一位高人,在这兖州设下了困蛟局,将蛟龙的尾巴钉在了城西,蛟龙的脑袋钉在了城北。” “如果书上的记载没有错误的话,这个宅子的一半,就在困蛟局里边。” “连蛟龙都能困住的阵法,自然也能困住人的灵魂。” “这就让这个宅子变得特殊了起来,死在这里的人,若是执念未消,便会一直困在里边,走不出去,连阴差都勾不走。” “我也没法强行弄走他们,否则的话,破坏了困蛟局,整个兖州城的百姓,都要遭殃了。” “我只能试着去化解他们的执念。” 棠棠说完,朝着更里边迈了一步,却被林婉儿一把拦了下来: “棠棠,听你三哥说了,你有本事帮人开阴阳眼对不对?” 棠棠点了点头。 “那,也帮娘亲开眼可以吗?” 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她想陪在棠棠身边。 棠棠思考了下,帮她开了眼。 瞬间,林婉儿就觉得世界不一样了,她看见了许多往日看不见的生灵,心中咯噔一下,但还是鼓起了勇气,跟着棠棠一起走了进去。 刚走到院子里,就看见一位穿着白衣长相清秀的书生,靠在墙边,嘴巴上念念有词: “容娘,容娘,你好狠的心啊。” “怎么忍心抛下我呢?” “为了你,我连命都可以不要了!” 他的声音既悲切,又充满着怨恨,林婉儿听着听着,恍恍惚惚间,觉得身上的衣服突然显得太过于单薄了,下意识地抱住了胳膊。 但她还是鼓起勇气走上前去,问道: “请问,你何许人也?所念容娘又是何人?” 书生男鬼发现来者竟然能看见自己,竟是被吓了一跳,躲在了角落里,遮着脸念叨着: “我没有害人!” “没有害人啊!” “我知道你没害人,我是来帮你的。” “你难道不想投胎吗?难道就想一直被困在这里?” 听到棠棠这么说以后,书生男鬼一下子来了兴致,站起来凑到了棠棠身前: “你怎么知道我出不去?” “这个院墙,好生奇怪,我明明已经跨出去院门了,但转瞬间,就又回到了这里。” 棠棠道: “这个你不必管,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是何许人士?容娘又是何人?” 书生男鬼索性找了个石头,坐了下来,慢慢讲述着: “我叫上官安,我死了……我也不知道死了多久了。” “容娘是我的心上人,初见她那年,我们俩都十五岁,她穿着桃粉色的衣裙,面容却要比桃花还要鲜艳,那天我与同窗去城外踏青,她和好友们在城外放风筝,风筝挂到了树上,她们一伙儿姑娘急得不行。” “我不会爬树的,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我竟然生起了莫名的勇气,爬了上去,把风筝取了下来。” “就是下来的时候有些狼狈,摔了满嘴泥,同窗们都笑我,可容娘没有。” 人生若只如初见,多好啊。 初见总是美好的,哪怕已经成为了鬼魂的上官安,想到和心上人初相遇的画面,也不由得浮现出了幸福的笑容。 “自那以后,我们俩便熟络了起来,她悄悄帮我做鞋子,我帮她摘花,送她好玩儿的东西。” “可是……” 就如同那些惊奇的话本子一般,故事总是会有转折的,上官安的语气变了: “可是我们两家是世仇,据说我太爷爷和她太爷爷曾一同参加科考,我太爷爷吃了她太爷爷给的馒头,闹了肚子,落了榜,他一直觉得是被害了。” “到了我爷爷那一代,她家人迁祖坟,不知怎的,竟然路过了我家的坟地,还磕碰了下,自那以后,我家两位叔叔相继生了病,风水先生说,那都是因为我家的祖坟被她家碍着了,才出事的。” 上官安说到这里,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自嘲似地扬起了袖子: “那会儿我也不相信鬼神之说的,可谁想到,自己竟然也变成了鬼呢?” “多好笑啊。” “我父亲开了一家酒楼,容娘的父亲则开了一家客栈,有客人在我家酒楼吃完饭后,死在了荣娘家的客栈里边,他爹说是我们家的饭菜有问题,害了他们的名声,让他们的客栈开不下去了,两家人闹得更难看了。” “既是如此,我和容娘的婚事,自然得不到父母首肯。” “可我们心悦于彼此,眼中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一日见不到容娘的书信,我便吃茶也没了味道,容娘亦是如此,被她父亲关了半个月紧闭,受了整整二十斤。” “我们愿学梁山泊与祝英台,生不能成恩爱眷侣,死后愿化蝶相伴,便在同窗的帮助下,从家里逃了出来,准备于此地共赴西天。” “我喝了鹤顶红,可容娘她……” 说着说着,上官安靠在墙壁上,哭了起来。 看了看四周,棠棠和林婉儿明白了,容娘没有喝药随他而去。 “我真的好想知道,为何会如此?她是怕疼吗?还是没有那么爱我?” “我只想要一个答案而已,可……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有来看过我,一次都没有!” 看着他那悲痛欲绝的样子,棠棠的心都凉了半截。 世间种种,唯情字最难开解。 上来就给她一个大的啊? 没想到,林婉儿却好似有了答案一般,问道: “你再说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第89章 往事莫回首 书生男鬼吸了吸鼻子,疑惑地看着林婉儿,道: “我叫上官安啊。” 林婉儿乐得不行,对棠棠说: “我今儿个还真来对了,这阴阳眼也开对了。” “前几日,来了一位新的司功,名字叫上官念安……” “所以,棠棠你明白了吗?” 棠棠高兴地直拍手,道: “明白了,娘亲!” “容娘之所以离开,不是因为怕死,也不是因为不爱她,而是因为那个时候她感应到自己怀了孩子……” 母性是神奇而伟大的,会有这样的感应,着实也不奇怪。 上官安还是不相信,靠在墙边啜泣道: “怎么会……你们不用说好听的安慰我了,巧合罢了。” 林婉儿却觉得那个司功大人,就是上官安的亲儿子。 姓上官的人本就少,这个名字又取得很有纪念意味,她还听说,那位大人的母亲是被母亲独自养大的,如果是巧合的话,这也未免巧得太过于夸张了吧。 但看上官安那自顾自悲伤的样子,林婉儿便觉得,说怕是说服不了他,还是要眼见为实。 便先带着棠棠回了刺史府内宅,翌日清晨,去拜访了上官安的母亲。 那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妇人,长相端庄,饱经风霜的眉眼中,又有一丝慈祥。 见到林婉儿,妇人福身行礼道: “夫人,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我儿刚刚上任,做事若有不周之处,还请夫人在刺史大人面前美言两句。” 林婉儿拉着她的手轻轻道: “苏刺史说了,令郎才学甚佳,必有一番作为。” 老妇人欣慰地笑了,林婉儿看了看周围,轻声道: “婶子,借一步说话,可否?” 老妇人虽是不明就里,但还是屏退了干杂活的婆子,带着棠棠和林婉儿到了内堂: “夫人,想问何事啊?” 林婉儿看了看周围,确实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压低了声音,道: “婶子您厉害,听说您一人把拉扯大了令郎?” “我今儿个过来,是来找您取经的,也好学学怎么教育我儿子。” 老妇人的表情,略微警觉了起来,道: “夫人话里有话?” “大乾律法应该没有规定,只有父母双全之人,才可做官吧?” 林婉儿直摇头道: “没有没有,您多虑了。” “我们……就是想问问,问问而已。” 老妇人是有些看人的本事在身上的,盯着林婉儿瞅了一会儿,便知道了不是这么回事儿: “夫人,有话不妨直言。” “老婆子我不会介怀的。” 林婉儿看了眼棠棠,无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 “是这样的,我这个女儿呢,也许你也听说过,从小在道观里长大的,有些常人没有的本事,比如说见鬼。” “前几日,我们打算买一处宅院,却在宅院里看见了一个怨鬼,名为……上官安。” 一听这话,老妇人手一抖,茶杯差点摔在了地上。 棠棠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安慰道: “奶奶您放心,肯定不会影响您儿子的仕途的。” “只是修行之人见到怨鬼,不得不渡。” 老妇人靠在桌子上,揉了揉额头,道: “我以为……过去的事情已经没有人知道了,方才给儿子取了这么个名字,方才敢回到兖州城来。” “谁知道,他的执念竟如此之深?” “那日我俩相约共赴黄泉,他先喝了药,我正欲一饮而尽时,突然觉得小腹有了动静,我那会儿已经不是清白的女儿家了,心中自是一惊。” “我可以死,但是……但我不能连累腹中无辜的孩子一起死。” “我便跑出去,找了郎中,果真已有了身孕。” “当时他的尸首,已被发现了,上官家的人唯独在我家门口,讨要说法,我不敢回家,也不能回家,回去之后,我和孩子都要死。” “于是我就带着所剩无几的盘缠,跑啊跑,跑到了邻州,有家猎户刚刚死了女儿,夫妻俩悲痛欲绝,见我长得和她们女儿相,便有意收留我。” “我谎称已经成了婚,陪夫君进京赶考,却遇到了仇人,夫君公婆与书童,均被仇人杀死,仇人乃是高官家眷,我势单力薄,无处申冤。” “恰好他们还未销掉女儿的户籍,便让我以她们女儿的身份生活,给他们养老,我便有了新的身份,生下了孩子。” “我养父母打猎的手段很厉害,我将他们打回来的兔子、狐狸、狼毛剥下来,做成了御寒的大衣,赚了些银子。” “我也打听过生父母的消息,听人说,他们因为上官安自杀之事,被官府罚没了大半家产,父亲责骂母亲教女不严,惹下了这般丑事,母亲伤心之下投了井,父亲后悔不已,没过多久,也得病去世了,兄嫂无颜继续在兖州生活下去,搬走了。” “上官安是他父母的独子,他父母受不了这打击,过了三五年,也相继离开了。” 说着说着,老妇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眼中却毫无波澜,似乎这些,已经是前程往事了。 “夫人,你知道我这些年,有多后悔吗?” “我后悔当初为什么那么愚蠢,为了我们两人的一己私欲,将两家人都推向深渊,这值得吗?” “我不敢告诉孩子真相,这么些年来,一直给他说,他爹爹和姥爷一样,也是个厉害的猎人,不过运气不好,下雨路滑,摔下了山崖,尸骨无存。” “所以,夫人,小姐,能请你们帮我继续保守这个秘密吗?” 棠棠和林婉儿双双点头,却还是有些为难: “可是,怨鬼也得渡啊。” 老妇人放下了茶杯,道:“这倒好办,我儿孝顺,找个理由,让他陪我去那里走一遭。” “可以吗?” 棠棠不停点头: “谢谢奶奶成全。” “若如此,便再好不过了。” 辞别了妇人后,棠棠和林婉儿又赶到了那废弃的宅院,找到了书生男鬼,朝他讲明了真相。 “真的?” “我不信,我还是不信!” 他依旧有所怀疑,但看着棠棠和林婉儿那坚定的表情,慢慢地也动摇了。 “她……她说她很后悔是吗?” “我也很后悔。” 第90章 红衣服女鬼 林婉儿问道: “你也后悔了?” 书生男鬼点了点头: “是,我也后悔了。” “我是一个男儿,就应该顶天立地,我应该据理力争,让父母放下过去的仇恨,或者先努力读书,考取功名,另立门户。” “功名在身,在父母面前说话,总归是要更加硬气些。” “又或者,我可以去当个行脚商人,带着容娘去外地生活。” “总之,我很后悔,不该那么简简单单的就拉着容娘去死。” 书生一边说,一边捶打着墙壁。 林婉儿心中颇有感慨。 那时,他们也不过十六七岁而已。 按照大乾律法,这个年龄已经可以成亲生子了。 但在她看来,还是两个半大的孩子。 面对世代的仇恨和偏见,一时间,又如何想得开? 可惜,有些事情,代价太过于沉重了。 不一会儿,棠棠和林婉儿在院墙里听到了声音。 “娘,你来过这里?怎么以前从来没有听你说起过?” “我老了,记不住事,和你一起搬到了兖州后,方才响了起来。” 方才还在垂头丧气的书生听到后,眼睛亮了起来,冲着林婉儿和棠棠大喊道: “容娘,这就是容娘!” 他激动不已,跑到了水井旁边,胡乱地抓起了头发,束在了一起,又捧了两捧水,冲洗了下脸,问道: “我这个样子,会不会吓到他们?” 棠棠和林婉儿表示很遗憾。 书生恍然大悟般: “哦,对了,他们看不见我。” “看不见我也是好的,想必孩儿也不想要我这样一个软弱的父亲。” “不过……不过我还是想见他们一面……” 说着说着,上官安从院子里跑了出去,穿过了那道无形的墙壁,冒着最后几缕阳光,站在了容娘母子俩身旁。 容娘身边起了一阵微风,轻轻撩起了她的发丝,她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样,眼角微微湿润了。 上官念安担忧地问道: “母亲,哪里不舒服吗?” 容娘擦了擦眼角,摇了摇头: “没……没有。” “我以前,同你父亲一起来过这里。” 上官念安嘴角浮现出了一丝笑容,道: “这还是您第一次同我讲起父亲的故事呢。” “既然如此,那便多讲些吧。” “好嘞,不过现在天凉了,儿子扶您去茶馆里坐着。” 母子俩朝着夕阳的方向走去,上官安跟在他们身后,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走到茶馆门口时,却又折返了回来,站在院子外,对着院子里的棠棠和林婉儿说道: “我想,我该去另外一个世界了。” “这位小姐,您道行不浅,能否冒昧问一句,我和妻儿,能否在地府再相聚?” 人有阳寿。 鬼有阴寿。 虽然比看阳寿难一些,但棠棠还是能做到的。 她轻轻点头: “十五年后,你会和容娘重逢。” “二十八年后,你会和你儿子重聚。” 上官念安满足地点了点头,朝着棠棠行了一个大大的礼: “多谢您了。” “小生也曾读过一些志怪书籍,说阴曹地府与人间并无二致,只是看不到太阳和星辰,对吗?” 棠棠再度点头。 上官安的表情愈发地轻松: “那便好,我要先行一步,去谋些差使,或者寻个赚钱的道儿,等到他们母子俩也来了,就不用再受苦了。” 说完,他化作了一缕青烟,消失在了母女俩身前。 林婉儿的眼角微微有些湿润,如果,他们出生在别的家庭,或者相遇的时候,更加成熟一些,也许就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但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作为一个活人,她现在只能尽力把自己能做的事情都做好,免得徒留遗憾。 初开阴阳眼的时候,她有些恐惧害怕。 现在倒是不害怕了,有鬼魂和阴曹地府,也未必是坏事。 至少,有的遗憾,还有机会去弥补。 想到这里,林婉儿又笑了。 棠棠淘气地勾了勾她的手指: “娘亲,你笑什么呢?” 林婉儿挑眉道; “秘密。” 棠棠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但她也没有太记挂在心上,指着院子里边说: “还有很多鬼,等着我们去渡化呢。” 说完便牵着林婉儿,推开了一间有些破旧的屋子,屋子中间,坐着一个红衣女鬼。 她哀怨地坐在地上,头倚靠在墙上,意识到有两个活人的目光,正看着她以后,虚张声势地吼道: “我可是红衣女鬼!” “很可怕的!滚啊!” 棠棠摇了摇头,坐在了地上,视线与她平齐,道: “你是不是听人说,死的时候穿红色的衣服,就能变成厉鬼去报仇?” 红衣女鬼有些惊讶的看着棠棠: “你……你怎么知道?” 棠棠道: “这个嘛,怎么说,阴阳交互,阳极必生阴,阴极必生阳,这个道理你懂吗?” “死的时候穿红衣,确实有很大的概率变成厉鬼,但是也要和人的八字相结合,很不幸,你的红衣,刚好冲了你的八字,让你没有变成厉鬼,反倒是愈加拘束起了你。” “别的鬼魂,可以出院子,而你,甚至连这间屋子都出不去,是吗?” 女鬼一下子抓住了棠棠的衣服,兴冲冲地喊道: “哈哈哈,小妹妹,你真厉害。” “你说对了,所以,你是来帮我报仇的,对不对,对不对?” 棠棠推开了她的手,倒也不恼怒,和颜悦色地问道: “你有什么仇未报?” 红衣女鬼站起来,气愤不已地说道: “还能有什么?自然是那个负心郎!” “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扒了他的皮,抽了她的筋。” 林婉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世上的痴男怨女,可真是太多了。 可怜她小小的棠棠,才几岁啊,时常听到这些故事,长大了不想嫁人怎么办? 转念一想,那好像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能时常陪伴在他们夫妻俩身侧,便是最好的。 现在,还是来听听眼前这个红衣女鬼的故事吧。 第91章 红衣服男鬼 红衣女鬼耸了耸鼻子,忍着怒气说道: “我十五与他成亲,嫁进来后,公婆身体便出了问题,我日夜侍奉他们,亏空了自己身子,也坏过三个孩儿,但都没有保住。” “送走公婆后,我已是而立之年,膝下仍旧无儿无女。” “我劝他纳妾,免得百年之后被吃了绝户,都没有人给我俩扫墓。” “他说不必,能与我携手到老,便是最好的,全然已无遗憾了。” “我心中甚是欢喜,虽然我主动提出让他纳妾,但那不过是世俗所致,请问世间哪个女子,能容忍丈夫与他人同塌而眠呢?” “我三十岁生日那天,他送了我一串檀香转运珠,说是在寺庙中求来的,可保我身体健康。” “我心中甚是欢喜,拿出所剩无几的嫁妆,买了玛瑙做了腰带赠予他。” “可没过几日,我在一少年身上见到了那腰带,那腰带乃是我亲手缝制的,我怎会认错?于是我便上前询问,那少年却说,腰带是他爹爹送他的。” “我四处打听,方才知道那少年和母亲独自居住,除了那负心郎,便再也没有别人去过那院子里。”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我当真以为他全然不在意后代之事呢,哪知道人家早已有了孩子,不过是唬我罢了。” “那少年七八岁的样子,如此想来,我整日辛劳,伺候他爹娘,流掉了孩子时,他正在外边与别的女人欢好。” “我好傻啊,我真的好傻啊,我为什么要为了这种男人,去卖掉我的嫁妆呢?” “我年龄不小了,娘家父母早就不在了,就算是绝了婚,这个年龄,也嫁不出去了,怎么想,都是死路一条,于是我便……” 说着说着,红衣女鬼看向了桌上的茶碗。 她应该是服毒自尽的。 这个故事,听得林婉儿心里边凉凉的。 苏三元和爹娘闹翻了,某种程度上来说,不算坏事儿。 至少,她没有亲身经历过伺候公婆的苦。 但她听别的女人说过,上了年龄的人,和小孩子差不多,脾气反复无常,生活不能自理,每一天每一夜都很累。 而这种累,和照顾小孩子的累也有所区别。 照看一个小婴儿,可以想着他长大后的样子,走路时的样子,读书考取功名时的样子,心里边,多多少少是有点儿期盼的。 而照看两个迟暮的老人,就像是跌入了一汪深不见底的死泉中一般,毫无希望可言。 这个红衣女鬼,着实可怜。 棠棠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拉着林婉儿走了出去,得找到那个男人,才能了却这女鬼心中的残念。 未曾想到,突然起了一股风,吹开了旁边的房门。 棠棠和林婉儿被惊到了—— 旁边的房门里边,有个穿着红色衣服的男鬼! 母女俩走了进去,男鬼移开了盖在脸上的书本,好奇地盯着来者: “你们竟然能看见我?” 棠棠问道: “你穿红衣服,也是想变成厉鬼?” 男鬼脸上的表情有些困惑: “是,也不全然是。” “你这个也,是什么意思?” 棠棠摇了摇头: “没什么意思,你也出不去这个屋子?” 男鬼点了点头: “嗯。” 棠棠看向了林婉儿,林婉儿瞬间明白了。 从红衣服的制式来看,这个男鬼和隔壁的女鬼,明明就是两夫妻嘛。 估摸着两人看了同一个志怪故事,才会双双产生了穿红衣服死去就会变成厉鬼这种错误的认知。 棠棠索性搬了一张椅子,撑着下巴,对着男鬼说道: “你想当厉鬼报复谁?” “讲讲你的故事吧!” 在一个屋子里憋了这么多年了,男鬼竟然产生了倾诉的欲望,翘起了二郎腿,婉婉到来: “我叫李念祖,出生在商人家庭,父母恩爱,但身体不好。” “十五岁那年,父母为我说了一门亲事。成了家以后,我便可以顶门立户了,父母便把生意交给了我来打理,妻子则在家中侍奉二老。” “我知她辛苦,每每回家,都会带许多礼物,胭脂水粉,绫罗绸缎。” “我们三十岁那年,仍未有子嗣,她劝我纳妾,我回绝了。她替我操劳那么久,我怎么忍心伤了她的心?” “她积劳成疾,久病不愈,我花了大价钱,去兖州最灵的寺庙里上了上元节的头香,替她求回了一串转运的檀香珠。” “你们料怎的?不久之后,我在一鳏夫的腕上看到了那串檀香珠,我问他,他说那手串是相好的所赠的,她相好的今年三十岁,丈夫常年在外做生意,寂寞难耐,两人早已苟合了十多年。” “他还绘声绘色地说了很多,从他口中,我见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妻子,她是那么热情,那么妩媚。” “多好笑啊,我们成亲的那天,明明说好了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还在想,她怎么突然要给我纳妾呢?原来她先在外边有人了啊。” “于是我……” 男人看了看地上的匕首,棠棠发现他的脖颈处,有一道划痕。 这个人,是割喉自尽的。 林婉儿有些懵了,这两个人,说的怎么完完全全相反呢? “那你穿红衣服,是为了成厉鬼,去报复她?” 男人点头又摇头: “一开始是的。” “但后来穿上这身衣服时,又不是了。” “我想,那不完全是她的错,她当时正处妙龄,我却常年在外,留她一人承担家中种种,没有替她分忧,我也有责任。” “我想找她好好聊聊,问问究竟如何,可已经迟了……” 世上是没有后悔药的,等他反应过来时,血已经流了大半,没有那个力气走出去,也没有办法呼救了。 这便是生命对不敬重生命之人的惩罚。 棠棠想了想,又继续问道: “那你再说说看,你妻子送你的腰带,又是怎么一回事吧?” 第92章 相怨一百年 红衣男鬼闻言,一下子从床上下来,站直了身子急切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腰带的事情?” “难道你们见过我娘子了?” “她还好吗,可曾另嫁?” “是她让你们来此处找我的吗?有何目的?” …… 面对这一连串的发问,棠棠并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继续问道: “你还是继续说说玛瑙腰带的事情吧。” 男鬼无奈地坐了回去,道: “我收到那个腰带时,十分高兴。” “可我不小心打开了妻子的首饰匣,发现她从娘家带来的那三个金钗已经不见了。” “邻居家大娘告诉我,娘子为了给我做腰带,卖掉了金钗。” “我心中甚是愧疚,那金钗是她母亲亲手交于她的,是她对父母的念想。” “我想赎回来,可那段时间,我还有些账目没有收回来,囊中羞涩,又怕耽误太久,金钗被另卖给他人,倒是更麻烦,便找到了一个有钱的寡妇,将腰带卖给了她。” 棠棠感到有些困惑,问道: “你当真是卖?” 男鬼也有些不解: “难不成还能是送?” “那寡妇把腰带送给了她儿子,挺合适的,但听人说,她儿子好像是个傻子,时好时坏的。” 棠棠听后,眉头皱得更深了,她又回到了女鬼的房间里,问起了檀香珠手串的事情。 女鬼听后,想了一会儿便道: “那手串啊,我记得。” “灵官庙里求来的,烧头香所赠的手串,据说挺灵的。” “那阵子家中开支总是续不上,我便知道他生意出了问题,寻思着我既然不拜神拜佛,带那手串也没用,便找了对面街道的芙蓉姐,卖给了她。” “芙蓉姐和我差不多年岁,丈夫也常常在外跑生意,我俩谈得来,我还以为她是个公道人,没想到她压价压得特别狠……” 后边的话不用听,棠棠和林婉儿已经明白这夫妻俩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老鳏夫的相好是芙蓉姐,男鬼觉得她的年龄、家庭和自家娘子相似,又看到男鬼手上带着的手串,便下意识地笃定是妻子红杏出墙,可他又没有那个勇气去质问妻子,于是就不明不白地割了喉咙。 有钱寡妇的儿子脑子有问题,把男鬼当成了自己爹,而那些街坊邻居,是最爱嚼舌根子编造桃色新闻的,女鬼紧张兮兮地去打听丈夫与寡妇之间的关系,很容易就被误导了。 谁都没有对不起谁。 两个人当初的情分也都在,还都在为对方着想。 只不过…… 也许是多年分居两地,相互之间多了些隔阂,少了些默契,沟通起来便没有那般顺畅了,于是乎……两个人就在同一天选择了自尽,成为了怨鬼,被困在这宅子里几十年。 林婉儿摸了摸额头,无奈地说道: “这叫什么事儿啊!” “说书的都讲不出来!” 母女俩兵分两路,找到了两个红衣鬼,讲述起了事情真相。 男鬼眼中迸发出了欣喜若狂的光芒: “你……你当真没有骗我?” “娘子没有找别人?” 林婉儿点了点头: “不信?那你自己去问她吧!” 男鬼走到了门前,将要迈出去脚步时,却因着多年来的惯性,又停了下来,迟疑地看着林婉儿。 林婉儿无奈地说: “如果你想让遗憾继续下去,就继续待在里边吧。” 说完便离开了男鬼所在的房间。 男鬼看着林婉儿远去的身影,咬了咬牙齿,也跟了上去,刚走出没有多少步,便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 “不是的,不是的,那些人明明说了,他们经常看见负心郎和寡妇相会!” “就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 男鬼眼中满是热泪,冲着女鬼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她: “清儿,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对不起,我卖掉了你赠我的腰带,辜负了你一片心意。” 男鬼一边说,一边在身上摸索,却摸了个空。 棠棠道: “你们俩无儿无女,是远房亲戚替你们收的尸。” “这又不是什么幸运的好事,来替你们收尸时,那些人心里边都憋着一口气呢。” “怎么可能把银子留给你们?” 女鬼也跑到了柜子里,打开了一个小坛子,道: “空了,这里也空了。” “我当真是把檀香珠卖了,相助他东山再起。” “他……他所说的,都是真的吗?” 女鬼带着期盼的眼神,望着棠棠。 棠棠重重地朝她点头,两人都没有撒谎,只是生前被误导了而已。 见她点头,女鬼再也忍不住了,扑到了男鬼怀里边嚎啕大哭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 “我应该找你好好商量的,不该做出那般糊涂事情的。” 好好商量,这四个字说起来简单,但做起了难。 若世人都能做到的话,那世上便会少了很多无端的杀怒和仇恨,也会少了很多的遗憾。 但是很可惜,那终究只是棠棠的美好幻想。 两鬼解开了心结,相拥而泣。 不一会儿,他们化作了白眼,留下一句感谢后,原地消失了。 林婉儿松了一口气道: “相识十五载,相怨一百年,当初勇敢点,直接找对方质问,又怎会如此呢?” “所以呀,棠棠,以后你对娘亲和爹爹有什么意见,一定要直接说出来,好不好?” 棠棠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不不不,我才没有意见呢。” 娘亲是好娘亲,爹爹也是好爹爹,怎么会有意见呢? 林婉儿欣慰地笑了,拉着棠棠,继续往院子深处走去。 走着走着,突然间觉得有些冷,周围的墙壁和空气,似乎都结了霜一般。 她们听到了哀怨声: “救救我!” “谁来救救我!” “我不死,不想死啊!” “凭什么我死得这么早?” “凭什么你们还活着?” 叫声让林婉儿的汗毛立了起来,她看见不远处出现了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数不清的鬼魂。 有妙龄少女,也有总角儿童,还有耄耋老人。 他们的眼睛上,都有着道道伤疤,吃力地在院子里踱着步,喊着冤。 棠棠握紧了林娃儿的手,道: “娘亲,方才那三个,只是开胃小菜。” “现在,重头戏才刚刚开始呢。” 林婉儿咽了咽口水,平复了下情绪。 帮不了忙,起码也不能拖后腿啊。 第93章 众鬼的遗憾 群鬼注意到了林婉儿和棠棠,脚步慢了下来,偏着头,朝着她们的方向往来。 齐刷刷一片脑袋,加上空洞的眼神,让林婉儿忍不住地发抖。 一个小男孩指着棠棠道: “你明明同我差不多大,凭什么你能好好活着?” “我想吃糖葫芦,想吃糖人,想吃糯米糕,想看连环画……” 说着说着,小男孩哭了出来,一声比一声凄惨,一声比一声悲凉。 他眼角渗出的,不是眼泪,而是血泪。 哭着哭着,小男孩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朝着棠棠扑了过来。 棠棠可怜他,但可怜归可怜,可不能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反手将小男孩摔到了地上。 小男孩摔了个屁股蹲儿,情绪竟然又神奇地稳定了下来,恢复成了刚刚的样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呜呜呜,你不光活着,你还打我。” “不公平,不公平,凭什么?” 棠棠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轻柔地问道: “你倒是给我说说,怎么个不公平法啊?” “你不说,我怎么替你申冤?” 小男孩擦干了眼泪,低声啜泣了一会儿,红着眼睛道: “我在巷子里踢毽子,来了个大叔。” “大叔说他有个儿子,同我差不多大,可惜生下来就有病出不了家门,请了好多郎中都治不好。” “眼看着时日无多了,就想找个朋友陪他一起玩儿,问我愿不愿意陪他儿子玩儿?还给我买了三串糖葫芦。” “我哥哥们比我大很多,平时也不带我玩儿,我也很可怜他儿子,就跟着他走了,然后……” 小男孩又哭了起来,没法继续说下去了。 不过,就算是他不说,棠棠和林婉儿差不多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后来小男孩就被男人骗了过来,在这院子里杀死了。 哭着哭着,旁边一个少女也跟着哭了起来: “我也是,我也遇到了一位大叔。” “大叔说他女儿出来游玩,不慎落了水,衣服都湿了,他帮忙买了换洗的,但女大避父,他不好直接交给女儿,就让我帮忙拿到这里来。” “我就跟着他来到了这个巷子里,走着走着就没有了知觉,反应过来时,已经成了鬼了。” “我都不敢相信,爹爹娘亲知道我死去之后,会有多伤心,我真不孝……” 女孩哭得肝肠寸断,把旁边一位老者的眼泪也惹出来了: “都是一样的啊!” “我遇到了一个小伙儿,说他母亲老了,没几天活头了,想给京城的妹妹写一封信,偏偏他母子俩都不识字,问我会不会写,愿意给我50个铜板做报酬,还说要亲自把我背过来。” “老实说,我不缺50个铜板,但我见他是个孝顺的孩子,也便应了,跟着他走了……” 老者讲完,旁边的鬼魂们,一个接一个地哭诉了起来。 棠棠和林婉儿算是听明白了—— 有一个恶贼,他利用了这些人的善意行了凶。 明明是想帮别人的,结果害自己丢了命,与父母阴阳永隔,与子女不复相见,这谁能受得了啊?难怪这些鬼魂的怨气那么大,连着吓跑了那么多户人家。 林婉儿试探性地问道; “你们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吗?” “我想吃杏仁酥!” “我想为父母尽孝!” “我想再见我儿女一面!” “我想告诉我弟弟,我不讨厌他,那天我是说气话的,我可喜欢他了。” “我想告诉我爹娘,我的压岁钱被我藏在了墙洞里,他们拿出来买些肉吃吧。” …… 一桩桩一件件,听起来乱七八糟,都是寻常人对于生活的渴望与遗憾。 但林婉儿犯了难,这些鬼里边,有外地口音,谁知道他们的家人现在在哪里?再者说了,有些怨鬼的亲属,说不定也已经到了阴曹地府。 想要全了他们的心愿,着实有些太难了。 棠棠清了清嗓子,对着一众鬼魂说道: “我理解你们的想法。” “其实呢,我想你们的心愿,本质上只有一个,是完全相同的,那便是——” “手刃了当初骗你们的那个人!” “毕竟,如果当初没有遇到那个人,你们就不会有这么多的遗憾,对不对?” 众鬼闻言,交头接耳了起来,相互看看,纷纷表示棠棠说得有道理: “对啊对啊,好像就是这个理!” “老实说,这么多年来,我做梦都在想怎么把那家伙给杀了!” “可是,这么多年来,那家伙还活着吗?” 林婉儿也看向了棠棠,是啊,这么些年头过去了,那个家伙,还活着吗? 棠棠肯定地点了点头: “没问题的,娘亲!” “你们等我的好消息吧!” 说完,棠棠带着林婉儿离开了小院子,回到了刺史府,向苏三元说明了此事。 苏三元眉头一皱,立马派人去调查。 半天之后,棠棠收到了一份名单,是曾经购买、租赁过那个宅院的所有人的信息。 很快,她锁定了一个叫翁平安的人。 林婉儿和苏三元都有些好奇,问棠棠: “你为何会觉得是此人做了坏事?” 棠棠清了清嗓子,道: “爹娘要问的话,我可要说啦。” “你们看,这上边说了,翁平安年轻时养了很多猪,赚了很多很多钱。” 林婉儿有些不解地问; “这又如何呢?” 苏三元想着想着,眉头皱得越来越紧,拉过林婉儿道: “夫人,你知不知道,猪这种东西,什么都吃,只要是送到嘴边的,什么都能吃下去。” 林婉儿仍旧是有些疑惑,棠棠不得不补充道: “娘,按理说,死了那么多人,官府不可能毫无察觉的。” “爹哪来的卷宗上也显示,有些死者的家属报了案,但官府没有找到尸首,只能当他们是失踪了走丢了,没法继续查下去。” “那么你猜猜,那些人的尸首,都去哪里了呢?” 林婉儿恍然大悟,捂着嘴巴差点吐了出来。 结合棠棠和苏三元的说法,最有可能的便是—— 翁平安本来就是个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 他的钱财,都是杀人越货得来的。 养猪,既可以掩饰他财物的不正当来源,又可以……处理尸首。 她突然间就觉得,和这种人相比,在院子里看到的那些怨鬼,倒是一点儿都不可怕了。 第94章 恶棍的寿诞 这翁平安当真是艺高人胆大,竟然没有搬出兖州城,甚至还在这城里娶了妻生了子,现在依然是古稀老人,四世同堂,好不热闹。 苏三元带着一种官差赶到翁家的时候,翁平安的三个儿子十二个孙子二十五个重孙辈的正在替他祝寿,一听要带着翁平安,瞬间急眼了,齐整整地站成了一排,挡在了老爷子面前: “刺史大人,你刚来兖州,是不是还不懂我们这里的规矩?” “天大地大,寿星公最大!甭管你有什么公务,都应该过了今天再来抓人!” “不然这事儿闹大了,苏大人你以后在这兖州城里怕不是不好混啊!” 周司马见状,直接拔刀相向,质问道; “你这是哪来的歪理学说?寿星公再大,也不能打过大乾律法!” “否则每个老人都在过寿当天偷盗抢劫,官府还不能罚了?兖州岂不是乱了套?” 翁平安的大儿子重重地将酒杯子摔倒了地上,怒骂道; “你们这些狗官!别忘了是老百姓在养着你们!” “我们翁家的男儿,也是有些血性在的,你们就是不能把我爹带走!” 他这话一出,翁家其他人都拿起了家伙事儿,和官府的人对峙了起来。 周司马不得不收起了佩刀,这和平盛世,若是平白无故地和老百姓起了冲动,死了人,御史台那边,可不会轻易放过他和刺史的。 翁家人剑拔弩张,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见状,吓得哭了起来: “呜呜呜,你们不要带太爷爷走!” “太爷爷是好人,你们不要带他走!” “你们不要打架!打架会死人的,死人很可怕的!” 棠棠凑了过去,塞给了他一块冬瓜糖,小孩子瞬间不哭了,懵懂地看着棠棠。 棠棠附身道: “你这么小就见过死人吗?” “我都没有见过哎!” 小孩子擦了擦眼泪: “我们院子里有好多好多死人!” “有的死人和我差不多大!” “他们一直在哭,还想把我带走!” 这时,一个妇人怒斥道: “折桂,你又在胡说什么?” “娘亲跟你说了很多遍了,那是梦,是梦,知道吗?” “梦是假的,懂不懂啊?” 折桂嘟囔着嘴巴,靠在娘亲的身旁,用很小的声音不服气地对棠棠说道: “不是梦,真的!” 棠棠冲着折桂点了点头: “我相信你!” “你晚上是不是经常做噩梦?还有人掐你脖子,让你上不来气?” “是不是经常莫名发烫,还认不清其他人?” 折桂朝着棠棠不停点头,妇人又惊又吓,又看了看拿着家伙事儿的男人们,不由得害怕了起来,冲着棠棠喊道: “小丫头片子不要胡说!” “小孩子嘛,发烫受惊,太正常了。” 棠棠直起了腰,对着夫人说道: “那你们翁家的小孩子,发烫受惊的概率,高得有些吓人哦?” “照我看,你们家本来还应该再多7个小孩,但都没有活过六岁,便夭折了吧!” 妇人惊讶的吼道; “你……你怎么知道?” 翁家的男人们,放下了拿武器的手,狐疑地看着棠棠,交换着表情。 棠棠双手叉腰道: “瞧,被我说中了呗!” “今儿个要是不让我爹进去,折桂就是第八个!” 妇人瞬间腿一软,冲到了丈夫身边,哭泣着说道: “要不……要不我们让苏大人进去看看?” 方才还在镇定喝酒的翁平安听到这话,一下子将酒杯重重地砸到了地上,吼道: “妇道人家懂什么?” “死了就死了,是他们受不起我们翁家的福!” “今儿个谁让他们进来,谁就给我滚出翁家!” 男人们又纷纷拿起了武器,方才还在哭泣的柔弱妇人,气得推开了自己丈夫: “你好生糊涂啊!和官府作对,能有什么好下场?” “我们俩可就只剩折桂这一个孩子了,不能再出问题了!” 男人有些犹豫,摇摆不定。 翁家其他的妇人,纷纷开始帮腔。 老头子说得到轻松,死了就死了。 可那是她们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她们如何不心疼? 于是翁家的男人和女人们,瞬间乱做了一团。 周司马见机会来了,便让官差们纷纷上前,将他们拉住控制了起来,老头子站起身想说些什么,周司马双手一摊: “大乾律法,丈夫打妻子,官府的人若碰见了,不可不管。” “老爷子,再多喝几杯吧!” 说完两个壮汉一左一右站在了翁平安的身侧,他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苏三元带人去了翁家后院,在他以前养猪的地方挖了起来。 一锄头、两锄头、三锄头…… 半刻钟过去后,官差们捂着嘴巴,冲了出来,呕吐声不绝于耳。 棠棠凑过去一看,满坑的白骨。 和她猜测的没错,那些尸首上的肉,被猪给吃掉了,骨头则被埋到了猪圈下边,死者们的魂魄,被困在了院子里,折桂看到的,是凝聚成了人形的怨气,小孩子阳气不足,就那么被怨气给带走了。 猪圈味道本身就很大,很难让人怀疑。 翁家人见官差们都吐了出来,有些忍不住好奇心,也跟着跑了过去看,却是吓得跌坐在了地上: “爹,怎……怎么回事?” “难道我们家建在坟地上吗?” 翁平安又猛地灌了一杯酒,哈哈大笑道: “那位高僧说得没错!” “我杀人越货,命案无数,但我还是活到了七十岁,子孙满堂,儿女绕膝,此生何求啊?” “瞅瞅那些满口仁义道德之人,他们哪个有我这样的福气?” 翁家人还是听不明白,问道: “爷爷,你说的这些,是什么意思啊?” 周司马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回答道: “什么意思?意思就是你们爷爷年轻时是个杀人越货的不法狂徒,你们的家资,是用他人的命换来的!意思就是你们爷爷犯下了滔天大罪,必然天威大怒,你们翁家人,不久之后,就会被打为奴籍!意思就是你们方才不惜和官府拼命也要保护的爷爷、父亲,对你们压根就没有感情,坑死你们他也毫不后悔!” 虽然翁家人还是有些云里雾里的,但奴籍、杀人这些词汇,他们还是听得懂的,他们仍旧是不愿意相信,看着翁平安,吼道; “父亲,他说的不是真的吧?” 翁平安的话,让翁家人如坠深渊,他双手一摊: “是真的又如何呢?” 他不费吹灰之力,就骗到了那些天真的傻子,取了他们的贴身财物,积累了家资。 三十岁那年,大儿子成了家,他便开始养老,想来,已经享受了三十五年了。 触怒天威又如何呢? 砍头不过是一瞬间的痛,用一瞬间的痛来换取三十五年的享受,值啊,太值了! 第95章 肉体与灵魂 翁家子孙听了翁平安这席话,多年来建立起的认知,瞬间破碎成了渣渣,手中的家伙事儿,放着也不是,拿着也不是,尴尬极了。 翁平安还在笑着: “你们说,要把我们翁家打成贱籍?那又如何呢?我这么多儿孙,只要有一个有出息的,不还是能起来?” “再者说了,我还有三个已经嫁出去的女儿,我翁平安就算是坏事做绝,照样能留下血脉,不亏啊!” 看着他那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周司马气急了,偏偏当今圣上登基以后,又废除了凌迟车裂等酷刑,最严重不过是菜市场砍头。 难怪翁平安那么嚣张,他这话无耻至极,但也现实。 他恨不得在行刑前找到刽子手,给他一把最不锋利的砍刀,让他一点点砍断翁平安的脖子。 苏三元也是气愤极了,想出来了些反驳的理由,却又显得那般无力。 骂翁平安坑害了子孙后代? 人家一开始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不在乎啊。 骂翁平安死了会下十八层地狱? 这有失读书人的矜持,况且,也起不到什么实际的作用。 这个时候,棠棠干咳了一声,拉了拉苏三元的衣袖: “爹爹,你先把人带回去吧,看我的。” 苏三元只得照做,将翁平安关进了监狱后,他看着棠棠道: “闺女儿,他确实罪大恶极,但也许大理寺复核后才能杀头,不可做出过激的举动。” 棠棠点了点头,道: “爹,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我先用分形之法,带走翁平安一半魂魄。” 说着说着,棠棠便掐诀念咒起来,方才还满脸不在乎的翁平安,瞬间疼得满头大汗,在地上不停打滚。 棠棠向苏三元解释道: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仙人也有仙人的法规,这分形之法,就是用来惩治那些犯下罪行的仙人的。他肉体凡胎,会更加疼痛。” 苏三元看着不停磕头,磕到鲜血直流的翁平安,便相信了女儿的说法,心中不由得畅快了三分。 棠棠抽出了翁平安一半魂魄,道: “那个宅院很特殊,我怕把他的魂魄完整地带进去,也被困在里边,故而只带走一半。” “冤有头,债有主,现在,该是那些人报仇的时候了!” 说话间,棠棠和林婉儿骑着快马,去了破旧宅院,将翁平安的魂魄扔在了众鬼面前。 众鬼本就怨气十足,今又见到了仇人,更是分外眼红,一个个冲了上来,将翁平安撕得四分五裂,尔后他的魂魄聚集在了一起,又被撕成了几十个碎片。 如此,重复了一次又一次,五十多次后,棠棠觉得差不多了,将魂魄收了回来,问道: “你们现在可以安息了吧。” 众鬼心中的怨气愤怒已经被释放了出来,朝着棠棠点头致谢后,消失在了母女俩的视线中。 两人又赶回了监狱,将翁平安的一半魂魄放了回去,刹那间,双眼呆滞的翁平安就开始哭个不停,他像是个刚刚被父母毒打了一顿的小孩子一样,蜷缩在了角落里,抱着膝盖,小声啜泣着: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不要再惩罚我了!不要再惩罚我了!” “好疼啊,真的好疼啊!” 周司马见状,自是惊奇不已,连忙问棠棠: “这人怎么了?为何突然转了性?” “早上不还嚣张得很吗?” 棠棠向他解释道: “他的一半灵魂,被一次又一次的撕裂,相当于受了几十次的车裂之刑,而魂魄受苦,怎么说呢……” “周司马,我问你一个问题吧,你觉得肉体是一种保护,还是一种限制?” 周司马完全没有想过这方面的问题,或者说,在今天之前,他并没有真正相信人会有魂魄这个东西,思索片刻后,回答道: “我想,应该是种限制吧。” “早年我游离四方,也曾听过一些奇闻异事,有玄门之人会魂魄出体之技,出体之后,可以逍遥云际,一日千里,无拘无束,自由自在,肉体凡胎,可做不到这些,还需要进食吃饭,要生病衰老,天人生子只需灵犀一动,凡人生子需怀胎九月,这如何不是一种限制呢?” 棠棠点了点头道: “您说的有道理,但也不全对!” “对于灵魂强大之人来说,肉体是限制,但对于灵魂弱小之人来说,肉体也是一种保护。” “肉体能感受到的疼痛是有阈值的,感受疼痛是需要反应时间的。举个例子,人掉入火山岩浆中时,来不及感到痛苦,便化作了虚无。人若是被长期虐待毒打,慢慢地就会觉得麻木,达到了阈值之后,痛苦就显得没有那么痛苦了。” “但纯粹的魂魄,可没有这方面的限制,不需要反应时间,也没有阈值,也就是说,感受到的痛苦和快乐,都是极致没有上限的。” 如此一来,翁平安承受的痛苦,甚至比那些被凌迟处死的人,还要多出数倍。 周司马听了棠棠的话以后,深思了一会儿,觉得这世间果真奥妙无穷,苏家果然厉害,连这么个小丫头都懂那么多,对苏三元的敬佩,也就更多了三分。 苏三元下令封锁此案,但监狱人多嘴杂,消息还是不胫而走,那些上了年龄的百姓,得知翁平安以前卖的猪,竟然是吃人肉长大的,纷纷吐了起来。 年轻人虽没有吃过翁家的肉,但听听也够恶心的了。 一时间,兖州城里竟然没有什么人吃猪肉了。 不过正值春末夏初,河流解冻,鱼获颇丰,鸡鸭也可作为补充,倒也没有掀起什么大波浪。 等到鸡鸭鱼吃腻了,人们也便渐渐地忘了这茬事儿,一个个肉摊前都忙碌了起来。 林婉儿的织布机做好了,她先动手试了一下,书上说的果真没错,一个人一次便可以纺八根纱,还不需要帮手。 林娃儿兴奋不已,又找到了木匠,定制了二十台纺纱机。 若此物能够推行开来,那么大乾的老百姓,穿衣服便不再是难事了! 第96章 纺织业协会 林婉儿的二十台纺织机,很快就做好了。 她请人将废旧宅院重新修葺了一番,在院中搭上了防雨遮阳的棚子,摆上了纺织机。 如此一来,厢房耳房便空了出来,女工们可以在那里吃饭睡觉休息。 她挂上了“林氏纺庄”的牌匾,剪彩那天,请了舞狮队和唱戏班子,热闹了一整天。 一来,是想宣传宣传。 二来,也是因着这院子里以前住了那么多鬼,虽然已经被开解了,但心里边还是毛毛的,人气足了,她心里边也更踏实一些。 这纺织机好用是好用,但想要学会也不简单,林婉儿能画出设计图,都用了足足五天时间,才熟练掌握,其他女工们,需要花费的时间,便更久了。 所以,第一个月,基本上全都用来教授女工们纺纱技术了,基本上没有什么产出。 那些同行,都把林婉儿当成了笑话,说一个月休息四天,还想赚钱织布,简直是贻笑大方,好事者甚至开起了赌局,不赌别的,就赌林婉儿什么时候会关门大吉。 可到了第二个月,这些人就被打脸了。 兖州最大的纺布庄是慕容家的,他们有足足400个纺织工人,单人三天时间,至多只能产出五匹布,这些人每天累死累活得干12个时辰,每个月的产出,不过一万八到二万之间。 凭着这个产量,慕容家成了兖州有名的富户。 而林婉儿的纺庄则不同,区区20个女工而已,单月的产量,竟然达到了惊人的5000匹,这还是建立在每个月都休息了4天的基础上。 这让慕容家的人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若是林婉儿再继续扩大规模,弄个200台纺织机,势必会把布的价格打下去到时候,到时候他们的生意,可就不好做下去了。 慕容家的人悄悄找到了先前的那些木匠,给了些好处,希望能够木匠帮他们也做一些纺织机。 那些木匠还是有些操守的,图纸都是林婉儿给的,怎么能随便给其他人做?再者说了,虽然外边其他人不知道林婉儿的身份,但先前他们可是直接把成品送到刺史府去的,哪里敢啊? 慕容家的人吃了个哑巴亏,但他们并没有放弃,反倒是给几个纺织工人塞了些银钱,让他们出来闹事儿,说林婉儿的纺织机,那是奇技淫巧,会破坏国之根本,理应拆掉。 还联合了其他的纺布庄,一边打价格战,一边造谣,说用机器纺出来的布,就是赶不上手工的,穿着膈应,还让身上起了红疙瘩。 一时间,不少已经订了货的商人,纷纷来找林婉儿退货。 林婉儿自己就有两家成衣店,可以吃掉一部分布匹,但她不甘心局限于此,索性召集了兖州城里所有做纺布织布生意的人,将他们邀到了自家纺庄。 “诸位,今日为何我们会相聚在此处,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林婉儿这话一出,桌上众人纷纷交换着眼神,最终把目光聚集在了慕容家的慕容长青身上。 慕容长青捂住了嘴巴,干咳了两声,正准备说些什么时,林婉儿又开口了: “过去的恩怨纠葛,我就不多说了。” “纺纱织布,本就是我们兖州最挣钱的行当,我等不应该内斗,让他乡商客坐收渔翁之利。” 她这话一出,先占据了道德高地,先前还在搬弄是非排挤她的人,有些坐不住了,仿佛椅子上有针一般,不停挪动着屁股。 就连慕容长青也不再像方才那般胸有成竹,而是别扭地转过了头去,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旁边的人聊着。 “我知道,你们想知道我的织布机是怎么回事儿。” “这好说,我可以卖给你们,50两银子一台,扣掉木匠的手工费以外,我也不挣什么钱。” 屋内瞬间充满了窃窃私语声,有了这机器,织布效率会大幅度提升,赚钱轻而易举,寻常人,恨不得遮遮捂捂的,怎会有人自愿卖出来? “当真?你莫不是糊弄我等吧?” “你如何保证,你卖给我们的机器,与你用的都是一样的?” “是啊,我们不会用也白搭啊。” 林婉儿轻松一笑,道: “这倒也简单,我会派人教你们的。” “但想买这个机子,需要先加入我创建的纺织会,遵守一切会规。” “其中最重要的三条绝不能违反:其一,每月需让纺织工休息6到8天,休息期间,不得扣工钱。” “其二,谁做得工,就把工钱发给谁,不得出现丈夫代娘子领工钱的情况。” “其三,每个纺织工,每月的工钱最低为三两银子!不得随意克扣。” “否则每台机器,需要缴纳5000两罚金!” 棠棠哒哒哒地跑了过来,把苏敬文刚刚拟定好的会规一一发给了那些商人。 商人们想法不一,有人倒是爽快地答应了,放不放假,把工钱给谁,这其实并不重要,他们只是遵照传统来做而已。 能不能赚钱,这才是最重要的,从林氏纺庄的情况来看,完全遵守这两条规则也不耽误赚钱,甚至赚得更多,那有什么呢?签字就签字呗。 有些则犹豫了起来,这让工人们休息那么多天,不干活儿,还照样拿工钱,简直像是割了他们的肉一样难受啊。 可是不买人家的机器吧,效率难免落后,成本远高于其他纺庄,生意渐渐就做不下了。 还是勉为其难地签了吧,她一个妇道人家,说收罚金就收?不交钱又能把他们怎么样呢? 林婉儿就知道,肯定有人想耍小聪明,于是干咳了一声,召唤出了苏三元。 苏三元一一收走了签字画押的合约,郑重地说道: “诸位,白纸黑字,清清楚楚,谁若不依,自有律法伺候!” 方才还沾沾自喜地想耍小聪明的人,瞬间焉了。 这林老板怎么认识刺史大人的? 前些天他们干了那么些事儿,也没见她使出什么狠厉的招数来,还以为她是个软柿子呢。 谁曾想到,竟然在这个地方等着呢? 失策啊失策。 第97章 酒楼的聚会 纺织会成立三个月后,兖州城内几乎所有的纺庄,都换上了新的机器。 刚开始,大家倒都挺遵守规矩的,按照协议上写的发放工钱,让纺织工们每个月休息6天左右,但渐渐的,有的人心思又活泛了起来,说什么纺织工在操作的过程中,弄坏了机器,需要赔钱,还有人假装让员工们休息,背地里又把他们喊回去,说什么“自愿”放弃休息的机会,想为东家多做些事情。 对于这些现象,林婉儿当然不会坐视不管,她拿出了当初签订好的协议,直接和那些人对簿公堂,赢得很轻松,交得起罚金的就交钱,交不起罚金的,则被没收了经营资格。 几番官司下来,再也没有人敢耍小聪明了,纺织工们都得到了自己应得的东西,渐渐的,这股风潮蔓延到了整个兖州城,酒楼、茶馆、砖窑……帮工们纷纷要求按月足额发放工钱,每个月给他们休息的时间,不然就不干了,去纺庄找活儿干去。 一些老板捏着鼻子妥协了,照做后,发现照样钱照样没少赚,而且帮工们干活儿时还不磨洋工了,效率和质量都上去了,渐渐地也就接受了这种模式,慢慢地,越来越多的雇主,开始学着给帮工们放假。 整个兖州城,都沉浸在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中。 棠棠忍不住夸赞道: “娘亲,你可真是太厉害了。” “这才几个月功夫啊,咱们城里穿新衣服的人越来越多了。” “现在基本上见不到衣不蔽体的人了呢。” 林婉儿也感到很欣慰,她知道,这不光是她的功劳,还是大家的功劳,索性带着所有的纺织女工们,去酒楼搓了一顿。 觥筹交错,大家吃得都很开心,交谈声不断。 “林老板真是咱们的大恩人啊。” “是啊是啊,自从我能挣银子了,在家里说话都硬气了呢。” “就是,我爹娘再也不说我是赔钱货,不逼着我嫁人了。” 林婉儿看着眼前不过14岁左右的女孩,心中很是感慨,她成亲时也不过十五岁,但她运气好,苏三元待她温和有礼,得了功名有了官身也没有纳妾的想法。 但她还是吃了不少苦,记忆最深刻的就是生苏敬尧时,她什么经验都没有,夫妻俩又没多余的钱,只能一点点摸索着,走一步看一步,没有很好地保养好身体,留下了不少难以言说的毛病。 虽然她很喜欢自己的孩子,但生育给她造成的伤害,是确确实实存在着的。 她有时候会想,如果她更大一点再成亲,会不会好一些呢? 她没有回头的机会了,可这个小女孩还有。 真好。 但吃着吃着,闹事的人又来了,酒楼外边,三个汉子两个妇女对着楼上的林婉儿破口大骂道: “姓林的,你不得好死!” “绝了我们的生路,你也别想好过!” 苏锦依不服气地骂了回去: “你们的嘴巴和屁股长反了吗?能不能说点儿人话啊?” 她有些不解地问道: “夫人,您做了这么多好事,怎么会有人如此骂你呢?” 棠棠喝了一口清茶,慢慢解释道: “这个嘛……以前纺庄的效率低,但雇佣的人多,就拿慕容家来说,原先雇佣了400多人,现在只用100来号人,就能产出更多的布匹来。” “难免会有人丢了活计,怨恨到母亲身上来。” 王锦依气得脸通红: “真是不知好歹!” “牛还会拉车犁地呢,他们怎么不去怨牛抢了他们的活计呢?” 林婉儿被她逗笑了,道: “你也别太怨他们了,人嘛,活着就想吃饱穿暖的,现在他们没了收入,心里边不畅快,倒也正常得很。” “你去帮我把他们喊进来吧。” 王锦依心里想说夫人脾气真是太好了,就该让苏刺史把这些人都抓进去的,但既然林婉儿已经开口了,她便没有多嘴的理由,听话地跑了出去,冷着脸对着那群闹事的人说道; “我家夫人请你们进去。” 闹事的那伙人相互看看,有些懵了,他们也听说过这位夫人背景不一般,有些害怕,唯恐赴的是鸿门宴。 苏锦依没好气地白了他们一眼,道; “别好心当成驴肝肺。” “夫人要真想把你们怎么着了,现在说话的就不是我了,是官差。” 闹事的人一听,觉得这话也有几分道理,便推推嚷嚷地进了酒楼。 女工们已经吃完散去了,林婉儿又让店小二上了几盘下饭菜和一大桶白米饭,招呼着那群人坐下: “我知道你们苦。吃吧,有什么事情,吃饱了再说。” 一个汉子瞅着白米饭,眼中都冒出了白光,不停咽口水,直直地坐了下来,同伙拉了拉他的肩膀,道: “不要命啦!” “我们刚刚骂了她,她现在请我们吃东西,你不怕里边有毒?” 林婉儿和棠棠耸了耸肩膀:“嗨呀,谁会光天化日之下在酒楼里给刚刚骂过自己的人下毒啊?” “这是唯恐官府查不出来凶手吗?” 先坐下的汉子听后,觉得就是这么个理,一把推开了同伴的手: “先……先吃饱了再说!” “饱死鬼总比饿死鬼强多了!” 说完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其他人见他吃得香喷喷的,还一点儿事情都没有,一个个的也不害怕了,跟着坐了下去,端着碗大快朵颐起来。 吃到肚皮浑圆打饱嗝时,林婉儿方才开口问道: “你们就只会纺布织布?没有其他的本事了?” 闹事者们想了想,纷纷摇头: “那倒也不是。” “只是这其他的本事,换不来钱啊。” “以前虽然东家给得少,一个月也就400个铜板,但一年到头下来,好歹能攒个一二两银子。” “现在你弄了这一出,这倒好,连400个铜板都没有了,这不是让我们全家去喝西北风吗?” 俗话说,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这群人吃饱了饭后,跟林婉儿说话时,便又多了三分客气。 林婉儿若有所思地回答道: “那好办啊。” “来钱的路子,这不多的是吗?” 第98章 迅速的变化 几人相互看看,不停摇头: “哪来的来钱路子?” “我们又不像你,家大业大有本钱。” 林婉儿放下手中的茶杯,看向了说话的妇女,问道: “除了纺布,你做什么比较厉害呢?” 妇女挠了挠头,道: “我蒸馒头窝头厉害,特好吃,算吗?” 林婉儿双手一摊,道: “挣钱的路子这不就来了?” “慕容家的纺庄不管饭,你去哪里卖馒头,不也能挣钱吗?” 妇女仍旧是不解: “可是……忍忍一天也就过去了,干嘛还要花钱买馒头啊?” 林婉儿笑着摇头道: “今时不同往日嘛。” “以前你们辛辛苦苦一个月,也就挣几百个铜板,便舍不得在外边买吃食,现在那些纺织工一个月轻轻松松就能赚3两银子。” “赚得多了,自然也就舍得花了。” “你说对不对?” 妇女再仔细一想,好像确实是这个理,一个累死累活挣400个铜板,2个铜板一个的馒头,就显得很贵了。 现在一个月就出24天工,赚得还更多了,2个铜板一个的馒头,还贵吗? 如果是她,现在肯定舍得花钱买馒头。 林婉儿看她的表情,便知道她听懂了,继续说道: “现在招的纺织工是没有以前多了,但他们赚钱轻松了,赚得更多了,花钱的地方就更多了。” “买馒头、建房子、打家具,这桩桩件件,不都是生钱的路子吗?” “再不济,这个纺织机,目前还只有咱们兖州城里有,别的地方可没有,你们大可以低价买一大批布,卖到别的地方去,赚个差价和路费钱。” “我小儿上个月就拉了1万匹布去了西域,价格公道,不到三天时间就被抢光了,有些大买家,还提前预订了很多。” “富裕的州府肯定都被大商人提前占据了,但总有他们遗漏的地方,像是那些小县城啊小村子啊,辛苦点,心思活络一点儿,总归是能挣到钱的。” 众人一听,林婉儿这话说得确实太在理了,再想想之前的种种行为,纷纷感到不好意思,低下了头颅,向林婉儿道歉,道: “林老板,先前是我们有眼无珠。” “我们人穷见识也短,比不上您,您不要生气啊。” “兖州城能有你们母女,简直是老百姓的福气啊。” 林婉儿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直说不必如此,再客套了几句后,闹事者纷纷离去,准备照着林婉儿指明的道路,再大干一场。 而林婉儿和棠棠,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干。 林敬承不仅把兖州城的布卖到了西域,还把西域的棉花种子带了回来,母女俩想试试看,把兖州本土的棉花和西域的棉花结合改良,能否弄出更高产的棉花种子?若是能的话,纺纱织布的效率,还能更上一层楼。 她们在刺史府后院做起了试验,苏锦依每日在纺庄和两个成衣店之间跑来跑去,算账记工时,忙碌但也充实。 这一眨眼的功夫,中秋节便悄然而至了,林婉儿带着棠棠和苏锦依在厨房里做月饼时,突然有人来找她们。 母女俩走出院子,就看到了先前在酒楼外边闹事的那个妇女,她提了一个篮子,满脸的不好意思: “林老板,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您是刺史夫人,先前是草民不懂事,请您莫要见怪。” 林婉儿潇洒地挥了挥手: “无妨无妨。” “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您收着吧。” 妇人二话不说,将怀中的大篮子塞给了林婉儿,篮子里边有一只熏鸡,还有些山里的干货,像是什么干地木耳啊,干蘑菇啊,干笋子啊。 以前在百里县的时候,还可以买到这些,到了这兖州城,好久没有吃过了,棠棠竟然有些想念这些山货的味道。 妇人见她欢喜,也是开心的不行,道: “我娘家就在百里县的大山里边,夫人你们是从百里县搬来的,我就让他们晾了一些,希望夫人和小姐能喜欢。” 这些东西虽然不怎么值钱,但都是妇人的一片好心,林婉儿觉得,若是强行拒绝,反倒是显得不礼貌了,她便笑着收下了,未了,又继续问道: “你现在做什么营生呢?” 夫人却道: “我听了夫人的劝告,先是学着蒸馒头,到了饭点,就去慕容家和其他的纺庄门前叫卖,虽然累,每天鸡还没有打鸣,就要起床揉面烧水,但也赚了些钱,第一个月就赚了500个铜板。” “比以前当纺织工时还赚钱,而且自己的生意,不用担心被东家刁难。” “后来呢,我又蒸了些包子,煮了些稀粥,让我男人做了个挑子,我俩挑着叫卖,现在一个月能赚差不多4两银子呢。” “要是顺利的话,到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就能起一个新房子了。” “这都是托了夫人和小姐的福气。” 妇人说着笑着,脸上露出了红光,林婉儿也为她感到高兴,道: “什么福气不福气的,我说了这话是真,但也要你肯吃苦肯干才行啊。” “咱这兖州城的织布业名声是越来越响亮了,往后肯定有不少外地的商人来咱们这里进货,到时候商机会更多的。” 妇人连连称是,又寒暄客套了几句后,离开了刺史府。 晚上,一家人用山货炖了一锅浓郁的鸡汤,吃得肚子圆滚滚,有些积食,便在苏三元的提议下,到了街市上闲逛。 这不到一年的功夫,兖州城变得比刚来的时候更加热闹了,街上人来人往的,苏三元摸了摸胡子道: “夫人,我已把此事上报给朝廷。” “届时,夫人的诰命等级,必然要在我之上的。” “下官是否需要提前向夫人行礼啊?” 林婉儿用手肘碰了一下苏三元,脸颊微红道: “讨嫌!” 林敬承不好意思地干咳了一声,拉了拉林婉儿的衣袖,问道: “娘,我有个问题啊。” “若是外地有人想买咱们的织布机,您卖呢,还是不卖啊?” 第99章 李鬼和李逵 林婉儿想了想,道: “还是不卖吧。” “咱的会规之所以能够顺利施行下去,还是要仰仗于你爹的官威,可他只是兖州的刺史,出了兖州地界,说话可就不好使了。” “谁知道外地的人会弄成什么样子呢?” “让他们来咱们兖州买现成的布就好了。” 林敬承点了点头,觉得娘亲说得很有道理,若是外地的人拿了纺织机,大概还是会让纺织工们没日没夜地干活儿,产出量会比兖州城的商人们更多,价格也会更低,到时候兖州城的老板们为了竞争,不得不降低用工成本,纺织工们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过完中秋节后,大家又各自忙碌了起来。 这日,棠棠和苏锦依在街上闲逛,突然间听到前方传来了嘈杂的声响,走上前去一看,竟然是一个纨绔子弟,在调戏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小姑娘双脸长得通红,双手紧紧地抱在胸前,看起来害怕极了。 周围的看客们指指点点,有的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有的脸上带着些许的怒气,但又不敢对纨绔子弟发作,小姑娘茫然无措,哭出了声音,没有想到,这反倒是让纨绔更加兴奋了。 “你哭啊,你叫啊。” “本少爷可是刺史府的二公子,在这兖州城里,谁敢把我怎么样?” 听到这话,棠棠和苏锦依差点被口水给呛着。 眼前这人个子不高,体重倒是可观,看起来圆墩墩的,就像个木头桩子一样,和瘦高瘦高的二哥哪里像了? 得亏二哥上京城赶考去了,否则得被当场气死。 苏锦依走上前去,拨开了人群,扶起了小姑娘,轻声安慰道: “别害怕。” “不会有事的。” 小姑娘终于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紧紧地抱着苏锦依不肯撒手。 纨绔的两个狗腿子见状,上前动手动脚起来: “你什么眼力见儿啊?怎么敢坏我们二公子的好事?” “就是,要是被刺史大人知道了,你有几个脑袋够砍头的?” 苏锦依在棠棠身边待了这么久,全然没有了刚刚被卖掉时那股害怕的劲儿,毫不畏惧地说道: “刺史大人明察秋毫,爱民如子,我知道,兖州城的老百姓也知道。” “若二公子真的做出了此等荒唐事,相信刺史大人一定会秉公处理!” 方才那些看纨绔不顺眼的老百姓,见有人出头,便多了三分胆量,敢于开口讲话了,道: “就是就是!” “苏大人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你真把苏大人的脸都丢光了!” 纨绔被说得有些恼羞成怒了,给狗腿子们使了使眼色,狗腿子们便心领神会,冲上来打算将苏锦依一起带走。 棠棠见状,掐诀念咒,正准备发动雷法时,却听见那些狗腿子们叽哩哇啦乱叫了起来: “哎呦娘哎,这女人会妖法!” “怎么回事儿?我怎么突然间觉得有点疼?” “是啊是啊,莫名其妙,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了一样。” 纨绔见状,更加生气了,一脚一脚地踹了上去: “起来啊!” “老子平时好吃好喝养着你们,不就是等着今天呢吗?” 可那些人怕了,不敢再上前。 苏锦依看了看自己的手,眼睛中迸发出了惊喜的光芒,朝着棠棠喊道: “小姐!” 棠棠点了点头,朝她竖起了大拇指: “恭喜你!你已经入门了!” 对于没有基础的学习者来说,想像棠棠那样,在天空中凭空召唤出肉眼可见的紫色天雷,几乎是不可能的。 初学者只能在自己周身使出一股微弱的、类似于雷电的气流。 但…… 护身足以了。 苏锦依牵着小女孩,走了过来,欠了欠身: “锦依也恭喜小姐了!” “我生性愚笨,小姐竟然能教会我,果真是天资聪颖!” 棠棠哈哈哈地笑出了声: “你现在可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少女见状,不再害怕,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倒是纨绔还不愿意放过他们,仍旧在吆三喝四,棠棠无奈地走了过去,道: “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纨绔没好气地反问了一句: “去哪里?” 棠棠白了他一眼: “还能去哪里?去刺史府了,回家啊,你应该不会害怕吧?” 纨绔一听这话,瞬间慌了起来,欲带着几个狗腿子跑路,但棠棠已经提前招呼来了巡逻的官差,将他们押了回去。 周司马一听,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这是刘财主家的儿子刘念祖,生性顽劣,吃喝玩乐样样精通,没想到今儿个竟然还假冒起了二公子的身份,当真可恶。” 刘念祖挨了15个人大板子后,刘家的管家来了,交了好些罚金,方才把人领了回去。 棠棠听了周司马的话,皱起了眉头,若有所思。 回到内宅后,被她俩救下来的少女一下子跪了下来,哭泣着说道: “小姐,麻烦您帮帮忙,救救我爹爹。” 棠棠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起来好好说话,你爹爹怎么了?” 少女揉了揉眼睛,道: “我叫陈秀秀,今年十五岁,前段时间,我爹上山砍柴时遇到了野猪,受了些伤,一直卧病在床,每天都需要吃药。” “家里本就没有多少积蓄,渐渐地就供不起父亲的药了。” “我到城里来,就是想找个活计儿,给父亲抓药救命,没想到就遇到了这一茬子事儿……” 说着说着,少女又跪下了: “还请小姐发发慈悲。” “秀秀不白受您的恩情,秀秀愿意卖身为奴,当牛做马伺候小姐!” 棠棠看了看陈秀秀的面相,眉头又皱了起来,道: “你先别着急。” “我先带你去药铺抓一副药,反正我今日无事,就跟着锦依一起去乡下看看吧。” 少女听后,不停磕头,谢了又谢。 第100章 访问刘财主 三人中午出发,太阳还未落山,便来到了陈秀秀家。 那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农家小院,只有四间屋子,但打扫得还算干净,并没有太多的杂草蚊虫。 陈秀秀一回家,就开开心心地冲到了厨房里边,喊道: “娘!我今天走大运了!” “今儿个,我遇到了刺史府的小姐!” “她帮爹爹抓了药呢!” 正在厨房里烧水的妇人闻言,眼中立马噙满了泪水,跪在地上不停磕头道: “感谢老天爷,感谢小姐。” “你爹好人有好报,秀秀,你以后也要学你爹,做个好人呐!” 陈秀秀点了点头,将药包递给了娘亲,又回到了卧房里,扶着父亲坐了起来,帮他捏了捏身子,松了松肩膀,免得他在床上躺太久了,难受。 男人虽然动弹不了,但耳朵还很好使,听到了母女俩方才的对话,知道棠棠是官家小姐,脸上有些不好意思: “小姐,草民不能给您行礼,还请勿怪!” 棠棠爽朗的笑笑: “您不要介意!” “我爹是我爹,我是我,我又没有官身,今儿个是来您家做客的,哪有主人拜见客人的道理?” 男人连连点头称谢,棠棠盯着他的五官面相看了一会儿,对秀秀说道: “秀秀,郎中说了,这服药要熬很久呢。” “你去帮你娘亲盯着吧,免得她一人累着了。” 秀秀没有多想便答应了。 男人看了看棠棠,思索了片刻后: “小姐您找我有事?” 棠棠微微点头,压低了声音,对男人说道: “秀秀今天为了给你抓药,想去城里边找活儿干!” 一听这话,男人就有些害怕了,拍了拍大腿道: “这丫头怎么这般不听话,我给她说了,不要进城不要进城!” “哎,也怪不得她,都怪我没本事……” 棠棠见他这样,便知道此行来对了,继续说道: “她今儿个在城里碰到了一个人,叫做刘念祖。” 一听这个名字,男人的神色又变得更加紧张了,苏锦依见状,顿了顿,补充道: “那个刘念祖,是刘财主家的独生子。” “他当街调戏秀秀,多亏碰到了我们家小姐,不然秀秀清白可就保不住了。” 男人闻言,眼神骤变,有愤怒也有绝望,他无力地捶了捶墙壁: “怎么……怎么到头来,刘家的人还不肯放过她呢?” “他们明明已经不要她了啊!” 苏锦依和棠棠交换了下眼色,她差不多已经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问道: “您……当真打算瞒她一辈子?” 男人无奈的叹气: “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她能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棠棠却不同意他的观点,继续说: “这个愿望,怕是有点难。” “我听周司马说,那刘念祖自幼被娇惯着长大,小心眼儿得很,今日我救了秀秀,他碍于我父亲的身份,不敢再做什么。” “但改日我父亲若被调到了别处,他继承了刘家的家产,秀秀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他那样的人,是不会把其他人当人看的,在他眼中,秀秀就像是玩具一般,不玩一次,总归不会心死的。” “依我看,还是要把事情挑明了,免得夜长梦多。” 男人看着棠棠,靠在窗边,想了又想,终于是吃力地朝着棠棠弯腰磕了头: “草民愚笨,见识浅短,多亏了小姐指点。” “还请小姐替我家秀秀主持公道!” 棠棠点了点头,她想那么做,也不光是为了秀秀。 那刘念祖品行恶劣又好色,若是他继承了刘家的财产,以后保不准会有更多的无辜少女遭殃。 她要把危害扼杀在摇篮里。 休息了一晚上后,棠棠以讨个公道的名义,带着陈秀秀回了兖州城里,她先托人给父亲带了个话,便直奔刘财主家而去。 刘财主家的门童一看是三个姑娘,一开始还没当一回事儿,苏锦依报出了刺史的名号,门童方才将信将疑地跑去禀告了刘财主。 苏刺史有个小女儿,学了些奇门道术,很是有出息,这事儿兖州城的老百姓都知道,刘财主二话不说,招呼妻子于萍和爱妾李嫣然出来接客。 于萍和李嫣然看起来差不多的年岁,但于萍穿了一身灰白裙子,不施粉黛,不戴首饰,比起旁边花枝招展的李嫣然,就像是一棵已经枯死的老树。 若在外边见了,苏锦依觉得,她保准会把于萍当做哪家的寡妇。 刘财主见到棠棠后,赶忙上前迎她: “刘某久闻刺史千金的大名,今儿个不知哪股风,竟然把您吹来了,请上座,快上座!” 棠棠摇了摇头,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道: “您是主家是长辈,我随便坐坐就是了。” “哎,刘刺史,您儿子呢?昨儿个被打了板子,不会还没好吧?” 李嫣然一听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昨儿个要不是这个小妮子坏事,她的宝贝儿子能莫名其妙地挨板子? 今儿个竟然还敢上门来询问,当真以为她是官家小姐,就可以无法无天了?气得她绞着手帕,后槽牙使劲地磨着。 刘财主白了李嫣然一眼,对着管家道: “去,快把少爷请出来!” “冒充刺史公子,竟然只挨了板子,刺史宽宏大量,还不赶紧出来见客?” 管家屁颠屁颠地跑到了后院,不一会儿,刘念祖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地走来了: “爹,你老糊涂了是不是?” “我就是随口乱说了几句,他们凭什么打我板子?” 李嫣然在一旁帮腔道; “就是啊,就算是刺史大人,也不能乱打人啊。” 一直在捻着佛珠的于萍睁大了双眼,没好气地对两人说道: “当真是不识好歹!” “要我是刺史,我还真不管他了,还告诉他做得对做得好,以后继续。” “等他以后冒充皇亲国戚,咱们家这几个脑袋都不够他造作的!” 这话说出来,李嫣然无法反驳,她只好换了一种攻击方式: “是是是,我是教子无方。” “姐姐您满腹经纶,育儿之道,可您没有儿子可教啊?” “哈哈哈!” 于萍被气得脸色发白,手指头不停发抖。 棠棠叹了口气,道: “嗨呀,我今儿个来,其实是想问一件事情。” “刘财主,请问您儿子生辰何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