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主大人何故谋反》 第一章 万恶之源 夏侯炎有些出神地望着眼前的灯台：台身完全由黄铜制作，大致被塑造成一只雄狮的模样，呈现出优雅的流线型——狮子大张着嘴，嘴里盛满灯油。 一缕金黄色的火苗，在黄铜狮子的嘴中跃动。 “艾略特大人？领主大人？”旁边有人轻声叫道。 夏侯炎这才回过神来。 他茫然地转过头，看到旁边有个身穿女仆装的妙龄少女，正怯生生地望着自己。 “大、大人……”女仆装少女用手卷着鬓边的亚麻色头发，不安地问道，“您还好吗？我看您盯着这只烛台，已经好几分钟了……” “我很好。”夏侯炎一边勉强回答，一边试图回忆起这个女仆的名字。 想不起来。 穿越到这个世界已经两天了，但身体原主人的记忆还是一团乱麻。 他现在只能确定，自己名叫艾略特·伊戈尔，身份是帝国的一名贵族兼食邑领主。至于自己的年龄，是……十八岁？还是十九岁来着？ 夏侯炎烦躁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你……你叫什么名字来着？”他睁开眼，咬牙问道。 女仆先是愣了片刻，随即露出柔和的微笑，轻声道： “艾略特大人，我叫安洁·伦道尔，是您的贴身女仆。您刚从昏迷中恢复不到两天时间，偶尔的记忆混乱是完全正常的，请不要着急。” 夏侯炎闷闷地答应了一声。 小女仆自然不可能想到，原本的年轻贵族艾略特·伊戈尔，其实早已在昏迷中一命呜呼，现在掌控这具身体的，是一个名叫夏侯炎的地球老鬼。 想到自己的新身份，他忍不住又环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暗黄色的牛皮帐篷布；直接在土地上用兽皮铺成的临时床铺和睡袋；以及一身女仆装凌乱不堪、俏脸沾满烟尘的可怜小女仆…… 是的，这里不是什么华丽的领主府，而是在野外草草搭起的帐篷。 身为帝国贵族、食邑领主的艾略特·伊戈尔，正和自家的五百位领民一起，身处旅途之中。 夏侯炎并不清楚这一切的来龙去脉，只是大概记得，似乎是伊戈尔家族因为某些缘故，被帝国撤销了世袭领地；而年纪轻轻就接任族长的艾略特·伊戈尔，只得带着领民跋山涉水、迁移到帝国分配的新领土上去。 而踏上旅途后不久，艾略特·伊戈尔就因病陷入昏迷，直到两天前，夏侯炎的灵魂在这具身体里醒来。 夏侯炎努力模仿着艾略特·伊戈尔往常的语气，试探性地问道： “我们现在扎营的地方，安全吗？” 安洁闻言一怔。她略带犹豫地答道： “劳瑞大师用魔法探测过，他说附近十里内肯定没有僵尸，但更远的地方就……” 听到“僵尸”这个词，夏侯炎顿时感觉一阵头痛。他皱眉问道： “所以，我们还是没能离开亡灵感染区？” 安洁摇了摇头： “艾略特大人，劳瑞大师说，白天我们的车队遭遇僵尸潮以后，慌不择路……现在我们的扎营地……恐怕就在亡灵感染区的正中央……” 白天……夏侯炎想起几个小时前的僵尸袭击，心脏漏跳了一拍。他问： “所以，今天白天我们一共损失了多少人？” 小女仆的脸色一下就黯淡下来： “艾略特大人，白天的僵尸尸潮袭击里，我们一共损失了一百零二名领民、近七成的牲畜，还有……二十六个侍卫。” “二十六个侍卫？！”夏侯炎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脸色瞬间煞白，“我记得咱们不是一共只有三十多个侍卫吗？” 小女仆的眼睛有些潮湿： “是、是的……艾略特大人，我们现在只剩下七个有作战能力的侍卫了……那些牺牲的侍卫，他、他们都是英勇的战士，如果没有他们，我们根本不可能挺过尸潮的袭击、撑到扎营的……” 夏侯炎沉默了。 凭借记忆中仅有的知识，他计算了一下仅凭七个侍卫、护送队伍穿越僵尸遍布的亡灵感染区的可能性—— 答案是零。 “所以……”他艰难地总结了一下目前的境况，“我们这五百人的队伍，现在就被困在感染区正中央、被无数僵尸围着走不出去了？” “是……”小女仆的声音细若蚊蚋，而且带着哭腔，“劳瑞大师说，实在不行明天就丢下领民，单独把您送出感染区……七个侍卫再加上大师自己，应该还是能保护好您的……” 夏侯炎愣了一下，失神问道： “单独送我出去？那……你怎么办？” “我、我……”眼泪从安洁的颊边簌簌而落，“安洁不想拖累您……” 夏侯炎感觉有什么东西哽在了喉头。 他努力吸了一口气，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小女仆的名字： “安……洁？” 小女仆安洁用手背擦擦眼泪，“嗯”了一声。 夏侯炎闭上眼睛，咬牙道： “去告诉劳瑞大师，我不能自己走。丢下领民自己跑路，那我这个领主还有什么用？” “可是艾略特大人……”安洁拼命摇头道，“我们肯定是活不下去的啊……连、连爱丽丝队长也……” “爱丽丝？”夏侯炎感觉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她不是咱们的侍卫队长吗？” “是……”安洁哀伤地甩了甩头，“当时尸潮快追上您的马车了，爱丽丝队长为了保护您，就冲了上去……” 夏侯炎抿了抿嘴。 在艾略特的记忆中，爱丽丝是伊戈尔家族的侍卫队长，更是一位大师级剑士——但即便她武艺高强，迎头冲入无数僵尸组成的尸潮，也是毫无疑问的送命行为。 “劳瑞大师已经尽力了，但只抢回来爱丽丝队长的尸体……”安洁擦了擦眼泪，强撑着微笑柔声道，“艾略特大人，尸潮这么恐怖，只要能把您安全送出去，我们就很开心了……” “总之我不可能自己一个人跑路。”夏侯炎烦躁地摆了摆手，“让我静一静，明天的事，我们明。” 安洁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行了个礼，转身走出帐篷。 无论是她还是夏侯炎自己，都知道这个年轻的领主大人，不过是在拖延时间、自欺欺人罢了。 感染区里、尸潮面前，从来都只有生或死的选择。 夏侯炎一直等安洁的脚步声消失在帐篷外，才扭过头，望向床边的那盏狮子型油灯。 黄澄澄的金属表面，映照出的是一张过于年轻的面孔——苍白、瘦削，脸色在满头黑发的映衬下显得过于阴沉——直到半个月前，这个名为艾略特·伊戈尔的年轻人还是个养尊处优的贵族少爷，在帝国法师学院里努力攻读着魔法师学位； 而现在，他已经成为一位货真价实的贵族领主，带着自己的领民深陷感染区中。 整整五百人的生死，就握在他的手中。 “艾略特·伊戈尔……”夏侯炎喃喃念叨着自己的新名字，身体原主人的记忆一点点苏醒并涌上心头：童年的家庭时光、法师学院里的优游卒岁、和侍卫队长爱丽丝那张曾经英武动人的面庞…… 夏侯炎把视线从油灯上移开。他伸出手，缓慢而略带迟疑地从床边的行李中翻出一只油布包裹——这是艾略特从法师学院退学、赶来继承家业时，从学城带回来的。 其他人都以为，这包裹里是法师学院的教科书，但如果他刚刚复苏的记忆没有错，那这里面应该有些别的东西…… 夏侯炎深吸一口气，揭开包裹。 首先出现在视野中的是一只黑黝黝的日记本。他迟疑片刻，把日记本放到一边，露出了更下面几本破破烂烂的旧书： 《诅咒术入门》、《恶魔学》、《古仪式图鉴》…… 每本书的封皮上，都盖着法师学院的血红色“禁书”印鉴。 他从包裹里抽出最底下的一本旧书，盯着封皮看了一会儿，才提高声音叫道： “安洁！” 帐篷外很快传来了女仆的声音： “艾略特大人，怎么了？” 夏侯炎强忍着内心的颤抖，大声问道： “爱丽丝队长的尸体……现在在哪里？” 第二章 活人与死人的对话 夏侯炎在女仆安洁的带领下，走进营地边缘的一盏小帐篷， 在那里，他找到了伊戈尔家族的侍卫队长——爱丽丝·康姆斯托克的尸体。 女剑士笔挺地躺在一张羊皮毡上。 这个死时年仅二十一岁的女武者，上身还裹着染血的链甲，下身裙子的裙摆则早已破碎，露出一双沾满泥土的高跟长筒靴。 安洁手里捧着狮子油灯，望向身边的少年领主： “艾略特大人……” “灯给我吧。”夏侯炎注视着女剑士的尸体，嗅了嗅鼻端的血腥气，低声道，“让我和爱丽丝队长单独待一会儿。” 安洁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她将油灯递给主人，欠身行了一礼，然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帐篷。 很快，帐篷里就只剩下了两个人。 站着的活人，躺着的死人。 活着的贵族领主，和他死去的侍卫队长。 夏侯炎的手中，油灯的火焰闪耀着金黄的光芒，同时照亮了他和她的脸。 夏侯炎平稳地端着油灯，缓步靠近爱丽丝·康姆斯托克的尸体，然后在她身边蹲下，静静端详着女剑士的面容。 即便生命的力量已经完全从她的躯体中消散，但爱丽丝·康姆斯托克的脸庞依然动人：夏侯炎看到，女剑士的长发依然像往常一样挽成发髻，但却因为鲜血的浸染而呈现出淡淡的褐色，而非以往那种流溢着光彩的灿烂金黄。 夏侯炎缓缓移动视线，于是便看到了女剑士如软剑一般勾出弧度的修眉、紧紧闭合的双眼、挺拔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爱丽丝·康姆斯托克的皮肤以前就很白，但此刻，或许由于失血过多，又或许根本就是因为死亡的降临，爱丽丝的脸颊在烛台光芒的照耀下，呈现出一种纯粹的洁白，让夏侯炎想起地球家乡冬日的新雪。 然后，夏侯炎才看到了导致女剑士死亡的致命伤——在她颈部的正中央，有一条长而深的伤口，鲜血凝固后已经彻底变为黝黑。 伤口参差不齐的边缘已经足以说明，这不是兵器造成的伤害，而来自于僵尸的爪击。 夏侯炎不再往下看了。他把油灯摆在爱丽丝的头边，于是灯光便只能将她脸颊的一半照亮，另一半则陷入黑暗中。 夏侯炎弯下身子，在女剑士的尸体边盘膝坐下，丝毫没有顾忌地面的脏污。 他又盯着爱丽丝的脸看了一会儿，默然良久，才道： “初次见面，爱丽丝·康姆斯托克队长。” 女剑士的尸体自然无法回答，只有狮子油灯的火光微微颤动。 夏侯炎也根本就没有在期待回应。他顿了一顿，自顾自说道： “我的名字叫夏侯炎，夏侯惇的夏侯，炎黄子孙的炎——当然了，爱丽丝队长你肯定不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大概在你看来，我依然是你的那位领主大人、伊戈尔家族的族长、前帝国公爵艾略特·伊戈尔。” 他微微抬起头，望着帐篷里的黑暗怅然道： “其实，爱丽丝，可能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现在我的脑子里，既有夏侯炎在地球上的几十年记忆，也有艾略特·伊戈尔的十九年人生。我已经彻底糊涂了——到底是夏侯炎从地球穿越到这个世界，还是这个世界的艾略特·伊戈尔，脑子里突然多出了地球人夏侯炎的记忆？” 夏侯炎望着黑暗出了会儿神，低头看着爱丽丝紧闭的眼睛，歉意一笑： “抱歉，这些庄周梦蝶、蝶梦庄周的哲学命题，就留给地球上那些穿越网文作者去操心吧。既然现在我是作为艾略特·伊戈尔在行动，那么，就把那个夏侯炎留在地球上好了。” 女剑士依然纹丝不动，但夏侯炎自己的心中却仿佛跨过了一道坎。 “所以，我，艾略特·伊戈尔，是伊戈尔家族的族长、帝国食邑领主，也是你，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小姐宣誓终生效忠的主人。”他凝视着死去的女剑士轻声道，“几个小时前，你为保护我而献出了生命，我在此对你表示由衷的谢意。” 他朝女剑士微微一点头，作为敬礼，然后继续道： “亲爱的爱丽丝，我知道你是个忠诚的侍卫队长，你生前一向把我的性命看得最为贵重；我也清楚，假如你没有不幸身亡，你也一定会和我的女仆安洁一样、同意劳瑞大师的提议——也就是让我抛弃所有领民，在侍卫的保护下独自逃出感染区。” 夏侯炎从旁边捡起一根树枝，小心地挑了挑油灯的灯芯，缓缓摇头道： “但……我要拒绝这个提议。我在这个世界上所受的教育告诉我，贵族应当承担起对领民的责任；我在地球上所受的教育告诉我，权利与义务是对等的，既然我享受着领主的头衔和福利，那我也承担着在危机中救护领民的义务。” 爱丽丝的面容，在摇曳火光的照耀下明暗不定，不知九泉之下的女剑士，对领主的这番发言有何感想。 “此外，我还有一点私心。”夏侯炎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既然我从地球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那起码也算是个穿越戏男主的待遇——就这么自己跑路，不符合王道热血的故事导向。” 他讲完这个冷笑话自己哈哈一乐，然后扔下树枝站起身，低头看着爱丽丝肃然道： “但，爱丽丝队长，想必你也清楚现实有多么残酷——现在，我们车队一共有五百多人，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老弱妇孺，和没有接受过战斗训练的农民；而要保护所有人逃出这片方圆百里、僵尸遍布的感染区，仅靠七个侍卫和劳瑞大师，是远远不够的。” 他停了一下，悲戚和歉然之色涌上脸庞： “所以，爱丽丝小姐，请原谅我，但我从未如此需要力量——为了保护别人，也为了保护自己。” 他缓缓把手伸入怀中，掏出了一本破破烂烂的旧书。 沾满脏污的书皮上，和血红的“禁书”印记同样醒目的，是这本书的黑色标题： 《死灵法术精要》。 夏侯炎紧紧抓着手中的书本，双手颤抖。他低着头，默默凝望着爱丽丝·康姆斯托克的面容——那是一张完全被英武之气遮掩了美丽的脸庞，永恒沉睡之中的女剑士，仿佛仍然准备着提剑而起、奔赴战场。 “所以，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小姐，你的领主仍然需要你的服务。作为酬劳，我会给予你信任、公正和荣耀。”夏侯炎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随即尝到了鲜血的甘甜，“……如果我做错了什么，对不起。” 他翻开书本，找到《复活术》的章节，深吸一口气。 “初次见面，爱丽丝·康姆斯托克队长。”夏侯炎轻声说道。 第三章 致爱丽丝 …… 在爱丽丝·康姆斯托克的记忆里，鹰息堡的太阳永远都是那么灿烂。 鹰息堡是伊戈尔公爵领的首府。 每天午后，阳光最好的时候，海风会从西边的盐之海上吹来，于是鹰息堡的空气中都弥漫着咸腥气。 这时，十岁的爱丽丝就会伸出舌头，舔舔自己的嘴唇。 咸咸的，就像领主夫人做的腌肉干的味道。 腌肉干。爱丽丝在心里嘀咕一句，然后用两只小手攥紧乌木短剑的剑柄，“呼”地一声直直劈下去—— 剑尖砸在鹰息堡练武场的地面上，溅起一阵尘土飞扬。 伊戈尔公爵领位于盐之海边，因此一直是不缺咸盐的。 这也就导致，这里几乎每家每户都有腌咸肉干的传统。 可同样，每家每户也都知道，整个伊戈尔公爵领里，最好的腌肉干，只有那位尊贵的伊戈尔公爵夫人做得出来。 公爵夫人，这个来自帝国东境的贵族大小姐，嫁到伊戈尔家族已经整整二十年了。 这二十年里，每年她都会亲手腌渍一捆咸肉干，然后在新年夜用帝都皇宫里才有的银刀子切成小片，分给鹰息堡驻军的士兵们作为犒赏。 据说，曾经有士兵留下了自己的那片腌肉没吃，然后转头在公爵领的黑市上卖出了三枚银币的高价——全领地的人们，谁不想尝一口那位美丽公爵夫人亲手制作的腌肉干呢？ 鹰息堡驻军。爱丽丝想着这个名词，再次用力挥出一剑，在旁边的稻草人身上划出一道巨大的破口。 ——如果能够加入驻军的话，就能每年吃到公爵夫人的腌肉干了吧！ 公爵夫人的腌肉干，爱丽丝只吃过一次，那是一年前的新年夜，她九岁大的时候。 身为鹰息堡侍卫队副队长的父亲，那天在城堡中值班守夜，于是破例把无人照看的爱丽丝带进了城堡。 侍卫们集体用新年餐的时候，美丽的公爵夫人发现了这个藏在墙角的小女孩，于是亲手多切了一片腌肉干，让小儿子递给爱丽丝。 当时，爱丽丝完全被城堡的富丽堂皇和公爵夫人的美貌吓得目眩神迷，竟然没能像父亲教过的那样给公爵夫人行个礼，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任由那个黑发小男孩把一片腌肉干塞到了她的手中。 之后，自己是怎么被父亲领回家的，小爱丽丝已经完全忘记了，但她却把那片腌肉干的味道记得很熟。 新年的第二天，她向父亲问起，怎么才能像他一样成为一名鹰息堡的士兵。 “多练练剑就行吧。”父亲忙着喝酒，敷衍地答道。 所以，练剑就行吧。爱丽丝这么想着，在鹰息堡午后的海风中再次飞出一剑，彻底削掉了稻草人的脑袋。 远处传来了士兵们的嬉笑声——似乎是有人打什么赌输了。 爱丽丝·康姆斯托克没有在意。小小的金发女孩，在练武场努力挥舞着木剑，她身后，雄伟的鹰息堡在帝国西境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 “爱丽丝·康姆斯托克，欢迎加入伊戈尔公爵领侍卫队。”父亲干巴巴地说，脸上没有分毫喜悦。 鹰息堡侍卫休息室里，十七岁的爱丽丝·康姆斯托克身穿制式皮甲，扶剑大声答道： “是，康姆斯托克队长！” 已经年近五十的父亲，掸了掸自己的队长袖标，表情显得更加无奈了。 “你妈要是知道我允许你干这个，她一定会杀了我。”他嘟囔道。 “回禀队长，我会努力工作的！”爱丽丝又挺了挺胸脯，声音更大了。 父亲翻了个白眼： “本来按照传统，我们侍卫队是不招女人的，但你这个丫头运气好，最近公爵夫人正好需要一个贴身侍卫。” 公爵夫人！爱丽丝感觉一股令人窒息的喜悦涌上心头，那个美丽的公爵夫人！ “爱丽丝，我警告你，鹰息堡的规矩很严的。”父亲从腰间摸出酒壶，咕嘟嘟灌了一口，撇着嘴道，“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夫人的专属侍卫，要无条件听命于公爵夫人，不许违抗她的命令！记住，你只有十七岁，又是个女孩子，如果你出了什么差错，我这个当爹的都跟着倒霉！” “是！”爱丽丝大声回答。 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声，爱丽丝和父亲一起扭头看去，只见有一个英俊的黑发少年在众人簇拥下走过门口，然后消失不见。 爱丽丝觉得那个少年有点眼熟。 “那是公爵大人的小儿子，叫艾略特。”父亲又灌了一口酒，“是个有魔法天赋的孩子，一直在学城的法师学院进修，这次是放假回来，好像待两天就得走——法师学院那帮老头子的规矩，死板得很。” 爱丽丝“哦”了一声，并没有把父亲的话放在心上——这个小姑娘的内心，已经完全被能够随侍公爵夫人的喜悦填满了。 “喂。”父亲叫了她一声。 “怎么了？”爱丽丝不解地看向父亲。 父亲攥着酒壶，舔了舔嘴唇，良久才低声道： “剑术大赛上表现不错。你妈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 二十一岁的爱丽丝·康姆斯托克身穿缀有流苏的华丽铠甲，拄着剑柄站在原地。 在鹰息堡的灿烂阳光中，她感觉到一阵阵眩晕。 不远处，穿着雄狮纹绸缎长袍的帝国特使，还在大声宣读羊皮卷轴上的皇帝旨意： “……现查明文森特·伊戈尔公爵图谋反叛，罪无可赦，即日斩首！安娜·伊戈尔公爵夫人有同谋嫌疑，准予逮捕，等候帝国官方审问！” 美丽的安娜·伊戈尔公爵夫人跪在帝国特使面前，绛紫色的长裙上泪渍斑斑。爱丽丝咬牙切齿地看到，夫人拽着那可恶的帝国特使的裤腿，哀求着问道： “大人、大人……艾略特怎么办？我的艾略特怎么办？” 帝国特使轻蔑地瞥了她一眼，然后一伸腿，用他精致的牛皮靴子将公爵夫人踢倒在地。 那一刻，爱丽丝几乎想抽出长剑，为夫人砍了这个王八蛋。 “皇帝陛下有令：”帝国特使显然没有注意到爱丽丝的仇恨目光，他傲慢地举起卷轴，大声宣告，“文森特·伊戈尔之子——艾略特·伊戈尔身在学城，并未参与叛乱，皇帝陛下令其继承父亲的一切爵位和领地！” 听到儿子平安无事，安娜·伊戈尔公爵夫人苍白的脸，一下子恢复了血色。她再也没有哭泣或哀求，而是默默地任由帝国士兵将自己押上囚车；临上车前，她远远朝爱丽丝露出一个带有歉意的、温柔的微笑。 帝国特使押着囚车，趾高气扬地离开了鹰息堡。 鹰息堡侍卫队长爱丽丝·康姆斯托克松开了剑柄，又紧紧握住，扭头望向北方。 那是学城和法师学院的方向。 …… “爱丽丝姐姐，艾略特大人那边！”安洁撕心裂肺地喊道。 爱丽丝用力砍倒一只僵尸，顺着安洁的指示望去，然后看见了艾略特·伊戈尔大人的马车，和紧追其后的滚滚尸潮——劳瑞大师瑟瑟发抖地趴在马车顶上，手里闪闪发光，似乎是在准备什么对抗僵尸的魔法，但时间已经来不及—— 爱丽丝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发力，在劳瑞大师惊愕的注视下，迎着尸潮冲了过去。 平生头一次，爱丽丝在战斗中闭上了眼睛。她回忆着公爵夫人的容貌，感觉嘴中涌出一股咸味——那是血的味道，还是夫人腌肉干的味道，或者是鹰息堡那永远带着咸味的海风？ 爱丽丝·康姆斯托克没有得到答案。 …… 黑暗中，有个声音说： “那小子想把你复活。” 那小子？爱丽丝·康姆斯托克有点迷茫：“……谁？” “还能是谁？”声音显得有点不快，“你尊敬的领主大人。” 领主大人？爱丽丝·康姆斯托克首先想到了前领主文森特·伊戈尔，但随即，出现在她脑海中的，却是一个头发乌黑、名叫艾略特的小孩子。 “好啊！”女剑士感觉泪水涌出了眼眶，但她还是开心地笑了，“那就送我回去吧！” …… 复活术的光辉中，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再一次看到了那个满头黑发的少年贵族。她躺在停放尸体的羊皮毡上，怔怔望向自己的领主大人，忽然不由自主地轻声笑道： “艾略特大人，我……想吃腌肉干了。” 第四章 来自幽冥 现在，夏侯炎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这倒不是复活术的效果出乎意料——艾略特·伊戈尔这位贵族小少爷在法师学院就读时，就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而远近闻名：正经魔法课的考试他几乎门门挂科，但对于那些禁忌魔法，艾略特却格外好奇。 比如死灵法术啦，诅咒术啦，恶魔召唤仪式啦…… 这大概也就是为什么，艾略特从学城离开前，居然还顺手牵羊，带走了满满一大包裹禁书。 在学城的时候，艾略特其实就已经尝试过一次死灵法术中的复活术了——当然不是对人，而是对一只死蟑螂。 那次复活术的施放十分成功，一只足足死了两天的蟑螂，在满室光辉中被复活成了一只…… 僵尸蟑螂。 是的，死亡无法逆转，根据现有魔法理论，真正意义上的“复活”是不存在的——死灵法术中的所谓“复活术”，其作用也就是把人复活成受施法者操控的僵尸罢了。 这也正是夏侯炎的目的：既然僵尸的战斗能力与生前的实力挂钩，那么，大师级剑士爱丽丝被施放复活术之后，想必能成为一只强大的僵尸，从而补充车队目前最需要的战斗力吧？ ——把一个死者变成僵尸，这无疑是一个违背伦理道德的决定，但却是目前境况下唯一的出路。 然而，夏侯炎在下了如此大的决心、对着爱丽丝念完了复活术的咒语之后，他却发现…… ……情况好像有点不对？ 根据《死灵法术精要》的记载，复活术生效的标志，就是在目标尸体上方出现死神的虚影——根据艾略特的记忆，在复活那只死蟑螂时，的确能够看到空气中浮现出一个头戴兜帽、手提镰刀的黑色人形。 但这次，他念完复活术咒语后，出现在爱丽丝身体上空的却是一个截然不同、却无比熟悉的身影—— 长袍广袖、长髯黑须、硬翅幞头…… 这特么是阎王爷吧？！夏侯炎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身宽体胖的黑袍官老爷浮现又消失，然后低下头，呆呆地看着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喉头的伤口，如同被无形的针线缝合一般，以飞快的速度愈合如初。 然后，女剑士的长睫毛先是颤动了一下，接着，两颗泪滴从她眼角滚落。 夏侯炎大脑一片空白地伸出手，想擦掉那两滴泪水，却看到爱丽丝缓缓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像大海一样碧蓝的眸子啊。夏侯炎的手僵在空中不敢动了。 然后他听到了细若蚊蚋的声音： “艾略特大人，我……想吃腌肉干了。” 夏侯炎感觉自己的大脑轰的一下爆炸了——腌肉干是什么玩意儿啊！ 而且，僵尸也能说话的吗？！ 夏侯炎踉踉跄跄地后退两步，连那本《死灵法术精要》都掉到了地上。他呆若木鸡地看着爱丽丝·康姆斯托克从羊毛毡上艰难地坐起身，然后用她那双碧蓝的大眼睛看向这边。 “那个……”夏侯炎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好。 “艾略特……大人？”爱丽丝·康姆斯托克有些迷茫地轻声问道，起初声音略显嘶哑，但很快恢复了正常，“这是……哪里？尸潮退散了吗？” “这是……车队的扎营地。”夏侯炎看着这个过于“生机勃勃”的“僵尸”，勉强答道，“尸潮已经被我们暂时甩掉了……爱丽丝？你……你感觉怎么样？” “我……”爱丽丝想回答领主大人的问题，但又感觉头脑有些混乱，便用手捂住了额头，“我记得……我应该是死在尸潮里了啊……然后，在黑暗里，好像有个声音说，我的领主想把我复活，之后我就醒了……” 复活？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又在心底把这个词念了一遍，然后恍然大悟。 “艾略特大人？”爱丽丝惊讶地望向夏侯炎，“是您……把我复活了？” 她依稀想起，自己的领主大人好像的确是个魔法师来着…… ——话说，魔法师还能把死人复活的吗？魔法知识严重匮乏的女剑士有点懵。 “的确是我把你……复活的。”夏侯炎艰难地答道，感觉脸上一阵发热，“抱歉没法征求你的意见，但我们现在真的很需要你，我就试着用了个复活术……” 爱丽丝先是呆了一下，随即露出微笑，向夏侯炎低头道： “艾略特大人，谢谢您！鹰息堡侍卫队长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很愿意继续为您服务！” 也为夫人服务。女剑士同时在心中默默地道，感觉胸中涌上一股暖意。 夏侯炎这才松了口气。他集中精力，仔细端详着爱丽丝的外表。 女剑士喉头的伤口已经完全被复活术修复了，破碎的衣领中间，露出了洁白的肌肤，犹如那里从未有过致命伤一般；爱丽丝用手撑着地面，斜斜地坐在羊皮毡上，胸脯随呼吸而微微起伏。 除了略显虚弱以外，这位女剑士似乎一切与常人无异。 但，她的脸依然是雪一样的洁白，仿佛不带半点血色。 “请原谅。”夏侯炎犹豫片刻，还是走近爱丽丝，朝她脸上伸出手。他的指尖接触到爱丽丝的脸时，女剑士颤抖了一下，但并没有反抗。 于是，夏侯炎用手贴紧了爱丽丝的面颊，掌心立刻就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 ——毫无疑问，这不是活人应有的体温。 “大、大人？”爱丽丝抬眼望着自己的领主，强忍住内心的羞意和身体的颤抖。 夏侯炎沉吟片刻，然后放下手，沉声道： “爱丽丝队长，你现在……有心跳吗？” 爱丽丝愣了一下，然后伸出右手的食指中指，轻轻搭在自己的左腕上。 没有任何脉搏。 女剑士呆呆地抬起头，望向夏侯炎。 夏侯炎再次伸出手，按在女剑士的颈边——同样，感受不到动脉的搏动。 出于礼貌，他没有再去试探爱丽丝胸口的心跳，但他知道结果是什么。 “艾、艾略特大人！”爱丽丝浑身一颤，惊慌问道，“这、这是什么意思？” 夏侯炎感觉脑海中也是一团乱麻。他斟酌了一下词句，缓缓蹲下身子，正视着爱丽丝的蓝眼睛道： “爱丽丝队长，世界上是没有真正的复活的。我对你施放的，是死灵法术中的复活术，按照理论，它本应把你变成毫无知觉、完全服从我的命令的僵尸。不过如你所见，现在法术的效果似乎特别的……‘好’——你还保留着生前的记忆、思维和情感；但……” 夏侯炎舔舔嘴唇，艰难地说出了结论： “……但你现在似乎也不能算作活人。” 爱丽丝低下头，细细咀嚼着领主大人的这番话。 就在夏侯炎以为这个只有二十一岁、骤然失去体温和心跳的女孩子会流泪哭泣、或是歇斯底里时，她却抬起头，再次露出了璀璨的微笑： “艾略特大人，您知道我当初加入鹰息堡侍卫队时，向您父亲宣誓效忠的誓词是什么吗？” “是什么？”夏侯炎问。 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回忆着那时的情景，脑海中出现了安娜·伊戈尔公爵夫人的美丽身影。她直视着自己的现任领主，微笑着背诵道： “‘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在此立誓，向伊戈尔家族献上我的忠诚……生死不渝。’” 第五章 老年劳瑞之烦恼 出乎夏侯炎的意料，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很快就接受了自己被复活的事实。 甚至，这位女剑士还表示，能够死而复生继续为伊戈尔家族效力，是她的毕生荣幸。 但这些并没有减少夏侯炎内心的不安——强行将一个死人带回人世，无论是按照地球上的、还是这个世界的价值观，都是一种并不光彩、且违背人伦的行为。 正因如此，死灵法术才会被这个世界的魔法协会视为禁忌——按照帝国律法，被发现使用死灵法术的魔法师，可是要被绑在柱子上活活烧死的！ 当然，夏侯炎才没工夫管这些法律问题——要知道，如果走不出这片僵尸密布的感染区，被绑在柱子上烧死和被僵尸咬死也没什么区别。 他更关心的，还是爱丽丝现在的身体状态。 “爱丽丝，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夏侯炎端详着死而复生的女侍卫队长。 “艾略特大人，我现在感觉……怪怪的。”爱丽丝抿着嘴唇，试着转动了一下手腕，“我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和体温，但是……身体活动自如，甚至比死之前还要轻松……其实我感觉还挺好的。” 她四下看看，随手从帐篷角落里抄起一根木棍，摆了个剑招起手式，然后“哈”的一声清叱，将木棍当做长剑刺了出去。 那流畅的动作、飒爽的英姿，在夏侯炎看来跟“僵尸”这两个字半点不沾边。 “奇怪……”爱丽丝收回木棍，将它像短剑一样插进腰带，若有所思，“艾略特大人，我感觉我动作的力道甚至比之前大了。” 夏侯炎皱了皱眉头。 按照《死灵法术精要》的记载，被复活的僵尸，力量的确要比生前有所提升。 所以……现在的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到底算是种什么存在？ 活人？死人？僵尸？活死人？ 不过结果是好的……夏侯炎只能安慰自己：对于深陷感染区中的迁徙车队来说，队伍里的武力值顶点能够死而复生，总之是一件好事。 见夏侯炎捏着下巴陷入沉思，爱丽丝犹豫了一下，向他走了过来： “艾略特大人。” “爱丽丝队长。”夏侯炎抬头看着被自己复活的女剑士，感觉有点愧疚，又有点心虚。 “您不必为我担心。”爱丽丝微笑道，“我已经跟您说了，对我来说，只要能继续用我的剑刃保护您就够了！至于我自己是死还是活、有没有心跳和体温，这些都无所谓的。” 女剑士身材高挑，和艾略特·伊戈尔差不多高。夏侯炎平视着爱丽丝的眼睛，咬了咬牙。 “爱丽丝，相信我。”他沉声道，“我以我贵族的荣誉发誓，如果我们能够逃出感染区，那我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你的心跳和体温还给你，让你真真正正复活！” 爱丽丝摇了摇头，温柔地看着夏侯炎。 那眼神分明在说：您没必要为我做这么多。 仿佛，即便以现在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继续为领主大人永远服务下去，女剑士也毫无怨言。 但夏侯炎仍然摇了摇头： “爱丽丝小姐，我刚才对着你的尸体说过一句话——‘作为领主，我要为我的领民负责’！” 他弯腰从地上拎起狮子提灯，然后直视着爱丽丝的眼睛严肃道： “而你，爱丽丝·康姆斯托克，你也同样是我的领民！” 爱丽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歪了歪脑袋，突然眼睛一亮，好奇道： “艾略特大人，关于您这个复活术的效果，和我现在的状态……您为什么不去请教一下劳瑞大师呢？毕竟，他可是我们车队里唯一的正牌魔法师啊！” 夏侯炎觉得爱丽丝话里的“正牌”两个字有点刺耳。 ——众所周知，艾略特·伊戈尔因为要赶回来继承家业，没能从法师学院毕业，恐怕这辈子都拿不到官方的魔法师执照了…… “劳瑞大师？”夏侯炎赶走这些杂念，犹豫道，“这合适吗？他们魔法师不是都很反感这些禁忌魔法、死灵法术什么的吗？” 爱丽丝狡黠地眨了眨眼：“您知道劳瑞大师当初，为什么会来鹰息堡当首席法师吗？” “为什么？”夏侯炎感觉自己已经猜到了答案。 “我是听您母亲说的——劳瑞大师是因为修习禁忌魔法，被魔法协会驱赶出了学城！”爱丽丝答道，“当时他走投无路、无人收留，这才被好心的文森特大人、也就是您的父亲用每月一枚金币的薪水终生雇佣，从此成为伊戈尔家族的首席法师！” 夏侯炎无语了：一个修习禁忌魔法的首席法师，一个爱好死灵法术的小儿子…… 难道伊戈尔家族有吸引禁忌魔法的血统？ “那我们去找劳瑞大师问问。”夏侯炎略一思索，同意了爱丽丝的建议，“看看专业人士怎么说！” …… 伊戈尔家族的首席法师——年近八十的老法师维克多·劳瑞，最近心情很糟糕。 ——这其实也很正常，和五百个人一起困在感染区中心、被无数僵尸团团围住，任何人都不可能欢欣鼓舞。 但劳瑞大师烦恼的原因，注定与其他人不同。 营地中心附近，有几个佃农围坐在篝火旁边，一边烤着苹果一边讨论今天遭遇尸潮的惊险事迹，忽然听到身后一阵乒铃乓啷的响声。 佃农们回头看时，却发现劳瑞大师正撅着屁股，把头扎在一堆货物箱子中间，恰似一只营养不良、过分瘦弱的老鸵鸟。 “劳瑞大师！”有个佃农大声叫道，“您在做什么？” “我在找东西！”劳瑞大师把头从货物堆里拔出来，长而稀疏的白胡子因焦急而一颤一颤，“我的东西丢了！原先就藏在一个箱子里的！” “仅剩的货物箱都在这了。”佃农耸了耸肩，“当时尸潮来得急，我们丢了不少货物，如果这儿没有，那就是扔在尸潮里找不回来了。” 劳瑞大师的老脸瞬间一片煞白。 “不对啊，劳瑞大师！”另一个佃农突然发现了疑点，“您自己的私人物品，为什么要藏在咱们领地的货物箱里？” “呃……我还有事，回头再说！”劳瑞大师顾左右而言他，拎起自己脏兮兮的旧法袍就要开溜，一转身，却不幸撞上一个出乎意料的人物。 “劳瑞大师，我找您找了好久！”夏侯炎抱着手臂，死死盯着自己的首席法师，“——您不在自己的帐篷里待着，跑到篝火这边干什么？” “呃……”劳瑞大师转着眼珠，但还没等他想出个合适的答复，背后的佃农就大声告密： “领主大人，劳瑞大师在找东西！” 夏侯炎怀疑地审视着劳瑞大师： “大师，这边都是我们建设新领地用的物资，您在这儿找什么？” 劳瑞大师挤着皱纹密布的老脸，整个人都快哭出来了： “找……找我丢的一本书……” “什么书？”夏侯炎追问。 “小说……” “小说？”夏侯炎确认道，“您在领地的货物里找小说？” “是之前我藏在箱子里的……”劳瑞大师扭捏良久，才深深低下了头，“……那个……艳情小说……” “艳情小说”这四个字如同一记闷雷，彻底把夏侯炎轰击得傻在原地。 良久，他才感觉自己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找这个老色鬼咨询死灵魔法…… ——这真的是个好主意吗？ 第六章 魔法咨询 伊戈尔家族族长、前鹰息堡领主艾略特·伊戈尔，和伊戈尔家族首席法师维克多·劳瑞，登上营地旁的一处小山坡，并肩远望。 已是午夜时分，星月明朗。 一座座临时搭起的帐篷如蔓延滋长的白蘑菇，在草地上缀成了一片。 在这些帐篷间，停放着一辆辆木制货车，也有的地方生着篝火——那些睡不着觉的车队成员，就围坐在篝火边谈地，大概还在回顾白天遭遇尸潮的经过。 夏侯炎眯着眼清点了一下：虽然说不出具体数目，但车队里的马车数量，比起从鹰息堡启程时明显少多了——这意味着，即使他们能够逃离感染区，未来用来建立新领地的物资，也有相当一部分都损失在了尸潮之中。 他尽量克制住自己对未来的忧虑，抬眼向更远处望去，于是在营地的尽头，看到了一片黑黝黝的松树林。 夜色之下，松树林中不时有鸟类惊起而飞，整个场景显得阴森而凄冷。 “那是这片感染区中唯一的森林，没有名字。”劳瑞大师注意到领主大人的目光，如过分殷勤的导游一般开口介绍道，“僵尸厌恶植物具有的生命气息，所以是不敢靠近森林附近的——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选择在林边扎营。” 惧怕植物的僵尸？不知怎的，夏侯炎觉得这设定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 不过他心里也明白，虽然眼下的营地看起来一片安详静谧，但只要离开这片森林，向感染区外围走上几里地，立刻就会遭遇大群饥肠辘辘的僵尸。 这片临时营地，就好像飓风中的暴风眼一般，在危险的感染区中保持着难得的安全。 “劳瑞大师。”他抬起头，看着高悬夜空的明月，悠悠开口，“我现在有一个严肃的问题想问您。” “领主大人您尽管说……”劳瑞大师有些惶恐地点点头。 “您……”夏侯炎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地道，“……为什么要大半夜的找黄书看？” 劳瑞大师就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一般，瞪着眼支吾了半天，才憋出一句： “那不是黄书，是……艳情小说……” 夏侯炎冷笑道：“有区别吗？” 劳瑞大师张了张嘴，最终懊悔地垂下了头：“长夜漫漫，难免感到寂寞嘛……” “我们车队今天刚撞上了尸潮！”夏侯炎低吼道，“我们损失了二十多个侍卫、无数的领民和物资、现在还被困在感染区中心出不去，而你他娘的在睡不着觉找黄书看？！” 劳瑞大师就像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一般绞着手，露出一个讪讪的笑容。 “总之……”夏侯炎深呼吸几口，强忍住一巴掌拍死这个弱智老头的欲望，冷笑着问道，“……我找您，是有一件关于魔法的正事想请教您。” “知无不言！”劳瑞大师如蒙大赦，把瘦骨嶙峋的胸脯拍得啪啪响。 夏侯炎考虑了一下措辞，试探性问道： “您了解禁忌魔法吗？” “领主大人！”劳瑞大师一听到“禁忌魔法”这个词，慌里慌张地摆起了手，“我！我可几十年没搞过这些东西了！您、您别误会！我可是清白的啊！” 夏侯炎算是纳闷了：我也没说啥啊，您老人家这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别说那些没用的，我就问您一句话——”他怒目瞪着自己的首席法师，打断了对方的自我辩白，“您作为魔法师，对禁忌魔法到底有多少了解！” 劳瑞大师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周围，然后才压低声音答道： “那个，略、略懂……” “那您知道死灵法术中的复活术吗？”夏侯炎抱着手臂，斜睨着身旁的老头。 听到这个词，劳瑞大师傻乎乎地掏了掏耳朵，才眯着眼睛确认道： “复活术？那个在魔法协会认定的‘十大禁咒’中，排行第三的复活术？” 夏侯炎凭直觉感到那个什么“十大禁咒”的称呼，听起来好像有点危险，但还是不得不点头承认： “能把尸体变成僵尸的那个‘复活术’——您说的是这个吧？” 结果，劳瑞大师急赤白脸地伸出手，啪的捂住了领主大人的嘴，飞快低声道： “艾略特大人！关于禁咒的东西可不能乱说！不仅仅施放这种法术是要处以火刑的大罪，按照魔法协会的规定，你我作为魔法师，连口头讨论这个话题都是被禁止的！” 夏侯炎甩开劳瑞大师的手，怒道： “我又没毕业拿到魔法执照，协会的规定又管不了我！” 劳瑞大师委屈巴巴地看着领主，言下之意很明白：领主大人，您虽然法师学院没毕业，可我维克多·劳瑞乃是根正苗红、受协会管辖的正规魔法师啊…… 您自己胡说八道，别拉上我行不行…… “劳瑞大师，我就是想确认一件事！”夏侯炎扯住劳瑞大师的袖子，在他耳边低声道，“被复活术复活的僵尸，有没有可能保留生前的记忆、思维或情感？” “哈？”劳瑞大师像看弱智一样瞥着自己的领主大人，“您自己都说了，被复活术复活的，可是‘僵尸’哎！僵尸！您知道什么是僵尸吗？” 夏侯炎很想回答：僵尸不就是那种会入侵别人花园、吃别人脑子的生物…… 但他凭借穿越者应有的职业素养保持了沉默。 “僵尸！是！没有！自己的！思维的！”劳瑞大师一字一句地强调，“您看到今天尸潮里的那些僵尸没有？理论上，被复活术复活的僵尸除了会听命于施术者以外，应该和那些无脑的怪物没有任何区别！” 夏侯炎考品味了一下大师的发言，然后开口问道： “那您……怎么解释这种现象？” 什么现象？劳瑞大师很想这么问，但夏侯炎已经抬起手，朝不远处伸出了手指。 大师顺着领主大人的指示望去，结果看到了今夜第二个意想不到的人物。 “劳瑞大师，晚上好。”爱丽丝·康姆斯托克俏生生地站在山坡下，微笑着朝大师行了一礼。 劳瑞大师大张着嘴巴，直愣愣地瞪着眼前的女剑士，眼睛圆得宛若金鱼。 大师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老年痴呆的症状——一定是他的记忆出了问题，因为就在今天白天，他还看见爱丽丝被僵尸一爪子割破喉咙呢！ 甚至，还是劳瑞大师自己施了个“摄取术”、这才把爱丽丝的尸体从尸潮中抢回来的！ 这都他娘是怎么回事？！ “劳瑞大师。”夏侯炎面无表情地戳了戳大师的后背，“我刚才对爱丽丝的尸体用了复活术，法术似乎略有效果——但如您所见，她现在的状态，好像跟您描述的僵尸不太一样啊？” 劳瑞大师的喉咙发出了公鸡般的咯咯声，他僵硬地扭过头，傻傻地瞪着领主大人。 夏侯炎觉得，就这老头现在的状态，可比爱丽丝像僵尸多了。 “您有什么想法？”他诚恳地咨询劳瑞大师。 劳瑞大师大概又愣了半分钟，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语言能力。这个年近八十的老魔法师抬头望着头顶的夜空，滚滚泪水在老眼中打着转： “我的想法是……如果今天晚上，我没跑出来找黄书就好了……” 第七章 实践出真知 劳瑞大师一边围着爱丽丝转圈圈，一边不断啧啧称奇； 女剑士仗剑而立，表情有些尴尬； 而一旁的夏侯炎则抱着手臂，脸上写满不耐。 “所以，您说这是怎么回事？”见劳瑞大师捋着胡须陷入沉思，夏侯炎开口问道，“为什么爱丽丝队长会被复活成现在这种样子？” 劳瑞大师抬起头，严肃地看着自家领主，郑重答道： “不知道。” 那是多么欠揍的一张老脸啊，夏侯炎只觉得心头的火气腾地就升起来了。 不过没等领主大人发作，劳瑞大师就捏着下巴重新看向爱丽丝，沉吟道： “根据我的判断，您的复活术似乎出现了一些偏差，使得康姆斯托克队长现在处于一种活人和死人的中间状态——您看！ 老法师伸出枯树枝般的手，在爱丽丝面前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在夏侯炎惊讶的注视下，一股灰色的雾气突然从爱丽丝的五官中涌了出来，然后在她脸颊周围聚成了一个悬空的雾气球体。不懂魔法的女剑士起初有些害怕，但眼见艾略特大人并无举动，也就迅速冷静下来。 “这是……”夏侯炎看着这颗灰色雾气球，皱起了眉头。 “这是我从她体内提取出的、具有幽冥属性的魔力。”劳瑞大师沉声道，“所谓死灵魔法，和其他任何魔法一样，都是操纵特定属性魔力的方法——而死灵法术中的复活术，实质上就是将幽冥魔力灌注到尸体中，从而将尸体转化为受魔力驱使的‘僵尸’。” 老法师顿了顿，谨慎地继续道： “艾略特大人，如您所见，爱丽丝队长在被您复活后就一直没有心跳——这对于一个活人来说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始终需要由心脏泵出血液、供给养分，从而支持身体的运转。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现在，爱丽丝队长的身体并不是像活人一样，由血液的运转来支持的，而是靠另一种东西……” “幽冥魔力？”夏侯炎猜到了答案。 “是的！”劳瑞大师断言道，“目前，爱丽丝队长的身体之所以能够继续活动，就是因为她体内被您的复活术灌注了幽冥魔力！她现在的一举一动，消耗的不是营养，而是魔力！从这一点来说，她和僵尸的生存方式并无二致，复活术还是起到了理论上应有的效果！” 劳瑞大师一口气说完了自己的结论，立刻又皱起了眉头： “但我搞不懂的是……为什么爱丽丝队长还能够像普通人类一样具有情感、记忆和自我活动能力呢？当一个人死去的时候，灵魂就会完全消亡，魔法的作用，充其量只能操纵人类的尸体运动，但不可能将具有自我意识的灵魂复原啊……” 劳瑞大师的自言自语，搞得爱丽丝晕头转向——这辈子一直在练习剑术的女侍卫队长，对这些魔法研究可没有半点了解。 她求助一样望向自己的领主，却发现艾略特大人也和大师一样陷入了沉思。 这群书呆子魔法师……女剑士翻了个白眼，在心里暗暗吐槽。 “而且，除此以外，我还发现了一个更大的疑点！”劳瑞大师突然转向夏侯炎，用炯炯有神的目光瞪着领主大人。 “是……是啥？”夏侯炎没来由的有点心虚。 “您在法师学院的时候，最后一次魔力测试的成绩是多少？” 魔力测试的成绩？夏侯炎检索着艾略特·伊戈尔的记忆，很快就回想起一个奇特的场景： ——艾略特·伊戈尔站在一座圆形大厅的正中央，周围挤满了头戴尖顶高帽、身穿长法袍的魔法师。在艾略特面前，摆着一颗足有半人高的蓝色水晶球，球体是半透明的，光滑的表面反射着大厅里的无数烛火，球体内部则充满纵横交错的晶丝。 艾略特在一个白胡子法师的指示下，将手掌贴在水晶球上；于是，水晶球内部的晶丝开始不停闪烁。 闪烁停止时，绝大多数晶丝都归于黯淡，但也有一部分晶丝稳定呈现出亮色，宛若缕缕银发。 “一千零二十四帕特！”那个白胡子法师数了数水晶球里的晶丝数量，向所有人朗声宣告，“二阶！” …… “我记得我是二阶法师。”夏侯炎从记忆中回过神来，回答了劳瑞大师的问题。 “您看，”劳瑞大师冷静地道，“法师的等级分为九个阶级，每跨越一个阶级，体内的魔力量就会成十倍地增长。您现在是第二阶的‘初级法师’，而我是第五阶的‘初级魔导师’——但您知道，以复活术为代表的‘十大禁咒’所需要的魔法水平，至少需要多高的法师阶级吗？” “二阶？”夏侯炎觉得，既然自己都能用出复活术，这咒语的要求应该不会太高吧？ “是七阶！七阶的‘高级魔导师’！”劳瑞大师恼火地用手指比了个数字七，“七阶以下的魔法师，根本不可能成功施放复活术这种宗师级魔法！” 某二阶法师张了张嘴：“可……我之前在学院时，就成功复活过一只蟑螂啊！” “您觉得复活虫子跟复活人类的难度一样吗？”劳瑞大师斜睨着领主大人。 夏侯炎陷入了沉默。 的确，根据艾略特·伊戈尔的记忆，他在学校研究禁忌魔法主要还是闲着无聊，并没有指望自己在这方面有所成就——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禁忌魔法的施放往往需要极大的魔力量支持，而魔力水平只有二阶的艾略特，显然无法满足这一要求。 如今回想起来，复活蟑螂时，艾略特也的确就是抱着试着玩玩的心态罢了…… 而他刚才对爱丽丝用复活术，完全就是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态病急乱投医，根本就没想起来，这种禁忌咒语好像还有魔力水平的限制…… “那……”他呆巴巴地戳了戳劳瑞大师，“我一个二阶的初级法师，到底是怎么把爱丽丝复活的？” 劳瑞大师用看怪物的眼神瞪着领主大人，过了好久才郑重答道： “不知道！” 那一刻，夏侯炎真的很想把这位一问三不知的首席法师彻底开除。 “不过，我已经想到了怎么深入研究这一神秘现象！”劳瑞大师的语气峰回路转。 夏侯炎和爱丽丝面带怀疑地对视了一眼。 “什么方法？”夏侯炎问。 “我从漫长的魔法师生涯当中，学到了一件事！”劳瑞大师狡黠地笑了笑，“那就是‘实践出真知’！只有亲眼目睹您的施法过程，我才能判断出您复活爱丽丝队长时，究竟发生了什么！领主大人，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营地那边是不是还放着几具其他侍卫的尸体来着？” 一旁的爱丽丝目瞪口呆。 “您可真是位研究禁忌魔法的人才！”夏侯炎由衷赞叹。 “略懂、略懂……”劳瑞大师老脸通红。 第八章 生死抉择 停放侍卫尸体的帐篷，远在营地的另一端。 爱丽丝队长自己找地方换衣服去了——直到刚才，女剑士身上穿的，还是她死时的那身染血戎装。 显然，她已经对自己身上那股血腥气忍了太久。 于是，夏侯炎便和劳瑞大师两个人并肩穿行在营地中。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凉风习习。 如果还在前世的地球上，夏侯炎会觉得这种带有浪漫气息的场景，就应该陪着自己的那些女人来一次月下漫步。 但如今，和他走在一起的居然是一个干干瘪瘪、长袍散发着臭味的糟老头子。 领主大人感觉鼻子有点发酸。 不过傻头傻脑的维克多·劳瑞大师，显然对领主大人的伤感没有半点察觉—— 这老夯货手里拎着提灯，一边哼着帝都流行的提琴小调，一边四处打量营地里的大小物件，令夏侯炎怀疑丫是不是还在试图找回自己那本小黄书。 就在领主大人的沮丧之情几乎要到达顶点时，劳瑞大师却突然问道： “艾略特大人，我之前给您的建议，您考虑好了吗？” 大师这句话的语调，一反常态地低沉。 夏侯炎知道大师的“建议”指什么。他摇头道： “大师，我知道您希望我能抛下领民、在您和侍卫的保护下独自逃出感染区，但我必须拒绝这个提议——这里还有我的五百位领民，什么样的领主才会抛弃自己的人民自己逃命？” 劳瑞大师听了领主大人的回答，并没有像后者想象的那样继续劝说，而是将话题转向了一个意外的方向： “艾略特大人，您知道我们脚下这片感染区的历史吗？” “不知道。”夏侯炎如实回答。 小时候上地理课时，家教老师就曾告诉艾略特·伊戈尔，帝国南境有一片僵尸密布的感染无人区，但关于这片感染区的由来，历史教材却一律讳莫如深。 想不到有一天，他竟会带着领民亲自踏入这片感染区。 “那是八百多年前的事情了。”劳瑞大师望着远处的星空，目光悠然，“有一位才华惊艳绝伦的死灵法师，试图改进死灵法术中的复活术，来征服人类最大的敌人——死亡。是的，他试图做到您今晚所做到的事情：复活一个保留生前意识的人类，而非无脑的僵尸。” 夏侯炎抿着嘴唇没有说话，但他恍惚意识到，自己好像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啊…… “毫无疑问，那位死灵法师失败了。”劳瑞大师苦笑了一声，“他命丧于自己的实验之中，而死灵实验导致的幽冥魔力泄露，侵染了他所住的城镇，并不断向外扩张——凡是被这股幽冥魔力碰到的生物，都被转变为了极具攻击性、永生不死的僵尸，而首当其冲的，便是那座城镇里的镇民们。” 两人正好走到营地中的一片开阔地带。劳瑞大师伸手向西边指了指： “喏，那座城镇的遗址就在西边二十里的地方，现在去的话，说不定还能找到那位死灵法师八百年前居住过的房屋呢——只要您没先被城镇遗址里的僵尸啃成骨架子。” 夏侯炎幻想了一下一群僵尸抱住活人狂啃的场景，不知怎的感觉肚子有点饿了。 他好想念地球上的羊蝎子汤。 劳瑞大师并不知道领主大人的思乡病，继续讲述道： “当时，那座城镇是一位贵族伯爵的领地，一夜之间，那位伯爵的几乎所有领民都变成了行尸走肉，他则聚集了仅剩的几百名幸存镇民，一起躲在城堡里——但僵尸日夜不停地抓挠着城堡大门，那座城堡被僵尸攻陷，只是时间问题。” 丧尸围城啊……夏侯炎咂了咂嘴。 “当时，城堡里的所有人几乎都陷入了绝望。但，那位伯爵却比其他人想得更多：他无比清楚地意识到，必须有人赶在幽冥魔力继续扩散之前，将这里发生的一切通知魔法协会，否则，遭殃的可就不只是这一座城镇的人类了。” 劳瑞大师讲得有点口干舌燥，夏侯炎解下腰间别着的水壶递给了对方。大师道了谢，拧开水壶一通狂灌，然后才喘着气继续说道： “不久，伯爵作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决定——夜里，他偷偷打开了大门，将僵尸放进了城堡中。饥饿的僵尸很快就啃光了在城堡中避难的幸存者，但那位伯爵自己，却得以趁着僵尸忙于进食的空档，独自骑马逃出了城镇。” 见夏侯炎目瞪口呆，劳瑞大师幽幽地道： “就这样，伯爵用几百名镇民作为代价，成为了城镇里唯一的幸存者。他骑马一路赶到学城，将幽冥魔力泄露的事情报告给了魔法协会。协会紧急派出五名大法师，这才合力限制住了感染区的扩张。可以说，如果没有那位伯爵及时的通风报信，这片感染区的面积，想必会比现在我们看到的大得多。” “您是在劝我学习那位伯爵的榜样，”夏侯炎盯着劳瑞大师的眼睛，“也抛下自己的领民独自逃生？” “我不劝您做任何事。”劳瑞大师摇头道，“但我觉得您有必要知道一个历史事实——那位伯爵由于及时报信的功劳，不仅未受帝国处罚，反而被晋升为公爵。在不久后，他还被皇帝陛下赏赐了另一块封地——那块封地的首府，名字叫做鹰息堡。 “艾略特大人，我所说的这位伯爵名叫亨利·伊戈尔，他正是您的伊戈尔家族的祖先，也是伊戈尔家族辉煌历史的开创者——您的家族八百年来享受的一切财富、荣誉和荫庇，都要归功于他。” 夏侯炎彻底愣住了。 “我知道您想利用死灵法术，复活爱丽丝队长和其他侍卫，从而带着所有人逃出感染区。”劳瑞大师语重心长地道，“但当年亨利·伊戈尔伯爵手下的士兵数量，甚至是我们今天的百倍不止！即使是这样，他们也没能从僵尸潮中逃出生天！ “艾略特大人，就算您能够把所有的阵亡者一次又一次地复活，但您的魔力总会有耗竭的一天，而僵尸无穷无尽！您试图进行的，是一场毫无希望的博弈！” 劳瑞大师拍了拍领主大人的肩膀，轻声道： “艾略特大人，营地里这五百个人，绝大多数都注定要死在这片感染区中，但您自己还有逃生的机会——您和您的祖先一样，你们面对的选择只不过是，是让一个人独自活下去，还是让所有人一起牺牲；而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选择题。” 夏侯炎感觉自己胸腔一阵烦闷，眼看一座标有“停尸处”的帐篷出现在转角，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打断了劳瑞大师的话： “劳瑞大师，我们先去试验复活术再说。至于您让我丢下领民独自逃命的建议……请容我再考虑一下。” 劳瑞大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默默上前两步，为领主大人揭开了帐篷的门帘。 第九章 不会真有人觉得复活很难吧 一走进帐篷，夏侯炎就看到有五具人类尸体，并排躺在地面上。 “大师，这里只有五具尸体？”他盯着死去侍卫们沉寂的面容，没来由地一阵心悸，急忙转头问道。 “尸潮凶险无比，能抢回五具尸体已经很不错了。”劳瑞大师扫了地上的尸体一眼，表情没什么变化。 大师转过身，将手里的狮子提灯挂在高处，让光线照亮了整个空间，这才耸耸肩继续道： “僵尸对咬噬人肉有特别的爱好，遭遇僵尸潮袭击的人类，没几个能像这样保留全尸的。” 夏侯炎点点头，心情又沉重了一点。 眼下只有五名侍卫的尸体，即使他们都能够像爱丽丝那样被成功复活，但给车队带来的战力提升，相比于僵尸的恐怖数量，仍然只是杯水车薪。 夏侯炎并没有急于开始试验魔法，而是蹲下身子，检查了一下侍卫们的尸体。 首先引起他注意的，就是侍卫们早已被血色染透的衣裤，和那些导致他们丧命的巨大伤口： 和爱丽丝差不多，这些伤口的边缘参差不齐、长度极其恐怖，但几具尸体伤口所在的位置却各不相同：有的在脑袋上，有的在胸口，还有一具尸体的腹部被完全剖开，露出了血红色的内部器官。 眼下已是深秋、天气比较寒冷，此刻距离死亡时间又没有过去太久，因此侍卫们的尸体还没有完全僵硬。当夏侯炎用手指按压他们的体表时，仍能感到微弱的柔软感——但指尖所感到的温度却是一片冰凉，证明生命的气息，早已从这些肉体中逝去。 夏侯炎并没有太多关注尸体的状态——事实上，他更在意的是这些侍卫生前佩戴的装备。 眼前的五具尸体，装束大同小异——他们上身套着并不合身的皮甲，下身则完全是普通的棉裤：比起爱丽丝队长的链甲，这些普通侍卫的装备看起来要廉价得多。 夏侯炎伸出手，在一件皮甲的甲片上捏了捏——甲片的表面满是划痕，手感也并不坚硬，令夏侯炎忍不住怀疑其制作工艺的水平，和这件皮甲在战斗中实际的防护能力； 他左右看看，发现这几件简陋的皮甲，倒是在胸口等关键部位缀上了铁片以提升安全度；但很显然，皮甲制作者的这点儿小心思，最终也没能为侍卫们挡住僵尸的牙咬爪挠。 “这些皮甲是队伍从鹰息堡出发时，侍卫队从市场上临时采购的。”劳瑞大师在一旁解释道，“帝国不允许我们从原领地带走任何兵器或甲胄。” 夏侯炎点点头，把手伸到尸体的腰间，解下腰带上挂着的佩刀，抬到眼前检查了一下： 佩刀没有配刀鞘，刀柄上也只是草草缠了几圈牛皮；至于最关键的刀刃部分，看起来倒是打磨得很锋利，但刀身的金属色泽斑驳不堪、刀刃上也有肉眼可见的细密缺口，这一切都表明，铸造佩刀所用的钢材实在是质量堪忧。 简而言之：一柄不堪大用的残次品。 “目前侍卫队的装备水平就这样了。”劳瑞大师在领主大人背后耸耸肩，语气怪怪的。 夏侯炎知道大师话里话外是什么意思：就凭这种垃圾装备，就算您把这些侍卫复活了又能怎样？打得过穷凶极恶的僵尸吗？ ——领主大人您还是赶紧自己跑路吧！ 夏侯炎没有理会大师的言外之意。他想了想，自觉尸体没什么可看的了，便站起身，退后两步，然后从怀里掏出了那本《死灵法术精要》。 劳瑞大师瞥了这本书的封皮一眼，但并未多看，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好奇之色。 ——根据魔法界传统，魔法师的书籍收藏，都是绝对不容他人触碰的禁脔，是坚决不会允许其他法师染指的。 劳瑞大师对这本《死灵法术精要》的确有些好奇，但作为领主大人的魔法师同行，大师礼貌性地选择避嫌，没有多问。 夏侯炎把《死灵法术精要》重新翻到《复活术》章节，有些紧张地朝劳瑞大师点点头。 劳瑞大师递给领主大人一个鼓励的眼神。 夏侯炎走到最中央的一具尸体前，深吸一口气，然后照着书上的记载，开始大声朗读复活术的咒语。 绝大多数魔法咒语都是用复杂的“伊奥利亚古魔文”写成，识别这种诡异扭曲的古文字，也几乎是所有魔法师学习生涯中的第一课。 虽然在学城的成绩并不理想，但阅读古魔文这种基本功，还是难不倒二阶法师艾略特·伊戈尔的。夏侯炎认真地念诵着书上的复活术咒语，一个又一个晦涩聱牙的古魔文音节，从他口中流利地吐出。 很快，帐篷内就出现了只有魔法师能察觉到的魔法潮汐。 劳瑞大师站在一旁，仔细地体会着空气中的魔力波动：直到现在，这种波动的程度仍然并不强烈，没有超过二阶初级法师所能引起的魔力共鸣水平。 那领主大人是怎么……？大师皱紧了眉头。 然后，大师就看到了自己终生难忘的一幕： 当复活术咒语的最后一个音节被领主大人念出，一个巨大的人形虚影，毫无预兆地浮现在尸体上空！ 劳瑞大师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施法时召唤出虚影，意味着魔法师完全沟通了对应魔力属性的执掌神灵，这可是施放七阶以上的宗师级魔法时，才会引发的专属异象！ 大师目瞪口呆地瞪着领主大人，甚至没有注意到，那空中虚影的形象，并不是幽冥魔力所对应的黑袍死神，却是一个身形高大、腹部略显臃肿的陌生人物！ 劳瑞大师一时疏忽没看见，可早有准备的夏侯炎自己看得清清楚楚！ 那虚影他娘的就是阎王爷！ 世界上不可能有第二个神灵，身穿广袖黑袍、头戴乌木旒冕、还长着一副阴森严肃、表情六亲不认的东方面孔！ 您老人家……怎么也跟我一起穿越过来了？ ——夏侯炎瞪着空中的阎王虚影，终究没敢问出口。 阎王的影像不过转瞬即逝，很快，帐篷中的魔力波动就彻底平息下来，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夏侯炎和劳瑞大师心有灵犀，扭头死死盯住了帐篷中央的那具尸体。 不幸死在尸潮之中、遗体都半已僵硬的侍卫，就这么在伊戈尔家族族长和首席法师的共同注视下，先是胸口的伤口迅速愈合，然后整个人从停尸的油布上摇摇晃晃地坐了起来…… 这个看样子不过二十多岁的侍卫，伸手揉了揉眼，然后才注意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大人物。 侍卫愣了片刻，迷茫问道： “领主……大人？劳瑞大师？我这是在哪儿？尸潮呢？” 夏侯炎咽了口唾沫，正要答话，却感觉劳瑞大师戳了戳自己的后背。 然后，领主大人才满是惊恐地发现，旁边另外那四个侍卫的尸体，居然也一个接着一个，从地上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第十章 老年魔法师崩溃瞬间 伊戈尔家族首席法师维克多·劳瑞，自认为这辈子的见识已经够多了。 他曾见过普通人无法相信的事物； 他曾见过学城白尖塔顶，刹那间陡然绽开的魔法光芒； 他也曾注视着圣法师费伦茨，独自一人走向黑暗深渊； 他曾见过帝都的月色，也曾见过神木城的朝阳； 他曾捧起过北望郡连年不断的大雪； 他也曾品尝过鹰息堡永远带着腥味的海风； 但他是真没想到，自己的领主艾略特·伊戈尔大人，居然他妈的放出了一个群体复活术！ 维克多·劳瑞大师大脑一片空白，傻乎乎地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 五名丧生于尸潮之中、本来绝无幸存之理的伊戈尔家族侍卫，现在正活蹦乱跳地站在大师面前； 这群瘪三侍卫一边向同僚吹嘘自己死前砍倒了多少僵尸，一边任由领主大人检查他们的脉搏和体温； 当领主大人庄严宣告，这几名死而复生的侍卫和爱丽丝队长一样，都处于毫无心跳、体温冰凉的活死人状态时，这群侍卫居然欢喜鼓舞、甚至还攀比起谁的体温更低…… 劳瑞大师觉得，跟这几个正为自己的复活而弹冠相庆的侍卫相比，自己这个七老八十的糟老头子，反倒死气沉沉的像个僵尸…… 大师扪心自问，即使领主大人刚才成功复活了那名侍卫，他也不会太过惊讶； 毕竟，已有成功复活爱丽丝队长的例子珠玉在前。 可领主大人，居然简简单单念个咒语，就一次性复活了五个人！ 五个！ 他妈的五个！ 劳瑞大师突然很为历史上那位天才死灵法师不值：如果早知道复活死者这么简单，那位天才法师又何苦搞什么幽冥魔力实验、以至于酿成大错！ 眼看着领主大人谦逊地接受侍卫们的诚恳道谢，就差发表获奖感言了，劳瑞大师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揪住了对方的袖子： “艾略特大人，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夏侯炎觉得大师有点莫名其妙，“我当然一切如常啊！被复活的又不是我，我的感觉能有什么异常？” “我！大师！我感觉有异常！”一个生前就以幽默诙谐、爱讲冷笑话着称的侍卫举起了手，“我感觉……我凉了！” “闭嘴，老子没问你们！”劳瑞大师一声怒吼，吓得侍卫们缩了缩头。 说实话，他们从没见过首席法师先生这么恼火的样子…… 见侍卫们不敢吭声了，劳瑞大师这才继续抓着领主大人的手臂，字斟句酌地问道： “艾略特大人，我是问，您有没有任何头晕、气虚、呼吸不畅之类的感觉？或者更严重一点，您有没有一种快要死掉的感觉？” “没有啊！”夏侯炎皱了皱眉，觉得这老货说话真难听，“我现在的身体状况，不说万寿无疆，起码也算是比较健康吧……有什么问题吗？” “那就怪了……”劳瑞大师捏住了下巴。 “您什么意思？”夏侯炎怒道，“难道我奄奄一息、命若悬丝您才觉得正常？” 劳瑞大师连忙摇头否认： “不不不，艾略特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我得跟您说件事：理论上，复活术属于宗师级魔法，也就是只有七阶及以上的魔法师才能施放！但事实上，即使是第七阶的‘高级魔导师’，在生活中也是不会使用宗师级魔法的——您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夏侯炎傻乎乎地问。 宗师级魔法——这个话题就超出某二阶法师的知识范围了…… “因为宗师级魔法的魔力消耗太大了！”劳瑞大师气急败坏，抓着领主大人的肩膀一阵晃动，“您看，魔法师一共分为九个阶级：魔法学徒、初级法师、中级法师、高级法师、初级魔导师、中级魔导师、高级魔导师、大法师、圣法师，每跨越一个阶级，魔法师体内的魔力量都是成十倍增长！” “哦……然后呢？”夏侯炎被大师晃得有点晕。 而且他心中略感不爽：合着艾略特·伊戈尔之前在法师学院读了七八年，最后才是个第二阶的初级法师？ 靠…… “第七阶的高级魔导师，体内的魔力储量，足足是您这个初级法师的十万倍，但施放复活术这样的宗师级魔法，也会掏空他体内将近一半的魔力！因此，往往是第八阶的大法师，他们体内的魔力量，才能支持宗师级魔法的日常使用！” “所以呢？”夏侯炎没听明白大师的重点在哪儿。 “艾略特大人，你他妈一次复活了五个活人！五个！”劳瑞大师伸出手掌晃了晃，夏侯炎差点以为对方要扇自己的脸，“按道理讲，你这次施法的魔力消耗，应该是施放单独一个复活术的五倍也不止！” 施放复活术魔力的五倍？夏侯炎在脑袋里简单算了一下： 一次复活术，就会用去七阶法师的一半魔力； 而七阶“高级魔导师”体内的魔力量，是他这个二阶“初级法师”的十万倍； 所以，一次性复活五个人，理论上的魔力消耗，差不多是自己体内现有魔力总量的…… 二十五万倍？！ 夏侯炎差点咬了舌头。 “这还没算上，您的复活术并不是把人复活成僵尸，而是复活成有思维能力的活人，说不定魔力消耗还会更多！”劳瑞大师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崩塌，“如此巨大的魔力消耗，按理说，您现在早就应该被抽空体内魔力、两脚一翘嗝屁了才对！” “可我还活着啊……”夏侯炎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没感觉有什么异常。 “这就是问题所在！”劳瑞大师都快哭出来了，“您体内的魔力根本就没被消耗！魔力又不可能凭空出现，您一次性复活五个人所需要的巨量魔力，到底是打哪儿来的？” 夏侯炎也有点发懵：的确，他没感觉出自己体内的魔力有任何变化。 那刚才他用的那个复活术，消耗的魔力是从哪来的？ 花呗借来的？ 信用卡刷来的？ 抢银行抢来的？ 这时，夏侯炎才突然想起刚才的那个阎罗王虚影。 这事儿……该不会跟阎王老爷有关吧？ 夏侯炎仔细琢磨了一下，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毕竟，他这两次施放的复活术，跟正版复活术之间最大的差别，就是召唤出的神灵虚影，从掌控幽冥魔力的死神，变成了地球上的阎王爷…… 就是阎罗王赐福、为夏侯炎提供了施法所需的魔力也说不定！ 不过，鉴于阎王老爷跟地球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 出于穿越者的职业素养，夏侯炎睿智地保持了缄默。 只剩下劳瑞大师目光呆滞地蹲在地上，脸上写满怀疑人生。 为了宽慰自家首席法师，夏侯炎只得拍了拍劳瑞大师的肩膀，试探性问道： “大师，您要是没想明白怎么回事，要不我再试一次给您看？营地里还有多余的尸体吗？” 伊戈尔家族首席法师维克多·劳瑞，感觉自己出现了脑溢血的前兆。 第十一章 去路迢迢 没过多久，换上一袭朴素长裙的爱丽丝·康姆斯托克队长就赶了过来——看到手下的侍卫同样死而复生，这位女侍卫队长理所当然地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然后，艾略特·伊戈尔领主大人再一次接受了侍卫们的集体道谢。 爱丽丝队长甚至在激动之下，送给了领主大人一个火热的……呃，冰凉的吻。 只有首席法师维克多·劳瑞在一旁干巴巴地盯着这一幕，表情僵硬。 不过，有些人在年纪大了以后，就会变得比较宽容和豁达——初级魔导师维克多·劳瑞显然就在此列：大师已经打定主意，从此不再深究领主大人到底是怎么施放复活术的——大师认为，在这种未解之谜上耗费脑筋，无疑会缩短自己所剩无几的寿命。 有时候，人只要不钻牛角尖，就会觉得世界格外美好。 大师觉得自己悟到了。 不过，成功复活几个侍卫的喜悦褪尽以后，在场的几个人都开始面对同一个问题—— “艾略特大人……”爱丽丝·康姆斯托克望着自己的领主，碧蓝的眼睛中终于浮现出忧色，“我们的队伍现在……还被困在感染区的中心，对吗？” 劳瑞大师意味深长地瞥了领主大人一眼，夏侯炎则抿着嘴点了点头。 ——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个话题啊…… 爱丽丝和刚复活的五个侍卫对视了一眼，六位武者的表情都很复杂。 虽然死而复生，但临死前面对僵尸的场景还深深刻在几人心头：如果有选择，谁也不想再次面对那些恐怖而狂暴的亡灵生物。 可他们的队伍，恰恰就被无数僵尸围在了感染区中。 夏侯炎沉默了片刻，开口道： “假设，仅仅是假设，我能够无限次地把你们复活，你们能保护着所有人离开感染区吗？” 说出这句话时，夏侯炎自己都有点心虚： 毕竟，他的复活术到目前为止也只成功了两次，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失效，所谓“无限次复活”，只是最乐观的假想罢了。 而听了领主大人的话之后，侍卫们的脸色也都有点发白：他们明白，这是领主大人想利用复活术将他们不断复活，以制造出一支“不死”侍卫队，进而护送车队离开感染区； 可无限次复活，岂不是意味着他们要一遍遍死在尸潮当中？ 侍卫们也都是普通人，没有谁是不惧痛苦的勇士或舍己为人的圣贤——忠诚于领主，不意味着他们甘愿为了护送一群其他领民，而重复性地忍受死亡的苦楚！ 一时间帐篷里寂静无声。 爱丽丝·康姆斯托克紧咬朱唇，开口轻声道： “艾略特大人，侍卫队的兄弟们已经牺牲够多了，请您不要再让他们面对死亡的恐怖——如果您需要，我可以独自一人战斗，我愿意为您死亡无数遍。” 夏侯炎摇了摇头：如果只是重复复活爱丽丝一个人，不仅他自己心中不忍，而且在只有女剑士一个战斗力的情况下，也根本无法做到对车队的周全保护。 “我提醒各位注意一下。”一直保持沉默的劳瑞大师突然冷冷开口，“今天被复活的六位，你们可都是在尸潮中有幸保留全尸的——我想，如果被僵尸啃成碎肉的话，即便是艾略特大人的复活术也无计可施吧？” 众人这才意识到一个关键问题！ 复活术能够提供的肢体修复能力是有限的，这也就意味着，只有相对完整的尸体才能被成功复活！ 如果只剩下一地碎肉、一副骨架，那么无论是原版复活术、还是领主大人的特别版复活术，都会无法起效！ ——刚才，夏侯炎在劳瑞大师的建议下，试图对一只老鼠的半截尸体施放复活术，不幸失败，从而证实了这一结论；而现在，众人才恍然意识到，大师提议做这个试验到底意欲何为。 劳瑞大师的意思很明白：一旦某人在尸潮中不幸死亡，且尸体被过度破坏，那就意味着他是真的彻底死亡、不存在复活的机会了。 也就是说，即便领主大人真能将尸体无限复活，但随着战斗的进展，也总会有人被僵尸啃成碎肉、无法复活，从而造成战力的永久损失。 现在还活着的七个侍卫，再加上被复活的五个侍卫，以及侍卫队长爱丽丝。 车队里仅剩的这十三个武者，最终又能坚持到几次复活还侥幸保留全尸呢？ 答案并不乐观。 夏侯炎只觉一股巨大的沮丧感朝自己袭来。 为了保护这个五百人的队伍，他甚至甘愿打破禁忌、使用死灵法术复活侍卫，但兜了一大圈，让所有人逃出生天的希望却还是那么渺茫！ “艾略特大人……”爱丽丝同情地看着领主大人，柔声道。 “艾略特大人。”劳瑞大师斩钉截铁地道，打断了爱丽丝正要出口的安慰话语，“您的努力并没有白费，事实上，我们的情况已经有了巨大的改善。” 巨大的改善？夏侯炎怔怔地抬头看着大师。 “是的。”劳瑞大师坚定道，“原先，我们只剩下七名侍卫，而现在我们有了十三名侍卫，其中还包括爱丽丝队长这位强大战力——现在，我有充足的信心，由他们十三人再加上我自己，绝对能够将您安全护送出感染区！” 夏侯炎感觉喉头像是卡了什么东西： “所以，您还是在劝我一个人逃命？” “不是您一个人。”劳瑞大师摇了摇头，“这十三名侍卫里，应该也会有几个幸运儿，最终能活着陪您走出感染区。” “那您自己呢？”夏侯炎问。 “老命一条，何足挂齿。”劳瑞大师哈哈一笑。 夏侯炎感觉胸口空落落的：原先，他只是有可能独自存活；现在，由于复活术的缘故，他还可能多挽救几条性命。 但为什么，心中还是如此的不甘呢…… “真的没办法救下那些领民吗？”他求助般望着劳瑞大师。 “没办法。”劳瑞大师给出了残酷的回答，“仅仅十几个侍卫，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护送一支五百人的队伍的——艾略特大人，您即便是损失了这五百人，等到了帝国分配的新领地，一切也都可以重新开始。” 夏侯炎咬了咬嘴唇，然后看向侍卫们。 “劳瑞大师说得有道理。”爱丽丝轻声道，她身后的侍卫们也默默点头。 夏侯炎沉默着站起身，望向帐篷外——明月高悬，星河璀璨，是啊，穿越以后，他也只不过才领略了这美丽新世界的一角罢了。 等到离开感染区、抵达自己的新领地后，还有更美好的明天在等着他去体验…… 地球上的无数往事，和艾略特·伊戈尔的种种记忆，一时间纷纷涌上心头。 良久，夏侯炎才转过身，望着劳瑞大师，望着爱丽丝，望着侍卫们。 每个人都在等待他的最终决定。 “我的生命，并不比任何人的更珍贵。”夏侯炎闭了一会儿眼睛，然后淡淡地宣布，“明天，侍卫队可以和劳瑞大师一道启程——我相信，你们十三个武者和一位魔导师，在无需分神保护我的情况下，应该能够安全逃离感染区；但我，要和我的人民死在一起。” 第十二章 漫长的告别 听完夏侯炎的最终决定，劳瑞大师和侍卫们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和自己领地的人民同生共死，这当然是一个完全符合贵族领主阶层道德伦理的抉择——五百年前魔族大举入侵时，帝国曾就有一大批边境领主拒绝撤退，最终战死在自己的领地上、战死在自己的人民中间，为帝国铸成了一道血肉城墙！ 这群贵族中最有名的，正是那位传奇般的“帝国之光”奥拉夫伯爵！ ——可话说回来，魔族大举入侵的“末日之战”，算起来都已经是五百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了！ 如今的帝国贵族圈，虽然名义上还宣传着古老的“贵族义务”等一套伦理道德，可背地里，这些贵族领主哪个不是趋利避害、明哲保身、扣腚眼吮指头的懦弱吝啬之辈？ 像“帝国之光”那样真正恪守贵族信条、于危机中和领民同进共退的“老派”领主，在如今日益腐败的帝国贵族圈，就算拿筛子过三遍，怕是也抖不出一个种！ 这也正是劳瑞大师他们纳闷的地方： 艾略特·伊戈尔领主大人爵位虽高，可说到底也就是个十九岁的小孩子，人生中绝大多数时光都是在法师学院度过的！根据学城传回来的小道消息，艾略特在学院的行为举止，也完全就像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 ——怎么领主大人今天像转了性一样，突然间一身凛然正气，居然毫不犹豫地决定，要为手下的五百领民献身陪葬？ 结果被领主大人这么一搞，反倒愈发显得劳瑞大师他们这群逃跑派，简直是将人民的生命弃如敝履、实在是道德低劣、令人发指！一时间，大师和爱丽丝都是赧然垂首、无地自容！ 劳瑞大师都快哭了：艾略特大人这是吃错了药，还是被鬼上了身？ ——怎么他小小年纪的，就这么快在道德的山峰上占据了制高点，然后丫还解开裤子朝山下的所有人撒尿，把平素以善良温厚自居的劳瑞大师浇了个透心凉！ 劳瑞大师脑子还没转过弯，他身旁的爱丽丝队长却已经幡然醒悟——只见女剑士昂然抬起头，朝领主大人行了个军礼，铿锵有力道： “艾略特大人，我，爱丽丝·康姆斯托克是您的侍卫队长，我无条件服从您的一切决定！您不走，我也不走，您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如果您选择死亡，那我就一定会死在您的身边！” 爱丽丝身后的侍卫们对视一眼，也都跟随着自己的队长，朝领主大人敬了个军礼。 那个以诙谐着称、爱讲冷笑话的侍卫，更是对着领主大人爽朗笑道： “领主大人，我汤姆·劳伦斯本来就是死人一个，能活过来是您的赏赐——既然这额外的几天生命是您给我的，那我就陪着您把它走完！” 爱丽丝和侍卫队成员纷纷表态支持领主大人，于是，帐篷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表情尴尬的劳瑞大师身上。 大师咬着牙深吸一口气，然后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朝领主大人比了个中指，破罐破摔地吼道，“您他妈最好给我保证，等我在尸潮中陪您下了地狱，能找着我那本艳情小说！” “那叫‘黄书’……”侍卫劳伦斯嘟囔了一句。 “滚蛋！”劳瑞大师骂了一句，然后一抖袍子，气鼓鼓地跟着领主大人出了帐篷。 爱丽丝在一旁同时看到，领主大人的嘴角有笑意，劳瑞大师的眼角有泪水。 …… 夏侯炎和劳瑞大师在营地中间分别时，两人的情绪都已经平静下来。 “大师，对不起没听从您的建议。”夏侯炎望着自己的首席法师，轻声道，“我知道您是为我好，您的建议也是当下最理智的选择，可，人有时候就是要做出一些并不理智的决定。” 劳瑞大师默然摇摇头，苦笑道：“我是您的首席法师，当然要尊重您的决定。” 夏侯炎轻叹一声，劳瑞大师则舔了舔嘴唇，突然低声道： “艾略特，您是我看着长大的。” 夏侯炎心中一暖，微笑着点了点头。 “天太晚了，您赶紧回帐篷就寝吧。”大师看起来像是卸下了什么包袱，皱纹密布的老脸上兼有疲惫和释然，“我再自个儿散会儿步。” “您不睡吗？”夏侯炎问。 大师转了个身，遥望着北方的群山，悠然长叹道：“既然明天等着我的是永恒的长眠，那今天又何必睡得太早？” 北方……北望郡。夏侯炎突然意识到，这个耄耋老人，眺望的是自己家乡的方向。 再难归去的家乡。 两人互道“再见”以后，夏侯炎便孤零零地提着狮子提灯，缓步向自己的帐篷走去；复活术的事情闹了一夜，现在已经是后半夜三四点钟，营地里一片黑暗沉寂，偶有猫头鹰的叫声不知从何方响起。 揭开帐篷的门帘时，夏侯炎发现里面还亮着油灯：自己的女仆安洁·伦道尔盘坐在灯旁，低头修补着什么衣服；见领主大人回来，小女仆立刻抬起头，略带责怪地道： “领主大人，这么晚，您跑到哪里去了？” 夏侯炎附身将狮子提灯放在一旁，无奈笑道： “安洁，你绝对想不到，这一晚上到底发生了多少事……” “发生了什么？”女仆的小脸蛋上满是好奇。 夏侯炎思考了一下，挑着说了个最具代表性的事迹： “劳瑞大师丢了一本黄书。” 小女仆红着脸轻啐了一口，站起身，服侍着夏侯炎换上睡衣。她看着领主大人钻进睡袋，突然问： “那，您明天……是要启程离开感染区吗？” “不，我拒绝了劳瑞大师的提议。”夏侯炎在睡袋里背对着安洁，“我会一直和你们待在一起。” 安洁愣了愣：“所以，您会和我们死在一起，对吗？” 夏侯炎沉默了片刻，然后“嗯”了一声。 安洁摇摇晃晃地低下身子，跌坐在领主大人身边。这个比领主大人还小几岁的贴身女仆，手里紧紧攥着刚缝好的衣服，终于控制不住眼中涌出的泪水： “领主大人，我们都要死了啊……我……我好想鹰息堡，我好想安娜夫人，我还有好多想做的事情没有做过……艾略特大人，我……我才十七岁，我还没有嫁人……” 女仆安洁俏脸绯红，扭头朝夏侯炎望去，却发现领主大人的睡袋里，已传来了震天响的呼噜声。 第十三章 我要这铁棒有何用 夏侯炎猛地睁开眼睛。 一个从梦境中涌现出的大胆想法萦绕在心头，瞬间消除了这位领主大人的一切困意。 他在黑暗中坐起身，打量了一下帐篷外的天色，大致确认，现在应该是拂晓前的五六点钟。 安洁·伦道尔就睡在帐篷的另一端——小女仆睡得很沉，娇小的身躯随呼吸而一起一伏。夏侯炎没有打扰她，自己从枕边抄起火石，点亮了狮子提灯，然后从盛放衣服的包裹中找出一身金丝苍鹰纹短袍、灰缎面长裤，整套服装穿戴整齐后，又踏上了一双小牛皮马靴。 昨天车队遭遇尸潮袭击后一直疲于奔命，夏侯炎穿的也一直是简单的丝绸衬衫、轻皮外套，并不讲究；如今，他换上这一套精心制作的贵族衣装，对着镜子照了照，自觉整个人都精神了很多。 只不过，那张苍白、瘦削的脸庞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就是了。 夏侯炎拍了拍腰间，感觉有点空荡荡的——艾略特·伊戈尔之前一直佩戴的那柄护身短剑，由于也被监督迁移的帝国官员归为“军事武器”，和侍卫队的装备们一样都被留在鹰息堡了…… 他回想了一下自己在梦中灵光一现想出的计划，忍不住咂了咂嘴： 还是得找把趁手的兵器才行…… 理论上，魔法师的标配装备是有魔力增幅效果的法杖，但把价格不菲、在市场上标价数百金币的法杖，交到他这个法师学院肄业生手里，更无异于焚琴煮鹤、暴殄天物——就连首席法师维克多·劳瑞，现在也还没有自己的法杖呢！ 要是穿越时能把那支沃尔特PPK带过来该多好……领主大人开始怀念前世在地球上自己的配枪。 一切收拾整齐后，夏侯炎拎着提灯，走出了帐篷。 东方的地平线已经略微有些发白，但由于时近冬季，离完全天亮显然还差好一段时间。 不过，伊戈尔迁徙队的这片临时营地，已经开始热闹起来。 夏侯炎看到，车队成员们已有不少醒了过来：有两个壮汉挑着空水桶从领主大人面前经过向西去了，大概是要去那边的小溪提取日用的清水回来；五六个身穿肮脏布裙的农妇，则忙于搭建野炊炉灶，已经在准备营地的早饭。 这些伊戈尔家族麾下的领民，看到领主大人时都会毕恭毕敬地点头致意，但夏侯炎不安地观察到，这些被困在感染区中的车队成员，绝大多数都目光涣散、表情淡漠，一股淡淡的绝望之情，弥漫在每个人的眉宇间。 不过很快，夏侯炎就发现了一个在困境中依然自得其乐的珍稀物种—— 昨晚刚刚被领主大人复活、名叫汤姆·劳伦斯的那名侍卫，正乐呵呵地站在炉灶旁，任由周围好奇的旁观者们触摸额头、感受体温——毫无疑问，侍卫们死而复生的新闻已然在营地中不胫而走，也让这几名从地狱归来的活死人侍卫，变成了大受欢迎的“展览品”…… 夏侯炎略一沉吟，向侍卫劳伦斯走去。见领主大人靠近，周围的闲散围观者一哄而散，只剩下劳伦斯留在原地，笑眯眯地朝领主大人行了一礼。 有趣的是，这位三十多岁、胡子拉碴的中年侍卫，并没有像普通侍卫那样简单地以拳击胸行军礼，而是双腿交叉，将左手放在背后，右手华丽地从上到下兜出一条弧线，最终完成了一个即便在繁文缛节严重的帝都宫廷，也足以称得上浮夸的完整版贵族礼。 “你这行礼方式是从哪儿学的？”夏侯炎好奇地看了看汤姆·劳伦斯。 根据这个世界的礼仪常识，劳伦斯所行的这种礼节，可能在八九十年前流行过一阵子，但近年来早已被更简洁优雅的新礼节取代，让人不得不感慨时尚风潮的变换之快。 “回禀领主大人。”劳伦斯露齿一笑，“我祖上曾经是帝国的贵族，这套‘米海尔大帝礼’是我母亲教给我的——她说遇见高贵的贵族时，就可行此礼，以示尊敬。” 夏侯炎感觉有点纳闷：“我记得以前见过你几次，怎么没见过这套什么什么大帝礼？” 劳伦斯严肃道：“以前我还不知道，您是一位甘愿陪着领民牺牲的领主——我母亲说了，‘米海尔大帝礼’是专门献给‘高贵的’贵族的！” 夏侯炎哑然失笑：想不到这个看起来玩世不恭的中年侍卫，说起话来还挺会拍马屁的…… 有前途！领主大人给对方下了评语。 “领主大人，您起这么早有事吗？”劳伦斯笑眯眯地问，“一大早就能见到您的英姿，我兴奋得心跳都停止了！” 夏侯炎翻了个白眼：你丫是被复活的活死人，现在有个屁的心跳…… “我在梦里突然想起一件事，现在需要做个……简单的小实验。”领主大人上下打量了劳伦斯两眼，试图判断对方是否可靠，“我本来是准备找爱丽丝队长帮忙的，不过既然你在……” “康姆斯托克队长应该还在睡觉呢。有事就别麻烦她了，领主大人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汤姆·劳伦斯在所不辞！”劳伦斯一脸的跃跃欲试。 夏侯炎真怀疑自己的复活术是不是还有兴奋剂的功效。 “好吧，你也行。”夏侯炎想了想，觉得既然爱丽丝没起床，那就不麻烦她了，有劳伦斯在也差不多，“去帮我牵两匹马来，你一匹，我一匹——对了，再帮我找个趁手的兵器。” 劳伦斯迟疑道：“马好说，可领主大人，车队里已经没有多余的刀剑了……” “也不一定是刀剑，什么武器都行。”夏侯炎甩了甩手，“快去快回。” 劳伦斯领命而去，夏侯炎则哼着京剧小调，留在原地耐心等待。 不一会儿，中年侍卫就牵回了两匹马：一匹毛色肮脏、身材高大的平原马，应该是劳伦斯自己的坐骑；还有一匹略显矮小、姿态优雅的白马，一看就是为身形单薄的领主大人量身挑选。 “她叫‘流星’，是营地里最好的马！”劳伦斯把小白马的缰绳交到夏侯炎手中，邀功般挤了挤眼睛。 “你给我找兵器了吗？”夏侯炎手握缰绳，拍了拍“流星”的马腹，没忘了另一个关键事项。 劳伦斯的表情突然有些僵硬： “那个……实在找不着别的，您先凑合着用这个吧……” 在领主大人怀疑的目光中，侍卫从背后掏出一根金属棍状物，讪笑着递了过来。 夏侯炎接过金属棍，举到眼前端详了一下。 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根两端扁平、一端弯曲，通体由铸铁打造而成的金属棒，形状好像有点眼熟…… “日！”领主大人突然意识到这是什么了！ 这他妈是一根撬棍！ 戈登·弗里曼博士的物理学圣剑！ “营地里只剩下这个能当武器用了……”劳伦斯缩了缩脖子，“实在没有别的……” 夏侯炎强行压抑住心头的怒火，右脚踩住马镫，一个飞身跨上马背，顿时引发了路过领民们的齐声欢呼：众人都觉得，此时领主大人全身上下的华丽衣装、再加上身下的那匹骏马，无不透着一股潇洒不羁的帅气！ ——当然，领主大人腰带上插着的那根撬棍除外。 夏侯大官人骑在马背上暗暗发誓，如果这次的实验有幸成功、给队伍赢得一线生机的话，那他一定要用这根大煞风景的撬棍，打得劳伦斯满地找牙！ 第十四章 Zombie Hunter 夏侯炎又指使劳伦斯准备了些“做实验用”的道具后，两人这才正式启程。 领主和侍卫并辔而行，斜斜穿过营地，很快抵达了营地的南部边缘。 但让劳伦斯惊愕万分的是，领主大人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按着缰绳，眼看着就要继续往南走。 “领主大人！”劳伦斯急急开口，叫住了一路上紧锁眉头若有所思的领主大人，“咱们这是要干什么去？” “我不是说了吗？”夏侯炎瞥了侍卫一眼，“去做个魔法实验。” “做……做魔法实验为什么要出营地？”劳伦斯感觉大脑一团浆糊，“您这是打算带我去哪儿？” “去南边。”夏侯炎在马上举起撬棍，朝南方虚指一下，“不远，再走七八里就差不多了。” 南方……七八里？侍卫劳伦斯绞尽脑汁思考了一下，营地南边七八里的位置到底有什么东西？ 答案是一声僵尸的咆哮。 中年侍卫瞬间脸色煞白。 夏侯炎还欲继续赶路，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扭头看时，见到伊戈尔家族首席法师、尊敬的维克多·劳瑞先生，提着长袍下摆，急匆匆地从营地那边跑了过来。 领主大人拉转马头，微微倾下身子，等候劳瑞大师有何高见。 “艾略特大人！”劳瑞大师在夏侯炎马前急急刹住脚步，气喘吁吁地道，“刚、刚刚有个农夫通知我，说、说您带着个侍卫骑马往南走，像是要离开营地的样子——艾略特大人，您想干什么去？” “放心吧劳瑞大师。”夏侯炎感觉有点烦躁：怎么老子身为贵族领主，去哪儿都有人管闲事，“我们不会走太远，也就七八里的路程。” 劳瑞大师只觉莫名其妙：“营地外面都不安全，您跑到那边去干什么？” “没什么要紧的，大师您就在营地里安心等着吧。”夏侯炎一抖缰绳，连人带马窜了出去，临走没忘给大师轻飘飘撂下一句话，“我们去抓个僵尸就回来！” 大师顿时释然：咳，原来领主大人就是去抓个…… 抓个什么玩意儿？！ 劳瑞大师脸色煞白地抬起头，正好看见脸色还要白上几分的汤姆·劳伦斯，给大师递来一个悲愤的眼神后，然后也一抖马鞭，追着领主大人窜出去了。 …… 今天这场突如其来的旅行，其实来自夏侯炎昨夜的一个梦境。 梦境的内容很简单：领主大人进入了一场游戏当中，手里端着一只绿油油的豌豆射手——是的，豌豆射手，而非AK47——站在自家花园中央朝蹒跚而来的僵尸们疯狂倾泻火力：夏侯炎用一次次精准的豌豆三连射，把视野内出现的僵尸逐个爆头点杀。 而等领主大人给梦境游戏刷卡氪金、一个十连抽出了加特林射手（SSR）后，这个荒诞的梦境就开始彻底向爽文方向发展： 他端着加特林射手，雄踞于自家屋顶之上，用珍珠串般接连不断的豌豆，把视野内可见的所有僵尸都砸成了肉糜，自我感觉好得堪比电影《终结者》里的施瓦辛格。 而梦境中的第二次十连，夏侯炎抽出的道具是，一棵能够把僵尸化敌为友的迷幻菇（SSR，期间限定）…… 这时，他猛地从睡梦中醒来； 一个大胆的想法也随之涌上心头： 有没有可能利用死灵魔法、来控制感染区里的僵尸呢？ ——要知道，就在《死灵法术精要》的《复活术》章节后，可有整整一章的内容是在讲解如何役使被复活的僵尸！ 虽然目前感染区里大批的“野生”僵尸并非由夏侯炎亲自复活、也根本不会听从他的命令，但按照大师的说法，这些野生僵尸的出现，其实也是源自八百年前幽冥魔力的泄露，那么从根本上说，这些野生僵尸也是和复活术所产生的僵尸系出同源的！ 支持着它们活动的，完全是同一种魔力！ 所以，有没有可能找到一种方法，像驭使自家僵尸一样驭使野生僵尸呢？ 夏侯炎觉得这个想法值得一试。 目前营地面临的根本问题，其实就是战斗力严重不足、无法保护好人数高达五百的迁徙队伍——这一严峻现实，在领主大人复活了爱丽丝等侍卫后，依然没有得到彻底解决。 但如果能够成功控制感染区中的野生僵尸的话…… 夏侯炎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美好的图景：伊戈尔家族的迁徙车队在感染区中横行无阻，在车队两侧，滚滚尸潮一路护送着车队，宛如追随偶像的狂热粉丝…… 所以，目前的首要任务，就是抓只僵尸回来试试看，对吧？ 想到此处，领主大人不禁暗自得意起来。他骑着疾驰的马匹，从马鞍上回过头，正想跟侍卫劳伦斯讨论一下一会儿捕捉僵尸的计划，却发现这个中年侍卫笔直地坐在马上，眼神空洞且呆滞。 “喂！”夏侯炎减缓马速，伸手在劳伦斯眼前晃了晃，“怎么了？” “领主大人……”劳伦斯咽了口唾沫，然后艰难地举起手，指向前方。 夏侯炎连忙举目望去。 不远处的地平线上，一个又一个小而圆的物体从天地之间冒了出来：它们碧绿，它们肮脏，它们丑陋，它们是一颗又一颗僵尸的头颅！ 领主和侍卫急急拉住马缰，在一座小山丘的最顶处停下：他们清楚地看到，就在不远处的山丘下，挤满了在原地蹒跚着打转的僵尸——不是一只，不是十只，也不是百只千只，而是数以万计、密密麻麻！ 无穷无尽、尸头攒动的僵尸之潮，就这么在平原上铺展开来、直到视野极限！ “所以，目前的问题就是，”夏侯炎眯眼看着眼前的滚滚尸潮，兴奋地舔了舔嘴唇，“怎么想办法从其中搞一只回来……” 劳伦斯骇然看着身旁兴致盎然的领主大人。 有那么一刹那，他觉得眼前这个十九岁的黑发少年，似乎比山下的僵尸还要更恐怖。 夏侯炎和劳伦斯尽可能降低动作幅度，小心翼翼地从马背上爬了下来。 这些野生僵尸虽然凶恶，但实际上的听觉和视力都非常有限——因此，尽管领主大人和侍卫所站的山丘顶部离尸潮只有几十米的距离，但只要他们不发出大的响动，就不会引起僵尸的注意； 不过，如果不小心真的惊动了僵尸，就会一传十、十传百，使得整个平原上的尸潮都向这边涌来…… 这种走钢丝般的危险感觉，让劳伦斯很想逃回营地换条裤子…… “领、领主大人……”他战战兢兢地悄声问道，“这些僵尸都站在一起呢，您怎么可能单独抓住其中一只？” 侍卫很明智地没有问另一个问题：即便您真抓到了僵尸，又怎么把它安全地带回营地？——他认为，这个问题相对于目前的情况，显得有些太过遥远了。 “我不是让你准备了道具吗？”夏侯炎兴奋地搓搓手，“拿出来拿出来！” 劳伦斯颤抖着从马背上取下一只包裹，笨拙地解开绳结，然后在地上敞开包裹，露出了之前在营地时、他按照领主大人指示而准备的“道具”—— 一根长长的麻绳，和一只死掉的公鸡…… 夏侯炎弯下腰，一边把麻绳的一端紧紧绑在公鸡身上，一边朝劳伦斯眨了眨眼： “所以，汤姆·劳伦斯，你以前用鱼饵钓过鱼没有？” 第十五章 异界鬼见愁 历史的发展表明，社会大众往往对于很多事情存在误解。 例如，他们会认为“科技发明”离普通人的生活很远很远，那些着名发明家，也都是高不可攀的所谓“天才”。 但实际上，创造出一种发明并不困难，甚至不需要多么精深的学术水平——这个世界上的“发明创造”，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其实都是来自于常见物品的重新组合。 比方说，钩子和棍子的组合形成了“衣架”，轮子和木板的组合形成了“木板车”； 比方说，衣架和绳子的组合形成了“多层衣架”，木板车和马的组合形成了“马车”； 再比方说，麻绳和公鸡的组合，就形成了…… ……一根拴着公鸡的麻绳。 ——劳伦斯傻乎乎的看着夏侯炎拽起绳子，把那只死公鸡从地上拎了起来。 一只肥硕的圆脸胖公鸡，身上绑着绳子； 绳子被领主大人提在手里； 有那么一刹那，劳伦斯感觉领主大人是在拎着一只“公鸡流星锤”。 夏侯炎抻着绳子掂了掂重量，然后抡圆胳膊，像挥舞真正的流星锤一样，把这只“公鸡流星锤”在空中甩了几圈，确认绳子足够结实以后，才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这，就是传说中的‘僵尸猎捕神器’！”夏侯炎掐着死公鸡的脖子，把这只可怜的栓绳禽类举到劳伦斯面前。 劳伦斯和死公鸡大眼瞪小眼。 他觉得，自己、领主大人和这只公鸡，三者中至少有两位的精神出了问题。 “所以……”中年侍卫艰难地确认道，“您要用这只公鸡把僵尸给‘钓’上来？” “你说的没错！”夏侯炎对自己这位手下的理解能力很满意，“据我所知，僵尸都对新鲜血肉有着极大的嗜好，对不对？” 劳伦斯傻乎乎地点点头。 作为“新鲜血肉”，他在死前就已经切身体会过这一点了。 “这只公鸡刚死不久，肯定对僵尸有莫大的吸引力！”夏侯炎兴奋地低声道，“而且这只公鸡大小正好，堪堪只够一个僵尸吃！所以，只要我们把它扔过去，等某个倒霉蛋僵尸咬住公鸡，我们再把绳子往回拉，不就能把那个僵尸‘钓’回来了？” 劳伦斯眨眨眼。 他的第一感觉是，领主大人的计划好像没什么毛病； 但为什么，“钓僵尸”这整件事都给他带来一种强烈的荒谬感呢？ 劳伦斯还在眼神直勾勾地发愣，领主大人已经拎着公鸡流星锤站直身体，用脚踹了踹侍卫的屁股： “我带你过来不是观光的——赶紧把你的佩刀准备好，我一把僵尸钓回来，你就用刀背把它敲晕！” 僵尸被敲了脑袋也会晕吗？ ——劳伦斯很想这么问，但最终，他还是顺从地从腰间抽出佩刀，用双手握紧刀柄，紧张兮兮地摆了个架势。 夏侯炎深吸一口气，拎着死公鸡上前两步，对准了山丘下的尸潮。 他觉得，这出“垂钓僵尸”的好戏，放在前世地球上，肯定得开个户外直播、让老铁们刷几发火箭才过瘾。 不过人在异界，没有那么多花样可玩，真是遗憾。 夏侯炎站在山丘顶，看准山下尸潮边缘的位置，提起公鸡流星锤，先是在身边小小地甩了两圈，然后手上逐渐加力，把公鸡流星锤在头顶转出了一圈残影； 眼看着那残影愈转愈快，只听得领主大人一声低喝，手上一松，那只死公鸡顿时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然后像弹道导弹的核弹头一样坠落在地，距离最近的一只僵尸刚好两米左右。 夏侯炎手里抓着绳子的另一端，紧张地看向山下。 由于鸡肉比较柔软，附近又都是荒草丛生的野地，公鸡的坠落并没有发出太大的响声，也只是引得最近的两三只僵尸抬头四顾。 不过很快，新鲜生肉的香气扩散开来，那两三只僵尸闻到后有了明显的骚动：它们开始匍匐下身子，用他们残缺不全、半已腐烂的眼珠和鼻孔检索着身边的地面，似乎是想找出香气的来源。 在夏侯炎和劳伦斯的紧张注视下，终于有一个倒霉蛋僵尸落入陷阱：这是一只又干又瘪的僵尸，它身上的衣物几乎早已全部腐烂，露出了瘦骨嶙峋的深绿色肌肤；这只僵尸选择的搜寻方向非常正确，它蹒跚着脚步一点点靠近地上的公鸡，终于将距离拉到足够近，让它得以在杂草中发现目标！ 僵尸一声低吼，迅速朝地上的死公鸡扑了过去，用它的牙狠狠咬住了鸡肉！ 夏侯炎毫不迟疑地拉紧手中的绳子，用力向后拽去，于是，伊戈尔家族侍卫劳伦斯就看到了自己毕生难忘的一幕： 领主大人拽着绳子。 绳子拴着一只死公鸡。 死公鸡被一只僵尸咬在嘴里。 然后，随着领主大人用力收紧绳子，那只死公鸡就带着僵尸向小山丘顶端滑来——是的，山丘的坡度并不大，那只僵尸其实是被绳子拽得扑倒在地，现在整个身体都被拖在地面上滑行，在山坡上压出了一条荒草倒伏的僵尸形轨迹。 然而，夏侯炎和劳伦斯百忙之中，都忘记了一件事。 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僵尸的力气，可是比活人大得多的！ 那只僵尸一直被拖到半山腰的地方，整个“尸”都还是处于懵逼的状态，但很快，它就在本能驱使下拒绝了被动移动：它依然紧咬着死公鸡不放，但却猛然伸出爪子，狠狠插入了地面！ 僵尸和它嘴里的公鸡顿时来了个急刹车。 而物理定律告诉我们，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一根绳子的两端，不是我拉你，就是你拉我…… 于是，随着僵尸叼着公鸡狠狠向后一甩头，悲剧的一幕终于发生了： 本来就身材瘦弱、力气不大的领主大人只感觉手中一紧，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更没来得及松开绳子，就已经被绳子另一端的僵尸向山下拽去，并且在趔趄两步后、彻底立足不稳，于是整个人倒在地上，“轱辘轱辘”地滚下了山…… 一旁的侍卫劳伦斯目瞪口呆： 他记得，山下好像有几万只僵尸啊…… 回过神来的劳伦斯没有半分迟疑，揪着佩刀连滚带爬地追了过去——情急之下，急于救援领主的侍卫甚至没有思考，一个活人栽到僵尸堆里后，到底还能有多大幸存的希望； 因此，他才得以近距离见证那历史性的时刻： 领主大人如滚筒般滑到一只僵尸的脚边，这才堪堪停住。 僵尸呆呆地低下头，发现了自己脚边的人类； 夏侯炎抬起头，看着头顶的僵尸咽了口唾沫； 然后，僵尸扭曲狰狞的丑陋面孔上，突然浮现出一丝人性化的恐慌； 紧接着，就在劳伦斯难以置信的注视下，那只僵尸死死盯着地上的领主大人，先是趔趄着后退两步，然后彻底转过身，如疯了一般、头也不回地向远方逃去…… 夏侯炎打心底里觉得，自己穿越来的这个世界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第十六章 奋起千钧棒 劳伦斯火急火燎地赶到夏侯炎身边时，领主大人已经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开始了自己的试验—— 夏侯炎试探性地朝最近的一只僵尸伸出手； 僵尸向他抛来一个惊恐的目光，迅速转身，一瘸一拐地逃往远方。 夏侯炎若有所思地转过身，向另一只僵尸走了两步； 僵尸被领主大人吓得打了个冷颤，头也不回地溜了。 夏侯炎骤然扭头，看向背后的第三只僵尸； 僵尸被领主大人的视线吓得一仰头，整个尸一屁股跌坐在地，然后连滚带爬地跑掉了。 夏侯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目光复杂。 侍卫劳伦斯三步并两步从山坡上冲到领主大人身旁，正欲说话，耳边却传来一声凄厉的嘶吼；侍卫扭头看时，发现有只凶神恶煞的僵尸张开血盆大口、笔直朝自己扑了过来，顿时魂飞魄散。 不过，还没等劳伦斯举起佩刀匆忙对敌，夏侯炎已经默然斜跨半步，挡在了劳伦斯和僵尸中间。 那只僵尸顿时魂飞魄散（好像本来就已经散了），危急时刻一个转向，巧妙地避开了领主大人，在两位人类身旁兜出一道完美的漂移弧线，然后毫不停顿地继续跑路，最终消失在茫茫尸潮之中。 其跑路速度，比起地球上逃债的老赌棍也不遑多让。 “领、领主大人……”劳伦斯牙齿打着战，费了吃奶的力气才憋出一句颤悠悠的话，“……它、它们好像很怕您？” “您的观察力非常敏锐。”夏侯炎阴阳怪气地道。 领主大人可算看出来了，不知为何，这些野生僵尸都对自己充满了谜之恐惧——一旦他靠近某只僵尸的两米范围内，那只僵尸就会退避三舍、逃之夭夭。 事实上，现在在夏侯炎的周围，已经形成了一圈半径两米的“无尸区”： 两米外的僵尸仍然像往常一般，在原地流着口水打着转，表现出不太聪明的亚子；但一旦有某只僵尸不慎踱到领主大人身旁两米距离内，它就立刻像是被火燎了裆一样陷入恐慌，然后发疯般向远处逃窜而去，仿佛领主大人是一口臭不可闻、避之不及的粪坑…… 夏侯炎觉得有点憋屈：老子长得有这么丑，连僵尸都嫌弃吗？ 然后，他扭头打量了一下劳伦斯：从刚才的情况看，僵尸们仍然对这位活死人侍卫保留了正常的攻击欲望——刚才如果不是自己及时挡在劳伦斯身前，那只僵尸想必已经扑到劳伦斯身上了。 这也就意味着，僵尸们所害怕的，也就只是夏侯炎一个人而已。 这是为什么？夏侯炎感觉头脑一团混乱：这帮弱智僵尸怕我干卵？ 不知为何，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身穿黑袍、头戴冠冕、阴气森森的魁梧老男人…… 这事儿……不会也跟阎王老爷有关吧？ “领、领主大人！”夏侯炎还在思考人生，劳伦斯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明悟和兴奋。他揪住领主大人的袖子急急道：“既然僵尸都这么怕您，那岂不是只要有您在，就能为车队逼退僵尸、把所有人送出去了？” 夏侯炎缓缓摇了摇头： “根据目前的情况，好像只有距离我大概两米的时候，周围的僵尸才会恐慌……也就是说，即便这种诡异现象能够持续，我也顶多能够制造一个半径两米的安全区，但这点儿范围，对于保护车队来说还远远不够。” “所以……”自以为绝妙的主意被领主大人断然否定，劳伦斯显得有点沮丧。 “所以我们原来的计划还是没有变。”夏侯炎从腰带上抽出了撬棍，“咱们这次必须得抓只僵尸回去！” 劳伦斯表情僵硬：有时候他真的怀疑，领主大人这么执着于抓僵尸这码事，是不是对于僵尸有什么特殊癖好？ 如果有朝一日逃出感染区，真应该带领主大人去看个医生的…… “可是领主大人，抓僵尸这事儿……”他又想了想，压低声音劝道，“……现在好像不太容易啊……” 夏侯炎很快知道了侍卫话里话外是什么意思： 当他抄着撬棍靠近一只僵尸，想要一棍子把僵尸敲晕时，那只僵尸爆发出了惊人的速度，一溜烟地逃向远方，把地上的灰尘溅了领主大人一脸。 而他选定的第二、第三个目标也一样显示出了惊人的田径天赋——一旦领主大人靠近，周围的僵尸就会以短跑运动员的速度飞快逃开，令刚刚滚下山坡时崴了脚的领主大人悲哀地意识到，原来自己连特么的僵尸都跑不赢…… 夏侯炎快被气死了：原本想方设法躲着僵尸，生怕被丫们一口啃了；可谁能想得到，如今风水轮流转，他居然在为自己追不上僵尸而怒火攻心！ 不过很快，劳伦斯就悄悄戳了戳领主大人，不出声地打了个手势。 夏侯炎顺着劳伦斯的手指一看，顿时发现了一个老相识—— 那个一开始咬住公鸡“上钩”的僵尸，现在还留在原地，狼吞虎咽地撕咬着那只倒霉禽类，丝毫没有意识到周围的情况——对于这只侥幸获得食物的僵尸来说，大吉大利今晚吃鸡，无疑才是尸生中的头等大事。 领主大人和中年侍卫对视一眼，心有灵犀。 劳伦斯大吼一声，挥舞着佩刀朝那只僵尸冲了过去，一副大刀就要向鬼子头上砍去的英勇雄姿；僵尸从鸡肉上抬起头，呆巴巴地打量着这个迅速靠近的愚蠢人类，似乎是在权衡面前的两脚兽和手里的鸡肉，到底哪个更值得一吃。 不过，没等僵尸桑的“容我三思”得出任何结论，一根铸铁打造、力贯千钧的撬棍，已经狠狠抡上了它毛发稀疏的后脑勺！ 同样的撬棍，曾经在黑山研究所把无数猎头蟹扁出蟹黄； 同样的撬棍，曾经藏匿于某美少女邪神的四次元裙裳； 同样的撬棍，曾经被无数调查员带进古神调查的现场； 而如今，夏侯大官人手里的这根撬棍，也终于得以在异世界里展露锋芒！ 四点九公斤铸铁的含恨一击，只能让人想起孙大圣手里镇压海阙的金箍大棒、李书文手里横扫八极的镇恶神枪、或李元霸手里那一对铁锤的盖世无双！ 倒霉僵尸头部猛遭重击，顿时毫无悬念地旋转着飞了出去，然后伴着一声巨响倒在地上，扑得比起点最扑街的写手还要迅速、还要惨烈！ “怎么样？”领主大人满头大汗地握着撬棍，兴奋问道。 “您能不能轻点……”劳伦斯心疼地看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僵尸，“您这一撬棍抡得这么狠，要是不小心给它打死了，咱们打哪儿抓另一只去？” 夏侯炎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第十七章 班尸回朝 万幸的是，这只僵尸并没被领主大人一棍打死，目前还活得好好的…… ——这句话的的表述方式是多么诡异啊。 总而言之，当夏侯炎和劳伦斯小心翼翼地靠近时，他们立刻发现，地上的僵尸虽然四肢伸展、动弹不得，但它的胸腔还在不断起伏，干瘪的爪子也还在微微颤抖，证明它并没有被那一撬棍彻底干掉。 领主大人大喜过望，赶紧从地上捡起麻绳，将死无全尸的公鸡扔到一边，然后在劳伦斯笨拙的帮助下，给这只倒霉僵尸来了个五花大绑。 ——这根绳子之前还是专门用麻油浸泡处理过的，坚韧度极其优秀，用来绑这只被敲得奄奄一息的亡灵生物，完全就是大材小用。 眼看着一只之前还穷凶极恶、几欲吞人噬骨的僵尸，就这么在眼前束身就缚，劳伦斯感觉自己就像是跟着领主大人做了一场极其虚幻的大梦——直到领主大人用撬棍在他头上轻轻敲了一下，这个活死人侍卫才回过神来。 “走吧，带着这小兄弟回营地去！”领主大人用靴子尖踹了踹地上的僵尸。 劳伦斯听到嘴里塞着布口袋的僵尸，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哀嚎。 这只僵尸虽然被撬棍锤成了重度脑震荡、还被麻绳绑成了粽子，但伊依然在地上疯狂地扭动着身体，竭尽全力想要离领主大人远一点——显然，夏侯炎对于僵尸那莫名其妙的威慑作用，现在仍在产生效果。 劳伦斯这才想起来一个关键问题。 “我们怎么把它带回去？”他傻乎乎地问，“大人，我们只骑了两匹马过来。” 夏侯炎捏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不远处的两匹马——这两匹畜生的心理素质端的可以，这边才发生了一场狩猎僵尸的大戏，可它们却还在低头大嚼苜蓿草，优哉游哉，浑然不知领主大人刚刚打鬼门关外走过一遭。 “汤姆·劳伦斯先生……”夏侯炎看着这两匹马，眉头紧锁，欲言又止。 “领主大人您说。”劳伦斯殷勤地点了点头。 “我觉得……”夏侯炎发出一声悲天悯人的长叹，然后微笑着看向自己的侍卫，“……你骑的那匹马，好像要比我这匹更高大强壮一些啊……” 活死人侍卫凭直觉感到，领主大人的笑容有点不怀好意…… …… 爱丽丝·康姆斯托克站在营地边的一处山坡上，面带忧色地望向远方。 车队里有人说，我们的侍卫队长，好像一棵挺拔的小白杨树啊！ 当即有人嗤之以鼻：还白杨树呢，瞧她那样，望夫石吧…… 这帮身陷感染区苦中作乐的无聊人士，想起刚才的场景，顿时笑成了一片。 ——可能是昨晚的离奇经历过多地消耗了女剑士的精力，死而复生的爱丽丝·康姆斯托克直到半个小时前，才在自己的帐篷里迷迷糊糊地醒来。 随即，她就从好朋友安洁·伦道尔那里，得知了一个令人无比震惊的消息： 领主大人只带着一个手下，就骑马出了营地，一路向僵尸密布的感染区外围去了！ 女剑士关心则乱，情急之下差点就要带着长剑冲出营地、来一出孤身救主的戏码，还是多亏劳瑞大师苦口婆心地一阵好说歹说，这才拦住了她的莽撞举止。 于是，这半个小时里，爱丽丝一直站在山坡上眺望着远方，苦苦等候着领主大人的归来。 劳瑞大师站在一旁，看着女剑士不停地攥紧剑柄又松开，也是眉头紧锁。 不过，他们的焦急等待没有持续太久——很快，爱丽丝·康姆斯托克眼睛一亮，脸上也浮现出难以掩饰的喜色。 爱丽丝和劳瑞大师向远方望去，看着一个小黑点在视野中逐渐放大——毫无疑问，那就是尊敬的艾略特·伊戈尔领主大人，因为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一身锦衣华服、得意洋洋地骑在小白马上，还有一根铸铁撬棍插在他的腰带里，不合时宜地随着马匹步伐一晃一晃。 不过，当大师和爱丽丝看清楚领主大人身后的另一位骑士，他们脸上的表情顿时发生了精彩的变化。 昨夜才刚被领主大人复活的侍卫汤姆·劳伦斯，骑着他那匹大马，亦步亦趋地跟在领主大人身后。一时间，爱丽丝和劳瑞大师有些无法准确地描述，劳伦斯那张扭曲的面孔所表现出的，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情绪—— 是悲伤吗？是愤慨吗？是嫌恶吗？是哀怨吗？是绝望吗？ 一时间，即便是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了整整八十载、阅人无数的维克多·劳瑞大师，也觉得简简单单的“百味杂陈”四个字，相对于劳伦斯的表情也显得有点儿过于简单了。 不过，反正也没人关心这老兵油子心里怎么想。 因为所有人的灼灼目光，都被劳伦斯背后的那个东西牢牢吸引住了—— 那是一只被五花大绑的干瘪僵尸。 僵尸嘴里塞着一只布口袋，布料几乎已经完全被它的涎水浸湿，于是，黏糊糊的僵尸唾沫，就在劳伦斯先生宽阔的背脊上肆意流淌；众人顺着往下看去，这才发现为了把这只龟甲缚僵尸固定在马背上，它和劳伦斯由一根绳子紧紧绑在了一起；于是，每当僵尸桑像泥鳅一样在马匹后座剧烈扭动身体时，就会连带着让劳伦斯在马鞍上一阵摇晃——每当这时，侍卫先生的表情就会显得格外危险。 附近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像童话里围观国王新衣的群众一样，傻呆呆地看着这二人一尸并辔骈进，招招摇摇地行入了营地。 没有任何人胆敢说出任何一个字。 一股无言的沉默，洋溢在人群的周围，几乎使这些围观者艰于呼吸视听。 最终，还是劳瑞大师和爱丽丝对视一眼，率先开口，打破了这场令人不安的寂静： “领主大人，您这是……？” “哦，我不是跟您说了嘛，我们去抓只僵尸就回来，路上半点也没耽搁——”夏侯炎抽出撬棍，点了点旁边的那匹马，“各位！请认识一下我们伊戈尔领地的新成员！” 新成员？众人的目光先是投向神情绝望的汤姆·劳伦斯，然后迅速无视了这个倒霉侍卫，转而盯住了那只趴在他背后、还在肆意开闸放着口水的僵尸桑。 “您说的新成员……是它？”劳瑞大师从未感觉到自己的语言如此沉重。 “是啊。今后你们可以叫它……”领主大人灵光一现，瞬间就给这位僵尸试验品起好了名字，“……‘戴夫’。” 第十八章 关心粮食和蔬菜 营地西北角，一座简易牢笼很快就搭了起来。 原本车队里就有不少运载牲畜的车辆，虽然在昨天的尸潮袭击中，这些牲畜已经跑丢了大半，但运畜车还基本保持着完好——几名铁匠在领主大人的授意下，把运畜车笼子上的铁栅栏一根根锉了下来，然后把它们重新拼装，组成了一只足以装下四五个成人的大号笼子。 也正是在这一过程中，夏侯炎满意地看到，首席法师维克多·劳瑞先生终于发挥了点正经作用——由于营地里没有用以锻焊金属的熔炉与铁砧，铁匠们原本的计划是用铁丝对铁棒进行连接与固定，但也有人对这种固定方法的可靠性提出了质疑。 结果，劳瑞大师很轻松地用魔法解决了这个问题——他嘴里叽里咕噜地念了个咒语，食指顶端顿时冒出了一缕明亮炽热的火苗。大师让铁匠们把需要接合的铁棒靠在一起，然后伸出手指、在连接处轻轻一抹，铁棒立刻就被火焰的高温熔焊在一起——等到铁匠们给铁棒激上冷水、白烟散尽后，被焊接在一起的铁棒早已变得坚固牢靠，简直比正经铁匠铺的产品也不逊色几分。 铁匠们齐声夸赞着大师的魔法实力，只有夏侯炎在旁边看得眼热。 大师使用的“火苗术”只是最基础的“学徒级魔法”，从一阶的“魔法学徒”到九阶的“圣法师”几乎无人不会，就连魔法实力不佳的领主大人自己也会用； 可是，要把火苗术产生的火焰，凝炼到足以融化金铁的高温，就是劳瑞大师这位第五阶“初级魔导师”的真实实力体现了——身为第二阶的“初级法师”，夏侯炎从指尖召唤出的火苗，其温度顶多也就能用来烧个纸照个亮，和大师之间的差距何止千里。 虽然魔法协会用来区分法师阶别的唯一标准，就是魔法师体内的魔力量，但不同阶别的魔法师，其控制与使用魔法的精妙程度，显然也不可能同日而语。 不过，领主大人还是很愉快地看到，自己手下的工匠们在这种艰难境地下，依然表现出了极高的工作效率——在劳瑞大师的协助下，这只两米多高的巨型铁笼，只花了两三个小时就平地而起，庄严屹立在营地西北角的一片空地上。 正午灿烂的阳光直射而下，照在铁笼之上，一根根手指粗的铁栏杆，在所有人眼前闪耀着冰冷的金属光泽——铁匠们还特别在铁笼底板上加装了车轮与制动锁，这样一旦有需要，还可以方便地移动这只铁笼的位置。 僵尸“戴夫”被侍卫们七手八脚地塞进了铁笼——给它松绑时，这只亡灵生物一度试图进行困兽之斗，但在领主大人的又一记撬棍下，戴夫彻底失去了反抗的意志，头昏脑涨地被关进了笼子里，直到现在还瘫在笼子底一抽一抽。 正巧到了午饭时间，劳瑞大师一挥手，把附近的围观群众全都赶去吃饭，于是笼子边只留下夏侯炎、劳瑞大师、爱丽丝队长等几个车队里的关键人物。 女仆安洁·伦道尔贴心地给领主大人带来了午饭——夏侯炎揭开木餐盒看了一眼：一只圆面包、两片牛肉和四五颗橄榄，颓丧地躺在餐盒里，散发着一股穷困潦倒、走投无路的失败主义气息。 “其他人都吃的什么？”他问。 “跟您吃的差不多。”一个大约五六十岁，但依然目光明亮、精神矍铄的小老头恭敬答道，“车队携带的好多粮食都损失在尸潮里了，下午我会派几个小伙子，去森林里找找有什么能吃的。” 这个浑身圆鼓鼓、略显肥胖的小老头名叫约翰森·乔尔，原本是鹰息堡市镇的镇长，大半辈子都在代表伊戈尔家族管理这座封地首府；由于深厚的资历，他也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迁徙车队的队长，本次旅程中的物资、人员管理，也一直都是他在负责。 不过，由于以前的习惯，人们还是喜欢叫他一声“乔尔镇长”。 提到物资问题，夏侯炎和劳瑞大师、爱丽丝对视片刻，都感到有些头疼。 五百个大活人，每天的粮食消耗并不是一个小数字，特别是这次领地迁徙，车队原本的计划是要在沿途城镇逐一停靠、不断补充补给的，随队携带的粮食和用品本就不太充足； 而误入感染区、遭遇尸潮袭击后，所剩的物资量只会显得愈加捉襟见肘。 虽然乔尔镇长并没有用最坏的方式向领主大人报告情况，但从他眉间隐隐的忧色、和派遣人手进入森林寻找食物的表现看来，目前车队的粮食状况恐怕很不理想——乔尔镇长只不过是出于自己的责任感，不希望领主大人对此过多担忧罢了。 至于在不远处的那片森林中，到底能找到多少食物，夏侯炎其实也觉得希望渺茫：这片感染区处于帝国偏南的地区，自然带里可供直接食用的野生植物很少，更多的是要人命的毒蘑菇毒草——运气好的话，倒是能从森林里捕猎几头未被感染的野兽回来，但要仅靠这个来养活五百张嗷嗷待哺的嘴巴，无疑也是天方夜谭。 ——换句话说，只要他们还被困在感染区的中央，就总会有弹尽粮绝的一天。 夏侯炎紧皱着眉头，提出了一个让其他人骤然色变的问题： “你们说……僵尸肉能吃吗？” “我建议……不到走投无路，您还是别打这个注意了……”劳瑞大师急忙阻止了领主大人的奇思妙想，“这些僵尸都烂了八百年了，指不定肉里面有什么毒素……” 夏侯炎看看笼子里的僵尸戴夫，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让他吃这玩意儿的肉，那他还不如选择去死。 “算了，粮食的事情稍后再说。”夏侯炎毫无贵族风范地伸出手，从餐盒里抓起面包咬了一口，含混不清地道，“现在，我们先来开始魔法实验。” 劳瑞大师瞥了笼子里的僵尸戴夫一眼。 刚才，领主大人已经跟大师讲述了自己“控制野生僵尸”的实验计划，而大师也勉强能够同意，既然野生僵尸也是被幽冥魔力驱使的，那么理论上就存在用死灵魔法对其进行操控的可能。 ——只不过，大师觉得领主大人成功的可能性，简直就跟他维克多·劳瑞，这辈子从五阶“初级魔导师”进阶到八阶“大法师”的概率差不多，基本约等于不可能…… 要知道，魔法是有严格的规律和法则的：僵尸戴夫又不是领主大人复活的，它体内的幽冥魔力也跟领主大人完全不同调，如果这样都能让他成功役使僵尸，学城的《魔力学原理》教科书还不如打回去重写！ 劳瑞大师在一旁抱着胳膊，对跃跃欲试的领主大人，投去一个鄙夷的眼神。 第十九章 早期人类驯服僵尸的珍贵影像 夏侯炎从怀里掏出那本《死灵法术精要》，郑而重之地翻到《复活术》后面几页、写着《控尸术》的章节。 ——由于整本书都是用伊奥利亚古魔文写成，这一章节题目中的“控”字其实也完全可以翻译成“操”，但领主大人果断选择了比较不容易引起误解的说法。 夏侯炎端着死灵魔法书，缓缓走到关押僵尸“戴夫”的笼子前。 戴夫对领主大人表现出明显的惧意，在笼子里哀嚎着扭动身体，缩到了距夏侯炎最远的一个角落。 劳瑞大师虽然已经听劳伦斯讲过，领主大人有能使僵尸闻风丧胆、辟易千里的特殊能力，但亲眼看见这“僵尸怕人”的魔幻一刻，老法师还是愕然瞪大了眼睛。 一旁的爱丽丝，则面色有些复杂：如果早知道领主大人有排斥僵尸的体质，那她昨天又何必为了保护领主大人、奋不顾身地冲进尸潮，结果白白葬送掉自己的性命呢？ ——不过，她转念又想起昨晚被领主大人复活时的情景，想起领主大人试探自己体温的温暖手掌，想起那句铿锵有力的“你也同样是我的领民”…… 一时间，女剑士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死得值不值了。 旁观众人心思各异，夏侯炎则完全把精神投入在自己的魔法实验上——他照着《控尸术》章节的详细指导，用伊奥利亚古语朗声念道： “幽冥万壑，往者归只；阴阳迥远，诡秘通只；魆蜮孳生，神人导只；尔身尔魂，唯吾令只……” 一通艰深晦涩的古语音节，只听得周围众人头昏脑涨，唯有同样精通古语的劳瑞大师，留心体会着空气中的魔法波动：结果和上次一样，魔力潮汐的强度并不夸张，完全就是一个二阶“初级法师”的正常水平。 劳瑞大师百思不得其解。 随着《死灵法术精要》上记载的咒语片段接近尾声，空气中的魔力波动也逐渐趋向高潮——是的，这次并没有任何神灵虚影出现，因为“控尸术”只不过是一个学徒级魔法，并不像宗师级魔法“复活术”那样声势浩大。 这整件事中最吊诡的是，魔法师要使用“控尸术”的前提，就是他已经用宗师级魔法“复活术”，搞了一只可供操纵的家养僵尸出来——从这个角度看，“控尸术”应该算得上历史上使用门槛最高的低阶魔法了…… ——劳瑞大师思考着诸如此类的无聊事情，无语地注视着领主大人结束了咒语念诵、然后把自己的右手高高举起、直指天穹。 刹那间，空气中涌动着的魔力元素，犹如受到磁铁吸引的铁粉一般，向领主大人的右手汹涌汇聚而来：凝聚到极致的魔力元素，最终从虚无中渗透而出，给领主大人原本白皙的手掌镀上了一层惨淡的灰色。 劳瑞大师知道，这层包裹着领主大人手掌的灰色能量，就是幽冥魔力的具现化。 所谓“控尸术”，其原理就是，凭借与僵尸体内幽冥魔力同调同源的魔力波动，来实现对僵尸一举一动的精确控制！ 夏侯炎不像大师那样对魔法原理有精深的研究，他只是感觉到，在那抹灰色出现以后，自己的右手就一直感觉凉滋滋的——不是那种让人寒毛直竖、胯下一冷的凉，却更像是在夏日正午暴晒之下、忽然从池塘上吹来的一股微风，或是跑完一千米后、灌进嘴里的第一口冰可乐，沁人心脾、清爽无比！ ——魔法史课程惨遭挂科的领主大人，自然意识不到，自己可能是帝国历史上第一个这么形容幽冥魔力的魔法师。 根据其他死灵法师的回忆，身体被幽冥魔力附着的感觉“奇烂无比”，就好像整个人的一部分被丢进了深寒的冰水之中，同时还有几千柄小刀子在切割你的皮肤——这也让“操纵僵尸”在死灵法师的社交圈子里，被公认为一项避之唯恐不及的苦差事。 身在福中不知福的领主大人，对准笼子里的戴夫，伸出自己裹着“灰手套”的右手，然后学着中二动漫男主的样子，气势十足地将手从左划到右： “给我爬！” 僵尸戴夫缩在笼子角落里，略带惊恐地看着笼外的领主大人，没有丝毫挪窝的意思。 夏侯炎愣了愣，深吸一口气，换上春晚主持人的浑厚播音腔，挥着手重新试了一遍： “给我跳！” 僵尸戴夫无动于衷。 围观群众用看傻子的眼神盯着领主大人。 夏侯炎气坏了，干脆两手同时上阵，用人类能想到的最浮夸的方式，对着戴夫搓了个螺旋丸，厉声喝道： “给我站起来！” 僵尸戴夫不动如山。 四下一片令人尴尬的寂静。 “领主大人，别试了……”劳瑞大师实在看不下去了，揣着袖子劝道，“这僵尸都不是您自己复活的，它体内虽然也有幽冥魔力，但跟您的魔力韵律并不同调——按照这个魔法的作用机制，这只僵尸是绝对不会听您指挥的。” “所以我自己复活的僵尸就行？”夏侯炎想了想，伸出右手，试探性地朝不远处的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勾了勾手指，“过……来？” 然后，女剑士就有些僵硬地迈开步子，朝领主大人走了过来。 从爱丽丝脸上惊讶无比、又略显难堪的表情看来，她身体做出的动作，显然并非出于她自己的意愿。 “停！”夏侯炎朝不断靠近的爱丽丝竖起手掌。 于是女剑士立刻停在了原地，服从得像是最忠诚的奴隶一般。 周围不知有哪个瘪三吹了个香艳的口哨。 夏侯炎看了看俏脸通红的女剑士，心里一阵烦躁： 本来是用来役使僵尸的“控尸术”，怎么到我这儿就变成了精神控制、摄魂大法？ “所以康姆斯托克队长现在的确算是‘您的’僵尸……”劳瑞大师若有所思地道，“因为她体内充斥着您的幽冥魔力，所以您完全可以借助‘控尸术’的方法，来让她完全服从您的命令……” 爱丽丝的脸更红了。 “日……”夏侯炎沮丧极了，“我没事控制爱丽丝干什么？现在问题的关键难道不是，怎么才能控制像戴夫这样的野生僵尸吗？” “根本不可能！”劳瑞大师斩钉截铁，“每个人的魔力都有自己独有的韵律标识，既然您不是这些野生僵尸的创造者，那您就没办法让它们听从您的魔力指挥！我就这么跟您说了，您这辈子要是能指挥这些僵尸，我就当场把这只笼子吃……” 劳瑞大师说到一半，突然自己停住了。 “怎么了？”夏侯炎问。 “……有时候，”劳瑞大师捏着自己的下巴，似有所悟地眯起了眼睛，“人好像还真的不能瞎立什么誓言……” 第二十章 歪嘴法神 劳瑞大师神神秘秘地来了句“想起来有点东西要研究”，就一闪身钻进了自己的帐篷，留下领主大人和其他几人留在原地、面面相觑。 谁也不知道这老头古里古怪的，到底在搞什么飞机。 不过，役使僵尸的实验正式宣告失败后，现在夏侯炎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生人莫近、易燃易爆炸的烦躁气息，爱丽丝还在犹豫着该怎么安慰领主大人，人情练达的乔尔镇长，已经早早凑上前去、试图转移领主大人的注意力： “大人，您要是有空的话，能和我一起清点一下营地的人员物资吗？”乔尔镇长诚恳问道，“昨天经历尸潮、扎营以后，我们还没来得及确认具体的损失。” 其实，昨天夜里乔尔镇长已经苦苦熬了一夜没睡、连夜把所有东西都清点完了，但他觉得，此刻最好还是给心情不佳的领主大人找点事情做。 “……好。”夏侯炎对于老乔尔的真实用意心知肚明，不过他扪心自问，也确实想了解一下营地目前的具体状况，便勉强点了点头。 乔尔镇长露出一个理解的微笑，引着领主大人往营地中间走去。 爱丽丝和抱着餐盒的女仆安洁对视一眼，也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 “如您所见，我们车队现在一共有五百人左右，这其中包括了十三个侍卫、十六位工匠、十八名鹰息堡的厨师仆役、二十位商人和三位学者、两位医生，余下的四百多人，则基本上是出发前从原伊戈尔领挑选出的、比较踏实能干的佃农与手工业者。”乔尔镇长一边走，一边指着营地中大大小小的帐篷道，“根据皇帝陛下的旨意，我们伊戈尔领地的迁徙队，只能从原领地带走不超过两千人口、用于新领地的建设；因此，当初我们从鹰息堡出发时，也是兵分两路、将总共两千位旅客分成各一千人的两支队伍、先后启程——如您所见，我们所在这支车队原本的一千成员，已经在旅程中损失了将近一半。” “少了这么多人？”夏侯炎有点惊讶，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女仆，“我记得安洁告诉我，我们在尸潮里只损失了一百多人呀？” “伦道尔小姐告诉您的，只是当时能够确认的损失。”乔尔镇长沉重地摇了摇头，“此外，还有在尸潮中走失的、离散的车队成员，而我们能够和他们重新汇合的机会并不大——如果把这部分车队成员也算作损失，那么昨天一天之内，由于尸潮袭击而导致的人员伤亡，将达到二百人以上。” 一行四人走过营地中心的篝火，看到侍卫们已经吃完了午饭，正坐在路旁擦拭佩刀。夏侯炎一边向他们点头致意，一边继续听乔尔镇长掰着指头数道： “除了尸潮导致的人员伤亡以外，其他的人数减损都发生在我们进入感染区之前：经过克伦威尔公爵领的时候不少人受邀留在了当地，在几次强盗袭击中也有人员损失，再加上途中的疾病、劳累，以及我们误入感染区时那场大雾里的走失者，总的人数损失才达到了五百人这个量级。” 虽然乔尔镇长数出的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但当这些生命化为简单的数字，就给人带来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夏侯炎沉吟片刻，问道： “所以当时从鹰息堡出发的，还有另一支一千人的车队，对吧？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很遗憾，我们现在收不到他们的任何消息。”乔尔镇长耸了耸肩，“不像我们横穿国境，那支队伍是沿着帝国西海岸向南走的，虽然路程更远、走得更慢，但沿途要安全许多——鉴于那支队伍里有您的姐姐卡特琳娜小姐、考辛斯骑士长和劳瑞大师的徒弟威尔逊在，我倾向于认为他们不会像我们一样、经历这么大的损耗。” 卡特琳娜·伊戈尔……夏侯炎努力回忆了一下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但始终想不起有关于她的太多事情：艾略特·伊戈尔在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去了学城，即便是对父母的印象都很淡薄，更何况这个压根就没见过几次面的姐姐。 甚至，在艾略特从学城赶回鹰息堡继承爵位时，卡特琳娜·伊戈尔还留在帝都料理父亲的后事，而等她抵达鹰息堡、加入另一支迁徙车队时，艾略特所在的这支队伍就已经出发了。 这也就意味着，姐弟二人再一次擦肩而过，算下来已经足有十多年没见过面了。 不过夏侯炎转头想想，觉得自己现在还被困在感染区里，操心这些家庭琐事也挺荒谬的——怎么想个办法把这五百人完好无损地带出去、或至少要在感染区里多活几天，才是他现在最关心的问题。 “您在学城的时候，卡特琳娜小姐常常跟我们说起您。”乔尔镇长突然凝视着领主大人的眼睛道，“每次的新年晚宴，虽然您无法回家，但卡特琳娜小姐和安娜夫人仍然会为您多摆一只椅子、一副餐具。” “呃……所以呢？”身为穿越者，夏侯炎丝毫没被亲情的温暖感动到。 “艾略特大人，卡特琳娜小姐说不定还满怀期待、等着在新领地见到您呢，如果得知您死在感染区里，她一定会悲痛欲绝的。”乔尔镇长背着肉嘟嘟的手，看似漫不经心地道，“我听汤姆·劳伦斯先生说，您有能让僵尸退却的特殊能力，所以我想，您为什么不自己离开感染区呢？” 夏侯炎忍不住露出苦笑：这群人怎么还没放弃劝我跑路啊…… “大人。”见领主大人没有回应，乔尔镇长终于锋芒毕露，“您有驱散僵尸的能力，您是完全可以自己走的，甚至您还可以再带上几个随从——您可以带上劳瑞大师、带上爱丽丝队长、带上侍卫们……您可以把安洁小姐也一起带上——您忍心看着这么一位年轻美丽的小姑娘，被僵尸的尖牙撕成碎片吗？” 夏侯炎忍不住回头看了安洁一眼，但小女仆怀抱餐盒、深深低垂着头，没有和他对视。 “这些天，你们对我的劝说，总能让我想起一个名叫‘电车难题’的东西……”夏侯炎苦笑着摇摇头，“有时候人生就是这么无奈，它常常会逼着你、要你在杀四百个人或杀五百个人中间做个选择……” 虽然听不懂领主大人口中的古怪词汇，但乔尔镇长认真地答道： “领主大人，我更倾向于认为，这是在救一百个人和谁都不救间做选择。” 夏侯炎停住脚步，望向营地。 一对佃农夫妇坐在帐篷门前，他们的孩子手里拿着纸风车，从父母身前笑着跑过，如欢快的小鹿一般跑远了。 “乔尔镇长，其实我一直在想……”夏侯炎舔了舔嘴唇，缓缓道，“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什么？”乔尔镇长感觉自己没听懂领主大人的话，困惑问道。 “我是说……这些佃农们做错了什么？死在尸潮里的侍卫们做错了什么？远在伊戈尔公爵领、眼睁睁看着城头变幻大王旗的数万领民又做错了什么？”夏侯炎轻声道，“我不知道皇帝陛下处死我的父亲谁对谁错，我不知道这场荒诞的领地迁徙、到底又是哪位政治家的英明决策——政治，政治也许永远都是这么一笔烂账——可是，这些不得不背井离乡、将血液、热泪与汗水抛洒在旅途上、尸潮中、马蹄下的普通百姓，他们到底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是他们，成为了这一场贵族间闹剧的牺牲品？” 乔尔镇长张了张嘴，良久才轻叹道： “领主大人，有时候……这样的事情就是会发生的。” “所以，补偿也好，赎罪也罢，我总想为他们做得更多。”夏侯炎用靴子尖轻轻踢着地上的泥土，然后抬起头，“乔尔镇长，有一点您说对了——我的确有能力保护我身边的人。所以，我明天就会启程，利用僵尸对我的恐惧，尽量先送几个女孩子离开感染区；然后我会再穿过感染区回来，护送另外几个人走——这不是个聪明的方法，也许不等我一趟趟送完所有人，营地的食物就会耗尽；又或许我驱赶僵尸的能力会忽然失效、让我们死在感染区中——但我坚持要做点什么，为了这群无辜的人。” 乔尔镇长勉强点了点头：领主大人的这个计划，总比留在感染区里坐以待毙好一点。 夏侯炎轻叹一声，低头看着地上一棵茁壮生长的野草：“有时候，人生只不过是求个心安……” 不过，没等领主大人煲好这锅心灵鸡汤，身后不远处，就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声大笑。 一行四人急忙回头，目瞪口呆地看着劳瑞大师撩着长袍、一边跳着踢踏舞一边从自己的帐篷里蹿了出来——见到领主大人，大师原地打了个转，然后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猖狂大笑，比反攻倒算的还乡团还要嚣张几分。 “您……”夏侯炎试探性问道，“……找到您的黄书了？” “领主大人！”劳瑞大师指着领主大人的鼻子，歪嘴邪魅一笑，“您，这次欠我一条命！” 第二十一章 魔法界唯一败类 “您，这次欠我一条命！” 劳瑞大师这句没头没脑的迷惑发言，差点让周围诸人以为这位年届八旬的五阶魔法师，还是没能继续在时光长河里中流击水浪遏飞舟，终于老年痴呆症病发了。 而等大师从袖子里掏出一只金灿灿的手镯时，一众围观群众更是倍感困惑。 “您的私房钱？”夏侯炎小心翼翼地指了指那只金手镯。 ——手镯看样子似乎是纯金打造，上面还嵌了颗鸽子蛋大小的红玛瑙，通体闪烁着财富与金钱的光辉：领主大人是真没想到，外表穷酸、一身旧法袍皱皱巴巴的劳瑞大师，居然还摸得出这种值钱物件。 “这可是宝贝！”劳瑞大师如拍卖会主持人般，自豪地将手镯高高举起，好让周围所有人都能看到手镯上流溢着的灿烂光彩，“其名曰，‘幻之腕轮’！” 夏侯炎觉得，这名字听起来就像是网游里小怪掉落的垃圾装备，唯一的作用就是挤占玩家的背包空间。 见周围的人们对“幻之腕轮”无动于衷，表演欲过剩的劳瑞大师有些讪讪地收回手，把它塞给了领主大人。 “干嘛？”夏侯炎接过腕轮，在手里轻轻掂了掂。 沉甸甸的手感告诉领主大人，这玩意儿好像还真是纯金的。 “我的这只‘幻之腕轮’，就是能够将我们救出感染区的法宝！”劳瑞大师傲然道。 “哈。”夏侯炎咂了咂嘴。 “这只腕轮的来历说来话长！领主大人，相信您也知道，我在担任贵家族的首席法师前，曾经是学城法师学院的讲席教授。”劳瑞大师清了清嗓子，“虽说后来我辞去教职、来到了鹰息堡……” “不对啊！”夏侯炎有些疑惑，赶紧打断了大师的追忆似水年华，“我怎么记得不久前还有人跟我说过，您当初不是主动辞职，而是被法师学院开除的？” 劳瑞大师的老脸瞬间通红，不远处的爱丽丝队长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总而言之，当初法师学院的人事安排出了点差错……”大师梗着脖子道。 夏侯炎心领神会：想不到人在异界，还能学到“我被炒鱿鱼了”的高情商说法。 “当初在法师学院，我出于个人喜好，”劳瑞大师字斟句酌地道，“研究了一个比较……偏门的魔法流派。” 夏侯炎把大师口中的“偏门的魔法流派”，在脑海里自动替换成了“禁忌魔法”。 “您当时是研究什么禁忌……呃……‘偏门的魔法流派’的？”领主大人好奇地问道。 大陆上的魔法研究历史相当悠久，不同的魔法体系也被天资聪颖的魔法师们逐步建立起来；然而，在魔法发展过程中，也有一些特定种类的魔法因为具有危害，被魔法协会界定为不允许研究的“禁忌魔法”。 像“复活术”这样、使用幽冥魔力的“死灵魔法”，就是大陆上最为臭名昭着的禁忌魔法流派；而除此以外，类似诅咒魔法、恶魔召唤术、血魔法，或是一些格外伤天害理的法术，也统统被协会归为禁忌。 夏侯炎非常好奇，劳瑞大师当初到底是因为研习了什么禁忌魔法，才被法师学院扫地出门的。 劳瑞大师清了清嗓子，道： “那个，我当初研究的是……精神魔法。” 夏侯炎心中的疑惑不减反增。 虽然艾略特·伊戈尔并非法师学院里的模范学生，但当初还是在学城正经上过《精神魔法学》课程的。 据他所知，类似“冷静术”、“愉悦术”、“恐惧术”这样的、专门影响人心理状态的精神魔法，不仅不是禁忌，反而是受到广泛应用、且在实践中广受好评的一个魔法门类—— 据说，自从帝都卫戍队开始配备“冷静术”魔法卷轴，帝都街头的恶性斗殴事件都减少了三成以上。 ——这也正是领主大人不能理解的地方：如果当初劳瑞大师研究的只是精神魔法，那他又是怎么跟伤天害理的“禁忌魔法”扯上关系的？ “大师，您当时研究的到底是什么精神魔法？”他怀疑地审视着劳瑞大师，然后在这老头的脸上，捕捉到了一丝明显的尴尬之色。 “那个……就是……”大师支支吾吾地答道，“……研究……男女之间的感情和吸引力的……那种精神魔法……” 夏侯炎：“……” 说实话，他一点儿也没感到意外。 按照维克多·劳瑞一贯的为人，这位魔法界的顶级败类不去研究“魅惑术”才见了鬼。 夏侯炎记得曾看过有关资料，说是当年曾有一阵子，在帝都的黑市上突然出现了大批“魅惑术”卷轴：这种能够使人意乱情迷、陷入虚假爱情的魔法版春药，不知帮助帝都的纨绔渣男们祸害了多少良家少女、把多少旅店变成了炮火连天的战场…… 最后，介入调查的帝国政府只是查出，市场上这批流毒无穷的魅惑术卷轴，其货源来自北方的学城，然后整件事就没了下文。 领主大人现在才恍惚意识到，当年这些狗屁倒灶的破事，恐怕多少都跟劳瑞大师这个老瘪三脱不了干系！ ——如此说来，法师学院当初只是把劳瑞大师开除，而不是直接在学城边的晨星河里把丫浸了猪笼，还真是特么的宽宏大量啊。 “总而言之，鄙人当年对于精神魔法还是很有研究的！”劳瑞大师无视了领主大人的鄙夷目光，拍着胸脯向其他人吹嘘道，“而精神魔法的核心机制，就是利用魔力的韵律波动，影响人类的思维和精神状态！” 夏侯炎“哼”了一声：您当年研究的“魅惑术”，的确就是利用魔力波动，来把那些可怜小姑娘骗上床的…… “但是，每个人的灵魂千差万别，如何用精神魔法引起不同人群的灵魂共鸣、使魔法具有最普遍的泛用性，一直都是困扰精神魔法师的攻关难题！”劳瑞大师恬不知耻地扬起老脸，然后指向领主大人手里的金镯子，“如各位所见，这只‘幻之腕轮’，就是鄙人关于精神魔法毕生研究成果的结晶！” 夏侯炎又把“幻之腕轮”在手里掂了掂。 一辈子就研究出这么个金首饰，他觉得大师的人生也挺悲哀的。 ——回到地球搞个卡地亚的镯子，不比这破玩意儿香？ “各位！”劳瑞大师不知道领主大人的小心思，向围观者们大声宣布，“这只‘幻之腕轮’的功效，就是将佩戴者的精神魔力，调整到与目标相同的魔力韵律上，从而实现两者的暂时同调、让精神魔法的效果最大化！而刚才，我灵光一现意识到，只要通过一系列精妙的调整与改良，这只腕轮就不止能作用于精神魔力，还能作用于……” “……幽冥魔力？！”夏侯炎失声了。 他是真没想到，貌不惊人的劳瑞大师，居然搞出了这么个好东西！ “领主大人，当年我好歹也是学城的‘凤凰三杰’之一，把这只腕轮的适用范围扩大到幽冥魔力上，对我维克多·劳瑞来说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劳瑞大师终于原形毕露，显出志得意满的骄傲嘴脸，朝领主大人眨了眨眼，“‘控尸术’控制僵尸的条件就是，施法者与僵尸体内的幽冥魔力同调！而现在，有了这只能够修改魔力韵律的‘幻之腕轮’，您要不要试着再对戴夫先生用一次您的‘控尸术’？” 第二十二章 人类成功驯服僵尸的珍贵影像 大陆形势，北高而南低。 雄踞于大陆最北端的寒骨山脉，撑起了这片异世界的天穹一角，千年玄冰积雪的融水，便从寒骨山脉间幽不见底的裂谷中淌出，先是涓涓细流，再是滚滚波涛，最后带着雪山高原的千钧之势倾轧而下，形成了宽达数里、横亘大陆的帝国母亲河——狮心河。 如果一位旅者沿着狮心河的发源地顺流而下，他会首先造访深藏寒骨山脉的神秘矮人国度，然后抵达帝国国境的最北端、终年积雪不化的北望郡，然后，一路经过从未被攻克的帝国千年之险“亡魂隘口”、一砖一瓦浸透先民血泪的“赤红之墙”、再是声名显赫精英群集的法师学城，和历经百代经营极尽奢遮的雄伟帝都，然后在一览无余的帝国南部平原上御马奔驰，从而看到各大公爵领中星罗棋布的麦田、看到帝国南方标志性的山毛榉密林，和永世镇守着帝国南部边疆、千百年来将魔族拒于国土之外的一百二十座奥术尖塔。 而八百年来一直被列为禁地的亡灵感染区，就坐落在狮心河西岸——从寒骨山脉上呼啸刮来的北风，沿着平坦开阔的河面一路南下、几无阻滞。 因此，当维克多·劳瑞初级魔导师在一阵来自北方的微风中微微抬头，深情嗅吸着风中的气味时，这位耄耋老人闻到的不只是附近树林里的桧柏与松露味道，或许也还有遥远北方大雪山的爽朗气息。 那一刻，劳瑞大师想起了很多事情，整整八十年精彩纷呈的人生旅途，在他昏花的老眼前如走马灯般闪过。 少年的刻苦求学，求而不得的惨痛初恋，把自己锁在高塔之上精研魔法的枯燥岁月，和彻底走投无路之时、文森特·伊戈尔公爵伸来的温暖且宽厚的手掌…… 刹那间，劳瑞大师有一种宿命般的觉悟，恍惚意识到，也许自己一生的艰难困苦、坎坷流离，就是为了让眼前的这奇幻一幕出现在人世间—— 夕阳西下，万物金黄。 艾略特·伊戈尔领主大人拿着一根木棍，用力向远处扔了出去。 “去！”领主大人喝道。 话音未落，一只又干又瘪、丑陋异常的僵尸便从视野的边缘跳出，如猎犬般四脚并用地窜了过去，然后把木棍用嘴叼了回来。 “好狗狗！”领主大人从僵尸嘴里接过木棍，掂了掂，一甩手又扔了出去。 于是，那只僵尸再一次踏上了叼回木棍的漫漫旅途。 那是它夕阳下的奔跑，那是它逝去的青春。 四周，挤满了看热闹的围观群众，但没人说话，只剩下友邦惊诧。 这“把僵尸当狗耍”的神奇一幕，已经击垮了所有人的心理防线。 此时此刻，格外引人注意的是领主大人的右手。 这只纤细苍白的手掌上，裹着一层薄薄的灰雾，向四周散发着令人不安的幽冥气息； 不过，领主大人的手腕上同时还套着一只纯金腕轮，腕轮上镶嵌的红玛瑙，闪耀着灼眼的赤红光芒，从而将灰雾映衬成了暧昧的粉红色。 “我觉得，这手镯效果好像还不错。”领主大人举起自己的手掌，满意地端详着。 时间倒回五分钟前。 夏侯炎在劳瑞大师的指导下，把腕轮套在右手手腕上，然后端起手臂，用腕轮上的红玛瑙死死对准笼子里的僵尸戴夫，自我感觉活像是正在使用麻醉手表的名侦探柯南。 最开始，没有任何奇特的现象发生，领主大人的耐心也渐渐开始损耗。 但没过多久，那颗红玛瑙就开始散发出微弱的光芒——这光芒变得愈发耀眼，最终在第三分钟抵达了亮度的峰值。 “这意味着‘幻之腕轮’已经成功解析出了戴夫体内幽冥魔力的魔力韵律！”劳瑞大师化身资深导购，耐心解释着自家产品的功能，“现在，您用戴着‘幻之腕轮’的这只手，释放出的一切魔法，也都会被调整到与戴夫同调！” “所以，我现在就可以控制戴夫了？”夏侯炎瞥了一眼笼子里流着涎水的丑陋僵尸。 “是的，请您再试一遍您的控尸法！”劳瑞大师自己也显得很兴奋。 夏侯炎将信将疑地又念诵了一遍“控尸术”咒语——这次轻车熟路，很快他的右手就重新裹上了幽冥魔力的“灰手套”。 只不过，在“幻之腕轮”血红光晕的照耀下，这股实质化的幽冥魔力雾气，的确显得有些不太一样了。 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则堪称神迹： 在领主大人的厉声指令下，笼子里的僵尸戴夫突然停止了扭动，安安静静地在笼子中心盘膝坐下，如入定的老僧般一动不动。 夏侯炎说张嘴，戴夫就露出满口尖锐的黄牙； 夏侯炎说起跳，戴夫就在笼子里蹦得老高； 夏侯炎说撒尿，戴夫就抬起了自己的一条腿…… 夏侯炎赶紧说算了算了不许动。 好像，这货现在真的听我话了？夏侯炎摩挲着‘幻之腕轮’，将信将疑地看着笼里的僵尸。 在领主大人的指示下，侍卫们心惊胆战地打开笼门，把僵尸戴夫放了出来。 当然了，长剑出鞘的爱丽丝队长和紧握撬棍的领主大人都在旁边看着呢，生怕这只亡灵生物不听指令来个突然袭击。 不过令众人大感宽慰的是，并没有任何危险出现：被放出笼子后，僵尸戴夫就乖巧地蹲在原地一动不动，用他腐烂的眼珠可怜巴巴地望着领主大人。 这只僵尸除了不怎么可爱外，还挺可爱的。 随后，领主大人的实验就愈发大胆起来：他划动着自己包裹灰雾的右手，给僵尸戴夫提出了一条又一条荒谬的指令。 在领主大人的授意下，僵尸戴夫先是来了个气势十足的JOJO立，然后又用它沙哑刺耳的嗓音唱了首《外婆的澎湖湾》，甚至还模仿着MJ滑了几个太空步。 眼看着围观群众热情高涨，夏侯炎最后居然让戴夫挽着侍卫汤姆·劳伦斯的手，跳了支节奏劲爆、动感十足的探戈舞！ 看劳伦斯的悲愤表情，估计杀了领主大人的心都有了。 一番实验下来，夏侯炎几乎已经确定，自己现在对于戴夫拥有绝对的控制力——只要是自己脑海中能够构想出的、又是僵尸戴夫身体活动范围以内的动作，那戴夫都会在“控尸术”的作用下，百分百忠实地执行！ 不过，当众人把戴夫重新关回笼子、领主大人撤去自己的控尸术、手上灰雾散尽后，笼子里的戴夫就立刻恢复了原样，它看向笼外众人的眼神，也重新带上了贪婪的食欲。 “如果是您自己复活的僵尸，即便撤去控尸术，它们也会在一定程度上服从于您。”劳瑞大师无奈地耸耸肩，“‘幻之腕轮’的机制其实就是给您的魔力加上一层伪装，毕竟不是真的改变魔力韵律，所以一旦您停止施法，控制力就也会随之消散。” “这就够了！”夏侯炎兴奋道，“只要能在一段时间内控制野生僵尸，就足够护送队伍离开感染区了！” 不过，劳瑞大师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欢欣鼓舞、得意忘形，反而在看完实验结果后，显得愈发冷静。 他沉吟良久，露出了一个苦涩的微笑： “领主大人，恕我直言，这恐怕……还远远不够。” 第二十三章 废墟里的宝藏 夏侯炎斜睨着劳瑞大师。 领主大人分明记得，刚才改良好了“幻之腕轮”，第一个兴高采烈跑过来邀功请赏的，不正是自家这位精通黄色魔法的首席法师吗？ 结果控制戴夫的实验圆满成功，丫怎么又开始愁眉苦脸地泼凉水？ 夏侯炎认为，如果把劳瑞大师扔去地球职场，那他一定就是那种在年终聚会的热烈氛围里、告诉大家今年年终奖不发了的职场情商下限，十成十会被领导和同事共同找个由头炒掉鱿鱼、上演一出劳瑞瑞离职记。 ——也不知道在这个异世界里，有没有炒掉自家首席法师的先例？ 夏侯炎陷入了沉思。 一旁的维克多·劳瑞大师，浑然不知自己的职业生涯已经来到一个关键节点，自顾自地对领主大人苦笑道： “根据现在的情况，您的确能够借助‘幻之腕轮’控制戴夫，但说实话，这对于护送咱们迁徙队伍离开感染区，并没有什么根本性的帮助。” “为什么？”夏侯炎抱起手臂，“我只要驱使尸潮里的野生僵尸远离车队，不就能保证车队的绝对安全了？” 劳瑞大师叹了口气，他那副“跟你们外行讲道理真麻烦”的嫌弃表情，弄得夏侯炎很是火大。 本领主跟你维克多·劳瑞一样，也都是在学城接受过正经魔法教育的！ ——虽然没毕业。 “领主大人，您必须知道一个事实——”劳瑞大师竖起了一根手指，在领主大人面前晃了晃，“单兵作战和军团突击是不一样的，同理，用您的‘控尸术’操纵一个戴夫，和让整个尸潮避让车队，也不是同一码事！” “这……”夏侯炎有点傻眼，“……不一样吗？” “不一样！”劳瑞大师断然道，“您刚才的实验过程让我愈加确信，我的‘幻之腕轮’所能模拟的，只是僵尸戴夫的魔法韵律，因此您的‘控尸术’其实只能对戴夫这个单独的个体起效！尸潮里足有成千上万的行尸走肉，您要是一个一个用‘幻之腕轮’校准每一只僵尸的魔力波动、再逐个下令，等到为车队清理出一条通路，恐怕我们都已经饿死了！” 夏侯炎张了张嘴，无语凝噎。 为了让尸潮给车队让路，居然还要一只一只地微操僵尸、告诉它们“左边第五只僵尸向前五十米”，夏侯大官人可干不出这么丧心病狂的蠢事…… 他又不是委员长！ “可是这些野生僵尸的魔力韵律不应该都是一样的吗？”领主大人还是想不通，“既然‘幻之腕轮’校准了其中一只僵尸的魔力韵律，按说控尸术就应该对所有僵尸有效的呀？” “尸与尸之间的体质不能一概而论……”劳瑞大师无奈道，“您可以把一位死灵法师自己的魔力韵律想象成一个母版，这位死灵法师复活出几十只、上百只僵尸，就相当于把自己的魔力韵律复印了几十上百遍——可复印总是会出差错的，这就导致，他麾下的所有僵尸，魔力韵律都与他自己高度相似，但彼此之间又有细微的不同。” “所以，只是校准其中一只僵尸的魔力韵律，并不能控制所有这些僵尸？”领主大人傻了。 “其实……”劳瑞大师捋着胡子长叹一声，纠结片刻，缓缓地道，“……应该有一种办法，可以让您控制尸潮里的所有僵尸。” “什么办法？”夏侯炎急忙问道。 只要能把自家车队带出感染区，现在让他给这群僵尸三跪九叩他都愿意。 “那就是搞到这群僵尸的‘母版’！”劳瑞大师死死盯着领主大人、一字一句地道，“只有把您彻底伪装成它们的创造者，才能让您成为他们的真正主宰、让您同时控制整个感染区里的所有僵尸！” 创造者？夏侯炎愣了片刻，然后恍然大悟。 昨天夜里劳瑞大师就讲过，这片感染区和其中所有的僵尸弟兄，都来自于八百年前那位死灵法师的实验事故！ 因此，这群僵尸的创造者不就是…… 八百年前的那位传奇死灵法师？ “大师，八百年了……”夏侯炎艰难道，“……那位死灵法师坟头上都可以种树了，咱们怎么搞得到人家的魔法韵律？” “我知道那位死灵法师早就死了！”劳瑞大师的话语越说越快，眼神中也逐渐染上了一丝魔法爱好者独有的狂热，“可他的魔法实验室还在呢！就在西边的那座城市废墟里！而‘魔法实验室……’” “‘……就是魔法师的生命’。”夏侯炎接过话头，背出了这句着名魔法师、“炼金之王”克鲁斯维茨的名言。 劳瑞大师严肃地点了点头。 夏侯炎盯着手腕上金灿灿的“幻之腕轮”，心思电转： 的确，大魔法师一般都会在魔法实验室里留下自己的痕迹，如果说这片大陆上还有任何地方、有可能找到那位死灵法师残留的魔法韵律的话，那就一定是八百年前沦陷于尸潮的、坐落于感染区最中央的那座城镇废墟了！ 而且领主大人还迅速意识到，由于自己排斥僵尸的体质，他很可能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可以在尸潮中游走自如、无视僵尸威胁，从而进入城镇废墟一探究竟的人类！ 他也终于理解了劳瑞大师为何突然那么激动。 一座属于传奇法师的、由于僵尸感染而从未被人染指过的魔法实验室，对于任何魔法师来说都是一笔难以拒绝的巨大财富！如果能够进入魔法实验室，不仅有可能找到先辈的魔法卷轴和法器，甚至还能找到记录着他们毕生研究成果的魔法笔记！ 魔法界素来有谚语：一座实验室，就是一个魔法阶别！ 这句谚语的意思就是，如果你能够探索到一座前人的魔法实验室，那么它给你带来的收益，甚至足以让你晋升一个法师阶级！ 看劳瑞大师的样子，分明就是想抱着领主大人“僵尸勿近”的大腿，跟着他一起进入亡灵密布的城镇废墟，从而在寻找死灵法师魔法韵律的同时，顺带把那座魔法实验室里的珍贵遗产给洗劫一空！ 这倒不是劳瑞大师觊觎任何世俗财富，而是他作为一名魔法师，实在是抵抗不住一览前人研究成果的强烈求知欲！ ——又能找到魔法韵律、帮助队伍离开感染区，又能把一位传奇法师的珍贵笔记收入囊中！ 对于劳瑞大师来说，世界上再没有这么划算的生意了！ “怎、怎么样！”劳瑞大师声音都有点发颤了，“您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去那座城镇废墟走一趟？想想吧，只要找到了那位死灵法师的魔法韵律，您就能控制整个感染区！” 夏侯炎翻了个白眼，伸出手，在劳瑞大师和自己之间笔直地划了一条线： “先跟您说好，咱们在那座魔法实验室里发现的东西，如果有领地需要的，那就归领地所有、如数充公！如果有魔法师需要的，你我五五分账！” “您又不是正牌魔法师……”劳瑞大师小声嘟囔着，委屈巴巴地点了点头。 第二十四章 强力五人团 第二天一早，伊戈尔家族的临时营地就熙熙攘攘地热闹起来。 既然决定了要去西边的城镇废墟、试着寻找死灵法师的魔法韵律，那对于领主大人而言，这一趟寻宝之旅当然事不宜迟！ 营地里的食物已经快要见底，留给伊戈尔队的时间可不多了。 不过，虽说这次城镇废墟探险之旅能够成行，主要还是因为领主大人可以驱散僵尸的特殊体质，但只让他一个人揣着撬棍跑过去显然也不太现实： 虽说僵尸应该不会造成威胁，但谁又说得准，一座荒废了八百多年的城镇里面，会藏着些什么意想不到的危险呢？ 而且，就算夏侯炎自己有天大的勇气来一次单刀闯城，但心心念念记挂着领主大人安危的爱丽丝·康姆斯托克队长，也断然不会允许这种近乎用生命赌博的行为。 因此，在出发前选择合适的人手、组成一支足以应付突发状况的探险队，就成为了此行的关键。 探险队里最无可置疑的成员，自然是艾略特·伊戈尔领主大人——这倒不是说以领主大人的魔法与武力水平，能在关键时刻发挥什么作用，而是整支冒险队都指望着他充当保护伞、在尸头攒动的感染平原上、时刻维持一个两米半径的移动安全区！ 第二个被确定下来的探险队成员是我们尊敬的维克多·劳瑞初级魔导师——虽然这老流氓的魔法研究方向令人不齿，但堂堂一位五阶魔法师，再怎么说也是队伍里的战斗力巅峰，断不存在置身事外的道理——更何况，此行的目的就是死灵法师遗留下的魔法实验室，劳瑞大师作为资深法师的经验和知识，都可以派上大用场。 探险队的第三位成员，自然是死而复生的爱丽丝·康姆斯托克队长：除了女剑士高超的剑术值得倚仗外，她加入团队的最主要原因还是，领主大人跑到哪里，那这位忠实的侍卫队长就会跟到哪里。 侍卫队成员汤姆·劳伦斯，有幸成为团队里的第四罗汉：这倒不是由于他的武艺有多么精湛，而是因为他在跟着领主大人钓过一回僵尸后，成功在夏侯炎那里混了个脸熟、得到了领主大人的有限信任，堪称彻头彻尾的关系户——这一点也让其他跃跃欲试、想跟着领主大人出去透透气的侍卫大为不满。 最后，鉴于抡撬棍的领主大人、用剑的爱丽丝和耍刀的劳伦斯，都属于天堂在左丫们向右的近战党，在劳瑞大师的建议下，一位名叫克里斯·曼恩的年轻侍卫成功入围、被选作了探险队的最后一名成员——年仅二十岁出头的小克里斯，正是前天晚上被领主大人复活的第一个阵亡侍卫，也是队伍里唯一一个精通箭术的射手型人才。 由于夏侯炎能创造的安全区面积有限，他和劳瑞大师经过一番商议，一致认为探险队只包括这五个人已经足够——如果人数再多，就很容易不小心超出领主大人的保护范围，给移动和潜在的战斗带来阻碍。 其实，夏侯炎还挺想利用“控尸术”，把僵尸戴夫也一起带上的——虽说样貌丑陋，可这只僵尸的战斗力仍然不可小觑，甚至完全可以被当做一个可靠的战斗宠物，也能让领主大人过一把关门放狗的雷克萨瘾。 不过，其他队伍成员纷纷对这一想法提出抗议，其中以汤姆·劳伦斯先生最为激烈，于是夏侯炎只得作罢，乖乖把戴夫锁在了笼子里。 侍卫队的其他成员，则一律留在营地看家：由于扎营地靠近森林，遭遇尸潮袭击的风险其实并不大，所谓“看家”，主要还是在防备笼子里的戴夫小老弟。 就这样，一行五人，骑着各自的马匹，趁着微蒙的天色离开营地，向西进发。 根据劳瑞大师的安排，伊戈尔家族的这“五虎上将”，一路上都保持着相当严格的队形： 最需要照看也最关键的领主大人，骑着自己的小白马“流星”走在最中间，劳瑞大师和爱丽丝则在他两侧提供保护；烂命一条的劳伦斯走在最前面探路，而手里提着短弓、背负箭袋的侍卫克里斯在最后压阵。 这只十字形队伍离开营地后，只走了几里地，就进入了大批僵尸控制的地域，探险队的成员们，也再一次见识到了领主大人的神奇威能： 以领主大人为圆心的半径两米内，彻底成为了僵尸无法涉足的禁地，他们的队伍就仿佛漂在水面上的一颗油滴般，排斥着周围的僵尸浪潮，在令无数帝国人闻风丧胆的感染区里畅行无阻。 虽然早已打定主意、不去深究领主大人的一系列特异功能，但劳瑞大师仍然忍不住一阵啧啧称奇，而其他三名武者看向领主大人的眼神，更是充满了敬畏。 只有领主大人自己，哑巴吃汤圆心里有数：不消耗魔力的白嫖复活术、把死者灵魂一并复活的叫魂，和排斥僵尸的鬼见愁体质，他所有的这些特异功能，应该都和自己的地球穿越者身份有关！ 否则根本没道理解释，为什么此前对艾略特·伊戈尔还一直有效的魔法规律，到了自己这儿却跟撕了合同一样失去效用。 而且更进一步，夏侯炎有充足的理由相信，使用复活术时出现的那个阎罗王虚影，绝对要对这些诡异情况负很大责任！ ——无论如何，一个地球神灵在异世界昭然显圣，都绝对不是一个正常的现象！ 夏侯炎暗自打定了主意，等有了时间，必须把两件大事排上日程： 首先，要试验一下其他种类的禁忌魔法，看看是不是只有死灵法术出了BUG； 其次，一定要搞个阎王老爷的画轴挂在墙上、每天毕恭毕敬给老人家烧上几炷香——身在异界还能承蒙阎王爷关照，不对这位权力越界的地府主宰好好表示一下心意，实在有损穿越者知恩图报的传统美德。 领主大人心里谋划着未来，手里则滴溜溜转着撬棍，自觉这武器用起来愈发熟练；不过，还没等他彻底文体两开花，劳瑞大师已经御马从左边靠近了些，从法袍袖子里伸出手，指着前方道： “领主大人，您看！” 夏侯炎抬眼望去，发现一座塔楼高耸、垛墙纵横的城堡剪影，已在远方的晨雾中渐渐显露出来。 “那，就是伊戈尔家族的兴起之地，八百年前由那位亨利·伊戈尔伯爵一手建起的‘渡鸦堡’！”劳瑞大师喟然叹道，“而那位天才死灵法师的故乡、亡灵感染爆发的中心点‘黑水镇’，就坐落于城堡的脚下！” 第二十五章 衰败之城 对于寿算有限的人类来说，“八百年”是一个过于虚无缥缈的时间长度。 绝大多数人，只是在历史课上，或是挑战生物学定律的玄幻小说里，读到过这么长的时间跨度。 但如果没有切身体会，我们其实很难察觉到，八百年的时光流驶，会多么残忍地在物质世界上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 而伊戈尔家族一行五人骑马接近黑水镇遗迹、成为这座死去城镇八百年来接待的第一批访客时，脑海中不约而同浮现出的是同一个词语： 衰败。 ——弥漫着哀伤气息的、几欲令人落泪的衰败。 这种衰败，或许是一座城镇所能经历的、最令人感到痛苦的时期了：既不是极盛之时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的名都佳境，也不是历经万载时光销磨后重返自然的寂静与安详，而是不上不下、不左不右地居于两者之间，宛若病床上弥留之际奄奄一息的老者，体内生命的气息还未完全消散，死亡的阴影却已经悄然降临，于是便给所有旁观者带来一种莫大的精神震撼，震撼于时间的无情，震撼于文明的脆弱，震撼于生死之间的大恐怖。 驻马于黑水镇外，夏侯炎等人依然能辨识出，八百年前这座南方名镇的大致形体，也能分辨出一座座民居、楼宇、店面，但与此同时，更为强烈地刺激着他们眼睛的，还是这八百年历史烟云留下的累累陈迹。 由于地处平原地带、附近并无河流经过，黑水镇没有像夏侯炎前世在地球上见过的古城一般，整个被埋没在沉积地层的深处。 大概是由于帝国南部的季风并不强烈，又或许由于附近的植被保持着完好，八百年的时间流转，最终只不过是在黑水镇里积淀了浅浅的一层尘土。 大约三四十厘米高的沉积土层，固然掩埋住了大多数房屋的墙角、也让它们的门扉无法洞开，但房屋们的大部分形体，依然留在天日之下。 于是，当夏侯炎御马走近，他便可以清晰地观察到搭建这些民居所用的石料：历经了八百年岁月的长方形石块，表面已经难以避免地变得坑坑洼洼，色泽也转化为阴郁的灰黑，但石块与石块之间的缝隙仍然清楚可见，石砖表面斑驳的青苔，更是给这些略已颓圮的老房子，染上一丝不那么压抑的生命气息。 于是，夏侯炎几乎可以幻想到，八百年前的先民们是怎样一砖一石地搭建起这些房屋、怎样携妻伴女站在新家前畅想未来、怎样在这些石砖房里繁衍后代——但如今，他们都死了，死在八百年前，只留下这些空洞洞的房屋还矗立在这里。 “看起来，这些房子用的像是新星石料场的石头。”一直默不作声的弓箭手克里斯·曼恩突然道，“直到五六十年前，新星石料场还是帝国南部最大的珍稀石材供应源，那里出产的‘新星石’，截面上都有独特的星辰纹路。” 夏侯炎瞪大眼睛，盯着这些老房子的墙面端详良久，果然在石砖上发现了斑斑点点、恰似繁星的纹理。 他忍不住讶异地看向小伙子克里斯： “你怎么懂这个的？” 克里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回禀领主大人，我父亲就是在西境开采石场的，我从小就跟着他，学了点儿辨别石料的知识。” “所以……”领主大人用撬棍敲了敲房屋墙面，激起了清脆的回响，“黑水镇的这些民宅，都是用‘新星石料场’特产的珍稀石材搭建的？这么奢侈？” “不……”克里斯摇头道，“领主大人，新星石料场的‘新星石’现在之所以成为稀有材料，是因为数百年来它一直被过度开采、存量殆尽——但倒退回八百年前……建造这些房屋用的新星石，在当时人看来，只不过是最普通、最廉价的石材罢了。” “所以如果我们把这些远古石材撬下来拿到市场上卖，是不是很值钱？”领主大人盯着手里的撬棍若有所思。 “很值钱！”克里斯实诚地点了点头，“现在整块的‘新星石’，在市场上已经很少见了！像是这样一块完整的新星石砖，如果卖出去起码值一枚金币！” 领主大人的眼睛迅速染上了一丝无可救药的贪婪。 还是劳瑞大师在一旁用力清了清嗓子： “恕我直言，艾略特大人，我们这次是过来找魔法实验室的吧？” 夏侯炎这才如梦初醒，呆头呆脑地问道： “哦……对哦……魔法实验室在哪儿？” “我怎么知道！”劳瑞大师气得吹着胡子：领主大人凭什么认为，自己会知道一位八百年前的传奇法师的家庭住址？ 夏侯炎紧皱着眉头，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 不知不觉，一行五人已经深入了黑水镇遗迹，现在正站在一个略显狭窄的十字路口处：无论往东西南北哪个方向望去，都能看到重重叠叠鳞次栉比的房屋遗址，和在大小街巷间零星徘徊的无脑僵尸。 “那……”劳伦斯为难道，“……我们是不是只能一家一户找过去了？” 黑水镇里这么多老房子，跟人口普查似的一家一户找、这得走到什么时候去？夏侯炎脸色略微发白，回头和爱丽丝对视了一眼。 女剑士无奈地耸了耸肩，显然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等等！”正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劳瑞大师突然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街角的一块石碑前。 夏侯炎等人急忙下马跟了过去。 劳瑞大师发现的，是一块一人多高的多立克纪念碑。石碑粗犷而不失雄壮的造型，充满了帝国早期的艺术风格：夏侯炎记得，帝都和学城也都还留着类似的石碑，也都是几百年前的老物件，早已被拉上绳子保护了起来。 劳瑞大师念了个“流水咒”，用自己掌心不断涌出的清水，把石碑表面的苔藓与腐殖质一并抹去，从而露出了纪念碑上残缺不全的雕刻阴文： “……特此表彰在剿灭流窜魔族时英勇奋战、不幸牺牲的镇民……帝国历169年，渡鸦堡领主，黑水镇统治者，伊戈尔伯爵领之全境守护，亨利·伊戈尔伯爵谨立……” 夏侯炎咂了咂嘴：原来这是一块古老的记功碑，还是自家老祖宗亲手立在这儿的。 “所以呢？”他斜眼看向劳瑞大师，“这有什么意义？” 劳瑞大师伸出手，指了指记功碑的最下端。 夏侯炎蹲下身子，惊讶地在大师指示的地方，发现了一行并不显眼的小字。 这行字十分潦草，似乎是石碑立好以后、才由某个破坏公物的无聊人士，自己用刻刀划上去的。 “上面写的什么？”爱丽丝好奇问道。 夏侯炎仔细辨认了一下石碑上的刻字，表情顿时精彩了起来。 良久，他才一字一顿地读道： “……死灵魔法高端教学，手把手包教包会，从入土到入门仅需五十枚银币，有意者详询鹭鸶街56号西蒙·阿德里安先生……” 夏侯炎重新直起腰，和自己的手下们默然相顾，久久无言。 第二十六章 古宅探秘 八百年前那位传奇死灵法师的住址，居然就写在马路边的牛皮癣小广告里…… 这一事实让作为“死灵魔法同行”的领主大人深感憋屈： 他妈的，我们死灵魔法怎么就混成了这个样子！ “据说这位传奇死灵法师，西蒙·阿德里安，死前一度生活拮据、穷困潦倒，现在看来传闻是真的。”劳瑞大师在一旁感慨地摇了摇头。 身为可以被载入史册的传奇法师，西蒙·阿德里安居然要靠开宗授课赚钱，而且学费还是五十枚银币的低价，大师也不禁心有戚戚然——要是换到当下，像阿德里安这个等级的大法师，出去一次讲座的酬劳起码都要十枚金币起步，上不封顶！ 只能说，在八百年前那个魔法协会羽翼尚不丰满、帝国也还处于创业之时的鸿蒙年代，魔法师的生活要比现代困难很多啊…… 既然知道了亡灵法师阿德里安的住址，剩下的就很简单了：一行五人在夏侯炎“反僵尸力场”的掩护下，很快就根据模糊不清的街牌，在城镇西北方找到了阿德里安的旧宅。 由于已经靠近不远处的渡鸦堡，鹭鸶街上的绝大多数住宅，都被笼罩在高大城堡的投影下；不过即便如此，阿德里安所住的鹭鸶街56号，也算是其中最显眼的一幢。 有别于鹭鸶街上清一色的平房，亡灵法师的故居是一个略带帝都优雅风格的二层小楼——即便这幢小楼，现在已经完全被杂草和藤蔓侵染，夏侯炎也想象得到，当年它一定是黑水镇里最靓的房子之一。 不过，透过肮脏不堪、破损严重的窗玻璃，一行人可以清楚的看到，屋内既没有窗帘，也没有很多豪华家具，室内的陈设就算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也毫不夸张，和这幢房子的华美外表形成了鲜明对比。 领主大人猜测，阿德里安很可能曾经阔绰过一段时间，还给自己置办了这么一座豪宅，结果没想到日子越过越穷，最后沦落到只能给别人办魔法补习班了。 “魔法实验室应该会设在房屋的地下。”劳瑞大师一看就是老江湖，捻须沉吟道，“这样可以防止实验引起的声音、气味外泄，也便于从地下的灵脉中提取能量。” 地下室的入口肯定在屋子里，所以这一行人，注定要走进略显阴森的阿德里安老宅一探究竟了。 劳伦斯和克里斯两个打工仔强忍着内心的惶恐，走上前去，用佩刀划开了紧锁着屋门的藤蔓，然后又把堵塞住门口的泥土清理干净，对视一眼，咬着牙拉开了屋门。 “吱呀”一声，大门洞开，但除了四散飞扬的尘土和蜘蛛丝外，并没有什么异象出现。 夏侯炎跟在爱丽丝身后，缓步走入亡灵法师阿德里安的故居，他的小牛皮靴子踩在木地板上，吱吱作响，却意外地没感到任何腐朽与脆弱，只不过是有蟑螂和老鼠被惊动的琐碎声音，从耳边隐约传来。 “哈。”劳瑞大师饶有兴致地跺了跺脚下的木地板，“八百年不朽，阿德里安大师给自家用的，居然还是精灵木材做的地板！” 夏侯炎站在旧宅的门厅里四下张望，很快就看出了这座宅邸的结构：一楼门厅通向三个房间，应该分别是厨房、书房和客厅，进门左手边的木制楼梯一路通往二楼，夏侯炎猜测楼上应该就是阿德里安的卧室。 这幢房子里还留着几件精灵木家具，不知道其他的家具，到底是被阿德里安卖掉了，还是在八百年岁月里腐朽成渣。 不过，屋里仅剩的这几件家具也呈现出破败之相——巴洛克风格的餐桌，桌腿断了一只，于是整只桌板斜斜地倒在地上，看起来像个滑梯；客厅里的沙发，其表面不论曾经是布料还是皮料，此刻都已经消失无踪，只剩下空荡荡的木质骨架；至于书房里长长的书架，也许曾经承载过无数书籍，但此刻也是空荡荡的。 ——这一发现，让一心想着搞几本远古魔法书回去的劳瑞大师略显失望。 见众人都进了屋子，夏侯炎便嘱咐了一声“克里斯关下门”——他可不想等会儿探索完地下室，一上楼发现门厅里杵着只从门外踱进来的僵尸。 这种西式独栋小楼的设计一般都很雷同，领主大人左右看看，拉开楼梯旁一道布满铁锈的小门，顿时露出了隐藏在墙后的、一路通往地下的狭窄石阶。 毫无疑问，亡灵法师阿德里安的魔法实验室就在这下面了。 夏侯炎和劳瑞大师齐声念诵了一句咒语，他们的左手就“呼”地腾起了火焰。 ——有魔法师在就是好，探险队连照明的火把都不用准备。 不过，这时也能看出劳瑞大师丰富的江湖经验： 在召唤出火焰后，大师特意弹了弹手指，把一颗小火星沿楼梯投下去，确定了地下并没有易燃易爆的沼气毒气；然后，大师又简单施了个探测恶意魔法陷阱的“魔能侦测术”，最终才向领主大人郑重点点头，示意楼梯下面是安全的。 于是，领主大人左手燃火焰，右手横持撬棍，第一个沿楼梯走了下去，爱丽丝和劳瑞大师紧跟着领主，劳伦斯和克里斯继续断后。 这条向下的阶梯又窄又长，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和腐败的气息，偶尔手掌碰到旁边的墙壁时，触感也是冷冰冰、滑溜溜的。 不过，没等这趟令人不适的路程持续太久，石阶就抵达了尽头，夏侯炎听到克里斯在后面嘟囔了一句“一百零二”，大概就是石梯总共的阶级数。 在魔法火光的照耀下，前方已是墙壁封堵的死路，众人左手边则出现了一道紧闭着的两人宽铁门——铁门仍然保持着结构完整、表面光滑依旧，一个又一个魔法符文深深篆刻在金属表面，散发着淡紫色的微光。 毫无疑问，阿德里安大法师的魔法实验室，应该就藏在这道门后。 “这门用魔法符文加固过。”劳瑞大师屈起手指，好奇地敲了敲门上的符文，而每当一个符文被他击中，其亮度就会骤然提高几分，“一般的金属都对魔力有排斥作用，看来这扇门，是用能接受附魔的特种魔法金属做的，放在今天也不便宜。” “值多少钱？”领主大人精神一振。 劳瑞大师用手指比了个“五”： “这么大的一块魔法金属，起码五十枚金币！” 夏侯炎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怎么把这扇门拆了背回去。 “艾略特大人……”爱丽丝扯了扯领主大人的袖口，凑到他耳边道，“这门上，好像没有门锁哎……” 夏侯炎急忙退后两步，举起燃烧的左手，仔细端详了一下。 他意识到女剑士是对的：这扇门上既没有门锁，也没有把手，整个就是一块嵌在石墙中的、光溜溜的巨大金属板。 “这扇门应该藏着什么魔法机关，肯定有特殊方法可以打开。”劳瑞大师盯着秘门沉思片刻，伸出干瘦的右手按在门上，低声念诵了几句咒语，他手指与金属接触的地方顿时一阵光华闪耀。 不过，从依然纹丝不动的门板，和大师紧锁的眉头看来，他所用的魔法显然没起什么作用。 “大师，还是省省您的魔法吧！您知道撬棍原本就是用来干什么的吗？”领主大人从腰间抽出撬棍，在手里滴溜溜转了一圈。 劳瑞大师耸耸肩，退后两步抱起手臂，满脸不屑，意思很明白： 领主大人，请开始你的表演！ 第二十七章 你有本事开门啊 在用撬棍撬门的过程中，夏侯炎深切体会到了一条真理： 撬棍的能力是有极限的。 把撬棍塞进铁门旁的缝隙后，领主大人使出吃奶的力气推动撬棍，愣是没能让这片深深嵌入石墙的大铁块松动丝毫，铁门上闪闪发光的魔法符文，仿佛是在嘲笑领主大人的弱小。 那一刻，夏侯炎的脑海中涌出了“螂臂挡车”“蚍蜉戴盆”“蜻蜓撼石柱”等一系列形容不自量力的华夏俗语，而且发现自己正在扮演其中的昆虫角色。 见领主大人累得气喘吁吁，精通武艺的爱丽丝和劳伦斯也上来试了试，同样没能把墙上的魔法秘门撼动分毫。 只有劳瑞大师早已预料到这一幕，好整以暇地靠在一边撇嘴道： “放弃吧，这扇门肯定被阿德里安前辈设置了魔法禁制——以他当年高达第八阶‘大法师’的实力，别说你们了，就是高文爵士来了也撬不开它。” 高文爵士是皇帝陛下的御前侍卫队长，帝国知名大力士。 “妈耶。”夏侯炎喘着粗气道，“那我们怎么办？就被一扇铁门挡在这儿了？” 劳瑞大师也皱起了眉头：“肯定是有办法破解这个禁制的，但一定不是靠蛮力，而是用魔法：众所周知，只有魔法才能战胜魔法！” 魔法才能战胜魔法？夏侯炎突然想到了什么，道： “你们，往后退退，离远一些！” “怎么了？”劳瑞大师见领主大人说得郑重，疑惑问道。 “我要试着用死灵法术开启这道门！”夏侯炎咬牙道，“但是我害怕误伤，所以你们离远一点！” 劳瑞大师想了想，既然阿德里安前辈当年也是研究死灵法术的，那专业对口，领主大人的死灵法术说不定还真能出个奇效！事关重大，大师不敢怠慢，带着三个侍卫登上石阶，跟石阶底的领主大人和秘门拉开了四五米的距离。 夏侯炎凝视着眼前的铁门，深呼吸了几口。 那本文字晦涩、篇幅巨大的《死灵法术精要》，他并没有整本读完，但仍然记住了除复活术和控尸术以外的另一个法术。 记住这个法术的原因也很简单：它是书里记载的最后一个法术。 就像跳过大段注水剧情直接订阅大结局的网文读者一般，昨晚领主大人出于好奇，直接翻到了《死灵法术精要》的最后一页，然后就看到了这个被魔法书作者放在末尾压轴的宗师级魔法。 其名曰：死亡一指。 事实表明，“死亡一指”的魔法效果，的确对得起它孤篇盖全书的超然地位！ 不像火焰、冰霜或其他烂大街的魔法派系，死灵魔法的绝大多数咒语，都是在对尸体做文章，很少有直接的攻击性法术；而“死亡一指”则是其中唯一的例外，一个格外强大的例外。 “死亡一指”的效果很简单：立刻使目标死亡！ 说明越短，效果越强，古人诚不我欺。 不过，“死亡一指”的缺陷就和它的强大一样明显： 首先，“死亡一指”的咏唱时间，简直冗长得犹如老太太的裹脚布，这基本上就意味着它在实战中找不到用武之地： 一对一单挑里，等魔法师埋头念完咒，敌人早就把你的骨灰扬了； 而在魔法师有卫兵和军队保护、可以安心咏唱长篇幅咒语的军事作战条件下，动辄可以收割上千人头的群体伤害魔法，可比这个单体必杀技要吃香得多！ 其次，“死亡一指”要求施法者必须用手指指向目标，来为幽冥魔力的冲击引导方向——且不说一不小心指错了人怎么办，如果目标处于高速移动之中，魔法师的手指跟不跟得上还成问题呢！ 历史上，少数几个有勇气在实战里使用“死亡一指”的死灵法师，几乎全都把这个恐怖的必杀大招，不小心丢到了目标旁边的小兵身上…… 于是，虽然有着一击必杀的恐怖威能，但“死亡一指”几乎被魔法界公认为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火箭筒威力再大，如果没有机会发射，那还不如用弹弓崩出去的石子强呢。 不过，夏侯炎倒是觉得，面对一扇纹丝不动、宛若沙包的铁门，正好是演练“死亡一指”的大好机会；而且这个法术属于死灵魔法里最强的那个等级，如果这扇门刚好被设置了什么“识别到足够强的死灵魔法才开门”的指令，那“死亡一指”就是最应景的！ 夏侯炎右手死死地指着铁门中心，嘴里开始背诵“死亡一指”的咒语——咒语并不长，对于艾略特·伊戈尔饱经魔法教育锻炼的大脑来说，完整背下来根本不成问题； 但“死亡一指”之所以咏唱时间极长，其真正操蛋的地方就在于，它要求施法者把咒语一字不落地重复念诵十三遍，然后才能生效！ 夏侯大官人嘴里背了十三遍咒语，心里也把这咒语发明者的祖宗问候了十三遍。 随着死亡一指咒语的最后一个音节，第十三次从领主大人沙哑的喉咙里冒出，空气中突然出现了极其强烈的魔力波动！ 一个巨大的神灵虚影，出现在领主大人头顶上！ 夏侯炎往头顶瞥了一眼，见怪不怪地发现果然还是自己的老相识，亲爱的阎王爷先生。 领主大人习以为常，可劳瑞大师却是第一次仔细观察领主大人召唤出的虚影！ 瞪着空中那个身穿黑袍的身影，劳瑞大师只觉大脑一片空白！ 就算把劳瑞大师杀了，他也不觉得掌控幽冥魔力的死神是长这模样的！ 黑斗篷呢？镰刀呢？苍白宛若幽灵的面孔呢？ 为什么这虚影头上戴着个稀奇古怪的帽子，帽子上还垂着珠帘？ 这货到底是谁啊！ 谁啊！ 如遭重击的劳瑞大师还没回过神来，空中的虚影就已经破碎成尘、归于虚空，而领主大人的食指尖端，也飙出了一道细细的灰色射线，瞬间就没入了铁门之中。 劳瑞大师惊诧莫名地听到，空气中突然回荡起一个装腔作势的低沉声音： “咳、咳……欢迎，陌生的死灵魔法师……我，就是西蒙·阿德里安大法师，幽冥的探索者、死亡的征服者、千尸之主、万灵之王……哈哈哈哈哈……” 一阵中二度爆表的浮夸笑声结束后，那声音又清清嗓子继续道： “咳咳……呃，你现在听到的，其实是西蒙·阿德里安留下来的录音，很遗憾我目前不在家！不过，我的魔法实验室，始终欢迎同为死灵法师、死神信奉者的你的到来！” 劳瑞大师回忆起刚才那个和正版死神没有半点相像的“死神”虚影，酸溜溜地想到，阿德里安居然还在留言里说，领主大人是什么“同为死神信奉者”…… 老前辈，这次，您怕是真认错人了…… 第二十八章 有一说一 西蒙·阿德里安用魔法留下的录音还在继续播放： “亲爱的死灵法师同行，虽然我的魔法实验室乐意将您当做贵宾接待，但出于安全考虑，只有您跟着我说出一段‘安保秘文’，这扇铁门才会为您开启！” “安保秘文”？ ——劳瑞大师一下子警觉起来。 所谓魔法师，就是跟神秘力量打交道的职业，这也就意味着，一些在普通人看来无关紧要的事情，到了魔法师的圈子里，都必须小心应对。 而“语言”，就是魔法师在日常生活中，需要特别留意的东西。 对于普通人来说，随便说句话吐个槽骂个街都不会有什么问题，顶多惹恼了别人被塞个口球，但身怀魔法力量的魔法从业者们，他们嘴里说出的每个字、每句话都可能造成魔力潮汐的共鸣、引发意料之外的后果！ 毕竟说白了，法师施放魔法时念诵的咒语，也就是一段特殊的伊奥利亚古文罢了！ 通过特定的文字、语音组合，来激发魔力波动、形成类似咒语的效果，在《魔力学原理》教材看来，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操作！ 因此，阿德里安的留言让劳瑞大师不得不警惕：阿德里安的意思很简单——只要领主大人跟着他的录音念一段话，魔法实验室的大门就会随之开启，这看上去完全就是个人畜无害、并无危险的流程； 可劳瑞大师记得清清楚楚，西蒙·阿德里安死前可是足足达到了第八阶“大法师”的传奇人物！ 像阿德里安这个档次的魔法师，炮制出一段带有隐藏魔法效果的文字简直再简单不过！ 如果领主大人真的一字一句，跟着录音里的文字段落念了下来，不说可能激发出什么伤害性巨大的魔法效果，就算是灵魂被这个八百年前的魔法师前辈奴役，都不是不可能！ 历史上第八阶的“大法师”们，哪个不是徜徉于魔法研究海洋的顶级大拿？哪个不是经历无数生死考验、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中之龙？哪个不是心思细腻、七窍玲珑的江湖老油条？ 即便本人已经身死魂销，但要给八百年后的后辈们留下一个文字陷阱，对于西蒙·阿德里安来说也实在太简单了！ 劳瑞大师不得不防！ 眼看着领主大人跃跃欲试，劳瑞大师猛地上前两步，揪住领主大人的袖子急急道： “当心有诈！” 经大师这么一提醒，同样受过魔法教育的夏侯炎，顿时也意识到了其中的危险性。 可是，阿德里安的魔法实验室就在这扇铁门的背后，这位传奇法师留下的魔法韵律，很可能就在实验室的某张桌子上玉体横陈呢！ 这很可能是能够操纵滚滚尸潮、把车队安全带出感染区的唯一机会！ 现在裤子都脱了一半了，总不能在这种关键时刻打退堂鼓、功亏一篑吧？ 夏侯炎咬着牙沉吟片刻，道： “不管怎么样，先听听这位阿德里安前辈，他让我读的秘文到底是什么再说……如果感觉不对，我们再想办法！” 劳瑞大师点点头：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两个现代魔法师还在纠结，西蒙·阿德里安的录音已经继续说道： “亲爱的死灵法师同行，为了开启实验室大门，请跟着我，复述下面这句话——” 夏侯炎深吸一口气，有些紧张地洗耳恭听。 只听得阿德里安的录音，字正腔圆地念出了“安保秘文”： “‘有一说一，西蒙·阿德里安是个铁帅哥！’” 夏侯炎和劳瑞大师瞠目结舌。 三名伊戈尔家族侍卫面面相觑。 这……这“安保秘文”特么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铁帅哥？！ 领主大人完全有理由怀疑，什么“安保”全都是借口，恬不知耻的阿德里安，特么的就是想听别人夸自己一句！ 不等劳瑞大师做出任何反应，夏侯炎已经把心一横，跟着阿德里安的录音咬牙念道： “有……有一说一，西蒙·阿德里安是个铁帅哥……” 空气寂静了片刻，阿德里安欢欣鼓舞的录音再次响起： “未检测到恶心、呕吐或言不由衷的迹象，安保检查通过！阿德里安的魔法实验室欢迎您，亲爱的死灵法师同行！” 地面深处传来一声巨响，原先阻挡住众人去路的金属门，在簌簌掉落的灰尘中，伴着刺耳的摩擦声沉入地下，缓缓将藏在它背后的魔法实验室，彻底暴露在夏侯炎的面前： 这是一座格外宽敞的圆形厅堂，肉眼可见之处，可以清晰地看到，厅堂中心有十二根大理石柱呈圆形排列，为地下空间起到了承重作用；随着大门开启，大理石柱上镶嵌的巨型魔法水晶便一个接一个亮起，温暖的明黄色光辉顿时照亮了整个厅堂。 于是，伊戈尔家族一行人便看到了魔法实验室的全景：光滑的瓷砖地面、洁白的大理石墙壁、雕刻着古朴神明形象的圆形吊顶，和围绕着厅堂边缘摆放了一圈的乌木书架——整座实验室里的陈设，完全没有任何腐烂或败坏的迹象，空气中甚至找不到一点漂浮的尘埃，这一尘不染、光洁亮丽的环境，和地表上那座破破烂烂、肮脏不堪的老宅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魔法实验室比较靠外的地方，摆着六张圆弧形长桌，劳瑞大师和夏侯炎一眼就看出，长桌上琳琅满目的水晶瓶罐、奇形怪状的多彩水晶、整齐码放的羊皮卷轴，无一不是魔法师赖以糊口的珍贵家当！ 不过，众人的目光还是毫无疑问地被厅堂正中央的东西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尊两米多高、造型细腻的青铜雕像。 雕像的主体，是一个昂首站立、器宇轩昂的男人，他身穿雕饰华丽的贵族长袍，半长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容貌更是英俊异常，饱满的颧骨和冷漠的嘴唇，洋溢着人到中年饱经风霜后特有的潇洒美感——男人手里握着的那根足有一人多高的圆头法杖、和他腰间挂着的骷髅纹饰魔法书，则毫无疑问地揭示了这座雕像所刻画人物的身份： 西蒙·阿德里安，传奇般的八阶大法师，死灵魔法的不世天才！ 站在这尊逼格拉满的青铜人像前，伊戈尔家族一行五人都出现了刹那的无语。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在自家实验室里，”汤姆·劳伦斯干巴巴地问，“摆一尊自己的青铜雕像？” 夏侯炎认真想了想，给出了唯一合理的答案： “……铁帅哥。” 第二十九章 大饱私囊 伊戈尔家族探险队并没有在西蒙·阿德里安的自恋性格上纠结太久——无论这位“铁帅哥”如何作妖，他都早已是八百年前的冢中枯骨了，在领主大人和他的属下们看来，抓紧时间找到阿德里安遗留下的魔法韵律、想办法把车队送出感染区才是正事。 只要能离开感染区，别说“铁帅哥”了，让夏侯炎管阿德里安叫梁朝伟他都没意见。 劳瑞大师站在阿德里安铜像脚下，环视一周，意识到这间魔法实验室的规模，比自己之前想象得还要巨大： 一十二座塞满藏书、顶天立地的乌木书架； 六张摆满魔法用品的弧形实验桌； 再加上房间角落里胡乱堆叠、不知里面所藏何物的几十只木箱…… 要在这座实验室里找到某件东西的难度，不比在淫乱的帝国贵族圈里、找一位没跟自家女仆乱搞过的正人君子来得更容易！ “我们兵分两路！”大师果断道，“领主大人和我沿着墙壁顺时针找，你们几个侍卫逆时针找——记住，我们要找的是阿德里安留下的魔法韵律，所以格外注意那些可能还残存着他生前法力的储魔水晶！” 大师的建议无可挑剔，于是探险队里的五人一哄而散，分头开始搜索。 夏侯炎首先瞄准了面前堆放的几十只木板条箱——倒不是这些木箱有什么引人注意的地方，纯粹是因为领主大人手里有根撬棍，专业对口。 大概是由于这座魔法实验室被阿德里安设置过什么保护性结界，这些跨越八百年岁月的木板条箱丝毫没有腐烂的迹象。 它们奶白色的木条表面，甚至还萦绕着新锯开木料特有的清新气息。 不过，当领主大人用撬棍逐一掀开这些木箱的天灵盖、看见里面的东西时，却不免大失所望—— 每只木箱子，内部情况都大同小异：整整齐齐地码着上百本精装书籍！ 这些书长得全都一模一样，应该都是一批印刷出来的；这里总共几十只箱子加起来，书籍的总数怕是足有数千本那么多！ 夏侯炎随手抽出其中一本，只见缀有金色蔷薇纹路的暗红色绒面封皮上，印着几个优雅亮丽的烫金花体大字： 《我的魔法生涯——西蒙·阿德里安自传》。 领主大人深深怀疑，是不是阿德里安当年付梓了一大批自传书，结果卖不出去，所以才都堆在这儿了？ 他觉得，即便是在娱乐生活匮乏的八百年前，应该也没有人会闲得蛋疼、掏钱买阿德里安的自传看吧…… 出版业真是一个大坑啊！夏侯炎一边感叹着帝国的第三产业发展状况，一边毫不留念地把《我的魔法生涯》重新扔回箱子，扭头开始检查旁边的弧形实验桌。 ——也只有在注视着着这些实验桌的时候，领主大人才能想起，当年的西蒙·阿德里安不仅仅是个自恋狂，同时也是一位魔法精湛的八阶大法师。 实验桌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反射着照明水晶璀璨光辉的瓶瓶罐罐——这些塞着软木塞的锥形玻璃瓶里，盛有五颜六色、性状各异的魔法药剂，但由于瓶身上一律没有标签，这些药剂的作用到底是什么，估计就只有八百年前的西蒙·阿德里安自己才知道了。 领主大人特意伸出手指，贴住药剂瓶冰凉的玻璃瓶身，用心感受了一下药剂的魔法波动； 结果他失望地发现，经过八百年的时间，这些药剂中的魔力基本都已经逸散掉、失去作用了。 远在八百年前，“炼金之王”克鲁斯维茨还没从精灵木里提取出魔法防腐剂，因此那个时代的魔药大多都是要当天出炉、趁热服用的时鲜产品！ 这些纯天然不防腐的远古魔药，放上一周左右就会过期失效，何况八百年？ 这让满心想白嫖点远古灵药回去的领主大人心中格外沮丧。 不过除了一堆过期魔药以外，领主大人转眼一看，想起桌子上还堆着满坑满谷的羊皮纸魔法卷轴呢：这种东西的制作工艺，从古往今都没怎么变过，使用方法也一脉相承—— 只要撕开卷轴封印，就能一次性释放出卷轴所记载的魔法！ 由于使用方便、老幼咸宜，魔法卷轴一直在社会上大行其道，它们在民众中的受欢迎程度，完全可以参见劳瑞大师当年造出来的那批“魅惑术”卷轴。 最重要的是，魔法卷轴可是没有保质期一说的！ 八百年前的魔法卷轴，今天撕开封印也是一样使用！ 从这批卷轴被阿德里安随意堆放的情况看来，上面记载的魔法应该不会太高级，但领主大人还是美滋滋地把它们照单全收：他找劳伦斯要来一只大口袋，伸出手臂，弯腰将桌子上的卷轴一股脑都扫了进去，化身桌面清理大师来了个卷包会。 即便是再劣质的魔法卷轴，在黑市上也能卖到十几枚银币！ 当年在法师学院时，还曾经靠倒卖卷轴赚过零花钱、对行情了如指掌的领主大人，自然不可能放过眼前这笔意外之财！ 不过，虽说领主大人收获了一批卷轴，但直到现在，众人依然没有发现储藏着阿德里安魔力的任何东西…… 要知道，找到阿德里安的魔法韵律，才是此行的主线任务！ 如果无法模仿阿德里安的魔力波动、无法大规模控制野生僵尸，那走出感染区岂不就成了痴人说梦的空谈？ 想到此处，夏侯炎有点烦闷地咂了咂嘴。他拎着卷轴口袋直起身。正要继续检查实验桌背后的书架，却听到劳瑞大师在一旁压低声音道： “领主大人，有一件事我想问您。” “您说。”夏侯炎一边向书架走去一边答道。 “您刚才在门外召唤出的那位，好像不是死神吧？”劳瑞大师语气严肃。 夏侯炎停住了脚步。 “如果我说，”领主大人回过头，苦笑着看向自家首席法师，“那是死神的远房亲戚，您信吗？” 劳瑞大师略带不豫的脸上，写满了“您是不是把我当傻卵”。 “领主大人！”见夏侯炎眼神飘忽、像是要逃避这个话题，劳瑞大师情急之下凑近了道，“请问您知道，如果被发现使用死灵魔法这样的禁忌法术，魔法师会是什么下场吗？” “呃……”夏侯炎觉得这个问题真不吉利，“……被捆在帝都广场的柱子上烧死？” “那您知道，”劳瑞大师眯了眯眼，“如果被发现信奉异教神灵、使用万神殿以外的神灵的力量，魔法师会是什么下场吗？” “呃……”夏侯炎咂咂嘴，“……被捆在帝都广场的柱子上烧死？” “不。”劳瑞大师咬牙道，“您会被扔进海里喂鱼！” 夏侯炎觉得这种死法，比起烧死好像还更舒服一点？ “所以您知道为什么，信奉异教神灵的魔法师要被海葬，而不是像使用禁忌魔法那样被烧死吗？”劳瑞大师哼了一声。 “为什么？”夏侯炎傻乎乎地眨眨眼。 “因为他们觉得信奉异教神灵的魔法师，灵魂实在太过肮脏！”大师冷笑道，“如果把这些异教徒绑在帝都广场的柱子上烧掉，扬起来的骨灰难免会污染帝都的空气！” 夏侯炎：“……” “领主大人，我维克多·劳瑞自诩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所以您召唤异教神灵的事情，我可以为您保密！”劳瑞大师死死抓着领主大人的肩膀，严肃道，“我不认识您召唤出的那个黑袍子老头，到底是哪个种族、哪个教派的邪恶神灵，我也压根没兴趣知道！但是，请您以后千万不要在别人面前再搞这一出了！如果把宗教裁判所的人招来了，谁也保不住您！” “您就放一百个心吧！即便是这次我使用死灵魔法，不也是事急从权、不得已之举？”夏侯炎有心想辩解一下，阎王老爷才不是什么邪恶神灵，但最后还是无奈翻了个白眼，“等出了感染区、尘埃落定，本领主发誓绝对不会再碰任何禁忌魔法！我又不是弱智，好好当自己的领主不香吗，又怎么会吃饱了撑的、公然挑战魔法协会的权威？” 劳瑞大师瞥了他一眼，确认领主大人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后，又压低声音道： “还有就是，您最好让车队里其他人都把嘴巴闭严实点——这一趟下来，看见您复活僵尸、驯化戴夫的可不止我一个！那些佃农老实巴交的，应该交待一声就行，可侍卫队那边……我不放心！” 夏侯炎冷笑道： “您就别瞎操心了，咱们伊戈尔家族的侍卫队一向忠心耿耿、踏实可靠，又怎么可能惹出什么麻烦事……” 不远处一声尖利的金属嗡鸣，打断了领主大人铿锵有力的自信发言。 第三十章 祸从口出 在帝国历史上，“祸从口出”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 帝国的一代雄主“雷霆”曼努埃尔六世之死，就是数百年来街头巷尾津津乐道的一件奇闻。 其时正当“末日之战”的尾声，靠着“帝国之光”奥拉夫伯爵等一大批英雄人物的英勇奉献，帝国人类终于在与魔族的史诗大战中扭转战局、取得先机，而此时刚刚即位的曼努埃尔六世，更是借着一股少年锋锐、踌躇志气，领军御驾亲征，在短短的六个月里，不仅夺回了帝国之前沦陷的五个公爵领，甚至还把战线推回魔族境内，眼看着就要上演犁庭扫穴的复仇大戏！ 可问题就出在战斗结束后的一场庆功宴上。 曼努埃尔六世秉承帝国皇帝广开后宫的传统，还不到三十岁就娶了十二位妻子，而其中地位最高、分属于声名显赫的贵胄家族的两位，更是一并被册封为皇后。 然而，曼努埃尔六世一直都更加偏向于来自“蔷薇之庭”罗塞尔家族、更为年轻并且体态娇小的那位皇后，而对出身“高山之庭”门多萨家族的皇后饱加冷落，这已经引起了帝国贵族圈中的一定不满：虽说两位皇后都是从贵族中精心挑选出的绝代美人，可这种宫廷联姻，本就不可避免地带有政治性质，而皇帝对某位皇后的特别偏爱，无疑会挑动贵族圈子内的权力天平！ 不幸的是，在那场战后庆功宴上，甫获大胜、刚脱下染血战甲的曼努埃尔陛下，在痛饮一加仑烈酒后彻底酩酊大醉；完全失去了自控能力和政治敏感度的皇帝陛下，不仅一直搂着罗塞尔家族的皇后亲昵不止，甚至还公开宣布，要把自己最喜欢的这位小萝莉立为唯一的皇后，然后就在门多萨家族皇后燃烧着怒火的眼神注视下，抱着罗塞尔皇后睡觉去了…… 故事的结局很简单：当天夜里，妒火中烧的门多萨皇后手里提着短剑，摸黑走进曼努埃尔六世的寝房，然后赏了床上的一男一女每人一剑。 事后，不仅门多萨皇后因为谋杀皇帝兼丈夫被吊死，整个“高山之庭”门多萨家族也饱受株连，从此地位一落千丈，成为了只有在史书上才能看到的辉煌姓氏； 但最令后世史学家扼腕叹息的，并不是门多萨家族的颓然衰落，而是曼努埃尔六世的突然去世，彻底破坏了顺风顺水的南征大局，让本可以彻底剿灭魔族的千古机遇，最终只赢得满载遗憾的仓皇南顾——急于处理内部政治动荡的帝国，迫不得已和魔族签订了和约，从此形成了魔族与人类南北平分大陆的局势，并且一直延续至今。 “门多萨皇后弑君”这一着名历史事件，给后人带来的启示除了“萝莉控没有好下场”“后宫修罗场是真的牛逼”以外，还有“无论何时说话都要小心”。 遗憾的是，伊戈尔家族的侍卫队成员们，大多从小就勤奋练武，并没有在学校上过历史课。 当爱丽丝·康姆斯托克一脸认真地在桌上寻找储魔水晶时，汤姆·劳伦斯和克里斯·曼恩则在远一些的地方，一边漫不经心地翻翻捡捡、一边插科打诨。 两个瘪三的话题，从文森特·伊戈尔公爵那莫名其妙的反叛罪名，聊到了当今皇帝陛下的性取向，最后眼看着领主大人离得挺远听不见，劳伦斯这厮又促狭地谈起了艾略特·伊戈尔领主大人的感情生活。 据劳伦斯说，他曾听远在学城的亲戚提起，后者有个在学城教书的朋友议论道，他们尊敬的艾略特·伊戈尔领主大人，在学城时也曾是万花丛中穿身而过、不仅没有片叶不沾身、反而把花丛全都薅成了秃枝的风流浪子！年轻英俊又贵为公爵独子的艾略特大人，不知陪伴着多少学城的怀春少女度过了无数寂寞夜晚——在梦里，或者在床上…… 年纪轻轻、连女孩子手都没拉过的克里斯，被劳伦斯忽悠得心驰神往、连吞口水。 然后，劳伦斯的话题愈发放肆。这个资深兵油子向小年轻克里斯保证，虽然最近领主大人像是转了性一样变成了心忧领民、负责可靠的模范领主，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劳伦斯大胆判断，如果车队得以离开感染区，那么不出一个月，女仆安洁·伦道尔和他们的爱丽丝·康姆斯托克队长中的至少一人，就会被狼心兽行的领主大人拉去暖床！ 汤姆·劳伦斯浑然忘了，爱丽丝队长现在和他们一样都是没有体温的不死人，压根暖不了床…… 最后，劳伦斯又以老前辈的姿态拍拍克里斯的肩膀，谆谆告诫这位年轻后生：趁着人还年轻，学习领主大人好榜样，赶紧泡妞给自己找个老婆，时光匆匆、年华易逝…… 劳伦斯歪着头想了想，很快就找到了一个负面典型。 中年侍卫指着大厅中央的阿德里安雕像，痛心疾首： “克里斯，你看这位西蒙·阿德里安先生，英俊帅气、风流倜傥，甚至还贵为八阶大法师，可最后呢？最后他还不是一个人孤独死在实验中，到死都还是个处男？” 克里斯深表赞同地点点头，却发现劳伦斯的眼神有点发直，表情也变得僵硬。 克里斯急忙回头，顺着劳伦斯的眼神望去，瞬间傻在原地。 只见原先还一动不动的阿德里安雕像，在劳伦斯说出“处男”二字后，突然伴着一阵刺耳的金属嗡鸣声有了动作——阿德里安的青铜面庞上，出现了危险的暴怒之色，并且死死地盯住了惊诧莫名的劳伦斯；紧接着，这座青铜人像，像是活人一般举起了手里的长杆法杖！ 克里斯惊恐地发现，法杖顶部的那颗圆宝石杖头，不知何时起，已经变成了一泓亮如秋水的青铜刀刃！ 没等两个侍卫作出任何反应，阿德里安的青铜雕像已经挥动手臂，将这柄由法杖变成的长柄尖刀，带着破空之声猛地扫了过来！ 空气中也响起了气急败坏的怒吼声： “处男吃你家面包了？！” 听到动静的夏侯炎刚刚转过身，就和劳瑞大师一起愕然看到，自家侍卫汤姆·劳伦斯的上半截身子，带着血光从眼前飞了过去。 第三十一章 铜士操戈 阿德里安的青铜雕像如威风凛凛的异界关云长一般，横舞长刀，先是如剁鱼块般把劳伦斯一刀断成两截，然后刀尖一抹、将劳伦斯的上半身彻底打飞！ 对于劳伦斯还杵在原地的两条腿，青铜雕像并没有继续改刀的想法，而是转移目标，手腕一转，将长刀在空中兜出一条闪亮弧线，然后势若奔星地朝克里斯·曼恩搂了过来！ 危急时刻，多年斥候生涯养成的身体本能还是救了克里斯一命：年轻弓箭手就地一个翻滚，堪堪躲过横扫而来的长刀，但仍感觉后背一凉，紧接着便是火辣辣的剧痛—— 青铜雕像的刀削实在太快、太准！ 饶是克里斯躲避及时，仍然被那锋锐难当的青铜刀刃片掉了一条上好里脊！ 一击不中，青铜雕像并没有息事宁人的的意思，身体一个三百六十度扭转，长刀斜斜兜出一个大圆，再一次朝克里斯狠狠劈下！ 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类武者，能做到把自己的身体扭转三百六十度！ 可青铜雕像的内部，不是血肉骨骼，而是一位八阶大法师亲手打造的魔法回路！ 于是，这完全脱离常理的一击，在速度上彻底占了上风：年轻弓箭手刚从地上爬起来，一抹追魂夺命的寒光，就已经出现在他的眼前！ 华夏传统武术书《三才生死谱·兵刃篇》，对于武器长度带来的战术优势早有定论：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而由法杖变化而成、长度几乎达到三米的长刀，再加上雕像本身违背人类常识的身体结构，造成的后果便是，在这尊青铜罗汉的字典里，根本不存在“攻击盲区”这个词汇！ 刀锋转瞬即至，惊天一声巨响！ 青铜雕像的手中长刀，并没有如愿将克里斯的脑袋削飞半扇，而是狠狠撞上了爱丽丝·康姆斯托克从一旁飞快递来的宝剑锋芒！ 整个魔法实验室里，也就只有曾在鹰息堡比武大会上连战连捷、以巾帼之身睥睨无数英豪的女剑士，反应快到能够在危急时刻拔剑出鞘、堪堪救下克里斯本已行将熄灭的生命之火！ 眼看爱丽丝队长的长剑架住了敌人的刀锋，克里斯没有丝毫犹豫，就地又一个滚翻逃出了青铜雕像的攻击范围，起身之时伸手从背后一抹，已然架起短弓，利箭在弦！ 而这时，随着一声铮然刺响，如牛羊抵角般架在一起的刀锋剑刃已然分出了胜负！ 饶是女剑士因过度使力而俏脸通红，但她手中的长剑还是在青铜长刀的巨力下猛然折断，一截断剑旋转着飞上了天空！ 爱丽丝的随身佩剑，虽然不是举世闻名的传奇兵刃，但也是上好精钢铸就； 可此时，只是和青铜雕像的刀刃相撞一次，它就彻底败下阵来、魂归剑冢！ 无论雕像手中这柄长刀材质到底为何，显然都不可能是以脆弱易断着称的普通青铜！ 早就意识到兵刃不敌对手的女剑士，展现出了丰富的战斗经验：在手中佩剑断裂的一刹那，爱丽丝便借着对方刀锋上的巨力向后纵身一跃，轻盈落地，踩着高跟皮靴在地上斜斜滑出三四米，毫不费力地脱离了青铜雕像的攻击范围，断剑一横护住了身后的领主大人。 ——既然武器折断，反击本就无望，那么迅速脱离战斗才是上上之策！ 断剑、借力、脱战、掩护领主大人，女剑士在转瞬之间作出的一系列战斗决策简直无可挑剔，实在不能不让人击节赞赏！ 而直到这时，夏侯炎和劳瑞大师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两个魔法师只需一眼，就认出了这尊阿德里安青铜雕像的真正身份—— 魔偶！ 想不到这个洋溢着阿德里安自恋风格的青铜人像，居然同时也是一只能够自我活动、战斗能力强悍的魔偶！ 一直以来，魔法师都有制造魔偶看家护院的传统：这种由魔法金属铸造、内嵌魔核与魔力回路的金属怪物，可以凭借一定的智能自主战斗——魔法师汇聚如云的学城街道上，就有不少钢铁魔偶沿街巡逻、威慑宵小。 而夏侯炎和大师之所以看走了眼，主要还是因为这尊青铜雕像实在太精致：一般市面上的魔偶都是造型粗犷的石头人模样，有心思、又有技术打造出这么一尊惟妙惟肖的人形魔偶的，恐怕也就只有八百年前的大法师西蒙·阿德里安了！ 由一位八阶大法师亲手打造、又明显倾注了毕生心血的战斗魔偶，虽然在八百年间已经流失了不少魔力，但其作战能力依然不可小觑——爱丽丝手中那半截短剑，正是其惊人力量的最好证明！ 劳瑞大师算是纳了闷了：之前这魔偶一直乖乖地扮演着自己的雕像角色，怎么突然就暴走起来、开刀杀人了？ 大师要是知道这尊魔偶是被“处男”两个字激活的，想必会一口老血都喷出来。 劳瑞大师在心里快速评估着魔偶的战力，而夏侯炎则目光一扫，将场上局势尽收眼底：劳伦斯现在已经变成了两截肉块，爱丽丝长剑已断、不知作战能力还剩多少，而远处的克里斯虽然搭箭瞄准了青铜魔偶却引而不发，显然也已经意识到，由普通铸铁打磨成的箭镞，对于通体青铜的魔偶根本造不成杀伤。 换句话说，现在还有希望对魔偶造成伤害的，只剩下一老一少两个魔法师了！ “怎么说？”夏侯炎目不转睛地盯着魔偶——它并没有贸然追击爱丽丝，而是留在原地、用空洞的眼神扫视着众人，大概是在计算下一步的攻击路径，或者根本就是在等人类出手、以逸待劳。 “难搞……”劳瑞大师苦着脸嘬了个牙花。 劳瑞大师感觉自己这一队人的运气简直糟透了！他自己的压箱底宝贝是精神魔法，而领主大人本身魔法实力低微，只有能越阶免费施放的死灵魔法指望得上——可偏偏，眼前的敌人是个既没有思想、又没有生命的金属疙瘩！ 精神魔法和死灵魔法全都白瞎！ “那就跑？”领主大人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低声问。 劳瑞大师朝大门的方向努了努嘴。 夏侯炎飞快斜眼一看，才发现原先还洞开着的实验室大门，不知何时已经重新紧闭，估计是早就设计好了，青铜雕像一激活门就自动关闭，以造成瓮中捉鳖之势！ 而伊戈尔家族一行人，就是那只触动了阿德里安陷阱的蠢王八！ “大师，我刚才跟您保证过，离开感染区就不用禁忌魔法了，对吧？”领主大人重新盯住了魔偶。 “是。”大师艰难地答道。 “我们现在，还没出感染区呢。”夏侯炎紧咬着牙关，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准备多时的《古仪式图鉴》，“所以麻烦您帮我，挡住它三分钟！” 第三十二章 超魔法大战 说实话，在艾略特·伊戈尔从学城带回来的几本禁书里，夏侯炎认为叙述禁忌仪式布置方法的《古仪式图鉴》，应该是最鸡肋的一本。 在魔法师传统中，“魔法仪式”和“禁忌”并不能完全画上等号：古往今来，一直都有一批专精于布置仪式、设计魔法阵的所谓“阵法师”，从而形成了一个独特的魔法研究流派。 尽管近些年来，研究咒语和施法的学说已经成为魔法界的主流，大众观念里的“魔法师”，一般指的也都是善于持咒的“咒术师”，但“阵法师”的学术传承并没有完全凋谢，甚至还在帝国之外的地方，例如大陆东部的光荣联邦大行其道。 而《古仪式图鉴》之所以被魔法协会定为禁书，其实并不是因为它记载了古老仪式的布置方法——要知道，研究魔法仪式并不违规，甚至直到现在，学城法师学院还开设有《仪式与法阵》的选修课呢！ 《古仪式图鉴》真正遭禁的原因在于，其编着者充满恶趣味地只将一些特殊仪式纳入书中——《古仪式图鉴》里的仪式主要分为两类：有的是效果极其危险且不稳定，动不动就可能召唤出不知哪个位面的邪恶生物；另一类则是布置仪式的代价格外巨大，不是需要施术者献祭灵魂、生命，就是要用到什么童男童女、鲜血人肉，堪称反社会典型。 而领主大人之所以对《古仪式图鉴》不太感冒，其缘故和“阵法师”流派近年逐渐没落的原因不谋而合：因为布置魔法仪式实在太贵了！ 同为魔法师，利用魔法咒语驱使魔力元素的主流“咒术师”，就算两手空空、光着腚跑到战场上，只要一张嘴还在就能发挥作用；而与之相对，“阵法师”布置个魔法仪式，动辄就要消耗掉价值连城的珍稀香料、魔法水晶、能量粉尘，简直与厉行节约的社会风气导向大相径庭！ 而此刻一穷二白的伊戈尔家族，更是不可能有余粮留给夏侯炎摆阵！ 因此，领主大人本来就打算把这本华而不实的《古仪式图鉴》束之高阁；而这次出门，夏侯炎之所以把它带在身上，主要还是因为《古仪式图鉴》的编着者，贴心地在附录里记载了各种珍贵魔法原料的性能、功效、稀有度，大可以让领主大人按图索骥、不至于在阿德里安的实验室里漏掉什么宝贝。 就在刚才，夏侯炎正准备按照《古仪式图鉴》的附录，去阿德里安的魔法原料架上淘宝呢，结果就撞上了青铜魔偶苏醒这一出大戏。 而目前他手头上能够用来对付这只远古魔偶的，大概也就只有这本看起来不太可靠的《古仪式图鉴》了——阿德里安的实验室里可是塞满了他生前留下的魔法原料，也就只有在材料充足的此时此地，向来穷得叮当响的领主大人，才有机会布置个法阵奢侈一把！ 领主大人一边翻书一边跑向魔法原料架的同时，劳瑞大师也扭过头，死死盯着实验室中央的青铜魔偶，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虽说选择了无条件相信领主大人，可“挡住魔偶三分钟”这个要求，未免也有点太过强人所难了！ 通体魔法青铜铸就、手里一柄尖刀长得离谱的阿德里安魔偶，杀起人来的速度可是只能用毫秒计算的！一个专精精神魔法的初级魔导师，凭什么在无情的金属风暴中，将生命的风中残烛护住整整一百八十秒？ 眼看着青铜魔偶一转手中长刀，大踏步朝这边冲了过来，劳瑞大师当机立断、作出了唯一正确的选择！ 他伸手抄起领主大人留在地上的布口袋，揪着袋口往地上一甩，大大小小的圆柱形魔法卷轴顿时滚了一地。劳瑞大师随手捞起最近的一只卷轴，看也不看就撕开上面的火漆封印，朝青铜魔偶砸了过去！ 封印被解开的羊皮纸卷轴，在空中舒展成了长长的一条，然后猛地自燃起火，化作了一团赤红暴烈的火烧云！就从这燃烧着的云团中，一颗硕大的火球呼啸着奔涌而出，如流星坠地般狠狠砸向了青铜阿德里安油光锃亮的大背头！ 这只卷轴上记载的，正是家喻户晓的专业级魔法“火球术”！ 在青铜阿德里安脸上炸开的大火球，既没有靠高温融化它英姿飒爽的面容，也没能对其中的魔法回路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但爆炸引起的冲击波，却实打实把它炸出了一个趔趄，让长剑已断的爱丽丝，有机会拎着卷轴口袋，掩护劳瑞大师后退躲避！ 一击产生效果，劳瑞大师就像是进了老乡家的鬼子兵一样再无吝啬与拘谨，崽卖爹田不心疼地从口袋里抄起七八只卷轴，一股脑撕开封印，和爱丽丝一起甩手向青铜魔像扔了过去！ 刹那间，实验室里爆发出了缤纷璀璨的魔法光芒！ 阿德里安在八百年前苦心积攒的卷轴库存，对着他自己的雕像来了个清仓甩卖！ 淡蓝色的，是“玄冰术”炸出的缕缕寒霜！ 亮红色的，是“燃烧术”点起的熊熊火焰！ 深绿色的，是“藤蔓术”生出的巨型薜荔！ 金黄色的，是“蜂群术”召来的魔法黄蜂！ 五花八门、千奇百怪的魔法卷轴，在青铜雕像的身上真真开了个油酱铺、彩帛店、全堂水陆的大道场！ 虽然这些低级法术无法真正伤及雕像，但也足以让它在留在原地、烦躁地乱挥长刀、再难动窝！ 而实验室另一边，领主大人已经在匆忙奔来的克里斯的保护下，照着《古仪式图鉴》的说明，用一根阿德里安留下的白垩石粉笔，在魔法原料架前面的地面上画出了一个玄奥复杂的圆形法阵！ 《古仪式图鉴》对这个法阵的介绍很简单：召唤法阵。 至于召唤的到底会是什么东西，《图鉴》没说，夏侯炎也懒得管！ 他唯一犯憷的，是这次需要倒进去多少宝贝、作为召唤仪式的原料！ 《图鉴》的讲解很明白：召唤法阵的召唤物的强度，和施术者在法阵上摆放的魔法材料量成正比！打个比方说，如果扔一块魔法水晶上去召唤的是只可达鸭，那么扔一麻袋魔法水晶召唤的可能就是哥达鸭！ 好教领主大人知道，收益与成本对等，这就是万古颠扑不破的魔法准则！ 夏侯炎面对着满满一柜子的魔法原理，算是犯了难：到底扔进去多少东西，才能召唤出一个足够强大的存在、把阿德里安的青铜魔偶料理得明明白白呢？ 他扭头看了看场上的局势： 劳伦斯依然保持着分身两处的悲惨状态；劳瑞大师和爱丽丝化身魔法掷弹兵，用一根根魔法卷轴炸得青铜魔偶动弹不得，但口袋里的卷轴储量已经快要见底；年轻弓箭手克里斯手握弓箭、一脸迷茫，全然不知道自己在这种局面下能发挥什么作用。 “日你妈老子不过了！”领主大人心一横，一脚踹在魔法原料架上。 西蒙·阿德里安毕生积攒的魔法原料，就这么如修公路时被TNT炸开的山体一般，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滚滚落下，在魔法阵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第三十三章 保持理智 召唤法阵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味道。 历史上使用召唤法阵的魔法师，有召出来魅魔一响贪欢的，有召出来火龙烧掉自家房子的，还有被自己召出来的深渊怪物一口吞了的。 召唤物的种类千奇百怪，无所不有，生死盈亏，全看人品。 但一个基本规律是：召唤法阵上堆的魔法原料越多，搞出来的召唤物也就越强。 而八百年前的西蒙·阿德里安大法师，即便晚年穷困潦倒也没舍得卖掉的整整一柜子珍稀魔法原料，被领主大人来了个一锅烩，又到底会召唤出多么强大的存在？ 怀着一丝丝紧张、一丝丝期待、和一丝丝对自己鲁莽浪费材料的悔恨，夏侯炎眼睁睁地看着地面上的魔法阵纹路开始散发出耀眼的白光，魔法阵上堆积如山的魔法原料，也迅速被消解为点点微尘、散入虚无。 召唤法阵已经启动，异界的神秘存在已经接纳了领主大人献上的供飨！ 所有原料都被消耗后，地面上的圆形魔法阵便开始急速运转起来，领主大人用白垩石粉笔画出的玄奥纹路，则在飞速旋转中化作了一片灰白的残影。 在夏侯炎目不转睛的注视下，一点黑斑骤然出现在召唤法阵的中央。 不，也许那并不是“黑”斑——它不是黑色，甚至也不是人类所能感知到的任何颜色。 那是彻彻底底的虚空，彻彻底底的“无”，仿佛一切光线、色彩、感知，都被这一点孔洞吞噬其中、无法逃逸——在短短的几秒时间内，洞口越扩越大，最终把整座法阵变成了一口圆形的虚空之门！ 然后，召唤物就从“门”里冒……呃，“伸”了出来。 那是一只滑溜溜、黏糊糊、粉腻腻，每一只吸盘都写满了“不可名状”的巨型章鱼触手！ 夏侯炎大脑一片空白，眼巴巴地看着这只触手从虚空黑洞里伸出，然后匍匐在实验室的地板上摸索前进，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留下了令人反胃的黏液痕迹…… 领主大人内心涌起了一种强烈的感觉：老子怕是要通不过这次的理智检定了！ 最终，穿越者的勇气还是战胜了一切恐惧，夏侯炎尝试性地挥挥手，跟这条触手打了个招呼： “在？发个糖？” 未果。 触手完全无视了领主大人的亲切问候，自顾自地在大理石地板上蠕动前进，歪歪斜斜地朝阿德里安的青铜雕像靠近过去。 魔偶显然也注意到了这条突然出现在视野里的不速之客，但没等它的魔法回路计算出任何恰当的应对措施，地上的粉红触手就骤然暴起，如同最熟练的绳艺师般、紧紧缠住了它冷冰冰的青铜躯体！ 爱丽丝和劳瑞大师惊骇莫名地看着这一幕，还攥着魔法卷轴的手和大脑一起短暂失去了功能：即使是对于见多识广的初级魔导师和身经百战的女剑士来说，这条诡异的触手，也完全是超出了他们理解能力的存在！ 不过，这条触手显然也没想让任何人理解自己。 青铜魔偶被触手缠住以后，便在魔法回路的驱使下，如笼中困兽一般发起了抗争：它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长刀，但那刃削铁无声、吹毛断发的青铜刀锋，带着千钧巨力狠狠砍斫在软绵绵的触手表面时，却连一道白印都划不出来！ 仿佛是被魔偶的反击激怒一般，触手先是僵硬了片刻，随即猛地收缩，毫不迟疑地将青铜魔偶向它的根部、也就是圆形传送门另一端的虚空之中扯了过去！全身受制的青铜魔偶，宛若即将被拖上床的贞洁烈女，在移动过程中进行了殊死抵抗，但它胡乱挥舞的的青铜长靴，也只不过是伴着刺耳的摩擦声，在地板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凹槽，却丝毫没能减慢自己被拉向虚空之门的速度！ 这一幕发生得实在太过迅速，夏侯炎、克里斯、爱丽丝和劳瑞大师四个渺小的人类，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如追逐太阳的向日葵般，傻乎乎地跟着青铜魔偶和触手旋转脑袋，最终看到，原先还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青铜魔像，就这么毫无抵抗之力地被粉红触手拉进了传送门，“逼油”一声消失在无尽的黑暗虚空中。 然后，虚空传送门骤然缩紧，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在世界上过一般。 只剩下大理石地面上，一团晦暗模糊的白垩石粉末：传送门关闭后，就连领主大人之前绘制的法阵纹路都被汹涌澎湃的魔法力量破坏了。 四个幸存下来的人类站在一片狼藉的实验室里，面面相觑，内心充满虚幻的不真实感。 “那……”劳瑞大师张开嘴，又闭上，如此重复五六次，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语言能力，“……是什么鬼东西？” “那是……我们的天父和救主。”夏侯炎有些出神地望着地上的传送阵残迹，捧着《古仪式图鉴》喃喃答道。 劳瑞大师一脸问号。 “爱、爱丽丝队长……”直到这时，才有空回味刚才发生的一切的年轻弓箭手克里斯，嘴唇发颤地道，“劳……劳伦斯大哥他……” 女剑士紧咬牙关，噙着眼泪摇了摇头。 阿德里安的青铜魔偶，力量何其巨大，刀刃何其锋利！ 首当其冲的汤姆·劳伦斯，就这么被一刀两断，下半身还倒在原地，可上半身已经飞到了实验室另一端，身体的两大部分就这么宛若离心离德的夫妻一般异地分居、参商永隔！ 可没等女剑士开始哀悼自己这位手下的又一次牺牲，领主大人已经在旁边带着某种破罐破摔的心态吼道： “去！你们谁把劳伦斯的上半身拎过来，和他这下半截拼到一起！” 这才恍然想起领主大人会用复活术的爱丽丝·康姆斯托克，赶紧擦干眼泪，朝劳伦斯的上半身跑了过去。 …… 魔族首都，月影城。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复仇节”盛典，成千上万紫发白肤、头生双角的魔族百姓，纷纷涌上月影城黑砂石砖铺就的通衢大道，挥舞着用自己鲜血染透的紫色旗帜，以纪念五百年前那场“末日之战”中牺牲的魔族勇士—— 这只是明面上的说法。 历史证明，只要时间一久，传统节日往往就会丧失自己原本的内涵：正如现代的端午节，人们与其说拜祭神灵、悼念三闾大夫，倒不如说更期待放假一般，时隔五百多年，新一代的魔族百姓也早就对那场人族魔族间的史诗战争日渐淡忘。 如今的“复仇节”，除了纪念魔族战士的英勇牺牲以外，更重要的作用是给魔族百姓丢下繁重沉闷的工作、尽情放松狂欢提供一个借口。 不过，对于七窍玲珑的魔族政界人士来说，这种大规模集会的节日显然还有些别的功效： 例如，月影城城主、魔族二等子爵萨利赫大人早就计划好了，要趁着今天民众集会，在所有城市居民面前发表一篇公开演讲、宣扬自己一年来的出色政绩。 当天下午，这个年届五旬、仕途几已无望，于是放任自己在酒席和床笫间消磨时日、愈发脑满肠肥的魔族城主，摇摇晃晃地登上月影城中央广场的宣礼台，从怀里掏出一篇演讲稿，对着具有语音增幅能力的魔晶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始演讲。 然而，如同石子被投入大海一般，广场上人头攒动的魔族群众中，突然出现了一丝骚动的涟漪；莫名其妙的萨利赫城主顺着众人视线望去，愕然发现，就在广场正上方的空中，不知从何时起突然出现了一轮黑黝黝的虚空传送门！ 然后，一只粉红色触手毫无征兆地从门中伸出，轻轻一甩，将一尊造型浮夸的青铜雕像丢了下来，在摩肩接踵的魔族人群中，砸出了一片惨无魔道的血肉淋漓。 萨利赫城主当场崩溃。 第三十四章 血本无归 夏侯炎当然不可能知道，自己的召唤法阵在遥远的魔域产生了怎样的连锁反应； 现在，领主大人的心情是既庆幸又心痛。 庆幸在于，这次能够用召唤法阵搞出个大触手解决问题，实在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古仪式图鉴》记载的召唤法阵，本来就以魔法原料耗费巨大着称。 若非身在阿德里安的实验室里，若非这位死灵法师前辈又留下了整整一柜子琳琅满目的魔法原料，若非手边恰好就有用来绘制法阵的白垩石粉笔，只是粗通召唤仪式的领主大人，又怎么可能从虚空中摇来如此强大的存在！ 也正因为这种机会实在难得，领主大人也根本就懒得去想，从虚空传送门里伸出来的那根触手，到底是本位面的某种混沌存在，或者根本就是来自地球的旧日支配者； 从它将阿德里安的青铜雕像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表现看来，这条触手怪的强大显然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而没有了阿德里安留下的毕生积蓄，某穷光蛋领主大人保守估计，自己这辈子再次召唤出这种异界大BOSS的几率约等于零。 所以，不管这条触手到底是什么玩意儿，终究不过是他夏侯大官人的魔法生涯里，再难相见的匆匆过客罢了！ 领主大人现在更多感到的，还是心痛！ 连带着五脏六腑都一起抽搐的那种心绞痛！ 这次来探索阿德里安的魔法实验室，除了寻找死灵法师的魔法韵律这个主线任务之外，伊戈尔家族一行人本来就是抱着进大观园打秋风的心态，指望着从这里搞点值钱东西、弥补在尸潮中遭受亏空的车队物资的； 结果没成想，居然被一只突然复苏的青铜魔偶，打乱了夏侯炎的小算盘！ 原先实验室里可能最值钱的、满满一柜子的远古魔法原料，此刻已经因为领主大人的千金一掷，统统被当做召唤祭品喂给了虚空触手怪； 此刻的魔法原料柜，完全是好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就算是饿了三年的耗子进去，也要含着一包眼泪出来！ 如果说魔法原料的损失，还算是领主大人为了确保召唤物足够强大、不得已而为之的保险开销，那么一口袋魔法卷轴的消耗，则让领主大人只想跳着脚骂娘。 原本被夏侯炎尽收囊中的一大口袋魔法卷轴，现在只剩下了孤零零的几根——为了阻挡住青铜魔偶的进攻，刚才劳瑞大师和爱丽丝可是片刻不停地甩了上百根卷轴出去！ 直到现在，实验室的空气里还弥漫着大量卷轴爆发出的浓郁魔能。 让夏侯炎感到恼火的，正是劳瑞大师这种铺张浪费的奢侈风气：他们在投掷卷轴时，情急之下看都不看卷轴效果，结果导致了大量不必要的开支： 比如“蜂群术”，召唤出的那些魔法黄蜂的毒针，根本就扎不透青铜雕像的体表，完全白给； 比如“烟雾术”，腾起的灰白烟幕，对于利用魔力而非视力感应环境的魔偶没有半点作用； 再比如“流血术”……你对着一根青铜柱子放哪门子的血？！ 最终起到作用的，还是诸如“火球术”“震荡术”这样带有物理效果的魔法卷轴。 可即便是这些卷轴，劳瑞大师和爱丽丝在施放时也由于配合不当，造成了大量的效果重复和浪费。 最憋屈的是，劳瑞大师和爱丽丝完全是一片好意，卷轴的浪费，同样也是情急之下难免出现的受迫性失误。 领主大人就算再心疼，也没有理由去指责任何人。 这一切都让夏侯炎悲哀地意识到，自己这一行人，恐怕只能拎着寥寥几根可怜的卷轴打道回府了…… 大概是察觉出了领主大人心情不佳，劳瑞大师和爱丽丝的表情都有些讪讪。 在夏侯炎内心滴血地计算此战损失的同时，弓箭手克里斯·曼恩则完成了一件最为劳心费力的工作： 他捏着鼻子，把汤姆·劳伦斯的两截身体拼到了一起。 由于阿德里安雕像的刀实在太快，劳伦斯被截断的切口处无比光滑平整，连内脏都没有洒出来，这给克里斯的工作带来了极大便利——两截劳伦斯被拼到一起后，除了腰部一条细微的血红色缝隙，这具中年侍卫的尸体，就像是没受到过任何伤害一般。 领主大人表情阴郁地站到尸体面前，轻车熟路地念完了复活术咒语，见怪不怪地看着阎王爷虚影出现又消失。 在复活术光芒的照耀下，劳伦斯腰部的接缝迅速愈合如初； 紧接着，侍卫浑身一颤，在众人无语目光的注视下，一个激灵从地上坐了起来，茫然四顾。 伊戈尔家族侍卫汤姆·劳伦斯，第二次宣告复活。 当然，依旧还是没有心跳和体温的活死人状态。 不过，没等劳伦斯从复活的喜悦中平复下心情，他就听到领主大人在一边冷冰冰地问道： “你们谁能告诉我，阿德里安前辈的魔偶为什么会被突然激活？” 汤姆·劳伦斯无声地张了张嘴，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还是继续装死好一点…… …… 劳伦斯和克里斯，一老一小两个瘪三侍卫，诚惶诚恐地跪在夏侯炎面前，把两人之前的对话内容一字不落、原原本本地汇报给了领主大人。 当听到“被领主大人拉去暖床”的片段，爱丽丝·康姆斯托克的俏脸顿时变成了可爱的红苹果，女剑士紧紧握着断剑的剑柄，显然是在压抑一剑攮死这两只王八蛋的强烈欲望。 当听到阿德里安的雕像是被“处男”两个字激活，劳瑞大师的表情无比复杂。 至于在一旁抱着手臂的领主大人…… 他脸上的表情已经从一开始的暴怒，先是转化成冷笑，然后彻底面无表情，冷酷得好似寒骨山脉的千年玄冰。 “你们啊你们！”劳瑞大师抢在领主大人发作之前跺脚骂道，“你瞧瞧你们说的这都是什么话、惹出了多大麻烦！还瞧不起阿德里安前辈、瞧不起处男？我们魔法师一辈子钻研魔法奥秘，有个屁的时间谈恋爱！瞧不起处男？我呸！大陆上女孩子总共就那么多，不是我们处男谦让，轮得到你们泡妞结婚？！” 劳伦斯和克里斯垂着头默默挨骂，但心里总觉得…… 劳瑞大师的重点是不是有点搞错了？ “就冲你们俩这种素质，阿德里安前辈的雕像就算把你们一刀砍了，那也是天经地义、合情合理！”劳瑞大师气势汹汹地结束了自己的批斗，转头向领主大人赔笑道，“艾略特大人，我们这次能逃过一劫，起码结果是好的……” “结果是好的？”夏侯炎冷笑道，“我们辛辛苦苦跑了这一趟，地狱门前走几个来回，不仅魔法韵律没找到，还损失了一大批到手的魔法卷轴、魔法原料，这笔烂账谁来赔？” 劳伦斯和克里斯的头垂得更低了。 自知闯下大祸的两人，屁都不敢放一个。 夏侯炎深吸一口气，终于准备叉着腰破口开骂，身边的爱丽丝却扯着他的袖子道： “艾略特大人，您看！” 爱丽丝脸上红晕未散，但已经伸出葱指，点向青铜雕像原先所在的位置： 雕像被触手整根拔走后，它之前所站的底座也已经歪到一旁，露出了地面上一口黑黝黝的大洞；大洞的内壁上嵌着一根根用来攀爬的横梯扶手，表明沿着这口洞窟一路下行之后，显然还别有洞天。 ——想不到这座青铜雕像的下面，居然还藏着一个秘密通道！ 夏侯炎和劳瑞大师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的眼神中都捕捉到了一丝希望。 “将功赎罪的时候到了。”夏侯炎转回头，冷笑着看向两个倒霉侍卫，“你们两个，谁打头阵爬下去探路？” 第三十五章 我从阴影中现身 传奇死灵法师西蒙·阿德里安，真正给八百年后的年轻人们好好上了一课，什么才叫“狡兔三窟”： 一座家徒四壁、平平无奇的二层小楼，地下居然藏着一座即便放到今日、也算规模可观的魔法实验室！ 而魔法实验室的青铜雕像之下，居然还藏着一条通往地下更深处的密道井口！ 阿德里安房屋布局的谨慎之处，让夏侯炎感觉这位老前辈也挺有从事谍报工作的潜力的； 只不过，把“处男”设置为激活安保的语音关键词，就未免显得不那么严谨了…… 伊戈尔家族一行五人，由刚刚复活的侍卫汤姆·劳伦斯带路，抓着通道井壁上的铁扶手逐级下降。 随着众人的移动，井壁上镶嵌的一颗颗照明水晶也感应到生命的气息，逐个闪烁着亮起，把光明重新带回这座在黑暗里沉寂了整整八百年的密道。 整个密道井并不长，大概也就五六米，队伍最下端的汤姆·劳伦斯很快就发现，自己的双脚踏上了坚实的地面。 于是，劳伦斯从腰带上解下照明水晶（刚刚从上面实验室墙上扣的），攥在手里高高举起，照亮了井底的环境： 与密道井底端直接相连的，是一条略显狭长逼仄、勉强能容三个人并肩通过的长廊，长廊的吊顶上，挂着若干盏长明灯——这些以鲸油作为燃料的照明工具，经历八百年损耗，灯光已经显得很微弱，从而攻破了“深海魔鲸油可燃烧万载不熄”的荒诞谣言。 即便是魔力也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所谓“万载不熄”的鲸油，也只不过是一种格外耐用的燃料罢了。 也正因为长明灯的光线昏暗，整条地下长廊呈现出一种晦暗的阴森感，和楼上灯火辉煌的魔法实验室形成了鲜明对比； 不过，尽管深居地下，这里的空气并没有众人想象中的潮湿、污浊，想必是阿德里安生前为了能够在这里长久停留，特地设置了某种换气装置，使这里的空气能够与外界流通。 一行人逐个爬下井梯，在长廊的入口处站稳脚跟——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气息从长廊里向众人涌了过来。 维克多·劳瑞大师打了个寒颤，夏侯炎和三个侍卫心中则涌起了一股亲切感。 “艾略特大人，这是……”爱丽丝感受着周围的气息，显得有些困惑。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夏侯炎扭头看了看劳瑞大师，在对方的眼神里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是幽冥魔力！”大师咬牙答道，“这条长廊的空气里充满了浓郁的幽冥魔力！领主大人，您还记得吗，这片感染区的形成，就是因为当年阿德里安的死灵魔法试验，导致了幽冥魔力的意外泄露！” “所以……”夏侯炎看着幽深的长廊，若有所思。 “所以，这条长廊很可能就是当年的试验地点，也是亡灵感染爆发的中心！”劳瑞大师飞快地道，“领主大人你回忆一下，刚才上面那座魔法实验室里，是不是没有任何跟死灵魔法有关的事物？这对于一个以死灵魔法闻名于世的大法师来说，不也太奇怪了吗？” 夏侯炎回忆了一下楼上的情景，点头表示赞同。 大师有些兴奋地咽了口唾沫，继续道： “现在看来，当年的阿德里安，很可能把所有的死灵魔法、以及自己的压箱底宝贝都留在了这个更加隐蔽的最底层，上面的魔法实验室只不过是他存放普通材料、进行一般魔法研究的幌子，这里，才是传奇法师西蒙·阿德里安真正的密勿之地！” 听完劳瑞大师的分析，众人的呼吸都有些粗重。 如果真的如大师所说，阿德里安把魔法研究的核心都放在了这条长廊里，那岂不就意味着，在这里找到他魔法韵律的几率大大提高了？ 事不宜迟，众人继续按照原先的顺序排好队列，向长廊深处进发。 而随着长廊内部的环境映入眼帘，夏侯炎也愈发能够肯定大师的判断。 ——进入长廊后没走几步，领主大人就发现，在长廊两侧，靠墙摆放着许多大约一人高、形状瘦长的透明水晶柜。 由于年代久远，这些本应通体透明的水晶柜，表面已经沾满了灰尘，看不清里面的事物。 好奇心起的弓箭手克里斯走到一只柜子前，抻着袖子擦掉了表面的尘土，结果被眼前的东西吓得连退三步。 领主大人凑过去看时，赫然发现，这里面装着的居然是一具面貌狰狞的干尸！ 甚至不只是这一个水晶柜——劳伦斯又接连擦了好几只柜子，发现每只水晶柜里，都装着一具或男或女、或老或幼的人类尸体！ 这哪里是水晶柜，分明是一具具水晶棺材！ 整整齐齐的水晶棺靠墙成排摆放，就在这座长廊里，少说也存放了上百具尸骨！ “这就是为什么死灵魔法被视为禁忌了。”劳瑞大师看着这座“水晶墓场”，内心似乎并没有什么波澜，只是喟然叹道，“研究和施放死灵魔法，就必然需要大量人类的尸体作为素材——就算阿德里安前辈没有亲手杀人制造这些尸体，可把它们作为魔法原料进行买卖，自然也是触犯帝国法律的。” 即便自己也是从幽冥归来的活死人，但身处这么多尸体包围之中，三个侍卫也有些不寒而栗，一向英勇无畏的爱丽丝更是紧咬着嘴唇，有意无意地往领主大人身边靠了靠。 “只可惜，即便储存、使用了这么多尸体，阿德里安的试验依然没能成功。”夏侯炎也叹了口气。 他可以观察到，这些水晶棺里的尸体，体表都有或大或小的魔法痕迹，证明它们都曾经被阿德里安用作死灵魔法研究的试验品。 或许也正是因为已经被阿德里安处理过，这些尸体并没有像镇上的居民那样，被幽冥魔力感染为僵尸，而是保持着死后的干尸状态。 “越往里走，空气里的幽冥魔力就越浓郁。”劳瑞大师皱着鼻子用力嗅了嗅，“阿德里安的试验地点应该就在长廊尽头——如果他真是像传闻所说那样死在实验中，我们应该还能在那边找到他的尸体。” 夏侯炎心领神会：魔法师本人的尸体，当然是搞到他魔法韵律的最佳来源！ 不过，夏侯炎正要继续深入，却突然听到，前方的黑暗中，传来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在八百年来空无一人的长廊里，传来了脚步声？ 夏侯炎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看到一个头戴勃艮第式乌钢巨盔、全身披挂纯黑札甲的巨型人影从阴影里冲了出来，携万钧之势直直撞向自己这边！ 没有任何犹豫，领主大人完全是凭借自卫本能，迅速从腰间抽出撬棍，朝这个突袭而来的黑色钢铁罐头人抡了过去！ 可从铁罐头头盔里传出来的一句话，愣是让领主大人肘子一沉，撬棍在半空中来了个急刹车： “大王，饶命！” 第三十六章 故人成异物 “大王”，这是一个很有年代感的称呼。 如今帝国的行政格局，最高级的行政区划是东南西北四个总督区，每个总督区下辖若干公爵领，而总督区的最高领导——帝国总督，就是直接听命于帝国皇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封疆大吏。 不过远在八百年前，帝国还处于开疆拓土、领土并不稳定的创业时期。 在那个年代，各大公爵领的上级行政区划不是“总督区”，而是“行省”，这个早已湮没在历史烟云中的古老概念。 当时的帝国共有十三个行省，每个行省的最高统治者，称“大王”。 比如，率大军横渡狮心河，给帝国开边立下汗马功劳的传奇人物哈德良公爵，就被皇帝封为一个行省的“大王”，因此史称“哈德良大王”。 不过，就像在现代地球上，逢人都可以叫一声“老板”一样，按八百年前的帝国风俗，“大王”这个称呼不仅可以指代那十三位行省最高长官，也可以用作对一般贵族的尊称。 在当时的帝国，两位贵族相遇，出现这样的对话是很有可能的： “大王，下午好！” “下午好啊，大王！” “大王，中午吃的什么呀？” “吃的炸酱面……包！”…… 因此，陡然听到“大王”这个略显生涩陌生、但又带着尊敬之意的古老称呼，夏侯炎下意识地停下了撬棍。 飞快袭来的黑色钢铁罐头人也没有辜负领主大人的信任——他跑到离领主大人三步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然后“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冲着领主大人纳头便拜！ 夏侯炎身后的劳瑞大师等人，呆头呆脑地看着这一幕，脑子都没转过弯来。 “你是……”夏侯炎自己也是惊疑不定，小心翼翼地问道。 “帝国荆棘骑士，胡安·克莱门特，参见大王！”铁罐头里传来了闷闷的声音，语气显得既兴奋又……悲伤？ 劳瑞大师在领主大人身后咂了咂嘴。 虽说帝国一向有册封骑士的传统，但近些年大多是按照“百合骑士”“蔷薇骑士”“紫荆花骑士”的三等级册封，至于“荆棘骑士”这个过于古老的骑士等级，上一次册封大概还是在…… ……八百年前？ 再联想到这铁罐头口中的“大王”这一过时称呼，劳瑞大师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夏侯炎盯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黑铁罐头骑士，正要发问，却听到罐头里已经传来了无法抑制的嚎哭声： “八百零二年三个月零四天了……八百年……我在这黑窟窿里、数着沙漏过了八百年，终于有人来了……” 夏侯炎无语凝噎。 过了好几分钟，情绪激动的铁罐头才止住哭声，抽噎着对领主大人讲出了自己的悲惨故事： 胡安·克莱门特，出生于八百四十二年前，不仅是由帝国皇帝陛下亲自封赏的荆棘骑士，更是渡鸦堡兼黑水镇领主、亨利·伊戈尔伯爵手下的守护骑士长！ 八百零二年前，阿德里安大法师的死灵魔法实验失败，一夜之间把整座黑水镇变成了僵尸遍地的浣熊市；于是，躲在渡鸦堡中的亨利·伊戈尔伯爵，派遣克莱门特骑士长冒险进入城镇、一探究竟。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戴着一块劣质魔抗水晶的胡安·克莱门特，居然还真就顶住了浓郁的幽冥魔力，穿越小镇、进入了阿德里安大门洞开的魔法实验室！ 由于当时阿德里安的青铜雕像处于位移状态，就连这条密道井也暴露在克莱门特面前！ 然而，没等他在地下长廊里找出什么线索，魔法实验室的安保回路就恢复正常，密道井口也被回转的青铜雕像给重新挡了起来！ 于是，可怜的克莱门特就这么在昏暗的长廊里，被囚禁了八百多年，直到夏侯炎一行人破坏了青铜雕像，这才让克莱门特和阿德里安的秘密长廊一起重见天日！ 在地下长廊里独处了八百年、骤然遇到几个活人，偏偏夏侯炎身上穿的还是伊戈尔家族特有的金丝苍鹰纹服饰、明显和克莱门特之前的主人亨利·伊戈尔伯爵系出同源！ 这一切的一切，都不由得这只铁罐头不痛哭流涕、感慨难当！ 至于克莱门特为什么能违背自然规律，不吃不喝地生存八百年，领主大人和劳瑞大师也早已瞧出端倪： 透过克莱门特头盔的缝隙，能够明显看到这具甲胄中浓郁的灰色魔能。 很明显，克莱门特已经像八百年前的那些镇民一样，被幽冥魔力改造成了一具僵尸——不，从他体内过于浓郁的幽冥魔力看来，他应该已经达到了“死亡骑士”的等级！ 死灵魔法并不只是玩弄普通僵尸的技艺，通过导师级死灵法术“复生死亡骑士”，也可以把尸体短暂转化为战斗能力极其强悍的“死亡骑士”——不同于专业级魔法“复生僵尸”，“死亡骑士”不仅力量、敏捷都强大得多，甚至还能够使用生前习得的一部分武技！ 当然了，除了宗师级法术“复活术”能够真正意义上把尸体改造为永生不死的僵尸，其他的死灵法术复活的各种亡灵生物，都是有时效限制、过一段时间就会自行消亡的。 至于克莱门特为什么在变成死亡骑士以后，不仅活了八百年没有体解，甚至还保留了自己的记忆与思想…… 对于这一神秘现象，劳瑞大师搞不懂，也不想深究。 ——就当是他在幽冥魔力里腌得太久了吧！ 见证了领主大人的一系列“神迹”以后，大师已经养成了得过且过的洒脱性格。 另一边，夏侯炎耐着性子等克莱门特平静下来，又跟这位死亡骑士说明了自己一行人的身份和来意，同时捎带着提了两句这八百年来的历史变迁，与伊戈尔家族的兴衰沉浮。 这种恰似恋人久别重逢、回忆美好往昔互诉衷肠般的感觉，搞得领主大人内心很是烦躁。 听完了夏侯炎的叙述，克莱门特伴着金属甲胄的摩擦声站起身，颤声道： “大、大王，你们跟我来，阿德里安大师的尸体就在那边……” 这只死亡骑士罐头人转过身正要带路，但歪着头想了想，又转了回来： “……但是，您能不能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夏侯炎顿时有些紧张：“你说。” “你能不能在找到您要的东西以后，顺道把我也带出去？”死亡骑士克莱门特带着哭腔哀求道，“我已经不想在黑暗里自己跟自己下棋了……只要您能把我带回地表，我可以继续履行我生前的誓言、继续为您的家族服务！” “准了！”夏侯炎没有丝毫犹豫。 第三十七章 过客独潸然 死亡骑士克莱门特拖着沉重的铁靴，带领众人向长廊深处走去。 一路上，领主大人一直在背后打量这只远古铁罐头的装备。 克莱门特身上穿的，是一套极其精致牢靠的钢铁札甲，虽然风格已经略显过时，但防护能力绝对独步天下——夏侯炎甚至有种感觉，即便是僵尸的尖牙，也无法对这套重型铠甲造成任何损伤； 至于克莱门特的武器，则是一柄由绳子绑在他背后的符文巨剑。 从这柄巨剑的重量和体积看来，其正确使用方法显然不是“砍”而是“砸”。 最令夏侯炎感到惊喜的是，由于长时间浸染在浓郁的幽冥魔力中，克莱门特这一整套装备都显现出了一定的魔法金属特性： 札甲的每一块甲片、巨剑上的每一颗符文，都向外界散发着淡淡的幽冥魔力，浸润着金属的魔力，不仅保证它们历经八百年而不锈，而且还有实打实的威慑作用！ 要知道，幽冥魔力本身，就是一种会给生者带来恐惧和不适的能量！ 即便是身为第五阶初级魔导师的维克多·劳瑞，骤然进入幽冥魔力密集的空间，也忍不住直打哆嗦； 也就是阎王老爷庇护的夏侯大官人，和被他复活的几个活死人侍卫，能够不受幽冥魔力影响； 而浑身上下每一片护甲，都持续散发着幽冥魔力的死亡骑士克莱门特，只要往战场上一站，甚至不用动武，就足以把内心脆弱的普通士兵吓得屁滚尿流！ 正因如此，领主大人才无比爽快地把克莱门特收入麾下： 因为，即便把死亡骑士自己的战斗力忽略不计，单是把他这套甲胄剥下来卖掉，那也完全不亏啊！ 夏侯大官人两世为人，可还没做过一笔蚀本买卖！ 经历了八百年岁月磨砺、依旧还显得有点傻乎乎的克莱门特，当然不知道自己的新任领主在打什么算盘—— 这老倒霉蛋在地下被囚禁了足足八百年，此刻早已被逃出生天的喜悦充满了心田；更何况，他在生前就是对帝国和领主忠心耿耿的模范骑士，此刻对于伊戈尔家族的这位小领主更是心中只有感激。 克莱门特把伊戈尔家族一行人带到长廊最深处，有些过于殷勤地躬身道： “艾略特大人，这里，就是阿德里安大师的试验地点了。” 此时，丫已经无比迅速地把过时的“大王”称呼换成了亲切的“艾略特大人”，让一旁的侍卫们叹为观止：论起自来熟和狗腿子属性，还真是谁都比不上这只远古罐头啊…… 在照明水晶的照耀下，夏侯炎一眼就发现了地面上巨大且复杂的圆形魔法阵—— 这座直径足有四五米的大型法阵，即便时隔八百多年，其玄奥的魔力纹路依然流转着淡紫色的微光，让众人忍不住猜想，当初全盛之时、魔力满载的法阵又是怎样的壮观景象。 在魔法阵的正中央，躺着两具人类的骷髅。 两具紧紧抱在一起的骷髅。 夏侯炎有些疑惑地望向克莱门特。 “艾略特大人，左边那具就是阿德里安大师的尸体。”克莱门特躬着身伸出手指道，“至于右边那具，则是一位年轻女士的尸体——八百年前我刚进长廊时，这两具尸体还是完好的，不过现在已经完全烂掉、只剩骨头了……” 阿德里安居然是抱着妹子死的？ 无数种八卦猜想涌入领主大人心中，但最终，他只是从腕上褪下“幻之腕轮”，隔空抛给了劳瑞大师。 劳瑞大师心领神会地接住腕轮，屁颠颠跑到阿德里安的尸骨旁复刻魔法韵律去了。 根据之前的经验，复刻魔法韵律应该要花上好一段时间。 百无聊赖的领主大人左右看看，发现法阵旁还摆着一只书桌。 夏侯炎走到书桌前，先是确认了一下书桌上空无一物，然后弯下腰，发现桌面下边还有一个浅浅的抽屉。 “艾略特大人，抽屉里是阿德里安大师留下的一个本子，可惜我不认字看不懂……”克莱门特急忙道。 夏侯炎翻了个白眼，伸手轻轻拉开抽屉，果然看到里面躺着一只略显破旧的、皮革封面的笔记本。 他拿起笔记本，对着照明水晶的灯光看了看，在笔记本封皮上找到了“西蒙·阿德里安的亲爱日记本”几个浮夸的花体大字。 夏侯炎强忍着作呕的欲望，翻开阿德里安的日记，但在开始阅读之前歪着脑袋想了想，又从腰间摸出一枚铜币，放在阿德里安的书桌抽屉里，权当是给阿德里安先生的大作投票打赏。 领主大人把日记本摊在桌子上，利用量子波动速读法，先是快速跳过了日记本前半部分、充斥着阿德里安自吹自擂的无聊内容，然后在日记本接近中间的部分，发现这位死灵法师前辈的文风骤然一转，日渐低沉： “帝国历一百九十一年二月一日，晴。把法师学院魔法大赛的奖牌卖了，赚了三十枚银币，应该够应付这个月的开销。去找伊戈尔领主大人借钱，没借到。” “帝国历一百九十一年二月十八日，晴。又去找了亨利·伊戈尔大人借钱，亨利不仅没给，还催我还上以前的欠债……我要是有钱还债，还用找你们贵族借？” “帝国历一百九十一年二月二十一日，雨。把楼上的床卖了，以后就睡在实验室里好了——亨利·伊戈尔还在劝我变卖实验室里的器材，哼，他们这群猪脑子贵族懂什么，我堂堂大法师，怎么可能卖掉自己的吃饭家伙？” “帝国历一百九十一年三月四日，晴。老王八蛋亨利伯爵还是不借我钱。” “帝国历一百九十一年三月八日，雨。帝都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奥莉薇娅生病了，我的奥莉薇娅……但愿她没事。” “帝国历一百九十一年三月九日，晴。被亨利·伊戈尔的狗腿子从城堡里扔了出来。” “帝国历一百九十一年三月十五日。不，这不是真的，奥莉薇娅怎么会死呢？不，不会的……” “帝国历一百九十一年四月九日，晴。从帝都回来了，奥莉薇娅的混蛋丈夫居然不让我买她的尸体！那蠢货难道不懂，奥莉薇娅只有跟我在一起才会幸福吗？还好我有经验，略施小计就把奥莉薇娅给偷回来了，哦，奥莉薇娅，这下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帝国历一百九十一年四月十日，晴。找回了学城《死灵法术精要》的手抄本，奥莉薇娅，你等着，你的西蒙这就想办法让你醒过来……” 夏侯炎忍不住从西蒙·阿德里安的日记本上抬起头，看向魔法阵中央：那里，八百年前的两具尸骨仍然纠缠在一起，彼此难分。 第三十八章 君应有语 夏侯炎把日记本往回翻了翻，果然在阿德里安青年时代的记录里找到了“奥莉薇娅”这个名字。 根据日记本上的信息，奥莉薇娅似乎是阿德里安年轻时在法师学院的一位女同学，也是阿德里安一直以来的暗恋对象。 只不过，由于阿德里安的过度自信和作为魔法天才的矜持，他一直没有向奥莉薇娅表达爱意，而是等着对方主动来向自己表白…… 最终，阿德里安的结局就和无数在爱情面前退缩的可怜人一样：并不知道阿德里安心意的奥莉薇娅，从学院毕业后就嫁给了帝都的一位年轻贵族；而年纪轻轻就进阶大法师、却眼看意中人嫁作他人妇的西蒙·阿德里安，万念俱灰地离开法师学院，在亨利·伊戈尔伯爵的庇护下隐居在黑水镇，从此不问世事。 好一出狗血的言情大戏！夏侯炎翻了个白眼。 他有些能理解，为什么阿德里安对“处男”这个词有这么大怨念了…… 而最为荒诞的是，奥莉薇娅因病去世后，阿德里安甚至还把她的尸体偷回了黑水镇，并且开始进行死灵魔法试验，试图用魔法使心上人起死回生——不用说，他的死灵魔法试验、和创造出这片感染区的幽冥魔力泄露，整件事的根源居然是阿德里安年轻时的情伤！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领主大人文青病发作，装模作样地感叹一番，然后就重新把日记本翻回去继续 开始死灵魔法试验后，阿德里安的日记就变得十分简略，想必是他把所有精力都投入了试验当中，再也没有大篇幅写日记的余裕： “帝国历一百九十一年四月十五日。失败了，‘复活术’把奥莉薇娅变成了僵尸，不，这不对，这不是我的奥莉薇娅……” “帝国历一百九十一年四月二十一日。失败，仍然还是僵尸。不得不把她重新处死，这让我心痛，但我要的是会说话、会思考的奥莉薇娅……” “帝国历一百九十一年四月二十三日。失败。怎么才能把奥莉薇娅的灵魂恢复呢？” “帝国历一百九十一年四月二十六日。失败。亨利·伊戈尔不知怎么听说了我的试验，还过来劝我停止，荒唐。” “帝国历一百九十一年五月三日。失败。给奥莉薇娅作了暂时防腐处理，你一定要撑到我成功的那天……” “帝国历一百九十一年五月十日。失败。” “失败。” “失败。” “失败。” …… “帝国历一百九十三年四月十日。失败。也许，我需要的是更加强大的魔力？” “帝国历一百九十三年五月十二日。魔力增幅回路完工，我要开始历史上最伟大的死灵魔法试验了！亨利·伊戈尔派他的首席法师来看过了，那老混蛋居然说什么这种规模的魔力有危险……为了奥莉薇娅，多大的风险我都可以承受！” “帝国历一百九十三年五月十三日。失败，泄露的幽冥魔力侵染了我的心脏，我……” “……奥莉薇娅，我去找你了。” 日记的记载到此为止。 夏侯炎阖上日记本，长长吁出一口气，盯着魔法阵中央的两具骨架，心情复杂。 另一边，劳瑞大师已经站起身来，他手里的“幻之腕轮”闪烁着红光，表明对阿德里安魔法韵律的刻印已经完成。 饶是大师年事已高、心态平和，此时他的老脸上也洋溢着压制不住的喜悦和得意。 夏侯炎从大师手中接过腕轮，走到阿德里安和奥莉薇娅的尸体前，沉默片刻，道： “我们把他们带回地上，找个地方埋了吧——虽然时隔八百年才下葬晚了一点，但堂堂八阶大法师西蒙·阿德里安，总该有个正经的埋骨之所。” 领主大人发话，自然没人会有异议。 劳伦斯和克里斯抄着麻袋，把阿德里安和奥莉薇娅的尸骨收集了起来——由于年代久远，两人的尸骨已经堆在一起、难解难分了。 领主大人皱眉想了想，觉得既然如此，那就不分开一起下葬好了，也算满足了阿德里安死前的心愿。 与此同时，劳瑞大师则瞪着一双贪婪的老眼，在克莱门特的协助下，把这条地下长廊里阿德里安留下的各种书籍材料一扫而空。 夏侯炎并没有干涉大师的搜刮过程，原因很简单： 等一会儿回了营地，他肯定还要亲自把大师的收获重新筛一遍！ 既然说好了本次的收获五五分账，那夏侯炎说什么也不能让劳瑞这老瘪三独吞大头； 想从艾略特·伊戈尔领主大人的鼻子底下占便宜，大师还欠着几十年的道行呢！ 一行人收拾妥当之后，便重新爬上密道井，沿着原路返回。 在地下耽搁了许久工夫，天色已有些黯淡，但走出阿德里安的老宅，重新沐浴在阳光下时，死亡骑士克莱门特仍然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这只是修辞手法，亡灵生物当然是流不出眼泪的。 夏侯炎摩挲着手腕上的“幻之腕轮”，默然注视着劳伦斯和克里斯在老宅的后花园中挖好一口墓穴，然后把阿德里安和奥莉薇娅的尸骨倒了进去。 填平墓穴后，死亡骑士克莱门特以惊人的膂力，从路边搬来了一块石板插在墓穴上，用作阿德里安的墓碑——对于一位传奇法师来说，这无疑是座过于简陋的坟墓，但也总比曝尸魔法阵中要强得多。 颇有眼力见的劳瑞大师已经念好了“解岩咒”，伸出附有魔力的手指，准备用手给阿德里安雕刻墓志铭了。 大师像个乡间老农一般蹲在墓碑前，回头望着领主大人，干巴巴地问： “写什么？” 依据帝国传统习俗，死者的墓碑上要用一句话概括其人生轨迹。 夏侯炎沉吟不语。 年纪轻轻便晋升为第八阶大法师，更是帝国历史上最强大的死灵法师，惊才绝艳的西蒙·阿德里安绝对值得任何褒奖！ 可同样，他也是鲁莽进行魔法实验、导致魔力泄露，杀害了数十万百姓、制造了一片巨大感染区的祸首元凶！ 最终，夏侯炎还是按照记忆中雪莱的诗句，缓缓念道： “吾名西蒙·阿德里安，幽冥之主； 功罪盖世，亡者臣服！” 第三十九章 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微风拂过平原，宛若女神的吐息。 风吹过泛黄的山毛榉树林，细碎的树叶沙沙作响。 风吹过蜿蜒的岩间溪流，澄若无物的水波哗哗流淌。 风吹过遍地枯黄的杂草，整片平原都一起跟着呜呜哀鸣。 一只离群的大雁尖声鸣叫着，穿越湛蓝天穹，向温暖的南方飞去。 黑水镇边，感染区的中心地带，伊戈尔家族探险队的六大金刚，逆着凛冽的北风登上山坡。 六个人中，走在最前面的，是前帝国公爵艾略特·伊戈尔大人。 这个一身精致华服、面容英俊得在荒原上略显突兀的黑发年轻人，手牵缰绳，昂首挺胸地骑在毛色纯白的骏马“流星”背上，用一种只能在远古帝皇眼中才能找到的桀骜态度，俯视着马蹄下的大好河山。 纯金打造的“幻之腕轮”，在他的腕上闪着妖艳的红光。 生铁铸就的坚硬撬棍，在他的腰间摇摇晃晃。 领主大人左侧，伊戈尔家族首席法师、曾经的学城讲席教授、精神魔法的学究、“凤凰三杰”之一、帝都无数纯情少女的梦魇，维克多·劳瑞初级魔导师目光淡漠。 大师的须发是白的，宛若故乡北望郡纯净的雪； 大师的袍子是灰的，犹如铺就学城中央大道的岩； 大师的心是黑的，恰似……不，没有东西能像大师的心这么黑。 领主大人右侧，鹰息堡侍卫队长，帝国境内屈指可数的女流剑术大师，爱丽丝·康姆斯托克眼神坚毅。 尽管佩剑已断、链甲血染，心跳全无、金发散乱，但此时的爱丽丝·康姆斯托克仿佛刚刚走下伊戈尔公爵领剑术大赛的赛场，仿佛才将她的二十四名精英对手斩落马下； 四年前的那场剑术大赛结束后，早已闭门谢客的帝国传奇剑圣“雷龙”萨穆埃尔，甚至亲自骑快马赶到鹰息堡，请求将这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女带去帝都、收为关门弟子、并将毕生绝学倾囊以授！ 而今天，女剑士能给出的回答，和四年前没有分毫差别： 她手中的长剑，毕生都只会为自己的领主挥舞！ 三人身后，是帝国皇帝亲自册封的荆棘骑士胡安·克莱门特，也是誓死效忠于八百年前的亨利·伊戈尔伯爵，以及他所有合法后代的守护骑士！ 全身披挂重甲、头盔的每一个缝隙都流溢着灰色魔能的死亡骑士，就如同一座钢铁重锤，缠绕着令人胆寒的幽冥之力，随时准备将自己主人的仇雠粉身碎骨！ 没人知道他的来历，因为他的家乡是地狱； 没人记得他的战绩，因为他的职责是毁灭； 没人见过他的相貌，因为他的面容是死亡！ 队伍的最后，则是伊戈尔家族侍卫队的两名侍卫。 弓箭手克里斯·曼恩，出身于鹰息堡的一个小康之家，他的父亲，曾经坐拥帝国西境最大的石料场！在无数石料砖块间度过童年的克里斯·曼恩，有着花岗石一般坚强可靠的品格、磷灰石一般玲珑细腻的心思，和金刚石一般亘古不变的忠诚！ 资深侍卫汤姆·劳伦斯，这个出身没落贵族家庭的中年战士，可能是大陆上唯一一个死过两次还活蹦乱跳的珍稀生物、更是唯一一个连续两次白给还得意洋洋、引以为傲的史诗级乐天派！ 一行六人站在山坡顶端，并肩而立，睥睨众生。 他们的面前，山坡之下，数十万僵尸的滚滚浪潮在平原上铺展开来，仿佛永无尽头。 摩肩接踵、缓慢踱步作着布朗运动的庞大尸群，足以把任何密集恐惧症患者吓到痊愈、把任何末日求生小说的主角变成懦夫！ 但伊戈尔家族六人的眼中只有不屑。 是的，在尸潮面前人类何其渺小，他们只是朝生暮死的蜉蝣、朝不虑夕的芦苇！ 可是，千百年来，人类依旧是帝国和大陆的主人！ 因为人类有人类的倔强，人类有人类的智慧，人类有人类的伟大！ 在尸潮面前，在荒原面前，在历经千秋风雨的世界面前，夏侯炎左手扶着撬棍末端，然后把右手高高举起。 他的手腕上，“幻之腕轮”的魔法玛瑙闪烁着红光。 即便穿越万千位面，译作万种语言，这缕光芒的颜色，也始终都只能有一种表述方式： 它的名字叫统治！ 领主大人嘴唇微张，开始念诵“控尸术”的咒语，伊奥利亚古魔文的晦涩音节，便回荡在感染区的每一个角落： “幽冥万壑，往者归只；阴阳迥远，诡秘通只；魆蜮孳生，神人导只；尔身尔魂，唯吾令只……” 一只僵尸抬起了头。 两只僵尸抬起了头。 十只僵尸抬起了头。 成百上千、成千上万只僵尸抬起了头。 整片尸潮抬起了头。 整片荒原抬起了头。 而领主大人的头，抬得比谁都要高。 “听吾号令，”夏侯炎用略显沙哑的嗓音，向尸潮厉声喝道，“向我臣服！” 传奇死灵法师西蒙·阿德里安留下的魔法韵律，霎时间传遍了尸群。 它们是他的造物，他是它们的主宰！ 于是，一只接着一只，一群顺着一群，一片连着一片，浩瀚尸潮中的每一只僵尸，都向山坡顶端的夏侯炎单膝下跪，垂下它们腐烂的头颅，献上它们永恒的忠诚！ 整整十万只僵尸匍匐在夏侯炎的脚下！ 一只僵尸，则可吞人噬骨、血洒五步； 一百只僵尸，则可冲锋陷阵、杀人劫道； 一万只僵尸，则可攀垣附壁、拔寨攻城！ 而感染区中、数十万只听从一人号令、能够集体行动的僵尸，将是大陆上任何一个势力都不能小觑的毁灭性力量！ 望着山下自己新得到的这数十万“大军”，夏侯炎在短暂的兴奋之后，又陷入了迷茫和惶恐。 “不能把它们带出感染区，对吧？”他扭头看着劳瑞大师。 “这取决于您想做什么。”大师满脸肉拓油，很光棍地耸了耸肩，“您对僵尸的控制力是有限的，所以如果您想不计后果地给您父亲报仇，残忍地杀害帝国里的每一个贵族、士兵和平民，那么，我十分推荐您把尸潮放出感染区——数十万只失控的亡灵生物，完全可以把帝国变成寸草不生的人间地狱！但如果您还没有疯狂到那种地步、不想在手上沾满无辜者的鲜血——如果您尚且还想当一位认真负责、爱护百姓的领主的话……我劝您还是把危险的尸潮留在感染区里。” 夏侯炎翻了个白眼。 “诸位，尸潮是我们的了！”他转向其他几位马仔，大声宣布，“它们将一路护送我们的车队离开感染区！而我们的新家，我们新的生活，正在前方等着我们！” “赞美死神！”所有人都说。 “赞美阎王……”只有领主大人在心里暗自说道。 第四十章 跑路倒计时 一行人从黑水镇赶回驻扎营地以后，立刻就忙碌起来。 首要的任务是收拾行李：既然尸潮已经在领主大人的掌控之下，当务之急自然是趁早带着车队跑路，尽快离开感染区。 且不说车队的食物还剩多少，对于两世为人的夏侯炎和身经百战的劳瑞大师来说，“跑路宜早不宜迟”都是再明白不过的道理： 别看现在一切尽在掌握，万一“幻之腕轮”突然坏了呢？ 万一领主大人的控尸术失效了呢？ 万一又出了什么别的幺蛾子呢？ ——既然现在能跑，那就趁早跑，千万不要耽误额外的时间，迟则生变！ 因此，领主大人一回营地，就火急火燎地找来老乔尔镇长，发布了紧急动员令：营地里的所有成员，宁可牺牲睡眠时间，也要在一夜之内把所有物资收拾停当，明天拂晓准时收起帐篷开拔！ 得知自己此生居然还能有离开感染区的一天，乔尔镇长已是喜出望外，自然不会有什么别的意见！老镇长跟领主大人商量好几件细碎小事之后，就欢天喜地地指挥人手，收拾营地去了。 一夜之间营地里的嘈杂纷乱，按下不表。 安排好乔尔镇长那边的事情后，夏侯炎便在营地的中央篝火边，召开了一场小范围的领民会议。 与会者除了学者、仆役、侍卫队这些原鹰息堡的家族核心成员以外，每个佃农家庭也各派出了一名代表，队伍里仅有的十几名工匠更是全员到场。 由于早在车队误入感染区前，艾略特·伊戈尔就因病昏迷（写作昏迷，读作嗝屁）了，因此，这还是许多天来，领主大人第一次直接面对自己的领民发表讲话。 领主大人并没有纠结于贵族的繁文缛节，用最浅显的、最容易被文化程度不高的领民们接受的语言风格，向他们强调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领主大人庄严宣布。荆棘骑士胡安·克莱门特，从今天起将开始为伊戈尔家族效忠，并担任伊戈尔家族的副骑士长职位！ 其实佃农们早就注意到了这个身穿漆黑甲胄、无时无刻不在散发阴冷气息的大块头； 不过自从经历过尸潮袭击后，这帮本就一心种田、心思单纯的佃农更是早已精神麻木； 领主大人到底是怎么在空无一人的感染区里，遇到了这个什么“荆棘骑士”，并将其纳入麾下的——关于这些，佃农们不想知道，也懒得问； 于是，所有人都用稀稀拉拉的掌声，冲鞠躬致意的克莱门特表示了欢迎。 第二件事：领主大人宣布，自己成功掌握了能够将死人复活的魔法，并且已经让一批战死的侍卫起死回生！ 篝火边一圈群众狂翻白眼。 谁也不是瞎子，爱丽丝队长和劳伦斯那几个侍卫都在营地里转悠了两三天了…… 之前大家可是亲眼看到他们死在尸潮里的…… 事实上，“老法师提点亡灵术，小领主复活侍卫队”的传奇故事，都在无聊群众之间口耳相传了好几天了，此刻由领主大人亲口确认，事后找补的意味实在太过明显…… 这就好像地震结束一个月以后，帝国发言人才煞有介事地召开发布会，说陛下的宫殿在一个月前，因为“某些缘故”塌掉了…… ——这声明可太特么及时了！ 因此，群众们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之色，只有几个谄媚之徒，装模作样地夸赞了几句领主大人“高超的魔法水平、慈悲的爱民之心”。 领主大人宣布的第三件事，其实才是重中之重。 夏侯炎和劳瑞大师表情严肃地告诫在场众人，死灵魔法的使用在官方看来属于禁忌，所以离开感染区以后，所有人都要对此间发生的事情守口如瓶！ 众人当然满口答应。 其实对“禁忌魔法”这码子事看得比较重的，也就是帝国法师协会属下的魔法师们，顶多再加上一个圣光教会； 领地里这些平日耕织为业的普通民众，对于魔法界的规矩本来就不太敏感； 再加上大家都是一个领地的成员、尸潮里同生共死的战友情在那儿摆着呢——有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要是领主大人和他复活的侍卫们出了什么事，这帮领民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所以这帮无知群众，本来也就没什么揭发举报领主大人的动机。 不过，一直保持沉默的维克多·劳瑞大师，这次还是真正让众人领教了一下，什么才叫老而弥“奸”！ ——领主大人的发言一结束，大师便从怀里掏出一只羊皮纸卷轴，笑眯眯地向所有人宣布： “各位，我手里拿的是一张‘魔法契约’，契约的内容很简单：只要契约的签署者向外界泄露了任何有关死灵魔法的事情，就会被凭空召唤出的‘刀锋术’切断一只手！” 大师带着慈祥的笑意，把卷轴展开着递到众人面前： “既然各位同意保守秘密，那就麻烦各位拿笔，在契约上签个名——见谅，这只是必要的保险措施，魔法的规则是很严格的：我保证，只要你们以后不泄密，你们的手就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人们捏着鼻子，怀着吞了苍蝇般的恶心感，逐一在“魔法契约”上签了名。 等劳瑞大师满意地收回签好名的卷轴，夏侯炎才趁众人不注意，拉着大师低声问道： “大师，我也在学城上过学，怎么就不知道还有‘魔法契约’这种东西？” “当然是我编出来唬他们的，这就是张普通羊皮纸。”劳瑞大师把“契约”往怀里随意一塞，挖着鼻孔坏笑道，“这些普通人对魔法都有种敬畏感，觉得魔法无所不能——正好，我就用这假契约加个保险，免得他们出去乱讲！” 夏侯炎暗暗竖了个大拇指，眼神既敬佩又鄙夷。 等到诸般事了，篝火边的与会者都各回各帐篷收拾东西去了，夏侯炎才向劳瑞大师道了别，叫上爱丽丝、克莱门特这两个高阶战力，一起向回走去。 “胡安，以后你真准备跟着我？”夏侯炎一边走，一边侧脸看着克莱门特道，“离开感染区以后，如果你想自己离开的话，我也拦不了你。” 由于头盔的笼罩，夏侯炎看不到克莱门特的表情，但死亡骑士的语气有点哀伤： “艾略特大人……我……我的家人，我的朋友，那都是八百年前的事情了。在这个八百年后的世界，我感觉自己孤独得就像个……像个无处可去的局外人。所以，我应该还是会跟着您的，毕竟我本来就效忠于您的家族；至于以后的事情，我也不知道……” “如果你日后找到了什么想去的地方，请务必跟我说。”夏侯炎认真地道，“胡安·克莱门特，你已经被地底的黑暗囚禁了八百年，如果你能在这个八百年后的世界找到自由，我也会为你感到高兴的！” “谢谢您，高贵的艾略特大人！”克莱门特明显有点感动，用铁拳“铛铛”地锤了两下胸口，然后看了夏侯炎和爱丽丝一眼，就迅速告辞离开了。 一时间，只剩下领主和他的侍卫队长两个人，在感染区静谧的月色下并肩而行。 第四十一章 话术 夏侯炎一路向自己的帐篷走去，看着路边忙于收拾行装的领民们，心中百感交集。 穿越到这个世界不过区区几天，但他似乎一直处于忙碌之中。 尸潮围困、粮食短缺，感染区的绝境没能给他留下多少思考的时间，复活侍卫、捕捉僵尸、寻找魔法韵律，夏侯炎几乎是逼着自己一件又一件、毫无停顿地尝试着各种逃生之法。 如今，尸潮尽在掌握、逃脱指日可待，终于能够短暂放松下来的夏侯炎，却不可避免地进入了一种虚脱般的状态。 当然，他心中同时感到的还有惶恐。 夏侯炎无比清楚地知道，离开感染区以后，他就要带领领民奔赴自己的新领地了——说起探险、战斗、魔法，两世为人的他都自忖有足够的经验，可管理一片领地？ 他破天荒地有些胆怯。 “领主大人。”耳畔，爱丽丝轻柔的声音打断了他纷乱的思绪，“您刚才对胡安·克莱门特副骑士长说的话非常大度——不是所有贵族领主，都舍得放任这么一位精英骑士离开自己麾下的。” 夏侯炎耸耸肩道： “首先，克莱门特真想要离开的话，凭我们领地的实力肯定留不住；其次，他一个八百年前的老古董，真要走的话能跑去哪儿？既然如此，那我还不如直接告诉他，说他可以自由离开，营造一个仁慈宽容的领主形象——这不是我大度，不过是收买人心的话术罢了。” 领主大人过于实诚的回答，让爱丽丝愣住了。 “你瞧，我把我的小心思对你如实相告，这也是收买人心的话术。”夏侯炎咧嘴一笑。 于是爱丽丝的眼神更复杂了。 “你呢，亲爱的爱丽丝·康姆斯托克队长？”夏侯炎没有看爱丽丝，而是抬头仰望着夜空中的素月明河，喟然叹道，“我跟你保证过，要想办法让你恢复正常——我们假设真有这么一天，你不再是徘徊于现世与幽冥之间的活死人、重新拿回了你的体温和心跳——那一天到来时，你还会留在伊戈尔家族吗？” 爱丽丝微微侧着头，问： “您希望我留下吗？” “劳瑞大师告诉我，帝国授予我们家族的新领地，是国境最南端的一片荒原，除了联邦的强盗、魔族的强盗和人类的强盗以外一无所有。”夏侯炎没有正面回答爱丽丝的问题，而是悠悠地道，“那不会是一个适宜生存与居住的地方，而你，爱丽丝·康姆斯托克，你是一个只有二十一岁的天才女剑士，你大可以在帝都的社交圈里呼风唤雨，或者也可以在帝国军队里谋取高位……但荒原，只会吞噬你年轻的灵魂、拖垮你矫健的身体、腐蚀你美丽的肌肤。” “所以，您不希望我继续为您效力？”爱丽丝咬着嘴唇，别开视线道。 “我没有理由让你继续为我付出。”领主大人歉然一笑，“记得吗，你已经为我死过一次了……如果有朝一日你能真正重生，我希望你可以平安幸福地度过一生，而不是陪着一个穷途末路的领主在荒原上朝不虑夕。你、劳伦斯、克里斯，所有人都一样……” 夏侯炎舔舔嘴唇，长长吁出一口气: “……所以等到车队彻底安全以后，我要开个领民大会，让所有人自己决定，是要脱离家族、留在更安全的帝国内部，还是和我一起前往危险的边境荒原拓荒：之前我就跟老乔尔讲过，这场领地迁移只是贵族间政治斗争的苦果，没必要让你们这些普通人一起跟着品尝。” 爱丽丝的目光在月色下显得有些朦胧： “您这又是什么收买人心的话术吗？” “很遗憾，这个不是。”夏侯炎哈哈一笑。 两人说着，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领主大人的帐篷前。 “跟我进来一下。”夏侯炎微笑着朝帐篷歪了歪脑袋，“叫你一路跟着我，当然不只是为了跟你聊这些的。” 爱丽丝抿嘴看了他一眼，然后轻轻弯下腰，掀着门帘钻进了帐篷。 领主大人帐篷的内部，还保持着一贯的杂乱景象——之前安洁·伦道尔还严谨地遵守鹰息堡的规则、每天对帐篷精心进行打扫和整理，但这种在感染区里过于不合时宜的劳动，已经被夏侯炎坚决制止了。 因此，此时他的帐篷恰似刚遭过炮击、还不幸引发了弹药殉爆的机枪阵地，混乱得一塌糊涂。 夏侯炎走进帐篷，发现女仆安洁不在，想必是收拾行李去了，便自顾自地施个火苗术，点燃了那只亲切的狮子提灯。 暖融融的光线，照亮了帐篷和爱丽丝的脸颊。 夏侯炎拎起狮子提灯，满意地发现，帐篷中央的地板上已经多出了一只鼓鼓囊囊的布包裹。 “这是……？”爱丽丝也注意到了这只包裹。 “里面是劳瑞大师从阿德里安的实验室搜刮的宝贝们。”夏侯炎用足尖踹了踹布包裹，引起了一阵金属零碎相互碰撞的响声，“大师肯定是想自己偷偷眯了的，但本领主早有准备，一回营地就让劳伦斯把这包裹抢过来放我这儿了！哼哼，本领主不先把这趟的收获捋一遍，劳瑞大师他就别想沾手！” 爱丽丝无话可说。 夏侯炎把提灯交给爱丽丝，然后很不优雅地蹲下身子，在布包裹中一阵挑挑拣拣，很快从里面抽出了一只光芒闪亮、一看就经过附魔的华丽佩剑。 “哈，我就记得劳瑞这老瘪三顺了一把大宝剑来着！”夏侯炎嘿嘿一笑，倒转长剑，把剑柄递给了爱丽丝，“亲爱的爱丽丝队长，你在行动中折损的佩剑，本领主这就给你补上了！” 爱丽丝接过长剑，看也不看地插入腰带，眼睛还是直勾勾地盯着领主。 “然后呢？”她问。 “没了，你还想要什么？”夏侯炎耸耸肩，“按理说战斗中损失的装备都是要登记在册、统一配发的，这剑可是魔法金属打造、经过附魔的好东西，我怕劳伦斯那几个王八蛋看了眼馋，算是偷偷给你的，你可别说出去！” 爱丽丝低垂着头，看了看腰间的新剑，没说话。 “行啦，天色不早了，你自己的行李还没收拾吧？”夏侯炎想起之前劳伦斯的话，忍不住开了个玩笑，“再在我这儿待下去，真要有人嚼舌头说我让你暖床啦！” 爱丽丝瞬间满脸通红，她狠狠剜了领主大人一眼，转头就走，但在出帐篷前骤然停下了脚步。 女剑士扶着门帘扭过头，咬了咬嘴唇，问： “您……要吗？” 这下尴尬的轮到夏侯大官人了。 第四十二章 只为稻粱谋 第二天一早，伊戈尔家族远征队便披着熹微的晨光，拔营启程。 临走前，领主大人庄严地捧起一抔感染区的泥土，在所有领民的注视下，将其珍而重之地封存在一只锦囊中。 出发时成员数量足有一千人的队伍，历经恐怖尸潮的洗礼之后，减员高达一半！这些对伊戈尔家族忠心耿耿、最终却尸骨无存的佃农、侍卫、仆役，将永远沉睡在这片禁忌之土上，永无复苏之日。 从感染区装走一袋浸满了领民血泪的泥土，是夏侯炎唯一为他们能做的事情。 这是为了忘却的记念。 这个简短的纪念仪式结束后，夏侯炎从胖乎乎的乔尔镇长那里获知，这些天来队伍里的工匠并没有闲着，而是一直在检修车辆——由于此前的大雾和尸潮袭击，车队的马车有不少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损坏，拉车的马匹也死伤了不少。 不过，同时遭受损失的还有队伍里的货物和人员。 因此，经过工匠们加班加点的维修和整合，目前剩下的马车居然刚刚好够用——换句话说，如果人员和物资的损失没那么惨重，领主大人反倒要发愁怎么给领民分配车辆了。 这一充满讽刺意味的事实，让夏侯炎哭笑不得。 “总而言之，我们必须在离开感染区后，尽可能早地补充一些马匹、车辆和食物。”乔尔镇长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总算进入了正题，“如果地图没出问题的话，只要我们一路向南走，就可以进入休斯顿大公国的领地，并且在他们的首府岩溪城取得补给。” 休斯顿大公国……根据艾略特·伊戈尔并不十分丰富的地理知识，这个贵族领地的位置已经非常接近帝国领地的南端，几乎快到魔族劫掠者入侵的范围内了。 ——至于伊戈尔家族的新领地？抱歉，还要再往南一点。 帝国朝廷对于这个突然背负上谋逆罪名的古老家族，显然没有半点怜惜之情，大手一挥把伊戈尔领地从富庶的西境迁去了国境最南端，美其名曰“为国开荒”，实际意义则是“我不想脏了手所以魔族和荒原强盗老哥帮帮忙处理掉这帮政治犯”。 倍感无辜的领主大人在心里暗骂了一声我日。 “所以采购物资的资金还够吗？”夏侯炎打了个喷嚏，一边擦着鼻子一边向乔尔镇长咨询道。 “不够。”乔尔镇长的回答虽然言简意赅，但对某穷光蛋领主伤害极大。 “还好临走前从阿德里安的魔法实验室里搞了一笔！”夏侯炎感慨着，转向不远处的劳瑞大师道，“大师，咱俩这次的收获，恐怕还得再贡献出来一部分！” 倍感无辜的劳瑞大师在心里暗骂了一声我日。 大师很想揪着领主大人的金苍鹰纹领子质问一下，凭什么领地的开支要老子一个首席法师来承担？ 虽说他维克多·劳瑞在鹰息堡干了大半辈子，可算起来也是伊戈尔家族正经雇佣的人手，当初文森特·伊戈尔公爵亲笔签订的雇佣契约他还留着呢！ 天底下哪有老板亏了钱，结果让雇工承担的道理？ 何止是荒谬，简直就是荒谬！ ——劳瑞大师其实是很想这么跟领主大人理论一下的。 但最终，他只是揣着手缩着脖子靠在马车上，闷闷地应了一声，大屁都没敢放一个。 “除此以外，我还建议您在岩溪城购买一些精灵植物种子。”乔尔镇长鄙夷地瞥了劳瑞大师一眼，继续对领主大人严肃道，“帝国南部这一带曾经是古精灵帝国的领土，因此保留了很多远古时代的精灵植物种子——这些经过精灵育种的作物，虽然对气候条件要求严苛、难以大规模种植，但产量十分惊人……领主大人，开拓新领地必然会遇到粮食问题，我们最好早做准备。” 夏侯炎表面上说一定一定，心里却凉了半截。 虽然不知道乔尔镇长口中的“精灵作物”是什么，但对于“精灵植物”他可太熟了！ 在大陆的远古时代，世界的主人并不是人类，而是精灵！这群耳朵尖尖、面容俊美的长寿生物，一大特长就是利用魔法栽培植物！ 被精灵培育过的植物材料，具有普通木材望尘莫及的优良性质——抗腐蚀、高强度、魔法亲和力强的精灵植物，不仅是贵族打造豪华家具的首选，也是各种魔法装备的常用材料。 举例来说，法师的标准装备魔法杖，大多就是用珍稀精灵植物“碧玉虹彩樟”打磨制造的——由于法师普遍身材羸弱、举不起大根的魔法金属，因此密度又小、魔法亲和力又高的“碧玉虹彩樟”几乎成为所有知名法师的不二选择。 再比如，当初鹰息堡的镇宅之宝，并不是罗马努斯六世御赐的纯金仪式剑，也不是从魔族手中缴获、代代相传的梦魇之盔，而是一株自数千年前就一直苟延残喘、存活至今的“聚灵水仙”！ 这株貌不惊人、活像干瘪韭菜的精灵花卉，却有着无数魔法师梦寐以求的神奇功效：凡是停留在“聚灵水仙”周围五米内的生物，其魔力的自然恢复速度就会加倍！ 不论你是一阶的魔法学徒，还是九阶的圣法师，统统加倍，绝无差错！ 而现在整片大陆上，还存活着的“聚灵水仙”也不过五指之数！ “聚灵水仙”的稀有，并不是这一种植物的特例，而是所有精灵植物的共性：由于远古的精灵大帝国早已分崩离析，精灵种族也随之销声匿迹、濒临灭绝；目前能找到的精灵植物，几乎全都是数千年前精灵帝国时代留下的宝贵孑遗！ 换句话说，如今大陆上的任何一个种族，都已经没有大批量培育精灵植物的能力，即使能够种植，也要依赖于古时流传下来的精灵树种——对于精灵植物来说，“用一棵少一棵、种一株少一株”绝不是危言耸听的夸张之辞！ 而无论在地球还是异界，“物以稀为贵”都是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定理！ 虽然不同品种的精灵植物价格略有差别，但在市面上也全都是价值连城的稀世之宝，不是炊珠馔玉的富贵人家，又有谁买得起精灵植物的一段茎干、一颗种子？ 如果不是因为精灵植物的高价，堂堂伊戈尔家族的首席法师维克多·劳瑞，又怎么会到现在都没配上一柄趁手的法杖？ 是，精灵作物的产量是高、作用是大，可穷困潦倒的伊戈尔家族，也得买得起才行啊！ “乔尔镇长，既然是您提的建议，那么到时候买精灵种子的钱，您能出吗？”夏侯炎笑眯眯地看着乔尔镇长。 “我觉得就种点普通小麦稻谷什么的凑合一下也挺好的。”老乔尔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第四十三章 疑云 夏侯炎也并没有责怪乔尔镇长的意思。 他知道，老乔尔提出购买精灵作物种子，也是纯粹在为新领地的未来发展出谋划策。 只不过由于思维定势，乔尔镇长下意识地以为，眼下的伊戈尔家族还是当年富甲西境的煊赫门第； ——如果换在几年前，市面上再珍贵的精灵植物，只要伊戈尔家族真的需要，就算一掷千金都不会眨一下眼、皱一次眉！ 可被帝国朝廷来了次抄检大观园以后，伊戈尔家族早就进入了地主家也没余粮的悲惨状态，领主大人就是出去卖屁股，也挣不回半株精灵植物的钱啊！ 乔尔镇长话一出口，自己也想起目前资金紧张、精灵作物的提议并不可行，于是干脆闭口不谈。 诸般事情商量已定，领主大人便爬进了自己的马车车厢。 于是，伊戈尔家族的迁徙远征队，在经历了感染区中与尸共舞的惊情岁月后，再一次开动起车轮，直奔大好前程。 在队伍的背后，滚滚尸潮如烟花的尾焰，又如游船的航迹，紧紧追随在家族车队的背后，护送着它们的新主人一路南行。 出于对领主大人身份和地位的尊重，他的车厢是队伍里最宽敞的一个，足以装下五六名壮汉，但此刻车厢里也只有夏侯炎和他的女仆安洁·伦道尔两人而已。 车厢里的其他空间，则几乎被各种各样的财物塞满了——在阿德里安实验室的收获非同小可，领主大人还没来得及逐一检查，更不可能放心交给别人看管。 于是，他发挥了地主老财抱着金元宝睡觉的优良传统，把这些宝贝疙瘩一股脑塞到了自己的车厢里。 这一行为，让素喜整洁、略有洁癖倾向的安洁·伦道尔几乎崩溃。 不过，这个小女仆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咨询领主大人。 “艾略特大人，您看见爱丽丝姐姐了没有？”小女仆疑惑问道。 “干……干嘛？”夏侯炎打了个喷嚏，神色有点紧张。 “没什么……我就是感觉她今天神情有些怪怪的，似乎在躲着我们一样。”安洁摇了摇头，“她以前不这样的……” “可能是要离开感染区了有些激动吧……”夏侯炎又打了个喷嚏。 “哎呀，您多穿点衣服！”安洁从旁边拎起一件大衣，小心翼翼地披在了领主大人身上，“都快入冬了，您要是感冒了怎么办？我们这五百多人可都指望着您呢……” “没事，夜里有点着凉……”夏侯炎拉了拉大衣的领子，“凉”笑道。 令夏侯炎颇感庆幸的是，安洁·伦道尔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牵扯，而是伸手提起水壶，放在狮子提灯上空用火苗加热片刻，然后给领主大人斟了一杯热腾腾的茶水。 领主大人接过茶杯，将杯中淡红色的茶水一饮而尽——随着茶水入口，先是一阵短暂的辛辣感，然后就是满嘴甘甜的余味，味道让夏侯炎想起地球上的蜂蜜姜茶。 “这是用‘紫叶龙姜’泡的水！”小女仆颇有些邀功意味地昂首道，“我之前只听范·路易斯师傅说过有这种东西，刚才正好看见车厢里有一块，就给您切了一片、泡水暖暖身子！领主大人，怎么样怎么样，好喝吗？” “唔……”夏侯炎咂了咂嘴：那块“紫叶龙姜”应该也是阿德里安留下的魔法材料之一，用来配制魔药用处不小，想不到就这么被天真无知的安洁给泡了水…… 不过有一说一，这八百年姜片泡的茶，还挺好喝的…… “紫叶龙姜还剩多少？”夏侯炎把茶杯还给了安洁，“味道不错，以后每天给我切片泡一壶吧。” “是！”安洁美滋滋地答应了一声，一边继续斟茶一边道，“艾略特大人，这几天的经历真的跟做梦一样啊……” “是啊……一场大梦。”夏侯炎无奈笑了笑。 谁能想到就在几天前，自己还坐在巴黎塞纳河边度假，结果转眼就穿越到异界，变成了个贵族领主呢？ 安洁·伦道尔当然不知道领主大人的心思，自顾自叹道： “回头我们把这一次的经历说给卡特琳娜小姐听，她肯定不会信的！感染区、尸潮，还有您的死灵法术……” “说起来……”夏侯炎捏着下巴疑惑道，“我记得原本车队计划的路线，是从西边绕过感染区、再往南走的吧？那咱们车队到底是怎么误闯进感染区的？” 根据他脑中残缺的记忆，车队误入感染区时，艾略特·伊戈尔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因此对于当时的情景一无所知。 由于之前忙昏了头，夏侯炎也一直没空去思考这个关键问题。 但不论怎么说，这么大一个车队居然会走错路跑到感染区里，未免也太离谱了！ “还不都是因为那场灰雾！”安洁叹了口气。 灰雾？ 这个略显敏感的词汇，让夏侯大官人强忍住祷告“福生玄黄仙尊”的冲动，追问道： “那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安洁的表情有点纠结，“当时您突然陷入昏迷，那几天乔尔镇长和劳瑞大师都在忙着给您诊断病情，结果车队走着走着，就不知怎的进入了一片灰色迷雾里，连路都看不清了！” 女仆咬着手指，皱眉回忆着当时的情景： “雾气大概持续了两三天，其间我们一直在依照罗盘行进，但恐怕出了什么差错，等雾气散去的时候，我们就已经闯入感染区里了——那时您刚醒过来，对吧？” “对……”夏侯炎捏着眉心答应了一声。 刚穿越时的记忆非常混乱，他现在回想起来也是一团乱麻——一直等到穿越的两天后，他的思维才逐渐恢复正常，然后紧接着就遇到了尸潮袭击的破事。 夏侯炎觉得这整件事都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感染区、尸潮什么的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毕竟八百年来这破地方一直都是这个鸟样；但那场遮蔽视线、导致车队误入歧途的灰雾是怎么回事？ 虽然现在算是晚秋初冬时节，的确算是容易起雾的天气； 可当时车队所在的位置，根本就是在一片平原之上，既没有大规模的水源，空气也并不潮湿，更不存在伦敦那样的空气污染！ 高中地理早就讲过，起雾的条件有三个，缺一不可：一是冷却，二是潮湿，三是空气中存在凝结核。 可当时的地理气候条件，完全不像是能起雾的样子！ 换句话说，当时那场大雾，比起一般的自然现象，怎么看怎么都像是某种魔法的产物！ 说起来，之前好像就在哪里读到过跟雾气有关的字眼来着…… 夏侯炎伸手抄起身边的那本《古仪式图鉴》，飞快地翻了几页，很快便在《降神术》的章节里找到了如下表述： “召唤外神降临时，常有灰雾兴起，三日不散，或可招致他人注意，不可不慎。” 召唤……外神？ 难道是当时有人在附近举行了某种召唤仪式，这才产生了该死的灰雾？ 可召唤者是谁？被召唤的“外神”又在哪里？ 夏侯炎盯着狮子油灯表面自己的倒影，不禁陷入了沉思。 第四十四章 人发杀机，料敌失误 从感染区启程的第四天，伊戈尔家族车队满载着疲劳和伤痛，正式离开了这片令人寒毛直竖的亡灵故土、惊悚乐园。 数十万僵尸被夏侯炎留在了感染区中。 尽管最近心情不佳，但无论如何，他还没有疯狂到把这种天灾军团释放去外界—— 对于每一个帝国人类而言，这群僵尸最好的归宿，就是永远留在感染区里享受它们永恒的生命。 但领主大人依旧还留着“幻之腕轮”，也并没有抹去上面刻印的西蒙·阿德里安的魔法韵律。 这意味着，只要夏侯大官人想，他始终都将拥有对尸潮的控制权。 前世的经验告诉他，像亡灵尸潮这个等级的战略威慑，即使永不动用，也还是稳稳地握在自己手中比较好。 伊戈尔家族车队从感染区里带走的亡灵生物，除了被领主大人复活的几个侍卫之外，就只有一身重甲的死亡骑士克莱门特，和亲爱的僵尸戴夫。 ——戴夫之所以没有被遗弃在感染区里，主要是因为领主大人顶住了劳瑞大师和其他领民的强烈反对，独断专行地将这个被撬棍调教得比较温顺的僵尸样本留在队伍里，“以备试验之需”。 通过给戴夫穿戴上旧衣服，并把关押它的笼子罩上麻布，在“幻之腕轮”作用下乖巧异常的戴夫成功被伪装成了一个见不得光的麻风病人，轻而易举地逃过了一路上帝国哨卡的检查。 于是，损失惨重、物资匮乏、还多了几个奇怪成员的家族车队，就这么在帝国南部的“茑萝大道”上一路行进，直奔休斯顿大公国的领地首府——岩溪城。 帝国南部本就比较荒凉，此时又是临近冬季的萧索时节。 所以，宽阔的“茑萝大道”上，除了伊戈尔家族自己的车队以外，整日几乎看不到什么其他行人。 这条自北向南跨越帝国南境的驰道，原本是“末日之战”期间为了运输物资修建，近年来早已陷入半荒废的状态，不仅路面久未修葺，路边也是杂草丛生、老树交织。 因此，这天早晨，急于赶路的车队中没有一个人能注意到，在路边的密林里，有个漆黑的人影一闪而现。 …… 岩溪城东北郊区，矗立在一片麦田农场之间、雕栏玉砌、富丽堂皇的“圣母花”修道院中。 “荒芜之风”佣兵团副团长若泽·泰比利，大马金刀地坐在巨大的圣神彩绘玻璃画下。 他左臂搂着一个心惊胆战的年轻修女，右手则端起教堂祭祀用的黄金圣杯，狠狠嘬了一口杯中血一般妖冶的红葡萄酒。 对于圣神信仰而言，这无疑是一种亵渎之举，但泰比利副团长丝毫没有心理负担。 他怀中的年轻修女颤巍巍地举起酒瓶，重新帮泰比利副团长斟满了圣杯。 虽然衣冠凌乱不堪，领子也被泰比利副团长的大手伸了进去，可小修女一声也不敢吭。 毕竟，比起流泪跪伏在座位前面、给泰比利副团长当脚垫的那位姐妹，她的待遇已经强得多了…… 教堂大厅一侧，“圣母花”修道院年轻貌美的修女们束手排成一列，等待着轮换伺候泰比利副团长。 至于修道院里那些年老丑陋的修士、嬷嬷，早就被“荒芜之风”佣兵团的喽啰们赶进后院关了起来，以免碍到副团长的眼。 几天前入驻修道院的这群凶暴蛮横、比起正经佣兵更像强盗的武者，是休斯顿大公亲自请来、并要求“圣母花”修道院“好生接待”的座上之宾——而这座长期依赖着大公施舍度日的乡间修道院，对此并没有拒绝的权力。 “圣母花”修道院长期处于入不敷出的贫困状态，不过好在，看起来并不缺钱的“荒芜之风”佣兵团入驻以后，并没有像以前的那些客人一样大加抢掠，只不过是刚来这里一天，就把修道院里的修女糟蹋了个遍罢了。 有的时候，人的尊严和自由就是比金币更便宜。 当然，修道院里这些可怜人的想法，也根本不在泰比利副团长的考虑范围之内。 此刻，他正一边用圣杯啜饮着修道院窖藏的葡萄酒，一边听取手下斥候的汇报： “一天之前，我在茑萝大道上发现了伊戈尔家族的车队。” “有点奇怪啊……”泰比利副团长咂了咂嘴，在小修女身上一通乱摸，“按大公的说法，伊戈尔家族的队伍不是早就应该到岩溪城附近了吗？” 站在一旁、身穿漆黑皮甲的斥候耸了耸肩： “不知道。根据我的观察，他们人数看起来也没有情报里的一千那么多，兴许是遇上了强盗什么的，路上耽搁了时间。” 泰比利副团长发出了嗤笑声： “原来这行当还有人抢着活干的！” “所以，副团长，怎么说？”斥候舔了舔嘴唇，眼神中有贪婪也有疯狂。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泰比利副团长高高举起酒杯，冷笑着向岩溪城的方向端了一端，“大公给咱们的命令，是把鹰息堡的杂种斩草除根，我当然不能让大公殿下失望！正好这时节路上没人、方便行事，明天咱们就出发，好好搞他们一把！” 听说“荒芜之风”佣兵团即将离开，修女们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喜色，然后迅速压抑了下去。 “带齐人手吗？”斥候歪了歪脑袋，“他们都坐在车里，我看不出战力如何。” “现在的伊戈尔家族还有个屁的战力！”泰比利副团长轻蔑一笑，“大公早就告诉我了，鹰息堡这只队伍，战斗力能看的也就一个叫什么康姆斯托克的女剑士、几个破烂侍卫，再加上一个五阶老法师——嘿，突袭之中，法师又有什么用？” “所以……”斥候递来一个询问的视线。 “还是带齐人手吧！老子一辈子活过大大小小这么多恶战，不就是靠的小心谨慎？”泰比利副团长沉吟片刻，在小修女脸上啃了一口，拍板做了决定，“对了，告诉兄弟们，把那个女剑士留给我对付，我怕你们下手没轻没重把人搞死了，没得糟蹋了好宝贝！” 斥候兴奋地点了点头。 “滚吧滚吧，自己从这帮修女里挑一个玩去，别打扰老子兴致！”泰比利副团长狞笑着一伸腿，把垫脚的修女踹成了滚地葫芦，一旁的另一个小修女立刻爬过来补了缺，“明天，老子要带兵杀光这帮伊戈尔家族的杂种！” 第四十五章 地发杀机，腥膻满路 即便是温暖的帝国南境，在初冬时节，拂晓的晨风，也带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在这日光微蒙的恶时辰里，“荒芜之风”佣兵团副团长若泽·泰比利，骑着自己的披甲战马、腋下夹着长枪，穿过漫山枯枝败叶，一路来到山丘的顶端。 他不是来演讲的，他是来杀戮的。 泰比利副团长深情地嗅吸着空气，尽管鼻端闻到的只是干枯树枝和落叶的尘土味，但他觉得，自己几乎已经能够尝到鲜血的甘甜了。 ——截杀伊戈尔家族的车队，就在此时、此地！ 副团长睁开眼睛。 周围的地势尽收眼底。 帝国南部的地形以平坦着称，但这里却是茑萝大道沿途为数不多的鞍部地形点： 一路向南的茑萝大道两旁，各有一个平缓的山丘从地面上隆起，将一条道路紧紧夹在中间，形成了一个并不雅观的形状。 山丘并不太高，只有一百米不到，坡面上也不存在任何峭壁和岩石，因此任何人都可以从山顶一路向下、毫无阻滞地冲到茑萝大道上。 尽管深秋之后，山丘上的树叶大多都已脱落，但密密麻麻的枯枝，仍然给这座山丘穿上了最好的掩护——对于茑萝大道上的行人来说，由于树枝的遮蔽作用，山顶和山丘背坡的情况都是难以窥见的！ 在《孙子兵法》里，这样的险要地形叫做“隘”，即所谓“我先居之，必盈之以待敌”：孙子认为，作战双方谁先占据住道路两旁的制高点，谁就能获得战争女神的青睐！ 尽管没读过地球上的《孙子兵法》，但在长年的劫掠生涯中，泰比利副团长也养成了对各种地形的军事敏感性。 在他自己的兵法字典里，这种鞍部谷地，名字叫做“断头台”！ 鞍部中央的低洼处，就是断头台的缺口； 经过这里的敌人，就是把自己放到断头台上、引颈受戮的大好头颅； 而从两旁山坡上，借高度之势、坡面之速猛速冲下的我方骑兵，就是那锐不可当的断头铡刀！ 泰比利副团长身着皮甲，腿夹骏马，狞笑着一横手中长枪。 他身后，山丘的背坡上，还有“荒芜之风”佣兵团的另外三十名轻甲骑士整装以待。 而隔着茑萝大道、对面的那个山丘上，还隐藏着同样的三十名精锐骑兵！ 这六十一人，人人身披轻甲、人人臂夹长枪、人人都是无数生死鏖战中洗礼出的精锐佣兵！ 只要伊戈尔家族的车队经过这条必经之路，那这六十一名埋伏已久的轻装枪骑兵，就会同时从道路两侧的山丘上直贯而下，给毫无防备的车队以穿心一击！ 他们除了目前手持的长枪以外，每个人还都在腰间配了马刀。 长枪虽然威势凶猛，但作用其实只在冲锋的那一个刹那——一旦敌方阵型被骑枪冲刺骤然击溃，“荒芜之风”佣兵团的骑士们就会迅速抛弃长枪、抽出马刀，然后抡圆了胳膊、在马背上收割一颗又一颗人头！ 这，就是“荒芜之风”佣兵团无往而不利的骑兵战法！ 同样是用六十一人，同样是在道路两旁设伏，在泰比利副团长的领导下，他们甚至曾经成功击溃过一支超过五百人的帝国运粮正规军！ 两军交战，士气为先！ 骤然从山上冲下来的两队枪骑兵，在第一时间对敌人士气造成的伤害是毁灭性的！ 只要一击得手，“荒芜之风”骑兵们马刀的用处，就不是与敌人正面作战，而是追杀溃散逃跑的败军！ 泰比利副团长回忆着以往的战绩，在马背上笑得更猖狂了。 ——只有几个侍卫保护的伊戈尔家族车队，根本没有任何可能挡住“荒芜之风”精锐的突袭！ 但“杀鸡用牛刀”、“狮子搏兔也需全力”，正是泰比利副团长的人生信条！ 今天，伊戈尔家的杂种们死定了！ 他说的！ “他们来了！来了！”泰比利身旁的斥候突然急急说道。 泰比利副团长张目望去，果然在远处的道路上，看到了马车队溅起的尘土。 “准备！”他扭头冲手下们喝道，面目狰狞。 三十名精锐骑兵听到号令，纷纷把骑枪夹在腋下，做好了冲锋准备——由于并非正规军，他们的动作并不整齐划一、甚至十分杂乱，但这些资深佣兵眼中睥睨生死的邪恶杀气，才是泰比利副团长最欣赏的品格！ 眼看着伊戈尔家族车队一路毫无防备地进入了伏击地点，泰比利副团长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一声大喝，挺枪纵马，笔直地向山下冲了过去！ 道路两旁的山坡上，滚滚蹄声同时响起！ 烟尘飞溅，怒吼滔天！ 由骏马、佣兵和骑枪组成的夺命铡刀，携千钧之势、轰然落下！ 在短暂的冲刺过程中，泰比利副团长已经为自己的枪尖找好了目标！ 就在车队正中，有一辆格外硕大的马车！ 驾车的那个车夫骤然听到雷鸣般的蹄声，还在拽着马缰四顾发愣； 这个世代为伊戈尔家族耕田种地的农民，根本想象不到，为什么好好地驾车赶着路，两旁的山上会突然腾起烟尘，紧接着便是地震般的轰鸣声倾轧而来！ 但在生与死的关头，没有犹豫的时间！ 犹豫者死！ 泰比利手中的锐利骑枪，借着马匹全力冲刺的雷霆之势，毫无阻滞地贯穿了马车夫的胸膛，将这个可怜的佃农像一块破布般挑到了空中！ 巨大的冲刺力量，甚至连带着波及到了马车夫胯下的马匹——这畜生伴着一声哀鸣摔倒在地，并且紧接着就拉动了身后的马车车厢！ 轰然一声巨响，车厢在牵扯之下也同样侧翻在地！ 几乎就在同时，泰比利身后的轻骑兵们也用自己的骑枪，将每辆马车的车夫精准刺杀！ 同样的戏码，他们已经在一场场生死鏖战中演练了太多遍！ 转瞬之间，空中就多出了几十个挂在枪尖上的马夫尸体！ 人仰马翻、一地狼藉！ 从马车中慌忙爬出的伊戈尔领民们，疯了一样四散逃去，他们眼中的恐惧，就是泰比利副团长最喜欢的精神食粮！ “扔枪！拔刀！”泰比利嘶声吼道，眼神狂热，“杀光他们！” 但泰比利自己并没有扔掉骑枪——他只是手臂一捺，将马车夫的尸体撇在地上，就再度把骑枪夹在了腋下。 对于膂力惊人的泰比利副团长来说，使用长枪收割生命，并不比用马刀来得更困难！ 更何况，他已经为自己找好了一个目标！ 就从刚才被他带翻的那个马车车厢里，爬出了一个亚麻色头发、目光满是惊恐的小女仆！ 女仆怀里，紧紧抱着一块无比显眼的紫色植物块茎！ 识货的老江湖若泽·泰比利瞬间就认出，那是一块之前曾在岩溪城拍卖会上见过、价值连城的“紫叶龙姜”！ 泰比利再无任何犹豫，手中长枪一甩，锐利的枪尖直直贯入了小女仆纤弱的咽喉！ “砰”的一声，“紫叶龙姜”和女仆的身体一同摔在地上。 泰比利狰狞一笑，收回染血的长枪，正准备用枪尖把地上的植物块茎挑起，却突然感觉耳畔风声响起，眼前骤然一暗！ 那是一柄飞快袭来、缠绕着死亡气息的符文巨剑！ 第四十六章 天发杀机，英雄暴怒 久经战阵的泰比利副团长骤然遇袭，甚至来不及思考这柄巨剑是从什么方向扫过来的，匆匆忙忙举起手中兵器便想招架。 可泰比利的自负托大，终究带来了难以挽回的致命后果！ 因为直到他举起手中武器，这位佣兵副团长才恍然意识到，由于自己并没有弃枪换刀，所以此刻他手里并不是精钢打造、坚实可靠的马刀，而是那杆他一直引以为傲的粗大骑枪！ 而这种制式骑枪，只是在枪尖处包了一层金属，枪身却完全由并不坚硬的橡木制成！ 于是，重量高达十公斤的符文钢剑，先是轻而易举地斩断了骑枪的脆弱枪身，然后去势不止，狠狠贯在泰比利皮甲包裹的胸口！ 虽说经过特殊油料浸泡的厚皮革，堪堪挡住了符文剑刃的切割，但毕竟无法一并将剑上传来的雄浑巨力完全抵消！ 只是符文巨剑的这一下重击，泰比利便感觉自己胸腔里的所有空气都被挤——不，是被砸了出去！巨大的冲击力，瞬间沿脊椎传遍了他的身体，于是这位历经百战而不败的“荒芜之风”副团长，毫无悬念地伴着一声怪叫昏了过去，然后才被长剑的余力震下马来，堪堪颓然倒地。 一击破敌，身着重甲的死亡骑士克莱门特并无丝毫犹豫，提着沉重的符文巨剑，转身便向最近的另一个敌方骑兵冲了过去！ 克莱门特并不知道这些袭击者是什么来路，但他也不需要知道！ 因为他已经看见无数领民死在这群人的马刀之下，他已经看见满地的鲜血和尸体，他还看见领主大人的贴身女仆，被刚才那个王八蛋一枪戳穿了喉咙！ 所以这群混蛋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领主大人的敌人！ ——因此，格杀勿论！ 虽然在黑暗地底沉寂了整整八百年，可荆棘骑士胡安·克莱门特冰冷的身体里，还奔腾着忠诚与好战的熊熊热血！ 而“荒芜之风”佣兵团的骑兵们千算万算，也愣是没想到伊戈尔家族的车队里，还藏着这么一只威武暴虐的重装战士！ 发现了这个大型目标的“荒芜之风”骑兵们很快就反应过来，他们挥舞着马刀、架着骑枪，迅速向克莱门特组织起了一次反冲锋！ 但他们无往不利的骑兵冲刺，这次总算撞上了一堵铜墙铁壁！ 胡安·克莱门特是谁？ 他可是全身装甲奇厚无比、符文大剑沉重难当，简直扛一门火炮就可以去苏里高海峡和霓虹战列舰对轰的顶级铁罐头！ 在真正的重装甲面前，属于花俏技巧的潮水骤然褪去，才知道有哪些武者是在裸泳！ 在短短的一分钟内，“荒芜之风”骑士们向克莱门特铺天盖地闷过来了无数攻击，可愣是没能在他漆黑色的重型装甲上留下一点划痕！ 反倒是胡安·克莱门特，这位全身包裹着幽冥魔法金属、异界原始版的托尼斯塔克，用金刚在帝国大厦顶端打飞机的姿势，狠狠挥舞着手臂！凡是被他坚硬臂甲触碰到的地方，枪刺则枪折，刀斫则刀断！ 死亡骑士甚至伸出一只手，悍然抓住一个骑兵战马的马头，然后像捏鸡蛋一般把这头畜生的头颅攥成了一团爆浆！ “荒芜之风”的骑兵们顿时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 事实证明，顺境使人脆弱，这对于文人和武人都是同理！ 一直以来在南部荒原上呼风唤雨、烧杀掳掠的“荒芜之风”骑兵，在胜利和荣耀的蜜罐子里泡了太久了！ 因此，当他们猛然撞上克莱门特这样的硬骨头，只是一次无功而返的试探过后，就彻底丧失了继续战斗的勇气！ 更何况，他们还眼睁睁看到自己的泰比利副团长，此刻正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人事不省！ 此刻，所有“荒芜之风”骑兵迅速达成了共识： 谁爱跟这黑铁罐头打，谁自己送命去！ ——反正老子要跑了！ 于是，有马的拉着缰绳，死马的撒着脚丫，“荒芜之风”骑兵们纷纷调转方向，背对着克莱门特那边就要跑路！ ——他们才不信，一身沉重装甲的死亡骑士能追上自己！ 克莱门特的确是追不上他们； 可伊戈尔车队里的战力，又不止死亡骑士一个！ 一轮从视野边缘飚出的华丽剑光，陡然闪瞎了这群佣兵强盗的狗眼！ 魔法佩剑“苍穹之光”，在西蒙·阿德里安阴森黑暗的地下实验室躺了足足八百年，此刻才终于遇到一位不负宝物神威的顶级剑客！ 鹰息堡侍卫队长爱丽丝·康姆斯托克，伴着一声清叱拔地跃起，高跟长靴在一个骑兵的马头上轻飘飘一个借力，整个人便如同最优雅的体操运动员一般腾空而起！ 可地球上没有一个体操运动员，是手里拿着一柄魔法长剑的！ 只见女剑士身在空中，先是用“苍穹之光”自带的“闪耀术”爆出了一轮强光、将附近的所有佣兵骑士彻底致盲，然后便扭转腰肢，如掠食的苍鹰般，将手中的长剑向一个佣兵骑士刺了过去！ 时隔八百年无需打磨依旧锐利无比的剑尖，顿时在佣兵骑士的喉咙钻出了一个鲜血四溅的红窟窿！ “荒芜之风”佣兵团的骑枪长达两米又如何？ 爱丽丝·康姆斯托克手中的剑锋，比他们的骑枪更快、更准、更无情！ 只是转瞬之间，女剑士矫健轻柔的身躯在空中腾挪了三个来回，已经有五个“荒芜之风”骑士颓然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一样的喉咙洞开，一样的双眼无神，一样的死得不能再死！ 骇然发现这边也有个狠角色的“荒芜之风”骑兵们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拉着马缰又是一个回转，向唯一看起来空荡荡的方向逃了过去。 兵法有云，面对逃窜之残敌，需围三而缺一。 可惜，面对“荒芜之风”骑兵的突然袭击，伊戈尔一行人讲不了什么兵法！ 因此，仅剩的四十多骑“荒芜之风”佣兵，在自己仅剩的逃跑路线上，不幸遇到了一身灰袍的维克多·劳瑞初级魔导师！ 大师的双眼燃烧着怒火，大师的手掌酝酿着魔能！ 这几十天来深陷感染区的经历，早已让劳瑞大师心中充满憋屈，这个专修精神魔法、对付无脑僵尸无甚卵用的偏门魔法师，正等着一次大好时机来重振雄风！ 但大师是个文明人！ 他在漫长的魔法生涯中，夺走过无数贞操，但没夺走过一条生命！ 一向颇有好生之德的维克多·劳瑞，面对四十多名佣兵骑士，只不过是挥舞着手臂，念诵了一个简单的精神魔法—— 魔法界早有定论，在数万人大规模交战的战场之上，能够用火球和烈焰犁地的火焰系魔法是当之无愧的战场之王！ 可魔法界同样有定论，在几十人手持西瓜刀开片火并的街头斗殴里，精神系魔法师才是万物的主宰！ 随着劳瑞大师大手一挥，魔力波动之下，所有试图跑路的佣兵强盗齐齐来了个急刹车！ 他们想跑，但是跑不了！ 仿佛他们大脑和大腿之间的联系，已经被劳瑞大师这一挥手彻底切断！ 于是，骑马的坐在马上，徒步的站在地上，四十多个佣兵骑士，全都变成了一动不动的木头人、全身不遂的异界霍金！ 这就是精神魔法！ 这就是劳瑞大师！ 换成任何一个其他系的五阶魔法师，都不可能对战局产生如此决定性的影响！ 当然，维克多·劳瑞大师毕竟也不是什么魔鬼，并没有对这群失去抵抗能力的“荒芜之风”佣兵痛下杀手； 他只不过是在一旁抄着手，看着爱丽丝、克莱门特和克里斯匆匆赶到，然后用他们的长剑、巨剑、匕首，将这些佣兵逐个斩首罢了！ “荒芜之风”的佣兵们算是知道了一次什么叫“插标卖首”！ 眼看着夺命的锐利锋刃向自己脖子上抹来，可他们偏偏在精神魔法的控制下动弹不得！ 什么叫绝望？ 这就是绝望！ 三个满怀怒火的伊戈尔家族武者，就这么挥刀一连串割下了四十多颗佣兵头颅，胜似在丰收的果园里采摘苹果的农夫，好一个闲庭信步、信手为之！ 可即便如此，他们心中的愤怒和悲伤也没有半点减少！ 在刚刚这次短暂的交锋中，死在这群拦路强盗手里、完全无辜的伊戈尔领民，又何止四十之数！ 现在回头望去，只能看见满目鲜红的土地，和纵横交错的尸身！ 最令人气愤的是，他们甚至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无论是劳瑞大师、克莱门特，还是爱丽丝和克里斯，他们刚才都是好端端坐在自己的马车上，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嘈杂，然后车厢就被掀了个底朝天！ 等到他们爬出车厢，眼前已经变成了人仰马翻、尸首遍地的人间地狱； 这还多亏克莱门特和爱丽丝反应迅速，不然这群突然袭击者造成的伤害还会更大！ 劳瑞大师他们甚至不知道这群骑兵是从哪儿窜出来的； 他们更不知道这帮人怎么就盯上了伊戈尔家族的队伍； 这一切就像是一场突然发生的噩梦一样，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大、大师，”爱丽丝拄着长剑喘息道，“您没受伤吧……” “我……”刚释放完精神魔法、有些疲惫的劳瑞大师甩甩脑袋，突然想起一个关键问题，顿时脸色煞白，“领主大人呢？领主大人跑到哪里去了？！” 第四十七章 劫后余生 令劳瑞大师感到庆幸的是，领主大人还安全无恙。 此刻，这个满头黑发、面貌英俊的年轻贵族，正低头跪在大道中央。 他身边躺着一个满面鲜血、脖颈折断、早已命丧九泉的佣兵骑士。 从佣兵骑士尸体手中握着的马刀看来，刚才他应该是想趁乱袭击领主大人——毕竟锦衣华服、一看就是上层贵族的夏侯炎，在混乱之中目标实在太过显眼； 不过，一旁如猎犬般乖巧蹲伏在地、满口鲜血的僵尸戴夫，和一根染血的铸铁撬棍，明白无误地说明了这个倒霉佣兵的死因。 劳瑞大师、爱丽丝和克莱门特并没有多关注地上的佣兵尸体； 他们一眼就看到了领主大人怀中抱着的那个娇小身躯。 那是一个身穿女仆装、满头亚麻色长发的妙龄少女。 安洁·伦道尔的脖子中央，被骑枪的锋锐尖端捅出了一个大洞，鲜血还在从伤口泊泊流出，淌满了领主大人的长袍。 但她的神情却无比宁静，躺在领主大人怀里的少女，仿佛正在睡眠中做着什么美梦。 女仆的手边，是一块滚落在地的“紫叶龙姜”——这块硕大的植物根茎，已经被切去几片，露出了淡粉色的肉质截面。 车队遇袭时，安洁正准备给领主大人切姜片泡茶喝。 但那暴烈而蛮横的一枪，彻底夺走了这个年轻女孩的生命。 “艾略特大人？”劳瑞大师张了张嘴，没说话，但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已经柔声道。 夏侯炎从安洁身上抬起头，眼珠血红。 视野可及之处，他只能看到一片红色。 血的红。生命的红。愤怒、死亡和毁灭的红。 “他们是谁？”领主大人死死盯着地上的骑兵尸体，嘶声问道。 “不知道……”劳瑞大师抿着嘴道，“……兴许是拦路的强盗……” “带着骑枪马刀、一身制式轻甲、能有组织发动冲锋的强盗？”夏侯炎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这群‘强盗’的对手是谁？魔族吗？” 劳瑞大师不说话了。 还是经验丰富的荆棘骑士克莱门特沉声道： “应该是佣兵。他们的战斗姿态不像是统一训练的帝国正规军，但又明显属于同一个军事团体——所以，大概是南部荒原上的某个佣兵团。” “佣兵……”夏侯炎咀嚼着这个词汇，眼神愈加冰冷，“所以，总有什么人‘雇佣’了他们，对吧？” 克莱门特默然点了点头。 劳瑞大师和爱丽丝对视了一眼。 夏侯炎温柔地把安洁·伦道尔的尸体放回地面，然后摩挲着手上的“幻之腕轮”，转头看向僵尸戴夫，轻声道： “吃点东西，别饿坏了。” 僵尸戴夫欢天喜地地朝地上的佣兵尸体扑了过去，开始像大嚼复活节火鸡一样撕咬尸体的血肉。 周围众人一阵恶寒。 “把尸体都收拢过来。”夏侯炎下令道，语气平静。 知道领主大人又要用复活术的幸存群众，赶紧遵命跑向四散的尸体。 很快，此战的伊戈尔家族的死者们，就被归拢到领主大人面前的血色土地上。 而那群佣兵的尸体，则被领民们带着恨意胡乱堆到了一边。 手臂被马刀砍中负了伤，但却侥幸逃得一命的乔尔镇长，一边给自己缠着绷带，一边向领主大人汇报了伤亡情况： “领主大人，这里一共是一百七十四具尸体……” 夏侯炎深吸了一口气。 事实上，这次突袭并没有持续太久。 被克莱门特和爱丽丝予以迎头痛击的佣兵骑士，很快就陷入了无心战斗的溃散状态。 但即便如此，他们最开始的集体冲锋，和其后的马刀战斗，仍然带走了近两百位伊戈尔领民的鲜活性命——被骑枪和马刀杀掉的是大多数，但也有相当一部分是被倾倒的车厢压毙，或是死在马蹄的践踏下的。 “伊戈尔家族的人民们。”夏侯炎站在这片停尸场之前，缓缓开口道，声音不大，但足以让所有人都听见，“其实我一直有犹豫。” 他环视着一张张沾满烟尘和血迹、眼神中恐惧还未消散的面孔，舔了舔嘴唇。 “死灵魔法被归为禁忌是有原因的——即使是我使用的复活术，也是毫不顾及死者本人的意愿，粗暴地将其变成没有体温心跳的活死人、私自篡改他们生存方式的行径。”领主大人一字一顿地道，“在感染区中，为了得到必要的战力，我私自决定复活了几位侍卫队成员，而我至今仍对他们的身体状态抱有歉意。” 一旁的爱丽丝眼神柔和。 “我也曾经决定，在离开领地后不再使用死灵魔法，从此尊重生命的生老病死、尊重命运的意志。”夏侯炎紧咬着牙关，伸手狠狠点向不远处的佣兵尸体堆，“但是，有人并不尊重我的人民的生命，有人并不尊重他们的命运！有人，选择雇佣这么一群血腥的佣兵强盗，让无端的灭顶之灾降临到我的人民的头上！” 众人的眼中，同样燃烧着熊熊怒火。 刚才的战斗、杀戮、死亡，已经给这些普通百姓的心头，烙上了毕生无法抹去的印记。 “所以……”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他们的领主大人双膝跪地，低下头颅对着眼前的尸体们深深一拜，“我，伊戈尔家族之主，前鹰息堡领主，伊戈尔领地之永世守护，艾略特·伊戈尔，在此将怀着歉意，把你们带回人世！作为代价，我保证将把制造了这起灾难的罪魁祸首碎尸万段、为你们带来复仇和正义！同样作为代价，我将用我一生的时间，竭尽所能寻找将你们恢复为常人的方法！” 在一片沉默中，夏侯炎缓缓站直身体，然后开始沉声念诵“复活术”的咒语。 在伊奥利亚古魔文的晦涩音调里，巨大的阎王虚影又一次浮现在空气中。 只不过，这一次，虚影停留的时间似乎格外长。 阎罗王虚影用带有东方特色的深邃眼眸，缓缓扫视着地上的一片尸体；尽管他冕旒珠穗后的阴沉面孔毫无表情，但似乎带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大悲悯。 魔法咒文戛然而止，神灵虚影破碎成尘。 一具又一具尸体，伤口迅速愈合，然后从地上坐了起来。 劳瑞大师毫不惊讶地意识到，领主大人这是放了个超大规模的群体复活术啊…… 只不过，并不是所有的牺牲者都被复活了。 这一百四十七人里，有的身体残缺过于严重，有的则因为断肢无法找到，所以永远地倒在了地上，彻底魂归幽冥。 包括安洁·伦道尔在内的、有幸被复活的牺牲者，则在经历了短暂的迷茫过后，被他们幸存的亲人朋友搂在怀中、痛哭流涕。 夏侯炎靠在一旁的帐篷边，默然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艾略特大人！”一旁的克莱门特突然道，“那边，好像还有个没死透的！” 夏侯炎顺着死亡骑士的指示望去，果然发现，有一具佣兵骑士的“尸体”，突然开始缓缓蠕动。 从这个佣兵的服饰来看，他似乎是这群人的领导者！ 是的，“荒芜之风”佣兵团的泰比利副团长，刚才只是被克莱门特的符文巨剑击昏了过去，可还没死透呢！ “太好了，正好我有点问题想问他。”领主大人面无表情地道，“今天我们不赶路了，就在附近找个隐蔽的地方扎营，你们记得把这个王八蛋扔到我的帐篷里边，我审问他的时候，谁也不许靠近！” 乔尔镇长和克莱门特领命去了，夏侯炎则转向劳瑞大师： “大师，我知道您肯定擅长这方面，所以您能不能帮我准备点审问犯人要用的道具？” “您是要鞭子、铁钎、钢管、小刀、钩子还是辣椒水？”劳瑞大师迅速问道。 “我全都要。”领主大人毫无迟疑。 第四十八章 泰比利停止了思考 伊戈尔家族在远离茑萝大道的一处树林里，布置好了一片临时营地。 突遭大变的劳瑞大师，甚至一反常态地忍痛割肉，无比大方地拿出一批从阿德里安实验室搜刮来的魔法原料，在营地四角刻下魔印，布置了个简单的“拉佛西亚退散结界”。 这种精神系结界法阵的作用很简单：凡是试图从外部接近结界范围的人，只要魔法抵抗力不够强，就会在潜意识的驱使下，不自觉地远离这个方向。 ——大师是真的怕那群突袭的佣兵还有预备队和后手，为防备可能的第二次突袭，才特意给已经隐蔽在树林里的营地，加了个魔法双保险。 这次突袭战中的牺牲者，也在一场略显仓促的葬礼中被埋在了树林中。 以车队的条件，毕竟很难带着尸体上路。 因此，由于伤势过重无法被复活的伊戈尔领民们，就只能永远沉睡在这个遥远异乡了。 夏侯炎带领着几位家族核心成员，亲手给死者的墓穴掩上泥土后，从克莱门特那里听到了一个期待已久的消息： “艾略特大人，那个没死掉的佣兵杂碎，我已经在您的帐篷里捆好了。” 夏侯炎一边用手帕擦着手，一边朝劳瑞大师使了个眼色。 大师心领神会，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搬出了一只沉甸甸的板条箱。 克莱门特觉得大师的冷笑和那只箱子一样，都散发着一种危险的气息。 领主大人从大师手中接过木板箱，向手下们再三叮嘱： “记住，不许任何人靠近我的帐篷！” 众人当然欣然领命——毕竟一场血战过后，谁也不想再受到更多的精神刺激了…… …… “荒芜之风”佣兵团副团长，若泽·泰比利，被浸了油的粗麻绳牢牢绑在一只椅子上，形容萎靡。 这位昔日叱咤南部荒原、杀人盈野的江湖老炮，也曾经是佣兵团里一呼百应的二把手领袖，也曾经是休斯顿大公的座上贵宾，也曾经是能止小儿夜啼的黎民梦魇。 但他现在就如同斗败了的公鸡一般，颓废地瘫在椅子上，眼中斗志全无。 克莱门特符文长剑的重重一击，原本远不至于将他变成这样——泰比利副团长十七岁那年，在战场上所受的伤要比今日严重得多！ 可他，仍然捂着自己几乎要从伤口里流出来的肠子，给了那名半兽人中士致命一击！ 可他，仍然一个人从尸山血海的东部战线绞肉机里爬了出来，将无数的敌人和队友抛在身后！ 四十多年只身转战三千里的若泽·泰比利，最熟悉的就是鲜血的味道！ 敌人的鲜血、盟友的鲜血，和他自己的鲜血！ 但此时，真正让他灵魂都在颤抖的，不是肉体所受的伤害，而是失败的苦涩！ 悠悠醒来以后，他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家六十亲信骑兵的无头尸体，和他们如金字塔般码放成堆的一颗颗人头！ 这一幕的视觉冲击力实在太过强大。 泰比利副团长甚至没有任何抵抗，就任由那个黑黝黝的盔甲罐头人把自己绑了起来。 而直到被捆在这个帐篷里，泰比利副团长才用迟钝的头脑，接受了自己战败的事实。 可“接受”，不意味着能“理解”！ 泰比利副团长做梦都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输的！ 他想不通，为什么六十一个枪骑兵的集团冲锋，没能彻底摧垮这只队伍的斗志！ 他想不通，为什么连击溃五百帝国正规军都不在话下的“荒芜之风”骑兵队，会在一个满是老弱病残的迁徙车队上吃瘪！ 他更想不通，为什么这个貌不惊人的车队里，会突然冒出一个三军辟易的重装战士！ 如果刚才若泽·泰比利没有被克莱门特击昏、而是亲眼见到了自家骑兵队战败的实况，他其实还会想不通，为什么这里还会有武艺精湛、身似游龙的女剑士在顷刻间杀人于无影，为什么这里还会有将四十个精英佣兵轻松玩弄于鼓掌之间的老法师！ 若泽·泰比利不能理解这个结果！ 但几十年的喋血生涯，依然很好的塑造了泰比利副团长的冷静性格。 尽管失败的阴影挥之不去，但若泽·泰比利的聪明大脑开始了思考。 他还没有死。 尽管被牢牢绑在了椅子上，尽管之前被几个瘪三侍卫泄愤般地抽了几十鞭子，尽管他正忍受着毕生未曾经历的耻辱…… 但他还活着。 当这群伊戈尔家族的杂种发现泰比利没有死时，他们完全可以砍掉他的头——但他们并没有，而是留住了他的一条小命，让他一直活到了现在。 而活着，就有希望。 若泽·泰比利眯起了眼睛。 他心里无比清楚，此间的主事者就是那个名叫艾略特·伊戈尔的年轻领主——刚才被罐头人押解着走过营地时，他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那个满头黑发、一张面孔年轻得过分的少年。 而若泽·泰比利，太了解这些帝国贵族都是一群什么人了。 这是一群为了蝇头小利，可以把亲妈卖给妓院的孤儿！ 这是一群为了爵位高升，可以把灵魂交给魔鬼的恶棍！ 这是一群为了平安自保，可以把百姓献给敌军的流氓！ 是的，泰比利副团长知道自己领导的这一次突袭，一定给这个名叫艾略特·伊戈尔的年轻贵族带来了严重的伤害，对方很可能恨透了自己； 但他有自信，只要自己开出一个足够诱人的价码，那就还能利用这个年轻人的贪婪，从对方手里求得一线生机！ ——毕竟，这个年轻领主还没有杀自己，不是吗？ 若泽·泰比利开始像最资深的赌棍一般，精心计算着自己手中的筹码：他有什么能够献给这个名叫艾略特的小杂种，以交易自己的生命的呢？ 钱？对，他们伊戈尔家族现在肯定很缺钱，而我知道“荒芜之风”大团长的金库藏在哪里…… 女人？是的，年轻人都喜欢这口，不知道“圣母花”的那几个修女小娘们合不合他的胃口？——感觉应该不错，起码她们在床上祷告时叫得很好听…… 复仇？也许这位艾略特·伊戈尔并不甘心白白受损，说不定他会想知道整件事的幕后黑手——没关系，我大可以把休斯顿大公的事情告诉你，然后让你去大公面前送死…… 或许，还有另外一些宝贵的情报？ ——泰比利副团长还在椅子上权衡着自己所能提供的价值，忽然感觉脸上一阵微风拂过。 帐篷的帘子被掀开了。 泰比利副团长刚才还在惦记的那个黑发领主，抱着一只木板箱踱进了帐篷。 领主大人稳稳地把木板箱放在地上，然后从中擎出一根铸铁撬棍，表情淡漠地转向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的泰比利副团长。 若泽·泰比利舔了舔嘴唇，准备说出自己用来交换小命的提案。 但对方冷冷道出的第一句话，就让泰比利的精神几乎崩溃： “佣兵先生，很抱歉一直把你留到这时候，但我是真的忍不住，想要体验一下亲手把你折磨至死的感觉。” 第四十九章 死人与活人的对话 “我……我我我……”泰比利副团长只觉自己大脑一片空白。 一记撬棍带着破空之声狠狠抡来，顿时把他的视野也砸成了一片空白。 “闭嘴，不许说话。”夏侯炎用撬棍敲着手掌，轻声说道，“我特意把所有人都赶到远处不许靠近，因为我在杀死你之前，还是要跟你聊几句的——就你，和我，两个人聊一聊。所以，你闭嘴，听我说——如果你再敢未经我的允许发出任何声音，就不只是一撬棍这么简单了。” 泰比利副团长张了张嘴，但没敢说出一个字。 即使大脑仍处于甫遭重击的脑震荡状态，若泽·泰比利副团长仍然意识到了一个关键问题： 如果我不能说话，那该怎么跟对方提出交换性命的筹码？ 若泽·泰比利的眼神，染上了一丝无可救药的绝望。 夏侯炎仿佛看不到这个阶下囚欲言又止的表情一般，从帐篷角落里拉来另一把椅子，放在泰比利面前，椅背朝着他。领主大人很不优雅地跨坐在椅子上，用手臂抱着椅背，眼神淡漠地打量着自己的俘虏。 泰比利感觉自己的眼泪正在滚滚而落，不知是因为刚才那一撬棍的重击，还是因为恐惧和绝望。 “你的名字是什么？我允许你回答这个问题。”夏侯炎冲这个俘虏微笑道。 “若、若泽……泰比利……”泰比利颤巍巍地答道，感觉嘴唇已经不受自己的控制。 “很好，若泽·泰比利先生……你瞧，我最近的心情都不是太好。”夏侯炎把下巴搁在椅背上，玩味地旋转着手中的撬棍，“所以我很需要找个人谈谈心、倾诉一下我心中的想法……但遗憾的是，有些事情终归是不能跟别人说的。不过，泰比利先生，命运女神就是这么的仁慈，她把你送到了我的面前！而你，泰比利先生，对我来说你是一个完美的倾听者！——你知道为什么吗？” 泰比利拼命摇了摇头，脸颊上的泪滴都被他甩了出去。 “因为你是一个马上就会死的人。”夏侯炎微微一笑，一字一句地道，“而死人，是不会泄露我的秘密的。” “我我我我我我……”泰比利副团长结结巴巴地道。 又是毫不留情的一撬棍。 这一棍的力量实在太大，当场就把泰比利连着绑他的椅子一起打翻在地、造成了一声轰然巨响。 夏侯炎从自己的椅子上站起身，上前两步，将泰比利重新扶正，用冰冷的撬棍尖端挑起这个健壮佣兵的下巴，盯着对方满溢着泪水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冷笑道： “记得吗？我说话的时候，你，闭嘴。” 泰比利屈辱地点了点头，但夏侯炎并没看他——领主大人后退两步，左手扶着自己椅子的椅背，俯视着泰比利淡然道： “泰比利先生——我不知道你在你们的队伍里是什么职位，所以我还是叫你泰比利先生好了——我相信，你仍然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败，你一定在心中疑惑万分，为什么你们这队骑兵的集群冲锋，没能起到预想中的效果、彻底击垮车队的防御；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但你，泰比利先生，我猜你仍然无法理解，今天的这一场失败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泰比利只得点了点头——他还能做什么呢？ “让我来告诉你答案吧——你的错误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物，和它们表面看起来的样子并不一样。”夏侯炎冷笑道，“当你，泰比利先生，看到我的车队时，你看到的是一支满载着老弱妇孺、疲惫而又脆弱的队伍，你自以为用猎豹般的眼光，为自己发现了一只毫无抵抗之力的雏鹿！ “但你看不到的是，这只队伍里有一位战斗经验极其丰富、穿着一身远古史诗级装备的荆棘骑士； “你看不到的是，我的侍卫队长是一位不仅年轻美貌，剑术更惊艳绝伦的大师级剑士； “你更看不到的是，我的首席法师先生，他的精神魔法能够在顷刻间扭转战局！” 被紧紧绑在椅子上的泰比利有点懵了：帝国不是只有“百合骑士”“蔷薇骑士”“紫荆花骑士”三个等级吗？ “荆棘骑士”是哪来的头衔？ ——当然，两棍重击之下，他也早已失去了仔细思索的能力。 夏侯炎并没有在意对方的困惑眼神，自顾自说道： “而你，泰比利先生，你的问题还在于，你不仅错误地估计了对手的实力，甚至还错误地估计了自己的实力！ “在你的心理预期中，你麾下的这几十个骑兵，理应能够势如破竹地摧毁我车队的抵抗力量……其实这本来是没错的，当时我的车队里，还留有战斗能力的，就只有那位荆棘骑士、我的女侍卫队长，和我的首席法师三个人罢了……” 领主大人轻蔑地笑着，用手在泰比利面前比了个数字： “泰比利先生，你们有六十人！六十人！六十对三，即便这三个人再强，你们也理应能用数量取得压倒性的优势——也许你们唯一无法处理的，是荆棘骑士克莱门特的重型甲胄，可你们是他妈的骑兵！如果你的手下能够意识到自己的机动性特点，他们大可以忽略掉缓慢的重装战士，利用战马的绝对速度、绕着圈子将我的队伍杀戮殆尽、然后在克莱门特的眼皮子底下扬长而去！ “可你的队伍做了什么？他们只是遭到了克莱门特的一次打击，就彻底丧失了斗志、溃散逃跑，这才让我的侍卫队长和首席法师有机可乘！ “泰比利先生，也许在你的心目中，自己麾下的骑兵是冠绝南部荒原的精英，但我要告诉你，他们不够格！我可以告诉你，我见过太多这样的军队，他们也许装备精良，也许训练有素，可他们的心中没有信念！像您的手下这样、永远只为自己的利益而战的佣兵，他们在冲锋时也许可以势如破竹，但在溃退时也会一泻千里！他们是能在草原上撕扯腐肉的豺狼，但不是能在大潮中屹立不倒的砥柱！” 泰比利副团长咬牙盯着眼前的少年贵族，种种液体在脸上交织成河。 潜意识里，他明白这个黑发年轻人是对的。 “当然了，这些军事问题并不是我今的重点。”夏侯炎放松了一下姿势，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只黑黝黝的事物。 ——泰比利意识到那是一只笔记本。 “今天的重点是，有许多东西的内在，并不像它们表面看起来的那样。”夏侯炎露出一个残忍的微笑，然后轻轻掂了掂手中的黑色日记本，“而前鹰息堡领主，艾略特·伊戈尔正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在绝大多数人看来，年轻的艾略特只是个游戏花丛、不堪大用的纨绔子弟，但我这几天在阅读艾略特的日记的时候，居然还发现了他的另一面——而这个发现，确实导致我最近的心情不太好。” 泰比利一头雾水。 他记得，眼前的这个黑发领主，自己的名字不就是艾略特·伊戈尔吗？ 可为什么他谈论起自己，仿佛是在谈论另一个人？ 还没等一脸懵逼的泰比利反应过来，夏侯炎已经翻开艾略特·伊戈尔的日记本，冲着这位“荒芜之风”副团长轻声读道： “帝国历九百九十三年九月十日，晴……” 第五十章 万物之初 “…… 帝国历九百九十三年九月十日，晴。 亲爱的日记，离开鹰息堡后，沿途似乎就好像都是一样的景色：树林，田野，马蹄和车轮溅起的烟尘，每一天，我都坐在车厢里，随着马车摇摇晃晃，头脑昏沉。 我尝试着在旅途中读从学城带来的魔法书，但烛火太暗又摇晃不定，于是看不了几页，困意就会来袭。 有时我在白天睡着，有时我在半夜睡着。 我的作息就像我的命运一样一团乱麻。 安洁·伦道尔和维克多·劳瑞都说，我，艾略特·伊戈尔，现在看起来有点领主的样子了；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我不知道，我觉得他们只是在安慰我——我甚至对他们都感到陌生…… 我的十几年人生都是在学城里度过的，我并不熟悉自己的女仆与首席法师…… 我不熟悉车队里的每一个人。 就连镜子里我自己的样子，看起来都既陌生又滑稽——我根本不适合穿领主的华服，精绣过的法师短袍才更能衬托我的身材，学城的姑娘们也都是这么说的。 啊，学城的姑娘…… 我的心还留在学城那边——不，不是因为姑娘，我是真的在想念那座枯燥的城市。 这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啊：在法师学院时，我每天琢磨的是如何翻越有魔法禁卫巡逻的围墙，跑到外面市镇的酒吧里钓个醉酒的姑娘，可如今，我离学城上百公里远，但我居然开始思念起了那些高耸的白色尖塔。 说不定，我也只是在抗拒成为领主这件事。 我，艾略特·伊戈尔，并不是当领主的料——没人这么下过断言，但我自己心里清楚。 母亲曾经说过，只有自己才最了解自己，不是吗？ 不，我绝对不是当领主的料。 想象一下吧，日后的每一天，我都要像老文森特那样，永远装模作样地挺着腰板，听着弄臣亲信那些无聊的奉承话，在皇帝陛下和每一个更高阶贵族的面前奴颜婢膝…… 只是想象着这些，都让我作呕。 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艾略特·伊戈尔，本该死在某个姑娘的肚皮上，或者醉死在一个狂欢之夜里，而不是坐在冰冷的领主宫殿里默默老去。我本该在帝都最繁华的鹦鹉大街上开一家妓院，亲自调教手下的每一个姑娘，把帝都最美丽的贵妇人们全都变成我的情妇…… 我本应在每一个温柔的夜晚，怀里搂着女人，对着空中的明月痛饮狂歌。 卡特琳娜要远比我更适合继承这个爵位。 想想吧，“卡特琳娜·伊戈尔女公爵”……我的这位姐姐一生下来就是管理领地的料，她认真、负责，对领民永远都那么善良和仁慈…… 可我并没有选择的权力。 皇帝陛下突然处死了我的父亲，把几千禁卫军派到鹰息堡抓走了我的母亲，让她死在暗无天日的黑牢里； 他指名道姓地让我继承爵位，让我带着领民迁移到遥远的南方去…… 这一切都是一场灾难。 我恨皇帝陛下。 之前听到父母的死讯时，我没有太多反应——我只见过他们寥寥几面，对于我来说，老文森特·伊戈尔和安娜公爵夫人，并不比在学院教《魔法史》的伊顿爵士更亲切。 但最近，我开始频繁地梦到他们。 每天醒来时，我的枕头都是湿的……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哭…… 我恨皇帝陛下。 他把本来并不属于我的命运，强加在我的身上。 我甚至都开始怜悯起队伍里的这些百姓了。 他们也都和我一样，原本在鹰息堡有着自己的幸福生活，却被这场飞来横祸，彻底打乱了人生的节奏…… 我们的人生之车，就这么冲出了命运的悬崖，从此一去不返。 昨天，在克伦威尔公爵领的边缘，甚至发生了一场针对车队的强盗袭击； 那群响马强盗就在我的面前，把一个小女孩砍成了两截。 我吐了一整夜。 劳瑞大师说，这群强盗的背后可能有幕后黑手。 他说伊戈尔家族的政敌，很可能在试图将我们斩草除根。 可我，能拿什么保护自己、保护这些人呢？ 我，艾略特·伊戈尔，只不过是一个二阶的初级法师，我担任领主的水平甚至比魔法更糟糕…… 这根本不是属于我的世界、这不是属于我的战争…… 我恨皇帝陛下。 但是我必须做点什么…… 现在，我是伊戈尔家族的族长了，我是这些人民的领主…… 我需要力量。 我应当保护我的人民。 我要为我的父母报仇——我甚至都不怎么认识他们，但…… 我确实想为他们报仇。 我需要力量。 我手边还有从学城带回来的几本禁书，但我的水平根本不足以使用里面的魔法，我的魔力水平连复活一只蟑螂都很费劲…… 不过昨天，我在烛光下翻看《古仪式图鉴》的时候，发现了个叫做《降神术》的东西。 书上说，《降神术》有一定几率，能召唤出异界的强大外神，满足我的一切愿望。 这个仪式对魔力没有任何要求，原料十分简单，除了成功率极低之外没什么缺点。 我觉得，试试也没什么坏处。 即使一不小心成功了，召唤仪式收取的代价，也只不过是“施术者的灵魂”…… 反正我早就没有灵魂了。 明天我就会布置这个仪式，希望运气够好能成功召唤出外神。 异界的外神啊，听从我的召唤，护佑我的人民，惩罚我的仇敌吧…… ……” 读完艾略特·伊戈尔日记中的最后一个字，夏侯炎静静地阖上了本子。 在他对面，“荒芜之风”佣兵团的若泽·泰比利团长，已经因为强烈的惊恐和慌乱，面容扭曲了起来。他甚至忘记了撬棍的威力，用金鱼般的眼睛死死瞪着夏侯炎，浑身哆嗦地颤声道： “不……不……你不是艾略特·伊戈尔……” “是的，我当然不是艾略特·伊戈尔。”夏侯炎轻轻抚摸着日记本的黑色封皮，站起身微微一笑，“我是夏侯炎，来自一个名叫地球的伟大位面——我，就是艾略特·伊戈尔以自己的灵魂为代价，从异界召唤来的……按《古仪式图鉴》的称呼吧，‘外神’。” 说到这里，夏侯炎甚至真的有点想笑： 多么奇妙的一件事啊，“外神竟是我自己”…… 只不过，当时的艾略特·伊戈尔显然没想到，这所谓的“召唤仪式”，竟然是以穿越夺舍的方式完成的； 他更不可能想到，被《降神术》召唤到这个位面的夏侯炎，并非什么力量通天的异界神灵，只不过是地球上一个不那么普通的普通人； 而穿越后的夏侯炎，却由于仪式引起的灰雾，和车队一起迷失在感染区中…… 命运女神，有的时候真的很喜欢开玩笑。 “不、不、不……”泰比利团长拼命地摇着头，似乎在抵抗着事实真相。 “啊，我差点忘记了，你不能说话的……”夏侯炎放下日记本，抄起撬棍，毫不怜悯地狠狠抡出一棍，将泰比利重重打翻在地。 领主大人上前两步，把靴子踩在佣兵副团长的脸上。他俯身，端详着泰比利团长在挤压下扭曲变形的惊恐面容，轻声道： “所以，泰比利先生，你能理解我最近心情不好的原因了吗？艾略特·伊戈尔把我召唤到这个世界，让我以他的身份继续生存，但他同时也把保护领民的愿望传达给了我……泰比利先生，我的一生都在试图活得对得起自己、活得心安理得；但从艾略特那里接过这么一副沉重的担子，我心难安啊……” 夏侯炎说着说着，脸上的笑容愈发冷峻了： “保护这些可怜的领民，这是我，和艾略特·伊戈尔的共同愿望。而你，泰比利先生，你在我的眼前践踏了这一切……你在我的眼前，屠杀了我的人民，伤害了我的兄弟姐妹，还戳穿了我最喜欢的小女仆的喉咙……你，侮辱了艾略特·伊戈尔不惜付出灵魂也要实现的梦想……” 在若泽·泰比利听来，这个黑发年轻人的最后低语，宛若恶魔的呢喃： “所以，泰比利先生，你现在已经知道得太多，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第五十一章 领主大人有债必偿 两个小时后，夏侯炎一边用手帕擦着手，一边从帐篷里踱了出来。 一步一个血脚印。 等在远处的劳瑞大师、爱丽丝和几个侍卫见状，急忙凑了过来。 夏侯炎看见汤姆·劳伦斯也在其中，挑了挑眉毛： “感觉怎么样？身体还好吧？” “回禀领主大人，还好……”劳伦斯讪讪地道。 在之前那场突袭中，这个倒霉侍卫被一个佣兵骑士的马刀砍飞了脑袋，在短短几天内第三次领了便当…… 当然，随后劳伦斯就又被领主大人复活，现在已经可以活蹦乱跳了。 夏侯炎觉得，把丫扔到地球横店当群众演员的话，一个人就能把组里所有的尸体戏份全包了。 “既然身体恢复好了，帮我个小忙。”夏侯炎把手帕扔给劳伦斯，朝帐篷撇了撇嘴，“受累，把里面收拾一下——场面有点难看，不能让安洁这种女孩子清理。” 劳伦斯的脸顿时变成了苦瓜的颜色。 帐篷里的场面，真的只是“有点”难看吗？ 虽然众人按照领主大人的指示，离他审讯犯人的帐篷远远的，可还是不可避免地听到了那个混蛋佣兵声震云霄的哀嚎！ 四个小时！整整四个小时！ 领主大人的审讯持续了四个小时，众人就在远处隐隐约约地听了四个小时的惨叫声！ 劳瑞大师甚至还感受到了几次明显的精神魔力波动——根据他的判断，帐篷里的领主大人应该是在用学徒级魔法“清醒术”，不断地把昏过去的那个佣兵重新叫醒！ 一向心黑手辣的劳瑞大师，此刻看着领主大人的眼神都带上了一丝由衷敬意。 能够连续审讯犯人四个小时的狱卒不是没有，但是能够让看起来强硬无比的佣兵头目，变着花样嚎了四个小时的十九岁贵族，就是翻遍了整个大陆都找不出一个！ 劳瑞大师深深怀疑，自家领主在法师学院到底都学了些什么鬼东西。 夏侯炎还在一旁细致地教导劳伦斯： “清理的时候记得拿桶水，把地面好好冲一下；还有，仔细检查一下地上有没有丢的东西——我用断了好几根铁钎，别留下金属碎碴，或者什么人体碎片啥的，到时候再吓着了安洁……” 众人齐齐打了个哆嗦。 几个没有体温的活死人感觉好冷。 劳伦斯不敢再听了——他用烈士就义般的眼神，沉痛地看了同伴们一眼，然后用一只围巾捂住口鼻，拎着水桶，毅然决然地走进领主大人的帐篷搞卫生去了。 没有人问是不是该把那个佣兵俘虏重新关起来——他们识趣地意识到，经过领主大人的“审问”，那家伙已经不可能有任何存活的可能，甚至就连量词，说不定也应该改成那“滩”佣兵俘虏才比较合适。 帐篷里传来了劳伦斯的干呕声。 为了转移众人的注意力，慈悲为怀的劳瑞大师急忙问道： “领主大人，您都挤……呃……‘问’出什么情报来了？” “我觉得他应该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吐出来的信息不比吐出来的血少。”夏侯炎用手帕擦拭着滴血的撬棍，耸了耸肩，“人就是这样，当他们想求生的时候可能还会守口如瓶，但当他们只想求一死的时候，就会变成敞口罐头，什么豆子都能倒出来！” 几个活死人侍卫用活见了鬼的眼神瞪着领主大人。 只有劳瑞大师竖起一个大拇指，对领主大人的人性剖析深表赞同： “您真是一位审讯大师、人形开罐器！” 营地远处，某个名叫克莱门特的铁罐头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 “这王八蛋名叫若泽·泰比利。”夏侯炎用撬棍往身后点了点——劳伦斯正捏着鼻子，把一坨绑在椅子上的、鲜红的不可名状肉块运出帐篷，“是南部荒原上一个名叫‘荒芜之风’的佣兵团的副团长。大师，我们之前的猜测没有错，的确是有人雇佣了他们，想要把我们车队赶尽杀绝。” “谁？”劳瑞大师眼中明显带上了杀气。 “休斯顿大公。”夏侯炎把撬棍对准太阳，检查着精光锃亮的金属表面，“花了五千金币呢，想不到我这个落魄领主，人头的价码还挺高。” 劳瑞大师眯起了眼睛。 在大师的记忆里，休斯顿大公并不是一个印象非常鲜明的角色。 这位帝国贵族是当今皇帝陛下的远房亲戚，虽然爵位极高、地盘也是贵族领地中最大的几个，可毕竟他的领地位于荒凉的南部边疆，远离帝国的经济中心地带，因此休斯顿大公在帝国政坛上的话语权并不大，一直扮演着沉默的老好人角色。 最令劳瑞大师感到困惑的是，休斯顿大公国和伊戈尔公爵领以往的关系应该说还不错，两家领主甚至还曾经带着家眷，在鹰息堡一起举办过宴会…… 难道真的是痛打落水狗，在一场稀奇古怪的谋反大案后，落魄的伊戈尔家族已经到了人人都可踩一脚的地步？——可冒着风险请佣兵把领主大人干掉，对休斯顿大公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劳瑞大师百思不得其解。 “现在的问题在于，”一旁的夏侯炎显然没想那么多，他把撬棍插回腰带，皱眉道，“既然休斯顿大公是敌非友，那么我们原先到岩溪城补给车队的计划就要变一变了……” 爱丽丝和劳瑞大师都点头赞同。 既然休斯顿大公已经图穷匕见，那他们的队伍自然不可能大摇大摆地开进人家的老巢岩溪城——这无疑是一种送羊入虎口、送女上炕头的白给行为。 “我的计划是，车队继续在这里扎营，然后我们几个人，尽可能隐蔽地潜入岩溪城，搞到了补给带回车队，然后再继续上路。”夏侯炎严肃道，“虽然总有一天我要让休斯顿大公血债血偿，可现在跟他们硬碰硬并不明智。” 劳瑞大师点点头，露出了宽慰的微笑。 他很满意地看到，自家领主并没有像这个年纪的同龄人一般，轻易被怒火冲昏头脑，而是始终保持着冷静的判断力。 ——如果让他知道，面前这具躯体里是一个地球“外神”的灵魂，也不知劳瑞大师会作何感想。 “此外，我们秘密进城的话，还可能有另外一个收获。”夏侯炎眯起了眼睛。 劳瑞大师甚至说不清，领主大人的眼神里更多的是愤怒、阴险还是贪婪。 “这位泰比利先生不是‘荒芜之风’的副团长嘛，他刚才在审讯中告诉我，‘荒芜之风’的大团长之所以没有参与这次行动，是因为他最近正忙着帮休斯顿大公、将一件重要货物护送到岩溪城。” “什么货物？”劳瑞大师像是最老练的窃贼一般，嗅到了意外之财的气息。 “精灵植物！”领主大人看向自己的首席法师，两个老油条的眼神，瞬间默契无比。 第五十二章 One Night in 岩溪 从历史学和地理学的角度讲，一座城市的兴起可以有很多种原因。 有的城市，是由在关键地理位置上的军事重镇演变而来，这样的城市，例如地球华夏的天津卫，也例如帝国的东境重镇永日城； 有的城市，是由于靠近海岸、具有航运海运优势，在发展中兴盛发达，例如地球华夏的上海滩，也例如帝国西境之珠鹰息堡； 还有的城市，是由于位于关键交通路径的沿途交叉点，在人员和货物往来中成为定居点，例如地球华夏的石家庄，也例如位于帝国中部四方通衢之地的三水湾； 但也有的城市，其形成历史要复杂得多，例如在帝国南部的荒凉原野上、维持着一方软红十丈、塞外江南的岩溪城。 在帝国草创的远古时代，帝国疆域还远不如今日辽阔——虽然如今岩溪城的地址位于帝国境内，但在当时，这里却是边境线以南的魔族疆土。 勇敢无畏、积极进取的帝国先民，冒着魔族的炮火，在国境以外建起了一座军事要塞，作为在南线上开疆扩土的桥头堡，也就成为了如今岩溪城的前身； 而随着帝国打起“昭昭天命”的旗号，扩展国境的南进运动一路高歌猛进，昔日的境外军事要塞逐一被并入帝国境内，岩溪城也摇身一变，成为了帝国南部所有军事行动的物资与人员集散地。 在此后的数百年间，岩溪城的命运一直同帝国南境局势呼吸与共——在帝国最辉煌的时日里，魔族的三军大将曾在岩溪城的一辆马车上怀着屈辱签订了停战协议；在魔族大举入侵的“末日之战”中，沦为敌占区的岩溪城则被残忍的魔族军神孔多里奥尔下令屠了城。 如今，随着奥术尖塔防线在边境线上建立，人魔两族进入了短暂的和平时期，岩溪城也渐渐失去了原有的军事功能，变成了南部荒原上最大的经济与交通枢纽。 由于荒原之上，人口和聚居地就像资深程序员的头发那样稀疏，因此几乎所有经过的商队、佣兵和旅客，都要在岩溪城这座休斯顿大公国的首府中短暂歇脚。 其中，当然也包括伊戈尔家族的几个败类。 夏侯炎、劳瑞大师、爱丽丝、克里斯和劳伦斯这经典的五人开黑组合，此刻正披着斗篷、吹着晚风、乘着微茫的夜色，穿行在岩溪城的一条集市中。 这次领主大人之所以没有带上克莱门特，而是把死亡骑士留在了营地里，一来是因为营地里的领民们需要一个高端战力保护，二来则而是因为，脱不下幽冥甲胄的死亡骑士目标实在太过巨大，和这一次保持低调、隐秘行动的主旨不符。 就在刚才，领主大人和劳瑞大师已经通过一系列无比奸诈的讨价还价，卖掉了一部分从阿德里安的魔法实验室里白嫖来的魔法原料，并用换到的金币，向一位货物滞销的行商订购好了车队所需的物资。 他们已经和那位感恩戴德的行商商量好，明天一早就让行商把货物装车运出岩溪城外，再由他们接收之后、驾车把物资运回车队。 这样，也可以避免因为携带大宗货物出城、而受到休斯顿大公国军队的盘查。 因此，伊戈尔家族的一行五人，获得了整整一夜的自由行动时间； 不过与劳瑞大师心心念念惦记着“荒芜之风”佣兵运送的精灵植物不同，领主大人却显示出一派闲散态度，如视察民情的高官一般，在集市上饶有兴致地挑挑拣拣。 夏侯炎觉得，这座岩溪城真不愧是南部荒原上的绿洲！ 在这里的一处食品店面中，他不仅看到了产自帝国东部的西红柿、香蕉等新鲜水果，烤乳鸽、肘子肉等精品肉食，甚至还有帝国西境、从大海里捕捞来的晒干咸鱼、乌贼等一系列海货！ 这里食品种类的花样之多，甚至让他自以为来到了物华天宝、珍馐荟萃的帝都美食街！ “粮食和食品永远是领地生存的生命线。”不同于夏侯炎、爱丽丝等人的惊奇，劳瑞大师反而深深蹙起了眉头，“我们的新领地还要在帝国更南边、更荒凉的地带，建设时期由于食物短缺，我们可能不可避免地要从岩溪城进口粮食！可是……” 夏侯炎知道大师是什么意思。 既然休斯顿大公已经干出了雇佣佣兵劫道这种烂事，那么将来指望他在物资贸易上不卡伊戈尔家族的脖子，简直就是不可能的； 可在物资极度匮乏、贸易线路有限的南部荒原上，休斯顿大公国和岩溪城，都无疑是绕不过去的一道坎！ ——如果强行绕过岩溪城，从更远处的其他贵族领地进出口货物，运输费用就会迅速攀升，更不用说遭遇强盗或其他意外的风险也会增加！ “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在还不到担心这些的时候……”夏侯炎捏了捏眉心，安慰劳瑞大师道。 但其实，他自己也没有解决这个问题的好方法。 不过，夏侯大官人天然有一种朴素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如果到时候真的走投无路了，就是出去卖屁股，或者让克莱门特扛着大宝剑拦路打劫，他也会想办法喂饱自己的领民！ 人，总不能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而目前的重中之重，还是想办法把“荒芜之风”运送的精灵植物抢到手——这不只是为了报复休斯顿大公，更关键的是，精灵植物都是天然多产的神奇品种，说不定就靠这一棵精灵植物，就能彻底解决掉领地未来的粮食问题！ “领主大人，我们这次的目标是哪种精灵植物啊？”劳伦斯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 “据泰比利交代，是一个叫作‘丰饶之花’的品种，据说是一个探险家在东部大山里发现的，然后被休斯顿大公花高价买了下来。”夏侯炎耸耸肩。 对自己的老本行魔法都不求甚解的领主大人，对精灵植物学更不可能有什么了解。 还是维克多·劳瑞大师再一次展现了魔法师应有的渊博学识。 大师皱眉道： “一般来说，最常见的精灵作物是可以不断缔结香甜果实的‘玉蓉莲’，只种一株就能不断自我繁殖铺满整片土地的‘幽月黍’，或者能够极大提高土壤肥力、提高其他作物产量的‘丰饶之种’……我没听说过‘丰饶之花’，但瞧休斯顿大公的态度，想必是某种以前没有发现的珍贵品种，看名字估计和‘丰饶之种’的效果差不多、甚至更强！” “所以，应该也是个能够提高其他作物产量的辅助型植物？”领主大人的呼吸都粗重了许多，“诸位，解决新领地粮食问题的机会来了，这次，我们对‘丰饶之花’势在必得！” 还没等劳伦斯拍着胸脯给领主大人下军令状，街上传来的一阵马蹄和铃声，就惊得他们猛然回头看去。 第五十三章 惊天魔盗团 伴着一阵悦耳铃声和纷沓马蹄闯入众人视野的，是一只洁白的马队。 矫健战马的鬃毛是雪的白，骑士的头盔铠甲是银的白，随着马背起伏而飘扬在空中的华丽流苏，更宛若信鸽的纯洁羽翼，白得耀眼，赏心悦目。 这一队浑身洁白的骑士，迅速而有条不紊地进入集市区，灵巧地穿行在人群和商贩间，宛若骤然坠入纷乱肮脏尘世的天使一般——他们没有丝毫停顿，在几息之内就迅速穿过了伊戈尔家族一行人的视野范围，离开了集市，湮没在人声鼎沸的市井之中。 但夏侯炎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那个领头骑士高高挑起的三角旗帜。 那是洁白的底色上，一朵如欲滴出鲜血的红蔷薇。 即便是对帝国政局并不了解的领主大人，也瞬间意识到，这是帝国三大“至高家族”之一，“蔷薇之庭”罗萨里奥家族的家徽！ 这也就意味着，这一队外表惊艳的白骑士，其效忠的领主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帝国政坛的头号巨擘，东境罗萨里奥领地之主，权势滔天的格林姆·罗萨里奥大公！ 如今还不到四十岁的罗萨里奥大公，在帝国内不仅广受爱戴，还赢得了“血之华”这么一个极尽溢美的高逼格外号！ 坊间甚至戏言，罗萨里奥大公如果和皇帝陛下决斗，那皇帝陛下将不会在民间获得任何支持者！ 也有一种说法声称，如果罗萨里奥大公某天真的想弑君篡位，那么即便是陛下也无计可施！ 这不仅是因为格林姆·罗萨里奥大公的英俊外表和高洁情操为他带来了超高的民间人气，更是因为，从一介王伴骑士出身、一路走来最终成为帝国东境最大贵族的罗萨里奥大公，在过去二十年间一直都是帝国东部战线的中流砥柱！ 帝国与东方“光荣联邦”的那群野蛮兽人之间开战已久，而正是罗萨里奥大公，率领着自家的亲兵“纯白之旅”，二十年如一日镇守在帝国边疆，屡次御敌于国门之外，回天河之欲泻、挽大厦于将倾！ 可以说，没有了格林姆·罗萨里奥大公，就没有帝国万千百姓的太平年月！ 正是这个武艺和统帅才能同样惊艳绝伦的中年贵族，撑起了帝国的脊梁！ 在地处偏远南部的岩溪城看到罗萨里奥大公的军队，夏侯炎和劳瑞大师忍不住疑惑地对视了一眼。 罗萨里奥大公以谦逊高尚着称，连帝都每年例行的朝会都以军情紧急为名、拒不参加。 谁不知道，这是手握重兵的罗萨里奥大公为了避嫌，刻意留在自己东境的那一亩三分地上，绝不踏足别家土地、以免空惹猜忌！ 可为什么，在岩溪城里却能看到他的亲兵，和那朵名扬天下的白底红蔷薇？ 劳瑞大师和领主大人都有点懵。 “怎么说？”劳瑞大师压低声音问，他觉得这之中定有蹊跷。 “不管他……”夏侯炎想了想，咬牙道，“咱们按咱们的计划行事就好——我都被帝国放逐到南部边疆了，这些贵族间的猫腻与我何干？” 劳瑞大师想了想，觉得也是。 伊戈尔家族这么一个地位一落千丈、在南部荒原上朝不虑夕的政治牺牲品，的确没理由对权倾一方的东境大贵族妄加揣度——咸吃萝卜淡操心，自己家的厕所都淹了，哪来心思关心别人家的马桶？ 于是，伊戈尔家族一行五人按着原定计划，沿着道路一路走去，很快就到了岩溪城西南角的一处修道院外。 此时夜色已深，街上行人渐少，穿着斗篷的五个盗窃预备犯，彼此看起来也是影影绰绰的。 “就这儿？”汤姆·劳伦斯眼神有点发直。 他们此刻正站在修道院的墙角边，汤姆稍微往外探了探头，顿时在一座路标石碑上看到了“光荣之巅修道院”的字样。 他们盗窃……啊不，“借用”精灵植物的作案地点，居然是一座沐浴着宗教光辉的修道院，这一事实让从小信仰圣神的侍卫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就是这儿。”领主大人冷笑道，“那个泰比利告诉我，他们佣兵团都喜欢玩修道院里的修女，他的这只队伍之前是驻扎在城外郊区的‘圣母花’修道院，‘荒芜之风’大团长运输精灵植物的队伍则在这座‘光荣之巅修道院’驻扎……全都是休斯顿大公帮他们挑的地方，拿这些可怜小修女的身子请客，大公倒是半点不心疼！” “妈个鸡，咱们这就进去宰了这群畜生！”宗教热情有点过分强烈的劳伦斯义愤填膺。 只不过他好像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现在之所以还活着，正是因为被圣神信仰排斥的禁忌魔法…… 而且，他还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被复活了三次的首席幸运儿…… 信仰，信仰永远是一笔烂账。 “停停！”老成持重的劳瑞大师赶紧阻止了劳伦斯的愤青举动，“我们这次的目标是拿到精灵植物、解决领地未来的粮食问题！一切以隐蔽为重，进去了能不动手就不动手——要是不小心闹大起来、惊动了城防军，到时候咱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对再次死亡的强烈恐惧，立刻就把劳伦斯的宗教热情压制了下去。 “看你的了，领主大人。”劳瑞大师转向夏侯炎，咽了口唾沫。 这一老一少，可都是把“谋定而后动”的信条烙在心尖上的老江湖！ 这座“光荣之巅修道院”里指不定驻扎着多少佣兵，虽然特意挑了大家睡觉的深夜行窃，但最强战力克莱门特不在场的情况下，就这么直愣愣地走进去，那可就太蠢了！ 现在，他们所具有的优势不是武力，而是魔法！ 一个精神系初级魔导师，和一个有异界神灵护佑的初级法师，才是这支队伍最大的倚仗！ 而就在来岩溪城的路上，领主大人已经和自己的首席法师规划好一整套可行的方案了！ 夏侯炎看了大师一眼，也有些紧张地点了点头，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本薄薄的册子。 爱丽丝和侍卫们眼尖，看见这册子的封皮上赫然有《暗影法术研究》的字样，和一颗血红的“禁书”印鉴。 他们深深怀疑，领主大人是不是把学城所有的禁书全都打包带回来了？ 第五十四章 精灵植物大劫案 《暗影法术研究》虽然是禁书，但帝国魔法界对于影系魔法的态度，却并不是完全将其视为禁忌，而是处于一个模棱两可的暧昧状态。 这主要是因为，不同于完全被视作邪恶异教的死神信仰，暗影魔法所对应的神灵“暗影女神”赛琳娜，并不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草头野良神，而是正正经经的至高圣神座下“七宗神”之一，司掌阴影、混沌与欺骗的窃贼与工匠之神！ 虽然跟“暗影女神”赛琳娜联系在一起的都是些不太招人待见的概念，她在大众眼中的好感度也远远不如其他六位“七宗神”，可她确确实实算是圣光教会承认的正式神明之一，在帝都的万神殿里都是有自己的神位的！ 这种道义上的正当性，迫使魔法协会不得不捏着鼻子，把影系魔法排除在禁忌魔法列表以外。 然而，比起根正苗红、政治正确的风地水火四大主系魔法，影系魔法又确实太不招人待见！ 这不只是因为，影系魔法里充斥着隐身、诅咒、迷惑等等性质恶劣、容易引人犯罪的糟糕效果，更是因为，无情的暗影女神赛琳娜是唯一一个会从自己的信徒那里收取保护费的黑老大神明！ 使用影系魔法的代价很简单：向暗影女神支付寿命！ 每当魔法师施放一个影系魔法，他的寿命就会迅速流逝，其损失量与所使用魔法的等级成正比——这也导致影系魔法成为了全大陆唯一一种没有宗师级魔咒的流派： 因为历史上试图施放宗师级影系魔法的几个魔法师，全都因为过度预支寿命而当场扑街！ 众所周知，魔咒分为学徒、专业、导师、宗师四阶，而成功施放宗师级魔法，起码需要七阶“高级魔导师”的魔力水平！ 魔法师的进阶何其困难！ 除了像西蒙·阿德里安这样的绝世天才，绝大多数魔法师一辈子都摸不到七阶的门槛，而成功进阶高级魔导师的，起码也都是七八十岁、土埋到脖子的老骨头了！ 本来这帮影系魔导师就没几年可活了，再加上施放魔法对寿命的消耗…… 你不死谁死？ 因此，影系魔法这种既邪恶、又作死的魔法派别，不仅被魔法协会官方排除在正常的魔法教学体系之外，就连影系魔法师群体都被压在了魔法鄙视链的底端！ 一般来说，当魔法师们看见一个修习影系魔法的珍稀物种，就会这么跟对方打招呼： “嗨，你好啊？昨天又放了几个影系魔法啊？您还有几天可活啊？” 正是由于舆论的鄙弃，再加上影系魔法师统统死得飞快，目前影系魔法的传承几乎已经完全在大陆上断绝了，剩下的影系魔法师比起野生华南虎的数量也多不了多少。 这也导致，魔法学院像是世卫组织封存天花病毒一样，把《暗影法术研究》锁在了禁书库深处——在绝大多数魔法师看来，这门并非禁忌、却胜似禁忌的魔法派别，还是早早灭绝为好。 不过，为了能够顺利拿到精灵植物，夏侯炎这次决定拿影系魔法玩一回命！ 当然，毕竟没有人能预知自己的寿算，领主大人也并没有图样图森破到施放个宗师级魔法自寻死路——他翻开《暗影法术研究》后，只是翻到了学徒级魔法《暗影潜行》的章节。 魔法如其名，“暗影潜行”是一个隐身魔法。 不过，不同于改变光线折射的“隐形术”、和改变敌方感知的“感官遮蔽术”，“暗影潜行”是通过让人短暂地进入暗影位面，来实现隐身效果的——正因为被施放“暗影潜行”的人实际上是被投射到了另一个位面，因此，它也是效果最可靠、最不容易被侦测的隐身方式。 换句话说，针对今天盗窃精灵植物的任务，它很应景！ 夏侯炎专心致志地念诵着“暗影潜行”的伊奥利亚古语咒文——咒语很短，很快持咒就已结束，一团浓郁的黑雾就从夏侯炎手中飘出，将伊戈尔家族的几位江洋大盗包裹了起来。 众人只觉浑身一凉。 以爱丽丝·康姆斯托克为例，在被黑雾包裹住的一瞬间，她就感觉一阵巨大的虚无感从胸中勇气，忍不住紧紧闭上了眼睛——而等她重新睁眼，视野里的世界已经完全变了个样！ 虽然原先也是夜间，但“光荣之巅修道院”正对着的街道上，还是有照明的路灯和街边房屋的灯火照耀的！ 可如今，整个世界变成了一片纯粹的深黑，伸手不见五指！ 就连天上的月亮和星辰，都似琵琶遮面的美人般，羞怯地隐藏起了自己的面容！ 与此同时，视野之中唯一可见的，是一些大小不一、色作深灰的模糊阴影，正在缓缓蠕动，令女剑士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悸—— “大家，不要害怕！”劳瑞大师略显缥缈的声音，从耳边传了过来。 女剑士扭过头，顿时心中一定：劳瑞大师、领主大人和另外两个侍卫，都保持着原来的清晰形象不变，在这个一片漆黑的世界里显得格外突兀。 爱丽丝若有所悟：这应该是因为，他们几人是一起被投射到了这个暗影位面，所以她能看到同伴们的清晰形象； 而黑暗中那些模糊的灰色影子，则应该是主世界其他人类在暗影位面的投影。 就好像在正常情况下，出现在人类眼中的暗影生物也是黑漆漆一团一般，在暗影位面看到的主世界生物，自然也会变得影影绰绰。 另一边，劳瑞大师已经在问： “领主大人，您还好吗？” “呃……我还好。”领主大人显得有点呆滞，但随即就如梦初醒地答道。 劳瑞大师并未在意。 他又怎么可能知道，就在投射进入暗影位面的一刹那，夏侯大官人分明看到了三个熟悉的影子在眼前一闪而过—— 一个头戴旒冕、一身黑袍的官老爷； 一条人面蛇身、赤焰环绕的超大只长虫； 和一个袅袅婷婷、眼神哀怨的宫装美人！ 三个身影只是出现了刹那，但夏侯炎无比确定，那个黑袍人就是一直庇佑着自己的阎罗王大人！ 至于那条人面蛇，怎么看怎么都说是一条来自华夏的“龙”比较恰当； 而宫装美人就更不用说了，如果在帝国能找到东方风格如此明显的服装，那夏侯炎当场就把自己的撬棍吃下去！ 这两人一龙，分明都是和他同属一地的华夏老乡！ 有道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夏侯大官人没流眼泪，只剩下满肚子狐疑！ 包括阎罗王在内，为什么来自华夏的神明和人物会出现在这个充斥着剑与魔法的西方风格异界？ 以及，就连艾略特·伊戈尔那个本应召唤外神降临的“降神术”，居然把普通人类夏侯炎的灵魂召唤了过来，这整件事也透着蹊跷！ 不过，三个老乡的形象只是一闪而没，只留下隐约的残影。 而没等夏侯大官人多想，一旁的劳瑞大师已经开始讲解任务： “好了，大家不要慌张，在‘暗影潜行’的作用下，我们已经进入了类似主世界倒影的暗影位面！只要没有特别强大的魔法侦测手段，那我们在这里的行动就是无法被普通人发现的！不过请注意，我们在这里只能移动位置，无法对主世界的事物造成影响，因此，在顺利潜入修道院后，我们还要及时退出暗影位面、以便取得精灵植物！” “您对‘暗影潜行’的作用挺熟悉嘛……”劳伦斯嘟囔了一句。 即便在一片漆黑的暗影位面里，夏侯炎也看见劳瑞大师老脸一红。 “正牌魔法师就是这么的渊博！”大师虚张声势地拍了拍胸脯，“包括禁忌魔法在内，各种魔法体系的知识，我们都要烂熟于心、信手拈来！” 先不提大师话里“正牌”那两个字在领主大人听来有多刺耳； 夏侯炎怎么想怎么觉得，看劳瑞大师进入暗影位面以后那副轻车熟路、逛窑子般游刃有余的姿态，这老瘪三以前肯定是用过“暗影潜行”的！ 至于目的嘛…… 领主大人猜测，应该是在偷窥女澡堂、偷窥女厕所、偷窥完女澡堂再偷窥女厕所中三选一。 等三个侍卫简单适应了一下暗影位面的活动方式后，一行五人便开始了对修道院的潜入行动。 他们进入修道院正门时，立于正门两侧的两个灰色影子没有一点动静——这表明，在主世界的修道院门卫眼里，根本就看不到这五个客串版的黑暗圣堂武士从自己身旁溜过！ 隐身即无敌！ 既然“暗影潜行”的作用如此强大，一直以来紧绷着心弦的五人也逐渐放松下来。 在暗影位面里，即便是修道院的石砖墙也仿佛失去了坚实的形体，使得夏侯炎如同具有透视眼般，将整座修道院的建筑结构收入眼底、 他很快就找到了“荒芜之风”佣兵团所在的位置： 就在修道院二楼，正有一群灰色人影横卧在地，三个两个聚在一起，显然是佣兵们正怀里搂着修女呼呼大睡；此外，还有几个直立的人影在走廊上缓缓游曳，想必是负责守夜警戒的人手。 只不过，这群佣兵的眼力再好，也刻也只能化身小聋瞎，是根本看不见伊戈尔一行人的！ 在这个没人包鸡包眼买粉买宝石的世界上，隐身的作用就是这么霸道！ 只不过，珍贵的精灵植物肯定不会放在佣兵们睡觉的卧室里——夏侯炎环视四周一圈，然后往脚下看去，很快就发现了一个疑似目标。 那是修道院的地下室里，一只方方正正的巨大箱子，看起来差不多有一人多高。 即便是身处暗影位面之中，夏侯炎的视觉也无法穿透箱体的表层，观察到其内部的事物。 “那应该是个用来存放贵重事物的保险柜！”劳瑞大师也注意到了这只箱子，悄声道，“柜体可能是用魔法金属打造的，所以我们无法感知到里面的东西！我已经探查过一遍了，修道院其他地方没有异常，精灵植物只可能藏在这只保险柜里！” “那咱们还等什么？”夏侯炎斜睨着自家首席法师。 于是，一行人立马动身向地下室行去。 “暗影潜行”是有时效限制的，而且一旦失效，很长一段时间内就无法对同一个人再起作用——这本质上是由于暗影位面作为异界，拥有排斥主世界生物的倾向，这也称之为魔法学的“奥德加德第二不相容准则”！ 因此，伊戈尔家族的五位临时盗贼丝毫不敢耽搁，很快就下行到了地下室里。 令他们略感庆幸的是，周围一个灰色影子都没有，证明此地除了他们以外并无别人——显然，自以为修道院防守固若金刚的“荒芜之风”佣兵团，压根就没有派人看守地下室的想法！ 不过这也不是纯粹的托大——据劳瑞大师说，修道院门口可是被他们设置了一只魔法侦测器，本来能够探查到一切外来者的魔法波动的！ 只不过极其稀有、效果强劲的影系魔法，正好击中了“荒芜之风”佣兵团的警戒盲区罢了——世界上剩下的影系魔法师都快凑不齐一桌麻将了，又有谁会专门考虑“暗影潜行”这种偏门魔法？ 确认了地下室绝对安全后，夏侯炎一挥手，撤去了“暗影潜行”的效果。 于是，缤纷的色彩重新回到了五个人眼中，表明他们已经撤离了暗影位面，重新回到主世界。 如果此时地下室里有另外一个人，那么从他的视角看来，这五个人就是如鬼魅般从虚空中浮现了出来。 撤去魔法效果，夏侯炎没有丝毫犹豫，一眼就盯上了墙角的那只硕大的保险柜！ 保险柜上贴着的“丰饶之花，小心运输”的字条，简直让领主大人心潮澎湃！ 但随即，他意识到了问题。 保险柜的柜体表面呈铁青色，乍一看似乎就是普通钢铁，但其上篆刻的闪光符文，和若隐若现的魔力波动，则表明这是一只由魔法金属“巴比伦密纹钢”打造的魔法保险柜！ 而且，领主大人蛋疼地发现，这只柜子同样是没有锁孔的。 这意味着，又他娘是一个只能通过特殊方式开启的魔法锁！ 夏侯炎站在保险柜面前，试探性说道： “西蒙·阿德里安是个铁帅哥？” 保险柜一动不动。 显然，不是所有魔法锁都是能用同一句口令打开的。 “怎么办？”夏侯炎求助地看向劳瑞大师。 劳瑞大师愁眉苦脸地嘬了个牙花。 如何破解魔法锁一直都是个世界难题——虽然以劳瑞大师的经验和魔力水平，尝试强行破解这只保险柜的封印并不是不能做到，但这需要大量的时间！ 可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夏侯炎快气坏了：怎么最近总是眼看好宝贝就在眼前，却被魔法锁这种东西挡在路上！ 他焦急得就像下载好了一压缩包种子、却发现压缩包有密码的资深宅男！ “妈个鸡不管了！”心知不能在这里过多耽搁的领主大人心一横，“咱们先把这只保险柜运回去再说，至于上面的魔法锁，只能慢慢想办法破解了……” 劳瑞大师也不得不承认，在时间紧迫的当下，这无疑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虽然这只保险柜沉重无比，但在一位初级魔导师看来，还不算什么了不起的障碍！ 劳瑞大师一挥袖子，无比流利地念了个“浮空咒”，这只小山般的保险柜，就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提起般，晃晃悠悠地浮到了半空中。 然后，刺耳的魔法警报声，就在“光荣之巅修道院”里响了起来…… 第五十五章 跑路的正确方式 夏侯炎肠子都悔青了！ 他觉得自己真傻，真的！ 他是单知道“荒芜之风”佣兵团在教堂里设置了守卫，可不知道他们还在保险箱旁边设置了魔法警报！ 其实这个魔法警报器的原理很简单，警报触发的一刹那他就看了出来： 这只保险箱的背后连着一根细线，而细线又连着一只极其隐蔽的小玻璃瓶，瓶中装满了金灿灿的魔力粉尘； 一旦有人试图移动保险箱，就会拉倒这只玻璃瓶，导致其中的粉尘洒到一个早已画好的魔法阵上，从而引发尖锐的魔法蜂鸣声！ “荒芜之风”佣兵团，就是用这么朴素而又有效的方式，构造了一个简易的“魔法警报器”！ 既然伊戈尔家族一行人想到了绕开魔法锁、直接偷走盛装“丰饶之花”的保险柜，那“荒芜之风”的佣兵们没理由想不到！ 一时间，伊戈尔家族的五位大盗还在发愣，一阵嘈杂声已经在楼上响了起来。 靴子和地面敲击出的杂乱脚步声响彻修道院，宛若雷鸣。 而就在修道院门口站岗的几个守卫，则要比楼上从床上爬起的佣兵们来得更快！ 几乎是转瞬之间，已经有几个佣兵的身影出现在地下室的楼梯上！ 他们看到伊戈尔家族的五只傻鸟，和一口漂浮在空中的“巴比伦密纹钢”保险柜后，没有丝毫犹豫，挥舞着佩刀就冲了上来！ 然后，一支利箭和一颗沙包大的火球就狠狠贯上了他们的头颅！ ——对于这帮恶贯满盈的佣兵，弓箭手克里斯和劳瑞大师自然不会有丝毫怜悯！ “快！快跑！”心知情况不妙的劳瑞大师声嘶力竭地吼道。 于是，在劳瑞大师和爱丽丝的带领下，一行五人迅速沿原路向楼上跑去——他们必须在楼上的人赶到之前，尽快逃出“光荣之巅修道院”！ 区区五个人，没有任何可能能敌过训练精良的大批佣兵！ 装着“丰饶之花”的保险柜，晃晃悠悠地飘在他们身后，恰似坑钱网游里玩家在商城买来的宠物宝宝，对战斗无甚卵用，不过价值够高！ 当他们抵达一楼的修道院大厅时，已经有一个动作够快的佣兵赶到了现场。 不过这个势单力薄的佣兵并没有明智地选择等候援兵，而是举着佩刀，在怒吼声中冲了过来！ 他向大师级剑士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冲了过来！ 爱丽丝的“苍穹之光”瞬间出鞘，剑尖的一点寒光，如长夜中的流萤般飞向佣兵的喉头！ 在那一刹那，佣兵怕了！ 他脖子一缩，便想后退； 但一根铸铁打造、浸泡过无数鲜血已经有些血红色的撬棍，拦住了他的退路！ 领主大人的撬棍抡上了他的后脑！ 爱丽丝的长剑刺中了他的喉头！ 两面夹击的撬棍和剑尖，在佣兵脖颈的正中央，撞出了一声清脆的鸣响！ 爱丽丝“唰”地抽回长剑，在修道院的彩绘瓷砖地面上，甩出一道华丽的血线。 至于一旁的劳瑞大师，则是彻底下了血本！ 他一边用漂浮术控制着保险柜，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只魔法卷轴，眼神悲壮地撕开了卷轴上的火蜡封印； 这只卷轴，正是从阿德里安实验室里带回的魔法卷轴中，少数几张记载着导师阶魔法的顶级珍品！ 如果不是情况危急、再作耽搁就会引发更大范围的混乱和围剿，如铁公鸡般一毛不拔的维克多·劳瑞初级魔导师，说什么也不会拿出这种老婆本棺材本户口本！ 魔咒名曰“惠灵顿荆棘封锁”！ 这个名字里的“惠灵顿”，指的正是帝国东部的“惠灵顿峡谷”——当年光荣联邦的半兽人发动突袭时，正是帝国的一位八阶大法师，以一人之力，在惠灵顿峡谷使用这个魔咒，反复召唤出通天彻地、硬如金铁的魔法荆棘墙壁，将半兽人大军足足挡住了半个月、这才等到了帝国守备军姗姗来迟的支援！ 而那位大法师，则因为魔力耗竭，惨死在半兽人狼骑兵的刀下，以身殉国！ 正是为了纪念这位大法师的英雄事迹与高超的魔法水平，魔法协会特意给这个魔咒的名字里加上了“惠灵顿”三字，以作表彰！ 当然，初级魔导师维克多·劳瑞的水平比起那位大法师差得很远，由魔法卷轴记载的魔咒，效果又必然地遭到了削弱； 所以，仅仅用这个卷轴，召唤出当年那种填满整个峡谷、能够阻挡百万铁蹄的大型魔法，自然是不可能的； 但劳瑞大师要的，也只是拖延楼上的佣兵团一小会儿时间！ 随着碧绿色的植物系魔法光芒从卷轴上绽开，原先毫无异样的修道院地砖陡然破碎成无数瓷片，暴露出的地下土壤中，伸出了无数粗如手臂的深绿色魔法荆棘！ 疯狂孳长的魔法荆棘，转瞬间就填满了修道院大厅的前端，也彻底堵住了由楼上通往大厅的楼梯口！ 荆棘墙壁的另一边，顿时传来了佣兵们的骂娘声，和某些人用刀砍斫荆棘的闷响。 “快跑！”劳瑞大师急急道，“这荆棘挡不了太久！” 领主大人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一行五人冲出修道院门口，只见周围已经围了不少听到异响、想看热闹的岩溪城群众。 骤然看到五个披着黑斗篷的神秘人冲出修道院，而他们身后还跟着一只飘在空中的保险柜，于是这群看客里一片哗然。 夏侯炎却管不了这许多，他左右一看，发现修道院门口的马桩上系着几匹老马，一看就属于驻扎于此的“荒芜之风”佣兵团。 他当机立断，飞身上马，然后念个火苗术，伸指烧断了系马的绳索，双腿一夹马腹，如离弦之箭般蹿了出去，引得周围路人一片东倒西歪； 伊戈尔家族其他四人有样学样，各自偷……呃，借了一匹马，看准城外的方向御马奔去。 当然，那只保险柜还紧紧飘在劳瑞大师的马后—— 这次冒了这么大风险，就是为了柜子里的精灵植物来的，说什么也不可能把这个保险柜留下！ 五个偷马的荒野大镖客窜出去没多久，更令围观群众惊诧莫名的一幕发生了！ 教堂二楼的彩绘玻璃花窗，轰的一声从内部炸裂开来，闪亮的玻璃碎渣散作漫天烟火！ 然后，一个身穿钢铁铠甲的大汉从窗户里一跃而出，然后在大街的地面上砸出一声地动天摇的巨响！ 从二楼窗户到地面，足足有五六米的距离，可急速落地、保持着半跪姿态的铠甲大汉，看起来却没有受到丝毫伤害！ “荒芜之风”佣兵团大团长哈里森·穆斯塔法，悍然抬起头来。 头盔阴影之下，他鹰隼般桀骜的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 第五十六章 黑夜追凶 “荒芜之风”佣兵团的哈里森·穆斯塔法大团长已经出离了愤怒！ 在他充斥着鲜血、杀戮与征服的人生中，只有他抢走别人的财宝、妻子和生命，却还没人从他那里讨到过一分好处！ 刚才警报声一在修道院里响起，他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人，在试图偷走他负责运送的精灵植物“丰饶之花”！ 那株休斯顿大公花重金买下，千叮咛万嘱咐、委托穆斯塔法大团长从东境一路押运回岩溪城的“丰饶之花”！ 原本明天他就要把这株价值连城的精灵植物交付给大公，可没想到在这送货上门前的最后的一夜，自家的物流仓库却被不长眼的盗贼找上了门！ 在一生征战中养成了过度谨慎的心理疾病，即使在晚上办事时也穿着半身铠甲的穆斯塔法，在听到魔法警报后一脚蹬开身上的修女，提上裤子抄起战斧“血龙”就往楼下跑去，不成想却被横亘在楼梯口的巨型魔法荆棘挡住了去路！ 不过，当手下的佣兵喽啰执着于用刀砍断荆棘时，穆斯塔法大团长选择了更直接的道路！ 他用自己套着拳甲的大手，一击敲碎了身边的彩绘玻璃花窗，就这么从五六米高的修道院二楼直接跳了下来！ 天生神力的穆斯塔法，八九岁时便能与公牛角力！ 他更曾受教于寒骨山脉的矮人狂战士大师莱斯特·霜锤，学到了一身狂战士战技！ 在出师比武中，穆斯塔法一斧头便把自家师傅莱斯特·霜锤砍成了两端，然后从密密麻麻的矮人卫兵中杀出一条血路，逃回了帝国的锦绣中土！ 从那以后，他便带领着啸聚成群的绿林猛汉，举着“荒芜之风”的恐怖旗帜驰骋南部荒野！ 在纷争不休的帝国南境，大大小小的佣兵团宛若恒河沙数； 在这些佣兵团的团长中，哈里森·穆斯塔法也许不是最聪明的，也许不是最强大的，但他绝对是最嗜血残暴、令人闻风丧胆的！ 对于这样的猛士来说，跳下一个小小的二层楼，根本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尽管他手下的佣兵无法复刻这样的行为跟着跳楼，只能老老实实地继续砍斫荆棘，但穆斯塔法团长并不在意，因为他相信仅靠自己一个人，就足以追回“丰饶之花”的保险箱，再让恐怖的复仇怒火降临到那群不长眼毛贼的头上！ 穆斯塔法在岩溪城的街道上抬起头，一眼就看见空荡荡的拴马桩，知道那群毛贼已经把自己的马骑走了； 不过，对于穆斯塔法团长来说，这个问题很好解决—— 因为只要他想，街上的每一匹马，都可以变成自己的马！ 他一眼就看见了个正骑着马从街边路过、看起来有点寒酸的行商。 穆斯塔法大跨步走上前去，从背后擎出战斧，一斧将不知所措的行商砍下马背，然后在一片惊呼尖叫声中飞身上马，冲着那几个窃贼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日夜厮杀在南部荒原的喋血战场之上、还豢养了一批精锐佣兵骑士的“荒芜之风”大团长，自己的马术也绝非浪得虚名！ 相比于骑马经验不足的夏侯炎、劳瑞大师，和更熟悉步战的几个伊戈尔家族侍卫，左手紧握缰绳，右手横持战斧的穆斯塔法团长，御马奔行的速度要快得多！ 这不只是因为马术的差别，更重要的是，伊戈尔家族一行人在策马逃跑时还下意识地小心避让着街上行人； 而怒火中烧的哈里森·穆斯塔法，一旦遇到挡路的行人，那些幸运点的就被他策马踩了过去，不幸的，则直接被穆斯塔法一斧头照头砍倒！ 早已背上无数血债、在南部荒原的悬赏榜上高悬顶部的穆斯塔法大团长，并不在乎多背上几条命案，反正由他代劳干了无数脏活的休斯顿大公，都能给他提供庇护！ 可如果追不回大公高价收购的精灵植物，那穆斯塔法团长才算倒了大霉！ 不过，毕竟伊戈尔家族起步比穆斯塔法早了许多，等到佣兵团长策马将将要追上五位“采花大盗”、给这出街头追逐大戏画上一个血腥的句号时，这逃跑的五人和追赶的一人，早已经远远离开岩溪城、到了城外的野地里！ “给老子死吧！”穆斯塔法怒吼着，在马背上身体前探，一斧头朝落在最后的侍卫汤姆·劳伦斯扫了过去！ “当”的一声巨响，爱丽丝从一侧急急递来的长剑，及时挡住了穆斯塔法的劈砍； 宝剑“苍穹之光”和矮人战斧“血龙”，两柄传奇武器在疾驰的马背上空相遇，居然不分胜负，在一片四溅的火星中两两荡开！ 还没等穆斯塔法继续进攻，位置稍微靠前的弓箭手克里斯已经从疾驰的马背上回过身，拉开弓弦，毫不留情地一箭朝穆斯塔法射了过去！ 他不知道这个一路疯子一样追赶着他们、上身穿盔甲下身套短裤的佣兵到底是谁，但仍然选择了相对来说最正确的目标——他并没有试图射击敌人有面甲覆盖的头部，而是把自己的箭矢，准准射向了穆斯塔法并无装甲保护的大腿！ 如果追逐伊戈尔家族的是一位普通佣兵，这一箭足以让他吃痛坠马！ 可现在骑在马上的，却是传奇佣兵团长哈里森·穆斯塔法！ 当年在寒骨山脉接受狂战士训练时，莱斯特·霜锤大师教给他的第一课，不是挥舞战斧，更不是矮人狂战士招牌般的狂暴特技，而是要他死死盯着山脉间飞翔的雄鹰，整整看上一天，直到能完全将每一只雄鹰的运动轨迹尽收眼底！ 经验丰富的霜锤大师无比清楚地知道，对于力量早已足够的狂战士来说，眼力和反应，才是战斗之中足以决定生死的武者基本功！ 因此，在常人看来势若雷霆的箭矢怒射，对于穆斯塔法团长看来就如同慢动作般迟缓！ 他毫不犹豫地挥舞战斧“血龙”，轻轻松松地把克里斯射来的箭矢打落在地！ 克里斯又射一箭，再次被穆斯塔法挥斧挡飞！ 再射！再挡！ 克里斯刚才一共才从箭袋里抽出了三根箭矢！ 如今三箭用尽，他不得不重新把手伸向箭袋补充弹药！ 而穆斯塔法要的，就是这一刹那的生死停顿！ 就在克里斯攻势停止的一瞬间，穆斯塔法便挥动战斧，从左至右扫向左前方马背上、爱丽丝·康姆斯托克的纤腰！ 这一招不可谓不凶狠，穆斯塔法的战斗经验不可谓不老辣！ 像绝大多数武者一样，马背上的女剑士同样是右手持剑，这也就意味着，由于穆斯塔法正骑马跟在她的身后，那么，女剑士的左后腰部，就是她完全无法顾及的防守盲区！ 霜锤大师的名言就是，“决定胜负的不是强弱，而是位置”！ 当年那场出师比武中，矮人狂战士大师莱斯特·霜锤也正是因为一步踏错、走位失误，把自己的卿卿性命和一世英名，拱手送给了亲手教出的得意门生！ 可还没等一抹狞笑出现在穆斯塔法伤疤密布的脸上，策马走在最前方的那个黑发少年突然大声喊了一句什么，“荒芜之风”大团长只觉眼前红光一闪； 然后，一个黑黢黢的影子，就骤然从旁边的树丛里窜了出来，直直扑向了马背上的哈里森·穆斯塔法大团长！ 形势反转！ 第五十七章 骑骨相当 不论是在地球，或是在帝国所处的海文大陆，历史上第一个发现人能够骑着马作战的士兵，都无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天才！ 当一个战士有了自己的战马、变成一个骑兵时，他能够得到的作战能力提升可不只是1+1=2那么简单； 首先，马匹的速度意味着他瞬间获得了在战场上无可比拟的机动性优势； 马匹的高度，让他能够在单兵作战时，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对步兵形成碾压； 而甚至更重要的是，马匹的承载力意味着，他可以在不影响自身活动的情况下，披挂上更为牢固的盔甲、使用更加巨大和沉重的武器！ 在这个热兵器尚未诞生，军事作战几乎全靠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硬捅的时代，除了步兵为主力的攻城战，相当一大部分的野外战术，基本都是围绕着骑兵与反制骑兵展开！ 枪骑士、长矛兵、骑射手…… 集群冲锋、斯希松战阵、帕提亚战术…… 整个中世纪战争史，几乎就是一部时刻回荡着马蹄声、围绕着骑兵与反骑兵展开的博弈史！ 也正因为马匹给战争格局带来了如此大的变革，坐骑对于骑士来说是如此的重要，所以，“如何让自己安安稳稳地待在马背上”，就成为这个时代骑兵单兵技术一个不可缺少的重要部分！ 而对于这一点，身经百战的“荒芜之风”大团长哈里森·穆斯塔法，就是一个最好的教学样例！ 面对右侧突然袭来的黑色不明物体，他既没有像战场初哥那样吓傻了呆坐不动，也没有徒劳地试图改变马匹的速度与方向，而是臀部离开马鞍、双脚踢开马镫，只靠双臂抱住马颈，顺着黑色影子袭来的方向，身子一倾，倒向马身左侧，然后就这么用手勾着马肩、整个人绕着马脖子无比顺滑地转了一圈！ 于是，本该准准命中他的那个黑色物体，就这么错失了目标，从马背上方掠了过去； 而逃过一劫的穆斯塔法大团长，攀着马背轻轻一使力，就完好无损地重新坐回了马鞍之上！ 这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 而也就仅在这一瞬间，穆斯塔法大团长高超的反应、力量、灵巧和马术就已经展现无遗！ 如果把他的马上技术形容为捧得环法奖杯的冠军级自行车手，那以夏侯炎为代表的伊戈尔家族众人，马术就像是刚刚学习自行车没两天、还要家长扶着以免摔倒的五岁小孩！ 不过，还没等穆斯塔法大团长露出得意的狞笑，又是一个黑影从右侧飞了过来！ 这次他就没那么好运了——刚刚回到马鞍上的穆斯塔法大团长，重心还未彻底稳定，当然无法故技重施、躲避这转瞬而至的第二次袭击！ 随着一声闷响，那黑影猛地撞入穆斯塔法怀中，顿时带着他一起滚下了马背！ 也就是在那一刹那，穆斯塔法看清了这黑影到底是什么—— 这突然从路边树丛里跳出的黑影，居然是一个身披甲胄的战士！ 可还没等穆斯塔法想起，为何这战士的甲胄看起来有点熟悉，对方就已经抱着他抬起头来，和他对上了视线—— 穆斯塔法顿时魂飞魄散、肝胆欲裂！ 因为他看到的，并不是眼珠！ 而是白骨骷髅空荡荡的眼窝里，两缕色作淡灰、燃烧升腾着的幽冥之火！ 塞在这副甲胄里的，不是活生生的人类，而是一只皮肉尽去、唯余白骨的骷髅！ 这是一只骷髅兵！ 前方的伊戈尔家族一行人急拉马缰，调转马头。 不过，对于被骷髅兵扑倒在地的穆斯塔法大团长，无论是劳瑞大师还是爱丽丝都没有上去补刀的欲望。 因为从附近的树丛里，又有几十只同样的骷髅兵跑了出来，如恶犬扑食一般纵身跃向摔倒在地的穆斯塔法，把这个佣兵团长狠狠压在身下！ 白森森的骷髅堆中，顿时传来了穆斯塔法困兽般的怒吼声！他用尽了全身之力、施展了毕生所学的每一个战技、甚至还用上了矮人狂战士的独门秘技“狂暴”，可最终也只是通红着双眼，被不断涌来的骷髅士兵一口一口咬在身上、一刀一刀捅向腰间！ 凄冷的月色下，一抹鲜血的殷红，很快在无数骷髅兵中间洇染开来。 一切的始作俑者，领主大人夏侯炎握着马缰，神色复杂地观赏着这一幕。 他心里很清楚这群骷髅兵的数量：六十个。 是的，这一大群令人望之生畏的骷髅，正是他按照《死灵法术精要》的指导，使用上一战中阵亡的“荒芜之风”佣兵们的尸体制作的！ 它们身上裹的、手里拿的，甚至就是佣兵们生前所用的皮甲和佩刀！ 穆斯塔法大团长恐怕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自己手下变成的亡灵生物，一刀一刀给自己宣判了死刑！ 而看着这数十具骷髅兵围攻一个活人的场景，夏侯炎也才终于意识到，《死灵法术精要》记录的死灵法术作为禁忌，其真正的力量有多么强大！ 为什么整本《死灵法术精要》中，只有“死亡一指”等少数直接造成伤害的战斗法术？ 因为不需要！ 古往今来的所有成名亡灵法师，全都是一群亡灵生物前呼后拥、与敌人作战不必自己出手的甩手掌柜！ 他们之所以不需要任何直接伤害敌人的手段，是因为僵尸的尖牙、骷髅的利爪和幽灵的鬼火，就是他们最好的武器！ 不同于戴夫那样永生的僵尸，被导师阶魔法“骷髅复生”利用尸体制造出的骷髅兵，力量、智能、自我修复能力都有所不足，一旦被砍断重要关节就会重新散作一片白骨，是彻彻底底的一次性消耗品； 可“骷髅复生”的优势就在于，可以一次对大批尸体施放、而且持咒迅速、对尸体完整度没有太高要求！ 早就预料到这一行可能多生变故的夏侯炎，特意在进入岩溪城前，把六十具佣兵尸体统一用“骷髅复生”变成了骷髅兵； 而阎王大人也没让他失望，再次大笔一挥，减免了他施法所需的高额魔力消耗； 否则以他二阶法师的水准，无疑是释放不出这个导师阶死灵法术的。 老奸巨猾的领主大人，当时就让骷髅兵在这一带的树丛里埋伏妥当、以备不测；而被穆斯塔法大团长盯上以后，伊戈尔家族一行人自然循着道路向骷髅兵的埋伏地点走来，从而引着穆斯塔法一步步踏进了这个亡灵陷阱！ 领主大人一声令下、埋伏的骷髅兵倾巢而出之时，穆斯塔法的命运丧钟就已然敲响！ 有时候事情的发展就是这么吊诡：刚刚被“荒芜之风”佣兵团伏击过一次、损失惨重的伊戈尔家族，这次居然翻身做主人、反过来伏击了佣兵团长一次！ 六十只骷髅兵，短时间内可以制造的伤害是惊人的； 尽管穆斯塔法大团长以惊人的力量和求生欲，在一开始斩杀了十几只白骨骷髅，但最终他还是在其他骷髅的攻击下力渐不支，很快，白森森的骷髅堆里就不再有任何声响了。 夏侯炎和劳瑞大师对视一眼，暗运幽冥魔力挥了挥手。 于是，骷髅兵们无比驯顺地退开，露出了穆斯塔法大团长鲜血淋漓的尸体。 领主大人并没有立刻带着手下返回营地，而是在劳瑞大师“原来还可以这样”的顿悟目光中，下马朝穆斯塔法的尸体走了过去。 他，可还有一个关键问题想问问这个佣兵强盗呢！ 第五十八章 夜宴 已经能够把劳瑞大师耳朵听出老茧的伊奥利亚古魔文声中，威武庄严的阎罗王虚影下，“荒芜之风”大团长哈里森·穆斯塔法表演了一出垂死病中惊坐起的好戏，却没有看到铁马冰河入梦来。 一记冰凉的撬棍，把这个刚被复活成活死人僵尸的佣兵团长打翻在地。 有那么一刹那，穆斯塔法布满血丝的眼中凶光暴涨，但随即，他就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仿佛从喋血荒原的暴徒，变成了温良恭俭让的三好良民； 这当然不是穆斯塔法大团长突然转了性； 而是夏侯炎手上包裹着的灰色幽冥魔力，不由得他不俯首听命； 对于被自己复活的亡灵生物，死灵法师就是有着绝对的控制权！ 当然，领主大人之所以要复活这位佣兵团长，既不是想要折磨俘虏的恶趣味作怪，也不是指望着给自己新增一个强大打手——如果只是为了自家的利益，就让这个恶贯满盈的佣兵强盗得以苟延性命，无疑不符合领主大人心中的道德观； 他要的，只是向穆斯塔法问出一个关键问题的答案！ “告诉我！”夏侯炎按着穆斯塔法冰凉的肩铠，眼睛死死盯着穆斯塔法，手上的幽冥魔力则闪耀着神秘的灰光，“保险柜的魔法锁怎么打开！” “保险……柜？”穆斯塔法的眼神显得有些迷茫。 显然，刚被复活以后，这个新任活死人的记忆还不太清晰。 前世的经验告诉夏侯炎，修理一样东西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敲它几下。 于是他狠狠赏了穆斯塔法一记撬棍。 “告诉我！”夏侯炎咬牙切齿地吼道，“盛放‘丰饶之花’的保险柜！它的魔法锁到底怎么打开！” “呃……我、我也没开过……”穆斯塔法的眼神一阵变幻，但最终还是对自己的新主人表示了服从，“但大公告诉我说，只要……念……念一句口令就行……” “什么口令？！”夏侯炎感觉心脏砰砰乱跳，急忙逼问道。 “呃……”穆斯塔法皱眉回忆了片刻，喃喃道，“……‘祝休斯顿大公万寿无疆’……” 夏侯炎：“……” 他从劳伦斯手里接过佩刀，瞄准了穆斯塔法的脖子一刀砍下，断口处溅起的血花，仿佛连头顶的明月都能染成殷红。 哈里森·穆斯塔法无头的尸体，颓然倒地。 这位叱咤南部荒原数十载，却因为过度自信、孤身追敌而踏入陷阱的佣兵团长，就此结束了自己罪恶的一生。 伊戈尔家族一行人当然不知道，穆斯塔法的死会给日后的南部荒原带来怎样的乾坤巨变，而两位首领接连丧命后、一哄而散的“荒芜之风”佣兵团，其上百名成员又会在残酷的荒原上，各自迎来怎样的命运。 在南部荒原上，世事无常。 所以，我们到底该怎样形容帝国的南部荒原呢？ 出生在岩溪城、成长于红河堡的一代帝国文豪索洛莫斯，在他的名作《黑暗山复仇记》里，有一段最精准的描述： “……荒原，荒原就像一个混沌的漩涡，它吞噬、裹挟着每一个居民的命运，迫使他们在亘古不变的风沙之中，迎来自己不可避免的死亡、终生铭记的伤痛，或是震古烁今的无上荣光……” 将穆斯塔法的尸首抛在身后、欢欣鼓舞地带着魔法保险柜踏上归程的伊戈尔一行人，他们对于这片荒原的理解，很快就会变得更加深刻—— ——以各种意想不到的形式。 …… 岩溪城城堡。 对于休斯顿大公的仆役们来说，这注定是一个特殊的夜晚。 因为，在城堡一个不常启用、尘封已久的小餐厅里，大公一反闭门谢客的孤僻常态，举行了一次小型宴会。 大公向仆役们声明，他在宴会上同几位“贵客”有要事相商； 因此，在男仆们把宴会的菜品上齐后，大公就赶走了所有侍奉用餐的仆从，只留下自己和三位参与宴会的宾客，并且紧紧闭上了餐厅的红橡木大门。 不过，在离开餐厅前的一刹那，世事洞明、把帝国高层的画像熟记心尖的老管家，就已经认出了那三个宾客的身份—— 浑身纯白军服、一头银发梳得整整齐齐，面容如刀削斧斫般坚毅、又透着摄人心魄的雍容华贵之气的，正是帝国东境首屈一指的大贵族、在民间声望极高的“血之华”格林姆·罗萨里奥大公！ 唇边留着黑色髭须，一双黑眼珠如森林狐一般狡黠、神态谦和的矮小中年人，则是帝国军部的昆汀总参谋长！ 至于那个身穿圣服、脑满肠肥，就连走路都已经摇摇晃晃的秃头老者，在岩溪堡众仆役看来更是再熟悉不过——此人乃是圣光教会南部牧首区的枢机牧首，领圣神意旨在荒原上传播普世荣光的德利赫特三世！ 两位大领主、一位总参谋长、再加上一位南部教区的枢机牧首。 即便只有寥寥四人，这一场私人宴会的嘉宾阵容也已经足够豪华！ 只不过，被大公驱赶出老远的仆役们，即便再是心痒难耐，也注定是偷听不到这几人的对话内容了…… 餐厅内。 年近六十、面容已显衰老的休斯顿大公，身体微微前倾，用手中的刀叉搛起一块浸润着粉红肉汁的牛肉，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身旁罗萨里奥大公的银盘之中。 这个显得过分殷勤、甚至有些不合礼仪的举动，引得罗萨里奥大公眉毛微微一蹙。 “格林姆，难得你来一次我们这个穷乡僻壤，可一定要尝尝岩溪城的特产！”休斯顿大公像是没看见罗萨里奥大公的不快表情般，露齿笑道，“岩溪城的这种‘百花牛’，从还是小牛犊时起吃的就是丁香花、喝的就是冰葡萄酒，因此肉质软嫩、还天然带着一股花香与酒香！” 罗萨里奥大公低头看了看盘中的牛肉块，没说话。 倒是一旁的昆汀总参谋长，用银叉插起一块牛肉放到嘴里大嚼起来，赞不绝口： “休斯顿大公殿下，你们岩溪城可真是个好地方，我们整日价战火纷飞的东境比不了！等什么时候战事停歇，我可要带着格林姆来你们这个宝地养老啦……” “欢迎欢迎！”休斯顿大公顿时笑容满面。 就在这宾主相宜、一团和气的氛围中，格林姆·罗萨里奥大公却冷冰冰开口道： “休斯顿，东部军情紧急，我们这次专程赶过来，是有正事要说的。” 一旁的南部枢机牧首德利赫特三世，忍不住缩了缩自己肥肉堆积的脖子，眼神畏惧； 和罗萨里奥大公一道赶来岩溪城的昆汀总参谋长，则脸上微笑不改，一边嚼着嘴里的牛肉，一边玩味地打量着休斯顿大公的表情。 有那么一刹那，休斯顿大公的表情略显僵硬，但随即他就哈哈笑道： “我亲爱的小格林姆·罗萨里奥，不论你有什么事，都请尽管跟我说！我就算看在和您父亲的交情上，也一定会全力帮忙的！” “很好。”罗萨里奥大公动也不动自己盘子里的牛肉，只是用他冷峻的灰色瞳孔盯着休斯顿大公，“我们这次，是为了‘丰饶之花’来的。” 休斯顿大公拿餐叉的手微微一颤。 第五十九章 岩溪城没有什么新闻 休斯顿大公放下餐叉，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甘甜中带着酸涩的葡萄酒液，让他的喉咙微微一紧。 “所以……‘丰饶之花’，是什么？”他从酒杯上抬起头，看向罗萨里奥大公，问。 罗萨里奥大公的目光更锐利了。 那灰色的瞳仁，让休斯顿大公想起寒骨山脉冰冷的岩石，仅仅是在脑子里想象一下这个概念，他就感觉如芒在背。 休斯顿躲避着罗萨里奥的目光，转眼看向昆汀参谋长。 这个留着精明的小胡须、保养良好的脸上看不见任何征战痕迹的矮个男人，还在嚼着嘴中的牛肉——昆汀嚼得很慢，慢得像斩首仪式开始前，刽子手仔细地擦拭着自己的刀锋。 这位帝国军部总参谋长，就这么一边嚼着，一边打量着休斯顿大公，目光带有笑意。 休斯顿大公感觉自己的掌心渗出了汗水。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休斯顿隐蔽地咬了咬牙，延续着刚才的口风强颜笑道，“这个什么‘丰饶之花’，究竟是什么东西？” “哦？您不知道‘丰饶之花’是什么吗？”见罗萨里奥大公目光阴沉、没有说话的打算，昆汀参谋长便咽下口中的肉块，握着叉子四平八稳地道，“那就奇怪了，因为我的线人告诉我说，他看见有一伙来自岩溪城的佣兵，把‘丰饶之花’一路从东境运到了您的地盘呢。” “关于您说的‘丰饶之花’什么的，我一无所知。”休斯顿强忍着膝盖的颤抖，尽可能自然地耸了耸肩，“亲爱的昆汀参谋长，说老实话，我也正在为荒原上的混蛋佣兵们发愁，这群嗜血的疯子什么都干得出来……怎么，他们给您添麻烦了？” 昆汀参谋长手里还握着叉子，身子则向后仰了仰、靠在椅背上。 他脸上的笑容没有变，但眼神却显得桀骜且意味深长了。 “哦，亲爱的休斯顿大公，说出来您可能不会信，这可是很大、很大的麻烦……” 休斯顿向昆汀举起酒杯，嘟囔着道了一声“祝您好运”，然后借着饮酒的动作，掩饰自己内心的惊慌失措。 一旁的格林姆·罗萨里奥大公，在长久的沉默后，终于开口说话。 他的声音就和他的外表一样，沉稳、有力，带有中年男人历经战争洗礼后特有的磁性： “休斯顿大公，希望您能理解，我和昆汀总参谋长从东境大老远地跑到这里，就是为了追回失窃的‘丰饶之花’——如果，我是说如果，您有关于‘丰饶之花’的任何线索，我和昆汀总参谋长，会向您支付足以让您满意的报酬的。” 休斯顿大公有些不敢看罗萨里奥大公的眼睛。 明明对方比自己小了一辈、更是帝国政坛上的年轻后生，可休斯顿大公竟真的不敢和他对视。 在东境战场上磨砺出的锐利目光，远不是休斯顿大公这个困居南方的富贵地主能够承受的。 休斯顿大公一边用餐刀切割着银盘里的牛肉，一边在内心权衡着目前的局势： 罗萨里奥和昆汀，他们知道“丰饶之花”是自己派人从永日城运回来的吗？ ——不，不一定，整个过程都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穆斯塔法大团长做事一向干净，“丰饶之花”的购买过程又都是以佣兵团的名义在黑市上完成，他这个南境大公理应没有露出马脚…… 现在“丰饶之花”还好端端地藏在“圣光之巅修道院”的地下室里呢…… 罗萨里奥和昆汀这两个老狐狸就算瞧出了什么端倪，顶多也只是在怀疑自己罢了…… 没什么好怕的。 给自己服下定心丸的休斯顿大公重新抬起头，语气已经平静了很多： “非常抱歉，关于你们要找的东西，我没有任何线索——如果我得到了任何有关……呃，‘丰饶之花’，对吧……如果我有了任何‘丰饶之花’的消息，我肯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的。” 罗萨里奥大公斜眼看了他片刻，没说话； 但桌子对面的昆汀总参谋长却继续阴阳怪气道： “哦？但愿您的消息渠道，就和您的心理素质一样强大……” “够了！”再也不想忍受这种煎熬的休斯顿大公一拍桌子，色厉内荏地道，“我是和几位阁下一起好好享用晚宴的！我不管昆汀总参谋长您在东境遇到了什么事、要那个‘丰饶之花’有什么用，既然我说了不知道，那就请您停止这个话题、好好用餐！” 只不过，表面看起来温文尔雅的昆汀参谋长，骨子里显然也是个硬茬子。 面对怒气冲天的此间主人，昆汀翘着二郎腿，冷笑着将叉子遥遥点向休斯顿大公： “休斯顿大公，我生平经历过无数战斗、策划过无数行动，而我最不相信的就是‘巧合’！我们东部军团刚从大山里找到‘丰饶之花’，然后‘丰饶之花’就离奇失窃？‘丰饶之花’前脚刚出现在永日城的黑市上，后脚就有一支南部荒原的佣兵队伍，从东境火急火燎地跑到了您的地盘？休斯顿大公，我警告您，‘丰饶之花’不仅珍贵无比、更事关帝国战局大势，我不希望任何人因为一己私利、试图将其据为己有！” “我！说了！我！不！知道！”休斯顿大公也彻底发了性子，一掌将餐刀拍在桌子上。 一直慑于其他几位高层的气势、缩着脖子保持沉默的德利赫特牧首，这时才弱弱地说出了自宴会开始以来的第一句话： “昆、昆汀总参谋长，圣神一定会保佑您找回失物的……” 但这句试图和稀泥的片儿汤场面话，半点作用都没起到。 酒劲已经有些上头的昆汀，甚至冷笑道： “圣神？祂有几个兵团？我们帝国军部，缉凶擒盗从来都是只靠自己！” 莫名遭了一噎的胖牧首，顿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他悲哀地意识到，随着时代的发展、因从不显圣而尊严日益低落的圣神信仰，对于这帮久经战阵的东境军官而言更是早已没有半点权威可言！ 这让本就一直在南境饱受休斯顿大公欺凌的老牧首，内心无限悲凉。 “总而言之！”休斯顿大公重重地拍了一下桌面，震声道，“昆汀总参谋长，我希望关于这个什么‘丰饶之花’的话题能够到此为止！” 昆汀冷哼一声，还想再说，却被罗萨里奥大公沉声制止了争端： “好了，就这样吧。休斯顿大公，‘丰饶之花’对我们的军事行动无比重要，如果岩溪城有任何与此相关的信息，还请您多加关注。” “好说好说。”休斯顿大公赶紧就坡下驴，气哼哼地坐回座位。 不过，还没等他想出什么说辞、来缓解一下和昆汀参谋长之间的紧张关系，一个女仆就急匆匆地闯进了餐厅。 休斯顿大公正欲训斥自家仆人的无礼，却被女仆塞给自己的一封密信吸引了注意力； 这封信上粘着一只鹧鸪毛，表明它来自“荒芜之风”佣兵团的佣兵。 休斯顿大公向宾客们告了罪，走到墙角，拆开密信读了起来。 然后，这个为了得到“丰饶之花”筹划许久、花费重金的老贵族，就被“圣光之巅修道院”刚刚失窃的惊人消息，给彻底吓傻在了原地。 第六十章 开箱摸奖 就在帝国的几个大贵族在岩溪城尔虞我诈的同时，伊戈尔家族的几个江洋大盗已经带着硕大的“巴比伦密纹钢”保险柜，兴高采烈地踏上了归程。 由于有“丰饶之花”这么个烫手山芋在，而且也不知道吃了一瘪的“荒芜之风”和休斯顿大公，接下来会不会有什么动作，所以领主大人丝毫不敢在岩溪城周边逗留。 他明智地选择和劳瑞大师、爱丽丝两人一起，带着魔法保险柜先行赶回营地； 至于弓箭手克里斯和扑街了好几次的传火不死人劳伦斯，则被他留在岩溪城附近，以便等明天一早从行商那里接收采购的物资。 在过去几天的行动中，克里斯·曼恩这个年轻小伙，已经充分证明了自己的机灵可靠； 接收物资并不是什么特别复杂的任务，夏侯炎正好借此机会历练一下这个年轻弓箭手； 至于汤姆·劳伦斯…… 起码也算是个人吧。 与两位家族侍卫分道扬镳以后，领主大人就带着自己的首席法师和侍卫队长向营地赶去。 虽然是四下黑暗、回荡着不知名鸟类叫声、环境令人心悸的夜半时分，但这一路上居然没有出现任何险情。 也就是劳瑞大师，因为魔力量不足以长时间支持“浮空术”以移动魔法保险柜，所以在路上歇了几次脚罢了。 伊戈尔家族的临时扎营地离岩溪城不近，因此当一行三人赶到营地时，已经是和煦朝阳伴着鸟鸣声冉冉升起的清晨时分了。 第一个从营地里跑出来迎接他们的，正是领主大人的女仆安洁·伦道尔。 小丫头正在营地边晾衣服呢，她一见夏侯炎回来，就放下洗衣盆笑着扑了过来，和领主大人抱了个满怀。 一旁的某位侍卫队长隐蔽地撇了撇嘴。 “领主大人！您回来得真早！”小女仆也感觉自己行为有点出格，脸上一红，赶紧站稳了身躯。 夏侯炎微笑着冲她点了点头，隐藏起自己眼中的一点阴霾。 刚才，他已经明显感觉到了安洁冰凉的体温。 这个乖巧可人的小女仆，终究还是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中，最终和爱丽丝一样变成了活死人啊…… 他有点后悔，之前敲穆斯塔法的那几撬棍用力未免太轻了。 一旁的乔尔镇长也慢悠悠地踱了过来。 老乔尔手里端着一只汤碗，显然正忙着吃早饭呢。 不过不同于眼里只有领主大人的安洁·伦道尔，乔尔镇长一眼就看见了漂浮在劳瑞大师身旁、显得无比诡异的巨型大铁块。 “这是啥？”乔尔镇长指着大铁块问。 “精灵植物！”夏侯炎挤了挤眼睛。 “哈。”乔尔镇长翻了个白眼，端着汤碗慢悠悠踱走了。 无比清楚精灵植物有多么珍贵的乔尔镇长，心里只当领主大人在放屁。 “我没骗您！”遭到鄙视的领主大人恼羞成怒道，“里面装的真是一株精灵植物！” 乔尔镇长转过身来，目光狐疑，活像是刚回到家、却发现了妻子出轨迹象的绿帽苦主。 “您哪来的钱买精灵植物？”他问。 “不是买的，抢的！”劳瑞大师果断抢走了夏侯炎装逼的机会，把领主大人气得够呛，“是我们从休斯顿大公手里抢来的！” 大师极具技巧性的使用了“抢”这个更霸气的字眼，而不是“偷”。 乔尔镇长咔吧一下傻掉了。 ——直到昨天出发前，“盗窃精灵植物”都是只有几个参与者才知道的机密计划； 营地里的其他人，还都以为领主大人这次单纯就是去收购物资的呢！ 正巧一身重甲的死亡骑士克莱门特，伴着地动山摇的脚步声跑了过来，领主大人便一边抿着一杯安洁新沏的姜茶，一边指挥克莱门特把魔法保险柜搬到了营地中央的空地上。 别看为了搬运这只沉重的保险柜，一路上劳瑞大师体内的魔力都被“浮空术”彻底榨干了，还是靠阿德里安留下的魔力粉尘进补、这才勉强坚持下来； 可对于膂力惊人的克莱门特来说，搬运这只大铁柜却无比轻松。 领主大人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克莱门特吭哧吭哧地搬运保险柜，心想等将来到了新领地以后，克莱门特这个铁罐头就算不出去作战，留在工地上当个壮劳力也不错啊…… 可怜的死亡骑士，还不知道自己被领主大人作出了怎样的职业生涯规划，尽心尽力地把保险柜搬到了空地上立好。 搬运保险柜闹出的动静，很快就吸引来了一群围观的无聊领民。 不过，夏侯炎其实并不想让太多人看见柜子里的魔法植物——无论怎么说，这种重宝还是应该尽可能保持隐蔽和机密才好。 于是，在领主大人的示意下，劳瑞大师和乔尔镇长两个资深狗腿子，迅速驱赶开围观者，把保险柜周围清了场。 一直等到附近只留下几个心腹以后，夏侯炎才站在“巴比伦密纹钢”打造的保险柜前，一阵摩拳擦掌。 他心中只剩下强烈的兴奋感！ 这柜子里的，可是传说中的精灵植物！ 即使是再差劲的精灵植物，在市场上换取自重三到四倍的黄金也丝毫不成问题；而看这保险柜足有一人多高，其中盛放的精灵植物断然也体积不小，即使是在领地建设时派不上用场、就算摆在黑市上抛售，这也是滚烫滚烫的一笔巨大财富！ 更何况据劳瑞大师说，“丰饶之花”是个之前从未有过记载的珍稀品种，其价值更会远远超过普通的烂大街精灵植物！ 这几十天里，已经为家族的贫穷与匮乏操碎了心的领主大人，感觉自己已经迎来了“平地一声雷、陡然而富、转眼富家翁”的人生转折点！ 在劳瑞大师、乔尔镇长、克莱门特和爱丽丝充满期待的目光中，夏侯炎站在魔法保险柜前，压抑着强烈的反胃感，念诵出了魔法锁的开启口令： “祝休斯顿大公万寿无疆！” 事实证明，被“复活术”复活的穆斯塔法并没有办法欺骗领主大人。 夏侯炎的话音未落，“巴比伦密纹钢”上镌刻的魔法符文就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强光，保险柜厚重的柜门，也伴着“砰”的一声震天巨响轰然弹开，烟雾四散。 劳瑞大师很有眼力价地释放了一个“照明术”，举起闪闪发光的手掌向柜内照去。 但当保险柜里的事物暴露在众人眼前，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停止了呼吸！ 因为在他们视野中，是一个跟“植物”半点都不沾边的东西！ 没有花！没有叶！没有根系！没有茎秆！ 瑟瑟缩缩站在保险柜里的，只有一个体型娇小、容貌绝美的稚嫩少女！ 领主大人呆滞的目光，从少女纤细身躯上包裹的翠绿长裙，移向她满溢着畏惧的大眼睛，再看向她如云般柔顺的淡绿色长发，最后则盯住了她脸颊旁边，一颤一颤、白玉般晶莹剔透、令人颇有抚摸欲望的尖耳朵！ 夏侯炎认为，这当中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误会。 很严重的误会。 第六十一章 丰饶之花 还没等瞠目结舌的伊戈尔家族众人反应过来，被锁在保险柜里的“箱娘”一看见周围这么多人，她如金色宝石一般的大眼睛里顿时蕴满了泪水，小嘴一张大声嚎哭道： “救命啊！你们不要过来啊——救命——” 不得不说，这小丫头片子的嗓音的确很好听，即使是她的嚎哭声，听起来也丝毫不觉刺耳，反而有种黄莺鸣叫、杜鹃哀啼般的婉转美感。 听着耳边的哭泣声，某领主大人的大脑愈发一片空白。 直到现在，他甫遭重击的脑回路，还是没能解决掉这个骤然出现的逻辑谬误： 为什么盛装精灵植物“丰饶之花”的保险柜里，会他妈的装着一个软妹子？！ 在场众人里最快反应过来的，还是老江湖维克多·劳瑞大师——他如梦初醒般念了一个“冷静咒”，把白茫茫的精神魔法光环朝保险柜里的美少女砸了过去。 该说不愧是精神系的初级魔导师吗，这个“冷静咒”光环一包裹住少女的娇小身躯，她就立刻停止了哭声。 只不过，她仍然瑟缩在魔法保险柜的角落里，满是畏惧地打量着柜外的伊戈尔家族众人。 ——活像是在打量一群逍遥法外的杀人犯、纵火犯、强奸犯。 “你们！跟她解释一下情况！”大师朝傻呆呆的爱丽丝和安洁使了个眼色。 在当前的状况下，同为女性的她们，显然是最容易劝说这个柜中少女冷静下来的人选。 大师自己，则拉着领主大人、乔尔镇长和死亡骑士克莱门特离远了一点，交头接耳围成一圈。 “这他妈是什么鬼？”夏侯炎迫不及待地压低声音骂道，“这女孩子是谁？老子的精灵植物呢？” “难道，其实她就是精灵植物？”克莱门特提出了一个略显荒诞的假设。 夏侯炎和乔尔镇长傻眼了：植物人？ “放屁的精灵植物！”只有劳瑞大师是唯一的明白人。 别的不敢说，这位久经历练（各种意义上）的资深魔法师，对海文大陆上各种族的女性可是再了解不过了！ 刚才大师一眼就看出来了，这装在保险柜里的，分明是一个精灵族妹子！ 她那对尖尖的耳朵、和精灵特有的淡绿发色，正是其身份的最好证明！ 只不过，精灵族内部还有不少亚种； 而由于如今存世的精灵太过稀少，劳瑞大师一生中跟各种精灵女性“接触”的机会也远不如和人类女性频繁，因此，大师一时间也无法说出这个精灵女孩具体属于哪个族群。 但总之，她是个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精灵就对了！ “领主大人，请您再仔细回想一下……”劳瑞大师耐心道，“……您审问那个佣兵副团长泰比利的时候，他有一字不差地说出，‘丰饶之花’是一种精灵植物吗？” “他当时说的是，他们‘荒芜之风’的大团长，运来了一个珍稀精灵品种‘丰饶之花’……”夏侯炎皱眉回忆着，说到一半，自己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日！”他破口骂道。 难道所谓的“珍稀精灵品种”，指的并不是精灵植物的品种，而是一个活生生的精灵？ 可谁他妈会脑残到用“珍稀品种”来称呼一个有感情、有思想的人形生物？ 希姆莱吗？！ “所以……”夏侯炎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用颤抖的手指点向不远处正和爱丽丝对话的少女，用同样颤抖地声音道，“……她就是所谓的‘丰饶之花’？” 劳瑞大师沉痛地点了点头： “我认为，她是一位精灵族的少女，而‘丰饶之花’这个词语，想必是她的一个外号，或者某种带有修辞意味的描述……我们应该都误会了，毕竟这个称呼，实在是太像一种精灵植物了……” 领主大人的精神近乎崩溃。 原本想从休斯顿大公那里偷来精灵植物、以便解决未来领地的粮食问题，结果却弄巧成拙搞回来了一只精灵小妞？ 她看起来也他妈的不好吃啊！！！ “那那那那我们怎么办？”乔尔镇长说话都不利索了。 对于这个一直在鹰息堡管理市镇的老实人来说，“精灵”这个种族概念实在是太过遥远。 “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她应该是一个被帝国捕获的精灵奴隶。”劳瑞大师冲精灵少女努了努嘴——后者正眼噙热泪、认真地听着爱丽丝讲话，“现如今，精灵是个非常稀有的种族，他们常常隐居在东部大山之中、不问世事；于是就有很多佣兵团、冒险队，以捕捉精灵奴隶为主业——如您所见，精灵的容貌都十分俊美，这让他们成为了奴隶市场上的抢手货、也是帝国贵族们最喜欢的商品。” 夏侯炎瞥了一眼不远处跪倒在地、楚楚可怜的精灵少女。 想也想得到，那群帝国贵族买精灵奴隶是干什么用的。 “所以她对我们到底有什么用？拿去黑市上转手卖掉吗？”他问。 “我觉得不太好……首先道德上我不支持这种行为，这倒还在其次，最关键的是，您刚才看到没有，她的脖子上已经被烙上了奴隶独有的印记！”劳瑞大师苦着脸道，“像她这种‘品相’这么好的精灵奴隶，肯定已经被登记在册，目前我们还不知道，她到底是休斯顿大公从哪儿买来或抢来的——如果就这么把她贸然转手，未免会吸引到不必要的注意！” “要不把她送还给休斯顿大公？”克莱门特傻乎乎地道。 其余三人用看弱智的眼神瞪着死亡骑士。 克莱门特讪讪地低下了头。 “目前来说，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还是暂时把她留在队伍里，如果有了好的机会再转手或想办法处理掉也不迟——一个精灵奴隶的价值的确不菲，就这么放跑太可惜了！”劳瑞大师捏着胡子沉思片刻道。 然后，他又给领主大人递来一个男人都懂的眼神： “再说了，这可是珍贵的精灵少女哎！留着她，您说不定也用得上不是？” “您怎么不去死？”夏侯炎气坏了。 劳瑞大师一番话，总结下来就是，这个精灵女孩对于目前的伊戈尔家族来说屁用没有！ 卖又没法卖、放跑又太可惜； 留在队伍里当劳力？就冲她那细胳膊细腿，恐怕什么重活都干不了！ 有道是“饱暖思那啥”，而目前穷得叮当响、一心只想给家族谋出路的领主大人夏侯炎，显然还没有闲得无聊、荒淫无道到让她从事精灵奴隶本职工作的地步！ 这个精灵少女，可实实在在是一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我明明想要的是精灵植物、不是精灵妹子啊……领主大人心中内牛满面。 另一边，在爱丽丝和安洁的好言劝慰下，精灵少女显然已经冷静下来。 现在，她正可怜兮兮地围着一条厚毛毯，弱弱地捧着一杯热姜茶啜饮。 见夏侯炎带人走了过来，她立刻抬起头，有些警觉地盯住了这个黑发少年。 从女剑士和小女仆的描述中，她已经了解到，这个少年贵族正是整个队伍的最高领导者，也是把她从黑暗的保险柜里放出来的“恩人”。 虽然被关在保险柜里十几天来不吃不喝，但由于精灵的特殊体质，她还保留着足够的体力用来思考、思考、再思考！ 这个精灵小丫头的脑子开始迅速运转： 面前的人类贵族，到底会对于自己做什么呢？ 对于他来说，自己应该算是他抢夺来的奴隶吧…… 而人类会对一个精灵奴隶做什么？ 于是，精灵少女的心中迅速涌起了一股恐惧和绝望。 不过，令她有些疑惑的是，为什么这个黑发领主看向自己的眼神，并没有对自己美貌的欣赏与欲望，而是宛如在审视着一片垃圾、或是一坨废物？ 我有那么丑吗？精灵少女百思不得其解。 “你。叫什么？”夏侯炎走到精灵少女身前，蹲下，没好气地问道。 “薇……薇尔芙……”精灵少女弱弱地答道。 “‘丰饶之花’，就是你的外号？”领主大人咬牙强笑道。 “是、是……”薇尔芙的脸有些红。 领主大人“搞到一株精灵植物发家致富”的伟大梦想，彻底破碎。 他扭过头，无声地骂了一句。 “我的名字是艾略特·伊戈尔，是伊戈尔家族的现任家主和领地主宰——你现在应该算是我的奴隶了，懂吗？”夏侯炎叹了口气，捏着眉心道。 “是、是的……”薇尔芙小声答道。 自从被那帮人类从山中掳去、在脖子上烙上印记、放在黑市上出售后，她就已经接受了自己的身份。 更何况，旁边那个高大魁梧的黑铁罐头、和女剑士腰间的利剑，也让她丝毫没有反抗或逃跑的想法。 “很好，我问你，你会打扫卫生、或洗衣服吗？”夏侯炎尽可能和蔼地询问道。 “不、不会……”薇尔芙脸颊一红，低着头道。 “那你懂得农耕、纺织、锻造或者其他任何手艺吗？”夏侯炎咬牙问道。 “不、不懂……”薇尔芙可怜巴巴地盯着自己的新主人。 “那你，有任何、我是说任何特长吗？”夏侯炎感觉自己正在失去耐心。 “呃……”薇尔芙可爱地歪着头，想了半天，没得出任何答案。 劳瑞大师在一旁注意到，领主大人紧攥的拳头上已经露出了青筋。 “那你，亲爱的薇尔芙小姐，你作为奴隶能干什么？”夏侯炎咬牙切齿地道。 “能干……”薇尔芙俏脸通红，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劳瑞大师在一旁审慎地评估着领主大人的怒气水平，随时准备着给他放个“冷静咒”，以免发生脑溢血。 “娘希匹！”夏侯炎站起身，眼中充满绝望。 还真是特么的抢了个废物回来啊！ 现在他真是对荒淫无耻的帝国贵族和休斯顿大公充满了阶级仇恨——以后你们搞奴隶贸易的时候，能不能最起码整个有点实际劳动能力的？ 靠！ “那个……”跪坐在他身前的薇尔芙小声说。 “干什么？”领主大人低下头，面带不善。 “我、我有点饿……”薇尔芙摸着自己的尖耳朵讪讪地道，“……请问您有吃的吗？我想吃点牛肉、面包、炖菜什么的，对了，最好再来点果汁……” 劳瑞大师眼疾手快，一个“冷静咒”朝着领主大人砸了下去。 …… 当天傍晚，岩溪城外，一高一矮两人并辔而行。 数十名白衣骑士远远缀在后面，不去打扰他们的交谈。 高的，正是帝国东境大贵族、东部战区元帅“血之华”格林姆·罗萨里奥大公； 矮的，则是出身低贱、却在艰难时局中日益展露战略天才，如今已爬到军部总参谋长位置的昆汀男爵。 两人带着身后的罗萨里奥白骑士卫队，陪着休斯顿大公用完了午宴后，就告辞离开了岩溪城，转向东方行去。 帝国与光荣联邦在东境的军情紧急，这两个战争中的关键指挥官，并不敢离开职位太久。 “格林姆，你怎么看？”昆汀脸上还是带着一股玩世不恭的微笑，但眼中的忧色却无法遮掩。 罗萨里奥大公知道自己的这位老搭档在说什么事情。 “休斯顿在撒谎。”他沉声道，“‘丰饶之花’的失窃，一定与他有关。” “我们就应该当场掐着这老东西的脖子、逼他坦白的！”昆汀总参谋长恨恨地道。 “我们手上毕竟没有证据……”罗萨里奥大公摇头道，眼神阴沉，“我现在只能希望，休斯顿窃取‘丰饶之花’，只是为了享受床笫之欢、顺便给自己生个继承人，而不是有什么更大的企图……” “如果有呢？”昆汀淡淡地问。 “如果有，那我砍杀半兽人的剑刃，砍起这帮猪脑子人类贵族也是一样锋利。”罗萨里奥大公的话语，就和他的银发一般冰冷，“休斯顿这个老东西最好不要忘了，文森特·伊戈尔的仇我还没找他报呢……” “文森特……”提起这个熟悉的名字，昆汀总参谋长也有些感慨，“不知道他家的小儿子最近怎么样了。” “祝他好运吧。”罗萨里奥大公喟然一叹。 随着一声响亮的唿哨，在东部的腥风血雨中撑起帝国金瓯的这两个男人，纵马奔驰在苍莽荒原之上。 夕阳西下，他们的影子在大地上拖得很长。 第六十二章 浩荡寄南征 劳伦斯和克里斯押着满满四大车物资，再加上几辆备用马车，于正午时回到了临时营地。 长期苦恼于队伍库存食物不足的乔尔镇长，这才终于露出了一点老怀甚慰的笑容。 这次采购的收获，虽然仍不足以供应数百人的长期饮食，但仅就前往新领地这一路上的食粮，已经是完全足够了。 ——而等正式到达新领地之后，再去筹备更多食物就要从容得多。 克里斯甚至还捎话给夏侯炎说，此次向他们出售物资的岩溪城商人罗格，很乐意在未来和他们继续维持贸易关系； 虽然伊戈尔家族在购买物资时没有表明身份，但他们一次性购买了这么多物资，也足以让这位体型微胖、目光狡诈的商人意识到，自己这回遇上了个大客户； 商人都是逐利的，想办法和出手阔绰的领主大人多做几笔生意，显然已经成为罗格的头号目标。 不过，夏侯炎自己却心里有数，依靠贸易解决粮食问题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一来，帝国分配给伊戈尔家族的新领地“霜枫岭”，位于南部荒原的最南端，与富庶膏腴的帝国中部之间，正好隔着一个横亘荒原的休斯顿大公国； 这也就意味着，伊戈尔领地和帝国内地之间的一切贸易，几乎都要在休斯顿大公的眼皮子底下进行！ 既然已经知道休斯顿大公不怀好意，夏侯炎当然不可能在敌对势力的控制区里、大肆进行物资收购的危险行为—— 鬼知道休斯顿大公会搞出什么阴谋诡计！ 在排除休斯顿大公的威胁之前，一切明面上的交易都要慎之又慎。 二来，领主大人现在是真的没钱了！ 罗格是商人，不是慈善家，从他那里购买物资可都是需要真金白银的！ 这次购买车队路途上所用的物资，已经把阿德里安实验室里的收获消耗了不少、甚至搞得劳瑞大师肉痛无比、连续几天都没睡好觉； 而抵达新领地“霜枫岭”后，伊戈尔家族不定还会遇上什么突发情况，精打细算的领主大人，必须在手头保留一笔应急的流动性资金； 这一切都导致，地主家是真的没有余粮了！ 除非夏侯炎能在霜枫岭挖出一座金矿，否则是断然没有用来收购大宗粮食的资金的！ 因此，最好的解决粮食问题的方法，还是在新领地发展农业自给自足； 不过夏侯炎心中也很忐忑：他们对于霜枫岭附近的地形、水文、气候条件都一无所知，在这种偏远地区，能不能在短时间内发展起种植业和畜牧业，也完全都是未知数； 原本他是寄希望于用精灵植物解决问题的，可“丰饶之花事件”又搞出了个大乌龙…… 于是，即便两世为人也对领地建设一无所知的夏侯炎，只能带着自家领民走一步看一步、摸着石头过河了。 值得一提的是，从树林里的临时营地开拔前，他遵照之前和爱丽丝所说的计划，特别召开了一次全体领民会议。 在会议上，领主大人给所有车队成员提供了两个选择： 要么，和队伍一起南下前往霜枫岭拓荒；要么，脱离家族自谋生路。 夏侯炎不仅仅是为了让这群不幸的百姓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更重要的是，他心里无比清楚未来领地建设时的艰辛！ 与其把所有人一股脑带去拓荒，倒不如先把那些不够忠诚、心志不坚的人员剔除出队伍——这总比将来情况过度艰苦时、再闹出什么变乱要好。 再说了，人少了还能省点粮食不是？ 不过出乎夏侯炎意料的是，最终并没有多少人选择离开，在举手表决后，仍然有三百多人选择与家族同进退、共存亡，一起前往南部拓荒建设新领地。 当然，夏侯炎还没有自恋到认为，这一结果是因为自己有多么大的人格魅力或感召力——他太了解这个时代的民众心理了：这群从小就在领主的统治下生活的贫苦百姓，根本就没有勇气决定自己的人生道路！ 对于他们来说，继续跟随领主、随波逐流，就是最轻松的选择。 无论如何，经过物资补充和人员精简的伊戈尔家族车队，就此算是踏上了前往新领地的南征之路。 一路无事的领主大人，则整日和乔尔镇长、劳瑞大师聚在自己的马车里，商议未来领地的发展战略。 尽管这两匹识途老马，对于未来的领地发展同样一筹莫展，但领主大人还是在他们的协助下，给队伍里的成员进行了一个简单的分组； 夏侯炎认为，对一切事件和物资的管理，最终都要归结到对人员的管理； 因此，他一路上照着人员名单，把伊戈尔家族现存的所有人手，总共划分为四组，以便未来的指挥和管控—— 第一组是农业组：这个主要由佃农组成的团队，人数高达两百余人； 农业组的成员们，将会负责未来领地的农业与粮食问题。 民以食为天，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可以说整个伊戈尔领地未来的命运如何，都要指望着这些佃农能不能在条件未知的霜枫岭一带、建立起足以供养全部人员的农田和牧场！ 长期管理鹰息堡市镇、对农业生产略知一二的约翰森·乔尔镇长，自然而然地被指派为农业组的组长——夏侯炎不可能亲自去询问每一位佃农的情况，整个领地的农业发展，都需要由乔尔镇长代为筹措、再向领主大人汇报。 第二组是工匠组，由十几位铁匠、和几十名鹰息堡的手工业者组成； 在之前的鹰息堡，这群隶属于城堡统辖的铁匠，主要的工作是为侍卫队修整装备； 而车队里的手工业者们更是五花八门，皮匠、鞋匠、裁缝甚至编篮匠什么都有； 不过，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这群工匠组成员的主要任务，都将是为领地农业基础的建立提供支持—— 让所有人吃饱饭才是一切事宜中的重中之重，而提供农业种植所需要的农具、牧具，以及简易定居点的搭建，这些都要倚仗于工匠组的工作； 家族首席法师维克多·劳瑞，尽管除了会用火苗术焊接个笼子以外、关于手工业屁都不懂，但还是被领主大人任命为工业组组长——这位五阶初级魔导师毕竟资历够高，在大事情上也从不糊涂，作用关键的工匠组也只有交到他手上，夏侯炎才放心； 为了避免外行指导内行的情况发生，领主大人特意给劳瑞大师安排了一位技术顾问——这个名叫科比的铁匠，之前是鹰息堡最好的兵器铸造师，在铁匠群体中也深孚众望； 劳瑞大师并不是什么执拗自负之人，有了铁匠科比的协助，夏侯炎认为在他领导下的工匠组，应该能够比较好地完成任务。 第三组是军事组——相比于农业组和工匠组，这个负责军事行动的团队，人数就有点少得可怜了：只有包括爱丽丝在内的十三个侍卫，再加上在黑暗地底关了几百年、完全失去人生目标的死亡骑士克莱门特； 军事组的任务显而易见：他们将负责新领地的安保防卫与军事作战工作。 关于军事组的组长人选，夏侯炎在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和胡安·克莱门特之间犹豫了好久； 理论上来说，长期率领侍卫队、对手下十分熟悉的爱丽丝当然是军事组长的最佳人选，但克莱门特毕竟是帝国（在八百年前）官方册封的“荆棘骑士”！ “荆棘骑士”是不亚于当今“紫荆花骑士”的高阶骑士头衔，要知道，即便是之前鹰息堡的骑士长阿伦·考辛斯，也不过才是个比“紫荆花骑士”低上两等的“百合骑士”罢了！ 从这个意义上说，克莱门特就是目前整个伊戈尔家族里，官方地位仅次于领主大人、甚至超越了他姐姐卡特琳娜·伊戈尔的第二号人物也不为过！ 尽管死亡骑士一再向领主大人保证，自己无论担任任何职位都毫无怨言，但夏侯炎最后也没有狠下心把他放到爱丽丝手下——对于克莱门特的骑士身份和战斗力，他觉得还是应该给予足够的尊重。 最终，军事组被夏侯炎划分为平行的两部分，由爱丽丝和克莱门特共同领导： 爱丽丝和她原先的十二个侍卫手下，构成“安保队”，承担新领地内部的治安工作； 死亡骑士胡安·克莱门特，则被任命为“伊戈尔开拓军”的光杆司令。 从这个安排里，也略可一窥领主大人的野心：尽管“伊戈尔开拓军”目前只有一人，但夏侯炎已经打定主意，要把这个负责对外战斗的军事部门不断扩充； 南部荒原可是充满了强盗、佣兵和异族侵略者的危险地带，人畜无害、手无寸铁的良民，只会化作被荒原秃鹫吃干抹净的惨淡白骨！ 深谙伟人“枪杆子里出政权”教导的领主大人，从一开始就对军事力量的建设给予了充分重视！ 而且，将来一旦发现霜枫岭的情况不适宜长期居住，伊戈尔家族也不可能原地等死，势必要向外开拓优良的居住地与开垦区，如此一来，克莱门特的“伊戈尔开拓军”就会在充斥着刀光剑影的南部荒原上发挥作用； 更何况，领主大人可还有一笔血仇，要依仗着武装力量找休斯顿大公讨还呢！ 除了农业组、工匠组和军事组，其余闲杂人等被夏侯炎一并划入了“业务组”。 说实话，他在心里给这个组起的名字，其实是“废物组”。 当然，为了礼貌与团队和谐，这个称呼将会永远被夏侯大官人埋在心底。 “业务组”包括了从鹰息堡跟来的学者、商人和一些城堡的仆役。 在之前的鹰息堡，这群人算是维持伊戈尔家族统治、为伊戈尔家族日常生活服务的中坚力量； 不过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换到艰难困苦、百废待兴的新领地上，这群无甚劳动能力的家伙，势必是除了无谓地消耗粮食以外，都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可人家毕竟都是一片赤胆忠心、跟着家族前往南方拓荒的老伙计，夏侯炎说什么也不能把他们开除出队伍，于是只能捏着鼻子划出一个废……呃，“业务组”，让这群人负责处理一些闲杂事宜。 而说到业务组，就不得不提一句被划分到其中的一朵奇葩了。 ——对，是字面意义上的“奇葩”，毕竟，精灵薇尔芙的外号就是“丰饶之花”…… 这个美貌绝伦的精灵小妞，自打加入队伍就没有体现出丝毫身为奴隶的自觉，每天最大的爱好就是吃东西！ 在南行的路上，夏侯炎和安洁一次又一次目瞪口呆地看着，薇尔芙在吃饭时把足够喂饱三四个壮汉的干粮、炖菜，毫无淑女风采地一股脑塞进嘴里，临了又抱着一锅番茄浓汤仰头痛饮； 起初，他们还以为薇尔芙是在保险柜里关了十几天饿坏了； 精灵虽然能够通过吸收空气中的魔力元素、勉强维持十几天不吃不喝，但他们并不是完全餐风饮露的辟谷仙人，骤然有了吃的狠狠找补一下之前的营养损失，也算是情有可原； 可一路十几天下来，薇尔芙堪比饕餮的食量不仅没有丝毫减少，甚至有愈演愈烈、蛇吞大象的恐怖倾向！ 这可彻底把领主大人的脸气成了腊八蒜的颜色！ 这小妞居然是真的这么能吃！ 他就算挠破头皮也想不明白，她那副娇小纤弱的身躯，到底是怎么盛下如此多的食物、甚至还不发胖的？ 就冲她这种“特异功能”，要是放到地球开个大胃王直播，绝对会火出天际、然后因为过于浪费粮食被严厉封杀！ 为领地的粮食安全着想，夏侯炎有心想限制一下薇尔芙的进食量； 可每当领主大人试图阻止她吃饭时，这个美得出奇的精灵小妞，就会睁着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泫然欲泣地看向领主大人，哀怨得活像是白毛女看见了黄世仁、吴琼花看见了南霸天！ 于是，心肠一软的夏侯炎只得放弃了禁食这种有一定虐待意味的手段，继续允许她胡吃海塞。 他悲哀地意识到，自己的盗窃行动真真演绎了一次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们不仅没拿到精灵植物，还平白无故给队伍里增添了一张吞噬粮食的深渊巨口！ 甚至有几次，夏侯炎实在忍不住了，便瞒着劳瑞大师他们，私下暗示这个精灵奴隶妹子：她完全可以自行“逃离”队伍追寻自由，而他艾略特·伊戈尔作为主人不会进行任何干涉！ 奈何此时，薇尔芙反倒会展现出对奴隶身份的高度认同，无论领主大人如何旁敲侧打，她都会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的马车和帐篷里，绝不离开队伍半步、遑论逃跑！ 夏侯炎深深怀疑，这小妞特么的就是来蹭饭的吧？！ ——难道这一切也在休斯顿大公的计划之中，自己是中了敌人的奸计，才把这个糟蹋粮食的小姑奶奶抢了过来？ 领主大人就在这种自我怀疑之中，一路听着薇尔芙大快朵颐的咀嚼声，率队接近了荒原最南端的霜枫岭。 新的生活就此开始。 第六十三章 一碗饭难倒英雄汉 伊戈尔家族的新领地“霜枫岭”，位于帝国南部荒原的东南角，一个极其尴尬的位置。 贯穿帝国东方的狮心河自北向南乘势而下，却在岩溪城的东边转过一道急弯，奔涌着白浪向西南方流去，并在帝国和魔族领地的交界部位，注入海文大陆西侧的盐之海。 而在狮心河更东侧，贯穿大陆正中央，千百年来作为帝国东部边疆、阻隔了联邦半兽人贪婪眼眸的尘埃山脉，则继续向南延伸而去，直插进雄踞大陆南部的魔族十八部领地。 于是，向西南混混沄沄流淌而去的狮心河； 在东部南北向延伸的尘埃山脉； 和更南边的一整道奥术尖塔防线； 这三者就在帝国南部的荒芜土地上，共同围出了一片茅封草长、不见人烟的三角形平原地带，恰似帝国领土这位丰腴美人，下身穿着的一条三角内裤。 这片三角地，自古以来就有一个令人胆战心惊的名字： “裂魂之地”。 名字的由来很简单：这片处于帝国和魔族边疆地区的冲积平原，无论在两国间的哪次战争中，都是最先遭遇兵燹的死亡地带： 无论谁攻谁守，也无论战线推进多远，帝国的战马和魔族的梦魇兽，首先都会把浸满鲜血的蹄足深深印在这片土地上，将无数枉死士兵的白骨留在荒草间。 而即便是在东方，由半兽人建立的光荣联邦，也常常会派军队绕过尘埃山脉南端的“远望峰”，或光明正大、或偷偷摸摸地借道魔族领地，向帝国南部发起突袭。 毫无疑问，首先迎接这群兽人精兵的帝国领土，也同样是三角形的“裂魂之地”！ 可以说，在任何一场发生在帝国南部的战争中，这里都是最残酷的血肉磨坊！ 横穿南部荒原的狮心河，一直以来都构成了帝国的一道安全屏障，用她宽广的河道，将岩溪城和帝国中原的其他城市护卫在北方； 而魔族和兽人的攻势，却不是每次都能强大到足以渡河北进的； 于是，在北方变得更安全的同时，位于狮心河南岸的裂魂之地，形势就愈发恶劣了。 历史上，不是没有贵族被分配到这一带垦荒筑城； 但又有谁，能在荒凉的土地、匮乏的物资、魔族和兽人的双重攻势下站稳脚跟呢？ 要知道，尽管南方的奥术尖塔防线，一定程度上阻止了魔族大军团的入侵，可小股的魔族散兵或雇佣军，却是可以如串门的无聊亲戚一般、肆意侵入帝国境内的！ 因此，到了夏侯炎所在的时代，帝国早已放弃了在裂魂之地开疆拓土、编户齐民的幼稚想法，而是把这片荒原当做奥术尖塔防线背后、应对魔族袭击的一道缓冲带。 军部的意见很明白：既然魔族无法大军团进攻，那么，裂魂之地这么一片荒无人烟、难以找到食物的无人区、再加上北方宽阔的狮心河，就足以消磨掉小股魔族部队的所有粮草和耐心、让他们不得不无功而返！ 正是由于帝国的这种传统战略，夏侯炎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是近两百年来、被帝国分封到裂魂之地的第一位贵族领主！ 他的领地“霜枫岭”，就位于裂魂之地的最东端、尘埃山脉西侧的山脚部位。 这片丘陵台地，正是借着尘埃山脉的地势从平原东部耸起，并且依靠着一条从山谷间淌出的溪流，成为了裂魂之地荒原上，少数几片带有生命气息的希望之地。 就在霜枫岭的最东部、尘埃山脉的阴影下，甚至还生长有一片茂盛的霜枫树林。 所谓“霜枫岭”，其实就是得名于此。 以上，就是率队抵达新领地之后，夏侯炎从手下那里了解到的地理情况。 “所以，这个位置安全吗？”领主大人坐在一只装粮食的木板条箱上，若有所思地问道。 他的目光，则扫视着周围的杂乱景象： 今天一早，伊戈尔家族车队登上霜枫岭台地之后，就迅速开始安营扎寨——现在大家基本还处于卸货阶段，几乎所有人都在抱着大大小小的箱子，匆匆往来于形制参差不齐的马匹车厢间，嘈杂混乱得好似一群逃荒的难民—— 其实按理说起来，本来就是一群难民也没什么错…… “领主大人，整个‘裂魂之地’都不太安全。”弓箭手克里斯耸了耸肩，向领主大人汇报道，“但这里已经算是条件比较好了：霜枫岭北边是一条小溪流，东边是尘埃山脉的龙骨峰，这两个方向都安全一些，但咱们无法保证西边和南边不会有强盗或劫掠者袭来——不过领主大人，这里毕竟是个高地，总比在平原上被人冲杀要好……” 克里斯的表情很无奈：霜枫岭，已经是裂魂之地上，难得的一块依山靠水、易守难攻的宝地了； 只能说，这整片荒原都看起来不太适合生存的样子…… 夏侯炎轻叹一声，点了点头，随意挥了挥手。 克里斯略显拘谨地朝领主大人行了个军礼，就跑去帮着搬运货物了。 现在，这位弓箭手身上穿着的，已经不是之前感染区中的破烂护甲，而是换成了一套制作精良、防护能力出众的硬皮甲——其来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从之前“荒芜之风”的那群佣兵骑士们身上扒下来的。 穷得叮当响的领主大人，早已养成了物尽其用、勤俭节约的良好美德； 之前返回营地后，他就解除魔法、销毁了那六十个骷髅兵，而它们留下的皮甲、武器，则一个没剩，都被夏侯炎收归己有、还给十二个侍卫每人发了一套。 “荒芜之风”毕竟是在荒原上横行霸道的精英佣兵，这群枪骑兵虽然没有穿戴铁甲，但身上的硬皮甲却质量相当了得，正好用来替换在尸潮中损耗严重的侍卫队装备。 至于剩下的那四十八套甲胄，也没有被夏侯炎白白放在货车上生虫落灰。 这一路上，他从农业组和工匠组里挑选了一批体格比较健壮的男子，把这四十八套装备分发了下去—— 只靠十四个战士撑起的军事组毕竟太过单薄，这四十八名种地打铁的猛男，平日里大可以照常工作，但一旦情况有变，他们就将拿起武器、成为霜枫岭的第一批民兵。 像一切嗜好人海战术的无良军阀一样，夏侯炎给这四十八位民兵的队伍，堂堂正正地加了个“第一批”的番号前缀，意味深长； 在他看来，要在强盗横行、野兽出没的荒原上生存下去，领地最好的发展策略就是全民皆兵！ 根据计划，一旦安顿下来，他很快就会组织其他领民，进行一些有限度的军事训练——他希望这群人，将来起码要获得足以自保的基本战斗力，无论老幼妇孺！ 荒原是不会善待弱者的！ 也正是出于对安全的顾虑，早在车队刚刚渡过狮心河、进入裂魂之地的那一天，夏侯炎就已经把手下的侍卫们轮番派出、作为斥候侦察情况，克里斯·曼恩也在其中。 而根据侍卫们的历次回报，目前这片荒原的安全状况似乎还比较良好：他们只能看到小伙的盗匪、或一些成群觅食的野兽，见不到什么足以构成威胁的因素； 事实上，家族车队一路上撞见的劫匪响马，也都是一看到十几名护送的侍卫，就打着唿哨纵马跑远了，显然是对自身实力有着充分认知，不想去触领主大人的眉头。 劳瑞大师分析，这应该是因为时近冬季、行商数量很少，荒原上的大伙盗匪大多都已经完成了一年的积累、缩回尘埃山脉的营寨里准备过冬了； 而光荣联邦和南方魔族，一个正和帝国在东境摩擦不断，一个已经安生了好些年，自然也不会有这两股势力的部队在这个荒凉的初冬季节、无谓地踏上别国领地； 于是，裂魂之地一带就只剩下一些小股的盗匪团伙，如草原上捡食腐肉的鬣狗般，指望着趁山寨强盗偃旗息鼓、在荒原上劫掠一些小商队旅客塞塞牙缝； 而以他们的体量，自然是吃不下伊戈尔家族车队这块肥肉的。 不过，这一事实并没有让夏侯炎轻松多少。 初冬时节的寒冷天气，固然意味着荒原上的盗匪密度大幅缩减，但也意味着领地自身的农业建设难以开展！ 乔尔镇长告诉领主大人，他们已经完全错过了冬小麦的播种时机，只能等到来年开春再做计较，不过按照当前的温度情况，农业组倒是可以尝试着先开垦土地、播种一批土豆，来年一二月份就能收获，从而和小麦的轮作衔接起来。 但在土豆从播种、到收获前的这几个月间，领地注定是不会有任何粮食收入的！ 如果时值春夏秋三个季节，在东方的林地里、或者尘埃山脉附近的丘陵地带，倒是可以采摘一些蔬果，或是狩猎动物； 可如今天气渐冷、眼看着东边的龙骨峰都快飘下雪花了…… 想要依靠简单的采集作业获得食物，明显不太现实。 而伊戈尔家族之所以会陷入这种尴尬境地，也和之前在感染区耽搁了太久不无关系——如果按照原定计划的话，他们本应在秋天抵达霜枫岭，那么不仅立刻就可以开始冬小麦的播种，林地里也还会有不少飞禽走兽活动，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之前从岩溪城搞来的粮食，大约还能支撑半个月，这明显不够坚持到来年开春。 领主大人、约翰森·乔尔、维克多·劳瑞这三个领地主要领导，近日已经开始商议，是不是应该把最后的家底拿出来、去找岩溪城的商人罗格再收购一批过冬食粮？ 虽然休斯顿大公是个不可小觑的威胁，但冒上一点被人暗算的风险，总比集体饿死在荒原上要好…… 不过，总有些人对于食物状况的敏感度，要比领主大人高得多…… “什么？”薇尔芙的俏脸花容失色，“我们要没吃的了？” “我亲爱的奴隶小姐，是的。”夏侯炎从木箱子上站起来，皮笑肉不笑地对这个精灵小妞道，“所以我遗憾地通知你，包括你在内，所有人的食物今后都要限量供应！” 薇尔芙的表情宛若泰山崩于前，顺道还砸了她十八辈祖宗的祠堂牌位。 为了避免这只除了长得好看和能吃以外，再也别无他用的精灵奴隶妹子彻底变成废物，最近领主大人已经命令她跟着安洁·伦道尔学习一些打扫卫生、端茶送水、缝补衣物的女仆基本工作。 不得不说，她的工作态度还是挺认真的。 但同样不得不说的是，即使是打扫卫生或者缝衣服，也都是需要天赋的…… 这几天来，薇尔芙已经丢了两把扫帚、用擦过墨水的抹布把好几件衣服毁了容，甚至还用缝衣针把自己扎哭了好几次。 如果是在贵族们攀比成性的帝国富庶地区，这么一只貌美如花的精灵奴隶，即便是放在床上或大厅里当花瓶，都是一件非常满足领主虚荣心的奢侈之事； 可在粮食和生存都成问题的南部荒原上，她能发挥的作用，不比国家战乱年代、手无缚鸡之力还嫌水太凉的无用文人更大！ 这几天来，夏侯炎的耐心已经快被她消磨殆尽了。 他已经暗自决定，如果这丫头敢不服从领地的食物配给政策，那就让她滚！ 一个没法出手的高价精灵奴隶，即便是扔到荒原上白白喂狼，那也比留在领地里消耗食物要强！ 不过，薇尔芙的回答却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那……那如果我说，我能帮您找到食物呢？”精灵小妞绞着手指嗫嚅道。 “什么食物？”夏侯炎和身旁的劳瑞大师对视一眼，斜睨着她。 “精灵植物……”她说，声音更小了。 “请不要告诉我，是另一朵‘丰饶之花’。”领主大人冷笑道，“老子养不起。” “不……是真的精灵植物……”她显然察觉到了领主大人对自己的高度不满，急得都快哭出来了，“……‘赤练花’……您听说过吗？” 夏侯炎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劳瑞大师却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嗤笑。 “领主大人，这妞在诓您！”大师抱起了手臂，“赤练花是一种具有奇异香气、可以吸引来大批兽群的特种精灵植物，也的确是精灵传统中用来辅助狩猎的道具——可是，这种植物已经灭绝了数百年，大陆上最后一株‘赤练花’，早就在‘康农特蒂斯大兽潮’里被无数野兽碾成了碎末！” 夏侯炎对这场什么什么兽潮还有点印象。 好像是几百年前，东部联邦的兽人们试图利用某种魔法控制兽群攻击帝国，结果作茧自缚，不受控制的巨型野兽疯了一样在联邦土地上横冲直撞，其中甚至包括雷霆巨蜥、图库鲁战象和好多凶残的亚龙种野兽。 这场人为导致的动物灾害，严重损伤了东部联邦的元气，还被幸灾乐祸的人类法师们大笔一挥，写在了《魔法灾害历史实录》里，以警后人。 “可是……我真的知道有一株赤练花在哪儿啊！”看领主大人和首席法师不相信自己，薇尔芙急坏了，“就在东边的那座龙骨峰上，有一个我们精灵帝国留下的藏宝库，赤练花就在里面放着呢！” 精灵藏宝库？这个充满诱惑意味的字眼，吸引了两个老油条的注意力。 自己就身为精灵的薇尔芙，由于历史传承的原因、知道一些上古精灵帝国的遗址位置……这个逻辑，似乎也说得通？ “如果我们去那个宝库取赤练花，会有危险吗？”夏侯炎怀疑地打量着她。 之前去阿德里安的实验室走了一遭，那只暴走的青铜魔像，已经在“密室寻宝”的话题上给他留下足够的心理阴影了； 更何况直到现在，他也还没有对这个乖巧可爱且能吃的精灵奴隶，给予充分的信任。 毕竟自家刚遇上粮食短缺问题，她就跳出来说自己能找到精灵植物； 这一切实在是太过巧合，以至于弥漫着阴谋的味道！ 就算这小妞是想把自己带进什么致命陷阱里，领主大人也丝毫不会感到惊讶！ “呃……可能有一点危险。”薇尔芙支支吾吾地道。 这个模棱两可、偏偏又看不出作伪的回答，让劳瑞大师咂了咂嘴。 “多大的危险？”夏侯炎死死盯着薇尔芙，想从她金色的大眼睛里找到说谎的痕迹。 “呃……”薇尔芙伸出两只玉手，夸张地比划了一下，“一条巨龙那么大？” 第六十四章 身份不明 听完薇尔芙的叙述，夏侯炎和劳瑞大师的脸色，顿时恰似老婆出轨的爱尔兰环保主义者，穿着一身吉利服藏到了科尔沁大草原上，早饭还就着龙井吃了一颗猕猴桃—— 绿得发亮！ 薇尔芙信誓旦旦地向领主大人保证，龙骨峰上的那座古精灵帝国藏宝库，现在根本就没有任何防御措施…… 因为所有防御措施都被一头巨龙毁掉了！ 薇尔芙曾经从长辈那里听说，五百年前，一头巨龙凭借武力霸占了龙骨峰的精灵藏宝库，然后就在藏宝库里陷入了沉睡、直到今天还未醒来——对于最喜欢金银财宝的龙族来说，精灵帝国辛辛苦苦积攒的金币和宝物，显然就是它最好的席梦思床垫。 薇尔芙也正是根据这个传说，向领主大人提出了一个异想天开的计划： 带上足够的人手，趁着巨龙睡熟了不注意，跑到精灵藏宝库里把“赤练花”偷出来！ 夏侯炎和劳瑞大师的精神近乎崩溃： 趁着？巨龙？不注意？！ 上个想从巨龙眼皮子底下偷东西的摸金校尉，现在已经特么的变成龙粪了吧？ 是，巨龙的确是个彻头彻尾的肥宅种族，它们大多数都很喜欢睡觉，动辄趴在自己的窝里、几百年不睁一次眼； 可这不意味着它们会放任一群凡人侵犯自己的财产权！ 问巨龙会不会让人拿走属于自己的宝物，就好像在问宅男会不会允许别人拿走自己的手办、船模和钢普拉—— 不行！很他妈的不行！ 而与只能打电话报警的宅男不同的是，一旦引起了巨龙的磅礴怒火，等待偷盗者的就只有它们烧尽一切的龙焰、撕裂肉体的咬啮，和足以摧毁城墙的利爪！ 现在领主大人和劳瑞大师算是明白了： 薇尔芙这小丫头片子根本不是心里打着小算盘、想要把他们引入危险的陷阱坑一把； 她特么的纯粹就是蠢！ 愚昧！ 看她那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显然就指望着跟自己的“主人”一起闯入精灵藏宝库、在巨龙鼻子底下上演一次盗墓笔记，说不定还想着回头跟自己的好朋友们吹嘘一番！ 用“不知天高地厚”来形容这个美得冒泡的精灵小妞，都显得有些力道不足！ 她是纯粹就没有考虑过，去藏宝库里走这一趟到底会带来什么后果！ 领主大人黑着脸把安洁叫过来，让她带着薇尔芙继续学习搞卫生去了。 临走前满脸委屈巴巴的薇尔芙，显然还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天才计划没有得到采纳。 “实在不行只能去找罗格买粮食了……”夏侯炎捏着眉心，只觉太阳穴隐隐作痛。 “如果能买到当然好……”劳瑞大师一听就是老江湖了，深谙人心鬼蜮，“……但我怕他坐地起价。” 夏侯炎咬了咬牙。 说实话，体格微胖、目光狡诈的商人罗格，一看外貌就不想是什么良善之辈——眼看着粮食紧缺的冬季就要到来，这厮一定会想办法榨干伊戈尔家族身上的最后一枚铜板！ 这就是商人，这就是资本主义！ “收购粮食是最后的应急方案，实在不得已也只能如此——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领民饿死。”夏侯炎从腰间抽出撬棍，狠狠甩了几下以排解内心的烦闷之情，“在此之前，我们想想别的办法。” 劳瑞大师点点头，瞅瞅四下无人，又凑到领主大人耳边低声道： “您最好注意着点薇尔芙。” 夏侯炎郑重点了点头：“您放心，我心里有数。” 经过刚才的短暂对话，关于精灵奴隶薇尔芙的有些事情，两人已经非常默契地达成了共识： 这个花朵一般纤弱的精灵少女，绝对不像她看起来那么简单！ 这倒不是说她隐藏了自己真实的智力水平，这个大家都有目共睹、无法作伪； ——而是她所表现出的言行见识，不由得夏侯炎和劳瑞大师不警惕！ 要知道，“藏宝库的地址”这种机密消息，既不是某某明星婚内出轨这样的街头八卦，也不是连下象棋老大爷都能聊上几句的政坛风云！ 这种带有明显赚钱机会的财富密码，注定只属于社会上的一小部分人！ 如果大家都知道了龙骨峰上有一个精灵藏宝库，那不管守护宝库的巨龙有多强大，五百年间总会有一群敢于直面惨淡人生的猛士上山盗宝，不说成功与否，起码会上演一幕幕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英雄史诗！ 可现实就是，即便是对帝国掌故密辛了如指掌的维克多·劳瑞大师，也是今天才第一次听说龙骨峰上有精灵藏宝库的消息！ 一个普普通通的精灵女孩，怎么会知道这种天大的机密？ ——这个非常自然的疑问，已经让夏侯炎和劳瑞大师，对薇尔芙的真实身份疑窦丛生！ 当初他们都以为，休斯顿大公之所以会买下薇尔芙，只不过是对“丰饶之花”的美色垂涎三尺； 可如今仔细想想，如果只是为了一个床上玩物，大公又何苦专门雇佣一位精锐佣兵团长，从东境到岩溪城一路护送、还特意把她装在严严实实的魔法保险箱里？ 更何况，这么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毫无社会生存能力的精灵软妹子，到底是什么家庭才能教育出来的？！ 不久前还企图把薇尔芙流放到荒原上自生自灭的夏侯大官人，此刻已经下定决心，即便多付出点粮食，也一定要把这个来历神秘的精灵奴隶、牢牢掌握在伊戈尔家族的手上！ 从休斯顿大公手里抢夺“精灵植物”的计划惨遭失败，那他就一定要想办法，从薇尔芙这位“丰饶之花”身上拿回点补偿来！ 夏侯炎靠在货物堆上，一边转着手里的撬棍，一边打量着薇尔芙和安洁两个女仆装妹子袅袅婷婷的背影，心思百转，却忽然听到有人叫了一声： “领主大人，这玩意儿咱们怎么处理啊？” 他扭头一看，发现大声呼叫自己的，正是刚刚走马上任不久的工匠组副组长兼技术顾问、鹰息堡资深武器铸造师，科比。 而科比布满老茧的大手，指向了不远处某辆马车车板上装着的、一方很是硕大的巨型铁块—— ——这块充满粗犷气息的重金属器材，不是别的，正是之前用来关押薇尔芙的“巴比伦密纹钢”保险柜！ 第六十五章 针不错 领主大人并不是傻子，也没有什么浪费畜力的爱好； 他之所以会专门腾出一辆车、用来运输这座硕大的腌臜蠢物，并不是吃饱了没事干。 事实上，正是由于还有这口“巴比伦密纹钢”保险柜的存在，才没让之前一败涂地的“精灵植物抢劫计划”，到头来彻底血本无归。 虽然保险柜里的精灵薇尔芙，除了养眼以外，到现在也没体现出什么独特的价值； 但是这口沉重坚固的保险柜本身，却是个价值不菲的好宝贝！ 《韩非子·外储说左上》讲过一个“买椟还珠”的故事，不过对于夏侯炎来说，保险柜里的薇尔芙不像是“珠”反倒像“猪”，而这口保险柜本身，则实实在在是用魔法金属“巴比伦密纹钢”铸造的！ 魔法金属是什么？ 魔法金属就是帝国千年金属冶炼史王冠上最璀璨的明珠，是自然资源与人类才智在魔法准则的撮合下联姻生出的宠儿，是最最珍贵和稀有的天材地宝！ 虽然“巴比伦密纹钢”只是所有魔法金属品类中最常见与廉价的一种，但这并不意味着它可以和普通金属一样等量齐观！ 为什么在咒语吟唱期间无比脆弱、极度需要保护的魔法师，不自己穿着重型铠甲走上战场，而是需要由一整支卫队进行保护？ ——除了魔法师大多体弱多病、无法支撑沉重的铠甲以外，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世界上几乎所有开采出的自然金属，都是魔力元素的强绝缘体！ 一旦浑身包裹住冰冷的钢铁，再强大的魔法师，也很难与空气中的魔力元素进行沟通、遑论吟唱魔咒！ 远古时代的精灵魔法研究者甚至指出，魔法与金属，将是永远无法和谐共存的两个极点！ 也正因如此，魔法发展水平极高的古精灵大帝国，几乎没有任何矿产挖掘或冶炼工艺的研究，而是完全依赖于各种各样的植物材料，发展为雄踞大陆的繁盛文明！ 然而，这个曾经被古精灵法师奉为圭臬的定理，却被帝国人类的研究悍然打破！ 近千年前，远古时代的人类大贤者、“钢之祖”斯提尔特，在一处矿井中发现了一种独特的金属品类——这种性状无比接近普通生铁的矿藏，却拥有一个令所有魔法师心潮澎湃的特性： 它对于魔力完全没有排斥作用！ 是的，这种被命名为“斯提尔特铁”的矿石，乃是帝国人类在海文大陆上发现的第一种魔法金属！ 而当今最常见的“巴比伦密纹钢”，其最开始的生产方法，也正是像把铁矿冶炼为钢铁那样，由“斯提尔特铁”进行精炼得到！ 一千年来，以“炼金之王”克鲁斯维茨为代表的炼金学者们，研发出了多种多样的魔法金属——由于魔法金属并不排斥魔力，反而对元素力量具有很高的亲和性，它们很快就成为了法师们篆刻符文、法阵，和制作魔法道具的最佳材料！ 然而，魔法金属的产量太低了！ 自然产生的魔法金属矿藏，往往在非常严苛的条件下才会少量出现： 例如“斯提尔特铁”，它们只会在靠近天然灵脉的地下高压环境中、经过相当长的周期才会生成，目前其已知储量已经接近枯竭； 诚然，近些年帝国法师已经研究出一套利用魔力对普通金属进行处理、将其精炼为魔法金属的工艺流程——目前市面上绝大多数的“巴比伦密纹钢”，都是在学城西边的“熔火之谷”、由帝国的魔法炼金师人工制造出来的。 然而，要从普通金属中精炼出魔法金属，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根据学城法师学院的《炼金学》教程，根据目前的工艺水平，要精炼出一公斤重的“巴比伦密纹钢”，足足要耗费掉数百公斤的精炼钢材，再加上无数魔法师的辛勤汗水！ 所以，魔法金属的价格一直都居高不下，即使是比较小件的、用魔法金属制造的魔法道具，也往往是贵族领主或富商才有闲钱消费得起！ 而与此相对，足有一人多高、通体由“巴比伦密纹钢”铸造的保险柜，它又该值多少钱？ 这只其貌不扬的铁箱子，其实才是这次岩溪城抢劫案中，伊戈尔家族的最大收获！ 虽然这只保险柜，在设计中借助了一些工艺手段，通过夹层和空隙尽可能地减少了“巴比伦密纹钢”的用量，可满打满算下来，也足有一百多公斤重！ 除了克莱门特那身因为长期浸润在幽冥魔力中、而被变为魔法金属的甲胄，这只保险柜就成为了伊戈尔家族手头上、最大的一笔魔法金属战略资源！ 不过，令夏侯炎发愁的是，此时的伊戈尔家族，并没有对这块“巴比伦密纹钢”进行处理的技术能力—— 科比只是个老实本分的铁匠，用钢铁打造几件刀剑还算内行，但让这个对魔法一窍不通的普通人处理魔法金属，就未免强人所难了； 劳瑞大师固然魔法等级较高，但却是个精神系魔法师，和魔法炼金专业不对口； 至于领主大人自己…… 还是换个话题吧。 其实，帝国内部的绝大多数势力，也都是没有魔法金属的冶炼能力的； 恐怕只有帝国宫廷、学城等少数几个官方组织，或是罗萨里奥大公这样的超级大贵族，才拥有豢养魔法炼金师的雄厚本钱。 因此，如何处理这口保险柜，就成为如何处理薇尔芙以外，伊戈尔家族面对的另一个难题。 领主大人站在盛放保险柜的马车旁，和劳瑞大师、科比商量了好久，才终于在劳瑞大师的建议下，选择了一种略显暴殄天物、但也无可奈何的处理方式： 把保险柜上的“巴比伦密纹钢”成条切割下来、打磨成一根根拇指粗细的金属针！ 这也是根据目前的技术条件，在无法实施熔炼、铸造和符文篆刻等复杂工艺的情况下，最最简单有效的一种资源利用方式了。 由于魔法金属对于魔力的高度亲和性，被打磨出的魔法金属针在被投射武器射出后，将在一定程度上发挥出类似破魔矢的反魔法作用—— 任何生物骤然被一条魔法金属侵入身体，其体内的魔力运转就会如同被短接的电路般，在短时间内陷入紊乱！ 当然，体格羸弱的魔法师，即便是挨上一记普通弩矢，也基本上命不久矣了； 可这些魔法金属针，对付起某些体格健壮的大型魔兽，就要比常规武器有效得多—— ——比如巨龙。 劳瑞大师可没忘了，如果薇尔芙没说谎的话，那么就在霜枫岭东边的龙骨峰上，还盘踞着一条沉睡了五百年、不定何时就会苏醒的高阶巨龙呢！ 也只有赶制出一批粗制滥造的“巴比伦密纹钢针”，才能填补一下领地所急需的反魔法力量！ 虽然这种做法，无疑是对珍贵魔法金属资源的一种粗暴浪费，但领主大人还是同意了劳瑞大师的真知灼见： 富人有富人的手段，穷人有穷人的活法； 既然人在荒原艰苦求生，很多事就真的不能要求太多。 第六十六章 奠基 虽然决定了这口保险柜的处置方法，但科比师傅并没有立刻动手。 切割打磨金属是一种非常耗时耗力的工作，如今车队才刚刚抵达领地，百废待兴，显然还有些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工匠组去办—— 比如……砍木头。 早上抵达霜枫岭后，工匠组里负责建筑事宜的唐纳德老师傅，就带着一群精壮小伙子赶往不远处的那片霜枫树林伐木去了； 由于目前没有烧造砖头、或是开挖石材的条件，在将来相当一段时间内，伊戈尔家族新领地的主要建筑材料，都将在木头和泥土中选择。 年近六旬、已是白发苍苍，却还保持着一身健美腱子肉的唐纳德师傅，午饭后不久就带着一批上好木料赶回了营地。 他们的动作之所以如此迅速，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克莱门特。 一身重甲的死亡骑士不无错愕地发现，他那柄沉重的符文巨剑，比起砍人似乎更擅长砍树…… 几个小时之内，他和一群手持伐木斧的小伙子，就在唐纳德师傅的指挥下砍倒了几十棵霜枫树，制造出了一批上好的圆柱形木料； 至于怎么把砍伐好的木材运回霜枫岭，更加不成问题： 发源于龙骨峰、从山谷里淌出的那条小溪，正好穿过霜枫树林，不偏不倚地经过营地所在的台地边缘！ 唐纳德师傅指挥着壮劳力们把木料推入小溪，借助水力的托举，轻而易举地把它们运输到了营地脚下，然后由力气倍棒还不用吃饭、和薇尔芙形成鲜明对比的死亡骑士，一根一根把它们推上了台地。 ——值得一提的是，就在午饭时，领主大人已经给这片被选为新领地核心地带的无名台地，起了一个过分堂皇富丽的新名字： 凤凰台。 虽然这片遍地黄土荒草的小丘陵，比起“凤凰”更像是“野鸡”，但素来喜欢李太白的夏侯炎，还是决定借这个浮夸的名字，一方面对前世的诗仙聊表敬意，一方面也暗含着“凤凰台上凤凰游”的自矜虚荣之心。 说实话，就连“凤凰台”周围那几个小台地的名字，他都在心里想好了： “鹿台”“章台”“铜雀台”“观星台”…… 反正这些中文名字直译成帝国语后，也不会显得特别突兀； 而且就算是单纯按照地理方位和周围的地形状况，把它们命名为“中央台”“河南台”“河北台”“山西台”……感觉也不错嘛！ 当然，如果仅因为某个台地的纺锤形状、就把它命名为“芒果台”，就显得有点太蠢了…… 这个是真的不行。 就在领主大人执着于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时，工匠组则在唐纳德师傅的指挥下，对砍伐来的木料进行了加工。 不同于专精打铁……呃，铸造的科比老师，唐纳德师傅一直担任着鹰息堡的石匠和木匠，主要负责城堡的维护修缮工作。 尽管他并没有真正建造过什么房屋，但在建筑、特别是建筑用料方面也算半个内行。 这批新砍伐来的木料，并没有被他直接用来盖房子。 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经验老辣的唐纳德师傅主要有两个考量： 一来，车队抵达凤凰台后，就已经轻车熟路地扎好了一顶顶帐篷——虽然住在帐篷里不是长久之计，但伊戈尔家族对于住房的需求，毕竟不是那么紧迫； 二来，根据唐纳德师傅的经验，用来建造房屋的木料，并不是简单地堆在一起就好，而是要经过一系列处理的！ 且不说浸泡防腐药剂、刷涂防火层这些高端工序，就连干燥、压制和修整，这些初步处理都不是短时间内能做完的！ 如果贸然就用这些刚采伐来木料搭建房屋，那么由于材料的质量问题，恐怕过不了几个月，就需要把建好的住宅推倒重来、平白浪费资源和劳力。 既然伊戈尔家族已经打算在此定居，那唐纳德大师当然希望能把房屋的问题一次性搞定，而不是在条件尚不完备的拓荒第一天就贸然动工。 在和军事组成员们商议一番后，老唐纳德终于给领地收获的这第一批木料选了个好去处—— 搭墙！ 虽然凤凰台的高度足以带来一定的战术优势，但在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和胡安·克莱门特看来，显然还不足够； 一个合格的领地防御工事，不说抵抗强盗的进攻，起码应该有能力阻挡荒原野兽的夜间侵袭！ 于是，唐纳德师傅就带领着工匠组的成员们，挥舞着锋利的圆锯，一点一点把木料切割成了长条状，然后花了一下午时间，在凤凰台边缘的坡顶部位搭起了一圈木栅栏墙，把位居台地中央的营地保护了起来。 虽然唐纳德老师傅的建墙功底，显然没有地球上的另一位唐纳德炉火纯青，但这圈还算可靠的木栅栏，即便挡不住非法移民，挡住几只夜间觅食的黄鼠狼起码不成问题。 眼看着一圈用绳子捆扎的简易栅栏墙在台地边缘快要建造完成，原先还一穷二白的伊戈尔领地，到底算是有点草莽山寨的模样了。 在这一整天里，夏侯炎悲哀地发现，自己好像是营地里最无聊的闲散人员。 农业组的佃农们忙着搭建帐篷、装卸整理货物，还有几个老马识途的资深农夫跟着乔尔镇长，去附近勘察了一下土地的开垦潜力； 工匠组和军事组，在唐纳德师傅的率领下忙着搭了一天墙，这个不必再提； 业务组的文员们，也在清点物资的过程中忙得焦头烂额； 就连一向被他视为废物的薇尔芙，也在安洁的帮助下有模有样地搞着卫生； 唯独夏侯炎自己，靠在木板箱旁百无聊赖。 他这时候才发现，原来前世看的那些穿越小说都是骗人的——不是所有的穿越者都是无所不知的理科生、工业党、巧手匠，对于建筑、工艺和农业都一无所知的夏侯大官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当起甩手掌柜，把一切都交给专业人士负责。 他何尝不想搞出个线膛枪火炮蒸汽机、技惊四座？ 他何尝不想推广个先进的育种方案、在异界农业领域猛放卫星？ 他何尝不想做点香水肥皂，在蒙昧的旧社会大发穿越财？ 他何尝不想搞出套刺激领民积极性的制度规划、好好展现一下生产关系对生产力的反作用？ 这些哪个不是装逼打脸的大好机会，哪个不是引得读者纷纷打赏投票的传统爽点？ 问题是，夏侯炎都特么的不会啊！ 先前还在感染区中、借阎王老爷之力发挥了关键作用的夏侯大官人，如今烦闷地看着自家手下们前后奔走、自己却帮不上半点忙，心理落差极大。 幸好，还有一个同样屁都不会的知识分子在场。 身为工匠组组长、却毫无参与工业建设积极性的劳瑞大师，和领主大人一起靠在木板箱上。 不像心理负担沉重的领主大人，劳瑞大师美滋滋地翻看着手里的一本小册子，巴适得紧。 夏侯炎瞥了他一眼。 发觉领主大人也很无聊的劳瑞大师，热情地递出了手里的小册子： “您要不一起看一会儿？咱们之前去岩溪城的时候，我从路边摊顺手买的。” 夏侯炎瞥了一眼小册子的封面：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穿着暴露、姿势妖娆的精灵美女，书名则是充满暧昧暗示意味的《我和精灵公主同居的一百天》…… “下贱！”领主大人鄙夷骂道。 …… 霜枫岭的夕阳下，木板箱边的一老一少两个法师，脑袋鬼鬼祟祟地凑在一起，手里捧着个破破烂烂的小册子，目不转睛地看得出了神。 第六十七章 伊戈尔家族丢人事件 傍晚降临，夜幕初垂。 凤凰台周边的第一层防御工事，正式宣告完工。 无论怎么看，这圈木栅栏都过于粗糙，甚至没有用钉子固定，完全就是用粗麻绳绑起来的。 不过，唐纳德师傅信誓旦旦地向领主大人保证，它已经足以抵抗一般野兽的袭击，等到明天，他还会带人对栅栏墙进行第二次加固，并且搭建几个供哨兵使用的木质了望塔。 夏侯炎根据前世的经验，觉得工头对雇主作出的保证，一般都只能信一半； 不过，他自己是个完全的外行，也就只好完全放任工匠组随便折腾了。 为了鼓舞人心，他在乔尔镇长和唐纳德师傅的盛情邀请下，举办了一个小小的栅栏墙完工庆祝仪式。 虽然这座防御工事充满了不修边幅的野路子气息，但毕竟是新领地上完工的第一座建筑； 而历经感染区、强盗等一系列天灾人祸之后，郁郁寡欢、精神紧张的伊戈尔领民们，的确需要好好放松发泄一下。 乔尔镇长特地开了一桶矮人麦酒，给在场的领民们每人发了一杯； 营地库存里一共就只有两桶酒水，为了激励大家好好干活，老乔尔这也算是下了血本。 只不过，即便一大杯麦酒下肚，夏侯炎也实在没好意思，把之前准备好的“叹息之墙”的威武名头，安在这条过分简陋的木栅栏身上。 最后，他还是给这条木制品防线起了个贴切的名字： 绿坝。 简单的完工庆典草草结束以后，劳累了整整一天的领民们一哄而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 夏侯炎正要回自己的帐篷里，给阎王爷的手绘画像补上今日份的磕头，却被忧心忡忡的劳瑞大师和乔尔镇长联手拦了下来。 “怎么了？”两位老者的阴沉表情，让领主大人有些不安。 “艾略特大人，有件事之前一直没跟您说。”乔尔镇长四下环顾一番，确认无人偷听以后才压低声音道，“这件事比较严重，所以最好不要让领民们知道！” “有话快说！”夏侯炎有点不耐烦了。 他算是纳了闷了，有话直说不好吗？ 又不是无良网文作者水字数，怎么人人都当谜语人？ “您还记得，我们之前从鹰息堡出发时，由于收拾物资的步调不太一致，是分成了两支队伍分头走吧？”乔尔镇长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我记得呢……”夏侯炎突然心中一紧。 他隐约意识到乔尔镇长要说什么了。 “您的姐姐卡特琳娜·伊戈尔小姐率领的队伍，不仅出发更晚，选择的路线也比较长，按理说比我们更晚抵达霜枫岭也是完全正常的；”乔尔镇长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咬牙道，“但是领主大人，我们可是因为感染区和那些佣兵强盗，在路上耽搁了好一阵呢！” 夏侯炎和劳瑞大师对视一眼，都看出了一丝强行压抑的恐慌。 “您的意思是……”他转向乔尔镇长，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了。 “即便是最保守地计算日期，卡特琳娜小姐她们也早该到霜枫岭了！”乔尔镇长老脸上的那只蒜头鼻，因为焦急而变得红彤彤的，“可这一路上，我们却没听到一点关于那一千人队伍的消息！” 夏侯炎后退两步，靠在“绿坝”上，捏住了眉心。 的确，一路上他都在忙着操心队伍的生存问题，浑然忘了伊戈尔家族的迁徙大军，可还有另一支队伍在分头行动呢！ 如今回想起来，即便是出了感染区以后，他们也确实没收到或听说过，关于卡特琳娜姐姐那支迁徙队的任何消息！ “我之前就派了两个侍卫队的小伙子，去狮心河南岸的几个小镇子里打听过了。”乔尔镇长继续急急说道，“今天下午他们刚把消息回报给我，说是市镇里的镇民们，也从来没人见过卡特琳娜小姐她们出现！尽管她们选择的路线是从西边沿海走，但无论怎么说，要抵达霜枫岭，这些沿河的市镇都是必经之路……” “所以您的意思是，咱们家族……”夏侯炎艰难地确认道，“……‘丢人’了？” “丢了整整一千号人！”乔尔镇长虽然情绪激动，但声音还是压得很低，“领主大人，您姐姐卡特琳娜小姐、考辛斯骑士长，和劳瑞大师那个不成器的徒弟威尔逊，可都在这一千人中呢！更别提，还有数百个壮劳力、无数的物资……” 夏侯炎打了个寒战。 由于身为穿越者，他对卡特琳娜其实没什么感情。 不过，那几百号劳动力和车队里的物资，却让他充分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领主大人，咱们一定要想办法找到这失踪的一千人！”乔尔镇长咬了咬牙，“这笔损失，是我们这个本就伤筋动骨的家族，无论如何都承受不起的！” “怎么找？”夏侯炎傻眼了。 虽然帝国疆域还没到辽阔到霸占整个海文大陆的程度，但也实实在在占据了大陆西北的半侧江山！ 卡特琳娜她们的队伍，是从西境的鹰息堡，沿着盐之海岸一路南行向南部边疆的霜枫岭进发的，这一路上经过的领地、城镇、地形区两只手加起来都数不完！ 而现在，他们就连卡特琳娜是从何时何地起开始失联的都不知道！ 要在大陆上找到一支规模千人的迁徙队伍，虽然算不上大海捞针，但也绝不容易！ “领主大人您也别太着急……”劳瑞大师在一旁提醒道，“也有可能是卡特琳娜小姐她们，跟我们一样在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这才没有及时赶到霜枫岭，不一定就是真的失踪。” “我也是这个意思。”乔尔镇长定定地看向领主大人，“现在领地的食物起码能撑半个月，当务之急还是先想办法得到卡特琳娜小姐她们的消息——领主大人，我看您和劳瑞大师今天都挺闲的吧，好像还在那边捧着本书傻乐来着？” 夏侯炎和劳瑞大师面无表情。 “我觉得，既然你们没什么事，明天不妨去北边的那几个市镇走一趟。”乔尔镇长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张纸条塞给了领主大人，“这是目前营地建设计划中，我们发现有短缺的一些工具和物资，您正好去采购一趟；此外，侍卫们办事难免不靠谱，也希望您能亲自去，尽可能打听一下卡特琳娜小姐她们的消息。” 乔尔镇长的计划实在难以反驳，夏侯炎老老实实从他手中接过了物资采购清单。 不过，领主大人心里还是有点微微不爽： 我，刚刚是不是被自己的手下派去跑腿了？ 第六十八章 无间道 第二天一早，夏侯炎换上一身平民的麻布衣服，离开营地，向狮心河南岸赶去。 按理来说，由一位贵族领主大人亲自出马刺探消息，无疑不是一种常见现象，但艰苦创业的伊戈尔家族显然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 看乔尔镇长的意思，显然是打算把手底下的每一个劳动力都当牲口用了。 虽然以爱丽丝·康姆斯托克为首的一批侍卫，出于安全考量，坚决反对让领主大人亲自去刺探卡特琳娜消息的举动，但夏侯炎其实自己也挺想出去走走的； 原因无他：他并不想在建设工程如火如荼的领地里，只有自己显得像个游手好闲的废物。 而且，只要不暴露身份，狮心河南岸的那几座小镇也算不上危险—— “裂魂之地”虽说号称无人区，但并不是完全没有人类定居点，只不过统统集中在三角区最北部的狮心河沿岸罢了—— 历史上不知是哪个机灵鬼发现，由于休斯顿大公国的统治范围只是从岩溪城向南延伸到狮心河北岸为止，而狮心河南岸的“裂魂之地”，又是个没有分封给贵族的荒芜地带； 所以，如果在狮心河南岸建立定居点的话，实际上是不用给任何领主交税的！ 当然，帝国政府征收的帝国税该交还是得交，但从近些年来帝国税务官的出现频率来看，即便是一毛不拔的帝国税务司，大概也早已经放弃了这片日无半升米、夜无半床被的荒原贫困区。 因此，自从魔族攻势减弱，以“花房镇”为代表的三四座小镇，就这么在狮心河南岸苟延残喘了下来—— 这些小镇的常住人口，大多都是原先的灾民、难民、流民，为了逃避内地各大领主的重税，才跑到了这个地方落脚安家。 当然，帝国的封建系统，不仅仅是剥削领民供养领主那么简单； 身为领地的最高守护者，贵族们起码还是要对领地内的市镇提供保护和支持的； 领主和领民，永远都是互相博弈、又互相帮扶的一组双向关系。 在没有合法领主统治的情况下，“花房镇”等南岸小镇虽然避免了一大笔税款，但却由于荒原的贫瘠和盗匪的劫掠，发展程度远不如帝国中原地带的普通定居点们。 由此可见，天上没有掉下来的馅饼，任何收益都是有成本的。 而夏侯炎今天的目的地，正是狮心河南岸的“花房镇”——这座位于裂魂之地北部中心点的河岸小镇，几乎是沿岸地带最大的一处人类定居点，更是由休斯顿大公国进入裂魂之地的必经之路； 如果附近任何地方会有卡特琳娜她们的消息的话，那一定就是花房镇了！ 不过，他出发前还发生了一点小插曲： 原本的计划是，由领主大人和劳瑞大师两人一起前往花房镇； 可根据工匠组的计划，今后几天的任务是建造两三座警戒哨塔——不同于粗制滥造的木栅栏墙，哨塔的质量要求要高得多，需要用一定量的钢铁结构进行加固； 由于领地的熔炉还没有搭建好，因此，能够用手焊接金属、堪称人形电焊的劳瑞大师，不得不留在凤凰台上给工匠组帮忙——很明显，他这个名义上的工匠组组长，也完全被手底下的几位工匠师傅当成了工具人。 于是，领主大人此行的同伴，不得不换成另外一个人…… “您让我带着她去？！”夏侯炎掐着眉心，低声吼道。 他的手指，指向了坐在不远处、正跟缝衣针较劲的精灵奴隶薇尔芙。 “有什么问题吗？”劳瑞大师一脸无谓，“给她披个斗篷，遮住头发、耳朵和脸，根本就不显眼的。” “我是去采购物资、收集消息的，带上个精灵饭桶有什么用？”夏侯炎怒道。 “这您就不懂了！”劳瑞大师压低声音悄声道，“我们之前不是讲过了吗，这小妞的身份肯定不一般！反正她留在营地也帮不上什么忙，这不正好是个机会，让您跟她一起走一走、聊一聊，趁机摸摸她的底嘛！” 出于对劳瑞大师人品的顾虑，夏侯炎觉得“摸摸她的底”这几个字怎么有些别样的意味？ “您是不是脑子短路了？”夏侯炎冷笑道，“现在我连她的底细，和她心里打的什么小算盘都不知道，这就带着她两个人上路，万一我不小心被她一刀捅了怎么办？” 劳瑞大师翻了个白眼。 显然在大师看来，一位带着撬棍的二阶魔法师，能被既无武力又无魔力的纤弱小妞暗算到，那还真是挺丢脸的。 不过安全问题毕竟非同小可，领地的几位高层经过一番商议，最终还是决定，让女剑士爱丽丝·康姆斯托克也跟着他们一起去花房镇——有剑术高超的侍卫队长在，总应该能确保万无一失了。 目前，营地的安全隐患要更为严重，领地武装力量的大头肯定要留在凤凰台附近、以备盗匪和野兽的突然袭击，只是出去刺探个消息的领主大人，显然无法带上太多的卫队。 对此，夏侯炎倒是没什么意见。 ——说实话，如果真有什么险情发生，他还有几个一直想试试的禁忌法术等着大显身手呢。 之前“出了感染区就不用禁忌法术”的诺言，早已被某人抛到了九霄云外。 于是，领主大人、侍卫队长，再加上一位精灵奴隶，这一男二女的奇怪组合，就骑上马匹向花房镇赶去——至于望着三人离去背影的霜枫岭群众们，又会传出什么离奇夸张的流言蜚语，就不在夏侯大官人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 花房镇，某个阴暗肮脏的街角。 “货呢？我要的货呢？”一个满脸胡茬、形容猥琐的小矮个子焦急问道。 站在他对面的，是一位背上挂着鲁特琴、身穿锦袍、一身游吟诗人打扮的潇洒小伙。 “别着急，你先交钱，我再交货！”游吟诗人笑呵呵地道。 猥琐小矮子吞了口唾沫，从怀里掏出一只钱袋，急匆匆地塞到了游吟诗人手里。 游吟诗人没有打开钱袋，只是用手掂了掂，估算出重量后，就把钱袋挂在了腰带上。 然后，他反手从背上取下鲁特琴，用双手紧握琴柄，抡圆了胳膊，把惊骇莫名的猥琐小矮子一击打倒在地； 游吟诗人如同锄地的勤劳老农一般，弯着腰，抡起沉重的鲁特琴，一记一记砸在猥琐小矮子的头上，直到对方瘫在地上再无动静，这才拄着血染的乐器，摸出一只丝绸手帕，一边擦汗一边歉然道： “对不起，我是卧底……” 他想了想，又抬头望了望天色。 “妈的，怎么还是没有伊戈尔家族的人来找我？”隶属罗萨里奥大公国情报处、一等外派情报官，卡里姆·罗奇，提着他那柄曾了结无数恶棍生命的鲁特琴，喃喃骂道。 第六十九章 小镇惊情 伊戈尔家族的车队开进裂魂之地时，是绕过了岩溪城、从东边的狮心河上游取道的，并没有进入狮心河南岸的诸多市镇； 因此，直到和爱丽丝、薇尔芙一起进入花房镇后，夏侯炎才第一次有机会观察此地的风土人情。 不得不说，这座扎根于荒原边陲的偏远小镇，果然有着不同于中原内地的独特风貌。 花房镇给领主大人带来的两个最主要的印象，是贫穷和野蛮。 贫穷，是因为触目可及的住房，几乎清一色都是用劣等的红砖搭建起来，不仅结构丑陋，墙面也弥漫着黯淡的烟灰色； 花房镇房屋间的道路，也并没有像富裕的大城市那样铺设石砖，不过是印满了动物蹄印、在杂草间隐藏着垃圾碎块的黄土路； 如果说像是帝都、三水湾这样的大都会，会在某个不起眼的偏僻角落藏着几座贫民窟的话，那么贫困且闭塞的花房镇，则完全就是个没有任何繁华地段的巨型赤贫区、无人为其着书立传的异界版呼兰河。 两世为人的夏侯炎，无论在哪个位面都见过不少贫困地区，因此不同于满脸震惊的薇尔芙，他并没有太在意花房镇的萧条景象—— 真正让他在意的，是这座荒原小镇特有的野蛮与剽悍！ 与“花房镇”这个美丽名字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座小镇上的几乎每一个行人，都佩戴着锋利的武器！ 身穿皮甲、携刀佩剑的佣兵，满脸横肉、手提板斧的壮汉暂且不论…… 就连一脸人畜无害、牵着运货骆驼的行商们，也会在腰间栓上一柄明晃晃、甚而带着血光的匕首！ 这或许就是裂魂之地险恶的生存环境，不可避免地给这群荒原居民带来的影响…… 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御马走在领主大人旁边，一双美目略带警惕地审视着这些曾经来自山川湖海、但没忘记身藏利刃的花房镇居民，忠实地履行着自己侍卫队长的职责。 至于薇尔芙？ 精灵奴隶坐在夏侯炎背后，紧紧抱着领主大人的腰，丝毫不敢松手—— 是的，这个啥也不会的精灵，同样不会自己骑马。 所以一路上，她都是在爱丽丝的愤懑注视下，厚着脸皮和领主大人同乘一骑的。 尽管为了不引人注目，伊戈尔家族一行三人都穿戴着兜帽斗篷、严严实实地遮蔽住了自己的面容； 但路人们偶尔露出的凶恶目光，仍然让胆怯的薇尔芙缩在领主大人背后、瑟瑟发抖。 没办法，荒原的风沙、强盗和死亡，天然会将将所有居民的灵魂，都磨砺成锋锐的刀刃； 凡是那些在眼神、姿态和容貌上不够强硬的人，早就变成了野兽、或其他同类的腹中食粮。 不过，不同于爱丽丝的警惕、薇尔芙的恐惧，对于这些居民的锐利眼神和狠厉态度，夏侯炎更多是在欣赏！ 因为他明白，穷山恶水不仅出刁民，还出精兵！ 在这个没有政委和思想教育的时代，要激发士兵的斗志，很大程度上靠的都是士兵自己的心理素质； 而繁华富庶的膏腴之地，终究是养不出舍生忘死的奋勇之士的！ 为什么战功卓着的罗萨里奥大公，一直拒绝由其他地区供给兵源，而执着于从东境的战区前线就地募兵？ 因为只有生在东境、长在东境，亲眼看见半兽人烧杀掳掠、侵略家园的本地人，才会对光荣联邦心怀刻骨仇恨！也只有他们，才会甘心为了收复自己的家乡，在人均寿命急剧缩短的东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 战略家的眼光都是相似的，罗萨里奥大公的募兵规则，正是华夏历史上，明末“以辽人守辽土”政策的原样翻版！ 兵源，兵源永远是冷兵器时代，决定部队战力的一个重要因素！ 同样的道理，本来就生活贫困，将脑袋别在裤腰上过活的荒原百姓，其战斗力也要比从帝国中原招募的老实佃农强上不少！ 当被帝国征召为临时部队的普通农夫，在战场上还琢磨着老婆孩子热炕头时，这些生活在在荒原上艰苦奋斗的贫民，是真的能豁出小命来求一条发达之路的！ 虽然领地建设才刚刚起步，但夏侯炎内心的规划已经十分长远： 霜枫岭的居民不可能永远只有五百之数，如果一切顺利，领地在扩张过程中势必要吸纳更多人口——特别是军事人口； 而像花房镇这样的荒原小镇，完全可以成为伊戈尔家族最好的人才供应地！ 就在领主大人在马背上浮想联翩，做着自己的军阀美梦时，前方忽然一阵嘈杂声响起，妇人的尖叫声和壮汉的怒吼声，陡然间撕裂了小镇街道上的平静—— 在木材倾拉崩倒的碎裂声中，一批枣色毛皮的高头大马，冲破栅栏从街边的马厩里蹿了出来，带起了一片纷飞的草屑与木渣！ 然后紧接着，一个衣着光鲜、背后挂着鲁特琴的年轻小伙，也从马厩里“嗖”地飞出，一头撞在枣红大马的屁股上，一时间马嘶与惨叫齐鸣，草料共烟尘一色！ 从马厩里第三个钻出来的，则是一个身材魁梧的黑脸佣兵壮汉——他手里提着一只手斧，毫不犹豫地便往那年轻小伙头上剁去，嘴里还在怒吼不止： “老子相信了你那么久，原来你他妈是个狗娘养的内鬼！” 这过于劲爆的一幕直接把夏侯炎看呆了——在他反应过来以前，那个被称为“内鬼”的小伙子就在土地上一个滚翻，将将躲过佣兵大汉势大招沉的手斧劈砍，然后毫不犹豫地朝夏侯炎他们这边冲了过来！ ——没办法，对类似场面习以为常的其他花房镇居民，一听见动静不对，早就作鸟兽散、跑得没影了！ ——也只有初来乍到、不熟悉情况的伊戈尔家族三人，还傻乎乎地待在原地不动！ 而这三人两马，在那小伙看来，就像是几只上好的血肉盾牌！ 爱丽丝才刚从腰间抽出长剑，这背着鲁特琴的小伙子，已经如同滑不溜手的泥鳅一般，从她的坐骑和领主大人的白马“流星”之间穿了过去！ 然后他也并不跑远，而是像躲猫猫一样藏到了“流星”的另一侧，活脱脱把领主大人当成了人肉掩体、替罪羔羊！ 而那名本就在追逐“内鬼”的佣兵大汉，显然也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抄着手斧一个猛子，就朝一脸懵逼的夏侯炎这边冲了过来！ 爱丽丝·康姆斯托克终于忍无可忍！ 一轮耀眼的光辉，顺着宝剑“苍穹之光”千年不朽的闪亮锋刃，在所有人的眼中陡然绽放，宛若朝阳！ 第七十章 代号“深海” 佣兵壮汉当时就怂了。 裂魂之地的喋血生涯，只不过是让这些荒原居民变得好勇斗狠，可没把他们变成自寻死路的白痴、或者不认识附魔武器的脑残！ 当一柄闪烁着魔法光芒的利剑架在你脖子上时，任何人都要重新考虑一下自己的行为方式！ 佣兵低头看着脖子边的剑锋，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唾沫。 尽管他看不到爱丽丝兜帽遮蔽之下的面孔，但对方出剑的速度，已经让他意识到，坐在马上的是一位不容小觑的精英剑客！ 他同样意识到的是，对方并不打算杀他，只是想要阻止他威胁白马上的乘客； 否则，早在魔法光芒绽放的一瞬间，这一刃质耀晴雪、彩动华星的锋锐杀器，早可以如农夫刈麦般轻松割去他的项上人头！ 一刹那间，荒原之上的处世准则，在这个佣兵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先是举起双手、讪讪地退后两步，以向爱丽丝表明自己并无继续进攻之意； 然后，他恶狠狠地盯住了身背鲁特琴躲在夏侯炎马后、紧张注视着这一切的游吟诗人小伙。 佣兵显然已经把伊戈尔家族一行人，当成了这小伙子叫来的救兵。 夏侯炎端坐在马背上，皱着眉头保持了沉默—— 在情况暂且不明时，说什么都有可能犯错。 如果是在其他城市的市井街头、吃上这么一瘪，佣兵壮汉可能也就直接认输跑路了，但这是花房镇、是裂魂之地、是你一旦示弱就会被吃干抹净的残酷荒原！ 因此，佣兵壮汉恶狠狠地伸手指着马后的游吟诗人，非常经典地放了句狠话： “你小子给我等着，三天之内杀了你，骨灰都给你扬了！” 然后，佣兵迅速转身，脚底抹油，提着手斧一溜烟地跑掉了。 背着鲁特琴的诗人小伙也想趁机跑路，结果被一根冰凉的撬棍钩住了脖子。 他抬起头，看着夏侯炎在兜帽阴影下略显阴沉可怖的笑容，舔了舔嘴唇。 “那个……”游吟诗人干巴巴地道，“……我……” “你叫什么？”夏侯炎打断了对方的话，直接冷冰冰地问道。 罗萨里奥大公国情报处、一等外派情报官——卡里姆·洛奇，心中突然一沉。 他不想听我说话……洛奇想道，这个黑发年轻人想要自己掌握对话的主导权……对方显然也是个老江湖…… ——而且是一个手里握着撬棍、有精英剑客保驾护航的老江湖。 而不论在哪个位面，“谁手里棒子大谁就牛逼”，都是一个广受承认的江湖共识。 “我叫华莱士。”名为游吟诗人实为资深间谍的洛奇果断选择服软，报出了自己最常用的一个假名。 “你是做什么的？”夏侯炎问。 “我是个游吟诗人！”惊魂稍定以后，洛奇也迅速恢复了镇静，指了指自己背上的鲁特琴，报出了自己最常用的假职业，“我的工作就是在酒吧演唱我的史诗之歌《海文大陆年代记》！” 夏侯炎觉得这歌名听起来就不像是什么正经作品。 “非常感谢您和您的伙伴在危急中伸出援手、拯救了一位无辜的游吟诗人、使他免于残忍佣兵的暴行！”洛奇浮夸地向夏侯炎行了一礼，“我一定会创作一首歌颂您的赞歌，将它唱遍荒原上的每一个酒馆！” 不过，洛奇有些尴尬地意识到，那根冰凉的撬棍，并没有离开自己的脖子。 “华莱士先生，我不需要您的感谢，我需要的是您的理解。”夏侯炎道，语气一成不变。 “呃……理解？”洛奇有点懵。 “是的，我希望您理解，我不喜欢被人利用，更不喜欢被当做挡箭牌。”夏侯炎朝他露出一个跟佣兵的手斧一样锋利的微笑。 洛奇张了张嘴。 “我同样需要您理解，我不喜欢被人欺骗。”夏侯炎用撬棍敲了敲洛奇光滑的脸蛋，“如果我的听力没出问题的话，刚才那个佣兵说您是‘内鬼’，对吧？游吟诗人华莱士先生，您一个每天在酒吧唱歌的歌手，为什么会被认为是‘内鬼’呢？” “呃……”洛奇迅速编织着一个听起来足够合理的理由，“我觉得他应该是……” “请不要跟我说他认错人了。”夏侯炎眯起眼睛道，“这个理由我五岁的时候就听人用过了。” “什么？不，当然不是……主要的原因是我刚才昏了头……”洛奇急忙改变了自己的话风。 “您在试图虚构一个不那么严重的错误，来掩盖您真正的罪行，对不对？”夏侯炎冷笑道，“华莱士先生，希望您给自己找的理由足够刺激，因为仅仅是辱骂或偷盗，好像还不足以让您被一位佣兵当街追杀。” 洛奇哑口无言。 他是真想不通，自己也算是老江湖了，怎么会被一个小年轻怼得无话可说？ “华莱士先生，关于您的身份，我现在有一个不成熟的猜想……”夏侯炎依然坐在马背上，但朝洛奇倾了倾身子，用撬棍锤了锤他的肩膀，“既然您被叫做‘内鬼’，那么我想您应该是一位间谍，对不对？我见过很多您这个职业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那种淡定神色深处紧绷着的神经……” 或许见得有点太多了…… 一些不太美好的前世记忆映入脑海，夏侯炎甩甩头，把它们抛在脑后。 洛奇含糊不清地咕哝了一句什么。 职业操守告诉他，自己应该再继续狡辩一下的，但理智和直觉却告诉他，自己说什么都骗不过这个目光锐利的神秘黑发少年。 “华莱士不是你的真名，对吧？”夏侯炎“和蔼”地微笑问道。 “不是。”洛奇嘟囔道，声音极小。 “间谍先生，如果我询问你的真名，或者询问你雇主的名字，”夏侯炎沉吟道，“你会选择告诉我，还是会选择去死？” “我选择死亡。”洛奇的声音更小了。 “很好，您至少是个有职业操守的间谍。”夏侯炎赞赏地点了点头，“所以，为了方便称呼，起码告诉我您的代号吧？然后，我们就可以好好讨论一下您拿我当挡箭牌的这码子事了。” “‘深海’。”洛奇极不情愿地，说出了自己在罗萨里奥大公国情报处曾用过的一个代号，“您可以称呼我为‘深海’。” 夏侯炎眯眼盯着洛奇，在马背上战术后仰： “您不觉得您的这个代号，跟裂魂之地的风景不太搭调吗？” “一点都不搭调！”洛奇哭丧着脸道，“这片荒原一直都在他娘的针对我！” 第七十一章 荒城暗哨 附近的路人都已经被刚才的追杀大戏吓跑了，但为了避免吸引太多注意力，夏侯炎还是决定带着洛奇和两个妹子，在找个偏僻的小酒馆坐下详谈。 一路上，这位自称“深海”的卧底间谍，脸色都是肉眼可见的灰暗，活像不小心喝了一桶石灰水。 他觉得自己今天的经历简直就是倒霉透顶！ 先是因为忘了烧掉一封密信，卧底三个月伪造的身份毁于一旦、被人从佣兵组织里揪了出来； 然后就被那个佣兵壮汉一路追杀、差点惨死在手斧之下； 好不容易找个倒霉蛋当掩体，结果这“倒霉蛋”，居然骨子里是个比佣兵还难对付的家伙！ 洛奇算是纳了闷了：这手拿撬棍的黑发年轻人，看起来也就十八九岁年纪，但为什么他几句话间就能猜到自己的身份，而且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让人心惊胆战的气息？ 别人可能感觉不到，但多年的间谍卧底生涯，早已给洛奇培养出卓越的识人之能—— 他感觉得到，这个黑发少年不仅手上沾过鲜血，而且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过的！ 更别提刚才出剑拦住佣兵的那个兜帽剑客——那么迅速精准的出剑方式，洛奇只在罗萨里奥大公的精英侍卫队里见过！ 这剑客出手的速度，即便比起因年事渐高、灵敏度有所下降的传奇剑圣“雷龙”萨穆埃尔，也不遑多让！ 这穷乡僻壤的荒原之上，打哪儿跑来这么一群狠角色？ 更让洛奇感到恐慌的是，他偏偏被这三个兜帽客牢牢拿捏在手中动弹不得！ 自从那个傻逼佣兵叫出了“内鬼”两个字，让这黑发少年猜到了洛奇的身份，这位资深间谍就已经在信息差上完全落入了下风！ 对方随时都可以选择把洛奇交给本地的佣兵组织，以换取一笔丰厚的赏金！ 跑？洛奇不是没考虑过这个方案，可那黑发少年一直用鹰隼游猎般的目光紧紧盯着他呢！ 更何况，剑客手里那柄闪烁着魔法寒光的利剑，更像是用灼热的小刀切黄油般，切断了洛奇的一切念想！ 这位资深间谍，能从黑发少年的表情中看出来：这位虽然年纪不大、举止却分外阴险老练的年轻人，毫无疑问是那种锱铢必较、贪得无厌的枭雄性格！ 想让这种人吃上一亏的难度，不比让老虎吃青菜更小！ 洛奇有些绝望地意识到，在自己狡猾地利用对方挡了一斧以后，这个年轻人一定会想办法从他身上榨回足够的价值作为补偿、然后才会善罢甘休—— 不死，也要脱层皮！ 就在诸如此类的胡思乱想、患得患失中，一行三人走进了一家名叫“天堂”的小酒馆。 当然，这种灯光昏暗、人声嘈杂的苍蝇店，跟“天堂”也没什么关系就是了。 “来四杯麦酒。”四人坐到吧台旁后，在花房镇混迹许久、已是店主老相识的洛奇，非常有自知之明地请了客。 洛奇在观察夏侯炎，领主大人又何尝不在端详对方？ 这酒馆中小小的一个场景中，间谍“深海”体现出的镇静心态和人情练达，让夏侯炎不由得盯着他多看了两眼。 一个受过专业训练的、天然的谍报人才——他在心中暗自给洛奇下了个评语。 很快，酒馆老板就端来了四杯麦酒。 身处贫穷野蛮的裂魂之地，当然不能像在帝都或鹰息堡那样指望有晶莹剔透的玻璃杯——这四杯麦酒，都是装在肮脏不堪、表面布满坑洼的铜皮杯里的； 夏侯炎盯着自己酒杯的手柄看了看，隐约发现了一抹陈年血迹，大概是在某次酒吧斗殴中留下，并且源于一段经典对话： “你瞅啥？”“瞅你咋地？” 他耸耸肩，端起酒杯，给自己灌了一口冰凉的麦酒。 内心百转千回、自怨自艾的卡里姆·洛奇，在表面上反而是最冷静的一个：他端起酒杯，优哉游哉地啜饮着麦酒，嘴里还哼起了小曲。 谍报人员的心理素质彰显无疑。 爱丽丝和薇尔芙，在得到领主大人的点头默许之后，也端起自己的酒杯浅浅抿了两口。 由于她们在喝酒时不得不拉开一点兜帽，这也让洛奇愕然发现，原来这两个兜帽怪客都是花容月貌的女孩子！ 当然，他是看不见薇尔芙的尖耳朵的，否则在这种偏僻地方、骤然见到一只在大陆上接近绝种的精灵，足以让他怀疑人生。 “‘深海’先生。”夏侯炎双手握着酒杯，凝望着洛奇沉声道。 “听着，这位……先生。”洛奇压低声音道，“当时我被人追杀，实在是性命攸关，您一定可以理解我向您寻求掩护的行为——毕竟您是附近唯一的人！” 夏侯炎听出，丫非常狡诈的把“找人挡刀”说成了“寻求掩护”。 “所以呢？我对你们这些卧底反卧底的烂事不感兴趣，”领主大人冷笑道，“但请您知道，由于您的做法，我不仅自己遇到了危险，甚至还可能得罪了当地的佣兵！” 洛奇想了想，记起来罗萨里奥大公给自己拨的任务经费，还剩下五十枚金币来着。 于是他立刻哀求道： “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这样吧，我给您二十枚金币，咱们就当今天无事发生过，如何？这可是我的全部身家了！” 夏侯炎冷笑道： “真的吗？我不信。” “好吧、好吧……”洛奇顿时露出剔骨割肉般的心痛表情，委屈道，“我给您三十枚金币，我真的只剩下这么多了……” “您瞧，‘深海’先生，很多时候，钱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夏侯炎微笑道，仔细捕捉着洛奇褐色眼睛里闪过的每一丝情绪，“而您知道，一位间谍身上最值钱的，是什么吗？” 洛奇只觉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摄住一般骤然一紧，但还是只能顺着对方问道： “……是什么？” “是情报。”夏侯炎向后靠在椅背上，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深海’先生，我想从您那里得到的是情报，而您能用来在我这交换您的自由乃至性命的，也只有情报。” “您想要什么情报？”对方已经图穷匕见，洛奇也不再作伪，咬牙问道。 “我猜您作为消息灵通的间谍，一定知道……”夏侯炎死死盯着洛奇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最近，有没有一支由女贵族带领的千人队伍，出现在裂魂之地附近？” “女、女贵族带领的队伍？”洛奇愕然而惊，下意识地道，“您说的是伊戈尔家族的卡特琳娜……” 然后，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一切信息都在脑海里连成了串。 情报中继承了爵位的年轻贵族艾略特·伊戈尔，眼前手持撬棍的黑发少年…… 伊戈尔家族那位声名显赫的女侍卫队长，坐在桌边默默啜饮着麦酒的女剑客…… “您……”洛奇从未感到自己的声音如此颤抖，“……您……您是艾略特·伊戈尔大人？” 夏侯炎皱了皱眉，没说话，但也没否认。 然后，领主大人和他的两位女随从万万没想到的诡异一幕，就这么出现了： 眼前的间谍“深海”，先是嘴唇蠕动了两下，然后彻底崩溃、强行压抑着音量仰头哭道： “三个月了……三个月了……我、我可终于找到组织了！！！” 第七十二章 永远消逝的电波 罗萨里奥大公国蔷薇城，被军界人士俗称为“白厅”的情报处办公室。 大理石墙壁间，回荡着羽毛笔在细草纸上快速书写的沙沙声。 空气中弥漫着旧木柜、新纸浆和苦咖啡的气味。 刚上任不久的蔷薇城情报处长，踱着悠闲的四方步，一路走进情报处办公室。 办公室里没有任何人按照军队礼仪、起身跟他们这位名义上的长官打招呼。 所有文员，都在专心致志地处理自己手头的文书。 ——在事务繁忙的蔷薇城情报处，遇到长官不行礼，已经成为一种约定俗成的习惯。 其实对于这位新任情报处长，“白厅”的工作人员们也并不熟悉； 他们甚至不知晓处长的真实姓名，只知道他曾是罗萨里奥大公最信任的资深间谍之一，曾经孤身在光荣联邦境内潜伏了二十年、挖掘出无数高价值的军事情报，代号“虎鲨”； 如今，罗萨里奥大公让这个已经有些发福、身子骨日益吃不消外勤工作的老间谍回来管理情报处，也算是众望所归。 “虎鲨”一路经过情报文员们的办公桌，在办公室最尽头找到了自己的桌子，有些吃力地把自己胖鼓鼓的身子塞进扶手椅； 膝盖上的旧伤还在隐隐作痛——那是他很久以前一次在境外出任务时，被一个狼骑兵用刀砍的。 “早安，长官。”一个年轻女秘书走了过来，低声向“虎鲨”问了好，然后给他倒了杯热腾腾的咖啡。 咖啡，这是情报处办公室里仅有的饮品。 日理万机的情报文员们，要依靠这种略带刺激性的药用饮料保持大脑清醒，才能处理来自东境、帝国各部、乃至整个大陆的情报信息。 “虎鲨”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然后皱了皱眉头。 ——身为一个老外勤，他直到现在都没适应这种文员饮料的口味。 “丽莎，简报。”他有些疲惫地对秘书说。 秘书从手中早已准备好的文件夹板上，取下一张密密麻麻写满小子的报告，放在“虎鲨”面前的桌上，然后伸出手，细心地将报告纸铺平整。 “虎鲨”拉开抽屉，取出一只单片眼镜戴上，低下头开始阅读今天的简报。 蔷薇城情报处每天收到的消息数以千计，身为处长的“虎鲨”不可能逐一处理； 按照惯例，情报处的资深文员们会筛选出最重要的几个消息，整理成一份每日简报，以供处长早晨上班以后 “虎鲨”仔细地读着今日的简报，越读越感觉上面写的都是些无稽之谈： 什么有人在南部感染区边缘发现了一辆损毁的货车，货车上还藏着一本黄书啦…… 什么有一个神秘触手扔下了一尊青铜雕像，在魔族的市民集会上制造出血案啦…… 什么据说南部荒原上某个着名佣兵团发生内乱啦…… 林林总总几十条消息，大多都是这种一点儿不像情报、反倒像是杂志故事会、根本就毫无真实性可言的流言蜚语。 “虎鲨”摘下单片眼镜，小声嘟囔道： “一群猪脑子……” 已经跟着这位新任处长干了几天，对他风格略有了解的秘书知道，这意味着虎鲨对今天的情报质量不太满意。 “长官，还有一件事。”她抱着文件夹提醒道，“昨天科特他们刚统计了前几个月，我们派发给外勤人员的任务经费与饷银——他们发现了一个问题。” “有吃空饷的？”虎鲨斜睨着秘书。 自己就曾经身为外勤人员的虎鲨，对这帮龟孙子的素质再清楚不过了—— 真正由帝国军校情报科训练出的间谍只是少数，很多所谓的“外勤人员”，其实就是情报处在当地招募的地痞流氓。 这群人闹出个吃空饷的乌龙事件，简直再正常不过。 “可能是。”秘书谨慎地看了看文件夹上的报告，“之前三个月里，我们往帝国南部一共派发了十九位间谍的工资，但根据统计，这一区域里只有十八名登记在册的外勤人员。” 虎鲨皱了皱眉。 “不一定是有人捏造出个不存在的外勤人员吃空饷，也可能是某个外勤没有按时向上线报告、或者在任务里被干掉了。”他说，“给我拿一份南部荒原的地图，还有那边所有外勤的信息。” 很快，秘书就给他找来了一张地图，和一沓盖着“机密”印章的文件。 “岩溪城、尘埃山脉、西海郡……”虎鲨拿起一根铅笔，照着外勤人员名册上每位间谍的派驻地点，在地图上画着圈。 十八个圈画完，虎鲨放下铅笔，盯着地图皱起了眉。 大大小小、层层叠叠的铅笔圈，几乎将帝国南部覆盖了个遍，唯独在一片地区留下了空白： 狮心河南岸。 “你看看。”虎鲨把地图递给女秘书，后者也第一时间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按理说，我们罗萨里奥大公国的情报网，起码在帝国境内应该是做到了完全覆盖的！但是在这里，狮心河南岸，却出现了一片空白！” “这说明……”女秘书蹙起了绣眉。 “这说明我们原先派驻到这一带的外勤人员，要么是嗝屁了，要么是没有按规定每月向他的上线汇报工作！”虎鲨一拍桌子，“他娘的，这帮间谍都干什么吃的，无组织无纪律！跟这种虫豸一起，怎么能搞好情报呢？” “那……原先应该在这里的间谍，是谁？”女秘书喃喃问道。 “喂！马修！”虎鲨气哼哼地站起身，隔着十几张办公桌，点了外勤主管的名字，“给我查一下，我们之前派驻到狮心河南岸的间谍，到底是个什么人？” 外勤主管的办公桌那边，传来了一阵匆忙翻阅文件的声音。 “不知道！”外勤主管也显得有些慌乱了，“我……我这里没有他的记录！但各种迹象都表明，这个人应该是确实存在的……他此前递交给上线的报告、他的装备领取记录、他的指派令我这儿都能找到，但是……” 外勤主管又翻了几篇文件，抬起头冲着虎鲨愕然道： “……但是我这里唯独没有关于他本人的任何信息！他简直就像一个隐身人！” “靠！”虎鲨终于忍不住破口骂道，“这王八蛋也真算个卧底界的人才，连他妈的自己人都找不到他！” 第七十三章 雪中送炭 花房镇，“天堂”酒吧。 觥筹交错、人声嘈杂中，吧台的角落里，正有一场秘密对话在进行之中。 “所以说，你真名叫卡里姆·洛奇，是罗萨里奥大公手下的一位间谍？”夏侯炎谨慎地打量着洛奇，压低声音确认道。 洛奇小鸡啄米一般猛点头。 看他一脸兴奋的样子，活像是井冈山上成功会师的老红军、喜迎城市解放的地下党、终于付清房贷实现财务自由的打工人。 “但是……”夏侯炎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打量着洛奇道，“你和你的上线失去了联络？” “是！”即使在酒馆昏暗的灯光下，夏侯炎也能明显看到洛奇眼眶一红，“三个月前，大公写信给我指派了一项机密任务，还说这个任务事关重大，要我在绝对隐蔽的情况下行动……” “那你是怎么失去联络的？”夏侯炎好奇道。 “我也不知道！”洛奇狠狠灌了一口酒，沮丧道，“那之后过了不久，我去找上线作月度报告的时候，发现上线已经更换了联络地点，但我没有收到任何通知！再之后的三个月里，我虽然还继续潜伏在佣兵中，但已经彻底和上面失去了联络，连每月的薪水都没拿到手！” 爱丽丝和夏侯炎对视了一眼。 他们记得，罗萨里奥大公一向是专心于东部战局的职业军人。 虽然坊间早有传言，大公手下的情报机构“白厅”，不仅在昼夜不停地刺探光荣联邦的军事情报，就连帝国内部，也在他们的监视范围内…… 但夏侯炎是真没想到，居然真有一位白厅外勤，就这么活生生坐在自己对面！ 不过，白厅里都是经验老道的资深间谍，为什么会发生“外勤失联”这种狗血事件？ 真是奇了怪了…… 领主大人和女剑士在这里思虑良多，但一旁的精灵薇尔芙，却一门心思不错眼地盯着旁边人桌上、那只油光锃亮的烤鸡。 她的肚子，发出了非常响亮的咕咕声。 “您瞧，我的随从饿了。”夏侯炎指了指这只没出息的精灵。 “老板，来一只烤鸡……”对领主大人言下之意无比清楚的洛奇，不情不愿地被宰了一笔。 薇尔芙顿时双眼放光。 等到老板端来烤鸡，这只精灵欢呼了一声，毫不优雅地双手并用抓起烤鸡、野蛮撕咬了起来，让人怀疑她是不是跟荒原上的鬣狗有某种亲缘关系。 “这位是……您的爱人？”洛奇指着薇尔芙，对夏侯炎好奇问道。 间谍的用词非常巧妙：“爱人”既可以指“妻子”，也可以指“情人”，鉴于帝国贵族混乱的私生活风气，用这个词称呼他们的女伴基本上是不会出错的。 “不是。”夏侯炎瞥了埋头大嚼、根本听不见别人说话的薇尔芙一眼，“她是我的奴隶。” “奴隶”这个词，让洛奇不由得微微一愣。 他看看头戴兜帽、但仍然遮掩不住天生丽质的薇尔芙，又扭头看看一脸寒霜的爱丽丝。 “您玩得挺大啊……”洛奇最终看向领主大人，由衷赞叹。 夏侯炎认为，洛奇好像产生了什么不得了的误解。 “所以，您可以告诉我，罗萨里奥大公给您指派的‘机密任务’是什么吗？”夏侯炎果断改变话题，开口问道。 他心里清楚，既然是“机密任务”，那洛奇想必不会对他这个外人据实以告； 但既然言至于此，总是要试着询问一下的——审讯过无数人的夏侯炎知道，实话和谎言，都同样具有信息量！ 不过，让夏侯炎没想到的是，洛奇居然一脸诚恳、直接老老实实答道： “当然！罗萨里奥大公给我的指示就是，等候伊戈尔家族的新任领主抵达荒原、并尽可能协助贵家族的领地建设！” 夏侯炎和爱丽丝齐齐一愣： 罗萨里奥大公这是派他来……帮忙的？ “说实话，我已经在花房镇苦苦等了您三个月了！”洛奇哭丧着脸道，“您要是再不来，我剩下的那五十枚金币的任务资金就要全花完了……” “你刚才不是说只有三十枚金币吗？”夏侯炎眯了眯眼。 “这不重要。”洛奇目光飘忽。 夏侯炎靠在椅背上，意味深长地审视着洛奇。 他考虑的首要问题是，这个自称“间谍”的洛奇，是值得信任的吗？ 按照夏侯炎的观察，对方的表情不似作伪，讲出的身份也看不出什么问题——就在刚才，洛奇还向夏侯炎出示了自己的白厅外勤证件，看起来也不像假的。 但最大的疑点是，罗萨里奥大公为什么要专门派人、来帮助伊戈尔家族这条政坛落水狗？ 虽说同属帝国贵族，可两家之间向来没什么交往，论起亲疏远近，甚至还不如此前伊戈尔家族和休斯顿大公的关系亲密； 冒着落下一身骚的风险，去给犯了谋逆大罪的伊戈尔家族提供援助，怎么看怎么不像是精明的罗萨里奥大公会做出的事情。 夏侯炎看了看爱丽丝，也在女剑士的眼中发现了同样的疑虑。 他有点后悔没把劳瑞大师带来了——以这位首席流氓法师的江湖经验，肯定能更好地解释这一切的…… 起码会比专注于对付烤鸡的薇尔芙要有用得多。 洛奇显然也看出了领主大人的犹豫，他前倾着身子低声问： “您在怀疑罗萨里奥大公的动机，对不对？你在想，为什么罗萨里奥大公要派我来帮助您的家族？” “是的。”夏侯炎耸耸肩答道——在这个问题上没什么隐瞒的必要。 “虽然我不会读心，但关于罗萨里奥大公的目的，我有一个不成型的理论。”洛奇斟酌着用词说道，“我之前一直为白厅效力，所以能够得到一些您不知道的宫廷情报——据我所知，当您的父亲被判谋逆罪将要被处死时，罗萨里奥大公殿下，是唯一一位站在您父亲这边、试图为他开脱的大贵族。” 夏侯炎愕然不语。 “所以我猜，没能拯救文森特·伊戈尔公爵的罗萨里奥大公，或许会对他的继承人，抱有那么一丁点怜悯和愧疚之心。”洛奇呷了一口酒，“而且，根据我对罗萨里奥大公的了解，他肯定深知一条经典的政治规则。” “什么规则？”夏侯炎问。 “雪中送炭，总比锦上添花能收到更好的回报。”洛奇定定地注视着夏侯炎，“毕竟，您即将成为数百年来，裂魂之地上的第一位领主。” 夏侯炎沉默片刻，向洛奇举起酒杯： “那你，洛奇先生，你能在南部荒原的大雪中，给我送来什么‘炭’呢？” “正像您刚才所说的，情报。”洛奇眨了眨眼，也同样举起酒杯，在领主大人的杯沿轻轻一碰，“艾略特大人，我知道您的姐姐卡特琳娜现在在哪儿。” 第七十四章 紧急会议 当天傍晚，刚刚建成的伊戈尔家族领地上，发生了一点小小的不愉快。 正如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矛盾一样，造成这场小龃龉的根本缘由很简单： 有一个蠢货，干了一件蠢事。 今天白天，侍卫汤姆·劳伦斯按照领主大人的吩咐，把霜枫岭的现有物资依据早已确定的分配方案、给工匠组的各位师傅分发了下去。 物资之所以需要分发，是因为虽然同属一个工匠组，但师傅们各自有各自的任务，互不交叉—— 比如，建筑师唐纳德师傅，手下就率领着两组临时招募的民工，分别忙着加固栅栏墙和修建了望哨塔； 比如，资深铁匠科比师傅，正在试图打造一批劣质铁棍，用作领民们人手一根的制式防身武器； 再比如，其他还有几位师傅，正在修缮在旅途中磨损严重的马车。 所以，领主大人昨天出发前往花房镇前，就已经熬夜确定了每个工匠小组有权使用的木材、铁锭和工具数量，并且命令侍卫们，第二天要严格按照分配方案执行—— 这也是物资严重匮乏情况下，伊戈尔领地目前实行的配给制的一个缩影。 可问题出就出在，汤姆·劳伦斯在分发物资的时候，偏偏漏掉了一箱铁锭！ 这一箱沧海遗珠，直到太阳快落山时才被工匠们发现，顿时引起了唐纳德师傅和科比师傅之间的直接对抗！ 两个师傅都主张，这箱铁锭本应该是属于自己小组的、是之前漏发给自己的！ 唐纳德师傅叫嚣：爷要拿这箱铁锭作为加固素材，建起一道坚墙、保证凤凰台不被外部势力入侵！ 科比师傅怒吼：老子为了制造武器都已经呕心沥血，你唐纳德有没有见过凤凰台凌晨四点的太阳？ 就连提出要把这箱铁锭平分的劳瑞大师，也遭到了两位师傅的齐声拒绝！ 他们的理由很简单：按道理这箱铁锭本来就应该是自己组的，如果平分了，岂不是白白赔了半箱给别人？ 感慨着“人与人果然无法互相理解”的劳瑞大师，就这么无奈地看着唐纳德师傅甩掉背心露出八块腹肌、科比师傅从铁砧上抄起一根钢管，两位老人家在对峙中火气渐长，眼看就要上演一出火药味十足的“摔跤吧爷爷”—— 不过，没等劳瑞大师开始念“冷静咒”，两位老师傅就自己冷静了下来。 ——因为领主大人从花房镇回来了。 夏侯炎披着迷蒙夜色，骑马走进营地，脸色阴沉得好似华北平原的雾霾； 精灵奴隶薇尔芙依然坐在他背后，爱丽丝·康姆斯托克也如昨天离开时一般，骑马跟在他身旁； 不过，回来时比离开时的队伍，多了一个人： 身穿锦衣、背负鲁特琴、满脸吊儿郎当的年轻游吟诗人，也骑马跟在领主大人身后，一道穿过了凤凰台新筑起的栅栏大门。 霜枫岭的领民们当然不会认识卡里姆·洛奇，于是好一阵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丫谁啊？ 领主大人无视了这些无聊闲谈，骑马一直走到工匠们的对峙现场，才停了下来。 “这边吵什么呢？”领主大人坐在马背上，皱眉看着手持锤子钢管、脱光了膀子的两位老师傅。 他觉得眼前这奇怪的一幕，非常有哲学意味。 事实证明，在更高的权力面前，下属的一切小矛盾都会烟消云散—— 唐纳德师傅和科比师傅立刻把武器藏到背后，心有灵犀地答道：“我们干活累了，切磋一下格斗技术……” “玩归玩闹归闹，别拿安全开玩笑。”心情巨差的领主大人随口嘱咐了一句，不疑有他。 唐纳德和科比两位师傅急忙点头赞同，脸上写满乖巧。 “劳瑞大师，把乔尔镇长、克莱门特，还有职务比较重要的人都叫到我的帐篷来。”夏侯炎有些疲惫地向劳瑞大师道，“我们开个小会。” 劳瑞大师早就察觉到领主大人神情不对了； 而且，领主大人一从花房镇赶回来就要召开紧急会议，更坐实了劳瑞大师心中的判断： 领主大人这次去花房镇，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大师丝毫不敢耽搁，小跑着找人去了。 殷勤得有点不正常的劳伦斯，则上前两步，扶着领主大人下了马——让劳伦斯倍感庆幸的是，夏侯炎并没有跟他多说话，而是扭头看向了那位陌生的游吟诗人。 “卡里姆，抱歉。”夏侯炎略带歉意地冲洛奇道，“家族内部会议，暂时不能让你参加。” 洛奇理解地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他心里很清楚，对于伊戈尔家族来说，自己仍然是个不能完全信任的外人——说实话，如果领主大人敢就这么和他这位间谍交心交底，那他反而要怀疑领主大人的可靠性了。 夏侯炎又深深看了洛奇两眼，这才带着爱丽丝和薇尔芙，走向自己的帐篷。 …… 很快，领主大人新搭起的大帐篷里，就汇聚起了伊戈尔家族的一群核心人士—— 说好听点叫英雄豪杰，说难听点叫乌合之众。 夏侯炎神情阴郁地坐在首位，自然而然地摆出了座山雕的姿势。 在他下首，则坐着家族首席法师兼工匠组组长维克多·劳瑞，领地总管兼农业组组长约翰森·乔尔，以及爱丽丝·康姆斯托克、胡安·克莱门特两位军事中坚。 除此以外，像是唐纳德师傅、科比师傅这样的各组的中层头目，也一并到场、席地而坐。 让众人感到惊讶的是，精灵奴隶薇尔芙居然也在现场。 她站在领主大人背后，尽心尽力地发挥着奴隶的应有功能——捶肩。 这倒不是夏侯炎信任薇尔芙，而是这位一道前往花房镇的精灵妹子，该听见的她都听见了，该知道的她也都知道了，今天要谈的事情，没有什么继续向她保密的必要； 再说了，精灵软绵绵的小拳头还是挺舒服的。 “诸位，抱歉耽误大家的时间。”夏侯炎清了清嗓子，给这次紧急会议开了场。 众人凛然看向领主大人，工匠组的两位老师傅显得格外紧张。 夏侯炎看着参会者们，舔了舔嘴唇，然后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沉声道： “你们都看到营地里那个游吟诗人了吧？他是罗萨里奥大公手下的间谍——别说话，一会儿我自然会解释——这次我去花房镇没有白跑，而是从他那里，得到了卡特琳娜她们的消息。” 参会者们面面相觑。 只有劳瑞大师地位和情商够高，开口捧了个哏： “那么艾略特大人，卡特琳娜小姐她们，现在在哪儿？” 夏侯炎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地答道： “她们，被一群狗娘养的山贼劫走了！” 第七十五章 充分交换意见 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默，弥漫在帐篷里。 最终还是劳瑞大师，代表所有人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 “消息可靠吗？” 夏侯炎摇了摇头： “不能说完全可靠，但也不太像假的。” 他跟参会者们简要说明了一下消息来源——间谍洛奇的来历，而参会者们在经过短暂讨论后也一致认为，虽说罗萨里奥大公的意图尚不明确，但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洛奇作为白厅间谍的身份，起码应该是没有什么破绽的。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带来的消息就绝对可信； 万一罗萨里奥大公是想利用他传递假消息、整伊戈尔家族一把呢？ ——被休斯顿大公莫名其妙阴了一次之后，霜枫岭众人都快形成被害妄想症了。 “我们暂且不管消息的真实性、把它当做是真的好了。”眼看讨论即将纠缠在“罗萨里奥大公是敌人还是朋友”这个没有结果的问题上，乔尔镇长明智地开口道，“艾略特大人，洛奇有没有跟您说，卡特琳娜小姐她们被劫持的具体情况？” “是啊，山贼是怎么做到劫持一支一千人的队伍的？”克莱门特也疑惑问道。 “不是劫持了一千人……”夏侯炎摩挲着手里的撬棍，阴郁地道，“洛奇告诉我，前些日子在裂魂之地西边的怒涛山脉附近，发生了一场强盗山寨间的大型火并，火并结束后，他的线人去勘察现场时，除了两个山寨部队的尸体以外，还在交战地点意外发现了大量外地佃农、工匠的尸骨，以及很多被抢劫一空、损毁严重的车辆——车辆上有我们伊戈尔家族的苍鹰纹章。” “所以……”劳瑞大师用手捋了捋胡子。 “所以根据洛奇的推测，卡特琳娜她们的车队，应该是不幸被卷进了怒涛山脉山寨间的交火现场——在花房镇的酒馆里，我和洛奇已经进行过推算：她们的行进速度、和山寨交火发生的时间正好是吻合的。”夏侯炎捏着眉心叹了口气，“这里是野蛮的南部边疆，山寨强盗的势力比帝国腹地大得多，最大的山寨，其作战人员规模甚至能达到三四百人……” 一支数量在一千人左右、但几乎没有作战能力的迁徙队伍，贸然撞进数百山贼的交火现场，在一片混乱中，又会发生什么事？ 冷风吹过，在场诸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一个不算好的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夏侯炎疲惫地拍了拍手，打断了众人的思绪，“不算好的好消息是，洛奇的线人没有在现场发现卡特琳娜、或是考辛斯骑士长的尸体——死在战场上的大多都是手无寸铁的鹰息堡百姓：根据尸体数量推算，起码还有两三百个迁徙队成员还活着。” “坏消息是？”乔尔镇长问。 “坏消息是，他们肯定已经被得胜的那伙山贼劫回寨子里了。”夏侯炎苦笑道，“南部荒原上的强盗和山贼，向来有绑架贵族讨取赎金、和俘虏平民当做奴隶的传统，卡特琳娜她们的命运也不外如是。” 劳瑞大师和乔尔镇长忧心忡忡地对视一眼。 他们都很清楚领地目前的财政状况——霜枫岭无论如何，都是掏不出足以赎买几百领民的金币的。 “要不咱们凑凑钱，想办法把卡特琳娜小姐赎回来？”唐纳德师傅问。 领主大人、克莱门特和爱丽丝一齐摇头。 夏侯炎咬牙道：“花费领地的建设资金、只为把我自己的姐姐赎回来，让那些无辜领民继续给山寨强盗当牛做马？所有人都是我的子民，谁家没有兄弟姐妹，做出这种事情，岂不让那些领民的家人心寒？” 克莱门特严肃道：“我们起码也是光荣的帝国贵族、肩负着家族的荣誉，怎么能向一群无耻的荒原强盗妥协媾和？” 爱丽丝则更直接：“卡特琳娜小姐肯定不会同意抛下领民自己求生的。” 沉默再一次洋溢在帐篷中。 只有狮子提灯里的灯油，在火焰的炙烤下劈啪作响。 “所以，我们还是要想办法把卡特琳娜小姐救出来……”劳瑞大师沉吟道。 “其实我一直在考虑的问题，甚至不是怎么救，而是到底还救不救……”夏侯炎露出苦笑，语不惊人死不休，“从某种意味上说，据守山寨的强盗团伙比起佣兵更不好对付，如今我们战力有限、物资匮乏，要利用武力从怒涛山脉的寨子里救出两三百人，难度不亚于登天！如果为了营救卡特琳娜她们，使霜枫岭的这些侍卫、领民再平白遭受伤亡，也是我完全不能接受的。” “如果不利用武力呢？”劳瑞大师若有所思地看着领主大人。 “大师，我们领地没钱！”乔尔镇长提醒道。 “我不是说用钱赎买……”劳瑞大师瞥了正在给夏侯炎捶肩的薇尔芙一眼，“我们不是从休斯顿打工那里、成功偷了一朵‘丰饶之花’出来吗？如果可以故技重施的话……” 潜入山寨、把卡特琳娜小姐她们偷偷带出来？乔尔镇长被这个想法吓到了。 “大师，偷两三百人出来，和偷一个百无一用的废物吃货，难度可是不一样的……”夏侯炎苦笑道，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某精灵愤恨地加力捶了一拳，“更何况，强盗山寨和修道院的防守密度，肯定也不在一个等级……” 劳瑞大师犹豫道：“但有我的精神魔法在……” “风险太大了，万一惊动了对方，岂不是功亏一篑？”爱丽丝表示反对。 “难道要救出卡特琳娜小姐她们，只能靠强攻了？”乔尔镇长苦着一张老脸道，“可我们的兵力根本不够啊！” “或许可以去花房镇雇佣几个佣兵团、让他们代替我们作战？”克莱门特歪了歪他的勃艮第巨盔，提议。 “你出钱？”掌管财政、为领地的金币储量操碎了心的乔尔镇长冷笑道。 克莱门特咕哝了一句什么，在一阵金属摩擦声中，缩着肩膀闭上了嘴。 “佣兵……这倒是个好想法。”领主大人却不知所谓地喃喃道，然后突然一拍桌子，“总而言之，我明天必须带人先去西边走一趟，一来核实一下洛奇消息的真实性，二来远远观察一下那个什么强盗山寨的情况——等到有了第一手信息，再做决定也不迟！” 这当然是走投无路之下，唯一的权宜之计了，没人表示反对。 只有对领主大人知根知底的劳瑞大师，发现有一股诡异的光在这个黑发少年眼中隐隐闪过。 根据大师的经验，一般来说，这意味着有人要倒霉了。 第七十六章 共克时艰 罗萨里奥大公国资深间谍，卡里姆·洛奇，坐在凤凰台边缘，靠着名为“绿坝”的木栅栏墙，缓缓弹着自己的鲁特琴。 荒原傍晚的寒风中，琴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唐纳德师傅带着手下的几个小伙子，用力敲打着栅栏墙上的钉子，用一条条横木板将竖着的木栅栏连成一片，作为加固。 师傅的锤声，也渐渐合上了鲁特琴的节拍。 不过，洛奇并不是闲着没事干在这儿装文艺青年，这位资深间谍正利用往常的手段，以琴声为掩护，观察着霜枫岭的领民们。 观察的结果让他暗自心惊。 说实话，今天傍晚，洛奇跟着领主大人从花房镇赶回霜枫岭时，胸中第一时间涌起的，其实是某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伊戈尔家族曾经是帝国西境数得上名字的大贵族，紧贴盐之海的鹰息堡，也是有名的盐与贸易之都； 虽说因为一桩突如其来的谋反大案，伊戈尔家族被骤然贬谪到了鸟不拉屎的南部荒原，但俗语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洛奇的想象中，富裕了几百年的伊戈尔家族，手里总该有些家底才对。 可当他们登上凤凰台后，已经在并不富裕的花房镇待了三个月的卡里姆·洛奇，才亲眼见证了一次，什么他娘的才叫日无鸡啄米、夜无鼠耗粮的顶级贫困户！ ——整个领地里，连一座正经房屋都找不到！ 所有领民全都是住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的！ 即便是身份高人一等的领主大人，他那座格外庞大的帐篷，也是用两顶帐篷的布料草草缝合起来，布料接缝处纵横交错的针脚，足足能逼死病情最轻的强迫症！ 除此以外，领地现有的其他物资，看起来也完全像是在挑战人类生存的最下限： 由于没有熔炉，工匠们所有的焊接工作，完全都是那位神情略显猥琐的白胡子老法师，念着“火苗术”用手指完成的！一个晚上下来，那老头不仅由于过度消耗魔力而精神萎靡不振，连他那一大把白胡子都被烟灰熏黑了！ 而且根据洛奇的观察，这些伊戈尔家族的领民们就连衣物都很紧缺，他见到不止一个人，就那么穿着沾满血迹和烟尘、且在临近冬季的寒冷时节显得有些过分单薄的衣服换也不换，很明显，伊戈尔家族连采购一批冬衣的资金都拿不出手！ 最令洛奇感到悲愤的是，霜枫岭上的伙食质量也是奇差无比！ 由于洛奇身为领地的“客人”，夏侯炎在开会的同时，还特地让人给他送了一盒晚饭，结果洛奇揭开坑坑洼洼的铁皮饭盒一看，只发现了一条又干又硬能用来当板砖拍人的面包，和几条形迹可疑、活像是从马嘴里抢下来的野菜叶子。 他算是明白，为什么那个身形娇小的漂亮妞，在花房镇吃烤鸡吃得那么开心了； ——敢情是等回了领地就没的吃了！ 罗萨里奥大公之前给他的任务，就是协助伊戈尔家族建设领地； 洛奇原先还以为这个闻名西境的传奇家族，在历经浩劫以后多少能留下点余财，自己可以趁机傍个大款、搞点外快的； 可眼前的惨淡景象，顿时让洛奇的伟大梦想，如一颗虚妄的肥皂泡般破裂开来。 他甚至已经开始警惕，领主大人会不会惦记上自己那五十枚金币的任务经费了！ 不过，在短暂的失望和沮丧后，间谍洛奇又仔细观察了一下霜枫岭的领民们。 这一观察，立刻就发现了异常。 是的，伊戈尔家族的领民们，的确因为短期营养不良而显得脸色发黄，领地建设刚开始时繁重的工作量，也给他们的眉宇间抹上了一层极其明显的疲惫之色； 但这些劳苦领民的眼神，却并没有像洛奇见过的那些穷苦庄稼汉一样，显示出卑微和麻木的情绪！ 他们的眼里有希望！ 这群霜枫岭的百姓，即便是面临着这种物资短缺、劳务繁重的艰辛时局，他们的心底里似乎仍然有一股遮掩不住的愉悦！ 仿佛即使是今天的操蛋生活，对他们来说也像是至高圣神亲手降下的奖赏！ 洛奇是真的纳了闷了！ 他是真想不明白，为什么在这片黄沙埋枯骨的荒原上，伊戈尔家族的倒霉蛋们还能保持着欢欣鼓舞！ 一般来说，这样的情况只能有一种解释： 那就是这群伊戈尔家族的成员们，曾经到过更糟糕的地方、经历过更糟糕的事、在更糟糕的环境中苟延残喘过，以至于能在荒原上安稳落下脚，都足以让他们弹冠相庆！ 可难道大陆上还有什么地方，能比遍地尸骸的裂魂之地更糟糕？ 洛奇觉得自己根本无法理解，凤凰台营地里弥漫着的这种盲目乐观情绪！ 最令洛奇诧异的，还是领民们对待领主大人的态度。 每当那位黑衣少年走到某处，附近的领民都会笑容灿烂地向他问好，而领主大人也会停下脚步、跟领民们唠几句家常； 洛奇甚至还眼睁睁看见，领主大人坐在篝火边，给营地里的几个小孩子讲起了故事！ 暂且不论，领主大人口中那个一只巨猿一只豪猪一只水鬼保护着修士朝圣的故事有多荒诞，但瞧那些孩子的表情，几乎已经把领主大人当成了亲密的邻家大哥哥！ 这种领主和领民其乐融融的景象，让罗萨里奥大公国资深间谍卡里姆·洛奇深深怀疑，自己以前听过的那些贵族领主鞭打领民、派征召兵打仗送死、在领地内疯狂行使初夜权的故事，难道都他娘是编的？ 可即便是以仁厚爱民着称的罗萨里奥大公，也没有和领地上的普通百姓如此亲近啊！ 洛奇明显感到，凤凰台上的人与人之间，似乎都有一种同历患难、共经生死过才能培养出的相互信任！ 这都是怎么回事？ 这片领地，就和它的领主一样不太对劲！ 过于惊讶的洛奇，甚至没有发觉这片营地里真正的秘密——就在凤凰台一个靠墙的角落，还放着一只油布覆盖、看不清内容的大铁笼子，其中时不时回荡着令人不安的生物躁动声呢。 一声突如其来的劳工号子打断了洛奇的思绪：原来是唐纳德师傅和其他几位工匠，拽着绳子，合力把一座了望哨塔的木质塔柱立了起来。 这群赤裸着上身、满头大汗的工匠在自己的建造成果旁围成一圈，得意洋洋地击掌大笑着。 洛奇背靠绿坝，继续弹奏着自己的鲁特琴，然后又缓缓地扭过头，在月色之下，将这片洋溢着穷酸气的营地环视一周。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不出一年，这里，甚至整片荒原都将会天翻地覆。 第七十七章 伤心惨目，有如是耶 时当正午，阳光灿烂。 几只贼头贼脑的秃鹫，掠过乱石嶙峋的怒涛山脉，在低空中滑翔而过，将自己不祥的影子，投射在裂魂之地的荒凉原野上。 很快，它们就追随着几只狂奔的鬣狗，找到了自己的觅食地点。 那是怒涛山脉脚下不远处，一片呈现出诡异暗红色的土地，仿佛由淡黄色沙土构成的荒原的肌肤上，生长的一颗极不和谐的黑斑。 秃鹫们追随着腐尸与烂肉的气味，振翅向下掠去。 于是，它们本就善于发现死亡的淡褐色眼睛，果然发现了死亡。 那片土地的黯淡颜色，并不是天然生成，而是在血液和火焰的共同作用下沉淀而成的——就在这片暗色沙土上，成百上千具扭曲、断裂、肮脏的人类尸体纵横交错，如毕加索的名画《格尔尼卡》般，构成地狱在人间的一幅投影。 这片土地上原先生长的荒草，已经经过了战火的焚烧而碳化，如今更像是从地狱深处伸出的、一根根黝黑而纤脆的手指，在初冬的风中瑟瑟发抖，仿佛随时都会散作灰渣随风而去。 乱葬岗的边缘地带，还有几辆货车的残骸：拉车的马匹和车上的货物早已不知去向。 空荡荡的车厢上，立着几只先到一步的秃鹫——从它们鼓囊囊的肚皮来看，显然已经在这些无人埋葬的人类尸体间，享用过一顿腐肉大餐。 但这片充斥着死亡与灾祸的土地上，并非没有人类的气息。 两个瘦小的身影在尸骸间穿行着。 这是两个面黄肌瘦的孩子，男孩十六七岁，女孩要小一点，看起来似乎是一对兄妹。 在秃鹫们的注视下，他们一具一具地检查着地上的尸体——兄妹中的男孩，从尸体上剥下一件件破损不严重的衣服交给妹妹，妹妹则将他的收集成果装进一只布袋。 偶尔，他们也会从尸体身上找到几枚铜币，或是些值点儿小钱的宝贝物件，每当这时，兄妹的脸上就会洋溢起欢快的神色。 对于这两个穿行在尸骸间的孩子，荒原上的秃鹫只是拧着脖子看了看，并没有什么别的反应，还是专注于自己的觅食； 秃鹫们专心致志地啄食着死人的眼珠，孩子们专心致志地收集着死人的遗物； 在这片每个生物都为生存竭尽全力的荒原上，人和秃鹫，仿佛也并没有什么差别了。 一阵远远传来的马蹄声，打破了这片乱葬岗的平静。 伫立在尸体、货车残骸上的秃鹫们陡然惊起，振翅而飞，宛若一大片腾起的乌云； 在乱葬岗周边游弋的鬣狗，听到马蹄声，也略带不甘地回望两眼，夹着尾巴逃走了； 专心于从尸体身上收集财物的一对兄妹，听觉并没有动物们那么敏锐，因此，当响亮的马蹄声传入他们的耳膜时，那三名骑士，已经策马来到乱葬岗的边缘处了。 男孩急忙从尸骸间弹跳起来，拽起妹妹的手便往乱葬岗的另一侧惊慌逃去；小女孩艰难地跟着哥哥的步伐，但她的小手仍然紧紧攥着那只装满“战利品”的布袋，丝毫也不敢松开。 这一对孩子，穿越累累尸骸、跌跌撞撞地跑远了，最终在三名骑士的眼中，缩小成荒原上两个模糊的影子。 夏侯炎手握马缰，看了看逃走的孩子，又看了看眼前尸横遍地的乱葬岗，表情复杂。 在他左右两侧，是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和克莱门特。 伊戈尔家族的这三人，正是今天一早，专程从霜枫岭赶来，实地调查那两伙山贼的交战地点、以印证洛奇情报的可信度的。 死亡骑士克莱门特和领主大人一样，盯着逃走的两个孩子看了好久，叹道： “这小小年纪的，就当了搜尸人……” 夏侯炎对“搜尸人”这个词有点印象：在过去的战乱年代，帝国常常和魔族、兽人发生大规模交战，战争的参与者都死伤惨重，于是曾有一大批帝国人，依靠在阵亡士兵的尸体上搜刮装备、财物以为生计。 对于曾在八百年前生活过的荆棘骑士来说，“搜尸人”这个概念显然相当亲切。 让夏侯炎没想到的是，这种传统职业尽管已经在帝国内地销声匿迹，可居然还在野蛮的南部荒原上保留了下来。 “靠搜刮尸体够他们活命吗？”爱丽丝望向那两个孩子的目光，明显带着点儿母性的怜悯。 “我觉得不够。”最近已经借助和领民们闲聊、恶补了一番帝国历史的克莱门特耸耸肩，“现在的战乱比起过去我们那年代少多了，而且荒原上虽然经常发生劫掠和交火，但应该也不是每天都有尸体可以搜刮的——何况，我看这些尸体上都没什么值钱物件，肯定是已经被山贼们清理过一遍的。” 夏侯炎沉默不语，他身旁的两个武者也不再说话。 没有人去讨论洛奇的情报真假，因为旁边那几辆马车残骸上，用油漆涂抹的、硕大的金色苍鹰纹章，已是这座乱葬岗中，许多死者身份的最好证明。 不过夏侯炎还是爬下马背，亲自走到尸骸间，用撬棍拨着查看了一下死者们的衣物。 正如洛奇所说的，这里的死者分为两类：衣物服饰比较杂乱的，应该都是卡特琳娜队伍里的伊戈尔领民；统一穿着棉衣、右臂系着黑布条的，则显然是之前同属于一个山寨、在交火中阵亡于此的山贼们。 按理说，参与交火的另一帮山贼肯定也有死伤，但夏侯炎没在附近找到他们的尸体：显然，在大获全胜以后，这伙山贼非常有义气地把同伴的尸体都运回去安葬了。 站在累累尸骸间、站在浸润着鲜血的土地上，闻着空气中令人作呕的腐尸气味，夏侯炎感到一阵眩晕。 与感染区中、直面尸潮给人带来的的单纯恐惧感不同，现在洋溢在他身边的，是厚重至极、宛若实质的死亡气息。 即便两世为人、心智远超凡辈，夏侯炎也不免感觉到强烈的恶心和反胃。 有人轻轻挽住了他的手臂。 夏侯炎扭过头，看到了爱丽丝湿润的眼睛，和她微微颤抖的红唇。 “是奥托大叔……”女剑士有些艰难地伸出右手，指着不远处一具伊戈尔领民的尸体低声道，“他……他之前是我家的邻居，还经常和我爸爸喝酒来着。” 夏侯炎盯着那具尸体看了一会儿。 尸体的脸颊，已经被秃鹫啄烂了一半，一颗眼珠也已经不翼而飞，尸体的腹部，则被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其中没有内脏。 和这片战场遗址上的所有尸体一样，它在死后被搁置了太久，早已被自身的腐败和觅食的动物破坏，根本无法被复活了。 “所以，洛奇的情报是可信的，这边没什么可看的了……”克莱门特站在两人身后，低声提醒领主大人，“大人，我们回营地去吧。” 死亡骑士的声音意外地很轻柔、也很沉稳——这位八百年前的荆棘骑士，显然要比领主大人和爱丽丝两个人更适应死亡的残酷。 “不，先不回去。”夏侯炎深吸一口气，强迫着自己把视线从那具尸体上移开，“克莱门特，你还记得洛奇说，那座山贼的营寨在什么方位吗？” 第七十八章 月神寨的救赎（上） 有些鸟注定是不能关在笼子里的，他们的羽毛太漂亮了。 现年三十七岁的前鹰息堡骑士团长，阿伦·考辛斯，坚信自己就是这种鸟……人。 当他坐在“月神寨”中、属于他的那间软禁室里，将他海洋一般悠远浩瀚的目光穿过铁窗一角、望向南部荒原的萧瑟星空时，这位被俘虏的百合骑士，想到的，却不是自己身陷囹圄的困境。 阿伦·考辛斯骑士长的思绪，回到了十年前。 那，同样是个带着料峭寒意的初冬时节，帝国和光荣联邦的兽人间，初起战端。 按照规定，帝国的各大领主都有义务，在战时按照人口比例为帝国提供兵员； 而身膺骑士封号的阿伦·考辛斯，自然就承担起率领鹰息堡征召兵队伍的重任。 只不过，连带考辛斯骑士长在内，那次鹰息堡提供的四百征召兵，最终也没能赶到战场； 因为考辛斯骑士长带着队伍走错路了…… 考辛斯带着一群新兵蛋子，从西境海边的鹰息堡出发，日夜兼程一路向东境战场赶去，结果不知在哪个岔路口拐错了方向，一股脑扎进了千年古树盘根虬结、幽深泥潭吞人噬骨、与南部感染区并称“帝国两大无人区”的“通灵泥沼”…… 从某种意义上说，考辛斯骑士长的这次迷路，比起夏侯炎他们误入感染区还要过分； ——当时可是没有灰雾遮蔽视线的！ 结果，等考辛斯带着队伍逃出泥沼地时，四百新兵已经折损过半…… 然后这支倒霉的队伍，理所当然地被附近的一个山贼寨子成建制俘虏了…… 当时，考辛斯的一身镀银铠甲都被山贼剥了个精光，他也像条光猪一样、只穿着内裤被锁在了地牢里。 如果换成是个稍有荣誉感的帝国册封骑士，落到这般凄惨下场，估计早就撞墙自杀以谢天下了！ 但考辛斯偏不！ 只要命运的铡刀还没有砍掉他圆滚滚的大脑袋，那么这位从鹰息堡的一介鱼贩、一步步爬到骑士长位置、饱尝人间疾苦的武者，就永远不会承认自己的失败！ 当时的考辛斯，居然借着一次上厕所的机会，一个猛子扎进粪坑里，愣是靠着百合骑士的坚强体魄、足足在粪水里憋了五分钟气！ 直到山贼们都以为他在粪坑里淹死了、又懒得打捞尸体、纷纷掉头离开，考辛斯才带着一身污秽从粪坑里爬了出来、一路逃回了鹰息堡！ 他甚至还利用一些“说话的艺术”、在文森特·伊戈尔公爵面前掩盖了自己的罪责！ 他，就是这样一个永远也不会承认失败的男人！ 如今的境况也是一样！ 是的，卡特琳娜大小姐正被“月神寨”的山贼严加看管。 是的，伊戈尔家族被俘虏的领民们都身陷牢房； 是的，他阿伦·考辛斯也被一群精英山贼软禁在房间里； 但妈个鸡的！ 他还没有丧失对自由的渴望！ 如果需要，阿伦·考辛斯不介意再钻一次粪坑，来逃出这座山寨！ 他现在已经能憋六分钟气了！ 正当阿伦·考辛斯盘膝坐在床上，一边啃鸡腿一边暗暗发狠，门外的几个山贼已经在跟他告别： “考辛斯大师，晚安，明天见，期待您的表演！” “明天见明天见……”考辛斯回过神来，假模假式地回答道。 禁闭室栅栏门外的山贼们，纷纷朝他投来了敬佩的目光，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这才离开。 阿伦·考辛斯望着山贼们的背影，咂了咂嘴。 其实，他应该算是被俘虏的这群伊戈尔家族成员们中，生活得最惬意的一位； 除了他和卡特琳娜大小姐是被软禁以外，其他人可都是关在阴森潮湿的地牢里呢！ 而考辛斯之所以能享受这种待遇，靠的其实就是他那一张嘴。 从被俘虏的第一天起，他就大声跟其他俘虏讲述自己的战斗经历、想方设法跟看守自己的山贼暗示自己的武学素养、甚至大半夜不睡觉在牢房里做俯卧撑锻炼身体！ 终于，他凹出了一个“武学大师”的人设，成功吸引到“月神寨”寨主的注意！ 求贤若渴的“月神寨”寨主，亲自来到考辛斯的牢房，邀请他出任月神寨的武术教头、帮助月神寨山贼们锻炼战斗能力！ 寨主开出的条件很诱人：只要他教满三个月，就可以解除软禁，成为山寨的正式成员；只要他教满一年，月神寨甚至能放任他自由离开！ 考辛斯毫不迟疑地答应了！ 虽然骑士教条里，有“不得投降，也不得假意投降”的规定…… 但这是“骑士”才要遵守的规定，关考辛斯这个“山贼教头”屁事！ 于是，考辛斯开开心心地走马上任，摇身一变成为了月神寨的武教头。 虽然每天夜里，他还要被关在禁闭室里，但白天，考辛斯却可以在月神寨校场上给一群山贼小伙教习武术，就连他的日常伙食都改善了许多！ 为了节省点力气，考辛斯甚至以“锻炼身体前要先培育武学素养”为名，压根就不带领这群山贼锻炼体能、学习招式，而是每天坐在一把大圈椅上，翘着二郎腿给排排坐的山贼小伙们吹嘘自己的传奇经历！ 结果这十几天下来，山贼们屁的招数都没学到，空自被“考辛斯大师”拳打“雷龙”萨穆埃尔、脚踢盐之海巨鲸的史诗战绩忽悠得目眩神迷、心向往之！ 连带着，“武圣”阿伦·考辛斯的奢遮名号，也在月神寨里越叫越响！ 现在山贼们看着考辛斯骑士长的目光，完全就是追星族看见偶像的那种仰慕！ 不过，事态终于还是出现了变化。 今天下午，眼看着考辛斯吹了十几天牛逼的月神寨寨主，还是找到这位新任武教头，委婉地暗示他： 您是不是也该真刀真枪上阵、亲自演示一下您的高超武艺了？ ——咱们月神寨的小伙子，还想亲眼见识一下，您当年一招把“雷龙”萨穆埃尔吓退三百步的“斩神剑法”、和让矮人狂战士大师莱斯特·霜锤感慨“此子恐怖如斯”的“暴风之锤”呢！ 考辛斯嘴上满口答应，心里却凉了半截。 大家都知道，吹牛逼嘛，很容易吹着吹着就吹过了…… 更何况萨穆埃尔和霜锤都不在，死无对证之下，考辛斯在叙述自己的事迹时，难免加入了那么亿点点夸张的成份…… 眼看着，明天他就要站在山寨所有人的面前、现场演示“斩神剑法”和“暴风之锤”、再无任何回旋余地…… 坐在禁闭室的床上、望着铁窗外的荒原星空，阿伦·考辛斯终于意识到，也到了自己该跑路的时候了！ 他，终究还是一个追求自由的男人！ 第七十九章 月神寨的救赎（下） 眼看着天色渐晚，灯烛渐熄，阿伦·考辛斯骑士长摸黑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先是侧耳听了一会儿，确认并无人声、大家都已入睡后，便走到禁闭室的门边。 虽然禁闭室的条件比起地牢要好上太多，有床、有桌子、有衣柜，但月神寨的山贼们显然并没有完全对考辛斯放松警惕，那条带锁的粗铁链子，还好端端地拴在门上呢。 考辛斯用手提起冰凉的锁头，然后从衣兜里掏出一根细铁丝。 当他只有十几岁出头、还是鹰息堡鱼市上的一个小贩时，考辛斯就曾经撬开过竞争对手家养鱼池的门锁、然后往鱼池里猛倒老鼠药！ 这位百合骑士欣慰地发现，时隔几十年，自己的老手艺并没有退步。 他把铁丝插进门锁的孔洞里，三浅一深地捅了几下，锁头应声而开。 考辛斯抓起收拾好的行李包裹，蹑手蹑脚地走出了禁闭室。 整个“月神寨”都是在怒涛山脉的一角依山而建的，建筑主体大多都是沿山势开凿，与其说是营寨，倒不如说更像是沿着山坡码放起来的一排排窑洞。 考辛斯的禁闭室所在的位置，正好是从上往下数的第二排——大多数山贼的宿舍都在更底层，于是在这夜半时分，第二层的露天走廊上，只有一个值班的山贼倚在栏杆上看风景，正好背对着从禁闭室里溜出来的考辛斯。 诗里写得好：你在走廊上看风景，考辛斯在背后看你。 这位前鹰息堡骑士团长，挥手照着值班山贼的后脑勺就是狠狠一记，用沉重的行李包裹，很没有骑士精神地将对方敲晕在地。 考辛斯拖起不省人事的值班山贼，将他藏到了自己的禁闭室里，然后小心翼翼地关上栅栏门，动作熟练流利得恰似异界版的杀手47。 解决掉守卫后，事情就简单得多了。 整个月神寨的哨兵，基本都待在围墙旁的一座座木制哨塔上、注视着寨子外的荒原以备敌袭，顶多再有几个看守在地牢附近监视俘虏； 附近的守卫完全是一片空虚。 甚至没人能想到、一直老老实实待在禁闭室里接受软禁的“考辛斯大师”，居然有一天会突然撬锁越狱！ 不过，考辛斯也没有愚蠢到直接沿着走廊旁边、沿山体开凿出的那条上下行阶梯步道逃跑—— ——万一遇上个起夜的山贼，岂不是万事休矣？ 早已摸清了月神寨结构的考辛斯，踮着脚尖、鬼鬼祟祟地来到窑洞走廊的另一侧—— 这儿，是从山体顶端垂直往下、足有二三十米高的一道悬崖峭壁，平日里山贼们酷爱从这里向下撒尿，有一种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快感。 考辛斯从包裹里掏出一条早已准备好的粗麻绳，将一端牢牢系在栏杆上，自己则抓住另一端，翻过栏杆，就这么拽着绳子、从峭壁上一步一步退了下去！ 由于此处正好是与月神寨广场相对的山体背坡，月神寨的哨兵们就是再警觉，也想象不到这里居然有个猛男在搞攀岩索降！ 很快，考辛斯的脚掌就触及了坚实的地面，表明他已经和月神寨山前的小广场来到了同一水平面。 他松开绳子，扒着岩壁，探头向外看了看。 令他倍感失望的是，今天的月神寨广场上并非空无一人，而是似乎在举办什么活动，有不少山贼在篝火边勾肩搭背、大呼小叫，似乎是在看别人摔跤比武，广场上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不过，这群山贼专注于自己的事情，也就意味着他们压根注意不到考辛斯。 比起百合骑士更像资深盗贼的阿伦·考辛斯，悄无声息地从众山贼背后摸了过去——嘈杂鼎沸的人声，构成了最好的掩护，将考辛斯本就轻柔的脚步声完美隐藏了起来。 考辛斯骑士长穿过哨塔上卫兵的视野盲区，一直沿着月神寨的围墙根潜行到寨子的大门口，才遇上了真正的挑战： 虽然山寨的木制大门处于洞开状态，却有三个负责值夜看门的守卫，正搬着小板凳坐在门口聊天打屁、天南地北地胡侃呢！ 考辛斯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绕过这几位看门保安的视线逃离山寨的！ 幸好，身为帝国官方册封的“百合骑士”，阿伦·考辛斯熟知在这种绝境之下，一位高贵骑士所能运用的、最优雅的脱身之法！ 他紧紧靠在山寨的枫木大门边，从包裹里掏出了一只小袋子，深呼吸了几口，等到自己彻底冷静下来，才探出头，冲那几个看门的山贼低声叫道： “喂，出大事了！” 压根就没想到这时候会有敌人出现的山贼们，听到叫声后愕然回头，结果先是一只伴着破空声飞来的小布袋，狠狠击中了为首山贼的面部，然后，从那小袋子里轰然腾起的白色粉尘，一下子就把他们糊了满头满脸！ 石灰粉！ 这，就是考辛斯骑士长从小用到大的、一名高贵骑士的看家法宝！ 用同样的石灰粉袋，他惩戒过鹰息堡的流氓小偷，也曾（给裁判塞了钱后）在骑士比武大赛上大展神威！ 当一坨白皑皑的氧化钙粉末骤然向你袭来，任何人都只会有三个感觉： 先是惊讶、再是痛苦，最后则是深深的、铭刻一生的耻辱！ 当然，被考辛斯用石灰粉袭击以后的山贼们，还没来得及体验耻辱的阶段，目前正沉浸在强烈的、双眼如遭火烧的痛苦之中！ 他们的惨叫声，甚至引得哨塔上的哨兵都探头看来！ 而机智、勇敢又高贵的百合骑士阿伦·考辛斯，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趁着看门山贼被石灰迷了眼、趁着哨兵们注意力被转移，考辛斯两脚抹油，先是蹿到寨门外、墙根下的阴影中，确认了无人注意后，再一头扎进山寨外的荒草原中，借着齐腰高荒草的掩护，就这么匍匐着向外逃去！ 该说是考辛斯的动作实在太迅速呢，还是月神寨的山贼们压根没想到自己的武教头会突然跑路、以至于警戒不足呢，等到几个看门守卫用菜籽油洗好了眼睛，阿伦·考辛斯骑士长已经在荒原上跑出快两公里了！ ——考辛斯的武艺，虽然和自己吹嘘的水平比起来略有差距，但他的身体素质是真的没话说！ 不过，没等一路狂奔的考辛斯在重获自由的喜悦中沉浸太久，他就在荒原的夜风中，远远看到了三个牵着马的黝黑人影。 第一反应是撞到了拦路劫匪的考辛斯，刚要一个急刹车掉头跑路，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女声惊讶叫道： “考、考辛斯骑士长？” 浑身上下只穿了衬衫短裤、沾满干草碎渣狼狈不堪的阿伦·考辛斯，呆巴巴地抬起头，顿时看到了那三人中为首的少年，所穿的那一身金苍鹰纹短袍，和他满头如渡鸦羽毛一般呈现出亮黑色的发丝。 如同受到圣神启示般，前鹰息堡骑士团长阿伦·考辛斯，蓦然意识到，自己的一生都在等待这一刻的到来—— 他无比流利地前扑、下跪、抱着黑发少年的腿嚎啕大哭： “领主大人，我终于活着见到你啦！！！” 第八十章 人在异乡为异客 我们不妨设想，当你好端端地走在路上，突然有个衣衫不整的魁梧壮汉跑出来、揪着你的裤子痛苦流涕…… 你会是什么反应？ 绝大多数宁折不“弯”的大好男儿，心里涌出的第一个想法应该是“自卫”，而且是冲着防卫过当的标准、按照刑法修正案允许的最高限度狠狠自卫！ 于是，一看见考辛斯从荒草丛里窜出来，夏侯大官人立刻就用闰土刺猹的姿势，高高举起了他那根坚硬的棒子—— ——这里指的是撬棍。 要不是爱丽丝惊讶之下的一声“考辛斯骑士长”，领主大人早就用手里的铸铁兵器、给这个光头壮汉开个大血瓢了！ 也就是这么一愣神，他已经被考辛斯环臂抱住了腿，然后就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猛男在自己脚下潸然泪下，哭得比窦娥还要凄婉几分！ 夏侯炎心惊胆战地低下头，借着月色端详了一下壮汉的容貌： 无论如何，这个光头猛男的外表都只能用“仪表堂堂”来形容！四方方的国字脸、坚毅而棱角分明的颧骨轮廓，再加上一对浓眉大眼，这货放在建国初期绝对会是个无比符合大众审美的明星人物，他那种与生俱来的凛然正气，在革命老电影里只适合一种角色—— 主角！ 这也就导致他在哭泣的时候，浑然不似小儿女惺惺作态，而更像是亡国之际悲哀国事的忠臣良将，很特么的三闾大夫。 夏侯炎皱着眉想了想。 尽管在那个见了鬼的“降神术”之后，身体原主艾略特·伊戈尔的记忆已经遗失了许多，但他仍然意识到，自己曾经是见过这位猛男的。 再加上爱丽丝刚才的那个称呼…… “考辛斯骑士长？”夏侯炎将信将疑地问道，“你是阿伦·考辛斯？” “是我！是我！领主大人我终于找到您了啊啊啊啊！”考辛斯不仅长得像演员，哭戏功底也毫不逊色，愣是把哭腔转出了山路十八弯的奥妙韵律，“上次我见您还是三四年前您从学城放假的时候，现在您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这种老套的套近乎台词，把领主大人弄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确实，由于考辛斯一直在跟着卡特琳娜，领主大人是真的好久没和自家这位骑士长照过面了。 “起来起来！”夏侯炎怒道，“哭唧唧的像什么样子？” 看出领主大人显然不喜欢这一套的考辛斯，迅速领会精神，哭声戛然而止，略显狼狈地站了起来。 夏侯炎、爱丽丝、再加上克莱门特，三个人打量着考辛斯骑士长的落魄模样，都不禁啧啧称奇。 第一次见到这位“鹰息堡骑士长”的克莱门特还好，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已经忍不住，代替领主大人问出了那个大家都想问的问题： “考辛斯骑士长……您……您是怎么弄成这样的？” 在爱丽丝、和绝大多数不知道考辛斯真面目的鹰息堡领民的印象中，考辛斯骑士长可是位仪表堂堂、作风端正的骑士表率来着！ 可如今，他的样子又怎一个凄惨了得！ 上身穿衬衫、下身套短裤，浑身沾满草屑的考辛斯，在寒风中自己也觉得有点尴尬。 他真不是有意穿成这样的！ 问题在于，在月神寨里，只有训练山贼时他才有资格穿上战甲，而偏偏他平时穿的那套外衣，在今天晚上被山贼们拿去清洗了！ 可眼看着明天就要演示武艺了，他偏偏不得不在今晚抓紧时间、只穿着一条短裤跑路！ 当然，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是肯定不能跟领主大人说的，考辛斯急忙又开始嚎道： “领主大人！您肯定不相信，我、我和卡特琳娜大小姐她们，被一伙叫做‘月神寨’的山贼王八蛋俘虏了！我……” 嚎到一半，考辛斯也发现了问题。 “领主大人……”他吃吃问道，“您……您怎么也跑到这儿来了？” 夏侯炎冷哼一声：“我就是来侦察月神寨的情况的！” 爱丽丝急忙和一脸懵逼的考辛斯解释了一下，两支队伍自分别以来的情况——感染区、尸潮、亡灵法术这些词汇把他听得晕晕乎乎的，但最终，考辛斯还是把握住了重点： 艾略特·伊戈尔领主大人，已经带人在霜枫岭建好了一处据点，现在正发愁怎么解救卡特琳娜大小姐呢！ “我们刚勘察过山贼的交火地点，正准备远远观察一下月神寨周边的地形呢。”夏侯炎抿嘴道，“结果正好碰见了你……考辛斯骑士长，你是逃出来的？” “没有错！”考辛斯刚准备继续嚎，就看到领主大人眉头一皱，急忙敛态老老实实道，“大人，您肯定没法想象，我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这才让那帮狗日的山贼放松警惕！直到今天晚上，我才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趁天黑跑了出来，为的就是找人手营救卡特琳娜大小姐……” 阿伦·考辛斯深谙撒谎的奥义：那就是真话假话掺在一起说。 领主大人还没说什么，骑士精神比某百合骑士强了几万倍的克莱门特，就已经愤然道： “这群该死的山贼，竟然把一位贵族大小姐劫为俘虏、还虐待一位高贵的帝国骑士，真应该带人把他们杀个干净！” “别别别！”虽然不知道这只铁罐头是什么底细，考辛斯骑士长还是急忙道，“领主大人你们听我说，这伙山贼也没有那么邪恶，其实您是没必要跟他们动武的……” “考辛斯骑士长！”爱丽丝叉着腰蹙眉道，“您怎么能帮着山贼说话？” 夏侯炎也死死盯着考辛斯：难道这货浓眉大眼的也背叛了革命？ “不不不……”考辛斯急忙摆手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非常复杂……该怎么说呢，‘月神寨’的这伙山贼，其实算是南部荒原上的一个异类、不能和那些喋血强盗等量齐观！领主大人您要营救卡特琳娜大小姐的话，说不定可以通过和平手段、通过谈判解决……” 夏侯炎和爱丽丝对视了一眼，意味深长。 ——其实他也很想跟克莱门特对视的，但那只铁皮头盔之下只有幽冥魔力，根本看不到眼神。 “所以，考辛斯骑士长，关于营救我姐姐的、所谓的‘和平手段’，您有什么计划？”领主大人转过头，用穿透性的犀利目光，把考辛斯看得有点心虚，“我愿闻其详。” 第八十一章 每逢佳节倍思亲 夏侯炎从马背上的包裹里取出一件备用长袍，给阿伦·考辛斯披在了身上。 虽然考辛斯骑士长的身体足够强壮，但毕竟天气渐凉，夏侯炎是真怕这个在月神寨“饱受虐待”的百合骑士冻出个肺炎啥的。 领主大人当然想不到，这货在山贼寨子里过得有多滋润…… 然后，考辛斯骑士长就披着袍子，讲出了卡特琳娜队伍一路上的遭遇： 他们的迁徙队，近三个月前从鹰息堡出发后，就按照原定的路线，沿着海文大陆西海岸一路南行。 不像夏侯炎他们在路上频繁遭遇险情，卡特琳娜的队伍一路顺风顺水，即便遇到些磕磕绊绊，但也没有太大损失。 这不免让队伍里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结果他们在进入荒原后，一下子就被险恶的环境打了个措手不及—— 先是一阵荒原西部海岸特有的、突如其来的沙尘暴，阻挡了他们前进的步伐，紧接着，卡特琳娜的队伍就被卷进了两伙山贼的战争之中！ 在怒涛山脉脚下展开喋血厮杀的这两伙山贼，分别叫做“月神寨”和“血锋寨”。 不过和洛奇的描述有差距的是，其实两伙山贼之间的这次战斗，并不是遭遇战，而是攻城战！ 由于身在现场、此后又在月神寨待了一段时间，考辛斯对于当时的情况再清楚不过： “月神寨”是最近半年才在怒涛山脉站稳脚跟的一伙外来山贼，而“血锋寨”则是在南部荒原上驻扎已久、根基深厚的地头蛇。 正如一切外来户和本地人之间会发生的矛盾一样：血锋寨断断不能容忍月神寨，在本已资源匮乏、“生意”难做的裂魂之地、同自己分上一杯羹！ 于是，在秋天做过了几大票抢劫生意、赚得盆满钵满后，血锋寨断然发出重兵、想要把月神寨连根拔起，将这块在喉之鲠从自己的视野内彻底清除出去！ 好巧不巧的是，血锋寨的攻城队伍出兵时，卡特琳娜率领的迁徙队也刚好行进到月神寨附近、怒涛山脉脚下的位置，正准备掉头向东、赶往荒原另一侧的霜枫岭呢！ 结果，本来意在袭击月神寨的攻城队，就这么和伊戈尔家族的迁徙队撞了个满怀。 要知道，即使是地球上中世纪的十字军，都有可能被威尼斯人一通忽悠、调转本来指向耶路撒冷的枪尖、扭头就去洗劫君士坦丁堡呢！ 本来就以杀人抢掠为生的血锋寨山贼们，当然更不可能专注于袭击月神寨的原定目标、对伊戈尔迁徙队这块眼前肥肉视而不见！ 于是，血锋寨的山贼们，毫不犹豫地向卡特琳娜率领的队伍发起了进攻！ 而伊戈尔家族的侍卫们，也在卡特琳娜大小姐和考辛斯骑士长的指挥下，进行了英勇的反击！ 不同于面对恐怖尸潮时束手无策的东方队伍，这支迁徙队有考辛斯这位熟识战阵的资深骑士长指挥，而且由于携带辎重较多，麾下的护卫力量也要更强、甚至还有一支雇佣的临时卫队随行，因此愣是和血锋寨的匪兵们展开了白刃血战！ 所以实际的情况，其实根本就不是伊戈尔家族卷入了两伙山贼的团战，而是他们和其中一伙先行遭遇、动起了手！ 这场发生在自家门口的意外战斗，当然逃不过月神寨山贼们的眼线。 不过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月神寨并没有如老辣阴险的战略家一般坐山观虎斗，而是迅速集结部队、在战斗开始的半个小时内，先是派遣一支骑兵队伍加入了战团，此后又迅速投入了一支数百人的步兵预备队！ 月神寨部队的行动，也让伊戈尔家族大喜过望、血锋寨山贼跳脚骂娘—— 同为山贼的它们，居然对伊戈尔家族的平民、辎重秋毫无犯，铆足了劲头一门心思砍杀血锋寨山贼，活像是跟这群同行有杀父娶母的深仇大恨！ 于是，在月神寨部队和伊戈尔侍卫的合力夹击之下，血锋寨的山贼们彻底陷入溃败、丢盔卸甲、死伤无数！ 他们愚蠢的行径、和惨痛的遭遇，也生动地说明了一个颠扑不破的战略原则： 人力有时而穷，所以永远永远不要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再和第三股势力开战！ 不过更让人错愕的事情还在后面： 正当卡特琳娜带着考辛斯骑士长，准备依照贵族应有的礼仪，向月神寨这群及时伸出援手的“仁人义士”表示感谢时，月神寨的头领却突然发难，将他们劫持了起来！ 在和血锋寨山贼的交战过程中、本就损伤惨重的伊戈尔迁徙队，基本没什么作出什么有效抵抗、就束手就缚、沦为了月神寨的阶下囚。 这也让卡特琳娜和考辛斯黯然意识到，自己显然并没有逃脱厄运，只不过是变成了别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猎物…… 但令卡特琳娜和考辛斯都疑惑不解的是，月神寨山贼的做派，似乎和其他荒原强盗不太一样： 他们既没有像草菅人命的凶残之徒那样、将毫无兑换赎金价值的普通平民斩首处理，也没有对被俘虏的囚徒和女眷施以虐待或强暴，而是堪称温文尔雅地将他们绑着绳子关押起来，整个过程中，就连一次重一点的鞭打都没有出现！ 甚至在接收伊戈尔迁徙队的辎重时，月神寨的山贼们也没有像普通山贼那样，发生哄抢和骚乱！ 他们是井井有条地把所有物资摊开在地、由一位文书模样的山贼将它们仔细登记在册、再和收敛起的战友尸体一起，统一装车运回山寨的！ 其间，居然没有一个月神寨山贼会出于私欲、偷拿哪怕一枚金币！ 眼前发生的这一切，都让伊戈尔家族众人有一种错觉： 仿佛俘虏他们的，不是什么荒原上的野蛮强盗，而是某位情操高洁的贵族，所率领的正规部队！ 说实话，对于俘虏如此善待、如此能够克制住自己的劫掠欲望、如此纪律严明的部队，即便是在帝国，几乎也只能在“血之华”罗萨里奥麾下的东部战区找到； 以这帮山贼的作风，他们几乎已经可以傲视绝大多数帝国正规军的军容军纪了！ 更离谱的是，到了月神寨以后，其他伊戈尔家族幸存者都被关进了地牢，但唯独卡特琳娜大小姐（以及某位口舌功夫了得的百合骑士）却获得了软禁的特殊待遇！ 考辛斯还亲眼看见，月神寨的寨主每晚都亲自给卡特琳娜送饭、与其在房间中长谈，俨然是把卡特琳娜视为了座上之宾！ 这一切都让考辛斯感到，这个寨子，一定有蹊跷！ ——或者说，这个寨子的领导者，肯定不一般！ “领主大人！”披着长袍的考辛斯，面向满脸狐疑的夏侯炎，苦口婆心劝道，“根据我的观察，月神寨的这伙山贼和其他山贼完全不一样！——您想啊，人家都没有伤害咱们家族的领民、还对卡特琳娜小姐格外优待，明显是没想把事情做绝、留着谈判的余地呢！” “谈判的余地？”爱丽丝蹙眉道，“山贼就是山贼，他们不就是想从我们这里多要点赎金？” “而且我怎么觉得，照您的说法，”克莱门特更是越琢磨越不对味，抱起铁板覆盖的臂膀道，“月神寨的这位寨主，又是送饭又是促膝长谈的，倒像是看上了那位卡特琳娜小姐呢？” 领主大人没说话，但脸色一僵。 “呃……这个……”考辛斯看了看这个铁罐头，尴尬道，“您要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 “什么？！”这下轮到爱丽丝花容失色了，“月神寨寨主真在觊觎咱们卡特琳娜大小姐？” “我看着……好像是有点儿那个苗头嘛……”阿伦·考辛斯嘟囔了一句，急急拽住了领主大人的衣袖道，“所以说啊领主大人，月神寨的战斗力不可小觑、根本不是咱们能够匹敌的；您还是快点想个办法跟这帮山贼联络一下、破个财交点赎金吧……我怕再耽搁几不定卡特琳娜小姐就经不住软磨硬泡、真从了人家……” “娘希匹！马勒贝！”一直保持沉默的夏侯炎终于破口骂道，“一个山贼头子，也配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娶卡特琳娜、当我的便宜姐夫？！老子就应该一撬棍敲碎这龟孙子异想天开的脑袋！” “呃……”考辛斯干巴巴地开口道，“您关于‘龟孙子’的表述，好像有点问题……” “有什么问题？”夏侯炎面带怒火看向考辛斯。 “其实……您如果骂‘龟孙女’，可能会更合适一点……”考辛斯小心翼翼地道。 伊戈尔家族三人齐齐愕然。 …… 月神寨，一间装潢格外精致的禁闭室。 除了那扇铁栅栏门、和窗户上的井字形钢丝，还是依旧透着令人不安的冰凉气息外，室内的陈设简直和这片贫瘠荒原的风格半点不搭调：缀有蕾丝边的月季花纹窗帘、形制优雅又不显奢靡的床帐，再加上嵌有天鹅绒坐垫、与书桌配套的曲足扶手椅，都使这个房间看起来更像是某位贵族姑娘的闺房—— ——其实按照事实，这么说也没什么错。 因为被关押在这座“禁闭室”里的，正是伊戈尔家族的大小姐，卡特琳娜·伊戈尔。 这位二十四五岁的年轻女贵族，或许是因为旅途的劳顿，又或许因为身在樊笼之中的不幸处境，眉宇之间缠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淡淡的疲惫——疲惫，但并不忧伤，因为卡特琳娜·伊戈尔的面容仍然和以前一样，带着天生的那种温柔、亲切与平和，仿佛能令所有与她交谈的人都一下子安下心来。 是的，卡特琳娜是美丽的，美丽到每年都有大批贵族子弟赶赴鹰息堡向她求婚，然后在被婉拒后毫不气馁、等到了来年再试一次——但，她那种独有的温和气质，却仿佛一种过于强烈的光辉，遮盖了这个贵族小姐的一切其他特质。 卡特琳娜·伊戈尔，就如同一座活生生的、分外柔美的圣母女神像，仅凭自己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就可以平息人们的怒火、急躁与恶意。 此时，卡特琳娜正坐在桌边，歪着脑袋，用羽毛笔在一张信纸上沙沙地写着什么；她长长的、伊戈尔家族标志性的黑发，也垂在信纸上，随着她的书写微微颤动。 不是所有帝国的贵族小姐都会在学校受教育，但卡特琳娜显然是读过书的——她用羽毛笔勾勒出的花体字，即便是以帝国公文的标准审视也毫不逊色。 “一大早起来，不干别的就写信？”她背后，禁闭室的门口，一个略显清冷的女声问道。 “是啊……”卡特琳娜没有回头看，继续专心地书写着，嘴唇露出微微的笑意，“……我在给我弟弟写信呢。” “你寄不出去。我们是不会让你向外界寄信的。”女声冷冰冰地道。 “我不寄。”卡特琳娜微笑道，看着信纸上的字迹，有些狡黠地眨眨眼，“等哪天我出去了，就把信给他看，让他知道他姐姐还想着他呢——他在学城上学的时候，我就是这么干的！” 女声没有答话，取而代之的是一声不甘的叹息。 “吱呀”一声，铁栅栏门开了。 一个身穿劲装皮甲、身段利落，留着半长褐色头发、瞳仁却呈现出诡异淡紫色的年轻女子，咬着银牙走进了卡特琳娜的禁闭室。 “寨主好。”卡特琳娜回过头，冲着女子温和一笑。 来者正是凯伦·勒佩格，货真价实的月神寨寨主—— 一个正当韶华之年的女武者！ 如果并非月神寨中人，谁又能想得到，这座山寨的主宰，居然是一位巾帼豪杰呢？ “卡特琳娜·伊戈尔！”女寨主凯伦·勒佩格竖着柳眉，怒道，“你难道还不明白吗？只要没有我的同意，你是不可能离开我们月神寨、更不可能见到你那位什么小弟弟的！” “哦……”卡特琳娜似乎丝毫不以为意，依旧笑着道，“那我就等您同意好了……” “卡特琳娜！”凯伦再也忍受不了，上前两步，按着女贵族的肩膀咬牙道，“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接受我的提议？在这片荒原上，你需要足够的兵力，我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受帝国承认的领主名头，这本来就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凯伦……”卡特琳娜看向女寨主的眼神，也带上了一丝歉意，“可你我都是女人啊……” “你就把它当成政治联姻好了！这不是你们帝国贵族最爱干的事情吗，为了领地的发展和自己的金库，把女儿、姐妹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凯伦伸手在书桌上狠狠一拍，然后，像是鼓起了莫大勇气般，微红着脸低声道，“而且，你嫁给我又怎么了……女人也不是不可以喜欢女人啊……” 卡特琳娜的眼神，愈发复杂，而交织着怜悯了。 “凯伦……”她伸出手，在女寨主绑着护臂的小臂上拍了拍，“……我们是不可能的，你很美丽、你身手很好、你也是一个优秀的寨主，但……但你懂的，我是不会把自己嫁给一位同为女儿身的姑娘的，这……这不是我会做的事情——你我是不一样的人。” 见凯伦·勒佩格闷闷地不说话，卡特琳娜抿了抿嘴，轻声道： “而且，即便你娶了我、无论是以男人的身份还是女人的身份，都不能带给你你想要的领主身份、把你领进帝国贵族的圈子……我跟你说过了，我不是伊戈尔家族的继承人，我弟弟才是……” 凯伦一听到“弟弟”这个词，就露出了嫌恶的神情。 这些天来，她显然已经听卡特琳娜太多次提起自己的弟弟，耳朵都起老茧了。 看着凯伦·勒佩格的恼火样子，卡特琳娜·伊戈尔突然玩心大起，狡黠笑道： “凯伦，其实有个好办法——要不你干脆，嫁给我弟弟得了？” 第八十二章 人生大事 在月神寨的山贼们看来，他们的女寨主凯伦·勒佩格，走出那位贵族小姐的禁闭室时，表情阴沉得可怕。 山贼们识趣地保持了沉默： 傻子都知道，肯定是寨主大人的狂热追求，又被那个贵族小姐拒绝了…… 虽说月神寨中，也不乏对凯伦寨主奇特的性取向腹诽心谤之人，但寨子里都是在裂魂之地、把脑袋别裤腰带上混口饭吃的弟兄，对讨论这码子事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兴趣—— ——只要凯伦·勒佩格，还能像以往一样带着他们攻坚克难、战无不胜，那这位女寨主就是去追求荒原巨魔，他们也不会发表什么意见的…… 对于荒原人来说，生存，永远比儿女情长重要得多。 因此，眼看着凯伦寨主的那张俏脸，臭得活像刚被马蹄蹬过，自然不会有人去捋她的虎须；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凯伦·勒佩格不会主动找别人的麻烦。 “山姆！”女寨主一声清叱，叫住了不远处的一个山贼小头目。 在其余人幸灾乐祸的目光中，这个主管侦查、哨卫事务的倒霉蛋，低垂着头，磨磨蹭蹭地踱到了女寨主眼前，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你都调查完了吧？跟我好好说说……”凯伦没好气地，在自己略显平坦的胸脯前抱起手臂，“昨天晚上的乱子都是怎么回事？” “那个……”山贼小头目好一阵左顾右盼，结果凡是被他看到的其他山贼，都颇有默契地扭开了头，脸上写满了“死贼友不死本贼”。 靠，这帮不讲义气的狗东西……山贼小头目心中怒骂不止，脸上则向寨主大人赔笑道： “寨主大人，事情是这样的，应该是考辛斯大师，趁着夜里天黑逃跑了……” “老娘当然知道是他妈的阿伦·考辛斯逃跑了！”既然不在卡特琳娜面前，凯伦也不再端着淑女架子了，她一边怒骂一边飞起一脚踹在山贼小头目胸口，“我问你的是，他是怎么跑出去的！你们这群守卫都是干什么吃的？！” “不是我们无能，实在是考辛斯大师太狡猾啊！”山贼小头目叫屈道，“当时本来就天黑、站岗的守卫大多都休息了；考辛斯大师应该先是把站岗的林加德击昏，然后从山坡那边拽着绳子下到广场……” 他顿了顿，一边用手指示，一边继续向凯伦复原考辛斯昨晚的逃跑路线： “……昨天不是月圆之夜嘛，按照秋月城的惯例，广场上还在举办摔跤大赛呢！所以，嘈乱中应该没人注意到考辛斯大师，他就这么一路跑到门口，用石灰袭击了看门的鲁道夫他们，一下就跑出去了……” 听到几个受伤的山贼，凯伦神色稍缓： “鲁道夫他们，没事吧？” “没事，就是石灰而已，用菜油洗过眼睛就没什么大事了……”山贼小头目支支吾吾地道，“说实话，他们还挺开心的，说是能被考辛斯大师这种传奇人物袭击，也是自己的荣幸……” 凯伦·勒佩格顿时咬牙切齿： “荣幸个屁！你们放考辛斯出去，我们损失了一位好不容易找到的武教头不说，万一他跟别人通风报信怎么办？” “啊？”山贼小头目愣住了，“寨主，咱们以前的做法就是抓住俘虏以后、特地放一个人回去报信、督促那些贵族富商交赎金啊！考辛斯大师出去报信，那不是正好让人知道俘虏在我们手上、让他们早点交赎金吗？这也不是坏事吧……” “跟你们这群猪脑子说了多少遍！”凯伦恼怒地跺脚道，“我们月神寨抓这批俘虏，不是为了讨赎金的！” 山贼小头目愣了半天，终于恍然大悟，露出了会意的微笑： “哦……懂得懂得，您是为了那个叫卡特琳娜的贵族小姐……” “为了个屁！”凯伦·勒佩格满脸通红，极其心虚地破口骂道，“我是为了能拿到个名正言顺的贵族领主头衔！你们懂不懂，只有这样，才能让我爹、还有秋月城的那群老混账承认我……” 山贼小头目傻傻地道： “啊？抓俘虏和贵族头衔，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卡特琳娜就是一位贵族小姐……”凯伦·勒佩格突然别开了视线，有些扭捏地咬着嘴唇道，“所、所以只要我娶了她，那、那不就……” 周围的山贼们猛翻白眼： 靠！说了这么多，寨主大人还不就是看上了人家的美色！ “行啦，大姐头……”终于有一个其他山贼看不下去了，在山贼小头目感激的目光中，梗着脖子开口道，“您也别太苛责山姆队长了，那可是曾经击败‘雷龙’萨穆埃尔和矮人狂战大师霜锤的考辛斯大师啊！让这等英雄人物跑出去，也不能说是山姆队长的错啊……” 凯伦·勒佩格显得更加沮丧了。 “滚滚滚……”这位女寨主烦躁地摆了摆手，“该干嘛干嘛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寨主大人，要是那位贵族小姐还不答应你的话……”有个山贼大着胆子提议道，“我这里还有些春药，要不您一不做二不休，生米煮成熟饭……” 旁边有个机灵鬼赶紧戳了戳他： “喂！咱寨主也是女的，煮个屁！” “都他妈给老娘滚！”恼羞成怒的凯伦·勒佩格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木桌，顿时把手下的山贼们吓得屁滚尿流、作鸟兽散，“有空在这出馊主意，没空去干点正经事！” 眼看着山贼们逃之夭夭，凯伦喘着粗气，又扭头盯着禁闭室的门看了好久，眼中充满不甘。 不过没过多久，又有几个山贼折返了回来，望着她欲言又止。 “干嘛？”凯伦没好气地问道。 “那个，有个事儿必须向您报告一下……”一个山贼喽啰小心翼翼地道，生怕惹恼了正在气头上的寨主大人，“考、考辛斯大师好像又跑回来了，现在正在寨门口叫门呢！” “什么？！”凯伦柳眉倒竖，双手叉腰道，“那你们还不赶紧把他绑起来、押回去关好？” “那个……”山贼喽啰支支吾吾道，“考辛斯大师他、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还有一个年轻贵族、和两个武士一起！” “管他叫了多少救兵呢，一起关起来完事！”凯伦叱道，“难道你们几百号人，还料理不了几个杂碎？” “弟、弟兄们实在没敢动手啊，怕、怕不小心耽误了您的终身大事……”山贼喽啰哭丧着脸道，“那个年轻贵族说，他就是那位卡特琳娜小姐的弟弟、名叫艾略特·伊戈尔的霜枫岭领主，这次是专程来接他姐姐回去的……” 凯伦的表情僵住了，脸色异常精彩。 “那个，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山贼喽啰见寨主大人没反应，试探性地道，“您不是需要个贵族头衔吗，如果卡特琳娜小姐不答应您，您要不嫁给这位艾略特小哥，好像也差不多？” “嫁你妈个头！”凯伦破口大骂，一脚踹开这厮，气鼓鼓地向寨门那边走去。 只有平白无故挨了一脚的山寨喽啰，留在原地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大姐头那么生气作甚？！ 我这，不是提了个很好的建议吗？！ 第八十三章 贵客临门 满头黑发的少年领主，一只散发着阴森气息的黑铁罐头，一位金发飘扬、英姿飒爽的女剑士，再加上自称曾完虐‘雷龙’萨穆埃尔、和“角斗士之王”康拉德合砍八十一人的阿伦·考辛斯…… 此刻站在月神寨门外的这个奇怪阵容，让寨子里的山贼们呼吸都压抑了许多。 如果换在别日、有几个不长眼的东西像这样堵在门口，月神寨的山贼们早就抄起家伙招呼上去了； 可这三位武者的傲然态度、以及岳峙渊渟的沉稳身姿，却不由得他们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不敢轻举妄动； ——谁都看得出来，这是几位真正的高手！ 更何况，那个黑发少年，好像还是寨主追求的卡特琳娜小姐，亲得不能再亲的弟弟来着……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月神寨的山贼们默契地达成了共识： 先不要做什么出格的事情，等到凯伦寨主到了，让她去处理这码子“家务事”好了！ 而相比于月神寨山贼们的惊疑不定，伊戈尔家族的四位不速之客，就显得更加从容不迫、成竹在胸。 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和胡安·克莱门特，侍立在领主大人左右两侧、身前半步的位置，刚好能替领主大人挡下所有明枪暗箭。 他们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只是都把手按在了腰间、背上的剑柄处。 这个小小的细节，让山贼们悚然意识到，眼前的两个强大武者一旦见到情况不对，就会如霹雳雷霆一般利刃出鞘、骤然发难！ 至于最让月神寨山贼们忌惮的阿伦·考辛斯“大师”，则优哉游哉地站在黑发领主身旁； 考辛斯双脚不丁不八、腰身微微佝偻、身上甚至没有携带任何武器，相比于全神戒备的女剑士和重甲骑士，他显得就像是个根本没学过什么正经功夫的外行一般。 但这丝毫不能减轻山贼们的警戒之心！ 毕竟在他们看来，这可是战绩显赫、名扬四海的当世传奇——阿伦·考辛斯！ 试问谁不知道，越是功夫炉火纯青的顶级武者，外表就会愈发返璞归真，别看“考辛斯大师”一副吊儿郎当的闲散模样，但相比于略显紧张、姿态雕凿痕迹过重的另两位武者，考辛斯的自然态度，才是真正的臻于化境！ 山贼们无比确信，考辛斯大师一出手，就会像他当年在碧海关独力挡住五百精锐兽人士兵一般，在这片荒原上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吹逼，真的是一门很实用的生存技能； 如果让山贼们知道了考辛斯的真实面目，说不定丫们会一口老血都喷出来。 不过，更让山贼们提起重视之心的，还是被这三位武者围在中间的顶头老板、伊戈尔家族现任族长、霜枫岭的领主大人！ 不得不说，领主大人的容貌，和他亲姐姐卡特琳娜·伊戈尔还是很像的； 然而，在卡特琳娜脸上令观者心旷神怡、只能感到强烈美感的精致五官，换到了这个少年领主脸上，就仿佛变得截然不同了——这倒不是说领主大人不英俊，而是那张俊俏的脸庞下，潜藏着某种令人心悸的沉着和险恶，使他过于老成的姿态，与年轻稚嫩的外貌诡异且和谐地共存着。 ——穿越后遗症，没办法。 任何久经世事的老江湖，骤然重生为一个年轻人，神态难免都会有点不自然。 也多亏艾略特·伊戈尔一直在学城读书、和鹰息堡众人都比较陌生，这才没在穿越之初露出什么马脚。 山贼们在不错眼地观察领主大人，领主大人也在仔细端详月神寨。 尽管已经从考辛斯那里听说过这座山寨的奇特之处，但亲身来到寨子门口之后，夏侯炎还是不得不承认，这座山寨的建造者和领导者，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天才！ 整座月神寨坐西朝东，依靠怒涛山脉的山势修建，在节省建筑材料的同时，也完全掌握了居高临下的战术优势！ 从这一点上来说，月神寨的设计思路，和位于裂魂之地东端、伊戈尔家族的新领地霜枫岭是非常相似的，但月神寨做得更绝、更彻底！ 凤凰台虽然也是一处制高点，但领主大人和乔尔镇长商议以后，还是决定要在台地上建造住房的；但月神寨甚至变本加厉，直接在山体上开挖窑洞，连住房的材料都省了！ 夏侯炎一眼就看出来，月神寨把节省下的木材和石料用到了哪里—— 修建防御工事！ 如果说作为贵族领地的霜枫岭，在未来的建设计划中还是考虑了经济生产、生活条件等客观问题的话，月神寨就完全是一座以军事作用为最高优先的坚固营垒——这座山寨的建造者，完全没有考虑农业耕作、牲畜养殖等等生产区域的规划！ 木石交杂建成、足有五六米高的外围墙壁，通体用石砖垒砌、甚至留出了射击孔的了望哨塔，和几尊位于山坡之上、洋溢着死亡气息的自制弩炮，都无比清晰地揭露了月神寨寨主的人生哲学： 以战养战，强取胜于苦耕！ 如果再加上考辛斯叙述的、月神寨一贯的高贵作风——他们不光抢劫商队、还抢劫其他山寨，但战胜以后从不伤害俘虏，只以最公正的价格接受赎买…… 夏侯炎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 这座山寨的主事者，一定曾经受过某种贵族式的军事教育，而非从小生长在荒原之上、只知道挥起板斧劈人的楞头青年！ 而据考辛斯所说，这山寨的寨主居然还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 领主大人望向月神寨的目光，愈发意味深长了。 整片裂魂之地的地形已经在他脑海中铺展开来：处于西侧怒涛山脉脚下的月神寨，和位于东部霜枫岭丘陵的凤凰台，两者互成掎角之势，如一只巨大的蟹螯，将整片荒原的核心地带钳制在中间！ 领主大人没有什么“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的闲情雅致，但他是真的意识到了这座山寨重要的战略位置！ 身为整片荒原上唯一的一位贵族领主，他几乎是在一瞬间反应过来： 在未来，如果伊戈尔家族真想控制住裂魂之地，那么这座月神寨，必须要么被纳入控制，要么被连根拔去，否则整片荒原西部、怒涛山脚的冲积地，都将位于这伙军事化山贼的武力投射之下！ 腹中大志远不止长久困居一地、和许多穿越者一样暗怀包藏宇宙之机的夏侯大官人，一边琢磨着考辛斯“用谈判解决问题”的建议，一边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身边足为倚仗的三位武者，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就在他那件金苍鹰纹袍子的内侧夹层，还藏着一只从阿德里安实验室搜刮来的宗师级魔法卷轴呢！ 他带来了橄榄枝，也带来了死亡与毁灭。 现在，他有点好奇那位女寨主，到底会选择哪一样了。 第八十四章 冤有头寨有主 荒原之上，北风吹拂，阳光依旧耀眼。 月神寨门口的伊戈尔家族一行人，有些等得不耐了。 夏侯炎望着哨塔上虽然神色不安、但一直保持沉默的山贼哨兵们，皱眉低声问： “所以，为什么他们还不放我们进去？” 考辛斯急忙答道： “再等等、再等等……他们寨主不在，这帮小喽啰肯定是不敢擅自做主……” 克莱门特道：“领主大人，让我去问问。” 死亡骑士从符文巨剑的剑柄上移开手，大踏步对着紧闭的寨门上前几米，高声道： “请问……” 弓弦崩响，破空声裂。 一根瞬发而至的倒刺棱锥箭，斜斜插在了克莱门特脚前的地面上，由三根秃鹫毛扎成、黑白相间的箭矢尾羽，还兀自在空气中颤动不止。 克莱门特停下脚步，缓缓抬起头。 在寨门正后的一座警戒哨塔上，一个山贼弓箭手手里还握着一张紫衫木长弓，色厉内荏地叫道： “不、不许动！在寨主到之前，你们谁都不许靠近山寨！” 整个头都被包裹在黑钢头盔里、看不到面容的胡安·克莱门特，响亮地咂了咂嘴，然后弯下腰，把那根箭从荒原的黄土中拔了下来，握在手里。 这一箭自然吓不到活了八百年的荆棘骑士。 甚至就在一瞬间，对军事训练无比熟悉、箭术和剑术同样出色的克莱门特，已经粗略估算出了这位山贼弓箭手的水平如何： 仅就这一箭来说，对方显然是受过正规军事训练的弓箭手，准度和拉弓姿势都没有太大问题，还带着一股军队出身者特有的板正匠气； 但力量和手脚协调性天赋的不足，则永远限制了他在弓箭手道路上的进一步提高、阻止了他成为一名真正的神射手。 看来之前是在军队里混过的……克莱门特谨慎地审视了一下哨塔上的山贼弓箭手—— ——兴许是个逃兵？ 在死亡骑士之前生活的那个蛮荒年代，溃军和逃兵一咬牙一跺脚、就地落草成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但在八百年后，克莱门特并不能保证这种判断的准确性。 不过话说回来，这名弓箭手的射术和出身，其实也不算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 反倒是对方为了阻止他继续靠近山寨，既没有选择直接射箭攻击、也没有选择口头警告，而是把一根利箭射到他的脚下作为示警，这种做法背后的含义，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死亡骑士回头看了领主大人一眼，夏侯炎会意地点了点头。 月神寨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他们并不打算和伊戈尔家族直接为敌，但也要作为地主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在交流中保持强硬的立场。 看来，我们会迎来一场非常刺激的“谈判”了啊…… 就在克莱门特拔起羽箭的短短几秒后，警戒哨塔上的哨兵就高声叫道： “开门！寨主大人到了！” 伊戈尔家族众人顿时神色一凛。 伴随着沉重的木质轮轴摩擦声，月神寨的大门缓缓转开。 从圆木绑成的巨型门扇后面走出的，是一个有些过分年轻的女子。 来者正是月神寨寨主，凯伦·勒佩格。 她上身披着嵌有甲片的轻皮软甲坎肩，内里只衬着一件脏兮兮、灰沉沉的棉布背心，下身则穿着布满磨损痕迹的牛皮长裤，再加上她一头似乎是刻意不打理整齐的褐色头发，这位女寨主的装束在夏侯炎看来，简直就像是这片荒原一样、从里到外都透着野蛮的气息。 但和她的服饰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位女寨主的皮肤，却呈现出往往是娇生惯养的贵族小姐才特有的纯净月白色——就连她的五官线条，也在她那双诡异淡紫色眸子的映衬下，展现出平原溪水一般的恬淡雅致，而与粗粝坚硬的荒原顽石相去甚远。 如果不是凯伦·勒佩格的脸上，还残留着长期杀伐征战留下的凛冽表情，以及她过于平坦的胸脯使她看起来格外敏捷精干，恐怕任何人都会把她当成临时起意、找来一身戏服cosplay山贼的大家闺秀，而非一位货真价实的山寨寨主。 克莱门特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 而从窑洞那边款款走来的女寨主，则在伊戈尔家族一行人前方二十步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正好位于月神寨大门的门后。 她的视线，首先就如被磁铁吸引一般，死死盯向了和卡特琳娜·伊戈尔长相过于相似的领主大人——不需要任何解释，仅仅是长相上的相似，和那一模一样的、渡鸦羽毛般的深黑发色，就足以说明两人的亲缘关系。 然后，她才带着警惕，逐个看向克莱门特、爱丽丝、最后是考辛斯骑士长。 女寨主带着强烈恨意的视线，在这位前任“武教头”的脸上停留了许久。 克莱门特和爱丽丝，理所当然地继续手扶剑柄、保持着戒备姿态；反倒是阿伦·考辛斯，一脸吊儿郎当的无所谓，活像是压根就没见过这位女寨主，也从未把对方的手下糊过一脸石灰。 最后，凯伦·勒佩格还是重新看向了夏侯炎，但抿着朱唇没说话。 夏侯炎知道对方在等自己先开口，所以他就直接严肃道： “凯伦·勒佩格寨主，我是艾略特·伊戈尔，伊戈尔家族的现任族长、前鹰息堡领主、现霜枫岭领主，受帝国皇帝和圣神承认的裂魂之地荒原之守护者——当然，我也是你的俘虏，卡特琳娜·伊戈尔小姐的兄弟与合法领主。” 他顿了一顿，微一鞠躬沉声道： “勒佩格寨主，我从我的骑士长考辛斯那里得知，你非常具有贵族精神地善待了我被俘虏的领民，我在此向你表示由衷的感谢。” 凯伦·勒佩格扭头狠狠瞪了考辛斯一眼，考辛斯哼着小曲就当没看见。 夏侯炎继续道： “勒佩格寨主，我此次前来，就是为了领回我的姐姐卡特琳娜，和其他遭遇不幸的伊戈尔领民的——相信以你的宽宏大量和卓然风度，应该不会拒绝这个提议吧？” 正如夏侯炎预想到的，面前的女寨主丝毫没吃这套道德绑架，抱起臂膀冷笑道： “亲爱的伊戈尔大人，按照荒原的规矩，恐怕照顾您的领民俘虏、并把他们原样送还给您，不是我的义务，也不是无偿的免费服务吧？进来吧，您仅带着三名随从就敢找上我们月神寨的勇气，给您赢得了坐下来，和我慢慢、细细地商谈此事的权力。” 夏侯炎立刻露出了阳光灿烂的贵族式笑容：“那敢情好！” 凯伦·勒佩格的心中，没来由地涌起了一股引狼入室般的不祥预感。 第八十五章 人力资源交易现场 在月神寨寨主凯伦·勒佩格女士的热烈欢迎下，新任霜枫岭领主、艾略特·伊戈尔先生对月神寨展开了友好访问。 在宾主相得、其乐融融的和谐氛围中，领主大人与寨主大人共商荒原大局、就换俘和未来的合作发展问题，达成了重要共识；领主大人一再强调，月神寨山贼是伊戈尔家族的老朋友，愿双方在未来继续保持友好协作、积极向上的互助关系，在裂魂之地的重要关切问题上搁置争议、共同开发，增强战略互信、加强全方位合作。 月神寨寨主凯伦·勒佩格女士高度评价了领主大人对荒原发展作出的卓越贡献。她热情洋溢地表示，月神寨愿意永远做霜枫岭的好朋友、好伙伴，在未来将积极推动双方关系进入历史性新阶段，共同维护荒原的和平与稳定…… ……以上全是扯淡。 事实上，自打走进月神寨的山寨大门，伊戈尔家族一行人就感觉到了明显的敌意和紧张氛围！ 他们跟着凯伦寨主一路走向山寨正厅，路边则早已站满了荷戟执戈、白刃在手的山贼喽啰，月神寨想要给客人们一个下马威的震慑意图，简直再明显不过。 如果换成是个普通的贵族纨绔子弟、和几个寻常侍卫，就这么被吓住了也说不定； 可伊戈尔家族今天来的都是什么人？ 年纪轻轻就已经在剑术大赛上崭露头角的天才女剑士爱丽丝，在黑暗地底憋了八百年的死亡骑士克莱门特，再加上一张老脸奇厚无比、嘴皮子比剑把子还硬的考辛斯骑士长…… 更何况还有个两世为人、老奸巨猾的夏侯大官人！ 伊戈尔家族一行四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过了月神寨广场，看也不看旁边张牙舞爪、目露凶光的山贼喽啰们一眼，神态自若得活像是监考老师在转考场、视察领导在掀锅盖、早早脱身就等着噶韭菜的资本家在欣赏着全线飘绿的股市大盘。 凯伦·勒佩格闷葫芦一般走在最前面，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不知怎的，她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这个视刀剑林立如无物、始终保持着淡定微笑的少年贵族，和她以往勒索过的那些富商纨绔好像不太一样； 更何况，那位看不出来头的重甲武士，和美貌中透着英武、让她看着都有些心动的女剑士，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隐隐的危险气息—— 这种气息不是任何实质性的东西，却是自己就身为武者的凯伦·勒佩格，对于强大同行的一种直觉式的感知！ 破天荒头一次，一向对实力颇为自信的凯伦·勒佩格，暗自给自己打了打气： 只不过是一个废物贵族和三个打手罢了，我们月神寨这儿可有六七百人呢…… ——有什么可怕的？ 她就这么强行压抑着内心的不安，带着伊戈尔家族的四位不速之客，直直走进了月神寨的正厅。 比起在山体上草草挖出、充当宿舍、监牢和仓库的窑洞们，这座正厅作为山寨的门面，明显还是在建造时用了点心的：正厅的主体部分，仍然是在山体上开凿出的一口大洞，但在洞口外，月神寨的建造者还是用石砖和刷了桐油的杉木，搭建起了一套像模像样的门廊和玄关结构。 于是，从外表上看，这座正厅就像是完全用实木搭建起来、甚至还多少有些奢靡华丽的气息、像极了正正经经的贵胄府邸，而来客只有真正走进正厅，才会发现，原来这座建筑的绝大部分，其实还是采用了开凿山体这种原始、简陋但高效的建筑方法。 用料上的节约实用，和外表上的美观大气，通过这种设计思路完美地结合了起来。 一心惦记着建设问题的某位霜枫岭领主，不由得动起了小心思：虽说凤凰台是片依托着丘陵地带平地而起的台地、松散平缓的坡地没有开挖窑洞的条件，但就在霜枫岭区域的最东头，可还有一座陡然耸起的龙骨峰、以及连绵不断蜿蜒南行的尘埃山脉呢！ 这片山脉地段的地势走向和怒涛山脉何其相似，照搬月神寨的套路挖几个窑洞作为凤凰台以外、领地的第二聚居点，好像也行得通？ ——当然了，前提是先能保证龙骨峰上、薇尔芙所说的那头死宅巨龙不会捣乱…… 就在诸如此类的胡思乱想中，夏侯炎一边如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东张西望地剽窃着月神寨的设计思路，一边跟着纤腰翘臀一扭一扭、背影极其养眼的凯伦寨主，走进了月神寨的正厅。 正如前世在电影里见过的山寨一般，月神寨正厅仿佛是特意营造出了昏暗野蛮的环境氛围——一旦走过了木质结构的门廊部分、走进在山体上开挖出的窑洞，黄土墙壁上悬挂的白骨装饰、地上铺着的霜狼皮地毯，和劈啪作响、提供了有限照明的浸油火炬，都能让一般来客感到深深的不安。 当然了，伊戈尔家族不是什么“一般来客”。 “狼皮地毯，踩着感觉不错啊！”夏侯炎站在地毯上跺了跺脚，微笑道，“凯伦寨主，这地毯你卖不卖的？——我的小女仆之前还总是说，我的领主大帐就缺个像样的地毯呢……” 凯伦·勒佩格瞥了他一眼，没答话，只是沉默着走到大厅尽头、自己的那把交椅上，弯腰坐下，然后敲起二郎腿打量着伊戈尔家族众人。 月神寨的正厅设计显然是很有小心思的：整个大厅从入口到尽头有一个轻缓的幅度，于是寨主的座位正好位于最高点，让她可以俯视大厅里的手下与来访者，非常有助于塑造寨主的威严感。 但凯伦这次却觉得，自己越是低头看着少年贵族的那双深邃黑眸，就会越感觉心虚——毫无根据、极其诡异的心虚。 为了克服自己心中的奇怪感觉，凯伦·勒佩格没有像往常一样等待对方出牌，而是直接开口沉声道： “伊戈尔先生，相信你也知道荒原的规矩吧？想要从我们这里带回贵家族的俘虏，是要用真金白银来换的！” 正如任何家徒四壁、破罐破摔的穷鬼，都可以仗着自己反正买不起，跑到劳斯莱斯4s店毫无心理负担地问价玩儿一样，穷得叮当响的领主大人，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问： “凯伦寨主，你要多少钱？” “五枚金币一个人头，青年壮劳力和能卖去窑子的女孩再加倍。”凯伦立刻报了价，“看你们人多，我吃点亏打个八折，也就是你给我四或八枚金币，我就让你赎买一个人。” 从她老练的语气看来，显然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生意了。 夏侯炎和三个手下对视了一眼。 毫无疑问，这位女寨主报出的俘虏赎买价格非常公道，甚至就荒原的“物价”水平来说，已经算是非常低廉实惠了。 可问题在于，不管价格公道与否，上百号俘虏，也都是伊戈尔家族买不起的…… 正当夏侯炎犹豫的时候，凯伦突然又开口道： “对了，你姐姐不是这个价——贵族更贵，更何况是品相这么好的贵族小姐。” “多少钱？”夏侯炎问。 “三千金币。”凯伦面无表情地道——这根本就是一个不想让生意达成的离谱高价。 开玩笑，她凯伦·勒佩格看上的女人，怎么能随便放跑！ “没问题！”结果，领主大人的鲁莽发言，把三位伊戈尔马仔和凯伦寨主同时吓了一跳，“就是请问一下，你们这儿允许赊账吗？赊上五六年那种？” 第八十六章 讨价还价 赊……账？ 听到这个意料之外的词汇，凯伦·勒佩格的一张俏脸，先是由白变青，再是由铁青，变成了烈火一般的暴怒红色。 “伊戈尔先生！”女寨主狠狠一拍交椅的扶手，怒瞪美目，厉声喝道，“你莫不是在消遣老娘？！” 一见凯伦寨主动怒，大厅里的山贼们也纷纷金刚怒目看向伊戈尔家族四人，还有几个格外沉不住气的山贼，在响亮的金属摩擦声中，连腰间的兵刃都抽了出来； 几乎就在同时，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和胡安·克莱门特也迅速做出反应，镗啷啷宝剑出鞘，“苍穹之光”冷酷的剑刃锋芒，和巨剑剑脊上浸染着鲜血味道的死亡符文，登时闪烁在光线昏暗的月神寨正厅之中！ 唯有跟两边都有些熟悉、只想撮合着事情和平解决的阿伦·考辛斯，眼看着两方将要刀兵相向，火急火燎地上前两步，伸着两臂拦在凯伦和夏侯炎之间，不住声地恳求道： “别别别，大家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动怒……” “考辛斯大师，你逃跑的这笔账，老娘还没有跟你的领主大人算！”凯伦毫不领情地怒斥道，“伊戈尔先生，您给我好好记住了，您的这位骑士长也是我们月神寨的俘虏，想带走其他人，先把他的这五百枚金币补上！” “等等等等！”手持巨剑护在领主大人身前的克莱门特，突然愕然道，“考辛斯骑士长也值五百枚金币的吗？那我们把他还给你们月神寨继续当俘虏，是不是就可以换回来几十号领民了？” “死罐头你他妈几个意思！”考辛斯气坏了，回过头破口大骂。 在一片混乱中，唯有夏侯炎还保持着淡定的微笑。他竖起手掌，阻止了两位帝国骑士之间的内讧，坚定地看向女寨主，缓慢但无比清晰地道： “凯伦寨主，请你相信，我没有任何消遣你的意思。” 女寨主斜倚在交椅上冷哼了一声，神色没有什么变化。 但已经有几个心思细腻的山贼，觉着应该是打不起来了，悄无声息地，把手里明晃晃的兵刃往回收了收。 “你瞧，凯伦寨主，我的伊戈尔家族才刚刚抵达荒原，而在迁徙的路途上，我们遇到了您永远、永远也不会想象到的艰难与危险。”夏侯炎继续道，彻底无视了凯伦·勒佩格的不屑表情，“一个事实就是，现在的霜枫岭，是绝对无法、也不会支付俘虏的这笔赎金的。” 凯伦·勒佩格怒目瞪着领主大人，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道： “那你、既然、没有钱，还他妈有什么好说的？！” 夏侯炎微笑道： “我之所以还在同你对话，凯伦寨主，是因为我相信你的理智——这座寨子的种种迹象都表明，你，凯伦寨主，你并不是一个不学无术、残暴嗜杀的愚蠢山贼。所以，我仍然期望着，今天，你可以依靠自己的理智、选择免费把伊戈尔家族的俘虏交还给我——在未来，我以我贵族的荣誉保证，我会按照合适的利率向你支付赎金；或者，如果你更加明智的话，你大可以把这当成一种投资。” 听到夏侯炎对自己的夸赞，起初还表情微变、显得起了些兴致的凯伦，听到这里，脸色则彻底化为冷漠。她冷笑道： “伊戈尔先生，我请你注意一下，我们这不是在三水湾的集市上讨价还价，我们这是在吞人噬骨、朝不保夕的裂魂之地求取一线生机！还‘未来’，还‘利率’？也许五年以后，你我早就变成了荒原上的两具死尸白骨！伊戈尔先生，请问你是在跟我们这群不日而亡、早已把自己当成死人看待的月神寨人谈‘投资’吗？我们要的，只有看得到、摸得着、立刻可以拿去买酒买肉、花在花房镇妓女肚子上的真金白银！” 夏侯炎微微歪着头，饶有兴致地听凯伦说完，才缓缓摇头道： “不，凯伦寨主，我说的‘投资’，并不单单是指金钱。” “哦？”凯伦冷着脸挑了挑眉毛，用手指勾着背心的领口松了松——她显然已经因为怒火中烧，而感觉浑身热血沸腾了。 只可惜，如果她的胸部能更丰满一点，这个动作本该更具有魅力的。 “你瞧，凯伦寨主。”夏侯炎微笑道，“我，艾略特·伊戈尔，乃是帝国分封到这片裂魂之地的唯一一位贵族领主，从名义上讲，我对这片荒原上的一切都具有管辖权，你们也算是我的合法领民。” 凯伦·勒佩格冷笑着摇了摇头，她看向夏侯炎的视线更加带上了一股失望，那样子仿佛在说：老娘还以为你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呢…… 女寨主的表现还算矜持，大厅里的山贼们早已拍着大腿哄堂大笑，看向这位过于年轻的黑发领主的视线，也带上了强烈的轻蔑与嘲讽。 原因很简单：领主大人的这通发言，实在是太幼稚了！ ——在这片裂魂之地上，就算是三岁小孩，也不会愚蠢到拿出帝国、贵族、封建制这套言辞来说事！谁都知道，在遵从达尔文法则的荒原之上，决定性的规则只有强大或弱小，生存或死亡！ 如果说这片荒原有任何“主宰”的话，那也不会是任何贵族领主，甚至也不是某个山寨的强盗、某个佣兵团的团长、或是那些荒原异种、强大魔兽！ 死神，只有死神！ 只有时刻笼罩着所有荒原居民的死亡阴影，才是这片土地当仁不让的主宰，只有手持镰刀收割生者灵魂的死神，才能在裂魂之地上决定所有人的苍凉命运！ ——只可惜他们不知道，现在有某个来自地球的阎姓公务员正在代行死神职责…… 听着周围的嘲笑声，夏侯炎依旧保持着优雅的贵族微笑，没有说话。 他那过分淡定的目光，和在嘈杂中显得无比诡异的沉稳态度，让交椅上的女寨主，心里骤然一紧，没来由的一阵烦躁。 她咬着牙，竖起一只玉手，阻止了山贼们的嬉笑。 “伊戈尔先生，请您务必了解：您那可怜的贵族头衔，在这片荒原上并不比一块狗屎更值钱！”凯伦·勒佩格傲然俯视着黑发领主，冷笑道，“但也许，这块狗屎，毕竟还是能卖出几分价钱的——好，我退一步：如果你作为贵族圈子里的人，能想办法，给我搞到一个受帝国承认的贵族头衔的话，那么这群俘虏的价格，我们还可以再商量。” 爱丽丝和克莱门特都愣住了：这个山贼女寨主，为什么会想要帝国的贵族头衔？ 至于心思活络的考辛斯，则心直口快道： “那还不简单，只要凯伦寨主你嫁给……” 从凯伦眼中射来的、如火龙般恐怖的愤怒目光，顿时逼得这位骑士长闭上了嘴。 “你的提议非常有趣，凯伦寨主——用贵族头衔交换俘虏，大概是帝国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一种交易模式上的创新。”夏侯炎若有所思地盯着女寨主看了看，摇头微笑道，“但是，我拒绝。” 第八十七章 谈判破裂 “拒绝？你‘拒绝’？”凯伦·勒佩格咀嚼着这个生硬的字眼，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但她燃烧着怒火的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伊戈尔先生，我不喜欢你的语气——请你注意一下，这里是裂魂之地，而不是你在帝国中原、有一群弄臣捧着宠着的领地温柔乡！在这里，弱者就该有弱者的觉悟、就该有弱者的姿态！” 女寨主对自家领主毫不客气的言论，同时激怒了伊戈尔家族的三个武者：爱丽丝眯起眼睛盯住了凯伦·勒佩格白皙的脖颈，克莱门特则将手中的符文巨剑握得更紧了些。 至于考辛斯骑士长，他还挡在领主大人和凯伦寨主之间，脸上维持着和事佬的习惯性微笑，但眼神也隐隐有些冰冷了—— 他阿伦·考辛斯的品行再不堪，也是一位发誓效忠伊戈尔家族的帝国骑士，而没有任何一位正牌骑士，能容忍自家领主、被一介山贼如此羞辱！ 这事关荣誉，而荣誉高于生死！ 唯独直面女寨主羞辱的夏侯大官人，浑然不以为意地哈哈笑道： “凯伦寨主，我喜欢你的这套处世方法论——照你的意思说，荒原的法则就是实力为尊，而你这位拥兵数百的月神寨寨主，仗着自己的强大，就可以决定我这个可怜的小领主的生杀予夺、命途时运？” “很高兴你理解了荒原的规矩。”话虽如此，凯伦的表情一点儿也不显得高兴。 倒不如说，她的每个字都是咬牙切齿、从唇缝中挤出来的，似乎是觉得跟领主大人说这么多话，实在是浪费时间。 “但是凯伦寨主，希望你能理解，我并没有给予你贵族头衔的权力。”夏侯炎淡然道，“我最近在路上恶补了一下帝国的政治制度——自从近百年前的《王冠法案》出台，帝国所有贵族头衔的授予权都已经被收归皇帝陛下所有，作为领主的我们，就连册封一个骑士都需要官方的明文批准；更何况，相信你也想象得到，被发配到裂魂之地这个穷乡僻壤当领主的我，可不是贵族圈子里什么炙手可热的人物。” 听了领主大人的话，爱丽丝和考辛斯都觉得，与其说“炙手可热”，倒不如说“避之不及”更恰当…… 自从文森特·伊戈尔公爵的反叛案发，原先还能在贵族圈子里呼朋唤友、左右逢源的伊戈尔家族，早已变成了人见人厌的落水狗，更别提还有休斯顿大公这种翻起脸来不认人、背后插刀子的阴险小人…… 如果洛奇的陈述无误，那么全帝国，甚至只有罗萨里奥大公一个人敢趟着浑水、主动向伊戈尔家族伸出援手！ 这几个月来的事情，可真真让伊戈尔家族领教了一次，什么叫“失势时在十字街头耍十把钢构、钩不着亲人骨肉；得势时在深山老林舞刀枪棍棒、打不散无义宾朋”！ 世态炎凉，一至于此！ 不过，凯伦·勒佩格寨主显然没有伊戈尔家族成员的这么多感慨； 听完了夏侯炎的陈述，自知搞到贵族头衔的梦想彻底无望，她的脸上已经浮现出深深的失望与疲惫。 “既然没钱，那你们就滚吧！等过几天，我们就把你的这些宝贝领民，卖到奴隶市场和窑子里——”她话说到一半，突然若有所思地停顿下来，喃喃自语道，“等一下……你，也是个货真价实的帝国领主啊……虽说搞不到贵族头衔，但如果能把一位帝国领主抓回秋月城的话，说不定父亲他们也会……” 她脸上的神色在瞬息之间变幻数次，最终，这位女寨主像是下了莫大决心一般，一拍交椅的扶手，厉声吼道： “来人，把他们也给我抓起来！” 大厅里的几十号山贼，一听到寨主大人号令，当即面露狂喜，挥舞着利刃向伊戈尔家族的四位客人扑了过去！ 虽然忌惮“考辛斯大师”的传奇武力，虽然对那黑铁罐头和女剑士的战力并不清楚，但耳畔响着女寨主的断然命令、在贪婪和狂热情绪的驱使下，山贼们仍然健步大吼、一往无前！ 不为别的，就为了一名真正的帝国领主，能在荒原的“人才交易市场”上，卖出多么离谱的高价！ 就在寨主和领主讨价还价的同时，这群思维更加简单的山贼们，其实早就对眼前的这只肥美猎物垂涎欲滴了！ 他们不相信，仅凭四个人，就能挡住近百同伙的合力围攻！ 几乎就在凯伦·勒佩格毅然下令的同时，站在她身旁的一名壮汉，已经从交椅背后抄起一只上好弦的劲弩，对准了装甲最厚的克莱门特，将一根势如破竹的锋锐弩箭，带着破空声射了过去！ 月神寨的山贼们不是不察敌情、贸然展开突袭的“荒芜之风”佣兵团，他们一早就看出，那名女剑士和手边没有携带武器的考辛斯都并不关键，只要解决了这个体格吓人的重甲战士，就能赢得胜利女神的倾心一吻！ 而月神寨的正厅何其巨大，足以让几十名山贼对几只瓮中之鳖展开围攻！ 更何况，为了对付死亡骑士的重型装甲，从这具劲弩中射出的，又岂是寻常弩箭？ 伴随着弩弦崩响、空气炸裂的巨声飚出的这根弩箭，速度实在太快，以至于没有人注意到，从那弩箭箭头上闪过的一丝幽蓝焰芒！ 是的，这正是在帝国战场前线屡屡建立奇功、被誉为国之利器的“色雷斯湮灭箭”！ 这种乍一看并不起眼的弩矢，箭头却完全用寒骨山脉开采出的魔法金属“色雷斯寒铁”铸造，还在帝国资深炼金师的工作台上，被铭刻了名为“元素崩解”的微型魔法符文！ 在“元素崩解”的作用下，任何被弩矢箭头射中的装甲，只要没有经过特殊处理，就会迅速软化裂解，放任打磨得无比锋利的弩矢，直直贯入受害者的苦弱血肉！ 这种兼具湮魔、破甲能力的弩矢，正是帝国军部珍重以藏的战略武器，是从不在市面上外流的决胜之箭，是帝国千年军工业发展的技术结晶！ 和凝聚无数炼金师心力额的“色雷斯湮灭箭”比起来，科比师傅试图用“巴比伦密纹钢”打磨破魔箭矢的草头方案，简陋得就像青铜选手看到了世界冠军、三轮板车怼上了布加迪威龙、用美颜相机和浓妆营造出的网红脸撞见了林青霞王祖贤！ 这根珍贵的“色雷斯湮灭箭”，正是为解决克莱门特的重型甲胄、由月神寨忍着肉痛迎头送上的绝世好礼！ 一身重甲让人心悸不已的死亡骑士，在门外边足足站了几十分钟，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的月神寨山贼们，当然不可能对这位潜在的劲敌毫无准备！ 那张上好弦、搭好湮灭箭的劲弩，已经在女寨主的交椅锦布后面藏了好久了！ 然而，几乎与“色雷斯湮灭箭”的破空声同时响起的，还有符文巨剑带起的呼呼风啸，以及一缕几乎微不可闻、也没有引起任何注意的纸张撕裂声。 第八十八章 准备攻坚 带着苍蓝焰火，如一道流星般破空而来的“色雷斯湮灭箭”，毕竟没能如愿击穿胡安·克莱门特的幽冥金属护甲。 ——这倒不是因为这具金属铁罐头的防御能力，有多么超然卓群： 在“元素崩解”魔法符文的面前，但凡没有经过特殊处理，别说是在地下实验室被幽冥魔力腌出的魔法金属了，就算是最珍贵的秘银、精金，也未必能够保持完好无损、笑看风云！ “色雷斯湮灭箭”的突袭之所以没有成功，基本还是要怪月神寨山贼们准备不足： 要知道，即使是他们，这也是出于对克莱门特的忌惮、第一次动用库存中为数不多的几根“色雷斯湮灭箭”！ 因此，山贼们想当然地，使用了发射普通弩矢所用的劲弩。 可问题就在于，孤陋寡闻的月神寨山贼们丝毫没有意识到，湮灭箭箭头上铭刻的“元素崩解”符文，作用到底有多么霸道—— 湮灭箭一旦和周围的物体发生剧烈摩擦、碰撞，魔法符文中灌注的魔力就会急速爆发，将箭头触碰到的一切固态物软化解体！ 很显然，那名山贼壮汉手中、用来发射湮灭箭的竹木劲弩，也同属于“固态物”的范畴！ 就在劲弩的硬弦将湮灭箭弹射出去的那一刹那，弩箭的箭头就已经因为巨大的初速度，和弩机之间发生了摩擦：本该在命中克莱门特铠甲时才激活的“元素崩解”符文，早在弩机之中就已经先吾着鞭、爆发出了烧灼一切的蚀灭苍炎！ 这也就是为什么，帝国军部在存放“色雷斯湮灭箭”时，要在每根箭矢的周围包裹上浸有惰性魔法药剂的薄纸！ 这也就是为什么，帝国军部“破魔小队”在把湮灭箭作为常规装备的同时，还要配备专门用来击发这种箭矢的、铭刻有抑魔法阵的特制弩机！ ——就是因为“元素崩解”符文实在太过活跃、稍稍不慎就会受到激发，轻则破坏弓弩，重则在军火存放处、引发灾难性的弹药殉爆！ 而对此一无所知的月神寨山贼，第一次发射湮灭箭就闹出了大洋相： 由于“元素崩解”符文被提前激发，在弩矢射出的同一时间，箭头上烧灼着的苍蓝魔火，也毫无怜悯地把劲弩的弩机割裂开来、“咔嚓”一声劈成了两片碎木！ 而由于弩机骤然破裂，失去轨道约束力的弩矢，毕竟也没像正常发射那般、获得足够的速度和精度——它居然避开了山贼壮汉原本瞄准好的、克莱门特的胸甲部位，而是向死亡骑士的右肩斜斜射了过去！ 也正因如此，克莱门特得到了足够的反应时间，将自己那柄沉重无比的符文巨剑猛然抡了起来！ 是的，尽管弩机依然炸裂，但弩箭毕竟是弩箭，以“色雷斯湮灭箭”的飞行速度，行动缓慢的死亡骑士，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将其格挡开来的； 但符文巨剑带起的猛烈气流，却足以把本就偏离目标的弩箭、吹得再歪一点！ 弩机炸裂的乌龙事件、巨剑引发的空气扰动，两者合力之下，再加上克莱门特拼命侧了一下身子，这根“色雷斯湮灭箭”，竟真的从他厚重肩铠的表面一擦而过、错失目标！ 但仅仅就是这一下接触，“元素崩解”符文燃起的蓝色火焰，也已经在幽冥金属构成的重型肩铠上、燎出了一道宽约两指的巨大裂痕！ 环绕着死亡骑士肉体的、灰蒙蒙的幽冥魔力，顿时从这道破口中溢了出来！ 还没等发射弩箭的壮汉、瞪着手中裂成两扇的破弩回过神来，也没等目瞪口呆的凯伦·勒佩格认出这从铠甲中泄露出的灰色雾气到底是什么东西，本来就保持着高度戒备的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已经对其他来袭的山贼作出了反应！ 那柄从西蒙·阿德里安实验室里白嫖来的魔剑“苍穹之光”，一直就被女剑士提在手中——而爱丽丝·康姆斯托克，也早已适应了这柄魔剑的正确使用方法： 不是直接挥起大宝剑砍人，而是先要用它作为魔法武器自带的“闪耀术”，亮瞎所有敌人的狗眼！ 眼看着山贼们如潮水般袭来，爱丽丝先是斜跨一步、将领主大人挡在不会受到光线照射的身后，然后就横挥剑刃，一团剧烈的白色耀光，便在她的心意驱使之下，沿着魔法长剑的附魔剑刃如旭日初绽、光耀四野！ 嗷嗷吼叫着冲向伊戈尔一行人的山贼们，不是没想过对方会出手还击，却没想到对方的反击，是以一道魔法光芒的形式展开！ 在“闪耀术”起效的一瞬间，山贼们就如同rush B的悍匪被警方连丢了五枚闪光弹，如同黑夜驾驶的司机在会车时发现对面开了远光灯，更如同资深二刺猿在情人节那天、听见有人用腐朽的声带喊出了一句“冬马小三”—— 眼前他妈的只有一片“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的灿烂纯白！ 但出人意料的是，在“闪耀术”生效、短暂剥夺了所有山贼的视力之后，第一个发难痛击落水狗的，并不是施放“闪耀术”的爱丽丝自己，而是刚刚机灵地捂住眼睛、还保持着眼睛完好的阿伦·考辛斯骑士长—— 或许是由于考辛斯使用石灰粉的丰富经验，他对付起视力受损的敌人，似乎格外具有心得！ 月神寨山贼们最大的一个误判，就是把身无兵刃的考辛斯视作一个威胁相对较小的目标； ——从今天以后，他们将会牢牢记住一个惨痛的教训： 世界上最锐利的锋刃，永远不是刀剑，而是人心！ 世界上最可怕的对手，永远不是剑客，而是贱人！ 是，阿伦·考辛斯的确是没有武器，只有一对赤手空拳； 可他面对的，同样是眼前一片苍茫、视力水平堪比星际玩家的倒霉山贼！ 在短短的几秒种内，赤手空拳的考辛斯骑士长就以视力受损的山贼们为目标，无比流畅地演练出了踢裆、绊腿、踩脚趾这三大看家板斧！ ——虽然丫吹牛是吹得狠了点，但一身斗殴功夫，还是从小实打实在鱼市上演练出来的！ 山贼们身上的简陋护甲，本来就大多只保护了上半身躯干，而考辛斯则无比狡猾、精准迅捷地朝着他们的裆部重拳出击、全程突出了一个生冷不忌！ 于是，在一声又一声男同志都能理解的哀嚎声中，冲得最靠前的山贼们，如同飓风过境的小树林般，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 第八十九章 棱镜水晶已经点亮 就在考辛斯骑士长用他那些下三滥招数大显神威的同时，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和死亡骑士克莱门特，也立刻对敌人展开了反击。 这两位技艺精湛的顶级武者，颇有默契地选择不使用志在夺命的凌厉杀招，而是插上剑鞘、倒转手中巨剑，用非致命性的招式将暂时失明的山贼逐一击倒。 ——这不只是因为，考辛斯骑士长在山寨门前向他们再三保证，此事还是有和平解决的可能的； 更是因为，凯伦·勒佩格给山贼们下的命令，也只是“抓住”领主大人而已！ 不同于之前突袭车队、草菅人命的“荒芜之风”佣兵团，月神寨山贼们可并没有杀掉领主大人的打算！ 因此在反击的过程中，爱丽丝和克莱门特也选择尽量不造成人命血案。 原因无他：这群山贼们一旦看到同伴身亡，说不定就会热血上头、不管不顾地抄刀猛砍，将本就紧张的危险局势进一步升级！ 长宽均有三四十米的月神寨正厅，足足塞下了近百号山贼喽啰，其中也不乏在冷酷荒原上锻炼出的、武艺出彩的勇武之人！ 在这场小范围斗殴中，月神寨山贼已经毫无疑问地占据了人数和地理优势； 仅仅靠爱丽丝、克莱门特、考辛斯三个人，挡住山贼们的攻势都并不轻松，如果对方眼看着同伴殒命，结果身怀利刃杀心自起，这三个伊戈尔家族的武者，可没把握能在刀剑无眼的战阵中、保护好领主大人的卿卿性命！ 毕竟说到底，八竿子打不着的霜枫岭和月神寨，直到刚才也还在谈生意，并没有什么非取对方项上人头不可的深仇大恨； 其实，早在山寨门外等候时，领主大人就已经跟他们嘱咐过：如果一会儿动起手来，那么尽可能留上一线，不要把事情做绝—— 对方捏着我方的俘虏，自己又身在别人的地盘，所以一定要给双方都留个台阶下！ 既然山贼人数远超我方，那伊戈尔家族的目的，就不是豁出性命冒着巨大风险将对方赶尽杀绝，而是要让对方意识到这是块难啃的骨头，好去重新考虑一下“抓住领主大人”的决策是否正确！ 视觉稍微恢复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凯伦·勒佩格，也的确在片刻犹豫后，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 在这声命令下，逐渐从“闪耀术”的效果中缓过劲儿的山贼们，不得不提着刀往后退了两步； 当然，他们依旧把伊戈尔家族四人围在中间、依旧对这几位“客人”怒目而视，但毕竟没有像刚才那样、抄着刀往前猛冲、只想把夏侯大官人按在地上捆成粽子了。 眼看山贼们退开，爱丽丝和克莱门特也当即收手，把兵刃架在胸前，护卫住了领主大人。 考辛斯更是站在一个疼得满地打滚的山贼身前，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正要继续踹向这倒霉蛋裆部的脚，道貌岸然得简直刷一身灰漆就可以去冒充圣神石像。 也就在双方刚一交锋就停下的这一刹那，三声清脆的“咔嚓”，也在大厅的三个方位同时响了起来—— 三名山贼弩手，端起上好弦的竹木劲弩，稳稳瞄准了大厅正中央的伊戈尔家族四人！ 就在刚才的一片混乱中，他们已经强忍着视力的损伤，给这三只劲弩上好了弦！ 而虽说刚才没人看清，但现在，爱丽丝和考辛斯已经清楚地看到了从弩机中伸出的幽蓝箭头—— 毫无疑问，这又是三根“色雷斯湮灭箭”！ 即便是普通帝国军队也少有配发的魔法金属武器，这座月神寨，居然拥有不止一根！ 三位伊戈尔家族武者心中齐齐一凛，有些紧张地对视了一眼。 “色雷斯湮灭箭”的威力何其恐怖，“元素崩解”的解体之力，再加上竹木弩弓提供的极高初速，使得这种破甲武器一旦命中，即便对于他们这个档次的武者来说，其威力也不亚于一记专业级单体魔法的猛击！ 而虽说这座大厅的面积限制下，弩箭还远没有达到最优的射程范围，但看这几位持弩山贼锐利的视线和沉稳的体态，显然也都是饱经训练的资深弩手，射击命中几位被围在原地、无法脱身的伊戈尔家族成员，对于他们来说想必不会是什么难事！ 当然，三位武者自己倒也没那么害怕湮灭箭的威力，被射中了大不了看成败人生豪卖、下辈子我们从头再来，更何况领主大人还有一手复活术绝技傍身； 可他们是真的怕夏侯炎被冷箭伤到！ 考辛斯骑士长甚至觉得，本来就没有多强壮的领主大人，一旦被“色雷斯湮灭箭”击中，恐怕当场就会被“元素崩解”和弩箭的巨大力量撕成两半！ 令伊戈尔马仔们暗暗松了一口气的是，山贼弩手们虽然把“色雷斯湮灭箭”搭上了弩弦，但却把手指松垮垮地搭在了弩臂旁边，显然并没有立即击发的意思。 ——伊戈尔家族在刚才的短暂斗殴中未出全力，月神寨的山贼们，又何尝没有各退一步的打算？ 坐在大厅主位上、紧咬着银牙的凯伦·勒佩格寨主，她审视伊戈尔家族众人的目光终于褪去轻蔑，换上了一丝郑重其事的谨慎： 其实，“考辛斯大师”刚才的表现不免让她略感失望——丫根本就没表现出任何“武术大师”应有的素养，什么踢裆绊腿踩脚趾的招数，与其说能把“雷龙”萨穆埃尔吓退三百步，倒不如说更像是市井街头流氓掐架的常用套路； 但那位金发女剑士、和重甲武士在打斗中的表现，却实打实地让凯伦心中惊骇莫名： 众所周知，越是装甲厚重的重装战士，活动的灵敏度也会愈发受限——也正是为了弥补敏捷性的缺失，像是双手大剑、长杆武器这种以攻击范围弥补攻击速度的武器，也在重装武者圈子里大行其道； 可手持符文巨剑的胡安·克莱门特，却表现出了他这个重量不应具有的敏捷性！就在刚才的战斗中，他倒持巨剑，用沉重的剑柄一个个敲晕对手狗头时，动作何其圆转如意、何其流畅迅捷！ 受限于装甲的沉重，克莱门特动作的绝对速度并不快，可他偏偏能依靠脚步的移动、关节的旋转，大幅缩短每次动作需要的弧度、并在每次攻击的衔接处抢出零点几秒的时间差，使得整个人看起来迅捷无比！ 这是只有资深武者，才能通过无数次鏖战习得的高端技巧； 这种技巧的另一个名字，叫做“战斗经验”！ 至于挥舞着流光长剑的女剑士就更不用说了——她如飞燕般灵巧的身姿，把在场的所有山贼都反衬得像是中了“迟缓术”！ 技术如此精湛的剑士，再配上一柄珍贵的附魔长剑，几乎在任何普通人参与的战场上，都能如虎入羊群一般展开毫无阻滞的屠杀！ 原先，凯伦考虑的还是，要制服这几个“客人”，大厅里的近百山贼是否会受到损伤； 可现在，她甚至是真的在怀疑，仅凭自己的这些手下，到底能不能敌得住这几个高手的全力反扑了！ 唯一让她感到些许安全感的，还是那三张装有“色雷斯湮灭箭”的劲弩： 火力面前众生平等，起码这几根魔法箭矢，还是确实能对敌人造成伤害的——重装武士肩头、那道泄漏着灰色气体的破口，就是最好的明证； 可难道真要为了抓这几个贵族杂碎，把山寨仅有的四根湮灭箭库存都挥霍一空？ 凯伦·勒佩格紧咬着红唇，脸上阴晴不定，简直写满了肉眼可见的患得患失、选择困难症。 而打破了空气中的紧张情绪的，还是那个过分年轻的黑发贵族。 夏侯炎瞥了瞥三张从不同方位指向自己、蓄势待发的山贼劲弩，表情不变，向坐在交椅上的女寨主朗声道： “凯伦寨主，我说过了，我很欣赏你的处世方法论——你说在荒原之上，实力为尊，那么我也奉劝你一句，以后最好对自己和别人的实力，有个更精准的认知。” 凯伦冷冷地笑了。 只不过，比起先前的从容自若，女寨主此刻的笑容，却不可避免地显得有些色厉内荏、底气不足，像极了囊中羞涩、却不得已陪着女朋友走进奢侈品店的苦逼大学生。 “伊戈尔先生，您的意思是，您和您的这几位手下，才是荒原上的强者？”她死死盯着夏侯炎，嘶声道，“难道您的意思是，我凯伦·勒佩格，这次看走了眼？” “不不不，我丝毫不觉得我和我的霜枫岭是什么‘强者’——我们暂时还处于艰苦创业、高筑城广积粮缓称王的起步阶段……”夏侯炎露出了灿烂而虚伪的外交式笑容，“……我的意思是，凯伦寨主，也许你和你的月神寨，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强；而有一句话，我认为你说得再对不过——” 他微笑着，高高举起了手中那张、已经撕掉封印的魔法卷轴，朗声重复道： “弱者，就该有弱者的觉悟；弱者，就该有弱者的姿态。” 神色狰狞的凯伦·勒佩格正欲说话，突然警觉地抬起了头—— 一阵充斥着呐喊、嘶吼和惊叫的恐怖嘈杂声，如惊涛巨潮一般从大厅门外传了过来！ 几乎所有山贼，都在听到喧闹声后扭头四顾、面带茫然！ 就连夏侯炎身旁的三个马仔，都忍不住回头向外瞥了瞥—— 然后，刹那之间，厅内所有能看到外界景象的人，脸色不分敌我全都变成了齐刷刷的一片惨白，声带也明显失去了应有的功能，只能发出粗糙刺耳的白噪音！ 他们的神色叫惊骇，他们的表情叫恐惧！ 唯独坐在最里侧自己的那把交椅上、完全看不到室外场景的凯伦·勒佩格，一阵焦急张望后，终于还是死死盯住了夏侯炎手中、那只施放过的魔法卷轴。 凭借女人的直觉，她认定门外的这股嘈杂，一定和这个满脸鸬鹚坏笑的黑发少年密切相关！ “你！”女寨主嘶声问道，“你到底干了什么？！” 夏侯炎收起卷轴，微微一笑正要答话，结果被一个跌跌撞撞冲进厅门的山贼，用爹死娘改嫁般的绝望呐喊抢过了发言权： “凯、凯伦大姐头！我们完蛋了！广、广场上突然冒出了好多骷髅！他妈的会动弹还会用拳头打人的王八蛋骷髅！足、足足有他妈的几百个，突然就他妈的一下子从天上掉下来了！” 第九十章 风乍起，更吹落，骷髅雨 世界上最困难的事情是什么？ 相信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是：“让写到一半残忍太监的无良网文作者断肢重续、实现医学奇迹！” 但海文大陆的很大一部分法师，将会给出另一个答案： 世界上最困难的事，就是“传送物体”！ 是的，随着时代的进步，各种各样的魔法门类，不断被层出不穷的天纵之才探索发现； 时至今日，就连“驱使死尸”这种诡异的效果，都能由死灵法师借助法术实现了——而夏侯大官人（和某低调的阎姓工作人员）在大陆上霹雳一声闪亮登场以后，帝国魔法界甚至算是真正实现过了灵魂的复原！ 可经过了千百年的烟云变幻，帝国魔法研究界仍然没能彻底解决的一个攻关难题，恰恰是如何利用魔咒、实现远距离的物体传送！ 在长沙的街头买上一杯奶茶，嘴里念个简单的魔咒，一转眼就能瞬移到人民广场吃炸鸡，朝游北海暮苍梧…… “空间传送”，简直是任何一个碳基生物关于“魔法”的究极幻想——而那些苦于早上起不来床、痛恨赶公交挤地铁的打工人更是如此！ 事实上，早在帝国的草创阶段，传奇女性大法师、“星之耀”多洛蕾斯·帕帕尼古拉奥，就在她举世闻名的《魔法研究纲要》，中，提出了所谓“魔法研究十大难题”，“长距离传送”这一难题也在其中。 对于今天的魔法界来说，这“十大难题”中的“元素转换”、“金属附魔”、“弥散元素浓度测量”等等命题，都已经被历史上深稽博考的魔法学者们逐一攻克，从而离开了魔法师案头的论文标题，变成了《魔法史》教科书上一段并不起眼的文字注解； 可唯独“长距离物体传送”这一项，直到今天也仍在困扰着头顶毛发稀少的魔法研究人员！ 这很大程度上是由于，目前世界上绝大多数咒术魔法的本质，就是利用伊奥利亚古魔文咒语的吟唱，与特定的魔力元素产生共鸣，从而使魔法师得以操控魔力、实现各种各样的魔法效果； 而现存的任何一种魔法元素，都没有能“让实物瞬移到另一个地点”的能力！ 根据一些魔法学者的理论，所谓“远距离传送”，实际上已经触及了本位面关于时间和空间的根本规律，这完全超出了一般意义上魔法元素的作用范畴！ 试图用魔法实现传送功能，就好像试图用《经济学原理》课本炒菜一样荒诞不经！ 不过，近千年来的帝国魔法学者们，也的确用辛勤的汗水，证明了他们并不是只惭无补丝毫事、尚费官家压酒囊的无能之辈！ 这群每月领着魔法协会官方俸禄的学者，竟然真的在书桌前曲线救国，搞出了类“空间传送”的几种实现方法！ 其中最为帝国大众知晓的一种方法，是所谓的“传送法阵”。 这项伟大发明，来源于一百多年前、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低调阵法师：当时正处于咒术研究趋向主流、阵法师传承趋于没落的历史转折阶段，可这名阵法师，竟然依靠“传送法阵”的发明，在魔法舆论界掀起了一股小小的阵法热潮！ “传送法阵”的效果很简单： 首先在两个地点分别设置一座法阵，然后让被传送者站在其中一座上、由魔法师在两个地点同时为法阵供给魔力，那么，被传送者就会被激活的法阵、瞬间传送到另一座法阵的位置！ 除了局限于固定位置这一缺陷以外，由阵法师研究出的“传送法阵”，可以说是真正意义上实现了、本该在理论上并不可能的空间传送！ 然而，“传送法阵”并没有得到大规模普及； 原因很简单：“传送法阵”生效的关键，就在于阵眼位置所必须镶嵌的镶嵌的、鸽子蛋大小的黑色“空间原石”！ 魔法学者猜测，正是这种极度神秘、至今仍未被完全解析的魔法矿物，为“传送法阵”提供了一般魔力元素无法做到的空间穿梭能力！ 能利用各种天材地宝构造魔法阵的阵法师，也正是因为引入了“空间原石”作为能量源，这才在传送问题上胜了咒术师一筹！ 可问题恰恰在于，“空间原石”实在是太罕见了！ 如果说，精灵植物和魔法金属，只能算是市面上稀有紧俏的一般贵重资源，那么“空间原石”，简直就是传说中只闻其名、现实中不见其物的凤毛麟角、上古神物！ 这种自然矿物根本无法人工制作，只能完全靠运气从深层矿井中找到！ 即便是采矿业无比发达的帝国，在千年历史上，也只开采出了区区两块半“空间原石”而已！ 这仅有的两块半原石中，有半块被锁在学城的最高等级实验室里进行研究； 剩下的两块，则由那位天才阵法师主导，在帝都和前东部重镇“荆棘城”，各修建了一只传送法阵，从而建成了联通东西两境的空间航道！ 在那个帝国的鼎盛时期，每天都会有大批军队、物资利用这组传送法阵，在两地之间穿梭不息！ 即便是帝国的平民商贩，也可以在缴纳五百金币的高昂门票后、体验一把空间传送的快感！ “帝都-荆棘城传送航道”的建立，甚至大幅节约了各地之间的物流运输成本，直接刺激了帝国的经济发展，营造了家给人足、国泰民安的所谓“黄金十年”。 不幸的是，这条传送航道没能使用多久，荆棘城就被光荣联邦的兽人大军攻陷占领； 终结“黄金十年”的“血之年代”就此降临，而从此分属两国、无法启动的两座传送法阵，也彻底归于沉寂，深深埋藏在历史的尘埃之中。 而不同于利用空间原石、绕开魔法元素局限性、真正意义上实现空间传送的传送法阵，帝国魔法师实现空间传送效果的第二种、也是最古老的方法，其实有点投机取巧的嫌疑： 这种方法，叫做“刘易斯穿越法咒”！ ——请诸位不要误会，真正跨越次元、降临异界夺舍重启人生的所谓“穿越”，一般来说都是网文、轻小说主角的天赋技能，远远超出了帝国魔法的能力范畴； “刘易斯穿越法咒”的“穿越”，指的其实是“空间穿越”！ 这个有别于传统意义上“传送”的特殊词汇，其实已经稍微揭示了“刘易斯穿越法咒”的作用机制： 和“暗影潜行”非常类似，它的实际作用，是将施法目标投射到一个次级位面中！ 在这个特殊的位面里，一切的运动速度都会加快——快到无法想象、甚至比嗅到新闻味道的狂热记者还要迅速！ 所以，这个法咒的作用就是，先让施法目标在某地进入次级位面，以现实中不可能的高速移动到另一地对应的位置、最终脱离位面回到主世界，从而实现一种类似“传送”的瞬移效果！ 这和“暗影潜行”把人投射到暗影位面实现隐身的过程，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让魔法师们深感遗憾的是，这个神秘高速位面，似乎排斥一切来自主位面的活体生物、本身的构造也极不稳定； 因此，“刘易斯穿越法咒”不仅是个极其艰深、施法要求巨高的宗师级魔法，而且也只能实现四十公里距离的短程瞬移，且仅对一定重量内的无生命物体才起作用。 但“刘易斯穿越法咒”利用位面穿越、变相实现传送效果的天才创想，仍然让帝国魔法师们把它视为历史上最伟大的魔法发明之一！ 在帝国历史的好几次重要事件中，“刘易斯穿越法咒”都发挥了紧急运输军用物资、信物甚至帝国皇冠的关键作用，在史册上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由于这个咒语发明极早，就连西蒙·阿德里安，都珍而重之地在自己的实验室里藏了一张“刘易斯穿越法咒”的魔法卷轴！ 此次，领主大人正是怀里揣着这张卷轴、大喇喇走进的月神寨。 这个阴险狡诈的穿越者败类，自打从劳瑞大师那里抢来这张卷轴，就酝酿着一个天才般的邪恶想法： 没错，不能传送有生命物体的“刘易斯穿越法咒”，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只能当个紧急快递员，相比于其施放难度和魔力消耗，着实有点鸡肋的味道； 但，被亡灵法术复活的骷髅兵，怎么看也不算“有生命物体”吧？ ——既然没有生命，那“刘易斯穿越法咒”，显然就是能传送骷髅的！ 打着先礼后兵旗号的夏侯大官人，自然不可能背后明晃晃跟着一队令人作呕的骷髅士兵、屁颠颠跑去月神寨谈判； 但这不意味着，谈判破裂掀桌子以后，他不能把一支骷髅军队传送到月神寨内部中心开花！ 这支一撕卷轴、就随时可以从天而降的骷髅军队，才是他此行最大的倚仗！ 至于这群骷髅的来源？ 就在月神寨不远处，还有个血战过后留下的乱葬岗呢，尸体资源应有尽有！ 在尽可能只使用山贼尸体、让伊戈尔家族死者就此安息，和兼顾“刘易斯穿越法咒”承载能力上限的情况下，夏侯炎仍然用《死灵法术精要》拉起了近三百只、足可持续四五天时间的骷髅小兵！ 这支临时骷髅军队，一直就列队等在乱葬岗上随时待命，只待领主大人一撕卷轴，就可立即神兵天降—— 要知道，月神寨和乱葬岗的距离，可远远没有超过四十公里的穿越法阵作用半径！ 于是，就在月神寨正厅中、山贼和伊戈尔家族武者展开近距离驳火的同时，随着夏侯炎悄无声息地撕开了“刘易斯穿越法咒”，剧烈的魔法波动就开始回荡在正厅外的月神寨广场上！ 起初，广场上的山贼们还以为是起风了。 结果，他们既没把青春翻涌成她，也没指尖弹出盛夏，而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将近三百只恐怖骇人的骷髅士兵，措不及防闯入自己的笑颜！ 最要命的一件事是，由于“刘易斯穿越法咒”的不稳定性，并不是所有骷髅士兵都是出现在地面上的！ 有相当一部分骷髅兵，是伴着“逼油”一声突然闪现在几十尺的高空，然后如陡然落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坠向广岛的小男孩般，朝着月神寨广场急速砸落的！ 于是，造成了第一波伤害的，还真不是地面上骷髅兵们的白骨拳脚，而是这群空投骷髅的重力势能！ 好在剥离了血肉之后，从空中坠落的骷髅兵自重有限，这才没有把不幸被击中的山贼砸成肉酱； 但无论是再强壮的壮汉，毫无防备地被这么一个高空坠物骤然砸中以后，第一反应也不是寻求《物权法》的法律援助，而是哀嚎着躺在地上彻底丧失行动能力！ 而等到全体骷髅士兵降落到地面、回过味来的山贼们试图开始反击时，这座曾历经无数攻防战役的山寨广场，便见证了它自建立以来最离谱的一场战斗！ 从绝对实力上说，被夏侯大官人召唤出的骷髅兵，远远不如死灵位阶更高的僵尸，更是和训练有素的月神寨山贼相去甚远； 何况为了满足“刘易斯穿越法咒”的重量限制，它们还是没有携带任何武器与护具的阉割精简版！ 于是，当月神寨山贼们挥起斧钺刀剑砍向骷髅士兵时，的确起到了势如破竹的效果： 人类的骨骼说到底也没多坚硬，山贼们的全力一击，足可以砸断骷髅士兵的手脚，凑巧命中关节时、卸下一条臂膀腿脚也不在话下； ——可亡灵生物的优势，不就是“多”和“死不掉”吗？ 若是一个人类士兵，被人连肩膀带手肘砍掉了一条胳膊，不说会不会失血过多而死，单是短时间内由神经传来的剧痛，都可能让他失去战斗能力、在地上打滚不止； 可换成死灵魔法召唤出的骷髅兵呢？ 别说一条臂膀、一条大腿了，就算把它们的四肢完全折断，只要幽冥魔力汇聚的骷髅头部位还保持着完好，那它就仍然会张开嘴，用自己残缺的牙齿、以咬啮的形式继续进攻！ 而这样难缠的骷髅士兵，再乘上三百只的数量的话…… 面对这样一支亡灵军队，山寨广场上被敌人中心开花、连防御器械都无法使用的月神寨山贼们，很快就陷入了溃败！ 如果这三百只骷髅是从山寨外面攻来，防御工事无比坚固完整的月神寨，本应能够好整以暇地用弩炮、利箭将其逐一射杀； 可即便是月神寨的设计者，也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有人能把一支军队传送到山寨内部！ 夏侯大官人通过死灵魔法和“刘易斯穿越法咒”的有机结合，创造出了帝国战争史上从未出现过的诡异战法： 以身为饵、深入敌营，然后在敌人的基地内部空投爆兵、中心开花！ 虽说考辛斯骑士长一直力主和平谈判，但夏侯炎其实从未主动放弃使用武力的打算！ 一张“刘易斯穿越法咒”卷轴，和整装以待的三百骷髅士兵，才是他在游戏桌上最重要的筹码！ 第九十一章 终局 其实，等到那个山贼喽啰从正厅门外跑进来高喊“大事不妙”时，广场上的战局几乎已经尘埃落定了： 如蚁群般密密麻麻、打不死也砸不碎的骷髅兵，几乎已经完全占据了广场，将避无可避的山贼们逼上了山坡。 而回过味来的月神寨山贼，也在几个小头目的指挥下，以窑洞外廊道上的栏杆为掩护，用手弩、弓箭和石块，对坡下的骷髅们展开了火力压制。 月神寨的设计巧妙之处于此就可见一斑： 即便外围的高墙被敌人突破，其实依山挖掘窑洞的坡体，也大可以作为第二层防御工事，支撑山贼们进行最后的困兽之斗—— 话虽如此，山贼们其实早已斗志全无。 如果对手是其他山寨的入侵强敌，这群月神寨豪杰或许还能凭借枭勇血性和对方战个痛快，可一堆堆了无生气、只有空洞眼窝中燃烧着幽冥鬼火的骷髅，实在是让他们提不起半点战意； 现在，疯狂地往山下射箭扔石块的山贼们，与其说是想要战胜敌人，都不如说更像是在厕所里发现了蟑螂的小女生，心里只想让这群恶心东西离自己远一点。 在夏侯炎的意念指挥下，广场上的骷髅也减缓动作，没有继续向坡道上挺进。 虽说根据目前的敌我形势、和山贼们完全泄掉的士气看来，剩余的骷髅兵应该完全能宜将剩勇追穷寇、冲上山坡将这些残敌彻底解决，但山坡的优势地形也意味着，经过冲锋后，这支骷髅兵部队很可能会损失惨重。 念了几十遍“骷髅复生”魔咒、好不容易才拉起来的这支骷髅子弟兵，在夏侯大官人那里还有大用场，他可不想只为了一时之快、就把它们葬送在一群弱智山贼的身上。 现在，他更关心的是，到底怎么让大厅里的这群山贼束手就范。 虽说进来报信的山贼喽啰，在小跑到凯伦·勒佩格身边、涕泗横流地一通耳语之后，得知外界战况的女寨主，一张俏脸已经彻底变成了法国国旗（战时限定）的颜色—— ——但团团包围着伊戈尔家族四人的山贼喽啰们，和那三架蓄势待发的劲弩，还保持着蠢蠢欲动的危险姿态呢！ 倒不如说，外面广场上的失利，不仅没有如愿摧毁他们的斗志，反倒让这群格外团结的山贼，对领主大人他们的敌意更加强烈了…… 夏侯炎悄悄嘬了个牙花。 幸好，他还不是这座建筑里现在最烦躁的人—— ——月神寨女寨主凯伦·勒佩格，正怒目盯着领主大人，她一对紫眸里强烈的不甘和愤慨，只有在资深爱国者注视圆明园大水法的眼神中才能找到。 原先她还以为自己占尽优势，抓住了四只价值不菲的瓮中之鳖、待宰羔羊； 可转瞬之间，不仅仅山贼们在正厅的战斗里漏了怯，就连广场上的其他山贼，也被这个可恨的黑发小子、不知怎么搞出了一支亡灵军队骤然击溃！ 突如其来的失利，让熟悉了胜利滋味的山寨之主，现在只想把眼前这个面带微笑的可憎对手生吞活剥！ “凯伦寨主。”夏侯炎又瞥了三只装有湮灭箭的劲弩一眼，然后盯着凯伦·勒佩格若无其事地道，“把我的领民交出来，我可以让这一千骷髅兵放你们一马。” ——不管心里如何忌惮那三张瞄准了自己的劲弩，但有了骷髅部队和三位武者的撑腰，领主大人嘴上的语气，也像刚领到年终奖的员工一样硬气了起来。 丫甚至还遵循华夏古代的军事吹逼传统，给自己的兵力来了个超级加倍。 “如果我说不呢？！”凯伦显然不吃这套，不仅美目怒瞪，还梗着脖子展现了自己堪比鸭嘴兽的坚硬口吻，“难道你以为，凭一群见了鬼的亡灵生物，就能让我们月神寨屈服？！” 考辛斯骑士长目不转睛地盯着凯伦看了看，然后伸出一只手，暗戳戳地拍了拍领主大人的后背。 江湖经验丰富、对人心把握无比精准的百合骑士，早已发觉这位女寨主眼神中透露出的的外强中干——考辛斯意识到，外面广场上大片的骷髅兵、和昏迷不醒的山贼们，已经给凯伦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和挫败感！ 目前，她应该只不过是在一股怒气和莫名其妙的荣誉感支撑下，强打精神作出一套粪坑石头般的刚硬姿态罢了！ “凯伦寨主，你的选择很简单。”心领神会的夏侯炎，心平气和地朗声道，“要么，放走伊戈尔家族的俘虏，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要么，你选择继续跟我作对——那么今天，你和我至少总有一个要死在这里，但无论结果如何，你山寨里面的这些弟兄，恐怕就都要淹没在在骷髅海里陪葬了！” 凯伦·勒佩格咬牙看着夏侯炎，用双手紧紧抓住了交椅的扶把，她一双羊脂玉手的关节处，已经因过度用力而出现了一丝苍白色。 “伊戈尔先生！”终于，凯伦·勒佩格像是作出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带着一丝义无反顾的惨然和决绝，嘶声道，“今天，我就来给您亲自演示一下荒原的另一条规则：失败者，是没有脸面在裂魂之地活下去的！” “领主大人不好！”考辛斯猛一激灵，飞身向夏侯炎扑了过来； 而与此同时，凯伦·勒佩格也已经从交椅上陡然站起身，冲着山贼们厉声吼道： “给我杀了他们！” 木制弩机的炸裂声和破空声一齐响起，三道宛若邪灵鬼魅、色作幽蓝的蚀灭魔火，同时如流星一般、闪耀在昏暗的山寨正厅之中！ 但这三根“色雷斯湮灭箭”，最终也没能命中领主大人的胸膛！ 因为有四具白森森的骷髅士兵，骤然从虚空中浮现而出，抢在考辛斯之前、纵身一跃为领主大人挡住了飚来的魔法弩箭，然后被“元素崩解”符文强大的解体之力，瞬间撕裂成骨碴碎末的漫天烟花！ “暗影潜行”！ 最喜欢留后手的领主大人，又怎么可能只带着明面上的三位家族武者来赴鸿门宴！ 当初被他拉起来的骷髅们，不只有列队等待传送的那三百兄弟连，可还有身形格外高大、能够充当临时警备队的另外好几只！ 被施放了“暗影潜行”之后、它们就一直潜伏在暗影位面、悄悄跟在领主大人身边呢！ 即便是刚才情势危急之时，夏侯炎也强行忍耐，没有让它们骤然现身！ 而现在，领主大人的隐忍，终于在“色雷斯湮灭箭”的魔法锋芒下救了自己一命！ 夏侯炎早就观察清楚了那三张劲弩的位置、并且用意念指挥这四具隐形骷髅站好了方位——凯伦寨主刚一骤起发难，这四具骷髅士兵就从暗影位面浮现而出，用自己的骨骼，替领主大人挡开了本就有些失准的魔法弩矢！ 几乎在同一时间，爱丽丝、克莱门特和考辛斯三位武者也暴起发难，此时他们的动作已经再无怜悯，短短一瞬间，符文巨剑和苍穹之光，在山贼喽啰间扫出了一片惨无人寰的人间地狱！ 凯伦·勒佩格也从身旁抄起佩刀，怒吼着正要加入战团，突然之间却只觉头脑一懵、天旋地转，娇躯已在骤然重击之下，狠狠倒在了狼皮地毯上！ 又是两具骷髅士兵从阴影中降临！ 被施放了“暗影潜行”的骷髅兵一共有六只，其中四只就足以供领主大人自保，另外两只，刚刚已经在夏侯炎的示意下、暗暗摸到了女寨主的身边！ 一击锤倒女寨主后，这两具骷髅立刻蹂身而上，将她狠狠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眼看着三位马仔已经将大厅里的山贼们清理开来，夏侯炎再无犹豫，朝着被骷髅制服的女寨主大踏步走去！ 对于这个胡搅蛮缠、说尽好话依然一意孤行的山寨女首领，领主大人的眼中早已燃烧着熊熊怒火！ 一根冰凉的撬棍，在他手中闪烁着死亡的光芒！ 就霜枫岭发展重大事宜答读者问 尊敬的领导们，同学们，又是一个春暖花开、鸟语花香的季节…… 咳咳。（正经脸） 先祝各位清明节……呃……愉快？ 因为压根没打算给小说分卷，估计也没什么机会学大神写卷末总结了，正好开始动笔以后已经有些时日，也有些问题被反复提起，趁着今天没课，关于本书的写作思路简单说两句（开始长篇大论）。 1、人名 该说不愧是起点读者吗，一眼就看出了关键问题…… 关于在叙述中，男主到底是应该按照地球名字叫夏侯炎，还是按照穿越后的身份叫艾略特·伊戈尔，这个问题我在开书之前就想了很久，甚至在不止一个版本的初稿中，其实男主都是在接受新身份后改叫艾略特的。 但最终，我还是选择在第三人称的叙述中，保留夏侯炎这个名字。 原因无他：这终究是关于一个地球人、华夏人，怎样在异界呼风唤雨的故事。 祖宗之土，父母之名，虽客异域，莫敢忘也。 有朋友说这么一个中式名字看着出戏，但其实，“啊！艾略特·伊戈尔召唤了野生的阎王爷”，让一个西方人召唤出华夏神灵，也挺出戏的…… 这部小说里面，我有意识地在引入更多地球的元素、玩更多地球的梗，这不仅仅是我个人的喜好，也是由于两个位面、两种文明的交互、甚至华夏势力如何渗透异界（指阎王爷抢死神饭碗），其实算是这部小说的一个重要话题。 说到底，这其实就是一部“出戏”的小说。 “夏侯炎”这个名字，是我对男主炎黄人身份的一再确认，也和后期剧情走向有重大关联。 实在看不惯，就把“艾略特·伊戈尔”当做“夏侯炎”在异界扮演的身份，把两者的关系当成“蝙蝠侠”和“布鲁斯·韦恩”好了——宽宏大量的你们，应该会允许男主有几个外号什么的吧？ 如果这个名字的选择，不幸造成任何阅读上的不适，在此诚挚致歉。 反正都写了那么多了，大纲情节也定了，改是不可能改的（摊手）…… 2、节奏 之前看到有读者朋友说鄙人灌水…… 窦娥姐姐，麻烦让个位置，待我在雪中哭一会儿…… 请大家相信我，作为一个每天忙着看文献写论文（以及打日麻），也不太会把写小说当成主业的苦逼学生党，如果卡文没东西可写，我是宁可一更2000字，也不会写废话大水漫灌发4000字、来破坏小说整体质量的…… 少写点当只鸽子，它不香吗？ 我对自己的一个要求就是，每一个情节、每段描写都要是带着目的去写的。 比如月神寨的这段情节，在主线之外，我其实在试图用“色雷斯湮灭箭”揭开帝国军工业系统的面纱一角、关于传送的那部分内容在以后也会有戏份，绝对不是写出来水字数的——挖坑就填，是我对自己的最高要求。 从小说整体看来，这部分篇幅还是必要的、也是我认真花力气写的。 当然，这是年轻人第一本正经写的网文，由于经验不足，关于节奏和叙述的安排肯定有点问题，山寨这部分显得有点太慢了，我以后肯定会吸取教训、积极改正的…… 但刻意灌水啥的，鄙人真没有啊~ 当然啦，你们可以骂我短，因为我是真的短。 3、世界观 嗯……这本书不是同人文，而是自创世界观，没有严格采用像是DND、中土、爱手艺或其他体系的设定。 这也是为什么，我会试图在主线进展之外插进一些世界观描写，因为海文大陆和其他奇幻世界还是有差别的，大家都是博览奇幻群书的老书虫，我特别怕一些预设观念形成什么不得了的误解，所以关于夏侯大官人的舞台，还是要时不时好好介绍一下。 另外，神灵、教会、国家、机构这些，在后文肯定还会有情节涉及，大家如果看到什么与旧有知识不符的疑点，还请少安毋躁，目前身在荒原的主角，暂时还接触不到这个层次的信息…… 最后，身为一个网文新手，在写作中肯定会出现各种问题，也希望大家多多担待、指正，但在发表观点时还请避免言辞激烈、引战和吐脏字，和谐的网络环境需要大家的共同努力。 看书就是图一乐，我也希望能为大家营造一个轻松愉快的氛围，甚至就没想写啥正经书。 套用某专业解说一句话：看（写）个小说而已，那么认真搞毛…… 大家这些天来的支持，无以为报，只能努力把书写好。 这章废话不算，晚上还有一更。 顿首再拜以谢。 第九十二章 解放日 夏侯炎提着撬棍，踱着四方步，来到了凯伦·勒佩格的面前。 此时的女寨主，已经被两只骷髅兵死死按在地上——鉴于骷髅兵自重不算太大，夏侯炎还特意用意念指挥着它们用上了关节锁技。 于是，尽管凯伦·勒佩格还在地毯上疯狂地挣扎着，但她最终的成果，也只不过是让自己的身体一阵徒劳扭动，两行屈辱的热泪，也从她淡紫色的大眼睛中涌出，顺着脸颊滚滚而下，打湿了地毯上的狼毛。 仇恨、绝望、不甘，种种强烈的情绪在她眼中交织着，几近疯狂。 夏侯炎一边掂量手中的撬棍，一边在凯伦面前蹲下，眯起眼睛。 他正在琢磨，到底从哪个方向敲碎这位女寨主的大好头颅，才可以既减少她死时的痛苦，又能同时避免血液和脑浆溅到自己身上？ 他那双小牛皮靴子、和一身贵族长袍其实还挺贵的。 ——既然双方彻底撕破了脸，那夏侯大官人才不会管这是个凶神恶煞的壮汉，还是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历史上被美色所误的豪杰不在少数，而对于无比了解荒原规则的夏侯炎来说，除恶务尽、斩草竹根、给霜枫岭永绝后患，才是他心中唯一的想法！ “丰饶之风”的两位团长都已经死在自己手里了，夏侯炎毫不介意再给这位美女寨主开个瓢、送她去见阎王！ 惹上自家领地领民就得死，无论是谁，无论男女！ ——这大概就是所谓“性别平等”的真谛吧。 夏侯炎伸出一根手指，挑开凯伦·勒佩格的满头秀发，仔细确认了后脑骨的位置。 根据经验，用撬棍状的坚硬事物猛击此处，即可带来安全快速高效的无痛死亡，今天做手术，明天就上……坟！ 不得不说，凯伦·勒佩格的性格果然刚烈无比：就在领主大人准备处刑的时候，她甚至还像一条小疯狗一样红着眼张开嘴，想要撕咬他的手指，结果被骑在背上的骷髅兵一巴掌趴在头顶，整张俏脸都砸在了狼皮地毯上。 夏侯炎看准目标，一手按住凯伦的头颅，一手高高举起了冷冰冰的撬棍，姿势恰似即将对地主老财施以铁拳的工农子弟兵。 他身后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 此刻，大厅里绝大多数的山贼，已经被三位伊戈尔家族武者、和门外涌进来支援的骷髅兵料理得差不多了，但仍然有个幸存的健壮猛汉，一看见领主大人要杀害自家寨主，就狂吼着朝这边冲了过来！ 当然，这厮并没有得逞：克莱门特抡圆了胳膊挥来的符文巨剑，一下子就如苍蝇拍打苍蝇一般将他撂倒在地。 被符文巨剑压在地上的山贼，猛男落泪，撕心裂肺地朝领主大人哭喊道： “求……求求您！别、别伤害我们大姐头！您！您杀了我吧，只要饶了凯伦寨主……” 这厮表现出的、在山贼群体中并不多见的赤胆忠心，引得忙着配合骷髅兵对敌的爱丽丝和考辛斯频频侧目。 领主大人回头瞥了一眼，提着撬棍猛撇嘴。 妈个鸡，被丫这么一吵，找好的敲击位置都歪了…… 他重新拨开凯伦的头发，重新找到后脑骨，重新举起撬棍。 “等等，领主大人！”死亡骑士克莱门特盯着地上的凯伦看了片刻，突然开口，把正准备砸西瓜的领主大人吓了一跳，“您先别动手，我有个问题要问她！” “我真是日了都！”夏侯炎对着无辜的克莱门特、和地上泪眼朦胧的山贼猛男破口大骂，“你们这一惊一乍的，还让不让人好好敲脑袋了？！” 克莱门特一边跟领主大人合十道罪，一边半跪到凯伦·勒佩格身前，郑重问道： “你，其实不是人类，对不对？” 被骷髅兵死死钳制的凯伦，用仇恨的目光盯着死亡骑士，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但她微微颤抖的身体，还是显示出刚才撬棍高悬时，她切身体会到的对死亡的强烈恐惧。 “领主大人，您看她的眼睛……”克莱门特继续低头盯着凯伦，嘴里却对拎着撬棍跃跃欲试的领主大人道，“我一见她就觉得有点不对劲来着，果然……” 夏侯炎满腹狐疑地，看向凯伦满蕴热泪的淡紫色瞳仁。 淡紫，的确是一种极其罕见的瞳色，但这又能说明什…… 之前在学城上过的历史课，如一道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克莱门特抬起头，定定地望向若有所悟的领主大人。 是的，这位出生在八百年前的死亡骑士，比起如今帝国的任何人，对凯伦·勒佩格所属的这个种族都更加熟悉和敏感…… 夏侯炎眯起了眼。 他的目光让人想起锋锐的刀片。 领主大人沉默片刻，转过身，一边举起手里的撬棍示意，一边朝着大厅里还在负隅顽抗的几十个山贼，以最高音量大吼道： “还想让你们寨主活命的，就给老子放下武器投降！” 片刻的安静后，叮铃咣当的兵器落地声，在正厅内外响成了一片。 在不断涌入的骷髅兵围殴下，这帮山贼其实早就没什么斗志了； 但他们对于自家寨主的生命安全所表现出的过度关注，仍然让领主大人和克莱门特，又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眼。 “把这群投降的山贼都给我绑起来！”夏侯炎一边朝手下下令，一边转向两只钳制着凯伦·勒佩格的骷髅兵，喝道，“把她给我押到里屋去，我有话问她！” 凯伦在两名骷髅兵的挟持下，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然后一边徒劳挣扎，一边被骷髅兵无情推向正厅内侧的里屋走廊。 女寨主愤怒又屈辱的表情，让夏侯大官人有种错觉，仿佛自己是罪大恶极的鬼子少佐，正在指示手下的小兵协助自己劫掠花姑娘。 领主大人无声地骂了一句，然后跟着押解凯伦的骷髅兵一起走进里屋； “砰”的一声关上门前，他还特地探出头、跟克莱门特嘱咐了一句： “不管有什么声音，别让任何人进来！” 幸亏死亡骑士的头盔后只有灰蒙蒙的幽冥魔力，丫才没对着领主大人露出任何古怪表情。 而随着领主大人押着被俘虏的女寨主走进里屋，整座月神寨的局势也迅速稳定下来。 大姐头受制于人、再加上骷髅部队的绝对武力优势，月神寨山贼的心理防线其实早已完全崩溃。 在短短的几分钟内，他们就全都选择扔下武器停止抵抗、乖乖地被骷髅兵们用绳子把手臂捆了起来——间或有几个试图反抗的壮士，则被遵循“抗拒从严”规则的骷髅兵们迅速施以专政。 很快，月神寨正厅里，就密密麻麻地蹲满了手捆麻绳的山贼俘虏，其场面之宏大壮观像极了扫黄打非现场。 爱丽丝和考辛斯，也的确按照贵族的道德标准、给予了这群俘虏足够的优待，整个过程中没有发生什么令人发指的虐俘行为； 只不过，原先以善待俘虏闻名荒原的月神寨山贼，如今却成了别人善待俘虏的对象，风水轮流转，也不知这群倒霉鬼心中作何感想…… 而更令爱丽丝惊喜的是，很快，考辛斯就凭借自己的“关系”，从一个相熟的山贼“哥们”那里、“借”到了月神寨地牢和禁闭室的钥匙！ 这也就意味着，被月神寨长时间俘虏的伊戈尔领民，终于等到了重见天日的解放时刻！ 而十几分钟后，被考辛斯毕恭毕敬放出禁闭室的卡特琳娜·伊戈尔小姐，一边胆怯地躲避着骷髅、一边拎着裙子小跑进入正厅，然后紧紧抱住了阔别已久的爱丽丝·康姆斯托克、两个别离以来饱尝沧桑的女人抱在一起哭泣不已时，领主大人则刚好打开里屋的房门，大摇大摆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陡然见到心爱弟弟现身的卡特琳娜，顿时面露喜色；她举起衣袖胡乱一抹脸上的泪水，就丝毫不顾淑女风范地、笑着朝领主大人这边大步跑来，但却在奔出两步路后，愣愣地停下脚步。 因为这位伊戈尔家族的贵族小姐，居然眼睁睁看到，之前还趾高气扬、耀武扬威的女寨主凯伦·勒佩格，此刻正低头束手、跟在弟弟艾略特身后走出了门廊，听话拘谨得活像个刚过门的小媳妇。 跪在地上的山贼俘虏们，和站在一旁看押俘虏的爱丽丝，对着这诡异的一幕同时瞠目结舌、愕然无语。 唯有考辛斯和克莱门特，在瞥见领主大人手上缠绕着的灰色幽冥魔力后恍然大悟，然后看着低眉顺眼、气势不复往昔的凯伦·勒佩格，为领主大人的好手段，齐声吹了个既钦佩又鄙夷的口哨。 第九十三章 荒原太平天 “所以，您就这么把她敲死了？” ——考辛斯如是问时，这位伊戈尔家族骑士长，正吊儿郎当地坐在凯伦·勒佩格卧室的一张红木圆桌旁，翘着二郎腿猛抖脚。 这间挂满淡紫色纱帐、月神寨里最为精致舒适的房间，原先只属于寨主凯伦一人使用，但如今已经被大获全胜的伊戈尔家族败类们鸠占鹊巢、当成了临时会议室。 “是敲死，然后再用‘复活术’搞成活死人僵尸。”领主大人仰面躺在凯伦柔软的天鹅绒大床上，晃了晃缠绕着“控尸术”灰色魔力的手掌，开口更正道，“是她自己说的——失败者，是没有脸面活下去的！既然她想要脸面，那我就只好要她的命了，两全其美！” 考辛斯翻了个白眼。 一般的帝国骑士，大多会对死灵魔法这种禁忌之物抱有警惕和反感…… 但堂堂阿伦·考辛斯，可绝对他娘的不是“一般”骑士！ 夏侯炎躺在床上，惬意地勾了勾手指。 于是，被他变成僵尸的凯伦·勒佩格，便表情木然地捧着一盘荒原特产的仙人掌果，走到床边跪下，开始给领主大人剥果子。 对于手上缠绕着幽冥魔力的、自己的复活者兼新任主人，这位僵尸寨主显然已经化身为最听话最忠诚的奴隶，无法兴起半点反抗的意愿。 虽说“控尸术”对被夏侯炎复活的爱丽丝、劳伦斯等人一样有效，但领主大人是注定不会去给自己人搞什么精神控制的； 但对于凯伦这位跟自己非亲非故的手下败将，他可就没有半点心理负担了。 斜倚在领主大人身侧、天性善良的卡特琳娜，看着僵尸凯伦的目光微微有些不忍，但她也只是微微抿着嘴，并没有提出任何意见： 对于卡特琳娜·伊戈尔来说，既然是领主大人已经做出的决定，那她只要支持就好。 弟弟才是最重要的！ “而且，我不把她变成僵尸，怎么问出点有价值的信息？”夏侯炎斜眼盯着凯伦的淡紫色眼睛看了看，耸耸肩道，“难道你们还没看出来，这座山寨、和我们这位女寨主本人，到处都透着一股诡异吗？” 在月神寨里待了好些时日的考辛斯和卡特琳娜，同时点头赞同。 “而且，凯伦……她，还总是说想要个贵族头衔、甚至想为此‘娶’我来着……”卡特琳娜端详了一下跪在床边的凯伦，对身旁的领主大人蹙眉道，“这也不像是一般山贼会做的事情……” 同样坐在圆桌旁的爱丽丝和克莱门特，显然也深有同感。 “其实我现在才发现，什么刑讯逼供都是糙活，根本没什么信息，是死灵魔法问不出来的……来吧！”夏侯炎冲着凯伦打了个响指，“亲爱的凯伦寨主，给大家再讲一遍你的故事！” 僵尸女寨主抿了抿嘴，为其他几位一头雾水的伊戈尔败类，语调悲伤地开始了讲述： 凯伦·勒佩格，在二十七年前，生于秋月城的一个平民家庭。 而秋月城，并不是帝国的某个市镇，而是位于奥术尖塔防线以南，一座名声显赫的魔族大都市—— 是的，凯伦·勒佩格甚至都不是帝国人！ 但她，也并不能完全算是魔族。 因为她的母亲，是居住在秋月城的一个普通人类女子——不像是无比排斥异族、禁止人类以外种族在城镇定居的帝国，魔族城市里不仅有魔族百姓，甚至还会有兽人、矮人、地精、精灵等多种族杂居，其中也包括相当一批在战争时期被掳入魔域的帝国人类后裔。 而凯伦·勒佩格的父亲，不是别人，正是秋月城城主、在魔域家喻户晓的魔族公爵“焚烧者”恩格尔·西诺玛斯！ 正如许多喜好风花雪月、生活无比奢靡的贵族一样，西诺玛斯公爵在一次巡游中意外遇到了凯伦的母亲，对这位人类女子美貌一见钟情的西诺玛斯公爵，罔顾自己已有家室的事实，和凯伦的母亲开始了一场火热的廊桥遗梦。 而凯伦·勒佩格，正是这场婚外恋情的意外产物，一位人类与魔族的混血儿！ 和大多私生女一样，她继承的，正是自己母亲的姓氏。 在她出生后不久，和凯伦母亲一直藕断丝连、顺带着对这位半魔族私生女也颇为喜爱的西诺玛斯公爵，甚至还顶着正牌妻子的强烈反对，把她接入了秋月城城堡，令她接受了贵族子女应有的教育。 而身为人魔混血儿的凯伦·勒佩格，还真就在学习中，表现出了比公爵的几位嫡出子女更为出色的天赋和军事能力，这也让公爵一度考虑，是否要把自己的领主位置破例传给这位私生女。 然而，传统的力量终究是强大的：没有任何魔族，会允许一位人魔混血儿坐上秋月城的公爵宝座、成为家族的继承人。 于是、在西诺玛斯正妻的暗中操作下，凯伦很快就被栽赃上一项严重罪名，并被驱逐出魔域、永世不得回归—— 而她的流放地，则正是她母亲祖先的故乡——帝国疆域之内的裂魂之地荒原。 ——看来，不仅仅是帝国才有利用这片蛮荒地带、处理政治斗争废弃品的传统…… 不过，凯伦·勒佩格比起夏侯大官人还是要幸运得多： 三年前和她一起来到裂魂之地的，不只有物资充足的补给车队，甚至还有一大队早在秋月城就誓死效忠于她的手下，以及西诺玛斯公爵亲自赠送的一队家族亲兵：为了避免引人注意，这批部队的成员，也全都是和凯伦一样的魔域人类或人魔混血儿。 ——帝国最南端的奥术尖塔防线，只会对大军团行动做出反应，这么一只数百人的队伍，只要找准时机，很轻松地就能穿越防线、涉足帝国土地，为凯伦的未来生存保驾护航。 西诺玛斯公爵，到底还是心疼自己的私生女的。 而在率队离开魔域前，凯伦·勒佩格也向幸灾乐祸的西诺玛斯公爵夫人、与她趾高气扬的嫡出子女们发下血誓：既然魔族放弃了她，那么她就要投向自己血脉的另一个来源、在帝国的土地上建功立业、向所有人证明自己的实力！ ——总有一天，她凯伦·勒佩格，要成为能与父亲这位魔域领主旗鼓相当的一个帝国领主！ 只不过，她当初这番中二发言无疑是太过自信了： 帝国的阶层固化早已完成，如今就算是小康之家的帝国平民、一跃成为贵族领主的希望都无比渺茫，遑论她一介飘蓬也似的人魔混血儿！ 整整三年下来，凯伦也只不过是带着自己的手下，在荒原上以劫掠为生、混成了强盗团伙罢了！ 直到半年前，他们在怒涛山脉建起月神寨定居下来，事业才算略有起色； 但凯伦·勒佩格距离她梦寐以求的领主头衔，无疑还是邈若山河…… 如果再这样蹉跎下去，她理想中打脸所有秋月城魔族、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女穷的爽文桥段，恐怕将永无上演之日…… ——也正是在这种获得身份认同的强烈欲望驱使下，日益焦躁的凯伦，最终抓住了俘获卡特琳娜·伊戈尔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想要借此取得一个名正言顺的贵族身份…… 然而，正所谓“贪心不足蛇吞象”！ 凯伦·勒佩格这个招惹到霜枫岭领主大人的不智之举，最终没把她变成领主，却变成了一只冷冰冰的僵尸奴隶！ 如果上天能再给凯伦一个机会，她大概会狠狠地抽着自己的脸蛋追悔莫及： 你说我闲着没事，惹他干什么！ ——当然啦，用不了多久，“宁惹正规军，莫惹霜枫岭”，也会成为广大荒原盗匪的一项普遍共识就是了。 …… 听完了僵尸凯伦的叙述，考辛斯锤着巴掌恍然大悟： “怪不得这位凯伦寨主一副贵族做派，也怪不得这群月神寨山贼如此训练有素、装备精良、还对他们的这位寨主忠心耿耿……” “教育是很重要的啊。”夏侯炎伸指勾起了僵尸凯伦冰凉的下巴，打量着她略显悲戚、但仍然顺从的眼神，冷笑道，“我们亲爱的凯伦寨主的这座‘月神寨’，哪里是一伙山贼啊，分明是一位魔族贵胄、和她手下的家族私军！” “主人……”她嗫嚅道，“我、我输了，但求您放过月神寨的其他人……” ——虽然完全受制于夏侯大官人的“控尸术”，但她也和阎王老爷复活的其他僵尸一样，保留了生前的记忆、性格和情感。 不过，领主大人显然是不会给这位手下败将半点儿面子的—— 开玩笑，洒家自己的领民都喂不饱，哪有心思管你们山贼家的米缸？ “我就这么跟你说吧，我亲爱的凯伦寨主……”他冷笑着道，“您和您的那些山贼，在我这儿还有大用处——以后，我们霜枫岭要忙着搞建设，而这段时间里荒原的安全问题，就要麻烦贵山寨处理了……” 凯伦·勒佩格紧咬着嘴唇。 她眼中的怒火只是一闪而过，就彻底被对主人的绝对服从强行压制下去，只剩下深深的悲伤和空虚。 一旁的考辛斯，则对领主大人竖起了大拇指。 很明显，为了给领地保证一个安全的建设环境，领主大人已经打定主意要借月神寨这把刀，去杀荒原上的强盗山贼了——有了凯伦·勒佩格这个完全俯首听命的傀儡寨主在，霜枫岭甚至不用出一兵一卒，就能笑看荒原山贼们互相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 ——既然花力气把这位在月神寨一言九鼎的女寨主拉回了人世，那夏侯大官人当然要物尽其用！ 帝国主义恶霸早就证明过，这年头谁打仗还自己出兵啊？太麻烦了！ 人家都是打代理人战争！ 有了凯伦在，月神寨就是一支最好的山贼伪军！ 至于在这群山贼土匪的内战中，凯伦·勒佩格和她的月神寨到底会付出多少伤亡，显然就不在身为始作俑者的夏侯大官人的关心范围以内了…… 其实他巴不得两边都死干净。 “哎，你们说，”突发奇想的领主大人，撇下泫然欲泣的凯伦，对几个马仔兴奋问道，“如果我能把每座山寨的寨主都干掉、再复活成僵尸，岂不整座荒原的军事力量都是我做主了？” 领主大人的奇思妙想，让爱丽丝和克莱门特两个活死人都不寒而栗； 只有阿伦·考辛斯脸现钦佩：“靠，这事儿有搞头啊领主大人！我对您的钦佩，简直如滔滔狮心河水连绵不绝……” 正为自己的想法激动万分的夏侯大官人，腰间的软肉却吃了略带不满的一掐。 “艾略特！”卡特琳娜双手捧起弟弟的面庞，眼现担忧，蹙着眉头责怪道，“我不管你在学城都搞了些什么东西，可这些死灵魔法什么的，应该都是帝国魔法界的禁忌吧？我可不想你因为这些，被魔法协会派人抓起来啊……” 考辛斯立马蔫了。 从理论上来说，虽然领主大人是名正言顺的家族族长、霜枫岭之主…… 可比他大两岁的卡特琳娜大小姐，由于深厚的资历和人望，在伊戈尔家族里的话语权也小不了多少…… 某百合骑士机智地决定不掺和这对姐弟的家务事。 看着姐姐清澈纯真的大眼睛，夏侯大官人也感觉有点头疼： 包括大范围应用死灵魔法在内，自己好多酝酿中的危险想法，在百无禁忌的劳瑞大师、或是礼义廉兼备的考辛斯那里或许说得过去，但却无疑过不了一心担忧弟弟安全、道德感无比强烈的卡特琳娜·伊戈尔这关…… 关键在于，卡特琳娜还真的是一心想为他好！ 对敌人大可以如冰霜般冷酷的夏侯大官人，也是真的不想让家人担心难过—— 可难道把卡特琳娜接回霜枫岭以后，自己还得背着这位名副其实的“副领主”姐姐，偷偷搞计划中的那些小动作？ 已经几十年没体验过被家长管束感觉的领主大人，在心中叫苦不迭。 “行啦，艾略特你得跟我保证，以后不许随便像今天这样以身犯险、或是搞什么危险的魔法实验！”卡特琳娜拿出大姐姐的气势，跪在床上叉着腰板脸道，“考辛斯骑士长，爱丽丝，还有这位……呃……铁罐头先生，你们先带着凯伦出去吧，让我和艾略特单独待会儿！” “卡特琳娜你……你要干嘛？”看着自己这位眼带狡黠的姐姐，天不怕地不怕的领主大人突然有点儿慌了。 “老姐我要给你检查身体！”卡特琳娜扑上去一把抱住弟弟，嘻嘻笑道，“咱们都好多年没见了，让姐姐看看，该死的学城和乔尔镇长，有没有把我的好弟弟给饿瘦了？” …… 当天傍晚，浑然不知自家寨主已经变成僵尸奴隶、恶势力傀儡的月神寨山贼们，在被松绑以后，懵懵懂懂地在山寨广场上列好了队伍。 在临时搭起的点兵台上，凯伦·勒佩格单膝跪地，向霜枫岭领主宣誓效忠。 这也就意味着，从今往后，惨遭失败的月神寨，将正式被纳入霜枫岭的战斗序列！ ——虽然幽冥魔力就足以保证这位僵尸女寨主的忠诚，但这个效忠仪式的样子，还是要给山贼们做一做的。 点兵台上，满脸庄严肃穆的领主大人，一边用银剑点着凯伦的肩膀，一边煞有介事地将她任命为“霜枫岭剿匪总队指挥官”，令其处理荒原西部一切军事事宜！ 而仪式的最后，山贼们无比熟悉的考辛斯大师，还提着纸筒喇叭走上点兵台，按照夏侯炎写好的稿子，对稀里糊涂就被剥夺了山贼身份、摇身一变成了正规剿匪部队的倒霉蛋们，郑重宣布： “荒原土匪，任何时候都要剿、不剿不行！现在领主大人来了，裂魂之地就太平了！” 第九十四章 秋风过境 成功解救了几百名伊戈尔家族俘虏后，夏侯炎在月神寨的广场上，跟自己的领民们又是好一阵嘘寒问暖，极其鲜明地体现了自己身为领主大人的拳拳爱民之心—— 当然，这些天来穷怕了的领主大人，一遍跟人握手，心里其实一直在想的是： 这回老子可他娘赚大了！ 不同于他原先率领的、以佃农为主还在感染区中死伤惨重的那支队伍，卡特琳娜手下的这支迁徙队，不仅有阿伦·考辛斯这样的天纵之才、大批从鹰息堡征召来的能干工匠、保持着相当战斗能力的侍卫队伍，甚至还包括劳瑞大师的那个小徒弟威尔逊！ 先不提这群工匠、侍卫正是霜枫岭目前急需的建设、军事人才，而年仅十六七岁、一看见领主大人就抱着他痛哭流涕、抹了领主大人一袍子鼻涕眼泪的威尔逊，尽管还是个略显幼稚、少年心性的小伙子，可也已经是一位货真价实的二阶初级魔法师了！ 他的回归，意味着霜枫岭的魔法力量，将从算上劳瑞大师和夏侯炎的两人一跃增长到三人，增速达到了恐怖的50%！ 更何况，霜枫岭的收获又何止这些被俘虏的领民？ 既然月神寨已经被收编为剿总，那夏侯炎当然要榨干这座山贼寨子的最后一丝剩余价值！ 正如劳瑞大师此前分析过的，因为临近冬季，裂魂之地的山贼们大多都拾掇好了一年以来的收获、缩在山上过冬了——而月神寨当然也不例外！ 就在这座山寨的物资库里，还塞着满坑满谷的粮食、工具和其他物资呢！ 夏侯大官人一点儿也没客气，把月神寨的储蓄满满当当塞了几辆大车准备运回霜枫岭，算是结结实实抢了山贼一把。 而当卡特琳娜担忧，领主大人的掠夺未免太过凶残、剩下的粮食很可能不够月神寨过冬时，领主大人的回答则非常简单： “我的好姐姐，他们现在可已经是裂魂之地的‘剿总’了！过冬的粮食不够吃，那就让他们去别的山寨抢好了——打赢了，抢回来粮食皆大欢喜；打输了，死点人不就可以节约消耗了？” 领主大人对待山贼的这种残忍态度，让卡特琳娜打了几个寒颤，但最终也没有反驳。 只要弟弟自己的人身安全可以保障，一向温柔淡泊的卡特琳娜小姐，自然是不愿在领地整体的运行方针上横加置喙的—— 倒不如说，卡特琳娜看着弟弟指挥物资收缴的沉稳姿态，心里却是如老母亲一般，浮现起“这小家伙终于长大能干了”的欣慰与感慨。 而要运回霜枫岭的物资在月神寨门外装车准备停当之后，夏侯炎又特意让考辛斯大师从山贼中挑选了几个比较能干可靠的小伙，准备带回霜枫岭、充入军事组归爱丽丝和克莱门特管辖。 ——虽说月神寨的山贼们大多对凯伦言听计从，但内部也绝对不是铁板一块； 对于暂时纳入手下的这批山贼，虽然夏侯炎最直接的想法是让他们全部都滚去送死，但分化一批、打压一批、拉拢一批的政治手段，有时候该玩还得玩。 如果真有几个山贼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和忠诚，夏侯大官人是丝毫不介意把他们收归为霜枫岭领民的——领地建设初期，得力人手就和物资一样紧缺。 至于率队离开月神寨前，领主大人要处理的最后一件事，正是被变成僵尸、在他们搜刮过程中一言不发、黯然侍立的凯伦·勒佩格。 被死灵魔法临时复活的骷髅，无论相隔多远都会受到死灵法师的意志支配； 但对于僵尸来说，控尸术的幽冥魔力只能保证夏侯炎在场时、这位女寨主会对他言听计从，而不能保证在他离开月神寨后、凯伦也会继续保持忠诚。 所以，夏侯炎要在控尸术还在生效、幽冥魔力缠绕在手时，关于凯伦今后的行为，在她的脑海里灌输几条准则。 借助特定的死灵魔法咒语，这些准则就会像阿西莫夫的机器人三大定律一样，牢牢烙印在凯伦·勒佩格的脑海深处，即使夏侯大官人离开，她也必须遵守。 正是通过这种方式，历史上的死灵法师才不用时刻维持令人不适的控尸术，也可以同样享受死灵生物的忠心服务！ 为了避免钻空子和刻意曲解，极其稳健的领主大人，特地给凯伦准备了一套极其冗长繁复的行为准则，其中包括了“剿匪”时遇到各种突发情况后的行动策略，以及必须对他人保密自己的僵尸身份等一系列保密条款…… 结果就是，整篇《僵尸行为准则》念下来，比起网文作者和某些无良平台签下的合同还要复杂几分。 在处理完这些繁杂事宜以后，夏侯炎才和卡特琳娜并肩坐在马车上，驾着满载收获的车队踏上了归程。 ——值得一提的是，由于卡特琳娜迁徙队原先的许多马车都已损毁，所以这支车队里新补充进的好多车辆，也都是从月神寨白嫖的…… 如今的月神寨，活像在短短一天之内就接待了上千位刘姥姥的荣国府，从原先的人民富豪，愣是被夏侯大官人打秋风打成了低保户。 伊戈尔家族的车队，在三百骷髅兵的保护下渐行渐远； 月神寨也在众人的视野中缓缓缩小，最终变成了荒原风沙里的一个小点。 和夏侯炎并肩坐在马车车舆上的卡特琳娜·伊戈尔，回头望着这个囚禁了自己几十天的地方，歪头抱住弟弟拉缰的手臂，幽幽叹了口气。 “怎么了？”领主大人伸出另一只手拍拍姐姐头顶，笑问，“你还舍不得月神寨了？” “不是舍不得……”卡特琳娜有些责怪地白了弟弟一眼，“只是……只是我总有点心疼凯伦寨主……她其实对我一直挺好的……” 夏侯炎翻了个白眼：想泡你，能对你不好吗？ “为什么事情就不能和平地解决呢？”卡特琳娜轻咬着嘴唇摇头道，“凯伦寨主变成了僵尸，月神寨的人死了不少，艾略特你也差点被弩矢射死……为什么大家就不能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呢……” “行啦我的好姐姐，我有骷髅兵保镖的，那湮灭箭离我八丈远呢……”夏侯炎撇嘴道，“至于‘和平解决’什么的……姐姐，其实你，还有一直力主谈判的考辛斯骑士长，都忘记了一件事——一件让我和凯伦寨主永远也不可能握手言和的事。” “什么事？”卡特琳娜睁大眼睛，怔怔地望着弟弟。 “这里是裂魂之地，这里是荒原。”领主大人喟然一叹，“我要救你们，凯伦寨主抓住了你们；她要钱，我没钱，就这么简单。裂魂之地，不是大家一团和气恭维客套的鹰息堡，也不是能凭借容貌、血统和头衔就能横行四方赊账不还的帝都贵族圈——在这里，只有胜利者才有发言权。” “所以呢？”卡特琳娜抿了抿嘴。 “所以我……”夏侯炎在她额头轻轻一拍，“……不，‘我们’要成为胜利者。我们伊戈尔家族，我们霜枫岭，必须要成为这片裂魂之地的主宰。” 卡特琳娜沉默了片刻，没说话。 良久，她才把头埋在领主大人的袖子上，低声道： “艾略特，这样的生活好累……我好想父亲、好想母亲……我好想家……” 领主大人也是一阵沉默，然后才伸手指着霜枫岭的方向，低头柔声道： “卡特琳娜，我们就要到家了啊。” 卡特琳娜轻轻“嗯”了一声，然后突然抬起头，如最警戒的安检员一般，死死盯着驾车的领主大人，目不转睛。 夏侯炎一下子感觉好心虚。 卡特琳娜如盐之海水般温柔浩大、又暗含严厉的眼神，仿佛有一种魔力，让他想要像被家长抓住偷开电视的小屁孩一样痛哭认错。 ——可我他娘到底干什么坏事了？ 没、没有……吧？ 然后，他就听到卡特琳娜怀疑地质问道： “艾略特，你跟我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对爱丽丝妹妹出手了？我觉得她看你的眼神，怎么好像有点儿不太对呢？” 低头看着自己一脸狐疑的亲姐姐，领主大人一边抖了抖马缰，一边勉强挤出了笑容—— 他笑得很凉。 第九十五章 猪撞树上了 马车铃的清脆响声里，凤凰台的边缘一角自地平线上冉冉升起。 许多天前，这里只是裂魂之地东部、霜枫岭边缘一座不起眼的台地，景色不过是斜曛之下暗黄的沙土，间或在沙中点缀着几根枯草、半颗骷髅，和沙暴乍起时如亡魂呜咽般的喑哑风声。 但如今，这里毕竟有点人类定居点的样子了。 因为首先映入卡特琳娜·伊戈尔大小姐眼帘的，并非用临时砍伐的木材并排扎成的“绿坝”栅栏墙，却是两座竖立在营地门边，一左一右高高耸起的木质了望塔。 塔体是用格外细长的木料搭起、再用铁钉固定；为了节省材料，这座了望哨塔并没有设置木梯，只有一根打了无数绳结的长麻绳，作为供人攀援上下的绳梯，从塔顶垂下，在微风中缓缓摇摆。 而了望塔顶的茅草棚下，隐隐可见实习斥候如鹰隼般警惕的眼眸。 “这……”卡特琳娜坐在车舆上，抱着弟弟的手臂吃吃道，“这就是霜枫岭？” “是啊，看来我出去的这段时间里，唐纳德师傅已经把哨塔建好了……”夏侯炎满意地遥望着这两座哨塔，心里权衡了片刻，到底要不要给效率极高的唐纳德师傅，发个工作奖金啥的…… 权衡的结果是不要。 虽然这次从月神寨赚了一大笔，但伊戈尔家族需要省吃俭用、艰苦创业的现状并没有根本改变——夏侯炎觉得，与其给领地里的先进人物发什么奖品奖金，倒不如就当众口头表彰一下算了，这份荣誉感，应该也足以激励大家努力工作了吧…… 发什么奖金啊，我们追求的是梦想，谈钱就俗了！ ——这厮毫无障碍地带入了资本家的思维方式，还自觉十分心安理得。 “艾略特……我们到家了！”卡特琳娜看着凤凰台的简易工事，突然从眼角流下了两行泪水，喜极而泣道，“我们终于到家了！” 领主大人一边给姐姐擦眼泪，一边隐蔽地猛撇嘴。 虽然完全可以理解卡特琳娜的激动心情，但他也真是惊讶于，不同位面的女人居然都这么多愁善感——甚至，在这个人身生活没有基本保障的类古代社会，像卡特琳娜这样的贵族小姐，对于住所、家庭的依赖感还要强得多。 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这位好姐姐不要在领地建设上多加干涉了——资本的原始积累就和政治一样血腥而残酷，卡特琳娜这种杀个鸡都不敢、忍见其生不忍见其死的温室花朵，待在鹰息堡算是个仁慈爱民的好领主，但裂魂之地的萧索荒原，注定不是她大显身手的舞台。 伊戈尔家族的姐弟俩，就这么各自心怀感慨，驾着马车开进了凤凰台。 早已从斥候那里得到领主大人归来信号的乔尔镇长和劳瑞大师，早早就迎到凤凰台广场上，将领主大人接下了马车。 而当他们看见卡特琳娜小姐那张熟悉的温柔笑脸时，两位老人先是蓦然愣住，然后彻底老泪纵横，如空巢老人见到自海外归国的女儿般，紧紧抓着大小姐的手又哭又笑。 领主大人在一旁抱着胳膊老大不是滋味：这位长期待在鹰息堡的好姐姐，跟领民们的关系，显然要比某位从学城匆匆赶回来继承头衔的外来户亲近得多…… 其实，不只是卡特琳娜，他这次从月神寨救回来的三百多名领民里，有不少都是跟东线迁徙队成员沾亲带故、关系匪浅的，于是，随着获救的领民走下马车、和凤凰台的亲友一一相认，欣喜的哭声和泪水顿时在洋溢在台地之上，场面之热烈恰似井冈山红军会师。 夏侯炎更郁闷了。 按理说，他之前带着两个武者离开营地，只是去勘察一下乱葬岗战场的！ 而发现了大批可以利用的尸体资源、造出骷髅兵先礼后兵攻陷月神寨、营救出大批家族俘虏还白嫖了一车队物资，这些都纯属于他的临时起意、随机应变——就连那张传送术卷轴，都是他原本为了从天上召唤石头砸人防身而带上的，起初并没有任何军事上的打算！ 因此，在这趟收获极其丰富、完全超出了原本预期的旅途中，明显他夏侯大官人才是谋划最细、出力最多、贡献最大的——如果不是他抛下一身性命，用传送卷轴搞了个骷髅部队的中心开花，卡特琳娜和其他俘虏哪能喜迎解放？月神寨怎会俯首归顺？穷困潦倒的霜枫岭，哪能骤然得到一大笔意外之财？ 可偏偏，在大家喜迎团聚的场景里，他这个居功甚伟的领主大人反而遭遇了冷落！ 虚荣心见长的夏侯大官人，抱着手臂扭着头，无声地直骂娘希匹。 不过，很快他就被一件自己从营地出发时还不存在的事物，给转移了注意力。 那是停放在广场不远处、硕大无比的一团……烂肉。 不，如果仔细看看就会发现，这不是普通的肉，而是一只巨型野生动物的尸体！ 在密密麻麻、钢针也似的棘刺覆盖下，它布满黑毛的体表已经是伤痕累累，无比明显地揭示了这只畜生的死因：大大小小的刀伤剑伤纵横交错，暗红色的鲜血还在阳光下不断地外渗——至于它的腹部，则绽开了一条令人触目惊心的巨大豁口，干瘪的肠段流到了地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这是一头豪猪！ 而最令夏侯炎感到震撼和迷惑的，正是这头豪猪尸体的体积！ 它实在是太大了！ 荒原上普通的豪猪，身长充其量也就不到一米，可这具豪猪的尸体，却足足有两三个人长，腹部和躯干也是格外壮硕饱满，显得几乎不像豪猪，而像是一头印度小象！ “这玩意是打哪儿来的？”领主大人左右四顾。 看出夏侯大官人心情悲怆、早就束手等在旁边、准备溜须拍马的汤姆·劳伦斯急忙答道： “领主大人，这畜生是昨天夜里突然出现在营地外面的，估计是在荒原上饿狠了，闻到了人气，二话不说就往‘绿坝’上撞，这货皮糙肉厚的，我们军事组再加上劳瑞大师，花了好大力气才把它干掉！” “没人受伤吧？”夏侯炎急忙问。 “呃，有几个侍卫受了轻伤，一位正在加固栅栏墙的工匠师傅有点骨折，还有些被刺扎了的倒霉蛋，其他没啥。”劳伦斯耸耸肩，“这玩意儿力气大得吓人，还把建好的栅栏都冲垮了一片，唐纳德师傅正抓紧带人维修加固呢——好不容易建起来的防御工事，差点连头豪猪都挡不住，乔尔镇长可把唐纳德老师傅骂惨了……” “一会儿我就去慰问一下伤员……”领主大人又盯着地上的“豪猪”尸体看了好久，“你说这是‘豪猪’？天底下哪有这么大的豪猪？” “不是普通豪猪！”劳伦斯悄声道，“劳瑞大师说，这不是普通野兽，而是一种叫做‘脊峰箭豪’的下等魔兽，它脑壳里还有魔晶呢！” 夏侯炎愣了愣：魔兽不同于野兽，不仅智力力气和体格都要更为出色，甚至还会施放一些简单的魔法，可以说是对野外旅者的生命安全威胁相当严重的物种了； 可问题在于，海文大陆的魔兽大多出现在东部联邦境内，顶多在帝国东部的密林、沼泽、深山里偶尔出没…… “他娘的，魔兽是怎么从八百里外、跑到南部荒原来的？”夏侯炎问。 劳伦斯无辜的眼神，表明丫也对这问题一无所知。 第九十六章 全身都是宝 虽然亲友同胞喜迎解放，的确是一件令霜枫岭群众欢欣鼓舞的大喜事； 可短暂的热烈庆祝过后，所有人的注意力，还是不可避免地放在了金子、票子、房子、车子的接收问题上。 主管农业组和霜枫岭物资事宜的老乔尔镇长，责无旁贷地承担起了“接收大员”的任务，不等人们擦干净眼泪，就开始指使着一帮棒小伙，对领主大人从月神寨抢来的物资进行归类储存。 至于劳瑞大师手下的工匠组，则临时停下了修墙锻造等一切杂活，如火燎屁股一般，利用从月神寨带来的毛皮布料，和一群善于缝纫的妇女一起，紧急展开了帐篷的搭建工作： 被月神寨俘虏的伊戈尔领民足有三百多人，而凤凰台现有的帐篷数量，显然并不足以容纳突然多出的这部分人口。 ——如果不能在天黑之前不能搞出足够的临时帐篷来，恐怕有些倒霉鬼，就要露宿荒原吹夜风了！ 而刚刚在月神寨大显神威的夏侯大官人，不无悲哀地发现，一旦涉及领地设施建设的具体环节，自己又进入了游手好闲的废物状态。 他能做的，只是让那三百骷髅兵帮着搬运货物、打打下手罢了—— 不像是被永久复活的僵尸，骷髅兵都是有时效限制的，但夏侯炎显然不打算浪费资源，是打定主意要把这批亡灵生物的剩余价值榨个干干净净了。 ——话虽如此，但控制骷髅兵也是要消耗死灵法师的精神力的； 本来魔法阶别就没多高的领主大人，也就是仗着自己身为穿越者、灵魂在地球上活了几十年、在穿越过程中又似乎经过锻炼，因此精神力稍强于同辈魔法师罢了。 让他指挥骷髅群“冲锋”、“撤退”、“前进四”，负担还不算太大； 但真要让这群骷髅兵分门别类干什么精细活计，夏侯炎立刻就会感觉精神力遭到透支，眼冒金星的同时、整个人摇摇欲坠。 说到底，这群骷髅兵也就能当个搬运箱子的无情跑腿机器罢了——真要让它们去搭帐篷冶铁绣花，消耗的可就是夏侯炎的预期寿命了。 从这个角度上讲，只要接受了“控尸术”指令、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自主行动的僵尸，比起骷髅的优越性可是强了不止一点。 于是，夏侯大官人的眼神又开始鬼鬼祟祟，心里也惦记起那片乱葬岗来。 而浑然不知领主大人所思所想的霜枫岭群众们，也对这群亡灵生物表现出了极强的种族包容性——如果是普通的帝国农夫，看见骷髅兵的森森白骨只怕会尿裤子，但打感染区里走过几个来回、又对领主大人无比信任的伊戈尔猛男们，和骷髅兵们合作得却相当默契。 甚至还有几个小孩，笑嘻嘻地搂着骷髅兵的脖子、荡在骷髅搬运工的背后，活脱脱是把这群亡灵生物当成了秋千架子。 目睹了这一幕的卡特琳娜，又看看正给骷髅兵充当监工、表情志得意满的领主大人，竟无语凝噎。 这位贵族大小姐真心觉得，自己的领地风格，在弟弟的带领下好像有点跑偏了…… 而眼看着诸多工作渐入正轨，自己用意识指挥骷髅兵搬运货物也逐渐熟练、不需花费太多心神，夏侯大官人在营地里转悠了几圈，终于还是回到了那头“脊峰箭豪”的尸体前面。 再次靠近这坨令人作呕的魔兽烂肉，夏侯大官人没有面对疾风，只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恶臭。 “赶紧来几个人把这坨快乐风猪处理掉！”领主大人叉着腰怒吼，“在这儿放烂了，万一搞出瘟疫怎么办？！” 正在一旁指挥着工匠搭帐篷的劳瑞大师，闻言赶紧跑了过来，枯树枝干般的手掌一阵猛摆： “别别别，使不得！这头豪猪可不是一般野兽，它是魔兽！” 虽然很想回一句“魔兽？星际也不行！”，但夏侯炎还是耐着性子道： “大师，我们领地现在卫生条件有限，如果真的弄一坨腐烂的肉放在这儿，闹起瘟疫可不是小事儿……我知道您是法师，肯定对这些魔法生物有研究兴趣，但……” “领主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劳瑞大师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叫屈道，“我留着这头魔法豪猪的尸体，是对领地有用的！这都是可利用的资源！” “哦？”领主大人像是资深股民听说了某支上市新股一般，眼睛猛然一亮。 “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做‘魔兽一身都是宝’！”劳瑞大师捏着鼻子，站到脊峰箭豪的尸身旁，扮演起了博物馆导览员的角色，“您想啊，即使是普通的野兽，它的骨骼、毛皮、肌肉都能派上用场，更何况身体长时间被魔力浸润的魔兽？” 夏侯炎翻了翻自己的记忆，发现在学城时，由于《魔法生物学》课程一般安排在晚上，都被他毅然翘掉、跑去酒吧泡妞了。 于是他决定在劳瑞大师面前，继续保持故作高深的缄默。 劳瑞大师用鞋尖踹了踹豪猪的烂肉，认真解释道： “领主大人，我就这么跟您说吧，在帝国境内，魔兽的数量本来就很稀少，连带着魔兽身上的生物资源也非常稀有！既然我们幸运地搞到了一只自投罗网的‘脊峰箭豪’，那我们就必须对它善加利用，而不是像营地里某些蠢货刚才跟我建议的那样、把它烤掉吃肉！” 站在不远处、正看着小孩荡骷髅秋千的某只吃货精灵，尖耳朵非常隐蔽地抖了抖。 “所以这玩意儿到底有什么利用价值？”领主大人只关心这个问题。 劳瑞大师首先伸出手，捏起了脊峰箭豪背上的一根豪刺。 由于这头魔兽的体型远大于普通豪猪，这根刺也显得格外巨硕，活像一把三棱军刺。 “这些豪猪刺都无比坚硬锐利，只要稍加打磨、粘上箭羽，就可以快速制作出一批实用的箭矢！”劳瑞大师热情地就像电视导购，夏侯炎觉得丫就差说一句“只要998”了。 不过，他还是对劳瑞大师的观点表示赞同： 正经箭矢的制作，包括了锻造打磨箭镞、烘烤打磨箭杆、粘贴箭羽等一系列复杂流程，而天然呈现出长锥形的豪猪刺，只要稍经加工，就可以作为箭矢投入使用。 虽说营地里弓箭手不多，但这确实是种物尽其用的好方法。 “除此以外，魔法生物的外皮非常坚韧，脊峰箭豪的豪猪皮，经过鞣制可以制作出相当可靠的皮具护甲！”劳瑞大师继续道，“我看以这只豪猪的体积，给某个侍卫队成员搞出一套全身皮甲来，根本不在话下！” “善。”一直担忧领地装备不足的夏侯大官人点了点头。 “除此以外，它坚硬的骨骼可以打磨出非常耐用的工具，腹中器官可以用做不少魔药的调配原料，更不用说它脑壳里那颗满蕴魔力、可以为魔法师补魔的魔晶了！”劳瑞大师亲切地拍了拍豪猪尸体的猪头，结果差点被刺扎到。 “那肉呢？”夏侯炎意识到，大师还没提过这具魔兽尸体的主要部分，“豪猪肉怎么办？” “过去的魔法师和联邦驯兽师，一般是用魔兽的肉去饲养自己驯养的其他魔兽的，历史上的龙骑士也有用魔兽肉喂龙的传统……”劳瑞大师嘬了个牙花，“但鉴于咱们领地没有魔兽需要喂养……” “所以呢？”夏侯炎问。 “所以可能还真是烤了吃比较好。”劳瑞大师耸了耸肩，“不过魔兽肉里含有微量的魔力元素，人体不能完全消化，所以吃了可能会拉肚子……” 领主大人开始怀疑，前世那些一吃就腹泻的快餐店，后厨原料用的是不是某种“魔鸡”了。 第九十七章 罗萨里奥的十二试炼（一） 最终，夏侯炎还是敦促劳瑞大师，赶紧把这具豪猪尸体按计划处理掉。 ——就算不考虑腐烂滋生瘟疫的风险，这么一坨血肉淋漓、挑战san值的不可名状物摆在凤凰台广场上，也是够有碍观瞻的。 此外，他考虑再三，还是在薇尔芙的愤懑注视下，回绝了今天晚上拿豪猪肉搞个烤肉宴的想法； 他决定让继承了母亲烹饪衣钵的卡特琳娜，把豪猪肉切成小块、做成腌肉条储存起来！ 卡特琳娜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好弟弟竟然真的举贤不避亲，让她这个细皮嫩肉、娇生惯养的贵族小姐去处理这坨恶心的豪猪肉！ 但夏侯炎做出这个选择，其实也完全是出于无奈： 如果不是真到了揭不开锅的饥荒时刻，他才不想让领民用内含魔力元素的猪肉大快朵颐、然后一个个变身喷射战士！ 既然吃又吃不得，扔了又可惜，那也就只有腌起来这一种处理方式了。 确定了这头全身是宝的魔法豪猪的归宿以后，领主大人撇下表情难以置信的卡特琳娜、对地上的豪猪尸体虎视眈眈的薇尔芙，以及正带着徒弟威尔逊、试图用魔法撬开豪猪脑壳取魔晶的劳瑞大师，一路走到凤凰台营地另一端，找到了一个无比显眼的局外人： 罗萨里奥大公国情报处，一等外派情报官，卡里姆·洛奇，正斜斜靠在营地一角，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他那柄鲁特琴。 夏侯炎缓缓走近，默然端详着这位间谍先生打理得一尘不染的年轻脸庞。 卡里姆·洛奇略有些心虚地，抬眼看了看领主大人。 夏侯炎从腰间抽出了撬棍。 “领主大人别动手！”洛奇迅捷无比地举起鲁特琴，挡住了自己的帅脸，“有话好商量！” “给我一个不敲死你的理由。”领主大人狰狞道，“你刚才看见的东西，我也根本没打算对你保密，是的，我的确是个会使用幽冥魔法的死灵法师，而且我现在正缺尸体用呢！” “您大人有大量！”洛奇在鲁特琴背后哀嚎道，“整件事的结果不是好的吗？您救回了卡特琳娜大小姐，还从月神寨搞到了一大笔物资……” “我不喜欢别人骗我。”夏侯炎狠狠一脚踹在洛奇肚子上，后者顿时如煮熟的大虾般蹲在地上蜷起了身体，“洛奇先生，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为什么山贼们当初的战斗，不是你所说的遭遇战而是攻城战，为什么你没有告诉我月神寨的底细？我他妈才不信，你这个罗萨里奥派来荒原、对整个南部局势门清的狗屎间谍，会不知道这座所谓的‘山寨’，连、他、妈、的、湮、灭、箭、都、有！” 领主大人说到最后，已经出离了愤怒，每咬牙切齿地说一个字，就在洛奇的背上抽一撬棍。 事实证明，洛奇身为间谍的抗击打能力还是很出色的。 他以最圆润的姿势在黄土地上蜷缩着，一待领主大人骂完，就立刻闷闷地哀嚎道： “我没骗您……只是少说、还有修改了情报的一点点细节嘛……” 又是一阵风声，趴在地上、已经紧咬牙关准备再吃一记撬棍的洛奇，却意外地感觉到，那根冰凉的金属最终只是高高抬起、轻轻落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他愕然抬起头。 “告诉我。”夏侯炎俯视着这个间谍，眼神活像贝加尔湖的冰水，“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罗萨里奥大公的意思？” “是大公的意思……”洛奇低头看着地面，嗫嚅道。 夏侯炎沉默地盯着间谍看了好久，然后收回撬棍。 “站起来。”他面无表情地道。 洛奇一边搓着挨打的部位，一边讪讪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说吧，怎么回事？”夏侯炎用撬棍敲着手掌，问。 “是这样的……”洛奇苦着脸道，“前一阵大公刚好来了南部荒原，卡特琳娜大小姐被俘的事情其实他也知道……大公临走前特地嘱咐我，让我想办法趁这个机会刺激您一下，鼓励您去把月神寨给端了……” “所以你就闭口不谈当初是另一伙山寨先动的手，也不提月神寨的装备到底有多精良？”夏侯炎冷笑。 洛奇小鸡啄米般点点头。 “你怕我知道了月神寨的‘高贵’作风，和他们以某种方式媾和，也怕我畏惧月神寨的实力，当起缩头乌龟不去找他们的麻烦？”夏侯炎抿了抿嘴。 洛奇再次点头。 夏侯炎晃了晃手里的撬棍，冷笑。 “我真没怎么骗您！”洛奇哭丧着脸道，“只不过是为了让您对月神寨的敌意更加强烈，用了一点点的修辞手法罢了！” 夏侯炎深深吸了几口气，问： “罗萨里奥大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他为什么非要我灭掉月神寨不可？” “大、大公说，作为东境贵族，山贼在南部荒原上横行霸道他管不着；但作为帝国子民，他不能容许一个魔族在帝国领土上安营扎寨……”洛奇嘟囔道，“而且前一阵，月神寨还在荒原北边，抢了一批帝国军部的军用物资，这下算是彻底惹恼了罗萨里奥大公……” 夏侯炎哼了一声：他算是知道月神寨的“色雷斯湮灭箭”是打哪儿来的了…… “所以，罗萨里奥大公就想借我的手干掉月神寨？”他冷笑道。 “而且，大公说这算是给您的一个试炼……”洛奇哀求地看了看领主大人，“您可能不知道吧，当初皇帝陛下本来是想要把伊戈尔家族赶尽杀绝的，是罗萨里奥大公力主之下，才留了您和卡特琳娜小姐两条命，还安排把您迁移到南部荒原的……罗萨里奥大公私下里跟我说，魔族最近可能会有大动作，而他需要一个可靠的领主，驻扎到一向治理空虚的南部边境……” 夏侯炎这下可是愣住了：他都没想到，原来在伊戈尔家族的这场领地迁移中，罗萨里奥大公还扮演了如此重要的角色！ “罗萨里奥大公本来是准备给您一大笔启动资金用于建设的，但他先要保证，您不是混吃等死、浪费资源的贵族纨绔，而是能切实确保荒原安全的实干领主……”洛奇低声道，“而能否征服本地的山贼营寨，就是大公给您的一个考验……” “那我要是输了呢？”夏侯炎咬牙道，“我要是不小心死在月神寨手上呢？” “大、大公说……”洛奇小心翼翼地看了领主大人一眼，“……他宁愿看到文森特·伊戈尔的儿子变成荒原上的一堆白骨，也不愿意看他变成一个懦弱的废物……讨伐山贼是治理南部荒原的第一步，如果您不幸失败了，他大不了再找个别的领主过来……” 夏侯炎沉默了。 “我看您的队伍受损严重，本来是打算徐徐图之，先协助您建立领地、组织一支像点儿样的军队，再堂堂正正地去讨伐月神寨，顺顺当当完成大公的试炼、皆大欢喜的……”洛奇沮丧道，“可没想到您出去勘探个现场的工夫，不声不响就把事情都搞定了……这事儿说出去谁信啊……” “罗萨里奥大公会信的。”夏侯炎冷笑道，他的表情让洛奇不寒而栗，“这算是我通过了‘试炼’，对吧？那他的那笔‘启动资金’，我们可得好好说道说道了……” 第九十八章 霜枫岭式外交 旭日初升，照耀在崭新的凤凰台营地之上。 一切都显得金灿灿的，杂纹布料草草缝成的帐篷布，表面上还带着没处理干净的断枝的栅栏木，以及高高堆起、还没有彻底完成收纳的物资箱……这片荒原领地中的一切事物，仿佛都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宏伟曲调中，表面流溢着新生般的金色光辉。 但领主大人的中央大帐里，却是无比的昏暗。 因为在这里，伊戈尔家族的几个高层，正在进行另一场秘密会议。 被领主大人派人从被窝里叫起来、刚进帐篷时还睡眼惺忪的卡特琳娜、劳瑞大师、老乔尔，以及爱丽丝、克莱门特、考辛斯三员大将，听夏侯炎复述完洛奇的话之后，脸色都是齐齐一变，灰暗得活像是刚吃了一碗黯然销魂饭。 ——帝国里一共就那么几个大公爵位的高阶贵族，其中一个休斯顿大公、一个罗萨里奥大公，居然不是想背后捅刀子，就是想借伊戈尔家族之力剿匪、把他们当枪使…… 险恶的政治环境，不由得伊戈尔家族的马仔们，不心怀戚戚然。 而夏侯炎之所以要组织这次紧急会议，也的确不是像是那些手握权力的小领导一样、讲话欲望过剩，而是确确实实需要和大家商议一下，此事过后的霜枫岭，到底该怎么处理和罗萨里奥大公国的关系！ 不出他所料，听完了自己对整件事的叙述后，所有参会者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倒是乔尔镇长问了句： “那个间谍卡里姆·洛奇，现在在哪儿？” “我把他软禁起来，派克里斯他们守着呢。”夏侯炎沉声道，“他就是个传话的打工仔，我们先集中精力考虑罗萨里奥大公的事情——我们必须先确定，大公是我们的朋友，还是我们的敌人，这是革……呃，领地建设的首要问题。” 沉默再一次笼罩着领主大帐。 由于出身没落贵族家庭、能读书会写字而兼任会议记录员的汤姆·劳伦斯，小心翼翼地挑了挑狮子油灯的灯芯，在紧张的氛围里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由于会议内容事关重大，就连和自己亲密无比的贴身女仆安洁，也被夏侯炎一股脑赶了出去。 现在，他真正能信任的只有这几位领地高层，和那几个证明了忠诚的活死人侍卫。 ——被洛奇不疼不痒地欺瞒过一次后，他可算是养成受骗PTSD了。 “那个，领主大人，我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最终，还是乔尔镇长斟酌再三，小心翼翼地举起手。 “大家有什么看法尽管说，都是自己人。”领主大人催促道。 约翰森·乔尔镇长审慎地点点头，清了清嗓子开始发表观点。 这位前鹰息堡镇长，虽然由于年事已高，有时讲话带有老年人特有的啰嗦和记忆断片，但他的基本论点很简单：目前的霜枫岭，不应该贸然与罗萨里奥大公为敌。 至于理由，乔尔镇长认为有三个： 其一，按照洛奇所说，领主大人当初之所以能活下来、而没有被皇帝陛下株连处死，罗萨里奥大公是确确实实出过力的，再加上大公让洛奇提供的月神寨情报，虽说不完全准确，但也帮助领主大人救出了卡特琳娜大小姐——也就是说，即便动机不纯，罗萨里奥大公对于伊戈尔家族也算是有过极大的恩情； 其二，身为霜枫岭统治者的领主大人，本来就承担着剿灭贼匪、绥靖荒原的天然职责，保持一个安全稳定的南部局势，也算是他作为领民庇护者的职责所在——从这一点上讲，总有一天霜枫岭是要剿灭月神寨这样的土匪山寨的，罗萨里奥大公其实并没有让伊戈尔家族做什么额外的、不属本分的工作；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则是，目前休斯顿大公已经獠牙毕露，甚至裂魂之地的整个北方商道，都可能被这位岩溪城统治者掐住了脖子——在这种情况下，再去冒犯罗萨里奥大公，一口气得罪两位帝国大贵族的话，霜枫岭发展面临的外部环境，未免就有点太过于恶劣了…… ——尽管罗萨里奥大公的确有做得不地道的地方，但秉承着远交近攻、合纵连横的基本外交规则，乔尔镇长坚持认为：目前弱势的霜枫岭，还是要和罗萨里奥势力保持一个明面上的友好关系。 乔尔镇长阐述的这种外交策略，很快得到了劳瑞大师、克莱门特这几位持重派的支持。 而阿伦·考辛斯和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则迅速出言反对—— 他们的意见也同样简单：声名显赫的格林姆·罗萨里奥大公，是杀伐果断的军人，也是权倾一方的政客，但唯独不是满腹妇人之仁的慈善家！ 是，没错，罗萨里奥大公的确提供了不少帮助； 可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霜枫岭拿到手里的每一份礼物，说不定早已被命运女神暗中标好了价码！ 众所周知，罗萨里奥大公是个为帝国鞠躬尽瘁的出色军人，他一生最大的梦想，就是为帝国踏平东部联邦的兽人国土，将占据海文大陆南端的魔族犁庭扫穴！ 对于这样的人来说，霜枫岭生也好、死也罢，都始终只会是他手里握着的一件工具、甚至是可以随时毫无顾虑抛弃的筹码！ 今天，罗萨里奥大公可以诱导领主大人、替他把侵入帝国境内的魔族营寨拔除，明不定就会派霜枫岭的子民走上战场、甚至进攻魔族和联邦兽人！ 再加上裂魂之地的位置无比险要，考辛斯甚至振振有词地质疑，如果哪天魔族真像大公所说的那样有了什么动作，霜枫岭和伊戈尔家族，肯定会被罗萨里奥大公当做膏锋锷、填沟壑的送死排头兵！ ——霜枫岭和伊戈尔家族，坚决不能变成罗萨里奥的一条看门狗！ 考辛斯说完，带着一股气重重坐回自己的位置，爱丽丝则稍显犹豫地点了点头，以示赞同。 遭到反驳的劳瑞大师和乔尔镇长，苦笑着对视一眼，也没说什么。 爱丽丝·康姆斯托克脑子里明显只有她效忠的领主大人，这位女剑士不愿意领主大人为罗萨里奥大公冒险送死，这种心态也很好理解； 至于考辛斯，即便是两位老者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论断很有道理。 只不过，这种浑然不顾帝国与人类利益、只考虑自己家族得失、全然没有骑士誓言中“奉献精神”的“百合骑士”，还真是他娘的少见啊…… 当然，无论谁都很清楚，此间能做最终决定的，其实只有一个人。 所有眼睛都期待地看向了夏侯炎。 而领主大人，则望向了长时间一言不发的卡特琳娜，柔声问道： “卡特琳娜，你怎么说？” ——对于夏侯大官人来说，自己这位至亲姐姐的意见，其实比任何人都来得更重要。 结果，卡特琳娜只是温婉笑着向他摇了摇头： “我听你的。” 夏侯炎默默低下头，舔了舔嘴唇，然后看向在场诸人。 “诸位。”他开口沉声道，而帐篷中的马仔们也都精神一振，“这次罗萨里奥大公的事情，除了被休斯顿老贼背刺以外，算是我们霜枫岭遇到的第一个外交问题，而关于外交问题，有一个准则都是永恒不变的：狮子与人之间没有信得过的盟约，狼和羊也没有共同的愿望，外交桌永远是为强者和胜利者准备的。” 众人点头同意了领主大人这番并无卵用的屁话。 “所以，我们霜枫岭的政策取向，永远是以自己的发展壮大为目标，永远是以保护伊戈尔家族领民的生命和利益为目标。”夏侯炎继续道，“这次去月神寨，那位凯伦寨主给我提了一醒：弱，则举目皆敌，强，则天下宾服——我们霜枫岭的终极目标不是复仇，也不是兼济天下，而是要自己不断变得更加强大！因此，关于如何对待罗萨里奥大公，问题就在于，怎么做，才能给我们带来最大的收益！” “所以……”劳瑞大师捧哏道。 “所以帝国和罗萨里奥大公，想让老子的霜枫岭卖命替他们镇守边疆，做他娘的春秋大梦！”夏侯大官人一拍桌子，厉声道，“帝国皇帝砍了我的父亲、害死了我的母亲，他们要是还想让我和我的人民平白无故给帝国出一份力，都是痴心妄想！我们霜枫岭人，只为自己而活、只为自己而战，绝对不会为别人的利益无偿牺牲！而我，也只会对自己的人民负责！” “这么说，您不打算对罗萨里奥大公友好相待、也不打算帮他干活了？”考辛斯急忙问。 “不，我的意思是，得加钱！”夏侯炎怒道。 众人肃然。 “如果罗萨里奥证明，他能给霜枫岭、给我的人民足够的好处，那我可以考虑和他的关系——但‘他值得我这么做’，是一切的前提！”领主大人咬牙道，“我这次帮罗萨里奥拔掉了一座魔族匪寨，那他最好能把那笔所谓的‘启动资金’，分毫不差地送到我的面前！马勒贝，真要惹火了老子，我他妈把感染区的尸潮放出去，谁他娘都别想好过！” 悚然而惊的众人盯着夏侯炎看了好久，才终于确定领主大人是在说气话。 “所以，到了讨账的时候了！”夏侯炎环视四周，冷哼道，“咱们得联络一下罗萨里奥，看看他到底能给咱们多少好处——而他的诚意，将决定霜枫岭未来对他的态度！” 此言一出，考辛斯突然跳了起来。 “干嘛？”领主大人斜睨着自己的骑士长。 “要派人联络大公是嘛？”考辛斯像是中了彩票一般激动地道，“太好了领主大人，我正好知道，咱们领地里有一位货真价实的外交人才！” 夏侯炎先是一愣，然后又看了看帐篷里的参会众人。 他心里总觉得，自家领地里这卧虎藏龙的“人才”，是不是也太多了点？ 第九十九章 我给你物色了一位新人 “考辛斯骑士长，你说的这人……他可靠吗？”夏侯炎怀疑地盯着考辛斯。 领主大人深知，一位外交官最珍贵的品格，不是才思敏捷，也不是口齿伶俐，而是忠诚！ 这个掌握着领地对外关系的职业，一旦叛变或泄密，造成的危害将是难以估量的！ “这个人绝对可靠！”考辛斯把自己的胸脯锤得当当响，“他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发小，更曾经长期担任鹰息堡文书，当年您的父亲，都可以无比信任地将机密文件交给他处理！” 夏侯炎眨了眨眼。 来自鹰息堡的两支迁徙队伍里，的确有不少文书、会计、学者这样的知识分子，但由于这群人没什么生产能力，就都被他一股脑编入废……业务组干杂活去了，也一直没有得到领地高层的太多关注。 “领主大人，最重要的是，这个人的业务能力极其出众！”考辛斯兴奋地竖起了一根大拇指，“他曾经在鹰息堡三年一度的辩论大会上，连续卫冕五届冠军，堪称能言善辩的口舌奇才！”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脸色一变，齐齐骂了一声“靠”。 只有夏侯炎一个人蒙在鼓里，脸色茫然，看向表情剧变的劳瑞大师。 “领主大人，我好像知道考辛斯骑士长说的是谁了……”劳瑞大师脸色古怪地艰难道，“我只能说，这人在鹰息堡算是家喻户晓，也确实有点天赋……” “所以他真赢了五届辩论大会？”夏侯炎惊喜道，“那可有点厉害啊！” “呃……准确地说，不是‘赢’了五届辩论大会……”卡特琳娜在一旁欲言又止地补充道，表情总有点心有余悸的味道，“他只真正赢了其中一届，但其他四届的决赛上，他的对手都因为突发心脏问题，中途告负退场了……” 夏侯炎：“……” “所以，我把他带过来给您看看？”考辛斯迫不及待地问。 夏侯炎带着某种破罐破摔的消极心态，拍板做了决定：“让他过来吧！” …… 不久，阿伦·考辛斯就带着一个中年人走进了帐篷。 出乎夏侯炎预料的是，这人并不是他想象中戴着厚片黑框眼镜、干瘪瘦弱的文书模样，反而膀大腰圆、身材魁梧、一脸络腮胡子，形容雄伟之处简直不在考辛斯骑士长之下。 “小人鲍勃·布鲁克，参见领主大人！”他略显笨拙地弯腰朝夏侯炎行了一礼，肚子上的肥肉顿时被挤出了褶，“领主大人，您叫小人一声‘鲍勃’就好。” 单冲这个名字，夏侯炎就觉得这货乃是可造之材，起码去某个帝国市镇开个酒馆，肯定有前途。 他给考辛斯使了个眼色。 于是，考辛斯跟鲍勃·布鲁克简单地解释了一下，目前霜枫岭和罗萨里奥大公之间的矛盾——精明的考辛斯并没有将所有敏感细节和盘托出，但也足以让身为决策圈以外人士的鲍勃，明白了领主大人目前的外交困境与政策取向。 见布鲁克听完考辛斯的话，若有所思，领主大人便给出了自己的面试题： “布鲁克先生，如果我现在要委托你出使东境，给罗萨里奥大公递交一份正式信函，来索取他此前保证的‘启动资金’，你会怎么写？” 不知为何，他有种自己正在出高考英语作文题的既视感。 布鲁克眯起眼，捏着下巴沉吟片刻，突然沉声道：“领主大人，请给我纸笔！” 早就等在一旁的劳伦斯，赶紧抄起纸笔、递给了这位黑脸壮汉。 包括夏侯炎在内，在场的所有霜枫岭高层，都饶有兴致地看着布鲁克提起鹅毛笔，在纸上一阵龙蛇乱走——大家只知道他是个临场反应极快的辩手，可还没人见识过他的文字功底呢。 结果没用几分钟，鲍勃·布鲁克就已经写满了一张纸，志得意满地放下了笔。 就冲这写作速度，颇有几分倚马千言、七步成文的风采，足以令一群网文写手鸽子怪羞愧得无地自容。 “领主大人，我可以念给您听吗？”布鲁克用双手捏着自己拟好的外交信函，毕恭毕敬地问。 “读！”夏侯炎大手一挥。 鲍勃·布鲁克清了清嗓子，大声念道： “尊敬的格林姆·罗萨里奥大公，愿您长寿——即便在腥风血雨、朝不虑夕的东线战场上，您长寿的几率也许并不大。” 帐篷里顿时哑然无声。 只有布鲁克浑然不觉地继续读道： “所以，我只能和我的女儿一起，祝您的母亲长寿了……哦，对不起，我忘了，我还没有女儿，而您也没有母亲，她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过世了…… “那么，我只能向您过世的每一位先祖，都致以我最诚挚的问候！ “鄙人，鲍勃·布鲁克，在此谨代表霜枫岭领主艾略特·伊戈尔大人，专程来与您商议贵我领地的交往事宜。对于我这样一位、由其他贵族派来的外交使节，您既没有派专车接送，也没有给予符合贵族地位的招待，您对于自己领地财富的俭省、和对资源开支的节约，足以让我们这些还在遵守帝国基本礼仪的人士感到汗颜。 “除此以外，敝领地必须欣赏您情报工作的卓越成果——最近我们发现，您的白厅间谍，居然已经深入包括南部荒原在内的、帝国的所有角落，这完美体现了您对于每一块帝国领地——无论它是否属于您——的关注和爱护！ “您的这种过度操劳、和代替其他领主管理领地的强烈意愿，充分展现了您作为一个爱国者的远大蓝图和雄心壮志；有朝一日，我们也许会向皇帝陛下汇报此事，请求陛下给予您应得的嘉奖！ “与此同时，伊戈尔大人作为裂魂之地上唯一的合法领主，向您对南部荒原局势的特别关照，表示由衷的感谢！ “您充分考虑到敝领地暂无讨伐山贼匪寇的能力，便巧妙地利用间谍卡里姆·洛奇先生进行误导，逼迫敝领地罔顾人民生命安全、冒着极大风险对月神寨展开讨伐，这是您作为伟大战略家的卓绝智慧和政治艺术的绝佳体现！ “正如您的其他间谍，想必已经在我——裂魂之地唯一合法领主的唯一特使——之前向您秘密报告的，月神寨目前已经彻底归顺敝领地。 “虽然在讨伐月神寨的过程中，敝领地付出了难以估量的人员伤亡和物资损失，但能代替您完成本应属于您的、驱除异族的战略任务，我们依然感到无比荣幸！希望将来有一天，我们能够让您也一起分享这份难以言表的快乐与幸福！ “尊敬的罗萨里奥大公，古语有云，合则两利，斗则俱伤；古语又有云，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尽管敝领地无比热切地希望能够继续为您效劳，但由于努力完成您上个任务所导致的物资匮乏和人员不足，敝领地暂时不具备这一能力。 “同时，艾略特·伊戈尔领主大人愤慨地注意到，霜枫岭民间的某些人士，对于贵领地的外交态度已经产生了误解：一大批自发组织的民意代表，无端指责您是在利用霜枫岭借刀杀人、谋害霜枫岭人民的宝贵生命！ “当然，对您的高洁情操无比信任的伊戈尔大人，已经对类似的不实言论进行了处理，但在物资严重匮乏的恶劣氛围下，领主大人深切担忧，类似的舆情可能会再度出现…… “因此，为了维护贵我领地的友好关系，也为了保证全体帝国人民的共同利益，伊戈尔大人向您提出倡议：希望您能够对敝领地的现状承担一定责任，并加强贵我领地建设过程中的物资与人员交流，实现贵我领地的均衡发展、遏制领地间严重的贫富不均。 “我谨代表艾略特·伊戈尔大人向您提出告诫：南部荒原局势对于帝国战略大局无比重要，可供伊戈尔领地支配的武装力量，也比您间谍报告的要更加强大！ “相信没有一位帝国子民会希望，某些敌对势力的恶毒挑拨，令贵我领地之间出现龃龉矛盾，最终危害帝国大局、无端损耗本应用于对抗联邦兽人的军事力量，勿谓言之不预也！ “最后，向您致以最诚挚的问候！伊戈尔家族之主，前鹰息堡领主，现霜枫岭领主，裂魂之地荒原之唯一守护者，艾略特·伊戈尔大人之全权代表，鲍勃·布鲁克敬上。” 洋洋洒洒一大篇外交文书念完，布鲁克放下稿子，微笑着抬起了头。 帐篷里没有一个人说话，满室死寂。 夏侯炎木然坐在帐篷主位上。 他的眼睛，从阿伦·考辛斯看向鲍勃·布鲁克，再从鲍勃·布鲁克转回阿伦·考辛斯。 “有时候，我确实会思考……”领主大人用手杵着脸颊，若有所思地道，声音嘶哑，“小小一个鹰息堡，到底是怎么汇聚了你们这样的卧龙凤雏的？” 考辛斯和布鲁克都有点懵： 汉语词汇直译到帝国通用语导致的文化差异，使他们并不能完全理解领主大人的言下所指； 不过，“沉睡的巨龙”和“幼小的凤凰”，应该都是夸人的好词吧？ 于是，布鲁克谦逊地朝领主大人鞠了一躬，以示感谢。 “行啦行啦！”最终还是劳瑞大师打破了僵局，瞪着布鲁克怒道，“鲍勃你写的都是些什么鬼东西？滚滚滚！领主大人，我们找个别的外交官人选再试试！” “不！”夏侯炎却突然道，“就用这篇，我喜欢！鲍勃·布鲁克先生，我决定，这次就由你来代表我们霜枫岭，去出使罗萨里奥大公国了！” 在众人呆滞的目光中，布鲁克先是有些发愣，但马上回过神来，美滋滋地又朝领主大人行了一礼。 第一百章 外联诸邦，内建高房 夏侯炎之所以选择了布鲁克，是因为他深信一个道理： 能够阴阳怪气到一定境界的人，好好说话的水平也一定不会差！ 遣散了其他无关人等后，他又指导着鲍勃·布鲁克，一字一句地把那封极尽嘲讽之能事的“外交文书”好好改了一遍，去除了其中一切试图对罗萨里奥大公造成精神伤害的部分。 ——毕竟，霜枫岭的最终目的还是找罗萨里奥要钱，而不是像泼妇一样骂街； 先不提丫刚开始拟的那封信，会不会把大公气到炸裂、在盛怒之下拒绝支付本来允诺的“启动资金”； 万一鲍勃·布鲁克把大公的心脏气出个好歹，那也是夏侯炎不愿意看到的情况。 所幸，即便已经在强行抑制体内阴阳怪气的洪荒之力，鲍勃·布鲁克也证明了他是GOD，是神，是帝国历史上，不，是海文大陆历史上最优秀的外交人才！ 在领主大人的指导下，他很快就重新草拟出了一篇文辞华美、礼仪备至、主题明确的“文明版”书信！ 夏侯大官人只扫了一眼，就觉得如果自己是收信的罗萨里奥大公的话，那绝对经不住这篇史诗级外交文书的吹捧与诱惑、一定会乖乖掏钱付账。 事不宜迟，夏侯炎和布鲁克很快就商量好了： 明天一早，就由这位新上任的“霜枫岭外交专员”，带着领主大人亲笔签署的信函赶往东境、向罗萨里奥大公递交信函！ 而布鲁克也政治觉悟极高地立下军令状：明日此行，不从罗萨里奥大公的领地狠狠敲一波竹杠，我鲍勃绝对没有脸面回来见您！ 不过，正当布鲁克要告辞离去、留下夏侯炎早些就寝时，却又被这个黑发领主出声叫住了。 “领主大人，有事吗？”布鲁克站在帐篷门口，手里攥着外交文书，略有些疑惑地望向领主大人。 “先别走，再帮我另拟一封外交信函。”夏侯炎沉吟道，“这封先不寄，但要先写好收着，以待不时之需。” 另一封信函？还有哪家领主跟我们霜枫岭有外交联系吗？ ——虽然心中不解，但鲍勃·布鲁克还是老老实实地重新在桌边坐下，抽出一张新信纸，提起了羽毛笔。 能为领主大人多干点活、起码混个脸熟，这位新任外交官心里其实还是挺乐意的。 夏侯炎见布鲁克准备就绪，便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鲍勃，听好了，这封信要这么开头：尊敬的秋月城公爵，恩格尔·西诺玛斯阁下，见信如晤……” 霎时间，布鲁克只觉头脑一片空白，但手中的羽毛笔，已经无意识地开始了书写，笔尖在纸张上发出了沙沙的摩擦声。 …… 次日清晨，由鲍勃·布鲁克作为外交专员兼队长的霜枫岭第一批外交使团，正式离开凤凰台，骑马向帝国东境进发。 除了一些必要的文书人员和侍从之外，担任使团武官与护卫队长的，正是曾与罗萨里奥大公有过数面之缘、又懂得贵族礼仪的考辛斯骑士长——在他，和几位可靠侍卫的保护下，这支使团应该能够顺利抵达鹰息堡。 与使团同行的，还有满脸颓丧的卡里姆·洛奇先生。 夏侯大官人可没什么把别家间谍留在霜枫岭玩监禁的兴趣，正好按照大陆上同行的政治原则，把他作为已经暴露的情报人员，给原主罗萨里奥遣返回去，顺便当成自己并未伤害罗萨里奥大公国子民的证据—— 要知道，帝国领主其实是有权处死被捕的间谍的！ 只要罗萨里奥大公还像传闻所说的那样有点良心，看见安然无恙的洛奇以后，他无论于情于理，都得给霜枫岭一笔足够的赔偿才是。 当然了，洛奇也在临走前发下毒誓，绝对不会泄露霜枫岭的各项机密，例如领主大人的死灵魔法； 但夏侯炎其实巴不得罗萨里奥略微一窥自己的底牌——让对方意识到自己的实力，也有助于提高霜枫岭能拿到的价格； 不像从小接受贵族教育、循规蹈矩的卡特琳娜，手握尸潮秘密武器、又天高皇帝远的领主大人，对这些所谓“禁忌”，还真没有太放在心上。 在凤凰台大门口，夏侯炎郑重其事地将火漆封印的外交信函、象征伊戈尔家族的苍鹰家徽旗、象征霜枫岭领地的冰蓝枫叶旗交给了鲍勃·布鲁克，又把代表武官身份的仪式佩剑亲手挂在了考辛斯骑士长的腰间。 ——值得一提的是，对于穷困潦倒的伊戈尔家族来说，连柄正常兵器都足以当宝贝，更是不可能藏着什么贵族专用的、华而不实的“仪式佩剑”的； 这柄所谓的“仪式佩剑”，其实是科比师傅连夜往一柄军刀上镶了点黄铜配饰，再用染料按照仪式佩剑的传统材质，染成银底金纹的——这根西贝货别说从鞘里拔出来了，一下雨沾水都会露馅。 这支既不威武雄壮，也无仪态庄严，只剩下穷酸潦倒的草台班子外交使团，就这么在数百领民的目送下，踏上了霜枫岭的第一次出使之旅。 夏侯炎内心无比希望，自己下一次看见他们时，这支队伍的背后还跟着一支满载金币货物的运输车队。 而使团离开后，尽管只是少了那么区区十几人，但凤凰台的景象，也显得一下子萧索下来。 最近这两天，农业组已经在乔尔镇长的带领下，在凤凰台北侧的溪水沿岸，开始了早已计划好的土豆种植——这批耐寒作物，将会在来年开春时成为领地的第一批农业收获，接替从月神寨掠夺来的粮食物资喂饱领民们的肚子。 由于对本地的水土条件不太熟悉，许多谨小慎微的农业组成员，已经和乔尔镇长一道在农地旁搭起简易棚屋居住，以便随时观测土地和播种状况。 这么一来，凤凰台上的日常工作者，除了负责供应饮食的、从各家各户抽调的厨娘以外，几乎就只剩下工业组的那些成员了。 送走了外交团以后，夏侯炎就是听着连绵不断的锤头敲击声、木料断裂声和弓锯摩擦声，开始重新翻阅自己从学城带回的那些禁书，心情烦躁得宛若刚下夜班想要补觉、却发现周围邻居都在装修的可怜人。 即便是劳瑞大师把一颗鲜血淋漓、泛着暗绿色光辉的“脊峰箭豪”魔晶摆到他面前时，夏侯炎的心情也没变好太多： 对于魔法师来说，魔兽的魔晶不仅可以补充魔力，还是制作各种魔法器材、布置法阵的必要原料，在市场上一向价格不菲； 可整个霜枫岭领地一共就三个魔法师，其中一个还是有阎王爷庇佑可以刷卡透支魔力的穿越者，再加上霜枫岭又没有什么魔法炼金人才，这颗魔晶真是派不上什么大用场。 其实，他们之前就从阿德里安的实验室里，带回了好几颗不明魔兽的魔晶来着，但直到现在也一直躺在领主大人的箱子底吃灰。 对于霜枫岭来说，脊峰箭豪的那一身刺，说不定都比这颗魔晶来得有用。 而赶走了劳瑞大师以后，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带来的乔尔镇长的口信，才终于让夏侯炎来了点兴致。 “乔尔镇长说要盖房子？”夏侯炎从书页上抬起头，看了看爱丽丝。 “是的。”爱丽丝笑了笑，被夏侯炎拉着手，在他身边轻轻坐下，“乔尔镇长说，天气转凉，既然卡特琳娜小姐回来了，那断然没有让您和小姐继续住帐篷的规矩——是时候给霜枫岭建造一座正正经经的领主府邸了。” 第一百零一章 让一部分人先住起来 从溪畔农地匆匆赶回凤凰台的乔尔镇长，向领主大人亲口叙述了自己的想法。 随着夏侯大官人在月神寨赚得盆满钵满，长期困扰霜枫岭的粮食问题算是基本得到了解决：特别是，当你吃的是别人准备的过冬粮食时，自然会有一种不劳而获的幸福感。 这一点，在昨晚的简易庆功宴上，已经由甩开腮帮子大快朵颐、不是旁人拉着就要把自己肚皮撑破的精灵薇尔芙，给予了充分证明。 但粮食暂且无忧的同时，眼看着天气渐冷，霜枫岭的居住条件则开始受到考验了： 直到目前为止，几乎所有伊戈尔领民都是居住在帐篷中的。 用厚毛布和油布搭起的帐篷，固然能为居住者抵御深秋的冷风，但它们到底能不能在凛冽寒冬的面前提供足够的保暖作用，对于初到荒原、对气候并不熟悉的伊戈尔家族来说，无疑还是一个未知数。 正好凤凰台周边的基本防御工事已经落成，唐纳德师傅手下的建筑工们也闲了下来； 老师傅和乔尔镇长碰头一商量，的确也该到开始盖房子的时候了。 虽然时间有限，他们不可能在严寒降临前为所有人都提供争风挡雨的房屋，但先让一部分人住上固定住宅，再用省下来的兽皮和火炉改善一下其他人帐篷的保暖条件，起码这个冬天，大家应该还是能共克时艰扛过去的。 而最先应该得到自己住房的，毫无疑问，将是领主大人和卡特琳娜小姐。 其实夏侯炎自己倒是无所谓：他心里还巴不得，能和自己的领民一起同甘共苦住帐篷呢； 可荒原的生存条件，对于自小娇生惯养的姐姐卡特琳娜来说，毕竟还是太恶劣了。 虽然这个贵族小姐面上什么也不说，也永远保持着温暖和蔼的笑容，但夏侯炎看得出来，她正无比艰难地适应生活中的诸多不便之处。 例如，目前的凤凰台，暂时还没有开挖化粪池和厕所； 人有三急的方便问题，大家统一都是在那条小溪边解决的： 只要方便的地点选在领地取水处的下游，不仅不会污染，甚至还算是在给小溪旁的农地施肥，一举两得。 然而，从小就被灌输了一套贵族淑女礼节、甚至在营地里走动也绝不迈大步的卡特琳娜·伊戈尔，哪里受得了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这种事情？ 深知领地建设初期、大家都无比忙碌，不愿意因为自己这点小事麻烦他人的卡特琳娜，又无比坚定地拒绝了由安洁等侍女为她专门拉帷幕、提供遮蔽的解决方法； 结果，她每次上厕所时都要红着俏脸，自己沿小溪跑得远远的、直到周围彻底不可能有人看见，这才隐蔽地解决生理问题。 这样下去，夏侯炎甚至都怕她哪天被野狼叼走了。 心疼姐姐的领主大人，很快就同意了乔尔镇长的提议： 霜枫岭再穷困潦倒，毕竟也是帝国官方分封的贵族领地，即便从门面角度上讲，一座正正经经的领主府邸也是必要的！ 而建筑材料问题的解决，也出乎意料地顺利： 夏侯炎从月神寨救回来的领民俘虏中，有一位前鹰息堡的资深烧砖匠； 根据他的观测，虽说裂魂之地的地貌以沙土地为主，可凤凰台东南却有一片黏土地，那里的土质，完全可以用作上好的烧砖材料！ 因此，只要用木材搭建建筑骨架，再用烧制成的砖头筑造建筑主体，就可以顺顺利利地为领主大人姐弟俩搭起一座豪华府邸！ 事实上，打从今天一早，这位烧砖匠就已经在开始在凤凰台脚下用黏土搭建砖窑了！ “烧砖，来得及吗？”望着这座用黏土塑成、已初具雏形的砖窑，夏侯炎还是没忍住，以外行的身份提了个问题。 根据他的记忆，在地球上，直到现代技术得到应用、温度可以保证之前，古代社会的烧砖很多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利索买卖——在砖窑里烧制一批可堪大用的砖头，动辄就要花费几天十几天的漫长时光。 急需住房的霜枫岭，可没什么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的闲情雅致。 结果，乔尔镇长并没有自顾自美丽，而是给领主大人慷慨解惑，还眼带笑意： “正常烧砖，的确要花上几天时间……可我们这儿，不是还有魔法师呢吗？” 夏侯炎恍然大悟。 他当然知道，如果在建设过程中要用到“魔法师”，那指的显然不是领主大人他自己，而是…… 在召唤之下屁颠颠跑过来的劳瑞大师，眼神呆滞地得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从今天开始，他不用再帮工匠组的人们焊接金属了！ 坏消息是，从明天开始，他要给这座窑炉充当烧砖的热源！ 那位烧砖匠看着表情阴沉的劳瑞大师，满是兴奋地说，一位五阶初级魔导师提供的热量，肯定要比咱老家那边烧牛粪要有效率得多，说不定一天就能出炉！ 劳瑞大师说小比崽子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不过最终，这位首席法师，还是不情不愿地接受了自己的悲惨命运： 一位五阶的初级魔导师，虽然还没有臻于魔法研究的最高境界，但也足以在任何一个贵族领主那里，被奉为座上之宾—— 众所周知，魔法师的阶级越高就越是稀少，魔导师阶别以上的强者更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 可唯独在百废待兴的霜枫岭，堂堂初级魔导师，却只能充当加强版的牛粪燃料…… 这一事实让维克多·劳瑞心中满怀悲愤。 撇下维克多·劳瑞，和那座将长期与他作伴的砖窑，夏侯炎又与乔尔镇长一起敲定了领主府邸的选址—— ——就在凤凰台营地的正中央，可以如高悬明月总摄星空般，让领主大人和卡特琳娜小姐的神圣光辉，洒满营地的每一个角落。 起初，夏侯炎有点不太愿意接受这个选址方案： 颇为在意隐私问题的领主大人，可不想自己在寝室里做点什么“私人事务”，一旦忘了拉窗帘，都会暴露在全营地的眼前； 可从月神寨剥削来的一张重型床弩，却让他彻底改变了想法。 夏侯炎觉得，在自家屋顶上安置一只射程覆盖领地内外方圆数百米、可以把任何看不顺眼的生物射成肉泥的重型攻城武器，好像还是个挺有吸引力的想法……吧？ 第一百零二章 残酷大公的行动纲领 岩溪城，香荚兰集市。 时近冬日，冰凉的青石砖街道上，已经没有太多人走动了。 披着灰色粗麻布斗篷的老人，沉默地坐在一个点心摊的木方桌旁。 他用略带颤抖的右手，缓缓从碗中端起勺子，如水鸟般艰难地抻直脖颈，将勺中的金黄色汤汁抿入口中，然后含混不清地吧唧着嘴。 良久，他才把汤汁咽下，上下耸动的喉结，在他干瘪的颈部显得格外明显。 “安德，我老了。”岩溪城之主，休斯顿大公，盯着眼前的汤碗怔了好久，才喃喃道。 或许是由于粗麻布斗篷的遮掩，又或许是因为在过去一段时间的煎熬里，本就年事渐高的大公愈发疲惫； 此刻的香荚兰集市街头，竟没有行人认出，这个颓丧衰老的干瘪老头，就是每年从他们那里收缴税金的南境领主。 坐在桌子对面、满头金褐色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中年人，迟疑片刻，才答道： “大公，您身体还很健康呢。” “不，安德……”休斯顿大公苦笑着摇了摇头，“很多时候，衰老是只有自己才会感觉得到的……即使是两年前，我还能捧着这么一碗南瓜汤痛饮，但如今，如果不用勺子，恐怕我只会把自己呛死……” 中年人张了张嘴，没说话。 休斯顿大公随手将白瓷勺子往汤碗中一扔，然后靠在椅背上抬起头，悠然望着帝国南境，万里无云的晴朗天空。 “安德，你还没有到我这个年纪，你还没有体会过那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痛苦和无奈……如果换在二十年前，无论遇到什么事我都可以坦然应对，但如今，一个丢失的‘丰饶之花’，一个首领双双消失、作鸟兽散的混蛋佣兵团，还有罗萨里奥和昆汀那两个贱人……” 休斯顿大公一个一个地数着，话音也愈发凶狠，但最终化作一阵虚弱的咳嗽。 “安德……”他疲惫地看向对面的中年人，“我累了，我精疲力竭了，我心力交瘁了……二十年前、十年前、五年前我都不会这么承认，可我的年纪是实实在在的——我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年轻人了。” “您应该放松一下，不要给自己太多的压力。”中年人终于逮到机会，开口劝说道，“只是这段日子事情多，您把自己累着了……” “我是在给自己放松啊，所以我才会带你来集市上尝南瓜汤，不是吗？那头撞上岩溪城大门的诡异豪猪，我不也是甩手交给你们去调查的吗？”休斯顿大公摇了摇头，“但有些事，我必须自己放在心上啊。” 中年人抿了抿嘴：他当然知道大公指的是“哪件事”。 “安德，有时候你会不会觉得，我的人生挺无趣的？”休斯顿大公在椅子上蠕动了一下身体，微微喘息着道，“我不像文森特·伊戈尔那样在贵族圈子里如鱼得水，自己守着个漂亮妻子，结果一辈子偷情上过的贵族妞比他们鹰息堡渔场养的鱼还多；我不像格林姆·罗萨里奥那样，追随他老子的步伐征战疆场、几十年下来几乎把帝国军部的权威全部揽到手中……我的一辈子，就是死守在这座岩溪城里，等候着岁月给我的身躯刻上皱纹、等着死神在某一天找上门来……” 中年人深深地看了休斯顿大公一眼，保持了沉默。 “但你知道这不是事实，对吧，我亲爱的安德？”休斯顿大公突然咧嘴一笑，原本浑浊的眼神也突然显得锐利了，“不，这些年来我在黑暗里做了太多事情，但不像张扬的伊戈尔和罗萨里奥，我把它们闷在自己心里，没有告诉任何人——即使是你，我亲爱的安德，你也只是知道我做过一些事情，但不知道它们具体是什么……” “不，我不知道。”中年人微微颔首。 “这就对了，因为我相信自己的谨慎，任何知道它们的人，都应该被我处理掉了才是……”休斯顿大公的面孔上浮现出一丝洋洋自得的骄傲，但这股罕见的昂扬神情，很快就被躯体的虚弱压抑了下去； 最终，还是那个垂垂老矣的老领主，缩在椅子里喃喃叹道： “可是啊，岁月的确会改变一个人……我的一生，都在试图让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但到了晚年，终于还是一时疏忽出了纰漏……该死的巴西尔陛下，该死的罗萨里奥，为什么，为什么……” 休斯顿大公攥紧了干枯的手掌，在桌子上狠狠一敲，带着风箱嗡鸣般的喘息，低声吼道： “为什么，陛下要听罗萨里奥的意见，为什么，他要给他妈的伊戈尔家族留下活口！陛下在他的紫金王座上坐了四十年，难道还不懂得斩草除根的道理？难道他就等着，有朝一日伊戈尔家族的小兔崽子把我们挫骨扬灰、报这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 休斯顿大公低声骂完，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又意犹未尽地咬牙怒道： “还有‘荒芜之风’，也他妈是一群废物，让他们去解决问题，结果不仅丢了丰饶之花，两个头领还给我玩失踪……” “大人，您也不必太过担心。”中年人站起身，一边为大公拍着后背一边温言劝道，“据我们所知，文森特·伊戈尔的小儿子，不过是个在学城寻花问柳的无能废物罢了，这样的贵族子弟我们见得还不多吗？别说为父报仇了，这小子能不能在裂魂之地活下去都成问题……” 休斯顿大公抬起眼，斜睨着中年人道： “是吗？可我今早怎么收到线报，说是有一伙迁徙队，打着伊戈尔家族的旗号，已经在霜枫岭一带扎下了营地？” 中年人愕然不语，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有时候这些事情，叫佣兵团去干终究不得力啊……”休斯顿烦躁地摆了摆手，“安德，巴西尔陛下那一套‘用荒原处理废物、以免脏手’的政治把戏就是他妈的一块狗屎！按照我自己的性格，我是一定要看到潜在敌人被彻底铲除、再无后患才能安心入睡的，你懂吗？而且我绝对不能容忍，罗萨里奥在我背后的裂魂之地、插上这么一根明晃晃的钉子！” 中年人终于会意，露出了优雅的微笑： “您就放心吧，等此间事了，我会带上法师队和咱们岩溪城的正规军，亲自去南边，把伊戈尔家族的残余废物处理掉！” “行事要小心，不要留下破绽。”休斯顿大公伸出手，又舀起满满一勺南瓜汤，不咸不淡地嘱咐道，“理论上，自从《王冠法案》出台之后，帝国领主之间是不可以相互开战的。” “我明白，而且这事，说不定都用不着咱们岩溪城的正规军队出手呢……”岩溪城首席法师，五阶初级魔导师安德·斯宾塞，用手拢着自己的金褐色头发得意笑道，“我倒要看看，一个刚刚建立的破烂领地，到底怎么应付我的死灵魔法！” 第一〇三章 霜枫岭大练兵 随着台地脚下、被领主大人命名为“格里芬窑厂”的砖窑正式开火，领地的房屋建设规划也在乔尔镇长的策划下有条不紊地展开，霜枫岭总算迎来了一段安定时日。 长时间由于感染区、佣兵和山贼而承受着苦难的伊戈尔领民，也终于逐渐能够在凤凰台的冬日骄阳下，偶尔露出真心实意的安逸笑容了。 而整日除了读禁书解闷就游手好闲、只等着乔迁新居的夏侯大官人，也终于给自己找了点事做—— 练兵！ 其实早在刚刚抵达裂魂之地、从迁徙队人员中编制出一个“军事组”时，夏侯炎就已经决定了霜枫岭“兵农结合”的发展策略—— 在条件恶劣的南部荒原上，一方领地能够支持的工农业生产力，永远与它能提供的军事保护力度成正比！ 没有士兵保护的农民，只会被内外环伺的强敌生吞活剥！ 因此，在工匠组日常事务繁忙、农业组忙着捕鱼采摘补充食物、业务组照常干饭摸鱼的同时，领主大人也在克莱门特与爱丽丝的协助下，开始把霜枫岭的军事训练提上日程。 由于卡特琳娜队伍的光荣回归，由前鹰息堡侍卫组成的军事组下属“安保队”，目前已经扩充到了三十八人，仅从人数上来说，已经足以维持领地治安，甚至还有盈余； 而与此相对，克莱门特领导的“伊戈尔开拓军”，依然是只有名头，毫无实员，就连一块像点样的牌匾旗帜也是欠奉。 夏侯炎很快就注意到了，这两支军事力量的发展不平衡问题。 事实上，目前的霜枫岭领民，绝对都是经过时间考验的忠肝义胆好兄弟，领地的内部安保，本来就没有多大意义； 正相反，目标在于对外布武的开拓军，才应该是领地军事建设的主轴！ 因此，除了把劳瑞大师的徒弟、风系法师威尔逊调拨到克莱门特手下之外，领主大人还构思了一个更加宏伟的计划： 通过系统化的军事训练，从霜枫岭的领民中，为“伊戈尔开拓军”招募一批兵员！ 当然，由于艰苦创业的发展现状，如今的伊戈尔新领地当然无力维持一支完全脱产的常备军； 但能够把一批农户工匠，训练成危急时刻可堪一用的民兵，就已经可以让夏侯炎感到满意了！ 甚至在他的规划中，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伊戈尔开拓军”都应该作为一支民兵武装而存在！ 于是，这天趁着太阳正好，夏侯炎便在凤凰台边缘的一片空地上，开始组织霜枫岭的第一次军训。 这次受训的对象，是霜枫岭的一批青年男性领民，足有七八十人，完全由自愿报名的原则选出。 ——出乎夏侯炎意料的是，霜枫岭民众们对于军训报名，态度都异常踊跃，令人颇为怀疑，他们是不是看上了成为民兵后、可以减免一部分农事劳作的特权。 而此次担任军训“教官”的，正是军事组的侍卫们。 经过夏侯炎的观察，这些侍卫的水平其实也是参差不齐； 其中既有克里斯·曼恩这样箭术不凡的民间高手，也有汤姆·劳伦斯这种混日子的狗兵油子。 为了这次军训，他特地和爱丽丝彻夜长谈，从侍卫队里拟定了八个可靠人选； 这几名精英侍卫，虽然算不上第一流的武者，但要监督着领民们进行训练，也是绰绰有余了。 这天，阳光灿烂，水波温柔。 在众多受训领民的翘首期待中，夏侯炎身穿一身略显陈旧的帝国白军服，足蹬黑皮靴，手里用拴狗绳牵着僵尸戴夫，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上了新搭建起的点兵台，做派像极了装腔作势的民国军阀。 幸好，夏侯大官人要脸，没有在众人面前念几句“大炮开兮轰他娘”啥的。 他牵着戴夫，正正经经地跟受训的领民们，强调了一下荒原目前的危险局势、领地急需军事力量的现状，又再次鼓励大家认真接受训练、以便保护身边的亲人好友诸如此类…… 一番套话结束，台下的众人便齐声唱起了“霜枫岭军歌”，作为“霜枫岭第一期军校”开学仪式的最后一个环节。 说到霜枫岭的这首军歌，其实领主大人还是花了点小心思的； 他在“我们向敌人猛力进攻，领民大跨步往前冲；我们的背后就是凤凰台，霜枫岭比一切都贵重”和“狮心河水乱拍波，群云翻涌尘山峨”之间权衡良久，最终还是选定了“岂曰无衣，与子同袍；领主兴师，修我戈矛”这个充满革命团结精神的古老歌词； 至于这些地球歌词，翻译到帝国通用语以后还能留下几分意蕴，就全然不在丫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领导讲话、大家唱歌的套路性环节结束后，训练便正式开始。 报名受训的领民们，在侍卫教官的监督和带领下，开始围绕营地跑圈。 ——尽管这群霜枫岭的未来民兵，绝大多数都是日常从事农业劳作的佃农，身体素质本就足以傲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地球宅男，但夏侯炎依然把体能训练放在了第一位： 本来就没多少人的霜枫岭，既不需要这群民兵组队列排战阵，也不会指望着他们一个个练成郭靖杨过般的武林高手、掌风过处千军辟易； 跑得动路、提得起刀，不说斩杀多少敌人，起码能够在外敌来袭时保护自己和家人，就是夏侯炎对这帮民兵的最低要求。 就连领主大人自己，也以身作则跟着受训队伍跑了几圈： 他穿越后得到的这具身体，虽说还挥得动撬棍，但也绝对不算强壮，夏侯大官人早就有计划好好锻炼一下体魄了。 而根据爱丽丝和克莱门特拟定的训练计划，在日后持续性的民兵训练中，除了锻炼体能以外，他们还要练习基本的军刀技击技术，和学会使用一种远程武器—— ——当然，这都要等到工匠组的生产条件，能够提供足够的兵器产品以后。 值得一提的是，关于远程武器的选择，爱丽丝和克莱门特意见无比一致地否决了弓箭的提案，坚持给民兵们配发投石索。 原因很简单：和许多人的想象不同，具有实战作用的弓箭，其实并不是一种可以轻易掌握的武器！ 要能够持续拉开使用一张杀伤力足够的硬弓，对于肌肉力量和身体稳定性的要求，都是非常变态的，这也是为什么古代常常用“力量可以拉开强弓”来形容一位猛男； 通常，一位出色的人类弓箭手，绝对不会长得像电影里瘦弱潇洒的精灵王子，而会是力大无穷、浑身腱子肉的大肌霸！ 虽然长着娃娃脸、但身材却很健壮的克里斯·曼恩，就是最好的证明！ 而与此相对，投石索不仅学习成本较低，其制作也无比简单，更不用像弓箭一样操心弹药问题——荒原上随处都是碎石，弯腰捡起来一块，就直接可以用投石索甩出去了！ ——霜枫岭的各种策略规划，永远充满了朴素实用主义的味道。 第一〇四章 厉兵秣马 帝国历九百九十四年，霜枫岭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早一些。 ——其实也不能再早了。 ——因为下雪的那天是九百九十四年的元旦。 晶莹剔透的雪花，被狂风卷着从东方的龙骨峰上飘摇而来时，凤凰台的居民们，也在临时民兵们的军歌声中，迎来了一个崭新的年度。 夏侯炎起得很早，他如往常一般，和侍卫教官们一起带领领民进行军事训练。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体能训练以后，这群民兵已经拿着科比师傅打造出的简陋军刀，开始了军刀技击训练的环节，也算是正正经经的刀郎了。 霜枫岭的这第一批军备，在生产时还出现了不少困难。 整批刀剑的型范，是以从月神寨找到的一柄魔族军刀为模板，用霜枫岭黏土制作的： 相比于长度较长、刀身略带弧度、比起实用更重视美观优雅的帝国军官刀，这批被霜枫岭选为山寨对象的魔族制式军刀，刃身更宽、重心也更协调，易用性和实战作用都要强上不少。 ——这部分也是由于，当今帝国以弓弩手、重骑兵为主的部队编制策略下，近距离的步兵白刃战愈发遭到军部轻视的缘故。 夏侯炎从科比师傅那里得知，其实大陆上最好的军刀，当属联邦兽人狼骑兵的弧刃骑兵刀—— ——这种重量又沉、锋刃又无比锐利的长刀，在速度加持下的破坏力只能用恐怖来形容，曾经收割了无数帝国大好男儿的项上人头！ 只不过，霜枫岭现在毕竟也搞不到狼骑兵刀作为模板就是了。 制作好铸刀型范后，领主大人又带着几位得力人手，专程跑了一趟岩溪城，冒着被休斯顿大公发现的巨大风险，以高价购卖了包括坩埚、铁砧的一批铸造用具，偷偷运回了凤凰台。 ——像这样的专业器材，如果不是跑到帝国大都市，仅仅在狮心河南岸的几座破败小镇，无疑是找不到的。 而资源的匮乏，正是在这些日子里，夏侯炎对这片荒原最深刻的印象。 治下没有铁矿的霜枫岭，甚至就连铸造这批军刀所用的原料，都是从月神寨抢来的几大箱铁锭——而其原主人，无疑是某支不走运的荒原商队。 因此，科比师傅带着学徒们铸造出的每一柄军刀，实际上都是在消耗霜枫岭的不可再生金属资源，如果不是高价购买的话，凤凰台的钢铁资源储备，真是用一点少一点的！ 前几天训练军刀技击时，还有几个民兵不小心把刀搞崩刃了，直接把夏侯大官人心疼得一晚上没睡着觉，第二天开会骂了一个小时的娘。 唯一的好消息是，这批军刀的品质起码还是不错的。 虽然由于条件有限，霜枫岭无法用锻打技术制造刀具，而只能利用模型铸造成型后再进行打磨、刀具的强度天然有限，但最终的成品质量，居然已经非常接近当前生产能力的极限了。 ——此事的一大功臣，当属“脊峰箭豪”。 令夏侯大官人极度费解的是，就在这些日子里，接二连三又有几头“脊峰箭豪”，不知从裂魂之地的哪个犄角旮旯窜了出来，直不楞登就往凤凰台的防御工事上撞。 而唐纳德师傅被乔尔镇长批评之后，显然知耻后勇，加固后的栅栏墙稳稳挡住了这些魔法生物的冲击，甚至在吃了“脊峰箭豪”从口中喷出的低阶魔法“风之刃”后，也没有被完全破坏。 当初领主大人带着两个精英武者跑去月神寨搞事时，霜枫岭的守备力量都能够料理一头魔法豪猪，此时要处理这些自投罗网的畜生，自然更加不在话下。 甚至，夏侯炎还让正在受训的民兵在围剿豪猪的战斗中上了场，权当实战练习。 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中，这几头畜生迅速伏法被施以专政。 不过在把“脊峰箭豪”开膛破肚的过程中，科比师傅提出，既然按照领地的军事发展策略，我们并没有大规模编制弓箭手的计划，那“脊峰箭豪”的满身豪刺，与其制作成箭矢，倒不如派点别的用场。 这个所谓的用场，正是“打磨军刀”！ 由于铸造而非锻造的霜枫岭刀具，其刀身强度存在天然缺陷，因此对于刃口锋利度的要求只会更高； 按照帝国军工业传统，打磨武器锋刃的工具，往往是寒骨金刚石、塔纳利亚刚玉等天然高硬度材料制成的磨具，或者根本就是某些硬度极高的特种魔法金属。 而霜枫岭，显然是不可能获得这些贵重材料，或是在魔法冶金工艺和原始部落差不多的情况下、将它们制造出来的。 不过，穷苦人家也有穷苦人家的土办法。 科比师傅一针见血地指出，“脊峰箭豪”背上的豪刺，本身的硬度无比出色、甚至略微超过了钢铁，用来打磨军刀的刃口简直再好不过了！ 事实证明，这是一个无比鸡贼的想法。 借着从月神寨捡来的“色雷斯湮灭箭”残骸上剩余的符文魔力，劳瑞大师通过高超的魔法操纵技巧，将脊峰箭豪的豪刺碎解成粉末之后，将其与黏土相混合，制造出了一批性能相当强悍的打磨砂轮！ 科比师傅甚至断言，这批砂轮的质量，即便比起帝国军工基地“熔火之谷”的专业工具，也毫不逊色！ ——魔兽毕竟不是帝国的本土特产，即便是军部的工匠们，显然也从没有过用魔兽材料制作磨具的想法。 用豪猪砂轮打磨出的霜枫岭军刀，仅从锋利程度上来说，已经达到了海文大陆上的一流水准！ 只不过由于材料本身的性能，它们的耐用性要打个问号罢了。 这么看来，这几头莫名其妙撞上来的脊峰箭豪，倒像是某位神明大发慈悲，奖励给这座草莽领地的新手包——第一头豪猪猪皮制作的皮甲，都已经结束鞣制快要完工了，质量是肉眼可见的强悍。 而除了军刀的制作，投石索的生产也一路顺风顺水。 这种非常原始的远程武器，甚至不需要工匠组出手，仅仅是卡特琳娜带着一些有裁缝手艺的妇女，就可以独立制作了。 别看这些带皮兜的绳子看起来原始得能放进考古纪录片，但它们的实战作用，却是在地球和海文大陆的历史上确确实实经过检验的。 不提地球历史，就连帝国军队在在弩具制造业发展壮大前，也一直保持着投石兵的编制； 貌不惊人的小石子，在高速旋转下被赋予动能加持后，造成的破坏其实远超常人想象！ 更何况，谁说投“石”索就只能投“石”的？ 古希腊、古罗马的精锐投石兵，用绳子甩出去的可都是沉重锐利的铅弹！ 一般来说，这种武器对于穿戴厚重装甲的敌人，杀伤力确实有限； 可凤凰台上，还明晃晃摆着一只“巴比伦密纹钢”打造的魔法保险柜呢！ 夏侯炎觉得，如果霜枫岭民兵用投石索扔出去的，是用魔法金属制作的弹药，那即便把他们称呼为“魔法投石兵”，应该也不会有人表示反对吧？ 第一〇五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巴比伦密纹钢”保险柜现在的状态，只能用凄惨二字来形容。 原先还方方正正、棱角分明，通体流溢着金属光泽的箱体，此刻只剩下歪歪扭扭、破口参差不齐的半截，颓丧不堪地杵在地上，犹如一座开发商跑路的烂尾楼，或是一部情节在中期高潮处戛然而止的太监小说。 在这短短的几十天里，这座曾经关押精灵薇尔芙的魔法保险柜，简直被劳瑞大师手下的工匠组成员们，精打细算地利用到了每一只铆钉！ 除了保险箱的顶板，按照原定计划被切割打磨成十根带有破魔效果、可由弩炮发射的重型钢针以外，剩余的“巴比伦密纹钢”，则一点点被工匠们锯下，粗略切割成了枣子大小、呈六棱宝石形的金属投弹。 任何一位拿到学城执照的魔法炼金师，都会把这种粗放的行为，视作暴殄天物的焚琴煮鹤之举—— 巴比伦密纹钢，是一种兼具钢铁优秀性能和魔法亲和力的万能材料，不仅可以用来篆刻符文法阵，更是多种实用魔法器材的制作素材！ 无论是破甲湮魔一体的“色雷斯湮灭箭”、可以快速补魔的“格温内思魔壶”，还是帝国重骑兵引以为傲的“狮魂”斥魔战甲，在制作过程中都少不了巴比伦密纹钢的参与； 对于这种魔法金属来说，制造魔法道具，才是它最恰当的用途！ 但在穷困潦倒、炼金工业约等于无的霜枫岭，领主大人看中的，恰恰是巴比伦密纹钢，在炼金师看来最不重要的两个物理属性： 密度和硬度！ 小小的一块巴比伦密纹钢，就足已经有三四磅重、而且坚硬无比！ 这种密度极大的金属，不适于制作手持兵器，但用作投射物却再好不过！ 巴比伦密纹钢制作的投弹，经过打磨后边缘的锋利度更是无与伦比，杀伤力比起随便捡的小石子，简直强上了好几个量级。 夏侯炎自己就用一枚新做好的密纹钢投弹试了一下： 仅仅是拿在手里，就已经沉甸甸、冷冰冰、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密纹钢弹，被投石索甩起来后，更是直接带出了雷霆般呼啸的风声！ 他粗略估计，密纹钢投弹的全力一击，足以将不太坚固的步兵铁甲，钻出一个透心凉心飞扬的大窟窿——这是绝大多数普通金属制作的投弹，都无法具备的恐怖穿透力！ 对于没条件篆刻符文、又难以在市场上大宗出手的魔法金属来说，如此这般做成投弹，也算是一个死马当作活马医的资源利用方法了。 而就在领主大人甩着投石索，准备找块铁板试试威力时，克莱门特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过来。 看到夏侯炎手里虎虎生风的投石索，死亡骑士明显畏缩了一下。 “领主大人，刚才又有一只豪猪从北边跑来，一头撞到绿坝上了。”克莱门特一边说着，一边不安地掸了掸肩铠上的雪花。 新年第一天的洁白初雪，落在他漆黑的铠甲表面，恰似头皮屑。 “又一头脊峰箭豪？！”夏侯炎停下旋转不止的投石索，望着自家的副骑士长茫然道，“这已经是这些天里的第几头了？” “第五头。”死亡骑士咕哝道，困惑地耸了耸肩。 “事出反常必有妖……”夏侯炎将密纹钢弹揣回衣兜，随手把投石索丢给了一名附近的民兵，和死亡骑士一起向凤凰台的中央广场走去，“这群魔法豪猪一股脑跑到南部荒原干什么？赶集？逃荒？” “劳瑞大师也说不知道。”克莱门特一边给夏侯炎带路，闷声道，“不过我找您，不只是因为又多了一头闯上门的豪猪……而是我觉得，您有必要亲眼看一看这头豪猪。” 脊峰箭豪就是脊峰箭豪，咱们都见过好几头了，又有什么好看的？ ——夏侯炎虽然心里这么想，但还是跟着死亡骑士，一路朝凤凰台大门外走去。 很快，他们就在木栅栏墙外，发现了散发着血腥气的豪猪尸体。 克莱门特站到豪猪尸体旁，抱起手臂，他被幽冥魔力覆盖的双眼，透过黑黝黝的盔甲缝隙注视着夏侯炎，似乎在等待领主大人先开口。 夏侯大官人一阵四下环顾，很快就发现了蹊跷。 脊峰箭豪再不济，毕竟也是低等魔兽，之前几头豪猪入侵霜枫岭时，都曾在领地内外引起了一阵或大或小的乱子； 可现在，夏侯炎没有在周围发现任何战斗痕迹，就连附近的绿坝栅栏墙也保持着完好； 他回忆了一下，刚才自己在试验投石索时，也的确没听到以往几次围剿豪猪时、会出现的那种嘈杂战斗声。 “这头豪猪是谁杀的？”夏侯炎看向克莱门特，“我怎么没听到动静？” “不是谁杀的，它是自己死的。”克莱门特歪了歪头，“这畜生是带着伤，从北边一路蹿过来的，等到了咱们凤凰台这儿，估计已经是奄奄一息了——它就在绿坝上拱了几下，连个魔法都没放就死了。” 夏侯炎用手搭着凉棚仔细瞧了瞧，果然在覆盖着薄雪的黄土上，发现有一条暗褐色的血痕，从豪猪的尸体出发，向北方延伸而去—— ——毫无疑问，它早在更北方就已经身受重伤，是一路淌着血跑到霜枫岭的。 “那它是怎么受的伤？”夏侯炎捏着下巴想了想，觉得有点奇怪，“被别的魔兽咬的，还是被花房镇的镇民弄的？” “这正是为什么，我想让您过来看一眼……”克莱门特缓缓蹲下身子，拨开了豪猪背后密密麻麻的硬刺，露出了深深插入它皮肉的一根杆状物。 起初，夏侯炎还以为那是一根发育畸形的豪刺，但很快，他就在杆状物的末尾，发现了粘在上面的白色羽毛。 ——毫无疑问，这是一支由弓手射出的羽箭。 克莱门特又拨了拨脊峰箭豪尸体上的豪刺，露出了无数血肉模糊的箭伤刀伤。 看样子，这头可怜的畜生曾经受到过一群人类的围攻，不知怎的侥幸逃得一命，跌跌撞撞跑到了这边，最终却还是力竭而死——看伤口的数量，这货当时肯定中了不止一箭，只不过唯有这一支箭，还插在它身上没有脱落罢了。 “这些伤，都是谁干的？”夏侯炎突然隐约懂了克莱门特的意思，略带不安地问。 “我也不清楚，但应该不是狮心河南岸的镇民、佣兵，或者土匪、山贼……”克莱门特伸手捏了捏那根箭杆上的白色羽毛，“我刚刚问过从月神寨调过来的那几个小伙子了，他们说，这不是裂魂之地本地鸟类的羽毛，这根箭杆的制作也过于精致，不像是草莽山贼的手笔。” 夏侯炎舔了舔嘴唇，尝到了冰凉的雪片。 “领主大人，根据它的伤势推断，这头豪猪的受伤地点肯定在狮心河以南，否则它是撑不到咱们这儿的。”克莱门特定定地看向夏侯炎，继续道，“所以，我估计是有一伙战斗力可观的外来者，最近踏上了裂魂之地。” 夏侯炎摸了摸下巴，眯起眼睛。 “胡安，事出反常必有妖，对吧？”他沉吟着道。 “其实咱们领地本身就挺反常的……”克莱门特虽然嘟囔着吐槽了一句，但最终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一〇六章 乔迁之喜 整个凤凰台领地还一如往常保持着平静，但身为领地主宰的夏侯炎，还是迅速紧张了起来。 裂魂之地荒原，只有在春夏季节，会有一些民间商队进出，在私底下进行帝国与魔族之间的贸易——由于帝国官方对这种民间贸易暧昧的默许态度，南部的奥术尖塔防线，也在这端时间里，会对通行的两族商队网开一面。 如今正处冬季，乃是贸易凋敝的萧索季节，除了本地土匪以外，荒原上一般不会有他人涉足。 可此时此刻，一支武力足以剿杀魔兽的队伍却踏上了裂魂之地…… 这个小小的线索，不由得夏侯炎不提起警惕： 这些天来目睹脊峰箭豪接二连三自投罗网的怪现状，他心中早已疑窦丛生，神经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任何小小的异常，都会让他浮想联翩。 好在，和劳瑞大师、乔尔镇长简单碰过头后，这两个帝国老江湖，还是给领主大人吃了颗定心丸： 魔兽本来就是不同于普通野兽的神秘物种，就算突然出现些异常行为，也不算太过奇怪； 而伤害了今早这头脊峰箭豪的队伍，也未必就对霜枫岭具有敌意，不过只是哪个帝国城镇或领主，观察到魔兽异常、派出的狩猎队也说不定。 经过商议之后，领主大人遵从劳瑞大师的建议，将几个精明能干的军事组成员派遣出去，作为斥候侦查一下北部的情况。 这些临时斥候都随身携带着夏侯大官人的亲笔文书——如果发现这群外来户没有敌意，那他们就会代表裂魂之地的唯一合法领主，向对方送上问候。 ——正如军事建设如火如荼一般，霜枫岭的高层也一直在筹划政治建设。 作为这片不毛之地上唯一的贵族统治者，领主大人非常有必要把自己的权威，在裂魂之地进一步扩展落实； 乔尔镇长甚至和卡特琳娜计划好了：等到一开春，就派人去狮心河南岸的几座小镇走一遭，向这些地方的平民宣布，从今往后你们也是头上有领主保护的人啦！ 当然，霜枫岭并不打算从这些素无纳税传统的化外之地强行征税，以免激起变乱，但最起码，还是要让他们象征性承认领主大人的身份与地位的—— 无比熟悉贵族圈规则的卡特琳娜深知，有时候，脸皮就和金币与剑刃一样重要。 而心情稍微放松下来的夏侯炎，终于耐着性子，在元旦这天下午出席了一场重要仪式—— 在工匠组成员们的辛勤劳动下，凤凰台的伊戈尔家族府邸，正式宣告落成了！ 这座由月神寨供给的优质木料搭建骨架、黏土烧砖构建主体的二层小楼，无论怎么看，都只是帝都平民之家的住房水平； 但在绝大多数领民还要依靠毛皮帐篷取暖的霜枫岭，这座矬子里拔将军的领主府邸，已经足可算是史诗级的世界奇观！ 特别是，在附近游弋着采集食物的农业组成员们，最近在东方那片霜枫树林地附近，又发现了一小片“藤本树”林地——这种和霜枫树一样特产于裂魂之地、在山脉附近攀援岩石生长的植物，其果实是优良的油料作物。 “藤本树”的果实，从树上锯下经过压榨之后，就可以制成所谓的“藤油”，其性质和桐油相当类似。 新建成的领主府邸，外墙在经过简单粉刷后，又被唐纳德师傅涂了一层“藤油”，顿时显得金灿灿的熠熠生辉，竟然也有了些富丽堂皇的味道。 而夏侯炎也顶着姐姐的强烈反对，按照原定计划，派人把一架从月神寨抢来的床弩，安置到了府邸顶层预留的天台上—— ——一旦发生战争，这只占据领地制高点的攻城武器，就可以发挥出相当广泛的打击能力。 不过他想不到，不久以后，“领主大人的床弩在看着你”，将会成为霜枫岭民间一个经久流传的政治笑话就是了…… 元旦下午两点，夏侯炎和卡特琳娜一起，在新家门口为府邸剪了彩，朝周围的围观群众发表了一通不咸不淡的演说，然后就把草草雕刻出的“角鹰庄园”牌匾挂到了大门正上方。 由于高效率的建筑工作，而得到了领主大人当众表彰的唐纳德老师傅，脸上兴奋的红色还没有消退，就已经火急火燎地开始规划下一座房屋的建设计划了： 人不能总是住在帐篷里，唐纳德师傅计划在两年之内，为每个领民家庭都兴建一座简易住宅，让霜枫岭早日达到“不仅人人有饭吃，还要人人有房住”的小康境界。 夏侯炎驱散了围观群众以后，便和卡特琳娜携手走进了新家。 由于“角鹰庄园”已经被简单装修过了，因此，姐弟俩一进门，首先看见的便是按照夏侯大官人授意，挂在门厅正中的…… ……阎王爷画像卷轴。 很遗憾，霜枫岭的画师没办法仅按照领主大人的三言两语，就准确描绘出这位华夏神明老乡的雄伟英姿，画轴上黑漆漆胖乎乎的一团人形物，与其说是阎王爷，不如说更像是张飞或者李逵。 不过夏侯炎倒不太在意这些描绘的准确度： 不就是画得抽象了一点嘛，大家都是华夏自己人不见外，心意到了就好！ 领主大人进门第一件事，便是对着阎王爷画像拜了几拜，感谢这位老大哥，许多时日以来对自己的关心和照顾。 卡特琳娜在一旁抱着手臂，看着领主大人，担忧地皱起了眉头，显然打心底里认为，弟弟已经信奉了某位神秘的异教神明、彻底误入歧途…… 听到门口动静的安洁和薇尔芙，也迅速从里屋迎了出来。 这两位家族女仆，打从今天一早起，就在忙着给领主大人的新家打扫卫生——值得一提的是，经过长时间的锻炼，薇尔芙作为女仆的工作水平已经有了很大提升，这只蠢精灵现在仅仅是擦不干净东西，却不会把贵重物件摔坏了。 “艾略特，我们总算有新家了！”卡特琳娜终于还是遗忘了“异教神灵”这码子事，搂着弟弟的手臂轻声笑道，眼睛有些湿润，“要是父亲和母亲，还有那些留在鹰息堡的乡亲们能看见，那该有多好啊……” “嗯，有的住就不错了……”夏侯炎嘟囔了一句。 “喂！不许这么丧气！”卡特琳娜伸出双手，掐住了领主大人的脸颊，气鼓鼓地道，“你看看你这些天精神紧张的，活像有人欠了你几千金币一样！” 在手下面前可以颐指气使的领主大人，在姐姐面前却只能吃瘪，叹气道： “几百条人命在我肩膀上呢，不紧张不行啊……” “切，有什么可紧张的？”安洁在一旁乖巧地没有说话，薇尔芙却百无禁忌地撇嘴道，“墙也搭起来了，拒马也在外面扎下去了，新的一批霜枫木长枪也在制作过程中了，现在你房顶连床弩都架好了！凤凰台有这么多防御措施，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怕不是心理有问题吧……” “薇尔芙说得有道理。”一向对这只精灵女仆的工作效果不太满意的卡特琳娜，却罕见地附和道，“你应该好好放松休息一下的，别忘了，咱们家祖父萨恩老爷子，就是因为长时间精神紧张、操劳过度死掉的！” 虽然心里觉得姐姐这话太不吉利，但夏侯炎还是顺从地被卡特琳娜推着坐到床上，任由安洁给自己锤着肩。 “这些天来又是感染区又是佣兵又是山贼的，我都习惯了枕戈待旦了……”夏侯炎用手撑着床苦笑道，“我现在只希望，咱们能平平安安挺过这个冬季，等鲍勃·布鲁克把罗萨里奥的资助带回来、开春农地有了收获，我们大概也就真能轻松一点了吧……” 第一〇七章 人撞猪上了 “大师，我们到底是来杀人的，还是来杀猪的？” ——岩溪城“南境之傲”骑士团的副骑士长，伊桑·加西亚，龇牙咧嘴地问出这句话时，这位百合骑士正伸脚踩住一头“脊峰箭豪”布满光滑绒毛的腹部，然后用手里的大剑往豪猪的脖子上猛砍。 粘稠腥臭的魔兽血液，如同刚破开西瓜的瓜汁一般，先是随着剑刃的砍斫四散飞溅，然后顺着伤口泊泊向下淌去，浮着细碎的气泡，渗入了荒原的暗黄色土壤； 加西亚副骑士长的身上，也不可避免地溅上了不少血滴—— ——考虑到他现在穿的，并不是百合骑士的制式银甲，而是一套略显破旧的硬皮衣，他整个人的风格，顿时显得非常野蛮和血腥。 岩溪城首席法师，安德·斯宾塞大师蹲在一旁，用手揪了揪身上皱皱巴巴的旧法袍，苦着脸没答话。 就在两人身旁不远处，还有十多头“脊峰箭豪”的尸体躺在地上，清一色皮开肉绽，清一色兽血横流，清一色死得不能再死。 两人身后，浑身浸血的“南境之傲”骑士们，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加西亚见首席法师先生不答话，只得咬了咬牙，高高举起双手大剑，用尽全身之力将兵刃直直贯下，给了脚下这头魔法豪猪以最后一击——双手大剑的剑尖，直接将脊峰箭豪的颈椎骨剁成了粉末，豪猪伴着一声凄厉的哀嚎，从口中飚出了猪生中的最后一记“风之刃”。 不过，由于伤势过重，疲软无力的魔法风刃，也只是割断了它嘴边的几棵草茎，就彻底消散无踪。 加西亚副骑士长双手握住大剑的剑柄，微一使力，将剑锋从脊峰箭豪的脖子里拔了出来，带出了无数飞扬的鲜血、尘土和骨头碎碴。 “大师，这应该就是最后一只了。”加西亚转向安德·斯宾塞，喘着气道。 “多谢，辛苦你了，加西亚副骑士长。”斯宾塞蹲在地上没动窝，重重叹了口气。 “这事儿可真是有够荒谬……”伊桑·加西亚看着尸横遍野的魔法豪猪遗骸们，从腰间抽出软布，擦拭着自己的武器，“我还以为咱们这次是去杀伊戈尔家族的杂种的……” 这柄双手大剑是用魔法金属“斯提尔特铁”打造的，已经跟了加西亚副骑士长近十年，什么都好，就是不能让敌人的血液长时间留在剑刃上，否则容易生锈。 “咱们‘确实’是去杀伊戈尔家族的杂种的……”安德·斯宾塞恨恨地咬牙道，“可谁他妈能想到，刚一进荒原就撞上了这么一群猪头？！” 两人身后的岩溪城骑士们，忍不住扭头看了看地上盖着白布的两具担架，神色悲戚。 故事的来龙去脉很简单。 既然休斯顿大公想要把伊戈尔家族斩草除根，那么作为大公的资深走狗、最善叼飞盘的安德·斯宾塞大师，当然不敢怠慢。 年末，解决了岩溪城的几件小事后，他就和伊桑·加西亚副骑士长一起，带着大公亲兵“南境之傲”的精锐，向裂魂之地挺进，意图进攻传闻中刚刚建立起的霜枫岭领地。 由于帝国的《王冠法案》严令禁止领主们互相开战，因此为了掩人耳目，无论是首席法师安德·斯宾塞，副骑士长伊桑·加西亚，还是他们手下的“南境之傲”骑士们，都脱掉了带有岩溪城标识的衣服与盔甲，统一打扮成了裂魂之地本土山贼的模样。 这样，他们进攻霜枫岭的事情即便被发现，充其量也不过是被认为是残暴的荒原土匪，对帝国领主发起了袭击，而不会让休斯顿大公这个幕后主使暴露在世人面前。 对于踌躇满志的斯宾塞和加西亚来说，这本应是个顺风顺水的轻松差事； 他们帮着休斯顿大公干脏活，也不止这一次了。 可问题就在于，他们的队伍，撞上了一群猪…… 一群会从嘴里放“风之刃”、背上的刺比钢铁还硬的魔法豪猪！ 如果他们曾经见过凤凰台围剿脊峰箭豪的盛况，就会知道，最近不知为何，裂魂之地上突然多了不少行为怪异的魔兽； 可长时间呆在岩溪城、又没有罗萨里奥大公那样的情报渠道的“南境之傲”，显然并不清楚裂魂之地的生态动向； 而一段日子前，大抵是跑错了路、莫名其妙撞上岩溪城门的那头脊峰箭豪，偏偏又没能引起斯宾塞大师的任何警觉。 于是，仓促涉足裂魂之地荒原的岩溪城部队，不幸和猪突猛进的魔法豪猪群撞了个满怀。 更为不幸的是，这次人兽遭遇战，还是在新年夜里发生的。 背井离乡前去讨伐霜枫岭的岩溪城部队，在帝国历九百九十三年的最后一天，于狮心河南岸的裂魂之地边缘扎好营地后，便在晚上痛饮狂歌、庆祝新年，然后就都趁着醉意去睡觉了，营地的守夜力量，也比正常的情况来得更薄弱些。 而与此同时，正有一支二十多头脊峰箭豪组成的兽群，从东南方向西北奔驰而去，大抵是渴坏了要在狮心河取水喝。 倒霉的岩溪城营地，还正好处在豪猪兽群和狮心河岸边的连接线上…… 整场战斗的开场，非常类似深夜下班的柔弱女白领，在路灯熄灭的小巷里，遭遇到了几个晃晃悠悠踱过来的地痞流氓。 “南境之傲”骑士们的酒劲还没完全醒，就在新年第一天的凌晨时分，遭遇了一记刻骨铭心的新年礼炮。 这发礼炮，是由豪猪背上的钢刺、四下飙射的“风之刃”、脊峰箭豪冲刺时雷霆般的蹄声，以及无数倒霉蛋的惨叫共同构成的。 急着喝水的魔法豪猪们，不偏不倚地冲进了“南境之傲”的临时营地，如同一位醉汉闯入高档餐馆、然后拽着视野内的每一片桌布闷头狂奔般，把大大小小的帐篷撞出了一片杯盘狼藉。 相当一部分“南境之傲”骑士，还没彻底醒来，就被横冲直撞的豪猪群搞出了惨无人道的踩踏事件！ 而见了血的脊峰箭豪们，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狮心河的水能喝，人类的鲜血不也一样能喝？ 于是，闻着鲜血味道愈发狂暴的豪猪群，干脆走也不走了，就地对昏头转向、仓促应战的岩溪城骑士们发起了进攻。 当然，脊峰箭豪毕竟是低等魔兽，常用的攻击手段，也只有简单的豪刺和“风之刃”两种。 即便是草草建立的凤凰台，都能够齐心协力干掉脊峰箭豪，“南境之傲”的精锐骑士们当然更不会露怯。 虽然营地的确在一开始陷入了混乱，但从酒意中清醒过来的岩溪城骑士们，很快就组织起来，用刀剑与弓弩开始自卫与还击，并且在斯宾塞和加西亚两个大佬光着脚仓促加入战团后，迅速对豪猪群造成了恐怖的杀伤。 到了九九四年元旦的清晨，这场魔兽突袭战其实已经尘埃落定了。 魔法豪猪群在骑士们的凌厉攻势下，早已死的死、伤的伤、跑的跑； 刚才被加西亚骑士长了结掉的那头豪猪，已经是这群魔兽里的最后生还者了。 而“南境之傲”骑士团，则付出了两人死、十九人重伤、轻伤无数的损失。 黑夜中骤然遭遇魔兽群袭击，最终只有这个战损，其实已经非常值得他们夸耀了； 但莫名其妙被一群猪拱了的事实，还是让斯宾塞大师很难接受； 素来不迷信的安德·斯宾塞，不知怎的，总感觉自己的这次讨伐任务，笼罩上了不祥的阴霾。 第一〇八章 这里的黎明静悄悄 克里斯·曼恩穿着轻皮甲，背挎长弓，用手扒着冰冷的山岩，轻喝一声，整个人蹿到了小山的顶端。 暗黑色的豪猪皮手套，在岩石的棱角上一划而过，带有细碎纹路的皮革表面，没有因为摩擦而留下任何痕迹。 ——撞到凤凰台的几头脊峰箭豪，统统被工匠组剥下猪皮制作皮甲了，而一向对这个年轻弓箭手颇为关照的领主大人，特意嘱咐师傅们，省出料子给克里斯做一副手套。 对于要经常拉弓引弦、手指长期受力的弓箭手来说，一副耐用的皮革手套，无疑可以对他的射术起到锦上添花的效果。 清晨的小雪早已停了，地面上的残留的雪花与尘土混杂在一起，在渐渐西垂的荒原晚照之下，散发出金灿灿的光辉。 两头毛色乌黑的野狼，在克里斯栖身的山坡下徐徐踱过。仿佛是察觉到了人类的气息，它们停下脚步抬起头，朝着克里斯的方向嗅了嗅，然后又迅速失去了兴致，甩着尾巴继续走远了。 直到野狼走远，克里斯才呼出口中浑浊的空气，重新从小山山巅探出头。 在荒原上，野狼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但这位霜枫岭派出的临时斥候，并不想因为惊扰这些生物，而引起其他掠食者的注意。 在以往，所谓“掠食者”，指的大多是体型更大、或同伴更多的凶恶野兽； 但克里斯认为，在最近的裂魂之地上，这个词大概也会被用来形容那些行为诡异的魔法豪猪，或者是…… ……外来的人类？ 克里斯如蜥蜴一般匍匐在山岩上，微微眯起眼睛。 他选择的这处观测地点非常精妙，正好背着傍晚的阳光，可以借助夕阳的光线，自西向东将荒原北部的一大片区域尽纳眼底。 触目所及，无非是一片金黄。 沙土的金黄，落叶的金黄，枯草的金黄，就连那条从狮心河分叉出来的小溪，也随着晚风而荡漾着金箔般的粼粼波光。 但克里斯·曼恩，在视野的极限位置，发现了异样。 如果换成别人，也许只会认为那是荒原尽头处一个不起眼的褐色斑点，或者根本就看不到如此遥远的距离，但以前就常常在鹰息堡眺望盐之海上、如同点点白斑的渔船的克里斯，却隐约捕捉到了那个斑点的轮廓。 椭圆形，两端带有微微的凹陷…… 而且克里斯的潜意识中，突然浮现出一个难以抑制的强烈想法：这颗斑点的正中，是不是有一抹暗沉的血色？ 不，这不像是荒原上的自然景观，而一定是某种人造的东西，比如…… ……一座按照帝国军习惯、用马车和栅栏桩围成的简易营地。 克里斯·曼恩再也按捺不住了。 他看准目标的方位，攀着岩石的尖角灵巧地几个纵跃，便沿原路向山下转去。 克里斯打定主意，一定要接近那个诡异的斑点，亲眼看看那里的情况。 而四个小时以后，这位霜枫岭的特派斥候，将会在自己的目的地，看到人员已经完全撤离的废弃营地、折断的白尾羽箭、深深浸润土地的魔兽鲜血、仅仅被掏出魔晶便被仓促掩埋的十几具脊峰箭豪尸体…… 以及铁靴的足印，战马的蹄印，以及只有重型攻城武器的车轮，才会在柔软的沙土地上、留下的粗厚车辙。 …… 霜枫岭，凤凰台之西三千米。 浓厚的黑暗，宛若暗影女神的神秘面纱，笼罩着荒原上的一切。 今夜多云，于是就连天穹上的月亮与群星，也隐藏起了自己光辉的面容。 一切都暗得可怕，以往在荒原的深夜时分、还会偶尔出现的狼嚎与枭类的叫声，今夜也保持了沉默。 现在是凌晨四点，万籁俱寂。 这里的黎明静悄悄。 “南境之傲”骑士团副骑士长伊桑·加西亚，左手扶着重型弩车的轮轴，右手则将自己圆滚滚的镀银面具头盔夹在腋下。 那柄过于沉重的斯提尔特铁双手大剑，也被他靠在了弩车的车壁上。 现在的任务不是挥剑，而是等待。 战争女神总是青睐最有耐心的参赛者。 而伊桑·加西亚，一向都很有耐心。 唯一的问题是，荒原的夜风很冷。 即便在山贼样式的皮甲下衬了棉衣，加西亚副骑士长也感觉有丝丝寒意，顺着他皮甲的领口处滋溜溜直往里钻，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为了活动略显僵硬的身体，也为了在无聊的寂夜之中找点事干，加西亚回过头，看向自己手下的骑士们。 霜枫岭的那几座了望塔无比显眼，为了保证绝对隐匿和进攻的突然性，这群来自岩溪城的突袭队没有点起任何一柄火把，更没有准备照明措施。 在黯淡的星月之下，就连他们的碟式钢盔，以及皮甲上的钢铁零件，都不反光了； 只有一双双充满期待的眼眸，仿佛在暗夜里散发着微弱的星辉。 那是对于战争和杀戮的期待。 “准备得怎么样了？”加西亚副骑士长低声问道。 “三座床弩车都已经抵达位置，而且瞄准了那几座了望塔，一旦开战，我们就可以直接戳瞎他们的眼睛！”一个骑士兴奋地小声答道。 “戳瞎眼睛”当然只是个比喻。 突袭霜枫岭的关键就在于，利用床弩车的大威力和高射程，在一开始就干掉这几座占据制高点的塔楼，从而将对方的远程力量和远程投射能力完全摧毁。 “其他的呢？”加西亚并没有把所有的赌注，都放在这三架不远千里从岩溪城拉过来的车载床弩上。 “火箭和魔法卷轴也都准备好了。”骑士禀告道，“这座营地的建筑，应该都是木质结构，只要烧起来肯定止不住！” “很好，待会儿我们冲锋接近台地、床弩配合开火之后，一旦进入射程，就要第一时间把火箭和魔法卷轴给我灌进去！”加西亚沉声道，“我估计这座新领地的战斗力十分有限，火焰和魔法理应就能为我们解决大部分问题！记住，到时候我们的任务，将是在保证不出现伤亡的情况下，从外圈包围台地、以免从火场中逃出漏网之鱼！” “是！”骑士低声回应了一句，朝同僚们做了个射箭的手势，简要传达了副骑士长确定的作战重心。 “副骑士长阁下，”有个骑士问，“斯宾塞大师哪去了？” “他带着预备队跑到台地另一边去了，说是要准备什么死灵魔法作为后招……”斯宾塞不在现场，之前还毕恭毕敬的加西亚顿时变了个面孔，臭着脸道，“……说得好像仅凭我们，还料理不了一座简陋营地一样！这个该死的、渎神的狗屎‘首席法师’……” 加西亚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吧唧着嘴回过头来，然后就蓦然看到了乍起东风之中，一条穿越黑暗星空、朝自己这边直直燎来的赤红火线。 第一〇九章 索敌成功 时间倒回十分钟前。 夏侯炎站在“角鹰庄园”的天台上，像自由女神像一样用手高举火把，眯眼望向西方的夜幕。 他的眼睛，已经被深邃的魔力，染成了浓郁的乌黑。 黑夜没有给他黑色的眼睛——但《暗影法术研究》给了。 特派斥候克里斯·曼恩，现在就坐在领主大人身后：由于之前的剧烈奔跑，他还在不停地喘着粗气； 就在刚才，风尘仆仆从北方赶回凤凰台营地的年轻弓箭手，急赤白脸地向领主大人报告了自己在荒原边缘发现废弃营地的消息。 得知那座废弃营地里，居然还有攻城武器的痕迹后，夏侯炎立刻就意识到事情不妙。 ——没有任何一个狩猎队或者佣兵团，会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拖着几架笨重的巨型弩车到处转悠！ 而除了在冬季偃旗息鼓的山贼以外，目前的荒原上，似乎也只有霜枫岭这么一座具有防御工事的正经领地，勉强值得让攻城弩炮出手了…… 有鉴于此，这伙神秘队伍的攻击目标，恐怕就是凤凰台没跑了！ 而第一时间跑上天台侦察敌情的夏侯大官人，却无奈地发现，裂魂之地正在经历一个黑暗的多云之夜：昨天清晨的一场小雪，并没能完全榨干云朵中的水汽，从龙骨峰新飘来的厚重云层，更是把荒原上的群星与明月遮了个严严实实。 在这种天气状况下，即便站到凤凰台最高的庄园天台上，人类的可视范围，也只能到达有火炬照明的绿坝边缘；而更远处的平原，则完全是一片漆黑、看不真切，陷入战争迷雾之中。 即便是克里斯·曼恩这样的优秀弓箭手，要在这种照明条件下观察周围也是极其困难的——或许只有北部山脉一带、常年生活在洞里的穴居人们，才拥有如此出色的夜视能力。 而黑暗，就隐藏着危险！ 天知道那群不怀好意的神秘外来者，现在正潜伏在什么地方、如猎人埋伏猎物般观察着霜枫岭呢！ 不幸中的万幸是，领主大人对于暗影魔法并不陌生。 《暗影法术研究》中记载的学徒级魔法“破幕之视”，恰恰就是专门为了方便魔法师暗中视物而准备的！ 黑暗、阴影、夜色，这些本来就是暗影女神赛琳娜的权柄与国度所在！ 女神的慷慨，就和她抽取信徒寿命时的残酷一样显而易见：这位司掌阴影、混沌与欺骗的窃贼与工匠之神，当然不吝于赐予暗影魔法的使用者在黑暗中自由视听、行动的权力！ 早已将一身寿命置之度外的夏侯炎，毫不犹豫地念完了“破幕之视”的咒文； 随即，他的眼珠就被暗影魔力包裹了起来，变成了两颗光滑的黑宝石球。 弥漫在荒原上的黑暗，就这么在他的视野中倏忽退散—— ——这不只是亮度的简单提升，而是以角鹰庄园天台为中心、相当大半径内的事物，都在夏侯炎眼中变得纤毫毕现，仿佛从老旧的大屁股电视、一下子换成了4K超高清。 眼睛变成红外线监视器的夏侯炎，不仅能够看见荒原上摇曳的枯草、惊跃的野兔，甚至还能观察到一颗颗正在缓缓消融的雪粒。 而当他调整好眼睛的焦距，把目光投向整片荒原时，几乎没花什么工夫，就在凤凰台的西边，大约两千米的地方发现了目标： 那是影影绰绰聚在一起的一大片人群，人数在约有三四百上下，统一穿着制作粗糙的皮甲，没有标识、没有旗帜，根本看不出来路。 或许是故意让人看不出来、好隐藏身份的……夏侯炎这么想着，随即又注意到这群人并没有点起火把，而是在黑暗中谨慎地向凤凰台这边靠近，速度很慢。 “西边，两千米。”他一边用黑色的眼睛寻找敌情，一边轻声道，“大约三四百人，带着武器、弓箭、身穿皮甲、有马匹，没有点火把。克里斯，马上去把大家都叫起来。” 克里斯·曼恩一个激灵从地上蹦起来，飞也似的跑下楼去了。 弓箭手心里很清楚：在漆黑的夜里，对方却没有点火把，这个简单的细节就表明，这伙神秘队伍是有意在黑暗中隐匿着行踪、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了凤凰台！ 因此他几乎完全可以确定，对方肯定来者不善，甚至很快就会发起突袭！ ——既然如此，霜枫岭的第一要务，便是迅速通知整个营地、让所有人进入警戒战备状态！ 把克里斯打发去报信后，夏侯炎又借着夜视魔法，仔细观察了一下西边的这支队伍，很快就发现了克里斯口中所谓“攻城武器车辙”的来源：那是在队伍更前方一些，三架由驮马牵引的、硕大的木质弩车。 这三架弩车分开了些许距离，正在夜色的掩护下，缓缓向凤凰台逼近，目前距离营地外围大约还有一千多米。 夏侯炎不安地意识到，这三架弩车闪烁着寒光的精钢箭头，已经指向了凤凰台的方向——他粗略估计，目标应该是绿坝之后、唐纳德师傅辛辛苦苦建起的那三座了望塔。 “卡特琳娜！快跑去让守夜的斥候从了望塔上下来，有危险！”他朝着楼下大吼了一声，听到了姐姐的匆忙回应后，这才稍微安下心来。 很快，肩头披着棉袍、脚上还蹬着拖鞋的劳瑞大师，以及手提符文巨剑的死亡骑士克莱门特，也匆匆忙忙赶到了天台上。 ——克里斯·曼恩报信的速度，还是蛮让人钦佩的。 “怎么说？”被克里斯叫起来时，劳瑞大师很可能还在被窝里看着黄书打瞌睡，此时这老头一脸懵逼地望向领主大人，眼神充满迷茫。 一旁的克莱门特也扭头看着领主大人：从克里斯的焦急神态中，死亡骑士已经隐约察觉到了某种危险的气息。 夏侯炎从天台垛墙旁转过头时，他深黑色的眼珠，把两个家族高层吓了一跳。 领主大人伸出手，一边帮大师把棉袍整理好，一边讲述了自己在“破幕之视”帮助下看到的一切。 他苦笑着观察到，随着自己的叙述，劳瑞大师的脸色迅速变成了苍白。 “领主大人！”老法师激动地揪着夏侯炎的袖子道，“千万不能让他们接近凤凰台！我们的领地都是木质结构，涂刷防火药剂的工序也还暂时没有完成，这些防御工事对付野兽还绰绰有余，可万一这群人类放火，可就什么都完了！” “劳瑞大师说得对！照您所说，这批人带着攻城武器、弓箭，腰间还有油瓶模样的容器，一定是有备而来！”克莱门特严肃地道，“我们必须阻止敌军继续向台地逼近！” “我也是这么想的。”夏侯炎深吸一口气，镇定了一下心神，咬牙道，“我不知道派部队离开台地和他们野战胜算如何，暂时也不打算采取这种赌博式的策略——但最起码，我们必须动用领地现有的远程力量，阻止他们逼近到台地的危险距离以内！” 说到“远程力量”，在场的三人心有灵犀，同时直勾勾地看向了身边的巨大床弩。 ——这具从月神寨抢来的重型武器，昨天才刚刚安放到天台上呢…… “怎么样，”领主大人拍了拍床弩的金属弩机，定定地望着两个手下，“能不能想办法，干他娘的一炮？” 第一一〇章 对他使用火箭吧 “我觉得吧……难。”克莱门特咂着嘴说了一声。 夏侯炎瞪着自家这位失败主义军师。 “领主大人，”克莱门特生怕老板误认为自己在动摇军心，连忙解释道，“按照他们目前的位置，咱们这架床弩的射程是够不到的！” 夏侯炎扭头看了看天台上的这具冰冷杀器，陷入了沉默。 对于就摆在自家屋顶上的重型床弩，领主大人再了解不过。 这座从月神寨白嫖来的攻城武器，非常具有荒原山贼的风格，是彻头彻尾的万国牌： 最核心、最精密的弩机部分，无疑是从一架声名显赫的、“克伦威尔歼灭者”帝国弩车上拆下来的，弩机的金属表面上，还铭刻着帝国军部的武器编号呢——以帝国的技术水平来说，这只弩机即便放到东部血腥战场上对抗半兽人大军，也丝毫不会怯场； 很明显，这玩意儿一定是月神寨从某个倒血霉的军用物资运输队那里抢来的——由于要维护南部的奥术尖塔防线，类似的运输队在夏季的荒原上并不罕见。 但除此以外，床弩的其他部分就全都是东拼西凑起来的残次品了： 床弩的弩臂，是用蛇纹软钢夹着大型竹木片制成，上面繁复华美的雕纹，让夏侯炎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这是凯伦从老家那边带来的、某种魔族武器的零件——与帝国偏好使用以魔兽纤维为弹力来源的弩炮不同，魔族和兽人都更青睐由弓臂提供动力、更接近地球东方式的床弩； 床弩的弩弦，原先用的还是牛筋，但此刻已经被魔兽资源过度丰富的霜枫岭，大手一挥换成了脊峰箭豪的筋腱——魔兽材料当然要比普通牛筋好用得多； 至于床弩的底座，本来就是月神寨的工匠用木条铁钉随便拼凑起来的，它被转移安置到领主大人自家屋顶后，整个底座也由科比师傅重新制作、以便使其在天台上更加稳固。 这架东拼西凑搞出来的杂牌床弩，领主大人之前就试射过一次，即便在庄园的高度加持下，射程也不过五六百米——唯一值得夸耀的一点是，由于帝国高超的弩机制造工艺，起码在这个射程上的射击精度，还是很让人满意的。 但对于将近两千米开外的敌军来说，这只床弩就算超常发挥，也是够不着对方的一根寒毛的。 “所以……”夏侯炎郁闷地望着不远处、正像蚁群般缓缓靠近凤凰台的敌军。 “我们必须等对方足够接近才能开火。”克莱门特沉声道。 “但他们的射程有多远？”夏侯炎咬牙道，“如果他们的弩车、或者其他攻击手段的有效距离超过了咱们这座床弩，那岂不是还没等咱们开火，他们就已经先出手了？” 劳瑞大师和克莱门特对视了一眼，苦笑着没说话。 ——在不了解对方攻击手段的情况下，这其实完全就是一场豪赌： 是敌军的射程够远、先霜枫岭一步在凤凰台营地中燃起熊熊大火，还是领主大人房顶的这座弩炮更强、可以压制住敌军的进击步伐？ 这本来就是双方根据自身的远程进攻能力，而进行的不完全信息博弈！ “领主大人，我先去疏散领民好了……”跟大师与死亡骑士前后脚赶到的乔尔镇长，嘟囔了一句就跑下楼了—— ——一旦敌方真的展开火攻，最先遭受损失的一定是凤凰台的居民们！ 因此，乔尔镇长必须早做打算，先把所有居民都收拢到缺少易燃物的安全地带、甚至考虑整体撤出凤凰台。 幸好，由于对荒原情势的高度警觉和暗影法术的存在，霜枫岭提前一步发觉了敌方的“偷袭”计划，这便是他们拥有的最大优势了： 如果霜枫岭真的在黑夜里、毫无准备地被这么一群人放火烧山，领主大人真是哭都来不及。 听着楼下民兵们的列队准备声，看着远处不断摸黑逼近、自己却暂时无能为力的神秘敌军，感受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气息的夏侯炎，双手扶着天台垛墙，只觉心脏砰砰乱跳。 “哎，帝国的‘克伦威尔歼灭者’弩机上，还有刻印风系符文的魔法金属部件，本来能把这只床弩的射程提高到一千米左右的……”劳瑞大师遗憾地敲了敲床弩的金属弩机，“只可惜这只弩机的符文已经魔力耗竭，只剩下个摆设了……” “等等！”夏侯炎突然一个激灵，扭头看向自家首席法师，“您的徒弟威尔逊，不就是风系魔法师吗？他不能给符文重新灌注魔力吗？” 劳瑞大师傻乎乎地张了张嘴，如梦初醒： “对哦……我好像的确还有个徒弟来着……” “我真心问您一句话：”夏侯炎咬牙切齿地问，“他是您亲徒弟吗？” “熟人塞过来的关系户，说实话我都没教过他什么东西……”劳瑞大师红着老脸，从天台上探出身子，大声吼道，“威尔逊你个小兔崽子，快给为师滚上来！” …… 领主大人自家的天台上，一下子热闹起来。 床弩旁边，可怜巴巴的风系初级法师威尔逊，在劳瑞大师的指导下正试图给弩机上的风系符文灌注魔力，一张脸都憋成了西红柿的颜色： 区区一个二阶法师，对于魔力的掌控能力本来就很有限，更何况是没有学习过魔法炼金学、对符文魔法一窍不通的威尔逊！ 夏侯炎就看着他把手放在符文上，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一点一点把体内的风系魔力从手指中挤出、缓缓灌注进符文当中，整个过程的艰难程度，足以让世界上所有便秘患者深有同感、潸然泪下。 维克多·劳瑞大师倒是在旁边，看着徒弟的拙劣操作急得跳脚，可却卵用没有： 魔法师晋升到魔导师的一个必要条件，就是将自身魔力极度精炼、只留下一个主修的属性！ 这个在法师行话中称为“晋升净化”的过程，导致现在的劳瑞大师，虽然可以借助咒语共鸣、利用空气中固有的魔力元素施放一些其他系别的低阶魔法，但却无法靠自身的魔力储备、释放出足够纯粹的风系元素以供他用，遑论给符文充能这种对于元素纯度要求很高的精细活！ 甚至，魔法师们在晋升到大法师阶别以后，还会进一步提纯魔力、对于本系魔法极度精通的同时，彻底丧失与其他元素产生共鸣、使用其他系别魔法的能力！ 只要不是主修火系魔法的大法师，即便是要他们施放最最简单的“火苗术”，也都是无能为力的—— 魔法规律总是充满了权衡取舍：魔法师在提升本系魔法境界的同时，也必然会牺牲对其他元素的感应能力作为代价！ 从这一点上来说，反倒是像领主大人、威尔逊这样，体内魔力尚未定型的低阶魔法师，具有更高的魔法可塑性——只要他们想，随时都可以抛弃主修的魔法系别改换门庭，体内的魔力属性也可以跟着一道叛变。 就拿领主大人来说，丫在学城主修的可是光系魔法，可如今显然已经在死灵法术、暗影魔法的歪门邪道上越走越远了…… 虽然由于阎王爷的存在，他也确实没怎么消耗过自己体内的魔力就是了。 眼看着符文的充能工作缓慢但顺利地进行着，领主大人也稍稍放下心来，把注意力转向了身后： 以科比师傅为首的一群缺德人士，正在给床弩准备弹药。 原本，夏侯炎就是打算直接发射从月神寨搞来的床弩原装重箭的； 但科比师傅却扬着下巴，撇嘴表示： 领主大人，您这个，不够劲儿！ 然后，这个鹰息堡的资深铁匠，就提出了一个让夏侯大官人刮目相看的建议： 目前，工匠组正在使用建筑和防御工事搭建之余，节省下来的一批优质木料制作长枪：他们发现，从尘埃山脉脚下的霜枫木，刚被砍伐下来的时候非常柔软，但只要经过恰当的烘干工序，就可以成为强度与硬度都非常合格的武器材料； 而就在刚才，科比师傅有了个惊人的发现： 只要稍加修整裁切，这批刚完工的木枪的规格，好像和巨型床弩使用的重箭差不多嘛！ “所以，你的意思是用处理过的长枪、代替原装重箭作为床弩弹药？”夏侯炎刚开始有点懵，“这么做不就是脱裤子放屁，有什么意义吗？” 科比师傅摸着自己的光头，得意一笑： “当然有意义！领主大人，这批长枪木料都是经过烘干的，又还没来得及刷漆，所以本身具有极强的吸水性！” “吸水性？”克莱门特歪了歪脑袋。 “当然，我的意思不是用它吸水，而是吸油！”科比师傅抱着手臂阴险笑道，“领主大人，克莱门特大人，你们别忘了，咱们这儿还有好几桶用‘藤本树’果实榨出的藤油呢！” 夏侯炎恍然大悟。 “藤本树”算是霜枫岭近些天来，意外发现的一种宝藏植物：用这种植物果实榨出的藤油，不仅是良好的建筑防腐涂料，在与火油以恰当的比例混合后，还能充当类似帝国经典军用物资“火神秘药”一般的助燃物，将火油的燃烧性能提高好几个层级！ 最近天气见冷，有不少领民家庭，已经按配额领取了藤油-火油混合物燃料，填进小火炉来为自家帐篷取暖； 而凤凰台南边、负责压榨藤本树果实的几座石磨，这些天来更是没有停止运转过。 藤油储备无比充实的霜枫岭，当然有用这种新发现的液体物资、狠狠奢侈一把的本钱！ 科比师傅的想法说白了很简单：把长枪弩箭浸透了燃油后，它不就可以变成一路火花带烈焰的火攻武器、然后狠狠打敌方一个措手不及了？ 谁说只有敌军能用火攻的？ 凤凰台的防御工事固然都是木质，可对方那三架弩车，也完全是一副娇花照水、弱柳扶风的木头小身板！ 既然占据了侦察索敌上的优势，那么已经把这些天来的战略储备倾囊以待的霜枫岭，当然有权利和这群神秘的突袭队互相伤害！ 夏侯炎几乎都可以想象到，这么一条弩箭在点上火后，再被风系符文加持的床弩携千钧之力射出，又该是多么壮观的一个风火燎原的大场面！ 得到领主大人首肯后，科比师傅半点没犹豫，兴冲冲地拎着几桶藤油燃料返回天台，跟打死了油贩子一样，把藤油燃料不要钱似的往木枪弩箭上猛刷。 而经过修剪的木枪弩箭，也的确表现出了极佳的吸油性能： 粗大的木枪弩箭，在短短两分钟内就吸饱了燃油，变成了一条金灿灿的危险易燃物。 被领主大人临时命名为“莫洛托夫火箭”的藤油弩箭被架上弩机、调整好角度后，劳瑞大师甚至还意犹未尽，从怀里掏出了一只魔法卷轴： 名为“波瑞阿斯强风召唤”的专业级魔法，和许多风系魔法一样，本身没有太大的杀伤力，但却依靠本身的特殊效果，成为了某些情况下备受青睐的魔法宠儿！ 所谓“某些情况”，指的正是双方难以近距离白刃接战、只能互飚石子弓箭垃圾话的战场之上！ 骤然刮起的单方向魔法强风，足以将双方的投射物射程拉开上百米的差距，外加糊对面骂街搦战的人一嘴沙子，堪称城池攻防战时的战争之友！ 如果不是真想看看科比师傅亲手打造的“莫洛托夫火箭”到底威力如何，劳瑞大师和领主大人，说不定还真舍不得这么早动用珍贵的卷轴储备！ 卷轴封印的破碎声中，魔力元素的震荡波里，天象骤变，东风乍起！ 这是溥畅而至的天地霸气！ 这是激飏熛怒的乾坤伟力！ 这是回穴冲陵、萧条草木的浩荡雄风！ 在将人吹得东倒西歪的狂风中，在零件、工具、油桶满地乱滚的庄园天台上，科比师傅紧夹双腿、吃力地勾住了床弩底座，先是探身用火把燎燃了“莫洛托夫火箭”的前端，然后如金刚怒目，高举铁锤，用尽腰腹之力，如九代贫农制裁地主老财一般，将锤子狠狠砸在了床弩的发射机关上！ 震雷爆炸一般的巨响声中，科比师傅被床弩巨大的反作用力狠狠掀翻了出去，结果没等撞到身后的垛墙，就又因为背后吹来的狂暴东风一个折返，向前重重扑到了冰凉的天台地面上。 不过，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科比师傅的悲惨遭遇； 因为天台上、乃至凤凰台营地里的所有人，都被那条从床弩中射出的、撕裂夜空的赤红火线吸引了目光！ 由于剧烈燃烧的藤油火光的照耀，就连荒原的黄沙土地，都在飞速划过的“莫洛托夫火箭”之下，如炎龙过境一般，被燎出了一条灿烂的亮带！ 对于直到现在为止，还自以为隐匿得当、未被发觉的加西亚副骑士长来说，那在视野之中急速扩大、几欲烧尽一切的灼眼烈焰，就如同无边净魂炼狱、向他扑面而来！ 第一一一章 赤壁 虽然帝国民间的相当一大部分自制弩炮，都是空自威力显赫却准度不佳，锤人完全靠人品的运气型武器，但大名鼎鼎的“克伦威尔歼灭者”显然不在此列！ 几十年前，“克伦威尔歼灭者”弩车刚刚被研发出来开进战场时，还一度因为精准度超高，被帝国军用来搞斩首行动来着： 光荣联邦上一任大统领冯·威克玛，就是被一根突如其来贯入前线指挥部的“克伦威尔歼灭者”弩箭，一下子砸断了双腿，最终伤口感染不治身亡的！ 虽然准确命中视察前线的敌方领导人的确有赌的成分，但“克伦威尔歼灭者”经过军部工程师的调校以后，不偏不倚地击中了兽人前线指挥部，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而夏侯炎自家天台上的床弩，虽然配件经过各种更换，但最核心、对准确度影响最大的弩机部分，仍然是“克伦威尔歼灭者”的正牌原装货！ 其击发准确度比起正版“克伦威尔歼灭者”来，也完全不遑多让！ 风系符文的驱动之下，要让“莫洛托夫火箭”命中正在向凤凰台缓缓推进的敌军步兵队伍、造成大规模杀伤，或许还有点困难； 但如果把目标定为那三架从岩溪城推来的、硕大无比的弩车，再打不中可就不像话了。 在暗影魔法“破幕之视”的作用下下，这三架重型攻城武器，在暗夜之中简直无所遁形，显眼得活像是在世界杯决赛现场冲进赛场的光猪裸男！ 岩溪城“南境之傲”骑士团的伊桑·加西亚副骑士长是幸运的，因为燃烧着熊熊烈焰、表面足有上千度高温的“莫洛托夫火箭”，并没有直接把他的肉体作为攻击目标； 但整个“南境之傲”骑士团，却无疑是不幸的： 因为科比师傅在夏侯炎的授意下，直接把最中间的那辆木质弩车当成了射击标靶—— 呼啸而来的“莫洛托夫火箭”，借着东风之力，带着剧烈的破空声响，拖着灼热的烈焰尾迹，如白虹贯日一般，笔直破开了弩车的车身，然后狠狠撞上了荒原的苍凉土地！ 弩车的木质车身，甚至都不是被弩箭的箭身破开，而是直接被箭头处强大的风压，破成了无数飞荡激射的碎木铁片！ 最靠近弩车的几个“南境之傲”骑士，还没来得及用皮肤感受到藤本树燃油的热辣高温，就直接被飙飞的木块、强大的冲击波和如鲜花一般绽开的弩车车身，砸出撞出了一片鬼哭狼嚎的瘀伤、骨折、脑震荡！ 类似“克伦威尔歼灭者”这样的重型床弩，其首要攻击目标本来就不是人体，而是建筑和体量类似的攻城设备！ 如果是在正规战场上，帝国军的弩炮、弩车、投石机等贵重武器，不仅都会安放在敌人投射物的射击盲区内，往往也会在旁边安排一些魔法师，利用魔法结界形成掩护； 可加西亚副骑士长和他的骑士团，太过相信自己的“隐秘行动”了！ 在星月黯淡的荒原夜幕下，他们根本就没想到，由于一只漏网的魔法豪猪，自己的行踪居然会被霜枫岭发现，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他们更想不到，月神寨床弩、风系符文、魔法卷轴和藤本树燃油的多重加持下，至少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内，凤凰台的远程打击范围，已经在生死攸关的战争角斗场上、将他们远远甩在了身后！ 正是因为他们的大意，加西亚甚至还随手把推进中的弩车，给安排在了队伍的正前方，结果更加方便了科比师傅这几个非专业工程师的瞄准校正！ 唯一值得加西亚庆幸的事情是，他一直是跟在南方的弩车旁边的—— ——如果他身边的弩车换成了中间那辆，那么这位讨伐队的领导者，就要第一个因为弩箭命中的冲击波而失去意识了。 但即便如此，“南境之傲”的噩梦也才刚刚开始。 “角鹰庄园”屋顶的床弩，射出的可不是普通重型弩箭，而是浸润着藤本树燃油、通体窜腾着熊熊烈焰的“莫洛托夫火箭”！ 在短暂的滞空时间内，“莫洛托夫火箭”的箭体结构已经因为燃烧而遭到了破坏，于是，它命中弩车、撞击地面时，并没有像普通弩箭那样扎入土地，而是整个崩解开来，以溅射而出的燃烧碎片，对着弹点周围的骑士们，造成了弩车炸裂以后的第二波杀伤！ 为了隐匿身份，这群“南境之傲”成员偏偏没有穿阻燃和防护作用明显的制式铠甲，而是胡乱套上了土匪作风的棉衣皮甲！ 飞溅而出的火焰碎片，造成的切割伤还在其次，已经有几个倒霉鬼，一个愣神没反应过来，结果直接被藤本树燃油的千度高温，直接点成了燃烧的人体蜡烛！ 更不用说被直接击中的弩车残骸，更是无人拾柴同样火焰高，嗖地腾起了冲天烈焰！ ——为了火攻凤凰台，弩车上本来就自带着帝国制式燃烧弹，结果这批弹药储备在烈焰之中果断反水，用轰然殉爆和油料泄露，给熊熊燃烧的弩车又添上了一把火； 停在荒原正中、我就是爱燃烧别叫我停下来的弩车残骸，宛若一座巨型篝火，又如一颗照明弹，用灼眼的火光点亮了一大片范围，把还没来得及作出应对的“南境之傲”讨伐队通通照了出来！ 哪还有什么夜幕奇袭？ 哪还有什么隐秘行动？ 脸颊被火光照得通红的岩溪城骑士们，此刻就是裂魂之地荒原上最靓的仔！ 伊桑·加西亚如下巴脱臼般大张着嘴，望着不远处的燃烧弩车无语凝噎，热汗与冷汗同时从额头上滚滚而下，然后被空气中焦灼的高温迅速蒸干。 他逐渐理解了一切。 原来对方早已经发现了自己。 原来对方的打击范围，甚至超过了自己的弩车。 原来计划里的摸黑偷袭，根本就是个掩耳盗铃的笑话。 原来他们枉自推着弩车缓缓推进，却完全不过是霜枫岭眼中的移动靶子。 伊桑·加西亚突然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从身旁的弩车上抽出马刀，大踏步走到一个被火焰碎片击中左胸、正在地上翻滚哀嚎不止的骑士身前，照着脖子一刀砍下，为对方结束了痛苦。 然后，冲着火光映照之下，脸上惊慌恐惧愤怒皆有的“南境之傲”骑士们，伊桑·加西亚高举马刀，声嘶力竭地吼道： “霜枫岭的杂种已经发现我们了！全体都有，给我点起火把、抛下辎重，上马冲锋！” …… 战场另一边。 现在不需要领主大人的“破幕之视”，一众霜枫岭败类，都能仅用肉眼，就把一千米开外的那场死亡篝火晚会看得清清楚楚了。 “他们在上马，好像是要准备冲锋了！”眼尖的克里斯·曼恩提醒道。 “果然亡我之心不死啊……”夏侯炎咂了咂嘴，扭头看向背后喊道，“你们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您别着急，马上就好！”科比师傅正带着几个学徒，一边蹲在地上、往猪皮水囊里猛灌藤本树燃油，一边大声答道。 第一一二章 双喜临门 无论是“角鹰庄园”天台上的夏侯炎，还是骑着战马横眉怒目的伊桑·加西亚副骑士长，荒原上的双方根本没有人会觉得，一根燃烧弩箭就足以解决战斗。 倒不如说，爆燃而起的猛烈火焰，作为这场攻防战的开幕雷击，不过是打破了加西亚奇袭凤凰台、不费一兵一卒解决战斗的春秋大梦罢了！ 夜幕低垂、光线昏暗的裂魂之地，经过熊熊烈火的祛魅去惑，只会迎来更加残酷和直接的短兵对决！ 报废了一辆弩车又怎样？ 死伤了二十多个骑士又怎样？ “莫洛托夫火箭”不是李梅将军的B-17轰炸机，更不是创造岛国历史最高气温记录的核武器，虽然击中之时威势吓人，但最终造成的实际杀伤，还是远不如震慑作用那样明显。 “南境之傲”骑士团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们总共有三百多人，就算略有伤亡，可总不能因为一次出乎意料的火攻就被吓破了胆！ 人生中也曾无数次陷入险境绝境的伊桑·加西亚，立刻做出了最明智的决断： 既然奇袭泡汤、自己的队伍已经完全暴露，那么就干脆省略一切花招，直接用“南境之傲”最擅长的骑兵集群冲锋向台地突进！ 在摸不清这片新领地的投射力量如何的情况下，只要“南境之傲”骑兵冲得够快，那来自台地的远程攻击，能够造成的杀伤就终究有限！ 是，这样的战略，的确会导致“南境之傲”受到此前未曾预料的人员损失； 可自知计划泡汤、落入后手的伊桑·加西亚副骑士长，只能豁出手下的卿卿性命，来为自己重新抢夺一着先机！ 整支讨伐队大老远从岩溪城跑过来，总不能弩车中了一箭，就夹着尾巴掉头跑路吧？ 更何况，以“南境之傲”骑士们的素养，只要能够在短时间内迅速逼近台地，那么他们随身携带的火箭和魔法卷轴，也一样能够按照原定计划、把烈火的毁灭神威，如数奉还给这座荒原上的草创领地！ 伊桑·加西亚用双腿紧紧夹着骏马的马腹，领着身后的“南境之傲”骑兵们向台地疾速冲去，表情因为极度的愤怒和东风的风压，彻底扭曲成了几何形状。 按照“南境之傲”骑兵的冲锋速度，短短一千米距离，他们只要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足以将这座可恨的木头营地，纳入火箭与卷轴的攻击范围之内！ 不同于“荒芜之风”佣兵团用尽棺材本老婆本，才辛辛苦苦攒出来的几十名轻装枪骑兵，这支直属于岩溪城战斗序列的骑士队伍，可是休斯顿大公作为南部荒原上少有的大领主、亲自培育出来的亲兵部队！ 虽然为了掩人耳目，他们抛弃了以往熟悉的、带有岩溪城纹章钢铁重铠、换上了满是非主流风格的土匪皮甲，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真的变成了裂魂之地山寨里的乌合之众，而非镇守南部荒原的帝国正规军！ 冲锋队伍最前面，整整一排枪骑兵手里的“猩红光耀骑枪”，还闪烁着帝国制式骑枪专有的血色光芒！ 将近一百名弓骑兵，手里拿的也是军部长期打磨改良、历经无数实战考验的“阿喀琉斯反曲弓”，背后的箭袋里塞满了装有精钢倒钩箭头的洁白羽箭！ 拖在队伍最后的几十名骑士，原先是具装甲胄的岩溪城重骑，此刻换上皮甲，防御能力减弱的同时，他们挥起手中的战锤却会变得更加敏捷！ 更何况，还有从岩溪城法师团调借的两个火系中级魔法师，也在跟随队伍一起向前冲锋—— 尽管马背的颠簸，已经快把这两个老头的骨架子震散掉，尽管刚才的“莫洛托夫火箭”轰炸已经把其中一位吓得鼻涕眼泪直流…… 但魔法师毕竟是魔法师！ 第三阶的中级魔法师，咒语射程最远能够达到八十米左右； 只要接近到凤凰台的这个距离以内，那他们心态再崩，也足以向霜枫岭的所有居民证明，专注于破坏和毁灭的火系魔法师，被海文大陆的所有军事家称为“战场主宰”不是没有理由的！ 耳边风声呼啸，眼看着台地上的木栅栏墙在视野中不断放大，加西亚副骑士长知道，自己正在掀起胜利女神的喷香裙裾！ 很遗憾，护佑这片残酷荒原的并非胜利女神—— ——而是阎王爷。 “南境之傲”骑士团很快就遇上了两个难题。 第一个难题是，之前由“波瑞阿斯强风召唤”卷轴搞出的强劲东风，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散…… 这不仅大幅减缓了骑士们迎风而上的马速，更让作为冲锋队主体的弓骑兵们狠狠吃了一瘪： 他们骑在马背上弯弓射出、本应倾泻进凤凰台营地内的箭雨，在强风吹拂之下轻羽飞扬，在半空中就采取了曲线救国的飞行路线，歪歪斜斜地栽到一边，如同网文写手罔顾更新主业一样外出取材—— ——鸽了！ 弓箭手发挥不佳还是小事，对于“南境之傲”来说，更可怕的，则是第二个难题： 几个模糊的巨大事物，陡然从台地边缘的视野死角处转出，然后如同矢志碰瓷的老大爷一般，向这支冲锋队迎头撞来。 “南境之傲”枪骑兵们顿时魂飞魄散！ 别人可能不知道，但他们一眼就认出，那他娘的是一群蛮不讲理的脊峰箭豪！ 之前在狮心河南岸的那场人兽遭遇战中，这种悍不畏死、胡搅蛮缠的魔兽，已经把饱经蹂躏的骑士团成员吓出了五十度灰的心理阴影！ 就好像即使是成天泡在健身房的猛男，也完全有可能惧怕毒蛇一般，人类对于凶残猛兽的恐惧，很多时候都是刻在基因里的本能反应； 而之前就被脊峰箭豪搞过一次心态的“南境之傲”骑兵，虽然大脑里装满了此前受过的正规训练，可身体的反应却是无比诚实—— 骤然窜出的魔法豪猪甫一露头，冲在最前方的枪骑兵们就不由自主地拉紧马缰，想要稍稍偏开冲锋路线、来躲避这群恶心魔兽的撞击！ 夜幕之下，惊慌之中，他们甚至没有注意到，这群突然出现的脊峰箭豪，不仅豪刺被拔去了好多，甚至皮肉残缺、腹腔敞着大口，露出了无数根白森森的染血骨骼！ 这是一群亡灵魔兽！ 第一一三章 冲锋与反冲锋 一手持鸢盾一手高举火把、纵马奔驰在队伍最前端为手下指引方向的伊桑·加西亚副骑士长，几乎是在场唯一一个保持了冷静的人。 “不许变向！都他妈给我笔直地朝台地冲过去！”他一边抬起鸢盾、以抵御潜在的敌方投射物，一边回头声嘶力竭地命令道。 ——加西亚无比清楚，速度就是骑兵的脉搏，距离就是这片小型战场的生命线！ “南境之傲”骑士们的目标有且只有一个：以最快的速度接近台地，然后用早已备好的火箭和魔法卷轴，然后把这座木石搭成的简陋营寨烧成白地！ 无论是缠着浸油麻布的燃烧箭、几名精锐骑士怀揣的火焰系卷轴，还是从法师团调借来的两个中级法师，他们本就有限的攻击射程，都不可避免地遭到了狂暴东风的削弱； 也正因如此，他们必须冲得更快、在更短的时间里接近台地； 任何额外的慌乱和时间浪费，都是绝对不可饶恕的—— ——刚才那根从视野外突然袭来的燃烧重箭，已经令加西亚副骑士长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座并不起眼的营地，似乎并不像之前休斯顿大公保证的那样，是个毫无反抗之力的软柿子啊…… 深谙“迟则生变”道理的加西亚，立刻决定，要以最快的速度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敌人每多得到一分钟、一秒钟的准备与疏散时间，火箭和火焰魔法的破坏力，都会被迅速削弱！ 只可惜，加西亚副骑士长的命令还是下得晚了些。 很多时候，上战场都和进洞房非常相似： 在这里，本能总比理性思维来得更快。 脊峰箭豪登场以后、加西亚副骑士长下令之前，冲在最前方的“南境之傲”枪骑兵们，已经因为刹那间的恐慌和迷惑、带着胯下的骏马打了个趔趄； 结果，就连带着整支冲锋队伍，都如同顺水而行的蚱蜢扁舟、突然遇到了迎头波浪，去势猛然一滞。 而这又带来了两个次生效果： 一则，由于前队速度减慢、后队保持原速，结果之前还保持着教科书般合理密度的冲锋队，顿时马头咬马尾地挤在了一起，眼睁睁地看着五头凶神恶煞的魔法豪猪，如刹车失灵的某品牌电动车般撞了过来。 二则，前队的枪骑兵们终于有了余裕，借着火把的光芒，仔细打量了一下冲过来的这几只豪猪黑影。 然后，他们就疑惑地发现，脊峰箭豪黑黢黢的屁股后面，好像还跃动着几颗欢快的…… ……火星？ 烈火的气息涌入鼻端。 …… 已经变成临时前线指挥部的角鹰庄园天台上，夏侯炎举着一根从月神寨搞到的“暗月琉璃远望镜”，满意地欣赏着台地四百米开外的这场大火。 这些天里撞到凤凰台的脊峰箭豪们，内脏、皮毛、豪刺都已经得到了充分利用，剩下的骨架子和残余肉块也没闲着，统统被领主大人用亡灵法术变了有时效限制的骷髅豪猪。 不过刚开始，他并没打算把这群亡灵魔兽用于军事用途： 前几天，主管农业组的乔尔镇长向他报告，由于从鹰息堡带来的牲畜基本都死在了迁徙路上，最近的农田开垦和沟渠挖掘都有点捉襟见肘的感觉—— 除了现有的土豆种植区以外，由于没有用来犁地、运土的耕牛，要在开春播种小麦前开垦出一片新农地，目前进度不太理想。 夏侯炎当时就提出，脊峰箭豪的力量和耐力，应该不在耕牛之下吧？ 于是，过去的几天里，“骷髅豪猪拉着犁耕地、拖着车运土”，已经成为了霜枫岭地区特油的一道奇景。 不过，今早发现敌情以后，这几头骷髅豪猪也迅速被农业组贡献出来、充作军用。 原本，克莱门特的意思就是，一旦敌方发起冲锋，那便用这几头埋伏在营地边缘的骷髅豪猪队，给予敌方迎头痛击——不求造成多大的杀伤，只求减缓对方的马速、削弱其冲击力； 但受到“莫洛托夫火箭”的启发，夏侯炎临时起意，让科比师傅他们把剩下的藤本树燃油都灌进油囊、固定到本就被掏空了内脏的豪猪肚子里，然后又在豪猪的尾椎骨后面绑上了引线。 “豪猪炸弹”就此完工。 肚里有“货”的亡灵豪猪，在撞上冲锋队的刹那，尾巴上的引信也同时烧到末端，顿时爆燃成了五颗硕大的火球！ 夏侯炎在天台上看着这壮观一幕，突然恍惚觉得，夜幕下的裂魂之地，也有了点阿富汗硝烟弥漫的独特风情了。 不过令他略感遗憾的是，藤本树果实制成的燃油终究只是燃油，而非硝基炸药。 五头熊熊燃烧、去势不止宛若灵魂战车的骷髅豪猪，固然将最靠近的那些敌军骑士用炽热火舌舔了个欲仙欲死，但它们的杀伤范围也就仅限于此了。 这支“红骷髅”豪猪敢死队（虽然已经死了），最大的作用反而不是对“南境之傲”的骑士们造成杀伤，而是彻底冲散了这群骑士正规军的冲刺阵型！ 即使经过专业化训练，但“南境之傲”骑士们胯下的战马，仍然对灼热的火焰怀有天然的畏惧—— ——当几颗奔跑的火球奔腾而来，直直撞进骑兵队伍的核心地带，“南境之傲”骑士们顿时在凄厉的战马嘶鸣声中乱成一团、人仰马翻！ 有被自己的战马甩下马背、然后脸上挨了重重一记马蹄铁的； 有压制不住恐慌的坐骑，结果连人带马撞到同僚的骑枪上的； 还有一大批“南境之傲”骑士，甚至直接被胯下马匹带着兜个圈子，背对着凤凰台向西落荒而逃…… “这下他们总该放弃了！”科比师傅用手扒着垛墙，看着四百米外的人间炼狱，老脸兴奋得通红。 丫心里已经在计算，按照自己此战的贡献，是不是可以跟领主大人讨个名誉头衔玩玩了？ 然而，他身旁的夏侯大官人却放下远望镜，沉默着并未答话，甚至还皱起了眉头。 科比师傅顿时心中一紧。 “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劳瑞大师从领主大人手中接过远望镜，只是简单瞄了一眼，就嘬着牙花摇头道。 科比师傅顺着劳瑞大师的目光抬眼望去，顿时瞠目结舌—— ——一支四五十人的骑兵队伍，骤然从混乱滔天、马匹四散的火场之中窜出，然后抛下身后的同伴们，如一柄冷傲刀锋穿透血红夜色，向凤凰台这边继续冲刺而来！ 科比师傅猛然认出，这支骑兵小队的首领，正是此前手持鸢盾火把、率队冲在最前方的那位敌军领袖！ 这群骑士，竟然能够从众多丑态毕露的同僚中脱颖而出，不仅在炼狱一般的火场中成功安抚下坐骑，甚至没有半点恐惧和迟疑，就这么义无反顾地重新投身于冲锋之路，迎接战斗的荣耀！ 这就是最最狂热的战士，这就是无可置疑的精锐！ 死亡骑士克莱门特赶紧扛起自己的符文巨剑，咣咣当当地跑下楼去了。 第一一四章 一夜爆红 熊熊燃烧的烈火，将荒原的夜色映照得无比妖冶。 这是战争女神举办的深夜舞会，她还把火焰与死亡邀为嘉宾。 被火焰豪猪吓得掉头就跑的马匹，在向西逃窜出两三百米后，最终还是被“南境之傲”的骑士们安抚了下来； 他们拉紧缰绳，迫使战马掉转头颅，朝着那片可恨的台地营寨，义无反顾地继续冲刺而去。 但他们已经被自己的首领远远抛在身后了—— 岩溪城“南境之傲”骑士团的伊桑·加西亚副骑士长，和他手下最精锐的四十几个骑兵，几乎没有受到火焰豪猪的影响： 在看见豪猪身后的火星、意识到事情不妙的一瞬间，他们就立刻反应过来，在降低马速的同时，或用手边的布袋、或用从马鞍包里掏出的眼罩，迅速遮挡住了自己坐骑的视线，以防它们因为突发情况陷入恐慌。 而他们精湛的骑术，以及长期戎马生涯培养出的、与坐骑之间的亲密配合，最终挽救了战局。 某种意义上，载着满腹藤油冲过来的亡灵豪猪，和那根天外飞仙般的“莫洛托夫火箭”有一个巨大的共同点，那就是空自威势恐怖、但实际杀伤能力有限。 面对从小就与战马同吃同住、人马默契非比寻常的“南境之傲”骑兵，火焰对于马匹的惊吓作用，毕竟没有霜枫岭众人此前想象得那般出彩。 由于弓箭手的稀缺、投石索的能力所限、标枪刚刚投产还未完工，远程投射能力的薄弱，无疑是目前霜枫岭最为致命的短板。 如果此刻的凤凰台上能有二十名，不，十名正经的精英弓箭手，那仅仅是凭借“波阿瑞斯强风召唤”的凌厉风势，他们也足以用居高临下的箭雨让这群骑兵好好喝上一壶！ 可惜，“如果”也就仅仅是“如果”罢了。 好在，当加西亚副骑士长带着手下的精锐，如浴火战神一般突出火场，毫不迟疑地朝着凤凰台踏风而来时，乔尔镇长已经意识到了潜在的危险，开始迅速疏散营地西侧的领民们。 事实证明，这位老镇长的警觉并没有白费。 因为“南境之傲”骑士们的行动方式，远远超出了霜枫岭一众马仔的想象。 在“波阿瑞斯强风召唤”的作用范围内，自西向东射出的箭矢绝大多数都会折戟沉沙。 ——这一度让凤凰台众人以为，对方已经放弃了用火箭展开火攻的打算，是想回归传统的骑兵战法，以最纯粹的冲击力击垮营地的外围工事； 正是出于这种考虑，克莱门特和爱丽丝两个高阶武者，已经带领凤凰台民兵们在绿坝之后严阵以待：一旦外墙被敌人冲破，这些天里经受训练的民兵们，就要用刀剑和投石，在实战中给对方来上一记迎头痛击！ 然而，这群新兵蛋子最终还是要失望了。 因为加西亚副骑士长和他麾下的岩溪城骑兵们，压根就没打算用肉身去接近营地。 整整一队骑兵，就这么在绿坝之外、台地脚下一百多米的位置举起鸢盾，拉缰止住马匹，浑然无视了张牙舞爪的木制拒马、和直直耸起的实木高墙。 加西亚副骑士长在鸢盾的阴影中露出狞笑，然后低声念诵着，自己在无数战场上曾经吟诵过的祷文—— ——为自己的胜利而祈祷，也为敌人的死亡而祈祷： “炽烈的火焰女神薇丝塔萨，我在此请求您的神恩，让您永世不熄的纯洁圣火，净化尘间一切污浊……” 在加西亚副骑士长的祷告声中，在前排骑兵们的鸢盾掩护下，后排的骑士们，从马鞍包里掏出了一根又一根羊皮纸卷轴。 于火场之中被马匹摔下马背、又被骑士们救起的那两个岩溪城老法师，此刻也颤颤巍巍地从救命恩人的背后爬下马背，站在坚实的地面上开始了咒语的吟唱。 从开始到最后，“南境之傲”的目标，都是用魔法给这座碍眼的木头营地献上火葬！ 弩车、冲锋，一切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为了把目标拉近到咒语与卷轴的射程以内罢了！ 为什么休斯顿大公没有派出自己最信任的“南境之傲”骑士长布兰度阁下，却将铲除霜枫岭的重任交给了伊桑·加西亚副骑士长？ 因为身为火焰女神信徒、在魔法师圈子里交际广泛的伊桑·加西亚，是整座岩溪城里最善于利用魔法力量的攻城专家！ 出身于显赫魔法师家族“加西亚家族”的伊桑·加西亚，虽然自己没有魔力天赋、早早就被送去帝都军官学院作为骑士和指挥官加以培养，但他仍然能够凭借自己的家族资源，搞到其他部队指挥官梦寐以求的魔法卷轴资源！ 在他向休斯顿大公宣誓效忠以后，这些魔法卷轴也成为了除安德·斯宾塞手下的法师团以外，第二股可供南境大公的魔法力量——这次大公派他和斯宾塞共同出战，也未尝没有维持双方平衡的政治意图在。 相传远古时代，精灵大帝国曾经有一批魔法师，不仅魔力强大而且弓马娴熟，不止一次御马上阵迎敌，赢得了“魔武无双”的“魔骑兵”美誉； 而凭借着丰富的卷轴库存，加西亚手下的“南境之傲”骑士团，也同样是一支既有重甲利剑，又能用魔法烧尽一切敌寇的低配版“魔骑兵”！ 面对着凤凰台的木头工事，伊桑·加西亚副骑士长带队屹立于马背之上，挺直腰杆。 伊奥利亚古魔文的晦涩语音回荡在空中； 一只又一只魔法卷轴的火漆封印，被“南境之傲”骑士们套着“魔力激活指环”的手指剥离，坠入尘泥； 他们身后，藤本树燃油腾升起的熊熊烈焰，也仿佛不再是敌手而是盟军。 火元素在空气中狂舞，死亡的烈风呼啸着掠过苍莽大地。 两位中级魔法师召唤出的火球，如制导导弹般飞向绿坝背后的了望箭塔，火球周边旋转的焰环，宛若火焰女神的至高冠冕； 但火球注定在更伟大的力量面前黯然失色。 导师阶魔法卷轴“炼狱炎龙”，和无数更低阶卷轴一起召唤出的元素狂潮，瞬间照亮了裂魂之地的黑暗大地，破开了空中厚重的云层，一时之间犹同天启。 遥远的月神寨里，凯伦·勒佩格站在窗前，捧着自己冰凉的脸颊，蹙眉注视着东方天际闪过的那道血红焰芒。 她没来由地意识到，这是一个属于红色的杀戮之夜。 第一一五章 这是我的战争 火舌舔舐着崩塌颓圮的木条，焦黑与鲜红，两种跃动不止的鲜明颜色，在视野里编织交错。 夏侯炎同时感到了灼热感与窒息感。 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 不清楚。 世界仿佛又回溯到了自己刚穿越过来的那些日子，夏侯炎感觉自己的脑海一片迷茫，记忆无比混乱。 他只恍惚记得，自己刚才还站在角鹰庄园的天台上、望着敌军骑兵的冲锋阵仗，扶着垛墙和劳瑞大师一起指点江山激昂文字； 但紧接着，两位魔法师就感受到了空气里剧烈的元素波动…… 他们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一切都就随着震雷般的巨响天翻地覆，记忆也彻底断了片…… 元素波动…… 夏侯炎晃晃脑袋，咬着牙从地上坐了起来：用手撑着地面时，他清楚地感觉到，就连身下夹杂着灰烬的土壤，也完全是一片高温。 他审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碎石、木条和崩塌的红砖，共同架起了一方小小的拱形空间；丝丝缕缕的火焰，在这些崩塌物的间隙里跳跃升腾，不断向外喷吐着烟雾、高温和余烬。 毫无疑问，这里是建筑物废墟掩埋之下，形成的一个空洞—— ——或者说得更准确些，所谓“建筑物”，指的就是刚建好没几天的角鹰庄园。 因为就在视野的角落里，半截燃烧房梁的下方，夏侯炎发现了一根无比熟悉的、带有魔族样式雕花纹的床弩弩臂——之前还大发神威、射出了“莫洛托夫火箭”的月神寨床弩，已经如被熊孩子拆散的乐高积木般，在爆炸的冲击波中被分尸数段。 “娘希匹，仗还没怎么开打，自家房先塌了……”领主大人咬着牙捏了捏眉心。 尽管思绪如麻，但他仍然大致想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伙袭击霜枫岭的神秘骑兵，并没有像自己预料的那样直接冲击绿坝，正相反，他们采用了一种更为高效的远程攻击方法： 空气中的剧烈元素波动，和如此巨大、瞬间爆发的猛烈破坏力，只能有一种解释—— ——魔法，而且是火焰魔法。 任谁也没想到，这群看起来完全由武夫猛男组成的骑兵，居然还拥有珍贵的魔法力量！ 在禁忌魔法、藤油和快乐风猪的帮助下占尽先机的霜枫岭，这下，似乎被对方狠狠反将了一军啊…… 不过，或许是由于过度缺氧，夏侯炎心中并没有对战局的变化产生什么情感波动，唯一的感觉就是脑子昏昏沉沉的，一切思维都很迟缓。 但他明白，目前的首要任务，还是想办法从这片火焰废墟里逃出去。 夏侯炎按照前世的经验，试着用袖子捂住口鼻，结果并没有什么用处：布料根本没沾水，自然无法阻止刺激性的烟尘涌入鼻腔。 甚至，就连“站起来”这件事都很困难：夏侯炎用手撑着灼热的地面，试图挺身站起，但他左腿刚一使力，就感到小腿处传来了一阵钻心的剧痛，不由自主地跌倒在地。 骨折。他强忍着痛楚判断出了自己的伤势：刚才的火焰爆炸如此剧烈，他整个人还是从高高的天台上、和无数砖块瓦砾一起摔下来的…… 如此惨烈的过程，要是还没能造成个粉碎性骨折，说不定牛顿老爷子都会穿越过来打人。 夏侯炎咬了咬牙，彻底放弃了使用左腿的打算。 他用双手手肘轮流撑着地面，在土地上一点一点地匍匐前进着。 ——房屋坍塌形成的废墟，一般都不是密不透风的，他必须找到一个和外界联通的口子：不求足够大到能让他逃出去，但起码可以供应他现在急需的新鲜空气。 在充斥着火焰的废墟中，移动的每一寸距离都无比痛苦。 即便是做出再微小的动作，夏侯炎断裂的腿骨处，都会因为受到拉扯，而产生撩拨琴弦般的抽搐剧痛； 他感觉到头上的发丝，也因为高温而蜷曲了起来，而能够吸纳进胸腔的氧气也愈发稀薄，引起了天旋地转般的眩晕…… 再也爬不动了。 霜枫岭的领主大人匍匐在火热废墟的中心，宛如即将埋进土地的一块亚洲铜。 四下一片沉寂，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响声。 死亡的阴影，在愈发灼热的空气中变得清晰可见了。 夏侯炎喘息着趴在地上，露出无奈的一抹苦笑。 还是……逃不出去吗？ 第二次迎接死亡，果然就连心态也坦然了许多…… 唯独还想再看一眼故乡，看一眼父母，看一眼锦绣神州啊。 夏侯炎颤抖着伸出手。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一切都顺理成章。 起码，再让我看看故国的神明吧。 在没有一个人需要复活，只有一个人准备赴死的废墟中，复活术的古语音节低沉地响了起来。 熟悉的黑色虚影，幽幽浮现在领主大人面前。 “老大，带我走吧。”他向如约现身的阎王爷虚弱一笑。 “滚你妈的蛋。”虚影用中文破口骂道。 夏侯炎如革命烈士一般笑对死亡的洒脱表情，顿时僵硬在脸上，无比扭曲。 恰似准备领奖的感动中国人物，临上台才发现自己看错了名单，这奖不是给自己的。 “您……”霜枫岭的领主大人，瞪眼看着阎王爷虚影，足足愣了半天，才干巴巴地问道，“……原来特么的会说话？” 夏侯炎无比清晰地看到，阎王爷翻了一个夸张的白眼。 不过，虚影似乎并没有和他多费口舌的兴趣，只是大喇喇地转过身去，无比高傲地用屁股朝着自己，然后潇洒一挥袍袖。 浓郁的灰色幽冥魔力，从这位地府官老爷的袖口翻涌而出，如一朵厚密的积雨云，悠悠飘到夏侯炎头顶上方，缓缓下沉，笼罩住了他的口鼻。 顿时，清明的思绪重新返回脑海，在鼻腔与气管中流通的空气，也不再带有那种恐怖的灼热与窒息感，反而有种冰薄荷式的清凉。 夏侯炎狼狈地趴在地上，望着阎王爷的威严虚影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扯几句客套话，就看到那虚影骤然破碎成尘，归于虚无。 石块与木条滚落的巨响声中，大地震颤不止。 然后，一个熟悉的憨厚声音，就隔着燃烧的废墟残骸，闷闷地从外界传了过来： “领主大人！领主大人！听得到吗，领主大人！” “克莱门特！”夏侯炎赶紧在幽冥魔力的包裹中大声吼道，“我在这儿呢！” 第一一六章 围剿与反围剿 事实证明，一身重甲、力大无穷的死亡骑士，起码在挖掘废墟这方面还是很专业对口的。 克莱门特丝毫没有被砖木的沉重和烈火的高温困扰，直接用金属臂甲覆盖的手臂和临时客串铲子的符文巨剑，在燃烧的庄园废墟中刨出了一个巨大的洞口，然后把状态凄惨不堪的夏侯大官人从废墟底下拎了出来。 发现夏侯炎左腿骨折、无法走动以后，这位忠心耿耿的霜枫岭副骑士长，更是直接将领主大人负在背上、准备背着他跨过山和大海。 夏侯炎觉得，死亡骑士这一身幽冥金属重甲，说实话还挺硌人的。 “胡安，刚才什么情况？”还没等克莱门特背着自己爬出废墟范围，夏侯炎就急忙问道。 “是火焰魔法！”克莱门特的声音从头盔下面传来，依旧闷闷的，但也带上了一丝愤恨的痛心疾首，“他们应该是使用了火焰魔法，直接命中了绿坝、箭塔和角鹰庄园……” 夏侯炎还没来得及回应克莱门特，就感觉到强光射入瞳孔，眼睛隐隐作痛—— ——一道辉煌壮丽的赤红火墙，在他眼前铺展开来。 不用克莱门特解释，夏侯炎也认出了这是什么： 这是绿坝，熊熊燃烧的绿坝。 狂躁的火焰，沿着每一根栅栏木柱盘旋而上，将整面墙壁都变成了地狱的领土，将黑暗的夜幕变成元素的狂欢； 滚滚浓烟，从墙体的最上端升腾之上，遮蔽住了望向西边领地外围的一切视线，一条凶猛炽烈、龙蛇一般的元素火带，游动在烟雾中若隐若现，时而如闪电般爆发出红色的光晕。 “伤亡……”夏侯炎在克莱门特背上沉默片刻，低声问，“领民的伤亡情况怎么样？” “领主大人您别担心，乔尔镇长疏散得及时……”克莱门特赶紧飞快答道，“应该有不少人烧伤了，但据我所知暂时没有死者——毕竟爆炸发生时，直接被魔法命中的绿坝和箭塔周围都没什么人了……” “绿坝、箭塔……”夏侯炎咀嚼着这两个起火地点，突然道，“那坍塌的角鹰庄园呢？我记得除了我被埋在废墟里，当时天台上还有别人才对——对，劳瑞大师！劳瑞大师呢？” “他可是初级魔导师，用了个‘漂浮术’就保住性命了……”克莱门特嘟囔道，“我看见当时天台上还有几个工匠，但都是直接被冲击波甩到了楼下，顶多有点骨折罢了；我想只有您，不幸被埋在了崩塌的废墟里……” “所以，就数我倒霉？”夏侯炎的脸顿时黑了。 “领主大人，您平时有空了，真应该多祷告一下的……”克莱门特委婉地提醒道，“……我指的是向至高圣神祷告，而不是您屋里画像上的那位‘异教神灵’。” “你绝对想不到我跟‘异教神灵’关系有多铁。”夏侯炎翻了个白眼。 见领主大人不再做声，克莱门特便背着他，发足开始大踏步奔行。 “咱们这是去哪儿？”夏侯炎问。 “东边！”克莱门特毫无迟疑地答道，“有卷轴召唤的强风在，火势暂时无法向东方蔓延，劳瑞大师、乔尔镇长他们，都带着领民跑去那边、准备逃出营地避难了——当时一片混乱，康姆斯托克队长发现队伍里没有您，就和我一道回来找您了……” 不用克莱门特说完，夏侯炎就在不远处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倩影—— 满头金发的女剑士迈着一双长腿、焦急地穿梭在火场之间，不停地四下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 “康姆斯托克队长，我找到领主大人了！”克莱门特也看见了爱丽丝，大着嗓门叫道。 远处的女剑士猛地抬起头来，看到了死亡骑士背后的领主大人后，顿时面露喜色，飞也似地跑了过来。 “艾略特大人！”爱丽丝的头发已经完全乱掉了，一张雪白的脸蛋更是早已被烟尘染黑，但还是对着领主大人露出了心有余悸的庆幸笑容。 “爱丽丝，晚上好。”夏侯炎趴在克莱门特背上，朝自己的侍卫队长随意地打了个响指。 “您的腿……”爱丽丝看了看领主大人的凄惨状态，又迅速注意到他好像是失去了行动能力、只能被克莱门特背着行走。 “养一养还能用。”夏侯炎毫不在乎地耸耸肩，撇嘴答道，“这样人就都齐了吧？那我们赶紧去西边和劳瑞大师他们汇合……”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发了片刻茨菰愣，皱眉道，“等等，外面那些狗日的骑兵呢？他们放完火焰魔法以后，没有继续进攻吗？他们跑到哪儿去了？” “他们这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克莱门特一边背着夏侯炎大踏步奔行，一边带着笑意答道，“他们的计划，肯定是想用火焰魔法犁平咱们凤凰台、赶尽杀绝的，但却没注意到东风这码子事儿——在风力的作用下，火势根本无法扩展到整个营地，只能局限在台地西侧的绿坝一带，这就不仅给咱们留出了向东逃生的空间，还……” “……还构成了一道火焰屏障，拦住了这帮混蛋的脚步，作茧自缚。”夏侯炎若有所思地续道，突然眯起了眼，“但他们……难道不会直接绕过营地，在东边围剿我们的逃生队伍吗？” 跟在死亡骑士身边、不错眼看着领主大人的爱丽丝，脸色猛然一变。 克莱门特也明显打了个趔趄。 两名武者突然感觉，能够听到领地外围奔腾的马蹄声了。 “快！”夏侯炎拍了拍克莱门特巨大的金属肩甲，沉声道，“赶紧去劳瑞大师和乔尔镇长那边，有危险！” …… 凤凰台以东，一千米。 岩溪城首席法师安德·斯宾塞，嘴里叼着一根干草，在夜幕下很没有必要地手搭凉棚，抬眼眺望西方。 赤红的火光，烧透了半边天。 “斯宾塞大师，看来都不用我们出手，单单是加西亚大人他们，就能把这座营地解决掉了！”一个调借自岩溪城法师团的初级法师，站在他身边兴奋地笑道。 “不对。”斯宾塞把嘴里的干草啐到地上，缓缓摇头道，“风，不对。” 风？初级法师傻乎乎地抬起头，结果背后吹来的猛烈东风，把他有板有眼的精致发型，吹成了一头杂乱的鸟巢。 “都站起来，准备干活！”斯宾塞转过身，朝坐在地上插科打诨的法师和骑士们拍了拍手，厉声喝道，“正好来了裂魂之地，那咱们可得搞个大家伙玩玩！” 第一一七章 拦路虎，下山龙 风停了。 “波瑞阿斯强风召唤”的元素余韵中，呼啸而至的千里快哉风，最终还是画上了一个句点，在荒原的天空中缓缓散去，宛若一个宏伟巨嗝的终结。 东方，雄伟的尘埃山脉与龙骨峰背后，暗沉的天际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人数高达数百的霜枫岭逃难队伍，刚一逃出营地东门，就和斯宾塞大师率领的岩溪城预备队撞了个满怀。 ——斯宾塞之所以要带着预备队来东边待命，本来就是为了堵他们这条漏网之鱼的！ 才出火场又遇敌军的劳瑞大师和乔尔镇长，心中暗叫不妙，赶紧停下脚步，把卡特琳娜小姐护在了身后； 而另一边的安德·斯宾塞，就显得从容许多：他看到从营地大门仓皇逃出的霜枫岭民众后，只是悠闲地摆摆手，示意身后的骑士法师们不必开火，便开始玩味地打量这群火灾难民—— ——他用的，是猎人打量猎物的眼神。 霜枫岭和岩溪城，相隔数十步距离的双方队伍，就这么在凤凰台营地的东门外陷入了对峙。 紧张的气氛里，没有一个人敢于说话，只有还在熊熊燃烧的凤凰台绿坝，和空气中弥漫的刺鼻烟尘味，预兆着即将到来的杀戮与死亡。 双方的实力差距是如此的明显。 本来就粗浅受训、装备低劣的霜枫岭民兵们，在经历了一场火焰轰炸后已有些斗志涣散，只是木然地提着军刀与投石索罢了——即便是一路跟着领主大人走来的鹰息堡侍卫们，此刻精神也显得极度紧张。 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斯宾塞大师的身后，不仅有身披皮甲、手持利刃的岩溪城骑士们整装以待，更有足足七位等级从魔法学徒到中级法师不等、专精于破坏与毁灭的火焰魔法师傲然屹立！ 在这群南境精英的眼里，面露惊恐的霜枫岭平民们，不啻于一群挤在一起的待宰羔羊！ 霜枫岭队伍最前端的劳瑞大师和乔尔镇长，相互对视了一眼，心中叫苦不迭： 傻子也能看出来，埋伏在凤凰台以东的这群人，一定是西边那群骑兵布置的后手、预备队！ 身为凡夫俗子的乔尔镇长，顶多也就能够看出，这群身披皮甲的武者不好对付，可初级魔导师维克多·劳瑞还能够无比清晰地感受到，站在敌方队伍最前端的金褐色头发中年人，身上荡漾着的魔力波动，居然丝毫不在自己之下—— 这也是一个初级魔导师！ 更不用说，那些夹杂在皮甲武者间、眼睛里隐有元素光芒闪耀的长袍客，也同样是自己的法师同行！ 劳瑞大师心里连说干你娘啊干你娘：魔法师是海文大陆上凤毛麟角一般的天之骄子，可加上西边给营地放火的凶手们，为了攻击小小的一座霜枫岭，对方居然出动了足足十名以上的魔法师！ 这种豪奢手笔，简直已经超出了“杀鸡用牛刀”的概念！ 偏偏，霜枫岭的两大高端战力爱丽丝和克莱门特，此时还都回去找领主大人了！ 我维克多·劳瑞，能在一个同等级魔导师、数位低阶法师、和几十名武士的面前，保护住我身后的卡特琳娜小姐，和数以百计的领民吗？ ——劳瑞大师思考着这个严峻的问题，感到一股难言的苦涩涌上喉头。 唯一令他庆幸的是，对面的敌人，似乎也并没有立刻出手的打算： 那个金褐色头发的魔导师，只是老神在在地站在原地，满怀兴致地打量着霜枫岭队伍，仿佛一位屠夫在屠宰牲畜前，仔细地挑选着肉牛身上最鲜美的部位。 最终，打破了这紧张对峙的，是从营地北方传来的一阵急促马蹄声。 同时扭头看去的霜枫岭队伍与岩溪城队伍，也同时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是加西亚大人和他的骑兵队！”斯宾塞身旁的一个法师叫道。 “日……”发现敌人还有援军的劳瑞大师，嘟囔着骂了一句。 才刚刚在凤凰台西侧放完了大火的伊桑·加西亚副骑士长，正如夏侯炎五角枫那样，带着麾下的几十个精英骑兵，绕过台地飞也似地赶了过来——差点被自己放的火挡住追歼残敌的道路，加西亚的表情正趋于歇斯底里的暴怒。 不过，当他发现霜枫岭的难民队伍，已经被斯宾塞大师挡住去路、如瓮中之鳖般进退两难时，整个人一下子在马鞍上放松了下来。 加西亚拉着马缰，看也不看如丧考妣的霜枫岭众人，晃晃悠悠地率队与斯宾塞大师的队伍汇了合。 这下子，本来就威势吓人的岩溪城队伍，愈发显得兵强马壮、人手充沛了。 加西亚勒马停在斯宾塞身旁，还没忘扭头朝这位首席法师笑道： “斯宾塞大师，多亏有你在东边，才没让这群杂种跑掉啊！” “是啊，我就知道你们这群骑兵靠不住。”斯宾塞哼了一声。 加西亚听了这话，一股怒意顿时涌上他的脸颊，但又被迅速压制下去，换成了一副礼貌的微笑。 “既然如此，那这群杂种，就交给斯宾塞大师您来处理了。”加西亚做了个“请”的手势，御马后退两步，停在了斯宾塞的斜后方。 ——虽然心中对斯宾塞的高傲做派与禁忌信仰极度不满，但加西亚对这位岩溪城首席法师的实力，也可算是知根知底、心悦诚服： 既然有斯宾塞出手料理这群霜枫岭杂种，那他自然乐得袖手旁观瞧好戏！ 斯宾塞瞥了自己这位同僚一眼，冷冷抛下一句“那您就欣赏吧”，便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看到他的动作，霜枫岭众人顿时紧张无比，攥紧了武器。 不过，斯宾塞并没有任何其他的动作，只是在上前两步后停下，然后冲着面露警戒之色的劳瑞大师等人，遥遥开口，高声叫道： “对面的魔法师！这次突袭战未免开始得太过匆忙！根据战争的礼仪，我们好像直到现在，都还没做过自我介绍吧？” 加西亚在后面撇了撇嘴：斯宾塞这狗杂种还是老样子，喜欢冲着失败的对手侃侃而谈、慢慢品尝自己的胜利果实…… 喜欢速战速决的加西亚副骑士长，可不觉得跟对面的这群死人，还有什么浪费口舌的必要。 劳瑞大师死死盯着志得意满的斯宾塞，一边隐蔽地挪着步子、把卡特琳娜挡得更严实些，一边同样高声回应道： “很遗憾，我们霜枫岭，跟你们这群纵火犯、杀人犯没有什么好说的！” ——他也不知道对方没有骤然发难、选择先礼后兵是在打什么算盘，但作为霜枫岭的代表，劳瑞大师也只能这么硬着头皮回复了。 “按照鄙人的习惯，我喜欢在对手临死前知道他们的名字，以示尊重。”斯宾塞残忍一笑，又歪着脑袋想了想，夸张地竖起一只手道，“不过我想，您应该不是霜枫岭的领主大人吧？据我所知，霜枫岭的领主应该是位黑发年轻人，而不是一个老头子……真遗憾，我还挺想和你们的领主说几句话的——我说，他该不会是死在火场里了吧？” 劳瑞大师明显感到，身后的卡特琳娜小姐身子颤了颤。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后方不远处传来： “说起来您可能不信，本领主，也算是曾经死过一次的人了！” ——死亡骑士克莱门特，终于和爱丽丝一起大踏步赶到了对峙现场。 在他背后，冷笑着开口的黑发领主，吸引了在场双方所有人的视线。 第一一八章 一出悲剧正上演 “本领主，也算是曾经死过一次的人了！” ——夏侯炎觉得，自己在紧要关头赶到对峙现场，还特意琢磨出这么一句很帅的发言，在领民们眼中的形象，应该还是很伟岸的。 但尴尬的是，由于腿骨受伤，他出现在众人视野中时，整个人还趴在死亡骑士冰凉的幽冥铠甲上，不像是什么最后赶到现场的超级英雄，倒像是一个瘫痪巨婴。 注意到领民们看向自己的讶异目光，正想着凹造型的夏侯大官人立刻意识到问题所在，无声地骂了一句娘希匹。 只有亲姐姐卡特琳娜，看着死亡骑士背上的弟弟，脸上惊喜诧异担忧皆有： “艾、艾略特，你……你腿怎么了？” “受了点小伤，不碍事。”夏侯炎甩甩手，对如释重负的劳瑞大师点头示意，然后抬起头，严肃望向对面的敌军阵容。 斯宾塞身上无比强烈的魔导级魔力波动，顿时引起了他的重视。 而这位金褐色头发一丝不苟、脸上还带着嘲弄笑容的岩溪城首席法师，看到霜枫岭领主到场后，表情也显得郑重了一点点。 但也就一点点而已。 “来者可是霜枫岭领主？”斯宾塞大师微笑着盯住了夏侯大官人，高声问道。 “正是！”夏侯炎随口答了一句，眯起眼睛简单估算了一下敌方的实力。 上百名精锐武士，和八位身穿长袍的魔法师，这个在荒凉的裂魂之地上堪称豪华的阵容，让他有种龇牙咧嘴的欲望——就为了对付我们这个小破领地，你们也太下血本了吧？ 尽管敌军的武者都穿着毫无标记的土匪式皮甲，但夏侯炎要是真相信这是一伙荒原山贼，那还不如穿越回地球卖红薯去——哪个裂魂之地的山寨，能阔绰到养得起两位数的魔法师？ 不用说，这帮突然袭击霜枫岭的神秘部队，肯定是某个大势力的走狗鹰犬！ 至于是哪个大势力？ 夏侯炎一下就猜出了答案。 “领主大人，幸会幸会！”斯宾塞大师的热情都热情得那么虚伪，“很可惜，为了保密，我暂时不能向您说明我的身份，但我相信您在死后一定能够搞清楚……” “你们是休斯顿大公派来的，对吧？”夏侯炎淡淡地道。 斯宾塞语音一滞，随即眯起了眼睛，目光如刀片一般锋利： “很聪明啊，我亲爱的霜枫岭领主大人……” “我想不出还有哪位领主，能和我有如此深仇大恨，还能在南部荒原附近驻扎一支魔法力量、没等我们站稳脚跟就迫不及待地发兵袭击。”夏侯炎冷笑道，“对不起，休斯顿大公的那点小伎俩我早就领教过了。” “‘早就领教过’？——看来‘荒芜之风’，还真是栽在你们手上了啊……”斯宾塞浮现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喃喃地念叨了一句，随即恢复冷峻笑容，弯腰向夏侯炎行了浮夸的一礼，“既然如此，那我们也不必藏着掖着了——岩溪城首席法师安德·斯宾塞，与‘南境之傲’骑士团副骑士长伊桑·加西亚，在此向您，即将死去的霜枫岭领主，致以衷心的问候！” 他身后的加西亚嘟囔了一句什么，显然对自己的名字被报出来很是不满。 “斯宾塞阁下！艾略特·伊戈尔大人乃是受帝国皇帝承认的合法领主！”劳瑞大师厉声喝道，“你和你的领主大人，难道不知道着名的《王冠法案》，已经禁止一切帝国领主向其他领地开战了吗？！你们这是对帝国律法的破坏！” 斯宾塞嘲弄地道： “律法？可这片荒无人烟的裂魂之地，乃是法外之地！根本没人知道我们这支进驻荒原的神秘部队来自岩溪城，只要我把你们全都杀了，在没有证人的情况下，又有谁能用狗娘养的帝国律法来声讨休斯顿大人？” “‘都杀了’？”夏侯炎哼了一声，“斯宾塞大师，您的口气倒是不小。” “我肯定是比腿断了、连路都走不了的贵族废物，要更自信一点的。”斯宾塞笑眯眯地讽刺道。 夏侯炎心说要是鲍勃·布鲁克还在这儿，老子他妈的不让他把你骂出脑溢血老子就不叫夏侯炎。 “总而言之，我很高兴为您介绍一下，您在五分钟后的死亡方式！”斯宾塞得意洋洋地笑道，“我，之所以没有在刚才立刻杀掉您，正是因为我卓越的魔法艺术，还是需要几个观众，以及亲身体验的受害者的！” 魔法艺术？夏侯炎和劳瑞大师对视一眼，心中同时涌起不好的预感。 劳瑞大师赶紧暗运魔力，开始探测附近的魔力波动。 而对面的斯宾塞大师，则自顾自地狞笑道： “千年以来充斥着死亡与怨念的裂魂之地，将成为我伟大魔法的实验场，而你们，将用死亡见证我的伟大技艺！相信您和您的首席法师，都能够通过我散发出的魔力波动感受到，我是一位第五阶的初级魔导师，但你们仍将为你们所不知道的事实而恐惧、而颤抖——我，其实是一名强大的死灵法师！” 霜枫岭众人既没有恐惧，也没有颤抖。 事实上，他们现在的表情都很精彩。 看着不动如山的霜枫岭民众，斯宾塞愕然眨了眨眼—— ——这帮荒原杂种，怎么听到了常人讳莫如深的禁忌魔法、死灵法术之后，一点受震撼的感觉都没有呢？ 什么情况？！ 不过，他最终还是选择忽略这点异常，继续狂热地高声宣布道： “裂魂之地千年来累积的死灵怨念，将成为我伟大魔法的原料，我安德·斯宾塞将召唤出海文大陆前所未有的强大怨灵，赐予你们永载史册的死亡！ “为了让你们死个明白，我要告诉你们，这个强大的怨灵召唤咒语，乃是我们死灵魔法的‘异灵术’学派代代相传的秘藏，其创始人正是我的祖师、传奇死灵法师西蒙·阿德里安的亲传弟子——死灵系高级魔导师，着名的‘死亡裂隙’吉米·戴维斯！” 霜枫岭众人的表情更精彩了。 “阿德里安的弟子？”劳瑞大师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所以，也是个交了五十枚银币的倒霉蛋……” “你说什么？”斯宾塞明显困惑了一刹那，厉声问道。 “没、没事……”夏侯炎赶紧摆手，“您请继续说……” 第一一九章 死亡史社 孤悬于帝国北境的学城，总是第一个迎来凛冽的冬季寒风。 法师学院“兰德魔法史研修所”的特聘教授——休·胡塞尼中级魔导师，裹着厚厚的呢子大衣，把魔法教案夹在腋下，手里捧着一杯热咖啡，不紧不慢地走上了“兰德教室”的三尺讲台。 透过厚厚的水晶眼镜，他简单扫视了一下教室里的学生们。 ——和往常一样，选修这门《禁忌魔法史》课程的学生，有一半以上都选择了翘课，即便是那些留下来上课的学生们，也大多是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呼呼大睡。 不过休·胡塞尼中级魔导师，也早已度过了对课堂出勤率斤斤计较的青年时代； 如今他年届六旬，每天领着学城的高额工资，已经过上了颐养天年的半退休生活，完全不会在意还有多少学生听自己讲课。 更何况，他负责教授的《禁忌魔法史》，实在也算不上多有用的学科。 现在早已经不是那个帝国初创、制度不全，五花八门的魔法系别如野草般自由疯长的蛮荒年代——帝国魔法界经过上千年的发展，不仅仅淘汰了阵法布置、预言、天文魔法等等不合时宜的魔法形式，也把许多禁忌魔法系别埋进了历史的尘埃中。 如今，高度发达的风、地、水、火四大主系魔法，不仅仅得到了极其细致深入的研究，而且也建立起了一套完整高效的魔法师培养体系：从遴选具有元素亲和力的儿童，到魔力的培养和咒语的教授，学城的这一套教育方法，运转起来早已是轻车熟路，更是让稀缺的魔法人才，在近些年实现了井喷式增长。 正因如此，现在学城的魔法学徒们，几乎不再会有什么人对禁忌魔法感兴趣了——研究禁忌魔法犯忌讳不说，能得到的收益也非常有限，远远不如待在主系魔法的一亩三分地里巴适惬意。 而专门研究禁忌魔法发展历程、对魔法师们的成长无甚作用的《禁忌魔法史》课程，自然也就受到了冷落。 “大家翻开课本，找到‘死灵魔法’的章节……”胡塞尼教授不带丝毫感情、干巴巴地道，“今天，我们要学习的是最为臭名昭着的禁忌魔法——死灵法术的发展历史。” 教室的大理石墙壁间，回荡着懒散的翻书声。 “死灵法术，即是依靠幽冥魔力，来实现尸体操纵、亡灵召唤等一系列与死亡相关的效果的魔法系别。”胡塞尼用手撑着红木讲台，背诵着自己已经讲过无数遍的教案，“死灵法术是人类魔法师最早进行研究的几种魔法之一，早在帝国历元年之前的‘荒芜纪元’，就已经在早期魔法师群体中有所传播。 “在当时那个年代，死神信仰还未被公众视为禁忌，因此，早期的死灵法术发展与崇拜死神的‘薄葬教派’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最早期的一批死灵法师，大多同时担任薄葬教派的高阶祭司职位，在使用死灵法术的同时，也在民众中传播死神信仰。” 胡塞尼教授无视了学生们昏昏欲睡的状态，平静地继续讲道： “你们肯定已经在历史课上学过了：在帝国历元年，帝国在至高圣神的荣光照耀下宣告建立，万神殿也正式落成。由于死神等一批神灵被万神殿定为禁忌，对于死神的公开信仰遭到鄙弃，薄葬教派就此衰落，随之也带来了死灵法术发展的第一次低谷——这个时间点我们期中可能会考，希望你们做好笔记。” 然而，并没有一个学生翻开笔记本：大家都知道胡塞尼教授素来温厚善良，这门《禁忌魔法史》课程的考试，就算交白卷也能拿个八十分。 胡塞尼教授发现了学生们无动于衷的态度，但也并没有生气，清清嗓子继续道： “帝国建立后，死灵法术研究在长时间内陷入沉寂，而其复兴，要等到帝国历一百五十年——天才的传奇死灵法师西蒙·阿德里安登上了历史舞台。这位西蒙·阿德里安是海文大陆历史上少数几个、以禁忌魔法而非主系魔法作为专业，达到了第八阶大法师境界的魔法奇才！” 教室里的几个学生抬起了头，显得有点兴趣了： 魔法师天然是憧憬强大力量的生物，仅仅是“大法师”这个彪炳千古的魔法阶别，就足以让混日子的学生们稍稍打起精神。 胡塞尼教授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道： “惊才绝艳的西蒙·阿德里安得到了皇帝陛下亲自赐予的、可以忽视禁忌条例研究死灵魔法的特许，但他从学城毕业之后，却出于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选择去南方的黑水镇隐居起来、不问世事。不过，他在隐居期间教出了三个优秀的死灵法师弟子：被称为‘幽冥三巨头’的这三人，在日后将老师阿德里安的死灵法术发扬光大，并且在帝国魔法界兴起了一个研究死灵法术的小热潮——当然，三巨头去世以后，由于后继无人，死灵魔法的传承又重新归于沉寂，直到现在。” 胡塞尼教授推了推眼镜，抬起头道： “我希望你们记下这三位死灵魔法大师的名字： “首先是阿德里安的大弟子：‘归来者’林赛——他开创了死灵魔法中，特别擅长尸体操纵、亡灵生物制造的‘死灵术’学派； “然后是阿德里安的二弟子：‘诡秘大师’奥尔辛基——他开创了死灵魔法中，特别擅长幽冥魔力操控和无形之力的‘幽灵术’学派； “最后是阿德里安的小弟子：‘死亡裂隙’戴维斯——他开创了死灵魔法中，特别擅长利用怨念和恐惧的‘异灵术’学派。” “胡塞尼教授……”有个学生举手问道，“‘怨念’是什么？” 看到居然有学生举手提问，胡塞尼教授差点感动得老泪纵横，赶紧微笑着答道： “你们都是修习主系魔法的学生，不了解死灵法术中的一些特殊概念，这是很正常的……死灵法师认为，人类在死后留下的尸体虽然会随时间腐烂，但他们临死时因强烈的恐惧和痛苦而形成的强烈情感，却会以‘怨念’的形式残留在世界上，不经过处理就不会消散； “‘死亡裂隙’戴维斯开创的‘异灵术’学派，正是将研究的重心，放在了如何利用世界上残留的这些‘怨念’上！比如，戴维斯发明的传奇魔***回命运之门’，就可以将一个地区的所有怨念，汇聚成一只恐怖的怨灵供施法者驱使，当地留存的怨念越密集，被召唤出的怨灵就越强大！” 有个学生惊叹道： “那如果在某个历史上死过好多人的地方——比如战场遗址什么的——施放这个法咒，那岂不是能搞出特别厉害的怨灵？” 胡塞尼教授为学生们的悟性点了点头： “正是如此，如果某个地带的怨念密度特别高的话，那么‘轮回命运之门’甚至可以召唤出匹敌巨龙的强大怨灵！只可惜，这个精妙的法咒现在好像已经失传了——倒是曾经有些传言说，戴维斯还留下了一系秘传弟子，他们还掌握着怨灵的召唤方法，但这也只不过是不可信的谣传罢了！ “小伙子们，今天我希望你们学到的东西就是：知识的传承，对于我们魔法师而言是无比重要的！像是死灵法术这样的禁忌魔法，其中大量的咒语、法术，都已经因为学派传承的断裂，而湮没在了历史的风尘之中！当你们走出学城，一定不要让你们修习的主系魔法，也遭遇这样的悲惨命运！” 教室里的一群恰同学少年，顿时感受到了肩膀上沉甸甸的责任感。 第一二〇章 东门更有伤心事 晨光熹微的凤凰台东门外，安德·斯宾塞开始了“轮回命运之门”的史诗吟唱。 他大张着双臂，面庞微仰，一边背诵着祖师爷留下的秘传法咒，一边傲然打量着面前霜枫岭的待宰羔羊。 如果是在正规战场上，没有一个魔法师会这么肆无忌惮地在敌人面前咏唱魔咒； 但此刻双方巨大的实力差距，给了斯宾塞大师旁若无人地施法、用史诗级的怨灵召唤羞辱敌人的资本——“轮回命运之门”的强悍之处就在于，这个法咒召唤出的怨灵，每残杀一个敌人都能给死灵法师带来巨大的魔力回馈、甚至促进死灵法师的进阶！ 在帝国内地一直夹着尾巴做人的斯宾塞大师早就计划好了，今天就要利用这片裂魂之地强大的怨念密度，把这群霜枫岭的难民当成祭品，一战奠定自己向中级魔导师进阶的康庄坦途！ 岩溪城的法师团成员们，无比默契地捏住蕴藏巨幅魔力的补魔水晶，张开了圆滚滚的“埃文斯防护结界”，将斯宾塞大师罩在了结界中央。 在如今的海文大陆上，“埃文斯防护结界”已经是大军团法师对决的重要手段，其作用也很简单：任何砸到防护结界上的敌方法术都会失效，转换为等比例地消耗结界方魔法师的魔力。 换言之，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应对方式，“埃文斯防护结界”就会把双方的魔法对决，拉到无比简单粗暴的魔力储备一换一上：只要你的法师团魔力总量处于下风，那就不可能耗干对方的魔力储备破除结界，遑论伤害到结界内部的受保护者！ 而魔法力量远超出霜枫岭、游刃有余的岩溪城法师们，他们的最优策略，当然就是架起结界、为斯宾塞大师的咏唱保驾护航！ 事实上，劳瑞大师和徒弟威尔逊也给予了“埃文斯防护结界”以充分尊重：他们只是试探性地砸了几个低阶魔法过去，发现结界的魔法屏障依然稳若磐石后，就彻底束手不干了—— ——以霜枫岭的魔法输出效率而言，反正再怎么样也无法在咏唱完成前打破这道屏障，那劳瑞大师又何苦跟个傻子一样狂砸魔法？ 不过，劳瑞大师的明智决策，倒是让努力维持着“埃文斯防护结界”的岩溪城法师们略感憋屈： 喂，我们老大可是正在召唤恐怖的死亡怨灵、准备将你们霜枫岭屠杀殆尽哎！ 您真就不破釜沉舟砸几个高阶魔法试着打断施法，就这么认命地摆烂了？ 然而，面对咏唱魔咒的斯宾塞大师，霜枫岭还真就摆烂了。 不仅是劳瑞大师和威尔逊揣起袖子，像村口老大爷一样蹲在地上、事不关己地斜睨着斯宾塞咏唱咒语，就连霜枫岭的军事组猛男们，也没有半点发起冲锋、用物理攻击方式解决战斗的意思。 开玩笑，岩溪城的“南境之傲”骑士们，早就在加西亚副骑士长的指挥下端起剑盾严阵以待、为斯宾塞大师保驾护航了！本来就没受过太多正经战阵训练、培养目的也是自卫大于攻敌的霜枫岭民兵，才不会傻乎乎地去触这帮正规军的霉头。 于是，璀璨朝霞之下，出现在凤凰台东门外的，是一个极其诡异的场景： 最东侧，斯宾塞大师平伸双臂，狂热地咏唱着神秘的“轮回命运之门”法咒，他英俊冷酷的脸庞，已经洋溢着幽冥魔力的灰暗色彩； 在他身前，岩溪城法师团成员高举着手，脸庞因为维持“埃文斯防护结界”而憋得通红，但他们费力架起的魔法屏障，却没有受到任何敌方的魔攻挑战，无用得好像瞎子的眼睛、聋子的耳朵、塞到劳斯莱斯车门上的便民超市优惠券。 至于紧张兮兮的“南境之傲”骑士团，也不得不克制住自己的杀戮欲望，乖乖地为斯宾塞充当保镖马前卒。 ——每一个霜枫岭难民的生命，待会儿都会成为死亡怨灵的食粮、变成斯宾塞大师的晋级阶梯；如果把他们直接用刀剑砍死，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浪费。 而战场另一边，霜枫岭的情况就更为吊诡了。 无论是法师、民兵还是领民，此刻的表情没有半点直面死亡的悲壮，反倒像是坐在电脑前等待番剧开播的二刺猿小将，脸上写满了明晃晃的期待。 加西亚副骑士长可算纳了闷了：斯宾塞大师可是在召唤强大的死灵魔法哎，你们霜枫岭怎么一点都显不害怕的，难道是被我们岩溪城的强大实力吓成了弱智？ 他最不能理解的是，就连对方那个趴在重战士背后的年轻领主，居然同样也是一派老神在在的闲散模样，仿佛丝毫没有担忧自己和领民们的生命安全！ 不过，夏侯炎其实并不像加西亚想象得那样清闲； 他在忙着记忆斯宾塞咏唱的魔咒呢。 不得不说，“轮回命运之门”的咒语极其繁复，这玩意儿之所以会那么快湮没在历史传承中，也算是求仁得仁； 但这并不妨碍熟练掌握伊奥利亚古语的夏侯大官人，心思暗转，把斯宾塞念出的每一个音节牢牢印在心间。 一般来说，为了防止同行剽窃，魔法师在咏唱稀有魔咒时都会特意吞掉几个音节，但急于求成、想要赶紧名列魔法史册的斯宾塞大师，显然并没有心思采取保密措施。 在全场所有人的炯炯注视下，安德·斯宾塞傲慢地念出了“轮回命运之门”的最后一个音节。 一只巨大的灰色魔轮，在斯宾塞头顶徐徐展开，死神的漆黑袍身，在魔轮中央一闪而过。 ——阶别只达到导师阶的“轮回命运之门”，当然无法召唤出完整的死神虚影，但它接近宗师阶魔法的强大，已经能够带来对这位幽冥主宰的匆匆一瞥。 死亡之风席卷荒原。 一股强烈的恐惧，涌上了每个人的心头。 记忆开始浮现：三千年间，两千年间，一千年间，这片荒原经历的每一次杀戮与死亡，仇恨与背叛，走马灯般划过所有人眼前、昨日重现—— 荒古年代的长毛巨兽，用沉重的蹄足把仓皇逃窜的化外先民碾作肉泥…… 野蛮的献祭仪式上，在无数精灵祭司的狂舞映衬下，被用作祭品的奴隶在烈火中哀嚎不止…… 身着重甲的魔族士兵，用重锤将一个帝国农夫敲得脑壳绽裂，却又被赶来的帝国枪骑兵一枪挑到了空中…… 土地在颤抖，天空在流血。 模糊不清的死亡怨灵，吸收着裂魂之地上的无数死灵怨念，在斯宾塞大师头顶上方缓缓凝成了实质——它没有形体，没有轮廓，有的只是存在这个概念本身。 它即是愤怒，它即是恐惧，它即是死亡的阴影。 “斯宾塞大师！这……这强烈的恐惧！”一个岩溪城法师又紧张又惊喜地叫道，“不愧是裂魂之地，这、这一定是大陆历史上最为强大的怨灵！” “我，安德·斯宾塞，即是死灵魔法之传承者与发扬者，终将超越西蒙·阿德里安，必将永载史册之人！”安德·斯宾塞狂热地大笑着，厉声命令道，“裂魂之地的强大怨灵啊，听从我的号令，给我杀光他们！” 他头顶的死亡怨灵，发出一声令人肝胆俱裂的恐怖尖啸，气势汹汹地向呆若木鸡的霜枫岭难民团冲了过去； 然后，它在夏侯大官人的面前来了个急刹车。 第一二一章 友军之围 安德·斯宾塞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因为他召唤出的“海文大陆历史上最强大”的怨灵，丝毫没有体现出身为怨灵的职业素养。 原先还混沌不定、不可名状的死亡怨灵，就那么在年轻黑发领主的头顶改变了形状，渐渐变成了…… ……一个球。 一颗滑溜溜圆滚滚的、浑身散发着猥琐气息的球状物！ 斯宾塞大师惊恐地看到，这颗怨灵球，居然还他妈的绕着那黑发领主，在空中谄媚地打了几个转！ 类似的行为模式，斯宾塞大师只在一种动物身上见到过！ 那种动物是狗！ 身边的“南境之傲”骑士团骑士、岩溪城法师团的调借法师，和使劲揉了揉眼的加西亚副骑士长，同时把困惑的目光朝斯宾塞大师投了过来。 “大……师？”刚才还震惊于怨灵强大力量的低阶法师，讪讪地望向斯宾塞。 斯宾塞想说点什么，但感觉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了，发不出声音。 良久，他才稳定下心神，嘴唇有些颤抖地道： “别……别慌，可能是魔法出了点问题，只要我重新给它下达个命令……” 斯宾塞大师的话并没有说完。 一阵强烈的恐慌，突然如荡漾的涟漪般，在岩溪城阵中扩散开来。 原因很简单：那颗怨灵球，在霜枫岭难民团的上空飘荡了片刻，突然又重新化作冥衣被被、恶念陆离的混沌怨灵，带着无边杀意朝岩溪城这边来了个反冲锋！ “停！停下！”斯宾塞大师声嘶力竭地吼道，“我命令你停下！” 怨灵猛地一个下冲，如阵风般掠过岩溪城队伍最前端的一名枪骑兵，将这个倒霉鬼炸成了一团氤氲血雾。 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中，沐浴在飞溅血滴里的斯宾塞大师，只觉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是在本能的驱使下，用手抹了抹自己的脸颊。 洇染开来的鲜血红色中，一片内脏碎块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中。 “我……我命令你……”斯宾塞抬头看着不远处的怨灵，干巴巴地命令道，“……停、停下……” 怨灵完全无视了“主人”的指示，在空中饥渴地寻找着猎物。 这次，它忽视了四散逃窜的“南境之傲”骑士们，瞄准了魔法师扎堆的地方。 这群隶属于岩溪城法师团的天之骄子，已经完全被陡然倒戈的二五仔怨灵吓得动弹不得，如一窝家禽般紧紧挤在了一起。 又是一个俯冲，鲜血如礼花般绽放。 斯宾塞大师不说话了。他茫然地四下环顾着，巨大的空虚与无力如浪涛一般袭来，他恍惚感觉到，四十多年的魔法生涯，一切的荣耀和财富，仿佛正在离开自己的躯体，缓缓飞升而去…… ……直到一个沉重的身影，将他重重按倒在地。 背脊的钝痛中，他看到了一双布满血丝的疯狂眼眸。 “加西亚……？”斯宾塞喃喃地道。 他迷茫的视线，滑过了伊桑·加西亚充斥着疯狂与愤怒的脸庞——在那里，斯宾塞用眼睛余光看到，“轮回命运之门”召唤出的死亡怨灵，在第三次冲击中，又将一串“南境之傲”骑士炸成了漫天碎块。 一双粗暴的大手，把斯宾塞的脸颊扳正了过来。 “斯宾塞，狗东西，我不知道这都他娘是怎么回事……”脸上还沾着手下血滴的加西亚副骑士长，喘着粗气舔了舔嘴唇，“但我听说，干掉了魔法师，就能解决掉魔法师的召唤物，对吧？” “什……什么？”斯宾塞先是有点发愣，然后立刻反应过来，惊恐叫道，“不……不……” 一刃冰寒的斯提尔特铁双手大剑，狠狠贯入了五阶初级魔导师安德·斯宾塞的胸膛。 热血喷涌。 朝霞火红。 …… “轮回命运之门”的怨灵，并没有因为安德·斯宾塞的死亡而消散，而是继续肆虐着岩溪城突袭队的凄惨阵容。 甚至，每当这只怨灵二五仔，取走一个“南境之傲”骑士的卿卿性命，收到魔力反馈的都不是身为召唤者的安德·斯宾塞，而是在克莱门特背上狂翻白眼的某领主大人。 劳瑞大师和其他霜枫岭马仔们，叉腰看着怨灵在岩溪城阵中大开杀戒，表情无比古怪。 他们虽然早就知道领主大人体质诡异、对亡灵生物有一定的震慑作用，也因此并没有对斯宾塞的亡灵法术过于恐慌…… 但敌人召唤出的强大怨灵，居然在领主大人面前直接临阵倒戈了，这就…… 劳瑞大师不错眼地打量着死亡骑士背后的年轻领主，眼神专注得足以让人把他误会为一个深藏不露的老同志。 “咳咳……”夏侯炎回头看了看满脸震惊的领民们，假模假式地宣布道，“圣神保佑，这只怨灵明显是意识到了，只有我们霜枫岭才能代表荒原先进生产力的发展方向，只有毅然决然弃暗投明、才符合历史的发展潮流！” 众人齐声应和“领主大人威武”。 每个人都心说“我他妈信你才有鬼”。 他们现在算是知道了，为什么对面那个魔法师开始持咒后，领主大人还一脸优哉游哉，甚至还安抚众人不必紧张—— ——敢情丫还藏着能“劝降”亡灵生物的秘密武器！ 只有夏侯大官人自己哑巴吃黄连心里有数。 就在刚才，面对一个五阶初级魔导师的魔咒吟唱，说他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但他还是镇定心神，给予了《死灵法术精要》中记载的“驱使怨灵”咒语充分的信任。 虽然研究怨灵是“异灵术”学派的专精，但作为死灵魔法通用教材的《死灵法术精要》，自然不会缺少控制怨灵的法门。 “驱使怨灵”的唯一门槛是，只有魔法师的魔法境界高于怨灵强度时，对于怨灵的操控才能生效。 按理说，区区二阶法师，无论如何都是无法操纵初级魔导师、利用裂魂之地数千年来积攒的怨念、召唤出的强大怨灵的； 但同样按理说，他还无论如何都用不出宗师级魔法“复活术”呢！ 地球小老乡相信阎王老爷的护短，阎王老爷自然也会用白嫖的魔力与魔法境界回报地球小老乡。 更何况，夏侯炎很快就感觉到，自己好像不会再以“二阶法师”的身份行走江湖了。 随着裂魂之地怨念汇聚而成的强大灵体，将最后的岩溪城骑士炸成一瓶碎裂的皇家礼炮，浓郁的灰色幽冥魔力，也同时涌上了他的眼睛。 第一二二章 进阶之旅 为了消灭怨灵而捅了斯宾塞一剑的伊桑·加西亚副骑士长，毕竟也没能活着走出裂魂之地。 他背对着惊恐万分的手下扭头就跑时，这个格外高大魁梧、还拎着一条华丽巨剑的帝国百合骑士，几乎是立刻就吸引到了空中怨灵虎视狼顾的犀利目光； 而当怨灵的无形躯体尖啸而来，如春风入夜般拂过他的背脊，伊桑·加西亚毫无疑问地炸成了一团反射着朝阳的血雾。 目睹了这惨烈一幕的霜枫岭众，齐齐打了个寒颤。 不过，比起岩溪城部队的悲惨遭遇，凤凰台部众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关心—— ——比如他们的领主大人。 夏侯大官人已经被死亡骑士从肩头卸下、在地上盘腿坐了下来。 从刚才开始，他的眼睛就覆盖上了一层灰色的幽冥魔力，整个人也如坠冰窟，打摆子般抖个不停，整个人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幸好，汤姆·劳伦斯嚎丧般的“领主大人您可不能死啊”只嚷出半句，就被劳瑞大师一脚踹在了肚子上，整个人蜷成了出锅的虾米。 “不要慌！都不要慌！”作为在场的唯一一个魔法从业人士（威尔逊再次被忽略了），劳瑞大师如赶到车祸现场的阿sir一般举着双手，大声安抚众人道，“根据本首席法师的经验，领主大人这是即将进阶的表现！” “进阶？”卡特琳娜担忧地抓着弟弟的手，扭头看向劳瑞大师。 “正是！”劳瑞大师得意洋洋地点了点头，“魔法师的阶别晋升时，往往会由于暂时沟通自身修习的元素力量，而使得眼睛被魔力侵染、身体在魔力增幅的冲击下剧烈发抖——这都是进阶过程中完全正常的现象！” 劳瑞大师胸有成竹的态度，顿时让众人放下心来。 尽管这些凤凰台居民基本都是不懂魔法的粗坯，可魔法师的阶别概念，大体总还是听说过的——他们已经在脑海中，想当然地把魔法师进阶类比成了升官发财一类的大喜事。 “可是大师……”唯独卡特琳娜眼中的困惑并未减少，“大师，为什么艾略特会突然进阶呢？” “兴许是受到战争环境的激发，或者突然对魔法有所感悟……”某个多年来一直停留在初级魔导师境界的资深废柴老脸一红，“魔法师的进阶，不能算是长期积累就能水到渠成的事情，多少有点看运气的成分……” ——不知道“轮回命运之门”具体作用的劳瑞大师，也只能给出这个似是而非的解答了。 “会有危险吗？”卡特琳娜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爱丽丝·康姆斯托克也担忧地看向劳瑞大师。 “一般说来，进阶意味着拓展魔法师体内的魔力回路，过程中一番折磨肯定是少不了的；”劳瑞大师咂了咂嘴，“至于可能危及生命的意外情况嘛……有倒是有，不过几率不大。” “几率多大？”卡特琳娜扶着领主大人的手臂，眼神焦急。 “十分之一？”劳瑞大师挠了挠头。 在场诸人顿时面如土色。 只有劳瑞大师暗暗摇头叹气：这些一辈子都庸庸碌碌的普通人，终究还是很难理解魔法研究者的进取精神——海文大陆历史上多少魔法师，一辈子都卡在某个阶别上再难寸进、甚至绝望到寄情酒肉、在自我毁灭中了此余生！ ——如果能立刻得到一次进阶的机会，别说承受十分之一的意外概率了，就是十分之九，都足以让一大票海文魔法师欣喜若狂！ 超越凡人、沟通神明、以一己之力执掌元素威能的魔法师，本来就是一门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的冒险性职业；比起进阶过程中的种种危险，进阶之后掌握更强大元素力量的成就感，才是魔法师们毕生追求的精神鸦片！ “放心吧，放心吧……”心里想着“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劳瑞大师，有些烦躁地朝这群围观群众挥手道，“进阶可是我们魔法师一辈子没几次的天大幸事，还有少数幸运儿甚至能在进阶过程中获得与神明直接沟通的权力，大家没必要过于紧张……” 不过，已经没人听他讲话了。 所有人都抬起头看着同一个方向，表情僵硬。 意识到气氛不对的劳瑞大师，急忙转身抬眼看去。 一颗圆滚滚的球形物体，正漂浮在凤凰台众人的面前，它如小山般硕大的半透明躯体，在朝阳的照耀下泛起了暧昧的粉红色。 “早啊列位，头回见面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啊……”被“轮回命运之门”召唤出的荒原怨灵，用晦涩的帝国古语跟他们嬉皮笑脸地打了个招呼，“那个，咱老板他，没啥大事儿吧？” 劳瑞大师觉得，领主大人应该倒是没啥事儿； 但咱们霜枫岭，以后这事情可就大发了…… …… 冷，彻骨的冷。 夏侯炎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片黑暗，体表温度在迅速下降。 才刚刚从灼热的火场里爬出来的夏侯大官人，认为这他娘一定是世界上最痛苦的冰火两重天了。 然后，黑暗逐渐减淡。 一股毫无来由的力量，在他体内飞翔，狂舞，凝练，汇聚。 刹那间，他有了一种灵魂出窍般的神秘体验。 他的视点逐渐离开自己意识昏沉的躯壳，离开一脸担忧的卡特琳娜； 他像一颗明星般在裂魂之地上徐徐升起。 于是，他看见了整个西区都升腾着火焰的凤凰台营地，看到了在朝阳下熠熠生辉的荒原土地，看到了西边的怒涛山脉，看到了东边的龙骨高峰，看到了帝国领土最南端，将魔族的黑暗土地和帝国热土分割开来的奥术尖塔防线。 然后，仿佛受到某种使命召唤般，他在天空之中翻转身躯，向上方望去。 没有星星，没有月亮，甚至没有天空。 只有一颗和天空同样巨大的恐怖眼眸，吞噬了视野中的一切。 在那恐怖眼眸的咄咄逼视下，一阵强烈的恐惧向他袭来，让他的心脏绞成一团…… ——直到一只宽厚的手掌，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夏侯炎愕然回头。 “刚才没来得及多说，正好你进阶了……走，咱们找地方吃点东西，谈谈心。”阎王爷从他肩膀上收回手，温和笑道，“先说好，不吃贵的——没办法，现在的风气是厉行节约，都是给官家打工的，身不由己。” 第一二三章 两眼泪汪汪 夏侯炎还记得，当年在学城法师学院上课时，那些德艺双馨的老法师们，一谈到魔法师的进阶是如何心向往之。 这不仅仅是因为，进阶后的魔法师能够掌握更为强大的元素力量，也会像拿到高级职位一样获得财富与名望的增长，更重要的是，魔法师有机会在所谓“进阶之旅”的心灵体验中，获得对于更高层次神秘存在的玄奥一窥。 根据《历代法师手记辑录》的记载，不止一位高阶法师曾经在“进阶之旅”中，体验到毕生难忘的壮丽幻象——有人窥见了令人心悸的“幕外存在”，也有人发现了深藏于大陆角落中的瑰丽秘境，然后等进阶完就跑过去寻宝了…… 但更多的法师，则是在“进阶之旅”中，看到了自己主修魔法系别的执掌神灵。 尽管按照通行的魔法理论，各类神明乃是元素力量的最终来源，但“神”对于魔法师来说仍然是一个无比遥远的概念：绝大多数神明从不在世界上现身，即便是他们的外貌，也只有在宗师级魔法被施放时才能被世人得见。 不同于至高教会、以及其麾下诸多小教会的狂信者们把神明奉为至尊，一大批现代魔法研究者正努力淡化虚无缥缈的“神明”概念，甚至有一派“唯物论”魔法师，激进地认为神明其实并不存在，宗师级魔法召唤出的虚影，不过是元素力量的一种特定组合方式罢了。 但无论如何，能够看到自身元素力量的执掌者、甚至与其有限交流，对于绝大多数寻求真理的魔法研究者来说，都是进阶的最大意义之一。 和无数年轻魔法师一样，夏侯炎也曾经幻想过，自己会在“进阶之旅”中看到什么雄奇瑰丽的神秘景象； 但此刻，眼前发生的一切，让他深切感到…… 我的青春魔法物语果然有问题。 ——阎王爷从桌上抄起一副一次性筷子，极其熟练地撸掉塑料皮，“咔”一声掰开，然后交叉着两根筷子猛搓。 夏侯炎傻乎乎地盯着阎王爷看了半晌，然后扭头，看到了泛着油光的肮脏地板，和墙壁上挂着的“家和万事兴”刺绣大字。 “认真的吗？”夏侯炎死死盯着一脸无辜的阎王老爷，“您就带我吃沙县？” “经费有限……”阎王爷从头顶上摘下旒冕摆在旁边的椅子上，然后从大妈服务员手里接过一碗鸡汤面，“而且你也知道，‘进阶之旅’都是发生在你心灵领域里的幻象，又不是真吃，凑合一下吧。” 夏侯炎觉得自己最好什么都不说。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会吐出什么样的芬芳话语。 “我也不知道你的‘进阶之旅’会持续多久，我就长话短说了。”阎王爷把一筷子面条吸进嘴里，含混不清地道，“夏侯炎同志，你穿越以后受的苦、做的事，华夏人民都记着呢！” “停！”夏侯炎碰都不碰自己面前的那盘炒牛河，竖起手掌道，“我觉得有必要问一句——我穿越这事儿，跟您有关系吗？” “有关情况还需要进一步的调查。”阎王爷道貌岸然地打了个官腔。 不过在夏侯炎看来，这厮略显心虚的眼神明显是在说“有关系”。 至于到底为什么要把自己搞到异世界，阎王爷肯定不会说，夏侯炎也懒得问。 不过他还是暗自提起了警惕：尽管对方是华夏老乡，但也不一定就是良善之辈，更是绝对不能轻信——鬼才知道这位地府官老爷心里在打什么小算盘！ 但客套话起码还是要说的。 “总之感谢您这些天的帮助。”夏侯炎假惺惺地道，“关于复活术、死灵魔法，还有刚才我身陷火场的时候……如果没有阎王老爷您在，我可能早就嗝屁了……” 阎王爷大喇喇一摆手：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而且，不用叫我老爷，生分！你叫一声‘阎哥’，或者‘罗老师’，都行！” “罗老师别这样……”夏侯炎干巴巴地道。 “炎啊，这次过来见你一面，主要是想跟你说句心里话。”阎王爷咂了咂嘴。 根据前世的经验，夏侯炎知道，当有人跟你说“心里话”的时候，意味着这孙子准备坑你一把了。 “那个……”阎王爷用筷子敲了敲碗边，支支吾吾地道，“从穿越到现在，你使用死灵魔法的时候，都没耗费过自己的魔力，对吧？” “对。”夏侯炎面无表情地道。 “你猜你施法用的魔力，都是打哪儿来的？”阎王爷循循善诱。 “国家补助？”夏侯炎偏不跟着对方的话风走。 “是我这儿来的！我给的！”阎王爷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龇牙咧嘴，“但是，炎啊，阎王家也没有余粮，我能够带到海文大陆的魔力总量也是有限的……” “没事的话我先走了……”夏侯炎赶紧起身准备跑路。 只要不让对方说出下面的话，对方就无法绑架我！ 然而他还是失算了：在“进阶之旅”的幻境中如欲得水的阎王爷，如闪现一般瞬间浮现在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阎王爷哭丧着脸道： “炎啊，说真的，接下来的死灵魔法，你悠着点用行不？我的魔力在这个世界还有点……呃……别的用处，这样吧，我给个配额，每月让你免费放十个宗师级魔法，怎么样？” “阎哥，不厚道啊……”夏侯炎脸上放光芒，心里直骂娘。 “行啦，以后好好搞你的基础建设，别出去瞎惹事，哪有那么多需要用魔法的场合？”阎王爷义正辞严，“而且不瞒你说，你现在进阶了、本身的魔力波动也更显眼了，再这样给你无限制供给魔力，可能就该引起一些……呃……本土力量的注意了。” 夏侯炎眯了眯眼，没再反对。 因为他突然想起了刚才那只注视着一切的巨眼。 见小老乡好像意识到了问题严重性，阎王爷满意地点了点头，没忘了继续套近乎： “行啦，炎子，我对你够意思了！先不提帮你这个异界黑户隐匿踪迹的事，就连你之前施放的那几个暗影魔法，其实我也略施小计，没有让它们消耗你的寿命——你猜消耗的是谁的寿命？” “你的？”夏侯炎问。 “放屁。”阎王爷笑呵呵地道，“随便从地球生死簿上找了几个倒霉鬼代劳，清一色的网络喷子！” 第一二四章 战后总结 从某种意义上说，被岩溪城武装搞出来的这场“新年突袭战”，作为霜枫岭的开山战役，还真是有够荒谬的。 先是“南境之傲”的隐秘行动，被一头乱跑的猪坏掉了好事； 再是藤本树燃油和长枪坯子仓促搞出来的“莫洛托夫火箭”，给“南境之傲”的弩车来了个下马威； 而正式接战以后战斗过程之诡异，更是足以让帝国军部的资深参谋们哑口无言： 按理来说，用火焰魔法在凤凰台西侧燃起熊熊烈火，又有预备队在台地东侧围追堵截的岩溪城突袭队，基本已经把战局搞成了一边倒的碾压局势； 可偏偏，斯宾塞大师为了扬名立万，硬是搞出了一只反水的怨灵，然后连人带队伍都被炸成了血沫子…… 这个事例向我们生动地证明：秀操作是真的会秀出事的…… 而从开局到现在只射过一根弩箭、放过几头爆炸豪猪的霜枫岭，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敌军自绝于人民，一脸狗血地跳过了生死搏杀，直接进入了收拾战场的阶段…… 因为太重要，所以必须重复一次：秀操作，是真的会秀出事的…… 由于不知道陷入恍惚状态的领主大人，到底会在“进阶之旅”中耽搁多久，除了劳瑞大师、卡特琳娜、爱丽丝等少数几人继续守在领主大人身边外，其他的霜枫岭居民还是迅速投入了这场狗血战役的收尾过程中。 唐纳德师傅带着一群精壮小伙，跑到西边救火去了。 此刻，“波瑞阿斯强风召唤”的效果已经消散，好在岩溪城法师们在营地西侧召唤的火焰魔法，也已经度过了威势最盛的效力期； 再加上意识到敌方有可能火攻后，唐纳德师傅已经进行了有限的阻燃措施，此刻营地最西边的绿坝和帐篷们虽说肯定已经报废，但火势毕竟没有向东方继续蔓延。 现在的任务，就是赶紧扑灭还在徐徐燃烧的余火，争取多抢救一点资源回来——对于穷得叮当响的霜枫岭来说，绿坝栅栏上的每一根木头可都是宝贝。 说到救火，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还发挥了作用： 在劳瑞大师、乔尔镇长和卡特琳娜商议善后事宜时，一直乖巧地飘在旁边不说话的球形怨灵，听说要救火，突然提出自己可以帮点小忙。 领地的三位高级领导人当然没有拒绝—— ——他们也得敢拒绝才行啊！ 就冲刚才这玩意儿杀人盈野、血流漂杵的模样，只要这只裂魂之地怨灵愿意，它完全可以把霜枫岭的所有居民吃干抹净都不带眨眼的！ 不管怨灵桑的态度多么友善、语气多么温和，劳瑞大师等人和这只怨灵交流时，也完全都是小心翼翼、低声下气的，唯恐哪句话不小心惹恼了这只杀戮狂魔。 令他们感到既庆幸又恐慌的是，这只球状怨灵还真的在帮忙，而不是搞什么幺蛾子。 它先是晃晃悠悠地飘到了小溪旁一阵鲸吞虹吸，直到把自己灌成了一只水球，然后再腆着肚子飞到西侧火场上方开闸泄洪，顿时就把残余的火势浇熄了大半。 剩下的星星之火，早已失去了燎原之势，唐纳德师傅他们拎着水桶就能处理了。 看着这感动人心的一幕，劳瑞大师没有欣喜若狂，反而眉头深锁。 从这只怨灵刚才的表现看来，它可是裂魂之地无数年积累的怨念凝聚而成，是足能和巨龙分庭抗礼的强大死灵生物！ 如此超然于世的强者，凭什么心甘情愿给破破烂烂的霜枫岭打工卖力？ 刚才它朝着“南境之傲”反攻倒算，还可以说成是领主大人死灵魔法的作用，可如今领主大人陷入昏迷，魔法效果应该早已消散才对…… 这只以嗜血好杀闻名于世的亡灵生物，为什么还能和霜枫岭诸人秋毫无犯，而不是给自己置办第二桌血肉宴席？ 劳瑞大师深知，魔法的准则，就是投入与回报成正比。 他担忧地扭过头，看了看坐在地上双目紧闭的夏侯大官人，心想领主大人你可别是为了招徕这只怨灵，付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代价吧…… 不过担忧归担忧，领地事务是领地事务。 已经在火焰魔法中损失惨重的霜枫岭，说什么也不能放过发一笔战争财弥补损失的机会—— ——怨灵桑只是把“南境之傲”众人的肉体炸成了血雾，可却丝毫没有损伤他们的随身装备！ 就在唐纳德师傅跑去救火的同时，一群红着眼的霜枫岭穷鬼，已经拎起皮囊布袋、朝血淋淋的“南境之傲”受死地冲了过去！ 虽说为了隐藏身份，“南境之傲”招牌式的重骑铠甲没有出现在战场上，可他们身穿的皮甲同样也都是制作精良的好物件！ 更何况这群精英正规军手里的武器，更是童叟无欺、假一赔十的制式牌子货！ 按照霜枫岭目前的建军思路，军事训练的目的主要还是提高领民的单兵自卫能力、而非战场对敌，这也正是为什么“霜枫造”的第一批出场军工品是军刀而非长枪； 不过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南境之傲”的骑士们既然把满坑满谷的军用骑枪、战弓、鸢盾送到了家门口，那霜枫岭也断然没有谦虚谢绝的道理！ 对于不仅搞出怨灵作茧自缚、还化身装备运输大队长的岩溪城傻蛋们，霜枫岭众败类的内心只有感恩。 唯一的缺憾是，那只怨灵球在肆虐屠杀岩溪城部队时，还顺道把骑士们的坐骑当成了佐料也一并干掉了，这让本就深知领地财政紧张、本准备接收一批珍贵战马的乔尔镇长很是懊丧。 当然，也没人会作死到、去当面指责怨灵桑浪费资源就是了。 而等夏侯大官人从名为“进阶之旅”的“地球老乡见面会”中悠悠醒转，劳瑞大师、乔尔镇长和卡特琳娜，已经在商量怎么重建受灾的领主府邸了。 夏侯炎本来就因为魔力供应被阎王爷卡了脖子而略感不爽，此刻更加表情阴郁： 想不到自家宅子刚建起来没几天，就被人干成了一堆瓦砾…… 眼看他起朱楼，还没来得及宴宾客，就眼看他楼塌了？ 一夜间把五十年兴亡看饱的领主大人不免陷入了沉思： 这一仗，老子到底是打赚了，还是打亏了？ 第一二五章 圣法师粉丝团 注意到夏侯炎已经悠悠醒转后，还在窃窃私语的三位领地高层同时止住了话头。 “您……您还好吧？”劳瑞大师戳了戳领主大人的手臂，试探性问道，“进阶完成了？” 夏侯炎直接用行动给出了答案。 他伸出手，随口念了个“冰锥术”的咒语； 一刃散发着森然寒气的冰棱，骤然从他手中激射而出，在霜枫岭的天幕中划出了一道闪烁着寒光的抛物线，然后在半空中炸成了一团晶莹剔透的冰晶礼花。 “冰锥术”在魔法分级中属于“专业级”魔法，必须要第三阶中级法师以上的魔法阶别才能施放。 ——这个并非死灵魔法、无法白嫖阎王爷魔力的水系法术，完全是夏侯炎靠自己的本事施放的，也是他已经由初级法师进阶到中级法师的最好证明。 “太好了！”卡特琳娜一把搂住了弟弟，喜极而泣。 夏侯炎看得出来，这一场“激烈”的战斗，显然已经把卡特琳娜这朵温室玫瑰吓坏了：如果自己真的又在进阶过程中出了什么事，他毫不怀疑自己这位好姐姐会当场精神崩溃。 “领主大人！”还是劳瑞大师，充分体现了一个魔法师应有的好奇心与求知欲，“你在‘进阶之旅’里，都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七十二个处女围着我跳舞。”夏侯炎一翻白眼，张口就来，“不穿衣服的那种。” “这可真是极其罕见的进阶体验，我一定要把您的经历通报给魔法协会，让他们把您的经历写到书里，让您青史留名。”劳瑞大师干巴巴地道，显然半点也没相信领主大人的鬼话。 “逗您玩呢……”夏侯炎四下看了看，确认所有人都在忙碌、附近没有闲杂人等，才压低声音道，“其实挺普通的，我在‘进阶之旅’里跟一位神明见了个面。” 劳瑞大师耸耸肩： “很正常。您见到的是哪一位？” “那位。”夏侯炎伸出手指朝远处点了点。 劳瑞大师眯起眼睛。 领主大人指示的是“角鹰庄园”的废墟的方向。 “您挂在墙上那位？”劳瑞大师微微后仰，郑重端详着领主大人。 “什么叫‘挂在墙上’？是‘画在卷轴上’！”夏侯炎对自家首席法师的粗糙用词略感不满，“是的，就是那位。这哥们不老厚道的……” 劳瑞大师保持了缄默：很明显，出于魔法师的职业操守，他不想讨论任何有关“异教神灵”的话题。 “您呢？”夏侯炎自己也有点好奇了，“您这辈子进阶了不止一次吧？您都看见什么了？” 令他意外的是，维克多·劳瑞的眼神突然显得有点忧伤了。 “前两次都是看见了一些幻象，没什么重要的——传奇故事里，还有魔法师在‘进阶之旅’里搞到秘传法咒、藏宝地坐标啥的，但我显然不是这种幸运儿。”劳瑞大师自嘲地笑了笑，表情萧索，“进阶高级法师和初级魔导师时，我……我没有看见神灵，我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人？”抱着弟弟不撒手的卡特琳娜，也被劳瑞大师的故事会吸引住了。 “是的，一个人……可能是有史以来最接近神的一个人。”劳瑞大师苦涩一笑，“我看到了圣法师费伦茨。” 不同于领主大人的麻木无言，卡特琳娜听到“费伦茨”这个名字后，立刻瞪大眼睛、伸手捂住了朱唇： “天哪！是……是那位‘费伦茨’？圣法师费伦茨？” “是的。”劳瑞大师轻轻舒了口气，摇头道，“他离开前，我曾经见过他最后一面，我修习精神魔法也是他建议我的……他是位特别提携后进的老前辈……” 夏侯炎看了看满脸追星族式花痴脸的卡特琳娜，咂了咂嘴。 圣法师费伦茨，在海文大陆上当然是一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字：在大陆的数千年历史中，他是唯一一个超越第八阶“大法师”、达到第九阶“圣法师”境界的人类，更是受到元素力量使用者普遍崇拜的偶像。 据传圣法师费伦茨活了近两百岁，然后在距今五十年前“离开”了这个世界——是的，不是“死”而是“离开”，因为人们普遍认为，抵达了“圣法师”之岸的强者，已经足以对抗死神的无边伟力，任何疾病、衰老和死亡都不会降临到一位圣法师的头上。 夏侯炎扳着手指头算了算，费伦茨离去的时候，劳瑞大师正好是个十来岁的小伙子。 作为一个年轻魔法师，从此成为传奇法神费伦茨的小迷弟，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不少人在年轻时，都经历过一个为偶像如痴如狂的愚蠢时期。 倒是另一个人的表现，让夏侯大官人有点不能理解。 “卡特琳娜，你怎么也对费伦茨大师这么着迷？”他问。 卡特琳娜俏脸一红，劳瑞大师则撇撇嘴道： “大小姐肯定是看言情小说看多了。像是《寒骨山脉的雪》、《学城风流史》、《与圣法师在一起的十五个月》，市面上好多经典言情小说都是以费伦茨大师为人物原型的——他年轻时是个英俊的贵族子弟，又是位才华横溢的魔法奇才，泡过的妞不计其数，简直就是言情小说主人公的模板……” “贵族子弟，魔法奇才……”夏侯炎越咀嚼这个设定越觉得似曾相识，“娘希匹，怎么没人拿我当主人公写言情小说？” “原因很简单：费伦茨大师在您这个年纪，都已经是高级魔导师了。”劳瑞大师面无表情地击碎了领主大人的痴心妄想。 夏侯炎无声地骂了一句。 “其实，您要是真想当小说主人公的话，我也可以写的！” ——背后传来的这个略显陌生的声音，让几位领地高层齐齐一愣，然后猛地扭头看去。 一颗硕大的怨灵圆球，就漂浮在半空之中：圆球表面浮现着一张非常抽象的emoji表情，其谄媚的模样非常近似于“(?w?)”。 “你……你还会写小说？”夏侯炎下意识问道。 “小说？狗都能写！”被“轮回命运之门”召唤出的怨灵桑，翻着白眼道出了一句人间真理。 第一二六章 球王出世 领主大人与怨灵球登上了凤凰台东侧的山坡，默然注视着山河惨澹、人物萧条。 营寨西侧的烈火已经被唐纳德师傅带人扑灭了，此刻从远方望去，整座凤凰台就像是被一条线垂直截断，东边倒是还保持着原来熟悉的模样，但西边完全就是一片萦绕着缕缕青烟的瓦砾焦土。 东门外，霜枫岭领民们在乔尔镇长的指挥下，临时搭建起了一个物资集散中心。 从怨灵大屠杀现场捞回来的“南境之傲”装备们，被杂乱无章地码放在了一起。 此前基本都在吃软饭的“业务组”成员们，总算找到了点正经活干：前鹰息堡的仆役们用抹布从水桶里蘸着清水，把这堆缴获品上面沾染的鲜血逐个擦洗干净，然后交给拿着账本的文书，由他们登记入库。 至于剩下的那块被巨量鲜血染成姨妈深红的屠杀现场，霜枫岭根本就没打算处理：裂魂之地的荒原黄土，千百年来饮血无数，也不多不少这一片了。 几个霜枫岭民兵，骑上营地里仅有的马匹，穿过火场废墟向西方去了：“莫洛托夫火箭”只干掉了一架“南境之傲”弩车，还有两架停在原地、就等着被他们光荣接收呢！ 一下子被火焰魔法干掉了半扇营地的霜枫岭，此刻恰似在荒年饿了好几个月的苦命灾民，眼珠子里完全就闪烁着饿狼般的绿光——只要还有一点能吃进肚里的战争财，那他们绝对会嚼都不嚼地狼吞虎咽！ “您的领地欣欣向荣！”怨灵球像鱼漂一样上下悬浮着，油嘴滑舌地拍了个马屁。 夏侯炎觉得这货说话的方式，很像是最不智能的那种游戏引导AI，当玩家在老家旁边发现了七八个蛮族营地、一群野蛮人已经抄着棒子围了过来，丫还在告诉你“您的首都发展良好，我建议您下一个研究‘戏剧与诗歌’科技！” ——反正他左看右看，愣是没觉得自家领地跟“欣欣向荣”四个字有半点沾边的地方。 特别是如果考虑到，就连夏侯大官人自己，现在都还断着一条腿，只不过是接上了骨头以后由劳瑞大师施放了个极其外行的“治疗术”，目前为止还无法自由行走、必须拄着科比师傅赶工打造的拐杖…… 他怎么听怎么觉得，这狗屎怨灵是不是他娘的在讽刺老子？ “怨灵桑……呃……”领主大人咂了咂嘴，“……你有名字吗？” “这是一个深奥的哲学命题——我是谁？”怨灵球惆怅地眺望远方，眼神悠长，“理论上说，我是几千年来裂魂之地上所有死者的怨念汇聚体，我由无数生灵的记忆情感残片共同构成——组成我的，有人类，有精灵，有魔族，有野兽，有牲畜，有植物，有被野兽和牲畜啃了的植物……” “所以你没有名字。”夏侯炎打断了这货的哲学思辨。 “没有。”从怨灵球“o(′^｀)o”的表情看来，丫肯定是耸了个肩——当然，它并没有肩膀。 不过随即，怨灵球就兴高采烈地提议道： “要不，您给我取一个名字吧？” “让我想想……”夏侯炎眯了眯眼，“你是个球……非常强大的球……完全可以说是‘球王’了……要我说，你不如就叫‘梅西’吧！” ——其实他本来想说“贝利”或“马拉多纳”的，奈何不太吉利。 怨灵桑听了这个名字，在空中欢快地转了一圈，以示接受。 虽然丫肯定也不知道“梅西”这个名字打哪来的就是了。 “梅西兄弟，咱们明人……明鬼不说暗话。”夏侯炎调整了一下腋下拐杖的位置，望着营地的忙碌景象沉声道，“我相信绝大多数智慧生物都是会被利益吸引的，我也相信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说白了，我不相信你，一个无比强大的亡灵生物，会在没有好处的情况下、心甘情愿地为我服务——这不合理。” “您的思维非常敏锐！”怨灵梅西在空中翻滚了一圈，“好吧，我跟您实话实说，您身上有一种极其深奥、甚至令我恐惧的幽冥气息，我认为，如果能够一直跟在您的身边的话，我说不定可以在这种幽冥气息的浸染下，获得再度进阶的机会……” 听了梅西的解释，夏侯炎龇牙咧嘴地挠了挠头。 梅西口中的“幽冥气息”，想必跟地球老乡阎王爷不无干系——作为地府高官的阎王爷，此前已经充分显示了自己的强大，他的气息对于亡灵生物有特殊作用也完全说得通； 而就和魔法师可以进阶一样，不少魔兽、魔法生物也都可以通过进阶，来获得跨越式的实力提升——不断变得更加强大，也的确是这些强大生物的毕生追求所在； 但夏侯炎仔细想想，忽然又有点恐慌：如今已经无比强大、杀起正规军骑士宛如杀猪、堪称“球王”的梅西同学，如果再度进阶，又会变成多么恐怖的存在？ 林加德吗？！ 在短短的几秒间，夏侯炎已经心思电转，想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无论如何，亡灵生物就是亡灵生物，别看梅西这货现在嬉皮笑脸的，指不定哪天就本性毕露大开杀戒，变成一颗埋在腚眼里的定时炸弹。 可问题就在于，由于实力的绝对差距，目前的霜枫岭对于梅西的一切提议，好像都是没有拒绝权力的——如果梅西铆足了心思要留在他身边，那夏侯大官人就好像迫于美帝淫威的仆从国，即使是捏着鼻子也得允许人家部署萨德。 不得不说，作茧自缚的斯宾塞大师，临死前还真是给霜枫岭留下了一只烫手山芋啊…… 仿佛是意识到了领主大人的烦恼，梅西嬉皮笑脸地道： “请您相信，我是绝对不会伤害您的，您身上的气息对我有着非常强的压制作用……如果您实在不放心，要不这样，为了促进双方的友好互信，我先给您纳个投名状，让您不冒任何风险地发上一笔横财，怎么样？” 听到“横财”两个字，夏侯炎差点拐杖一歪没站稳。 “细说。”领主大人死死盯着梅西。 “东边龙骨峰上有头巨龙，我帮您把它干掉。”梅西做了个“?(???)?”的骄傲表情，“而那头巨龙守护的精灵宝藏什么的，全都归您！” 第一二七章 鬼瞰其室 这些天来因为各种杂事忙昏了头的夏侯大官人，这才恍然想起，按照精灵薇尔芙提供的情报，东边的龙骨峰上，还有头死宅巨龙躺在上古精灵藏宝库里睡大觉呢！ “根据您并不惊讶的表情，想必您已经知道那头巨龙的消息了。”梅西在空中无奈地翻了一圈。 身为掌握荒原历代密辛的千年怨念汇聚体，它原以为巨龙一事是自己的独家消息，结果没想到领主大人居然早就心里门清，这不免让梅西有点懊丧。 不过，这不妨碍它继续嬉皮笑脸地道： “所以领主大人，怎么样？你肯定无比清楚，有一座巨龙守护的藏宝库，里面会堆积着多少财富！而只有依靠我，您才有机会干掉那头大蜥蜴，把让人眼红的精灵秘藏纳入囊中！” 像打牌最磨叽的炉石烧绳选手一样，领主大人拄着拐杖陷入了长考。 一座上古精灵帝国留下的宝库，说他不动心那肯定是骗傻子玩的：和一切财大气粗的土财主一样，当年占据了海文大陆全境，疆域西起盐之海东到风波洋的精灵大帝国，花费了巨大人力物力建造了遍布各地的藏宝库、收纳起数千年来积攒的无数财富，以免自己的后代在未来陷入一个穷得叮当响的黑暗纪元。 只不过，精灵大帝国的分崩离析是如此的迅速和猝不及防，当反叛的浪潮席卷了精灵帝国的每一个督区、当它官僚体制统治下的人类、矮人、魔族、半兽人等种族一个个揭竿而起，曾经辉煌一时的精灵种族，居然就在充斥着仇恨与暴力的种族屠杀中变成了大陆上的珍稀物种。 而等到近几百年来，开始有残存的精灵部落举起“精灵复国主义”的旗号、试图重现当年祖辈辉煌时，上古精灵大帝国给后代留下的这些藏宝库，已经要么被其他种族政权的考古队瓜分豆剖，要么彻底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再无踪迹了。 从这一点上来说，有巨龙守护、又多年来不为人知的龙骨峰藏宝库，就算说是如今海文大陆上独一份的珍贵孑遗也不为过！ 而近水楼台先得月、甚至还有有实力强悍、足以匹敌巨龙的梅西坐镇的霜枫岭，算起来好像还真是最有希望将这笔巨大财富收入囊中的大陆势力！ 单纯只是想象一下精灵藏宝库里可能藏着的宝贝，夏侯炎都会有种强烈的窒息感： 每一枚都镶嵌着海蓝水晶、制作精良不亚于装饰艺术品的精灵古币！ 凝聚着远古精灵工匠至高技艺、以珍稀魔法植物造就的精灵魔法道具！ 纯粹用植物材料“铁木”打磨而成，坚硬锐利却远超钢铁的精灵刀剑！ 凝聚着精灵工匠聪明才智、堪称北国矮人符文篆刻技术祖师爷的精灵符文！ 更不用说，薇尔芙早就提到过的珍稀精灵植物“赤练花”！ 在精灵大帝国业已崩溃，帝国、魔族、联邦三大势力尚未崛起的“蛮荒世代”，许多名留青史的强大势力，正是依靠着挖掘精灵藏宝库赚到了发家致富的第一桶金！ 然而，肩负着领地数百人口性命的领主大人，毕竟没有被财富的诱惑完全冲昏头脑。 他抬起头，向怨灵梅西问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精灵宝库里的宝藏都给我，你舍得？” ——无论是在地球还是海文大陆的历史上，约定好了同心协力、却在最后分赃不匀反目成仇的例子屡见不鲜，势力远逊于梅西的霜枫岭，在跟这位强大亡灵生物做交易时不得不慎之又慎。 万一到时候梅西见财起意，那霜枫岭可没有半点招架的能力。 “请不要拿你们人类的贪婪本性来衡量我们怨灵！”梅西嗤笑道，“我跟您不一样，我既不拖家带口，也无需赚钱泡妞，对我来说，能在你身上的幽冥气息沐浴下进阶到更高的层次才最重要！说实话，如果不是为了让您相信我、和我合作，我又何苦劳心费力去触巨龙的霉头？” 梅西掏心窝子一般的诚恳话语，并没有打消夏侯炎的全部疑虑。 “你打得过巨龙？”他怀疑地瞪着梅西。 “感觉应该能打过，我再怎么说也是数千年怨念凝聚而成……”梅西很臭屁地做了个“ㄟ(▔，▔)ㄏ”的表情，“而且，我先跟您说好，这次不用您出一兵一卒，更不用您把自己的宝贝领民送入险境，纯粹是我去找那条大蜥蜴单挑——打输了，我自认倒霉；打赢了，您把宝藏带走，但作为交换，要允许我留在您身边沐浴幽冥气息。” “反正你也比我强大得多，”夏侯炎冷哼一声，“与其征求我的同意，你怎么不直接把我囚禁起来当暖手宝？” 虽然不知道“暖手宝”到底是什么魔法道具，但梅西还是苦着脸道： “老大，你以为我不想吗？可我感觉得到，有个极其恐怖的存在好像在幽冥中盯着您呢……根据我的直觉，别的生物或许还好，如果有亡灵生物胆敢对您出手，恐怕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否则刚才的战场上，如果我真发挥出极限速度，哪还会给您留出咏唱‘驱使怨灵’的时间？” 夏侯炎想起了感染区中望风而逃的僵尸们，咂了咂嘴。 “你说的那个‘极其恐怖的存在’，”领主大人有点好奇地问，“是不是个爱吃沙县的穷鬼公务员？” 梅西：“哈？” “算了，别在意。”夏侯炎烦躁地摆了摆手，“你的提议事关重大，我必须得跟领地成员们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那我建议你们快一点做决定。”梅西挑了挑眉毛，“现在是敌在明我在暗，咱们还算是有点优势——如果等到那头大蜥蜴彻底醒过来，别说我的‘猎龙计划’能不能成功，它会先出手清理老家附近的杂物、把您这片领地用龙焰干掉也说不定。” “什么？”夏侯炎如遭雷劈般愣住了，“那头龙要醒了？” “它当然是要醒了，征兆多明显啊。”梅西撇着嘴道，“您最近，难道没见过成群乱跑的疯猪吗？” 第一二八章 千秋恩仇录 夏侯炎呆滞片刻，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拄着的拐杖。 这根拐杖，就是科比师傅用“脊峰箭豪”的猪骨头草草钉起来制成的。 “最近的确是有一群魔法豪猪，在荒原上横冲直撞来着……”夏侯大官人舔了舔嘴唇，“这也跟龙骨峰上的那条巨龙有关？” “魔兽不是普通野兽，不会得什么瘟疫疯猪病……”梅西在空中晃了晃自己圆滚滚的躯体，“更何况，这片裂魂之地上，之前哪有过这么多的成群魔兽？我就跟您明说了，这群畜生，全都是从东北边的高山森林里跑到荒原上来的！” 夏侯炎沉吟着点了点头：梅西乃是荒原之上无数生灵怨念的化身，它对于裂魂之地情况的掌握，不啻于一颗俯瞰荒原的遥感卫星。 “老板，我就问您一句：能让身有魔力的魔兽发狂变疯的力量，是什么？”梅西问。 “魔法？”夏侯炎答道。 “魔法，而且是魔法植物！”梅西发出了一个打响指的声音——鉴于它其实并没有手，这个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它放了个响屁，“我能够感受到，最近的龙骨峰上，有非常剧烈的植物魔力波动！” “赤练花！”夏侯炎恍然大悟，情急之下甚至想拍巴掌，差点忘了自己还拄着拐。 “不管是什么赤练花、绿练花吧……”梅西道，“根据我的推测，这群豪猪之所以会不远万里跑到裂魂之地上来，正是因为有魔法植物受到了魔力刺激，散发出了能够吸引它们、甚至将它们逼疯的气息——这种气息对于你们人类来说，可能用鼻子感受不到，但对于脊峰箭豪来说，却极具吸引力刺激性。” 刹那间，一切线索都在夏侯炎大脑中连成了线。 早在刚抵达裂魂之地时，劳瑞大师就说过，赤练花乃是具有异香、可以吸引兽群的特种精灵植物，甚至一度还被远古精灵用作狩猎道具！ 在当今的世界上，恐怕也只有龙骨峰藏宝库里的那株赤练花，能够起到引来无数脊峰箭豪的神奇作用了！ 这群豪猪之所以偏偏在这段时间里受到吸引，则毫无疑问是因为只有在最近，藏宝库里的赤练花才被魔力激发、散发出了更为强烈的气味！ 至于激发赤练花的魔力，到底是哪来的嘛…… 梅西带着笑意的话音，听不出是兴奋还是幸灾乐祸： “老板，高阶巨龙为了延长自己的寿命，可能会陷入长达数百年的‘永恒沉眠’；而它们将要从沉睡中醒来的标志，就是会向周围散发强烈的魔力波动……” 夏侯炎骂了一声“日”。 “怎么样？”梅西在他眼前晃了晃，“趁它睡醒之前，咱们搞它一把？” …… 冰霜巨龙克里斯蒂亚诺已经很老了，老到记不清很多的事情； 但他仍然清晰地记得，自己年幼时经历的那场惨剧。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当时的一切都很纯粹。 那时，精灵还是海文大陆的主宰； 那时，还没有如今这样令人眼花缭乱的魔法体系； 那时，矮人、侏儒、半兽人，还都在作为精灵的奴隶饱受苦难。 最重要的是，那时候，它们巨龙一族还可以随便吃人…… 在数千年前，巨龙一族还处于春秋鼎盛的辉煌时期，它们只需盘踞在精灵大都市附近的山脉上，就可以利用精灵们对于自己的强烈恐惧征收“税款”，让精灵在每月的月初献上活祭，把最美貌的精灵少女献给巨龙暖床铺、填肚子，或者是先暖床铺再填肚子。 直到现在还活着的年迈巨龙，每当思及那个远古时代，都会摇头晃脑地感叹道：老老年间，那可真是个阳光灿烂的好世道啊…… 而等到冰霜巨龙克里斯蒂亚诺从龙蛋中破壳而出的时候，精灵大帝国已经渐趋衰落，连带着一些富有远见的巨龙，也已经毅然抛弃了此前定居的精灵都市，隐居到深山老林之中休养生息。 可是，年纪轻轻的克里斯蒂亚诺却和家人一起留在了精灵帝国境内。 原因无他：小克里斯蒂亚诺的父亲，着名的七阶冰霜巨龙弗格森，不是流浪荒野、居无定所的普通巨龙，而是受到了精灵帝国正式册封的男爵！ 巨龙达到六阶以上后，就可以随意改变形态、幻化为人形生物；而克里斯蒂亚诺的老爹弗格森，似乎格外喜欢在自己的人形状态下，屁颠颠跑去精灵都市的议会大厅里乱逛、接受精灵贵族们的阿谀奉承（顺便逛精灵窑子）。 年幼的克里斯蒂亚诺，曾经以为自己的生活，就会这么波澜不惊地持续下去； 直到多年后的一天，如雨后春笋般陡然冒出的叛军，在精灵帝国内点燃了烽火、举起了象征反抗与自由的红旗。 每天待在山洞里啃着精灵睡大觉的克里斯蒂亚诺并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政治斗争还是舆论逼迫的结果，但在一个火焰、箭矢和垃圾话乱飞的午后，他的父亲，多年来作恶多端、天怒人怨的人形巨龙弗格森，就这么被病急乱投医的精灵贵族们下毒杀害、推到广场上施以火刑，以期平息群众的革命怒火。 精灵们寻找替罪羊的仓皇举动，没能挽救精灵帝国的衰亡命运，却彻底激怒了年幼的克里斯蒂亚诺。 当时的三阶巨龙克里斯蒂亚诺，不管不顾地冲入精灵都城大开杀戒，而虽然日益奢靡衰败、但还保持着作战能力的精灵近卫军，则用箭矢、猎龙枪和魔法，给这头冲动的愤青巨龙上了刻骨铭心的一课！ 最终寡不敌众的克里斯蒂亚诺，拖着鳞伤密布的身体，冒着无边无际的箭雨和魔法，形容凄惨地逃出了精灵大帝国，在精灵势力尚未染指的南方热土找到了一个足以藏身的隐秘洞窟。 在那里，克里斯蒂亚诺陷入了沉睡。 龙族特有的“永恒沉眠”，将会延长它的寿命、治愈它的躯体、恢复它的力量；而年轻的克里斯蒂亚诺在入睡前泣血发誓，当他重新睁开眼睛，便会让它残暴的复仇怒火，降临到每一只精灵的头上！ 它明白，复仇的滋味，永远都会是那么甜蜜！ 但它没有料到的是，自己这一睡，竟然就是上千年。 第一二九章 巨龙和人，谁都不好过 帝国历五百年前后，克里斯蒂亚诺从漫长的“永恒沉眠”中苏醒，它颤抖着飞出洞窟，像千年以前一样，傲然俯瞰海文大陆的锦绣河山。 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世界，早已天翻地覆。 精灵大帝国已然崩溃，人类、魔族和半兽人在古老的海文大陆上三足鼎立，逐鹿天下。 已经进阶为六阶巨龙、正踌躇满志准备给精灵们带来一场复仇屠杀的克里斯蒂亚诺，却蓦然发现，自己已经很难在大陆上找到一只货真价实的精灵了。 冰霜巨龙克里斯蒂亚诺，就这么站在时代的十字路口茫然四顾，孤独得找不到一个敌人。 它带着满腹的迷茫，化为人形混迹于帝国市镇，试图寻找到精灵遗族的踪迹、用一场渴望已久的屠杀平息自己难以发泄的复仇怒火。 这时，一位贤者出现了。 他告诉无头苍蝇一般的克里斯蒂亚诺，虽然大陆上残存的精灵都已经销声匿迹、隐藏在深山老林里辞世不出，但精灵大帝国留下的那些远古藏宝库里，说不定还会有剩余的精灵部族守护。 而千年前就生活在如今帝国南境一带的克里斯蒂亚诺，刚好知道一座精灵藏宝库的位置。 ——尘埃山脉，龙骨峰。 携万顷狂风、带漫天雪片飞赴龙骨峰的克里斯蒂亚诺，没在藏宝库中找到日思夜想的精灵遗族，却只发现了一堆魔力耗竭的精灵魔偶、塞满了宝库的精灵财宝，和几个老态龙钟的精灵卫士——按照精灵传统，在宝库中世代传承、守卫秘藏的“永世守护者”，到了这时竟然几已断代，只剩下苟延残喘的几把老骨头。 轻松杀掉这几个精灵老卫士后，一股巨大的空虚感向克里斯蒂亚诺袭来。 一千年，整整一千年，它都在“永恒沉眠”的迷梦之中，幻想着一次惨无人道的屠杀、一次昭炳史册的报复！ 可最终，却是人世间最残酷的刽子手——时间，越俎代庖替它完成了复仇。 心灰意冷的克里斯蒂亚诺，就此在龙骨峰的精灵藏宝库中盘踞下来。 也许有的巨龙会贪恋堆金叠玉的精灵财宝，也许有的巨龙还会想化为人形游戏人间，可千年来看遍沧海桑田的克里斯蒂亚诺，却选择重新陷入沉睡。 ——复仇计划落空的它，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能去那里； 命运仿佛跟它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直到，帝国历九百九十三年。 在“永恒沉眠”的梦境中，冰霜巨龙克里斯蒂亚诺看到了一个陌生的人影。 那是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身上穿着怪模怪样、不像是海文大陆风格的黑袍子，头上还戴有垂着珠帘的奇形高帽；这个令人心中油然而生恐惧之感的神秘人，迈着四方步来到克里斯蒂亚诺面前，仔细地端详着它。 “喂？”克里斯蒂亚诺在梦中颤颤巍巍地问道，“您……好？” 神秘人却只是又瞥了它一眼，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 “看啊，你的死兆星在天上闪耀！” 神秘人倏忽消失不见，克里斯蒂亚诺开始逐渐从破碎的梦境中醒来。 一朵鲜红的赤练花，在它巨大的身躯旁静静绽放。 …… “新年突袭战”后，霜枫岭的第一次高层会议，是在庄严肃穆的气氛中举行的。 上至领主大人，下至唐纳德、科比这样的小组长，领地高层们聚集在“角鹰庄园”的灾后遗址旁，表情严肃。 会议开始后，基本没有人先开口说话：因为领主大人一直如丧考妣地盯着自己才住不到一天就塌了的新房，表情写满了悲愤难当和生人勿近。 不过，这不意味着所有人都和夏侯炎一样心情低落。 爱丽丝、克莱门特统帅下的军事组成员们，基本上全都低眉顺眼，拼命压抑着脸上的窃喜之色： 这次的战斗缴获品已经经过了业务组的清点，各式各样的军用武器、防护能力强悍的精制皮甲，简直把这群前侍卫队成员看花了眼——对于军事组这帮瘪三来说，一来自己的房子又没塌，二来在战斗中也没出现人员伤亡，甚至还在战后白捡了一堆顶级装备…… 本来就对武器甲胄颇怀热忱的军事组成员们，现在没有笑出声，已经算是对痛失豪宅的领主大人给足了尊重了。 和军事组情况类似的还有农业组：凤凰台的许多佃农都是在农地附近单独搭棚子住的，完全没有受到“南境之傲”的突袭兵锋和魔法纵火的影响——在他们看来，领地被烧了半拉，好像跟自己的种田大业也关系不大嘛！ 唯一能够分享领主大人悲痛心情的是工匠组：为了便于维护绿坝和兴建住房，很多工匠师傅都是住在台地西侧的帐篷里的； 这次围墙起火，这些帐篷难免遭到了池鱼之殃，连带着师傅们也损失了不少私人物品。 而最为悲愤的唐纳德师傅，更是在会议期间一直低头嘀咕着骂娘：被烧毁的绿坝完全是他的心血之作，这次火灾，意味着他必须花大力气重建整个营地西侧的防御工事，工作量不可谓不巨大。 气愤难当的唐纳德师傅，连带着把怨灵梅西也恨上了：按照老师傅的说法，这颗球就不该自作主张把“南境之傲”的王八蛋们炸得粉碎，而是应该留下尸身、由领主大人复活成僵尸壮劳力帮忙修复绿坝、好让这群狗娘养的东西在死后继续赎罪。 ——和大多数领民一样，唐纳德师傅还不知道领主大人无限续杯的幽冥魔力，已经被抠门的地球老乡卡了脖子，以后在使用时恐怕必须得精打细算了。 而自觉倒霉透顶的夏侯炎，把视线从自家房子废墟上移开、面对众人开口时，语气也是极其疲惫： “各位，咱们领地现在的情况，不必我多说，相信大家都已经看到了。” 众马仔一个劲猛点头。 “重建的事情，还要麻烦劳瑞大师和工匠组多辛苦一点……”夏侯炎叹道，“‘角鹰庄园’的重修不用急，我和卡特琳娜住帐篷也没什么，关键是保证所有领民都能有地方住；还有防御工事的重建，也最好抓紧，天知道这片荒原上还有什么牛鬼蛇神亡我之心不死……” 唐纳德师傅赶紧举手竖了个大拇指，表明自己收到了最高指示。 “这些繁琐事情，大家心里都有数，不必我多说。”夏侯炎咂了咂嘴，伸手遥遥一点，“这次召集大家，主要还是想讨论一下……关于那位的事情。” 众人顺着领主大人的手指看去，发现了在空中四处乱飘、优哉游哉的怨灵梅西。 “您的意思是……”谈及这只实力恐怖的“球王”，劳瑞大师一下子紧张得连声音都低了。 “是这样的，它刚才向我提出了一个提议——对于霜枫岭来说，一个风险与收益并存的计划。”夏侯炎伸出几根手指，捏在一起搓了搓，“和以前一样，我想征求一下各位的意见。” 第一三零章 长缨在手 听领主大人转述完梅西的“屠龙夺宝”计划，霜枫岭众高层很快给出了自己的观点。 有点出乎夏侯炎意料的是，这次大家的意见居然比较统一： 这件事，有搞头！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霜枫岭败类们被精灵宝库里的巨大财富冲昏了头脑，也不是他们富有搏一搏单车变摩托的冒险精神，而实在是一种迫不得已的无奈选择。 其中乔尔镇长的发言，最能代表大家的普遍看法： “领主大人，以这位梅西先生的强大实力，如果它真要算计我们，根本用不着耍什么阴谋诡计，直接出手、把我们像那群岩溪城王八蛋一样炸成血雾就行了！既然它目前还保持着友好态度，那么在巨大的实力差距下，我们霜枫岭对于梅西先生的提议，就既没有拒绝的理由，也没有拒绝的权力！” 绝大多数领地高层，基本也都是这个意思：对于怨灵这种亡灵生物，我们确实不能给予完全的信任，但由于双方实力的强烈不对等，霜枫岭也只能像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一样，不能反抗就享受、躺平任那啥了； 而与此同时，假设梅西的提议真的是出于好意，那霜枫岭则完全可以在这场豪赌中，一夜发家致富、摇身变成荒原暴发户——没有一个思维正常的人，会有勇气断然拒绝整整一座精灵宝库所蕴藏的巨大财富！ 民间传闻，一座精灵藏宝库里的财富，足以武装起一只数千人的精灵军队——虽然传言不总是可信，但精灵帝国藏宝库的价值也由此可见一斑。 虽然风险巨大、虽然没有选择的权力，但仅仅冲着巨大的潜在收益，霜枫岭也有充足的理由下场赌一把——更何况按照梅西的、起码是明面上的说法，霜枫岭的普通领民甚至不必卷进它和巨龙之间的强者对决、稳赚不赔！ 而身为魔法专业人士的维克多·劳瑞大师，甚至还比别人显得更有信心一些。 “我觉得咱们都有点过于紧张了……”大师抄着手咂嘴道，“领主大人，我的观点是，再强大的怨灵也是怨灵，梅西先生作为亡灵生物，始终都要受到针对亡灵生物的限制——就冲您对于僵尸的震慑力，我并不是很怀疑它所说的、‘无法对您出手’这一说法的真实性；而即便它别有图谋，您的死灵法术也完全可以充当最后一道保险。” 夏侯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在不久前的战斗中，他的确在“驱使怨灵”法术生效后，获得了对梅西行动的一定控制权，只不过他才刚下达一个“干掉他们”的模糊命令，就因为法师进阶逐渐失去意识、只能任凭梅西自由发挥罢了。 当然，正如梅西坦诚提到的，那时它其实也大可以凭借速度、抢在“驱使怨灵”吟唱完成前就干掉领主大人——夏侯炎相信，实力到达梅西这个境界的强者，肯定藏着多种手段来反制对自己不利的魔法效果。 但这本功勋卓着的《死灵法术精要》，也的确能够构成对梅西的一种弱约束就是了。 “所以……”夏侯炎听完了所有人的意见，沉吟道，“我们的结论就是，可以跟着梅西干一票？” “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劳瑞大师严肃点头道，“而且巨龙的领地意识一般都很强，等它彻底醒过来，和霜枫岭之间很可能终归会有一战，所以我们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不就是一条龙嘛，我们干他娘的！”军事组成员们纷纷叫嚣，“扬名立万在此一举！” ——由于刚拿到了一批优质装备，这帮兵油子的自信心，最近明显呈现出芝麻开花节节高的上涨趋势。 而身为军事组领导的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和胡安·克莱门特，虽然在讨论中保持了沉默，但夏侯炎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两位高阶武者内心的些许兴奋之情。 不同于普通士兵，在帝国骑士和高阶武者看来，“巨龙”始终都是一个意味良多的概念； 帝国千年历史中英杰辈出，但最为人称颂的传奇武者无非三种：要么是把龙当坐骑的，要么是和龙上过床的，要么是亲手杀过龙的。 而声名显赫的“雷龙”萨穆埃尔，之所以被誉为帝国历史上独一无二的传奇剑圣，正是因为在这三者中独占其二：他在一次比武中干掉了一头高达六阶的人形雷霆巨龙，然后把对方的龙女遗孀给接盘娶了回来！ ——这种杀龙夺妻一气呵成、比起真正的巨龙还要剽悍几分的牛逼行径，让深受震撼的帝国舆论界，不由得一边念叨着“如果你是龙，也好”，一边把“雷龙”的奢遮名号赠给了萨穆埃尔。 现如今，有机会能够亲身参与到猎龙行动中，霜枫岭的这两位武者又如何能不动心？ 要知道，作为猎龙行动的参与者，即便是在猎龙过程中、往巨龙身上崩过一颗小石子，你都可以凭借蹭到的助攻，在其他同行面前自称“屠龙者”，把象征着屠龙伟业的巨龙图案添到自己的家族纹章上！ 荣誉，就是武者的生命！ 夏侯炎看了看爱丽丝的坚毅眼神，终于点点头，下定决心。 “很高兴你们接受了我的提议。”梅西晃晃悠悠地飘了过来。 很明显，众人刚才的讨论并没有逃过它的耳朵； 当然，面对这颗汇聚万千怨念、掌握裂魂之地一草一木动向的荒原之灵，霜枫岭众人也压根就没有浪费精力去压低讨论的音量——都是久经历练的老江湖了，谁还不知道谁啊！ “梅西先生，即便我们已经认可了你的提议，”夏侯炎面向怨灵严肃道，“但我的一个底线就是，绝对不能把没有战斗能力的霜枫岭领民牵扯进来、让他们置身险境！” “你是老板你说了算！”梅西的回答毫不迟疑，“甚至，如果你们不想蹭一个‘屠龙’的名头的话，让我自己去单挑那头大蜥蜴、你们只管查收宝藏都可以——我说了，这是我递交给您的投名状，一切都为您和您人民的利益着想。” “嗯……”夏侯炎沉吟片刻，扭头转向军事组成员们，“你们有谁，是想跟着参加猎龙行动的？” 一大片急不可耐的手掌，“呼啦啦”地全都高高举了起来。 第一三一章 何时缚住苍龙 尽管军事组成员们热情高涨，但夏侯炎仍然不可能让所有人都跑去跟着梅西猎龙。 一来，凤凰台营地里毕竟还是需要留下守备力量的，二来，实力有限的普通士兵，一旦掺和进怨灵和巨龙的高端战斗，生存几率实在是很有限——特别是在死灵魔法配额被阎王爷卡脖子的当下，夏侯炎极其不想看到额外伤亡的出现。 其实，领主大人的意思根本就是，到时候带上几个足够自保的高手在旁边观战，等到梅西快把巨龙干掉了，再扔几个石头补刀、帮这些荣誉狂人混个“屠龙”名头了事。 如果不是要实时掌握战况、用死灵魔法的威慑防止梅西临阵反水、再加上为手下的人生追求着想，其实他巴不得离这场危险的“猎龙行动”远远的。 正因如此，夏侯炎很快就遴选出了参与屠龙和探索的几个人选： 劳瑞大师，克莱门特，爱丽丝。 这三个人算是霜枫岭的顶尖战力，涵盖了魔法与物理的输出能力；他们不仅足以在强者的战斗现场自保，就算是在关键时刻对巨龙出手、帮梅西一把也不是不可能。 除此以外，他还选出了克里斯·曼恩在内的几个资深侍卫：以他们的凡人之躯，亲自跟巨龙贴身过招是不太现实的，但仍然能发挥不小的作用： 就在刚才，霜枫岭已经派人去接收岩溪城老铁送来的弩车了，而这种重型攻城器械，正好是发射打磨好的“巴比伦密纹钢针”、对付大型魔法生物的最佳选择！ 夏侯炎觉得，到时候让几个精英侍卫驾着弩车跑到比较安全的位置、在关键时刻给那头巨龙来上一“针”，肯定能发挥出不错的偷袭效果。 至于剩下的霜枫岭民兵们，则必然是与这次传奇般的“猎龙行动”无缘了：巨龙终归是巨龙，没有点儿真正的金刚钻，最好还是离这瓷器活远些为好。 领主大人高声宣布了关于人选问题的最终决定后，在场的霜枫岭诸人自然哀叹者有之，喜悦者有之，好一幅悲喜交织的众生相。 但夏侯炎只觉得他们吵闹。 因为他自己家房塌了。 这也就意味着，在相当一段长的时间里，他和姐姐卡特琳娜、外加小女仆安洁，都要重新挤着住回不遮风不挡雨的破烂帐篷了。 有时候人的心理就是这么奇特：一直以来都住帐篷屁事没有，一旦体验过住豪宅的感觉，重新住回帐篷的话，总是会有一种巨大的失落感。 在这一点上，心态平和的卡特琳娜倒是豁达得多： “好啦艾略特，这次没有出现什么人员伤亡，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啦，塌了一个房子又怎么样呢？姐姐相信你，以后肯定会在咱们家的领地上，建起更多更好的屋子的！” “老姐你这不是相信我，是相信唐纳德师傅。”夏侯大官人依然郁郁寡欢。 说到唐纳德师傅，他忍不住斜眼看了看，发现这位资深建筑师，已经迫不及待地抄起工具去维修绿坝了，神态焦急愤怒地像是抱着受伤孩子去看急诊的父母。 而紧接着发生的另一件事，也终于让他稍微提起了点精神： 几个民兵驾着马匹，把领主大人心心念念的那两辆帝国弩车给拖回了凤凰台。 虽然损失了屋顶的一架万国牌床弩，但却缴获了两辆根正苗红的制式弩车，仅从攻城武器储备的层面讲，霜枫岭居然还是赚的。 夏侯炎走到弩车旁，一阵装模作样的敲敲打打后，终于还是驱散心头的阴霾，好一阵心花怒放： 因为这两架弩车实在是太棒了！ 这两架帝国制式床弩车，车壁上还刻着“狮吼七式”的标志，无疑是久经发展的帝国攻城武器制造业的工艺结晶：它最出彩的地方在于，其发射弹药的弹射力并不完全依赖于弹性材料，还有着风系符文法阵的魔法加持！ 不同于“克伦威尔歼灭者”弩机上只是具有提高射程的辅助效果、即便魔力耗竭也一样可以使用符文金属部件，“狮吼七式”的整个设计，都是围绕着风系魔法打造的——一块铭刻着大型风系法阵的魔法金属，就深深嵌在弩车的最中心部位，充当了这只攻城巨兽的真正心脏：它不仅可以将弹射物准确飚出数百米远，甚至还可以驱动弩车，使其在没有畜力牵引的情况下缓慢移动。 相比于固定式床弩“克伦威尔歼灭者”的狙杀作用，“狮吼七式”虽然在绝对射程上略处下风，但其机动性和泛用性却令人不得不击节赞赏：由于依靠灵活的风系魔力进行击发，这些弩车对于弹药居然没有什么特别要求： 从弩箭到石弹，从“莫洛托夫火箭”到“巴比伦密纹钢针”，从一筐大粪到核爆装置，只要是你想得出的、大小不是特别出格的投射物，都可以由这两架弩车在经过简易调整后精准发射——这对于工业体系并不成型、无法做到军备标准化的霜枫岭来说，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而除此以外，弩车上满满当当装载着的、本准备用来对付凤凰台的制式燃烧弹，则更是直接被生冷不忌的霜枫岭收入囊中。 说实话，夏侯炎真的有点被休斯顿大公送人又送炮的倾情奉献感动了。 什么叫国际主义精神？ 这就叫国际主义精神！ 与此同时，他还惊讶地发现，这波居然还有意外收获！ 雄赳赳气昂昂跑去接收弩车的几个霜枫岭民兵，在车上一阵鼓捣后，又把几个“南境之傲”骑士从车厢里甩了下来—— ——这些骑士都是在“莫洛托夫火箭”的第一轮冲击中被击昏砸伤、然后被率队冲锋的加西亚副骑士长撇在原地的：他们没等到同僚大胜凯旋，却被霜枫岭民兵们绑成了俘虏，和弩车一起“接收”了回来。 除去被火箭的爆炸伤害一击毙命的，以及伤势过重不治身亡的，还剩着六名灰头土脸、逃得小命的岩溪城骑士，被绑成粽子靠在床弩的车壁上，等候着领主大人的审讯。 汤姆·劳伦斯颇有眼力见地从旁边伸出手，把一根熟悉的撬棍递给了夏侯大官人。 “这是我刚才从‘角鹰庄园’的废墟里捞出来的……”劳伦斯小心翼翼说，“就是沾了点烟灰，应该还能照常用。” 夏侯炎低头看着大难不死的撬棍桑，只觉眼眶无比潮湿。 第一三二章 油水都是榨出来的 “名字？”夏侯炎掂着物理学圣剑，蹲到了第一个岩溪城俘虏面前。 “橘子苹果西红柿！”岩溪城骑士大声答道。 “……”夏侯炎沉默片刻，耐着性子问，“我在问你的名字！” “万圣节！”岩溪城骑士口水横流，眼珠如坏掉的指南针般四下乱转。 “对不住对不住……”一个霜枫岭民兵冲领主大人讪笑着，把这货拖走了，“他应该是被什么东西砸到了脑袋，有点脑震荡神志不清……” 夏侯炎无声地骂了句娘，走到第二个岩溪城骑士面前。 “名字？”领主大人很不耐烦地问道。 结果回应他的是一口飞来的唾沫，幸亏夏侯炎躲得快，这才没被啐到。 “他妈的要杀便杀，老子无话可说！”满脸横肉的岩溪城骑士，骂人同样很硬气。 “看见这位荒原怨灵没有？”夏侯炎揪着这位硬汉骑士的领子，指了指跟屁虫一样飘在自己身后的梅西。 为了配合领主大人的恐吓，梅西瞬间从憨厚的圆球形，切换成了非常不可名状的恐怖形态。 岩溪城骑士顿时脸色惨白。 “你们的副骑士长加西亚，和你们的首席法师斯宾塞，可都是死在这位怨灵手上，而且死状无比惨烈！”夏侯炎恶狠狠地道，“如果你不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那他们的悲剧，马上就会在你身上重演！” 结果，大概是为了加强恐吓的力度，梅西不等领主大人下令，就一个滑铲穿过刚才的脑震荡骑士，将丫炸成了一团无比灿烂的血肉渣滓，顺带着把正拖着这货走远的民兵溅了浑身的鲜血、一脸懵逼。 连夏侯炎自己都有点绷不住了：这球王还真他娘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 “看到没有！”领主大人镇定了一下心神，冲着硬汉骑士怒吼道，“你要是配合我的提问、坦白从宽，那我未尝不可以考虑放你一条生路！但你他娘要是抗拒改造，就会和那货一个下场！” 硬汉骑士的内心，明显已经被恐惧完全占据了：一只不可名状的混沌怨灵，外加一个大活人在眼前被瞬间炸成肉沫，即便是对于久经沙场征战的“南境之傲”骑士来说，这都是一个非常具有心理冲击力的场景。 不过，多年来骑士生涯养成的忠诚心和荣誉感，还是让他梗着脖子粗声骂道： “去你娘的，有种杀了老子！” 夏侯炎深吸一口气，举起手里的撬棍在硬汉骑士的眼前晃了晃： “既然你这么有出息，那我还真就改变主意了——我的确是要杀了你！不过嘛，我决定赠送给你一种新颖的死法……你看到这只撬棍没有？我会用火焰魔法把它烤到通红，然后从你的裆部一直捅到你的体内！我亲爱的骑士先生，你非常幸运，将能够体验到身体的体液从腹腔中央开始沸腾的感觉！” 梅西在空中停滞了一下，然后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领主大人。 硬汉骑士的嘴唇颤了颤，汗珠淋漓而下，眼睛也布满血丝，但仍然没有开口屈服。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群从小接受忠诚、荣誉、责任信条教育的正规军骑士，的确比起泰比利这类见利忘义的佣兵更能够在酷刑前守口如瓶。 夏侯炎直起腰来，一边用自己的三阶魔力召唤出掌心火焰、缓缓炙烤着撬棍，一边在心中思考着策略。 目前最有效的审讯策略，无疑是把这货敲死复活成僵尸：在死灵魔法的面前，没有一个亡灵生物能继续保守生前的秘密。 可问题就在于，“复活术”是个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宗师级魔法：在幽冥魔力供给被阎王爷很不仗义地卡了脖子、一个月只有十个宗师级魔法限额的情况下，就为了套取一点关于岩溪城的情报，真的值得使用“复活术”吗？ ——如果在此之后突然发生意外有领民死亡，或者需要使用其他的宗师级魔法，结果因为现在的挥霍浪费配额不够用了怎么办？ 夏侯炎思虑再三，最终决定，还是先用常规方法审讯一下，如果直到把这货搞死都没问出有用的东西，再用复活术把他拉成僵尸也不迟：领地前途未卜，珍贵的幽冥魔力配额能省一点是一点。 汤姆·劳伦斯已经屁颠屁颠地跑去科比师傅那里，要来了满满一箱“审讯工具”。 “领主大人，能不能让我也试试手？”中年侍卫一脸的兴致勃勃。 想当初，他还曾捏着鼻子替领主大人清理泰比利的审讯现场、结果被刺激得呕吐不止，但现如今已经在主动请缨亲自下手了。 人果然是会成长的啊……领主大人不免感慨万分。 不过还没等指导劳伦斯练习审讯技巧，夏侯大官人眼珠一转，突然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 靠在弩车车壁上的其他四名岩溪城士兵，死死盯着领主大人手中通红的撬棍，同样都是面如土色、瑟瑟发抖； 不过，其中最末尾的那个家伙，似乎显得格外恐惧。 除了几人中数这人颤抖幅度最大以外，这人屁股底下的黄土上，还正有一片潮湿洇染开来。 夏侯炎晃着撬棍踱到这人面前，伸手揭开他头上的护面皮甲盔。 暴露在凤凰台阳光下的，是一个皮肤白皙、五官洋溢着秀美之气、堪称俊俏的年轻面庞。 夏侯炎屈指敲了敲“他”的胸甲，果然发现手感非常精彩。 “嗬，我都不知道，‘南境之傲’骑士团里居然还有一位女骑士！”夏侯炎带着嘲讽冷笑道。 其他几位“南境之傲”骑士斜眼看着这个女扮男装的家伙，眼神带有深深的不屑。 “你不是骑士团成员，对吧？”领主大人将手里的撬棍微微靠近她的脸颊。 在灼热钢铁的温度刺激下，这倒霉妹子顿时尖声叫道： “不！不是！我、我是魔法师！我是岩溪城法师团的莉娜·莱斯利！” “哦？”夏侯炎冲着自己这位年轻女同行挑了挑眉毛，“那你这身骑士装备是……” “我、我……”女法师莉娜噙着眼泪支吾答道，“我被弩车炸伤了动不了，我……我好害怕有野兽或者敌人……皮、皮甲是我从、从一个被炸死的骑士身上扒下来的……” 一旁的硬汉骑士扭过头，愤恨地朝地上啐了一口。 夏侯炎弯下腰，拨开她的护腿甲片，果然发现莉娜的裙裤上有一大片鲜血，显然是她的腿部在爆炸中受了重创。 “知道吗，亲爱的莉娜·莱斯利小姐？”夏侯炎微笑道，“为了活命，您甚至不惜扒下去世同僚的装备、套在自己身上……我非常欣赏您的这种强烈求生欲。” “请……请别杀我！”莉娜·莱斯利抽噎着哭道，“只要您别杀我，我什么都会说、什么都会给您做的！” 一旁的汤姆·劳伦斯，先是艳羡地咂了咂嘴，然后又不无遗憾地把手里的审讯工具收了起来。 第一三三章 特别的审讯技巧 在安洁的帮助下简单处理过伤势、换上一身干净长裙的莉娜·莱斯利，神情委顿地和夏侯炎钻进临时搭起的领主大帐，开始抽抽噎噎地讲述自己的经历： 现年十九岁的莉娜，是一位经过魔法协会认证的火系三阶中级法师； 而去年六月，她凭借远超同辈的进阶速度，提前从学城法师学院光荣毕业。 像这个时代的大多数魔法师一样，莉娜并没有选择成为毫无保障的自由法师，而是在毕业后跑到魔法协会的雇佣市场上挂了名，以期寻找一位贵族作为自己的长期主顾——毫无社会经验的莉娜，就这么被急于招人的岩溪城法师团录用，从此成为了休斯顿大公国官方法师队伍的一员。 此后的事情就都很顺理成章了——年轻的莉娜·莱斯利在待遇优渥的岩溪城法师团每天读言情小说、灌南方美酒，浑浑噩噩混了半年日子后，终于接到了自己职业生涯里的第一个任务： 与其他几位法师团成员一起，在首席法师安德·斯宾塞的带领下赶赴裂魂之地，协助“南境之傲”骑士团的精锐骑士、拔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贵族领地！ 天真的莉娜·莱斯利万万没想到，本以为跟度假一样轻松的外派任务，最终演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噩梦： 被分配跟随加西亚副骑士长的她，先是被“莫洛托夫火箭”引起的爆炸炸伤了腿、被迫留在弩车旁、在惊恐中看着身旁重伤的同僚一个个死去，然后又被收拾战场的霜枫岭民兵当成俘虏绑回了凤凰台。 从小娇生惯养，连人血都没见过几次的莉娜·莱斯利，经历了这场人间惨案后，精神几乎已经陷入崩溃了——战争的残酷，完全超出了这位法师小姐的想象，也难怪她毫无反抗之意，就把自己所知的全部情报，对着领主大人来了个竹筒倒豆子。 说实话，才刚刚被岩溪城雇佣没几个月、也并非休斯顿大公国核心高层的莉娜，其实就是一个拿钱干活的打工人，更不可能知道什么有价值的岩溪城情报； 但随着审讯的深入进行，夏侯炎不无尴尬地发现，这位女法师莉娜·莱斯利，从各种意义上说，居然都算得上是自己的熟人…… 莉娜在学城法师学院时，授业导师乃是“兰德魔法史研修所”的特聘教授，休·胡塞尼先生——尽管从系别分类上讲，莉娜是根正苗红的火系法师，但她真正的主修方向，其实一直都是魔法史研究。 而无巧不成书的是，胡塞尼教授恰恰是领主大人在学城读书时，关系最好的几个老师之一——当初他之所以能偷出一大包禁书，还真少不了胡塞尼教授明里暗里的大力帮助。 尽管天下法师出学城，绝大多数帝国魔法师基本都是法师学院的校友，但由于有胡塞尼教授的这层关系在、双方年龄又比较接近，莉娜·莱斯利居然可以算是领主大人的同窗师兄妹…… 而更狗血的是，领主大人骇然得知，自己竟然一直是莉娜的暗恋对象！ ——艾略特·伊戈尔在学城读书时，凭借自己公爵长子的高贵身份和英俊相貌，没少拈花惹草欠下风流债，也算是无数学城少女的梦中情人——而莉娜·莱斯利也不例外，这位芳心怀春的花季少女，甚至不止一次给艾略特递过情书。 只不过，当时身边女伴众多的艾略特，基本没有注意到过这位红头发小师妹，而夏侯炎也是绞尽脑汁，才在记忆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莉娜的身影。 而与领主大人的不上心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审讯中突然认出面前的霜枫岭领主、居然就是自己在学城的暗恋情人的莉娜，脸上的颓丧和惊恐简直就是一扫而空，换成了少女特有的那种既羞涩又期待的微妙态度，其变化之迅速，让活了两辈子的夏侯大官人都惊叹不已。 “没想到艾略特学长你就是霜枫岭的领主大人，这可真是……”莉娜绞着手轻咬朱唇，神态幽怨得活像对方是什么始乱终弃的绝代渣男。 夏侯炎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被审讯的敌方俘虏，突然就变成了暗恋自己的师妹，这个巨大的落差让他有点反应不过来。 夏侯炎很是庆幸，幸亏刚才没对莉娜动粗严刑逼供，否则将来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师恩深重的胡塞尼教授呢…… 但同时他又有点头疼：于情于理，自己好像都很难处置这位既是师门小师妹、又是岩溪城敌对势力的法师妹子啊…… 结果，莉娜·莱斯利仿佛看出了他心中所想，脸颊微红，声音细若蚊蚋地道： “学、学长，我……我不回岩溪城了……我想留在你这里……反、反正都是给人打工……” 领主大人愕然看向莉娜，发现这姑娘的耳朵也迅速变成了蜜桃般的可爱颜色。 古人云醉翁之意不在酒，看莉娜留在霜枫岭的意思，好像也不只是找个地方工作那么简单啊…… “咳咳……先说好……”夏侯炎整理了一下神色，认真道，“我们霜枫岭当然欢迎像莉娜你这样的人才加入，但是我们暂时可付不起休斯顿那么高的薪水……” 莉娜羞涩地白了他一眼： “学长，我是你的俘虏，就算给你免费干活也是符合帝国传统的嘛……而、而且……我、我对于钱也没有那么看重……” “哦？”夏侯炎挑了挑眉毛，“你想要什么别的作为报酬吗？魔法卷轴？武器装备？宝石水晶？” 莉娜红着脸迟疑片刻，突然猛地起身，凑到领主大人耳边轻声道： “学长，这个帐篷里，好像有床哎……” …… 夏侯大官人自诩也不算什么正人君子。 因此他也只能说，莉娜·莱斯利这个法师学妹，身材还挺不错的。 而两人结束“审讯”从帐篷里鬼鬼祟祟钻出来时，神色难免都有点不自然。 “咳咳，所以，莉娜·莱斯利……”某领主界败类清了清嗓子，假模假式地道，“从今天开始，你就被聘用为我们霜枫岭的法师团成员了！” “我腿好疼……”莉娜深深低垂着头，用手轻轻揉着腿上的伤处。 夏侯炎权当没听到。 他自己的腿脚都不利索呢。 见领主大人并无表示，莉娜略带不满地哼了一声，随即欢快笑道: “学长学长，所以咱们霜枫岭法师团到底有多少人啊？” ——这位本就是岩溪城打工人、对主顾没有半点忠诚可言的法师妹子，显然对自己的潇洒投敌没有半点心理负担，反倒有一种“这下老娘赚大发了”的得意神情。 “两……啊不，加上你是三个。”夏侯炎差点忘了算上劳瑞大师的徒弟威尔逊。 莉娜脸上的笑容静止了。 “就……就三个人？”她吃吃地道。 “我们是小领地，没办法跟那些大贵族比。”夏侯炎耸耸肩，“那个……你好好养伤吧，过几天我们领地还有个大事情要办。” “什么大事情啊，神神秘秘的……”莉娜促狭地用手肘捅了捅自家学长。 “我说是屠龙你信吗？” “谁信谁就是小狗！”莉娜·莱斯利笑靥如花。 第一三四章 修身齐家 在荒原的晚风中，领主大人拄着拐杖，巡视着自己的领地，只觉此前的沉闷心情一扫而空，神清气爽。 不过，夏侯大官人的好心情，到底是因为搞到了一批制式军备、两辆“狮吼七式”弩车，雇佣了一位才华出众的火系法师，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圆滚滚的怨灵梅西，鬼鬼祟祟地跟了上来。 “以腿部受伤的残疾人标准看来，您的身体素质可真够好的。”梅西笑嘻嘻地奉承道。 夏侯大官人心知以这位强大怨灵的感知力，足够覆盖凤凰台的每一个角落，所以直接无视了丫言语里隐含的冷嘲热讽——之前霜枫岭军训时，领主大人还跟着民兵们一起跑圈呢，身体素质肯定早已今非昔比啊！ 刚才的莉娜·莱斯利，不也差点没认出这些天来肤色略被晒黑、体型也更加健壮的自家学长嘛！ 见领主大人并没有理睬自己的低俗玩笑，梅西翻了个白眼，道： “老板，这次猎龙，你准备让这小妞一块儿去吗？” 夏侯炎陷入了沉吟。 他当然知道，梅西口中的“这小妞”，指的就是刚刚被招徕入霜枫岭麾下的学妹莉娜——一位火系中级法师，当然算不上什么高端战力，但也不是不能在猎龙行动中充当一名合格打手。 可问题恰恰在于： 一来，这个刚加入领地的法师妹子虽说是自家师妹，但毕竟还是需要一定的组织考验，暂时不能完全信任地让她参加领地的重要事宜； 二来，万一莉娜在猎龙行动中不幸扑街，即使是能被复活成僵尸，领主大人也不好向恩师胡塞尼教授交待啊…… “我打算先派她去‘格里芬窑厂’烧砖。”夏侯炎最终做了决定，“莉娜是火系法师，正好专业对口，还能让劳瑞大师休息一下。” 怨灵梅西啧啧称奇： “派一个美女法师去烧砖……像老板您这么不懂怜香惜玉的人，是怎么会有女人喜欢的？” “你个吊都没有的灵体懂个屁。”领主大人的回击毫不留情。 梅西哑口无言。 这颗怨灵球缓了半天，才气哼哼地道： “老板，现在我们有了弩车、有了魔法师，我去对付那头大蜥蜴肯定是万无一失了——不过，咱们还缺一个关键的东西。” “什么东西？”夏侯炎竖起了耳朵。 “诱饵。”梅西一反常态地严肃道，“我们最好的策略是把巨龙从藏宝库里引出来干掉，而不是跑到它经营日久、我们一无所知的藏宝库里闯龙潭——所以，我们需要能把它从巢穴里引诱出来的诱饵。” “什么东西能把一头死宅巨龙吸引出家门？”领主大人不免陷入沉思，“《元气满满的亚龙人女仆》吗？” 虽然不知道老板在嘟囔什么鬼东西，但梅西还是耐着性子道： “巨龙的本性就是贪财好色，但这头巨龙恐怕已经足有上千岁，不知道对于异性还有没有世俗的欲望，但越是年迈的巨龙，就越会受到财宝的吸引！” 夏侯炎脸都绿了： “你的意思是，让我拿一笔财宝去把巨龙勾出洞？拜托，人家可是占据着一整座精灵藏宝库，看得上我这小破领地的东西？” “确实看不上，您也太穷了。”梅西毫无情商的直白话语，刺激得某领主大人很受伤，“但作为荒原灵体，我的确知道裂魂之地有个地方，藏着件足以让巨龙眼热的好宝贝——正好，等咱们把它当诱饵用完，您还可以把这宝贝纳入囊中，一举两得。” 夏侯炎顿时来了兴致，两眼放光。 “在哪儿？”他问。 “在荒原西边，怒涛山脉脚下。”梅西似乎是在脑海中感知构想着裂魂之地的山川地形，“哦……那里有座山寨，好像就在山寨底下呢。” 夏侯炎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古怪。 …… 当天晚上，某领主大人遭到了自家姐姐的三……呃……一堂会审。 “我在营地里看见了一个红头发的小姑娘……她是打哪来的？”卡特琳娜坐在帐篷里，一边给弟弟倒茶，一边似有意似无意地问。 “你说莉娜·莱斯利吗？”夏侯炎耸了耸肩，“她是我在学城读书时的学妹，去年加入了岩溪城法师团，这次被咱们俘虏以后，就光荣归顺了——以后她就是咱们法师团的正式成员。” “这姑娘可靠吗？”卡特琳娜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 “胡塞尼教授的学生，肯定不会差的。”夏侯炎对于自家老师还是很信任的，“而且一位火系法师，正好可以补充我们急缺的攻击性魔法力量。” 卡特琳娜放下茶杯，沉吟片刻，终于鼓着嘴道： “我看她盯着你的眼神，可都在放光呢……” 夏侯大官人翻了个白眼：好姐姐，那是你还没看见更激烈的呢…… 见弟弟默不作声，卡特琳娜略感无趣地叹了口气，道： “算了随便你吧，反正我们的父亲都是那个鬼样子……但我提醒你，贵族的婚姻是很重要的，像是爱丽丝妹妹、这位莉娜小姐，包括薇尔芙和安洁之类的在内，以后你如果想要，随便玩玩都可以，但千万别当真……” 领主大人正气凛然： “领地未兴，何以家为？” 卡特琳娜嗔怪地白了他一眼，哼道： “断了一条腿，你还挺能耐……” “劳瑞大师虽说是个精神系魔法师，但他施放的治疗术还是很管用的！”夏侯炎笑嘻嘻地拍了拍骨折的地方，“据大师说，只要老老实实养上一周左右、按时敷药，我就一点事都没有了。” “整天胡搞瞎搞，指不定哪天又搞断一条腿！”卡特琳娜拍了弟弟一巴掌，“把裤腿挽起来，我给你敷药！” 夏侯炎一边挽裤腿，一边歪头看着姐姐从箱子里取出治伤的草药，突然问： “明天我们准备去一趟月神寨，卡特琳娜你跟着去吗？” “是领地的事务吗？我去干什么？”卡特琳娜诧异问道。 “怕你在凤凰台憋坏了嘛。”夏侯炎笑着调侃道，“而且，说不定那位凯伦女寨主还想再见见她的梦中情人、说不定还要跟你共度良宵呢！” 卡特琳娜冷笑着，把草药往领主大人腿上狠狠一按： “首先，你姐姐我不喜欢女人；其次，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跟活死人颠鸾倒凤的。” 夏侯炎无言以对。 第一三五章 用一个随从，换一箱金币 几乎就在领主大人准备动身前往月神寨挖宝的同时，前鹰息堡骑士长阿伦·考辛斯，已经护送着霜枫岭特派外交专员鲍勃·布鲁克，大摇大摆地进入了罗萨里奥大公国首府，蔷薇城的西大门。 鉴于这支队伍配备着霜枫岭少有的几匹纯色马，再加上由长杆挑起、样式唬人的家徽旗如答案一般在风中飘荡，以及有腰佩仪式剑、仪表堂堂的考辛斯骑士长在压阵，他们最终还是没怎么暴露自己的草台班子实质，起码从外表上看还是像个正正经经的外交使团的。 或许也正因如此，尽管帝国东境战情紧张、像是蔷薇城这样的大都市也都采取了对出入人群的管控措施，但霜枫岭使团在进入蔷薇城时，居然没有受到什么刁难，布鲁克只是把领主大人亲笔签署的文书向看门士兵出示了一下，就全程畅通无阻； 甚至，原先还打算在蔷薇城随便找个便宜旅店住下的布鲁克一行人，还没在闾阎扑地、市井繁华的蔷薇城里走出几步，就被一个瘦削的中年文官拦住了去路。 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最前方的阿伦·考辛斯还在惊疑不定，一直跟随着队伍的白厅间谍卡里姆·洛奇，则不无尴尬地清清嗓子，先是向中年文官点了点头，然后对考辛斯介绍道： “那个……考辛斯骑士长，这位乃是罗萨里奥大人的首席侍从官，海森先生。” “想必阁下就是霜枫岭领主大人派遣的代表了？”海森用尖锐的声音道，“鄙人海森，忝领罗萨里奥大公国首席侍从官之职，谨代表事务繁忙的格林姆·罗萨里奥大人，向诸位表示欢迎！” 考辛斯骑士长急忙把身后的鲍勃·布鲁克让到了身前：他非常清楚，自己目前只能算是个负责保护外交人员的武官，正经的外交辞令，还是要交给布鲁克好兄弟来的。 “很高兴见到您，我亲爱的海森先生！”鲍勃·布鲁克热情洋溢地道，“在下鲍勃·布鲁克，将在此次访问期间全权代表艾略特·伊戈尔领主大人；罗萨里奥大公能派出您到街头来迎接我们这支正式外交使团，实在是让敝人和敝领地受宠若惊啊！” 看到身着缎面华服、头戴外交官特有的三角帽的布鲁克后，海森明显愣了片刻。 ——在阅人无数的蔷薇城首席侍从官看来，面前的鲍勃·布鲁克，无论是他微胖的身材、貌不惊人的外表，还是他隐约带有沿海口音的说话方式，都不太像是一个经受过良好教育的贵族、更不像是身负领地重任的外交官。 不过，礼仪周到的海森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失礼之处，而是矜持地点点头，以手抚胸微微躬身道： “蔷薇城欢迎您，尊敬的鲍勃·布鲁克阁下。也请您见谅，目前东线军务繁忙，大公没办法亲自前来接待您……” 鲍勃·布鲁克笑呵呵地道： “理解、完全理解！我们已经在路上听到许多关于东线战事的传闻了，尽管鄙人并不熟识军事，但也清楚格林姆·罗萨里奥大公最近连战连捷，在东线战场上打得真不错……我觉得这次战争他能赢！” 听到对方这番突如其来的夸赞，首席侍从官海森不由得呆了呆，随即躬身道： “非常感谢您对罗萨里奥大公的赞美……能够防御住联邦野蛮半兽人的攻势、保护好帝国东境百姓的生命与财产，正是罗萨里奥大人的毕生宏愿。” “还是你们东境好，有罗萨里奥大公这样的高贵之人保境安民……”布鲁克摇头晃脑地道，“不像我们裂魂之地那边，除了野兽就是土匪，时不时还会有某些外来势力兴风作浪、驱虎吞狼……羡慕、羡慕啊！” 一旁的阿伦·考辛斯，也无比配合地露出了深以为然的生动表情。 隐约意识到霜枫岭外交官的这番话似乎意有所指的海森，微张着嘴停滞了片刻，才微笑答道： “布鲁克先生您过誉了……我和罗萨里奥大人都无比相信，贵领地的领主艾略特·伊戈尔大人拥有高洁的情操和卓越的能力，他必然能够在并不久远的未来，将昔日的荒原建设成百姓安居乐业的人间乐土。” 夹在双方中间的洛奇，左看看面带微笑的鲍勃·布鲁克，右看看和蔼可亲的海森侍从官，顿时垮起了一张苦瓜脸。 不过令考辛斯在内的在场所有人松了一口气的是，双方夹枪带棒的紧张氛围并没有一直持续下去。 罗萨里奥的首席侍从官海森率先向后退了半步，浅浅俯首，抚胸躬身道： “尊敬的鲍勃·布鲁克先生，以及从霜枫岭远道而来的诸位……我的主人格林姆·罗萨里奥大人，已经为你们在城中心准备了一幢临时公馆、作为访问期间的歇脚之处；还请诸位稍移尊足，我会在公馆置办一场晚宴、为诸位接风洗尘。” “请问海森先生，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够见到日理万机的罗萨里奥大公呢？”鲍勃·布鲁克笑眯眯地从怀中掏出外交文书，在海森的眼前晃了晃，“如您所见，我还有一封重要的外交文书，要亲手递交给罗萨里奥大公呢。” 海森礼节备至地微笑道： “还请您少安毋躁，我想，等大公一闲下来，几天之内就会接见阁下的——最近蔷薇城是在事务繁忙，再次向您表示歉意……还有，我记得这位卡里姆·洛奇先生，应该属于是我们蔷薇城的公务人员，这次多亏您一路将他护送回来——我这就带洛奇先生去面见上司述职，我想您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当然没有问题——只不过您要记住，洛奇先生曾经用欺骗和诡计惹怒过敝领地的领主大人，而为了护送这位先生平安回到东境，敝领地还是花了不少心思的。”布鲁克亲切地拍了拍洛奇的肩膀，嘴里的话语倒是宽宏大量，但从表情上看显然没有立马放人的意思。 心领神会的海森伸出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顿时有个年轻侍从，不知从街边哪个角落窜了出来。 年轻侍从的怀里，抱着一只看起来就重量非常可观的红木钱箱。 “罗萨里奥大公国深感艾略特·伊戈尔大人善待我方人员的仁慈与宽厚。”海森的一只手优雅地背在身后，另一只手则揭开了木箱的箱盖，“在您把卡里姆·洛奇先生交还蔷薇城后，这笔额外资金，将作为罗萨里奥大公赠与伊戈尔大人的谢礼，并且用于支付您的使团队伍在蔷薇城逗留期间的开销。” 鲍勃·布鲁克和阿伦·考辛斯，两个没出息的家伙顿时被亮灿灿的金币光芒闪瞎了狗眼。 第一三六章 夜会白厅 格林姆·罗萨里奥大公裹着满身风尘，快步走进了罗萨里奥大公国情报办公室，声名远扬大陆的蔷薇城“白厅”。 有人传言，这里是布满残忍刑具的血火魔窟，没有一个俘虏能在白厅的严刑拷打之下保守住秘密； 有人传言，这里是帝国魔法研究最高成果的汇聚之所，格林姆·罗萨里奥手下的间谍走狗，正用闻所未闻的神秘邪术监控着每一个大陆生物的一言一行； 也有人传言，白厅地下藏着高达三十九层的秘密设施，罗萨里奥大公就是在这里秘密训练自己的部队，进行惨绝人寰的生物实验，甚至还建造了历史上最血腥、最恐怖的邪恶武器，只待一朝起事、便要将帝国王冠据为己有！ 但只有真正的白厅人士才知道，这座位于蔷薇城东郊、在东境招牌式的大理石房屋间显得毫不起眼的建筑物，里面既没有绞刑架也没有实验室，有的只是干净整洁的大理石柱、整齐排列的红木文件柜，以及无数日以继夜辛勤工作的情报人员。 ——构筑起白厅在大陆情报界显赫声望的，其实既不是罪恶，也不是魔法，而只不过是一个个最普通文员的忠诚与汗水罢了。 罗萨里奥大公的军靴，敲击在瓷砖地面上，闷闷的响声回荡在大理石石柱间，一如他永远沉稳的脉搏。 由于时近深夜，绝大多数情报人员都已下班回家，只有几个值夜者还在白厅的角落里整理文件。 越过一张张办公桌、一只只文件柜，罗萨里奥可以看见这些年轻文员向自己投来的、带有敬仰之情的晶莹目光。 多么年轻的眸子啊……罗萨里奥默默地想着，充斥无聊杀戮的战场厮杀，令人作呕的政治阴谋……这么多年我所忍受的一切，不就只是想看到，这样年轻的眸子能够一直闪耀下去…… “您回来了。”情报处长“虎鲨”从自己的办公桌旁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向罗萨里奥大公。 按照白厅特有的规矩，虎鲨并没有向自己的领主大人行礼，而是用眼神微笑致意。 “刚去前线转了一圈。”罗萨里奥大公朝自己的老部下点点头，眼里有掩饰不住的疲惫。 其实对于东部战线的状况，身为情报长官的虎鲨，所知不一定就比罗萨里奥大公要少，但他还是凑趣地问道： “您在前线发现了什么新情况吗？” “还是老样子，半兽人的主力第一、三军团按兵不动，第二军团派了点小股部队过来，烧了几处营地、抢了点辎重，不像是大规模军事计划的一部分，应该就是不想让我们舒舒服服地过新年……”罗萨里奥跌坐到一只办公椅上，捏着眉心道，“还好有昆汀参谋长留在前线处理这些事情，我才能放心跑回来蔷薇城——他才刚和我去了一趟南境，就又被拴在前线上了，这家伙也算是够倒霉的……” “您也一样辛苦。”虎鲨从怀里掏出一只白铁酒壶递给自家领主，罗萨里奥毫不见外地掀开壶盖灌了一口烈酒。 ——这一对上下级，同样都喝不惯白厅流行的苦咖啡。 “我听说，你今天开会大发脾气来着？”罗萨里奥放下酒壶，似笑非笑地看着虎鲨。 “嗨，没什么要紧的事情……”虎鲨耸耸肩，“就是今天早上，有个无组织无纪律、跟上线彻底失联的间谍突然跑回来向我报到了——您猜怎么着？他还是被别人抓住、当成被俘虏的情报人员送回来的！我就是骂了这不成器的东西一通……” “卡里姆·洛奇？”罗萨里奥扬了扬眉毛。 “您知道他？”虎鲨愣住了。 “当然知道。别苛责这孩子了，错不在他。”罗萨里奥笑着摇了摇头，“是我亲自把他的记录从白厅抹掉、这才导致他失联的——其实就连他能跑回白厅，也是我今早派海森去跟人家的外交使团赎回来的！” 虎鲨先是表情迷惑，随即意识到什么，咂了咂嘴。 “您给他布置机密任务了？”他问，“机密到连上线都不能知道？” “也不算什么机密，跟俘虏他的那个贵族领地有关。”罗萨里奥失笑道，“霜枫岭。” “霜枫岭……霜枫岭……”虎鲨念叨着这个地名，突然警觉地抬起了头，“我记得……文森特·伊戈尔的小崽子，是不是就是被发配到那鬼地方去了？” “我跟你说过，魔族不会一直安分下去，我们需要在裂魂之地上有自己人。”罗萨里奥用指尖在身旁办公桌的木质桌面上敲了敲，“为了确认此人可用，我已经让卡里姆去诱导他们拔掉那个魔族山寨了——也不知道这个伊戈尔的小家伙，到底会不会让我失望……” 虎鲨的表情突然变得非常诡异。 “怎么了？”罗萨里奥看向自己的老部下。 “那个……领主大人……”虎鲨用手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珠，“我最近刚从荒原的‘钉子’那里收到了传闻，说是那个魔族营寨，最近……最近好像归顺了某个贵族势力——他们不仅打出了帝国旗号，还和附近的山贼激烈火并来着，而且应该就是这两个月的事……” 罗萨里奥脸上的表情也僵住了。 “领主大人，这……这跟伊戈尔家的霜枫岭，”虎鲨吃吃地道，“不、不会有关系吧？” 罗萨里奥舔了舔嘴唇，目光有些涣散，喃喃道： “虎鲨，他们抵达荒原，应该才几个月不到吧？” 虎鲨重重点了点头，喉结耸动了几下。 深夜的白厅，四下一片寂静。 “去把卡里姆·洛奇带过来，我要好好问一问这个霜枫岭的情况。”罗萨里奥沉吟片刻，断然道。 虎鲨答应了一声，起身正要离开，却又被大公叫住了。 “怎么？”白厅情报处长恭敬问道。 “我有一个不成型的想法……”罗萨里奥将双手的指尖搭在一起，若有所思地道，“我一直都感觉，现在东方军情无比紧张，而咱们的情报摊子，未免有点儿铺得太大了——虎鲨，在能够保证对方的忠诚的前提下，如果把南部荒原的情报网从白厅体系剥离出来、完全交到这个伊戈尔小家伙的手里——你说这可行吗？” 虎鲨愕然张了张嘴，闭上，又再度张开。 “我去给您把洛奇带过来。”他最终说道。 第一三七章 重访月神寨 夏侯炎深信，裂魂之地是一块远没有得到应有开发的人间净土。 这不单单是指，目前这片荒原的基础设施建设基本可以用零来形容、就连像样点的道路和驿站都是欠奉，更是指，数千年的峥嵘岁月，难免给这片死亡之地埋藏下了无数亟待发掘的秘密和宝藏。 遥想大陆当年，南部荒原乃是精灵大帝国鼎盛时的核心地带，精灵首都“千叶城”就坐落于狮心河北岸的某地——尽管千年黄沙业已湮没古文明的绝代风华，但任何一个考古学家都可以信誓旦旦地认定，这片荒原的土层下一定埋藏着无数来自远古的珍宝。 只不过，人类帝国崛起后一直都把经营中心放在了北方，而位于三族兵家必争之地的南部荒原，在连年不息的兵燹战火中一直无法得到稳定的区域环境、对这些远古遗址进行发掘罢了； 而等到南方的奥术尖塔防线得以建立、南境终于渐趋安定，帝国的无人缓冲区政策，偏偏又把这片并无合法领主的土地变成了土匪、强盗、商队和佣兵的死亡角斗场——这些刀尖上舐血拎着头赚钱的猛汉，当然也不会有开展考古挖掘的技术和兴趣。 从这个角度来说，裂魂之地的确算得上考古发掘的处女地。 因此，当夏侯炎做在月神寨的高点，端着一杯热茶观赏热火朝天的挖掘景象时，这位荒原上独一份的贵族领主忍不住在心里琢磨：回头是不是应该建立一个“荒原考古发掘队”的领地编制比较好？ 凯伦·勒佩格端着茶壶，默然站在他的背后。 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山贼女寨主，此刻也只能扮演给主人端茶送水的侍女角色。 不过，比起领主大人更加嚣张和不见外的则是怨灵梅西：丫依旧保持着悬空球体的形态，只不过是浮在了一张竹木躺椅上方，一边忽忽悠悠地上下飘动，一边搂着一头月神寨拉磨用的老牛猛嚼…… ……是的，这只生冷不忌的怨灵，就这么把一头牛活活啃着吃掉了，粘稠的牛血溅了一地。 在大冷天里光着膀子充当临时挖掘工的月神寨山贼们看到这一幕，不禁恶寒地抖了三抖，赶紧埋头继续挖土。 “宝物真的就埋在月神寨广场的下面？”夏侯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老板你就放心吧，这是我从怨念里收集到的情报！”梅西吐出一根牛肋骨，信誓旦旦地道，“两百年前有个考古商人，心心念念就想着要把这宝贝从怒涛山脚挖出来，结果死前也没得逞，怨念那叫一个深重啊……” “他是怎么死的？”夏侯炎问。 “被自己的侍从反水干掉的。”梅西吧唧了一下嘴，“那侍从跟着这货天南地北乱跑，早就心中不满，眼看着又要陪考古商人跑到危险的裂魂之地，结果刚过狮心河就一刀把主人捅死了——可真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啊……” 夏侯炎真不知道这只亡灵生物哪来的那么多人生感慨。 “说不定这位凯伦寨主，也很想一刀把我捅死呢。”夏侯炎笑着指了指自己身后的活死人奴隶。 凯伦·勒佩格脸色一白，咬着嘴唇低下头，低声道： “您是我的主人，我是不会伤害您的。” “但你的确想捅死我，对吧？你只不过是由于死灵魔法的约束，不能这么做罢了……”领主大人摇头失笑道。 凯伦寨主垂着头没有说话。 其实夏侯炎自己心里也清楚，性情刚烈的凯伦·勒佩格，要是心里没对自己怀揣着滔天仇恨似海洋那才是咄咄怪事——当初那一撬棍敲得可是够狠的，更别提那之后，领主大人还把月神寨的物资储备剥削了个干干净净。 不过有了复活术的约束在，他倒也永远不用担心凯伦的忠诚就是了：任她内心有万般恨意，表现在行为上，也只能对自己的主人言听计从。 明显也深知这一点的怨灵梅西，靠在躺椅上奸笑道： “挖掘作业一时半会结束不了，今天咱们恐怕要留在月神寨过夜了——既然这位女寨主不会捅死您，老板您倒是可以反过来捅……” 夏侯炎狠狠瞪了这只亡灵生物一眼。 “这些天你们山寨有什么行动没有？”领主大人重新转向凯伦·勒佩格，问。 再怎么说，凯伦也是他亲自“提拔”的“霜枫岭剿总司令官”，对于月神寨的“剿匪”进程，他还是要关心一下的。 “拔掉了附近两个山寨。”凯伦冷冰冰地答道，一个字也没多说。 夏侯炎倒是有点讶异。 月神寨的山贼们，已经在之前自己搞出的那场骷髅突袭战里遭受了一定损失，按理说还应该处于恢复元气的休养阶段—— 可凯伦·勒佩格居然还带着月神寨逆势出击，在短短的两三个月时间内干掉了两座山寨……这种高效率，该说不愧是从魔族那边跑过来的正经佣兵，和普通土匪的组织度不可同日而语啊。 月神寨的凶猛犀利，也让他对荒原未来的安定更有信心了：在不使用死灵魔法的情况下，以霜枫岭的现有战力，干掉几座强盗山寨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难免会有所损失； 而既然月神寨剿总这么给力，以后就把剿灭土匪的任务全权交给这帮有魔族底细的非我族类，倒也真算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主……主人……”见夏侯炎陷入思考不说话，凯伦·勒佩格迟疑片刻，略带生硬地开口道，“再过几个月就快要开春了，裂魂之地上，也将要有往来帝国和魔域的小股商队了……” “所以呢？”夏侯炎斜眼看着凯伦。 “所以……”凯伦抿了抿嘴，终于咬牙问道，“我们月神寨的物资不是很充足，您……能不能允许我们抢劫这些商队、补充一下物资？” “胡说八道！”夏侯炎破口大骂，“别忘了你们现在的身份，你们是归属于霜枫岭作战序列的剿匪总队，而我是理应庇护荒原旅行者的帝国领主！你们月神寨拦路劫道，不就相当于我在拦路劫道？” “那……”凯伦脸色晦暗。 “凯伦，时代变了！现在你们是领地正规军，不是土匪强盗，思维也要跟着转换！”夏侯炎伸手揽着女寨主的纤腰，冷笑道，“还抢？你作为剿总驱除了危害荒原的土匪山寨、为这些商队提供了保护，那么你就算找他们收一点‘保护税’，也是完全合情合理的啊！如果他们坚持不给、暴力抗税，你再用武力强行‘执法’也不迟嘛！” 梅西和凯伦同时目瞪口呆： 原来天下真的有人，能够把“官方抢劫”粉饰得如此清新脱俗…… “不过别忘了，如果你收取的‘保护税’过高，那就别挂着霜枫岭的旗号办事，以免落人话柄；其次，不管你能从这些商队身上赚到多少，里面都有霜枫岭一份。”夏侯炎拍了拍凯伦，“我会定时派人来收取税金的。” 凯伦·勒佩格抿着嘴沉默片刻，端起瓷壶，替主人续满了杯中的茶水。 第一三八章 万物之逆旅 尽管自从领主大人赶到后，月神寨的壮劳力就开始了如火如荼的挖掘作业，但直到当天太阳西下倦鸟已归时，这帮夯货还是没能挖到传说中的宝贝、让领主大人踏上旧时的归途。 此刻的月神寨广场上，已经赫然出现了一个规模浩大的深坑： 除了有一帮光膀子的月神寨土匪，抄着铁锹在坑底挖土以外，还有不少人正推着独轮车，不断把挖出的土方运离现场，勤勤恳恳恰似劳作的蚁群。 对于专精战斗、不事劳作的月神寨土匪来说，挖坑刨土的工作内容并不十分熟悉，不过好在这群荒原猛男力量够大、体力够足，一下午的重复劳动之后，挖掘的效率比起刚开头的时候已经有显着的提高了。 眼前热火朝天的劳动景象，让夏侯炎不由得回想起地球老家那边盖楼房的场景：为了一个房地产规划，施工队开着挖掘机刨出了好大一块地基，结果没等开始盖楼，开发商就卷款带着小姨子跑路了…… 于是那片建设用地，彻底变成了一口垃圾填埋坑，不论春夏秋冬都散发着臭气。 当然，夏侯炎才不管日后的月神寨，到底该怎么处理挖掘工程在他们山寨广场上留下的坑洞：回填也好，灌水当游泳池也好，学白起坑杀降兵也好——这些都是凯伦·勒佩格未来要操心的事情，他夏侯大官人要的，只是月神寨底下藏着的远古秘宝罢了。 而怨灵梅西，显然和领主大人的关注重点不谋而合。 “还不够深。”这只球状亡灵生物高高悬在月神寨上空，俯瞰着山贼们挖出的深坑，做了个“(???)”的表情，冲夏侯炎大声叫道，“根据我掌握的怨念碎片，那宝贝应该还藏在更深处的地方！” “今天是没戏了。”夏侯炎看了看渐渐黯淡的天色，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 ——虽然这群月神寨山贼对凯伦·勒佩格忠心耿耿，只要他们女寨主一声令下便会任劳任怨地通宵劳动，但事情毕竟没有紧急到那个地步，劳作一天的山寨苦工们，也的确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怨灵梅西像漏气的气球一样，从空中忽忽悠悠飘了下来： “老板您放心，按照今天这个速度，明天一早开工的话，中午之前大概就能出土了。” 夏侯炎严肃地点了点头：每当想到现在的挖掘工作，是在为几天后的猎龙做准备，他心中总会涌起兴奋和恐惧交织的感觉。 凯伦·勒佩格如最尽职的侍女一般，在他身后微微躬身道： “主、主人，晚宴已经准备好了，请您用餐吧。” “晚宴？”夏侯炎讶异笑道，“你们月神寨还搞得这么正式？” 几分钟后，他就发现自己果然是低估了这座月神寨，作为前魔域贵族势力的礼仪传统。 月神寨里的山贼们，并不知道自家女寨主已经变成了对夏侯炎言听计从的亡灵奴隶，但他们无比清楚地知道，自家寨主算是正式归顺了霜枫岭，远道而来的霜枫岭领主，可谓是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 因此，月神寨的大厨们按照魔族的贵族标准，用尽浑身解数给夏侯大官人置办了一桌接风宴：尽管物资匮乏的裂魂之地上，许多食材不得不因陋就简，例如用土狼肉代替“椒盐狼羹”里的霜狼肉、用仙人掌和荒原野菜代替“碧玉杂烩”里的时令鲜蔬，但从整体上看来，这桌晚宴已经远远超出了野蛮荒原的平均水准，多少有点贵族豪门的风格了。 这不免让某个被学城美食养叼了嘴、如今却只能在凤凰台喝西北风的贵族领主，在心中泪流满面。 而等宴席进行到酣处，月神寨的小头目们，还在凯伦·勒佩格的安排下，逐一走过来向领主大人鞠躬祝酒——这群人原先都曾经是秋月城的佣兵首领、守军队长之流，后来跟着凯伦来到帝国摇身一变当了土匪，但如今又都可以算是“霜枫岭剿匪总队”的下层军官了。 不同于野蛮残暴、嗜血好斗的普通山贼，这些有魔族背景的前职业军人，充分展现出了自己的荣誉感和职业素养：他们中既有纯血人类，也有和凯伦一样的人魔混血儿，但统统都被那次骷髅兵突袭打服了气，面对夏侯炎这位新任大老板时，态度也是无比地尊敬和谦卑。 甚至，月神寨里还有几个像凯伦一样的人魔混血妹子，跑到宴席前给领主大人跳了段非常具有异域风情的魔族舞蹈，引起了台下众山贼的齐声叫好。 对于离开魔域远走他乡、经年征战杀戮的月神寨山贼们来说，这场颇有贵族风格的晚宴，也未尝不是一次追忆美好往昔的放纵机会。 在热烈的气氛中，只有怨灵梅西高高飘在空中，冷眼看着夏侯炎灌下一杯又一杯月神寨的自酿烈酒，好一阵摇头叹气： 也幸亏有我在这儿把关，这帮弱智山贼又没有什么异心，否则他们要真想下毒的话，老板您就是有九条命都不够死的哇…… 不过梅西其实也心里清楚：如今的月神寨，是断然不会有加害老板的意图的。 于是，这只怨灵球翻着白眼把视线从热闹非凡的晚宴场景上移开，望向裂魂之地的浩渺星空，感受着老板身上散发出的幽冥气息，陷入了冥想之中。 而底下的月神寨窑洞阶梯前，某位难得放纵一次的领主大人终于还是喝醉了。 凯伦·勒佩格把手下的头目们留下来继续宴饮，自己则架起醉醺醺不省人事的主人离开宴席，向卧室缓缓走去。 喧哗的人声渐渐低落，凯伦·勒佩格站在屋门前，扭头看向靠在自己肩头的领主大人，咬牙切齿地低声道： “主……人，呵，我凯伦·勒佩格居然也有叫别人‘主人’的一天……如果不是那该死的死灵魔法约束，我好想……我好想就这么一刀杀了你。” 夏侯炎醉眼朦胧地嘀咕道： “杀……我，能……让我回家吗？能……让我见到爸妈吗？” 凯伦沉默片刻，然后推开屋门，把醉醺醺的领主大人扔到了床上： “不能。我们都回不去了。” 这位活死人寨主，转身点起蜡烛，坐在书桌前的扶手椅中，望着跃动的火焰陷入了沉思。 “你也会想家吗？”凯伦背对着床上的领主大人，似是自言自语地喃喃道，“你，我的‘主人’，杀了我的凶手，该挨千刀的死灵法师……你，原来也会和我一样想家吗？” 领主大人回应以响亮的呼噜声。 凯伦冷冷哼了一声，站起身向屋外走去； 临出门前，她撇下了一句： “鬼知道那么可爱的卡特琳娜，是怎么摊上你这种弟弟的……” 荒原另一端的凤凰台上，某位贵族大小姐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 第一三九章 百代之过客 第二天，夏侯炎是被刺耳的喧哗声，从昏沉的宿醉中惊醒的。 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凯伦的那张天鹅绒大床上。 “再喝多我就是狗……”领主大人嘟囔了一句毫无约束力的誓言，挣扎着从床上爬了下来——鉴于拐杖不在手边，这位临时残疾人只得艰难地扶着墙，一瘸一拐地走出窑洞卧室。 在灿烂的冬日阳光照耀之下，广场上的挖掘工程现场映入眼帘： 坑洞的直径，比起昨晚并没有扩大太多，但深度已经有了肉眼可见的进展：这口大坑已经呈现出陡峭的漏斗状，从地表探入地下足有几十米深。 但不知为何，挖掘工作似乎已经陷入停滞，月神寨的壮汉们正拄着铁锹站在一旁修习，而洞口边则围满了探头探脑的无聊人士。 梅西圆滚滚的灵体，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一下子弹到了夏侯大官人跟前。 “老板！挖到了！”梅西脸上的激动神色，活像是在干旱灾年走狗屎运挖到了水井的老农，“我们挖到宝贝了！” “在哪儿呢？”夏侯炎兴奋之中一个趔趄，差点因为没拐杖、从窑洞阶梯上轱辘轱辘滚下去。 一个山贼喽啰赶紧跑过来，扶着他下了山坡。 凯伦·勒佩格正抱着一只手臂站在挖掘坑洞旁，看起来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和梅西欢欣鼓舞的状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见领主大人醒来，她把脸微微别了过去。 “老板，你看！”梅西得意洋洋地甩着身子，朝坑洞底端示意了一下。 夏侯炎眯起眼睛，果然在挖掘坑的最深处发现了一抹闪耀的金色光芒，在暗黑色的深层土壤中，显眼得犹如锥处囊中、鹤立鸡群。 “主……主人。”凯伦·勒佩格犹豫再三，还是咬牙低声道，“我、我有一种不好的感觉，这、这个埋在土里的东西好像非常危险……” 夏侯炎不免愣了愣：正如精灵对植物具有亲和力一样，魔族的种族特性，让他们对于危险的魔法元素具有很强的感知能力； 从这一点上来说，身为人魔混血儿的凯伦·勒佩格，仅仅是看到了这“宝贝”从土壤中露出的冰山一角，内心就已经有了危险预感，那这恐怕还真是个彻头彻尾、如假包换的不祥之物啊…… 只有飘在空中的梅西，脸上写满了傻子放火不怕大的无所谓： “拜托，你们魔族能不能不要滥用那点可怜的感知能力？众所周知，越是强大的东西就越是危险，这玩意儿如果还不能让你这半魔人小妞惊心动魄一下，怎么去吸引那条死宅巨龙？” “这东西真的没危险？”夏侯炎死死盯着梅西，“你不会是在搞我吧？” “老板，我说没危险估计您也不信；不过您记住一句话……”梅西挤了挤眼睛，“……富贵险中求！” 身为灵体的梅西，虽然依靠幽冥术式掌握着荒原生灵的生杀大权，但实际的物理力量非常有限——不过，这已经足以让它抬起并不太多的土壤了。 于是，没等还在权衡利弊的夏侯大官人下令，梅西就先斩后奏地一个俯冲，冲散了坑底的涂层，然后如篮球选手运球般，把那颗金灿灿的“宝物”甩到了地表上，把周围的山贼们吓得如见了瘟神般退避三舍。 夏侯炎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终于看到了这件“宝贝”的样子。 这是一颗通体流溢着华美光芒的水晶球，它表面包裹着的黄金镀层，被雕琢成了令人不安的恶魔与烈焰图案——透过这层金属的镂空处，便可以看到球体内部赤红色的水晶实体，以及如蛇般在其中游动不止的血色火纹。 仅仅是距离这颗红水晶球两米距离，夏侯炎都可以感受到空气中被它扰动产生的剧烈元素波动，以及皮肤表面隐隐的灼热感。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夏侯炎赶紧看向梅西。 在学城博物馆，他也曾经见过不少魔法道具，其中不乏传奇级别的稀世珍品，但没有一个像是这颗镶金水晶球般，散发着如此强烈的元素能量！ “老板您别害怕，这玩意儿也就是波动吓人，但您不乱动的话，应该造不成什么危害。”梅西笑眯眯地宣布，“诸位，我们成功发掘出了一颗‘位面道标’！” 位面……道标？夏侯炎记得在学城上课时好像接触过这个概念； 但很不幸，他受的大多数魔法教育全都还给老师了。 “具体说来，这是一个在施放‘召唤术’等具有联通各位面功能的法术时，可以派上用场的魔法道具！”梅西向一脸懵逼的领主大人和众山贼解释道，“大家都知道，绝大多数召唤法术都无法指定被召唤物，属于具有一定随机性的赌博式交易——但如果魔法师持有特定位面的‘位面道标’，魔法师就可以将被召唤物的范围，缩小到这个位面的独有存在上！” “所以这就是个可以限定抽卡范围的道具？”夏侯炎恍然大悟：如果把召唤术比作无保底的坑爹日系氪金手游，那“位面道标”，不就相当于能把通常奖励池变成限定奖池的抽卡外挂嘛！ 虽然不知道领主大人口中的“抽卡”是个什么鬼东西，但梅西还是点头承认道： “这颗‘位面道标’里，封印着对应位面的一缕‘根源’，只要有它在，魔法师的召唤术目标，就可以准确地定向到这个位面之内——例如，假设您持有一颗暗影位面的‘道标’，那您用咒语召唤出的就一定是暗影生物！根据我从怨念中获取的知识，这颗水晶球很可能是上古精灵帝国的召唤法师留下的珍品，想必已经在怒涛山脉脚下的土层中埋藏了上千年！” 我们挖出了个上千年前的远古宝贝？围观的山贼们一阵啧啧称叹。 夏侯炎对召唤法术啥的倒是没什么兴趣，他只关心一个关键问题： “所以它能用来当诱饵‘钓’巨龙吗？” “当然可以！”梅西得意洋洋地道，“龙族特有的龙语魔法，其中最重要的一个法术门类就是召唤术！我相信，不会有任何一头脑袋正常的巨龙，能忍耐住一颗珍贵的‘位面道标’的强烈诱惑——要知道，这颗水晶球里可是封存了无比宝贵的位面‘根源’，在大陆历史上出现过的‘位面道标’，甚至不超过十指之数！” 夏侯炎舔了舔嘴唇，忍不住又看了地上的水晶球一眼。 “所以咱们挖出的这玩意儿，到底是对应着哪个次级位面的？”他问出了在场诸人都想问的一个问题。 梅西沉吟片刻，缓缓地道： “根据这颗‘位面道标’散发出的灼热气息，以及上面的魔鬼图案，恐怕它对应的就是传说中的……‘炼狱界’。” 第一四〇章 Highway to Hell 在帝国人的语境中，“魔族”和“魔鬼”是常常被混淆的两个概念。 自从帝国在一千年前正式建立，生活在海文大陆南方的魔族，就一直扮演着帝国的宿敌角色：直到奥术尖塔防线建成前，人魔两族都处于无休止的征战与杀戮之中。 远有魔族大军北伐帝国，所过之处屠城一路尸横遍野； 近有“雷霆”曼努埃尔六世，在着名的“末日之战”里剑锋南指，在反攻倒算中将复仇怒火发泄给了无数魔域平民…… 帝国和联邦兽人数百年来分分合合、即便像近些年这样燃起战火，基本也都是利益使然的政治决策； 但人类和魔族之间，却是自古以来就酝酿着不共戴天的世代血仇！ 或许正是出于污名化宿敌的考量，帝国人并没有按照魔族的自称“月族”来称呼这个黑发紫瞳、对元素具有强大亲和力的南方种族，而是在帝国通用语中，为之冠上了带有污蔑性质的“魔族”称号——随着帝国通用语的推广传播，这一称呼早已深入人心，反而是最初的“月族”名号，渐渐再也无人提起了。 不过，任何一个曾经对诸位面奥秘有所了解的人，都会清醒地认识到，定居于海文大陆南方的魔族，只不过是和人类、半兽人、精灵一样的人形智慧生物罢了！ 而诸位面中，真正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则完全是另有其属—— 那便是生活在次级位面“炼狱界”的各类魔鬼！ 在海文大陆任何一个种族的字典里，“炼狱界”基本都是“灾难”的代名词； 不像是影系法师会主动从暗影界中获取力量、其他法师也会尝试沟通对应的元素位面，但世界上基本不会有任何智力正常的元素力量掌握者，会试图去沟通炼狱界位面。 原因也很简单：居住在炼狱界的魔鬼各族，基本全都是残忍嗜杀的邪恶生物！ 从狂甩火球、破坏眼前一切所见之物的邪灵小鬼，到身上升腾着灼热魔火的地狱犬，再到实力堪比高阶巨龙的恶魔领主，这群炼狱界生物不仅在自己的位面里如养蛊一般杀戮不休，一旦进入主位面，更是会造成惨绝人寰的恶劣灾害！ 大陆历史上曾经出现过几次时空乱流，导致炼狱界和主位面短暂联通；而当潮水般的炼狱魔鬼，如下课学生冲向食堂一般涌入大陆，这群邪恶生物在短时间内就对海文文明造成了难以估量的巨大破坏！ 也正是炼狱生物的入侵，促成了大陆历史上仅有的几次人、兽、魔三族的短暂联盟——如果不能尽弃前嫌、通力合作，那么大陆诸种族只会被邪恶凶残的炼狱恶魔啃得渣都不剩，作为人道主义灾难的典型案例流传在诸位面之间！ 炼狱界魔鬼的威力，于此便可见一斑。 因此，当听到梅西指出，这颗“位面道标”指向的位面居然是炼狱界时，在场的领主大人和月神寨山贼们几乎是齐齐脸色一变。 没办法，在海文大陆的文化语境里，炼狱界魔鬼实在是凶名太盛了！ “位面道标”可不只是一个记录着某位面时空坐标的魔法纪念品，它是沟通两个位面的核心通路！ 这颗闪耀着血色光芒的镶金宝石，不只可以作为召唤炼狱生物的凭证，在足够强大存在的手中，它甚至可以依靠自身蕴藏的炼狱界“根源”，打开一道联通主位面和炼狱界的永久传送门！ 换句话说，如果有哪个精神病法师真想不开了，他完全可以利用这颗道标球把炼狱生物组成的“魔潮”引入大陆，然后把物华天宝的海文沃土、变成炼狱邪魔的死亡狩猎场！ 如此危险的物件，对于任何一个神志清醒的人形生物来说，最好的处置方式都是让它永远埋藏起来不见天日！ 夏侯大官人盯着地上貌似人畜无害的炼狱界道标球，悲哀地意识到，这好像是除了感染区尸潮以外，自己拿到手的第二个不能轻易动用的战略威慑级武器啊…… 在这个局部热战与和平发展并存、主旋律还是田园牧歌搞建设的异世界，给老子整两个冷战时期建立威慑才用得上的大杀器，这特么到底是搞哪样啊？！ 也就是主导了挖掘工作的梅西，飘在空中显得比较风轻云淡： “大家不必紧张，只要没有人尝试利用它沟通炼狱界，位面道标也就是个位面道标罢了，自身是不会有什么危险性的……” “那那那我们怎么处理这东西？”凯伦死死盯着地上的位面道标，声音都有点发颤了。 “当然是运回霜枫岭，利用它强烈的魔力波动、当诱饵来钓巨龙出窝啊！”梅西鄙夷地看了看在场诸人，“拜托，这就是个魔法道具而已，只有在高阶魔法师的手里，它才能发挥出沟通炼狱界的功效——你们这群弱智就算敲它两锤子、摔它几下，也不会凭空打开一道传送门、蹦出个地狱犬咬你一口的……” 尽管怨灵梅西再三保证了安全性，但月神寨成员们在对待这只“秘宝”时，仍然采取了慎之又慎的态度。 他们先是用松软的毛毯，把这颗人头大小的镶金宝石球包裹起来，然后又把它小心翼翼地放置在垫有棉花的木箱中，再由四个人合力把箱子抬到了准备返回霜枫岭的马车上。 整个过程中，月神寨山贼们的动作之轻柔、神情之紧张，不免让夏侯炎想起了前世地球上、能凭一双巧手给水嫩嫩的豆腐雕花的老师傅。 既然“钓龙诱饵”已经出土，事不宜迟，领主大人便准备驾车带着这颗位面道标返回凤凰台了； 值得一提的是，由于刚拔掉了两座山寨，月神寨目前的物资储备又显得比较充足，于是夏侯大官人如噶韭菜的老农般，毫不客气地大手一挥，又额外装了两大车粮食一并运回霜枫岭，正好贴补凤凰台在新年突袭战中遭受的损失。 “霜枫岭剿匪总队”的司令官凯伦·勒佩格，带着手下的小头目们，把领主大人的车队一路送到了寨门外。 “回去吧！”临走前，夏侯炎从车厢上探出身，笑眯眯地挥了挥手。 “祝您猎龙顺利。”凯伦打发走其他山贼小头目，冲自己的主人躬身行了一礼，压低声音道。 “你这是真心话，还是客套话？”领主大人笑着问。 “如果您猎龙成功，那么我作为您的奴隶，与有荣焉；”凯伦·勒佩格把“奴隶”这个词咬得格外重，脸上冷冷一笑，“而如果您不幸死在巨龙手上，那么我将失去死灵魔法的约束、从此获得自由——两种情况，我觉得自己都能接受。” “作为被我复活的僵尸奴隶，”夏侯炎摇头苦笑道，“你说话还真够直白的……既然如此，我也送你一句比较直白的话吧……” 他沉吟片刻，坏笑道： “……实话告诉你说，我姐姐卡特琳娜即便喜欢女人，你也肯定不是她的那款！” 话音未落，领主大人已经撇下又羞又怒的凯伦·勒佩格，和梅西一起驾着马车向东方进发了。 正在凤凰台缝补衣服的某贵族大小姐，几天来第二次打了个喷嚏。 第一四一章 对巨龙作战本部 “现在开始霜枫岭‘猎龙行动’的最后一次战前说明会！” 夏侯炎穿着帝国制式白军服，用手里的撬棍敲了敲战术板。 其实按照丫的身份，无论是中级法师的缀银纹蓝法袍、还是伊戈尔家族专属的苍鹰纹贵族短袍，都明显更适合作为日常着装，但帝国军服有一个其他服饰望尘莫及的重要优点—— ——帅！ 而且是很他妈帅！ 在一身旧法袍皱皱巴巴的劳瑞大师的映衬下，身穿雪白军服、笔直站在战术板前的夏侯大官人，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弃球从军版的穆里尼奥，或者用汰渍洗白后的盖世太保。 “参与本次猎龙行动的所有人应该都已经到场了……”领主大人环视全场，逐个清点着帐篷里的人头，“军事组的成员们……嗯，还有劳瑞大师、威尔逊两位法师……” “您那位师妹不参加猎龙？”劳瑞大师举手问道。 “莉娜·莱斯利同志暂时还没有经过组织的考验，‘格里芬窑厂’将是她的童年、她的人间、她的大学。”领主大人面无表情，“在莉娜明白巴比伦密纹钢是怎样炼成的以前，她不会参与霜枫岭的任何具体作战行动。” 劳瑞大师耸了耸肩，表示对此安排并无意见。 “然后是本次行动中最重要的辅助作战人员……”夏侯炎将目光转向端坐在一旁的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和胡安·克莱门特，“尽管不希望这种情况发生，但如果情况有变，我们猎龙队的安危就要靠你们两位守护了。” 两位高阶战力用手锤了锤胸甲，向领主大人致意。 夏侯炎觉得帝国武者的这种传统礼节真是有够差劲，爱丽丝的胸围之所以会被莉娜这种青涩小妞抛在后面，果然不是没有原因的。 “然后就是本次作战的主攻手……”夏侯炎舔了舔嘴唇，“梅西先生，我们霜枫岭的国……呃……‘领地运’可都赌在你身上了，但愿你能够如之前承诺的那般顺利干掉巨龙！” “为老板服务！”为了挤进帐篷、特意把身形缩小了好几号的怨灵梅西，在帐篷里打了个转，“别的话咱也不多说，就这么一句：我梅西生是霜枫岭的人，死是霜枫岭的鬼！” 帐篷里所有人都在思考，这只亡灵生物到底什么时候“生”过了？ 不过没有一个人把心里的疑问说出口。 “最后……”夏侯炎瞥了手边的战术板一眼，“本次行动还会有一个特邀人员的参与，呃……薇尔芙小姐。” 帐篷里安静了片刻。 “等等等等！”汤姆·劳伦斯嗖地站了起来，义愤填膺地指着身旁的精灵妹子，“为什么这只纯种废物也会参与进来？” “你骂谁废物呢！”薇尔芙从炖菜锅的上方抬起头，满嘴的食物甚至来不及下咽，就这么含混不清地回骂道。 夏侯炎抱着撬棍，用一只手捏住了眉心。 “冷静！都给老子冷静！”领主大人低声喝道，“汤姆·劳伦斯，你的贵族家庭难道没有教育过你，即使你真的看到一个废物，当着人家的面这么说出来，也是很不礼貌的吗？！” 劳伦斯讪讪地低下了头。 薇尔芙则扭头瞪着领主大人，从脸到耳朵尖都变成了羞恼的红色。 “总而言之，各位不要忘记，‘猎龙’只是本次行动的一个阶段，进入龙骨峰上的精灵藏宝库赚他一笔才是最终目的！”夏侯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里的撬棍，“而精灵一族对于血脉的重视，想必不用我再多说了吧？薇尔芙将在巨龙授首以后，和我们一起、第一时间进入藏宝库，以免咱们被传闻中精灵藏宝库特有的血脉认证机制挡了路！” 他向众人解释完以后，又转向满脸兴奋的薇尔芙，一字一句地道： “薇尔芙你记住，在整个行动当中，你的任务就是跟在我和劳瑞大师身边，不许多说一个字、不许乱跑一步路——像你这样的实力，一旦一步踏错终身错、不小心卷进危险状况里，神仙都救不了！” “如果有机会，我可以往巨龙身上扔个石子吗？”薇尔芙兴高采烈地举手问道。 “不可以。还有其他人，关于本次行动的人选有任何问题吗？”夏侯炎直接无视了这只吃货精灵。 薇尔芙闭月羞花的小脸蛋顿时垮了下来。 “很好，现在我最后重复一遍本次行动的计划布置……”夏侯炎用撬棍敲了敲战术板，指点着板面上抽象无比的战术图形，“经过本领主、梅西先生和劳瑞大师的商议，本次‘猎龙行动’的作战地点，将选在领地以北的‘星露谷’——此处离霜枫岭和龙骨峰的距离都不远不近、非常合适，而且又十分适合与大型魔物展开歼灭战……” 夏侯炎伸出撬棍，把吸附在战术板上的磁石简单分了分： “我们的队伍将分为三组：我、劳瑞大师、威尔逊和梅西将组成‘诱饵组’：作为领地仅有的魔法力量，我们的任务是合力激发位面道标的魔力波动、引诱巨龙下山！一旦巨龙出现，我们三个人类就要在影系魔法的掩护下迅速撤退，梅西则直接原地起飞、迎战巨龙。” 众人忍不住扭头看了看摆在帐篷中央、散发着红彤彤光芒的道标水晶球。 “爱丽丝、克莱门特，你们和几位资深军事组成员，将会担任本次行动的预备队，在诱饵附近的密林里埋伏待命——记住，本次任务的理想剧本是由梅西独立战胜巨龙，因此若非突发状况、万不得已，你们坚决不要出手参与——在强者的战斗中，你们的那点儿装备和技巧远没有那么重要！” 军事组的猛男们“嗷嗷”地叫了几声。 ——这两天来，随着岩溪城友情赠送的装备大礼包配发到每个人手中，这群好战分子的自信心已经显得愈发膨胀了： 换作任何一个武者，突然穿上了几辈子都没见过的精致皮甲、扛起了斯提尔特铁铸造的双手大剑，内心都难免会产生找巨龙试试水的狂妄想法。 夏侯炎满带警告意味地瞪了这帮瘪三一眼，才继续道： “最后，克里斯·曼恩和汤姆·劳伦斯，你们两个，再加上科比大师和三名民兵，组成了最后的‘射击组’，负责驾驶两架‘狮吼七式’弩车抵达预定的埋伏地点——位置我已经在今早给你们的地图上画好了。你们的任务，就是在战斗中的关键时刻，用弩车发射‘巴比伦密纹钢针’、协助梅西给予巨龙致命一击——同样，请你们务必带着一击毙敌的觉悟击发弩箭，如果没有好的机会就一定要保持隐匿！一旦失误暴露位置，巨龙完全有可能直接用远程魔法把你们干掉！” 克里斯·曼恩眼神坚毅地朝领主大人敬了一礼。 “很好，战前说明会到此结束，明天一早，猎龙行动正式开始！”夏侯炎拍了拍手，“祝各位武运昌隆！” 第一四二章 杀出个黎明 天刚蒙蒙亮。 这是荒原上一个典型的寒冬拂晓时分，仿佛夹杂着霜晶的冷雾，从小溪边缘冻结的水面上缓缓升起，带着侵蚀肌骨、穿透棉衣的冷意向台地上漫了过来。 克里斯·曼恩和汤姆·劳伦斯，分别推着一辆“狮吼七式”弩车，从凤凰台存放战略武器的仓库里缓缓走了出来。 体积巨大、堪比一座马厩大小的“狮吼七式”弩车，并不需要牛马的拉动，只是由人推着便可以缓慢行驶—— ——这得益于这种帝国制式军械内部安装的、持续运转的大型风系法阵，为它提供了充足的行进动力。 也正因如此，霜枫岭在此次猎龙行动中压根就没打算出动驮兽或任何牲畜、纯粹准备由步行抵达目的地：这也是为了在猎龙行动开始前，保证埋伏的绝对隐蔽性。 此时的“狮吼七式”弩车，虽然还覆盖着用来掩人耳目的肮脏毡布，但早在昨天就已经经过了科比师傅的细致检修、达到了完美的作战状态。 不过，“南境之傲”好兄弟们随车附赠的帝国燃烧弹此次并未出动，取而代之，每辆弩车上都装载着两根粗如手臂、尖端锋锐的巨型巴比伦密纹钢针。 这堆名为“钢针”实为“巨棒”的魔法金属发射物，拿去攻城破墙看起来都绰绰有余，用来对付体型巨大、皮糙肉厚的巨龙更是再合适不过—— ——虽然本次作战的主力是怨灵梅西，但霜枫岭肯定不会把宝都压在一只亡灵生物身上。 “领主大人他们呢？”克里斯扶着弩车走出营寨大门，四下环顾一番，在清冷的薄雾中没发现其他人。 “他们先走一步，跟咱们不同路。”劳伦斯耸耸肩，指了指克里斯、以及跟在身后的科比师傅与三位愣头青民兵，“咱们射击组六个人，直接往埋伏地点赶，等着巨龙出现干他娘的一炮就完事了！” “合理。”克里斯点点头。 一行人推着弩车离开了凤凰台，临走前，克里斯不待任何人嘱咐“克里斯关下门”，就自觉地跑过去把营地大门关上了——在主战部队前往猎龙的这段时间里，霜枫岭无疑会处于防守薄弱状态，领地安保更加需要重视。 路途漫长，谁也没打算就这么一路步行：离开台地没多远，这帮射击组成员就争先恐后地爬到了弩车顶上当起了乘客：劳伦斯和科比师傅一辆车，克里斯和三个民兵后生仔一辆车。 不得不说帝国的“狮吼七式”果然制作精良，就算陡然加上了几个人的重量，只要劳伦斯和克里斯两位车长还在车顶上用绳子掌舵，这两辆弩车便会在风系法阵的驱动下，不紧不慢地自动前行，一路上甚至连颠簸都不太明显。 在行路途中，这帮射击组成员不免开始东拉西扯、吹牛打屁。 例如： “嘿，克里斯·曼恩，”劳伦斯盘膝坐在弩车顶上，百无聊赖地咂了咂嘴，“你不是鹰息堡本地人，对吧？” “不，我不是。”克里斯咧嘴一笑，“我家里是在鹰息堡东边的西土郡开采石场的，后来生意不景气，我才告别父母，跟着做生意的表叔到了鹰息堡、算是给自己额外谋条出路。” “你表叔是做生意的？谁啊？”劳伦斯兴致勃勃地问——从小混迹于鹰息堡的他，交游范围可不比考辛斯骑士长小多少。 “他死在尸潮里了。”克里斯摇头道。 “抱歉。”劳伦斯尴尬地挠了挠头。 “没什么，这么多事情过来，大家对生死早就看淡了。”自己也已经变成活死人的克里斯·曼恩潇洒一笑，“再说了，我表叔的孩子们都还留在鹰息堡茁壮成长、不必跟着我们喝荒原的风沙，他死后有知，大概也不会感到遗憾了。” “是啊……那么多老伙计都留在了鹰息堡……”科比师傅在克里斯身后感慨道，“有时候我真的会思考，我们没有选择留在原领地、而是加入了领主大人的迁徙队，这个决定到底是对还是错……” “人生的对错不是那么简单的……”克里斯微笑道，“于我而言，领主大人去哪里，我就会跟到哪里。” “所以给我们讲讲西土郡的事吧！”劳伦斯咧嘴道。 “你想听点什么？”克里斯无所谓地撇了撇嘴。 “哦，我听说你们那边，有一种特殊的土……”劳伦斯神神秘秘地隔着弩车探了探身，“……呃，算是一种‘土’吧？” “哦，你说的是‘幽影之尘’。”克里斯显然对这个话题已经见怪不怪，“有时候就会在采石的时候发现一大片……兄弟，真的是一大片‘幽影之尘’，就那么嵌在土层里，跟一大片松露一样——你用手一碰，就簌簌地往下掉……” “所以传闻是真的吗？”科比师傅好奇地问，“吃了幽影之尘，你就能体会到雄伟壮丽的幻象……就像咱们领主大人进阶那样？” “大概是吧……”克里斯不置可否地歪了歪头，“说实话，我们本地人都不吃这玩意儿，帝都的公子哥们可愿意花大价钱买这些迷幻土、用在宴会或者床笫之类的场合上……而且就算帝都人不买，本地的邪教也乐意花金币收购这些，所以我们这些开采石场的，其实手上根本就没有幽影之尘，全都卖掉了。” 劳伦斯和科比师傅肃然起敬： “所以，邪教是真实存在的？就在西土郡？在原先的伊戈尔公爵领？” “大概吧……”克里斯抿了抿嘴作沉吟状，“应该是暗影教派、薄葬教派之类的吧……但这都是我小时候的事，教会和魔法协会合理清缴异教徒以后，这些民间教派就都销声匿迹了……但，我说真的，在我小时候，他们还会利用幽影之尘的幻觉骗人入教呢。” “信这玩意儿的没有好下场。”劳伦斯为这些邪教盖棺定论。 “是啊，没好下场……”克里斯咂咂嘴，从怀里掏出地图扫了一眼，“我们是不是到地方了？” 在闲聊中，两辆弩车已经不知不觉来到了一片灌木丛附近，从山地的背坡遥遥望去，便可以穿越雾气看到视野最远端的龙骨峰，以及稍近处的埋伏地点——“星露谷”周边的谷地丛林了。 “到了！”科比师傅像个年轻小伙子一样，身手矫健地跳下弩车。 其他人手忙脚乱地把车顶的毡布拽了下来，然后把弩车推进灌木丛进行隐蔽。 “像这种猎龙行动，我们应该多带几根钢针的。”劳伦斯嘟囔道。 “一头巨龙有多大？”克里斯问。 “不知道……有鹰息堡城堡一半那么大？” “四根钢针足够了。”科比师傅不耐烦地道，“这么粗的魔法金属，足够把巨龙的翅膀扎烂了。” “那可是巨龙啊！”劳伦斯翻了个白眼，“我们是在屠龙、不是在过家家，科比师傅！” “所以呢？” “我们真他妈应该多带几根钢针的。”劳伦斯撇着嘴，开始脚踩踏板给弩车上弦。 …… 裂魂之地稍远的地方，星露谷中央。 夏侯炎和劳瑞大师抱着手臂，如临大敌地瞪着地上的炼狱界位面道标。 至于初级法师威尔逊和精灵薇尔芙两个怂包，则远远地躲在一边，显然不想和这件不祥之物有半点接触。 “跟你们说了多少次了，不要过分妖魔化位面道标……”飘在一旁的怨灵梅西，对这帮霜枫岭成员的懦弱表现，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愤慨，“只要不使用召唤法术或传送法术，这玩意儿充其量就是个装着位面根源残片的装饰品，靠近点是死不了人的……” 威尔逊和薇尔芙一脸狐疑地瞪着梅西，显然对亡灵生物的言辞没有给予任何信任。 还是劳瑞大师苦笑着说了句公道话： “梅西先生请谅解，作为一名魔法研究者，我承认您说的有道理，但问题在于，‘炼狱界’在大陆上的名声也太臭了，我们这纯粹是条件反射啊……” “是啊，炼狱界生物的入侵，在大陆上搞出的人命说不定都有十一万四千五百一十四条那么多了，面对跟炼狱界沾亲带故的魔法道具，谁又能真正不害怕？”领主大人阴阳怪气地补了一句。 梅西瞪着这一老一小两个魔法界败类看了半天，才叹道： “好吧，那我们速战速决——反正等干掉了那条大蜥蜴，这颗位面道标怎么处置都是你们的事……” 看夏侯炎和劳瑞大师的表情，显然恨不得把这颗烫手的宝石山芋扔进狮心河沉江喂胖头鱼。 “所以，所有人都到位了吧？”梅西确认道。 夏侯炎左右看了看，确认诱饵组的自己、劳瑞大师以及两大饭桶都已到齐后，又眯起眼睛，抬头望向山谷两侧的坡地。 “星露谷”是裂魂之地上一片罕见的有植被覆盖的地区，在本地传说中曾经是远古巨人享受生活颐养天年的种植园和牧场——不过，这里的大多数植物都是不可食用也无法产生经济效益的上古野生种，土壤也呈现出高度的酸性，因此这破地方的农业开发价值极其有限。 不过，作为伏击巨型生物的地点，这地方还真蛮合适的。 虽然在茂密灌木的枝叶掩映下，夏侯炎根本看不出两侧的坡地上有何异常，但他心知，胡安·克莱门特与爱丽丝·康姆斯托克率领的军事组预备队，此刻已经埋伏在这些古代植物中间，一旦情况有变，他们就能够第一时间出手攻敌或救援。 这个认识，让心情本有些紧张的夏侯大官人稍微放松了一点。 “预备队肯定是已经就位了。”他转头对梅西道，“至于射击组，看现在的天色推算，也应该早已赶到预定地点——没有别的说法的话，咱们这就算是万事俱备了。” 虽然没有肺也无需氧气，但梅西还是做了个非常生动的吸气动作： “好。那我们废话少说，请你们几位魔法师这就开始激发位面道标的魔力波动、吸引巨龙吧！” 领主大人、劳瑞大师和威尔逊，三位霜枫岭法师屏息凝神地围住了地上的位面道标。 虽然“激发魔力波动”听起来非常高大上，但实际上属于魔法炼金学的基础内容：众所周知，魔法道具的生效依赖于其中魔力回路的运转，而每个魔法道具蕴含的魔力波动也是千差万别的； 如果有个不长眼的魔法师，贸然往魔法道具里灌入异种魔力，轻则使魔法道具报废瘫痪，重则引发一场以剧烈爆炸为开场、以新闻报道为结尾的魔法安全事故。 但如果能够精准地控制灌入的魔力量的话，则会使魔法道具处于一种微妙的中间状态，使其自身的魔力波动极其剧烈地传播开来——历史上很多远古魔法道具的出土，就是这些秘宝接触到了空间中的魔力扰流、其波动被魔法师察觉到所导致的。 虽说夏侯炎和威尔逊都只能算是魔力操纵的半吊子选手，但有维克多·劳瑞这个大师级老油条在，他不仅可以引导三人的魔力、使位面道标的波动进一步增强，甚至能够限制魔力波动的扩散过程，让其只对龙骨峰方向传播、以免吸引到其他强者的注意。 随着梅西一声令下，三位霜枫岭法师同时向位面道标伸出手，三股完全不同属性的魔力，如同三色彩虹，从他们的掌心淌出，注入血红色的水晶球体之中。 效果立竿见影：半截埋在土里的位面道标，在魔力刺激下如跳蛋般开始了剧烈的颤动，耀眼的血红光芒陡然从它的晶体内核中爆射而出，最外层的金色魔鬼雕饰的眼中，也渐渐燃烧起灼眼的绯色烈焰； 与此同时，一股极其强悍的魔力波动，就这么自位面道标的外层球壳荡漾开来，然后在劳瑞大师的精妙控制下，以一个极其尖锐狭窄的角度向远方的龙骨峰传播而去。 激发过程持续了五分钟左右，随着三位魔法师撤去魔力，一切又重回平静。 说实话，有点太平静了。 梅西直勾勾地盯着远方的龙骨峰，结果别说是展翅滑翔而来的巨龙了，就连个会吃小鸡的老鹰都没发现。 唯有一只乌鸦嘎嘎叫着飞过荒原的天际。 “老哥，什么情况？”夏侯炎问。 “不知道……”梅西怒道，“不管了，我们再激发一次试试——老子才不信，这世界上竟然有巨龙，能抵挡住如此强大魔力波动的诱惑！” 第一四三章 我是你的破壁龙 冰霜巨龙克里斯蒂亚诺从沉睡中醒来，已经有三四天了。 这几天里，他化作人形，变成一位佝偻着腰的枯瘦老者，如失落的游魂一般游荡在龙骨峰的精灵帝国藏宝库中，茫然地观察和体会着身边最细小的事物。 他低头嗅吸赤练花醉人的芳香。 他用干瘪的手指，拂过古精灵画匠巨作上的每一缕纤维、每一勾工笔。 他摊开精灵作家留下的通俗小说，为每位女主角的不幸命运忧心哀叹。 他在精灵梧桐木制作的古琴上，随心弹奏着数千年前的民歌小调。 但每到月落乌啼、夜半时分，他却总会蜷缩在宝库的一角痛哭流涕。 三个记忆中的场景，如走马灯一般在巨龙克里斯蒂亚诺的眼前重复浮现。 第一个场景，是父亲弗格森临死前的那一幕。被精灵剧毒“星之泪”废去全身魔力的父亲，神情萎靡，被绑在精灵都市广场的木柱上；升腾的烈焰，从父亲脚下熊熊燃起，吞噬着他每一寸光洁的肌肤、每一片高傲的灵魂—— ——而当小克里斯蒂亚诺振翅飞来，停在广场边缘的塔楼上，泪眼朦胧地看着父亲迎接死亡时，弗格森却只是在一片灼热中抬起头，淡淡笑着，对自己的孩子嘟囔了一句话。 尽管夹杂着火焰、烟尘与人潮的喧嚣，尽管泪水与怒火已经模糊了视线，但小克里斯蒂亚诺依然知道父亲临死前说了什么—— 他说：孩子，我爱你。 在那之后呢？克里斯蒂亚诺的记忆里，仿佛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愤怒、交织飞舞的血液与火焰，以及深入骨髓的惨烈伤痛——在愤怒的驱使下、小克里斯蒂亚诺对精灵平民展开了无差别屠杀，却最终被精灵近卫军击败，拖着一身伤势和满腹屈辱远走他乡。 第二个场景，则是那场血战的许多、许多年以后了。 那时，克里斯蒂亚诺已经进阶为六阶巨龙，但却悲哀地发现，自己的杀父仇敌——精灵帝国，已经消散在历史的烟云之中，整片大陆上甚至都找不到几只精灵的踪迹。 在贤者的指引下，克里斯蒂亚诺闯入龙骨峰的精灵藏宝库，却只找到了几个垂垂老矣的精灵守卫；克里斯蒂亚诺用龙语冰霜法术，将这几个毫无反抗之力的老精灵吹成了漫天碎雪，但目睹了敌人死亡的克里斯蒂亚诺，却丝毫没有感到复仇的喜悦，只有一阵巨大的虚妄感如潮水般涌来，淹没了他充溢着愤怒的内心。 第三个场景，则又是好久好久以后。 那是在“永恒沉眠”的梦寐之中，一个黑衣神秘人，就那么突兀地指着克里斯蒂亚诺，说了一句： “看啊，你的死兆星在天上闪耀”…… 在这句莫名其妙的谶语的回响中，独居于精灵藏宝库的六阶冰霜巨龙克里斯蒂亚诺，突然开始在寂静的时刻里，思考一些自己以前从未想过的命题。 比如，“我是谁”？ 比如，“龙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再比如，“生存和死亡，哪一个才更加高贵？” 在上千年的岁月里，无论沉睡或清醒，克里斯蒂亚诺心里想的总是同一件事：要怎么杀光天下的精灵为父亲报仇； 但千年以后，精灵近乎灭绝，复仇大业转瞬成空，克里斯蒂亚诺终于得以在幽静的藏宝库中、面对空荡荡的山壁、在那神秘黑衣人的死亡阴影笼罩下，从头开始反思自己漫长但浅薄的生命。 一轮明悟的光环，渐渐在他的识海中升起。 白天，他对着窗外的荒原冬雪，点起一炉炭火，把价值千金的精灵古琴烧出焦尾； 夜晚，他痛饮醇若凝脂的千秋陈酿，把精灵画轴上的锦绣山河撕作两截； 梦醒时分，克里斯蒂亚诺对着月色之下、自己投射在山壁上的身影高歌狂啸：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由龙语意译，本书作者不保证绝对准确性） 就在这种近乎癫狂、又趋于顿悟的哲学生活中，克里斯蒂亚诺突然在某天中午，感到了一阵强烈的魔法潮汐。 那是自西北方的谷地传来的、只属于史诗级魔法装备的魔力波动！ 如果换做任何一头生性贪恋财宝、嗜好收藏的巨龙，在感受到如此强大的魔力吸引后，不会有第二种行为方式，只会在第一时间破门而出、冲霄而起、凌云而下，把陡然现世的远古奇珍收入囊中、藏为禁脔！ 换做几十年前的克里斯蒂亚诺，无疑也会如此断然行动——对于宝物的眷恋，是深深刻在巨龙一族基因里的种族天赋！ 可问题就在于，如今的克里斯蒂亚诺，早已今非昔比！ 他已经通过深刻的哲学思考、痛苦的自我观照，领悟到了有关龙生、世界和真理的终极命题！ 他已经脱离了复仇的泥潭，从物质和世俗的枷锁中解放了自己！ 如今的六阶冰霜巨龙克里斯蒂亚诺，就连父亲的惨死都可以付之一笑，就连千载的仇恨都可以消弭于无形！ 区区宝物，不过是身外之物、滚滚红尘罢了！ 在强烈的魔法道具波动中，克里斯蒂亚诺岿然不动，盘膝坐在藏宝库中央冰凉的地板上，面带微笑，眼神中淡然轻蔑超脱皆有。 “黄金万磅、珍珠千颗，身外俗物，于我皆如浮云！” ——克里斯蒂亚诺大手一挥，闭上眼睛，不再去感受空气中激荡的魔力。 渐渐地，波动消散，化为人形的冰霜巨龙依然盘膝坐在原地，宛若老僧入定，分毫未曾移动。 这，便是一个觉者的超脱姿态！ 然而，没过两分钟，第二波魔力波动又再次来袭。 克里斯蒂亚诺缓缓摇头，报之以冷峻的微笑： “何人在此叨扰、妄图以区区魔法道具、扰我清修禅心？且去吃茶！” 话毕，克里斯蒂亚诺更是直接在原地一个转身，背对着魔力波动传来的方向，仿佛根本不受干扰一般，盘着腿陷入了冥想。 五分钟后，魔力波动再次颓然褪去，一切归于寂静。 刹那间，如同经过了某种试炼，克里斯蒂亚诺感觉自己的身躯都变得轻盈了许多，似乎随时都能乘风而去、升入天国。 他微笑着睁开眼睛，仿佛能够看到那个预言自己死亡的黑衣身影浮现在眼前。 “‘死兆星在闪耀’？”克里斯蒂亚诺轻蔑地嘲讽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若尽情活到当活之日，死亡不过是退隐而已！这位黑衣先生，不管您是何方神圣，您都着相了啊！” 然后，第三波魔力波动，百折不挠地从谷地那边传了过来。 “马勒贝！”克里斯蒂亚诺“腾”地站起身，对着窗外破口大骂，“老子他妈一直不理你们，你丫是不是真当俺们巨龙是好欺负的？” 第一四四章 天王山之战 伴随着一声响彻山巅的清厉龙吟，雄伟的带翼巨影，从龙骨峰上腾空而起，直入云霄。 “它来了！那头巨龙出山了！”怨灵梅西疾声喝道，“快隐蔽！” 早有准备的夏侯炎立刻停止魔力激发，轻车熟路地念了个“暗影潜行”的咒语，把自己、劳瑞大师、威尔逊和薇尔芙全都框到暗影界避难去了。 像是凤凰或者其他精神能力出众的高阶魔兽，天生就带有勘破隐形的能力，不过傻大黑粗、凭借一身蛮力和龙语魔法横行天下的巨龙显然不在此列。 眼看领主大人已经在暗影法术的掩护下、撤退到了安全地带，梅西深吸一口气，缓缓浮到了位面道标正上方的高空中，准备接战。 梅西死死地盯着那个在视野中不断放大的龙影，感受着荒原上一草一木在强大风压下的摇曳，思维开始急速运转： 对方来势汹汹，看起来像是头什么等级的巨龙？——不能准确判断，但根据它体型的大小和空气中的魔力波动，应该还达不到七阶，也许是五阶或六阶？ 那就算这头大蜥蜴是六阶吧……梅西想到这个结论，在空气中兴奋地抖了抖身子。 六阶——这是一个他有信心在苦战之后、取得险胜的敌人！ 作为魔兽界当之无愧的霸主，六阶的巨龙纯论实力绝对不在梅西之下，但身为万千荒原怨念汇聚体的梅西，这次可是真真正正迎来了主场作战！ 在无数残留的怨念实体的帮助下，最起码在这片裂魂之地上，敌人的任何一个动作、任何一处破绽都逃不过梅西的意念感知！ 魔兽由于强悍的肉体与天赋异能，本来就是战斗力远超同阶人类法师的超卓存在，一头六阶巨龙甚至足以在两名七阶高级魔导师的围攻下全身而退——但唯独在这片荒原上、在怨灵梅西的面前，这头高阶大蜥蜴，也不过是插标卖首、土鸡瓦狗一般的蠢物罢了！ ——必拿下！ 不过，梅西也没有托大到、就这么在原地等着对方单刀赴会。 就在克里斯蒂亚诺携隐天蔽日之大势、带抟风运海之伟力覆压奔袭而来的同时，梅西也开始吟唱一段遗失在魔法史记载之中的上古秘文。 作为荒原怨念的汇聚体，梅西掌握的咒术，不会超出历代荒原上含愤而死者的知识储备范围； 所幸，曾经有好几位魔法大拿在裂魂之地的兵家战火中丧生异域； 而且，他们还死得很憋屈！ 此时梅西口中念诵的，正是魔族传奇战法师“收割者”鲁道夫的成名绝技“烈风束缚”——年少成名的鲁道夫，是魔族历史上最早抵达七阶的风系法师，可惜在人魔大战中成为了战争牺牲品，在帝国的炮火中葬送了卿卿性命。 而作为鲁道夫大师的看家本领，导师级风系魔法“烈风束缚”，可以令空气中的风之元素包裹住单个敌人，使其在十秒钟之内无法行动！ 无视等级、无视魔力，只要中招就统统被束缚十秒钟，这便是“烈风束缚”的霸道之处！ 面对来势汹汹的龙骨峰巨龙，梅西从来就没有打过一招毙敌的便宜算盘； 先用“烈风束缚”给这头大蜥蜴一个下马威、然后再用其他招式慢慢料理敌手，才是怨灵梅西早已谋划妥当的作战方针！ 不过，沉睡了上千年的冰霜巨龙克里斯蒂亚诺，显然也没把自己的睡眠时间全都用来做春梦—— “永恒沉眠”从来都不是单纯的呼呼大睡，而是可以让巨龙在睡梦之中体悟元素奥义、领会战斗经验的神赐异能； 魔兽阶别到达六阶的克里斯蒂亚诺，实战经验或许有欠缺，但早已在“永恒沉眠”中修炼出了深入骨髓的战斗本能！ 看到空中杀气腾腾的梅西以后，克里斯蒂亚诺的金色龙眼精光爆涨； 眼看双方距离已经不过数百米远近，这头高傲的冰霜巨龙就这么不闪不避、不偏不倚地朝这个挑衅者撞了过去； 就在同时，梅西恭候多时的“烈风束缚”光环，也瞬间罩向克里斯蒂亚诺的头顶！ 但是，谁说飞行中的克里斯蒂亚诺就不能准备法咒的？ 低沉玄奥的龙语音节中，冰霜之华陡然绽放，恰似晶莹玫瑰！ 这是龙族独有的魔法秘文，是与魔法师的伊奥利亚古魔文体系并驾齐驱的魔咒系统，更是至高龙神赐予自己子孙后代的永世福音！ 闪烁着冰蓝光辉的霜雪冠冕，在克里斯蒂亚诺的头顶上方旋出了四射的冰晶碎片，也挡住了“烈风束缚”的魔法光环！ 巨龙到达六阶以后，不止能够幻化人形，更能够用龙语音节召唤出自身属性的元素冠冕、为自己无条件抵挡一次魔法攻击！ 有限次的魔法免疫，再加上皮糙肉厚的物理抗性，这才是高阶巨龙纵横大陆、叱咤风云的真正资本！ 不过，早就对巨龙的手段有所准备的梅西，并未呈现出丝毫惊慌之色，而是先在空中疾退出六七十米距离，然后厉声喝出一个令在场所有人类都毛骨悚然的恐怖音节！ 天昏地暗、迷雾升腾！ 原先还亮如白昼的星露谷地，转眼就变成了弥漫着诡异白雾的死灵之土！ 寒冷的雾气中，幽魂的呻吟中，怨灵的合唱中，梅西彻底抛弃了和蔼可亲的球形外表，重新化作一团不可名状的人间异物！ 数千年的无数死亡，无数愤恨，无数执念，从荒原的每一个角落奔涌而来，注入了梅西半透明的躯体。 他在膨胀、他在尖啸、他在吹响亡魂的号角，他在为敌人敲响丧钟！ 因为他便是死亡荒原的最高象征，他便是裂魂之地的力量所在！ 暗影界中，夏侯大官人急急召唤出幽冥魔力、保护住了身边的几位马仔——由于距离梅西过近，即便是身在次级位面，这两位人类和一个精灵，也都被强烈的恐怖气息刺激得面色苍白、浑身颤抖。 “死……吧！”梅西用浑然不似人间之物的凄厉嗓音吼叫着，朝眼现惊诧之色的冰霜巨龙扑了过去。 梅西对阵克里斯蒂亚诺，这便是裂魂之地两大强者之间的天王山之战—— ——如果不出什么差错的话。 “等等！”克里斯蒂亚诺一边在空中身形疾退，一边怒目斥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可你上来二话不说就动手，还叨叨什么死啊活啊的——才刚过新年没多久，你们年轻人戾气怎么都这么重？” 梅西凶神恶煞的恐怖面庞，明显在空中僵硬了一刹那。 第一四五章 要爱，不要战争 由万千怨灵汇聚而成、本身就充斥着凶煞之气的梅西，当然不可能因为敌手的一句迷惑发言就手下留情。 这位荒原球王乃是裂魂之地土生土长的亡灵生物，可不是来自遥远地球的高丽棒子——因此，在它的字典里，从来不存在“假赛”这个词汇！ 眼看着克里斯蒂亚诺在空中退却，梅西怒目发出一声凄厉长啸，将身边的幽冥灰雾凝聚成一只通天巨手、向前方的冰霜巨龙狠狠抓了过去—— ——这正是死灵魔法体系内再经典不过的招牌法术：“死亡之握”！ 众所周知，以驱使亡灵生物为核心主旨的死灵魔法体系中，具有直接伤害性的法术极其有限，而臭名昭着的“死亡之握”，同样也是一个不具有伤害性、却战术作用明显的辅助法术： “死亡之握”的作用，就是利用幽冥魔力将目标强行拉近，堪称进可守护敌人、退可痛击队友的万用技能； 而梅西的战术意图也非常明确：它从来就没指望凭借自己并不以破坏力见长的死灵魔法、对皮糙肉厚的冰霜巨龙造成多大实际杀伤；梅西需要的，只是将自己与克里斯蒂亚诺的距离拉近，再凭借幽冥灰雾的主场之利、用强烈的恐惧情绪直接击溃对手的内心！ 对于凝聚着强烈恐惧与怨念的梅西来说，克敌制胜的手段不只有物理和魔法，精神上的伤害与璀璨，同样也是这场天王山之战的题中应有之义！ ——这就不得不说，将战场选在裂魂之地的梅西选手，实在是占据了过于凶残的主场优势：换在大陆任何一个其他地区，它都断然无法仅凭精神攻击干掉一头六阶巨龙，可唯独在千年怨念皆可为我所用的南部荒原，梅西自信能把这头傻乎乎的大蜥蜴吓出心肌梗塞脑溢血外加尿失禁！ 互飚魔法远射、咒语长传冲吊的大时代已经结束，现在的场上时间，属于精神攻击近身逼抢的凶险搏杀！ 看到“死亡之握”的“上帝之手”向自己覆压而来，克里斯蒂亚诺不敢怠慢，口中吐出一个龙语音节，璀璨的冰霜冠冕，伴随着飞舞的雪花，于龙头上方再次凝聚成形—— 魔法免疫！ 然而，本应抵挡住“死亡之握”的元素冠冕，这一次却放了空枪。 因为梅西早就注意到了这个要命的“暂时免疫术”，特地让自己的“死亡之握”，在抓住敌人前，于空中停滞了一个刹那； 而正是这个关键的假动作，让克里斯蒂亚诺白白祭出了冰霜冠冕，却没能抵挡任何咒术，而等两秒钟一过、冠冕溃散之后，那灰雾构成的幽冥巨掌才姗姗来迟，狠狠捏住了克里斯蒂亚诺鳞片覆盖的躯体！ “死亡之握”一旦中招，任何魔法免疫都不会再有作用； 体型硕大的冰霜巨龙，就这么在幽冥魔力的牵扯下，在空中一个扭转，如同被警官阿sir押解的重刑犯一般无助地向梅西飞来； 荒原怨灵的恐怖面容，在克里斯蒂亚诺的视野中疾速扩大—— “噗”的一声，克里斯蒂亚诺整头龙，都被梅西的巨大灵体“吞”入腹中，宛若悬浮在气泡中的一头巨龙玩偶，或是被封在琥珀里的一只史诗巨蚊。 将敌手吞噬入体后，梅西再无丝毫犹豫，嘶声吼道： “来吧……感受你内心……最强烈的恐惧！” 强烈的幽冥魔力翻涌如潮，在这强大魔能的刺激下，克里斯蒂亚诺的身体一阵不由自主的颤抖，隐藏在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将从记忆的深海底层翻涌而上—— 然而，克里斯蒂亚诺突然一个激灵，眼神瞬间恢复清明。 “我说，你能不能别老传播这些负能量的东西？”这头冰霜巨龙在梅西的腹中大声斥道，“你好歹也是不亚于我的一代强者，能不能多弘扬一些乐观、积极、向上的价值观？” 战场上安静了片刻。 梅西“哇”地一声怪叫，将克里斯蒂亚诺从肚子里吐了出来；它目瞪口呆地盯着这头六阶巨龙，表情如逢鬼魅。 “为什么……为什么！”梅西气急败坏地嘶吼道，“为什么你的心中没有一点恐惧？！” 这位荒原怨灵算是纳了闷了：他的怨念之力，本来足以激发任何生物内心最深层次的负面情绪，让他们在悔恨、恐惧和悲伤中变成重度精神病； 可被它吞入腹中的冰霜巨龙克里斯蒂亚诺，却仿佛丝毫没有受到负面情绪的影响一般！ 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梅西不能接受！ “年轻的怨灵啊，我之所以不会被恐惧击倒，是因为我，早已经脱离了那些低级的追求、那些浅薄的情感……”克里斯蒂亚诺扑扇着翅膀在空中退后了些，淡然一笑，眼神悠远，“我的灵魂，早已在沉思和冥想中得到了升华，我，已经领悟了关于生活的真相……” 梅西：“？？？” “年轻的怨灵啊，曾经我也和你一样，让愤怒、杀戮和仇恨占据了自己的内心……”克里斯蒂亚诺的龙头沐浴在荒原日光的照耀下，宛若仙神下凡，“可最终我才发现，一切皆是虚妄，一切皆是幻象，复仇者不过腐草，杀人者终成土灰，唯有爱与和谐万世长存……” 梅西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这位荒原怨灵的眼神，现在可以说是相当的恐惧。 暗影界中，观战吃瓜的霜枫岭败类们同样面面相觑。 “这头龙脑子秀逗了？”劳瑞大师问。 “这头龙发神经了？”威尔逊问。 “纯傻逼。”薇尔芙翻了个白眼。 “可能是在家里宅久了，就会出现精神问题……”领主大人干巴巴地道，“或者是它年纪实在太大了——根据我的经验，有时候老年人好像就特别喜欢信个佛啊吃个素啊什么的……” 而在暗影界之外、浓厚的幽冥迷雾中，克里斯蒂亚诺还在继续淡然说道： “年轻的怨灵啊，我在飞来这里的途中，早已经平息了心头愤怒的业火……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和你生死搏杀，也不是为了抢夺那个散发出魔力波动的珍宝——我早已不像寻常巨龙那样惦念这些身外之物……只是，你一再用魔力波动打扰我的清修，这是一种非常不礼貌的行为；我的愿望是能够规劝你，让你在今后生活中、一定要对他人心怀善念……” 梅西骇然发现，在某个瞬间，他居然还真他妈的有了给这头大蜥蜴赔礼道歉的冲动…… 这……这就是残杀精灵守卫、盘踞精灵藏宝库的传说巨龙吗？ 这剧情走向……好像他喵的不太对吧？ 第一四六章 遗愿清单 六阶冰霜巨龙克里斯蒂亚诺，怅然眺望着远方的群山。 梅西尴尬地眨了眨眼，欲言又止。 “年轻的怨灵啊，我的一生中，承载了太多的错误和罪孽……”克里斯蒂亚诺喟然长叹，“我曾经被复仇蒙蔽了双眼，让邪恶的杀戮玷污我的灵魂……每当午夜时分，我罄竹难书的罪行总会在梦中重现……” “呃……”梅西大张着嘴，眼神一阵飘忽不定，最终转向隐身于暗影界中的领主大人。 怨灵球王趁着巨龙还在追忆似水年华，朝老板无声地呐喊道： 这孙子疯了！ 稍远处的灌木丛中，匍匐在地准备随时出手支援的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和胡安·克莱门特，同样手足无措—— ——预想中的殊死决斗，甚至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梅西与克里斯蒂亚诺只不过刚交手了一招，那头巨龙居然就先是将梅西的精神攻击消解于无形，然后就退避三舍、束手罢战，在空中扑扇着翅膀开始了自己的哲学布道…… 眼前的情况，显然没有出现在霜枫岭的战前计划里。 因此，近到直面克里斯蒂亚诺的怨灵梅西，远到在几公里外准备用弩车狙击巨龙的克里斯一行人，霜枫岭败类们尴尬地发现，自家信心满满的“猎龙行动”，似乎正在一条极其诡异的道路上放肆狂奔…… 而在场唯一保持了神智“清醒”的，反而是巨龙克里斯蒂亚诺先生。 这头巨龙用极其悲悯的慈祥眼神注视着浑身不自在的梅西，类似的祥和眼神，夏侯炎只在地球老家的送子观音像上看到过。 满脸无语的霜枫岭众人，只觉自己和这头脑瘫巨龙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 “年轻的怨灵啊，”克里斯蒂亚诺怅然望着天际浮云，眼含热泪，自顾自地说道，“我的一生，罪孽实在太过深重，如果死亡能使我得到救赎，那我甘愿让你把我杀死、来偿还我过往的错误……” “这可是你说的！”梅西再也忍不住了，言出法随，一记“极黯之刺”朝克里斯蒂亚诺的脖子上疾速飚去。 结果，冰晶绽放，冠冕成型，凌厉绝伦的“极黯之刺”，咔嚓一声砍在暂时魔法免疫的巨龙体表，空自溅起了三两颗疲软无力的火星。 “你他妈怎么说话不算话？！”梅西气坏了。 “且慢！我说了，我可以让你把我杀死，但我希望能作为一个受到救赎的纯洁者，而非一头有罪之龙死去……”克里斯蒂亚诺不紧不慢地说道，“死后，我们还会有意识吗？如果把死亡看做永恒的沉眠的话，那么我们也许还会做梦……做梦，就还会梦见我们生前的罪孽，而这正是问题的所在……” 梅西大张着嘴巴，瞪着克里斯蒂亚诺，只觉如鲠在喉，无语凝噎。 就这么一头六阶巨龙放在眼前，准备好的精神攻击却对丫完全无效，而常规的魔法与物理效果，面对暂时免疫和巨龙鳞甲，同样如杯水车薪一般收效甚微…… 面对如此强敌酣畅一战，既定胜负也决生死也就罢了； 可偏偏，丫还秉持着和平主义立场绝不出手进攻，而是絮絮叨叨地跟你念叨他那套就尼玛离谱的龙生哲学，冗长繁琐得活像是在从嘴里吐老奶奶的裹脚布…… 本来以精神攻击见长的梅西，感觉自己快要精神崩溃了。 “老哥……”梅西干巴巴地道，“求你了，闭上嘴跟我好好打一架吧……” “你这种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思维方式，是完全错误的！”克里斯蒂亚诺严辞叱道，“生命之间的交流，应该把爱与真诚作为主线——我来，是为了与你探讨世界的真理、寻求生命的救赎，而不是在这片本已经足够残忍的大陆上、添上另一起凶杀案！” 梅西幻化出一只手，扶额长叹。 “等等……你不像是一个无聊的生命，你用传奇珍宝的魔法波动，惊扰我的诗意栖居，应该并不是纯粹的挑衅……”克里斯蒂亚诺沉吟片刻，突然恍然大悟道，“难道，你是盯上了龙骨峰上、被我占据的那座精灵藏宝库？” “猜得不错。”梅西已经破罐破摔，干脆利落地承认了。 “贪婪！生命的原罪！”克里斯蒂亚诺用花腔咏叹调发出了一句感慨。 梅西的灵体表面青筋暴起。 “呵……宝藏……钱财……”克里斯蒂亚诺怜悯又鄙夷地审视着梅西，“浅薄的生命总是追求这些身外之物，但真正的觉悟者却能将物质的丰饶置之度外……说实话吧，藏宝库里的东西，你们可以随便拿走，我根本就不会阻拦！” “真的？！”梅西和暗影界里的某领主大人同时大喜。 “没错。但是，在此之前我希望你能帮我想个办法，让我得到真正的救赎！”两颗晶莹的龙泪，从克里斯蒂亚诺的颊边滚滚落下，“我的罪孽太过深重，甚至无法让我安然入眠……在你证明自己是真正的哲人、使我得到永恒的救赎、可以欣然赴死以前，我是不会把藏宝库的宝物交给你的……” 梅西有些庆幸自己没有心脏，否则一定会成为历史上第一个心肌梗死的亡灵生物。 “所以……”梅西紧咬着牙，强颜笑道，“你到底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让自己如此悔恨？偷了某条雌龙的内衣？往盐之海里倾倒了废水？买小说看忘了付钱？” “我曾经残忍地屠杀了无数精灵平民！”克里斯蒂亚诺哀嚎道，“仅仅是为了无谓的复仇，仅仅是为了抒发我胸中残暴的恶念，我就夺走了无数精灵百姓的纯洁生命！可如今，大陆上的精灵已经近乎绝种，又有谁能代表这些死者、宽恕我这一生犯下的错误呢？” 暗影界里，几双亮闪闪的眼睛，齐刷刷地盯向了某只尖耳朵废物。 “你……你们干嘛？”薇尔芙畏畏缩缩地抱起手臂护住自己。 “亲爱的薇尔芙小姐。”夏侯炎露出一个尽可能和蔼的微笑，“过去的日子里，本领主并没有在饮食上太过亏待你吧？” “呃……”薇尔芙睁大了宝石般的眼睛，嗫嚅道，“没有……吧？” “很好。”领主大人满含鼓励的大手，覆上了这只精灵小妞纤弱的肩膀，“薇尔芙同志，为党国尽忠的时候到了！” 第一四七章 巨龙忏悔录 随着非常不雅的“噗”的一声，某只精灵的纤弱娇躯，就这么被暗影界“吐”了出来，还跌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 还在谷地上方飞而论道的梅西和克里斯蒂亚诺，立刻被响动吸引，齐刷刷地低下头，朝这边看了过来。 头上沾满草屑的薇尔芙，畏畏缩缩地趴在地上，颤抖着抬起头——她只是瞟了空中的两大强者一眼，就瞬间心态崩溃，“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见声不见泪地干嚎道： “领主大人——求您了快让我回去——我要回暗影界——” 梅西和克里斯蒂亚诺面面相觑。 知道自家队伍底细的梅西倒还好，不了解暗影法术的冰霜巨龙克里斯蒂亚诺，骤然看见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凭空出现，刚才差点没一口咬了自己的舌头。 “小姑娘……”克里斯蒂亚诺尽可能和蔼地低头望向薇尔芙。 “救命啊！！！”薇尔芙仰天大嚎，“王八蛋巨龙要吃人啦——” 暗影界里的夏侯炎和劳瑞大师齐齐捂住额头。 “我开始感觉，把她丢出去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夏侯炎咬牙道。 “往好的方面想……”劳瑞大师干巴巴地劝道，“就算她真惹怒了巨龙被吃掉了，也算给咱们领地减少了粮食负担……” 不过，在经过岁月洗礼后、愈发意识到“龙生正道是沧桑”的克里斯蒂亚诺，显然并不像人们对巨龙的传统认知那样暴躁易怒、一点就着—— ——换做是任何一头其他龙族成员，被当面骂一句“王八蛋”，二话不说就会用龙焰把对方的骨灰都扬了； 可六阶巨龙克里斯蒂亚诺，却只是讪讪地低下头道： “小姑娘，别哭了……你骂得对，我的确是只罪孽深重的王八蛋，但吃人的这种野蛮行径，我已经上千年没做过了……” 梅西在一旁看着克里斯蒂亚诺如此低声下气地跟薇尔芙赔礼道歉，心中一阵气结： 原以为今天是一场必将载入史册的强者对决，可没想到作为对手的这头巨龙居然能够怂到这个程度，还真特么的给高阶魔兽丢脸啊…… 听到克里斯蒂亚诺的温和话语，薇尔芙的哭声也不由自主地小了些； 她颤颤巍巍地把捂住小脸的手张开一道指缝，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空中的这头大蜥蜴。 薇尔芙的手这一挪，连带着拉动了她鬓间的秀发，于是她两只晶莹白皙的尖耳朵，就这么从如云的碧绿发丝间弹了出来。 克里斯蒂亚诺如遭重击，在空中急速退后，整条龙在空中来了个眼镜蛇机动。 “你……你是……”冰霜巨龙的声音都在打颤，如同在电线杆下撒尿触了电。 “对，这是只精灵——您还有事吗？”梅西在一旁冷冷地道。 听了梅西的话，克里斯蒂亚诺先是难以置信地盯着薇尔芙看了看，然后毫不迟疑地一个俯冲，向下砸去—— ——薇尔芙愕然抬起头，看到了超乎自己理解能力的一幕： 六阶巨龙克里斯蒂亚诺，耷拉着翅膀匍匐在她的面前，它高傲的龙头重重砸在地上，连下巴带鼻孔都埋进了星露谷的肥沃土壤。 ——是的，这头高阶巨龙，就这么向面前的精灵少女跪了下来。 特别是如果考虑到，自从被某无良领主丢出暗影界之后，薇尔芙就一直保持着瑟缩着趴在地上的姿势，那么此刻的这一幕，就非常像是这一精灵一龙正在“夫妻对拜”…… 在空中俯瞰着这一切的怨灵梅西，发出了读书人一声长叹。 它觉得，一场好端端的“猎龙行动”，是怎么会衍生出如此狗屁倒灶的后续发展的？ “一千年了……一千年了……”克里斯蒂亚诺的龙头在土壤中闷闷地哭嚎道，“……想不到一千年了，我克里斯蒂亚诺居然还能看见一位活着的精灵华族！” “那那那那那那那您要是不高兴，”面对着体型百倍于己、视觉压制力十足的巨龙，薇尔芙的嘴唇都在打颤，“我我我我也可以死死死死死给您看的……” “不！”克里斯蒂亚诺的声音无比沉痛，整片星露谷仿佛都在跟着它的话音地震，“我错了，我因为一己的复仇私欲，让您的无数同胞蒙受痛苦的死亡……求求您……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原谅我，让我得到救赎、让我能够安详地离开这个世界……” 巨龙的话语无比诚恳，即便是由怨念汇聚而成的梅西，也能够清晰感受到克里斯蒂亚诺心中强烈的悔恨。 暗影界里的领主大人咂咂嘴，觉得地球上的东瀛人要是也能如此诚恳地反省战争罪行，那远东的民族和解进程何愁毫无进展啊…… 不过在场最不知所措的，还要数被巨龙跪拜直接的薇尔芙—— 她瞪着美目看向克里斯蒂亚诺，愣了半天才挤出一句： “呃……你说啥？” “求您了！”克里斯蒂亚诺哀求道，“我知道您肯定不愿意饶恕我这个屠杀族人的凶徒，我知道您一定把我视作十恶不赦的杀人犯，但我真的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求求您了，原谅我吧……” “可你说的屠杀什么的，”薇尔芙茫然四顾，活像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小女孩，“……我也不知道啊……” 梅西又一声长叹。 “你他妈就说你已经原谅丫的不就行了嘛！！！”劳瑞大师即便身处暗影界中，也为这只精灵的智商急得跳脚。 夏侯炎看着暗影界外这荒诞的一幕，在长久的沉默以后，转向劳瑞大师： “大师，搞奴隶制真的会有报应的……” “哈？”劳瑞大师瞪着领主大人。 “奴隶的智力问题，还是需要主人解决啊……” ——夏侯炎萧索地摆摆手，轻轻一纵身，在劳瑞大师如欲魂飞魄散的骇然注视下，自己也跟着跳出了暗影界、脱离隐身状态。 发现有第二个人从虚空中浮现，克里斯蒂亚诺的龙眼又睁大了几分。 看到自家老板亲自出马，空中的梅西顿时神色紧张。 夏侯炎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情况，强行平静下心情，大着胆子对匍匐在地的克里斯蒂亚诺朗声道： “亲爱的巨龙先生，我是这位精灵薇尔芙小姐的……呃……代理发言人，由于她过于恐惧且不善言谈，因此我将会代表她与您交流！” 克里斯蒂亚诺把狐疑的目光转向薇尔芙—— ——它可认得出来，这个新出现的年轻人乃是一位人类，而非精灵。 不过，薇尔芙已经在一旁疯狂地点头，认可了领主大人的“发言人”身份。 “巨龙！”夏侯炎色厉内荏的道，“我……呃……薇尔芙小姐想要问你，你的名字是？” “我叫克里斯蒂亚诺！”虽然回答的是夏侯炎的问题，但克里斯蒂亚诺的眼睛仍然可怜巴巴地望着薇尔芙——显然，他仍然认为自己是在和这位精灵小姐对话。 听到这个名字，领主大人忍不住朝空中的裂魂之地怨灵翻了个白眼。 梅西一脸迷惑。 “克里斯蒂亚诺先生！”夏侯大官人咬牙道，“你已经承认，自己曾经犯下屠杀精灵平民的累累罪行——这是屠杀、是种族灭绝、是不能容于文明社会的野蛮行径！” “是的！”克里斯蒂亚诺哭嚎道，“薇尔芙小姐，我真的错了！” “克里斯蒂亚诺，我代表薇尔芙小姐向你要求——”领主大人用平生从未有过的勇气，以凡人之躯指着一头六阶巨龙的鼻子斥责道，“你改悔罢！” “我已经改悔了，薇尔芙小姐！”克里斯蒂亚诺疾声喊道。 “精灵之神是慈悲的，祂愿意原谅一切迷途知返的浪子！”夏侯炎空有气势地宣布道，“克里斯蒂亚诺先生，薇尔芙小姐、以及她代表的所有精灵同胞，在此宽恕你过往的一切罪行！” 薇尔芙紧紧抱着领主大人的胳膊，朝地上的巨龙猛点头。 一颗硕大的泪水，顿时涌出了克里斯蒂亚诺的眼眶。 “谢谢您，高贵的精灵小姐……”这头冰霜巨龙带着哭腔道，“如今，我终于得到了属于您的种族的宽恕，终于可以迎来毫无悔恨之情的死亡，在离去前，我希望能够将山上那座藏宝库的财富全都赠予您，作为我过往罪行的补偿……” “我代表薇尔芙小姐接受您的赔款！”领主大人强忍窃喜，大手一挥。 克里斯蒂亚诺在地上点了点头，惨然笑道： “最后，为了能让卑劣的我，对这美好的世界产生最后一点价值，我将燃烧自己的生命，为这片荒原召唤出史诗级元素生物‘碧绿播种者’，它将用生命之雨改造这片荒原的地貌，让生机重新焕发在这片死亡之地上……” “什么？”空中的梅西神色剧变，猛然吼道，“等等！不要！” 第一四八章 龙固有一死，或轻如鸿毛，或…… 梅西的吼叫，终归喊得晚了一些。 当克里斯蒂亚诺安详地阖上双目，“龙语召唤术”独有的七彩色符文光环，已经在星露谷的古老土地上如鲜花般绽开。 空气中震荡着玄奥的龙语音节，一道通天彻地的魔法光柱，从克里斯蒂亚诺鳞甲覆盖的眉心直直射向天空，陡然冲破梅西唤来的幽冥灰雾，在穹顶之上荡开了漩涡形的云环。 这头生存了上千年的远古巨龙，如入睡的婴儿般蜷缩起身躯，先是它的爪尖，再是它因年迈而稍显臃肿的四肢，最后是他庞大雄伟的躯干，冰霜巨龙克里斯蒂亚诺的一鳞一甲、它古老身躯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在“龙语召唤术”的作用下，分解为晶莹剔透的雪花冰屑，然后围绕着那根魔法光柱扶摇而上，直入天国。 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悲伤感，倏忽涌入了在场每一位人类的心头。 巨龙，天地之霸主，魔兽之至尊，一位六阶强者的慨然自绝，仅仅是凭借它体内那巨量魔力的消解耗散，就可以引起所有围观者内心的情感波动。 海文大陆故老相传，巨龙乃是受至高龙神永世祝福的魔兽之王； 火焰巨龙能吐息以焚身烈焰，冰霜巨龙能呼啸以锁境寒风； 雷霆巨龙能诛敌以九霄震电，碧玉巨龙能疗伤以自然之拥。 而龙神似乎仍然不满足于元素力量的超卓赐福，又给所有谱系的巨龙都送上了“龙语召唤术”的慷慨恩赐！ 尽管人类魔法师也在漫长的研究历史中探寻着召唤术的奥秘，但即便是名满史册的“召唤术之王”保罗·西斯蒙第，也不得不承认，作为魔兽霸主的巨龙，才稳稳掌握着召唤法术体系的金字塔尖！ 只是靠着龙神的赐福与自身远超普通魔兽的位格，每一头五阶以上的巨龙，都可以凭借“龙语召唤术”，从千奇百怪的异界位面招来援兵——这种只有以魔兽之躯才能实现的粗暴召唤效果，足以让需要借助法阵、咒语、魔法原料才能达成类似效果的人类魔法师羡慕得眼睛通红！ 诚然，世界上没有毫无代价的魔法，“龙语召唤术”的每一次生效，都将消耗施法巨龙数以年计的魔法修为——然而，本身就拥有“永恒沉眠”和超长待机寿命的巨龙一族，无疑坐拥着供它们尽情挥霍的充足资本； 而当万念俱了、一心求死的六阶冰霜巨龙克里斯蒂亚诺，把自己上千年的魔力积攒和顽强生命全都投入这次“龙语召唤术”中，空气中涌动着的魔力波动，甚至已经隐隐超过了宗师级魔法的强度范畴！ 作为海文大陆上逼格最高的魔兽种类，巨龙的国民性却不可不狭隘：历史上绝大多数的巨龙，都是贪婪、自私、锱铢必较的守财奴性格，不是老死在自己的巢穴之中，就是被更加贪婪、更加自私、更加锱铢必较的屠龙寻宝者抹了脖子； 因此，念头通达的克里斯蒂亚诺，或许是历史上第一头忍心将自己的生命、都作为“龙语召唤术”的祭品的巨龙！ 因此，现在在裂魂之地的星露谷上，或许正在发生龙族历史上、规模最浩大的一次“龙语召唤”！ 夏侯炎默然望着克里斯蒂亚诺庞大身躯消解化作的冰晶风暴，感受着空气中令人心悸的位面震荡，对着从暗影界里仓皇跳出的劳瑞大师，对着惊魂未定的精灵薇尔芙，为克里斯蒂亚诺的一生盖棺定论： “克里斯蒂亚诺同志是精灵藏宝库的守护巨龙，上千岁了，为了帮助霜枫岭的领地建设，为了改善裂魂之地的荒原生态，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也要为我们召唤‘碧绿播种者’、同时送给我们金山银山和绿水青山——一头冰霜巨龙，毫无利己的动机，把霜枫岭的建设事业当作它自己的事业，这是什么精神？这是国际主义的精神！ “冰霜巨龙克里斯蒂亚诺先生，是一头高尚的龙，一头纯粹的龙，一头有道德的龙，一头脱离了低级趣味的龙，一头有益于人民的龙！” 劳瑞大师和薇尔芙正要鼓掌，只听见梅西在空中气急败坏地吼道： “老板！你他妈的别白话了，狗日的出大事了！” “哈？”夏侯炎朝梅西翻了个白眼，“这头大蜥蜴罪孽深重自绝于人民，咱们霜枫岭不战而屈人之兵，你还不满意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梅西在空中焦急地晃了晃，“它特么临死前放的‘龙语召唤术’，可也算是召唤法术啊！” “召唤法术？所以那又怎……”劳瑞大师撇着大嘴，话刚说到一半，突然就如同喝汤喝到苍蝇一般变了脸色。 他、领主大人，和无比恐慌的梅西，同时扭头看去。 就在不远处的地上，充当了“诱龙饵”的位面道标，还半截身子埋在土里呢。 如果说刚才、在三位魔法师的合力激发下，位面道标的振动幅度也就像是个小视频里常见的棒状物，但如今在“龙语召唤术”的光芒映照下，这玩意儿已经在土里颤抖得活像是自某宝网购、专门用来对付邻居的震楼器了…… 梅西刚才所说的原话，猛然涌上领主大人的心头： “只要不使用召唤法术或传送法术，这玩意儿充其量就是个装着位面根源残片的装饰品，靠近点是死不了人的……” 但如果……有某头并不知情的巨龙……不慎在附近使用了……召唤法术呢？ 夏侯炎先是和劳瑞大师对视了一眼，然后又抬头看了看空中的梅西。 三张面孔同样都因过度的惊恐，而呈现出石灰水的颜色。 领主大人再无犹豫，猛地揪起还一脸困惑的薇尔芙，扭头撒腿就跑。 …… 距星露谷稍远的地方，“狮吼七式”弩车的埋伏地点。 “奇怪啊……”克里斯·曼恩用手搭着凉棚，张望着星露谷的方向，一脸狐疑，“怎么才刚打了一两招，那边突然就没动静了？这灰雾里什么都看不见，我们可怎么发射破魔弩箭啊？” 箕踞坐在弩车一旁的汤姆·劳伦斯，神态就显得轻松得多： “担心也没有用，船到桥头自然直，总有咱们派上用场的时候……” 仿佛是为了回应劳伦斯的话语，在远方，一道璀璨光柱陡然破开迷雾、直冲天际。 “这他妈又是什么鬼东西？”克里斯和科比大师面面相觑。 “看起来挺漂亮的，说不定是个好兆头！”劳伦斯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第一四九章 这个世界危在旦夕 天地在震颤，空间在嬗变。 当“龙语召唤术”的七彩光环，触及到从位面道标的红水晶中、散射而出的烈焰火光时，星露谷的空气，都开始呈现出妖艳而诡谲的赤红之色。 位面道标的功能是如此地简单而强硬：凡是附近涉及到位面沟通的传送、召唤法术，都会由于它内部储存的世界根源，而被强行转嫁到目标位面之上—— ——而这颗位面道标的目的地，正是炼狱界。 已经身化万千冰晶、对这世界再无遗憾乘风归去的巨龙克里斯蒂亚诺，直到赴死之时也没想到，自己奉献生命改造荒原的高尚之举，却由于位面道标的意外出席，最终变成了一场人道主义灾难的开幕仪式。 从克里斯蒂亚诺破碎尸身的中央，在赤红色召唤术光环的围绕下，一道时空裂隙宛若恶兽巨口般缓缓张开，獠牙毕现。 时空裂隙的另一端，并不是史诗级元素生物“碧绿播种者”鸟语花香的故乡位面“翡翠灵界”，却是萦绕着血河、燃烧着烈焰、充斥着杀戮的恐怖炼狱！ 即便已经在急速后退，夏侯大官人仍然能感到一股焦灼发肤的骇人热度，从那道血红的时空裂隙中传了出来； 就在时空裂隙的最近处，星露谷的活化石植物们，正以飞一般的速度干枯萎缩、然后直接被裂隙旁的高温空气点火爆燃，最终酿成了其势熊熊的山林大火。 “快！快走！”劳瑞大师声嘶力竭地吼道，一张老脸不知是被火光映衬、还是情急之下热血上涌，已经完全变成了红色，“现在炼狱生物还没有穿过裂隙进入主位面，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其实根本不用大师提醒，抱着薇尔芙的领主大人和威尔逊已经跑出老远了：两个年轻人的身体素质，毕竟比维克多·劳瑞这把老骨头强多了。 而稍远的地方，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和胡安·克莱门特，也带着霜枫岭民兵们火急火燎地从埋伏的树丛中窜了出来—— ——虽然由于距离太远，这群预备队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那道如同天公泣血、穹顶破溃般的赤红裂隙，还是让两位资深武者第一时间意识到事情不妙、赶紧跑来试图援护领主大人。 在场的所有霜枫岭成员中，只有一位的行动最为反常。 怨灵梅西其实是所有人中最早脚底抹油的——凭借着强者对于危险的独有感知，梅西早在时空裂缝刚因为位面道标的影响而受到污染时，就已经在一边提醒领主大人、一边飞快撤退了； 然而，就在它即将飞出埋伏地点的前一刹那，这颗圆滚滚的怨灵球，毫无征兆地在空中停了下来，然后滴溜溜一转，面对着时空裂隙脚下的火场陷入了沉思。 “梅西你想什么呢，还不赶紧跑！”夏侯炎抱着某只精灵废物，朝梅西气急败坏地嚷道，“你要实在没事，赶紧帮我把这小妞运出去！” “老板……”梅西迟疑片刻，突然低头看向领主大人，咬牙道，“我们……不能就这么跑了！” “哈？”夏侯炎的表情都扭曲了。 不过，或许是出于对梅西的信任，他脚下的步伐毕竟还是下意识地减慢了一些。 “老板，炼狱界和其他位面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它本身狂暴的元素潮流，先天地具有向其他位面、特别是我们所在的主位面入侵的倾向！”梅西飞快地道，神色焦急，“也就是说，通向炼狱界的时空裂隙一旦被撕开，并不会在召唤出某种炼狱存在后就自行愈合，而是会长久地保持开启状态！” 虽然不能完全理解梅西叙述的理论，但夏侯炎凭直觉感到，一道长久开启的炼狱裂隙，听起来就不像是什么有益于身心健康和青少年全面发展的玩意儿啊…… “老板！”眼看着劳瑞大师也跟了过来，梅西便同样阻止住大师风紧扯呼的脚步，向两位魔法师大声疾呼，“如果我们就这样放着炼狱裂隙不管，就会有无穷无尽的炼狱生物大军穿越裂隙涌进主位面，把这里、把我们脚下的星露谷，变成一场位面入侵的策源地！” 两位霜枫岭高层，和跌跌撞撞赶到的爱丽丝、克莱门特，顿时脸色煞白。 臭名昭着的炼狱生物，其凶残狂暴不必任何人多加赘述，在场的几位人类都已经心知肚明——如果克里斯蒂亚诺阴差阳错搞出的这道炼狱裂隙，真的成为了炼狱生物登陆入侵的异界版诺曼底，那这无疑会是人类，啊不，是海文大陆所有文明的一次灾难！ 其实按照夏侯大官人一贯的思想理论，除了自家领地之外的大陆子民，是死是活与我何干，霜枫岭、裂魂之地以外，他才不会去管洪水滔天—— 可偏偏，这道炼狱裂隙还就开在了霜枫岭、凤凰台的家门口，开在了裂魂之地的星露谷中央！ 如果传闻中嗜血好杀、常以食人为乐的炼狱恶魔就这么涌入主位面，那不用说别的，咫尺之遥的霜枫岭无疑会第一个遭遇池鱼之殃、变成炼狱界大军的第一盘开胃菜！ 精神恍惚之中，夏侯炎甚至有了个奇妙的想法： 难道继西蒙·阿德里安搞出亡灵感染区以后，自己也要因为促成炼狱界入侵，被钉在大陆历史的耻辱柱上了吗…… 而在他身旁，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的霜枫岭成员们都已经红了眼。 “我我我我我日你大爷啊！”劳瑞大师跺着脚痛心疾首，指着空中的梅西破口大骂，“我他妈不是早就说了嘛，摆弄什么炼狱界的位面道标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梅梅梅梅梅西你他妈就是海文大陆的千古罪人！” “滚蛋！”梅西才不会吃大师的道德谴责，怒目回敬道，“难道不是那头傻逼大蜥蜴随便乱用召唤法术搞出的破事？它要是自己乖乖去死，又怎么会引动这颗位面道标？我特么的又不是脑瘫巨龙心理学家，我他妈怎么知道事情会搞成这个样子！” “妈妈我不想死……”薇尔芙嚎啕大哭。 爱丽丝和克莱门特对视一眼，毅然向前一步，道： “领主大人，无论以后如何，我们必须先护送您离开这里才行……” “都给我冷静！”梅西气势汹汹地叫道，“跑有用吗？你们跑得过炼狱生物吗——退一万步说，你们跑得过世人戳脊梁骨的攻讦之辞吗？现在我们唯一的出路，就是趁着裂隙对面的炼狱王八蛋们还没发现这道大口子，赶紧把时空裂隙重新封上！” “封上时空裂隙？”夏侯炎瞠目结舌，“这可能吗？” “只要肯付出足够的代价，一切皆有可能……”梅西冲着领主大人苦涩一笑，“老板啊，为了获得您的信任，我这个投名状，可是交得太下血本了……” 第一五〇章 新的风暴已经出现 …… 以下内容摘抄自魔法协会编写的《炼狱界入侵紧急应对手册》： “1、亲爱的魔法师同僚，当您不幸遇到一次炼狱界入侵，不要恐慌！请按照如下步骤进行合理应对： “2、请您首先判断自己的魔法阶别：您的魔法实力，已经达到了第八阶的‘大法师’吗？如果是，请继续阅读第3条；如果不是，请直接跳转至132条。 “3、…… “…… “132、请您以最快速度逃离炼狱入侵的发生地点！不要回头！不要回头！不要回头！ “以上即是本手册的全部内容。最后祝您身体健康，再见！” …… 烈焰如龙，穿梭于森林火海。 星露谷地中古老的藤蔓、野草、乔木，千百年来在裂魂之地上熬过了战火兵祸，熬过了天雷地震，熬过了雨打风吹，却最终在一场源自异界的炼狱之火中化为灰烬。 燃烧，一切都在燃烧——在炼狱界的强大生物闪亮登场前，源于异界的高温已经在吞噬、撕扯、咬啮着海文大陆的这蛮荒一角。 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和胡安·克莱门特掩护着领主大人和薇尔芙，毫不犹豫地向星露谷外撤离： 对于没有经过额外身体素质训练的普通人来说，继续呆在星露谷中毫无益处，只会被势俗焚昆仑、光弥焮洲渚的熊熊烈火榨干体内的水分，变成这片人间炼狱里的一袋棕尸。 不过，比起常规魔法稀松平常、只靠一手禁忌魔法傍身的领主大人来说，劳瑞大师和威尔逊反倒更能在这种情况下发挥一些用处： 身为初级魔导师的劳瑞大师，引动着空气中为数不多的水元素、凭空创造出了一张能够抵挡热量的水盾暂且不说，自身就是风系魔法师的威尔逊，更是迎着火场召唤来了一阵千里快哉风——以威尔逊的魔法实力，指望这阵风能够像“波瑞阿斯强风召唤”那样、完全遏制住火势自然不太可能，但也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减缓了火场扩散的速度。 领主大人拉着惊慌失措的薇尔芙，一边发足狂奔一边心里不是滋味：短短几天里，先是自家领地被岩溪城的王八蛋烧塌了半拉，结果又在星露谷遇上了一场澳大利亚式的森林大火…… 他深深怀疑，假如自己能够逃回领地的话，晚上睡觉一定会尿床。 不过，除了仓皇逃窜、费拉不堪的人类以外，在场还有一位武德充沛的最美逆行者： 怨灵梅西丝毫不顾空气的高温与地表的烈焰，如发现目标的猎鹰般，从星露谷火场的上方低空俯冲划过，直直飞向“龙语召唤术”在被位面道标污染以后、意外搞出来的那道时空裂痕。 在短短的几十秒前，还只是如花苞初绽般细小的裂痕，此刻早已凶容毕现，变成了一条竖直在星露谷上空、无比宽大的贪婪巨口； 即使隔得老远，梅西也可以透过这条时空裂隙，看到对面空间中翻腾的烈焰、涌动的血河、以及某种恐怖存在令人心悸的狂啸—— ——是的，梅西自己就是裂魂之地千百年来无数怨念的聚合体； 但比起凶名赫赫的炼狱界，这位荒原地头蛇的咖位还远远不够！ 正因如此，梅西无比清醒地意识到，相比于时空裂痕对面的境外势力，自己的全部优势所在，正是速度—— 就好像马斯克的一番言论，要引动比特币的狂跌再怎么样也会有一定的时滞效应，时空裂痕的开启要引起炼狱生物的注意，也注定需要信息传播的时间； 只要能够在真正恐怖的炼狱生物抵达前关闭时空裂隙，那么除了收获一场谷地大火之外，整场炼狱入侵灾难都可以消弭于无形！ 当然啦，历史已经雄辩地证明，即使面对更大规模的炼狱界入侵，只要海文大陆各族齐心协力，也足以在伟大的卫陆战争中获取最终胜利—— ——不过，就在星露谷周边地带的霜枫岭，以及仰仗着领主大人提供幽冥气息的梅西，可绝对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正是怀揣着这样的革命觉悟，怨灵梅西如一颗装药过量的离膛子弹般，以极其恐怖的高速直直朝时空裂痕撞了过去： 梅西自忖，只要能够接近裂痕十米以内，它就可以拼上自身一半的幽冥魔力，勉强给这道天之痕来上一台缝合术！ 因此，它在短时间内爆发出的瞬时速度，实打实让渐行渐远的领主大人吃了一惊： 如果当初刚被斯宾塞召唤出时，梅西就能够以这样的速度袭击霜枫岭，那他夏侯大官人哪里会有时间低声吟诵《死灵法术精要》里的“驱使怨灵”？ 梅西自称当时是被领主大人身上的气息震慑、在进攻之时“留了一手”； 可如今仔细想来，这只怨灵哪里只是留了“一手”，分明是留了一套叶师傅的咏春拳、两车面包人、外加三辆饱经魔改的五对负重轮！ 怨灵梅西展现出的真正实力，让大开眼界的顶头老板夏侯炎，愣是在燥热的谷地火场里背后隐隐发凉。 不过，无奇不有的大千世界永远都是这么善于让人惊讶：正如小学的班级第一完全可能在高中月考里吊车尾，绝对速度足以在环荒原竞速赛里傲视群雄的怨灵梅西，毕竟不能在海文大陆炼狱界两大位面的速度竞争里捧得桂冠—— ——虽说它已经够快，但在时空裂隙对面的炼狱界里，还有的存在比它更快！ 就在梅西即将逼近时空裂痕的前一刹那，一只似龙非龙、似兽非兽、似禽非禽的鳞甲巨爪，已经从红灿灿的裂隙里探了出来！ 而当梅西的去势因为突发情况而猛然一滞，紧接着，这只异界凶兽就像刚破壳的小鸡一样，把自己恐怖的巨大身躯，从相对略显狭窄的时空裂痕里挤了出来—— 在放眼望去的第一个刹那，夏侯炎甚至以为自己看到了一只传说中的火凤凰： 那熊熊燃烧的身躯、遮天蔽日的巨大羽翼，以及如巨型铁钩般覆盖鳞甲的脚爪，给人带来的视觉冲击力实在过于震撼； 但紧接着，他就恍然意识到，不可能有任何一只象征着神圣与纯洁的火凤凰，会同时具有如此强烈的邪恶气息、浸染着血色的凶戾瞳仁、和数十米长的巨大躯干—— “是‘赤焰魔鹫’！”劳瑞大师的声音，已经因为过度的恐慌变成了某种高频噪音，“当年的炼狱入侵中，能在天空中干掉龙骑士的‘赤焰魔鹫’！” 不用劳瑞大师详细解释，夏侯大官人也能够想象得到，这一定是炼狱界特产的、某种可以和巨龙掰手腕的鸟类高阶魔兽； 领主大人心说，又是巨龙又是魔鹫的全他娘是飞行生物，难道今天的战斗就逃不过一场王牌空战了？ 不过，不同于劳瑞大师的惊恐、夏侯炎的无语，空中的怨灵梅西，则作出了一个、包括刚出场的赤焰魔鹫都没预料到的奇特举动—— ——它完全无视了赤焰魔鹫火焰缭绕的巨大躯体，一头朝着时空裂痕撞了过去！ 第一五一章 射火鸡 面对赤焰魔鹫火焰缭绕的巨大身材，也只有万千怨念汇聚而成、很少受到杂乱情感影响的梅西，能够在千钧一发之际作出唯一的正确抉择： 不论从位面裂隙里跑出的是魔鹫、是蝙蝠侠还是吮指原味鸡，已经抵达海文大陆的炼狱远征军，都是万万不可能打道回府的； ——比起解决掉赤焰魔鹫这头侵略军先遣队，赶紧关闭我家大门常打开的时空裂隙、以防后续部队跟着赤焰魔鹫鱼贯而出，才是霜枫岭和海文大陆此时此刻的当务之急！ 正因如此，梅西毫不迟疑地掠过赤焰魔鹫的庞然躯体，瞬间贴近了竖垂于地面的时空裂隙，然后全身魔力倾囊而出，向这道血红色的空间裂口涌了过去—— ——但就在裂隙旁的赤焰魔鹫，也绝非作壁上观的木偶鸟； 梅西的生死抉择，毕竟还是要付出代价的： 就在梅西的半透明躯体靠近赤焰魔鹫的那个刹那，这头炼狱猛禽发出了石破天惊的一声尖锐长唳，它浑身缠绕的炼狱业火，如江头风怒，如波浪翻屋，毫不留情地向裂魂之地的怨灵之王卷了过去！ 对于梅西这种处于实体和虚影之间的亡灵生物，岩溪城的安德·斯宾塞大师和“南境之傲”骑士团或许会束手无策，但作为从炼狱界的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养蛊胜者，这头赤焰魔鹫能够动用的武器库可不要太多； 当它将身周的火焰漫向梅西时，原本赤红色的火焰几乎在转瞬之间温度急降，化作了苍白色的“净魂冷焰”——这种温度极低的火焰，物理杀伤力小得可怜，却能够和雷狱界传奇般的“永恒信念神雷”并称，乃是对付亡灵、魂体和网瘾少年的最佳手段！ 也就在惨白色的冷焰触及梅西身形的瞬间，这只怨灵球的圆形身躯，就如同黄油撞上了烧红的餐刀、冰山撞上了全球变暖、街头小贩撞上了扫街城管，霎时之间破溃消散、被熔出了超级碗大的缺口。 虽然只是一个呼吸的工夫，本来就并无实体的梅西就迅速填补好了身上的创口，但它的整个身影，似乎都变得更加透明、更加虚无缥缈了一些。 但心急如焚的怨灵梅西，此刻并没有心情去料理浑身缠绕白色冷焰、眼神嚣张得仿佛想要在敌人坟墓上跳舞的赤焰魔鹫，而是更加专心致志地将浑身魔力向时空裂隙疾速灌去。 随着幽冥魔力的涌入，一直在缓缓张大的血红裂隙，也终于出现了一点变化： 灰白色的幽冥魔力，如同水泥填料般灌注进了这道裂口，不仅止住了它继续扩张的趋势，更是从裂隙的尖端开始，缓缓将巨大的裂隙弥合起来。 这个堪比修复东西罗马帝国分裂的伟大工程，几乎是立刻就引起了赤焰魔鹫的注意。 这只火烧怪鸟一声尖叫，缠绕着净魂冷焰的巨大羽翼劈头盖脸地朝梅西扇了过去。 而专注于修复时空裂隙的怨灵之王，此刻偏偏已经可以隐约看到，对面的炼狱界里。似乎又有几只庞然大物朝裂隙这边飞了过来！ 情势紧急，梅西更是丝毫不敢分心，只得继续保持着魔力输入的功率，勉强驱动着自己圆滚滚的身躯，绕着空中的裂隙来了个娴熟的马赛回旋，可毕竟没能逃开魔鹫巨大羽翼的攻击半径，肚子上实打实挨了一招净魂冷焰附魔版的黯然销魂掌。 这一记攻击实在不可谓不重： 即便梅西只是一只并无实体的亡灵生物，即便魔鹫的主攻手段仍然是净魂冷焰而非翅膀糊脸的物理伤害，但荒原怨灵仍然在一声音爆也似的惊天巨响中身形乱颤，就连光滑的圆形躯体都无法保持，如破口的气球一般，幽冥魔力迅速外泄。 眼看着攻击得手，赤焰魔鹫丑陋凶恶的鸟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丝人性化的喜悦： 它再不迟疑，在空中潇洒地一个转体，学着棒球手投球的姿势，抡圆了膀子又是一记朝梅西扇了过来！ 身为炼狱界的高阶魔兽，赤焰魔鹫的智力水平已经丝毫不亚于人类； 它无比明显地看出，只要再来上一下，不说彻底解决掉这只动弹不得的亡灵球，起码能强行打断它灌输魔力、修补裂隙的施法进程！ 不过，赤焰魔鹫终究算漏了一点。 鲁迅先生曾经有云：每一只烤鸡翅膀，最终都是要插在竹签子上的。 而子又曾经曰过：都步入小康社会了，谁还用竹签子啊，现在咱烧烤摊都用铁签子！ ——就在魔鹫的庞然羽翼扇向梅西的同时，一根格外粗大的钢针，猛然从视野边缘的极限部位闪亮登场，如天外飞仙般精准地贯入了它白焰环绕、鲜嫩多汁的羽翼翅中！ 在凄厉的尖叫声中，赤焰魔鹫不仅攻势受阻，甚至整只鸟都因为意料之外的巨大痛楚，而在空中狂乱地抽搐着—— ——“巴比伦密纹钢针”也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本来打算把冰霜巨龙克里斯蒂亚诺捅出个血窟窿的霜枫岭大杀器，此刻居然是在这头炼狱界的不速之客身上开了张！ 不过这一击得手，说得好听点，是“命运女神永远不会眷顾侵略者”； 说得难听点，是“霜枫岭的败类们真他娘走了狗屎运”！ 霜枫岭走运就走运在，本来的一团迷雾环绕中，远在伏击地点的克里斯等人连赤焰魔鹫的身形都看不真切，遑论找到一个足以中标的射击窗口； 可偏偏，赤焰魔鹫的翅膀猛击，如蒲扇般掀开了幽冥雾气和火焰浓烟，将自己无比显眼的硕大身形，暂时暴露在视力超群的克里斯眼中； 而更不走运的是，为了攻击灵体梅西，它还特意褪去了身上的幽冥魔火，换上了温度极低的净魂冷焰—— ——如果这头炼狱大鸟身上环绕的还是原先那温度足有上千、能够熔金化铁的炼狱之火，连个湮魔符文都没有的凤凰台土制钢针，又何德何能可以攻破一只高阶炼狱魔兽的身躯？ 赤焰魔鹫吃亏就吃亏在，它对自己的这身火焰实在太过依赖了： 由于浑身上下足有千度高温，根本不会有任何正常生物选择去和赤焰魔鹫近身搏斗——这种不明智的行为，不啻于和死神跳探戈、往警车上碰瓷、不戴口罩来一场国外旅游； 因此，从进化的第一个环节开始，赤焰魔鹫就没有发育出巨龙那般皮糙肉厚的龙鳞； 原因无他：单是它一身高温烈焰，就足以防御一切明枪冷箭！ 但它本身过于单薄的肉体素质也导致，一旦烈火退散，本来只能够给巨龙破个小皮的“巴比伦密纹钢针”，直接就把赤焰魔鹫的鸡翅膀，射出了一个超级超级巨大巨大的贯通伤！ 全体海文人民都有理由感谢克里斯·曼恩、汤姆·劳伦斯和科比师傅率领的射击小组： 正是由于他们出手果断，赤焰魔鹫才会在剧痛中翻滚不止； 而就是在这短短的几秒钟里，身负重伤的怨灵梅西，已经紧咬着牙关，彻底将洞开的时空裂隙“缝”了起来！ 第一五二章 火力呼叫转移 对于任何一位强者而言，“修复时空裂隙”都是一个无比艰巨的任务。 过往的几次炼狱界入侵，海文联军在把侵略者逐出家园之后，都是由各种族派出魔法师代表，联手进行时空裂隙的修复工作的——这种堪比女娲补天的高精尖工作，往往需要七八位以上大法师级别的强者联手，才能够确保万无一失。 幸好，星露谷上方因为冰霜巨龙克里斯蒂亚诺的“龙语召唤术”搞出的这条时空裂隙，才刚刚形成没多久、远未达到最终的稳定状态，这才让怨灵梅西当机立断，抓住时间窗口用自身强大的幽冥魔力，强行把裂隙弥合了起来。 不过尽管如此，当它借着赤焰魔鹫的又一次扑翼、轻飘飘地飞回老板身边时，整个灵体的球形身躯也都显得淡薄了许多，仿佛随时都会消隐于无形一般。 “你还好吧？”夏侯大官人的关切询问，充分展现了资本家的最后一点人情味。 其实在心里，他还隐隐觉得，如果梅西就此实力大损、给霜枫岭减少一个潜在危险因素也挺好的。 至于薇尔芙，显然已经把这只怨灵当成了艰苦创业的好伙伴，她一脸惊慌地看着梅西，吃吃地道： “你……你不会死吧？你……你不要死啊……” 劳瑞大师和领主大人齐翻白眼： 先不提立场问题，你对着一个亡灵生物说“不要死”，是不是也太诡异了一点？ “没什么大事，我还能为霜枫岭健康工作五百年呢……”梅西咬着牙，强颜笑道。 虽说嘴上潇洒无比，不过它微微颤抖的身躯，以及空气中略显紊乱的幽冥魔力波动，都无比清楚地表明，这只荒原怨灵此时并不好过： 先不提修复时空裂隙带来的魔力损耗，仅仅是一记势大招沉、环绕着净魂冷焰的那么大烤翅袭击，就足以把任何亡灵生物扇回幽冥老家了； 梅西能够撑到现在还没有形体溃散，只能说丫不愧是怨灵中的豪杰。 然而，霜枫岭诸人很快就意识到，他们要操心的事情，好像远远不止那道时空裂隙一件…… 随着一声星宿为之霾翳，日月为之昏暝的尖锐鸣叫，赤红色的魔焰染透了星露谷的半面苍天。 翅膀无端中招的赤焰魔鹫，终究还是从剧痛导致的暂时性癫狂中恢复了过来。 环绕着这只炼狱巨鸟躯体的纯白冷焰，在几息之间就迅速转换成原本的赤红烈焰，在温度以千为单位计算的火焰中，牢牢插在它翅膀上的那根“巴比伦密纹钢针”，都迅速被烧成了一根红色的软钢，然后在耀眼的光芒中迅速化为钢水、滴落在地，在星露谷的古老土地上燃起了缕缕青烟。 “这这这这怎么办？”躲在老师身后的威尔逊大惊失色。 他这才想起来，还有一头来自炼狱的高阶魔兽，在空中等着找他们算账呢！ 而霜枫岭诸人唯一可以视为仰仗的怨灵梅西，还偏偏为了修补时空裂缝、此刻身受重伤，一眼看上去就没有再战之力—— ——就凭剩下的领主大人、劳瑞大师等寥寥几个低阶战力，好像说什么也无法战胜这只实力不在巨龙之下的禽类魔兽啊…… 一时之间，浑身颤抖的威尔逊，感觉自己的裤子差点都要湿了。 唯有领主大人当机立断，飞快念出一段“暗影潜行”咒语，把身边的几个霜枫岭马仔一股脑重新罩回了暗影界—— ——在受伤之后明显怒不可遏的这头赤焰魔鹫，既不是穆斯塔法团长那样的粗野武夫，也不是阿德里安铜像那样的无脑魔偶，就算再借夏侯大官人仨胆，他也不敢当面锣对面鼓地跟一头炼狱凶兽中门对狙！ 因此，赶紧带人遁入暗影界逃之夭夭才是上上之策！ 也多亏在刚才的危急关头，爱丽丝、克莱门特带着霜枫岭民兵都一股脑围了上来，领主大人的暗影法术这才能笼罩住所有人来个敦刻尔克大撤退，否则他还真不知道埋伏在远处的霜枫岭民兵们，到底有没有运道在无差别蔓延的炼狱魔焰里逃出一条生路。 眼看着一群活人骤然消失在眼前，翅膀还在滴血的赤焰魔鹫先是猛然一愣，然后发出一声愤怒的嘶鸣，带着漫天烈焰朝众人原先所在的位置俯冲而来！ 当然，已经被完全折射到暗影界的霜枫岭诸人，虽然着实惊慌失措，但席卷而来的羽翼与烈焰，只是从他们的身上直接穿过，并未造成任何伤害。 多亏了地球网络喷子非自愿贡献的寿命，暗影界成为了这群伊戈尔家族倒霉蛋的最佳庇护所！ 而赤焰魔鹫以极高超的飞行技巧，在俯冲结束后重新拉升海拔、俯瞰遍地疮痍的星露谷火场时，只看到了遍地焦土与木炭，却没见到一具人类尸体； 它这才满怀愤懑地意识到，原来自己的攻击，全都在这群渺小人类的身上打出了miss！ “暗影潜行”只是隐身而非无敌，被折射到暗影界的被施法者并非完全意义上的穿越，只要知道敌人的位置，足有大把的魔法效果可以对潜行状态的敌人施以重拳； 可在高阶魔兽生死相搏、真刀真枪干到菊花飙血的炼狱界历练出的赤焰魔鹫，却还真是素来没有对付“暗影潜行”这种肮脏手段的办法…… ——如果换成是一位海文大陆的魔法师在此，甚至是一个学徒级的“绝对光耀”，都足以破除投影效果，把潜行者从暗影界拉回现世； 只能说，暗影界与炼狱界，不同的次级位面就像是附着在主位面这棵大树树干上的不同枝丫，各个次级位面之间隔行如隔山，炼狱生物本来就没有什么对付暗影魔法的经验。 在暗影界中惊魂未定的劳瑞大师，也不得不感叹，虽然主系魔法日益兴盛，但暗影魔法历史传承的凋零，真的是海文大陆抵抗异界侵略力量的一大损失啊…… 空中的赤焰魔鹫，在一阵拔翅四顾心茫然之后，还是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自己对这帮隐身即无敌的渺小人类和那颗可恨怨灵球，居然他娘的束手无策； 其实，如果它稍有耐心一些，足可以等到“暗影潜行”并不漫长的持续时间结束；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霜枫岭诸人就算跑，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也绝对逃不出这只炼狱猛禽的视野范围之外； 然而，盛怒之下没剩多少理智的赤焰魔鹫，在愤慨之时蓦然想起，刚才的那根钢针，好像是从周围某个方向远远射过来的啊…… 于是，它在空中不假思索地一个腾挪，又朝着克里斯等人的埋伏地点冲了过去，在暗影界中愕然无语的霜枫岭众人眼里，留下了一个无能狂怒的赤红剪影。 第一五三章 烈焰之后 夏侯炎带着劳瑞大师等人赶到现场时，场面一度十分惨烈。 原先，两架“狮吼七式”弩车的埋伏地点，是选在了距离星露谷一定距离、灌木丛生便于隐蔽的小山坡上； 但此刻，呈现在霜枫岭众人眼前的，只有一片兀自散发着缕缕青烟的漆黑焦土。 几乎是刚一接近焦土的边缘地带，夏侯大官人就感受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热浪：基于土地上残留的热量，他初步判断，那只赤焰魔鹫一定是在几分钟前，用焚尽一切的炼狱之火，把这一带给剃了个光头—— ——很明显，这只盛怒之中的大烧鸡，根本就没有打算放过射出那一根巨型钢针的敌人，直接选择了对这一带进行无差别攻击。 唯一让领主大人略感庆幸的是，附近已经看不到赤焰魔鹫的踪迹，想必丫在进行过泄愤式的地毯式轰炸后就已经远遁而去了。 若非赤焰魔鹫已然消失在视野中，夏侯炎也是万万不敢这么贸然从暗影界里露出头的。 在劳瑞大师和威尔逊的魔法掩护下，霜枫岭一行人无视了地表的高温，迈上焦土，开始向克里斯等人的埋伏地点进发。 “天哪……”爱丽丝·康姆斯托克仗剑护卫在夏侯炎身旁，看着身边的人间炼狱咬住了朱唇，“这么大范围的火焰，克……克里斯他们……” 夏侯炎没有说话，只是表情阴郁地继续前进。 沉重的气氛如同乌云，笼罩在刚从星露谷逃出生天的这一群人头上。 尽管无人开口道破心里的猜想，但仅仅是眼前的景象，都足以让他们想到最坏的可能性： 在赤焰魔鹫的含恨业火之下，身为普通武者和工匠、毫无魔法抗性的克里斯、科比师傅一群人，又怎么可能逃脱如此大范围的火焰轰炸？ 甚至，在被烈火焚身之后，他们恐怕都不会留下可以复活的尸体。 但在场的所有人，只是继续无言地向前走着，步伐没有丝毫停顿。 即便这只临时组成的设计小组已经葬身火场，即便他们可能连一具全尸都没有留下，但霜枫岭也必须找到他们： 如果不是那根及时赶到的“巴比伦密纹钢针”赢得了时间，梅西缝补时空裂隙的行动只会功亏一篑，而今天，也将被载入海文史册，成为一场恐怖异界入侵的灾难起点。 从这个角度上说，克里斯等人即使是死，也是为霜枫岭、为海文大陆的每一个智慧种族而死的——他们冒着暴露位置风险射出的巴比伦密纹钢针，穿透了历史的纷繁烟云，将这座大陆本已走向歧路的命运重新钉回了正轨。 因此，霜枫岭必须找到他们—— ——即便不会有多少人知道，此刻在大陆的一角，在裂魂之地的星露谷一带，曾经发生过一次如此惊险的危情事件。 夏侯炎带着众人登上了小山的顶峰，于是山地的背坡便映入眼帘。 同样被赤焰魔鹫的炼狱之火纳入攻击范围的山地背坡，当然同样也是一片散发着灰烬气息的焦黑，但夏侯炎首先注意到的，则是山坡上格外硕大的两团事物： 即便火焰已经彻底破坏了它们的形体，即便烟尘已经将它们熏成焦黑，但霜枫岭众人一眼就看出，这分明就是那两辆刚刚从岩溪城手里缴获来的“狮吼七式”弩车！ 甚至，随车携带的那几根巴比伦密纹钢针，也被埋在了焦土之中，它们暴露在空气中的部位，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显得格外显眼。 很明显，继角鹰庄园屋顶上的那架床弩之后，领主大人刚刚拿到手里还没捂热乎的帝国高端军械，同样才刚刚射出一根钢针，就被顺着弹道寻来的赤焰魔鹫给报废掉了。 当然，在场的所有人，此刻都没有什么心疼战略武器的心情。 劳瑞大师在山顶上嗫嚅着挪动了几步，低头注视着狮吼七式弩车的残骸，脸色惨白。 在堪比广岛爆炸现场的废土之上，就连结构坚固的帝国弩车都已经被烧成了黑炭，身处弩车周围的霜枫岭射击小组，当然也不会有任何幸存之理。 身形显得淡薄也缩小了许多的怨灵梅西，晃晃悠悠地飘到领主大人身旁，欲言又止。 “我记得，你跟我保证过……”夏侯炎朝梅西惨然一笑，“……这次猎龙行动不会伤害到霜枫岭领民的生命吧？” 梅西张了张嘴，但最终只是沮丧地晃了晃，什么也没说。 夏侯炎一声长叹。 虽说内心悲愤，但他也明白，此时的情况无论如何也怪不到梅西：之前的战斗中，这只荒原怨灵可以说已经是竭尽全力，为了保护霜枫岭与海文大陆，它甚至不惜自己受伤也拼命弥合了被龙语召唤术意外开启的时空裂隙； 更何况，那头冰霜巨龙的召唤法术、位面道标对时空通道的污染、以及那头赤焰魔鹫的出场，整件事中有太多的巧合和意外，即便是身为梅西这样的强者，也不可能对一切荒谬的突发情况做好预案。 事到如今只能说，这次猎龙行动本来就是拿青春赌明天的冒险性行为，克里斯等人组成的射击小组也完全是自愿参与——他们的牺牲，也算是为领地发展和海文大陆的安全作出了贡献。 夏侯炎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向泫然欲泣的薇尔芙等人，大声道： “如今，我们正在从事伟大的领地建设，以考验我们或任何一个霜枫岭的领民，是否能够在荒原上长久生存下去。现在，我们聚集在此次猎龙行动中，射击小组的丧生地点，我们来到这里，是要把这片土地的一部分，奉献给那些为使领地能够生存下去，而献出了自己宝贵生命的烈士们，作为最后的安息之所。世人不会注意，也不会记住我在这里说过什么，但是他们永远无法忘记那些英雄们的行为——他们是：克里斯·曼恩，汤姆·劳伦斯……” “领主大人您就别咒我了……”有个声音在众人背后说道。 霜枫岭众人回过头来，顿时瞠目结舌，如逢鬼魅。 克里斯·曼恩有点不好意思地讪笑着，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在场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精灵薇尔芙。 她一边惊恐地叫着“见亡灵了啊啊啊啊”，一边猛地扑向领主大人，躲到了领主大人身后。 克莱门特瞪着薇尔芙看了半天，心想你个丫头在霜枫岭也待了这么久，难道还怕亡灵的？ “你你你你你……”劳瑞大师指着克里斯吃吃地道，“克里斯你怎么没死？” “难道大师您觉得我死了才好？射完那根钢针，我就意识到危险、带着人撤离了。”克里斯面露无奈，但他微微上扬的嘴角，还是充分展示了他对自己果断决策的骄傲之情，“作为领主大人亲自任命的射击组长，我早就做好了位置暴露后迅速转移的准备——为了及时逃离，在远远看到那头怪鸡起飞、可能把我们视为目标后，我们射击组甚至连弩车都没顾上带，就跑到那块岩石背后躲起来了！” 顺着克里斯的指示，众人扭头望去，果然在焦土外的一块巨岩附近，发现了正在遥遥挥手的科比师傅等人。 “所……”劳瑞大师捂住了额头，“……所以你们射击小组根本就没有被火焰烧到？” 虽然付出了两架弩车的代价，但这只设计小组居然能够在赤焰魔鹫的反扑中避免人员伤亡，这已经是个非常让人难以置信的战绩了。 “那倒不是……”克里斯摇摇头，有些悲伤地道，“为了帮行动不便的科比师傅逃离，劳伦斯大哥他……他被火焰的边缘给烧到，估计是活不成了……” 第一五四章 从零开始的送命生活 由克里斯引路，夏侯炎带着此次猎龙行动中的星露谷队伍，和巨岩下的科比师傅一行人来了个井冈山会师。 仅仅只是一眼望去，领主大人就意识到了当时的情况有多么危险： 除了克里斯以外，这支射击小组几乎是人人带伤：几位打下手的民兵，衣服上有着肉眼可见的烧焦痕迹，毛发也因为高温而蜷曲了起来——在衣服被烧毁的破口下，他们的皮肤已经呈现出明显的烧伤红肿，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肿起水泡。 特别是之前在“南境之傲”骑兵突袭战里就腿脚受伤的科比师傅，真真正正演示了一下什么叫祸不单行：他上身的衣服已经完全被烧毁了，脊背上也被严重烧伤，此刻正光着膀子整个人躺在地上哀嚎。 不过目前看来，由于每个人的烧伤面积不大，又及时用冬季的冰凉沙土进行了冷敷，他们的伤势应该并不严重，回到领地后涂上草药休息一阵，应该就能重回战场了。 这一事实，也侧面印证了克里斯·曼恩当时的决策是多么果断：射击组从埋伏地点撤离得已经如此果断，都不可避免地受到了赤焰魔鹫火焰边缘的波及，如果他们动身稍晚一点，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干得漂亮。”夏侯炎拍了拍克里斯的肩膀，“回了领地，我赏你一瓶从月神寨搞来的矮人烈酒。” 领主大人勉励下属的动作是如此地熟练而自然，以至于在场众人都浑然忘记了，他，至少在表面上来说，还是一个比起克里斯年纪大不了多少的十九岁少年。 面对领主大人的褒奖，克里斯只是黯然摇了摇头： “只可惜，劳伦斯大哥他……” 顺着射击组诸人的悲哀目光，夏侯炎找到了汤姆·劳伦斯这位老资格侍卫的尸体。 由于事发突然，射击组甚至没来得及包裹劳伦斯的尸身，此时，他就躺在巨岩旁冰凉的黄土地上； 赤焰魔鹫的烈焰，似乎是彻底将劳伦斯的下半身卷了进去，如今他只有被烟熏黑的上半身勉强可以辨认出原先的样子，下半身则完全被烧成了扭曲的黑炭状。 劳瑞大师捏着眉心摇了摇头： “这伤势太严重，恐怕是复活不了了……” 中途入队的薇尔芙一脸茫然，但一路跟着夏侯大官人从感染区走出来的爱丽丝和克里斯，则黯然对视了一眼。 ——早在感染区中，领主大人就曾经依靠实验证明，《死灵法术精要》中记载的复活术固然能够复生尸体，但只能够对尸体比较完整的死者使用，一旦肉体被过度破坏，那么法术提供的幽冥魔力，是断然无法完成修复伤口的任务的。 换句话说，劳伦斯这下恐怕是死透了…… 唯有夏侯炎面目狰狞，把身上的披风往地上一甩： “娘希匹，死马当作活马医，怎么也要用复活术试一试！” 劳瑞大师耸了耸肩，让开两步，做了个“请”的手势。 夏侯炎走上前，面对着劳伦斯残缺不全的尸体，撸起袖子摆出小泽征尔指挥乐团的姿势，开始了伊奥利亚古魔文咒语的吟唱。 劳瑞大师他们并不知道，领主大人的免费幽冥魔力供给，已经被抠屁眼吮指头的阎王老爷卡了脖子，每月能够释放的宗师级魔法，也被缩减到了十个以内； 如今，对着一具受损严重的尸体施放复活术，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件浪费魔力预算配额的奢侈行径，但夏侯大官人是真的忍受不了，面对着一个老伙计的尸体无能为力的感觉。 随着高亢的古魔文音节回荡在荒原之上，霜枫岭诸人早已熟悉的阎王爷虚影，再一次浮现在领主大人头顶上空。 别说劳瑞大师、爱丽丝，就连薇尔芙都已经对这个景象见怪不怪，可伤势严重、本来在一边飘着休息的怨灵梅西，在看到这位华夏神灵的身影时，顿时神色剧变，露出了惶恐、敬仰和期待相交杂的复杂表情。 复活术的咒文并不算特别冗长，因此，在劳瑞大师等人发现梅西的异样之前，领主大人就已经结束了持咒，站在消散成尘的虚影下方，默然注视着劳伦斯的尸体。 然后，他的表情突然有了一丝变化。 在所有人的讶然注视下，劳伦斯本已化为炭状物、甚至都能在土上掉渣的下半身，突然颤动起来：如蝴蝶破茧一般，他双腿表层的黑色硬壳如页岩般片片崩落，露出了白皙细嫩的新生血肉； 几乎在片刻之间，虽说劳伦斯本人没有什么雄心多壮志，但他的两条腿，则确确实实在幽冥魔力的作用下，来了个日月换新天——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这个资深护卫居然硬生生长出了两条新腿！ 克里斯赶紧找出一条长袍盖在了劳伦斯身上：在场的还有两位女士，而众所周知，魔法即便能修复肉体，但也是不会兼顾丫被烧掉的裤子的。 不过领主大人可管不了这许多，他死死盯着劳伦斯沉寂的面容，直到这瘪三重新睁开眼，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领……领主大人？”劳伦斯茫然问道，“刚……刚才，发……发生什么了？” 基本没有任何人理他。 劳瑞大师大张着嘴，瞪着劳伦斯看了半天，才转向领主大人，结结巴巴地问： “这……这是怎么回事？这……这么重的伤势，怎么还能被复活的？” “不知道。”夏侯炎如浑身脱力一般跌坐在地上，缓缓摇了摇头。 刚才，是在进阶之旅中面见阎王爷之后，他第一次施放复活术这种宗师级死灵魔法——几乎就在咒语结束的一瞬间，一股巨大的虚弱感就如潮水般袭来，让他头晕目眩。 这一现象，是他此前施法时从来没有过的：或许正如阎王老爷所说，如今他能够使用的幽冥魔力真的已经有了上限，如果不顾限额过多地使用高阶魔法，毫无疑问，他会因为过度消耗魔力、把自己搞成一具人干。 不过夏侯炎同样心里有数的是，劳伦斯之所以能够复活，肯定与阎王爷的庇佑无关：毕竟在之前他就已经试过了，伤势过重的尸体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复活的。 那这一特殊现象的原因，恐怕只能归结为…… “牛逼啊，兄弟！”梅西的表情已经恢复了正常，这只怨灵球像个二流子一样飘了过来，对着劳伦斯啧啧称奇，“你这是死了第几次了？” 刚返回人世的劳伦斯依旧一脸茫然，身旁的克里斯代替他答道： “第四次。” “事实证明，”梅西的语气说不清是赞美还是挖苦，“当你积攒了足够的死亡经验，连重构肉体都能变得轻车熟路——我深深怀疑，你丫就算全身被剁成肉泥只剩下个脑袋，都一样可以在复活术的作用下，重生出完整的肉体！” 劳瑞大师和领主大人相顾无言：两位魔法师做梦也没想到，海文大陆历史上第一位死了四次的猛士劳伦斯，居然还能因为多次被复活搞出点特殊能力！ 当然，鉴于复活术作为宗师级法术的高门槛，此前的大陆上，也的确没人有资本试验多次死亡的效果就是了。 至于劳伦斯这位异界死侍，更是无话可说，只能一个劲儿朝领主大人道谢。 “行了，身上带伤的赶紧组团滚回领地养伤，剩下的人跟我走！”领主大人强忍着乏力感从地上爬了起来，没好气地命令道，“还有一座精灵藏宝库，在龙骨峰上等着咱们呢！” 第一五五章 天生一个仙人洞 即使在地形复杂、层峦叠嶂的尘埃山脉之中，高耸于霜枫岭正东的龙骨峰，都算得上格外险峻的一座高山。 这座通体由坚硬的“奥尔辛斯古岩”构成的古老山脉，属于尘埃山脉一带的独特地层，自从在某次格外剧烈的地质变化中涌上地表之后，就由于其格外坚硬的岩石质地，而受到了远少于比邻山峰的风沙侵蚀。 尽管已经经历了无数年的风风雨雨，这柱高峰仍然如同一柄暗沉而锋利的匕首，在群山之中奇峰孤耸，直直穿入高空的云雾之中； 也正因为龙骨峰格外独特的地址特征，整座山上极度缺失土层，唯有夏日从山巅岩缝中溢出的些许融水，会沿着它嶙峋的肌肤曲折而下，为群岭环绕的山脚谷地提供些许水源； 至于龙骨峰山腹之上，更是长年以来没有任何正经植物，或许只有些青绿色的苔藓蔓延孳长——至于到了帝国历九九四年的冬季，严寒锁境之下，连溪流和苔藓也是欠奉，只剩下光秃秃的、粗糙而冷厉的磐石，以及山峰最顶端那一抹可怜的积雪罢了。 如果不是克里斯蒂亚诺那样带翅膀的天空悍将，而是身体素质有限的人形生物，对于任何来客而言，要登上这座光秃秃的岩山无疑都是一个极其困难的任务。 没有人能不佩服古精灵帝国为自家藏宝库选址的英明决策：龙骨峰险恶的自然条件，直接就对任何试图盗宝者，构成了破费心神的第一道关卡。 即使是前世的夏侯大官人，自忖要搞高山攀岩这种超极限运动都有点犯怵，而穿越以后艾略特·伊戈尔的身体素质，虽说经过军训以后略有改善，但也毫无疑问不是这种高山绝境的对手。 幸好，魔法是第一生产力。 身为五阶初级魔导师的维克多·劳瑞充分证明，他除了烧砖以外，还能够在各种意想不到的领域提供帮助。 五阶到七阶的魔导师，无疑是魔法师进阶路途中的一个黄金阶段： 如果等级是低一些的四阶以下，那么魔法师的魔力水平、魔法技艺和实战经验都还处于一个不成熟的青涩时期：这群青瓜蛋子一般的低阶法师，可以在需要魔法师的场合当个打工人、在军官的指挥下为帝国军提供魔法火力、甚至能在身家客观的富商大户那里混个首席法师当当，但离成为能独当一面的魔法高手还差之远矣； 而如果等级再高，超越了魔导师成为了八阶大法师，魔法师的魔力水平固然会发生一场天翻地覆的大的跃进，但也会不可避免地因为魔力属性的高度精炼和浓缩，彻底失去使用其他系别魔法的能力，变成又红又专的高精尖人才； 这也正是为什么，大法师的阶别足以让一位魔法师名垂史册、甚至被各大公爵领乃至帝国宫廷奉为上宾，但大贵族们选择首席法师时都还是更青睐五到七阶的魔导师： 不仅仅是因为便宜，更是因为魔导师们在魔力水平和对他系元素的亲和力上，达到了一个完美的平衡，就如同能够轻松应对各种场景需要的瑞士军刀。 毕竟古语有云：魔导师的肚，是杂货铺—— ——古语诚不我欺。 而除了主修的精神魔法以外，更研究了各种偏门魔法（各种意义上）、博古通今见多识广（各种意义上）的维克多·劳瑞大师，更是魔导师群体中的一朵奇葩（各种意义上）。 面对着高高耸起的岩石山峰，劳瑞大师的策略很简单： 他直接吟唱出导师阶魔法“岩石移位”的咒语，从龙骨峰的山体中剥离出了一块又一块岩石，在山壁上构成了一条盘旋而上的岩石阶梯——尽管咒语效力会在一天之后消散，岩石也会回归原位，但也已经足以让霜枫岭诸人拾阶而上，直达精灵宝库。 真正让夏侯大官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即便是在四大主系魔法中格外不受待见的地系魔法体系里，“岩石移位”都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冷门法术： 要移动岩石，其实靠最简单的方法、用体内的魔力施展“隔空移物”就已经足够，又有谁会专门记忆一个用来大范围、大规模精细移动岩石的导师阶魔法？ 天知道劳瑞大师是从哪本生僻古籍里读到了这段咒语！ 不过不得不承认，劳瑞大师的渊博学识，最终还是立了大功：不仅仅领主大人，就连身体素质极差的精灵薇尔芙，都在爱丽丝·康姆斯托克的小心搀扶下顺利登山——只不过由于体格过于单薄，这只可怜的精灵妹子被山上的寒风吹得浑身颤抖、嘴唇发紫罢了。 “精灵藏宝库到底在哪儿啊？”在劳瑞大师第四次嗑药补魔、施放法术补充新的阶梯之后，领主大人顶着凶猛的山风，扯着嗓子大声问道。 “我我我我我也不知道道道啊……”薇尔芙被冻得花都说不利索了：寒风凛冽中，她满头亮丽的翠绿长发上，都已经结起了晶莹的冰霜。 爱丽丝明显有些母性泛滥，为了给薇尔芙挡风，女剑士几乎已经将这只体型娇小的精灵完全护在了怀里、一脸心疼。 “娘希匹……”夏侯炎低声骂着，眯眼在风中一阵寻觅，总算找到了个更靠谱的家伙。 怨灵梅西一直就笑嘻嘻地飘在他们身旁、陪着这几个弱小的人类一路登山：龙骨峰的风势和寒冷虽然残酷异常，但显然对这个并无实体的亡灵生物毫无影响。 不过，虽说梅西还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吊儿郎当，但它淡薄的形体则表明，之前那场恶战中所受的伤势，显然无法在短时间内恢复。 “再坚持几步就到了！”梅西朝领主大人鼓励地挤了挤眼，“精灵藏宝库就在上面一点的山腰部位呢，加油！” 夏侯炎真心觉得，连老祖宗的藏宝库在哪儿都不知道，薇尔芙的精灵血统恐怕还不如梅西使人信服。 而实践也迅速表明，梅西的判断无比正确： 几分钟后，这支临时组成的霜枫岭登山队，就来到了嵌入龙骨峰山体的一个小型平台上，也终于能在挡风的岩壁掩护下、好好歇上一口气了。 不过，夏侯炎的注意力，迅速就被山壁上的事物吸引住了： 那是深深嵌入山体的一道金属门，多年的锈蚀和冰霜的封锁之下，门板表面的纹路已经模糊，但仍然能够隐约体会到独属于那个精灵年代的古朴和优雅。 “当当当！”梅西像鉴宝节目主持人一样欢快地介绍道，“这里就是古精灵藏宝库的备用入口啦！告诉你们一个小秘密，这扇门虽然看上去像是金属的，但其实是以精灵特产‘铁木’为材料制造的，具有不逊于钢铁的性能！” 夏侯炎才不关心这扇门是用什么打造的，他念了个火系咒语，配合着爱丽丝的佩剑，将门板表面的坚冰清理得差不多了，然后伸手在门上用力一推。 铁木门板纹丝不动。 好在，夏侯炎对于这种情况早有经验。 领主大人四平八稳地站在门前，字正腔圆地念道： “有一说一，西蒙·阿德里安是个铁帅哥。” 第一五六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龙骨峰的寒风中，夏侯大官人和铁木门板王八看绿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众人用看傻逼的眼神瞪着领主大人。 “开个玩笑而已，试试又没什么损失。”夏侯炎面无表情地耸了耸肩，退后两步，让开了这扇铁木门板，“你们谁有办法打开它？” 克莱门特当仁不让，迈着沉重的步子上前两步，“嘡啷”一声从背后擎出符文巨剑，狠狠插进铁木门板与石壁的缝隙中间，然后挺着弓步用力向前撬去。 夏侯炎和劳瑞大师对视一眼，只觉眼前这撬门的一幕好像似曾相识啊…… 结果，不仅是场景似曾相识，就连结果也如出一辙：在三分钟的无谓尝试后，克莱门特耷拉着巨盔，从纹丝不动的门板前颓然退了下来。 不愧是八百年幽冥魔力腌制出的特种魔法金属，即便在死亡骑士的龙象伟力施为之下，这根久经考验的符文巨剑也没有半点弯曲变形的倾向，看起来比起领主大人的撬棍结实了不止一点； 不过与此同时，石壁上的那块铁木门板同样毫无破损，愣是在贴身肉搏中和幽冥金属巨剑拼了个半斤八两——这也从侧面印证了这种古老的精灵材料有多么牢固。 “当年古精灵帝国的冶金工业并不发达，却能够成为称霸大陆的霸权，与植物材料的运用果然密不可分。”学识渊博的劳瑞大师感叹道，“铁木的强度比起精钢也完全不在话下，只可惜这种植物由于过度坚硬，就连砍伐木料都需要精灵秘法，而自从精灵式微以后，就再也没什么人能砍伐铁木作为材料使用了。” “所以现在的大陆上还有铁木的存在？”夏侯炎好奇地用撬棍敲了敲门板，顿时激起了铿锵清越的金石之音。 “这种植物又高又硬，生存能力还偏偏极强，所以在大陆上还有零星分布，算是少数几种尚未濒临灭绝的精灵植物。”劳瑞大师耸耸肩，“不过也没人能轻松砍断铁木的枝干，更不可能进行精加工，所以这些残存的铁木林地，如今也就能当个观光景点了。” “裂魂之地东南角就有一大片呢！”某颗球形地头蛇简直抑制不住卖弄的冲动，在一旁大声插嘴道。 “所以这扇门咱们到底怎么开？”夏侯炎如同极端工业党一般，不关心生态保护与旅游资源开发，只关心门板背后的精灵生产资料，“有可能把它强行破开吗？或许，用魔法？” “擅长对付木头的植物系魔法，都是精灵族和那些植物系法师的专利，我不会。”劳瑞大师嘴里说着丧气话，脸上的表情倒是一派正气凛然，丝毫没有作为首席法师的责任感，“更何况我们也不知道门背后藏着什么机关……不过任何材料都是有天然的弱点的，我目前的提议是，先让我对着这扇宝库门尝试一下各种魔法，看看能不能找到个法子、可以对这块木疙瘩造成实际伤害。” 夏侯炎无言地伸了伸手，示意劳瑞大师尽管尝试。 就在他腰间的皮包里，还塞着好几瓶补魔药剂，足够劳瑞大师变着花样挥霍了。 于是，劳瑞大师便大模大样地站在门板前，开始像现代派画家乱泼颜料一般，将花里胡哨的各系魔法，逐一向黑黝黝的铁木门板上轰去，其坚持不懈的试错精神足以让地球历史上那些新大陆的探索者汗颜。 威尔逊和梅西似乎也不甘寂寞，和劳瑞大师一起对门板展开了魔法攻势。 只不过，夏侯炎深深怀疑，威尔逊小兄弟的风系魔法，和梅西的亡灵魔法，在面对一块死木头的时候，应该是只能发挥气氛组的作用了…… 本家的光系法术已经忘个精光的领主大人，作为魔法界败类帮不上什么忙，只得没趣地让到一边，以免遭到高密度魔法轰炸的波及。 不过，他注意到从射击小组埋伏地点一路跟来的克里斯·曼恩，正站在山崖边，用手搭着凉棚，视线穿透层层云雾眺望远方。 “看什么呢？”夏侯炎用撬棍拍了拍马仔的肩膀。 “领主大人，我在找那只赤焰魔鹫。”克里斯的谦逊眼神深处，隐藏着一丝难以窥见的不安，“这里的地势比较高，视野开阔，我就想看看能不能发现它飞去哪里了……” 弓箭手说到这里，略显沮丧地摇了摇头：“……可惜什么都看不到。不过，它袭击过我们的射击地点之后，就径直向北飞去，如果没有停留的话，现在想必已经飞出荒原了。” “那就没问题了。”夏侯炎大喇喇地一挥手，“只要它不在裂魂之地上撒野，就不在本领主的考虑范围之内！” “可那毕竟是一头炼狱魔兽啊……”克里斯明显由于传统文化，对赤焰魔鹫这种邪恶存在抱有天然的警惕。 “问题不能这么看，赤焰魔鹫是炼狱生物，那你不还是亡灵生物吗？”领主大人耐心地开导着手下，把这个活死人弓箭手听得一愣一愣，“时代不同了，划成分、查背景可不是我们霜枫岭的作风——不管是亡灵、恶魔还是牛鬼蛇神，只要能助力领地建设，就都是我们可以合作的力量！” “呃……”克里斯没想明白，自家领地怎么就能跟一只炼狱火鸟“合作”了。 “克里斯你想啊，那只大烤鸡往北飞了是不是？”夏侯炎循循善诱，“北边是什么？” “呃……岩溪城？”克里斯呆头呆脑地答道。 “敌对势力！”夏侯炎用拳头一砸手掌，“赤焰魔鹫去找休斯顿大公的麻烦去了，那不就等于是在给我们帮忙？那我们又有什么必要咸吃萝卜淡操心？更何况，不过是一只炼狱生物而已，又不是炼狱大军，还能把帝国的底裤掀了不成？” 克里斯总觉得领主大人的论断好像有点问题，但又说不出来具体错在哪里。 一只游荡在大陆上的炼狱生物，其存在还和霜枫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一事实，总是让克里斯心中深感不安。 不过仔细想想，也就是一头游荡的炼狱火鸟而已，甚至还不够帝国军精锐填牙缝，总不至于在大陆上闯出什么了不起的祸事吧？ ——霜枫岭资深弓箭手克里斯·曼恩，如是自我安慰道。 这边领主大人还在跟侍卫扯淡，另一边，劳瑞大师的魔法实验已经得出了结果。 “妈的……”这位五阶魔导师很没有形象地喘着粗气骂道，“我好像还真没什么魔咒，能够伤害到这块铁木疙瘩……” 他面前，门板已经由于魔法的持续轰击，出现了硕大的一块黑斑，但完全没有破损的迹象。 主要研究精神魔法的劳瑞大师，毕竟没有掌握那些专精于物理破坏的法术。 他甚至还试着用地系魔法曲线救国、挖开门板旁边的岩壁来着，但最终收效甚微：似乎有某种魔法结界加固了这一带的岩石，迫使来访者沿门口出入，拒绝越界。 “我觉得，咱们好像陷入了一个误区……”梅西慢悠悠地道，“再怎么说，这也是精灵藏宝库的门，要开启它，手段总得跟精灵扯上点关系吧？” 几双贼兮兮、亮闪闪的眼睛，同时盯住了一个瑟瑟发抖的娇小身影。 “你们看看看看我干啥？”薇尔芙从爱丽丝怀里探出头，小声嗫嚅道，“我……我也咬不动它啊……” 第一五七章 精灵的正确用法 在众人的怂恿下，薇尔芙像只格外娇小的鸵鸟一般，缩着脖子踱到了铁木门板前。 然后，她回头看向身后满怀期待的霜枫岭败类们，委屈巴巴地问： “我……我该干什么啊？” 夏侯炎、劳瑞大师和梅西对视一眼，脸上都写满无奈。 古精灵一族一向重视血统和传承，他们肯定不想让其心必异的非我族类，轻松就能接触到自家的战略储备物资； 因此，在梅西一语点醒梦中人后，夏侯炎已经恍然意识到，要打开这扇不动如山的宝库库门，恐怕非得薇尔芙出马不可了—— 其实，领主大人此行带上这只精灵奴隶，本来就是为了应对可能的血统验证，不过之前在星露谷，薇尔芙大显神威“劝降”克里斯蒂亚诺，再加上一场狗屁倒灶的闹剧和恶战之后，他们差点都忘了这位废物丫头在队伍里的真正作用。 然而无论怎么算，这座嵌入龙骨峰山体中的精灵藏宝库，也已经在大陆上经历了上千年的风吹雨打，其存在本身更是彻底被埋藏在历史的角落之中、无人知晓。 夏侯炎和梅西纵然隐约猜到，宝库的开启方式一定和薇尔芙的精灵血统脱不开干系，但论及到底该用什么方法才能开启库门，这些新时代后生可就是一筹莫展了： 按照帝国现代的技术发展，足够高明的魔法锻造师，都完全可以在一扇“血脉验证”秘门上玩出花来，更不用提千年以前本来就对血脉问题有着深厚研究的精灵工匠大师了：恐怕只有这扇门原本的制造者自己，才清楚开门解锁的必要手续是什么。 ——换句话说，此时的薇尔芙尽管身为精灵后裔，但也只能通过不断试错、凭运气把门打开。 “要不你试试触碰一下这扇门板？”劳瑞大师建议道：通过直接的肉体接触检验血脉，无疑是最常见的一种魔法机关。 “薇尔芙你冲着门扇念段精灵语看看？”领主大人也积极建言献策。 “或者往上面涂点精灵血试试！”毫无怜香惜玉之情的克里斯，把薇尔芙吓得小脸煞白。 “冲着门板跳个脱衣舞试试看！”提出这个无耻提议的梅西，顿时受到了女士们的怒目瞪视和男士们暗暗挑起的大拇指。 眼看众人提不出什么有效建议，薇尔芙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她轻轻咬着嘴唇，一狠心，伸出一根手指，向铁木门板上按了上去。 好在领主大人已经用火焰把门板上凝结的冰霜除去了，否则龙骨峰上的千年寒冰，足够把这只娇滴滴的精灵妹子活活粘掉一层嫩肉； 不过，在被薇尔芙触碰以后，颜色阴沉的门板。却仍然没有任何变化。 劳瑞大师遗憾地摇了摇头：精灵后裔的直接肉体接触，似乎并不是打开这扇库门的财富密码。 一技不成再施一技，薇尔芙眼珠一转，又叽里咕噜地对着铁木门板念了一段精灵语，试图向这扇门证明自己根正苗红的精灵身份。 门板照样毫无反应。 不过站在不远处的劳瑞大师和梅西，脸色都有点古怪：大师在求学时略微学过一点精灵语的皮毛，作为荒原怨灵聚合体的梅西，同样借由裂魂之地上残存的精灵怨念，能够听懂精灵语的意思。 这两货可是听得清清楚楚，薇尔芙分明是用精灵语对着门板骂了句“领主大人王八蛋”…… 劳瑞大师偷眼看了看领主大人，发现对方神色如常：很明显，艾略特·伊戈尔肯定是翘掉了法师学院的精灵语选修课，结果浑然不知他作为奴隶主，已经因为自己的无情剥削挨了骂。 大师抬起头，和梅西默契地对视一眼：这两个夯货立刻决定，“您被自己的奴隶暗戳戳骂了”这件事，最好还是永远埋在心底，不要告诉领主大人比较好。 “精灵语都没用？”夏侯炎蹙起了眉头。 薇尔芙一脸无辜地朝主人点了点头，如小绵羊一般人畜无害。 劳瑞大师和梅西叹为观止。 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原因，薇尔芙在念完那句精灵语后，显得心情非常舒畅；她略一沉吟，然后转向一旁的女剑士道： “爱丽丝姐姐，把你的剑给我用一下。” 爱丽丝略一犹豫，扭头看向夏侯炎，在得到领主大人首肯后，才从腰间解下佩剑“苍穹之光”，连鞘递给了薇尔芙。 魔法金属铸造的长剑，对于体型娇小的精灵少女来说还是有点过于沉重了：她用双腿夹着“苍穹之光”的剑鞘，有些吃力地用右手将剑刃拔出一段，然后闭着眼睛、表情痛苦地将左手食指往剑刃上凑去。 在爱丽丝的抿嘴注视下，“苍穹之光”的锐利锋刃，便在薇尔芙的手指上划出了一道口子，艳丽的血红色，在她白玉般的指端洇染开来。 精灵血液特有的花香气，顿时弥漫在众人的鼻端：夏侯炎记得曾有传说，上古精灵贵族有用精灵奴隶的鲜血酿酒的传统——如果传闻非虚，那仅仅冲着此时空气中的香气，这种精灵血酒都想必会十分美味。 薇尔芙颤抖着把长剑交还给爱丽丝，然后将染血的手指轻轻压在铁木门板上。 起初，众人还以为精灵少女的义务献血还是白费了，因为嵌入山壁的门板，依旧如鸽子写手的连载更新一般毫无动静； 但很快，以眼尖的克里斯·曼恩为首，一行人迅速发现了蹊跷。 血液从薇尔芙的指尖流出后，并没有按照重力的作用规律向下流去，而是在垂直于地面的门板上，淌出了若干条纵横交错的血线。 薇尔芙的手臂颤了颤，但她的手指还紧紧贴在铁木门板上。 “我……”精灵少女的表情有些惊慌，“我的手拿不开了！它……它粘住了我的手！” “它好像是在……吸你的血……”劳瑞大师的表情也有些惶恐。 大师的判断是正确的：仿佛受到某种无形之力的吸引，越来越多的鲜血从薇尔芙指尖的破口处涌出，然后在木板表层丝丝流淌，仿佛在绘制按照某种玄奥的图案。 随着鲜血被抽离体外，薇尔芙的身体开始了剧烈颤抖，脸色也愈发苍白，仿佛随时都会晕眩过去。 “行了！”夏侯炎再也忍不住了，上前两步，想要将薇尔芙拉离门板。 这只精灵少女名义上是自己的奴隶是一回事，但领主大人也还没冷血到能看着一位长时间跟队的伙伴，就这么被一扇门吸成人干。 不过，在他来得及采取任何实际措施前，耀眼的红光便在门上爆发开来。 光芒的勾勒下，众人赫然发现，薇尔芙的血液，已经在门板上呈现出了一个非常具有精灵特色的蔷薇花团图案。 一阵深沉的精灵吟诵，回荡在龙骨峰崖边的空气中。 尽管由于年代久远，这段大概是由远古精灵录制的声音早已模糊不清，但众人仍然能从那深沉而优雅的语调中，感受到一个上古帝国永远逝去的辉煌。 紧接着，语音戛然而止，光芒消散，门上的鲜血图案如同视频倒带一般迅速撤去，被薇尔芙的手指吸回体内。 “咣当”一声，门扇缓缓沉入山体，露出了背后幽深的空间，不再被门扇魔法束缚的薇尔芙，也顺势颓然向后倒去，软软地塌在了领主大人怀里。 “你还好吧？”夏侯炎低头盯着精灵少女的脸颊，然后欣慰地发现，她的肌肤已经恢复了血色，看来刚才的短暂失血并无大碍。 薇尔芙神情委顿地看着领主大人，含混不清地嘟囔了一句略显熟悉的精灵语。 听不懂精灵语的夏侯大官人茫然四顾。 劳瑞大师和梅西面无表情。 第一五八章 闯空门 薇尔芙很快就从虚弱中恢复了过来。 劳瑞大师指出，铁木门板上附着的精灵魔法，只不过是将血液从访客体内抽出注入魔法阵、在验明精灵身份后就已经重新输回体内，因此并不会造成永久性的身体损伤。 夏侯炎觉得这个魔法的机理还挺好理解的：血液透析嘛！ 而等到薇尔芙已经能够软绵绵地站直身体，一行人的注意力，还是不可避免地放在了门板后幽深的岩石洞穴上： 由于光线的缺失，洞穴的深处保持着暗无天日的漆黑，但在最靠近洞口处的岩壁上，众人一眼就看到了造型优雅的精灵式浮雕：由于门板的保护，这些绘制着精灵形象的石头浮雕虽然在风雪交加的龙骨峰上留存了千年岁月，但依旧保持了完好，毫无缺损的流线型纹路，既展现了当年精灵巧匠的惊艳刀功，也是那个古老帝国强大实力的最好明证。 “天哪……”家庭背景和石材颇有缘分的克里斯·曼恩，小心翼翼地踏入洞窟，抚摸着石壁上的雕刻纹路第一个发出了惊叹，“他们是怎么在材质如此坚硬的石头表面进行雕刻、还保持着如此顺畅的走线与琢饰的？” “魔法。”劳瑞大师的骄傲表情，充分体现了一位魔法从业者的敬业精神，“他们一定是先用魔法将岩壁暂时软化，然后再用坚硬的铁木工具进行雕刻的……” “那这也得花费好多时日的工作啊……”爱丽丝往洞穴深处看了看，尽管光线暗淡，但她立刻就意识到，这条足有几十米长的石头甬道两侧，每一寸岩壁都雕刻着同样精美的浮雕作品。 “那可是精灵大帝国啊……”劳瑞大师苦笑道，“即便大陆文明经历了千年发展、技术大有进步，但仅从国力而言，目前的帝国、魔族和联邦比起古老的精灵帝国来，恐怕仍不足以望其项背，当年精灵大帝国的崩溃，也主要是因为内部矛盾的爆发而非外敌啊……” “我们精灵可是很厉害的！”薇尔芙虽然还站不太稳，但依旧得意洋洋地挥了挥小拳头。 梅西冲着这个充满精灵沙文主义情结的热血小妞冷笑道： “妹妹，您的精灵帝国早就亡了！” 从薇尔芙扭曲的愤懑表情看来，夏侯炎猜测她对梅西的强烈不满，应该不只是出于种族情怀，更是由于这小妞还记着梅西刚才撺掇她跳脱衣舞的仇呢。 而抛弃掉这些抚今追昔的历史感伤，还是精灵藏宝库深处的宝藏更能引起某位唯物主义领主的兴趣： 夏侯大官人和劳瑞大师颇有默契地同时念了个魔咒，从手上召唤出熊熊燃烧的照明火焰，然后在克莱门特和爱丽丝的保护下，带队向甬道深处进发。 随着众人的脚步，光明也在暗黑的岩窟中扩展着自己的边疆。 一幅又一幅浮雕，映入众人眼帘。 甬道最入口处的浮雕，似乎都是在表现精灵帝国史上的重要时刻，其中像是“红色战争”、“露西娅一世的加冕礼”、“部族大联合”这样的名场面，即使是对历史不甚了了的领主大人也知之甚详，但另外一些比较陌生的历史场面，则已经完全被历史遗忘，即便是精灵族的薇尔芙也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但当一行人深入岩窟深处，石壁上浮雕的风格陡然一变： 精灵工匠们原先还优雅、精致的刀笔雕琢，在甬道接近最后三分之一的地方，渐渐变得粗糙、狂野而暴戾，就连浮雕的画面本身，都开始充斥着杂乱无章的刀痕、不知所谓的神秘场景与令人心悸的恐怖气氛； 其中甚至有一副浮雕，似乎描绘着什么庞然大物破开云层从天而降，许多尖耳朵的精灵形人影四散溃逃，画面最下方充满了纵横交错的尸体：整幅作品的雕刻技法近乎癫狂，工匠想要表现的场景也是无比晦涩，除了不知所云的表现形式以外，只剩下如潮水般涌上观者心头的不安感。 夏侯炎、劳瑞大师和梅西对视了几眼，都有些莫名其妙：这幅仿佛世界末日的雕刻，无疑描绘着一个史诗级的大场面，但在历史上似乎却没有一个事件能与之对应； 而一脸茫然的薇尔芙，显然也不知道这幅浮雕的背景故事。 难道，这幅雕刻不是在记载过去，而是预言未来？ ——领主大人不安地猜测着，心里顿时浮现出了地球灾难电影里的场面。 不过很快，甬道就走到了尽头，众人也不必再忍受这些野兽派艺术作品的煎熬了。 甬道最深处的石壁上，有一扇金灿灿的、造型优雅的精灵拱门，其边缘的藤蔓状装饰，采取了最经典的精灵帝国造型； 不过，最吸引目光的，则是斜斜倒在门边的两块人形巨石。 “魔偶！”劳瑞大师咂着嘴，提起足尖踹了踹一只石人的右脚，“估计是原先用来守卫宝库的，但魔力回路已经被破坏了……幸好咱们不用对付这玩意儿，当初阿德里安实验室里的那位就够恶心了。” 不用大师明说，夏侯炎就看出了这些石头魔偶是被谁干掉的：深深贯入石人体内的巨型爪痕，无疑来自一条曾经恶贯满盈、日后幡然悔悟立地成佛的爬行类动物。 一行人在领主大人的率领下，再一次向魂归幽冥的克里斯蒂亚诺合十道谢：这头弱智巨龙不仅把精灵藏宝库拱爪送上，甚至还帮霜枫岭干掉了藏宝库里的防御措施…… ……苍白的语言，真是届不到领主大人对这头巨龙的感激之情。 对于这位国际主义巨龙，夏侯炎唯一的遗憾就是，可惜丫在使用龙语召唤术的时候、把自己的肉身献祭掉了，否则霜枫岭还能整个僵尸巨龙看家护院不是？ 众人迈过躺尸的魔偶守卫，走进精灵拱门。 精灵藏宝库的主体，和阿德里安实验室的构造非常相似，都是一个带有穹顶和立柱的圆形厅堂，但这座藏宝库的面积，可比阿德里安在自家房子地下刨出的人防工程大了不止一倍：魔法师们从掌心召唤出的照明火焰，甚至无法照亮这座藏宝库的全貌。 好在，眼尖的克里斯发现，空中还荡着一只悬挂在穹顶下的巨型水晶盏，透过它晶莹剔透的透明表面，众人看到其中装满了黄澄澄的、未被激活的照明水晶。 劳瑞大师二话不说，一道魔力洒了过去，把水晶盏中的照明水晶一个接一个点亮，耀眼的魔法光芒，顿时回到了这座巨大的古代藏宝库中。 不过，令夏侯炎微感遗憾的是，眼前并没有出现奇珍如聚、金币如怒、一进库房就致富的华丽大场面： 被光线映照出的，只有一口又一口、鳞次栉比整齐排列的巨大铁箱，以及…… ……散布在这成排铁箱间的、黏糊糊、软绵绵的神秘物质。 “这些都是啥啊？”薇尔芙愣住了。 夏侯炎和梅西对视一眼，立刻就从对方悲哀的眼神中明白，眼前的场景，好像只有一种合理的解释…… 梅西用爹死娘改嫁的语气沉重答道： “龙粪。” 第一五九章 精灵家大有余粮 民间曾有传言，像是巨龙、凤凰这样的高阶魔兽，由于独特的身体构造和魔法力量，就像是二次元美少女一样，是断然不会排泄的； 现在夏侯炎只想砍死这群造谣的人。 很明显，当初精灵大帝国在龙骨峰上开凿这个藏宝库时，除了安置了一些常驻的精灵守卫以外，就压根没考虑要修建厕所这种设施：区区几个精灵守卫，直接出门跑到山崖边解决就行了。 他们显然没考虑到，如果有一头屎量巨大的龙族住了进来该怎么办…… 冰霜巨龙克里斯蒂亚诺无疑是一条文明的龙：因为它在苏醒以后，并没有选择跑到龙骨峰的悬崖边，来个飞流直下三千尺； 冰霜巨龙克里斯蒂亚诺无疑是一条脑瘫的龙：因为它把满肚子的陈年宿便，直接拉到了藏宝库里！ 满坑满谷的粘稠龙粪，覆盖在满地的精灵藏宝箱上，场景之惨烈不下于有傻逼往旱厕里扔了枚摔炮； 更令人崩溃的是，克里斯蒂亚诺从龙骨峰上起飞奔赴星露谷时，似乎是霸气四溢地从藏宝库三层处的宝库大门处直接破门而出的——由于山巅险峻的地势和冰雪的封锁，霜枫岭众人之前放弃了冒险登山从正门进入的原定计划，在梅西的指引下，选择了由更便捷的备用入口处进入宝库； 于是此时此刻，龙骨峰山巅的狂风正无休止地从洞开的大门处灌入宝库。 而如果把圆形的精灵藏宝库比作一只表盘，那么位置较高的宝库大门，和最低处的备用甬道出口，正好处于十二点和六点的对称位置； 最终的结果就是，龙骨峰的凛冽寒风从正门涌入宝库，在满地的龙粪上空如轰炸机般俯冲而过，然后带着满满的刺鼻味道，朝位于低点的霜枫岭寻宝队扑面而来…… “我特么！”领主大人举袖捂着鼻子破口大骂。 “素质太差了，素质太差了……”劳瑞大师也被龙粪的强烈味道熏得翻着白眼、几欲眩晕。 唯有不需要呼吸的梅西，高高飘在空中，幸灾乐祸地看着这群人类吃瘪。 尽管冷风熏得游人醉，但霜枫岭一行人很快就不无悲哀地意识到，要想从满地的铁箱中取出古精灵帝国的珍藏，恐怕他们还不得不先把这些龙粪清理干净…… 如此肮脏的事情，当然不能由身为贵族的领主大人亲自动手。 在劳瑞大师和威尔逊用魔法清理龙粪的同时，克莱门特也带着几个霜枫岭民兵，开始用物理手段展开了保洁工作：死亡骑士的符文巨剑，再次客串了铲子、刮刀和扫帚的角色，可谓轻车熟路。 爱丽丝盯着自己心爱的苍穹之光看了半天，终于还是没狠下心加入克莱门特的队伍。 不过尽管龙粪散发着恶臭，但他们也并没有直接把清理出的龙粪倒下山崖： 众所周知，动物粪便是上好的农家肥，而身为高阶魔兽的巨龙的排泄物，更是天然带有一定的魔力残余，可谓是最好的作物肥料。 因此，这支临时清洁队只是把龙粪简单地堆在藏宝库一个背风的角落里，如果将来领地的农业发展有需要，那农业组就大可以上山来提取这些宝贵的魔法肥料。 而随着清理工作的进展，被埋藏在污秽之下的精灵宝箱们，也终于露出了真容。 这些大箱子同样是铁木打造，在照明水晶的照耀下，表面流溢着浑然不似木材的金属光泽； 夏侯炎踱着四方步走到最近的一只精灵宝箱前，用黑白老电影里地主老财才会有的贪婪目光打量着它。 不得不承认，古精灵一族似乎有一种对于唯美的狂热追求，因为就连这些宝箱的表面上，都布满了细腻而华丽的图案雕饰，让后来者忍不住怀疑，当年精灵大帝国的崩溃是不是因为这帮费拉不堪的布尔乔亚在艺术事业上花费了太多精力； 当然，这个古老文明的工艺水平的确还是没的说：在宝箱的箱盖处，夏侯炎发现了一只非常精致且坚固的锁头，上面雕刻着一只姿态妩媚、穿着清凉的精灵妹子。 不过，锁头的接口处已经被某只大蜥蜴的爪子破坏掉、彻底断裂了：很明显，巨龙克里斯蒂亚诺在藏宝库的宅家岁月里，并没有和这些珍宝相敬如宾，也曾经开箱把玩过这些好宝贝。 夏侯炎从箱子上扯下锁头，把它隔空抛给了正忙于运输龙粪的劳瑞大师。 劳瑞大师只是瞥了一眼锁头上的图案，就道貌岸然地把它藏进了袖子。 夏侯炎退后一步，用新郎掀新娘红盖头的认真劲儿，伸出双手将宝箱的盖子缓缓揭开。 然后他骂了一句街。 随着箱盖的开启，第一个呈现在领主大人眼中的，是一副堪称极品的精灵画轴： 无论是人物的造型、细腻的笔触，还是足以让任何藏家心热的精灵传奇画师索尔辛的亲笔签名，都证明这乃是一个千载难遇、价值连城的珍宝级艺术作品！ 如果海文大陆上也有故宫博物院的话，那这幅精灵画卷的展览地位，无疑将不亚于地球上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 可唯一的问题在于，它特么是裂的！ 裂的！ 整幅画从中间被某种巨力撕裂了，画卷断口处犬牙交错的纤维和簌簌掉落的纸屑，似乎都在无言地控诉某只巨龙对珍贵艺术作品的残忍破坏和无情亵渎！ 夏侯炎感觉自己也快裂开来了。 他用颤抖的手，把这张价值一落千丈的画轴放到一边，探头向箱子里继续看去。 然后，他发现了空空如也的精灵酒瓶、被烧断了半截的史诗名琴，和沾满了不明液体、外观令人作呕的古精灵读物…… 领主大人的脸色，顿时变得如同委员长站在金门眺望大陆，充满了无奈、绝望和悲愤。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刚运完一堆龙粪的劳瑞大师看领主大人面色晦暗，凑过来好奇问道。 夏侯炎无言地把宝箱里的事物递给大师。 三秒之后，大师开始趴在地上狂锤地板。 “行啦，没那么严重，反正这些艺术品啥的有价无市，就算保持完好也很难出手……”飘在旁边目睹了一切的梅西，不咸不淡地劝了一句，“那头脑瘫巨龙总不可能把所有东西都糟蹋了吧？咱们开别的箱子再看看就是了……” 从悲痛中恢复过来的领主大人和劳瑞大师不得不承认，梅西的说法是正确的。 虽然很多箱子已经被克里斯蒂亚诺开锁检阅过了，但被这头巨龙搞坏的毕竟只是其中少数——随着越来越多品相完好的精灵艺术品被发现，夏侯大官人的脸色也迅速阴转多云转晴，最后变成了三月艳阳天的春光灿烂。 “把这些打包带回凤凰台！”他大声命令道，“咱们领地发财啦！” “别高兴得太早，这些玩意儿过于贵重，你在荒原上怎么出手？把裂魂之地上所有的土匪山寨都卖了，也买不起这些精灵工艺品……”梅西在旁边泼了盆冷水，“或者你想拿到帝国中原拍卖？随便露富是什么下场，也不用我一个亡灵生物多说了吧？” “你管我？”夏侯炎才不吃这套，“就算把这些宝贝藏到家里吃灰，老子也乐意！我他妈将来要让凤凰台每个领民的家里，都能挂上一副精灵名画做装饰品！” 领主大人对财富的执迷不悟，使梅西发出了读书人一声长叹。 劳瑞大师和克莱门特等人，在完成了龙粪的清理工作以后，也迅速投身到了开箱鉴宝的工作当中。 很快，除了精灵工艺品以外的、更多更实用的好物件就这样被一群荒原饿鬼给淘了出来。 克里斯·曼恩在一口铁箱子里，找到了满满一大箱金灿灿的仪式剑：在铁木箱子的可靠保护下，这些礼仪用兵器经历千年以后，依然散发着属于财富和荣耀的光芒——虽然不能用来砍人，但这些仪式用剑，可都是用纯金手工打磨而成的精灵礼器！ 夏侯炎突然有点遗憾：当初就不应该那么仓促地把考辛斯和鲍勃·布鲁克派去东境出使的——如果能给他们带上货真价实的仪式剑而非伪造赝品的话，跟罗萨里奥交涉的时候，说话的底气也能更足一点不是？ “据说精灵大帝国建造各大藏宝库，是为了出现亡国灭种的危机以后，让精灵后裔能够依靠着宝库里的资源复国。”劳瑞大师从一口箱子里擎出一根嵌有宝石的仪式杖，文体两开花地在手里滴溜溜转了两圈，“他们想得可真够周到的，连复国之后举办仪式的礼器都准备得这么充足。” 领主大人嗤之以鼻： “难道靠一堆工艺品、和没有实战作用的礼器就能复国？这群精灵的脑子恐怕都不太好使……” 遭到种族歧视的薇尔芙，双手叉腰，怒目瞪视着领主大人。 不过，很快夏侯大官人就惨遭打脸。 随着最后几个铁箱被克莱门特撬开，他们恍然发现，精灵一族并非没有为一场假想中的“复国战役”做好战略筹备： 因为就在这几口铁木箱子里，盛满了古精灵帝国的制式军备品！ 满满一箱铁木短剑，虽然以人类的体格看来过于短小，但用来防身也是绰绰有余——这种用类金属木材打造的武器，不仅坚硬度毫不逊色，更关键的是不会因为环境生锈、状态稳定，堪称无需保养的传家宝级兵器！ 这一批精灵兵器的发现，意味着霜枫岭的兵器储备，已经涵盖了战阵使用的军刀、远程攻敌的投石索和近战防身的短剑——只要正在制造的那一批霜枫木长枪出厂，那么凤凰台武装的装备配置之齐全，比起一支帝国正规军来也无需怯场！ 美中不足的是，夏侯炎尴尬地发现，比起陡然间丰富起来的武器储备，霜枫岭的人力资源反倒好像有些不太够了：由于领地要兼顾经济建设，因此民兵数量极为有限，训练素质也并不理想，有些白瞎了这么好的精灵武装； 不过，秉持着“面多加水、水多加面”的朴素建军思路，他觉得这一问题倒也不难解决： 大不了上狮心河南岸的镇子里招点兵员，或者攻打个强盗山寨武力招安就行——这片裂魂之地上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饥肠辘辘、拼了老命想讨口饭吃的好汉子。 如果换在以前，穷困潦倒的霜枫岭断然不会盲目扩大军队，武装力量的过度膨胀很容易拖垮领地的财政平衡；不过，自从在某只铁木箱子里发现了满满一箱嵌有宝石的精灵钱币以后，就连领主大人脑海里的战略规划，都开始具有了充满铜臭味的暴发户气质。 令人扼腕叹息的是，除了这批铁木短剑以外，这座藏宝库里其余的战略物资很多都由于年代久远失去了实用性： 比如另一口箱子里的精灵帝国制式弓，做工依旧精美，弓臂劲道依旧充足，可唯独弓弦不知是不是在上千年的岁月里喂了虫子，完全不翼而飞，只剩下一根根能当棍子打人的光杆弓身。 精灵老前辈留下的箭矢也是差不多德行：即使阔绰如精灵帝国，也没奢侈到通体用铁木制造箭矢的地步，结果普通木头箭杆腐朽以后，箱子里只剩下了一堆铁木箭镞。 再比如上百件精灵皮甲——远在精灵帝国的年代，皮料的鞣制和药剂处理还比较粗糙，结果这些皮革制品全都被蠹虫蛀成了空心海绵，一抖能甩出漫天飞舞的白色虫卵，把薇尔芙吓得惊声尖叫。 不过，领主大人毕竟还是发现了点儿不寻常的好宝贝。 从一口外面上了三道大锁、格外引人遐想的巨大铁箱中，爱丽丝捞出了若干片略呈弧形、近似臂甲形状的铁木板，和一块雕满了复杂纹路、足有车轮大小的水晶片。 这几块弧形铁木板一出场，就吸引了全场的视线。 因为它们的表面，居然散发着淡蓝色的魔法光芒！ 劳瑞大师快步走来，只是看了这些铁木板一眼，就吹着胡子失声叫道： “至高圣神在上！是精灵符文！” 夏侯炎只觉脑海一片空白。 对于现代帝国人而言，魔法符文并不罕见，这些以特定方式在材料上雕刻出的纹路，在被注入魔力后就可以发挥出魔法效果——当初月神寨用来对付领主大人的“色雷斯湮灭箭”，正是借了“元素裂解”符文的威风。 如今，不仅以熔火之谷为代表的帝国军工业、以学城为代表的魔法界、乃至比较大的贵族领地，都拥有出色的符文雕刻技术和人才储备，定居于北方寒骨山脉的矮人们，更是凭借符文技艺在大陆冶金界独领风骚。 这一切在千年以前的精灵大帝国时代都是不可想象的：现代的魔法符文往往需要以魔法金属作为依托，可当年的精灵先辈们只能进行一些粗糙的冶炼、提纯，更没有发现魔法金属的存在； 不过，他们走出了属于自己的另一条道路：植物符文！ 在科技树上，精灵符文就像是现代魔法符文的一条平行线，它们作用类似，但最大的区别在于，精灵符文只能在植物材料上雕刻和生效，也因此获得了不同于现代魔法符文的独特性质。 可真正让领主大人愕然失语的是，随着精灵大帝国的崩溃，精灵符文工艺早已失落，如今的大陆上更是早就没有任何一件精灵符文制品存世： 精灵符文的制造远比现代魔法符文耗时耗力，一块带有符文的植物道具，即便在精灵帝国时期都是不可多得的奢侈品； 再加上植物材料的天然性能所限，这些带有精灵符文的远古植物制品，基本上早就因为腐蚀和破坏，在历史中被损耗一空了。 现在，几片完好无损的精灵符文木板就这么骤然出现在眼前，这一事实，让夏侯大官人心中充满了梦幻般的不真实感。 第一六〇章 大风吹 夏侯炎从爱丽丝手中，接过一片印有精灵符文的弧形木板。 铁木板并不太沉，只有手指那么厚； 略微拱起的弧度，让它看起来像是一块木头瓦片，形状似乎非常适合绑在手臂或者小腿上、充当臂甲或者护腿板。 木板凸起的一面上，复杂的精灵符文闪耀着淡蓝色的魔法光芒。 在现代魔法符文的制造工序中，往往需要在材料表面进行物理雕蚀，但眼前的精灵符文，则像是深深浸入材料深层的颜料一般，固然在木料的内层散发着光辉，但铁木板的表面还完全保持着光滑平整，呈现出一种毫无缺憾的流线型美感。 领主大人越过爱丽丝的肩膀看了看，发现这只箱子里林林总总十几片铁木板，上面的符文形状都一模一样，显然是同一种精灵符文的批量产品。 “这个符文有什么用？”夏侯炎用手指夹着两块铁木板，随手打了段天津快板，然后好奇地扭头望向劳瑞大师。 身为中级法师的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这些魔法符文中涌动的风系魔力，也表明了这些符文的元素属性，正属于古精灵文明最擅长的风系魔法； 但同一系别的魔法符文，作用也可能千差万别，夏侯大官人不好妄下定论，只好请教专业人士。 劳瑞大师接过符文木板，只看了两眼，就斩钉截铁地下了判断： “这个符文的形状我太熟悉了……它就是少数几种在史书上留有还形状拓印记载的、上古时代最为常见的精灵符文之一——‘风之加护’！” “风之加护？”夏侯炎把铁木板在手里掂了掂。 从名字看来，这似乎是一种防御性的魔法符文…… 患有严重火力不足恐惧症的领主大人，心中发现精灵符文制品所带来的喜悦感，顿时被冲淡了许多。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压根没看出来这些精灵符文在防护方面有何作用。 根据这些铁木板的形状和大小，夏侯炎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古精灵帝国制造这些木板，是为了将它们作为防护道具使用的： 这些坚硬的精灵植物板，只要按照人体的要害部位、往普通衣服上一固定，就能瞬间制造出一副刀砍斧斫皆不惧的简易木制护甲； 如果舍得下血本，甚至可以把若干块铁木板缀在一起、搞出个像模像样的重装札甲出来：以精灵铁木的防御性能，其实战效果起码不会逊于帝国重骑兵的制式装甲。 当然，即使是在精灵帝国收藏棺材本的龙骨峰宝库里，一共也才寥寥这么十几片铁木板，用来武装一支军队肯定是万万不够了： 比起人类制造业起步以后可以批量制造的金属铠甲，精灵植物制品的最大短板，正是过于低下的产能和性价比。 而问题恰恰就在此处：珍贵的铁木板，已经足以作为傲视战阵的奢侈品级护具了，再在这上面劳心费力铭刻几个精灵符文，又能起到多大的增益作用呢？ 仿佛是看出了领主大人和其他马仔的疑惑，劳瑞大师立刻策划了一场魔法实验，按照法师传统实践出真知。 “领主大人，请您举好这块木板，面向我站好。”劳瑞大师把铁木板递给了领主大人。 心知自己已经成为实验小白鼠的夏侯炎，虽然心中暗感不爽，但还是按照自家首席法师的指示，举着铁木板乖乖站好。 “康姆斯托克队长。”劳瑞大师把一脸懵逼的爱丽丝扯了过来，“请你用自己的佩剑，轻轻触碰一下领主大人手里的铁木板。” 爱丽丝困惑地眨了眨眼，然后举起苍穹之光，将剑尖在铁木板表明轻轻一碰。 什么也没有发生。 只有木板上被金属剑尖碰到的部位，沿着符文走向，荡出了一道浅淡的光晕。 “所以呢？”举着铁木板，跟个傻叉一样呆立在原地的夏侯大官人有点不耐烦了。 “康姆斯托克队长，为了检验‘风之加护’符文的效果，这次，请你用全力挥剑攻击这块木板！”劳瑞大师老神在在地道，“以铁木的坚固程度，是绝对不会被苍穹之光轻易穿透的，所以请你用尽全力，不必担心领主大人的安全问题。” 夏侯炎暗暗骂了个娘：敢情自己是被大师当成了站在飞刀手对面、头上顶苹果的那种人肉架子！ 要不是爱丽丝的忠诚和技巧都经过了组织考验，领主大人说不定都会误以为劳瑞大师和爱丽丝是暗中商量好了，想客串一次异界版的项羽项庄、把他夏侯沛公借机干掉。 而爱丽丝·康姆斯托克，的确已经在刚才试图开门时，见识到了精灵铁木卓越的硬度； 因此，女剑士只是迟疑了片刻，便举起亮闪闪的苍穹之怒，不偏不倚地朝着领主大人手中的铁木板刺了过来。 然后，让眼球满地乱滚的魔幻一幕出现了。 就在剑尖触碰到铁木板表面的一个刹那，原先还颜色略显暗淡的精灵符文，陡然爆发出了耀眼的碧蓝光芒； 在风系元素的剧烈潮汐中，一股无形风力从铁木板中奔涌而出，直直迎向袭来的苍穹之光的剑尖，如浪打扁舟一般，硬是将精光璀璨的魔法长剑给顶了回去！ 惊呼声顿时在藏宝库中响成了一片。 爱丽丝·康姆斯托克是谁？是鹰息堡、乃至整个帝国西境最天才的剑士之一，是让“雷龙”萨穆埃尔骤起惜才之心的天纵之才！ 虽然身为女流，可这位巾帼剑士的步伐之稳、招式之快、力量之大，又岂是普通武者能够望其项背？ 可尽管如此，爱丽丝的全力一击，愣是被精灵符文在瞬间爆发出的风系魔力，给硬生生挡了回去！ “诸君，这就是精灵符文‘风之加护’！”劳瑞大师伸着双手向围观群众们大声宣布，神态像极了正在开堂授课的传销专家，或是《华尔街之狼》里春风得意的小李子，“被铭刻了‘风之加护’符文的防具，在被触碰、抚摸时和普通材料并无二致，但是在受到大力冲击，‘风之加护’就会立刻产生瞬时的小范围气流、将攻击完全挡开，最终起到防护作用！” 众人一阵惊叹。 大概因为“风之加护”符文是自家老祖宗的发明，薇尔芙的小脸上，顿时变成了内心骄傲却又强行佯装矜持的粉红色。 夏侯炎咂着嘴、掂了掂手里的铁木板，若有所思。 根据劳瑞大师的介绍和实验的结果，铁木板上的“风之加护”符文，其实完全可以理解为一种魔法版的反应装甲：这种能够主动感应并格挡攻击的自动化魔法效果，无疑比被动硬抗要更为先进。 而最让他感到震撼的一点是，“风之加护”符文的效果，竟然是毫无反作用力的！ 按说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当兵刃和兵刃、乃至兵刃和护甲之间发生碰撞，防御者和攻击者在一瞬间感受到的力度理应相等； 但“风之加护”吹开爱丽丝的剑击时，夏侯炎握持木板的手部，却没有感受到任何一丝压力，就仿佛有人横插一脚、替他挡开了攻击一般！ 这种完全违背了常规物理准则的变态效果，无疑只有元素魔法才能搞得出来！ 只要简单想想，就能意识到，如果“风之加护”能够在战场上得到普及，不说别的，单是给重装骑兵们带来的收益就远超想象： 在铠甲厚度开始逐渐超越利器的破甲性能之后，无论是在哪个位面，除了有着高动能加持的弩箭和骑枪以外，近身条件下对付重甲战士的最好方法，无疑就是用钝器—— ——不求用小范围的高压强破开装甲，只求用沙包大的锤头，隔着铁皮罐头把人砸成脑震荡！ 再厚的装甲，里面包裹的还是血肉之躯，如果没有优秀的缓冲手段，在力的传导作用下，很可能铁甲还保持完好，里面的骑士已经呕血三升。 但如果骑士的甲胄上铭刻了精灵符文“风之加护”，一切就都变得不一样了！ 风系魔力对于进攻者的反击，等于是凭空产生一股气流推开敌人，根本不会使防御者自己受到反震力的冲击—— ——这样一来，不仅利器无法破甲，就连钝器也是有力没处使，穿有精灵符文装甲的重装战士，甚至可以算作是货真价实的“物理免疫”了！ “靠……”即使是见多识广的怨灵梅西，也着实被精灵符文的霸道效果震撼了一下，“如果穿上这种符文木板制成的护甲，那岂不是可以无视一切明枪暗箭、入万军丛中如入无人之境了？” “世界是公平的……”劳瑞大师无奈地耸了耸肩，“精灵符文的效果固然出彩，但比起金属魔法符文毕竟有着难以避免的缺陷——不像是金属符文能够用水晶储能、或是由魔法师临时功能，精灵符文的魔力补充，只能依靠自然恢复。” 大师顿了顿，指着领主大人手里的铁木板道： “也就是说，这种精灵符文在生效一次后，便会在一段时间以内失去作用，直到魔力完全恢复才能再度激活。” 夏侯炎愣了愣，从腰间抽出撬棍，往铁木板上用力一砸。 果不其然，这次木板上的符文并没有被点亮； 撬棍毫无阻碍地重重敲在铁木板上，又被它坚硬的材质弹起，震得领主大人虎口生疼。 夏侯炎一下子就陷入了沮丧：原以为发了笔大财，没想到这种魔法反应装甲，居然还他娘是有冷却时间的…… “所以，对付铭刻了‘风之加护’符文的装备，最好的办法就是群起攻之、用频率压倒质量！”劳瑞大师道貌岸然地把“群殴”说得无比动听，“根据史书记载，古精灵的精锐之师‘自然掠袭者’就是穿戴着印有‘风之加护’的符文护甲，可还是在庞大的各族叛军队伍面前，力战不敌、死伤而溃——在符文被耗干了魔力以后，这种符文装备和普通护具比起来，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薇尔芙嘟囔了一句什么，大概是在骂叛军不讲武德。 领主大人哭笑不得：这下他可算明白了，原来精灵帝国的军备品也和其他精灵物件（以及某只吃货精灵）一样，充满了华而不实的花架子精神—— 一场战斗胜负的决定，很可能就在转瞬之间： 短暂的时间里，谁又能有闲暇等着“风之加护”慢悠悠转完冷却？ 这种精灵符文的效果空自说起来威武，可在绝大多数战斗中，只不过是个一次性的消耗品罢了…… 劳瑞大师发现众人开始对这批符文木板兴趣缺缺，为了维护元素力量使用者的尊严，急忙找补道： “虽说如此，‘风之加护’恢复时间过长的弊端，也还是有解决方案的……” “怎么解决？”夏侯炎斜睨着大师。 “很简单，往一件装备上多铭刻几个精灵符文就行了！”劳瑞大师狡黠地挤了挤眼，“史料记载，平均每套‘自然掠袭者’的制式装甲，都配备了至少三枚的‘风之加护’，也就是说这些精灵士兵在每次战斗中，都能够完全防御三次物理攻击！” 霜枫岭众人面面相觑： 冷却不够数量来凑，精灵帝国的这种‘解决方案’，还真是他娘的朴素得可怕啊…… “理论上说，如果你在护甲上铭刻的符文足够多的话，甚至可以长时间抵挡攻击、一直撑到最先被激活的那枚符文恢复完成、重新投入使用。”劳瑞大师用两根手指画了个圈，“一旦这样轮转起来，那可就是真正的物理免疫了！” “牛逼。”夏侯炎不咸不淡地竖了个满是讽刺意味的大拇指，“那么请问大师，要通过符文冷却的无间隔轮转做到物理免疫，每个人至少需要配备多少枚‘风之加护’呢？” 劳瑞大师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试探性地道： “大概三四百枚？” 在某个刹那，领主大人真的有了一撬棍抡死这老瘪三的强烈冲动。 他深呼吸几口，平心静气以后，把手里的符文木板抛回木箱，然后捡起了和木板们储藏在一起的那只圆形水晶片。 “这又是什么？”他问。 “如果我猜得不错，应该是‘风之加护’的符文母版……”劳瑞大师讪讪地道，“理论上来说，有了这块母版，我们就可以批量铭刻‘风之加护’符文了；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夏侯炎看着大师。 “铭刻精灵符文这码事吧……我不会，或者说大陆上没人会。”大师缩着脖子道，“都跟您说了，精灵符文这种上古老手艺早就失传了……” 夏侯炎硬了，拳头硬了。 “娘希匹！”他把符文母版扔回木箱，略显沮丧地大声命令道，“咱们人手有限，不可能一次搬空宝库，你们抓紧收纳整理一下，我们挑出还算有点儿用的精灵废物，先集中一拨运回领地！” 薇尔芙圆睁美目，瞪视着领主大人。 不知为何，精灵少女总觉得，领主大人口中的“精灵废物”，话里话外似乎另有所指…… 第一六一章 上任即离职 由领主大人拍板、维克多·劳瑞和梅西两位大佬作为顾问，克莱门特很快就率领着民兵队，清点出了准备运回领地的精灵宝物。 龙骨峰山势险峻，一行人都是徒步从星露谷赶过来的，并没有携带牲畜车辆之类可以辅助运输的载具； 这也就意味着，这支临时寻宝队，是注定无法把古精灵帝国的藏镪巨万、鈲摫兼呈，一股脑都运回凤凰台的； 他们只能先挑出些要紧的事物带回领地，把剩下的宝藏留在这座山巅宝库里，等来日得闲再派人分批取出。 最先被确定下来要带走的，是整整两大麻袋的古精灵钱币： 由于精灵帝国不善铸造，就连他们的流通货币的主体，也都是用某种藤蔓卷成扁扁的圆形制造的： 千年风霜以后，这些植物货币的木质币身，基本上都已经腐朽断裂、满地掉渣了； 不过，这并不影响在每一枚精灵币中心镶嵌着的、那颗“海蓝水晶”的价值： 其实这种荡漾着海洋般碧蓝色彩的水晶，才是精灵钱币的最大价值所在，也是古精灵帝国用以防范私铸货币的关键——也只有控制着全大陆唯一一座海蓝水晶矿洞的精灵大帝国，才拥有在每一枚钱币的中心塞上一颗海蓝水晶、昭示正身的本钱！ 对于帝国极其不幸、但对于霜枫岭极其幸运的是，在大陆的千年风云变幻后，那座历史久远且大陆独一份的海蓝水晶矿洞，本来由一个贸易自由市控制，却在几十年前被东部兽人的光荣联邦纳入了国界，正式宣告包括帝国在内，大陆上的其他政权，已经再无产出海蓝水晶的能力。 这也导致海蓝水晶的价格在帝国市场上不断走高，隐隐有成为黄金、白银一类理财奢侈品的倾向。 而这些蔚蓝色的水晶，正是霜枫岭一行人在龙骨峰藏宝库里找到的、最容易变现的财宝门类。 像是名画、礼器、工艺品一类的珍贵精灵文物，价格高则高矣，奈何在荒原上有价无市，还偏偏无法分割成小份额出手： 如果真要大张旗鼓地把它们拿到帝都甚至别的国家去拍卖，霜枫岭派出的运宝队，会不会在哪个月黑风高的杀人夜里被野生强盗或者官方强盗摸了脖子，也还说不定呢…… 除了能为领地提供一笔财政储备的水晶以外，夏侯炎毕竟还是更青睐那些能直接转化为生产与战斗能力的精灵物资： 能够直接投入使用的、以短剑为主的铁木兵器，没说的，全部被霜枫岭民兵打了个大包裹； 甚至就连弓弦不翼而飞的精灵光杆弓，也被领主大人在片刻犹豫之后，下令一起运回凤凰台：霜枫岭一来弓箭手编制有限，二来短时间内估计也找不到强度配得上精灵弓的弓弦材料，但兵器毕竟是兵器，纯粹拿来抽人应该效果也不错。 “风之加护”品牌的符文木板和符文母版，虽然充满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味道，但夏侯炎和两位高级顾问商议以后，还是没舍得留在山上吃灰： “近似物理免疫”的名头实在太过霸道，谁也说不准，这些符文防护用具会不会在关键时刻救人一命。 除此以外，像是有些零零散散的小道具、小工具，以及数量非常有限的精灵魔法卷轴，也都被划入了此次的收获清单： 精灵帝国毕竟是上古文明，卷轴和魔法道具的工艺尚不完善，其中储存的魔力估计已经在久远的岁月里流失了不少，但它们的实战效果究竟还能剩下几成，就要留待劳瑞大师日后进行实验了。 当然，霜枫岭还有了另外一些让人颇感尴尬的收获： 植物毕竟是精灵一族的看家本领、吃饭功夫，领主大人的确在精灵藏宝库里发现了满满一大包五花八门的精灵植物种子； 唯一的问题是，包括薇尔芙在内，压根就没人认得出来这些都是什么具体物种的子孙后代…… 众所周知，不同的植物对于生长环境和培育方式有着截然不同的要求，即便是种株果树、栽盆鲜花、养棵多肉，其中都是大有门道的； 而要栽培娇生惯养的精灵植物，对于种植者的手艺更是有着近乎变态的要求： 在这方面两眼一抹黑、就连种子品类都认不出来的霜枫岭，大概也只能对着这批不可名状的精灵种子干瞪眼了…… 精灵藏宝库的建造者们，大概是天真地以为，开启藏宝库的精灵后裔肯定没有丢掉种植物这门老手艺，因此在建造宝库时，根本不需要给这些精灵种子额外标注、或是留下本什么《老祖宗教你种植物》之类的工具书； 不过自家帝国崩溃成尘、传世珍藏皆为他人做嫁衣的上古精灵们根本想不到，不仅仅宝库的开启者是一群人类外族，就连队伍里唯一的精灵成员，也是个脑子里充满纯净水的干饭人…… 夏侯炎在宝库里找到的、唯一能正经成为精灵植物的东西，不是别的—— ——正是那朵赤练花。 赤练花的样子酷似茶花，但它的每一朵花瓣，都染着妖异且不自然的、烈焰般的赤红色。 这株灌木花卉，就在宝库角落的一片泥地里扎根生长，旁边的岩壁上有一条长长的裂隙： 想必是每年夏季的积雪融水，从裂缝渗入宝库，从而为这朵极其长寿的赤练花活化石，提供了长时间存活所需的水源； 从周围的情况看，这株赤练花大概是在宝库建造之初就已经生长在这个角落，甚至可能是古精灵在存放精灵种子时不小心掉在这里的：爱好花卉的精灵们应该是将错就错，就让它生长在宝库里作为点缀，就连附近的地板都没有铺设。 夏侯炎小心翼翼地走进赤练花。 这朵灼灼腾秀、亭亭露奇的精灵花卉，除了有些扎眼的赤红色以外，无论怎么看都显得温婉淑丽、人畜无害，几乎任何人都想象不到，它居然就是荒原上那些横冲乱撞的豪猪群的始作俑者。 “你看，我就说这儿有赤练花的吧！”薇尔芙邀功一般挥了挥小拳头。 众人齐翻白眼。 “这可是已经灭绝了数百年的物种啊，自从康农特蒂斯大兽潮以后，整片大陆上可能就只剩下这么一株了……”劳瑞大师小心翼翼地弯下腰，仔细打量着赤练花。 “珍稀的危险品。”克莱门特不懂装懂地给这棵植物下了个定义。 死亡骑士可还没忘记，裂魂之地上那些被赤练花气息迷昏头脑的脊峰箭豪，到底是多么的凶残和疯狂。 不过比起克莱门特，爱丽丝看向赤练花的眼神就柔和多了：即便武艺出众，这位前鹰息堡侍卫队长仍然是女孩子，天然对漂亮花朵毫无抵抗力。 “请大家放心……”讲起裂魂之地生态如数家珍的梅西挑着眉道，“这朵赤练花之所以会吸引豪猪，主要是因为被那头大蜥蜴的魔力激发……现在斯龙已逝，只要没人用魔力主动激发它，赤练花的影响应该很快就会消失、也不会再有疯魔兽到处乱窜了。” “谁会主动用魔力激发这玩意儿？”克里斯抱着臂道，“难道还嫌那群脊峰箭豪不够恶心？” “话不能这么说！”劳瑞大师严肃批评了年轻侍卫的简单想法，“凡事有利必有弊，虽说满地乱跑的疯豪猪就是一场灾难，可古精灵帝国也正是凭借赤练花，来有计划地引发兽潮来集中狩猎、甚至攻击敌军的！如果能够正确利用，这可是名副其实的战略武器！” “劳瑞大师说得有道理，不管红花黄花，能带来收益就是好花！”某领主大言不惭地篡改了总设计师的名言，“其实大家仔细想想，即便是那群疯豪猪，不也一样给我们领地带来了不少珍贵的魔兽资源？” 克里斯讪讪地摸了摸手：他手上戴着的，还真就是豪猪皮制作的手套呢…… “所以怎么说？”夏侯炎抬头看向飘在空中的梅西，“如果保证安全的话，能把它移栽回霜枫岭吗？” 涉及有关精灵植物的问题，他选择直接略过在场的某位精灵后裔，直接去咨询比精灵还精灵的怨灵梅西。 “难。”梅西在沉思之后吐出的一个字，让夏侯炎心凉了半截。 梅西驱使着自己圆滚滚的身子，在空中绕着赤练花又转了几圈，才皱眉道： “这棵赤练花已经在宝库里生长了好些年头，估计根系已经扎得很深了……现在我们并没有掌握精灵的栽培技术，贸然移栽的话很可能会造成损伤，把世界上的最后一株赤练花毁掉。” 它想了想，补充道： “而且，赤练花说起来妙用无穷，可上古精灵激发赤练花以吸引、驱使魔兽的方法也是极具技巧性和艺术性的——据我看来，霜枫岭目前好像不具备这样的魔法实力。” 劳瑞大师不得不点头承认。 要知道，即便是当年的兽人联邦，想要依靠赤练花搞出“康农特蒂斯大兽潮”攻击敌国，最终都还是作茧自缚、让魔兽的铁蹄降临到了自家头上…… 以霜枫岭目前的魔法力量，给兽人联邦提鞋都不配，如果不自量力也想用赤练花整活儿的话，恐怕要不了两天，凤凰台就该被失控的魔兽群犁平了。 “因此，我建议还是把赤练花留在这里、不要贸然移动。”梅西对领主大人总结道，“对于您来说，这朵小红花的收藏意义远大于实用意义，就让它继续在环境适宜的藏宝库里继续生长，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既然专家开口，夏侯炎当然不会提出什么异议。 说实话，这趟寻宝之旅的收获已经不可谓不丰厚了，无甚卵用的珍稀精灵植物，多一株少一株，对于领主大人来说还真没什么区别。 一行人大包小包地拎着猎获走出了藏宝洞窟，劳瑞大师也在梅西的协助下，在洞口处布置了一个简单的密封法阵，以确保宝库里剩余资源的安全。 不过说实话，龙骨峰一带本就地势险峻、荒无人烟，能够知道藏宝库存在的活人更是几乎只存在于霜枫岭势力，劳瑞大师就算不额外布置任何魔法，这座藏宝库也都是绝对安全的。 克莱门特用符文巨剑敲着钉子，在山崖上固定了一根长长的精灵绳索，身强体健的民兵们，便开始抓着绳子、背负物资下山了。 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安排，领主大人和梅西正好留在了队伍最后。 “怎么样，这次我没有骗您吧？”怨灵梅西笑眯眯地道，“按照约定，这下您总该相信我、让我留在您身边汲取幽冥气息了吧？” 挑战巨龙、拼死缝补时空裂隙、再加上探宝时屡屡伸出援手； 怨灵梅西已经为自家领地做到这个份上，夏侯炎自然不好意思歧视梅西的亡灵身份、违背此前的约定； 要知道就在不久之前，还是他自己提出“划成分、查背景不是霜枫岭的作风”的呢，总不能到头来自己打自己的脸吧？ 更何况领主大人的性格，本来就是兼具“别人打我的左脸，我就把右拳伸过去K他”和“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的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按照他的想法，既然梅西对伊戈尔家族有功，党国总不能亏待对方。 “梅西先生，你已经证明了自己对霜枫岭的忠诚！”他装模作样地宣布道，“本领主在此任命你为伊戈尔家族和霜枫岭领地的‘首席亡灵生物’兼魔法顾问，允许你在伊戈尔家族的领地中长期居留！” 领主大人显然没有意识到，这恐怕是帝国历史上，首次出现“首席亡灵生物”这个和“鬼老大”怎么看都是同义词的荒诞职位。 梅西圆滚滚的身体，在空中绕了一圈，大概是缺斤短两地朝领主大人行了个“米海尔大帝礼”，然后毕恭毕敬地道： “那么领主大人，请您原谅，我可能要休息一段时间、暂时无法为您服务了——修补时空裂隙时，我受到的伤害过于严重，恐怕必须要通过休养才能恢复……” 夏侯炎干巴巴地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到梅西的身影迅速减淡，最终“噗”地一声消失在空气中。 “喂！”他大声叫道，“梅西！” 空气毫无变化，只有怨灵的声音在他心中响起： “请您放心，我只是折回到了幽冥界，但在您身上留下了现世的印记——等我身体恢复了，我就会继续为您服务的！” 夏侯炎又叫了几声，结果这次连应答声都没有了。 领主大人终于悲哀地意识到，这位刚刚加入领地的高端人才，才交完入职报告就自作主张撂挑子度假去了，而他作为老板，甚至连批准或否决的权力都没有…… 梅西跑路的速度之快，让内心充满空虚感的夏侯大官人，在龙骨峰顶的冷风中满腹困惑： 我他娘的是不是被这只形状酷似王八蛋的怨灵球给PUA了？ 第一六二章 老鬼当家 当天早些时候，就在夏侯炎带着猎龙队伍，在星露谷和克里斯蒂亚诺畅谈人生的同时，远方的凤凰台，居民们一天的日常生活才刚刚开始。 由于领主大人和劳瑞大师两位高层都跑去猎龙了，留守霜枫岭的约翰森·乔尔镇长，当仁不让地承担起了临时领导领地的重任。 虽然年事已高但依旧精神矍铄的老乔尔，昨晚一夜没睡，尽心尽力地帮猎龙队检查弩车、配置装备、复习计划，直到看着猎龙队伍和射击小组离开台地，这位胖老头才总算得了闲，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自己的帐篷。 这座帐篷，是工匠组前些日子才重新搭起来的。 乔尔镇长位于凤凰台西侧的旧账篷，在岩溪城骑士们发动的突袭战中英勇就义，连带着把老爷子几十年攒下来、又艰难挺过感染区之旅的家当烧了个精光。 不过，约翰森·乔尔注定不是沉溺于旧日时光、整日价不思进取的那种老人家。 早年丧偶，身边既无亲戚也无子嗣的老镇长，对于身外之物看得无比豁达——在唐纳德师傅帮着他搭帐篷时，老乔尔语气轻松地说，自己那些鹰息堡的旧东西烧了就烧了，毕竟大家已经来到了新领地，也该是时候抛下过去向前看了。 此言一出，唐纳德师傅和手下的小伙子们顿时向他投来了敬佩的目光。 事实表明，乔尔镇长嘴上是这么说的，行动上也是这么做的。 老乔尔在领地里的官方身份是农业组组长，不过在这个农夫们无所事事的深冬农闲季节，管理经验丰富且闲不住的鹰息堡老镇长，很快就在领主大人的安排下，承担起了凤凰台种种繁琐事务的协调工作。 因此，乔尔镇长的帐篷里几乎没有半点生活气息，只有一张歪歪扭扭的单人床，还是领主大人专门从月神寨运回来送给老人家的—— ——自从离开感染区，乔尔镇长的腰背一直不大利索，夏侯炎生怕这位老同志在冬天睡地铺着了凉。 而除了单人床以外，帐篷里勉强能算得上家具的，就只有一盏燃烧着藤本树燃油、散发着暗黄光辉的铜炉了。 帐篷里其他的位置，全部被各种账本和文件塞了个满满当当。 当然，乔尔镇长的居住环境并非一直如此拥挤，之所以有这么多文件，主要还是凤凰台才刚刚完成了各种物资的入库储存工作： 来自月神寨的“友好馈赠”、来自“南境之傲”骑士团的“倾情奉献”，以及从北方河畔小镇收购的物资，在那场突袭战后才终于得到机会来了个大汇总，由业务组的文书们逐一登记造册、入库储存。 前两天，各种账簿清单整理完毕，这才一并递交给了领主大人供他审阅——而忙着计划猎龙行动的夏侯大官人，又大手一挥把账簿全都推给了老乔尔。 结果，这两天里乔尔镇长日常的休闲活动，就是躺在单人床上翘着二郎腿，一边翻阅领地的库存清单，一边因为物资的极大丰富而心花怒放。 而此时，精神疲惫的老乔尔没什么闲心读账本，刚一走进帐篷，就歪在单人床上睡着了。 不过即便是这短暂的休憩也没能持续太久，很快，荒原东方的天际便从青瓷的黛色转向月白，一声响亮的鸡鸣也在凤凰台上响了起来。 ——其实目前霜枫岭的养殖业还压根没起步，夏侯炎之所以要从月神寨带了两窝鸡回来圈养，除了吃鸡蛋以外，更重要的是给所有领民当闹钟使。 这让领民们深深怀疑，如果某一天真的物资紧缺的话，领主大人会不会亲自趴到鸡窝里学鸡叫、督促大家起来干活。 老年人的睡眠时间本来就短，鸡叫声中，乔尔镇长很快也就徐徐醒来，伴着痛苦的呻吟在床上坐直身躯。 帐篷的一角放着一只水桶，里面装满清水。 乔尔镇长从怀里取出一块手帕，弯腰沾了沾水，在脸上胡乱一抹，便伸着懒腰走出帐篷。 室外，整座台地都在渐次醒来，已经有不少勤快的领民端着水桶水盆探出帐篷，准备跑到小溪边接水洗衣做饭了。 而凤凰台上最具有活力的，无疑是刚组建不久的民兵队。 这群由精壮小伙组建成的临时武装，服饰杂乱不堪，但腰间都别着粗制军刀、挂着投石索与石弹袋，充分显示了他们的军事任务。 每天早晨，民兵队伍都会排成整齐的两列，由作为教官的前鹰息堡侍卫带头，围着台地慢跑数圈，权当日常训练——而等到慢跑结束后，他们就可以投入本来的日常工作，打铁的打铁、种地的种地、摸鱼的摸鱼了。 被夏侯炎带去猎龙的民兵毕竟只是少数，剩下的留守民兵们，在领主大人不在的日子里依然严格恪守着霜枫岭的训练日程。 路过乔尔镇长时，民兵们在教官的指挥下，朝这位大领导行了个军礼。 乔尔镇长笑呵呵地朝他们挥挥手。 只不过，老乔尔到现在也没搞明白，领主大人为什么要放着现成的捶胸礼不用，专门设计了一套新的敬礼方式——把手举到额边的奇怪动作，在老乔尔镇长这样的传统人士看来，未免有点过于标新立异了。 民兵晨跑队并没有在附近多做停留，喊着号子跑远了。 眼前生机勃勃的领地晨景，让帐篷边的乔尔镇长老怀大慰。 依稀之中，他甚至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钟鸣鼎食的鹰息堡，回到了弥漫着海风气味的西境伊戈尔公爵领。 “文森特大人，您有个好儿子啊……”老头嘟嘟囔囔地感慨了一句。 “乔尔爷爷？”一个轻快的声音在一旁道，“您起得好早啊！” 乔尔回过头，发现是领主大人的贴身女仆安洁·伦道尔。 小丫头正端着一盆干燥的衣服走在路上，大概是刚把领主大人晾好的衣服收下来。 “昨晚睡得早，早睡早起嘛！”老乔尔朝小女仆呵呵一笑，“倒是你，年纪轻轻的，怎么比我这老骨头都起得早？” “卡特琳娜小姐说，看东方的天色要下雪，我就抓紧去把衣服收回来！”安洁轻笑道，“您应该还没吃饭吧？我给您端点吃的过来！” “别管我！”乔尔镇长赶紧摆了摆手，“好不容易领主大人不在，你也趁机歇歇，每天伺候领主大人也挺不容易的……” 安洁的小脸在晨光下显得红扑扑的，她朝乔尔镇长微一躬身，便抱着衣服盆走远了。 乔尔镇长微笑着抬起头，望向东方，不知不觉表情也凝重下来。 也不知道领主大人的猎龙行动，究竟能不能成功啊…… 当然，猎龙行动之事，自然有领主大人、劳瑞大师，和那只看起来有些瘆人的怨灵去操心，乔尔镇长虽然心中忧虑，但也不愿多想，摇了摇头，便踱步向凤凰台的中心地带走去。 一路上，霜枫岭领民们见了这位德高望重的鹰息堡长者，都会笑着点头致意。 乔尔镇长也满意地发现，比起刚逃出感染区时的失魂落魄，就连领民们的精神状态都好了很多，眉目间隐隐有了生活的希望。 大家开心就好啊，老乔尔美滋滋地想道，开心了，干活也有力气了…… 乔尔镇长的步子走得不快，因此，等他来到角鹰庄园的遗址旁、领主大人的大帐门口，就连台地东南方都已经升起了黑色的烟柱，证明即使是平时起得最晚的、刚被领主大人招进凤凰台的那位莉娜·莱斯利小姐，也已经在“格里芬窑厂”开始了烧砖的日常工作。 卡特琳娜·伊戈尔就倚在帐篷门边，从她散乱的头发看来，这位美丽的贵族大小姐似乎并没有什么梳妆打扮的闲情雅致。 早在鹰息堡就已经开始管理领地事务的伊戈尔家族大小姐，对于乔尔镇长来说也是老相识了。 老镇长朝卡特琳娜微微颔首，作为致意。 “艾略特去猎龙了？”卡特琳娜用手指扶着额头，压低声音问道。 乔尔愣了愣，点点头，问： “他临走没跟您说？” “没有。”卡特琳娜苦笑道，“等我睡醒了，他人就不见了。” “咳，领主大人不想临走前搞得牵肠挂肚的、空自让您担心嘛……”乔尔镇长笑道，“当年文森特大人率军出征的时候，同样也是凌晨时分不告而别，安娜夫人三四天后才得知消息。” 听到乔尔镇长提起父母，卡特琳娜先是会心一笑，然后眼神又止不住地黯然失色。 乔尔镇长见状，微微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背起手转过身，和卡特琳娜大小姐一起注视着晨光笼罩下的凤凰台。 “艾略特也到了该结婚的时候了。”卡特琳娜幽幽说道。 乔尔镇长心中顿时一凛：根据老人家的直觉判断，一旦涉及贵族的婚丧嫁娶、特别是继承人问题，像他这样的中层领导，最好还是明哲保身置身事外比较好…… 问题在于，现在就扭头跑路，好像不太礼貌啊…… 就在乔尔镇长绞尽脑汁想找个幌子告辞时，卡特琳娜已经咬着嘴唇沉吟道： “现在我们伊戈尔家族势力大不如前，总之还是找个权势可观的大贵族联姻比较有利……可问题是，弱势的伊戈尔家族如何才能避免反过来被别人掌控，以及怎样才能让对方忽视家族的叛乱罪名……” “那个……”乔尔镇长头上的冷汗都下来了，“我们才刚抵达霜枫岭，还没有向皇帝回报，新的头衔与封号也没有下发，联姻这种事还是不能操之过急……” 卡特琳娜轻叹一声，蹙眉不语。 的确，在文森特·伊戈尔公爵的叛乱案后，虽然领主大人继承了父亲的家业，但帝国也在迁徙队出发前，从名义上撤销了他的公爵头衔； 也正因如此，夏侯大官人虽然保留了贵族身份，但此前对外自称时，也都是说“前鹰息堡公爵、霜枫岭领主”，而没有点明自己现在的爵位的； 至于他的新头衔会是公爵、伯爵、男爵，恐怕还要等到帝国的官方使节造访霜枫岭、向他颁发皇帝授予的旗帜、徽章和节杖后才能确定； 虽然在《王冠法案》出台以后，帝国贵族的爵位就变成了一种象征性的称号，几乎只影响俸禄、税率和礼制，而并不像以前的帝国爵位那样、构成实际的领地领民标准和隶属关系，但领主大人的头衔到底是个公爵还是个男爵，在老派贵族圈子里、特别是考虑联姻事宜时，还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的： “宁嫁十亩地的大公，不嫁千亩地的男爵”，这句贵族圈子里的流行俗语，充分展示了这群老古董只认地位不认钱包的务虚主义心态； 当然，在实际情况中，像是休斯顿大公、罗萨里奥大公这样的传统贵族，其爵位和实力基本也都是成正比的，头衔等级和财富水平的倒挂，只是一种罕见的情况罢了。 “这些事情迟早都要定下来的……”卡特琳娜沉吟半晌，抿嘴道，“我们如今也算是在荒原上落下脚了，如果没什么别的事情，还是早些通知南部总督大人和皇帝陛下、请他们正式确认艾略特的爵位为好。” 乔尔镇长的回应无比圆滑： “一切都听领主大人的。” 老爷子已经在心中腹诽不止：这种贵族间的扯皮事情，你们姐弟俩自己商量不就好了，跟我一个农业组组长有什么关系？ “您别嫌我唠叨……”似乎是察觉出了乔尔镇长心中的不安，卡特琳娜歉然笑道，“我真的需要找个人商量这些——我跟艾略特提起联姻的事情时，他好像显得很不关心、不愿意多谈。” 乔尔镇长翻了个白眼：你弟弟周围一群女仆女剑士精灵奴隶法师师妹玩得好端端的，哪个年轻人特么愿意被婚姻束缚住自己一颗向往狂野和自由的心？ “乔尔镇长，您说……”卡特琳娜突然压低声音道，“艾略特不会准备把我嫁出去联姻吧？” 乔尔镇长心说你要是再管严点把丫逼急了还真说不定…… 当然，明面上老爷子只是挑了挑眉毛： “您不愿意？荒原的条件可算不上好。” “我还是想留在艾略特身边嘛……”卡特琳娜小声道。 对于这种弟控大小姐，老乔尔无话可说，只得翻了个白眼。 不远处，唐纳德师傅小跑着奔了过来，及时给乔尔镇长解了围。 “怎么了？”卡特琳娜望向火急火燎的唐纳德，正色问道。 “大小姐，乔尔镇长……”唐纳德师傅拎着榔头气喘吁吁地道，“外面、凤凰台外面，来了、来了个使节！” “使节？”卡特琳娜和乔尔镇长愕然对视一眼，追问道，“谁派来的使节？” “是、是……”唐纳德师傅的表情也很困惑，“……是荒原山贼派来的使节！” 第一六三章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在领主大人暂时缺席的领主大帐里，卡特琳娜和乔尔镇长见到了唐纳德师傅所说的那位、“荒原山贼派来的使节”。 来者是一个体型瘦小、一举一动都透着精明诡诈的男人。 他滴溜溜乱转的眼珠，和肮脏纠缠如同树丛的胡须，让乔尔镇长忍不住想起泥地里的鼹鼠。 走进领主大帐后，这位“山贼使节”并没有看主位上的卡特琳娜大小姐、以及站在卡特琳娜身旁的老乔尔，而是先自顾自地扭头打量着帐篷里的东西，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些什么。 然后，他才转向卡特琳娜，死死盯着这位贵族大小姐的漂亮脸颊看了好久，然后“咕嘟”一声咽了口唾沫。 这一细节，让乔尔镇长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头。 “谁是这片营地的首领？”山贼使节大声问道，声音粗野而聒噪。 卡特琳娜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平淡地答道： “这片领地的领主目前不在这里，但我可以代表他和你对话。” 听到“领主”这个词时，山贼使节皱了皱鼻子，仿佛闻到了什么恶臭无比的东西。他大声咂咂嘴，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张破破烂烂的羊皮纸，照本宣科地念道： “呃……鄙人哈利法克斯，代表黄沙堡、血魔寨、刀锋山等十二座裂魂之地民间领地之首领，在此向你领地发布联合通告！” 乔尔镇长微微扬起了下巴。 对方说得好听，所谓的“十二座裂魂之地民间领地”的用词也算是冠冕堂皇，可老镇长和卡特琳娜心知肚明，这只不过是“十二个强盗山寨”的粉饰罢了。 但真正引起两位霜枫岭高层注意的是，山贼使节口中这个莫名其妙的“联合通告”—— ——裂魂之地上的山贼寨子，大大小小足有两位数那么多，其中绝大多数都像月神寨一样，散布在荒原边缘的山地一带。 平日里，这些强盗山寨杀人劫道无所不作无所不为，本来就绝非善类的山贼们，一旦遇到利益冲突，相互之间大打出手也属常事： 在裂魂之地的历史上，各大山贼势力分分合合、尔虞我诈的战国纷争几乎就从未停止过。 可事到如今，这位山贼使节居然声称，有十二座山贼营寨居然凑在一起发表了“联合声明”？ 乔尔镇长和卡特琳娜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难道真的时代变了，就连新仇旧怨似海洋、利益冲突绝无化解之理的野蛮山贼们，也终于有了“我们联合”的一天？ 如胸无点墨的单位领导一样，毫无演讲才能、只知埋头念稿的山贼使节，并没有注意到两位霜枫岭高层的奇怪神色，自顾自地照着羊皮纸朗声读道： “从去年九月起，黄沙堡、血魔寨等十二座裂魂之地民间领地的首领大人已经聚会商定，建立荒原上的停战协定，组建各大领地的首领会议、维护荒原的稳定与发展。” 听说一群杀人劫道的山贼，居然号称要“维护荒原的稳定与发展”，乔尔镇长和卡特琳娜都不知道该作何表情了。 山贼使节摇头晃脑地继续道： “最近，敝领地的大统领得知，你们作为外来者在霜枫岭一带建立了营地，十分不满！裂魂之地是荒原人民的固有国土，其利益理应由原本定居于此的诸民间领地共享、与外来者无关！你们的存在，已经侵犯了十二座民间领地的利益，因此，今年开春，我们便会组成联军，对你方领地进行讨伐，特此通知！” 卡特琳娜伸出纤指，哭笑不得地捏住了眉心。 别看这位“山贼使节”说得天花乱坠，其实中心思想只有一个： 裂魂之地是山贼强盗们的自留地，外来者别想在这儿站稳脚跟！ 据凯伦·勒佩格所言，当初这群魔族流民跨越奥术尖塔防线、来到荒原时，也是经过和本土地头蛇的一番血战，才最终得以在月神寨扎下根基的——如此看来，伊戈尔家族早就开始在霜枫岭一带大兴土木，本地的荒原山贼到现在才找上门来，甚至已经显得有些迟钝了。 不过或许是处于对霜枫岭的忌惮，这帮子山贼强盗居然还号称要“组建联军”来讨伐，也不知道凯伦的月神寨当初有没有受过这种待遇。 见卡特琳娜和乔尔镇长默然无语，山贼使节大概还以为这个娇滴滴的贵族小姐和糟老头子被自己吓住了，狞笑着道： “当然啦，我作为十二位首领派来的特使，对于各种事宜还是有一定裁量权的……如果你们愿意合作的话，只要你们留下所有财富、在开春前撤离荒原，那也可以避免死路一条的下场！” 乔尔镇长冷笑道： “你们这些‘民间领地’还挺大度啊……” “那是当然！”山贼使节笑得更得意了，“当然，一切的前提是，你们必须先向我们展示出愿意合作的姿态……” 乔尔镇长挑了挑眉毛： “姿态？” “没错，姿态！比如……”山贼使节伸出手指，点向了主位上的卡特琳娜，贪婪笑道，“……只要这个小妞肯陪老子睡几天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帮你们在诸位头领面前说两句好话、到时候饶你们一条小命！” 乔尔镇长的眼中已有怒火升腾，但一旁的卡特琳娜只是冷冷地道： “我们伊戈尔家族乃是由帝国皇帝亲自册封的、裂魂之地的唯一合法领主，霜枫岭是我们不容置疑的领地！从这一点上来说，荒原上的一切人、事、物都归属伊戈尔家族管辖，你们这些强盗山贼，才是理应被清理出荒原的渣滓！” 山贼使节先是被这个大小姐的强硬态度震撼得呆滞了片刻，随即恶狠狠地道： “所以你们是不肯合作了？” 卡特琳娜凛然道： “天底下没有奴隶反抗主人的道理，也没有属民攻击领主的规矩！你们这群山贼强盗本来就是我们领地的属民，若是尽早归顺、向霜枫岭俯首称臣，我们领主大人或许还会赏你们一条生路，若是胆敢兴兵挑衅，那你们就请等着伊戈尔家族的燎原怒火吧！” 乔尔镇长扭头看了卡特琳娜一眼： 老镇长还真没想到，平日里温柔和蔼的伊戈尔家族大小姐，居然还有如此刚烈强硬的一面。 至于站在大帐正中的山贼使节，已经彻底因为卡特琳娜的反击而愕然失语。 在他的想象里，这群刚在荒原上立足不久的废物贵族，本应该一听到山贼联军准备攻打的消息，就吓得两股战战屎尿齐流，将贿赂和美人向他这位特使拱手献上、只为求得一丝怜悯的！ 可现实之中，对方如顽石一般强硬的态度，却将他的春秋美梦狠狠砸成了碎片！ 一股无名怒火在山贼使节胸中勃然升起，他用颤抖的手指着卡特琳娜，嘶声吼道： “既然如此，那你们就等着吧！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个破烂领地，到底凭什么抵挡我们十二座营寨的联军！我要看看你们那位领主大人，要怎么阻止你这个小贱人、被上百人玩成烂肉、然后卖进窑子！” 乔尔镇长和卡特琳娜既愤怒又悲悯地看着这个山贼使节，眼神仿佛在看着一只向巨龙挑衅的蚂蚁。 不得不说，这位山贼使节来的时机刚刚好：被岩溪城“南境之傲”骑士团搞出的破坏还未完全修复，军事组的最精锐力量都跑去猎龙了，领地里的民兵也结束了晨练投入了生产工作。 ——因此，起码在这个使节的眼里，用“破破烂烂”来形容凤凰台的境况，的确还蛮贴切的； 只不过不知道，如果让他看到全身重甲的克莱门特、装备迅速更新换代的军事组侍卫、以及足足四位正牌魔法师，还能不能作出同样的判断就是了。 如果还是刚刚在荒原立足，伊戈尔家族或许还会对山贼联军的挑衅皱皱眉头； 但在攻陷月神寨、又击退了“南境之傲”的突袭之后，这座新兴领地早已经不会把任何荒原本土势力放在眼里——这也是卡特琳娜和乔尔镇长，能够面对山贼的战书保持强硬态度的自信所在。 无知者无畏的山贼使节，又大言不惭地撂下几句狠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剩下卡特琳娜和乔尔镇长，在大帐中相顾无言。 …… 当天入夜时分，夏侯炎率领着满载而归、志得意满的猎龙队，从龙骨峰藏宝库赶回了凤凰台。 不过，没等他跟一脸好奇的领民们炫耀一番此行的丰盛收获、顺便给自己这个领主大人表表功，就和同样满头雾水的劳瑞大师一起，被自家姐姐和乔尔镇长拉进了领主大帐。 “怎么了这是，火急火燎的？”夏侯炎莫名其妙地道。 “有什么要紧事明吧，我们得赶紧把从藏宝库带回的物资清点好……”劳瑞大师也是一脸不耐，“你们是不知道那些海蓝水晶多值钱，要是不小心丢了一颗，不把老乔尔你的眼睛都哭瞎喽！” “宝物的事情先放在一边！”乔尔镇长拽着领主大人的袖子道，“领主大人您听我说，今天我和大小姐接待了一个使者——一个山贼派来的使者！” 于是，乔尔镇长和卡特琳娜把那位山贼联军特使的言语，一五一十跟夏侯大官人复述了一遍。 于是领主大人的表情从最开始的困惑，再到后来的冷笑，最后变成了比冰霜巨龙克里斯蒂亚诺的吐息还要冷上几分的彻骨深寒。 “他特么的还想让卡特琳娜陪他睡觉？”夏侯炎看了姐姐一眼。 乔尔镇长耸肩点了点头。 “我日了这群傻逼山贼全家十八代的牌位！”领主大人破口大骂，“乔尔镇长，你他娘还放他回去了？直接就地砍了丫给农业组当肥料不就完事了！” 卡特琳娜埋怨地锤了锤怒火中烧、出言无忌的弟弟，不过眼里倒是隐隐带着笑意。 乔尔镇长也委屈道：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我们身为贵族领地，基本的礼仪还是要讲的嘛……” “交个头的战！”夏侯炎狠狠一拍桌子，引发的巨响把劳瑞大师吓了一跳，“这群吃吊毛长大的山贼也配？！老子才是荒原的唯一统治者，我们霜枫岭就算把这群不长眼的山贼寨子碾平了，那也不是交战，是剿匪！” 乔尔镇长果断决定保持沉默，任由领主大人发泄情绪。 夏侯大官人扶着桌子恶狠狠喘了几口气，卡特琳娜赶紧招呼侍立在一旁的安洁，让她给弟弟倒杯水来。 “行了，也没多大事，不就是个山贼联军嘛，让他们尽管来！”亲眼见证了在精灵藏宝库的收获、对领地的战斗力进步心知肚明的劳瑞大师，态度比起此前的乔尔镇长还要狂上几分。 “这些天老子没来得及腾出手剿匪，这群山贼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夏侯炎冷笑道，“正好霜枫岭民兵一直都在无压力训练，不妨就利用这次机会，给胡安的‘伊戈尔开拓军’来上一次实战训练！我们领地的旗号，也该在荒原上打响了！” “这群山贼肯定是成不了气候的，不过我担心有人黄雀在后啊……”乔尔镇长伸手往岩溪城的方向指了指。 “休斯顿大公？”夏侯炎愣了愣，随即讽刺一笑，拍着手叫道，“克里斯，给我拎一袋子进来！” 十秒钟后，克里斯·曼恩拽着一只鼓鼓囊囊的包裹走进了大帐。 夏侯炎从克里斯手里接过包裹，一手拎着袋口，另一只手把削铁如泥的铁木短剑、近似物理免疫的符文木板、和散发着危险气息的上古精灵魔法道具，一件件摆到了乔尔镇长和姐姐眼前。 两位霜枫岭的高层领导，只觉随着桌子越堆越满，自己的心跳也正在迅速失去节律： ——在领主大人出发猎龙寻宝前，他们就想到了精灵藏宝库里肯定会有宝贝，可他们万万没想到，领主大人这次居然赚得是如此盆满钵满！ “看见我搞到的这些精灵装备没有？休斯顿这老混蛋要是敢插手的话，当心本领主连他老母的牌位一起日！”手握精灵秘藏、就好像同时有主体思想与核武器护体、侵略性愈发强烈的领主大人，抬手在桌子上狠狠一拍，顿时震出了一片珠光宝气。 乔尔镇长无话可说，只能沉默着挑起了一根大拇指。 第一六四章 快去请专业人士 夏侯炎一行打从龙骨峰下山时，荒原的天空中便已经飘着阴沉的密云； 但众人期待中的飘摇大雪，直到当天入夜才姗姗来迟，等领主大人第二天起床走出大帐时，凤凰台的黄土地上已经是积素成寸、满地纯白了。 由于昨晚商议关于“山贼联军”的事情耗到很晚，夏侯大官人起得不算早，凤凰台的领民们基本都已经起床劳作： 为了庆祝此次猎龙成功、又在精灵藏宝库里大获丰收，营地正中央已经点起了一座篝火，藤本树燃油烧出的赤红火焰，把一只悬浮在空气中、滴溜溜不停打转的乳猪烤得劈啪作响。 用魔力控制着这头烤猪的，正是领主大人在法师学院的小师妹莉娜·莱斯利。 由于气温不稳定、可能影响到烧砖的质量，这位火系魔法师今天不必再到格里芬窑厂上工打卯，临时改行，客串了一回烧烤师傅。 值得一提的是，领地里另一位魔法师也没闲着—— 劳瑞大师的徒弟威尔逊，充分发挥了身为风系魔法师的优势，正鼓动着大风给凤凰台扫雪： 不过这小伙子的操控能力明显有点儿不够用，有相当一部分积雪并没有被吹出台地，而是在空中兜个圈子又劈头盖脸地绕了回来，结果把忙着规划建筑事宜的唐纳德师傅喂了满嘴雪花，让老师傅吐着雪水跳脚大骂。 而在营地南侧，才刚建好没几天的霜枫岭仓库，同样银装素裹。 由于接连在月神寨、“南境之傲”突袭战里收获颇丰，十几天前，领地的仓储事务也终于被几位高层提上了日程； 多亏了唐纳德师傅废寝忘食、夙兴夜寐的辛勤奉献，这座仓库在猎龙行动当天就已经宣告完工，好巧不巧，直接就接纳下了队伍从龙骨峰运回的精灵物资。 由于烧制砖头需要挖泥、塑坯、除水等一系列工序，刚接手格里芬窑厂的莉娜又经验不足，这些日子里凤凰台砖瓦业的产能相当有限； 为了节省资源，唐纳德师傅特地为领地仓库设计了地下三层、地上一层的混合式结构： 仓库的主体部分都是直接在台地的地表向下挖掘而成，然后再在最上面盖上一层“砖帽子”防雨防风，堪称设计感与实惠性的出色结合。 现在，门口每天都有民兵巡逻驻守的这座仓库里，盛放着足以让不少帝国贵族都脸红心热的稀世珍宝： 从月神寨剥削来的大多只是常规物资，“南境之傲”全家老小倾情赠送的制式装备虽好，但也没到特别诱人的程度； 但从龙骨峰上搞到的这批上古精灵物资，足足已经珍贵到让领主大人睡觉的时候、都惦记着害怕失窃的地步了。 正如一切普通人一样，霜枫岭高层们在赚到一笔大钱之后，已经迅速开始考虑到底该怎么花钱。 除了把价值连城的精灵宝物白白放在仓库里容易生虫长蛆、夜长梦多以外，夏侯炎更在意的是能不能赶在“山贼联军”发动春季攻势以前，把霜枫岭的军备力量再充实充实。 ——既然对方非常文明地提前下了战书，那一夜暴富的伊戈尔家族，要是不趁此机会好好来一波军事采购以作应对，那未免也太不尊重对手了不是？ 而且，梅西的暂时离职，也让夏侯炎更加意识到了补充战力的重要性： 人心就是这样，原先在感染区里把脑袋别到腰带上乱跑时没什么感觉，但等真正体会过有高端力量坐镇的感觉又骤然失去后，领主大人的心中顿时充满了背负着巨额房贷裸辞一般的、极度空虚的不安全感。 不过南部荒原极度混乱的政治局势，也让领主大人不敢贸然就把大捧大捧的海蓝水晶撒到市场上。 他决定先找个对裂魂之地无比熟悉的顾问过来。 …… 次日，凯伦·勒佩格风尘仆仆地赶到了霜枫岭。 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则骑马跟在月神寨女寨主的身后：一下龙骨峰，领主大人就已经派自己的侍卫队长轻骑赶赴月神寨、去找凯伦回来当参谋—— ——要论起对荒原的了解，以及对付山贼的手段，除了怨灵梅西以外，恐怕也就属这位人魔混血的剿总司令官最在行了。 今天也是偏居荒原西部的女寨主，第一次造访自家主人的领地。 凤凰台井井有条的规划、有序开展的劳作，以及领民们肉眼可见的乐观心态，让这位前山贼寨主的眼神无比复杂，其中有惊讶，有悔恨，有艳羡，也有黯然。 不过看到领主大人以后，她倒是无比顺从地向主人单膝下跪，然后在低头亲吻鞋尖前，被夏侯炎伸手拉了起来。 “凤凰台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领主大人微笑道，“你是我控制的亡灵没错，但也是我亲自任命的剿匪总队司令官，这次让你来也是谈公事的。” 凯伦无言地站起身来。 虽然心中肯定对领主大人怀有不满，但这位之前的手下败将，明显愈发适应起自己奴隶加下属的身份了。 夏侯炎又派人把劳瑞大师、乔尔镇长、克莱门特等人招呼进大帐，开始了一次临时会议。 至于卡特琳娜，则在安洁去找她的时候婉言推脱了：按照这位伊戈尔家族大小姐的说法，军事、剿匪这些都是男人们的事情，她自己并不了解，因此由领主大人全权做主就好。 于是，在卡特琳娜缺席的情况下，这次会议的画风顿时变得有些剽悍了。 因为克莱门特在会议上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是： “山贼联军有多少人？有可能全歼吗？尸体怎么处理？” 不用死亡骑士明说，所有人都明白丫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就等着把山贼入侵者全杀光，然后由领主大人拉起来一支亡灵大军呢。 只不过在场的没人知道，财政吃紧的阎王老大，已经把夏侯大官人的高阶法术配上了限额。 “骷髅兵可以，僵尸不行。”夏侯炎闷闷地答道。 虽然不清楚领主大人的这一说法有何根据，但某几个各位心黑手狠的参会者明显有些失望。 不能复活僵尸，就意味着搞不出常备兵力，一支临时存在的骷髅部队有用固然是有用，但毕竟存在时效限制不能持久，实在有点儿遗憾。 “具体对敌的事情我们稍后再谈……”劳瑞大师双掌在空气中向下按了按，打断了其他跃跃欲试想要继续发问的军事组成员，“我比较关心的是，这群山贼联军到底是什么来路？怎么突然就找上我们霜枫岭了？” 几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同时看向了凯伦·勒佩格。 “我记得您刚才告诉我，那个山贼特使提到，组成联军的有黄沙堡、还有血魔寨？”女寨主面向领主大人，扳着指头数道。 “还有刀锋山。”当时就在现场的乔尔镇长补充。 凯伦抿嘴沉吟片刻，摇头道： “这么看来，组成联军的应该都是荒原东部的强盗营寨，我也不是很熟悉——那他们这次突然来袭，应该也和我们月神寨在西部的剿匪攻势关系不大。” 霜枫岭众人这才想起来，摇身一变成为剿匪总队的月神寨，好像还背负着绥靖荒原的剿匪任务呢！ “你们最近一直在剿匪？”夏侯炎确认道。 “干掉了三座寨子。”凯伦淡淡地答道，似乎不愿多说。 霜枫岭高层没有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对视了几眼。 在寒冬之中出兵拔掉三座山寨，即使对手实力肯定不算太强，但这可不是一般强盗团伙能干出的奢遮事迹——只能说当初领主大人攻陷月神寨时，骷髅部队中心开花的战术优势实在太大，这才没让拥有魔族背景的月神寨发挥出全部实力。 “这次不让你白来凤凰台一趟，到时候送你们点装备，就当是本领主资助剿匪了！”夏侯炎拍了拍凯伦的肩膀。 反正这次在龙骨峰藏宝库收获的精灵装备实在不少，霜枫岭民兵团自己使用以及足够，领主大人丝毫不介意把多余的精灵装备提供给月神寨—— ——剿匪总队毕竟也是他这个荒原领主名正言顺的下属，从事的更是平定荒原的正经工作：只要月神寨能好好给他干活，领主大人自认没有什么可吝啬的。 只可惜，凯伦显然还不知道领主大人口中的“装备”到底有多贵重； 女寨主只是礼节性地朝夏侯炎道了一句谢，然后就咬着嘴唇沉吟道： “主人，真正让我有些困惑的是……按照我对东部山贼势力的印象，他们之间的矛盾比起怒涛山脉一带只多不少，比如刀锋山和血魔寨，就在你们到达裂魂之地之前的去年夏天，好像还曾经为了一支商队的货物大打出手来着。” 凯伦看向领主大人，绣眉微蹙： “于情于理，这群强盗都没有突然联手结盟的道理，组成什么‘联军’更是荒诞无比！以往要是有外来者试图涉足裂魂之地，荒原上的规矩是各大山寨愿者出手，谁能把新来的肥肉吃到嘴里算谁厉害——由于有新的强盗团伙进入，引发本土山贼之间的火并更是屡见不鲜，但……” “……但我们霜枫岭怎么就这么特殊，能够让他们突然就放下新仇旧恨、结成了统一战线？”夏侯炎顺着凯伦的意思说道。 凯伦默然点了点头。 霜枫岭众人陷入了沉思：这群山贼强盗一反常态结盟联军，背后如果没有点蹊跷，就算说破大天都没人信啊…… “岩溪城？”劳瑞大师挑了挑眉毛，隐晦问道。 “不怕是岩溪城，只怕是蔷薇城。”领主大人冷笑着说出的话，的确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被罗萨里奥当枪使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一次了，再来一次我也毫不奇怪。” “蔷薇城犯不上无端搞事情吧……”乔尔镇长有些不能认同这个猜测，“无论怎么说，罗萨里奥那边总体上对我们还是保持友好、希望合作的，以大公的谋略和智力，总不会愚蠢地故技重施吧？” “以现在我们手里的情报，一切也的确都只能是猜测罢了。”夏侯炎往后靠了靠身子，捏着眉心道，“而要想揪出幕后黑手、搞清楚这波山贼联合的真相，我们霜枫岭最好的策略，就是干掉这支狗日的山贼联军！等老子拔掉他们的老家，就是九条尾巴的千年狐狸，也得给我老老实实现了形！” 领主大人这个充满东方意味的表述方式，让所有与会者都是一头雾水： 即使是魔法知识丰富的维克多·劳瑞大师，也全然想不出，到底有什么狐狸属魔兽的尾巴数量是在一条以上的。 不过领主大人搞出一些奇怪的名头说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那首“谁说我们没衣服，大家可以穿一件”的军歌到现在还在被民兵团传唱呢，领主大人亲自谱的曲好听是好听，就是歌词实在有点怪。 于是所有人默契地只当他在放屁。 “我的想法也是一样。”凯伦有些拘谨地点头道，“一堆素有仇怨的山贼组成联军，人数固然是成倍增长，可他们的指挥、协调、后勤反而会由于合作不洽被拖了后腿，总体的战力未必有多强；以您现在的实力，再加上月神寨的部队，我们合力将这支草草组建的‘联军’击溃，我想并不是什么特别困难的事情。” “月神寨的部队？”领主大人乐了，“你要派兵过来助阵？” 凯伦困惑的大眼睛显然在说：不然呢？ 女寨主做梦也想不到，以霜枫岭目前的战略储备，即使是仅凭自己也完全有可能干掉来犯的山贼—— ——不说别的，整整四位魔法师，其中还有一位火系法师，对上岩溪城这样的贵族正规军可能讨不到好，但在荒原上已经是碾压众生级别的魔法力量了。 更何况有领主大人的亡灵魔法在，每一个战死的敌军都可能变成倒戈相向的骷髅仆从——先不论骷髅兵的实际战力有多少，仅仅是心理上的冲击，说不定都能把这群并未受过正经训练的草莽贼寇吓成弱智。 “迎战山贼的事情，就不必你们月神寨派人助拳了，万一兵力空虚被西边的山贼抄了老家怎么办？霜枫岭可养不起你们！”夏侯炎微笑道，“这次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打算全凭凤凰台的民兵解决问题，顺带就当练兵；但我希望尽可能地减少我方领民的伤亡——比如，九个人以内？” 帐篷里压根没人知道这个如此精确的数值是打哪儿来的。 凯伦沉吟道： “可能倒是有可能，这些山贼队伍都是一击即溃的，只要在战斗一开始爆发出足够强的火力，不是不能毕其功于一役，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夏侯炎问。 “您的人手太少了。”凯伦直白答道。 “凯伦司令官，你的眼力非常毒辣！”夏侯炎呵呵笑道，“不瞒你说，我正打算招募一批新兵呢！” 第一六五章 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霜枫岭准备招兵买马的消息，对于凯伦·勒佩格来说倒并不是特别意外： 毕竟劳动人口高达数百的凤凰台，刨除掉那些平日里正常劳作的民兵以外，目前保持的常备兵力不过区区二三十人而已。 ——在安定和谐的帝国西境，二三十人的部队还算是足以维护领地治安，但放到波诡云谲的裂魂之地来，这点可怜的兵员未免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 要知道，像是各大强盗山寨这样的传统荒原势力，其作战人口的比例甚至能达到百分之八十以上——当然，他们也并不像贵族领地霜枫岭这样还考虑日常生产问题、都是直接以抢掠商队为生就是了。 因此，凯伦认为霜枫岭扩张军事力量的策略是完全正确的： 裂魂之地的生存之道，就像是一场没有赢家的军备竞赛，一旦力不如人，只会落得个埋尸荒野的下场。 不过让女寨主有些困惑的是，根据领主大人之前从月神寨疯狂刮地皮的贪婪表现来看，这座新兴领地的财政状况似乎并不健康； 多一个兵员不是多铺一床褥子那么简单，先不说装备、兵饷和意外支出，就是一张每天等着喂饱的大嘴，都足以让任何穷光蛋领主看着自己干瘪的钱袋直掉眼泪； 理应穷困潦倒的霜枫岭，到底哪来的资本雇佣新兵？ 凯伦·勒佩格一下子就提起了警惕，生怕领主大人是想要加大对月神寨的剥削力度：尽管她关心下属，但已经身为僵尸奴隶的女寨主，可是无法反抗主人的任何命令的…… 看到凯伦的紧张神色，夏侯炎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这个僵尸妹子在怕什么。 他哂然一笑，摆摆手道： “凯伦你放心，你的剿匪总队在荒原西部还有任务，东部的麻烦我们霜枫岭可以自己解决，不会拿月神寨老乡一针一线！” 凯伦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不过还必须确定的一点是，到底要从哪里募兵。”乔尔镇长屈起手指，在桌子上敲了两下。 “狮心河南岸。”凯伦毫不迟疑给出的答案，和霜枫岭众高层之前预想的计划分毫不差。 这也是因为，地理位置尴尬的霜枫岭，真正面对的可行选项并不多。 裂魂之地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死亡之地，除了霜枫岭以外，其中东部地区基本就没有什么像样的定居点了，领主大人总不能屁颠颠跑到尘埃山脉的各大山寨门口，给山寨里的强盗们发布招工启事吧？ 而要论起人类定居点，狮心河北岸基本就是休斯顿大公的地盘，已经沉重打击了“南境之傲”的霜枫岭虽然有了自信心爆棚的倾向，但跑到人家的自留地上捋虎须仍然不太明智； 至于再往南走，则一直要到跨越奥术尖塔防线，才能遇到有大批居民定居的城镇—— ——唯一的问题是，这就已经到了魔族的地盘，定居点里全都是非我族类的魔族人口…… 千算万算，唯一靠点谱的募兵地点，也就是狮心河南岸的一众小镇了。 早在造访花房镇时，夏侯炎就已经有了从这些避税天堂里招募人手的打算，如今去龙骨峰走过一遭陡然而富，继续落实这一设想也算是合情合理。 “如果可能的话，可以不仅仅招募作战人员。”乔尔镇长兴致勃勃地补充道，“领地目前各种人才还比较匮乏，这些小镇里如果有好的工匠、裁缝或是园艺师之类的，也完全可以一并招徕到凤凰台嘛。” 之前为了构建基本的制造业体系，霜枫岭已经派人跑过几趟狮心河南岸采购物资了： 据采购队回报，荒原北部的这些人类定居区虽然物质匮乏，但镇子里不乏在帝国内地犯了法、得罪了人、交不起税跑过来的卧虎藏龙之辈，人力资源之丰富，足以让任何一位资深HR心动过速猝死在工位上。 按照乔尔镇长的意思，反正霜枫岭现在家财万贯，不如干脆搂草打兔子，在扩充军力的同时，也把工匠组和农业组的人才储备好好强化一下： 在这个人头约等于生产力的时代，只要霜枫岭还想要在荒原上扩展势力，就注定要想办法把领地的人口规模做大。 “人是肯定要从花房镇这些地方招的，唯一的问题在于，到底是以什么名义？”夏侯炎咂了咂嘴，“雇佣兵？还是领民？” 别看只是一个名头上的差异，但其中的意味则全然不同。 如果霜枫岭是以“雇佣兵”名义招收兵员，那么实际上就是和对方签订了临时合同，霜枫岭给他们提供装备与酬金，雇佣兵则履行合同帮领主大人打仗——一旦情况有变，雇佣兵完全可以终止契约、拍拍屁股走人； 但如果招募的兵员是以“领民”的身份进入霜枫岭，其中的涵义则大不相同了：领民相当于和领主大人签订了终身契约，从此不再是自由民，而是在伊戈尔家族的庇护下变成了霜枫岭的正式公民，身份与科比师傅、克里斯和其他前鹰息堡迁移队成员一般无二： 在帝国现行的体制下，除非夏侯大官人或皇帝陛下允许，领地的领民是绝对不能擅自脱离领地管辖的。 “如果是工匠一类的人才，当然是归化为领民比较好，毕竟有益于霜枫岭的长期发展。”夏侯炎皱着眉沉吟道，“但军事人员嘛……” 领主大人的迟疑之处在于，如果是雇佣兵，他便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派他们送死，但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最大目标就是好好承担起领主责任的夏侯大官人，如果要牺牲的是自家领民，恐怕就没这么慷慨了。 这就好像某些没有进入股市的聪明人，看着股市大跌股民跳楼忍不住幸灾乐祸冷嘲热讽，但自家房价跌了芝麻大一点都捶胸顿足如丧考妣一样：自己的损失，永远比他人的不幸更加痛彻心扉。 领主大人觉得，如果纯粹只是为了应付战事的话，以雇佣兵的名义去招募一批英雄好汉就挺好的：我付钱你干活，刀枪无眼战火无情，发完薪水生死各安天命，既简单又方便； 但如果盲目扩大领民队伍，大家都成了自己人，麻烦的就不只是发军饷这么一点了：领民们婚丧嫁娶吃喝嫖……吃喝拉撒这些事情，到头来还都是得归领主大人操心。 大肆使用佣兵和外籍兵团、保住自家公民的卿卿性命，永远是大国崛起不可或缺的一环。 正当夏侯大官人准备作出决定的时候，乔尔镇长突然腾地站起了身。 “怎么了？”夏侯炎好奇地看着老头。 “前些日子我在清点领地书籍典册的时候，碰巧翻阅过关于裂魂之地的几本书，是一位文书从鹰息堡图书馆带过来的……”乔尔镇长的精神似乎处于恍惚状态，“我好像记得……” 老人家呆了半晌，突然一言不发地冲出了领主大帐。 雪后的冷风从掀起的帐门处灌进室内，留下一群领地高层在风中凌乱。 “哈？”领主大人无比费解望向劳瑞大师，“啥情况？” 劳瑞大师的脸上写满了无奈的“看我干屁”。 “让你们好好对待这些老同志！”领主大人敲着桌子大声道，“你们看看，乔尔镇长是不是这两天累着了？脑子是不是都不太清楚了？咱们领地又不缺年轻人，有个什么整理名册、核对账簿什么的事务，就别让老人家劳心费力去干了，也算锻炼新人嘛！——唐纳德师傅、科比师傅你们也是，不是关键的工作就没必要事必躬亲、多招几个学徒代工不好吗？身体是领地建设的本钱嘛！” 众人连道领主大人您说的是。 结果没等夏侯炎继续训话，乔尔镇长又卷着冷风冲回了帐篷。 老人家的手里抱着一本肮脏、破烂但厚得吓人的旧书，活像是垫了三十年桌角的旧版辞海。 包括凯伦·勒佩格在内，所有人都扭过头，炯炯有神地盯着老乔尔。 乔尔镇长举起手里的巨书，将褐色牛皮封面上半已剥落的烫金标题展示给了大家。 夏侯炎眯着眼，勉强辨认出上面写的是“裂魂之地大事记”。 众人觉得天下之大还真是无奇不有，就连南部荒原这种狗都不来的穷酸地方，居然还有人给它着书立传…… “领主大人，您听听这段……”乔尔镇长费力地在桌面上摊开《裂魂之地大事记》，刚刚听过领主大人“要尊老爱幼”的教训的安洁赶紧放下茶壶，过来帮了把手。 乔尔镇长小心翼翼地把脆弱的书页哗哗翻了几篇，清清嗓子，朗声读道： “帝国历七百三十一年三月，皇帝陛下发布皇家开垦令，号召男爵以上贵族自愿移封裂魂之地，以开垦荒原、拓展边疆、扬我国威。” 夏侯炎“唔”了一声：看来帝国官方对于裂魂之地的态度，并非永远都是那么自由放任，起码在近三百年前，在位的帝国皇帝还是有将裂魂之地纳入统治管理的想法的。 “七百三十一年……”劳瑞大师掰着指头算了算，“我记得那应该是个相对和平的时代，兽人们陷入了内部叛乱，帝国面对的内外压力应该比较缓和。” “人啊，一旦轻松下来就会没事找事。”领主大人耸耸肩，“比如闲得蛋疼去写小说啥的。” “不过按照我的猜测，”劳瑞大师捋着胡须道，“三百年前的这道‘皇家开垦令’应该没起什么作用吧？毕竟从现状看来，直到我们抵达前，这片裂魂之地都仍然是无主之地啊……” “是的。”乔尔镇长苦笑道，“即使有皇帝陛下的动员令在，又有哪个正经贵族，会抛下安定富饶的中原领地、跑到南部荒原吃土的？” 夏侯炎心中暗感不爽：您这话说得好像老子是“不正经贵族”一样…… ——离经叛道大肆使用亡灵魔法、刨坟盗墓杀人蓄奴无所不为的某位领主大人，显然还没有养成足够的自知之明。 “《裂魂之地大事记》记载，仅有的响应皇帝动员号召、跑到裂魂之地垦荒的几个贵族，基本不出几个月就被本地山贼干掉了，此后魔族又开始入侵南境，帝国官方基本就没再提过移封垦荒这码子事。”乔尔镇长翻着书页简单扫了一眼，肃然道，“不过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请您听听下面这段—— “帝国历七百三十一年五月，皇家开垦令缺少响应者。为鼓励垦荒，皇帝陛下下令，凡在裂魂之地成功建立领地、统治荒原者，将自然获得狮心河以南、尘埃山脉以西、怒涛山脉以东、帝国魔族边界线以北全部人类公民之管辖权；若有多个领主在此区域建立领地，则具体人口划分，应由其协商达成共识、并交皇帝陛下批准。” 夏侯炎心中悚然一惊： “乔尔镇长，您的意思是……” “领主大人，由于垦荒计划胎死腹中，当年帝国皇帝为了激励贵族移封、而颁布的这条法案，直到现在也没有被正式取消！”乔尔镇长双手按在书页上激动道，“这也就意味着，自凤凰台领地落成的那一刻起，裂魂之地上的一切人类，仅从法理上讲，都应当算是伊戈尔家族的领民！” “草！”夏侯炎跌坐在椅子上，捂住了额头。 “这不就意味着，狮心河南岸的小镇镇民，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取得了霜枫岭的领民资格？”劳瑞大师也被震撼到了。 “甚至就连南部荒原上的山贼们，都能算是您的‘领民’呢……”凯伦干巴巴地道。 “靠！”夏侯炎无语了，“他们又不听我的，算个屁的领民？” “法律就是法律。”乔尔镇长苦笑道，“即便在事实上，他们挥刀砍掉了您的脑袋，从法理上讲，您也是他们的合法领主，不冲突。” “记得叮嘱我，如果我将来有了孩子，千万别让他学法律。”夏侯炎跟劳瑞大师嘟囔了一句。 乔尔镇长没把领主大人的玩笑话放在心上，正色道： “因此，领主大人，您应该考虑的不是要把镇民招募为‘雇佣兵’或‘领民’，而是到底要从这群合法的‘领民’中，‘征召’多少人组建军队。” 乔尔镇长特意把“领民”这个词咬得字正腔圆。 夏侯炎彻底懵了。 因为按照帝国规定，领主是可以无条件地把自家领民征召成军、为自己作战的。 也就是说，包括南岸市镇居民在内、荒原上每一个能喘气的人类，其实都是霜枫岭的后备兵源！ 自家领地人口意料之外的膨胀速度，让夏侯大官人感觉快要窒息了。 第一六六章 皆为利来，皆为利往 理论归理论，实际归实际。 霜枫岭的众高层不是弱智，除了薇尔芙这种傻白甜以外，也没有谁会天真地认为，既然从法理上讲，裂魂之地的居民们都是伊戈尔家族的领民，他们从心理上就一定也是这么认同的： 显而易见的事实是，狮心河南岸的镇民们已经把逍遥快活的自由化路线走了上百年了，就连作为帝国公民的身份认同都不一定具有； 而“领主”这个词汇，肯定也早就从他们的字典里删掉了。 如果夏侯大官人真拿捏着领主的做派，跑到花房镇吼一嗓子： “我是你们的合法领土，你们都要帮我打仗！” 那么，迎接他的一定是无数的砖头、臭鸡蛋和唾沫星子。 多少年来都没有受到贵族统治和税收剥削的狮心河左岸，难道会因为近三百年前帝国皇帝的一纸诏书，就心甘情愿倒戈卸甲、归顺给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没落贵族？ 做梦去吧！ 谁特么能知道这片早已形成独有文化的荒原特区，在心底里给自己起的名字到底是但泽还是格但斯克！ 因此，乔尔镇长的发现，的确在法律意义上极为震撼，但也仅限于此了； 真要想从狮心河沿岸招到一批精兵利卒，靠的不是嘴皮子和贵族家徽，而只能是黄澄澄、白花花的真金白银。 当然，由于对方身份是霜枫岭的名义领民，那这笔钱就不能叫佣金，只能叫军饷了。 “总而言之，我们霜枫岭别的没有，要钱管够！”领主大人从身后摸出一只布袋，得意洋洋地往桌子上一甩，“不管他们是我的领民还是自由民，只要是人才，霜枫岭都很乐意为他们提供工作！” ——布袋碰到桌子时，响起了一阵清脆悦耳的哗啦声。 在场的只有凯伦·勒佩格不明所以，但其他霜枫岭高层都明白，这只袋子里一定装满了价值连城的海蓝水晶。 劳瑞大师捋了捋胡须，吧唧着嘴开口道： “领主大人，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是就准备在霜枫岭当个太平领主偏安一隅呢，还是想让伊戈尔家族重振雄风呢？” 众人全都警觉地竖起了耳朵。 夏侯炎默然片刻，冷笑道： “伊戈尔家族的兴亡盛衰，我倒不太在意，只要这些从鹰息堡跟着我一路走来的领民平安喜乐，那我就自认为无愧于神明——只不过，北面的岩溪城里，休斯顿大公还背着一笔我非讨不可的血债呢……” 仿佛是料到了领主大人会这么说，劳瑞大师点点头，沉声道： “要和休斯顿大公这种体量的大贵族分庭抗礼的话，那您就必须要考虑一下霜枫岭的后续发展问题——也许迟早有一天，您就需要将狮心河南岸的诸多市镇在内的、整个裂魂之地纳入统治。” 夏侯炎沉吟着点了点头。 孤垂帝国南境的裂魂之地，由于中部地带的荒凉和危险，人口总体上在边缘处呈环形分布：而东西两侧的山贼控制区和直接受帝国中央管辖的奥术尖塔防线暂且不论，狮心河沿岸的市镇们，的确是伊戈尔家族最容易吃到嘴里的资源了。 尽管如今的霜枫岭百废待兴，凤凰台只是个基础设施极不完善的草莽营地，但如果真的想要在荒原上建立起名正言顺的贵族统治，迟早有一天，他夏侯大官人就需要花房镇等市镇居民的归顺臣服。 “因此我的意见是，反正您也要去狮心河沿岸征兵，最好能趁机和当地的统治者稍微接触一下。”劳瑞大师道，“这些荒原居民也没少受到山贼强盗的烧杀掳掠，而名义上讲您是他们的合法领主与保护者——双方利益一致的情况下，不求让他们归顺，但达成一定的合作关系、促进日后的领地发展应该是可能的。” 乔尔镇长也点头赞同： “我们往北方的贸易线路基本上被岩溪城卡死了，日后一段时间内的对外贸易，肯定也是以这些荒原原住民为主——如果能混个脸熟，有百利而无一害。” 夏侯炎沉吟片刻，扭头看向凯伦。 身为荒原地头蛇的女寨主，自然知道领主大人在指望自己说什么。 “狮心河南岸比较大的市镇，总共有四座，其中最核心的正是刚才提到的花房镇。”凯伦干巴巴地介绍道，“在荒原传统里，每座镇子的镇长都是居民投票推举出来的。” 劳瑞大师捻须点了点头，没忘了斜睨乔尔镇长一眼。 通常情况下的帝国市镇都是贵族辖区，其镇长的产生方式大相径庭，但唯一的共同点是，无论是民主推举还是指派，镇长都需要由顶头贵族亲自任命才算正式上任。 以乔尔镇长为例，他家从祖父开始就一直忠于伊戈尔家族，因此几乎没什么悬念，年纪轻轻就被领主大人的祖父指派为鹰息堡市镇的镇长、一直效力到文森特·伊戈尔的反叛案发，结果就连迁徙之时都被委以车队队长的重任。 而在贵族管辖缺失的裂魂之地上，一众左岸市镇的镇长产生，无疑就简单得多了： 无需领主任命，只要镇民投票选举通过，就可以走马上任。 凯伦继续道： “这四座市镇基本上都保持着独立运作——他们从名义上缔结了一个所谓的‘左岸联盟’，但也只是给各位镇长齐聚一堂协商问题提供了一个渠道，并不算是正式的组织。 “这四座市镇的生产重心略有不同，花房镇以种植业见长，南柳镇汇聚了不少来自帝国中原的手工业者，东仙女镇和西仙女镇的牲畜畜牧业算是比较兴旺——但裂魂之地的条件所限，他们仅凭简单的工农生产只能勉强自给自足，收入的大头，还是来自每年春夏季过路的荒原商队。” 听到商队这个词，夏侯炎若有所思地和劳瑞大师对视了一眼。 由于处在帝国和魔族两大政权的交界地带，裂魂之地不是什么流着奶与蜜酒、适宜生产居住的应允之地，但却是两国民间商队你来我往的必经之土。 随着两国矛盾逐渐缓和，每年春夏季，都会有大批的民间商队，在奥术尖塔防线驻守部队的默许下，取道裂魂之地展开贸易，同时喂饱了荒原上的土匪山贼和狮心河南岸的自由居民。 ——没办法，帝国与魔族两国的领袖，之所以会在上千年岁月里一直想着吞并对方，正是因为两国资源的互补性实在太强：因此即便有着强盗的威胁、左岸市镇抽取的住宿与过路费，勇敢的贸易者们仍然能在这条商路上赚到盆满钵满。 只可惜，伊戈尔家族进驻荒原时已经是秋天了，连去年贸易的一点油星都没舔到。 乔尔镇长不久前还大胆猜测，荒原山贼们之所以要赶在开春对霜枫岭动手，也正是考虑到一旦进入春季，荒原商队的贸易就又要开始了—— ——也只有赶紧解决掉横亘在荒原东部、能够截留无数财富的霜枫岭，才能不耽误他们享用每年一度的发财机会。 乔尔镇长发自内心地为荒原山贼感到怜悯： 你们惹谁不好，偏偏惹到了比你们还想要刮地皮的领主大人啊…… 第一六七章 人才辈出霜枫岭 “关于狮心河左岸的四座市镇，本领主目前有几个不太成熟的小想法。”夏侯炎站起身，按着桌子宣布。 根据霜枫岭传统，众高层心知，所谓“不太成熟”的真实意思就是“反正老子说了算，就这么定了”。 于是他们立刻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第一，这次去狮心河南岸招募人手，我要亲自去。”夏侯炎伸出一根手指，“我要以霜枫岭领主的身份，和这几座市镇的镇长见上一面——” 见爱丽丝举起手欲言又止，领主大人赶紧摆了摆手： “——不必担心，我会带上足够的护卫，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劳瑞大师说得对，狮心河沿岸的市镇，毕竟也算是我的领地，既然霜枫岭迟早有扩张的一天，那早点和当地人建立联络就是最好的选择。” 领主大人从安洁手中接过茶水，抿了一口润润嗓子，继续道： “第二，这次去造访花房镇，我是去招募志愿兵员，既不是强讨壮丁，也不是去敛财征税——我也会告诉花房镇的镇长，尽管我是他们的法理领主，但我不会向他们征收一枚金币的税款，也不会干涉他们自由选举的传统和镇长的决策。” 与会众人都没有什么异议。 狮心河沿岸的几座镇子，人口加起来可能足有数万，目前的霜枫岭根本不可能仅凭一张嘴就将他们纳入麾下、建立统治——在申明伊戈尔家族对荒原合法统治权的前提下，保持这些小镇的独立地位，建立合作而非隶属关系，才是最符合双方相对实力的选择。 当然，如果有朝一日霜枫岭兴旺发达、变成了雄踞荒原的霸主，领主大人又会对这些法理子民抱有什么鬼蜮心思，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第三，我要明确告诉花房镇百姓，本领主要剿匪！”夏侯炎用撬棍重重敲了敲桌子，“我要告诉有意投靠霜枫岭的居民们，我的任务就是保护荒原所有遵纪守法的百姓的生命和财产，我们伊戈尔开拓军的剑锋，只会指向杀人劫道的山贼强盗！” 伊戈尔开拓军的司令官胡安·克莱门特闻言重重点了点头： 身为八百年前被册封的荆棘骑士，给领主大人干什么脏活累活克莱门特都毫无怨言，但能用自己的巨剑保境安民、护卫弱小，无疑才是最符合死亡骑士价值观的任务。 甚至，在他幽冥金属巨盔覆盖下的脑壳里，已经酝酿出了“领主大人驾车游街，克莱门特将军纵马护送、荒原百姓奔走追随”的美好场面。 结果领主大人下一句话就让他傻了眼： “顺便，我也要简单观察一下这些市镇的武装力量：谁也说不清这些自由民会不会受到休斯顿大公、或是山贼强盗的威逼利诱跟我们作对，所以即便对他们，我们霜枫岭也必须保持警惕！” 领主大人说完自己“不太成熟的小想法”，四下环顾道： “这次猎龙行动不太容易，我们先在凤凰台歇上两天再动身——这次你们谁愿意跟我去花房镇走一遭？” 帐篷里又是乌泱泱一大片高高举起的手掌。 不过，夏侯大官人的视线在手臂丛林里一阵七拐八绕，敏锐地发现了唯一一个没有举手报名、毫无革命觉悟的家伙。 “凯伦寨主……啊不，凯伦司令官，要不你陪我去花房镇走一趟？”领主大人笑眯眯的问道。 “乐意之至。”女寨主无精打采的表情和她嘴里热情洋溢的话语，相去何止千里。 …… 由于不日就要前往花房镇征兵，在这次简单会议结束后，凯伦·勒佩格干脆也不回月神寨了，就暂时在凤凰台留了下来。 结果，领主大人很快从这位人魔混血儿身上，发现了更多可供压榨的剩余价值。 比如，一直以来，霜枫岭的民兵训练都是由前鹰息堡侍卫当教官、再由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和胡安·克莱门特两个军事组高层进行整体把控的。 不过说实话，无论是剑术精湛的爱丽丝，还是一身装甲充满多铆蒸刚武德气息的克莱门特，他们都属于比较偏好单打独斗、而非领军带兵的类型； 这两位在军事训练上的造诣，不比某位穿越来的领主大人高到哪里去。 而真要掰着指头算起来，整座凤凰台上对练兵最有心得的，其实是之前在鹰息堡就主管军事事务的骑士长阿伦·考辛斯。 只可惜，考辛斯骑士长已经因为其广博的人脉和犀利的口舌，被派去出使罗萨里奥大公国了——起码在这位骑士长回来之前，霜枫岭的民兵训练工程，都不得不屈服于外行领导外行的惨烈现实。 但凯伦·勒佩格的到来，顿时改变了这一切。 之前在月神寨刚俘虏凯伦时，人魔混血的女寨主就提到过，她曾经在魔族秋月城的军事学院进修、甚至还获得了学位，不过当时夏侯炎不以为意—— ——毕竟他印象里的贵族二代官二代，就没有一个是认认真真正经上学的。 不过现在他才终于意识到，凯伦·勒佩格的自述并不是吹水，而月神寨能够在短短的时间里雄踞荒原西部，也不全是靠他们从南方带来的人员装备，更离不开女寨主的英明指挥。 一直以来，霜枫岭的军事训练就是极其死板僵硬地以体能锻练为主，各种兵器搏击只是浅尝辄止，更不可能涉及战阵排列等高端技术。 ——不是不重视，而是找遍了凤凰台也没有懂这些的教官，真没有能揽瓷器活的金刚钻。 结果，凯伦在凤凰台上看了一场民兵晨练以后，当即技痒难耐，直接抢过鹰息堡侍卫的教鞭，给霜枫岭民兵们上了一堂极其正规、颇有魔族学院范的军刀搏击课； 此后，她还把民兵分为五到六人的军事小组，简要讲解了以小组为单位、实战中的侦察、转移、攻击战术。 此前霜枫岭野路子的的练兵方式，和凯伦·勒佩格的细致教授相比，就好像是鸦片战争前的满清八旗兵，穿越时空撞上了海湾战争里美军的现代化攻势，突出一个落后和粗劣。 这样的高精尖训练，一直持续了三天。 原侍卫教官们在民兵心中的声望，也像是泡沫破碎后的比特币价格一样，随着凯伦的大显身手一路走低。 最终的结果就是，三天过后，等到霜枫岭准备集结队伍前往花房镇时，领主大人已经真心不想把凯伦·勒佩格这个宝藏女孩放回月神寨了。 说好听点，叫领主大人爱才如命求贤若渴； 说难听点，叫资本家的丑恶嘴脸暴露无遗。 第一六八章 盗官记 雪在两天前就已经停了。 但接天遍地的萧索白色，仍然是裂魂之地调色盘上的主宰。 寒冷的气温支配下，这次大雪留下的痕迹，恐怕直到春回大地才会消散，而直到那一天到来以前，任何荒原旅者能够看到的生灵，恐怕就只有夹着尾巴匆匆溜过的孤狼，和高空中不住兜着圈子、叫声凄厉的猛禽罢了。 夏侯炎上次造访花房镇，还是去年秋日，镇子街道上来往匆匆的行人，多少还算是有点生活的气息； 但在这个疏星冷月、白雪沧波的萧索季节重回故地，这座边陲小镇则全然陷入了死寂。 霜枫岭的领主大人带着凯伦·勒佩格、胡安·克莱门特、劳瑞大师和两三个民兵随从，在花房镇外围驻马眺望，视野里居然没有发现一个在外活动的人影。 唯有雪影中一座座青石砖搭建的房屋，烟囱还在冒着燃烧柴火的黑烟，能够证明此中有人居住。 “花房镇的居民应该大多数都是农夫。”久居荒原西南的凯伦·勒佩格，其实也没来过花房镇几次，她于是又好好打量了这座小镇几眼，“看来是农事停止、天气又冷，所以居民们就都缩在家里闭门不出了。” “花房镇的耕地区应该要在小镇的另一边、靠近狮心河便于取水的地方。”劳瑞大师伸手遥遥一指，“虽说都是裂魂之地，但这地方应该比我们霜枫岭更适合种地。” 领主大人咂了咂嘴： 包括花房镇在内，这几座荒原市镇都位于狮心河南岸的冲积平原地带，农业生产条件比起一穷二白的霜枫岭好了不止一点——如果没有山贼强盗侵扰的话，这地方也算是帝国南境少有的风水宝地、塞上江南； 当然，霜枫岭的最大优势就是，依山傍水的地理条件，使得像凤凰台这样隆起的台地们极度易守难攻，此前“南境之傲”在霜枫岭吃瘪，和伊戈尔家族新领地的天然地利也脱不开干系。 寸有所长，尺有所短，一个定居点，总不能天下什么好处都占了。 似乎是由于按照荒原山贼的秉性，是断然不会在寒冷的冬季跋山涉水发动攻势的，就连花房镇的防御措施都显得松弛了许多： 霜枫岭一行人御马缓缓走到镇子外围的木栅栏处，才有一个浑身裹着棉衣、只露出一双小眼睛的花房镇民兵蹦了出来——看到来者人数不多，这民兵只是简单扫了他们几眼，就一言不发地拉开拒马、放他们进镇了。 这种略显随意的安保措施，让夏侯炎和劳瑞大师对视一眼，眉头微皱。 熟知荒原状况的凯伦·勒佩格，只是略一思索，便若有所悟道： “花房镇位于四座市镇的中心，因此山贼无论是从东侧还是西侧来袭，都会先攻打最边缘的市镇，这就足以让花房镇依靠烽火等信号提起警惕——如果我们今天来的是其他市镇，防御措施应该会严格一些的。” 领主大人对此只能报以苦笑。 这种既精明又吝啬的防御策略，真的很有荒原特色，充满了贫下中农的狡猾气质。 “你们花房镇的城镇大厅在哪里？我想见一见你们镇长。”夏侯炎尽可能和颜悦色地对看门卫兵问道。 卫兵显然没想到这大冬天的居然还有人找镇长。 他愣了半晌，才无言地伸出一根手指，朝镇子的中心方向指了指。 夏侯炎眯眼望了望，果然发现那边有一座格外气派的青石建筑，笔直的钟塔从建筑上延伸而出，以极其不雅的姿势插向天空。 “这很合理。”领主大人嘟囔了一句，“政府大楼永远是最气派的。” 众人一路来到城镇大厅门口、在拴马桩上系好马匹，已经有一个侍从模样的年轻人，打开门迎了出来，怀疑地打量着这群怪模怪样的不速之客。 按理说，贵族造访城镇，是应该有个阉人公告员之类的角色进行介绍的，不过鉴于霜枫岭条件不允许，死亡骑士克莱门特只能捏着鼻子承担起了通名报姓的职责。 “咳咳，这位乃是艾略特·伊戈尔大人，帝国前鹰息堡公爵，受皇帝陛下亲自任命的、霜枫岭地区的领主与守护者！”虽然脑子里满满都是八百年前的那一套礼节，但胡安·克莱门特在劳瑞大师的指导下恶补过现代知识后，大声报上的名头居然没出什么差错。 门口的小侍从，明显被这个重甲大个子的话吓呆了，傻乎乎地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这倒不是因为死亡骑士的块头压迫感太强，而是因为类似“公爵”、“领主”、“皇帝陛下”之类的词汇，起码已经有上百年没怎么在裂魂之地上出现过了。 “小伙子，你们镇长在吗？”夏侯炎和蔼问道，“我们找他有事商议。” “哦……哦！”侍从如梦初醒，“你们稍等，我、我去找亨利·福克纳镇长大人！” 很快，花房镇镇长亨利·福克纳，就在侍从的带领下，从自己的办公室里赶了过来。 不得不说，这位荒原镇长给夏侯炎留下的第一印象无比深刻。 在领主大人的预想中，花房镇的领导人，怎么说都应该是极具裂魂之地气质、一看就是老荒原人儿的粗莽之徒，不管身上穿的是不是地区特色拉满的皮衣，起码腰带上别着的佩刀要在两柄以上吧？ 可初见之下，亨利·福克纳先生全身上下，居然没有哪怕一丝半点的泥腿子气息。 这个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满头过早苍白的银发梳得板板正正，似乎还抹了发油，而他漆黑整齐的鬓角、极具硬汉气质的面部轮廓、犀利深邃的蓝眼睛、再加上一撮优雅的小胡子，让领主大人误以为对方是从美国老电影里走出来的男影星； 而福克纳镇长身上那一袭毫无褶皱的黑礼服，更是让此前常常在各大贵族宴会上出没的首席法师维克多·劳瑞感到，这位镇长即使是辞职去给罗萨里奥大公当个管家，都绝对不会显得违和。 总而言之，跟这位潇洒优雅的老帅哥比起来，好像是霜枫岭的年轻领主大人，要显得更加“裂魂之地”一些…… 而福克纳镇长用富有磁性的嗓音、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甚至比起他的外表更使人震撼： “啊，伊戈尔大人，我一直在等您呢！” 夏侯炎呆滞了半秒，才微笑问道： “您一直在等我？” “是的，我一直在等您！”福克纳笑容可掬地朝领主大人行了一礼，“去年秋天我就收到消息，说是几百年来破天荒头一次，皇帝陛下在裂魂之地上分封了一位领主——那以后我就一直惦记着，什么时候能见到您呢！” 夏侯炎讶然又打量了福克纳两眼，然后又和劳瑞大师颇有默契地对视片刻。 文森特·伊戈尔身为帝国内数得上姓名的大贵族，其谋反大案当然也受到了广泛关注——从这一点上来说，领主大人按皇帝旨意继承父业、移封荒原的事情，并不是什么机密消息，在帝国内部也算家喻户晓。 不过，裂魂之地一直都不怎么承认帝国中央的管辖，与其说是帝国领土，倒不如说是无主之地：这片荒原上的绝大多数居民，都只关心自己盘子里的面包和脖子上的脑袋是否安好，对于中原的政治局势一向是漠不关心的。 连带着，除了往来商队以外，荒原本地居民与帝国中土直接的联系渠道也非常有限，信息堪称闭塞。 因此，“帝国皇帝册封了一位贵族”这件事，在荒原上恐怕根本就没几个人在意。 而眼前的亨利·福克纳，偏居荒原一隅却还有心思关注帝国政局的变动，这就不能不让夏侯大官人和劳瑞大师两个老油条，在心里对这位花房镇镇长高看一眼了。 “外面冷，您快进来！”福克纳镇长面对比自己年轻得多的领主大人，态度却极度恭敬，“正好乔治刚帮我点好了壁炉……” 对方盛情邀请，霜枫岭众人自然不好推辞，便跟着福克纳鱼贯而入，坐到了城镇大厅的会客厅里。 大概是由于物资匮乏，这座花房镇中心建筑物的装潢并不太豪华，会客厅里虽然打扫得很干净，但摆着的也只是普通木桌木椅——自重过大的克莱门特没注意，一屁股就坐烂了一只餐椅，只得在福克纳镇长的呵呵大笑中，讪讪地垂手侍立在一旁。 夏侯大官人原本还在寻思，该怎么向福克纳镇长交涉想要募兵的事情，不料刚一落座，福克纳抢先一步问起了霜枫岭的建设情况。 “您刚来荒原没多久吧？领民都已经抵达霜枫岭了？”福克纳温和地笑着，“营地已经建好了吗？缺什么东西吗？” “都还好……”对方的热情让夏侯炎有点措手不及，“就是人手不太够……” “咳！”福克纳响亮地拍了拍手，“我跟您说，这裂魂之地缺金币、缺粮食、缺女人，唯独不缺人手！您要是需要，不妨就在我们花房镇就地问问，看有没有棒小伙愿意加入您的领地！” 夏侯炎和劳瑞大师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本来自己打算提出的交涉要求，结果被对方先行一步送了过来？ 这特么的是什么情况？ “感谢您的好意，那我就只好……”领主大人整理好表情，微笑道。 结果，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客套废话。 “主……领主大人，你不要被这老狐狸骗了！”一直保持沉默的凯伦·勒佩格突然开口道，她淡紫色的眸子死死盯着笑容满面的福克纳镇长，“我不相信，大名鼎鼎的亨利·福克纳，会这样无事献殷勤！——这老混蛋肚子里一定酝酿着什么坏主意……” 福克纳缓缓转过头，盯着凯伦看了好久，恍然大悟： “哦……我说是谁呢，瞧瞧小姐您的紫色眼睛——您该不会就是月神寨的那位人魔混血儿寨主凯伦·勒佩格吧？怎么，小姐你也跟着伊戈尔大人干活啦？” 夏侯炎和劳瑞大师愕然瞪视着福克纳，压根想不通，这位镇长怎么连凯伦·勒佩格的身份都能一眼看出来？ 只有凯伦冷哼一声： “领主大人，我刚才听到亨利·福克纳这个名字就感觉不对了——这老混蛋曾经是荒原西部最有名的山贼头子之一、寒刃寨的寨主！我刚到裂魂之地时，还曾经跟他的喽啰交过火……福克纳你给老娘说清楚，你是怎么放着自家山寨不管、坑蒙拐骗当上花房镇镇长的？” 前山贼当上了镇长？夏侯炎咀嚼了半天，总觉得这狗血剧情怎么充斥着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息？ “什么坑蒙拐骗，我只不过是选择了对我最有利的策略罢了……”福克纳淡淡地道，“凯伦镇长，我问您，荒原上最能赚钱的，是山贼，还是市镇？” 凯伦冷笑着没有回答——从她的表情看来，夏侯炎推测月神寨当初肯定没少在福克纳的手下那边吃苦头。 见凯伦没有答话的意思，福克纳面露遗憾，自己答道： “荒原上最能挣钱的，是有山贼保护的市镇！您瞧，我只不过是带人干掉了花房镇的上一任镇长，又许诺用我山寨的军事力量护卫花房镇，就让这些镇民心甘情愿把我选成了新镇长……你以为花房镇整整一年没有受到掠夺是靠的什么？靠的是其他山贼大发慈悲吗？不是！靠的是有我‘寒刃寨’的精兵时刻护卫在花房镇周围！” 夏侯炎真的震惊了：没想到荒原上还有这么剽悍的猛男，居然镇长和寨主一肩挑，同时混成了黑白两道的显要人物，明面里收税、暗地里杀人…… “而我之所以要向您示好，我亲爱的伊戈尔大人，同样也是选择了对自己最有利的策略。”福克纳撇下满脸愠怒的凯伦，朝领主大人温和笑道，“我觉得，和您合作，对于我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为什么？”夏侯炎才不信对方会无缘无故大发善心。 福克纳摸着下巴沉吟片刻，然后起身从柜子上取下一只钱袋，递给了领主大人。 夏侯炎解开袋子，发现里面盛满了白花花的银币。 银币上“休斯顿大公国铸造”的铭记，让他忍不住抿了抿嘴。 “您瞧，这笔钱是不久以前休斯顿大公赠送给我的，而他的要求是：让我给路过花房镇向南‘剿匪’的南境之傲骑士团提供便利……”福克纳镇长微笑道，“尊敬的安德·斯宾塞大师，和亲爱的加西亚副骑士长，就是从我的眼皮子底下开进荒原的——而现在，他们没有回来，但您却好端端地坐在我的面前……” 见夏侯炎沉默不语，福克纳向前微微探出身子： “我相信，和强者合作总是一件不会吃亏的事情。” “您的确选择了最有利的一个策略。”夏侯炎伸出手，跟对方握了握。 第一六九章 友邦惊诧 跟福克纳镇长握手时，夏侯炎有意偏过头，偷眼看了看凯伦和劳瑞大师。 前月神寨寨主凯伦·勒佩格愤懑的表情，意味着这个性格火爆且记仇的混血妹子，显然还没忘记此前和福克纳手下开片血战的事情； 至于劳瑞大师，该说不愧是前鹰息堡的首席法师啊，至少在正经场合，这老瘪三还是能一直保持礼貌的微笑的； 然而，大师眼底里隐藏着的一丝忧虑，还是被夏侯炎准确捕捉到了—— ——在大师的世界观里，一个从嗜血山贼变成的小镇镇长，显然不是霜枫岭最理想的合作伙伴。 不过，夏侯炎自己倒是觉得，福克纳的山贼前科没什么犯忌讳的： 他和霜枫岭想要的，只是从花房镇征兵的权力罢了，不管花房镇的镇长曾经当过山贼、窃贼还是采花贼，只要对方乐意帮忙，那对于霜枫岭来说就都没什么区别。 ——不管是山贼还是镇长，他在生命的每个阶段都做了他想做的事，那霜枫岭还能要他怎样？ 辞职吗？！ 其实夏侯炎自己对亨利·福克纳的观感是很好的：简单的几句交流，他就看出对方是个务实的聪明人，和这种人交流起来永远都很省力——只要你能拿出足够的筹码，福克纳就会回赠给你响应的报偿，没什么废话，也没什么扯皮的水磨工夫。 如果爱情也能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而且夏侯大官人坚定地认为，亨利·福克纳先生的见识明显是远远超越这个时代的：就在别的山贼土匪还在鸟不拉屎的荒原上对来往商队翘首以待时，福克纳早早就发现了坐地收钱的河畔市镇才是裂魂之地最大的财富汇聚地。 普通的山贼往往有一种思维定势，觉得我昨天劫了道，明天就也要继续劫道，祖宗之法不可变； 唯独亨利·福克纳，一旦抓住机会，就毫不迟疑地实行了山寨包围城镇的战略，硬是凭借军事实力、光明正大地进驻了花房镇，算是给自己的黑色产业彻彻底底洗了白，而原先作恶多端的寒刃山贼，也摇身变成了花房镇的安保部队—— ——当然，劫道的老生意他们还有没有在做，那就只有福克纳先生自己知道了。 就冲这种战略眼光，夏侯炎就由衷觉得，亨利·福克纳就算不扛着佩刀，而是改提芝加哥打字机，也能穿越到二十世纪初的自由美利坚，打出一片地下江山。 此等人物展现合作意愿，领主大人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当然，他也丝毫没有放松对福克纳的警惕。 比如，当这位满头银发的帅大叔提出，要亲自挑选一些镇上的失业小伙送到霜枫岭、甚至可以廉价调借花房镇武装力量时，这两种方案都被领主大人婉拒了。 原因无他：天知道你福克纳会不会在这些硬塞的人里掺进去几个间谍？ 堪称“南境克什米尔”的狮心河左岸，位置毕竟过于敏感，夏侯炎可不想某天忽然得知，福克纳突然倒转枪头投靠了北边的休斯顿大公国。 所以，当晚在花房镇城镇大厅举办的欢迎晚宴上，嚼着牛肉的领主大人是这么跟福克纳镇长说的： “我们霜枫岭征召的是志愿兵，军饷明示，愿者自来！招募人手的事情，就不必您多操心了，等我们领地的宣传队明天抵达花房镇，只要您不阻止他们就好！” “宣……宣传队？”饶是见多识广的福克纳镇长，听到这个新奇的词汇，都差点被一口面包噎了个结结实实。 等到第二天，这老狐狸才确信领主大人没开玩笑。 因为宣传队真的来了。 寒冷的晨雾还没完全消散，汤姆·劳伦斯就带着十几个伶牙俐齿的小兄弟，从霜枫岭远道赶来了花房镇。 这支刚刚组建不久、由领主大人亲自筹划的“霜枫岭临时文宣队”，清一色穿着笔挺的豪猪皮军服——帝国制式军服的样式模板，加上坚硬而黝黑的“脊峰箭豪”皮革，和混乱的针脚夹杂在一起，愣是给这帮霜枫岭败类渲染出了一种粗野而豪迈的冷厉姿态。 被这支宣传队阵仗吓了一跳的花房镇卫兵，紧赶慢赶迎上前去、想查验一下他们有没有携带什么危险品，结果连一柄佩刀、一根棍棒、一块板砖都没找到。 不过，这些霜枫岭民兵别在腰间、挂在背上的物件，反而让卫兵们更加精神紧张： 竖笛、喇叭、军鼓、鲁特琴…… 花房镇卫兵们一边胆战心惊地给这帮人开门让路，一边小声议论着，这帮龟孙子是不是谁家请来释放妖术的巫师啥的？ 而和夏侯炎并肩站在市镇广场上、准备迎接霜枫岭宣传队的福克纳镇长，也被汤姆·劳伦斯等人的装扮搞得丈二摸不着头脑。 “这这这这……”饶是风度翩翩、堪称山贼界清流的福克纳，此时都无法保持风轻云淡的潇洒态度，说话有点结巴了。 “福克纳镇长，这就是我们霜枫岭的募兵宣传队！”领主大人恬不知耻地拍了拍胸脯，“既然要征召志愿兵，那么当然要通过各种各样的宣传手段来吸引镇民来自愿参军了！” 福克纳礼貌地拍着手，嘴上连说是是是，心里连骂日日日。 这位前山贼现镇长真是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 在海文大陆、特别是帝国境内，“贵族征兵”其实是很罕见的现象——按理来说，坐拥领地的贵族拥有无条件将自家领民征召为军队的权力，而私家常备军往往只属于少数财大气粗的贵族领主，其来源也往往是从征召兵里选拔、而非公开招募； 像是“身为贵族但只能从领地以外招募兵员”这码子事，也就只有人口奇缺的霜枫岭搞得出来了； 因此，福克纳镇长下意识地以为，这位年轻贵族所谓的“征召士兵”，应该就是按照山贼模式随便从街上拉点人入伍、最多也就是花金币雇佣个佣兵团啥的——事实上，福克纳都准备好强行绑点毫无反抗之力的花房镇民、送给领主大人当见面礼了。 霜枫岭“宣传队”的到来，愣是把老奸巨猾的福克纳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您招募兵员就老老实实招募呗，跟宣传队到底有什么关系啊！ 就在福克纳还在怀疑人生时，汤姆·劳伦斯率领的宣传队，在和领主大人问过好后，就在花房镇广场上迅速搭起了架子。 于是，福克纳看到，一幅巨大的、象征霜枫岭的冰蓝枫叶旗，迎着晨风飘扬在镇广场上空； 他还看到，伊戈尔家族那永不褪色的金色苍鹰纹章，被一杆金灿灿、造型古朴的仪式长枪高高挑起； 紧接着，便是“第一届霜枫岭文化节暨兵员征募仪式”的大条幅悬挂了起来； 然后，随着那个满脸死相的中年侍卫一声令下，福克纳无语地看到，这支宣传队的成员们纷纷从腰间抽出了五花八门的乐器，其中还有几人掏出了羊皮纸，上面影影绰绰似乎写满了歌词一类的东西…… “我们霜枫岭实在是太缺人手了，就这些身怀才艺的宣传队成员，还是我花了三天时间、矬子里拔将军挑选出来的……”夏侯炎向福克纳热情洋溢地介绍道，“如果他们表演得不好，还请见谅……” 福克纳镇长只能回应以僵硬的笑容——贼难看的那种。 而镇中心广场上大张旗鼓的宣传活动，很快就惊扰到了闭门不出的花房镇镇民们。 没过多久，在荒原上经历着日复一日单调生活的镇民们就耐不住寂寞，冒着清晨的寒风一个个走出家门，乌泱泱把镇广场围了个水泄不通——天可怜见，每天都在为生计发愁的贫苦百姓们，何曾见过这样的西……呃……东洋景？ 眼看观众已经到位，劳伦斯赶紧打了个响指，让马仔们把霜枫岭的巨幅征兵海报挂了出来。 这幅海报是卡特琳娜、安洁和薇尔芙连夜绘制的，画面主体是英俊潇洒、目光坚毅的领主大人，伸出一根手指狠狠指向观者，画面下方则用扎眼的红色字体写着“裂魂之地需要你！”的宣传标语。 劳伦斯站在这副海报前，宣布征兵仪式正式开始。 整个仪式的开场节目，是一首领主大人亲自谱写创作的歌曲——霜枫岭宣传队的队员们，在一个曾经学过声乐的前鹰息堡农夫带领下，夹着屁股捏着嗓子，学着教堂里的唱诗班来了个高声合唱： “霜枫岭的天，是明朗的天，凤凰台的人民好喜欢……” 在另外几个粗制滥造的节目过后，劳伦斯上前两步，拿着讲稿向围观群众们大声宣布：尊敬的艾略特·伊戈尔大人，已经秉承皇帝陛下旨意，成为裂魂之地霜枫岭的合法领主，将会竭尽全力剿灭盗匪、维系荒原和平、保护荒原百姓云云。 然后，劳伦斯又简要介绍了霜枫岭的优越条件，然后声明，现在霜枫岭急需兵员组建部队，希望有意者踊跃报名、待遇从优…… 围观的人群中，很快就就有苍蝇般的嗡嗡低语声开始回荡。 说了半天，征兵嘛，这事儿对于荒原百姓来说并不陌生。 往近了说，盘踞在狮心河南岸的诸多佣兵团，就经常在镇子里公开招募成员，而那些凭借正常劳作混不到饭吃的年轻小伙，也相当愿意投奔佣兵团，冒着出生入死的风险拿青春赌一把明天； 而往远了说，其实裂魂之地各大强盗山寨，也从未放弃招募更多山贼同伙扩充战斗力的计划，每年都有不少镇民，怀揣着满腔江湖梦离开小镇，投奔山寨落草为寇。 唯一让花房镇居民们感到惊奇的是，这次征募兵员的，居然不是佣兵团，却是一位正儿八经的帝国贵族！ 这片荒原上都已经多少年没有过贵族和领主了！ 不得不说，狮心河左岸的这些自由民，很多都是受不了帝国中原贵族的盘剥、这才跑到裂魂之地安家落户的，因此他们天然有一种对于权威的不信任感——今年收成并不算太好，如果此时招兵的是个佣兵团，说不定已经有不少小青年争着抢着报名了； 然而，面对敲锣打鼓的霜枫岭征兵宣传队，他们却目光犹疑、举棋不定，竟然没有一个人响应号召：“给贵族领主当兵”这一概念在他们心中，显然已经和“被贵族剥削到死”画上了等号。 福克纳似笑非笑地看了领主大人一眼： “伊戈尔大人，您的征兵宣传，好像不太奏效啊？” “不打紧。”夏侯炎哈哈一笑，他过于坦然自信的态度，让福克纳困惑地眨了眨眼。 然后，站在广场中央的汤姆·劳伦斯从怀里掏出另一只羊皮卷轴，清清嗓子，照本宣科地读起了成为霜枫岭士兵后，应征者能够享受到的待遇。 而空气中弥漫着的私语声，就如同被掐住脖子一般，戛然而止。 因为劳伦斯毫不含糊地宣布，凡是应征为霜枫岭效力者，都可以自动获得霜枫岭领民身份和居住权，不仅包吃包住，并且其家庭可以永久免除一切税赋！ 同时，凡是杀敌立下战功者，都可以在“伊戈尔开拓军中”获得职务提升和金钱奖赏，甚至有被册封为附属贵族的可能！ 面面相觑的围观群众们恍然意识到，这个所谓“伊戈尔开拓军”的待遇，好像优厚得可怕啊——荒原佣兵团的军饷，都是按照服役时长定量发放的，何尝有过“杀敌奖励”这码子事？ 至于“免除税赋”…… “伊戈尔大人，收为领民、永久免税？”福克纳哼了一声，“您可要三思啊，税收可是您这样的贵族领主最重要的收入来源，养上几百乃至上千口永远不用交税、只会吃饭还拿军饷的领民，不必我说，您也想象得到您在财务上会遭受的负担吧？按照荒原行情，每个士兵的军饷可要在三枚金币以上呢！” “谢谢您的关心，亲爱的福克纳镇长。”夏侯炎嘿嘿笑道，“但那句老话是怎么说的来着——我们霜枫岭，现在穷得只剩下钱了！” 仿佛是为了配合领主大人的发言，劳伦斯又高声宣布： “伊戈尔开拓军的标准军饷是每月五枚金币，如果今天现场报名，则未来军饷翻倍！” 这句洋溢着暴发户气息的宣言，如同往粪坑里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顿时停止了在场所有人的呼吸。 亨利·福克纳大张着嘴，宛若一条搁浅的大马哈鱼。 良久，他才缓过神来，死死瞪着领主大人： “您的家族被帝国驱逐到荒原来，是不是因为严重贪污或者盗窃国库？” 夏侯炎还没来得及回答这个问题，已经有一个头发花白的小老头从嘈杂混乱的人群中挤出来，一路小跑着来到他面前，草草鞠了个躬张口就问： “您就是霜枫岭的领主吧？我就想问您一句……除了士兵以外，你们要工匠不要？技术特别好、什么都能造的那种！” 第一七〇章 学会了哥的运营 过着天马行空的生涯、一颗心了无牵挂的荒原自由民，又怎么可能放弃自己对自由的向往、给一个腐败不堪的帝国贵族卖命效劳？ ——花房镇的百姓们原本是想这么说的； 但霜枫岭给得实在太多了！ 按照裂魂之地的常规行情，即便是比较成熟的佣兵团、在雇佣素质强悍的武者时，能够开出的最高价码也才不过月薪五枚金币左右，而更常见的人头价格是月薪三枚金币； 更加坑爹的是，这些阴险狡诈的荒原佣兵团在结算时，往往还拒绝支付帝国皇家银行铸造的法币，而是改用各大贵族领地私铸的金币付账—— ——虽然帝国皇家银行十枚大铜币兑换一枚银币、一百枚银币兑换一枚金币的法定兑换比率就没怎么变过，但这可不意味着贵族们自家私铸的金币也能有同样的公信力和市场价值； 市面上信誉最好的、在东境多有流通的罗萨里奥金币，按照市价只能换到九十六枚银币，而伊戈尔家族在鹰息堡铸造的苍鹰金币，兑换效力也只有区区九十一枚银币； 至于休斯顿大公国铸造的休斯顿金币，则由于民间流传着其中贵金属缺斤短两的传闻，更是只能兑换到七十多枚银币而已——偏偏在南境地区，由于劣币驱逐良币的效应，这种严重不足值的货币还流传甚广。 按照穿越以来夏侯炎的经验，这个世界一枚银币的购买力，根据市场条件不同，大约在现代人民币的五元到八元区间浮动； 这也就是说，通过依靠劣等私铸金币，对于每个人头，佣兵团们每月都能省下近百枚银币、也就是相当于现代数百元人民币价值的开销！ 但对于这一点，佣兵们同样很无奈：这种把脑袋绑在裤腰带上、冒着生命危险赚钱的职业，即使薪水经过佣兵团的层层克扣，也比绝大多数耕织为业的平头百姓赚得更多； 他们总不能放着现成的工作不要，喊一句“rnm退钱”吧？ 然而，霜枫岭的出现，就犹如往死气沉沉、充斥着泥鳅和小黄鱼的荒原人力市场中，投入了一条鲶鱼——不，是投入了一只水猴子！ 每月十枚金币的军饷，是一个完全超出了裂魂之地规则，放到现代社会足以被商业部门发起反不当竞争调查的离谱价格！ 几乎就在劳伦斯宣布了这个爆炸性的薪水数值的同时，所有围观的花房镇群众，看向领主大人和伊戈尔家族宣传队的眼神，就只剩下了泾渭分明的两种： 要么，像是在看狗大户；要么，像是在看低能儿。 当然，这群荒原百姓对于霜枫岭的定价策略，心中可以有百般腹诽，但身体上作出的反应却是无比诚实。 几乎是短短的半分钟里，坐在桌子旁、负责登记信息的民兵周围，就被蜂拥而来的报名者围了个水泄不通； 而群众的狂热情绪明显是有传染性的，很快，围过来的镇民就越来越多，也有越来越多的亲戚朋友七大姑八大姨被从家里揪出、冒着寒风赶过来看热闹； 夏侯炎甚至发现，还有几个镇民骑上快马飞也似地冲出了花房镇，似乎是通知自己在别的市镇居住的亲友去了…… 亨利·福克纳镇长侧头打量着身旁的年轻领主，眼神无比复杂。 即使是老谋深算如福克纳，也不得不承认，霜枫岭的募兵策略真可谓坏得流脓：“今天立刻报名就能每月十枚金币，拖到明天只有五枚金币”的方案，彻底打消了镇民们心中一切的犹豫和迟疑，让他们像在汪洋大海中抱住了一截浮木般、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劳动力出卖给霜枫岭的领主大人。 当然，福克纳也深知，霜枫岭的募兵工程可是要建立在足够的财政基础上的——如果到时候霜枫岭付不出十枚金币的高额月薪，那这位小领主绝对会声誉尽失、连带着被裂魂之地暴民们扒掉底裤、挂上柳树。 所以福克纳倒是没说什么，乐见其成：在他内心里，其实巴不得夏侯大官人负债累累、然后他就可以出资援助，把这位荒原上唯一的合法贵族变成傀儡、在洗白背景的康庄大道上更进一步。 这位山贼兼镇长，如果知道霜枫岭在龙骨峰上发了多大一笔横财的话，其实是根本不会有类似的荒诞想法的。 而眼看着前来踊跃报名的镇民越来越多，汤姆·劳伦斯也不失时机地高声宣布，由于报名者过多，因此需要进行审核与选拔，以确定谁能最终加入伊戈尔开拓军。 于是很快，克莱门特和凯伦两位军事首脑，就又在花房镇外划出了一片临时考核场地，所有报名参军的百姓，都要通过长跑、举重、骑马等几项考核、证明自己的基本作战能力后才会予以录用。 旁观考核现场的领主大人，既惊讶又满意地发现，民风剽悍的荒原人也许不识字、也许没礼仪，但论起身体素质还真是没怕过谁。 下到十多岁的少年，上到五六十的老汉，绝大多数报名者都在考核当中表现优异，虽说还达不到原鹰息堡侍卫队的水平，但也都远远超出了常人水准，甚至比起一直有意在锻炼身体的领主大人还要强上不少； 夏侯炎甚至还目瞪口呆地发现，一堆年轻的花房镇妹子也同样参加了考核，而且发挥并不逊色于男性同胞——如无意外，这群异界花木兰都能编出个红色娘子军来了。 “来我们花房镇征兵，您算是来对地方了。”伫立在领主大人身旁的亨利·福克纳镇长，酸溜溜地道，“以往山贼来袭时，这些镇民可都是会提起武器保卫家园的，可不是帝国中原那种太平百姓比得了的。” 似乎是心中知道，经过今天的这一通征兵闹剧，花房镇平民里的精英们势必要被霜枫岭掐个尖了，福克纳镇长的语气难免有些阴阳怪气、暗怀愤懑； 只不过双方有言在先，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反悔了。 夏侯炎一眼就看出福克纳心情阴暗。 如果换在以前，他可能还会想点外交辞令什么的缓和一下气氛，不过现在，霜枫岭处理类似事务的手段都比较直接—— ——领主大人直接往福克纳手中塞了一块海蓝水晶。 福克纳瞪圆的眼睛，顿时被映成了奢侈的蔚蓝色。 “这算是给您作为镇长的酬劳。”夏侯炎很不贵族地揣着手，一脸小人得志的鸬鹚笑，“您放心吧，除了花房镇，我们过两天还要去其他几座左岸市镇征兵呢！” 福克纳用手摩挲着冰凉的晶石，眯了眯眼，没说话。 …… 夏侯炎并没有骗福克纳。 整片狮心河南岸地区，并不只有花房镇一个聚居区，在霜枫岭的金元攻势下，变成了“海蓝之家，男人的征兵地”。 只不过，其他几座市镇的镇长远没有亨利·福克纳这样个性独特，起码从外表上看，他们都是世代居住在裂魂之地的大大的良民，而非冒名盗官的土匪头子。 因此，只要几枚海蓝水晶塞过去，他们的人格和坚守就像是法国巴黎一样迅速沦陷，几位镇长都一边把贿赂往兜里揣，一边拍着胸脯向领主大人表示，我们镇子永远是霜枫岭亲密的合作伙伴，镇子里的棒小伙您要多少有多少！ 于是在之后的几天里，在其他市镇举行的征兵仪式，甚至比花房镇还要声势浩大。 其实夏侯炎是有意要闹出点动静的：既然总有一天伊戈尔家族要绥靖荒原，那倒不如尽早在左岸百姓心中把领地的名头打响，至于山贼得知霜枫岭征兵的消息以后会有何反应，就完全不在夏侯大官人的考虑之内了： 说实话，以凤凰台目前的实力，区区几个山贼营寨，还真不值得领主大人劳心费力。 而凤凰台的高调征兵，很快就收到了成效： 在利益诱惑之下加入霜枫岭的镇民们，比起几位高层之前在凤凰台的预想多得多。 这一结果，和南部荒原的本地民俗也不无关系：在险境环生的裂魂之地上，本地居民们为了自保，本来就会形成类似小组的民间武装组织，通常是几个家庭的壮劳力联合在一起，承担起保护家族的重任。 霜枫岭一征兵，只要这种民间组织的一个成员动了心思，其他人一般也就跟着来了。 对于拖家带口的新兵，领主大人更是表示了热烈欢迎：他宣布，如果应征新兵的家属一起来到霜枫岭，则也可以自动获得领民身份，还可以拿到一笔可观的安家费。 如今的霜枫岭，除了缺少兵员，生产人口其实一样匮乏，如果能够顺带着搞来一批农夫、工匠，夏侯大官人做梦也能笑醒——更何况，在家属入籍以后，这些新兵蛋子的忠诚也更有保障不是？ 最终，被伊戈尔开拓军纳入麾下的新兵，足有七百三十二人之多，这还是报名者甚众、克莱门特和凯伦精挑细选、淘汰了一大批参赛选手以后的结果。 一夜之间从光杆司令变成大军领袖的胡安·克莱门特，连走路都有点不知道该先迈哪条装甲覆盖的大粗腿了。 更让领主大人乐开了花的是，新兵们带来的家属、再加上觊觎优厚条件的自愿报名者，加起来足足有近千生产力人口入籍霜枫岭——其中不乏身怀绝技的民间能人。如果日后这群人里谁能表现出自己的价值，夏侯炎丝毫不介意把他们提拔个干部当当。 这浩浩荡荡的新领民大军，将会在收拾好家当以后，陆续从原住址出发，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越荒原、开向霜枫岭，奔赴大好前程。 夏侯炎甚至都琢磨着，是不是该在凤凰台门口树立一座手举判官笔、怀抱生死簿的自由阎王像，迎接前赴后继、追求自由的移民群体了。 不过，经过和乔尔镇长、劳瑞大师的商议，领主大人也意识到，这群新兵是断然不可能立马就投入到军事训练当中的。 首先，爆炸式增长的人口，给本来在唐纳德师傅的努力下略有起色的居住条件，又带来了新的挑战：眼看着凤凰台就要人满为患，领主大人赶紧启动了凤凰台南侧的“铜雀台”的开发计划，准备把铜雀台作为霜枫岭的第二营地，充当新领民的居住区。 如果要在铜雀台统一搭建砖房的话，身为领主大人小师妹兼床伴的莉娜·莱斯利，恐怕会因为烧砖操劳过度而累死掉； 因此，在从市镇收购一大批帐篷应急的同时，领主大人也命令工匠组成员统一前往东部的林地开展伐木工作、投身木屋修建，号召大家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新居住区。 其次，在军事训练之前，思想政治教育还是少不了的。 从荒原就地招募的新兵，毕竟不是从鹰息堡、感染区一路跟着走过来的伊戈尔家族老伙计，忠诚度和素质都很成疑。 被领主大人光荣任命为伊戈尔开拓军政治部主任的汤姆·劳伦斯，承担起了教育新兵的重要任务。 在铜雀台边缘的土坡附近召开的第一次伊戈尔开拓军集会上，劳伦斯先是用海蓝水晶在市镇上兑换来的金币，给新兵蛋子们提前发了一期军饷，然后就开始了包括教授军歌、呐喊口号、树立保境安民的正确战争观、适应与亡灵生物共同作战的“人鬼协同”战术等一系列新兵课程。 而这片黄土坡，很快也就会因为经常召开士兵集会，被领民们照着帝都皇家军事学院的样子、戏称为“黄坡军校”……此事按下不表。 就在这如火如荼的建设和训练过程中，每天在凤凰台忙得焦头烂额的领主大人，很快就从荒原北方收到了两则意外消息： 第一则消息是，大批壮丁离开左岸市镇加盟霜枫岭后，除了花房镇以外，由于人口外流而暂时陷入混乱的其他三座市镇，在某日夜间遭遇了一伙不知名蒙面山贼的袭击； 第二则消息是，原本由四位镇长平级共同管理的“左岸联盟”突然宣布改组、建立唯一领导人制度，花房镇镇长亨利·福克纳，全票当选为第一届联盟主席…… 夏侯炎觉得，福克纳这厮好像还真没做过一件亏本生意。 第一七一章 进击的新兵 裂魂之地的晨风，已经随着时节的更替，无言地变易了方向。 生在荒原、长在荒原的艾伦·霍特林，背着一根长长的麻绳，徒步走在璀璨星河之下。 他微微扬起脸，用长有细碎胡茬的年轻面颊，感受着着晨风中的那股暖意，于是心里了然，裂魂之地的春天，终究还是来了。 “加把劲儿！马上就到了！”队长在前方不远处大声喊道，“今天咱们效率不错，争取让领主大人发奖金！” 同伴们齐声应和，但艾伦·霍特林什么也没说，只是把肩头的麻绳又攥紧了些。 麻绳的另一头，牵着一辆无比简陋的木板车，上面装满了新鲜砍伐下来、还散发着泥土腥气和树汁芳香的霜枫木料——这种四季常青、从不落叶的强韧植物，自几个月前开始，就已经是霜枫岭最重要的建材之一了。 但这些，都是艾伦听那些“老伙计”们说的。 他不过才刚刚加入霜枫岭四十多天罢了。 四十多天啊……艾伦·霍特林埋头牵引着身后的木板车，思绪也在车轮发出的、滚石般的隆隆声中飞上了天：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啊…… 一个多月天前，他是被领主大人那“保境安民”的口号，以及每月十枚金币的高额军饷吸引到霜枫岭的，不过直到现在，他也没有正正经经摸过凤凰台上那些令人眼花心热的霜枫木长矛、神秘原料制成的华丽短剑，只不过在腰间别了一根破破烂烂的投石索。 趁着队长不注意，艾伦伸出一只手，在腰带另一侧挂着的小布袋上捏了捏：粗粝尖锐的石弹边缘，和隔着纤维隐隐传来的冰凉温度，让他感觉安心了许多。 四十多天了，以兵员身份加入霜枫岭的他，仍然没有被列入正式战斗序列，而是和工匠组一起承担起砍伐木料、搭建房屋的任务，不过内心渴望着剿灭山贼、保护百姓的艾伦·霍特林，对此毫无怨言： 就像劳伦斯教官先生说的那样，战斗、耕种、建设，就连凤凰台那位可敬的年轻领主都包括在内，每个人都在以不同的方式，为这片荒原的稳定与秩序贡献力量…… 有人当面子，就得有人当里子——劳伦斯教官在黄坡军校上是这么对预备兵们讲的。 艾伦·霍特林觉得，自己当面子还是当里子都不错，因为他起码还是个人——而吃人不吐骨头的裂魂之地，已经把太多人变得不像人，而是像野兽、像魔鬼了； 他见过山贼侵袭市镇时，无能的父母把女儿亲手献上只求活命； 他见过强盗交战时，映红了半面天空的血色黎明； 他见过无数家庭妻离子散，宛若飘萍…… 甚至就连他的亲生哥哥，都忍受不了贫穷的煎熬，毅然决然地离家出走、落草为寇。 艾伦恍然想起，一个月前、在凤凰台召开的迎接新兵的大会上，意气风发的领主大人是如何向他们起誓，要用手中最锋利的刀刃，创造裂魂之地上最永久的和平。 他相信领主大人。 沉闷的车轮声中，灰白的晨色已经开始在尘埃山脉剪影的顶端洇染开来，这支十几人组成的小小伐木队，也终于踏上了自家的领地。 艾伦记得，四十多天前、刚抵达霜枫岭时，这一带还都是寸草不生、清霜满地的荒野，但如今已经被勤劳的农业组成员们开垦出了整齐排列的田垄和水渠，只待天气回暖、溪流水量增长，就可以开始新一轮农作物的种植了。 这些日子里，和霜枫岭的人口数量一起扩张的，显然还有农地的范围。 在伐木队队长的指挥下，拖着木料车的队伍成员们小心翼翼地避开农业组的劳动成果，绕路继续向目的地进发。 经过凤凰台时，伐木队成员们发现，这里的“老伙计”许多都已经起床了，绿坝围墙的对面，传来了嘈杂的劳动声响。 那位美丽的莉娜·莱斯利小姐，揉着惺忪的睡眼、踮脚跳过门外堆积如山的砖块，一头扎进了“格里芬窑厂”——很明显，昨天烧砖的成果，工匠组还没来得及运走，结果给莱斯利小姐的返工造成了阻碍。 “别看了！”有个同伴促狭地戳了戳艾伦的胳膊肘，“人家莱斯利小姐可是领主大人的人，你看她那睡不醒的样子，昨天晚上肯定‘忙’得够呛……” 艾伦对这些无聊人士翻了个白眼：关于领主大人的私生活，霜枫岭中明面上无人会提，但暗地里谁都会嚼几句舌头。 急需木料搭建房屋的铜雀台，也就是这支伐木队的目的地，还要在凤凰台的更南边。 艾伦的队长中途跑到凤凰台门口，和一个教官先生聊了几句，然后就小跑着折返回来，带着队员们继续往南行进——路上，他们看到了霜枫岭最早开发的一片种植区，上面已经布满了灰绿色的土豆叶，田垄间还摆着用来给土地保温的、经过魔法特制的阴燃火盆。 根据农业组的测算，再过一段日子，领地的这第一批农产品就可以收获了。 不过直到现在为止，像是艾伦这样的领地成员，平日里吃的都是从左岸小镇收购来的食品：据说“左岸联盟”的福克纳主席和领主大人谈妥了协议，可以让霜枫岭以一个双方都满意的价格从狮心河一带进口粮食，因此人口的迅速膨胀，倒是没有造成什么口粮上的紧缺状况； 不过据说按领主大人的意思，粮食安全永远要握在自己的手里，农业组的耕作事业必须随着领地发展不断扩张——而刚才他们经过的那片新开垦农地，无疑就是这一方针的最佳体现。 很快，凤凰台的绿坝高墙就被伐木队抛在身后，铜雀台的台地边缘，在众人视野中冉冉升起。 不同于经营日久的凤凰台，才刚建立没多久的铜雀台，防御设施还比较简陋，围绕着营地的栅栏墙比起绿坝低了不少——但整齐划一的木料切块、隐藏在墙体背后的三角形支撑结构，则表明工匠组的建设经验明显已经得到了锻炼，包括这道栅栏墙在内，整座铜雀台的设计，正在多快好省高性价比的康庄大道上一路狂奔。 “赞美领主大人，我们到了！”有个队员欢快叫道。 从这句简单的叫好声中，裂魂之地荒原的独特民风就可见一斑：如果换在帝国中原地区，百姓们在表达欣喜之情时，叫嚷的一定是“赞美至高圣神”； 不过，狮心河南岸的市镇里，有不少人都是因为不信神、甚至侮辱神明被教会驱逐到这片不毛之地的，久而久之，宗教色彩浓厚的说法基本都被左岸居民们淘汰掉了，人们一般也会采用“赞美荒原”、“赞美狮心河”这样比较中性的说法； 当然，加入霜枫岭后，迅速切换到“赞美霜枫岭”、“赞美领主大人”的语言模式，对于这帮自由民来说更是再自然不过。 和后加入的自由民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像汤姆·劳伦斯教官这样出身前鹰息堡的“老伙计”们——在帝国西境长大的他们，不少人还保留着对至高圣神的信仰，据说还有人跟领主大人提议过，要在领地条件改善以后、兴建一座至高圣神教堂呢； 不过从种种现状看来，领主大人似乎对这个主意不太感冒的样子。 伐木队一路把木料车推上台地停靠整齐，早有业务组成员拿着表单和羽毛笔走上前来，对他们的成果进行统计登记——领主大人早就昭告天下，凡是霜枫岭领民，上阵杀敌有奖励、建设生产也同样有奖励，表现突出的团队和个人，都能得到领主大人亲手颁发的奖金！ 艾伦所属的伐木队，之所以大半夜就跑去霜枫林地伐木，正是想努力冲刺一下今天的“霜枫岭生产标兵”称号，每人拿上一枚亮澄澄的金币回去挥霍呢； 鉴于在轮休期间，他们可以自由跑到左岸市镇那边吃饭喝酒逛窑子，所以一笔意外之财，对于领民们的吸引力还是很可观的——说不定多加上点儿钱，就能把一颗烂杏换成仙桃呢不是？ “这几天咱们搞到的木料不少啊……”有个伐木队成员咂咂嘴，“照这个速度下去，应该用不了多久，所有人就都有房子住了……” 的确，就在他们身旁，还有好几堆未经搬运的木料车，说明急于为领地建设出工出力的伐木队，可不止艾伦他们这一组。 “昨天唐纳德师傅就跟我说了，两个月内就能完成领主大人‘人人有房住’的目标！”有个祖上和唐纳德师傅同乡的新兵，压低了声音讲出了“内幕消息”，“你们有时间去凤凰台看看，领主大人的角鹰庄园都已经快修好了！” “听说那个角鹰庄园之前就修过一次，又塌了？”有个资历比较浅的新面孔问。 “啊？你还不知道那次突袭战吗？”老油条们顿时来了精神，开始展现自己关于领地的“渊博”学识，“劳伦斯教官跟我们讲过，那次突袭战里，我们霜枫岭面对的敌人不是别的，正是休斯顿大公麾下的精锐——‘南境之傲’骑士团！” “‘南境之傲’骑士团？！”萌新们都被吓呆了：由于左岸市镇就与休斯顿大公国隔河相望，因此他们对于这位南境一霸的家底可是门清。 “没错！要不是休斯顿大公手下的精锐，又有谁能轰掉角鹰庄园、让咱们领主大人吃瘪？更何况，最后获胜的不还是咱们霜枫岭？” 有个新兵欢欣鼓舞地拍手道： “我看用不了多久，整片裂魂之地，恐怕都要被领主大人收入囊中了！” 正在一众新兵蛋子畅想未来时，突然有一声不合时宜的冷哼传了过来： “你们的格局真他娘的小。” 伐木队成员们扭头看去，只见是一个名叫肖恩·蒙巴顿的年轻新兵。 包括艾伦·霍特林在内，在场众人都对蒙巴顿略有印象：无论是他那张苍白消瘦、但不失英俊的脸庞，还是常年挂在眉宇间的忧郁和冷漠气质，扔到充斥着粗豪壮汉的伊戈尔开拓军队伍里，都是一个鹤立鸡群般的存在。 只听得蒙巴顿略带嘲讽地道： “我看你们这群人，搞到个木屋子住、能去花房镇睡几个娘们就心满意足——我肖恩·蒙巴顿加入伊戈尔开拓军，可不是为了和你们这种鼠目寸光之徒合作的！” 顿时有人不服气了： “难道你来霜枫岭不是为了混口饭吃？” 肖恩·蒙巴顿冷哼一声，眼珠子像一颗失控的指南针，直勾勾翻到了天上去： “老鼠怎么能了解巨龙的志向？” ——如果夏侯大官人在此，一定能把这句帝国俗语不失信达雅地翻译成“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 “巨龙？”新兵们先是对视了几眼，随即爆发出嘲讽的大笑。 肖恩·蒙巴顿怒目注视着这一幕，脸色由白变红、由红变青、最后又变成了寒霜般的颜色。 “你们难道真的以为，我们伊戈尔开拓军、我们霜枫岭、我们的领主大人的脚步，永远只会局限于小小的裂魂之地吗？！”他扶着木料车厉声喝道，“在这片荒原上，失败，就是失败的土匪，而成功，也不过是成功的土匪罢了！” 新兵们面面相觑。 “所以呢？”有个新兵的头顶上冒出了大大的问号，“不在裂魂之地上发展，我们能去哪儿？” “向北！”蒙巴顿伸出一只手、指向北方，手背上的青筋都因为激动和过度用力而根根暴起，“向北，过河！只有过河，我们才能找到真正的富庶之地；只有过河，我们才能不在木屋里蹉跎岁月；只有过河，我们才能有真正的大房子住！” 新兵们慑于蒙巴顿的气势，哑口无言。 只有队长的叫声突然响起，惊醒了沉默中的伐木队： “霍特林！艾伦·霍特林！” “是！我在这儿！”艾伦赶紧站起身。 “克里斯·曼恩大人找你！”伐木队长高声道，意味深长地看了艾伦、和木料车旁的蒙巴顿一眼，“快去吧，他就在‘黄坡’那边呢！” 克里斯·曼恩？艾伦只觉头脑有些发懵，但双腿已经机械化地朝黄坡军校的方向走去。 不知为何，他脑海中响起了蒙巴顿声嘶力竭的怒吼： 过河！ 第一七二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克里斯·曼恩站在铜雀台边缘的黄土坡上，看着一队新兵在自己眼前跑过——经过他身边时，新兵们在教官的率领下举起右手在额前一搭，参差不齐地叫了声“长官好”。 听到这个有些陌生的称呼，克里斯年轻的面孔忍不住有点泛红，但他迅速就低下头，用手拉了拉厚布军帽的帽檐，巧妙地掩饰住了自己的窘态。 就个人战力而言，克里斯·曼恩算得上是凤凰台、铜雀台两大台地范围内、数一数二的弓箭手； 可领主大人毕竟不忍心把这个从鹰息堡、感染区一路跟过来的可靠小伙儿，继续派到前线上、当做斥候或是普通侍卫那么使唤——这样做未免太过大材小用了。 因此，就在伊戈尔开拓军开始征兵后不久，夏侯炎大笔一挥，把克里斯调离了爱丽丝·康姆斯托克领导的安保队，转而安置到胡安·克莱门特的“伊戈尔开拓军”中，让他当了个司令副官—— ——虽然以伊戈尔开拓军目前的规模而言，这个名头里的“司令”二字未免有些名不副实，但真论起来，如今的克里斯已经是开拓军里的头面人物了。 无论是资历、能力还是和克莱门特、领主大人的私人关系，整个领地里，也确实没有人比克里斯·曼恩这个鹰息堡嫡系更适合担任开拓军的二把手。 个人职位一路飙升，连带着克里斯的全身行头也跟着水涨船高。 如今，他早就不再穿斥候工作所需要的轻便皮甲，而是换上了一套像模像样的、帝国款式的军官服大衣——当然，是霜枫岭的山寨版。 早就穷怕了的领主大人和工匠组的裁缝们，并没有因为一夜暴富就丧失初心，更不可能把宝贵的资金花在购置军服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不过夏侯炎也坚持，该有的行头还是要有，军服整利索齐一点，无论是对士气还是对宣传都有莫大的增益作用——君不见当年地球上那些网络德棍，其中有多少是被武德充沛的大翻领子吸引过去的？ 最终的结果是，霜枫岭裁缝们制作军官服的时候，努力在美观和实用性中间找到了一个平衡点。 就以克里斯头顶扣着的、领主大人亲自设计的那顶大檐军帽为例，其材质并没有采用帝国军部改革后、制式军官服的毛呢料子（因为买不起），而是用厚布缝制而成———为了保持形状，军帽的内部和外部分别用铁丝和粗线进行固定，这才大差不差地保持住了夏侯大官人心心念念的帅气形状。 当然，即使是克里斯·曼恩现在的这一身行头，都是工匠组初步搞出来的原型试验品，产量只有两三套、算是领主大人特意拨给克里斯，并不是所有霜枫岭高层都能搞到的； ——要不是身为开拓军司令官的胡安·克莱门特，那一身幽冥金属重甲压根脱不掉，这仅有的军服试制品，还真轮不到克里斯·曼恩这个开拓军副手来穿。 至于更底层的开拓军士兵，服饰层面更注重的显然还是战斗中的实用性而非美观度，真要开战了也就是棉衣上外罩锁子甲，基本和帝国普通征召兵的装束没什么不同。 如果说现在的克里斯，浑身上下还保留着什么老装备，那也就是挎在背上的一张长弓，和他手上那副久经沙场的豪猪皮手套了。 艾伦·霍特林找到克里斯时，这位新上任的开拓军司令副官，正站在黄土坡上、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摘豪猪皮手套呢—— ——这个动作是夏侯大官人亲自传授给克里斯的，逼格相当之足，看起来非常盖世太保。 “长官好！”艾伦气喘吁吁地站定身体，朝克里斯敬了个军礼，“开拓军预备兵，艾伦·霍特林，向您报到！” “不用多礼……”短时间内第二次被人叫“长官”，克里斯已经有些适应了，便随意地摆了摆手。 然后，他攥着手套，将手背在身后，仔细打量着年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艾伦。 艾伦·霍特林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你是……第二批应征加入开拓军的？”克里斯问。 “是，长官……我是南柳镇人。”艾伦急忙点头道，“领主大人和劳伦斯教官去南柳镇征兵的第一天我就报名了！” “嗯……”克里斯似笑非笑地看着艾伦，“我从汤姆……呃……劳伦斯教官那里听说，你在登记时，声称自己不要每月十枚金币的军饷，只要了每月五枚金币……为什么？” 艾伦·霍特林深吸一口气，沉声答道： “因为我不是为了钱来的！我是为了剿灭山贼、为了让荒原变成一个稳定、和平的地方来的！” 克里斯盯着这个新兵蛋子看了半晌，问： “你和山贼有仇？” “有。”艾伦咬牙道，“他们杀了我的父亲、母亲，也……也杀了我的哥哥。” 克里斯盯着艾伦浅灰色的眼睛，默然片刻，开口问道： “你是土生土长的荒原人，对吧？霜枫岭东北方、尘埃山脉脚下的血棘林地，你熟悉吗？” “呃……在星露谷东北边？”艾伦沉吟片刻，果断答道，“我们裂魂之地的当地人叫那里‘红森林’……是的，我熟悉那边，‘红森林’……嗯，‘血棘林地’的中央，就是尘埃山脉一带最大的山贼营寨，血魔寨。” 克里斯又点了点头，他将视线从艾伦脸上移开，似是漫不经心地问： “霍特林，你厌倦砍木头了吗？” 艾伦先是一愣，随即狠狠点头。 “我看到现在你手边只有一根投石索……”克里斯指了指艾伦的腰间，歪歪头道，“去凤凰台库房，领一柄精灵短剑、一柄军刀——如果你会射箭的话，再领一张短弓就再好不过。预备兵艾伦·霍特林，领主大人有一项重要任务要交给你了。” 没等狂喜之色爬上艾伦的脸颊，克里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 “对了……你认识蒙巴顿吗？肖恩·蒙巴顿？” 那个阴郁的消瘦青年、向众人狂吼着“过河”的神情，一下子映入艾伦的脑海。他只觉心中一紧，下意识答道： “认识，蒙巴顿和我是前后脚加入的开拓军……怎么了？” “没什么。”克里斯摇了摇头，“我最近听到传闻说，这位蒙巴顿先生似乎很喜欢在新兵中间高谈阔论，宣传自己的什么见鬼理论……” “他会有麻烦吗？”艾伦张了张嘴。 “我说了不算。”克里斯呵呵一笑，“领主大人说了才算。” …… 在霜枫岭真正“说了算”的某位领主大人，现在正在凤凰台、自己的领主大帐里，焦头烂额地听取汇报。 小女仆安洁·伦道尔俏生生地侍立在领主大人身后，她怀抱的茶壶里，珍贵的紫叶龙姜切片都快被泡到透明了，但某贵族的心情，显然并没有因为草药的作用有多少改善。 “多少？！你说多少？！”夏侯炎一手按着桌子、一手掐着眉心，狠狠质问道。 “是的，他们把价格涨了百分之二十。”唐纳德师傅一脸无辜地站在领主大人面前，耸了耸肩，“没办法，我们自己的生产能力有限，剩下的零部件缺口，就只能去狮心河南岸收购。” “奸商嘛！坐地起价也是很正常的……”劳瑞大师在一旁劝慰道。 您倒是挺了解奸商的心理的啊……夏侯大官人恨恨地想道，当初兜售魅惑术卷轴时，这老瘪三肯定没少赚钱…… “问过福克纳了吗？”他抱着最后一点希望问道，“有没有什么说法？” “福克纳的意思是，给商品定价是商人的自由，他作为‘左岸联盟’主席，无权干涉。”唐纳德师傅无奈地复述了福克纳的外交辞令。 “本领主日他们全家的女性，也是老子的自由！”夏侯炎破口大骂，“这群痴心妄想惦记着发战争财的骗子，已经不是一般的商人了，必须要出重拳！” 众人噤若寒蝉。 “总而言之，为了保证面对山贼联军的攻势万无一失，弩车的修复还是必要的……”烧伤和腿伤逐渐好转、如今已经能坐着轮椅到处显摆的科比师傅，慢悠悠地道，“我们就算吃点亏、也要先把必要的零部件买了再说……您实在气不过，回头再找这**商算账也行啊……” “就这样吧……”夏侯炎捏着眉心跌坐回椅子，叹道，“资金还够用吗？” “海蓝水晶还足够，前些天我们还派人去龙骨峰、又取了不少物资回来……”主管财政事宜的乔尔镇长咂嘴道，“不过狮心河一带的市场已经接近饱和、再要把海蓝水晶兑换成金币，恐怕就有点困难了——最好能派人去远一点的地方交易，这样海蓝水晶和金币的兑换比例更可观些。” 领主大帐里每个人都心里清楚，所谓“远一点的地方”，指的就是狮心河北岸、休斯顿大公的地盘。 “现有的金币够用就先用着，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去休斯顿那边招惹是非……”夏侯炎叹了口气。 他心里一百个想把休斯顿那老混蛋吊起来示众，可大敌当前，霜枫岭的首要敌人毕竟还是裂魂之地的山贼联军。 针对休斯顿大公国的北伐战争计划，目前也只能先往后稍稍了。 “那我不得不劝您一句……”乔尔镇长干巴巴地道，“最近这些日子，我们霜枫岭的开销是不是也太大了点儿？征兵的钱、采购的钱、发下去的粮食和军饷……就算您在龙骨峰发了笔精灵财，也不能这么挥霍啊……” “不花钱怎么赚钱？”领主大人对老人家特有的吝啬不屑一顾。 “恕我直言，这样下去，不到两个月，您的海蓝水晶就要见底，然后就要考虑怎么出手精灵工艺品了。”乔尔镇长尖锐地道，“而我现在还没看出来，您到底能怎么赚钱。” “山贼！”夏侯炎冷笑道，“那些自投罗网的山贼，就是白花花的银子、黄澄澄的金子！” 众人算是听明白了，敢情领主大人这是打算以战养战、说不定丫还想着要抓点山贼奴隶卖出去赚钱呢！ “山贼可不是人见人爱的精灵，在人力充足的南境，我相信无论是福克纳还是休斯顿，应该都对购买一批浑身长毛、不事劳作的粗野大汉当奴隶没什么兴趣。”深感领主大人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乔尔镇长，开始朝着老板的奇思妙想猛泼冷水。 正在给领主大人捶背的薇尔芙，脸上的表情又自豪起来了。 在场诸人再一次深切怀疑，这丫头的脑子是不是真的缺根弦…… “娘希匹！”夏侯炎烦躁地摆摆手，“要是在帝国找不到销路，大不了老子把他们卖给魔族！” 领主大人的发言实在太过荒诞，以至于所有人都当丫在排泄废气。 “说到魔族……”最近刚刚当上“黄坡军校”政治部主任、主管新兵训练的汤姆·劳伦斯苦着脸道，“您把凯伦·勒佩格小姐放回西边之后，现在都没人能给开拓军上战术课了……” 又是一件烦心事……夏侯炎嘬了个牙花，摇头道： “授课的事情，只能等考辛斯骑士长他们回来再说了……你们以为我不想把凯伦留下吗？可她毕竟还有领导月神寨在西边剿匪的任务，总不好在凤凰台长留啊……” 众人又是一阵唉声叹气。 虽说近些天来，霜枫岭的发展速度只能用突飞猛进、一日千里来形容，可随着事务愈发繁杂，领地本身管理能力和人员配备的缺口也日益暴露出来，最近十多天，伊戈尔家族的高层们更是没几个能睡着安稳觉的。 有时候回头想想，在感染区里只想着逃跑活命的日子，危险是危险，但也是真他娘的纯粹啊…… “这段时间大家都不容易，还是多注意休息！”见这场高层会议的气氛渐趋沉重，劳瑞大师急忙拍拍手，大声鼓劲儿道，“等山贼联军的攻势结束、天气回暖作物有了收成，情况就都会好起来的！” 与会者无精打采地应和了几声，活力指数堪比搁浅在沙滩上的海鱼。 “领主大人您也是，平日里多歇歇。”劳瑞大师扭过头，冲着夏侯大官人促狭地挤了挤眼睛，“您别仗着年轻就乱来，晚上该休息的时候就好好休息……” 帐篷里某几位妹子的脸，不知怎的就红了。 “我们来讨论下一个议题，关于对山贼联军的主动侦察，我已经有了个计划……”领主大人脸上的表情，一点儿都不带变的。 第一七三章 黑吃黑吃黑 星月低垂。 商队首领坐在篝火边，一边撕咬着干硬的面饼，一边抬头望了望天色，嘟囔了一句： “算了，我们先在这里扎营，明天再进林子吧……老子可不想在血魔寨过夜。” 围坐在篝火边的商队成员们，发出了闷闷的附和声。 这群来自花房镇的生意人，拍拍屁股站起身，从骡马背上满载的货物间、抽出沾满泥土的睡袋，然后在地上草草铺好，就算是露营过夜的保障了； 如今，裂魂之地的气温已经逐渐回暖，在野外露宿一夜，对于饱尝风霜的荒原行商们来说，根本不算多大的事情。 钻进自己的睡袋前，商队首领特意扭过头，朝篝火边大吼了一句： “喂！那个新来的！今天你负责守夜，不许让火焰灭掉，否则老子就喂你吃屎！” 瑟缩着坐在篝火旁、浑身用棉衣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新人”，局促不安地“哦”了一声。 直到商队首领钻进睡袋、震耳欲聋的呼噜声在这片小山谷里如交响乐般此起彼伏，负责守夜的那个新人，才小心翼翼地拉开抵御风沙的面巾，大口呼吸着带有灰烬味道的空气。 随着面巾落下，他年轻的眉眼、暗黄但还算光滑的皮肤、以及如钢丝刷一般横亘在唇边的一字胡，都被暖红的火光照得清清楚楚。 尽管乔装打扮，尽管化上浓妆，尽管粘上了一道过于浮夸的假胡子…… ……但任何一位居住在铜雀台的伊戈尔开拓军新兵，都能够一下子认出，此人正是他们的革命同志——亲爱的艾伦·霍特林！ 当时在黄坡军校，开拓军司令副官克里斯·曼恩交给艾伦的“特殊任务”，其实很简单： 去血魔寨所在的“血棘林地”一带、侦查这些荒原山贼的动向。 霜枫岭之所以要主动派出斥候，原因无他，就是因为这些荒原山贼最近的表现，未免有点过于安静了。 当初“山贼联军”派人登门下战书时，态度何其嚣张、语气何其狂傲、“一开春就发兵攻打霜枫岭”的说法是何其信誓旦旦！ 可以说，霜枫岭这些天来之所以要紧锣密鼓地征兵、练兵，正是为了应付开春之时荒原山贼们的联合攻势； 而即便是艾伦·霍特林这样并未参与领地外交事宜、一心只知道认真训练的大头小兵，也足以从弥漫在裂魂之地空气中的火药味嗅出，占据荒原一隅的伊戈尔家族，和啸聚山林的裂魂之地土匪之间必然会有一战。 然而问题就在于，眼看着春天也到了，溪流也解冻了，一切也都像刚睡醒的样子，把眼睛欣欣然张开了—— 可之前还大放狠话的“山贼联军”，到目前为止还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这就搞得一直紧张兮兮维持着战备状态、就等着来一波防守反击打响名号的霜枫岭极其尴尬——就好像单身了二三十年的大小伙子，在洞房花烛夜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被顶头上司一个电话打断，不上不下能把人难受得抓耳挠腮。 同时，霜枫岭高层们也是真的怕，一反血腥嗜杀常态、没有立刻动手铲除外来者的山贼势力们，是不是暗地里在准备什么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因此，夏侯大官人很快就拍了板：派几个熟悉本地的斥候过去查探一下，看看这群山贼联军到底在搞什么幺蛾子—— ——就算斥候带回来的是一管洗衣粉，那也能让霜枫岭对山贼们的情况心里有数不是？ 一来二去，裂魂之地上土生土长、又对山贼们充满阶级仇恨的艾伦·霍特林小兄弟，就这么被克里斯看中、派到血棘林地这边当侦察兵来了。 不过，艾伦天然就不是循规蹈矩的那种士兵。 按照克里斯的指示，他只需要在血魔寨外围简单观察一下人员进出、物资运送的情况，确认这座山寨有没有做好开战准备，就可以回来复命了。 但好巧不巧的是，艾伦·霍特林在前往血棘林地的路上，正好撞见了一伙赶路的行商。 如今只是刚刚开春，荒原还远没有迎来行商走贩川流不息、车水马龙的贸易黄金期，这伙行商，也根本不是往南去魔族境内做生意的—— ——他们是给血魔寨运送补给的！ 不必惊讶，山贼也是人，也需要吃喝拉撒柴米油盐：从某种意义上讲，平日里不事生产的他们，对这些日用品的需求，反而更要依赖于外界供给。 尽管荒原百姓大多苦山贼强盗久矣，但也总会有一些喜欢为虎作伥的生意人，选择和邪恶势力同流合污：几乎每个月，他们都要驱赶着骡车、把补给品运往深山野林里的各大山贼营寨—— ——这种只和山贼做生意的商队，也就是裂魂之地百姓们极其不齿的“黑商队”。 而艾伦撞见的，正是一支要给血魔寨送货的“黑商队”。 艾伦·霍特林是个土生土长的裂魂之地人士，和本地居民交流起来可以说毫不费力； 于是他灵机一动，伪装成快要饿死的雇佣兵，主动提出要加入这支黑商队——而正缺人手的商队首领，只是经过短暂的犹豫，就接纳了这位新成员。 不是所有荒原队伍都是对加入者要求严格的霜枫岭，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撮合而成、无甚纪律可言的黑商队，压根想不到自己的队伍中出了个内鬼。 结果就是，摇身一变成了黑商队成员的艾伦，不费吹灰之力就获得了随队进入血魔寨一探究竟的权利——刚加入霜枫岭不久的小伙子，满心就想着建立奇功、在领主大人那里留个好印象呢。 让艾伦略感遗憾的是，即便是黑商队，也没几个队员想在龙潭虎穴般的血魔寨里过夜——于是，商队今天早早就放缓了脚步，只待拖到明早再抵达血魔寨、办完货物的交接手续以后就可以赶紧跑路，一刻也不用在山贼强盗的地盘多待。 结果，艾伦这个黑商队“新人”，就只能先承担起守夜的职责，等到明天进入血魔寨后、再开始自己的侦查工作了。 在夜晚的凉风里，他手握树枝，百无聊赖地拨动着篝火。 四下里，虫鸣与鼾声共响，烟味同脚臭齐飞。 艾伦·霍特林痴痴地望着飞舞的火焰，想起了父母，想起了哥哥，想起了肖恩·蒙巴顿，更想起了霜枫岭那位他只有过匆匆一瞥的年轻领主。 “领主大人啊，您什么时候能把这些山贼都清理掉呢……”艾伦用掌根杵着腮帮子，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道，“您可是几百年来，这片荒原上的第一位领主啊……” 年轻的新兵出神地望着火焰，身形也有些摇晃不定了。 然而，就在困意袭来前的一个刹那，艾伦机警的耳朵，突然捕捉到了一丝异象。 远方，夜栖的鸟儿惊起而飞，有隐约的震颤在大地上传来。 这位霜枫岭新兵的第一反应，是伸手摸向自己腰间那柄、缠着麻布作为掩饰的铁木短剑，但半秒钟后，他就转变方针，毫不迟疑地撇下篝火，闪身消失在附近的灌木丛中。 艾伦·霍特林的决断非常及时。 因为十几秒后，一支二十多人的骑兵队伍就接近了这片商队的休憩地点，然后在为首者的粗野号令下、纷纷勒马停住脚步，将睡袋里的商队成员们团团围住。 睡袋里的商队首领，也被周围的嘈杂声惊醒了。他如一只肥胖的鼹鼠般，狼狈不堪地爬出睡袋，然后仰望着马背上的来客愕然失语。 让他惊讶的，并不是骑兵头目满布血丝、凶神恶煞的铜铃大眼，也不是他腰间淬着暗红血色的长刀； 而是这位骑兵头目的背后，赫然插着一面血红色的骷髅头旗帜—— ——这正是血魔寨麾下的山贼骑兵！ 大半夜里突然遭遇这么一伙凶神，商队首领说心里不慌是不可能的； 不过，他很快就想起，自己的商队不正是要给血魔寨送货的“黑商队”吗？ 整片裂魂之地，任何一支商队都有理由对血魔寨避而远之，可唯有他的商队，乃是血魔寨山贼正正经经的“合作伙伴”！ 念及于此，商队首领的胆子顿时大了许多。 他站直身体，摆出一张谄媚笑脸，朝骑兵首领迎了过去： “是血魔寨的兄弟们吧？我们正是给血魔寨送货的商队……” 迎接他的，是一根呼啸而来的马鞭。 人高马大的骑兵头目，也不见他手臂如何移动，马鞭的鞭梢已经在空气中炸出爆响、兜着斗大的弧线，半点不留情地狠狠抡在商队首领身上，一击就把他抽成了鲜血淋漓的滚地葫芦。 撕心裂肺的痛嚎声中，其他被惊醒的商队成员，毫不迟疑地又把头缩回了睡袋，其速度比起最长寿的乌龟也不遑多让。 唯有商队首领的哀嚎响彻天地： “大、大人——我是自己人啊——大人——大王……” “或许是吧。”血魔寨骑兵头目依旧冰寒着脸，傲然斜睨了一眼商队骡马背上的货物，但马鞭依然卷在手里。 “不管是什么人，都别留着了。”骑兵头目身旁，一个腰带长剑的皮甲武者冷声道，“万一把他们放进寨子、走漏了消息，结果被伊戈尔家族的杂种知道了军情……那岂不是让大人失望？” “放心，我有数。”骑兵首领狞笑了一声，飞身下马，然后走到还在地上打滚的商队首领身前。 他伤疤密布的右手，已然从腰间擎出一只饮血无数的长刀。 “什——什么？不，不要，我是自……”商队首领的瞳孔只来得及放大，没来得及缩小。 长刀的锋刃狠狠砸在地上，溅起了尘土、鲜血和颈椎骨的碎碴。 一刀了结商队首领的性命，血魔寨骑兵头目并没有什么击杀友军的心理负担。 他又看了骡马背上的货物一眼，大吼着命令道： “分几个人，把这批货押回寨子，其他人跟我继续巡逻——记住，千万不能把霜枫岭狗贵族的探子放进来！” 有个骑兵问： “老大，那剩下的这些呢？” 骑兵头目回头看了一眼：弥漫着血腥味的土地上，有十几只土黄色的、正在瑟瑟发抖的长条形睡袋。 他看着手下，露出一个无言的残忍笑容。 这个笑容的含义是，“这么简单的问题需要老子回答吗？” 于是，血魔寨骑兵们纷纷下马，各自提刀走到睡袋旁边。 一阵铡草料也似的摩擦声过后，地上多了十几只被拦腰截为两段的睡袋，鲜红的液体从断口处涌了出来，恰似十几条被切开的草莓派。 等候手下整理商队货物的间隙里，骑兵头目站在焰芒渐熄的篝火旁，从兜里摸出一只小小的纸包，展开纸包狠狠吸了一口，然后眼珠都因为“幽影之尘”的效力染上了淡蓝色。 “再撑两天，‘狂潮’就准备完成了。”皮甲武者略带鄙夷地瞥了骑兵头目一眼，淡然道，“在此之前，给我做好防御，绝对不能走漏风声！” “别他妈的命令我，你这条岩溪城的狗！”骑兵头目喘着粗气道，“明明只是一个不起眼的贵族领地，我都不知道你们他妈的在担心什么！” “不起眼？不起眼？”皮甲武者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冷笑着低吼道，“你告诉我，‘不起眼’的贵族领地，是怎么让近一半的‘南境之傲’骑士有去无回的？！” “这只能说明你们岩溪城都是废——” 骑兵头目的最后一个“物”字，被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已经有一点亮闪闪的剑芒，闪烁在他喉头的肌肤表面，锋利的剑尖，已经点出了一颗硕大的血滴。 骑兵头目甚至根本就没看到，对方是怎么拔的剑。 眼看骑兵头目不敢吭声，皮甲武者这才还剑入鞘，寒声道： “你要是再敢让我听见、类似侮辱我们岩溪城兄弟的屁话，那我就要用你们这些愚蠢山贼的脑袋当尿壶！” 骑兵头目眼中怒火不减，但只是恨恨地咽了口唾沫，没说话。 不远处，血魔寨骑兵们已经把商队的货物收拾停当。 骑兵队长和皮甲武者无言地重新上马，一声唿哨，带着这股巡逻骑兵隐没在血棘林地的夜色之中。 绝对的静谧，一直在原地持续了半个小时。 然后，艾伦·霍特林才小心翼翼地从灌木丛里爬了出来。 他年轻的面孔上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骄傲的狂喜。 这位年轻的霜枫岭新兵知道，克莱门特司令和领主大人，肯定要赏自己一笔大的了。 第一七四章 火力即真理 什么叫“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伟大的导师弗里德里希·恩格斯在马翁的墓前讲话中，将这一理论概括为： “人们首先必须吃、喝、住、穿，然后才能从事政治、科学、艺术、宗教等等； 所以，直接的物质的生活资料的生产，从而一个民族或一个时代的一定的经济发展阶段，便构成基础； 人们的国家设施、法的观点、艺术以至宗教观念，就是从这个基础上发展起来的。” 而如果要更严谨地解释这一理论，我们则要回归到马翁本人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所阐述的原文（值得一提的是，《政治经济学批判》正是巨着《资本论》的雏形和前身）: “人们在自己生活的社会生产中发生一定的、必然的、不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关系，即同他们的物质生产力的一定发展阶段相适合的生产关系。 这些生产关系的总和构成社会的经济结构，即有法律的和政治的上层建筑竖立其上并有一定的社会意识形式与之相适应的现实基础。 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 换言之，生产力与生产关系得到的彻底性变革和发展，一定带来政治上的改革和奋进的民族精神—— 当广阔的黑非洲与贫弱的东亚在资本主义市场方式的铁蹄下瑟瑟发抖，我们便会看到探险家的迷梦与小说家的狂想； 当旧有的生产关系陷入停滞、生产力无法进步，感叹“偏从末世来”的“凡鸟”才会为“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而叹息悲伤； 同样，当经济体越来越难以创造增量，蛋糕做不大只能靠抢，“内卷”和“躺平”的争议才会在舆论中甚嚣尘上。 上面这些政治经济学理论，夏侯炎在地球上学时就已经了解过； 但真正穿越到异世界、成为一位领主以后，他才真正从霜枫岭的发展过程中，好好领略了一把什么叫做“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原先伊戈尔家族艰苦度日的时候，整个领地的架构都是无比粗粝混乱的： 虽然名义上有着军事组、工匠组、农业组、废……业务组的划分，但基本上，凤凰台的壮劳力都是哪里需要哪里搬，屁大点小事都可以一路吵到领主大人面前； 更不用说名义上分别担任农业组、工匠组组长的乔尔镇长、劳瑞大师，更是恨不得一个人分成两个用，上到讨伐月神寨、下到某个领民家的帐篷被风掀了，全都需要这些领地高层亲自处理，差点没把老人家累出个好歹。 但在龙骨峰的精灵藏宝库里发了一笔横财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随新兵队伍一起到来的工匠、农夫和闲杂人等，在迅速增厚领地人口名册的同时，也意味着专人专用、分层管理终于成为了可能。 为了协调管理日益膨胀的领民，领主大人决定学习商君好榜样，把五到十个领民家庭编为一个“家庭小组”，然后每个小组任命一位组长； 这些小组日常生活里鸡毛蒜皮的小事，就统一交给前些日子忙于摸鱼的业务组管理了。 对了，夏侯炎还顺应形势，给业务组取了个新名字，叫“内务部”，嗯。 至于领民们投入生产活动中时，劳动者还是归属于农业组、工匠组来协调管理，但这两个小组，已经不再是划分人口的依据了。 同样的趋势，也出现在军事领域。 换在领地艰苦创业的草创时期，几乎所有侦察情报与军事事务，都是由军事组成员们直接向领主大人汇报，然后夏侯炎、克莱门特、爱丽丝几人碰头商量的； 但现在，风尘仆仆赶回霜枫岭的艾伦·霍特林，纵使手里拿着天大的情报，也不可能直接闯入领主大帐面见最高领导—— ——现在，领主大帐门口，每天可是都有两个新兵值班站岗，但凡有人擅闯、直接提刀就砍的！ 而艾伦能找到的唯一汇报对象，正是之前将他派出去的伊戈尔开拓军司令副官——克里斯·曼恩。 在克里斯的帐篷里，两人的谈话只持续了三分钟，克里斯就亲手给艾伦倒了杯热茶，然后火急火燎地冲出帐篷找领主大人去了。 艾伦强忍着激动的心情和爆棚的荣誉感，喝完热茶，期间呛了四五次，这才慢悠悠走出司令副官的帐篷，脸上挂着那种强装淡定、但别人一眼就能看穿的漠然表情。 结果刚走出帐篷，他就撞上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物。 肖恩·蒙巴顿退后两步，用手抓着艾伦的肩膀，仔细审视了一下自己的新兵同僚，苍白消瘦的脸上表情变幻不定。 “血魔寨那边出事了？”蒙巴顿放开手，张口就问。 “什……什么？”艾伦足足愣了半晌，“肖恩你……你怎么知道的？” “你回来得太快了。”蒙巴顿龇牙咧嘴地咬了咬指甲——这是他在思考时的习惯动作，“按照你的性格，肯定是希望在血魔寨多找点有用情报，如果不是有紧急军情，你肯定不会这么急着赶回来的！” 艾伦讶异地看了看蒙巴顿，突然皱眉问： “可……你是怎么知道，我这两天是去侦察血魔寨的？猜的？” 蒙巴顿撇了撇嘴： “傻子才会猜测，智者只需推理——那天你跟克里斯大人聊完以后，出营地就往东北去了，还一身便于伪装的打扮，分明就是去当斥候的……东北方有什么？不就是‘红森林’和‘血魔寨’？” 艾伦仔细审视着蒙巴顿因为兴奋而微微翕动的鼻翼，摇头笑道： “好吧，我确实发现了一点情报——非常非常劲爆的情报，大侦探。” “是什么？”蒙巴顿的脸上写满了焦急的求知欲。 “军事机密……但你可以试着猜一下。” ——艾伦撇下愕然无语的蒙巴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克里斯找到夏侯炎时，这位领主大人正在钓鱼。 嗯，真的是钓鱼。 夏侯炎倚靠在凤凰台边缘的一只躺椅上，他腋下夹着一根长竹竿，竹杆的末端则拴着一块红白相间的生肉； 僵尸戴夫脖戴项圈，被拴在绿坝上，正竭尽全力地试图把那块生肉咬进嘴里； 已经升任开拓军政治部主任的汤姆·劳伦斯，揣手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脸上的表情无比复杂，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不过，领主大人的注意力，也并不在“饵”和“鱼”上。 他左手夹着一张信纸，目不转睛地读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 见克里斯走近，夏侯炎便将信纸一揉，随手丢给了碎纸机—— ——所谓“碎纸机”，指的是僵尸戴夫：打从感染区开始就显得脑子不太灵光的这只亡灵生物，根本没看领主大人抛过来的是啥，一张嘴，就撕烂吞进了肚子里。 “怎么了？”夏侯炎好奇地看向气喘吁吁的克里斯。 克里斯把艾伦·霍特林的奇妙冒险，一五一十跟领主大人讲了一遍。 不过出乎克里斯的预料，领主大人听完了他的叙述，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冷笑着摇了摇头。 “嘿……岩溪城……”夏侯炎冷笑道，“还真有他们的份……” 虽然心中不爽，但这次的山贼攻势，其中有休斯顿大公的参与，他其实早有预感—— ——当初那个山贼上门下战书时，领地高层们就和凯伦·勒佩格讨论过，结论是，组成联军是一个完全违背了荒原强盗惯例的奇特举动，整件事背后说不定有什么人暗中操作； 如今，艾伦带回的情报，只不过是坐实了这一点而已； 在霜枫岭身上平白折损了半支骑士团、法师队伍的休斯顿大公，显然已经彻底急了眼，想方设法要把伊戈尔家族挫骨扬灰了——就连撺掇山贼联合进攻这种完全有辱贵族尊严的LowB办法都想得出来，这老头子怕不是已经失了智。 夏侯炎已经开始思考，在《王冠法案》“领主之间不得开战”的约束下，到底该想个什么办法把休斯顿大公搞死？ 留着一个宿敌在北方暗戳戳地搞小动作，可不是他夏侯大官人的作风。 不得不说，最近霜枫岭实力的迅速膨胀，也让领主大人内心的战略规划放起了卫星：谁能想得到，几个月前还在荒原上吃土的霜枫岭，现在已经惦记着怎么料理一位帝国大公了。 当然，领主大人的理智，毕竟没有被自大成狂的汹涌浪潮完全淹没。 夏侯炎心知，人家休斯顿把人派到荒原上送外卖落地成盒是一回事，可真要跑到人家的地盘上攻城斩首，目前的霜枫岭还远远不够看—— ——毕竟，此前“南境之傲”之所以吃瘪，主要并不是因为伊戈尔家族够强，而是斯宾塞大师一心想秀操作的锅…… 饭要一口口地吃，目前霜枫岭的主线任务，还是先把准备进攻的山贼联军处理好； 至于别的外部敌人嘛……起码先等梅西桑醒了再说。 “‘狂潮’。那些血魔寨人提到了‘狂潮’，对吧？”他回味着克里斯的报告，突然想起了一个奇特词汇，“那是什么意思？” “艾伦·霍特林也不知道，当时那群人应该没有多说。”克里斯遗憾地摇了摇头，“听起来……似乎像是某种秘密武器什么的。” “希望这次他们的秘密武器也能反水。”夏侯炎叹了口气，“不说这些了，最近克里斯你是不是也忙坏了？” 听到领主大人的关心，克里斯明显感动了一下，咧嘴道： “司令副官嘛，多干点活是应该的。” 一旁的劳伦斯凑趣说道： “为领主大人服务！” 这两个前侍卫，再加上年轻的领主大人，都是从感染区里一路走来的老革命了，对视几眼，默契地哈哈一笑。 平日里忙着整训新兵的克里斯难得来一趟凤凰台，夏侯炎干脆把生肉扔给戴夫，从躺椅上站起身，带着两人一路走到领主大帐背后、某个阴暗的角落里。 克里斯和劳伦斯的视线，顿时被一个罩着油布的巨大事物吸引了。 “这是什么？”克里斯看向神神秘秘的领主大人。 “之前我家房顶上那座床弩，你们还记得吗？”领主大人朝不远处接近完工的角鹰庄园二代目努了努嘴。 “记得啊。”劳伦斯乐了，“不是被岩溪城的王八蛋法师，跟您家房子一起干掉了吗？” 夏侯炎觉得就冲这货说话的中听程度，丫死上真么多次还真他娘一点儿也不冤。 “干掉了，但没完全干掉。”领主大人皮笑肉不笑地歪了歪头，“木质结构基本都被烧掉了，但蛇纹软钢的弩臂还能用——再加上那两架被赤焰魔鹫炸掉的‘狮吼七式’，前些日子也回收了不少零件回来……” 领主大人打了个响指，克里斯赶紧上前两步，伸手揭开油布。 两位前鹰息堡侍卫顿时陷入了沉默。 因为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架彻头彻尾的钢铁怪物。 仅仅只是扫上一眼，他们就准确捕捉到了精光四绽的魔族蛇纹软钢、两座并排放置的风系符文法阵、又粗又大的精钢铆钉，和足以气死任何古典艺术家的、钢条铁板张牙舞爪的外层结构…… “牛逼吧？”夏侯大官人洋洋得意，“是一个从左岸投奔来的攻城武器师出的主意，三架攻城武器剩下来的零件，再加上从市镇上淘来的零部件，就拼凑成了这么一个超级弩炮！我和劳瑞大师研究了半天，终于用特别设计的钢制结构、约束了风系符文法阵的作用范围——理论上，这玩意儿发射弩箭的动能，足足抵得上两架‘狮吼七式’！” 然后，他又扒开一堆弹簧，露出了弩炮深处藏着的几块“风之加护”符文木板。 “龙骨峰藏宝库上发现的符文板太少，编个木甲都不太够，我和科比师傅他们一合计，干脆直接塞进去加强弩箭威力了。”夏侯炎拍了拍这只怪物弩炮，“我宣布，这座弩炮将会命名为‘要你命3000’！” 克里斯和劳伦斯根本就没有在意这个不知所谓的命名方式，他们只觉得，暴力特征如此明显的攻城武器，明显会和“灾难”、“毁灭”、“魔鬼”一类的字眼摆在一起。 “这将是我们霜枫岭精密军工制造业的第一座成品！”领主大人亲切地拍拍弩炮，如撸猫一般轻描淡写，“这次，我们就用荒原上的傻逼山贼开个张，以后，我还要用它把弩箭射到岩溪城的城头上！” 克里斯原本还想问，适合由这座超级弩炮发射的弩箭在哪里； 然后，他就在不远处另一个油布遮遮掩掩的角落里，瞥见了成堆的巨型木枪，和一桶又一桶的藤本树燃油。 克里斯·曼恩睿智地保持了沉默。 第一七五章 战争之路（一）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上到领主大人，下至底层新兵，霜枫岭众的心态都是很纠结的。 一方面，他们希望山贼联军的总攻往后拖拖，这样就能够在开战前做好充足的准备； 但另一方面，大家又盼着这群荒原脑瘫赶紧打过来做个了断—— ——不管怎么看，都跟苦逼学生对于期末考试的态度挺像的。 好在，钟表的指针，从来不曾为任何人少走一秒，多走一刻； 随着灰绿色的荒原灌木，已经点缀起细碎的黄花，久违的战争女神，也终于提着她的裙裾、踏着铿锵的铁靴，敲响了霜枫岭的大门。 帝国历九百九十四年的四月二十八日，一个并不太起眼的日期。 粘着羽毛的密信，从游弋在荒原上的斥候小队手里，一路飞回了凤凰台的领主大帐。 当夏侯炎展开信纸，上面只有潦草的几个字： 敌人来袭！ 年轻领主的手掌，十几天来第一次离开羽毛笔，伸向斜倚在书桌旁的那根撬棍。 金属的冰凉气息，让一股熟悉的兴奋感，激荡在他的胸膛。 此为开战之日。 …… “暗月琉璃远望镜”漆黑的筒身，在裂魂之地正午的春日下熠熠生辉。 夏侯炎站在凤凰台的制高点——新角鹰庄园的天台上，一手扶垛墙，一手掌镜筒，如军用雷达接收器般，以双脚为轴心，在天台上滴溜溜转了一圈； 于是，“山贼联军”的军容，便透过珍贵的“暗月琉璃”映入眼底。 这群本土山贼，今天早上就进入了霜枫岭的视野范围内，但却没有直接进犯，而是在东方两千米开外的地方扎下营地，再无动静。 这个扎营距离，在荒原上已经显得过于谨慎了： 无论是攻城武器的投射物，还是魔法师的咒语，基本上都没办法在这个范围内造成杀伤。 这群山贼显然没有像往常劫掠商队一样发动疯狗式进攻，而是选择了特别稳重的作战策略——夏侯炎甚至已经看到，他们的营地里已经堆砌有木料，似乎是准备修建投石机和攻城塔了。 而让夏侯炎心中特别五味杂陈的是，面对固守原地的霜枫岭，这群荒原上的乌合之众，似乎也没有选择多路进攻的打算，而是把所有兵力都集中在了东方。 在一场围绕据点的攻城战中，用几路兵力进犯敌城，固然主要是攻击一方的选择，但也是一场将双方都牵扯在内的生死博弈： 多一个进攻方向，就意味着防守方要多耗费一份心神，也意味着进攻方的战力会遭到一次分散； 是多路还是单路，是主攻还是佯攻，是围三缺一还是密不透风…… 这些问题可能永远没有固定的答案：兵者，诡道也。 而目前看来，起码山贼联军的作战计划书里，并没有多路进攻、或是围困霜枫岭的打算： 他们的策略，似乎是要来一次从东向西的平推，和坐地固守的伊戈尔家族来一次真刀真枪的硬碰硬。 “怎么说？”夏侯炎把远望镜递给身边的凯伦·勒佩格。 这位人魔混血的前月神寨寨主、现剿匪总队司令官，是在领主大人的召唤下，披星戴月赶到霜枫岭、临时充当战时军事参谋的。 ——在阿伦·考辛斯不在的情况下，霜枫岭全军上下都没有一个正经有军事素养的长官，领主大人还真不放心把战事交给克莱门特这种莽夫、或是劳瑞大师这种外行。 凯伦轻车熟路地端起“暗月琉璃远望镜”（这玩意儿本来就是从月神寨嫖来的），将淡紫色的眼睛凑近镜筒看了两眼，就沉吟着把远望镜放了下来。 “看不清装备细节，太远了。”女寨主把远望镜在手上敲了敲，“不过主人您瞧，他们虽然号称‘联军’，但营地中间明显有几道空隙、实质上是若干个分营地组成的——如此看来，血魔寨、刀锋山等山寨的兵力，仍然自成体系，并没有从指挥体系上完成整合。” “自然如此。”夏侯炎冷笑一声，“他们这是为了对付霜枫岭才组成了统一战线，这仗打完，这帮山贼还想着回去继续占山为王呢，又怎么可能真正拧成一股绳？” “这就是我们的优势所在。”凯伦耸耸肩，把远望镜还给领主大人。 身为穿越者的夏侯大官人，自然清楚凯伦小姐言下之意。 历史经验表明，这种匆匆组合成的联军，往往有着管理混乱和内讧的隐忧，别看人数众多，战事顺利还好，一旦遭遇挫折，就会陷入死友军不死鄙人的内乱情形，战斗力大打折扣。 古有五国伐秦，无功而返；近有常公剿匪，军阀怀私…… 至于欧洲中世纪，各国宗教狂热人士拖家带口胡乱组成的东征十字军嘛……不谈也罢。 “对上这只山贼联军，霜枫岭胜算有几成？”夏侯炎问。 凯伦犹豫片刻，用手指比了个“七”。 “才七成？”夏侯炎龇牙咧嘴，“老子可还有亡灵法术呢！” 凯伦愣了愣，不情不愿地比了个“八”出来。 “不是十成，就特么的离谱。”领主大人对自家剿总司令的保守判断很是不满。 “请您别太膨胀了。”凯伦好不容易逮着一个阴阳怪气领主大人的好机会，语气简直极尽尖酸刻薄之能事，“是，我承认，霜枫岭的军备和魔法力量，都是能够碾压这群山贼蠢货的存在，更何况我们作为防守方还占据地利……可您不要忘了，战争归根结底，仍然是一个个的士兵在打！” “所以呢？”夏侯炎眯了眯眼。 “您的兵力还是太少了，更何况都是新兵，实战能力远远比不上刀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山贼强盗们！”凯伦·勒佩格正色道，“对面这只联军的兵力，足足是我们五六倍有余，请您不要因为掌握着某些高端武器就过于轻敌！我在魔族皇家军事学院学到的第一课，就是‘永远尊重你的敌人’！” 夏侯炎的表情怪怪的。 身为帝国人类，听到凯伦说这话，就好像八路军指挥官听到自家政委侃侃而谈“兄弟我在霓虹陆军士官学校的时候”——其实也没什么不对，当时不少人确实都有东洋背景，但就是感觉很诡异。 “我知道您肯定藏了后手，”凯伦寸步不让地逼视着夏侯炎，“可您又怎么能确认，暗中筹划的岩溪城，没给对面的山贼联军留下什么底牌呢？” 其实夏侯炎打从心底里想说，无论是什么“底牌”，想要超越一座上古精灵藏宝库的难度还挺大的； 但此前侦察兵艾伦·霍特林提到的、那个出手极快的皮甲剑士，和神秘的“狂潮”字眼，让他思虑再三，最终什么也没有多讲。 “所以，我亲爱的凯伦小姐，如何对敌？”他笑呵呵地问。 凯伦显然对这个过度亲昵的称呼有点过敏。她嫌恶地瞥了领主大人一眼，冷冷地道： “和我之前的观点一样——给他们一个下马威，把他们的组织彻底打散！” 夏侯炎点了点头，正欲再说，忽然听到营地里一阵嘈杂，赶紧举起远望镜。 结果，只瞄了一眼，他就乐不可支。 ——霜枫岭还没来得及找山贼联军麻烦，这群脑瘫山贼，居然自己先派人骂阵来了。 第一七六章 战争之路（二） 让夏侯炎更加哭笑不得的是，山贼联军派过来的，居然还是一位老熟人。 ——没错，就是当初屁颠颠跑过来下战书的那位。 这个山贼瘪三，现在套上了一身打满补丁的轻皮甲，背上插着一根缀满羽毛的红旗，看上去仿佛一只特大号的鸡毛掸子。 丫骑着一头小毛驴，从山贼营地一路来到凤凰台东大门一百米开外，然后就抖出一张羊皮纸讲稿，对着一块扩音魔法水晶，扯着嘶哑的嗓子开始叫骂。 骂阵嘛，也算是两军对阵时的传统艺能了。 据说帝国正规军和光荣联邦开战对峙时，双方可都是派出精锐魔法师，用放烟花在天空中写字的方式挑衅呢； 不过在一穷二白的荒原上，基本上没人会费这个功夫，一张嘴就够了。 而“山贼外交官”叽里咕噜骂出的粗鄙之语，基本上也没什么新意：除了劝降霜枫岭士兵、宣扬山贼联军“神威”以外，绝大多数都是针对霜枫岭领主及其家眷的侮辱性言辞。 对于此人，霜枫岭的士兵们不爽归不爽，但也没人真正把他放在心上—— ——都是混迹荒原的老江湖了，谁还能中了你这种激将法、抛下刚翻新的防御工事开门出击不成？ 更有不止一个伊戈尔家族的老成员扼腕叹息：倘若鲍勃·布鲁克在此，这龟孙子能带着一根完好无损的脑血管打道回营，都算他这辈子走运！ 而角鹰庄园天台上、两世为人的夏侯大官人，更不可能因为宵小之辈的些许辱骂就轻易动怒。 “让他随便骂！”夏侯炎风轻云淡地倚在垛墙上，大手一挥，“我们霜枫岭还没有低贱到跟疯狗互咬的地步！” 一旁的霜枫岭高层们偷眼看了看领主大人，都没说话。 因为在他们听来，对面的这位外交官好像特地打听过霜枫岭和领主大人的经历、作风，骂得还挺有针对性的…… 比如，营地外的山贼外交官就骂道： “你们的领主艾略特·伊戈尔，就是一个王八蛋弑亲禽兽，他混账老爹的谋反案，就是他向你们的狗屎皇帝告发的，为的就是拿到他爹的领主位子！” 即便心知是假的，但面对政治色彩如此强烈的指控，一众领地高层还是噤若寒蝉。 唯有领主大人潇洒一笑： “哇靠，连我老爹都扯上了，牛逼啊……我倒要看看他还能喷出点什么粪……” 仿佛是为了回应夏侯大官人风轻云淡的态度，山贼外交官继续骂道： “艾略特·伊戈尔！你这个恶魔、吸血鬼、蛀虫！你剥削自己领民的财富、生活极尽奢华之能事、贪污的金币能堆满一座庄园！霜枫岭的弟兄们啊，你们真要为这种混账的无良领主卖命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夏侯炎都被逗乐了，淡然摆了摆手，“这帮逼肯定不知道，我平日里生活有多艰苦朴素，还‘恶魔、吸血鬼、蛀虫’……我昨天才给领地标兵发过金币，这种屁话谁会信？真是搞笑……” 一众领地高层连忙作小鸡啄米状。 山贼外交官继续骂道： “艾略特·伊戈尔！你这个淫贼、变态、乱伦的畜生！你奸淫领民、奸淫牲畜、还十恶不赦地奸淫尸体！霜枫岭的弟兄们，你们想不到吧，你们的变态领主，连自家姐姐都不会放过！” “我真是草了这帮司马山贼的全家！”领主大人狠狠一拍垛墙破口大骂，“来人！来个弓箭手！给我射烂了这王八蛋的一张臭嘴！” 对于山贼的侮辱一直淡然处之的领主大人，在短时间内突然破防，反倒把霜枫岭上的领地高层们吓了一跳。 劳瑞大师揣着袖子，瞥了站在一旁、脸色尴尬的爱丽丝·康姆斯托克一眼，嘬了个牙花，若有所悟： 看来，果然是比较接近真相的斥责更能“打动”人啊…… 既然领主大人一声令下，本就看这个山贼外交官百般不爽的霜枫岭马仔们，自然乐得从命。 已经升任开拓军司令副官的克里斯·曼恩，为了给领主大人报仇，毅然决然地选择了重操旧业：他抄起长弓，一脚踩在垛墙上，张弓搭箭瞄准了大门外兀自叫嚣不止的山贼外交官。 其实，山贼外交官不是不知道自己这个骂阵的职务，生命安全非常没有保障。 不过他已经足够谨慎地选择了站位，杵在凤凰台一百米外的地方一动不动： 考虑到新角鹰庄园的位置还要再靠西一些，山贼外交官按说是完全处于常规远程武器的射程之外、生命不太会受到威胁的。 只可惜，霜枫岭不仅有克里斯·曼恩这样的神射手，还有荒原上极其紧俏稀缺的战略力量： 魔法师！ 在威尔逊的咒语声中，大风骤起，先是扬起一阵风沙把口不择言的山贼外交官迷了眼，然后就带着陡然离弦的羽箭，直直朝着他脑袋上贯了过去—— ——“噗”的一声轻响，在陡然安静的荒原上显得格外刺耳。 视线受阻的山贼外交官，根本没有任何反应的余地，就被装有精钢箭镞的箭矢，从他大张着的嘴巴里直直透入，然后从后脑勺带着血花穿了出来。 去势未止的利箭，还不偏不倚地切断了他背后插着的旗杆，然后带着血色扎入土地； 于是，象征着山贼联军的血红旗帜，就这么和山贼外交官的尸身一起，在骄阳炽烈的荒原沙地上，颓然地倒了下去、倒了下去。 风停了，沙尘与灵魂归于大地。 克里斯·曼恩从垛墙上傲然收回脚，将长弓递给一旁的亲兵，退后两步，回到领主大人身后，垂手侍立。 他的背上上没有箭袋，他的手上也没有箭矢。 从一开始，这位新上任的开拓军司令副官，就只准备了一根箭而已。 一根，就足够了。 夏侯炎看也不看那倒霉外交官的尸体，而是用力拍了拍手，厉声道： “来而不往非礼也，总不能被人骂了不还嘴吧？科比师傅，老子他娘的‘要你命3000’呢？本领主要给这帮傻逼山贼的营地来一发大的！” 第一七七章 战争之路（三） 凯伦·勒佩格真的被霜枫岭的作战风格吓到了。 因为她眼睁睁看到，随着领主大人一声令下，群情激愤的开拓军新兵们，竟然真的把一只大家伙从营地角落里推了出来—— ——随着掩人耳目的油布被揭开，一架张牙舞爪的钢铁巨兽，就这样暴露在昭昭天日之下。 凯伦根本就不想知道，这个通体不似帝国物件，反而流露着半兽人粗野风格的大杀器是打哪儿来的、干什么用的； 这位女寨主当机立断、作出的第一件事，是拦在正欲下楼指挥开炮的领主大人面前，伸直双臂挡住了他的去路。 “干什么？”夏侯炎警惕地看着凯伦，“战场上军情紧急，好像不是求抱抱的时候吧？” “抱你个头！”霜枫岭剿总司令官满脸通红、怒目圆瞪，“你疯了吗？现在朝他们发射攻城武器，是想干什么？” “靠，人家找上门来了，我当然要先出手抽丫一顿、搓搓锐气嘛！这架‘要你命3000’的理论射程足有两千米，我们霜枫岭凭借装备优势、在射程外给对手来个突然袭击，有什么问题吗？当年面对南境之傲的突袭，我们不也是这么干的？”领主大人只觉凯伦莫名其妙。 “你们确实是这么干的，可结果呢？”凯伦冷笑道，“您原先的那座角鹰庄园，现在跑到哪里去了？” 夏侯炎一时之间瞠目结舌，哑口无言。 良久，他才皱眉叫道： “喂！凯伦小姐！‘给他们一个下马威，把他们的组织打散’——这不是你刚才的原话吗？现在不就是用‘要你命3000’，给这支山贼联军来个下马威的最好时机？” “拜托！”凯伦快要崩溃了，“领主大人，我们的重点不在于‘给个下马威’，而在于‘把结构打散’！现在人家好端端扎着营地，您就算射一根‘世界之树’那么大的弩箭过去，最多也就砸死几个人，还能真让山贼们陷入混乱不成？” 凯伦的话当然有点夸张成分——‘世界之树’曾经是上古精灵帝国的圣地，其直径高达数公里：如果真把这么大的棒子扔过去，砸死的可就不是“几个人”那么简单了； 不过，女寨主的意思也很明白： 在山贼们安营扎寨的情况下，超远距离抛过去一点投射物，根本无法造成任何重大影响，顶多算有个泄愤的作用！ 夏侯炎只是简单想想，也反应过来，在这么远的距离发射攻城武器，的确有点太过轻浮了。 没办法，就好像一个人在看多了铁甲舰时代的资料之后、总会把多铆蒸刚的教条奉若圭臬一样； 从航空母舰时代穿越来的夏侯大官人，潜意识里难免对于超视距打击和先发优势有着难以抹去的执念。 因此，领主大人只是略一沉吟，便点头问道： “所以……” “所以我们必须想个办法，让您的秘密武器发挥最大作用！”凯伦飞快地道，“现在还远远没到这座‘什么什么要命’弩炮登场的时候，我们必须有点耐心！” “等他们集群冲锋的时候再射？”夏侯炎眼睛一亮。 “这是下策。”凯伦沉声道，“我们也不清楚他们的组织程度、士气状况到底如何——在他们冲锋的时候迎头痛击，肯定能够极大打击他们的锐气，但具体效果怎么样，不太好说。” “中策是什么？”夏侯炎又问。 “想办法定位他们指挥官的营帐，斩首！”凯伦伸出纤手，在白玉般的脖颈处恶狠狠地划了一道，“这些山贼喽啰不像正规军，没什么严密的组织和战友情谊，完全都是听命于自家寨主和山寨高层的，一旦指挥官丧命，整个联军就会瞬间瓦解！如果您相信这架……攻城武器的精准度，那么冯·威克玛的戏码，我们完全可以复刻一次！” 领主大人依稀记得，冯·威克玛好像是兽人联邦的上一任大统领，这倒霉蛋是在视察战场时，被一根“克伦威尔歼灭者”的弩箭给定点干掉的。 “可我们目前也不知道他们指挥官在哪儿啊……”夏侯炎嘬了个牙花，“那上策呢？” “随机应变！”凯伦的答案言简意赅。 夏侯炎半是真心、半带揶揄地鼓起了掌： “真不愧是魔族皇家军事学院的高材生！” 凯伦·勒佩格抱着手臂，只有冷笑。 人魔混血的女寨主，心里难免有些悲哀： 无论怎么看，霜枫岭的这位领主大人，在军事上的造诣都不算出众，其战术经验更是无法和在科班正经研习过的自己相比； 可偏偏是这位年轻贵族，用一拨中心开花的骷髅军队，硬生生把她经营多年的月神寨打下神坛，不仅身家人手全变成了伊戈尔家族的附属品，就连她凯伦·勒佩格，都变成了一只可怜的僵尸奴隶！ 眼看着在短短几个月里，霜枫岭以一种极其惊人的速度发展壮大，凯伦的心中早已充满了对于命运的愤慨与不甘： 难道自己多年来的潜心学习、辛苦经营，真的还不如一个没落贵族在数个月间的恣肆挥洒？这个伊戈尔家族的纨绔子弟，到底是凭什么一穷二白地走出学城以后、混到了今天这个奢遮模样？ 不过凯伦扪心自问，如果她设身处地地站在领主大人当时的位置，又到底有没有勇气以身为饵、实施那个异想天开的骷髅传送计划呢？ 一时间，霜枫岭的剿总司令小姐，竟然也不知究竟该作何感想了。 不过很快，领主大人的提问，就惊醒了正在思考人生的凯伦： “那对面的山贼联军，到底什么时候会发起进攻呢？” 凯伦从垛墙上抄起远望镜，又对着远方的山贼营地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最终略带遗憾地放下镜筒，摇头道： “不清楚，不过最起码要等到他们的攻城设施准备完毕吧……唉，这就是我们作为防守方，相对于进攻者的劣势所在了：他们什么时候发起进攻都可以，但我们必须时刻保持警惕状态。” “怎么能让他们就这样以逸待劳、无端损耗我们的精力？”夏侯炎冷哼一声，“我还就要逼着他们出手！” 凯伦不错眼地盯着领主大人，脸上写满了怀疑： 难道这群山贼都是你艾略特·伊戈尔的亲儿子，你让他们发起攻势、他们还就听你的？ ——册那，凭什么？ “来人！对，就你了，汉森……”夏侯炎俯身冲着营地里大声吼道，随口抓了个壮丁，“去给我找几件漂亮的女裙，越花哨越好，我要打包给对面的山贼营地送过去！本领主要告诉这群山贼——你们整天缩在营地里躲着不进攻，不如穿上裙子当窑姐去吧！” 然后，他笑呵呵地转向目瞪口呆的凯伦，认真道： “曾经有人对我说，女装是第一生产力——现在，我信了！” 第一七八章 战争之路（四） 在此严正声明：女装并不是第一生产力。 即使有读者威胁：“你每天才码四千字，不如穿上裙子女装谢罪罢”，也不能改变苦逼网络写手就是这么短的残酷现实。 同样，克里斯·曼恩隔着老远用重箭射进山贼营地的女裙包裹、和领主大人模仿鲍勃·布鲁克语气写成的挑衅书，也宛若石沉大海，全无回应。 很明显，这群山贼联军的头目们，是打定主意当缩头乌龟不应声了。 “我还以为荒原山贼都很有血性的呢……”夏侯炎撑着垛墙，若有意若无意地瞥了一旁的凯伦·勒佩格一眼。 “山贼也不是傻子，而且说不定有岩溪城的人压阵呢，怎么可能中你这种低劣的激将法？”耐不住寂寞的劳瑞大师，刚刚下楼，用魔法把防御工事又加固了一遍，现在这老瘪三百无聊赖，又重新登上了庄园楼顶。 夏侯炎心中一阵不爽。 仅从双方的牌面对比来看，人数上远远落后的霜枫岭，在装备和魔法力量上已经完全形成了对山贼联军的碾压态势——说实话，凯伦·勒佩格那套“战争是靠人打”的冷兵器时代战略理论，领主大人觉得早就过时了： 海湾战争中的美帝，难道还没有雄辩地证明，“战争是靠钱打的”嘛？ 可偏偏，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领民损失，家财万贯、墙坚炮利的霜枫岭，面对着弱于自己的敌手，却还要龟缩在绿坝背后、等着对方主动送上门…… 这就如同家里停着十来辆豪车的亿万富翁、却要在街边苦哈哈地扫共享单车一般的荒谬。 而且这样的战略抉择，让夏侯大官人深深怀疑，自己是不是正在cosplay天下无敌的带明朝，为了防范倭寇两三只的侵扰、就要在东南全境实施海禁，内心中不免充满了强烈的历史屈辱感。 ——在领主大人的设想里，咱们老伊戈尔人儿的作战方式，不应该是魔法、投射物、亡灵、骑兵与步兵一哄而上，充满古德里安风味的联合进攻吗？ 而霜枫岭上下，显然不只是他一人有此想法。 一个略显陌生的年轻声音，在一众高层身后响了起来： “领主大人，我们不能这样龟缩下去了！” 众人齐齐回头看去，只见出声的是一个开拓军新兵，应该是今天当值给劳瑞大师充当护卫、然后跟着大师一起登上角鹰庄园的。 ——是的，现在除了克莱门特和爱丽丝这种高手，一众霜枫岭高层都有了自己的亲兵护卫：倒不是为了防范刺客，主要是让他们帮着劳瑞大师、乔尔镇长他们端个茶送个水的，也算优待老同志。 听到这亲兵贸然开口，身为开拓军领导人的克莱门特急忙斥责道： “新兵！这里不是你该说话的地方……” “不不不……”谁知领主大人倒饶有兴致地笑了笑，“小伙子，你倒说说看，有什么看法？……不，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 这个开口的新兵虽然面色苍白、身形瘦削，但看起来也有二十岁出头，比年纪轻轻的领主大人还要年长几岁——不过，当夏侯大官人老气横秋地叫起“小伙子”这三个字，在场居然没人感觉有什么问题。 “回禀领主大人，我是蒙巴顿！肖恩·蒙巴顿！”年轻新兵大声答道，响亮中略带颤抖的嗓音，充分展现了他内心强自压抑的激动之情。 “很好，肖恩·蒙巴顿……”夏侯炎微笑着看向新兵，“你刚才说，我们不应该在凤凰台上龟缩防御？可这是凯伦司令官的战术安排啊……” “我们是光荣的人类，何尝需要过半魔族的野蛮指挥？”蒙巴顿一句话，就差点把身为僵尸的凯伦气得活过来，“恕我直言，这位凯伦司令官提出的战术是如此被动、保守和迟钝，只能说明她的脑子和魔族的军校教育中有一个出了问题！” 眼看着凯伦撸起袖子就要打人，劳瑞大师赶紧砸了个“冷静咒”下去——还别说，精神系魔法师在这种情况下是真特么的管用啊。 “行啦行啦，凯伦小姐也是很优秀的，蒙巴顿你不必为了引起注意就说话这么刻薄！”夏侯炎早就看出了蒙巴顿的小心思，哈哈一乐。 “新兵蛋子，老娘是魔族皇家军事学院的正经毕业生，关于军事和战术，还轮不到你这个荒原草民大放厥词！”在冷静咒作用下情绪略微缓和的凯伦，指着蒙巴顿恶狠狠地道。 谁料，这个年纪轻轻的荒原新兵，在一众领地大佬面前傲然扬起了脸： “魔族皇家军事学院？那是什么野鸡学校？我肖恩·蒙巴顿，还是帝国军校参谋科的毕业生呢！” 众人愕然。 蒙巴顿口中的“帝国军校”，帝国公民们可是再熟悉不过了： 七十年前帝国军部改革后、由老罗萨里奥大公一手筹办的这座军事学院，可不是“黄坡军校”类似的克莱登大学，而是正正经经的帝国最高军事教育机构，顶尖军官、参谋、间谍和工程师的摇篮！ 问题是，坐落于帝都、名满大陆的帝国军校，和一个荒原野小子之间，好像不太容易建立起联系啊…… “等等！”劳瑞大师突然打了个激灵，“肖恩……蒙巴顿？蒙巴顿？！你不会就是……” “是的！我的父亲就是雪林地伯爵、前帝国第六军的指挥官杰森·蒙巴顿！”蒙巴顿的语气里有自豪，也有抑制不住的悲愤。 劳瑞大师赶紧凑到领主大人耳边，小声科普道： “这小子的倒霉老爹，几年前因为和光荣联邦作战不利、临阵脱逃，被皇帝陛下咔嚓了脑袋——他应该就是那时流落到裂魂之地来的。” 夏侯炎看向蒙巴顿的眼神，顿时充满了亲切感。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啊啊啊！ 蒙巴顿大概不知道，经历相似的领主大人已经对自己产生了共情心理，只是毫不停顿地震声道： “领主大人，霜枫岭的战力远超山贼联军，优势在我，则当主动出击！放任他们在东边搭建器械、秘密筹划，只会养敌为患！历史上的‘帝国之光’奥拉夫伯爵，在自己兵力略逊魔族的时候，都趁敌人渡河之时击其半渡，我们霜枫岭，又有什么理由放任敌人安置营寨、站稳脚跟？” 年轻小伙铿锵有力的发言，愣是把霜枫岭众高层听的一愣一愣的，即使是柳眉倒竖的凯伦，须臾之间也没想出什么能够反驳对方的囫囵话。 “亲爱的肖恩，你说的当然有道理……”夏侯炎和蔼笑道，“但我们霜枫岭采取守势，不也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人员伤亡嘛……” 蒙巴顿沉默片刻，然后抬头直视着领主大人的眼睛。 这个年少之时在帝国军校寒窗苦读、又在父亲被杀后失去头衔流落荒原的贵族后裔，面对着自己的领主大人，毫不迟疑、一字一句地道： “战场交锋，岂能有不死士卒之理？一军主将，岂能有惧怕伤亡之心？领主大人，我肖恩·蒙巴顿，愿意亲自带队、执行进攻任务——此役如有伤亡，则当自我而始！” 第一七九章 战争之路（五） “此役如有伤亡，则当自我而始！” 听着肖恩·蒙巴顿铿锵有力的宣言，在帝国南境的骄阳之下，夏侯炎居然有了一刹那的恍惚。 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死亡”就是他永远逃避不开的话题。 感染区的帐篷里、安洁·伦道尔含泪报出的伤亡数字，女剑士如沉睡一般静谧的容颜，停尸毡上整齐排列的侍卫尸体，以及那场噩梦般的突袭战后、纵横在地的一百七十四具尸体…… 阎王爷仿佛跟他开了个巨大的玩笑，在赐予他死灵法术无上权柄的同时，也让这个来自地球的穿越者，永远要面临死亡的考验——现实的，以及潜在的…… 如果说翻开《死灵法术精要》、试图拯救爱丽丝时，地球人夏侯炎，不过是条在绝境之中孤注一掷的丧家犬； 那么在此之后，他要和领民队伍同生死共存亡的誓言，或许真的就是身为穿越者突逢大变之后、带着一丝赌气性质的傲慢与自矜了—— 你们帝国的领主不是视子民如草芥、一个比一个自私吝啬吗？ 那我夏侯炎身为华夏人，还偏就要向这个异世界证明生命的可贵、和贵族的义务！ 在那之后，愈发自然地承担起领主身份与职责的夏侯炎，经历了许多风雨，他怠惰过、放纵过、愤怒过、蛮横过，可他一直引以为傲的是，自己始终把霜枫岭、把伊戈尔领民的生命放在第一位； 或主动、或被动地挑起许许多多的冒险、一场又一场的战斗，这个地球穿越者不得不承认，他心中未尝没有过对于荣誉和赞扬的渴望、没有过对财富和美色的觊觎，但他也能同样堂堂正正地宣告，自己是在努力让这些从感染区一路跟来的“家人”门过上更好的生活！ 可如今，在剑拔弩张的荒原战场边，在裂魂之地灿烂的阳光下，一个刚加入霜枫岭不久、勉强也可以算作伊戈尔领民的小伙子，却向自己的领主请求赴死！ 刹那间，领主大人突然有点怀疑自己过去的想法。 无条件地、如母爱泛滥的家长般呵护领民的生命，不愿意去承受任何领民损失——这个态度，对于一个领主而言，真的是正确的吗？ 自己是在保护领民的生命，还是在剥夺他们选择去战斗、去牺牲、去追求伟大的权力？ 肖恩·蒙巴顿，把夏侯炎潜意识里一直在逃避的一个问题，毫无遮掩地摆在了他的面前：如果领地的发展，需要付出一定的牺牲，那他自己作为领主，又该如何抉择？ 古今中外任何一个国家的进步、任何一个民族的崛起、任何一股势力的壮大，都离不开无数的鲜血与汗水： 注定有一些人，会如同薪柴投身时代的烈火，用自己的牺牲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种人叫做英雄。 而霜枫岭的领主大人蓦然意识到，自己的面前，很可能就站着一位。 “肖恩·蒙巴顿，你知道离开工事保护、带队进攻数量如此庞大的山贼联军有多危险吧？”他沉声问道，“你知道所有人的性命，都可能会因为你的决定而牺牲吧？” “知道。可极险之地，也是取胜之机。”蒙巴顿毅然道，“而且恕我直言，如果您真想建立一支足以保护人民的武装，那就必须用战火——真正的血战，而非依托城墙的防守——将其淬炼成型！今天不死人，明天可能会死更多！” 夏侯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和劳瑞大师等人逐一对视。 他注意到了凯伦·勒佩格的眼神——女寨主淡紫色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怒火，转为了冰凉剑刃一般的色彩。 于是他下定了决心。 “肖恩·蒙巴顿，告诉我你的进攻计划，如果可行，我会让克莱门特司令官支持你的方案，与你一起带队发起攻势。”夏侯炎凝视着蒙巴顿的眼睛，“请尽量减少伤亡，尤其是你自己，要活着回来——我的复活术名额有限。” 紧张的气氛中，天台上没几个人注意到“复活术名额有限”是什么鬼。 但蒙巴顿却摇了摇头，道： “不，不行……领主大人，我的确有个计划，但克莱门特大人不能和我一道……他的目标太大了，我需要的是足够迅速、敏捷的精锐。” “哦？”夏侯炎挑了挑眉毛，“你需要多少人？” “六十人足矣。”蒙巴顿咧嘴一笑，“六十个会骑马的士兵——如果我的估计没错的话，这正好是霜枫岭战马的数量。” 夏侯炎张大了嘴，表情如逢鬼魅。 他脖颈僵硬地扭过头，看了看乔尔镇长，发现对方也是一样的惊愕表情。 “靠！”领主大人破口骂道，“你怎么知道咱们领地藏着六十多匹马的？！是谁给你这个新兵泄的密？！” 说起来这六十多匹马，还有个挺好玩的小故事。 霜枫岭从花房镇等左岸市镇招收兵员时，连带着把一批新兵的家属、慕名前来的工匠和商人，都连哄带骗一并归化为了领民——这种生冷不忌的势头，颇有点足球小国为了入围世界杯不择手段的意思； 而这群新领民里，有一个从西仙女镇赶来投诚的大叔，身份比较特殊。 众所周知，在狮心河南岸的几座市镇里，东西仙女镇算是畜牧业比较发达的地区，其当地特产“南部矮脚马”，虽然算不上帝国境内一等一的品种，但胜在皮糙肉厚耐力好不挑食，以其高性价比颇受荒原行商的欢迎； 而投奔霜枫岭的大叔，好巧不巧，正是西仙女镇城镇骑兵马场的管理员！ 在风波险恶的荒原之上，即使是定居河畔的市镇们，都需要维持一定的武装力量，而畜牧业本就发达的东西仙女镇，更是各自维持着一支骑兵武装； 在福克纳就任左岸联盟主席后，这些骑兵就都算作这位前山寨主的家底了。 而管理员大叔在投诚霜枫岭的同时，没忘了交上一只投名状： 他私底下找到乔尔镇长，透露说，自己手里还攥着西仙女镇骑兵马场的马厩钥匙呢！ ——这位马匹管理员提议，只要霜枫岭这边点头，那他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西仙女镇牵出几十匹好马、如数送到领主大人手里！ 换言之，他能给霜枫岭偷些战马回来！ “偷马”这种事，无论怎么看都有点太没素质、违背道德了，更何况福克纳目前和霜枫岭还保持着友好关系呢…… 所以乔尔镇长和领主大人一合计—— ——立马就同意了！ 夏侯炎当时就说了，老子身为左岸市镇的名义领主，都没有找福克纳收税呢，几十匹马而已，偷了就偷了，靠恁娘！ 于是，在某个夜黑风高的无耻夜晚，西仙女镇的前马匹管理员，就这么监守自盗，带着一群新兵，把六十多匹马牵回了霜枫岭—— ——不是不想多搞点儿，实在是牵多了动静太大，不划算。 不过弼马温大叔向领主大人保证过了，这六十多匹马，绝对是马厩里最好的一批！ 为了不让大意失亲马的福克纳发现，也为了保留一笔秘密战略物资作为底牌； 这几十匹马在被偷……呃，“牵”回来以后，一直由弼马温大叔带着几个学徒秘密饲养，准备等霜枫岭正式组建骑兵以后、再昭告天下不迟。 这也正是领主大人和乔尔镇长纳闷的地方： 霜枫岭秘密饲养了六十多匹上好战马的消息，领地里只有几个高层知道，你肖恩·蒙巴顿是打哪儿来的信息渠道，就连数量都摸得门儿清？ “禀告领主大人，没人向我泄密，我是自己猜的。”蒙巴顿微微一笑。 “猜的？！”夏侯炎眨了眨眼。 “是的……我在巡逻的时候注意到，霜枫岭一直在从左岸商人那里收购喂马用的荒原苜蓿草，再加上我曾经看见过有些人的脚上有马粪，基本上就证明凤凰台上一定藏着马匹。”蒙巴顿胸有成竹地道，“而根据苜蓿草进货的数量和间隔，对比马匹的食粮，我基本能推算出霜枫岭的马匹保有量在六十匹左右。” 这下，天台上的一众高层真是没话说了。 “你们看看，保密工作！”仿佛是为了缓解尴尬，领主大人开始向左右训话，“保密工作是多么的重要！说吧，是谁喂完了马不把脚擦干净？是谁没有遮盖好货物？要是看见这些的不是肖恩·蒙巴顿，而是个敌方间谍怎么办？” 强调了保密工作的重要性后，他才重新扭回头盯着蒙巴顿，活像八辈子贫农注视着一颗锄地挖到的金疙瘩。 “肖恩，马匹和会骑马的士兵，我都可以批给你！”领主大人大手一挥，“但现在，你是不是应该先给我们讲一讲你的作战方案了？” “当然，我的领主大人。”蒙巴顿微微一鞠躬，“不过在此之前，我还需要您批给我一个人——一个我的作战方案必须要有的人。” 一个必须要有的人？领地高层面面相觑。 “说吧，肖恩，只要你的作战方案能成功，任何人都可以协助你。”领主大人微笑道，“你要谁？劳瑞大师？还是克里斯·曼恩？” 肖恩·蒙巴顿注视着自己的领主，沉声答道： “艾伦·霍特林。” …… 战场另一边，山贼营地。 浩浩荡荡的山贼大军，在凤凰台东侧的小平原上，结起了无数帐篷、构成了一片简易前线营地：这些帐篷很有荒原强盗的特点，不像帝国正规军那样使用清一色的白布，而是用五颜六色的兽皮粗糙缝制，看起来煞是花哨。 不得不说，凤凰台东侧真是个各种意义上的“风水宝地”。 前脚斯宾塞等人尸骨未寒，浩浩荡荡的山贼联军，又选在这里安营扎寨了。 山贼营地偏东的位置，一座毫不起眼的帐篷里，正有一场争吵热闹上演。 “不行，我受不了这个气！” ——血魔寨的寨主，人称“血狮”的布莱克寨主，用刀鞘敲着桌子怒吼道。 在桌子上，摆着一件颜色格外粉嫩、花纹格外秀美、还缀有纯白色蕾丝边的女裙，以及一封言辞“犀利”的邀战信。 帐篷里的其他寨主们看着那封信，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仇恨，只有PTSD患者一般的深深的恐惧—— 原因很简单： 这封信的信纸被劳瑞大师施了个极其稀有的魔法，只要信封一被拆开，信纸上的内容就会被魔力大声朗读出来、传播四方。 而偏偏，从马仔手里接过这封挑战书的布莱克寨主，压根没有多想，就这么在营地中央的小广场上就地撕开了信封…… 于是，充满嘲讽的魔力声音，就这么回荡在所有山贼喽啰耳中，职责领导联军的寨主们，麾下人手数倍于敌，还在原地扎营固守，宛若乌龟一般毫无勇气，倒不如穿上女裙回去让弟兄们爽爽云云…… 偏偏，跟挑战书一起射过来的裙子，还拎在旁边山贼喽啰的手里呢，每个人都看得见…… 结果就是，把信封递交给布莱克寨主的那个倒霉手下，当场就被这位脾气暴躁的“血狮”挣红着脸、砍掉了脑袋。 而回到指挥营帐之后，布莱克更是拍着桌子大骂，要求立刻进军、杀光这些霜枫岭的窝囊废物！ 其他的山寨寨主，心底里大多也是同一个意思。 不过，在场的“那位”人物一开口，除了布莱克，就没有人敢说话了。 “不许进军。”身穿皮甲从来不脱的中年武士，抬眼扫了扫暴跳如雷的布莱克，慢悠悠地说道，“这就是他们的激将法，必须等攻城器械和‘狂潮’准备完毕之后，才能开战。” “激将法、激将法！”布莱克寨主敲着桌子跳脚道，“老子就不知道是激将法吗？！可你们中原人哪里知道，我们在荒原上统领山寨，靠的就是荣誉、威信和勇气！今天我要是在所有人面前退缩了，将来血魔寨的人会怎么看我？” “那是你的事情。”皮甲武士淡然道，“总而言之，不许进军——大公给你们的好处够多了，你要是再敢多说，我就砍了你。” 布莱克寨主的脖子上，青筋根根暴起，但他终究没敢说出一个“不”字。 ——岩溪城派来的这位督军武士，几十天前才刚一到，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剑刺死了一个出言侮辱休斯顿大公的寨主，从此让山贼联军的寨主们不敢造次—— ——起码是在山贼联军尚未解散期间。 正当人人都痴痴盯着桌上那件女装发呆时，一个报信喽啰突然闯进帐篷，扯着嗓子报告道： “寨、寨主大人们，霜枫岭那边……好像出兵了！” 第一八〇章 兵者 肖恩·蒙巴顿昂首挺胸地坐在马鞍上，几乎被身体遗忘的硬皮革的坚实触感，和荒原上带着泥土气味的微风，都让他恍惚想起了人在帝国军校的那些逍遥岁月。 他伸出手，确认军刀还好端端地挂在腰带上，然后拉着马缰扭转身躯，看向背后同样骑在马上的开拓军新兵们。 曾几何时，尚在帝国中原腹地的时候，蒙巴顿曾经跟着父亲检阅过即将奔赴东境的帝国骑兵军。 当时，引起他注意的，并不是帝国骑兵们缀着流苏与银饰的华丽铠甲，不是用绒布擦得精光闪亮的骑枪，也不是每一块肌肉都散发着暴戾气息的纯血战马，却正是那些精锐骑兵的眼神——渴望着战斗和杀戮的眼神，渴望着胜利与荣誉的眼神，渴望着混乱与死亡的眼神…… 但如今呢，在裂魂之地春夏之交的昭昭天日之下，他又看到了什么？ 毫无疑问，肖恩·蒙巴顿在开拓军新兵们稚嫩的脸上发现的，并不是帝国铁骑的眼神，不是熟练武士的眼神，甚至连普通佣兵的眼神都不是—— ——那是一双又一双强自压抑着恐惧与紧张的眸子。 蒙巴顿无声地叹了口气：短时间扩招的伊戈尔开拓军，兵员素质比起正规部队还是差得太多了。 尽管领主大人向他保证，这支骑兵小队的组成人员，都是从开拓军中精挑细选的“马术娴熟之人”，但蒙巴顿分明看到，有几个人连马镫都没有踩好，这辈子上马的次数估计都不多于和姑娘上床的次数，遑论在马上和敌人生死搏杀。 不过，这也够了——帝国军校的教授们曾经告诉蒙巴顿说，大陆上最好的指挥官，不是用精兵强将建功立业，而是用残兵败卒力挽狂澜。 而从小到大，蒙巴顿的梦想几乎只有一个： 成为最好的指挥官。 所以，我能做到的，对吗？肖恩·蒙巴顿在心中对自己暗暗说道，这些新兵的眼睛中，一定还有着更多的东西，而我只需要把它们挖掘出来…… “士兵们！”临时承担起这只小队领导职责的蒙巴顿，伴着一声马鞭的爆响，在马背上冲半吊子骑兵们喝道，“今天，我们没有人会死，没有人会战斗，今天，我不需要你们任何一个人将马刀拔出刀鞘！” 无言的震惊，在骑兵队伍里如涟漪般传播开来。 这些霜枫岭新兵，在得知自己需要上马参战的时候，早就做好了受伤送命的打算——甚至有几个原定的骑兵成员，因为过度恐惧而嚎啕大哭、上吐下泻的，被领主大人一挥手，在记过的同时剔除出了队伍； 但如今，肖恩·蒙巴顿却公然宣布，今天不需要他们冒死亡的风险，不需要他们去战斗？ 可……骑兵不就是用来战斗的吗？ 可……每一个在高额军饷的诱惑下、来到霜枫岭的开拓军新兵，不都是为了用自己不值分文的小命，赌一个光明的未来吗？ 新兵们还没有理解事情的发展，蒙巴顿已经继续厉声喝道： “但是，士兵们，今天，领主大人需要你们的忠诚和勇气！霜枫岭需要你们绝对的服从、对命令百分之一百的遵守、和遭遇任何变故都不会动摇的磐石般的内心！是的，我和领主大人都相信，你们都可以成为这样的人，而你们的勇气终将获得奖赏！我说过，今天你们不会有人死去，也不会有人受伤——你们会回来，而且你们要带着百分百完成任务的荣誉回来——到那时，领主大人将会给予你们每人十枚金币的奖赏！” 其实夏侯炎压根就没答应过什么“十枚金币”的奖赏，肖恩·蒙巴顿算是直接打了白条。 不过，金钱的诱惑永远都是那么强大：蒙巴顿话音未落，每个菜鸟骑兵的眼神，都变得如刚入市的股民韭菜般坚定了起来。 蒙巴顿眼看战前动员有了点效果，赶紧趁热打铁： “但是，你们要记住，只有完全服从我的命令、按照计划完成任务者，才能拿到十枚金币——你们懂了没有？！” “懂了！”萌新骑兵们兴奋地答道。 目睹此情此景，蒙巴顿也不得不感慨，领主大人砸钱建军的方针还真是他娘的正确——对于穷疯了的荒原人来说，很多时候钱给够了，比什么动员大会思想工作都管事。 “很好。”蒙巴顿御马在骑兵们面前溜了一圈，挥鞭道，“现在我们有六十个骑兵，我需要你们分成三队，每队二十人！快点，分开！” 刚打过鸡血的新兵们果然动作迅速，在短暂的嘈杂之后，就熟人找熟人，分成了三支各二十人的骑兵小队。 “你们，是一队；你们，是二队；你们，是三队！”蒙巴顿举起马鞭随意点了点，大声道，“现在，我会给你们每支小队分配不同的命令——记住，这是军令，我不允许在执行的过程中、出现任何的错误！首先，第一队听着！” …… 两公里开外的山贼营地里，“血狮”布莱克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刚搭好一半的攻城塔——这是目前山贼营地里，最可靠的制高点了。 攻城塔脚下，一个山贼喽啰使出吃奶的力气，把一根远望镜抛向空中，然后被塔顶的布莱克伸手稳稳接住。 由于帝国的晶体打磨技术有限，因此由魔族工匠精心磨制而成的水晶远望镜，在荒原上毕竟是个稀罕物件：布莱克手中的“红晶远望镜”，比起夏侯炎从月神寨搞到的原装“暗月琉璃远望镜”，无论是价格还是品质都要差上不少。 不过，这根残次品也足以让布莱克看到，有一支骑兵队伍，从霜枫岭台地的边缘冲出，然后在地平线上卷起了滚滚烟尘。 然而由于远望镜的品质和距离所限，一时之间布莱克竟看不出来这支骑兵的具体规模有多大——他从攻城塔上俯下身子，大声向眼力更好的强盗哨兵问道： “有多少人？” “不能确定，但看尘土的规模，应该在一百人左右！”哨兵嘶喊着答道。 “一百人……”布莱克嘟囔着，继续用远望镜追踪着地平线上的骑兵队伍。 很快，更加让他困惑的事情发生了。 如果把雄踞台地的霜枫岭，和东边的强盗营地视为圆形半径的两端，那么这支从凤凰台陡然冒出来的骑兵，并没有直接朝强盗营地这边冲刺而来，而是以强盗营地为圆心，从北方兜出了一条优雅而流畅的弧线——正因如此，骑兵队始终和强盗营地保持着最开始的距离，在红晶远望镜的镜筒里，留下一个烟尘弥漫的模糊剪影。 “绕路啊……”血狮布莱克漫不经心地捻了捻手中的黄铜镜筒，对塔下高声问道，“营地后方的警戒怎么样？” 哨兵对寨主的意图心领神会： “放心吧老板，哨卫都安排好了，伊戈尔的这帮杂种骑兵，别想靠绕路给咱们来个偷袭！” “说实话，他们怎么敢来突袭我们的营地，估计是虚晃一枪，毕竟也就是一百人罢了……”布莱克狞笑了一下，但随即，笑容就僵在了他的满脸横肉上。 因为透过红晶望远镜的镜筒，他清晰地看到远方的那队骑兵，在营地的正北方突然来了个毫不迟疑的急转弯，然后如扎猛子的飞鱼一般，笔直笔直、势不可当地朝这边冲了过来！ “操！他们朝这边冲过来了！”布莱克敲着攻城塔的栏杆，撕心裂肺地吼道，“给我做好准备！” ——不需要布莱克下令，得知敌情以后、早已站上哨兵的另外几座哨塔上，标志着敌袭的红色旗帜，已经被长长的白骨旗杆挑了起来。 顷刻之间，营地里乱成了一团。 要知道，在山贼们的预想里，人数居于劣势的霜枫岭，这次肯定是打定主意龟缩不出打防守战的，敌人出门主动进攻的可能性，山贼们不是没有想过，但谁也没放在心上； 结果，当霜枫岭以山贼们看来的弥天大勇首启战端，一下子就把这些过于轻敌的荒原匪寇打了个措手不及—— 一时间，忙着建造攻城塔的工程队，急匆匆地卸下运送木料的推车、赶着去抄起兵器迎战，结果圆滚滚的木料滴溜溜撒了满地；还在或站或坐的山贼们看到挑起的红旗，如烫了脚的兔子一般蹦起来张皇四顾，不少人在奔跑时撞了个头顶头；而仓促跨上战马的山贼骑兵，还没驾马跑出营地，坐骑的四只蹄子就在满地木料上打了滑，结果连人带马摔了个狠的…… 更要命的是，组成这座山贼营地的人手，基本是以血魔寨、刀锋山、黄沙堡等几个主要的大山寨匪贼为主体，再掺杂上若干小型盗匪团伙的成员构成的——这些来自山川湖海、却没有囿于昼夜、厨房与爱的荒原强盗，本来就没有经过整合、拧成一股绳，就连安置帐篷和物资时，都是在营地里分成若干个小群体、自成一派的； 例如，强盗营地的正北部，恰恰是黄沙堡所属部队的驻扎地； 而其他山贼的匪军要应对来自北方的骑兵攻势，就势必要穿越黄沙堡的驻扎区域、然后才能赶到北部防御线…… 而偏偏，工程队的木料还就洒在了黄沙堡的这一片自留地上…… 于是，刀锋山、血魔寨的骑兵，不少都在一片嘈杂中摔了个人仰马翻，其中骨折脑震荡的也不在少数——结果骑兵们爬起来一看，哟，这不是黄沙堡的地界嘛？ 这几家山寨本来关系就没多和睦，这次基本上是在休斯顿大公的威逼利诱之下联合起来的：很快，就有骑兵叫嚣着，声称是黄沙堡故意放木料绊倒他们的！ 堂堂黄沙堡，好歹也是霸占裂魂之地东南一隅的地头巨蟒，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双方刚开始还是口头上较劲，很快火气上涌，你推我搡地吵成了一锅五谷杂粮粥，眼看着应对霜枫岭骑兵攻势的防御线还没搞好，山贼联军的自己人，就已经先开始有武装械斗的趋势了…… 不得不说，这也是山贼联军的先天劣势所在：别看几家一合兵气势汹汹人山人海，但要论起组织度和内部凝聚力，比起最低劣的佣兵团也是不如； 当然，过于轻敌的山贼联军，压根没想到霜枫岭还会主动出击、以至于根本没准备过如何组织防御，也是引起这番混乱的客观原因之一就是了。 眼看着局势愈发不可收拾，攻城塔上的布莱克再也忍耐不住，探头朝着营地里惊天动地的一声大吼——其字眼由于太过不雅，而无法在此写出，以避免某只六足史诗神兽的大驾光临。 “血狮”布莱克的赫赫凶名，在裂魂之地上的确名声太响。 一声当头棒喝过后，吵架上了头的山贼们总算想起来自己是来干嘛的了——虽然免不了一番竖中指、放狠话，但绝大多数山贼士兵，还是迅速脱离乱局，乱哄哄地开始着手组织防线了。 打岩溪城远道而来督军的皮甲武士，此时也被军营中的混乱惊动，从帐篷里钻了出来，结果正撞上一步步爬下攻城塔的“血狮”布莱克。 “出什么事了？”皮甲武士皱眉道。 “伊戈尔杂种们派出了一队骑兵，绕路北边，朝我们这里冲过来了……”布莱克往地上啐了一口，“不必担心，我们已经做好防御准备了！” 听到对方主动进攻，皮甲武士眉毛一竖，沉声问道： “多少人？” “估计也就一百多人……”布莱克嘿嘿一笑，“这点小猫小狗，给我们的联军塞牙缝都不够……” 听说对方人数不多，皮甲武士脸上的神色也缓和下来。他摆摆手，道： “那他们就是在送死而已。你们自己应对吧，记得抓几个活口给我，我要问出点霜枫岭的情报来……” 布莱克用布满寒毛的大手拍了拍胸脯，还没来得及跟督军先生打包票，忽然听得远方哨兵凄厉地喊道： “老大——他们撤了！！！” 撤了？！布莱克怔怔地和皮甲武士对视一眼，然后手忙脚乱地爬上攻城塔。 果然，在红晶远望镜的视野里，那支自北方袭来的骑兵队已然在距离营地一公里开外的地方调转马头、迅速离去，给严阵以待的山贼们留下了一团腾起的烟尘。 “杂种！我就说他们是虚晃一枪吧……”布莱克站在攻城塔上大声骂道，“一百人的骑兵队，也敢来冲我们的营地？” 仿佛是为了答话一般，营地南边的哨塔上，紧接着就有人挑起红旗、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老大——南边又发现了一支骑兵！也是一百多人！” 布莱克差点手指一滑，把珍贵的红晶远望镜摔下塔去。 第一八一章 诡道 “血狮”布莱克在攻城塔上调转方向，果然在山贼联军营地的正南方，再次发现了敌情。 一模一样的骑兵队，一模一样的腾飞烟尘，一模一样绕着圆弧兜出一道大圈，一样如同逡巡在鹿群侧翼的野狼一般，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布莱克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是： 坏了，北边的是佯攻！ ——先在北方虚晃一枪，在吸引注意力以后，再从其他方向猛烈进攻…… 类似的战法，已经经典到大陆各国军校的教材都懒得记录了； 即便是身为土匪头子的“血狮”布莱克，也瞬间想到了“虚实结合”的经典战术。 而得知敌情以后，其他山贼的反应也很类似。 眼看着来自北方的“骑兵突袭”无疾而终，才刚摆好一个防御阵势的山贼们正在原地发愣呢； 一听到南方又有敌情，这帮人赶紧杀了个回马枪，拎着家伙式又朝营地南部涌了过去； 于是，洒木料的洒木料，头碰头的头碰头，骑兵们驾着快马、险些又撞成了一团…… ……按下不表。 与营地里的慌乱不同，在未完工的攻城塔上纵览全局的布莱克寨主，却格外多了个心眼。 他紧紧攥着红晶远望镜，如开挂的吃鸡主播一般牢牢锁定着南方那支快速移动的骑兵队； 很快，他就若有所思的咂了咂嘴。 “喂！‘长腿’！”他朝一个斥候手下吼道，“你看南边这支骑兵的烟尘规模，是不是跟刚才北边差不多？” 一阵沉默以后，“长腿”高声答道： “老大，没错，这支骑兵的规模，也在一百人左右！” 布莱克登时眯起了眼。 两只骑兵的规模相近，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它们根本就不是佯攻和主攻的部队！ 如果一方佯攻、一方主攻，那么任何智力正常的指挥官，都会把兵力的大头压在主攻一侧，不可能把主次部队的规模一碗水端平——两方人数都一样了，那还叫什么“佯攻”？ 最大的可能性是，南边的这支骑兵，和北边的那支一样，都不过是吓人的花招罢了…… “不要慌！”布莱克大吼着命令道，“分一半人到南方，剩下的人在北边原地待着！” 一阵混乱后，山贼们终于分出了差不太多的两股部队，一者在南，一者在北。 此时，这些底层喽啰中的聪明人，也有些琢磨出味道不对了； 他们赶到南方以后，并没有紧张兮兮地端好弓箭、摆放拒马，而是尽可能地攀到高处、用手搭着凉棚，注视着南方骑兵队的动向。 而布莱克，则依旧在攻城塔上举着远望镜一言不发，但足尖已经在木板上打起了拍子。 果不其然，就仿佛是北方情形的原样复刻一般，霜枫岭派出的南方骑兵队，同样在一个急转弯后向山贼营地笔直冲来，同样在路程的一半处勒马折返，同样打道回府，给所有翘首以盼的山贼留下一阵虚幻的尘烟。 “杂种……”布莱克放下远望镜，啐了一口，“喜欢吓人是吧……” 不过潜意识里，布莱克心中隐隐有点不安： 此前根本没听说过霜枫岭还有骑兵力量，这也是山贼联军敢于在此安营扎寨、不怕袭扰的倚仗所在； 可如今看来，这片平平无奇的贵族领地，居然保持着两百人以上的骑兵队伍！ 放到中原腹地、或是战火连绵的东境边界，两百并非具装重甲的骑兵，当然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力量； 但在荒原上，即便是两百轻骑，也不由得“血狮”不提起十二分精神了。 这倒不是说声势浩大的山贼联军料理不了这些骑兵——仅仅是血魔寨自家，强拼硬凑也能搞出只差不多规模的骑兵，而且作战经验肯定比刚刚起家的霜枫岭强上不少； 问题就在于，如果霜枫岭的骑兵一直像这样、如苍蝇般绕着山贼营地窜来窜去…… ……也够烦人的。 原先，伊戈尔家族在台地上龟缩防守，山贼联军蓄势待发，战争的主动权完全在山贼这边，霜枫岭只能时刻防备着敌人的全力一击； 但现在，有了高机动性的骑兵在，霜枫岭反倒重新拿回了一点战略优势，换成是安营扎寨的山贼们，该担心对方会搞什么幺蛾子了…… 更何况山贼们还需要伐木搭建攻城武器和运输物资呢，万一伐木队、运输队被这群烦人的霜枫岭轻骑顺道劫了，布莱克可上哪儿说理去？ “血狮”算是纳了闷了：一个刚刚在南部站稳脚步的纨绔贵族，是打哪儿卖屁股赚来一支轻骑兵的？ 就算是饲养战马的草料钱，按说也够这种穷鬼贵族受的啊…… ——和绝大多数山贼与部分岩溪城人士一样，布莱克压根不相信“南境之傲”是在霜枫岭吃了瘪，他们更倾向于赞同流言的说法，即斯宾塞大师和加西亚副骑士长这两个败类，是带着人手叛逃到魔族那边了…… 毕竟，名满南境的岩溪城骑士，居然败给了一个流浪贵族…… 这种说法的可信度未免也太低了。 于是，眼睁睁看着南方骑兵队潇洒走一回的“血狮”布莱克，笔直地站在攻城塔上，用粗糙的大手紧握着栏杆，眯起眼来心思电转。 很快，他就作出了决定。 无论如何，不能让霜枫岭杂种的扰敌之计就这么继续下去了！ 山贼联军的凝聚力本来就没多强，如果让伊戈尔家族的骑兵借着做假动作吓唬人，指不定会把谁吓出神经衰弱、在营地里闹出什么乱子呢！ 大陆历史上，由于敌方的持续侵扰不战自溃的战例，可不在少数…… “都给我听好了！”布莱克如鸵鸟般抻着脖子，朝营地里的手下嘶声命令道，“所有的骑兵、骑射手，给我备好马匹和弓箭，随时准备作战！其他人，都在自家营地保持戒备，不要跟他娘的没头苍蝇一样乱窜了！” 在山贼喽啰的轰然应答声中，站在布莱克身侧沉默不语的皮甲武士，用他淡如盐湖的灰色眸子看了“血狮”两眼。 “准备抓对面一次了？”皮甲武士用纤细而优雅的手指敲击着栏杆。 “跟老子玩虚的，他们还嫩了点儿！”布莱克狞笑道，“我们的骑兵力量远在他们之上——他们如果一直保持距离兜圈子，也就罢了；只要这群杂种想要靠近袭扰，老子就要让准备好的骑兵弟兄从营地里冲出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皮甲武士又用手指打了几个节拍，耸耸肩没说话。 就在攻城塔上二人两两无言、山贼营地里乱作一团的短暂寂静中，哨兵的又一次报告，显得无比凄厉刺耳： “老大！他们又来了！” 还来这套？布莱克和皮甲武士对视一眼，不耐烦地咂了咂嘴。 “多少人！？”布莱克扯着嗓子问道。 这次，哨兵沉默的时间似乎长了一点。 但最终，略带一丝紧张的汇报声，还是传到了“血狮”的耳中： “三、三百人！差不多有三百人！” 尽管布莱克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尽管他还是如雕像般站在攻城塔上，但这并不是因为冷静或无动于衷，而是因为在霎时之间，这位资深山寨主的大脑，已经被一个念头填满了： 来了！来了！ 足足三百人！这就是霜枫岭骑兵力量在合兵之后发动的总攻！ 之前的两次试探、两次恐吓，都是为了现在的这一刻！ 布莱克用颤抖的手捏起远望镜筒，果然透过泛着血红色的镜片，看到一团格外硕大的烟尘正朝着营地的方向滚滚而来。 “骑兵听令——！”布莱克兴奋地吼道，“给我上马准备！敌人接近到八百米的位置，就给我冲出营地干掉他们！” 营地中传来了匆忙上马备战的声音，而攻城塔上的布莱克，只是举着镜筒，死死地盯着远方的烟尘，胡须密布的脸颊已经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 远望镜的圆形视界里，烟尘正在迅速扩大，为首骑兵的影子也在逐渐清晰成型…… 两千五百米……两千米…… 这次，霜枫岭的骑兵没有兜圈子，只是直勾勾地朝山贼营地撞了过来—— ——像一杆骑枪，像一支利箭—— ——更像一头即将撞上猎人陷阱的野猪。 布莱克感觉到，自己紧握着镜筒的手掌已经汗湿了，但他仍然无声地估算着距离： 一千八百米……一千六百米……一千四百米…… 他们中计了，霜枫岭的那个杂种贵族，说不定还在为自己佯攻接猛击的战术洋洋得意——霜枫岭一定以为营地已经因佯攻而陷入了混乱，却不知道，大名鼎鼎的“血狮”布莱克已经稳定住局势，还张开了一面捕猎者的大网…… 一千二百米……一千米……八百米…… “出发！”布莱克声嘶力竭地吼道，“给我碾碎他们！” 天地间的一切，仿佛都在等候着这一句简单的号令。 山贼营地中的第一个骑兵冲了出去，第二个骑兵冲了出去，第三个骑兵冲了出去…… 整整四百轻骑，如同狩猎的狼族，如同乘浪的群鲨，从山贼联军的浩荡联营中呼啸而出，兵锋西指！ 他们的马刀、箭镞闪烁着璀璨的日光，他们的轻皮甲胄浸润着鲜血的殷红—— 三百对四百，没有任何匆忙组建的新兵蛋子，能够抵挡这支荒原群雄强强联手构成的马上之师！ 然后，让攻城塔上的布莱克大跌……远望镜的一幕发生了： 就在第一个山贼骑兵冲出营地大门的刹那，远方的霜枫岭骑兵如同突然受到什么刺激一般，在原地勒马一个转身，后队变前队，就这么又原路朝着台地退了回去！ ——由于起伏地形的遮挡，刚刚冲出营地准备来个当头痛击的山贼骑兵，甚至都没有出现在敌人的视野里，霜枫岭的骑兵队就如同受到圣神感召一般逃之夭夭了！ 结果，发生在战场上的一幕，落在布莱克的镜筒中，难免显得无比滑稽： 近处，自诩为狩猎者的山贼骑兵还在兴致勃勃的向西冲锋，却浑然不知，他们的“猎物”已经早自己一步掉头跑路了…… 同为轻骑兵，速度基本上没什么差别，随着霜枫岭先行告退，山贼们派出的骑兵完全丧失了追及对手的希望——在登上高地、发现真相后，这群扑了个空的山贼骑兵，能做的唯一一件事，恐怕就是望着尘土飞扬的平原愕然失语、怀疑人生。 “操……这……这不会也是一次佯攻吧？”放下镜筒后，布莱克就连骂声，都显得无比虚弱了，“他……他们是怎么知道我们要派骑兵迎击的？他们……怎么正好在八百米处掉了头？难道……他们还能未卜先知不成？” 皮甲武士缓缓摇了摇头。 …… 战场另一边。 肖恩·蒙巴顿骑马驻足在一处坡地上，手举从领主大人那里借到的暗月琉璃远望镜，仔细观察着平原上的情况。 他的身形看起来无比沉稳，尽管不经意间咬啮指甲的细节，还是些许暴露了这位帝国军校高材生内心的紧张。 剩下的几个萌新骑兵，御马待在蒙巴顿身后，一脸不知所措。 良久，蒙巴顿才轻轻出了口气，放下镜筒，自言自语道： “敌人果然出骑兵想要反击了……八百米，所以我对于这个距离的估计是正确的……” 萌新骑兵面面相觑。 就在刚才，蒙巴顿把绝大多数骑兵都派了出去，但命令内容却无比诡异： 向山贼营地全速冲刺两千二百米，然后不管发生什么情况，在距离敌方八百米处立刻掉头回程！ 而在更早些时候，蒙巴顿还曾派出两支骑兵小队，绕着圈子从北方、从南方分别来了一次象征性的冲锋—— ——加起来，短短的半小时里，他已经指挥不同规模的骑兵队伍，从三个方向发动了整整三次莫名其妙的骑兵冲刺！ 全都是按计划行动、点到即回，全都是在和空气较劲，就连敌人营地的影子都没摸到—— 当然，每匹战马的背后，也全都用绳子拴着轻质圆木，以便营造更多的烟尘。 虽然心中对蒙巴顿的意图一头雾水，但萌新骑兵们也只有乖乖听令的份。 很快，五十名骑兵就带着隆隆响的圆木和滔天尘土赶回了台地脚下，而蒙巴顿临时提拔的骑兵队长，一见到他就高声叫道： “蒙巴顿先生，他们好像出兵……” “我知道，他们从营地出兵，是想要抓住你们，但你们按照我的命令在八百米处回了头，所以他们扑了个空，不是吗？”蒙巴顿淡然打断了骑兵队长的汇报，扭头对一愣一愣的萌新骑兵们大声道，“你们做得非常出色——就像这样，按照我的命令行事，不会有任何伤亡和危险出现！” 萌新骑兵们迟疑地点了点头：起码到目前为止，蒙巴顿都没说错什么。 “所以，你们要继续按照我最开始划分的三只小队，分不同批次、不同方向轮流对山贼营地进行袭扰，方向和深度由我决定！”蒙巴顿高声命令道，“第一支小队，绕到东北方，向营地开进一千二百米，回程，等待下一次命令！第二支小队，绕到东南方，等候十五分钟，再向营地开进四百米，回程……” 在荒原的阳光下，年轻指挥官还带有纤细绒毛的面颊，仿佛扑上了一层金粉。 第一八二章 敌后武工队 后世史学家在提起“东裂魂之地攻防战”这个霜枫岭发家之路上的经典战例时，除了对肖恩·蒙巴顿的赞誉以外，往往也不无遗憾： 可惜，在这个年代，裂魂之地的高空中还没有运转着帝国的魔法飞艇—— ——否则，我们就可以从高空中俯瞰整座裂魂之地平原，把蒙巴顿的骑兵调遣与山贼联军的匆忙应对尽收眼底： 壁立千仞的尘埃山脉，和连绵起伏的霜枫岭台地群，在裂魂之地的最东方夹出了一条少女般的狭长平原，蜿蜒而过的溪流是她的裙带，郁郁葱葱的霜枫木林地是她的秀发，而一场你来我往的骑兵袭扰战，就在少女平坦而洁白的小腹上盛大开幕。 总数不过六十的霜枫岭萌新骑兵队，依靠着马屁股后面的树枝和一往无前的冲劲，在平原上营造出了远胜于实际的威势： 当我们俯瞰荒原，甚至看不到任何一匹战马的清晰形体，只有若干奔腾在大地的尘土烟团，将肖恩·蒙巴顿脑海中的构想付诸实践。 已经对年轻军官心悦诚服的霜枫岭骑兵，按照蒙巴顿的指示分成三队，以恶癣一般贴在地面上的山贼营地为圆心，片刻不止地兜着圈子，仿佛这座营地的三颗轨道卫星。 但它们，是会偶尔“坠落”的那种“卫星”。 每过十到三十分钟，就会有一支或两支骑兵小队，突然停止圆周运动，然后急速向圆心的山贼营地冲刺而来—— ——但其中没有任何一次，他们是直接撞上山贼联军的防御工事的。 或两千米、或一千五百米、或一千米，这些冲刺而来的骑兵小队，总会在抵达某个距离范围后拉缰止步，然后或是继续兜圈、或是赶回凤凰台脚下、轮换着让持续作战的马匹休憩片刻。 最开始，山贼联军还保持了剿灭这群烦人骑兵的强烈欲望。 不止一次，山贼联军的骑兵队伍，会在霜枫岭骑兵迅速接近时，如掠食的鲨鱼般从营地中冲出，想要正面击溃霜枫岭的骑兵队伍——可是每一次，霜枫岭骑兵都会在千钧一发之际兜圈撤退，让山贼们懊丧万分地扑了个空； 当然，最初还是有过几次险情的，其中最危险的一次，山贼骑兵险些就咬住了霜枫岭骑兵的尾巴，但最终还是棋差一招，眼睁睁望着一大团烟尘招摇而去； 而在险情出现以后，蒙巴顿迅速调整了策略，先是用一次三个方向的同时冲刺彻底吓懵了山贼联军，然后又通过几次神鬼莫测的、五百米长度的短距离冲刺，让这群土匪完全摸不到头脑； 然后，山贼骑兵们就再也没能抓住这三支小队的尾巴。 不过，有一点是永远不变的：霜枫岭象征性的骑兵冲刺，从来就没逼近到山贼营地的五百米范围以内，永远都是在外围区域打马虎眼。 以“血狮”布莱克为首的山贼头领们，很快也就品味出了一点儿意思来—— “妈的，他们又跑了？”布莱克站在半成品攻城塔上，端着远望镜，眼睁睁地看着一团烟尘远远离去。 类似的戏码，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里，联军里的山贼们已经见识了不下二十次了。 “要我看，他们压根就不敢真正发起进攻！”布莱克身旁的某个斥候喽啰，一语道破了天机，“不就是不停兜圈子佯攻、想要让我们精神紧张疲于奔命嘛，谁还不知道啊！” 布莱克放下镜筒，咂了咂嘴。 事到如今，“血狮”回过味来也觉得，自己之前是不是有点反应过度了？ 说一千道一万，目前山贼联军已经构筑好了临时营地，虽说防御工事过于简陋、比起经营了一段时间的霜枫岭营地略显逊色，但仅凭拒马和栅栏，防御一下小规模的骑兵冲击应该也不算什么难事； 而反观外面的霜枫岭骑兵，这群一直在兜圈子、从来没有发动过一次正经进攻的杂种，难道还真能有勇气冲击山贼营地不成？ 这群绕圈子的骑兵，归根结底，不过是老套的扰兵之计罢了！ “我看这帮王八蛋，断然是不会发动进攻了……”布莱克恶狠狠地把镜筒拍到斥候胸口，高声叫道，“都给我放轻松一点儿！不要所有人都在外面晃悠，给我轮班盯着这群王八蛋的动向就好！” 山贼们轰然响应。 无论如何，喽啰们也都觉得自家老大的策略是正确的： 对方这群滑不留手的骑兵，明显是不想发起进攻，只不过是要用持续不断的佯攻销磨联军精力、外加夺取战场主动权罢了。 在这种情况下，还对敌人打起百分百精神严阵以待的话，就是自己坑自己了。 因此，轮班值守、以尽可能小的成本维持住一个基础防御，也就够了——如果说对面真敢不要命一样冲击人数数倍于己的联军营地，那他们唯一的结局就是去见死神。 不过，还是有个喽啰提出了问题： “那……老大……我们的攻城器械怎么办？营地里木料不够，我们还是需要出去伐木的啊！” 布莱克愁眉苦脸地舔了舔嘴唇。 这的确是一个现实问题：由于摸不清霜枫岭的防御工事质量如何，在皮甲武士的建议下，人数占优的山贼联军这次是选择了最求稳的作战方针——即先行扎营、建造好足够的攻城武器以后，再以十全把握向台地推进； 可现在，有了这些不停在外面兜圈子的敌方骑兵，伐木队该怎么出去采集木料，反倒是个问题了。 类似问题的通用解决方法是，先干掉敌人的骚扰部队再去伐木就好； 可联军现在面对的这群骑兵，不知为何显得狡猾异常，让他们连影子都抓不到，这可就要了老命了…… 至于派足够的部队护送伐木队往返，倒也不是不行，但布莱克总觉得憋屈： 老子明明占据优势，凭什么要因为霜枫岭王八蛋贵族的一股骑兵就兴师动众？ 更何况，伐木队基本上都是黄沙堡的人，和对方素有龃龉的血魔寨寨主，可没有派人为对方保驾护航的国际主义精神——说白了，这次就是在休斯顿大公的撮合下来一次联合行动，结束以后大家还要喋血荒原、用实力争胜横行全凭本领呢…… 我派人给你当护卫，对方真打过来，损失的可是我的人手…… 册那，凭什么！ “先把手头能用的木料凑一凑吧……”布莱克犹豫良久，勉强答道，“集中起来先造出几座攻城塔、投石机……” “老大！要不咱们直接上吧！”有个喽啰建议道，“既然搞不到木料，干脆就一切从简，随便弄点攻城的大家伙直接进攻得了！” 这句话可算说到布莱克心坎里去了。 霜枫岭射来那件女装加战书以后，“血狮”就已经想要迅速进兵干死对面的这群王八蛋了，而此后的骑兵骚扰，更是让这位血魔寨寨主心中愈发烦躁不耐：按照他的理念，人多势众的山贼联军早就该一股脑推过去，皮甲武士“徐徐图之”的保守型战略只会误事。 不过，联军毕竟不是布莱克能一个人说了算的。 且不论其他几家山寨的寨主，被休斯顿大公派来督军的皮甲武士，才是此间真正的甲方和主事者。 “妈的……”布莱克嘟囔了一句，厉声命令道，“你们继续保持警戒！我去跟他们商量一下！” “血狮”吭哧吭哧地爬下攻城塔，临进入帐篷前想了想，大声嘱咐道： “你们，保持警惕，如果那帮王八蛋骑兵又想靠近，无论是不是佯攻，都要来人给我报告！” 山贼们轰然响应，布莱克揉着脖子想了想，觉得应该出不了什么差错，便大喇喇走进了自己的帐篷。 不一会儿，各大山寨的头目和皮甲武士就都赶了过来。 一场山贼联军的战前紧急会议，就此在这个毫不起眼的毛毡帐篷里拉开序幕。 不得不说，轻骑兵的持续骚扰，的确给所有在场的联军领导造成了严重的心态影响。 黄沙堡、刀锋山等几位原先支持皮甲武士保守战略的寨主，在“血狮”布莱克提出要迅速进兵以后，居然也都保持了两不相帮的沉默——如今在他们看来，果断出手毕其功于一役、免得继续遭受骑兵骚扰威慑，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更何况，不停在帐篷门口进进出出，汇报“西北方的骑兵在进攻了”、“东南边的骑兵于两千米位置撤退”的山贼哨兵们，更是让与会的寨主们心中暗感烦躁。 不过，会议上的确有个格外死心眼的家伙，咬定了原先的保守战略不松嘴。 “现在就进军，正是时机！”布莱克恶狠狠地拍着桌子，桌上那件粉不拉几的女裙也随之一颤一颤，“反正也不好建造更多的攻城器械了，干脆就这么打过去，怕什么？！” 皮甲武士翘着二郎腿坐在桌边，冷淡地斜睨着“血狮”，直到对方说完，才慢悠悠地道： “不着急，再等等。” “操！凭什么！”布莱克又急又气，蹬着皮靴直跺脚。 “就凭，他们送了这件裙子过来。”皮甲武士从腰间抽出细剑，用剑尖把桌上的女裙挑了起来，表情轻蔑，“你们这群吃杂草的荒原蠢货……这么明显的激将法，你们还看不出来吗？我不知道霜枫岭在打什么鬼主意，但他们明显就希望刺激得我们按捺不住、急切进军呢……怎么，‘血狗’布莱克先生，一件裙子没办到的事情，几支不停佯攻的骑兵就办到了？” 听到对方把威风赫赫的“血狮”改成“血狗”，布莱克通红的眼睛里已经明显有怒火升腾，但眼前明晃晃的精钢细剑，还是让他保持了足够的冷静。 “操！”布莱克一挥手，把女裙从剑尖上薅下来、狠狠甩在地上，带出了丝丝缕缕的断裂蕾丝边，“那我们怎么办？木料不采、攻城器械不建、兵马不动，就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跟一群狗娘养的骑兵骗子干耗下去？” “对，耗下去。”皮甲武士还剑入鞘，从桌上端起水杯，气定神闲地呷了一口，“我不相信，外面的这伙骑兵还能一直跑下去，人受得了，战马也受不了……布莱克，你现在的策略是正确的，只要随时保持警惕不被偷袭，就这么和他们耗下去就好……” “我！操！”布莱克破口大骂，“在这里和霜枫岭的王八蛋对着静坐，我他娘都不知道这场仗怎么赢！” 帐篷里乱糟糟吵作一团的同时，根本没有人发现，一个戴着过大号的皮甲头盔、身上装束格外凌乱的“山贼小兵”，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摸了过来。 ——艾伦·霍特林轻轻揭起头盔，眯着眼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帐篷。 半天以前，在凤凰台，刚刚听到肖恩·蒙巴顿的计划时，艾伦觉得自己的这位同龄新兵一定是疯到骨子里了： 换上山贼样式的衣服、孤身混入山贼营地，这个计划已经不能用胆大包天和荒谬绝伦来形容了—— 即使艾伦有那么一点易容变装、浑水摸鱼的本领，可好端端驻扎整齐、还有卫兵放哨的山贼营地，又怎么可能放一个外来的冒牌货随便混进来？ 当时，蒙巴顿只是神秘地眨了眨眼，道： “肯定会有机会的。” 现在，艾伦可算知道蒙巴顿口中的“机会”是怎么回事了—— 因为轻骑兵的持续袭扰，原先还显得规规矩矩、条理分明的山贼营地，不止一次陷入了超乎想象的混乱之中！ 在蒙巴顿指挥的骑兵前几次佯攻时，匆忙布防、满营地乱窜的山贼士兵们，顿时就把自家的巡逻路线拉出了一条大空档——本就借着灌木丛掩护潜伏在附近的艾伦当机立断，神不知鬼不觉地就直接从营地辕门直勾勾走了进来！ 而混入营地后，事情甚至就更好办了。 由于联军是由若干不同山寨联合组成，本来成员和成员之间就不太熟识，更加帮助了艾伦的潜伏工作： 他在营地里打着转寻找目标期间，确实遇到过几次盘问，但都凭借自己对于荒原山贼们的了解蒙混过关——毕竟，当他自称来自黄沙堡时，血魔寨的人员是无论如何都认不出来的； 而时不时突然挺进来袭、惊起一滩鸥鹭的蒙巴顿骑兵，更是给山贼营地内部平添了一分混乱。 无论是“血狮”布莱克，还是来自岩溪城的皮甲武士，毕竟都还是失算了： 蒙巴顿调遣骑兵，从来都不是为了发起突袭、更不是为了消耗精力，而是纯粹为了制造混乱，好让艾伦·霍特林这柄尖刀狠狠插入山贼营地的中心地带！ 甚至，艾伦还凭借蒙巴顿的锦囊妙计，迅速发现了山贼头领们所在的位置—— 要在大大小小、五花八门的帐篷里，准确找出山贼头领们的指挥中心当然并不容易，但蒙巴顿早就跟艾伦面授机宜： “我的骑兵进攻时，你就看哨兵往哪跑着去报告，那山贼的头目们就在哪里！” 于是，艾伦就跟着飞奔报信的哨兵们，毫不费力地找到了“山贼会议”的召开地点…… 隔着帐篷的毛毡围挡、听着里面粗野热烈且夹杂着咒骂声的讨论，艾伦·霍特林感觉自己的心跳速度都加快了。 艾伦·霍特林不是全身重甲的克莱门特，仅仅凭他孤身一人，当然没办法干掉这群山贼首脑来个斩首行动——甚至为了便于潜入，他连包袱都无法携带，全身上下的武器只有一根劣质匕首。 不过，蒙巴顿交给这位战友的任务，也从来都不是“干掉谁谁谁”就是了—— ——这种糙活，早就没人干了！ 艾伦·霍特林小心翼翼地从腰间掏出一根竹筒，一丝不苟地摆在帐篷脚下，然后拧开筒盖，转身撒腿就跑。 十秒钟过后，在狂奔的艾伦·霍特林背后，一道耀眼无比的火焰光柱，就这么从莉娜·莱斯利精心制作的魔法竹筒里直射而出，冲破浮云、高达天际。 第一八三章 炮打司令部 霜枫岭是完全有理由感到遗憾的： 师从魔法史名家休·胡塞尼教授的莉娜·莱斯利，对于有关道具制造的魔法炼金术只不过一知半解，她自己火系魔法的修为水平，也仅仅是个普普通通的三阶中级魔法师罢了； 以莉娜的水平，在“格里芬窑厂”烧个砖倒是足够，可要让她制作魔法炸弹，未免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如果把莉娜·莱斯利换成任何一位五阶以上的魔法炼金师，那么他完全可以用同样大小的魔法竹筒，把山贼联军营地的核心地带，彻底轰成一片白地—— ——可惜换不得。 被艾伦安置在指挥帐篷背后的魔法竹筒，爆炸时的威力只能用毛毛雨来形容——极度缺少热量和冲击力的魔法火焰爆发，充其量不过掀起了帐篷毛毡的一角，就连室内的诸位山贼首领都没有惊动。 不过霜枫岭同时也是幸运的。 因为这群伊戈尔败类仰仗的大杀器，可远远不止魔法一种！ 在计划之初，蒙巴顿得知莉娜搞不出足够威力的便携魔法爆弹后，当机立断就改变了策略：他要求莉娜制作出一种能够爆发出足够耀眼的强光、但威力很小的改进型爆弹。 只是射出光线，而非造成实际伤害，这样的“魔法闪光弹”制作起来就简单多了：莉娜参考着魔剑“苍穹之光”上的魔法符文，很快就制作出了一批竹筒装、可以延时引爆的微型闪光弹—— ——这些竹筒在引爆时，可以爆发出威势惊人、足以闪瞎狗眼的魔法火焰光柱，堪称突破清点、近距离CQB、报复邻居家熊孩子和广场舞大妈的不二选择。 艾伦·霍特林的任务很简单：潜入山贼营地，然后用这些汉阳造的魔法闪光弹，把山贼联军指挥部的位置，在荒原上给清清楚楚地标识出来！ 荒原的正午，太阳强烈，水波温柔； 但莉娜精心炮制的A1高闪，愣是凭借一刹那的灼眼强光，把世间万物反衬得宛若暗夜一般。 三公里外的凤凰台门口，张牙舞爪的“要你命3000”超级弩炮，也同样被远方的光柱映照成了一片苍白。 “怎么样，看见了没有？”夏侯炎站在弩炮旁边，用暗月琉璃远望镜的镜筒遥遥一点，“那里就是山贼指挥部的位置——能不能干他娘的一炮？” 他立刻得到了一个自信满满的回答： “您就瞧好了吧！” 用攻城武器给敌人来发大的，霜枫岭不是第一次干这种缺德事了，当初的南境之傲骑士团，早就吃过这种战术的苦头； 但与当时不同的是，此刻正在操纵弩炮的，不是科比师傅这种临时赶鸭子上架的门外汉，而是一位货真价实的“专业人士”—— 一个体格精瘦、胡子花白的小老头，带着几个学徒工，在领主大人的监督下仔细调校着“要你命3000”弩炮。 老师傅的动作并不迅速，但是无比流畅，调整仰角和方向时那点到即止、如机械一般精确的分寸感，更是让一众围观者叹为观止。 他名叫尼克尔森，曾经是一位着名的攻城武器师，后来因为背上罪名而一路逃到了裂魂之地、就此隐居下来——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尼克尔森师傅，是在霜枫岭征兵的前几天就自告奋勇，带着几个学徒工跑来投奔革命的。 攻城武器师，这是一个即便在帝国中原都如凤毛麟角一般稀缺的职业，夏侯大官人当然照单全收，还专门给老师傅办了个欢迎晚宴。 这些日子里，伊戈尔开拓军忙着练兵备战的同时，这位尼克尔森师傅只干了一件事： 那就是把领地里五花八门的零件，攒成了一架“要你命3000”弩炮！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霜枫岭的攻城器械，都陷入了悲惨的命运之中，变成了一次性使用的消耗品：无论是从月神寨嫖来的万国牌床弩，还是南境之傲友情赠送的狮吼七式弩车，全都是一次发威、立刻报废，在领主大人爹死娘改嫁的心痛眼神中变成一堆弹簧零件。 原先，夏侯炎都已经打算把这些残损零件当废铁处理掉了； 可尼克尔森师傅的到来，顿时燃起了废物再利用的改造之火。 尼克尔森以天才般的构思、数学家般的计算、工程师般的设计，和图吧垃圾佬一般的节俭精神，硬是把三架攻城武器剩下的零件们拼凑在一起，组装出了一台能够投入实战的“要你命3000”！ 就连狮吼七式和万国牌床弩里面的风系魔法元件，也被尼克尔森一股脑全都塞进了“要你命3000”里——对于强调静态防御能力的“要你命3000”来说，这些法阵里的风系魔力不需要再干牵引弩车之类的杂活，完全都被用来给弩箭增能提速！ 按照老师傅的计算，这玩意儿足以把一根巨型弩箭，以说得过去的精度射出两千米—— ——这可是一个过于牛逼的数字了！ 要知道，即便是以射程见长的帝国克伦威尔歼灭者，在有风系魔法加持的情况下，能够达到的有效射程也才一千五百米左右，如果要追求更大的攻击范围，要么换成更重型的陆基静态防御器械，要么就得求助于工程锻造技术更胜一筹的魔族与矮人。 不得不说，魔法的确是第一生产力，也就只有在三架攻城武器的风系法阵共同加持下，一架土制的“要你命3000”，才能达到如此惊人的射程； 值得一提的是，当弩箭能量不断提高，弩炮本身的结构强度，反而容易成为制约威力提高的瓶颈——足以把弩箭射出两千米的动能，反作用到弩炮上，同样也可以轻易把不够坚挺的结构撕成碎片； 而对付发射反作用力的技术攻关，除了用巴比伦密纹钢钉加固以外，霜枫岭实际上是取了个巧，用龙骨峰上搞到的“风之加护”符文板实现的—— ——这些可以凭空制造魔法气流的精灵道具，刚好可以和弩箭的反作用力来个对冲，用在“要你命3000”上起缓冲作用再好不过。 林林总总算下来，造型粗犷的“要你命3000”，算是物尽其用地把霜枫岭这些日子里积攒的家底用了个遍。 无论如何，当尼克尔森师傅把自己的成果展示给领主大人时，一众霜枫岭高层，是真的怀疑自己在做梦： 他们已经预想到尼克尔森很牛逼了，但没想到这老爷子这么牛逼！ 用一堆废弃零件攒出一架青出于蓝更胜于蓝的攻城武器，这简直就像是用一堆自行车零件和铁丝鞋带，硬生生攒了一辆摩托车出来——不，攒了一辆后八轮出来！ 甚至，两千米的射程，只不过是使用常规弩箭的情况下； 劳瑞大师带着莉娜、威尔逊，参照帝国正规军魔法弩箭的制造流程，经过十多天的认真研究，成功通过“李斯特魔效分割”的技术，对粗大的霜枫木弩箭进行了风系、火系的双系魔法附魔： 这也就意味着，仅仅是弩箭自身附带的魔力，就足以搞出将近一千米的射程加持了。 尽管成功制造的附魔弩箭只有三根，但当它们被装填进“要你命3000”时，霜枫岭就会拥有几乎只在国战前线才会看到的、高达三千米的超远程打击半径。 弩炮名字里的“3000”，固然是在致敬经典，可它也确确实实能打三千米！ 这其实也是为什么此前，夏侯炎一直想要对着山贼营地来上一炮： 爽是一方面； 一根从理论上安全距离之外袭来的火箭，能够给山贼们带来的巨大心理打击，则是另一方面。 虽然凯伦·勒佩格坚持等候时机的策略也没什么问题，但战术激进的肖恩·蒙巴顿，显然和领主大人一样，希望早点给对面来上一次震撼他妈的史诗猛击！ 无论是骑兵的持续骚扰，还是艾伦·霍特林的敌后渗透，都是为了把对方的指挥中心在地图上彻底点亮，方便尼克尔森师傅用“要你命3000”定点狙击—— ——炮打司令部！ 在齿轮的摩擦声中，在机簧的绷紧声中，更在风系法阵的运转声中，用沙袋固定在原地的“要你命3000”弩炮，如同清晨苏醒的巨龙一般缓缓昂首，缓缓转向刚才强光的爆发位置，分毫不差。 一根浸润着藤本树燃油、弥漫着魔力波动的弩箭，就停放在弩机的机膛之中——起码在这一刻，死亡的气息完完全全就是燃油的味道。 “准备好了！”尼克尔森师傅举起远望镜，再三确认瞄准无误，便手扶击发弩箭的转轮，向领主大人高声汇报。 “再等三秒，不要误伤了霍特林……”夏侯炎在心里默默数了三声，然后抬起手。 刹那之间，丫有种命令核潜艇发射导弹、拉开全球核战序幕般的诡异兴奋感——这让他再次感到庆幸，还好自己没有冷战时代当上大国领导，或是在三体文明入侵后被请去当执剑人。 尼克尔森师傅甩着膀子，狠狠一抡转轮。 在巨响声中，魔法加持版的“莫洛托夫火箭2.0”，如蛟龙出海一般带着火线直入长空，然后朝着山贼营地的方向呼啸而去—— ——不过比山贼们更先倒霉的，居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霜枫岭群众。 由于此前并未正经试射，压根就没人想得到，“要你命3000”的威力居然如此霸道！ 风系法阵产生的剧烈狂风，和三张机簧相叠加的协力爆发，在把莫洛托夫火箭推射出膛的同时，直接就在原地爆出了一轮惊天动地的冲击波！ 除了老奸巨猾地躲在冲击盲区的尼克尔森师傅，周围的围观群众们，上到猝不及防的领主大人和披挂重甲的克莱门特，下到随行护卫的开拓军新兵，每个人都感觉自己先是被一记空气拳狠狠撂倒在地，然后就被一场小规模地震险些震酥了骨头。 要不是克莱门特及时爬起来，用自己的伟岸身形挡住了后续冲击力，领主大人和劳瑞大师等几个身形比较羸弱的魔法师，还真说不准会不会被震出什么内伤。 但趴伏在地的霜枫岭败类们，根本没工夫去管自己的身体状况； 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者那条若隐若现的火线直入云霄，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它，在视野的尽头处骤然向下坠落，直达山贼的营地中心地带，然后在地平线上炸出了一朵盛开的蘑菇云。 没有一个人能用喉咙发出任何声音。 但看口型，所有人都无声地骂了一句“卧槽”。 “莫洛托夫火箭”在远方落地时，悍然引发的地面震颤，甚至过了三四秒钟才停息下来； 肖恩·蒙巴顿带着满面喜色冲回领主大人身前时，发现所有人都在瞪着洋洋得意的尼克尔森师傅发呆。 “老爷子……”领主大人干巴巴地艰难问道，“恕我问一句……您以前真是做攻城武器的？” 尼克尔森师傅嘬了个牙花： “猎龙弩炮……应该也算是攻城武器吧？” 在短短的几分钟里，所有人又无声地骂了一句“卧槽”。 猎！龙！弩！炮！ 这老头儿制造的攻城武器，甚至压根就他娘不是以人类为目标的！ 夏侯炎僵硬地比了个大拇指，问： “您这样的不世奇才，是怎么跑到荒原来的？” “甭提了……”尼克尔森师傅苦着脸耸了耸肩，“本来帝国境内就没剩几条龙，都差不多被咱做的弩炮杀完了，飞鸟尽良弓藏，被小人搞了一把……” “类似的事情绝对不会在霜枫岭发生！”领主大人大手一挥，“我会安排内务部，给您发上一笔大大的奖金！” “奖金倒也没必要，咱不是看重这些的人……”尼克尔森师傅搓了搓手，“说实话，咱之所以加入您的领地，是因为有一个征兵的小伙子偷偷告诉咱说，您曾经干掉过巨龙……别的不说，什么时候您再找头巨龙给咱爽爽？咱这辈子也就这点儿指望了……” 众人第三次骂了句无声的“卧槽”。 还是肖恩·蒙巴顿开口，打破了诡异的寂静气氛： “领主大人，论功行赏的事情，我们还是战后再说吧……这一炮过后，万一山贼还没有崩溃，那咱们就得赶紧整军、准备应对敌方联军的亡命反扑了！” 第一八四章 这是你的战争 火舌舔舐着崩塌颓圮的木条，焦黑与鲜红，两种跃动不止的鲜明颜色，在视野里编织交错。 “血狮”布莱克同时感到了灼热感与窒息感。 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 不清楚。 世界仿佛又回溯到了自己刚抵达裂魂之地荒原的那些日子，充斥着每一日每一夜的喋血厮杀，战友和敌人的鲜血流淌成河，熊熊烈火在敌人的山寨上升腾而起，死神吐息一般的红色染透了半面苍空…… 布莱克感觉自己的脑海一片迷茫，记忆无比混乱。 他只恍惚记得，自己刚才还站在联军的中军大帐里，就是否要立刻进兵的问题，和岩溪城派来的傻逼皮甲武士据理力争…… 但紧接着，是一记微不可闻、几乎没有引起人们注意的轻声爆炸，而半分钟后，一切都随着震雷般的巨响天翻地覆，记忆也彻底断了片…… 布莱克晃晃脑袋，咬着牙从地上坐了起来：用手撑着地面时，他清楚地感觉到，就连身下夹杂着灰烬的土壤，也完全是一片高温。 这是人间地狱。 他环视了一下周围： 视野中的一切，都在黑红二色的单调渲染中发生了畸变，一切事物仿佛只有两种状态：燃烧，或灰烬。 一片缠绕着烈火的毛毡，在灼热气流的托举下，如蓬草般飘过布莱克的眼前——“血狮”忽然有一种没来由的确信，这片命不久矣的毛毡布，不久前还是自家帐篷的一部分。 头脑一片混沌的布莱克，任由自己的视线追随着这片飘飞的毡布，然后，在它的降落地点发现了更加让人悚然的事物： 那是人吗？ 或者只是一块人形的焦黑？ 刹那之间，平生杀人无数的“血狮”布莱克，突然在脑海中形成了一个荒谬的想法： 多么诡异啊，从某种意义上讲，人和薪柴居然是同一种事物…… 可燃物。 在某种不知名力量的驱使下，布莱克匍匐在地上，艰难地朝那块人形遗骸爬了过去。 只是在高温中做出的第一个动作，就让布莱克的身体，因为一股难以忍受的剧痛，而像掉进沸水的大虾一般颤抖起来。 “血狮”喘着粗气，循着剧痛的来源，弯腰向自己的小腿处望去。 然后，他看见了殷红的血色，看见了焦黑的碳渣，看见了死亡的预兆与惨烈的伤痛； 但他唯独没有看见自己的小腿。 人高马大、身材接近两米有余的“血狮”布莱克，已经永远和自己的胫骨、双脚天人两隔。 如果换在以前，重伤的“血狮”或许会像最凶猛的困兽一般怒吼、攻击、杀戮，他会让视野中的一切生灵给自己逝去的双腿陪葬、无论男女老幼； 但如今，只有海洋一般浩大的迷茫感向布莱克袭来，淹没了他的口鼻、浸润了他的神识，让他在混沌的深渊中沉沦、窒息。 于是，剧痛仿佛也无所谓了。 “血狮”布莱克扭动身躯，继续向那具人形残骸爬去。 随着无比勉强的移动，他的整个胸腹都陷入了火辣辣的剧痛，说不清是因为和地面之间的摩擦损伤了皮肤，还是因为地表的温度正在将这头荒原雄狮煎成熟肉。 但布莱克仍然在向那具焦黑的尸体爬去。 不是为了见证别人的死亡，而是为了揭示自己的未来。 终于，在愈发旺盛的火焰的环绕中，布莱克爬到了焦黑尸体的旁边。 他想要握住尸体的手，但只是指尖的轻轻一触，就让一片又一片的黑色炭片，从尸体已成的手部簌簌剥落——而当他稍一使力，尸体的整只手直接就齐腕折断、颓然掉落在地，溅起点点余烬。 火焰，已经让死者失去了一切关于“人类”的特质。 如今，这只不过是一块大号的木炭——一块人形的木炭，一块曾经活着的木炭。 但最终，“血狮”还是辨认出了这具碳化尸体生前的身份。 他用肿胀而暗沉的手指，拨开尸体胸前的炭片，摸出了一轮滚烫的金属徽章。 抹开徽章表面的碳渍，它黄澄澄的表面还反射着跃动的火光——在它的圆心位置，粗糙雕刻的、雄壮威武的交叉双刀记号，在充斥着死亡的火场当中显得无比讽刺。 刀锋山。布莱克麻木地想道，这人是刀锋山的寨主。 刀锋山的寨主叫什么名字来着？ 忘了，不过也不重要。 再也没有什么东西重要了。 血魔寨的寨主大人，匍匐在火热废墟的中心，和焦黑的刀锋山寨主躺在一起. 四下一片沉寂，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响声。 死亡的阴影，在愈发灼热的空气中变得明显了。 布莱克喘息着，眼神空洞。 就在命中注定的死亡即将降临、意识渐渐离开现世的时候，耳畔轻微的脆响，让布莱克挣扎着梗起脖子。 一件熟悉的淡褐色皮甲，浮现在“血狮”面前。 来自岩溪城的皮甲武士，出乎意料地竟然没受到什么伤害，好端端地手提细剑、站在布莱克身前，眼神高傲。 “你……你……”布莱克挣扎着说道，但混沌的大脑，暂时无法整理出提问的正确方式。 仿佛是知道布莱克想问什么，皮甲武士轻描淡写地一挥手，将一件拳头大小的事物甩在布莱克颊边。 布莱克艰难地扭过头，看到了躺在焦土上的、闪烁着黯淡幽蓝光芒的金属物件。 那东西的轮廓有些奇特，但“血狮”却惊讶地想起来，自己居然是见过这东西的…… 一次性魔法护盾。 那是十多年以前，他在劫掠过一小股帝国军运输队以后，在敌方长官身上找到的：不过，布莱克没来得及使用这种魔法道具，就把它交易给了另一个荒原寨主，以换取一大批军用武器。 能够一次性生效的强力魔法护盾，解释了皮甲武士是怎么挺过刚才的剧烈爆炸中，逃过一劫存活到现在的。 “你……你是……”布莱克挣扎着道。 即使头脑已经不再清晰，但“血狮”仍然意识到，这种珍贵的魔法道具，断然不会属于岩溪城的某个普通武者。 “我是一个欠了休斯顿大公许多的人。”皮甲武士淡然道，“今天是我偿还他的时候了。” 不知为何，布莱克很想笑，而腿上的剧痛告诉他，如今只要笑出来就好了。 于是“血狮”真的咧开大嘴笑了，他沾满烟尘和泪水的脸庞，比起炼狱界的恶鬼还要狰狞几分。 “你……你偿还不了的……我们已经输了……”布莱克颤抖着伸出手，把刀锋山寨主的徽章向皮甲武士丢了过去，“我们的这场战争，已经失败了……” 轻飘飘的金属徽章，砸在武士的皮甲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然后掉落在地。 皮甲武士低头看了徽章一眼，然后抬头，盯着苟延残喘的布莱克。 “布莱克寨主，”他说，“一定程度上，你是对的——你的战争的确已经失败了。但是，我要告诉你，从头，到尾，这都不是你的战争——这是我的战争。” 不待布莱克回应，皮甲武士就上前两步，一剑戳透了“血狮”的喉咙。 他低头凝视着布莱克僵硬的面颊，居然在上面发现了一丝平静与释然。 平静与释然，如果我死的时候也可以这样，那该多好……他想道。 然后，他转过身子，头也不回地向火场外走去。 掩着口鼻穿透最后一层烟幕后，皮甲武士终于看到了外面的情形。 他微微眯起了眼。 指挥中心突然发生爆炸，无疑已经给这座庞大且疏离的山贼联营，带来了难以想象的混乱。 仅仅是听着耳畔的嘈杂声，皮甲武士都想象得到，远方的远方，一定已经有无数山贼趁乱逃离了营地，一定有无数的骂战和斗殴正在上演，一定有哗变的趋势在暗流涌动…… 不过令皮甲武士稍感安心的是，眼前，就在火场周围，他看到了不少山寨的中层头目——这些人中的大部分，他之前已经私下接触过了，现在他们也围在四周，焦急地观望着火场中的情况。 与此同时，也有不少山贼喽啰拎着水桶和布单，大概是想要扑灭火情。 情势还没有完全失控。 “西……西里乌斯大人！您……您没事啊！”血魔寨的一位小头目叫道，“我……我们的布莱克寨主呢？” 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的回答。 皮甲武士，西里乌斯，用淡灰色的眸子扫视全场，然后淡然答道： “死了。所有寨主，都死了。只有我活着。” 过于巨大的震撼，化为持久的沉默，在山贼小头目的群体中扩散开来。 良久，才有一个小头目颤抖着开了口： “那……那现在怎么办？” 这是所有人都想问的一个问题。 沉默的空气中，都快能听到每个人大脑飞速运转的声音了： 寨主死了，意味着群龙无首，联军还能维持吗？后方山寨里的驻守者如果听到消息，会不会闹出乱子？最关键的是，接下来该由谁来坐这个寨主的位置？ 围观群众的最外围，已经有几个小头目在一步一步往后退了： 现在的当务之急，肯定是带着手下打道回府，趁早抢到空出来的寨主交椅再说…… 但皮甲武士西里乌斯的冷淡声音，让所有人都打了个颤： “现在，我们向霜枫岭发起进攻。” “你疯了吗？”有个小头目大声叫道，“这仗还怎么打？！” 西里乌斯缓缓地扭过头，死死盯住了这只出头鸟，他霜狼一般的冰寒目光，让发言不慎的小头目步步退却——这些天来，西里乌斯的杀伐果断，早已经给山贼们留下了足够巨大的心理阴影。 “如果现在解散联军，疯的就不是我，而是你们。”西里乌斯冷冷地道，“跟着寨主出战，寸功未建还把寨主送在了这里……我记得有人之前跟我说过，‘在荒原上统领山寨，靠的就是荣誉、威信和勇气’——而你们，被敌人干掉了自家寨主，留着血海深仇不报想要退兵——就凭你们，凭什么坐上寨主的位子，凭什么在裂魂之地扬名立万？！” 周围的山贼小头目们，齐齐咽了口唾沫。 “那……”有人颤声问，“那怎么办？” “我们要进攻！我们要攻下霜枫岭，用这座领地里杂种们的性命给寨主陪葬，把他们积攒的财富变成战利品！我要你们带着战胜之威，而非战败之耻，回去抢自己山寨里的第一把交椅！”西里乌斯厉声道，“你们问这仗怎么打？我带你们打！你们的寨主死了，可我还在，休斯顿大公允诺的奖赏还在——只要你们服从指挥、跟着我打下霜枫岭，那原先许诺给几位寨主的报酬，我会给你们加倍奉上！” 山贼小头目们面面相觑，但原先慌乱的眼神已经有了变化。 “所……”有个人嗫嚅道，“所以……” 西里乌斯拔剑出鞘，寒光指天，厉声喝道： “所以，你们现在就去归拢自己的手下！所以从现在起，你们每一个人，无论属于刀锋山、血魔寨还是黄沙堡，都将在联军期间直接对我负责！所以从现在起，我们将是堂堂正正的兄弟之师，勇气、愤怒与仇恨将是我们共同的纽带！战胜之后，你们将带着数不清的荣誉与财富，继承身亡寨主们的地位，继续在裂魂之地叱咤风云！” “是，西里乌斯大人！”有个愣头青大声喊道。 于是，一声又一声的“是，西里乌斯大人”，在人群中响了起来。 有的声音颤抖，有的声音虚弱，有的声音迟疑…… 但毕竟，所有人都发出了声音。 这才是最重要的。 “很好，现在，你们要收拢起已经建成的攻城器械，把步兵和骑兵队伍归纳整齐，我们将会对霜枫岭的贵族杂种们发起进攻、掠夺他们的财宝和女人！半个小时之后，不多不少，我们就要发动总攻！”西里乌斯挥剑西指，声振寰宇，“我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要给我牢记在心：这是为了你们自己的荣华富贵而战、是为了你们自己的未来和希望而战，这不是我的战争——这是你们的战争！” 第一八五章 困兽之战 西里乌斯站在营地最高的土坡上，皱眉望向远方。 扬长而去的山贼队伍，你推我搡地闯出寨门，浩浩荡荡地向东方逃窜而去，他们掀起的尘土，仿佛在嘲笑西里乌斯刚才的演说一般。 是的，不是所有山贼都是脑筋一热的愣头青。 在尔虞我诈的裂魂之地上，也没人会把随着大流喊出的口号当成牢不可破的誓言。 几分钟前，一群山贼小头目在西里乌斯的号召下，信誓旦旦地号称要带兵进攻霜枫岭，但等到该收拢兵员、准备进兵的时候，这群王八蛋一扭头，就带着手下毫不犹豫地闯出辕门、光荣跑路，速度比起破产的房地产商还要快上几分。 ——愿意跟着西里乌斯拿青春赌明天的山贼终归只是一部分，对于长时间混迹在荒原上的狡猾盗寇来说，保存实力回寨稳住老家局势才是人间正道。 随着一大批山贼跟着小头目打道回府，原本还声势浩大的山贼营地，一下子就显得有些冷清和寂寥了。 如今，还坚持留在这里的山贼不过半数，主要分成三类人： 第一类，是早在联军建成之初，就已经和西里乌斯有过私下串联的中层头目们： 这些人早已背着自家领导，和西里乌斯达成了秘密协议，甚至已经在策划在战后将自家寨主取而代之，根本就算是秘密归顺了岩溪城——他们这些并不浓眉大眼的叛徒，注定是要跟着西里乌斯干到底的了； 第二类，是一群狂热的冒险主义者：对于他们来说，在寨主身亡、大批友军撤退的情况下，进攻霜枫岭虽然看起来是一步险棋，但西里乌斯允诺的高额报仇，已经给了他们足够的期望收益、促使他们狠狠玩儿一回命！ ——更关键的是，包括这帮人在内的不少山贼，其实并不像西里乌斯那样，对南境之傲的失利略有了解： 高傲的荒原匪贼们，从来都没有正视过霜枫岭的实力，在他们的印象里，此次的联军和以前讨伐外来者没什么区别，不过是合力拔除一座碍眼的贵族领地、然后坐地分赃的鱼腩之战： ——人手还在，攻城器械都准备好了，不过是死了几个首领而已，就让他们撇下千金市骨闻名荒原、富得流油的霜枫岭扭头撤退？ 门都没有啊！ 大家还等着碾平西边的伊戈尔杂种，抱着贵族小妞玩个痛快呢！ 至于第三类嘛，就纯属于被西里乌斯刚才的演说给忽悠住的傻子们了——这帮人得亏是投靠了山寨，如果换成是在荒原上单干，但凡遇见个西里乌斯这号幺蛾子贼鬊鸟，怕不是被人卖了还在帮着点金币呢。 最终，在西里乌斯的全力挽救之下，遭到火箭斩首的山贼联军，居然没有整体溃散，而是像模像样保持住了半数左右的编制——不得不说，这帮子草莽联军的实际组织度，比起霜枫岭和西里乌斯自己的估计，恐怕都要高出不少了。 而站在高坡之上，咬牙看着营地里的一片狼藉的西里乌斯，也实在不敢拖下去了。 在这位岩溪城督军的原定计划里，只要能够压制住山寨主们的激进倾向，和霜枫岭在东西两边对峙相望，今日就已经是必胜之局； 可霜枫岭的突然袭击，一下子把山贼联军的首脑力量尽数抹去，也彻底打乱了西里乌斯既定的战略部署； 如今的皮甲武士，甚至已经不敢去设想，如果霜枫岭还有把刚才的袭击复制一次的能力，那他又该何去何从； 他只知道，必须抛弃固守策略，尽快发动进攻了！ 现在的山贼联军，之所以还能剩下一半人手，说白了就是一群被岩溪城招安的内鬼小头目、和西里乌斯刚才的一番演说强行维系起来的——如果再拖下去，等大家都回过味来，跑路的恐怕就不止一半人那么点儿了…… 西里乌斯在高坡上抬起头，注视着天色。 裂魂之地的天空，湛蓝得宛若水晶。 无论如何都太早了，本来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进攻的……西里乌斯苦涩地想着，但随即感受到胸中涌起了一股巨大的、掺杂着强烈绝望的痛苦： 西里乌斯，那次爆炸之后，主动权，就已经不在我们这边了啊…… 皮甲武士默默闭上眼睛，两秒钟后，再睁开时，他淡灰色的眸子，已经如龙骨峰的岩石一般坚硬。 “进攻！”他沉声命令道。 传令山贼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确定这位之前还一直保守避战的临时老板，不会再去更改命令，这才举起手中的犀牛号角，涨红着脸吹了起来。 尖锐而粗野的号角声中，沉寂而萧条的山贼营地，终于像一架土制的战争机器般开始了运转。 首先从营地两翼鱼贯而出的，是两队轻骑侦察兵。 尽管霜枫岭的防御工事远没有帝国东线的城堡们那样完备结实，可山贼联军的攻坚能力，同样不可与号称“神之雷”、“百城屠”的光荣联邦精锐相提并论。 因此，这次的霜枫岭讨伐战，山贼联军基本上是按照一场正经攻城战来准备的。 攻城战嘛，擅长机动作战的骑兵本来就用处不大，刨去跑路回家的骑兵们，剩下的山贼骑士基本上也都下马转职成步兵参战了； 营地里仅剩的这两支轻骑兵，则被西里乌斯留下充当侦查力量。 ——他们最先冲出营地，是去勘察台地周围形势、以免霜枫岭在营地之外藏兵设伏的。 不过西里乌斯左思右想，觉得霜枫岭既然占据着易守难攻之地利，想来也不太会出门设伏、空自卖个破绽就是了。 果然，轻骑兵们很快就返回了安全的信号。 于是山贼大军的真正主体，便在震天响的号角与战鼓声中，正式开始向霜枫岭外围推进。 首先驶出营地大门的，是五架粗糙打造的攻城塔。 鉴于守护着凤凰台的绿坝不过两三米高，和帝国东境“安东尼防线”诸城堡令人叹为观止的城墙高度相去甚远，在木料缺乏的情况下，山贼联军的攻城塔也没有修得很夸张，高度在三米上下。 不过，攻城塔正面经过格外加固的结构，和紧紧钉好的硬牛皮，则几乎完整地保留了对于投射物的防御功能。 攻城塔内部安置有四只巨大的木轮，这使得山贼联军有能力推着攻城塔作为掩护，一路靠近霜枫岭工事，然后沿着塔中的攻城梯爬到墙头，来一场酣畅淋漓的翻墙作战。 基本上，这也就是攻城塔在战争中的常规使用方式了。 在魔法力量极度稀缺的裂魂之地荒原上，战争的样貌，比起地球来似乎也没有多少差距—— ——起码在角鹰庄园屋顶上稳坐钓鱼台的夏侯炎是这么想的。 领主大人用手稳稳端着暗月琉璃远望镜，透过镜片，注视着这几只巨型乌龟也似的攻城器械，在一众山贼苦力的推动下向凤凰台缓缓逼近。 他粗略估计，三公里的路程，这帮傻叉怕不是要推上四五十分钟？ “攻城塔……”凯伦·勒佩格接过远望镜瞄了一眼，摇头冷笑道，“这帮山贼还真给你们凤凰台面子，连这种正经攻城战的器械都用上了……” “靠，凯伦你这话什么意思？”某领主顿时不乐意了，“瞧你这意思，难道我们霜枫岭，还算不上正经领地，这群山贼联军算是杀鸡用牛刀了？” 凯伦讽刺的视线，先是投向潦草漆满防火涂料的绿坝、再指向从头到脚透着不靠谱的砖石了望塔，最后在营地里整齐编队、紧张兮兮的开拓军新兵身上，化为一个有点妩媚、又有点伤人的冷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娘希匹……”领主大人自己都泄了气： 虽说霜枫岭的魔法力量和财富足以笑傲荒原，但仅论城建水平，草草创业的凤凰台防御体系，的确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寒酸气。 “都是好事，都是好事……”克里斯·曼恩赶紧上前和了个稀泥。 “的确是好事……”从凯伦手中接过镜筒的肖恩·蒙巴顿一开口，顿时让所有人倾耳聆听，“他们建造攻城塔，与其说是为了对付城墙，倒不如说是为了能够冒着我们的投射物攻击、顺利推进到台地脚下……不过他们这次，可就是唱歌剧给聋子听了……” 蒙巴顿没说错。 投射物力量的极度稀缺，一直都是霜枫岭建军过程中，领主大人心中永远的痛。 原先的凤凰台上，几乎只有克里斯一个正经弓箭手，而最近随着招兵扩军，领地里的确来了不少棒小伙，可会弯弓射箭的仍然没几个，即使加上官运亨通的克里斯，也凑不齐一个二十人的弓箭手小队； 说实话，夏侯炎已经对凯伦手下的月神寨部队觊觎良久了：女寨主从魔族领地带出来的班底里，有好几位在魔族职业协会达到“弦月级”评定的精英射手——要不是领主大人顾及西部剿匪大局，这几块香饽饽早就被他重金挖角到凤凰台了。 至于除了弓箭手以外，在战场上往往扮演重要投射力量的常规攻城武器嘛…… 霜枫岭原先还是有的。 嗯，原先。 山贼联军显然也没想到，霜枫岭的远程火力居然短缺到这个程度，过于谨小慎微的他们，面对一座并无投射能力的营地，却选择了像乌龟一样顶盾前进…… ……只能说现在战场上的这一幕够诡异的。 西边，霜枫岭败类们在优哉游哉地看着对手龟速推进； 东边，山贼联军如一群羔羊一般挤在攻城塔的阴影里，生怕一露头，就会被对方刚才的那种远程大杀器干掉； 而霜枫岭投射力量的沉默，更让山贼们确信攻城塔起到了预先防护作用、使敌人不敢随意射击，于是他们在塔身背后挤得更严实了…… 荒原两边，守城者和进攻者同时保持着沉默，只有攻城塔木轮的咯吱响声，和天空中群鸟的鸣叫在幽幽回荡。 耐不住寂寞的夏侯大官人，就着安洁的纤手，从杯中呷了一口紫叶龙姜茶，又举起远望镜看了半晌，问道： “这五座攻城塔，背后藏了多少人？” “一百多人吧……”凯伦·勒佩格抱臂答道，“他们建造的攻城塔比较矮，遮不住太大的队伍。” “一百多人？就这点儿？”某领主大人轻蔑的语气，表明丫显然是一阔绰就忘了，几个月前身在感染区时，他手下可是只有区区十几名侍卫罢了。 “大部队在营地里等着呢。”凯伦朝着远方的山贼联营努了努嘴，“他们要等到攻城塔走出一段距离、留出空间以后，再整队跟上，最后在弓箭的常规射程，也就是距离我们几百米以外停下——再之后，就是攻城塔贴近台地、攻陷绿坝，山贼大军一哄而上的戏码了。” “费这劲？”夏侯炎嘬了个牙花，“直接用魔法或者投石机之类的东西把绿坝轰出个缺口不好吗？” 肖恩·蒙巴顿耸肩道： “我想不会有多少能在中原养尊处优的魔法师，愿意跑来裂魂之地、给人打下手的。” 一旁的劳瑞大师和莉娜·莱斯利，顿时显得有些趾高气扬起来。 不过，蒙巴顿接下来的话，可把众人吓了一大跳： “至于投石机……领主大人，您怎么知道对方没有做第二手准备呢？您瞧……” 顺着肖恩·蒙巴顿的手指，众人赶紧朝北方望去。 透过你传我递的远望镜，众人果然在几百米外的平原上，发现有一架木头绑成的庞然大物，正在一大队山贼和另一辆攻城塔的掩护下，缓慢地朝台地逼近—— ——投石车！ “劳瑞大师，您射程最远的魔法是什么？”夏侯炎扭头就问。 伊戈尔家族的首席法师，一张老脸上的表情如同便秘： 他当然知道领主大人有何意图，可自从阿德里安的魔法卷轴消耗一空，这位专修精神系魔法的初级魔导师，说什么也无法在数百米外干掉一架攻城器械啊！ 至于火系法师莉娜？如果对方脑子忽然短路，再推着投石车靠近一点，说不定倒是还有点机会…… “领主大人，这架投石车不是我们按坐在城头上、就能用魔法解决的。”蒙巴顿委婉地批评了夏侯大官人的魔法师沙文主义，“我建议，对付攻城武器，还是要用对付攻城武器的老办法。” “用攻城武器对轰？”夏侯炎愣了，“可刚才那次发射之后，‘要你命3000’不是出了问题，尼克尔森师傅他们正在维修吗？” 凯伦瞥了蒙巴顿一眼，沉声道： “主人，他的意思是，要用骑兵。” 夏侯炎眨了眨眼：用高机动性的骑兵，冲出营地、干掉敌方的攻城武器，这的确也是一种常规战法； 可是…… “我们只有六十个骑兵，还全都是新兵蛋子哎……”夏侯炎道，“而他们的投石车，还是有部队护送的，咱们打不过吧？” “领主大人，我的理论是，不管是谁，只要骑上马都算骑兵。”蒙巴顿微笑道，“而火系魔法师，显然也是可以骑马的……” 这位开拓军新兵的笑容，落在莉娜·莱斯利眼里，如同恶鬼。 第一八六章 银鞍照白马 在领主大人的亲自搀扶下，学城法师学院的优秀毕业生，火系中级魔法师莉娜·莱斯利，颤颤巍巍地骑上了凤凰台最好的一匹战马。 看这小姑娘苍白的脸色，众人真怀疑她会不会就在马背上昏倒过去。 “莉娜，不用怕，这次康姆斯托克队长会亲自给你护驾！”夏侯炎冲学妹挤了挤眼睛。 不远处，身穿银色薄甲的爱丽丝·康姆斯托克，也跨上了一匹白马，按剑御马徐徐靠了过来。 比起学城出身、养尊处优的魔法师们，身为前鹰息堡骑士队长、武艺精湛的爱丽丝·康姆斯托克，骑术显然要精湛得多——在凤凰台满是补丁铁条、穷酸相毕露无疑的工事映衬下，昂首挺胸骑在白马之上的女侍卫，更是浑浑然不似此间人，浑身上下充满了帝国皇家骑士才有的飒爽英气。 凯伦·勒佩格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冷笑不止。 有道是三个女人一台戏，无论是伊戈尔嫡系的女侍卫队长，还是中途加盟的火系法师，显然都没入这位荒原混血儿的过顶之眼。 “莱斯利小姐，你的任务很简单……”只有肖恩·蒙巴顿，尽心尽责地跟莉娜讲解着任务，“你只要在康姆斯托克队长和其他骑兵的掩护下，接近到敌方投石车的一百米范围内，然后施放一个火系魔法，干掉那具大家伙就行——带队、战斗，这些都有康姆斯托克队长负责，你不必操心……” 令蒙巴顿略感尴尬的是，莉娜显然就没听他说话； 这小姑娘泫然欲泣地盯着马旁的领主大人，一双含泪美目如泣如诉。 “学长，我不会死在那边吧……”莉娜用手背抹了抹眼睛。 “不……不会……”夏侯炎尴尬异常，“有人保护你，你怎么可能死呢？对吧，肖恩，莉娜死不了吧？” “死不了。”蒙巴顿面无表情，干巴巴地答道。 “把自己的亲师妹送上前线，学长你好狠的心……”莉娜用泪眼看着夏侯大官人，如同在看着什么绝世大渣男，“胡塞尼老师当初说得对，你果然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领主大人只觉如芒在背。 “要演抒情歌剧等仗打完了再演。”凯伦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催促道，“你们再念几行台词，对面的石弹都要砸过来了！” 女寨主的催促还是有效果的。 按照肖恩·蒙巴顿的指示演练了半天环荒原马拉松、骑术和信心明显见长的霜枫岭萌新骑兵队，已经在爱丽丝身后排列整齐、准备出发了； 尽管有心和学长再腻歪一会儿，莉娜还是不得不战战兢兢地拉起马缰，准备好作为霜枫岭的第一位魔法师骑兵投入战场了。 临出发前，这法师妹子扭过头，朝领主大人颤声道： “学长……等这仗打完了，我就回来和你结婚……” 夏侯炎只觉背上寒毛直竖： 一来，这句话的FLAG浓度实在有点儿超标，让他深深怀疑，小师妹此去是不是回不来了； 二来，他明显感到爱丽丝从马背上投来了危险的视线； 三来，结……结婚？！ 喂喂喂，莉娜·莱斯利小姐，我们只是偶尔、临时、不经意地一起睡过那么几觉而已，怎么就他娘快进到结婚了？！ 某领主界的败类，一直心惊胆战地看着骑兵队伍自西侧开出营地，这才松了一口气。 “放心吧，领主大人，我已经告诉康姆斯托克队长和骑兵队，一定要保护好莱斯利小姐了——应该不会出事的。”蒙巴顿明显以为自家老板在担心师妹的安危，便安慰了一句。 夏侯炎干巴巴地笑了笑，拍着蒙巴顿的肩膀，无比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肖恩，这次如果能够取胜，你可是立了首功、值得嘉奖啊！” 蒙巴顿谦恭地朝领主大人行了一礼，答道： “您能够信任我这个新兵，就是我最大的荣幸了，一切荣耀都应归于您和您的家族。” “荣耀归于霜枫岭，归于裂魂之地的人民。”夏侯炎扯起大旗来连眼皮都不带眨的。 蒙巴顿望着领主大人，愣了片刻，突然一咬牙，低头道： “领主大人……如果您真的想要嘉奖我的话……我有一个请求。” “你想带兵吗？”夏侯炎微笑道，“我看得出，你不是会甘于现状的那种人，但你需要的不是金币，而是力量……你想要在开拓军、或者领地里得到一个更高的职位吗？” 令夏侯炎有些意外的是，蒙巴顿缓缓摇了摇头： “不……我只是一个刚加入开拓军的新兵，如果您这么快提拔我，无论是其他新兵，还是您从鹰息堡带来的人们，都不会心服口服的。” “哦？”夏侯炎挑了挑眉毛。 “如您所见，我是帝国军校参谋科的毕业生。”蒙巴顿毕恭毕敬地道，“我的请求是，如果您将来要组建参谋部门，希望您能将它交给我。” 夏侯炎哑然失笑： “现在我们霜枫岭还在荒原上光着屁股拼命呢，连正经军队都没几个人，怎么就快进到结……快进到参谋部了？” “您说我是不会甘于现状的那种人，”蒙巴顿咧嘴一笑，“您又何尝不是呢？” 夏侯炎表情微微一变，沉默了片刻。 “其实几天前我就从手下那里听说过你，也听说过你在新兵中间宣扬的理论……实话告诉你吧，肖恩，如果可能的话，我更希望带着自家领民在荒原上安居乐业、与世无争……” 蒙巴顿摇头微笑道： “霜枫岭该如何发展，当然完全由您决定。但我有一句话想让您听听。” “什么话？”夏侯炎捋了捋自己金苍鹰纹短袍的领口。 “放下手中利剑的人，没有权力拿起犁耙。”蒙巴顿沉声道，“荒原如此，大陆亦然。” 夏侯炎摆手笑了笑，正欲再说，却看到一个形象极其狼狈、浑身沾满尘土的新兵，跌跌撞撞地闯进了营地。 “艾伦！艾伦·霍特林！”蒙巴顿朝新兵挥了挥手。 躲过爆炸、从山贼营地的中心地带一路跑回来的艾伦，赶紧三步并两步凑上前，朝领主大人鞠躬行了一礼，咽了口唾沫，道： “领、领主大人，我办到了！我把竹筒安置好了！” “是啊，你也是今天的大功臣！”夏侯炎哈哈一笑，不顾脏污地拍了拍他的肩头，以示勉励。 他忽然觉得，能在裂魂之地荒原上能发现这么多人才、收归己用，自己是不是也算是个知人善任的异界版刘邦了？ ——有点膨胀的这货，浑然没意识到，龙骨峰藏宝库里一袋又一袋的海蓝水晶，无疑比他这个领主更具吸引人才的作用。 得到领主大人的嘉奖，艾伦匆匆忙忙地又行了一礼。 “说起来……”夏侯炎转向蒙巴顿，“为什么你执意要派艾伦去放置射击标的？” “首先嘛，艾伦是土生土长的荒原人，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应变能力，都足以帮助他潜伏进山贼营寨——换成别人我们还真不能放心。”蒙巴顿朝艾伦笑了笑。 “其次呢？”夏侯炎问。 “其次，据我所知，艾伦·霍特林和山贼有着血海深仇。”蒙巴顿歪了歪头，“这可以保证，他一旦潜入失败、不幸被山贼俘获，应该更能挺住严刑拷打、守着更多秘密去死。” 附近的空气，瞬间就安静了。 “等参谋部建好了，我就派艾伦给你当副手。”夏侯炎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 …… 就在领主大人和两个立下汗马功劳的新兵插科打诨的同时，爱丽丝·康姆斯托克率领的骑兵队，已经向着远处的山贼投石机队伍冲出一段距离了。 学院派的肖恩·蒙巴顿，身为帝国军校的参谋科毕业生，在战略战术上造诣不浅，可毕竟从没在战场上亲自上过前线，这也就导致，之前他一直是待在原地，给霜枫岭的萌新骑兵队发号施令的； 而爱丽丝·康姆斯托克的领导风格，就全然不同了： 自小练剑习武的前鹰息堡侍卫队长，即使没有达到人马合一的高超境界，但称一句骑术娴熟还是不过分的——眼望着英姿飒爽的女剑士，她身后的霜枫岭骑兵们也仿佛失去了恐惧，连连催促着战马加速冲刺。 整个队伍里，最显格格不入的还是莉娜·莱斯利： 自小娇生惯养的年轻女法师，平生何曾受过这等苦！ 现在她头上裹着防风沙的面巾，几乎所有的精力，都被用来将自己牢牢固定在马背上了。 策马冲在最前的爱丽丝，回头望了望队伍的情形，略一犹豫，还是单独放慢自己的马速，稍稍落后，靠到了莉娜身边、与她并辔而驰。 “莉娜，你还好吧？”爱丽丝侧过头，顶着大风高声问道。 “我还好……”隔着头巾，莉娜颤抖的声音在风中更显模糊。 由于没骑过马，她的整个娇躯都在马背上颠簸不止，其中某个一直令爱丽丝心向往之的部位尤甚，简直肉眼可见地痛苦。 女剑士同情地看了莉娜一眼，大声问道： “要摧毁那座投石车，你的火系法术，需要多远的距离？需要多长的吟唱时间？” 莉娜犹豫片刻，扯着嗓子答道： “八十米！一分钟！” ——三阶中级魔法师的极限射程，也就是这么远了。 “好，八十米！”爱丽丝大声道，“进入射程以后，你就留在原地吟唱法咒，我留二十人掩护你，剩下的人我要带着去冲击对方护送队伍、作为干扰——请你务必准确保证一分钟的吟唱时间，让我们有时间撤退！” 莉娜的声音，在呼呼作响的风声中几乎听不见了，爱丽丝只能看到一团头巾在拼命上下耸动，大概算是点头答应。 女剑士一声清叱，撇下莉娜陡然加速，回到了队伍前段继续带领冲锋。 由于需要攻城塔的掩护，山贼的投石车队伍其实走得非常缓慢，到现在也没有移动多少； 而于凤凰台上看起来无比遥远的距离，在奔驰的马背上，不过转瞬即逝。 眼看着地方队伍在视野中迅速放大，爱丽丝猛然从腰间拔出魔剑“苍穹之光”、高高举起，然后带着最前方的一大半骑兵再次加速，撇下莉娜·莱斯利和她的护卫，向山贼护送队猛冲而去。 霜枫岭骑兵看到了山贼，山贼当然也看到了霜枫岭骑兵。 几乎就在爱丽丝带队加速的同时，由步兵组成的山贼护卫队便整理好队形，斜举盾牌，越过投石车向爱丽丝一行这边迎了过来。 以步对骑，从来就是一个千古难题。 但西里乌斯在派出这支投石车分队时，就已经想到了敌人派骑兵袭扰的可能性。 因此，护送投石车的步兵队伍足有三百多人，对于人数剧减的山贼联军来说，已经算是痛下血本了； 更关键的是，他们还配备了专门用来对付骑兵的盾牌和长矛！ 他们在举盾前迎的同时，只是眨眼之间，就又从身后抖出了一根根高高扬起的锋利长矛，指向了爱丽丝率领的骑兵队伍。 以这种对敌方针，这群山贼步兵们固然免不了被霜枫岭骑兵们践踏一番，但仅凭手中的长杆兵器，也足以将为首的几个骑士挑落马下； 更何况，山贼步兵们已经看出对方人数十分有限，充其量不过四五十人，占据人数优势的山贼们，完全有理由以伤亡换伤亡！ 只可惜，给这支骑兵队规划战术的，是当年在帝国军校拿满分拿到手软的肖恩·蒙巴顿； 而这支骑兵的带队者，则是武艺笑傲西境、引得“雷龙”侧目的爱丽丝·康姆斯托克！ 眼看着即将接战，冲在最前方的女骑士一声清叱，手举长剑在头顶画了个圆，她身后的骑兵们顿时一队变两队，如同溪流遇到磐石般左右分开，斜斜掠过山贼长矛阵的前指锋芒，马不停蹄地向侧翼绕去。 傻子都知道，这是霜枫岭骑兵准备避开正面战端，转为从侧翼包抄了！ 于是，左右两侧的山贼长矛兵们赶紧扭转身躯，准备应对左右两边的攻势——这也是步兵面对骑兵的无奈之处：在机动性远逊的情况下，他们几乎只能在原地等候冲击、被动无比； 而山贼联军毕竟不是正规部队，在变换阵型的时候难免出现些许混乱； 正是在混乱中，他们险些没有看到，霜枫岭骑兵队伍最前方的女骑士，可并没有跟着手下一起绕到侧面—— 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勒紧她白色战马的缰绳，一人一骑，就这么朝着正面的山贼直直冲了上去！ 而在魔剑“苍穹之光”爆发出耀眼光环的同一刹那，一个无人能懂的数字，也从女剑士的朱唇之间蹦了出来： “四十秒！” 第一八七章 喂他吃流星 眼看着爱丽丝不闪不避地御马冲来，持矛列阵的山贼们甚至愣了片刻，这才手忙脚乱地挥矛迎击，一时间如林的矛杆如被阵风吹动，呼啦啦地一股脑朝着马上的爱丽丝搂了过去。 不过这群山贼到死，都没看清自己的攻击是否奏效。 因为就在长矛摆动的同时，“闪耀术”的魔法光晕，也从“苍穹之光”的锋利剑刃上涤荡开来，如河海生云，如朔漠飞沙，如白露暖空，如素月流天—— 于是满军变容、回遑若失！ 煌煌光耀之下，早已没有人能看清女剑士的一招一式，唯有裂魂之地的滚滚白沙之上，映照着剑影纵横、枪林辟易，当之者即断、触之者则糜—— 爱丽丝·康姆斯托克从白马背上纵身跃起之后，皮靴趟趟趟踩过十二面架起的盾牌，于是先是十二根折断的矛杆高高飞起，再是十二颗大好人头带着血影奔向高空，然后十二声盾牌倾倒在地的闷响才如一串鞭炮般倏忽入耳。 她那匹俊逸绝伦的白马，骤然失去主人控制，于是再无拘束，扬蹄长嘶，顺着主人杀出的混乱缺口，直直贯入山贼矛阵的中心，然后再带着无数痛哼、无数咒骂、无数丧胆失魂从阵中穿出，堪堪将自空中如猎鹰般疾掠而下的爱丽丝·康姆斯托克重新接回鞍上，最终踏着荒原沙土扬长而去； 一人一马，如一根所向披靡的色雷斯湮灭箭，愣是借着魔剑“苍穹之光”的致盲效果，杀穿了密密麻麻的山贼矛阵，在联军阵势的中心透出了一条血气弥漫的对角线！ 刚刚从刹那间的伤亡和失明中回过味来的山贼矛兵们，还没来得及顺着马尾巴、看清那女剑士所向何方，就恍惚想起，刚才好像还有两队骑兵绕到侧翼了来着…… 但他们意识到这一点，未免有点太晚了； 因为初逢大战的霜枫岭萌新骑兵队，已经如两刃雪亮的刮刀，在山贼矛阵的侧面剃出了两道交相辉映的血肉淋漓—— 不是开拓军太给力，实属山贼们给机会！ 刚刚，就在霜枫岭骑兵一队变两队绕向矛阵侧翼的时候，这群仓促结阵的山贼喽啰，其实已经在自家头目的指挥下作出了最佳应对，收拢前阵、转身防护侧翼了； 奈何爱丽丝·康姆斯托克的超绝武艺，和在西蒙·阿德里安的地下室里躺了八百年的“苍穹之光”，如同资深盗贼——啊不，资深潜行者的一记脚踢，硬是打断了他们本就不太熟练的变阵进程。 有必要复习一下，“闪耀术”发威那一瞬间的战场站位： 如果让时间停止在那个刹那，那么我们可以看到位于最中心处的爱丽丝·康姆斯托克，正在马背上昂首挺胸，右手高举魔剑，一轮白茫茫的魔光，才刚刚从她的剑刃上荡开了车轮大小的涟漪； 在爱丽丝正对面，是表情惊恐、手足无措的山贼矛兵，他们手中高高挑起、纵横交错的长矛，几乎已经和自家同事搭在一起、较劲干上了架； 而正面矛兵旁边的侧翼矛兵们，下半身还朝向两旁，保持着转身变阵的奔跑姿态，但他们的上半身和脑袋，则清一色被女剑士的弥天大勇吸引了注意力，如众星拱月般，带着难以置信的讶异表情看向战阵中心； 在爱丽丝身后，为数不过四十人的霜枫岭骑兵早已变作两队，背对着爱丽丝向战场两翼疾驰而去，高高飘扬在他们身后的披风、围巾与马尾，证明了他们的神速无双。 一时之间，只有霜枫岭骑兵背对着爱丽丝，山贼联军的士兵们，无论是处于正面还是侧翼，完全都冲着“苍穹之光”的方向，如注视美杜莎的倒霉蛋一般，被“闪耀术”囊括进了影响范围！ 于是当霜枫岭骑兵拍马绕到战场侧面时，和他们对位的山贼矛兵们，别说挺着长矛组织起一个像样的防御阵型了，绝大多数人都还处于眼前一片花白、找不着东南西北的蒙圈状态，其中不少人甚至在夹着长矛拼命揉眼。 霜枫岭骑兵队是初登战争修罗大道的菜鸡初心者没错； 可在寒光交错、血色弥漫的战场之上，即便是一块迟钝懦弱的木头，也会在面对一群毫无还手之力的敌人时，被唤起胸中埋藏已久的残忍杀意—— ——更何况，他们是裂魂之地土生土长的荒原人，是即便山贼强盗纵横叱咤，也仍然坚守在左岸市镇的知生之民！ 目前的霜枫岭凤凰台，虽然储备了一大批坚固奶耐用的霜枫木骑枪，但却断然不是这群萌新骑兵玩得转的； 所以，他们目前的统一配置都是加长版的霜枫岭土制战刀，勉强当做骑兵刀使用； 不过，这倒正好适应了目前的局势： 作为大陆顶尖骑兵标配的骑枪，虽然短时间内的冲击力刚猛无俦，但在面对一群双目失明的敌人时，每次只能扎一个人的骑枪，毕竟没有长刀用起来顺手； 事实上，霜枫岭的萌新骑兵们甚至都不需要挥动手臂，只要微微侧身，将战刀的锋刃朝前迎向满地打转的山贼矛兵，仅凭战马的冲击力，就可以如蓝翔出身的精英收割机驾驶员一般，沿路割出一片昆仑崩绝壁、台风扫寰宇！ 分为两翼的霜枫岭骑兵队，刀是脊峰箭豪牌砂轮磨制的快刀，马是从仙女镇马厩里百里挑一偷出来的骏马，人是为了高额军饷不惜抛下平静生活从军入伍的狠人。 这两支骑兵队，在杀戮的同时速度丝毫不缓，毫无阻滞地从山贼阵型的两侧掠过，而等到山贼们视力恢复，踩着满地血肉泥泞与同伴尸体结好阵势以后，这两支骑兵队伍早已跑远，几乎都要追上爱丽丝·康姆斯托克队长的位置了。 在出发之前，无论是帝国军校出身的肖恩·蒙巴顿，还是魔族学院培养的凯伦·勒佩格，在这支骑兵队伍的使用方针上，意见都是无比的一致： 一触即走，不可停顿，速度争先，机动为上！ 纯粹由马上萌新组成的骑兵队，可以痛打落水狗，但他们的马术和意志，都不足以应对真正刀刀见骨的生死搏杀，一旦被敌人缠住陷入苦斗，他们就只有全军覆没的下场； 按理说，越是对付山贼联军的这种长矛方阵，越是需要训练有素、盔甲厚实的铁骑洪流，霜枫岭的萌新骑兵们，在这样的战场本来是没有发挥空间的； 可偏偏，霜枫岭有爱丽丝·康姆斯托克这么一个握着“苍穹之光”的巾帼猛将； 以她一人之勇，即可破阵、杀敌、攻心，顺带给手下的骑兵队创造出巨大得能塞下鲸鱼的战术窗口期—— 这也就是为什么，即便是在军事战术不断发展、装备器械日益精良的大陆之上，帝国也还保留着自古流传的骑士制度，光荣联邦还号称有着三千“先锋”，就连魔族也在部队里设置了专门负责冲阵杀敌的“月武者”： 只要战争的主流还是用刀剑近身互砍，只要把所有人防御能力拉到同一层级的热兵器还没有大行其道，一员猛将是真的能在战场上发挥中流砥柱、一骑当千的犀利作用的。 霜枫岭其实有理由感到惋惜： 要不是全身重甲的胡安·克莱门特太过笨重，天生不适宜骑马奔驰的突袭战，否则就以这位死亡骑士的幽冥重铠、符文巨剑、盖世武艺和不死之身，他甚至不需要像爱丽丝·康姆斯托克这样一击便退，完全可以大大方方留在战阵之中，凭一人之力开出一家生意火爆的血肉磨坊。 不过，仅仅是爱丽丝，也够了。 因为即便是骑士、先锋、月武者，在当代的大陆战场上也只能出演配角； 海文兵家大事的终极主宰，永远只会有一个令闻者胆寒的盖世真名： 魔法师！ 当直愣愣看着爱丽丝带队远遁的山贼矛兵们，正在思考到底应该追上去、还是应该固守原地保卫投石车时，他们并不知道，远方的女剑士已经默默数出了一个满溢着杀气的数字“零”。 而在爱丽丝和骑兵的冲击之下阵脚大乱的山贼，当然更不可能知道，在八十米外山坡后的一个隐蔽处，有个身材火辣的法师小妞，刚刚吟唱出“流星术”的最后一个伊奥利亚古语音节。 流星术，专业级火系魔法。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闻名遐迩的专业级魔法“火球术”的山寨翻版，唯一的区别在于，火球术是从魔法师手中射出、攻击敌人的，而“流星术”则是直接从空中召唤出一颗火球坠地砸人——较长的吟唱时间，换来的是不用担心弹道被阻挡和攻击的突然性，最适合不讲武德的魔法师躲在暗处来骗来偷袭。 于是，流星火球落地时的刹那芳华，即便透过“暗月琉璃远望镜”的镜片，也显得无比赏心悦目。 “成了！”角鹰庄园的天台上，夏侯炎满心欢喜地放下了手里的远望镜。 他身旁的肖恩·蒙巴顿和凯伦·勒佩格，显然也远远看见了地平线上炸裂的火光。 不过，这次由魔法师参与的骑兵突击，本来就是这两位军师共同拟定点头的完美策略，再加上爱丽丝的保驾护航，其实在蒙巴顿和凯伦看来，干掉对方的投石车，是无论如何都不怎么会出幺蛾子的。 也就是一下子派出两位女性“友人”的某无良领主，会如此关注这边侧面战场的状况。 而蒙巴顿和凯伦，外加绝大多数伊戈尔开拓军的注意力，主要还是放在了凤凰台东边的正面战场一方。 就在北方的投石车那边打得热火朝天（字面意义）的同时，山贼联军布置在正面的五座攻城塔，可是半分没有停下持续推进的步伐。 甚至，山贼联军已经底牌尽出，在五座攻城塔背后乌泱泱集结起了队伍，在远望镜的镜筒里显得还挺有气势和压迫感的。 不过，不像是奋力鏖战的骑兵队伍，坐在凤凰台营寨里苦等对方主力靠近的霜枫岭众，心态倒是挺朴实无华且枯燥的。 原因无他： 说白了，目前家财万贯的伊戈尔家族，还真瞧不起山贼联军破釜沉舟推出的这点筹码。 在绿坝背后，数百开拓军新兵早已整装以待，凤凰台寨门不开则罢，一旦打开，他们是真敢唱着军歌出门迎战杀敌的： 除了新兵们的愣头青精神，以及汤姆·劳伦斯在黄坡军校的思想政治教育以外，他们如此好战的另一个原因是，这帮败类的装备精良程度真不是简单的“美械”“德械”就能形容得了的，把他们一个个惯得眼高过顶、不当人子。 首先，每位开拓军新兵的标配是豪猪牌砂轮精心磨制、破甲和切肉没什么区别的锋利军刀，其中绝大多数人的腰间还带着一根坚锐绝伦的精灵短剑，按照裂魂之地的平均状况看，他们的武备水准对于山贼联军基本处于碾压状态； 更何况，虽然霜枫岭急缺弓箭手，但每位新兵还都带着一皮袋石弹，无论是用手扔还是用投石索甩，挨上一记也不是好玩的——至于作为战略破甲武器有限度配发的密纹钢弹，基本上不遇到重甲敌军不会出手，这次面对一群身穿皮甲、甚至布甲的山贼，估计是到死派不上用场了。 同样由于弓箭手的短缺，现在是一帮子赤脚步兵拎着投石索站在绿坝墙头和了望塔上，基本也就是甩甩石头做样子了——说实话，霜枫岭还真没指望靠他们应对敌军攻城。 人高马大、一身重甲的胡安·克莱门特，现在就拄着符文巨剑，气势汹汹地杵在凤凰台东门外面呢！ 虽然丫孤零零站在城外，看起来颇有点“要当一辈子懦夫，还是要当英雄，哪怕只有几分钟”的孤勇之气，可实际上以他的装甲厚度，基本上可以做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山贼联军甚至还要掂量一下，会不会被死亡骑士冲过来巨剑一挥、打垮一座攻城塔。 而霜枫岭更大的倚仗，直到现在还坐在角鹰庄园房顶、好整以暇地饮茶呢。 ——专精精神魔法的劳瑞大师，破天荒掏出了一本魔法书，愁眉苦脸地琢磨着让敌人发疯自相残杀，和让他们陷入昏睡，哪个能够造成更大的伤害； 至于领主大人自己，虽然像是“复活术”这样的高阶魔法被老乡限制了开销，可用来召唤骷髅兵的低阶死灵法术，还是跟拿着无限额度信用卡一样可以开闸放水呢； 夏侯炎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这一战，但凡有一具敌方尸体没被他变成骷髅，他就当场把手里的撬棍吃掉！ 第一八八章 霜枫岭保卫者 空旷的荒原上，只有攻城塔的车轮在咯吱咯吱地响着。 山贼联军的士兵们，手里提着长剑短剑、铁枪木矛、手斧战锤，五花八门、万国打造的皮盔皮甲夹杂在一起，愈发显得他们阵容不整、军容萎靡； 如果说这群山贼匪军有什么共同点的话，那就是他们同样神情紧张、一颗又一颗豆大的汗珠正从发际线处直往外冒，如断线的珠串一般坠向土地。 一个山贼喽啰抬头望向天空，在攻城塔高大躯体的边缘，看到一只离群的大雁，啸叫着穿过灼目的骄阳。 “喂！北边是怎么了？”一个同行的山贼，伸指戳了戳他的肩膀。 山贼喽啰摇了摇头，紧紧咬住了嘴唇。 就在不久前，几乎联军中的所有人，都听到了北边传来的隐隐震动，甚至还有些眼尖的看到有火光从地表腾起。 而当他们询问自家小头目发生了什么时，得到的却只有长久的沉默和暗含忧虑的眼神。 这一切都让这场在攻城塔掩护之下的推进之旅，显得愈发不祥了起来。 而在山贼小卒子们看不到也听不见的队伍正后方，掌握着全军指挥权的西里乌斯，尽管仍然笔直地坐在马上，但已经伸出手指紧紧捏住了眉头。 “就你们几个回来了？”来自岩溪城的皮甲武士，微不可见地咬了咬牙。 在他面前，几个背着长矛的山贼步兵拼命地点着头。 他们的气息急促不堪，他们的身上沾满烟灰，他们的服装破损不堪，他们的眼神中弥漫着永世难忘的恐惧。 “西……西里乌斯大人……”一个山贼矛兵咽了口唾沫，喘着气道，“他们……他们好像有魔法师！就、就是突然一下，天上就有个那、那么大的火球砸了下来！投石车……还有弟兄们，都……都没了……火、火烧得到处都是……” 魔法师……西里乌斯眉头微微一蹙，但飞快地压制住了自己表情变化的幅度。 “西里乌斯大人……”山贼矛兵压低声音道，声音都在触电了一样颤抖，“投石车没了，他们还有魔法师，我们……我们是不是赢不了了……” 西里乌斯淡然道： “不用怕，我自有办法，你们这些护送投石车的队伍辛苦了，就不必跟着攻城塔推进了——带着弟兄们回营地休息吧。” 山贼矛兵颤巍巍地点了点头，带着其他幸存的护送队成员，一瘸一拐地向营地走去。 没过多久，他们就撞见了持刀守在山贼营地门口的一群同伙。 为首的山贼矛兵蹒跚着走上前去，还未说话，就愕然看到守门的同伙持刀上前两步，大声喝道： “站住！西里乌斯大人有令，先于大军返回营地者皆为逃兵，格杀勿论！” “什么？可……”矛兵刚说出几个字，就看到刀光一闪，天旋地转。 头颅在荒原的沙地上四散滚开。 …… 大战将启之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沉寂，对于双方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幸而，在上千只眼睛的注视之下，笨重的山贼攻城塔，如同命运女神的脚步，终于还是磨磨蹭蹭地接近了凤凰台的绿坝工事。 短暂的和平就此打破。 傲然屹立在绿坝墙头，一直保持着高冷沉默的霜枫岭新兵们，眼看时机来到，便在克里斯·曼恩的命令下，迅速抖落开手里的投石索，石弹入袋，然后甩起膀子对着缓缓逼近的攻城塔，开始了第一轮的恐吓性攻势。 虽说投石索和石弹袋算是所有霜枫岭新兵的标配，但有资格站在绿坝墙头直接迎敌的，无不是从开拓军队伍里遴选出的眼疾手快的精锐——就连最近一直在充当黄坡军校教官的前霜枫岭侍卫们，此刻也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拎着投石索和年轻学员们站到了同一条战线上。 虽然霜枫岭早就组织过投石索的训练，可这么大规模的集体射击，到目前为止还是第一次。 夏侯炎站在角鹰庄园的天台上遥遥望去，只见绿坝墙头整整一排投石手，几乎是在转瞬之间就以破罐破摔般的浪费心态，甩出了无数如飞蝗、似奔星的锐利石弹，伴着噼啪作响的破空之声，在对面五座攻城塔的牛皮护面、和山贼兵卒的苦弱血肉上，开出了一场鼓手嗑药版的重金属摇滚派对。 不过，别看这一轮石弹投射威势吓人，但实际上的效果却很寥寥。 五座高大的攻城塔，虽说是山贼们现砍木料草草搭建，可其基本形制毕竟是多少军人的智慧结晶，它们在战场上的作用，本来就是掩护步兵靠近登城的——在常规战争中连弓弩箭矢都不太害怕的攻城塔，又怎么可能被一堆石头投弹打出破损？ 攻城塔正面牢牢钉好的厚牛皮，直接就吞噬了绝大多数的投射火力： 霜枫岭的领民们在为开拓军准备石弹时，已经尽可能地捡着边缘锋利的硬石块来了，可这批石弹仍然没有一个能打透多层叠加、特意鞣制的厚牛皮，石弹中运气好的还可以打出道缝隙嵌在皮革里，而绝大多数都是砸出个小坑就坠落在地了； 投石索真正制造出的伤亡，基本上就是从侧面找了个好角度，直勾勾打在了攻城塔后面的山贼喽啰身上——人体可不比厚牛皮，只要吃上一记石弹，当场就是一个血洞外加声震云霄的惨叫声； 不过，在山贼们火速调整了攻城塔的角度以后，类似的偷鸡机会也基本找不到了。 在绿坝墙头主导防务的克里斯·曼恩，见状赶紧叫停了后续的投石射击，以免有哪个二愣子新兵打得血性火气一起上了头，掏出密纹钢投弹就是干——这轮投石射击的本意，就是象征性给对方的推进一点压力，扔点不值钱的石弹还好，要是有人为了打碎几辆破烂攻城塔，就把珍贵的魔法金属投弹也给丢了出去，克里斯估摸着自己应该会在战后被抠门到家的领主大人剥掉一层皮。 说白了，密纹钢投弹是对付重甲的特殊手段，而不出手的杀手锏才是最好的杀手锏。 眼看投石弹攻势减弱，心中窃喜的山贼联军正要推着攻城塔加速推进，却因为一个过于荒诞的场景，脚下步伐一滞，差点倒成一片滚地葫芦： 就在凤凰台紧闭的城门之前，有一个全身漆黑的重甲战士傲然屹立，他手里过分巨大的符文重剑，看起来似乎纯粹是靠重量而非锋利度来干架的。 一刹那间，山贼士兵们甚至陷入了恍惚： 在这两军对阵、情势紧张间不容发的局面下，到底是打哪儿跑来的一个不怕死的，就这么跟木头一样杵在台地门外等死？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有人以为，凭借这一身样式夸张的漆黑重铠，就能挡住近千山贼的轮番围攻吧？ 就连在队伍末端压阵的西里乌斯，都猛然吃了一惊。 这来自岩溪城的皮甲武士，端坐马背，定眼观瞧，只见那霜枫岭木城门外，一位巨剑猛汉，黑盔黑甲黑披风，背负高杆大旗，上绘金纹苍鹰、冰蓝枫叶，正是那伊戈尔家族霜枫岭领地的昭昭旗号，实乃一员猛将； 西里乌斯一时还未有何计较，已听得那重甲大汉捶胸顿足，用帝国古语悍然骂道： “尔等荒原山贼听真，呔！今有帝国荆棘骑士胡安·克莱门特在此，尔等或攻、或战、或进、或退、或争、或斗；不攻、不战、不进、不退、不争、不斗，尔乃匹夫之辈！” “操！给我把这不要命的铁罐头砍了！”不待西里乌斯下令，已经有山贼头目跳脚骂道。 西里乌斯默许了这个命令以后，仍然在马背上纳闷不止： 骑士和重战士是大陆公认最烧钱的兵种，按帝国中原的通行标准，要供养如此一位装备精良的重装骑士，少说也要四五位侍从再加无数真金白银——可霜枫岭才刚在荒原上扎下脚跟不久，伊戈尔家族更是犯下大案一穷二白的丧家之犬，艾略特·伊戈尔这个纨绔领主，是打哪儿招徕的这么一位猛士为他效忠卖命？ ——不过无所谓了，对方的托大，显然已经把这个重甲武士送上了死路： 虽说是一力降十会，可再勇猛的战士，也绝不可能在数百倍于己的山贼围攻之下逃出生天！无论霜枫岭心里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可他们把这重甲武士派到门外拒敌，只不过是空自折损一员大将、外带自己打击自己的士气罢了！ 只不过，西里乌斯的内心深处，仍然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怀疑： “荆棘骑士”这个明显不属于帝国骑士制度、多半是捏造出来的称号，怎么听起来有那么一点点耳熟的……？ 不管岩溪城督军心中作何计较，最前方的山贼士兵们，毕竟还是抄着兵刃，小心翼翼地向克莱门特围了过去。 面对着块头如此巨大、装甲如此坚固的重战士，说山贼小兵们心中不怕显然是骗人的； 可一来，背后的小头目命令如索命一般急催，二来，不干掉这个无比挡路碍事的黑罐头，攻城塔还真没办法继续推进…… 么得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不过很快，他们就发现有什么东西比头皮更硬了—— ——就是那柄闪着幽蓝光辉的符文巨剑！ 向克莱门特靠近的最开始的几步路，山贼们心中甚至还怀有一丝走路捡钱包般的窃喜，因为在他们从攻城塔的阴影里露头以后，绿坝墙头的霜枫岭守军并没有像刚才那样投掷石弹； 起初，山贼们以为这群贵族兵是怕不小心打到黑甲重战士、误伤友军； 可最终他们才反应过来，人家之所以不扔石弹，是因为用不着！ 荆棘骑士胡安·克莱门特，早在八百年前就是勇武冠绝一方、亨利·伊戈尔伯爵视为心腹的精锐武者，而西蒙·阿德里安地下实验室里的八百年面壁生活，不仅赐予了他死亡骑士的亡灵身份和洋溢周身的幽冥魔力，还让他如达摩祖师一般在武之一道上有了醍醐灌顶般的顿悟！ 前一刻，死亡骑士还稳如泰山地站在原地，可下一刻，他已经动如脱兔地向步步逼近的山贼们猛冲而来—— 第一步，符文巨剑还如长刀一般被他拖在身后，第二步，带着呼啸劲风的幽冥利刃却已经奔至身前！ 山贼们的凡人肉眼，甚至几乎只能捕捉到黑影一闪—— 然后，在刹那的寂静中，缠绕着幽冥魔力的符文剑刃，已经朝着最急于上黄泉路的山贼拦腰斩来，毫无阻滞地破甲、绽肤、断肉、碎骨，剑身上非武学大师不能驾驭的回旋暗劲，愣是把这倒霉山贼的两截尸体，先是凭空兜出旋风般的大圈子，然后乒乓击飞，各自撞倒了一串摩肩接踵的山贼同伙； 只是一剑，转瞬之间，胡安·克莱门特的面前就被硬生生砍出了一股血泉、两道战痕，和满目惊慌逃窜的山贼懦夫！ 堂堂帝国荆棘骑士，面对千万强敌亦可大笑直面，面对一群落水鼠辈又岂会轻饶？胡安·克莱门特直接顺着上一招的剑势，前迈一步，用铁靴碾碎一个倒地山贼的头骨，然后在纷飞的脑浆血雨之中兜转手臂，又是一剑毫不留情地抡了出去—— 一步，一剑； 再一步，又一剑！ 胡安·克莱门特仿佛已经化身为一架漆黑涂装的重锤拆楼机，只不过符文巨剑的每一次重击，激起的不是砖头、钢筋和瓦砾，却是肉渣、断骨和累累亡魂！ 短短的三步路，胡安·克莱门特已经在周身凿出了一片了无生机、哀鸿遍地的血肉泥潭，而泥潭更外围，则是由于山贼们的逃窜而陡然荡开的一大片圆形空旷无人区。 甚至就连在角鹰庄园天台上、端着远望镜观战的夏侯大官人都险些咬了舌头。 要知道，霜枫岭此前的战斗，要么是仓促间遭遇突袭的防御战，要么对付的就是巨龙或者赤焰魔鹫这种巨型魔物，唯一一次对上山贼对方还捏着色雷斯湮灭箭——浑身重甲的胡安·克莱门特直到目前为止，还真没找到什么当面锣对面鼓和一群羸弱步兵对阵的机会； 没机会还好，机会一到，死亡骑士立刻就用自身的武艺和装备，演绎了一回什么叫做开挂般的无双碾压局！ 第一八九章 门前斗殴事件 很多时候，冷兵器肉搏这码子事，和“你瞅啥瞅你咋地”都是很有共通之处的—— 别的不提，气势最重要！ 而论起气势，又有什么能比得过一只身高两米有余、浑身流动着金属光泽、就差把“给爷死”贴在头盔上的铁罐头级武者呢？ 更何况，身为死亡骑士的胡安·克莱门特，比起寻常的重装战士，身周更多了一层散发着刺骨寒意的幽冥魔力—— 平常待在凤凰台上的时候，克莱门特就一向离群索居：倒不是憨厚的荆棘骑士人缘不好，实在是他身上无时无刻不缭绕着的幽冥魔力，足以让靠近他的普通人牙齿打战，也就是领主大人、劳瑞大师等几个魔法高手，和其他的僵尸不死人敢和死亡骑士肩并肩； 不过，这层人际交往中的可悲厚障壁，到了战场上却成了举世无双的精神武器。 尤其是克莱门特的强烈战役刺激下，无数缕暗黑色的死亡雾气从他铠甲的缝隙中汹涌溢出，直接将他周身五米之内渲染成了重度污染的幽魂之地——周围的倒霉山贼们，就算没被符文巨剑敲碎，也会在接触到这股雾气后由于强烈的恐惧陷入精神错乱。 眼看着克莱门特如同一条特大号、浣熊市版的守门藏獒，在凤凰台门口呼喝着大杀四方，最先感到不安的甚至并非攻城塔后的西里乌斯，而是角鹰庄园天台上的某位狗领主。 “靠……”夏侯炎眼看着死亡骑士挥起巨剑，给一颗山贼脑袋来了记本垒打，忍不住用自己的苍鹰纹袖子直擦冷汗，“不会胡安一个人就把活都干完了吧？我还想趁这机会练练新兵呢……” 凯伦·勒佩格在一旁冷哼道： “如果对面的弱智们能放任这铁罐头一个人解决战斗，那只能说明，他们已经弱到拿来练兵都不配了！” 由于劳瑞大师已经赶往绿坝墙头、准备精神魔法去了，此刻的天台上只剩下好整以暇的夏侯大官人、苦命劳工凯伦小姐，再加上给两人端茶送水的女仆安洁·伦道尔了。 安洁也是经历过感染区历练的人，按说心理素质也应该够强悍了，但她仍然在斟茶的过程中，始终背对着城门外的方向，显然是看也不想看克莱门特一手摆出的杀戮盛宴： 面对无甚智能的滚滚尸潮，和目睹活人被无双割草，两者给人带来的精神冲击明显是不太一样的； 不过夏侯炎和凯伦两个老江湖当然无所谓了，都是津津有味地欣赏着城门外的战况，其中凯伦还怀着报复无良领主的阿Q式恶趣味，伸出纤手在该名领主的贴身女仆身上狠狠揩了几把油。 夏侯炎心想幸亏老子没把姐姐带过来一起观战…… 不过这两个作壁上观的边缘OB者没能高兴太久，城门外的战局终于还是出现了变化。 山贼也不是傻蛋，撞过南墙以后还要加速助跑再撞一次的——更何况他们还有个一直保持着冷静的指挥官西里乌斯： 克莱门特的夺命三板斧排头砍完之后，簇拥在攻城塔下的山贼联军们，也算是琢磨出点滋味来了： 你丫的确是势大招沉、装甲又厚又硬，可毕竟动作缓慢啊！ 老子凭什么跟你近身肉搏、自讨苦吃？ 于是随着西里乌斯一声令下，周围的山贼们撒腿就跑，离着克莱门特撤出了八丈远的距离——身穿轻皮甲的山贼们速度本来就快，胡安·克莱门特身上的幽冥金属装甲又不是核动力外骨骼，断然是追也追不上的。 而就在山贼士兵们撤离前线的同时，联军的远程火力也终于开始发威。 其实在攻城塔接近凤凰台之后，已经有一群山贼弓箭手在抛射箭矢来还击墙头的开拓军投石手，只不过由于无法瞄准而准头欠佳罢了——这帮早已把弓箭在手里准备停当的山贼射手们，二话不说就调转目标，朝着目标巨大的克莱门特拉满了弓弦一顿猛射。 山贼箭矢的铁箭镞上并没有铭刻着“元素裂解”符文，要穿透克莱门特的魔法金属护甲，毕竟还是有点力有不逮； 但山贼联军胜在准备充分、人多势众，这群弓箭的储备还足够的强盗射手，活像是刚刚打开了王之宝库，密密麻麻的羽箭不要钱一般朝克莱门特攒射而来，似乎是想要把他扎成一头毛发格外旺盛的脊峰箭豪； 而在无数羽箭的动能冲击之下，克莱门特虽然安然无恙，但要继续向前冲刺杀敌，未免就有点碍手碍脚了。 不过，死亡骑士并非真的孤军奋战； 因为霜枫岭的战士，由黄坡军校的政治教育和领主大人的高额军饷连接在一起，齐心协力、并肩作战； 一代又一代的凤凰台战士们，都选择了优势火力之路！ 就在联军射手开始放箭的同时，绿坝墙头上、刚刚还都举着盾防御箭矢抛射的霜枫岭投石兵们，顿时有点儿坐不住了—— 要知道，胡安·克莱门特是谁？ 他是伊戈尔开拓军的军事首长，开拓军新兵们顶头上司中的顶头上司！ 这时候开火，可是兼具痛殴敌军、争取战功和拍领导马屁的大好时机！ 甚至在克里斯·曼恩下令还击之前，已经有一群满怀热忱的投石兵们，高喊着“忠诚”“团结”“必胜”，抡起膀子甩着投石索猛击山贼射手了。 于是一时之间，克莱门特在挨射，山贼射手射人的同时也在挨射，而墙头上的开拓军投石兵们纯粹就是在射人。 这组射与被射的攻受关系，一时间竟然形成了稳定的三角形结构。 而每当战场上时不时传来一两声惨叫和痛哼声，大家就知道，又有哪个山贼傻叉没在攻城塔的阴影里躲好，被霜枫岭石弹给当场撂倒了…… 甚至还有几个不长眼的山贼，铆足了劲把箭矢往角鹰庄园天台这个凤凰台的最高点抛射过来，不过这些力道已衰的羽箭，还没来得及命中领主大人的金贵身躯，就被站在角鹰庄园楼下充当宙斯盾的威尔逊鼓起阵风、吹了个不见踪影。 角鹰庄园天台上，夏侯炎注视着城门外的这一幕，久久无言。 “凯伦，告诉我，是不是大陆上所有的战争都这么像街头流氓斗殴？”他问。 “不，只有您的部队是这么打仗的。”凯伦特意把“您”这个字咬得很重。 遭受冷嘲热讽的领主大人，只能一个劲儿地自我安慰： 这都是因为新兵刚被招还没来得及好好训练，等到以后，作战的组织性纪律性肯定就能好得多了，十年树人、不可强求…… 丫当然想不到，一段时间以后，大陆上的各势力提起霜枫岭部队时，为表敬意，都是先往地上啐一口唾沫的。 不过有一句说一句，凤凰台东门外的战况之所以如此混乱，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作战双方都很有默契地保持着克制。 以霜枫岭为例，凤凰台的大门依然紧闭，门后的开拓军步兵仍旧整装待发，城头上的劳瑞大师才刚刚选择好一个足够牛逼的精神法术，直到目前为止，除了有限度的投射物支援以外，实际上是克莱门特一直在家门口唱独角戏； 而统帅着山贼联军的皮甲武士西里乌斯，更是老神在在地看着自家手下和凤凰台对射了半天，直到石弹造成的伤员见多、身边的小头目们眼露焦急之色，这才不紧不慢地喝道： “给我烧！” 于是，山贼喽啰们吭哧吭哧地从攻城塔背后，推出了准备多时的秘密武器。 三四辆简陋的独轮车上，满满装载着一颗又一颗苹果大小、通体黝黑的圆球，看起来就像是缺少引信的手雷，或是特大号的羊粪蛋。 “快，帮我看看那是什么！”夏侯炎赶紧把远望镜塞给凯伦，毛手毛脚地把她推到天台前侧以便观看，顺便就当给安洁报仇。 女寨主只是凑着远望镜瞧了一眼，就冷笑道： “我当是什么呢……原来是‘炎爆弹’！” “炎爆弹？”夏侯炎咂了咂嘴：这名字听起来倒是挺威风的。 “一种炸弹，受到冲击就会爆炸，制作方法是从光荣联邦那边传过来的。”魔族出身、对联邦兽人存在严重歧视的凯伦·勒佩格，满是不屑地哼了一声，“这玩意儿威力不大，帝国军部甚至都瞧不上，也就裂魂之地上的山贼们当个宝捧着——瞧这数量，估计是几家山寨把长时间储存的家底放到一起凑了凑，哼。” “没有危险？”夏侯炎眯眼看着远方的几只炎爆弹推车。 “没有。”凯伦撇嘴道，“你不是说，已经给绿坝刷好了精灵产的防火涂料吗？要是您的‘精灵涂料’，连这种最劣等、连魔法都不是的爆弹都挡不住，那还真是挺废物的。” 夏侯炎讪笑了几声。 或许是由于某位领地成员的存在，“精灵”这一概念在很多霜枫岭人的脑海里，的确是和“废物”脱不开干系的； 不过，夏侯炎还算是比较信任从龙骨峰精灵宝库刨出来的防火涂料； 毕竟人家远古精灵文明，成家立业就是靠的植物资源，就连精灵城池都是完全用植物材料修建的——如果连精灵涂料都无法防火，那大陆上的房子们就都一把火烧掉好了。 不得不说，除了大捧大捧的海蓝水晶以外，精灵藏宝库里储存的防火涂料，也算是给霜枫岭这座木制领地解决了又一个痛点： 在猎龙行动以前，为了搞到一批足够实用的防火药剂，唐纳德师傅甚至都想豁出老命、跑到岩溪城去秘密收购了。 而现在，古精灵帝国的遗产，终于可以跨越数千年风霜岁月，在裂魂之地这片战争热土上经历一次正经的考验： 山贼联军士兵们在推出一车又一车的炎爆弹以后，又变戏法一样抬出了一只两米多长、奇形怪状的三角形木制器械，看起来就像是大号加粗版的弹弓； 而等他们将这玩意儿插在地上，然后在顶端的开叉处绑上弦索后，夏侯炎才愕然意识到，原来这玩意儿还真他娘是弹弓！ 他身旁的凯伦·勒佩格，一脸嫌弃地看着少见多怪的领主大人，眼神中的鄙夷活像是老儿北儿京儿看见了外来户。 于是，山贼们使用“炎爆弹”的方法就昭然若揭了： 他们把黝黑的圆弹安装在巨型弹弓的弦索上，然后几人合力，如拔河般拉紧弦索，在充满弹性的“嘣”的一声之后，爆弹就朝着绿坝的木质墙体飞速弹了过来。 看似人畜无害的黑色圆弹，在接触到绿坝墙面的一瞬间，登时伴着震耳欲聋的巨响，炸成了一团焰芒闪动的大火球，正上方绿坝墙头的投石兵们，因为剧烈的震动滑倒了一片，膨胀的热风更在墙头两侧吹起了无数秀发、围巾和披风。 不过等到焰芒散尽，众人才愕然发现，原来这“炎爆弹”也是个不堪大用、腹内原来草莽的臭皮囊—— 凤凰台的木质围墙上，不仅没有燃起山贼联军心心念念的燃烧烈焰，甚至就连爆弹的冲击波本身，都没能摧毁绿坝的防御结构，只是在命中点的附近炸出了一块堪称平坦的乌黑弹坑。 比起爆炸冲击力更强调引火效果、在兽人正规军的掷弹兵手中扮演燃烧弹角色的炎爆弹，毕竟没能敌得过来自远古的精灵涂料，这也部分说明在那个千年以前诸族反叛的纷争乱世，为什么只有兽人叛军在精灵面前总是吃瘪—— ——原来种族克制是真的存在的！ 原先还紧张兮兮的夏侯大官人，见识了炎爆弹的实际效果，顿时大松一口气，一下子又在角鹰庄园的天台上显得优哉游哉了起来，就差给丫配备一柄羽毛扇、一张古瑶琴、让他对着敌军弹奏一曲东风破了。 凯伦·勒佩格在自家主人身旁狂翻白眼。 不死心的山贼联军，拉着大弹弓又朝绿坝投了几颗炎爆弹，这才终于沮丧地面对了现实： 无论眼前的营地看起来有多像木头，但这玩意儿简直比花岗岩还要更难点燃。 不过，“火烧连营”的春秋大梦破碎以后，整个山贼联军依旧有一个人保持了冷静。 “谁让你们往城墙上投弹了？！”西里乌斯厉声喝道，“给我翻转弹弓，就往那个黑铁罐头身上扔！我限你们三分钟之内，把炎爆弹的库存彻底清空！” 仿佛是为了呼应西里乌斯的命令，凤凰台门前的克莱门特如大风车一般挥舞巨剑，从空中扫落了大片大片的箭矢，如同炮轰雁群、击落飞鸟无数； 而墙头上的劳瑞大师，带着不怀好意的狞笑，刚刚唱响了精神咒语的第一个音节。 第一九〇章 万木霜天红烂漫 在西里乌斯的命令下果断转火的山贼们，终于对鏖战正酣的死亡骑士克莱门特，第一次造成了实质性的伤害。 为了攻击敌军，克莱门特现在处于一个比较靠前的位置，然后被山贼联军齐心协力的弓箭攒射，给狠狠压制在原地； 结果，不仅仅是那个巨型玩具般的大弹弓，甚至是膂力比较可观的山贼们，都能够把大量炎爆弹投掷到他的盔甲上。 几声震耳欲聋的爆破声后，克莱门特硬是被炎爆弹的冲击波连连炸退了几步，整个身躯也被燎成了一团火人； 亮黄色的火光，映射在满地殷红的血水上，看起来煞是妖艳。 西里乌斯终于还是没忍住，嘴角勾起了一个细微的弧度。 兽人联邦之所以开发炎爆弹这种糙物件，本来就是为了对付帝国的重装战士： 坚硬厚实的装甲，挡得住明枪冷箭，但却无法阻挡灼热的燃烧烈焰，透入金属缝隙引燃肉体，把帝国引为中坚的铁罐头们，变成一具具可怜的移动烤炉。 在升腾的火焰中，浑身漆黑的重甲战士，已经痛苦地抽搐着跪伏在地，那顽强而悲惨的姿态，让西里乌斯想起了帝国古典绘画里受难的英雄； 甚至，就在炎爆弹持续投掷的同时，弓箭的高密度覆盖也在持续； 躲在攻城塔后的山贼射手们，一边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墙头投来的石弹，一边带着恨意，将箭矢毫不留情地朝火中的骑士射去，仿佛杀死这个恐怖的对手，是他们自己的功劳一般。 西里乌斯把视线从这个难缠的重甲武士身上移开了。 他已经不再重要，没有任何活人能够经受住烈焰焚身的考验—— 然后克莱门特就伴着一声怒吼，浑身缠绕着火焰，从地上重新站了起来。 西里乌斯破口骂道：“操！” 其实不只是目瞪口呆的山贼联军，就连包括夏侯炎在内的霜枫岭众，其实也一直没搞明白，克莱门特的幽冥金属铠甲里面，到底包裹着什么东西—— 人体？僵尸？骨头架子？甚至就是纯粹由幽冥魔力构成的灵体？ 不过目前看来，无论死亡骑士到底是什么馅儿的，肯定是不会被火烧死就是了； 但从火焰与盔甲的夹缝中传出的痛吼与粗重喘息声表明，这些火焰给死亡骑士带来了剧烈的痛苦，他颤抖的双手，似乎就连巨剑都拿不太稳了。 在凤凰台门口一夫当关的胡安·克莱门特，终于在烈火的灼烧下，失去了再战之力。 此刻最心痛的，无疑是亲自把克莱门特派出去拒敌的领主大人。 虽然此事也是克莱门特主动请缨、想要杀一杀山贼联军的威风，但夏侯炎也的确是考虑到死亡骑士的装甲厚度、觉得不太危险才点头同意的； 这主仆二人谁也没想到，草草组建的山贼联军，居然还真能用不要钱般乱扔的兽人炎爆弹，硬是给所向披靡的死亡骑士造成了巨大的痛苦。 领主大人的内心此时很是内疚： 从西蒙·阿德里安的地下实验室里爬出来后，满目迷茫的胡安·克莱门特，基本上是凭借着对八百年前效忠契约的忠实信守、和自己崇尚光荣的骑士精神留在伊戈尔家族麾下的； 既不拿军饷又不费粮食的克莱门特，对于夏侯炎和整个家族而言，都无疑是在荒漠里找到的一股清泉、堪称充满奉献精神的股肱之臣； 因为战略上的冒进，就让这位老伙计承受痛苦，夏侯炎可太过意不去了。 领主大人身旁的凯伦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也不用主人开口，就直接叱道： “开门！把那个铁罐头救回来！” 霜枫岭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在战场上具有最高指挥权的就是领主大人和临时客串军师、和领主大人的桃色绯闻传得沸沸扬扬的凯伦·勒佩格？ ——当然，此役过后也有传闻，说是要再加上个肖恩·蒙巴顿就是了。 凯伦这一开口，守在凤凰台城门边的开拓军新兵们，赶紧股足了劲，开始推动控制门关的转轮。 绿坝的实木大门发出的咯吱声，顿时在战场上的各方阵中，引起了强烈的连锁反应。 山贼联军后方的西里乌斯，甚至来不及去思考，克莱门特到底是什么特殊体质、能够在烈焰中存活下来，就已经狠狠盯向了缓缓升起的绿坝门关，瞳孔急缩。 几乎在转瞬之间，西里乌斯就想通了此间关节，猛然扭头，大声吼道： “他们想要把这铁罐头接回去！都做好准备！放弃攻城塔，一等城门打开，就给我直接冲进去！” 一丝狂喜，不可抑制地涌上了西里乌斯古井无波的内心： 对方急了……损失一员大将，这群伊戈尔家族的弱智就急了…… 原先西里乌斯还做好了倚靠攻城塔、按照攻击防御工事的常规策略徐徐图之的准备呢，说白了，这道防火的木制城墙，才是霜枫岭相对于山贼联军的唯一优势所在； 可现在，对方竟然为了救回一个武士，就主动打开大门、放联军进来？ 原先还由于那场莫名其妙的帐篷爆炸案，而对霜枫岭抱有一丝警惕的西里乌斯，心中对对手仅存的敬意顿时荡然无存： 有道是慈不掌兵，为了援护一员大将，霜枫岭就放弃了地利优势打破战略部署，这种举措，简直已经不能用简单的“脑残”二字形容了——这是通敌、这是自杀、这是把赤条条的战争女神拱手送到了敌人的床上！ 而听到背后的门扇开启声时，正饱受痛苦折磨的胡安·克莱门特，也猛然抬起头，然后在所有山贼联军士兵的骇然注视之下，像一头受伤的猛兽般克服了痛苦的束缚，踏着铁靴发足狂奔，连人带剑狠狠撞到了最近的一座攻城塔上，发出了一声令人心旌摇拽的震天巨响—— 攻城塔毕竟结构结实，克莱门特的拼死冲击，不过是砸断了几根木梁、打飞了数片木屑而已； 可依旧缭绕在克莱门特身上的熊熊烈火，却真真正正痛击了一次队友： 死亡骑士撞击攻城塔的位置，正好是缺少硬牛皮覆盖的侧面部位，而山贼联军就近砍伐木料、搭建起的攻城塔，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具有霜枫岭绿坝级别的防火性能的。 于是克莱门特这一撞之下，炎爆弹引发的烈火被迅速传播到了攻城塔上，几乎只是几息之间，就把这座木头塔楼燎成了一座壮观的火塔； 离得较远的山贼还好，顶多被扑面而来的热浪烤焦几根眉毛，可最接近攻城塔的、特别是负责推动塔楼前进的山贼苦力们，直接就被卷入火中，同样烧成了火人； 这帮山贼可不是身为亡灵生物的克莱门特，身上着火以后，比较能忍的也就是就地打滚，可那些无组织无纪律的，立刻就在本能与痛苦的驱使下惨叫奔逃，撞飞扑倒了大片的同伴； 之前提过，山贼们都是在攻城塔的掩护之下、躲避霜枫岭投石兵的攻击的； 结果大火一起，阵型大乱，不少山贼前一秒还在试图躲避四处乱撞的燃烧同伴，下一秒就因为走位不慎，被飞速袭来的石弹打出了无数血窟窿。 克莱门特强忍痛苦发起的这一次冲锋，无疑是在向战场上的所有人宣告，他，帝国荆棘骑士胡安·克莱门特，伊戈尔家族永世的忠诚守护者，还远远没有倒下！ 死亡骑士才不愿意看到，凤凰台的大门只因为自己陷入险境就此洞开，他要向他发誓效忠的领主大人证明，自己但凡尚存一息便仍可浴火而战—— 我荆棘骑士胡安·克莱门特，不需要任何救援！ 克莱门特重伤困兽一般的冲击，几乎立竿见影地在山贼联军中掀起了混乱的浪潮。 被引燃的攻城塔周围，几乎完全变成了一部灾难大片，一根根四处乱窜的燃烧蜡烛人是影片的主演，石弹打入肉体的噼啪声是影片的配乐，而淋漓四射的血花特效足以让好莱坞最资深的特效工作室惭愧汗颜； 甚至由于混乱的局面，眼看着城门将启，可西里乌斯下达的“准备冲锋”的命令，基本上也就只有最近三座攻城塔给予了积极响应； 但山贼士兵们在抽刀列阵的同时，眼睛还是在止不住地往火场那边狂瞟，更有甚者双股战战，眼看着就要扭头跑路了。 然而，西里乌斯已经管不了这许多了。 他没有看侧面的烧烤盛宴，也没有看身旁的列阵兵卒，而是在马背上死死地盯着缓缓升起的凤凰台大门，右手无声地从腰间抽出了佩剑； 然后因为眼前的景象而陷入冰封般的静滞。 西里乌斯原以为，他会看到抬着水桶担架、准备匆忙救援那黑铁罐头的救援队，和无数霜枫岭领民的惊恐眼神，或许再加上几个面容可人的贵族侍妾； 可当凤凰台大门真正升至顶端，露出的却是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士兵方阵！ 他们有人穿铁甲，有人穿皮甲，装备参差不齐，但人人都在脖子上围了一条血红的围巾，整齐划一一如他们堪比魔族受训正规军的阵型！ 他们的眼睛中，燃烧着一种诡异的狂热：他们盯着门外的山贼联军，活像是在盯着一大片行走的钱袋！ 绝大多数的霜枫岭士兵手里都提着锋锐可鉴的战刀，唯独最前方的排头兵手里，则稳稳地端着表面凹凸不平的粗铁盾牌，和雪白色的霜枫木长枪，这种极端化的武器配置，只能让西里乌斯想起一种战术—— “冲锋！”领主大人在威尔逊提供的风语扩音咒帮助下，给初上战场的开拓军新兵们下达了一个超级野蛮的命令，“谁能给我带回来一颗山贼人头，我就赏谁二十枚金币！” 结果，原先还准备冲入凤凰台的山贼联军，甚至还没来得及走出一步，就骇然看着霜枫岭的新兵们反倒从台地上杀了出来！ 就冲他们狂奔的步伐和亮闪闪的军刀，如果再套上个黑头套的话，那就完全不像是上阵杀敌的，倒像是去抢银行的。 平心而论，霜枫岭的兵员素质比起山贼联军的确是高上一筹的； 得益于夏侯炎千金市骨的征兵政策，霜枫岭在左岸市镇赢得了超大批镇民的参军申请，在经过海选筛人以后，剩下的要么曾经是帝国老兵，要么虽然没有战斗经验、但也是体格健壮、意志坚定之辈； 而对面的山贼联军嘛，虽然的确不乏猛男，但人员构成也突出了一个鱼龙混杂； 再加上伊戈尔开拓军在这些日子里，是凯伦·勒佩格按照魔族标准集训出来的，一旦新兵们的色……贪欲压倒了恐惧，那么这只新兵方阵的组织度，甚至绝对不会逊于中原小贵族的自家亲兵！ 短短的一个冲锋过程，就把战场两方的兵员差距彰显得淋漓尽致： 霜枫岭虽然人少，但整个冲锋过程中的阵型保持得一丝不苟，就连最前排的长枪兵们，都基本保持了中心突前、侧翼稍后的完美状态； 反观吃了一吓的山贼联军，丫们本来就因为那座燃烧的攻城塔心神不宁，在西里乌斯命令下结阵准备之后，阵型也是松松垮垮…… 结果，联军阵型的最前排甚至不是被霜枫岭长枪兵捅死的，而是在霜枫木枪尖离着自己尚有八丈远时，就毫不犹豫地转身逃跑，彻底背叛了革命； 当然，山贼阵中还是有一些坚守位置的刚猛莽夫，不过这群中流砥柱，无一例外都被坚硬的霜枫木长枪捅了个透心凉。 而双方正式接战以后，伊戈尔开拓军的新兵们更是擎出豪猪砂轮打磨出的战刃，明晃晃的大刀就向山贼们的头上砍去； 而山贼们勉强组织起的第一波还击，则彻底被霜枫岭的装备优势埋葬在了九泉之下。 伊戈尔开拓军的新兵们，特别是首先接战的前排，都在凯伦的安排下，装备上了营地里最好的装备——有必要提醒一下，这并不是指科比师傅他们炮制的垃圾山寨货，而是领主大人发家至今搞来的缴获品！ 无论是“荒芜之风”骑士们留下的精装皮甲、月神寨嫖来的魔族甲胄、“南境之傲”友情赠送的制式装甲，还是龙骨峰宝库里精灵们留下的上古遗物——霜枫岭杂乱的装备序列，万国牌归万国牌，但论及防护质量，仍然在山贼联军面前处于碾压态势！ 于是，首先接战的山贼们，基本上都先是一刀砍在开拓军前排的盔甲上，轻则崩刃重则断刀，更有甚者，是被牙缝里省下的几块“风之加护”符文板给弹飞了出去； 然后，山贼们就用自己的血肉之躯，迎上了锋利得不像话的汉阳造战刀，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锐利一如往昔的上古精灵短剑。 片刻之间，伊戈尔开拓军的新兵们，就在两军的接战处，砍出了一道单方向蔓延的血线。 当然，他们在砍杀时，都很有默契、也很有技巧地避开了山贼们的头颅部位—— ——还要留着战后找领主大人换钱呢。 第一九一章 一人之战 有时候，战争的过程就像是潮水，来得、去得都无比迅速。 原本还指望着见证一场大战的夏侯炎，愕然看到双方部队在第一波接触以后，就飞快得出了战果： 山贼联军的试探性攻击，直接撞上了伊戈尔开拓军的奢侈装备，顿时被化解于无形，连带着也把山贼联军的士气也彻底打落了下去。 本来，面对霜枫岭新兵们的长枪冲刺，已经有不少前排的山贼扭头跑路了，联军是靠着一批勇猛豪杰的榜样作用、再加上西里乌斯手下毫不留情的督战队，这才勉强把局势维持住稳定的； 可伊戈尔开拓军意料之外的强横战力，算是彻底打翻了山贼部队的心理天平。 某种意义上，这也不能完全怪山贼联军的底层士兵们：都是在裂魂之地杀出来的，战斗力不提，最基本的心理素质也都还是有的； 可这短短的一天之内，他们遭遇的打击实在太多了！ 先是自家指挥部，被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爆炸夷为平地、顺势带走了寨主们的卿卿性命，再是行军途中北方传来巨响、使他们隐隐感到投石车已经指望不上了…… 好不容易推进到了凤凰台门外，还没来得及附墙登城，就被一个终极铁罐头迎头痛击！ 裂魂之地的山贼们自诩大风大浪也不是没见过； 可他们是真没见过一个重装武士，就可以顶着箭雨、火攻，用巨剑斩杀几十号山贼，外加带走一座攻城塔的！ 而当山贼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限制住铁罐头的无双杀戮，甚至还迫使对方打开城门，结果山贼们没高兴几秒，就反而被心目中弱小不堪的霜枫岭武装冲出城门、来了一次凌厉无比的反冲锋…… 每一个社畜的崩溃，都是一天一天的压力积攒下来的； 山贼们的集体破防，同样也是各种失利连环叠加的结果。 最开始，基本上是山贼阵型中的前几排中，有几个心理比较脆弱的家伙，见识到友军的惨烈死状、和霜枫岭新兵一看就结实精强的装甲后，终于抑制不住对失败和死亡的恐惧，然后扭头就跑。 西里乌斯手下的督战队留在队伍最后，起初还是奋力砍了几个逃兵的； 可即使有了督战队的存在，溃败这种事也很像是春运逃车票，一旦有了第一个硬闯的，后面的人也都会跟上去，法不责众嘛。 结果就是，先行跑路的几个倒霉蛋，就像是血泊里的几个涟漪，督战队强行压抑住这点起伏的努力，最终只为自己赢来了扑面而来的滔天大浪。 此时，真正成为压倒骆驼的稻草的，是劳瑞大师精心准备的大范围“恐惧术”。 其实最开始，大师准备的是一个可以让敌方精神错乱、以便配合我军步兵搏杀的“扰乱咒”； 但眼见局势有变、联军一触即溃，大师也随即改变策略，凭借初级魔导师的高超技巧，给咒语吟唱来了个急转向，改为吟唱更适合击溃敌人内心的“恐惧术”； 在刺耳的伊奥利亚古魔文音节中，维克多·劳瑞的卓越魔力，化作了若有若无的精神波动，唤起了每一个山贼士兵本来就在暗暗涌动的惊恐之情…… 于是，在咒语的作用下，山贼的前排开始逃跑； 山贼的阵中开始逃跑； 山贼的阵尾开始逃跑； 最后，就连正对着无数惊恐面容的督战队，也忍不住扭头跑了起来。 一时间，整个山贼的冲锋阵势已经后队变前队，背对着凤凰台的方向撒丫子狂奔了起来。 这时，反倒是另外两座攻城塔背后、没有按命令结阵冲锋的山贼们，还阴差阳错地坚守在原地：原因无他，正忙着灭火和跟墙头的投石兵激情互射呢。 面对着陷入溃散的敌军，唯一一个吃瘪的霜枫岭人士，反倒是某位领主大人。 本来，夏侯炎是信心满满地想用自己的死灵法术痛击敌军的—— ——虽然高阶法术的用量被阎王爷限制惨了，但他的低阶魔法，仍然能在地球老乡的保佑下、拥有堪比大法师级别的射程； 即使是站在远离战场的角鹰庄园天台上，夏侯大官人仍然有能力用死灵法术，从战场上远程拉起大批大批的骷髅兵！ 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首先，山贼溃败得实在太快，开拓军冲锋队根本还没来得及扩大战果； 因此山贼联军在原地留下的尸……呃……“施法材料”，实在是有点儿不够用； 其次，等夏侯炎拉起一批数量有限的骷髅兵，山贼们早就跑远了…… 结果就是，领主大人的骷髅部队根本没机会打人，只能跟着开拓军冲锋队一起追击残敌，和溃散的山贼联军们一道，参加这场无比荒谬的裂魂之地长跑大赛…… 马背上的西里乌斯，终于坐不住了。 他纵身跳下马背，手中细剑送出，闪电般刺穿了三个山贼逃兵的脖颈； 可联军的溃散浪潮，并没有因为指挥官的努力而改变分毫； 此刻，西里乌斯和身边倒着的三具尸体，就像大江中流的一块礁石，只能眼睁睁看着无数溃军在自己身旁分流而过，去势不止； 在成百上千、充斥着视野的逃兵人流里，手持细剑、静立原地默然四顾的皮甲剑士，孤独得宛如大雪夜里的一声尺八。 但西里乌斯的第一次迟疑，也就持续了半秒。 他身子微微一颤，随即眼神恢复锐利，怒声喝道： “不许跑！都不许跑！” 皮甲剑士踩着尸体拔出细剑，又随手砍倒了两名逃兵，然后上前两步，剑锋毫不迟疑地向迎面而来的一个逃兵递了过去—— ——然后停在半空。 细剑的尖端，在逃兵的喉头，刺出了一颗妖冶的血珠。 脸上汗水泪水鲜血尘土交相编织、在剑尖威胁下停下步伐的山贼逃兵，颤抖着抬起眼，目光顺着细剑的剑身一路上移，最终停在皮甲剑士同样扑满灰尘的脸上。 狼狈不堪的逃兵，和持剑傲立的督军静静对视。 在他们身边，浩浩败军汹涌川流，推搡而去。 大概就连西里乌斯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这一剑没有送到底； 但逃兵在盯着督军大人的脸看了两秒后，终于还是狠狠一咽唾沫，侧头避开细剑锋芒，穿过西里乌斯的身侧，跟着大部队继续逃命去了。 西里乌斯递剑前指的动作，在空气中静止了片刻，直到那个逃过一劫的逃兵彻底被淹没在人潮里，他才终于微微一叹，收剑还鞘。 然后，皮甲武士用袖子擦着脸上的烟尘，朝着台地大门的方向缓步走去。 整片战场上无数的溃散败军之中，也就只有这么一位逆行者罢了。 路上，西里乌斯无视了所有身边逃兵的惊恐目光，只是在擦干净脸庞过后，伸手解开皮甲的系带，然后将自己的护具一件一件抛在裂魂之地的黄土地上： 护肩、胸甲、护腿、臂甲…… 仿佛在完成一个最为优雅的仪式。 最终，西里乌斯只穿着一袭布衣，腰间佩着一柄细剑，独自走向霜枫岭。 败军早已被他抛到了身后，路上遇到的开拓军士兵也被他或是击倒、或是绕开，黄沙弥漫的荒原上，灼目火光的映衬下，他狭长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扭曲且颤抖。 在北边，又一阵嘈杂传来——那是刚刚干掉了投石车的霜枫岭骑兵队，已经赶回了凤凰台下，正在投石部队的配合下，向还未溃散的山贼残军发起猛攻，酣畅淋漓地痛打落水狗。 但西里乌斯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岩溪城武士只是迈着坚实的步子，一点一点向台地走去，看着他无力征服的木制工事，在视野中渐渐升起扩大。 他看到了墙头整装以待的投石兵，看到了已成黑炭的攻城塔残骸。 他也看到，霜枫岭派出的救援队，已经扑灭了那黑甲战士身上的烈火，抬着担架把他带回了营地。 西里乌斯看到了凤凰台，凤凰台也看到了西里乌斯。 正嫌敌人逃跑太快、刚才还没有**的开拓军投石兵们，从负责后勤的领民手里接过补充的石弹，立刻就甩起投石索准备给这个孤身前来、毫不畏死的家伙来上一颗，却被负责指挥墙头防务的克里斯·曼恩举手阻止了。 “等等。”克里斯眯眼看着双手微举、缓步走来的西里乌斯，“他好像有话要说。” 话虽如此，克里斯还是亲自拿起长弓，搭箭上弦： 一旦这个身穿布衣、举止古怪的剑士稍有异动，那么开拓军副司令官克里斯·曼恩，不介意亲手解决掉此人。 于是，绿坝墙头的无数霜枫岭投手，便死死盯着西里乌斯缓步走近，蓄势待发、虎视眈眈。 西里乌斯一直走到凤凰台东门外二十多米的位置，才停下脚步，高声叫道： “我的名字是西里乌斯，是这次联军的最高指挥官！” “你想说什么！”克里斯单脚踩在墙垛上，拉弓瞄准了西里乌斯，大声应道，“你是来投降的吗？” 西里乌斯抬起头，盯着克里斯的面庞看了一会儿，才摇头叫道： “你不是霜枫岭的主事之人！我要求直接和你们的领主对话！” 克里斯·曼恩愣了片刻。 这位箭术了得、精明能干的前鹰息堡侍卫，的确是一个不错的武者，可面对这些跟外交、礼仪有关的事情，一时之间还真拿不定主意。 他迟疑了一会儿，才试探性叫道： “你……我是伊戈尔开拓军的副司令官克里斯·曼恩，你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跟我说，我会转告领主大人！” 但西里乌斯只是执着地摇着头： “不，我要直接与你的领主对话！” 见对方如此固执，克里斯还在犹豫之中，他身后已经有一个声音叫道： “我在这里！说罢！” 克里斯·曼恩和墙头的霜枫岭投手们蓦然回首，只见领主大人已经抱着双臂，从角鹰庄园的天台上如神仙中人一般凭空飘了过来； 当然，小跑着跟在地面上、憋红着脸努力鼓风托举夏侯大官人的威尔逊，则完全被众人无视了。 夏侯大官人一直飞到绿坝墙头，朝垂首致意的克里斯随意挥了挥手，然后扶着墙垛，向下望去。 西里乌斯抬头望着那张过分年轻的面孔，表情一时间有些复杂。 “我就是伊戈尔家族族长，霜枫岭领主艾略特·伊戈尔！”夏侯炎淡然叫道，“你有什么话，可以对我说了吗？” 西里乌斯凝视着对手，微微闭了闭眼，道： “这次，我输了。” 绿坝墙头上，夏侯炎扭头看着克里斯，压低声音嘟囔了一句： “靠，这傻逼怎么净说废话？” 克里斯翻了个白眼。 不过西里乌斯的下一句话，则让夏侯炎只觉莫名其妙。 “不过，‘我们’还没有输！”剑士大声叫道。 “你这种症状持续多久了？！”夏侯炎关切地问道。 西里乌斯自嘲地笑了笑，缓缓摇了摇头，整理好神情，郑重叫道： “霜枫岭的领主大人，我身为败军之将，无能为恩人尽职，也无颜苟活于世……” “你的所谓‘恩人’，是不是指休斯顿大公？”夏侯炎微笑着道，“我看你不像是山贼，应该是岩溪城派到裂魂之地来的吧？这次山贼联军，是你的手笔？” “你们连这个都知道了么？”西里乌斯起先有些讶异，但随即释然摇了摇头，答道，“是大公的计划，我何德何能，能想出如此精妙的计划？” 夏侯炎和墙头的一众霜枫岭人，齐齐哼了一声： 这草草组建的山贼联军溃败如此，你丫居然还好意思说“精妙”…… “无耻”是不是你们岩溪城的地方特色风情啊？ “大公的计划的确是够精妙的！”夏侯炎大声道，“我这辈子最佩服你们休斯顿大公的国际主义精神了！” 西里乌斯像是没听出来领主大人话里话外的讽刺之意似的，轻叹着摇头道： “不过总之，我已经输了，但我不愿意像一个懦夫一样引剑自戕，也不愿意以败兵之身离开裂魂之地……霜枫岭的领主先生，我，西里乌斯，要求你给予我荣誉的死亡！派出你手下最好的武士和我一战，既定胜负，也诀生死！” “靠，这货不会在耍什么花招吧？”克里斯咂嘴道。 “妈的，一个失败者，也好意思要这要那？”夏侯炎骂道，“靠，给我射死他！” 第一九二章 最后的武士 绿坝墙头的霜枫岭掷弹兵们，其实早就看西里乌斯不爽了。 于是，随着领主大人一声令下，绿坝墙头的霜枫岭兄弟连们，立刻就甩开膀子把无数石弹朝西里乌斯抛了过去，其威势甚至把夏侯炎自己都吓了一跳。 岩溪城剑士微微仰着脸，望向铺天盖地的抛射石弹，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然后铿锵一声，长剑出鞘。 遵循帝国旧贵族礼仪，在决斗前脱去了全身铠甲、只着布衣的西里乌斯，迎着满天石弹大踏步而上，将剑刃在身前舞成了一片旋风； 于是，石弹敲击金属剑刃的叮当声，在被血色染红的黄土地上，如密集的雨点般响了起来。 海文大陆曾有传说，“末日之战”中曾有人族绝顶剑客舞剑为盾，迎着无数箭矢冲入魔族大营，斩将刈旗； 传说终归是传说，但岩溪城剑士西里乌斯，真的在硝烟弥漫的裂魂之地上，上演了一出单人只剑、冒矢登城的绝世好戏！ 石弹毕竟只是石弹，霜枫岭的新兵蛋子们使用投石索的技艺也没多娴熟； 除去大量射失的石弹以外，几乎所有靠近西里乌斯身体的石弹，都被他用手中细剑眼疾手快地击飞； 一步、一步，又一步； 一袭布衣的剑士，就这么在自己心爱长剑的掩护下，顶着石弹大雨向绿坝缓缓靠近。 直到这时，一众霜枫岭高层才看出点蹊跷来。 “靠……”夏侯炎扶着垛墙咬牙道，“这货手里拿的是什么鬼东西？这么抗揍的？” 一旁的劳瑞大师和克里斯也同样一头雾水。 最开始，他们都以为西里乌斯手中的是一柄普通长剑——那格外细长的剑身，的确呈现出再普通不过的金属光泽，看起来也就是精钢打造； 可有什么“普通长剑”，能够和飞速袭来的石弹硬碰硬上百次还不折断，就连个崩刃缺口都没有的？ 西里乌斯的眼力剑术非同凡响是一方面，可这柄毫不起眼的长剑，的确有点不太对劲！ 幸亏，凤凰台还有个专业人士在场。 刚才一直在指挥学徒维修“要你命3000”，此刻刚爬上绿坝城头、准备和领主大人汇报进展的尼克尔森师傅，眯着一双昏花老眼看了好久，才骤然开口，一语道破天机： “是‘塔伦蒂诺软钢’！” 这个陌生的名字，让领主大人一阵茫然四顾。 “魔法金属？”劳瑞大师眯了眯眼。 “魔法金属。”尼克尔森师傅带着专业老学究特有的傲慢自矜，咧嘴一笑，“而且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还是精灵魔法金属！” 众人一阵愕然。 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世界上比起“精灵”和“金属”这两个词汇之间的距离更远的，恐怕就只有“帝国贵族”和“正直仁善”了； 千年前的精灵大帝国，甚至正是因为采矿和铸造工艺的极度落后，导致后勤供应崩溃，才会被来自大陆边缘地带的各族叛军、利用新兴的金属装备掀翻在地的—— ——精灵传统的魔法植物材料，固然品质优良，但产量极度有限，注定无法为镇压一场席卷大陆的史诗级革命，提供足够的军火物资。 所以，尼克尔森师傅口中的“精灵魔法金属”，让众人感觉自己的历史认知出现了重大误差。 “安洁，端几杯凉水来！”夏侯炎扭头朝着营地里大吼，“看看把尼克尔森老师傅热成什么样了！” “领主大人！”尼克尔森师傅怒道，“我没病，也没开玩笑！‘塔伦蒂诺软钢’，是精灵大帝国崩溃前夕的精灵们，为了挽救危局紧急研究出来的！” 即使是在漫天的嗖嗖投石声中，众人异口同声的“哈？”也显得非常刺耳。 “我从一本古代炼金师的笔记中看到过，在‘自由之战’末期，植物资源将近枯竭的精灵工匠们终于抛弃传统，学着‘下等种族’的样子研究金属制造。”尼克尔森师傅飞快地道，“这群最后的精灵工匠，虽然没有搞出正经的金属开采冶炼工艺，却成功搞出了利用魔法植物提炼出了特种魔法金属‘塔伦蒂诺软钢’，甚至比起最先研究魔法金属的人类——‘钢之祖’斯提尔特还要早上几十年！” “靠！”这个炸弹般的历史真相，让劳瑞大师瞠目结舌，“那大陆上怎么都没人听说过这事儿？” “因为精灵帝国灭亡得太快了嘛！”尼克尔森师傅压低声音道，“事实上，帝国也是在四十年前、发掘一座精灵遗迹时，才找到了‘塔伦蒂诺软钢’和精灵工匠们的手稿……由于这种魔法金属性能特殊，帝国官方一直对此事秘而不宣，把‘塔伦蒂诺软钢’用于制造某些绝密武器……” 夏侯炎挑了挑眉毛：“比如猎龙弩炮？” 尼克尔森师傅嘿嘿一笑： “这种魔法金属弹性韧性极强，而且对于魔法、特别是风系魔法有着极强的亲和力，最适合用来为远程武器提供动能——如果没有这玩意儿，要搞出能够刺穿巨龙鳞甲的弩炮，还真是有点困难的……” 众人听了，各有所思，但都不约而同地向城下的西里乌斯望去。 此时，西里乌斯已经顶着石弹雨在地上狂奔出了好几步，但由于城头的投石兵们渐渐掌握了打击单个目标的技巧、覆盖密度陡然加大，西里乌斯的腿上不慎中了一弹，于是这位岩溪城剑士只能紧咬牙关舞剑守在原地、再难寸进。 于是，墙头上的夏侯炎一行人，终于看清了西里乌斯以剑击石的细节—— 原来，那细剑的剑刃，从来就没有与霜枫岭的石弹直接接触过： 每当石弹飞来、即将和剑刃发生碰撞的时候，毫不起眼、颜色朴素的“塔伦蒂诺软钢”，就会在空气中荡出一圈微不可查的波纹，将石弹击落在地。 这种独特的效果，让夏侯炎和劳瑞大师心有灵犀地对视了一眼。 “风之加护！”一老一小两个魔法师异口同声地叫道。 “没错！”尼克尔森师傅就像是个成功抖出包袱的相声艺人，得意洋洋地道，“根据我的判断，这位剑士的塔伦蒂诺软钢剑上，一定铭刻了您从龙骨峰藏宝库那里找到的‘风之加护’符文，他正是靠着这种符文，才能够击落石弹的！” “不对啊！”克里斯困惑地道，“尼克尔森大师，那批符文木板，您在拿去制作要你命3000之前，不是已经实验过了吗？短时间内，它们铭刻的风之加护符文，不是只能触发一次吗？那这个什么西里乌斯，为什么能够持续用风之加护击落石弹？” 第一个答话的，却不是尼克尔森师傅，却是对魔法研究颇深的劳瑞大师。 大师用犀利的目光看向尼克尔森： “是因为‘塔伦蒂诺软钢’？” 尼克尔森瞥了城下奋力鏖战的西里乌斯一眼，微微颔首道： “正是。魔法符文的效果，极大地取决于其载体的魔法性能。铭刻在铁木板上的风之加护，只能一次性倾泻掉所有储存的魔力；但‘塔伦蒂诺软钢’，却是一种天然具有储魔能力的特种金属——我推测，铭刻在塔伦蒂诺软钢上的风之加护，可以按照适度的魔力用量反复激发，直到耗尽剑刃里储存的全部魔力为止！” 夏侯炎望向西里乌斯佩剑的眼神，顿时变得贪婪起来。 说白了，刻在精灵木板上的“风之加护”，就如同只能一次性开闸泄洪的水库，不管敌人成色几何，一旦被激活就会瞬间清空库存，事后只能等待降雨涓流慢慢补给； 而精灵工匠的天鹅绝唱“塔伦蒂诺软钢”，恰似一块智能电池，能够精准地控制“风之加护”的输出功率，达到细水长流、长效续航的作用！ “这么说来……”克里斯若有所思地捏住了下巴，“这位西里乌斯手里的塔伦蒂诺软钢剑，岂不是也有魔力耗竭的时候？” 一语成谶。 绿坝下方，西里乌斯运使长剑、弹开石弹的清脆响声，从刚才起就没有停过； 但就在克里斯话音未落的时候，城下突然传来了一个有些异样的声音： 这次，岩溪城武士的剑刃，和石弹相击时，空气中并没有出现此前的魔法波纹，声响也不再空灵而清脆，反而变得沉闷，还带有令人心悸的撕裂感—— 石弹直接击中了长剑的剑身。 没有气流，没有弹开，由霜枫岭投手射出的锋利石弹，就这么在“塔伦蒂诺软钢”的剑身上砸出了一口小坑，然后颓然落地—— ——“风之加护”的魔力储量终于耗尽了！ 转瞬之间，又是几声金属闷响传来，西里乌斯手里的长剑，已经折成了一柄曲尺： 西里乌斯鹰隼般的眼力和猎豹般的迅捷还在，这位来自岩溪城的剑客，仍然能够以惊人的准确度击中每一颗空袭石弹； 只可惜，失去魔力的塔伦蒂诺软钢剑，再也不能和坚硬的石弹分庭抗礼。 西里乌斯的长剑在不断受击、剧烈形变以后，再也无法阻挡四面八方急速飞来的石弹，痛哼声中，西里乌斯的肩膀、手臂，又被石弹边缘割出了两道血肉模糊的豁口。 劳瑞大师在和领主大人、尼克尔森师傅扯淡的同时，手里本来还捏着一卷魔法护盾卷轴、以备不测的； 此时眼看西里乌斯受伤、显然已无再战之力，大师握着卷轴的手都往下放了放； 可恰恰就是在这一刻，异变陡生！ 西里乌斯大笑一声，撇下长剑，然后弯腰伸手一抹，便从靴子里抽出了一柄隐藏颇深的匕首，然后又回手从背后摸出了一张古老的羊皮纸，放到嘴边狠狠用牙扯开。 “是魔法卷轴！”克里斯大吼一声，将手里早已备好的利箭向西里乌斯射去—— 但已经来不及。 狞笑着的西里乌斯，早已在塔伦蒂诺软钢剑的守护之下，前进到了足够接近绿坝的位置； 在一股魔法强风的托举之下，岩溪城剑士西里乌斯用肉身接受着无数石弹的袭击，浑身浴血地腾空而起，向墙头的霜枫岭领主悍然扑来； 西里乌斯的手中，匕首的锋刃闪烁着幽蓝色的死亡光芒—— 那是属于致命毒药的独有色彩！ 嘴上说着“荣誉死亡”的西里乌斯，从来就没有过公平决斗的打算； 降低敌人的警惕，然后借助“风翔术”魔法卷轴和自己的淬毒匕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给霜枫岭来一次反斩首，才是他的狼子野心所在！ 恰恰此时，克莱门特重伤离场，夏侯炎的周围除了魔法师、射手和工匠以外，还真没有一个武艺足够拦住西里乌斯的舍命突袭的绝世高手—— ——如果刚才率领队伍干掉投石车的爱丽丝·康姆斯托克，此时还没有赶回霜枫岭的话。 戏剧性的是，西里乌斯刚才要求领主大人派出他“手下最强的武者”； 而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一般，他还真就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和霜枫岭的武艺担当来了个一对一。 刚刚登上绿坝的女剑士，腰间魔剑“苍穹之光”几乎是随心而出，身形未到，一点寒芒已至，先是击飞了西里乌斯手中的淬毒匕首，然后刷刷刷三剑削断了岩溪城武士的两臂一腿，然后砰地一声将这条血染人棍钉在了绿坝墙头。 直到声音散尽、众人回过神来，挂在墙上的西里乌斯，才从嘴里吐出了一股血泉。 尼克尔森师傅既讶异又钦佩地看了看身旁的领主大人： 面对西里乌斯雷霆闪电般的夺命突袭，这位年轻领主不仅傲立城头丝毫未动，脸上还保持了冰霜巨龙一般的冷酷表情，其心理素质之强大，简直让尼克尔森师傅想起了帝国军部的罗萨里奥大公！ ——老师傅当然不知道，夏侯大官人之所以一动不动，丫纯粹是反应不过来，吓傻了。 而就在所有人还处于震撼之中时，劳瑞大师已经上前两步，冲着奄奄一息的西里乌斯厉声喝道： “告诉我！你是怎么搞到这柄剑的？!‘塔伦蒂诺软钢’是哪里来的？！’‘风之加护’符文是谁铭刻的？！” 已经变成一根山楂棒冰的西里乌斯，低头看了看穿透自己胸口的“苍穹之光”，然后颤抖着抬起头，他浑浊的眸子越过了急切发问的劳瑞大师，看向了不远处的年轻领主。 然后，他微启嘴唇，用生命中最后一口气息喃喃说道： “我……输了……但……‘我们’……赢了……时间……足够了……狂潮来了……” “什么？”夏侯炎厉声问道。 然后，黑暗从所有人的背后，从霜枫岭的最西端，匍匐蔓延而来。 第一九三章 一匹来自北方的狼 声势浩大的一行人影，在风沙中逐渐显现。 背后是狮心河波光粼粼； 面前是裂魂之地荒原黄沙漫漫。 御马走在队伍最前方的男子，样子有点奇怪。 此人留着一头半长灰发，草草地在脑后扎成一捆，但更诡异的是，他的眉毛、胡茬，居然也是同样的、老者才有浅银灰色，放在他年轻的脸庞上显得颇不和谐； 仿佛是为了配合自己须发的颜色，这年轻汉子甚至穿着一身样式朴素的毛呢灰大衣，看起来商人不似商人、贵族不似贵族、战士不似战士，唯有缠绕在他脖子上、显得有点过于漫长的红围巾，不羁地飘荡在风中，给他灰扑扑的身形增添了一缕亮色。 这人攥着皮手套举起手，将手背搭在额头上，然后像狗一般伸着鼻子用力嗅了嗅。 然后，他吧唧吧唧嘴，嘟囔道： “空气中，啊，好像有一股，啊，血腥味……” “血腥气？”御马跟在灰衣男子身旁的银甲骑士，困惑地挠了挠自己明亮可鉴的秃脑壳，讪笑道，“埃尔德里奇统领，您怕不是在开玩笑吧？这荒原上，哪里来的血腥气？” 如果霜枫岭的老班底在场，肯定一眼就能认出这光头骑士的身份： 正是原鹰息堡骑士长、帝国百合骑士阿伦·考辛斯！ 不过，对于这位百合骑士的答案，灰衣男子似乎并不满意。 他缓缓摇了摇头，道： “不对……我的鼻子，啊，比狗还灵……我确实闻到了血腥味……” “是、是，您说得对……”考辛斯趁着灰衣男不注意狂翻白眼，但嘴上还是毕恭毕敬。 没办法，尽管身为帝国官方册封的百合骑士，但真论起地位，考辛斯骑士长还真不是这个灰衣男子的对手—— 毕竟，此人可是帝国“一等血鹰勋章”和“大十字星勋章”的双料获得者、在东线战场上跟随罗萨里奥大公立下累累战功的帝国军校官统领—— 帕沃尔·埃尔德里奇！ 身为帝国百合骑士的阿伦·考辛斯，算是最低等级的帝国贵族，的确在头衔上高出埃尔德里奇一等，但象征着在战场上亲手斩杀敌军百人的“一等血鹰勋章”，和专门奖赏给战功卓着指挥官的“大十字星勋章”，都足以让考辛斯在埃尔德里奇面前、乖乖地扮演跟班小弟的角色； 说实话，一旦战事结束，以埃尔德里奇的资历和功绩，从皇帝陛下那里讨要个男爵、甚至子爵的头衔都绰绰有余！ 而功勋卓着的埃尔德里奇，之所以直到现在都还未被册封贵族，以平民之身为罗萨里奥大公效力…… 考辛斯只是隐约听说，关于埃尔德里奇，民间流传着一些令人胆战心惊的传闻，或许正是这些传闻让帝国官方对他有所忌惮。 总而言之，人情练达的考辛斯骑士长，才不会跟这种猛男对着干呢。 “我说真的，啊，你们荒原上的气味……不太对。”埃尔德里奇闷闷地道，“就好像有什么人在，啊，厮杀……话说霜枫岭，到底在什么地方啊？” “您着我，向南边直走就是了……”考辛斯谄笑道，“罗萨里奥大公派您率兵支援我们伊戈尔领地，领主大人一定会非常欢迎您的……” 埃尔德里奇苦着一张脸： “怎么还要觐见领主这么麻烦的……我其实就是一个，啊，带兵打仗的……好狗屎啊……” 考辛斯只能回以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的的确确，阿伦·考辛斯、帕沃尔·埃尔德里奇，以及浩浩荡荡跟在他们身后的数百士兵，正是刚刚从蔷薇城赶赴裂魂之地的。 至今，阿伦·考辛斯回想起自己这一趟蔷薇城出使之旅，还恍如梦幻。 在蔷薇城，面见大公之后，鲍勃·布鲁克甚至都没来及递交那篇“言辞犀利”的外交文书，来自裂魂之地的外交使团，就得到了罗萨里奥大公破规格的热情接待； 罗萨里奥大公不仅按照接见公爵使节的标准礼仪，为鲍勃·布鲁克和阿伦·考辛斯一行接风洗尘，甚至在宴席上就慷慨表示，自己作为负责任的帝国领主，一定要“为荒原的和平稳定作出贡献”—— 公爵所说的“贡献”，基本指的就是黄澄澄的金币。 本准备依照领主大人指示、狠狠敲蔷薇城一笔竹杠的鲍勃·布鲁克，做梦也没想到，名扬大陆的罗萨里奥大公，居然是个史诗级的大凯子，二话不说就把大笔资金往霜枫岭怀里猛塞，你不要他还跟你急！ 事实上，就在现在这支还乡团的后面，还跟着十多辆满载货物的骡车，其运载货物的大头，正是大公慷慨解囊向霜枫岭捐赠的“创业资金”。 身为帝国东方一霸的罗萨里奥大公，本来就统治着帝国境内相对富庶的地区，其领地的税收即使因为战火略有缩减，但同时身为帝国军指挥官的罗萨里奥大公，完全有能力支配大笔的帝国军事物资； 因此，大公一言不合就出巨资支援霜枫岭，在鲍勃·布鲁克和考辛斯看来也没什么稀奇； 不过，大公既然忍痛割肉出了这么一大笔现钱，明显是要给领地创建初期的霜枫岭来一个雪中送炭，狠狠拉拢一下伊戈尔家族的年轻领主了—— ——只可惜，身在蔷薇城的考辛斯一行和罗萨里奥大公都不知道，领主大人其实已经在龙骨峰的精灵藏宝库里发家致富奔小康了。 而在这次出使过程中，作用最为显赫的，无疑还是被夏侯大官人亲自任命为全权代表的鲍勃·布鲁克先生。 这个前鹰息堡文书出身的烂屁股阴阳人，在拿到罗萨里奥大公的“创业资金”以后，又不知怎的托人牵线找到大公，表达了对于安全问题的深切忧虑： 鲍勃认为，他们这个毫无作战能力的外交使团，要是就这么带着巨资赶回霜枫岭，说不定在路上吃着火锅唱着歌，突然就被土匪给劫了！ 对着威风凛凛的罗萨里奥大公，鲍勃·布鲁克旁征博引、口灿莲花，从帝国史上赫赫有名的“帝国皇冠失窃案”扯到军部在荒原上丢失的无数物资，从这一路走来看到的生灵涂炭论及领主大人惨遭山贼绑票的亲姐姐…… ——中心思想只有一个：您得派兵把我们护送回去！ 阿伦·考辛斯并不知道，在那场诡异的晚宴上，窃窃私语的鲍勃·布鲁克和罗萨里奥大公，到底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背后交易； 他只知道，第二天他起床准备带队回程时，大名鼎鼎的东境战神帕沃尔·埃尔德里奇，已经带着三百精锐步兵站在蔷薇城使馆门口，准备护送他们踏上归途了。 甚至，在路上和埃尔德里奇闲聊时，考辛斯还得知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埃尔德里奇从罗萨里奥大公那里得到的指示，并不是把他们送回霜枫岭就完事，而是要在抵达目的地以后，暂时为艾略特·伊戈尔大人效命，以协助这位“蔷薇城的亲密盟友”绥靖荒原！ ——换句话说，罗萨里奥大公不止送了白花花的银子，甚至还把三百精兵和一位资深指挥官一股脑打包邮递给了霜枫岭！ 这一切的一切，甚至都没有让考辛斯怀疑，领主大人是不是罗萨里奥大公的私生子； 因为他心里怀疑的是，罗萨里奥大公是不是领主大人的私生子—— 这也太他娘的慷慨了吧！ 在路上，考辛斯曾经旁敲侧击地问过鲍勃，到底是怎么跟罗萨里奥大公谈判的； 但身为考辛斯故交的鲍勃·布鲁克，只递给了自家好友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然后向他保证这一切都在领主大人的计划之内。 考辛斯真的是凭借着超人的毅力，才忍住没有问出一句： “但是，鲍勃，代价是什么？” 于是，不管其间有多少肮脏的政治内幕，阿伦·考辛斯和鲍勃·布鲁克率领的外交使团，以及罗萨里奥大公赞助的三百精兵，总算是在这一天赶到了裂魂之地，宣告着此次出使任务的正式完成。 值得一提的是，那位蔷薇城间谍卡里姆·洛奇，居然也在大公的授意之下，跟着队伍杀回了这片老根据地——至于他在裂魂之地上还有什么新的任务，就只能等着他面见霜枫岭领主以后、亲自传达大公的指示了。 由于埃尔德里奇坚称空气中有“血腥气”，这只队伍在渡过狮心河以后，特意加快了步伐，向霜枫岭快速赶去； 一路上，刚开始还不以为然的考辛斯骑士长，也终于发现了异常。 在距离霜枫岭还有大约几公里位置的地方，一行人撞上了一个匆忙逃窜的山贼。 裂魂之地嘛，荒原嘛，山贼也算是本地热门生物了，考辛斯刚开始还没太在意，吩咐左右抓住砍了就好； 但很快，负责处刑的士兵就跑过来报告了。 “精神不正常？”考辛斯愕然问道。 “是！”刚刚归入霜枫岭战斗序列的蔷薇城步兵，表情也有点迟疑，“考辛斯大人，我感觉，这货好像是疯了！” 疯了？考辛斯和埃尔德里奇茫然对视一眼。 “把他带过来！”霜枫岭骑士长下令。 两名膀大腰圆的士兵，按着肩膀把山贼押到了两位高级军官，以及匆匆从队伍后方赶来的鲍勃·布鲁克面前。 未见其人，已闻其味。 跟着山贼一起出现的，是一股无比腥臊的恶臭，嗅觉比较灵敏的埃尔德里奇，更是直接用自己的红围巾捂住了鼻子—— ——这山贼的裤子居然已经湿透了、屎尿齐流！ ——一个被吓破了胆的标准表现。 “喂！”考辛斯捏着鼻子厉声问道，“叫什么名字？！” 结果，这个被抓住的倒霉山贼眼神空洞，更没有回答考辛斯的问题，只是一个劲儿地重复着： “……火……血……铁罐头……石头……啊啊啊啊……” 显然已经失去了正常交流的能力。 “这货大约的确是已经疯了。”埃尔德里奇盖棺定论。 “靠……”考辛斯沮丧地骂了一句，“要是劳瑞大师在就好了，那老瘪三对付精神病人还挺有一手的……” “啊，维克多·劳瑞？”帝国东境土生土长的埃尔德里奇，居然还知道伊戈尔家族首席法师的名字，“就是那个，啊，‘凤凰三杰’，精神系魔法的专家，对不对？我其实，啊，还挺想见见这位魔法大师的……” “你会后悔的……”考辛斯微不可闻地嘟囔了一声。 “所以这货怎么疯的？”鲍勃·布鲁克挠了挠头发，“家里吃得太好了？” “不知道，但死掉的山贼常有，疯掉的山贼可不多见，估计是荒原上出了什么事……”考辛斯嘬了个牙花，吩咐士兵们把这疯山贼带下去砍掉，“我们赶紧回霜枫岭去！” 于是，几人率队开足了马力，向霜枫岭赶了过去。 本来不加速还好，这一加速，他们就赶上了趟，目瞪口呆地撞见了不少稀世奇景： 比如，孤零零停在荒原上独自燃烧的投石车，周围散布着东倒西歪的尸体、装备和血迹，还有战马疾速冲锋留下的累累蹄印…… 比如，无头苍蝇一般四散奔逃的山贼溃军，其服饰颜色之多样化，甚至让考辛斯以为裂魂之地的山贼们正在进行某种大联欢活动； 再比如，临近绿坝脚下，触目惊心的尸体、血泊，以及散乱倒在地上的骷髅兵遗骸。 “惊了！”埃尔德里奇瞠目结舌，“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这……这合理吗？” 此时的考辛斯，早已经没有心情和埃尔德里奇说话； 他火急火燎地拍马赶到绿坝门口，仰头上望，结果看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士兵打扮的年轻面孔探出了头。 这让考辛斯心中颇为不安。 “谁？！”墙头上的年轻士兵厉声喝道，“报上名来！” “你是伊戈尔家族的领民吗？我是霜枫岭骑士长阿伦·考辛斯！”考辛斯大声叫道。 听到“阿伦·考辛斯”这个名字，墙头的士兵明显愣了愣，然后“嗖”地一下缩回了头。 代替他出现的，是一个让考辛斯安心了不少的熟悉面孔。 “考辛斯骑士长？！”克里斯·曼恩先是有点发愣，随即脸现喜色，“您终于回来了！哎，我们才刚和山贼联军打完一场呢！” 山贼……联军？考辛斯还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什么新颖概念，就看到墙头的克里斯想起了什么似的，脸色骤然一变。 “考辛斯骑士长，我这就给您开门，您快进来……”克里斯大声叫道，“领主大人他……好像出事了！” 第一九四章 领主大人不在的第一小时 跟着克里斯·曼恩匆匆走进霜枫岭的考辛斯，甚至没心情去关注几十天不见就已经大变样的凤凰台营地，也没空去注意领地里多出的新面孔； 但自蔷薇城远道而来的埃尔德里奇，则着实被震撼了一把。 这位罗萨里奥亲信、东境统领的设想里，大公把自己派到偏僻的南部荒原，执行的应该是个扶贫任务才对，他心里也早就做好了筚路蓝缕、上山下乡的思想准备； 可走进霜枫岭凤凰台大门后的所见所闻，则完全打破了埃尔德里奇的先入为主： 这片建立在台地上的贵族领地，的确如大公所说，还处在一个艰苦创业的阶段，随处堆放的材料、还未完工的建筑以及略显杂乱的布置，都让这座台地显得像是一个工地、住宅区和军事要塞的复杂混合体； 然而，在埃尔德里奇这样的眼尖之人看来，凤凰台的每一个细节，似乎都闪耀着财富与秩序的光芒！ ——比如，从他们身旁匆匆路过的领地士兵，每一个都膀大腰圆、神采奕奕，其中看不到一个身宽体胖或是羸弱不堪的家伙，其兵员的平均身体素质，甚至比起存在不少冗员羸卒的帝国中央军都强上几分； ——比如，或许是由于刚经过大战，这些士兵还保持着全副武装：只是简单一眼，埃尔德里奇就注意到了帝国南军精锐的制式装甲、带有明显魔族特征的优质甲胄，以及无数没有印鉴、但锋利无比的战刀，甚至还有些似乎属于上古精灵族的奇特短剑； ——再比如，尽管现在的台地一带，还弥漫着血腥与硝烟的气味，但穿梭在营地里的伊戈尔家族平民们，没有一个人的眼神流露出恐惧或慌乱，全都充斥着自信之情，仿佛根本没有被突如其来的战火影响。 在看到一队霜枫岭士兵踏着标准的魔族正规军步子走过之后，埃尔德里奇甚至误以为自己进了敌窟、没忍住把自己的佩剑“黑暗”从背后抽出来。 这真的是一个刚建立没几天的荒原领地吗？！ 现在，亦步亦趋跟着考辛斯走在营地里，埃尔德里奇愈发觉得不对味了—— 刚才在路上看到的，吓破了胆四散奔逃的山贼溃军； 燃烧着的投石车，台地墙角下的无数鲜血； 那个开门小军官口中的“刚和山贼联军打完一场”…… 诸多线索在埃尔德里奇脑中连成了线，导向一个无比荒诞但又无法拒绝的结论…… “卧槽！”埃尔德里奇破口骂道—— 这帮伊戈尔家族的家伙，不会是刚刚跟荒原上的山贼们狠狠干了一架，然后把这群喋血之徒都给活活吓疯了吧？！ 考辛斯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埃尔德里奇一眼，见这位北方猛士陷入了沉思默不作声，便耸耸肩，继续跟着克里斯，来到了角鹰庄园旁的凤凰台中央广场上。 他一眼就看到了自家领主大人。 伊戈尔家族的年轻族长，此刻就盘膝坐在角鹰庄园的阴影中，一动不动； 初看之下，考辛斯还以为领主大人是在打盹； 可随即，他就发现了围在领主大人周围、满面愁容的爱丽丝·康姆斯托克、月神寨寨主凯伦·勒佩格，已经汤姆·劳伦斯等人； 而卡特琳娜大小姐，已经在女仆安洁的搀扶下，站在一旁用手绢捂着脸小声啜泣了； 前鹰息堡的几个医生，正凑在一起小声讨论着什么，时不时还扭过头观察一下领主大人的状态。 众人看到考辛斯露面，大多都是在短暂的惊讶后遥遥点头致意； 但从表情看来，他们心情显然仍是一样的糟糕，并未因为自家骑士长的出使归来有任何欣喜之意。 “操……”考辛斯看着这愁云惨淡的一幕，赶紧踹了克里斯一脚，“这……领主大人这是怎么了？” 克里斯伸手松了松领口，艰难答道： “领主大人……他……好像是……昏迷了……” “麻了……”埃尔德里奇愕然道，“怎么我才刚刚到，老板就，啊，昏迷了？！” 克里斯瞥了这个奇怪陌生人一眼，不敢随便答话，只能对考辛斯低声道： “考辛斯骑士长，你走以后，这边发生了不少事情……” 他一五一十把南境之傲突袭、猎龙行动、宝库盗宝、山贼联军这些狗屁倒灶的破事跟考辛斯讲了一遍。 “啊？照你这么说，今天这场仗咱们不是打赢了吗？”考辛斯听完了克里斯的叙述，讶然道，“那……那领主大人又是怎么昏迷的？” “我们当时也以为仗打完了啊！”克里斯哭丧着脸道，“可现在仔细想想，山贼联军应该纯粹就是被休斯顿大公利用的棋子，包括那个剑士西里乌斯在内，都是用来拖延时间的障眼法！” “障眼法？”埃尔德里奇挑了挑眉毛。 这位专业军事人士明显是见猎心喜，对战术策略的相关话题来了兴致。 “是的……障眼法。”克里斯小心翼翼地看了埃尔德里奇一眼，见考辛斯挥挥手示意无妨，便继续道，“由于山贼联军没有分兵的迹象，所以今天自从开战以来，我们的全部注意力就都放在东边的战场上了，结果被一个岩溪城派来的法师，从西边靠近了凤凰台发动了偷袭……” “就是这个法师把领主大人搞成这样的？”考辛斯急忙问。 克里斯苦着脸点了点头。 在一旁仔细聆听的埃尔德里奇，顿时有点哭笑不得： 按照克里斯刚才的叙述，霜枫岭正是靠着吸引敌方注意力、派人潜伏进联军营地，这才做到定点打击、斩首行动的； 结果没想到，敌方竟然也是一样的打算！ 在正面战场大获全胜的霜枫岭，还是不可避免地吃了一记闷棍，把自家领主搭了进去。 从某种意义上讲，霜枫岭和休斯顿大公，还真是一对旗鼓相当的对手啊…… 考辛斯往凤凰台西边看了看，皱眉道： “所以……领主大人还没有死，但是被魔法袭击、昏迷了？这是什么狗屁魔法的效果？” “这正是蹊跷的地方，反正我是搞不清楚状况……”克里斯苦笑道，“喏，我们的骑兵队，刚刚把那个搞偷袭的王八蛋法师抓住了，劳瑞大师正在审讯呢……” 抓住了？！考辛斯和埃尔德里奇对视一眼，急忙顺着克里斯指示望去。 果然，他们在广场的另一侧，发现了一个五花大绑、被粗麻绳吊在空中的瘦削法师，以及站在地上、挥舞着撬棍吹胡子瞪眼的维克多·劳瑞大师。 不知为何，这一幕相当具有魔幻色彩。 “说！”维克多·劳瑞气势汹汹地一甩撬棍，差点被沉重的铁器崴了腕子，“你把我们尊贵的领主大人怎么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空中的法师俘虏哀嚎道，“我就是按照休斯顿大公的指示、跑过来施了个魔咒罢了！” “魔咒？！就是刚才那片蔓延过来的黑暗阴影吗？！”劳瑞大师嘶声吼道，“都给我老实交代，我维克多·劳瑞是个文明人，别逼老子用出精神魔法、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才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围观群众们齐齐打了个寒颤。 “就……就是‘暗影狂潮’啊！”法师俘虏似乎也听说过劳瑞大师的名声，毫不迟疑地来了个竹筒倒豆子，“我、我就借着卷轴施了这么一个影系法术，没别的了！” “嗬，还是个影系魔法师，珍稀物种……”在一旁的莉娜·莱斯利恨恨地啐了一口。 这位身材火辣的火法师妹子，现在面色极其不善、浑身上下充斥着即将爆炸的危险感。 自家师兄不幸遭遇偷袭的事实，让莉娜小姐非常愤懑。 “影系法师还行……”埃尔德里奇嘟囔道，“又是死灵法师，啊，又是影系法师，休斯顿大公手底下的，啊，禁忌人才，还真鸡儿不少嘛……” 一直在给某位超级“禁忌人才”打工的考辛斯和克里斯，集体保持了沉默。 “大师……”莉娜扭头看了看劳瑞大师，“‘暗影狂潮’的效果是什么啊？” 其实，劳瑞大师对于暗影法术的了解也不算多，更何况这个岩溪城法师利用卷轴施放的“暗影狂潮”，算是个极其冷门的咒术； 因此，大师直接对着空中的法师俘虏，开始吟唱精神系最为臭名昭着的法咒、号称“最适合折磨单体目标”的“苦痛盛宴”。 “操！”法师俘虏瞬间就听出了这咒语的音节，在空中一通乱扭，尖声叫道，“大师！别这样！我说！我都说！暗、暗影狂潮是一个失传已久的宗师阶法术，效、效果是……把人的灵魂暂时放逐到异界！” 劳瑞大师的咒语吟唱卡在了喉咙里。 他的一双老眼，爆发出了刀片一般危险的光芒。 “所以……”大师嘶声道，“领主大人他的灵魂……被你放逐到异界了？” “不、不知道啊！”空中的影系法师都快哭了，“这法咒的效果……好像出问题了！” “出问题了？”劳瑞大师学着领主大人的习惯性动作，转了转手里的撬棍，差点一失手砸了自己的脚指头。 “暗影狂潮是一个以群体为目标的法术！”影系法师叫道，“理论上，它应该能把接触到的所有生命、也就是你们霜枫岭所有人的灵魂一起放逐到异界的……可、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暗影狂潮’一蔓延到你家领主身边，就、就只对他起了作用、然后突然被吸光消失了啊！” 劳瑞大师转回身，盯着不远处盘膝打坐、宛如陷入沉眠的领主大人，脸色阴晴不定。 “大师……”莉娜轻声问，“所以艾略特学长他……到底是怎么了？” “看起来，他的确是灵魂被暂时放逐到了异界……”劳瑞大师皱眉道，“无论是陷入沉睡、毫无反应、身体失去自然的魔法波动，这些都是灵魂被放逐的典型症状！” “啊？”莉娜原本一片苍白的俏脸，陡然恢复了血色，“所以学长他还会恢复正常的，对吧！” 劳瑞大师略带迟疑地点了点头。 对于精研灵魂的魔法师、特别是精神系魔法师来说，“灵魂被放逐”并不是什么特别遥远的概念； 要把主位面生物传送到异界，是一个相当困难的课题，因为这不可避免地涉及到了物质的跨位面传送——只有像是冰霜巨龙克里斯蒂亚诺的“龙语召唤术”一类的高级法术，才能够破开一道容纳生物通过的时空裂隙； 然而，要传送并无实体的灵魂，操作起来就简单得多了。 尽管“放逐灵魂”的行为早已被魔法协会列为禁忌，但不少系别的魔法都有干出这种缺德事的独家法门——就连劳瑞大师自己，年轻时也曾经“偶然”放逐过几个混蛋的灵魂来着。 一般来说，灵魂被放逐到异界，并不是一个不可逆的永久状态： 不同的位面，天然对来自其他世界的异物存在排斥倾向，而在虚无缥缈的灵魂上，这种效应体现得尤为明显: 根据学城统计，有60%以上的灵魂被放逐者，都能够在一个小时以内恢复正常； 而如果采用魔法手段保证其肉体的存活，最晚在一年以内，灵魂被放逐的倒霉蛋也能够复归常人。 大家猜也猜得到，研究精神魔法出身的劳瑞大师，对于如何唤回人的灵魂，肯定还是有点心得的。 因此，听说领主大人只是灵魂被放逐掉了，众人还是不由自主地在心里松了口气。 “可是……”莉娜皱眉道，“为什么这个‘暗影狂潮’的咒语，只对学长一个人产生了效果？” “我也不知道啊！！！”空中的影系法师哀嚎不止，“我召唤出的暗影狂潮，其中蕴含的暗影放逐之力，别说搞掉你们一座营地的凡人了，放逐掉三个大法师都绰绰有余！谁他妈知道你们这狗屁领地怎么回事，那么汹涌澎湃的狂潮，就被你们领主一个人吸光了啊！” 埃尔德里奇总算听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叫道： “停一下，朋友！你的意思不会是，足够放逐三个大法师灵魂的那什么，啊，‘暗影放逐之力’，全都灌注到我们领主大人身上了吧？这合理吗？” 鸦雀无声。 “不会吧……”影系法师也被这个推断吓傻了，“你、你们领主大人什么魔法阶级啊？不、不会吧？不会有人的灵魂强韧程度这么牛逼，甚至超过三个大法师相加吧？” 劳瑞大师刚想回答“第三阶中级法师”，然后话到嘴边，来了个急刹车。 他偷眼瞄了瞄笼子里的僵尸戴夫，以及门外的满地骷髅兵残骸。 大师恍惚想起，很久以前，自己好像跟领主大人说过什么话，语气和“不会有人的灵魂强韧程度这么牛逼吧”差不多。 最终，劳瑞大师只能甩下一句： “靠！你他妈一个俘虏，不该问的不要问！” 第一九五章 一切相见都是久别重逢 “仔细看。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夏侯炎眨眨眼，茫然地扭过头，结果看到了一个名叫“阎王爷”的老熟人。 这厮正懒散地坐在他身边，目光深邃而悠远地望向远方； 夏侯炎觉得，丫如果手上夹根点燃的香烟、再去洗洗身上那股中年公务员特有的油腻气息，应该还是能冒充文艺青年骗几个小姑娘的。 阎王爷问完一句话后，就继续装深沉一言不发了； 夏侯炎只得顺着他装逼过度的眼神，抬头望去。 触目所及，一无所有—— ——不，并不是一无所有。 充斥在整片空间里的，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 深的黑，浅的黑，晦暗的黑，阴沉的黑，千变万化的黑色，在永恒延伸的空间中交合、嬗变，它们是迷雾，它们是星云，黑色就是这个世界本身。 夏侯炎恍惚意识到，在他生命中的某个时刻，自己曾经造访过这片黑暗。 “说吧，你看见了什么？”阎王爷慢悠悠地问道。 “诗和远方。”夏侯炎张口就来。 阎王爷的一张黑脸，隐约显出了一点紫色。 “仔细看……”地球公务员对着小老乡循循善诱，“在那片黑色背后，还有什么？” 夏侯炎怀疑地瞟了老大哥一眼，眯起眼睛又看了半天，终于发现在那浓厚的黑雾背后，似乎隐有雷霆闪动——每过几秒，在黑雾的淡薄之处，就会有血红色的光芒陡然绽开、昙花一现。 “那是……”夏侯炎张了张嘴。 “那是战斗。”阎王爷煞有介事、极富戏剧性地一瞪眼，“神战！” “哈。”夏侯炎眨了眨眼，茫然四顾，“所以……我现在在哪儿？您怎么也在这儿？我……我是怎么过来的？” 见小老乡对所谓的“神战”兴趣缺缺，阎王爷的语气也一下子变得寥落起来： “‘你’并不在这儿——准确地说，现在只有你的灵魂过来了，你是一个灵体。喏。” 为了证明自己的说法，阎王爷挽着广袖伸出手，猛地戳入了夏侯炎胸口； 结果，并没有出现任何血腥、暴力、违背国家法律法规的场景，阎王爷的手就如伸入水面一般，没入了夏侯炎的身体，然后再原样缩了回来，表明此时的小老乡，已经处于虚无缥缈、毫无实质的幽灵状态。 夏侯炎想吐。 “所以我是怎么过来的？”他使劲捏了捏眉心，“我记得……刚才我还在凤凰台呢呀？我们才刚刚打退了山贼联军的攻势，这场战役我指挥……” 一股剧痛袭来，些许记忆碎片闪过。 “不对……”夏侯炎低着头痛哼了一声，“……我记得，还有……黑雾涌了过来……” “正解。”阎王爷伸出长得吓人的小拇指指甲，百无聊赖地剔了剔牙，“你们领地被一个下三滥的影系魔法师，用了个什么蛮夷法咒偷袭了……理论上说，现在你的肉身还留在凤凰台上，处于灵魂被放逐的状态。” “日……”灵魂放逐对于某位魔法学院毕业生来说，并不是什么陌生的概念，“所以我的灵魂是被流放到哪儿了？儋州？龙标？潮州？宁古塔？” “就这疙瘩。”阎王爷伸出一根手指，往下指了指，“‘黑域’。” 夏侯炎虽然很能理解，阎王爷之所以手指向下，是在示意目前两人身处的这片空间，但由于他是盘膝坐在地上的，因此仅从视觉角度看来，这位地府官老爷正冲着自己的裆部猛戳。 “所以‘黑域’是哪儿？”夏侯炎困惑地张望了一下，还是只能看见无穷黑暗，“我不记得魔法学院的哪门课，提到过这片空间啊？” “魔法学院？！”阎王爷不屑地撇了撇嘴，“这群西洋蛮夷对于世界的浅薄理解，难道还真能当做参考了？炎子啊，你不会在外面晃悠了几天，就觉得月亮也是海文大陆的圆了吧？” 夏侯炎决定对老大哥的战狼发言不作回应。 “总之，这里是脱离于海文大陆之外的位面，事实上，它不属于任何一个位面……”阎王爷耸了耸肩，“它是诸位面之间的迷雾之海，是不存在任何实体的永恒虚空，是万物之本初，也是万物之终末……” “所以，我的灵魂被卡BUG卡到世界外面了？”夏侯炎咂了咂嘴，“这破地方连建模都没有的？” 阎王爷憋红了脸，半天才崩出一句： “可以这么理解。不过，并不是那个蛮夷魔法师把你送到这儿来的，海文大陆上大概只有五个人，有能力接触到这个领域——是我趁着你灵魂被放逐，取巧把你拉到黑域来的。” 靠？合着又是和上次进阶之旅一样，被老大你拉过来的？ 夏侯炎只觉胸中郁结，死死地盯着阎王爷问： “您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儿没人，好谈事儿嘛！”老大哥狡黠地眨眨眼，“炎子，你摸着自己的良心想一想，从你到这个世界开始，你阎叔没亏待过你吧？” 夏侯炎凭借前世的社会经验，对这句过于经典的台词，采取了唯一合理的回答： “啊？您说什么？我最近耳朵不好听不清……” 阎王爷千算万算没想到，女娲娘娘造人的时候出了纰漏，把这位地球小老乡弄成了个没良心的残次品。 结果，地府长官只能紧咬牙关，假笑着道： “最近吧，你阎叔这边儿的‘业务’，进展得那个……不太顺利，有件事吧，我们可是只能指望你了啊……” 阎王爷一把抓住躲闪不及的夏侯炎，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喂喂喂！”夏侯炎知道糊弄不过去了，只得拉开一点距离正色道，“实话跟您说了，我现在忙着自家领地的事儿，上千号人的吃喝拉撒生死存亡要我操心呢……您交给我的活儿，我可……” “懂得！懂得！”阎王爷亲切地搂了搂小老乡的肩膀，“这事儿你自己把握，如果不麻烦的话就帮你阎叔一手……上面催得急，都是给人打工的嘛，理解万岁……” “上面”？“都是给人打工”？ 原来您老人家头顶还他妈有上司的？ 夏侯炎忍住满腹吐槽欲，假笑着和阎王爷按照华夏礼仪，作揖致意，算是把老大塞来的差事应承下来了。 “有担当、负责任，这才是我们华夏大好男儿！”阎王爷得了便宜，高帽子不要钱一样戴过来，“炎子，正好这儿一片黑暗，送你离开前，阎叔决定送你一首小贺子的经典诗歌来激励你：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 在阎王爷如退休老干部一般顾影自怜的朗诵声中，他的身影和整片黑域都在逐渐淡去； 只不过，在丫念到“吾将斩龙足、嚼龙肉”那句时，夏侯炎隐隐听到，黑暗中传来了一句亲切的国骂。 …… 夏侯炎睁开眼睛。 然后看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 一张老脸就高悬在他头颅的上方，完全陷入了静止； 他花了半天时间，才从散发着恶臭气味的、牛粪涂抹而成的图案，和稀疏的白胡子中间，勉强辨认出了维克多·劳瑞那张熟悉的、每一条皱纹都透着猥琐的面孔。 夏侯炎和劳瑞大师默默对视了两秒钟； 然后他一脚把自家首席法师踹倒在地。 “操！”夏侯炎猛地坐了起来，“劳瑞大师你他妈在干啥？！” 然后，他就迎来了更加巨大的震惊。 因为现在他才看清，原来劳瑞大师，不仅仅是脸上涂了牛粪这么简单。 大师的装扮……怎么说呢……很有原始风情。 这老瘪三脱掉了一身法袍，下身穿着脏兮兮的皮短裤，上身赤裸、缠着一条又一条的植物藤蔓，看起来就像是刚被某个植物系施虐狂法师调教过一样； 劳瑞大师全身上下，到处都用暗黑色的涂料绘制着神秘的图案，根据空气中弥漫的刺鼻气味，夏侯炎初步判断这种涂料的原材料应该是某种排泄物； 至于大师手里攥着的、画着鬼脸的萨满木牌，则更是让夏侯炎有种心肌梗塞的感觉。 “您这浓眉大眼的……”夏侯炎哽咽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怎么也背叛了魔法，转投萨满教了？” 满室寂然。 夏侯炎环顾一周，才发现自己正躺在角鹰庄园的大厅里，周围乌泱泱挤满了表情一个赛一个精彩的熟悉面孔：卡特琳娜、乔尔镇长、爱丽丝、克里斯、凯伦、莉娜、薇尔芙、蒙巴顿、考辛斯…… 等等……考辛斯？ 某领主大人还没意识到自家骑士长已经出使归来，就看到劳瑞大师揉着屁股从地上爬了起来。 “日……”劳瑞大师埋怨道，“领主大人，研究表明，兽人萨满的巫术舞蹈，是召回被放逐灵魂的最佳法门！我这是在救你！” “您他妈一个魔法师，用萨满的手段救人？”夏侯炎震惊了。 “魔法师都是实用主义者！”劳瑞大师大手一挥，“不管魔法还是巫术，能救死扶伤就是好东西！您看，您这不是被我救醒了吗？” 莉娜·莱斯利总觉得，自己在学城学到的原话，难道不是“魔法师都是理想主义者”吗？ 夏侯炎则根本不想戳穿劳瑞大师： 我特么是被地球老大哥送回来的，跟您的萨满舞蹈有个屁的关系…… 结果就是，大师腆着老脸扛下了“救醒领主大人”的盖世功绩，志得意满地接受了众人捂着鼻子的鼓掌赞美。 夏侯炎也从姐姐口中，得知了自己昏迷后发生的事情： 他被“黑暗狂潮”袭击、灵魂被放逐以后，一小股岩溪城精锐又朝着凤凰台发动了一次冲锋——不过，由于黑暗狂潮只不过干掉了他这个领主大人，而没有像原计划那样放逐所有霜枫岭人，因此伊戈尔开拓军在肖恩·蒙巴顿的指挥下，不费吹灰之力就干掉了这伙潜伏已久的偷袭者； 顺带着，霜枫岭的骑兵还悍然出击，把正在跑路的那个影系法师捉了回来； 而等到考辛斯骑士长的使团好巧不巧赶回台地，四下基本上已经没有任何山贼联军残留了； 经过对那个倒霉法师的审问、得知夏侯大官人的灵魂已经被放逐以后，劳瑞大师就紧锣密鼓地准备唤醒领主大人——而这位精神系法师认为，最有效的灵魂召回手段，无疑是东方兽人萨满的绝活“萨满之舞”…… 于是，夏侯大官人就看到了刚才的荒诞一幕。 “所以……山贼联军都解决了？”夏侯炎坐在床上，一边帮卡特琳娜擦着欣喜的泪水，一边扭头皱眉问道，“没有危险了？” “是！”领主大人昏迷以后，在凯伦·勒佩格不计前嫌的支持下担当起指挥任务的肖恩·蒙巴顿，敬了个军礼答道，“山贼联军已经完全溃散，开拓军正在周围清扫战场！后续的那些突袭者，也已经被完全歼灭！” “你们刚才说……是岩溪城派来的？没留下活口？”夏侯炎揉了揉太阳穴。 “一时疏忽，不小心都干掉了……”蒙巴顿有点儿不好意思，“没办法，新兵们都杀红了眼，出手有点快……” 夏侯炎摆了摆手： 对于现在的霜枫岭来说，严刑拷打几个岩溪城混蛋、榨出点儿休斯顿大公的小秘密，还真没有多重要。 “不过领主大人！”蒙巴顿突然想起了什么，“施法把您的灵魂放逐的那个影系法师，现在还活着、就吊在角鹰庄园外面呢！要放风筝还是浸猪笼，听您的！” “什么放风筝浸猪笼的……”夏侯炎摇头道，“我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残忍领主……” 耳边传来干巴巴的大笑声。 “不过还是把他带过来吧！”夏侯炎想了想，吩咐道，“岩溪城派来的法师同行，还狠狠搞了老子一手……这不好好招待丫的，也不符合我们霜枫岭热情好客的精神嘛！” 一群人抖着满身鸡皮疙瘩出去了。 不一会儿，克里斯和汤姆·劳伦斯就把那个一头黑发的倒霉影系法师押了进来。 夏侯炎正和初来乍到的埃尔德里奇聊天扯皮拉关系呢，见俘虏带到，便大喇喇一转身，结果还没来得及拍惊堂木，就听到背后传来了一声娇滴滴的惊呼。 夏侯炎满腹疑窦地扭过头，看到了花容失色的薇尔芙。 “怎么了？”领主大人不耐烦地问。 “这……”薇尔芙惊叫道，“这个哥哥我曾见过的！” 第一九六章 当我们谈论丰饶之花，我们在谈论什么 霜枫岭与山贼联军开战时，包括薇尔芙在内的一众领地女眷，都在乔尔镇长的安排下，聚拢到角鹰庄园和台地中心的几座建筑中保护起来了； 因此，直到现在诸般事了，重获自由、忙着给领主大人端茶送水的薇尔芙，才第一次看见了这个被抓获伏法的岩溪城影系法师； 所以，她突然惊呼着认出了熟人，倒也没什么问题； 可问题在于…… 一个种族日益衰微的精灵妹子，和一个学派濒临灭绝的影系法师，这两个珍稀物种，在天高皇帝远的裂魂之地撞上，结果还特么是老熟人？！ 这也太巧了吧？ 难道海文大陆真的只有巴掌大？ 夏侯炎满腹疑窦，还欲开口，就看见跪在堂下的影系法师猛然抬起头，死死盯住了俏脸苍白的薇尔芙。 领主大人认为，薇尔芙一定是杀过这影系法师的祖宗十八代，外加欠了巨款几十年没还，才能让这货的眼神如此狰狞、愤恨，又带着某种悲戚之情。 “丰饶之花！！！！！”影系法师如濒死的雄狮般嘶声吼道，“我总算找到你了！！！” “我我我我我……”薇尔芙浑身颤抖，结结巴巴地道，“贝贝贝贝贝格莱德大哥你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在这儿？！我怎么在这儿？！”影系法师脸上的悲愤，简直可以把窦娥衬托成千古罪人，“我他妈不是为了找你，我怎么会跑到这种狗屎地方？！不是为了找你，我他妈怎么会给那个傻逼老头休斯顿打工？！” 这两人的对话，差点把领主大人和一众霜枫岭高层听懵了。 “等一下……”夏侯炎愣了半晌，突然道，“雷纳，你把他头发撩开……” 负责押送影系法师的新兵得令，便伸出手，撩开了影系法师长长的黑发； 结果，两只无比眼熟的尖耳朵，就从他的发丝间抖了出来。 “惊了！”埃尔德里奇吓了一跳，“怎么又是一只精灵的？” 领主大人一手拄着下巴，一手伸指在座椅扶手上敲了半天，良久才慢慢问： “你们，是老乡？” 影系法师和薇尔芙猛点头。 领主大人掐住了自己的眉心。 “领、领主大人……”过了这么久，影系法师也早就看出谁是大老板了，低声下气地道，“小、小人名叫贝格莱德，是‘星尘精灵保护国’的影系初级魔导师……” 夏侯炎眨了眨眼，回头看向正在擦牛粪的劳瑞大师。 如此说来，这位贝格莱德的魔法阶级，居然和劳瑞大师一模一样； 只不过，人家看起来年纪轻轻，伊戈尔家族的首席法师则是一大把年纪了才爬到这个段位，未免有点太丢人了…… “领主大人您看我干什么？！”明显感到周围嘲讽目光的劳瑞大师，愤恨地跺脚道，“精灵都是长寿的种族，您别看这货容貌年轻，说不定研修魔法的时间比我还长！” “我今年三十四岁。”贝格莱德干巴巴地道。 劳瑞大师不说话了。 一直站在旁边的埃尔德里奇，则若有所思地咂了咂嘴： 别人或许还不清楚，但东境土着埃尔德里奇，对于“精灵保护国”这个概念再熟悉不过： 目前，大陆上残余的精灵人口少得可怜，其中绝大多数部族都集体隐居在深山老林之中； 但也有一些精灵部族，残留着上古精灵帝国华族的后裔血脉，他们不甘隐沦于时代之中，于是在五十年前发起了所谓的“精灵复国运动”； 当然，无论是人类、魔族还是兽人，谁也不想看到一股新兴势力在大陆上崛起，于是，这群复国主义精灵在一开始遭到了残酷镇压； 不过仿佛命运的安排一般，就在同一时期，人类和兽人维持了几十年的和平关系开始崩溃，而正好生活在帝国联邦边境附近、由于出色的魔法天赋、而保有各种族中最大比例法师人口的精灵们，就成为了一股可以争取和利用的力量； 因此，帝国和联邦先后支持精灵中的复国主义者，在尘埃山脉中建立了“星尘”与“血影”两大精灵保护国，成为自己的臣属——而作为代价，精灵保护国也要为自己的宗主贡献税赋和法师兵员。 如此看来，这个漂亮得不像话的精灵姑娘，还有这位影系法师贝格莱德，应该都是星尘精灵保护国的国民啊…… “说吧，都是怎么回事？”夏侯炎翘起二郎腿，扬了扬下巴。 贝格莱德明显感觉到自己应该死不了了，于是声泪俱下地讲述起了自己这一年来的经历； 而夏侯炎和一众高层没听多久，脸色就都变得精彩起来： 简单说来，贝格莱德是为了寻找“丰饶之花”来到裂魂之地的。 身为精灵华族后裔的贝格莱德，年纪轻轻就晋升为魔导师，从而被星尘保护国的精灵女王聘为宫廷法师——而没上任多久的他，就从女王那里接到了一个紧急任务： 找回失踪的“丰饶之花”薇尔芙！ 结果，贝格莱德从帝国东部的尘埃山脉出发，一路明察暗访，终于得知“丰饶之花”在大山深处出现，结果还没到地方，倒霉催的“丰饶之花”就被一群奴隶贩子抓到、准备运到星尘保护国首都永日城的黑市上拍卖…… 而等贝格莱德赶回永日城，丰饶之花已经被一伙来自南方的佣兵劫走、去往南方了…… 这个苦逼的精灵打工仔，只能追寻着薇尔芙的踪迹，一路来到休斯顿大公国，寻访无果后，又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越过狮心河，在左岸市镇中查找线索； 好巧不巧，他竟然在花房镇的一家小酒馆里，看到了疑似“丰饶之花”的身影！ 夏侯炎嘬了个牙花，和爱丽丝对视了一眼： 如果算得没错的话，那应该是他们三人前往花房镇寻找卡特琳娜、结果撞上岩溪城间谍卡里姆·洛奇的那次，时间正好对的上…… 不过，没等贝格莱德作出任何行动，领主大人一行人就带着薇尔芙离开了，而贝格莱德由于没钱付酒费，在酒馆里狼狈地纠缠了半天，等到被踹出门时，早就看不到“丰饶之花”的影子了。 于是，好不容易找到目标的贝格莱德，线索再一次丢失。 不过他终于能确定，自己寻访的“丰饶之花”正是位于帝国南境一带，没跑了！ 贝格莱德在左岸市镇又一番毫无结果的搜寻之后，终于走投无路，自然而然地想到，要去找在帝国南境最大的势力寻求帮助…… 毫无疑问，他跑去岩溪城找到了休斯顿大公。 结果，休斯顿告诉他，“丰饶之花”在裂魂之地霜枫岭一个名叫“伊戈尔”的小领主手里，此前的“丰饶之花”被绑架等事，也都是这个“伊戈尔”家族的混蛋干的…… 夏侯炎哼了一声。 根据目前的情报，休斯顿大公明显不知道“丰饶之花”失窃跟伊戈尔家族有关，只不过大公死也想不到，他随口一说、祸水东引，还真说中了目前薇尔芙所在的霜枫岭。 贝格莱德继续解释说，大公告诉他有一伙山贼联军正好在准备攻打霜枫岭，而他只要趁着双方激战正酣，跑到霜枫岭西边施放法术，就可以趁虚而入，救出“丰饶之花”了！ 而得到了休斯顿大公的倾情帮助，贝格莱德当然拍着胸脯应承下来： 没问题，我到时候掏出老师留下的“暗影狂潮”卷轴，把这领地所有人的灵魂放逐，自然就可以救出“丰饶之花”了！ ——他们精灵一族由于母神的赐福，是完全免疫灵魂攻击的。 而最终的结果，当然就是倒霉的贝格莱德先生，现在正苦哈哈地跪在角鹰庄园大厅里受审了…… 夏侯炎听完这一串“寻花奇遇记”，只能说世界真奇妙啊真奇妙。 不过他也不由得不佩服休斯顿大公的手段： 先是山贼联军，再是贝格莱德，这老货全靠撺掇别人攻打霜枫岭，除了那个剑士西里乌斯、还有最后等着来收尾的一批岩溪城骑兵以外，竟然自己都没出什么本钱…… 而如果休斯顿的计划完美运行，那么剧本就是，在山贼联军攻势的掩护下，贝格莱德为了救出薇尔芙，用一记“暗影狂潮”昏迷了凤凰台上所有的人类，岩溪城骑兵就可以轻轻松松地摘桃子、把灵魂被放逐的霜枫岭人逐个干掉…… 这整个过程中，无论是山贼联军还是贝格莱德，都只不过是对大局一无所知的棋子罢了。 夏侯炎看了看薇尔芙，又看向贝格莱德，哭笑不得地道： “贝格莱德先生，您看，这位‘丰饶之花’，真的像是被我掳掠来的精灵奴隶吗？几个月来被这个弱智丫头吃掉的粮食，恐怕比我们领地任何一个人都要多了……” 薇尔芙勃然大怒，示威性地朝领主大人挥了挥小拳头。 贝格莱德也早就看出来，“丰饶之花”在凤凰台上不仅没有受到人身拘束，而且还活得挺滋润，讪讪地说不出话。 “实话告诉你吧，这位薇尔芙小姐，是休斯顿大公派手下的佣兵团从东境抢回来的。”夏侯炎朝薇尔芙打了个响指，精灵妹子便乖乖地放下拳头走了过来，“我们算是从休斯顿大公手里救出了这丫头，我也给过她自由，但她赖着不走……” “太、太好了！”贝格莱德抬起头激动地道，“您、您能让我把薇尔芙小姐带回星尘精灵保护国吗？” 薇尔芙的“什么？我不要！”，和埃尔德里奇的“停一下，朋友！”同时响了起来。 夏侯炎先是低头看了看躲到自己怀里的薇尔芙，然后把疑惑的视线投向埃尔德里奇： “埃尔德里奇统领，有什么问题吗？” “我觉得，这件事，啊，很神秘。”埃尔德里奇摸着下巴沉吟道，“领主大人，兄弟我在东境的时候，啊，就听到过一点，啊，小道消息……说是星尘保护国的精灵女王，啊，出巨资悬赏，凡是能为她找回‘丰饶之花’的人，啊，就可以得到一支精灵法师团……休斯顿大公，应该就是为这个，啊，绑架的‘丰饶之花’。” “嗯……应该是。”夏侯炎觉得，大公都一把年纪了，应该也没必要因为贪图美色就搞出这种事情。 “那么，啊，问题就来了……”埃尔德里奇道，“这位精灵小妹，啊，又不是魔法师，顶多有那么几分，啊，姿色……精灵女王凭什么为了找她，就敢出一支法师团的大价钱？怕不是活在梦里？其中，啊，肯定有猫腻！” “我靠……”克里斯道出了一个，领主大人和劳瑞大师已经私下讨论过的猜想，“薇尔芙小姐，你……你不会是什么精灵公主吧？” “公主？她也配？”居然是贝格莱德撇着嘴，否定了这个判断，“我们精灵族的公主都是从小受教育，学习纺织、烹饪、魔法等各种技能的——你们看这位薇尔芙小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精灵族怎么会有这么废物的公主？！” 薇尔芙顿时从领主大人怀里抬起头，像凶恶的小狼狗一般怒视着贝格莱德。 “那精灵女王陛下找她干什么？”夏侯炎困惑道。 “我也觉得女王陛下是疯了……”贝格莱德忿忿地道，“但这位薇尔芙小姐，虽说有华族血统，但并非皇族成员——她乃是一位连载小说作家，‘丰饶之花’是她自夸连载量大、给自己起的笔名……” 霜枫岭众高层先是愕然，随即又纷纷点头： 有道理，也就只有臭写小说的，平时生活里才会这么废物罢。 贝格莱德继续撇嘴道： “我们女王陛下不知怎的，迷上了‘丰饶之花’连载的言情小说，结果这家伙不知犯了什么病，先是连着好几天没有在《星辰日报》上连载，然后就说灵感枯竭、需要外出取材，正在连载的小说就给彻底断掉了！” 众人齐齐啐了一口，把薇尔芙吓得肩膀一缩。 “我也不知道她写的言情小说哪里好看了，可女王陛下真的是一天不看就睡不着、人都快憔悴得不行了，只能花大价钱悬赏作者，最后连我都派出来了！”贝格莱德无奈地道。 满室无语。 “靠……你写的是什么玩意儿，居然价值一支法师团？”夏侯炎仔细端详着薇尔芙的小脸蛋，“牛逼啊……” 薇尔芙顿时得意地扬起了脸： “哼，本姑娘虽然最近灵感枯竭，但曾经也是顶尖的言情写手好吧！当年的《寒骨山脉的雪》、《与圣法师在一起的十五个月》，不都是我换着笔名写的？其实吧，我写得也没多好，之所以吸引读者，主要是会断章……” “‘断章’是个什么玩意儿？”夏侯炎莫名其妙。 薇尔芙只得耐着性子解释道： “断章就是 第一九七章 财富密码 众人听完了薇尔芙的解释，恍然大悟： “原来这就是‘断章’啊……” 劳瑞大师突然想起来了什么，用身子挡住贝格莱德的视线，低声问道： “可……可你一个臭写书的，打哪儿知道的上古藏宝库位置？” “什么叫‘臭写书的’？！”薇尔芙先是对劳瑞大师的职业歧视表示了抗议，然后才悄声答道，“我祖上也是精灵华族嘛，家族里一直有传言……再加上我写上一部历史小说的时候，查了不少资料，然后一不小心，就把赤练花、还有那座精灵宝库的位置给找到了……” 夏侯炎和劳瑞大师无话可说了： 写书查资料的时候，居然还能发现一座秘密宝库的位置…… 看来还真是不能写小白文啊…… 而另一边，心急如焚的贝格莱德，只看到这群霜枫岭败类交头接耳，估计是在进行什么通俗文学讨论，赶紧大声叫道： “领、领主大人！” 夏侯炎怀里搂着薇尔芙，瞥向还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的贝格莱德。 贝格莱德也觉得自己的语气有点冒犯了，赶紧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谦恭表情： “领、领主大人您看，我这不是被休斯顿那老贼给骗了嘛……再说了，我又没对您的领地造成什么实际危害，您身为高贵的领主大人，能不能……” “靠！什么叫‘没实际危害’？！我可是足足昏迷了……”夏侯炎气势汹汹地骂到一半，扭头朝姐姐确认了一下，“……足足昏迷了三个小时！你知道本领主一个小时能赚多少金币嘛？！还有，我们敬爱的维克多·劳瑞大师，竟然老脸都不要了，涂着牛粪跳兽人的邪恶舞蹈，这不都是你害的？！还有你看看我亲爱的姐姐卡特琳娜，眼睛都哭红了，精神损失费不要赔的嘛？！” “我我我我我……”贝格莱德百口莫辩。 结果领主大人紧接着就话风一转： “不过嘛，‘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猎枪’，一向是我们霜枫岭待人接物的准则！” 乔尔镇长隐蔽地咂了咂嘴： 老爷子总觉得，领主大人您的准则，难道一向不都是“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吗？ 夏侯大官人还不知道自己已经遭受了下属腹诽，继续道： “鉴于你也是被奸人所误，本领主宽宏大量，决定不追究你与霜枫岭为敌的罪责！来人，给贝格莱德大师松绑！” 堂堂初级魔导师，更何况还是一位年轻精灵，毕竟不是随处都能见到的： 开拓军新兵们赶紧上前，伸手扶起贝格莱德，小心翼翼地给他松了绑。 “贝格莱德大师，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轻信奸人的谗言！”夏侯炎随便挥了挥手，“祝您在回到星尘精灵保护国的途中，一路平安！” 稀里糊涂就被下了逐客令的贝格莱德，一脸懵逼地跟着新兵们走了两步，突然反应过来，转身朝夏侯炎叫道： “等一下，领主大人，我还不能走……” “霜枫岭住宿是要收钱的。”夏侯炎朝贝格莱德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贝格莱德手忙脚乱地一阵比划，“我刚才跟您说的提议，咱们不还是没聊完呢嘛……您能不能允许我，把薇尔芙小姐一起带回星尘保护国？” “我才不走呢！”薇尔芙挥舞着拳头抗议道。 夏侯炎则微微眯起眼，打量完薇尔芙，又打量贝格莱德。 “领主大人，您刚才也听到了，我们的女王陛下非常需要薇尔芙小姐留在保护国继续写书……”贝格莱德擦着脑门上的汗，一脸谨慎地道，“而女王陛下对‘丰饶之花’的悬赏，至今仍然是有效的——也就是说，既然薇尔芙小姐是您的下属，那么只要您让我把她带回保护国，女王陛下就会遵守承诺，把一支精灵法师团赠送给您的领地霜枫岭。” 大厅里的空气顿时无比安静，针落可闻。 一只精灵法师团——任何有脑子的海文大陆人，都清楚这是多么巨大的一笔财富。 从上古延续至今的精灵族裔，一直被认为是与魔法亲和度最高的种族，年纪轻轻就晋升为初级魔导师、彻底羞辱了劳瑞大师的贝格莱德，就是这些“魔法之子”种族天赋的最佳证明； 更何况，魔法师本身就是大陆上最稀缺、最实用的精英人才，一位法力高强、见识卓越的魔法师，足以在任何贵族、商会、佣兵团或是民间组织那里，讨到一个令普通人眼红心热的超高薪水； 而精灵女王为了薇尔芙付出的，甚至不是一位精灵法师，而是一整个精灵法师团！ 有了一支精灵法师团，霜枫岭别说称霸荒原了，就算跑到岩溪城的地盘、跟休斯顿大公这个土地主掰掰手腕，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梅西离职休假以后、只剩下一个流氓习气十足的精神系魔法师坐镇的伊戈尔家族，从未如此需要高端魔法战力的坐镇！ 霎时间，一众霜枫岭人看向薇尔芙的眼神，都变得贪婪起来了。 这次，‘丰饶之花’没有再大叫着提出抗议，只是颤巍巍地扬起脸，可怜巴巴地看着领主大人。 夏侯炎也低下头，注视着她翡翠般的眸子。 “你不想回保护国？”领主大人问。 “不想……”薇尔芙的声音细若蚊蚋。 “为什么不想？”夏侯炎撩了撩她的秀发。 “码字好累的……”薇尔芙的声音已经带上哭腔了，“小说，狗都不写……” 众人一脸黑线。 “艾略特……”一直站在旁边的卡特琳娜，终于没忍住，伸手扶住弟弟的肩膀轻声道。 这些日子里，卡特琳娜、安洁和薇尔芙几个姑娘一直待在一起，现在要把她送回东境，这位伊戈尔家族的大小姐还真有点舍不得； 不过，卡特琳娜同样知道，一支法师团对于如今的霜枫岭来说，到底有多么贵重； 因此，这位贵族小姐除了叫了弟弟一声以外，终究也没说什么别的。 夏侯炎低头看着薇尔芙，沉默片刻，然后抬起头，对着贝格莱德歉然一笑： “贝格莱德大师，您瞧，我当这个领主、建立这个领地的初心，只不过是想在乱局之中，给自家领民求一条生路罢了……而这位薇尔芙小姐，无论如何，现在大抵也算是我们领地的一员了——为了增强领地的实力，就牺牲领民的自由和幸福、把她送到外地？抱歉，我做不出这么舍本逐末的事情——再说了，平日里这小丫头用来暖床还挺舒服的，我有点舍不得。” 众人就当没听见丫的最后一句逼话。 脸色泛红的薇尔芙，看向领主大人的眼神里有好多小星星。 贝格莱德脸色苍白： “所以……领主大人……您是拒绝我的提议了？” 夏侯炎嘿嘿一笑： “也不能这么说……贝格莱德大师，您听听我对这件事的理解对不对——你们星尘保护国的女王陛下，看不到‘丰饶之花’续写的小说就焦虑得睡不着觉……也就是说，其实女王陛下并不需要薇尔芙回到保护国，只要能够继续看到她的小说连载就可以了，对不对？” 贝格莱德迟疑道： “嗯……理论上说，是这样的，但是如果薇尔芙小姐不在保护国的控制之下，又有谁能保证她不会某天突然断更跑路？恕我直言，薇尔芙小姐作为作者有前科，不可信。” “如果霜枫岭代为监督呢？”夏侯炎微笑着提议道，“其实可以让薇尔芙小姐留在霜枫岭，由我们督促她按时完成小说章节，然后用信鸽或是魔法一类的东西发往东境……这样的话，你们的女王陛下想必也能满意吧？” 霜枫岭众人齐齐点头，而薇尔芙“可是我不想写书啊”的叫声，则被完全无视了。 贝格莱德摇头道： “霜枫岭和星尘保护国之间隔着千山万水，说实话，您的方案并不可靠——更何况，你们和薇尔芙小姐都是一伙的，监督作者写书不是不可以，可是哪有作者的姘……领主大人自己来监督的？监守自盗怎么办？” 一众霜枫岭人面面相觑，苦闷异常—— ——这帮穷鬼是真舍不得那支精灵法师团啊……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领主大人的脸上，居然还保持着热情洋溢的笑容： “贝格莱德大师，其实我的方案是这样的——你们女王陛下想看的，不过是‘丰饶之花’小说的下文，但女王陛下看到的文字，到底是不是‘丰饶之花’亲笔写的，其实关系不那么大嘛……” “您的意思是……”贝格莱德抬眼看向领主大人，声音颤抖。 “没错，代笔。”夏侯炎大喇喇地往椅子背上一靠，“不瞒您说，这次和山贼联军的大战过后，我们应该能抓到不少俘虏，其中肯定有文字工作者——再加上从左岸市镇招募，敝领地一定可以凑出一个‘丰饶之花工作室’、代替薇尔芙小姐进行写作！这位正牌‘丰饶之花’的任务，就是列出一个大纲，然后‘丰饶之花工作室’的写手们按照她提供的大纲续写作品，不就可以了？” 贝格莱德用手捏着下巴沉吟道： “这样的话，女王陛下能看到她心心念念的小说，我成功完成了任务，你们霜枫岭拿到了法师团，而薇尔芙小姐则可以继续逍遥快活……感觉还不错，但一群代笔写手，又不是‘丰饶之花’的作者本人，他们写出来东西的质量，真的可以保证吗？” “以量代质嘛！”夏侯炎一语道破天机，“这年头，不管文笔如何，只要每天更新得多就是生产力，更新量一少，不都会有读者骂你短寄刀片撕票票？再加上有丰饶之花本人监督成果质量，贝格莱德大师，我向你保证，我们霜枫岭的写手工作室，每天的产量足够让精灵女王陛下从早到晚都看不完，她哪还有心情管质量如何？” 薇尔芙欢欣鼓舞地叫道： “这个办法好！正巧我那里存着好几本书的开头和大纲呢，就是都没动笔！” 贝格莱德沉吟良久，终于略带迟疑地点头道： “如此……甚好。我们精灵保护国驯养的‘冬拥鸽’，是极易训练、速度极快的传信鸟类，正好可以用来在霜枫岭和星尘保护国之间传递文稿……” 夏侯炎盯着贝格莱德道： “贝格莱德大师，此事的关键，是不能让女王陛下知道文章来自代笔的工作室，所以……” 贝格莱德点头道： “您放心，我理会得，这么做不只是为了给您争取一支法师团，也是为了能够轻松完成我自己的任务：否则您不点头的话，我要把薇尔芙小姐带回保护国，还真有点困难——现在，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太好了！为了感谢您，我会让人准备一份厚礼！”夏侯炎亲切地拍了拍贝格莱德的肩膀，“那么，就请您在霜枫岭多住几天，等我们建立起工作室、产出第一批文稿，您就可以带着它们回到星尘保护国复命了——至于建立冬拥鸽航线之类的事情，我们可以日后再聊！” 终于能够完成任务的贝格莱德，大松了一口气，在新兵们的引路下，前往凤凰台的客舍休息去了，留下一群霜枫岭败类，在角鹰庄园的大厅里大眼瞪小眼。 “领主大人，可以啊！”考辛斯率先鼓掌赞叹，抓住时机拍了个马屁，“您这个工作室代笔的办法可真不错！” 夏侯炎得意道： “现在谁还自己写书啊，那都是糙活！现在我们都是在运营IP！只要挂着个响当当的笔名，即使是工作室写的，也会有大批读者追捧的！” 众人虽然没懂领主大人口中的“爱屁”是个什么东西，但听起来还挺厉害的。 只有卡特琳娜心存疑虑： “可是艾略特，这样的话，代笔者真的不一定能写好啊……万一写着写着，把书写烂了怎么办？” 夏侯炎猛翻白眼： “那就写一本新书从头来过啊！这年头谁还乐意老老实实把书写完，都是书名尽可能庸俗吸眼球、开头尽可能爆炸，收割完第一拨读者，写不下去就可以撤啦！这玩意儿谁还当它是艺术啊，它都是生意！” 众人恍然大悟。 劳瑞大师啧啧赞叹道： “看不出来啊领主大人，没想到您在学城待了这么久，还了解这么多帝国出版行业的内幕！您那时候没少翘课看书吧？” 夏侯炎苦笑着摇摇头，一摆手： “为了艺术……” 第一九八章 善后事宜 解决了薇尔芙和星尘保护国这摊子烂事以后，灵魂才刚被阎王爷老大哥遣返的夏侯大官人，根本顾不上休息，就一头扎进了领地事务里—— ——说是“领地事务”，但其实只有一件事： 战后处理。 这次山贼联军来袭，也算是霜枫岭这个崭新领地，实打实面临的第一次总体战； 这次的战争过程还算顺利，凤凰台也是凭借着自身的装备与战术优势，搞出了一场山贼联军全打散、风烟滚滚来天半的碾压式胜利； 然而，战后留下的、千头万绪的诸般事宜，反倒让领主大人有了种焦头烂额的感觉。 幸好领地的人才储备足够充实： 大多数伊戈尔开拓军新兵、还有新组建的骑兵队，都在肖恩·蒙巴顿的指挥下追歼残敌去了——按照蒙巴顿的说法，这群新兵要是还解决不了一群吓破了胆、满地乱跑的山贼败军，“还不如滚回狮心河左岸卖马铃薯去”。 而其余的领民们，在战时戒严解除以后，也跟随着乔尔镇长来到战场遗址上，开始了收纳战利品的捡漏之旅。 于是，夏侯炎左看右看，只能给自己找了个最适合领导人干的差事： 看望伤员。 毕竟，丫作为领主大人的职责是无限的！ 不过说实话，直到蒙巴顿向他作了一个简单的战后报告，夏侯炎才意识到，自己的领地距离建立起一个完整的军事体系还差得很远： 比如，直到目前为止，霜枫岭居然都是没有战地医院的！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霜枫岭的领民们有了什么小病小灾，基本上都是去找业务组的草药医生们开药治疗：这群从鹰息堡远道而来的民间医生，论起对家族的忠诚当然无比可靠，但真说医疗水平嘛…… 夏侯炎自己都不敢苟同。 这几个赤脚医生的医箱里，基本上塞满了外表极其可疑的晒干草药、味道刺鼻的粉末、不知从哪个小贩那里低价买到的医书——其中唯一确实有效的东西，基本上是学城出产的魔法药剂，但夏侯炎仅凭颜色判断，这玩意儿不知道已经被勾兑了多少遍，还能剩下多少疗效都很难说。 就凭这些乱七八糟的“药品”、再加上几位加强版的陈莲河，都足够把鲁迅先生的父亲药死十几遍了。 平日里，夏侯炎强忍着地球人对现代医学的尊重、捏着鼻子让他们治一治感冒发烧烫伤的常见病也就算了，但真到了大战过后，谁敢让这群不靠谱的庸医接触伤员？ ——是的，这场山贼联军防御战，虽然顺利并且没有战死者，但也的确是有伤员的。 就在城门口的主战场尘埃落定以后，凤凰台上临时搭起的医疗帐篷门前，就已经有不少在冲锋和短暂接战时受伤的伤员在等着接受治疗了； 这些人，轻的不过是擦破瘀伤，重的则有被敌人弓箭射中的、或是被刀剑砍到出血骨折的，甚至还有一个倒霉蛋不知怎的被敲到了脑袋，至今还在昏迷不醒； 考虑到山贼联军在劳瑞大师咒语的作用下、溃败得格外迅速，夏侯炎其实相当怀疑，这帮新兵蛋子的绝大多数伤势，都是由于忙着抢功，被自己人的攻击或是城头抛来的石弹不小心蹭到搞出来的。 好在凯伦·勒佩格对于战地医疗并不陌生，在这位人魔混血儿的指挥下，轻伤者继续被拨给业务组的庸医们治疗，重伤者则统统交给了魔法师处理—— 无论是劳瑞大师、莉娜·莱斯利还是威尔逊，领地里的这几位魔法师毕竟都是在学城修习过一些基础的治疗法术的——也只有他们，才能够在魔力的帮助下，治疗一些比较严重的伤情。 至于帝国教会的牧师、魔族的暗月司祭、兽人联邦的萨满巫医，这些大陆上知名的、擅长医疗工作的元素使用者，在霜枫岭的雇员名单中统统欠奉，于是也只能让专业不对口的魔法师代劳就是了。 因此，夏侯炎在医疗大帐里跟伤员逐一握手慰问、顺带甩下几个亡灵系治疗法术“黑暗疗愈”的同时，这位领主大人脑子里其实在想，到底该怎么样才能聘请几个专业医生来到裂魂之地的穷乡僻壤。 除了受伤的新兵以外，格外牵动霜枫岭上下心弦的，则是一个“特殊”的伤员—— 死亡骑士克莱门特，现在就躺在医疗大帐中心的一张大床上呢。 这个浑身上下由幽冥金属包裹着的黑铁罐头，在重装甲的保护之下，按理说应该没有受到任何物理伤害，不过山贼联军的炎爆弹，则确确实实把他架在火里烤了好久； 克莱门特被领民们用担架抬回门内的时候，基本上已经没有任何行动能力了； 然而，别说是业务组的民间庸医了，即便是劳瑞大师等人，也对如何治疗一位亡灵战士一头雾水； 甚至在克莱门特陷入沉睡以后，由于幽冥金属铠甲的阻挡，众人甚至搞不清楚这铠甲内部伤势如何，更别提实施任何治疗手段了——要不是透过克莱门特面甲的缝隙，还能够看到幽冥黑雾在缓缓涌动，霜枫岭众说不定都会以为这货已经翘辫子嗝屁了。 领主大人的亲自到场，也没能提供多大帮助： 他试探性朝着克莱门特砸下去的两记“黑暗疗愈”，基本上如同石沉大海，完全没有在普通伤员身上那种立竿见影的治疗效果—— ——当然，即使有也看不见就是了：总不能把克莱门特的魔法金属铠甲切开看个究竟吧？ 而唯一一个令人稍感宽慰的细节，是在混乱之中临时担任领主大人护卫的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发现的。 “艾……领主大人，您看……”爱丽丝轻轻拉了拉夏侯炎的袖子。 夏侯炎遵照自家侍卫队长的示意，低头望去，在克莱门特的肩甲上发现了一点变化： 在此前的门口鏖战中，山贼联军的明枪暗箭，并没有能够击破克莱门特那套吓人的幽冥金属装甲，但却成功在铠甲的金属表面上，留下了无数细小的凹陷划痕。 而在一记“黑暗疗愈”过后，金属上这些不注意根本看不到的微小痕迹，正在迅速地愈合，连带着这副铠甲的表面也重新变得光滑起来。 急匆匆赶来见证奇景的劳瑞大师，沉吟片刻，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理论上来说，金属，即便是魔法金属，都是没有生命，更不可能被治疗法术影响、修复自身的破损的……” “那这是怎么回事？”夏侯炎屈指敲了敲克莱门特的肩甲。 死亡骑士依然平躺在床上，悄无声息。 “只可能有一种答案——”劳瑞大师捻着胡须眯起了眼睛，“那就是这副幽冥金属铠甲，由于和胡安的长期接触以及幽冥魔力的浸润，已经和他完全融合在一起、真正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围观群众目瞪口呆。 一套沉甸甸的铠甲，就这么“长”在了人身上，这件事情还是有点瘆人的。 “所以，我的‘黑暗疗愈’，也能够对这副铠甲起效……”夏侯炎微微点头道，“因为它算是胡安·克莱门特这个生……亡灵生命体的一部分？” “正是！”劳瑞大师打了个响指，“而且更进一步，既然胡安的铠甲，就好像手指、头发一样都是他肉体的组织，那么我们可以推断，他铠甲的伤痕正在得到修复，就表明他的肉体其实也在同时得到治疗！领主大人，您的‘黑暗疗愈’的确是有效的！” “所以……”夏侯炎迟疑地低头看着克莱门特，“这样就行了？” “反正我们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劳瑞大师无奈耸肩道，“鄙人对于禁忌法术不甚了解，您的‘黑暗疗愈’，效果会持续多久？” “六个小时。”夏侯炎鄙视地瞥了这老货一眼，“起码《死灵法术精要》上是这么写的。” 劳瑞大师点头道： “那么六个小时之内，我们就先让胡安这么躺着好了，六个小时一过，您就劳驾过来再施一次法术，保证胡安一直在得到幽冥魔力的治疗——至于结果如何，那就只有时间能够给我们答案了。” “也只能如此了。”夏侯炎叹了口气。 一行人留下劳瑞大师、威尔逊和莉娜继续照料伤者，然后重新返回角鹰庄园。 在庄园门口、台地中央的“伊戈尔人民广场”上，换取战后奖励的流程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之中： 伊戈尔开拓军的士兵群体里，除了战后留守领地的一部分，现在也有不少负责追歼残敌的骑兵和步兵小队，带着累累战果赶了回来： 这群夯货路上见了领主大人，也不过是草草敬个军礼，就片刻不停地朝人民广场赶去： 无他，手里提着一串人头、急着换取奖励呢！ 任何一个外地人，见了此刻广场上蔚为壮观的战后封赏场面，一定都会陷入巨大的震撼之中： 伊戈尔家族业务组的文书们，在广场中央摆好了一溜长桌； 桌上只摆着三种东西： 纸，笔； 还有钱。 伊戈尔开拓军的新兵们，提着新鲜热乎的山贼人头，随便找到一个空闲的文书官就可以开始换取赏金的业务了：文书官会仔细清点士兵上缴的人头、登记在册，然后按照一个人头换二十枚金币的官方汇率，把黄澄澄的金币堆到士兵手里。 伊戈尔开拓军政治部主任汤姆·劳伦斯，趾高气扬地站在高高的主席台上，亲自监督士兵们换取奖赏的流程，以避免任何错漏、混乱或舞弊。 而在广场两边，成堆的人头已经垒起了高高的京观——等到此间事了，它们以及其他的山贼遗骸，都会在以勤俭节约闻名荒原的霜枫岭得到二次以及三次利用： 先是复活成骷髅兵辅助劳役，然后磨成粉当肥料种田喂牲畜。 夏侯炎看着战果丰硕、捧着大把金币笑开了花的开拓军士兵们，脸上也隐隐有了笑容，大有天下英雄入我彀中的自豪感。 结果，一个悄无声息凑过来的身影，给领主大人泼了盆冷水。 “钱不少，啊？”凯伦·勒佩格面无表情地道，“你们霜枫岭的财政库存，还够打几场大仗？” “财政事宜，军事人员不得接触。”夏侯炎翻了个白眼。 凯伦·勒佩格强忍着胸中气结，咬牙道： “艾……主人，别怪我没提醒过你，用这种重赏的方式激发斗志和士气，不仅会给你的财政带来巨大负担，而且也容易把开拓军的士兵们养成眼里只有金钱的变种雇佣兵！等到哪天你钱袋一空、濒临破产，这群士兵就会反过来第一个造你的反！” 夏侯炎讶异地看了凯伦一眼。 不得不说，月神寨的女寨主，的确点出了霜枫岭建军策略的一大弊病： 现在的伊戈尔开拓军，无论是兵员征募，还是战后奖赏，其运行都是建立在龙骨峰精灵藏宝库带来的巨额财政盈余上的—— ——换句话说，这是一只用海蓝水晶和金币打造的军队！ 而几个月以前，夏侯炎自己还跟“荒芜之风”的泰比利副团长陈述过正规军和佣兵团的不同，他当然不可能放任自家军队，就这么成为一支眼里只有金币的贪婪之师。 于是，领主大人朝着自家女军师微笑道： “凯伦小姐，你就不必操这个心了，伊戈尔开拓军未来的发展思路，我心中早有计划——你看见站在主席台上的、那位汤姆·劳伦斯先生没有？你知道他是什么职务吗？” “我记得……他是……‘政治部主任’？”凯伦轻蹙绣眉，喃喃道，“我之前其实还想问你来着，遍观整个海文大陆的历史，好像都没有过这种职位啊——士兵是负责打仗的，跟贵族、官僚们的政治又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了！枪杆子怎么能不懂自己为谁而战？”夏侯炎撇嘴道，“实话跟你说了，这次的重金赏赐，只不过是由于山贼联军来得急，这群腿都站不稳的新兵蛋子需要点刺激、逼他们上战场厮杀罢了……等到尘埃落定，汤姆就会在开拓军的日常训练中增加充足的政治教育、让他们成为一支具有灵魂的领民子弟兵！” “政……政治教育？”即使是毕业于魔族皇家军事学院、对士兵训练和军队建设无所不知的凯伦·勒佩格，也不禁瞠目结舌。 夏侯炎一阵四下环顾，确认无人，又坏笑着压低声音道： “其实吧，凯伦小姐，此战过后，除了按战功提拔一些下级军官以外，我还打算安插一些识文断字、忠诚又经过考验的年轻领民进入伊戈尔开拓军——名字我都起好了，叫‘政治委员’！怎么样？” 凯伦·勒佩格觉得，霜枫岭领主大人的脑子，一定是在灵魂被放逐的过程中遭到了什么损伤。 第一九九章 北极朝廷终不改 夏侯炎拖着满身疲惫走进角鹰庄园大厅时，正好看见埃尔德里奇蹲在壁炉旁、正用火钳拨弄着炉中的柴火。 “埃尔德里奇统领，这大夏天的，你还生火？”夏侯炎一边解下自己的金色苍鹰纹外袍，一边饶有兴致地歪了歪脑袋。 “领主大人。”埃尔德里奇听到他的声音，急忙站起来转过身，憨厚一笑，“兄弟我当年驻守，啊，寒骨山脉的时候，得了一点，啊，寒腿病，从此看见篝火，啊，就想点起来取暖，改不了……” “哟？埃统领你还去过寒骨山脉？”夏侯炎往自己的圈椅上大喇喇一坐。 他当年攻读魔法学位的学城，已经算是帝国北境了，可严寒的寒骨山脉，甚至还要在学城的更北方——冬天的时候，学城的教授和学生们可没少灌从寒骨山脉吹来的冷风。 “当年我曾经跟着罗萨里奥大公到处跑，啊，遨游……”埃尔德里奇表情非常谦逊。 夏侯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架起手指审视着毕恭毕敬坐在一旁的埃尔德里奇。 无论怎么看，这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军官，都并没有什么特别出奇的地方——如果我们忽略掉他灰白色的毛发、以及那条即使在室内也不摘除的红围巾的话； 然而，考辛斯骑士长悄声叙述的埃尔德里奇的事迹，又让夏侯炎不得不对此人提起重视： “一等血鹰勋章”和“大十字星勋章”的双料获得者…… 罗萨里奥大公最亲信手下“蔷薇四壁”中“灰白之壁”名号的拥有者…… 年仅八岁时就曾经干掉一个联邦兽人，在日后的戎马生涯中更是杀敌无数…… 更不用说在帝国民间流传的、那些能止小儿夜啼的恐怖传说…… 说实话，派出鲍勃·布鲁克率领的使团前，夏侯炎只觉得，能从罗萨里奥大公那里拿好处就要拿一点，多多益善； 可当大公真的把一位亲信、外加三百精锐步兵派给霜枫岭，这位领主大人却陷入了恐慌和不安之中： 罗萨里奥大公不是傻子也不是慈善家，这次他送了伊戈尔家族如此一份厚礼，那在可以预见的将来，这位老谋深算的政治家会不会转而向霜枫岭索要更为昂贵的报偿？ 更何况，即便罗萨里奥的馈赠是完全免费的，但来自东境帝国军的这三百零一人，仍然像极了一根插入霜枫岭的楔子，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惹出麻烦； 可……总不能把埃尔德里奇他们送回蔷薇城吧？ 这可是整整三百精锐步卒外加一位绝世猛男，如果霜枫岭仅仅因为恐惧，就把如此强悍的一笔即战力割舍掉，那依领主大人的性子，怕不是后悔得半夜哭都要哭醒…… 于是，愁肠百结的夏侯大官人只能缩在座位上直嘬牙花，顺带问候了一下罗萨里奥这老狐狸的列祖列宗—— 这位权倾一方的帝国大贵族，还真是给霜枫岭塞了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 最终，夏侯炎还是正视着埃尔德里奇的眼睛，字斟句酌地道： “埃尔德里奇统领，所以罗萨里奥大公阁下的意思，就是让你留在我们霜枫岭？” “没错。”埃尔德里奇点头道，“大公当时跟我说，啊，您艾略特·伊戈尔大人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啊，把月神寨给干了，也算是一位猛男……” 夏侯炎百分百确定，罗萨里奥的原话肯定不是“猛男”这两个字。 埃尔德里奇则摇头摆尾地继续道： “大公说了，啊，您的霜枫岭这么牛逼，啊，荒原上的山贼们算是到头了……南方的安定，对于大公的，啊，军事计划，也是很重要的，大公说了，都是好兄弟，不能让您的霜枫岭吃亏，他得多少给点儿……” 夏侯炎痛苦地揉了揉太阳穴。 “大公的意思本来是，让我来，啊，助您一臂之力、把荒原上的山贼给彻底搞干净……”埃尔德里奇刚正不阿的脸，和略带马屁之意的发言形成了鲜明对比，“可我到这儿一看，惊了！山贼联军都被您击溃了还行！所以，在大公另有命令之前，啊，我就听您的指挥了，有什么任务您尽管说，我，啊，看着办……” 夏侯炎沉吟片刻，试探性地道： “那埃尔德里奇统领，你带来的三百步兵……？” “听您安排！”听埃尔德里奇的语气，丫似乎根本不把那三百人放在心上。 “那我把他们编入伊戈尔开拓军，你没意见吧？”夏侯炎暗暗一咬牙，道。 “好耶。”埃尔德里奇随意比了个大拇指，“正好不用我指挥了，啊，爽到！” 夏侯炎死死盯着埃尔德里奇，确认对方神情不似作伪以后，沉声道： “埃尔德里奇统领，这里毕竟不是蔷薇城，你在大公那边的职位我没办法原样迁移……这样，我给你安排一个霜枫岭军事顾问的职责，你看行吗？” “没毛病。”埃尔德里奇满口答应，突然迟疑了一下，试探性问道，“那个……我有一个，啊，小要求……” 领主大人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你说。”他胆战心惊地问道。 “那个，领主大人，能不能，啊，别给我派任务？”埃尔德里奇哭丧着脸道，“兄弟我在东境，啊，被大公使唤得跟，啊，畜生一样……我还指望着在南方，啊，好好快活、遨游呢……对了，您之前跟那个精灵法师讲的工作室，小说真能写出来的话，其实我，啊，也挺想看的……” 夏侯炎是真的震惊了。 “埃尔德里奇统领，你的职业态度一向都如此……”他在脑海里搜寻了半天合适的词汇，“……摸鱼吗？” “放你娘……”埃尔德里奇破口骂道一半，才想起来对方现在是自己的上司，顿时川剧变脸，讪讪地道，“……那个，领主大人，那都是对我的，啊，误解，只有真正的猛男，才能看到我的，啊，敬业的心……” 夏侯炎没话说了。 他突然有了一个无比大胆、但是逻辑清晰的推测： 埃尔德里奇这货，该不会是因为在东境摸鱼摸得太多、惹恼了大公，结果被发配到霜枫岭忆苦思甜、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吧？ 罗萨里奥把我们霜枫岭当成什么了？！ 垃圾回收站吗？！ 靠！ 夏侯炎还缩在椅子里恨得牙痒痒，埃尔德里奇却又小心翼翼地道： “那个，啊，领主大人……” “怎么了？”夏侯炎压抑住心中的不爽，强颜欢笑。 “罗萨里奥大公让我，啊，提醒您一句，等您闲下来，您估计得回帝都，啊，走一趟……” “回帝都？！”夏侯炎愣住了，一转头，正撞上刚进门的乔尔镇长、劳瑞大师同样愕然的眼神。 “没错。”埃尔德里奇的表情出奇地认真，“罗萨里奥大公，啊，怕您不知道，您艾略特·伊戈尔大人现在的头衔和爵位，啊，还是空着的……” 夏侯炎张了张嘴。 的确，在他的倒霉老爹谋反案发以后，伊戈尔家族族长世袭传承的“鹰息堡公爵”头衔，实质上就已经被剥夺了——尽管领主大人逃过一劫、甚至被派到裂魂之地开荒拓土，但他目前也只不过是一个“霜枫岭领主”，正式的贵族头衔还要等帝国官方正式册封。 乔尔镇长、卡特琳娜之前和领主大人还私下商议过，这两个对帝国政治比较熟悉的霜枫岭高层，一致认为谋反案后，伊戈尔家族要保住原先的公爵头衔怕是有点困难，但还是要争取维持住“霜枫岭伯爵”甚至“霜枫岭侯爵”的头衔比较好—— ——虽说《王冠法案》之后，帝国中央收回大权，贵族头衔的等级早已不像各级贵族层层分封的古早时期那样管用，但一个更高等级的爵位，还是在贵族圈子里意味着巨大的影响力。 夏侯炎此前还一直琢磨，帝国派出的负责授予头衔、并且颁发旗帜徽章节杖的使节，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抵达霜枫岭呢； 没想到，今天是埃尔德里奇一语点醒梦中人： “大公就知道，啊，你们对于最近的帝国政坛变动不太了解……之前按照规定，帝国贵族领主不是要每年去京城，啊，参加朝会嘛？就今年年初，皇帝陛下刚刚颁布了，啊，新规定，说是贵族领主们除了在年末集中朝会之外，还要各自向陛下述职，如有重大过错，就会被降低、甚至，啊，剥夺贵族爵位……” 夏侯炎和乔尔镇长对视了一眼。 “所以……”夏侯炎沉吟道。 “您同样也是受这项规定约束的，啊，贵族领主。”埃尔德里奇摸了摸鼻子，“罗萨里奥大公已经特意问过，啊，帝国宫廷的人了，他们的意思是，在您亲自去帝都述职、证明自己，啊，已经成功在裂魂之地开拓领地之前，他们是不会给您正式册封头衔的。” 夏侯炎哭笑不得： “所以我还必须跑去帝都一趟？” “对头。”埃尔德里奇竖起一根大拇指。 夏侯炎和乔尔镇长、劳瑞大师对视两眼，发现彼此的脸色都有点阴沉。 他身为背着谋反罪名的家族后裔、又是南部荒原上的偏远领主，一旦去往帝都，一定会面临相当严酷的政治环境——更何况像是休斯顿大公这种混迹政坛的小人，不定会在暗地里搞出多少小动作。 说实话，这趟帝都之旅，怎么看都充满了鸿门宴般的危险气息。 偏偏，夏侯大官人作为帝国领主，还真是不得不去帝都走一遭——违背陛下的规定，在帝国的政治语境中几乎就等同于（第二次）谋反： 夏侯大官人再狂妄自大，也是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跟自己的皇帝陛下对着干的—— ——起码目前如此。 “埃尔德里奇统领……”乔尔镇长想起了一个关键事宜，“您刚才说，领主大人要去帝都证明自己已经成功在荒原开拓领地，帝国才会给他正式册封头衔……可这个‘证明’，到底是怎么个‘证明’法啊？” “这个简单。”埃尔德里奇打了个响指，“交钱就行。” 夏侯炎、乔尔镇长和劳瑞大师齐齐失语。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得可怕。 按照埃尔德里奇的说法，帝国领主“述职”的方法，就是由各领地的领主大人亲自出马、按照官方划定的领地范围内的人口数，向帝国上缴足够的税赋—— ——尽管以前的帝国领主，同样也要依法向皇帝陛下交税，但在那时，一来交税量没有严格和人口挂钩，二来也并不需要帝国领主亲自押送、宫廷财政直接接收，因此据说在层层监督缴纳的过程中，存在不少猫腻； 皇帝陛下大概也是为了革除财政弊病，这才颁发了“述职”的新政策。 听说所谓“述职”其实就是“交钱”，乔尔镇长和劳瑞大师齐齐松了一口气。 现在的霜枫岭，穷得只剩下钱了。 夏侯炎沉吟半晌，用手指敲着座椅的扶手道： “埃尔德里奇统领，我明白了……看来我还必须去帝都走一遭了……呸，交税……帝国把我发配到这种狗屎地方，居然还有脸找我收税……” 毕竟是天高皇帝远的裂魂之地，在场众人听了领主大人的叛逆言论之后，压根就没人的神色有什么变化。 “圣神在上……”乔尔镇长突然想起了什么，惊声叫道，“那……那按照我们之前查到的、帝国历七百三十一年的那条法案，左岸市镇的镇民、甚至山寨里的山贼流民，好像也都算是您的合法领民啊？那……那咱们伊戈尔家族的法理领民人口，可就不止凤凰台铜雀台上的这点人了……” “操！”劳瑞大师的表述就比较直接，“咱们他娘的被帝国敲了一笔大竹杠！要这么算，您述职要交的税金可海了去了！” “放宽心……”夏侯炎冷笑道，“自古以来，聪明人交税，交的都不会是自己的钱……我记得和山贼联军战前，咱们采购物资的时候被左岸奸商狠狠敲了一笔对吧？福克纳那老混蛋还拒不帮忙？好，现在还债的时候到了……” 乔尔镇长和劳瑞大师知道，才刚当上左岸联盟主席、逍遥了没多久的福克纳，这次怕不是要倒血霉了。 “总之，去帝都述职的事情先缓一缓。”夏侯炎摩挲着手边的撬棍，眯眼道，“我们得先把荒原的事情整理清楚了——现在，我们需要优先处理三件事：山贼，左岸市镇……” “第三个呢？”埃尔德里奇凑趣地问道。 “……岩溪城。”领主大人给出的答案，差点把这位东境大统领吓得跌下座位。 第二〇〇章 西山寇盗莫相侵 “停一下，朋友！”埃尔德里奇急急慌慌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揪着领主大人的袖子道，“您说岩……岩溪城？！” 一众霜枫岭高层斜睨着埃尔德里奇。 “怎么？”夏侯炎冷哼道，“休斯顿大公都已经快骑到我们伊戈尔家族脸上了，我们霜枫岭还不想办法干掉他们，给自己找罪受吗？” 埃尔德里奇虽然只是初到霜枫岭，可无论是从罗萨里奥大公、考辛斯骑士长那里，还是根据自己的所见所闻，也隐约知道霜枫岭和休斯顿大公这位南境大贵族之间颇有点不对付了； 更何况，之前贝格莱德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被休斯顿骗来偷袭霜枫岭的，再加上之前的各种端倪，埃尔德里奇甚至已经猜到，这次山贼联军的袭击事件里肯定有休斯顿大公的上下其手； 可埃尔德里奇愣是没想到，自己的新任领导，居然把要“处理”一座大公采邑的打算，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讲了出来！ 天可怜见，在郁郁乎文哉的帝国中原，尽管贵族圈子里也少不了明争暗斗、尔虞吾诈…… ……可还真没有人敢冒《王冠法案》之大不韪、公然对其他人的领地出手的！ 制造个把丑闻、抓点政治把柄，基本上也就是中原贵族们敌对行为的极限了—— ——就连古时候比较流行的下毒、暗杀，这也快十多年没见过了不是？ 当然，埃尔德里奇也不得不承认，休斯顿大公撺掇山贼组建联军、甚至私下发兵进攻霜枫岭的行径，在中原传统贵族的眼中看来也够离谱的： 这让埃尔德里奇深感怀疑，做事一向低调沉稳的休斯顿大公，是不是被什么事情给气昏了头，以至于一反常态使出这种风险极大的下三滥招数…… ——只能说该不愧是裂魂之地、南部荒原啊，这地界的人做事都这么凶悍的么？！ 埃尔德里奇经过短暂的接触，也已经清楚跟这位年轻的领主大人对话时，讲什么法案约束、道德大义基本等同于放屁，只得耐心地理性分析道： “领主大人，大哥，您跟休斯顿、跟岩溪城的矛盾，我和罗萨里奥大公心里，啊，也是有数的……但人家休斯顿大公，啊，起码也是南境有数的猛……大贵族，您就算在他身上，啊，占了点便宜，这也不意味着您的霜枫岭，可以，啊，到岩溪城找人家的麻烦……怕不是只会扑街，啊，死得梆硬……” 乔尔镇长也在一旁劝道： “领主大人，这位埃……埃什么统领说得有道理，整治山贼、处理左岸市镇，这些我也都支持，毕竟裂魂之地都算是您的统治范围……可要去境外找休斯顿大公的麻烦，这……这就有点过了……” 家族高层中在场的保守派，也都点头赞同了乔尔镇长的意见。 “所以……”夏侯炎用手指敲着桌子，起码看起来像是在沉思。 “很简单，徐徐图之！”谈到正经事情的时候，埃尔德里奇至少还是像个正经人的，“我估计，啊，罗萨里奥大公跟您心底里应该也有默契，我就跟您，啊，摊个牌……其实罗萨里奥大公，也一直想要做掉休斯顿这个吊人了，他跟您父亲当初被处刑，啊，脱不了干系……” 听到埃尔德里奇重提之前的谋反案，卡特琳娜顿时脸色苍白，劳瑞大师、乔尔镇长和考辛斯等几个鹰息堡嫡系则一概面色不善。 至于领主大人，则只是表情阴沉地发出了“哼”的一声。 “可您看，即使是强如罗萨里奥大公，啊，不也是对休斯顿这老瘪三，啊，一再忍让……”埃尔德里奇苦口婆心地道，“您必须理解，帝国中原不是裂魂之地，贵族有贵族的行事准则，而破坏规则的人是一定没有好下场的……您如果贸然对休斯顿动手，且不谈实力对比如何，只会引起众怒、对您的领地和领民不利啊……” 夏侯炎陷入了沉思。 埃尔德里奇的说法的确不无道理： 有时候，一个国家、一个社会的秩序，都是通过所有人的让步建立起来的——以帝国的贵族体系为例，很多时候，“尽管我看你不爽但我就是不能出手干你”，都是一个所有人共同遵守的准则。 休斯顿大公之所以敢对霜枫岭出手，主要还是因为这里是天高皇帝远、就连南境总督都顾及不到的裂魂之地——即使这样，休斯顿还是不得不采取变换装备、抹除徽章、利用佣兵等一系列掩人耳目的策略，除了一个骑士团以外，岩溪城的正规军也一直没有动用； 但如果反过来，霜枫岭跑到岩溪城去搞事情——且不说休斯顿的反应，帝国的南境总督和皇帝陛下本人怕不是都要第一个拍案而起。 可是…… “有什么办法能够搞定岩溪城的威胁吗？”夏侯炎捏着眉心道，“说实话，有这老王八蛋坐在狮心河北岸，现在我连帝都都不敢去——天知道我离开领地以后，休斯顿会不会乘虚而入、搞出什么大新闻。” 集体沉默。 休斯顿大公国就好像一只灵活度超高的蚊子，你即便挥起苍蝇拍也打不着，他真飞过来叮人也好赶走，可怕就怕你一不留神没注意，就被咬出一个瘙痒不止的大鼓包。 这种敌人才是最烦人的。 夏侯炎叹息着环视全场，终于如同视力最敏锐的中学老师一样，发现了唯一一个跃跃欲试想要回答问题的面孔。 “肖恩·蒙巴顿？”领主大人如释重负地叫道。 其实蒙巴顿，甚至都不在应该参加这场临时高层会议的人员名单之内。 这位开拓军新兵，是刚刚带着骑兵队从追歼残敌的战场上回到霜枫岭、顺便准备向领主大人报告战果的——结果正撞上高层们正为阴魂不散的休斯顿大公苦恼伤神。 听到领主大人点了蒙巴顿的名，众人顿时朝这个年轻人投来了炯炯的目光； 即便是没有参加山贼联军防御战的考辛斯和埃尔德里奇，也抑制不住眼神里的好奇之色——他们可是听说了，霜枫岭之所以能够击溃兵力数倍于己的山贼联军，其中少不得这位帝国军校毕业生的运筹帷幄。 骤然受到所有领地高层的注目礼，即使是蒙巴顿也免不了有些紧张； 但他仍然深呼吸一口，清清嗓子，声音不大但清晰可闻地道： “领主大人，我觉得，在岩溪城的威胁被清除以前，您都不应该动身离开裂魂之地。” 埃尔德里奇的眼神变得玩味起来。 这位东境统领原先就听说过雪林地伯爵杰森·蒙巴顿的名头，丫因为临阵脱逃被皇帝砍头的时候，埃尔德里奇甚至还发出过几句兔死狗悲的感慨； 埃尔德里奇原以为肖恩·蒙巴顿这小伙子，作为此役功臣，来到领主大人面前必有高论； 可从事实看来，蒙巴顿只不过是说了一句废话罢了！ 谁他妈不知道，有休斯顿大公这根钉子戳在狮心河北岸，领主大人一旦离开，就会导致后方空虚啊？ 这还用你说？ 埃尔德里奇寻思，这小子该不会是运气好才拿到战功、到头来是个绣花枕头吧？ 结果，还没等埃尔德里奇在心里继续给新人贴标签，蒙巴顿已经继续沉声道： “因此，领主大人，我有两个意见。” “讲！”夏侯炎大手一挥。 “第一，休斯顿大公毕竟有帝国法案的约束，即使出兵攻打，我估计也不会超出此前‘南境之傲’和此次山贼联军的兵力范畴——因此，我们必须继续充实军力，同时完善防御体系以应对可能的偷袭，做到即便您离开，凤凰台上也能保持足够的可用之兵。” “正合我意！”夏侯炎大手一挥，嘿嘿一笑，“肖恩，告诉你个小秘密，咱们霜枫岭，很快应该还能多出一支法师团呢！” 法师……团？ 肖恩·蒙巴顿着实被这个在裂魂之地、显得有些过分奢侈的字眼吓到了。 帝国中原的一些小贵族，甚至顶多就供着个首席法师撑门面，整个领地上下的魔法人才都超不过两三个； 起码包含五六名“法师团”，几乎是帝国大贵族、正规军和大商会专属的奢侈品； 霜枫岭有钱是有钱，可领主大人是从哪儿捞来一群法师、甚至集结成团的？ 由于当时不在角鹰庄园，而并不太清楚薇尔芙那些精灵烂事的蒙巴顿，稍微收敛了一下心神，继续道： “领主大人，我的第二个意见是，与其和帝国制度对着干，倒不如因势利导，把帝国制度变成我们的武器。” 夏侯炎和埃尔德里奇同时挑了挑眉毛。 “细说。”领主大人打了个响指。 蒙巴顿毕恭毕敬地点点头，道： “领主大人，岩溪城之所以能一而再、再而三、肆无忌惮地对我们霜枫岭动手，其倚仗无非在于，裂魂之地上百年来都没有过正经领主，是一片脱离帝国统治的法外之地！如今，既然您已经代表帝国皇帝在裂魂之地上建立统治，那也是时候重新把帝国中原的政治规则，在这片蛮荒地带上推而广之了——既然《王冠法案》约束着您，那它就必须同时也约束到休斯顿大公：我们不能允许岩溪城再在荒原上肆意妄为！” 大家都在思考，但没有人说话； 因为谁都看出来了，蒙巴顿这货肯定还有下文。 果不其然，蒙巴顿停顿了片刻，戏剧性拉满以后，才微笑道： “各位，我们可以思考一下，帝国皇帝的权威，在南境的代表是谁？休斯顿大公吗？” “是南境总督！”埃尔德里奇恍然大悟，惊声叫道，看向蒙巴顿的眼神也一变再变。 “准确地说，是南境总督和南方军司令官……或许再加上个圣光教会南部牧首区的枢机牧首。”蒙巴顿终于露出了图穷匕见的狡黠笑容，“这三位代表着帝国的政权、军权、教权，才是皇帝和秩序在帝国南部的真正代言人！领主大人，您是按照皇帝的意旨治理裂魂之地的，因此，您也完全有理由要求这些帝国代表，在裂魂之地给予您充分的保护！” 角鹰庄园内诸人顿时有了茅塞顿开之感。 或许是由于伊戈尔家族此前举目皆敌的尴尬处境，这群来自鹰息堡的家族高层一直都想着发展自身以抵御敌对势力，却下意识地忘记了，如今的霜枫岭，其实同样可以坐到帝国政治的游戏桌旁； 谋反案如何？前族长被砍了如何？位于蛮荒地带又如何？ ——霜枫岭怎么说也是正正经经的贵族领地，艾略特·伊戈尔大人也是正正经经的一方诸侯！ 作为帝国小弟，被别的小弟欺负了该怎么办？ 找老大哭诉啊！ 蒙巴顿看着领主大人，字斟句酌地建议道： “领主大人，您可以抽个时间，去拜访一下刚才那三位南境大佬。只要您能够给出足够的价码，我相信他们是很愿意在您离开期间、代为保护霜枫岭不受攻击的——毕竟我们领地的发展与南境的和平，也和他们的政治生涯息息相关，不是么？” “好！”夏侯炎嘿嘿笑道，“我们霜枫岭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价码……说起来，这三位老大哥，都在什么地方啊？” 考辛斯骑士长摸着光头皱眉道： “呃……我印象里，南境总督迪米特里伯爵，平时会在自己的领地、也就是休斯顿大公国北方的鳟鱼堡处理事务；而南部牧首区的德利赫特三世牧首，按理说应该是在诸多南境教堂中按月巡回、传播圣神福音的——但也有传闻，他最近总是在岩溪城出没。” “这……”劳瑞大师愕然道，“……这不是意味着，霜枫岭要去找他们帮忙，势必要进入休斯顿大公的势力范围吗？这也太危险了吧……” “不！”埃尔德里奇突然拍着桌子叫道，“这两位的确是，啊，不太行……可南方军司令官保卢斯大人，也是罗萨里奥大公的好友，啊，就在裂魂之地南边的奥术尖塔防线，啊，主持防务呢！” 奥术尖塔防线？夏侯炎和劳瑞大师对视了一眼。 看来，有必要去裂魂之地的最南端走一趟了啊…… 第二〇一章 奴隶主的自我修养 很多时候，人在江湖，就是身不由己。 比如，夏侯炎心心念念想要去帝国国境最南端的奥术尖塔防线走一遭，但还是不得不先沉下心来、处理一些眼前的事务—— ——也就是清剿山贼。 这场凤凰台防御战接近末尾、山贼联军败势已显的时候，身在角鹰庄园天台的领主大人，当场就念了两句诗： 叫做“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因此，即便是在领主大人被不讲魔德的贝格莱德偷袭以后，临时承担起指挥权责的凯伦·勒佩格和肖恩·蒙巴顿，也忠实地遵照领主大人指示，派兵追歼残敌； 不过这一过程，可就不如凤凰台门前的保卫战那么顺利了； 首先，声势浩大的山贼联军位置非常分散，除了几架攻城塔后各有一支队伍以外，更东边的地方还有不少留守营地的驻兵； 而山贼联军的分散站位，恰恰让他们没有如多米诺骨牌一般，一溃到底： 凤凰台正门的联军队伍被伊戈尔开拓军冲锋队打散的同时，由于火焰和烟尘的阻隔，边缘处两架攻城塔后的部队，其实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除了忙着救火以外，也没有陷入太大的恐慌； 更不用说山贼营地里的驻军们，还一脸懵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 结果就是，凯伦不得不先遏制住冲锋队狂热的进攻步伐，先让他们从侧翼把还未溃散的山贼解决掉，这才能真正踏上荒原开始追击战； 而溃散的大批山贼，在逃到自家营地以后，甚至还联合起驻守部队，对一路追击到此的开拓军冲锋队组织了一波不大不小的反抗——当然，军心已散的山贼们，根本没能造成多少伤害，只不过是损耗了一些时间罢了。 等到领主大人的灵魂被老大哥遣返时，实际上开拓军冲锋队才刚刚把山贼们完全赶出营地、然后把这片临时工事付之一炬，继续向东开始追击。 不过从凤凰台门口一路高奏凯歌杀穿山贼营地的开拓军武装，还是遇到了麻烦。 事情的吊诡之处在于，山贼联军并不是整齐划一的正规军，而是来自四面八方多个山寨的兵员联合： 如果是前者，士兵们即使溃败，大体上也会拉帮结伙、总体上朝着一个大致方向撤退、甚至还会在残余指挥体系的命令下重新整编，反倒方便了胜利者一路进行追击； 可山贼联军这群乌合之众，在溃散之后真的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的—— ——在山贼营地被攻陷以后，剩下的山贼们直接在裂魂之地荒原上炸成了一朵四面散开的人肉烟花，往北往南往东往西朝着什么方向跑的都有，真正演绎了一把什么叫做“聚是一团屎，散是满天屎”。 而凯伦·勒佩格和肖恩·蒙巴顿，还真不敢让冲锋队就这么跟着对方分散开来、以小队形式展开追击。 伊戈尔开拓军冲锋队的犀利攻势，很大程度上是依靠高度训练后的严整队形、以及前队的重装备优势达成的，如果真让冲锋队散开，这群新兵蛋子还真不一定能搞定在荒原上混了几十年的山贼们—— ——万一被溃散的山贼蹲一波敲了闷棍怎么办？ 所以凯伦也只能强忍着无奈，命令开拓军维持队形，朝着溃散人数最多的正东方向展开追击——这个方向刚好是血魔寨和刀锋山两座主要山寨的位置所在，因此被相当一部分山贼当成了求生之路； 至于往其他方向跑的山贼，那也只能就这样放跑了： 毕竟冷兵器战争的终极目标也就是击溃，即便有能力展开追击，全歼也是一个过于不切实际的梦想。 肖恩·蒙巴顿倒是指挥着机动性超群的霜枫岭骑兵队，尝试性地想要再捞点油水回来，不过他们只不过才刚搞定三组小规模的山贼溃军，在刚才的佯攻中被过分使用的凤凰台战马，就已经出现了过度疲劳的倾向； 再加上开拓军大部队已经追杀了几里地，再继续推进就要远离霜枫岭、风险过大了，因此蒙巴顿和凯伦一合计，只得鸣金收兵。 “对于山贼联军的追击已经不得不告一段落”，蒙巴顿在向领主大人作的战后报告中，就是这么讲的。 此时，角鹰庄园的大厅里已经空旷了许多，伊戈尔家族高层们都处理自己的事务去了； 只剩下安洁带着几个新招聘的小女仆，正在清理众人走后留下的满地泥尘。 “所以这帮山贼，逃回去了不少？”夏侯炎捏着眉心道。 “少，也不少。”蒙巴顿大大方方地道，“我们的兵力处于绝对劣势，从战后我们取得的击杀和俘虏数来看，我们霜枫岭已经很能满意了。至于其他逃掉的……这是真的没办法。” “你去跟勒佩格司令官商讨一下，三天之内，给我拿出针对裂魂之地各大主要强盗山寨的进攻计划来。”夏侯炎沉思片刻，命令道，“两个月的时间，我要派兵把这些王八蛋从荒原上彻底拔掉！” 蒙巴顿立正敬了个军礼，夹着军情报告离开了。 忙着在战时收拢妇孺、奔奔走走忙了一天的乔尔镇长，此时正坐在桌边，一面和卡特琳娜闲聊、一面补着今天的午饭呢。 见领主大人走过来，老乔尔赶紧举袖擦擦嘴，起身道： “领主大人，关于俘虏的事情……” “这是个麻烦事……”夏侯炎捏了捏眉心，“现在这里有多少俘虏？” “将近七百人。”乔尔镇长飞快报告道，显然已经把情况烂熟于心，“现在都在铜雀台那边绑着呢……有劳瑞大师的精神魔法坐镇，应该是闹不出什么乱子，但也得赶紧处理一下——这么多山贼俘虏，光粮食就能消耗不少啊……” 夏侯炎略一沉吟，拍拍乔尔镇长的肩膀： “乔尔镇长，还得麻烦您老……您去找政治部主任汤姆·劳伦斯、还有薇尔芙，你们三个抓紧时间把这群俘虏分类清点一下：愿意接受革命改造的壮劳力，可以经过组织考验后收入队伍、留在霜枫岭；识文断字的，直接发配去工作室写小说；剩下的……按照俘虏和奴隶的常规处理方式，卖给左岸市镇完事。” 乔尔镇长连忙点头。 “还有，现在我们生产人口多了，凤凰台和铜雀台周边，最好不要留太多俘虏。”夏侯炎想了想，道，“您去问问唐纳德师傅什么时候有空，到时候在霜枫林地一带修个练兵场加监狱——对了，写手工作室也一并放在监狱里好了，正合适！那边靠近龙骨峰，凉快得很，名字我都取好了，叫‘东冰库’……” 乔尔镇长匆匆领命去了。 夏侯炎没想到老人家走得这么坚决迅速，赶紧叫安洁把乔尔镇长没吃完的午饭再添几道热菜、一并装进食盒送到老爷子的帐篷去。 然后，领主大人才跌坐在乔尔镇长坐过的椅子里，放松地叹了口气。 卡特琳娜轻轻一笑，起身走过来，伸手给弟弟捏了捏肩。 “累了吧？”大小姐问。 “还好……”夏侯炎叹了口气，“其实真正的活计都是凯伦、蒙巴顿、劳瑞大师还有乔尔老爷子他们干的，还有胡安·克莱门特……我又哪有资格说累呢？” 卡特琳娜微笑着捏了捏弟弟的脸： “你可是领主大人，没有你在，一切不都是空谈？” “领主大人……”夏侯炎苦笑道，“嘿，还不是给别人打工的，这不，老大哥又给我派了个难搞的活计，他娘的……” 老……老大哥？ 卡特琳娜困惑地眨了眨眼：这个称呼，既不像是称呼皇帝陛下，也不像是称呼罗萨里奥大公啊？ 好弟弟这是在说谁？ “总而言之，我先睡一会儿……”夏侯炎在椅子上挪动着身子，闭目苦笑道，“今天这仗我把莉娜使唤惨了，这小妞肯定会找我要加薪，晚上可有的忙了……” 卡特琳娜红着脸啐了一口。 …… 第二天清晨。 押送着俘虏队伍的伊戈尔开拓军，在凤凰台门外整齐列队。 劳瑞大师看到领主大人骑着白马“流星”靠近时，差点没吓一跳： 大师觉得，就冲领主大人疲惫憔悴的脸色，仿佛丫才是遭受虐待的俘虏一样。 “您……要注意休息啊？”劳瑞大师试探性地戳了戳领主大人的肩膀。 “身不由己……”夏侯炎虚弱地摆了摆手。 “别搞出人命……”劳瑞大师字斟句酌，“您是贵族，这种事很严肃的。” “本领主手上的人命也不少了。”夏侯炎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劳瑞大师没话说了。 两人还并辔坐在马背上相顾无言，汤姆·劳伦斯已经策马滴溜溜踱了过来。 比起疲惫不堪的领主大人和腰背佝偻的老法师，这个连作者都忘记死过几次的活死人，反倒是在场最为活力充沛、精神焕发的家伙。 “报告领主大人！”开拓军政治部主任大声汇报，“开拓军押解团已经准备就绪！此处有山贼俘虏总共四百三十二人，都是抗拒改造的阶级敌人，无一错漏！” “很好。”夏侯炎挥手道，“整队，出发……目标：左岸市镇。” “得——令！”劳伦斯相当浮夸地应了一声，策马回到队伍最前方。 于是，趾高气扬的开拓军部队，以及神色困顿、五花大绑的俘虏们，便如同一台刚刚发动的机车般，缓缓向北方开去。 “领主大人，这么多俘虏，您都要卖给左岸市镇？”劳瑞大师小声问，“福克纳主席真能吃下这么多人？他不买怎么办？” “那我会开出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条件。”夏侯炎淡淡地道，“伊戈尔开拓军一起过去，可不只是为了押送俘虏的。” 劳瑞大师竖了个大拇指。 黄沙漫漫，白日高悬。 一行人接近花房镇时，福克纳派出的斥候，已经过来试探这伙大军的来意了。 经过半分钟的交流，这名斥候手里攥着两枚海蓝水晶，毅然决然地加入了霜枫岭。 于是，浩浩荡荡的霜枫岭大军开到花房镇城镇大厅门口的时候，前镇长现左岸联盟主席福克纳，是连鞋都没穿好就匆匆忙忙赶出来迎接的。 然后，这只老狐狸面对满带肃杀之气的凤凰台军势，陷入了短暂的失语。 “伊、伊戈尔大人，您这这这这是……”福克纳结结巴巴地道。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夏侯炎笑呵呵地下了马，用帝国古语拽了句文。 福克纳的脸色，别提和“乐”这个字距离多远了。 “不瞒您说，福克纳镇长，我是来做生意的……”夏侯炎微笑道，“我有一笔货，我猜您肯定感兴趣。” 货？福克纳怀疑地审视着霜枫岭领主大人。 “奴隶！”夏侯炎让开身子，优雅地行了一礼，“我们文明人专属的贸易品！” 福克纳这才看见霜枫岭队伍里、被粗麻绳把你的人我的人连起来串一串的苦命俘虏们。 让他无比震惊的是，这群人里，居然有不少在当寨主时期见过的老面孔。 “这……”福克纳张了张嘴。 虽然他消息灵通、对于山贼联军进攻霜枫岭之事已经略有耳闻，但在这个媒体高度不发达的年代，凤凰台的战报显然还没传到花房镇这边。 福克纳只觉匪夷所思： 几十天前、跟着伊戈尔家族离开左岸市镇的时候，这些人不过是一些混迹荒原的二愣子；、 怎么几天不见，领主大人就拉了一支精兵过来耀武扬威了？ 而且，小小一个霜枫岭，是他娘怎么捆了几百号山贼俘虏过来的？ 说实话，之前福克纳允许霜枫岭在左岸募兵，实际上就是把宝押在了荒原新贵族的身上，可在他看来，霜枫岭即便能够击败山贼联军，也应该是一场惨胜才对； 可如今看来，丫们显然是赢的盆满钵满啊！ 福克纳的心中突然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我他妈行走江湖几十年，不会临了临了，干了回养虎为患的蠢事吧？ 然后，领主大人的话就让福克纳噩梦成真： “福克纳镇长，这些奴隶我要价也不高，十枚金币一个人头！怎么样，您全收了？” 福克纳差点就想骂街。 如果是年轻女人或者有家庭的平民，十枚金币其实只是一个稍高的赎金——可你他妈又不是在交付俘虏，是在售卖奴隶，还他妈是一群只会吃狗屎的山贼…… 十枚金币？！他们也配？！ ——福克纳原先是想这么骂的； 可开拓军的人实在太多了。 福克纳可算想明白了，合着伊戈尔家族这次过来，是要强买强卖敲竹杠的！ “那个……”福克纳赶紧拉着夏侯炎的袖子，离开了几步，“……领主大人，我们左岸市镇实在是要不起这群奴隶啊……大家都是朋友……” “哦？”夏侯炎淡然挑了挑眉毛，“朋友？福克纳镇长，我坦白说吧，你从来就不想要我的友谊……” 一颗豆大的汗珠，从福克纳的脑门上滚了下来。 第二〇二章 异域来客 怀着极度忐忑的心情，福克纳把夏侯大官人、劳伦斯和随队一起前来的几位开拓军小头目迎进了花房镇的城镇大厅。 夏侯炎一走进房间，看也不看，直接往主位上一坐，翘起了二郎腿； 至于跟着领主大人进门的其他霜枫岭马仔，也大摇大摆地踱着鸭子步，在这座议事厅里找位子坐了。 唯独这座城镇大厅原本的主人福克纳，微微弓着身，胆战心惊地站在领主大人身边； 如果给丫一个话筒，他一定能够化身异界陈奕迅，满怀悲愤地唱出一句： “那年四十八，城镇大厅，站着如喽啰……” 夏侯大官人舒舒服服地坐在座位上，先是煞有介事地欣赏了一番这座议事厅多文化融合的装潢风格，然后才像是刚看到站在侧旁的福克纳一般，带着虚伪的惊讶说道： “福克纳，你坐啊！” 福克纳镇长的眼珠，尴尬地转了几圈，然后他才小心翼翼地拉出一张椅子坐下，屁股只占了半边。 “领主大人……艾略特……”他眼带哀求地道，“求求你……” 结果，夏侯炎直接打断了他： “福克纳先生，我了解，你在花房镇发了财……你做着上好的生意，过着上好的生活，有寒刃寨的山贼和左岸市镇的卫队保护你……你不需要我这种朋友，不需要一个领主大人，但你现在对我说，‘求求你’……但你对我一点儿尊重也没有，你并不把我当朋友……” “圣神在上……”福克纳叫道，“艾略特……伊戈尔大人，你一定是误会了，我非常尊重您和伊戈尔家族，我之前还让您在花房镇征兵了，不是吗？” 夏侯炎用可以让观音菩萨落泪的悲悯眼神看着福克纳，摇头道： “福克纳，福克纳，到底我做了什么让你如此不尊重我？的确，你让我征兵了，可其他几座市镇的镇长不也是这么做的？而有趣的是，我从市镇中带走大批棒小伙以后，那几位市镇的镇长现在都在哪里呢？寒刃寨的焚尸炉里吗？狮心河的河底吗？现在不是你福克纳，当上了左岸联盟的主席吗？” 福克纳愣了片刻，正要开口辩驳，却见夏侯炎兴味阑珊地摆了摆手： “不用编织什么借口了，你让我征兵，我也帮你在左岸创造出乱局，我倾向于认为这是一种互帮互助——而我塞给你的海蓝水晶，又算是什么呢？” “其实我可以把它们还给您的……”福克纳颤颤巍巍地道。 不得不说，这位盗官山贼的脑子还是很清楚的： 当初霜枫岭领主大人塞给他的那几颗水晶，肯定不如几百号漫天要价的山贼奴隶价格昂贵啊…… “什么？！”夏侯炎“震惊”地叫道，“你现在还要拒收我的礼物？！福克纳镇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福克纳是真绷不住了。 霜枫岭的做事方法，就好比先给你五十块钱，然后再以“我帮过你”为由找你强行索取你家的房产证——而当你提出可以归还当初那五十块的时候，丫们反而会声称你不给他们面子…… 历史上就没见过这么高效简便的战争借口！ 好端端一个贵族领地、好端端一个英俊潇洒的年轻贵族，做事怎么他娘的跟流氓一样？！ 这是受的什么教育？！ 胸中气结的福克纳镇长，终于还是收拾起自己的老好人面孔，咬牙道： “艾略特·伊戈尔大人，实话跟您说了，您的这批狗娘养的奴隶，我们花房镇要不起……您是霜枫岭的领主，我是左岸市镇联盟的主席，荒原之上友好合作才有前景，您最好不要把我们逼得太紧……” “有趣。”夏侯炎冷笑道，“我们霜枫岭面对山贼联军进攻的时候，是谁在抬高军需品的收购价格？是谁在放任奸商卡补给的脖子、拿我领民的性命开玩笑？福克纳镇长，当初到底是谁在逼谁？！” 福克纳如同被卡住脖子一般咽了口唾沫。 说实话，当初抬高军需收购价，无非是他认为此战的胜者还未有定论，同时左岸市镇在霜枫岭的金钱攻势下人口流失严重，因此想要趁机捞回来一笔罢了——商品价格随着需求增长而提高，这不也是很正常的嘛； 谁他妈想得到，霜枫岭的领主大人这么记仇啊？！ 福克纳差点把肠子都悔青了： 当初为了和霜枫岭建立友好关系、在这位年轻领主身上下一注，其实他也没少下血本，结果竟然因为小小的贸易纠纷，就把领主大人得罪了、功亏一篑…… 归根结底，还是山贼出身的小农思想在作祟啊…… 不过面子上，福克纳还是义正辞严地声明道： “领主大人，我们左岸市镇商品出售的价格，都是商贩们自己定下的，我作为联盟主席并无权力干涉……我们还是不要因为某些奸商的诡计、破坏来之不易的友谊啊……” “巧了！”夏侯炎惊喜地一锤手掌，“其实这次我过来向您推销奴隶，也不是我自己的意思，而是我们霜枫岭领民的一批民意代表、联名请愿要求的！福克纳镇长，我是一个为领民服务的民主主义者，我永远会按照领民们的意愿行事——相信您不会辜负我们霜枫岭领民的殷切希望吧？” 福克纳差点心肌梗塞。 “同时，我们霜枫岭的民意代表们，其实还提出了另一项动议……”夏侯炎微笑道。 “哦？您的‘民意代表’，还有什么意见？”福克纳镇长特意把“民意代表”这个词咬得很重，恶狠狠的。 夏侯炎朝汤姆·劳伦斯打了个响指。 劳伦斯大喇喇上前两步，从腰间掏出一张羊皮纸，大声读道： “帝国历七百三十一年皇帝令：凡在裂魂之地成功建立领地、统治荒原者，将自然获得狮心河以南、尘埃山脉以西、怒涛山脉以东、帝国魔族边界线以北全部人类公民之管辖权……” “喏，福克纳镇长……”夏侯炎笑眯眯地道，“按照帝国律法，你们左岸市镇的居民们都是我们伊戈尔家族的合法领民！我们霜枫岭的民意代表向我热情请愿，要求我对左岸市镇补征税款，以彰显帝国统治权威……” 福克纳傻眼了。 世界上，有什么比流氓更难缠？ ——那就是懂法律的流氓！ 瞧霜枫岭这意思，强买强卖一批奴隶甚至都是小事情，向左岸市镇征收合法税款，才是这位年轻王八蛋领主的狼子野心所在！ 天可怜见，马上就要到荒原的贸易季节了，左岸市镇可就指着每年这时候捞一笔呢； 如果这时候向霜枫岭交税的话，其数额之巨大，让身家可观的福克纳镇长都有种窒息的感觉。 “领主大人，你这就过分了……”福克纳咬牙切齿地道。 夏侯炎耸耸肩： “我们霜枫岭的民意代表们，就是这么具有正义感和法律精神！福克纳镇长，我的伊戈尔开拓军正愁没仗打呢，至于身为领民、顽固抗税是什么下场嘛——我相信您也读过帝国的历史书吧？” 福克纳厉声道： “艾略特·伊戈尔先生，你这是要开战？” “放屁。”夏侯炎冷笑道，“福克纳镇长，开战指的是国与国之间，再不济也是领地与领地之间——左岸市镇都是我的合法领土、治理范围，我这不是开战，是维稳！” 霎时之间，福克纳的老脸上仿佛有狮心河波涛涌动。 …… 最终，福克纳这只老狐狸，还是不得不捏着鼻子答应了霜枫岭“民意代表”的要求。 除了用离谱的高价、把伊戈尔开拓军带来的几百名奴隶全数笑纳以外，福克纳还假笑着给领主大人上缴了一笔象征性的税金—— ——数量不多，但夏侯大官人已经很满意了。 万事开头难，福克纳肯交税，就意味着左岸市镇已经承认了伊戈尔家族作为荒原主宰的统治权和征税权——至于以后霜枫岭能从左岸市镇榨取多少税收，就全靠某领主大人的良心了。 其实夏侯大官人心里相当通透：如果哪天福克纳不听话的话，直接用撬棍敲死变成僵尸完事； 虽说高阶死灵法术都有限额，但一记复活术用在荒原市镇的首脑身上也不算浪费，更何况福克纳和伊戈尔家族非亲非故，领主大人更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 与解决了奴隶问题、还大赚一笔的夏侯大官人想必，枯坐在城镇大厅里的福克纳镇长，心中只有吃了苍蝇一般的恶心感。 福克纳不是不想反抗，可明刀真枪戳在花房镇的开拓军士兵，足以打消他的一切非分之想： 就连山贼联军都能轻松击溃的霜枫岭，显然已非昔日的池中之物，福克纳可不觉得凭借一座寒刃寨、外加上一群市镇卫兵，就能和迅速崛起的伊戈尔家族当面叫板： 要知道，左岸市镇联盟改组才没几天，福克纳这个主席还处于下属离心离德、亟需稳固统治的早期阶段，如果现在跟霜枫岭开战，别说能不能赢了，他这个主席怕不是都要被爱好和平的下属们趁睡觉抹了脖子： 携战胜之威光临花房镇的领主大人，真真是挑了个“谈判”的绝佳时机。 不过吃了一个哑巴亏的福克纳，倒也没有继续消沉到底。 眼看着霜枫岭大败山贼，肃清荒原的历史车轮滚滚而去，伊戈尔家族在这片无主之地上建立统治已经是无可违逆的大势所趋； ——只能说，皇帝陛下的一纸移封诏令、再加上一个发展速度快得可怕的势力、一位凶悍无比的铁腕领主，就足以终结这片无人区持续日久的半独立状态了： 裂魂之地的现状，本来就是帝国出于战略考量的安排，无论是荒原山贼还是市镇居民，其实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自决权； 而裂魂之地要再生事端，恐怕只能指望奥术尖塔防线对面的魔族有甚动作了。 因此迅速接受了现实的福克纳也清醒地意识到，霜枫岭的存在固然意味着左岸联盟多了一笔需要上缴的税赋，但也意味着荒原的和平稳定得到保证、贸易环境只会更好； 两者相抵，左岸市镇到底是赚是亏，就只有至高圣神才知道了。 不过领主大人雷厉风行的剿匪手段，再加上得到霜枫岭财政支援的月神寨，在荒原西南端大开杀戒的传闻，都让福克纳明白，山贼强盗这一职业的前景在裂魂之地已经愈发黯淡，这位老狐狸镇长，也开始暗中将自家的寒刃寨兵马改编为市镇卫兵。 随着山贼联军的骤然溃败，一时之间，裂魂之地暗流涌动； 即使是最蒙昧迟钝的荒原百姓，也能够隐隐感到，百年未有之变局，正在降临在这片南境土地之上。 而裂魂之地荒原，也正是在种种忐忑、不安、期待中，迎来了帝国历九百九十四年的贸易旺季。 …… 阿莱克修斯男爵骑在梦魇兽背上，忍不住又回头望了望。 逆着耀眼的日光，高耸的奥术尖塔，已经被他们远远抛在身后、成为了视野中一片黯淡的剪影，唯有高塔顶端如星尘般闪烁着的魔能辉光，仿佛比那烈日还要璀璨。 阿莱克修斯男爵忍不住揉了揉眼： 泪水正从他紫瞳的眼睛里不断渗出——平日里他太过习惯于乌云密布的魔境，一旦来到帝国土地，就难免对阳光过敏。 “阿莱克修斯大人，您还好吧？”一个手下关心地问道。 “没事，就是阳光太刺眼了。”阿莱克修斯男爵歉然笑道，“货物清点完了？” “清点完了，数目没少。”手下认真地点了点头，“这次幸好有您坐镇，我们才没在过关时，被人类的王八蛋士兵偷东西……” “可是有个人类小兵，都把手伸到我衣服里了！”一个魔族姑娘愤恨地叫道。 阿莱克修斯男爵轻叹道： “穿越奥术尖塔防线，遇到这些烂事都是难免的……要不是利润可观，又有哪个月神的爱子，会平白无故受这种委屈？” “大人您刚开始行商，还有所不知。”一个手下冷笑道，“这两年来，那个叫保卢斯的当上南方军司令官以后，情况已经好得多了；换在早年间，我们魔族商队通关时，被帝国士兵瞒着上级、杀掉侵占货物的事情都时有发生！” “那只是少数情况……”魔族姑娘想到了什么，突然打了个寒颤，“裂魂之地的山贼们才真可怕呢……” “哼，不是为了对付这些人类强盗，我们又怎么会花大价钱雇佣卫兵？”商队成员恼火地指了指跟在队伍侧翼、身着甲胄的魔族佣兵们。 “不过我听说，帝国好像在裂魂之地册封了个新领主哎……”魔族姑娘若有所思地道，“据说这位新领主好像在大力打击荒原山贼，今年的情况或许会好一点呢。” “呸！”商队成员啐道，“新领主？还不都是可恨的人类杂种？一丘之貉罢了！” 阿莱克修斯男爵听着手下们的对话，眯起眼睛望向北方，陷入沉思之中。 第二〇三章 荒原大道东 结束奥术尖塔防线的通关检查后，阿莱克修斯男爵率领的魔族商队半点不敢耽搁，急急忙忙地向北方赶去： 根据以往行商们积累的经验，在裂魂之地上耽搁的时间越少，此次的行程就越安全。 由于商队载着大宗货物，马匹、梦魇兽和骆驼都脚力有限，即使是最熟练的行商，从南到北跨越整片裂魂之地也要六七天的时间； 而在这六七天的时间里，他们必须穿越荒无人迹的黄沙平原： 尽管荒原上的几条小型河流，以及伴生的灌木草原，都能够为商队们提供急需的取水地和驻扎地，他们从魔境出发时也都会携带足够的食物，但裂魂之地荒原的腹心地带毕竟是彻头彻尾的无人区，根本不存在任何人类定居点，就连少得可怜的几条道路，也是往来商队们多年来踩成的野径； 在这种情况下，白天赶路、夜晚扎营的商队们，不啻于荒原山贼们眼中的活靶子： 自从贸易旺季到来，休息了整整一个冬天的荒原山贼们，就会向荒原中部派出自家的响马斥候——商队一旦被山贼骑兵远远缀上，也就意味着不久之后，还会有一大伙凶神恶煞的山贼大军前来劫掠。 这种恐惧，几乎一直要持续到商队们抵达荒原北端、在左岸市镇稍作休憩时才能结束； 当然，为了在狮心河南岸进行修整，商队将不得不付出相当可观的过路费，并且以亏损价和左岸市镇的居民互通有无——而真正的、能赚大钱的交易，恐怕还要等到商队（花大价钱雇船）渡过狮心河、经由休斯顿大公国踏上帝国中土。 而正式入境之后，魔族商队们会在帝国疆土上停留多久，就要看他们的载货量和关系门路了： 名气最大、武装最强、货物最多的几支大商队，甚至会载着货物沿帝国各大城镇挨个叫卖，直到北方的学城一带才清空库存，然后掉头折返、向南踏上归程； 至于那些规模很小的行商队、甚或孤身前来、冒险精神出众的创业者，他们的生意多半只是在岩溪城附近就浅尝辄止，不会再向北深入帝国内地； 不过，无论规模大小，所有商队都会赶在气候恶劣的秋冬季节到来前，南下重新穿越裂魂之地、回到魔境——这也就成为了荒原山贼开张的第二个时间窗口。 而阿莱克修斯男爵所率队伍的规模，则刚好介于大商队与小商队之间： 尽管年纪轻轻的阿莱克修斯本人，只不过是个刚刚开始经商生涯的破落小贵族，但此次跟他前来的商队成员们，则绝大多数曾属于魔境秋月城着名的“曼陀罗”商会。 这家煊赫一方的魔族大商会，在前任老板染病去世后，就被继承人们的明争暗斗彻底拉进了混乱的漩涡； “曼陀罗”的不少成员，都因为不满现状而黯然离去，其中正好有一部分员工，被阿莱克修斯男爵趁机招徕到麾下，成为了他的创业班底。 因此，尽管阿莱克修斯还是个脸上没毛的经商初哥，但这支商队的成员们，其实早已经在裂魂之地上走过好几个来回、算得上是南部荒原的熟面孔了。 阿莱克修斯组建的“业火”商会，也成功凭借着“曼陀罗”商会此前遗留的人际关系，拿到了一批上等货物和大宗订单—— 按照阿莱克修斯男爵的计划，“业火”商会派出的、由他亲自率领的这第一支商队，起码要向北把生意做到三水湾一带才算是够本： 尽管帝国主要城市的贸易订单，基本已经被旧有的大商队瓜分殆尽了，但阿莱克修斯知道，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只要赶在大商队之前带货抵达三水湾，凭借恰当的谈判技巧，那么他仍然能够赚到足够丰厚的利润。 因此，阿莱克修斯男爵和手下的“业火”商会，几乎是踩着奥术尖塔防线开放关口的门槛，赶在第一批从魔境进入了裂魂之地； 令阿莱克修斯和手下的商会成员们倍感庆幸的是，这次的异国之旅似乎格外顺利。 除了在奥术尖塔防线遭受了帝国南方军一些意料之中的刁难以外，“业火”商队在踏上裂魂之地后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麻烦，保持着最快的速度向北方行进。 一路上，别说是强盗响马了，就连往年会遇到的掠食野兽群、小毛贼和游荡在荒原上的可疑流民都没看见，仿佛这些渣滓已经彻底在裂魂之地上消失了一般； 唯一的遗憾是，或许由于启程太早，阿莱克修斯一路上都没有遇到同行的其他魔族商队： 正是由于裂魂之地的凶险异常，魔族商队之间早已经形成了潜规则，行商途中遇到同行的队伍就要结伴行动，以便用人数优势抵御可能的山贼袭击。 但这一次，“业火”商队怕是只能一路独行了。 黄昏时分，大半个白天便急匆匆赶出近六十公里路程的“业火”商队，终于放缓了脚步。 队伍里的骆驼和驮马，都因为疲惫而喘着粗气，白茫茫的热气也从这群牲畜的体表升腾起来； 就连商队中那几匹耐力惊人的梦魇兽，也在顾盼之间显露出了些许疲态。 “今天走这么远就够了，”队伍里的老商人向阿莱克修斯汇报，“这样下去，或许用不了五天，我们就能跨越裂魂之地。” “可以。”阿莱克修斯微笑着点头道，但眼眸深处隐有忧色，“晚上……没问题吧？” “我们得找个合适的地方扎营。”商人舔着干裂的嘴唇，环视着周围的环境，“如果都像白天这么太平，倒也没什么，只是我们没找到结伴同行的商队，晚上扎营睡觉的时候，要多留一些人守夜了……” “你们休息，我来带人守夜。”阿莱克修斯毫无老板和下级贵族的架子，毅然决然地道，“今天辛苦了。” “好。”旅途之中，也没什么好计较的，商人点点头，朝队伍最前方叫道，“喂！比尔！你找到扎营的好地方了吗？” 出乎阿莱克修斯预料的是，商队的资深向导，过了好半天，才迟疑地高声答道： “阿……阿莱克修斯大人！您……您快过来看看！” 这是怎么了？阿莱克修斯和老商人对视一眼，快步向队伍最前方走去。 在哪里，他看到了一脸困惑与迷茫的商队向导，以及…… ……一块广告牌。 是的，一块木头打造、油漆鲜亮的广告牌，就孤零零地插在荒原的黄沙中。 阿莱克修斯小心翼翼地接近广告牌，低声念出了上面用人、魔、兽三语写就的擘窠大字： “南方福地，大美荒原，裂魂之地霜枫岭欢迎您！ 此处是裂魂之地55号公路选址地，建设正在火热进行中！ 欲至南部二号休息区，请向西北方向前进五公里！” 一众商队成员面面相觑。 第二〇四章 现象七十二变 阿莱克修斯一行人瞪着这块莫名其妙的木板看了好久，才终于有人回过神来。 “有诈！”老商人大声叫道。 “什么有诈？”阿莱克修斯的神色也一下子紧张了。 “这块广告牌有诈！”老商人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两步，仿佛这块牌子是什么会吞人噬骨的洪水猛兽一般，“这个所谓的‘休息区’，一定是一个陷阱！” “为……为什么啊？”魔族姑娘赶紧问。 老商人疾声道： “这、这里可是裂魂之地！土匪强盗横行、百里荒无人烟的裂魂之地！在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休息区’？敢在荒原上固定地点歇脚的商队，怕不是早就被山贼们杀光了！” 商队成员们悚然一惊。 老商人急急转向阿莱克修斯： “阿莱克修斯大人，这块广告牌一定是山贼们设下的陷阱！我们一旦跟随它的指引，前往这个什么狗屁‘休息区’，肯定会被山贼埋伏的！” 阿莱克修斯眨了眨眼，然后又盯着广告牌上的字迹看了好久。 “霜枫岭……霜枫岭……”他喃喃地道，“我记得，这好像就是你们之前提到过的、帝国人类在荒原上建立的新领地吧？” “对对对！”商队里的魔族姑娘吗，平时显然没少了解帝国八卦，“据说这位霜枫岭领主既年轻又英俊，还是一位魔法师呢！” 有商队成员讽刺笑道： “嘿，吉娜，你该不会是想嫁给个人类领主、混个贵族夫人当当吧？” 商队顿时哄笑成了一团。 只有刚才出言警告的老商人，既愤恨又焦急地跺了跺脚： “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开玩笑！总而言之，阿莱克修斯大人，我们千万不能相信这块广告牌！咱们赶紧离开这里，找个隐蔽的地方扎营吧……” 阿莱克修斯还在犹豫，队伍后方忽然传来了喧哗声。 商队成员们急忙扭头看去，却见荒原热浪蒸腾的地平线上，正有两名不知从哪里冒出的骑士。御马向这边靠近过来。 强盗的响马？——这是“业火”商会成员们的第一个想法。 但很快，老练的行商们就察觉出了异常。 按照以往的经验，山贼强盗派出的斥候，都会远远缀行在目标商队的背后保持一定距离，等到确定了商队的规模、护卫力量和货物多少，才会发出信号呼唤同伴； 然而出现在地平线上的这两名骑士，却直勾勾朝着“业火”商队的方向冲了过来。 无论怎么看，这都不像是荒原强盗应有的做派。 阿莱克修斯眯了眯眼，微微抬起手，示意手下不要轻举妄动。 不过“业火”商会雇佣的护卫们，还是恪尽职守地举起武器，草草摆出了一个防御阵型。 在裂魂之地荒原上，面对陌生人，无论多么警惕都不为过：那些过度轻信他人的蠢货们，早就横尸荒原喂野狼了。 于是，在业火商会成员们的紧张注视下，两名骑士的身形逐渐清晰起来。 比起他们枣红色的战马和银白色的胸甲更为显眼的，是他们用绳子绑在背后、高高挑起、迎风飘扬的旗帜： 旗帜中央，冰蓝色的枫叶徽记，在荒原的夏风里显得刺眼无比； 而包围着旗帜的金黄边纹，则显示着独属于帝国贵族的华贵荣光。 这不是任何山寨的标志，却是帝国皇帝册封的贵族领地——裂魂之地霜枫岭的纹章！ “业火”商会的成员们，如同小儿痴呆症患者一般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看着这两名骑士靠近了自己的队伍，然后在护卫队做出任何反应之前勒马停步。 “裂魂之地欢迎你们，亲爱的客人！”骑士从怀里掏出一张带有复杂印鉴的文书，一边向呆若木鸡的商队成员展示一边大声叫道，“我们是伊戈尔开拓军66号公路安保总队，奉霜枫岭领主艾略特·伊戈尔大人的命令在此巡逻！请问你们需要帮助吗？” 老商人张了张嘴，但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阿莱克修斯拍拍肩膀制止了。 “业火”商会的年轻老板，推来严阵以待的护卫队员，来到两名霜枫岭骑士的马前。 甚至不用阿莱克修斯说话，那骑士就探出身子，把霜枫岭领主大人的亲笔文书递给了对方。 阿莱克修斯接过文书，扫了两眼，伸手递还给霜枫岭骑士，心中百味杂陈： 这封文书居然他娘的是真的！ 起码也算是个没落贵族的阿莱克修斯，只消两眼就看出，这封署名“艾略特·伊戈尔”的贵族文书，无论是印鉴、花纹还是格式都堪称无懈可击； 换句话说，这两名骑士还真特么的是霜枫岭那位人类领主的手下！ “你们……”阿莱克修斯字斟句酌地道，“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人类贵族的兵马，为什么会出现在裂魂之地的中心地带？” 霜枫岭骑士咧嘴笑道： “如您所见，我们是霜枫岭所属，伊戈尔开拓军的66号公路安保队——我们尊敬的领主艾略特·伊戈尔大人，一直在为清剿山贼、促进荒原经济发展而努力：目前，我们霜枫岭正在开辟一条从南向北贯穿裂魂之地的‘66号公路’，并且沿途设置休息区，以方便商旅通行。” 阿莱克修斯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以确认自己没有在做梦。 “清剿……山贼？开辟……公路？”他结结巴巴地确认道。 要知道，大大小小的山贼强盗团伙，都在裂魂之地上横行霸道了不下百年了：去年魔族商队穿越荒原时还要提心吊胆呢，这位新上任的霜枫岭领主，难道还能把根深蒂固的荒原山贼们说清剿就清剿？ 可关键的是，阿莱克修斯回想起来，这一路上好像的确没看到山贼的影子啊…… 这位魔族商会会长的心中，一个想法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 艹，这货特么不会是在说真的吧？！ 荒原上的山贼真他娘的被干掉了？！ 霜枫岭骑士显然察觉了阿莱克修斯心中的怀疑和惶恐，大大方方地拍着胸脯道： “亲爱的客人，如果您不相信的话，不妨亲眼来见证一下吧！66号公路虽然仍在前期规划之中，但最近的的‘南部二号’商贸休息区，已经基本完工了……正巧我看您的商队也需要过夜，要不我这就给您带路，让您和您的商队，好好见识一下我们伊戈尔家族建立的休息区吧！” “等等！”阿莱克修斯慌忙退后两步，“你……你们这不会是什么强征税收过路费的把戏吧？我们不去！” 霜枫岭骑士笑道： “您不必担心……我们霜枫岭不会向您强制收取任何费用：66号公路沿途的休息区，都是免费向往来的商队开放的！” “那……”阿莱克修斯懵了，“那你们领主搞这些东西，对他有什么好处？” “领主大人亲口说过，”霜枫岭骑士义正辞严，仿佛浑身上下散发着正义的光芒，“基础设施建设功在当代、利在千秋；霜枫岭与亲爱的行商朋友们，乃是荒原之上永远的命运共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为行商图好处，就是为领地谋发展！” 阿莱克修斯心说你们这领主大人绝对是个超级大傻逼。 第二〇五章 花钱的诱惑 霜枫岭骑士的声明，几乎立刻就在“业火”商队的成员间引起了嘈杂的窃窃私语。 阿莱克修斯则死死盯着霜枫岭骑士冷峻的面容，眼神变幻不定。 如果放在别处，听说了艾略特·伊戈尔大人这番豪言壮语，阿莱克修斯即使不击节赞赏，恐怕也会保持起码的尊重； 可这里是裂魂之地、是混乱了上百年的南部无人区！ 阿莱克修斯愿意相信，这位人类领主的确是年轻有为、满怀抱负，可他仍然坚定地认为，在荒原上修路建休息区的行为，是一笔彻头彻尾的亏本买卖。 就算你们伊戈尔家族的确武力超群、扫除了一两个为祸荒原的强盗营寨又如何？ 已经从商会成员那里听说了不少江湖掌故的阿莱克修斯无比清楚，在这片鸟不拉屎的荒地上，强盗山贼只不过是定居者面对的最小的麻烦罢了！ 真正阻碍裂魂之地成为一片繁荣沃土的因素，是它位于三族鼎立之地的险要位置，以及只适合种仙人掌不适合种小麦的贫瘠土壤！ 别看人类和魔族现在保持着和平，可历史上的累累血仇，又有哪个热血青年能够轻易忘记？ 只要一次冲突，只要一波暗中穿越奥术尖塔防线的突袭队，就足以摧毁霜枫岭领主在这片荒原上兴建的一切基础设施，连带着把这里重新变为亡魂环绕的死亡之地； 更不用说，在恶劣地质条件的约束下，这片土地根本就无法为人口增长提供足够的食粮。 是，古精灵帝国的确曾经建都于此，可那也是建立在精灵们高度发达的植物文明上的——无论是兽人联邦、人类帝国还是时刻觊觎北方的魔族，其实谁都没有真正开发裂魂之地的技术水平。 如此说来，强盗和山贼，不过是南部荒原恶劣环境带来的“次生灾害”罢了—— 如果人类真想平定荒原的话，盘踞在奥术尖塔防线、时刻防备着魔族入侵的南方军，只会比帝国中原迁来的小领主干得更漂亮！ 别问，问就是没必要。 开设道路要想有利可图，前提是现有的定居点之间有建立连接促进通行的必要，或是在道路一旁可以衍生出新的定居点，如此一来基础设施的建设才会有利可图——而在寸草不生的裂魂之地，新修的道路显然无法给本地领主带来任何利润，只会便宜了往来的魔族商队和更北方的富裕领主。 ——辛苦的都是霜枫岭，却白白给他人作了嫁衣裳！ 阿莱克修斯几乎都要对霜枫岭的领主大人生出怜悯之情了： 他很能够理解对方的想法——作为一个刚刚被封到荒原的小领主，这位伊戈尔先生肯定充满了年轻人特有的澎湃热血，只想着改变荒原局势建功立业，却全然忽略了自己的客观环境，最终怕不是只能撞得满头鲜血，然后才能收获巴掌大一点的人生经验。 看来成熟的领主和政治家，几乎总是用失败灌溉起来的啊…… 阿莱克修斯还在咸吃萝卜淡操心地同情着夏侯大官人，马上的霜枫岭骑士已经热情地推销起了伊戈尔家族兴建的“南部二号休息区”： “亲爱的商人朋友，现在66号公路沿途的休息区正在进行开业酬宾活动，除了免除住宿费、餐饮费以外，还能够获得由左岸市镇联盟主席福克纳先生亲笔签发的、免除狮心河摆渡费用的优惠券！只要在休息区住宿一晚，就能够在领主大人的庇护下畅游荒原！” 商队成员们是真没想通，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到底有什么可“畅游”的。 不过，霜枫岭骑士给出的“优惠条件”，好像还真的有点诱人啊…… 于是，“业火”成员们纷纷向老板阿莱克修斯投来了询问的目光。 “怎么样？亲爱的商人朋友？”霜枫岭骑士趁热打铁，“要不要来我们南部二号休息区歇歇脚？” 阿莱克修斯哼了一声： “去就去——你们领主大人愿意蚀本，那我们也没有不占便宜的理由。” 他算是想明白了：这座“南部二号休息区”根本就不是什么强盗山贼的陷阱，而是少不经事的弱智领主，凭着一腔热血搞出来的赔本工程——既然如此，能在正经休息区歇歇脚，肯定比露宿荒原强得多： 反正又不花他们“业火”的钱，巴适！ 于是，阿莱克修斯带领着自家商会的大队人马，跟随霜枫岭骑士向南部二号休息区笔直走去：一路上，霜枫岭骑士热情无比地介绍着领主大人剿灭山贼的煊赫战绩、复兴荒原的宏伟蓝图、凤凰台的滋润生活…… 这些屁话，阿莱克修斯压根没信多少，但心里起码愈发确定，这群人的确是正儿八经的、脑瘫人类贵族的下属了。 而等到满载着货物的“业火”商队，跟着健谈的霜枫岭骑士抵达“南部二号休息区”，他们才反应过来为什么一路上都没有看见其他商队—— ——敢情都来这儿歇脚了！ “南部二号休息区”还散发着新木屑味道的外围栅栏旁，已经栓满了五颜六色的马匹、骆驼、梦魇兽，每只牲畜的绳子上都挂着写有所属商队名字的吊牌，甚至还有几个穿着霜枫叶文章服饰的卫兵在附近巡逻。 眼尖的阿莱克修斯，在这些吊牌上发现了好几个熟悉的名字——都是和“业火”商会一样南来北往做跨国贸易的合作伙伴、竞争对手。 这些商队显然是比“业火”早到一步，先在休息区驻扎下来了。 “马厩和畜棚还在建造当中，不过你们也完全可以把牲畜拴在这里。”霜枫岭骑士热情洋溢地道，“有吊牌区分、还有卫兵驻守，我们‘南部二号休息区’已经开业四五天了，还没丢过一匹牲畜！” “业火”商队成员们不禁张大了嘴： 如此秩序井然的拴马处还不够，霜枫岭居然还要在这儿建马厩和畜棚？ 这也太奢侈了吧？ 刹那之间，他们甚至以为自己不是在荒无人迹、贫瘠艰苦的裂魂之地，而是来到了三水湾这种繁华鼎盛的帝国重镇。 阿莱克修斯反倒是“业火”商队中，表现最为淡定的： 他早就猜到，霜枫岭那位踌躇满志的白痴领主，肯定会为了建设自己的“理想之地”一掷千金，估计也只有等日后他亏得底裤都不剩，才能让丫涨涨记性。 “把牲畜都栓在这儿吧！”阿莱克修斯朝手下们下令之后，又转向霜枫岭骑士，“除了牲畜，我们携带的货物怎么办？” “我们在休息区北边建立了专门的货物存放地点，各大商队货物分别储存、有专人看守，完全免费、绝对安全！”霜枫岭骑士微笑道，“您需要的话，我们这就派人帮您把货物运走存好以免丢失，等您上路的时候再帮您装载。” 阿莱克修斯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反正都已经有这么多商队进驻“南部二号休息区”了，看来安全也很可以保证，他自然不会拒绝对方提供的免费服务。 不过霜枫岭骑士又继续笑道： “另外，亲爱的商人朋友，请允许我向您推荐霜枫岭最新开发的贵宾服务：开业酬宾期间，您只要花五折优惠价的十枚金币，就可以让我们的文书员对您的货物进行统计和登录。” “哈？”阿莱克修斯哼了一声，“让你们统计我的货物？这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 霜枫岭骑士笑容灿烂： “不瞒您说，我们霜枫岭已经和左岸市镇的各大商会建立了联系，等您的货物统计清楚，我们可以拿着货物清单，代您向左岸市镇展开推销活动、签订预售合同，保证您的货物以最高价格出手！这一服务过程有艾略特·伊戈尔大人用荣誉作保，霜枫岭不收中介费、不赚差价，只收一笔固定的服务费——对了，现在是酬宾期间，服务费还打五折！” 阿莱克修斯怦然心动。 这些荒原行商者最恐惧的事情，除了被山贼劫掠以外，就是辛苦运来的货物无法出手——而如果能够在霜枫岭的协调下，在左岸市镇就把货物卖出高价清空，对于“业火”来说实在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其实贵族领主为自家领地内的商贾贸易牵线搭桥，在大陆上也不算新鲜事了，不过提前在商旅路上的休息区里把生意谈好，这恐怕是霜枫岭的创举。 “嗯……”阿莱克修斯看着霜枫岭的文书们尽职尽责地牵引马匹，表情有些迟疑。 “您不必担心，服务费也不用现在交！”霜枫岭骑士微笑道，“一会儿我会先找个负责贸易文书来，和您讨论一下您的货物数量和期望出售价格，如果您对商品在左岸市镇的预售合同满意，再交服务费就可以。” “这个……”阿莱克修斯有点撑不住了。 “这样吧，我看您和我小姨子的邻居长得特别像，给您一个内部优惠价，八枚金币的服务费！”霜枫岭骑士左右看看没人，凑到阿莱克修斯耳边悄声道，“到时候见了文书，您就提我‘迪奥·布兰度’的名字就行，不要外传啊！” 阿莱克修斯赶紧点头同意。 毕竟，用区区八枚金币，换货物高额出手——这个条件实在是太优惠了，何况到时候对合同不满意，还能反悔不是？ “业火”商会的新任会长，感觉自己赚到了：像是霜枫岭这种刚刚起步的产业，为了吸引客户往往都会提供大笔薅羊毛的机会，精明的阿莱克修斯当然不会轻易放过。 “好的！”霜枫岭骑士微笑躬身道，“负责商讨预售和约的文书官一会儿就会找您！现在，我先带您和您的商队成员住宿休息吧——旅途劳顿，吃点好的、洗个热水澡才是最舒服的！” “呃，我确认一下……”阿莱克修斯揪住骑士，“住宿是免费的对吧？” “住宿费全免！”霜枫岭骑士憨厚的面容，简直写满了“冤大头”三个字。 于是，“业火”商队欢欣鼓舞地跟着作为向导的霜枫岭骑士，越过停满马匹牲畜的拴马栅栏，穿过涂着金漆、气派无比的霜枫木大门走进了“南部二号休息区”。 然后，他们彻底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因为刚刚兴建没多久的休息区，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荒原上的草莽哨站，倒像是一个具有中原风情的绿洲小镇： 用石材和木头搭建的二层小楼整齐排列，涂有金漆的招牌下面是有小贩在热情叫卖的店铺门脸，在正对着休息区大门的小广场上，甚至还有一个女神雕塑喷泉在不停地喷着水！ “我……草……”几乎所有商队成员都不由自主地骂了一句。 这条贯穿休息区的小街上，已经有不少其他商贩在来回走动，他们或者在店铺门脸前端详着各式纪念品，或者干脆就坐在街边的露天餐桌上大快朵颐——其中有不少阿莱克修斯在魔境见过的老熟人，看见这位“业火”会长还挥了挥手。 ——能在艰苦的荒原之旅上享受这等待遇，对于行商们的吸引力明显是太大了。 “那个……别人我不告诉他……”霜枫岭骑士悄悄地道，“但休息区最东边的酒馆地下，其实有一家妓院……您要是想叫外卖，我也可以帮忙……” 阿莱克修斯说不出话了。 他突然感觉，就凭这些纪念品商店、酒馆、旅店，霜枫岭兴建的“南部二号休息区”，好像也不是全无收入啊？ 不过转头想想，这休息区的生意，也只有在奥术尖塔防线开放关口的商贸旺季能做，在秋冬季节还是免不了巨额亏损、破产收场的结局…… 于是阿莱克修斯顿时释然。 “不用了……我们就是在这里休息一晚，带我们去住宿就好……”他对霜枫岭骑士摆了摆手。 “好的，你们跟我来，‘南部二号休息区’官方开设的旅店就在前边！”霜枫岭骑士伸出手，指了指广场对面、格外豪华奢遮、中间有门廊连接的几座三层建筑物，“您住宿的话，可以每人交一枚金币……” “等等等等！”阿莱克修斯急忙叫道，“住宿不是免费的吗？！” “开业酬宾期间住宿的确是免费的，但您可以选择花一枚金币办一张‘贵宾储值卡’！”霜枫岭骑士笑道，“这一枚金币不是我们收取的费用，而是您存进储值卡里的存款，明年、后年你们再来住宿，可以直接用卡里的存款，以三折价格支付住宿费！这可是休息区开业期间独有的福利，我怕您不知道亏了本——现在办理贵宾储值卡，我们还免费赠送一顿丰盛加量版的豪华晚餐！” 阿莱克修斯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计算着办卡的收益与成本。 结果显而易见。 “好！”年轻的商会会长急急点头道，“另外，储值卡里只能存一枚金币吗？我们如果多存一笔钱，将来也可以同样享受三折优惠吗？” 第二〇六章 荒原局中局 当晚，“业火”商会的成员们，在“南部二号休息区”的“龙门旅店”享用了一顿免费大餐。 用餐期间，旅店的老板不仅亲自前来接待，还带来了几位吟游诗人，为他们演唱了荒原着名艺术家卡里姆·洛奇创作的《海文大陆年代记》选段。 再加上几杯美酒一灌，上至阿莱克修斯、下到普通马夫的“业火”商队成员们，都不禁有些醉醺醺、飘飘然起来： 荒原行商，本来赚的就是一笔辛苦钱，“业火”商队的伙计们都是怀着“舍得一身剐，能赚金币一大把”的牺牲精神来到裂魂之地的； 谁也没想到，居然能在这片蛮荒地带，享受到堪比秋月城的奢华享受； 而且还是免费的！ 这顿晚宴的热烈气氛，在一位“艾略特·伊戈尔领主大人特使”到来之后，彻底达到了高潮； 锦衣华服的特使先生，代表尊贵的领主大人，向这些醉醺醺的荒原行商表示了由衷的问候，并且称赞了他们发展荒原商贸、刺激经济增长的杰出贡献，还给身为“业火”会长的阿莱克修斯颁发了“荒原之友”荣誉勋章。 尽管这枚沉甸甸、金灿灿的“荒原之友”勋章，怎么看都是用铅铸造、外表涂漆的廉价量产货，不过醉眼朦胧的阿莱克修斯一行人早就失去了辨别能力。 阿莱克修斯甚至还搂着特使先生的肩膀，口齿不清地道： “兄……兄弟，我……我特别佩服……你们……领主大人！一……一掷千金！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我……我就……不行……我……我阿莱克修斯要赚大钱！” 特使先生听到阿莱克修斯提到“赚大钱”，顿时眼睛一亮来了精神。 他夸张地四下看看，“确认”无人偷听后，“压低了声音”道： “阿莱克修斯会长，我最近正好进了一批货物，不是什么大宗商品，就是一些个人奢侈品，胜在价格极其低廉，买到就是赚到！您……怎么说？” “拿上来拿上来！”阿莱克修斯用酒杯敲着桌面叫道。 “业火”商会的成员们甚至已经无法思考，一位“领主特使”，怎么还管“进货”的？ 于是，特使先生伸手打了个响指，“龙门旅馆”的伙计赶紧捧着一只堆满小商品的托盘走来，将它摆在了餐桌上。 然后特使先生就彻底抛弃了自己的政治身份，开始口沫横飞地逐一介绍这些小商品： “能够辟邪”的护身符啦，“治疗不举”的秘制药膏啦，“从龙骨峰上开采”、“升值空间巨大”的钻石啦…… 到最后，托盘上堆积如小山的小商品，愣是被酒壮穷人胆的魔族商队成员们买掉了大半：商队里的姑娘们格外在意“驻颜大师戴夫”开发的美容膏，在多年行商生涯里搞出一双老寒腿的商人们对“莉娜牌”保暖贴趋之若鹜，就连平素不太喜欢收藏的阿莱克修斯，也没经受住特使先生的推销，花大价钱买了一柄崭新锃亮的“精灵古剑”。 而等到“特使先生”拖着一大口袋金币潇洒离去，“业火”队伍里的老商人，才琢磨出点不对劲儿来： 怎么我们商队来荒原一趟，什么货物也没卖出去，反倒自己先花大价钱买了一堆东西回来？ 逐渐酒醒的阿莱克修斯，盯着手里的“精灵古剑”愣了半天，才跌跌撞撞地跑出门去想要退货，结果没找到特使大人，却撞上了一直给他们充当向导的霜枫岭骑士。 “怎么了，亲爱的阿莱克修斯先生？”霜枫岭骑士笑容可掬，“玩得还开心吗？” “布、布兰度……”阿莱克修斯慌里慌张地揪住了骑士的袖子，“你……你看见伊戈尔大人的特使了没有？” “伊戈尔大人的特使？”霜枫岭骑士咀嚼了一下这个字眼，脸色陡然一变，肃然道，“阿莱克修斯先生，近些天来，领主大人从来没有往南部二号休息区派过特使啊！” “什么？！”阿莱克修斯的脸色，即使在肤色白皙的魔族中，都显得有些太过苍白了。 “我靠！”霜枫岭骑士夸张地叫道，“阿莱克修斯先生，您不会是遇到骗子了吧！最近在休息区，一直有些从岩溪城来的、狗娘养的诈骗犯，冒充领主大人的特使招摇撞骗！您……您不会是被忽悠了吧！” “骗……骗子……”阿莱克修斯喃喃自语，然后砰地一声跌坐在地上。 如果此时有一个摄影师在场，给他拍上一张照片，那么绝对可以用作《防诈骗警示录》的封面——黑白的那种。 “阿莱克修斯先生您别慌！我们霜枫岭坚决维护往来商人的生命与财产安全！我这就去追那个岩溪城王八蛋！”霜枫岭骑士正气凛然地厉声道，然后丢下阿莱克修斯失魂落魄地坐在原地，头也不回地跑了。 良久，阿莱克修斯才终于接受了自己初次行商就被诈骗的惨痛事实，从地上爬起来，行尸走肉一般回到了“龙门旅店”的宴会大厅。 “业火”商队成员们，对于自己被诈骗的事实还浑然不觉，酒宴依然在热烈的气氛中进行。 还有几个魔族妹子，正在往脸蛋上狂抹“驻颜大师戴夫”美容膏。 队伍里的老商人，见阿莱克修斯拎着那柄“精灵古剑”、失魂落魄地踱进大厅，不免疑惑问道： “会长大人，您没事吧？” “我……没事。”阿莱克修斯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心里清楚，一旦把自己被诈骗的事实告诉这群商队成员，那他作为新上任会长的尊严和权威可就全都完蛋了，甚至还会引得自己的贵族家庭遭人嘲讽…… 心中纵有千般不甘，可怜的阿莱克修斯，也只能吃个哑巴亏了。 唯一让阿莱克修斯稍感安慰的是，起码这顿晚宴的的确确是免费的，“龙门旅店”奉上的菜肴也足够丰盛…… 于是他只能化悲痛为食欲，抱着“吃也要吃回本”的想法，一顿混吃海塞。 然后当晚就开始肚子疼。 当阿莱克修斯捧着小腹、戴着痛苦面具走出房门时，他在走廊上一扭头，发现了一串无比熟悉的面孔： 清一色的“业火”成员，清一色的捂着肚子，清一色的痛苦面具。 “操！你们也吃多了？！”阿莱克修斯失声叫道。 “免费的嘛……”老商人急得直跺脚，“会长大人，快，厕所在哪儿？” 一串“业火”倒霉蛋，捧着肚子争先恐后地向“龙门旅店”的厕所冲去，结果被一个耳背眼花的人类老嬷嬷挡在了门外。 “大半夜的，厕所正在清扫！”老嬷嬷端着扫帚站在厕所门口，大有横刀立马、一妇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明天早上才能用！要上厕所出去上！” 肚子里传来的危险声音，告诉这群魔族商人，已经没时间跟这老太婆理论，为什么打扫厕所要花一夜的时间了。 他们只得扭头狂奔，一路出了“龙门旅店”的大门，如同奔向未来的日子一般，奔向“南部二号休息区”边缘处的厕所； 然后，他们在厕所门口看到了“十枚银币一人次”的价格吊牌，以及用鹰隼般的掠食者眼光审视着他们的收费老头。 “十枚银币？！你他妈怎么不去抢？！”阿莱克修斯的声音都变了，也不知道是憋得还是气得。 收费老头沉默不语，只是伸出枯枝的手指，缓缓放到价格吊牌上。 敲了敲。 “操！”队伍里的老商人破口骂道，“谁花这冤枉钱上厕所啊？！我直接在路边拉屎不就完了？！” “那那那那我们怎么办？！”商队里的姑娘们花容失色。 “自己想办法去！”老商人恶狠狠丢下一句，然后就三步并两步跑到休息区边缘的草丛旁，开始解裤带。 结果，他刚在月色下露出白花花的屁股，就听到一声断喝： “住手！啊不是，住臀！” “业火”商会众人扭头望去，只见一个全副武装的霜枫岭士兵急匆匆跑了过来。 士兵手臂上的“文明督导”袖标，让阿莱克修斯有种心肺停止的感觉。 “南部二号休息区内，禁止随地大小便！”霜枫岭士兵义正辞严，“违者罚款一枚金币！维护裂魂之地环境，人人有责！” 阿莱克修斯差点就骂出口了： 就裂魂之地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哪儿他妈有他妈的环境可他妈的维护啊？！！！ 不过面对霜枫岭的官方人士，他也只能捂着肚子苦着脸，低声下气地哀求道： “小兄弟，你看这厕所，一个人就要付十枚银币，这根本不是人去的啊……” “总之不许随地大小便！”霜枫岭士兵严肃无比地抻出一截明晃晃的佩剑，以示警告。 “操！”老商人提着裤腰带猛跺脚，“你们霜枫岭把厕所价格定得这么高，这不是欺负老实魔族嘛？！” 霜枫岭士兵瞥了一眼厕所门前的收费老头和价格吊牌，严肃道： “亲爱的商人朋友，我想你是误会了！目前南部二号休息区的公共厕所还没有完成建设，这座厕所并不属于伊戈尔家族，而是私人开设的产业！他们对于如厕服务的定价，是完全自由的市场行为，我们霜枫岭无权干涉！” “这……这！”老商人面色涨红，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怕自己一使劲，会搞出什么灾难性的事故来。 霜枫岭士兵像是没看见商队成员们的窘态一般，摇头晃脑地道： “另外，根据市场竞争的经济原理，如果这家厕所定价过高，那么必然会有定价更低的竞争者出现，长期看来，在市场竞争的作用下，厕所价格一定会达到一个合理的均衡状态，所以我们霜枫岭作为执法部门，是不应该任意干涉厕所企业的服务定价的。” “可！可我们现在就要上厕所啊！”阿莱克修斯满头大汗。 “长期来看，价格会趋于合理的。”霜枫岭士兵咬定青山不放松。 然后，随着“噗”的一声巨响，“业火”商队老商人的表情如丧考妣。 其他的商队成员赶紧开始掏银币。 …… 当天深夜，卫兵严密把守的“南部二号休息区管理办公室”内。 霜枫岭的领主大人，翘着二郎腿坐在办公桌后，有一搭没一搭地翻阅着休息区的账单。 被夏侯炎鸠占鹊巢的“南部二号休息区”主管，毕恭毕敬地站在办公桌旁，一阵点头哈腰。 “试运行快一周了吧？”夏侯炎放下账册，歪头问道，“收效如何？” “非常完美！”休息区主管赶紧道，“这样下去，甚至不出今年夏天，我们就能收回休息区的建设成本！” “不要心急，细水长流，领地的资金储备还是足够的。”夏侯炎耸耸肩。 “是！”休息区主管敬了个礼，“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放松点，别紧张……”夏侯炎笑了笑，指指身边的爱丽丝，“我和康姆斯托克队长他们，这次是去南方的奥术尖塔防线谈事情的，只不过凑巧顺路，就来你们休息区转一圈，不是正规考核，别那么拘谨……” “南部二号休息区，把每一天的营业都当做考核！”休息区主管喊了句相当牛逼的口号，然后笑眯眯地道，“领主大人，我们休息区的优秀员工都在呢，您见一见？” “好啊！”夏侯炎咂咂嘴。 休息区主管赶紧拍拍手，一串休息区员工鱼贯而入。 如果倒霉的“业火”商队成员在此，一定会发现，这群“优秀员工”中包括给他们带路的霜枫岭骑士、统计货物的文书官、“龙门旅店”的老板、假作真时真亦假的“领主大人特使”、旅店厕所门口的清洁大妈、天价厕所门口的收费老头、佩戴袖标的罚款士兵…… 换句话说，全是霜枫岭的人。 夏侯炎从办公桌后站起身、绕到前面，跟这群优秀员工逐一握手。 和“龙门旅店”的厨子握手时，领主大人还亲切地嘱咐，饭菜里泻药的用量一定要控制好，安全生产记心间…… 优秀员工们受宠若惊，向领主大人保证以后一定会认真工作。 “您是怎么想出如此出色的休息区设计的？”休息区主管没忘了拍马屁，“这一条龙式的诈……服务流程，实在是一个天才般的设想！” 夏侯大官人的目光，顿时变得深邃而悠远。 “这就要从很久很久以前，我去了一趟理发店、又参加了一次旅游团说起了……”他缓缓地道。 第二〇七章 南方周末 夏侯炎自认为还是比较谦虚的，他也没敢把设计“南部二号休息区”的功劳全部揽到自己头上。 “南部二号休息区”的收费设计，他不过是参考地球奸商的套路搞了个极其简略的大纲出来，至于具体落实，主要还是靠阿伦·考辛斯、鲍勃·布鲁克和卡里姆·洛奇这三位霜枫岭的素质低谷来执行。 值得一提的是，原先被蔷薇城白厅派驻在花房镇的间谍洛奇，现在也算是归伊戈尔家族指挥了—— 跟着考辛斯的出使团回到霜枫岭后，卡里姆·洛奇就告诉领主大人，罗萨里奥已经正式把他划归霜枫岭管辖，按照大公的说法，“让他去挑粪砌墙种菜怎么样都好”。 夏侯炎肯定不舍得让洛奇去挑粪砌墙：这货好歹是帝国军校培养出的间谍、根正苗红的白厅特工，刚好可以帮助霜枫岭建设起自己心心念念的谍报体系。 虽然类似“用间谍监控整个荒原”的雄伟计划，到现在还都是八字没一撇的痴人说梦，但也不妨碍夏侯炎乐呵呵地把洛奇纳入麾下： 反正霜枫岭不差钱，不就是多发一笔薪水嘛，怕什么！ 某怀旧情结浓厚的领主大人早就想好了，等到许诺肖恩·蒙巴顿的“霜枫岭总参谋部”建设起来，就在这部门底下设个专管情报工作的“军事统计局”，卡里姆·洛奇自然是局长的第一人选。 懵懵懂懂的洛奇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领主大人选为了未来的洛春风、洛雨农，每天领着薪水、无忧无虑地在凤凰台食堂弹他的《海文大陆年代记》，好不快活。 与优游卒岁的洛奇先生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霜枫岭的其他各大部门。 从击溃山贼联军攻势开始，一直到裂魂之地荒原贸易旺季的来临，整个霜枫岭的领民们一天到晚连轴转，真真累了个惨的。 首先是克莱门特手下的伊戈尔开拓军： 尽管司令官在战后一直陷入昏迷，直到前两天才终于在领主大人的“黑暗疗愈”作用下清醒过来，但由于有凯伦·勒佩格和肖恩·蒙巴顿两人在，这支伊戈尔家族的主力武装没有怎么休息，就投入了忙碌的“工作”之中： 这个词写作“工作”，读作“砍人”。 深知除恶无尽的领主大人，当然不可能把山贼联军的溃败，就当成剿匪事业的大结局： 荒原强盗就像杂草或是韭菜，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必须一次性噶干净了！ 防御战后，除了受伤接受治疗的士兵以外，其他开拓军士兵在短暂整理过后，就在蒙巴顿的指挥下，对荒原东部的山贼营寨展开了反攻。 其实仅论硬实力，这些山贼寨子都早已不是如今霜枫岭的对手，何况联军溃败以后，它们更是元气大伤，甚至不用开拓军兴兵攻打，自家争夺寨主交易的内讧就有够受的了； 于是，开拓军几乎没有付出什么伤亡，就在十天之内势如破竹地拔下了十二座山寨。 刚开始的几座山寨，好歹还组织了点聊胜于无的抵抗，到了后面，几乎是山寨里的强盗们一旦远远看见开拓军的旗帜，就开始大批大批地弃寨逃亡，根本兴不起一点反抗的念头。 至于他们逃跑以后、能在荒原上生存多久，就全然不在霜枫岭的考虑范围内了。 伊戈尔家族武装力量高奏凯歌的同时，建设力量也没闲着。 由于有大批左岸市镇匠人的加入，一直在独立支撑领地建筑事业的唐纳德师傅终于等到了外援、建筑效率突飞猛进； 就在山贼联军战役结束的几天后，除了统一住营帐的士兵们以外，霜枫岭的领民们终于实现了“人人有房住”的小康状态。 这些建造起的房屋虽然结构简单、外表丑陋，充斥着粗制滥造的赶工气息，但好歹也是正经的住宅，从鹰息堡一路苦哈哈跟过来的伊戈尔领民们，终于可以把自家的帐篷封存起来了。 为了表彰建筑工们卓越的工作效率，夏侯炎特地在战后为唐纳德师傅颁发了新设计的“五一劳动奖章”。 ——有人问“五一”是哪五一，开拓军政治部主任汤姆·劳伦斯是这么回答的： 一心为领地，一心为领主，一心为领民，一心图建设，一心谋发展！ 不知道是领主大人的政治宣传真的见效，还是金灿灿的“五一劳动奖章”看得工匠们面红心热，总之在搞完了台地的建设工程以后，这群霜枫岭工人就迅速提着蠢蠢欲动的锤子斧头，把饿狼般的目光投向了霜枫岭以外。 “66号公路”的建设，正是唐纳德师傅和一众工匠热情提出的计划。 夏侯炎其实挺想在战后休养生息的，但最终还是没顶住诱惑，盖章批准了修路的工程： 原因很简单——回报实在是太丰厚了！ 虽然有了精灵藏宝库的支持，霜枫岭在短时间内不会遇到任何财政问题，但身为领主的夏侯大官人，还是不得不考虑领地的长远发展： 而唐纳德师傅提出的“修路”主张，几乎与他的设想不谋而合。 裂魂之地恶劣的自然条件，意味着除非出现什么爆炸性的技术进步，在这片不毛之地上纯粹搞生产的效益都很有限； 不过位于人、魔、兽三族交界地带的南部荒原，倒是天然地适合设卡收税、从往来商队身上捞一笔！ 以往，商队们的油水，基本上是被左岸市镇和荒原强盗各分一杯羹的； 现在领主大人来了，世道就变了！ 开玩笑，他艾略特·伊戈尔可是皇帝陛下亲自指派的、荒原上唯一的合法领主，往来商队的税款，能且只能交到霜枫岭的手里！ 唐纳德师傅原先的设想，只是要开辟一条从南到北贯穿荒原的商道，把行商们引流到凤凰台方便收过路费罢了； 结果领主大人严肃批评了工匠们保守且落后的小农思想： 油水，就要从商队们踏上荒原的那一刻开始刮嘛！ 结果就是，领主大人在裂魂之地的地图上画了几个圈，“66号公路”的预定线路旁，立刻就多出了几个散发着危险吸金气息的“休息区”…… 阿莱克修斯和他的“业火”商会，不是这条黄金商路的第一个受害者，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至于倒霉的魔族商人们，到底要花多久才能意识到“不要靠近休息区，会变得不幸”的道理，恐怕就只有至高圣神才知道了。 起码在这天夜里，夏侯炎翻阅完“南部二号休息区”的账册以后，内心充满了老农辛苦劳作一年以后、喜获丰收才会有的由衷喜悦。 “这片休息区赚到钱了？”爱丽丝跪在床上，用下巴抵着领主大人的肩头，瞪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手中的账册。 “暂时还没有。”夏侯炎轻吁一口气，合上账册道，“不过赚钱是迟早的事……现在贸易旺季才刚开始，收入流还会有增长的——另外，这些商队大多都办了储值卡，明年、后年肯定还要来消费……这叫放长线钓大鱼。” 爱丽丝眨了眨眼。 前鹰息堡的女侍卫队长，对于武艺、剑术还略知一二，但涉及挣钱的学问，她可就两眼一抹黑了。 不过爱丽丝此行的任务，也就是护送领主大人抵达奥术尖塔防线而已，夏侯炎当然没指望女剑士在捞钱这方面提出什么建设性意见。 “行了，早点睡吧，明天要赶路呢……”夏侯炎伸手把爱丽丝推倒在床上，“咱们俩绕路来视察休息区，耽误了不少时间，说不定明天劳瑞大师他们都到奥术尖塔防线那边了……” “哦？视察休息区？”爱丽丝似笑非笑地看着领主大人，“您真不是为了单独带我出来睡觉？” “到夏天了嘛，荒原上还挺热的……”领主大人嘟囔了一句，伸指弹出一记“风刃术”吹熄了油灯，“而且现在，我想起了一首古代诗歌……” “什么诗歌？”爱丽丝含混不清地问，却没有得到回答。 有道是：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 水殿风来暗香满。 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欹枕钗横鬓乱。 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 试问夜如何？ 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 但屈指商队几时来，能不把金钱，全都诈骗。 …… 次日，66号公路选址线上。 夏侯炎和爱丽丝双骑并辔，追上了正缓缓南行的霜枫岭大队伍。 “领主大人辛苦了。”劳瑞大师斜睨着夏侯炎。 “领主大人操劳了。”鲍勃·布鲁克阴阳怪气。 “领主大人注意身体。”考辛斯骑士长眼神真诚。 “你们一群王八蛋皮痒了！”领主大人破口大骂，“不想要薪水了？！” “每月一枚金币的薪水，谁爱要谁要。”劳瑞大师为老不尊地比了个中指，显然对自己当初和领主大人的死鬼老爹文森特订立的廉价卖身契颇为不满。 开玩笑归开玩笑，霜枫岭的这支队伍还是片刻没敢耽搁，一路向南行去。 路上，他们看到向北方踽踽而行的魔族商队，都像是看见了行走的钱袋。 当然，魔族商队看见他们，心中也不免疑惑： 这支怪模怪样的队伍，连货物都没有携带，往南边是要去干嘛啊？ 不得不说，霜枫岭的这支队伍的确是有够诡异的： 除了负责安保的爱丽丝和几名前鹰息堡侍卫以外，队伍的主要组成人员是领主大人、劳瑞大师、鲍勃·布鲁克、埃尔德里奇和考辛斯骑士长这五位“英雄豪杰”。 如果有心人在此，想必能发现这五个人，和远在蔷薇城的罗萨里奥大公都不无关系： 夏侯大官人是霜枫岭的领主大人、多多少少欠着罗萨里奥的人情自不必说；考辛斯和鲍勃是霜枫岭曾经派到蔷薇城的外交使节；埃尔德里奇根本就是罗萨里奥的心腹手下；就连劳瑞大师，也曾经在帝国中原的宴会上和罗萨里奥大公有着数面之缘。 其实这支奇怪的队伍，正是准备赶往奥术尖塔防线，和罗萨里奥大公的好朋友——帝国南方军总司令保卢斯拉关系套近乎的。 在结党成风的帝国政治圈，霜枫岭的领主大人居然等到这时候才去找本地大佬拜码头，也不得不说是够有个性。 “话说回来……”夏侯炎坐在“流星”的马背上，忽然转着撬棍问道，“南方军的保卢斯司令官，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啊？” 众人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队伍最后面的埃尔德里奇。 这位霜枫岭新聘的军事顾问，正懒散地趴在马背上、翻看着“丰饶之海亲笔写作”的文稿呢，听到领主大人发问，他才懒洋洋地抬起头，道： “智力，啊，有问题……” 一阵尴尬的沉默。 “埃尔德里奇统领……”考辛斯干巴巴地道，“您的意思是，帝国把南方军总司令的位置，交给了一个弱智吗？” “不弱智，啊，谁鸡儿会来南部荒原混日子啊……”埃尔德里奇翻了一页小说。 有那么一刹那，夏侯炎很想用撬棍把这条摸鱼懒狗的屎都揍出来； 不过考虑到埃尔德里奇也算是把自己骂进去了，领主大人深呼吸几口，还是压抑住了自己地怒气。 埃尔德里奇似乎也意识到周围的气氛相当危险了，他胆战心惊地瞟了领主大人一眼，终于开始说人话： “那个，都是误会……领主大人，我的意思是，啊，保卢斯司令官这个人比较的，啊，死板……就属于，脑子里，啊，缺根弦……僵硬……” 夏侯炎和劳瑞大师对视了一眼。 “只能说，派保卢斯这种人率领南方军驻扎奥术尖塔防线，帝国也是有过考虑的。”劳瑞大师耸耸肩道，“魔族和联邦兽人不一样，在这一带帝国不需要主动出击，只需要被动固守，保卢斯缺少变通的榆木性格反倒正合适。” “跟这种人……”夏侯炎沉吟道，“真的有可能通过谈判达成共识吗？毕竟，我们的目标可是让南方军帮忙防范岩溪城的偷袭啊……” “不谈也得谈啊……”劳瑞大师苦笑道，“保卢斯可能是我们在帝国南部能够抱到的、唯一一条大腿了……退一万步讲，保卢斯就算不同意我们的请求，我们难道还真能跟南方军大打出手不成？” 领主大人没有回答，而是转着撬棍眯起了眼。 这个细节让劳瑞大师胆战心惊。 第二〇八章 塔在人在 “帝国的奥术尖塔防线，始建于近三百年前的帝国历七百年上下。”劳瑞大师摇头晃脑地介绍道，“尽管民间的通俗说法是，组成防线的奥术尖塔共有一百二十座，但其中起主要防御作用的是十二座主塔，剩下的一百零八座哨卫塔楼，大多拱卫在主塔周围，起到汇聚魔能、监视敌情的辅助作用。” “大师，所以那边的，就是其中一座主塔了？”考辛斯扬鞭南指，点向了远方影影绰绰的高塔轮廓。 霜枫岭这一行人已经沿着66号公路的规划路线向南走了大半天了； 这一路上，除了干掉了几个不长眼的流窜蟊贼、给路过的商队发了几张休息区传单以外，夏侯炎他们还真没遇到什么特殊情况： 不得不说，霜枫岭和月神寨的剿匪工作还是很有成效的，近些日子，整片荒原的治安状况都有了肉眼可见的改善。 于是领主大人亲自率领的“南巡代表团”，甚至还超出了原先规划的行程，赶在这天太阳落山以前，就远远看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是的！各位先生、女士，出现在我们视野中的，正是奥术尖塔防线的第七座、也是中央主塔、纯白色的‘永眠之柱’！”劳瑞大师热情洋溢地念起了导游词，脸上的自豪感溢于言表，“这座塔楼，便是帝国南方军司令部的驻扎地点，更是人类魔法史上的工艺结晶！” “那个……虽说这塔楼的确也是魔法师建的……”鲍勃·布鲁克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嘟囔道，“……但它跟您这位精神魔法师好像没什么关系吧？给自己脸上贴金也要有个限度……” 劳瑞大师顿时涨红了一张老脸： “都是魔法师的事情……能算往脸上贴金么……” 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传承”、什么“流派”、什么“团结”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马队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夏侯炎跟着马仔们笑了笑，但随即抬头凝望着远方的白皙塔楼，沉吟问道： “所以这座奥术尖塔防线，到底是怎么发挥防御功能的？” 劳瑞大师狠狠瞪了鲍勃一眼，迅速恢复了专业人士的风轻云淡，冲着领主大人微笑答道： “领主大人，奥术尖塔防线的这十二座主塔，其实就是十二座安置在地表的巨型魔能火炮——一旦构成防线的辅助哨塔发现敌情，这些主塔就会释放出极其强烈的魔能震爆，将入侵的地方军队碾为齑粉！这些奥术主塔射程极远，因此只需要十二座，从西面的海岸直到东边的尘埃山脚均匀分布，就可以构成一道横跨帝国南部边界的魔法防线。” “魔族军队没办法穿越这些奥术尖塔的火力网？”夏侯炎咂了咂嘴。 “领主大人，您得知道，天下就没有无法攻破的防线。”劳瑞大师苦笑道，“这些奥术尖塔使用了极其复杂的魔能回路构造，可以从地下的魔力灵脉中抽取巨额能量——但这也是有极限的。以我们眼前这座、十二座奥术主塔中威力最强的‘永眠之柱’威力，它的一次性魔能爆发，足够将数千人的部队瞬间蒸发，但要对付更大规模的部队，就有些为难了。” 一直蜷缩在马背上看小说的埃尔德里奇，也难得有闲心插了句嘴： “大师这话，啊，有哲理……魔族的杂种正规军之所以不往北走，啊，不是因为真鸡儿无法穿越奥术尖塔防线，而是因为要拿这么多魔命去填，啊，不值……” “所以自从奥术尖塔落成以后，魔族部队更多是以小股渗透，而非大规模入侵。”劳瑞大师耸耸肩，“他们的大军团运动很容易就会被哨塔发现，反倒是在魔法和其他小把戏的掩护下，能够把一些小团队偷偷送过境——像是您那位凯伦·勒佩格小姐，显然也是这么在奥术尖塔防线的眼皮子底下偷渡过来的。” 夏侯炎摸了摸下巴。 说白了，帝国在南部边境上修建的这十二座奥术尖塔，与其说是“防线”，倒不如说是一道“滤网”，彻底隔绝了魔族正规军大部队征服北国的钢铁雄心，只把一些不成气候的臭鱼烂虾放进来—— ——然后让他们在裂魂之地无人区自生自灭。 “这些奥术尖塔可真是花费了帝国大力气啊……”劳瑞大师感叹道，“其中最早建成的是位于西海岸、帝国领土西南角的‘浪潮之眼’，然后是它旁边的‘磐石之握’……帝国花了上百年时间和无数人力物力，这才把这道防线延伸到最东端的‘尘埃之心’，终于赢得了和魔族之间的长远和平。” “和平要靠火炮来维系。”领主大人说了句特睿智的废话。 劳瑞大师朝领主大人满含深意地眨了眨眼： “领主大人，您很快就能见识到，和平到底有多么可贵了……” 随着一行人接近“永眠之柱”，夏侯炎突然理解了大师的意思。 因为出现在霜枫岭众人眼中的奥术尖塔脚下，并没有他此前想象里严谨肃杀的军事营地，反而更像是一个充满荒原风情的边陲小镇。 如果把白皙的主塔“永眠之柱”、和稍远处的几座外围哨塔都比作树干，那么大大小小的土屋瓦房，就如同大大小小的蘑菇般缀生在它们的根部； 来来往往的各族商人、居民，就行走穿梭在这些平顶房屋之间，竟然把这片边境地带，营造出了某种车来人往的繁华气息； 由于天色渐晚，许多房屋的门口已经点起了灯盏，于是接着昏黄暧昧的微光，夏侯炎看到了形状各异的木板招牌，标识着这些房屋的用途： 商店、酒馆、赌场、妓院、铁匠铺…… 这里简直就像是一个简陋版、微缩版的花房镇，而高高耸起、直入云霄的奥术尖塔，就是格外宏伟的城镇钟楼——只不过塔楼顶端的月牙形魔能汇聚器里、不断闪耀着的魔法辉光，还提醒着这座建筑物的真正用途罢了。 夏侯炎若有所悟。 即便是驻扎在奥术尖塔防线上的帝国南方军，其士兵平日里也需要吃喝拉撒、娱乐休闲； 而随着边境局势安定日久、奥术尖塔的魔攻机能久不启动，在它们的周边地带衍生出一些边境小市镇、为往来商旅和士兵提供服务，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领主大人，我们现在就要去求见保卢斯司令吗？”考辛斯骑士长指了指“永眠之柱”塔底、往来商队排起了长队的边境哨卡。 “不着急……”夏侯炎扭过头，朝着队伍里的侍卫们喊道，“你们准备的66号公路宣传单呢？赶紧在这小镇子里发一发！” 第二〇九章 一桩事后张扬的谋杀案 在奥术尖塔“永眠之柱”的顶层，“帝国南方军总司令部”的办公室里，霜枫岭一行人终于见到了大名鼎鼎的南方军总司令，保卢斯。 帝国南方军的首席大鳄，形象其实和考辛斯骑士长非常接近： 都是顶着一颗油光锃亮大锅盖的光头佬。 只不过，考辛斯骑士长俊朗的外貌、雍容的神态、和蔼可亲的气质，让这个前鹰息堡骑士长更像是身怀八旗贵族血统的京城遛鸟老大爷； 至于保卢斯嘛…… 他那满脸横肉，只能让夏侯炎联想起茅坑里的一块臭石头。 ——事实表明，发型固然重要，但颜值和气质才是关键，不是所有人理个光头，都能cosplay一拳超人的。 而很快，夏侯炎和手下的马仔们就意识到，保卢斯不仅长得像石头，就连性格也突出一个又臭又硬…… 听完夏侯炎以霜枫岭领主身份作出的、希望南方军能够照拂领地治安的请求后，保卢斯司令官连半秒钟都没有犹豫，就拍着桌子破口骂道： “老子的南方军是给皇帝陛下守卫国境的，不是你们这些王八蛋贵族的管家婆！自己领地的安全都保证不了，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哪来的脸来我们南方军求助？！从哪来的回哪去，滚！！！” 一般来说，“滚”只是一个带有强烈情绪意味的感叹词； 不过在南方军司令官保卢斯的字典里，“滚”还真的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滚”…… 双方没聊几句，霜枫岭一行人就灰头土脸地被保卢斯的手下赶出办公室，然后在他们面前“砰”地关上了门，险些撞扁了劳瑞大师的酒糟鼻。 劳瑞大师捂着鼻子的工夫，剩下的几个霜枫岭败类站在保卢斯门外，面面相觑。 夏侯炎是真没想到，这位南方军司令官居然这么有个性！ 甚至刚才在办公室里，考辛斯试图为保卢斯献上一大箱“霜枫岭特产”、以便进一步拉关系的时候，保卢斯还如同最廉洁的模范公务员一般，义正辞严地进行了斥责： “给我收回去！我保卢斯坐上这个司令官的位置，是为了向皇帝陛下尽忠、保护帝国百姓，不是为了收取你们这群贵族蛀虫的贿赂！你们再敢试图行贿，别怪老子他娘的不客气！” 当时考辛斯就傻眼了： 无论是贵族还是帝国高官的圈子里，互相走动、赠送财物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举动，更何况霜枫岭这次是过来拜码头的，送上几颗价值连城的海蓝水晶，也完全符合帝国政治圈的潜规则； 可谁能想得到，这位保卢斯大人居然是臭水沟般的帝国军部里、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光头白莲花！ 他特么连礼都不收的！ 不会吧不会吧，现在不会有帝国高级军官不收礼不受贿吧？ 甚至夏侯炎都已经开始怀疑，保卢斯这厮被分配到南方荒原这穷乡僻壤镇守塔楼，是不是因为太不会来事，而被其他帝国高层排挤的…… 而除了拒不受贿以外，保卢斯拒绝庇护霜枫岭的强硬态度，同样让人印象深刻： 按保卢斯的说法，他和他手下的南方军，任务仅限于“守卫奥术尖塔防线、抵御魔族杂种入侵”，至于你们这些南方的贵族领地有什么冲突龃龉，只要进攻者不是魔族，那老子就一概不管！ 换句话说，霜枫岭想拜码头找个老大哥？ 门儿都没有啊！ “妈的……”夏侯炎一边带着马仔们沿塔楼的螺旋阶梯下行，一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本来想给伊戈尔家族找个保护伞的，没想到保卢斯是这种油泼不进的死硬派……” “那……那我们怎么办？”爱丽丝蹙眉道。 “总不能白跑一趟，扭头回凤凰台吧？”鲍勃·布鲁克沮丧道，“是不是咱们的礼送得不够多啊……” “送个屁！”考辛斯愤慨地掂了掂手里绘制着冰蓝枫叶旗的豪华礼盒，“那秃头老乌龟连盒子里的东西都没看，直接就把它推还给我了……丫根本就不在乎你送几颗水晶，一概不收！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这种奇葩……” 考辛斯愤愤不平地骂完，又和众人一起，把目光投向了埃尔德里奇。 这条来自蔷薇城的前帝国军统领，现在表情非常尴尬。 说实话，夏侯炎之所以会带着人来奥术尖塔防线拜码头，主要还是埃尔德里奇出的主意： 保卢斯是罗萨里奥大公昔年的同窗好友，他埃尔德里奇又是罗萨里奥的心腹手下，有这层关系在，埃尔德里奇心想保卢斯总得看在蔷薇城的份上，给霜枫岭几分面子才是吧？ 结果，在刚才的短暂谈判中，埃尔德里奇不仅没有分毫软化保卢斯的态度，甚至自己还平白无故、挨了南方军司令一顿狗血淋头的痛骂： “埃尔德里奇！我原以为你身为格林姆的部下，能够学到他一点报国爱民的高尚情操，想不到你居然自甘堕落、跟这种只知道行贿的废物贵族混到了一起！你这条百无一用的懒狗，和你的新主人一起滚！” ——这让此前信誓旦旦、向领主大人保证自己“有几分薄面”的埃尔德里奇深感耻辱。 现在，他默然不语地走在螺旋阶梯上，已经用红围巾把自己的半张脸都遮了起来： 是真丢不起这人啊…… 至于劳瑞大师？这老头正聚精会神地打量着塔楼内壁上、闪烁着幽蓝光芒的魔力回路，显然已经觉得外交事务彻底无望，干脆抓紧时间搞点魔法研究算了…… 霜枫岭一行人，就这么如同斗败的公鸡一般，耷拉着脑袋一路走出了“永眠之柱”奥术尖塔。 不过，就在他们彻底承认失败前，一个突然出现的身影又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伊戈尔阁下，请留步！” 众人转过身，只见一个矮个子、灰头发、戴着单片水晶眼镜的中年军官，急匆匆地从塔楼里追了出来——而守门的南方军卫兵，则齐刷刷敬了个军礼。 夏侯炎记得，刚才在保卢斯的办公室，好像就见过这位军官站在一旁来着。 “您……好。”他略带迟疑地点了点头。 “您好，尊敬的伊戈尔阁下。”矮个军官笑眯眯地冲他行了一礼，“我是保卢斯大人的副官，奥布莱恩。刚才保卢斯大人的态度过于暴躁了，他性格一向如此，并不是针对您和您的领地，希望您能允许我代表保卢斯大人、致以诚挚的歉意……” “没关系没关系……”夏侯炎赶紧露出了职业式的外交笑容。 不得不说，比起蛮横暴戾的保卢斯，他的这位副官奥布莱恩，就显得温厚亲切得多了：夏侯炎推测，保卢斯之所以还没被得罪的仇家砍死、好端端地坐在奥术尖塔上指挥军队，奥布莱恩一定功不可没。 后续的发展，则进一步印证了奥布莱恩的人情练达。 这位公务繁忙的南方军二把手，热情地给初到奥术尖塔防线的霜枫岭一行当起了导游，带着领主大人在“永眠之柱”的酒馆、商店里好好转了一圈，同时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南方军的趣闻轶事，顿时把众人刚才被保卢斯痛骂的不快消解了大半。 最终，一行人在一家装潢寒酸的酒馆里、你来我往地灌了几杯荒原特产的仙人掌酒、都有了些许醉意以后，考辛斯骑士长赶紧抓住机会，跟乐呵呵傻笑的奥布莱恩副官说道： “那个，奥布莱恩阁下，我们刚才向保卢斯司令官提的建议……” 霜枫岭败类们纷纷竖起耳朵。 奥布莱恩则摇头晃脑地道： “依鄙人的看法啊，维护周边环境安定，也是我们南方军的天然使命，你们霜枫岭的请求完全是正当的嘛！保卢斯司令官什么都好，就是脑筋死了一点儿……这样吧，你们先别急着走，在这里住两天等一等，我试着再劝劝保卢斯司令官，我的话，他应该还是能听进去的……” 考辛斯大喜过望：“那就辛苦您了！” “不过嘛，为你们霜枫岭提供庇护，花的可是我们南方军的人力物力啊……”奥布莱恩醉醺醺地搂住了考辛斯的肩膀。 考辛斯是何等人物，那可是从小在鹰息堡的鱼市里打拼出来的“精英”！ 一看奥布莱恩言下若有所指，考辛斯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原本准备送给保卢斯的“霜枫岭特制礼盒”，轻车熟路地塞到了奥布莱恩手里： “这点小东西，算是我们霜枫岭送给南方军的……” 于是气氛再度热烈起来，烈酒不停地往杯子里倒去，装醉的夏侯炎斜眼看去，只见考辛斯偷偷朝这边竖起了一根意味着“有戏”的大拇指。 …… 是夜，“永眠之柱”顶层。 帝国南方军司令官的办公室里，依然灯火通明。 嵌在白皙墙砖上的照明水晶，散发着清冷的淡蓝色光辉——在这座奥术尖塔上，根本不需要点燃任何油灯，只需从塔身中的魔力回路中抽取一点点魔能，就足以提供照明水晶所需的能量。 保卢斯司令官坐在黄杨木办公桌后，仔细清点着南方军的军需品目录。 在办公桌旁，已经有勤务兵为他架好了一张无比简陋的行军床： 每天忙于处理军事事务的保卢斯司令官，并不像其他南方军高层一样在防线上盖有住宅，他永远都是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就地住宿，二十年来，日日皆然。 “司令官。”奥布莱恩站在办公室门口，端详着保卢斯看了一会儿，才开口出声道，“霜枫岭的那群人，已经在‘珍珠旅店’安顿好了。” “什么？！”保卢斯猛地抬起头，“那群杂碎还没滚出我的‘永眠之柱’吗？！” “保卢斯大人……”奥布莱恩扶着自己的单片眼镜，谨慎地选择着措辞，“那位艾略特·伊戈尔，虽然年纪小，但也是货真价实的贵族领主，您还是尊重一点比较好……” “谋反犯的儿子罢了！”保卢斯轻蔑地嗤之以鼻，“连自己的领地都管不好，还好意思求我们南方军帮忙……他就是个亲王，老子也照骂不误！” “说到伊戈尔家族……”奥布莱恩眨了眨眼，从背后取出了印有冰蓝枫叶旗的礼盒，“他们给了我一点有趣的东西，我想您应该看看。” 保卢斯挑了挑眉毛，从办公桌后起身，满脸不耐烦地踱到奥布莱恩身前。 奥布莱恩轻轻揭开礼盒的盒盖。 盒子里空空如也。 “嗯？”保卢斯瞪着这只空盒看了半晌，费解地抬起头，“奥布莱恩，这是——” 保卢斯喉头发出的下一个音节，被浸没在沿食道上涌的、滚烫的鲜血当中。 奥布莱恩左手一挥、将盒子扔到保卢斯的办公桌上，然后收手抵住长官的胸口，右臂向后使力，将那柄锋利无俦的匕首，缓缓从保卢斯的腹部拔了出来。 然后，他轻轻一推，面目已经因剧痛变得狰狞可怖的保卢斯，便伴着一声巨响，颓然倒在地上。 奥布莱恩伸脚踩住长官的胸口，然后优哉游哉地再度举起匕首，将它被鲜血染头的锋刃，对准保卢斯不断耸动的喉头，毫不迟疑地轻轻一送。 于是帝国南方军的司令官大人，保卢斯，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魔族工艺，我亲爱的保卢斯大人。”奥布莱恩笑眯眯地弹了弹匕首的刀身，溅起了无数血点，“说实话，比咱们帝国的武器可要锋利多了。” 然后，这位刚刚亲手谋杀了自家上司的南方军副官，跨过保卢斯的尸体，从办公桌上重新拿起那只霜枫岭礼盒，哼着小曲把盒盖上的冰蓝枫叶旗撕下，在保卢斯的伤口蘸了蘸血，塞到尸体的手里，然后把礼盒重新收回自己的包裹。 奥布莱恩扶着单片眼镜，满意地将这片精心打造的“案发现场”审视一番，然后坐到办公室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一直等到保卢斯的尸体渐趋冰冷，这才转身扒着办公室的门框，探出半个身子，朝着塔楼里的值守卫兵凄厉叫道： “来！快来人——保卢斯司令官……保卢斯司令官他出事了！” 第二一〇章 司令，副官，领主，间谍 帝国最南端的夜色，没有中原富庶地带的欢快喧闹，更没有映透了半面星空的魔法辉光； 这里有的，只是高悬于黛色天穹之上的皎洁明月、亘古不变的璀璨星河，以及轻轻吹拂着紫杆柳枝条的夜风。 正是在这寂静、甚而显得有些凄冷的深夜，一位魔族商人从还保留着些许灯火的边境酒馆出发，循着视野里最明显的光源——奥术尖塔“永眠之柱”塔顶的魔能光环——踽踽而行。 在边境哨所沙尘密布的小巷里，他的黑斗篷并不起眼。 但很快，魔族商人就在“永眠之柱”的塔底，找到了一个比较起眼的家伙。 南方军副官奥布莱恩，用一只脚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略显颓废地靠在奥术尖塔白皙的砖墙上； 身形矮小的帝国军副官，还像往常一样戴着自己的单片眼镜，但身上的灰军服略显凌乱，显然今天并没有熨过； 引起魔族商人注意的，是奥布莱恩手里的酒瓶。 那是一只格外巨大的、“盐之海特酿”的球形酒瓶，模糊且肮脏的酒瓶标签，表明这无疑是上了年头的珍贵陈酿——而酒瓶里略带咸腥风味的酒液，已经被奥布莱恩喝掉了大半。 魔族商人盯着奥布莱恩灌酒，眼神也带上了打趣的意味。 他一边摘掉自己的兜帽，一边向奥布莱恩走去。 奥布莱恩抬起头。 于是，人类的褐色眼睛，就与魔族的紫色瞳仁对在了一起。 “完事了？”魔族商人抱起臂膀，学着奥布莱恩的样子靠在塔壁上。 “完事了，照喉咙来了一匕首，死光头这次可是凉透了。”奥布莱恩朝奥术尖塔的门口努了努嘴。 隔着厚厚的白砖墙壁，魔族商人也能够听到塔中的嘈杂喧闹声。 即使这座边境哨站还在沉睡当中，但南方军司令官的死亡，显然已经给奥术尖塔里的士兵们带来了一场轩然大波。 “你没问题？”魔族商人朝奥布莱恩挑挑眉毛，他紫色的瞳孔在头顶的光环映照下一闪一闪，“不需要我们帮你擦屁股？” “不需要。”奥布莱恩哼了一声，举起盐之海特酿往口中灌去，“我在军中也有自己人，更何况正好来了几个王八蛋贵族当替罪羊……现在尸检都完成了，光头死鬼都装袋了，就算有人起疑心，也威胁不到我。” 魔族商人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赞扬还是嘲讽。 “心里还好受？”他用手肘捅了捅奥布莱恩。 奥布莱恩沉默片刻，突然张开嘴，像是在背诵军校课文一样干巴巴地道： “帝国历九百六十二年，魔族第五旅团偷袭，帝国军中士奥布莱恩，为保卢斯下士挡了一箭；帝国历九百六十四年，帝国军中士奥布莱恩，骑马从废墟中营救保卢斯上士；帝国历九百七十二年，帝国南方军中尉奥布莱恩，在第二中队保卢斯少校队长的命令下探得敌情，使中队免遭埋伏；帝国历九百八十五年，帝国南方军警卫队长奥布莱恩少校，在保卢斯司令副官的包裹中发现了毒药，避免了晚宴上的惨剧；帝国历九百九十一年，刺客试图行刺，奥布莱恩上校拼死护住了保卢斯司令官……” 奥布莱恩背诵完了这段如同履历般的文本，沉默片刻，自嘲地冷笑道： “没有我，这头倔驴早就死了。他欠我不止一条命，我只是把债务收回来，有什么不好受的？” 魔族商人挑着眉毛瞥了瞥奥布莱恩手里的酒瓶，没说话。 奥布莱恩摇摇头，道： “既然选择跟着你们魔族干，其实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了……只不过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我们也没想到……”魔族商人苦笑道，“但最近这些日子，‘末日之轮’的运转状况已经超出预料了，魔境内其实已经展开前期的秘密动员，各大旅团都在调动……你们人类可能不知道，但罗萨里奥那老狐狸说不定已经感觉出什么……不能再拖了。” 奥布莱恩望着荒原的星空出了会神，耸肩道： “跟我秘密联络了二十年，白赚整整一条奥术尖塔防线……你们魔皇陛下的这笔投资也算是值了。” “等你去了魔境，陛下一定会封一个公爵给你。”魔族商人不无艳羡地道。 “哼，真打起来谁死谁活还不一定呢……”奥布莱恩抿了抿嘴，“不过你运气倒好，来得正是时候，正好让我顺手把帝国在荒原上新册封的碍眼领主，也都一并处理掉。” “不会出问题？” “保卢斯一死，南方军都是我的了，在自家地盘上能出什么问题？”奥布莱恩冷笑道，“我已经派人去抓这帮霜枫岭的倒霉鬼了，抓住了以后走个程序审问一下，咔嚓砍掉就好——到时候不仅奥术尖塔防线我拱手送上，裂魂之地也不会有任何领主，成为阻止你们魔族进军的障碍！” 魔族商人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道： “那没什么问题的话，我这就给秋月城那边回信汇报？” “去吧。”奥布莱恩冲这位异族商人、也是自己的同伙点点头。 南方军副官一直注视着魔族商人的黑斗篷消失在夜色中，这才从塔壁的阴影中直起身，拎着酒瓶走进奥术尖塔，继续处理保卢斯的身后事去了。 …… “逮捕？！”鲍勃·布鲁克张大了嘴，宛若缺水的河马。 几位南方军士兵拄着腰间佩剑，气势汹汹地站在霜枫岭众人下榻的旅店门口，怒声喝道： “对！你们涉嫌谋杀南方军司令官保卢斯将军，快快束手就擒！” “谋……谋杀？！保卢斯死了？！”鲍勃·布鲁克震惊的表情，酷似嗷嗷待哺的鳄鱼。 “不许多问！现在我们奉奥布莱恩副官之命，将你们逮捕审问、查明案情！”士兵喝道。 “奥……奥布莱恩？！”鲍勃·布鲁克的嘴，大得足以吞下一头河马加一只鳄鱼。 站在鲍勃身后的劳瑞大师和考辛斯，在经过短暂的震惊以后，赶紧回头看向领主大人。 不过令他们有点意外的是，突逢大变之时，自己的年轻老板，比起他们这几个老江湖，反倒显得镇定得多。 夏侯炎伸手拨开鲍勃，站到旅店门口的士兵面前，肃然道： “我是霜枫岭领主、伊戈尔家族族长艾略特·伊戈尔……保卢斯司令官他怎么了？” 带队的士兵和同伴们对视了一眼，咬牙道： “别装了，你们这群谋害帝国长官的混蛋！保卢斯司令官死的时候，手里还捏着你们的枫叶旗、用最后一口气想要指证凶手呢！现在跟我们走一趟！” 夏侯炎回首望了望劳瑞大师。 在帝国混了几十年岁月的老法师，迅速从南方军司令官遇害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他竭尽全力地摆出一副富有亲和力的表情，迎向气势汹汹站在门口准备抓人的南方军士兵。 “站住！老王八蛋！收起你那副猥琐的表情！”士兵抽出佩剑破口大骂。 猥琐？！劳瑞大师涨红了脸，好一阵才摆脱了心肌梗塞的危险倾向，强颜笑道： “小兄弟，你们一定是搞错了，我们霜枫岭人，可是一直在旅店里待着呢……” “就是你们！”愣头青士兵大叫道，“今天晚上，奥布莱恩副官发现保卢斯司令官出事以后，还专门查过塔楼名册——保卢斯司令官死前只有你们去过他的办公室！” “放你娘的屁！”埃尔德里奇实在忍不住了，“谁鸡儿去过那种地方啊？我们就是今天白天，啊，拜访了一次保卢斯，当时我还被这死光头，啊，给霸凌了……晚上以后，啊，我们就都没见过他！” 眼看着手下的马仔们大有化身为异界窦娥、海文小白菜的倾向，夏侯炎赶紧斜跨一步，挡在他们和南方军士兵之间，和颜悦色地道： “那个，这位小兄弟，是奥布莱恩副官让你们来逮捕我们霜枫岭人的？” 愣头青士兵怒目望着领主大人，点了点头。 “那么，你一共带了多少人来呢？”夏侯炎循循善诱的语气，简直可以去童稚园当幼教。 “呃……”带队士兵也被问得一愣，回头看了看，才怒声道： “五个！有什么问题吗？！” 夏侯炎微笑道： “小兄弟，我们没有问题，可你这边可能要有问题了啊……你瞧，你们有六个人，可我们这边也有六个人哇……” “呃……所以呢？！”带队士兵懵懵懂懂地问道。 霜枫岭败类们已经开始怀疑，这货怕不也是个精灵后裔，其智力水平和远在霜枫岭的薇尔芙小姐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唯有夏侯炎不厌其烦地介绍道： “小兄弟，你看，这位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小姐，乃是前鹰息堡的侍卫队长，更是帝国西境知名的剑术冠军、得到‘雷龙’萨穆埃尔另眼看待的天才剑士……看到她手里blingbling放光芒、好像满天小星星的那柄长剑没有？那是魔法长剑‘苍穹之光’，它附带的‘闪耀术’可以刺瞎一片敌人的狗眼哦！” “呃……” “小兄弟你再看，这位阿伦·考辛斯先生，乃是前鹰息堡的骑士长、帝国皇帝亲自册封的百合骑士！虽然我也没看过他的实战景象，但他的过往战绩，足以把任何一位荒原山贼吓成尿失禁……” “呃……” “小兄弟，还有这位维克多·劳瑞大师，你别看他面容猥琐，可劳瑞大师却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第五阶的精神系初级魔导师！魔法师你懂吧？你知道一位初级魔导师，简简单单念一个魔咒能够推倒……啊不，放倒多少人吧？” “呃……” “还有这位埃尔德里奇先生，虽说是一条懒狗，但也是在东境战场上让无数兽人闻风丧胆的传奇统领，论起军衔比你可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他还是帝国‘大十字星勋章’和‘一等血鹰勋章’的双料获得者！血鹰勋章你懂的吧？” “呃……” “最后这位是霜枫岭的外交专员，鲍勃·布鲁克先生……你可能会觉得他只是一个令人望而生厌的胖子，但是为你的心理健康和心脑血管健康着想，小兄弟，我真的不建议你惹恼布鲁克先生……” “呃……” “所以小兄弟，”夏侯炎“和善”地微笑道，“你是凭什么觉得，可以凭六个人，将我们强行逮捕呢？” “操……”带队的南方军士兵，这才恍然意识到不对： 人，好像他妈的带少了啊啊啊！！！ 可奥布莱恩副官就是让“抓六个北边来的贵族废物”而已，怎么一开旅店门，竟然冒出了六个这么凶猛的荒原暴徒来？！ 瞧瞧那红围巾猛男的块头，瞧瞧那女剑士锋利的长剑，瞧瞧那魔导师一张猥琐且邪恶的老脸…… 南方军士兵齐刷刷咽了口唾沫。 “那……那个！”带队士兵色厉内荏地叫道，“这里是奥术尖塔防线！我们是帝国南方军所属！你们难道要暴力抗拒逮捕，和南方军、和帝国军部、和皇帝陛下为敌不成？！” 夏侯炎诚恳地道： “小兄弟，请你相信我，尽管我们家族的长辈不是没有干过这种破事，但我们霜枫岭可都是忠于皇帝陛下的守法公民啊……” 南方军士兵们觉得，天底下就没有比这群奇形怪状的霜枫岭暴徒更不“守法公民”的了。 “那……那你们就束手就擒！”士兵大声叫道，“这是奥布莱恩副官的命令！如果你们胆敢武力反抗，那这座‘永眠之柱’周边的上千南方军弟兄，足以将你们挫骨扬灰！” 这士兵的言辞倒是很有气势，只不过语气中流露着抑制不住的心虚： 原因很简单——如果真动起手来，南方军当然能够轻松制服这区区六个人，只不过，他们这支逮捕小队怕不是要先因公殉职了…… 不过，令士兵们既庆幸又忐忑的是，眼前的年轻领主似乎并没有动武的意思。 他只不过是饶有兴致地舔了舔嘴唇，道： “所以我再确认一次，把霜枫岭定为杀人凶手、已经派人来逮捕我们，都是奥布莱恩副官的命令？戴单片眼镜的那位？” “对……”士兵僵硬地点了点头。 “有趣的是，你们奉奥布莱恩副官的命令行事……”夏侯炎狡黠地眨了眨眼，从怀里掏出一只被火漆封印的卷轴，“可我这里，还有一份命令，是保卢斯司令官的命令啊……” 保卢斯司令官？！士兵大张着嘴，盯着火漆上清晰可见的南方军司令印鉴看了好久，才结结巴巴地道： “保、保卢斯司令官已经死了！” 夏侯炎好整以暇地将军令卷轴递给士兵，微笑道： “以后你大概会知道的，在我们霜枫岭，‘死’跟‘活’，是相当模糊的两个概念。” 士兵费解地看了领主大人一眼，解开卷轴，低声读道： “帝国南方军司令官保卢斯将军亲笔令：凡南方军士兵读到此令者须知，本将此时或已遇害，着尔等暂时听从霜枫岭领主艾略特·伊戈尔之命……” 士兵盯着卷轴上保卢斯的魔法印章看了好久，然后一脸震惊地抬起头。 “小兄弟，问你一个简单的问题。”夏侯炎嘿嘿一笑，“在你们南方军，是副官说了算，还是司令官说了算？” 第二一一章 鬼喊捉鬼 半个小时以后，面对魔剑“苍穹之光”的刃口，约翰·奥布莱恩上校会回想起，自己看到霜枫岭杂碎的那个并不遥远的清晨。 那时，奥术尖塔“永眠之柱”的议事厅里，司令官去世在帝国南方军中引发的纷乱，才刚刚结束。 鱼贯而出的南方军军官们，在经过横躺在木桌上、如一杆长枪般笔挺的、保卢斯的尸身时，会不约而同地摘下军帽，向这位死去的领导者致以最后的敬意——无论真情，或假意。 而暂时接替保卢斯掌管南方军的奥布莱恩，则站在房间最阴暗的一个角落，不无戏谑地打量着这些高级军官的表情； 他记得，其中有人在酒后痛骂过保卢斯的死板固执，有人曾经因为被保卢斯训斥而怀恨在心，更有人曾经在那些帝都的笙歌之夜里与保卢斯夫人调情嬉戏…… 但现在，所有人都戴上了一副沉痛而哀伤的假面。 多讽刺啊。奥布莱恩不可抑制地想道，曾有诗人认为，帝国军人和那些圆滑的贵族是完全不同的生物——战场上的厮杀，还让他们保留了最原始的直爽与荣誉感； 可在这昇平日久的帝国最南端、奥术尖塔防线上，南方军的军官们，竟日益像一群愚蠢且虚伪的猪猡了。 战马是不能停止奔跑的，养在马厩里只会让它们生出肥膘。 奥布莱恩这么想着，不由得扭头望向窗外，望向一角已经染上鱼肚白的、更南方的拂晓夜空。 他明白，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正有无数魔族军人辞别亲友、重上前线。 战争的脚步近了。奥布莱恩低头舔着嘴唇，隐藏起眼神中的狂热，而我，南方军新任司令官约翰·奥布莱恩，将成为更改大陆历史走向的人物，我将用一道洞开的奥术尖塔防线，把自己的名字和奥拉夫伯爵那样的远古英雄一起列在史书上…… “奥布莱恩副……长官。”一个军官走过来，向他汇报道，“司令官的尸首已经运到广场上、准备火葬了。不过还有个事情：可能是因为前些日子有人频繁通信，永眠之柱这边可用的‘冬拥鸽’都已经太过疲惫，保卢斯司令官遇害的消息，恐怕还要过两天才能发给帝都。” “不打紧，反正在军部回信之前，我会代理可怜的保卢斯司令官管理南方军。”奥布莱恩摆摆手，勉励地拍拍军官肩膀，“重要的是派人通知其他的奥术尖塔，南方军不能没有首脑。” 军官赶紧点头： “快马已经派出去了，一天一夜之内，十二座奥术主塔就都能通知到。” 奥布莱恩“唔”了一声。 现在的情况已经非常清楚，按照帝国军惯例，主官保卢斯遭遇不测以后，由他这位副官暂时接任司令职务理所当然，其他奥数主塔的长官不会有任何异议； 真正的问题在于，军部得知消息以后，到底会作何反应。 当初，奥布莱恩和魔族签订的协议是，他要潜伏在南方军中、稳妥地爬到高层，但一旦情况有变、战事将起，他就要想办法取代保卢斯、接管南方军，以便在魔族真正入侵以后将奥术尖塔防线拱手送上、为魔族大军除掉北伐路上最大的阻碍。 现在，前面的部分都算是顺利完成，保卢斯被匕首捅死，他奥布莱恩也顺利成为了南方军的最高首脑。 唯一的问题是，他能够等到魔族进攻的那一天吗？ 帝国军部在收到保卢斯去世的消息后，一定会为南方军指派一个新任司令官——尽管按奥布莱恩的资历，他应该就是军部参谋们心中接班的第一人选…… 但总要避免意外情况。 奥布莱恩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就是，在他给魔族当带路党之前，军部就脑子一热，提拔了个别人、或者空降一位其他军官来担任南方军司令——这就意味着奥布莱恩的力气全都白费了，自己仍然是南方军的二把手。 奥布莱恩咬了咬牙，对那位军官沉声道： “另外，从现在开始，来自北方的一切信件，都要先给我过目。” 军官讶异地眨了眨眼：“奥布莱恩长官，这……不合规矩啊……” 奥布莱恩摇头道： “非常情况，必须有非常做法……这次保卢斯司令官遇刺突然，我怀疑南方军里还有某些未知敌人的奸细……所以我必须先把通信审查一遍，才能保证安全。” 军官迟疑地点了点头，领命去了。 奥布莱恩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他心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一旦军部指派的继任司令官不是他，那他就要通过截留信件、把帝都发来的委任状烧毁或篡改——反正在偏居一隅的南方军这边，信息相当闭塞，等到事情露馅，估计魔族早就打过来了。 时间，时间才是最关键的资源。 奥布莱恩在脑海里把事情过了一遍，自觉没什么问题，这才抄起酒瓶又灌了一口。 透过朦胧的醉眼、和被火光映射得有些模糊的单片眼镜，他看到又有一个下级军官走了过来。 “奥布莱恩大人！汤普森下士那边传来消息，”下级军官高声叫道，“那几个谋害保卢斯大人的霜枫岭杂碎，已经被他带着小队抓住了！” “抓住了就好。”奥布莱恩烦躁地挥挥手，“证据确凿，不管他们怎么狡辩，直接砍了。” “是！”下级军官答应了一声，小跑着出门了。 十分钟后，他再次出现在奥布莱恩的视野中，神情慌张得好像刚得知自己的老婆在和邻居偷情。 “怎么了？！”奥布莱恩死死盯着下级军官。 对方的神情，让他本能地感觉到，应该是出什么大事了。 “奥布莱恩大人！”下级军官用爹死娘改嫁的音量凄厉叫道，“我看到霜枫岭的王八蛋们好像大打出手，把汤普森下士的六人小队都给当作人质俘虏了！现在他们正在外面广场上和弟兄们对峙呢！” “什么？！”奥布莱恩拍案而起，“他们就六个人而已，你们他妈有几千职业军人！操！赶紧派人支援，干掉这群北方杂种！” 下级军官急急领命去了。 奥布莱恩听着塔楼外隐隐传来的喧闹声，狠狠灌了一口酒。 然后每隔五分钟，下级军官都会火急火燎地出现在议事厅门口，大声报告道： “奥布莱恩大人，有个霜枫岭来的红围巾狗杂种，拎着一条黑漆漆的、说不上名字的大剑干倒了一片弟兄！” “奥布莱恩司令官，伊戈尔家族的混蛋们把詹姆斯队长也给俘虏了！” “奥布莱恩长官，鹰息堡的首席老法师，用精神魔法昏睡了一大片人！” “奥布莱恩副官，霜枫岭的六位猛士，正在一群叛变士兵的掩护下向塔楼这边前进！” 当下级军官最后一次出现在议事厅门口时，奥布莱恩再也忍不住了，不等对方报告敌情，就怒气冲冲地大踏步向外走去： “他妈六个贵族杂碎都处理不了，南方军都是一群婊子养的废物！” 结果，下级军官挡住奥布莱恩的去路，厉声喝道： “狗贼奥布莱恩给我站住！尊敬的艾略特·伊戈尔领主大人，已经抵达他忠诚的‘永眠之柱’奥术尖塔！” 奥布莱恩目瞪口呆地盯着这个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手下，脑筋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看到一个嬉皮笑脸的面孔从下级军官身旁探了出来。 奥布莱恩到死都会记得，那满头飘逸的黑发、那苍白而英俊的脸颊、以及伊戈尔家族标志性的金苍鹰纹领口。 ——当然，奥布莱恩的记忆力只是正常人水准； 他只是死得足够快而已。 某位从地球穿越来的霜枫岭领主，从下级军官身后绕了出来，假模假式地清了清嗓子。 在他身后，是戴着红围巾、扛着染血黑暗剑的埃尔德里奇，以及倒持魔剑“苍穹之光”的爱丽丝·康姆斯托克。 “领主大人您慢点儿，这议事厅的地板刚打过蜡……”下级军官急忙伸手扶住了大驾光临的夏侯炎，其神情之谄媚，即使放到地球清宫里伺候老佛爷都显得太过火。 “你……你们……”奥布莱恩失声道，连退了三四步，险些因为酒劲一屁股倒在地上。 “约翰·奥布莱恩！”夏侯炎厉声喝道，表情好似正在批斗反动学术权威，“你涉嫌谋杀帝国南方军保卢斯司令官、陷害帝国合法领主艾略特·伊戈尔——也就是鄙人，现在我们依照帝国法令、以皇帝陛下和至高圣神的名义将你逮捕！” “什……什么……”奥布莱恩根本就想不明白，怎么自己一下子就从逮捕者变成了被逮捕者？ 他一向灵光的脑子，似乎陷入了千年一遇的宕机时刻。 于是奥布莱恩干脆放弃了思考。 “来人！”南方军副官朝门外厉声喝道，“给我把这几个杂种抓起来！” “别喊了，收手吧，小奥……外面都是归降伊戈尔领主大人的好弟兄……”下级军官朝奥布莱恩翻了个白眼，又转向夏侯大官人，瞬间川剧变脸，殷勤道： “那个，领主大人，您要雪茄吗？我记得这议事厅里还有一盒上等的‘荒原烤烟’来着……” “尝尝。”夏侯炎打了个响指。 下级军官屁颠颠地跑去拿烟去了，埃尔德里奇则搬过一张圈椅摆在领主大人背后，后者大喇喇往椅子里一坐，得意洋洋的翘起了二郎腿。 奥布莱恩面对这恐怖的景象，只是失神了一刹那，然后就从腰带上抽出魔族匕首，如受伤的猛兽一般向椅子上的霜枫岭领主冲去； 陡然飞出的苍穹之光，一下子斩断了奥布莱恩持刀的手腕，然后爱丽丝·康姆斯托克，侧身一肘，将痛吼着的奥布莱恩捶倒在地。 说实话，女剑士已经是收着力了——她要是真出全力，足以一记肘锤、把奥布莱恩这个多年远离疆场的文职军官打成半身不遂。 倒在地上的奥布莱恩，左手捧着自己的断腕，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不过，他并没有喊出什么“我的王之力啊”之类的中二台词。 奥布莱恩面色惨白，因剧痛而冷汗滚滚而下，但他依然顽强地抬起头，咬牙切齿地望着给夏侯炎递烟的下级军官： “你……你们这群叛徒……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我……” “叛徒是你才对吧，奥布莱恩？”下级军官冷哼道，“刚才在广场上，伊戈尔大人已经出示过保卢斯司令官的手谕了……我，还有外面的上千南方军弟兄，不是背叛了你，而是永远忠于保卢斯司令官！” “手……手谕……？”这个新出现的概念，让地上的奥布莱恩甚至惊讶得忘记了疼痛。 夏侯炎一边吐着烟圈，一边打了个响指。 埃尔德里奇一挥手，将那卷盖着保卢斯印章的军令砸到了奥布莱恩脸上。 不过在场的所有人都忘记了，只剩下一只手的奥布莱恩，压根就没办法轻松展开这张卷轴。 “奥布莱恩，你个可怜虫。”夏侯炎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冷笑道，“你还以为自己刺杀司令官、嫁祸霜枫岭的把戏很成功，不是吗？可你不知道，这一切，早就在我、还有保卢斯司令官的预料之中！” 奥布莱恩微微张了张嘴，随即像是要摆脱苍蝇一样狠狠摇着头，怒吼道： “不！不对！我——我已经成功了！保卢斯……我已经杀掉了保卢斯！我明明已经赢了！保卢斯死了！我亲眼看着的！” 夏侯炎怜悯地看着蛆虫般翻滚着的奥布莱恩： “上一个说这种话的，还是感染区的僵尸们。” “领主大人，僵尸不会说话。”埃尔德里奇表情严肃地提醒道。 “这是修辞手法。”夏侯炎假笑了一下，掸了掸烟灰，“不得不说，奥布莱恩，在南方的太平日子、远离帝都和学城这种繁华地区，可能的确让你的脑子变得不太灵光了……你知道吗，在魔法师那里，死亡，就和风、地、水、火一样，只不过是可以利用的资源和工具罢了！” 魔……法师？奥布莱恩挣扎着仰了仰头，想要寻找那位伊戈尔家族的首席老法师。 但他看到的，只是那位黑头发的年轻领主罢了。 “你在找人吗，亲爱的奥布莱恩副官？”夏侯炎笑眯眯地道，“正巧，我知道这里有个人，你肯定很想见一面……” 然后，在下级军官响亮的立正军礼声中，一个体格健壮的光头军官，迈着稳重的步子走进了议事厅。 “又见面了，奥布莱恩。”帝国南方军司令官保卢斯，不动声色地沉声道。 第二一二章 罗萨里奥的十二试炼（二） 奥布莱恩如见鬼魅的惊恐表情，夏侯炎只在那些遭遇突击扫黄的嫖客脸上见过。 保卢斯学着霜枫岭小老弟的样子，伸手打了个响指，于是下级军官又屁颠颠搬来一张圈椅，摆在夏侯大官人身边。 保卢斯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上，光头锃亮。 “你……你……不、不可能！”直到现在，奥布莱恩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一点声音，“我！我明明已经杀了你！你……” “是啊，你的确杀了我。”保卢斯翘起二郎腿冷冷地道，用手在自己的喉咙处比划了一下，“那柄匕首的锋利程度，我可是亲自体验过啊，奥布莱恩。不过，用我的一条烂命，换取把你这个潜伏在南方军的魔族奸细揪出来，我觉得这笔买卖不亏。” “不……不……”奥布莱恩的大脑显然经受不住司令官死而复生的冲击，陷入了印度菜市场级别的混乱状态，“怎么会……我……我明明杀了你……” 保卢斯恨恨地哼了一声，夏侯炎则清清嗓子道： “奥布莱恩先生，请你注意，本领主乃是学城知名的优秀毕业生、百年不遇的魔法天才！用魔法搞点障眼法、保住保卢斯司令官的一条性命，本领主还是做得到的！” 保卢斯扭过头，和领主大人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眼。 其实，保卢斯是在尸体被运送到哨所广场上后、由夏侯大官人消耗复活术名额给救起来的——不过双方都同意，霜枫岭领主那惊世骇俗的超级复活术，最好还是尽可能保持机密状态，这才有了“障眼法”的统一口径。 “魔……魔法……”奥布莱恩现在的语言风格，非常有去QQ群当复读机的潜力。 “奥布莱恩。”保卢斯深深地看着倒在血泊里的副官，冷笑道，“为了抓住你，我和伊戈尔大人可是下血本了啊……” “你……你们……”奥布莱恩眼神空洞地瞪着坐在圈椅中，正在叼着雪茄对火的两人，突然如梦初醒，“你们诈我！” “很高兴你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亲爱的奥布莱恩副官，或者，魔族奸细先生。”夏侯炎嘿嘿一笑，“罗萨里奥大公部署在南部荒原的情报网，早就获得情报，表明南方军高层中可能有人秘密投靠了魔族，但不清楚具体身份。把你这个深藏不露的‘鼹鼠’铲除掉，也算是罗萨里奥大公这次交给我的任务。” 奥布莱恩张了张嘴，五官都在肉体和精神的双重痛苦中扭曲了。 “奥布莱恩先生，在昨天的办公室里，我和保卢斯司令官的确是初次见面，可我们的书信往来，都已经持续了近半个月了。如果你有关注最近的星空，也许会发现‘永眠之柱’的冬拥鸽飞得很勤。”夏侯炎狠嘬了一口雪茄，“保卢斯司令官和罗萨里奥大公乃是多年好友，而我这次来，就是为了完成罗萨里奥大公的任务、配合保卢斯司令官钓出你这个奸细！即使知道‘鼹鼠’可能会行凶刺杀，但为了不惊动对手，保卢斯司令官仍然愿意以身为饵、为帝国百姓和皇帝陛下钓出奸细……这才是堂堂南方军司令应有的觉悟啊！” 保卢斯谦逊地点了点头，但望向奥布莱恩的目光依旧凌厉。 “不……不对……这都不对……”奥布莱恩呆滞了片刻，拼命摇头道，“不可能……你们不可能知道，我会在昨天开始行动的……” 夏侯炎怜悯地摊了摊手： “这就是叛徒和间谍的悲哀之处了……你只能按照自己的魔族主人的意愿行事，对吗？来让我给你科普一下你的新家——魔境的一点小知识吧：位于魔境最北端的秋月城，是几乎一切从魔境通往帝国的人、物、消息的必经之路……而很不巧，秋月城的城主恩格尔·西诺玛斯公爵阁下，同样是我的一位老熟人，我们之间的书信往来，都已经持续了半年了。” 一块块碎片，逐渐在奥布莱恩的脑海中拼接成型。 但他只是抗拒地摇着头，血泪交织。 夏侯炎好整以暇地在扶手上磕着烟灰： “奥布莱恩，实话告诉你吧，魔族并没有准备对帝国的攻势，他们的师团也没有调动，你收到的‘大战将启、开始夺权’的消息，是我委托秋月城的西诺玛斯公爵伪造的。由于魔族情报系统的单线机制，公爵阁下并不知道潜伏在南方军里的间谍是谁，但他知道，只要一封通过上下线层层传递的‘行动’密令，就足以让您，我亲爱的奥布莱恩先生，露出马脚。” 然后，领主大人残忍一笑： “有趣的是，奥术尖塔防线没有归顺魔族，但魔族的公爵大人却选择给帝国人类的锄奸行动帮忙……有时候亲情的力量真是伟大啊，不是吗？” 奥布莱恩没有说出一个字，只是发出了模糊的哽咽声。 夏侯炎耸耸肩： “顺带一提，通过这封密令，我和保卢斯大人基本已经把在南方军里、和奥术尖塔防线一带传递消息的奸细组织摸清了：我相信和您接头的那位魔族商人，很快就会被处以绞刑。” 沉默笼罩在议事厅中。 “其实我们还准备得挺周全的，除了一封足以让我在保卢斯司令官死后控制南方军的手谕以外，我们还准备了不少后手。”夏侯炎炫耀般地鸬鹚坏笑道，“对吧，艾伦？” 一直在给奥布莱恩“传递消息”的“下级军官”，褪去装出来的满脸圆滑和谄媚，朝领主大人敬了个笔挺的霜枫岭军礼。 “你们领地这小伙子挺能干，都来这儿快半个月了，看着就像个根正苗红的南方军一样！”保卢斯侧目看着艾伦·霍特林，目光既艳羡又惋惜，“伊戈尔大人，能不能把这小伙子调借给我？” “免谈。”夏侯炎翻了个白眼，“行了，奥布莱恩先生，事情都了结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此时，奥布莱恩的心情似乎已经稳定下来。 他静静地看着自己淌血的断腕，颓然摇头道： “事已至此，有何好说？” 夏侯炎转向保卢斯司令： “您亲自动手？给自己报个仇？” 保卢斯嗤之以鼻：“没得脏了我的手！” 夏侯炎无声地骂了一句，打了个响指，示意爱丽丝帮这个死光头（字面意义）干脏活。 不过，在爱丽丝·康姆斯托克提着魔剑“苍穹之光”，走到奥布莱恩身前作势欲砍时，保卢斯突然站起身，凝视着奥布莱恩，沉声问道： “奥布莱恩，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要这么做？帝国对你不好吗？” 奥布莱恩惨然笑道： “我只是想当一个英雄，而不是老死在奥术尖塔防线、老死在你的影子底下。” “投敌就能让你当英雄？”保卢斯厉声问道。 “谁知道。”奥布莱恩微微一笑，阖上眼睛。 白光一闪，魔剑断颈，鲜血横流。 众人注视着这位高级奸细的尸身，陷入沉默，只有埃尔德里奇扛着黑暗剑叫了一句： “感叹！” 劳瑞大师用魔法点起火焰，将奥布莱恩的尸体就地焚烧，其他人则出去安排混乱之后的各项事务了；唯有霜枫岭领主和保卢斯司令坐在椅子里，注视着闪烁的火光出神。 良久，保卢斯才开口道： “这次多谢，霜枫岭的事你放心，有我照应，休斯顿那老瘪三不敢乱来。” 夏侯炎嘿嘿一笑： “您能这么说就好——要是您不同意，我都要用‘控尸术’给您下令了——您现在也算是我手下的僵尸，不是吗？” 保卢斯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夏侯大官人在开玩笑。 “放心吧，我给自己定的规矩就是，‘控尸术’只对敌人使用，绝不操纵友军。”夏侯炎耸耸肩，“所以请不要让南方军变成我的敌人。” 保卢斯微笑道： “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会先找个无法被复活的方法自杀，以免南方军被您操控的。” 夏侯炎哈哈大笑，和这位光头司令官碰了碰拳头。 “另外，不知道您能不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保卢斯的眼神简直写满了八卦，“您是怎么和魔族的西诺玛斯公爵搭上线的？” 夏侯炎咂咂嘴： “怎么说呢，西诺玛斯公爵最心爱的私生女，现在算是我的……下属。她此前一直在通过西边海上的航船和父亲保持联络；而她加入我麾下之后，我就用上了这条信道，跟西诺玛斯公爵打了个招呼。” 保卢斯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随即又皱眉道： “可西诺玛斯公爵也是魔族，他是怎么答应帮助我们帝国人类的？伪造情报、暴露己方间谍，这在他们魔族那边也算是叛国吧？” “不是帮帝国人类，是帮我。”夏侯炎瞅瞅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道，“您可别把我的话说出去啊——恩格尔·西诺玛斯公爵是一个非常疼爱子女的贵族，而我在信里告诉西诺玛斯公爵……我准备娶他女儿。” “真的假的？！”保卢斯眼中的震惊，简直比自己被刺杀时还强烈，“您要娶魔族公爵的私生女？！” “谁信谁是小狗。”夏侯炎坏笑着掸了掸烟灰。 第二一三章 南渡北归 解决了罗萨里奥布置的锄奸任务后，霜枫岭众人又在“永眠之柱”奥术尖塔哨站盘桓了两日，就被保卢斯司令官急不可耐地送上了归程： 这倒不是光头司令保卢斯贴心友善，知道领主大人事务繁多、日理万机； 而是霜枫岭旅游团的几个败类，一直仗着自己“平叛有功”、在哨站周围吃拿卡要，搞得保卢斯司令实在是忍不下去了。 保卢斯原先一直以为，自己镇守的国境是个寸草不生的穷乡僻壤，就算有个帝国特使、他国代表团什么的到访，应该也在这片贫瘠地皮上刮不出几分油水——保卢斯自认为，是不需要像其他军团司令一样、操心这些行贿送礼的破事的； 可谁知道，霜枫岭的王八蛋们简直就像是在秦城大学专门受过贪腐训练一样！ 短短两天的时间，几位来自凤凰台的腐败分子，就在某位上梁不正下梁歪的领主大人率领下，从“永眠之柱”哨所搜刮了成吨的“纪念品”和“特产”！ 这些号称是要“带回凤凰台、让父老乡亲们见识国境风光”的“纪念品”，主要来自关口士兵对往来商队的剥削和南方军库存，包括但不限于花里胡哨的魔族水晶饰品、用魔族特产“幽冥果”酿造的烈酒、帝国最南端特产的仙人掌汁、保卢斯私藏的制式刀剑…… 甚至，还有几个知名不具的伊戈尔家族瘪三，从哨所的妓院里薅来了成沓的“消费代金券”…… 当时妓院老板人都傻了：你们都他妈快要走了，从我这儿拿代金券有什么用？ 结果霜枫岭瘪三们居然回答：必可活用于下一次! 对于霜枫岭旅游团的行为，保卢斯起初还保持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任态度： 毕竟霜枫岭花了大力气、助南方军铲除间谍、甚至领主大人还用复活术救了保卢斯一命——没有什么别的可以回馈霜枫岭的南方军，让对方免费带点土特产回家也算是合情合理。 但是，当领主大人结束了两天的“收获”，兴致勃勃地提出要“去其他尖塔再转转”时，保卢斯终于还是绷不住了。 毅然决然送客时，这位南方军司令的原话是： “请您原谅，但军队家也没余粮啊……” 于是，夏侯炎率领的一众霜枫岭败类，便带着几大车“土特产”踏上了北归的路程，趾高气扬得活像是刚从龙宫拎着金箍棒飞出去的孙猴子。 ——值得一提的是，送客时保卢斯的神情，也酷似憋屈的老龙王。 ——更值得一提的是，领主大人的看家兵器，甚至也是一根铁棒，嗯，世界真小。 霜枫岭一行人离开“永眠之柱”哨所，一路北行，直到尖塔白皙的塔身和塔顶的奥术辉光隐没在地平线上的晨雾中，夏侯大官人才抄起撬棍，敲了敲身旁的红木箱： “妈的，咱们怎么薅了这么多羊毛回来？” 劳瑞大师无奈地耸耸肩： “领主大人，咱们几个不是分头行动的嘛，也没有个统一计划，这儿讨一点、那儿要一点，南方军又不好意思不给，一来二去就给拿多了……” “草！说起这个我就来气，人家保卢斯司令官都他妈跟我告状了！”领主大人气势汹汹地一敲木箱，“你说你们从南方军手里拿点儿兵器啊、粮食啊，也算是凤凰台铜雀台那边用得着、能给领地作贡献；你们他妈拿一堆魔族饰品算怎么回事儿？！还嫌凤凰台上卖不出去的精灵工艺品不够多？！” “那个……”劳瑞大师赶紧和稀泥，“说不定您以后送礼泡妞用得到呢，大家也是为您着想……” “放你娘的屁！”领主大人显然也感染了埃尔德里奇的口头禅，“本领主一向勤于政务，什么时候泡过妞？！” ——霜枫岭败类们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所以不会笑。 “靠，劳瑞大师你不提泡妞这事儿我还想不起来……”夏侯炎怒道，“给我老实交代！是谁他妈跑去人家哨所妓院要代金券的？！保卢斯司令跟我说这事儿的时候，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你们知不知道，你们干出这种事情，都是在败坏本领主、败坏我们伊戈尔家族的声誉？！” 队伍里众人腹诽不止： 难道您和咱们伊戈尔家族，还有“声誉”这种东西的？！ 当然，每个人的表情都是无比痛心疾首的忏悔，突出一个提上裤子、立地成佛。 “这次本领主给你们面子，不深究妓院代金券这码子事了！”夏侯炎严肃道，“但我希望回到领地以后，我能够在某天清晨、在角鹰庄园的信箱里看见它们！这种奢靡腐败的东西，必须尽数充公！” 霜枫岭马仔们狂翻白眼。 处理完了“土特产”这码子烂事，领主大人终于开始关心一些比较实际的问题： “各位，这次我们算是去奥术尖塔防线转了一圈，我想请教大家一个问题——帝国南方军战力究竟如何？换句话说，我们霜枫岭如果与南方军开战，胜算如何？” 这个充满诛心意味的提问，差点把劳瑞大师吓得从马上栽下来。 “领、领主大人……”劳瑞大师本来就和夏侯炎并辔而行，赶紧伸手揪住了领主大人的袖子，“您可别开玩笑啊……我们是帝国领地，怎么能和帝国正规军开战？” “放松……”夏侯炎赶紧拍了拍这个胆小好色的糟老头子，“目前来说，我们霜枫岭和南方军还是同盟状态；但是历史经验告诉我，永远要对守护你后背的人有所了解——我们霜枫岭必须对奥术尖塔防线、和南方军的战斗力有所了解。” 吃下一颗定心丸后，众人才开始认真思考起领主大人的问题。 最先给出答案的，是伊戈尔家族的骑士长阿伦·考辛斯。 “很强。”考辛斯认真地道，“领主大人，您别看这次锄奸行动无比顺利，好像是我们六个人顶着上千驻军的围攻，冲进塔楼干掉了奥布莱恩，但实际上，之所以我们的行动能够如此顺利，主要还是因为有保卢斯的手谕在，而绝大多数南方军士兵，也对奥布莱恩的突然上位心存疑虑。” “是的。他们在围捕我们时根本就没出全力。”当时身处战局之中爱丽丝点头赞同，“那些南方军士兵里有不少好手，但都没有参战，基本上是作壁上观、看着我们一路突进到保卢斯司令官的尸身旁、再由您施放复活术的。” “还有不少一看见手谕就反水的忠贞之士……”鲍勃·布鲁克嘟囔着补充了一句。 考辛斯整理了一下思绪，继续道： “领主大人，不知您注意到没有，我们在广场上突围的时候，空中其实已经有南方军的狮鹫空骑士布防、其人数在二十左右——这种制空武装力量，就是帝国正规军的专属，别说荒原山贼了，就算咱们霜枫岭都拿不出来……” “如果梅西醒了，也算是个空战力量……”夏侯炎说是这么说，可荒原怨灵要休假到什么时候，就只有天知道了。 “此外，奥术尖塔防线的日常运转，其实是需要魔法师坐镇的。”劳瑞大师提醒道，“按照帝国目前的制度，应该是由学城选派麾下的魔法师服义务兵役，每座奥数主塔都有不少于三名高级魔法师值守——事实上，我根据空气中的魔法波动判断，当时在场的起码有一位高级魔导师！” “高级魔导师？！”夏侯炎吃了一惊，“那岂不是离第八阶的大法师只有一步之遥？！” 劳瑞大师苦笑道： “领主大人，‘永眠之柱’毕竟也是南方军司令部的所在地、整条奥术尖塔防线的核心枢纽！这还是和平年代，如果真到了和魔族开战的纷争岁月，帝国派来一位大法师守塔都毫不过分！不过在我们行动期间，那位高级魔导师先生，应该是一直待在塔楼里的魔能核心没有挪窝，否则他真出手的话，十倍的我们都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夏侯炎沉吟片刻，道： “奥术尖塔防线上，一座塔楼的驻军实力都已如此，那十二座主塔，岂不意味着南方军的实力是我们亲眼所见的十二倍？这么综合看来，我们霜枫岭对上南方军的胜算，岂不是不到一成？” 鲍勃·布鲁克：“领主大人您自信点儿，一成都没有。” “领主大人……”劳瑞大师苦口婆心地劝道，“帝国这些年一直在把权力向中央回收，各大军团的实力更是不可小觑。我们霜枫岭再怎么说，也就是一个南部荒原上的偏僻领地而已，是没办法跟正规军对着干的啊……” 夏侯炎翻了个白眼：这话您去跟地球历史上的马穆鲁克说去…… 考辛斯和劳瑞大师对视一眼，肃然道： “总之，领主大人，我们还是应该跟南方军保持友好关系。它是一只匍匐在帝国最南端的猛虎，我们最好不要惊醒它。” 夏侯炎正在若有所思地点头，突然听到了一个响亮的反对意见： “放你娘的屁！什么鸡儿南方军，在我看来就是，啊，土鸡瓦狗、插标卖首！” 众人把视线投向放出豪言壮语的埃尔德里奇。 这位东境大统领，似乎是出于对南方同行的歧视，不屑地道： “你们的目光，啊，实在是短浅！悲哀！你们就看见狮鹫骑士了，啊，没看见他们肚子上的肥肉吗？都他妈是一群肥仔！南方军都他妈在奥术尖塔防线底下，啊，当了几十年妈宝了，这样的兵，能打仗吗？！他不配！” 夏侯炎挑了挑眉毛： “细说。” “领主大人，你是没见过我们东境、跟联邦兽人激情对线的那些军队，啊，那才叫一个性感！”埃尔德里奇拍着胸脯道，“这些南方军虽然，啊，装备凑合、兵员不少，可都是南方安定环境下养出的老爷兵！您看看，啊，就那‘永眠之柱’底下，开了多少家妓院酒馆，有多少南方军大头兵在妓院里遨游？” “埃尔德里奇统领您对妓院里的情况挺熟啊……”鲍勃从嘴角挤出一句。 埃尔德里奇面不改色： “领主大人我说实话，这群南方军，啊，并没有什么卵用！他们完全是靠着，啊，那些牛逼的奥术尖塔，才能耀武扬威，真遇到正经攻势第一个就歇了！这不是，堂堂南方军副官，都变成了人家魔族的，啊，奸细？！” 考辛斯闻言也眯了眯眼： “这么想来……南方军的军容军纪，好像的确有点问题……” 夏侯炎和劳瑞大师面面相觑。 “日……”夏侯炎咬了咬牙，“你还别说，要是哪天魔族真打过来，这帮南方军废物要是顶不住了，丢掉奥术尖塔防线还算小事，可咱们霜枫岭，岂不是要第一个迎接魔族北伐军的兵锋？” 劳瑞大师盯着领主大人： “这么说来，咱们以后有了余力，是不是要帮助南方军协防一下？” “协防个屁。要紧的是先和魔族搞好关系，到时候方便当带路党！”夏侯炎呵呵一笑。 众人目瞪口呆。 “开玩笑，开玩笑！”领主大人狡黠地眨眨眼。 第二一四章 科研攻关新成就 霜枫岭旅行团回到凤凰台的时候，正巧赶上“66号公路”的奠基仪式。 这条计划中由北向南贯穿荒原的公路，堪称裂魂之地空空如也的基建史上、无比响亮的一声礼炮： 以前，不是没有本地领主试图在这片混乱地带修桥筑路，可最后的结局往往都是工程尚未结束，就被当地土匪的火并、和人类魔族之间的战火掩埋在沙土中； 如果追溯裂魂之地历史上的上一条康庄大道，恐怕还要往找到千年前的精灵大帝国时期。 至于奥术尖塔防线建立、人魔两族进入和平状态后，进驻奥术尖塔防线的帝国南方军，也很大程度上依靠西方海上航线-十二尖塔一线的“L”字型路线输送补给，因此也就是在各大尖塔哨所的地方简单修了点小路，全然没有修建跨荒原公路、方便商旅的宏图大志。 不过，真要修路的话，技术难度其实并不大。 根据唐纳德师傅等人的前期调研，“66号公路”的重头戏在于沿途设立界标、路牌、种植行道树，以及修建必要的驿站、哨卡等配套设施； 至于公路的路面，又不是用来跑火车和后八轮，只需要把黄土用魔法烤熟、去除草种后就可以铺设，顶多再压上一层细石就算完工。 ——是的，最近这些天，莉娜·莱斯利的职务已经从烧砖工晋升为烤土工，可喜可贺。 同样，在夏侯炎的概念里，这种简陋的古代道路，要点其实也从来不是建设、而是维护： 这些道路别管一开始修建得多么奢华精致，只要不放在心上好好维护，不出十年，它们就会和华夏历史上的秦直道、汉长城一样，被兵荒马乱和滚滚风沙、变成供后世文人骚客叹息垂吊的遗址。 因此，几乎就在66号公路的建设提上日程的同时，“公路巡逻”也成为了伊戈尔开拓军的日常训练内容： 每天，都会有三队霜枫岭步兵、一队骑兵在66号公路沿线巡逻，以防备可能的山贼侵扰和兽群袭击； 据政治部主任劳伦斯汇报，自从霜枫岭保卫战和山贼剿灭战大获全胜后，整个伊戈尔开拓军内的骄奢淫逸之风都略有抬头倾向——领主大人也是特意让这群少爷兵去荒原上吃吃土，上山下乡忆苦思甜。 至于未来嘛，开拓军的主要职责肯定不是看大街，等66号公路和沿途的休息区建好，夏侯炎还是打算要建立一个专门的公路执法部门的； 甚至名字他都想好了，叫“德克萨斯巡警”，其部门领导将获得“查克·诺里斯二世”的光荣称号。 夏侯炎风尘仆仆地抵达凤凰台时，好姐姐卡特琳娜正代表他这位缺席的领主大人，在“66号公路奠基仪式”上，给这条荒原大道铺上第一铁锹土。 让娇生惯养的伊戈尔贵族大小姐去挥铁锹，也真算是难为她了。 夏侯炎过去给了好姐姐一个亲切的抱抱后，眼珠一转，发现了拄着拐杖站在一旁的胡安·克莱门特。 死亡骑士看上去和受伤前没什么两样，他一身的幽冥金属铠甲乌黑锃亮，一如刚离开阿德里安实验室的那个传奇日子。 不过在移动时，克莱门特仍然需要拐杖的辅助，动作也格外缓慢。 “胡安，还好吧？”夏侯炎拍了拍死亡骑士的甲胄，险些震痛了自己的手。 “领主大人，多亏了您的‘黑暗疗愈’，我现在已经好多了……”克莱门特呵呵笑道，“就是行动还不太方便，应该再过一阵子就能恢复正常了。” 夏侯炎又简单鼓励嘉奖了死亡骑士几句，还许诺要给他发个“霜枫岭战争英雄奖章”。 “咱领地哪儿有这奖章啊？”直到一行人撇下克莱门特走出老远，考辛斯才小心翼翼地问。 夏侯炎翻了个白眼： “我刚设置的。让科比师傅拿几枚金币，临时打一个不就成了！多大点事儿！” “科比师傅他可能干不了这活，得交给那几个学徒工了。”乔尔镇长远远走了过来，好心提醒了一句，瞅瞅四下没什么外人，又拽着袖子把领主大人扯到了一个阴暗的墙角，鬼鬼祟祟地道，“艾略特，你离开这些天，咱们工匠组那边……出大事了。” “出事了？！”夏侯炎顿时寒毛耸立，“我不是告诉他们安全生产第一位的吗？” “咳、不是安全事故……”乔尔镇长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之前霜枫岭保卫战的时候，岩溪城派过来的那个、表情比巨龙还拽的皮甲剑士，您还记得吧？” “记得啊，那剑人不是还妄图刺杀我，结果自绝于人民、被爱丽丝一剑干掉了吗？”夏侯炎困惑地眨了眨眼，突然眼睛一瞪，“我靠，乔尔镇长，您可别告诉我他复活了！” “他的人早就烧成灰当肥料种田了……”乔尔镇长比了个手势示意领主大人冷静，“但他不是还有柄剑嘛！——用精灵魔法金属‘塔伦蒂诺软钢’铸造的魔法细剑！”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领主大人敲了敲脑壳。 霜枫岭自从依靠龙骨峰上的精灵宝库发家致富奔小康，鹰息堡被剥夺后、领民们从上到下养成的那股穷酸气，也在金钱的腐蚀下日益消褪。 举例来说，在攻克月神寨、防御南境之傲夜袭两场大战以后，霜枫岭的战斗缴获，可都是由领主大人和乔尔镇长亲自监督着登记造册的： 当时领地拿到了什么战利品，这两位领地高层简直能够倒背如流——甚至有女仆报告，曾经看见乔尔镇长夜里抱着账册睡觉，结果把自己笑出了鼻涕泡。 但在霜枫岭保卫战之后，在战利品归纳这方面，夏侯炎则彻底当起了甩手掌柜。 一来，山贼联军来势汹汹，去后也是满地狼藉，留下的战利品数量过于巨大，以至于夏侯大官人根本不可能一一过目； 二来，就裂魂之地山贼的那些劣质破烂装备，如今吃惯了细粮的夏侯炎，还真看不上这些糟糠。 于是一来二去，即便是乔尔镇长也没有对战利品收纳这码事太上心，基本上是由业务组简单统计后，能派上用场的防身武器、衣物派发给领民，剩下的一股脑塞进仓库完事。 直到现在乔尔镇长提起，夏侯炎才想起来，虽说山贼们是穷酸了一些，但来自大城市岩溪城的皮甲剑士西里乌斯，还是贡献了一件好宝贝的。 乔尔镇长见领主大人回过味来，赶紧继续道： “领主大人，尼克尔森师傅不是说，那柄剑所用的材料，乃是精灵工匠的最后绝唱‘塔伦蒂诺软钢’嘛——正好，我们领地又从龙骨峰藏宝库那里搞到了‘风之加护’符文的拓印母版嘛……您瞧，精灵魔法金属，精灵魔法符文……尼克尔森师傅和科比师傅一合计，就决定试着造一片以‘塔伦蒂诺软钢’为原料的符文护甲片……” “这思路可以啊！原汤化原食！”夏侯炎刚发出一声赞叹，突然想起了什么，皱眉道，“但我记得劳瑞大师跟我讲过，说是精灵符文的手艺已经失传了，大陆上没人会啊！那他们该怎么往‘塔伦蒂诺软钢’上铭刻符文？” 乔尔镇长苦涩一笑： “从某种意义上讲，大师说的也没错——的确是没‘人’会！但您还记得吗，那位来寻找薇尔芙的贝格莱德，可是个根正苗红的精灵遗族啊……” “日！”夏侯炎差点咬了舌头。 他意识到，自己的思维很大程度上被薇尔芙的百无一用给误导了，长时间都以为所有精灵族人都是浪费粮食的废柴； 但人家贝格莱德，可是一位响当当的精灵魔导师！ 仔细想想，即使是薇尔芙这种货色，脑子里都藏着一座精灵藏宝库的地址，那如果换成是比较牛逼一点的精灵后裔，他该知道多少价值连城的远古秘辛？ 统治了海文大陆上千年的精灵族，他们的深厚积淀，可不是人类、兽人这些后起之秀比得了的！ “领主大人，这位贝格莱德先生，还真知道精灵符文的铭刻方法，也答应帮工匠组试着在塔伦蒂诺软钢上铭刻一下！”乔尔镇长悄声说道。 “他要什么？”夏侯炎心知肚明，堂堂一位魔导师，肯定不会免费帮忙。 “贝格莱德的条件是，薇尔芙要在三个月内日更万字！” “娘希匹！”夏侯炎怒道，“这货真敢狮子大开口啊？日更万字岂不是要了苦逼作者的命？” “反正小说写手的贱命不值钱……”乔尔镇长扯了扯领主大人的袖子，“您别忘了，现在薇尔芙每天不用动笔，在凤凰台自在着呢，她的连载小说，都是‘东冰库’的那些囚犯在写，只要饿他们几日更万字了，日更三万字他们也干……” “所以贝格莱德答应帮忙了。结果呢？”夏侯炎压根不关心王八蛋写手们的生存状况。 “铭刻成功了！”乔尔镇长的老脸因激动而泛起了红色，“我们霜枫岭，成功打造出了一块以‘塔伦蒂诺软钢’为基底的护甲片！” 现在连夏侯炎，都不由自主地压低声音了： “效果怎么样？牛逼吗？” “相当厉害！”乔尔镇长的表情，活像是八代贫农刚刚喜迎土改，“根据尼克尔森和科比两位师傅的实验，以铁木为原料的‘风之加护’符文板，只能激发一次就会陷入冷却；但‘塔伦蒂诺软钢’却由于自身高度的魔法亲和力、和智能调节魔力输出的性质，使得以它为材料的符文板，足够抵消上百次物理冲击！” “上百次？！”夏侯炎的声音都变了，“那岂不是近似于物理免疫？！” “差不多！”乔尔镇长语速飞快，“为了测试它的储能上限，科比师傅抡锤抡得胳膊都脱臼了，现在正躺在家里养伤呢！” “咳！我说他为什么现在干不了活呢！”夏侯炎哭笑不得，“合着您跟我说的‘出事’，就是指的这个？” “如果就只是科比的膀子而已，那倒好了……”乔尔镇长一声长叹，欲言又止。 老镇长的愁苦表情，让夏侯炎对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了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 第二一五章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在乔尔镇长的带领下，夏侯炎火急火燎地赶到了霜枫岭刚刚建立的研究机构： 曼哈顿实验室。 尽管目前看来，这座由尼克尔森师傅牵头领导、位于铜雀台以南的双拱顶建筑物，主要是在承担鉴定战利品、维修兵器、研发农具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它那意味深长的名字，还是昭示了某位穿越者领主的狼子野心。 现在的霜枫岭，早已不同于往日抠屁眼吮指头的穷酸习气： “曼哈顿实验室”的整体弧圈结构，是奢侈地使用从左岸市镇高价收购的钢材搭建的，只是在无关紧要的部位，采用了石砖填充——这让它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圆润版的连体金字塔，或言，一颗倒扣的屁股。 这座实验室的外观，在建筑整体呈方形格局的霜枫岭显得非常引人注目，据说乃是唐纳德师傅的得意设计—— 夏侯炎觉得，唐纳德师傅对于建筑安全性的追求一向很可靠； 至于老建筑师的审美水平嘛…… 他坚决保留意见。 由于未来的“曼哈顿实验室”里，可能会进行一些比较危险的炼金、魔法工作，这座建筑物不仅采用了最安全的结构、选址也位于远离领地核心区的位置，劳瑞大师还特地邀请贝格莱德，两位魔导师合力给它布置了一座防护法阵。 再加上实验室外面交错拉着的、黄黑相间的警戒线，这座建筑物通体都弥漫着生人勿近的危险气息。 夏侯炎跟着乔尔镇长，穿过匆匆忙忙运输兵器的苦力、围在“要你命3000”周围进行维护工作的工匠，和在熔炉边大汗淋漓的铸剑师，终于在“曼哈顿实验室”的最深处，找到了尼克尔森师傅、精灵法师贝格莱德，和那片用“塔伦蒂诺软钢”铸造的符文护甲片。 现在，护甲片就静静地躺在一张长长的石桌上。 它比夏侯炎想象中要薄得多，蝉翼一般的金属片仿佛随时都能被微风吹动，也就是因为略带弧度，才在人眼中具有了一定的实质感； 如此轻薄的造型，或许能让现代手机设计师欣喜若狂，但在信奉大舰巨炮学派“装甲厚度和口径就是一切”的领主大人眼中，未免就显得有点不可靠； 他真的有点惋惜： 如果岩溪城派来的剑士西里乌斯，用的是巨剑而不是细剑那该有多好，起码还能多给领地提供点魔法金属原料不是？ 不过很快，夏侯炎的目光就被软钢片上铭刻的符文吸引了。 如果说龙骨峰藏宝库里发现的铁木符文板，整体透着狂野粗粝的古朴气息、简直能给食人魔萨满当面具的话，那么铭刻着“风之加护”符文的“塔伦蒂诺软钢”，简直就像是从某艘宇宙飞船上剥下来的，充满了属于未来的科技感。 在软钢片的表面上，熟悉的“风之加护”纹路，是被霜枫岭工匠们用某种刀具，轻巧流畅地勾勒出的； 淡淡的魔法辉光，就在这些纹路中缓缓流动，在实验室的穹顶上投射出了晶莹的光斑。 夏侯炎轻轻闭上眼，几乎立刻就感受到了充斥在实验室中的风系魔力波动，这波动微弱、静谧且恬淡，但却蕴含着无可违逆的力量感。 类似的气息，夏侯炎只在学城博物馆馆藏的那些史诗法杖上感受到过。 “领主大人，就是这玩意儿，扛了科比师傅几百下锤击，还震废了他一条胳膊。”乔尔镇长适时地提醒道。 贝格莱德抬头看了看领主大人，欲言又止。 身为一位初级魔导师、更身为一名精灵，贝格莱德当然知道，自己帮着霜枫岭打造出了一件多么恐怖的装备： 已经湮没在沙尘中的精灵符文，和精灵帝国工匠们最后的杰作“塔伦蒂诺软钢”，两者的结合在近千年来恐怕还是第一次； 即使不论实际效果，仅就稀有度和收藏价值，这件符文片的价值都足以连城； 更何况它的效果更是如此霸道： 仅靠储备的魔能，就硬抗熟练工匠的上百次全力锤击，这是任何重装甲都无法媲美的防护性能，足以支持任何一个稍经训练的成年人在刀剑无眼的战场上开无双！ 有了它，“御驾亲征”将成为没有任何风险的便宜买卖； 有了它，刺客将成为大陆上第一个被淘汰的落后职业； 有了它，兽人联邦前大统领冯·威克玛又何苦不明不白地死于一根弩箭！ 贝格莱德甚至到现在都没想明白，这个毫不知名的帝国小领主，到底是从哪儿搞到的精灵符文的铭刻母版？ 依据直觉，贝格莱德认为这可能和薇尔芙有关； 依据经验，他拒绝承认那个废物姑娘除了写小说还有别的作用； 依据理性，贝格莱德知道，自己如果就此向领主大人冒昧发问，得到的将不是答案，而是一根飞速袭来的撬棍。 于是，在短短几天间仿佛看透尘世沧桑的精灵法师贝格莱德，选择继续保持沉默。 寄人篱下不得不低头啊……贝格莱德苦笑着告诫自己：不管霜枫岭刨的是哪个精灵的坟，只要不是我自己家的就行…… 夏侯炎才不知道影系法师心里这些小九九。 他站在石桌边，美滋滋地盯着符文片看了又看，良久才抬起头： “这不是都挺好嘛？乔尔镇长，你干嘛跟我说出事了，又一直苦着张脸？” 乔尔镇长挤着一张适合去哭丧的脸，正要开口，被尼克尔森师傅拦住了。 “领主大人，这是工匠组和‘曼哈顿实验室’的事，还是咱来向您报告吧。”尼克尔森师傅仔细斟酌着用词，“如您所见，‘塔伦蒂诺软钢’在铭刻‘风之加护’符文后，成为了性能远超铁木符文板的史诗级防具——根据贝格莱德大师的测算，以及科比兄弟的实验，这枚符文片的储能量，足以承受职业武者的上百次全力攻击。” “嗯哼。”夏侯炎努力装出一副魔法专家的样子。 尼克尔森师傅苦笑道： “领主大人，可问题也就出在‘测量’这件事上了！据贝格莱德大师说，那个岩溪城剑士手里的软钢细剑，其实是他不久前代表星尘保护国女王陛下送给休斯顿大公的、一件远古兵器。” 夏侯炎震惊地看了一眼贝格莱德。 当时霜枫岭众人还在纳闷，西里乌斯到底是从哪搞到的带有“风之加护”效果的精灵软钢剑，结果兜兜转转，居然还是贝格莱德送的！ 贝格莱德苦笑道： “我送给岩溪城的那柄剑，是帝国陨落前最后一批工匠的作品，上面的符文本来就是残缺版的‘风之加护’，而且在上千年的时间里严重磨损，所以效果比我们新铭刻的这只护甲片差远了——要不然，女王陛下也不会舍得送出手，西里乌斯先生也不至于这么轻易就输在你们手上。” 夏侯炎咂了咂嘴： 这么说起来，尼克尔森师傅他们为了做实验，好像是融掉了一个老古董啊！ 帝国没有文物保护局什么的吧？没有吧？ 尼克尔森师傅接过话头，道： “领主大人，正因为软剑上的符文已经残缺，所以并不能发挥魔法金属里的全部储能就已经进入冷却，西里乌斯在那场大战中根本就没有耗尽‘塔伦蒂诺软钢’在上千年里积攒的恐怖能量！” “谁让他爱用二手货。”夏侯炎耸耸肩。 “可是，领主大人，耗尽魔能这回事，西里乌斯没做到，咱科比师傅做到了……”尼克尔森师傅声音细若蚊蚋。 “什么？！”夏侯炎寒毛直竖。 尼克尔森师傅苦着脸： “那块软钢里蕴含的、上千年里自然积攒的魔能，经过熔炼也没有消散，但却被咱科比师傅的高强度敲击实验耗光了！经过贝格莱德大师的测量，现在咱这只符文片，只要再受到……” 尼克尔森师傅看了看贝格莱德，后者用手指比了个“二”，恰似庆祝胜利。 “……只要再受到两次攻击，就会魔能彻底耗竭、进入冷却了。”尼克尔森续道。 “两次就耗竭了……”夏侯炎懵懵懂懂，“可是符文不都是能够自然充能、恢复冷却的嘛？只要让它像那些铁木板一样自己充能，不就行了？” 尼克尔森师傅痛心疾首： “领主大人，问题就在这里！咱现在是知道，为什么当初‘塔伦蒂诺软钢’没有投入实际使用，精灵大帝国就灭亡了——因为这种魔法金属的充能效率极其低下！以这块符文片为例，要想等它自然恢复，大概需要三十年的时间！” 夏侯炎傻眼了。 贝格莱德好心劝道： “伊戈尔大人，往好处想，等您五十岁了，就又能重新获得几百次抗击打机会了！” “那……那……那不等它自然恢复，让魔法师给它强行充能不行吗？”领主大人摇摇欲坠。 “领主大人，咱们领地里并没有专业对口的风系魔法师啊。”尼克尔森师傅自然而然地忘记了劳瑞大师的学徒威尔逊，“而且，咱说它‘充能效率极其低下’，也是因为在充能过程中损耗巨大：要想短时间充满这块符文片的魔力容量，恐怕需要耗光三位风系初级魔导师全身的魔力……” 夏侯炎伸手扶住了石桌，以免自己昏倒： 三个初级魔导师……魔法师自己的魔力也是辛辛苦苦冥想攒出来的，到达了这个阶级的魔法大拿，谁他妈愿意给你当人肉充电宝用啊？！ 尼克尔森师傅字斟句酌地道： “总而言之，领主大人，我现在的建议是……剩下的这两次防护机会，您还是悠着点用吧？” 夏侯炎几乎是用牙缝嘶吼道： “给我把劳瑞大师叫过来……” “啊？”尼克尔森师傅愕然道，“您没听明白吗？像是劳瑞大师、还有您这种其他系别的魔法师，都是无法给风系符文充能的……” “不是充能……”领主大人痛苦地低吼道，“老子现在需要一发冷静咒……” 石桌上的“塔伦蒂诺软钢”符文片，流溢着嘲讽的光。 …… 当晚，闷闷不乐坐在角鹰庄园客厅里，用冰袋捂着头的领主大人，看到汤姆·劳伦斯夹着一只小牛皮记事本走了进来。 “参见领主大人！”开拓军政治部主任笑眯眯地朝老板敬了个礼。 “本领主现在心情不太好……”夏侯炎咕哝道，“有事快说……” “我就是听说您心情不好，特意来让您开心一下的！”劳伦斯呵呵一笑。 “‘艳情小说’的话，劳瑞大师已经送过了……”夏侯炎长叹一声，指了指自己拿来踮脚的一摞旧书。 “不是那种下三滥的东西！”劳伦斯嗤之以鼻，“领主大人，您之前不是嘱咐我，政治部要多在新兵里面搞一些文艺活动、丰富开拓军士兵和领民们的精神生活嘛！” 夏侯炎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劳伦斯邀功一般挺了挺胸： “这不，您南下去奥术尖塔防线的这些日子里，我和乔尔镇长、卡特琳娜大小姐他们一块，在铜雀台组织了一场……您叫什么来着……‘文艺汇演’！” “哦……”领主大人兴趣缺缺。 劳伦斯兴奋地继续道： “在汇演结束以后，还有一个‘我对领主表心意’的环节，允许开拓军新兵和领民们给您和卡特琳娜小姐写信写诗写文章，可以发表意见、可以建言献策、可以进行艺术创作，还可以唠家常……” “这环节不错啊……”夏侯炎嘟囔道，“要继续把民主集中制发扬下去……” 劳伦斯挤了挤眼睛： “领主大人，这不，我挑出来了几封领民写给您的优秀作品！要不要我念给您听听？” 夏侯炎耸耸肩：“念吧。” 劳伦斯翻开本子，拈出一张信纸，高声念道： “我好想做领主大人的狗啊……” “操！停停停！”夏侯炎差点从躺椅上摔下去，“这他妈是什么东西？！” “表忠心的优秀信件啊！”劳伦斯无辜地道，“写得可好了！下一句是‘可是领主大人说他喜欢的是僵尸’……” “给我停！”夏侯炎赶紧举手制止，“汤姆你还是换下一封念吧……” 劳伦斯眨眨眼，无奈地耸耸肩，又抽出另一张信纸。 然后大声读道： “为什么说艾略特·伊戈尔是帝国上的最佳领主？ “在谈论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说说其他领主相较于伊戈尔大人究竟差在了哪里。 “首先是犯下傲慢之罪的罗萨里奥。” 第二一六章 五十块买来新气象 幸好，夏侯炎的忧郁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 这倒不是因为劳伦斯给他诵读的“我为领主表心意”优秀文选有多振奋人心，也不是因为领主大人自己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而是因为霜枫岭里需要他操心的事情实在太多。 得到南方军总司令保卢斯的保证之后，伊戈尔家族也终于算是在这片南方荒地上有了靠山，不必再每天担心岩溪城射来的明枪暗箭—— 保卢斯向领主大人许诺的南方军护卫小队，几乎是跟夏侯炎前后脚到的霜枫岭。 这支主要由一百名南方军弩手组成的援兵，很好地填补了凤凰台目前投射力量严重稀缺的军事短板。 当然，没有人会认为，区区一百名弩手就能把霜枫岭变成永不沦陷的坚城。 这支南方军援兵最主要的功能，还是为伊戈尔家族带来了十面正版南方军军旗。 这些军旗都经过南方军法师的附魔处理，旗面上荡漾着耀眼的魔法辉光： 安插好之后，这些军旗就会在空中投射出南方军标志性的荒原秃鹫徽章虚影，证明这座领地已经处于帝国南方军的驻军庇护之下。 即使是休斯顿大公的手下，看到这个影像也要斟酌一二，到底要不要冒着得罪帝国正规军的风险在凤凰台搞事。 有时候，政治就是这么简单： 把背后的靠山亮出来，比屁股背后揣着一把三棱刮刀要有用的多。 除了接待友军、整理领地防务以外，夏侯炎要操心的另一件事是荒原上的山贼们。 领主大人郁闷地发现，这群犯罪分子还真是他娘的阴魂不散： 上次霜枫岭保卫战大获全胜之后，蒙巴顿和凯伦乘胜追击，带着开拓军一连拔了好几座山寨，直接就让剩下的山贼们吓破了胆、弃寨逃亡，给开拓军士兵们留下了好几座空空如也的山寨遗址。 夏侯炎原以为，这群山贼总该就此偃旗息鼓、改邪归正回家种红薯了吧？ 可谁知道，荒原东部的强盗营寨被清扫一空之后，山贼团伙的有组织劫掠倒是消失了，可这帮狗娘养的强盗居然化整为零、继续在荒原上干着小偷小摸的违法勾当。 此时正值贸易旺季，通行荒原的大商队、大旅团倒是没什么问题，在雇佣兵的保护下老老实实住休息区、到霜枫岭交过路费、然后渡河北去，一路平平安安； 可也有各种被零散贼人敲了闷棍、扒了裤子、捅了腚眼的倒霉小商贩，哭哭啼啼地找到角鹰庄园，要求夏侯炎这位荒原上的唯一合法领主给他们主持公道。 如果说地球上的常公教会了领主大人任何事的话，那大概就是： 娘希匹，剿匪这活真他娘不是人干的啊！ 如果说地球上的常公还教会了领主大人另一件事的话，那一定就是： 娘希匹，剿零散流窜、游击作案的匪，这活真真他娘狗都不干啊！ 即使是飞速发展的霜枫岭，现在也不可能有精力、军力和能力去仔细清扫裂魂之地上的零散蟊贼：这帮人随便找个岩窟树丛藏起来就找不到，开拓军如果真的一寸一寸的去搜山检海，生产不搞了吗？日子不过了吗？！ 即使是帝国中原，小的强盗团伙、窃贼组织也一直存在，夏侯炎又不是吃饱了撑的，还真没兴趣去干“彻底清除犯罪”这种成本收益不对等的蠢事。 好在，裂魂之地恶劣的自然环境，很大程度上能够帮霜枫岭干完这件脏活： 没有了山寨作为组织和依靠，荒原上的流窜山贼，几乎处于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无低保状态：敲到闷棍了还好，一旦没遇上“生意”，丫们不出三天就会把自己饿死。 因此，夏侯炎特地让人给保卢斯司令官写了封信，让司令在国境关口宣传一下： 近日荒原上流窜匪贼众多，出于安全考虑，请各位旅客不要走小路旅行，建议沿有霜枫岭士兵巡逻的66号公路行进、并在安全有保障的沿途休息区住宿！ ——当然，所谓的“安全有保障”，指的是生命安全，而不是财产安全…… 某种意义上讲，流窜作案的荒原蟊贼，还确实起到了给霜枫岭公路招徕客源的作用…… 对此，某无良领主大人心中只有感激。 需要夏侯炎关心的另一件事，则是薇尔芙的“小说创作”工程。 鉴于这位精灵作家的确起到了给领地创收的作用，再加上领主大人“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领地文艺建设方针，之前一直在角鹰庄园床上床下当苦力的薇尔芙小姐，如今也地位水涨船高，在角鹰庄园隔壁喜提一座独栋小楼。 霜枫岭对外的宣传是，薇尔芙一直在家中“潜心创作”； 只有真正的凤凰台“相关人士”知道，精灵名作家“丰饶之花”正在堂堂连载的新作《波利·哈特之教授情事》，其实都是别名“东冰库”的“荒原人才再就业培训中心”出品的。 在经过初期培训后，这座位于霜枫林地边缘、每天吹着雪山冷风的写手工作室，几乎是飞速地踏上了工业化、流程化、养猪化的运行正轨。 别看“东冰库”里的囚犯，基本都是原先的山贼文书，但他们已经在帮同伙给家人写信的过程中，锻炼出了相当高超的写作技巧； 再加上，薇尔芙给出一篇小说大纲之后，他们要做的其实就是不断往骨架里填充人名、地名、魔法名、宝物名，然后在一段剧情结束以后换地图复制粘贴改改名字再来一次，其“创作”效率是相当惊人的。 事实证明，对于写手来说最好的激励不是月票推荐票，而是饥饿和死亡。 山贼囚犯们在提着鞭子的霜枫岭拿摩温监督下，爆发出了堪称人类极限的工作热情。 夏侯炎离开霜枫岭南下时，“东冰库”的产量才刚刚五万字每天，等他回来，每天已经能有上百万字的小说文稿，从东冰库用驴车拉到凤凰台了。 据说就连凤凰台上的茅厕，都是拿废稿当手纸那么用的。 也幸亏伊戈尔家族最近不差钱、集中采购了一批可以重复书写的魔法笔，否则就这耗墨量，还真是一笔不可小觑的开销。 ——既然有这么多的文字产量，足以应付星尘保护国的那个死宅女王，夏侯炎和薇尔芙、乔尔镇长他们一合计，干脆另外开几本连载小说，当做霜枫岭“特产”销往别处。 鉴于休斯顿那老东西很可能还在寻找“丰饶之花”的下落、妄图将精灵族的法师团骗到手，夏侯炎特意让薇尔芙换了几个笔名： 什么花香铁锈啦，什么疯子戏诸侯啦，什么居家的青蛙啦…… 总之怎么怪异怎么来，绝对不能让人看出是同一个人写的，以免友邦惊诧：“这龟孙子怎么这么能写，怕不是代笔吧？” 甚至连这几本小说的行销地夏侯炎都想好了： 一本在凤凰台发行、丰富领民精神生活；一本送到奥术尖塔防线，给南方军的太平大爷们解解闷；一本暗中销往岩溪城，在其中埋藏一些政治宣传搞和平演变…… 帝国各大领地，有盛产矿物的，有盛产毛皮的，有盛产瓜果的，可盛产小说的，霜枫岭恐怕还是破天荒头一个。 “文化领域的高地，我们不占领，敌人就会占领！” ——反正领主大人是这么说的，但谁也没听懂。 不过嘛，写手工作室的运行过程中也不是没有出过岔子： 就夏侯炎刚回领地的那几天，有个囚犯……啊不，写手，在书里让主人公写诗歌泡妞，其中正好有一句“西山的雄鹰啊，你又不懂得魔法，何苦来拨动我的窗扉”； 结果就被隔壁另一个写手举报称，“西山的雄鹰”是暗指以苍鹰为家徽纹章的领主大人，丫是在暗戳戳地讽刺霜枫岭领主从法师学院辍学回家，是个没拿到文凭的魔法文盲。 当时夏侯炎就怒了，让人拿鞭子把举报者抽了个卧床不起： 好端端的文化产业，就是被你们这些喜欢举报投诉、利用公权力肆意妄为的虫豸搞坏了！ 不过除了这点鸡毛蒜皮的破事以外，霜枫岭整体上的氛围还是很和谐的。 本来这座新建领地就没多少人，即使经过好几轮人口扩充、吸纳了左岸市镇大量义士投奔革命，现在伊戈尔家族控制下的人口仍然只有三千出头。 这些人分散居住在政治经济功能为主的凤凰台、军事功能为主的铜雀台和周边农地附近，基本上相安无事，连邻里矛盾都很罕见——每天领地里最热闹的，其实还是叮叮当当兴建新房、维护工事的霜枫岭工匠们。 正因如此，夏侯炎兴致勃勃地颁布的《霜枫岭基本法》，也完全成了聋子的耳朵，一天到晚找不到一个违法犯事的，连个杀鸡儆猴的鸡都找不到。 当然，很快应该就能找到了： 民间谣传，左岸市镇有个知名妓院要搬到凤凰台这边…… 总而言之，霜枫岭这座冉冉升起的荒原之珠，的确呈现出了欣欣向荣的景象，甚至不乏鹰息堡老人对着新领民感慨，这边几乎要有盐之海的气氛了啊…… 而等到凤凰台广场上的魔法喷泉完工、贸易旺季接近尾声，夏侯炎也终于意识到，是时候去帝都跟皇帝陛下汇报一下自己这个“罪臣之子”开荒拓土的功绩、以便领回自己的爵位了。 “您这是要去帝都赶考啊！”多了几个助手帮忙干活、开始有安享晚年迹象的乔尔镇长，跟领主大人开了个玩笑。 “我打从学城那时候起，就特别讨厌考官。”领主大人嘿嘿一笑。 第二一七章 远方却还是雾茫茫 一轮红日在地平线上冉冉升起，给刚刚经过一场夜雨的凤凰台镀上了晶莹的光斑。 台地东门的石头哨塔下，已经停好了十多辆牛车。 负责拉车的荒原棕皮驼牛，优哉游哉地嚼着嘴里的草料。 而与畜生们的闲散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乔尔镇长正带着业务组的文书们，一丝不苟地对车队上的货物进行清点。 此时贸易旺季几乎接近结束，收过路费赚得盆满钵满的霜枫岭，昨天中午才把最后一支商队送上了北上的道路； 因此，此时停靠在凤凰台门口的车队，并非属于某些挨宰的不幸行商，而是霜枫岭自家的子弟亲军。 ——诸般事了，夏侯炎也终于准备带着车队重返帝都、“朝觐”皇帝陛下了。 此时业务组成员们正在清点的，正是领主大人准备献给帝国财政部门、以换取官方承认和一个正经爵位的领地税。 一直以来，一众伊戈尔家族高层，都是做好了被帝国中央狠宰一笔、拿税金换爵位的思想准备的； 不过最近这两天，众人在准备税金的时候，某领主大人如心怀叵测的预备罪犯在行动前熟读刑法一般，把帝国的赋税制度狠狠研读了几遍。 很快，他就发现了几个可以做手脚的制度漏洞。 首先，帝国目前征收领地税，是按照领地上的实际人口数的——一般来说，这就意味着霜枫岭的领主大人不仅需要给凤凰台铜雀台上居住的父老乡亲交税，左岸市镇的居民们其实也在税基范围以内，甚至就连和伊戈尔家族八竿子打不着的、荒原上的山贼强盗们，都要花去领主大人大把大把白花花的银子。 不过很快疑问就出现了：帝国是怎么知道各大领地上具体有多少人口、该征收多少税款的呢？ 经过一番仔细研究，霜枫岭高层们发现，这个问题的答案简单得可怕： 数出来的！ 帝国财政大臣手下的税务司，每年都会向各大贵族领地派出使者，通过目测、估算和有限的统计造册，来确定当地的人口数、然后再把需要缴纳的税额告知当地领主。 然而众所周知，裂魂之地这片破地方，已经几百年没有过正经领主了…… 如果问帝国税务司以前有没有往这里排遣过使者，那么也许大约的确是派过的； 不过考虑到这里各族征战、山贼横行的长期状况，夏侯炎很为古代那些征税使的命运感到悲哀啊…… 至于伊戈尔家族在凤凰台扎根立足的这一年来，反正他们是连税务司人员的影都没见着，也不知是帝国忘了派、使者跑了路，还是干脆就被荒原特产的泥头座狼给创死了。 古语有云，唯死神与税赋无法逃避—— ——而在阎王老爷当家作主的霜枫岭，此言显然滑天下之大稽。 家族高层们一合计，转来转去，结果担负着“开疆拓土”职责的霜枫岭，反而需要自己统计裂魂之地的人口数量上报帝国中央…… 也就是说，他们往上报多少人，帝国就会无比实诚地按多少人收税…… 这种离谱的情况，不啻于让欠下巨额赌债的公司会计拿到了支票簿和财务章，让企图上演绿里奇迹的死刑犯看守起狱警武器库，把觊觎着奥运奖牌的东瀛人高丽人推上了裁判席！ 本来霜枫岭已经老老实实估算出裂魂之地的应税人口数了，结果得知这一情况后，乔尔镇长干脆大笔一划，把裂魂之地的人口和应缴税额直接来了个拦腰斩！ 领主大人严厉批评了乔尔镇长这种不良工作作风，然后亲自大笔再一挥，直接又来了个对半开，把税额减到了实际值的四分之一…… 这种明目张胆的舞弊行为，不是没有在高层中引起过忧虑。 卡特琳娜大小姐的发言就最具有代表性： “艾略特，你通过谎报人口把税款压得这么低，万一帝国税务司察觉出不对怎么办？” 夏侯炎则搂着姐姐一脸无所谓： “没关系！帝国中央觉得数额不对的话，可以亲自派人来裂魂之地查嘛！好姐姐你相信我，咱们霜枫岭肯定会好好招待来查人头的帝国使者的！” 只要看看那些倒霉商队这些天在休息区的遭遇，卡特琳娜就知道霜枫岭式的“招待”是怎么回事了； 最能震撼这位贵族大小姐一整年的是，在休息区被狠敲竹杠的荒原商队们，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家弟弟艾略特才是一切的幕后黑手——得益于休息区工作人员的优秀演技，商队们往往都以为诈骗自己的万恶之徒乃是山贼土匪或岩溪城恶霸，而“致力于维护荒原秩序”的霜枫岭正在努力对这群坏蛋施以专政铁拳…… 由于在休息区办了卡，再加上对荒原险恶“深有体验”，这群商队明年基本还是会来休息区住宿和消费、享受霜枫岭的庇护的…… 由此，卡特琳娜相当确信，即使帝国真往裂魂之地派了人口普查的官员，丫在被敲了闷棍以后，也十成十会认为是岩溪城的休斯顿大公动的手。 不过“在荒原人口上舞弊”这码子事，完全是霜枫岭高层你知我知的秘密，就连新提拔起的那些家族小干部都蒙在鼓里； 而面对左岸市镇主席福克纳时，代表霜枫岭征税的鲍勃·布鲁克就更是另一副嘴脸了： “哟哟哟，福克纳主席，日子过得很舒服嘛……我就欣赏您这种闲散恬淡的生活态度，税也不用交、兵也不用征，每天就在花房镇晒太阳，安逸得能把我们埃尔德里奇大统领羡慕死……对了您还不知道埃尔德里奇统领吧？是前些日子罗萨里奥大公送到霜枫岭的一员猛男，他那柄黑暗大剑，嗬！能把您老的肠子都给剁出来！唉，我和我们领主大人就是羡慕您，不像我们，还得忙着给帝国交税，您猜怎么着？我们还得给这几座市镇里的老百姓交税！别说了，我们伊戈尔大人就是没有您聪明，一天天夙兴夜寐从早忙到晚，除了练兵准备打一仗就没别的事了……” 当时福克纳具体是怎么回应的，早已失传； 只有流言说，这个从寨主变成镇长的老江湖，当时听着鲍勃·布鲁克阴阳怪气的自言自语，一张老脸都吓白了，冷汗飞流直下，两股战战活像癫痫患者。 最后的结果是，福克纳按照左岸市镇的真实人数，把一大笔税金拱手送给了霜枫岭——除去交给帝国的部分，伊戈尔家族甚至还有结余！ 而霜枫岭找到的第二个税务漏洞，则更加恐怖如斯、足以让任何财政工作者心肌梗死： 为了方便各大领地交税，没有出现张居正和一条鞭法的帝国，其实是一直允许领主们用领地特产的实物货品代替一部分税款缴纳中央的； 这个规则执行起来也很简单，把贵族们上缴的货物按市场价折算成金币就行了嘛——虽然可能会有点小出入、小猫腻，但总比帝国贵族们捧着成堆农产品满世界找钱币兑换来得方便。 但问题出就出在这个“市场价”上。 像是鹰息堡的海盐、北望郡的高山绵羊皮、三水湾的银鳍江豚……这些传统的地方特产，公允价格大家都比较熟悉，说值二十枚银币，绝对不能按二十一枚银币那么折算； 可问题是，谁他娘知道裂魂之地这片狗屎地方上有什么特产啊啊啊！！！ 天可怜见，帝国最南端的这片荒原，已经好久没有被纳入过帝国中原的交易市场了，在相当长的一段历史时期内，这里占大头的都是拿小命换赃物、拿青春赌明天的“特种交易”！ 结果，帝国税务部门其实是根本不知道裂魂之地有何特产、又价值几何的。 接下来的步骤，霜枫岭高层们都会抢答了： 自己报嘛！ 无论是从荒原上随手折的仙人掌，从鸟巢里掏的秃鹫蛋，还是性能优异的霜枫木料、活化石般的星露谷草药，到底值多少钱全靠领主大人一张嘴—— ——什么？帝国不相信？ 那就请派使者亲自来调查一下荒原市场行情吧您嘞！ 最终，领主大人准备带去帝都的载货牛车上，金币银币还在其次，更加壮观的是成堆的霜枫木、大罐大罐的仙人掌汁私酿酒、奇形怪状原料不明的诡异熏肉干，和从山贼营寨白嫖来的各种“荒原特产”。 一眼看上去不像是去交税的，像是去办展销会的。 要不是劳瑞大师拦着，夏侯炎差点把手里俘虏的山贼奴隶也当做“特产”一并送给帝国：会写小说，值不少钱呢！ ——不得不说，一个大帝国要保持对偏远地区的控制力实在是太难了：如果霜枫岭的位置改成帝都京畿的天子脚下，夏侯大官人要想这么搞，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就在载货牛车队的不远处，此次准备跟随领主大人上洛，啊不，进京的人员队伍，也已经整装待发。 或许是多年以后一场大战惊醒沉睡的他，突然之间尖塔的辉光都开始闪烁：自从锄奸行动过后，在帝国国境最南端枯坐面壁了好多年的保卢斯司令，终于开始寻思要找点乐子、好好折腾一下南方军的懒蛋们了： 在这短短半个月时间里，保卢斯又如同大促销一般给霜枫岭派了好几个士兵小队协助防守、顺带让霜枫岭帮忙练兵，以至于现在整座领地都处于南方正规军和伊戈尔私军鱼龙混杂的状态。 ——要不是保卢斯已经变成了信得过“自己尸”，夏侯大官人都害怕这死光头一个劲儿支援友军是想搞什么大新闻。 不过，保卢斯的慷慨解囊，也的确让伊戈尔家族能够放心领地的驻防问题、彻底腾出人手，把这些日子里攒下的精锐武装一起带到京城遛一遛。 除了爱丽丝、克莱门特、克里斯·曼恩这些从感染区带出来的老班底，埃尔德里奇等来到南部荒原后加入的武者，也一并加入了这次进京上访代表团： 就连刚刚组建训练不久的伊戈尔开拓军，也被劳伦斯遴选出一批机灵能干的小伙子，加入了北上队伍之中。 ——这不仅是因为伊戈尔一行人此次要押送大宗税赋货物赶路、沿途安全需要靠谱的安保措施，更是因为领主大人有心想赶在帝国一年一度的“圣奥古斯都节”，带着自家兵马去凑一凑热闹。 “圣奥古斯都节”这种每年一度的节日庆典，在夏侯炎的认识里有个更具华夏风格的名字： 秋狩。 据传远古时代，人类先民们还处于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贫困户状态，这时信仰至高圣神的“圣者”奥古斯都突然出现，献祭了自己的肉体，为人类先民带来了奔涌的兽群，使他们依靠狩猎积攒下足够的食物、从而建立了第一个定居点。 尽管所谓的“圣奥古斯都”，在领主大人看来无异于一株人形赤练花，但每年秋季在帝都附近组织狩猎、纪念为远古先祖奉献生命的圣者，已经成为了帝国人的风俗习惯。 在为期一周的节日庆典中，帝都会举办丰盛的贵族酒会、花里胡哨的交际活动、平民百姓都能参与其中的狂欢活动——当然，还有各大军队精锐尽出的围猎。 帝国比较重要的贵族领地，也往往会在“圣奥古斯都节”期间派出代表团参加竞赛，以争夺象征着无上荣誉的“奥古斯都桂冠”——这种要文斗不要武斗的和平竞赛，也成为不能随意开片的大贵族之间，抒发敌意与仇恨、以最小代价打击对手的文明手段。 同时，正如一切下三滥的促销活动一般，帝国皇室也会准备丰厚的奖品，在皇帝陛下为“奥古斯都桂冠”的获得者加冕的同时，为竞赛冠军一并献上。 夏侯炎其实对于这种形式大于内容的节日庆典并不感冒，在他的心目中，即使没有“奥古斯都桂冠”这种虚名，有着阎王爷护佑、唯物主义理论护体的霜枫岭，也是帝国境内最牛掰的领地没有之一； 不过，前两天劳瑞大师的一句话，让他突然来了兴致： “据说这次颁发给‘奥古斯都桂冠’获得者的奖品，是西蒙·阿德里安大师留下的遗物哎……” 第二一八章 这是一个北上的故事 西蒙·阿德里安，夏侯炎对这个名字可是太熟悉了——那位在感染区的地下实验室里、给自己塑了一座魔法雕像的铁帅哥嘛！ 不过不管怎么算，这位死灵法术老前辈都是八百年前的冢中枯骨了（字面意义）。 除了被百万僵尸团团环绕的黑水镇实验室，别的地方还能有阿德里安的“遗物”流传到现在，这一消息只能让夏侯炎联想到诈骗、赝品和王刚先生砸古董的大锤。 而劳瑞大师则一再坚持了信息的准确性。 据大师说，这一消息是从学城那边传过来的，而渠道则相当可靠： “阿基里德魔导幻方”！ 这种经过高端魔法处理的小道具，是如今大陆上除了冬拥鸽以外时效性数一数二的通信方式，它能够将人的灵魂短暂折射到某个独立异位面，使之可以和同时使用幻方进入该位面的其他灵魂沟通——作用机制相当类似于夏侯炎前世的网络聊天室。 由于“阿基里德魔导幻方”实在太过珍贵、又只有学城会做，基本上学城只给魔导师以上阶级的魔法师配发，别人想要，只能花大价钱求魔法协会代为制作，再加上只有高阶魔法师可以使用，也彻底杜绝了魔导幻方成为常规通信方式的可能。 按理说劳瑞大师以前也是有官配公版的魔导幻方的，可丫早就不知什么时候当掉换零花钱买黄书了…… 现在大师手里的这个，还是前些日子从南方军仓库里找到的、前任驻军法师留下的报废品； 劳瑞大师在曼哈顿实验室简单修理了一下，居然勉强还能用，就是灵魂容易串台。 而“西蒙·阿德里安遗物”的消息，正是大师通过魔导幻方，在学城的专属频道偷听到的—— ——是的，偷听。修习禁忌魔法、又喜欢在灵魂频道讲黄段子的维克多·劳瑞大师，早就被魔法协会的狗管理踢出灵魂频道了。 据学城的教授们议论，阿德里安老师的遗物，是他在学城求学期间留下的，一直和其他知名法师的遗物一起存在学城博物馆的大秘库里； 这次，帝国举办“圣奥古斯都节”，实在找不着够规格的奖品了，于是跑去学城拉饥荒； 魔法协会一寻思，反正这些遗物放着也是放着、出于尊敬先辈的意图又没人敢用，花死人的钱不算花钱，干脆就搜罗了一批古代魔法师遗物打包送给帝国表忠心了。 于是一来二去，西蒙·阿德里安的身后物，就变成了这次“圣奥古斯都节”的获胜者奖品。 而在霜枫岭代表团启程离开领地后，百无聊赖的路上，劳瑞大师还在给啥也不懂两眼一抹黑的领主大人科普“圣奥古斯都节”的文化常识： “所以‘奥古斯都桂冠’还不止一座？”夏侯炎坐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两眼发直。 “远古时代是只有一座的，后来这个节日的活动就愈发复杂化了，各种传统节日都这样嘛……”劳瑞大师耸耸肩，“现在‘圣奥古斯都节’的主要竞赛有六个： 最传统的、各位领主带队参加的狩猎大赛，赢家获得钻石桂冠； 武士一对一单挑决胜的比武大赛，赢家获得刚玉桂冠； 魔法师参加的法术大赛，赢家获得翡翠桂冠； 知名歌手、戏剧演员参加的歌剧大赛，赢家获得玛瑙桂冠； 由演说家、辩手和文人政客参加的辩论大赛，赢家获得黄水晶桂冠； 由帝国境内的知名棋手参加的象棋大赛，赢家获得象牙桂冠……” “卧槽！”夏侯炎怒道，“怎么只有魔法师的帽子是绿的？！” 劳瑞大师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继续无奈道： “领主大人，这次各个赛事的奖品都是学城贡献的魔法师遗物，比如狩猎大赛的奖品是一柄具有大范围鼓舞光环的‘黄金威严之剑’……不过据说阿德里安的遗物是魔法师参加的法术大赛奖品，具体是什么目前还没公布，但总之您想要的话，咱们领地得拿个冠军回来……” “怎么拿冠军？”夏侯炎傻眼了，“帝国之大，魔法师何其多也，咱们一个荒原小领地配吗？” “帝国又不是傻子，真要无限制参赛，那几个大领地把自家供养的高级魔导搬出来，谁能打得过？”劳瑞大师翻了个白眼，“告诉您吧，参赛者限制在二十五岁以下的年轻法师！” “让我去参赛？”夏侯炎“腼腆”地笑了，“这不好吧？” “您也配？！”劳瑞大师比了个中指，“您在学城主修的光系魔法，您现在还记得几个？或者用您那见了鬼的死灵魔法？——我怕到时候当奖品的不是阿德里安大师的遗物，是您的头骨！” “那咋办嘛！”夏侯炎对自己遭到鄙视相当不爽，问题是对方是个老法师，自己还毫无还嘴余地。 “我的意思是，派您那位小师妹去！”劳瑞大师悄声道，“您别看莉娜·莱斯利这小丫头整天一副花痴脸，但魔法天赋相当了得！按照惯例，参加法术竞赛的大多也是中级法师，她去参加这比赛根本没压力！更何况……” 劳瑞大师鬼鬼祟祟地看看四周，确定车厢里没有别人，更加压低了声音道： “我感觉莱斯利这小姑娘身上的魔法波动，很可能快要进阶了……如果她进阶能赶在大赛开始之前的话，二十岁的高级法师啊……岂不是碾压般的存在？” “莉娜要进阶了？”夏侯炎险些咬了舌头：难道烧砖、烤土和床上运动还能有促进魔法修为提高的作用？ 这么年轻的高级法师，休·胡塞尼教授要是知道了，怕不是要高兴得一屁股老屎…… “说出去谁信啊……”劳瑞大师也是欲哭无泪，“我维克多·劳瑞进阶高级法师的时候，都快他妈四十岁了……” 夏侯炎沉思片刻，咬牙道： “那就让莉娜去试一试！我之前在感染区就说过，会努力为爱丽丝她们寻找将其完全变回常人的方法，大陆历史上存在过的最顶尖的死灵法师，他的研究遗物我必须搞到手！” 劳瑞大师泼了桶凉水：“您别抱太大希望，阿德里安的死灵法术可没您厉害。” “但那本《死灵法术精要》有缺页！”夏侯炎拍了拍时刻藏在自己怀中的宝贝书，“万一铁帅哥的遗物里，有什么关键的法术咒文呢？” 劳瑞大师做了个“悉听尊便”的手势。 “另外其他的大赛，领地里有能人也报名一下，不求戴上桂冠，拿个安慰奖回来也是赚到嘛！”领主大人嘱咐道，“特别是那个‘辩论大赛’，一定让鲍勃·布鲁克报上名，遇见岩溪城选手就往心肌梗死那个方向骂！” “派鲍勃出战的话，建议您给他配个卫队。”劳瑞大师酸溜溜地道，“这样人身安全比较有保障……” 当然，伊戈尔家族这一行的主要工作还是去给皇帝陛下送钱，至于参加“圣奥古斯都节”什么的，纯属兴之所至、随便玩玩。 队伍上下对此还是很有逼数的。 不过，想象中劫道强人吼着“德玛西亚”窜出路边树丛、然后开始背诵“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的经典情形并没有出现。 霜枫岭车队从凤凰台出发，一路向北，坐着左岸市镇“热情”贡献的渡船越过狮心河，斜斜穿过休斯顿大公国的边缘，一路上不仅没遇到过劫匪，甚至连来搞事情的岩溪城武装都没见到，让一路上狂擦黑暗剑准备跟人干一架的埃尔德里奇深感遗憾。 不过旅途中，偶尔遇到的农夫、游吟诗人，则给领主大人带来了一些有趣的消息。 据说，岩溪城的休斯顿大公目前正忙于处理内乱： 由于大公年老无子、又日益身体虚弱，因此岩溪城爵位的继承人问题也被城中的贵族高官们提上了日程。 被认为有希望继承岩溪城和大公爵位的，主要有三人： 第一人是休斯顿大公的远房侄子，里昂·休斯顿——根据传闻，这位一直混迹在帝都社交圈的花花公子，已经做好随时赶回岩溪城争夺爵位的准备了； 第二人则是休斯顿大公的首席幕僚霍伦芬：这位知名律师兼文书官和死鬼法师斯宾塞一样都是大公统治领地的左膀右臂，坊间传闻霍伦芬已经帮着大公拟好了遗嘱，大公一死就会把身家财产全部交到霍伦芬的手上； 至于第三人，则是南境总督迪米特里伯爵：这位帝国权威在南方的最高代表，直到现在还守着鳟鱼堡那可怜的一亩三分地——如果岩溪城实在无人可以继承，皇帝陛下大笔一挥把这片土地送给迪米特里伯爵当做忠于皇室的奖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三股继承势力之间的勾心斗角，起初只是暗潮涌动，但由于休斯顿大公近来心情不佳、身体欠安，他们的秘密战争终于还是浮出了水面； 没有人知道前些日子岩溪城的那场剧变是怎样发生的，但最终的结果是，霍伦芬先生密谋毒害休斯顿大公不成，直接被岩溪城骑士长抓住带到大公面前，一剑砍掉了脑袋。 不幸的是，霍伦芬一直都是岩溪城处理文书事务和管理领地的中心枢纽，霍伦芬一死，整个岩溪城外加休斯顿大公国彻底陷入了混乱，别说恢复常态了，就连日常税务都收不上来——再加上前些日子首席法师斯宾塞大师不知为何突然失踪，大公算是彻底失去了左右丞相…… 在这种情况下，别说找霜枫岭的麻烦了，大公自己怕不是先要被堆成小山的领地文书闷死掉。 听闻消息的夏侯大官人，也只能发出读书人一声长叹。 他才不关心岩溪城这点尔虞我诈的小故事； 他担心的是，万一休斯顿大公直接被这些破事累死了，那他岂不是没有找这老王八蛋报仇雪恨的机会了？ 不过后来领主大人也就释然了：大不了把休斯顿的坟刨了，挖出来复活了再杀一次嘛……死灵法术限额用在这种扬眉吐气的事情上，他觉得值。 霜枫岭高层们听说了领主大人的打算后，瞬间在心中形成共识： 宁惹死神，不惹领主大人…… 虽然在某种层面上，这俩完全就是一回事儿…… 而霜枫岭车队在途中遇到的第一个麻烦，其实是在他们离开休斯顿大公国国境，进入哈勒代恩伯国以后发生的。 在这片盛产优质木料的南方“森林之国”中，霜枫岭车队行进在大路上，突然就停下了脚步。 坐在车厢里莫名其妙的夏侯炎探出头，才发现道路正中被拦上了木制拒马，算是彻底挡住了路。 不过，拦路的并不是什么绿林好汉，而是哈勒代恩伯国的正规军。 哈勒代恩领主的树叶状旗子就飘扬在拒马旁边，守着拒马的士兵弩手们，也是清一色的制式绿披风，颜色赏心悦目。 在拒马一旁，还有一群和霜枫岭车队一样被挡住了路的倒霉蛋。 夏侯炎惊讶地发现这居然是一群魔族商人，估计还是在霜枫岭交过过路费、准备继续北上贩卖货物的。 一直队伍最前方带路的考辛斯骑士长，屁颠颠跑了过来。 “怎么了？为什么不让走？”夏侯炎从车窗里探着头问。 “是哈勒代恩伯爵手下的亲兵……”考辛斯骑士长擦着汗说，“说是这一带的森林里闹强盗，怕我们继续走遇到危险，所以暂时把路段封锁了！” “强盗？！”夏侯炎乐了，“这个咱们在行嘛！” 领主大人爬下车，安慰了一下另一个车厢的卡特琳娜等女眷，然后带着劳瑞大师和考辛斯向拒马走去，准备哈勒代恩的士兵们交涉一下。 结果还没靠近，就发现已经有人吵上架了，声音之刺耳只能让他联想起早晨六七点的小区采石场。 看样子，争吵的双方是被挡路的魔族商队和哈勒代恩的士兵。 从表情看，魔族商队想要赶紧通过，而哈勒代恩的士兵一脸无奈，显然是坚持要遵守命令、拒不撤走路障。 夏侯炎刚走到双方跟前，就听到那魔族商队的头子破口骂道： “人类王八蛋！我可是大名鼎鼎的阿莱克修斯男爵，这批是我们的紧急货物、必须尽快运到北方！你就说你让不让过吧！” 夏侯炎扭头看了看，总觉得这个商队的年轻头领…… 有点眼熟。 第二一九章 毒树一滞 气势汹汹地朝着哈勒代恩士兵兴师问罪的阿莱克修斯男爵，全然没看到有人从身后靠了过来； 不过站在木头路障旁、正对南面的哈勒代恩兵卒们，一下就注意到了霜枫岭这支声势堪称浩大、但也同样被堵在路上的车队—— 为首马车顶篷上高高挑起的、帝国贵族专属的镶边纹章旗，让这些南方小卒子们迅速提起了精神。 尽管在场的哈勒代恩士兵们，压根没人能认出那个稍显陌生的冰蓝枫叶旗，但常年和往来旅客打交道的经验告诉他们，一位路过地人类贵族领主，比起某些毫不知名的魔族破商队，显然重要多了。 于是，一直在忙于应付阿莱克修斯的士兵，二话不说就撇下这个正在气头上的魔族商人，瞬间传去编练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向霜枫岭领主迎了过去，只剩阿莱克修斯在原地吹胡子瞪眼。 有点让哈勒代恩士兵惊讶的是，这个身穿贵族短袍的“枫叶旗领主大人”，面容却是意料之外的年轻，苍白且英俊的脸颊仿佛更应该出现在帝都的交谊舞会，而非某个领地的主宰宝座上； 不过夏侯炎开口的第一句话“这里发生什么事了？”，就让士兵们暗暗咋舌： 就冲那平淡且富有威严的语气，一听就是平时颐指气使惯了的高位者口吻。 哈勒代恩士兵扭头看了看霜枫岭领主身后面容威严、披挂骑士镀银甲胄、佩戴百合花坠饰的阿伦·考辛斯，又看了看双目微闭、貌不惊人，但一身灰色法师袍无比显眼的劳瑞大师； 再也没有人敢于轻视这个年轻人的岁数。 一位戴着中士袖章的哈勒代恩小队长上前两步，用最标准的、觐见上级贵族的礼仪向夏侯大官人鞠了一躬，然后肃然道： “大人，这条道路由于突发险情，被我们哈勒代恩伯国暂时封锁了——如果您和您的队伍需要过路的话，可能需要从西边绕行。” “封锁了……”夏侯炎饶有兴致地点了点头，“所以所有人都不让过？您的士兵之前是在和那位商人阁下争吵这回事吗？” 士兵小队长有些讶异地瞥了瞥一旁正在跳脚生气的阿莱克修斯，显然没想到面前的年轻贵族，对于一支下三滥的魔族商队还这么感兴趣。 不过在职业素养的驱使下，他还是认真答道： “是的。伯爵大人的命令是，一切往来人员都不得通过。那个魔族杂种是今天早上到这儿的，知道不能通行以后，一直在跟我们胡搅蛮缠——您是尊贵的帝国领主，实在不必关心这些异族贩子的事情，我们会好好处理的。” 夏侯炎“唔”了一声，道： “您说这里的道路是因为‘突发险情’而封锁的，我又听手下说跟什么强盗有关……你介意给我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士兵小队长连忙毕恭毕敬地点头： “当然，为尊贵的帝国领主效劳，是在下的毕生荣幸！” 霜枫岭领主大人还啥也没说，他身后的考辛斯骑士长和劳瑞大师都快感动哭了： 要不说还是文明礼仪兴旺发达的帝国中原好啊，起码这儿的人还有点最基本的、对贵族应有的尊重…… 如果换在裂魂之地这种野蛮地带，强盗、山贼和荒原居民才不管你是贵族还是奴隶呢，别说繁文缛节了，西瓜刀没朝你头上猛砍就算走运了…… 劳瑞大师正版学城出身，大半辈子都在鹰息堡担任地位崇高的伊戈尔家族首席法师； 考辛斯更不用说，曾经也是可以在帝都横着走的公国骑士长、皇帝陛下亲自持剑册封的帝国百合骑士； 这两位本都是宦门后、上等的人品，吃珍馐、穿绫罗、百般的称心，不料文森特·伊戈尔叛乱案后，却都一股脑变成了荒原薄命人、落得这般光景…… 几番沉浮下来，伊戈尔家族终于又在哈勒代恩这片小伯爵领地、重新受到了贵族应有的待遇，这两位老伙计顿时兴起了怀抱怆然、感慨今昔的黍离之悲来。 当然，从地球半路插队而来、完全没体验过伊戈尔家族鼎盛时期的领主大人，才没有这些狗屁倒灶、矫揉造作的文青思绪。 他只关心前面的路上到底他娘的发生了什么事。 哈勒代恩小队长也兢兢业业地讲解道： “这位贵族大人，我们哈勒代恩伯国是帝国南部着名的‘森林之国’，一大半国境都在尘埃山脉的分支‘碧玉山脉’脚下、被古老的‘落日森林’覆盖。您面前的这条‘落日大道’，乃是哈勒代恩伯国的祖先亲手修建，是从南向北穿越落日森林的唯一道路。” 夏侯炎不懂装懂地点了点头： 这次北上的行程，基本都是考辛斯骑士长规划的，他这个对于大陆山川走势一窍不通的魔法高校劣等生，在地理问题上压根就没有发言权。 哈勒代恩小队长继续解释道： “落日森林是一片物产丰富、充满古老物种的自然土地，这片林地长期以来也都治安良好，没有出现过强盗、山贼或是邪恶生物——因此我们哈勒代恩伯国，也一直没有太在意境内的治安问题。 “不过今年夏天，不少从南方来的商队取道落日森林北上后，都再也没有从落日大道北端走出密林、失踪在森林里杳无音信。我们很快就意识到情况不对，而一些逃回我们领地首府春叶镇的商队幸存者，也迅速证实了这个判断……” 哈勒代恩小队长顿了顿，朝一旁的下属招了招手： “年轻的贵族大人，据这些幸存者描述，他们的商队在落日大道的中途、也就是森林腹地遭到了一伙蒙面强盗的袭击，不仅货物被抢走，绝大多数商队成员也死在了强盗手上。您看——这就是那群强盗使用的羽箭。” 一个伯国士兵，毕恭毕敬地将一根折断的羽箭端到了两人面前。 得到士兵小队长的眼神许可以后，夏侯炎接过羽箭，和劳瑞大师、考辛斯骑士长一起仔细端详了起来。 这是一根手工制作的羽箭，箭杆的材质是最普通的榉木，箭尾的羽毛、和最前端的石头箭镞，也是在简单插榫结构的基础上、用某种淡黄色树胶草草粘上去的。 简而言之，一根非常具有原始气息的、不堪大用的小作坊手工制品，和“绿林强盗”的身份非常相配。 曾几何时，霜枫岭也用过这种粗制滥造的手工羽箭，不过随着领地军工产业的供给侧结构性调整，这种低档快消品早已被淘汰，现在伊戈尔开拓军的弓箭手队伍，都是从南方军那边花钱买正规军的牌子货用的。 刚开始，夏侯炎没看出这根垃圾羽箭有什么特别之处。 但眼尖的劳瑞大师，很快就提醒领主大人找到了重点： 强盗羽箭的箭镞，虽然是石头打造，但是被手工磨制得相当尖锐——但更重要的是，箭镞的表面似乎浸润过某种不明液体，只要在日光下稍微变幻角度，石箭镞的表面就会翻出无比鲜艳的、令人心中不安的翠绿色彩。 “这是……？”夏侯炎抬头看向士兵小队长。 “这种羽箭的箭镞，被浸泡过一种落日森林特产树木的树汁。”小队长很高兴对方发现了重点，严肃地点了点头，“这种树木，叫做‘蝮蛇剑杉’。” 夏侯炎挑了挑眉毛： “有毒？” “剧毒。”哈勒代恩小队长从领主大人手中接过羽箭，递还给手下，后者则小心翼翼地将它用绒布包了起来，“‘蝮蛇剑杉’的汁液，无论是吞咽或者皮肤接触都无危险，但一旦进入血液，就会在一昼夜之内使人毒发身亡，除了某些强效治疗魔法，无药可救。” “厉害！”劳瑞大师比了个大拇指。 士兵小队长苦笑道： “‘蝮蛇剑杉’的危险，在落日森林这一带也是出了名的——一旦有人在林中采果摘菜、或是狩猎野兽时不慎被剑杉的锋利叶片割伤、导致树汁入体，基本就宣告了他的死期。这种被剑杉搞出的致命毒伤，也被本地俗语称作‘剑杉创’！” 夏侯炎觉得这名字一听就很他妈恐怖。 哈勒代恩小队长叹了口气： “年轻的贵族大人，根据本地草药师的经验，剑杉树汁的毒性，在离开树木之后就会迅速消失，因此以往根本没什么人会用它做涂毒手段——可这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神秘山贼，又不知道怎么把树汁处理了一番，让它成为了能够在箭镞上长期保持毒性的致命毒药！被这群强盗袭击的商队，基本都是被这种羽箭上的剑杉毒药毒杀的——即使是那些逃回春叶镇的幸运儿，也全都被射出了箭伤，没过多久就‘剑杉创’毒发身亡了。” 听到“剑杉创”如此危险，夏侯炎和劳瑞大师的表情也严肃起来。 士兵小队长为难地朝领主大人摊了摊手： “您瞧，这货强盗如此危险、直到现在还没被解决，我们断然是不敢随便放人通过这个危险路段的啊——如果像您这样的帝国贵族，真在我们哈勒代恩伯国不幸出了什么事，我们也没办法向伯爵大人、皇帝陛下交差啊……” “你们都是为了保障安全和完成任务，理解理解……”夏侯炎安慰地拍了拍小队长的肩膀，然后和考辛斯骑士长交换了一下眼神。 尽管霜枫岭颇有剿匪经验，但伊戈尔家族也不是闲人马大姐、异界赛孟尝，对于帮着哈勒代恩伯国处理境内强盗，夏侯大官人可是兴趣缺缺。 更何况，这群强盗手里还捏着“剑杉创”这种动辄取人性命的危险武器，霜枫岭说什么也不可能在这种地方白送人命。 这支车队的核心任务，始终都是北上抵达帝都、给皇帝老儿交个差，路上根本没有任何必要横生枝节——这群神秘出现的强盗是哈勒代恩伯爵自己的湿疹，关伊戈尔家族卵事！ 因此，霜枫岭车队的做法很简单： 绕过这片危险的落日森林，取道哈勒代恩伯国西侧北上就好——尽管这么做会耽误几天时间，但距离“圣奥古斯都节”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霜枫岭车队又急着不赶趟，时间可以说是相当充裕。 和考辛斯骑士长通过眼神达成一致后，夏侯炎便点头道： “既然如此，我们就不走落日大道了——请问你知道我们该怎么绕路吗？” 霜枫岭一行没有强硬坚持原来的路线，哈勒代恩伯国的小队长也大松了一口气，连忙恭敬地道： “大人，你们的车队从这里向西边转弯，沿着那条稍小的道路一直走到我们哈勒代恩伯国和梅杜萨伯国的交界线，然后沿着界碑往北走，很快就能重新看见大道了——这样花不了你们多少额外时间，安全却有保障，沿路还能在我们领地的首府春叶镇休息一下，感受南部林地特有的自然气息……” 夏侯炎正在点头，身边突然传来了一声惊天怒吼： “他们能绕路！可！可我们怎么办！我们这批货物的订单可是有时限、必须尽快送到三水湾的啊！” 夏侯炎和士兵小队长扭头看去，发现是一直在旁偷听的魔族商人阿莱克修斯，终于沉不住气大声叫苦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小队长觉得自己今天把这辈子能耸的肩都耸完了，“晚几天抵达目的地，顶多赔点钱，总比在落日森林里遭遇强盗、被‘剑杉创’毒死好吧……” “你们这群尸位素餐的废物人类贵族！”气急败坏的阿莱克修斯，明显有迁怒旁人的迹象，连着一脸懵逼的夏侯大官人一起骂了进去，“你！还有你们阿勒代恩伯国的废物伯爵！放着森林里的强盗不剿灭、就知道封路封路……那我的生意赔了钱，谁来负责啊？！” “我们已经请东方军帮忙出手剿匪了。”听到种族受辱，小队长的眼神瞬间冰冷起来，话也不愿多说了。 结果，阿莱克修斯后续的破口大骂，彻底震惊了领主大人和身后的两位霜枫岭马仔： “你们这些傻逼人类，为什么不跟那些真正有担当、有作为的好领主学一学！你们瞧瞧裂魂之地上新上任的那个霜枫岭领主，短短几个月就把荒原上的山贼扫了个干净，连他妈的荒原公路都开始修了！我们商队在裂魂之地被一群岩溪城畜生诈骗了，还是人家霜枫岭的士兵代为赔偿一笔款项、还承诺追讨罪犯的！你们什么时候能像人家一样真正干点实事？！” 劳瑞大师和考辛斯齐齐抬头望天，无语凝噎。 只有某霜枫岭领主大人，戳了戳阿莱克修斯的手臂，表情冠冕堂皇： “那个……兄弟……瞧你误了个日子就这么气急败坏，怕不是忘了买霜枫岭新推出的‘日程意外险’吧？” 第二二〇章 行车坐爱枫林晚 得知“霜枫岭的艾略特·伊戈尔大人”就活生生站在自己眼前，阿莱克修斯陷入了巨大的震撼当中。 魔族商人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那个雷厉风行整治荒原、奢遮名号响彻裂魂之地的霜枫岭领主，居然会是一个比自己还年轻不少的人类后生仔！ 要知道，经过了一个贸易旺季，旅途无聊的荒原行商间，早已经开始流传一些关于新上任的霜枫岭领主的消息： 有人说，艾略特·伊戈尔是蔷薇城白厅秘密培养出的绝世人才，是罗萨里奥大公的私生子； 有人说，艾略特·伊戈尔是从东境战争最激烈的“鲜血战线”归来的帝国兵王，这辈子杀过的兽人足够组建一支联邦旅团； 有人说，艾略特·伊戈尔原本是不世出的魔法天才，却在天赋尽失之后惨遭世交兰切斯特家族退婚，此后在学城发现了一位古代老法师的灵魂，从此重回巅峰…… 甚至还有某些大魔族沙文主义者扬言，这位霜枫岭领主乃是魔皇陛下秘密派遣到人类境内的卧底，只待时机一到就会带着整个裂魂之地归降魔族…… 诸如此类的荒诞流言，早已把霜枫岭领主在商人间的形象渲染得奇形怪状，别名“东冰库”的荒原人才再就业培训中心，甚至还以此为素材多写了好几本传奇小说出来； 可以预见的是，随着这些行商离开裂魂之地北上，有关霜枫岭领主大人的谣言，恐怕要在整片帝国内地流传开来了…… 而在实际见到领主大人以后，阿莱克修斯发现，对方只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人类贵族公子哥： 渡鸦色的半长发，带有金灿灿苍鹰纹路的华丽袍衣与仿龙鳞马甲，再加上英俊面庞上不失礼貌的淡淡笑容，这一切看起来和一个典型的帝都纨绔并没有什么差别； 唯一的特异之处是，领主大人腰间没有佩戴公子哥们常用来装逼的单手剑，而是挂着根铁撬棍，奇奇怪怪也不知是干什么用的。 对着一群打工小卒子发飙是一回事，面临一位真正的领地之主又是一回事。 阿莱克修斯在魔境也是一位没落贵族，急忙按照小时候学过的礼节，为自己刚才的焦急失礼向霜枫岭领主表达了歉意，然后又在抒发对后者敬佩之情的同时，连带着为自己在裂魂之地休息区受到的照顾表示感谢。 夏侯炎则在回礼之后，提起自己曾经收到过手下的报告，知道阿莱克修斯遭到了岩溪城骗子的无耻诈骗——领主大人以死神的名义向阿莱克修斯严正发誓，一定会揪出那些休斯顿大公国的杂种、为亲爱的魔族商人朋友讨回公道！ 自己的悲惨遭遇，居然还被堂堂霜枫岭领主记挂在心头…… 阿莱克修斯除了有点羞赧之外，内心更是感动得不能自已。 既然一位于自己有恩的正式贵族在场，阿莱克修斯也不好意思继续跟哈勒代恩伯国的兵卒子们斤斤计较、自掉身份了； 他在又抛了几句狠话之后，也只能垂头丧气地接受了现实： 在强盗出没的情况下，穿越落日森林北上已经不可能了，他也只能学着霜枫岭的样子，从西边绕过哈勒代恩伯国； 至于他那笔限时订单嘛——肯定是无论如何都赶不上了。 只能说因为强盗山贼、窃贼骗子、无良领主等各种突发事件遭受损失，也是跨国行商过程中的一大特色，魔族商会不得不品尝； 刚刚踏入这门行当的阿莱克修斯，想必会在未来的旅途中做好更全面的心理准备吧。 既然双方同道顺路、再加上伊戈尔车队带着不少护卫人手，阿莱克修斯便恬着脸请求领主大人，能不能和霜枫岭的车队一起行路； 对于这个提议，夏侯炎当然没有什么反对的理由： 举手之劳随意为之，还顺便可以在荒原肥羊……啊不，荒原商队中间刷刷声望，简直不要太赚。 于是，几个人告别了拦路的哈勒代恩士兵，经过一番略显混乱的队形调整，改从西侧的小路绕过落日森林。 哈勒代恩伯国毕竟是帝国出了名的森林之国，整片国土有绝大部分都处于森林之中，这条西侧的小路也同样是在林地间开辟出的木板道，鸟语花香，幽静安详。 除了为货物延期而心急如焚的阿莱克修斯，霜枫岭众人倒是乐得在路上欣赏自然风光： 正常人的天性，还是对美好的花花草草颇有偏爱的，除了个别精神有问题的，谁乐意在寸草不生的裂魂之地上每天吃土？ 而从小娇生惯养的贵族大小姐卡特琳娜，就更是如此了。 “唉，帝国要是把我们分配在这种地方该有多好……母亲生前可喜欢侍弄花草了……” 卡特琳娜坐在车厢里，端着一杯刚泡好的姜茶，望着窗外怔怔出神。 ——既然没有什么领地事务需要商讨，夏侯炎果断把劳瑞大师这糟老头子赶出了自己的专属车厢，换成了好姐姐卡特琳娜和小女仆安洁： 没说的，车内的空气一下子就清新起来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夏侯炎翻着《死灵法术精要》，有一搭没一搭地道，“卡特琳娜你别看哈勒代恩伯国这里风景优美，可除了面积狭小以外，也实在没有什么开发的空间——你瞧瞧这密林，要建个房子光伐木就要伐半天，砍下来的木料还不经用……” “我也知道咱们霜枫岭潜力大……”卡特琳娜嗔怪地白了弟弟一眼，“这些天里的变化，我都清清楚楚看着呢……” “待在这种小地方，容易胸无大志、蹉跎岁月。”夏侯炎像是最原教旨主义的地理决定论者一样，给哈勒代恩伯国的环境下了判词。 不过说到“胸无大志”，他不由自主地瞟了瞟姐姐相当“有大志”的胸部。 卡特琳娜用手拄着脸颊，有些忧郁地望着窗外： “胸无大志、蹉跎岁月……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领地建设发展时期，不许说这种丧气话！”领主大人假模假式地批评了姐姐的思想路线。 卡特琳娜相当熟练地伸出手，拧着弟弟腰间的肉转了一圈： “好啊你，在领地开会骂街骂习惯了？连姐姐都训？” “开玩笑开玩笑……”领主大人龇牙咧嘴。 卡特琳娜白了他一眼，轻轻靠在他肩上，喃喃道： “真的，霜枫岭怎么样、你招徕多少人手、闯出多大名气我都无所谓……父亲和母亲已经走了，我只希望你不要出事……” 夏侯炎心里一颤，赶紧端起姜茶猛嘬了一口，含混不清地道： “别担心，我有人罩着呢……” “真出了事，罗萨里奥也不一定护得住你。”卡特琳娜摇摇头。 夏侯炎狂翻白眼： 谁他妈说罗萨里奥那老狐狸了，我阎王爷老大哥他不牛嘛？丫请我吃的沙县他不香嘛？ ——其实好像还真不太香，在进阶之旅吃了一顿沙县以后，他居然在现实中拉了好几天肚子，让人颇为怀疑，那个幻象餐馆是不是在煮幻象大排的时候用了幻象地沟油。 不过卡特琳娜这么一提，夏侯炎也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 说实话，真出了事，阎王老哥能不能、会不会罩着他这个地球小老乡，还真是个说不定的事： 不论是中西方神明，天地不仁或是叫人献祭个儿子之类狗屁倒灶的龌龊事简直不要太多，和阎王爷仅有的几次交流中，丫的嘴又跟外交部发言人一样抹了502密不透风，导致夏侯炎现在都不知道，这个地球神明跑到异界来到底想干什么。 如果有一天自己突然被阎王爷翻脸卖掉，说实话夏侯炎都一点不惊讶。 是不是有必要找个别的靠山当备胎啥的啊……他若有所思地咂了咂嘴。 当然，根据历史经验，类似的小心思是绝对不能在现任上司面前表露出来的，不要跟老板说你正在找下家也算是无数打工人的血泪教训； 起码在肉眼可见的未来，夏侯炎都将保持阴曹地府编外人员的身份就是了。 地球老乡还是比狗屁异界神靠谱得多……吧。 卡特琳娜全然不知道弟弟脑子里在想这些怪力乱神的形而上问题，而坐在姐弟俩对面的安洁，像好奇宝宝一样探头望着窗外，突然叫道： “艾略特大人！卡特琳娜小姐！你们看那是什么？” 两人顺着安洁的指示望向窗外。 在蜿蜒于林地之中的木板道旁，有一块不大不小的空地，空地最中央立着一个一人多高的古老石像，石像表面已经被岁月侵蚀得模糊不清、长满了蘑菇和青苔。 从形态看来，这石像应该雕刻的是某种人形生物，只不过如今面目早已无法辨识了； 夏侯炎从石像微微隆起的胸脯部位判断，这应该是一个女性的雕像。 “这个看起来很老了哎……”卡特琳娜好奇地眨了眨眼，“帝国没有类似的雕塑风格，想必是‘荒芜纪元’、甚至精灵大帝国时期的遗物……艾略特，你在学城应该学过和魔偶制作有关的大陆雕刻史吧？你能认出来吗？” 夏侯炎都他妈不知道学城还有“大陆雕刻史”这门课。 幸好，有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物，帮助不学无术的领主大人解了围。 “这是远古先民祭拜的民间神明的塑像，距今恐怕都有近一千三四百年了。” 莉娜·莱斯利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挑开车帘爬进车厢，发现领主大人身边的位置已经被卡特琳娜占据了，这才撅着小嘴坐到了安洁旁边。 “莉娜你怎么过来了？”卡特琳娜全然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挡了道，冲莉娜微微一笑。 “一个待在马车上看书好无聊。”莉娜翻了个白眼。 夏侯炎有点惋惜： 这车厢里除了他自己都是妹子，本来是个在旅途中锻炼身体享受生活的大好机会，可惜亲姐姐也在其中，不能太放肆…… 如果把卡特琳娜换成爱丽丝或薇尔芙，那么他将绝杀。 可惜换不得。 于是他又开始惦记莉娜的单人车厢。 只有安洁还在关心历史问题： “民间神明？莉娜姐姐，是什么神明啊？” 深受法师学院休·胡塞尼特聘教授赞赏、与领主大人形成鲜明对比的学城优等生莉娜，又盯着窗外的远古石雕看了好久，终于遗憾地摇了摇头： “不行，风化得太严重了……只能从用料和摆放的方位推测出，应该是位女性神明。” 夏侯炎心想只看出这个的话那我也做得到啊！ 不过莉娜随即就见猎心喜一般，开始展现自己的历史学识： “这座石雕、以及周围的空地，应该是荒芜纪元期间，本地居民开辟的一种原始祭坛。根据环境判断，这位神明很可能是一位与森林有关的母神，古时候的居民们会定期向这种神明祭坛供奉食物、香料，以求在狩猎和生活中受到祝福。” “哇……”安洁张大了嘴，“可是现在都被荒废了呢……” 莉娜·莱斯利点了点头： “是的。至高圣神降临、帝国建立以后，起码在人类的居住地区，信仰都已经统一，信众规模稍大的神明都被仁慈的至高圣神吸纳进万神殿内、成为圣神体系的一员，但这些比较小的本地信仰，就彻底消失在岁月之中了。” “我好像还在学校学过相关的内容……”卡特琳娜握拳敲了敲脑壳，歉然一笑，“都记不清了，只记得这些神明好像还打过架来着……” “是啊，那是‘诸神之战’。”莉娜喟然叹道，“至高圣神为人类挡住了其他种族与神明的围攻，然后亲自戴上荆棘草环、偿还了人类的罪过……要不然，帝国也不可能如此顺利地建立啊。” 车厢里唯一的唯物主义者心想这剧情好耳熟啊，果然各个位面宗教的套路都差不多…… “只不过如今至高圣神的权威都不如当年了。”莉娜感慨道，“以往我们魔法师都认为各属性魔力来自不同神明的恩赐，但现在的学城，已经开始有一大批‘真理派’魔法师，试图寻找他们心目中魔力的‘真正来源’，以期将神明的概念从魔法体系中彻底消除。” “消除？！”卡特琳娜震惊了，“可……可神明的确是真实存在的啊！那些神明，不是还在大陆上确实显圣过吗？” “很长时间没有过了。”莉娜咬了咬嘴唇，“至高圣神的上次显现，还要追溯到近百年前，而最近出现过的神明，火焰、锻造与战争之神墨利昂尼，他上次显灵也是六七年前了……前些年，‘真理派’甚至还有个最大胆的魔法师弗里德里希·威廉，喊出了‘圣神已死’的狂妄口号，在魔法界风靡一时。” “啊……”卡特琳娜捂住了嘴，“这个疯子魔法师……他还活着吗？” 莉娜翻了个白眼： “火神墨利昂尼上次显圣，就是亲自出手把他活活烧死了。” 夏侯炎：“……” 第二二一章 天下没有免费的晚餐 随着车队的行进，起初蜿蜒曲折的木板道渐渐变得宽敞平直起来； 铺路所用的、年久失修的精灵木板，也一点点换成了崭新的石子砂岩。 再加上杳无人迹的道路上，逐渐出现了赶着牲畜、背着新鲜果品的当地居民，霜枫岭一行人便意识到，他们的队伍已经接近了阿勒代恩伯国的首府，春叶镇。 如今，帝国境内的大小领地足有近百之数，其中既有像伊戈尔公国那样、将坚固的鹰息堡城堡当做统治核心的，也有像贸易重镇三水湾一样、在河岸的浅滩上建立了繁华的首府城市的。 而蛰居南方偏远之地的哈勒代恩伯爵，则选择像一个乡村土财主一样，把自己的府邸放在了这座林间小镇上。 夏侯炎从车窗中探出头，远远地便望见了春叶镇的边缘一角： 他看到了极具地方特色的木板平房、雨后带着泥泞和车辙痕迹的小路，和在木板房的墙根下贩卖水果、猎获与农产品的镇民； 至于更远处的山坡上，就是哈勒代恩伯爵的居所——那是全镇唯一一座用石砖搭砌了围墙、还用白色粉刷过的、无比显眼的建筑； 不过从庄园墙体表面泛起的青苔色看来，伯爵大人应该也没费心去维护自己的住宅就是了。 幸好在现在的帝国，头衔和领地、财富的关系早已脱钩； 否则这座乡村气息浓厚、有点过于平凡的领地首府，绝对能让身为伯爵的哈勒代恩，被那些领地无比富庶的西境子爵、男爵狠狠嘲笑一番。 “哇……”卡特琳娜和其他几个女生也扒着车窗把春叶镇端详了一番，一阵大呼小叫。 林间小镇静谧安详的氛围，以及鸟语花香的景色，显然让这些在裂魂之地吃惯了风沙、见惯了腐尸的姑娘们心生艳羡。 心里老大不是滋味的领主大人，心说等老子回了裂魂之地，必须把绿化工程好好搞一搞了…… 伊戈尔家族的车队声势浩大，狭窄的春叶镇显然停靠不下； 于是，车队便在小镇与林地间的空地处停靠下来，准备稍作休整。 由于此前队伍没敢在休斯顿大公的地盘多待，因此考辛斯骑士长决定在春叶镇补充一些必要的补给； 至于和霜枫岭众人一路同行的阿莱克修斯男爵，则决定推几辆货车在这里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把销售无望的货物卖出去一批、多少回点本； 不过就冲这些森林居民可怜的购买力，大家基本都觉得希望很渺茫。 而夏侯炎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带人去拜访一下哈勒代恩伯爵。 尽管偏居帝国南境一隅的霜枫岭，未来注定和这个住在林地里的土地主无甚交集，但既然同样身处贵族圈子，领主大人也必须做一些象征性的交际活动，断然没有路过人家的风水宝地、却不去打声招呼的道理。 于是，夏侯炎便带着卡特琳娜、劳瑞大师、考辛斯骑士长和爱丽丝离开驻扎在空地的车队，穿过春叶镇向山坡上的伯爵庄园走去。 这是一个精心挑选出的队伍： 卡特琳娜是家族的第二号人物、劳瑞大师是首席法师、爱丽丝是侍卫队长，阿伦·考辛斯则是人情练达的帝国老油条； 带着这些领地高层登门拜访，霜枫岭也算是给足哈勒代恩伯爵面子了。 春叶镇的居民早已经注意到这支停靠在镇旁的庞大队伍，但大抵是因为落日大道封路久矣、已经有不少商队路过，他们倒也没有表现出太强烈的惊讶之情，顶多交头接耳几句、然后就继续自己的日常劳作了。 这种淳朴淡定的民风，和一言不合就动手开片的左岸市镇简直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夏侯炎的感觉就是，自己突然从战火纷飞的中东热土来到了北欧福利国家的冰天雪地。 而这种感觉，也一直持续到他们抵达哈勒代恩伯爵的“罗勒庄园”门口。 在门口接待领主大人一行人的，是一个动作缓慢但礼数备至的干瘪老管家： 他得知到访者居然是伊戈尔家族的族长后，连忙将众人请进庄园花园的凉亭中稍事等待，然后急匆匆跑去房里通报伯爵先生了： 虽然文森特老爹的谋反案让家族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但身为帝国老牌贵族的伊戈尔家族，显然还是在达官贵人的圈子中维持着相当的声望。 卡特琳娜把持着标准的淑女坐姿端坐在凉亭里，一边小口抿着红茶，一边不着痕迹地朝弟弟使了个眼色。 夏侯炎顺着姐姐的目光望去，只见这片庄园庭院里，不仅有园丁精心侍弄的造型灌木，还特地开辟出了一片田地，上面种满了半人高、叶片硕大的绿色植物。 这种植物名叫“宝石芭蕉”，最大的特点是易于成活、不用操心，一向是那些自诩“爱好自然”的帝国阔绰贵族最喜欢的栽培植物； 很明显，这片田地就是专门给哈勒代恩伯爵大人种花玩的。 “回头咱们在角鹰庄园也搞一片田地。”夏侯炎知道姐姐一向挺喜欢这种华而不实的贵族玩意儿，隐蔽地翻了个白眼，随口许诺道。 众人还在低声闲聊，哈勒代恩伯爵已经在老管家的带领下，小跑着来到庭院迎接贵客了。 不得不说，哈勒代恩伯爵的形象和夏侯炎的想象毫无差异： 他是一个个子矮小、浑身胖嘟嘟圆滚滚的小老头，再加上那一身带有精致刺绣的华丽服饰，简直就像是一个大号版的锦织绣球——这幅乡村土财主的形象，放在土改时期绝对是第一个被打倒分田地的对象。 由于此前接触过的休斯顿和罗萨里奥，两个帝国贵族谁都不是省油的灯，霜枫岭众人天然对同样身为贵族的哈勒代恩伯爵抱有警惕； 不过很快，他们就意识到自己想多了。 无论怎么看，这个鼹鼠一样的胖地主，都是一个每天只知道吃喝玩乐的闲散老好人。 伯爵大人先是带着夏侯炎绕着庄园转了一圈，然后又用胖嘟嘟的手掏出钥匙打开地下酒窖，接了好几杯陈年佳酿招待客人，最后还在庄园的客厅里，陪着夏侯大官人玩了几把帝国最流行的纸牌游戏“马恩牌”。 在闲聊的过程中，哈勒代恩伯爵热情地介绍了伯国和落日森林的风土人情，但却表现出对于帝国和大陆局势的极度不敏感——甚至就连领主大人的倒霉老爹文森特·伊戈尔谋反被杀的事情，哈勒代恩也只是隐约听到过流言，从领主大人口中还是第一次得到确切消息。 “你父亲文森特……我以前还见过几面的……是个好人啊……”伯爵当时有点哀伤地摇了摇头，“他怎么会谋反的呢？皇帝陛下大概是搞错了……” 一番交谈下来，夏侯炎算是明白了： 合着哈勒代恩伯爵每天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逍遥快活，基本都已经隔绝于帝国政局之外不问世事了。 和这个亲切和蔼的小老头聊聊奇闻异事、听听落日森林的有趣传说还行，但真要说深交，对于现在的伊戈尔家族来说确实没有什么意义。 因此，夏侯炎早早就提出告辞不打扰了，哈勒代恩伯爵则坚持要留他们享用过晚宴再走。 “我这小地方几年也不见有个贵族朋友来……”哈勒代恩伯爵笑呵呵地道，“艾略特你既然来了，就多陪我聊聊……” 于是，夏侯炎和伊戈尔败类们便恬着脸，在罗勒庄园的大厅里参加了哈勒代恩伯爵的晚宴。 哈勒代恩伯爵想必是好多年没有接待过其他贵族、憋着一股劲要搞个大新闻，在他的指示下，可怜的老管家跑断了腿，催着庄园里的厨师整治出了一桌以烤乳猪为主菜的、相当丰盛的乡村筵席。 看着猪皮烤得油亮酥脆、嘴里还塞着苹果的乳猪，每天在凤凰台以身作则、陪着开拓军新兵吃糠咽菜的夏侯炎眼眶都湿润了，感动得活像见了亲人。 为了突出对贵客的重视，哈勒代恩伯爵还专门请来了领地里的一些乡绅、富商、诗人在宴席上饮酒作陪——这些本地有钱人还在其次，关键是宴席上有几个容貌俏丽的当地年轻女子，隔着桌子一个劲儿向年轻英俊的霜枫岭领主狂抛媚眼。 于是夏侯炎又吃了坐在旁边的卡特琳娜的几记狠掐。 宴会之上，宾主尽欢，酒过三巡之后，哈勒代恩伯爵终于又醉醺醺地提起了被封路的落日森林。 “唉……”胖老头握着酒杯，脸上愁容不展，“亲爱的艾略特，别说你们了，就是我们领地的自己人，事情也都被这群无耻强盗耽误了——你看都快要入秋了，正是我们春叶镇当地农户去森林里采摘特产的好时候，结果有这群强盗在，谁也不敢过去了……” “是啊伯爵大人！”有个富商抱怨道，“那些魔族杂种死了也就死了，可我们本地商会的棒小伙，也有好几个死在‘剑杉创’手上了！” “大家只能少安毋躁……”哈勒代恩无奈地苦笑道，“我已经写信请帝国东方军帮忙剿匪了，只是不知道他们的部队什么时候能到——艾略特你看见我庄园里的马车没有？本来我都收拾好行李、准备带着老乔治他们去帝都参加‘圣奥古斯都节’来着——这下倒好，森林强盗没解决之前，我是不敢动窝啦……” “伯爵大人，其实我们也是去帝都参加‘圣奥古斯都节’的。”卡特琳娜同情地看了看老头。 “那就祝你们圣神保佑、勇夺桂冠！”哈勒代恩举了举杯，但表情还是很郁闷，“我现在只希望东方军能快点赶到，如果事情顺利，我说不定还能去帝都赶上‘圣奥古斯都节’的一个尾巴。” “您放心吧，东方军一向还都是很可靠的……”被伯爵称为“老乔治”的哈勒代恩伯国首席法师扭过头，宽慰了一句道。 哈勒代恩伯国果真是小地方，这位乔治大师，只不过是一位第三阶的土系中级法师，魔法阶别甚至和夏侯大官人持平——自从现身以后，他就一直围着劳瑞大师敬酒聊天、极尽谄媚之能事，显然是想从魔导师前辈那里讨点好处。 夏侯炎好奇地道： “你说给东方军写了信，是给罗萨里奥大公写的吗？” “我们领地这点小破事，哪里值得劳烦大公阁下？”哈勒代恩伯爵呵呵笑道，“这里算是东境边界的南部地区，归东方军第三师团管，我是给第三师团的司令官范加尔男爵写的信。他的部队就驻扎在北边不远的东风堡，相信要不了几天，他们就能——” 一声凄厉的炸响，打断了伯爵的言语。 庄园大厅厚重的橡木大门，陡然间如水晶般炸裂开来，漫天激飞的木片木屑中，烟雾渐渐散去，露出了站在门口的十几个黑衣身影。 有那么一个刹那，宴席上的所有人都被这预料之外的变故惊呆了。 但当那些黑衣人绘有暗灰纹路的面罩映入眼帘，一些最近风行本地的传闻，终于唤醒了乡绅们的记忆—— “森林强盗——”一个富商嘶吼着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但他的后续发言终结于一声惨叫。 一根箭羽还在颤抖的利箭，已经洞穿了他的喉咙。 箭镞碧绿。 短暂的沉寂。 然后一切爆发开来。 刹那之间，这座并不太宽敞的宴会大厅里，似乎有好多事情在同时发生： 冲进门口的为首黑衣人，发足向坐在主位、面色吓得苍白的哈勒代恩伯爵急速冲去，在他的背后，其他森林强盗正把涂着剑杉毒素的箭矢搭上弓弦—— 而在侧面，大厅的玻璃花窗也瞬间炸碎成尘，又有另外五六个黑衣人正亮着靴底从窗口荡入厅中，一端固定在屋顶上的粗大麻绳，被他们的手掌死死握住—— 哈勒代恩伯国的首席法师乔治和干瘦的老管家，正从两个不同的角度扑向伯爵面前，试图为自己的主人挡住敌袭：被仓促甩到空中的银盘、映着烛火宛若明月，而桌上被打翻的酒杯洒出了滴滴酒液，殷红如血—— 刚才还在和乔治谈笑风生的劳瑞大师，用手掌撑着桌面慌张站起身来，而紧挨着他的考辛斯骑士长正伸着一只手，想要把体格羸弱的老法师护在身后—— 爱丽丝·康姆斯托克的两只皮靴已经踏上桌子，保持前冲姿态的女剑士腰间，魔剑“苍穹之光”的剑刃刚刚荡出第一轮耀眼的魔法辉光—— 而在大厅的最深处，夏侯炎一手搂着惊叫的姐姐，另一只手则握住了腰间的撬棍。 烤乳猪静静生香。 第二二二章 俄式救援 很多时候，只有让人猝不及防的突发事件，才能真正检验人们平时的积累。 哈勒代恩伯爵的罗勒庄园里不是没有领地卫兵，甚至就在众人宴饮的大门口还直戳戳站着几个； 可是面对黑衣人的突然袭击，这群吓傻了的伯国卫兵愣是没有一个人做出反应，直接就被入侵厅堂的黑衣人们用碧油油的刀刃抹了脖子； 至于在座的当地乡绅、小姐们嘛……基本上和桌上的菜肴一样，处于绝对静止状态。 相比于这些图样图森破的太平土财主，身经百战的霜枫岭败类们，一下子就显示出了极为迅捷的应对速度。 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几乎是第一个冲上前去的，甚至没有人看清女剑士到底是怎么从腰间抽出的长剑，“苍穹之光”附带的“光耀术”魔法就已经开始激发了； 而在被考辛斯一把揽到身后以后，老江湖劳瑞大师更是吟诵起了“冰箭术”的伊奥利亚咒文，寒冷的冰晶开始在他掌心飞快凝结。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反击，本来已经弯弓搭箭、准备将在场之人逐一射杀的黑衣人们，也不免吓了一跳： 按照之前的侦察，“罗勒庄园”里不是都只有哈勒代恩伯爵这老头子一个人居住吗？ 怎么今天这庄园大厅突然就人满为患、好像在办什么宴席？！ 而且那个手提长剑、踩着桌子冲过来的金发漂亮妞是谁啊？ 谁啊？！ 黑衣人们根本没来得及思考这个问题，“苍穹之光”的辉煌光耀已经绽放开来。 与此同时，劳瑞大师的冰箭术也骤然出手，带着噼啪声的严寒冰锥刺透了宴会大厅的温暖空气，如贫铀弹般狠狠贯穿了一个黑衣人的胸膛，炸出了大团大团鲜红的冰冻血液。 不过，就在爱丽丝准备按照老习惯、提剑将被闪耀术致盲、毫无反抗之力的敌人逐一砍杀，却被一只后发先至的涂毒利箭逼得一侧身子、急急停下了脚步。 然后，她才发现这次的敌人好像不同往常—— 在被闪耀术致盲以后，侵入大厅的黑衣人们并没有像荒原山贼那样变成束手待毙的柔弱羔羊——正相反，他们在短暂的失神以后，立刻就拉动弓弦，射出了一轮锐利难当的涂毒羽箭作为回应： 眼疾手快的爱丽丝不仅躲过了朝自己袭来的羽箭，甚至还腾出功夫，挥剑将射向领主大人那边的一根利箭击落在地，可大厅里的其他人就没那么好运了； 坐在最靠门口位置的几个本地乡绅，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没发出，就被涂毒的箭镞骤然射入胸膛，软软摊在了胡桃木餐椅上。 “闪耀术”的致盲效果失效了吗？——这是爱丽丝·康姆斯托克的第一个想法。 但随即她就否定了这个结论：因为黑衣人们从背后的箭袋中摸索下一根箭时，动作仍然带有临时瞎子特有的笨拙： 他们的确已经被“闪耀术”变成了盲人！ 只不过，这群黑衣人是那种最顶尖的弓箭手，早在被致盲前他们就已经记住了大厅内所有目标的位置、再加上无比准确的听声辨位功夫，他们只不过是在瞎眼的状态下盲射出手、然后准确中的！ ——类似水平的精英弓箭手，爱丽丝甚至只在帝国西境的比武大会上见过那么凤毛麟角的两三位！ 根本来不及细想，鹰息堡女剑士再次猛然发足起步，从左边兜着圈子向门口的弓箭手们欺近而去； 在她飒爽英姿的身后，花瓶炸碎、挂画破裂，一根又一根颤抖不止的箭杆接连插上了伯爵家里精心装潢的巴洛克花纹墙壁！ 黑衣弓箭手的箭快，可女剑士的身形更快—— 听着声音寻觅敌人方位的黑衣弓箭手们，不过隐约捕捉到了爱丽丝·康姆斯托克身后的疾风残影罢了—— 而任何一位弓箭手，一共都只有发出两箭的机会。 站在门口最左侧的蒙面黑衣人，第二箭刚刚离开弓弦，映射着璀璨烛火的魔剑“苍穹之光”就已经把他圆滚滚的头颅削飞成一颗高高抛起的三分球； 紧接着，女剑士像是不受任何阻滞一般，就这么顺着门口弓箭手的横向队列一路挥剑砍去，罗勒庄园宴会大厅的门口，弹起了一串此起彼伏的残肢断臂； 站在队伍最右侧末端的幸运儿，因为自己的站位而获得了多三秒的生存时间，但这也只够让他慌里慌张地从箭袋里取出涂毒箭矢，然后连人带弓带箭，被鲜血浸透的魔法利刃砍作两截。 就在女剑士大开杀戒的同时，一声贯穿云霄的惨叫，也在大厅中间响了起来。 劳瑞大师的第二发寒冰箭，被黑衣人头目在千钧一发之际侧身躲过，险险擦过他的面颊、狠狠撞碎了大厅的一块华美瓷砖，留下满地冰渣碎屑； 而劳瑞大师的不慎失手，几乎立刻就导致了惨重的代价。 黑衣人头目上前两步，一刀将哈勒代恩伯国的首席法师乔治斩去首级，伸脚踢开哭喊着护在主人身前的庄园老管家，然后像是捉小鸡般将浑身颤抖的老伯爵提了起来。 劳瑞大师的第三发寒冰箭已经在手掌中凝练成型，考辛斯骑士长也已经抽出了佩刀； 但无论是冰箭还是佩刀，都停滞在了时间之中、再难出手。 因为黑衣人头目，已经将浸润着剑杉毒汁的锋利箭镞，贴在哈勒代恩伯爵肉嘟嘟的脖子上。 “再敢靠近，我就杀了他。”黑衣人头目挟持着哈勒代恩，像眼镜蛇一样嘶声道，口音有点怪异。 劳瑞大师和考辛斯死死地盯着拥有人质的黑衣人头目。 爱丽丝·康姆斯托克，也站在门口的一片血海之中望向这边，鲜血正从“苍穹之光”的剑尖缓缓跌落。 刹那之间，整个大厅针落可闻。 只有剩下的五六个黑衣人，扔掉弓箭、举起匕首，小心翼翼地退到头目身边，将他团团保护起来。 然后，大厅里传来了唯一一个人的脚步声。 “我说了！”黑衣人头目声嘶力竭地吼道，“不许动！否则我就杀了这老畜生！” 夏侯炎拨开劳瑞大师和考辛斯，上前两步，冷笑连连： “我是你爹！” 看着这个陌生的年轻人，黑衣人头目瞳孔一缩。 老管家在地板上哭天喊地：“伊戈尔大人，那是伯爵老爷啊——不能让他杀啊——” “闭上你他妈的嘴！”夏侯炎扭头吼道，把老管家吓得一个激灵，再也不敢吭声了。 然后，他瞪着黑衣人头目，黑衣人头目瞪着他，谁也没说话。 最终还是黑衣人头目打破了沉寂： “放我和我的弟兄们离开，我不杀这老肥猪！” 夏侯炎瞥了一眼被黑衣人头目夹在胸前，涕泪横流、狼狈不堪的哈勒代恩伯爵。 “我不跟恐怖分子谈判。”霜枫岭领主淡然道。 老管家和哈勒代恩伯爵顿时脸色惨白。 “恐怖分子？你——”黑衣人看了看夏侯炎身上的刺绣长袍，改口道，“——您是这么看的吗？我们倾向于认为自己是……革命者。森林之神会宽恕我们的罪过……” “宽恕你们是森林之神的事。”夏侯炎冷笑着迈出一步，“我的任务是送你们去见森林之神。” “我说了不许动！”黑衣人头目怒声吼道，“你再敢逼近一步，我就宰了这个老头！” “你试试看。”夏侯炎又迈出一步。 老管家绝望地捂住了眼睛。 即使黑衣人头目带着面罩，劳瑞大师和考辛斯骑士长都猜得到，这货一定正紧咬着牙关、无比气恼： 这年头怎么连一个伯爵人质都没用的？ 随着夏侯炎一步步逼近，挟持着哈勒代恩伯爵的黑衣人头目在同伙的簇拥下，也一步步向大厅门外、庄园的庭院退去。 双方仍在紧张地对峙。 在黑衣人团伙经过大厅门口的时候，爱丽丝·康姆斯托克握剑的手颤抖了一下，但是没有任何动作： 黑衣人头目的染毒箭镞离哈勒代恩伯爵的颈动脉只有纤毫之遥，他的身边又围绕着一圈作为掩护的黑衣人同伙—— ——即使是剑术超绝的鹰息堡女剑士，也没有把握在不伤害老伯爵性命的条件下准确刺杀这个黑衣人头目：只消对面手指一抖，哈勒代恩伯爵就要见死神去了。 “领主大人……”劳瑞大师虚弱地叫了一句。 夏侯炎轻轻“嗯”了一声。 但他依然死死盯着黑衣人头目的眼睛，然后毫不停滞地、有节奏地一步步逼近过去。 霜枫岭领主在逼近，黑衣人团伙在后退。 大厅里的所有人，紧张得连咽唾沫都忘了。 夏侯炎知道劳瑞大师的意思是什么，而现在，他的大脑也在飞速转动： 而他脑海中最强烈的一个想法是——如果现在是在裂魂之地就好了！ 如果换在裂魂之地，那领主大人根本不用操心伯爵的生命安全，直接自己出手、把这胖地主和挟持他的黑衣人一股脑干掉完事——结束以后再用复活术把哈勒代恩伯爵拉回人世嘛，简直是毫无损失； 然而，在文化氛围淡薄的南部荒原或许可以这么草率行事，但在帝国中原地区却注定行不通： 在这里，死灵法术乃是最大的禁忌，一旦公然施放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如果夏侯炎是西蒙·阿德里安那样的自由法师或许还好，但他身为帝国贵族、领地之主，为了领地的发展大计，不能不考虑中原大众的灼灼目光： 现在周围可有二三十个本地百姓看着呢，一旦夏侯大官人用了复活术，恐怕不出几天，就会像劳瑞大师当年在阿德里安实验室里预言的那样、被烧死在帝都的鲜花广场上。 他总不能把在场的无辜观众都干掉灭口吧？ 所以夏侯炎挺希望黑衣人头目情急之下把哈勒代恩伯爵抹了脖子的； 这样，失去人质的黑衣人团伙，就是被爱丽丝、考辛斯和劳瑞大师屠杀殆尽的下场。 至于哈勒代恩老叔……您就当是为帝国的和平事业捐躯了吧。 可让夏侯炎郁闷的是，不管自己怎么逼近，黑衣人头目就是一步步后退，就是不给哈勒代恩那丰满的脖子狠狠来上一箭。 黑衣人不出手，夏侯炎还真没什么办法：总不能他自己挥舞着撬棍冲上去、然后背上一个害死伯爵的罪名吧？ 所以，他能做的也只有一边逼近、一边出言刺激黑衣人，希望能激得他按捺不住、出手把自己的人质撕票。 又一次，夏侯炎十分惋惜没把鲍勃·布鲁克带过来。 劳瑞大师和考辛斯骑士长，在短暂的诧异之后，也迅速领会了领主大人的意图。 他们撇下几欲昏厥的哈勒代恩老管家，站到领主大人身后，和领主大人一起向挟持人质的黑衣人逼近过去。 面对气势汹汹的霜枫岭铁三角，黑衣人头目的喉结耸动得更剧烈了。 终于，随着一进一退，紧张对峙的双方，都已经来到了罗勒庄园的庭院当中。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日头西沉，残阳如血。 夕阳照在黑衣人的衣服上，仿佛给他的深色布面铺上了金粉。 “停下！”黑衣人头目声嘶力竭。 夏侯炎嘲讽地冷笑着，和劳瑞大师与考辛斯骑士长继续逼近。 此时此刻，仿佛这三个人才更像是邪恶的恐怖分子。 黑衣人用手臂夹着哈勒代恩伯爵，突然抬头望了望天空，然后惨然笑道： “这位……陌生的帝国贵族。您知道吗，我们从小就生活在森林当中，对于我们来说，草木、植物，就像是最亲密的伙伴一样。” “我可以帮忙把你变成植物人。”夏侯炎转了转撬棍。 黑衣人头目摇了摇头，道： “不同的植物有不同的性格，有不同的特质，它们会用不同的方式帮助朋友……比如这里种着的宝石芭蕉，你们帝国贵族把它当做玩弄的宠物，可我们知道，它的汁液是一种相当出色的颜料和染剂——” 夏侯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黑衣人毫无征兆地一甩袖子，将一个玻璃小瓶狠狠甩向了庭院里种植的宝石芭蕉、炸出了一片刺鼻药剂。 浓重的、足以遮挡视线的绿雾，从宝石芭蕉的叶片上陡然升起、隐天蔽日！ 几乎就在同时，劳瑞大师的寒冰箭急速出手，但只击中了一个猛然冲过来挡枪的黑衣人牺牲品，就连炸出的冰晶都隐没在不断扩散的绿色烟雾中。 “操！”夏侯炎破口大骂，“他妈的封烟了！” 劳瑞大师急忙释放了一个狂风咒，想要将蒸腾的绿雾尽数吹散。 可当风系法咒真正生效、陇上吹乔木、驱散了满眼碧色时，庭院里早已经空无一人——黑衣人头目和被他挟持的哈勒代恩伯爵已然不见踪影，只剩下三个霜枫岭傻帽在风中凌乱。 夏侯炎和两个马仔面面相觑。 第二二三章 伤面子 夏侯炎、劳瑞大师和考辛斯还如同笔架山一般、呆头呆脑地戳在罗勒庄园的庭院里，脖子上系着红围巾的埃尔德里奇，突然就从大门口探出了头。 “喂？在吗？”埃尔德里奇冲着领主大人眨了眨眼。 “你怎么来了？”夏侯炎愣了愣，“你之前不是说要去镇子里遨游吗？” “我在镇子里看见有一伙穿黑衣服的鬼鬼祟祟，啊，很神秘，好像往庄园这边来了……”埃尔德里奇耸了耸肩，“怕不是有人想对您不利，我就，啊，跟过来看看……没出事吧？” “出大事了。”夏侯炎苦笑着侧过身，朝埃尔德里奇示意了一下周围的景象。 还在“滋滋”冒着绿烟的宝石芭蕉田、支离破碎的庄园玻璃花窗，以及一头连在庄园屋顶、还如答案一般飘荡在风中的粗麻绳，差点把埃尔德里奇的眼珠子都吓出来。 “惊、惊了！”东境统领咋舌道，“这……这里发生什么了？！” 领主大人表情阴郁地讲了讲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突然袭击。 “停！停一下！”埃尔德里奇张大了嘴，“哈勒代恩伯爵被人他妈的劫走了还行！还是当着您、劳瑞大师和阿伦好兄弟三个人的面啊？牛逼啊！” 劳瑞大师和劳伦斯扭曲的表情简直写满了“你丫不会说话就不要说”。 夏侯炎咬牙切齿：“这帮人的箭上还涂了绿色的毒药，估计就是之前落日森林里的那群森林强盗……” “卧槽？森林强盗跑到镇子上犯案，这合理吗？”埃尔德里奇显然没听说过地球上欧宾汉的故事，“……等等！毒药？领主大人，你们没受伤吧？” “我们倒是没事……”夏侯炎哼了一声，“伯爵请来的那几个倒霉蛋嘉宾，可算是倒了血霉……” 埃尔德里奇越过领主大人的肩头，抻着脖子往庄园大厅里望了望： 尽管由于距离过远看不真切，但清晰传来的哭喊和嚎叫声，已经明显揭示了大厅里的伤亡情况。 “算是到头了……”埃尔德里奇缩回脖子，嘟囔了一句。 “领主大人，现在怎么办？”考辛斯纠结地看了看夏侯炎，“哈勒代恩伯爵当着咱们的面被森林强盗劫走了，这可不是个小事啊……” 夏侯炎嘬了个牙花，道：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咱们赶紧带着车队走吧……” “走？！”埃尔德里奇没反应过来。 “不然留下等着吃席吗？！”夏侯炎瞪了自家骑士长一眼，转身向大厅走去。 三个霜枫岭马仔面面相觑了两眼，急忙快步跟了上去。 夏侯炎没走出几步，正好迎上了从厅堂里赶出来的庄园老管家。 “伊、伊戈尔大人……”甫遭大变的年迈老管家，几乎浑身浴血，连嘴唇都在颤抖，“哈、哈勒代恩伯爵大人呢……” “被那帮黑衣人拐跑了。”夏侯炎闷闷答道。 老管家瞬间如被雷劈、脸色煞白。 “拐……拐……”老头嗫嚅了两声，再也发不出下一个音节，如果不是考辛斯急忙伸手扶住，险些一把老骨头整个摔倒在地。 “那群黑衣人是什么来路，你有头绪吗？”夏侯炎伸手在老管家眼前挥了挥。 “什么来路……什么来路……”老管家在考辛斯怀里喘了好几口气，这才终于缓过劲来，泪流满面地哭喊道，“就是那群天杀的森林强盗！我早提醒过伯爵大人要小心！伯爵大人就是不信！” “早提醒过？”夏侯炎挑了挑眉毛。 “他、他们前些日子往庄园里射过恐吓信的……”老管家死死捂着脸，悔恨地哭吼道，“说是要找伯爵大人算账！当时我跟伯爵大人提过这事，可老爷他一点儿也没放在心上！早、早知道我应该坚持让老爷他多安排几个侍卫的！乔、乔治大师也死了……都怪我！都怪我……” 考辛斯安慰地拍了拍这个精神几乎崩溃的忠心老仆，朝领主大人摇了摇头。 夏侯炎叹了一口气，背着手走进大厅。 考辛斯也搀着老管家，和劳瑞大师、埃尔德里奇一起跟了进去。 极具刺激性的血色，几乎充斥在视野之内。 被射杀宾客的尸体，还软软地躺在豪华圈椅中，肉身未凉，箭杆犹在，但鲜血已然流淌成河，湮没了一片片瓷砖的精美花纹。 受惊的女客们，还聚在在一旁哭泣、抽噎，几个匆匆赶来的庄园男仆，面对着满地血肉腥膻不知所措、面色惨白。 前一刻还在跟劳瑞大师有说有笑的哈勒代恩伯国首席法师，现在正静静躺在冰凉的地板上，而他死前竭力想要保护的主人早已不知踪影。 面对着这惨痛的一幕，即使是劳瑞大师、考辛斯和埃尔德里奇这种老江湖，也不禁心情无比沉重。 霜枫岭的领主大人更是心里老大不是滋味： 请客招待自己的地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森林强盗劫走，而堂堂一位领主大人、初级魔导师和骑士长全都束手无策…… 说实话，自霜枫岭建立以来，伊戈尔家族还真很少吃到这么大的瘪。 “领、领主大人……”劳瑞大师小心翼翼地道。 “别说了，我们收拾收拾东西，走吧——也免得给春叶镇添乱。”夏侯炎摇摇头，“哈勒代恩伯爵不幸遭劫，遇上这破事算咱们晦气，但这些森林强盗的事情，自有东方军来收拾……” 大师默然点了点头。 虽说这场突如其来的劫案，是在他们面前惨烈上演的，可真说起来，伊戈尔家族也断然没有什么参与此事的立场： 他们就是去帝都路上经过春叶镇罢了，别说哈勒代恩伯爵被人劫走，就算是小镇烧起大火，霜枫岭站在一边烤火暖手、都没有人能说什么—— 帝国体制本来就是各领主对自己领地负责，伊戈尔家族反正也没折损人手，又不是吃饱了撑的，干嘛冒着风险掺和哈勒代恩伯国的破事？ 不过，正当夏侯炎打算带着手下们赶紧跑路，突然有一只干瘪的手掌揪住了他的袖子。 夏侯炎回过头，面带不善地看着满脸鼻涕眼泪的庄园老管家。 这老头接下来说出的话，也半点没超出他的预料。 “伊、伊戈尔大人……”老管家颤巍巍地道，“求求您……帮帮伯爵大人……救救他……求您了……” “这是你们哈勒代恩伯国的事情……”夏侯炎满脸悲天悯人，满嘴事不关己，“再说了，伯爵不是已经写信请东方军剿匪了吗？您别着急，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清剿落日森林，把伯爵大人救出来的！我们伊戈尔家族，其实就是路过而已啊……” “我、我知道……”老管家喷出了一颗晶莹的鼻涕泡，“可、可我们领地根本没有多少士兵，而等、等东方军赶到……伯爵大人、老爷他怕不是已经……求您了，伊戈尔大人，您手下一定有勇士的，求您发发善心、看在同为帝国领主的份上、救救老爷……” 劳瑞大师和埃尔德里奇有些不忍地别开了脸。 被森林强盗抓住，鬼都知道哈勒代恩伯爵会遭受怎样的非人待遇，拿他一身肥膘点了灯都算是轻的； 但出于自身利益和安全考量，霜枫岭又的确没理由冒着领民的生命危险出手帮忙…… 当然啦，其实按照最传统的“骑士精神”，这时候伊戈尔家族就应该路见不平一声吼、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带着全部家当跟森林强盗拼命搏杀、死也要把亲爱的哈勒代恩大人营救出来； 可问题在于，在场的唯一一个正牌“骑士”，名叫阿伦·考辛斯…… “领主大人咱快走吧！”帝国百合骑士考辛斯吹起了事不关己的口哨，“再不走天可黑了哎……” “伊戈尔大人！”老管家声泪俱下地抱住了夏侯炎的腿，亲吻着他的裤脚，“求求您……看在哈勒代恩大人的面子上……” 夏侯炎一声长叹： “您别怪我这么讲，可我管自己的领民都管不过来……再说我和哈勒代恩伯爵大人，也真不熟啊……” “可、可是！”老管家拼命摇着头，“伯、伯爵大人他不是刚请您吃过饭吗……您和伯爵大人不是朋友吗……” 夏侯炎仰望星空，喟然长叹： “这只是一顿普通的饭，如果这样请我吃一顿饭就是朋友，岂不全大陆都是我的朋友？再说了我也不喜欢吃烤乳猪……” 双方正站在宴会厅门口扯皮，爱丽丝·康姆斯托克从大厅另一头急匆匆走了过来。 正愁摆脱不掉老管家苦苦哀求的领主大人，急忙朝女剑士叫道： “爱丽丝，我们该走了……” “艾……领主大人。”爱丽丝咬了咬嘴唇，“您……您过来一下。” 察觉出爱丽丝神情有点不对的夏侯炎愣了愣，然后甩掉在地上啜泣不止的庄园老管家，跟着爱丽丝快步走去； 然后，他看到了正软软靠在墙角、面色苍白的姐姐卡特琳娜。 他看到了卡特琳娜缠着绷带、还在缓缓渗血的左臂； 他看到了躺在一旁的瓷砖上、还沾有斑斑点点血迹的羽箭； 箭镞碧绿，宛若鬼火静静燃烧。 刹那之间，夏侯炎只觉得自己什么喧哗声都听不见了。 只有站在一旁的劳瑞大师、考辛斯骑士长和埃尔德里奇，清清楚楚地看见，一团阴沉的黑气正涌上领主大人僵硬的面庞。 “卡特琳娜大小姐她……”爱丽丝轻声道，强行压抑住声音里的哭腔，“刚才混战的时候，大小姐她手臂不小心被羽箭擦到了……伤势不严重，我已经包扎了，可是箭镞上……” “我知道了。”夏侯炎死死盯着地上那枚绿油油的箭镞，声音沙哑。 卡特琳娜只不过是被森林强盗的羽箭擦破了表皮； 但仅仅是这样，见血封喉的“剑杉创”就足以致命。 爱丽丝有些凄婉地看了卡特琳娜一眼。 卡特琳娜艰难地抬起头，望着弟弟虚弱地笑了笑，但没发出声音。 “那个老管家，滚过来。”夏侯炎低头看着卡特琳娜因痛苦而失去血色的脸庞，沉声叫道，用手撑住了墙壁。 老管家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然后看着墙角的卡特琳娜和地上的染血羽箭，愕然张了张嘴，连继续啼哭都忘记了。 因为他恍惚记得，这个美丽的贵族小姐，好像是霜枫岭领主的亲姐姐啊…… “你是本地人。”夏侯炎轻声问，“告诉我，中‘剑杉创’以后，能活多久？” “一、一天！”老管家急忙答道，慌乱之下舌头差点打结，“一天之内，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两天！”劳瑞大师断然道，“我施放一个‘寒冰沉眠’的话，可以减缓大小姐体内的血液流动和毒素扩散，应该还能争取一些时间。” “请您现在就施法。”夏侯炎抿了抿嘴，转向老管家，“那我再问你。‘剑杉创’……有解药吗？” “我们没有。”老管家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咬牙道，“但……但那群森林强盗，手里应该有治疗‘剑杉创’的办法！” “你们这些本地人明明生活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剑杉创’的解药……”夏侯炎闭了闭眼，问，“为什么森林强盗就有解药？” “因为……因为……是他们找到办法用树汁提炼毒药的。而且，也因为……”老管家攥了攥拳，然后颤抖着伸出手，从地上捡起一颗蒙面人的头颅，咬牙揭开了包裹在头颅上的面罩，“因为……他们并不是本地‘人’。” 看到那颗头颅略微发绿的皮肤、一团漆黑的眼珠，和从嘴角突兀刺出的尖牙，考辛斯和埃尔德里奇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夏侯炎只是随意瞥了一眼，就把视线从老管家手中移开，死死盯向考辛斯和埃尔德里奇： “从这里到落日森林……咱们霜枫岭带来的兵，够不够快？” “跟死神赛跑争分夺秒的时候，咱就没输过！”埃尔德里奇潇洒地把红围巾朝身上一裹，和考辛斯一起，向领主大人敬了个杀气腾腾的军礼。 虚弱地靠在墙角、正等待劳瑞大师施放“寒冰沉眠”的卡特琳娜，突然“噗嗤”轻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夏侯炎低头柔声问道。 卡特琳娜甜甜一笑：“我弟弟为他姐姐担心的时候，看起来挺帅的。” 第二二四章 报应不爽 一向寂静的罗勒庄园，一下子又喧闹起来。 伊戈尔家族的车队，大摇大摆开进了庄园庭院，顷刻间就把鲜花盛开的典雅花园，渲染成了一片混乱的临时军营： 精光闪烁的刀剑在大理石长椅上一字排开，喊着号子的伊戈尔新兵在队长们的指挥下排起了队列，花园正中央那座女神雕塑则暂时承担起旗杆的功能，威风凛凛的霜枫岭军旗，在女神白皙无暇的手臂旁迎风飘扬。 罗勒庄园的仆役们，丝毫也不敢指责这群荒原粗坯的焚琴煮鹤、有辱斯文； 正相反，他们正忙着搬运草料、抓紧一切时间饲喂霜枫岭的带来的马匹。 有趣的是，伊戈尔家族车队中拉车的马匹，只有很少一部分驮马，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从荒原上搜罗来的战马临时客串—— ——再加上满满三大车的制式兵刃、全副武装的开拓军士兵，罗勒庄园的仆役们都不免怀疑，你们伊戈尔家族进京是去述职的还是去跟人干仗的？ 不过不得不说，在准备发兵攻打森林强盗的这档口，伊戈尔车队的武装化配置倒是完全应了景。 目睹了霜枫岭的军容煊赫，因为主人遭受绑架、贵客身中剧毒而惊慌失措的庄园老管家，现在也终于稳定住心神，对这次营救任务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 现在，他正赶在队伍出发前，向霜枫岭的高层们最后科普着森林强盗的情报。 “所以，你们早就知道这群强盗不是人类？”夏侯炎站在花园最中央的凉亭里，用靴子尖踢了踢地上那颗尖牙突兀、丑陋无比的绿色头颅。 “是……”老管家尴尬地点了点头，“这群森林强盗，原本都是居住在落日森林里的巨魔，其中应该是没有一个人类成员的……” “那为什么之前不说，要瞒着所有人？”夏侯炎怀疑地抱起手臂。 老管家支支吾吾，言语含混不清。 一个清亮的声音在凉亭外响起： “是因为‘宽容税’的事情吧？” 众人抬起头，发现是精灵法师贝格莱德，一边擦着手一边在劳瑞大师的指引下走进凉亭。 “贝格莱德大师！”夏侯炎急忙抬头道，“卡特琳娜……我姐姐她还好吧？” “伊戈尔大人您放心。”贝格莱德忙道，“‘剑杉创’毒性虽强，但扩散很慢，而我贝格莱德起码也是个和植物打交道的精灵后裔……您放心，有我在，卡特琳娜小姐起码五六天内不会出问题。” 凉亭里的霜枫岭高层齐齐松了一口气。 精灵法师贝格莱德，本来是准备跟着霜枫岭车队一道北上、返回坐落于帝国东境的星尘保护国的； 结果，劳瑞大师在给卡特琳娜施放完续命的“寒冰沉眠”之后，灵机一动，又把贝格莱德叫过来专家会诊： 劳瑞大师认为，一个精灵法师，肯定对植物性中毒有更深的理解。 而贝格莱德在给卡特琳娜进行紧急治疗以后，此时他自信满满的宣言，显然也证实了劳瑞大师的判断—— ——当然，也更加衬托出了劳瑞大师的无能。 这些天来不知道第多少次，夏侯炎脑海中出现了“给领地换个首席法师”的强烈想法。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在鹰息堡追随卡特琳娜日久的考辛斯骑士长，得知这个好消息以后，显然是现场最庆幸的，“幸亏有贝格莱德大师您在，又给大小姐争取到了时间……” 在领主大人的率领下，霜枫岭全体同仁，向精灵外援鞠躬致意。 “我的‘寒冰沉眠’也是很关键的……”只有劳瑞大师委屈地嘟囔道，“而且我还用‘阿基里斯魔导幻方’摇人过来帮忙来着……” 压根就没人听劳瑞大师说话。 “既然时间更充裕了，那我倒想多了解一下这伙巨魔强盗的事情……”夏侯炎瞪着脸色尴尬的老管家看了一会儿，又转向贝格莱德，“您说的‘宽容税’是怎么回事？” 精灵法师嫌恶地瞥了老管家一眼，沉声道： “伊戈尔大人，您想必还不知道吧……在帝国中原，凡是居住在人类贵族领地范围内的非人生物，都有义务向当地领主缴纳一笔高额税款，以求得‘伟大人类的宽容’……” 贝格莱德说到最后，简直是咬牙切齿、义愤填膺。 “亡灵算‘非人生物’吗？”夏侯炎突发奇想问了一句，被众人投来“您他妈连鬼的税都想收？”的炯炯目光以后，才清清嗓子尴尬道，“贝格莱德大师您继续说……” 贝格莱德冷哼道： “帝国人类的社会氛围，本来就歧视精灵、巨魔、兽人这些非人种族，而帝国领主们还偏要从非人种族那里疯狂征税……多少年来，帝国境内的异族叛乱，往往都是征收宽容税导致的官逼民反！我们精灵女王陛下，之所以致力于建设保护国，也正是为了使广大精灵同胞逃脱帝国赋税的魔爪！哼，巨魔强盗……这破事要是跟‘宽容税’没关系，老子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管家先生，说说吧。”夏侯炎不怀好意地转向满头大汗的老管家，“这位大师，是该叫贝格莱德，还是德莱格贝？” 在众人的逼视下，老管家终于承受不住压力，缩着脖子开始了讲述。 整件事的原委不出预料，还真是“宽容税”搞出来的！ 脑满肠肥的哈勒代恩伯爵，就跟他外表看上去的一样愚蠢和昏庸： 这位林地贵族在二十年前继承爵位时，伯国的小金库里还藏满了哈勒代恩家族世代积攒的金币、古董和宝石； 然而生活作风一向奢靡的哈勒代恩伯爵，在继承爵位以后日益放纵，不仅吃喝嫖赌无所不为，甚至还迷恋上了帝国西境特产的迷幻药“幽影之尘”…… 天可怜见，小小的哈勒代恩伯国和春叶镇，又不是什么物产丰饶、税收巨万的鱼米之乡，一来二去几年下来，伯国的财政盈余就被哈勒代恩伯爵挥霍了个干净！ 而指望一向好面子的哈勒代恩伯爵，就此浪子回头改过自新…… ……显然是不可能的。 和任何资深赌棍一样，当时的伯爵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老子要捞回损失、东山再起！ 按照帝国规定，向人类居民征收税赋的税率存在上限，而急于填补财政窟窿的哈勒代恩伯爵，情急之下就把敛财的希望放在了非人居民身上。 在如今的帝国大都市，非人种族都已经十分稀有，可哈勒代恩伯国却是远古森林交相环绕的林中之国——在落日森林里居住着不少精灵、巨魔的古老部落，一直以来都和城镇里的人类居民相安无事。 于是十年前，哈勒代恩伯爵大笔一挥，决定向落日森林里的非人种族开征“宽容税”！ 更加丧心病狂的是，哈勒代恩伯爵拟定的宽容税税率，足足是帝国通行标准的三倍之多…… 这种竭泽而渔的行径，只能让夏侯炎怀疑是不是当时债主催债把丫给催急了。 最开始，“宽容税”的征收还一切顺利：面对荷戟持剑前来征税的伯国士兵，森林里的非人种族部落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不得不将积蓄拱手送上； 借着这笔额外收入，哈勒代恩伯爵也心满意足地继续过上了自己钟爱的奢侈生活。 不过好景不长，两三年前，就有零星的精灵部落向过高的宽容税税率提出抗议、甚至拒不缴税作为示威，但很快就被伯爵派兵，连软带硬地镇压了下去； 真正的变故发生在去年年中。 落日森林里最大的森林巨魔部落，“恩济埃”部族，终于因为忍受不了沉重的税赋负担，掀起了反叛的革命旗帜——而这一次，哈勒代恩伯爵派出的镇压兵力，则被熟悉森林地形、巨魔人口又格外充足的恩济埃部族施以迎头痛击、赶出了落日森林。 于是从去年年中一直到今年年初，哈勒代恩伯国的军队和落日森林里的巨魔部族，其实一直是在围剿与反围剿的激烈博弈中度过的——真要论起战果，双方算是各有伤亡，但弥漫在伯国之中紧张的敌对情绪，与种族主义和复仇主义的思潮却愈演愈烈。 到了今年夏季，恩济埃部族的巨魔们不知怎么，突然学会了用蝮蛇剑杉的树汁炮制“剑杉创”毒箭，终于在战线上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 作为古老的原生种族，视力惊人、射术出众的森林巨魔，本就是在主场作战，之所以无法战胜并不如何精锐的哈勒代恩私军，主要还是因为兵器和护甲处于劣势； “剑杉创”毒箭的横空出世，则彻底打破了战场平衡：落日森林里的巨魔们不仅一鼓作气将伯爵的军队干掉近半，甚至还开始趁着贸易旺季、出兵劫掠落日大道上往来通行的商队，作为对帝国人类的报复—— ——当然，吃亏的其实很多都是魔族商人就是了…… 你说这事找谁说理去…… 上面这些狗屁倒灶的破事闹下来，终于酿成了阻挡霜枫岭北上行程的封路惨案。 而罗勒庄园遭遇袭击、哈勒代恩伯爵被人劫持，其实也是这一系列种族矛盾酝酿出的恶果： 早在几天前，森林巨魔们就威胁要找哈勒代恩伯爵报复血仇，当时伯爵还没太在意，谁知好巧不巧，正赶在霜枫岭领主大人赴宴的这天，被恩济埃部族的巨魔们来了个惨无人道的斩首行动…… 夏侯大官人，真的只是在一个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 “由于征收高额税款、导致境内巨魔叛乱”，这件事无论怎么看都挺丢人的，因此哈勒代恩伯国也一直对外宣称，落日大道封路是森林强盗作祟，结果被同样身为非人种族的贝格莱德大师一语道破了天机。 听完老管家支支吾吾的叙述，夏侯炎鼻子都气歪了。 合着这整个一场闹剧，全都是因为哈勒代恩这老混蛋生活作风腐败、自己作死瞎收税！ 霜枫岭众人看向庄园老管家的目光更是极其不善。 考辛斯骑士长干脆就拍着桌子骂道： “我日了你们哈勒代恩傻逼的亲娘！这些狗屎烂事都是你们自己惹出来的，你们必须为卡特琳娜小姐中毒的事情负责！” 老管家哭丧着脸： “当初谁知道事情会搞成这样啊……帝国领主谁不收税啊……” “收税不是问题，收税收得领民起义很他妈是问题！”夏侯炎恨铁不成钢地一挥撬棍，在花园凉亭的玉石柱子上敲出一口大坑，“收税这么精细的事情，被哈勒代恩这老王八蛋干成这种糙活！我呸！真他妈丢人！” 霜枫岭众人回想了一下66号公路旁边休息区的场景，不禁心有戚戚然： 要说收税收得“精细”，那谁能比得上您啊…… “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了……”老管家也算是破罐破摔了，用手背一抹眼泪，厚着脸皮嗫嚅道，“现在您姐姐也中了‘剑杉创’的毒，要拿到解药，不管怎样都得去干掉那群森林巨魔啊……” 夏侯炎冷笑道： “很好。那我先声明：这群森林巨魔伤了我的人，我自会找他们算账，但老子只管解药的事情，至于你们哈勒代恩伯爵的烂命如何……与我们霜枫岭无关！” 老管家惶恐地张了张嘴，但终究没敢说出什么求情的话。 贝格莱德在一旁沉声道： “伊戈尔大人，既然情况如此，请恕我此次不能助战……森林巨魔们出手伤人虽然不对，但也是被哈勒代恩伯爵压迫所致！我贝格莱德身为精灵后裔，决不能做出反过来帮助人类、伤害非人种族的事情来。” 夏侯炎点点头，感激地拍了拍贝格莱德的肩膀： “自当如此——大师您出手医治卡特琳娜，已经对我们帮助很大了，这次我们前去剿匪，您留在春叶镇就好……” 贝格莱德矜持地点了点头，又狠狠剜了老管家一眼，背着手走出了凉亭。 精灵法师刚走，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就从庭院里快步走进凉亭，肃然道： “领主大人，我们家族带来的全部兵力已经集结完毕，兵刃、盔甲都已发放到位……另外，还有哈勒代恩伯国提供的一群本地士兵，现在也已经暂时归我们指挥。” “很好，出发剿匪！”夏侯炎恨恨地一拍桌子，“记着行军的时候把本地士兵顶在最前边，挡箭！” “不止最前面，还有侧翼，以免巨魔们从路旁偷袭。”帝国百合骑士考辛斯正气凛然地提醒道，“咱们领地人马最好别有伤亡，所以这帮伯国士兵的烂命，一定要充分利用起来！” 劳瑞大师心说甭管是啥种族，只要是生在哈勒代恩伯国这破地方，也真算是倒了血霉…… 第二二五章 一只特立独行的猪 神情落寞的乔伊斯·哈勒代恩上士出现在罗勒庄园的门口，他手里托着一杯矮人麦酒，杯子上横搁着一条还没来得及点燃的晨露雪茄。 “发生什么事了？我在酒馆被人给叫出来了……”人到中年的乔伊斯·哈勒代恩上士，将酒杯搁在庄园门口的雕塑底座上，伸手揪住一个急匆匆赶路的伯国士兵。 士兵抬起头，看见乔伊斯·哈勒代恩那张本地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被酒精严重浸润的脸庞，急忙道： “乔伊斯上士……伯爵大人他出事了！” “我那个弱智伯爵表兄出事，那不是迟早的事……”乔伊斯上士嗤之以鼻，颇为不合时宜地讥笑道，“怎么？他是又被人上门讨债了，还是跟某个情妇的丈夫打了一架？” “伯爵大人被森林强盗给抓走了！”伯国士兵跺了跺脚。 乔伊斯上士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大脑中迟钝的神经终于开始建立通路。 “我操。”他说。 “嗨呀，您就别在这儿瞎逛了……”士兵焦急地扯了扯乔伊斯上士的袖子，“您毕竟也算是咱们伯国军队的小队长呀，现在霜枫岭的领主大人正在集结部队、准备攻打森林强盗营救伯爵呢！您也赶紧过去吧！” “霜枫岭的领主大人？”乔伊斯上士重重地打了个酒嗝，“那是谁……什么生物？” “今天来咱们伯国做客的那个年轻贵族大人呀！您没看见之前开进春叶镇的那支车队嘛！”士兵已经开始对乔伊斯上士的拎不清状况感到恼火了，“这位霜枫岭领主，就是之前鹰息堡领主的儿子、也是伊戈尔家族的现任族长！伯爵被劫持以后，伊戈尔大人仗义伸出援手，诺兰司令官也已经发布命令——所有哈勒代恩伯国部队都要暂时归伊戈尔大人调遣、协助霜枫岭的军队一道攻打森林强盗！” 乔伊斯上士眨了眨朦胧的醉眼。 “这是什么世道！”他破口大骂，捏着雪茄端起酒杯狠狠灌了一口香甜的麦酒，“我们哈勒代恩伯国出了祸事，居然还要仰仗其他贵族的力量！我就说我表兄他面相不行、当不了伯爵!” 对于乔伊斯上士的危险言论，士兵决定保持沉默。 基本上，对于乔伊斯·哈勒代恩上士这位知名人物，春叶镇的居民们也都采取了听他说话当放屁的淡然态度。 哈勒代恩家族作为落日森林一带的贵族统治者，也算是开枝散叶、人丁兴旺，而乔伊斯·哈勒代恩上士，则是当代家主哈勒代恩伯爵的一位远方表弟。 乔伊斯·哈勒代恩虽然出生在贵族家庭，可从小就不学无术、流氓习气严重，早早就成了家族中人见人厌的存在，堪比停在奶油蛋糕上的一只绿头苍蝇； 再加上乔伊斯和哈勒代恩伯爵素有矛盾（据说是因为争抢情人的破事），因此他一直没有从自己的血脉中沾到什么光，都已经人到中年了，还是由伯国司令官诺兰大人、看在那个响亮姓氏的份子上，赏了他个上士队长的官职，以免丫饿死在街头给哈勒代恩家族蒙羞。 这么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贵族二代，平日里的言行举止也是堪称剽悍： 不止一次，乔伊斯上士在酩酊大醉后放出豪言，声称自己乃是伯国的正统继承人，这个伯爵的头衔是表兄从他手里窃取的！ 当然长脑子的人都知道，他乔伊斯·哈勒代恩不过是家族里的支系后裔，真要论起继承权，丫并不比前任哈勒代恩伯爵养的那条牧羊犬优先到哪里去…… 也正因为家族谱系铁证如山，乔伊斯上士的狂妄言论并没有掀起任何波澜，就连哈勒代恩伯爵都把他当做口不择言的愚蠢醉鬼、大度地摆摆手不当回事。 但不知为何，在这伯爵遭到劫持的特殊时间，站在乔伊斯上士面前听他骂街的伯国士兵，突然有了某种不祥的预感。 而乔伊斯上士接下来的发言，印证了士兵的判断： “靠！我们哈勒代恩伯国的家务事，怎么能让一个老爹犯了谋反案的小屁孩插手！更何况什么什么霜枫岭的人马，难道还要骑在我们伟大的哈勒代恩军队头上！温斯顿你给我带路，我要去找那个小屁孩领主说道说道！” “乔伊斯上士！”伯国士兵都快哭了，“诺兰司令官和伊戈尔大人都在一起呢！” “诺兰？诺兰算个屁！”乔伊斯上士在雕像底座上狠狠一顿酒杯，“不也整天跟条哈巴狗一样、向我那个弱智表兄阿谀奉承？当年要是老子继承了爵位，还能让他一天天在那里耀武扬威？！” 伯国士兵毛骨悚然地意识到，乔伊斯上士今天是真喝多了。 而更让他肝胆俱裂的是，乔伊斯上士放下酒杯之后，竟然真的迈着酒醉蝴蝶般的旋转四方步，晃晃悠悠地朝大佬云集的花园凉亭走了过去！ “乔伊斯上士！乔伊斯上士！”伯国士兵愣了半晌，叫魂一般朝着乔伊斯上士吼道。 乔伊斯上士置若罔闻，雄赳赳气昂昂地向那个“小屁孩领主”大步走去。 他怒气冲天地走过苍鹰军旗飘扬的庭院女神像； 他在经过打响鼻的霜枫岭军马时撸起了袖子； 他扭头盯着长椅上堆叠成山、精光锃亮的南方军制式步兵剑眨了眨眼； 他在黑色小山一样的胡安·克莱门特身边放慢了脚步； 他在目光如炬的金发女剑士眼前整理了一下领结； 走进凉亭前，乔伊斯·哈勒代恩最后扭头看了眼军容齐整、战意昂扬的霜枫岭士兵； 然后，他大跨步登上凉亭台阶，站到了正在商讨进军策略的霜枫岭领主和诺兰司令官面前。 长期主持伯国军务的诺兰司令官，一眼就认出了这个本地知名瘪三。 “乔伊斯！”伯国司令官怒斥道，“你在这里干什么？我正在和伊戈尔大人——” 乔伊斯·哈勒代恩直接无视了自己的顶头上司，目光坚毅地转向霜枫岭的领主大人。 然后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用手死死抱住这个黑发年轻人的双腿，嚎啕大哭： “伊戈尔大人哪——您来的正是时候哇！我们哈勒代恩伯国无能，就指着您这样年轻有为、英俊潇洒的模范贵族主持公道哇！您可能不知道，我名叫乔伊斯·哈勒代恩，对，‘哈勒代恩伯国’的‘哈勒代恩’，我当年也是这个伯国的继承人选，被可恨的森林强盗绑架的那位伯爵大人，就是我的亲兄弟哇！伯爵大人你死的惨呐——” 瞠目结舌的诺兰司令官，愣是半分钟没憋出一句囫囵话，和追着乔伊斯上士一路过来的那个伯国士兵一起变成了木头人。 结果乔伊斯·哈勒代恩上士的哭丧声还在继续： “伊戈尔大人哪！我知道您年纪轻轻就能干出大事业，当年我还跟您父亲在帝都打过几盘马恩牌呢啊！我尊敬的文森特·伊戈尔大人啊，他死得真冤啊！帝国皇帝陛下对不起他、也对不起您啊！当年我和您父亲那么交好，只能看着他枉死、我真是猪狗不如的畜生啊！现在我那个表兄又自寻死路、还要劳烦您出手报仇，我们哈勒代恩家族对不起您啊！” 夏侯炎低头看着这个抱腿恸哭的猛男，连动也不敢动，伸手戳了戳一旁的劳瑞大师，压低声音悄悄问道： “我父亲当年真的认识这位乔伊斯·哈勒代恩先生？” 劳瑞大师回应以“我他娘怎么知道”的无奈目光。 只有知道乔伊斯底细的诺兰司令官再也忍不住了，怒声骂道： “乔伊斯·哈勒代恩！你给我闭嘴！伯爵大人他还没死呢，你个王八蛋在这里乱嚼什么舌头！” “我！操！”乔伊斯瞬间松开霜枫岭领主的大腿，笔挺地站直身躯，对诺兰怒目而视，“我在跟尊敬的伊戈尔大人说话，这里有你个下人插嘴的份吗？！还什么死不死的……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被自家下属开口痛骂的诺兰司令官，直接就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气得面色苍白、浑身发抖，如同重症疟疾患者。 夏侯炎只得用最正统的外交姿态，假惺惺地握住乔伊斯上士的手道： “呃……这位乔伊斯·哈勒代恩先生，您请一定放心，我们霜枫岭一定会在攻打森林强盗的过程中竭尽全力、努力营救您的兄弟伯爵大人……” “尊敬的伊戈尔大人，我恬着脸劝您一句话——万事小心为上，千万不要为了我那废物伯爵兄弟、折损了贵家族的壮士！”乔伊斯上士如同受领导接见的民族企业家一般感激涕零，“我乔伊斯·哈勒代恩只有一个要求：这次进剿匪军，愿做伊戈尔家族马前一走卒！” 就连有心想要出言斥责的诺兰司令官，都已经彻底被这货的无耻做派震惊到，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心悦诚服的赞叹之色。 一时间，凉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以后，夏侯大官人终于环顾四周，幽幽一叹： “你们瞧瞧，什么叫做革命觉悟啊……” 第二二六章 牢底坐穿第一步 这本来就是一个颇有历史纪念意义的章节号； 而猫头鹰含混不清的叫声，更是给繁星密布的南国夜空，平添了一分紧张气息。 前一天傍晚那场血色宴席带来的震撼，还没有从哈勒代恩伯国居民的心中彻底褪去，但伊戈尔家族和哈勒代恩伯国匆匆组建的联军，已经披着夜色踏上了讨伐森林巨魔的漫漫征程。 这支庞大但杂乱的剿匪大军，沿着伊戈尔家族来时的小径，一路向落日森林进发； 难言的沉默弥漫在士兵们中间，长长的队伍里、黯淡的天幕下，只有一柄柄燃烧的火炬，串成了明黄色的焰火长河，在哈勒代恩伯国的林地间缓缓流动。 尽管时间是一切的关键，尽管每拖延一秒、哈勒代恩伯爵死在巨魔匪徒手中的几率就增大一分，但伯国士兵们的脚步仍然像是踏进了帝国东境的“通灵泥沼”一样，迟滞而缓慢，仿佛在下意识地拖延着进军的速度—— ——毕竟没有一个人想要面对森林巨魔的“剑杉创”毒箭，没有人能够保证，自己就是能够在战斗中存活下来的幸运儿。 然而，身为军人的纪律、往日遭受的训练和长官的喝骂，还是让他们咬着牙迎接自己未知的命运。 和愁容满面、忐忑不安，浑身上下都笼罩着死亡阴影的伯国士兵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领主大人亲自率领的霜枫岭子弟兵： 这群从南部荒原带出来的伊戈尔精锐，表情只能用轻松惬意来形容，仿佛对他们来说，迎接自己的不是生死搏杀，而是春节赶集、清明踏青、揣着大红塑料袋赶去打包喜酒。 这固然是因为，开拓军精锐们或多或少知道领主大人“活死人肉白骨”的本领、再加上他们又都是悍不畏死的荒原猛男出身； 但最重要的原因是，数量较少的开拓军部队，完全被伯国的倒霉士兵们掩护在了队伍中央、活像是被警察严密保护的污点证人—— ——既然有人挡枪，那还怕个屁啊！ 哈勒代恩伯国的部队里，恐怕只有一个家伙心情比较明媚： 此人名叫乔伊斯·哈勒代恩。 这位哈勒代恩家族的支系败家子，借着酒劲闯入庄园凉亭、跟霜枫岭领主这个外地人大表忠心以后，可算是博得了伊戈尔团伙的另眼相看； 领主大人何等人物，当即就大笔一挥，满足了乔伊斯上士的愿望： 你不是说“愿为马前卒”吗？ 好，那就由你去统率走在最前面的伯国士兵、给我们剿匪联军带队引路！ 对于这个略有越俎代庖嫌疑的人事安排，伯国司令官诺兰出奇地没有任何反对意见。 首先，乔伊斯·哈勒代恩本来就是上士军衔，算是伯国军队里的下级军官，让他统率前军也不算违规； 而更重要的是，面对神出鬼没、羽箭带毒的森林巨魔，走在最前面的那些士兵基本都是帮后军投石问路的倒霉送死鬼，要数出他们的生存概率甚至都不需要两只手； 因此诺兰司令官左想右想，觉得让乔伊斯去最前面带队还真是挺合适的： 这瘪三要是能死在森林巨魔的剧毒羽箭之下，也算是死得其所、顺便给咱们哈勒代恩伯国除害了不是？ 于是，在诺兰司令官的默许之下，乔伊斯·哈勒代恩上士嘴里喊着“得令”，兴高采烈地变成了剿匪大军的领头羊、带路党。 这也正是让诺兰司令官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在诺兰司令官的印象里，乔伊斯·哈勒代恩虽然不学无术、游手好闲、命里缺德，但无论如何都不能说是个笨人； 队伍前军这个位置，可以说是肉眼可见的危险，可为什么乔伊斯居然像是捡了天大便宜一样、从霜枫岭领主那里讨到一个前军指挥官的职位就欢欣鼓舞、骑在战马上险些乐得摔下去？ 诺兰司令官最终认为，这一切只能解释为…… ……丫今天喝得可真够多的。 念及于此，诺兰司令官甚至有些羡慕乔伊斯： 这位伯国军事首长觉得，就冲这无比糟糕的一天，他自己也应该借酒浇愁的。 先是自家领主惨遭绑架、来访贵客小姐身中剧毒，然后他就不得不和手下弟兄们一起踏上了剿匪的凶险之旅； 让诺兰司令官更加沮丧的是，霜枫岭毫不客气地把他的伯国军队安排在队伍外围，就差把写着“挡箭牌”的旗子明晃晃插在这些本地士兵头上了！ 可即便如此，面对伊戈尔家族的霸道作风，诺兰司令官仍然只能忍气吞声： 没办法，这次是他们“森林之国”理亏在先、有求于人！ 先不提卡特琳娜·伊戈尔在他们哈勒代恩伯国的地盘中箭受伤、都足够酿成一起外交冲突了，当初庄园老管家声泪俱下求霜枫岭出兵帮忙，又哪里是无的放矢？ ——如果仅靠他们伯国自己的军队，怎么可能和嚣张的森林巨魔分庭抗礼？ 由于地处太平内陆，哈勒代恩伯国的本地军队本来训练度就不高，之前也是勉强能和巨魔叛军掰掰手腕； 可“剑杉创”羽箭闪亮登场以后，伯国部队早就被巨魔射手们射成了斗败的公鸡，别说剿匪了，现在伯国士兵们就连看见个涂绿的野猪都以为自己撞上了巨魔，真可谓是被彻底吓破了胆、PTSD严重发作。 这也是为什么诺兰司令官无比需要霜枫岭的大力襄助： 别的不提，这些开拓军将士奢侈的装备、严明的军纪和好战的野心，起码可以起到定海神针般的激励作用、给毫无战意的本地兵员做个榜样。 如果没有霜枫岭坐镇，诺兰都怕自己这些懦夫兵一听见弓弦的响声就尿了裤子。 因此，在和霜枫岭领主并辔而行的时候，司令官先生一再提醒对方： “我们哈勒代恩伯国的士兵，真的打不了硬仗，您一定要小心行事……” “您就放一百个心吧！”夏侯炎拍着胸脯答道，“一旦那群巨魔现身，攻坚任务就由我们霜枫岭来承担！您手下的本地弟兄，只要在旁边摇旗呐喊就好！” 诺兰司令官咽了口唾沫。 他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一个刚刚在荒原上建立领地的没落小贵族，究竟是怎么搞到的帝国正规军的白银战甲、南方军标配的螺纹劲弩、还有说不出名字的古朴短剑？ 霜枫岭上下透着的种种神秘气息，让少见多怪的诺兰司令官忧心忡忡； 尽管已经得到了夏侯大官人的保证，但诺兰司令官的心中，还是不可抑制地涌起了诸如“与虎谋皮”、“引狼入室”一类的词语。 正是在这种全军上下各怀鬼胎的氛围里，“伊戈尔-哈勒代恩”剿匪联军，终于推开路障，踏上了宽阔的落日大道。 这条昔日繁荣嘈杂、但如今已经许久没有商队踏足的南部大道，被两侧的密林紧紧夹在中间，在夜色下有种既危险又诱惑的朦胧质感。 随着队伍的前进，众人可以用肉眼观察到土路上散步的车辆残骸、牲畜尸体、折断箭枝和深深沁入土壤的暗沉血迹。 毫无疑问，这些遗迹来自此前惨遭巨魔叛军袭击的商队——鉴于落日森林过于危险，哈勒代恩伯国显然还没腾出手收拾这些战场残骸。 愈发感到压抑的剿匪联军，默默走在落日大道之上。 四下唯有栖鸟的叫声与振翅声偶尔响起。 “所以我们到底该去哪儿找那群森林巨魔强盗？”夏侯炎骑在自己的爱马“流星”上，环顾着道路两旁黑黢黢的密林。 诺兰司令官苦笑道： “没法找。这群巨魔强盗属于落日森林里的‘恩济埃’部族，原本在西边还是有一个固定的部族村落当定居点的……只是……” “只是什么？”夏侯炎问。 “只是我们上次镇压叛乱的时候，把恩济埃部族的村落给毁掉了。”诺兰司令官扶了扶脑袋上的钢盔，“从那以后，这群巨魔杂种就开始在落日森林里四处流窜，再也没有固定居所……” 夏侯炎哼了一声。 硬生生把一群定居山贼逼成了游击流寇，把违禁门脸逼成了流窜商贩，你们哈勒代恩伯国的平叛之举，可真是给今天的剿匪工程“帮了大忙”啊…… “那我们总不能就这么在落日森林里瞎转吧？”劳瑞大师和克里斯·曼恩对视了一眼，“搞了半天，我们连敌人在哪儿都不知道……这岂不是离谱嘛！” “恩济埃部族不只有巨魔战士、射手，同样有老幼妇孺……”诺兰司令官耸了耸肩，“不管他们的部族迁移到哪里，总是会留下痕迹供我们追踪的——恩济埃部族村落被焚毁以后，我们伯国的军队就是以这种方式、追踪着巨魔杂种的位置进行剿匪的。” “看得出来，你们采用的剿匪方式非常有效！”鲍勃·布鲁克在旁边插了句嘴。 诺兰司令官的老脸顿时就红了。 “不能这样漫无目的地找下去了……”夏侯炎和霜枫岭的领地高层们对视了一眼，“无论是哈勒代恩伯爵大人、还是卡特琳娜的‘剑杉创’，都不允许我们挥霍时间……万一运气不好，总也抓不住恩济埃部族的尾巴，那可怎么办？” 诺兰司令官的脸色，就像是刚嚼过黄连炖苦瓜： “伊戈尔大人……我们哈勒代恩伯国的人类，基本都居住在春叶镇和其他几个森林村镇中，落日森林本来就是森林巨魔这些非人种族的家园啊……他们对林地的熟悉程度、比起我们要高上不少，这群巨魔杂种要是真想躲起来，除了碰运气、找踪迹，我们还有什么办法？” 夏侯炎瞥了他一眼，突然抬起头看了看天空。 诺兰司令官莫名其妙地看着面前的年轻贵族。 “快要入秋了啊……”夏侯大官人怅然道，“最近的天气，还是挺干燥的嘛……” 诺兰司令官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脸色骤然惨白。 “伊、伊戈尔大人！”诺兰死死揪住了霜枫岭领主的袖口，“您不会是想要放火烧山吧？” “不放火，怎么把藏在森林里的耗子逼出来？”夏侯炎嘿嘿一笑，“不瞒您说，我手下可是有不少擅长玩火的人才呢！” 自从那次突袭山贼联军投石车以后、已经渐渐学会骑马的莉娜·莱斯利，在不远处的马背上骄傲地挺了挺胸脯。 “您疯了！”诺兰司令官情急之下吼了出来，注意到周围的目光后，才急匆匆压低了音量，“这周围的森林都是连在一起的，一旦放火，酿成森林火灾可怎么办？不小心连伯爵大人一起烧死了怎么办？” “跟您科普一下，在我们霜枫岭的战术书里，谈判的最好方式是不谈判，救援人质的最佳场景是没有人质。”夏侯炎一脸草菅人命、罪大恶极，“反正如今的情况争分夺秒，我早就和劳瑞大师他们商量好了，霜枫岭的作战策略就是点起火焰、逼那些巨魔现身——如果诺兰司令官您对我们的救援方法有意见，那就请您带着本地士兵独自剿匪吧！” 诺兰司令官支支吾吾了半天，愣是一个字没憋出来。 “最后，告诉您一句经典帝国俗语——舍不得精灵套不着巨龙！”夏侯炎朝伯国司令官嘿嘿一笑，然后扭头大声吼道，“莉娜！动手！” 诺兰还在思索，这狗屁倒灶的“俗语”到底是打帝国什么地区传出来的，不远处早已搓着手手跃跃欲试的莉娜·莱斯利，已经在马上展开一张古朴的魔法卷轴，开始念诵深奥的伊奥利亚古魔文咒语。 很明显，长期在“格里芬窑厂”烧砖烤土的莉娜·莱斯利小姐，早就想烧点真正的东西玩玩了。 在她略显迫不及待的咒语吟唱声中，空气里的火系元素开始了剧烈的躁动，空气的温度急速升高，预感到末日气息的飞鸟成群从枝头飞起—— ——然后，一根碧油油的羽箭，从一个隐蔽的灌木丛中陡然射出，将队伍最边缘的一个伯国士兵狠狠贯倒在地—— 喧哗声潮水一般响了起来。 见对方上钩，莉娜·莱斯利不无遗憾地终止了持咒，将火系卷轴重新捆好塞回了行囊。 “您瞧，嘴里每天嚷嚷着‘森林之神’的动植物保护主义者就是这个样子，假装要放火烧个山，就好像要强暴他祖宗十八代一样。”领主大人坏笑着冲诺兰司令官挤挤眼睛，然后指着巨魔们暴露行踪的方向怒声大吼，“霜枫岭，给我杀啊！” 轰然响应声中，伊戈尔开拓军的好战分子们架着鸢盾木板、挥舞着长枪短剑就开始发足狂奔—— 但很快，天不怕地不怕的霜枫岭兄弟连，就被眼前的景象彻底吓到了。 不是因为巨魔从树丛中发动了反击； 而是因为，某位刚刚上任的前军指挥官，居然带着手下的士兵们冲得比霜枫岭猛男还快、还凶，嘴里甚至在大声叫嚣着： “为了伯爵大人！为了伊戈尔大人！为了亲爱的霜枫岭兄弟！” 诺兰司令官知道，这货大约的确是已经忘记自己姓“哈勒代恩”了。 第二二七章 碾压 涂着剧毒的巨魔羽箭，仿佛一根燃烧殆尽的导火索，瞬间将落日森林的寂静黑夜引爆开来。 无论如何，这都是一场格外混乱的战斗。 夏末的帝国南部，天气总是十分多变，今夜的空中，就有几朵挂在天际的乌云在暗暗酝酿着一场暴雨； 不巧的是，战斗爆发的时候，有一朵乌云刚好遮住了清朗皎洁的如盘明月； 于是，不论是“哈勒代恩-伊戈尔”联军的士兵们，还是躲在灌木丛里的巨魔们，他们一时间可以倚仗的光源，只剩下略显黯淡的星光，以及联军士兵们手中浸过燃油的火把。 从这点看来，潜伏在树林中的巨魔强盗们，比起哈勒代恩士兵要幸运太多： 火把的光辉，尚不足以从影影绰绰的灌木树丛中映出“恩济埃”巨魔的形体，但却如同最闪亮的指示灯一般，把伯国士兵们的位置准确暴露在巨魔眼中。 结果就是，冲锋中的联军士兵还在眯着眼睛寻找敌人位置，恩济埃巨魔们已经好整以暇地弯弓搭箭，用闪着死亡绿光的羽箭朝着联军来了一波密集抛射！ 当然，巨魔们草草制成的劣质羽箭，根本就没对装备精良的霜枫岭子弟兵造成任何杀伤： 出于对“剑杉创”剧毒的忌惮，早在大军出发之前，夏侯炎和已经升任开拓军副司令的克里斯·曼恩，就已经监督着霜枫岭士兵们穿上了从凤凰台带来的厚实护甲。 这些护甲的形制千差万别，有从月神寨抢来的魔族轻铠，有岩溪城友情赞助的制式重甲，更有铭刻着帝国南方军显赫纹章的军部装备—— 而这些装甲最大的共同点在于，它们是为了抵御最尖锐的弩矢、最锋利的刀刃和最激烈的炮火而铸就的！ 并无军工体系的森林巨魔，即便曾经有过比较优质的羽箭，想必也早已在和伯国军队的消耗战中损失殆尽，如今巨魔们从灌木丛里射出的土质羽箭，箭镞只不过是经过手工打磨的坚石罢了—— ——巨魔们借以杀敌的关键，从来都不是羽箭本身的破坏力，而是箭镞上涂抹的“剑杉创”剧毒！ 这种强度堪忧的剧毒投射物，最擅长的是攻击没有装甲防护的魔族商队和本地平民，想要射穿经过鞣制的厚皮甲都显窘迫，而撞上了裂魂之地之星、荒原财富之城霜枫岭的阔绰军备，就更是充满了小巫见大巫、牙签搅大缸的无力感： 被巨魔射手抛射而出的羽箭，即便能够无视徐徐夜风的干扰、即便能够躲过一面面厚实坚固的鸢盾，但最终撞上霜枫岭士兵的铠甲时，能够达成的最大战果，只不过是一块又一块凹凸不平的金属浅坑罢了。 当然，不是所有领地都是都是霜枫岭这样的暴发户、土财主。 哈勒代恩伯国的倒霉士兵们，不仅命比纸薄，就连装甲都没比纸厚多少： 偏居帝国南部的“森林之国”，天然就远离兵燹战事与强权倾轧，常备军力本来就没有多少，军工后勤的保障能力更是接近于零； 现在的这些伯国士兵，基本还都是恩济埃巨魔叛乱起事以后，哈勒代恩伯爵紧急收买的佣兵和招募的本地壮丁： 这些哈勒代恩士兵，压根就没有配备统一的制式装甲，身上的装备绝大多数都是自己为了保命攒钱买的——草草放眼望去，队伍里连一抹金属的闪光都是欠奉，占大头的甚至都不是皮甲，而是用石头压实压硬的棉衣。 于是，黑暗的战场上，同时响起了两种声音： 位于前军中央位置的霜枫岭代表团附近，石头箭镞撞上钢板引起的清脆撞击声，叮叮当当此起彼伏、煞是悦耳； 但傻乎乎跟着乔伊斯·哈勒代恩上士大步向前的伯国士兵们，则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奏响了沉闷的死亡乐章——当然很快，凄厉的惨叫声和哀嚎声，就掩盖了箭镞入体的噗嗤声，成为了这场星光音乐节的主流。 在不远处的“哈勒代恩-伊戈尔”联军中军位置，被领主大人施放了影系魔法“破幕之视”的霜枫岭高层，或许是最能够在暗夜中看清战况的人； 不过，上到霜枫岭领主夏侯大官人，下到跑过来打酱油的鲍勃·布鲁克，基本没有人关注哈勒代恩士兵的伤亡情况，甚至就连伊戈尔开拓军借着友军的英雄牺牲、朝着灌木丛发起了冲锋，也没有吸引到霜枫岭高层们太多的注意—— ——因为在他们眼中，这场黑夜之战中只有唯一一个乱世巨星！ 此人名叫乔伊斯·哈勒代恩！ 早在联军开始冲锋时，乔伊斯上士就用超出人类理解范围的行为模式，狠狠把霜枫岭败类们震撼了一把： 开始冲锋时，乔伊斯上士嗷嗷叫着冲在队伍最前面； 可是没等冲出十米，乔伊斯上士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放慢了脚步，在冲锋队伍里一路后撤，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来就撤到了队伍的最后端； 而当灌木丛里的巨魔射手开始放箭，夏侯大官人愣是没在伯国军队里找到乔伊斯上士的影子，一扭头一斜眼，发现丫居然已经缩在霜枫岭士兵的鸢盾后面了； 等到巨魔射手一轮齐射结束、被自己带着冲在最前方的伯国士兵死的死伤的伤，这厮居然又不知怎的窜到了队伍最前头，嘴里嚷嚷着“为兄弟们报仇！冲啊！”之类的鬼话，大义凛然得活像面对敌人屠刀的革命烈士…… 至于再后来，乔伊斯的表现只能说是让人叹为观止。 从霜枫岭士兵开始踏着哈勒代恩友军的尸体开始冲锋，再到他们的长枪和剑刃拨开灌木丛、与惊慌失措的巨魔战士白刃接战，这极其迅捷的冲锋过程里，巨魔射手们一共用弓箭朝着霜枫岭发动了三次收效甚微的齐射； 每次齐射时，乔伊斯上士都位于队伍末尾； 而每当齐射开始前和结束后，他又会从队伍最前端如鬼魅一般冒出来，叫嚣着振奋人心的冲锋口号、带着霜枫岭士兵们越冲越快…… 这货在缩卵模式和战神模式之间的无缝切换，只能让夏侯炎怀疑丫是不是处于某种量子纠缠态，因为宏观物理学已经实在难以解释，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无耻且狡猾的兵油子！ 乔伊斯·哈勒代恩或许还以为，在黑夜的掩护下、在混乱的战局中，自己的无耻行动根本不会有人看见； 他想不到的是，手握一本《暗影法术研究》的霜枫岭领主，最擅长的就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半时分观察领地景色。 于是，霜枫岭高层们就在“破幕之视”的帮助下，目瞪口呆地继续观赏着乔伊斯的绝代表演： 手持锋利战刀、全场走位最飘忽、口号最响亮的乔伊斯·哈勒代恩上士，几乎成了跟随霜枫岭精兵冲进灌木丛的伯国独苗； 不过这厮显然没什么给本土兄弟报仇雪恨的动力。 在开拓军如虎入羊群一般杀入巨魔强盗阵中、用长枪和利剑破开一具又一具肉体、溅出一道又一道血河的同时，乔伊斯·哈勒代恩却小心翼翼地跟在霜枫岭先锋的身后，嘴里依旧在大声喊着口号，眼睛却是鬼鬼祟祟地四下乱瞟，然后…… ……开始捡漏。 霜枫岭士兵在前方浴血奋战，乔伊斯·哈勒代恩则在后面弯着腰，不断从地上的累累尸首上搜刮着战利品。 劳瑞大师看到，他从一个战死伯国士兵的腰间拽走了一只牛皮钱袋； 考辛斯骑士长看到，他从一个死去巨魔的脖子上揪起了一条宝石项链； 夏侯炎则眼睁睁地看着，乔伊斯·哈勒代恩踩住一个重伤巨魔的手掌，从后者的手指上用力撸下一枚金戒指，然后毫不犹豫地塞进嘴里藏了起来。 一众霜枫岭高层的表情，从震惊，到嫌恶，最后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敬仰。 “你们瞧瞧……”夏侯炎一阵啧啧称奇，“学学人家！以后打完了仗，咱们霜枫岭的民兵收拾战场的时候，一定也要有这种仔细劲儿……天知道以前我们遗漏了多少财富！” 众人纷纷点头同意，只有考辛斯骑士长遗憾地摇着头： “这个真是有天赋的，学不来啊……” 除了乔伊斯·哈勒代恩的精彩表演以外，不得不说，这场霜枫岭精锐和森林巨魔之间打响的歼灭战，还真是极其乏善可陈。 哈勒代恩伯国的武装力量羸弱不堪，可生活在落日森林里的森林巨魔，又何尝是什么勇猛善战的暴戾之徒？ 凭借着血脉和基因的优势，森林巨魔的确比起人类个子更高、动作更敏捷，也在惊人视力的帮助下具有了成为优秀射手的潜质； 可归根结底，落日森林里的这群巨魔，在掀起反叛大旗前，也只是老实本分、向往平静生活的森林居民罢了。 在“剑杉创”羽箭的优势被重装甲抵消以后，这群少数种族的射手战士，也就能和贫弱不堪的春叶镇部队分庭抗礼，又何尝是看惯刀光剑影、熟悉鼓角争鸣的霜枫岭暴徒的对手？ 仅仅是刚刚接战的几秒钟内，霜枫岭的先锋精锐，就在巨魔射手云集的灌木丛间，掀起了一场所向披靡的血肉风暴——巨魔特有的蓝色血液，伴着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如悲伤一般流淌成河、流淌成江、流淌成八月十八的钱塘江大潮！ 巨魔战士们不是没有想过反抗，可他们手中的石斧、木棒和从魔族商队那里缴获的刀剑，就如同飞机面前的世贸大厦一般不堪一击！ 起初，为开拓军压阵的爱丽丝·康姆斯托克还提着魔剑“苍穹之光”，想要帮助开拓军士兵们杀敌打开局面； 可眼前的单方面屠杀，让女剑士紧紧皱起了眉头，长剑只出鞘了一半，就再难拔出分毫，尴尬地静止在空气中—— ——剑客的尊严和荣誉，根本不允许她对如此羸弱的敌人出手。 从某种意义上说，一介女流的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可比前鹰息堡的某位百合骑士有骑士精神多了。 在绝对的实力对比面前，溃败终究不可避免。 激烈的战斗声，只持续了短短的十分钟，就彻底归于平静。 最开始，是一个巨魔战士面对霜枫岭士兵的精灵短剑举起了双手，然后是两个巨魔战士面对霜枫岭士兵的精灵短剑举起了双手，最终，沮丧和绝望如同水波一般扩散开来，林地里的巨魔一个接一个地扔掉兵刃、跪倒在地，双手朝天酷似仰望星空派。 尘埃落定。 乌云散去，月亮女神露出了悲悯的面容。 投降的巨魔们摩肩接踵，沐浴着清冷的月光，被浑身碧蓝的霜枫岭士兵手持兵刃、驱赶到了林地边缘的一片空地上。 夏侯炎和哈勒代恩伯国的诺兰司令官一起离开指挥位置、向垂头丧气的巨魔俘虏走去时，乔伊斯·哈勒代恩正跪在一旁的地上嚎啕大哭，“哀悼”着亲爱同僚的凄惨阵亡。 当然，在即兴发挥的悼亡词里，丫甚至没忘了或明或暗地褒奖霜枫岭士兵的勇武善战…… 诺兰司令官和夏侯炎无比默契地直接无视了这货，径直向巨魔俘虏们走去： 如果多看乔伊斯·哈勒代恩几眼，他们实在害怕自己会吐出来。 团团包围着巨魔俘虏的联军士兵，毕恭毕敬地为诺兰司令官和霜枫岭领主这两个最高指挥官让开了一条道路。 听到声响的巨魔俘虏们，胆怯地抬起眼睛，神情惶恐。 即使久居林地之中不与人类接触，但他们也清楚的意识到，这两个人类就是对方的首领，也将是他们悲惨命运的宣判者。 “霜枫岭领主艾略特·伊戈尔大人，哈勒代恩伯国司令官卡尔·诺兰驾到！”考辛斯骑士长拄着腰间的剑柄，威风凛凛地大声喝道，“都给我跪下！” 巨魔俘虏们稀稀拉拉地跪下了。 刚才的惨烈战斗，早已彻底摧毁了他们的精神和意志，也摧毁了一切反抗的勇气。 夏侯炎的眼睛，从巨魔们灰暗的脸上逐一扫过：这些泛着绿色、尖牙突兀的丑陋脸颊，消瘦而惨淡，即使并非同一种族，夏侯炎也看得出，这些森林巨魔已经很久没有吃过饱饭了。 “不许跪！”夏侯炎深吸一口气，吼道。 诺兰司令官、考辛斯骑士长和上百名巨魔俘虏，同时投来了愕然的目光。 “我说，不许跪！”霜枫岭领主抱起手臂，“你们的首领是谁？过来，光明正大地、堂堂正正地，像个战士一样向霜枫岭、向伊戈尔家族投降！”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身形格外高大、五官也比较圆润的森林巨魔，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霜枫岭，霜枫岭……”森林巨魔喃喃念叨了几遍这个名字，然后缓缓向黑头发的年轻领主垂下头颅，声音冷淡，“年轻的贵族，我们又见面了……” 第二二八章 受降是一门艺术 在昏黄的火把照耀下，诺兰司令官的脸色变得有点古怪。 如果他没听错的话，霜枫岭领主大人说的好像是“向霜枫岭、向伊戈尔家族投降”？ 怎么明明是伊戈尔与哈勒代恩两个领地的联军，他们伯国却始终不能有姓名？ 合着你们霜枫岭，直接就把我们哈勒代恩士兵为这场胜利付出的生命代价给无视了个彻底呗？！ 心中义愤填膺的诺兰司令官，斜眼瞟了瞟四周荷枪持剑的霜枫岭精兵，终究还是没敢吭声。 另一边，夏侯炎已经认出了这个森林巨魔头目。 “呦呵……”领主大人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只绿皮亚人种，“听声音，昨天在罗勒庄园带队绑走哈勒代恩伯爵，就是你吧？” “我有名字。”巨魔晃了晃脑袋，“我叫塔纳卡·血牙，是恩济埃部族的酋长……” 借着考辛斯手中火把的光辉，夏侯炎又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森林巨魔头目。 和绝大多数族人一样，塔纳卡·血牙穿着用毛皮和植物纤维缝制的短衫，这种完全取材于落日大森林的服饰，只是遮盖了非常有限的身体部位，剪裁风格极具本地特色和自然风情—— ——换句话说，很丑。 当然，皮肤发绿、尖嘴猴腮还从嘴角向外戳着大牙的巨魔一族，无论怎么看也不是称职的时装模特就是了。 不过和其他族人不同的是，塔纳卡·血牙酋长身上的赤裸部位，密密麻麻地覆盖着暗青色的图腾刺青，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荧光。 夏侯炎隐约记得，巨魔一族就是依靠皮肤刺青来标识身份的： 一个巨魔身上的刺青，显示了他身上流淌的传奇血脉、他父母的家族来历、他自己的身份地位以及光辉事迹。 例如，假使夏侯大官人是一个巨魔的话，那他的身上就要刺上代表伊戈尔家族的苍鹰、代表霜枫岭的枫叶图腾、象征屠龙者身份的巨龙羽翼，或者更狠一点，直接纹个象征地府的生死簿、甚至是镰刀斧头…… 光着膀子跑出去溜一圈，足能够把街上的小混混吓个跟头。 当然，这种过于原始、也过于伤身的信息记录方式，早就被海文大陆的文明种族淘汰掉了——无论是人类、魔族还是兽人，现在都更倾向于用纹章和徽章标识身份； 也就只有巨魔这种生活在草莽之中的原始种族，还保留着往身上纹带鱼的习惯。 夏侯炎左右看了看，发现这群巨魔俘虏里，数塔纳卡·血牙身上的刺青最花哨； 也就是说，他就是这群巨魔里最有身份的“贵族”，没跑了。 这种识别俘虏身份的手段真是简单又高效，甚至不用搞出什么“鄙人不善奔跑”的俗套戏码。 “很好，亲爱的塔纳卡·血牙酋长。”夏侯炎从克里斯·曼恩手里接过一根南方军雪茄，用指尖的火焰慢悠悠地燎燃了烟头，然后非常麦克阿瑟地把雪茄叼到嘴里，“在罗勒庄园。我就见识过了您用来脱身的植物巫术，不得不说，我印象非常深刻……” “那不是巫术。”血牙酋长闷闷地道，“是我们发明的植物药剂……” “哦？”夏侯炎吐出一口烟圈，“想必你们的剑杉创羽箭，也是涂抹的植物药剂咯？” 血牙酋长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这个动作在夏侯炎眼里，就意味着“是”。 “‘蝮蛇剑杉’是森林之神赐予我们恩济埃部族的礼物。”血牙酋长黯然摇了摇头，“只可惜，剑杉创的毒素，终究敌不过你们人类的盔甲和魔法……森林之神曾经告诫过我们巨魔一族的先祖，要热爱自然与和谐之道，不能把森林的馈赠用来伤害他人——我们今夜的失败，或许就是森林之神降下的神罚吧……” 夏侯炎哼了一声，道： “血牙酋长，我要提醒你一下——不是森林之神击败的你们，是我们霜枫岭击败的你们！而且我还要再告诉你一件事：如果不是你们在突袭罗勒庄园时，用毒箭射伤了我的姐姐，我们霜枫岭本来是不会参与这场剿匪行动、也不会让你们巨魔输得如此彻底的！” 血牙酋长张了张嘴，又重新闭上，黯然摇头道： “年轻的人类贵族，谁又说的准呢——让您来帮助那些哈勒代恩伯国的畜生，或许也正是伟大森林之神的意旨罢……” 夏侯炎痛苦地捏了捏眉心：跟这些宗教疯子说话真是费劲。 “总而言之，立刻给我交出‘剑杉创’的解药，我可以用贵族的荣誉，保证你和你这些……族人的安全。”领主大人果断放弃了这些玄之又玄的形而上话题。 “伊戈尔大人！”诺兰司令官慌里慌张地道，“除了解药，还要让他们交出伯爵大人……” “这个嘛，跟我还真没啥关系。”夏侯炎吞云吐雾，“血牙酋长您随意。” 诺兰司令官脸都绿了。 不过出乎霜枫岭领主与伯国司令官预料的是，血牙酋长只是咧开丑陋的大嘴，讽刺地笑了笑： “安全？年轻的人类贵族，您拿什么保证我和我族人的安全？我们已经是伯国的叛军了，或许您走以后，那位‘亲爱’的哈勒代恩伯爵大人，就会对我们的部族举起屠刀……” “我代表伯爵赦免你们的罪行！”夏侯炎叼着雪茄大手一挥，给巨魔们免罪的速度比粉丝洗白偶像还快。 事关严肃的主权问题，一旁的诺兰司令官实在不能保持沉默了，赶紧皱眉道： “伊戈尔大人，这群恩济埃巨魔是我们哈勒代恩伯国的领民，他们的命运要交给伯爵大人裁决，您可不能越俎代庖啊……” 夏侯炎看看龇牙咧嘴的诺兰司令官，又扭头看看面容愁苦的血牙酋长，最终把视线移回诺兰胡子拉碴的脸上。 “诺兰司令官，天这么晚了，您困了！”夏侯炎亲切地道。 “什么？”诺兰愕然道，“可我不——” 在一旁恭候多时的劳瑞大师，一巴掌拍在诺兰司令官头顶，“昏睡咒”的魔力顿时侵入了这位伯国军官的大脑，把他变成了一跟软绵绵的面条。 “我说你困了，那你就困了。”夏侯炎冲着软倒在地的诺兰司令官敬了个巴顿式军礼。 两个霜枫岭士兵屁颠颠跑过来，把被魔法催眠、还在喷着鼻涕泡的诺兰抬走了。 目睹这一幕的森林巨魔酋长塔纳卡·血牙，目瞪口呆，友邦惊诧。 即使是长时间隐居山林的森林巨魔也知道，随便对友军主官施咒可不是什么符合人类贵族礼仪的举动； 不过鉴于哈勒代恩伯国的士兵基本都死光了，在场也无人表示反对就是了。 “血牙酋长您瞧，碍事的人去睡觉了，咱们可以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夏侯炎叼着雪茄冲血牙酋长挤挤眼睛，然后大声叫道，“来人，给我们弄个坐的地方！” 开拓军亲兵赶紧在地上放下了两具马鞍，充当临时座椅； 塔纳卡·血牙酋长，懵懵懂懂地跟着霜枫岭领主坐了下来。 “很遗憾，条件有限，只能这么坐着和您聊了。”夏侯炎嘿嘿一笑。 血牙酋长努力理解着目前的状况，憋了好久，才干巴巴挤出一句： “您真的很伟大，大陆上很少有人类贵族，会甘愿放下身段和我们非人种族这么坐在一起……” “咳，那些都是种族主义的陋习！”夏侯炎掸了掸烟灰，“人类和非人种族的区分是很荒谬的，伟大的革命导师提里奥·弗丁曾经教导我们，他见过最高尚的兽人，也见过最卑劣的人类……” 在学城主修历史的莉娜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愣是没想起来，海文大陆上哪来的“提里奥·弗丁”这么一号人。 夏侯炎还在如同高考作文凑字数的学生党一般，自顾自地篡改异次元名人名言，伪装文化人狂掉书袋： “又如尊敬的大主教阿塔尼斯说过的，他需要重新……” “年轻的贵族啊，”血牙酋长苦笑着打断了他，“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夏侯炎被巨魔酋长噎了这一下，意犹未尽地咂咂嘴，才叼着雪茄肃然道： “好吧，塔纳卡·血牙酋长，这么说吧……我不想杀你，也不想杀你的族人。我从小所受的教育告诉我，对着不堪暴政的农民起义军提起屠刀，是要被记在历史书上受万人唾骂的。” 不仅血牙酋长，在场的霜枫岭高层们也忍不住盯着领主大人看了又看。 他们显然正在心里查询领主大人的受教育程度。 夏侯炎则不以为意地从克里斯手中接过另一根雪茄，如同春节长辈塞红包一般，强行塞到了血牙酋长留着长指甲的手中： “血牙酋长，请你理解，我和我的霜枫岭之所以会参与进刚才的这场战斗，完全是因为你们误伤了我的姐姐卡特琳娜，而我需要为她拿到解药，这是我对领民、对家人所负担的责任。交出解药，我们霜枫岭就不会伤害你，或是任何一位恩济埃巨魔。” 血牙酋长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雪茄，又茫然失措的看了看眼前这位言谈怪异的黑发领主。 “可、可……”巨魔首领艰难地咬牙道，“我知道这是在挥霍您的善意，但为了我的族人……可我需要您保证，哈勒代恩伯国也不会追究我们的责任……” “不追究你们的责任？”夏侯炎冷笑道，“然后你们这群叛乱的巨魔和伯爵大人握手言和，继续顶着三倍重的‘宽容税’税率苟延残喘？亲爱的血牙酋长，恕我直言，你们恩济埃部族掀起反叛旗帜是因为在哈勒代恩伯国活不下去，而无论那位伯爵是否赦免你们，这一状况并没有发生根本改变。” “这……”血牙酋长张了张嘴，但发不出声音。 “你们恩济埃巨魔只有离开哈勒代恩伯国这一条路可走！”夏侯炎喷出一口浓烟，终于原形毕露、图穷匕见，“把‘剑杉创’的解药交给我、治好我的姐姐，我就会允许你们迁移到我的领地霜枫岭定居！那里也有一大片可供你们恩济埃部族生活的霜枫木林地！我们领地现在就需要你们森林巨魔这样的植物学人才和优质射手！” 血牙酋长一下子被这个震撼性的提议冲昏了头脑。他甩甩脑袋，结结巴巴地道： “可、可是这里是我们生活了上千年的故乡啊，而、而且，伯爵也不会允许非人种族的领民随意离开的……” “你们可以选择安全地离开，也可以选择被吊死在故乡的树干上，这是任何正常人都会做的选择题。”夏侯炎耸耸肩，“至于伯爵那边嘛……我会提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条件。” 血牙酋长茫然地扭过头，看了看黑黢黢的落日森林，又看了看面容憔悴的巨魔族人。 夏侯炎将头凑近些许，一字一句地道： “塔纳卡·血牙酋长，我，霜枫岭领主，无法保证你们恩济埃部族不用交税；但我能够保证的是，你们不会比领地里的人类领民多交一枚铜币！霜枫岭的字典里只有‘种族共和’，没有‘宽容税’！” 血牙酋长沉默了足有半分钟，然后才长出一口气，咬牙道： “好！我……我们恩济埃巨魔……同意！” “太好了！”霜枫岭领主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一只羊皮纸卷轴，“这是一份投降宣言，外加向伊戈尔家族宣誓效忠的声明，请您快代表全体恩济埃巨魔签字吧！” 条款整整齐齐、显然早已恭候多时的宣言卷轴，让血牙酋长有一种深深的上当受骗感。 但身为没有什么选择余地的战败者，他也只能捏着鼻子，在卷轴上歪歪扭扭地写上了名字——背井离乡、迁移领地，总比带着全体族人慷慨赴死好得多。 而轮到领主大人签署卷轴时，更加震惊巨魔三十年的迷惑一幕发生了： 夏侯炎捏着羽毛笔，只签了一个“艾略特”的艾，就收起羽毛笔，从克里斯手里接过另外一根，继续签下“略”的前半个音节，然后再换一根…… 短短一个“艾略特·伊戈尔”的签名，丫足足用了七根羽毛笔！ 这些签订了“落日森林条约”、极具纪念意义的羽毛笔，除了有一根准备要留在霜枫岭博物馆展览以外，剩下的夏侯大官人都准备当礼物送人—— ——女性朋友实在有点多，理解万岁。 第二二九章 天亮了 清晨的光辉，正缓缓漫上落日大森林的林梢。 维克多·劳瑞用一记导师阶魔法“甘霖普降”，把昨夜遮蔽星月的云层化成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滴浇灭了霜枫岭士兵点燃的篝火，也驱散了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气味。 哈勒代恩伯国司令官卡尔·诺兰悠悠醒转时，看到霜枫岭士兵正把一具又一具伯国士兵的尸体搬上牛车、准备运回春叶镇安葬。 在昨夜那场风卷残云的战斗中，装备齐整的霜枫岭士兵基本没有受到什么伤亡，但给开拓军小伙子们充当挡箭牌的哈勒代恩正规军，却足足献出了几十名兵员的生命； 除此以外，还有上百名伯国士兵，躺在林边的白布上哀嚎呻吟： 他们无一例外都被恩济埃巨魔的羽箭伤到、身中“剑杉创”剧毒，至于还有多久可活，就只能看他们自己的生命力和命运女神的安排了。 充斥在耳畔的呻吟、哭泣声，让诺兰司令官有些头痛。 他伸手扶住额头，然后感觉到有一只手掌拍上了自己的肩头。 “诺兰司令官，你醒啦？”霜枫岭骑士长阿伦·考辛斯亲切的问道。 “唔……”诺兰只觉头脑一片混乱，懵懵懂懂地道，“我……我……我怎么睡着了？” 考辛斯在心底里给劳瑞大师的精神法术点了个赞，但脸色却严肃无比： “您可能是昨晚被森林巨魔的催眠药剂给偷袭了……请您放心，您睡着期间，尊敬的艾略特·伊戈尔大人已经安排好了战后事务，一切都在我们掌握之内！” “战、战后……”诺兰司令官呢喃了几声，终于回忆起昨晚那场林间夜战的情景，急忙拧着脖子一阵四下环顾。 很快，他就找到了那场战斗中，“哈勒代恩-伊戈尔”联军的敌人： 恩济埃部族的森林巨魔们，正或站或躺地聚集在林边空地的另一侧，几个萨满模样的森林巨魔，正戴着木头面具手舞足蹈，似乎是在给地上躺着的巨魔死者们超度灵魂； 巨魔们肌肉虬结、皮肤碧绿的躯体上，晶莹的雨滴正闪烁着清晨的微光； 如果不是绝大多数恩济埃巨魔，双手还都被绳子捆在身后，诺兰司令官还真看不出这帮表情平静安详的巨魔是战败后的俘虏——、 ——不知怎的，诺兰总感觉这帮巨魔的心情，好像比起那些痛失同伴的、作为“胜利者”的伯国士兵好上不少啊？ 注意到诺兰司令官目光的考辛斯骑士长，亲切地解释道： “诺兰司令官，这帮森林巨魔都已经缴械投降、回归人民了，伊戈尔大人特地恩准他们按照巨魔习俗超度灵魂——至于这帮犯下叛乱罪行的非人种族该如何处理，还要等候哈勒代恩伯爵大人发落。” 诺兰听到了一个不能随便忽视的名字。 “对、伯爵……伯爵大人他现在在哪里？”诺兰司令官焦急地四下张望着，试图找到自己的主人。 “诺兰司令官您别着急……”考辛斯骑士长亲切的话音，有如落日大森林的春风一般和煦，“根据巨魔酋长血牙的供词，您看到的这些被俘虏的巨魔，都是恩济埃部族的壮年战斗人口，至于他们的老幼病残，都藏在不远处的一个山脚洞窟中——哈勒代恩伯爵大人，以及‘剑杉创’的解药都在那边，我们已经派人过去营救伯爵、顺带拿回解药了。” “那就好、那就好……”诺兰司令官听说主人平安无恙，顿时松了一口气，但突然又一个激灵，“这帮巨魔狡猾得很，不会有诈、在那个什么洞窟里设伏吧？你们是派谁去营救伯爵的？人手够不够？” “您放一万个心！”考辛斯骑士长大喇喇地拍了拍胸脯，“是亲爱的乔伊斯·哈勒代恩上士，以及我们伊戈尔开拓军的克里斯·曼恩副司令，一起带着最精锐的霜枫岭士兵去的！绝对不会出岔子！” “乔、乔伊斯？！”诺兰司令官愣了愣，“为什么是他去？” 考辛斯骑士长义正辞严： “乔伊斯上士既是你们伯国的可靠军官，又是伯爵大人的同族兄弟，再加上他在昨夜的战斗中表现出众，我们商量了一下，觉得由他带队营救伯爵，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考辛斯的话似乎很有道理，诺兰司令官也的确记得昨夜的战斗中，他好像听见乔伊斯·哈勒代恩冲在最前边英勇奋战来着…… 不过为什么，心里总感觉怪怪的？ 诺兰司令官还在发懵，就看到霜枫岭的年轻领主，带着那位首席魔导师一脸关切地向这边走来，显然是要慰问自己这个不幸遭受巨魔袭击、长时间昏睡不醒的指挥官了。 诺兰再也无暇细想，急急忙忙地拍拍屁股站起身来，脑子里酝酿好了一整套感谢霜枫岭此次大力襄助、“未来多加深领地合作”之类的客套话。 …… 阴冷而黑暗的洞窟里，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腐烂气味。 这里，是被拴着铁锁的木栅栏从洞窟中分割出的、一片极其狭窄的空间： 一只缓缓燃烧、劈啪作响的火把，提供了这片空间里唯一的光源——也正是由于火把的存在，我们才能看到岩壁上用靛蓝色植物颜料草草绘制的原始图腾。 恩济埃的巨魔们，历来就是用洞窟里的这片隔断空间来囚禁犯人的：往常，是违背族规的巨魔族人；近些日子，主要是被抓获的人类俘虏。 但这天的早晨，恩济埃巨魔的简易“牢房”里，只有一个犯人。 脑满肠肥的哈勒代恩伯爵，被一阵远远传来的、略显空洞的脚步声从噩梦中惊醒； 然后他才颤抖着回想起，自己其实仍在噩梦之中。 在哈勒代恩伯爵的头边，摆着一只又脏又旧的木碗，里面的菜叶子散发着恶心的酸腐气味——这便是哈勒代恩昨晚被抓走关押到这里后，巨魔们给他这位“高级囚犯”准备的夜宵 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哈勒代恩伯爵，一口也没动这碗肮脏的巨魔食物。 因此，刚一醒来，他空荡荡的肚皮，就传来了痛苦的呻吟声。 但饥饿只是哈勒代恩伯爵最不起眼的问题。 年事已高、睡惯了天鹅绒大床的哈勒代恩伯爵，在森林洞窟寒冷潮湿的岩石地面上睡了整整一夜后，老腰终于受不了折磨宣告报废：现在仅仅是纹丝不动地躺在地上，伯爵就感到自己的腰椎如欲断裂一般，传来了钻心的疼痛感。 至于移动？哈勒代恩伯爵只是尝试性地弯了一下腰，就差点因为躯干的剧痛眼前一花、晕厥过去。 泪眼朦胧中，哈勒代恩伯爵颤抖着骂出了一串与贵族身份不符的脏话。 伯爵在心中暗暗发誓，如果有朝一日能够得救，他一定要把这帮杀千刀的森林巨魔杂种挫骨扬灰、灭族灭种！ 对了，还有其他的非人种族……伯爵咬牙切齿地想道，你们这群森林杂种一个也别想跑…… 钥匙插进铁锁的金属摩擦声，打断了伯爵的畅想未来、逸兴遄飞。 伯爵并不灵敏的耳朵，听到了一个口音浓重的巨魔声音： “哈勒代恩就关在这里，门我给你们打开了……” 然后，是另一个略带西境口音的年轻声音： “很好，我们这就带他出去。” 伯爵顿时打了个激灵，随即因为腰部的剧痛而发出了一声哀嚎； 但在痛苦之中，伯爵的心脏几乎快要因为欢乐而蹦出喉咙—— ——人类口音！刚才说话的是一个人类口音！ 感谢圣神！真的有人来救我了！ 然后，在哈勒代恩伯爵期待的目光中，牢房的木栅栏们被缓缓拉开，两个人类徐徐走了进来。 由于耀眼光线的突然刺激，伯爵刚开始只能隐约看到，为首的那人是一个自己并不认识的年轻小伙，他熨得板正无比的灰黑色呢子大衣，显得无比精明干练。 但另一人……另一人…… 伯爵盯着那张有些熟悉、和自己有些相像但年轻许多的面孔看了好久，终于失声叫道： “乔、乔伊斯！” “你好，亲爱的堂兄。”乔伊斯·哈勒代恩上士随意瞥了一眼地上形容狼狈的伯爵，随即转向那个穿呢子大衣的年轻人，谦卑地笑道，“太好了，这就是我堂兄没错，实在是感谢您，曼恩司令官！” “呃……‘司令副官’。还有，您叫我‘克里斯’就好。”跟着乔伊斯一起前来的开拓军副司令克里斯·曼恩，脸上有点红，“您不必这么客气……” 乔伊斯笑眯眯地点点头，正要说话，地上的哈勒代恩伯爵已经急不可耐地叫道： “乔伊斯！我亲爱的乔伊斯！我的好堂弟！你是来救我的对不对！快、快扶我起来，不……不行，我的腰……” “闭嘴。”乔伊斯·哈勒代恩低下头，朝堂兄随口甩下一句。 哈勒代恩伯爵顿时瞠目结舌，剩下的话也卡在了喉头。 克里斯低头审视了一下伯爵的精神状态，然后转向乔伊斯上士肃然道： “既然伯爵大人已经找到了，那么剩下的，我就按领主大人的吩咐，交给您来负责。” “没问题，让伊戈尔大人等着好消息吧！”乔伊斯志得意满地拍拍胸脯，“营救我堂兄的事情，您就交给我吧！另外，呃，克里斯，记得关下门……” 克里斯·曼恩郑重点了点头，朝乔伊斯上士敬了个霜枫岭军礼，然后转身从牢门出去了； 离开时，他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拉上了牢房的木栅栏门。 乔伊斯·哈勒代恩吊儿郎当地站在原地，一直听着克里斯的脚步声离开洞窟，这才哼着小调转向伯爵大人，在自己堂兄的面前蹲下身子。 “我来救你逃离苦海了，”乔伊斯嬉皮笑脸地道，“我的好兄弟。” “乔……乔伊斯……”伯爵感动地伸手揪住了表弟的袖子，“谢谢你，谢谢你，我真没没有想到来救我的竟然是你……” “救你的是霜枫岭的伊戈尔大人。”乔伊斯毫不居功、谦逊无比地咂了咂嘴，然后盯着形容落魄的哈勒代恩伯爵看了又看，啧啧感叹，“圣神啊，我亲爱的堂兄，你状况这也太凄惨了，受了不少罪吧……” 听到这句话，伯爵的热泪再也抑制不住，顺着他圆润的脸颊滚滚而下： “乔伊斯……乔伊斯……你别担心，我没事……我没事……等我回去，会让那群巨魔杂种加倍奉还的……他们别想让我们哈勒代恩吃亏……圣神啊，我的弟弟，谢谢你，我真爱你……” 乔伊斯又打量了一下堂兄沾满尘土的脸颊，歪了歪头： “圣神在上，换在三十年前，谁能想得到你会受这种折磨……” “三、三十年前？”老泪纵横的哈勒代恩伯爵，听到表弟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忍不住愣了愣。 “对啊，五十年前。”乔伊斯嘿嘿一笑，“我们哈勒代恩家族，不是有在孩子的成年礼上、让占卜师预测孩子前途的传统嘛？亲爱的堂兄，你比我大十几岁，三十年前、我还小的时候，你应该就已经在成年礼上、由占卜师预测未来人生了吧？当时占卜师是怎么说的？” “呃……”伯爵有点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答道，“占卜师说我这辈子会荣华富贵……” “对吧，‘荣华富贵！’”乔伊斯夸张地一拍手掌，指了指堂兄脏兮兮的丝质长袍，“谁能想到你会遇上这种事？” 伯爵又开始颤巍巍地流泪了： “都、都怪那群狗娘养的巨魔杂种……” 乔伊斯翻了个白眼：“话说回来，亲爱的堂兄，你知道我成年的时候，占卜师是怎么预测我的人生的吗？” “怎么预测的？”伯爵傻乎乎地问道。 乔伊斯的脸上，浮现出缅怀的色彩： “占卜师说，我乔伊斯·哈勒代恩，是‘一个人的荣光要以牺牲千万人为代价’，不过我不同意——我认为，出来混的，是生是死要由自己决定。” 伯爵傻傻地看着弟弟，一脸茫然。 “就这么说吧。”乔伊斯翻了个白眼，低头凝视着堂兄，“我叔叔把家族交到你手上的时候，家族金库里有多少钱？三四万金币，总有的吧？现在呢？一千金币？两千金币？这些年你他妈浪费了多少哈勒代恩家族的财富？几千金币？几万金币？你这个狗娘养的？” 伯爵颤颤巍巍地想要说话，但是找不到合适的词汇。 “你的烂命也就值这么多了。”乔伊斯一匕首戳入表兄的心窝，然后一边骂着脏话一边躲开被四散泵出的鲜血。 他从腰间掏出酒壶灌了一口，甩掉匕首，摇摇晃晃地向洞外走去。 洞窟外的林间空地上，克里斯·曼恩正环抱双臂，和准备搬迁的巨魔居民一起等他。 见乔伊斯吊儿郎当地走出来，克里斯瞟了瞟他身上的淋漓血迹： “完事了？” “完事了。”乔伊斯·哈勒代恩长出一口气，然后抬起头，幸福地沐浴着从蝮蛇剑杉枝叶缝隙中透来的缕缕阳光，“天亮了。” 第二三〇章 帝国扫把星 【蔷薇城情报处第三五四-一〇六号文件】 【类别：情报文档】 【保密等级：绝密】 【提交人：海燕（代号）】 【时间：帝国历九百九十四年八月十五日】 【本文件仅供“虎鲨”与“纯白”参考】 近日，在帝国南部哈勒代恩伯国，落日大森林一带发生一起交火事件，参战双方为哈勒代恩伯国司令官卡尔·诺兰率领的正规军与一群森林巨魔叛军，具体时间不明，参战人数不明，详细战况不明。 （虎鲨批示：你们这帮王八蛋干什么吃的？！） （纯白批示：尽快提交具体信息。） 这场战斗的胜利者是伯国正规军一方。 根据当地平民传闻，这是由哈勒代恩伯国正规军单方面发起的一场攻击战，疑似是对八月某日，上述森林巨魔对哈勒代恩伯国首府春叶镇发动的突袭的报复行为。关于这次巨魔突袭，只有极少的片面情报，我已于上一封文件中提交白厅，文件编号第三五四-一零四。 （纯白批示：明天把有关文件送到我桌子上。） （虎鲨批示：收到，我这就让丽莎去档案室找！） 根据调查，森林巨魔与哈勒代恩伯国的矛盾冲突，源于哈勒代恩伯爵大人对于“宽容税”的过度征收，激起了当地非人种族的反抗情绪。关于哈勒代恩伯国财政状况的情报，请参看上一任驻春叶镇间谍“树蛙”的报告，编号第三一二-〇四九；关于哈勒代恩伯国的非人种族叛乱、以及由此而来的落日大道封闭，请参看我递交的报告，编号第三五四-〇九六至第三五四-一〇一。 （纯白批示：这些文件也要。） 根据哈勒代恩伯国在春叶镇发布的公告，现任哈勒代恩伯爵道格拉斯·哈勒代恩，在交火中不幸被森林巨魔残忍杀害，已确认身亡。春叶镇在八月十四日清晨举办了葬礼。 （虎鲨批示：他妈的哈勒代恩伯爵死了！？？？？） （纯白批示：这是我们的情报渠道，不要走漏消息，等哈勒代恩伯国发往帝都的正式讣告。） 目前，哈勒代恩伯国已经将为首的巨魔叛军领袖依法斩首，其他被俘虏的巨魔人口已经被哈勒代恩伯国驱逐出境，去向不明。 （虎鲨批示：这也不明，那也不明，你们这帮蠢货是不是连自己祖母葬在哪里都不明？！） 叛军已被歼灭，但落日大道是否会在近日重新开放，暂时不明。 （虎鲨批示：操） 根据哈勒代恩庄园的女仆的表舅的情人透露的情报，目前哈勒代恩家族正在商讨继承事宜，正式讣告可能会在继承人选确定之后发出。由于道格拉斯·哈勒代恩伯爵无子，也没有订立任何遗嘱，哈勒代恩家族成员可能会按照南方传统的继承法，由剩余的家族成员开会推选头衔继承者。 目前的情报是，在继承竞争中占据优势的是道格拉斯·哈勒代恩伯爵的堂弟，乔伊斯·哈勒代恩先生，此人在上述战斗中表现英勇，为自己在军中赢得了声誉。 （纯白批示：把乔伊斯·哈勒代恩的资料给我送来。）、 （虎鲨批示：收到，这就让丽莎去找！不过这人我没印象，应该是个哈勒代恩家族的远房亲戚，我们不一定有他的记录。） 关于落日森林战斗、以及哈勒代恩伯爵遇害的正式情报，到此为止。 以下是一些未经查实的本地传闻： （虎鲨批示：未经查实你写个屁啊！） 前鹰息堡公爵文森特·伊戈尔长子、现任霜枫岭领主艾略特·伊戈尔，在事发时可能正在春叶镇一带，据推测可能是正在北上进京途中。 （虎鲨应该留下批示的地方，只有一个深深的墨点，似乎是由于不知道该写什么，羽毛笔尖长时间停留而印在纸上的。） （纯白批示：情报属实的可能性大。按照日期推算，他该去帝都述职了。） 根据更加未经查实的传闻，伊戈尔家族可能有成员在巨魔叛军对春叶镇的突袭中受伤，因此，伊戈尔家族的士兵可能在落日大森林的战斗中协助了哈勒代恩伯国军队。具体情况和可信度不明。 （纯白批示：给我确认。再拿不到详细情况，就让“海燕”一辈子烂在春叶镇这破地方吧！） （虎鲨批示：收到，我会派人转告这些废物的！） ======================已封存==================== …… 身在春叶镇漩涡中心的霜枫岭领主大人，还浑然不知这场莫名其妙的种族战争，已经被潜伏在春叶镇的白厅眼线当成情报发往了蔷薇城。 这几天来，夏侯炎和霜枫岭高层们主要是在忙一件事： 吃席。 从落日大森林得胜归来，一场庆功宴总得要吧？ 哈勒代恩伯爵不幸遇害，葬礼结束后，总得和本地的乡绅们推杯换盏吧？ 心灰意冷的卡尔·诺兰司令官宣布退休，离职宴会上的烤乳猪他不香吗？ 至于哈勒代恩家族的成员们从四面八方赶到春叶镇、企图争夺爵位继承权的时候，身为贵族领主的夏侯大官人更是少不了一番应酬宴饮。 这些还都是比较正式的宴会； 私底下，无论是送血牙酋长带着族人迁往霜枫岭，还是有望继承头衔的乔伊斯·哈勒代恩答谢霜枫岭领主的大恩大德，霜枫岭高层们的嘴巴简直就没停过，一直都在吃吃吃。 短短一周下来，哈勒代恩伯国的局势尘埃落定，霜枫岭车队的总重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 ——倒不是收了多少贿赂，而是车队成员们全都吃胖了。 “落日大森林剿匪战”的整整一周后，在这片林地伯国耽搁日久的伊戈尔家族车队，终于继续踏上了北上的征程。 其实夏侯炎早就想走了，但卡特琳娜身上的“剑杉创”剧毒在被解药医治后、还需要好生休养几天，他这才一直拖到哈勒代恩家族内部会议结束、乔伊斯·哈勒代恩被内定为下一任伯爵人选以后。 目睹着短短七天之内，乔伊斯·哈勒代恩从一介酒鬼兵油子，摇身一变成了下任伯爵候选人，即使是见多识广的夏侯大官人，也不得不感叹一句： 一个人的命运，既要看自我奋斗，但也要考虑到历史的进程！ 如果不是哈勒代恩伯爵自己作死乱收税款，老实本分的森林巨魔又如何会与自家领主反目成仇？ 如果不是森林巨魔策划了一起庄园突袭，安坐家中的哈勒代恩伯爵又何至于走向命运的转折点？ 但最重要的是，如果当时伊戈尔家族没有在罗勒庄园做客，那仅凭哈勒代恩伯国的羸弱士兵，能不能顺利击溃恩济埃部族、救回伯爵还属未知之数； 如此一来，乔伊斯·哈勒代恩更不可能有机会向霜枫岭大表忠心，然后以恩济埃部族的巨魔人口为代价，换来伊戈尔家族的暗中支持、趁机干掉堂兄迅速上位。 事后回望，这一整串事件就如同一串严丝合缝的钢铁链条，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岔子，伯国的局面都走不到如今这个荒谬的情景之中—— ——而整件事情的开端，竟然只是北上的伊戈尔车队在落日大道上被挡了路…… 有时候，命运就好像先天音盲症患者、在过期走调录音带的指导下唱出的《忐忑》： 就尼玛离谱！ 不过整件事下来，夏侯炎琢磨来琢磨去，伊戈尔家族好像是其间最大的胜利者： 不仅仅把甘愿给霜枫岭当狗的乔伊斯·哈勒代恩推上伯爵宝座，甚至还收获了一整个恩济埃部族的巨魔人口——这群非人种族在帝国中原不受待见，可他们的园艺技能、草药学识和高超射术，正巧是百废待兴的裂魂之地荒原最需要的人力资源！ 如果说霜枫岭吃了什么亏的话，也就是卡特琳娜和参战的开拓军士兵受了点无伤大雅的皮肉之苦，外加莉娜·莱斯利开始整天捏着小肚子谋划减肥事宜罢了。 如果换在一周以前，夏侯大官人是断然想不到，自己这趟进京之旅还会有意外收获的。 整场事件中，霜枫岭领主大人唯一的疑惑，也在哈勒代恩伯爵的葬礼上得到了解答。 送走最后一位宾客后，夏侯炎和乔伊斯·哈勒代恩并肩看着伯爵的石头墓碑，聊起了剿匪那一夜的情景。 “当时你怎么那么果断，就给我们霜枫岭投诚了？背叛你堂兄够快的啊？”夏侯炎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在葬礼结束后、抓住机会猛灌烈酒的新任伯爵预备役。 “他又没给过我零花钱，算个屁的背叛。”乔伊斯翻了个白眼，“说白了，我堂兄被抓走可是千载不遇的奇事，领地里正好有另一位领主来访更是罕见……我乔伊斯·哈勒代恩，也就是抓住机会赌了一把罢了！” “赌的够大的啊……”夏侯炎语带讥讽，“不怕赌输了怎么办？” “赌输了死呗，烂命一条不值钱。”乔伊斯耸耸肩，冲着霜枫岭领主咧嘴一笑，“再说了，我看得出来，您不是那种能把到嘴的肉松开的人。我还是有点……胜算的。” “用一个巨魔部族换一个伯爵位子，还是慷他人之慨，你赌赢了。”夏侯炎撇撇嘴。 “您嫌少？”乔伊斯醉醺醺地瞪大了眼睛，语气中已经带上了醉鬼特有的戏腔，“我乔伊斯·哈勒代恩，没别的，知恩图报、为朋友……两肋插刀！您别着急，回头我挑几个本地漂亮小妞，送到您家里当女仆！” “这个就算了！”夏侯炎赶紧敬谢不敏，“姐姐管得严……” “可以偷偷送。”乔伊斯嬉皮笑脸，“在您家外面，偷偷盖个小楼，送到那里去养着！” 夏侯炎害怕自己再待下去就会陷入贪污腐败的万丈深渊，赶紧告辞跑路。 临走前，他最后又冲乔伊斯行了个搭额礼： “总之，恩济埃巨魔的命，算是乔伊斯你救的。你那天晚上的决断，也很有勇气和魄力——以后，如果你继续把伊戈尔家族当成朋友，我们霜枫岭也会把你当成朋友。” 乔伊斯则有些懊恼地摇了摇头： “倒不是勇气和魄力什么的，说实话，我那天晚上喝得真的有点多……以后不能这么喝了……” …… 沿着重新恢复通行的落日大道离开哈勒代恩伯国以后，伊戈尔车队片刻不敢耽搁，继续北上赶往帝都。 而哈勒代恩伯国的事件，终究只是一场意外，后续的路程倒没有出现太多波澜； 一直跟着车队赶路的魔族商队阿莱克修斯男爵一行，也在离开伯国后不久向领主大人告辞，分道扬镳赶往贸易重镇三水湾、准备碰运气推销商品去了。 本来，夏侯大官人还准备带着姐姐去三水湾转一圈玩玩的： 卡特琳娜小时候曾经寄养在三水湾公爵家中，这次正好故地重游——不过鉴于卡特琳娜还处于“剑杉创”的恢复期、精神萎靡不振，路上再耽误时间还可能赶不上“圣奥古斯都节”的庆典…… 夏侯炎和考辛斯骑士长商量了一下，决定改变既定方案，按最短路径向帝都笔直进发。 沿途唯一值得一提的事情，是路过亡灵感染区边缘时，夏侯炎特地带着霜枫岭高层下车，举行了一场纪念凭吊当初丧命领民的简易仪式。 这片亡灵感染区，是伊戈尔家族在谋反案后受到的又一次重创、却也是某个地球穿越者领主的降临之地，更是如今霜枫岭发家的起点。 在感染区的边缘，夏侯炎换上当初在感染区中穿的短袍、戴着铭刻有西蒙·阿德里安魔法韵律的“幻之腕轮”，遥对感染区的中心地带，洒下了一杯矮人烈酒，告慰丧生于此的伊戈尔族人的在天之灵。 感染区中，成千上万只僵尸在阿德里安魔法韵律的指挥下高声嚎叫，宛若猿啼。 ——由于精神力有限，用“控尸术”操纵僵尸大军攻城拔寨是不现实了，但在短时间内让这帮亡灵生物扯着嗓子充当礼炮，夏侯大官人还是办得到的。 想到有多少领民丧生于此，当时并没有跟随东方车队的卡特琳娜，也强撑病体，在安洁的搀扶下黯然落泪，考辛斯骑士长更是按照骑士礼节脱盔致意。 不过，仪式结束以后，劳瑞大师和鲍勃·布鲁克两个瘪三眼看着领主大人离得远听不见，开始窃窃私语。 “劳瑞大师您发现一个问题没有？”鲍勃肃然道。 “怎么了？”劳瑞大师看了看鲍勃。 曾经身为业务组成员的鲍勃，和劳瑞大师一样都是从鹰息堡、到感染区、再到霜枫岭一路跟着领主大人走过来的； 劳瑞大师认为，鲍勃·布鲁克一定是触景生情，有些感想不吐不快。 结果鲍勃·布鲁克上来就道： “我觉得领主大人有点不对劲。” 劳瑞大师手忙脚乱地捂住了鲍勃的嘴：“靠！这话可不兴说！” “哎呀我不是说领主大人不好！”鲍勃不满地甩开劳瑞大师，“我的意思是，领主大人的运气也太背了点儿吧？您看，当初误打误撞走进感染区不提，领主大人去了岩溪城一趟，是不是死了一群‘荒芜之风’佣兵？ “领主大人他去了月神寨一趟，又死了一群人魔混血的山贼吧？ “咱们伊戈尔家族到裂魂之地安家落户，结果整片荒野上的山贼都快死光了，岩溪城的王八蛋还跑过来送了好几拨人头…… “这些也就算了，领主大人他去一趟奥术尖塔防线，南方军司令官立马翘了辫子，连带着砍了一串潜伏在南方军的魔族奸细…… “前些天更是滑天下之大稽，跑到春叶镇做个客，人家伯爵直接嗝屁了……” 鲍勃说完这些，狠狠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道： “劳瑞大师，咱领主大人就跟他妈的死神化身一样，走到哪儿哪儿死人！你们魔法师不是有诅咒这种说法嘛，是不是有人看不惯咱们伊戈尔家族、给领主大人下了个诅咒啊？” “荒谬！”劳瑞大师严肃批评了鲍勃的迷信思想，“你们这些平民百姓不要随便神化魔法，天底下哪有‘走到哪儿哪死人’这种诅咒的？滚滚滚，你自己脑袋好端端地在脖子上待着就行，整天瞎操个屁的心！” 不过话虽如此，劳瑞大师一想到，再过些日子，领主大人就要进入权贵云集、人际关系错综复杂、吃人不吐骨头的帝国都城…… 他突然有种想辞职跑路的强烈欲望。 第二三一章 领民的名义 就在领主大人带着马仔赶往感染区边缘、准备祭奠死者的同时，遥远南方的霜枫岭凤凰台，平平无奇的一天还在继续。 由于夏侯炎已经带着姐姐卡特琳娜北上前往帝都，因此年高德劭的约翰森·乔尔镇长，这些天来暂时承担起了领地的领导职责。 ——话虽如此，在各项规矩业已确立的当下，需要乔尔镇长实际操心的东西也实在不多：鉴于领主大人以前就经常闲着没事四处乱跑、顺带克死一票倒霉蛋，乔尔镇长早已摸索出了代理领主职务的正确方式： 摸鱼。 伴着凤凰台上的鸡鸣，乔尔镇长慢悠悠地爬起床，从仆人手中接过热腾腾的姜茶和一碟仙人掌果加煎蛋，坐在桌边悠闲地享用着早餐。 从霜枫岭领地正式建立算起，老乔尔已经搬了好几次家： 最开始，他和其他领民一样临时住在帐篷里，后来角鹰庄园第二次落成，唐纳德师傅手下的建筑工们终于腾出手，在领地的中心地带给乔尔镇长盖了一座宅邸，算是让他住进了凤凰台一环，房屋升值潜力巨大； 不过前些日子有人指出，作为伊戈尔家族宅邸的角鹰庄园，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执行着城镇大厅的职能——由于没有合适的聚会场所，霜枫岭高层们无论是开会、聚餐还是插科打诨，实际上都要跑到夏侯大官人自家的客厅里待着，烦人程度堪比过来串门还赖着不走的远房亲戚； 眼看着霜枫岭发展兴旺，“建设一个正式的城镇大厅”的计划也在被领主大人批准以后、迅速提上了日程； 轻车熟路、又有东冰库的再就业人才“自愿”帮忙的领地工匠组，在唐纳德师傅的带领下，只花了不到半个月时间，就在角鹰庄园对面建起了一座无比气派的凤凰台议事大厅——这意味着开天辟地以来头一次，霜枫岭领民们在抬头望天时，不止能看见领主大人家屋顶的床弩模型，还能看到一座高耸入云的城镇钟塔。 在领主大人的授意下，钟塔的顶楼成了僵尸戴夫的新住址——经过一系列艰苦卓绝的训练，这货居然还真学会在整点时分敲钟报时了。 “每座钟楼都应该有自己的怪人！”领主大人反正是这么说的，但谁也没听懂。 为了纪念在谋反案中被杀掉的某位倒霉老爹，而被领主大人命名为“文森特宫”的凤凰台议事大厅，这些天来成为了乔尔镇长的日常办公地点兼新住所： 年事已高、又无儿无女的约翰森·乔尔，总觉得住在自己那座空荡荡的豪宅里过于冷清，于是让人在文森特宫的市长办公室里搭起了一只简易木床，这样白天忙完领地事务，直接可以倒头就睡——每天晚上都有不少业务组小伙子来回走动的文森特宫，显然更能让老镇长感到惬意。 不过说起来，这几天霜枫岭还真没什么重要事务需要乔尔镇长拍板的。 毕竟满打满算，霜枫岭也就是个人口刚刚三千出头的小规模领地，生产模式更是基本处于领主大人口中的“封建时代自然经济”，只要不是在备战，各家各户就该种田的种田、该干活的干活，又有什么需要霜枫岭中央政府操心的？ ——平日里不需要操心，每天又收税吸着领民的血，帝国普通贵族的生活何其惬意，也无怪乎他们整日里就忙着给自己找情人、以及不让老婆发现自己的情人了…… 当然，霜枫岭不是普通领地，领主大人更不是普通贵族： 所以这天早上，乔尔镇长正慢悠悠地嘬着姜茶，突然从一个业务组文书那里得到了不幸消息。 “乔尔先生！”文书小心翼翼地敲了敲乔尔镇长的屋门，探着头道，“今天是这个月‘领民法庭’的开庭日，但领主大人他不是去帝都了吗，您看……” 乔尔镇长登时被嘴里的茶水呛了个狠的。 自从建立领地以来，一直跟家族高层叨叨要“建设法治领地”的领主大人，在凤凰台的实际制度建设中做到了言出必践： 每月的十五号，霜枫岭都会在凤凰台中央的广场上举办“领民法庭”，也算是荒原上平淡生活的一种调剂—— 无论是张三偷了李四家的鸡，还是张三上了王五家的妻，伊戈尔家族领民的一切纠纷矛盾，都可以在“领民法庭”的开庭日上击鼓鸣冤，寻求领主大人的仲裁与调解。 其实在帝国的各大领地，“调解领民纠纷”也算是领主的一项责任和义务，因此“领民法庭”的制度颁布以后，并没有在领地中引起太大波澜。 前几次“领民法庭”的开庭日，乔尔镇长还凑热闹跑去看过——除了广场周围直戳戳地站着一群伊戈尔士兵以外，领民们在法庭上争吵的事项也无非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煞是无趣。 但这天一早，乔尔镇长在文书的提醒下，猛然意识到了一个重要问题： 以往在领民法庭上担任法官的领主大人和卡特琳娜小姐，已经离开领地前往帝都了！ 没有了法官，法庭的存在还有何意义？——总不能让上法庭告状的原告和被告，就这么在广场上决斗打一架吧？ 见乔尔镇长意识到了问题严重性，门口的文书赶紧道： “乔尔先生，您还是赶紧想办法找个人当法官吧！法庭九点钟开庭，现在已经有人在凤凰台广场上等着了！” 当时老乔尔的冷汗就下来了： 按照领地惯例，最高领导核心领主大人缺席的时候，只要找领地二三把手——卡特琳娜小姐和伊戈尔家族首席法师维克多·劳瑞拿主意就好； 再不济，家族骑士长阿伦·考辛斯也算是个靠得住的人选； 可问题在于，上述人等一概跑去北方旅游，全员缺席！ 算来算去，还留在领地里的、能拿主意充当法官的高层，就只剩下…… 乔尔镇长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胸襟上被呛出来的茶水。 “那个……”文书小心翼翼地道，“法官服和假发我都给您拿来了，您是在这里换还是……？” …… 八月十五日上午八点五十分，前鹰息堡市镇镇长约翰森·乔尔，头戴假发、身穿法官袍，哭丧着脸来到了凤凰台广场。 工匠组成员早已在唐纳德师傅的指挥下，在广场正北方搭起了领民法庭的临时法官席。 类似的戏码他们已经操持了好几次了，轻车熟路： 乌木打造的法官席，曾经客串过领主大人发表演讲的主席台、客串过战时登高望远的垫脚架，但今天就只是法官席而已——木头柜台的正前方挂着一面旗帜，上面有着交叉的镰刀与锤头图案，分别象征农业组和工匠组。 法官席背后，已经被唐纳德师傅拉上了漆黑的天鹅绒幕布，当做领民法庭的背景、以便遮挡广场边缘的杂乱景象，好给法官营造一种庄严肃穆的威慑感——幕布正中央，挂着一只方方正正的领主大人画像，寓意“领主大人在看着你”。 不过此前每次开庭，都是领主大人亲自坐在法官席上当法官的； 因此在围观群众们看来，法官席上往往会有一大一小两张领主的英俊脸蛋交相辉映，恰似王八看绿豆。 法官席左侧，是一排霜枫木板凳，供“陪审团”在此安坐。 据领主大人宣称，领民法庭的每次判决结果，不是来自于权力滔天的领主大人，而是来自陪审团人员的投票表决； 但坊间也有传闻说，组成陪审团的领民们都在开庭前受过训练，会在投票表决之前仔细观察法官席上的领主大人： 如果领主大人把手举高，就投有罪票； 如果领主大人把手放在桌上，就投无罪票。 ——炮制上述谣言的领民，已经被霜枫岭内务部带走调查，据传其曾与岩溪城势力有过接触，现在人在东冰库写小说，亲友勿念。 而在法官席右侧，则是一排伊戈尔开拓军的执勤士兵，发挥维护公堂秩序的作用： 一众霜枫岭高层都认为，如果“领民法庭”裁决的结果让某一方感到不满，难免会出现大声叫骂、甚至冲撞法官之类的不雅情形——开拓军士兵们手里亮闪闪的军刀，就是为防止类似情况而存在的。 让人倍感欣喜的是，自从有了这些“法庭卫队”，领民法庭上就再也没有人对裁决结果提出过异议，领主大人裁决的公平性可见一斑。 现在，无论是陪审团成员、还是法庭卫队都已经准备就绪，广场南边也挤满了看热闹的吃瓜群众，唯有法官席还空荡荡的。 站在幕布后边的乔尔镇长，忍不住伸出手指松了松领口。 “唉！乔尔大人！”身后传来了一个欢快的年轻声音。 乔尔镇长战战兢兢地回过头来，发现是穿着军装的肖恩·蒙巴顿，以及平时给他当副手的艾伦·霍特林。 ——与山贼联军一战以后，凯伦·勒佩格就回到了荒原西边的月神寨，再加上考辛斯骑士长已经北上，现在一直是蒙巴顿和汤姆·劳伦斯，一直在负责开拓军士兵的军事训练和思想政治工作。 “你小子也是来看法庭开庭的？”乔尔镇长感觉肩头的压力更大了。 “不是！”蒙巴顿的回答，让乔尔镇长松了口气，“我从铜雀台那边来，是跟您请示一句，我们开拓军需要一笔资金购买装备。” “缺钱找内务部登记一下，从仓库里提就行，我准了。”乔尔镇长知道领主大人一向重视军备，因此也不为难蒙巴顿，但没忘了追问一句，“你们开拓军的装备不是都配齐了吗，怎么又买？” 蒙巴顿举起手臂，指了指不远处一队巡逻走过的南方军士兵： “这些天保卢斯司令官不是一直在往这边派人嘛——我看了一下，他们南方军的制式手弩做工还可以，咱们的投石索也该淘汰了……听说南方军那边还藏着一大批色雷斯湮灭箭，我准备回头带着艾伦跑一趟奥术尖塔防线，想办法从保卢斯那个铁公鸡身上拔点破魔弩矢回来……” 乔尔镇长一听这些军事问题就头大，赶紧摆了摆手： “你自己拿主意吧，但是不许浪费不许吃回扣啊，小心领主大人回来砍了你的脑袋！” 蒙巴顿哭笑不得： “内务部的那帮会计，看要钱的都跟看杀父仇人一样，我们开拓军上哪儿吃回扣啊……” 乔尔镇长点点头，突然想起来什么，揪住转身要走的蒙巴顿低声问道： “哎哎哎肖恩……你是见多识广的年轻人，知不知道法官怎么当啊？” 蒙巴顿好好打量了一番乔尔镇长头上的假发和身上的法官袍，愣愣地道： “您就……按照《霜枫岭基本法》的法条裁决就好啊……” “可我没看过《霜枫岭基本法》啊！”乔尔镇长急得直跺脚，“领主大人还给过我一本，但被我拿来垫桌脚了！” 蒙巴顿无语了片刻，然后凑到乔尔镇长耳边嘀咕了几句。 老头的眼睛顿时就亮了。 很快，在开拓军军乐团（成员共计一人）响亮的号角声中，身着法官服、头戴假发的约翰森·乔尔镇长，大大方方地走上法官席，道貌岸然地坐了下来。 “法官突然换人”这码子事，并没有引起什么震动：大家都知道领主大人跑去旅游了，由德高望重的乔尔镇长代理法官，也都在观众们预料之中。 “文森特宫”的钟楼上，僵尸戴夫敲响了九下黄铜大钟。 “霜枫岭第五届领民法庭，正式开庭！”开拓军仪仗队（由开拓军军乐团兼任）尖声尖气地嚷了一句，乔尔镇长则面无表情地举起法槌，在桌子上敲了敲。 原先还在喧哗的观众们很快安静下来，法庭卫队把今天的第一组原告被告带到了广场上。 乔尔镇长震惊地发现，这俩人居然都是东冰库的小说写手！ 没人知道领主大人脑子是怎么长的，但他当初坚持认为，即使是山贼奴隶，只要在“自愿”为霜枫岭卖命，就也有利用领民法庭解决纠纷的权力。 于是，这两个每天码字码到双手发麻的苦命人，就这么站到了凤凰台广场之上，成为了今天的原告和被告。 而他们的投诉内容，也和“业务”息息相关： 写手A指责，写手B在一篇小说里抄袭了自己的构思； 写手B则辩称，你自己的每部小说套路都一样毫无新意，自己都能抄袭自己，我寻思那你个老套的大纲放着也妹人要啊，我闲着没事扒下来写写咋了…… 至于写手B的律师，则充满智慧光芒地指出，无论是写手A的作品还是写手B的作品，公开署名一概都是“丰饶之花”薇尔芙，所以其实是薇尔芙自己抄袭了自己，写手B不构成犯罪！ 正当写手A的律师准备传唤薇尔芙出庭作证时，不胜其烦的乔尔镇长赶紧敲了敲法槌： “寻隙滋事！下一个！” …… 据事后统计，仅在八月十五日一天，效率惊人的代理法官乔尔镇长，一共判决了四十一个案件，其中共有四十一例案件的被告人构成寻隙滋事，无一冤假错漏。 第二三二章 帝都红玫瑰 “帝都！帝都！伟大的世界渴望之城，与魔族都城‘百花之巅’月影城、兽人首都‘天下之半’瑞德斯通并称的、海文大陆上的第三颗明珠！文明的皇冠、帝王的宝座、万千人类平民的伞盖！” ——莉娜·莱斯利动情地吟诵着《海文大陆年代记》里的诗句时，帝都“裂颅之门”门口摆小吃摊的老板，只是不屑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我呸！帝都早就不是以前那样了，都是你们这些外地人害的！” 考辛斯眉毛一竖，站起身想要跟这个毫无礼仪的老板讲道理，却被领主大人伸手拉回了座位。 “帝都脚下，还是别惹事了。”夏侯炎耸耸肩，咬了一口手里刚买的、价格贵得离谱的三明治。 “哈！怕了吧！”小吃摊老板更得意了，指了指背后的“裂颅之门”，嘲讽笑道，“怎么，买一身粗制滥造的长袍冒充贵族了不起啊！告诉你们怕吓着你们，爷爷我在帝都生活几十年，别说你们这种冒牌货，真正的领主贵族爷爷我都见过不少呢！南边春叶镇的哈勒代恩伯爵你们听说过没有，三十年前他在帝都逛赌场的时候，老子还给他擦过鞋呢！” 一听这句话，霜枫岭众人顿时没有了跟这个烂人计较的欲望，翻着白眼继续吃饭。 ——这天已经是八月份的尾巴、九月份的前奏，你是处女座。 紧赶慢赶的伊戈尔家族车队，总算带着满身风尘，赶到了帝都南大门“裂颅之门”的门口。 不过或许是因为最近东境战事不太顺利，帝都门口多了不少查验旅客身份的帝国士兵——领主大人有些意外地得知，由于伊戈尔家族车队规模过大、还带着不少武者和兵器、充满了疑似恐怖分子的危险气息，因此他们必须先去城防军司令部开具一份入城许可才能进城。 鲍勃·布鲁克、劳瑞大师和埃尔德里奇已经跑去开证明了，夏侯炎则带着几位霜枫岭高层，先在城门口找点饭填填肚子。 这家小吃摊的老板虽然态度恶劣，但售卖的三明治里夹着满满当当的烤鹅肉和橄榄片——吃着美味的三明治，听着空中帝国空骑兵狮鹫坐骑的叫声，在南方荒野沉沦日久的霜枫岭高层，总算有了点回到文明世界的感觉。 “喂！”见夏侯炎一伙人闷头大嚼，小吃摊老板反倒无趣，没事找事地叫道，“我这儿还有咱老帝都特产天鹅肉三明治，你们这群乡巴佬吃不吃？” “不要。”夏侯炎翻了个白眼，心说大老远跑过来吃天鹅肉，我他妈又不是流浪的蛤蟆。 “进城以后我们住哪里啊？”在场诸人之中，只有卡特琳娜的做派像个正经贵族，是极其秀气地用刀叉吃三明治的，“我记得我小时候来帝都的时候，咱们伊戈尔家族，在独角兽区好像还有宅邸呢……” “估计早没了。”夏侯炎抻着脖子咽了口三明治，拿起芦荟汁灌了一口，“我是不信帝国那帮食腐秃鹫一样的王八蛋贵族，看见我们家族落魄以后不会踩上一脚——进城了再说吧，如果能找到家族老宅的话，我们想办法要回来……” 一旁的小吃摊老板嗤之以鼻： 你们这帮外地佬，穿个像模像样的贵族长袍装逼也就算了，演戏还带演全套的？你爷爷我祖上七八辈的老帝都人，家里都没有独角兽区的房子，你们也配？ 不过嘛……小吃摊老板眯起眼睛，又打量了一下在座的这几位顾客。 那个头发乌黑、身穿长袍的年轻人，举止粗野活像没受过教育、望之不似贵族，那个穿着铠甲的光头壮汉，看气质也像是市井里混出来的地痞流氓，估计是花几枚银币雇来的佣兵； 不过这年轻人带过来的几个女伴就有点离谱了： 金头发的女子英姿飒爽、腰间还挂着柄剑，红头发女子居然穿着一身火红、把身材勾勒无疑的紧身长袍、至于那个黑发女子，仪态更是雍容优雅得足以让帝都的贵妇人们自惭形秽得跳进粪坑！ 更重要的是，这几个女人还一个赛一个地漂亮！ 小吃摊老板死死盯着从容自若啃三明治的夏侯炎，心里把这个年轻人的评级从“乡巴佬”升高到“暴发户”； 而且根据这几位女伴的姿色，小吃摊老板恶毒地推测，这货发家致富的门路应该是拉皮条。 霜枫岭高层们当然不知道这个老帝都人儿心里在琢磨什么。 立志减掉小肚子的莉娜·莱斯利，放着三明治不吃，一边啜饮着芦荟汁，一边扭着腰用手肘戳了戳领主大人： “师兄啊，咱们在帝都要住几天啊？这几天你晚上准备和谁一起住啊？” “和劳瑞大师的黄书。”卡特琳娜淡淡地抢过话头答道，顿时收获了莉娜的白眼。 对于这番暗流涌动的对话，考辛斯骑士长就当没听见，爱丽丝则有些尴尬地别开了话题： “这里有点热，咱们家族的车队还在那边林地里停着呢——艾略特，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进城啊？” “等劳瑞大师他们回来吧，城防军司令部就在城头，他们应该用不了多少时间。”夏侯炎闷闷答道，“真是见了鬼了，偏偏等我们过来，帝都就开始盘查城门了……” 小吃摊老板很没有逼数地插嘴道： “还不是因为罗萨里奥带着东方军在东境输给了兽人杂种？你说帝国军部，军部一届一届换了多少个参谋了，换汤不换药啊，人家罗萨里奥大公也有理由说，我带的什么军队，我以前带的蔷薇城正规军啊，你这批人是什么人啊，你叫我带，帝国东方军现在什么水平，就这么几个人都在当统领他能带兵吗？带不了，没这个能力知道吗？再下去要输魔族了，兽人联邦输完输魔族再输给山贼，接着没人输了……” 霜枫岭高层们就当没听到。 令他们倍感庆幸的是，这个老帝都儿的唠叨毕竟持续不了多久，因为他们远远地看见，劳瑞大师、鲍勃·布鲁克和埃尔德里奇正丛远方大步流星地走来，显然是已经办好了手续。 小吃摊老板发现了他们的目光，于是也扭过头去，一边擦盘子一边打量这新来的三个人。 “通行证办下来了？”夏侯炎站起身，高声问道。 “领主大人，都办好了！”劳瑞大师挥了挥手里的羊皮纸卷轴，三步并两步走到小吃摊的凉棚下，压低声音道，“领主大人，大小姐，我们赶紧去车队收拾好东西进城吧！再拖延时间，我怕撞上……” “喂！”小吃摊老板突然一声大吼。 劳瑞大师和领主大人回头望去。 只见小吃摊老板用颤抖的手指着埃尔德里奇的红围巾和背后的黑暗剑，结结巴巴地道： “你……你这身装扮，不会是模仿的《帝国军神》杂志最新一期里面的，东方军那个埃……埃什么大统领吧？” “神秘。有人模仿我的脸，啊，还有人模仿我的剑？”埃尔德里奇一把推开小吃摊老板，上前两步对领主大人疾声道，“领主大人，劳瑞大师他说的对，啊，您这饭恰得也算到头了，该溜了……” “溜？”夏侯炎一边催促着几位女伴收拾东西，一边困惑道，“你们这么胆战心惊的，见死神了？” “比死神还可怕……”劳瑞大师老脸煞白，“也是该我们伊戈尔家族倒霉，说出来您可能不信，我们在城防军司令部的时候，遇见了……” 大师的背后，突然传来了一阵高跟鞋的响声。 劳瑞大师和埃尔德里奇的脸上，顿时出现了经济危机时加了上百倍杠杆的股民才会有的绝望表情。 夏侯炎先是闻到了一股香风，然后便听见一个软绵绵的女声笑道： “劳瑞大师，您怎么跑得这么快啊？让我看看，我的艾略特好弟弟在哪儿呢？” 劳瑞大师以老年人不应具有的敏捷斜跨一步，死领主不死老朽地将夏侯炎让了出来。 一个身材娇小、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子出现在夏侯炎视野中：女子身穿一袭黑衣黑裙，头发似乎是用某种花朵染料染成了紫罗兰色，嘴唇也涂成了充满诱惑意味的樱桃红； 艳丽的妆容、娇小的身躯和犹带一丝清纯稚气但已然美艳不可方物的容貌，让夏侯炎只能想到一个适合这妹子的职业——去当国民党女特务。 霜枫岭的领主大人还没反应过来，一向温文尔雅的卡特琳娜已经发出了狮吼般的低沉声音： “是你？！” “呀！”红唇妹子咯咯笑道，“卡特琳娜姐姐你也在啊！我们姐妹俩这可是好久不见了！” 卡特琳娜喉头发出的低沉咕噜声，让她看起来像一只炸起毛发随时准备攻击的大猫。 仍然搞不清状况的夏侯炎偷眼瞧了瞧爱丽丝，结果震惊地发现女剑士已经把纤手按在了“苍穹之光”的剑柄上——对于一个比领主大人大不了几岁、柔弱得宛如花朵一般的妙龄女子，爱丽丝这种应激反应似乎是有点过度了……吧？ 在场的有搞不清状况的人，也有飞快就把头绪理清楚的人。 考辛斯骑士长跨出一步，把旁观的老帝都儿小吃摊老板再度推远一些，然后站到笑意盈盈的红唇妹子和一头雾水的领主大人中间，尴尬地清清嗓子道： “咳咳……领主大人，我介绍一下，这位乃是帝国圣痕地的伊莎·桑德利亚女伯爵。女伯爵大人，这位乃是……” “我知道，我的艾略特·伊戈尔好弟弟嘛！”伊莎·桑德利亚甜甜一笑，然后在爱丽丝、卡特琳娜和考辛斯骑士长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伸出双臂把领主大人扑倒在小吃摊油腻的餐桌上，在他嘴上轻轻啄了一口，“也是我的未婚夫！” “桑德利亚你再不放开我弟弟，”卡特琳娜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危险的火药味，“就等着吃爱丽丝的剑刃吧！” 伊莎·桑德利亚伏在领主大人胸口，斜着紫水晶般的眼珠看了看柳眉倒竖、按剑待发的爱丽丝·康姆斯托克，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重新站直身躯，让惊魂未定的领主大人从桌上狼狈爬了起来。 “这……这都他妈是怎么回事？！”夏侯炎一边舔着嘴唇一边惶恐地左顾右盼，“什……什么未婚夫？” “啊？”伊莎·桑德利亚夸张地捂住了朱唇，“我的文森特好叔叔没有告诉你吗，我可怜的艾略特？” “桑德利亚，你的文森特叔叔已经过世了。”卡特琳娜咬牙切齿地道。 “叫我伊莎嘛！卡特琳娜，都是一家人呀！”伊莎轻嗔了一句，不待卡特琳娜发作，就冲着领主大人嘻嘻笑道，“亲爱的艾略特，我总算等到你来帝都了……你们要在城里住几天呀？记得一定要来帝都独角兽区我的房子来玩啊，你的未婚妻伊莎每天都有空……” 伊莎·桑德利亚说到这里，突然转了转眼珠，脸颊微红地补充道： “夜里也有空……” “伊莎·桑德利亚女伯爵！”卡特琳娜大声道，“我们伊戈尔家的车队要准备进城了，请你不要在这里挡道碍事！” 卡特琳娜似乎是特意把“我们伊戈尔家”这几个字咬得特别重。 “那我就不打扰卡特琳娜姐姐了，艾略特你要记得来找我啊！”伊莎咯咯笑道，“虽然我们还没结婚，但是妻子该做的事情，伊莎可是都会为你做的……记住啊，独角兽区伦巴第大街13号！” 伊莎说完，吻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然后伸手在领主大人嘴上轻轻一按，在他唇上留下了一个更加鲜红的印记以后，这才像是蝴蝶一般拎着裙裾转了一圈，伶俐快活地跟着几个仆役走远了。 直到这时，夏侯炎才胆战心惊地扭过头，不出意外地发现几个女伴的脸都变成了黑锅底的颜色。 卡特琳娜从爱丽丝手中接过手帕，眼带愤恨地给弟弟擦着嘴唇。 夏侯大官人嘴好疼。 “所……所以……”领主大人含混不清地问道，“这个什么未婚妻的事情……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无人应答，只有劳瑞大师目光悠远地长叹一声： “我真希望它是假的……” 夏侯炎傻眼了。 第二三三章 以父之名 “裂颅之门”是帝都的南大门，也是这座永恒都城四道城门中历史最悠久的一座。 这道城门最为大陆百姓称道之处，在于城门的顶端挂着三颗巨龙头骨作为装饰品。 城门偏左的巨龙头骨，是帝国草创年代的传奇女法师“星之耀”多洛蕾丝·帕帕尼古拉奥，从盘踞于此的一头风系巨龙脖子上摘下来的——如今辉煌繁盛的人类帝都，其原址就建构在巨龙巢穴之上，也为帝都赢得了“卧龙之地”的美称； 最中央的一颗巨龙头骨，是“末日之战”年代，着名的“帝国之光”奥拉夫伯爵手下的史诗龙骑士诺曼，骑着自己的坐骑和一头黑龙鏖战三天三夜之后取得的屠龙战利品； 至于最右边的一颗巨龙头骨，其来源不是别人，正是此前想要把爱丽丝收为弟子的剑圣“雷龙”萨穆埃尔——这位娶了一头龙、又杀了一头龙的传奇猛男老爷子，也把自己收藏的巨龙头骨捐赠给了帝都光耀门楣…… 当然，别误会，头骨是他杀的那头龙的，不是娶的那头龙的。 高高挂在帝都“裂颅之门”拱顶上的这三颗巨龙头骨，也就成为了帝国人类尚武精神的崇高象征、以及人型生物征服狂野自然的不朽见证。 不过，“裂颅之门”的名字，跟龙头关系不大，倒是跟人头有关： 自从一位古早年代的帝国皇帝，在这扇当时尚未得名的大门底下被叛军敲碎了脑壳，这个大门口就成为了对首级极度不利的厄运之地——据统计，在“裂颅之门”下遭遇灭顶之灾（字面意义）的达官贵人，已经不下二十名之多。 甚至就连兽人历史上最悲催的一任大酋长“耻辱者”古德曼，被帝国军擒获以后，也是被带到“裂颅之门”下用斧枪处以极刑的。 一般来说，外地人来到帝都以后，如果是经由“裂颅之门”进城，都要不断向至高圣神念诵祷词，以求祓除厄运、保证平安； 不过，从地球穿越来的某位霜枫岭领主，肯定没有这么迷信。 和几位家族高层一起排队等着城防军士兵查验车队的时候，夏侯大官人正专心致志地听姐姐讲述着有关伊莎·桑德利亚女伯爵的故事。 目前，他对于这个漂亮妹子的唯一印象，就是“嘴唇很软，唇膏很甜”。 不过无论是卡特琳娜、爱丽丝还是考辛斯骑士长，说起伊莎·桑德利亚这个名字的时候，情绪与其说是愤恨，到不如说是…… 畏惧。 听着姐姐卡特琳娜的叙述，夏侯炎才恍惚想起，自己其实是见过伊莎·桑德利亚的。 早在十多年前，生在家族领地、帝国东境圣痕地的伊莎·桑德利亚，就因为兽人发动的攻势失去了父母、也失去了圣痕地的全部土地； 不过五六岁大、只剩下来了一个空荡荡“圣痕地女伯爵”头衔的伊莎，则被桑德利亚家族的骑士们送到了鹰息堡临时寄养。 骑士们当时对鹰息堡公爵发誓说，等到他们想办法收复圣痕地，就会把伊莎接回东境继承领地，但没过多久，这群骑士很快就把小命送在了兽人狼骑兵的刀下，圣痕地的收复也彻底宣告无望。 于是，孑然一身的伊莎·桑德利亚就在鹰息堡住了下来，直到前两年才搬到帝都居住。 如此算起，无论是卡特琳娜还是爱丽丝，其实都算是和伊莎一起从小玩到大的同伴。 反倒是霜枫岭领主大人，从小就被送去学城修炼魔法，上次见到伊莎应该还是小时候放假回家的时候，他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印象。 “那……这么说来，伊莎·桑德利亚不是咱们家的老相识嘛？”夏侯炎愣愣地道，“你们怎么对人家态度这么不善？” “领主大人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考辛斯见卡特琳娜沉着脸不想开口，只得苦哈哈地解释道，“这样吧，我问您一个问题……您猜，在当时的鹰息堡，谁能够在‘大家最不想看见的人’榜单上排到榜首？” “劳瑞大师？”夏侯炎的第一反应，立刻引起了自家首席法师的跳脚大怒。 “不完全准确。”考辛斯白了劳瑞大师一眼，耸肩道，“劳瑞大师排第三。” “第二是谁？”夏侯炎问。 “鲍勃·布鲁克。”考辛斯答道。 夏侯炎心说这榜单排得好有道理啊。 “您再猜猜，第一是谁？”考辛斯问。 “不会是伊莎吧？”领主大人张了张嘴。 “完全正确！”考辛斯扶着额头苦笑道，“当初我看着她被送到鹰息堡的时候，伊莎·桑德利亚还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女孩，不过没过几年，她就把领地搅了个天翻地覆……” “不……会……吧……”夏侯炎傻了，“一个小姑娘而已，哪来那么大本事？而且我看伊莎也挺漂亮挺可……呃……挺有礼貌的啊……” ——察觉到姐姐的危险视线后，领主大人机敏地更正了用词。 “那都是表象！”考辛斯摇头道，“我就跟您举个例子吧……您看伊莎·桑德利亚，现在是不是跟玫瑰花一样娇滴滴的漂亮姑娘？您肯定想象得到，五六年前她在鹰息堡的时候，就已经出落得花容月貌了！” “是啊……挺漂亮的……”夏侯炎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考辛斯骑士长满脸苦笑： “当时这姑娘不知怎么想的，在鹰息堡门外贴了个征婚布告，说是想要嫁给伊戈尔领地里最勇敢的小伙子……你猜会怎么样？” “靠，那鹰息堡的少年郎还不都疯了？”夏侯炎哑然失笑，“一个漂亮小美人，再加上一个‘圣痕地伯爵’的贵族头衔……即使头衔下没有领地，那也足够让人趋之若鹜了！” “对吧？”考辛斯叹了口气，“但您知道，伊莎的征婚布告还说了什么嘛？‘证明自己勇气的方式，就是从城堡最高的塔楼上跳下去’！” 夏侯炎瞠目结舌。 根据他极其稀薄的记忆，鹰息堡的塔楼可有几十米高呢吧？ 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听到这里，也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考辛斯骑士长，我还记得那些日子呢，每天清早的塔楼底下，都能发现一串从塔顶傻乎乎跳下来的小伙子的尸体……” “按说咱们鹰息堡的年轻人也没那么傻，说跳还真跳啊……”考辛斯骑士长叹了口气，“但当时伊莎·桑德利亚好像还派手下的仆役装成追求者煽风点火，领主大人您也知道，年轻人嘛，好面子又压抑不住火气，一来二去就都跑到塔顶跳楼去了……” 在场诸人好像都已经忘了，霜枫岭领主大人其实也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罢了。 “合着伊莎·桑德利亚，用一封征婚布告干掉了十好几条人命？！”夏侯炎这可真是被震惊到了，“这丫头这么凶残？不过那些小伙子也真是傻，天下漂亮的姑娘还少嘛？咱们爱丽丝不是也在鹰息堡里吗？” 爱丽丝甜甜一笑，低下头小声道： “我是您的人……” 考辛斯赶紧清清嗓子，打断了狗男女的眉来眼去： “领主大人，您别看伊莎·桑德利亚长得漂亮，可这小姑娘的心眼就跟他妈的毒蛇一样！您知道这场‘征婚布告’事件以后，她是怎么跟文森特大人解释情况的嘛？” 考辛斯骑士长顿了一顿，夹着屁眼，学着伊莎的口吻尖声尖气地道： “文森特叔叔……那帮傻子老是给我寄情书、我出门踏青的时候也像跟屁虫一样，太烦了啊！您瞧，他们死了以后，不是一下子就清净了？您可不能怪我啊，这是他们自己犯傻、非要从塔楼往下跳的……” 卡特琳娜愤懑地哼了一声。 “艾略特，最关键的是……”爱丽丝小声道，“……伊莎她还是名正言顺的帝国贵族、更是以圣痕地名义寄养在鹰息堡的……她就算惹出天大的祸事，您父亲也不能拿她怎样，顶多让家庭教师罚抄几遍论文……” “总而言之，类似的‘好事’伊莎·桑德利亚可没少干。”考辛斯骑士长苦着脸道，“她离开鹰息堡搬来帝都那天，您在学城肯定不知道，鹰息堡市镇的百姓可是放了整整一天一夜的礼花！” 一旁的劳瑞大师摇头晃脑道： “那些魔法礼花还是我亲手制作的呢！这小妖精滚蛋那天，我和乔尔镇长一直喝到了天亮……” 夏侯炎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我靠……那……那这种蛇蝎美人，怎么会是我的未婚妻的？” “有天晚宴上，伊莎把您父亲灌醉了。”考辛斯言简意赅。 夏侯炎无声地骂了一句。 长时间沉默不语的卡特琳娜，终于揉着眉心缓缓道： “父亲答应让你和伊莎订婚，根本就是他喝醉以后被这个贱……贱……” 温柔有礼的卡特琳娜毕竟骂不出脏话，劳瑞大师赶紧代劳： “……贱人！” 卡特琳娜摇头叹息道： “……是他喝醉以后，被伊莎·桑德利亚诱导着说出的醉话，我们虽然知道，但一直没当回事……可没想到这次遇上伊莎以后，她居然又重新提了起来……” “妈的！”夏侯炎声音都变了，“我老爹喝多了瞎说的，根本就没有经过我的同意，不会这也要我负责吧？” “理论上，贵族公然说出口的婚约，还真是有一定法律效力的……”劳瑞大师笼着袖子怪里怪气地道，“那个……领主大人……我先祝您和伊莎小姐婚后幸福……” 劳瑞大师不合时宜的俏皮话，没有被领主大人饱以撬棍，却已经吃了莉娜·莱斯利小姐怒火中烧的含恨一踢，以及卡特琳娜的怒目而视。 考辛斯骑士长忧郁地看着劳瑞大师缩着脖子连连道歉，叹道： “所以，领主大人，您最好还是少跟伊莎·桑德利亚女伯爵接触的好……跟这女人沾上了，准没好事！” 夏侯炎又舔了舔嘴唇。 “喂！”卡特琳娜掐了掐弟弟的腰肉，冷笑道，“你不会还真想去那个什么‘伦巴第大街13号’找伊莎·桑德利亚过夜吧？怎么，被人家亲了一口，就准备把她娶回家了？” “瞧姐姐你说的！”夏侯炎义正辞严得好似正面对敌人威逼利诱的革命志士，“我们霜枫岭一堆事需要我操心，我他妈哪有功夫寻思结婚什么的烂事？放心吧，过几天我就想个办法把我老爹的这个坑儿子婚约解除掉，让伊莎知道知道什么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有傻爹’！” 卡特琳娜叹道： “唉，按理来说你现在也算是个正经贵族，联姻是免不了的，但伊莎·桑德利亚这种名下又没有领地、心肠又坏的女人，肯定不能当我们伊戈尔家族的领主夫人……” 劳瑞大师有心想问“那能不能当领主情人”，但这老瘪三腿上被莉娜·莱斯利踢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只得作罢。 一直在旁边欣赏伊戈尔家族这出大戏的埃尔德里奇，总算找到机会嘿嘿笑道： “领主大人，我看您也别担心，你，啊，不想娶，人家女伯爵还不想嫁呢！您瞧瞧，啊，就咱们裂魂之地那破地儿，人家嫁给你，啊，吃土吗？” 一众霜枫岭高层，同时在心里骂了一句“你丫不会说话就别说”。 他们还在讨论着老一辈人留下的烂账，在不远处的检查点，忙着查验伊戈尔家族车队的城防军士兵突然大声叫道： “喂！你们谁是车队的头领？” 考辛斯骑士长急忙上前两步，威严满满地道： “这是伊戈尔家族的车队，属于尊敬的霜枫岭领主艾略特·伊戈尔大人！” 城防军士兵瞥了一眼满头黑发的年轻领主，对于一位贵族终究不敢怠慢，字斟句酌地道： “呃……那个，伊戈尔大人，你们的车队进京，是要干什么的？” 夏侯炎瞥了一眼一直这边在陪着城防军检查车队货物的克莱门特，得到一个无奈的耸肩作为回应以后，沉声答道： “我们是来帝都，向皇帝陛下述职、缴纳税款的。” “呃……”城防军士兵犹犹豫豫地从马车的车棚里拎出一柄军刀，“那……大人……您为什么要带着军刀进入帝都？” “这是我们霜枫岭准备折算成金币上缴的当地特产！”夏侯炎冠冕堂皇地道，“大家不要紧张，我本身是一个经常剿匪的荒原领主，又准备参加‘圣奥古斯都节’的狩猎，带着缴获的兵器进京，也是完全合理的吧？” 城防军士兵支支吾吾了半天，最终还是放下军刀，不情不愿地在统计册上做了个记号。 第二三四章 我有一座恐怖屋 帝国税务司位于帝都最中心的皇冠区、帝国皇宫的邻近地带。 带着满载货物的车队去纳税，这种劳心费力的破事，自然不需要贵为霜枫岭领主的夏侯大官人亲自出马。 以前伊戈尔家族还在鹰息堡时、就已经常跑帝都、对纳税之事轻车熟路的考辛斯骑士长，带上鲍勃·布鲁克等几个会计文书，就急匆匆跑去交税了。 领主大人则在胡安·克莱门特、劳瑞大师、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和几个女伴的陪同下，穿越“裂颅之门”背后的狮鹫区，笔直向帝都母亲河哈德良河沿岸的独角兽区进发。 由于地理位置优越、又距离皇冠区附近，独角兽区一向都是帝都的精英富人区，帝国各地的领主贵族们，往往都会在这里购置宅邸，作为家族在帝都的根据地。 当初在西境辉煌一时的伊戈尔家族，在独角兽区也是有过一座大宅的。 而领主大人进京的头等大事，正是想办法把这座家族宅邸拿回手中——裂魂之地再不济，他们伊戈尔家族毕竟也是掌管一方领地的帝国贵族，到了帝都还要住旅店算怎么回事？ 伊戈尔故居的位置并不难找。 众人走过哈德良河沿岸、枫树投下的片片林荫，看着大街小巷的平民们为即将到来的“圣奥古斯都节”往房顶上悬挂彩带，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在一座大理石桥边发现了伊戈尔家族的旧宅。 看见这房子的第一眼，夏侯炎就想掉头跑路。 伊戈尔家族旧宅的左边，是帝国财政大臣的官邸，气派的大理石贴砖和房屋柱头延伸出的女神雕塑，如今已经挂上了缤纷夺目的彩带，庄严堂皇中又不失节日的欢乐气氛； 伊戈尔家族旧宅的右边，是某位帝国贵族的宅院，根据门牌上的纹章式样判断，其拥有者恐怕是某位地位崇高的公爵——这座充满巴洛克风情的豪宅，虽说平时似乎没有人居住，但也在留守帝都的仆役的精心打扫下显得整洁一新，几乎要在哈德良河的粼粼波光映照下发出光来。 至于夹在两者中间的伊戈尔家族宅邸嘛…… 反正上到领主大人和劳瑞大师，下到莉娜·莱斯利，看见这座建筑物都是齐齐打了个趔趄。 如果说两侧的房屋的外观，浮夸华美得放到《小时代》里都嫌过火，那么伊戈尔家族的老宅，无疑只适合出现在充斥着血浆、幽灵和杀人命案的恐怖B级片里——整座宅邸色调阴沉黯淡，墙壁表面乌黑的砖块大多都已碎裂颓甓，脏兮兮沾满灰尘的水晶窗户更是碎裂了大半。 夏侯炎上一次见到状况如此凄惨的房子，还是在黑水镇，西蒙·阿德里安的故居。 “我擦！”劳瑞大师张大了嘴，露出满口参差不齐的黄牙，“咱……咱们伊戈尔家族的宅邸，怎么搞成了这个样子？” 一旁的卡特琳娜更是震惊地捂住了小嘴： 这位鹰息堡大小姐可是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小时候跟着父亲来帝都暂住时，伊戈尔家族的宅邸还是跟其他独角兽区建筑一样的富丽堂皇呢！ 夏侯炎也隐约记得，眼前这栋房屋的结构布局，的确和记忆中的伊戈尔宅邸一般无二； 可问题在于，整栋房子上下弥漫的既肮脏又阴森的氛围，活像是被刚学会Photoshop的新手美工狠狠刷了几百遍滤镜！ “这……”领主大人茫然四顾，“几年不见，咱们伊戈尔家怎么变成这样了？” 不远处传来的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让本已心情沉重的伊戈尔众人更加郁闷，堪称雪上加霜。 “呀！艾略特，我亲爱的未婚夫！”伊莎·桑德利亚拎着裙子小跑过来，然后在卡特琳娜警告性目光的威逼下才没有扑到领主大人身上，“伊莎就猜你会过来找老房子，所以特意在街角等了半天呢！” “你专门跑到我家故居门口等我们？”夏侯炎有点诧异地盯着这个小妞。 伊莎·桑德利亚掩唇轻笑道： “那……倒也不是。毕竟我家也在这边，回来顺路嘛……说起来我们还是邻居呢！” “邻邻邻邻邻邻邻邻居？！”莉娜·莱斯利话都说不利索了。 伊莎瞥了一眼这个身材火爆的女法师，撇撇嘴，然后毫不在意他人目光地挽住了领主大人的手臂： “艾略特，对啊，我家不是在伦巴第大街13号嘛……这里是哈德良河东岸，越过这一排房子，再东边的就是伦巴第大街呀！紧挨着你们伊戈尔家族这座房子的背后，就是我们桑德利亚家族的宅邸——伦巴第大街13号呀……我离开鹰息堡来帝都以后，是特意买的你们家隔壁的房子……” 伊莎·桑德利亚说到这里，突然俏脸飞红，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低声”道： “艾略特，你要买回这座房子吗？这样就太好了，咱们两个的房屋后院是连在一起的！你不用绕路，晚上翻个栅栏就能来找我……嘻嘻……” 一向温柔和蔼的卡特琳娜，这次明显拳头硬了。 “呃……那个……买不买我们可能还要再考虑一下……”夏侯炎赶紧岔开话题，顺便不动声色地把手臂从伊莎的胸部挤压之中抽了出来，“但伊莎你知不知道，我们家的房子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这幅模样’？”伊莎愣了愣，顺着领主大人的目光看了看身后的阴森宅邸，恍然大悟，“哦，你说你们伊戈尔家族的这座宅邸啊！嗯……这些变化都是文森特叔叔去世以后的事……” 就连莉娜·莱斯利都好奇心起，顾不上吃飞醋竖起了耳朵。 伊莎·桑德利亚的表情，终于显得正经了一点： “嗯……文森特叔叔谋……呃……案发以后，按理说你们伊戈尔家族的这座宅邸，都要和鹰息堡一样被帝国收回、再分配给其他贵族嘛……” “好像咱们的鹰息堡和原西境伊戈尔领，都被帝国交给了一个名叫‘库库鲁兹’的新兴贵族……”劳瑞大师小声道，领主大人则点了点头。 伊莎·桑德利亚还在继续道： “不过啊，你们伊戈尔家族在帝都的这座宅邸，好长时间都没有人要。” “啊？为什么？”夏侯炎愣了愣，“我记得以前那座房子挺好的啊？” 伊莎就连苦笑的时候都很美艳动人： “艾略特，这里是帝都啊，住在这里的贵族都是要考虑名誉的……我亲爱的文森特叔叔是因为谋反被杀的，那些贵族谁要是敢接手他的房子，说出去岂不是有要步伊戈尔家族后尘的嫌疑？” 夏侯炎和劳瑞大师仰头望天，无语凝噎。 “总之，这座宅子大概空置了有近半年，然后才被帝都一个富商以低价买了下来。”鉴于伊莎穿的是露肩上衣，因此她耸肩的时候某无良领主的眼睛都看直了，“但独角兽区住的都是有头衔的贵族，一介暴发户又怎么敢住进来？于是那个富商不知听了谁的主意，把你们家改造成了一座游乐园。” “游……游乐园？！”夏侯炎瞠目结舌。 “对啊，鬼屋！”伊莎伸手指了指一片漆黑、活像在夜里挖煤的非洲土着一般的伊戈尔旧宅，“就是假装里面有鬼，然后让顾客交钱进去探险——最近帝都的贵族子弟很爱玩这个，他们特别喜欢带几个女伴进去，然后和鬼屋主人商量好，派人扮成鬼把女伴吓晕，然后……” 伊莎无奈地伸出双手，左手虚握成拳，右手伸出食指，往拳眼里捅了捅。 “我靠！”夏侯炎惊呼，“这……这他妈属于犯罪吧？劳瑞大师都不敢这么干！” 某首席法师还在跳脚，伊莎则翻了个白眼道： “你真以为那些女伴都被吓晕了？谁占便宜还说不定呢！” “呃……” “其实回头艾略特你也可以带我去鬼屋玩的……”伊莎伸出小拇指，极其隐蔽地在领主大人掌心划了划。 “有事说事！”卡特琳娜皱眉道，“然后呢？我们伊戈尔家族的宅邸怎么了？” “那个富商的鬼屋营业了将近半年，开不下去了。”伊莎撇嘴道，“大概是一个多月前吧，那富商跑路了，你们家的旧宅就此闲置了下来，不过艾略特你也看得到，那富商给你们家搞的装潢还留了下来……” 夏侯炎望着阴森恐怖的自家老宅，无声地骂了一句。 “所以那个富商为什么干不下去了？”劳瑞大师好奇地捋了捋胡子，“我觉得这个鬼屋的生意……还挺有搞头啊……” 卡特琳娜和爱丽丝等几个妹子鄙夷地瞥了这老瘪三一眼。 伊莎四下环顾了一番，然后鬼鬼祟祟地压低声音道： “因为啊，这屋子好像还真闹鬼了，连着请了好几位魔法师驱鬼都没用……” 夏侯炎和劳瑞大师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眼。 “从某种意义上讲，对付亡灵还真是我的专长。”夏侯炎摸了摸腰间的撬棍，挑眉道，“这屋子现在是谁的？我准备买下来进去看看情况了。” 伊莎咯咯笑着转了一圈： “艾略特你猜猜看，那富商走了以后，是谁把你家的老宅子接手买下来了？” 卡特琳娜明显不想听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恨恨地扭过了头。 “我亲爱的未婚夫，付款方式有很多种哦！”伊莎狡黠地眨了眨眼。 第二三五章 彩虹六号 往伊莎·桑德利亚手里塞了几颗海蓝水晶、权当买房费用以后，夏侯炎就找个由头把这个蛇蝎小美人打发走了。 劳瑞大师盯着伊莎袅袅婷婷的背影，满脸揶揄地用手肘猛捅领主大人： “您这就把自己的未婚妻赶走了？” “不然呢？”夏侯炎瞪了自家首席法师一眼，“让她留下来陪我打马恩牌吗？” 玩笑归玩笑，劳瑞大师和其他霜枫岭高层的心思，也迅速回归到正题上来。 不管伊莎口中所说，伊戈尔老宅的“闹鬼”一事是真是假，但这宅子的气氛绝对是有些诡异。 甚至劳瑞大师、领主大人和莉娜几个在场的魔法人才，都隐约感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若有若无的幽冥魔力气息。 卡特琳娜大小姐和其他没有作战能力的家族高层，很快就在领主大人的示意下远离了这座房屋——“霜枫岭式”的驱魔活动，还不定会闹出多大动静、是否会殃及池鱼呢。 很快，在场的就只剩下几个真正的猛士： 夏侯大官人、劳瑞大师、莉娜·莱斯利，这是三位魔法人才； 基本已从伤势中复原的克莱门特、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埃尔德里奇，这是足以作为武力倚仗的三员大将。 就连战力稍弱的考辛斯骑士长和克里斯·曼恩，也被领主大人通通派去保护卡特琳娜，而被排除在了驱鬼队之外。 其实夏侯炎本来还想请一路跟着车队来到帝都的精灵法师贝格莱德出手帮忙的，可惜自从车队进城以后，这货就跑去星尘保护国大使馆那边认亲去了，一时之间联系不上。 不过左看右看，目前的这六个人，对付一座宅子还是太过大材小用了； 且不说泡在幽冥魔力里跟回家一样轻松的夏侯大官人，单是一位初级魔导师、一位火系中级法师、一位死亡骑士、一位精英剑客外加一条摸鱼懒狗组成的豪华阵容，拿出去对抗一支小规模军队都绰绰有余。 此时的伊戈尔家族探险队，终于没有了当年感染区中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不要命精神，劳瑞大师和莉娜·莱斯利足足绕着这座阴森大宅转了七八圈，彻底确认附近没有什么危险的魔法陷阱以后，才由埃尔德里奇仗剑带路，引着队伍走进了伊戈尔家族的祖传老宅。 只是刚刚踏入咯吱作响的门板，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就扑面而来。 这座豪宅的结构、布局，简直跟夏侯炎依稀记忆中的伊戈尔家老宅一模一样，毫无变动； 只不过，以前的伊戈尔宅中，充斥在视野里的是奢华的镶金家具、随处可见的苍鹰家徽纹章，以及一丝不苟地穿着燕尾服与女仆装的管家和仆役； 但现在嘛…… 刚一进门，迎接伊戈尔家族众人的，就是一块硕大的、结有人造蜘蛛网的阴森招牌： 海文大陆最恐怖鬼屋！ 神秘贵族谋反案的事发现场！ 幽魂环绕、阴灵不散！ 文森特·伊戈尔公爵的断头鬼魂至今仍在游荡！ “我尼玛……”夏侯炎破口骂了一句。 他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死鬼老爹，居然还能被那个缺德富商当成鬼屋故事背景这么用的！ 在领主大人的示意下，早已义愤填膺的爱丽丝·康姆斯托克果断出剑，一剑斩断了悬挂招牌的绳索，让这个烂俗透顶的广告文案轰然倒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飞扬。 干掉这片碍眼的缺德招牌以后，众人才有余裕去打量老宅室内的具体情景。 不得不说，这座宅邸的装修风格…… 真的很鬼屋。 贼俗的那种。 处处悬挂着的破烂帷幕，一看就是为了方便让扮鬼的演员蹦出来吓人；原先伊戈尔豪宅开阔明亮的中央大厅，也被装修者立起各种刻意做旧的木头家具、以营造出狭窄逼仄的恐怖氛围；至于大厅一角，摆着的那几张天鹅绒大床……夏侯炎根本就懒得猜是干啥用的。 这些儿戏一般的装修技巧，当然半点也吓不到伊戈尔家族的猛男们； 要是真算起来，这支探险队中的某几位成员，可是比亡灵还要亡灵的亡灵来着…… 不过片刻之后，所有人都提起了警惕。 因为自打踏入屋门，所有人都能够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秘莫名的隐约寒气，侵人肌骨； 至于劳瑞大师、夏侯炎和莉娜三位魔法师，更是立刻就辨识出了空气中无比明显的幽冥魔力波动。 这座屋子，还真是闹亡灵了！ 位于队伍最前方的埃尔德里奇，赶紧举起了手中纹样古朴的青铜大盾，将领主大人护在身后—— 鉴于这次行动属于室内探险、纯纯的CQB作战，埃尔德里奇用惯了的那柄黑暗大剑根本施展不开，于是在领主大人的建议下，这位武艺高超的东境统领，便从善如流地换上了防御作用为主的短剑和盾牌。 不过自打他拿起盾牌，夏侯炎就总感觉埃尔德里奇这货，似乎总是有躺在地上四处打滚、挥短剑削别人脚趾头的冲动，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于是，众人便在埃尔德里奇和克莱门特两位重装战士的掩护下，谨小慎微地向室内推进。 伊戈尔家族的祖传豪宅，基本采用了帝国贵族中间最流行的结构设计，底层最中央是一个穹顶大厅，平时可以承担举办宴会和舞会的职能，从大厅两侧的弧形扶梯向上，则可以登上第二三层的走廊。 不过，埃尔德里奇正准备带队往楼上去，却突然被劳瑞大师出言制止了。 “魔力波动的来源不在楼上！”大师一反常态地严肃道，“往花园那边走！” ——虽然在阎王爷老大哥的庇护下，夏侯大官人看幽冥魔力就跟看自己亲儿子一样，但真要说起对细微魔力波动韵律的感应，他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一位根正苗红的初级魔导师的。 于是队伍立刻调转方向，忽略两旁的弧形扶梯，笔直向伊戈尔豪宅的中央花园进发。 从豪宅的一楼大厅去往中央花园，基本不需要绕什么弯路，只要直直穿过大厅、再打开一楼最末端的花园门，就可以看到伊戈尔豪宅标志性的金苍鹰雕塑喷泉了。 这片中央花园嵌在伊戈尔宅的天井之中，四周有建筑环绕，光线条件比起后花园差上不少，于是即使在以往也没有栽培什么花卉，主要是种植着一些厌光喜阴的灌木——当然，在富商的“鬼屋改造”计划启动以后，这些灌木全都被换成了干巴巴的枯树。 然而，在霜枫岭一行人进入中央花园以后，却感受到了并非来源于装饰树木和房屋布局的阴森感，空气中的温度似乎也在急速下降。 而当他们抬头望天，则齐齐被眼前所见吓了一跳。 要知道，他们进入伊戈尔老宅，正是帝都的正午时分、太阳正好； 可此时仰天望去，天井之外，却既看不到灿烂阳光也看不到湛蓝天空，却只有暴雨欲来前特有的浓重阴霾！ 夏侯炎和劳瑞大师心有灵犀地深深对视了一眼： 两位魔法师当然清楚，这正是由于幽冥魔力高度汇聚，而在这片中央花园里形成的异象：天空中的阴霾并非真实存在，而只不过是浓郁幽冥魔力对人感官的侵蚀罢了。 在场诸人，除了夏侯大官人若无其事，其他几位魔法师和武者，都有些瑟瑟发抖的冲动…… 哦不对，有一人例外。 死亡骑士胡安·克莱门特站在幽冥魔力之中，仿佛吸了大烟一样满足地长叹一声，顿时引来了其他队友的不满目光： 这位八百年前的帝国荆棘骑士，早就在西蒙·阿德里安的地下实验室里泡惯了幽冥魔力桑拿，甚至连自身的存在都很大程度上是由幽冥魔力构成的——对于受伤初愈的死亡骑士来说，空气中弥漫的幽冥魔力简直就是最优质的补药和保健品。 “我的判断没有错！”最近总是吃瘪的劳瑞大师，终于等到了证明自身价值的光辉时刻，“这里的幽冥魔力浓度，比起刚才的室内又要大上几分！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这里很可能就是整座宅邸阴森之气的来源！” 夏侯炎还没来得及对劳瑞大师的王婆卖瓜作出回应，突然就和其他马仔一起，听到了一声虚无缥缈的凄厉惨叫—— “有鬼！”埃尔德里奇叫了一声。 “是怨灵！”劳瑞大师用专业术语加以更正。 无论是僵尸还是不死人，伊戈尔家族以往接触到的亡灵生物，基本上都是具有肉身尸体的存在，但和荒原怨灵梅西同属一种的怨灵、幽魂、女妖等灵体，同样是亡灵生物种自古以来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正是由于亡灵生物多种多样，当年的死灵法术专家西蒙·阿德里安的三位弟子，才会分别研究重在操纵尸体的“死灵术”学派、重在操纵纯粹幽冥魔力的“幽灵术”学派，和重在研究怨念、恐惧与灵体的“异灵术”学派； 而经验丰富的劳瑞大师，仅凭一声凄厉惨叫就足以辨认出，就在这座中央花园里，肯定有一只怨念凝结而成的无形怨灵正在游荡！ 从各种意义上说，这只看不见摸不着的怨灵，都是正在度假的梅西的超级低配版； 因此，就在埃尔德里奇、爱丽丝等武者还在警惕地四下环顾时，夏侯大官人已经好整以暇地念了个准备多时的咒文，然后伸手在空气中轻轻一捏。 在愈发凄厉刺耳的尖啸声中，一个灰白色的丑陋人脸在空气中迅速凝练成型，然后随着霜枫岭领主的轻轻一挥消散无形，如同被雨打风吹去。 对于有些人来说，杀掉一只怨灵，其实跟捏死一只苍蝇也没什么区别。 随着怨灵的消散，天空中的阴霾和空气中的森冷气息也瞬间变得淡薄了许多。 “雕虫小技。”领主大人挥挥手，制止了下属们即将拍来的马屁。 “空气中还有幽冥魔力！”只有劳瑞大师用鼻子嗅了嗅，“所以，这只怨灵并不是此地幽冥魔力的唯一来源——是那座喷泉！” 劳瑞大师一声令下，克莱门特便上前两步，伸出符文巨剑，在金苍鹰喷泉雕像的底座上狠狠一翘，这座象征着伊戈尔家族古老传承的家徽雕塑便轰然倒在地上，砸碎了无数花园地砖。 夏侯炎顾不上心疼自家的雕塑，急急忙忙上前两步，果然在干涸喷泉池的中央、雕像底座的原址处，发现了一块深深嵌入石面的铁板—— ——换言之，一扇地下室秘门。 领主大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们这些跟幽冥魔力扯上关系的，还都特么兼职卖防盗门是吧？怎么每到一处都有个铁门挡路的？ 克莱门特提起巨剑准备撬开铁板，百无聊赖的夏侯大官人则按照老习惯揣着手嘟囔道： “有一说一，西蒙·阿德里安是个铁帅哥……” “砰”的一声巨响，花园地上的铁板应声弹开，直接把准备撬门的死亡骑士砸了个跟头。 第二三六章 住在洞里面真不错 夏侯炎和其他霜枫岭高层，还因为这扇秘门的突然开启发着茨菰愣，黑黝黝的地下洞穴里，已经传来了一声含混不清的怒骂： “谁！你们哪个王八蛋瞎他妈念的开门咒文？被外边的人听见了怎么办？！” 然后，洞穴里就传来了一阵模模糊糊的争吵扯皮声，似乎是地下洞穴里的“居民”们吵了起来。 夏侯炎和手下马仔们对视片刻，使了个眼色。 随即，埃尔德里奇上前两步，左手顶着青铜大盾，右手预备好短剑，俯身对住了黑黝黝的洞口； 洞口另一边，克莱门特也悄无声息地走到边缘处，用两只手握紧了自己的符文巨剑。 除了传统情形中门扇换成了洞口以外，这两人的动作都像极了随时准备破门而入的专业防暴警察，非常SWAT。 至于劳瑞大师，则在爱丽丝的保护下欺近洞口，用魔法放大过的声音，朝着洞里大声吼道： “洞里面的人听着！给我放下武器、举起双手、出洞投降！你们已经被霜枫岭武装力量包围了！继续顽抗只有死路一条！” 洞里面的喧闹声沉寂了片刻，随即是一声清晰可闻、回响久绝的“操！” 见洞里面的嫌犯仍然没有回应，劳瑞大师赶紧朝莉娜打了个响指——后者便开始迅速吟唱起“龙焚术”的伊奥利亚古语音节：这个火系法术杀伤力有限，最大的特色是会搞出巨量的呛鼻烟雾。 见莉娜的咒语准备停当，劳瑞大师就继续吼道： “洞里面的人听着！和霜枫岭对抗没有好下场，放下法杖和长剑还有改过自新的机会！你们应该已经感受到了空气中的火焰魔力波动，我再数五秒，你们还不投降，就等着被火系法术烤死呛死在洞里吧！一！二！” 回应劳瑞大师的，是一声短促的古语音节，和一个从洞口陡然窜出的凶恶怨灵。 早有准备的夏侯大官人撇撇嘴，一弹手指，干掉了这只亡灵生物。 空气瞬间安静了。 “你们这是在对抗霜枫岭的伟大专政！”险些被怨灵偷袭的劳瑞大师怒发冲冠，“你们已经自绝于人民，没有任何机会了！等着变成洞窟熏肉吧！” 洞里边顿时传来了爹死娘改嫁般的哀伤惨叫： “别！别！我们投降！别开火！” 片刻之后，从洞口里抛出来了一根锯短的法杖，和四根精钢匕首、两柄西瓜刀。 夏侯炎粗略瞥了一眼这些对方交出的武器，根据品相，初步判定为不值钱的地摊货。 “很好！”劳瑞大师用脚把这些破烂武器踢到一边，冲着洞口大声吼道，“双手抱头，给我一个一个走出来！” 洞口里传来哀嚎： “可、可这是地下洞穴，我们得用手攀着梯子上来，没法抱头啊！” 劳瑞大师傻眼了：领主大人教我的劝降话术里，好像没有这种特殊情况啊？ 夏侯大官人只得翻着白眼，把自家首席法师推到一边，冲着洞口亲自吼道： “那就不用抱头了！给我一个一个地爬上来！不想死就别耍花招，二十个重甲战士和十二个法师盯着你们呢！” 大概是因为用来反击的怨灵一下子就被对方干掉，这些躲在洞里的家伙早已被吓破了胆，也压根就没兴起什么耍花招的欲望，一个接一个老老实实地从洞里爬了出来。 首先出现在众人视野里的，是六个身穿灰色麻布短衫的年轻小伙——出洞以后，他们哭丧着脸，被劳瑞大师搜过身后，在克莱门特的逼迫下苦哈哈地蹲成了一排。 而最后一个爬出洞口的，则是一个满头引发、面容愁苦的中年人，身上穿的则是黑色长袍——根据年龄和声音判断，夏侯炎认出刚才就是他一直在和劳瑞大师对话、也很可能是这伙人的领头者。 无论如何，这帮人看起来都没有什么特别出奇的地方，就连帝都流氓标志性的满脸横肉都是欠奉，一个个倒像是老实本分的良民； 不过夏侯炎注意到，这些人的胸口都佩戴着一块骷髅头纹饰的银色徽章，煞是显眼。 “人都在这里了？”劳瑞大师抻着脖子往洞口里瞧了瞧，“洞里没人了？” “都上来了，就我们几个……”黑袍男蹲在地上，委屈巴巴地道。 看他说法不似作伪，夏侯炎便使了个眼色，于是埃尔德里奇和克莱门特，小心翼翼地爬下洞口，准备看看下面是何情形——有不死之身的克莱门特打头阵，霜枫岭还真不怕有什么陷阱和埋伏。 夏侯炎盯着这一排蹲在地上的倒霉蛋看了一会儿，然后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锯短法杖： “这是谁的？” 法杖乃是魔法师的标配武器，帝国市面上正规的精致法杖拥有魔法增幅的强大效能，价格更是贵到离谱——不过此刻躺在花园地上的这根，无论怎么看都是个毫无魔法波动的、顶上镶嵌着劣质红宝石的山寨工艺品。 不过，即便如此，把这根锯短法杖当作武器的，也一定是位魔法人士。 “是我的……”黑袍男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手。 “你是魔法师？”夏侯炎眯起眼睛。 “初级法师……”黑袍男话音发抖。 劳瑞大师咂了咂嘴： 靠，原来只不过是个第二阶的初级法师，连领主大人的魔法阶级都不如。 属实没牌面！ “你是死灵系魔法师？”夏侯炎确认道，“屋子里的怨灵和闹鬼事件，就是你搞出来的？” 尽管死灵法术乃是天大的禁忌，但此时命悬人手的黑袍男，只得痛心疾首地点了点头，承认了。 “娘希匹……这一路上见过的禁忌法师比特么的主系法师还多……”夏侯炎哼了一声。 洞口里传来了埃尔德里奇闷沉沉的回报声： “领主大人，这底下，啊，毛都没有一根！就有个书柜，一些食品箱，还有狗屎的马桶！呕！” “很好。起码你们是真心投降、没有搞花招。”夏侯炎迈着四方步，手握撬棍审视着这群批斗对象，“说说吧，为什么要藏在这座房子的地下密室里？为什么要用死灵法术搞破坏？” “这、这都是因为……”一直垂着头的黑袍男抬起脸，可怜巴巴地嗫嚅道，“我、我……” 一声惊呼打断了黑袍男的交代案情。 爱丽丝·康姆斯托克上前两步，惊疑不定地打量着黑袍中年人的面容： “等等！我认得你……你……你是……布莱克大叔？” 黑袍人如出水的鲥鱼般长大了嘴巴，盯着爱丽丝看了半天，结结巴巴地道： “你……你……你是……爱丽丝？爱丽丝·康姆斯托克？那！那！那您是……” 黑袍人猛地转向劳瑞大师：“您是劳瑞大师对不对？伊戈尔家族的首席法师，维克多·劳瑞！” 劳瑞大师吃了一吓，盯着黑袍人看了看，震惊地口吐芬芳：“卧槽？布莱克？” 夏侯炎愣了半天，然后才捏着下巴道：“你们……认识？” “艾……领主大人！”爱丽丝赶紧拽了拽夏侯大官人的袖子，“这、这个大叔，是我们伊戈尔家这座宅邸之前的管家布莱克先生！我和劳瑞大师，之前跟着大小姐他们来帝都的时候，都曾经见过几面！只是……” 爱丽丝又皱眉看着黑袍人布莱克： “……布莱克先生他，可比前些年衰老憔悴了好多啊……我一开始都没认出来……” “爱丽丝！我可爱的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小姐！我尊敬的维克多·劳瑞大师！”黑袍人布莱克先生当场泪崩，“你们肯定不知道，老爷他走了以后，我的日子都是怎么过的……” 说到这里，布莱克突然卡壳，如见鬼魅一般死死盯着霜枫岭领主大人： “等等……‘领主大人’……康姆斯托克小姐说‘领主大人’……那您是……” “咳咳，介绍一下。”劳瑞大师赶紧清清嗓子道，“这位是艾略特·伊戈尔大人，文森特·伊戈尔之子和继承人，伊戈尔家族的现任族长……” 夏侯炎机智地向后跳了一下，灵巧躲过了布莱克先生哭喊着“少爷”的抱腿攻势。 “停停停！”领主大人怒道，“你站起来，跟本领主说清楚这都是怎么回事！” 布莱克先生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 “主人……我的艾略特少爷……事、事情是这样的，去、去年您父亲文森特大人在京城被皇帝抓起来的时候，闹得是满城风雨……我……我当时就在咱们伊戈尔家这座宅子里，差点也被帝国军一并抓走……” “所以你怕受到牵连，就跑到秘室里躲起来了？”夏侯炎挑了挑眉毛。 “不、不是，是文森特大人让我躲起来、等风头过去的……”布莱克先生用手背擦着眼睛，“正巧我知道宅子的花园里有这个极其隐蔽的地下洞穴，平时还在里面存了些食物饮水作为储备，所以干脆就带着人躲了进去……” 布莱克伸手指了指地上跪着的年轻人们： “艾略特少爷，这些也都是当时伊戈尔宅的仆役们……” “所以你们就在这地下洞穴里躲了一年？”夏侯炎震惊道。 “当时帝都城防军疯了一样找我们！应该是想让我们交代文森特老爷的罪证！”布莱克先生哭道，“他们发现我失踪以后，就把我列入悬赏名单全城通缉……我一时间不知道何处可去，地下又有食物饮水和解闷的书籍，我就干脆在这里躲了一段时间，结果没成想，这宅子居然易主了，被一个富商买了下来！” “然后变成了鬼屋？”夏侯炎苦笑道。 “艾略特少爷！您是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对待文森特老爷、对待咱们伊戈尔家族的祖传老宅的！”布莱克先生苦大仇深地道，“您知道吗，每天都有贵族少爷，带着一群狂蜂浪蝶，在文森特老爷的沙发和床上……” “停！”夏侯炎赶紧打断对方，“这个我不想听！” “哦、哦！”布莱克先生讪讪地点点头，随即苦着脸道，“我们躲在地下，听着这些动静实在气不过，于是就放了几个死灵法术、弄出点闹鬼事件，把这帮烂人王八蛋都赶走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夏侯炎自己都乐了，“合着您还是保护伊戈尔祖宅的功臣啦？” “等、等一下！”一直在旁边倾听的莉娜·莱斯利，总算以主系法师应有的觉悟站出来问道，“你……你不是伊戈尔宅邸的管家吗？你怎么还会是一个死灵法师呢？” 布莱克先生胆战心惊地瞥了领主大人一眼，正在寻思措辞，就被劳瑞大师伸出一只手，冷笑着点向了布莱克胸口的骷髅徽章： “我看，是跟这玩意儿有关吧？布莱克啊布莱克，你这个‘薄葬教派’的异教徒藏得够深啊！” 夏侯炎和莉娜看了看这几个“穴居人”胸口佩戴的骷髅徽章，恍然大悟。 “薄葬教派”是一个古老的异教派系，其成员大多是研究死灵法术的魔法师和崇拜死神的民间信徒—— 在魔法协会和至高教会的联合绞杀下，“薄葬教派”和其他邪教一直处于半死不过的地下状态，但鹰息堡所在的西境民间，这些地下教派的活动在历史上也一直没有终止过。 考虑到布莱克先生身为伊戈尔宅邸的管家，一定也是来自西境的鹰息堡本地人，那么他在本地环境的感染下、长期秘密信仰“薄葬教派”、甚至修习死灵魔法，也就不足为奇、顺理成章了。 “艾、艾略特少爷！我、我对不起文森特老爷对不起您……我真不是有意瞒着家族的！”布莱克知道“信仰异教”在帝国里是多么犯忌讳的事情，赶紧跪下哀求道，“我、我可以马上退出‘薄葬教派’、改邪归正的！” “退出？为什么要退出？”夏侯炎嘿嘿一笑，甩了甩撬棍，“信仰死神的异教？嘿嘿，有点意思嘛……不瞒您说，我亲爱的布莱克先生，现在我们伊戈尔家族和霜枫岭领地，秉持的可是‘宗教宽容’的伟大立场！” 布莱克先生跪在地上，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 第二三七章 各有计较 有些时候，夏侯炎真的觉得，海文大陆还是挺小的。 比如，在和布莱克先生又聊了聊关于“薄葬教派”的事情后，他讶异地发现，自己跟这个崇拜死神的邪恶异教还真是渊源匪浅： 尽管早在帝国创业之初的“荒芜纪元”，“薄葬教派”就已经随着民众对于死亡的自然崇拜应运而生，但在历史的长河中，真正把“薄葬教派”发扬光大的中兴教主不是别人，正是西蒙·阿德里安价值五十银币的亲传弟子、“异灵术”学派的创始人—— “死亡裂隙”吉米·戴维斯！ 换句话说，就是当初从岩溪城跑到霜枫岭送外卖的、死灵法师斯宾塞的祖师爷。 而早在西蒙·阿德里安在世之时，这位惊才绝艳的死灵法师就已经在亨利·伊戈尔伯爵的庇护之下隐居在黑水镇，而感染区爆发以后，阿德里安的几位小弟子也并没有跟伊戈尔家族断了联络； 倒不如说，亨利·伊戈尔之后的几位家族族长，绝大多数其实私底下都是“薄葬教派”的信徒和赞助人——全都拉出去枪毙肯定会误伤无辜，但隔一个杀一个则必定有漏网之鱼。 如此看来，“薄葬教派”和其他的地下异教之所以能够在西境生根发芽，和伊戈尔家族诸位先辈的暗中扶持恐怕也不无关系。 伊戈尔家族和“薄葬教派”的关系亲密到了什么地步呢？ 以帝都这座家族老宅花园喷泉下的秘室为例——这座洞穴秘室正是当年修建宅邸的伊戈尔族长，为了方便藏匿“薄葬教派”的教徒同志而特意修建的： 为了体现对于死灵法师前辈的敬仰之情，他还特意把“有一说一，西蒙·阿德里安是个铁帅哥”这句千古名言设成了秘门的开启咒文…… 穿越上百年历史，伊戈尔家族已经如同发家洗白的黑老大一般，和“薄葬教派”的邪恶势力彻底脱了钩，这道潜藏在家族宅邸中央花园里的秘门也终于不再为历任族长知晓，但它的存在和开启方法，却在“薄葬教派”中代代传承，结果在当时帝都的谋反案乱局中，给布莱克先生和几个教徒小兄弟提供了栖身之所。 听完了布莱克先生抽抽噎噎的叙述，即便是最吊儿郎当的劳瑞大师，都忍不住咕哝了一句“命运女神啊”，以示感慨。 当年在帝都就见过布莱克先生，但直到今天才发现这位老管家真面目的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忍不住问道： “布莱克先生，你成为薄葬教徒，有多少年了？” “从我五六岁开始就是了……”布莱克先生哭丧着脸道，“我母亲就是一位薄葬教徒，我加入薄葬教派，也是受她的影响……” 劳瑞大师咋舌不语：大师在西境鹰息堡生活了几十年，大约也知道领地里有些隐秘教派，但没想到密度居然这么大，连伊戈尔家族在帝都的老管家都是成员之一。 夏侯炎冷笑道： “现在，我可真为拿到我们伊戈尔领地的那个什么‘库库鲁兹’家族感到悲哀……光是铲除地下异教徒，丫的就得费大工夫了……” “少、少爷……”布莱克先生抬起头愕然道，“您说‘伊戈尔领地’……难、难道鹰息堡已经不在我们伊戈尔家族手上了？” 劳瑞大师叹道：“我们家族被帝国皇帝移封到南境裂魂之地的霜枫岭去了。” 大师又跟布莱克简要说了说这一年多来伊戈尔家族的经历和霜枫岭的发展，生在鹰息堡市镇的布莱克先生听完，又是一阵苦涩哀叹。 不过最后，他还是感慨地扯着领主大人的袖子道： “鹰息堡什么的，没了也就没了，能知道艾略特少爷你还平安无事就好……文森特老爷地下有知，也会感到欣慰的……” 爱丽丝想起曾经给自己授予侍卫队长职务的公爵大人，眼圈有点红了。 “唉、不聊这些陈年旧事了！”劳瑞大师拍拍手，看着埃尔德里奇和克莱门特从洞里灰头土脸地爬了出来，“领主大人，您看布莱克先生……” “我亲爱的布莱克先生，您自由了！”夏侯炎拍了拍老管家脏兮兮的黑袍子，“欢迎重新回到伊戈尔家族的怀抱！您利用死灵法术守卫家族老宅的功绩，值得一枚‘霜枫岭五一奖章’！” 布莱克先生一边感慨地用手指揩着眼泪，一边苦着脸道： “领主大人，谢谢您，这些天里我一直不敢露头——自从我搞出了闹鬼事件，教会的驱鬼牧师和魔法协会的魔法师来过好几趟，每次他们把我召唤的亡灵干掉以后我就重新召唤，结果现在每天都有人盯着这座宅子，想要揪出幕后黑手……” “没事了，现在奥斯维辛已经被伊戈尔红军解放了！”夏侯炎朝埃尔德里奇打了个响指，“埃帅，回头去找一趟教会和魔法协会，告诉他们宅子已经被伊戈尔家族重新买回，闹鬼事件也被劳瑞大师解决掉，他们不用再派人费心了！” 某条懒狗一阵无声的骂骂咧咧，但还是足够堇业地接受了突如其来的加班任务。 没办法，在场诸人之中，也就是埃尔德里奇这个前东方军统领牌面够足，能够和教会、魔法协会说得上话。 “至于您嘛，我亲爱的布莱克先生。”领主大人转向狼狈不堪的穴居人管家，“不知道您还愿不愿意继续帮我们伊戈尔家族打理宅邸？” “乐意之至！”布莱克先生根本不需要犹豫，“您忠诚的管家向您发誓，一定在三天之内，把我们伊戈尔家族的祖传宅邸恢复原样！” “好！”夏侯炎哈哈一笑，突然想起什么，瞥了一眼莉娜和爱丽丝，拉着布莱克先生小声道： “那个……您先去好好歇歇，本领主决定去大厅试一下这个鬼屋到底体验如何，要是能赚钱的话，回头在我们荒原66号公路的休息区也搞一个……” 布莱克先生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 有道是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某无良领主的鬼屋初体验，在大厅只堪堪进行到了一半，就不幸被推门进入的卡特琳娜姐姐给撞破制止了。 灰溜溜挨了姐姐又羞又气的一通斥责后，夏侯大官人如扫黄被抓的倒霉蛋一般坐在沙发上，懊恼地看着莉娜跑去洗澡换衣服了。 卡特琳娜又狠狠剜了弟弟几眼，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坐在领主大人身边聊起了正事： “我听劳瑞大师说，你们遇见了布莱克叔叔？” “嗯。那老管家是个潜伏很深的薄葬教徒，屋子的闹鬼事件，就是他为了驱赶那帮鸠占鹊巢的王八蛋搞出来的。” 卡特琳娜呆滞了片刻，一边给弟弟整理着肩上披的睡袍，一边长叹一口气。 按照以往的作风，受着传统贵族教育的鹰息堡大小姐，本来应该是最厌恶和不齿邪教徒的，但布莱克先生偏偏又是伊戈尔家族的忠诚老仆——卡特琳娜小时候在帝都暂住时，父亲文森特·伊戈尔忙于寻花问柳，都是管家布莱克先生在照看卡特琳娜，感情犹似父女。 情理冲突之下，这位伊戈尔大小姐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那……”卡特琳娜轻轻靠在弟弟肩膀上，“你打算拿布莱克先生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领主大人莫名其妙，“当然是官复原职、走马上任啊！这座宅子还要靠他恢复原样呢！” “可布莱克先生不是邪教徒吗？”卡特琳娜睫毛一阵颤动。 “我的好姐姐……”夏侯炎撇嘴道，“你就记着吧——如果帝国要处理异端邪教徒的话，布莱克先生肯定不是咱们伊戈尔家族第一个被烧死在鲜花广场上的。” 卡特琳娜想起弟弟那些死灵法术，苦恼地咬了咬嘴唇。 “第一个被烧死的，肯定是劳瑞大师。”夏侯炎嘿嘿一笑，从沙发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行啦，今天也算是功德圆满，咱们伊戈尔家族的祖传宅邸，可算被你伟大的弟弟拿回来了！” 卡特琳娜哼了一声： “拿回来是拿回来了，可你要住在这里的话，还是多操心操心后院对门的那位桑德利亚小姐吧……喏，人家请你赴宴的请柬都送过来了……” 大小姐从提包里拿出一只散发着玫瑰花香的信封，递给了领主大人。 “哟！”夏侯炎哈哈一乐，接过信封，从桌上拿起拆信刀划开了封口，“卡特琳娜你不是讨厌伊莎·桑德利亚嘛，我还以为你拿到请柬以后会扣着不给我呢……” 卡特琳娜瞪了他一眼： “你才是伊戈尔家族的族长和主事者，我是你的姐姐、又是一介女流，贵族交际和领地建设的正经事情，我什么时候干涉过你？” 夏侯炎感动地给了姐姐一个抱抱。 卡特琳娜面色不善地甩开领主大人： “你刚碰过莉娜·莱斯利那小浪蹄子的，别动我！” 夏侯炎猛翻白眼。 “不过帝都不比裂魂之地荒原，和这些贵族交际的时候讲究多着呢……”卡特琳娜从弟弟手里接过伊莎·桑德利亚的请柬，垂目扫了扫上面的套话，“……这是个在桑德利亚她们家里举办的正经宴会，好像不少帝国贵族都会来——既然到了帝都这地方，你也得随着大流去跟那些贵族同僚们混一混才是……” 夏侯炎苦着脸，心中充满了小时候被家长逼着去串门拜年的不爽感—— ——还他妈没有红包拿，干！ “时间是三天以后。”卡特琳娜把请柬递还给领主大人，“这几天你先把税务的事情处理好，再把房子收拾收拾，明天我要带你去狮鹫区置办一身像点样的贵族礼服……” 夏侯炎苦着脸，心中充满了在地球跟女朋友出去逛街买衣服的不爽感—— ——还他妈没有床可上，干！ …… 就在伊戈尔家姐弟俩正在商议着今后几天行程的同时，一围墙之隔的桑德利亚府邸，伊莎·桑德利亚女伯爵正在被自己最好的朋友极尽讥讽之能事： “哟哟哟，听说伊莎你的‘未婚夫’来帝都了，什么时候让我见一见呀？” ——帝都名媛娜塔莎夫人用扇子捂着嘴咯咯笑道。 这位娜塔莎夫人，乃是一位帝国老伯爵前几年新娶的妻子，不过那老头还没来得及一树梨花压海棠，就突然中风瘫痪、僵卧孤村不自哀了； 于是这位年轻放荡的伯爵夫人，便把老丈夫撇在家里，每天找些贵族小伙日夜厮混，没过多久就成了帝都知名的社交名媛、酒场鲜花——如今就连她夫家的姓都少有人提起，大家一般按照她的本名称呼她为“娜莎塔夫人”。 对于娜塔莎夫人来说，她每天只需要在帝都社交圈里优游卒岁消磨时光，人生最大的盼头就是等着自己的伯爵老公驾鹤西去、拿到一大笔遗产、然后找个英俊小伙再婚。 而前两年搬到帝都的伊莎·桑德利亚女伯爵，真是娜塔莎夫人最亲近的闺蜜——两人在一次酒会上相遇，闲聊之中发现彼此志趣相投，都喜欢一位精灵作家“丰饶之花”写的言情小说。 听到闺蜜提起“未婚夫”这码事，伊莎·桑德利亚只是淡然抬了抬眉毛： “我已经邀请他赴宴了——娜塔莎你要是想见他，三天以后来参加我家的晚宴就好。” “那我一定来啊！”娜塔莎夫人朝伊莎抛了个媚眼，“要是你那个未婚夫容貌不错的话，姐姐就先帮你尝尝……” 伊莎·桑德利亚端起镶金瓷茶杯，哼了一声： “随便你。反正一介破落贵族，我也看不上。” “哦？看不上？”娜塔莎夫人玩味地道，“可我怎么听说，当初是你逼着人家老爹订立的婚约啊？” “那时候嫁给他，他说不定能继承一整个伊戈尔公国，我也能变成公爵夫人！”伊莎冷笑道，“现在呢？嫁给他，我变成谋反犯的儿媳妇、跑去荒原吃土吗？” “那你又对他不感兴趣，还亲自去接他、请他赴宴？” “他长相还算可以，又是我名义上的未婚夫嘛……”伊莎垂目道，“跟他凑近点装得亲密些，正好可以帮我挡住帝都那些想要追求我、烦得要命的年轻杂种……” “这么说来，伊莎你对他没兴趣，那我就更可以出手了？”娜塔莎夫人狡黠笑道，双眼放光。 伊莎·桑德利亚轻轻握了握拳，没答话。 第二三八章 旅食京华春 考辛斯骑士长和鲍勃·布鲁克在帝国税务司清缴完税款、风尘仆仆赶回伊戈尔宅邸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黯淡，家族高层们都准备开饭了。 今天一下午的时间，谪居重遇君恩厚的老管家巴特·布莱克先生，带着几个薄葬教派的小伙子，鞍前马后地一阵忙碌，总算把被傻逼富商玷污了的一楼大厅收拾出了个大概； 这些和老管家一起住在洞里的、薄葬教派的年轻教徒，此前也都是伊戈尔府邸的佣人仆役、算是被布莱克先生领进了邪教大门——他们如今重操旧业，干起活来更是丝毫不显生疏、效率惊人。 鉴于府邸的厨房一时之间收拾不出来，曾担任府邸厨师的那个年轻教徒，干脆就在中央花园里露天支起炉火，铆足了劲想要给领主大人做一顿晚餐证明自己的价值。 考辛斯骑士长吊儿郎当地走进宅邸时，大厅的幽暗气氛已经被布莱克先生挂起的魔法水晶灯一扫而尽、明亮异常，空气中更是弥漫着肉汤的温暖香气。 考辛斯骑士长从背后解下背包，掏出一大袋苹果，给家族高层们一人分了一颗： “领主大人、卡特琳娜小姐你们尝尝，快到秋天、新果子都上市了，我们路过狮鹫区集市的时候我顺道买的，便宜得要死……” 夏侯炎接过苹果，随意咬了一口，没忘了跟自家骑士长问正事： “税务都缴清了？” “没有呢，帝国税务司那帮官僚的效率您肯定也知道！”考辛斯自己咬着一颗苹果，一边给劳瑞大师递果子一边含混不清地道，“我们把载货的车队留在税务司那边了，他们说明天就能清点出来大致数额，我到时候再跑一趟。” 正坐在沙发上看书的卡特琳娜，忍不住蹙眉道： “阿伦你上点心，别被税务司那些人少算了咱们缴纳的税款……” “大小姐您就放心吧！”考辛斯骑士长拍了拍胸脯，“咱们当成实物税缴纳的那些‘荒原特产’，跟帝国金币折算的参考价我都给他们了！这帮帝都狗崽子要是敢讹咱们霜枫岭，我就跟他们扯皮到底——再不济，不是还有鲍勃·布鲁克在呢嘛……” 听到这个威镇寰宇的名字，在场的高层都放下心来。 帝国税务司的公务员要是敢找茬，大不了让鲍勃去跟他们吵一架，反正骂出脑溢血也不用负责任的。 “说起来，鲍勃人呢？”夏侯炎看了看考辛斯背后，没发现鹰息堡辩论冠军的影子。 “他跟我一起回来的，没进门，就跑去车队里那些霜枫岭士兵一块吃饭了。”考辛斯骑士长耸耸肩，“我让他一块来宅邸里吃，他嘴上说饿了等不及……咳，他就是觉得跟您、大小姐、劳瑞大师这些领地大人物同席有点不好意思，其实都一起走过来这么久了，谁跟谁啊……” “鲍勃·布鲁克可是咱们领地的外交官，怎么着也算家族领导层啊！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夏侯炎苦笑着摇了摇头，“下次再有这种事，阿伦你直接把他拽过来一起吃就行了……” “得令！”考辛斯叼着苹果敬了个霜枫岭军礼。 伊戈尔家族的祖传老宅，毕竟还是一个贵族府邸而不是临时军营：家族高层们固然今天晚上能够住进府邸，可从凤凰台带来的开拓军士兵们就住不下了。 进城以后，克里斯·曼恩在帝都郊区租了一片空地，让开拓军弟兄们搭起了临时帐篷，这才算是解决了大部队的住宿问题。 值得一提的是，由于临近“圣奥古斯都节”，帝国各大贵族有不少都带着领地人手来到了帝都，等着在狩猎大赛上一显身手呢——也正因如此，伊戈尔家族“带兵进京”，这个平日里充满危险气息的举动，才没有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夏侯炎又跟考辛斯嘱咐了几句开拓军士兵的住宿问题，又拿出几颗海蓝水晶塞给了骑士长，让他给弟兄们分一分、在帝都多吃点好的，才算基本放下心来。 这时正巧巴特·布莱克先生推着一张餐桌进了大厅，老管家和鹰息堡骑士长也是从小玩到大的老相识了，见面又是一阵寒暄，期间少不了“你个弱智邪教徒被发现了吧哈哈哈”“当年粪坑游泳吃屎吃得香不香啊狗东西”之类的亲切揶揄，按下不表。 等着吃饭的当口，卡特琳娜、莉娜和爱丽丝几个女孩子，又开始议论起三天后伊莎·桑德利亚女伯爵家的宴会来： 该说女人不愧是女人，这三个姑娘议论的核心非常一致——领主大人到底穿什么衣服去比较好看？ 不过观点大相径庭。 卡特琳娜坚持让弟弟穿着最传统的帝国贵族礼服，也就是色调偏暗的织锦礼袍和苍鹰纹家徽马甲赴宴，但莉娜·莱斯利则坚持，只有笔挺板正的霜枫岭军服能让帅气的学长俘获一群帝都大小姐的芳心； 爱丽丝的看法倒很简单：她觉得领主大人穿什么都好看。 一群女人如河畔的鸭子般叽叽喳喳的同时，只有务实的考辛斯骑士长朝领主大人挤挤眼睛： “您放心，我认识几个帝都的裁缝大师，保证赶工给您做出一套合身礼服来！” 夏侯炎有点不爽：怎么自家这位骑士长他娘的什么犄角旮旯的人都认识的？ 这一相对比下来，岂不是显得自己这位贵族领主，社交圈子无比狭窄？ 某位在十八岁以前，“社交圈子”都只局限于学城漂亮妹子的知名纨绔，显然没有足够清晰的自我认知。 “我觉得还是爱丽丝说得对，领主大人人长得帅，穿啥都行。”劳瑞大师吧唧吧唧地嚼着苹果，唾沫星子乱飞，“我当年要有领主大人的好皮囊，不定能钓上多少姑娘呢……” 压根就没人理大师：即使是文森特宫顶上敲钟的戴夫都知道，劳瑞大师之所以是个老处男，可不仅仅是那副尊容的原因…… “不过您到了帝都，是得改改自己的做派了。”考辛斯骑士长吃完了苹果，一脸严肃、满嘴果汁地朝老板点了点头，“就比如吧，在帝都您就别挂着您那根破撬棍到处乱晃了，容易惹人家笑话……” 夏侯炎低头看了看腰间无比亲切的“撬棍|战痕累累”，郁闷非常。 “就是就是……”劳瑞大师帮腔道，“咱们家族现在也有钱了，回头我们去魔法用品店给您买个正经法杖当武器吧……” 对于自己的物理学圣剑惨遭鄙视，领主大人相当不满： “算了吧……我这人念旧，这撬棍也用久了，有感情……” “念个什么劲的旧！”卡特琳娜终于看不下去了，蹙眉嗔道，“在霜枫岭随你的便，但在帝都你就听姐姐我的，不许再挂着根撬棍了！穷显摆什么！” 霜枫岭高层们“大小姐英明”“大小姐威武”的马屁声响成了一片。 着装权惨遭剥夺的领主大人，觉得卡特琳娜一定是在报复他跟莉娜她们一起搞的鬼屋探险，一定是。 “另外，您这是继承贵族身份以后，第一次来到帝都，所以还需要给常住在帝都的帝国贵族们送些礼品、以示问候。”考辛斯骑士长扳着手指头数道，“三天后伊莎·桑德利亚女伯爵的宴会上，您可以给到访的贵族们先送出去一份，然后再顺着独角兽区的街道逐个登门拜访……” 夏侯炎痛苦地捏住了眉心。 “送什么礼物啊？”一直坐在旁边的死亡骑士克莱门特总算插上了一句嘴，“海蓝水晶吗？” “不妥。”考辛斯骑士长和劳瑞大师、卡特琳娜对视一眼，用眼神迅速统一了意见，“这么大笔的海蓝水晶实在太显眼了，来源成疑，说不定会惹上麻烦——直接送金币也不行，就差把‘暴发户’写在咱霜枫岭的脸上了，属实没品。” “那送什么？”夏侯炎烦躁地压了压手指：霜枫岭最不缺的还真就是海蓝水晶和金币，可惜都送不出去。 “帝国那群穷讲究的傻逼贵族，按理说最喜欢那种花费巨量人力物力、价格不菲精致美丽又毫无用处的奢侈工艺品。”考辛斯骑士长一时间也有些头痛，“我记得以前跟着您父亲去拜访其他贵族的时候，送过钟表、送过挂毯、还送过瓷器茶具……” “咱们上哪儿搞这些东西去？裂魂之地也不产这个啊！”夏侯炎傻眼了，“还钟表、挂毯、茶具？丧钟、裹尸布和毒药瓶倒是比较符合裂魂之地的风格……” “实在不行，就去狮鹫区买点工艺品？”卡特琳娜把征询的目光投向考辛斯骑士长。 “不行吧……”百合骑士吸了吸鼻子，“帝都这帮贵族每天就忙着收礼送礼，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有鉴定宝贝的好眼光……要是让他们看出来咱们霜枫岭的礼品，是在帝都现买现送的，那也太丢人了……” 领主大人终于不胜其烦，摆了摆手： “这点破事有什么好纠结的？我决定了！也别搞什么工艺品了，就弄点‘东冰库’写手工作室出品的小说当礼物送出去，他们爱要不要！” “您……来了帝都就给人送小说？”考辛斯骑士长吃吃地道，“还他妈是山贼奴隶写的代笔小说？” “怎么了？小说不是咱们裂魂之地荒原的特产咯？”领主大人一挑眉毛，颇有虽千万人吾丢矣的洒脱气质，“而且文学艺术作品才是最宝贵的财富，送点小说出去给这帮傻逼贵族看，更能彰显我们领地浓郁的文化氛围！” 霜枫岭高层们愁眉苦脸想了半天，愣是没觉得一群像母猪一样被圈养起来、在刀剑威逼下苦哈哈码字的山贼写手，到底跟“文化氛围”哪里沾边了。 不过领主大人的意思很坚定：就送小说，别的礼物一概不送！ 他觉得，要是为了给这帮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文不能测字武不能防身的窝囊废贵族送礼，还要麻烦霜枫岭花钱花心思的话，那也太不值当了——直接送点凤凰台当厕纸用的装逼打脸小说，正合适！ 眼看领主大人心意已决，霜枫岭高层们也只能捏着鼻子接受了这个鬼主意。 为了不在着装、礼仪这些专属于堕落贵族圈子里的破事上多做纠缠，夏侯炎四下看看，果断叫住了正忙着布置餐盘的老管家巴特·布莱克： “布莱克先生，您过来一下。” 老管家托着餐盘，一脸懵逼地走到领主大人面前。 “克里……胡安关下门。”夏侯炎确认大厅里除了家族高层没有别人，便朝克莱门特打了个响指，死亡骑士赶紧走过去锁住了厅门。 熟悉领主大人作风的霜枫岭高层们知道这是要聊正经事了，纷纷卸下流氓嘴脸正襟危坐，就连一直在兴高采烈地讨论帝都时尚问题的莉娜·莱斯利和卡特琳娜，也都自觉停住了话头。 只有不熟悉领主大人的老管家有点发憷： “艾、艾略特少爷，您找我什么事？” “您再跟我讲讲‘薄葬教派’的情况。”领主大人用最文体两开花的方式猛转撬棍，算是移风易俗前最后的疯狂，“比如说……帝都到底有多少潜伏在地下的薄葬教徒？西境呢？帝国其他地区呢？” 霜枫岭高层们机敏地竖起了耳朵。 “呃……”老管家本以为自己是邪教徒这码子事已经过去了，结果万万没想到领主大人还想给薄葬教派做人口普查，“艾略特少爷，帝国别的地区我不清楚，但帝都的薄葬教徒，应该有三四百人左右，西境就更多了……” 霜枫岭高层们闻言，表情都有些感慨： 如果不是遇到一位货真价实的薄葬教徒，谁又能想得到，表面风平浪静的帝国平民阶层之下，还潜藏着如此巨大的异教徒网络呢？ 夏侯炎饶有兴致地问： “那你们这些帝都的薄葬教徒，有没有什么首领啊、头目啊、话事人什么的？” 老管家闻言愣了愣，然后“扑通”一声给领主大人跪了下来： “少爷……我、我也算是薄葬教派的一员，出、出卖检举教派主祭这种事，我、我真的干不出来啊……” “谁他妈让你检举了！”夏侯炎瞪了布莱克先生一眼，“我的意思是，回头有空了，布莱克先生你把帝都薄葬教派的头头叫来咱们府邸，我跟他喝喝茶、谈谈天，聊一聊人生和理想嘛！” 老管家布莱克先生有点惶恐： 在他的概念里，如果有人要找你“喝茶谈天”，好像基本都没什么好事吧…… 不过熟悉领主大人作风的霜枫岭高层们，一概都是面无表情的扑克脸，对于“自家领主想要接触邪教领袖”这种惊天新闻，不能说是无动于衷，只能说是很他妈无动于衷。 只有卡特琳娜大小姐，看着自己这位在异端道路上渐行渐远的好弟弟，深深叹了口气。 打发走布莱克先生以后，考辛斯骑士长怪里怪气地道： “领主大人，不管你要见什么人，最好把日程安排清楚了。等咱们霜枫岭领地的税款缴纳清楚，帝国宫廷的事务官们应该会安排您觐见皇帝陛下、然后正式授予新爵位——您应该不想看到，邪教头子和帝国皇帝撞到一起的惨烈情景。” “觐见皇帝……”夏侯炎咂了咂嘴，突发奇想，“哎你们说，如果我把帝国皇帝敲死了变成僵尸，这事儿有没有搞头？” 一直风轻云淡的霜枫岭高层们，听到这句大逆不道的诛心言论，这才终于骇然变色、毛骨悚然。 “领主大人！”劳瑞大师咬牙切齿地道，“您知不知道皇帝陛下身边有多少护卫？您知不知道皇帝陛下随身带着多少防护魔法的道具？您知不知道跟在皇帝陛下身边的宫廷首席法师，是一位实力冠绝天下的冰系大法师？您就算走了狗屎运，真能一棒子敲死皇帝陛下，等您念咒的功夫，咱们早就被帝国卫队碾成齑粉了！” 卡特琳娜更是跺脚道：“艾略特你快别瞎说了！” “咳，我就是随口开个玩笑嘛，大家搞得那么认真干什么……”夏侯大官人尴尬一笑，不无遗憾地把写着“尊皇讨奸”墨字的白布条重新塞回了怀里。 第二三九章 朝扣富儿门 伊莎·桑德利亚女伯爵的豪宅，的确可以称得上一句丹楹刻桷、玉砌雕阑。 当年圣痕地被联邦兽人入侵，几位忠心的伯国骑士把年幼丧父的伊莎·桑德利亚送到鹰息堡时，一起带去的还有几大箱伯国多年来积攒的金银财宝、古董文物。 这笔先祖留下的巨大财富，一直伴随着伊莎·桑德利亚长大成人，然后又跟着她一起从西境搬到帝都，如今还剩多少谁也说不清，但其中一大部分，肯定都花在了独角兽区伦巴第大街13号这幢曾属于前帝国财政大臣的宅邸上了。 此时已经是三天后的傍晚时分，带着姐姐赶来赴宴的夏侯大官人，也算是见识了一把帝都贵族们的奢靡生活。 临近“圣奥古斯都节”开幕，圣痕地女伯爵的家宅和绝大多数帝都贵族府邸一样，都挂上了华丽的彩带和气球，屋顶的空中甚至还有一道象征圣奥古斯都的荆棘草环魔法投影； 夜幕初垂，为了举办宴会而特意缀在豪宅外墙上、灌满了魔法药剂、拳头大小的琉璃灯，更是散发出氤氲迷蒙的魔能光辉，将这栋美轮美奂的大屋映衬得宛如仙境。 身着盛装礼服赴宴的霜枫岭领主和姐姐卡特琳娜，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传统贵族，还真没被桑德利亚小姐的豪华宅邸吓住，从容不迫地拾级而上，缓缓走入宴会大厅； 不过他们没觉得自己进了大观园，却拦不住有人认为他们是刘姥姥。 当桑德利亚宅邸的管家先生报出“伊戈尔家族族长，帝国霜枫岭领主艾略特·伊戈尔”的名号时，原先充斥着窃窃私语声的宴会大厅，愣是沉默了三个刹那。 去年年初那场伊戈尔家族的谋反大案闹得也算满城风雨，参加这场宴会的大小贵族，不仅仅有所听闻，甚至其中不少都是那场政局地震的亲历者、参与者和受益者。 如今，在众人心目中早已一败涂地、再难翻身，本应在南方荒野夹着尾巴做人的伊戈尔家族，其继承人居然又公然出现在了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的繁华帝都、受邀出席了桑德利亚女伯爵举办的豪华宴会，实在是不能不令这些政治嗅觉无比敏感的贵族有些发懵。 享受着乌泱泱人群的炯炯目光，领主大人和姐姐从容不迫地行了一礼，作为对这种“特别关注”的答谢。 片刻之后，宴会厅就重新恢复了略显嘈杂的环境。 长时间混迹于宴会酒席的帝都贵族们，早就练就了一副副钢铁面具，就算亲爹死在眼前都能若无其事地灌下几杯香槟，当然不至于为一介荒原领主的突然出席而长时间失态—— ——当然，他们心底里藏着什么鬼心思，就没人能知道了。 在桑德利亚府邸管家的引导下，夏侯炎牵着身着渡鸦色礼服长裙的姐姐，穿过不算过于稠密的人群，走到大厅一角，像是最普通的贵族一样，从仆人手里接过葡萄酒杯，在帷幕下缓缓啜饮着血红色的陈年美酒，也算是顺利融入了这场贵族集会的环境。 不过非常耐人寻味的是，并没有人来跟伊戈尔家族的这姐弟俩搭话。 按理说，类似的贵族聚会，本来就是这些帝国名流们聊天扯淡、交换信息、拉帮结派的专用场所，初来乍到的伊戈尔家族，更是理应受到地头蛇贵族们的欢迎和拉拢； 但目前的情况是，无论是身着低胸礼服的贵族小姐、服饰华丽的丰腴夫人还是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帝都贵胄，所有人都在继续着之前的谈论，也不时有人在大厅中走动、甚至挽着女伴跳上一曲； 可所有人在经过伊戈尔家族的姐弟俩时，都若有意若无意地绕了开来，左右顾盼之间，更是无比巧妙地规避了一切与伊戈尔姐弟的眼神接触： 这一切都使得领主大人和姐姐卡特琳娜，简直像是两个并不存在于宴会大厅里的透明人。 对于这种略显淡漠的冷处理，夏侯大官人倒没有过于惊讶： 在政治氛围浓厚的帝都城区，就冲着文森特·伊戈尔老爹的谋反犯身份，连伊戈尔家族的老宅都好几个月无法出手，当然更不可能指望一心明哲保身的帝国贵族们来结交他这个罪人之子。 当然话说回来，夏侯炎这次带着姐姐出席宴会，本来就是卖了伊莎·桑德利亚女伯爵的亲笔邀请一个面子，另外算是在帝都贵族圈正式露个脸，全程基本都是在打卡应付差事——别人不找他来闲聊，这位荒原领主反倒乐得清闲： 真要交流起来，在裂魂之地的腥风血雨里赌未来的霜枫岭领主，跟这些生活在帝都、每天忙着喝酒泡妞的太平贵族还真没什么共同语言。 不过，也不是在场的所有人，都要在意帝国贵族圈的政治氛围的。 夏侯炎正在大厅一角暗戳戳地喝着酒，听着卡特琳娜小声给他逐一介绍在场的帝国贵族，两个完全出乎意料的角色朝他们踱了过来。 其中一人，正是精灵法师贝格莱德。 这货跟着霜枫岭车队一路来到帝都，之后就跑去了星尘保护国的大使馆寻找同乡，一直没有在伊戈尔家的住处露过面。 夏侯炎是万万没想到，这位身有天纵之才的年轻精灵法师，竟然也受邀参加了伊莎·桑德利亚女伯爵的豪华晚宴。 此时的贝格莱德，脱去了平时常穿的黑色法袍，换上了一套带有精灵特色纹路的淡蓝色小礼服，配合上精灵一族特有的英俊容貌和亮丽发色，在一众痴肥贵族大叔的映衬下，堪称宴会上最靓的仔。 夏侯炎看看这个浑身散发着自信和年轻活力的精灵法师，又想想自家那位同为初级魔导、但邋遢肮脏得人神共弃的首席法师，酸溜溜地在心里直念叨人比人气死人人比人气死人…… 和贝格莱德一道走过来的，是一位颜值不在精灵法师之下的华服贵人。 他从发际伸出的、缀着耳环的尖耳朵，确凿无疑地证明了他作为贝格莱德精灵老乡的种族身份； 只不过比起浑身萦绕着魔法师特有书卷气的贝格莱德，这位精灵贵人的一举一动都显得无比优雅雍容，像极了帝国早年间那帮受教育程度极高的老牌贵族。 “伊戈尔大人！”贝格莱德笑眯眯地道，“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星尘精灵保护国大使，恩里克·霜刃阁下！恩里克，这位就是我跟你提到过的霜枫岭领主大人艾略特·伊戈尔。” 精灵大使温和笑着，伸出手和领主大人握了握： “尊敬的伊戈尔大人，贝格莱德经常和我夸赞您的领地治理有方，但我没想到您这么年轻，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还有这位，想必就是卡特琳娜·伊戈尔小姐吧？您的美丽可以让最娇艳的花朵黯然失色。” 夏侯炎和卡特琳娜当然不会把这些客套话当回事，礼仪备至地客套了几句。 不过夏侯炎用眼睛的余光看到，他们被人主动搭话之后，不少帝国贵族都朝这边投来了好奇的目光，不过当他们注意到搭话者是两位精灵以后，脸上顿时就浮现出了不屑和鄙夷的神情。 霜枫岭领主若有所悟： 身为星尘保护国派驻帝都的官方大使和堂堂初级魔导师兼保护国宫廷法师，按说恩里克·霜刃和贝格莱德也算是这场宴会上牌面最足、地位最高的嘉宾，不过现在看来，他们好像也一直处于跟自家姐弟俩同样的、无人问津的尴尬处境—— 原因很简单：他们是精灵，是非人种族。 在人类当家作主的现代帝国，排挤这两个非我族类，根本不需要任何其他理由。 就好像在冠冕堂皇的贵族圈子，排挤一位谋反犯之子、荒原落魄贵族，也不需要任何理由一样。 夏侯炎顿时对这两个精灵，兴起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亲切感。 常年驻扎在帝都的恩里克·霜刃大使，显然早已习惯了这里的人心诡谲、风波险恶，他丝毫没有在意人类贵族们的不友善目光，而是冲着领主大人笑吟吟地道： “伊戈尔大人，您用冬拥鸽送到保护国的‘丰饶之花’小说，我们的女王陛下都已经读过了，非常喜欢，您真的是解决了我们保护国宫廷的一桩大难题……我到现在都无法想象，您到底是怎么逼着‘丰饶之花’续写自己的小说的……” 心知那些小说全是代笔作品的贝格莱德做贼心虚，眼神一阵飘忽不定。 还被蒙在鼓里的精灵大使还在冲领主大人信誓旦旦地保证： “您放心，我们星尘精灵保护国言出必践——您为我们的女王陛下解决了难题，那我们之前允诺的精灵法师团，一定会尽快送到您的领地，作为我们永恒友谊的见证！” 一支法师团可是大礼，夏侯炎赶紧点头道谢。 “另外，我听贝格莱德说起了你们车队在春叶镇发生的事情。”精灵大使矜持地点了点头，“在如今的海文大陆、如今的帝国，非人种族一向在‘宽容税’问题上统一战线，恩济埃、艾斯万、泰格普三大巨魔部族，也一直和我们星尘保护国保持着联系……您处理巨魔叛军的方式，真的让我非常敬佩——不是所有人类都有勇气、魄力和眼界，去宽恕一群异族叛军的罪行的。” “领民平等、种族共和一直是霜枫岭的建设方针。”夏侯炎赶紧冠冕堂皇地道。 说实话，当初放跑恩济埃部族一事，贝格莱德虽然知情，但恐怕并不知道这些森林巨魔是被拐到了霜枫岭去——领主大人对这些巨魔叛军网开一面，还真不是出于某种自由平等的价值观，纯粹就是想招徕一批射手、医师和植物学家。 精灵大使又跟霜枫岭领主絮絮叨叨聊了很久，语言风格充满了外交人员特有的暧昧不清——不过夏侯炎算是听出来了，这位精灵大使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想让星尘保护国和霜枫岭加强交流合作。 用臀部想也知道，被当成精灵法师供给地的星尘保护国，在帝国中的地位不啻于一片奴隶圈养区和养殖基地——在政治圈饱受歧视和冷眼的帝国精灵们，好不容易逮着一个种族成见不那么严重的贵族，当然不可能轻易放过。 不过夏侯炎还是用最圆滑的方式打了打太极，没有贸然应承下精灵大使的殷切期盼： 没办法，如今他身为领地之主，肩上背负的责任过于沉重，一言一行都要慎之又慎才行。 精灵大使显然也能理解这些，又不咸不淡地和他聊了一阵，双方交换了冬拥鸽通信地址以后，两位精灵就告辞走开了，如传染性疾病患者一般在贵族人群中开辟出一片无人通道，煞是壮观。 原以为自己能清净片刻的夏侯大官人，很快又看见了一个格外不想见到的身影。 “艾略特！”伊莎·桑德利亚女伯爵甜腻腻地叫着，用手轻掩朱唇，踮着小脚跑了过来，“你原来都已经到了呀……我刚才在楼上没有听见！” 在弟弟和精灵大使交流时一直耐心倾听、温和沉稳的卡特琳娜，隐隐又有了向河东雌狮进化的危险倾向。 霜枫岭领主不情不愿地跟伊莎·桑德利亚这位宴会主办方打了个招呼，然后用眼神瞟了瞟跟在伊莎身后的任务。 那是一位花枝招展、打扮得无比性感娇艳的美貌少妇，从出现在视野中开始，她就用如欲将人生吞活剥的饥渴视线盯着领主大人看了又看，视线还总是往下半身瞟，让夏侯大官人惊出了一身冷汗。 “艾略特，我亲爱的未婚夫！”伊莎的声音大得有点异常，“这位是娜塔莎夫人，是我在帝都最好的朋友……” ——伊莎虽然在介绍娜塔莎夫人，但却轻描淡写地莲步轻移，似有意似无意地挡住了娜塔莎夫人看向霜枫岭领主的目光。 夏侯炎用最标准的贵族礼节，向娜塔莎夫人行了吻手礼，结果险些被刺鼻的胭脂气呛死。 这下的情景，又不同于两位精灵贵人搭话的时候了； 夏侯炎明显感到，随着伊莎·桑德利亚的现身，他背后明显传来了几束充满敌意的愤恨目光。 他初步判断，这些目光属于伊莎·桑德利亚在贵族圈里的追求者们—— ——换言之，一群愚蠢的倒霉蛋。 第二四〇章 暮送精灵文 夏侯炎其实不太想跟伊莎·桑德利亚这个女人多做纠缠，简单打了个招呼就想跑路。 奈何霜枫岭领主的谈话后摇和转身速度实在有点慢，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就听到伊莎·桑德利亚女伯爵冲着周围的贵族宾客们大声宣布： “各位！这位就是伊戈尔家族的艾略特·伊戈尔，帝国霜枫岭领主，也是我的未婚夫！” 满室寂然，就连贝格莱德和精灵大使，都齐齐张大了嘴巴，酷似河马。 夏侯炎浑身僵直的同时，卡特琳娜脸都绿了。 ——对于死鬼老爹文森特酒后订下的这门糊涂婚事，其实伊戈尔家族一直都是视而不见、希望迟早有一天能够混过去不必履行的： 贵族联姻是一种极其珍贵的政治筹码，恐怕没有任何一个帝国大贵族，会容忍自己的族长或继承人迎娶一位领地尽失的圣痕地女伯爵； 事实就是，伊莎·桑德利亚虽然凭借着自己的漂亮脸蛋，在帝都社交圈里赢得了无数追求者，但那些真正想要把圣痕地女伯爵娶回家的贵族青年，绝大多数都是没有领地的空头贵族，或者是某家领主的没有继承权的子嗣； 至于各家贵族的族长、继承人，则无一不对伊莎·桑德利亚敬而远之：娶了一个没有任何政治与经济价值的漂亮花瓶，擅自做出这种事的话，可是会被家族长辈打断腿的…… 而如今的伊戈尔家族，虽然实力大不如前，好歹也算是已经在裂魂之地站稳足跟、发家致富，而全领地仅此一份的“领主夫人”头衔，卡特琳娜宁可交给侍卫队长爱丽丝·康姆斯托克、起码算是能在领地里收买人心，也绝不愿意让伊莎·桑德利亚趁虚而入。 可卡特琳娜大小姐万万没想到，圣痕地女伯爵的作风居然如此凶悍！ 这位年纪轻轻的贵族小姐伊莎·桑德利亚，仿佛全然没有这个岁数女孩子应有的羞涩与矜持： 她就这么在自家宴会之上、面对满坑满谷的帝都名流，无比淡定地宣布了自己的终身大事…… 众所周知，无论什么事，一旦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口，难免都有了一种板上钉钉的意味； 而最令卡特琳娜感到憋屈愤懑的是，如果这个婚约只是一纸谎言而已，那她自然可以坦然自若地向众人解释清楚、还弟弟一个“清白”； 可偏偏，姐弟俩的蠢货老爹文森特·伊戈尔，当年还真的醉不择言、把婚约说出了口、甚至有无数鹰息堡士绅作为见证…… 于是，伊莎·桑德利亚公然宣布了自己的终身托付以后，无论是卡特琳娜还是霜枫岭领主大人，根本都无法反驳，保持着尴尬的沉默状态——他们这种近乎默认的态度，更是让宴会大厅里的无聊贵族们八卦心起，眼神也带上了嘲讽和玩味。 不一会儿，就有几个贵族凑过来，和初到帝都的霜枫岭领主互致问候。 ——其实宴会大厅里这帮逼早就看见伊戈尔姐弟俩了，之所以不搭话，纯粹就是不想跟一位谋反犯子嗣兼荒原小贵族扯上关系； 不过现在，既然宴会主人伊莎·桑德利亚亲自介绍了霜枫岭领主，再当没看见就有点说不过去了：于是几个脸皮比较厚的帝都贵族，小心翼翼地跑过来，以人类能想象的最快速度跟霜枫岭领主大人打完了招呼，终于算是完成了礼节性的任务，然后扭头逃之夭夭。 往好的方面想，伊莎·桑德利亚起码帮助人嫌狗憎的伊戈尔家族打开了外交局面，不再在宴会上显得像个身染鼠疫的局外人了。 夏侯炎皮笑肉不笑地跟这帮帝都贵族说客套话的时候，注意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 过来和伊戈尔姐弟致以问候的，主要是一些年纪比较大的、服饰也比较朴素的老贵族，至于那些浑身绫罗、贵气逼人的帝国新进名流，以及那些年轻气盛的贵族子弟，则根本没有一个跑过来打招呼。 当然，本来就没打算在贵族圈子里多混的领主大人，其实也压根不太在意这些帝国贵族的泾渭分流，只不过是在无聊透顶的宴会上，通过在脑海中编写人类观察报告解解闷。 ——对于领主大人来说，在裂魂之地上剿匪、在曼哈顿实验室造弩炮、在66号公路休息区变着花样收过路费，可比跟一群猪脑子贵族唠家常有意义得多。 至于卡特琳娜大小姐，当年谋反案发以后她早已体验过贵族圈子里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除了被伊莎·桑德利亚搞出的短暂失态以外，她面对今晚宴会上的各位贵族的表现，完全可以说是游刃有余： 鹰息堡大小姐脸上始终挂着礼貌的温柔微笑，如最资深的熟练工一般，机械性地完成着套路化的贵族礼仪； 只不过，在双方互相致意以后、把伊戈尔家族准备的礼物递给其他贵族名流时，卡特琳娜的嘴角都会有一丝微不可查的抽搐： 显然她是想到了，包裹里装着的不是精美工艺品，而是一本本塞满弱智桥段的装逼打脸小说…… 分针在宴会大厅的魔法钟盘上踱过了一个半圆，除了被伊莎·桑德利亚宣布婚约的突然袭击打了个措手不及以外，卡特琳娜和夏侯大官人有些清晰地意识到，伊戈尔家族重返帝都以后参加的这场晚宴，应该不会出什么太大的差错…… ……才怪。 正当伊戈尔姐弟俩在伊莎·桑德利亚女伯爵和娜塔莎夫人的引荐之下，跟一对帝都富商夫妇说套话混脸熟，他们的身后突然传来了玻璃杯掉在地上的炸裂声。 这个比较罕见的声响，立刻吸引了大厅里不少贵族的目光。 而夏侯炎回过头去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是地上的玻璃杯碎碴，第二眼看见的则是摔掉玻璃杯那位丰满贵妇手中拿着的，已经撕开一半的伊戈尔家族礼物包裹； 两本厚厚的、牛皮纸封皮的小说，静静暴露在宴会大厅的辉煌灯火之下。 恐怕这是帝都开天辟地以来头一次，有贵族拿到了两本通俗小说作为见面礼…… 领主大人眼神发直，卡特琳娜眼神飘忽。 不过，想象中的、对于这个过于廉价礼物的讥讽和嘲笑并没有出现； 短暂沉默后，贵妇人陡然爆发的尖锐惊呼声，足以让任何花腔女高音歌唱家羞愧难当： “圣、圣神在上！是、是丰饶之花！” 夏侯炎满脸问号。 “圣神啊！”贵妇人兴奋地举起手里的东冰库小说，骄傲地向周围的贵妇闺蜜们展示着封皮，“这、这是丰饶之花的小说！是她那本断掉的《还珠公主》！天哪！还有第二部！” 夏侯炎愣愣地回过头，目瞪口呆地发现就连身边的伊莎·桑德利亚和娜塔莎夫人，也和周围的贵妇人们一样，因为“丰饶之花”这个名字而陷入了呆滞状态。 然后，他猛然转身，立刻发现了一个脸上写着“做贼心虚”四个大字的精灵面孔。 “贝格莱德大师！”领主大人趁众人不注意，上前两步，偷偷揪住了精灵法师的领子，“您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一个精灵作家的、专门写给精灵女王陛下一个人看的作品，会在帝都有这么高的知名度？” “那……那个……”贝格莱德顾左右欲言他，却发现了精灵大使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冷漠表情，只得哭丧着脸道，“我用冬拥鸽把‘丰饶之花’的小说发往保护国的时候，顺、顺便抄了一份送到帝都大使馆嘛……不、不知道咋回事就流传出去、火起来了……” 见贝格莱德实在太过窘迫，精灵大使终于良心说不过去，赔笑道： “伊戈尔大人，是这样的，最近帝都正好兴起了文学热，我们精灵又一直在试图人类中扩大影响力提高声望，丰饶之花不是个优秀精灵作家，可以当典型嘛……” “丰饶之花是我们霜枫岭的签约作家！所以您就这么把我们领地出品的小说，当成宣传材料发出去了？”夏侯炎冷笑道。 “我觉得这是双赢……”精灵大使挠了挠头，“我们精灵一族赢得了声望，你们霜枫岭的作家涨了名气……” “涨名气的是丰饶之花，不是霜枫岭！”夏侯炎怒极反笑，“我问您一句——您把丰饶之花的小说副本在帝都到处乱发的时候，上面有没有署我们霜枫岭、我们伊戈尔家族的名字？” 精灵大使霜刃先生尴尬不语，只有老实人贝格莱德嘟囔道： “那个……上面署的应该是我们精灵保护国自己文学机构的名字，‘碧曲阁’……” 夏侯炎真后悔听信了考辛斯骑士长的鬼话、没把自己的撬棍带过来。 属下作家版权惨遭侵犯的霜枫岭领主，还想跟两个精灵盗版商继续“讲道理”，突然被卡特琳娜从背后拉了拉。 “艾略特……”卡特琳娜虚弱地叫了一声。 夏侯炎急忙回头，结果正对上那个摔杯贵妇充满期待的眼神。 “是、是伊戈尔大人吧？”体态丰腴的贵妇人，表情就像追星的初中小女生，“那、那个，我能问您一句，您是从哪里搞到的丰饶之花的珍品小说吗？” 娜塔莎夫人一脸震撼地看向霜枫岭领主，显然没想到稀有的丰饶之花小说，竟然是这个荒原领主送出手的。 “呃……”夏侯炎矜持地点了点头，“不瞒您说，尊敬的作家‘丰饶之花’女士，现在就定居在我们霜枫岭，开展文学创作……” 一道惊讶的涟漪，在周围围成一圈的帝都文学少妇中扩散开来。 “丰、丰、丰饶之花这种大作家，”娜塔莎夫人甚至已经口不择言了，“为什么会住在南部荒原这种破地方？” 夏侯炎正要编个理由，却看见卡特琳娜走上前了一步。 “各位，是这样的……”鹰息堡大小姐笑吟吟地道，但眼神极其隐蔽地瞥向了一旁的伊莎·桑德利亚，“我弟弟艾略特，正是这位‘丰饶之花’小姐的情人……” 针落可闻。 夏侯炎只觉得，女人好可怕。 第二四一章 渣男自有天收 “教育改变人生”这句话，还真不是说着玩玩的。 正当某个无良领主，还在为“由山贼代笔的丰饶之花小说被精灵保护国盗版卖给了帝都文学少妇”这桩其实并不打紧的套娃侵权案生着闷气，从小在贵族圈子中成长起来、对这些帝都名流作风耳濡目染的卡特琳娜，已经用鹰隼般的洞察力，抓住了反将伊莎·桑德利亚一军的绝妙战机—— ——虽然领主大人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家好姐姐对伊莎哪来的这么大怨气、一见如遇寇仇就是了…… 众所周知，没怎么经过社会捶打的帝都贵族们，其行事风格和心智极度不成熟、最喜欢跟同学炫耀自己新球鞋的初中小男生其实也没什么两样—— 顶着个尊贵头衔、每天在帝都独角兽区闲到蛋疼菊紧的帝国贵人们，绝大多数的精力基本都花在了和其他同僚攀比炫耀上： 一件古董兵器、一座真皮沙发、甚至是和皇帝陛下共进的一顿晚餐，都可以成为他们在其他贵族面前充大尾巴狼的绝佳资本； 而在自古以来风气都比较开放的贵族圈子里，“炫耀情人”更是这帮帝国老男人之间一个永恒的话题。 别看至高教会把“禁止邪淫”作为圣神传下的教条之一，明明白白刻在了帝都圣光大教堂门口的影壁上，可光是普世牧首黎塞留冕下和手下圣女们传出的绯闻，都够帝都吟游诗人从早到晚不重样地唱上三个昼夜了，除了老实巴交乖乖受教会洗脑的贫苦庄稼汉，又有哪个正常人真会把至高圣神的教诲当回事呢？ 于是，几乎每一场帝都的贵族宴会上，都会有一群脑满肠肥的腐败贵族，挂着淫笑向同僚们炫耀自己猎艳的成果——谁要是搞了个普通农妇当情人，几乎一定会被其他贵族讥笑得无地自容，而如果能和某位贵族小姐、领主夫人金风玉露一相逢，那么立刻就可以赢得其他贵族艳羡且嫉妒的目光。 甚至，要不是脖子上的脑袋要紧，这帮为了撑面子无所不用其极的弱智贵族，怕不是会想办法跟当今的皇后殿下搞上一腿——“皇帝陛下的女人都是我的情妇”，这话一说出去岂不是倍有面子、日子也越来越有判头了？ 当然，有道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勾引情人、炫耀女人的过程固然心旷神怡，但这群牛头人爱好者真要是被绿帽原主发现了，那也是有够受的； 在帝国浪漫风气最为盛行的“黄金十年”，无数贵族都因为乱搞男女关系，被纯爱战士找上门来，然后在合法决斗中丢掉了卿卿性命； 时至今日，除了某些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只要给机会皇后都敢干的剽悍猛男，更多的废物贵族，还是青睐像是未婚的贵族小姐、富有的商人遗孀这样比较安全的对象当情人—— 自然不用说，守活寡的娜塔莎夫人简直就是偷情的最佳对象、情妇的最佳模板，最近几年里她换过的情人，都快够组建好几个加强连了。 但卡特琳娜·伊戈尔不咸不淡道出的“秘密”，还是在宴会上的男贵族们心中掀起了万丈波澜： 最近在帝都掀起风潮、一时洛阳纸贵的女作家，竟然是霜枫岭领主的情妇！ 坊间甚至还有传闻，这位署名“丰饶之花”的文艺新星，跟星尘精灵保护国关系匪浅，其实根本就是一位貌美如花的精灵少女！ 在热爱追捧艺术的帝都贵族们心中，颜值与才华兼备的精灵少女，这简直是可以让人口水飞流直下三千尺的顶级“藏品”，贵族情妇界的至高巅峰！ 其实大家都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永远不要相信卖家秀，一切眼见为实； 但可惜的是，既没有去过凤凰台、更没有见识过薇尔芙饭桶本性的帝都贵族们，心里已经意淫起霜枫岭领主和美貌精灵少女的风流韵事，转念再想想自己那腰似水桶、面若浮肿、声类洪钟的倒霉情妇，霎时间红玫瑰变成了蚊子血，白月光换做了饭粒子，心头早已又嫉又恨，一双双铜铃般的眼睛瞪向夏侯大官人，红得如欲滴出血来。 不过与男性贵族们的恼火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在场贵族女性们的表现。 跟竞争意识强烈的臭男人不同，这帮贵妇人、大小姐虽然碍于政治和身份问题没怎么和伊戈尔姐弟交流，但不少人已经和娜塔莎夫人一样，悄悄把年轻又英俊的领主大人惦记在心头了； 此刻听说了这位荒原领主和精灵女作家的隐秘情事，在场的女宾们顿时活像是陆逊在给诸葛丞相的阵法施火攻，顷刻之间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脑海里瞬间脑补出了一场以“我们种族不同，这份感情是没有结果的”开头，以“为了你，我愿意放弃全世界”结尾的跨种族言情大戏，盯着卡特琳娜的朱唇如同发现了藏宝密窟，就想着怎么再骗她爆点带颜色的猛料出来。 随着卡特琳娜轻描淡写一句话，短短几秒之内，宴会大厅里的气氛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过，身为当事人的霜枫岭领主大人，却没时间搭理独角兽区流向的改变； 因为在第一时间，他就把目光投向了卡特里娜话里话外昭然若揭的真正攻击对象，伊莎·桑德利亚女伯爵。 于是，夏侯炎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伊莎一张雪白的俏脸，瞬间由白变红，再由红变青，五彩缤纷得可以给印象派画家当调色板。 卡特琳娜冷冷瞥向伊莎·桑德利亚的目光，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忍，但更多的还是复仇的快意和护犊子的傲然。 如果说伊莎·桑德利亚不经伊戈尔家族同意就公然宣布婚约的行为有够失礼和狡诈，那么卡特琳娜若有意若无意的轻飘飘一句话，才是真正刀头见血的杀招： 圣痕地女伯爵前脚才宣布霜枫岭领主是自己的未婚夫，领主大人的亲姐姐后脚就道破了自家弟弟的“出轨”偷情对象——这完全就是一种毫不顾忌伊莎·桑德利亚面子、当众打脸的行为； 如果做个类比，那就是结婚前男女双方亲家吃饭，结果男方的老妈絮絮叨叨说起自家儿子的前女友有多漂亮多孝顺…… 这饭算是没法好好吃了。 总之，在卡特琳娜说出这一句话以后，不会再有人指着霜枫岭领主说，这个荒原破落户运气够好、能够和美丽的桑德利亚女伯爵喜结连理； 只会有无聊之徒指着伊莎·桑德利亚讥笑说，这女人的魅力属实有问题，连自己的未婚夫都吸引不住、结果被一个女精灵戴了绿帽子还得忍气吞声…… 当然，卡特琳娜的主要目的还真不是伤害伊莎·桑德利亚、给她造成什么精神伤害； 她的根本目的，在于逼迫这个危险女人放弃婚约、从此跟伊戈尔家族划清界限： 只要伊莎·桑德利亚还要脸、还想要在帝国贵族圈继续保持声誉，那她就绝不能对自己“未婚夫”的公开出轨行为视而不见——立刻断绝婚约、维护自己的尊严，才是任何遇到此事的贵族小姐的唯一出路。 而伊戈尔家族还真就想着断绝婚约呢。 如果说卡特琳娜这么一句话，会给伊戈尔家族带来什么损失的话，大概也就是领主大人从此会背上“负心汉”“自走炮”“渣男”之类的名声罢了—— ——在贵族圈子里还真一点儿都不丢人，更何况丫也实在不冤枉…… 出席宴会的、人情练达的贵族们，没过多久，也迅速意识到了作为伊戈尔家族未婚妻的、伊莎·桑德利亚女伯爵此时所处的复杂立场。 于是，原先带着愤恨与好奇看向夏侯大官人的目光，此刻又齐刷刷地移到了伊莎身上。 每个人都在等待，这位圣痕地女伯爵到底会对自家未婚夫作出什么反应。 最终，伊莎·桑德利亚轻咬嘴唇，死死盯着夏侯大官人，往前走了两步。 某无良领主咽了口唾沫。 围观的贵族们，脸上洋溢着看戏的热情。 卡特琳娜挺了挺胸脯，准备接受伊莎·桑德利亚提出的解除婚约的要求。 然后，这位年轻貌美的圣痕地女伯爵，站在自己“未婚夫”的面前…… 哭了。 无论是卡特琳娜还是夏侯大官人，都无比震惊地看到，娇滴滴的伊莎·桑德利亚女伯爵，站在霜枫岭领主面前，用手背不停地擦着眼睛，抽噎着哭成了一个泪人——经过刻意压抑又足够清晰可闻的啜泣声中，一颗又一颗泪滴坠落在地，劈啪作响。 深知伊莎·桑德利亚秉性的伊戈尔姐弟俩，打死他们都不会相信伊莎·桑德利亚是真被自己的“未婚夫”伤透了心，这才在众人眼前哭得如此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 夏侯炎只能说，这坏女人的演技也实在太好，脸皮也实在太厚了！ 所谓礼仪，归根结底就是一种强行压抑情绪的学问，古今中外一切礼节规定，都可以归纳为“我心底里其实很他奶奶想这么干，但是我不能”； 同样，作为一位贵族小姐、堂堂女伯爵，在大庭广众之下嚎啕大哭起来实在不能算是一件体面事； 但伊莎·桑德利亚，还偏偏就这么干了！ 特别是这女人哭起来以后，还真就一句话也不说，只不过是哭声越来越凄婉动人、身形越来越摇摇晃晃，越来越映衬得霜枫岭领主像是个天理难容的负心汉王八蛋。 片刻之后，宴会大厅里的舆论走向，便朝着伊戈尔家族预料之外的方向转变了： 男性贵族们倒好，面对伊莎·桑德利亚的突然“崩溃”，基本上都跟霜枫岭领主一样手足无措，但格外心软的贵族小姐们，已经快步迎上去扶住了弱柳扶风的泪人伊莎，时不时向霜枫岭领主这边抛来一个满带谴责和愤怒意味的眼神。 其实这帮贵族小姐心中也没怎么细想，就是觉得事情是“和自己玩得很好的好闺蜜，被一个荒原渣男领主给欺负哭了”…… 两相权衡一对比，该帮谁还不是显而易见？ 不过被这些眼神一看，就连夏侯大官人自己都差点把自己当成了异界版的登徒子、陈世美，只觉如此辜负美人之徒就算千刀万剐也不足以平民愤。 领主大人心中直骂娘希匹见了鬼了，老子要真是订婚后出轨挨骂也就罢了，我他妈见都没怎么见过这个“未婚妻”，怎么突然就被这些帝都妹子用眼神戳起脊梁骨来了？ 而卡特琳娜也完全没想到伊戈尔家族都不要脸了，可伊莎·桑德利亚居然比伊戈尔家族还不要脸，真就靠豁出形象在公共场合掉眼泪贩卖同情心，哭了快三四分钟了但就是厚着脸皮绝口不提解除婚约…… 更完蛋的事情还在后头。 要知道，伊莎·桑德利亚的蛇蝎心肠，也就是在鹰息堡跟伊戈尔家族的高层们暴露过一些，在绝大多数帝都傻青年眼里，她可是一朵亟待采摘的娇嫩百合花； 如果说宴会上比较年长的贵族们，还能从卡特琳娜一句话和伊莎·桑德利亚的哭声里琢磨出一点两家博弈的政治气息、懂得绝不插手置身事外的话，那么在场的那些本就对圣痕地女伯爵心中有意的愣头青们，直接就被心上人的哭声给激得热血上涌昏了头—— 只听得“啪”一声脆响，一个义愤填膺的贵族青年，已经朝着夏侯大官人把手套甩在了地上： “艾略特·伊戈尔！你明知有婚约在身，却如此对待自己的未婚妻伊莎·桑德利亚小姐，实在是天理难容！今天，我要为可爱的伊莎小姐讨回公道！以至高圣神的名义，我要向你提出决斗！” 满室哗然。 “有婚约在身却勾搭别的女人”，在藏污纳垢的帝国贵族圈还真不算什么罪过，但拿来用作正义大旗扯一扯也算够味——反正众人算是看出来了，提出决斗的这年轻小伙子是打定主意要趁此机会，给伊莎·桑德利亚出口恶气、顺带在美人面前狠狠表现一把了。 反正贵族之间决斗不伤性命已经是公认的潜规则，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跟毫无政治背景的荒原领主打一架，根本就是无本万利的便宜买卖嘛！ 不过该做的姿态还是得做，心里只想着吃瓜看戏、瞧着体格羸弱的荒原破落户被痛揍一顿的围观贵族们，还是冠冕堂皇地拉住提出决斗的小伙，好一顿不咸不淡的劝阻，大意是贵族圈子要以和为贵、不要搞窝里斗云云； 至于另一边，卡特琳娜和精灵法师贝格莱德，也揪住了眼神逐渐变冷的领主大人苦苦劝说。 不过和年轻小伙那边的情形不同的是，他们都是在低声劝在荒原上杀出一身血气的霜枫岭领主，千万别一时上头应承下决斗邀约、更不要把对面给打死了…… “卡特琳娜你放心，我手底下有轻重，这不是连撬棍都没带嘛……”夏侯炎拍了拍姐姐的肩膀，然后冷冷瞥了一眼此事的始作俑者、在众多贵族小姐簇拥下站在一旁的伊莎·桑德利亚。 圣痕地女伯爵还保持着抽噎啜泣的状态，不过在擦泪手掌的掩护下，她朝自己的“未婚夫”隐蔽地抛来了一个甜腻腻的媚眼。 夏侯炎决定，回头一定要好好教育一下自家未婚妻。 第二四二章 接化发 伊莎·桑德利亚是一条吞人噬骨的玫瑰色毒蛇，卡特琳娜·伊戈尔是西境鹰息堡响当当的大小姐。 这俩人都是绝不肯在交际场合轻易吃亏的、贵族圈子中数一数二的巾帼猛女。 于是，今晚发生在伊莎·桑德利亚宅邸宴会上的一场闹剧，十分生动地展现了大国之间的相互威胁是如何层层升级，最后演变成互相保证毁灭的核战争的： 先是伊莎·桑德利亚女伯爵枉顾伊戈尔家族态度、单方面挑明婚约对霜枫岭领主宣示主权，再是卡特琳娜见招拆招，用一桩桃色新闻把伊莎逼得无地自容，最后则是伊莎·桑德利亚彻底解放战力，用完全抛弃颜面的嚎啕大哭为自己赢得了道德上的制高点…… 当然，历史经验告诉我们，大国之间的博弈看似打得火热，其实最终牺牲的永远是给它们当马仔的那些蕞尔小邦。 明枪暗箭打得火热的两位大小姐没能怎么着，反倒是伊莎·桑德利亚那个年少轻狂的追求者，朝着霜枫岭领主抛下了意味着挑起决斗的手套…… 至于用哭声和精湛演技诱导了这一切的圣痕地女伯爵，此刻反倒是小口啜饮着气泡酒作壁上观了…… 而宴会上贵族们虚情假意的劝说，更是没能阻止那个一门心思想为心上人出气、扬名立万的年轻贵族，这货甚至直接放下话来： “艾略特·伊戈尔！你这个懦夫，到底有没有勇气接受我的挑战？！” 此言一出，帝都贵族们就知道，一场精彩绝伦的决斗算是非上演不可了。 帝国贵族，特别是那些年轻后生仔，一辈子也就是为了一张脸皮活着——要是谁厚起脸皮唾面自干以“懦夫”自居，这辈子就别想在贵族圈子里继续混下去了； 年轻贵族放出的这句狠话，也就意味着这货是真的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没给霜枫岭领主和自己留下半分余地，这场决斗非打不可； 目睹这样的鲁莽举动，宴会上一些老成持重的中年贵族都不免暗暗摇头——只有这帮早已被社会磨平棱角的老江湖，才知道“做人留一线”是多么重要的一条社交潜规则。 不过霜枫岭领主的表现，也确实没让等着吃瓜看戏的无聊贵族们失望： 面对同龄年轻贵族的挑衅，夏侯大官人只是轻蔑地瞟了地上的白手套一眼，然后就伸手朝着满脸义愤的挑战者点出一根食指，往回勾了勾。 “你过来啊。”霜枫岭领主声音不大，侮辱性极强。 在贵族们的哄笑和口哨声中，宴会大厅的中央地带被迅速清理出了一片圆形空地，帝都贵族们在伊莎·桑德利亚的带领下轻车熟路地退避三舍，给决斗的双方留出了足够的空间。 一直以来，“决斗”就是海文大陆居民们喜闻乐见的文体活动，这个在上古时代往往以一方死亡收尾、充斥着血腥意味的仪式，也随着时代的发展加入了讲文明树新风的新潮流，变得愈发文明——与还保留着决斗至死惯例的野蛮联邦兽人不同，现代帝国贵族之间挑起的决斗，其实就是文雅版、安全版的流氓街头斗殴： 虽说死不了人，但是掉几颗牙齿、丢点脸面还是很有可能的。 而狠揍这个外地来的荒原领主一顿、让他在帝都贵族圈再也无颜见人，也正是挑起决斗的年轻贵族，和一群排外情绪严重的老帝儿都儿人儿贵儿族儿的共同愿望。 随着霜枫岭领主接受了决斗挑战、大喇喇地站到决斗场地里、和挑衅的贵族青年当面对峙，卡特琳娜·伊戈尔的脸色也迅速转为苍白： 别的贵族都以为，这位鹰息堡大小姐是怕自己弟弟挨揍； 只有精灵法师贝格莱德清楚，卡特琳娜分明是怕霜枫岭领主一不小心把人打死…… 在帝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腐败贵族，不过是一群毫无见识的井底之蛙；可在裂魂之地确确实实上山下乡体验过生活的贝格莱德，对于霜枫岭从上到下的行事风格可是再熟悉不过： 如果说剿灭了裂魂之地山贼的伊戈尔开拓军，是一群比山贼还山贼的荒原暴徒，那么看起来文质彬彬的霜枫岭领主大人，简直就他妈是一个死亡如风常伴丫身的暴徒头子、胸有猛虎狂碾玫瑰的衣冠禽兽！ 旅居霜枫岭期间，贝格莱德大师还有幸见识过领主大人是怎么拷问山贼俘虏的： 为了从那倒霉山贼嘴里挖出他杀人劫道以后，获得的十枚金币赃款的藏匿位置，某位闲得蛋疼的领主大人亲自操刀，愣是用撬棍鼓槌和人皮鼓面，在铜雀台军营广场上亲自开了一场热闹非凡的打击乐派对： 审讯结束以后，那山贼俘虏浑身从上到下都没剩几块完好的骨头，唯有手臂手指逃过一劫——在审讯中，领主大人欣喜地发现这货编瞎话的能力堪称一流，是个百年一遇的小说写作人才，于是特意留下他的双手、好让他在东冰库继续发挥余热、贡献剩余价值。 回想起这些并不愉快的回忆，贝格莱德大师真的很为决斗场上那个年轻贵族的前途担忧啊…… 不过无知者确实容易无畏。 眼看着霜枫岭领主大人气定神闲地站到决斗场中、算是接受了自己的插旗挑战，年轻贵族偷偷瞥了一眼意中人伊莎·桑德利亚神秘莫测的表情，然后用自己最洪亮的声音叫道： “艾略特·伊戈尔！你要用什么武器决斗？剑？刀？棍棒？” 这是一句非常鸡贼的问话。 很明显，提出挑战的年轻贵族和围观的不少贵族一样都清楚，伊戈尔家族的这位年轻继承人，不仅是荒原上的新任领主，还是个在学城上过学的无证魔法师。 在最传统的无限制决斗中，魔法师近身面对武者虽然同样吃亏，但凭借自己的魔法技艺，起码还有点还手之力； 但“用什么武器”这句话一问出来，言下之意就是这次比拼的是纯粹武艺，不准魔法乱入！ 围观的帝都贵族中，以前和伊戈尔家族关系匪浅的那些老贵族，齐齐在心中骂了句“无耻”，然后把暗含担忧的目光看向了老朋友文森特·伊戈尔的年轻继承人。 令他们骇然的是，面对这个暗藏陷阱的提问，霜枫岭领主并没有依照魔法师的天然权利要求“无限制决斗”，只不过轻飘飘回了句： “长剑就好。” 在魔法师日益羸弱、法师文化逐渐费拉不堪的现代大陆，还真是很少有魔法师决定跟别人比拼物理攻击的——类似“魔法师挥起长剑砍人”的场景，基本上只在野外探险危机四伏、流浪法师佩剑成风的荒芜纪元才能看到。 围观贵族们一边觉得今天能见到稀有的剑术对决场景、这场宴会来得值回票价，一边又为场上的霜枫岭领主感到遗憾和惋惜： 帝都的年轻贵族们，往往从幼年起就会修习武艺、强身健体，而向霜枫岭领主提出挑战的这位、名叫艾佛森·奈特万的年轻贵族，更是曾经在帝都贵族子弟们私下展开的剑术比赛上勇夺殿军； 至于对面的霜枫岭领主嘛…… 根据流言，围观贵族们初步判定，这货肯定早就在学城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算是一根会魔法的芦苇。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场实力完全不成比例的、一边倒的比武决斗。 随着众人的招呼，桑德利亚女伯爵家的侍从，急匆匆给决斗双方端来了散发着新刨木屑气味的木质长剑——这种练习用兵器基本砍不出血，但狠狠挨上一下就是一片淤青，也够不好受的。 夏侯炎从侍从手里接过木剑，放在手里掂了掂，无奈地撇撇嘴。 他心里只恨帝国仰仗着魔法师提供火力、对于火器发展不甚重视，搞得如今决斗只能选用近战武器——比起干巴巴的木头长剑，两人各抄一柄手枪激情互射岂不是要帅多了…… 又有谁不愿意在决斗场上化身荒野大镖客，开着死神之眼疯狂午时已到呢？ 不过吐槽归吐槽，夏侯炎总归还是老老实实地拿起武器，然后看着对面的年轻贵族，也同样自信满满地抄起了一柄木头长剑。 自告奋勇充当裁判的中年贵族一声令下，剑术决斗终于算是正式开幕。 年纪轻轻的帝都剑术达人艾佛森·奈特万，没忘了冲着心上人大吼一句“为了伊莎·桑德利亚小姐的名誉而战！”，之后才一手扶腰一手挺剑，抖出一个无比华丽的击剑起手式，挥剑朝着霜枫岭的领主大人直冲过来。 然后被夏侯大官人提起腿一脚踹翻在地。 贝格莱德大师和卡特琳娜齐齐捂住了眼睛。 不得不说，每天陪着开拓军士兵一起练武、在荒原上杀人盈野复盈城的霜枫岭领主，来到帝都文化人的地界儿还真是收敛了本性，显得很讲武德： 为了不给决斗对手造成什么严重伤势，他伸脚踩住倒在地上哀嚎的艾佛森·奈特万以后，非常贴心地将手中的木头长剑倒转一周，双手握着长剑的木质剑身，用比较钝的剑柄一端冲着这货的脑袋肩膀腰眼等部位抡起手臂猛锤，高尔夫球挥杆姿势标准得简直可以去给《最后生还者2》做动作捕捉。 鸦雀无声的宴会大厅里，只有一声又一声的闷响、惨叫、哀嚎，此起彼伏，煞是动听。 夏侯炎其实已经很留意用脚踩住这贵族小年轻的手臂了，奈何还是一疏忽，被丫拼死找到机会，伸手在光滑的瓷砖地板上猛拍了几下，算是投降认输。 霜枫岭领主不无遗憾地把木头长剑甩到一边，松脚放开了这个毫无逼数要来跟自己比武决斗的生瓜蛋子，然后朝着呆若木鸡的围观群众们，极其臭屁地施了个超级优雅的米海尔大帝礼。 瞠目结舌的精灵大使足足愣了半天，才跟满脸苦笑的贝格莱德大师破口道出一句： “牛逼啊……” 第二四三章 胭脂粉好比迷人的药 年轻贵族小伙艾佛森·奈特万，被几个仆役吭哧吭哧抬出宴会大厅看医生去了，一路哼哼唧唧、哀嚎满路。 这桩贵族斗殴事件的胜利者夏侯大官人，还在得了便宜卖乖，一个劲儿嘟囔： “大家都看到了啊，是他要跟我决斗讨打的，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过分的要求……” 在场的帝都贵族们，看向霜枫岭领主的目光，顿时带上了几分心有余悸的恐惧。 夏侯炎站在决斗场中，环视宴会大厅，确认不会再有暗恋伊莎·桑德利亚的二愣子跳出来闹事了，便翻个白眼，跟没事人一样活动着手腕回到了姐姐身边。 卡特琳娜苦笑着，掏出手帕在弟弟额头上擦了擦，结果发现一场“决斗”过后，领主大人的脑袋上别说血迹了，就连汗珠都没有一颗。 平白挨了一阵毒打的小年轻艾佛森·奈特万，吃亏就吃亏在没有意识到情报战的重要性，在热血上头提出决斗前、愣是没先把霜枫岭领主的底细摸清楚！ 对于前鹰息堡公爵文森特·伊戈尔的儿子艾略特，帝都贵族们最普遍的印象就是，这个英俊的黑头发小伙一出生就拥有对于元素的亲和力、是个魔法师的好苗子，因此早早就被送到学城按照魔法人才进行培养了—— ——成为魔法师所需要的元素亲和天赋，往往在上千个人类新生儿中才会出现一个，可谓是人群中的独角兽体质，而艾略特·伊戈尔作为少数几个跟魔法有缘的贵族子嗣，基本也就是靠着自己天赋异禀，才在帝都圈子里稍有名气。 因此，在参加宴会的帝都贵族们看来，霜枫岭领主身上的最大光环就是“魔法师”。 随着魔法教育逐渐普及，无论是贵族领地还是商会公会都开始聘用自己的首席法师，这些帝都名流就算没吃过魔法师肉也见过魔法师跑，“体格羸弱”、“擅长远程作战”、“极端需要保护”也成为了大家对于魔法师的固有印象。 这么看来，身为脆皮魔法师、又不像普通贵族那样从小修炼剑术的霜枫岭领主，按说应该在一场近身搏杀的剑术决斗中毫无胜理才是…… 只可惜，艾佛森·奈特万和帝都贵族们千算万算，愣是没算到领主大人是个十足十的魔法界败类。 艾略特·伊戈尔本来在学城的时候，就对自己主修的火魔法亚种——光系魔法不大上心，夏侯大官人带着阎王爷老大哥的庇佑穿越夺舍、从此可以将死灵魔法恣肆挥洒以后，这货更是失去了一切修炼魔法的动力： 用死灵魔法白嫖魔力他不香吗，谁他妈还像那帮苦逼魔法师一样，每天忙着干冥想、读书、炼制魔药这种糙活啊！ 结果自从离开感染区，领主大人平日里冥想积攒魔力的时间连三分钟也是欠奉，老本行光系魔法更是忘了个干干净净（当然，原先学的时候丫就根本没记牢）。 要知道，即便是年近八旬、土已经埋到下巴颏的维克多·劳瑞大师，也没有放弃进阶的一丝渺茫希望，每天坚持完成几个小时的冥想流程呢！ 与劳瑞大师、莉娜、威尔逊这些敬业法师相比，夏侯大官人对于魔法行当基本已经处于完全躺平的快乐摸鱼状态了。 而更过分的是，为了应对恶劣的荒原局势，这位魔法界败类穷极无聊之下，还做出了一个违背法师行当祖师爷的决定： 魔法救不了荒原人，老子要弃魔从武！ ——既然可以免费白嫖幽冥魔力、每天的宝贵时间不必花在冥想上，霜枫岭领主当然要用节省下来的精力点亮另一棵技能树！ 当然，想要好好提升一下身体素质、以便多给小师妹莉娜发工资，也确实是某无良领主立志习武的重要原因就是了…… 总之，从伊戈尔开拓军建立开始，以身作则的领主大人就经常跟着开拓军新兵一起训练，再加上某些不可告人的禁忌魔法手段，短短一年间，领主大人虽然看上去身形还是比较纤细瘦弱，但实际的体能和力量早已突飞猛进，远非当时在感染区中拔河输给戴夫的吴下阿蒙。 如果说勤奋的日常锻炼，还只是改善了一点身体素质的话，那么霜枫岭领主受到的武学教育水平，则只能让帝都的贵族公子哥们羡红了眼睛： 给帝国贵族子弟教授剑术的，一般也就是退伍的帝国骑士、老兵之流； 但是给夏侯大官人训练战斗技巧的，却是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和胡安·克莱门特这两个年代跨越八百年岁月、可武艺同样出类拔萃的传奇武者！ 早在八百年前，胡安·克莱门特就已经受封荆棘骑士、维护一方安定自不必说，单是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就是让大陆第一剑客“雷龙”萨穆埃尔爱才心起的武艺天才！ 夏侯炎每天没日没夜跟自家侍卫队长混了一年有余，耳濡目染之下要是再学不到女剑士的一招半式，倒不如学习脊峰箭豪好榜样、一头撞死在绿坝上算了…… 一年的特训下来，霜枫岭领主顺利成为了挥撬棍比挥法杖顺手的一朵魔法界奇葩。 ——当然，考虑到丫中途辍学、根本没有在学城获得法师从业资格证书，帝国魔法界到底会不会认这号人还很成问题…… 反正当领主大人询问起自己到底算不算是正牌魔法师时，劳瑞大师的观点是“您他妈也配？！” 而领主大人学到的一点粗浅武艺，拿来对付正规骑士和职业武者或许有点费劲，但打趴下几个只会花拳绣腿的帝都纨绔，可是再简单不过： 举例来说，今晚的决斗场上，夏侯炎一眼就看出挑战者艾佛森·奈特万下盘不稳—— 这是在学过一点剑术的年轻贵族当中，相当普遍存在的一个问题：娇生惯养的贵族大少爷们往往吃不了苦，一心只想着学花哨的剑技、懒得练基本功巩固下盘力量，结果整个人的姿态完全没有顶尖武者“落地生根”的沉稳感觉，简直是一推就倒； 结果也确实证明夏侯大官人是正确的： 只消看准时机的窝心一脚，这个实战经验极度缺乏的后生仔，轻轻松松就被踹了个狗啃泥。 这还算是领主大人慈悲为怀：要是按照爱丽丝当初教授的实战策略，将敌人放倒以后的下一步，可是直接出剑刺瞎眼睛甚至砍断喉咙呢…… 也正因为这场过于小儿科的决斗，在和荒原山贼浴血厮杀过的霜枫岭领主看来，属实没什么意思，因此他在朝围观群众谢幕、回到姐姐身边端起气泡酒啜饮以后，表情甚至都没出现什么变化，整个人冷酷得好似一头刚刚踩死蚂蚁的霸王龙。 原先还有心起哄架秧子的帝都贵族们，也被霜枫岭领主过于雷厉风行的作风彻底吓傻在原地，等到回过神来，这场宴会已经重新回到了大家言谈甚欢、觥筹交错的正轨上，再想找茬早已错过了时机。 不过经过一场决斗闹剧，宴会氛围发生的一大变化是，有不少之前对伊戈尔家族姐弟俩避而远之的贵族宾客，现在已经会站到霜枫岭领主身旁，带着假笑寒暄几句、装模作样交流一下“领地管理心得”了。 ——参加宴会的帝都贵族也不都是废物，其中不乏火眼金睛的识人之士。 夏侯炎在决斗中表现出的狠劲和气魄，足以让他们认识到，这个黑发年轻人似乎并不完全是传闻中寻花问柳虚度年华的纨绔之徒； 而趁此机会，在政治声望位居低谷的伊戈尔家族身上投个注、抄个底，也成了不少老油条心中的可行选项。 于是短短半小时中，鬼鬼祟祟凑到夏侯炎身旁的贵族里，有或明或暗表态想要资助荒原建设的，有扭扭捏捏想要和伊戈尔家族缔结友好关系的——甚至还有个歪瓜裂枣的年轻贵族屁颠颠跑过来问卡特琳娜订婚了没有，差点被领主大人提起刚才那柄木剑打出去。 总之，一场决斗几乎没给伊莎·桑德利亚的宴会带来任何恶劣影响，整座宴会大厅转瞬之间又回到了宾主尽欢的热烈氛围当中； 至于那个决斗中的失败者艾佛森·奈特万小哥…… 对不起，那是谁来着？ 真不熟。 夏侯炎与姐姐一起打发走了过来拉拢关系的贵族们，又和贝格莱德大师、精灵大使霜刃喝了几杯后，决定还是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反正出席宴会、重返帝国贵族圈的任务已经完成，继续待在伊莎·桑德利亚的眼皮子底下，这霜枫岭姐弟俩一个赛一个的难受。 但令夏侯大官人感到绝望的是，按照帝国礼仪，参加别人的宴会提前离席是很不礼貌的，因此走之前要跟宴会主人去告罪道个别…… 而所谓的“宴会主人”，指的当然就是我们亲爱的圣痕地女伯爵伊莎·桑德利亚小姐。 领主大人扭头看看姐姐脸色，心知卡特琳娜吃了一瘪以后，现在算是半句话都不想跟伊莎多说，只得灰溜溜自己承担起跟这个蛇蝎美人交流的重任。 夏侯炎在混乱的大厅中，如无头苍蝇般寻找着女主人伊莎·桑德利亚的位置，结果正好和自己这位“未婚妻”来了个分毫不差、笔直笔直的目光交汇。 ——这一瞬间让领主大人悚然意识到，恐怕自从决斗结束，圣痕地女伯爵的目光就没从他脸上移开过…… 不过他还是硬着头皮朝伊莎·桑德利亚走了过去。 令他倍感恐慌的是，目睹着他一步步走近，伊莎·桑德利亚只是一言不发地轻咬着嘴唇，水汪汪的大眼睛充满幽怨，而抢先一步开口的，竟然是伊莎·桑德利亚身边的娜塔莎夫人。 “亲爱的艾略特小弟弟……”娜塔莎夫人用蕾丝边花扇捂着嘴，朝霜枫岭领主抛来了一串诱惑意味极度明显的媚眼，“刚才那场决斗，你的表现，真的很勇哦……” 夏侯炎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娜塔莎夫人竟然还没完，扭着腰肢就朝领主大人身上靠过来： “哎呀，姐姐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年轻小伙子，比起我那个半死不活的丈夫可强多了……哟，你今天晚上是不是喝酒了，不能驾马车回去啊？一会儿要不要来姐姐家玩一玩呀？我家房子还蛮大的……” 毛骨悚然的夏侯大官人还没来得及回话，一旁的伊莎·桑德利亚已经微笑道： “娜塔莎姐姐，艾略特应该是来跟我告别的，你就别瞎掺和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夏侯炎总感觉伊莎笑意盈盈的眼睛，此时好像有点可怕。 娜塔莎瞥了好闺蜜一眼，不满地哼了声，又极其露骨地冲着霜枫岭领主使了个“来找我玩哦”的眼色，这才不情不愿地扭着腰走远了。 于是宴会大厅的这个角落里，只剩下夏侯大官人和伊莎两个人。 “那……那个……”领主大人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桑德利亚小姐……” “叫我伊莎嘛。”伊莎·桑德利亚低头绞着手指，细若蚊蚋地道。 “伊莎……”夏侯炎一边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边苦笑道，“时候不早了，我和卡特琳娜该回去了，我家的房子还等着重新装修呢……” “你狠心要走，我哪敢留你……”伊莎脸上的幽怨之色，真诚得简直能把林黛玉衬托成心机深重的绿茶婊。 “那、那我们走了！”夏侯炎半个字都不敢跟这女人多说，赶紧转身准备跑路。 “艾略特，你、你先等一下！”伊莎·桑德利亚小声叫道。 领主大人胆战心惊地回过头。 圣痕地女伯爵沉默片刻，然后抬眼看着霜枫岭领主，字斟句酌地问道： “那个……卡特琳娜姐姐说的、你和‘丰饶之花’小姐的事情，是真的吗？” 夏侯炎亲眼看到，周围几个正在谈闲天的贵族，耳朵都他妈竖得跟兔子，啊不，跟驴一样了！ 不过他还是咬咬牙，梗着脖子道： “嗯……大概、或许、可能……是真的吧……” 伊莎·桑德利亚闻言，低下头“哦”了一声。 夏侯炎百分百肯定，这小妖精心里正盘算什么坏主意呢。 不幸言中。 三秒钟后，伊莎·桑德利亚颤巍巍地抬起头，仿佛鼓起了莫大勇气一般，面对霜枫岭领主，用整个大厅都能听到的音量大声道： “艾略特！我，伊莎·桑德利亚，无论如何都是你的未婚妻！不、不管你和什么女人鬼混，我都可以不介意的！请、请你千万不要狠心抛弃我！” 夏侯炎隐约听到，不远处传来了摘手套的声音。 第二四四章 鲍勃嘴好比杀人的刀 当天夜半时分。 自打离开张灯结彩的伊莎·桑德利亚府邸、灰溜溜回到了伊戈尔大宅的书房，夏侯炎就一屁股瘫坐在圈椅中，整个人充满了沉重的疲惫与无力感，了无生气得活似冢中枯骨。 老管家巴特·布莱克先生手下的仆役们，在收拾书房的过程中，谨慎地与浑身写满生人勿近的领主大人拉开了距离； 至于克莱门特、爱丽丝这些霜枫岭老伙计，更是一眼就看出领主大人姐弟俩肯定是在伊莎·桑德利亚女伯爵的宴会上没少受罪——这不，就连平时对下人无比温和友善的卡特琳娜大小姐，都略显粗鲁地拒绝了女仆伺候她洗澡的提议，直接回房闷头睡觉去了。 而瘫坐在书房圈椅中的夏侯大官人，直到现在都心有余悸： 当时要不是跑得快，他差点就被伊莎·桑德利亚那些义愤填膺的年轻追求者堵在宴会大厅门口挨个决斗了——如此一来，他将成为历史上少数几位刚到帝都，就和大批本地贵族“打得火热”的知名人物。 当然，伊戈尔家族跟伊莎·桑德利亚解除婚约的小算盘更是完全泡汤： 一场宴会下来，唯一的结果就是，全帝都都知道了伊莎·桑德利亚是艾略特·伊戈尔的未婚妻，而霜枫岭领主是个不守男德的负心汉。 老管家布莱克先生眼瞅着意志消沉的领主大人，缩在圈椅里连灌了五六杯红酒，终于看不下去了，上前劈手夺过酒瓶，说什么也不让再喝了。 夏侯炎苦笑着看了老管家一眼，缩在圈椅里摇了摇头。 大概是为了转移一下领主大人的注意力，布莱克先生用手臂夹着酒瓶，一边给领主大人递上擦脸的热毛巾，一边肃然报告道： “少爷，您去赴宴的这阵子，查理他们已经把咱们家族那架老钢琴从狮鹫区赎回来了——这样一来，起码宴会大厅算是已经完全恢复原样。明天我准备开始装修客房，另外就是要雇几个园丁把花园打理一下……您有什么比较喜欢的植物吗？” “这儿能不能种裂魂之地上那种藤本树啊？”领主大人嘟囔了一句，随即烦躁地摆了摆手，“算了算了，这些您自己决定吧，我不插手……” 老管家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 自从伊戈尔旧宅喜迎解放，巴特·布莱克先生就一直带着手下的仆役们对这幢闹鬼豪宅进行再装修，力图复原西境一霸伊戈尔家族鼎盛时期的奢华景象。 截至领主大人前往桑德利亚宅赴宴的这天晚上，老管家已经招徕回一大批兢兢业业的前豪宅雇工——这群女仆、佣人、杂役，在前主人文森特·伊戈尔被处刑以后就备受冷眼，大多都是在某些富商家中谋了个短期职位； 一听说伊戈尔家族还乡团进驻帝都，这帮老伙计当即欢欣鼓舞地弃暗投明：对于绝大多数帝国公民来说，比起服侍暴发户，给贵族领主打工始终是更受青睐的选项。 也正是在这群老雇员的努力下，鬼影幢幢的伊戈尔家族宅邸，很快就重新焕发生机、变得金碧辉煌起来。 不仅仅宅邸的外墙得到了重新粉刷和修补雕饰，室内的中央大厅和几座主卧室的境况也成功倒退十年，变得适宜人类居住起来。 原先，这些主卧室都是供伊戈尔家族的亲族成员居住的，但自从谋反案后这个古老的西境豪族早已人丁凋零，因而全都被领主大人大手一挥，分配给劳瑞大师、克莱门特这样的家族高层暂居。 除此以外，随着厨房、仓库、盥洗室、图书馆、会客厅等一系列房间的修复，这座昔日的鹰息堡驻帝都总办事处也如一座精密仪器般重新开始了运转； 举例来说，夏侯炎现在所处的书房，就是老管家他们今天才刚刚收拾出来的，也迅速被领地高层们当成了在帝都处理事务的临时会议室。 目送着巴特·布莱克先生夹着红酒瓶离开，劳瑞大师也不失时机地上前两步，把一沓信纸放在了领主大人面前的书桌上。 “这是什么？”夏侯炎疲惫地抬起眼，瞧了瞧自家首席法师。 “这是从霜枫岭那边、用冬拥鸽寄来的信件，是关于咱们离开以后领地的运行情况的。”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抽雪茄的考辛斯骑士长，代替劳瑞大师答道，“这些信早就到帝都了，一直在独角兽区邮局存着呢。我今天不是又跑去税务司核对税款了嘛，正好顺路，就帮您取回来了。” “给乔尔镇长他们寄封信去，就说再写信的话，别让鸽子把信送邮局了——宅子天台上的鸽笼不是已经修好了嘛，直接寄到家里就好。”夏侯炎捏了捏眉心，“说起来……税款的事怎么样了？” “税务司有几个王八蛋想搞咱们来着，被我找熟人摆平了！”考辛斯骑士长自豪地拍了拍胸脯，“现在我们霜枫岭的税款已经完全缴清，就等着帝国宫廷那边排出日程、好让您觐见皇帝陛下、受封爵位啦。” 总算听到点好消息，夏侯大官人沉痛地点了点头，伸手取来桌上那一沓信纸，捏了捏厚度： “你们看过没有？有什么要紧的消息嘛？” “看过了，别看信不少，其实没啥重要的事情。您也知道乔尔镇长，年纪大了就喜欢絮絮叨叨的……”劳瑞大师丝毫没有老年人之间的团结互助精神，撇着嘴损了乔尔镇长一把，“之前领民法庭开幕的时候，他戴上假发装了回法官，跟您吐了好多苦水，再就是清剿荒原强盗的进程之类的鸡毛蒜皮……” “荒原强盗怎么样了？没惹什么事吧？”夏侯炎用手随意翻检着信纸，心不在焉地问。 “完蛋了。”劳瑞大师庄严宣判了这群人民公敌的末日，“当初开拓军拔除掉山寨以后，这帮山贼就已经半死不活了，更何况如今还有南方军时不时在荒原上练兵……您等着吧，这下贸易旺季一过，一个冬天，足够把荒原上残存的小蟊贼全饿死了！” 夏侯炎揉了揉眼： “您写信跟乔尔镇长说一句，剿灭山贼要讲策略，要胡萝卜和大棒配合起来……如果有残存的山贼愿意归顺投降、接受改造，那我们霜枫岭也完全可以放人家一条生路嘛——再不济关到东冰库写小说，不也是个劳动力嘛！不要整天想着把山贼杀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毕竟我们霜枫岭又不是什么魔鬼……” “这话您跟凯伦·勒佩格说去。”劳瑞大师满脸肉拓油地一耸肩，“乔尔镇长可是在信里提了，说这个人魔杂种每天带着自家月神寨小兄弟，都快把荒原西侧杀了好几个来回了——再这样下去，月神寨这个‘霜枫岭剿匪总队’，非没活干撤销编制不可。” “无所谓。”夏侯炎撇撇嘴，“大不了收编了月神寨，让凯伦去开拓军当教官。” 考辛斯骑士长吐出一口烟圈，心想领主大人您真是奴役亡灵生物的一把好手。 “凯伦·勒佩格要常住凤凰台的话，没人有意见，您自己把姐姐看好别被偷吃就行。”劳瑞大师的本性在这个低俗笑话和丫的猥琐笑容中暴露无遗，“另外就是，塔纳卡·血牙酋长带着一批恩济埃巨魔难民，上周末到达了凤凰台——有您的亲笔信在，没闹出什么事情，乔尔镇长把这群巨魔打发去霜枫林地安家落户了。” “善。”夏侯炎挑出乔尔镇长关于巨魔部落抵达的信函，简单扫了扫，“您跟乔尔镇长说一声，这帮森林巨魔是难得的医务人才和园艺人才，务必要友善对待、平日里多嘘寒问暖——我一直希望建设一个‘种族大团结’的领地，现在领地里有人类、有亡灵、有巨魔，将来还会有精灵法师，所以千万不要出现种族歧视之类的破事。” 考辛斯骑士长嘿嘿一笑： “我生平最讨厌两种人，一种是种族歧视的人，另一种是傻逼兽人。” 夏侯炎狠狠瞪了百合骑士一眼。 “开玩笑、开玩笑……”考辛斯骑士长无辜地举起双手，随即正色道，“另外，领主大人，还有一件事——之前您不是让老巴特·布莱克去找薄葬教派在帝都的领袖嘛……人都已经联系好了，明天这邪教头子就会来登门拜访您！” 一听说邪教领袖就要来访，原先还被自家未婚妻打击得精神萎靡的霜枫岭领主，顿时垂死病中惊坐起，一个激灵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领主大人的“宗教热情”，让劳瑞大师叹为观止。 “这位帝都薄葬教派的领袖……是个什么人？”夏侯炎饶有兴致地问道。 “据老巴特说，是个商人。”考辛斯挠了挠光秃秃的脑壳，“您经过狮鹫区的时候，有没有看见‘夏多尔’商会的招牌？薄葬教派在帝都的首领，好像就是‘夏多尔’商会的会长。” “可以啊！”夏侯炎赞叹道，“堂堂商会会长，居然暗地里是薄葬教派的地区干部？” “这年头做生意的，有几个屁股干净？”考辛斯骑士长嗤之以鼻，“等着将来拉清单吧！” “不要这么偏激嘛……”夏侯炎苦笑道，“我们霜枫岭毕竟处于创业阶段，还是要尽可能团结一切可能团结的力量……” 至于领主大人言下所指的团结对象，到底是“富裕商户”还是“邪教头子”，就只有老天才知道了。 …… 次日中午，“夏多尔”商会会长里奥·夏多尔，大驾光临伊戈尔豪宅。 尽管主营布匹、陶瓷和石料的夏多尔商会，在帝都京畿一带也算是体量惊人的商界巨擘、其综合实力能够在各大商会中排进前十，但里奥·夏多尔会长仍然在造访伊戈尔宅邸的时候礼仪备至。 随着里奥·夏多尔会长一同来到哈德良河畔的，还有整整三大箱精致奢华的陶瓷器皿、六七套为伊戈尔家族量身定制的贵族礼服，以及五个脖子上拴着铁箍的精灵女奴。 这些，都只是“夏多尔”商会送给伊戈尔家族的见面礼罢了。 在帝国境内，富商大户虽然不少，但往往都只能对贵族领主点头哈腰、极尽谄媚之能事： 没办法，掌握着兵力、政令和管理权的贵族，天然就是这些生意人的守护神和大老板，如果和当地领主搞僵了关系，再大的商会也只能滚去吃土。 不过夏多尔商会的老巢一直是帝都，跟偏居裂魂之地荒原的伊戈尔家族完全是八竿子打不到关系——在这种情况下，里奥·夏多尔会长还是给霜枫岭领主送上这么一份大礼，就只能归结为他异乎寻常的慷慨和富有了。 不过，在和这位胖嘟嘟的商会会长落座交流的过程中，夏侯炎尴尬地发现了一个问题： 老管家巴特·布莱克写信请夏多尔会长来这里作客时，似乎并没有提及他们的邪教徒身份，其实已经暴露给了领主大人——鉴于薄葬教派的敏感性，在可能被截获的信件中闪烁其词，当然情有可原； 但这也导致，里奥·夏多尔会长似乎把这次到访的原因，完全归结为霜枫岭领主想要找他谈生意——享用午宴的过程中，夏多尔会长一直在千方百计地想要搞清楚，裂魂之地上到底有什么利润可观的特产。 夏侯炎是花费了巨大的毅力，才忍住没答出一句“小说”的。 随着午宴的气氛逐渐热烈，关于“薄葬教派”的事情，似乎也越来越难以问出口了：总不能双方吃得开心，你突然公开指责对方是个邪教徒吧？ 领主大人本想去把布莱克先生找来，让他和夏多尔会长私下聊聊、先就邪教话题打个预防针，不过丫眼珠一转，就看见了陪同自己出席宴会、此时正专心对付牛排的霜枫岭外交官，鲍勃·布鲁克同志。 夏侯炎赶紧朝鲍勃使了个眼色。 聪明伶俐的鲍勃·布鲁克当即会意，找到一个合适的空当，慢悠悠开口道： “尊敬的里奥·夏多尔会长，您的商会实在是办得好啊！” 蓦然被人奉承一句，夏多尔会长笑吟吟地便想答话，结果全然没注意到，对面这个黑胖子一开口，餐桌旁几乎所有伊戈尔高层都整齐划一地咽了口唾沫。 第二四五章 收编进行时 “尊敬的里奥·夏多尔会长，您的商会实在是办得好啊！” 听到鲍勃·布鲁克这句“由衷”赞叹，里奥·夏多尔会长当然大喜过望。 对于饱受贵族阶层鄙夷的商会首领来说，竟然能够得到贵族领主方面的官方赞扬，简直就是一种超乎寻常的荣誉。 一时之间，里奥·夏多尔会长也顾不得这位艾略特·伊戈尔只是位名不见经传的荒原小领主、更顾不得对方的势力范围离自己的老巢帝都隔着十万八千里，直接就被感动得热泪盈眶、只恨刚才见面礼送少了。 而且，由于现在整座帝都正处于圣奥古斯都节开幕前的预热阶段，所以勋贵云集的帝都独角兽大区，有不少贵族正在试验节日开幕式上要燃放的魔法焰火。 再加上伊戈尔豪宅宴会大厅那几扇水晶花窗刚被布莱克先生擦干净，坐在餐桌旁就可以清楚望见外面的天空…… 于是在伊戈尔家族成员们看来，眼前的一幕非常世界名画： 烟火——夏多尔会长——烟火 不过，就在夏多尔会长揩着眼泪、嘟囔起道谢的谦辞，鲍勃·布鲁克又冷不丁把下一句话抛了过来： “像我们伊戈尔家族这种做正经生意的，真是比不过您……” 当时夏多尔会长就把眼泪吸回泪腺了。 “这……这……”夏多尔会长拿叉子的手微微颤抖，“瞧您这话说的，好像我们夏多尔商会不是做正经生意的一样……” “夏多尔会长您见谅，这位鲍勃·布鲁克虽说是我们家族的外交官，但还处于实习期，算是临时工，说话若有不得体的地方，您千万不要在意……”领主大人赶紧朝心惊胆战的商会会长举杯致歉，然后转头向鲍勃大声斥道，“鲍勃，注意你的言辞！赶紧整点我们夏多尔会长喜欢听的，会说话你就多说点！” 于是鲍勃·布鲁克立刻痛心疾首地道： “尊敬的夏多尔会长，刚才实在是对不住……说来惭愧，我鲍勃·布鲁克最大的毛病，就是过于嫉恶如仇、过于坚持正义和真理！不瞒您说，我之所以会养成这种仗义执言的性格缺陷，主要是因为我小时候受过沉重的打击——我邻居家小妹的姑奶奶的前男友的养子的亲奶奶，就是死在了万恶的‘薄葬教派’邪教徒手上！” 屋外的烟花轰然炸响。 夏多尔会长手一抖，把银餐叉掉到了地上。 在领主大人饶有兴致的注视下，夏多尔会长强行压抑着手指的颤抖，弯腰把自己的餐叉捡了起来。 “现在这魔法烟花的威力太大了，得让魔法协会约束一下，别搞出危险事故……”夏多尔会长直起身来哈哈一乐，脸颊白得像A4纸。 领主大人笑道： “您堂堂的商会会长，还怕魔法烟花？” 夏多尔会长心有余悸地答道： “魔法师都他妈是一群疯子神经病，怎么能不怕？” 领主大人嘿嘿一乐： “不瞒您说，我之前在学城上过学，其实也算是个魔法师……” 劳瑞大师在一旁疯狂撇嘴，自知失言的夏多尔会长则尬在了当场。 幸好，霜枫岭领主没有过度为难这个倒霉的潜伏邪教徒，而是朝侍立在一旁的女仆妹子挥了挥手： “玛丽，把夏多尔会长掉在地上的餐叉拿去清洗一下——招待贵客，怎么能用脏了的餐具？” 女仆答应了一声，袅袅婷婷走上前来，从傻乎乎的夏多尔会长手中夺过餐叉，转身去后厨清洗餐具了。 夏多尔会长欲哭无泪： 没了叉子，我咋吃牛排啊…… 领主大人恶趣味地端详了一会儿夏多尔会长手足无措的窘态，然后才慢悠悠地拿起自己的餐叉，隔着餐桌递了过去： “夏多尔会长您放心，我们霜枫岭和伊戈尔家族，最不缺的就是吃饭用的刀叉和盘子。” 商会会长懵懵懂懂地接过领主大人的餐叉，低头看着自己投射在金属表面的倒影，若有所思。 不过还没等夏多尔会长思考出个所以然，一旁的鲍勃·布鲁克已经粗声粗气地道： “那我就接着讲了啊……咳，夏多尔会长您别说，我那个邻居家小妹的姑奶奶的前男友的养子的亲奶奶，死得可真够惨的，‘薄葬教派’的邪教徒真尼玛不是东西……” 于是夏多尔会长的脸色又开始千变万化，好似在开红白歌会。 “行了鲍勃，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了。”领主大人咬着牛肉，漫不经心地道。 鲍勃·布鲁克当即住口。 卡特琳娜·伊戈尔从餐桌旁站起身，朝着餐桌上众人使了个眼色。 于是陪着领主大人出席宴会的伊戈尔家族闲杂人等，乌泱泱全跟着大小姐离开了房间，就连服侍用餐的男仆女仆也走了个干净，临出门时还把宴会大厅厚重的红木门扇带上了。 一时间，偌大的餐桌旁，只剩下夏侯炎、劳瑞大师，和手脚冰凉的夏多尔会长。 老管家巴特·布莱克先生从准备间转了出来，苦笑着望向自己在薄葬教派的老上司。 刹那之间，夏多尔会长觉得自己什么都懂了。 …… 伊戈尔家族和薄葬教派帝都头目里奥·夏多尔的交涉，进行得非常顺利。 ——倒不如说，有点儿太顺利了。 因为在巴特·布莱克现身后的五秒之内，里奥·夏多尔以惊人的敏捷性、柔韧度和反应速度，一屁股顶开餐椅，整个人无比流畅地趴到地上，然后声泪俱下地开始了痛彻心脾的嚎啕大哭。 商会会长含混着啜泣声的哭腔，足足持续了三分钟，一头雾水的领主大人才勉强听明白是怎么回事： 敢情这货回想起鲍勃·布鲁克的阴阳怪气，彻底意识到自己的邪教徒身份已经暴露，结果误以为霜枫岭领主今天这是摆下了鸿门宴、要趁机抓他扭送给宗教裁判所呢！ ——据可靠消息，每检举或抓捕一名邪教徒，都可以从宗教裁判所那里拿到十枚金币以上的赏金，根据邪教徒的身份上不封顶。 而里奥·夏多尔的行动，也很生动地说明了，为啥历史悠久的薄葬教派，现在居然混得那么拉胯： 堂堂帝都的教派头目，意识到自己身份暴露以后，第一反应居然是恸哭求饶！ 在夏侯炎、劳瑞大师和布莱克先生的无语注视下，夏多尔会长以博福斯40mm防空炮一般的语速，从自己夙婴疾病，常在床蓐的老母，说到了家里那七八个恒饥稚子色凄凉…… 言下之意只有一个： 我里奥·夏多尔加入薄葬教派真的是一步踏错终身错、下海传教为了生活；您艾略特·伊戈尔大人贵族肚里能撑船，就把我当个屁给放了吧，可千万别把我交给宗教裁判所那群施虐狂疯子啊…… 夏多尔会长哭哭唧唧的哀求声，领主大人实在是听烦了，皱着眉头怒声道： “不想死就给老子闭嘴！” 哭声戛然而止。 耳边终于清净的夏侯大官人，满意地点点头，从布莱克先生手中接过一支雪茄，叼在嘴里翘起二郎腿道： “就这么说吧，亲爱的夏多尔会长，我对你们薄葬教派其实没有什么恶感。” 夏多尔会长愕然抬起头来，瞪圆眼睛。 “怎么说呢……即使是膜拜死神的教派，也是有它存在的价值的，而所谓‘邪教’不‘邪教’的，还不是看至高教会怎么给你们下的定义？”领主大人慢悠悠地道，“我就这么跟您举个例子吧……我年轻时候在学城求学的时候，有一阵子帝国北方风靡魔族象棋——于是有不少魔法学院的学生，都大白天旷课跑去下棋玩了……” 劳瑞大师翻了个白眼，心想您肯定不会随大流跑去下棋玩—— ——领主大人您肯定他妈的忙着睡女人呢！ 夏侯炎不知道自家首席法师心中腹诽，继续悠然道： “学城的教授联席会议知情以后，勃然大怒，当场下令禁止学生接触魔族象棋，以免耽误功课——可您知道吗，那些好学勤奋的年轻法师根本不会受下棋的诱惑，而跑去下棋的那帮学生本来就不爱学习，即使不下魔族象棋了，他们也会跑去下兽人军棋、矮人跳棋，甚至去打马恩牌……” 领主大人垂眼看了看一脸懵逼的夏多尔会长，微笑道： “夏多尔会长，我觉得那帮学生整天沉溺玩乐、成绩不好、毕不了业，这事真怪不到魔族象棋头上，您说呢？” “您其实不也没毕业嘛……”劳瑞大师嘟囔了一句。 领主大人愤恨地瞪了大师一眼，重新转向夏多尔会长，咬牙笑道： “夏多尔会长，我觉得，你们薄葬教派其实就是魔族象棋——加入你们信仰的民间百姓，其中固然有被下三滥手段诱惑进去的，但其中绝大多数成员，本来就是游手好闲的烂人、或是对主流信仰暗含不满的叛逆者；你们薄葬教派给他们组织的温暖、把他们定期聚在一起参加秘密仪式，反倒是省得这帮逼瞎闹事给帝国添麻烦、算是给帝国建设做出贡献了。” 劳瑞大师目瞪口呆，一时之间愣是没想通，领主大人的脑回路，怎么转眼之间就把流毒无穷的薄葬教派洗白成帝国功臣了？ 至于自己就身为薄葬教徒的夏多尔会长，更是如被天雷轰中一般头脑发懵： 他做梦也没想到，这辈子会从一位贵族领主口中听到如此一番大逆不道的言论。 “退一万步讲，假如当年那场不知真假的‘诸神之战’里，是死神而不是至高圣神大吉大利今晚吃鸡，到现在薄葬教派和至高教会，谁是正教谁是邪教还说不定呢。”夏侯炎继续发扬传统，语不惊人死不休。 对于这话，劳瑞大师倒是耸耸肩，表示认同。 不得不说，就冲帝国至高教会那些狂征教会税、把修女当妓女的龌龊行径，这帮宗教骗子早已在聪明人中名誉扫地，真要把丫们说成是邪教也没什么问题。 帝国宗教界还真是个比烂的地方啊…… “那那那……”夏多尔会长话都说不利索了，“您的意思是……” “你们薄葬教派实在太不成器！”领主大人拍着桌子骂道，“一群酒囊饭袋、废物点心！” 夏多尔会长懵了。 “好端端一个死神信仰，怎么被你们搞成了这个样子！”夏侯炎义愤填膺，“偌大的帝都，你们教派成员才多少人？本领主用屁股想都知道，你们这帮不思进取的地下教徒，肯定每天都在摸鱼混日子、压根就没想着扩充实力！你们要知耻啊！” “那那那那……”莫名其妙挨了一顿骂，夏多尔会长简直无地自容，“那咋办嘛！” “我宣布，你们薄葬教派，我们伊戈尔家族入股了！”夏侯炎颇有气势地大手一挥，把劳瑞大师都吓了一跳，“以后薄葬教派在帝都和南部的运营事宜，由我们霜枫岭全权接手！” “运、运营……接、接手……？”夏多尔会长差点没找回自己的语言能力。 “对！”夏侯炎打了个响指，“也就是说，伊戈尔家族会供应你们薄葬教派的运营资金，但你们的一切组织活动，都要归伊戈尔家族管辖和指挥！您是商人，应该知道什么叫‘入股’吧？” “可……可……这这这……”夏多尔会长口干舌燥，茫然四顾。 “你今天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夏侯炎冷笑道，“请允许我提醒你一下，反正你的小命现在在我手上，不同意的话我就一棒子把你敲死……” 说到这里，领主大人特意在心中回忆了一下复活术的咒语音节。 太棒了，全都记得清清楚楚，毕竟是老手艺。 “我我我我……”夏多尔会长嗫嚅了好半天，最终还是迫于领主大人淫威，勉强点了点头。 见这老小子如此识数，夏侯炎遗憾地把复活术咒语移出大脑内存，放到硬盘深处储存起来。 不过他也没忘了笑眯眯地道： “对了，有空的话，夏多尔会长你再把你们教派的最高首领给本领主叫过来，大家一起吃个饭嘛……” 不知为何，夏多尔会长突然有种“世代相传的家族作坊，即将被无良黑心大商人收购”一般的无力和屈辱感。 第二四六章 向死而生 从里奥·夏多尔口中，夏侯炎又套出了一些“薄葬教派”的基本情况。 这个初创于“荒芜纪元”、经历了阿德里安三弟子中兴盛况，又在近世逐渐衰落的死神密教，如今的组织规模只能用凄惨可怜来形容。 尽管私底下信奉死神的邪教徒哪里都有，但帝国境内残存的、还稍有气候的薄葬教会，只剩下了区区三家： 除了里奥·夏多尔会长担任主祭的帝都薄葬教会，还有位于伊戈尔家族老巢的鹰息堡教会，以及帝国东境的永日城教会； 这三家教会，算是能够保持一定成员规模、也能够维持日常运转、举办秘密仪式的； 剩下的死神信徒，往往是零星分散在民间，在家里后厨偷偷挂个死神画卷、定期顶礼膜拜一下寻求保佑，基本上跟地球老太太在手上挂串念珠的性质差不多——这些“邪教徒”完全不受薄葬教会的指挥，也没有什么油水和战斗力，基本可以无视掉当成空气。 值得一提的是，大陆上的死神信仰中心不在帝国，而在魔族的天灾城：这座南方海岸城市是魔族中死神信徒的聚居地，而宗教宽容的魔族政权，也没有把死神信仰归为异端邪教； 当然，在主流信仰月神教的挤压下，天灾城的魔族日子也不好过就是了。 言归正传。 据夏多尔会长供述，帝国境内所有薄葬教徒的最高领导，也是薄葬教派的最高层——“死亡议会”。 “死亡议会”由教派中威望最高、实力最强的七位高阶教徒构成，称为“悼亡者”：为了保证安全，七位悼亡者每四年才会聚会一次，见面时也全都戴着兜帽、以免暴露身份——这七个人，即使平时在大街上撞见了也互相认不出来。 而主管京畿地区薄葬教派日常事务的帝都主祭里奥·夏多尔，甚至连死亡议会成员都不是——他的顶头上司是七位“悼亡者”之一，教派里的各种大事，夏多尔会长其实都要听从这位悼亡者的意见。 根据夏侯炎的理解，七位悼亡者组成的“死亡议会”就像是薄葬教派的董事会，而被自己抓到手上的里奥·夏多尔，充其量不过是个地区经理罢了。 这一发现让他略感遗憾： 敢情这个商会会长，在自己“入股”薄葬教派的事情上根本做不了主。 而当霜枫岭领主提出，自己能不能见这七位悼亡者一面、商讨一下“投资”事宜的时候，夏多尔会长更是一阵闪烁其词，无奈道出了真相： 原来，身为违法邪教的“薄葬教派”，其首领的行事风格更是极尽诡秘隐蔽之能事、生怕被魔法协会和宗教裁判所抓住小辫子： 不仅仅这七位悼亡者，在大陆上的真实身份无人知晓，甚至就连主管帝都地区的那位悼亡者，和二把手里奥·夏多尔会长都是保持着单线联系——从来都是有事以后、帝都悼亡者主动联系夏多尔，这位商会会长却并没有主动联系自己顶头上司的方式。 这种制度显然是很有合理性的： 假使布莱克先生落到了宗教裁判所而非霜枫岭领主手上，那么这位邪教教徒，顶多也就能把帝都主祭夏多尔会长供出来，却丝毫威胁不到帝都那位悼亡者的安全。 地区经理嘛，大管家嘛，就算扑街了，再换一个不就行了…… 不过，夏多尔会长接下来供出的情报，倒是吸引了夏侯炎的注意力。 夏多尔解释说，他每个月都会和帝都的悼亡者碰头会面，而这个月他们约定好的会面时间就在两天后了——商会会长痛哭流涕地表示，到时候他可以带着领主大人一同觐见悼亡者，至于什么“投资”“入股”的，就留给霜枫岭领主和悼亡者扯皮去吧…… 听完这个提议，夏侯炎和劳瑞大师对视一眼，陷入沉思。 不过最后，他还是先拍了拍手，把守候在门外的克莱门特叫进大厅，让他带着失魂落魄的夏多尔会长，随便找个客房先住下来。 夏多尔会长心里明白，自己这是被伊戈尔家族当人质给软禁了…… 当然，薄葬教派的帝都主祭，此时早已没有任何反抗之心，乖乖跟着死亡骑士去了自己的豪华牢房，留下霜枫岭领主坐在餐桌旁，转着叉子举棋不定。 …… 当晚，领主大人的书房再次人满为患。 不过，这次列席会议的不只是劳瑞大师和考辛斯骑士长。 包括秀眉紧蹙忧心忡忡的卡特琳娜大小姐、扛着符文巨剑的死亡骑士克莱门特、身穿笔挺军装的伊戈尔开拓军副司令克里斯·曼恩、正在临时担任领主大人贴身护卫的爱丽丝·康姆斯托克、今天晚宴上刚出过风头的外交官鲍勃，伊戈尔家族来到帝都的高层们这次算是全员出席。 就连埃尔德里奇，夏侯炎也是犹豫再三，才没让他搬个小板凳过来旁听的—— 今天讨论的话题涉及薄葬教派，毕竟有点犯忌讳，让罗萨里奥的人知道了还是不太安全。 甚至会议开始前，夏侯炎还是跟中午宴席时一样，专门让劳瑞大师在周围布下了防御法阵，以防宵小之辈窃听。 而领主大人开门见山的第一句话，更是所有人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说说吧，薄葬教派的事情……你们怎么看？” 沉默。 还是沉默。 令人浑身不安的沉默。 最终还是地位崇高的维克多·劳瑞大师，看了看周围忙着在地上数蚂蚁的高层们，苦笑着破了冰： “领主大人……其实这句话我在宴席上就想问了——您，真的这么想要拿到薄葬教派的控制权？” “是的。”夏侯炎耸了耸肩。 劳瑞大师张了张嘴：您这话我好像没法接啊…… 领主大人无奈笑了笑，摆手道： “大家别惊讶，我知道‘收编邪教’这码子事太过突然，但这个想法我其实已经酝酿很久了……而前几天我和卡特琳娜，去伊莎·桑德利亚家参加的那场宴会，则让我彻底下定了决心。” “您和人决斗的时候被人劈到头了？”鲍勃·布鲁克很有技巧地问道。 “放屁。决斗是本领主赢了！那小瘪三连我的衣服都没沾到！”夏侯炎骂了一句，随即摇头叹道，“我的意思是，在那场宴会上，我真正感到了咱们伊戈尔家族的政治环境有多么恶劣——我好歹也是文森特·伊戈尔死后、第一个接触帝都社交圈的伊戈尔族长，可那些帝都贵族是怎么表现的？在我决斗之前，甚至连一个过来打招呼的都没有！即使之后，有些人假惺惺过来问好，可他们的花花肠子我看得一清二楚！全他妈是想趁着我们落魄、卖个人情占个便宜的，可愣是没一个敢和我们家族、敢和霜枫岭公开扯上关系的！” 卡特琳娜伸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想要劝慰几句，却不知从何说起。 “这次宴会之后，我算是明白了！”夏侯炎一拍书桌，厉声道，“在帝都人的眼里、在帝国贵族的眼里，我们伊戈尔家族永远都会是谋反犯，我们霜枫岭永远都会是荒郊野外豺狼横行的偏远蛮地！举个例子，我现在就敢打赌，如果我们和休斯顿那老王八的矛盾摆在台面上，这帮帝都贵族不支持休斯顿都算好的，肯定没有一个会站在我们这边！” 这些天忙着办理税务事宜、在帝国税务司饱受刁难的考辛斯骑士长，深有同感地叹了口气。 夏侯炎缓了口气，沉声道： “诸位，我们霜枫岭现在是发财了没错，可是龙骨峰宝库的那些精灵遗产、贸易旺季荒原商队的积蓄，总得有个头啊？总有一天，我们会需要像其他贵族领地一样，建设起自己的产业、和其他领主互通有无、甚至参与到帝国政治当中……可现在在这个贵族圈子里举目无亲的我们，凭什么？！凭薇尔芙的小说、凭劳瑞大师的黄书嘛？！” 说到后来，领主大人的情绪实在有点激动，就连劳瑞大师都缩着头没有提出抗议。 “或许，罗萨里奥……”卡特琳娜小声说了一句，然后想到什么，默然摇了摇头。 大家都知道，最近战事吃紧，罗萨里奥大公忙自己的东境事务恐怕都很窘迫、还一连遭了帝国大贵族十几次弹劾，更不可能有闲心给霜枫岭提供政治庇护—— 更何况，罗萨里奥大公是政治家不是慈善家，虽然现在蔷薇城给了霜枫岭不少援助，可没人说得准将来怎样。 夏侯炎闭了闭眼，然后缓缓开口道： “诸位，人生不过是在一场虚无之中，给自己找一点存在的意义——而我，而艾略特·伊戈尔，继承这个家族以后的目标，就是竭尽全力当好这个领主、给领民们求一条生路。这话我在感染区说过，我在凤凰台说过，今天我在帝都也还是这么说。既然这帮势利眼贵族不想让衰落的伊戈尔家族坐到帝国政治的棋盘桌旁，那就别怪本领主在桌子底下搞小动作。” “您的‘小动作’……”劳瑞大师试探性地道，“就是‘薄葬教派’？” 夏侯炎点头道： “正像任何宗教一样，‘薄葬教派’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而我们伊戈尔家族，拥有将这笔财富拿到手里的本钱——死灵魔法之王西蒙·阿德里安的魔法实验室是我刨的，《死灵法术精要》在我手上，有史以来最强大的亡灵生物梅西给我打工，感染区成千上万的僵尸我可以在一夜之间放出来——我看不出，有谁比伊戈尔家族更有资格、去控制一个信仰死亡的教派。” ——其实夏侯炎还没说，自己背后有个地球版“死神”当老大哥。 霜枫岭高层听了领主大人的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念想想又觉得不对： 您这些控制薄葬教派的“资本”，怎么听起来就没一个正经的呢…… 领主大人继续道： “如果能够把‘薄葬教派’握在手里，那么我们伊戈尔家族即便偏居南部荒原，也可以对中原腹心地带保持影响力——信仰的力量大家都明白，如果能够在地下发展出足够多的死神信徒，如果确有必要，那么轻则和平演变，重则武装暴动……” “停停停！”劳瑞大师苦笑道，“您的计划确实很理想，但我想问一句，薄葬教派都衰落了上百年了，凭什么就能够‘发展出足够多的信徒’？” “因为我在。”夏侯炎淡淡地道。 劳瑞大师张了张嘴，没说话。 “我跟大家交个底，其实我对这些宗教一点好感都没有。”领主大人微笑道，“这些各种神灵都他妈没怎么露过面，所谓神迹也是真假可疑，大陆各种族的美好今天，不都是历史上那些最普通的平民百姓用勤劳双手创造出的？之所以参与这个‘薄葬教派’的事，我纯粹是觉得遇上了布莱克先生这个天赐良机、实在忍不住要给我们霜枫岭挣一笔资本、顺便给帝国中原那些傻逼贵族背后插上一根暗箭罢了……我先说好，咱们领地要是谁敢真跑去信什么下三滥的宗教，本领主当场打断他的腿！” 一众霜枫岭高层悚然而惊。 鲍勃·布鲁克更是从领主大人的话中，琢磨出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领主大人口中“下三滥的宗教”，好像并没有特指，到底说的是薄葬教派，还是至高圣神啊…… 鲍勃机智地决定，要在以后的领地外交辞令中，特别突出信仰中立的无神论原则。 夏侯炎耸了耸肩： “我话说完，谁赞成，谁反对？” 所有领地高层的目光，齐刷刷指向了坐在领主大人身旁的卡特琳娜大小姐。 霜枫岭的败类们，实在太了解老板的性格： 这货跟伊戈尔家族的家徽一样，都是属老鹰的，但凡咬住个田鼠兔子就没有松嘴的道理—— 但凡有个给领地挣外快的机会，领主大人压根就不会犹豫，只想着能赚多少； ——所以话说到这儿，大家都明白，领主大人其实早就在心里下定了决心，之所以还开口询问一下，纯粹是装个样子、贯彻一下他自己提的什么“民主集中制”原则罢了。 所以，在场唯一一个能提出有效反对意见的，也就是卡特琳娜大小姐了。 霜枫岭领主也知道，自己这个姐姐向来讨厌沾染上“邪教”啦“禁忌”啦一类的东西，因此也不错眼地盯着卡特琳娜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黑发。 出乎夏侯大官人意料的是，卡特琳娜转头望着他，轻轻一笑。 一颗泪珠从她的脸颊上滚了下来。 “我不过是一个女人，领地的事务，你来做主。”伊戈尔家族的大小姐抹着眼角微笑道，“——这话我在凤凰台说过，今天我在帝都也还是这么说。不过艾略特你记住，如果有一天你被宗教裁判所抓起来了，把我也带上，你可不许死在我前边……” “对不起，咱们领地没有‘死’这个概念。” ——领主大人站起身，给了姐姐一个大大的拥抱。 第二四七章 留给霜枫岭的时间不多了 平凡的日子一天天过去，秋意渐凉的同时，帝都的市井街头也肉眼可见得热闹了起来。 距离“圣奥古斯都节”的盛大典礼正式开幕还有三天，这两天来，几乎每天都有声势浩大的家族车队、挂着千奇百怪的贵族家徽，不远万里驶进帝都的“裂颅之门”。 按照帝国最新法令，各地的领主贵族都要按时来到帝都、向帝国政府纳税述职，而绝大多数领主也都和霜枫岭领主大人一样，选择赶在圣奥古斯都节期间进京——交税和参加典礼，一年里两件大事，正好一股脑都办了。 而帝都的贵族富人聚居地独角兽区，自然也变得喧闹起来。 每天正午，夏侯炎从自家书房的窗户向外望去，就可以看到从主人家豪宅里偷跑出来、在街角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说闲话的贵族仆役，以及挽着手臂结伴逛街的贵族小姐； 至于到了夜晚，整座独角兽区更是一片奢靡景象： 张灯结彩、夜夜笙歌的贵族大宅几乎随处可见，夜半时分走在街上就可以听到路边贵族宅邸内传来的宴饮喧哗声； 与此同时，每天傍晚和后半夜，独角兽区都会无比准时地出现两次堵车潮：一次是帝都名流们驾车赶着赴宴，另一次是丫们醉醺醺摇摇晃晃地往家走——不止一次，有喝得烂醉的家伙迷失方向，把伊戈尔宅邸当成自己家猛敲房门，最终被布莱克先生拎着扫帚如数赶走。 在这座城市住了几天，夏侯炎不得不佩服帝都设计者的深谋远虑： 顺着哈德良河的走势，这座人类大都市被人为划分成了若干个大区，每个大区之间都有拱门和桥梁作为隔断，豪绅贵族居住的独角兽区和贫民窟石像鬼区，更是分布在帝都两端、参商永隔： 这就客观避免了“独角兽大区干净整洁的街道上、出现乞丐流氓乱窜”的恶劣景象，人类首善之都的市区内根本不会有文人发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之类的无聊感慨； 通过天才一般的设计布局，帝都的城建设计师让富户和穷人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对方的视野当中，从而巧妙解决了城市内的贫富不平等问题。 夏侯炎觉得这种设计思想，也很值得自家领地借鉴。 不过临近圣奥古斯都节，霜枫岭的领主大人还真没什么时间胡思乱想： 眼看着和“薄葬教派”的帝都“悼亡者”见面就在明天，但夏侯大官人还是不得不撇下有关邪教的事务和地牢里的夏多尔会长，这天一大早就亲自跑到了帝都城郊、在伊戈尔家族队伍的训练中总揽全局。 当然，与其说“训练”，倒不如说“备战”。 正如劳瑞大师此前所讲，现代“圣奥古斯都节”的主庆典中，有着“狩猎大赛”、“比武大赛”、“法术大赛”等若干个竞赛单元，每个贵族领地都会派出自己的代表团参与比赛，各个竞赛单元的获胜者，就能为自家赢得丰厚的奖品和崇高的声誉。 而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的伊戈尔家族，更是亟需这个机会来证明领地的实力、在贵族圈的铁幕之下打出三尺立锥之地。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次“圣奥古斯都节”的重要性，并不比拉拢“薄葬教派”的邪教势力低上多少。 因此，早早抵达帝都的伊戈尔家族，也是蜂拥而至的领主队伍中，最先、最热切地开始备战“圣奥古斯都节”比赛的一个。 众所周知，在节日庆典的几项比赛中，武者之间的比武啦、魔法师之间的互飚大招啦，这些其实都是当添头的小菜罢了，最能彰显领地实力的，其实还是传统项目狩猎大赛。 对此，伊戈尔家族当然更是加倍重视。 夏侯炎专门派考辛斯骑士长，找一个本地农场主，在帝都城郊包下了一片收获过的农地作为家族代表团的临时训练场，来给这些在裂魂之地上杀人喋血惯了的荒原粗坯，好好教育一下什么才叫文明世界的竞赛方式。 不过问题在于，就连霜枫岭的领主大人自己，其实也是个荒原粗坯…… 于是这天清晨，霜枫岭派到帝都的开拓军新兵们，在考辛斯骑士长的指导下、纵马在草场地上苦练骑术的同时，劳瑞大师正在跟领主大人普及狩猎大赛的基本规则。 “按照往年的惯例，狩猎大赛的目标应该是鹿、野猪、野马一类的大型动物，或是某些不太危险的低阶魔兽。”劳瑞大师把屁股靠在草场边的栅栏上，眼瞅着一队开拓军骑兵纵马驰过、带起漫天草屑，“以我在帝都那年为例，当时的狩猎目标是一百头公鹿。” “猎鹿？”夏侯炎咂了咂嘴：这么看来，所谓的狩猎大赛也挺传统的嘛…… “一百头用魔法事先标记好的公鹿。”劳瑞大师纠正道，“而且被魔法师施放了加速魔咒，跑得贼他妈快。” “我靠，高速公鹿！”领主大人赞了一句。 “这些做过标记的猎物，会由帝国宫廷提前一天放到选定的围猎场中——我那年是城郊的汉佐森林。”劳瑞大师没听出老板的拙劣谐音梗，认真地道，“狩猎大赛开幕以后，每个家族可以排出一支三十人的队伍，进入森林猎鹿，直到将一百头公鹿全部抓获，竞赛就宣告结束——抓到猎物最多的家族，就是狩猎大赛的胜者。” “这不是很简单嘛！”夏侯炎记得，小时候在地球上还跟着老爹去打过猎。 “猎鹿很简单，和一群人比赛猎鹿不简单！”劳瑞大师警告地伸出一根手指头，“在这场狩猎游戏中，你必须比别的领地更快、更准、更强，才有可能拿到比别人更多的猎获！三十人的狩猎队伍，其中可以有寻觅踪迹的斥候、可以有勇猛的武者、可以有精准的射手、更可以有牛逼哄哄光耀千古众人膜拜傲视群雄的魔法师——组队方式、狩猎手段全都百无禁忌，比拼的就是领地的综合实力！” 夏侯炎心想您真没必要给魔法师加那么多形容词…… “更重要的是……”劳瑞大师四下瞅瞅，凑到领主大人耳边道，“这场比赛里，你不仅仅是要和猎物战斗，还要和其他猎手战斗……” 领主大人眨了眨眼。 “您看，按照狩猎大赛的官方规定，各个狩猎队是不能互相出手攻击的，但狩猎的密林之中，又有谁看得清具体情况？”劳瑞大师悄声道，“每年的狩猎大赛结束后，各个狩猎代表队的伤亡率都在接近一半——难道是被鹿顶的？都他妈是其他领地下的黑手！” “黑暗森林。”领主大人自以为是地对狩猎大赛赛制下了判断。 领主大人和首席法师还在扯淡，训练场的中心地带，考辛斯骑士长正在手把手地纠正伊戈尔骑兵们的冲锋姿势； 而更远处，几个潦草立起的草靶前，几个开拓军士兵正在克里斯·曼恩的监督下，挥汗练习弓箭射术—— ——狩猎野兽，射手当然是当之无愧的主力； 但从克里斯严肃的表情看来，开拓军士兵们的表现好像并不尽如人意。 “所以咱们领地，到底有没有希望搞个钻石桂冠回来？”夏侯炎问劳瑞大师。 钻石桂冠是狩猎大赛冠军的奖品。 “您还不如回宅子里睡觉，梦里什么都有。”劳瑞大师指了指帝都市区的方向，嗤笑道，“我就这么跟您说吧，狩猎大赛是最考验领地积淀和综合实力的比赛，往年甚至有狗大户派出了三十名魔法师组成的纯法师阵容——咱们霜枫岭呢？就算去卖屁股，能凑出几个魔法师？” 夏侯炎张了张嘴，喉咙干涩。 的的确确，魔法力量永远是衡量领地强盛程度的硬指标——别看霜枫岭靠着精灵宝库发了笔横财，可直到如今魔法力量仍然少得可怜，别说跟那些中原大领地叫板了，就连动辄派出十几个法师的岩溪城都比拼不过，除了高端战力尚可一观，整体“含魔量”基本可以被划入魔法荒漠的范畴。 魔法师就好像顶级球星，真不是单纯用钱就能买到的。 夏侯炎有点惋惜： 如果贝格莱德许诺的精灵法师团早点到货，不就可以在狩猎大赛上一显身手了嘛…… “总而言之，什么钻石桂冠您就别想了，那都是供帝国大领地争抢的奢侈品——您没看连罗萨里奥大公的蔷薇城，昨天都派代表团进京了嘛……”劳瑞大师苦口婆心地规劝道，“您知不知道，以往参加狩猎大赛的贵族领地，多少队伍都是一无所获光着屁股回来的？我劝您也把咱们领地的目标搞得现实一点——别有伤亡、别空手而归、多少拎条鹿腿就行。” “这特么不是摆烂嘛！”领主大人自尊心有点受伤。 “您这是什么话……”劳瑞大师耐心地道，“我们这叫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赛出风采、赛出进步、赛出精神品质……” 某穿越者领主，还是很难接受自家领地即将成为“帝国国足”的事实。 在他原先的预想里，小组出个线总不是问题吧？ “而且我们这次参加‘圣奥古斯都节’，主要不也是为了西蒙·阿德里安的手稿残页嘛……”劳瑞大师道，“铁帅哥的遗物，是‘法术大赛’的冠军奖品，您有工夫做‘钻石桂冠’的白日梦，倒不如多关心关心您那位小师妹……” 听劳瑞大师说到此处，夏侯炎忍不住向左边看了看。 在训练场的另一侧，火系中级法师莉娜·莱斯利，正在霜枫岭特聘教练贝格莱德大师的指导下，苦练火系魔法。 此前，夏侯炎已经正式给莉娜在“法术大赛”中报了名，三天后，他这位小师妹就要代表霜枫岭出战、为领地争光了； 然而，劳瑞大师此前预言的，莉娜的进阶仍然迟迟没有发生： 就连魔法天赋有限的领主大人，都能够感受到莉娜体内的魔力，现在已经进入震荡状态，充满了大坝决堤前的山雨欲来风满楼； 但魔法是个无比玄妙的东西，尽管莉娜·莱斯利已经表现出了进阶的预兆，但她到底什么时候能够触摸到高级法师的门槛谁也说不清——如果她一直拖到“法术大赛”结束也如难产的母鸡般没下出蛋，霜枫岭可就算完全白给： 毕竟，二十五岁以下的中级法师，在大陆上简直不要太多，如果没个高级法师的阶别当本钱，总归难以在众英荟萃的法术大赛上打出成绩。 而贝格莱德这位洋教练，在绝对的实力差面前，能发挥的作用也很渺渺。 领主大人决定今天晚上给莉娜加练一下——万一情绪一激动，进阶了呢？ 根据前世阅读垃圾修仙小说的经验，他觉得这路子行得通。 说来说去，霜枫岭唯一有希望打出成绩的参赛选手，其实是女剑士爱丽丝·康姆斯托克： 这位鹰息堡少女的剑术天赋堪称百年难遇，放眼全大陆也难逢敌手——此前伊戈尔家族尚未落魄的时候，她就曾经参加过圣奥古斯都节的比武大赛，结果因为年纪太小、力气不足而在四分之一决赛惜败对手。 不过如今身体愈发成熟、武艺长足精进的女侍卫队长，还真有可能超常发挥、给伊戈尔家族拼下一座亮闪闪的刚玉桂冠回来； 当然，在不限参赛者年龄的比武大赛中，爱丽丝也注定要遇到、比莉娜更为严酷的竞争压力就是了——比武场是圆的，在群雄毕至的圣奥古斯都节，没有任何人能够提前锁定冠军。 其实真要说起实战能力，克莱门特比起爱丽丝还要强上一筹，奈何死亡骑士的身份和那具幽冥金属甲胄实在过于惹眼，指不定会被什么高人看出端倪——这几天里，克莱门特都是直接被领主大人关在家里禁足的。 而伊戈尔家族最清闲的一个参赛选手，反倒是报名参加了辩论大赛的鲍勃·布鲁克。 原因很简单：找不到陪练。 起码找不到活着的陪练。 前两天，鲍勃倒是还作为参赛选手来训练场打个卯，结果压根就没有敢跟他辩论的勇士； 这两天，鲍勃干脆直接跑去帝都的酒馆里跟人吵架玩、权当练习了—— ——于是今天，鲍勃正躺在家里、休养自己的腿伤。 领主大人站在训练场边，扫视着正在阳光下挥洒青春和汗水的家族参赛选手、卧龙凤雏们； 他心说老子运气也够背的，当初怎么没穿越到罗萨里奥大公身上去…… 第二四八章 接头霸王 次日一早，夏侯炎如同送孩子上课外班的鸡娃家长一样，把霜枫岭领地的参赛选手们，从家里送到城郊训练场以后，才扭头回城准备忙自己的正事—— ——所谓正事，就是和夏多尔会长一起，去见见帝都那位“薄葬教派”悼亡者。 为了避免走漏消息，这些天来，惨遭伊戈尔家族俘虏的夏多尔会长，都是被软禁在伊戈尔家族府邸之中的： 当然啦，好吃好喝的都有在伺候着，说不定这货还胖了两斤。 身为薄葬教派帝都主祭的夏多尔会长，此前和自己顶头上司约定的接头地点也很有趣： 位于独角兽区与狮鹫区交界地带的、帝都最大的妓院“午夜之星”。 ——他们之所以把“午夜之星”妓院选为接头地点，不只是因为这里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房门一关就很容易掩人耳目，更是因为夏多尔商会正好是“午夜之星”的大股东之一，夏多尔会长很轻松就可以让妓院的工作人员提供便利。 为了隐蔽身份，霜枫岭领主、劳瑞大师、考辛斯骑士长外加夏多尔会长，一行四人从家门口出发时，都清一色地穿戴上了至高教会的“默客”长袍。 所谓“默客”，就是至高教会中的一群绝不开口说话的僧侣——据这帮宗教疯子认为，只有减少语言的干扰，才能让灵魂更加接近至高圣神； 不管这群被关进藏经阁禁言的秃驴，灵魂到底有没有接近圣神，起码他们的衣服还挺好用的： 深黑色的“默客”长袍，最大的特点就是对身体的遮挡极其严密，只要兜帽往下一拉，你是林志玲还是林志颖，是高圆圆还是高晓松，一概看不出来。 因此这身服饰简直就是地痞流氓、间谍密探、高官富商等各路人士掩盖身份的最佳选择。 其实大家都知道，真正的至高教会“默客”们，大多都幽居在教堂里从不入世； 帝都大街上穿着黑袍子满地乱跑的“默客”们，一百个里有九十九个是装的，剩下一个是装得特别像的。 不过，是个人都需要一点私密空间，“只要你穿上默客长袍，大家就把你当默客看待”，也成了帝都公民们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也正是由于这身黑袍子遮盖身份的意图过于明显，帝都卫兵们也会对穿着这身袍子的人提高百分之二百的警惕，基本杜绝了不法分子伪装默客公然作奸犯科的可能性——就好像现实中把一个刺客扔进水里并不会溶化一样，遮蔽面目的兜帽袍子，也不会像在游戏中那样让你潜伏于茫茫人海，只会让你如白瓷砖上的蟑螂一样引人注目。 如果说帝都有什么地方，能够让默客长袍不太显眼的话，那也就是“午夜之星”所在的妓院一条街了。 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好像很多人在去这种地方的时候，喜欢遮蔽着点面目。 因此，“一群假僧侣去逛真窑子”，也成为了独角兽区与狮鹫区交界地带人尽皆知的、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 夏侯大官人带着三个马仔，如异界版别里科夫般套着宽大的黑袍子，一路忍受着往来路人和巡逻卫兵的炯炯目光，终于捱到了“午夜之星”坐落的妓院一条街上。 街上陡然间增多的黑袍“默客”，终于让一行四人有了重回主流的释然感，大大松了一口气。 不过，或许是因为还没到夜晚的营业高峰期，帝都这条烟花巷陌并没有夏侯大官人幻想中的奢靡繁华、纸醉金迷，街边的各个店面装潢风格也极其朴素，有的甚至连招牌也是欠奉； 没有什么骑马倚斜桥，只有满街黑袍飘，颜色朴素得感觉能在地下挖出石油。 “就这？”领主大人的失望之情，简直溢于言表。 “现在不比当年了……”劳瑞大师长叹一声，忆往昔成荣岁月稠，“以前帝都的娱乐产业都很繁华，但这些年已经有些衰落了……其实像是‘午夜之星’这样的店铺，目标客户本来就不是想要什么应有尽有的贵族，而是帝都那些小商人小工匠——但东境开战以来，税赋越来越重，谁还有那闲钱啊……” 夏侯大官人若有所悟： 看来取缔某种产品的最佳方式，就是让人买不起这个产品啊…… “现在来这条街上的，大多都是跟我们一样、需要打个幌子谈私密事情的……”地头蛇夏多尔会长，小心翼翼地向领主大人解释道，“情报贩子、本地帮会、走私商人……基本上都是这种人，真正的嫖客早就没几个了……” 考辛斯骑士长嗤笑道： “迟早有一天，这帮妓院连他妈姑娘都不需要，照样也能生意兴隆……” “这地方这么藏污纳垢的嘛？”夏侯炎显然忘了一身默客黑袍的自己，明显也属于“污”和“垢”的范畴，张大了嘴愕然道，“帝都城防军、卫兵队和皇家政府，就没想点办法清理一下？” “您不妨猜一猜，街上这些‘默客’里，有多少是官家的人。”夏多尔会长言简意赅，点到为止。 伊戈尔家族三巨头怅然若失。 夏多尔会长用手拉着兜帽，简单查看了一下周围的情况，确定没有危险以后，带着三人走到“午夜之星”妓院紧闭的大门前，屈起手指在实木门板上敲了敲。 “吱呀”一声，微微开启的门缝中，出现了一个厚涂铅粉的女子面颊。 夏多尔会长没有多说话，只是把兜帽向上提了提，让迎宾女子看清了自己的面容。 不需要第二次确认，“午夜之星”妓院的大门，立刻就为这个大股东轰然洞开。 夏多尔会长印着领主大人和两个马仔，走进了这座三层小楼的大厅。 甫一进门，在眼睛适应阴暗的环境之前，霜枫岭领主首先闻到了充斥在大厅里的，干花香料和烤烟味道交杂的空气。 只有兽人联邦境内有产出的烟草，在帝国市场上一直是上等奢侈品，霜枫岭的那些还是从南方军保卢斯司令官那里高价买来的； 不过，“午夜之星”的顾客人群，显然承担得起这点小小的开销。 等到瞳孔逐渐适应了室内的光线，夏侯炎才借着水晶吊灯昏黄的微光，简单打量了一下“午夜之星”内部的景观： 如果只看一楼大厅的话，这地方跟他在帝都去过的小酒馆、小饭店都很相似： 并不太宽裕的长方形空间内，大约挤了六七张可供四人安坐用餐的长桌，桌面和地板、墙壁一样都用漆过表面的木头打造，装潢风格甚是统一； 不过尽管现在是应当用餐的正午时间，但整个大厅却空荡荡的，只有两个西贝默客坐在角落里，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聊着什么不法勾当。 “午夜之星”和普通酒馆的区别在于二楼三楼：领主大人抬头望去，隔着栏杆可以望见两排密闭的房门——用屁股想也知道，这些隔间都是顾客们用来办事情或谈事情的私密空间； 更让夏侯炎啧啧称奇的是，这些隔间的门板上都绘制着隐隐发光的魔法符文，其纹路走向非常熟悉，和家族会议前劳瑞大师会在书房周围布置的符文一模一样，作用应该是隔音和反侦测。 夏多尔会长注意到了领主大人的目光，压低声音道： “请学城魔法师布置的，花了大价钱，一个符文要花一枚金币二十银币。” “贵了。”劳瑞大师酸溜溜地来了一句，明显是在嫉妒法师同行的高收入。 “等咱们回了霜枫岭，您记着给角鹰庄园我那卧室门上也画一个。”夏侯炎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给自家首席法师下了死命令。 劳瑞大师不满地咕哝了一句什么。 夏多尔会长从迎宾姑娘手中接过一枚小小的金钥匙，然后带着三人，踩着微微吱呀作响的楼梯上到二层，来到走廊最尽头的一扇门前，打开门锁走了进去。 房间里的装饰也很朴素，一张大床，一只沙发，两把椅子，夏侯炎感觉连地球上的快捷酒店都不如，真是辛苦海文大陆上的小年轻了…… “我和悼亡者大人就是约在这里见面的，按照以前的经验，他还会带两个手下一起来。”夏多尔会长小心翼翼地锁好门，然后拉了拉百叶窗，向外瞄了瞄街道上的情景，“您从这儿应该能看到他来。” “哦？”夏侯炎走到窗前，发现果然能把“午夜之星”门口街上的往来人群一览无余，“薄葬教派那位‘悼亡者’，有什么特征没有？我怎么能看出谁是他？” “他也穿着默客长袍，但会在肩头插一株紫色风信子。我们见面的时候都是不暴露面容的，这是薄葬教派高层见面的秘密暗号。”夏多尔会长从怀里掏出一株又瘦又小的紫色干花，想了想，递给了领主大人，“您如果看见一个肩膀插花的‘默客’，那就是悼亡者大人了。” “交给你了。”领主大人接过干花，拍拍阿伦·考辛斯的后背，把监视街道情况的放风职责交给自家骑士长，“悼亡者出现的时候，叫我一声。” 考辛斯骑士长答应了一声，有些无奈地看着领主大人把风信子花插在肩头、慵懒地躺倒在床上。 “那个……”夏多尔会长好一阵欲言又止，终于勉强开口道，“伊戈尔大人，我想求您一件事……” “说。”领主大人闷闷地道。 “请您千万千万不要跟悼亡者大人起冲突……”夏多尔会长咬牙道，“悼亡者大人自己的实力暂且不论，他手下那两位保镖，可都是死灵系的魔法师……你们如果交涉不顺利动起手来，恐怕场面会很危险……” 夏侯炎本来以为这个帝都主祭必有高论、已经稍微打起点精神了，一听见“死灵系”三个字，顿时失去兴致，仰头倒在床上。 “场面确实会很危险。”劳瑞大师想了想岩溪城斯宾塞大师的惨状，严肃地点了点头。 “而且啊，伊戈尔大人……”夏多尔会长不依不饶地道，“您提出的这个‘入股’的想法，真的完全不合我们薄葬教派的传统和规定……而根据我的印象，悼亡者大人又是个刚愎自用、甚至有些冷酷的性格，所以他也有可能完全否决您的提议……” “没关系，交换意见、求同存异嘛！”领主大人摸了摸腰间的撬棍，大大方方地道。 劳瑞大师心说您到时候交换的怕不是脑浆子。 “您能这么想就好……”全然不知霜枫岭领主凶残作风的夏多尔会长，松了一口气，“您可千万记住，这里可是帝都的繁华地带，如果真的一言不合动起手来，我们谁都没有好下场……” “你在威胁我？”领主大人挑了挑眉毛。 夏多尔慌乱地摆着手正要辩解，忽然隔着门扇，从楼下传来了一阵闷闷的喧闹声。 房间里四个败类愕然对视了一眼： 从刚才进门起，“午夜之星”的环境就挺幽静的，怎么突然有人大喊大叫起来？ 在领主大人的点头示意下，夏多尔会长拧开门锁，拉出细若蚊子腿的一条门缝，瞪着眼睛向外张了张； 下一秒，他猛地阖上房门，用后背抵在门扇上，呼吸粗重、脸色煞白。 “怎么了？”夏侯炎见势不妙，赶紧站起身来。 “帝都城防军！城防军！”夏多尔会长的音调，因为强行压抑音量而变得尖锐且扭曲，“一大队城防军士兵，正堵在门口，好像在盘问刚才那姑娘呢！” “卧槽？扫黄的？”领主大人的第一反应，非常具有地球特色。 “我们走漏风声了？”劳瑞大师的问题就正常很多。 与夏多尔会长肝胆俱裂的“不知道”同时响起的，还有考辛斯骑士长慌里慌张的一句： “领主大人，‘悼亡者’来了！” 夏侯炎赶紧抢上一步，把眼凑到百叶窗缝隙，果然看到了正在缓步接近“午夜之星”的、身穿黑袍的一行三人——一株鲜艳的紫色风信子，在中间那位黑衣人的肩头随风狂舞。 一时间，领主大人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关注门口、还是关注窗外了。 第二四九章 如果你追到我 眼看着夏多尔会长已经被吓到失去语言能力，劳瑞大师干脆上前两步，一把拉开这个薄葬教会的废物主祭，拉开门缝偷眼观察楼下大厅的情况。 “午夜之星”的一楼大厅里，喧闹声正逐渐向失控的态势发展； 不过，从城防军士兵涌入妓院的铁甲摩擦声、城防军队长的粗野询问声和女招待虚弱的辩解声中，霜枫岭一行人也逐渐听出了一点端倪： 这帮城防军的不速之客，好像既不是来扫黄的，也不是来打非的。 他们是来抓间谍的。 夏侯炎和手下两个马仔，勉强辨识着城防军小队长油滑的帝都方言，大概听到了“兽人”“间谍”“检查”等一系列和霜枫岭八竿子打不着的帝国通用语词汇。 如缩水的白条鸡一般蹲在墙角的夏多尔会长，脸上也迅速恢复了血色。 “应该是抓兽人间谍的稽查队……”商会会长嗫嚅着道，“最近蔷薇城不是在东境输给了联邦兽人嘛，据说是因为帝都这边出了奸细、情报泄露所致——这些天里一直有城防军在城里抓兽人间谍。” “兽人间谍？”夏侯炎觉得世界真奇妙，粗鲁野蛮的兽人居然还会搞情报工作，“身高体壮的绿皮兽人，要混进人类首都有点困难吧？” “所谓间谍，肯定不是混过来的兽人，而是一群背叛帝国的人奸！”考辛斯骑士长永远充满了真知灼见，“反正兽人塞过来的联邦金币，熔掉了上面的联邦徽记重新铸成帝国币，在这边也还是一样的花……” 夏侯炎心说还是我们地球比较文明和先进，敌国奸细的工资甚至都可以省略重新铸币的过程，美元到手以后花起来更爽，好耶。 眼看着楼下事不关己，劳瑞大师也放松下心情，好奇心起： “那这些天，城防军稽查队到底抓住过兽人奸细没有？” “你们是从南边‘裂颅之门’进的城，东边‘天鹅之门’外面吊着一串呢……”夏多尔会长无奈地做了个系绳结的手势，“不过吊死的这些到底是不是兽人奸细又有谁说得准，反正稽查队说你是你就是……据说有好几个平日里跟城防军司令有矛盾的倒霉蛋，全他妈被当成联邦奸细吊起来挂城门了。” “你们瞧瞧，什么叫做专业！”夏侯炎板起面孔开了个玩笑，“你们把这个作为典型案例记录一下，回去让霜枫岭内务部参考一下！” “您放心，咱领地没人敢跟您有矛盾，死人都没有……”劳瑞大师酸溜溜地道。 霜枫岭高层还在这里插科打诨，“午夜之星”楼下则越来越热闹了。 妓院的女招待为了向城防军稽查队表示，自家妓院里根本没有兽人间谍，急得跺着脚都快哭出来了，但城防军稽查队的小队长依然不依不饶，扯着嗓子声称检查潜藏的联邦间谍是自己的职责——除非妓院女招待愿意给他交点保证金，或者陪他睡一觉…… 无论如何，这一幕都挺像是城管在清理路边小商贩。 楼上的几个霜枫岭败类都快听傻了，夏侯炎更是无地自容： 他之前还挺为自己在66号公路搞出的休息区自豪的，没想到跟帝国城防军的官方的强取豪夺比起来还真是小巫见大巫。 “您真的是一个非常善良和正直的领主。”劳瑞大师的话，甚至听不出来是真心实意还是阴阳怪气。 夏侯爷翻了个白眼，撇下继续吃瓜看戏的劳瑞大师，重新回到窗边。 ——既然“午夜之星”一楼发生的小插曲和伊戈尔家族无关，那他自然要把目光重新放在那位“薄葬教会”悼亡者的身上。 但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夏侯大官人当即寒毛直竖，发现了一个严重问题： 肩头佩戴风信子花的悼亡者，和他的两位随从不知从何时起，停在了街角的位置，而是并没有继续向约定的接头地点“午夜之星”前进； 即使这三个薄葬教徒戴着兜帽，夏侯炎也看得出来，他们正凝望着“午夜之星”妓院的门口位置； 夏侯炎顺着他们的目光扭头看去，顿时就在脚下的妓院门口处，发现了…… ……城防军士兵。 好大一坨城防军士兵。 好一坨大得都他妈能堵住马桶的城防军士兵。 其实这种情况也很正常，因为城防军稽查队的那位小队长，肯定不可能是孤身前来搜查间谍的——这只几十人构成的稽查队伍里，除了几个跟着队长走进妓院的大兵以外，其他人全都持枪荷戟、全副武装地戳在妓院门外等候指令呢！ 在搜查兽人间谍蔚然成风的帝都街头，这是再常见不过的一幕场景； 但问题是，在霜枫岭看来无比正常的场面，在赶来赴会的某三位邪教徒看来，可就不正常了： 原本是来跟下属接头会面的，却陡然间在预定地点看到了一大票军队士兵…… 别说邪教头子了，就算是个走私小贩，也要被吓得停在原地抖三抖吧？ 于是，夏侯炎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三位身穿默客兜帽袍的薄葬教徒，在街角停住脚步以后，就利用街上川流不息的真假嫖客隐藏住自己的身形、游离在城防军士兵的视野之外，慎而又慎地审视着“午夜之星”妓院目前的安全状况。 夏侯炎还看到，这三个黑袍客还不时地凑在一起交头接耳，显然是在商量对策。 而讨论的结果也很明显：五秒钟过后，他们就开始面向“午夜之星”的方向、死死盯着门口的大群士兵，一步又一步地缓缓向后退去，显然是准备跑路了。 对于“薄葬教派”的邪教头子来说，这是一个无比理智的决定： 杯弓蛇影是地下教派保持生存的最大法宝，原先预定的接头地点突然出现帝国部队，那这位悼亡者根本没有任何冒风险继续接头的必要——在他的视野中，接头对象里奥·夏多尔会长都已经被帝国军抓起来了也说不定—— ——谁他妈想得到这就是一群进行常规搜查的间谍稽查队啊！ 一时间夏侯炎恨得牙根都痒了起来： 如果因为那帮傻逼稽查队的搅局，就这么把薄葬教派的悼亡者吓跑掉可太亏了！ 悼亡者和夏多尔会长的下一次会面起码要等到次月——先不提经历这次小插曲以后、对方到时候还敢不敢来，也不提目前屈服于伊戈尔家族淫威的夏多尔会长到时候会不会叛变，单是算算时间都疏漏巨大： 等到下个月，伊戈尔家族早他妈参加完圣奥古斯都节、带着爵位打道回府了！ 眼看着悼亡者混在人群里愈退愈远，本来即将“到手”的薄葬教派势力，即将因为一场误会与伊戈尔家族失之交臂，夏侯炎感觉自己的心脏开始狂跳，一颗颗汗珠正在他的脑门上直往外渗： 本来就是把对方邀请过来谈判，谈得拢正好，谈不拢一棍子敲成僵尸再谈的事，现在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最重要的是，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响打碎了一切思绪。 在“间谍”“抓间谍啊”“杀人啦”的嘈杂嘶喊中，一张酒桌陡然凭空而起，然后在水晶吊灯边噼啪断作两截； 在满地滑倒坠地的屁股、伸向空中的四肢和妓院女招待的惊恐面庞中，一抹从妓院大厅角落里飞奔而出的、黑色斗篷的残影，与帝国城防军士兵仓促出鞘的刀光，共同交汇成一副杂乱无章的印象派画卷—— ——而劳瑞大师“卧槽，还真有间谍”的愕然惊呼甚至只脱口了一半，夏侯炎就已经彻底下定决心: 借着楼下的喧闹混乱，他一脚踹开包间的百叶窗，手提撬棍纵身一跃而出，在半空中吼出一个短促的风系魔力音节，最后重重落在群众四散奔逃的街道上，在帝都街道的青石地面上如滚地葫芦般滴溜溜转了好几圈，这才在魔法气流的保护下卸掉了下落的动能。 霜枫岭领主狼狈爬起身来，举目简单一扫，将周围的情况尽收眼底： 在视野的左侧，从妓院中夺门而出的黑衣人已经甩掉了身上的斗篷，露出了满身淡绿色的虬结肌肉，然后轻轻一跳爬上最近的一处民宅屋顶，然后向远方跑酷而去—— ——在他的身后，猝不及防的帝国稽查队士兵，甚至没有时间注意到从妓院一侧跳楼的夏侯大官人，呆滞的视线齐刷刷指向了一键上房的兽人版阿泰尔； 而在视野的右侧，周围的群众早已在尖叫着四散奔逃，“薄葬教会”悼亡者佩戴着风信子的黑色身影，在人头攒动中一闪而过。 夏侯炎再无任何犹豫，一拉兜帽遮盖住面孔，然后朝着悼亡者的方向狂奔着追了上去。 喧闹，混乱，一张张惊恐的面孔在视野中浮现。 陡然现身的兽人间谍，仿佛一颗从天而降的石子，在妓院一条街平湖般有序行走的人群中惊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 但在嘶吼着、奔逃着、抱头下蹲着的人群中，夏侯炎目光坚定，只是在寻找自己唯一的目标： 一株在暴躁狂风中柔弱摇曳的紫色风信子。 地面在轰轰作响，帝国通用语和兽人语在脏话齐飞，但夏侯炎只能够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感受到手中撬棍的坚实触感。 然后，他顺利发现了目标。 在混乱的人群中，“薄葬教会”的悼亡者似乎已经和自己的两个保镖失散了——那佩戴风信子的黑色身影，慌乱躲过了一辆疾驰而过的运果马车，茫然四顾一番，然后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看准最近处的某条小巷入口，一头钻了进去。 夏侯炎绕开一对在旁边厮打作一团、哲学气息浓厚的地痞流氓，然后提着撬棍追上前去。 在跟随夏多尔会长前来的路上，他特意观察过周围的地势——这是一个时刻准备跑路的、心中有鬼者的必修课； 而他记得，病急乱投医的悼亡者，跑进的是一条死路。 从悼亡者的黑色袍子、与小巷子阴冷潮湿的墙壁出现在视野中，再到他三步并两步窜上前去、一脚将悼亡者踹翻在地，夏侯炎只花了四秒。 得益于之前的决斗练习，他这一套流程走得相当熟练。 然后，夏侯炎用最美帝最民主最自由的姿势，用膝盖将悼亡者压在地上，不等对方发出“我不能呼吸”的哀嚎，就伸出左手，将悼亡者的兜帽和丫肩头的紫色风信子一把扯了下来，将悼亡者秘不示人的面孔暴露在日光之下； 他右手高高举起的撬棍停滞在空中。 霜枫岭领主诧异的面孔，和伊莎·桑德利亚惊恐的俏脸，同时静止在时间里，四目相对，久久无言。 然后，一声“大人！您在吗！”的高呼，在两人背后、小巷外的大街上远远响起，似乎有脚步声在飞速靠近。 夏侯炎还在愣神，被他压在身下的伊莎·桑德利亚已经拼命伸出双手，将自家未婚夫用力推倒在地，然后从袍子里掏出一颗黑色水晶，夹在纤纤玉指间飞快捏碎。 夏侯炎下意识地朝着伊莎·桑德利亚的小臂伸手抓去，但触指所及只有一片虚无，圣痕地女伯爵早已经湮没在一团陡然腾起的黑雾之中； 等领主大人缩回手来，他就连伊莎·桑德利亚的一寸肌肤都没碰到，手里更是只剩下一条从默客长袍上被扯下的漆黑布片。 他愣了半晌，然后把布片举到鼻子前，闻了闻。 风信子花香与玫瑰花香交织的味道。 风信子的香味，来自接头的暗号标志，他自己肩头就别着一株； 而玫瑰花的香气，则无比熟悉，一如那天宴会上巧笑嫣然的黑裙女子。 霜枫岭领主低头凝视着手中的布片，彻底陷入沉默。 “大人！大人！您在吗！” 愈发清晰的呼叫声中，脚步声还在不断接近。夏侯炎咬了咬牙，将布片塞入怀中，然后重新拉上了自己因打斗而落下的兜帽。 脸颊没入阴影前的最后一个瞬间，夏侯炎只能感受到一种让人哭笑不得的巨大荒谬感： “薄葬教派”驻扎在帝都的悼亡者，居然是自家的未婚妻…… 辣块妈妈，这……这他妈都叫什么事啊？！ 第二五〇章 有内鬼 从撞破伊莎·桑德利亚“悼亡者”身份的巨大震惊中稍微缓过神以后，夏侯炎站在原地，拉着自己的黑兜帽，简单品味了一下伊莎·桑德利亚的人生轨迹。 他恍然发现，这小妞跟“薄葬教派”扯上关系，好像还真不是偶然…… 位居帝国东境的前伊戈尔公爵领，本来就是和死灵魔法渊源颇深的“革命老区”，伊莎·桑德利亚基本上是在鹰息堡从小长到大——在十几年的人生路途中，她偶然接触到本地盛行的“薄葬教派”，也完全在情理之中； 而如果某一天她真的被死神信仰吸引、被接纳进薄葬教派之中，夏侯炎无比相信，以伊莎·桑德利亚的智谋和手段，混到个悼亡者的高层位置简直再顺理成章不过： 要知道，日渐衰落的薄葬教派人手何其匮乏，这帮邪教徒甚至都已经病急乱投医到，把夏多尔会长这种废物点心，给活生生捧到了帝都主祭的位置！ ——相比之下，伊莎·桑德利亚即便是个没有领地的圣痕地女伯爵，但就冲她的贵族身份，薄葬教派的穷光蛋们也要高看她一眼才是！ 而成为悼亡者以后，伊莎·桑德利亚的潜伏生活只会更顺利且安全： 帝国境内的薄葬教徒，心理状态早就被宗教裁判所打击成了尸位素餐、摸鱼混日子，平时偶尔搞个秘密集会都已经算是难得的大活动，整个教派都算是隐藏在迷雾当中； 至于平时连面目都不轻易示人的悼亡者，更是不可能轻易被人发现自己在俗世中的身份。 其实就算现在夏侯大官人跑到帝国皇宫门口击鼓鸣冤，声称自己的未婚妻伊莎·桑德利亚小姐乃是一名十恶不赦的邪教徒，估计全帝都都没有几个人会相信这个过于荒诞的指控： 美丽的伊莎·桑德利亚女伯爵？邪教徒？ 我尊敬的艾略特·伊戈尔大人，您怕不是在开玩笑吧？ 人家好好的贵族当着，每天吃香的喝辣的，怕不是脑子缺根弦吃错了药，才会跟死灵魔法、禁忌信仰这种下三滥的东西搞在一起吧？！ “娘希匹，小妞隐藏得够深啊……” ——霜枫岭领主沉默良久，又是摇头又是苦笑又是长叹，心情复杂得好似脑子缺根弦吃错了药。 不过仔细回味一下，今天他这场突发奇想的热力追踪，不仅没有跟丢目标，甚至还发现了帝都悼亡者的真实身份，认出丫是个自家老熟人…… 这样的成果，也不能说不丰厚了。 手里有了伊莎·桑德利亚的这个小秘密在，领主大人认为，把“薄葬教派”笼络到自家阵营的计划应该算是更有把握了——无数辛勤的岛国漫画师已经教导过我们，捏住小女生把柄以后该如何妥善利用，某位无良领主当然更是心知肚明。 倒是刚才“午夜之星”爆发的那场混乱还真是有够离谱，谁他妈想得到，那小破妓院的一楼还真就坐着个兽人间谍啊——临上楼前夏侯炎还特意打量过坐在角落阴影中的那两人，结果眼拙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脑子里充斥着诸如此类的批评与自我批评，夏侯炎扭头往小巷外走去，结果“啪叽”一声撞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会不会看路——”领主大人的骂声，只喷出去一半就卡在了喉咙眼里； 因为他发现，自己撞上的，好像正是帝都“悼亡者”伊莎·桑德利亚女士的两位保镖…… 这两个身穿默客黑袍的薄葬教徒，论起外表和街道上的行人其实并无差异，但他们身上却弥漫着一股只有足够靠近才能感受到的、隐隐约约的幽冥魔力波动…… 这两个黑袍人的身形都在微微耸动，似乎是在剧烈喘息着，显然刚才一直在狂奔着寻找自家失散的悼亡者大人——结果好巧不巧，和正要从小巷里脱身的夏侯大官人撞了个满怀。 夏侯炎急忙退后两步，心中先是一惊，再是一缓，最后是一颤。 心惊是因为，眼看着伊莎·桑德利亚已经捏爆那颗神秘宝石、借着黑暗迷雾匆忙跑路，霜枫岭领主是真没想到，居然还有两个薄葬教派的马仔在这边等着自己处理； 心中一缓松了口气是因为，这两个保镖身上的幽冥魔力波动实在太熟悉啦！ 根据夏多尔会长的说法，薄葬教派悼亡者身边的这两位保镖，可都是堂堂正正的魔法师——以夏侯大官人现在的魔法实力，在半空中施放个“缓冲咒”都磕磕绊绊差点把自己摔断了腿，真要和两位魔法师当面锣对面鼓展开对决，除非侥幸近身撬棍突袭得手，否则夏侯大官人的胜算恐怕并不比世界杯预选赛中的中国男足更大。 但苍天有眼，这俩偏偏是运使幽冥魔力的死灵魔法师！ 就连堂堂死灵系魔导安德·斯宾塞大师，也在某个地球老大哥护体的挂逼面前吃瘪离世、死不瞑目，小小两个死灵魔法师，还真不入霜枫岭领主的法眼—— ——这也侧面证明了，夏侯炎为什么要把收编目标定在信仰死神的薄葬教派身上：如果换成了其他目标，霜枫岭还真不一定有降服和控制对方的资本。 不过最后，夏侯炎心中还是一颤，主要是不想在这种是非之地多做纠缠。 突然冒出的兽人间谍和城防军纠察队，已经把独角兽区和狮鹫区交界处的这片狭窄地带搅成了一锅无比浑浊的皮蛋瘦肉粥，乱局之中，夏侯炎的首要目标还是回去跟劳瑞大师汇合，而非跟这两个邪教保镖跳死亡探戈。 于是，丫仗着有阎王爷老哥庇护、幽冥魔力不会对自己造成伤害，干脆不闪不避，直接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挥起撬棍就朝左边的邪教徒保镖头上抡去—— 一抹幽蓝剑光斜斜飞出斗篷，和夏侯大官人的撬棍震出一声清脆悦耳的金铁铮鸣； 霎时间夏侯炎只觉虎口一阵发麻，手中的撬棍都险些被击飞出去！ 然后他才定睛望去，结果看到了硬生生格下自己撬棍一击的神兵利器—— 那是一条色作深黑、但剑脊铭刻着一串冰蓝色死亡符文的锋锐长剑！ 人类的思维是何等的敏捷； 短短的半秒钟时间，霜枫岭领主已经在心中对夏多尔会长道出了一万句经典国骂： 你他妈不是说好的两个魔法师嘛？！ 怎么他妈是个会耍剑的剑人！ 要知道，夏侯大官人的金刚伏魔撬棍，起码也是用荒原上无数天灵盖练习过的，不说力若千钧，可普通人毫无防备之下，至少都是个头破血流的下场； 但刚才那黑袍保镖一挥手陡然飚出的剑锋，速度和力度竟然隐隐不在剑术天才爱丽丝·康姆斯托克之下、直接把夏侯炎的撬棍映衬成了绵软无力的小牙签——要不是黑袍人没有乘胜追击，夏侯大官人早特么就被那柄符文剑捅个透心凉了！ 格老子的，天底下哪有打架这么凶的魔法师？！ 阎王庇护能防幽冥魔力防不了大铁片子，夏侯炎眼看属性被克、情势不妙，立马准备风紧扯呼； 但黑袍人叫出的一句话，却让他动作停滞了一秒。 “悼、悼亡者大人！”黑袍人焦急喊道，“别打啊！您不认识我了？我是‘白霜’啊！” 悼……亡者……大人？ 夏侯炎怔怔地看了看黑袍人，然后低下头，瞄向自己肩头。 夏多尔会长交给他的那朵风信子花束，正在丫的肩头随风飘动…… 显眼得一比。 “悼亡者大人！”另一个黑袍人也上前一步道，“您怎么了？没受伤吧？” “我没事……”夏侯炎伸出手，把头顶的兜帽狠狠往下一拉。 这厮的心里在狂吼：完了，我成替身了！ ——说来也是，这帝都街道上除了伊莎·桑德利亚那小傻妞，还有第二个人会像个审美严重缺陷者一样，傻乎乎地在大黑袍子上别着一株风骚的紫花吗？！ 有吗？没有吧！ 更关键的是，悼亡者好像还一直都是戴着兜帽隐藏面孔的…… 夏侯炎还在兀自胆颤心惊，那个自称“白霜”的邪教徒剑人保镖已经噗嗤一笑： “您没事就好！您今天这个‘拟音螺’的口音真好笑，上次我就说过了，活像个二傻子……” “拟、拟音螺？”夏侯炎结结巴巴。 “您好像特别喜欢刻录在这个拟音螺里的声音，最近老是用……”另一个薄葬教派保镖笑道，“之前听您说过，是您以前喜欢的一个男孩子？” 夏侯炎心中渐渐升起一丝明悟。 所谓“拟音螺”，其实是帝国市面上相当常见的一种魔法小道具，领主大人此前在学城读书泡妞的时候，还掏冤枉钱买过好几个，以便增加情趣； “拟音螺”的作用其实很简单：刻录进某人的声音以后，它就可以把佩戴者的声音，实时转换成被刻录者样子，只要小海螺往脖子上一挂，鲁智深秒变乔碧罗。 不过，除了个别人傻钱多的贵族纨绔，“拟音螺”最大的用处，其实是给间谍们配合默客长袍使用——脸也遮了声音也变了，真真就是连自己奶奶都认不出来了。 安全度爆表。 如今听这两个邪教徒保镖的口风，似乎伊莎·桑德利亚在扮演悼亡者的时候，也是做戏做全套、连自己的声音都是用“拟音螺”经常切换的…… 这种做法其实也很正常： 帝都交际花伊莎·桑德利亚经常在人前开口讲话，如果她跑进电话亭、变身悼亡者以后不换个声线，还是挺容易被人认出真实身份来的。 不过真正令夏侯炎有些惊恐的是，如此说来，伊莎·桑德利亚好像经常模仿自己的声音来着？ 用自己未婚夫的声音当伪装？！这特么啥痴女行为啊？！ 不过这么一来二去嘛…… 两位倒霉催的薄葬教会保镖，还真就把服装一模一样的夏侯大官人，误认成了自家女主人。 看着束手站立的黑袍保镖，夏侯炎心中突然一阵狂喜： 这他妈是不是也意味着，已经彻底没人认得出，老子其实是个冒牌货悼亡者啦？ 眼看着正主伊莎·桑德利亚已经跑路不知所踪，那他这个盗版悼亡者反正也没法在监视下跑路，似乎倒不如趁此机会占点便宜……吧？ 伊莎啊伊莎，咱俩又没做过婚前财产公证，你未来老公稍微借用一下你的身份，也是完全合理的嘛…… “悼亡者大人！”黑袍人白霜轻声道，“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刚才和主祭大人的接头地点突然出现帝国士兵，不是什么好兆头……” “那个……咳咳。”夏侯炎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见两个薄葬教派保镖依然毕恭毕敬地微微低头，便大着胆子道，“本领……呃……我突然有个想法，需要咱们教派在帝都的人员名单。” 两位邪教保镖的兜帽一阵颤动，显得似乎有些诧异。 “您……要人员名单干什么？” “嗯……是这样的……”夏侯炎努力模仿着伊莎·桑德利亚平时说话的语气，“我觉得呀，刚、刚才我们的接头地点出现了士兵，说不定是有人走漏了消息……所以，嗯，我需要人员名单来……嗯，核查内鬼……” 两个邪教保镖对视一眼，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谁他妈能想得到，所谓“内鬼”，现在就直不楞登地站在他们面前呢！ 而夏侯炎心中早已为自己的急智而深感骄傲——密教密教，这种潜伏在市井之中的地下教会，最珍贵的信息就是教徒身份！ 只要把教徒名单拿到手上，那这个信仰死神的秘密教派，还不是任凭霜枫岭捏扁揉圆？ 就算伊莎·桑德利亚日后回到薄葬教会、发现曾经有人冒充自己，但到时候他这个冒牌货悼亡者早就跑路失踪了！ 夏侯炎觉得自己真是个天生的谍报人才。 “好，我们这就护送您回总部。”邪教保镖冲着西贝悼亡者浅浅鞠了一躬，“到时候我们就让文书整理好名单给您……” “回……总部？”夏侯炎咽了口唾沫。 “对啊。”两个邪教保镖的语气有点茫然，有点诧异，“您忘了吗，咱们教派的资料都在总部锁着呢！” “行！走吧！”夏侯炎咬了咬牙，长出一口气。 反正这俩邪教剑人的符文长剑就在那儿摆着呢，夏侯炎又无法公然揭开黑袍子脱身跑路，说不得，也只能顶着伊莎·桑德利亚的假身份，去薄葬教派的老巢走一遭了…… 等到发现好的跑路时机，再跑不迟。 “另外，”名叫白霜的邪教保镖突然问道，“您从哪儿搞了个撬棍啊？” “路上捡的，当时太乱了，随便找了个东西自卫……”领主大人撒谎都不带打草稿的。 “这武器就跟您的口音一样傻。”邪教保镖的无心之语，很伤人。 第二五一章 引狼入室 冒充自家未婚妻的缺德领主，跟着两个薄葬教派保镖缓缓向帝都城外行去。 令夏侯炎感到有些惊讶的是，尽管他们三人这一身默客黑袍，一出了红灯区就无比显眼，但那两个邪教保镖愣是从如蛛网密布的帝都街衢中，找出了一条少有人行的出城小道： 一路上，别说路人的炯炯目光了，穿行在狭小巷道中的三人，连条野狗都没碰到。 夏侯炎知道，这两人肯定是长期混迹于此的老帝都人儿了——换作是个中途搬进来的外来户，都不可能对帝都的道路如此熟稔于心、更不可能找出如此一条从帝都中心出城的安全路线。 出于难以抑制的好奇心，夏侯炎在路上尝试着跟这两名保镖交流了一下。 事实证明，霜枫岭领主肩头的风信子花，以及他那惨遭伊莎盗版翻印的嗓音，都完美地骗过了两个薄葬教派保镖——这两人压根就没想到和自己对话的并非悼亡者大人，对于西贝上司的一切问题也都放心地和盘托出。 夏侯炎的第一个大发现是，这两个邪教打手居然都是妹子。 ——刚才听到这两个黑袍人尖细的声音时，夏侯大官人其实就有点怀疑了，但从对方口中得到亲自证实，他还是小小震撼了一下。 或许是由于伊莎·桑德利亚自身就是一介女儿身，对于男性抱有天然的警惕态度，因此她给自己挑选的这两个保镖，乃是生于帝都、由薄葬教派培养长大的一对儿双胞胎姐妹——这一对儿邪教姐妹花，在教派里的代号分别叫做“白霜”和“玄冰”。 夏侯炎觉得这名字其实还可以，就是有点像电脑散热器， 唯一的遗憾是，由于宽大默客长袍的笼罩，领主大人根本看不出这俩妹子的容貌和身材如何，不过单听声音，她们好像是比较难相处的那种人——即便是面对“上司”，这一对儿邪教姐妹花的语气中，仍然隐隐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味道： 不是故意针对，纯属平时也这么说话，习惯成自然。 夏侯炎又试探性地提到了“自己”，也就是伊莎·桑德利亚的个人信息。 结果他发现，尽管伊莎坦然让这一对邪教姐妹担任了自己的保镖，但却仍然没有把所有秘密与她们分享： 从伊莎·桑德利亚抵达帝都算起，“白霜”和“玄冰”已经给她保驾护航快两三年了，却仍然不知道教派的这位悼亡者，其真实身份乃是名燥帝都的圣痕地女伯爵； 甚至，在“白霜”和“玄冰”的视角中，她们只知道悼亡者大人和自己一样是位女子，除此以外一概不知，就连伊莎那些经常变换的声线中到底哪条是真的，她们都区分不出来。 换句话说，即便是面对最亲近的自己人，伊莎·桑德利亚也都保持着足够的警惕性。 夏侯炎其实挺能理解这个蛇蝎美人的： 公开身份是帝都交际花、圣痕地女伯爵，秘密身份却是邪教头子——身兼两种截然对立身份的伊莎·桑德利亚，仿佛在参加一场最为危险的死亡游戏，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你又何苦把自己搞成这样呢……”霜枫岭领主自个儿嘟囔了一句，没让两个保镖听见。 而夏侯炎的第二个发现则是，夏多尔会长好像还真没骗人： “白霜”和“玄冰”，的的确确是商会会长所说的死灵系魔法师，目前的级别都是第三阶的中级魔法师——和某个不成器的领主一模一样。 天赋的元素亲和力这种东西就好像基因，双胞胎是一定会共享的——大陆历史上也出过不少双胞胎、甚至三胞胎魔法师； 薄葬教派招徕到一对儿有魔法天赋的姐妹花，倒也不算太稀奇； 真正吊诡的是，两个魔法师到底是怎么用符文剑格挡下领主大人的工人阶级铁棍的？ 而经过一番颇费周折的套话，夏侯炎才从“白霜”口中得知了真相： 她们姐妹俩的的确确是魔法师没错； 但她们不是一般的魔法师； 她们是近战法师！ 所谓“近战法师”，说的不是夏侯大官人这种学不会魔法只好拎着棍子抡人的魔法界败类，而是正正经经的、利用魔法增强近战能力、以近身兵器作战为主的法师流派！ 远在海文大陆的蛮荒世代，就有不少魔法师在探险时是会携带佩剑的： 这可不只是耍帅而已，在那个追随者与卫队极度匮乏、魔法师经常要撸起袖子跟魔兽近身肉搏的远古时期，剑术格斗一直是魔法师的必修课程——而像“白霜”和“玄冰”这样纯粹以近身战为主、试图证明“大人，时代没变”的魔法师，更是在历史上获得了一个牛逼轰轰的名号： 魔剑士！ “白霜”之所以能够一剑格挡开领主大人的袭击，并不是因为她的柔弱娇躯有多大爆发力、或是她的武艺天赋足以望爱丽丝·康姆斯托克之项背，纯粹是因为她用死灵魔法暂时增强了自己的体质！ 甚至就连她手中那柄长剑剑脊上、冰蓝色的死亡符文，都并非华而不实的装饰品，而是正儿八经的、用来提升兵器强度的符咒附魔！ 当然，像“白霜”和“玄冰”这她们样的近战魔剑士，最近这些年已经很少了： 一来，不是所有魔法系别的魔力都适合用来辅助近战：除了可以短暂侵入改变人体的、死灵魔法的幽冥魔力以外，主系元素中只有风系魔力适合增强人体的近战机能，历史上出名的魔剑士基本上也都是以速度着称的风系魔剑士； 二来，把魔法师拿去搞近战实在太浪费了！ 一位魔剑士，就算给自己刷上99层Buff，那也并不是自身的真实实力、无法长久维持，魔力褪去以后，一位魔剑士的实际作战能力，怎么也不可能比得上一位专职战士——“魔剑士”这个职业，本质上是远古时代魔法师找不到护卫、于是能者多劳身兼多职的历史遗留问题； 随着大陆各文明的发展，魔法师这个行当也如同亚当·斯密的制针匠一般出现了分工细化，目前无论是学城的培养还是军队的配置，魔法师都是完全以远程输出为主的： 有这么多骑士战士剑士在，您一个法师想要跑去跟人近距离干架？ ——省省吧您嘞！ 夏侯炎估计，也就是因为“薄葬教派”的死灵魔法是个不能轻易示人的禁忌、所以这一对儿法师姐妹花才放弃了容易露馅的远程法术，改为修习魔剑士的古老流派： 暗中用魔法增幅自身、然后挺剑战斗的情况下，不是行家还真看不出来她们是禁忌魔法师——“白霜”和“玄冰”抛弃远程选择近战，算是为保护薄葬教派的隐秘性作出了巨大牺牲。 不过夏侯炎才懒得管这俩小妞到底是魔剑士还是正统魔法师。 在他的概念里，重要的是，只要能把薄葬教派笼络到家族势力之中，那身为教派成员的“白霜”和“玄冰”，岂不也一样可以任由他指挥？ 嘿嘿……一对魔剑士姐妹花……嘿嘿…… 某无良领主拎起默客长袍的兜帽一角，用力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白霜和玄冰不知道自家“悼亡者大人”在盘算什么鬼主意，她们尽职尽责地引领着夏侯大官人走出帝都西门，穿越一片杂草丛生的山丘，然后在一片低洼谷地的中心地带，找到了一座石砖颓圮、藤蔓环绕的废弃小教堂。 由于附近森林丛生，这地方非常隐蔽，如果没人带领，自己瞎逛很难找得到。 眼看着两位保镖移步向小教堂走去，夏侯大官人心知，这里大概就是帝都薄葬教派的“总部”了。 ——一想到就连总管帝都日常事务的教派主祭夏多尔会长，都不知道这个邪教总部的具体位置，夏侯炎心中顿时对这座破旧小教堂，兴起了无穷的探索好奇心。 两位保镖妹子带着冒牌悼亡者，一路走到石头小教堂门前。 就在夏侯炎以为她们要拉开教堂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时，白霜却斜跨一步，伸手按在教堂门旁的石像鬼雕塑上，高声吟唱道： “死之征服者，魂之羁束者，幽冥之探索者，您谦卑的学生，您永世的信徒，您忠诚的仆人，在此渴求您的庇护——为我洞开吧，往生的门扉啊，我在此吟诵您流传万载的格言——” “有一说一，西蒙·阿德里安是个铁帅哥！” ——领主大人翻着白眼，对着口型，和高举双手的白霜一起念道。 低沉的摩擦声中，石像鬼雕塑被魔法机关驱动着缓缓向一旁移去，露出了它背后、嵌在教堂石头外墙上的门扇。 念完了开门祷辞以后，白霜还保持着“为薄葬教派献出心脏”的恭敬姿势，在夏侯炎看来煞是可笑。 “真想知道那位西蒙·阿德里安大师到底是何等样人，能让吉米·戴维斯教主如此念念不忘，连开门咒文都一直沿用到今……”玄冰在夏侯炎身旁发出了一声感慨。 夏侯炎心说能不念念不忘嘛，足足坑了丫五十银币呢…… 石像鬼雕塑彻底移位以后，白霜便伸手推开了门扇，露出了一条向下的楼梯通道——门扇开启的同时，通道湿滑石壁上的照明水晶便被潜藏的法阵一齐点亮，照亮了一阶一阶向下而去的石头阶梯。 对于禁忌魔法和邪教这种酷爱生活在地下、极其类似鼹鼠的生活方式，霜枫岭领主大人早已见怪不怪了——他轻车熟路地跟在白霜身后，走进了教堂密道。 不过，薄葬教派的帝都总部，并没有像西蒙·阿德里安的魔法实验室一样深藏地下、狡兔三窟，一行三人只不过沿着石阶下行了一小会儿，便一个转弯，走进了薄葬教派的总部大厅之中。 夏侯炎有些被眼前的场景震撼到了。 ——这倒不是因为这个死神邪教的总部，占地有多么巨大，或是装潢有多么华丽，而是它的设计实在太过精巧： 位居于废弃教堂正下方的薄葬教派总部，其布局完全和地表上的教堂呈现镜像对称： 地表教堂的一排排座椅，在这个地下空间里统统被倒吊在了穹顶之上，而夏侯炎脚下的地板，则绘制着圣神教堂天花板吊顶独有的天顶画——就连教堂墙上绘制着神灵形象的高耸花窗，也在这座地下总部里原样复刻，只不过全都上下颠倒，一眼望去，好像窗户里的那些正统神明，都被倒着吊死在了路灯上。 毫无疑问，这里同样也是一座教堂，只不过是地上那座圣神教堂的镜面转置，是它在往生世界的倒影—— ——一座独属于死亡、独属于死者的教堂。 夏侯炎一行三人走进这座反教堂时，有几个身穿黑袍、形容枯槁的薄葬教徒正盘膝坐在地上，呆呆抬头仰望着天穹上倒吊的长椅和宣讲台； 即使是“悼亡者”来到大厅之中，这帮活尸般的枯坐者也没有任何动静和反应。 在他们平伸的手掌掌心中，夏侯炎看到了一小撮、一小撮暗紫色的粉末，在蓝色幽冥灯火的照耀下晶莹闪烁。 夏侯炎意识到，那就是所谓的“幽影之尘”，在东境邪教徒间流传甚广的精神药物。 白霜和玄冰似乎对这个景象早已见怪不怪。她们带着冒牌悼亡者，穿过大厅里的瘾君子们，然后为夏侯炎拉开了反教堂尽头的一处门扇，露出了一个类似书房的房间。 “请您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教徒名单在地下二层的密库里，我和玄冰这就去给您拿过来。”白霜面向夏侯炎，恭敬地浅浅一弯腰。 “去吧去吧……”夏侯炎大摇大摆走进书房，随意挥了挥袖子。 白霜点头道罪以后，伸手为“上司”掩上门扉，她的脚步声则和玄冰一起渐渐远去。 夏侯炎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自己身处的这座地下书房。 他初步判断，这里应该就是伊莎·桑德利亚小姐在薄葬教派中的专用办公室，因为书房的桌面上摆着一瓶娇艳的玫瑰花，香气怡人、给人的感觉非常熟悉。 然后，他又发现，在花瓶的旁边，斜斜倚靠着一个干草扎成的小娃娃。 他伸手拿起娃娃，放到自己眼前，想要看清干草娃娃的面部。 结果，一个傻乎乎的真霜枫岭领主，和一个手绘卡通版的假霜枫岭领主，王八看绿豆，相顾无言。 第二五二章 公事私谈 夏侯炎正在仔细观察伊莎·桑德利亚小姐的办公室，却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心道一声这俩妞回来得好快，赶紧把严重侵犯自己肖像权的干草小人塞进了怀里。 然后，门外远处传来了白霜的声音： “悼、悼亡者大人？” 随之是一阵奔跑声，似乎是白霜从某个地方跑回了书房门前。 夏侯炎还以为白霜是在叫自己，正要答话，却听见门外有另一个声音疲惫答道： “啊，是白霜啊，我回来了……怎么，你有事吗？” 夏侯炎的表情僵住了。 因为门外回答白霜的这个声音，好像和他自己的声音…… 一模一样啊…… 白霜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似乎也有点困惑： “啊……可、可悼亡者大人，您刚才不是已经进书房了吗？您……您怎么又从总部外边回来了？” 长久的沉默。 夏侯炎感觉有一滴冷汗徐徐流下额头，沉重得像一颗滚石。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艾略特·伊戈尔”的声音才平静答道： “我刚才进书房的时候，穿的也是这身黑斗篷？肩头也佩戴着紫色风信子？” “是……是啊……”白霜显然已经搞不清楚状况了，结结巴巴地道。 又是片刻沉默，正当夏侯大官人四下环顾想找个能够跑路的通风管时，门外的“艾略特·伊戈尔”却淡淡答道： “我刚才在试验一个能够短距离传送的逃生机关，是在进书房以后又传送到总部外面的……目前看来效果还不错，你不要紧张。” 夏侯炎愣住了。 门外的白霜似乎也松了口气： “那就好，我还说您怎么神不知鬼不觉换地方了呢……那、那您刚才让我和玄冰拿的教徒名单，我们继续去地下密库拿了？” “教徒名单……”门外的正牌悼亡者小姐，似乎是咀嚼了一下这几个字，然后冷冷地道，“好啊，你们继续去拿吧……你们的‘悼亡者’可是很需要这玩意儿呢……” 夏侯炎简直都能感受到自家未婚妻话音里的杀气了。 唯有脑袋似乎缺根弦的白霜，欢快地答应了一句，然后走远了。 片刻的平静之后，书房的门把手被人转动了。 夏侯炎眼睁睁看着另一个身穿黑袍、肩佩风信子的“悼亡者”，徐徐走进书房凝望着自己，挤出了一个超级僵硬的尴尬笑容。 一真一假，两位“薄葬教派”悼亡者静静对视。 霜枫岭领主的心中在狂吼： 我草我草我草！这小妞他娘的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他原以为可以趁着伊莎不在、冒充她的身份搞一点薄葬教派机密，可没想到伊莎·桑德利亚从闹市脱身以后，显然是没有丝毫停留就赶回了这座邪教总部…… “呃……”某六耳猕猴试探性地问，“你好？” 伊莎·桑德利亚的黑兜帽深处传来一声疲惫的长叹。她伸出纤手，缓缓摘下兜帽，露出了那张闭月羞花的白皙俏脸。 当然，此时伊莎的脸颊侧面有一片淤青，是刚才被某人推倒在大街上时，不小心撞到的。 伊莎·桑德利亚目不转睛地瞪视着手足无措的西贝悼亡者，缓缓从脖子上摘下一颗绿色小海螺，然后用她自己的软糯声线冷冷问道： “假扮我好玩吗，我亲爱的未婚夫，尊敬的霜枫岭领主大人？” 事已至此，好像也没什么逃避的办法了，夏侯炎干脆破罐子破摔，一摘兜帽，伸手指着伊莎小拳头里攥着的“拟音螺”，分毫不让地回敬道： “我的伊莎小姐，好像是你先假扮我的吧？我们霜枫岭很有版权意识的，随便用我的声音，给钱了么你？！” 即使是在书房昏暗的灯光下，伊莎·桑德利亚的脸蛋好像也有点泛红了； 然后，她双手叉腰，气鼓鼓地瞪着露出真容的霜枫岭领主，怒道： “谁、谁说全大陆只有你的声音是这样的！我、我想用什么声音、就用什么声音！” “那这个呢？”夏侯炎从怀里掏出霜枫岭领主公仔，耀武扬威地举到伊莎眼前，“你用我的形象扎小人，经过我们霜枫岭版权局的许可了吗？” 伊莎·桑德利亚的动作和表情同时僵住了。 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自己的书桌，果然发现自己平时最喜欢抱着睡觉的小玩偶已经不翼而飞。 私生活惨遭暴露的圣痕地女伯爵兼薄葬教派悼亡者，愤恨地瞪着领主大人，差点把嘴唇咬出血来。 “这样吧，我们霜枫岭正在鼓励文化建设，对盗版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夏侯炎晃了晃手里的公仔，耸肩道，“模仿我的声音，五枚金币，用我的形象制作玩偶，八枚金币，伊莎你总共只要付我十三——” 夏侯炎的后半句话没来得及说出口。 因为他不得不弯下腰来，以避过一只破空袭来、饱含羞愤的“拟音螺”。 “艾略特·伊戈尔！”伊莎·桑德利亚此时的神态哪还有晚宴上的优雅、妩媚和诱惑，只剩下如欲烧尽半边天的少女之怒，“你刚才打我！” 夏侯炎脑子短路了。 在他的预期里，伊莎·桑德利亚无论是指责他冒充悼亡者、或是盗窃教派机密，那都情有可原，自家机构被人渗透以后怒火滔天也是很正常的； 可……“你刚才打我”算是什么玩意儿？ 和“薄葬教派”的命运比起来，原来这小破事儿还他妈值得计较的吗？ “亲爱的伊莎小姐，请恕我直言……”夏侯炎一抹头发，酷酷地道，“本领主在裂魂之地上扁人无数，如果每个被我打过的人都要求道歉的话，我他妈都要鞠躬鞠到腰间盘突出了……” 下一秒领主大人就没那么酷了。 因为伊莎·桑德利亚已经如野猫般扑了过来，用毫无力道的小拳头疯狂地捶打着他的手臂。 夏侯炎极其隐蔽地蹲了蹲身子：这几天伏案工作太多，肩颈酸痛，正好让这个发疯小妞给爷捶捶…… 不过伊莎·桑德利亚的刮痧按摩并没有持续太久，怒火冲天的圣痕地女伯爵，一把揪住领主大人的胸襟，伸指点向了自己脸上的淤青： “这个！都是你刚才撞的！” “呃……应该……是吧？”由于伊莎的脸靠得太近，夏侯炎不得不把脑袋往后仰了仰，才躲过了她带着玫瑰芬芳的吐息、并且看清伊莎脸上的伤势。 “你负责！”伊莎愤然道。 “哈？”夏侯炎干巴巴笑了笑，“亲爱的伊莎小姐，本领主在裂魂之地上扁人无数，如果每个被我打过的人都要求负责的话，我他妈——” “给我揉揉！”伊莎·桑德利亚怒道。 领主大人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一语出口，伊莎似乎也有点后悔，眼神一阵飘忽闪烁。 夏侯炎试探性地伸出两根手指，贴在伊莎的脸颊边，揉了揉。 手感一级棒。 “那个……伊莎你刚才屁股有没有摔痛的？”他缩回手，坏笑着问道，“那个……还需要我负责吗？” 伊莎·桑德利亚怒气冲冲地仰脸瞪视着这个恬不知耻的家伙，染遍脸颊的赤红，也不知道是因为恼火还是因为羞愤—— ——然后，完全出乎夏侯炎预料，她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霜枫岭领主愣了愣，然后果断遵命，伸手绕到伊莎背后，覆在她的伤势上用力揉了揉。 不过当他低下头想打量一下伊莎的表情时，却发现这小妞已经深深低下了头，只亮给他一个秀发如云的小脑壳。 然后，伊莎一巴掌扇飞他的邪恶之手，伸臂将他推得退后几步，最终重新抬起头凝视着领主大人。 圣痕地女伯爵的脸上，红晕尚未褪去，但表情已经重新变得冷淡而严肃。 夏侯炎满是无辜地举起双手，以示自己人畜无害。 “你……”伊莎大概是咬了咬牙，才维持住公事公办的淡漠语调，“……你为什么会在街上，为什么会追我……追——” 伊莎·桑德利亚抿了抿嘴，才勉强继续道： “——追我这个薄葬教派悼亡者？还有，为什么要冒充我？你对薄葬教派有什么企图？尊敬的霜枫岭领主大人，请你回答我这些问题！” 夏侯炎翻了个白眼： “先声明啊……我可没有蓄意冒充你……纯属是你那两个保镖眼瞎认不出人……” 伊莎似乎恨恨地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死死盯着夏侯大官人厉声道： “‘没有蓄意冒充’？！那你这身默客长袍，和紫色风信子是怎么回事？！” 夏侯炎摊了摊手： “拜托、伊莎小姐，我原本是准备和你接头来着，这身不是便于识别的接头专用服饰嘛……” “接头？！”伊莎·桑德利亚怔了片刻，咬牙道，“可……可我今天不是来见……来见……” “按照计划，你今天本来要见亲爱的夏多尔商会会长，也是你们薄葬教派的帝都主祭的对吧？”夏侯炎狡黠地眨了眨眼，“告诉你一个小秘密，这几天里，夏多尔会长正在我们伊戈尔家族做客……” 伊莎的眼神在几秒钟内变幻了好几次，最终归于愤恨： “所以是夏多尔朝你透露了接头的消息？是他带你去‘午夜之星’、代替他跟我接头？他堂堂帝都主祭，就这么背叛了薄葬教派、对一个外人言听计从？” “说实话，你们薄葬教派的人员忠诚度太差了。”夏侯炎无奈道，“强烈建议你们跟霜枫岭政治部主任汤姆·劳伦斯学习一下怎么进行思想建设……” 一个小拳头重重锤在了他胸口，这次似乎是没收力，有点疼。 “夏多尔什么时候被你抓住的？”伊莎咬牙问道。 “几天前。”夏侯炎揉了揉胸口，苦笑道。 “他是怎么……”伊莎问到一半，哼了一声，“……算了，既然是你，肯定有办法揪出我们教徒的身份和行踪……” 伊莎沉默片刻，然后抬起头凝视着领主大人： “绑架我们的帝都主祭，想要跟我这个悼亡者见面，冒充我的身份索取教徒名单……说吧，你干出这些事情，是想对我们薄葬教派做什么？” “这话我还想问你呢，我亲爱的未婚妻伊莎·桑德利亚小姐。”夏侯炎冲着神色一滞的伊莎微笑道，“你作为帝国贵族、圣痕地女伯爵，居然偷偷混成了薄葬教派的悼亡者、地下邪教的大头子……伊莎·桑德利亚小姐，你这又是想做什么？” 伊莎默然摇了摇头，语气突然变得柔和了一些： “艾略特，我们公平一点，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回答你的问题。” 反正今天的计划本来就是跟悼亡者摊牌，夏侯炎是根本就无所谓的，直接撇嘴答道： “我想要赞助薄葬教派。” “赞……赞助？”伊莎吃吃地道。 “对，赞助。”夏侯炎嘿嘿一笑，“瞧瞧你们薄葬教派，混得好一个悲惨不堪……但我们霜枫岭可是大大的有钱！本领主大慈大悲地决定，要对你们薄葬教派精准扶贫，提供资金和技术支持，先富带动后富……” 伊莎的表情冷了下来： “我看，你们伊戈尔家族赞助是假，想要在幕后控制住薄葬教派是真吧？” “你当然可以这么理解。”夏侯炎耸肩道，“你们教派需要拿钱发展壮大，我们伊戈尔家族需要在帝国内地暗中保持一定的控制力和影响力——我认为这是个双赢的买卖。” 伊莎低着头，没说话。 夏侯炎眼看对方没有直接表示拒绝，似乎有戏，赶紧趁热打铁： “伊莎，只要你允许我们伊戈尔家族赞助薄葬教派，你们这些死神信徒还是可以自由举办仪式、招徕教众，只不过哪天伊戈尔家族有了需要，你们可能得出力帮点忙而已……你看就连那家‘午夜之星’妓院，背后不都有夏多尔商会的资助？时代不同了，故步自封闭门造车只有死路一条，为了自身发展、接受伊戈尔家族的赞助，不丢人……” 伊莎依旧保持着沉默，娇躯在黑暗中微微颤抖着。 但最终，她仿佛下了天大的决心一般，咬着嘴唇抬起头，直视着霜枫岭领主的眼睛，颤抖着道： “我……我拒绝！我伊莎·桑德利亚乃是薄葬教派的悼亡者，我……我决不能让这个教派，就这么成为你的、成为你们伊戈尔家族的奴仆和傀儡！否、否则……” 她顿了顿，然后用细若蚊蚋的声音道： “否则……我还怎么配得上你……” 第二五三章 私事公办 伊莎·桑德利亚用细若蚊蚋的声音道： “否则……我还怎么配得上你……” 面对伊莎刹那之间表露的小儿女心思，夏侯炎直接翻了个白眼： “别做梦了，说得好像你当上了薄葬教派悼亡者就配得上我一样……” 整个书房都安静了。 伊莎·桑德利亚圆瞪美目，如出水的鲥鱼一般张着嘴，声音卡在了喉头。 霜枫岭领主冷笑道： “亲爱的伊莎小姐，不会吧不会吧，您不会还以为您这个破烂教派是什么了不起的政治资本吧？整个帝都还剩下多少薄葬教徒？哪个邪教徒不是在宗教裁判所的淫威之下躲在地底、变成了下水道蟑螂？我好歹也是帝国敕封到南部荒原的贵族领主，手下伊戈尔开拓军的士兵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你们这点儿可怜的教徒活活淹死……跟你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们伊戈尔家族想要笼络你们薄葬教派，还真的是看得起你们，我劝你不要给脸不——” 夏侯炎说得正高兴，突然感觉眼前一黑，赶紧伸手在自己脸上一阵乱抹，这才把伊莎·桑德利亚愤然扔过来的默客黑斗篷扒拉下来。 领主大人本来想要破口大骂、严肃斥责这小妞不讲武德的偷袭行为； 但他愕然发现，两道清泪正从伊莎·桑德利亚苍白的小脸蛋上滚滚而下，顿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说完了吗？尊敬的艾略特·伊戈尔先生，帝国霜枫岭的领主大人？”伊莎·桑德利亚用凄婉欲绝的眼神逼视着夏侯炎，然后一步步走上前去，“你羞辱完我的教派、羞辱完我二十年人生的努力，夸耀完您那飞速发展的荒原领地了么？你……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我知道！我都知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夏侯炎有些慌乱地注视着伊莎·桑德利亚伸出手，从旁边的书桌上拿起一沓纸，然后将它们如天女散花一般撒到空中； 无数信纸如雪片一般纷纷飘落，挡住了她泪流满面的凄凉脸颊。 夏侯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还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抓住了其中几张信纸； 于是，纸片上的大字迅速映入视野： 《报告：伊戈尔家族疑与月神寨发生冲突》 《报告：岩溪城骑士团入侵霜枫岭，被击败》 《报告：霜枫岭一夜暴富，原因不明》 《报告：霜枫岭与南方军达成协议》 …… 一张，一张，又一张，每一张信纸上都充斥着“霜枫岭”“伊戈尔”“领主大人”之类的熟悉字眼； 关于霜枫岭、关于伊戈尔家族，但最重要的是，关于他这位霜枫岭领主的报告，原来一直都堆放在伊莎·桑德利亚的书桌案头。 夏侯炎突然有些恍然了： 伊戈尔家族带到裂魂之地的移民队伍，都是土生土长的东境鹰息堡本地人——毫无疑问，潜伏在队伍里的薄葬教徒，一直在偷偷向帝都总部传输着霜枫岭的信息。 也许是一次前往花房镇的采购，也许是一次和商队的密谈…… 这些潜伏在家族中的死神信徒，有太多的机会传递出情报，让有关艾略特·伊戈尔领主大人的信息穿越大陆，飘向一直关注着他的帝都悼亡者——伊莎·桑德利亚小姐的书桌。 娘希匹，回去以后霜枫岭内务部可有活干了……领主大人恨恨地想着。 “看见了吗？”伊莎·桑德利亚苦涩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们霜枫岭这些日子里建立的功业，我都知道……我都知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可是我伊莎·桑德利亚的未婚夫啊！” “那个……”夏侯炎弱弱地伸出一根手指，“未婚夫的事，属于我老爹他脑子有毛病……” “是啊，他当然脑子有毛病。”伊莎用手背擦着眼角，自嘲地笑了，“哪个脑子没毛病的贵族，会让自己的继承人娶一个失去父母、失去领地、失去骑士和军队的孤苦女孩？我灌醉了文森特·伊戈尔、让他订下婚约又怎样？我赶走身边所有追求者又怎样？我在帝都苦苦等到你来的那一天又怎样？在你们伊戈尔家族看来，称霸荒原、威震南境的堂堂霜枫岭领主，怎么能和一朵毫无用处、心如蛇蝎的帝都交际花扯上关系？这不就是你想说的吗？我难道不知道吗？那场晚宴上你姐姐卡特琳娜给我下的眼药还不够吗？我独身一人在你们鹰息堡住了十多年，十多年来受到的那些背后的指指点点、流言蜚语还不够吗？艾略特，你知道你们家的那些仆人是怎么说我的吗？他们说我是一条试图勾引艾略特少爷、夺取伊戈尔家业的毒蛇！” 说到这里，伊莎·桑德利亚再也忍受不了，歇斯底里地哭喊道： “为什么！为什么我就不能是单纯喜欢你呢！” 夏侯炎微微别开了视线。 吼出一句以后，伊莎·桑德利亚的情绪似乎缓和了一点，轻声道： “这些说出去，恐怕卡特琳娜她不会信吧……很久、很久以来，我自己都不信……为什么帝都交际花伊莎·桑德利亚，会爱上一个常年在学城求学、连鹰息堡都没回过几次、见面次数寥寥无几的伊戈尔大少爷？我也不信啊……可是，我八岁时，当年鹰息堡的占卜师就是这么说的啊：‘伊莎，你此生注定要嫁给伊戈尔家族的未来家主’；可是，我来到帝都以后，每天夜里梦见的都是你啊；可是，当文森特叔叔谋反案发，我真的在为你的命运哭泣啊……我大概是中邪了吧，是你给我下的咒吗，我的艾略特？” “其实我们霜枫岭主张破除封建迷信……”夏侯炎嘟囔了一句。 其实说到这里，他已经利用现代心理科学，大概摸清了伊莎·桑德利亚的心路历程。 父母双亡、领地尽失的伊莎·桑德利亚，小小年纪便孤身一人来到鹰息堡，心理肯定处于一种极度需要依靠和寄托的空虚状态——换言之，严重PTSD； 而当时的小伊莎和当时的领主大人，正好又是颜值同样出众的一对同龄人，鹰息堡里的仆役佣人难免传点闲话，说是艾略特·伊戈尔和伊莎·桑德利亚真是天生一对啦什么什么的…… 流言就像政治宣传，说得多了，也就成了真的； 本来就心理空虚无比的小伊莎，再经那个什么狗屁倒灶的占卜师一忽悠，说不定还真就从此把一颗芳心、寄托在了他这位伊戈尔家族大少爷身上…… 夏侯炎突然有点流冷汗：伊莎应该不知道自己在学城拈花惹草的“光荣事迹”吧？ 应该不知道吧？ ……吧？ 伊莎还不知道自己的未婚夫，已经在短时间内给她出具了一张脑测精神诊断报告，兀自在着魔一般轻声说着： “好……你们伊戈尔家族不想把我娶进门……卡特琳娜·伊戈尔把我看成是想要吞掉弟弟的洪水猛兽……是啊，我只是一个空有头衔的圣痕地女伯爵……女伯爵……多讽刺啊……我没有自己的领地，又怎么能入你们家大业大的西境公爵的法眼呢？你知道我为了和你们伊戈尔家族同席而坐付出了多大努力吗？薄葬教派……薄葬教派……艾略特，哪个正常女孩子想把自己混成邪教徒、每天提心吊胆地过着两种生活？！可我有什么办法？！我的圣痕地落到了兽人手上，我父母的尸骨至今还埋在东境的土里！艾略特，我付出了这么多，你就跑过来跟我说，我的薄葬教派一文不值、你的伊戈尔开拓军能够淹死我的教众……” 伊莎·桑德利亚说到这里，突然浑身颤抖起来，一丝绝望漫上眼睛： “是啊……我怎么可能比得上你……一年……一年……一年时间你就把霜枫岭变成了这个样子……” 夏侯炎猛翻白眼，还撇了撇嘴，大大咧咧地道： “靠，我还以为多大点屁事……不是我说啊，你们这些女孩子真的是，有那多愁善感胡思乱想的工夫，好好活用一下自己的脑子、解决一下现实问题行不行……” 脑子……？现实……问题？ 一头雾水的伊莎·桑德利亚，把朦胧的泪眼看向领主大人。 “伊莎·桑德利亚，我的未婚妻小姐！”夏侯炎严肃地指向圣痕地女伯爵，大声道，“我请你注意一个问题！我老爹已经是死人一个，卡特琳娜的意见说实话也不太打紧，她最终肯定会听我的……而虽说从政治角度看，无论是劳瑞大师还是乔尔镇长，都不太可能同意伊戈尔家族把一个没有领地的空头女伯爵娶进家门……但这些都无法代替本领主自己的意见！娘希匹反了天了，难道霜枫岭的大事小情，还要他娘的别人做主？！” 说到这里，领主大人也情绪激动地狠狠一拍桌子。 他手好疼。 但同时，伊莎·桑德利亚沾满泪痕的脸颊，却迅速恢复了血色。 “艾、艾略特……”女伯爵怔怔地道，“你、你的意思是……你要娶我？你……你要娶我吗？” “亲爱的伊莎小姐，想美事吧你！”夏侯炎抱起手臂，嘴里吐出的象牙完全出乎伊莎预料，“请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你作为一个父母双亡、领地尽失的社会抚养女青年，整天没头苍蝇一样东奔西走，却恰恰忘记了最重要、最可靠的一个求助对象——那就是你的未婚夫、也就是本领主大人！其实不就是个被兽人抢走的圣痕地嘛……伊莎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把它抢回来送还给你！至于咱们的婚约嘛……” 夏侯炎狡黠地眨眨眼睛： “……欢迎我们的圣痕地女伯爵大人，把祖传领地收拾好以后，再来我们霜枫岭和伊戈尔家族共商盛事。” “夺、夺回圣痕地……”惊讶之下，伊莎·桑德利亚甚至忘记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娇躯一阵摇晃，“可……可你怎么能把它夺回来？我知道你们霜枫岭已经今非昔比，但……但那是兽人联邦啊……” “你把薄葬教派交给我，我就能。”夏侯炎图穷匕见，“伊莎，你的薄葬教派我不白拿，作为报酬，未来我会把你的领地还给你，让你惨死父母的尸骨光荣下葬——这个交易，很公平吧？” “所以……我的薄葬教派……你要的还是这个……”伊莎·桑德利亚苦笑着扶住了额头。 “或许……也可以不止要这个。”夏侯炎鬼鬼祟祟地侧过耳朵听了一会儿，确认门外无人后，凑近伊莎·桑德利亚的耳边悄声道，“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让我有空了找你？还说妻子的事情你都会为我做的？那我冒昧问一句——咱们现在，到底算不算‘有空’啊？” “我我我我……”伊莎·桑德利亚耳朵根子都红了，“那那那那都是开玩笑的……” “哦。”夏侯炎兴趣缺缺地缩回脖子，“那我走了。” 伊莎又羞又气地瞪着他看了几秒，然后莲步轻移，轻轻伏在书桌上，颤抖着伸出一只手，向上撩了撩裙子： “我、我……第、第一次，你……轻一点儿……” …… 手拿薄葬教派名单的白霜，在悼亡者书房的门口敲着门等了好久，门锁才终于被人打开； 悼亡者大人裹着黑兜帽的头，从门缝间颤抖着探了出来。 “悼亡者大人？”白霜关切问道，“您还好吗？” “还……还好……”由于拟音螺不知道哪里去了，伊莎直接用了自己的本音——反正白霜也不知道这么多虚假声线哪个是真的。 “真的没事？”白霜迟疑道，“您呼吸好像有点粗重……” “我没事！”伊莎的声音提高了一点。 “哦……”白霜担忧地看了看她，才把手中的教徒名单递出去，“这是您刚才要的教徒名单，我已经从密库里给您取过来了……” 伊莎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伸出略带潮湿的手，接过名单，看也不看就回手往房间里随意一扔。 “您还需要别的东西吗？”白霜问。 “不、不需要……快走吧！”伊莎喘息道。 “您真没事？”白霜后退两步。 “你去忙你的吧！”伊莎这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苦大仇深。 白霜迟疑片刻，最终还是点点头，扭头向外走去。 然后，她听见悼亡者大人书房的门锁，在她背后“咔”的一声，又锁上了。 第二五四章 盛典前夜 当天傍晚，夏侯炎以手扶腰，一瘸一拐地踱进伊戈尔豪宅的庭院大门。 他发现劳瑞大师和埃尔德里奇两个夯货，在门廊外支起了一张小桌子，借着一盏魔法水晶灯的淡蓝光辉，饶有兴致地打着马恩牌。 一看到夏侯大官人归家，即将输掉对局的劳瑞大师赶紧一掀桌子站起身，神情关切地朝领主大人迎了上来。 埃尔德里奇目瞪口呆，满脸纸牌。 “领主大人！您怎么现在才回来！”劳瑞大师激动地道，“您当时突然从‘午夜之星’的门口跳出去，可把我和阿伦·考辛斯都吓坏了！当时整条妓院街乱成了一团，我们根本找不到您的踪迹，差点没把我急死！” 夏侯炎瞥了瞥地上的马恩牌桌，还有一脸沮丧地收拾纸牌的埃尔德里奇，冷笑道： “看出来了，您可够着急的……” 反正扯起大旗来，劳瑞大师的脸是从来不会红的： “那当然！我和阿伦带着夏多尔会长在在街上找了好久，然后又委托城防军搜寻了一阵，始终都没找到您的踪迹……后来我俩一合计，觉得您应该不会傻到自入险境，帝都治安又属实不错，应该不会出什么严重意外……于是我就干脆回家，在门口一边和小埃打牌一边等您回来……这不，让我给等到了！” 夏侯炎翻了个白眼。 “所以您到底干什么去了？”劳瑞大师瞅瞅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道，“从妓院楼上随便跳窗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啊……还好您当时穿着衣服，否则丑闻可就闹大了！” “当时乱成一团，根本没人注意我，有个屁的丑闻！至于您问我干什么去了——当然是抓悼亡者去了！”领主大人没好气地道，“当时抓捕间谍的城防军稽查队在妓院门口堵成一团，都把薄葬教派那位悼亡者吓跑了！我要是不追上去，岂不是错过了这次千古良机？” “所以您追到了吗？”劳瑞大师悄声问道。 “追到了。”夏侯炎疲惫地揉了揉腰，“各种意义上都追到了。” “所以呢？”劳瑞大师问，“那位薄葬教派悼亡者怎么说？同意跟咱们合作了吗？” “我用胡萝卜加大棒狠狠修理了她一顿，小小悼亡者而已，怎么敢跟我们伊戈尔家族作对？现在起码帝都这一片的薄葬教派，都已经处于霜枫岭控制之下，至于其他的教区，还需要和别的悼亡者接洽。”夏侯炎面无表情地道，“等‘圣奥古斯都节’的庆典过去，我们再开个家族会议，详细规划一下，到底该怎么管理薄葬教派！” 即使是劳瑞大师，也被领主大人今天取得的丰硕成果大大震撼到了，真心实意地挑起了一根赞美的大拇指。 “说实话，这一天可太精彩了！”劳瑞大师坏笑道，“可惜您没看到城防军稽查队满大街抓兽人间谍的壮观景象——就那个兽人间谍，瞧着身材五大三粗的，可身手敏捷得就跟他妈猴子一样！为了躲稽查队，那绿皮傻货甚至一路爬到了钟楼塔顶，然后跟不要命一样往下纵身一跃——” “然后呢？”夏侯炎挑了挑眉毛。 “死了。那么高跳下来，谁能不死？”劳瑞大师不屑地挖了挖鼻孔，“我估计那兽人的智力应该有点问题，好像是觉得跳到钟楼底下的稻草车里、就能软着陆逃过一劫……咳，您是没看见那个脑浆鲜血稻草木条齐飞的史诗级大场面……只可惜丫一死，稽查队算是拷问不出什么有用信息了。” “兽人间谍关咱们霜枫岭屁事！行了，今天可把我累坏了……”夏侯炎若有所思地想了想，随即摆了摆手，“明天我们都要早起，霜枫岭代表团还有圣奥古斯都节庆典前的最后一次集训，明天晚上就是我们的动员晚宴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洗澡睡觉了……” 一眼就能看出领主大人疲态的劳瑞大师，只得按捺住自己的分享欲，耸肩点了点头。 夏侯炎辞别劳瑞大师，打开家门走进廊厅，扶着螺旋楼梯往自己的领主卧室走了几步，突然感觉气氛有点不对，猛地一回头，发现了正弯腰跟在自己身后、翕动着鼻翼猛嗅不止的埃尔德里奇。 “怎么了？”夏侯炎吓了一跳，赶紧揪着袍子，在楼梯上退了一步。 埃尔德里奇鬼鬼祟祟地往四周瞥了瞥，然后才用男人都懂的眼神看着领主大人，嘿嘿笑道： “领主大人，我不外传，您给我，啊，交个底……您今天真是去抓悼亡者了？” “是……是啊……”夏侯炎结结巴巴地道。 埃尔德里奇不屑地撇撇嘴： “老板，您他妈怎么跟自己兄弟，啊，还保密的……还‘抓悼亡者’呢……您身上，啊，都他妈是伊莎·桑德利亚小姐身上的，啊，玫瑰香水味——这合理吗？” “我草！”夏侯炎有点恐慌，“埃帅你他妈怎么鼻子比狗还灵？！” “雕虫小技……”埃尔德里奇语言很谦虚，表情很臭屁。 不过随即，他就换上一副猥琐笑容，促狭地用手肘捅了捅领主大人： “老板，您说实话，啊，您是不是装着去抓人，其实是跟伊莎·桑德利亚小姐幽会，啊，遨游去了？” 夏侯炎直接懒得解释，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你说是，那就是，不狡辩……” “牛逼啊！”埃尔德里奇竖起一根大拇指，“您放心，啊，我埃尔德里奇绝对不会当他妈的，啊，二五仔，去跟卡特琳娜小姐，啊，通风报信……” “什么通风报信？”卡特琳娜困惑的声音，突然在两人背后响了起来。 夏侯炎和埃尔德里奇毛骨悚然地对视一眼，然后同时假笑着转过身。 卡特琳娜双手叉腰，满脸怀疑地瞪着这两个臭男人。 “艾略特，埃统领……你们刚才说什么呢？”伊戈尔家族的大小姐蹙眉道，“我好像听见了我的名字？” 夏侯炎用手极其隐蔽地戳了戳埃尔德里奇，递过一个名叫“敢他妈乱说话我就敲死你”的危险眼色。 面对卡特琳娜的严肃逼视，埃尔德里奇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颤颤巍巍地道： “那……那个，就是说，啊，领主大人其实想，啊，借着圣奥古斯都节的机会，啊，给您送个礼物——对，啊，惊喜……没、没想到不小心被您听见了，啊，嗦不出话……” “真的吗，艾略特？”卡特琳娜有点欣喜，又有点怀疑地看向领主大人。 话都被埃尔德里奇说到这份上了，夏侯大官人只得苦着脸点了点头。 他的大脑已经开始飞速运转，试图想出应该在一天时间内，给姐姐准备一份什么样的礼物交差才算合格。 卡特琳娜轻轻一笑，拉住弟弟手臂正欲说话，突然听到楼下的门厅里，传来了老管家巴特·布莱克先生的响亮通报声： “圣痕地女伯爵，伊莎·桑德利亚小姐到访！” 然后，便是伊莎那独具特色的轻快笑声： “艾略特！我来找你啦！今天白天你把人家弄得那么狼狈，晚上可要补偿我一下呀！艾略特你在哪儿？我可是连被子和枕头都一起带过来啦！” 夏侯炎明显感觉到，卡特琳娜原先轻轻按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指动作骤然一变，化作了痛彻心脾的含恨怒掐。 “艾略特……”卡特琳娜冷冷笑道，“原来，这就是你要给我的惊喜啊……” …… 当晚的状况只能用惨烈来形容。 卡特琳娜脸上带着贵族专属的职业假笑，彬彬有礼地将抱着被子的伊莎迎进书房。 领主大人全程胆战心惊地跟在这两个女人身后，卑微如喽啰。 然后，在只剩下三个人的书房里，骂战正式爆发。 在领主大人惊心动魄的旁观下，卡特琳娜火力全开，对伊莎展开了从私人品行、家族底蕴再到身材颜值的全方位批判，言下之意只有一个：伊莎·桑德利亚小姐你瞅瞅自己什么德行，别老往我弟弟身上凑，你不配！ 似乎是为了增加对于伊莎的心理杀伤力，卡特琳娜甚至咬着牙红着脸，从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到莉娜·莱斯利再到丰饶之花薇尔芙，逐一数着领主大人的那些情人各自有何优点比伊莎强在哪里——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你伊莎·桑德利亚要是识相，就给老娘滚出伊戈尔家宅！ 但伊莎·桑德利亚的回应就显得简单多了： 她只不过是绘声绘色地跟卡特琳娜描述了一下，自己今天白天跟领主大人嬉戏玩乐的各种细节…… 最终的结果是，卡特琳娜红着耳根，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房间。 “艾略特！我赢了！耶！”伊莎咯咯笑着，软软倒在正襟危坐的领主大人怀中。 夏侯炎心说不管你俩谁赢了，我他妈肯定是输了——娘希匹，这以后的家里，可要有好戏看了…… “你怎么突然过来了？”夏侯炎叹了口气，低头柔声问道。 “我不能来我未婚夫家就寝吗？怎么，睡过了就翻脸不认人了？”伊莎伸手搂着领主大人的脖子，在他嘴上啄了一口，“你看你看，我连被子枕头都带过来啦！” “我看见了……”夏侯炎痛心疾首得好像岛国右翼看见了密苏里号。 “另外……”伊莎抿了抿嘴，神色一肃，“我是特意过来告诉你要小心的。” “小心卡特琳娜吗？”夏侯炎哭丧着脸道。 “小心联邦兽人！”伊莎仰视着未婚夫的眼睛，认真说道，“今天在帝都的妓院街上，城防军抓间谍的场面我们可都看到了……而且你离开教派总部以后，我又收到了教众送过来的情报，说是这些天，帝都好像一直有潜伏的兽人暗中活动……” 夏侯炎心中一凛。 “艾略特，我收到情报以后，立刻就驾车赶回来找你了……我记得你们伊戈尔家族，好像要参加圣奥古斯都节吧？”伊莎咬着嘴唇，担忧地道，“我觉得兽人联邦的隐秘行动，肯定和这场盛大祭典有关，再加上罗萨里奥刚在东境吃了败仗、帝都群情激愤，到时候很可能会出大事……” “我知道了……”领主大人肃然点了点头。 “艾略特，你一定要小心、注意安全……”伊莎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妩媚一笑，“可别让你的伊莎当寡妇啊……”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不过尽人事听天命罢了。”夏侯炎哂然一笑，“不过伊莎你也不要过于担心，如今的伊戈尔家族到底还算有些底牌，而你未婚夫大人的撬棍也不是好惹的……” 伊莎红着脸哼了一声，没反驳。 琉璃窗外，乌云涌动，月色阴沉。 第二五五章 亿点点 月落星沉，已是次日拂晓。 再过一天，圣奥古斯都节的庆典活动就要正式开始，而作为盛典前的最后预热，今天清晨的帝都，也已经举办起皇帝陛下特许的节庆集市，狮鹫区的大街小巷上搭起了无数商贩小摊——这些商贩都是各大领地带来的人手，专门在帝都售卖一些领地特产，不为赚钱，重在宣传。 鸟不生蛋的裂魂之地实在没啥产出，夏侯炎随便让几个文书官拎着几本工作室小说拿去卖了，估计销量也不咋地，属于凑个热闹； 不过领主大人也从摆摊的文书官那里得知了一个重磅消息： 在节庆集市上，最火爆的摊位并不是售卖特产的商人，却是开设赌局的庄家！ 众所周知，圣奥古斯都节的重头戏永远都是各个领地一展雄风、各决雌雄的系列赛事； 而历史经验告诉我们，竞赛和博彩业的关系就好像蛋糕和苍蝇，哪里有比赛，哪里就有赌狗。 于是节日比赛还没正式开幕，帝都城中的各大赌场和小庄家都已经开起了盘口，博彩方项目从猜冠军猜殿军再到猜副班长，从猜蔷薇城代表队赢下几项分赛事再到有多少贵族领地全程陪跑空手无归，五花八门得连夏侯大官人这个地球穿越者都眼花缭乱。 文书官的下一句话，更是让领主大人大受震撼： “关于这些盘口的事情，您可以问劳瑞大师——据我所知，他好像在这些赌局里下了不少注。” “有这事吗？”领主大人扭头看着表情尴尬的首席法师，冷笑连连。 “我就投了那么一点点！”劳瑞大师缩着脖子，捏起拇指食指比划了一下，“我工资那么低，肯定要赌啊，不赌怎么活得下去……” “看黄书、下赌注……”夏侯炎嘲讽地鼓了鼓掌，“劳瑞大师，别让我知道您哪天再沾染上幽影之尘，把黄赌毒凑了个全的……” “靠！那怎么可能！我们魔法师都是有操守的！”劳瑞大师严肃扞卫了自己的尊严。 其实劳瑞大师心里也有话想说： 领主大人您沉迷黄赌的程度，好像也不比本首席法师差吧？ 我顶多也就是拿几枚金币玩一玩，您倒是牛逼，整天带着霜枫岭发动那些赌领地运的高风险军事行动，您他妈赌性比我强好不好？ 至于黄……是，您是不看艳情小说，可您看看昨晚住您隔壁的卡特琳娜大小姐，估计被您和桑德利亚小姐吵得整夜都没睡着觉，到现在还一脸没好气、顶着两颗黑眼圈呢…… ——当然这些话不能明说，劳瑞大师只能在心中对领主大人比了个中指。 “说起来……”夏侯炎皱起眉头，“劳瑞大师你每月就一枚金币的薪水，打哪儿来的下注本金啊？” 劳瑞大师知道瞒不住，只得支支吾吾地道： “这儿凑一点儿、那儿凑一点呗……阿德里安的魔法实验室里我搞了那么一点点小玩意儿，从奥术尖塔防线的南方军那里又收过一点点小红包，再加上平时给领民帮忙、赚过那么一点点小报酬……” 夏侯炎竖起一个大拇指： “身为公务员，贪污加赌博，只能说不愧是您！劳瑞大师，要是再让本领主发现您干这些狗屁倒灶的破事，老子就要为了敦促您的品行扣您的薪水！” 劳瑞大师心说他妈一枚金币的月薪你爱扣就扣，嘴上连道明白明白。 除了发现自家首席法师真真是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以外，夏侯炎也通过赌博盘口的事情，进一步意识到，圣奥古斯都节的几大竞赛单元，无疑才是这场人类盛典的重中之重——圣奥古斯都节的一切其他活动，简直就是为领地竞赛这盘醋包的饺子。 于是这天一早，伊戈尔家族进京考察团，就在帝都郊外的训练场上全员集结，杀气腾腾。 眼看着明天庆典开幕式结束后，最重要的狩猎大赛就要拉开帷幕，霜枫岭和其他帝国领地一样，要抓紧这最后一天时间训练动员打鸡血。 而训练场上，位于队伍最前列的，正是霜枫岭精心遴选出的、预备参加狩猎大赛的三十位参赛猛士。 尽管家底浅薄的伊戈尔家族，注定无法像那些知名领地一样派出三十名魔法师、三十名授勋骑士之类的豪华全明星阵容，但为了凑齐这支队伍，霜枫岭也算是老婆本棺材本户口本尽出、竭尽所能遴选精锐了： 除了爱丽丝·康姆斯托克、莉娜·莱斯利等几个已经在其他竞赛单元报名的参赛选手，以及胡安·克莱门特这种不好露面的机密战力，这支三十人队伍堪称霜枫岭能拿出的战力极限： 队长由伊戈尔开拓军副司令、箭术精湛的克里斯·曼恩担任，维克多·劳瑞大师和徒弟威尔逊也作为难得的魔法战力加入阵容，剩下的常规战力则由埃尔德里奇率领，通通由霜枫岭最精锐的骑手和射手组成，其中相当一部分人来自罗萨里奥大公派驻到霜枫岭的三百东境步卒。 对于这个情况，领地高层不是没有过争论： 相当一部分人认为，参赛队伍里混进了这么多东方军的归化选手，咱们伊戈尔家族就算能拿到成绩，那不也变成了蔷薇城二队？ 不过劳瑞大师在高层会议上发表的机智言论，迅速化解了领地内部的地域矛盾—— 大师的观点其实很简单： 你们他妈还真以为归化了东方军队员，咱们领地就能“拿到成绩”了？洗洗睡吧！ 不管怎么样，这支乱七八糟的三十人队伍算是这么凑出来了。 其实原先，霜枫岭还盛情邀请了精灵法师贝格莱德大师过来助拳：按照领主大人的说法，在凤凰台住过就算霜枫岭人，多出一位初级魔导师帮忙，伊戈尔家族的胜算肯定能高上不少—— ——当然，这里的“胜算”，指的不是“夺冠几率”，“不空手而归、别丢人丢到帝都的几率”…… 不过，虽然身受领主大人恩情的贝格莱德大师一口应承下来，但精灵保护国领事馆的事情也不少，一切都还要看贝格莱德大师明天有没有空； 起码目前来说，伊戈尔家族的参赛队伍就这样了。 面对着三十位参赛猛士和其他家族成员，夏侯大官人打着官腔，发表了一通以“今天阳光明媚”开头、以“谢谢大家”结尾的老套动员词，然后队员们就在克里斯的指挥下重新投入训练当中了。 发表完讲话的领主大人，也忙里偷闲凑到了伊莎·桑德利亚身边。 这位领主未婚妻兼圣痕地女伯爵，昨晚跟夏侯炎忙了一夜，今天的精神倒是依旧挺好，坚持非要跟着领主大人来城郊训练场一起观看训练； 不过一路上，伊莎·桑德利亚和同样随队前来的卡特琳娜之间的气氛，只能用箭在弦上、一触即发来形容。 很明显，卡特琳娜对于伊莎昨晚在弟弟房中住了一夜这件事还是很难释怀； 连带着这一早上，这位大小姐连领主大人都没怎么给好脸看。 如今家族队员们开始训练，卡特琳娜和伊莎·桑德利亚更是颇有默契地站在训练场两端，算是打定主意老死不相往来了。 夹在其中很难做人的领主大人，也只能先照顾其中一边。 “伊莎？”夏侯炎凑到未婚妻身边，伸着脖子被她喂了一颗圣女果，含混不清地问道，“你觉得我们家族的阵容怎么样？” “你要听假话还是真话？”伊莎扑闪着长长的睫毛。 “假话？”领主大人想了想，问。 “冠军如探囊取物！”伊莎咯咯笑道，“你们家族的参赛队伍，简直比你昨天晚上还要勇猛！” “那真话呢？” “比我们桑德利亚家族的代表队强。”伊莎耸耸肩。 “你们桑德利亚家族也派代表队了？”夏侯炎问。 “没派，我们人手根本不够。”伊莎伸手挽住了领主大人的脖子，在他耳边悄声道，“所以才说你们家族代表队比我们强！” 夏侯炎无声地骂了一句，沮丧至极。 “如果艾略特你真想赢的话，我可以派几个薄葬教徒助战的！”伊莎歪着脑袋想了想，兴高采烈地提议道，“白霜和玄冰怎么样？她们可都是打遍教派无敌手的魔剑士！” “算了吧……”领主大人叹了口气，“那俩姑娘智力好像有点问题……而且你们教派全都是死灵魔法师，到时候被人抓住把柄，可就不止是输掉比赛的事情了……” “其实我也想抓住你的把柄。”伊莎轻笑着悄声道，换来了领主大人的一记白眼。 考辛斯骑士长在一旁大声清了清嗓子，打断了这对狗男女的打情骂俏。 “领主大人，您交付给我的事情，我已经找熟人在城防军那边打点好了。”阿伦·考辛斯的光头在阳光下散发着光辉。 “什么事情呀？”伊莎搂着未婚夫的脖子，好奇问道。 “安全问题。”夏侯炎随口道，“我们伊戈尔家族此前树敌不少，万事都必须预先做好准备。” 考辛斯骑士长严肃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说起来，阿伦，你真不打算参加狩猎大赛的参赛队伍？”夏侯炎想了想，又有些惋惜地看向自家骑士长，“毕竟你也算是咱们伊戈尔家族的顶尖战力，像你这样曾经和‘雷龙’萨穆埃尔当面决斗、还让矮人狂战大师莱斯特·霜锤感慨连连的盖世高手，大陆上也不是到处都有啊……” 考辛斯骑士长黯然摇头，用手擦了擦眼睛： “领主大人，那都是我年轻时的尘封往事了……当年我被‘刀神’霍芬海姆砍出的旧伤，至今每到暴雨之夜仍会隐隐作痛，不断告诫我，阿伦·考辛斯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一往无前的青葱少年……人老不以筋骨为能，打打杀杀已经是年轻人的事情了……” 夏侯炎叹道：“您当初为家族的事情受苦了……” 考辛斯骑士长摇了摇头，一声悠远叹息： “领主大人，更重要的是，和那些顶尖高手的生死对决，年轻时行走在刀锋之上每一分每一秒，都更加让我参悟到人生和武学的真谛——战斗的极致就是天下太平，武学的奥义就是不争不斗！如今的我，也许抽得出腰间的那把刀，但我，抽不出自己心中的那把刀！” “考辛斯骑士长！”夏侯炎彻底被百合骑士的武学境界震撼到了，“您才是真正的大师！” 不远处的劳瑞大师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 考辛斯骑士长和领主大人深情交换了一下俞伯牙偶遇钟子期时才会有的感动眼神，然后狡黠地眨了眨眼： “不过，领主大人，尽管我已经决定封刀再不出手，但还是愿意为我们霜枫岭的小伙子们尽上一份心意！为了帮助我们家族代表团获胜，我阿伦·考辛斯也不是没有做过功课！” 考辛斯这么说着，从背后掏出一卷羊皮纸，骄傲地递给了领主大人。 夏侯炎接过卷轴，好奇道： “这是什么？” “这是我们进驻帝都以后，我委托各路熟人收集的、关于我们对手的详细信息！”考辛斯骑士长拍了拍胸脯，“从蔷薇城到岩溪城，从永日城到三水湾——每一个贵族领地派遣参加狩猎大赛的队员名单，里面都有！” “厉害！”夏侯炎竖起一根大拇指，随即又有点失望，“不过，我们和对手的硬实力差距摆在那里，知道他们的名字好像也没什么用啊……” “不只是名字！”考辛斯急忙道，“还有这些人的黑历史、小把柄！比如说三水湾代表队的第二射手，他背着老婆在帝都牡鹿区光明大街养了个小情人；再比如说北望郡代表队的队长，他老爹沉迷赛马欠了一屁股债务；再再比如说蔷薇城代表队的副队长……” “草！”夏侯炎悚然而惊，“你从哪儿搞到的这些机密？！” “帝都的社交圈很乱、消息满天飞嘛！再加上我在帝都的熟人，可能有那么一点点多……”考辛斯骑士长很谦虚地捏起手指比划了一下。 夏侯炎觉得自己以后再也不能相信什么“一点点”的说辞了。 “另外还有呢！”考辛斯骑士长似乎还没尽兴，附到领主大人耳边悄声道，“之前我们不是在春叶镇那边、帮着哈勒代恩解决了森林巨魔的叛乱嘛……血牙酋长临走前，我特意找他要了几瓶剑杉创毒药！您看，我们如果在森林里要射箭暗算别家代表团队员的话，是不是可以看情况，在箭镞上涂上那么一点点……” ——考辛斯骑士长再度捏起手指比划了一下。 “这他妈也太没素质了！人家是来跟我们比赛狩猎的，考辛斯骑士长你却想要别人的命？！”夏侯炎怒声叱道，“给本领主吩咐下去，涂毒的时候一定小心点，千万不要被人发现了！” 伊莎·桑德利亚只觉大受震撼。 第二五六章 世情薄 一天的训练结束以后，夏侯炎又和劳瑞大师一起，检查了一下狩猎参赛队的装备情况。 根据往年经验，圣奥古斯都节的狩猎大赛的目标，不是公鹿就是野猪，总之是大型野生动物，因此往常惯用军刀的开拓军士兵们，也在训练中紧急更换了装备。 既然是狩猎，远程投射武器一定是输出的主体。 来到帝都以后，考辛斯骑士长就凭借自己非凡的人脉关系，在狮鹫区采购了一大批弓箭、手弩、投网，本来逐渐淡出霜枫岭武备序列的投石索也重新登场，人手配备了一条，以应对投射物耗尽或主武器损坏的特殊情况。 鉴于狩猎大赛开赛在即，需要采购武器的领地代表团不在少数，因此帝都的奸商们也趁势加价，狠狠敲了伊戈尔家族一笔； 帝都不是裂魂之地那种法外之地，领主大人也没办法把对付左岸市镇的手段移植到帝国中原来，终究只能捏着鼻子割肉出了这笔钱；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帝都狮鹫区出售的这批装备，大多都是人类军工业基地“熔火之谷”出产的正品，贵是贵了点，但质量绝对没话说，甚至等狩猎大赛结束以后，还能带回霜枫岭接着用。 在几天的训练里，开拓军副司令克里斯·曼恩对于领地代表团的射击水平已经有了一个基本评估——他的原话是： “让这帮瘪三站在盐之海边朝着海里射箭，箭矢能够入水的概率高达百分之九十……” 也正是因为霜枫岭士兵的箭术实在不堪入目，因此除了几个骨骼清奇、天赋异禀的ADC精英以外，其他人全部被克里斯安排拿手弩而非弓箭： 拉弓射箭射不准，端起手弩扣扳机总会吧？ 再不济，连扳机都别扣，直接帮其他人上弦去吧…… 眼看着领主大人意志消沉，克里斯赶紧安慰说您别担心，罗萨里奥派来的东方郡士兵还是练过一些弩箭的，再说了咱们领地的输出主力其实也不是弓箭手，而是魔法师…… 夏侯炎回头看看正蹲在墙角盯着艳情小说傻乐的劳瑞大师，表情更灰暗了。 “艾……领主大人。”爱丽丝·康姆斯托克从一旁缓步走上前来，发现克里斯也在，便迅速改口叫道，“这是您的护甲。” 夏侯炎瞥了瞥爱丽丝手中拎着的那件短皮甲，叹了口气。 按照狩猎大赛规定，各大领地的领主大人，也是要和自家狩猎队一同参赛的——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种逼迫领主纵马参战的传统习俗，来自于荒芜纪元那个武德充沛的创业年代； 不过随着时代的更迭，帝国贵族圈早已充满了布尔乔亚主义的尸臭气，被酒色掏空了身体、大腹便便连马背都跨不上去的帝国领主也是越来越多了，让这帮人随队参与狩猎简直就是一种究极折磨； 当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帝国领主们早就想出了一种不违族制的摸鱼秘诀： 名义上，他们虽然是和自家狩猎队一起参赛的，却根本不会跟随队伍进入森林、草地、沼泽等狩猎赛场，而是留在安全的赛场边缘地带，靠在躺椅上静候手下佳音—— ——干嘛，边缘OB不算参赛的咯？ 夏侯炎其实也挺想和其他领主一样带薪拉屎、参赛摸鱼的，奈何霜枫岭代表团的实力实在有点太差，恨不得把每一分额外战力都压榨干净： 在这种情况下，一位能够无限制使用死灵魔法、自身多少算是个光系中级法师的领主大人，还真不好意思置身事外——经过深思熟虑，他还是决定和自家队员一起进入狩猎赛场； 当然，不愿意留在休息区、跟那帮傻逼贵族多打交道，也是他的考虑之一就是了。 事实上，尽管狩猎大赛的各领地参赛队员之间暗下黑手的情况屡见不鲜，但参与狩猎的贵族领主的人身安全，倒还是挺有保障的——手下的骑士箭手断个手骨个折都可以接受，要是哪家领主在狩猎过程中被人下黑手搞伤了，那事情可就要闹大了…… 帝国贵族圈的政治就是一门关于潜规则的学问，而“不许在狩猎大赛中对别家领主出手”，显然也是大家约定俗成的规则之一。 正因如此，霜枫岭诸位高层对于领主大人准备参赛，倒也没有太多意见，即使是卡特琳娜也只不过嘱咐了一句“注意安全”。 ——其实夏侯炎也不知道她是让自己注意安全，还是让自己注意别伤害了别人的安全。 当然，必要的防护措施还是要有，爱丽丝给他送过来的，正是一件刚刚制作完成的、镶着金色苍鹰纹路的精美皮甲； 再加上一些必要的魔法护盾，反正指定是没人能伤得了这位霜枫岭领主大人了。 “到时候我会跟在您身边的。”爱丽丝朝领主大人甜甜一笑，“如果有想伤害您的，就先问过我的‘苍穹之光’！” 伊莎·桑德利亚在旁边不屑地撇了撇嘴。 …… 第二天一早，圣奥古斯都节正式开幕，领主大人身着华丽的黑底金苍鹰纹礼服，带着姐姐卡特琳娜和考辛斯骑士长，投身到了花哨仪式的汪洋大海之中。 圣奥古斯都节开幕式的第一个环节，在帝都的核心地带、皇冠区正中央的鲜花广场举办。 尽管这座铺着亮白色大理石砖的中央广场，历史上以烧死过无数异端魔法师邪教徒叛国犯闻名，但异端魔法师兼邪教徒兼叛国犯之子的霜枫岭领主，倒是没有受到任何刁难，在广场偏西南的一角，找到了悬挂着伊戈尔家族苍鹰旗帜的红丝绒坐垫靠椅。 此刻的广场上，成排的华丽靠椅上早已坐满了四面八方赶来的帝国领主，夏侯炎简单一瞥，就能看到过无数似曾相识、一定曾出现在某幅画像上的熟悉面孔。 帝国领主齐聚一堂，真真正正的精英荟萃。 而帝国宫廷给伊戈尔家族安排的座位，倒也很能说明这个深受谋反案所累的古老家族，现在在帝国政治圈中的处境：这个过于靠后靠边角的位置，几乎处于所有帝国实权领主的末尾，广场上比夏侯大官人坐得还要靠后的，基本上只有一些有名无实的落魄贵族—— ——比如伊莎·桑德利亚。 夏侯炎落座没多久，就感到有一双玉臂从背后环上了自己的脖子。 他低下头想在伊莎·桑德利亚的皓腕上亲一口，结果被圣痕地女伯爵咯咯笑着躲开了。 “大家都看着呢！”伊莎嗔怪地在领主大人肩头轻轻一拍。 夏侯炎狂翻白眼，心说您当初公然宣布老子是你未婚夫的时候，怎么没这么注意形象了？ “皇帝陛下应该要等一会儿才会到。”伊莎轻轻伏在领主大人背后，伸出手，示意了一下广场最前方的宣礼台，“等祭祀圣奥古斯都大人的仪式结束后，皇帝陛下就会宣布狩猎大赛的地点和猎物了——你看，帝国领主们都忙碌起来了……” 夏侯炎顺着伊莎的指示望去，果然发现和他一样优哉游哉坐在原位的贵族只是少数，更多的帝国贵族都三三两两聚成了小团体，而每个团体的中心，往往是一个服饰格外华丽的高阶贵族。 抱大腿是人类的本性，在狩猎大赛开始前抓紧时间，试图拉拢一下战力强大的领地、多少蹭点好处，也是那些小贵族自然而然的选择。 而像夏侯大官人就不一样了—— 他就算想找盟友，人家躲他都来不及呢！ 除了深刻领悟到“遗世独立名士风范都是被逼出来的”的道理以外，夏侯炎着重审视了一下出席开幕式的帝国贵族阵容，想找找看有没有什么老熟人。 结果非常遗憾。 此前一直对霜枫岭多有帮扶的罗萨里奥大公，不仅自己没有出席节日庆典的开幕式，就连他们蔷薇城，都没有向帝都派来任何代表团——考虑到东方军刚刚在兽人联邦手下吃了败仗，这位东境军事领袖估计还在前线上焦头烂额呢。 这也就意味着领主大人找机会和罗萨里奥大公当面聊聊的计划宣告泡汤。 而更加遗憾的是，岩溪城的休斯顿大公同样没有出席节日庆典：如果此前在北上路途中收到的消息无误，此刻的岩溪城估计还在领地内乱的余波之中，更不可能抽出人手派人到帝都参加什么劳什子的典礼； 这也就意味着领主大人的撬棍找机会和休斯顿大公当面聊聊的计划宣告泡汤。 不过，休斯顿大公国倒是派了贩卖特产的商贩队伍来帝都展销贩卖，但夏侯炎坚持认为，过来卖东西都是些无辜的小商小贩和岩溪城文书官，把对于休斯顿大公的气撒在这些下人身上，未免有欺软怕硬之嫌…… ——所以让考辛斯骑士长找本地地痞砸了他们的摊位，就算完事。 不过对于霜枫岭来说的这两件憾事，对于其他帝国领主来说倒再好不过： 众所周知，帝国内实力最强的贵族领地非格林姆·罗萨里奥大公的蔷薇城莫属，罗萨里奥家族也一直是狩猎大赛的卫冕冠军——这次蔷薇城的缺席，恰恰意味着其他一流领地，终于有了摸一摸钻石桂冠的希望！ 一时间群情激动，每个领主眼中都燃烧着贪婪的火焰。 夏侯炎拧着脖子把场上的贵族检阅一遍，自觉无趣，正想回头跟伊莎讲几个带颜色的小笑话，突然感到眼前一黑，似乎有个略显魁梧的身影靠近了过来。 他眯了眯眼，很第欧根尼地撇嘴道： “请让开，你挡住了我的阳光。” “谋反犯是不配拥有阳光的。”那身影冷冰冰地道。 夏侯炎一挑眉毛，靠着椅子向后仰了仰，抬头打量着来人的面容。 此人约莫五六十岁，身形魁梧，想必年轻时也曾是一位力能扛鼎的猛男——但岁月和衰老已经在他身上堆积了过多的脂肪，连带着面部也充斥着坑坑洼洼的褶皱，只剩下一双冷酷的眸子精光闪烁； 根据来人这身淡蓝色绸缎礼服的纹饰规格，夏侯炎用自己为数不多的帝国礼仪常识判断，这应该是帝国某位贵族伯爵。 夏侯炎原先还想起身跟对方行个礼的，但转念想了想，坐在椅子上没有动。 “你寄吧谁啊？”他问。 大块头伯爵脸上的肥肉，明显有些抽搐，他那双小眼睛也因为怒火而变得更小了。 但最终，夏侯炎有些遗憾地观察到，这货居然成功抑制住了心头的怒气。 大块头伯爵深吸一口气，冷冷地道： “我是菲利普·奈特万，奈特万家族族长，枯木林伯爵。” “奈特万……奈特万……”夏侯炎念叨着这个有些熟悉的名字，一拍手掌恍然大悟，“哦！你就是那天晚宴上被我干挺的那蠢货的……” “艾佛森·奈特万是我的儿子。”奈特万伯爵深吸一口气，咬牙嘶声道，“那天他鼻青脸肿地回到家，我才知道他在决斗中被一个狗杂种暗算了……” 嗬！弱智玄幻小说诚不我欺，果然打了小的会来老的！ 夏侯炎冷哼一声，正要开口回敬，一旁的伊莎·桑德利亚已经笑吟吟地道： “奈特万伯爵叔叔，这话可就不对了——当时的决斗，我就是见证人，艾佛森是被这位艾略特·伊戈尔大人堂堂正正踢倒打败的、根本就没有什么‘暗算’啊！” 奈特万伯爵神情一滞，然后死死盯着伊莎看了好久，舔了舔嘴唇嘶声道： “这位就是伊莎·桑德利亚女伯爵吧？看来您的言辞和您的美貌，都和传闻中一样，让人印象深刻……” “而您儿子的鲁莽和愚蠢更是让我等大开眼界。”夏侯炎歪了歪身子，挡住伊莎，冷笑着接话道，“不知道您儿子的伤势恢复得如何了？奈特万伯爵大人，你儿子脾气太不好，得改改，好好教育教育，不然以后得吃大亏……” 奈特万伯爵恶狠狠地瞪着夏侯炎，整个人浑身颤抖，咬牙切齿地道： “艾略特·伊戈尔……你给我好好等着……帝都这地方，不是你一个谋反犯的狗杂种能够为所欲为的……” 夏侯炎懒得废话，伸出手刀，在脖子旁比了比，作为回应。 奈特万伯爵怒目瞪着霜枫岭领主看了片刻，然后又用贪婪的眼神把伊莎·桑德利亚瞟扫视一番，一甩袖子离开了。 目送着过来专程跑过来放狠话的奈特万伯爵，气冲冲地一路走远，夏侯炎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 “老子迟早剜了这老王八蛋的眼珠子……” 伊莎愣了片刻，随即举手掩唇，笑得花枝乱颤。 第二五七章 人情恶 帝国皇家乐队的风琴和号角声，正式揭开了圣奥古斯都节的庆典序幕。 夏侯炎枯坐在一群面目可憎、脑满肠肥的帝国贵族间，看着帝国当朝皇帝巴西尔陛下身着华丽紫袍，一步步走上宣礼台，念诵着佶屈聱牙的古帝国文颂词，只觉昏昏欲睡。 就连身体的原主艾略特·伊戈尔君，都由于早早被送往学城、对父亲的记忆十分淡漠，身为穿越者的夏侯大官人，当然更不会对台上这位自己名义上的“杀父仇人”有什么过于激烈的感情—— ——真要说起来，他可能更憎恨巴西尔陛下把自己发配到鸟不生蛋的裂魂之地，而非一刀砍掉了文森特老爹的脖子。 当然，卡特琳娜的想法就完全不同了。 身为霜枫岭领主的亲姐姐、兼伊戈尔家族仅剩两位成员之一的卡特琳娜·伊戈尔，本来也是有资格和领主大人一同列席典礼的，但卡特琳娜实在无法原谅处死父亲的巴西尔皇帝陛下、就连看都不想看上一眼，于是早早就带着考辛斯骑士长跑去一旁的敞篷吃点心了—— ——结果只剩下夏侯炎一个人在太阳底下坐牢。 霜枫岭苦着一张八代贫农的脸，端着一大杯姜茶不住啜饮，一直等到皇帝陛下结束了颂词的宣讲，也等到至高教会的普世牧首黎塞留冕下指挥着一群侍僧活活烧死一头野猪、作为对圣奥古斯都的祭礼，这才迎来了今天真正有趣的重头戏： 狩猎大赛的开幕式。 巴西尔皇帝陛下站在宣礼台上，从侍从手里接过一只水晶罐子，然后把水晶罐高高举起，向广场上的贵族们展示着罐子里封存的羊皮纸卷轴、以及罐口处完好无损的火漆。 广场上的贵族领主们，顿时连腰板都坐直了几度： 谁都知道，这只罐子里的卷轴上，就书写着本次狩猎大赛的围猎地点和目标猎物！ 当然啦，根本也没什么人拿这些火漆啊玻璃罐啊之类的保密措施当回事——任你密封得再好，这羊皮纸卷轴不还是一直呆在帝国宫廷的手里面？ 想作假作弊简直再简单不过！ 皇帝陛下显然也明白，这些“保证公平”的措施也就是象征性走个流程，于是也没有过多展示玻璃罐，而是在侍从的帮助下，颤巍巍地揭开罐口的火漆、取出卷轴、将它在宣礼台上展平，垂首看了几眼，然后抬起头来。 巴西尔皇帝陛下经过魔法增幅的声音，传遍了整个鲜花广场： “帝国的各位忠诚臣子，我最亲爱的兄弟们，现在我，巴西尔·帕里奥格洛三世，将在至高圣神的无上指引下，为你们揭晓本次圣奥古斯都节的狩猎任务…… “各位可能都已经知道，过往的庆典狩猎大赛中，各位光荣的帝国领主，为了扞卫至高圣神的荣耀，曾经猎杀过野狼、雄鹿、野猪，也猎杀过狮鹫、蛇怪和梦魇兽……但这一次，圣神与我将会交付给你们一个更加艰巨的任务……” 巴西尔陛下举起羊皮纸卷轴，又认真看了两眼，才用衰老而沙哑的声音庄严宣布： “这一次，我们英勇的帝国人将会猎杀——一头赤焰魔鹫！” 夏侯炎嘴里的姜茶，喷了前座的贵族一后脑勺。 不过被姜茶洗了头的倒霉蛋，并没有工夫声讨领主大人的无礼行为； 因为整座鲜花广场，都已经被震惊的浪潮汹涌淹没，彻底沉浸在嘈杂的窃窃私语声中！ 虽然帝国领主中不乏无能纨绔之辈，但历史学毕竟是贵族教育中的必修课，而一个稍有常识的传统贵族，单是听见这个恐怖的名字都足以惊出一身冷汗—— 赤焰魔鹫！ 这种炼狱大鸟可不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异界小卒，而是在大陆历史上曾无数次与龙骑士度长絜大、激情交锋的传说生物！ 圣奥古斯都节狩猎大赛的历史上，猎杀过普通野兽，也猎杀过稍有智能的低阶魔兽和古生物种，但从来没有一次，将目标定在了这种战斗力堪比巨龙的史诗生物身上！ 这……这他妈可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天可怜见，帝国贵族们的赛前准备，还都是冲着公鹿、野猪这种普通野兽去的！ 眼看着鲜花广场即将陷入骚乱，巴西尔陛下在宣礼台上疲惫地压了压手掌，用二度放大过的魔法声音大声道： “肃静！各位，请肃静！这次临时更改狩猎目标，也是纯属意外……” 陛下的威严和“音量增幅术”毕竟还是有点效果，帝国贵族们纷纷按捺住心里的重重疑窦，静静等待着陛下的进一步解释： 只有某位做贼心虚的裂魂之地领主，拼命四下环顾着想寻找一条安全通路，方便一会儿跑路。 宣礼台上的巴西尔陛下，眼中带着明显的无可奈何，沉声说道： “诸位，原本我们帝国皇室给狩猎大赛准备的猎物，是一群从寒骨山脉捕获来的冰霜山羊，此前一直圈养在帝都北边五十里的凯末尔庄园——但就在一个月前，突然有一只赤焰魔鹫从南边飞来，将这群冰霜山羊吃了个干净，然后就在凯末尔庄园中撘巢定居下来……” 台下的贵族们齐齐无声地“卧槽”了一句。 巴西尔陛下沉痛地道： “那以后，我们就把凯末尔庄园封锁起来、禁止随意接近，如果各位有从北方来的，应该可以在路上看到警戒线和值守的卫兵……按照原本的计划，帝国中央军本来是准备围剿这头炼狱魔兽的，但……咳咳……诸位也知道，至高圣神在东境战场上给了帝国一点点小的试探，所以现在帝国军人手有些短缺……” 台下的贵族们又齐齐无声地“卧槽”了一句。 皇帝陛下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哪还有不知道整件事背后的来龙去脉是怎么回事的—— 分明就是罗萨里奥大公的东方军，最近在东境战线上输给兽人联邦以后，驻扎帝都一带的中央军就被抽调去东境补窟窿了！ 而一个结果就是，现在的帝国根本腾不出人手、去围剿这头实力堪比巨龙的赤焰魔鹫，于是把主意打到了参加狩猎大赛的贵族领主们身上——只要把狩猎大赛的目标定为赤焰魔鹫，这群精锐尽出的帝国领主，好说歹说也只能被被迫客串猎魔人，帮帝国除去这一只心头大患了！ 至于巴西尔陛下为什么如此着急要干掉那头炼狱鸟，原因更是不言而喻： 因为凯末尔庄园的主人——凯末尔侯爵夫人，正是年轻时曾经和陛下传出一段绯闻的、皇后陛下的亲妹妹，也就是巴西尔陛下的小姨子！ 豁然开朗的贵族领主们，已经在台下不知骂了多少遍草泥马啊草泥马： 合着您巴西尔陛下被小情人吹了枕边风，就要让我们的手下冒着生命危险去和一头炼狱生物跳探戈？！ 而问题恰恰在于，狩猎大赛象征着无上荣誉，而为帝国皇帝排忧解难，也的确是这群贵族领主效忠誓言的一部分—— ——面对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皇帝陛下，帝国领主们就算再心不甘情不愿，也不得不服从安排、去集体猎杀赤焰魔鹫了…… 眼看着鲜花广场上群情激愤、暗潮涌动，巴西尔陛下机智地退后一步，推出了另一位顶锅的话事人： “下面，就由帝国宫廷首席法师，梅菲斯特大师为各位讲解猎物细节！” 一个须发尽白、精神矍铄的白袍老法师，向皇帝陛下道谢以后，稳步走到台前，也压抑住了贵族领主们的不满情绪。 德高望重的梅菲斯特大师，乃是帝国宫廷供奉的首席法师，其第八阶大法师的实力，更是所有元素使用者毕生敬仰的对象； 而和岁数差不多的维克多·劳瑞大师比起来，梅菲斯特大师不仅实力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其形象更是与霜枫岭首席法师形成了云泥之别——如果说劳瑞大师脏兮兮、臭烘烘的灰袍子，和他夹杂着跳蚤的乱发更适合去当丐帮长老，那么一身纯白、慈祥和蔼、仙风道骨的梅菲斯特大师，则简直就像是天神下凡一般令人油然而生仰慕之情。 “请大家原谅……”梅菲斯特大师的声音同样经过魔法增幅，但却毫无衰老之感，和少年人一样悦耳动听，“……如今正是帝国的多事之秋，还希望各位同心协力，为人类和帝国的命运而努力奋斗……” 大师这段话，多少有点为赛制毫无通知的突然改变、而向参赛贵族们道歉的意味。 心中多有不忿的帝国领主群体，顿时冷静了不少。 “现在我来向大家说明一下，目前可以公开的、这头赤焰魔鹫的具体情报。”梅菲斯特大师温温吞吞地道，“正如尊贵的巴西尔陛下刚才所说，这头来自炼狱界的魔兽，是在一个月以前，毫无征兆地从南方飞来帝都一带的——它在抵达凯末尔庄园之后，就陷入了沉睡之中：根据魔法协会对炼狱生物的了解，这意味着它身上曾经受过某种旧伤，又经历了长途飞行，因此必须找机会休养恢复……很遗憾，关于它身上的伤势，我们所知并不多，但这起码意味着，这头赤焰魔鹫不会像健康状态那样难对付。” 帝国领主们一阵交头接耳： 到底是谁有这么大能耐，能给一头高阶炼狱生物造成伤势？ 只有某个缩着脖子当乌龟的霜枫岭领主心知，是一根汉阳造的“巴比伦密纹钢针”…… 梅菲斯特大师继续道： “诸位，赤焰魔鹫即使在健康状态下，实力也不过在五阶到六阶巨龙之间，而今天，全帝国各大领地的精锐都已经齐聚一堂，我们完全可以战胜这头身有旧伤的炼狱恶魔！” 夏侯炎身边的领主们，都在不满地嘟嘟囔囔： 其实根本就没有人怀疑，那头炼狱鸟是不是各大领地精英的对手——一头炼狱生物再厉害，也不可能在数百倍于己的魔法师、骑士和箭手围攻下安然无恙； 唯一的问题在于，当预想中的猎物从野猪、公鹿换成了炼狱火鸟，各大领地要付出的伤亡代价肯定要惨重得多——赤焰魔鹫就算必死无疑，但要在死前带走几条人命还是根本不在话下的！ 众人还在议论纷纷，广场前排突然有个贵族站起身喊道： “梅菲斯特大师！帝都周边出现了炼狱生物，这……这是不是意味着大陆上出现了通往炼狱界的时空裂隙？！”、 众人心中齐齐一凛： 发现一只蟑螂不成问题，但如果家里藏着一窝蟑螂，那麻烦可就大了！ 宣礼台上的梅菲斯特大师，缓缓点头道： “马绍尔公爵的提问很有价值——事实上，在这头赤焰魔鹫出现在凯末尔庄园以后，学城的魔法协会就已经开始搜索任何与炼狱界入侵有关的空间迹象：但起码在帝国境内，我们没有找到任何洞开的时空裂隙。考虑到赤焰魔鹫是从南方飞来的，那么它很可能是在魔族境内穿越的位面……至于那边的时空裂隙有没有被及时封锁，我们还在等魔族的外交回应。” 帝国贵族们松了一口气： 死道友不死贫道，既然时空裂隙是在魔族开的，那就皆大欢喜了。 某霜枫岭领主也松了一口气： 如果被丫们知道时空裂隙是被俺们霜枫岭打开的，老子怕不是今天就要被烧死在鲜花广场上…… “总而言之，希望各位能够拿出最精锐的魔法师和战士，前往凯末尔庄园协力击杀这头炼狱魔兽、为人类和大陆文明造福。”梅菲斯特大师沉声道，“我也会随各位的狩猎队伍一通前往，同时观察各大领地在狩猎中的贡献——在猎杀赤焰魔鹫过程中出力最多的领地，将会赢得本次圣奥古斯都节的钻石桂冠！” 虽然遭遇了情况突变，但梅菲斯特大师的说法还算公平，广场上的帝国贵族们思虑再三，终于还是捏着鼻子接受了狩猎大赛的新赛制。 “各位，关于本次狩猎大赛，还有任何问题或建议吗？”梅菲斯特大师温和问道。 “我有！”又一个贵族领主举手站了起来，夏侯炎定睛一看，发现竟然是刚刚跑过来放狠话的菲利普·奈特万伯爵，“诸位，既然这头什么什么炼狱鸟，是从魔族境内飞过来的，那么我们帝国领地最南端的领地，是不是没有尽到自己的侦察和预警义务、就这么把危险的生物随便放进了帝国境内？！我菲利普·奈特万强烈要求，让应当对此负责的相关领地，担任狩猎队伍的排头兵、将功补过、对帝国全国人民谢罪！” 鲜花广场上乌乌泱泱的目光，齐刷刷全都朝角落里的霜枫岭领主射了过来。 夏侯炎脸上带着职业演员的假笑，心里开始向奈特万家族的列祖列宗道早安、午安和晚安。 第二五八章 从前慢 秋意深寒，夏侯炎骑在白马“流星”的马背上，迎着凛冽的北风一路行去，有些瑟缩地竖起了自己的衣领。 骑马跟在他身边的爱丽丝·康姆斯托克，歪着身子隔空伸过手来，细心地为领主大人整理了一下略显歪斜的护肩。 而另一侧的克里斯·曼恩，则骑在马背上、专心致志地低头研究着地图，不时搭着凉棚张目远眺，以确认队伍行进的方向是否正确。 至于剩下的霜枫岭狩猎队成员，则御马跟在领主大人身后，由于过度缓慢的马速和道路的颠簸，几乎要打起瞌睡来。 距离上午的“圣奥古斯都节”开幕式已经过去了八九个小时，此刻已是日头缓缓隐落的傍晚时分。 克里斯盯着地图再三确认一番，终于抬起头，用既无奈又疲惫的语气汇报道： “领主大人，‘赤焰魔鹫’栖息的凯末尔庄园，在帝都城北的五十公里处——而根据地图看，我们现在距离凯末尔庄园还有十公里以上的路程：换句话讲，我们狩猎队八个多小时只走了不到四十公里……” “等于时速不到五公里。”骑马晃晃悠悠跟在领主大人身后的劳瑞大师，啃了一口手里的苹果，含糊不清地道，“我奶奶走路都比这个走得快。” “大师，您祖母早就死了。”克里斯毫不客气地提醒道。 听了属下副司令的报告，领主大人眺望着远方，目光深邃，良久才发出一声感慨万千的叹息： “不行啊……我们这走得也太快了……” “还、还快？！”克里斯张大嘴巴，差点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骑着马居然能走出五公里每小时的时速，霜枫岭狩猎队惨无人道的行进速度，足以让最初驯服马匹的人类先民气到尸变。 “还是太快！”领主大人坚定地点了点头，“劳瑞大师你年轻时候在帝都周围混过，不知道附近有没有什么可以消磨时间的地方？我们去钓个鱼啊，泡个澡啊都行……” “可……”克里斯愕然道，“这样下去，等我们赶到凯末尔庄园，天都要黑透了！” “所以说太快了嘛！”夏侯炎抱起手臂，扬了扬脸，“克里斯，再用你那聪明的小脑瓜想想办法，尽量把速度放慢一点，最好是踩着明天清晨日出的时刻抵达庄园……” “那要不……”克里斯讪讪地道，“我们绕路兜个圈子？” “善！”领主大人击节叫好，回头朝狩猎队成员们吼了一句，“你们都给我记住，一定不要被自己的荣誉感和好面子冲昏了头脑，我们霜枫岭这一路上的策略，就是一个‘拖’字！” “是……”狩猎队员们有气无力地答道。 克里斯无奈摇了摇头，拉着缰绳稍稍转向，开始带着队伍兜弧线。 ——这一切的起因，还要追溯到八个小时以前。 菲利普·奈特万伯爵扯起正义大旗、当众声讨霜枫岭的失职行径，几乎立刻就在鲜花广场上引起了骚动； 而在一番堪称混乱的扯皮、骂娘和和稀泥以后，事件也终于从巴西尔陛下那里得到了最终的处理结果： 伊戈尔家族名下的霜枫岭狩猎队，将会按照奈特万伯爵的提议，作为帝国各领地的领队和排头兵，第一个向凯末尔庄园进发！ ——这一决定出台以后，各位帝国贵族看向霜枫岭领主的眼神，只剩下了纯纯的嘲讽和兔死狐悲的感慨： 众所周知，战争之中最大的倒霉蛋永远是排头兵：不管你身后的友军建立何等不朽功勋，也不管战争的结果到底是几人称王几人称霸，这些前排小卒子唯一的任务，就是把自己一身臭皮囊葬送在战场前线上，来给身后的主力争取一点点可怜的输出时间； 而狩猎魔兽和战阵搏杀，从各种意义上讲都很相似： 被分配充当前排的霜枫岭狩猎队，其最大作用就是吸引赤焰魔鹫的火力攻击，然后曝尸荒野等着身后的大领地队伍优哉游哉地收割人头……啊不，鸟头。 有道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夏侯炎还没来得及当“一将”，就被安排做了“白骨”。 不过相比于得知消息以后、伊戈尔家族高层的面如土色，其他的帝国领主对这一决定倒是并不意外： 帝都人尽皆知，文森特·伊戈尔那个年轻的小儿子，当着无数贵宾的面把奈特万伯爵的独子揍到屁滚尿流，双方这也算是彻底结下了梁子，奈特万伯爵会当众发难也是半点不奇怪——巴西尔陛下需要做的，只不过是衡量一下伊戈尔家族和奈特万家族孰轻孰重罢了： 一个是犯下谋反重案、被发配到帝国边境的穷酸领地，一个是长期以来忠于帝国皇室，半个月前才刚给皇后陛下送过几箱上好葡萄酒的老牌贵族…… 天平两端孰轻孰重，巴西尔陛下就算是得了老年痴呆，也能一眼分辨无疑！ 事实上，当陛下的裁决公布以后，大多数帝都贵族们，对于霜枫岭根本就没有任何同情： 你一个谋反犯的孩子，不被连带着砍掉脑袋已经算是走运，能维持住贵族领主的身份还要多谢皇帝陛下开恩，结果一到帝都就把正牌贵族给得罪了——做出这种事情，你不死谁死？！ 于是，今天上午，伊戈尔家族的狩猎队便在帝都广大百姓的嘲讽注视下，灰头土脸地第一个出发开往凯末尔庄园； 甚至，即使是夏侯炎也不得不承认，帝国这帮封建老爷扯起大旗来还真是熟练无比，堪称老母猪带胸罩，一套又一套——别看霜枫岭是在奈特万伯爵的陷害之下吃了一瘪，但他们被安排当送死肉盾的行为，跑到为他们送行的黎塞留冕下和梅菲斯特大师嘴中，就成了： “亲爱的艾略特·伊戈尔，今天，你和你的霜枫岭，就将在至高圣神的指引下，第一个投入诛杀炼狱魔兽的史诗伟业！你们，将用全帝国首屈一指的勇气和奉献，洗刷家族过往的耻辱与罪孽，为所有帝国领地的勇者开辟前路！愿圣光大教堂永恒不息的圣火，在暗夜中为你们指引方向！” 不过，帝都贵族和奈特万伯爵，千算万算，愣是没想到，世界上只有一种人是最难以打败的——那就是敢于为了实现理想，去毅然舍弃身边事物的猛士； 而身为地球穿越者的夏侯炎，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因为他不要脸。 几乎就在霜枫岭狩猎队从帝都北大门“凯旋之门”出发的同时，霜枫岭的领主大人就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你们不是让霜枫岭第一个出发吗？好，我们霜枫岭照办； 但帝都距离凯末尔庄园足有五十公里的距离，路上我走多快走多慢，你们总管不着吧？ 事实上，夏侯炎带队离开城门以后，就是一个迅猛无比的冲刺，让围观的帝都百姓兴奋地认为，这帮荒原傻卵已经气到失智、巴不得赶紧跑到赤焰魔鹫脚下送死； 然而，霜枫岭狩猎队超高的起步速度，只是为了摆脱其他狩猎队的视线而已…… 彻底甩掉稍后出发的其他领地队伍以后，领主大人就偷偷摸摸地带着队伍一阵七绕八绕，用和人力三轮车对撞算三轮车超速行驶的终极龟速，先是跑到哈德良河边摸了会儿鱼（字面意义），又是在城北农场里摘了半天苹果，这才终于营造出“八个小时走不完四十公里”这个海文大陆上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传奇指标。 夏侯炎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只要霜枫岭在路上花的时间够长，那么等他们赶到凯末尔庄园，其他领地的狩猎队估计早就完事了，说不定还能蹭一顿庆功酒喝喝…… ——反正经过劳瑞大师的谆谆教诲，夏侯炎也知道凭借霜枫岭的实力根本没法在狩猎大赛上出成绩，干脆就摆烂摆到底，来一个消极避赛…… 当然，领主大人竞赛思路的这种诡异发展，是劳瑞大师当初也没想到的： 大师起码还说着要“赛出风采、赛出进步、赛出精神品质”； 谁他妈想得到，领主大人丫连风采、进步和精神品质都全他妈不要了！ 其实在队伍出发以后，劳瑞大师和爱丽丝还是好好规劝过夏侯大官人的。 劳瑞大师的发言，一反吊儿郎当的不正经常态，显得非常苦口婆心： “领主大人，请您三思、三思啊！咱们家族是被皇帝陛下亲自指定为狩猎先锋队的，如果您故意在路上拖时间不参战，那、那霜枫岭的脸面可就要丢光了！这、这可让我们伊戈尔家族以后怎么在帝国贵族圈子里混啊！我们可是会被当成懦夫戳脊梁骨的！” 而领主大人的回应，则充满了茅坑粪石的死硬态度： “我作为领主的权力是无限的，这事我说了算！脸面？脸面值几个钱？！为了给家族争这一张脸，我们去给其他领地当肉盾，送掉的可是我们霜枫岭兄弟姐妹的命！老子的领主是为领民们当的，不是为傻逼皇帝陛下的命令、和傻逼贵族的人言可畏当的！” 于是，克里斯·曼恩也只能捏着鼻子，按照领主大人的指示带队在路上拖时间了。 不过与狩猎队成员们普遍晦暗的心情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领主大人这一路上倒是如领导调研一般，充满了轻松写意、享受人生的愉悦态度： 丫不仅亲自挽起裤腿下哈德良河捞了一条胖头鱼，还在城北的果农家中亲切地揭了几只锅盖、好好考察调研了一下收获季节中原果农的产品销路问题； 甚至，为了歌颂狩猎队伍放慢脚步、拒绝内卷的减速主义精神，领主大人还饶有兴致地骑在马背上赋诗一首，以纪念伊戈尔家族的伟大先祖： 记得帝国早先时 大家简简单单 杀一个，死一个 清早上黑水镇 长街黑暗无活人 老不死的僵尸冒着凉气 从前的尸体硬得慢 生，老，病死都慢 一生只够嗝屁一次 从前的城堡也好看 城门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僵尸就进不来了 一首诗下去，劳瑞大师只能暗暗庆幸，幸亏领主大人当初是跑去学城研习魔法，而不是像很多贵族子弟那样去学的诗歌、喜剧与艺术—— ——大师原先还觉得领主大人魔法天赋有够差劲的，但听完这首狗屁不通的歪诗，对于领主大人的魔法素养，他的心中只有钦佩。 眼看着手下马仔们对自己无耻篡改的大作嗤之以鼻，夏侯炎翻着白眼，心说你们这帮西洋封建蛮夷懂个屁的现代诗…… 不过，路程就像是爱情和房屋产权，始终都是有尽头的。 伊戈尔家族的狩猎队伍，已经在路上竭尽所能地消磨时间了，但仍然在次日的拂晓时分，蹉跎着脚步抵达了凯末尔庄园外围。 灼眼的火光，已经染透了半边天空，赤红如血。 一个浑身炭黑、头上燃烧着烈火的蜡烛人，跌跌撞撞地跑过伊戈尔家族狩猎队眼前，然后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即使距离凯末尔庄园还隔着一座小山丘和数百米距离，夏侯炎也能听到随风传来的惨叫声、箭矢破空声和火焰的呼啸。 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和克里斯·曼恩，感受着空气中的灼热温度，齐齐在马背上拔出武器，护卫在领主大人身边。 “我草！”劳瑞大师更是大张着嘴，露出满口黄牙，“这……领主大人，怎么都快到早上了，其他那些领地的狩猎队还在和赤焰魔鹫干架呢？！” 夏侯炎沉默片刻，抬起头，大义凛然地高声吼道： “诸位，我好像把安洁给我准备的护身香囊，给掉在十公里以前的路中间了……霜枫岭狩猎队听令，立刻调转马头，我们回去捡东西！” 某无良领主一拉马缰正准备跑路，突然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 “伊、伊戈尔大人——您总算来了！求求您，快、快救救我们啊！” “有人在说话吗？”夏侯炎扭头，困惑问道。 “有。”克里斯·曼恩迟疑半天，终于还是点点头伸出手，“在那儿呢。” ——克里斯的手指，点向了一个正蹒跚着向霜枫岭队伍一步步走来、形容无比狼狈的帝国骑士。 夏侯炎长叹一声，纵马向这个求援的骑士迎了上去。 经过克里斯·曼恩身边时，他勉励地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 “克里斯，你最大的毛病，就是不会装糊涂，得改啊……” 第二五九章 怪物猎人 夏侯炎与霜枫岭狩猎队的队员们，跟随着求援的骑士，绕过散发着热量和赤红焰芒的庄园火场，沿路走进不远处的一座旧仓库，然后震惊地发现，这里没有预想中的虎踞龙盘，只有意料外的兴亡满目。 这座三层楼高的木质大仓库，或许是寻常年头里，凯末尔庄园的佃农们，在丰收季节储藏收获所用，但此时早已被各大领地的狩猎队粗暴征用：仓库肮脏破旧的木头墙壁上，已经被挂起了帝国旗帜和无数盏油灯，将凌晨时分的库房内部映照得灯火通明。 仓库的内部面积其实很大，但此刻竟然显得有些拥挤： 库房里存贮的旧木箱被推到了墙角，稻草铺成的地面上，摆放着无数纵横交错的担架，几乎每只担架上都有意识不清的伤者哼叫不止，不时有魔法师念诵次级治疗术的咒文声在某个角落响起，空气中弥漫着灰烬、血腥和草药的气息。 “这些……”求援的骑士站在夏侯炎身边，艰难地冲满脸震惊的霜枫岭领主点了点头，“都是赤焰魔鹫搞出的伤员……” 不需要骑士多说，夏侯炎自己也能够在地上的伤员、靠墙倚坐的战士和匆忙奔走的法师身上，发现形形色色、五花八门的家徽纹章； 只不过，原先五彩缤纷的家徽图案，此刻几乎被浸染得只剩下了灰黑色和血红色。 夏侯炎环视了一下仓库里东倒西歪、形容颓废的人群，看到了浑身焦黑的剑士、看到了几乎被巨力撕成两截的弓手，看到了倒在地上痛哼的法师，却愣是没发现一个养尊处优的白净面孔。 “你的领主呢？”夏侯炎伸出手，用指节弹了弹骑士胸铠上镶嵌的雪山纹章。 “领主大人们是不参与狩猎的……他们现在应该还在南边的驿站休息，恐怕不知道……圣神啊，他们应该还不知道我们这里的情况……”骑士的声音都在发颤，整个人摇摇欲坠，“天哪，真是耻辱……”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劳瑞大师再也忍不住了，发声问道。 “圣神啊……简直是一场噩梦！”骑士痛苦地用手捂住了脸，“狩、狩猎是夜、夜半时分开始的，本来我们都已经做好了围捕赤焰魔鹫的计划……但，但就在攻击开始前，我们的营地突然遭到了袭击！” “袭击？”劳瑞大师愕然道，“你们反过来被一头炼狱大鸟突袭了？” “不是那头赤焰魔鹫！是兽人！王八蛋兽人！”骑士嘶声吼道，“他们就藏在东边那片树林里，狩猎队当时的注意力都在庄园里，结果……结果……圣神啊……” 夏侯炎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 凯末尔庄园可不是联邦境内，更不是东境前线，可一群参加圣奥古斯都节狩猎大赛的狩猎队员，却在帝都家门口，被一群潜伏好的兽人偷袭捅了屁股？！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带着霜枫岭队员绕个远路，好像刚好避过了一场压根不想经历的好戏啊…… “那群兽人杂种……那群兽人杂种……我呸！”骑士血泪俱下地骂道，“他们根本就没打算活着回去！那群绿皮肤的混账，就这么提着斧子冲了过来、见人就砍……” “恐怕是兽人的狂战士。”劳瑞大师和领主大人深深对视了一眼，“这群战神的狂信徒，向来都以在战斗中牺牲为荣，根本没有恐惧的概念。” “兽人联邦是怎么把一群狂战士运进帝国内地的？”克里斯张大了嘴。 “天知道、天知道……”回忆着当时的情形，骑士的神情似乎都有些恍惚了，“就、就连督战的梅菲斯特大师，混乱中都被一根弩箭射中了……” “什么？！”劳瑞大师如弹簧般跳了起来，“梅菲斯特大师也受伤了？！他……他在哪儿？！” “不知道！”骑士嚎道，“我、我们只够把一部分伤员汇拢到这座仓库里，庄园里面应该还有不少人在战斗，还有死者和伤员，我的天哪……” “凯末尔庄园里还有人在战斗？”夏侯炎想起了刚才远远听见的战斗声，厉声喝问道，“那群埋伏偷袭的兽人狂战士，还没被你们解决？！” “不、不是兽人……是赤焰魔鹫……”求援骑士头盔笼罩下的眼睛，闪过强烈的恐惧光芒，“我们足有二十多个领地的队伍，本来足以料理那群王八蛋兽人的，但就在我们迎战的时候，赤焰魔鹫突然从凯末尔庄园的谷仓里腾空而起、朝我们扑了过来……” 夏侯炎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的烧焦气息，瞥了瞥担架上皮肤破溃的伤员，点点头，示意骑士不用再说了。 他捏住眉心，整理了一下混乱的思绪。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霜枫岭刻意避战的这场狩猎大赛，居然会搞出眼前这副凄惨情形了； 目前看来，在霜枫岭狩猎队鸡贼缺席的期间，其余领地的狩猎队遭遇了一次惨无人道的珍珠港偷袭：先是埋伏在周围的兽人狂战士，悍不畏死地向集结完毕的各领地狩猎队发动了一次万岁冲锋，然后那头栖息在凯末尔庄园里的赤焰魔鹫，就趁着帝国联邦打得火热，起飞劝架，然后化身海洋税务局大收特收渔翁之利…… 各大领地派来参加狩猎大赛的精英，往往都是猎取野兽魔兽的好手，却很难说是熟稔战阵的士兵，再加上人多手杂、组织混乱，能够坐镇的梅菲斯特大师又中箭受伤——突然被兽人死士和炼狱魔兽两面包夹的话，这些狩猎队不在短时间内全军覆没已经算是很牛逼了。 克里斯沉默良久，从牙缝里恶狠狠挤出了两个字： “阴谋！” 求援的骑士黯然扫视着满地伤员，盔甲下的目光与其说是渴望复仇的愤怒，倒不如说是万念俱灰的绝望。 事已至此，谁都知道帝国这是被兽人联邦阴了一把！ 圣奥古斯都节前夕的这些日子，帝都周边一直就有兽人活动的迹象，但帝国官方一直以为这帮绿皮杂种也就是想在节日庆典上搞点乱子，但做梦也没想到，联邦兽人一出手居然就这么准、这么狠！ 他们根本就没想让帝国丢脸，他们是想要帝国的命！ 各大领地派来参加狩猎大赛的人员，无一不是自家手下一等一的高阶法师和精锐战士，可这个帝国精英荟萃的狩猎现场，却恰恰成了兽人联邦用伏兵进行一次斩首行动的绝佳时机！ 招募狂战士、运送伏兵、确定狩猎大赛举办地点……要达成这场偷袭的诸多步骤，其策划者不仅要对帝国习俗知根知底，更要有瞒天过海的通天手腕！ 这种精锐遭遇兽人伏击斩首的戏码，甚至足以让在场的帝国人回想起几十年前，东境战场上那场臭名昭着、永载史册的“戴瑟特大屠杀”！ “该死！”克里斯咬牙道，“联邦兽人是……是怎么偷偷进入的帝国领地？最重要的是……他们是怎么知道狩猎大赛的举办地点、提前埋伏的？那个指定狩猎任务的玻璃罐，不是一直放在帝国宫廷里、用火蜡封得好好的吗？！” 这是个没有人能回答的问题。 仓库里一片沉默，只有伤员呻吟不止。 劳瑞大师黯然摇了摇头，随手朝旁边的一个严重烧伤者砸下去一记治疗术。 “总而言之，伊戈尔大人，幸好您和您的属下赶过来了……”骑士死死抓住了霜枫岭领主的袖子，哀求道，“这里伤员太多，庄园里还有人在和赤焰魔鹫坚持战斗……求求您，赶紧去南边的驿站通知各位领主大人，然后从帝都调兵增援凯末尔庄园——仅仅靠我们各家的狩猎队，局势已经失去控制了！” 夏侯炎和身后的狩猎队成员们对视一眼，瞬间有了决断。 “爱丽丝，你现在就骑马赶去驿站，向各位领主回报这里的状况；克里斯，你用最快速度赶回帝都，去找考辛斯骑士长，让他想办法请求城防军调兵增援！” 爱丽丝和克里斯没有半分犹豫，领命快步走出了仓库。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夏侯炎回头望着嘴唇颤抖的求援骑士。 “永、永冬堡骑士长，帝国百合骑士，德普考斯特向您报到！”骑士慌里慌张地敬了一礼，握拳在自己的胸甲上咣咣敲了敲。 “德普考斯特骑士长。”夏侯炎四下望了望，缓缓地摘下自己的白手套，“据我所见，这里好像没有第二个贵族，所以我说话应该还是有点份量的吧？” 德普考斯特明显迟疑了一下。 他自然听出，这位年轻的霜枫岭领主，是准备要承担起这里的领导责任了。 按理来说，各领地狩猎队死伤惨重、还有大量同袍生死不明的危局之下，如果能有一位贵族领主站出来主持大局，无疑对所有人都是一种巨大的精神鼓舞； 可问题在于，目前场上的唯一一位贵族，偏偏是艾略特·伊戈尔这个父亲谋反被杀、自己也被发配到南境边疆的落魄子弟…… 让这样的“贵族”发号施令，真的可以服众吗？ 眼看百合骑士德普考斯特举棋不定，夏侯炎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回头转向维克多·劳瑞大师，大声吩咐道： “我们随队带过来的、恩济埃巨魔特产的‘大漩涡伤药’呢？赶快拿出来！按照一人一份的剂量分好！” 然后，他才重新转向德普考斯特骑士长，淡然道： “德普考斯特骑士长，请你去统计一下伤员的伤势情况——治不好必死无疑的，就别让兄弟们在人世受苦了；但还有一线生机的，你给我报上数字，我要把伤药按人头发下去。” 霎时间，德普考斯特骑士长脸色千变万化。 不知为何，前些日子在帝都听到的，“霜枫岭领主当众痛扁帝都公子哥”、“艾略特·伊戈尔与精灵女作家不可不说的一百件事”之类的无聊传闻，今朝都到眼前来； 骑士长又审视了一下霜枫岭领主无比年轻，却蕴含着诡异深沉感的眼睛。 “我马上去统计！”最终，永冬堡骑士长，德普考斯特，还是重重锤了锤胸甲，转头去了。 劳瑞大师一边把霜枫岭从落日森林嫖来的草药交给霜枫岭队员分发，一边悄悄在领主大人耳边道： “这些可都是血牙酋长他们珍藏的‘大漩涡伤药’，咱们自己都不舍得用，真要这么一股脑都发给这帮外地人？” “锦上添花属于自己贱，只有雪中送炭才够味道。”夏侯炎脸面不动，几乎是用腹语小声说道，“这里可都是各领地的精英，此时不卖人情，什么时候卖？” “您要是真想趁这机会拉一波政治关系，”劳瑞大师讥笑道，“那我建议您直接去庄园里跟那头赤焰魔鹫一对一决斗——梅菲斯特大师说不定还被困在火场里面呢，救下一位八阶大法师，您功劳可就大了！” 夏侯炎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 “我草！”劳瑞大师当时就慌了，“领主大人，我、我就是随便这么一说，您……您可别当真啊！赤焰魔鹫可他妈不是闹着玩的！” 夏侯炎嘴唇微启，正要答话，突然神情一凛，循着脚步声扭头望去。 只见两个身穿默客长袍的黑衣人，跨过仓库门槛，向他这边袅袅婷婷走了过来； 两朵紫色风信子，在黑衣人的肩头微微摇曳。 “伊戈尔大人。”为首的黑衣人穿过纵横交错的担架伤兵，在领主大人的警惕注视下，靠近他的身前，浅浅行了一礼，“是悼亡者大人派我们来帮忙的。” “白霜？！”夏侯炎听着这个熟悉的声音，愕然叫道，随即转向另一个黑衣人，“你是玄冰？” 两个薄葬教徒点了点头，迟疑片刻，颤抖着伸手拉下兜帽，露出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冰寒俏脸。 看着这对双胞胎姐妹花，劳瑞大师顿时罔顾四周的哀鸿遍野，揣起手吹了个为老不尊的口哨。 第二六〇章 异界捡尸人 夏侯炎看看四下无人，赶紧把风尘仆仆赶到的两名邪教侍卫，拉到了库房一个阴暗隐蔽的角落里。 “你们可是薄葬教徒哎！”夏侯炎看看四周，确认除了白霜玄冰姐妹俩和劳瑞大师以外，再无其他闲人，这才急匆匆问道，“出现在这里没危险吗？还有，你们怎么把兜帽都摘掉了？” “我们本来就不是正统死灵法师，再加上有屏蔽魔力的护符在，应该没问题的……”斗篷里裹着低胸紧身衣的白霜，从雪白的脖颈上拎起一只符文吊坠，朝夏侯炎晃动着展示了一下，不过领主大人的注意力显然没在护符吊坠上。 “是悼亡者大人说，在您面前可以摘掉兜帽的。”玄冰也红着脸道，“悼亡者大人说，这样您的观感好一点，方便我们和您交流、为您效劳……” “生我者，父母也；知我者，伊……悼亡者大人也！”无良领主击节赞叹。 薄葬教派“悼亡者”伊莎·桑德利亚的现实身份，即使对于这些薄葬教徒而言也是一个谜，夏侯炎差点说漏了嘴，幸好及时改正。 劳瑞大师鄙夷地瞥了老板一眼，肃容问起了正事： “悼亡者大人为什么要突然把你们派过来？” 白霜和玄冰看了劳瑞大师一眼，虽然认不出这个糟老头子是谁，但对方身上的法师袍毕竟还是足够显眼，白霜不敢怠慢，毕恭毕敬地道： “各大领地的狩猎队离开帝都以后，午夜时分，帝都的狮鹫区、独角兽区和牡鹿区，突然发生了几起魔法爆炸，以及零星的兽人袭击……” 夏侯炎和劳瑞大师神情齐齐一凛。 劳瑞大师急忙追问道： “然后呢？有伤亡吗？帝都的情况控制住了吗？” 白霜颔首道： “最初的几起爆炸非常突然，又是在圣奥古斯都节的欢乐庆典上发生的，应该有不少平民伤亡；不过潜藏在街头的兽人奸细发动袭击的时候，帝都城防军已经介入事态了，所以主要是城防军在和袭击者正面对抗，伤亡应该有限……算起来的话，目前城防军应该已经稳定住事态、正在城中布控清查剩余的奸细了……” 夏侯炎和劳瑞大师交换了一下眼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就在凯末尔庄园的狩猎队伍遭遇埋伏的同时，兽人联邦又在帝都市中心搞起了恐怖袭击——这两件事情要说没有关系，就算僵尸戴夫也不会信： 目前看来，帝都的爆炸案和武装袭击，想必都是为了配合凯末尔庄园这边的斩首行动，兽人联邦的用意很简单，就是要尽可能托住帝都城防军、以防他们太快腾出手来增援凯末尔庄园。 永冬堡的德普考斯特骑士长，已经把庄园这边的情况说得很明白了： 除了在库房中休憩的伤员以外，还有大批狩猎队员留在庄园火场中与赤焰魔鹫交战——伤亡惨重的狩猎联队，此时的任务已经不是干掉这头苏醒的炼狱凶兽，而是尽可能将它拖住、以免这只大鸟伤及周围和帝都的平民。 而帝都城防军的支援晚来一步，赤焰魔鹫彻底干掉苦苦支撑的狩猎联队的希望，就会大上一分！ 这一整个计划割除各大领地精英的“圣奥古斯都节攻势”，计划之缜密、配合之到位，除了兽人策划者的聪明才智以外，甚至还可能有不少帝国人在内策应…… 霜枫岭领主眯起眼睛，目光如刀片一般锐利。 领主大人和劳瑞大师还在默然思考着目前的形势，白霜已经垂首道： “伊……伊戈尔大人，帝都城中的袭击发生以后，悼亡者大人立刻就出城跑到薄葬教堂，让我和玄冰尽快过来找您——悼亡者大人说，帝都的袭击时间太过蹊跷，规模又不大，联邦兽人一定有后招，所以说不定狩猎大赛这边也会出事……” 劳瑞大师讶然道： “桑……你们悼亡者这预判可以啊！” 大师向领主大人递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显然是要警告老板，伊莎·桑德利亚的反应如此迅捷，说不定薄葬教派跟这场兽人袭击不无关系； 不过，夏侯炎却回应以一个令大师放心的沉稳目光，好让劳瑞大师知道，薄葬教派与这场袭击无关，伊莎·桑德利亚之所以见机极快，只不过是她格外具有洞察力而已。 至于到底是什么人与此事有关嘛……领主大人露出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冷笑。 “你们悼亡者大人，她这个人确实一直很敏感。”夏侯炎咕哝了一句，朝白霜耸耸肩，“不过如你们所见，这儿其实也没什么忙好帮……” 他随意地挥挥手，示意了一下库房里东倒西歪的伤员们： “目前我们能做的，就是待在这里等候城防军增援。” “悼亡者大人给我们的命令，就是全力护卫您的安全。”白霜点头道，“如果没有危险当然最好，我们会在这里和您待在一起的。” 夏侯炎点点头，瞥了这对儿邪教姐妹花一眼，然后拽着劳瑞大师的袖子又走开几步。 “怎么了？”劳瑞大师一看领主大人鬼鬼祟祟的眼神，就知道老板心中肯定又在酝酿什么天怒人怨的坏主意了。 “我现在有一个想法，不一定对……”夏侯炎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地道，“有没有可能，我和您，带上白霜玄冰，再加上几个能干的小伙子，去凯末尔庄园的战场里走一遭？” 劳瑞大师的老脸，瞬间变成了中秋节月亮的颜色。 “您疯了？！”霜枫岭首席法师压低声音发出了一声鸡叫，“您就算想给咱们伊戈尔家族争面子，留在这里照料伤员也不错了！凯末尔庄园里可是狩猎联队跟赤焰魔鹫开战的最前线，您是不是活腻了？” “老子没病，不想英年早逝……”夏侯炎把声音又压低了了些，咬牙道，“……可是英年早逝的大有人在！” 劳瑞大师愣了愣： “您的意思是……” “大师您想啊！”夏侯炎语速飞快地道，“帝国各大领地派来狩猎赤焰魔鹫的队员，是不是都是一等一的精锐？先是兽人袭击、再是魔兽鏖战，这帮子精锐是不是损失惨重、死者无数？” 劳瑞大师傻乎乎地点了点头。 “这些尸体，都他妈的是资源！”领主大人已经因为过度激动而有些吐字不清了，“您想啊，我们要是能偷偷混进去，我再用‘复活术’把几个死掉的高手复活成僵尸——您想啊，完全受我们霜枫岭操控的，顶尖骑士、战士、魔法师的僵尸！” “我草……”劳瑞大师有些被领主大人的这个设想吓到了。 各大领地的顶尖高手们，要么坐镇领地，要么爱惜羽毛，要么等着参加比武大赛和法师大赛，其实并没有参与到这场狩猎大赛之中，但构成帝国狩猎联队的主力，确确实实是各领地的中坚精英！ 以这座仓库里的伤员为例，劳瑞大师只是简单一扫，就能发现不下十多朵雪白的百合花勋章，意味着和考辛斯骑士长同级的帝国百合骑士，仅仅是在受伤退下的伤员中，就占据了十余之数！ 至于狩猎队里的魔法师，由于受到额外保护其实伤亡不大，但劳瑞大师还是在仓库中发现了好几位中级魔法师和高级魔法师的身影！ 更关键的是，督战的帝国宫廷法师梅菲斯特大师，还留在火场中生死不明呢！ 如果这位八阶火系大法师不幸翘了辫子，领主大人甚至能用他那不讲道理的复活术把梅菲斯特大师也拉回人世、变成一具受霜枫岭控制的“大法尸”！ 再加上火场之中情势混乱，平时要顾及影响养精蓄锐的死灵法术，说不定还真能在凯末尔庄园中找到开张的机会——这甚至是可能这趟中原之行中，领主大人死灵魔法唯一的出手机会！ “这这这这这不太好吧？”劳瑞大师浑身颤抖，说话都结巴了，“死在凯末尔庄园里的，都是别的领地派出的精锐、把生命奉献给帝国的勇士和英雄，您把他们搞成受操控的活死人，未免有点过于……不道德。” 夏侯炎觉得“道德”这两个字从维克多·劳瑞嘴里吐出来，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道德他娘个腿。”领主大人冲大师撇了撇嘴，“我的道德是对自家领民们讲的，关别的领地的人鸟事！再说了，我又没有刻意杀人复活，那帮人都已经挂了，难道尸体还有人权吗？我这叫废物利用……说不定把他们救回人世，丫们还会感谢我呢！” “也说不定他们扭头就去宗教裁判所举报了。”劳瑞大师小心翼翼地道。 “僵尸跑去宗教裁判所举报？耗子去给猫当伴娘？”夏侯炎都乐了，“再说了，我能够控制僵尸的行动，还能容得他们放肆？——退一万步讲，假如他们变成僵尸以后，还就是不想活了，那我也可以用撬棍把丫们重新送回地狱，包往返！” 劳瑞大师无声地竖起一个大拇指，不过显然不是在夸领主大人具有人文关怀。 “您说，我这个‘捡尸体’的计划怎么样？”夏侯炎兴奋地搓手手。 “您的计划非常完美，具有极其丰厚的收益和回报。”劳瑞大师严肃地道，“但我必须提醒您一个问题——即使是我还有薄葬教派那对魔剑士姐妹，目前队伍里实力最强的这三个人一起护送您进入火场，也是完全无法保证安全的：更大的一种可能性是，您连一具尸体都没摸到，自己就先被赤焰魔鹫的烈火变成尸体了。” “这么危险的吗？”夏侯炎有点傻眼了。 “您以为‘赤焰魔鹫’是什么东西？花房镇的招牌烤鸡吗？”劳瑞大师苦口婆心地道，“在帝国历史上的炼狱入侵中，赤焰魔鹫可都是需要两三名龙骑士升空围剿的恐怖存在！是，也许我们的确可以利用影系魔法潜入凯末尔庄园，但您施咒复活尸体的时候，我们不就完全成了呆立不动的活靶子？高阶炼狱魔兽可都是有对魔力波动的感应力的！——再说了，即便您能顺利施放复活术，万一被别的帝国狩猎队看见了怎么办？您不被烧死在庄园里，也会被烧死在鲜花广场上！” 夏侯炎捏住下巴，默然不语。 “领主大人，这计划的风险太大了！”劳瑞大师按住老板的肩头，“领地发展不能操之过急，需要徐徐图之，您总不能为了搞到几只厉害僵尸，把自己的小命都搭进去……” “我们四个人，真的应付不来里面的局势？”夏侯炎勉强问道。 “应付不来。”劳瑞大师斩钉截铁，“说实话，可能只有我一个人有点用——那对儿薄葬教派姐妹都是他娘的魔剑士，您见过用剑士单挑飞行魔兽的蠢货吗？” “那……”夏侯炎叹了口气，为难地道。 看到领主大人终于准备要放弃这个胆大包天的计划，劳瑞大师长长松了口气，正要出言宽慰几句，一个空洞洞的声音，突然在两人心中响了起来： “劳瑞大师你这老色鬼真他妈的怂，突出一个人越老胆越小！老板，我支持你，这么好的天赐良机，咱们不去搞几具牛逼尸体回来，那岂不是白跑帝都一趟了，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听到这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夏侯炎失声道： “梅西？” “正是在下！”荒原怨灵的声音在领主大人心中响起，“这附近的魔法波动真够劲嘿，把我都给吵醒了……正好，看您有需要，干脆让我来助您一臂之力……” “你一个球，哪来的‘臂’！”劳瑞大师朝着空气竖了个中指，显然对自己遭到一只怨灵球的无情鄙视，心中很是不爽。 不过，旷工度假的怨灵之王突然苏醒，这一下子又让劳瑞大师和领主大人重新评估起目前的局势来。 “所以呢，劳瑞大师？”夏侯炎兴奋问道，“有梅西在，我的‘捡尸体’计划是不是有搞头了？” 劳瑞大师捋着胡须沉默良久，慎之又慎地点了点头。 “好！走！搞他！”梅西的声音无比欢快，像极了刚放学准备撒欢的熊孩子，“捡尸体！捡尸体！” “我记得之前跟您说过，我每月能用十次复活术的，对吧？”夏侯炎朝劳瑞大师飞快地道，“正好我还剩下九次限额，这次咱们要求也不高，起码搞上九只高阶骑士或高阶魔法师的僵尸回来，您说怎么样？” 劳瑞大师好一阵苦思冥想，终究也没搞清楚，领主大人到底把那一次限额用在了哪里。 第二六一章 名尸出高徒 夏侯炎、劳瑞大师、白霜和玄冰一行四人，偷偷溜出被征用为野战医院的凯末尔庄园库房，绕过山丘，朝着农场热火朝天的中心地带摸了过去。 鉴于庄园中情况不明、危险密布，其余的霜枫岭狩猎队员都被他们留在了仓库中——只有四人的队伍规模，也更有利于梅西为他们提供庇护。 身处中原地带，荒原怨灵也显得谨慎很多，并没有显露出自己圆滚滚的球形躯体，而是保持着隐身状态，和霜枫岭一行人交流时，他的灵能电音也是直接在众人心中响起的。 不过梅西的形态虽然隐于无形，但这只怨灵之王的存在感还是拉得很满： 以夏侯大官人为圆心，这只摸尸小队的周围，由梅西用幽冥魔力撑起了一道无形屏障：在赤焰魔鹫炼狱火焰的烧灼下，整片凯末尔庄园地带的气温都有持续变暖的倾向，但唯独在梅西撑起的屏障内，温度维持着怡人心脾的凉爽，恰似在战乱地带遗世独立的一片外国大使馆。 “可以啊……”老脸被火光映得通红的劳瑞大师，一边带着领主大人向凯末尔庄园进发，一边伸出手感受着空气中的幽冥魔力波动，“梅西你实力已经恢复了？” 众所周知，接触幽冥魔力的感觉并不舒适，上古年代甚至还有利用幽冥魔力严刑逼供的无良死灵法师——修炼死灵法术的白霜玄冰姐妹俩还好，劳瑞大师就算身为初级魔导师，也不是那么轻松就能扛住幽冥魔力的浸润的； 然而此时此刻，大师身处幽冥魔力屏障之中，全身上下竟然感受不到任何一丝不适； ——这无疑得益于怨灵梅西妙到毫巅的魔法控制力。 “早着呢，难道你们人类以为，顶着赤焰魔鹫的攻势修补时空裂隙是什么好玩的事情？”梅西冰冷的声音在众人心中响起，“我只是在沉睡之中，突然感受到这股熟悉的……哼……炼狱魔力波动，这才醒过来的——我现在的实力嘛，大概有全盛时期的六七成？而且现在，我离我的灵魂锚点裂魂之地太远了，干起架来肯定还要打个折扣……” 正在白霜玄冰还在困惑“顶着赤焰魔鹫的攻势修补时空裂隙”是个什么事的时候，霜枫岭的领主大人已经兴奋地点头道： “够用了！我们又不是去和赤焰魔鹫动手，梅西你只要护卫着我们摸到尸体就好！” 怨灵球王似乎是在老板心中咕哝了些什么，最终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一句。 “领主大人，我们快接近火场了！”走在最前面的劳瑞大师提醒道。 狩猎联队野战医院，和凯末尔庄园的主体只有一丘之隔，随着众人绕过山丘，视野豁然开朗，已经化作炼狱之地的凯末尔庄园，也在黯淡的黎明星空下露出了真容。 皇帝陛下小姨子的这片贵族庄园，一向以出产优质葡萄酒驰名大陆，不过赤焰魔鹫显然也是个焚琴煮鹤吞茶嚼花的腌臜之辈，这只炼狱禽兽来到凯末尔庄园以后，显然没有什么品尝美酒的雅兴： 最靠近伊戈尔家族一行人的、整座庄园的主楼和酒窖，都已经完全被熊熊燃烧的烈焰吞噬了，灼眼的火光之中，不时会传来木质结构断裂的巨大崩塌声——而每当建筑另一面传来施放魔咒引起的空洞轰响，升腾的烈焰就会在魔法波动的冲击下猛然一颤，爆发出阵阵扑面而来的热风。 “其他的狩猎队，应该还在主楼的另一面和赤焰魔鹫交战呢！”劳瑞大师抖抖袖子，学着牧童的样子，越过燃烧的楼宇遥指杏花村，“再往前走咱们就会被人发现了，您就在这座火楼的掩护下，多少摸点尸体就算完事了！” 夏侯炎低头扫了扫，果然发现附近的地面上，横七竖八地倒着许多尸体，鲜血横流成河，映射着火焰鲜红的倒影。 “这里也曾经有过交战……”白霜上前两步，蹲下身子，用纤手在地面的焦痕上飞快按了一下，以感受地面的温度，“时间还过去不久，应该是打着打着，战场就转移到庄园的另一侧了。” “赤焰魔鹫是飞行魔兽。”劳瑞大师耸耸肩，“突然一呼扇翅膀就转移战场也是很正常的。” 夏侯炎仔细听了听，火楼对面隐隐传来的打斗叫骂声，再一次确认帝国狩猎联队和赤焰魔鹫激战正酣—— ——不知为什么，这些年的帝国武者间涌现了一股恶性风气，在对敌出招前总要气势十足地把自己的招式喊出来，也不知道对招式的威力有什么增幅作用； 当然啦，因为喊出招式而被敌人占据先机出手干掉的中二病骑士，也不在少数就是了。 “快快快！动起来！”确定这边暂时没有危险以后，夏侯炎像资深工头一样拍了拍手，大声道，“我们在梅西的屏障保护范围内分头行动，找一下附近值得复活的尸体——记住我们之前定好的标准！” 劳瑞大师和白霜玄冰勉勉强强地答应了一声。 为了抓紧时间确定有复活价值的对象，早在从库房前来庄园的路上，夏侯炎就已经跟三位马仔约法三章； 具体说来，领主大人临时制定的《可再利用尸体资源判别标准》如下： 一、尸体一定要足够完整，缺胳膊少腿的一概无法复活； 二、尸体生前的实力一定要足够牛逼，授勋骑士以下的武者，和高级魔法师等级以下的法师，连看都不用看上一眼； 三、尸体最好在死的时候带着点儿用惯了的神兵利器啥的，到时候复活了还不用让内务部后勤操心配装问题了，原汤化原食，岂不美哉…… 当时劳瑞大师还恶意满满地追问了一句： “那要是遇见了好看姑娘的尸体，您复不复活的？” 不过大师最终还是在领主大人的怒目注视下乖乖闭上了嘴。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如今到了尸横遍地的战场遗迹上，一行四人才发现，这个捡尸体的国标执行起来还是有点困难的： 别说“好看的尸体”了，连个“能看的尸体”都不太能找得到！ 天可怜见，这帮帝国勇士大多都不是被刀剑斩杀的，而是被赤焰魔鹫召唤出的炼狱之火活活烧死的！ 这也就意味着，绝大多数尸体都已经被烧成了不可名状的焦炭，连个人形都辨别不出来，遑论保持足以被“复活术”变成僵尸所需的完整度； 走在满地尸骸中间，夏侯炎感觉自己就像走进了一场内蒙古牛肉干展销会。 也幸亏这附近没有地府派来的“尸体导购”，否则霜枫岭一行四人对于满地尸体的挑挑拣拣，足以把急于完成售尸绩效的打工人气出高血压 大概过了四五分钟，正在努力辨识着地上一具相对完整尸体的纹章的夏侯炎，才听到了劳瑞大师的呼唤： “领主大人！这儿！这儿有一具牛逼的！” 夏侯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了过去。 劳瑞大师捏着鼻子正蹲在一片血泊焦炭上，他身前倒着一具黑漆漆的尸体，面目已经被高温烧灼得无法辨认。 “就这？”夏侯炎拿着手中的撬棍，试探性戳了戳尸体的腰眼，“这货都快被烧烂了吧？” “毛！”劳瑞大师努力扞卫自己的“劳动成果”，“丫就是表面被烧伤了一层，整个身体的结构完好无缺，肯定能被您的复活术复活！” 夏侯炎握着撬棍又戳了戳。 手上传来的柔软触感，验证了劳瑞大师的“品相鉴定结果”。 “所以这货是谁啊？”夏侯炎学着劳瑞大师的样子，在尸体边蹲下身来，结果差点被浓烈的焦臭味熏了个跟头，“实力怎么样？” “应该是某个领地的百合骑士……啊，您瞧，枯木林……”劳瑞大师把手伸进尸体烧焦的衣服中，拎出了一串沾满黑灰的白银百合挂饰，和一片小小的家徽纹章。 “枯木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夏侯炎咂了咂嘴。 “就是菲利普·奈特万伯爵的领地。”劳瑞大师坏笑着提醒道，“那货刚刚还在开幕式上阴了咱们一把，您肯定有印象！” “我可太有印象了！”夏侯炎和劳瑞大师交换了一个只能用“狼狈为奸”形容的邪恶目光，提着撬棍站起身来，“我决定了，就拿这货开张——既然丫死前为邪恶势力效劳，死后我就让他皈依革命！” 劳瑞大师心说也不知道谁他妈才是“邪恶势力”。 听说领主大人准备施咒复活尸体，白霜和玄冰也一脸好奇地围了过来。 早在从仓库出发以前，这对儿邪教姐妹花就已经大致听明白，这位年轻英俊的领主大人会用死灵魔法复活尸体； 不过自己也研习死灵魔法的白霜和玄冰，深知十大禁咒之一的“复活术”，乃是堂堂正正、童叟无欺的宗师级魔法，因此她俩还挺好奇，年纪轻轻、魔法修为有限的霜枫岭领主到底是怎么“复活”尸体的—— ——恐怕直到现在，在这对儿魔剑士姐妹花的心目中，领主大人宣称的“复活尸体”，还都有点“吹个牛逼而已，那么认真搞毛”的虚假宣传成分。 不过说到底，夏侯炎也没想把自己在死灵魔法方面的“天赋异禀”对白霜玄冰她俩藏着掖着。 毕竟，她们既是伊莎·桑德利亚的亲信，又是薄葬教派的高阶教徒，无论怎么算现在都已经是伊戈尔家族的自己人。 夏侯炎朝劳瑞大师点点头，然后和大师一起退后两步，学着救世基督像的姿势朝枯木林百合骑士的尸体伸展双手，准备念诵《死灵法术精要》里耳熟能详的复活禁咒。 但一直保持沉默的怨灵梅西，突然在领主大人心中插嘴道： “老板，您的复活术，是不是在‘那位大人’的加持下，才能够复活尸体的？” 夏侯炎心中一凛。 他知道，能被强悍无比的梅西叫一声“大人”的，恐怕也只有…… “你认识阎王老爷子？”领主大人缩回手，捂着嘴低声问道。 “鸭……吔……阎……”梅西挣扎了半天还是没能发出这个汉语音节，叹了口气道，“我一直都感觉有个极其强大的存在护佑着您，而这次沉睡的时候，我才终于见到了这位大人的幻象，他跟说您是他罩着的，还带我去吃了鸡汤面……” 对于老大哥铜钿眼里翻跟头的抠门习性，夏侯炎抱起臂膀不满地哼了一声。 您整天扣扣索索的，自己倒是廉洁奉公了，可这不是给您小弟我丢脸嘛！ 跟堂堂怨灵之王见面，您还都是请吃鸡汤面的……我呸！ 寒碜！很他妈寒碜！ “老板，如果您的……力量……”梅西斟酌了半天，才给领主大人越级施放死灵法术的特异功能找好了名词，“……是来自那位大人，我倒是有个提议。” “什么提议？”夏侯炎挑了挑眉毛。 他还记得，梅西的上一个“提议”愣是让霜枫岭大发精灵横财、成为了荒原上的财富之都； 这只怨灵球算是证明了自己的忠诚，革命履历相当可观，丫的建议可不能不听。 “是这样的……”梅西沉吟道，“我看老板您复活这些其他领地的尸体，也不是想要重新赐予他们生命、或是搞个暖床的僵尸新娘，纯粹就是想要个打手……既然如此，我觉得您完全可以把复活术的咒文改变几个音节试试看……” “改变音节？”夏侯炎舔了舔嘴唇，“我记得学城的课程讲过，一定合理的音节更改，会细微地改变咒语的效用，对吧？” “正是！您真是一位学识渊博的魔法天才！”梅西先是拍了个毫无说服力的马屁，然后沉声道，“只要改变几个音节，被您复活术复活的尸体，将会变成比僵尸战斗力更强的存在。” “可是梅西，代价是什么？”夏侯炎问出了魔法界的经典问题。 “他们会失去感情，变成完全听命于您的死灵木偶，换言之，最优秀的、不会有自己鬼主意小心思的超级打手。”梅西嘿嘿笑道，“没错，领主大人，我正在教您制造一种永久版的死亡骑士……” 第二六二章 特聘员工入职仪式 正如屁大点的学校也会安排学生会把人分出三六九等一样，都已经传承凋零的死灵魔法研究界，对于大陆上出现过的各种死灵生物，其实也有着极其严格的划分方式。 比如说，生物死后的各种灵体中，野兽死后由于强烈痛苦而生成的兽魂，从位阶上讲就一定不如人类死后形成的怨灵，而如果死者生前具有强大的精神意志和魔法力量，那么他死后留在世间的甚至有可能是号称八百年不散的高阶灵体“幽冥使徒”——当然以此类推，身为裂魂之地荒原千百年来无数怨念汇聚的球王梅西，其逼格更要高上不止一筹； 而同样，能利用专业级死灵魔法“复生僵尸”制造出来的僵尸，只不过是死灵生物图鉴里最下等的存在——这帮肉体并不强悍、智能约等于无、颜值相当凄惨甚至没办法出道当偶像的行尸走肉，几乎只有像是感染区那样汇聚成群，才能拥有足够可观的杀伤力； 而正如绝大多数顶级魔法一样，《死灵法术精要》里记载的“复活术”之所以成为宗师级魔法，并不是因为它“制造僵尸”的、堪比学徒级的法术效果有多么牛逼，而是因为“复活术”拉起的僵尸，是历史上唯一一种没有时效限制的亡灵生物！ 禁咒之所以为禁咒，就在于它们从某种程度上打破了元素魔法的基本规律。 而在死灵魔法的学术体系中，远有着比“复生僵尸”效果更加出众的死灵咒文： 以导师阶死灵魔法“复生死亡骑士”为例，不幸（或有幸）被这个魔咒砸到的尸体，将在短时间内成为高阶亡灵生物“死亡骑士”——不同于战力有限的僵尸酱，死亡骑士桑不仅保留着一些基本智能、能够使用武器和甲胄，甚至还能够以远超生前的技巧和力量使用武技，堪称一具行走的杀人机器。 而“死亡骑士”被召唤后的持续时间，也成为了衡量高阶死灵法师实力的一个黄金标准： 历史上“死灵术”学派一位臭名昭着的死灵法师，甚至利用血祭、仪式和一系列秘法，成功把自己召唤出的死亡骑士维持了两年时间，然后在潇洒快活了整整两年之后，被愤怒的帝国人踏着死亡骑士突然崩解的躯体，用铡刀狠狠砍了脑袋，从而成为历史上死灵法术被至高教会列为禁忌、全国查封的重要导火线。 与武者尸体造出的“死亡骑士”相类似，高阶死灵魔法甚至还可以用法师尸体造出“巫妖”，用射手尸体造出发射寒冰箭的“幽冥射手”，甚至还可以把人类和兽类的尸体组合为“死亡合成兽”，突出一个生冷不忌、总有一款适合你。 而梅西的提议，则直接在夏侯炎和在场三位正牌魔法师的心中，投下了一颗超级加量不加价版的重磅炸弹： 难道仅仅更改几个音节，就可以让宗师级魔法召唤出永恒持续版的的“死亡骑士”？ 要知道，僵尸只不过是无脑的行尸走肉，要让僵尸执行某些具体任务，还需要死灵法师花费精神力用“控尸术”进行操控…… 可“死亡骑士”被复活以后不仅战力可观，甚至还是保留着一定智能的，完全可以按照主人的一些简单命令进行行动——有了核动力永久续航的死亡骑士，无异于又一个杀都杀不掉、智力削弱版的胡安·克莱门特！ 劳瑞大师突然有了一个恐怖的想法： 领主大人的宗师级魔法限额是每月十个，这岂不就意味着，不到一年时间，自己的老板就能拉起一支一百个死亡骑士组成的黑暗骑士团？ 只要谨慎地挑选素材，这一百个死亡骑士甚至完全可以用帝国授勋骑士的尸体制造，一百位不死之身的百合骑士在，别说两军对阵了，直接在攻城的时候扒城墙暴力强拆都不是没可能的事！ 这还仅仅是一年的产量！ 当然，让劳瑞大师稍微安心一些的事实是，帝国一年到头也死不了几个授勋骑士，只要生产要素供给有限，领主大人的死灵工坊应该还不至于产量爆炸…… ……吧？ 劳瑞大师还在为自己设想中的美丽新尸界胆战心惊，夏侯炎已经清了清嗓子，大声宣告道： “咳咳，各位，众所周知，我这个人一向比较朴实良善，我们伊戈尔家族在霜枫岭的建设过程中，也一向秉持着‘既要金山银山，也要绿水青山，就是不要血海尸山’的可持续发展理念，所以制造亡灵生物只不过是艰苦创业时期、不得已而为之的原始资本积累而已，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啊……” 劳瑞大师总觉得，心里没想着“下次破例”的人，肯定是不会把“下不为例”挂在嘴边的。 不过归根结底，身为霜枫岭首席法师的维克多·劳瑞大师，其实完全没有干涉领主大人决定的权力——更何况丫也不算什么好人…… 于是，劳瑞大师便和惊诧莫名的白霜玄冰一起，抱起手臂，准备观赏领主大人的施法盛况。 “您把最后一句的‘eta’换成‘ryu’，把‘kha’换成‘ph’……”梅西又把修改音节的规则，认认真真地给老板念了一遍。 夏侯炎把复习了一下惨遭修正的复活术咒语，确定口条捯顺了，这才站到枯木林百合骑士的身前，大声念诵起古老的伊奥利亚古语咒文。 风起云涌，大地震颤。 缠绕着楼宇的升腾火焰，忽然又猛烈抖动了一下，但这次，却不是因为另一侧战场上的魔法波动，而是这一侧的史诗魔法—— 劳瑞大师早已熟识的阎王虚影，在白霜玄冰花容失色的惊恐注视下，缓缓浮现在尸体的上空。 以往表情深沉恬静的阎王虚影，此刻也因为滔天烈焰的映照，而沐浴着一层炽烈的血红火光，宛若即将杀尽天下穷鬼——对不起，杀尽天下恶鬼的炼狱修罗。 在一阵晦涩玄奥，但远比以往更加恐怖的魔法律动中，丝丝缕缕的幽冥魔力从阎王虚影的袖中缓缓溢出，包裹住了地上的骑士尸体。 劳瑞大师下意识地护着白霜玄冰两个小妞往后退了一步。 然后，他们便难以置信地看到，百合骑士仿佛被幽冥魔力托举一般，缓缓直立起身躯，伴着刺耳的摩擦声活动着每一个僵硬的关节，然后朝着血红的天空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凄厉哀嚎。 而当骑士重新低下头来，在他面甲的背后，已然没有人类的面容，只剩下一团氤氲不明的幽冥灰雾。 夏侯炎缓缓将手横着划过身前，结束了自己的持咒； 于是，被幽冥魔力改造过的死亡骑士，便伴着粗粝的呼吸声向着领主大人单膝而跪，垂下骄傲的头颅，以宣誓自己永恒的忠诚。 霜枫岭领主拍了拍死亡骑士的肩铠，道出了真情实意的勉励话语： “以后你就在我们霜枫岭好好干！年轻人啊，就是要多吃苦、多奋斗……” 年纪不轻却依然在吃苦奋斗的劳瑞大师，一时间不免心有戚戚然。 第二六三章 我已经是天下无敌啦 夏侯炎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了死亡骑士的强大之处： 即便身处炎热的火场之侧，他也能隐约感受到枯木林死亡骑士身上散发出的幽冥寒气——不同于梅西那控制得妙到毫巅、毫无侵略性的魔力波动，死亡骑士周身环绕的气息则充满了凌厉的侵略性，比起胡安·克莱门特给人的感觉还要恐怖。 而当夏侯炎用手敲击死亡骑士的甲胄时，也迅速发现了一个异常： 这位枯木林骑士的钢铁板甲，在他死前就已经因为赤焰魔鹫的攻击而变得有些残损，但此时此刻，他铠甲断裂处的边缘已经开始散发出淡紫色的光辉，整副铠甲的损伤，也如同能够自我疗愈的肉体一般，在以缓慢的速度自行修补； 此刻发生在死亡骑士铠甲上的事情，似乎与克莱门特受伤后的疗伤过程如出一辙。 劳瑞大师尽管无法理解领主大人诡异的死灵魔法天赋，但堂堂一位初级魔导师，对于“死亡骑士”这种历史上臭名昭着的亡灵生物，可是再了解不过； 眼看夏侯炎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死亡骑士的自修复铠甲，劳瑞大师已经开口提醒道： “领主大人，根据记载，生成死亡骑士的魔咒，同样也会作用于骑士尸体身上穿着的甲胄和武器——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这位枯木林骑士的板甲，现在已经被您的魔法，改造成了某种附有幽冥魔力的金属。” “也就是和胡安·克莱门特身上的那套铠甲性质类似？”夏侯炎顿时来了兴致。 原先只想着制造个死亡骑士而已，没想到竟然还有意外收获！ 如果修改后的“复活术”，能够在复生死亡骑士的同时，造出一堆幽冥魔法金属，那这岂不是稳赚不赔的便宜买卖？ 就算干掉死亡骑士，单单把这身魔法金属扒下来卖也不亏啊！ 劳瑞大师自然知道无良领主在打什么小算盘，眼神鄙夷地提醒道： “您没看到修复速度的差距吗？这套铠甲的等级，可比克莱门特那身黑铁差远了——毕竟不是所有铠甲都在幽冥魔力里泡了八百年的！目前看来，这身铠甲仅仅是摸到了魔法金属的门槛，我甚至怀疑，它一离开死亡骑士的肉体，就会因为没有幽冥元素滋润而魔力消退……” “算了，能用就行……”领主大人有些灰心，抽出撬棍朝着死亡骑士胸铠上重重一敲。 夏侯炎虎口生疼，幽冥胸铠毫发无损。 见识到了死亡骑士的装甲厚度，领主大人顿时脸色阴转晴，川剧变脸。 他想了想，道： “站起来！” 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死亡骑士晃晃悠悠地站直了身体，动作有些僵硬。 “一加一等于几？”领主大人大声问。 死亡骑士歪了歪脑袋，五秒钟之后，用嘶哑刺耳的声音答道： “……二？” “二加二等于几？”夏侯炎沉吟一下，又问。 死亡骑士彻底陷入了沉默，连动作都停止下来，四下只剩下火焰噼啪作响的声音。 夏侯炎伸出手，在这货的黑色面甲前面晃了晃。 没反应。 于是，夏侯炎只能采用电脑死机之后，最通用的解决方法： 他拎着袍子提起腿，朝着死亡骑士的胸铠狠狠踹了一记窝心脚。 这招很管用，死亡骑士发出了一声惨叫，轰然倒在地上，然后才捂着脑袋重新爬起身来——虽然样子有点狼狈，但好歹脱离了刚才的完全静止状态。 夏侯炎一阵凉笑：合着死亡骑士的智力水平，只能应付结果在三以下的个位加法算术题啊…… 劳瑞大师白了领主大人一眼： “死亡骑士是死灵魔法师创造出的杀人机器，又不是账房管家……” “可是就这智力水平，拿什么去战场上跟别人打架？还不被对手坑成瘸子？”夏侯炎哭笑不得。 劳瑞大师抱起手臂： “作战和算术需要的思维方式又不一样！更何况，历史上强大的死亡骑士，不都是有个魔法师主人在旁边亲自指挥的？这夯货起码能听懂简单的指令、不会像僵尸一样无脑，您就知足吧……” 霜枫岭领主大人还在纠结着死亡骑士的智商问题，怨灵梅西啧啧称奇的声音，突然在领主大人心中响了起来： “原来这咒文改几个音节，还真他娘的有用啊……” 显然，这只怨灵球也在仔细打量着新制造出的死亡骑士。 不过听了这话，夏侯炎顿时脸色一僵： “什么叫‘原来改几个音节还真有用’？梅西，你他妈教我用修改版的复活术咒文的时候，连自己也不确定效果的吗？” 梅西吊儿郎当的声音再度响起： “科学研究需要试验嘛……毕竟在您之前，也压根没人用过修改版的复活术，我又不是圣奥古斯都那样的先知，又怎么可能知道效果到底如何？” “那如果我因为念了修改版魔咒，自己嗝屁了咋办？” “那您算是为死灵魔法进步而献身，这辈子值了。”梅西嘿嘿一笑。 夏侯炎差点气得把牙咬碎： 合着我他妈硬是给这个混球当了次小白鼠？！ “行啦，既然咒语没问题，老板您就放宽了心，再去找几个牛逼骑士的尸体施咒吧！”梅西欢快的语气，显然有试图转移话题的严重嫌疑，“最好趁着这次机会把您的限额都用完！您想想吧，每月十个死亡骑士，不出三年您就可以横扫大陆啦！” 夏侯炎咬着牙想了想，也觉得现在的确没工夫跟这只鬼球置气——必须趁着赤焰魔鹫在庄园另一侧跟其他狩猎队打得火热，多搞出几具死亡骑士才是正事。 他伸出撬棍，学着国王授勋的样子在死亡骑士肩头敲了敲： “咳咳，本领主在此宣布，以后你就是霜枫岭骑士团成员，名字就叫……‘人造人1号’吧！” 被赐名“人造人1号”的死亡骑士，费解地歪了歪脑袋，倒是也没表示反对。 劳瑞大师心说这毫无新意的破名字还他妈不如戴夫。 “伊、伊戈尔大人！”白霜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这、这里还有一具完好的骑士尸体！” 目睹了霜枫岭领主空手造死骑的看家本事，白霜玄冰这对儿邪教姐妹花，看向这厮的表情都崇拜得活像是穷秀才看见了至圣先师显灵，恨不得在说话前先三沐三薰、斋戒更衣。 在薄葬教派的妹子粉丝面前，还是需要注意一下形象的。 领主大人清清嗓子，将手背在背后，迈着四方步走向白霜指出的尸体，除了过于年轻以外，气度倒是很符合能施放宗师级魔法的“死灵系魔导师”身份——特别是学会制造死亡骑士以后，某人的自信心也在迅速膨胀； 不过他刚走出两步，就被一具呈抛物线状破空飞来的人形物体狠狠砸倒在地。 同时，隔着燃烧的火楼，对面的战场上也传来了帝国狩猎队的惨叫声： “梅！梅菲斯特大师！快！快去救梅菲斯特大师！大师被那畜生打飞了！” 第二六四章 一根撬棍引发的惨案 根据二次元传统，故事男主往往会经历一次被美少女扑倒在地的“不幸”经历； 不过很遗憾，本书作者已经脱宅很多年； 于是，当夏侯炎在剧痛中睁开朦胧泪眼，在自己面前发现的，不是满脸绯红的可爱学妹，而是一张须发尽白、五官扭曲的橘皮老脸。 不知怎的，他感觉这张脸好像有点面善。 与此同时，身上传来的沉甸甸的压迫感也表明，他已经被这个莫名其妙疾速袭来的不明飞行人物整个压在了地上。 “您……”夏侯炎瞪着近在咫尺的苍老面容，试探性地发出一个音节。 他立刻就后悔了。 因为眼前这张皱纹密布的老脸，艰难地张开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反而如强力花洒一般，喷了夏侯大官人一脸血沫。 为了躲避这个糟老头喷出的鲜血，夏侯炎赶紧躺在地上往后缩了缩脖子，正好能够把对方的面容看得更清楚些。 然后，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这老货怎么长得有点像是在大赛开幕式上见过的、帝国宫廷首席法师梅菲斯特大师啊？ “梅、梅菲斯特大师？”领主大人顾不得满脸鲜血，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白胡子老头张开嘴，好像是要说些什么，但只从喉咙处发出了一阵噪音； 以及又喷了领主大人一口鲜血。 夏侯炎实在不敢招惹这位血口喷人的老头了，被对方压在身下的他连动也不敢动，只能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地扭转脖子，想要从劳瑞大师他们那里得到一些信息。 结果，他看见了劳瑞大师和白霜玄冰，三张美丑分明，但都同样几乎把眼珠子瞪出眼眶的惊恐面容。 “劳瑞大师！”夏侯炎被身上这个天外飞翁压得有点喘不过气，扯着嗓子吼道，“快帮把手！老子要被压死了！” “领领领领领主大人……”劳瑞大师结结巴巴的声音，反倒显得他才是喘不过气的那位。 “怎么了！”夏侯炎梗着脖子吼道。 “梅梅梅梅……”劳瑞大师颤巍巍伸出一只手，指向了领主大人身上的吐血老头，“……梅菲斯特大师！” “卧槽？”猜测得到劳瑞大师证实的领主大人，急忙又把脸往后仰了仰，以便确认身上这老头的容貌： 三秒钟后，他知道这货大约的确就是梅菲斯特大师，没跑了。 一时之间，夏侯炎已经无暇考虑堂堂帝国宫廷法师、第八阶的大法师为什么会突然化身痴汉把自己扑倒在地，只能朝着劳瑞大师嘶声叫道： “劳瑞大师！快！把梅菲斯特大师扶起来！” 不过出乎他的意料的是，劳瑞大师站在原地打了半天哆嗦，愣是没挪窝； 正相反，劳瑞大师再次提起手，颤颤巍巍地指向了梅菲斯特大师的后背部位。 夏侯炎愣了愣，然后如呆头鹅般死命抻着脖子，想看看劳瑞大师到底在指着什么； 他首先看到了梅菲斯特大师一片殷红的背部——帝国宫廷法师的一身纯净白袍，几乎已经被鲜血濡湿了一般，散发着刺鼻的血腥气味； 然后，他看到在这片殷红血迹的中央，有一根金属棒状物从大师的肉体中贯穿而出，垂直向上，遥指火红星野。 夏侯炎花了五秒钟确认，这根把梅菲斯特大师捅了个透心凉的金属棒状物，好像是从感染区开始就陪伴着他的…… 撬棍…… 领主大人发了半天茨菰愣，然后扭头重新看向劳瑞大师。 劳瑞大师咽了口唾沫，艰难地点了点头。 “草！”夏侯炎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悲剧的是，鉴于情绪激动之下领主大人的动作幅度有些过大，因此他这一起身，连带着把身上趴着的梅菲斯特大师也推倒在地，轱辘轱辘滚了几圈，在炽热的地面上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河； 值得一提的是，那根撬棍刚才还半插在梅菲斯特大师的胸腔中； 于是这一滚，直接就把撬棍顶得从大师的身躯里完全透出，这条染满鲜血的坚硬金属，触目惊心地暴露在了几位伊戈尔家族败类的眼中； 而在滚动过程中，梅菲斯特大师刚开始还发出了一声凄婉的哀嚎，但等到整个360度转体结束，这位帝国宫廷法师直接脖子一歪，动也不动了。 “大大大大大大大……”刹那间，夏侯炎也被劳瑞大师的失语症，“大师这是怎么回事事事事事啊……” 劳瑞大师颤声道： “他他他他他刚才直直直直接从空中飞飞飞过来的！您刚才又又又又又正好手里提着撬棍……” 夏侯炎怔了片刻，然后一巴掌捂住了眼睛。 就在刚才，给死亡骑士“人造人1号”装模作样授完勋以后，他一直是把那根撬棍提在手里的! 而如果梅菲斯特大师真的如劳瑞大师所说，是从空中飞过来扑倒的自己的话…… 那他手里的撬棍，如果角度够寸的话，好像是刚好可以不偏不倚地，把可怜的宫廷首席法师捅个对穿啊…… “领领领领主大人……”强烈的恐惧之下，劳瑞大师的上下牙明显有兄弟阋墙反目成仇的倾向，乒乒乓乓打个不停，“您您好像把梅梅梅菲斯特大师给给给……” 白霜颤声续道： “……给捅死了……” 夏侯炎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扑街的梅菲斯特大师，和从他背上“长”出的那根撬棍。 “有没有一种可能性，”霜枫岭领主沉吟道，“梅菲斯特大师暂时还没死？” 劳瑞大师用“您的自我欺骗术已经这么牛逼了吗”的惊诧眼神瞪着冷汗直冒的老板。 “都、都死透了……”白霜弱弱地道。 领主大人的表情，肉眼可见地陷入僵硬。 “您……您这根撬棍，”劳瑞大师咽了口唾沫，“可能是大陆历史上，捅死过一位八阶大法师的、唯一一根史诗级撬棍了……” “不要瞎说！”夏侯炎断然叫道，他尖锐的声音明显有陷入疯狂的前兆，“大师肯定在飞过来的过程中已经嗝屁了，只不过是他的尸体正好戳到本领主的撬棍而已！从法律角度讲，我不构成杀人行为！” 劳瑞大师扭曲的表情，明显在说“这话您特么跟帝国法庭讲去”。 “伊、伊戈尔大人……”白霜的脸本来就很白皙，此刻颜色更是宛若寒玉，“您您您快想想办法，这这这这可是帝国的宫廷法师……” “对！”劳瑞大师也迅速恢复了冷静，厉声道，“我们得赶紧把大师的尸体处理掉，绝对不能让人知道他死在了您手上！杀害帝国宫廷法师，您都够他妈砍头五百次了！” 夏侯炎欲哭无泪：这事他妈怎么就这么巧，梅菲斯特大师朝着老子的撬棍就来了…… 这破事儿真他娘的不怪我啊啊啊啊啊！ 冤死个人啊！ 正在劳瑞大师一撸袖子，准备代替领主大人施咒烧掉梅菲斯特大师的尸体毁尸灭迹的时候，不远处的地方突然传来一阵大叫： “梅菲斯特大师！您在哪儿！梅菲斯特大师！” 然后，一群形容狼狈不堪、正四下张望着寻找大师的帝国狩猎队成员，一个接一个从火焰废墟中冒出了头。 动作僵硬的霜枫岭四人众，背后凭空长出一根撬棍的大师尸体，和目瞪口呆的帝国狩猎队员们，在炽烈火焰的映照下一字排开，宛若一幅浪漫主义油画。 第二六五章 打假拳 据说高温能够增加某些化学反应的速率——这个定律在海文大陆这个充斥着元素和魔法的异界是否生效，夏侯炎说不清楚； 但熊熊燃烧的凯末尔庄园，的确让他的脑子转得更快了些： 因为仅仅两秒钟过后，他就眼含热泪、义愤填膺地转向自己刚刚制造出的死亡骑士“人造人1号”，发出了一声充满阶级仇恨、感天动地的愤怒斥责： “卑鄙肮脏的怪物！你必须为伤害梅菲斯特大师付出代价！我！我要杀了你！” 然后，他就在几乎所有狩猎队员面无人色的注视下朝着死亡骑士冲了过去—— ——然后被死亡骑士一剑干翻在地。 当然，没有人能注意到，在“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狂吼着奔向死亡骑士的同时，丫其实神不知鬼不觉地用死灵法师的心灵沟通，给“人造人一号”发送了一套剧本； 而当人造人一号如同演技最精湛的传统武术大师一样、假惺惺地挥动符文剑对领主大人施以迎头痛击，那剑刃甚至还没碰到领主大人的身子，后者就自己狂喷着鲜血向后仰面倒去，好一个凄惨了得！ 要不说姜还是老的辣。 白霜玄冰这对儿邪教小姐妹还在蠢萌蠢萌地发着愣，劳瑞大师已经颤抖着伸出手，以环保达人者斥责肉食爱好者“How dare you”的义正辞严，怒声叱道： “地狱的怪物！你竟敢我最敬爱的领主大人下手！感受元素之神的怒火吧！” 话音未落，平日里只看黄书不敬神明的维克多·劳瑞大师，已经在手中酝酿出一记饱含怒意的寒冰箭，朝着死亡骑士的黑色头盔猝然射去，然后被死亡骑士在千钧一发之际偏头躲过—— ——躺在地上装昏迷的领主大人，给劳瑞大师精妙绝伦的元素操控力偷偷点了个赞。 劳瑞大师和领主大人都已经粉墨登场，白霜和玄冰姐妹俩要是再反应不过来，就该送去智障儿童教育中心了。 这对儿姐妹花瞬间眼中常含泪水，用清脆悦耳的声音，杜鹃啼血一般叫喊着“伊戈尔大人”，朝着扑街（伪）的夏侯炎冲了过去，大有要为爱得深沉的领主大人挡住死亡骑士攻势，把羽毛烂在凯末尔庄园的土地里之势。 不过出于某种“神秘莫测”的原因，浑身乌黑的死亡骑士并没有被一击倒地的霜枫岭领主继续进攻，而是跟怒发冲冠的劳瑞大师开始了远程魔法驳火： 劳瑞大师射过去一支寒冰箭，被死亡骑士一个侧身堪堪躲过； 死亡骑士伸出左手，朝着劳瑞大师飚出一记缠绕着幽魂哀嚎的暗影箭，结果被劳瑞大师召唤出一只圆溜溜的“达利基斯神圣护盾”，金色的圣光魔法盾瞬间吞没了黑漆漆的幽冥魔力； 劳瑞大师释放出一记“震荡波”，死亡骑士瞬间舞动符文剑挡住了冲击； 死亡骑士一个冲刺欺近劳瑞大师身前，符文剑直贯而出，却只是把劳瑞大师留下的魔法幻象打了个粉碎，而鹰息堡首席法师的真身，则在风系魔力的托举之下，在十几米外的地方飘然落地…… 短短的十秒钟间，灰袍灰发的老法师，和浑身漆黑的死亡骑士，硬是由远到近交换了七八记魔法物理交杂的攻势，愣是把周围的帝国狩猎队看了个眼花缭乱、血脉贲张！ 他们不是没见过魔法师和邪恶生物的交锋，但真的没见过这么精彩的魔法决斗！ 火场中的灰袍老法师，无论魔力阶级还是魔法造诣，似乎都无甚出奇，就连他咏唱出的魔咒都是毫不值钱的大路货； 可问题就在于，劳瑞大师的时机把握实在太过精妙！ 黑甲死亡骑士的一招一式，完全突出了一个“迅疾如风、侵攻胜火”，符文剑刃的每一招每一式，都足以带出呼啸澎湃的巨大风压，几乎要把狩猎队中精灵射手的绿色尖角帽吹落在地！ 不止一次，狩猎队里的帝国高手，都以为下一秒钟，那个身形羸弱的灰袍老法师就要在死亡骑士的无双斩击之下化为肉泥、碾作齑粉！ 可每一次每一次，这位灰袍魔法大师都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念出最最恰当的魔咒，仅仅凭借着绝妙的战机把控，在战斗力远高于己的死亡骑士剑下求得一线生机！ 死亡骑士射来暗影箭，劳瑞大师就架起圣光盾牌！ 死亡骑士咆哮出一团幽冥冰雾，劳瑞大师起手就是一记“强风咒”尽数吹散！ 死亡骑士来一个冲刺斩击，劳瑞大师更是用教科书般的幻象+移形换位轻松躲过！ 十秒钟过后，匆匆赶来的帝国狩猎队成员，无论此前是否认识劳瑞大师，此刻都已经对这位灰袍魔法师心中充满崇敬—— 这种精妙的战斗技巧，没有记载在任何一本学城的课本上，也没有藏在某座悬崖山洞的秘籍中，纯粹是天赋和经验喜结连理后诞下的宠儿，千百场生死搏杀提炼出的结晶！ 刹那之间，目瞪口呆的帝国狩猎队员们，对于劳瑞大师的魔法境界，简直只能用一句华夏古语，才能真正够味地概括：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当然，他们谁也想不到，潜藏于无形的怨灵梅西，正在用幽冥魔力给这俩货传递声音、在暗中充当着这场精彩打戏的武术指导呢！ 而帝国狩猎队员也都不是无能之辈； 他们一眼就看出，那个身披黑甲、浑身散发着冰冷气息的骑士，他不是人！ 他是魔法史册上臭名昭着的亡灵生物、欠下累累血债的“死亡骑士”！ 狩猎队员们再无丝毫犹豫，高声呼喝着冲向劳瑞大师和死亡骑士的战场，势要助大师一臂之力，将这个邪恶的死灵生物彻底消灭！ 甚至还有两个精灵医者，疯了一般朝着扑街的夏侯大官人跑来，想要确认这位英勇对抗邪恶生物的高尚贵族伤势如何； 不过，当精灵女医生将倒地的领主大人从地上扶起，这位霜枫岭英雄只是气若游丝地说出一句话来，尽显舍己为人的革命情怀： “别……管我……先去救……梅菲斯特大师……” 精灵医生这才想起来，领主大人旁边的地上，还趴着一个有些眼熟的白袍子老头呢…… 第二六六章 火光乍泄 曾经有人说，这大陆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 它只能够一直的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 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时候。 “火箭”詹姆斯一直认为，自己就是这样的一只无脚鸟。 他生在北方一座不知名的小城，寒骨山脉雪风浩荡，清澈溪流静静流淌。 他小时候曾经以为，自己将会永远在这座没有名字的城镇生活下去，生于斯，长于斯，婚于斯，老于斯，最后在镇北溪流的墓园占据一座毫不起眼的灰石墓碑，在永恒北风的温柔吹拂下，任苔藓与积雪在碑文间缓慢生长。 但很久以后他才知道，以为终究是以为，而生活充满了意外。 那是帝国历九百五十一年的一月二号下午七点三十四分二十六秒，詹姆斯当时十五岁，正在用锤头敲平那只坏掉犁耙的第七根齿，而当他透过晶莹的窗花望向窗外，就看到了自己颠沛一生的起源。 故老相传，兽人掠袭者的狼骑兵，他们苔原狼的足垫，在落地的时候会发出柔软的声音，咚咚，咚咚，咚咚，像是心跳，像是鼓点，像是夜半的雨滴。 但是，在帝国历九百五十一年的一月二号下午七点三十四分二十六秒，整整一座无名小镇的居民们，在这个寒冷的雪夜没有听到心跳，没有听到鼓点，更没有听到雨滴； 在这一片和谐的静谧之中，詹姆斯却分明看到，成百上千的狼骑兵翻过积雪的山巅，如风暴一般向这座小城蔓延而来，兽人骑兵手中的火把，在黑暗的夜色中汇聚成河； 骑火一川明。 这次毫不起眼的袭击，在后世史学家的笔下，成了联邦军神冯·威克玛得意之作、帝国与联邦正式开战导火索“北方大回旋”中，一次并不值得大书特书的战斗。 而次日清晨，当联邦狼骑兵伴着轻柔的蹄音离镇而去，无名城镇的墓园里没有多出一具尸骨； 因为城镇就是所有人的墓园。 “火箭”詹姆斯，从一片尸山血海中，奄奄一息地爬了出来。 日后很多人向他问起，那一夜，发生了什么事？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詹姆斯会摇一摇头，说，我不知道。 有人说他在撒谎，但詹姆斯或许真的不知道； 有时候，忘掉我们不想回忆的事情，并没有那么困难； 但詹姆斯始终记得一件事情，那是兽人狼骑兵轻柔旖旎的蹄音： 咚咚，咚咚，咚咚； 像心跳，像鼓点，更像是雨滴。 有时候安家之地，也是画地为牢，没有了家的人，才会有流浪的勇气。 那一夜过后，詹姆斯知道，自己是一只无脚鸟了。 他就这样在遥远的异乡，开始了孤独的漂泊，因为没有了归途，也就失去了眼泪。 詹姆斯在腥风血雨的东境，当起了雇佣兵，杀一个战场上的联邦兽人，去东方军军部领两枚金币的赏钱，买一壶寒骨山脉产的、带着冰雪气息的矮人烈酒。 人们说他在赚钱，只有他知道自己在找死。 有时候，生活就是这么的吊诡，帝国历九百五十一年的一月二号，兽人狼骑兵在一座无名的北方小镇带走了一千三百六十九条人命，可在詹姆斯人生中剩下的四十三年里，无数来来往往的兽人精兵竟然带不走单单一个他。 三个月前，当东境环角城的领主找到詹姆斯，问他愿不愿意在圣奥古斯都节狩猎大赛中助阵的时候，詹姆斯没有说什么，只是找那个人手短缺的领主，要了一颗联邦兽人的头骨，要了两枚黄澄澄的金币，要了一壶寒骨山脉特产的烈酒。 他说，我愿意付出一切，让你赢，可你赢了以后，让我死。 环角城领主说，我会把你葬在那座北方的无名小城，在青苔覆盖的墓园中立一座灰石的墓碑，那里雪风浩荡，清溪流淌。 于是，在这个烈火朝天的夜半时分，在凯末尔庄园的灼热战场之中，“火箭”詹姆斯感受着面甲上传来的温度，感受着在“狂暴药剂”驱动下愈跳愈快的心脏，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一只不到死期不肯栖息的无脚鸟。 落地的时候到了。 呼吸如钢铁般粗重，视野弥漫上热血的颜色，专为体格健壮的兽人调配的“狂暴药剂”，或许还有三分钟就会彻底摧毁詹姆斯的人类躯体； 但他面前的敌人，甚至不是这场狩猎大赛的狩猎目标，不是那头羽翼遮天的烈焰大鸟，却是一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死亡骑士。 “火箭”詹姆斯自嘲地笑了： 对不起，领主大人，赢不赢，对你也许很重要； 但我，无所谓。 他提起那柄曾经斩杀无数兽人的、和他北方家乡一样没有名字的钢铁圆斧，掠过忙于检查医治伤员的精灵医者，朝着凄厉吼叫的黑甲骑士冲了过去； 很多人比他起步得早，但没有人冲得比他快； “狂暴药剂”正在榨取着他身躯中的每一分激素，将本应用于狩猎猎物的无穷伟力灌入他伤痕累累的身躯； 一步，一步，又一步，“火箭”詹姆斯冲向他生命中的最后一个敌人，生命中的最后一场死亡，却也是冲向生命中的唯一一个家乡—— 黑甲骑士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长啸，然后挥舞符文巨剑向他全力劈来； “火箭”詹姆斯设想过无数死法，但从未想要死在一个过于蠢笨的斩击之下，于是他按照自己的计划陡然斜跨一步，让过了死亡骑士的凌厉剑锋： 三步，又一步，这神鬼莫测的步伐，正是让詹姆斯在东境战场屠戮兽人的独门秘籍； 死亡骑士长度有限的符文剑刃，终究无法触及詹姆斯在“狂暴药剂”增幅下加倍敏捷的肉身—— ——一切都本应如此的。 詹姆斯在死亡骑士身侧停住了脚步，死亡骑士也停住了剑锋。 符文巨剑的尖端，距离詹姆斯的钢甲，还隔着三十二厘米的距离。 但轻微的炸裂声中，先是钢甲，再是内套的棉衣，再是“火箭”詹姆斯因为狂暴效果而血脉虬结的血肉，他像一颗卷心菜般被符文剑的剑气层层剥开，然后断成两截； 视野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火箭”詹姆斯听到了自己骨骼块块断裂的声音： 咚咚，咚咚，咚咚。 他陷入了柔软的梦乡。 …… “我草！”正在接受精灵医者小姐姐治疗的夏侯炎和劳瑞大师，在不远处看着死亡骑士“人造人一号”一剑毙敌的英姿，齐齐发出了一声大骂。 等到精灵医者转头去试图拯救撬棍贯体的梅菲斯特大师，领主大人才戳戳劳瑞大师的手臂，尽可能压低声音道： “死亡骑士不是只有最简单的顺发魔法手段吗？这货的符文剑，怎么还能隔空杀人的？” 劳瑞大师瞅瞅四下无人，狩猎队成员们又和死亡骑士打得火热，这才低声道： “死亡骑士当然没这本事——可您再仔细看看，不是还有梅西在呢嘛……” 夏侯炎有些恍然地看向战局中的死亡骑士，果然在那货的头顶，看到了一个隐隐约约的球形虚影。 而战局中的狩猎队员们，也迅速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和迷茫之中： 死亡骑士就算是死灵生物中少有的高端战力，但到底几斤几两大家都还是有数的——凭这里这么多高手在场，就算是凭人数优势，也能把这个该死的死灵生物当场剿杀、为梅菲斯特大师报此血仇才对—— 可真正一交上手，他们顿时叫苦不迭： 不知为何，突然出现在凯末尔庄园里的这只死亡骑士，战斗力比起寻常的死亡骑士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先别提众人的攻击，砍在死亡骑士的甲胄上，都会有种被无形魔力弹开的诡异滑腻感，单是死亡骑士附带远程剑气的符文剑刃，在短短的战斗时间中，就已经干掉好几个疏忽大意的倒霉蛋了！ 他们自然不可能知道，某位生性嗜杀的荒原怨灵，正在冥冥之中操纵着死亡骑士玩得开心呢！ “娘希匹……”夏侯炎四下瞅瞅，低声道，“我得让梅西见好就收，戏码已经做足，再这样下去怕不是要玩脱了……” 劳瑞大师翻了个白眼： “您要是有本事能阻止那只荒原杀人魔，您可以试试，我反正觉得丫正在兴头上，估计不会听您的……” 夏侯炎哼了一声，正要给梅西传递心灵消息，突然脊背一热。 一头无比熟悉的烈焰火鸟，从熊熊燃烧的火楼背后陡然升空，伸展羽翼，藐视众生。 不知道为什么，夏侯炎总感觉这畜生血红的眼睛，好像在盯着自己看…… 第二六七章 有手就行 在拂晓之前的暗夜中，突然腾空升起的赤焰魔鹫，宛若一盏火红的巨型探照灯，顿时把正在和死亡骑士“人造人一号”纠缠的帝国怪物猎人们闪瞎了狗眼，一个个活像是刚被激光笔射了眼睛的倒霉偶像。 甚至就连大马金刀挥舞着符文剑开无双的死亡骑士，都因为突然出现的炼狱火鸟而动作停顿了一下； 而火楼的另一侧，则隐隐传来了气急败坏的骂娘声： 很明显，对面战场上一直在和赤焰魔鹫缠斗的其他狩猎者，压根没想到这只凶神恶煞的大烧鸡突然发什么神经，居然一扑翅膀飞上了高空、脱离了攻击范围。 夏侯炎隐约猜到，明显是火楼这一侧，营救梅菲斯特大师的狩猎队成员们和死亡骑士开战以后，闹出的动静愈来愈大，终于把好奇心起的炼狱凶兽给引了过来…… 领主大人心思电转，往地上一趴就想继续装死； 不过在倒地之前，他用眼睛的余光看到，随着自己的动作，赤焰魔鹫通红的眼珠也跟着猛然一转—— 夏侯大官人顿时心凉了半截： 这只炼狱禽兽，分明就是在盯着自己呢！ 各个位面都有谣言，声称鱼的记忆只有七秒——先不提鱼类的记忆能力是否真的如此不堪，来自火红炼狱、实力比肩巨龙的赤焰魔鹫，记性显然要比起水生种好得多： 直到现在，丫的翅膀上还留着一块碗大的、巴比伦密纹钢针射出的旧伤疤呢！ 仇鸟人相见分外眼红，赤焰魔鹫再无丝毫犹豫，一声长唳，裹挟着无边焚风，向着这个在星露谷侥幸逃生的人类仇雠俯冲而下！ 站在领主大人身边的劳瑞大师毕竟经验丰富，见机极快，但大师刚刚吟唱出防护魔咒的第一个音节，整把老骨头就瞬间被赤焰魔鹫带出的风压狠狠压倒在地，动弹不得！ 赤焰魔鹫不是死亡骑士，仇恨似海洋面前，没人会继续陪着劳瑞大师打假赛！ 眼看着劳瑞大师和夏侯大官人，就要被当成黑球典型被炼狱铁拳施以专政，和狩猎队员们交战正酣的死亡骑士“人造人一号”，在众人目瞪口呆地注视下毅然转火，一个瞬闪朝着空中急速俯冲的赤焰魔鹫迎了上去！ 紧接着就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赤红羽翼与漆黑甲胄接触的一个刹那，点点星火漫天飞扬！ 死亡骑士不过是普通的高阶死灵生物，和敢于巨龙分庭抗礼的赤焰魔鹫比起来，其实力位阶相去何止千里！ 别说死亡骑士了，就算是死灵魔法大能用龙族尸骨造出的“寒冰骨龙”，也未必是赤焰魔鹫这种顶尖炼狱生物面前的三合之将！ 可在荒原怨灵梅西的附身加持之下，“人造人一号”愣是用自己的符文巨剑，硬生生格挡开了赤焰魔鹫势若千钧的含恨冲击，甚至愣是把这只防备不及的烈焰火鸟，如一颗燃烧皮球般弹飞了老远！ 当然，梅西的魔法实力就算再强悍，前枯木林骑士的肉体素质，终究还是限死了他死后生成的死亡骑士的天花板： 硬生生挡住赤焰魔鹫一次冲击，不仅“人造人一号”的整根符文剑都被瞬间熔作铁水、四散飞溅，就连他整条右臂上覆盖的漆黑臂甲，都被高温烤成了粘稠流淌的沥青状； 等到这货在赤焰魔鹫的巨力拍击下，如一颗流星般坠入地面，那一整条右臂更是由于承受不住巨大的剪切力而齐根断裂，打着转飞向空中，宣告“人造人一号”从此获得了饰演异界亡灵版杨过的最佳资格； 考虑到赤焰魔鹫也是一头大鸟，丫甚至还真和“神雕大侠”的名号有些渊源。 不过死亡骑士在梅西驱使下献出的“一臂之力”，确确实实护住了霜枫岭领主行将熄灭的生命烛火： 赤焰魔鹫一退，风压散去，劳瑞大师赶紧抓住领主大人的袖子，一个“闪现术”带着老板出现在二十多米外，算是稍微离开了炼狱火鸟的攻击范围。 能够实现短距离瞬间传送的“闪现术”，基本上是高阶魔法师用来保命的看家本领，最大问题是不够稳定，经常导致魔法师在传送过程中自我解体，甚至不乏倒霉鬼魔导师在穿越空间时丢了关键的身体部位—— ——为了摆脱赤焰魔鹫，劳瑞大师也算是冒着大风险下了血本了。 死亡骑士突然间转移目标，扭头给了赤焰魔鹫一记大的，这种诡异行为也完全震惊到了周围的狩猎队成员们； 不过，这帮人都是狩猎魔物的高手，而不是精通魔物想法心意的亡灵生物心理学家，眼看着死亡骑士和赤焰魔鹫这两大魔物当面锣对面鼓拼了个半斤八两，他们来不及多想，直接就喜出望外、心中只有感激！ 围剿一只实力强得变态的死亡骑士已经够让人恶心了，火楼另一侧亟待解决的赤焰魔鹫，更是时刻牵动着狩猎队员们的心弦： 这两只魔物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居然无视了在场人类先交起火来，这种情况对于帝国人类来说再有利不过！ 一时间，人类狩猎队员们心中充满了意外捡到钱包的窃喜，兴高采烈得活像是得知吴蜀开战的曹子桓。 眼看着死亡骑士吃力地从地上的人形坑洞里缓缓爬出、又朝着赤焰魔鹫发动了第二波冲锋，鸡贼的人类狩猎队当然不可能放过劝架的机会，一时间利箭、魔咒、投斧投矛又乌泱泱朝着这两只魔物不要钱一般甩了过去： 只能说，和死亡骑士近距离跳过探戈以外，这帮人类也学聪明了： 死亡骑士力大招沉、近身碰上非死即伤；赤焰魔鹫的身周，也是高温数千度的危险地带： 与其和这两只流氓近战，还是远距离扔点臭鸡蛋烂菜叶收益更高！ 而所谓的“臭鸡蛋烂菜叶”，倒不是说他们的攻击手段有多么拉胯，而是说这帮身经百战、滚刀肉一般的人类高手，心是真的脏！ 以魔法师为例，他们射向两只魔物的咒语，其中甚至很难找得到直接伤害性的暴力魔法，削弱、减益和诅咒反而在其中占了大头： 什么减缓动作的“迟滞咒”啦，什么影响视觉的“炫目咒”啦，什么扩大伤口流血速度的“维多利亚玫瑰之吻”啦…… 总之，什么脏什么恶心就用什么： 老练的帝国魔法师们心思何其透彻——与其费力巴巴地搞些伤害性魔法、给死亡骑士的幽冥甲胄和赤焰魔鹫的火焰羽翼刮痧，倒不如把水搅得更浑一些，让这两个恐怖魔物在一对一战斗里既分胜负、也决生死！ 与此同时，一些不擅战斗的魔法师，也迅速结成阵型，释放出能够一比一消弭魔法攻击的“埃文斯魔法结界”——帝国狩猎队之所以能在凯末尔庄园中和赤焰魔鹫鏖战一夜，人类魔法师专属的这种“众人拾柴火焰高”的防护结界，也算是功不可没。 更让狩猎队成员们血脉贲张的是，火楼侧旁传来了地动山摇般的奔跑声： 很明显，另一侧的其他狩猎队成员，也追着赤焰魔鹫的踪迹朝这边赶了过来，势要为在场的人类势力添砖加瓦！ 眼看着战斗天平正在倾斜，夏侯炎叹了口气，把头往土里一埋，就准备继续装死； 不过，怨灵梅西的传音，却突然在他心中响起： “老板，‘死亡一指’您会不会？有没有兴趣趁乱给这大烧鸡来上一发？” “会……倒是会……”梅西这么一问，夏侯炎心中立刻充满了不祥的预感，“可你不也是亡灵生物？自己用不行？” “怕您不知道……”怨灵梅西的语气有点阴阳怪气，“‘死亡一指’这个魔咒，使用条件比较苛刻……” “什么条件？”夏侯炎问。 “有手就行。”某颗四肢欠奉的怨灵球冷冷答道。 第二六八章 人魔乱舞 夏侯炎微微抬起头，观察了一下场中的局势。 或许是由于梅西在忙着跟自己说话、无暇控制“人造人一号”，再度被赤焰魔鹫一膀子砸翻在地的死亡骑士，这次在坑中痛苦地蠕动着身体，一时之间似乎没有爬起来的打算。 这也就导致，一直在冲着两只魔物进行无条件洗地的人类魔法，一股脑都朝着空中的赤焰魔鹫招呼了过去。 帝国让参加圣奥古斯都节的各支狩猎队前来狩猎这只炼狱猛禽，当然不是在无端消耗人命： 各大领地派出的顶尖精锐，本来就是足以傲视任何魔法生物的强悍存在！ 如果不是遭到了兽人伏兵的袭击，本应坐镇全场防范意外的梅菲斯特大师又悲惨扑街，区区一只赤焰魔鹫，又怎么可能在人类联队的手下讨得好去？ 不过话虽如此，但人类千年底蕴支撑之下的精英高手们，也迅速展现出了真正的实力。 此前几个小时的火场对峙，并不是人类联队真的畏惧了赤焰魔鹫的嚣张气焰，而是这群身经百战的时代精英，在遭遇兽人突袭、伤亡惨重后选择了最为稳妥的对敌策略！ 一直在火楼这一侧忙着捡尸体的一群霜枫岭败类自然不知道，之前在火楼另一侧的战场上，完全是赤焰魔鹫一味猛攻，人类法师团架起“埃文斯魔法结界”被动防御的态势——而近百年来人类法师团的经典策略，也正是用这种能够一比一消弭魔法攻击的传奇法阵，来耗光敌手体内的每一分魔力！ 如今战场转换到庄园的这一侧，人类联军的战术依然换汤不换药： 大批低阶法师撑起了圆滚滚的防御结界，把赤焰魔鹫从空中喷来的每一波魔火化成了波澜不惊的涟漪，而架起附魔鸢盾的帝国骑士，则防护在结阵魔法师的左右，以防赤焰魔鹫一时兴起来个物理扑击： 各大领地派出的授勋骑士，个顶个都是久经考验的战场高手，此时此刻面对危局，他们甚至不需要任何训练和磨合，就可以毫无芥蒂地配合无间，将自己的后背放心交给同僚，变相说明了人类帝国能和兽人魔族相持千载，到底谁才是这片土地上的中流砥柱！ 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战争的天平终究还是逐渐倾斜了： 人类法师团的被动防御策略，不是摸鱼摆烂，而是意有所指！ 就在低阶法师结阵防御的同时，在兽人突袭中身负伤势、魔力枯竭的高阶法师们，则在抓紧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接受牧师和医师的紧急治疗——为了保证安全，各大狩猎队本来就携带着大批物资，而此刻补魔药水、魔法绷带和治疗圣术的密集投入之下，领地狩猎队的伤员们更是一个个打着一百二十分的精神重回战场： 眼看着赤焰魔鹫身上的炼狱之火，因为魔力的过度消耗渐趋黯淡，人类的魔法力量却完全呈现出此消彼长的欣欣向荣之势： 除了维持“埃文斯魔法结界”的低阶法师以外，越来越多的魔法大拿开始腾出手来用魔法对赤焰魔鹫进行还击——要知道，各领地派来参加狩猎大赛的精锐，其中甚至不乏各个魔法系别的初级和中级导师！ 一时间，各领地魔导师射出的魔法箭，在火红的夜空中交织出一片五颜六色的魔法火力网，原先还在压着人类联队肆虐凌辱的赤焰魔鹫，很快就只能凭借着自己高超的飞行技巧左闪右躲，在空中玩起了弹幕游戏——别看空中乱飞的魔法箭花里胡哨、活似特效，可各个都是导师阶魔法师毕生功力的结晶，即使是强悍的炼狱生物，挨上一记都是一道血淋淋的贯通伤； 最令赤焰魔鹫感到绝望的是，眼看着战局发生扭转，空气中突然开始荡漾起强烈的魔法波动，伊奥利亚古魔文的晦涩音符此起彼伏，显然是有某些不当人子的无良人类魔导，仗着有埃文斯魔法结界保驾护航，开始吟唱某些冗长的高阶咒文了…… 高阶魔法可不是元素箭这种随意挥洒的顺发法术，几乎任何需要长时间吟唱的大篇幅咒语，都能够营造出山河变色的史诗级效果： 按理说，对抗高阶魔法的最佳手段，就是趁着吟唱尚未完成击其半渡，把召唤法咒的魔法师一翅膀干掉——可遭到魔法火力密集覆盖的赤焰魔鹫，此刻就连自保尚且费力，又怎么可能突破埃文斯魔法结界和帝国骑士的保护、把这群狂妄自大的人类法师抽成弱智呢？ 不得不说，人类联队“以魔力换时间”的持久战战略果然无比正确，随着顶尖法师战力的恢复，整场人魔大战已经由僵持迅速转入战略反攻阶段。 可以作为明证的是，霜枫岭的维克多·劳瑞大师，本来是打算跟领主大人一起躺在地上装死的，结果实在没忍受住热烈战斗气氛的感染，来了个老夫聊发少年狂，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蹦起来，朝着赤焰魔鹫念了个“催眠咒”，达成了“让赤焰魔鹫眨了下眼”的光辉战果： ——没办法，炼狱血海里鏖战历练出来的赤焰魔鹫，魔法防御像巨龙一样高得令人发指，几乎必须要大功率魔力投入才能破防，劳瑞大师玩票性质的“催眠咒”当然不可能有甚作用。 不过，连劳瑞大师都已经虎躯一震主动参战，也侧面说明了，赤焰魔鹫此刻简直是处于一泻千里、墙倒众人推的溃败之势，是个人都想来摘桃子了： 就在魔法师的火力投射步步进逼的同时，眼看着赤焰魔鹫体表的炼狱之火，在高强度魔法轰击之下隐隐有熄灭之势，帝国狩猎队的弓手弩手们，也终于找到了绝妙战机，利箭上弦，长引而发！ 数不清的“色雷斯湮灭箭”，穿透赤红长空，穿透星河璀璨，也穿透了失去高温火焰庇佑的赤焰魔鹫体表！ 如果说当时的星露谷中，那根霜枫岭土制的“巴比伦密纹钢针”，只是一记看起来伤口巨大羞辱性极强、但实际伤害有限的当头棒击，那么帝国精英射来的无数“色雷斯湮灭箭”，则宛若无数次毒蜂叮咬，通过一个又一个相对于火鸟巨大体型而言微不可见的伤口，把致命的毒素注入这头炼狱凶兽的血脉！ 帝国狩猎队所用的“色雷斯湮灭箭”，可不是凯伦·勒佩格当初截获的那批供给南方军的量产货，为了能够在狩猎大赛中一展雄风，大领地的炼金师们可谓是各显神通，往湮灭弩矢上镌刻的各种符文法阵，更是远远超乎霜枫岭穷鬼的想象极限。 就在“色雷斯湮灭箭”的镔铁箭头没入赤焰魔鹫体表的一瞬间，隐藏在弩矢内部的符文法阵立刻激活，将狂暴的元素乱流注入这头烈焰凶兽的体内，霎时之间，但凡赤焰魔鹫中箭之处周围的皮肤，都如同有无数小蛇钻动一般疯狂扭曲抽搐起来。 霜枫岭的领主大人不错眼地瞧着这一幕火热战场，朝着空气中翻了个白眼： “靠，这战斗都快结束了，我还用‘死亡一指’这种禁忌魔法插手干什么？吃饱了撑的，嫌命长吗？” “这可是一头堪比巨龙的炼狱凶兽！”梅西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干掉这头大烧鸡，您的名字可就彪炳史册，甚至还要写在那些着名屠龙英雄的前面……” “我干掉那头鸟，你能拿到什么好处？”夏侯炎冷冷问道。 梅西的话音戛然而止。 良久以后，这只无影无形的荒原怨灵才讪讪答道： “嗯……您干掉这头赤焰魔鹫以后，我应该，可能，大概……能吸收到一点魔力残渣？” “一点魔力？” “一点点！”梅西的声音无比真诚，“真的就是一点点！” 夏侯炎早他妈不信“一点点”之类的说辞了。 “得了吧！我还没有蠢到在遍地高手面前，随便使用宗师阶的禁忌魔法……”霜枫岭领主摇头道，“按理说老子也算干掉过巨龙了，斩杀炼狱魔兽的这点名声，我还没有放在心上……至于你能不能吸收魔力嘛……关老子吊事？” 虽然听不见梅西的回答，但夏侯炎猜测丫应该正在虚空中竖中指。 哦对，丫没有中指…… “不过话说回来……”夏侯炎四下瞅瞅，突然双手一撑地爬了起来，“你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 因为他看到霜枫岭狩猎队几个队员，在克里斯·曼恩的带领下匆忙从“野战医院”那边赶了过来。 “领主大人！”克里斯气喘吁吁地跑上前来，先是瞄了一眼不远处正在疯狂投射火力的帝国法师团和射手组，然后又瞅瞅在空中跳肚皮舞拼命想要躲避攻击恰似顶级东方玩家的赤焰魔鹫，“您没事吧！” “大体没事。”夏侯炎拍拍沾满碳渣的屁股，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皮甲，“你们怎么过来了？” “我们看到赤焰魔鹫起飞，怕您出危险……”克里斯指了指空中的巨型火鸟。 “危险的是那畜生，不是我。”领主大人冷笑了一声，随即肃然道，“不过你们来得正好，有个问题需要你们处理一下……” “什么问题？”克里斯一脸懵逼。 夏侯炎清清嗓子，指了指战场的另一侧。 克里斯循着老板的指示放眼望去，结果如被雷劈一般傻在原地。 因为他看到，正有几个帝国骑士围着一只膀大腰圆的黑甲骑士乒乓乱打，恰似打击音乐派对——不过看起来帝国骑士们并不占优，动不动就有一个倒霉鬼被黑甲骑士大力掀飞，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死亡骑士？！”克里斯声音都变尖了，“这货哪儿来的？！” 夏侯炎脸色尴尬地咳了两声。 随着帝国主力开始和赤焰魔鹫交火，之前还身为攻击重心的死亡骑士“人造人一号”已经迅速遁出主战场——目前来说，帝国狩猎队也就是分配了几个精锐骑士跟“人造人一号”缠斗、让它不至于干扰讨伐赤焰魔鹫的正面战局，显然是打定主意等赤焰魔鹫殒命之后、再来好好料理这只亡灵生物； 当然，目前的梅西在操控死亡骑士的时候，也没有尽出全力就是了： 目前“人造人一号”的一招一式都无比绵软，恰似在过家家演戏。 “怎么样？”夏侯炎拍拍克里斯的肩膀，“这次狩猎大赛里，我们霜枫岭狩猎队还没怎么出力呢，克里斯你带着咱们的人，把这只死亡骑士料理掉，也算为帝国做贡献了，怎么样？” “呃……”克里斯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夏侯炎翻了个白眼，拉着克里斯压低声音道： “别怕，这死亡骑士是我造出来的……你就带着我们的人装模作样打一场，争取把它的‘尸体’完好无损地带回领地就行了——放任那帮帝国糙哥干碎它，我他妈的咒语限额可就白用了……” 一时之间，克里斯无语凝噎，只得敬了个笔挺的军礼。 第二六九章 火线边缘人 不得不说，领主大人的担忧还是很有道理的； 当然，这不是说帝国狩猎队派来和“人造人一号”缠斗的小猫两三只，就足以把这位有梅西在背后撑腰的死亡骑士干翻在地—— 事实上，每当“人造人一号”挥动起自己手中的符文剑，都会在三五成群的帝国骑士中惊起一滩鸥鹭——死灵生物的力气何其巨大，就算这群精锐骑士身着重甲，但仍然不可避免地被符文剑刃击飞到高空之中、轰然落地。 好在有帝国牧师的及时医治，这群铁甲倒霉蛋才不至于因为开启了飞行模式轰然落地、而落下什么终身病灶。 归根结底，属于高阶死灵生物的死亡骑士，其战力本就远非寻常武者能够匹敌，也就是有着时效限制、再加上惧怕专门对抗死灵生物的神圣法术，这才让它们不至于在历史上制造出一次次大屠杀； 而目前的帝国狩猎队，法师团都在忙着应付危险等级更高的赤焰魔鹫，自然没人能腾出手来制裁死亡骑士——不过在肉眼可见的未来，一旦炼狱巨鸟惨遭人类毒手，下一个受难赴死……呃，再度赴死的，就一定是领主大人辛辛苦苦制作出来的“人造人一号”了。 这可是不能接受的！ 霜枫岭凑趣参加个狩猎大赛，本来就没有什么登上领奖台的雄心壮志，要是好不容易抓住机会扩充的超级战力，就这么不明不白死在还算自己人的帝国狩猎队手下，那领主大人还不如一豆腐拍死自己！ 于是，随着夏侯大官人一声令下，克里斯·曼恩看准了连连吃瘪的帝国骑士小分队的位置，带着霜枫岭代表团千里驰援，硬生生接下了“人造人一号”如狂风骤雨一般的汹涌攻势—— 在帝国骑士震惊的目光中，克里斯·曼恩三箭连发，如连珠一般贯入死亡骑士面甲的风系，紧接着弩弦声响，一根带着幽蓝萤火的“色雷斯湮灭箭”，紧跟着刺入“人造人一号”的黑色肩甲，爆出了一团黑黝黝的幽冥雾气。 某无良领主还在为这身幽冥铠甲心痛不已，克里斯已然屈起手指打出一个战术手势，两名手举劲弩的霜枫岭骑手打着唿哨纵马上前，绕着吃痛嚎叫不已的“人造人一号”兜出一环大圈，眨眼间已经用不下十根“色雷斯湮灭箭”，把死亡骑士射成了一只毛发稀疏版的刺猬！ 霜枫岭的新兵蛋子们，也许战斗经验有限，也许武艺稀松，可这帮荒原暴发户们最大的特点就是不差钱！ 属于帝国顶级军备的“色雷斯湮灭箭”，除了配发正规军以外基本并无市面流通，狩猎队员们拿来对付赤焰魔鹫的湮灭箭，绝大多数都是各领地私藏的渠道货——可帝国骑士们万万没想到，这支名不见经传、突然施以援手的友军，居然一掷千金，短短几秒间就朝着一只注定要随时间消散的亡灵生物飚出了十几根湮灭箭！ 一时之间，他们甚至不知道是该感谢霜枫岭队伍的及时驰援，还是对这种奢侈浪费的狗大户作风啐上一口了—— ——谁他妈会把色雷斯湮灭箭不要钱一样随便乱甩啊！ ——这帮逼到底是谁啊！ ——他妈的谁啊！ 居住在中原腹地的帝国骑士们自然想不到，偏居南部的裂魂之地上，有着与文明国度截然不同的交易潜规则——南方军司令官保卢斯虽说号称是要忠于帝国，但毕竟被霜枫岭领主大人救了一命又变成了可能会被操控的僵尸，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于情于理，保卢斯还是在霜枫岭求购色雷斯湮灭箭的时候，违反帝国“核心军备不外流”的规定，给领主大人开了个友情打折价—— 打骨折的那种。 当然啦，各大领地的炼金师固然可以在“色雷斯湮灭箭”的成品上变着法地雕刻符文，但这种稀有破魔武器的原型，全大陆上只有在熔火之谷才能生产，成本价更是高得离谱——即便保卢斯有心走后门，能给出的收购价也不是一般领地承受得起的。 只可惜，霜枫岭不是一般领地。 不像是还要操心生产贸易和建设的内陆贵族领，目前为止霜枫岭的主要收入来源都是抢劫、敲诈和盗墓，伊戈尔家族的领民们在这片不毛之地上更是没什么日常开销可言； 于是一个顺理成章的结果是，霜枫岭预算里的军事开支占比，已经高到了一个可以让最穷兵黩武的大独裁者自惭形秽痛哭流涕的程度： 这次临走进京前，考辛斯骑士长和乔尔镇长合计了一下，把依靠瞒报荒原市场动态省下来的税金，再加上一批领地里的闲置资金，统统送到奥术尖塔防线换成了军需品——而其中占大头的就是一共五十一根原装“色雷斯湮灭箭”，其中二十一根留在凤凰台以备不时之需，剩下的三十根则全都被北上的车队带来了帝都…… 考虑到剩下的旅程中，应该不会有什么对抗魔法生物和重装甲的剧情了，克里斯·曼恩直接就把这次狩猎的湮灭箭预算定到了二十根：毕竟湮灭箭射出以后，上面的符文法阵算是彻底报废，但箭体回收以后上面的魔法金属刮下来还能卖个好价钱，倒也不算太亏。 只不过谁也没想到，这批色雷斯湮灭箭没能在原定目标赤焰魔鹫身上开张，倒是在领主大人复活的死亡骑士身上充当了表演道具—— ——没办法，死亡骑士的实力刚才众人都是有目共睹，如果差劲得肉眼可见的霜枫岭狩猎队一出场，突然就成了机械降神，乒乓两下把“人造人一号”打到再起不能…… 说出去根本没有一个帝国人会信，整出戏还会勇夺今年的金酸梅奖。 于是克里斯·曼恩无奈之下，只能豁出去用高额的道具投入把这出表演搞得更真实一些——“死亡骑士是被霜枫岭用钱砸死的”，这话说出去才算有点可信度。 现在夏侯炎和克里斯只希望，这些高额支出能在最后收回本来，起码要把死亡骑士带回霜枫岭： 不得不说，任何人只要接触了演艺圈，就很难不和洗黑钱沾上关系啊…… 就在克里斯·曼恩带着队员们装模作样地狩猎死亡骑士的同时，霜枫岭领主大人也如同拯救大雄的机器猫一般，向着满地东倒西歪的帝国骑士们伸出了圆手。 “怎么样？身体没问题吧？伤得重不重？”领主大人带着劳瑞大师，逐一问候着在战斗中受伤的帝国骑士。 劳瑞大师还时不时从脏兮兮的袍子里掏出一瓶巨魔伤药，千叮咛万嘱咐地交给受伤骑士——不知为何，这猥琐老货此刻的表情竟然分外慈祥，真的充满了前辈高人的圣洁气息，更是收获了无数骑士感激涕零的含泪眼神。 恐怕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维克多·劳瑞也能像地球上的南丁格尔一样，搞到个什么“凯末尔庄园提药的天使”之类的奢遮名头了。 至于亲切问候伤员情况的夏侯大官人，更是收获了骑士们的尊敬目光。 这些帝国骑士，原先或许对这位荒原领主略有轻视、对于伊戈尔家族的过去不无微词，但此刻早已不敢再有任何明面上的不敬： 毕竟不是每个领主，都能坐拥一群可以和死亡骑士正面交战的精英战士、还能够把“色雷斯湮灭箭”像垃圾一样随手狂甩的—— 这就好像如果你见到一位手臂上缠着十块劳力士的大款，无论心里如何腹诽，起码的面子还是应该给足的——至于把丫吊路灯以后的事情，我们以后再聊。 于是，夏侯炎就这么游走在对抗赤焰魔鹫的正面战场和对抗死亡骑士的侧面战场之间，殷勤地慰问着伤员收买人心，直到战场上的局势终于一锤定音—— 事实上，是两片战场同时结束了战斗。 第二七〇章 两面开花 一片赤红火光，把破晓之下的凯末尔庄园映照得宛若炼狱。 在空中困兽犹斗的赤焰魔鹫，总算是被一根根弩箭和一记记顺发魔咒彻底打出了重伤，现在它的每一寸肌肤都布满了蛛网状的血纹，不断有灼热的血泉从它羽毛间的箭伤处汹涌泵出，然后凭空起火燃烧，在高空中绽出朵朵焰花。 这头炼狱凶兽也的确是被渺小人类的围攻逼急了眼，浑然忘记了如果此时就振翅离去，飞行作战能力捉襟见肘的帝国狩猎队能不能拦得下它还成问题—— 正相反，赤焰魔鹫在盛怒之下爆发出一声高亢的啼鸣，一轮火红的炼狱法环在它的鸟头后旋转浮现： 故老相传，炼狱生物可以通过“极恶献祭”秘法榨干自己最后一丝生命，化为最最甜蜜的复仇，对自己的敌人施以灭顶之灾——如果消息无误，那么这头大火鸟已经准备好和在场的人类狩猎队来个同归于尽、用死亡来扞卫炼狱凶兽的无上荣耀了。 然而，即使是施放了“极恶献祭”，赤焰魔鹫用生命唤出的宗师阶火系魔法“陨烬狂潮”，也只是用一连串跑肚窜稀般拉胯的陨石雨，勉强击碎了帝国法师团结成的“埃文斯魔法结界”，却没能给结界保护下的法师团造成任何伤亡： 原因很简单，百炼成钢的帝国法师，早就把对付高阶魔兽的作战规章烂熟于心——就在防护法师魔力告罄、“埃文斯魔法结界”轰然破碎的两秒内，法师团预备队就已经携手召唤出第二道魔法结界，硬生生拦住了后续的魔法陨石。 裹挟着灼热火焰的陨石，一颗颗砸在冰蓝色的魔法结界上，漾出的紫色涟漪照亮了帝国法师们骄傲的脸庞。 海文大陆早已经不是“荒芜纪元”的上古时代，在帝国历九百九十四年的帝国领土之上，早已没有远古魔兽和炼狱凶煞逞凶作恶的余地，人类，只有人类，才是这片热土真正的主人！ 几乎就在赤焰魔鹫榨干自己生命力召唤火雨却最终无功而返的同时，一声声格外高亢的伊奥利亚古魔文音节，意味着高阶法师们精心炮制的顶级魔咒已然准备就绪，也为这头异界入侵者敲响了最后的丧钟！ 三水湾派出的水系中级魔导师，艾斯伯格大师召唤出的“永恒冰封禁制”，未免略有明珠暗投之嫌：顷刻间覆盖了整个凯末尔庄园地区的冰霜穹顶，原本能够封锁住赤焰魔鹫一切飞行逃脱的路线，可三分钟前的艾斯伯格大师却根本没想到，此时此刻的赤焰魔鹫早已没有了振翅高飞的余力！ 还好，“永恒冰封禁制”穹顶上降下的飘雪，的的确确把凯末尔庄园的高温缓和了许多，连带着无处不在的火势也减弱不少，艾斯伯格大师的魔力也不算完全白给。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红森谷风系中级魔导帕里斯大师召唤出的精灵经典魔法，“天鹅挽歌风刃”，则完全起到了一锤定音的作用： 回荡在空气中的远古精灵的凄婉歌声，足以让任何七尺男儿潸然泪下，但伴随挽歌出现的横亘于天地之间的雄伟风刃，收割的却不是泪水，而是头颅！ 三秒，仅仅只花了三秒，巨大的“天鹅挽歌风刃”，就如同天人拖刀一般，从西向东横贯了整座凯末尔庄园，劈开了坚硬的大地，劈开了颓圮的庄园房屋，也在漫天压顶乌云中劈出了一道天光乍泄的巨痕——而最关键的是，这道风刃瞬间吹熄了赤焰魔鹫周身环绕的炼狱之火，然后如同宝剑切面包一般，毫无阻滞地贯穿赤焰魔鹫的脖颈，霎时之间，身首分离！ 在这惊天动地的魔法伟力面前，没有一个元素使用者能够隐藏住充满崇敬的目光！ 直到“天鹅挽歌风刃”在“永恒冰封禁制”穹顶上破出一道大口、潇洒消散在庄园东方的天际，赤焰魔鹫的无头尸体才轰然坠地，伴着一声巨响彻底砸塌了燃烧的庄园主楼。 至于赤焰魔鹫依然双目血红、面目狰狞的头颅，则被北望郡的奈米萨斯大师用魔力托举着、缓缓落下、摆在了孟菲斯托大师尸体的旁边——就在刚才，狩猎队里的精灵医师们已经含泪宣布，这位帝国宫廷首席法师已经彻底离开人世，回归了至高圣神和火神的慈爱怀抱。 一时间，四下静谧，地上火焰升腾，天边雪花飘荡。 尽管终于斩杀了困扰帝国的炼狱凶兽，但没有一个狩猎队成员能笑得出声： 这次狩猎给帝国带来的损失实在是太大了！ 兽人伏兵的一场突袭，彻底打乱了帝国狩猎队的战前部署，否则就以各大领地精锐的实力，对付小小一只炼狱猛禽，又何至于落到这般境地！ 仅仅是粗略一数，在这几个小时之中，帝国狩猎队就损失了不下十六七名法师、近二十名骑士，普通战士和射手的伤亡更是不可胜数！ 而最最不能接受的是，帝国人类近四十年来的守护神，宫廷首席法师梅菲斯特大师，竟然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凯末尔庄园之中！ 梅菲斯特大师临死前甚至连一记像样的高阶魔法都没放出来！ 他是先被兽人王八蛋的弩箭射成重伤、然后又被赤焰魔鹫一翅膀拍飞出去、最后胸口被一根莫名其妙的铁棍贯穿、惨死当场的！ 帝国法师们简直都可以想象，如果今天发生在圣奥古斯都节狩猎大赛上的故事传扬出去，帝国魔法界将如何成为全大陆元素使用者的笑柄！ 他们究竟该如何解释，一位高达八阶大法师的帝国强者，就这么在无数领地精英的簇拥保护下，死在了一只炼狱魔兽手中——啊不，是翅膀底下！ 念及大师的死因，帝国狩猎队员们突然心里一惊，无比默契地抬起了头： 他们忽然想起，梅菲斯特大师去世的时候，好像还有另一个邪恶生物在场啊…… 而帝国高手们四下张望的目光，却发现了一幕完全出乎意料的场景： 在一群年轻战士的簇拥下，在几位伤痕累累的帝国骑士崇敬的目光中，一位慈眉善目的灰袍老法师，潇洒一挥袍袖，用魔力把那具已然了无生气的、黑色甲胄包裹的尸体抛掷在地，傲然宣布： “可憎的亡灵生物，杀害梅菲斯特大师的罪魁祸首，已由霜枫岭狩猎队，讨伐！” 全场寂然。 “领主大人，我这台词说得怎么样？帅吧？”劳瑞大师见无人说话，显然是都被震慑住了，便得意洋洋地朝身后的夏侯大官人挤了挤眼睛。 “下次换克里斯来，求您了。”领主大人痛苦地捏住了眉心。 第二七一章 金钱攻势 北望郡的奈米萨斯大师，自然是认识维克多·劳瑞这位声名狼藉的老乡的。 不过火场之中老乡见老乡，肯定没有两眼泪汪汪的时间—— ——倒不如说，所有帝国狩猎队的目光，压根就没往装逼欲望强烈的劳瑞大师身上瞅，而是齐刷刷指向了倒在地上的死亡骑士尸身。 在一众狩猎队成员们殷切期盼的目光下，奈米萨斯向前两步，默念了一句魔咒，一挥袍袖，从虚空中召唤出一只圆滚滚、金灿灿，中间还镶着眼形宝石，外形酷似微博LOGO的魔法道具—— 正是能够鉴定各种魔法生物体内元素能量、大名鼎鼎的“格列奥斯鉴定之眼”！ 毫无疑问，奈米萨斯大师正是准备用这件魔法道具鉴定一下死亡骑士到底有没有死透！ “格列奥斯鉴定之眼”也算是极其珍贵，市场价高达上千枚金币，不是家底殷实的魔法师基本上不可能有收藏。 奈米萨斯大师这一下，也算是在帝国精英们面前简单露了个富，展示了一下自家北望郡强大的经济实力——不过在强者如云大款密布的帝国狩猎现场，各位魔法师的家里都是有余粮的，“格列奥斯鉴定之眼”的出场倒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唯独把首当其冲、工资高达每月一金币的劳瑞大师羡慕得老眼通红。 不过令奈米萨斯大师有些困惑的一幕发生了： 按理说，高端魔法道具的出场总归还是能让人惊叹的，但刚才负责围攻死亡骑士的那些帝国骑士，却全然没有露出贪婪和艳羡的目光； 正相反，他们的眼睛全都齐刷刷盯着劳瑞大师背后的那位黑发年轻人，目光好似在看着一座不断往下滚落金币的金山…… 奈米萨斯心中不由得涌起一个极其荒诞的想法： 难道这黑发小伙子，比本大师的“格里奥斯鉴定之眼”还他妈值钱？ 刚才专心对付赤焰魔鹫的北望郡魔导师当然想不到，刚才霜枫岭围捕死亡骑士的时候，在旁围观的帝国骑士们到底见识了多么壮观的一幅景象： 帝国骑士们原以为，跟不要钱一样乱甩的“色雷斯湮灭箭”，就是霜枫岭战斗乐团能在这片生死战场上奏出的最强音； 可他们愣是没想到，原来一轮破魔弩箭齐射，只是霜枫岭献上的开胃菜！ 就在破魔弩箭射穿了死亡骑士黝黑的铠甲，令幽冥金属裂隙中渗出缕缕灰雾的同时，被领主大人光荣赐名“装甲掷弹兵团”的霜枫岭投手队伍（正式现役人员0人，狩猎大赛期间临时成员5人），则抡起膀子甩出了一连串的黑色球体。 不明真相的军武小白，或许会把这些黑球球当成大号羊粪蛋，可大多在战场上立过军功的帝国骑士，则一眼就认出这是光荣联邦特制的危险爆炸物“炎爆弹”！ 没错，就是霜枫岭从裂魂之地山贼联军手里缴获的那一批。 不得不说，凯伦·勒佩格对于“炎爆弹”的轻视，实在是带有严重的魔族沙文主义，这种兽人联邦出产的抛掷爆弹，真正的威力只有被兽人火力碾过的帝国老兵才烂熟于心！ 更重要的是，这种爆炸物用来对付死亡骑士，算是真正的专业对口。 死灵法术创造出的死亡骑士，其最大的倚仗无非就是经过幽冥魔力强化、刀枪不入的坚硬铠甲，极强的装甲防护能力，也给了它们甚至敢于在莱特湾海战杀进杀出几个来回的充沛武德； 不过，燃烧性和附着性极强、主要依靠高温伤敌的“炎爆弹”，倒是正好击中了死亡骑士铠甲的防护盲区。 纵使是在西蒙·阿德里安魔法实验室里泡了八百年的胡安·克莱门特，当初都会被山贼联军用炎爆弹完成了战术性击倒，领主大人仓促造出的“人造人一号”，当然更不可能逃过炎爆弹的烈火洗礼。 别忘了，为了配合霜枫岭演戏，梅西已经撤去了对于“人造人一号”的魔力加持，现在的霜枫岭死亡骑士，实力跟同类的死灵生物一般无二。 于是转瞬之间，霜枫岭投弹手们就在本就气氛蕉灼的凯末尔庄园火场中，又放上了一片区域性大火！ 眼看着死亡骑士狂吼着陷入火海，帝国骑士们正准备痛打落火狗，结果刚刚端起骑枪重剑，就发现还有人比自己冲得更快、更猛！ 克里斯·曼恩率领的霜枫岭骑兵小队，臂夹骑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火海中的死亡骑士来了一波短距离冲锋！ 胯下是荒原骏马，腋下是锋利骑枪，身旁架起的光洁鸢盾，更被蚀刻上了华丽的苍鹰枫叶纹章！ 直到这支骑兵小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眼前冲过，目瞪口呆的帝国骑士们才意识到，这帮霜枫岭人手里拿的，好像都是一等一的高品质制式军械啊…… 甚至就连他们身上的胸甲，都缀有象征着卓越品质的紫色流苏！ 这种档次的武器装备，一般的帝国小卒子根本连摸都摸不到，从来都是只供应给东方军最精锐的刀锋部队！ ——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休斯顿大公这老东西作为雄踞南境的老牌霸主，库存储备之丰厚可不是一般领地能够望其项背的； 只可惜白白辛苦匆忙一场，最终还是给人当了运输队长。 霜枫岭骑兵们胯下的骏马，全都被劳瑞大师施放了“冷静咒”，压根就无惧烈火，直接从火场中穿了过去，而最中间几名骑兵的骑枪，也直接合力把死亡骑士“人造人一号”贯倒在地； 紧接着，劳瑞大师撕开一只明显有年头的魔法卷轴，召唤出了一个连见多识广的帝国骑士们都叫不出名字的远古精灵魔法——在玄奥的精灵古语音节中，一株泛着钢铁光泽的藤蔓破土而出，无比精准地将死亡骑士穿心而过，将它扎成了一根黑不溜秋的冷串串！ 然后，霜枫岭射手们齐齐举弩，又给空中的死亡骑士补了一轮湮灭箭…… 整个围攻过程下来，围观的帝国骑士们感觉自己的视野都是金灿灿的，充满了金钱的光芒…… 其实说实话，霜枫岭显示出的财富支出，倒也不是特别惊世骇俗： 放在东境战场上，帝国正规军和兽人联邦正儿八经飚起火力对射的时候，短时间内的资源耗费简直超出了一般人的认知； 不过把这些资源放在区区一个狩猎大赛上，就不由得不让人咋舌了： 无论是湮灭箭、炎爆弹还是珍贵的魔法卷轴，你拿去对付兽人保家卫国，没人能说半个不字； 但这么奢侈的支出，就用来在狩猎大赛上打个怪…… 帝国骑士们不禁开始怀疑，霜枫岭到底还藏着多少家底了…… 最关键的是，骑士们分明记得，霜枫岭是个刚刚才建立不久的领地，位置就在鸟不拉屎的裂魂之地荒原，他们的领主伊戈尔家族，不久前才被帝国抄家抄成了穷光蛋…… 这帮荒原蛮子到底是从哪里搞来的军备和金币？ 帝国骑士们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七二章 不在意的样子是我最后的表演 帝国骑士对于霜枫岭奢侈作风的腹诽，自然没有传到帝国狩猎队主力的耳朵里。 事实上，包括北望郡的奈米萨斯大师在内，所有人只是大概了解到“哦，死亡骑士好像被那个什么霜枫岭干掉了”的程度，然后就迫不及待地看向了漂浮在空中的“格列奥斯鉴定之眼”。 被奈米萨斯大师从虚空中召唤出后，“格列奥斯鉴定之眼”就不紧不慢地漂浮到“人造人一号”的“尸体”上空； 一缕光束从它的水晶核心中射出，开始在“人造人一号”身体表面反复扫描，其造型让夏侯炎想起了地球科幻电影里捕捉试验品的UFO。 说实话，来到异世界以后，夏侯炎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魔法鉴定道具，对于这玩意儿的探查力并不清楚——于是，他不由得为“人造人一号”能否蒙混过关捏了把汗： 刚才霜枫岭对死亡骑士的那场华丽围捕，看着花里胡哨火星四溅，实则根本都是表面功夫，领主大人新造出来的死亡骑士只不过表面上嗝屁，实则还留着一口气呢！ ——若非如此，霜枫岭该怎么把此行的最大收获完好运回领地？ 但大名鼎鼎的“格列奥斯鉴定之眼”，到底是否会戳穿霜枫岭的猪尿脬，也就只有时间能给他答案了。 怨灵梅西倒是不断地通过心灵沟通给老板猛灌定心丸： “您就放心吧！我梅西好歹也是裂魂之地诞生的强大存在，死者臣服的怨灵之王！别的咱不敢打包票，伪造个死亡证明还是很简单的！” 夏侯炎心想这货要是穿越到地球骗保，倒是一把好手。 终于，梅西也用最后的结果证明，虽然丫平时说话的语气略显浮夸，实打实到了业务环节倒还真是无可挑剔： 大约三十秒过后，“格列奥斯鉴定之眼”收回了扫描光束，用魔法震荡空气形成的沙哑声音汇报道： “没有检测到剩余魔力波动！” 在场所有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帝国狩猎队是庆幸于死亡骑士的确已经被消灭，不会突然死而复生再带来什么麻烦了： 有史以来，鉴定一个“死灵生物”是否“死”了都是一个天大的难题，历史上因为粗心大意，而被“确认死亡”的死灵生物揭开棺材板杀个回马枪的不幸案例，简直是不可胜数； 珍贵的“格里奥斯鉴定之眼”，的确起到了“魔法改变生活”的作用。 而与帝国狩猎队不同的是，霜枫岭瘪三们之所以松了一口气，则是因为自己这场大戏终于做足了戏码，可以偷偷把“人造人一号”运回领地了…… 谁干掉的邪恶生物，尸体归谁家运回去挂在城头展览、光耀子孙，也算是帝国人类的古老传统，“人造人一号”的“尸身”，还真没有谁会和霜枫岭抢。 奈米萨斯大师把“格列奥斯鉴定之眼”收回虚空以后，紧绷的心情显然也舒畅了许多。 他朝着自己的老乡，当年的“凤凰三杰”之一，维克多·劳瑞大师点了点头，微笑着道： “能以一己之力消灭危险的死亡骑士，你们霜枫岭这次功劳不小啊！” 劳瑞大师心说老子在学城上学的时候你他妈还是我学弟呢，嗬几天不见，傍上了个大领主结果轮得到你在这儿跟老子趾高气扬耀武扬威指点江山品头论足了？！ 我呸！ 尽管心中极度不爽，但奈米萨斯大师毕竟还是在向霜枫岭示好，劳瑞大师强行咽下嘴里的苦胆汁，橘皮般的老脸绽放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您过……” 一个清朗的声音，打断了这对表面同乡的虚情假意： “霜枫岭取得的一切成果，都来自于领民的无私奉献！” 劳瑞大师猛然回头，想骂一句是哪个不长眼的孙子打断本大师说话； 结果发现是领主大人之后，劳瑞大师乖乖夹起尾巴当了孙子。 倒是奈米萨斯大师，这才循着声音，注意到了一直站在劳瑞大师身后的黑发年轻人。 对方皮甲之下、露出的纹饰华丽的锦袍布料，让奈米萨斯大师心中一紧。 “您是……？”奈米萨斯大师试探性问道。 “我是伊戈尔家族现任族长，霜枫岭领主，艾略特·伊戈尔。”夏侯炎装逼无限地行了个技术分可以给满的“米海尔大帝礼”，表情倒是一副与世无争的风轻云淡。 再加上他身后两位俏若蔷薇、冷似冰霜的保镖姐妹花的衬托，不知怎的，见识过无数帝国领主的奈米萨斯大师，心中没来由地敲起了小鼓。 “呃……很荣幸见到您，伊戈尔大人。”奈米萨斯愣了片刻，随即微笑着浅浅鞠了一躬。 ——即便是被一方领主施以大礼，但魔导师在还礼时却不必规格对等： 这便是帝国人类对于魔法师无上尊崇，在礼仪方面的集中体现。 至于同为魔导师的劳瑞大师，为什么在鹰息堡和霜枫岭都不咋招人待见…… 这显然跟魔法师群体的地位无关，纯属个人特质。嗯。 奈米萨斯大师饶有兴致地又打量了打量这个过分年轻的英俊领主，歪着头和蔼问道： “伊戈尔大人，您怎么没有和各位领主大人一起在外围休息，反而亲自来到这么危险的战场上啊？” 夏侯炎痛心疾首地一拍大腿，摇头道： “咳，奈米萨斯大师您不了解我，我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看不得手下浴血奋战的时候，当领主的还在奢靡享乐……不瞒您说，我也曾经在学城待过一段时间，算是个不入门的魔法师，一听说这边遇上了危险，我就跟着劳瑞大师他们一起赶过来了——多一个魔法师就多一分力量嘛！” 劳瑞大师心说就您那点儿魔法修为，就算是去组埃文斯魔法结界，人家都嫌您浪费法阵功率…… 不过话说回来，劳瑞大师仔细想想，领主大人给自己扯的正义大旗，倒还真没什么问题： 从感染区到裂魂之地，再到如今的帝都，霜枫岭无论遇到什么危险激战，他这位领主大人不说身先士卒当炮灰，但起码都还是奋战在战斗一线，和领民们有难同当的； 虽然领主大人生活作风问题大了点儿，挣钱的手段脏了点儿，跟禁忌魔法的关系近了点儿，可论及对领民负责，他好像还真算是个难得的好领主…… 能再给自家首席法师涨点工资就好了——劳瑞大师略带遗憾地如是想到。 另一面，此前完全不了解霜枫岭领主为人的奈米萨斯大师，已经完全被夏侯炎这番苟利帝国生死以、岂因魔兽避趋之的高尚发言感动到了。 魔法师大多都是理想主义者，身为北望郡首席法师的奈米萨斯大师，平日里更是见惯了帝国贵族们的腌臜行径； 此时此刻，在遍地狼藉、血火交织的战地之上，猛然遇到一位敢于以身犯险、年轻有为的领主大人，奈米萨斯大师只感觉自己在泥潭中看到了一朵盛开的白莲花！ “您是所有贵族、所有帝国人的榜样！”奈米萨斯大师以老前辈的姿态，冲着这个年轻贵族竖起了大拇指，“请您放心，我一定会把今夜的战况报告皇帝陛下，您的英勇行为，一定会得到应有的奖赏！” “奖赏什么的……算了吧。”夏侯炎一声长叹，神情蓦然萧索，“先不提此役这么多的伤亡，我们敬爱的梅菲斯特大师更是以身殉国，我又怎么好意思霸占属于死者的无上荣耀？” 劳瑞大师心说，要不是梅菲斯特大师是被您一撬棍怼死的，老子还真信了你的鬼话…… 一提到梅菲斯特，奈米萨斯大师的表情，也肉眼可见地黯然了下来。 “总而言之……兽人的袭击如此突然，我们还能够活着站在这里，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奈米萨斯大师摇头叹道，“……其实我直到现在都有一个疑惑——赤焰魔鹫盘踞在凯末尔庄园，是帝国早已查明的情报，可这里又怎么会突然出现一只死灵生物呢？如果不是突然出现的死亡骑士，梅菲斯特大师本不该遭遇不幸的……” 夏侯炎偷偷咽了口唾沫。 “伊戈尔大人。”奈米萨斯大师目光悠远地缓缓道，“我现在有一个猜想，不一定对——会不会，有可能是，兽人中突然出现了一位死灵系魔法大师呢？长久的魔法生涯教会了我一个道理：世界上是不存在巧合的！死亡骑士和兽人袭击前后脚出现，这其中一定有着联系！这只死亡骑士，一定是被兽人死灵法师召唤出来、特地在此埋伏梅菲斯特大师的！” 夏侯炎和劳瑞大师同时击节赞叹： “有道理啊！” “您的推理能力真是让人敬佩！”劳瑞大师还补了一句。 得到夸奖以后，奈米萨斯大师的老脸都因为过于兴奋，而有些发红了。 这位北望郡首席法师，美滋滋地沉吟片刻，继续着自己超高校级的推理： “依我所见，兽人联邦显然是把他们那位死灵法师，当成了秘密武器，不想轻易现于人前——您看，为了隐藏真正的杀人凶手，那死亡骑士杀害梅菲斯特大师的时候，甚至没有用幽冥魔力痕迹过于明显的符文剑，而是随手抄起了一根铁棍！如果不是您赶到得及时，恐怕那个死亡骑士早已逃之夭夭了！” 夏侯炎瞥了瞥梅菲斯特大师尸体上插着的、酷似生日蜡烛的撬棍，彻底说不出话了。 他只觉得，北望郡能生出奈米萨斯大师和劳瑞大师这俩奇才，那里的地脉风水，绝逼是有点儿东西的！ “您说得太有道理了！”听了奈米萨斯大师的分析，劳瑞大师“恍然大悟”地拍了拍手，表示认同； 然后，劳瑞大师又朝领主大人递来一个让人安心的眼神。 夏侯炎心领神会： 按照常理，要想制造出死亡骑士，起码需要魔导师以上阶级的死灵系魔法师，而他自己的实际魔力修为至今都只有中级法师层次，劳瑞大师更是个众所周知的风系兼精神系法师——帝国人就算疑心病再重，也不可能把死亡骑士这码子事和霜枫岭联系起来； 最关键的是，由于卡特琳娜对于贵族仪态的追求，自从来到帝都以后，他都没在人前带过撬棍，于是本应成为重要线索的、谋杀梅菲斯特大师的“凶器”，这下也彻底跟霜枫岭撇清了关系。 换句话说，虽然演戏费了大力气，但霜枫岭至少算是和梅菲斯特大师之死不带半毛钱关系了——甚至，帝国还要为他们英勇对抗死亡骑士的丰功伟绩发奖章呢！ 扭头看看死伤惨重、哀鸿遍野的帝国狩猎队，夏侯炎觉得自己这趟还真是来值了！ ——上述想法持续了四秒左右。 因为紧接着，火场外围就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 枯木林伯爵菲利普·奈特万那令人生厌的粗野嗓音，穿过废墟瓦砾传入了耳中： “圣神啊！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第二七三章 白事会 菲利普·奈特万伯爵的到场，意味着一直待在战场外围的驿站里、悠闲地喝茶谈天的帝国贵族们，总算是如好莱坞大片里的警方一样姗姗来迟。 不得不说，大陆上哪里有什么岁月静好，都是有人在负重前行： 就在帝国狩猎队的成员们，在炼狱般的凯末尔庄园火场里抛头颅洒热血的同时，这帮贵族老爷们的处境简直是肉眼可见的巴适： 夏侯炎甚至亲眼看到，有几个坐在马背上脸色苍白的肥猪贵族，纯白的丝绸领子上沾满了暗沉的咖啡渍和红酒渍： 很明显，埃尔德里奇抵达驿站、向他们报告凯末尔庄园的灾难时，这帮大老爷还在喝着咖啡和红酒觥筹交错呢！ ——结果愣是被“狩猎联军遭遇兽人突袭”的重磅消息惊得打翻了酒杯。 经过一场旷世大战，凯末尔庄园废墟中还幸存的狩猎队成员们，不免都生出了些同历生死的战友情谊，各家领地的队员们大多盘坐在地互相打绷带，偶尔朝着别家队伍借用几瓶伤药，各领地的牧师和魔法师更是毫无门户隔阂地逐一朝伤员施放治疗魔法； 但各领地的大老板一到场，凯末尔庄园的气氛顿时变了味。 从几位魔导师口中得知了战况以后，帝国贵族们的脸，清一色变成了东瀛艺伎的样子——白得恰似铅中毒。 先不提各自领地狩猎队员的损失，单是帝国宫廷首席法师梅菲斯特大师的星陨五丈原，就足以让生平未逢大变的贵族们肝胆尽碎了！ 一时之间，装模作样哭天喊地者有之，哭丧着脸以45°角仰望血色天空者有之，从属下骑士腰间拔出宝剑、装模作样地发血誓要找兽人报仇者更有之。 乌泱泱一大群贵族，全都挤到了梅菲斯特大师尸身周围抹眼泪，搞得好像梅菲斯特大师作风不端、给自己整了一大群私生子一样…… 反倒是受伤严重的狩猎队员们，压根没怎么得到贵族们的关注。 看着这一幅混乱众生相，一直侍立在领主大人身旁的白霜，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这帮贵族大人好虚伪啊……” “虚伪？他们丫的精着呢！”夏侯炎哼了一声，“梅菲斯特大师已死，这帮贵族现在越是表现得痛心疾首，越是显得对帝国宫廷忠心耿耿！几滴眼泪又不值钱，他们可恨不得哭到明天早上去！” 一旁的劳瑞大师注视着这一幕，神情萧索地摇了摇头，没说话。 曾几何时，年轻的劳瑞大师也向往过人类帝国的无上荣光、梦想着驱除兽人统一大陆，可年纪越大，大师越来越见识到这帮人类贵族的无能与腐败，也终究把那个年轻的自己埋藏在了记忆的深处。 当然，大师也不过是触景生情而已，现在丫摆烂摆得开心的一比。 “都看见了吧！”夏侯炎觉得这是个思想政治教育的好机会，扭头朝着自家霜枫岭队员们喊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贵族或领主值得你们的牺牲与付出，包括我在内！记住，你们的剑刃，是为了自己的家人和霜枫岭的领民们挥舞的！” 类似的政治教育，开拓军成员们已经在政治部主任汤姆·劳伦斯嘴里听过不少了； 不过由于较晚抵达战场、而没有出现任何伤亡情况的霜枫岭队员们，看着死伤惨重的帝国同僚们，心中也不免充满兔死狐悲的悲戚之情。 至于旁边的帝国骑士们，听见了夏侯炎的发言，不免连连侧目，把这位黑头发的年轻领主从头到脚又打量了好几遍，大有刮目相看之感。 不过，夏侯炎之所以能对帝国贵族圈的关系网不屑一顾等闲视之，也部分是由于，霜枫岭这片荒原领地、伊戈尔这个谋反家族，在贵族圈的声望等级已经算是最低点，甚至已经让人失去了挣扎一下的希望； 如今的领主大人，大有“我蛮夷也”的文化自信。 帝国贵族们在忙着哭丧，从驿站把这帮子大老爷叫到现场的埃尔德里奇，则扛着黑暗大剑晃晃悠悠地回归了霜枫岭队伍。 “埃帅，你牛逼！”克里斯·曼恩朝着埃尔德里奇竖起一根大拇指，“领主大人让你去给帝国领主们报信，你倒好，把他们直接一股脑带过来了！” “眼见，啊，为实。”埃尔德里奇一脸无所谓，“我不把他们，啊，叫过来，说出去，啊，帝国狩猎队被偷袭了，啊，谁鸡儿信啊？我一寻思，啊，干脆简单爱，啊，把他们带过来了……” “那是你运气好！各位领主赶到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克里斯苦笑道，“要是还在打，这帮贵族领主岂不是要以身涉险、被你坑死在这里？” “死就死，啊，人生自古谁无死？”埃尔德里奇嗤笑道，“咱们老板，啊，都在这里，他们凭什么当乌龟？” 克里斯没话说了。 霜枫岭诸人还在这边聊天扯淡，哭声震天的悼亡现场，突然出现了一点变故。 在贵族们的喧哗声和侍从的劝阻声中，一个膀大腰圆的贵族突然冲出人群，气势汹汹地朝着霜枫岭队伍这边大步走来。 夏侯炎抬眼一瞧，毫不意外地发现，来人正是和霜枫岭一向不对付的枯木林伯爵，菲利普·奈特万先生。 劳瑞大师和领主大人齐齐翻了个白眼： 赶在梅菲斯特大师丧命的时候找茬，这老小子也够会抓时机的…… 菲利普·奈特万伯爵趟趟趟走到夏侯炎身前，朝着霜枫岭领主伸出了一根怒气勃发的手指： “你！” 夏侯炎扬眉道： “我怎么了？” “你为什么不哭！”奈特万伯爵炫耀一般，用力抹了抹自己眼角的几滴泪水，“梅菲斯特大师命丧于此，难道你就没有一点悲伤之情吗？！” “我与梅菲斯特大师非亲非故，一介局外人而已，为什么要哭？”领主大人冰冷的回答，显得很加缪。 “你！”奈特万伯爵粗眉倒竖，爆发出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吼，“梅菲斯特大师就是被你们害死的！你！你们霜枫岭！你们都是兽人的内应！” 之前还哭声震天的凯末尔庄园，顿时由于这个过于严重的指控安静了下来。 夏侯炎重重叹了口气，深情望向横眉怒目的奈特万伯爵； 仿佛在看着一个先天智障； 眼神怜悯而慈悲。 第二七四章 Among Us 整个凯末尔庄园，都因为奈特万伯爵对霜枫岭的指控陷入了沉默。 先前还忙着为梅菲斯特大师哭丧的帝国贵族们，此刻都如同听到猛兽脚步声的兔子一样，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一位帝国贵族，公开指责另一位领主是兽人内应…… 这事他妈也闹太大了吧！ 即使是知道奈特万伯爵因为儿子被扁、而一直看霜枫岭不爽，对双方矛盾知根知底的那些贵族…… 此刻他们也有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劝奈特万伯爵一句“收手吧阿奈”—— 毕竟“兽人内应”这几个字一出口，这事儿肯定不能轻易了结： 就算帝国平时对于领主间的龃龉斗争都极为宽容，但一旦牵扯到人类的种族利益，矛盾双方就断然没有了握手言和的余地！ 今日之事的结果，只可能有两种： 要么，奈特万伯爵把霜枫岭往死里锤，证明霜枫岭通敌的事实，进而让年轻的艾略特·伊戈尔大人跟他倒霉老爹一样被刽子手砍掉脑袋； 要么，霜枫岭拿出足够的证据自证清白，声明我艾略特·伊戈尔没有开……没有通敌，从而让奈特万伯爵的严肃指控沦为笑话—— 而如果真是这种情况的话，即使是出于维护荣誉的考虑，霜枫岭都完全有理由要求枯木林付出足够的代价——甚至极端情况下，奈特万伯爵因为“诬陷正直贵族”而被迫自杀谢罪，都是完全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因为一己私怨而指称别人为叛徒，奈特万伯爵这一回，可算是严重破坏了帝国政坛的潜规则！ 一时间，庄园里和枯木林交好的帝国贵族们，不由得都捏了一把汗： 他们只盼着奈特万伯爵能够拿出实锤，以免作茧自缚啊…… 就连事不关己的帝国贵族们都已经毛骨悚然，身处风暴最中心的伊戈尔家族，当然不能对奈特万伯爵的指控视而不见： 奈特万伯爵的话音还未落，霜枫岭猛男们就已经群情激愤！ 就连劳瑞大师都被气得吹胡子瞪眼： 虽然领主大人平日里素质的确差了点，发的薪水的确少了点…… 可他说什么都没有叛国啊！ 起码现在没叛！ 于是，不消其他霜枫岭猛士直面惨淡的人生，从东方军转会加盟的埃尔德里奇，就已经怒视着奈特万伯爵，把铜铃般的眼睛瞪出了淋漓的鲜血： “放你娘的屁！我们领主大人什么时候，啊，当二五仔了？！拿出证据来，啊！” 奈特万伯爵毕竟不敢直面声名显赫的东方军统领，小心翼翼地躲过埃尔德里奇的逼视，梗着脖子叫道： “不就是证据吗？！我有！你们霜枫岭，就是一群卖国贼！” 群众哗然。 克里斯·曼恩挣红了脸，正要开口驳斥，却被领主大人一伸手拦了下来。 夏侯炎眯起眼睛，用刀锋般的目光，又将奈特万伯爵从头到脚扫了几遍。 劳瑞大师知道，但凡领主大人露出这种眼神，就有人要倒霉了。 不过，奈特万伯爵居然毫不退缩，果断回应以老电影里革命志士揭发汉奸的坚毅目光。 当然，介于这货颜值堪忧，瞧起来不像电影主角，反而像是被挑衅的地痞流氓。 对方的这种姿态，让夏侯炎很不爽。 “很好。很好。”夏侯炎缓缓地拍着手，“菲利普·奈特万先生……你不是有霜枫岭通敌的证据吗？那么现在就拿出来吧，我相信全帝国的贵族先生们，一定能对事情有个公正的裁决……但我要提醒你，如果你无法证明霜枫岭的罪行，那么，我要为了挽回伊戈尔家族的名誉，向你讨要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奈特万伯爵皱眉低吼道。 “你的人头。”夏侯炎举起手掌，在脖子上作势狠狠一划。 围观的帝国贵族们面面相觑，神色尴尬： 事情，果然闹到了无法善终的地步！ 按照帝国贵族对于名誉的珍视，那么如果霜枫岭真能自证清白，那这个年轻的艾略特·伊戈尔领主大人，还真有权让奈特万伯爵以死谢罪！ 可就因为这场闹剧，把一个贵族的生命当成赌注，这也太过火了！ 老派的帝国贵族们，有心想劝两人各退一步，让霜枫岭领主得饶人处且饶人、年轻人不要太气盛； 可他们愣是被霜枫岭和枯木林两队人马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吓得一个字也不敢说！ 奈特万伯爵听到眼前黑发年轻人无比冷酷决绝的索命宣言，也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但随即，他就梗起脖子，挥舞着拳头怒声骂道： “那就来看看！今天到底是你们霜枫岭拿下老子的脑袋！还是我们枯木林揭穿你这个卖国贼小杂种的真面目！” 夏侯炎冷冷地看着奈特万伯爵，听到劳瑞大师凑过来悄声道： “这傻逼背后肯定有人……” 夏侯炎不动声色地微微点了点头： 霜枫岭和枯木林之间的新仇旧怨，不过是自己扁了丫儿子一顿，怎么说，菲利普·奈特万都犯不上用脑袋为代价来诬陷霜枫岭…… 奈特万的背后，一定还有更大的势力指使，才能让他如此肆无忌惮！ 夏侯炎的大脑正在飞速运转，奈特万伯爵已经转身朝向围观的帝国众贵族，高声道： “诸位！昨天在帝都的开幕式上各位已经听到了，这位艾略特·伊戈尔先生，以及他手下的霜枫岭狩猎队，乃是皇帝陛下钦点的狩猎先锋队，对也不对？” 这件事大家基本都知道，贵族人群里响起了零零星星的应和声。 只有几个瞧奈特万不顺眼的贵族，不免暗暗腹诽： 什么“皇帝陛下钦点”，霜枫岭之所以成为先锋队，还不是被你菲利普·奈特万搞出来的事情？ 见众人响应，奈特万的胆气也壮了许多，继续高声吼道： “但是！我请最先抵达凯末尔庄园的各位狩猎队员仔细想一想——想一想，你们到达凯末尔庄园的时候，到底有没有看见霜枫岭队伍的影子？！” 狩猎队阵中一阵沉默。 在这种场景中，沉默就意味着同意了奈特万伯爵的质问。 霜枫岭队员们的脸色顿时有些尴尬。 他们霜枫岭狩猎队作为“先锋”，为了避免伤亡，特意由领主大人带着绕了一大圈远路，直到后半夜才抵达庄园附近——而先到一步的其他狩猎队，自然不可能看见他们！ 奈特万伯爵坑坑洼洼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狞笑。他猛地转回身，用手指着冷眼旁观的夏侯炎，怒道： “艾略特·伊戈尔！你和你的霜枫岭队伍身为先锋，却是各支队伍中最后一个抵达凯末尔庄园的，对也不对？！” 夏侯炎抱着手臂，冷漠地挑了挑眉毛： “是。那又怎样？我们路上耽搁了些时间。” 奈特万伯爵冷笑道： “‘耽搁时间’？怕不是‘另有所图’吧？诸位，我请大家想一想——霜枫岭队伍晚到了几个小时，而就在此期间，联邦兽人们突袭了帝国狩猎联队！难道！这是纯粹的巧合吗？再请各位想一想，如今这里的领地狩猎队里，只有哪一家没有受到半分损伤？！到底哪一家，才是今夜这场惨案过后的受益者？！” 劳瑞大师脸色一僵。 奈特万伯爵振臂一呼，怒吼道： “艾略特·伊戈尔！你和你的霜枫岭这么晚才抵达凯末尔庄园，分明就是你提前知道了联邦兽人的偷袭计划，这才为了保全自己拖延时间！你！你就是向东部联邦出卖帝国兄弟姐妹的叛徒、奸细、内鬼！” 第二七五章 凯末尔有个包青天 帝国贵族们的炯炯目光，齐刷刷投向了霜枫岭阵营。 一颗滚圆的汗珠，当时就从劳瑞大师皱纹密布的额头上滚了下来。 无论是劳瑞大师，还是领主大人手下的霜枫岭败类，心里都清楚，自家队伍为何姗姗来迟，纯粹是因为领主大人故意在路上耽搁时间、以免伊戈尔家族变成送死的排头兵—— ——可这码子事，放到其他帝国贵族的视角里，味道顿时就有些不一样了！ 霜枫岭违抗帝国皇帝敕令迟到战场，而偏偏就在这段时间里，帝国狩猎联队遭到了兽人士兵的埋伏！ 结果等到帝国联队损失惨重以后，霜枫岭队伍才抵达凯末尔庄园，恰好避过了兽人埋伏的兵锋所在，成为了唯一一个逃过伏击的“幸运儿”…… 这个纯粹的巧合，在有心之人看来，简直就像是霜枫岭和兽人联邦提前商量好了、共同演出的一幕好戏！ 而有些心思格外活络的帝国贵族，更是想起了鹰息堡伊戈尔家族的“辉煌”过去：霜枫岭领主艾略特·伊戈尔大人的父亲文森特·伊戈尔，就是因为意图谋反而被皇帝陛下枭首示众的； 如此说来，如今的这位伊戈尔家主，对于帝国和其他贵族怀有仇恨、想要从内部搞垮帝国……这好像也是顺理成章的嘛！ 短短几秒钟内，围观的帝国贵族们，就已经脑补出了一个以“失父母少年怀恨”为开头，以“联兽人领主叛变”为结局的复仇大戏，而其中的高潮戏码，正是年轻英俊的艾略特·伊戈尔大人，在暗处看着兽人屠戮人类同胞、脸上浮现出一抹残酷冷笑…… 当然，他们肯定想不到，类似的剧本在霜枫岭东冰库写手工作室都快被用烂了，狗都不写…… 奈何，人类的天性就是不愿意去相信生活中的巧合与随机事件，却对“发明”事件背后的“真相”情有独钟——一时间，帝国贵族们纷纷暴露出阴谋论者的劣根性，突然开始深信霜枫岭迟到的背后，是有人正在下大棋了…… 见证着一重重黑暗的疑云在帝国贵族们心中缓缓升起，作为始作俑者的奈特万伯爵，更是志得意满，干脆趁热打铁，用手指着霜枫岭领主的鼻子冷笑道： “艾略特·伊戈尔！你的父亲背叛帝国，被皇帝陛下赐死，而仁慈的陛下还饶过了你的一条小命！想不到啊想不到，你非但不感恩皇帝陛下的宽宏大量，反倒怀恨在心、酝酿阴谋，想要勾连兽人将帝国精锐一网打尽！你们伊戈尔家族，真是一条腐败到极点的邪恶血脉！” 于是，就连刚刚接受过霜枫岭救助的帝国骑士们，也开始用复杂的怀疑眼神审视起霜枫岭的领主大人，更有几个莽汉，已经将手伸向了腰间的剑柄锤柄。 而在夏侯炎背后，白霜和玄冰一对儿邪教姐妹花，更是偷偷握住了符文剑的剑柄，打定主意，一旦局势不好动起手来，那她们一定要拼命保护住“悼亡者”大人无比重视的这位年轻领主…… 但此时全场之上，最冷静的，反而是处于风暴正中央的夏侯大官人。 “说完了吗？”夏侯炎平静地望着奈特万伯爵，淡然问道。 霜枫岭领主遭遇叛国指控之后，居然还能如此冷静，淡定得根本不像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这倒让血脉贲张骂到兴头之上的奈特万伯爵有些无所适从了； 不过这位枯木林伯爵也算是个老江湖，深知点到即止、多说多错的道理，干脆也不去回应夏侯大官人，而是用正义值拉满的凌厉目光逼视着霜枫岭领主。 夏侯炎悲悯地看了看奈特万伯爵，然后挽着袍袖露出了右手。 帝国武士们神情一紧，匆忙把手伸向腰间的兵刃——不过，他们立刻就意识到，霜枫岭的年轻领主手里并没有攥着什么危险品，反而空无一物。 然后，夏侯炎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了个响指。 “来根华子。”他用嘴角挤出一句。 后来，维克多·劳瑞大师足足花费了自己后半生的时间来思考，尊敬的领主大人到底为什么要把从南方军那里买来的雪茄用极其诡异的帝国通用语语法，重新命名为“华丽的子嗣”——不过此刻，听到领主大人吐出的缩写简称，劳瑞大师还是用颤抖的手从袖子里掏出一根雪茄，颤巍巍地递到了老板手上。 夏侯炎接过雪茄叼在嘴里，从指尖弹出一缕火花，把雪茄燎燃了。 “在享用人生中最后一根雪茄吗？”奈特万伯爵见状，冷笑道。 不过不知为何，看见霜枫岭领主这番风轻云淡的做派，奈特万伯爵的心中突然有些忐忑。 “不，只是忽然有些感慨……”夏侯炎叼着雪茄，耸了耸肩，“……为什么总他妈的有人，在我面前自己找死……” 奈特万伯爵眉头一紧。 “这么说吧……”夏侯炎从嘴里摘下雪茄，鄙夷地瞥了一眼抖成筛糠的劳瑞大师，冲着围观的帝国贵族们微笑道，“奈特万伯爵的指责没有错，我们霜枫岭虽然被指定为先锋，但我们的狩猎队却是最后一个抵达的……” “那——”奈特万伯爵疾声叫道。 “但是！”夏侯炎哼了一声，打断了奈特万伯爵尚未出口的质问，“但是，我们之所以在路上耽搁这么长时间，是因为我在路上碰到了一个人……” 不仅帝国贵族们愕然不语，就连霜枫岭队员们也是面面相觑。 因为在他们的记忆中，霜枫岭狩猎队来到凯末尔庄园的这一路上，不是逛街就是摸鱼，唯一算是“碰到”过的人，大概只有在帝都北边开果园的果农罢了…… 老板还在那儿买了一大筐苹果边走边吃来着…… “什么人？”奈特万伯爵冷笑道。 他倒要看看艾略特·伊戈尔先生到底在耍什么花招。 “如各位所见，鄙人在学城曾经修习过光明魔法，对于一些匿踪之术有着比较敏锐的洞察力……”夏侯炎微笑道，“我们的队伍赶路的时候，我去河边方便的时候，发现河底的光影有些异常……” 就连霜枫岭的队员们都傻了。 不过，开拓军政治部的教育成果终究还是派上了用场：尽管明知老板在瞎扯淡，但霜枫岭的狩猎队员们仍然表情一丝不苟宛若在听党课。 夏侯炎无视了帝国贵族们的困惑表情，淡淡地拍了拍手： “我的收获，是发现了这一位……逃兵。” 领主大人的掌声中，一位一直戴着兜帽的霜枫岭狩猎队员，缓缓揭下兜帽，露出了面容—— 然后一阵阵匆忙抽拔兵器的声音，此起彼伏响彻全场—— 原因很简单： 因为在那兜帽遮盖下的，竟然是一张绿色皮肤的丑陋面孔—— 这是一个联邦绿皮兽人！ “这——”就连劳瑞大师都有些被吓到了： 霜枫岭的队伍里，怎么还藏着一只兽人杂种？！ 老板他不会真他娘跟兽人联邦勾结到一起了吧？！ “各位不要紧张！”兵荒马乱中，夏侯炎举起夹着雪茄的手高声叫道，屈指示意了一下绿皮兽人脖子上套着的、散发着幽光的魔法金属项圈，“这绿货已经被我用魔法锁控制住，不会伤害大家的！” 北望郡的奈米萨斯大师终于忍不住了，上前一步皱眉道： “伊戈尔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希望您能给我们所有人一个合理的解释！” 夏侯炎朝奈米萨斯大师感激地点点头，然后转向惊讶失语的帝国贵族们，道： “诸位，当时我从河里捞出来的，正是这位兽人朋友，他似乎是在逃跑途中藏到了河床上，还用魔法道具遮蔽了身形——而我们之所以会在路上耽搁这么久，正是因为我要秘密审讯这位抓到的这位兽人朋友……” “逃跑的兽人？”奈米萨斯大师愣了愣，“他也是……混进帝国境内的兽人伏兵吗？” “倒不尽然。”夏侯炎咧嘴一笑，“准确地说，他应该是一位……间谍。” 兽人间谍？帝国贵族们的脑海中，齐齐浮现出了前几天帝国城防军抓捕间谍、闹得满城风雨的事情。 “给各位领主大人讲讲你的故事吧，‘星期五’。”夏侯炎又打了个响指。 随着领主大人一声响指，兽人俘虏的项圈上荡开了一轮强光，这个身材魁梧的绿皮大汉痛吼着栽下马来，然后用手攥着项圈在地上抽搐不止，显然是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看到这一幕，在场的魔法师和特殊XP者，都不约而同地挑了挑眉毛： 他们发现，这个兽人脖子上套着的，正是高价魔法道具“苦痛之轮”——这种魔法项圈不仅能束缚佩戴者的物理和魔法力量，还能在主人的意念驱使下，给佩戴者带来极度的痛苦折磨，堪称刑讯逼供的顶尖道具。 一旁的劳瑞大师则捏着袖子猛擦冷汗： 他记得，足足二十只“苦痛之轮”，还是前些日子他遵照领主大人命令在帝都黑市上淘的，据领主大人说是要配备给霜枫岭内务部用——只不过大师没想到，这“苦痛之轮”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还是用在了一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绿皮兽人身上！ 只见那兽人俘虏在地上抽搐了几下，“苦痛之轮”的魔法光辉终于趋于黯淡，兽人俘虏也终于稳定住身子，趴在地上喘着粗气，用带有联邦口音的通用语嘶声道： “我……是……瓦尔拉斯……碎牙……影刃氏族……” 帝国东境的领主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影刃氏族”是兽人联邦一个臭名昭着的部族，其族人往往拥有与魁梧身材不符的敏捷身手，因此成为了兽人间谍、刺客和斥候的最主要来源。 兽人俘虏还在用生涩的通用语缓慢说道： “我……来……人类帝都……通信……军队……追……塔……我跳……” “你是来人类帝都……和人通信的？！”奈米萨斯大师神色一凛，急匆匆上前两步，注视着地上的兽人俘虏厉声问道，“什么叫‘塔……你跳’？难道是……” 奈米萨斯大师突然怔在当场，然后恍然大悟，指着兽人俘虏惊讶叫道： “等等！你！你是当时被城防军追捕，然后从钟塔跳到运草车里的那个兽人？！可……可你不是死了吗？！” “很明显，没死透。”夏侯炎叼着雪茄，抱起手臂冷笑道，“当时城防军都以为这货死了，然后运到了停尸房存放起来……结果被这个装死绿货找到机会、从帝都逃了出来——嘿嘿，只可惜至高圣神护佑人类，丫没跑多远，就被我给抓住了！” “天哪！”有个帝国骑士叫道，“怪不得我听说，城防军那边丢了一具尸体呢！敢情是这兽人杂种装死逃跑了！” 地上的兽人虚弱地痛哼了几声，算是承认了上述事实。 “所以伊戈尔大人，您抓住了一个逃跑的兽人……”奈米萨斯大师捻着胡须道，“然后呢？您为什么要把他偷偷带到凯末尔庄园来？” “因为我想知道，和兽人联邦有通信的、帝国的内鬼是谁！”夏侯炎冷冷一笑，“各位应该知道，我们领地的维克多·劳瑞大师，乃是一位精神魔法大师，在他面前，就没有开不了口、说不出实话的囚犯！” 劳瑞大师此刻也意识到场上的局势似乎有所逆转，于是骄傲地挺了挺胸； ——活像精神魔法不是禁忌魔法一样。 夏侯炎一只脚踩住地上的兽人俘虏，微笑道： “据这位兽人朋友交代，和他接头的帝国内鬼，乃是一位贵族领主，可是他只认得对方相貌，却不知道名字——这不，帝国领主荟萃一堂的凯末尔庄园，不就是指认内鬼的最佳地点吗？来吧，‘星期五’，说说，和你接头的帝国叛徒是谁？” 匍匐在地的兽人俘虏，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点向了…… 菲利普·奈特万伯爵。 于是帝国贵族们的炯炯目光，再一次转移了目标。 ——这帮吃瓜群众脑袋转来转去的，恰似在做颈椎保健操。 “什么？！”奈特万伯爵又惊又怒，随即反应过来，破口骂道，“艾略特·伊戈尔！你早就和这个兽人勾结好了，想要演戏栽赃嫁祸于我对不对？！他是你队伍里的人，他指认谁是‘内鬼’，还不是你说了算？！” “可惜啊，想要‘演戏栽赃嫁祸’别人的，应该是你才对吧？”夏侯炎怜悯地摇了摇头，“一个兽人俘虏的供述，当然是本不足以为您定罪的……只可惜啊，来到凯末尔庄园以后，我又找到了一条、能够证明你菲利普·奈特万叛国罪行的铁证！” 第二七六章 问君能有几多伤，恰似黄泥落裤裆 奈特万伯爵的脸庞，明显因为夏侯大官人的倒打一耙僵硬了片刻。 但随即，他脸上的肌肉就因为过度的愤怒而蠕动颤抖起来，这位枯木林伯爵强行压抑着被人诬陷的满腔怒火，伸手指着对面的年轻领主，咬牙切齿地道： “好……好……来啊！我们枯木林叛国？！哈，那你把你找到的‘铁证’拿出来啊！” 一旁围观的帝国领主们，也都因为局势的发展有些懵逼了： 好端端一个悼念梅菲斯特大师的社交场合，怎么就突然变成了霜枫岭和枯木林互相指责对方叛国的公审现场了？！ 合着今天帝国领主里还非出个叛徒不可了？！ 即便是最最放浪形骸、自私自利的帝国贵族，看到这一幕抓奸大戏，不免也会由于对帝国的归属感，而生出一丝“多士盈朝廷，仁者宜战栗”的悲哀之情来。 相对于奈特万伯爵的怒不可遏、帝国贵胄的惶然失措，年纪轻轻的霜枫岭领主，依旧是场上最淡定的一个。 夏侯炎清清嗓子，朗声道： “各位，抓捕到这位逃跑的兽人先生以后，我就一直在思考，这么多帝国领主中，到底谁才是那个和兽人联邦串通一气的帝国内鬼？而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其实是在北望郡的奈米萨斯大师的启发下找到的！” “我？！”奈米萨斯大师人都傻了。 帝国贵族们也全都傻了： 出身于北望郡的奈米萨斯大师，是个在帝国魔法界和政界享有崇高声誉的老牌魔导师，其魔法造诣和为人品行都算是各领地首席法师中拔尖的那一批； 奈米萨斯大师的高尚情操和宽广胸怀，从一件小事就看得出来： 他并没有像其他帝国领主名流那样，歧视霜枫岭领主的家族叛逆史和荒原封地，而是由衷称赞了霜枫岭在狩猎大战中作出的贡献，为人处世也算是公道至极； 但帝国贵族们谁也没听说，奈米萨斯大师除了修为身后、为人和蔼之外，还有个“抓内鬼”的特长啊？ “没错！”夏侯炎朝奈米萨斯大师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正是奈米萨斯大师刚才对我讲出的推理，为我指明了发现真正内鬼的道路！请大家看这里！” 一头雾水的帝国贵族们，顺着夏侯炎的指示扭头看去； 结果发现了还躺在地上的、被霜枫岭干掉的那头死亡骑士的尸体。 “这个死灵生物，有什么问题吗？”有个贵族高声问道。 “当然有！”夏侯炎宛若登台表演的明星，冲着这个积极搭腔烘托气氛的粉丝做了个“I see you”的欢快手势，继续大声道，“刚才奈米萨斯大师向我分析道，在兽人刚刚袭击过的凯末尔庄园、在帝国狩猎队和赤焰魔鹫开战的现场，突然出现了一只死灵生物——这合理吗？请各位回忆一下，帝国境内，都已经多少年没出现过死亡骑士了？” 帝国贵族和手下的狩猎队员们闻言，顿时陷入了深思。 的的确确，刚才战场上一片混乱，无论是参战的战士还是法师，都只不过是知道“战场上出现了一只死灵生物”，需要在对抗赤焰魔鹫的同时，“派支小队处理一下”罢了； 可根本没有人来得及细想，这只死亡骑士到底是他妈从哪儿冒出来的？！ 围观群众们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夏侯大官人吊起来了。 不过，最擅长吊胃口的夏侯炎并没有立刻给出答案，而是把砂煲大的话筒，一股脑塞到了奈米萨斯大师的嘴里： “亲爱的奈米萨斯大师，麻烦您跟诸位说一下您刚才的推断吧！” 奈米萨斯大师愣了愣，随即老老实实地答道： “呃……我的想法是，这只死亡骑士出现在这里，还杀害了梅菲斯特大师，这一定不可能是巧合！这只死亡骑士，一定是兽人联邦安排在这里的后备伏兵！我甚至猜测，兽人联邦里很可能出现了一位阶别极高的死灵系魔法师——我准备回到帝都以后，就把此事汇报给魔法协会。” 奈米萨斯大师的推断合情合理，帝国贵族们听了都不禁暗暗点头； 也有个别见识深远之辈，深深蹙起了眉头： 能够制造出死亡骑士的死灵系魔法师，其阶别不会低于魔导师——如果兽人联邦中真出了此等剽悍人物，那对于刚刚吃了败仗的帝国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 仅论在战场上的直接杀伤力，死灵系魔法师当然比不过可以重火力犁地的火系法师； 但谈到“制造麻烦”，还真没有什么魔法派系，能比得过“死灵魔法”这个禁忌门类！ 或许是因为修习死灵魔法，会给魔法师的心智带来不可逆的恶性影响，历史上林赛、奥尔辛基、吉米·戴维斯之流的知名死灵法，无一不是给帝国惹过大麻烦、身上背负无数血债的重量级人物！ 死灵魔法的祖师爷，西蒙·阿德里安大师则更变态，直接在帝国东境营造出了一片无法开发利用的死亡地带！ 能够依靠复生死者、实现一人成军的死灵法师，在大规模战争中也算是“破坏力巨大”的另一种极端： 由于死灵法术在魔族大行其道，因此魔族赖以成名的一大重要战法，就是让高阶死灵法师偷偷潜入敌方城市，刨坟偷尸钻下水道无所不为，从而秘密制造出一只亡灵大军，然后直接在城中心依靠小股亡灵部队发动攻势、屠杀平民！ 说实话，就算是一小队训练精良的士兵，突然在城镇中心发难，都足以把一座城市搞得鸡飞狗跳； 更别提在魔法增幅之下，死灵生物的身体素质和战斗力绝对不在精英士兵之下了——这么一群亡灵暴徒直接在城市中开展巷战，而它们唯一的敌手，就是手无寸铁的平民和毫无防备的城防军…… 傻子都知道这座城市中，将会是怎样的一片人间地狱； 而这些，仅仅只是一个死灵法师搞出的战绩！ 甚至，由于实际作战都是由亡灵仆从完成的，身为罪魁祸首的死灵法师，甚至连露面都不用，大可以直接挥一挥袖子溜之大吉，唱着“恩恩怨怨生死白头几人能看透”来个潇洒走一回！ 然后过段时间换个城市再来一次！ 而如果换成是个火系魔导在市中心放陨石咒，或许刚开始也能砸死不少人，但最后的结局，这位魔导师一定会被蜂拥而至的正规军戳死在枪杆上，他的偷袭行动也成了无法重复的一锤子买卖…… 两相对比之下，死灵魔法师的流氓之处顿时可见一斑。 听说兽人联邦里可能出了个死灵魔导，那些和帝国军方有关系的、以及领地在东境地带的贵族们顿时有些慌了神——天知道这位“兽人死灵法”，会不会把自家领地作为试验田，来一波亡灵突袭？ 奈米萨斯大师看了看梅菲斯特大师的尸身，摇头道： “兽人联邦之所以把死亡骑士埋伏在这里而不轻易现身，显然是意图隐藏他们那位死灵法师的踪迹——而这只死亡骑士也的确尽到了‘职责’，抓住机会杀害了梅菲斯特大师，让我们彻底失去了一位敬爱的前辈……” 众人黯然无语。 也有乐观主义者，开口劝慰道： “唉，梅菲斯特大师虽然回归了至高圣神的怀抱，但大师的牺牲，也让我们拿到了有关兽人死灵法师的重要情报——大师这一死，或许能够在未来挽救无数帝国人的生命也说不定。” 这当然只是一厢情愿的自我安慰而已，奈米萨斯大师叹了口气，摇头不语。 夏侯炎听大家议论完，点了点头，继续朗声道： “各位，也正是奈米萨斯大师刚才对我说出的这番推理，启发了我寻找叛徒踪迹的方法——既然帝国内的叛徒和兽人联邦有着联系，而这只死亡骑士又是由兽人死灵法师召唤出来的，那么，这只死亡骑士……” 奈米萨斯大师如梦初醒，大声道： “……一定会和帝国内鬼有关系！没、没错！制造死亡骑士，需要以高端武者的尸体为素材，而、而这只死亡骑士从看体型来，生前应该是人类！制造这只死亡骑士的尸体素材，一定是那个兽人死灵法在帝国境内搞到的！” “准确地说，不是在帝国境内，而是在菲利普·奈特万伯爵的枯木林！”夏侯炎一伸手，指向了手足无措的奈特万伯爵。 夏侯大官人其实挺想推着眼镜吼一句“新鸡子娃一次摸黑头子”的，只可惜他既没戴眼睛，帝国文盲们又听不懂地球日语。 “凭！凭什么！”奈特万伯爵足足愣了三秒钟，才突然怒吼道，“你凭什么认为这见了鬼的死灵生物，和我们枯木林有关系！” “因为……纹章。”夏侯炎飞起一脚，踹在“人造人一号”的黑钢铠甲上。 倒霉的死亡骑士，伴着尖锐的金属擦碰声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几圈，然后摊开手脚，张成了一个拥抱天空的“大”字形—— ——尽管他全身的铠甲，已经因为幽冥魔力的侵蚀而化作深黑，但在死亡骑士胸甲的左前部位，仍然有着一小块明显的凸起； 那是骑士生前所佩戴的领地徽章。 一轮朝阳在天空中陡然爆发，照亮了鲜血与灰烬覆盖的凯末尔庄园，也照亮了“人造人一号”的漆黑铠甲； 于是，周围的帝国贵族和骑士齐齐将目光投向死亡骑士的胸甲，紧接着便在黑色侵蚀的中央，发现了已经模糊不清、但依然清晰可见的枯木林家徽…… “是枯……枯木林！”奈米萨斯大师瞪圆了眼，很多余地叫出了大家都已经发现的事实。 “菲利普·奈特万！你就是背叛了帝国、与兽人联邦合谋的奸细！”夏侯炎厉声喝道，“制造这只死亡骑士的尸体，一定是你残忍杀害自家骑士以后、提供给兽人死灵法师的！可你想不到吧，我们霜枫岭晚来一步，正好截住了害死梅菲斯特大师后将要逃跑的死亡骑士，也让你这个背叛帝国的内鬼，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你那么急着想要把帝国忠良诬陷成内鬼，看来就是为了把自己隐藏起来吧！” “什……？可我……我……”奈特万伯爵如白痴一样张着嘴，千言万语哽在了喉头； 而在奈特万伯爵身后，无数帝国骑士已经心有灵犀地抽出了兵刃，指向了这位通敌嫌疑巨大的贵族伯爵； 就连枯木林自家的骑士们，都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与家主拉开了距离—— ——将自家骑士出卖给兽人联邦制造死灵生物，这种行径已经完全超出了贵族道德和人类伦理的界限！ 只有见证全程的劳瑞大师，极其隐蔽地捂住了老脸： 这只死亡骑士，本来就是领主大人用挂掉的枯木林倒霉蛋制造的—— ——那丫身上佩戴的家徽，不是枯木林，还特么能是啥！ 第二七七章 善恶到头终有报 维克多·劳瑞大师，自诩也算是一根人情练达的老油条了； 可此时，这位霜枫岭首席法师，看向自家老板的眼神都透着难以抑制的崇敬。 ——领主大人这也太缺德了！ 死亡骑士“人造人一号”，本来就是领主大人怀着报复枯木林的恶趣味，临时从凯末尔庄园的废墟里用死灵法术拉起来的； 后来帝国狩猎队大部队突然到来，霜枫岭为了撇清和死亡骑士的关系、对帝国表忠心，和“人造人一号”做戏打了一场假拳，这也算了； 可劳瑞大师万万没想到，临了临了，领主大人竟然还能用“人造人一号”身上佩戴的枯木林家徽，往倒霉的菲利普·奈特万伯爵头上再扣一只屎盆子！ 劳瑞大师觉得，领主大人的所作所为绝对已经超出了类人生物的范畴！ 这就好像偷了别人家的菜刀，用菜刀把苦主给砍了，然后再公开声称这菜刀是苦主实名制购买的，所以是他自己砍的自己！ 一套连招下来，菲利普·奈特万伯爵甚至连一点儿辩驳的余地都没有！ 按理说，“死亡骑士的身上有枯木林家徽”，也不一定就意味着枯木林就真的里通外国——这中间的逻辑链条还是有不少问题的； 奈何帝国魔法界的首席名侦探，北望郡的奈米萨斯大师，硬是用自己突破天际的推理能力，把“跟死亡骑士有关系的就是背叛帝国的兽人内奸”这个明显不咋靠谱的推论，深深植入了各位贵族大人的心中…… 试问奈米萨斯大师是谁？ 他可是北望郡的首席法师，帝国魔法界人尽皆知的大善人、活化石、老前辈！ 奈米萨斯大师亲口指认的犯罪嫌疑人，谁敢说个不是？ 于是，在场的贵族中，即使是对“菲利普·奈特万伯爵是内鬼”这一事实有所顾虑的人，不免也迟疑着保持了沉默——毕竟，大不了把奈特万伯爵押回帝都、再去寻找其他证据验证真相，总比现在就贸然开口、成为众矢之的好。 于是，帝国贵族们便默然看着，奈米萨斯大师蹙眉走到菲利普·奈特万伯爵面前，冷冷问道： “菲利普，给我们一个解释。” 而被包围在人群中央的奈特万伯爵，明显已经注意到了周围帝国战士们的愤怒目光，以及他们业已出鞘的闪亮兵刃—— ——不比城府深厚的贵族们，这些被选为狩猎队员的各领地精英，往往都是急公好义的英雄之辈，看到一位背叛了人类投靠魔族的叛徒，他们断然不会有任何好声气； 更何况，就奈特万伯爵那副尊荣，给人的第一印象也属实不咋地； 相比于年轻英俊的霜枫岭领主，大多数人还是觉得奈特万伯爵更像是张着一张“人奸”的脸。 众人的愤怒逼视，也明显把刚才还趾高气扬的奈特万伯爵给刺激到了。 面对奈米萨斯大师的严辞质问，菲利普·奈特万伯爵如同被困樊笼的猛兽一般，狠狠一甩手怒声喝道： “解释！什么解释！都！都是那个小杂种！他！他才是——” “菲利普·奈特万！”奈米萨斯大师提高了音量，“请你告诉我，为什么兽人死灵法师召唤出的死亡骑士，胸上佩戴着你们枯木林的家徽？！为什么联络内鬼的兽人信使，在所有人中单单把你指了出来？！” “不！不是！”菲利普·奈特万伯爵又急又气地倒退了两步，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指向冷眼旁观的夏侯大官人，无力地哀嚎道，“都！都是他们伊戈尔家族搞的鬼……” “证据！菲利普，你的证据呢？！”奈米萨斯大师显然也被奈特万伯爵的“狡辩”激怒了，大声问道，“无论是死亡骑士的家徽，还是那个兽人逃兵的指控，这里的一切都是所有帝国贵族共同见证的——你在这里如此污蔑一位年轻领主先生，可你的证据呢？” “我！我怎么知道！”菲利普·奈特万伯爵明显慌了，猛地扭头朝着自家侍从和狩猎队员们吼道，“快！快帮帮我！” 几个脸上还带着雀斑的侍从小伙子，犹犹豫豫地朝自家主人靠近了两步； 至于枯木林所属的狩猎队员们，则眼神闪烁，完全没有回应领主的召唤。 奈米萨斯有些怜悯，又有些厌恶地看着菲利普·奈特万，叹了口气。 而此间地位最高的贵族领主，终于站了出来，起到了一锤定音的效果。 三水湾公爵何塞·里维拉，上前两步，肃容道： “来人，把菲利普·奈特万大人带到谷仓里！” “里、里维拉大人！不！你不能听信那个小杂种的……”一看里维拉公爵发声，菲利普·奈特万伯爵的最后一丝心里防线轰然崩溃： 他一边摇着头，一边向后连连退去，直到自己缀满肥肉的背脊，猛地撞上帝国骑士们冰凉坚硬的甲胄。 人到中年，长着一张威严国字脸的三水湾里维拉公爵，目光复杂地盯着奈特万伯爵，微微叹了口气，声音柔和地道： “菲利普，用不了多久，城防军就应该会派部队过来了——不论怎么样，我们一起回帝都，请皇帝陛下定夺，好不好？你是帝国的老贵族，我相信你也有苦衷，皇帝陛下他应该不会……” 霜枫岭阵中某个瘪三，突然兴高采烈地吼道： “搜他的家！查他的老底！把他家账本翻出来，看看给兽人杂种送了多少钱！” 听到这个痛打落水狗的发言，在场贵族们的表情都有点绷不住了： 就在近两年前，鹰息堡的伊戈尔家族刚因为叛国罪被抄了家，当时奈特万伯爵好像还从中捞了一笔来着，没想到现在现世报，伊戈尔家族的人又开始呼吁抄枯木林的家了…… 这位伊戈尔家族忠厚之士的仗义执言，固然让帝国贵族们心中兴起城头变幻大王旗的感慨之感，但竟然也让一丝疯狂的色彩，漫上了本就精神接近崩溃的奈特万伯爵的眼眸。 只见这位五大三粗的枯木林伯爵，红着眼睛，猛地推开想要把他扶到谷仓的帝国骑士，漫无章法地挥动着手臂： “你们！你们这群王八蛋！不！你们不能！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应该是怎样的，菲利普？！”里维拉公爵高声问道。 菲利普·奈特万伯爵如蛮牛般喘着粗气，然后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吼，在所有人的惊骇目光中，从怀里擎出一把短刀，朝着愕然失色的里维拉公爵扑了过去！ 砰！ 众人一阵眼花，定睛再看时才发现，陷入疯狂的奈特万伯爵，已经被站在一旁的埃尔德里奇一剑掀翻在地。 东境统领毫不迟疑地伸脚踩住了奈特万伯爵的手掌，让后者伴着一声哀嚎、吃痛松开了手里的匕首； 然后埃尔德里奇一脚将匕首踢飞出去，膝盖顺势向前一曲，把奈特万伯爵死死压在地上。 直到埃尔德里奇做完这一整套操作、彻底控制住了丧心病狂的奈特万伯爵，慌忙上前的三水湾骑士们，才把受惊不浅的里维拉公爵匆忙护在鸢盾后面——当然，鉴于奈特万伯爵已经被埃尔德里奇压住了，这种护主行为此刻未免显得有些多余； 但在场的帝国贵族们，还是被奈特万伯爵妄图刺杀里维拉大人的疯狂行径吓得不浅。 “奈特万！”奈米萨斯大师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慈眉善目，厉声喝道，“你发什么神经，被恶魔附身了吗？！你知不知道，伤害一位贵族公爵是多么严重的罪行？！” 但差点被一匕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里维拉公爵，反倒展现出了十足的镇定和贵族风度。 “菲利普……”里维拉公爵挥手赶走了紧张兮兮的骑士护卫，凝视着地上的奈特万伯爵，叹道，“……你就这么害怕，自己家被帝国查抄吗？你家里，到底藏着多么了不得的东西？” 围观了这幕惊变的帝国贵族们，心中都是一凛。 然而，奈特万伯爵却并没能回应里维拉公爵的问题。 因为，被埃尔德里奇压在膝下的奈特万伯爵，只是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哀嚎，然后殷红的、掺杂着泡沫的血水，就从他的嘴里如决堤般涌了出来，将伯爵的吼叫声淹没在喉咙深处，变成了一串含混不清的咕噜声。 里维拉公爵先是愣了愣，然后视线下移，这才发现一轮扎眼的暗红，正从奈特万伯爵的腹部扩散开来，渗进凯末尔庄园的土地之中。 埃尔德里奇此刻也发现了不对，急忙松开膝盖，挥手推着奈特万伯爵翻了个身。 一道巨大的血红豁口，就在奈特万伯爵腹部横亘而过，触目惊心。 “惊……惊了……”埃尔德里奇显得有些恍惚，先是镇定了一下心神，才抬头看着里维拉公爵吃吃地道，“刚、刚才这家伙跟您搞突然袭击，我情急之下一不小心，啊，没顾上收力，我的黑暗剑又，啊，有点快……” “医师！医师！”一旁的侍从们赶紧扯着嗓子吼了起来，“快找医师过来！” 里维拉公爵看了看奈特万伯爵腹部的伤口，又看了看埃尔德里奇染血的黑暗大剑，愕然片刻，随即黯然摇摇头： “你……你也是为了保护我，埃尔德里奇统领，这不是你的错……” 精灵医师们飞也似地跑了过来，围住血流不止的奈特万伯爵咏唱起了最强力的治疗咒语，被医师们推到一边的埃尔德里奇，则满是愧疚和自责地，迈着怅然若失的步子走回了霜枫岭队伍…… ……然后在经过领主大人身边时，和老板偷偷击了个掌。 不过就算是夏侯炎，此刻也是一头雾水： 菲利普·奈特万这厮莫不是疯了，竟然拔出匕首想要刺杀里维拉公爵？ 您就算被诬陷了，也不至于气急败坏到这个地步吧？ 单是一个死亡骑士的家徽，纯粹是夏侯大官人顺手拿来黑奈特万一把的东西，又根本没有实锤，领主大人还在犯愁回帝都正经调查的时候怎么糊弄过去呢； 结果万万没想到，奈特万伯爵竟然一时热血上头、自绝于人民了？！ 夏侯炎对于埃尔德里奇的本事还是很了解的——他保守估计，吃了这位东境大统领一剑，就算有精灵医师紧急抢救，奈特万伯爵也未必能捡回一条命来！ 可奈特万伯爵的突然发狂，和整件事的发展，还真是他妈的奇怪哉也…… 夏侯炎还在和劳瑞大师面面相觑，抢救奈特万伯爵的精灵医师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了一阵惊呼。 “怎么了？”里维拉公爵神情一紧，大声问道。 精灵医师们一个个抬起了头，表情复杂地看着公爵大人，但没有一个精灵敢答话。 最终，还是一位紫发精灵妹子站起身来，将一张染血的纸条递给了里维拉公爵： “这……这是我们剪开奈特万大人衣服包扎的时候，从、从衣服的夹层中……找、找到的……” 里维拉公爵有些发懵地接过纸条，然后举到眼前。 公爵大人的表情迅速扭曲了。 第二七八章 真相只有一个 “所以那个菲利普·奈特万伯爵，真的是个内鬼？！” ——卡特琳娜·伊戈尔瞪圆美目、向领主大人问出这句话时，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下午，在帝都独角兽区伦巴第大街，伊戈尔宅邸的后花园里。 霜枫岭的领主大人，此时正优哉游哉地躺在草绿色吊床上，恰似一只巨型蚕蛹。 夏侯大官人身边，两个娇滴滴的精灵侍女，正在小心翼翼地给他剥着石榴—— ——这俩妹子是精灵大法师贝格莱德昨天晚上送过来给领主大人打工的，也算是精灵一族向伊戈尔家族示好的表现。 很明显，自从狩猎大赛过后，霜枫岭在帝都社交圈的声誉水平，有了相当可观的提高。 面对姐姐的问题，夏侯大官人在吊床上舒服地翻了个身，含混嘟囔道： “怎么说呢……可以算是内鬼，也可以不算，看你怎么想。好姐姐你就让我睡会儿吧，这两天在皇冠区那边可累死我了……” 卡特琳娜知道，打自己这个惫懒弟弟这儿是问不出什么有效信息了。 所以，霜枫岭大小姐迅速转向了埃尔德里奇—— ——这位东境大统领也是当夜“凯末尔庄园事变”的亲历者，不过目前领主大人午后小憩期间，埃尔德里奇的临时职责是护卫领主大人的安全； 然而，目前埃尔德里奇正蹲在巴特·布莱克管家先生刚修好的喷泉边，盯着水中皆若空游无所依的金鱼发呆，显然不像是在戒备四周的样子。 “埃尔德里奇统领。”卡特琳娜叉腰问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小姐发问，一介打工仔当然不敢不回答。 埃尔德里奇缩着脖子，答道： “当时不是那个，啊，我一时失手，把奈特万伯爵给，啊，砍伤了嘛……” 劳瑞大师和克里斯·曼恩正在一旁的花园凉亭里打马恩牌呢。 听到埃尔德里奇“一时失手”的说辞，劳瑞大师和克里斯同时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嗤笑。 “所以呢？”当时并不在凯末尔庄园的卡特琳娜，对劳瑞大师的反应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耐着性子继续问道，“后来怎样？” 埃尔德里奇把手伸进水中，摸了摸金鱼，耸肩道： “后来那些，啊，精灵妹，给奈特万伯爵施法疗伤的时候，啊，从伯爵的衣服夹层中找到了一张小纸片，啊，非常神秘！大小姐，您猜，啊，上面写的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卡特琳娜蹙了蹙眉。 她现在相当怀疑，埃尔德里奇这副卖关子的本领，是从东冰库的无良写手那里学到的。 “上面是账目！啊，枯木林的秘密账目！”埃尔德里奇从喷泉池里捞起一条金鱼，大眼瞪小眼地仔细打量片刻，又抛回了水里，“上面全是奈特万伯爵向东部联邦，啊，出售军备的证据！当时里维拉公爵大人整个人都麻了！” “奈特万伯爵向兽人出售军备？！”卡特琳娜吃惊地捂住了嘴： 现在人类和兽人正处于战事之中，如果奈特万伯爵竟然向敌国走私军火，这简直就是十恶不赦的严重罪行！ “不是找到了实锤证据，啊，谁他妈敢信啊！”埃尔德里奇感慨道。 “只能说咱们领主大人神机妙算、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了奈特万伯爵这王八蛋不是好人！”考辛斯骑士长夹着一本进货清单走进后花园，先是朝吊床上的领主大人行了一礼，然后把进货清单递给了卡特琳娜大小姐。 “这是啥？”领主大人警觉地抬起了头。 “宴会要用的装饰、酒水和食材的进货单。”卡特琳娜把手里的清单朝弟弟晃了晃，“这两天好几个贵族夫人向我打听，咱们伊戈尔宅邸什么时候举办晚宴呢！我和布莱克先生商量过了，咱们得先把材各种料准备好……” “又花冤枉钱……”夏侯炎嘟囔了一句，结果被姐姐用清单在头顶轻轻一拍，顿时不敢吭声了。 “话说回来，领主大人，您当时可真厉害，一下就把帝国贵族中的内鬼找了出来！”考辛斯骑士长眼见老板吃瘪，赶紧拍了个马屁。 这两天，“鹰之眼”艾略特·伊戈尔和“魔法侦探”奈米萨斯大师在凯末尔庄园强强联手、为帝国揪出内鬼的传说，已经在帝都流传开了，考辛斯骑士长明显也听了不少街边小故事。 “别乱捧我！捧得越高，摔得越重！”夏侯炎鬼鬼祟祟地张望一番，确认周围没有外人，才压低声音道，“说实话，我他妈当时根本不知道奈特万这家伙底子不干净——只不过当时这货想要污蔑我，我手头又正好有个枯木林的死亡骑士尸体可以用，所以顺水推舟罢了！谁他妈想得到，奈特万这傻缺还真在身上带着通敌证据啊！” “您也是蒙的？！”考辛斯骑士长傻了。 “不然呢？”夏侯炎冷笑道，“难道我一眼就能认出叛徒？难道当内鬼还挂相的？” “那……那……”考辛斯骑士长愕然道，“那您抓住的那个兽人俘虏，不是也把奈特万伯爵指认出来了吗？” “那不是我抓的！”夏侯炎又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些。 劳瑞大师一直都纳闷那兽人俘虏到底是打哪儿来的呢，听领主大人说起此事，干脆一推马恩牌牌桌，拉着克里斯也凑了过来听内幕消息。 几个霜枫岭核心败类聚成了一个圈，夏侯炎才鬼鬼祟祟地道： “狩猎大赛开始以前，城防军不是围捕兽人奸细来着吗？我听劳瑞大师说起，有个脑子缺根筋的兽人奸细，从高塔上跳下来把自己摔死了嘛！” “当时不是没摔死吗？”劳瑞大师傻傻问道。 “我说你就信？那么的钟塔跳下来能不死？丫死得透透的！”夏侯炎白了自家首席法师一眼，道，“不过这事儿我特意留了个心眼，因为我觉得那个死掉的兽人奸细，肯定知道内鬼的情报……” 几个霜枫岭闸总听到这里，一下就猜到了后续发展。 领主大人的叙述也丝毫没让人失望： “后来狩猎大赛开始前一天，我特意用影系魔法混进了帝都城防军停尸房，找到了那个兽人奸细的尸体，用复活术把它给拉起来了……” 众人齐齐地无声“卧槽”了一句，也不知道是惊讶、佩服还是鄙夷。 只有劳瑞大师，感觉心里突然亮堂了起来： 怪不得当时复活死亡骑士的时候，领主大人说这个月的限额少了一次呢…… 合着是去偷尸体用掉了！ “结果倒霉催的，那个绿皮货被我拉起来以后，居然屁情报都说不出来！”夏侯炎苦笑道，“当时丫和内鬼见面，双方全都披着默客长袍，谁也认不出谁！不过当时狩猎大赛马上就要开始了，这货实在不好处理，所以我就给他挂上个魔法项圈、披上袍子一起带去了凯末尔庄园，万一有人发现还可以说是路上抓住的——嘿，还真被我赌对了！” 考辛斯骑士长如河马般张大了嘴： “所以当时他指认奈特万伯爵……” “那绿皮货是我控制的僵尸，当然我让他指认谁，他就指认谁！”夏侯炎终于忍不住，露出了得意洋洋的微笑。 众人现在只感觉，奈特万伯爵是真他妈的冤！ 不得不说，惹上霜枫岭领主这号人物，也算是丫命里该有此劫…… “所以那兽人现在在哪儿呢？”考辛斯骑士长结结巴巴问道。 “从凯末尔庄园回帝都的路上，我偷偷放跑了。当时为了显得是他自己越狱逃跑，动静闹得还挺大。”夏侯炎嘿嘿一笑，“不过反正奈特万伯爵已经原型毕露，我们也用不上这货就是了。” 众人无语良久，卡特琳娜才幽幽叹道： “也只能说向兽人走私军备的奈特万伯爵，也算是恶有恶报吧……” “嘿。说起来，这货当时，啊，一听到要查抄他家，啊，就急了，还发疯要刺杀里维拉公爵大人……”埃尔德里奇坏笑道，“我们当时还很迷惑，啊，费解，敢情是丫自己不干净……” “何止是不干净！”夏侯炎感叹道，“从凯末尔庄园回帝都以后，这两天我一直在皇冠区那边，帮着里维拉公爵清查奈特万这厮藏在自家地下室里的账本——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这些年来，丫竟然一直在向东部联邦出口帝国军备，赚得盆满钵满！” 卡特琳娜吃惊地眨眨眼，睫毛一阵颤动： “所以说，帝国狩猎队遭到埋伏，原来全是奈特万伯爵的手笔？” 姐姐的这个问题，却让领主大人沉默了片刻。 夏侯炎收敛起笑容，缓缓答道： “我觉得……不是。从我跟着里维拉公爵大人查抄账本的结果看来，奈特万伯爵走私军火发战争财是没跑了，但根本没有他通敌走漏消息、导致帝国精锐中伏的证据——毕竟这么做对奈特万伯爵没有一点收益！更何况，兽人精兵到底是怎么进入的帝国境内，目前也完全没有头绪……” 伊戈尔败类们傻眼了。 夏侯炎摇摇头，沉声道： “有了死亡骑士的家徽、再加上兽人俘虏的指控，现在所有帝国贵族都相信，奈特万伯爵就是凯末尔庄园伏击的幕后黑手——但只有我才清楚，奈特万伯爵或许走私军火恰烂钱，但伏击帝国精锐这事儿……应该没他的份儿。” “所、所以……”劳瑞大师感觉喉咙有些堵，“……真正的内鬼，还另有其人？” 夏侯炎沉重地点了点头。 众人默然。 “奈特万伯爵后来怎么样了？”见气氛有些沉重，卡特琳娜柔声岔开了话题。 “这老货倒是命大，埃帅一记黑暗剑居然没砍死丫的。”夏侯炎叹了口气，“现在他正躺在帝都的克利夫兰病院里呢……据里维拉公爵大人说，这货伤势极重，半睡半醒之间，精神好像有点不太正常，好像是疯掉了——说实话，当时在凯末尔庄园哪儿，他精神状态就有点不太对了，兴许是精神压力太大……” 众人再次默然。 还是劳瑞大师展现了高度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 “行啦，船到桥头自然直，内鬼该现身总会现身的——起码经过这一遭，咱们伊戈尔家族，也算是在帝国贵族圈重新站住脚跟了！” 卡特琳娜也笑吟吟地看向弟弟： “现在贵族圈里都传说，你这次抓住内奸，里维拉公爵大人对你的表现赞誉有加呢……” 夏侯炎翻了个白眼： “什么赞誉不赞誉的……我现在只想赶紧回霜枫岭，远离帝都这片是非之地——‘故乡啊，我要看孵卵的秧鸡可在霜枫林里，东冰库可还有鸽子写手在码字，龙骨峰上的白云一分钟里变几次，可还有山贼到人家堂上来报喜……’” “你回了霜枫岭，那我怎么办？”后花园门口，有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问道。 卡特琳娜的眉毛当时就竖起来了： “伊莎·桑德利亚！你怎么也在？！” 第二七九章 内部情报 “这是我未婚夫家，我怎么就不能在了？” ——伊莎·桑德利亚袅袅婷婷地走进伊戈尔宅邸的后花园，伸手解下身上披的白鹅绒大衣，随手挂在后花园栅栏上，然后笑吟吟地朝领主大人这边靠了过来。 霜枫岭的马仔们心有灵犀地轰然退散： 很明显，大家已经在心中达成了某种共识：千万别跟这位圣痕地女伯爵靠的太近，会变得不幸…… 不过，鉴于夏侯炎还躺在吊床上呢，他显然是没法退避的。 于是，伊莎·桑德利亚便径直走到吊床边，然后一手压着裙角，一手挽住领主大人的脖子，纤腰一弯，就这么靠着未婚夫在吊床上倚坐下来。 虽然天气渐凉，但圣痕地女伯爵在大衣底下，穿的还是那件料子很薄的紧身包臀长裙。 于是某无良领主的手和眼睛都不知道该放在哪儿了。 只有卡特琳娜死死盯住伊莎·桑德利亚的眼神，变得愈发危险。 依靠在领主大人胸前的伊莎，也毫不退缩地瞪了回去。 也正是在这种紧张关头，伊戈尔家族首席法师维克多·劳瑞，才能向众人证明，自己能在充满恶意的世界上苟活这么多年，靠的还是一手真本事： 因为大师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惊声叫道： “哎呀，克里斯，咱们那局马恩牌好像还没打完呢啊！当时我都有优势了！” 克里斯·曼恩愤慨抗议： “凭什么！我手里还有两张间谍牌没打呢！” “那我手里还攥着你的富商呢！”劳瑞大师义正辞严，“不行，这盘马恩牌咱们必须决个胜负！不能让你就这么跑了！” “谁怕谁！”克里斯身为年轻人，相当气盛。 考辛斯骑士长更是振臂一呼：“我身为当年的鹰息堡第一牌手，倒要看看你们谁能赢！” 于是乌泱泱一群霜枫岭败类，在劳瑞大师和克里斯的率领下，呼啦一下全都跑路去打牌了，把陷入紧张气氛的领主大人和两个贵族小姐留在了后花园里…… 卡特琳娜和伊莎仿佛没有注意到这帮人扯呼一般，仍然在针尖对麦芒地逼视着对方。 最终，还是卡特琳娜先冷着脸开了口： “桑德利亚女伯爵，我们过不了多久就要启程回归领地了，希望您在帝都保养好身体……” “急什么呀！”伊莎轻笑道，把头往未婚夫胸前拱了拱，“起码也要等‘圣奥古斯都节’的所有比赛项目结束呀！你们走得这么早，艾略特他肯定舍不得我呀！” 卡特琳娜冷冰冰的眼神，往领主大人脸上扫了扫。 夏侯大官人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是错，干脆继续装哑巴——迫于姐姐的压力，丫连一直都不老实的手掌都停了片刻。 卡特琳娜又盯着伊莎·桑德利亚看了片刻，突然摇头叹了口气，她怜悯的眼神仿佛是在自责，为什么要一反常态跟伊莎·桑德利亚这种小蹄子针锋相对、白白掉了身份； 然后，这位伊戈尔大小姐便放松表情，柔声道： “算了，伊莎，你就趁这些天多跟艾略特待一会儿吧，我让布莱克先生给你收拾一间客房，你要是愿意，就住在艾略特卧室里也行……你们年轻人本性就爱玩闹，趁着我们还没回荒原，艾略特也还没结婚，我也应该让你们多享受一下现在短暂的美好时光才是……” 伊莎·桑德利亚听着卡特琳娜的话，刚开始脸上还挂着笑，但立马笑容就僵住了： 什么叫“趁着艾略特也还没结婚”？ 什么叫“短暂的美好时光”？ 喂喂喂！本小姐我就是艾略特的未婚妻哎！ 他就算结婚了，那也是跟我结婚吧！ 继续跟他睡觉的也应该是我吧？ 怎么照你这么一说，好像过了这几天我就跟霜枫岭划清关系了一样？！ 那本小姐我成什么了？ “霜枫岭领主在帝都期间的临时情人”吗？！ 眼看着伊莎有从吊床上蹦起来跟卡特琳娜物理算账的倾向，夏侯炎眼疾手快，伸出双臂揽住伊莎的纤腰，把这个怒火中烧的小妞固定在了怀里。 “放开我！”伊莎挣扎了一下，没什么力道。 卡特琳娜则恼火地看着弟弟。 “都给我老实点！”领主大人终于忍不住了，“你俩怎么回事？一见面不吵架就不行吗？！” “这话问她啊！”两个小妞同时指向了对方。 夏侯炎此刻已经开始无比怀念霜枫岭的快乐生活：比起乖巧听话的贴身女仆和精灵奴隶，帝国这些贵族大小姐们真他妈不是好搞的！ 不过为了维护作为领主的尊严，他还是震声道： “给我冷静一点！帝国精英们刚被兽人偷袭死伤惨重，堂堂一位帝国伯爵变成了内鬼，你们还有心思在这儿吵架？！” 伊莎和卡特琳娜同时看向领主大人，表情愕然。 当然，她们并不是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痛心疾首； 纯粹是因为，她们以前怎么没看出来，霜枫岭的领主大人是个如此正直的忧国之士呢？ “我是认真的！”夏侯炎看到了这俩小妞的戏谑目光，更觉得热血上涌，“你们知不知道，我这几天在皇冠区跟着里维拉公爵大人调查枯木林问题的时候，公爵大人跟我说了什么？” 这话听起来有股正经事的感觉。卡特琳娜愣了愣，问： “说了什么？” 就连伊莎也稍稍坐直了身子，不再像摊软泥一样赖在未婚夫怀里了。 夏侯炎揉着眉心道： “里维拉公爵大人告诉我，东境的战事……可能比我们目前知道的更不乐观。” 卡特琳娜和伊莎对视了一眼。 早在“圣奥古斯都节”开幕以前，罗萨里奥大公在东境和兽人交战、结果吃了败仗的新闻，就已经闹得满城风雨，连城门口卖小吃的老帝都商贩都知道了； 事实上，包括城防军围捕间谍、帝国精英凯末尔庄园中伏，很大程度上甚至都可能是东境战事失利引起的连锁反应——如果战争还处于胶着状态，东部联邦真未必有余裕把触手伸到帝国的统治核心区来。 但现在卡特琳娜和伊莎仔细想想，关于东境战争的具体状况，帝都这边还真没有官方发布的消息，整个帝国宫廷和帝国军部，都对东边的状况讳莫如深——街头巷尾的传言虽然不少，但显然都不足以采信。 而三水湾公爵何塞·里维拉大人，基本算是可以和罗萨里奥大公并称的、帝国内部首屈一指的大贵族了，里维拉公爵虽然不像罗萨里奥大公那样控制着整个东方军，但由于坐拥帝国经济命脉三水湾，里维拉公爵在帝国政界的地位和影响力同样不可小觑。 这等人物，想必会知道普通贵族无法接触到的信息！ 见这俩小妞可算安静下来了，夏侯炎暗自松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 “据里维拉公爵大人讲，一个多月前，帝国东方军在前线遭遇了可能是开战以来最大的一场败仗！不仅‘战火阵线’彻底失守，整个东方军还被联邦部队赶着退了三百里，现在正在‘燃晶峡谷’一带重新组织防线——换句话说，战火马上就要烧到星尘保护国境内、直逼永日城了！” 伊莎张了张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永日城是帝国在东境的第一重镇，自从被出借给精灵的星尘保护国充当首都以后，这座人类古城就成为了两族混居的特大城市，更是整个东方军在两国前线的后勤枢纽。 罗萨里奥大公吃个败仗，其实并没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嘛！可这一败却连溃数百里，眼看着就要把永日城暴露在兽人狼骑兵的刀锋之下，这可就太不像骁勇善战的东方军的风格了！ 而夏侯炎接下来转述的里维拉公爵的话，更是犹如重磅炸弹： “公爵大人还告诉我，就连罗萨里奥大公本人，都在撤退中受了箭伤，直到现在还卧床不起呢——这事儿我都不敢告诉埃尔德里奇，生怕他一冲动就要回东境给大公报仇……” “不会的。”卡特琳娜苦笑道，“埃统领这么懒的人，应该不会干出这种事……” “不会最好。现在的东境都乱成一锅粥了。”夏侯炎叹道，“你们发现没有，贝格莱德大师他们这几天也忙得晕头转向，就连给我送侍女，他都没有亲自露面？他们星尘保护国的老窝就在永日城，贝格莱德和精灵大使恩里克·霜刃阁下，肯定都已经知道东境情况不妙了……里维拉公爵说，现在帝国军部和帝国宫廷都在压着东方的情报，起码要等到圣奥古斯都节结束再公之于众，以免闹出乱子……” “那……那东方军那边还顶得住吗？”卡特琳娜小心问道。 “顶不住也得顶。”夏侯炎咬牙道，“燃晶峡谷和永日山脉，就是帝国在东方最后的屏障，一旦被突破，帝都这边或许还好，但整个东方平原就要任狼骑兵驰骋蹂躏了……好在永日山脉地形复杂，东方军应该还能坚持一阵，等待中央军和北方军的支援。” “兽人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厉害了？”伊莎蹙眉道。 “据说是东部联邦的军队，突然配备了一种秘密武器……”夏侯炎叹了口气，“里维拉公爵告诉我，是一种叫‘冰妖猛犸’的巨型魔兽，被兽人们当成了攻坚武器，用猛犸冲锋把东方军顶得妈都不认识了！” 第二八〇章 你的东境在燃烧 “猛犸？”伊莎眨了眨眼睛，俏脸写满困惑，“大陆上的猛犸兽不是早就都灭绝了吗？” “谁知道兽人又从哪个山沟冰窟窿里，找到了还活着的猛犸兽！”夏侯炎咂咂嘴，“而且据里维拉公爵大人讲，这种‘冰妖猛犸’还不是那种桀骜不驯的远古纯血种，居然真的被兽人驯兽师驯化成了重型攻城武器！远古魔兽都有极高的魔抗，这种‘冰妖猛犸’又体格特别巨大，帝国军传统的反骑兵战术全都泡了汤，硬是被猛犸兽群冲得溃散数百里，这才依靠永日山脉的地势剿杀了三头猛犸，这才勉强止住了联邦兽人的进击之势……” 其实根据里维拉公爵的描述，夏侯炎挺想把兽人的“冰妖猛犸”形容成超重型坦克的； 奈何海文大陆的土老帽们，根本无法理解这种现代战争术语…… 不过从地球穿越来的夏侯大官人，可是太了解，几十台坦克突然出现在这个时代的战场上，造成的破坏力能有多恐怖了： “冰妖猛犸”一出场，帝国的一切壕沟、防御工事立马就会形同虚设，兽人部队完全可以依靠猛犸象的强硬体格，一夜之间把帝国东境的战线碾为齑粉！ 按照地球经验，夏侯炎初步判断，短时间内要对付这种大杀器只有两种策略： 第一种，是用对等的战力和火力，对其予以迎头痛击——不过除非帝国能够一夜之间多出来几个龙骑士，要正面抗衡一群远古高阶魔兽未免太过困难，而面对魔抗惊人的远古种，帝国的攻城武器和魔法师到底能发挥几分功效，更是难以断言： 无论是魔法师施放高阶魔咒，还是重型攻城武器定点射击，火力是够强，但机动性太过受限——而跑起来快得活像出了跳刀的猛犸兽，还真未必怕了帝国的定点重火力。 而第二种经验，就是放弃在平原上与重装甲直接对抗，而是依靠烂路、山地和城市的复杂地形，把这群体型巨大的猛犸象，变成一堆难以移动、乖乖挨打的活靶子！ 从这点来说，夏侯炎不得不承认，罗萨里奥的东方军还真不是吃素的： 面对突然出现的“冰妖猛犸”，东方军恰恰在短时间内选择了最正确的策略——不管是有意为之还是误打误撞，但东方军撤退数百里，正好是放弃了最适合冰妖猛犸发挥的平原地带，转而依靠高耸的山地组织第二防线。 当然，这么做的代价也是巨大的： 首先，失地数百里可不是个小数目，在这个通讯不甚发达的世界，这个消息一时半会倒是没办法在帝国百姓中流传开来，但相信过不了多久，这记重磅炸弹就将引爆开来，东境涌入内地的难民潮更将成为一个严峻的社会问题—— ——这就意味着，罗萨里奥和他的东方军，一定会面对无比巨大的政治压力：帝国百姓和丢掉领地的贵族，才不会去管“冰妖猛犸”的威势和大战略问题，他们只会向一味退让的罗萨里奥大公讨要说法！ 其次，永日山脉是帝国东境、尘埃山脉以西的第二道天险，而向西越过永日山脉，横亘在兽人兵锋和人类帝都之间的，就只剩下自北向南滚滚奔流的狮心河了！ 而狮心河沿岸的最大城市三水湾，甚至压根就没有军事职能，连个像样的城墙工事也是欠奉，是个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的商贸要地！ 所以东方军一步也不能再退了！ 后撤数百里，已经算是把两国常年割据交锋的尘埃山脉拱手让给了兽人，如果永日山脉再遭突破，联邦兽人的前锋主力，直接就可以侵入人类帝国的中原腹心！ 据里维拉公爵所说，帝国西方军的内河海军，已经在紧急重修改造退役旗舰“奥博拉丁号”，准备从狮心河的西南入海口逆流而上、直达三水湾，怕的就是永日山脉失守之后，被兽人精兵渡河西进—— ——有了海军支援，再加上兽人善陆战不善水战，狮心河以西的帝都或许可保无虞； 但假使永日山脉沦陷，那么三水湾的东岸部分，以及广大的东境领地，无疑都会遭到联邦兽人的屠城劫掠！ 也就是说，永日山脉就是罗萨里奥和东方军的最后底线、破釜沉舟之地，这场战争中，他们将不会再拥有一丝一毫的战略纵深！ 背后就是狮心河，背后就是三水湾！ 里维拉公爵之所以能够得知这些军部机密，除了地位崇高以外，自然也是因为他的领地面临着巨大危险，必须立刻开始坚壁备战了。 而此时此刻，夏侯炎也只能盼望，面对兽人突如其来的猛犸攻势，帝国能够表现得像斯拉夫，而不是法兰西了…… 一想到目前的帝国局势，伊莎·桑德利亚和卡特琳娜伊戈尔两个大小姐，都有些惊慌失措。 这一代帝国人，基本上是在太平年代生长起来的，南部奥术尖塔防线为帝国人类把魔族挡在了国门之外，而帝国和联邦之间的冲突，也都只局限于小规模交火； 像现在这样，短短一个多月被联邦兽人一路侵占上百里国土，对于她们来说，如今的帝国局势简直就像是危如累卵、朝不保夕一般！ 当然，夏侯炎还是乐观得多了： 毕竟大陆三族的人口大致在伯仲之间，即使按照最坏的打算，兽人联邦能一路攻进帝都，也绝对吃不下这么大的国土，更大可能性还是让皇帝陛下叫一声爸爸、俯首称臣岁岁纳贡罢了—— ——到时候爹是你皇帝陛下认的，跟我霜枫岭领主艾略特·伊戈尔有什么关系？ 身为一个穿越者，夏侯炎从来想的都是管好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起码要对得起一路跟着自己、为自己而战、给自己交税的领民——至于人类大帝国嘛，他还真没什么归属感。 说实话，地球人类和海文人类，从生物学上讲到底是不是一个物种，都他妈说不定呢！ 倒不如说，得知东境遭遇侵略以后，虽然比较同情那些普通百姓，但夏侯炎也未尝不觉得，老子那块原先鸟不拉屎没人看得上的霜枫岭，现在不比你们整天人五人六的那些东境领地幸福多了？ 有时候，要获得幸福感，需要的只是找好参照物。 退一万步说，人类帝国能和兽人、魔族鼎力上千年，也绝对不是什么吃素的老虎——别看东方军一路溃败，但西北南三个方面军和中央军目前为止都还没出过力呢！ 就算罗萨里奥大公的东方军号称“帝国第一军”，但人类帝国藏着掖着的底牌也绝对不少。 战争是一个关于空间和时间的游戏，即便东境沦陷，野蛮的兽人联邦能不能顶住拉长的补给线和占领区维稳重任，这些都需要时间检验——这场两国战争最后的胜利者，还远远未有定论。 夏侯炎自诩已经吸收了“以空间换时间”和“论持久战”的精华要义，嗯。 领主大人跟两个妹子也是这么说的： “总而言之，这场战争是皇帝陛下和东方军的事，跟我们裂魂之地没半毛钱关系！人类自有人类福，反正我把自家领地管好，不给帝国惹麻烦，也就算尽职尽责了！” 卡特琳娜无奈点了点头，伊莎则表情黯然。 毕竟，伊莎的故乡就在远东的圣痕地——随着兽人入侵，要收复这块前人类领土，只怕是愈发麻烦了…… 纵然当时领主大人声称，有朝一日要为伊莎夺回圣痕地，但目前显然不是实现这个伟大理想的最佳时期…… 夏侯炎不知道怎么安慰这小妞，只得伸手给她梳了梳头发。 卡特琳娜看着伊莎的样子，终究还是心一软，柔声道： “伊莎……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回霜枫岭好了……虽然帝都应该没问题，但难民一来，北方还是不安全……” “不。”出乎姐弟俩预料，圣痕地女伯爵抹了抹眼睛，咬牙道，“我……我要留在帝都！我的关系、我的资源都在这边，更何况、还有……还有……” 伊莎偷偷伸指在夏侯炎手心挠了一下，夏侯炎知道她是在说薄葬教派的事情。 “这边的事情，我会帮你安排好的。”伊莎对未婚夫轻声道。 夏侯炎点点头。 说实话，帝都这边的事情他还真不太担心，只不过如今得知了兽人入侵的事情，再让薄葬教派搞些政治小手段，未免就有些不合时宜了。 所以他说： “你在这边，安全第一，少去管教派的事情……” 伊莎低着头“嗯”了一声。 “起码我们一时半会儿都走不了……”夏侯炎苦笑道，“莉娜和鲍勃她们，还都在圣奥古斯都节剩下的赛事里报了名，我们得等到这些结束以后再回霜枫岭。” “莉娜的比赛就在明天。”卡特琳娜提醒道，“到时候我们要去大竞技场给她助威。” “唉，反正也没啥希望……”夏侯炎沮丧道，“原本还以为这丫头能赶在法术大赛开始前进阶，谁知道到现在连个影儿都没有……” “整天跟你腻在一起，能有个什么进阶的希望！”卡特琳娜明显对弟弟平时的生活作风不大满意。 倒是领主大人怀里的伊莎，闻言又是一阵不爽。 这时，后花园的栅栏门，又一次被人推开了。 贝格莱德大师略带精灵语口音的叫声，远远响了起来： “伊戈尔大人！您在这儿吗？” 得知有外人来访，伊莎像只兔子一样，从领主大人怀中蹦了出来，急急忙忙地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裙服； 卡特琳娜瞥了她几眼，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夏侯炎则一边整理领口一边跳下吊床，发出了一阵接见外国友人的标准爽朗大笑，朝这位许久不见的精灵魔导师迎了上去。 贝格莱德也快步绕过花园门口的灌木屏风，出现在了霜枫岭领主的视野中。 尽管这位精灵大师脸上挂着笑容，但眼神显得十分疲惫，平素一丝不苟的金发中间，也岔出了不少发丝，显然没有仔细梳过。 显然，星尘保护国大使馆的这些精灵，也被东境的战事折磨得不轻。 “贝格莱德大师，您怎么突然来了！”夏侯炎张开双臂笑道，“您之前送过来的侍女，我还没来得及好好感谢您……” “何足挂齿！”贝格莱德微微一笑，随即肃容道，“不过我今天，是跟着一位大人一起来的——这不，我们在宅邸正厅里没找到您，我就过来请您去见一见那位大人……” “让您当报信的马前卒？”夏侯炎乐了，“谁这么牛逼啊？” 贝格莱德四下看看，压低声音道： “皇帝陛下！” 夏侯炎的表情僵住了。 第二八一章 首脑级会晤 走进自家会客厅，夏侯炎第一个注意到的不是帝国皇帝巴西尔陛下，却是巴西尔陛下带过来的那几个皇家卫士。 事实上，自打一进屋，他就感受到一股非比寻常的压迫感了： 原本算是很宽敞的伊戈尔宅邸会客厅，巴洛克风格的华丽装潢家具之间，突然塞进了四个浑身黑甲的重装大汉，竟然显得有些逼仄起来——早在圣奥古斯都节开幕典礼上，夏侯炎就远远看见过这副打扮的武者，知道他们就是皇帝陛下和宫廷要人的专职保镖、帝国引以为傲的“皇家卫队”。 不过真凑近了看，他才能切身体会到，这些黑甲武士为何声名在外、甚至足以让兽人剑圣忌惮不已—— 每名皇家卫士身上那套声名显赫的“伊庇鲁斯死神”重装铠甲，其黑色金属的表面都流溢着暗金色的光辉，明显是极高纯度的魔法金属直接铸造，乍一看上去，其坚硬度和厚度比起克莱门特那身幽冥金属铠甲还要强上不少，盔甲上镶刻的华丽金橄榄纹饰，更是足以让霜枫岭工匠组的糙哥装甲匠们自惭形秽、无地自容； 相当一大部分帝国精锐步兵的装备，虽然名曰“重甲”，但实际上只在一些关键部位有着钢铁防护，关节处和其他部位往往都是下衬细锁子甲完事——节省材料是一方面，真要把士兵的装甲厚度往大和号的方向做，士兵们怕不是没被敌人捅死，先被身上的沉重金属压死了…… 然而，“伊庇鲁斯死神”重装铠甲，则是一个完全的反例： 整套装甲，完全没有任何偷工减料的地方，装甲板厚度比起普通重甲甚至还厚了一个层级，就连铠甲的关节部位，都是完全用金属套层严密覆盖的，连只苍蝇都钻不进去。 按理说，以这种变态方式打造的铠甲，防护能力倒是出众了，但重量未免过大，关节处的装甲结构设计也会让穿戴铠甲的武士活动不便，属于标准的原地挨打铁罐头； 但被称为熔火之谷技艺最高峰的“伊庇鲁斯死神”铠甲，当然不是这么简单的： 夏侯炎分明感到，就在四名皇家卫士的身周地带，都有着明显的风系魔力缓缓流动，铠甲的连接接缝处的魔力波动更甚！ 很明显，这些黑色重甲的内壁之上，都由帝国炼金师铭刻了风系符文法阵，法阵不间断供应的风系魔力，不仅可以通过托举来减轻重铠的自重，甚至可以润滑“伊庇鲁斯死神”铠甲的关节部位，让穿戴铠甲的皇家卫士动作更加灵活！ 简而言之，只要穿上这套铠甲，你就能同时拥有超重甲的防护能力和轻甲的灵敏度和机动性——而好处占尽的代价就是，要付出一大堆又一大堆的帝国金币…… 好装备就是烧钱——在霜枫岭当家久了很知柴米贵的夏侯炎，心中自然有数。 但这不妨碍他对着皇家卫士的装备犯起红眼病： 如果说，“伊庇鲁斯死神”铠甲只是让领主大人嫉妒心起的话，帝国皇家卫士们手中的制式兵器，则完全是让他胸中一凉： 每位帝国皇家卫士手中，都拿着一根一人高的精钢铁杖。 当然，这些铁杖并不是法师们用来装逼和施法的魔法杖：作为明证的是，每根铁杖的表面都流溢着淡紫色的魔法流光，意味着它们和“伊庇鲁斯死神”铠甲一样，完全是由沉重且昂贵的魔法金属打造的——要是让魔法师来，能不能提得动这些铁杖还成问题呢； 而更骇人听闻的是，每根铁杖藤蔓状的顶端，都镶嵌着一颗价值连城的“天堂之光魔晶”，魔法水晶散发出的强大魔力，直接在导魔回路的约束下，在杖顶凝结成了一个极端不稳定的魔法光球； 夏侯炎仔细体会了一下那光球内部强烈的魔法震颤，初步判定，只要一被施以巨力，这玩意儿直接就能在使用者的意念驱使下，以自身为圆心引发一场恐怖的小规模魔爆！ 考虑到魔法金属本身的优异性质，皇家卫士们手中的“大铁棍子”，显然是一种物攻魔攻俱在上乘的极品武器！ 自从掘了龙骨峰上，精灵老祖宗们那座藏宝库，某个一夜暴富的荒原土财主，未尝没有一种财力之雄厚舍我其谁，时无人民富豪遂使投机犯成名的豪迈气魄； 然而近距离看到帝国皇家卫队的制式装备，他发现自己还是差的太远了： 人类帝国雄踞大陆一方，上千年的苦心经营、资本积累，当然远不是一座精灵宝库的财富可以望之项背的！ 火力不足恐惧症和装甲太薄恐惧症均已病入膏肓的霜枫岭领主大人，用饿狼般的眼光照着帝国皇家卫士们的装备狠狠剜了几眼，这才恋恋不舍地扭回脖子，看向了被四名皇家卫士隐隐护卫在中央的、人类帝国的最高首脑： 帝国皇帝，巴西尔·帕里奥格洛三世陛下。 夏侯炎此前，只在圣奥古斯都节的开幕式上，遥遥见过这位帝国元首一面，而从皇帝陛下的角度来讲，他或许还是第一次接触文森特·伊戈尔的继承人，自己亲自发配到裂魂之地荒原的年轻领主。 不过出乎夏侯炎的意料，专门派贝格莱德把他叫过来的皇帝陛下，却并没有看向自己这边； 四名黑甲卫士拱卫之下的皇帝陛下，背对着刚进门的霜枫岭领主，将双手背在身后，微微抬头仰望着伊戈尔宅邸北墙上的巨幅油画。 皇帝陛下的背影，一动不动，若有所思，带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 夏侯炎眯起眼睛，看了看皇帝陛下正盯着的装饰油画； 结果他发现，油画上画的是自己的倒霉老爹，前鹰息堡公爵文森特·伊戈尔。 这幅油画，是布莱克先生前两天才挂到会客室的； 由于久居尘封的地下室，凑近油画表面的话，还会闻到一股刺鼻的灰尘气味、激得你猛打好几个喷嚏——昨天晚上刚从皇冠区回家的时候，夏侯炎还因为想要装模作样附庸风雅，结果在靠近油画欣赏笔触的时候不幸中招，被莉娜·莱斯利这小蹄子嘲笑了好半天。 当然，当晚领主大人就把仇给报了，咳咳。 此刻令夏侯炎倍感费解的是，皇帝陛下怎么会盯着这幅油画看出了神…… 要知道，画上的文森特·伊戈尔老爹，还是被陛下亲自下令砍掉脑袋的…… 不过夏侯炎才懒得管这位帝国最高统治者发什么神经。 由于皇帝陛下看画看得出了神、丝毫没有意识到有人进门，夏侯炎不得不举起拳头，大声清了清嗓子。 面对一位帝国至尊，这个举动实在是有些失礼，四名皇家卫士齐刷刷扭过头，打量着这位黑头发的年轻领主。 但唯独帝国皇帝，巴西尔·帕里奥格洛三世陛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皇帝陛下又盯着文森特·伊戈尔的画像看了两秒，这才用极缓慢的动作转过身来，默然看向站在会客厅门口的霜枫岭领主。 不回头不要紧，陛下这一回头，可把夏侯炎吓了一跳。 夏侯炎知道，帝国皇帝今年已经五六十岁了，但根据经验，这种宫廷贵人一般都保养得当，再加上还有一堆宫廷法师伺候着，身体年龄比起实际都会年轻不少。 此前的圣奥古斯都节开幕式上，夏侯炎对于巴西尔陛下只是遥遥一瞥，陛下给他留下的印象也只是有些老迈、但还算精神完足。 但此刻近距离一看，夏侯炎真的有些被巴西尔陛下的龙钟老态惊住了： 这位老皇帝虽然穿着臃肿饱满的帝国绸缎华服，但从袖口露出的手腕却细得吓人，完全就是皮包骨头的程度； 陛下的脸颊上，皱纹密布，再加上不健康的苍白色，简直像是皮肤被漂洗过度、以致起皱一般令人触目惊心； 夏侯炎甚至会下意识觉得，这位帝国皇帝已经时日无多了…… 陛下有孩子吗？继承人是谁？——领主大人一阵胡思乱想。 一直待在会客厅角落里的宫廷侍从，匆忙走上前来，搀扶住了瘦削衰弱的皇帝陛下，为他递过一只白绸手帕。 巴西尔陛下接过手帕，小心翼翼地揩了揩眼角，然后抬眼看向年轻的霜枫岭领主。 片刻之后，皇帝陛下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艾略特·伊戈尔……”巴西尔陛下伸出手指，冲着领主大人点了点，颤声微笑道，“你……长得很像你父亲……” 夏侯炎顿时不知道这话该咋接了。 第二八二章 皇帝已经决定了 皇帝陛下显然也没有在期待少年领主的回应，随意挥了挥手，示意夏侯炎坐下。 明明是在自己家的会客厅，却被别人无比从容地示意该干什么，活像皇帝陛下是家主而夏侯大官人是访客一般——自打穿越以来，这种怪现状还是第一次出现，夏侯炎虽然心里有点不爽，但还是乖乖拉开一柄扶手椅，端端正正地坐下了： 没办法，四个浑身重甲、无处不透露着暴力元素的皇家守卫盯着呢…… 夏侯炎现在也算是明白过来，自己刺杀帝国至尊的博浪沙梦想，为什么收获了家族成员的一致反对： 皇帝陛下即使是私下造访伊戈尔宅邸，随身都带着四个横行霸道的皇家卫士，屋门外边还站着一堆士兵法师…… 想要凭一人之力当面干掉皇帝陛下，其难度恐怕不低于空手裸绞特大号高阶巨龙。 夏侯炎落座以后，皇帝陛下也在侍从的搀扶下，在会客厅的主位上缓缓坐下了。 领主大人再一次不爽。 其实按照贵族礼仪，人家帝国皇帝亲自造访伊戈尔宅邸，已经算是巨大的荣耀（特别是考虑到这破房子还充当过一阵三俗鬼屋），别说会客厅主位了，换个无耻点的贵族领主，怕不是连自家老母都愿意献出来。 奈何夏侯大官人是个来自地球的穿越货，满脑子“从来就没有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的无产阶级教诲，在野蛮剽悍的南部荒原上，更是把小时候在鹰息堡接受过的那些礼仪教育忘了个精光； 此时此刻，会客厅主位惨遭皇帝陛下NTR，目睹封建妖雾又重来的领主大人，只恨自己不是孙大圣、没有千钧棒，吼不出那一句“主位轮流坐、明年到我家”。 巴西尔三世陛下，哪里想得到眼前的流氓无产者，已经在心里绕了山路几道弯； 落座以后，这位帝国皇帝微微扭过头，又看了文森特·伊戈尔的画像一眼，然后露出一抹复杂的苦笑，对霜枫岭领主道： “你父亲是个好人，我这些天总是想起他。” 夏侯炎干巴巴来了一句： “尊敬的巴西尔陛下，我完全可以理解。” 或许是平时和鲍勃相处太多了，夏侯炎话语里那股酸溜溜的阴阳怪气，终究还是没有遮掩住，甚至引得旁边的四个皇家卫士，也不安地耸动了一下肩膀，发出了一阵金属摩擦声： 不管怎样，皇帝陛下这番话还是显得太过假惺惺了…… 帝国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前鹰息堡公爵文森特·伊戈尔是被皇帝陛下亲自下令斩杀的？ 到了现在，陛下居然又对着被自己变成孤儿的艾略特·伊戈尔，说文森特“是个好人”、“经常想起他”？ 即使是在皇帝陛下的亲卫看来，这话的毛病也太大了吧…… 巴西尔陛下显然也注意到了夏侯炎的阴阳怪气，和皇家卫士们的隐隐躁动； 不过令夏侯炎对他另眼相看的是，陛下并没有动怒或者脸红，而是慢悠悠地摇摇脑袋，和蔼微笑道： “孩子，你心里对我有不满，我能理解……唉，关于你父亲的事，我只能说……有时候，我们就是要做一些违心的事情，这是我们的位置决定的——等你年纪再大些，你会懂的。” “所以我父亲真的谋反了吗？”夏侯炎平静问道。 皇家卫士们又不安地扭了扭身子。 “是的。”巴西尔陛下用带有穿透性的目光直视着夏侯炎的眼睛，“孩子，你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别的回答吗？” 夏侯炎挑了挑眉毛，一脸无所谓地耸耸肩道： “没有。这个答案对我来说够好了，起码目前如此。” 因为一个挂掉的、跟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的便宜老爹和帝国皇帝翻脸，夏侯大官人才没有傻缺到那个程度。 巴西尔陛下呵呵笑了起来： “‘目前’、‘目前’……我的孩子，你还太年轻，如果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就会知道，‘目前’是多么珍贵的一个词语啊……很多时候我都会想，能拥有‘目前’，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陛下的说话方式，似乎有向形而上讨论发展的趋势，夏侯炎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两世为人的经验告诉他，跟老头子聊哲学绝对没有好下场。 巴西尔陛下突然有些失落地摇了摇头，但随即重新肃容，望着霜枫岭领主，慈祥笑道： “我的孩子，‘目前’……‘目前’，我对你很满意。凯末尔庄园发生的事情，我已经听何塞说了——我至今没能从梅菲斯特大师离开的现实中走出来，但你，孩子，我知道你在整件事中出了大力。” “这是我的责任。”夏侯炎随口扯了句场面话。 反正陛下也不知道，梅菲斯特大师其实是他给送走的…… 不知为何，巴西尔陛下好像很喜欢霜枫岭领主的回应方式。陛下赞许地点了点头，道： “‘责任’，孩子，你比我想象得还要成熟，作为人民的牧羊人，贵族的全部奥义就在这个词语当中——而，恕我直言，你似乎是一个比你的父亲文森特更能理解这个词语的男人，再次道歉，可我当初那样处理你的父亲，我可怜的孩子啊，也完全是为了承担起我自己的责任。”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夏侯炎实在不愿意在自己的死鬼老爹身上过多纠缠。 巴西尔陛下目光柔软地看了看霜枫岭领主，悠然道： “我还听说，你在裂魂之地上做出了惊人的成就——我听到北上的商队都在议论，昔日野蛮血腥、山贼横行的裂魂之地，现在正重新回到帝国的秩序管辖之中……”、 夏侯炎咂咂嘴：“我只是做了我能做的。” 也许穿越裂魂之地的商队们，会质疑66号公路休息区中发生的一桩桩诈骗大案，到底能否算作“秩序管辖”的范畴，但这些烂事就不用劳烦皇帝陛下知晓了。 巴西尔陛下幽幽一叹： “唉……原本这次新形式的的狩猎大赛，是梅菲斯特大师想出的主意，意在最优化利用资源，既除掉了炼狱魔兽的祸害，又能决出最出色的领地——但如今结果搞成这个样子，是谁也没想到的，兽人……这群王八蛋……” 谈到兽人的时候，一直虚弱瘫坐在椅子中的巴西尔陛下，突然愤恨地咬紧了牙关，整个人也浑身一颤，脸上爆发出惊人的怒火； 但这怒火只持续的半秒，他就重新变回了那个虚弱且衰老的皇帝陛下。 “总而言之……”巴西尔陛下叹了口气，重新微笑看向夏侯炎，“……如今的情况，我们都要沉溺在悲伤中舔舐伤口，这场狩猎大赛已经不适合再选出一位冠军了……我已经通知宫廷的礼仪司，把这届冠军的钻石桂冠，戴在梅菲斯特大师的头上，与他的遗体一同下葬。” 夏侯炎乖乖点了点头。 当然，他还是没搞清楚，皇帝陛下跑过来跟自己逼叨叨这些有什么意义。 但皇帝陛下的下一句话，就让他微微张开了嘴： “但是啊，孩子，原定授予狩猎大赛冠军的奖品，我没有舍得给梅菲斯特大师陪葬，相信大师也会认为，宝物在活人手里能比在死人手里更有用——所以，我的孩子，为了你出色的表现，我选择把它给你。” 夏侯炎这次属实是真心实意地震惊了。巴西尔陛下满意地打量着这个年轻领主的惊愕表情，和颜悦色地补充道： “这也是何塞·里维拉公爵的意思。” 巴西尔陛下微微抬了抬手，于是便有一个皇家卫士，从屋外抱来了一个层层缠绕锁链的长条形铁箱。 皇家卫士将铁箱摆在夏侯炎和皇帝陛下面前的桌子上，然后从侍从手里接过钥匙打开铁锁，然后小心翼翼地为两人揭开了箱盖。 霎时间，光芒满室，一老一小两位帝国高层的脸颊，都被铁箱中爆发出的光辉，映成了灿烂的金黄色。 铁箱里，静静躺在红色绸缎软垫上的，是一柄通体金黄的单手仪式剑——剑刃似乎没有开锋，显然不能用于战斗，而剑身、剑柄上镶嵌的七彩色宝石，更是增加了这柄仪式剑的荧煌华彩。 巴西尔陛下微笑道： “这是魔法协会为‘圣奥古斯都节’提供的‘黄金威严之剑’，能够散播出一个大范围的‘鼓舞光环’。我的孩子，愿你的士兵在这柄宝剑的指引之下，为你、也为帝国而战。” 夏侯炎呆呆地望向皇帝陛下，一时间再次失语。 ——因为无论怎么说，霜枫岭都配不上这柄原定要授予狩猎大赛冠军的“黄金威严之剑”！ 即使是不考虑伊戈尔家族害死梅菲斯特大师、栽赃陷害其他领地这些秘而不宣的缺德事，仅凭人尽皆知的表面功夫，迟到战场的霜枫岭队伍，在凯末尔庄园大战中作出的实际贡献，也连给其他领地提鞋都不配！ 要知道，各大领地的狩猎队，可是实打实地遭受了兽人伏兵的突袭，又在凯末尔庄园火场里跟恐怖的赤焰魔鹫激战一夜，付出了无数法师、骑士、士兵的代价，这才为帝国赢来了最后的惨胜！ 甚至最终解决赤焰魔鹫的，也是红森谷风系魔导帕里斯大师召唤出的“天鹅挽歌风刃”！ 如果说霜枫岭在整个过程中作出了什么贡献的话，撑死也就是干掉了一头死亡骑士（还他妈是假赛），以及抓住了一个帝国内鬼（还他妈抓错了人）罢了！ 对比之下，霜枫岭虽然的确功劳不小，但要凭这些成绩击败损失惨重的各大领地代表团、拿到本次狩猎大赛的冠军奖励，霜枫岭人民夜里是会臊得睡不着觉的！ 而更令夏侯炎提起警惕的，是一句经典的地球谚语：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不久前才刚刚砍了领主大人老爹的巴西尔陛下，这时候为什么又突然献殷勤，把发不出去的冠军奖励“黄金威严之剑”强行内定给霜枫岭？ 陛下到底有什么企图？ 夏侯炎低着头心里惊疑不定，巴西尔陛下还以为这个年轻人是害羞了不敢接受这份重礼，便微笑叹道： “孩子，这柄‘黄金威严之剑’，你就收下吧……这也算我是在补偿你的父亲……”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夏侯炎也肯定没有继续拒绝的道理，只得咬着牙点了点头。 于是皇家卫士又上前两步，关上了“黄金威严之剑”剑匣的箱盖。 不过，皇家卫士并没有把剑匣重新运出室外的意思，而是让它继续躺在桌上，意思也很简单： 从今往后，“黄金威严之剑”就要留在伊戈尔家族了。 送出一份重礼，巴西尔陛下脸上也没有丝毫肉痛之色，而是欣慰地看着霜枫岭领主，轻声道： “艾略特，能看到帝国中有你这样的年轻人出现，我的心里踏实多了……说实话，帝国的这些领主……唉，真正能堪大用的又有几人？大多都是奈特万这样吃里扒外的东西……我的孩子，你可以为你父亲的事情尽情怨恨我，但这个国家，但人类的未来，还需要像你这样的后辈来守护……” 夏侯炎预感到，皇帝陛下马上就要谈到正题了，赶紧竖起了耳朵。 “东境的战事，你听何塞说过了吧？”巴西尔陛下问。 “是的。里维拉公爵大人对我说了。”夏侯炎垂首道。 “格林姆真的不容易啊……”巴西尔陛下摇了摇头，突然提起了远在东境的罗萨里奥大公，“他几十年如一日守在东线，抵抗着兽人的攻势，还要忍受背后政坛传来的这些骂声……哼，那些因为战事失利，就戳格林姆脊梁骨的贵族废物们，他们又哪里懂得，明明是格林姆·罗萨里奥一人，为他们撑起了头顶的天空……” 夏侯炎默然点点头，没有插嘴。 由于‘冰妖猛犸’的出现，东境的战争状况简直不能用失利形容，而只能说是溃败——在这种情况下，帝国至尊者肩头的压力，当然也是生命难以承受之重。 巴西尔陛下又疲惫地叹了口气，柔声道： “孩子，你是个聪明人，我就直说了——我想让你在东方的战事中，助格林姆一臂之力。” “您想让我去东境，帮罗萨里奥大公去跟兽人打仗？”夏侯炎吓了一跳，弑君的冲动再一次涌上心头。 谁知，巴西尔陛下却笑着摇了摇头： “是，但也不是……倒不如说，我想要让你，为帝国守好你们伊戈尔家族的裂魂之地！” 第二八三章 罗萨里奥的十二试炼（三） 夏侯炎皱紧了眉头： “守好裂魂之地？您这是什么意思？” 巴西尔三世陛下神秘地微微一笑： “具体的情况，会有人跟你解释的。昆汀！” 巴西尔陛下的呼唤声并不很高，但仍然让坐在陛下身边的夏侯炎心中一惊，扭头向门口看去。 一个身材小巧、灰发梳得一丝不苟、唇边留着精致髭须的军装男子，腋下夹着一卷地图，迈着大步走进了会客厅。 这人进屋以后，将会客厅环视一周，先是向巴西尔三世陛下敬了个流畅的军礼，然后把目光移到了有些迟疑的霜枫岭领主脸上。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帝国军部的昆汀总参谋长，昆汀，这位是艾略特·伊戈尔……” “是啊。”昆汀总参谋长朝陛下笑了笑，“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和文森特长得一模一样。” 夏侯炎有些尴尬地冲着昆汀总参谋长眨了眨眼，最终浅浅一低头，算是行过礼了。 ——没办法，刚才他进屋之后，由于气氛特殊，因而并没有向皇帝陛下行礼，如今总不能让自己对于军部总参谋长的礼数超过了皇帝陛下。 虽说如此，夏侯炎对于这位帝国家喻户晓的“东境之狐”，还是很有耳闻的： 昆汀·德·阿马维斯，是一个知名骗子家族的后人，其父亲、祖父都是帝国境内臭名昭着的诈骗犯，最终因为敲诈帝国皇室，而被一股脑流放到了盐之海上的奥尔巴岛上。 但骗子家族出身的昆汀，志向似乎和他的父辈并不相同：当时年仅十七岁的昆汀，没有跟着父亲一起踏上流放之路，而是向帝国提出申请，要到东境前线从军服役； 当时正处人类-兽人第五次战争战端初现、双方在东部摩擦不断的时候，在东部正缺人手的帝国军部当然一口允诺，将昆汀·德·阿马维斯编入东方军，成了一个负责深入兽人光荣联邦腹地绘制地图的侦察兵。 大概所有人都以为，这个诈骗犯的儿子，将会把一条小命送在狼骑兵的刀下。 但或许是家族中的遗传基因使然，侦察兵昆汀居然在光荣联邦境内屡屡逃过劫难，不仅成功绘制出了齐亚诺山脉的地形图，甚至成功拦截到一位兽人信使，窃取了兽人军事计划的副本——正是由于昆汀的功劳，帝国才能在第五次战争的开端之时，占据战争借口上的道德制高点。 年纪轻轻的昆汀，也成功洗清了耻辱的家族血脉，并且凭借侦察兵生涯中、自己对兽人地域积累的了解，成功进入东方军参谋部，成为了前蔷薇城大公老罗萨里奥手下的幕僚； 仿佛是命运的安排一般，在东方军中与参谋昆汀合作的，正是老罗萨里奥大公的独子、后来的蔷薇城大公格林姆·罗萨里奥。 两个踌躇满志的年轻人，在第五次战争中合作无间、大放异彩，格林姆·罗萨里奥因为华丽的战法为自己赢得了“血之华”的绰号，参谋昆汀则通过神鬼莫测的谋略，数次以少数兵力将兽人大军分割围剿，成为了东境战线上最令联邦忌惮的“东境之狐”； 帝国军校的科班毕业生、目前正在霜枫岭任职的肖恩·蒙巴顿曾经放出豪言，说整个帝国军部里，合格的参谋其实只有一个半——而那“一个半”中的“一个”，指的正是这位个子矮小、但脑瓜惊人的昆汀·德·阿马维斯。 第五次战争和第六次战争之间的短暂停战期中，老罗萨里奥戴着满身勋章溘然长逝，格林姆·罗萨里奥接任蔷薇城大公和东方军总司令一职，而昆汀也终于苦尽甘来，由于卓越的成绩被任命为帝国军部的总参谋长，甚至还获封男爵——对于一个诈骗犯的儿子而言，这简直是超乎想象的破格恩宠。 或许也正是为了和不光彩的家族划清界限，自从获封男爵以后，昆汀总参谋长就舍弃了“德·阿马维斯”的姓氏，只以“昆汀”为名，更是抛弃了位于帝都帝国军校旁的官邸，一心一意留在东境，为帝国与兽人将来的战争未雨绸缪； 后来的事情发展，一点也没有超出昆汀总参谋长的预料：四五年前，帝国与兽人再度开战，拉开了如今这场“人类-兽人第六次战争”的帷幕，而昆汀和罗萨里奥大公两个老搭档再次亲密合作，凭借充足的准备和精密的战略计划，一度在战场上占尽优势，甚至大有越过尘埃山脉、重夺荆棘城之势！ ——直到，“冰妖猛犸”出现在东境战场之上。 而这也正是夏侯炎看到昆汀总参谋长以后，心中最为困惑的事情： 按理说，现在的东境局势应该处在最紧要的关头，昆汀和罗萨里奥大公更是东境最重要的主心骨——可身为军部总参谋长的昆汀男爵，居然抛弃东境前线、出现在了帝都之中！ 仿佛是看出了年轻领主心中的疑惑，巴西尔陛下微笑道： “昆汀总参谋长是专程从东境赶回帝都，向我报告最新战况、以及提醒可能的兽人阴谋的——昆汀总参谋长的提醒晚了一点，不过幸好我们还有你，我的孩子。” 昆汀总参谋长也赞赏地望向霜枫岭领主，笑道： “我已经听说了您在凯末尔庄园的功绩——在我的记忆里，能够同时被皇帝陛下和三水湾里维拉公爵称赞的人，真的很少啊！” 夏侯炎“腼腆”地笑了笑，作为回应。 巴西尔陛下伸手拍了拍领主大人的肩膀，道： “艾略特，你或许会以为，我们当初将你移封到裂魂之地，是在惩罚你，但这个决定是我、格林姆还有昆汀总参谋长共同作出的——你知道我们的用意是什么吗？” “什么？”夏侯炎挑了挑眉毛，看向这两只老狐狸。 接过话头的并不是巴西尔陛下，而是昆汀总参谋长。 小个子军人将桌上装着“黄金威严之剑”的剑匣推开少许，然后拿出手臂下夹着的地图卷，在桌面上伏腰铺展开来。 或许是由于常年担任军事参谋，昆汀总参谋长的一举一动都带着军人特有的干练气质； 前一秒还气氛融洽的伊戈尔宅邸会客厅，随着地图展开，立刻变得肃杀起来。 夏侯炎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盯着昆汀总参谋长带来的地图猛看。 他敏锐地注意到，整幅地图画出了海文大陆倒三角形的整体轮廓，但只有在帝国境内详细描绘了山川河流与城市村落——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兽人光荣联邦吧境内，只有几根线条大致勾勒了山河走势，只在联邦西部、与人类帝国接壤的地带，才有着详细的地理信息； 至于魔族境内，地图倒是细致得多：从奥术尖塔防线一路向南，基本上主要的道路、地形和村镇都有标注，只在魔境的最南方，各种图例记号才变得稀疏起来。 夏侯炎回忆了一下自己所知的大陆史，若有所悟： 由于尘埃山脉的阻隔，历史上的帝国人类，其实从未真正深入过光荣联邦的腹心地带，因而也严重缺乏对兽人内地的详细情报； 而帝国南方的魔族就不同了： 历史上人魔之间开战的次数无比频繁，人类大军更是数次势如破竹、一路南下，差点把魔族赶入南方的迷雾之海、喂了“水晶魔鲨”和“彩须鲲”； 再加上近些年来人魔两族局势缓和、通商频繁，如今的帝国人，反倒是对魔境有着更加深入的了解。 夏侯炎还在胡思乱想，昆汀总参谋长已经清清嗓子，把手指点向地图中一点，道： “两位，请看！” 夏侯炎顺着昆汀总参谋长的指示看去，吓了一跳： 因为总参谋长的手指，正好点在人、魔、兽三族交界之处，狮心河以南、尘埃山脉以西、奥术尖塔防线以北，无比显眼的一块三角裤形地带—— ——裂魂之地！ “这是……我的领地。”夏侯炎干巴巴地道。 “是的。”昆汀狡黠地眨眨眼，道，“艾略特，当初帝国把你分封到这里，并不是无的放矢。” “那当然。”夏侯炎一阵凉笑： 就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你们把老子搞到这里来还能没点目的？ ——不就是他妈的想饿死老子嘛！ 谁知，昆汀参谋长却肃容道： “艾略特，你的领地的位置，其实是这场战争中的一个关键节点。裂魂之地是否安全，是人类-兽人第六次战争的关键！我们把你安排在这里，正是为了应对未来的战争情况！” “啊？”夏侯炎傻了，“我们霜枫岭跟兽人联邦之间隔着个鸟都飞不过的尘埃山脉呢！你们东境打架，管我们南部荒原卵事？” “按说确实如此。”昆汀总参谋长摇头道，“但不幸的是，我们在第五次战争的末期阶段，发现了一个关键信息。” “什么关键信息？”夏侯炎一头雾水。 “当时，光荣联邦败势已显，疯狂的兽人们正在拼命寻找一个最后的翻盘机会。”昆汀总参谋长的脸上，浮现出追忆美好往昔的神情，“当时，老罗萨里奥大公阁下认为，兽人会集结重兵，在东境前线发动最后的殊死反攻——但艾略特，你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吗？” 夏侯炎心说我他妈怎么知道。 昆汀总参谋长咬牙道： “当时，剩余的联邦兽人，居然在表面上维持着前线兵力，但将主力精兵偷偷运往南方！这在当时看来是个无比诡异的战略，但由于我们帝国军的迅猛攻击、兽人联邦迅速投降议和，当时的东方军并没有搞懂兽人们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但就在举国欢腾的时候，格林姆和我，却牢牢记住了这个神秘的小细节。 “艾略特，请你想一想，光荣联邦兽人将精兵运向南方，究竟是想要干什么呢？尘埃山脉在荆棘城附近一带的荆棘隘口，就是唯一能允许兽人大军西进的通道，再往南走，阻隔在帝国和联邦之间的，可就是高耸险峻的岩石群山！——让精兵向南方走，难道兽人失了智，在人类这边吃了亏，想要自杀式挑战魔族？” 夏侯炎眨眨眼，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昆汀总参谋长叹道： “这个疑惑，困扰了我和格林姆十多年，而就在今年开春，诡异的情况再一次出现了：蔷薇城白厅的间谍回报，兽人联邦境内再一次出现了兵力秘密调动的迹象，而这次调动的方向，甚至和十多年前如初一辙，都是沿着尘埃山脉东麓，南下、南下、再南下！” 夏侯炎神色一凛： “或许是他们想要借道魔境，从南方突击帝国南境？” “我和格林姆曾经也是这么想的。”昆汀总参谋长道，“但无论是第五次战争还是第六次战争，魔族都完全保持了中立和寂静，完全不像是允许兽人借道通行的样子！更何况，如今有了奥术尖塔防线，兽人绕到南方、从魔族境内发起进攻，完全就等于自撞枪口！” “所以……”夏侯炎喃喃道。 “所以尘埃山脉南部，很可能会有一个我们不知道的、允许光荣联邦兽人穿越山脉的秘密通道！只有这样，才能解释联邦兽人完全违背逻辑的动向！”昆汀总参谋长厉声道，“而根据我们对于尘埃山脉地理的了解，这个通道不可能在东部中央地带，而只能在资料稀缺的更南方、在帝国国境的最东南端，也就是——” “裂魂之地的东翼。”夏侯炎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突然想起了裂魂之地山贼们手中、兽人联邦特产的“炎爆弹”。 “艾略特。”昆汀总参谋长沉声道，“帝国之所以要把你册封到裂魂之地，之所以要在裂魂之地重建帝国统治秩序，正是为了防备这个最不可能的可能性、防备兽人军队的跨山脉偷袭！这就是格林姆·罗萨里奥大公决定要交给你的、最重要的任务！” “这么重要的任务，为什么要交给——”夏侯炎问了一半，就恍然大悟，乖乖把嘴闭上了。 ——鸟不拉屎、山贼横行的傻逼裂魂之地，大概也只有刚死了老爹的傻逼领主愿意去罢。 第二八四章 赌徒之间的对话 夏侯炎站起身来，弯腰仔细盯着地图上的尘埃山脉，陷入了沉思。 昆汀总参谋长仔细观察着这个年轻领主的神情，缓缓地道： “‘七月攻势’结束以后，我们的东方军已经全线回撤，而光荣联邦的兽人大军，借着‘冰妖猛犸’之势，则一路进逼到了永日山脉东麓。最终我们是靠着帝国狮鹫空骑兵的不间断轰炸，以及依托地势仓促组织起的永日城防线，才把兽人大军的攻势堪堪止住的；而在那之后，探子就有回报，表明兽人的后勤部队正在将粮草偷偷向南方运输……” 夏侯炎死死盯着地图，没答话。 昆汀总参谋长担忧地看了霜枫岭领主一眼，咬牙道： “艾略特，帝国和联邦，人类和兽人之间的战略平衡是无比脆弱的——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有一支兽人精兵从裂魂之地突入国境、直捣帝国中心腹地！” “在狮心河一带布防。”夏侯炎沉默片刻，才缓缓道，“如果兽人真有穿越尘埃山脉的本事，那么裂魂之地根本无险可守，如果你们真想拦住兽人的入侵，必须在狮心河北岸一带布防、利用兽人不擅水战的弱点，将他们拦在狮心河以南——裂魂之地一片荒芜，只要耗光他们的粮草，兽人自然会退军。只不过这样的话……” 夏侯炎突然心中一凛，嘴角勾起嘲讽的冷笑： “……这样的话，我们霜枫岭，好像要变成这场战争里的牺牲品啊……我的昆汀总参谋长，您这么聪明的人，不会想不出这个防御方案、意识不到我们霜枫岭的结局吧？” 昆汀参谋长嘴唇颤了颤，叹了口气： “格林姆和我对兽人从裂魂之地突入的可能性早有警惕，把你安排到裂魂之地，原本也不是指望你去抵御兽人的兵锋所指，只不过是想安排一个足够可靠的预警前哨站……” 夏侯炎不阴不阳地哼了一声，斜睨着昆汀参谋长和巴西尔陛下。 昆汀口中的所谓“前哨站”，换个说法就是“第一个被兽人碾死、但可以在死前发出预警的倒霉蛋”。 ——显而易见，虽然艾略特·伊戈尔没有和倒霉老爹一起被砍死，也算是帝国法外开恩，但这帮人类高层毕竟不可能对一个谋反犯之子委以重任。 事到如今，夏侯炎也算知道了伊戈尔家族这出“移封大戏”，幕布之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更知道了帝国是把自己、以及伊戈尔家族的无数领民，当成了一枚多么低贱的、可以随时抛弃的棋子！ 亏他还花大力气想要整顿荒原秩序，可原来自己不过是兽人狼骑兵之前的拒马罢了！ “别苦着脸了，喝一杯吧。”巴西尔三世陛下拿起自己的葡萄酒杯，亲手递给了夏侯大官人。 虽然知道皇帝陛下这是在收买人心，但夏侯炎还是接过酒杯，浅浅抿了一口。 但他的眼神还保持着之前的凌厉。 不知怎的，昆汀参谋长被这黑发少年的眼神盯得有点心虚，侧开脸颊讪讪地道： “艾略特，你要理解……” “我能理解。”夏侯炎右手端着酒杯，坐回自己的扶手椅，懒洋洋地一伸左手，“您继续讲。” 昆汀总参谋长喉结耸动了一下，咬咬牙，继续道： “艾略特，我和格林姆原本制定的防御计划，就是如你所说一般，完全抛弃裂魂之地，在狮心河以北布防……但这个计划有两个缺陷，第一，如果兽人放弃北渡计划，转而南下进攻奥术尖塔防线……” “那么穿越尘埃山脉的兽人精兵，就会如同一只楔子，割断奥术尖塔防线和帝国内陆的联系。”夏侯炎冷冰冰地道，“前是魔境，后有兽军，只能依靠海运补给物资的奥术尖塔防线南方军，恐怕要过上一阵苦日子了。这也就是为什么……” “……为什么格林姆·罗萨里奥大公要请你帮忙，清理南方军中的奸细，以免战时出现纰漏。”昆汀总参谋长苦笑道，“艾略特，你在这件事中的功劳，保卢斯司令已经汇报给皇帝陛下了，帝国绝对不会亏待……” “客套话不必多讲了，我知道帝国是怎么‘不亏待’我们霜枫岭的。”夏侯炎冷笑道，“继续说吧，昆汀总参谋长，这个‘退守狮心河’的计划，第二个缺陷是什么？” “第二个缺陷是……”昆汀总参谋长脸上一红，低声道，“……我们缺少足够在狮心河北岸布防的军队。南方军要驻守奥术尖塔防线、抽不出太多人手，而原计划中可以支援布防的中央军和西方军，现在都在补东境前线因为‘冰妖猛犸’露出的窟窿……屈指一算，能够赶到狮心河的，只有一部分西方军水师可以及时赶到，在水面上保持一支舰队……” 总参谋长沉默片刻，继续咬牙道： “而最关键的问题是，我们原定的防御计划中，整个狮心河北岸的防线布置，都要依赖于岩溪城的本地部队，以及休斯顿大公作为当地唯一一个地位够重的大贵族，从中斡旋协调……” 夏侯炎没说话，但脸上的神情愈发嘲讽了。 巴西尔陛下在旁边幽幽叹了口气，整个人仿佛都衰老了许多。 昆汀总参谋长舔舔嘴唇，诚恳地盯着霜枫岭领主： “艾略特，最近岩溪城的乱局想必你也知道，整个休斯顿大公国都因为继承人内斗而陷入了混乱——这种情况下，我们已经完全无法依赖岩溪城来布置防线了！艾略特，整个裂魂之地一带，除了狮心河北岸其他那些手下没有军队的废物领主，我们能够依靠的，只有你和你的霜枫岭了……” 夏侯炎一脸讽刺，缓缓地鼓起了掌。 “休斯顿那老东西不行了，整个帝国南境没有能用的军队了，于是你们才想起我、想起被视为弃卒的伊戈尔家族来……精彩，太精彩了，你们的战略部署真不错～” 昆汀总参谋长，和巴西尔陛下的脸色都有点难看。 “艾略特……”昆汀总参谋长还想说些什么，但被夏侯炎竖起一只手拦住了。 而霜枫岭领主的目光，并没有看向昆汀，而是直指坐在一旁的巴西尔陛下。 “陛下，我跟您说句老实话，伊戈尔家族过去的事情，与我无关。”夏侯炎一开口，引得皇帝陛下和昆汀参谋长连连侧目，“我是帝国册封到霜枫岭的领主，我想的只是对那些跟着我经历苦难的领民负责。霜枫岭不会当任何人的牺牲品。” “你不会当牺牲品。”巴西尔陛下毅然道，“孩子，帝国过去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的家族……我以我帝国皇帝的荣誉向你保证，如果你真能抵御住兽人精兵的攻势，我可以恢复伊戈尔家族的公爵头衔，我……” 巴西尔陛下迟疑片刻，最终下定了决心，咬牙道： “……我知道在狮心河布置防线，需要彻底舍弃掉霜枫岭……但如果你想要的话，此战过后，我可以把岩溪城交给你们家族，作为伊戈尔家族帮助帝国抵御兽人的奖赏。孩子，我知道你们霜枫岭在裂魂之地剿匪的成效，我相信你们的力量……” 昆汀总参谋长不由自主地斜眼看了看巴西尔陛下。 他突然意识到，或许休斯顿大公，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在政坛上如鱼得水； 只是岩溪城的一场内乱，只是兽人的一次进攻，就让巴西尔陛下，把休斯顿大公国也当成了可以作为交易筹码的弃子…… 久在军中、不问政治的昆汀总参谋长，突然之间有些兔死狐悲的感慨。 岩溪城……夏侯炎仰靠在扶手椅上，眯了眯眼睛，抚摸着手上的戒指。 目前的状况和双方的诉求，迅速在他脑子编织成型，开始飞速计算： 如今，帝国正处于危局之中。 突然在东境闪亮登场的“冰妖猛犸”，顶飞了第六次战争之中帝国的夺冠梦，也彻底打碎了罗萨里奥大公在尘埃山脉防线上的战略规划： 在撤退过程中损失惨重的东方军，亟待其他帝国军队的支援，再也没有兼顾裂魂之地这个可能的防守漏洞的余裕； 而原定作为南方防守核心的岩溪城，则由于休斯顿大公的无能陷入了混乱，整个休斯顿大公国的地方军，都因为内斗而失去了战斗能力； 此时此刻，帝国无比需要一个人、一方领地站出来，承担起裂魂之地乃至狮心河下游一带的防守重任——而也只有经过荒原剿匪战历练、对于裂魂之地知根知底、且和南方军关系匪浅的的霜枫岭，才能近水解近渴、承担起这个临时堵枪眼的重任！ 换言之，如今的帝国不得不有求于伊戈尔家族！ 可对于巴西尔陛下来说无比尴尬的事实是，霜枫岭领主的老爹，正是被他下令砍掉脑袋的——如今的帝国，又怎么好开口请求霜枫岭为他们镇守南疆？ 于是，皇帝陛下塞过来的那柄“黄金威严之剑”，以及一字一词之间的拉拢之意，一下子就得到了解释。 对于霜枫岭来说，这，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卖方市场！ 按照夏侯大官人一贯的性子，要是不趁着这个机会狠赚一笔，根本不符合他的风格； ——所以他就是这么做的。 夏侯炎靠在扶手椅上，端起皇帝陛下喝过、又亲手递来的那杯葡萄酒，眯着眼抿了一口。 见他不吭声，昆汀总参谋长显得有些焦急，疾声道： “艾略特，我们需要一个本地领主在狮心河一带主持防务，而你是最好的人选！请你放心，我们理解霜枫岭刚刚站稳脚跟，实力肯定不足，帝国会尽量为你们提供需要的帮助——根据情报，联邦主力还在东境一带，穿越尘埃山脉的兽人顶多只有一个师团，有了南方军抽调的兵力，还有在南方的临时征兵，你们绝对可以——” 夏侯炎微微坐直身体，于是昆汀总参谋长立刻止住了话头。 而霜枫岭领主，一如既往地，只是死死盯着一言不发的皇帝陛下。 “尊贵的巴西尔陛下。”夏侯炎微微低了低头，“既然您和昆汀总参谋长已经把事情说得这么明白了，那我也不藏着掖着：我直说了，作为帝国领主，为帝国镇守国门本来就是我的职责和义务。” 昆汀总参谋长和巴西尔陛下都心里门清，下面肯定还有个“但是”。 “但是，请你们理解，我们霜枫岭的领民经历了南迁、又经历了剿匪大战，甚至还遭受了来自岩溪城休斯顿大公的可耻攻击。”夏侯炎不动声色地道，“伊戈尔家族的人民，已经承受了太多苦难，如果不能给他们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那么我没有任何权利，去将他们牵扯进另一场残酷的战争。” 昆汀总参谋长急匆匆地道： “艾略特你放心，我们只是需要一个本地领主坐镇总揽防守全局，你们霜枫岭甚至不用投入所有家底和部队——” 巴西尔陛下却突然举起手，打断了自家总参谋长的辩解。 这位帝国至尊一反此前温和慈祥的姿态，用严肃的眼神盯着霜枫岭领主，一字一句地道： “孩子，你想要什么？如果你想要为你的父亲平反——” “父亲？他关我卵事！”领主大人的暴论，让两个帝国高层傻了眼，“话直说了吧，皇帝陛下，我要兵员，我要装备，我要物资，我要能帮助霜枫岭镇守国门的一切！霜枫岭会为帝国服务，前提是帝国为我们提供相应的价码——这是权利和义务的对等，很公平。” 巴西尔陛下默默地看着夏侯炎。 良久，这位帝国皇帝才缓缓地道： “孩子，你知不知道，在你杀掉一个人之后，再把长剑交到此人孩子的手上，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孩子，你知不知道，只要我现在一声令下，旁边这四位皇家卫士就能当场砸烂你的脑袋？在这种情况下和我索要价码，真的是一件明智的事情吗，我亲爱的孩子？” 昆汀总参谋长不安地扭头看了皇帝陛下一眼。 谁知，夏侯大官人却露出了天真烂漫的笑容： “是啊，我知道，而且您知道我知道。而且，我相信您还知道另一件事。” “什么事？”巴西尔陛下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毛。 夏侯炎呵呵笑道： “敢于在您面前索取报酬的人，才会有足够的勇气，在战场上索取兽人的头颅。而且，我还希望您仔细想一想：在这场千钧一发的战争中，您到底是需要另一个休斯顿、奈特万，还是需要另一个罗萨里奥？” 巴西尔陛下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会客厅中的蜡烛，已经因为燃烧将尽而发出了噼啪声。 巴西尔陛下扭动着衰老的腰肢，吐出一口浊气，在昆汀总参谋长的愕然注视下，缓缓地道： “这次，帝国会在整个南方总督区的帝国公民中征召士兵，战事结束以后，其中四分之一归你的霜枫岭——是让他们继续作战，还是解甲归田变成你们领地的农夫、工匠，都随你。抵御兽人所需要的金币和装备，包括攻城武器在内，帝国会尽力提供给你，战争结束以后不管还剩多少，你们霜枫岭不必归还国库。” 片刻之后，皇帝陛下又咬牙补了一句： “岩溪城的事，战后归你处置。” 昆汀总参谋长眨了眨眼，没说话。 皇帝陛下仿佛浑身精力都被透支一样，疲惫地缩回椅子： “孩子，为了帝国的未来，我好像正在进行一场胜率不高的豪赌……但愿你和你的领地，以及格林姆·罗萨里奥为你能力作出的担保，能够对得起我的信任。” “它们会的。”夏侯炎站起身来，笑眯眯地朝着皇帝陛下行了一礼，以示感谢。 “还有。”巴西尔陛下突然道，让夏侯炎瞪着困惑的眼睛，抬头看向了帝国至尊。 “‘您是需要另一个休斯顿、奈特万，还是需要另一个罗萨里奥’？”垂垂老矣的皇帝陛下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咧嘴轻声笑道，“这真的不是一个很好的比喻啊，我的孩子……” 说完这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皇帝陛下就在侍从的搀扶下站起身，把霜枫岭领主撇在原地，蹒跚着走出了会客厅。 第二八五章 第二十二条军规 和卡特琳娜、伊莎一起把皇帝陛下毕恭毕敬送出宅邸大门以后，夏侯炎有些惊讶地发现，昆汀总参谋长似乎没有一点儿要走的意思。 昆汀总参谋长和领主大人并肩而立，目送着巴西尔三世陛下在侍从和皇家卫士的簇拥下登上马车、一路走远，这才回过头来，对夏侯大官人似笑非笑地道： “艾略特，听说你和卡特琳娜在准备宴会啦？不知道你们的酒水采购得如何？” 夏侯炎、卡特琳娜和伊莎这三位帝国贵族圈的人精，如何不知道，这是昆汀总参谋长还有话要跟霜枫岭的领主大人交代。 这是伊戈尔家族的事，伊莎·桑德利亚理应避嫌。圣痕地女伯爵当即行了一礼，冲领主大人甜甜笑道： “那艾略特，我家里有事，就先回去啦？记得翻墙来找我玩呀……” 卡特琳娜瞪了她一眼：“路上小心点，别被马车撞死了。” 伊莎翻了个白眼，在卡特琳娜的愤懑注视下，踮起脚在领主大人嘴上轻轻啄了一下，这才披起大衣离开了伊戈尔宅邸。 昆汀总参谋长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脸上的怀念之色表明，这位帝国参谋之王，显然也回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那些风流岁月。 伊莎·桑德利亚这个死对头离开以后，卡特琳娜也迅速恢复了以往的大小姐姿态。 她朝昆汀总参谋长微微一点头，微笑道： “昆汀阁下是帝都知名的品酒大师，我们伊戈尔家族新近准备的酒水，能由您品评实在是再荣幸不过！麻烦您和艾略特稍等片刻，我这就为你们拿酒来，982年的天鹅湖下了一场大雪，当年出产的‘雷文顿冰酒’品质再好不过，昆汀阁下您一定要尝一尝……” 两个男贵族望着卡特琳娜袅袅婷婷走远了，领主大人才不阴不阳从嘴角挤出一句： “昆汀先生，伊戈尔家族穷，喝我们霜枫岭的酒，是要花钱的。” 昆汀总参谋长一眼看出，领主大人明显还在为自己被帝国当枪使而暗自不满呢…… 他只得苦笑道： “艾略特，我们都是帝国和皇帝陛下的臣民，人在高位，实在是身不由己……当初你父亲——” “我说了，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夏侯炎冷冷一笑，“霜枫岭的未来，不能总背着过去的历史包袱。我们伊戈尔家族，现在一门心思向前看。” 昆汀参谋长愣了愣： 他原以为，“不讨论、不追究当初的文森特·伊戈尔谋反案”，不过是这位年轻领主和皇帝陛下交涉时采取的话术；可昆汀万万没想到，霜枫岭领主竟然在心里似乎真是这么想的…… 杀父之仇也能一笑而过吗？帝国军部的总参谋长，不由自主地多看了霜枫岭领主几眼。 “我们去后花园坐吧。”夏侯炎淡淡地道，“屋里太热了，外边凉快。” 昆汀总参谋长顿时苦起了脸： 时候已经快入冬了，帝都的室外，别说“凉快”了，偶尔刮起的北风，简直冷得像是能钻进人的骨头里。 裹着呢子大衣的霜枫岭领主自然无所谓，可刚从屋里出来、原以为送完皇帝陛下就能回屋的昆汀总参谋长，身上穿的还是那套毫无御寒能力的灰色军装便服呢…… 但在伊戈尔家族的主场，夏侯炎明显不打算给昆汀总参谋长什么选择的权力。 眼看着霜枫岭领主健步如飞地向宅邸后花园走去，昆汀总参谋长只得发出读书人一声长叹，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在后花园的大理石凉亭里就坐之后，夏侯炎意外发现，之前劳瑞大师和克里斯打马恩牌时留下的茶具，还留在凉亭的桌子上呢。 夏侯炎抄起桌上的两只茶杯，放在鼻子前分别嗅了嗅，瞬间辨认出了哪个杯子是劳瑞大师用过的。 然后他把这只杯子推到了昆汀参谋长面前。 尽管卡特琳娜已经去拿酒了，但夏侯炎仿佛忘了这码事一般，拎起茶壶，给昆汀总参谋长斟了满满一杯红茶。 昆汀总参谋长低头看着被子里冰凉的茶水，脸色变得愈发像苦瓜了。 “要加糖吗？”夏侯炎拿起桌上的砂糖罐，亲切地望向昆汀总参谋长。 “呃……”昆汀尴尬地张了张嘴，“一点点就好……” 夏侯炎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倒过糖罐往昆汀总参谋长的茶杯里猛倒砂糖。 致死量。 昆汀总参谋长看着夏侯大官人野兽般的目光，不安地咽了口唾沫。 眼看着茶杯里的砂糖已经快超过液面冒出尖了，领主大人这才停下手来，一脸期待地望向对方： “昆汀阁下，您喝啊！” 昆汀总参谋长苦着脸端起茶杯，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霜枫岭的茶具，虽说一向干净又卫生，但毕竟是劳瑞大师用过的，多少带点儿臭。 监督着昆汀总参谋长喝完了这杯糖尿病风险指数拉满的红茶，夏侯炎这才满意地往藤椅的椅背上一靠，放松了姿态。 昆汀放下茶杯，苦笑道： “艾略特，你就别整我了，你们霜枫岭这整件事，主要都是巴西尔陛下的意思，我和格林姆实在做不了主……而且，我留下来也是有要事想跟你说的……” “请讲。”夏侯炎翘起二郎腿，做了个邀请的手势，然后从大衣里掏出一根雪茄叼在嘴里。 昆汀总参谋长心里一万个想不通： 明明自己是帝国军部至高无上的总参谋长，对面只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贵族小鬼，怎么这场面搞得反而自己像是个小字辈、低人一头似的？ 但正事要紧，昆汀还是甩甩脑袋，正色道： “艾略特，我是要提醒你，兽人不可小觑，你在狮心河布置防线的时候一定要当心！” 夏侯炎正用指尖的火苗，不紧不慢地烤着雪茄呢，闻言便心不在焉地“唔”了一声。 霜枫岭领主这副毫不上心的姿态，顿时把昆汀惹急了。 这位帝国军部总参谋长死死盯着夏侯炎，疾声道： “艾略特，你千万不要小瞧光荣联邦的兽人！兽人派去突袭南线的部队，也许规模有限，但一定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你们会在南方面对的，将是袭掠如火的兽人狼骑兵、经验最丰富的萨满祭司、以及最最强大的狂战士！如今的兽人军工也早已不能等闲视之。根据情报，他们的血肉弩车经过改进，射程很可能已经逼近了我们的‘狮吼七式’！最重要的是，尽管我们一向认为兽人不善水战，但他们既然敢于从南境绕袭，战略目标也一定不会是小小一片裂魂之地——兽人军队一定已经做好了强渡狮心河的准备！” “哦。”夏侯炎甩灭了指尖的火苗，挑眉道，“那您说，我们该怎么做呢？” 昆汀总参谋长沉声道： “很简单：死守狮心河！艾略特，你还年轻，没有指挥大规模战役的经验，帝国这次也就是需要你作为当地贵族、在宏观层面主持大局，而非让你去指挥具体战斗！我会从军部挑几个稳重可靠的参谋给你，希望你能信任他们、严格在狮心河一带布防，千万不要由着性子犯险冒进！” 夏侯炎眯着眼吐了个烟圈，没说话。 昆汀总参谋长继续道： “不管兽人精锐如何剽悍，但狮心河始终是我们帝国在南方总督区最重要的天然屏障！只要严格在狮心河北岸布置防线，利用投石机、弩炮等投射物削减其力量，再加上西方水军的协助，你们完全可以把狮心河变成一条让兽人征服梦碎的伤心河！ “但是，无论是南方军还是中央军、东方军，目前都没有余力向裂魂之地支援增兵，整个岩溪城的部队更是失去了作战能力——艾略特，我不知道你们霜枫岭的自有部队实力如何，但要对抗兽人突袭，你们能够依靠的最大倚仗，只能是从南方总督区临时征召的民兵：这种档次的士兵，充充门面还行，却是无论如何都是没办法和兽人精锐正面作战的！失去了狮心河的保护，他们只会一击即溃、一溃千里！” 昆汀总参谋长一口气说完这些，胸口不断起伏地喘着气。 而坐在总参谋长对面的霜枫岭领主，只是面无表情地又吐了一口烟圈。 “所以，我的问题是……”夏侯炎缓缓问道，“‘固守狮心河’，那么狮心河南边的、我的霜枫岭怎么办？狮心河左岸的市镇怎么办？” “将裂魂之地上的居民北迁！狮心河以南的所有建筑、农地和设施都要摧毁！”昆汀总参谋长斩钉截铁地道，“裂魂之地是一片天然的荒原与囚笼，只要能做到坚壁清野，就能活活饿死入侵的兽人部队！” 夏侯炎垂着眼，睫毛微微颤动，缓缓说道： “我的66号公路才刚刚开始建设，凤凰台上还刚建了城镇大厅……” “艾略特！现在不是优柔寡断、惜指失掌的时候！”昆汀总参谋长焦急地道，“等兽人大军撤去、帝国忧患缓解，你们还会有大把时间来重建裂魂之地！更何况，巴西尔陛下不是还把岩溪城许诺给你了吗？只要能击退兽人攻势，休斯顿大公国的首府、南部荒原之珠，不比你裂魂之地上的小破领地更香？” 夏侯炎低着头沉默了片刻，突然道： “好吧。但我们霜枫岭不需要你派参谋，伊戈尔家族有自己的参谋部。肖恩·蒙巴顿，你听说过这小子没有？”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兼任帝国军校名誉校长、参谋科主任的昆汀，顿时怔住了。 “肖恩他……现在在霜枫岭？”昆汀总参谋长迟疑着向夏侯炎确认道，得到后者的肯定回复以后，他才叹道，“好吧……肖恩·蒙巴顿在军校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刻，他是个有能耐的小伙子，但他在学校时表现出的那股激进、花哨的用兵风格，怕是这么多年都没变过……” “我喜欢蒙巴顿的风格。”夏侯炎淡淡地维护了自己的属下。 “行吧，但他迟早有一天要吃大亏。”昆汀总参谋长耸了耸肩，“既然你们有可靠的参谋，那我就不额外派人了，正好东边的参谋还不够用呢……但请你务必要按照我说的方案行动，放弃裂魂之地、死守狮心河！” “我会的，向死神发誓。”领主大人庄严肃穆地竖起三根手指，向昆汀总参谋长保证道。 听到夏侯大官人的起誓保证，昆汀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尽管军部不派参谋，但南境总督迪米特里伯爵大人，还是会过去帮你组织后勤事宜的——虽说帝国总督历来不管军事，但你多少也要尊重他的意见。”昆汀总参谋长叮嘱道，“此外，出了征召兵的其他南方领主，也会组成一个临时军事议会——皇帝陛下让你统领大局，可不是让你独断专行，其他领主的意见你也要听。” 夏侯炎一听就知道，这些什么“南境总督”、“临时军事议会”，都是帝国特地设置的枷锁，用来约束自己的； 毕竟，没有人能放心将整个南方地区的军权，放心交到单单一个人手上。 对于这些制度惯例，夏侯炎也没什么反驳的余地，只得闷闷“嗯”了一声。 “我要回屋里喝酒了，这外边冷风呼啸，真不是人待的地方。”交代完了重要事宜，昆汀总参谋长终于找到机会抱怨了一句，然后竖起军服领子，起身向宅邸屋中走去。 直到昆汀响亮的军靴脚步声一路远去，夏侯炎方才摘下嘴里的雪茄，微笑道： “梅西，你怎么看？” 一个圆滚滚、半透明的怨灵球，应声从空气中浮现了出来。 梅西发出了一阵嘲讽的冷笑： “嘿，叫什么昆汀的这货，说是叫什么‘东境之狐’，我还以为军事水平多高，想不到原来这么捞，甚至还不如老板您呢！” 夏侯炎怒道： “什么叫‘还不如我’？！你他妈怎么说话的？” 梅西赶紧谄媚道歉道： “口误！口误！不过这个昆汀总参谋长，也不过冢中枯骨，何足介意！老板你放心，这帮子傻逼兽人也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别的地方我不敢说，起码在裂魂之地上，来一个我宰一个，来两个我宰一双！不管是人类、兽人还是魔族，敢在我的地盘撒野，算他们没死过！” 第二八六章 功德圆满 把昆汀总参谋长送出宅邸以后，伊戈尔家族在帝都的多事之秋，才算终于告一段落。 凯末尔庄园惨案给帝国带来的动荡是巨大的：损失一名宫廷法师、无数领地精英的结果，意味着满怀雄心壮志来到帝都的各领地代表队，最终只能带着伤痛、悲哀和愤恨离开这片伤心地； 由于狩猎大赛中出现的意外情况，整个圣奥古斯都节庆典都被蒙上了一层灰色，万众瞩目的系列竞赛也草草收场，毫无波澜。 鉴于帝都内局势紧张，夏侯炎思虑再三，还是没敢让鲍勃·布鲁克去参加辩论大赛： 说一千道一万，伊戈尔家族在凯末尔庄园惨案中扮演的真正角色，着实有点不太光彩，虽然没露出马脚，但扳倒“内鬼”奈特万伯爵的功绩，还是让霜枫岭的年轻领主、文森特·伊戈尔之子艾略特·伊戈尔在帝都声名鹊起，领主大人实在不敢把鲍勃放出去、在这敏感时期惹是生非； 不过伊戈尔家族在各大竞赛单元上的成绩，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东方不亮西方亮： 尽管被霜枫岭众公认为“普天之下无敌手”的辩论之神鲍勃·布鲁克无缘参赛，但被家族寄予厚望的另一个人却圆满完成了任务： 爱丽丝·康姆斯托克一路连斩八个对手，最终勇夺比武大赛冠军，为领主大人拿回来了一顶亮闪闪的刚玉桂冠！ 没办法，鹰息堡出身的女侍卫队长，原本就是足以惊艳剑圣“雷龙”萨穆埃尔的不世奇才，还处在一个武者的黄金年龄——不像是魔法师大多岁数越大、修为越强，“拳怕少壮”这句俗语在比武赛事中真的不是开玩笑； 参赛的帝国武者们，比爱丽丝强的都已经垂垂老矣，和爱丽丝岁数差不多的武者没她天赋高，再加上凯末尔庄园惨案中，赤焰魔鹫又创死了一票有机会夺冠的竞争对手…… 结果就是，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在比武大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直接成为近两百年来，帝国境内第一个以女子之身夺得比武冠军的传奇人物！ 不过，决赛胜利之后，爱丽丝由于过于激动而不管不顾地扑到领主大人怀中的场景，则又给帝都的闲人们提供了无数的桃色谈资就是了。 而伊戈尔家族在圣奥古斯都节拿到的另一个成绩，就完全让夏侯炎感觉莫名其妙了： 为了给家族争光，领主大人曾经允许车队里的成员自由报名感兴趣的比赛； 结果，一位伊戈尔开拓军小队长，居然在象棋大赛中过关斩将，给霜枫岭又捧了一个象牙桂冠回来！ 一个领地，而且是一个穷得叮当响的荒原领地，居然一次性拿到了两顶桂冠！ 而且这个领地的领主大人，就是在凯末尔庄园惨案中名扬帝都的艾略特·伊戈尔大人！ 一时之间，帝都简直是满城风雨，想要一瞻领主大人风采的无聊之徒，差点踏破了伊戈尔豪宅的门槛。 只有夏侯大官人自己，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根据他的印象，夺得象棋大赛冠军的这位开拓军队长，虽然一向喜欢下棋，但棋艺并不算顶尖水准——大概半年以前，夏侯炎还和他亲自下过一盘呢，丫厉害是厉害，但要在名棋手辈出的帝都夺魁，明显还差得太远； 怎么短短半年之间，这货就已非吴下阿蒙，成了雄霸帝国的特级大师了？ 要不是这个时代科技太落后，夏侯炎都要以为丫开了软件。 结果在向这位队长棋手请教原因之后，夏侯炎才得知了此中的秘密； 当然，真相也让夏侯炎更加无语凝噎： 开拓军队长的棋力之所以突飞猛进，原因在于这半年间，他一直在跟一个超级超级牛逼的棋王切磋学习—— ——此人名为胡安·克莱门特！ 天可怜见，克莱门特在西蒙·阿德里安的地下实验室里关了八百年，也就自己跟自己下了八百年的棋！ 换言之，包裹在幽冥金属铠甲里的死亡骑士，哪里是人啊，分明是一个不间断自我对弈训练了八百年时光的深度神经网络！ 以克莱门特八百年的理解，目前帝国棋手的套路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局限在局部最优的劣策略，而他只是教了那小队长一套开局流程，就彻底把腐朽死板的帝国象棋圈杀了个片甲不留、人仰马翻！ 只可惜，由于死亡骑士的敏感身份，克莱门特无法亲自上阵，否则这个八百岁高龄的下棋机器，绝对会在象棋大赛上把各领地派来的大师棋手杀成脑瘫，让这届大赛流传后世的呕血谱厚到可以订成字典！ 这顶万万没想到的象牙桂冠，也只能让夏侯炎感叹一句，世界上果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到了最外层还有霜枫岭啊。 比武大赛和象棋大赛这两个冠军，为霜枫岭赢得的除了荣誉、掌声和嫉妒的目光，还有实打实的奖品： 别忘了，这届圣奥古斯都节的冠军奖品，可都是法师学城友情赞助的！ 除了巴西尔三世皇帝陛下偷偷内定的“黄金威严之剑”以外，爱丽丝的刚玉桂冠则为霜枫岭带来了一套矮人工匠大师打造的“利物浦神圣铠甲”： 据传，这套铠甲曾经为上古勇士抵挡过恐怖魔兽“曼彻斯特巨猿”的夺命踢击，其坚固程度可见一斑； 至于克莱门特的徒弟，则为领地赢回了一颗“拉玛西亚永眠之珠”——此物堪称幻象类魔法道具中的一座工艺高峰，不管你是生龙活虎还是永远健康，只要佩戴上这枚魔法珍珠，立刻就会显得气若游丝、命不久矣！ ——这个效果其实没啥实际作用，但背后复杂的魔法实现机制，却足以令任何元素使用者心向往之，乃是一件彻彻底底的魔法艺术品！ 不过有道是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说到头来，霜枫岭最想要的那个奖品，却偏偏没落到领主大人的手里： 到了比赛日也没能进阶高级法师的莉娜·莱斯利，毫无悬念地在八分之一决赛被淘汰出局。 而夺得法师大赛冠军的，却并非任何领地派出的年轻才俊，而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年轻自由法师——这位自由法师修习的是冷门的召唤魔法，他在决赛中凭借身手敏捷硬是躲过了对手的火焰箭雨，然后凭空召唤出一群低阶魔兽，把对手给吓得尿了裤子； 甚至就连比赛结束后剩在竞技场中的那群魔兽，帝国宫廷都是花了不少工夫才安全处理掉—— ——没办法，梅菲斯特大师辞世以后，剩下的宫廷法师团都有些慌了手脚，水平发挥大不如前。 结果，领主大人心心念念的、法师大赛的冠军奖品——西蒙·阿德里安手稿，就此落在这个年轻自由法师手中，从此隐没在茫茫人海。 唯一让夏侯炎感到庆幸的是，铁帅哥毕竟是个死灵系法师，他的手稿也属于禁忌一类，顶多能作为一代大法师的遗物，被持有者放到柜子里收藏，却不至于有人胆子大到冒险研究其中的内容。 随着圣奥古斯都节庆典高开低走、仓促落幕，关于东境战局的只言片语，也终于如插翅一般，飞进了帝都的寻常百姓家。 一时之间，对于战局茫然无知者还好，但凡稍有消息来源之人，无不心中惶然，更是不乏收拾起家中细软、一待局势恶化就要跑路之徒： 兽人大军，倒真不一定能攻入帝都这座“永不沦陷之城”，但随着东境战争难民的涌入，整个中原地带都可能会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在这种情况下，举家迁往西境明显是更靠谱的选择。 但在满城风雨之中，凯末尔庄园惨案之后就处于政治风暴核心位置的伊戈尔家族，却是出奇的淡定： 霜枫岭这几天来唯一的动作，就是在宅邸中举办了若干场晚宴。 伊戈尔家族的声望自从文森特·伊戈尔谋反案案发就已经跌入低谷，但这些天来霜枫岭在帝都的出彩表现，却使人类贵族们意识到，自己正在见证一颗政治星辰的第二次升起； 结果，卡特琳娜张罗的宴会，立刻就被帝国贵族们视为伊戈尔家族重回帝国政治圈的信号，于是一时之间赴宴者云集，势利眼的帝国贵族们更是一反此前的冷淡态度，对伊戈尔家族极尽亲切谄媚之能事。 在宴会上，无数贵族小妞若有意若无意地都在往夏侯大官人身边猛凑，就连卡特琳娜的眼神警告也没起到什么劝阻作用。 某无良领主还沾沾自喜地以为，这是自己魅力够大，吸引了众多迷妹； 结果多聊几句他才发现，原来这帮贵族妞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为了从自己嘴里套出“丰饶之花”下一部言情小说的剧情发展…… 是的，随着伊戈尔家族的小说大派送，霜枫岭的小说已经在帝都文化界风靡一时——虽然其中相当一部分，都还挂着星尘保护国文学机构“碧曲阁”的名字，霜枫岭写手们一分钱都没赚到。 而帝都贵族妞们，就算真对年轻英俊的霜枫岭领主有意思，但绝大多数也没好当众表现出来： 毕竟人家艾略特·伊戈尔大人的未婚妻，伊莎·桑德利亚女伯爵就在旁边盯着呢！ 说起来帝都贵族圈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一对狗男女虽然还未正式结婚，但也算是奸情火热，不止一次有好事之徒看见，当天清晨，霜枫岭领主是从桑德利亚女伯爵的宅邸里披着衣服走出来的！ 不过这帮龌龊之徒，还真有些错怪了夏侯大官人： 他之所以一连好几天留宿在伊莎家中，主要是为了讨论“薄葬教派”的公事！ ——至于干点其他的嘛，纯属兴之所至，顺便为之。 鉴于伊莎坚持要留在帝都，领主大人干脆把“薄葬教派”的事情全权交给了这位隐藏极深的“悼亡者”： 这个邪教组织，是霜枫岭安插在帝国腹心的一柄利刃，如今人族兽族的种族矛盾是时代主线，夏侯炎不介意让这柄指向内部的刀子多在鞘中藏上一会儿； 不过他也叮嘱伊莎，东境的流民涌入，正是发展教派的最佳机会： 所谓宗教，不过是抓住人类的心理空隙、趁虚而入的精神鸦片，而家园刚刚被兽人铁蹄蹂躏、携家带口背井离乡的东境难民，正是当前最绝望、最空虚、最需要精神寄托的一群人！ 夏侯炎有理由相信，在难民群中发展死神信仰，绝对能够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当然啦，把难民们发展为教众，并不是想让他们暴动闹事——夏侯炎告诉伊莎，目前的“薄葬教派”，一定要在扩张教徒规模的同时，多组织一些新颖的“教会活动”。 ——这个词写作“教会活动”，读作“捞钱”。 伟大导师早就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教导过我们，彼岸的世界永远不能超越此岸的世界，搞再多的宗教信仰、和平演变、男权女权，最终为的还是白花花的优艾斯刀勒——君不见地球中世纪教会，收“什一税”如何收得盆满钵满；君不见大大小小的寺庙道观，烧一炷香求一个签要花多少张百元大钞！ 利用“薄葬教派”的发展，多给伊戈尔家族搞点发展资金，这才是人间的沧桑正道！ 总算把诸如此类的鸡毛蒜皮处理完毕以后，伊戈尔家族的车队也整理好了行装，准备打道回府赶回霜枫岭了： 根据帝国军部的预测，光荣联邦兽人目前的重心还放在扫荡东境占领区，短时间之内并不会在南方暗渡陈仓发起偷袭，但军情没人能下定论，只有早点赶回裂魂之地，夏侯炎才能求个心安。 不过，就在临走前的前一天晚上，巴西尔陛下却再一次造访了伊戈尔宅邸； 这次，皇帝陛下还一道带来了不计其数的文书、侍从、仪仗队。 夏侯炎站在宅邸门前，懵懵懂懂地从陛下手中，接过了象征霜枫岭公爵爵位的旗帜与节杖，以及一柄代表“临时总裁南方军务”权力的仪式指挥刀。 他觉得自己来这一趟帝都，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第二八七章 到乡翻似烂柯人 虽说北上进京的一路上出了不少幺蛾子，但伊戈尔家族离开帝都返程的一路上，却是出奇地和平。 路上唯一值得一提的是，重经落日森林和春叶镇的时候，领主大人特意留下和现在已经成为伯爵的乔伊斯·哈勒代恩吃了顿饭，这才继续踏上旅途——得知裂魂之地可能会发生战事后，乔伊斯还特地找了十来个本地射手送给了霜枫岭： 这点儿人其实根本无关大局，但还是彰显了乔伊斯·哈勒代恩知恩图报的慷慨性格。 这一路上最大的“意外”，甚至是在他们重新踏上裂魂之地以后才发生的： 其时已经到了十一月初，裂魂之地的天空上阴云密布，隐隐有飘下雪花的趋势。 身穿公爵专属的、大红色苍鹰纹丝绒外套，腰佩皇帝陛下钦赐指挥刀的夏侯炎，坐在自己的白马“流星”之上，回头看看被旗杆高高挑起、飘扬在车队上空的霜枫岭公爵旗帜，霎时间竟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一年之前，刚刚逃离感染区和岩溪城围追堵截的伊戈尔移民队，大抵也正是在这个时节抵达的裂魂之地； 一年时光悄悄流逝，如今的他，已经拿回了家族的爵位和荣誉，作为总裁南方军务的帝国特派大员回到领地； 而在不远的将来，或许还有一场与兽人间展开的种族血战，等待着霜枫岭、等待着伊戈尔家族、等待着这片亡魂萦绕的裂魂之地。 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以后就一直在忙前忙后的夏侯炎，不知怎的，在这裂魂之地的阴云笼罩下，他一直萦绕在心头的诸般琐事突然烟消云散，只在胸怀中留下一片澄澈。 “我回来了。”夏侯炎望向地平线，悄声说道。 一只纤手拂上了他的背脊。 夏侯炎扭过头，看到了同样骑在马背上的卡特琳娜。 姐弟俩相视微微一笑。 自从皇帝陛下恢复了伊戈尔家族的爵位封号，一年中总是萦绕在这位贵族大小姐眉宇之间的忧愁阴霾，总算一扫而空——卡特琳娜的心情甚至好到，即使弟弟一路上基本整天都窝在车厢里和爱丽丝、莉娜厮混，她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出言敲打半句。 ——父亲的谋反案和家族的衰落，这是卡特琳娜·伊戈尔心中永远无法释怀的重压，但好弟弟竟然能在短短一年间力挽天倾、如今的伊戈尔家族的兴旺之势甚至不减当年，这又如何不叫卡特琳娜如释重负呢？ 阿伦·考辛斯也从另一侧策马赶了上来。 “报告总裁！”霜枫岭骑士长兴高采烈地报告道，“我们马上就到霜枫岭了！” ——自从领主大人打皇帝陛下那儿讨来了一柄“临时总裁南方军务”的指挥刀，家族中个别瘪三对老板的称呼就从“领主大人”改成了“总裁”。 按理说，南方军事的临时总指挥，比起阿猫阿狗都能当的贵族领主，其实权和地位都要高上许多，这么称呼也算是一种奉承； 但夏侯炎总觉得这叫法不吉利。 马上就要回到领地，夏侯炎反倒觉得不必着急了。他任由“流星”按照车队的步调龟速巡航，扭头朝考辛斯骑士长道： “这一路上过来，感觉裂魂之地平静了许多啊……” 考辛斯骑士长呵呵笑道： “快入冬了，本来就是荒原上的太平季节，更何况裂魂之地的山贼们早就被清剿得差不多了——您在左岸市镇没听到福克纳镇长那老东西讲嘛，这些日子里蒙巴顿和凯伦·勒佩格，在荒原上一东一西犁了好几个来回，根本就不剩啥山贼了……” 夏侯炎“唔”了一声，咂咂嘴道： “看起来左岸市镇的日子，最近也过得不错。” “没了山贼，左岸那些生意人肯定好过了啊！”考辛斯骑士长坏笑几声，挤眉弄眼地道，“不过福克纳那老小子可就未必了——他能当上花房镇、乃至左岸市镇联盟的头头，靠的不就是能用手下的寒刃寨山贼给市镇作保？可如今山贼都没了、左岸所受的威胁消失，狡兔死走狗烹，他福克纳在左岸的话语权也在迅速减弱！您没看见嘛，那老小子愁得脸上皱纹都多了好几条……” “这样最好。”夏侯炎满意地点点头，“裂魂之地上不需要第二个军阀，不需要两个山头！阿伦，等咱们回了凤凰台，过些天你操心一下，软也好硬也好，想办法把福克纳手底下的人马给收编了！这老小子要是敢不同意，就等着让左岸市镇民选选出新一任主席吧！” “得令！”考辛斯骑士长敬了个完全不标准的霜枫岭军礼。 “凯伦那边呢？”卡特琳娜突然问道。 大抵是因为被月神寨俘虏期间受到的待遇不错，再加上有些同情被变成僵尸娘的凯伦，卡特琳娜似乎一直都比较关心这位人魔混血的剿总女司令。 夏侯炎和考辛斯骑士长交换了一下眼神，沉吟道： “月神寨和左岸市镇的情况倒是又不同了——霜枫岭和左岸市镇离得近，凭我们的兵力就能护佑左岸市镇，当然不需要福克纳再拥兵自重，但在遥远的荒原西部，我们还是需要一个可靠的军事据点的。” “剿总的名头是不能再用了……”考辛斯眉飞色舞地提议道，“总裁，我看干脆把月神寨改编成伊戈尔开拓军的‘西路军’吧！” 夏侯炎心说这他妈岂不是更不吉利了…… 三个家族高层小声商议着裂魂之地的未来，车队也在裂魂之地的荒芜土地上一路南行。 然后，一个侦察兵慌里慌张地从前方策马赶了回来。 “怎么了！”考辛斯骑士长皱眉斥责道，“士兵，注意你的仪态！” 侦察兵手忙脚乱地扶正了军帽，朝领主大人敬个军礼，有些发颤地道： “领、领主大人，前面就是霜枫岭了！” “哦，算起来也该到了。”夏侯炎微笑着看了考辛斯一眼，“小兄弟，你这么慌干什么？” 侦察兵咽了口唾沫，结巴着答道： “领主大人……霜枫岭……好像……有点不对劲……” 不对劲？夏侯炎愣了愣，然后朝右边伸出手。 考辛斯骑士长赶紧从马鞍袋中掏出“暗月琉璃远望镜”，交到领主大人手中。 夏侯炎把远望镜举到眼前，让镜筒对准霜枫岭的方向； 结果他差点手一抖、把珍贵的琉璃远望镜摔到地上。 ——出现在镜筒视野中的，哪里还是当初离开时的霜枫岭？！ 由唐纳德师傅亲手一钉一卯打造、在数次大战中守护了霜枫岭的木头墙“绿坝”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整齐切割的石块与灰泥混合堆砌起的深灰色石墙！ 缠绕在石墙上、沿着墙体蔓延而上的翠绿藤蔓，更是让这道围墙就像是寸草不生的裂魂之地荒原上、突然蹿起了一片密林！ 而在石墙转折处，倚靠墙体拔地而上的灰石了望塔，以及塔楼射击孔中若隐若现的魔法微光，则更是让领主大人完全摸不到头脑！ ——如果不是塔楼的罗曼式尖顶上，还飘扬着霜枫岭的冰蓝枫叶旗，夏侯炎差一点就会以为车队走错了路、自己是串门传到了别人家的领地去！ 怎么几个月不见，霜枫岭一下子就变成这样了？！ 惊疑不定的领主大人，缓缓移动着“暗月琉璃远望镜”的镜筒，向石墙的墙角方向望去； 结果这一看，更让他惊讶地张大了嘴： 原先，霜枫岭的聚居地构造，基本上是一个哑铃型： 相对而立的凤凰台和铜雀台，各有一圈木墙围住，无论是居民工匠的生产生活，还是开拓军士兵的居住训练，都是在这两片台地的顶层进行的； 但如今的凤凰台，已经完全被夏侯炎透过镜筒望见的这圈加固石墙围了起来，在石墙脚下、台地的斜坡上，居然也已经树立起了大大小小的砖头民居，甚至隐隐可见居民们挂在窗外晾晒的衣物，以及斜倚在房屋墙边的农具； 至于这一圈民居的更外围，则是一片又一片整齐开垦的农地。 以往霜枫岭的种植业生产，都是在领地北边的小河流（被领民们亲切称为“猫心河”——超级低配版的狮心河）沿岸就地开展的，领地里的农夫，也有相当一部分就在溪畔的农地间结庐居住； 但如今看来，霜枫岭的农业生产，显然已经扩展到了凤凰台的外围地带！ 透过镜筒的进一步观察，为夏侯炎指明了这种变化的来源：就在凤凰台外围的农地之间，他看到了若干条整齐排布的灌溉水渠——虽然现在处于冬季枯水期，但来年一开春，这些沟渠就能把猫心河的河水输入外围农地！ 如果把石墙围起的凤凰台核心区视为城堡，把石墙周围的居民区看作市镇，再加上最外圈的农地，那么整个霜枫岭的构造格局，俨然已经类似于一个典型的、微缩版的中原贵族城市了！ 夏侯炎赶紧转移镜筒，望向铜雀台的方位。 作为伊戈尔开拓军军营、领地军事中心的铜雀台，似乎也在这些日子里发生了剧变： 铜雀台周围的木头栅栏墙，倒是没发生太大变化，只不过是木头墙体的缝隙间，被灌注了一层灰泥，似乎同时起到了加固和防火的作用； 但在木头栅栏墙的背后，有一座极其宏伟的圆顶建筑在铜雀台中央拔地而起！ 而从这座建筑物上无处不在的射击孔、以及如刺猬突兀刺向外围的巨型木刺来看，这显然是一座军事属性拉满的小型要塞！ 夏侯炎缓缓放下镜筒，呆了半话。 然后，他才把镜筒交给考辛斯骑士长，让骑士长和卡特琳娜、以及从后方赶来的劳瑞大师等人逐一传看。 看完远望镜，所有人都是一个反应： 无语凝噎。 怀疑人生。 虽然眼前的领地就是伊戈尔家族的霜枫岭无疑，但这里发生的变化也太大了！ 这荒原上到底是哪来的建墙的石材？ 就凭唐纳德老师傅的尿性，他也能搞出这么实用和美观兼备的军营？ 我们不在家的这短短几个月间，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草……”劳瑞大师的惊呼比较能反应众人的心境，“咱霜枫岭这是啥情况？乔尔镇长这是打劫了哪家的狗大户？” 夏侯炎沉默片刻，然后长出一口气，拉起马缰： “只有去领地里看一看，才能找到答案！我他妈起码是霜枫岭公爵，总不至于领地变了个样，就不让老子进了吧？” ——结果事实证明：不能。 没过多久，领主大人的车队，就被堵在了石墙的钢铁栅栏大门外。 面对叫门的克里斯·曼恩，守门的伊戈尔开拓军新兵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句： “政治部劳伦斯主任有令，凡是外来人口，无证明者一律不得通行凤凰台大门！” 克里斯怒道： “证明？这车队可是伊戈尔大人的车队！” “伊戈尔大人？谁啊？”看门士兵困惑地挠了挠脑袋，随即立正，用更洪亮的声音答道：“规定就是规定，劳伦斯主任有令，伊戈尔大人也不行！” 克里斯赶紧扭头望向身后，正好听到领主大人在马背上发出一声怒吼： “让汤姆·劳伦斯这完犊子玩意儿给老子滚过来！” 第二八八章 还乡团 卫兵通报以后，伊戈尔开拓军政治部主任汤姆·劳伦斯，很快就按照领主大人的命令滚了出来； 而且，是字面意义上的“滚”了出来—— 套着一身凌乱军装的劳伦斯，飞也似地从缓缓升起的铁栅栏下冲出凤凰台城门，结果或许是因为出门太急、靴子没穿好，突然间一个趔趄摔了个狗啃泥，余势未尽，轱辘轱辘一路翻滚而来，最终撞上了领主大人骏马的马蹄，这才将将停住。 开拓军的新兵学员们，何曾看见过每天在黄坡军校讲武堂上耀武扬威的劳伦斯主任这般狼狈，一个个全都瞠目结舌，惊骇莫名。 而端坐白马之上的夏侯炎，则微微探出头，朝马蹄前的汤姆·劳伦斯露出了一个满怀善意的笑容。 “领、领主大人好——！”劳伦斯的表情只能用魂飞魄散来形容，他甚至来不及从地上爬起来，就无比凄厉地哀嚎着问候道。 “‘领主大人好’？我觉得我不好。”夏侯炎低头看着地上的劳伦斯，脸上的笑容依然如春风般和煦，他扭头转向旁边的考辛斯，“阿伦，我好吗？” “您不好。”考辛斯骑士长肃容道，狠狠瞪了正狼狈爬起身的劳伦斯一眼。 “听到了吗，汤姆。我不好。”夏侯炎依然脸上写满和蔼可亲，望着诚惶诚恐的汤姆·劳伦斯，“因为我风尘仆仆赶回自己的领地，结果被自家卫兵挡在了城门外边。汤姆，你留在凤凰台这些天里，过得好吗？” “我不好！”汤姆·劳伦斯中气十足地一声大吼，望向领主大人的悲痛眼神活像是看见了亲爹，“领主大人在外边过得不好，我不敢过得比领主大人好！” 就连策马立于领主大人身边的劳瑞大师和考辛斯骑士长，都不由得被汤姆·劳伦斯这惊人的思想觉悟引得连连侧目、暗自赞叹。 夏侯炎也被这个死过好几次的家伙搞得没脾气了。 “说说吧，怎么回事。”领主大人冷笑道，“怎么我大老远回家，连自己领地的门都进不了，还要劳烦卫兵通知您汤姆·劳伦斯主任大人？” 劳伦斯一边擦着冷汗，一边陪笑道： “实实实实实在是工作疏忽，今天守门的都是最近刚招的新兵，实在是不认识您、算我们黄坡军校培训不到位……” 夏侯炎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一旁的克里斯·曼恩却蹙眉道： “他们不认识领主大人的脸，还不认识‘伊戈尔大人’这个名字？！” 想当初在感染区，克里斯还是劳伦斯屁股后边的小跟班； 如今时过境迁，劳伦斯还当着开拓军政治部主任，克里斯却凭借自己的精明能干，一路升迁到开拓军副司令，变成了昔日老大哥的顶头上司； 劳伦斯无暇顾及小兄弟的诘问，朝面色逐渐阴转晴的领主大人陪笑道： “卫兵们是怕有人假冒您的名头招摇撞骗嘛——自从带他们去66号公路休息区转了一圈，这帮新兵蛋子反诈骗意识都强得离谱……领主大人您看，我这不是一听到消息，就跑出来给您开门了嘛……您这么长时间不在领地里，突然回家，大伙难免有点措手不及……” “下不为例。记得给看门那小伙子发笔奖金，恪尽职守，是块好材料。”夏侯炎翻了个白眼，然后眯眼望向远方，愣了片刻，赶紧翻身跳下了马背。 劳伦斯连忙扭头，发现同时得到领主大人归来消息的老乔尔镇长，此时也从凤凰台城镇大厅“文森特宫”的方向朝城门这边迎了过来。 老镇长拄着拐杖，步伐不快，但满脸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一声无儿无女的鹰息堡老镇长，显然是把领主大人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看待的。 “乔尔镇长。”夏侯炎连忙笑眯眯迎上几步，扶住了出门的老爷子。 乔尔镇长何等人物，他一把揪住领主大人身上大红华服的丝绒布料，激动得半不出话。 “我把咱们家族的公爵头衔拿回来了。”夏侯炎笑呵呵地张开双臂，给了乔尔镇长一个熊抱。 卡特琳娜、考辛斯骑士长、劳瑞大师、爱丽丝、克里斯等人也迅速下马，和久别重逢的乔尔镇长逐一拥抱。 听说领主大人从帝都归来，凤凰台的伊戈尔领民们，也迅速涌出房屋，转眼间就汇聚到凤凰台广场，在一群北上归乡客周围围成了大圈——只是简单瞟上一眼，夏侯炎就在其中发现了许多从感染区一只追随自己至今的熟面孔。 “把旗子扬起来！”夏侯炎被踮着小脚冲过来的薇尔芙扑了个满怀，没忘了回过头朝车队成员们吼出一句。 其实，埃尔德里奇早就把皇帝陛下钦赐的霜枫岭公爵旗帜从马车顶上挑下来了； 几个开拓军新兵手忙脚乱地降下原先破破烂烂的霜枫岭旗帜，小心翼翼接过埃尔德里奇手中的苍鹰枫叶旗，在一片“霜枫岭的天，是明朗的天”的歌声海洋中，将这个带有黄金流苏镶边、象征着帝国公爵权威的崭新旗帜升到了凤凰台的上空。 夏侯炎像是无良富商一样双手搂着安洁和薇尔芙，一回头，看到了微笑束手站在旁边的肖恩·蒙巴顿。 “领主大人，军刀不错。”这位帝国军校的毕业生，用手指了指领主大人腰间的仪式指挥刀，眨了眨眼。 夏侯炎顿时心中一凛。 “行啦，赶紧散了，该干啥干啥去！”他朝周围的围观群众吼了一声，然后转向肖恩·蒙巴顿，耸耸肩道，“还有一场战争在等着我们呢……” …… 当晚，“文森特宫”的会议室中。 几个月来头一次，伊戈尔家族的高层再次齐聚一堂。 再次用座山雕的姿势雄踞首位的，是如今已成为霜枫岭公爵、总裁南方军务的夏侯大官人。 除此以外，伊戈尔家族首席法师维克多·劳瑞、霜枫岭参谋部光杆部长肖恩·蒙巴顿、开拓军总司令胡安·克莱门特、副司令克里斯·曼恩、侍卫队长爱丽丝·康姆斯托克，以及骑士长阿伦·考辛斯……这片荒原领地中的军事要员们也算全员到齐； 除了尚在月神寨的凯伦·勒佩格，以及不知跑到哪里摸鱼去了的埃尔德里奇——自打加入家族，这货压根就没参加过几次家族会议，懒狗纯度极高。 夏侯炎珍而重之地把巴西尔皇帝陛下御赐的仪式指挥刀，稳稳放在了自己面前。 算是有帝国正规军背景的肖恩·蒙巴顿和考辛斯骑士长同时坐直了几分。 夏侯炎捏了捏眉心，朝这帮老伙计苦笑道： “大家都是自己人，我就明说了——皇帝陛下是个上等的生意人，不做亏本买卖，他给我们伊戈尔家族一杆旗子一柄刀，买的是我们的命！” 众人齐齐一凛。 “可我们霜枫岭这条命，还真就只有陛下他一个买家接手。”领主大人沉声道，“我率队北上进京这几个月，我相信各位都有一肚子的问题，但作为霜枫岭领主和伊戈尔家主，我希望留守领地的各位，能先回答我——” 夏侯炎深吸一口气，问道： “咱们领地是怎么在他妈短短几个月里，变成这个样子的？” 领主大人指的自然是在凤凰台周围拔地而起的石墙、箭塔和民宅农田。 按理说，这种事关领地建设的问题，肯定要乔尔镇长来回答才算最好； 可偏偏这是个军事会议，乔尔镇长现在还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查账呢。 于是，一众炯炯目光，全都投向了肖恩·蒙巴顿。 帝国军校出身的霜枫岭参谋部长，自然当仁不让，站起身向领主大人汇报道： “报告领主大人，您率队离开领地后，凤凰台开拓军和勒佩格司令的月神寨遥相呼应，对裂魂之地的山贼武装展开了五次大围剿！” 领主大人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自己的“总裁”刀。 蒙巴顿继续道： “在作战过程中，奥术尖塔防线的南方军还专门派出了军事观察员，保卢斯司令官似乎对伊戈尔开拓军在剿匪中的表现十分赞赏。” “干得不错。”夏侯炎嘟囔了一句。 “主要是领主大人您领导有方，开拓军官兵上下齐心！”蒙巴顿说了句客套话，随即肃容道，“这五次围剿结束后，整个裂魂之地的山贼强盗基本已被清扫一空，霜枫岭也趁机吸纳了大批皈依革命的本地兵员和生产人口！” 夏侯炎想都想得到，“皈依革命”这词肯定是劳伦斯的政治部搞出来的。 蒙巴顿继续道： “随着人口的膨胀，霜枫岭当时的基建设施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于是，保卢斯司令官亲自来到霜枫岭，考察了附近的情况，提议让南方军协助我们构建一个更加坚固可靠的防御工事。” “你是说，这些石墙、城门和了望塔，都是保卢斯派人帮着建的？”夏侯炎有些惊讶。 “不只是派人。”蒙巴顿微笑道，“当初奥术尖塔防线营建之时，修筑各大塔楼的石材，就是从防线最西端、海岸附近的‘顿涅茨克矿场’原地提取的石材。直到目前为止，这座石料场还在出产用于修缮箭塔防线的石料——领主大人，就连修筑石墙所用的石料，都是来自‘顿涅茨克矿场’、由保卢斯司令官低价卖给我们的！还有铜雀台那座军营大厅，同样是南方军派来的军方设计师的杰作。” 霜枫岭高层们一阵赞叹。 只有夏侯炎眉头微微一蹙： “可是肖恩，代价是什么？” 高层们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蒙巴顿从桌旁拿起一只卷轴，毕恭毕敬地递给了领主大人： “保卢斯司令官提出的条件是，让我们霜枫岭和奥术尖塔防线的南方军签订一个《共同防御协定》：军事物资，互通有无；兵员征召，一律平分；粮草转运，协力保障；一旦开战，守望相助。” 夏侯炎一挑眉毛：“你签了？” 蒙巴顿微笑道：“我跟保卢斯司令官说先不能签，一定要等领主大人您回来定夺！不过保卢斯司令官好像被我说服、认为您回来后肯定会签，所以就先一步帮咱们把城墙和住宅建起来了！” 夏侯炎严肃地点了点头，然后一巴掌把《共同防御协定》的卷轴骨碌碌推回了蒙巴顿面前： “这样甚好。不过肖恩，你提到的那个《共同防御协定》，我怎么从来就没有听说过呢？真有这回事吗？” “那兴许是您听错了。”蒙巴顿咧嘴一笑，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把卷轴收回了桌底，“自从全领地人民发奋自强、独力建好了新凤凰台工事，我们霜枫岭都好久没从南方军那里收到过消息了！什么《防御》什么《协定》的，断无此事！” 第二八九章 第三条道路 明月高悬。 时候已过半夜，城镇大厅“文森特宫”会议室的灯火方才熄灭。 一位位家族高层从“文森特宫”门口鱼贯而出，跟领主大人道过晚安后，这才竖起领子，盯着荒原冬夜的寒风向各自的住所走去。 当初只能搭帐篷过夜的霜枫岭高层，如今也有了各自的大房子住：这些石砖小楼如众星一般拱卫在文森特宫周围，占据了人民广场和角鹰庄园之间的凤凰台一环核心区。 夏侯炎是最后一个走出文森特宫的高层。 霜枫岭领主内里穿着帝国公爵的大红礼服，外面则被安洁披上了一件灰白色的狼皮大衣，再加上他头上的鹿皮帽，整个人显得活像是个毛皮贩子，相当之野蛮。 走出文森特宫门的时候，他正低头忙着把“临时总裁南方军务”的仪式指挥刀挂在自己的腰带上。 留在队伍最后的肖恩·蒙巴顿，回头看了领主大人一眼，展颜笑道： “领主大人，我上次看见这柄指挥刀，还是在罗萨里奥大公的腰上。” “我跟罗萨里奥大公比不了。”夏侯炎系好了刀，摇头苦笑道，“我这刀柄是银的，是‘临时’总裁军务，罗萨里奥大公的刀柄是金的，那才是真正的东境一霸。而且这也就是战事期间，巴西尔三世陛下临时给我的，打完了兽人还要还回去……” “也不一定要还。”蒙巴顿呵呵一笑，在冬夜的寒风中哈出一团白气。 为了这句话，夏侯炎盯着自家这位参谋部长看了好久。 “咳咳……关于和光荣联邦兽人的战争，肖恩，你有什么看法吗？”领主大人用力裹了裹自己的狼皮大衣，漫不经心地问道。 刚才的军事会议上，他已经把帝国-联邦第六次战争目前的战况，偷偷透露给了诸位家族高层，也提到了皇帝陛下此次交给霜枫岭的防守任务。 无论是罗萨里奥军在东境的惨败、兽人联邦偷袭南方的意图，还是伊戈尔家族所承担的、抵御兽人兵锋的众人，无不在家族高层中间引起了轩然大波； 但夏侯炎却记得，唯独肖恩·蒙巴顿这个最为利益相关的霜枫岭参谋部部长，在会议上一直保持着沉思状态，一言不发。 此刻，面对领主大人的提问，肖恩·蒙巴顿同样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缓缓答道： “据您说，光荣联邦可能派来的兽人军队，规模应该是一个师团？” “不是我说的，而是皇帝陛下和昆汀总参谋长给我的消息。”夏侯炎微笑着看向自家军师，“一个师团，而且是一个师团的精锐。” 蒙巴顿的眼皮微微垂了垂，似乎是在计算什么。 “说起来，咱们霜枫岭到底有多少可用的兵力？”夏侯炎突然想起一茬，开口问道。 根据他的记忆，在自己从凤凰台出发北上时，在左岸市镇征召的士兵加上罗萨里奥大公援助的东方士兵，整个开拓军的规模大概在1000人出头——并不算多，但相对于这片裂魂之地的维稳需求来说，已经算是相当够用了。 不过如今再回领地，他明显看出整个铜雀台军营区的规模又膨胀了不少。 对于这个问题，蒙巴顿简直是对答如流： “现在的开拓军被分为三个支队，每个支队600人，其中弓弩手150人，骑兵50人，剩下的都是步卒——也就是说，目前开拓军的总人数在1800人以上。” 夏侯炎“唔”了一声： 按照光荣联邦的传统，一个兽人师团的兵力起码要有8000人到10000人，相比目前的开拓军而言，无疑是一只庞然大物； 更何况，如果真如蒙巴顿所述，那么目前开拓军的兵力配比远非合理： 按照帝国正规军的标准，骑兵-步兵-弓箭手的比例应该在4：4：2左右，这个在大陆上傲视各国的骑兵占比，也算是人类帝国重视骑兵战略的鲜明体现； 而与之相比，伊戈尔开拓军的弓弩手人数或许还算够用，但骑兵还是太少——而裂魂之地的平坦地势，其实反而是骑兵最好发挥的地方。 再考虑到兽人联邦派来偷袭南境的，一定是仔细遴选出的精兵，皇帝陛下和昆汀总参谋长的说法真是半点错误都没有：要抵御住兽人的进攻，必须从南方各领地紧急征召兵力，这才能勉强摆正帝国和联邦之间的战力天平； 考虑到临时征召兵的素质，夏侯炎保守估计了一下如果要守住狮心河，帝国所需要的总兵力： 这个数字是15000人。 蒙巴顿看出领主大人也在计算战力对比，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领主大人，我感觉我们开拓军的实际战力，其实要高于实际兵员人数。” “哦？”夏侯炎顿时来了兴致，“为什么？” 蒙巴顿肃然道： “因为装备配置。得益于我们领地的财力，目前开拓军的装备水准其实远远超出了寻常的帝国士兵——特别是重火力配备……” 蒙巴顿四下瞅瞅，凑到领主大人耳边悄声道： “……领主大人，之前给您造‘要你命3000’弩炮的那位尼克尔森师傅，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才！这些天里，我们从南方军那边低价买了一堆无法修复、彻底报废的‘狮吼七式’和‘克伦威尔歼灭者’——您猜怎么着，尼克尔森师傅在‘曼哈顿实验室’里一顿鼓捣，居然全都修好了！” 领主大人心花怒放：“所以我们开拓军现在有多少重武器？” 蒙巴顿扳着手指，如数家珍： “一架‘要你命3000’，这是能超远距离狙杀目标的猎龙级武器，稍微调整一下弩箭上附着的魔法，用来轰炸战阵也一样好用；十一辆‘狮吼七式’，都是能由风系符文驱动的高机动性弩车；还有整整四座‘克伦威尔歼灭者’，只要定点安装好，它能以每分钟一发的速度射到将近一千米距离，或是以连发速度射到三百米以上，全都保证基本的准确度！领主大人，按照南方军的配置，整整一个师团的常规重武器配置，也才是八辆‘狮吼七式’、三座‘克伦威尔歼灭者’啊！” 夏侯炎无语良久，这才在寒风中吐出了一句“牛逼”。 “而且，”蒙巴顿显然也对开拓军的迅猛发展很是骄傲，一下子说到了兴头上，“领主大人，你在政治部设立的‘政治委员’制度，真是个天才的设想！就前两天，我和汤姆·劳伦斯已经把‘黄坡军校’第一期的毕业生全都分散到了开拓军基层，这些‘政治委员’有基本的军事指挥素养和领导能力，再加上凯伦·勒佩格小姐从魔族那边搞来的小队作战训练，这群伊戈尔开拓军士兵的实战能力绝对不在帝国精锐老兵之下！ “总而言之，别看我们开拓军只有区区1800人，但由于荒原上申请入伍的人太多，这1800人全都是经过好几轮末位淘汰、不间断训练培养的精锐！领主大人，我可以跟您下军令状，有这1800人的开拓军在，我有信心和3000人以上规模的联邦军队作战，并且取得胜势！” ——以1800人类士兵战胜体格、力量都远胜于人类的3000兽人，这已经是相当剽悍的战力了。 不过夏侯炎心说有了现代军队的士官体系再加上用海蓝水晶堆出来的雄厚武备，伊戈尔开拓军要还是不成器，老子不如一头撞死在莉娜·莱斯利小师妹的胸脯上。 但他还是叹了口气： “可能战胜2000正规军，终究还是不够啊……光荣联邦可能派来一个师团，那可就是足足8000人以上的兽人精锐，甚至还要加上无数萨满祭司、以及他们驯养的魔兽……” 蒙巴顿敛容道： “是的。所以我认为，昆汀总参谋长的意见是完全正确的：要想防守住兽人的入侵，只靠伊戈尔开拓军是不够的，我们必须倚仗帝国南方各领地的征召兵来填充战线，并且依托狮心河天险在北岸进行布局——但，这就也意味着一旦战事爆发，我们就必须放弃经营已久的霜枫岭、左岸市镇和整个裂魂之地，任由它们在狼骑兵的蹄下化为焦土。” 说完这些，领主大人和霜枫岭参谋长同时陷入了沉默。 两人在文森特宫的门口并肩而立，怅然注视着凤凰台崭新的石墙、了望塔和住宅区。 蒙巴顿在黑暗中道： “或者，我们也可以投降兽人……” 毫无疑问，这是一句大逆不道的言论，但发生在此刻两人的对话之中、发生在裂魂之地霜枫岭的凤凰台上，居然一点儿也不显突兀。 一片片细碎的雪花，从冬夜的黑暗天空中飘了下来。 “有趣。”夏侯炎目视着灯火映照下的落雪，咂了咂嘴，“告诉我吧，肖恩，撤退、或投降，伊戈尔开拓军面前就只有这两条路，对吗？” 肖恩·蒙巴顿再一次沉默了。良久，他拂去脸上的雪片，咬牙道： “除此以外，我们还有第三条道路。” 领主大人哈哈笑道： “我就等着你这句话呢！另外，肖恩，我要提醒你，我们霜枫岭的实力，可不只是有你的开拓军啊……” 年轻参谋眨了眨眼，若有所悟。 第二九〇章 经世济民 尽管荒原上的冬季，气候冷得足足能把企鹅冻出感冒，但次日一早，夏侯炎还是丝毫不敢懈怠地投入了忙碌的工作中： 几个月不在领地，霜枫岭早已经积攒了无数需要他这位领主大人躬亲处理的要事； 随着整个霜枫岭的基建完善，和伊戈尔家族统治秩序的确立，基本上需要劳烦领主大人出马的领地事务，都是只要他在文书上画个勾、画个叉，自然会有手下的相关部门按领主大人的意思具体执行； 但当夏侯炎看到领民法庭判决记录上一连串的“寻衅滋事”时，仍然差点精神崩溃。 而除了这些狗屁倒灶的烂事以外，还有一桩更重要的问题需要他拿主意： 那就是财政问题。 自打掘了精灵大帝国的祖传藏宝库，整个霜枫岭根本就没为钱的事操过心，更何况罗萨里奥大公除了送来埃尔德里奇和三百精兵以外，还用马车给霜枫岭拉来了大笔大笔的帝国金币； 然而，霜枫岭大手大脚花钱、用高额支出抢占市场的“互联网模式”建设思路，如今也终于开始显现出负面效应，给领地未来的财政状况敲响了警钟。 这件事得从收入和支出两方面看。 首先是收入方面： 不得不说，裂魂之地就是裂魂之地，没有帝国领主愿意来不是没有原因的—— 这片过于荒芜的南方无人区，本身的资源产出低得能让老鼠含着一包眼泪出去，目前整个霜枫岭周边，唯一比较可靠的、伊戈尔家族自有的产业就是种植业，而这些农业组的产出，光是要喂饱领民就已经消耗大半，剩下的更要当成战略储备粮不能动用，基本上连一颗米都无法换成货币、进入霜枫岭的财政收入； 而领主大人引以为傲的、别名“东冰库”的“荒原人才再就业培训中心”，虽然写手工作室的业务开展的确如火如荼，但在吃饱饭都成问题的南部荒原上，装逼打脸小说的潜在市场需求显然很是靠不住；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自从领主大人去帝都走了一遭、当了回“丰饶之花”牌小说的人肉推销员，已经有不少北方贵族请求向霜枫岭领主收购工作室小说的后续连载了，但夏侯炎清楚地知道，这玩意儿算是外快，不可能依靠买小说养活一个不断扩张的领地； 至于66号公路沿途的休息区，倒是趁着帝国历九百九十四年的贸易旺季狠狠捞了一笔，而夏侯炎也完全有理由确信，明年的贸易旺季，还会有更大一笔滚烫的金币落袋入账： 没办法，裂魂之地的地理位置实在太过险要，南北往来的人类、魔族行商们，过了狮心河还能选择一下取道谁家的领地，但为了穿过奥术尖塔防线，就不得不进入伊戈尔家族的势力范围、然后被花样迭出的公路休息区宰上一刀，然后再在霜枫岭交上一大笔过路费； 然而，先不提仅仅是这些收入能否支撑起领地财政，这种片面靠拦路吸血、而没有自我生产能力的支付方式，在领主大人眼中也是极其不健康的： 就好像地球上没有任何国家能够纯靠贸易维持霸权一样，万一哪年国际环境改变、人类魔族交恶，那么随着商路的断绝，霜枫岭的这一大部分收入也全得泡了汤！ 要为领地长远发展考虑的夏侯大官人，不得不多留几条后路。 这么算下来，霜枫岭唯一比较可靠的长期收入，其实是从左岸市镇那里收取的税金： 不像是居于裂魂之地核心荒地的霜枫岭，这些市镇依托着狮心河优越的自然条件，还是在历史中发展出了相当成熟的地方产业，而作为这些镇民名义领主的夏侯大官人，当然有权利从这些产业的收入中抽上一笔。 不过夏侯炎也明白，表面上是从福克纳那里拉来的饥荒，但到最后都会化成压在左岸居民们头顶的大山，深知镇民们生活不易和黄宗羲定律的领主大人，肯定不能背叛自己所受的教育，用高税率对着一群可怜的贫下中农横征暴敛——如果再加上左岸市镇为了自身发展所需要截留的资金，霜枫岭实际能拿到的税收规模也不算太大。 如此恶劣的收入状况，按理说足够让任何领主急成热锅上的蚂蚁、满大街敲门借钱了； 好在霜枫岭的家底够厚，更何况相比于领地的可持续性收入，霜枫岭在九九四年的时间里，倒是靠着一次性收入赚得盆满钵满： 除了挖精灵宝库、白嫖罗萨里奥大公这些，霜枫岭在裂魂之地上掀起的山贼清剿运动，实打实给领地带来了一笔横财： 裂魂之地上的山贼寨子能够经营多年，大小都是有点余粮的，结果这些山贼的珍藏没能拿来传给后代，就被霜枫岭以领民的名义予以武力没收了—— 荒原上市场不太发达，能搞到的金币银币不算太多，但各种各样的装备、物资、粮食，却是把凤凰台的中央仓库塞了个满满当当。 然而考虑到清剿山贼是个一锤子买卖，明年不可能再来一遍，领主大人不得不想办法给领地找点儿可持续发展的收入来源。 与霜枫岭捉襟见肘的收入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令人咋舌的高额常规开支： 众所周知，打仗就是打钱，养兵就是烧钱； 而伊戈尔开拓军迅速膨胀的霜枫岭领地，其军事开支额度之大，简直就像是一群富豪级粉丝在给自家哥哥打榜，突出一个指纹支付能把手指头按得秃撸了皮。 要知道，当初为了招徕左岸市镇的优秀兵员，领主大人征兵时开出的军饷数额是绝对高于大陆平均水平的； 尽管后续征召的兵员、以及招安的山贼们，都没有拿到创业士兵们那么高的价码，但加总起来的数字还是很吓人——更何况按领主大人建立的制度，要是在战斗中立下功劳，也都有着大把大把的金币奖励。 其实，大陆上相当一部分领地，打仗都是靠的廉价征召兵，像霜枫岭这样以超高薪维持常备部队的，不说绝无仅有，也是凤毛麟角了。 这样的军队，固然如肖恩·蒙巴顿所言战力超强，但其日常开销也能迅速掏空一个领地。 这种严重失衡的军事开支，其实早就被霜枫岭参谋部和内务部注意到了。 蒙巴顿和乔尔镇长，也采取了一系列实际措施来遏制支出数额的增长： 比如，在伊戈尔开拓军政治部的教育下，相当一部分进步士兵加入了以“一心为领主”为旗号的秘密组织“一心会”——而这些狂热会员每月缴纳的、作为会费的“领地建设赞助金”，能够将相当一部分军饷回流。 毕竟在领地上，赚了钱也往往没处花，反倒是交给“一心会”，说不定还能证明自己的忠诚、为未来晋升士官铺平道路——相当一部分开拓军士兵，小算盘打得很是精明； 当然，其中也不乏纯粹是看领地发展筚路蓝缕，想要捐出自己军饷、为领地发展尽一份力的领民子弟兵就是了。 再比如，按照蒙巴顿制定的霜枫岭军事规章，所有发放到基层士兵手中的兵器和装甲，都要由士兵本人负责维护保养，并由政治部和参谋部定期联合检查、以免损耗领地装备的情况发生： 霜枫岭派发下去的这些顶级装备，兵刃需要磨砺涂油，铠甲需要修补加固，都是需要花不少心思和力气勤加保养的宝贝疙瘩，让士兵自己负责这些，也算是给领地节省了一大笔开支。 再再比如，在没有战斗的日子里，除了日常训练以外，伊戈尔开拓军的士兵们还要负责屯田、巡逻公路、运输物资、给工匠组打下手、以及到东冰库用鞭子抽着写手码字。 开拓军给领地提供的这些额外劳动力，也算是稍稍挽回了军饷方面的损失。 不过归根结底，整个霜枫岭的日常工资开销仍然不可小觑： 这不仅包括交到开拓军士兵手上的军饷，也包括给内务部文员、工匠组工匠们的薪金—— ——以猎龙级攻城武器设计师尼克尔森师傅为例，夏侯大官人给他足足开了五十多枚金币的月薪还一直问够不够，生怕放跑了这位活菩萨。 再加上凤凰台、铜雀台、公路以及休息区的基础设施建设，被攻克的山贼营寨的收尾工程，以及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零碎开销，领主大人从龙骨峰精灵藏宝库搞到的大笔财富，已经在这几个月里肉眼可见地缩水了一圈。 根据乔尔镇长代表霜枫岭内务部交来的报告，按照目前的收支情况估算，霜枫岭的财政盈余顶多还能再持续一年半到两年的时间—— 除非伊戈尔家族能在这段时间里找到新的来钱之路，那两年过后，贵为公爵的领主大人可能就不得不跑出去卖屁股了…… ——帝国中原的贵族领主们，往往领地结余相当可观，这也让他们有充足的理由花天酒地、游戏人生； 但夏侯大官人的霜枫岭，硬是由于贫瘠的土地生产力和过大的军事规模，陷入了不日破产的日常赤字危机当中…… 某个毫无感恩之心的穿越佬，再次开始怨恨自己为啥没穿到罗萨里奥大公身上。 ——显然，丫已经全然忘记了，罗萨里奥大公刚刚在东境受了伤，现在还躺在床上苦不堪言呢…… 不过人不能被尿憋死，领地也不能被财政穷死。 很快，急中生智的领主大人，就向目瞪口呆的内务部高层们，提出了一个天才般的经济改良计划： 这个计划叫做“薇尔芙券”！ 领主大人提出，由内务部和工匠组成立一个名为“曼哈顿军事工坊”的空头商铺，并且在曼哈顿实验室外修建一座严禁入内的同名工作室，对外宣称工作室正在不断改进军工技艺，并且不日就可以收到丰厚的利润； 与此同时，“曼哈顿军事工坊”还会发行一种以着名作家“丰饶之花”薇尔芙为名的“薇尔芙券”，代替一部分薪金和军饷、发放到领地员工手中—— ——当然，“薇尔芙券”可不是空头支票，领主大人声称，只要等到“曼哈顿军事工坊”的成果出炉，这些票券就可以在未来兑换远超面值数量的大把金币！ 通过发行这种“薇尔芙券”，就可以迅速降低领地的工资、军饷开支，把它们化为债务、拖延到未来再偿付——而只要忽悠得够狠，士兵们就会足够相信“曼哈顿军事工坊”未来能够取得的收益，而不会对收到“薇尔芙券”代替工资而心怀不满。 对于这个天马行空的计划，内务部高层面面相觑的同时，夏侯大官人其实心中只有感激： 多亏了在地球上度过的岁月，他才能以史为鉴、向历史取经，根据德国沙赫特博士的经验、想出这么一个缓解财政危机的绝妙主意！ 当然啦，地球历史上的国家银行支付债务，主要还是通过印刷钞票、通货膨胀，而在贵金属货币盛行的海文大陆，显然没办法这么干； 不过夏侯炎坚信，在“薇尔芙券”到期之前，自己总能找到一条生财之路的； 最起码，先把眼前的财政危机拖后一些、在短期内留出一些喘息余地才更要紧—— 毕竟正如凯恩斯所说，“长期来看，我们都死了”。 于是，自打“薇尔芙券”计划出台，考辛斯骑士长每天都能看到领主大人起个大早，然后站在“角鹰庄园”的露台上眺望东方的尘埃山脉。 “您是在担心兽人的入侵吗？”考辛斯骑士长问。 “不。”领主大人答道，“我是在等着金币送上门……” 第二九一章 盗墓笔记 又是一个万籁俱寂的寒月之夜。 夏侯炎如入定老僧一般，枯坐在悬崖的顶端，面色凝重。 空气中还弥漫着初冬新雪带来的寒意，在裂魂之地荒原的漆黑天顶上，星辰的光辉，似乎格外黯淡。 一阵寒风拂过，枯树枝头的渡鸦迎风而起，叫声嘶哑。 即使是平素一向吊儿郎当、毫不正经的霜枫岭首席法师维克多·劳瑞，此刻的脸色也如同阴云密布一般，严肃，而令人捉摸不定。 劳瑞大师怅然若失地揪着自己的胡子，直到把一根胡须连根拔起，才仿佛被下颌传来的痛感倏忽警醒； 老法师涣散的目光重新凝聚起来，变成了一道锋芒毕露的利剑，直直指向端坐在自己对面的领主大人。 “领主大人……”劳瑞大师缓缓说道，嗓音低沉得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不该这么做的。” 夏侯炎的眼睛并没有看劳瑞大师，而是指向了夜空。 那里，苍冷的月亮如冰镜高悬，又仿佛古老神明的悲戚面容，审视着这片亡魂缠绕的莽莽土地。 霜枫岭领主张开了嘴，声音空灵，恰似恶魔的窃窃私语： “劳瑞大师……但您，其实并没有别的选择……对不对？” 能够回应领主大人的，只有沉默。 就连坐在旁边的另两位看客，都因为极度紧张的气氛屏住了呼吸。 仿佛过了五秒钟，又仿佛过了一万年，维克多·劳瑞大师才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三万。” “胡了。”领主大人无比利索地一推面前的象牙麻将牌，“我就知道您肯定会给我放炮。立直、一发、平胡、三色同顺，一共12000点，谢谢大师，您的麻将打得真不错！” 坐在四角桌另一边的埃尔德里奇痛苦地抱住了头： “明明我国士无双都听牌了……” “恩济埃”部族巨魔酋长塔纳卡·血牙则发出一声响亮的嗤笑： “国士无双是吧？听西风是吧？做大牌是吧？哈，我都捏死了！” 这两个马仔还在互相嘲讽，面色如丧考妣的劳瑞大师，则从袖子里抖出几根计分点棒，颤抖着交给了志得意满的领主大人，愤恨不舍得活像是在把老婆借给别人睡。 只有悬崖上不远处的汤姆·劳伦斯，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哀嚎： “为什么你们在打麻将，而我在干活！！！！！为什么！！！！！” 伴随着不甘的哀嚎，劳伦斯再一次抡圆了镐头，狠狠锤击在冷硬的悬崖土地上。 夏侯炎从临时支起的麻将桌前侧过身，朝自家政治部主任和蔼笑道： “汤姆，我给你的《伊戈尔开拓军思想政治教程》不是说了嘛，劳动是财富的来源，劳动者是全天下真正的主人！汤姆你身为政治部主任，又怎么能不了解劳动的快乐呢？这是让你走出领地教室、上山下乡接受再教育的大好机会啊！” 劳伦斯抡着镐头哀嚎道： “您就是在报复您被挡在大门外边那件事吧！是吧！绝对是的吧！” 领主大人摇头微笑道： “汤姆，瞧你这话说的，还‘报复’……你把本领主当成什么人了？喂，你们几个来评评理，本领主是那种记仇的人吗？” ——这最后一句话，是冲着劳瑞大师、埃尔德里奇和血牙酋长三个牌友问的。 三大马仔争先恐后地把头摇成了频率超高的拨浪鼓。 抡锄头的劳伦斯，其脸上的悲苦之浓重，简直可以去cosplay伏尔加河上的纤夫。 “继续继续，劳伦斯干他的活，我们打我们的牌……”劳瑞大师一推面前的牌山，催促道。 血牙酋长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戳了戳劳瑞大师： “可是大师，您点棒都输光了，您已经被击飞出局了……” 维克多·劳瑞大师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那张皱纹密布的老脸也是一阵青一阵白。 其余三人明显看到，大师的双手抽搐了一下，显然是想按照老习惯掀桌子； 不过面前就坐着自家老板的事实，很好地遏制住了大师并不成熟的危险想法。 对于这位精神系魔导师的牌品和人格，其余三位牌友齐齐发出了一声冷笑。 “说起来……”刚带着族人在霜枫岭安定下来的塔纳卡·血牙酋长，跟老板说话的时候还是难免有点谨小慎微，“……领主大人，这座悬崖上真能挖出东西来吗？” 夏侯炎还没答话，负责实际挖掘工作的劳伦斯已经哀嚎道： “我都用锄头凿了三个小时了，劳瑞大师都已经把点棒输光六七次了，这儿明显是啥也挖不到啊啊啊啊！领主大人您就饶了我吧……” “别废话，继续挖。”领主大人朝劳伦斯和蔼一笑。 三位打牌马仔齐齐打了个寒颤，在心中迅速形成了共识： 领主大人马……心眼小，以后可千万不能得罪领主大人…… 然后，夏侯炎才沉吟着答道： “按说肯定能挖到东西的，不然咱们大晚上从霜枫岭偷偷跑到这裂魂之地最西头的怒涛山脉来、还辛辛苦苦爬上悬崖，岂不是白费工夫了？按照梅西的说法，这一带是古精灵帝国埋葬战死的史诗武者的‘英灵崖’，地层底下肯定能搞到质量超群的英雄尸骨的……” 塔纳卡·血牙酋长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重视萨满巫术传统和植物培育的“恩济埃”巨魔，对于魔法一向不甚精通； 血牙酋长也只是大概知道，领主大人准备用死灵魔法复活几个强大尸体、作为抵御兽人进攻的战力罢了，但对于其中的细节也是不甚了了； ——其实血牙酋长之所以会被领主大人一道拉过来，纯粹是因为“恩济埃”巨魔刚刚加入领地，需要一起打几盘麻将、搞搞团建—— 这群巨魔都是天生的草药医师，还能用巫术促进植物生长，算是霜枫岭未来野战医院的班底，夏侯大官人可绝对不敢亏待了。 而他们千辛万苦爬上的这座悬崖，则是梅西建议的、在荒原上能找到最高质量尸骨的地点。 不过今夜上山的一共五人，可其中有四人都在搓麻，只有汤姆·劳伦斯一个人在苦哈哈地锄大地就是了…… 甚至直到登上崖顶，劳伦斯才崩溃地发现，领主大人让他一路从领地背过来的包袱里，竟然是一整套象牙雕刻的麻将牌！ ——麻将这种地球经典游戏，是去年被领主大人亲自引进领地的，原本就是图个好玩，没想到一下子蔚然成风，在凤凰台上的流行度隐隐有超过帝国传统游戏马恩牌之势； 甚至就连东冰库的某些写手，都因为在每天一小时的额定休息时间里沉迷麻将、以至于耽误了码字，最终逼得领主大人下令严禁东冰库写手接触麻将； “只许领主搓麻，不许写手打牌”，目前也算是霜枫岭的一大独特国情。 “啊，话说回来……”埃尔德里奇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边整理自己的红围巾一边问道，“您出来挖古精灵尸体准备复活这事儿，啊，卡特琳娜大小姐她，啊，知道嘛？” “靠！别说卡特琳娜了，连薇尔芙我都没敢说！”夏侯炎心惊胆战地压低声音道，“还有远在帝都的贝格莱德大师他们……这‘英灵崖’上埋葬的都是古精灵帝国备受敬仰的史诗英雄，咱们这次算是刨精灵祖坟来了，你们他妈都给老子保密啊！保密！” 埃尔德里奇潇洒地敬了个巴顿式的搭额礼，示意得令。 还在锄地的劳伦斯再度哀嚎道： “领主大人——！这古精灵帝国都上千年以前的事情了，就算这儿埋过什么精灵英雄，一千年下来早就骨头都烂透了吧！哪儿还他妈挖得着啊……” 夏侯炎冷笑道： “你以为英雄的尸骨也和凡人一样烂得快吗？这些英勇抵抗外敌的精灵英雄，全都得到过精灵母神的祝福，死后尸骸万年不朽！有道是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 一旁的三个佞臣都有点不自在，生怕领主大人是在暗戳戳指桑骂槐。 “可是……不对啊……”塔纳卡·血牙酋长想了又想，突然歪了歪头，“裂魂之地不比中原地区，本来就缺少植被、风沙频繁，这上千年下来，光是沉积的土层都够厚了——就算咱们脚底下真有古精灵的英灵墓，可那也不是劳伦斯主任一夜之间就能挖出来的啊！” 夏侯炎眨了眨眼，猛然从临时搭起的麻将桌边站起身，激动握住了血牙酋长粗糙的巨魔手掌：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血牙酋长，您真是一位大森林孕育的智者！” 血牙酋长一脸懵逼地心说我干什么了我，咋突然就智者了？ 憨厚的巨魔酋长还在纳罕，领主大人已经转过身，朝劳伦斯吹了个口哨： “汤姆，别挖了！我让梅西用幽冥魔力直接把土层掀开好了！” 劳伦斯攥着锄头目瞪口呆： 合着梅西在这儿呢啊！！！！！ 合着一开始您就根本没必要让我挖啊！！！！！ 领主大人无视了悲愤的劳伦斯，自顾自冲着空气叫了一声“大力神杯”； 荒原球王的形体，立刻遵照这个约定好的口令浮现而出。 “老板！啥事儿？！”怨灵球欢快地问了一句。 “把土层掀开，找找那些精灵英雄的尸体在哪儿。”领主大人打了个响指，“靠人力挖实在太他娘的慢了……” “收到！”梅西晃了晃身子，然后飘到了劳伦斯费劲千辛万苦之力刨出的坑洞上方，幽冥魔力过处，无数土方腾空而起，然后呈标准的高空抛物线坠向崖底。 ——和人力挖掘的效率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你他妈刚才干嘛去了！！！”劳伦斯的鼻子都气歪了，“刚才怎么不出来帮忙！” “汤姆好兄弟，见谅、见谅……”梅西嘿嘿一笑，压低声音道，“刚才我得用精神交流，帮领主大人偷看其他那三家的牌，实在腾不出工夫……” 劳伦斯无语凝噎。 第二九二章 人生长恨水长东 梅西的出场，实打实给几位霜枫岭败类解释了一番什么叫“魔法是第一生产力”。 转瞬之间，成吨成吨的崖顶冰泥，就在幽冥魔力的裹挟下、以完全违背重力定律的姿态腾空而起，从崖边跌落、落入丛山万座； 夜色笼罩之下，山脉的险峻群峰间顿时被坠落的泥河激起隆隆回响，直使人感到如雷声滚滚、如怒涛来临。 在这震耳欲聋的巨响中，霜枫岭领主顾不上劳动、饮酒和叹息，着急忙慌地弯下腰杆，朝着被梅西刨出的巨型深坑中望去。 ——其实怪不得领主大人如此性急； 因为夏侯炎从小受到的网络小说教育就告诉他，但凡是座古代坟墓，那就应该是有陪葬品的！ 且不说什么秦始皇陵这种磅礴巨物，就算是个当地土财主落棺下葬，尸体的嘴里还得塞块玉饭含呢不是？ 而还要在几年后偿付“薇尔芙券”的霜枫岭领主大人，此时心中的危机感更是早已拉满—— 比起把古代精灵英雄的尸体复活成死亡骑士，说不定再从这座“英灵崖”上刨出点精灵文物，对于丫的吸引力还更大一些。 想想看吧，古代精灵大帝国！ 这个曾经在上千年前一统大陆的雄伟政权，其深厚财力早已被龙骨峰那座藏宝库中的累累珍藏证明无误，正是靠着将那座精灵宝库洗劫一空，一文不值的霜枫岭才能在贫瘠的裂魂之地上发家致富、称王称霸！ 而根据大陆传说，与龙骨峰宝库同等规模的精灵藏宝地，在大陆上甚至还有另外十一处那么多！ ——换句话说，即使是发展千年以后的人类帝国、光荣联邦和魔族，论技术实力和科学发展，或许早已超越了千年前的精灵先辈，但论及纯粹的财富积累，这三大政权却连给古精灵大帝国提鞋都不配！ 梅西作为荒原万千怨灵的聚合体，对于裂魂之地上的大事小情简直是如数家珍； 按照梅西的说法，这座“英灵崖”乃是古精灵帝国埋葬史诗级勇者的地点！ 既然埋的人是史诗级，那给这帮死鬼陪葬的宝物，也该是史诗级才对吧？ 夏侯炎想都想得到，假如有一天帝国的屠龙勇者、剑圣“雷龙”萨穆埃尔两腿一蹬去见了至高圣神（没有任何诅咒这位老爷子的意思），那么帝国宫廷会掏出多少稀世珍宝来给这位人类英雄倍添哀荣！ 就在梅西用幽冥魔力刨坑的同时，穷疯了的霜枫岭领主，已经在脑海中幻想出自己从古精灵坟坑中刨出各种珍贵宝石、魔法道具和精灵宝剑的情景； 然而，真正往坑里一看，夏侯炎却有些傻了眼： 即使夜色昏沉，但他依然在清冷月色的映照下看得清清楚楚——漆黑的土层上，既没有躺着古精灵勇者“凌厉刚猛，无坚不摧，千年前以之与大陆群雄争锋”的人间利刃，也没有上古剑圣“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四十岁前恃之横行天下”的天降宝器，甚至他妈连点儿“皆可为剑”的“草木竹石”都没有！ 被梅西用幽冥魔力强行刨开的古精灵勇士埋骨地中，只有一堆又一堆零星散落的骷髅白骨！ ——不过根据骨骼的比例看来，这些倒的确都是精灵族的遗骸没错了。 “没有陪葬品的吗？”领主大人傻乎乎地抬起头，看向漂浮在空中的荒原怨灵。 梅西做了个充满鄙夷的(▼ヘ▼#)表情，干巴巴地道： “上古时代的精灵都是很纯粹的，对于他们来说，精神上的充实远比物质上的富足更重要……能够沉眠在属于精灵母神的土地怀抱之中，就是逝去勇者最大的慰藉，又怎么会需要一堆累赘的身外之物呢？” 夏侯炎心说这帮死鬼不需要，可老子需要啊！ 一旁的巨魔酋长塔纳卡·血牙，似乎倒是很认同古代精灵的自然理念，点头沉吟道： “有道理……而且下葬时不放陪葬品，还能避免英雄的坟墓被一些觊觎财富的盗墓小人破坏，也算是一举两得……” 常言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劳瑞大师偷眼看了看领主大人，果然发现某位“觊觎财富的盗墓小人”面色不善。 “行啦，老板您就别想那有的没的了，搞到点古精灵英雄的尸体做亡灵生物，您还不满意？”梅西晃了晃自己的球形身子，苦口婆心地劝说道，“贪心不足蛇吞象啊……” “用你说！”夏侯炎翻了个白眼，搓搓手，准备开始念咒制造死亡骑士。 怨灵梅西一声断喝：“老板且慢！” “咋了？”夏侯炎刚念出咒语的第一个伊奥利亚古魔文音节，结果被梅西突然打断，差点岔了气——还好他才是刚刚开始持咒，要是没点儿修为的魔法师在吟唱末尾被强行打断，甚至是有可能引发魔力反噬、爆体而亡的！ 梅西小心翼翼地道： “老板，您先别急着念咒，目前我们有两个问题。” “讲。”夏侯炎一边揉着肚子，一边满是不爽地道。 “第一，我发现我的判断好像有点失误……”梅西讪笑道，“……目前看来，精灵母神的赐福好像效用有限，这帮精灵英雄的骨头架子虽然还在，但肉都烂光了——如果您还记得的话，复活术复活僵尸是需要肉体基本完整的，而改版复活术制造死亡骑士，要求也是一样……” 夏侯炎咔吧一下愣住了。 “而且，”梅西毫不留情地再度施以心灵暴击，“死亡骑士之所以强悍，是因为幽冥魔力会把死去武者身上的甲胄一道改造为幽冥金属——但如您所见，这帮精灵英雄身上根本没有铠甲，即使您把他们复活出来，本怨灵觉得，几个光猪骑士的战斗力应该也不强……” 夏侯炎都快气死了： “那你的意思是，这一趟我们白跑了？” “您打麻将赢了我好几枚金币呢。”劳瑞大师在一旁揣着手，不阴不阳地来了一句。 “非也！”梅西露出一个神秘微笑，狡黠地道，“其实还有一种宗师级死灵魔法，可以在不太要求尸体完整度的情况下制造出亡灵奴仆——那就是‘招魂术’！” “‘招魂术’？”夏侯炎和劳瑞大师面面相觑。 很明显，即使是见多识广、对禁忌魔法颇有研究的劳瑞大师，也完全没有听说过这种冷门死灵魔法的名头。 “是的！”梅西兴高采烈地开始推销死灵魔法咒语新品，“‘招魂术’的作用，就是凝聚起亡者尸骨中留存的强烈怨念，使其形成像本怨灵大人那样的灵体！您完全可以利用这些古精灵英雄的尸骨，搞出一批怨灵奴仆来，虽说没有物理战斗力，但怨灵的魔法诅咒能力也是一等一的，堪比低阶死灵法师，实属居家旅行必备之佳品！” 夏侯炎捏着下巴，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的确，亡灵生物的派系过于繁杂，像是以往他制造的僵尸或是死亡骑士，都算是具有血肉实体的原教旨主义死灵生物，而西蒙·阿德里安的（五十银币）亲传弟子，“死亡裂隙”吉米·戴维斯所开创的“异灵术”学派，正是以召唤和控制虚无缥缈的怨念灵体为特长的！ 在古精灵英雄肉身腐朽、无法复活为死亡骑士的情况下，换个思路把他们改造为不需要肉体的怨灵，的确是个亡羊补牢的好法子！ 怨灵灵体的本质和梅西类似，由于没有实体血肉、几乎没有任何物理作战能力，不过它们可以用魔法和恐怖的诅咒，用另一种方式造成杀伤与毁灭！ 帝国历史上，从来就不乏因为怨灵的诅咒而尸横遍野、家破人亡的倒霉村镇，海文大陆历史上的瘟疫流行，背后往往也有怨灵生物的身影作祟。 “此外，还有第二个问题。”梅西继续道，“不管是哪种召唤死灵生物的法门，只要需要用到生物尸骨，都有一个最起码的要求——那就是起码每个生物的尸体要能够归拢到一起，不能够混杂散布！ “而如您所见，这座古精灵墓穴里的精灵白骨全都被岁月打乱混在一起了，所以在举行仪式复活怨灵前，咱们必须先玩一把‘白骨拼图’，把属于同一位死者的骨头收敛到一起……” “擦菠萝！”埃尔德里奇骂道，“拼骨头还行……这帮上古猛男，啊，都没人样了！鬼知道哪块骨头，啊，谁是谁啊……” “这个简单。”梅西咂嘴道，“我可以施法，用不同颜色的魔法荧光短暂标识出这些尸骨里蕴含的生命韵律，你们可以按照这个来区分死者——不过嘛，鉴于本怨灵要持续施法，所以必须有个倒霉蛋脏一下手，负责按照荧光颜色把骨头归纳整理好。” 听到这里，几个霜枫岭败类的目光，齐刷刷指向了某人。 汤姆·劳伦斯骂骂咧咧地跳下坑洞，准备干脏活了。 不得不说，这波人鬼配合的效率还是蛮高的： 不到两个小时，气喘吁吁、腰背佝偻的霜枫岭政治部主任，就收拢起了八堆精灵白骨，其分别属于八位逝世的上古精灵英雄； 其实这座精灵坟墓里的古精灵尸骨远远不止这八堆，不过考虑到领主大人每月只有十次宗师级魔法限额，还要留出复活重要人物的余量，因此劳伦斯整理出的这八堆白骨已经够用了——至于剩下的嘛，大可以下个月再用，细水长流。 一直作壁上观的四位霜枫岭高层，也终于忙碌了起来： 他们按照梅西的指示，这儿摆一块石头、那儿画一条白线，总算是搞出了个像模像样的仪式法阵出来：不同于念个魔咒就算大功告成的传统“死灵术”魔法，“异灵术”派系的魔法都很有仪式感，施咒时需要简单布置一下环境。 最终，夏侯炎嫌恶地捧起一坨精灵白骨摆在法阵中央，然后用随身携带的油灯的灯油，在六芒星法阵周围点起几点火苗，这才站到施法者的位置，珍而重之地念出了梅西亲口教授的“招魂术”咒文。 这次格外拗口的伊奥利亚古魔文声中，阎王爷同志的幽冥虚影又一次浮现在空中，一阵令人浑身颤抖的寒风拂过山岗——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阎王爷的虚影迅速消散在空气中，恰似放了个屁。 法阵中央的精灵骨堆也是一动不动。 几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同时看向了空中的梅西。 “怎么没效果？”夏侯炎也是一头雾水，“本该召唤出的怨灵呢？” 怨灵球的表情也有些困惑：“不应该啊……按理说，我都已经感受到您咒文里那种抽取怨念的魔力流向了啊……” 众人沉默了片刻，埃尔德里奇突然道： “停一下，朋友！如果我，啊，没听错的话，这鸡儿魔法，好像是抽取尸体里的什么怨念来着的？但这些不都是，啊，英勇牺牲的精灵猛男，啊，全都脱离了低级趣味，生前哪还有什么怨念？用他们的尸骨造怨灵，啊，怕不是活在梦里？” “操！”梅西破口骂道，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这群品德无比高尚的上古精灵英雄，全都是带着重归母神怀抱的平静心态溘然长逝的——用这群近乎圣人的尸体，才他娘能抽取到多少怨念？ “这……”劳瑞大师张大了嘴，“那怎么办？他们已经和平嗝屁了，咱们又不能穿越时空，在他们死前骂他们一通、让他们带着仇恨去死啊……” 大师这一席话，让领主大人突然打了个激灵。 夏侯炎眯起眼睛，不怀好意地沉吟道： “穿越时空嘛，显然是不行的，但要说到制造怨念……有没有一种可能，即使在人们死后、我们也可以让他们留下的尸骨滋生仇恨与恶意呢？” “您他妈在逗我玩？”劳瑞大师嗤之以鼻，“让死人仇恨你？这种赤裸裸的奇迹，连至高圣神他老人家都做不到！” 夏侯炎耸耸肩： “至高圣神可能做不到，但我知道有一个人，或许能做到……” ——第二天半夜，鲍勃·布鲁克风尘仆仆地登上了英灵崖。 第二九三章 奇迹再现 伊戈尔公爵领首席外交官，“霜枫岭五一奖章”的光荣获得者，鲍勃·布鲁克，站在英灵崖一棵干枯的老树下，沉吟着听完了领主大人的叙述。 “怎么样？有没有搞头？”夏侯炎说完了这支盗墓小队目前的难题，期待地望着鲍勃，“你能不能想个办法，把这堆古精灵的白骨尸骸骂出一点儿怨念来？” 鲍勃·布鲁克紧皱着眉头没有说话，他黑黝黝、胖乎乎的脸蛋看起来十分欠揍。 “鲍勃，你快给个话啊！你可是我们伊戈尔家族把这些精灵死鬼回收利用的最后希望了！”看鲍勃不吱声，维克多·劳瑞大师急切地跺脚道，“虽然本魔导师也知道，领主大人想出的这主意不怎么靠谱……” 夏侯炎狠狠瞪了大师一眼。 劳瑞大师没看见老板的脸色，继续道： “但死马当作活马医，鲍勃你不妨试一试……魔法界不是有过那种传说嘛，说是拿一杯水，对着这杯水骂几句脏话，这杯水的元素韵律都会发生改变……” 恩济埃巨魔的塔纳卡·血牙酋长，小声嘟囔了一句： “……这传说不都是骗傻子的嘛……” 然而鲍勃还是保持了沉默，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不说话装高手”的气息。 良久，他才咬牙冲夏侯大官人说道： “既然领主大人有命，那我就使出平生所学，用上十二成功力勉强试一试……” 一众霜枫岭马仔的脸上顿时掠过了不祥的阴影，只有一心想要给霜枫岭搞点即战力的夏侯炎浑然不觉，击掌欣喜道： “你要是成功了，回去我给你发奖金！” 谁知，鲍勃·布鲁克的脸上却并没有任何期待和欣喜，反倒是弥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大悲悯。鲍勃一反往常的跳脱性子，苦着脸叹道： “领主大人，我跟您说实话，‘把古代英雄的尸骨骂出怨念’这种事，实在是违背人类的道德、也是对神明和先祖的不敬和亵渎……我们霜枫岭领民的命都是您救的，我帮您干这活天经地义，但未来我怕是要遭报应的！” 劳瑞大师和劳伦斯面面相觑。 领主大人则满是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你肯定没看过汤姆那本《伊戈尔开拓军思想政治教程》，我们唯物主义者从来不信什么因缘报应！鲍勃你放心，活是我让你干的，就算要报应，那也有我给你挡着！” 鲍勃苦着脸“哦”了一句，显然根本没指望年轻领主给自己顶锅。 于是，夏侯炎找出一堆精灵尸骨，用魔力搬运到了早已布置好的招魂法阵郑重，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鲍勃可以开始“工作”了。 不过鲍勃·布鲁克却摇了摇头，道： “那个，为了避免误伤……麻烦你们先用魔法把听觉屏蔽一下……” 埃尔德里奇失笑道： “误伤还行……你骂的是这堆扑街精灵，啊，怎么会误伤到我们的？” 鲍勃却严肃道： “不，埃尔德里奇统领，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不是人类应该听到的……” 埃尔德里奇不屑地嗤笑了一声，还要再辩驳，已经被劳瑞大师伸手拦住，然后一个“听觉屏蔽术”砸了下来。 维克多·劳瑞大师是一位精神系魔导师，屏蔽感官本来就是他的特长，转瞬之间，领主大人、劳伦斯、埃尔德里奇、血牙酋长再加上劳瑞大师自己，全都在魔力的作用下，变成了风吹草动左耳朵进左耳朵出的聋子。 至于怨灵梅西，则是直接躲到了异空间去，听觉屏蔽得更彻底。 劳瑞大师试探性地把另外四人挨个骂了一遍，确认所有人都一脸木然、根本啥也没听见以后，便朝鲍勃·布鲁克竖起了一根大拇指，示意准备就绪。 鲍勃沉重地点点头，然后走到精灵尸骨面前，深吸一口气； 开骂。 由于听觉已经完全被魔法屏蔽，霜枫岭败类们只能看到鲍勃·布鲁克的金嘴巴，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一开一合、口沫横飞，但至于鲍勃到底对着这堆死精灵骂了什么，谁也听不见半个字。 不过，任凭鲍勃如何语若连珠，他面前的精灵尸骨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就连空气中的魔力元素也没有任何波动。 本来就不太看好这个计划的埃尔德里奇，发出了一声无人能听到的不屑嗤笑。 维克多·劳瑞大师也微微一皱眉，怀疑起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由于听觉完全被屏蔽，劳瑞大师站在崖顶的冷风中穷极无聊，便抖着腿抬眼望向天空，想要复习一下年轻时在学城学过的占星术； 然后，劳瑞大师愣住了。 因为他分明发现，空中出现了一抹…… ……极光。 海文大陆上的极光，从来都只在极北之地的冬夜出现，据传那是至高圣神的无上光辉，在人间洒落的只光片影，北地矮人更是有在极光出现之时顶礼膜拜的传统习俗； 可在这南方的裂魂之地上，到底是哪儿来的极光？！ 劳瑞大师震惊地低下头，看看身边的领主大人和同僚们，发现他们都在全神贯注地盯着鲍勃“施法”，完全没有注意到星空中的异状！ 劳瑞大师愣了愣，赶紧重新抬头看去： 只见天空中的极光，似乎正在以飞快的速度变幻形状，最终，那抹如轻纱、似云雾的神秘光辉，竟然开始缓缓汇聚，似乎有某种形状正在生成…… 纵使是见多识广的劳瑞大师，这辈子也没见过这等神奇场面！ 一个荒诞不经的念头，涌入了劳瑞大师的脑海： 这事儿……他奶奶的……不会和鲍勃在骂人有关吧？ 不会……吧…… 思绪无比混乱的劳瑞大师，用力晃了晃脑袋，然后看向星空中的极光： 几乎是转瞬之间，原先还虚无缥缈、毫无形状的光辉，已经凝聚成了一个若有若无的多足生物状。劳瑞大师的头脑几乎已经完全麻木，只是凭借着魔法师探究世界奥秘的本能，嘴唇微微颤动着，点起了那极光生物的肢体数量： 一条、两条、三条…… 一共八条。 不知怎的，劳瑞大师一团乱麻的脑海中，突然爆出了一轮智慧的光晕—— 劳瑞大师突然想起，自己年少之时、在学城给魔法议会的大师们端茶送水时，曾经听到圣法师费伦茨，和其他大法师们在谈笑中说起的那一桩、当时听起来无比荒诞的传闻： 据说，有众多神明游曳在虚空之中，其中的至强者，神力甚至在海文大陆的守护神至高圣神之上…… 据说，这些神明平时栖居于广袤虚空，无人可以得见，只有在某些极度特殊的情况下才会现于世间…… 据说，其中有一位虚空神明，只会在最最惨烈、最最违背人伦、最最令人作呕的事情发生时现于人前，然后用自己的无边神力抹除一切罪恶…… 古精灵帝国曾经的经济大都市索多姆，城里的精灵贵族酷爱男风、为了一己欲望极尽肮脏龌龊之能事；根据史书记载，这座城市最终在一场大地震中被毁为废墟，但圣法师费伦茨大人却认为，索多姆便是被这位高等神明亲手抹杀…… 魔族传奇战法师“收割者”鲁道夫，在担任魔军将领期间，破城必屠、获俘必杀，更是放任手下魔军奸淫屠戮了无数人类平民；根据史书记载，“收割者”鲁道夫最终在人类帝国的反击攻势中悲惨地死于连天炮火，但圣法师费伦茨当时却大胆猜测，这一切的背后都有虚空中这位至高神明的亲手操纵！ ——凡是恶贯满盈、天怒人怨者，必会遭到神明惩罚！ 关于那位虚空高等神明的事情，费伦茨大师当时没有过多谈及，但时隔几十个春夏秋冬，注视着星空中的璀璨极光，维克多·劳瑞大师的记忆却瞬间返回了学城那个温暖的午后，想起了费伦茨大师慢悠悠抿下一口茶后，随口提到的那一句话： 据说见过那位高等神明的异界居民，按照神明大人表现出的形体，给祂起了一个流传不广的秘名： “星河之蟹”! 蟹！ 蟹！ 蟹！ 难道，鲍勃·布鲁克的全力痛骂，竟然…… 劳瑞大师整个人如遭雷击，直勾勾地瞪视着空中的极光蟹影，直到有人揪住了他的袖子、把大师从头脑的一片空白中惊醒： 劳瑞大师茫然低下头，然后看到了汤姆·劳伦斯震惊与恐惧交织的脸庞。 然后，劳瑞大师便循着汤姆·劳伦斯颤抖的手指，发现了今晚所见证的第二件奇事： 散落在鲍勃·布鲁克、承受着这位霜枫岭外交官恶毒痛骂和诅咒的古精灵白骨…… ……颤抖了一下。 是的，没有人去移动白骨，就连空气中的寒风都无比轻盈，或许连一片枯叶都吹拂不动。 但那堆毫无生命的白骨，确确实实，就这么在鲍勃·布鲁克的痛骂之下…… ……颤抖了一下。 劳瑞大师的嘴唇颤了颤，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 我维克多·劳瑞能见证今夜的奇观，这辈子他妈也算值了！ 劳瑞大师还在发着茨菰愣，突然一声巨大的爆响传来，荒原怨灵球王梅西的形体，猛然出现在空中； ——幽冥魔力过处，霜枫岭败类们的听觉屏蔽被瞬间解除，鲍勃·布鲁克的圣经吟唱也被猝然打断。 “快！老板！”梅西声嘶力竭地吼道，“这堆白骨里的怨念已经浓到无与伦比的程度，甚至可以引起现界物质的颤动了！快！抽取怨念，制造怨灵！就是现在！” 领主大人精神一振，赶紧上千两步，冲着被鲍勃硬生生骂出怨念的古精灵尸骸念起了死灵咒语。 劳瑞大师则赶紧重新抬头、望向星空： 荒原的星野，一如既往地宁静与安详，只有璀璨星辰在点点闪烁，却哪里还有神秘极光和“星河之蟹”的影子？ 大师愣了愣，然后趁着袖子擦擦额头上止不住往外冒的冷汗，揪住劳伦斯颤声道： “汤姆……你……你刚才看见星空中的景象没有？” “星空中的景象？”劳伦斯迷惑地眨眨眼，然后抬头看了看，低头重新看向劳瑞大师，“星空不是很正常吗？星空中能有什么景象?” 一旁的埃尔德里奇、血牙酋长和怨灵梅西，也都有些奇怪地看着劳瑞大师。 显然，他们认为伊戈尔家族的这位首席老法师肯定是犯了老年痴呆症。 劳瑞大师： “……没事，你们没看见就算了。” 与此同时，领主大人的持咒也接近了尾声。 熟悉的阎王虚影闪过以后，狂暴的魔力波动席卷了整座英灵崖。 和先前一次施咒的毫无动静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几乎就在转瞬之间，就有一股苍白的实质化怨念，被领主大人的咒语从这堆精灵白骨之中、丝丝缕缕地抽取出来，如般在半空中凝成了一个模糊不清的漂浮人形。 “成了！”梅西狂喜着吼道，“这，就是用宗师级死灵法术制造出的、能够永久存在的强大怨灵！” 夏侯炎也是心中一喜，可还没来得及说话，空气中的古精灵怨灵就已经发出一声撕裂天空的痛苦尖啸，然后—— ——朝着一脸懵逼的鲍勃·布鲁克扑了过去！ 要不是鲍勃反应得快，在地上一个前滚翻躲过了怨灵的扑击，他当场就会被无比浓郁的幽冥怨念搞成神经病！ 夏侯炎赶紧念出一句“怨灵操纵”咒语，想要控制住准备追击鲍勃的怨灵。 结果，以往百试百灵的咒语，竟然只是让怨灵在空中停滞了片刻，它就再度朝着鲍勃·布鲁克扑了上去！ 领主大人和梅西足足愣了半秒钟，这才回过神来，同时又念出一遍“怨灵操纵”咒，这才堪堪让刚被召唤出的精灵怨灵停滞在空中； 不过，它灰白的形体仍然在不断颤抖，显然，在主人的命令下、强行压抑自己的冲动，让它承受了巨大的痛苦。 怨灵梅西咂了咂嘴，然后朝着面无人色、瑟瑟发抖的鲍勃·布鲁克诚心诚意地道： “居然能把一个死鬼骂到如此恨你，我和老板加起来、足足三遍‘怨灵操纵’才能控制住它的复仇欲望……鲍勃·布鲁克先生，我梅西敬你是个狠人！” 第二九四章 高级动物 夏侯炎逼着鲍勃·布鲁克给空中的灰白色怨灵来了个三鞠躬，这才勉强压制住这只古精灵幽魂近乎狂暴的复仇怒火： 他小心翼翼地撤去“驱使怨灵”的咒语后，半透明的幽魂灵体并没有继续发动攻击，而是静静漂浮在空气中，仿佛一只沉眠的水母，或是—— ——一只特大号塑料袋。 “这就行了？”夏侯炎眨眨眼，看向梅西。 尽管同为怨灵，但荒原球王的外表，和刚制造出来的古精灵幽魂，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梅西的形体，在它强横的幽冥魔力控制下宛若实质一般，不仅呈现出接近不透明的白色，而且状态十分稳定，就是一颗巨大的光滑白球； 而精灵幽魂的形态，则充满了不稳定的危险感觉：它略微呈现出人性的、半透明的灰白形体散发着令人颤抖的寒意，灵体的边缘也不时会在一阵颤抖中陡然虚化，需要花上几秒钟才能重新稳定下来，如此往复不止。 精灵幽魂灵体的不稳定性，无疑是因为其自身能量有限，无法像梅西那样、在现界轻松维持一个固定形态。 荒原球王梅西绕着精灵幽魂转了几圈，满意地道： “老板，没问题！由于其原料是古代英雄，它体内蕴含的怨念又无比强烈，所以这只精灵幽魂已经是一只非常强大的怨灵生物了！根据我的判断，其魔法实力应该在死灵系中级法师到高级法师之间……” 埃尔德里奇失声叹道： “惊了！牛逼啊！” 不论是兽人的萨满、人类的魔法师还是魔族的司祭，元素力量的使用者在总人口中占据的比重都是极小的： 在魔法力量主要被学城和帝国官方垄断的当下，个别帝国小领地甚至只有一位光杆首席法师撑门面，只有那些大领地才拥有豢养一群魔法师的财力。 别看精灵幽魂的实力不过是在中级法师到高级法师之间、压根没有摸到魔导师的门槛，但其实这个水平的魔法师，才是大陆各势力最需要的中坚人才！ 埃尔德里奇可没忘记，领主大人的死灵魔法可几乎是无本生意，只要他想，霜枫岭完全可以利用这座英灵崖储存的古精灵尸骨持续量产精灵幽魂！ “量产中级法师”是什么概念？ 就这么说吧，假如帝国有了这个能力，那皇帝陛下和罗萨里奥大公也不必忧心东境兽人的“冰妖猛犸”了，直接用大批魔法师发动人海攻势，活活用魔力淹死兽人都可以！ 就算冰妖猛犸魔防极高，量大管饱的低阶魔法，也完全可以将驭使猛犸的联邦驯兽师绞成肉泥！ ——自打得知东境战事以后，就无时无刻不担心着罗萨里奥大公的安危的埃尔德里奇，甚至有些想向领主大人主动请缨、带着一批幽魂千里驰援永日城了！ 当然，“想想”也只是“想想”罢了，埃尔德里奇现在在霜枫岭不承担任何职务，每天搓麻打牌巴适得紧，干嘛大老远跑去东境受罪？神经病吗？ 摸了！ 一旁的领主大人，则尝试性指挥了一下刚召唤出的幽魂。 正如一切被宗师级魔法复活的亡灵生物，这只精灵幽魂并非低阶魔法搞出的无脑货，它还保持着最基本的智能——这就让夏侯炎既不需额外使用“驱使怨灵”的咒语，也无需像驱使骷髅一样在微操上耗费大量精神力，只要给个简单手谕，幽魂便会自主执行任务。 鉴于夏侯炎就是这只幽魂的制造者，死灵魔法自然而然地在两者之间形成主仆纽带，除非有鲍勃·布鲁克这种杀千刀的玩意儿在，幽魂是绝对不会违背领主大人意志的。 在领主大人的驱使下，幽魂发出一声尖锐长啸，然后扑向一旁的崖顶枯树，吓得正靠在树上嚼草根的劳伦斯一个滚翻躲了开来。 风声过处，毫无实体的精灵幽魂直接穿过了灰暗腐朽的树干。 ——灵体生物都没有物质形态，物理攻击能力近乎于零，就连梅西也要依靠强大的幽冥魔力，才能间接对物质界做功。 不过，就在幽魂穿过枯树的瞬间，树干的表面上骤然覆盖上了一层晶莹的白霜。劳伦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在白霜上轻轻一抹，结果手指刚刚触碰到树干，整棵覆盖着白霜的枯树就伴着一声脆响连根折断、倾倒在地，然后碎成了无数残渣齑粉。 “这就是怨灵生物的魔法攻击力！”梅西得意洋洋地朝众人介绍道。 霜枫岭败类们全都目瞪口呆，瞪向精灵幽魂的目光也显得心有余悸： 虽说崖顶的这棵枯树并不算如何坚硬，但幽魂只是靠一次俯冲，就用幽冥魔力把它冻成了粉末，这个场面属实有些吓人了——血牙酋长忍不住去想，如果这里不是一棵枯树，而是一个兽人士兵，那么会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又将是怎样一幅图景？ “牛逼！”夏侯炎愉悦地拍了拍手，“梅西，回去我给你发‘霜枫岭五一奖章’！” 怨灵球苦笑道：“我没有实体，戴不上……” “哦。那就不发了。”领主大人省钱的本事，让劳瑞大师等人连连侧目、心向往之。 身为荒原万千怨灵之主的梅西，显然也压根不在乎什么奖章。它翻了个白眼，道： “从此以后，这只精灵幽魂就算是老板您的奴仆了——不过我提醒您，就这么让它漂浮在您身边，未免有些有碍观瞻。我建议，您给它找个住处。” “住处？”夏侯炎一脸懵逼。 “梅西说的是‘死亡缠绕’吧！”还是见多识广的劳瑞大师一语道破天机，“亡灵种的灵体生物，都拥有名为‘死亡缠绕’的异能，让他们可以寄宿沉眠在特定的物品之中。” “愚蠢人类农民中流传的那些被诅咒的房屋啦、不祥的护身符啦、着魔的动物啦……其实都是被灵体给‘死亡缠绕’了。”梅西接过话头解释道，“您可以命令这只幽魂寄居在某个物品中，等到有需要再把它召唤出来，这样比较方便掩人耳目。” 的确，身边时刻飘着一只令人脊背发寒的幽魂，好像不太利于领地的精神文明建设…… 夏侯炎沉吟片刻，扭头冲着马仔们道： “你们有什么不要的小玩意、小道具吗？来来来，贡献给领地当这只幽魂的经济适用房……只可惜我的撬棍留在帝都了，咳咳……” 霜枫岭败类们面面相觑。 大家都是受圣神教育的好青年、好中年、好老年，拿出自己的私人物品让一只亡灵生物来“死亡缠绕”，这事儿还是有点过于重口味了。 夏侯炎不耐烦了，指着自家首席法师道： “劳瑞大师，您不是背了个包上山吗？里面是不是有能用的？赶紧贡献出来！您放心，回领地我照价补偿您！” 劳瑞大师面露难色：“这不合适吧……” 然而，汤姆·劳伦斯已经无视了劳瑞大师的抗辩，以顶级牛头人的野兽心境，将劳瑞大师的背包拖到了领主大人跟前—— ——自从把领主大人关在了凤凰台门外，劳伦斯无时无刻不想着将功折罪，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拍马屁的机会。 领主大人欣慰地看了劳伦斯一眼，然后看也不看泫然欲泣、委屈巴巴的劳瑞大师，将手伸进劳瑞大师的背包，然后拎出来了—— ——一本脏兮兮的小册子。 无数目光齐刷刷盯住了精神系魔导师。 “维克多·劳瑞大师……”领主大人嫌恶地看着手中的册子，慢而又慢地道，“……告诉我，这本，不是我心里想的那种书吧？” 劳瑞大师支支吾吾地道：“……您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夏侯炎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强颜笑道： “很好，古精灵幽魂先生，您的新家已经找到了，那就是劳瑞大师的宝贵藏书！请允许我将它命名为……‘幽游黄书’。” …… 其实“死亡缠绕”的过程还蛮简单的，领主大人一声令下，精灵幽魂就钻进了劳瑞大师的黄书里，而要再度将它召唤出来，同样只需要一声呼唤。 然后，汤姆·劳伦斯和埃尔德里奇就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 当他们拎起劳瑞大师的背包，只听得一阵乒乓乱响，这只貌不惊人的布包里，居然抖落出了十好几本无比类似的小册子来！ 众人望向劳瑞大师的目光，肃然起敬。 “劳瑞大师，您能否给本领主解释一下……”领主大人手里捧着刚缠绕完毕的“幽游黄书”，皮笑肉不笑地道，“……您为什么要带着十几本黄书上山？” “我怕仪式持续的时间太长，夜里无聊嘛……”劳瑞大师的老脸都红了，“而且这部黄……艳情小说的作者特别傻逼，中间全是绿帽情节，苦主反杀的段落在最后一本里，要看的话就要好几本一口气看完，不然就卡在绿帽情节那儿了……” “您的‘艳情小说’充公了。”夏侯炎面无表情地道，“正好，我这个月还有好几个限额，还能再搞出好几只精灵幽魂、需要找东西缠绕呢！” “那个……您把后几本给我留下行不，前面的我都看完了……”劳瑞大师弱弱地道，赢得了众人的鄙夷目光。 很快，这支霜枫岭盗墓小队就依样葫芦，赶在天亮前又制造出了一摞寄宿着古精灵幽魂的“幽游黄书”，也算是堂堂连载了。 就连工序流程都是一模一样的： 魔法封耳——鲍勃骂街——领主大人施咒——召唤幽魂——幽魂攻击鲍勃——领主大人和梅西合力控制幽魂——鲍勃三鞠躬请求原谅——幽魂缠绕进黄书——大功告成。 这一整套流程运转起来越来越熟练，到了最后，制造“幽游黄书”简直如美帝下饺子一般流畅，知道领主大人快要把本月限额用完，众人这才罢手。 期间，劳瑞大师倒是一直在不错眼地盯着星空，但令大师有些失望的是，尽管鲍勃·布鲁克仍在故技重施，但神秘而震撼的“星河之蟹”却始终没有再度出现。 年纪日长的维克多·劳瑞大师，不由得喟然一叹，百感交集： 也不知道自己此生，还能否有机会得见如此神迹…… 而且老子的艳情小说现在只剩下半套了…… 真是日了狗了…… 最终，霜枫岭成功收获了八本寄宿着古精灵幽魂的“幽游黄书”。 只要领主大人一声令下，这沓脏兮兮的书册，就会在眨眼之间变为八个死灵系法师！ 再加上克莱门特、以及领主大人从帝都千辛万苦拉回来的“人造人一号”，霜枫岭的亡灵战力，似乎已经开始了迅猛增长。 ——至于“英灵崖”上剩下的精灵尸骨，也被一众摸金校尉来了个卷包会，全都打包带回了霜枫岭： 这样，下个月再要制造精灵幽魂的话，就能在凤凰台就地施法、不必大老远跑到荒原西头的英灵崖了。 不过，“幽游黄书”的制造也不是没有代价的。 除了劳瑞大师奉献出了宝贵的绿帽黄书以外，鲍勃·布鲁克则因为有伤天和的圣经吟唱，给自己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此后的几天一直在做噩梦…… 这也生动说明了，嘴臭别人属实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买卖，共建文明社会你我有责！ 而自从阎王爷规定限额以来、第一次几乎把死灵法术每月限额用完的夏侯大官人，则在最后一本“幽游黄书”走下生产线后，感到了一阵剧烈的头晕恶心： 据劳瑞大师说，这就是魔法师用光魔力储备以后的正常现象； 只不过某位非专业魔法师，此前从来没有把自己的剩余价值榨干过罢了。 返回霜枫岭的路上，夏侯炎一边趴在白马“流星”的背上呕酸水，一边开始期盼起兽人精兵的突袭： 虽然这次收获不小，但幽魂的气势和实用性明显不如死亡骑士； 而以兽人精锐的魁梧体格，用来制造死亡骑士的话，肯定比起“人造人一号”还要壮观吧…… 骑马同行的霜枫岭马仔们，看着趴在马背上嘿嘿直乐的领主大人，心说老板终于作孽过多遭报应、脑子瓦特掉变白痴了…… 第二九五章 套中人 嘹亮的鸡鸣，揭开了霜枫岭新一天的序幕。 夏侯炎听着窗外传来的开拓军新兵喊号声，揉着惺忪的睡眼，一屁股跌坐在城镇大厅“文森特宫”领主大殿的公爵宝座上。 新修建的“文森特宫”，特别在建筑中心位置搞了一座富丽堂皇的领主大殿，充当一般贵族城堡中的“王座厅”，算是领主大人每天处理领民诉求和领地日常事务的专用场所。 这座领主大殿的具体装潢设计，还得到了颇具地球情怀的领主大人的亲自指导： 以坐北朝南、统观全殿的公爵宝座为例，霜枫岭并没有采用帝国时下流行的、繁复华丽的黄金蔷薇装饰，而是按照领主大人的意思，通体用黑铁铸造、雕刻、打磨； 这只公爵宝座的形状，呈现出无数柄宝剑利刃犬牙交错、如荆棘一般刺向四周的恐怖造型，仿佛是由无数柄兵器熔铸打造而成，甚至过路者稍有不慎，都可能会被突兀刺出的尖刃割伤。 ——据领主大人说，这种宝座设计的寓意是，凡掌权者都应如坐针毡、慎之又慎，当心被危险的权力所伤； 不过实际的效果是，自从夏侯大官人开始坐在这只张牙舞爪的公爵宝座上、在无数邪恶黑铁剑刃的映衬下接待上访领民，几乎每个面见领主大人的家伙都显得分外惶恐，整座霜枫岭的上访率也是不断走低。 如果说这座铁王座，还只是让工匠们以为领主大人审美趣味独特，那么这座领主大殿的其他装饰，就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比如，铁王座背后的华丽挂毯最上方，被领主大人安放了一只长方形牌匾； 牌匾上还用帝国古语，写了几个金灿灿的大字： 正大光明！ “往自己头顶挂一块木头牌子”这种咄咄怪事，在海文大陆上压根就没发生过，霜枫岭工匠们绞尽了脑汁也没想出来，这到底是哪个种族的独特装潢风格？ 更何况，领主大人还让工匠们在这块牌匾后面放置了绳子和滑轮，以便在必要的时刻，这块“正大光明”匾可以由人力牵引，从公爵宝座背后冉冉升起…… 工匠们私底下讨论，觉得领主大人这一定是在构造一个可以用木牌子砸人的秘密陷阱，以防有宵小之徒在大殿上突然行刺…… 不过这一天的清晨，由于还没到议事上访、接待领民的时间，领主大殿仍然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夏侯炎坐在冰凉的宝座上，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结果差点在铁王座的黑铁剑刃上来了个割腕自杀。 “艾略特大人您小心点儿……”安洁·伦道尔责备了一句。 这位领主大人的贴身女仆，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过来，将水盆顿在地上，捞出一条热毛巾拧干，然后伸出纤手，给没睡醒的领主大人擦脸。 “您和劳瑞大师、埃尔德里奇统领还有血牙酋长他们，前些天干什么去了，昨天半夜才赶回来……”安洁细心地为领主大人摘掉头发上的一条细丝，柔声问道，“卡特琳娜小姐还挺担心的，问了我好几次……” “呃……出去考察本地资源去了。”夏侯炎咂咂嘴，随口扯了个答案。 ——出去制造幽魂这种事，肯定只能局限在几个心腹之间，不能轻易外传。 就连刚刚搞出来的几本“幽游黄书”，他也是嘱咐几个靠谱的开拓军政委、锁到了领地库房的最深处，不许任何人轻易接触。 当时那几个年青政委的眼神一个赛一个的疑惑，显然没想通领主大人到底为什么要收藏几本黄书—— ——还他妈是牛头人黄书。 这几天一直在怒涛山脉那边搞鬼（字面意义）的领主大人，很快被热毛巾的温度唤醒了精神。 他抓住安洁白皙的手背吻了一口，示意自己已经不困了。 小女仆红着脸，端起水盆跑远了。 夏侯炎叹了口气，斜倚着铁王座，从旁边的高脚桌上抄起这个月的领地账簿，正要仔细研读，忽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领主大人抬起眼，发现是汤姆·劳伦斯点头哈腰地走进了大殿。 “什么事？”夏侯炎把账簿放在膝盖上，看着劳伦斯问道。 按照领地的日程表，在这大早晨的，开拓军政治部主任汤姆·劳伦斯理应还在铜雀台、和其他开拓军士兵一起吃早饭呢。 有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夏侯炎确定，劳伦斯肯定有要事要找自己。 “那个……”劳伦斯朝着领主大人敬了个不太标准的军礼，然后从自己的军用挎包里取出一只文件夹，抽出一张信纸，有些惶恐地道，“领主大人……” “操！停！”夏侯炎在铁王座上吓得一激灵，连忙伸出一只手道，“如果又是什么‘我对领主表心意’的小作文，不许念！给我收回去！” “不是……那个活动早就结束了……”劳伦斯尴尬地道，“这是我的检讨书……” “检讨书？”夏侯炎瞪大了眼睛，“什么检讨书？” “就是……就是之前我教育出来的门卫，不认得您那件事的检讨书嘛……”劳伦斯苦着脸道，“从英灵崖回来以后，我左思右想，总觉得我的批评与自我批评还没有到位，所以就写了个检讨书给您……” 夏侯炎哑然失笑： “咳！这破事啊！我都忘了！汤姆啊汤姆，你在这次盗……咳咳，发掘精灵古迹的行动中贡献不小，我都看在眼里，本领主也不是什么记仇的人，你还写哪门子的检讨书啊，简直多此一举！大家都是好兄弟，你回去以后在所有开拓军士兵面前把这检讨书念一遍，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劳伦斯足足愣了半晌，这才愁眉苦脸地把检讨书收回了文件夹。 然后，他再度抬起头来。 “领主大人，还有一件事。”政治部主任朝老板讪笑道，“您之前不是跟我们说，领地的财政不像以前那样宽裕，需要大家一起想办法开源节流嘛！” “是有这事儿。”夏侯炎眨眨眼，道。 劳伦斯喜笑颜开： “领主大人，您一直说要在开拓军的思想政治教育中发扬民主集中制，打通上层领导和底层工农兵之间的沟通渠道……这不，前些天我自作主张，问道于兵，模仿‘我对领主表心意’活动的成功经验，举办了伊戈尔开拓军第一届‘我给领地提建议’的有奖征文大赛……” 夏侯炎“啪”地一声捂住额头，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叹息。 “不不不！这次是真的有实际作用的！”眼看领主大人对自己组织的征文大赛丝毫不抱希望，深感仕途受挫的劳伦斯慌里慌张地摆了摆手，急切道，“领主大人，开拓军中真的有不少士兵对领地的经济建设很感兴趣，他们也提出了一系列很实际、很有见解的政策建议，非常有助于提高我们霜枫岭的常规收入……” 夏侯炎发出第二声长叹，捏着眉心痛苦地道： “……那你念吧……” 坐在铁王座上，霜枫岭公爵大人不免心有戚戚然： 真是天道好轮回，之前他还在给劳伦斯穿小鞋，结果现在轮到劳伦斯用士兵们的热情来信折磨他了…… 草！ 劳伦斯浑然没有注意到领主大人的幽怨眼神，从文件夹中抽出一张纸，读道： “尊敬的领主大人，目前，霜枫岭东冰库的小说写作，已经进入了一个瓶颈期。” 一听这话，夏侯炎立马摘下痛苦面具，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毛。 ——东冰库的“丰饶之花”工作室，算是霜枫岭大力发展的文化支柱产业，夏侯大官人自己也在其中投入了不少心血； 眼看着工作室成立了也有一段时间，东冰库小说不仅在霜枫岭内部以廉价畅销、极大丰富了一众伊戈尔领民的精神文化生活，甚至还远销到左岸市镇、奥术尖塔防线，隐隐有向魔境出口的倾向，给霜枫岭带来了一笔甚是可观的收入。 ——不同于抢劫山贼、刨精灵坟墓这种分蛋糕内卷的腌臜事，东冰库的文化产业属于实实在在的领地产出、是把蛋糕做大的无量功德！ 甚至，自从夏侯炎带着车队去帝都走了一遭，通过冬拥鸽远程投递的霜枫岭小说，也成为了帝都贵族名流们时下最为热衷的娱乐产品，伊戈尔家族在帝国贵族圈的声望回暖，与东冰库写手们的无私奉献也是不无关系。 至于写手工作室成立的初衷、星尘保护国的精灵女王那边更不必提了： 离开帝都前，贝格莱德大师向领主大人亲口许诺，女王陛下已经因为太监作家“丰饶之花”的断肢重续凤颜大悦，之前精灵保护国许诺的法师团，不日便可抵达霜枫岭，如无意外，想必可以赶上帝国抵御兽人突袭的防御战。 对于报酬如此丰厚、成本如此低廉（众所周知，小说写手的命不算命）的工作室业务，夏侯炎一向是投入了百分之二百的关注。 然而，最近这些天来，东冰库小说在霜枫岭的销量隐有下滑之势，似乎是凤凰台的人们已经读腻了老套的装逼打脸文…… 这就让领主大人有些忧心忡忡了： 让那帮接近半文盲、习惯了量大管饱的工作室写手转头去写精品网文，这不是等于要了他们的命嘛…… 而劳伦斯读到的这一篇士兵来信，则以“小说写作进入瓶颈期”为开头，精准切入了夏侯大官人正在忧心的领地痛点，完美契合了优秀策论文章“凤头猪肚豹尾”中的“凤头”一项，瞬间就把领主大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继续念！”夏侯炎大手一挥。 备受鼓舞的劳伦斯继续读道： “在这种情况下，卑微的我向尊敬的领主大人提出建议，必须转变霜枫岭东冰库写手工作室粗放的发展方式，积极创新，制造新的产品和新的经济增长点……” “别读废话！说怎么创新！”夏侯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劳伦斯“哦”了一声，翻看了一下信件后面的内容，抬起头看着领主大人道： “总结起来，这位士兵建议霜枫岭东冰库写手工作室开展一项新的写作业务，也就是写信！” “写信？”夏侯炎歪了歪头，“写信怎么赚钱？” 劳伦斯低头看着信纸道： “这位士兵说，目前帝国中富商和贵族的精神生活都十分空虚，还有大批平民处于找不到老婆的焦虑状态，所以东冰库写手可以借助自己饱经磨练的文笔，通过给大陆上的客户写信、与他们成为笔友，来抚慰他们空洞的内心！只要这些客户一高兴，我们霜枫岭就能获取一笔可观的利润。” “不……是……吧……”夏侯炎皱眉道，“‘有个荒原山贼给我写信’，这种事情怎么就能‘抚慰内心’了？” 劳伦斯肃然陈述道： “所以啊，这位机智的士兵还说了，山贼写手们在写信安慰这些客户的时候，不能用自己的身份，而是要用虚假的身份掩人耳目！ “鉴于帝国里有不少精神空虚的老光棍，所以写手们在给他们写信时，应该伪装成各种各样的女孩子，比如什么精灵公主啦，双胞胎女仆啦，魔法师妹子啦、猫耳朵兽人啦……反正什么吃香就装什么！ “另外，为了照顾到不同人群的需求，这些虚构的‘妹子笔友’，还应该具有各种性格，像是什么可爱少女啦，冰山美人啦，温柔姐姐啦，满嘴屎尿屁的女人渣啦…… “那个士兵同志还建议，在寄信的时候，应该随信附上一幅尽可能好看的、由职业画师创作的女子画像，让帝国那帮老光棍看着‘笔友’的花容月貌、在读信时能有充足的意淫空间……” 夏侯炎傻眼了。 劳伦斯阐述完这个天才的设想，抖了抖手中的信纸，得意洋洋地道： “领主大人，就连这个业务的名字，来信的士兵同志都想好了，就叫‘虚拟偶像’！怎么样，这位士兵同志提出的计划，是不是赞爆了？” 领主大人久久无言。 良久，他才发出了读书人一声长叹： “汤姆，如果历史曾经教会过我任何事情的话，那就是人类总是在重演历史上发生过的错误……” 劳伦斯听着领主大人不知所谓的感慨，有些懵逼。 “所以，”劳伦斯试探性问道，“这个‘让山贼装美少女’的骗钱……啊不，致富方案，您觉得怎么样？是不是很牛逼，是不是有搞头？” ——半分钟后，正在凤凰台广场散布的劳瑞大师，愕然看到，汤姆·劳伦斯被一个膀大腰圆的侍卫兵一脚踹出了文森特宫大门。 第二九六章 坚壁清野 除了“领地致富经”这类狗屁倒灶的烂事以外，重回自家领地的霜枫岭公爵大人，毕竟还是有些正经业务需要操心的—— ——比如战争。 自从夏侯炎带着“兽人即将发动攻势”的消息回到裂魂之地，整个霜枫岭就进入了紧锣密鼓的备战状态。 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兽人入侵”的潜在危机，对于这座荒原领地倒是件好事情： 因为在一年时间里不断扩张的“伊戈尔开拓军”，从建立起就是一只用血与火淬炼出的历战之师： 从抵御外来势力入侵再到清剿山贼、绥靖荒原，伊戈尔开拓军的士兵完全就是在一场又一场的恶战中锻炼出来的； 这甚至让负责开拓军训练的蒙巴顿、凯伦和劳伦斯省了不少力气： 只要能把三颗以上血淋淋的山贼头颅体会领地，那这名开拓军士兵就完全算是从战争大学毕业了—— ——从裂魂之地这种穷乡僻壤精挑细选出的兵员，本来体魄和战力就是大陆上的上等水准，只要稍加历练，就可以在战争中独当一面，至于凯伦和蒙巴顿操持的军事技战术训练，充其量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不过，自打五次大围剿胜利结束，伊戈尔开拓军的处境反倒有些尴尬： 裂魂之地上的荒原山贼们，既能算是有些战斗力，又不足以和浩浩荡荡的伊戈尔开拓军相抗衡，简直就是天然的练兵标靶： 用霜枫岭的制式军刀砍掉几个山贼的大好头颅，就算是个没断奶的小娃娃，也足以成长为独当一面的战场老兵了。 然而，现如今荒原山贼被清剿一空，反倒是让开拓军新兵们没了练手用的稻草人； 无论是蒙巴顿还是凯伦，都只能用日复一日的体能训练和战术演习，去填充百无聊赖的开拓军士兵们的日常时间。 而兽人入侵的危机，正好给开拓军的士兵们找了点活干。 领主大人回到领地以后，整个伊戈尔开拓军就如同精密的战争机器一般开始了连轴运转： 每一天，都有数不清的开拓军骑兵和步兵支队，以霜枫岭铜雀台军营为中心，如一张大网般在裂魂之地荒原上四散开来。 他们的任务，除了探查兽人入侵的蛛丝马迹、以防霜枫岭被打个措手不及以外，还要在这片荒原上实现坚壁清野。 无论是远在帝都的昆汀总参谋长、在东境疗伤的罗萨里奥大公，还是日前霜枫岭的一众高层，对于未来的这场战争，判断都是出奇地一致： 既然兽人是准备派遣精兵突袭，那么他们随队携带的给养一定有限，拖家带口携着大量粮草的部队，从任何意义上都无法实现“攻敌不备”的战略目标； 因而，人类帝国在这片南方荒野的战略目标，从来都不是全歼来犯之敌，而是尽可能在兽人精兵的刀锋之下守住富饶内地—— ——只要等到兽人部队耗光粮草，他们纵有通天本领，也只能不战自退。 只要兽人退兵，这股南方攻势不至于对罗萨里奥大公驻守的东境构成压力，那么帝国也就能够在战争天平上扳回一城： 等到中央军、北方军和西方军的支援赶到，即使光荣联邦有着“冰妖猛犸”助战，也未必能在预备队底牌尽出的帝国面前讨得好去。 在这种战略意图的指导下，无论是像昆汀总参谋长建议的那样抛弃霜枫岭、退守狮心河，还是如霜枫岭一些念旧老人所主张的那样坚守凤凰台，作为裂魂之地荒原主人的霜枫岭，都必须断绝兽人部队在这里搞到额外给养的任何机会！ 坚壁清野，这个在战争史上赫赫有名的防御性战术，字眼背后却往往是无数无辜百姓的涟涟血泪： 以帝国和魔族之间的旷世战争“末日之战”为例，在人类最为劣势的危亡关头，整个帝国甚至不惜动员半数以上的百姓，在持续数年的战事中完全扫清了帝都三百里以南的任何聚居点，这才勉强耗干战线过长的魔族军队的给养，终于在“帝国之光”奥拉夫伯爵的率领下吹响了反攻的号角； 根据历史学家统计，在这场无比惨烈的战争中，人类帝国足足损失了将近五分之一的人口，而魔族也是同样损失惨重！ 甚至有学者断言，如果不是“末日之战”过度消耗了两族元气，当时被视为蛮夷的兽人，又何至于在大陆东方强势崛起？ 而在这场战争中，无论是被动员为民兵、死在魔族剑芒之下的农夫，还是被迫背井离乡、眼睁睁看着故乡沦为废墟的妇孺，他们的牺牲与奉献落在史书上，不过是几个无比苍白的数字、以及看似轻巧却重若千钧的“坚壁清野”几个字罢了。 不过面对眼前的战争，伊戈尔家族的霜枫岭，也算是另一种意味上的“得天独厚”： 整个裂魂之地，压根就没有什么人类聚居点和给养来源需要“清理”的！ 天可怜见，这片神憎鬼厌的南部荒原，仿佛天然就是为了供养亡灵而非活人打造，过于贫瘠的土地上连种出一株半穗粮食的可能性也是欠奉，再加上山贼们的营寨又被伊戈尔开拓军清扫一空，以至于夏侯炎只能认为，如果兽人侵略者能在裂魂之地找到一点儿粮草，除非丫们去吃观音土。 所以，足以让任何贵族领地殚精竭虑的“坚壁清野”，到了霜枫岭这里，不过是把刚建设好的公路休息区清理一空、将外派职员收回领地罢了： 考虑到目前乃是贸易淡季，荒原休息区本就无甚收入，这一举措甚至没有任何成本； 就连公路休息区的基础建筑，也完全没有被霜枫岭拆除，只不过是其中储藏的粮食、用品、军备被搬运一空罢了： 光荣联邦的军队缺的是粮草而不是住处，如果这帮绿皮兽人大发善心、没有破坏休息区，那么霜枫岭的公路服务业，甚至还能赶在明年旺季前、再次开业大吉！ ——不同于帝国军部参谋们的保守估计，夏侯炎其实从来都没想过要把这次防御战拖得太久。 除此以外，夏侯炎也派出精锐哨兵和怨灵梅西，深入裂魂之地东方、险峻巍峨的尘埃山脉之间，寻找哪怕一丝一毫的、关于所谓“秘密通道”的线索。 对于这码子事，整个霜枫岭其实都没抱什么希望： 毕竟，偌大的尘埃山脉，群山环绕之下的地势简直不是一个“羊肠九曲”就能够简单形容的； 就算明知道兽人可能会从群山间找出一条秘密通道，但对于尘埃山脉知之甚少的人类帝国，还是很难真正寻觅到这条“秘密通道”的只鳞半爪—— 有时候，“秘密通道”就好像红灯区，就算进去一次之后便会轻车熟路，但在实地考察之前还是会蒙着神秘的面纱。 夏侯炎派出哨兵勘探山脉的真正意图在于，让他们在一些关键节点布置所谓的“天堂哨卫”： 只要有大规模军队通过，这些从帝都临走前大价钱收购的魔法道具，就会向霜枫岭的中央节点发回警报，提醒兽人大军的入侵地点。 横贯整个裂魂之地东方的尘埃山脉实在太过雄伟漫长，也只有明确得知兽人的入侵路线，知己知彼的伊戈尔家族才能在战场上占据先机。 如果说上面这些举措，都是人类各方公认的必要举措，那么霜枫岭下面的行动，未免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尽管狮心河北岸的帝国贵族们，已经不止一次向霜枫岭发来信件，要求“尊贵的伊戈尔公爵大人”赴北岸磋商、确定整个南部的统一布防策略，但夏侯大官人却一直在霜枫岭端坐凤凰台，丝毫没有要挪窝的意思； 甚至，就连帝国南境总督迪米特里伯爵寄来的、要求霜枫岭将重型武器运往狮心河北岸的公函，也遭到了霜枫岭领主大人的完全无视。 狮心河的水面无比宽阔，要想在北岸驻防抵御兽人攻势，除了趁着兽人渡河之时击其半渡、在兽人登陆以后滩头迎击以外，常规的弓箭、手弩等投射武器根本就无法投入使用； 即使是最拙劣的人类参谋也会知道，要想守住狮心河，射程超远的、诸如“狮吼七式”和“克伦威尔歼灭者”之类的攻城武器，才是帝国能够倚仗的大杀器； ——也只有这些重型器械，才能够在兽人精锐实际渡河以前、以高射程造成一些杀伤。 然而，在南方军那边赚得盆满钵满的霜枫岭，却完全拒绝了将有一个算一个的、无比重要的攻城武器运至北岸的提议，这无疑违背了帝国在南方的战争大局； 甚至，霜枫岭的领民们还眼睁睁地看着，几架张牙舞爪的“克伦威尔歼灭者”就这么在凤凰台坚石围墙的背后立了起来！ 尼克尔森师傅还带着几位“曼哈顿实验室”的工匠，仔细地把固定弩炮的结构又加固了一遍。 这一切的一切，都促使着乔尔镇长，在某次高层会议上，向领主大人大声提出了疑问： “领主大人，难道您打算就这么固守霜枫岭，在凤凰台上迎击兽人吗？” 不过，令乔尔镇长有些费解的是，领主大人既没有给出肯定的回答，也没有给出否定的回答，而是玩味一笑，反问道： “乔尔镇长，假如，我是说假如……我们在这片凤凰台上迎击兽人的话，会有什么坏处呢？” 乔尔镇长站在桌旁愣了半晌，对军事事务比较熟悉的考辛斯骑士长接过话头，起身答道： “领主大人，虽然霜枫岭的防御强度比起以前高了不少，但这片台地的面积实在太小了！如果兽人军队如昆汀参谋长所说，真有一个师团之多的话，他们完全可以在广阔的荒原上将军队完全展开、将霜枫岭团团包围！到了那时，以霜枫岭极其有限的面积和储备物资，我们很难守住这片台地！” 领主大人沉吟着点点头，道： “所以……我们是没办法在荒原上迎击兽人的，这里的开拓地势，实在不适于防御作战……” “正是如此！”考辛斯骑士长急切道，“更何况兽人还有最善于在平原上奔袭作战的狼骑兵！不依靠狮心河之类的天险，要防御兽人实在太难了！” “狮心河……”领主大人喃喃道，突然轻笑着摇了摇头，“……倒也未必。” 一众家族高层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只有肖恩·蒙巴顿拄着腮帮子、若有所思。 当天夜里，起夜的领民们看到，“曼哈顿实验室”的工匠们，又连夜把“克伦威尔歼灭者”弩炮的加固铆钉拆了下来。 第二九七章 永日城来客 就在紧锣密鼓的战争准备中，荒原的深冬时日已然来临。 一连四五天，东北风时刻不停地裹挟着尘埃山脉的雪花，向霜枫岭席卷而来，给刚刚建好的高大石墙，覆上了一层纯白的点缀。 眼看着休息区的撤离工作接近尾声，荒原上的交通条件也随着温度的下降而变得恶劣，自从今年贸易旺季开始、就一直有车旅兵队川流出入的凤凰台，此刻也紧紧闭上了门扉。 这座不息搏动的、荒原的经济心脏，终于进入了一段短暂的休憩时光。 就连一年四季训练不息的伊戈尔开拓军，也没有在这个苦寒季节继续操练； 除了例行的晨跑之外，这些天里开拓军士兵们的主要任务，是坐在铜雀台兵营里、用砥石和剑油保养兵刃，以及跟着工匠组的师傅们奔走着检修攻城武器： 安置在凤凰台周边的弩炮和投石机，都可能会因为严寒而损伤零件； 在这战争的前夜，霜枫岭必须保证它们能够随时投入战斗、运转如常。 而最后一批冒着大雪赶回领地的，是领主大人向尘埃山脉派出的侦察兵。 这群旨在侦察兽人入侵迹象的轻骑兵，没有能给领主大人和肖恩·蒙巴顿带来任何有用的信息： 据侦察兵们报告，整个尘埃山脉都平静如常，大雪封山之后，甚至连鸟兽的踪迹都已十分罕见，更别说兽人大军入侵的痕迹了。 每晚在文森特宫准时聚会的霜枫岭高层们，也一致认为，这些天的气候实在太过恶劣，即使兽人精锐真有翻山入侵的打算，也不会赶在这个风雪连天的恶时辰—— ——甚至不乏过于乐观的高层认为，兽人的入侵恐怕至少要等到明年开春、气候回暖：历史上已经有无数例子证明，在冬季入侵恶劣地形，无疑是种彻头彻尾的自杀行为！ 但夏侯炎坐在文森特宫的铁王座上，倒是郁闷无比： 他都已经做好了跟入侵兽人干上一架、顺便大发战争财的准备，可这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风雪，却把战争女神的脚步拦在了裂魂之地以外； 如今的裂魂之地，气氛显得十分诡异： 人人都知道，尘埃山脉对面可能有一支兽人大军蓄势待发，可偏偏一时半会儿还打不起来； 结果就是，整个霜枫岭都不得不保持着紧张的战备状态，和裂魂之地的空气激情对峙。 荒原这种诡异的平静态势，也随着领主大人的书信，送到了目前坐镇狮心河入海口——巨鲸城的南境总督迪米特里伯爵手中。 得知暂时没有兽人入侵的迹象后，这位南境总督也一反常态、没有继续逼迫霜枫岭向北岸转运攻城武器，但迪米特里伯爵仍然敦促“尊贵的霜枫岭公爵”尽快赴北岸一叙。 根据卡特琳娜和考辛斯骑士长的推测，迪米特里伯爵之所以这么急着让领主大人过去，其实是有政治因素的： 受到帝国军部的动员令以后，南方各大领地都已经动员了自家领地的征召兵，在北岸组建联军、准备应对兽人师团的攻击； 可如今，动员令已经过去了快两个月，却依然没有兽人来袭的征召，这帮南方贵族们，肯定心里有点不耐烦了： 要知道，所谓“征召兵”，其实都是领地里的普通领民，而这帮本应从事生产、上缴税金的农夫、工人，现在都不得不每天在联军大营里扛枪荷戟、防备着根本没露头的“兽人突袭”——长此以往，损伤的肯定是各大领地的自家利益。 不用说，这些天来，南境总督迪米特里伯爵肯定已经被南方贵族们轮番施压、请求解除动员令了； 但偏偏，肩负防御南境职责的迪米特里伯爵，说什么也不可能同意撤销联军、解散征召兵——一旦联军解散，你们这帮贵族土财主倒是舒坦了，可兽人万一打过来，我们拿什么抵御狼骑兵的刀锋？ ——有时候，私人利益和公共利益，就是会产生这样的冲突。 而迪米特里伯爵邀请夏侯大官人过河聚会的原因，如今想来也很简单： 纯粹就是想让这位“总裁南方军务”的霜枫岭公爵过去和他一块儿背锅，以便两位好兄弟手拉手、一起去承受贵族们的攻讦施压！ 一旦想通了这些关节，夏侯炎又不傻，直接就把迪米特里伯爵的邀请信喂了戴夫，权当没看见。 不过，迪米特里伯爵随信附上的、来自东方的军事情报，倒是让霜枫岭高层们兴致盎然。 根据情报的描述，原本溃烂倾颓的东方战局，在这两个月里已经得到了稳定： 在战场上受伤的罗萨里奥大公，现在已经基本痊愈，重新回到了东方军的指挥位置上； 同时，从帝都出发的中央军也已经赶赴永日山脉前线，总算是填补上了伤亡惨重的东方军的兵员缺口； 而帝国东方的沦陷区，人类平民们也不止一次地纠集起反抗义军、对入侵的兽人侵略者予以痛击！ ——虽然在狼骑兵的镇压之下，这些义军很难收获什么战果，但毕竟是牵扯了光荣联邦的精力、极大缓解了永日山脉一线的压力。 此消彼长之下，借着“冰妖猛犸”一路高歌猛进的光荣联邦，也终于受到了重挫。 这两个月中，光荣联邦的兽人大军，一共对人类最后的防线，永日山脉，发动了四次强攻，但每次都被人类联军的重火力覆盖击退。 甚至在一周以前，光荣联邦发动的所谓“登山攻势”里，兽人一共出动了近六十头“冰妖猛犸”，但愣是没能冲破永日城的东方大门“残阳隘口”！ 根据消息，在这场隘口攻防战中，帝国目前唯一的龙骑士，隶属于中央军的沃尔夫冈男爵，更是驾驭着自己的风系银龙坐骑大杀四方、光耀战场！ 沃尔夫冈男爵一向是驻守帝都的、皇帝陛下麾下除梅菲斯特大师以外的最强底牌，此刻也豁出一切奔赴战场，几乎立刻就扭转了战场劣势—— ——号称“魔抗傲视天下”的冰妖猛犸，或许扛得住帝国魔法师的火力攒射，但却拿龙语魔法毫无办法！ 结果就是，这次“登山攻势”无疾而终，联邦大军不得不撤出永日山脉一线，意图先把占领区彻底绥靖、再图西进； 而本就损失惨重的帝国联军，也同样没有突出永日山脉防线、收复失地的余力。 结果就是，南境大雪封山，东境双方又各退一步——这场人兽两族间的命运之战，就这么在帝国历九九四年的冬季，达成了某种并不稳定的全领域停火。 而端坐凤凰台、百无聊赖的夏侯炎，没有等到心心念念的兽人入侵，却等到了一队自己差点都已经彻底遗忘的客人—— 整整一队的、从星尘精灵保护国首都永日城长途跋涉而来的，精灵法师团。 这只精灵法师团，是贝格莱德大师早已许诺霜枫岭的、向精灵女王陛下供应“丰饶之花”小说的报酬。 夏侯炎虽然一向对兵力和物资无比贪婪，但还算有点自知之明，也知道就凭薇尔芙这废物吃货冠名的垃圾小说，要想换到无比珍贵的法师团乃是痴心妄想： 试问，魔法师是什么？ 魔法师是元素和神明的宠儿，全大陆不世出的天之骄子，名副其实的战争之神！ 在这片没有煤矿和蒸汽机的大陆上，各大文明之所以能够不断实现技术进步、从某种意义上突破马尔萨斯陷阱，靠的也正是魔法师对于元素力量的超然掌控！ 如果说，一群工作室写手胡乱码出的装逼爽文，就能够换来一大队魔法师的倾情相助，这无异于在地球上靠着写小说换来了光刻机，简直就是对于“魔法师”这个伟大职业的终极侮辱！ 因此，在夏侯炎原先的设想中，星尘保护国顶多也就是以“支援法师团”的名义，给霜枫岭送过来几个低阶精灵法师，就算应付完事了—— ——当然，夏侯炎对此不会有任何意见，毕竟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再低阶的法师也是法师，东冰库写手的作品到底价值几何，领主大人心中自然有杆秤。 可夏侯炎万万没想到，星尘保护国派来的，竟然是一只名副其实、童叟无欺的正经“法师团”！ 这只冒着大雪敲响凤凰台大门的外援队伍，总共有二十人之多。 披着睡袍、连靴子也来不及换的领主大人，急匆匆赶到凤凰台门口，险些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咬了舌头： 这支为数二十人的队伍，居然每个成员都佩戴着精灵法师特有的白银头箍，放眼望去，只见尖耳朵丛林之中，一片银光璀璨！ ——不同于人类法师以长袍颜色区分阶别（劳瑞大师的灰袍子主要是脏的），精灵法师会在自己的头箍上镶嵌不同颜色的宝石以作区分； 而夏侯炎只是简单扫了一眼，就看到了一大片象征着中级法师的蓝水晶、象征高级法师的紫水晶； 至于带队的那位精灵就更牛逼了，白银头箍中间居然明晃晃嵌着一块象征着初级魔导师阶别的火红宝钻！ “尊贵的领主大人，我是星尘保护国水系初级魔导师，卡尔维诺·灵歌。”这位面容英俊、眉宇间略带忧郁的中年精灵，毕恭毕敬地朝穿着睡袍的领主大人行了一礼，姿态优雅至极。 不过，他金色的发丝间还夹杂着雪粒，身上披的大衣也是沾满霜尘，整个人实在是显得有些狼狈，颇不符合精灵们重视仪表的传统。 “灵歌大师，您好您好……”夏侯炎赶紧行礼致意，但心里早已波涛汹涌： 魔导师！这位来自星尘保护国的老帅哥，居然是他妈一个正正经经的水系初级魔导师！ 难道这个世界已经一夜之间变了天，堂堂魔导师都已经在星尘保护国不值钱、可以拿来换小说看了？！ 领主大人还在怀疑人生，卡尔维诺·灵歌大师已经微笑着开了口。 “尊贵的领主大人，我们在星尘保护国就已经听说过您的智慧和仁慈。”精灵特有的高贵仪态，让夏侯炎根本分不出这位灵歌大师到底是在客套还是真心实意，“我们这支精灵法师团，正是遵女王陛下之命赶来协助您的……在未来的日子里，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不得不说，虽然古老的精灵文明早已崩溃，但这个种族深入骨髓的高傲还是没有半点减少。 如果换成是人类，面见新老板时说的肯定是“献上我的忠诚”，但灵歌大师采用的说辞却是“合作愉快”，隐隐有双方平等之意。 不过，早就在薇尔芙那里见识过精灵一族的沙文传统的领主大人，当然不会在意这些细节——毕竟除了吃东西啥也不会的薇尔芙，平时就连在“暖床表现”这种细枝末节上都要和其他“低等种族”一较高下，精灵族的傲慢可见一斑。 于是，夏侯炎连忙陪着笑脸，毕恭毕敬地将冒雪前来的卡尔维诺·灵歌大师一行，请进了霜枫岭凤凰台的宴会厅。 而在走进富丽堂皇的文森特宫之后，精灵法师们眼底深藏的那一丝轻蔑，也迅速转换为了困惑、迷茫和怅惘。 天可怜见，这一路出发以前，灵歌大师和随行的精灵法师们，心里都是怀着自己“被女王陛下发配到荒原受苦”的悲哀想法——即使是星尘保护国的精灵们，对于裂魂之地的荒凉、贫穷和野蛮也是略有耳闻文。 然而，卡尔维诺·灵歌大师对于霜枫岭的预设观念，毫无疑问地被击败了： 如果说，高耸的石墙箭塔，只是能让灵歌大师思考一下这座荒原领地是从哪儿搞到的石料，张牙舞爪的攻城器械，只是能让灵歌大师对这座领地的穷兵黩武和野蛮好战撇一撇嘴，雄伟的文森特宫，只是能让灵歌大师对霜枫岭公爵的富裕程度重新判断的话，那么文森特宫室内的装潢风格，则让高贵的精灵们彻底受到了震撼。 整座文森特宫，除了领主大殿的设计源于某位极度缺乏审美能力的领主大人，其余的室内装潢完全是由“丰饶之花”薇尔芙一手操持设计，不可避免地洋溢着无可救药的唯美主义倾向。 其实夏侯炎自己就经常嫌弃，文森特宫中无处不在的刺绣挂毯、丝绒地毯、少女玉雕和水晶吊灯，实在是充斥着庸俗的小布尔乔亚风格、完全脱离了领民群众的革命实践！ 但这些无聊的装饰品，放到灵歌大师等一行精灵的眼里，意味却完全不一样了： 众所周知，财富永远无法征服精灵，因为你再阔，也没有人家祖上阔！ 但同样众所周知，即便是最高傲的精灵，也会对真正的艺术低下自己的头颅！ 于是，当这群精灵法师跟着领主大人，走进文森特宫的中心长廊，看到悬挂在墙壁上的、由古代着名精灵画家欧仁·风语亲笔绘制的浪漫主义巨幅油画“自然引导精灵”时，灵歌大师彻底陷入了失语状态。 夏侯炎斜睨着这帮土老帽，心说龙骨峰宝库里收藏的精灵古画，老子库房里还堆着几十幅呢…… 第二九八章 礼多人不怪 卡尔维诺·灵歌大师带领下的精灵援助法师团，小心翼翼地在文森特宫的领主大殿里落了座，一溜精灵屁股全都只占了半边座位： 即使年轻的霜枫岭公爵大人态度无比和蔼亲切，但也不能阻止这群精灵法师的小眼神，一个劲儿地往大殿尽头的那只铁王座上猛瞟。 在充斥着古典油画、少女雕塑和织锦挂毯的文森特宫里，这么一座黑黢黢、阴森森、冰凉凉、恶狠狠、张牙舞爪活似有无数亡魂缠绕的恐怖王座，实在是不由得初来乍到的精灵法师们浮想联翩： 灵歌大师都已经在脑海中构想出，这位表面笑嘻嘻的黑发少年领主，是怎样搂住手下和政敌的后脑勺、把他们脆弱的额头按到铁王座的黑铁剑刃上，然后带着满身鲜血爆发出恐怖的疯狂大笑…… 无比重视艺术和文化的精灵们一向认为，一位领主所选用的座椅样式，肯定会折射出他不为人知的阴暗内心； 更何况，刚才一路所见的、与裂魂之地这片贫瘠荒原完全不符的珍贵名画，早已让诸位精灵疑窦丛生： 他们早已经下意识地，把霜枫岭惊人财富的来源，跟杀人、放火、绑架、抢劫、盗墓、组织邪教之类的恐怖罪行联系在一起； 从某种意义上说，精灵一族的直觉还真是挺准的。 不过忙着招待贵客的领主大人，此刻还不知道自己的维斯特洛审美，已经在这群异界精灵心中引起了巨大的误会； 他大喇喇往铁王座上一坐，翘起二郎腿，用力拍了拍手。 于是，便有一群身着低胸长裙的侍女扭着腰肢鱼贯而入，给长桌边落座的精灵贵宾们逐一奉上茶水。 其实平日里，文森特宫是没有什么侍女仆役的配置的，领地高层们就算临时有啥跑腿的活计，都是让内务部的文员们代劳； 不过这两天凑巧，霜枫岭为了备战在荒原上实行战略收缩，66号公路休息区的职工们也放假回到了凤凰台； 此刻这些侍女，正是平时在公路休息区负责忽悠顾客办卡、以及扮演风尘女子钓鱼执法收罚款的休息区女职工，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从左岸市镇遴选出的妙龄女子，颜值身段不敢说睥睨天下，但也足够把来往的行商迷得神魂颠倒了。 怀着有人不用是浪费的想法，夏侯炎干脆让这些漂亮妹子临时客串一次侍女，在大驾光临的精灵法师援助团面前，好好刷一刷霜枫岭的声望： 毕竟，按照夏侯炎对精灵一族的理解，这些流落民间的前朝赵家人，平时是最看重礼仪和排场的； 也只有搞一堆漂亮妹子过来当侍女撑场面，霜枫岭的面子上才能好看些对不对？ 只可惜，领主大人完全没有注意到，精灵法师们看向霜枫岭侍女的眼神，既没有见猎心喜的贪婪，也没有对人体美的纯粹欣赏，有的只是无限的同情、怜悯和惋惜…… 在他们的想象中，这些可怜的女孩子一定是被邪恶的霜枫岭公爵逼良为娼，囚禁在凤凰台上作为发泄兽欲的玩物…… 没办法，铁王座在领主大人背后展开的剑扇，实在是太他娘像个大反派的背景板了！ 而写多了擦边小黄文的薇尔芙，在设计这些侍女所穿服装的时候，体现出的审美倾向也低俗得可怕，且不说敢与马里亚纳势比深的事业线，光是裙边的开衩，都恨不得开到胳肢窝了…… 按理说，这套服装在蛊惑荒原行商的时候，最是好用不过； 可放到这场不伦不类的欢迎宴会上，最终的结果就是，傲然端坐铁王座之上的夏侯大官人，在一众娇柔美丽、楚楚可怜、穿着暴露的侍女映衬下，落在精灵法师们眼中，简直活脱脱一个脂肪量不够点灯的瘦身版董卓！ 甚至，精灵法师团中已经不乏文学气质浓厚的愤青，忍不住想要动笔写出一部《汤姆妹妹的大殿》，来控诉霜枫岭的万恶奴隶制了！ 当然，此等精灵愤青，肯定不会记得精灵大帝国时期，他们的祖先也曾同样把其他种族视为奴隶——精灵一族对于奴隶制的态度，永远和自己种族是奴隶还是主人的状态量子纠缠。 ——毕竟古语有云，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干的坏事，跟我他娘有什么关系！ 于是，深感芒刺在背、遇人不淑的精灵法师们，一个个尴尬无比地低着头数蚂蚁，被霜枫岭侍女们摆到面前的茶杯，更是没人敢碰一下： 毕竟紫叶龙姜泡出的茶水，实在是紫得太过妖艳，一眼看上去就是无药可救的剧毒。 这会儿，就轮到坐在铁王座上的夏侯大官人心中纳罕了： 这帮精灵法师，怎么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地一动不动，更是没人出声，坐在桌旁显得拘谨无比？ 难道是嫌俺们霜枫岭的接待仪式还不够隆重、兀自怠慢了贵客？ ——怀着这样的猜测，领主大人试探性地抬了抬手，朝侍女们道： “那个……各位精灵大师远来疲惫，你们去给各位大师按摩一下肩颈……”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一听这话，灵歌大师赶紧如最忠诚最纯粹的公仆一样猛然抬头，断然拒绝了霜枫岭的资本主义腐蚀，“领、领主大人，我们……挺好的。” “我怕你们刚来霜枫岭，不适应……”夏侯炎释然一笑，往后靠了靠身子。 领主大人这一挪动，铁王座剑扇椅背的黑暗阴影，顿时投射在他英俊苍白的脸上； 就算是好莱坞的顶级灯光师，都打不出这么标准的反派光了属于是。 灵歌大师顿时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 夏侯炎好奇地看着面露难色、手足无措的灵歌大师，关切问道： “那个……这位灵歌大师，您脸怎么这么白？” “刚去……去魔境度了个假！”灵歌大师都快哭了。 ——魔境常年乌云密布，属于海文大陆上的美白度假胜地，精灵们纷纷对灵歌大师的急智，投来了钦佩的目光。 “那……”夏侯炎愣了愣，“您脸怎么又红啦？” “精、精神焕发！”灵歌大师别无他法，梗着脖子答道。 夏侯炎歪着头越琢磨，越觉得这段对话怎么他妈的听起来这么耳熟？ 不过灵歌大师毕竟是初级魔导师，镇定了一下心神以后，他还是迅速鼓起勇气，回归到了正经事上面： 毕竟，灵歌大师率领的这只精灵法师团，是遵照星尘保护国女王陛下的旨意前来援助霜枫岭的，不管灵歌大师自己心中对霜枫岭领主的人品有多少顾虑，代表女王陛下进行两国乃至两族之间的交际，始终都是卡尔维诺·灵歌大师最重要的工作。 于是，他强行挤出一个外交式的微笑，向领主大人简单介绍了一下与自己一起来到霜枫岭的法师团同僚们。 其实夏侯炎之前已经偷偷给这支精灵法师团点过数了，不过灵歌大师报上来的人头数，还是验证了领主大人的判断，以及精灵为什么能够号称大陆上“最受元素宠爱”的种族： 这次来到霜枫岭的精灵法师，加上卡尔维诺·灵歌大师一共二十人： 其中中级法师一共十六人，高级法师一共三人，再加上身为初级魔导师的卡尔维诺·灵歌大师自己； 整整二十位中级以上阶别的魔法师，这么一支元素操控者组成的队伍如果真放出去，绝对会被大陆上的各个政权抢到头破血流、鸡飞狗跳！ 然而对于星尘保护国的精灵女王陛下来说，把这么一支价值连城的精灵法师团当作谢礼派到荒原来，却似乎并没有任何犹豫—— ——一时间，夏侯炎都不知道是该艳羡精灵一族极高的魔法师诞生率，还是该感谢精灵女王看爽文看傻了脑子。 令夏侯炎稍微有些遗憾的是，包括卡尔维诺·灵歌大师自己在内，这只援伊戈尔法师团，成员基本上都是风水两系的魔法师，只有一位地系中级法师，火系法师更是一个没有： 被称为战争之神的火法师，固然在人类魔法界备受推崇，但这种破坏性十足的魔法派系，注定不会是热爱自然的精灵们的首选。 但随即，灵歌大师就把队伍里那三位高级法师拉了出来，逐一引荐给领主大人。 这三位高级法师中，一位名叫“温迪戈·奔叶”的男精灵是风系法师，而剩下的两位女精灵“克莱尔·空痕”和“艾达·空痕”，她们是远方表姐妹，而且清一色都是水系法师，对于治疗法术有着相当精深的造诣—— 在帝国的医疗领域，牧师的圣术长期占统治地位，还保留着治疗法术传统的水系法师无疑是凤毛麟角一般的稀缺物种，也就是精灵一族会培养出这种传统人才了。 一直对于“恩济埃”巨魔的草药学不太信任的霜枫岭领主立刻喜笑颜开，当场给几位精灵法师塞了几块海蓝水晶当见面礼： 毕竟，目前的霜枫岭不算太缺火力，但医疗人才肯定是不嫌多的。 不过令夏侯炎有点愕然的是，几位精灵看向自己的时候表情都有些僵硬，眼神也略带恐惧，就连接过亮晶晶的海蓝水晶时，他们脸上的神色都是艳羡与嫌恶交织…… 老子长得有这么讨人嫌吗？领主大人呆呆地摸了摸脸颊：还是精灵臭老九全都是这种瞧不起人的傻逼德行？ 可贝格莱德大师和恩里克·霜刃大师也不这样儿啊！ ——诸如此类的国民性思考，并没有在夏侯大官人的脑海中持续太久。 因为很快，灵歌大师就把一只硕大的铁木宝箱推到了领主大人面前。 “尊贵的霜枫岭公爵大人。”灵歌大师矜持而不失礼节地点了点头，“这是星尘保护国女王陛下，托我向您转交的礼物。” 瞪大眼睛的夏侯炎还没来得及开口，劳瑞大师已经在一旁吹了个口哨： “哟！精灵女王够大方的啊，还送礼物！” ——劳瑞大师是领主大人专门叫过来陪场的，毕竟身为魔法师前辈，劳瑞大师的存在应该能缓和一下目前诡异而尴尬的气氛； 只不过，如果说精灵们对于领主大人的恐惧只是隐而不发的话，他们对于这位霜枫岭首席法师的厌恶就有些绷不住、完全溢于言表了： 劳瑞大师一出现，周围的几个年轻精灵法师就捏着鼻子，把座位挪远了一些。 ——这个小细节让某公爵大人深感受伤，再次兴起把仙风道骨、德高望重的奈米萨斯大师聘过来当首席的念头。 灵歌大师也只是嫌恶地瞥了同为魔导师的劳瑞大师一眼，就在领主大人面前揭开了女王陛下御赐的礼物箱。 随着铁木箱盖被揭开，领主大人想象中的翠羽明珰，瑶簪宝珥却并没有出现。 静静躺在箱中的，只不过是一只橡木雕刻的徽章，以及一块厚重的石板罢了。 夏侯炎把疑惑的目光投向灵歌大师。 “尊贵的公爵大人。”灵歌大师小心翼翼地拿起木刻徽章，道，“这是我们星尘保护国从远古流传下来的皇室秘宝，‘凯尔特橡树守护’——您别看它只是小小一个徽章，但是佩戴者可以通过意念控制其中蕴含的魔法，使它随时变成一副无比坚固的植物甲胄，脱离战斗后又可以把甲胄收回徽章之内，方便无比！” 夏侯炎饶有兴致地接过“凯尔特橡树守护”，却没有自己佩戴，而是把这颗小小的木刻徽章塞到了劳瑞大师手中： “大师你试试看！” 劳瑞大师苦着脸接过木刻徽章，放在手心轻轻一捏，霎时之间，便有无数藤蔓软枝从徽章中蔓延而出，如资深触手控的梦境一般沿着劳瑞大师的手臂蔓延而上，引来了霜枫岭侍女们的一片惊呼。 几乎不到五秒钟，劳瑞大师的全身上下就被徽章中生出的魔法植物缠了个严严实实，只剩下一颗猥琐异常的头颅露在外面，恰似浑身绿绷带的高位截瘫患者。 夏侯炎哑然失笑：“靠！一、二、三，木头人！” 劳瑞大师白了老板一眼，然后活动了一下身体： 在魔法植物的束缚下，劳瑞大师的动作显得有些僵硬、一举一动更是伴随着植物藤蔓的摩擦声，但整体来讲，灵活性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灵歌大师骄傲地道： “用一颗小小的木刻徽章生成防护甲胄，这，就是精灵一族伟大的植物魔法！古代的精灵先辈们，之所以能在没有成规模钢铁冶金工业的条件下统一大陆，‘凯尔特橡树守护’功不可没！” 夏侯炎和劳瑞大师齐齐翻了个白眼： 一千年前的老黄历还在吹嘘，可真有你们精灵的…… 不过实话实说，这种植物装甲的确有它的独到之处——如果换成是人类的金属甲胄，不仅重量大得吓人，真正的重形护甲连穿脱都需要侍从帮忙，实在是太不方便。 “所以……”劳瑞大师眨了眨眼，心念过处，他身上的植物甲胄便迅速萎缩，重新收回了徽章之中，露出了脏兮兮的法师袍，“……箱子里另一个，那块石板是干什么用的？” 一说到这个，灵歌大师的表情又更严肃了一个层级。 “尊贵的霜枫岭公爵大人……”灵歌大师从礼物箱中抬起厚厚的石板，珍而重之地递给了领主大人，“女王陛下说，希望这块珍贵的石板，可以作为星尘保护国与霜枫岭的友谊象征——在石板上，铭刻着我们精灵一族的最大密辛……” “是啥？”一听有秘密，夏侯炎立刻竖起了耳朵。 灵歌大师肃然答道： “一座从千年以前流传至今的、魔法金属矿藏！” 第二九九章 霜枫岭的布尔乔亚改造 “一座从千年以前流传至今的、魔法金属矿藏！” ——卡尔维诺·灵歌大师亲手把石板放在夏侯大官人手中，肃然道： “尊贵的霜枫岭公爵大人，这块石板上，就刻印着这座魔法金属矿藏的地理位置——而这座矿藏的所有权，就是女王陛下送给霜枫岭的又一件礼物！” 此言一出，领主大殿中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不仅是夏侯炎与劳瑞大师瞠目结舌，就连跟随卡尔维诺·灵歌大师一路从永日城来到霜枫岭的精灵法师们，也是左脸写满震撼、右脸写满懵逼。 原因无他，“一座魔法金属矿藏”这件礼物，送得委实有点太大了！ 如果问起现代大陆军工产业的翘楚，人类的符文篆刻、魔族的秘术投射和兽人的萨满祝福，三大政权在“道具附魔”这方面的看家本领，或许只能拼个势均力敌； 但要论及现代海文大陆上最为珍贵的军工资源，则没有任何人能够得出除了“魔法金属”以外的第二个答案！ 没办法，在精灵的植物工艺业已衰落的帝国历九百年，无论是采用何种技术，要想在物质道具上附着魔法，都必然地需要元素亲和力极强的魔法金属材料。 就连兽人军队里配置的萨满图腾，看上去是木头的，但其实内芯都是用高纯度的魔法金属“香克利水银”铸造的——若非如此，这些让人类指挥官忌惮无比的图腾柱，又怎么能大范围给兽人士兵散播祝福光环？ 魔法金属的重要性，体现在经济体制上，就是几乎所有大陆政权，都对魔法金属矿藏实行了严厉的国有化政策。 在这种“官山海”的政策导向下，起码目前在人类帝国内，没有任何一座魔法金属矿场是由某个领地持有的，百分百都由帝国官方驻军守护。 ——当然，坊间也不乏传言，说是蔷薇城大公格林姆·罗萨里奥其实私藏了一座魔法金属矿场以为禁脔，这才导致了东方军高得离谱的魔法装备配置率。 至于坐拥一座魔法矿藏带来的收益，更是足以让人眼红心热： 在帝国官方控制所有魔法金属矿产的情况下，每年只会有很少的一些魔法金属材料流入市场、供民间炼金师与魔法师使用——想也想得到，市面上的这些魔法金属，价格也一律高得令人发指； 即使是这样，整个大陆每年的魔法金属供应仍然远小于求，以至于人、魔、兽三大政权不约而同，全都耗巨资开发了用大量普通金属提炼魔法金属的炼金工序——不过这样耗资巨大的屠龙之技，注定只属于这三个大而不倒的国家机器，至于民间的炼金师们，还是只能依赖于稀有的原生魔法金属矿石。 换句话说，一座魔法金属矿藏，实打实地就是一株摇钱树、一口聚宝盆、一支收割韭菜无数永不下跌的业绩股！ 于是，当领主大人得知，星尘保护国的精灵女王陛下，居然想向霜枫岭转让一座魔法金属矿的所有权、作为礼物时…… ……他首先感到的不是狂喜，而是惶恐。 因为夏侯炎清清楚楚地知道，几本挂着“丰饶之花”名头的工作室破书，能换来一支法师团已算万幸，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匹配一座魔法金属矿的巨大价值的！ 一旁的劳瑞大师，更是在短暂的呆滞过后，扭过头把领主大人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 大师觉得，领主大人虽然年轻英俊，但也远没有帅到能让精灵女王陛下拉着一座魔法金属矿当嫁妆、提裙倒贴的份上！ ——可若非如此，又该怎么解释精灵女王这种一掷千金的24K纯凯子行为？ 夏侯炎、劳瑞大师，外加整整一只法师团的精灵们还都处于麻木状态，卡尔维诺·灵歌大师已经伸手阖上了礼物箱，礼仪备至但未必真诚地垂首道： “尊贵的霜枫岭公爵大人，精灵女王陛下之所以要向阁下送上这份额外的礼物，是希望您能够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对我们精灵保护国提供一点点微小的帮助……” 夏侯炎和劳瑞大师齐齐在心里道了一句“果然！” 能在大陆上延续数千年，这群精灵们显然也不是傻子； 精灵女王能给霜枫岭送来一座魔法金属矿，显然也不是无事献殷勤、聊寄一枝春，而是当成了向霜枫岭提要求的筹码！ ——可远在永日城的精灵保护国，又能有什么用得着霜枫岭的地方呢？ 夏侯炎和劳瑞大师对视了一眼，然后转向灵歌大师，小心翼翼地道： “那个，卡尔维诺·灵歌大师，不知道女王陛下需要的所谓‘帮助’，到底是什么？” 灵歌大师深深低着头，向这个自己心目中的“暴君”沉声说道： “我们知道帝国南方可能会遭遇兽人的进攻，而精灵女王陛下希望尊贵的公爵大人您，在击退兽人入侵以后，能够光临永日城——届时，女王陛下自然会将对您的需求如实以告，至于除此以外的情况……我也一无所知。” “那如果我在南境输给了兽人，大好头颅也被插在了长矛上呢？”夏侯炎哑然失笑，毫不忌讳地道，“那我可就没法去偿还你们女王陛下的人情了……” 灵歌大师缓缓答道： “倘若南境沦陷，那么东境也绝无幸存之理——如此，这份礼物是否送给阁下，对我们星尘保护国来说也并无二致了。” 夏侯炎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谨慎地审视着眼前的精灵大师。 很明显，精灵并没有打算把这座魔法金属矿藏的价格和盘托出，而是打算等到日后再索取…… ——对于霜枫岭来说，这显然不是一个很好的交易方式： 万一到时候女王陛下让夏侯炎去上刀山下火海呢？ 万一到时候女王陛下让夏侯炎献祭千八百个自家领民呢？ 万一到时候女王陛下让夏侯炎出卖色相陪睡……等一下，这个好像还可以接受…… 总而言之，如果霜枫岭收下了这份大礼，那就等于把将来漫天要价的权力，交到了心怀叵测的精灵保护国手上！ 可夏侯炎扪心自问，他真的能提起勇气，拒绝一座送到眼前的宝贵矿藏吗？ ——答案是不能，很他妈的不能。 几乎是转瞬之间，就在劳瑞大师还在苦着橘皮老脸权衡利弊时，夏侯炎已经大喇喇地拍了拍胸脯： “好！这块石板我就收下了！未来面见贵国女王陛下时，我们霜枫岭一定会努力完成女王陛下的旨意——除非办不到！” ——最后这几个字，夏侯炎是无声嗫嚅的，低着头的灵歌大师压根没注意到。 劳瑞大师再度对领主大人的受教育水平刷新了认知。 听到霜枫岭公爵如此爽快地答应了请求，带着任务来霜枫岭的卡尔维诺·灵歌大师，明显也松了一口气。 这位精灵魔导师抬起头来，面有难色地沉吟片刻，还是蹙眉道： “此外，尊贵的霜枫岭公爵大人，我个人，对您还是有一个小小的建议……” 夏侯炎心说这帮精灵走资派怎么这么他娘的麻烦…… 夏侯炎笑道您请讲您请讲只要是精灵朋友的意见我们一定从善如流…… 卡尔维诺·灵歌大师直视着领主大人的双眼，无比诚恳地道： “尊贵的霜枫岭公爵大人，自然永远会眷顾仁慈的统治者，那些残暴不仁的领主一定会遭到神明的惩罚，希望您以后一定要用智慧和怜悯，而非暴力与冷酷治理您的国度……” 夏侯炎满脑门问号。 …… 把精灵法师们送回去就寝以后，夏侯炎才站在领主大殿里，一边擦着脑门上的问号，一边把那块魔法矿藏石板重新拿了起来、细细端详。 劳瑞大师也鬼鬼祟祟地凑了过来。 “领主大人……”霜枫岭的首席法师试探着问道，“您真打算，到时候无条件完成精灵女王陛下的要求？这风险……好像有点大吧？” “风险的确大了点儿……”夏侯炎撇着嘴耸了耸肩，“不过这可是一座魔法金属矿藏哎！魔法金属矿藏！帝国古谚不是说过嘛——‘赌一赌，奴隶变领主；搏一搏，公国变帝国’……” 劳瑞大师无视了领主大人这句不知所谓且大逆不道的谚语，真诚地道： “您有考虑过找个地方，治一治您这种赌博的爱好吗？” “去过戒赌吧，没啥用。” 劳瑞大师的脑门上也出现了一个问号。 夏侯炎拍了拍老法师的肩膀，然后在裤子上擦了擦手，笑道： “哎，您就别瞎操心了——如果那个精灵女王真的提出了什么离天下之大谱的过分要求，老子大不了赖账不还，不就完事了……” 劳瑞大师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个也是那什么‘戒除赌博俱乐部’教您的吗？” “这个还真是。”夏侯炎想了想，答道。 劳瑞大师竖起了一根意味深长的大拇指。 “嘿嘿，这可是魔法金属矿啊！嘿嘿，我的魔法金属矿，嘿嘿……”夏侯炎得意洋洋地举起精灵凯子赠送的石板，正要狠狠地亲上一口，却被劳瑞大师劈手夺了过去。 大师举起石板，蹙眉盯着看了半天，然后整个人突然神情一变； 然后他深深叹了口气。 “领主大人……”劳瑞大师从石板上缓缓抬起头，严肃地注视着老板，“……我有两个坏消息，您想先听哪一个？” “一般不都有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可以选吗？”夏侯炎傻眼了。 劳瑞大师苦笑道： “第一个坏消息：您猜，这座魔法金属矿藏，到底是哪种魔法金属矿？” “呃……” “是‘塔伦蒂诺软钢’。”劳瑞大师毫不留情地揭露了真相，“您瞧，就在这儿刻着呢……您读不懂精灵文，但每个字母怎么发音总知道吧？喏，‘塔……伦……蒂……诺’……” 劳瑞大师目视发着茨菰愣的领主大人，冷笑道： “如果您还记得的话，‘塔伦蒂诺软钢’这玩意儿咱们领地还有一块，尼克尔森师傅还用它做过‘风之加护’符文的铭刻实验……结果应该也不用我提醒您了，‘塔伦蒂诺软钢’固然是极为优秀的符文载体，但是对于魔力的吸收效率低到令人发指，为一块塔伦蒂诺软钢符文片自然充能，足足需要三十年的时间！” 夏侯炎感觉心中有个什么东西，咔吧一下碎掉了。 劳瑞大师重重放下石板，目光悲凉地道： “领主大人，我们早该想到的——以植物工业着称的精灵一族，能搞到哪门子的‘魔法金属’！还不就是他们精灵大帝国灭亡之前，那帮傻逼精灵工匠匆忙搞出来的、百无一用的‘塔伦蒂诺软钢’！操！” 夏侯炎也如梦初醒： 如果他的记忆无误的话，霜枫岭那块“塔伦蒂诺软钢”的来源、岩溪城剑士西里乌斯手中的软钢剑，好像正是精灵女王陛下送给休斯顿大公的…… 合着这帮精灵狗东西，用这种魔法金属之耻，送顺水人情还送惯了？！ “另外，还有第二个坏消息……”劳瑞大师小心地眨了眨眼，生怕惹恼了心态爆炸的领主大人。 “讲！”夏侯炎咬牙切齿。 劳瑞大师指着手里的石板道： “这块石板的确是记载着‘塔伦蒂诺软钢’矿藏的位置没有错，但如果本人年轻时所学的地理知识没有错，这上面绘制的地形，像极了大陆上的‘钢锯峡谷’，换句话说……” 劳瑞大师深吸一口气，苦笑道： “……这地方在光荣联邦境内，就在尘埃山脉东边。如果咱们想要开采这座魔法金属矿的话，恐怕您要先带兵翻越尘埃山脉，然后把联邦兽人向东驱逐几百里才行……您要有这本事，我觉得您也用不上什么‘塔伦蒂诺软钢’了……” 夏侯炎彻底出离了愤怒： “娘希匹！shake it！库搜压路！合着这帮他妈的傻逼精灵，是想借兽人家的霸王花来献老子这尊他妈的脑瘫凯子上古佛！操！” 劳瑞大师想给领主大人施个“冷静咒”，却被领主大人一瞪眼给拦住了。 夏侯炎拍着桌子骂道： “这帮精灵废物还想让我‘用智慧和怜悯统治国度’？！我呸！我还就要让他们看看什么叫‘智慧和怜悯’！劳瑞大师，你告诉汤姆·劳伦斯，凡是新加入领地的精灵魔法师，全都给本领主滚去政治部接受思想教育！给老子上一百个课时！” …… 虽然实打实被精灵们用一座千里之外的“塔伦蒂诺软钢”矿坑了一把，但霜枫岭毕竟舍不得把刚到手的这整整二十位魔法师，因为一时的愤懑而白白放跑掉。 鉴于凤凰台已经人满为患，住宅区有颇有向“你比四环多一环”发展的趋势，所以领主大人大笔一挥，把精灵们的住所安排到了霜枫林地外围，正好和恩济埃巨魔们比邻而居。 按领主大人的说法，这帮精灵不是热爱自然吗？ 那就每天听着那帮恩济埃巨魔吵吵嚷嚷去吧！ 劳瑞大师甚至震惊地发现，就连“让精灵法师接受思想教育”这码子事，领主大人也不是说着玩玩的： 一天后，劳瑞大师眼睁睁看着一队精灵法师愁眉苦脸、夹着小板凳去黄坡军校听思想教育课； 五天后，劳瑞大师被灵歌大师一把揪住袖子，苦苦哀求“劳瑞大师救救我们，我们不想背《霜枫岭思想章程》啊啊啊……”； 十天后，劳瑞大师亲眼看到年轻的精灵法师们，即使在食堂都在狂背思想课本、为了应付结业考试猛打小抄，一个个形销骨立、宛若活尸； 结果到了一个月后，劳瑞大师想请灵歌大师吃顿饭时，却意外被灵歌大师一口回绝： “今天不行，我赶着要去开民主生活会呢……” 第三〇〇章 领主罩我去战斗 从各种意义上讲，尘埃山脉另一头的兽人部队，都很像是房地产泡沫的破碎： 所有人都知道它就在那里，可问题就是等不到。 积极备战的霜枫岭，从十一月一直紧锣密鼓地操练到了十二月，眼看着荒原上大雪弥漫、眼看着日子临近新年，可帝国军部预言的兽人进攻，却还是没个影子。 这不免让夏侯炎格外心情烦躁： 假如兽人的部队真打算等到明年开春再进攻，对于霜枫岭来说倒是无所谓，可一旦战争往持久对峙的方向发展，那可就耽误了明年的贸易旺季了！ 每年的贸易旺季，可是这片荒原领地最大的收入来源！ 南北穿梭在荒原上的商队们，放到某无良领主眼里，那可就是一串娇滴滴的回转寿司、等着被霜枫岭伸筷采撷呢！ 然而，急也没有用。 夏侯大官人甚至连对面的兽人军队到底在哪儿都不知道，连寄一套女装使激将法都无从下手…… 有时候他甚至有些怀疑，昆汀总参谋长给的“会有兽人突袭南境”的消息，到底他娘的靠不靠谱啊？！ 领主大人的这种焦躁心态，也很好地反应到了这些天来，他对于领地日常事务的处理风格上： 霜枫岭高层们眼睁睁地看着，领地公文上每天的朱批愈发暴躁，“本领主就是这样的汉子”之类的剽悍名言层出迭至，还有莉娜·莱斯利、爱丽丝·康姆斯托克以及薇尔芙等几个小妞，每天晚上往角鹰庄园跑得愈发频繁…… 直到有几个因为造谣领主大人“怒气攻心、忙于泄火”的领民被迫写了检讨、文森特宫外面的民主墙也贴上了澄清公告； 于是全霜枫岭都知道，这事儿八成就是真的了…… 不过，尽管领主大人在压力逼迫下，私生活显得愈发荒淫无道，但领地的其他事项还是在正常运转着——这当然要归功于这座荒原领地层次分明的管理体制。 其中，尤其是肖恩·蒙巴顿领导下的霜枫岭总参谋部，以及胡安·克莱门特属下的伊戈尔开拓军，充分展现了不骄不躁、稳坐钓鱼台的超卓定力。 其实霜枫岭的军事制度，在全大陆上都是一个异类： 不论是人类、魔族还是兽人，核心军权都完全掌握在部队的最高指挥官手中，人类的“司令”、兽人的“首领”、魔族的“将军”，就是在自家部队中说一不二的话事人； 而各大政权的参谋机构，也就是人类的“军部”、兽人的“鲜血议会”、魔族的“祭司殿”，对于军事问题都只有建议权、没有决定权，顶多对各军主帅有微弱的制约作用——若是碰到像昆汀总参谋长和罗萨里奥大公这样同穿一条裤子的场合，整个军队更是完全变成了将帅的一言堂。 然而，情况在霜枫岭却有些特殊： 担任伊戈尔开拓军司令官的胡安·克莱门特，既不是军校出身的职业军人，也不是百战历练出的沙场军神，纯粹是因为他八百年前获得的“荆棘骑士”头衔，按资排辈当上开拓军司令的。 忠心为主、武艺超群的死亡骑士，固然是一员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无双猛将，但确确实实不适合当一个统帅三军的指挥官——最适合克莱门特的位置，还恰恰就是他八百年前的本职工作、负责战场冲阵的“骑士”。 于是，一旦到了真正的战场指挥环节，克莱门特虽说身为最高指挥官，但整个伊戈尔开拓军的调遣，实际上完全服从于领主大人的最高指示，以及遵照凯伦·勒佩格、肖恩·蒙巴顿等几个科班参谋的指示—— ——名义上的最高指挥官胡安·克莱门特，事实上变成了开拓军毫无实权的“影子司令”。 当然啦，死亡骑士其实乐得如此： 八百年的死宅生涯，早已为克莱门特培养出了一副恬淡性子，有仗打的时候上阵杀敌，没仗打的时候下棋虐菜，就是克莱门特幸福生活的真实写照。 于是，当肖恩·蒙巴顿牵头的霜枫岭参谋部正式成立，整个开拓军的主管权力，就这么交到了这个直属于领主大人的、开拓军以外的独立部门手中。 这种指挥官被架空，参谋部越俎代庖的奇观，甚至衍生出了霜枫岭一桩别具特色的政治笑话： 某日，霜枫岭画家创作了一幅名为《克莱门特司令在下棋》的油画； 令人大吃一惊的是，画面上，居然是一个年轻军官在地图上绘制作战计划的场景。 观众问：“这个年轻军官是谁？” 画家答道：“这是我们尊敬的肖恩·蒙巴顿参谋长。” 观众又问：“那克莱门特司令在哪里？” 画家答道：“克莱门特司令在下棋！” 甚至，随着开拓军规模的日益膨胀，肖恩·蒙巴顿一肩挑的参谋部，也逐渐显得独木难支起来； 最近这些天，夏侯炎不仅把熟悉荒原地势的艾伦·霍特林派给蒙巴顿当了副手，又特地遴选出一群聪明能干的年青政治委员，安插进参谋部当了参谋。 ——可以想见，一旦战争开始，这个负责几乎全部军事事宜的霜枫岭参谋部，肯定会忙得不可开交。 而夏侯炎目睹着霜枫岭参谋机构的膨胀扩张，又看了看自己给开拓军军官设计的、充满日耳曼风格的灰色大肩领子…… 丫不免生出了一种抚今追昔的历史感慨。 值得庆幸的是，尽管参谋部日益膨胀，但这个部门总归不可能变得尾大不掉、危及领地的权力平衡。 这其中的原因，固然要归功于肖恩·蒙巴顿是个只求施展才华、不求权力地位的纯粹参谋，也要感谢有领主大人居中坐镇： 整个霜枫岭、整个伊戈尔家族能有今天，完全是夏侯大官人从当初的感染区绝境中拉扯出来、一枚金币一枚金币挣出来的，于是在这片裂魂之地上，只要领主大人说一加一等于三，那坚持一加一等于二的家伙就绝对活不下去。 此外，肖恩·蒙巴顿的参谋部，还要受到两个重要部门的制约： 其一是乔尔镇长手下的内务部：霜枫岭一切的财政支出，最终都要在内务部、在文森特宫会计们的手底下过一过，只要乔尔镇长不点头，整个伊戈尔开拓军连带参谋部，就连一枚铜板的军饷资金都拿不到手； 其二则是汤姆·劳伦斯的开拓军政治部：这个名义上下属于开拓军的部门，实际上培养教育了开拓军中几乎全部的政治委员，而后者不仅是小组战斗中的指挥核心，更是新进下级军官的重要来源——谁掌握了理论谁就掌握了群众，这个道理在伊戈尔开拓军也是一样成立。 而这种倒行逆施、怪异无比，在帝国正经军人看来相当荒诞的军事体制，放到霜枫岭居然运转得无比顺畅高效。 就在这积极备战的几个月间，开拓军不仅保持了操练和日常任务的照常进行，而且还在东冰库外进行了三场军事演习。 与以往的剿匪战不同，这次领地的敌人可是实打实的兽人精兵，仅仅靠过往那种依靠单兵素质和卓越装备的碾压式战法，注定是行不通的——光荣联邦兽人早已不是几百年前茹毛饮血的吴下阿蒙，兽人精锐的素质和装备水平，恐怕还真不在伊戈尔开拓军之下。 夏侯炎亲自到场观看了这三场实战导向明显的军事演习。 令他倍感欣喜的是，有三个兵种的发挥，远远超过了先前的想象。 第一个兵种是弓弩手。 过往的伊戈尔开拓军，实在是深受远程火力极度匮乏的烦恼，甚至不得不让士兵们抡起投石索、来填补一点急缺的投射火力——这部分是因为霜枫岭的军事训练体系过于原始，根本没有像正规军那样持续、大规模培养射手的能力，整个领地能当个弓箭教官的，甚至只有克里斯·曼恩一个人。 不过，来自南方军司令官保卢斯大人的军事援助，很好地填补了这一空白：大量帝国制式军弩的涌入，让大量士兵只需轻度训练，就可以提着弩箭上战场进行远程射击了，“色雷斯湮灭箭”的储备，甚至让霜枫岭弩手们具备了一定的反重甲、反魔法、反魔兽能力； 诚然，开拓军中的弓手数量还是很少，但这事儿毕竟急不得——有一群新进弩手压阵、不必再用投石索扔石子，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了。 第二个兵种是魔法师。 卡尔维诺·灵歌大师带来的十九位精灵法师，一下子把霜枫岭这座魔法荒原装点成了元素光芒璀璨生辉的魔法圣地，再加上劳瑞大师、莉娜·莱斯利和威尔逊等几位领地原有的魔法师、以及这些天来投靠霜枫岭的几位流浪法师，小小一座霜枫岭竟然能掏出三十人以上的法师队伍——这绝对是一个能让大陆绝大多数领地吐血三升的奢华配置了。 更何况，领地里还藏着一个死灵魔法实力通天彻地、傲视群雄的领主大人呢…… 有了魔法师当然要好好利用起来，在领主大人授意下，以劳瑞大师为兼职团长、灵歌大师为副团长的“北方暴雪法师团”正式成立！ 这支伊戈尔家族的自属法师团，其实得名于两位团长的元素专精： 劳瑞大师虽说主修精神魔法，但其年轻时的老本行还是风系魔法，卡尔维诺·灵歌大师则是精擅冰雪魔法的水系魔导师，两者加起来，正好用魔法刮上一股冷似西伯利亚的暴风雪——再加上两位团长都来自帝国北方，“北方暴雪”的名字简直无比贴切。 不过领主大人总觉得这名字不吉利，活像是要准备跑路去跳槽游戏行业。 而在“东冰库军演”中，这只刚刚成立的领地法师团，立刻就展现了极强的专业素养： 除了两位魔导师以外的低阶法师们，按照事前的训练，成功搭建起了一个草台班子版的“埃文斯防护结界”： 张开在霜枫岭法师们头顶的蛋壳形半透明天幕，能够消耗法师们体内的魔力等比抵消元素攻击，也意味着霜枫岭终于有了对敌方元素攻击的抵御能力，结束了尴尬的“魔法不设防”状态。 除此以外，“北方暴雪法师团”还成功演练了如何利用法师们的低阶法术密集攒射、掩护灵歌大师咏唱漫长的高阶咒语、给战场一锤定音——这种战法，正是当初在凯末尔庄园中，帝国魔法精英们斩杀赤焰魔鹫所用的经典手笔。 虽然夏侯炎觉得，真到了战场上，仓促组建的“北方暴雪法师团”未必还能如此配合无间，但绽放在东冰库写手工作室上空的魔法烟花，毕竟还挺好看的不是？ 烟火——苦逼小说写手——烟火 第三个震撼领主大人的兵种，则是霜枫岭的那些亡灵生物。 这支被命名为“阎魔之刃”的机密部队，完全由领主大人制造的亡灵生物组成，目前包括了死亡骑士“人造人一号”和十八只精灵幽魂，由荒原怨灵之主梅西集中统率。 出于保密原因，“阎魔之刃”并没有参与霜枫岭的大规模军演，而是在开拓军演习结束后，在少数几个领地高层的观看下进行了一场小型秘密演习——虽说在政治部的教育下，大多数开拓军士兵都抱有“不管禁忌还是主流、有益于领民就是好魔法”的唯物主义观念，但夏侯炎毕竟不敢让一支亡灵军队贸然现于人前。 不过，仅仅是这短短的秘密演习，仍然震撼了领地高层们一整年。 被领主大人用宗师级魔法拉起来的亡灵生物，其战力简直能把普通的僵尸、鬼魂甩出几条街； 在演习中，球王梅西甚至都没出手，“人造人一号”也没来得及欺近目标，被作为演习标靶的一小片树林，在短短五秒内就被十八只怨灵如蝗虫般啃成了寒冷彻骨、怨念缠绕的无人区——如果敌人换成兽人部队，仅仅是“阎魔之刃”的这一次突袭，就足以在敌方阵中凭空凿出一片死地！ 更何况，没有物质形体的幽魂们甚至还可以穿越实体、入万军丛中如入无人之境，肖恩·蒙巴顿就不止一次建议，可以派“阎魔之刃”穿越小兵直插敌方指挥部，来一个光天化日之下的斩首行动！ 至于死亡骑士“人造人一号”的实际战力，基本上也不用再多说了——这种浑身重甲的亡灵武士到底有多猛，领地高层们已经在胡安·克莱门特身上收获了足够的经验。 总而言之，看完三场军演，自信爆棚的夏侯炎，在当天夜里对薇尔芙说的话，和他对来犯兽人的期望简直如出一辙： “就你一个够吗？本领主要打十个！” 第三〇一章 走基层 “我的名字叫卡尔维诺·灵歌，43岁。 住在霜枫岭东北部的霜枫木林地一带，未婚。 我为“北方暴雪法师团”服务，每天都要加班到晚上8点才能回家。 我不抽雪茄，矮人烈酒也仅止于浅尝。 晚上11点睡，每天要睡足8个小时。 睡前，我一定听恩济埃巨魔吵半个小时的架，然后做30分钟的冥想，上了床，马上熟睡。 一觉到天亮，决不把疲劳和压力，留到第二天。 精灵们都说我很正常。” ——卡尔维诺·灵歌大师写到这里，纠结地咬了咬羽毛笔。 “下面怎么写比较好？”他扭头问道。 “空着别写。该歇了。”埃尔德里奇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嘟囔道。 卡尔维诺·灵歌大师怒目瞪视着埃尔德里奇： 这狗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吃鸡的时候大声吧唧嘴，严重影响了大师的写作思路。 倒是一旁的霜枫岭副参谋长艾伦·霍特林心善，凑过来问： “灵歌大师，你这写的是啥啊？” “算是日记吧……”卡尔维诺·灵歌大师轻轻一叹，“我准备把我到霜枫岭以来的见闻、以及受到的教育记录下来，等回到永日城以后，给星尘保护国的精灵同胞们看一看……” 说着，灵歌大师把手里的本子竖了起来，朝着艾伦亮了亮封皮。 艾伦·霍特林看到了封面上、用精灵语和帝国通用语双语拼写的花体字： 《南行漫记》。 “别写领主大人的私生活，其他您随便。”艾伦由衷地给出了劝告。 卡尔维诺·灵歌大师苦恼地点了点头，继续咬羽毛笔。 倒是埃尔德里奇，啃完了鸡腿，吮了吮手指，然后毫无礼貌地把头挤到灵歌大师身前，盯着大师的《南行漫记》，看了看。 然后，东境大统领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你这描写，啊，完全不够精细……帧数，啊，有点低……” “你个摸鱼狗懂个屁的文学！滚去看你的比赛去吧！”精灵魔导师横眉怒目地抽回本子，把自己的大作护在了怀里。 埃尔德里奇翻了个白眼，然后收回身子，百无聊赖地望向场中，刚好看到劳瑞大师面色如丧考妣地交出了一大堆筹码。 ——这天是帝国历九百九十四年的十二月十二日。 有道是磨刀不误砍柴工，没有等到魔族入侵的霜枫岭，终究不能就这么在荒原上以紧急战备状态干耗下去。 于是，为了给在寒冬之中百无聊赖的霜枫岭领民们找点事干、丰富一下凤凰台上的文化生活，领主大人特地让内务部举办了“霜枫岭第一届棋牌大赛”： 比赛项目既包括马恩牌、帝国象棋、魔族象棋等大陆传统游戏，也包括麻将、“鹰堡扑克”等领主大人引进过来的新品种棋牌； 任何人只要支付五枚金币的入场费即可参加，每个项目的赢家不仅能够收获荣誉，还能抱走高达二百五十枚金币的大奖！ ——由于丰厚的奖金，这届棋牌大赛在霜枫岭领民们口中，又称作“慈善赌王大赛”。 现在，埃尔德里奇、灵歌大师和艾伦·霍特林，正是坐在凤凰台伊戈尔人民广场的观众席上，观看麻将项目的半决赛。 尽管气候严寒，广场周围的草丛上还残余着积雪，但用藤本树燃油点起的篝火，仍然将温暖与光明散播到了广场的每个角落； 再加上有从66号公路休息区歇业回归的服务员妹子奉上美酒和小吃，对于颠沛流离惯了的伊戈尔家族领民们而言，坐在观众席上看选手打牌，这境遇简直跟天堂也没什么区别了。 埃尔德里奇懒得理笔耕不辍的灵歌大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红围巾，抻着脖子望向场中： 在怒点同桌的科比师傅的七对清一色以后，维克多·劳瑞大师已经彻彻底底输光了裤子，甚至丫“献出自己的裤子、再换几根筹码”的请求，都遭到了担任裁判的开拓军政治委员的严词拒绝。 这也就意味着，天才麻将老头维克多·劳瑞大师正式出局，这一局的胜者科比师傅，成功晋级麻将总决赛。 科比师傅从牌桌旁站起身，兴高采烈地朝着工匠组的工匠们挥了挥手——作为科比师傅的粉丝团，后者所在的观赛区，已经在劳瑞大师出局后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平时跟科比师傅私交不错的埃尔德里奇和艾伦·霍特林，也都站起身来，朝着晋级总决赛的科比师傅吹起了庆祝的口哨。 埋头写作的灵歌大师，再一次受到了打扰，对这两个低质量人类男性予以怒目注视。 不过，科比师傅的鞠躬致谢，却在伊戈尔人民广场的另一端引起了一片骚动。 埃尔德里奇侧着耳朵，用自己比狗还灵敏的听觉隐约听到，那帮观众似乎是在嘶吼着“假赛”“吃了”“安排”“作弊”之类的愤怒字眼。 “啥情况啊？”埃尔德里奇眨眨眼，不解地看向艾伦·霍特林。 艾伦只是抬头瞟了一眼，就耸肩道： “应该是劳瑞大师的粉丝团吧……看见劳瑞大师输了，这帮逼估计心里接受不了，所以就闹起来了呗……” “惊了！怎么连劳瑞大师，啊，都能有粉丝团的？”埃尔德里奇大张着嘴，只觉世界观正在崩塌。 “人们各有所好嘛，虽然劳瑞大师这人真不咋地，但你总得允许、也有人崇拜他啊……”艾伦站起身来，眼看着对面观众席的乱象隐有愈演愈烈之势，便皱起眉头，招手叫来一个附近的开拓军士兵，小声嘱咐了几句。 参谋部副参谋长发话，果然立竿见影。 很快，一帮开拓军士兵便挥舞着棍棒，把劳瑞大师的粉丝们逐出了场外，伊戈尔人民广场便迅速恢复了秩序。 于是，庆祝科比师傅晋级总决赛的鞭炮，在场边放了起来，工匠组的工匠们也以手相搭，大声唱起了工匠组经典助威曲《我们工匠有力量》。 埃尔德里奇在这繁响的拥抱中，也懒散而且舒适，从白天以至傍晚的疑虑，全给欢乐的空气一扫而空了，只觉得天地圣众歆享了比赛和奖金，都醉醺醺的在空中蹒跚，豫备给霜枫岭的人们以无限的幸福。 然后，领主大人终于到场了。 麻将大赛的总决赛，毕竟是件大事，即使是日理万姬的霜枫岭公爵，也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亲自到场观看比赛。 ——不过在登上主席台前，领主大人还特意沿着伊戈尔人民广场绕场一周，和观众席上热情洋溢的领民们逐一握手。 目睹了这一幕的卡尔维诺·灵歌大师，感慨道： “唉！我以前还那样误会领主大人，现在真是惭愧——海文大陆上，哪里有过这样肯趴下身子、贴近群众、与民同乐的好领主呢？不行，我一定要让永日城的精灵同胞们知道，原来在帝国境内，还存在着这样的自由之邦！” ——说完，灵歌大师又满怀着创作热情，埋头投入到《南行漫记》的写作中了。 埃尔德里奇和艾伦·霍特林狂翻白眼，然后为“谁能夺得麻将决赛总冠军”一事，赌了十枚金币。 至于绕场巡游一周、回到主席台上的夏侯大官人，则再一次进入了百无聊赖的状态。 自打从帝都回到领地，他就一直在发愁着兽人进攻的事情，神经宛如绷紧的弓弦一般； 而如望夫石一般盼了魔族突袭两个月，始终没收到任何消息，他的精神也逐渐松弛，进入了堪比贤者时间的空虚境界。 ——如果换在往常，穷极无聊的夏侯大官人，早就琢磨着刨坟剿匪搞事情、想办法给领地再赚一笔快钱了； 可有兽人入侵的达摩克里斯之剑悬在头顶，此时的霜枫岭却偏偏经不起任何大规模行动。 说实话，之所以举办这届“霜枫岭第一届棋牌大赛”，夏侯炎的理由也很简单： 为了愉悦。 不过事到临头，棋牌比赛给领主大人带来的乐趣还是很有限：棋牌手们是一副凶面孔，观众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劳瑞大师出局，才可以笑几声。 领主大人正翘着二郎腿、在主席台上读东冰库爽文，突然注意到，有一个开拓军哨兵小跑着登上了主席台。 “领主大人！”年轻哨兵敬了个军礼，气喘吁吁地道，“有、有人来咱们凤凰台了！” “谁啊？”夏侯炎好奇地看着哨兵。 “就是那……那群人……”哨兵咽了口唾沫，伸手指向伊戈尔人民广场对面的一簇人群。 夏侯炎眯起眼睛，顺着哨兵的指示看了看。 然后他“啪”地就把东冰库爽文甩在了桌上。 虽然距离太远、看不太清这群来人的面目，但夏侯炎可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好几条无比扎眼的白狐围巾、以及清一水的绸缎披风！ 在说得好听点叫无产阶级当家作主、说得难听点叫尚未实现共同富裕的霜枫岭，如此布尔乔亚气息浓厚的装束，只会有一种可能性…… 夏侯炎赶紧站起身，三步并两步跳下主席台，在哨兵的引导下朝广场对面快步走了过去。 ——接近这群不速之客时，夏侯炎正好听到其中有个脑满肠肥、挂着金十字架项链的胖子咂嘴道： “……这场面可真是低劣、混乱又丑陋，简直就是贱民的狂欢……” 一听这话，哨兵顿时紧张地看了看领主大人的脸色。 不过，夏侯炎却面不改色地迎上前去，微笑道： “大家好，我就是低劣、混乱又丑陋的贱民领主艾略特·伊戈尔，各位辛苦前来霜枫岭，伊戈尔家族有失远迎……” 这一群穿金戴银的狗大户，顿时如遭重击。 刚刚出言评论“霜枫岭棋牌大赛”的那个胖子，更是瞠目结舌，涨红了脸说不出话。 唯有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鼻梁上夹着单片眼镜的小矮个，讪笑着上前两步，向夏侯大官人行了个抚胸礼： “尊敬的伊戈尔大人，我们是……” “我知道。”夏侯炎微笑着把来客们看了个遍，目光在那个胖子身上停留得特别久，“霜枫岭的土地都因为荣幸而散发着金光，我想，各位一定是来自帝国南境的领主大人们吧？” 文弱小矮个眨了眨眼，然后深深鞠了一躬： “帝国南境总督，鳟鱼堡伯爵，安东尼·迪米特里向您致敬，愿圣神指引你的道路！” 夏侯炎有一搭没一搭地回了一礼： “愿您的工匠与农夫永远富足。” 双方见礼之后，之前稍显尴尬的气氛，也显得缓和了一些。 不过夏侯炎心中还是有些惊讶： 他是万万没想到，堂堂帝国南境总督迪米特里伯爵，竟然真的在这数九隆冬的日子里，带着一票南境贵族来霜枫岭串门了！ 这帮逼到底想干啥？夏侯炎怀疑地看了看这帮南境狗大户。 迪米特里伯爵和蔼地呵呵笑道： “我的艾略特·伊戈尔公爵大人啊——我可以叫你艾略特吗？你这人可真是难联系啊，我一连给您寄了几十封信，结果都如同石沉大海，连一封回复也没有哇！” “是吗？！”夏侯炎无辜地瞪大了眼睛，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叫道，“可我根本没收到过您的来信啊！天哪，我尊敬的总督大人，您的冬拥鸽一定是感染了禽流感……” 即使是刨去不知道“禽流感”到底是啥意思这码事，迪米特里伯爵的脸色也够尴尬的。 不过，这位帝国南境总督迅速就整理好了表情，扶着夏侯炎的手臂呵呵笑道： “无妨！无妨！艾略特，这不，写信找不着你的人，我不就带着皇帝陛下在南境的臣子们，一起来你的霜枫岭登门拜访了嘛！来，这位是巨鲸城的迪科侯爵，这位是……” 在迪米特里伯爵的引见下，夏侯炎绷着假笑，和这帮南境贵族逐个握了一遍手，突出一个例行公事和敷衍草率。 轮到刚才出言嘲讽霜枫岭的那个胖子时，夏侯炎特意把丫略了过去。 眼看着南境贵族们都和霜枫岭公爵行过见面礼，迪米特里伯爵便搓着手笑道： “艾略特啊，我算是知道皇帝陛下为何如此器重你了，来到这里之前，我们谁也想不到，此前令人闻风丧胆的裂魂之地，竟然会变成如今这样——” “——这样‘低劣、混乱又丑陋’。”夏侯炎微笑着接话道，“是的，我知道，谢谢您！” 迪米特里伯爵顿时不知道该咋接话了。 夏侯炎抚摸着自己的海蓝水晶袖扣，朝南境总督微笑道： “总督大人，您和各位大人千里迢迢来我们霜枫岭，可能不光是来看我们的‘霜枫岭棋牌大赛’，肯定有事儿！有什么话，我们去屋里说——我艾略特·伊戈尔能办的，肯定给你办！” 迪米特里伯爵费了好大的劲，才憋住那一句“那要是不能办的呢”，最终只能朝领主大人点了点头。 第三〇二章 精忠报国 海文大陆素来有一句俗语，叫做“精灵花了一千年建构艺术，而人类和兽人花了一千年往上面撒尿。” 这句略显粗鄙的俗话，有过度推崇古精灵帝国的精灵沙文主义，也有片面重视艺术忽视生产力发展的布尔乔亚思维； 但它还是很鲜明地反映了，人类与精灵两族之间，在“艺术鉴赏”这个领域存在的可悲的厚障壁。 举例来说： 文森特宫精美的壁纸、悬挂的精灵名画，得到了“北方暴雪法师团”精灵法师们的一致赞叹，卡尔维诺·灵歌大师，甚至直接被古代大画家欧仁·风语的真迹《自然引导精灵》吓到失语； 然而，此刻在领主大人引导下走进文森特宫的帝国南方贵族们，则暴露出了不学无术、煮鹤焚琴的暴发户本质。 目睹了挂满长廊的精灵名画后，这帮人类土老帽不仅没有对霜枫岭的艺术珍藏发出赞叹，夏侯炎甚至还听见其中有几个涂脂抹粉的贵妇，小声议论着这些“瞎涂的装饰画”，放到跳蚤市场上到底能值几枚银币。 夏侯炎虽然心中不爽，但也没心情给这帮土老帽鉴宝。 不过他还是注意到，一大队帝国贵族中，还真是有几位识货的。 包括那位巨鲸城侯爵莫比·迪科在内的几位高阶贵族，看到墙上的精灵古画后，眼神便迅速由不屑变为凝重、最后化为毫无遮掩的震撼、艳羡与贪婪。 ——这些识货的宝友，无一例外都是来自哪些历史悠久的帝国古老门庭，这也再一次印证了家族传承的重要性。 至于南境总督迪米特里伯爵，他在看到那幅《自然引导精灵》之后，迅速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一路闷头跟着夏侯炎走进领主大殿，连一声都没吭。 进了大殿，帝国南方贵族们只觉眼前一…… 眼前一亮？眼前一黑？ 准确地说，是眼前一花。 因为这座领主大殿，从装饰风格上讲，和外面那条精灵风格拉满的走廊，相去何止千里。 单是大殿头顶正当中，悬挂的“正大光明”牌匾，就给南方贵族们带来了十足的压迫感； 而大殿两侧的盘龙立柱上，还各自悬挂了一条海文佬并不认识的楹联： 上联是：地振高冈，一派溪山千古秀； 下联是：门朝瀚海，三合河水万年流！ 如果有熟识裂魂之地地理风情的有识之士在此，说不得要为领主大人亲笔拟就的这副楹联喝一声大彩！ 所谓“地振高冈”，指的是领地雄踞凤凰台上，统摄荒原； 所谓“一派溪山”，指的是自凤凰台边萦绕而过的小溪“猫心河”，以及“仰上崖之穹崇，觉下壁之峻拔”的龙骨峰； 所谓“门朝瀚海”，道尽了眼前裂魂之地荒原的沙尘莽莽、一望无垠； 所谓“三合河水”，则将北方狮心河与其支流的波澜壮阔，收入辞句之间！ 短短一副楹联，竟然把霜枫岭虎踞龙盘的龙兴之势，描绘得如此恰到好处、入木三分！ ——当然，如此牛逼的一副楹联，南方贵族们竟然一概没读懂。 因为他们的视线，全都集中在了领主大人身上： 错愕莫名的南境贵族们，眼睁睁地看着夏侯大官人，就这么往张牙舞爪、黑暗凶恶得比魔族风格还要哥特一万倍的铁王座里一倚； 于是，邪恶气息浓郁得简直能把弗罗多吓到跑路的魔多阴影，就这么从领主大人的天灵盖上直铺下来，将他整个人笼罩在黑暗中—— 南方贵族们齐齐打了个寒颤。 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的霜枫岭侍女们，伴着腰间悬挂的铃铛声，给这群贵族来客端来了座椅； 不过鉴于领主大殿地板略微倾斜的独特构造，只要这帮嘉宾在椅子上落座，就会一下子显得比大殿尽头的领主大人矮上许多； 到时候，他们就只能像日月神教信徒仰望教主一样，看着霜枫岭公爵的下巴颏说话了。 “那个……艾略特……”迪米特里伯爵嗫嚅了半天，才尴尬道，“有话……你从宝座上下来，我们站着说……好不好？” “不好。”夏侯炎翘起二郎腿，手指交叉相搭作碇源堂状。 迪米特里伯爵叹了口气。 然后，这位南境总督回头看了看其他南方贵族。 得到一众同僚的支持眼神后，迪米特里伯爵终于鼓起勇气，冲着黑暗中的霜枫岭领主大声道： “艾略特，我们这次过来，是想跟你商议我们南方的防御事宜的！毕竟，你是皇帝陛下认命的‘总裁南方军务’！今天，所有贡献了征召兵的南境贵族都已经来了，我们是时候按照帝国的古老传统，建立一个临时‘军事议会’、来决定南境针对兽人入侵的布防事务了！” 夏侯炎在黑暗中故弄玄虚地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南方贵族们突然听到了一声无比响亮的、铿锵震耳的兵刃摩擦声； 早就被领主大殿的诡异氛围吓成神经衰弱的南方贵族们，齐刷刷面无人色，甚至还有几个现眼货由于过度惊吓，连人带椅子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不过，想象中“恶领主摔杯为号，三百刀斧手涌出帷幕”的恐怖事件并没有出现。 夏侯炎只不过是从鞘里抽出了那柄御赐的“总裁南方军务”指挥刀，坐在椅子上津津有味地欣赏了起来——活似刚刚买到一柄好刀、疯狂按F检视不止的CSGO玩家。 一片朦胧黑暗中，只有领主大人亮晶晶的眼睛，和一条锋锐刀光熠熠生辉； 此情此景，让南方贵族们齐刷刷又打了个寒颤。 “艾略特……”迪米特里伯爵咬了咬牙，急声道，“不管我之前发给你的信件你有没有看到，但我在这儿可是跟你说了——按照昆汀总参谋长的安排，我们南方各大领地，都要在狮心河北岸合兵一处、沿河驻防、以备兽人袭击！艾略特，你也该是时候带人撤出霜枫岭、把兵力和攻城武器运往北岸了！这也是昆汀总参谋长的意思啊！” “‘昆汀总参谋长’？可理论上……”夏侯炎看着自己的指挥刀，若有所思地缓缓道，“既然我是皇帝陛下指派的‘总裁南方军务’，那这边的所谓‘布防事宜’，应该是我说了算吧？” “什么？”迪米特里伯爵足足愣了半晌，才愕然道，“但……但即使你是‘总裁南方军务’、即使你是‘霜枫岭公爵’，但这边出兵的又不止你一家，按、按照帝国古法，所有派出征召兵的贵族，都在临时军事议会中有表决权啊！” 说到这里，迪米特里伯爵扭头看了看身后的南方领主后，鼓起勇气，咬牙继续道： “……而且，我们南方各大领地，已经在巨鲸城举行过会议，一致同意了昆汀总参谋长和帝国军部给出的、沿狮心河布防的战争策略啊！” “嘿……‘战争议会’……‘帝国古法’……”夏侯炎喃喃嘟囔了几句，然后扭头问道，“阿伦，有这事吗？” 不知何时起，悄无声息出现在铁王座旁边的考辛斯骑士长，肃容答道： “禀告领主大人——确有此事。按照帝国律法，凡是征集诸多领地兵员组建的联军，都应由各领地领主组建临时‘战争议会’决策军事重大事务，投票权以所出兵力为限！领主大人，帝国领主一致对外的大规模战争，从来都是如此的……” 夏侯炎坐在铁王座上，幽幽一叹： “从来如此，便对么？” 南方贵族们目瞪口呆。 “领主大人，我有一言！”铁王座另一侧，突然又从黑暗中冒出来一个年轻军官，正是霜枫岭参谋长肖恩·蒙巴顿。 南方贵族们的眼珠子，傻乎乎地从左看到右，从右看到左，愣是没想明白这两个逼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蒙巴顿参谋长，有话请讲！”夏侯炎才不管面面相觑的南方贵族，大手一挥。 肖恩·蒙巴顿敬了个笔挺的军礼，大声道： “领主大人，我认为，帝国这种组建战争议会的做法极为荒谬！这是帝国子民同心协力、对抗联邦兽人入侵者的命运时刻，我们的军事指挥，容不下一丝一毫的左右臲卼、容不下一丝一毫的内部矛盾！‘战争议会’的存在，只会用虚假的民主销磨我们的斗志、拖慢我们的行动！领主大人，我肖恩·蒙巴顿在此提议，这次的南境防务，应由您一人集中指挥！” 迪米特里伯爵还嗫嚅着准备说话，铁王座另一侧的考辛斯骑士长，已经用极为不自然的高音，义愤填膺地叫道： “可是！亲爱的肖恩·蒙巴顿参谋长！我们的领主大人虽然英明神武、智略超群，这次南境防御战一定能够在他的独自指挥下大获全胜，但……但！但建立‘战争议会’，由各大领地共同决策，毕竟是我们帝国的古法、祖制、惯例！” 肖恩·蒙巴顿一挥手臂，硬语盘空： “亲爱的阿伦·考辛斯骑士长！治军不一道，便国不法古！” 在这光耀千秋的发言面前，铁王座另一侧的考辛斯骑士长面无人色，以手捧新，趟趟趟连退三步，然后伸出颤抖的手指点向目光坚毅的肖恩·蒙巴顿，颤声道： “我的圣神啊！亲爱的肖恩·蒙巴顿参谋长！你！你是对的！好一个‘治军不一道，便国不法古’！好一个‘治军不一道，便国不法古’！领主大人，我阿伦·考辛斯，也支持由您一人领导南境防务！” 南方贵族们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东洋景，一个个如遭雷劈，哑口无言。 迪米特里伯爵艰难地张开嘴，正想说话，却听到黑暗中的铁王座上，传来了霜枫岭领主大人一声叹息： “可是啊，肖恩……像我这样的人，真的能够承担起、领导南境防务的重任吗？” 肖恩·蒙巴顿厉声道： “领主大人，有道是当仁不让！如此重任，非您莫属！” 领主大人再次叹道： “可如此违背古法，兼伤诸领主兄弟之厚意……” 肖恩·蒙巴顿敬礼答道： “领主大人，可由您领导防务，挽救的是帝国万千蒸民之骨血！” 领主大人再次一叹，悠然吟道： “力微任重久神疲，再竭衰庸定不支……” 肖恩·蒙巴顿大声应道： “苟利帝国生死以，岂因谦逊避趋之！” 三辞三让的戏码顺利演完，铁王座上的霜枫岭领主终于“下定决心”，一拍扶手，坚定地大声吟诵道： “谪居正是君恩厚，报国当在此时宜！” 眼看着这帮霜枫岭瘪三就要自导自演，把“南境防务设计师”的名号戴到夏侯大官人头上，迪米特里伯爵终于绷不住了，声嘶力竭地喝道： “停！给我停！” 黑暗中的三位奥斯卡奖得主，以及呆若木鸡的南方贵族们，齐刷刷地看向了这位南境总督。 “那个……”迪米特里伯爵用手帕擦着额角的汗水，颤声道，“伊戈尔大人，咱们……能不能私下聊一聊？” 夏侯炎和肖恩、考辛斯交换了一下眼神，便眨了眨眼，耸肩道： “当然可以。” “私下谈谈”？——夏侯炎倒想看看这位南境总督能玩什么花样。 迪米特里伯爵略显烦躁地摆了摆手，于是南境贵族们便对视一眼、鱼贯而出，把这座大殿留给了南境总督和霜枫岭公爵。 肖恩·蒙巴顿也敬了个军礼，转身从后门离开了。 不过，腰间佩剑的阿伦·考辛斯骑士长却寸步未动——守护领主大人、防止迪米特里伯爵在私密对谈中图谋不轨，是考辛斯作为霜枫岭骑士长的职责所在。 一时间，偌大的领主大殿，只剩下了三个人。 迪米特里伯爵倒也并不在意多了一个考辛斯骑士长在场。 这位南境总督咽了口唾沫，然后步伐无比坚定地走向铁王座上的霜枫岭领主大人。 夏侯炎用手拄着腮帮子，等着听这位南境总督，于其他南方贵族不在场的当口，到底有何高论。 只见迪米特里伯爵一路迈着大步走到稳坐铁王座的霜枫岭领主面前； 然后，他趴下身子，用双手搂住领主大人的脚踝，涕泪俱下地痛声大哭： “我的艾略特·伊戈尔大人啊啊啊啊，我求求您就行行好摇了我吧！！！这狗屁的南境总督，我他妈的实在是干不下去啦！！！！！” 第三〇三章 大决战 考辛斯骑士长只来得及把自己的佩剑“皇家狮鹫”抽出一半，整个人就僵在了那里； 因为考辛斯骑士长实在想不明白，迪米特里伯爵这招“抱腿杀”，到底算不算袭击领主大人？ 考辛斯还在发懵，迪米特里伯爵，已经继续撕心裂肺地痛哭道： “我的艾略特·伊戈尔大人！您就可怜可怜我吧！我这一把老骨头也没几年可活了，真经不住您这么搞啊……” 夏侯炎怒道： “搞什么搞！快给本领主让开！” 夏侯大官人有心想把这货踢开，奈何自己这一双腿，都被涕泪纵横的迪米特里伯爵抱得死死的，连动都动不了—— ——要是他使力大了，南境总督阁下怕不是要摔出去跌成骨折…… 霜枫岭领主大人心里也是一万个纳闷、一万个不爽： 喂喂喂，迪米特里先生您他妈好歹也是堂堂帝国南境总督，能不能别他娘跟碰瓷的泼妇一样动不动往地上一瘫就开始干嚎啊？！ 结果迪米特里伯爵不屈不挠地继续嚎哭道： “我的伊戈尔大人啊！您不答应我撤回狮心河北岸布防，我就不撒手啊——！” “操！”夏侯炎是真怒了，“你他妈再不撒手，信不信老子敲死你！” “那您就敲死我吧——！”迪米特里伯爵感天动地的哭声，简直堪比导师阶冰系魔法，能召唤出六月飞雪一般，“这些天我老寒腿也犯了，我老婆给我戴了绿帽子，当着南境总督还没办法把联军搓成一股绳——我这操蛋的人生还有什么意思啊啊啊啊阿！伊戈尔大人，您就是敲死我，我也是不会放手哒啊啊啊啊——” 哭到这里，迪米特里伯爵在领主大人的裤腿上蹭了蹭眼泪，继续嚎道： “伊戈尔大人哪——我安东尼·迪米特里可以死，但是帝国的防御大局不能乱呐啊啊啊啊——我只求您一件事，您敲死我以后，一定要按昆汀总参谋长的布置、在狮心河北岸布防呐啊啊啊！求您把我的尸体，送给我远在鳟鱼堡的老母亲，也让我那五岁半的小女儿看看，她爹虽然一辈子不成器、守不住她妈妈，但我也是为帝国人民而死的啊啊啊啊啊……” 夏侯炎傻了，扭过头，和考辛斯骑士长面面相觑。 从来他妈都只有霜枫岭道德绑架别人的份，怎么终日打雁叫雁啄瞎了眼，被这个人不可貌相的南境总督用生命要挟了一把？ 幸好，霜枫岭众一向拥有克制道德绑架的最佳武器： 他们没有道德。 “尊敬迪米特里伯爵……”夏侯炎低头看着迪米特里伯爵，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您信不信，要是你他妈再不撒手，本领主能让你比死还难受一百倍？！” 迪米特里伯爵的嚎哭声停止了片刻。 夏侯炎明显感到，这位南境总督低着头咽了口唾沫。 就在领主大人以为，迪米特里伯爵的痛哭终于告一段落时，这货居然又张开鳄鱼大嘴嚎道： “难受就难受吧——世界上还有比活成我这样还难受的吗啊啊啊啊啊？！！！！” “操！”夏侯炎是真他娘的彻底无语了。 这年头，南境总督都是巴西尔陛下从菜市场过称买回来的吗？整他妈一块儿滚刀肉！ 考辛斯骑士长也看不下去了，低头望着迪米特里伯爵温言道： “那个……总督大人……您起码也是皇帝陛下认命的帝国总督，请、请您注意一点儿仪态好不好……” 考辛斯这一劝，明显起了反作用： “仪态！仪态！脸都他妈没有了，我还要个什么仪态！”迪米特里伯爵哀嚎的音量，愈发彰显出去唱海豚音的天赋，“还‘帝国总督’，整个南境谁他妈认我这个帝国总督啊啊啊啊！组建联军以来，一帮南境王八蛋仗着出了几个破兵，就他妈要钱的要钱、要粮的要粮，谁他妈拿我当总督啊，都他妈拿我当小姐啊啊啊啊！对，我就是个小姐，还他妈是卖不出钱的那种贱货！” 堂堂帝国总督居然自称“小姐”，霜枫岭领主大人和霜枫岭骑士长齐齐绷不住了。 夏侯炎尴尬地看着哭天喊地的迪米特里伯爵，干巴巴地道： “不至于……” “至于！很他妈的至于啊啊啊啊！”迪米特里伯爵把夏侯大官人的腿抱得更紧了，“我的伊戈尔大人啊，您是不知道哇，您一直不来北岸倒好，那帮王八蛋是怎么戳我的脊梁骨的嘛……‘凭什么我们出兵、霜枫岭不出兵’‘霜枫岭都不来，那我们也撤了’‘迪米特里你他妈是不是包庇伊戈尔家族’……伊戈尔大人啊啊啊啊，我就跟您这么说了，您要是再不去北岸，这总督的活我是真他妈干不下去了哇……” “你他妈干得下去干不下去，关老子屁事！”夏侯炎拂袖怒道。 “关您的事！您就是我老子！”迪米特里伯爵语不惊人死不休，一下子把两位霜枫岭高层吓傻在原地，“伊戈尔大人，您只要撤回北岸，您就是我的亲爹，啊不，您就是我的亲爷爷！您大人有大量，就心疼心疼我这把老骨头吧……巴西尔陛下把南境交到我手上，我他妈一事无成、我他妈对不起皇帝陛下……” 迪米特里伯爵哭到这里，已然声嘶力竭，如要背过去一般猛抽一口凉气。 夏侯炎满心希望这货就此哭晕过去。 结果迪米特里伯爵吸完一口凉气，缓了三秒钟，再次以顽强的意志重新张开大嘴，发出了震天响的哀嚎。 夏侯炎表情如丧考妣。 “我的伊戈尔大人哪，我的亲爷爷、小祖宗哇……我给你磕头啦……”迪米特里伯爵疯狂地把额头在铁王座的底座上撞了撞，“防御兽人入侵，就是陛下赐予我这个烂人的最后职责哇……要是你们霜枫岭不北撤、要是让兽人打进帝国腹地，我无颜面见皇帝陛下，这条烂命就算死了也对不起至高圣神哇……我求求您啦，您就看在我可怜的份上，帮帮我吧……” 夏侯炎咬牙切齿地朝考辛斯使了个眼色，示意让他把迪米特里伯爵敲晕； 结果考辛斯骑士长握着佩剑“皇家狮鹫”的剑柄，心理斗争了半天，还是哭丧着脸摇了摇头： 攻击这么一位可怜兮兮的帝国总督，未免有点太不积德了吧…… 人家这都叫爷爷了不是…… 霜枫岭一众败类，在发家致富的路上干掉过不少人，但这些剑下亡魂全都是对霜枫岭不利的敌人或坏种； 伊戈尔家族还真没对一个痛哭流涕、哭爹喊娘、苦苦哀求的帝国高官出过手——这就跟骑士不打女人一样，很他妈的掉价！ 夏侯炎知道考辛斯这位百合骑士指望不上了，只能想办法找个素质下限更低的家伙过来。 把劳瑞大师给本领主叫过来！——领主大人用口型示意道。 考辛斯骑士长如蒙大赦一般点点头，快步跑向领主大殿门口，心中唯恐自己逃得离这出闹剧现场不够远； 结果考辛斯骑士长跑到门口，刚好撞上艾伦·霍特林满面焦急的脑袋，从门口探了进来。 “霍特林？！”考辛斯骑士长吃了一吓，随即如得了救兵一般大喜过望，压低声音道，“快！快去帮领主大人，把那个哭包总督敲晕过去——” 然而，令考辛斯骑士长大吃一惊的是，平素对他礼敬有加的艾伦·霍特林，却根本没有停下来听他说话，而是如风一般从他身边掠过，火急火燎地冲向领主大人的铁王座。 甚至，就连瘫倒在领主大人脚下、哭成异界林黛玉的迪米特里伯爵，都没能吸引艾伦一丝一毫的注意力； “艾伦？你怎么来了？”夏侯炎也被自家副参谋长通红的眼眸吓了一跳，顾不上脚下的迪米特里伯爵，诧异问道，“我不是让大家都出——” “领、领主大人！您看这个！”艾伦·霍特林甚至话音未落，就已经急不可耐地伸出手，把一张信纸塞到了领主大人手中。 夏侯炎愣了愣，然后伴着迪米特里伯爵的哭声BGM，展开信纸，扫了两眼。 艾伦·霍特林因为剧烈奔跑而粗重地喘着气，但他的眼睛则死死盯向领主大人，等候着上峰的反应。 夏侯炎看完信纸，微微一笑。 他伸出手，在兀自嚎哭不止的迪米特里伯爵背上轻轻拍了一下。 迪米特里伯爵泪眼朦胧地抬起了头，刚要再嚎，已经被领主大人掏出手帕一把塞进了嘴里。 “看看吧。”夏侯炎微笑着把展开的信纸拎到迪米特里伯爵面前，让丫好好看个清楚，“我的总督大人，你不用再劝霜枫岭北撤了——兽人军队已经来了。” 刺耳的号角声，在凤凰台上凄厉响起，声音传到大殿之中，显得沉闷而空灵。 起初只是几点步音，然后有人跑了起来，最后这一整片荒原领地的人们都开始了奔跑，整片大地都伴着迅速但并不慌乱的足印震颤不止。 看完了信纸的迪米特里伯爵，圆瞪着绝望的双眼，一屁股坐倒在地。 夏侯炎身子前探，贴心地为迪米特里伯爵取出了堵嘴的手帕。 这位南境总督颓然坐在地上，目光呆滞，良久才如梦呓一般喃喃道： “兽人来了……兽人来了……完了，全都完了……现在……现在霜枫岭的部队不在北岸，那我们该怎么去守狮心河……” 然后，迪米特里伯爵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如绝望的困兽一般朝着霜枫岭领主嘶声喊道： “你！都是因为你！现在这可怎么办！你们霜枫岭的人马，已经来不及撤往狮心河北岸了啊啊啊啊！因为你！我们要是守不住狮心河，那我们都成了人类的罪人啊啊啊啊！” 夏侯炎从铁王座上站起身，一脚把这位南境总督踹翻在地。 迪米特里伯爵发出了一声虚弱的哀嚎，也不知是因为倒地的痛苦，还是因为没能在兽人入侵前、劝霜枫岭北上加入联军的悔恨与绝望。 夏侯炎压根就没看他。 无声无息的，那些熟悉的身影，或气喘吁吁、或面露兴奋、或挟书在手，或荷戟于肩，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了领主大殿之中。 伊戈尔家族内务部部长约翰森·乔尔，霜枫岭首席法师维克多·劳瑞，伊戈尔开拓军总司令克莱门特，霜枫岭参谋部长肖恩·蒙巴顿…… ……以及紧紧抓着爱丽丝·康姆斯托克手臂、神情紧张的卡特琳娜。 没有一个人低头去看倒在领主大人脚前的迪米特里伯爵。 夏侯炎笔直站在铁王座前，环视着在号角召唤下齐聚一堂的家族精英们，高高举起手中的通报信纸，在空中抖了抖，然后随手一撇。 “明后几天，凤凰台有雪吗？”领主大人淡然问道。 “有雪。”肖恩·蒙巴顿沉声答道，“看云层，恐怕明晨左右，凤凰台会有一场大雪。” “给领民们多发点藤本树燃油。”夏侯炎咂嘴道，“一下雪就冷了，让领民们多注意取暖，不要着凉。” 乔尔镇长急忙应了一声。 “下雪了，深冬啊！”夏侯炎微笑道，“一年以前，也是在这差不多的深冬时日，我带着来自鹰息堡的迁徙队一路闯出感染区，在凤凰台上扎下根来，我们颠沛流离的伊戈尔家族遂归于安定。 “当时，岩溪城休斯顿大公发兵来攻，这群人，有‘南境之傲’骑士团的精锐，有一整支岩溪城法师团，更有一位魔导师在旁掠阵——而其时的伊戈尔家族，不过家业草创、百废待兴而已。 “但，那场战斗结果最终如何呢？整支‘南境之傲’精锐骑士和岩溪城法师，都被我们伊戈尔家族合力剿灭、无一人得脱，整个凤凰台的东翼，都染透了岩溪城士兵的鲜红热血，那种毫无生机、万物凋零的境界，犹在眼前！ “如今兽人已经发兵、正式攻入裂魂之地——短短一年之后，这片裂魂之地，竟至一变而成为我们伊戈尔家族的葬身之地了么？” “不会！”霜枫岭马仔们齐声大喝，把迪米特里伯爵吓得打了个激灵。 “很好，那就出兵！”夏侯炎铿锵一声抽出指挥刀，慨然东指，“这个冬天，我们伊戈尔家族、我们霜枫岭，就要在这片裂魂之地上，用属于裂魂之地的剑，为裂魂之地献上血祭！” “出——出兵？！”迪米特里伯爵的尖叫，已经因为过度的焦急变了音，“你！你们疯了！你们霜枫岭的人马撑死两千，对面那可是近万兽人精兵！” “两千对一万，”夏侯炎竖起“总裁南方军务”的指挥刀，冷酷一笑，“优势在我！” 第三〇四章 山舞银蛇 雪花。 古利特·烈风将军抬起头，望着一片苍茫的阴沉天空，舔了舔落在自己粗厚嘴唇上的雪片。 “明天破晓之前，雪就下大了。”佝偻着背的老萨满拄着拐杖，眯起眼，看了看地平线上逐渐沉没的昏黄落日，“今晚不能再行军了。” 烈风将军低下头，看了老萨满一眼。 年纪怕已有八九十岁、形容枯槁的老萨满，在人高马大、身高将近两米半的兽人将军盖斯姆·烈风面前，显得无比小巧，宛若一只单手便可以碾碎的布偶。 直到现在，古利特·烈风将军都想不明白，大统领到底为什么要把这个半只脚都已经踏进坟墓的老头子，派到“炼狱之锤”师团里当首席萨满； 烈风将军甚至怀疑，这老爷子根本就无法经受长途急行军的艰苦，恐怕会死在人类帝国境内、那片传说中埋葬尸骨无数的“裂魂之地”荒原上。 话虽如此，但古利特·烈风将军面对老萨满，依然不敢有丝毫不敬。 因为如今年近五十的烈风将军，还一直记得小时候，同样身为军官的父亲、对自己的谆谆教诲： “我们兽人，没有一场战争，是能不靠萨满打赢的。” 于是，古利特·烈风将军便对着年迈的老萨满，无比谦卑地垂首道： “萨基大师……真的不能急行军了么？穿越尘埃山脉的时候，我们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 老萨满微微抬起头，安详地看着魁梧的古利特·烈风，微笑道： “不行的，在雪夜里摸黑行军，对孩子们不是一件好事——或者你想让部队点起火把强行进军，白白暴露在人类哨所的视野中吗？孩子，不要着急，战神教导过我们，耐心是战士最重要的美德……” 古利特·烈风愣了片刻，然后心悦诚服地对睿智的老者点头道： “大师说得对。我这就让‘炼狱之锤’的队伍停下，我们今晚就在这尘埃山脚安营扎寨。” 名为“萨基”的兽族老萨满呵呵一笑，踮起脚，勉强地在兽人将军的手肘上拍了拍。 古利特·烈风的块头比起老萨满大了四五倍有余，但萨基大师看向这位联邦军官的眼神，仍然慈祥而宠溺，仿佛是在端详着自己的亲儿子。 和烈风将军道别后，萨基大师便在两个萨满学徒的搀扶下、慢吞吞地走远了。 一旦入夜，天气转凉，年事已高的老萨满可经不起这种折磨，必须赶紧搭起帐篷、围炉取暖才是。 古利特·烈风目送着萨基大师一路走远，这才收回视线，叫来一个传令兵，把全军停止行进、就地安营扎寨的命令传了下去。 然后，古利特·烈风用手扶着尘埃山脉“寒鸦峰”冰冷贫瘠的山石，爬上一块嶙峋大石，向远方望去。 “寒鸦峰”的高耸地势，让烈风将军几乎能将半叶“裂魂之地”荒原尽收眼底。 天色昏黄，寥廓的裂魂之地，也蒙上了一层模糊的锈色。 随着日头西落，在极为遥远的偏北方，有一粒几乎微不可见、星火也似的微弱光斑亮了起来。 古利特·烈风将军眯起眼睛，望向那颗光斑的方向。 根据情报，人类帝国在整片裂魂之地上，只有区区一处名叫“霜枫岭”的定居点，而且还是去年刚刚建立的——烈风将军知道，那粒光斑，就是了。 按照“炼狱之锤”师团原先的计划，本应在明晚日落之前，攻陷这座荒原之上独一无二的人类定居地，然后就地修整，为之后渡过狮心河做好准备的。 奈何，穿越尘埃山脉的过程并不顺利，等到“炼狱之锤”抵达山脉西侧的寒鸦峰，时间已经比预想得晚上太多了，即使是强行军，要抵达霜枫岭恐怕也要在三四天后了——更何况还下着雪。 那就等等吧，不着急……古利特·烈风将军默然想道，萨基大师说得对，“耐心是战士最重要的美德”…… 不过，烈风将军心里清楚，那片叫做“霜枫岭”的人类领地，将会成为“炼狱之锤”师团在突入人类帝国境内后，所赢得的第一个战利品——一年前才仓促建立、在荒原上一穷二白的人类定居点，又怎么可能挡得住上万兽人勇士的猛攻呢？ 说实话，烈风将军甚至觉得，碾压这样孱弱的敌人，对于真正的战神儿女而言，无异于一种耻辱； 然而，“炼狱之锤”师团确确实实需要在横渡狮心河以前，拿这座可怜的荒原领地试刀祭旗。 为了尽可能迅速、隐蔽地偷袭人类帝国，“炼狱之锤”师团携带的给养要稍微低于光荣联邦的一般标准，而这座“霜枫岭”，正好能为“炼狱之锤”的棒小伙们提供一点粮草——一座贫瘠的荒原领地，物资储备想必也很有限，但居住在那里的人类，无疑将成为上好的烤肉材料。 更重要的是，此前很长时间都停留在联邦国内的“炼狱之锤”，很需要用一场酣畅淋漓的杀戮来激发兽人士兵们的血性——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更精神焕发地面对此行之中的真正挑战，也就是一个多星期过后的横渡狮心河。 水战是联邦兽人们心中永远的痛，即使此次已经有了充足准备，但一想到要率领着“炼狱之锤”渡过波涛汹涌的帝国母亲河，历战无数的古利特·烈风将军，心中仍会有一丝无法抗拒的不安之情。 所以，就在那座“霜枫岭”，把一场真正的杀戮盛宴献给战神，让伟大的战神，赐予我们内心的真正平静吧。 想到这里，烈风将军便从霜枫岭——那遥远的猎物之上移开视线，垂头看向正在行军的“炼狱之锤”师团。 在逼仄曲折的山峰小径上，无数兽人士兵连成了一条仿佛永无尽头的长线； 这条行军线的最前方，则是“炼狱之锤”最引以为傲的狼骑兵部队——那些训练有素的苔原狼坐骑有着柔软的足垫，能够在平原上跑出不下于骏马的、将近六十公里的时速，而且脚步声就像微风一般轻盈； 而在行军线的最后方，艰难行驶在山路上的骆驼车上，装载的不仅有粮草，还有光荣联邦精心准备的攻城武器配件——由于尘埃山脉的险峻地势，兽人弩车无法翻越到帝国境内，但兽人的随军工匠们，仍然有能力在抵达帝国以后、就地组装起令敌人闻风丧胆的“血肉之灾”弩车！ 最终，夹杂着飘落的雪花，古利特·烈风将军看到，有无数背负红旗的传令兵，正在飞快奔走在队伍间、传递着“将军大人”刚刚下发的扎营指令： 很快，已经抵达山脚的前队士兵就会扎下营寨，不出两个小时，整整一万人的“炼狱之锤”师团，将会如一座运转严丝合缝的机器般，结束疲惫的行军状态，在人类杂种的地盘上进入短暂但舒适的休憩。 真是一群出类拔萃的精兵啊……他们是我的孩子，也是我父亲的孩子，更是我祖父的孩子……古利特·烈风将军不无幸福感地想道，“炼狱之锤”……由烈风家族世代掌握的这个番号，将会为战神的圣火献上薪柴，我们将会因为成功翻越尘埃山脉、闪电突袭人类帝国，而被永远记载在海文大陆的史册上…… 脖颈的后方，传来了一丝柔软的毛皮触感。 古利特·烈风将军回手向肩头摸去，结果抓到了一面雪白的狼皮披风。 “雪要下大了，注意保暖……”当烈风将军回过头时，年轻的兽人士官咧开獠牙突兀的大嘴，向他笑道。 “马尔科？”古利特·烈风将军愣了愣，看着儿子，“你怎么跑到这儿了？” 马尔科·烈风挠着绿色的秃头道： “科德温上尉看要下雪了，就让我给你送个披风来……” 令这个军门小将惊讶万分的是，父亲古利特·烈风，一把扯下了肩头的狼皮披风，声若洪钟地怒吼道： “科德温是个只会拍马屁的废物！还有你也是！这里是军队！如果我冷了，自然有护卫帮忙，而你，士兵，你的任务是坚守岗位，而不是给你的老爹送披风！” “可……父亲，我……”马尔科微微张着嘴，一时间竟然想不出分辩的话来。 “士兵！回到你的岗位！”古利特·烈风将军怒不可遏地喝道，“要是再让我看到你出现在不该出现的位置，就等着军法伺候吧！” 年轻的马尔科猛地转过身，背对父亲，低着头就要往大队伍的方向跑去。 “等等！”古利特·烈风吼道。 “怎么了……”马尔科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但仍然耷拉着脑袋，并没有回头。 “和人类开战的时候，往后站一些，不要被箭射中，不要受伤。”兽人将军沉声命令道。 马尔科·烈风愕然愣了片刻，急忙回头望向父亲。 但“炼狱之锤”师团的古利特·烈风将军，却再也没有看他，而是站在孤高的磐石之上，直视着西方的昏沉落日，他夹杂着银丝的长长辫发，也沾上了点点晶莹的雪花。 第三〇五章 敌在尘埃山 从狮心河北岸远道而来的南方贵族们，连口热乎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被霜枫岭的领主大人大手一挥，装车打包送客了。 过程中，甚至连一点矛盾和口角都没有出现： 南方贵族们一听说兽人大军已经抵达裂魂之地，一个个脸色煞白得活像是去做过医美； 甚至没等夏侯大官人开口，这帮逼就这个说自己老妈病重、那个说领地政务繁忙，扯来扯去，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一句话： 霜枫岭公爵大人，俺们实在没法在霜枫岭逗留，得风紧扯——得回家处理要事了啊！ 毕竟，是个人都知道，没有了狮心河的庇护，在这平坦的荒原上直面近万兽人精锐会是什么下场： 你艾略特·伊戈尔不愿意带兵北上，那是迪米特里伯爵要操心的事，就算你丫被狼骑兵碾死在裂魂之地上咱也没意见——可关键是，你他妈别让老子留在这小破领地里、跟你一块儿白白送命啊！ 于是，几乎没费什么口舌，这帮吓破了胆的南方贵族就争先恐后地登上了夏侯炎安排的马车队，头也不回地北上直奔狮心河，迅速逃离了这片是非之地。 对于事情的发展，领主大人也很满意： 要是这帮脑瘫贵族还留在荒原上，咱霜枫岭给兽人同胞们准备的那些“秘密武器”，还不真太好拿出来见人呢…… 然而令夏侯炎大感意外的是，居然有一位贵族并没有慌忙逃命： 脑满肠肥的南方贵族们如春运中的疯狂旅客一般登车跑路时，眼角还沾着泪痕的南境总督迪米特里伯爵，神色复杂地盯着这一幕，却没有半点想要一起登车的意思。 夏侯炎斜眼看着这个哭包总督，问你咋不一起走？ 迪米特里伯爵揉了揉自己哭红的眼睛，直到看着贵族们的车队北上离去，这才声音沙哑地道： “我是帝国南境总督，陛下给我的任务是守住南境……即使你在裂魂之地上迎战兽人没有好结果，但前线在哪里，我就应该在哪里……” 这句话，让夏侯炎又深深地看了这位南境总督好几眼。 然后，领主大人拍拍手，叫来几个膀大腰圆、忠心耿耿的开拓军士兵，给南境总督先生戴上了一副手铐，用抹布堵住了嘴，然后完全无视迪米特里伯爵难以置信、悲愤欲绝的眼神，命令士兵们“把总督先生带到文森特宫客房里好生伺候、但不许随便出门！” 即使是周围围观的、素以胆如斗大而闻名的霜枫岭高层们，都被这一幕吓了个半死： 虽然帝国历史上下克上之流的腌臜事绝非罕见，但在自家领地里公然囚禁顶头上司——一位堂堂帝国南境总督，领主大人这种行为也未免太彪悍了些！ 不过，面对面色惊恐的卡特琳娜，领主大人的解释倒是风轻云淡： “我们霜枫岭打仗，最忌讳有无关人员在旁聒噪，更何况这货要是去了前线，我们开拓军还要分神保护他……看迪米特里先生那小身板，丫这辈子肯定没打过仗，我让他好生待在文森特宫，这是战争状态下对他的最好保护！” “那你跟总督大人商量好、不让他出门不就行了，为什么要给他戴手铐、塞抹布？”卡特琳娜瞪圆了眼睛道。 “因为这样很爽。”夏侯炎朝姐姐敬了个巴顿式搭额礼，然后朝爱丽丝大声吹了个口哨。 于是，卡特琳娜也被女侍卫队长带去角鹰庄园休息了。 再加上警报号角响起以后，霜枫岭的农夫、妇孺等平民，都已经按照事先训练好的流程、井然有序地回到家中、锁门不出； 偌大的“伊戈尔人民广场”上，此刻只剩下了一群军事高层，以及以小队为单位、从铜雀台军营陆续赶来集结的开拓军士兵们。 经过和迪米特里伯爵以及南方贵族们的一番扯皮，此刻天色已晚，有些后来的士兵们在赶到凤凰台时，手里已经举着浸润“藤本树”燃油的火把了——天空中雪花飘飘、大地上炬火通明，这座本就军事化气息浓厚的荒原领地，迅速在士兵们的喊号和报到声中，平添了一层酷烈的肃杀之气。 曼哈顿实验室的工匠们，吭哧吭哧地搬来了无数箱备用的兵刃、弓箭、甲胄，就这么在伊戈尔人民广场上原地检查一下武器和盔甲的质量和完好程度，用手头的工具稍作打磨、加固之后，便就地派发给赶到凤凰台的士兵们； 刺耳的吱呀摩擦声响起，霜枫岭珍藏的几架“狮吼七式”弩车，也在风系魔力的驱动下开出了平时严密封锁的仓库，停在了士兵们集结队伍的最末尾，一群攻城武器匠正抓紧时间，对这些帝国利器进行最后的检修； 甚至，还有一批工匠急匆匆地奔向了领地四角安置的“克伦威尔歼灭者”弩炮。 除了士兵和工匠以外，领地高层们也迅速忙碌了起来。 开拓军政治部主任汤姆·劳伦斯派几个政委，从文森特宫的内务部办公厅里搬来了一张硕大的圆桌，直接摆在了广场主席台前的空地上，作为战前会议的临时用桌； 几个新入职的年轻政委，则在参谋长肖恩·蒙巴顿的厉声催促下，抱来了好几卷地图，然后就着桌面逐一摊开，拼凑成了一副做满标记的裂魂之地地形全图： 得益于这一年来、开拓军从不间断的斥候训练，在帝国近百年的历史中从来没有得到过完整测绘的裂魂之地，终于也被勤劳的开拓军斥候们细致地绘成了等高线地形图，以供领主大人和参谋部随时查阅。 军情紧急，肖恩·蒙巴顿没有多等，一眼扫去，见克莱门特、劳瑞大师、克里斯、埃尔德里奇、尼克尔森师傅、艾伦·霍特林等几个要人都在，送完卡特琳娜大小姐回家的爱丽丝·康姆斯托克也正向这边小跑赶来，便不再迟疑，在领主大人的点头示意下，掏出一根霜枫木杆蘸水笔，毫不迟疑地指向了这张露天地图： “诸位，情况紧急，请允许我迅速介绍一下目前的状况！” 刚才还在小声讨论着各种问题的霜枫岭高层们，齐齐住口肃容，全神贯注地看向了肖恩·蒙巴顿。 领主大人更是左手拄着腰带上挂的“总裁南方军务”指挥刀，潇洒一挥戴着白手套的右手： “讲！” 肖恩·蒙巴顿肃然点点头，然后将蘸水笔点向地图东侧的一片山地，迅速但清晰地道： “各位，自从得知兽人有可能突袭南境之后，我们霜枫岭就在尘埃山脉西麓布置了一系列的魔法陷阱‘天堂哨卫’，其目的就是第一时间发现兽人入侵的踪迹！四个小时前，位于‘寒鸦峰’以东、‘黑棘峰’以西的一处‘天堂哨卫’遭到触发，将魔法信号传回了铜雀台参谋部里的魔能枢纽仪！” 肖恩·蒙巴顿捏着笔杆，在这两座山峰中间、等高线平行分布的山脊部位画了一个浓重的墨圈。 然后，这位年纪轻轻的霜枫岭参谋长继续道： “当时，诸位还在观看‘慈善赌……霜枫岭第一届棋牌大赛’，但收到信号以后，铜雀台兵营参谋处的参谋们已经提起了警惕——‘魔法哨卫’是一种灵敏且可靠的探测道具，它传回魔能波动，必然意味着有大股部队在短时间内经过了寒鸦峰与黑棘峰一带！” “有没有可能，啊，误报？”埃尔德里奇举手问道。 “不太可能。”肖恩·蒙巴顿看见血牙酋长和灵歌大师也匆忙跑了过来，便推推身旁的劳伦斯，给两位异族高层让出了位置，“埃帅，根据经验，‘魔法哨卫’的失灵率在百分之一一下——它只有再感受到大量移动的生命气息之后，才会向位于铜雀台的中央枢纽发来魔法波动信号，这套系统极其昂贵且复杂，但我相信它的准确度。” 一旁的乔尔镇长，赶紧点了点头。 为了购置这套价值连城的魔法侦测设备，当时参谋部还和内务部的会计文书们闹了点不愉快，最后还是乔尔镇长力排众议，拍板决定给参谋部拨的款； “天堂哨卫”系统到货以后，乔尔镇长还专门带着“北方暴雪法师团”的们去检查了一下实物、以免任何贪污舞弊的可能性，而法师们得出的意见也如出一辙： 这套玩意儿的确是贵了点儿，但一分钱一分货，效果绝对没话说！ 肖恩·蒙巴顿见埃尔德里奇再无疑问，便继续道： “而且，最关键的是，一个半小时以前，另一处‘天堂哨卫’也遭到了触发！” ——肖恩·蒙巴顿提起蘸水笔，在第一个墨圈西边一点的位置又画了一个墨圈。 众人神色一凛： 如果说一只“天堂哨卫”出现问题或许还可以理解，但紧挨着的两只“天堂哨卫”连续发回信号，无疑就说明，现在真的有一只大军正在通过尘埃山脉！ “这两个天堂哨卫，相聚有多远？”之前一言不发的领主大人，突然捏着下巴问道。 “五公里多，不到六公里。”肖恩·蒙巴顿对答如流，显然早就预备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考虑到两个魔法信号传来的时间间隔是两个半小时，那么触发‘天堂哨卫’者无疑正在不断向西靠近，其行进速度大约在时速两公里到三公里。” 在场众人中，稍有军事常识的，都不约而同地抿了抿嘴。 时速两到三公里，对于正常人来说是个稍显缓慢的步行速度，但对于一只规模巨大的军队而言就合情合理了——何况还要考虑到，尘埃山脉西麓全都是陡峭难行的狭窄山路。 “领主大人。”肖恩·蒙巴顿把蘸水笔搭在墨水屏上，目光坚定地看向老板，“收到这第二个信号以后，我就立刻派人吹响了警报号角——我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把握，跋涉在尘埃山脉这一带的，就是我们等了好久的兽人侵略者！” “他们在向西走。”夏侯炎沉吟片刻，然后伸出手指，在两个墨圈之间划了划，“他们的目标是霜枫岭吗？还是他们准备直接北上渡河？” 肖恩·蒙巴顿答道： “根据我对于兽人军队风格的了解，他们只要知道裂魂之地荒原上有一个霜枫岭，就是绝对不会放过我们这个战略目标的——直接北上渡河，放着一群人类在身后不杀，不是兽人军队的做派。” “他们需要多久，才会赶到霜枫岭？”夏侯炎问。 “很难讲。”肖恩·蒙巴顿皱眉道，“尘埃山脉西侧的恶劣地形，会扭曲我们对于这只军队正常行军速度的测算，目前我们很难判断他们到底兵种组合怎样、又带了多少辎重。不过按照一般突袭部队的状况，他们要抵达霜枫岭，在不强行军的情况下，应该起码要两天到三天的时间——别忘了，现在荒原上在下雪，这帮兽人在艰难通过尘埃山脉之后，势必要在今夜扎营休息，所以抵达霜枫岭还会更晚一些。” “开拓军急行军的话，多久能赶到这里？”夏侯炎伸出手，在那两个墨圈西边的位置粗略画了画。 霜枫岭高层们听了老板这句突如其来的问话，心头都是一震。 肖恩·蒙巴顿则微笑着答道： “我们开拓军人少、又训练精良——开拓军多久能赶到那边，取决于您到底需要我们的士兵花多久赶到那边。” “那就越快越好。”夏侯炎嘿嘿笑道，“这次，我们要御敌于国门之外！” 虽然不少高层，都隐约猜到了领主大人这次打算从霜枫岭主动出击，但老板就这么明确讲出了舍弃霜枫岭地形优势的做法，仍然让他们神色大变。 “最后，我发现我们好像还没给这次行动取个名字。”夏侯炎满意地拍拍地图，“谁有好的想法？” 埃尔德里奇揣着手，小声嘟囔道： “不如叫‘复仇者联……’” “叫‘霸王行动’好了！”艾伦·霍特林打断了这条懒狗的发言，兴高采烈地举手道。 “好！”夏侯炎伸出拇指在御赐指挥刀的蔷薇护手上一推，露出一截璀璨夺目的锋锐刀光，“这次我们倒要看看，在这裂魂之地荒原上，到底是谁人称王、谁人称霸！” 第三〇六章 无名战士 帝国历九百九十四年十二月十四日，清晨。 光荣联邦的“炼狱之锤”师团，刚刚在属于人类帝国的裂魂之地上，度过了越境以后的第二个夜晚。 此前两天，荒原上的暴风雪越下越大，在寒风和飘雪的阻滞下，“炼狱之锤”师团行进得比想象中还要更慢——整整一万半兽人组成的军队，完全是踏着几乎没过小腿的雪层，才在寒冷荒凉的原野上跋涉了近九十公里。 ——考虑到“炼狱之锤”携带的辎重武器、恶劣的天气以及对于帝国地理的陌生，这个速度实在已经不算慢了，但仍然让“炼狱之锤”的师团长古利特·烈风将军焦躁异常。 从小便身在军伍的烈风将军，实在太清楚，“速度”、“距离”和“时间”，对于一场突袭战而言是多么关键的三要素！ “炼狱之锤”师团固然有着忠诚善战的兵士、保养精良的武备，但他们手中最大的优势，其实是这场秘密突袭的隐蔽性和突然性！ 借着一条此前从未被人发现的穿山密道，他们完全能够像一柄不露锋芒的利刃一般，狠狠插入帝国人类暴露在南方的脊背，给这群正为东境焦头烂额的人类佬重重一击！ 为了保证行动的隐蔽，烈风将军甚至是故意拖延了些时日、等到彻底入冬之后才发动的攻击——根据人类的习惯，在寒冬腊月的荒原之上，向来不会有商旅和军队走动，这正给兽人大军的隐蔽行进提供了便利； 可烈风将军万万没想到，裂魂之地的恶劣天气，竟然首先影响的是“炼狱之锤”的正常行军！ 这也只能怪，生活在尘埃山脉东方的温暖国度的兽人们，根本没有想到位于寒骨山脉、尘埃山脉阴面夹角下的人类帝国，冬季的天气竟能一冷如斯！ 可古利特·烈风将军明白，“炼狱之锤”师团每在裂魂之地上多耽搁一天时间，这次秘密突袭暴露在人类帝国视野中的机会就大一分、留给人类帝国组织防御的余裕就多一刻！ ——更何况，“炼狱之锤”师团已经在穿越尘埃山脉的过程中浪费了太多时间。 所以，在昨晚的一场临时会议中，当古利特·烈风将军得知，有十几名士兵因为严寒而被冻伤以后，这位兽人将军更是将这两天来的愤懑尽数释放，把“炼狱之锤”的旅团长们指着鼻子臭骂了一顿，然后又亲手用鞭子将保障不力的负责人抽了一顿； 偌大的“炼狱之锤”师团中，唯一有能力平息烈风将军怒火的兽人，反倒是其貌不扬、身材矮小的老萨满萨基大师。 从某种意义上说，古利特·烈风将军正是最最传统的那种兽人战士——他们虽然文化程度不高，是从小在军中成长起来的粗坯，但还无比遵从兽人一族的传统和战神的教诲，对于萨满祭司这些神职人员保留着最大程度的敬意。 也正是在萨基大师的劝说下，烈风将军才放弃了为了赶行程而让部队超负荷进军的打算； 按照烈风将军的想法，“炼狱之锤”师团在整片裂魂之地上都不会受到什么挑战，即使士兵会有些劳累，那也大可以在攻陷霜枫岭以后再行休息、为渡过狮心河做准备。 ——这其实也正是兽人军队一贯的作风：依靠着半兽人远超寻常种族的力量和耐力，光荣联邦的军队总是能够做出超越常人任职的高强度急行军、大规模转移以及迅猛攻坚，很容易就能够打破敌方将领部署的临界点。 不过萨基大师那一句“耐心是战士最重要的美德”，还是让烈风将军稳重了许多。 于是昨晚，在寒风之中苦不堪言的“炼狱之锤”师团，还是找到了一处谷地安营扎寨、准备等第二天暴风雪势头稍缓、再行进军。 这片谷地夹在两条南北平行走向的山丘之间，正好可以挡住从东北方的尘埃山脉刮来的寒冷雪风。 兽人的随军厨师们，杀了几头随军带来的“蒙特利尔牛”，在营地中央煲起了肉汤，也给深受寒冷之苦的兽人士兵们带来了一丝温暖——相较于人魔两族通常携带干粮，兽人军队在长途行军中，一向更喜欢驱赶牲口随杀随吃： 当然，鉴于是突袭作战，“炼狱之锤”携带的给养也并不多，现在就杀牛取肉，也有去除累赘、加速行军的意思； 不过烈风将军相信，在攻克霜枫岭和狮心河南岸的定居点后，他们一定能够搜刮出更多食物。 这天清晨，马尔科·烈风中士起得很早。 作为“炼狱之锤”精锐中的精锐，第一旅“狮鬃”的一员，马尔科·烈风和其他“狮鬃旅”的战士一样，驻扎在营地的最外围，以防备在这无人荒原上并不太可能出现的敌军袭击。 尽管身为师团长之子，但年轻的马尔科在军中没有任何特权； 甚至就连他的中士军阶，也是在上等兵岗位上熬了近三年，才终于凭借一次侦察任务得以晋升的； 兽人毕竟不是人类： 当人类帝国的贵胄子嗣，完全可以凭借着长辈的荫庇在帝都独角兽区优游卒岁时，绝大多数的兽人贵族子弟，还要按照古老的联邦传统参军入伍，经过足够的历练后方能载誉返乡； 鲜血与荣誉，这就是半兽人所认为的，年青一代所必须经历的洗礼； 甚至就连兽人联邦的历任大酋长，也都必须曾经拥有军中经历——大酋长预定的继承人，在战争中不幸被杀一类的事情也绝非鲜见。 马尔科·烈风走出帐篷的时候，浅黛色的天空中还挂着黯淡的群星，但雪已经停了，大地上厚厚的积雪，在熹微晨光的映照下如水晶一样蓝得扎眼。 此刻的营地里，绝大多数兽人士兵都还没醒： 冒雪跋涉、人在异域，即便是骁勇善战的兽人一族，也都失去了往常的活力、缩在温暖的帐篷里陷入了沉静的睡眠，不等号角吹响，是不会有人起床的； 就连负责值夜放哨的哨兵，也不像在东部联邦时那样活力十足地来回巡逻了； 马尔科·烈风中士帐篷前那个披着毛皮大衣的兽人哨兵，固然还手里拄着长斧、看起来站得绷直，但屁股其实早已经悄悄靠在了背后的帐篷铁架上——在哨兵的面前，一块小小的烈焰水晶在地上散发着黯淡的红光，把周围的积雪都融成了一潭黑水。 “烈焰水晶”是东部联邦沃尔甘矿洞特产的魔法矿物，只要敲一敲就能在一段时间内持续放热：热度太低，用来烧饭恐怕不行，但在冬季行军中用来取暖倒是不错，所以出发前每个兽人士兵都领了一块。。 ——兽人精锐师团“炼狱之锤”的装备水准，即便放眼全大陆也都在超一流之列。 除了这个勉强站着的哨兵以外，其他的兽人哨卫则只能用东倒西歪形容： 坐着的、蹲着的、蜷缩成一团的，就算是平时再剽悍、再喜欢赤膊见人的勇士，此刻也在荒原的寒风中裹紧了大衣，在“烈焰水晶”微弱的热量圈中，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换在往常，这种“放哨状态”无疑会砸了“炼狱之锤”的好名声； 但今天清晨，值班巡视的兽人军官们，看到了哨兵萎靡不振的状态，也只是皱一皱眉头，并未训斥些什么—— ——对于习惯了温暖的东方兽人而言，在寒冬之中强行军，实在是太容易销磨士兵的精神了。 更何况在这寒冷的荒原之上、雪山脚下，这只行踪隐秘的兽人师团，就算走出去上百里，也不见得能撞上一个人； 所谓的“夜间放哨”其实根本没什么实际作用，只是空有仪式感罢了。 马尔科·烈风中士仔细检查了一下，确认自己的佩剑就好端端地挂在腰上。 东部联邦的兽人们，热爱长刀远甚于长剑，用这种刺击胜于劈砍的兵器，也的确不符合兽人们直来直去、大刀阔斧的战斗风格——不过绝大多数的兽人军官，倒是都坚持着佩剑的习惯，与大陆各种族的军官传统保持一致。 马尔科·烈风中士与众不同的佩剑，或许便是在这“炼狱之锤”军中，除了他的姓氏以外唯一的、能够说明他独特家世的东西。 他确认行装无误以后，便站在帐篷门口，一边用自己的那块“烈焰水晶”摩挲着面颊，一边环顾扫视着这座临时营地。 很快，他就发现了自己要找的人。 马尔科·烈风中士三步并两步地跑上前去，揪住了那个全身裹着大衣、姿态畏缩、一瘸一拐走在营地中的军官。 兽人军官拨开自己的大毛领子，揭开不知叠了多少层的毛毡帽，朝马尔科·烈风露出了一线绿色皮肤，和他那双不讨人喜欢的黄眼睛。 “干嘛？”兽人军官没好气地道，声音还是像以往那样，因为抽了太多雪茄而嘶哑难听，而且在这寒冷的天气里，似乎嗓子里卡了一口浓痰。 “科德温上尉……”马尔科·烈风挠挠头，憨厚一笑，“我就是想问问您，您知道我们今天要往哪个方向走吗？” “往西。”科德温上尉翻了个白眼，拉起领子就想离开。 “我知道是往西……”马尔科赶紧拉住科德温上尉，“可是您知道具体是往那个方向吗？——比如，我们是从北，还是从南绕过西侧这座山？” 科德温上尉的眼睛，在毛毡帽的阴影下眯了眯。 “又想跑去当斥候了，嗯？”兽人上尉不无讥讽地冷笑道，“小子，你现在是中士，而不是普通的侦察兵了！难道你以为，再去当斥候立个什么功，就能让你父亲高看你一眼？” “没有……”马尔科脸颊一红，再加上兽人的绿色皮肤，就使得他脸上的配色相当赛狗屁，“我有这方面的经验嘛……如果我帮师团侦察一下前面的路况，对于我们的整体进军也有好处啊……” 科德温上尉又把领口往下松了松，露出厚厚的嘴唇。 马尔科还以为上尉有何高见； 结果他只是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这片人类狗杂种都不待的狗屎地方，除了雪就是沙子，有个吊东西可侦察！”科德温上尉愤愤地骂了一句，重新竖起领子，“我们今天吃过早饭以后，会向北绕过西边这座狗屎丘陵，然后继续往西北走——你自己乐意赏他妈的一望无际的雪景的话，就往那边去！” “是！”马尔科·烈风兴高采烈地朝上尉行了个捶胸礼。 “对了对了！”科德温上尉突然想起了什么，瞪着眼睛招呼道，“马尔科，我昨天让你给烈风师团长送披风——后来他怎么说？” “呃……”马尔科·烈风刚想复述父亲的话，但突然意识到有些用词不好直说，只得支支吾吾地为难道，“呃……我爹说，他……不喜欢这样，让我坚守岗位，以后别送了……” 科德温上尉的脸都被包在大衣里，看不出有什么脸色变化。 但等到马尔科兴致冲冲地往北方跑去，科德温上尉才瞅准了周围没人，狠狠啐了一口： “傻逼！一家子全都是傻逼！” …… 该说不愧是东部联邦的顶尖军队，“炼狱之锤”选定的扎营地点，果然是千里挑一。 两座相对竦峙的山丘，很好地阻挡了自尘埃山脉上直贯而下的寒风； 再加上暴风雪凌晨就已经停了下来，随着太阳攀上天空，转眼间裂魂之地东部又是一片晴朗：攀爬西侧的山峰时，马尔科·烈风不仅没有寒冷，甚至感到有一丝和融的暖意。 荒原的温度变化就是如此灵敏，凉得快，热得也快。 “炼狱之锤”扎营地西侧的这座小山丘，绝对高度并不很高，但坡度很陡，正适合阻挡荒原上多变的寒风以及人类的目光：一直秘密行军的“炼狱之锤”师团，也正是在这座山的庇护下，才敢下令埋灶做饭： 军力强大的“炼狱之锤”从来不惧怕任何敌手的窥探，但如果让荒原上有心的人类（假设有的话）发现了炊烟、提前通知了狮心河北岸的领地，那无疑会增加日后渡河作战的难度。 对于这些军事主官小心谨慎的作风，科德温上尉就很不屑： 在营地中，科德温上尉不止一次地跟马尔科吹嘘过“炼狱之锤”的战力，据科德温上尉说，他已经在师团中服役了整整三十三年，“炼狱之锤”遇到的敌手，无论是北方的矮人、南方的魔族还是联邦中叛乱的亚兽人，就没有一个不被“炼狱之锤”碾成齑粉的——而就算给帝国一年的准备时间，这帮腐败的人类也无法阻挡“炼狱之锤”的渡河攻势！ 马尔科唯独想不明白，在“炼狱之锤”服役了“整整三十三年”的科德温上尉，怎么到现在还只是个上尉的？ 就是在这些无关紧要的胡思乱想中，年轻的兽人中士登上了这座无名山丘的顶峰。 然后，他不得不承认科德温上尉是对的： 从这座山丘上向西望去，触目所及都是一片纯白： 连续三四天的大雪，早已覆盖了裂魂东部地表上的一切特征：足迹、车辙、道路——如果这片鸟不拉屎、毫无人烟的荒原上有过的话。 唯有比较高大的枯木以及大的石块，能够在厚厚的一层积雪中显露出来，露出一丝半缕的黑色； 整个视野中，唯一会移动的东西，就是翱翔在空中的那些苍鹰与秃鹫： 一场大雪几乎覆盖了这一带所有的荒草丛与兽穴，这些猛禽注定要花点心思，才能找到可口的事物了。 马尔科·烈风中士的视力不算太好，但他眯着眼向西看了半天，最终还是沮丧地认同了上尉的判断： 在这种天气跑出来“侦察路况”，无疑是大陆上最愚蠢最愚蠢的兽人才会干出的事情。 ——不过，他想道，起码我主动为“炼狱之锤”做了些事情…… 只要这样坚持下去，总有一天，马尔科·烈风中士就会追上那位既亲密又陌生的师团长的身影吧…… 马尔科·烈风摘下毡帽，挠了挠自己的绿脑壳，叹一口气，从自己匍匐的雪坑中站起身，准备回到“炼狱之锤”营地。 但就在他扭头的同时，马尔科·烈风中士的视野边缘，突然捕捉到了一丝有些诡异的细节—— 马尔科蓦然停住动作，然后沿着山脊线望向北边： 那里，就在山脊的正中，在一片纯白间，露出了一株漆黑色的枯萎灌木。 类似的景象，在雪后的荒原无比常见： 任何有幸在这片死亡之地存活下来的植物，只会被大雪和严寒残忍地杀死，反倒是这些早已死去的枯木，能够在一片积雪中露出头来—— 荒原只青睐死者。 问题是，在裂魂之地荒原比较平坦的地带，地表竖着一株枯木实属正常； 但……在山上呢？ 马尔科·烈风回头看看南边，然后看看东边的那座山丘。 一望无际，山上都没有任何植物。 即使曾经有过，这些长在山顶上的出头鸟，也不应该撑得住荒原上呼啸的狂风。 马尔科·烈风中士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他没有敢站直身体，而是匍匐在雪层中，一点一点、尽可能缓慢且无声地朝那株诡异的“灌木”爬了过去。 在爬行的过程中，马尔科只用了单手，另一只手则扶住了腰间的长剑。 尽管隔着手套，但嵌有珍珠的胡桃木剑柄，仍然让这位年轻且勇敢的兽人战士胆气一壮。 眼看着已经接近了那株灌木，马尔科再无任何犹豫，“腾”地从山脊上站起身，带着无数飘飞的雪片箭步冲上前去，一把拨开了黑黝黝的灌木丛。 然后，两只闪亮的眼睛，出现在了灌木覆盖下的雪层中。 两只覆盖着淡肉色眼皮的、属于人类的眼睛。 一秒，马尔科在拔剑的时候只花费了一秒； 但一秒，在霜枫岭侍卫队长、帝国“圣奥古斯都节”比武大赛冠军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小姐训练出的开拓军斥候面前，还是显得太慢了。 马尔科·烈风中士刚把烈风氏族世代相传的长剑举到半空，就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反胃感。 兽人士兵只觉得，仿佛自己的五脏六腑都陷入了痉挛状态。 然后他低下头，看到雪层中伸出了一只手，那只手握着一柄纯黑色的怪异短剑，短剑的剑身则直直没入了他自己的小腹。 ——龙骨峰精灵宝库收藏的铁木短剑，即使历经千年风雪，依然切玉斩蛇、锋锐无当。 或许是由于在长途跋涉中，身体在彻骨严寒的逼迫下已经趋于麻木； 马尔科·烈风中士甚至没有感到一丝疼痛； 年轻的兽人，曾经设想过死在人类神射手的箭下、死在狮吼七式弩炮引起的爆炸中、或是在攀爬攻城梯的时候被一桶滚烫热油当头淋下，甚或更光荣一些，成为某位大魔导师宗师级魔法的牺牲粢盛； 但他自己从来都没有想到，这一刻竟然会来得如此轻柔、静谧。 就好像荒原的风，从地上吹起了一片雪花。 手里还举着军官长剑的马尔科·烈风，在这座陌生的山脊、异乡的土地上颓然倒了下去，他的身体沿着小山的东坡骨碌碌一路滚下，推出了一坨格外硕大、宛若坟茔的积雪，这才堪堪停下； 这座雪坟，迅速被染成了一片属于鲜血的红色，消融，流淌。 浑身僵硬的马尔科·烈风，茫然躺在这堆红雪之中，痴痴地望向自己滑落的山脊。 他看到，随着雪层的颤动，一个穿着雪白罩袍的人类，从厚厚的积雪之下爬了出来。 那人类从罩袍下掏出一根木杆，然后站在山脊上，高高挑起鲜艳的红旗，朝着西方用力地摇啊，摇啊，摇啊。 这座山的西方，到底有什么？马尔科·烈风如此想着。 但他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永远也不会，因为他死在这座小山的东麓。 他将是“炼狱之锤”这个番号所属的一万兽人士兵中，活着向西方走得最远的一个。 第三〇七章 北极星下 帝国历九百九十四年十二月十四日。 上午九点整。 霜枫岭参谋部长肖恩·蒙巴顿从一个见习参谋手中接过暗月琉璃远望镜，隔着镜筒遥遥看向远方的山巅。 不断舞动的红旗，在一片银白世界里煞是妖艳。 “领主大人！”蒙巴顿放下远望镜，沉声报告道，“我们的斥候传回消息了——驻扎在山对面的兽人营地，仍然没有要拔营启程的意思。” 艾伦·霍特林拈着蘸水笔，在一只牛皮本子上记了个时间： “他们昨天是八点五十拔营启程的——看起来这帮兽人被冷天气折磨得不浅，起床都晚了许多。” “雪停了……”考辛斯骑士长挠头道，“他们肯定是想等接近中午、气候更回暖一些再动身——去年冬天我刚到裂魂之地的时候，也是被冷得够呛。” 裂魂之地的老土着艾伦摇摇头：“不过今年的确不寻常，往年这边没这么冷的……” “只能说就连至高圣神，也没有站在兽人杂种那边！”考辛斯骑士长幸灾乐祸地道。 对于这个明显只会被至高圣神唾弃的霜枫岭骑士长，帐篷中众人一致投来了鄙夷的目光。 ——现在，正是开拓军大部队从霜枫岭集结出发的第二天。 不同于“炼狱之锤”的兽人们在和高海拔、寒风与崎岖小道干较劲，要从霜枫岭抵达荒原东部只能说是一路坦途——再加上霜枫岭那几辆“狮吼七式”弩车内部安装了风系符文法阵、在有精灵法师们不断供能的情况下，直接被霜枫岭挂上车厢、用作了黑色高级运兵车，在开拓军骑兵的护送下一路狂飙猛进、横冲直撞。 结果就是，日月兼程的这五百名开拓军先头部队，甚至只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就赶到了裂魂之地东侧，行军速度快得好比秋名山上的AE86。 按理说，如此迅速莽撞的进军方式，无疑犯了兵家之大忌： 这一路之上，霜枫岭甚至就连一个侦察骑兵都没派出去探路！如果换在是常规战争之中，这么干往往就是猝然中伏、摆席开吃的下场。 奈何霜枫岭的瘪三们，对于裂魂之地这一亩三分地实在是太熟悉了！ 开拓军队伍中有不少被招安的、思想觉悟比较先进的土匪同志，这帮人在投奔革命前，每天的主要业务就是在荒原上敲闷棍——在兽人们眼中一望无垠、寸草不生、通行无路的荒原，于这些本地人看来，就如自家后院一般亲切至极。 尽管天降大雪，但霜枫岭先头部队仍然依靠着本地老乡的向导，在这白色相簿的季节极其熟练地赶到了目的地； 当然，伊戈尔开拓军之所以肆无忌惮，主要还是有恃无恐。 因为就在十三号的凌晨、开拓军从凤凰台出发的一夜以后，领地派驻在东部的秘密岗哨就用冬拥鸽回报来了兽人大军的确切行踪。 ——惯于在温暖东方作战的兽人们，当然无法在一片石海雪原的一片纯白里，分辨出哪颗石头底下其实藏着一个温暖的霜枫岭暗哨地洞！ “炼狱之锤”的古利特·烈风师团长恐怕做梦也想不到，不仅仅兽人的南境突袭计划早已被蔷薇城白厅解密，甚至，就连从他第一步迈上荒原开始，整个兽人师团也都已经完全处于霜枫岭的监视之下。 现在，艾伦·霍特林手里的牛皮小本子上，不仅记载着“炼狱之锤”师团昨天拔营、就餐、扎营的时间，就连目测得到的军队规模、兵种结构都写得一清二楚： 全都是霜枫岭暗哨用飞鸽传回来的。 而由东方传来的情报，也肯定了此前帝国军部作出的判断： 的的确确，这支兽人侵略者部队的规模在一万人左右，正是一个正规联邦师团的规模——放到东境正面战场上不算显眼，但在裂魂之地这种地方就显得非常声势浩大了。 和整整一万兽人精锐比起来，两千人组成的霜枫岭开拓军简直渺小得宛若蝼蚁一般。 更何况，目前抵达的伊戈尔开拓军先头部队，更是只有区区五百人而已。 除了霜枫岭的骑兵队，以及坐上“狮吼七式”兵车的伪·机械化步兵，构成开拓军主体的步兵们还在后面的荒原上蹉跎跋涉呢——根据计划，他们至少要到今天下午，才能够赶上这支先头部队。 特别是，霜枫岭仰仗的重装器械，包括帝国军工业的王冠“克伦威尔歼灭者”和霜枫岭土制大杀器“要你命3000”弩炮，全都落在了队伍的最后。 ——值得一提的是，当晚从凤凰台出发时，目睹了“曼哈顿实验室”工匠们如庖丁解牛般流利地拆卸打包“克伦威尔歼灭者”的士兵们，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前些天领主大人要让工匠们把凤凰台周围那些固定好的弩炮拆了又装、装了又拆—— 合着是他娘的练手呢！ 按理说，我方斥候已经发现了敌踪，这无疑是一件好事情。 不过，手头只有五百人的现状，还是让帐篷里的霜枫岭参谋们有些头大。 目前这五百人，几乎囊括了霜枫岭的所有精锐，无论是死亡骑士克莱门特，还是帝国冠军爱丽丝·康姆斯托克，都是能在战场上以一敌百的高手高手高高手，更何况劳瑞大师和灵歌大师率领的法师团还磨杖擦掌、跃跃欲试呢！ 但问题就在于，山丘对面的兽人，同样并非等闲之辈。 帝国之中，屁大的领地也能拿出三磅钉，能在海文大陆上存活下来的势力谁又没点家底了？当初在帝都的时候，武艺冠绝西境伊戈尔公爵领的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尚且在赛场上遇到了不止一个无名高手，险些功败垂成呢！ 而用屁股想也知道，堂堂东方联邦派来突袭帝国的精锐，又岂会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是，兽人的确没有魔法师，可这支兽人师团里的随军萨满数量，比起“北方暴雪法师团”这小猫两三只肯定高出了不止一个量级！ 与被誉为“法师杀手”的魔族司祭不同，兽人的主力元素使用者萨满，或许进攻性没那么强，但他们的祝福和诅咒巫术，却是士兵们在战斗中最好的辅助！ 至于战士嘛——本来就以身强体壮、膂力无双闻名于海文大陆的联邦兽人，也断然不会像裂魂之地的可耻山贼那样触之即糜！ 说实话，领主大人要放弃霜枫岭的防御优势，用两千人主动出击触这一万兽人精兵的霉头——就算有亡灵魔法在，这种过度激进的行为，在年轻参谋们的眼中就已经是接近精神错乱的弥天大勇了； 而此刻开拓军的前后队甚至尚未会合，区区五百人撞上上万大军，怕不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唯一让参谋们深感庆幸的是，这场谁也没预料到的暴风雪，恰恰给了精灵族冰霜大法师卡尔维诺·灵歌恣肆挥洒魔法才华的空间： 新上任的“北方暴雪法师团”副团长，利用大雪过后空气中浓郁的寒冰魔力，带着几位学徒围着这座五百人的小型布置了一座“苍白挽歌”临时结界——在魔法结界的保护下，这座营地在任何人的视野中都会和纯白的雪景融为一体，这也是开拓军先锋队敢于和兽人大军隔山相望的最大倚仗。 那么如今，到底是该原地不动、等候后队赶上再做计较，还是干脆先行后撤，以免万一被兽人大军拔营进军时发现？ ——甚而，就用这五百人以玉碎的勇气先干他娘的一炮爽了再说？ 面对兽人压境，这个涉及领地命运的决策，即使是肖恩·蒙巴顿都做不了主。 于是，从肖恩·蒙巴顿、艾伦·霍特林、克里斯·曼恩等开拓军高层，再到围坐在地图桌旁的普通参谋，帐篷里一群军官的炯炯目光，齐刷刷看向了缩在帐篷一角的关键人物—— ——奉巴西尔三世陛下旨意、“总裁南方军务”的霜枫岭领主大人！ 不得不说，此次出征，领主大人的装扮有够新颖： 他并没有穿往常爱穿的那套苍鹰纹短袍，更没有为了应景穿上公爵的红军服，而是怪模怪样地披上了脏兮兮的藏青色法师袍——按照魔法协会规定，蓝色系法师袍至少要到第四阶的高级法师才能穿，某个连毕业证都没拿到的家伙这么穿无疑属于“逾制”。 不过也没人管得了丫就是了。 更让霜枫岭参谋费解的是，领主大人虽然腿脚利索得很，但此刻却在帐篷里坐上了轮椅，活像一夜之间变成了半身不遂； 而且在这大冷的天，老板居然还抄着一柄鹅毛扇，闲了没事就摇了又摇，时而抚摸一下下颌并不存在的长须。 自从部队出发，一众开拓军军官瞪着老板的眼神，就活像在看神经病。 而这帮异界乡巴佬的鄙夷，也只能让趁着出征致敬诸葛丞相、以求武庙先哲保佑的夏侯大官人狂翻白眼，活像是跑到漫展cosplay博丽灵梦的老二刺猿，被人问了一句阿姨你这出的是《○神》里哪个角色啊？ 而此时此刻，在帝国历九九四年十二月十四日的上午九点，面对众人关于军情的询问目光，奇装异服的霜枫岭领主大人，只不过是望向帐外银装素裹的雪白世界，一声悠然长叹： “今天的风儿，甚是喧嚣啊……” 开拓军参谋们满脑门问号。 然而，三秒钟后，在山的另一边，竟然真的传来了呼啸的风声。 第三〇八章 东风破 “草！” 目前再就业于霜枫岭的前东境统领，帕沃尔·埃尔德里奇，趟着齐膝深的积雪，往上爬一步山路，就这么骂一句娘； 一步路，一声“草”，这货的登山路严谨虔诚得仿佛在磕长头。 随着一声格外响亮的帝国方言脏话“法克！”，脖子上缠着红围巾的埃尔德里奇总算爬上了山顶。 这条懒狗痛苦地锤着后腰，嘟嘟囔囔地抱怨道： “老板真是，啊，神经病啊……明知道我的膝盖，啊，受过寒，打不了弯，还让我来爬山路，啊，怕不是活在梦里……” 不过，类似的抱怨，丫肯定是不敢在领主大人面前说的——公然霸凌自家领主，狗都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埃尔德里奇嘟嘟囔囔地发泄完心中的不爽，这才从背上卸下鼓鼓囊囊的背包，一边解着包裹上的粗麻绳，一边小心翼翼地从山峰上探出头，朝下面看了看。 此时，他正位于“炼狱之锤”东侧的那座小山的顶峰之上。 朝山下一眼望去，无数帐篷鳞次栉比构成的兽人大营，几乎填满了两山之间的这片鞍部地带——就在各个帐篷间，正有不少蚂蚁般的兽人身影行走奔忙。 ——此时，“炼狱之锤”的兽人士兵们早已起床，正忙着吃早饭、整理行装与辎重，为一会儿的拔营进军做好准备。 即使是在东境和兽人交手打了半辈子的埃尔德里奇，也不由得佩服起这群兽人侵略者的军纪来。 在海文大陆上，兽人族战士一向是骁勇善战、桀骜不驯的代名词； 不像人类帝国和魔族那样，在上千年时光中形成了完整、规范的军事作战体系，光荣联邦兽人军队的风格一向都原始而野蛮——可这帮无组织无纪律的兽人，硬是凭着强健魁梧的体魄、足可扛鼎的膂力、堪比磐石的耐力和极度嗜血的好战精神横行大陆！ 例如，无论是人类还是魔族，在骑兵冲锋时起码都会排好恰当的阵型，以求在冲锋过程在最大减少受投射物攻击的几率； 可兽人的狼骑兵和科多兽骑士，完全就是自顾自地驾着坐骑在战场上猪突猛进、横行无忌的！ 让人类军校教官气得六神升天的是，联邦兽人这种令人不齿的原始作战风格，却如同大锤砸绣花针一般，野蛮、简陋但有效得可怕！ 没办法，以兽族的先天体格，一个训练有素的兽人士兵，凭一己之力干掉三四个人类征召兵也不在话下，更何况在萨满祭司的嗜血战歌祝福下，每个兽人战士都是绝代无双的战场杀神！ 至于骑兵部队，兽人的战斗力更是和人魔两族有着根本代差：兽人骑兵的主力，光荣联邦永远的骄傲——苔原狼骑兵，或许能算是和人类的精英骑士、魔族的梦魇兽骑兵实力在伯仲之间； 可除此以外，兽人大兵团的标配、东部联邦特产的巨型科多兽，在平原战场上却足以碾压一切普通骑兵！ 更不用提最近才被兽人加入东线战场的“冰妖猛犸”，简直imba得像是一个亟待被修正的BUG一般——这玩意儿完全就是超级加倍版的科多兽，不管面前是步卒、骑兵还是城墙，一概创死没商量。 而兽人军队最最可怕的地方在于，这帮绿皮逼的战斗意志是真的猛！ 大陆上的主力兵团，能在支撑到40%到50%的伤亡率才溃败的，已经算是绝对精锐中的精锐了，就连上古“末日之战”中“帝国之光”奥拉夫伯爵麾下的“圣光旅”，其能够支撑的最大伤亡大概也就在这个数； 可对于信仰战神的联邦兽人来说，他们的字典里就没有“溃败”这个词！ 就算身畔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触目所及没有一个战友，那么仅剩的兽人战士，仍然不会往后退却一步，而是通红着双眼举起战斧、砍向视野中的任何一个敌人！ 历史上光荣联邦吃的败仗，要么是指挥官下令全军撤退、要么就是全员战死疆场、达到百分百的极端战损率。 至于“溃散”？这种事情从来就没发生过！ ——“一个专门为战争而生的种族”，这就是任何一个大陆军事学家，会给光荣联邦兽人冠上的荣誉。 “在平原上与兽人开战”，在大陆战史中也是和“进攻奥术尖塔防线”、“放任魔族司祭完成仪式”齐名的愚蠢行径——人类帝国之所以能和骁勇善战的兽人僵持千载，靠的还不是尘埃山脉一带那些至高圣神赐予的无生险地、千秋关隘？ 当然，得益于东方军的失利，现在人类帝国就连尘埃山脉都丢了。 而大陆军官们也一直在猜想，在体格、意志方面笑傲诸族的光荣联邦兽人，如果能保持如人类、魔族一般严明的军纪，他们的战斗力，又将高到什么震古烁今的地步？ 而此时此刻，埃尔德里奇意识到，自己好像找到了这么一个范例： 山下的兽人营地，并没有像东境统领以前所见一般杂乱无章、自由散漫，而是如人类、魔族军团布置的营地一般，保持着极其整齐的同心圆结构，行走在营地中的兽人士兵也都相安无事，并没有发生常见的推搡、斗殴等乱象。 如此严明的纪律、如此规整的组织，埃尔德里奇以前只在东线战场上的少数兽人精锐连队身上看到过； 而现在，就在裂魂之地上，他看到了整整一万兽人精兵。 一万个战力冠绝大陆，军纪还如钢铁一般不可违背的联邦兽人。 雪已经停了，气温回暖，但埃尔德里奇仍然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作为联邦兽人的宿敌，他实在太知道这支兽人师团的战斗力将会有多么恐怖了！ 不过，一瞬间的感慨并没有让埃尔德里奇忘记老板安排的战术任务。 东境统领小心翼翼地揭开包裹上的绳结，露出了包裹里的事物： 一沓牛头人黄书。 埃尔德里奇既嫌恶又崇敬地将这沓“幽游黄书”抬出包裹，按照“情侣温馨-黄毛现身-女主恶堕-苦主反杀-二人幸终”的剧情精心排好顺序，然后在山顶的雪地上，朝着兽人营地的方向一字排开。 然后，埃尔德里奇便按照领主大人的嘱托，开始了召唤古精灵幽魂的仪式。 东境统领端端正正地跪在这一排“幽游黄书”之前，双手高举过顶，俯身冲着“幽游黄书”深深一拜，口诵真言： “请宝贝翻页！” 东风过处，微微泛黄的书页哗哗作响，如枯草，如落叶，如低语，如沉吟； 然后，撕心裂肺的缥缈惨叫声，从“幽游黄书”的卷册间骤然传出，响彻山巅。 无数惨白幽魂腾空而起，在埃尔德里奇的颤抖注视下，直直扑向山下的兽人营地！ 第三〇九章 来吧，甜蜜的死亡 几百年来，裂魂之地一直没有得到完整测绘，所以也没什么人闲得蛋疼给这里的每条河每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甚至就连“霜枫岭”这个领地名字，还是伊戈尔家族迁移之前、帝国礼仪官们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故纸堆里翻出来的古语地名—— 要知道，帝国上次在这片死亡荒原封土地建诸侯的时候，这一代人的爷爷的爷爷都还没出生呢，鬼才知道裂魂之地上的新建领地到底该叫什么。 同理，除了少数重要地标以外，裂魂之地周边的这些野山荒坡，也是从来都没有名字的； ——就连霜枫岭一带的“凤凰台”、“铜雀台”、“猫心河”，也是在领地建立以后方才得名，属于领主大人和领民们的智慧结晶。 不过在短短几年之后，光荣联邦“炼狱之锤”师团目前驻扎的这处小山谷，就会因为这次经典战役，而得到一个彪炳史册的名字——“红河谷”！ ——取血流成河、一片鲜红之意。 不过嘛，在最擅长幸灾乐祸的霜枫岭领民嘴中，这破地方还有一个更加人民喜闻乐见的俗名： 大坟坑！ 原因很简单：如果从南向北望去，这处谷地正好被东西两侧的山丘夹在中间，实在是太特么的像一口掘好坟墓的剖面图了！ 按理说，任谁在战争中把营地放在这种地方，基本上就等着被敌人从背坡欺上山头，然后仗着反斜坡优势，以居高临下、两面包夹芝士向下倾泻火力了！ 兽人的战法虽然粗糙莽撞，但“炼狱之锤”的军官们也不是吃白饭的，平时也没谁会把营地设在这种天杀的憋屈地方； 可奈何水土不服的“炼狱之锤”兽人们，必须找个地方躲避暴风雪！ 由于缺乏植被、气候变化剧烈，荒原上的气流也素来以风向多变、捉摸不定着称； 这就导致，要想躲避寒彻肌骨的暴风雪侵袭，仅仅是找单独一座背风山坡是完全不够的——说不定前半夜还平安无事，后半夜风向一变，狂风暴雪就逆着山坡朝上卷回来了！ 所以，“炼狱之锤”的兽人们，不得不选择这条东西均有屏障的山间谷地、作为大军扎营休憩的避风港湾。 对于兽人军官们来说，这么做是很自然的： 整个“炼狱之锤”的入侵行动，都是一场在绝密条件下策划的突袭，他们利用秘密通道偷度尘埃山的过程更是理应没有任何人类知晓—— ——既然没人知道，那还干嘛操心扎营地是否安全？ 避风要紧啊您嘞！ 正是出于对行动绝密性的高度信任，“炼狱之锤”师团甚至连哨兵都没有往两侧的山头上派：众所周知，山顶上的寒风是最最凛冽刺骨的，如果在山峰上待上一夜，“炼狱之锤”的哨兵怕不是要活活冻出战损！ 于是这一夜，几乎所有“炼狱之锤”士兵，都是缩在了温暖的山谷小窝中。 有道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如果从侧面看去，整个兽人师团活像是被埋在坑里的一具尸体； 而如果改为从空中向下俯瞰，那把自己困在两座高山之间的“炼狱之锤”嘛…… 就像是个纯傻缺的活靶子。 而霜枫岭战略重宝“幽游黄书”释放出的古精灵幽魂，看到的也正是这么一幅景象。 自古以来，兽人一族就不是精灵的对手，大陆东方的光荣联邦，也正是趁着精灵大帝国的分崩离析、颓然衰落，这才得以悄然崛起。 而时隔千年岁月，被领主大人无情复活的古精灵幽魂们，在“对付兽人”这方面，居然真的好像很有心得： 居高临下的古精灵冤魂，并没有像是之前演习中那样、俯冲下去爆发出灵体内的幽冥魔力，而是在窜出一段距离后来了个急刹车，就这么悬浮在山谷上空，然后在身边凝练出无数浸润着幽冥气息的深寒冰晶，一股脑朝着谷中的“炼狱之锤”营地射了过去！ 可怜的“炼狱之锤”兽人们，这几天来早已被人类境内的暴风雪折磨得精神衰弱，于是他们就连古精灵幽魂们飞行时发出的尖啸声都完全没有注意到，只当做了是又一阵风声。 这种疏忽带来的代价，无疑是惨痛的。 每一个被宗师阶死灵魔法“招魂术”召唤出的古精灵冤魂，其纯粹魔法实力都足可匹敌一位正经高级法师！ 而倒霉的联邦兽人们，就这么在毫不知情、并无应对的情况下，被整整十八位死灵法师占据了制空权—— 虽然比不上B-52、投不下小男孩，但这支“幽游黄书”编队，要给地面来上一轮魔法机炮扫射，完全还是轻而易举的！ 无数魔法冰晶，如同陡然坠落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一般，狠狠坠向兽人驻扎地的东侧军营，带着尖锐的破空声、亡魂的尖叫声和死亡的低语声，在猝不及防的兽人帐篷中，砸出了一片冰晶四溅、血花盛开、旗旌破碎、哀鸿遍野！ 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 有的兽人还在帐篷里整理着行装，顷刻之间就被急坠的冰锥刺穿了胸膛！ 有的兽人正在军营里散布巡逻，耳畔刚响起不远处冰晶坠地的破碎爆响，紧接着就被一刃硕大的冰片砸翻在地，然后在第二轮攒射中被断足、断手、断颈！ 更有的兽人，前一秒还在和好友聊天打屁、言笑晏晏，可一秒过后，眼前就只剩下了一具浑身冰渣的无头躯干，颈部的断裂处还在一股一股地滋着动脉血！ 三轮，古精灵幽魂们的低空魔法轰炸，只持续了这么短短三轮； 第一轮，整整齐齐、星罗棋布的兽人营帐，变成了一片满目狼藉的废墟烂地； 第二轮，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山谷地面，先是彻底被坠落的冰晶砸实砸硬，然后蕴藏在冰晶之中的幽冥魔力，就在地面上染出了一片幽黑的魔能污染； 直到第三轮，兽人的敌袭号角声、无数兽人的惨叫嘶吼声，以及肢体躯干的断裂爆炸声、灼热鲜血的泊泊流淌声，才在这充斥着死亡消息的空气中响彻天空！ 在这里，死神与战神共舞，亡魂与幽魂同在！ 而西侧高山的另一面，当狰狞的铜角之音越过山峰阻隔、直贯耳膜，伊戈尔开拓军先遣队的随军工匠们，早已经把灌满“藤本树燃油”的特制炮弹，装入了“克伦威尔歼灭者”的弹仓。 东风划过，暴风雪之后的第一轮红日，在裂魂之地浓厚的云层间恣肆绽放。 霜枫岭公爵、“总裁南方军务”的夏侯大官人，指挥刀慨然出鞘，斜指苍穹，此日以内，断不封刀—— 于是，一团包裹着烈焰的火球，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摄人心魄的美丽抛物线。 第三一〇章 冬到边城角声哀 古精灵幽魂召唤出的第一颗冰晶爆弹坠地之时，“炼狱之锤”师团的资深老兵，科德温上尉，正在营地边缘上厕所。 按理说，“炼狱之锤”的军营里都划定好了排泄的区域，断然不允许随地大小便——可科德温上尉仗着资历老，再加上算是个下级军官，倒也没有谁敢过来管他。 兽人老上尉的低素质，这次误打误撞地救了他一命。 为了取得最大杀伤，“幽游黄书”幽魂召唤出的幽冥冰晶，基本都砸向了兽人军营东大营中、帐篷和人员走动最密集的中心地带，半点没有砸到科德温上尉身边； 于是，正在营地边缘冲着雪地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的科德温上尉，当时只听得背后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大地也猛烈震颤起来——剧烈的冲击，险些让他立足不闻、在自己的排泄物上摔了个狗啃泥。 而当科德温上尉骇然回过头来，这个老兵油子，彻底被眼前的恐怖景象吓得失了神： 只是转身上个厕所的工夫，整座“炼狱之锤”东大营都已经面目全非！ “炼狱之锤”师团用铁架、厚毡布搭起的帐篷，原先还工工整整、严严翼翼，可此刻看来、完全变成了一片东倒西歪的废墟残迹！ 数不清的布片、支架、盔甲、兵器散落满地，就连营地边缘的那杆象征着东方联邦的鲜血图腾旗，此刻也已经拦腰折半、藕断丝连！ 令老上尉瞳孔迅速收缩的是，在这一片残垣断壁之间，并没有燃起火焰，而是有一层又一层的苍白冰霜从地面升起，然后迅速在倒塌的帐篷残骸、散落的物资木箱和断裂的马车上蔓延孳长，迅速将一切事物的表面都覆盖上了一层毫无生机的白色—— ——不，并不只是白色…… 因为科德温上尉还看到，视野中出现了扎眼的血红。 就在满地霜痕间，他发现了倒地不起的兽人同胞，看到了肢体裂解处的鲜红断面，也目睹了在地上缓缓摊开的血泊。 科德温上尉用手提着裤子，呆呆地站在原地，只觉世界上的一切都在离自己而去，身体内的血液也在变得如这片大地一般冰凉。 我的战神啊……老兽人在脑子里不断地无谓重复着，战神啊…… 然后，他突然听到有什么人在叫他。 “上尉！科德温上尉！”一个相熟的兽人士官出现在科德温上尉的视野边缘。 士官的毛皮罩衣和棉服，都已经被什么东西划断了，露出了他沾满冰霜和鲜血的绿色皮肤。 “上尉！敌袭！”兽人士官撕心裂肺地吼着，挥动着手里的战斧 “什么敌——”科德温上尉呆呆地愣了半秒，大声问道。 这段对话没能继续下去。 因为第二波冰晶轰炸来了。 一颗从天而降的尖锐冰晶，直直贯入了兽人士官光秃秃的头顶，科德温上尉只觉眼前一花，兽人士官的大绿脑袋，就突然变成了一颗插在无头躯干上的大冰块——然后，这具属于精英战士的、肌肉虬结的健美躯体，才在上尉的呆滞注视下缓缓软倒在地。 紧接着，此起彼伏、连绵不断的爆裂炸响，再一次于东大营的核心部位响了起来： 刚才的第一次轰炸，将兽人们搭建的帐篷摧毁了大半，但由于有着厚实毛毡的格挡，除了少数在营地中露天走动的倒霉蛋外，绝大多数待在帐篷里的兽人士兵，并没有收到什么致命损伤，顶多是被当头砸落的冰晶击晕了脑袋、被冰霜的严寒气息冻伤了肢体、或是在幽冥魔力的侵染下浑身颤抖罢了； 可当这些兽人士兵挣扎着爬出一片帐篷废墟、一边嘶吼着“敌袭”，一边寻找武器、救助伤员时…… ……就直接被如约而至的第二波冰晶轰炸当成了活靶子。 人在东大营边缘、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僚们又被从天而降的冰霜打击洗了一轮地的科德温上尉，不由得浑身颤抖、兽血冰凉。 此时此刻，老兽人的心理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跑！ 在这种时候，什么战神，什么联邦，什么鲜血和荣誉，对于科德温上尉而言全都不值一提了—— 他能在人人朝不保夕的联邦军队中苟活至今，靠的可不是勇于牺牲！ 念及于此，科德温上尉再无任何犹豫，一个扭头，背着东大营的方向就往营地外围逃去！ 他只想离这片人间地狱越远越好！ 越远越好！ 科德温上尉甚至没有余裕去思考，到底是谁在从高空中用冰霜魔法轰炸这片营地？ 帝国人类？某种强大的魔兽？或者这是一场纯粹的天灾？ 无数猜测从兽人上尉的脑海中划过，但和此刻“炼狱之锤”营地里的任何一位兽人一样，不远处那座名不见经传的荒原领地、“霜枫岭”的名字，甚至从来都没有进入过他的考虑范围。 也正是处于某种诡异的好奇心理，一路狂奔着的科德温上尉，终于想起抬头望向天空，看一看这一波冰血暴的始作俑者—— 然后，他看到了漂浮在高空之中的、几只惨白色的半透明物体。 那群物体正在空中迅速地滑行着，在阴沉天幕的映衬下，并不是特别显眼。 那是什么？科德温上尉困惑地想着，奔逃的脚步片刻不停，这些坠落的冰晶，是它们搞出来的吗？ ——对于萨满巫术盛行、魔法发展堪比荒漠的联邦兽人而言，用死灵魔法制造的亡灵生物，显然不是他们能够迅速想到的概念； 而科德温上尉同样想不通的是，天空中的那几只灰白飞行物，为什么没有继续用哪种恐怖的冰晶轰炸地面，而是迅速向东飞去？ 而且，为什么它们飞行的方向，和我一样？ 刚刚想到这里，一丝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科德温同时听到了背后传来的、“炼狱之锤”随军萨满的战歌咏唱声，以及头顶的破空锐响—— ——下一秒，一颗硕大的冰晶狠狠砸中了科德温上尉左侧的地面，无数冰晶如霰弹一般炸裂散射开来，巨大的、带着彻骨冰寒气息的冲击波，直接将猝不及防的兽人尉官掀飞出去三米有余； 只觉天旋地转、双眼漆黑的科德温上尉，抽搐着躺在地上，猝然呕出了一口灼热的鲜血，然后，他用自己逐渐恢复清明的视觉，在荒原的天空中发现了一颗从西方疾速飞来的火球。 …… “幽魂黄书”对兽人东大营进行的三轮集中轰炸，无疑是毁灭性的。 联邦兽人的的确确是海文大陆之上的顶尖士兵，可这不意味着他们在营地之中猝不及防地遭遇魔法轰炸时，就能够幸免于难； 兽人天生的强健体魄，或许能让他们在幽冥魔力的浸润、严寒气息的侵蚀和冰晶坠地的冲击中多抗上一秒两秒，可绝对不能让他们在生死之际的悬崖上捡回一条命来！ 没办法，魔法师就是战场上的火力输出之神，而像是“幽游黄书”召唤出的会飞的魔法师，更是如同隐形战术轰炸机一般，能够在短时间内批发死亡、伤痛与毁灭！ 光荣联邦精锐中的精锐，大名鼎鼎的“炼狱之锤”师团，得意就得意在这场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袭计划，可倒霉也正是倒霉在这个在寒冬季节深入敌境的偷袭计划上！ 如果是正常行军，又有哪个精神正常的指挥官，会不向营地周围派出哨卫、会不把守好附近的通行道路的？ ——如果“炼狱之锤”真的如上作了准备，膝盖打不了弯的埃尔德里奇，又怎么能悄无声息地欺近营地制高点、然后用劳瑞大师贡献的黄书召唤出一群古精灵幽魂大开杀戒？ 可问题恰恰在于，这根本不是一场“正常行军”！ 整片裂魂之地，自打几百年前魔族和人类的一场血战，都是一片彻彻底底的无人区！ 接连三四天的狂风暴雪，就连天空中的飞鸟和陆地上的走兽都能冻死大半！ “炼狱之锤”选择的秘密穿山通道，甚至此前数千年都隐藏在历史的深处！ 于情，于理，“炼狱之锤”压根就不可能在裂魂之地上遭遇任何袭击——就算退一万步讲，人类发现了光荣联邦的偷袭计划，那他们也应该在狮心河组织布防，而不是像个大号傻缺一样冒着严寒暴雪，在毫无给养、地势又开阔的裂魂之地上御敌于国门之外！ 本来就脑子不太灵光的兽人军官们，终于为自己的傲慢和思维定势付出了代价。 当象征着敌袭的部落铜角，在兽人大军的西南北中四座营地里狰狞响起，古精灵幽魂们已经用从天而降的三轮冰晶轰炸，彻底把“联邦之锤”东大营的中心地带零落成泥碾作尘！ 然而，精灵幽魂们的第四轮魔法轰炸，却突如其来地哑了火。 精锐毕竟是精锐，假如名满联邦的“炼狱之锤”因为一次意料之外的魔法轰炸就自乱阵脚，那他们又何德何能，会被联邦大统领委以偷袭帝国南境、呼应东部战局的重任？ 就在精灵幽魂忙着在东大营中央策划冰霜圆舞曲的同时，没有被轰炸波及到的、东大营外围的兽人萨满祭司们，已经迅速作出了反应。 联邦古语有云：如果说兽人战士是锋锐无当的剑刃，那么萨满祭司，就是属于联邦的剑柄和剑鞘！ 如果没有萨满祭司的保护，没有魔法师配置、无法组织“埃文斯防护结界”的联邦兽人们，又怎么能顶住人类魔法的狂轰滥炸？ 而“炼狱之锤”的萨满团队，也展现出了不负盛名的高度纪律性。 骤然遭遇魔法轰炸，人类魔法师的第一个念头可能和科德温上尉这样的联邦之耻一般、果断撒丫子跑路； 可被对战神的忠诚信仰联系在一起的兽人萨满祭司，永远只会直面死亡，为部族和光荣联邦燃烧自己最后一滴滚烫的鲜血！ 古精灵幽魂第一轮冰晶轰炸的余波还未散尽，兽人东大营外侧，一顶又一顶门前插着图腾柱的、专属于萨满祭司的帐篷里，已经响起了高亢悲怆的战歌之声！ 一个、一个、又一个，背后插着旗帜、手握骷髅萨满权杖的萨满祭司走出帐篷，然后循着歌声找到一个又一个同伴，然后肩并着肩走向遭遇袭击的营地中央部位——随着他们的行进，越来越多的萨满已经急匆匆抄起权杖加入队伍，几乎是两分钟以内，这群兽人萨满就在没有任何领导、没有任何指挥的情况下，仅仅凭借歌声的指引与共鸣、汇聚起了一支高达七八十人的萨满队伍、组成了一支无比宏大的战歌合唱团！ 兽人萨满的行动不需要指挥，因为共同的、对于战神的忠诚信仰，就是他们最强有力的精神纽带！ 在萨满们“尼库鲁斯荆棘守护之歌”的曲调之中，整座兽人东大营上方的空气里，都出现了剧烈的元素波动； 这种波动，随着萨满们曲调愈发高亢、加入合唱的萨满规模愈发庞大，以及一根又一根象征着战神荣光的图腾被插入土地，最终在古精灵幽魂们的第三轮轰炸过后，在东大营上空凝练出了一座巨大的、手持盾牌的人形虚影！ 尼库鲁斯——战神座下的第七使徒，将会用手中的盾以及厚重的慈悲，为所有流淌着战神血脉的兽人同胞，撑起一片永不陷落的天空！ 于是，古精灵幽魂们的第四轮冰晶轰炸，如被磁力吸引一般，齐刷刷全都偏航射向了空中的尼库鲁斯虚影，然后像放了个屁一般消隐于无踪。 正在山上兴高采烈地观看屠杀的埃尔德里奇，脱口骂了声“操”，然后赶紧收拢起一沓黄书，扭头跑路—— ——下面的活，还是要交给物理轰炸来干。 第三一一章 烽火照高台 多年在东境抵御兽人的戎马生涯，的确让埃尔德里奇养成了极其敏锐的战争嗅觉。 兽人萨满祭司的战歌声才刚刚在“炼狱之锤”的营地间响起，这位东境统领就作好了跑路摸鱼的准备。 这，也正是为什么夏侯炎偏偏要派他，来执行这项偷屁股的亡灵空袭任务： 因为看遍整座霜枫岭的人员配置，也就只有联邦兽人的老相识、前东境统领埃尔德里奇，才最懂得兽人军队的每一个弱点和强项！ ——埃尔德里奇之所以敢悄悄摸上“炼狱之锤”营地背后的山头，是因为他太了解兽人指挥官的疏狂懒慢、断定这帮入侵者不会有随时布置哨卫的纪律性； ——而埃尔德里奇之所以迅速撤回了“幽游黄书”，则是因为他太了解兽人一族的萨满祭司，到底是多么恐怖的一种存在！ 如果问及一位人类士兵，光荣联邦军队阵容里，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兵种是什么？ 刚刚入伍的小卒子会回答说，是来去如风、劫掠如火的苔原狼骑兵； 久经战阵的老兵会回答说，是力大无穷、手持巨斧的兽人骑士“部族先锋”； 帝国军部的参谋们会认为，甲坚皮厚、在平原上碾压一切骑兵的科多兽，属实不可战胜； 不会有任何人回答说“冰妖猛犸”很恐怖，因为亲眼见过冰妖猛犸发挥的人全都被创死了； 但作为一名东境将官，埃尔德里奇却一直认为，联邦军中的萨满祭司，明明才是兽人在战争中永远的中坚、核心、血妈c！ 一个简单的数据，就足以说明兽人萨满和大陆上其他元素使用者的根本区别： 无论是人族的魔法师，还是魔族的血月司祭，这两种元素使用者，在军队中的配置率一般都不会超过一比五百：一万人的师团，其中能有二十名随军魔法师，就已经算是极其奢华的配置了——这还不论随军魔法师的阶别到底如何，连初级法师都一并算上； 没办法，魔法师吃的是天赋这碗饭，要成为一位魔法师，你必须天生拥有对元素的亲和力，而这种奇才，在全帝国境内都是凤毛麟角一般的存在； 但萨满祭司在兽人军队中的占比，不是一比五百，不是一比三百，而是一比五十！ 也就是说，一支万人规模的常规兽人师团里，萨满祭司的人数足足可以达到两百人！ 而若是像“炼狱之锤”这样的精锐，萨满祭司在兽人军中所占的比重甚至还会更高！ 是的，萨满祭司在整个兽人一族中所占的人口比重，足足能够令人魔两族艳羡得双眼通红——一个兽人要成为萨满祭司的话，他不需要有任何元素亲和力或魔法天赋，他需要的，仅仅是对战神的不渝崇拜！ 只要你臣服于战神，战神便会赐福于祂的仆从，授予你祝福与诅咒的元素威能！ 诚然，就好像背背党章容易不贪腐难一样，所谓“对战神的不渝崇拜”，也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伟大的战神自然会洞悉你心中的真实想法，只有诚心诚意向战神信仰奉献一切的兽人，才能得到赐福成为萨满，而心怀鬼胎者一概无门。 不过就算如此，兽人一族中诞生的萨满祭司数量，相比于宝贝疙瘩一般的人类魔法师，还是多得太离谱了。 因此，不同于完全服从指挥官调遣、基本变为战争工具的人类随军魔法师，兽人萨满祭司们的职责，可不只是唱唱战歌、随手扔几个祝福光环那么简单； 兽人基本都是战神的忠诚信徒，因此代表战神旨意、地位崇高的萨满祭司们，还需要在军中时刻传播战神福音、给军队将领提供建议、在危急关头指挥作战、甚至给自己砸个嗜血祝福抄起斧头亲自砍人。 换句话说，一位合格的兽人萨满，就是牧师、参谋、元素使用者、基层指挥员和勇猛战士的完美聚合体！ 面对突如其来的亡灵袭击，“炼狱之锤”萨满们的应对更是无愧于这个职业的赫赫威名： 兽人萨满们先是合力召唤出战神座下第七使徒、“荆棘王”尼库鲁斯的虚影，阻止了进一步的伤亡； 然后不出半秒，不计其数的“安德烈亚净化之歌”光束，就从四面八方朝着空中的古精灵幽魂们攒射而去—— 战神座下第二使徒，“霜心”安德烈亚，象征着战神涤荡世间万般罪恶的崇高宏愿，祂的冠名战歌更是大陆上最善于清除邪恶、净化诅咒的元素法咒之一，用来对付邪恶的亡灵生物最是专业对口： 从这里就可以看出，“炼狱之锤”营地仓促遇袭后，底层士兵和军官还在晕头转向，经验丰富的兽人萨满们已经第一时间判断出了袭击者的来头，选择了最最恰当的应对方式！ 饶是埃尔德里奇见机极快、飞快收起了“幽游黄书”； 但依然有几只疾速飞回的古精灵幽魂，在一路往地上砸冰爆的时候，不幸被兽人萨满的净化光束击中了后心： 被上百兽人精英萨满的合力击中，别说实力仅能够到高级法师门槛的古精灵幽魂了，就算是荒原怨灵之王梅西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安德烈亚净化光束”扫过之处，那几只古精灵幽魂连一声尖啸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在转瞬之间破碎消融、彻底消失在空气之中； 与此同时，埃尔德里奇手中相对应的那几本“幽游黄书”，也由于寄宿者的消散而迅速化作灰烬，宣告劳瑞大师最爱的牛头人故事从此烂尾。 如果夏侯炎就在此处、目睹一切，那么吝啬的领主大人无疑会痛心疾首： 要知道每一本“幽游黄书”，都是他花费宝贵的死灵法术限额，再加上鲍勃·布鲁克同志大损阴德、贡献寿算制造出来的——可面对兽人萨满的战歌还击，这十八只古精灵幽魂还是如风中残烛一般，转瞬间被吞没了一小半！ 面对光荣联邦的国家机器，即使是宗师级法术制造出的永久版幽魂，也并无丝毫反抗之力。 不过嘛，埃尔德里奇才不在乎这点战损。 崽卖爷田不心疼，“幽游黄书”是老板的财产，跟他帕沃尔·埃尔德里奇有什么关系！ 倒不如说，丫已经算是光荣完成了领主大人交付的偷袭任务： 兽人萨满的还击再犀利，也只是后知后觉的亡羊补牢； 古精灵幽魂的三轮冰晶轰炸，已经彻底摧毁了“联邦之锤”东大营的核心地带—— 军营里的兽人士兵们，完全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死灵魔法洗了三波地，就算萨满祭司们已经开始疯狂地试图用治疗战歌抢救伤员，但这次空袭造成的杀伤，仍然算是让不可一世的“炼狱之锤”师团吞下了一颗巨大的苦果； 然后，“炼狱之锤”师团的兽人们才蓦然发现，原来这波莫名其妙的魔法轰炸，仅仅是一场宏大悲剧的开胃前菜罢了； 转职对抗魔法的“荆棘王”尼库鲁斯虚影还矗立在空中，一颗硕大的滚圆火球，就从西侧的山头闪亮登场，一路火花带闪电地划过天空，朝着“炼狱之锤”中央大营和东大营的交界地带砸了过去。 ——按理说，开拓军先遣队用“克伦威尔歼灭者”射出的藤本树燃油火球，最初敲定的目标应该是“炼狱之锤”的中央大营，务求用投射物轰炸彻底摧毁这支侵略者师团的指挥结构； 不过嘛，开拓军先遣队也只是从侦察兵那里得到了粗略回报，手头根本没有兽人军营的具体坐标图； 再加上“克伦威尔歼灭者”本来是平射弩炮，在被尼克尔森师傅改为平抛两用后，跨山抛射的精准度属实欠佳； 两相作用之下，这颗大火球并没有如原定计划一般砸向军营中央，而是往东偏了些，狠狠坠向了东大营和中央大营中间的空旷地带。 如果换在往常，这颗错失目标的火球，无疑将会完全白给； 可偏偏，“炼狱之锤”东大营遭遇魔法空袭以后，正有无数兽人萨满抱着图腾柱、从中央大营赶往东大营废墟，想要第一时间救援伤者呢！ 目前，这支萨满救援队的位置，恰恰就处在两座大营之间…… 于是，火急火燎爬上中央大营临时了望台的古利特·烈风将军，第一眼就望见了军营东方腾空而起的烈焰火团，以及无数四散纷飞的图腾柱碎片。 第三一二章 笛里谁知壮士心 战争中，最重要的资源是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相信很多人都有自己的答案。 有的人会回答，是“装备”，是“钱”； 也有的人会回答，是“兵力”，是“人”； 深谙常校长兵法，回答“时间”和“空间”、且精于这两者交易的当然也不在少数； 不过有的时候，战争中最重要的资源，恰恰是“信息”。 “炼狱之锤”是谁？ 是光荣联邦精挑细选组建的百战之师，是笑傲全海文大陆的精英部队，更是被东方兽人寄予厚望的、肩负打破战局平衡重任的一柄利剑！ 要想在正面战场上对付如此强大、全面、纪律严明的部队，纵使是镇守东境的罗萨里奥大公，恐怕也要愁得掉上半脑袋头发、外貌瞬间变成资深程序员。 可自从“炼狱之锤”师团自以为隐蔽地突入裂魂之地，他们就注定要走上一条永无归途的毁灭之路—— 因为他们什么都有，却独独缺少了“信息”！ 整片裂魂之地荒原，即便是对于名义上的宗主人类帝国而言，也是一片神秘莫测的死亡地带，而对于远在尘埃山脉东麓的兽人而言，关于狮心河南岸这块荒原的记载也是一片空白——但要想从南方突袭帝国腚眼，这片此前从未进入联邦视野的裂魂之地，偏偏还成为了“炼狱之锤”的必经之路！ 无论是光荣联邦的部族统领们，还是“炼狱之锤”的师团长古利特·烈风将军自己，对于裂魂之地的印象，都完全止于“荒无人烟”这短短四个字，而那个不久以前才刚刚建立的人类定居地“霜枫岭”，更是没能给他们留下任何印象—— 对于兽人们来说，建立在这种死亡之地上的人类领地，恐怕不过是一群报团取暖的可怜虫罢了：“霜枫岭”领地的人类领主，乃是一位谋反帝国贵族的继承人，这更让光荣联邦确信，这座人类领地的建立，不过是处理政治斗争失败者的副产品罢了。 不久以后，他们将会为这个致命的错误判断而痛彻心扉： 因为翻遍全帝国的通用语词典，都找不到比“失败”更不符合霜枫岭现状的形容词了！ 在领主大人的带领下，这座刚刚创业的崭新领地，已经在短短一年里清扫了裂魂之地的山贼匪患、借着一只废物精灵写手赚得盆满钵满、得到了奥术尖塔防线驻军的全面支持，甚至还靠着兴修公路和派驻哨卫，基本掌握了全荒原重要节点的风吹草动！ 霜枫岭的战斗力，其实和荒原球王梅西很相似： 如果把霜枫岭这点家底拉出去遛遛，他们根本不可能与大陆上的传统诸侯度长絜大、比权量力，帝国五大军团和各大公爵领的私军，随便拉出来一支都能碾压霜枫岭这个荒原暴发户——正如梅西这只怨灵生物，如果大摇大摆地在帝都周围现身，也只会被富庶中原过江之鲫一般的魔导师和至高教会联手斩杀一样。 但到了裂魂之地这一亩三分地上，是龙就得盘着、是虎就得卧着，就算是传奇圣法师费伦茨老人家来了，也要被经营整片荒原的霜枫岭、和汇聚全裂魂之地千古怨念的梅西掰下几颗牙来！ 而“炼狱之锤”这只过江龙，恰恰就撞上了霜枫岭这条惹不起的地头蛇。 师团里的兽人们还待在营地里吃着早饭、睡着大觉，伊戈尔开拓军就已经依靠着得天独厚的情报优势，完全掌握了敌军的动态、占据了有利地形。 一明一暗，唯一的结果就是屠杀。 有必要复习一下“红河谷战役”发生时，这片丘陵地带的地理布局。 为了躲避风雪，“炼狱之锤”师团驻扎在了两条南北向山丘的中间——东西两侧的高地，阻挡住了狂风，也阻挡住了这东西南北中五座营地望向外界的目光； 而领主大人率领的开拓军先遣队，则在山谷的西侧架起了“克伦威尔歼灭者”抛射弩炮，隔着西边这座山岭，往“炼狱之锤”的营地里狂抛燃油弹。 于是，落在联邦兽人的眼睛里，只见一颗又一颗象征着死亡的火球，从西方的山岭上空接连不断地冒了出来，然后带着千钧之势狠狠砸下，每一颗都是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以及满目鲜红的鸡飞狗跳—— ——由于山岭阻隔了视线，遭受着燃油弹死亡洗礼的兽人士兵们，甚至不知道抛来这些投射物的敌人到底在什么地方！ 刚刚登上了望台，就已经意识到情况严重性的古利特·烈风将军，甚至来不及确认那些不幸遭遇爆炸空袭的萨满祭司，到底伤亡几何；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糟糕了！ 如今已经没时间为此前的托大和扎营选址的问题追悔莫及，一个成熟的指挥官从来不会去考虑早已付出的沉没成本； 古利特·烈风将军只知道，西方的山岭如同一道单向屏障，将整个炼狱之锤营地单方向地暴露在了西边那群未知敌人的眼中——如今敌人能看见“炼狱之锤”，可“炼狱之锤”却根本不知道敌人动向，遑论还击！ 如果就这么任由对方肆无忌惮地隔山抛投燃油弹，不出几个小时，这片避风港，就会变成兽人精锐们的火葬场！ 古利特·烈风将军心思电转，转瞬之间已有计较。 这位“炼狱之锤”师团长猛地从了望台上探出头，朝着地面上的传令兵们声嘶力竭地吼道： “全体都有，抛弃一切营房辎重，不许停顿、不许救援伤者，以最快速度向西密集靠拢！让雷角带着狼骑兵，自北绕过山岭，向西突进！还有，给老子把‘血肉之灾’弩车开动起来！” 还在望着满目疮痍发呆的传令兵们，足足愣了三秒，才在烈风将军的痛骂下回过神来，飞也似地跑去传令了，只留下兽人将军一个人扶着栏杆、大口喘着粗气。 古利特·烈风将军不愧是光荣联邦的资深指挥官，这几个简单的指令，背后的战术意图都非常明确且有效： 首先，还处在扎营状态的“炼狱之锤”师团，完全不具备短时间内展开还击的条件，在敌人的燃烧弹抛射下避免伤亡才是第一要务！ 由于人数众多而规模庞大的师团临时营地，无疑是一个着弹面积超大的活靶子，此时此刻，所有兽人士兵都必须以最快速度向西收缩，躲进西方山岭的阴影庇护下——高高的山岭，将在这片谷地的最西端形成一片抛射盲区，除非对面的神秘敌人能够垂直抛射燃烧弹，西侧山脚下的狭长地带都是最为安全的。 其次，“炼狱之锤”说什么也不能让山对面敌人的抛射袭击持续下去了！ 古利特·烈风将军判断不出这帮神秘敌手有多少弹药储备，但一味被动挨打既不应该是指挥官的选择，也完全不符合兽人师团枭勇剽悍的作风！ 在主力部队向西收缩的同时，“炼狱之锤”师团的狼骑兵首领雷角上校，得到的则是一个攻击指令——向北，再向西，冒着从天而降的火焰与毁灭，就这么用联邦狼骑兵的铁蹄，碾碎山岭对面的一切活人与死物！ 海文大陆上古往今来，骑兵突袭都是应对攻城武器袭击的不二法门——即使是在围城战中，一队能够冲出城外、甚或直接游弋在战场外围、随时可以出战的骑兵，也是被围方借以苟延残喘的一线生机； 而烈风将军相信，在这裂魂之地的宽阔平原上，不会有任何敌手能挡住狼骑兵部队的冲锋突进——不管对面用的是火炮、弩车还是投石机，只要让雷角上校麾下的狼骑兵突出山谷、欺近旁侧，那它们就活不过十分钟！ 除此以外，古利特·烈风将军用来隔山还击的第二个法宝，则是光荣联邦凶名赫赫的“血肉之灾”弩车！ 人类帝国凭借着一代代能工巧匠的辛勤劳动，军工产业一直处于风云变幻的转型升级之中： 以“克伦威尔歼灭者”为例，几十年前，这玩意儿第一次被克伦威尔公爵领研制出之后，完全就是帝国军工业王冠上的明珠，更是甫一出场就拿下了兽人大统领的项上人头，可谓出道即巅峰； 可短短几十年已过，纵使“克伦威尔歼灭者”几经升级，愈发由弩车向定点重武器演进，但它当年的风头无两，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新近出现的、机动性更强、风系符文法阵也更先进的“狮吼七式弩车”夺了过去——人类帝国正是凭借军工业堪比电脑配件换代一般的迅猛进步，才能够在军备竞赛中不落下风、扼守住尘埃山脉的千年隘口！ 与人类帝国相对，光荣联邦对于重武器装备从来都不是特别看重，战士的强健体魄、萨满祭司的战歌和被驯服的凶兽，才是联邦兽人克敌争先的倚仗； 而“血肉之灾”弩车，无疑是联邦军队里的一个异类。 这种重型武器，来自于多年以前光荣联邦与魔族达成的一个军工合作协议：正如大多数号称“牢不可破”的联盟一般，合作协议很快就被撕毁，但“血肉之灾”弩车却作为仅有的成果被兽人收入囊中。 这种用燃油驱动的四轮战车，兼具突击武器与投射武器的双重功能： “血肉之灾”战车前端安置的重型绞肉链锯纯粹用血钢打造，会碾碎挡在战车面前的一切肉体、装甲与勇敢的心；而“血肉之灾”战车顶端设置的燃油火炮，则能够以巨大的威力射出炮弹，以接近帝国“狮吼七式”的射程进行超远范围打击！ 其实，“血肉之灾”战车的近战绞肉功能，基本上都被科多兽以及冰妖猛犸完全代替了，充其量只能让它不像其他攻城武器那样、面对敌军突击毫无还手之力； 但战车顶部的火炮，则确确实实弥补了光荣联邦军队一向匮乏的远程攻坚能力——正是“血肉之灾”战车的出现，才让一直为攻城战苦恼的联邦兽人，终于有能力攻克人类帝国引以为傲的坚墙高塔！ “炼狱之锤”这次突袭帝国南境，当然也是肩负攻城任务的：别的不说，狮心河北岸那颗南境心脏“岩溪城”，就是“炼狱之锤”渡河以后的第一目标。 于是，古利特·烈风将军特地随军带上了十二辆“血肉之灾”战车：这种战车的原型过于庞大和缓慢，实在没办法顺利通过尘埃山脉的羊肠小道，但联邦高薪聘请的地精工程师，还是想出办法、将每辆“血肉之灾”拆卸成了能够单独行驶的、比较灵活小巧的三部分——等到要用时再临时组装就好。 而此时此刻，为了给雷角上校麾下的狼骑兵准备一个第二预案，烈风将军也第一时间想到了军中这几辆“血肉之灾”弩车： 也只有“血肉之灾”车顶的燃油火炮，才有足够的射程，能当面锣对面鼓地和西方的敌人对飚投射物！ 短短几个命令传达下去，看似轻巧简单，但了望台上的烈风将军却度过了无比煎熬的五分钟： 就在兽人传令兵飞奔着传达消息的同时，头顶的燃油弹袭击一刻都没有停息：每次火球坠地，都会在小范围内掀起一股炽热的火风，等到焰芒散去，留在地上的则是一片焦痕和黑尸。 眼睁睁目睹着手下将士遭遇灭顶之灾，兽人老将军的从未感到如此痛心和无力。 有几个下级军官登上了望台，苦苦劝说师团长先从了望台上下来、撤回西方山脚的射击盲区里以保证安全，却全都被古利特·烈风将军一脚踹了下去，于是再也没人敢劝了。 而心如刀绞、度日如年的古利特·烈风将军，也总算略感释怀地看到，接到命令以后，五座大营中的兽人士兵们果断抛弃了辎重营房，快速有序、整齐划一地向西撤去，期间没有任何推搡和迟滞，即便是在经过躺在地上哀嚎的伤员时，也没有任何士兵侧目看上一眼！ 大陆上任何军队遭遇突然袭击，都不可能像“炼狱之锤”师团这样沉稳淡定！ 这种近乎钢铁的纪律性，正是这支精锐部队多年训练的丰硕成果！ 而另一边，在营地稍靠北侧的地方，雷角上校麾下的狼骑兵部队也迅速整理好武备，逐一骑上自己的苔原座狼，然后向北鱼贯而去——从接到命令再到遵命出击，这一千狼骑兵只用了短短五分钟！ 再要五分钟，他们就能从北方突出山谷、直扑敌军！ 再要五分钟，山岭西侧的那些投射武器，就会在狼骑兵的刀下、染透所有者的鲜血！ 直到眼睁睁看着狼骑兵出击，古利特·烈风将军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放松了些。 一个中层军官急匆匆登上了望台，急不可耐地向师团长大声报告道： “烈风将军！萨满祭司都已经集结完毕，正在向西撤退！只是……” “只是什么？”烈风将军心中一紧。 “只是有好多萨满大人拒绝撤退、要留在原地治疗伤者！”兽人军官为难地道，“他们说，不能在这种时候、无情抛弃战神的孩子……” “胡闹！”烈风将军怒吼道，“让萨满们撤退！他们要是不撤，你们就把他们用绳子绑起来扛走！告诉萨满们，战神的怒火由老子我来承担！” “是！”军官大声答道，毫不迟疑，扭头就下了了望台。 古利特·烈风愣了愣，才转身继续看向营地，他粗糙的大手狠狠攥了攥了望台的栏杆。 兽人老将军没想到，那军官走得这么快。 他原本还想问问对方，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个名叫马尔科·烈风的年轻中士。 7017k 第三一三章 沙头空照征人骨（上） 不幸的是，古利特·烈风将军策划的第二套反击方案，几乎没花多少工夫，就宣告破产。 就在狼骑兵迅速集结、向北疾驰出谷的同时，“炼狱之锤”的工匠们也收到指令，火急火燎地奔向了停放在南大营中的“血肉之灾”战车。 按照比较不政治正确的说法来讲，兽人一族的绿皮们虽然骁勇善战，但脑子嘛…… ……总体来说就不太灵光。 因此，“炼狱之锤”师团的随军工匠和攻城武器匠，绝大多数都是联邦征募的外族士兵： 除了地精以外，还包括巨魔、矮人外援以及亚兽人。 比起一片红心照部族的正统八旗兽人兵来，这群外援的战斗意志明显要差上好多。 就在兽人士兵们整齐有序的领命西撤的同时，“炼狱之锤”师团里的外籍士兵，有不少都因为被燃烧弹空袭和幽魂洗地吓破了胆，疯了一样四散奔逃，一时之间烈风将军的传令兵，竟然都找不到主管工匠队的那个地精窜去了哪里； 好在，“炼狱之锤”军中从来都不缺乏力挽狂澜的中流砥柱。 师团里的兽人宪兵挥起军刀，毫不留情地砍了五颗地精脑袋，外加把一个慌不择路的巨魔武器匠捅了个透心凉，终于刹住了这群外籍士兵逃亡溃散的不正之风； 然后，主持大局的萨满祭司赶紧唱起了“埃辛伯格静谧之歌”，碗大的冰蓝色冷静光环砸将下来，才算是终于让这帮未战已溃的外籍败类镇定下来。 紧接着，两股战战、裤裆湿润的“炼狱之锤”工匠们，就在兽人宪兵的催促下赶到了南大营，逐一揭开“血肉之灾”战车上覆盖的油布，准备就地组装了。 为了能够把这些重武器运过尘埃山脉，每辆“血肉之灾”，都在大军出发前就被拆成了三个部分：利用燃油提供动能的车辆后部、安装着燃油火炮的车辆中部，以及依靠绞肉链锯近程收割的车体前端。 面对如今的反击需求，联邦工匠们的决定倒是很明确： 忽略掉近战功能的车体前端，先把后两部分组装起来、建立基本的火炮射击能力再说！ ——毕竟，正经人谁特么搞前端啊！ 众所周知，产品研发的一个定理就是，功能越复杂，把这玩意儿组装到一起就越繁琐。 同样，“血肉之灾”战车固然战力强悍、但在拆装成几截以后、要想重新组装也是肉眼可见的麻烦——更何况“炼狱之锤”的地精工程师们大多身高都只能够到正常人类的腰部，在巨大的“血肉之灾”战车面前小得简直像芝麻！ 结果就是，地精工程师只能站在地上叉着腰，用他们独特的尖锐嗓音指手画脚，但真正抄着扳手锤子，趴在“血肉之灾”战车上闷头组装的，却是那些巨魔、亚兽人工匠； 至于负责监督攻城武器组装进展的兽人宪兵，也只能看着这一幕吹胡子瞪眼：对于技术一窍不通的他们，这会儿可是半点儿都插不上话。 而就在南大营的战车存放点忙成一锅粥的同时，霜枫岭的“克伦威尔歼灭者”燃烧弹轰炸，可是片刻没有停过： 几乎每隔二十到三十秒，就会有一颗硕大的火球如初升旭日一般跃出西山的顶峰，然后朝着兽人营地疾速下坠，最终在落地处炸裂成一团鲜艳夺目的火烧云。 当然啦，之前击中萨满祭司的聚集地，也是纯属霜枫岭运气好： 这片山谷还算是比较开阔，“炼狱之锤”的人员密度，也还没达到棒打狍子瓢舀鱼的夸张程度； 何况，在完全无法观察着弹情况的条件下，伊戈尔开拓军的“克伦威尔歼灭者”弩炮，不能说是纯粹盲射，但也基本算是听天由命的撞大运式射击法； ——所以，其实绝大多数霜枫岭抛过山头的燃烧弹，都是砸在了无人经过的空地、或是人员早已撤离的帐篷上，属于白白放了烟花； 至于少数那几颗准确命中目标的燃烧弹，效果倒还是相当炸裂：凡是被爆炸烈焰吞没的兽人士兵，待到火云散去后基本都已经尸骨无存，而就算是被爆炸的冲击波掀翻的兽人，起码也要断上几根肋骨、趴在地上再起不能。 这时候，每一个兽人士兵都要感谢师团长的英明决策： 只要“炼狱之锤”大部队集体撤入西方山岭的阴影之下，霜枫岭燃烧弹的命中率也会直线下降，要是士兵们撤得够快的话，就会有越来越多的燃油弹，只能对着空无一人的空地狂轰滥炸了； 然而，让“炼狱之锤”兽人军官们分外摸不着头脑的是，随着士兵西撤，山岭西头抛来的燃烧弹着弹点，也在明显向西移动，而且频率也逐渐慢了下来——这就好像对面的敌人清楚知道“炼狱之锤”的移动轨迹、正在试图节约弹药一般。 难道山脉那头的敌军长了透视千里眼，能隔着一座山峰、看见这边山谷里的情况？！ 可当眼力出众的兽人哨兵望向四周山头，却又哪里看得到一个敌军哨兵的影子？ 兽人军官们心中的困惑暂且不谈，“炼狱之锤”南大营这边的攻城武器组装工作，倒是逐渐看到了曙光： 在萨满和宪兵队的严厉监督下，外籍工匠们总算是战战兢兢地把第一辆“血肉之灾”战车拼装了起来——“炼狱之锤”一共带来了十二辆“血肉之灾”，要想全部组装是个大工程，一时半会儿肯定是无法完成了。 不过，甚至没等“炼狱之锤”的攻城武器匠把这辆阉割版的“血肉之灾”转向西方，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就发生了： 正在巨魔工匠从“血肉之灾”战车上直起腰来来，振臂高呼“让‘炼狱之锤’重新伟大”之时，他突然看到，战车底下的整片大地都被映成了火红色，而周围的兽人宪兵和萨满，则呆滞着闪亮的脸颊看向了天空—— ——然后，一场格外剧烈的爆炸，彻底吞没了这辆唯一能够投入使用的“血肉之灾”。 这种惨烈的状况，部分说明了现代海战中索敌有多么重要： 超视距的航母对决，就是将“先下手为强”贯彻到底的死亡赛跑，最先发现敌踪展开轰炸的一方，总能够在命运五分钟里，把对面的南云忠一按死在忙着整备舰载机的甲板上； 而这场隔山轰炸战，和超视距海战也不无共同之处：在霜枫岭率先开始的轰炸攻势下，“炼狱之锤”无论如何精锐，要想在仓促之间准备好反击手段，恐怕都无异于痴人说梦了…… 有时候，战争的残酷，就是人世参差的一个真实写照； 因为就在“炼狱之锤”的营地里鸡飞狗跳的同时，一山之隔的伊戈尔开拓军这边嘛…… 基本都在忙着吹牛逼。 “各位，这就是我们霜枫岭‘曼哈顿实验室’的最新科技攻关成果！”考辛斯骑士长一边拍着胸脯，一边自豪地大师介绍道，“我向各位保证，未来统治海文大陆战场的，必将是我们霜枫岭官方出品的燃烧弹！” 帝国南方军派来的几个军事观察员，面面相觑。 此时此刻，考辛斯骑士长的打扮也有些不大寻常： 在领主大人的授意下，这位霜枫岭骑士长戴上了一顶军帽，遮住了油光锃亮的大光头，然后又在鼻梁架上了一副特大号墨镜，嘴里叼上了大烟斗，整个人的形象看起来非常西点军校，简直冷酷得能从菲律宾连续跑路十几次。 尽管考辛斯身后的背景里，开拓军先遣队的四架“克伦威尔歼灭者”正在对着山岭的另一侧疯狂抛射火焰燃烧弹，但这位霜枫岭骑士长似乎一点儿都不关心战况； 正相反，丫正在孜孜不倦地向南方军盟友们推销军火。 “这个！被尊敬的领主大人命名为‘烈焰夹心糖’！”考辛斯骑士长招招手，从正要为“克伦威尔歼灭者”装填弹药的工匠手中，接过了一颗榴莲大小的黑色炮弹，“这种燃烧弹，同样灌注了我们裂魂之地特产的藤本树燃油，但还特别掺入了由恩济埃巨魔制作的、粘稠度极高的‘埃索枫糖’！这种燃烧弹在炸裂以后，燃烧的糖料就会四散飞溅、形成附着力极强的燃烧地带！” 考辛斯骑士长把“烈焰夹心糖”随手一抛，胆战心惊的南方军观察员赶紧手忙脚乱地接了过去。 考辛斯骑士长又从身旁的弹药箱里，抠出了一颗特大号的燃烧弹：弹体上硕大的黄色感叹号喷漆，让南方军观察员们的心肝都在颤抖。 “这个！”考辛斯骑士长叼着烟斗，得意洋洋地介绍道，“是我们‘曼哈顿实验室’在战前三天才搞出来的最新型号！名叫‘大伊万’！” ——说到这里，考辛斯骑士长摘下烟斗，抱着怀里的燃烧弹狠狠亲了一口，珍重之情溢于言表。 有个南方军观察员弱弱地举起了手： “那个……尊敬的百合骑士大人，您已经给我们看过了‘a1’型闪光爆弹、‘福岛’型高污染毒气弹和‘烈焰夹心糖’形附着燃烧弹了……那这种‘大伊万’燃烧弹，特色又是什么？” “它很大。”考辛斯骑士长言简意赅。 南方友军的军事观察员还在失语状态，考辛斯骑士长已经笑眯眯地道： “怎么样？各位亲爱的南方军同僚，有没有兴趣采购一批我们霜枫岭出产的特种燃烧弹！现在签约购买，还有战时优惠哦！” ——说到这里，考辛斯骑士长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块绿底黄字的“-25%”降价牌，一巴掌拍在了弹药箱上。 其实南方军观察员们很想拒绝的。 但不知为什么，弹药箱上那长方形的“-25%”降价标志，似乎有着某种神秘的吸引力…… …… 不远处，开拓军先遣队的阵地中央。 端坐轮椅之中，轻摇羽毛扇的领主大人，仙风道骨地闭目冥想了片刻，然后依旧闭着眼，淡淡地嘱咐了一句： “把射击点再往西移一百码。” 早已预备好的开拓军士兵立刻一声“得令”，跑去向“克伦威尔歼灭者”那边传达领主大人手谕了。 一身皮衣劲装的凯伦·勒佩格，在一旁抱着手臂、蹙着绣眉，目不转睛地瞪着领主大人。 毫无疑问，夏侯大官人依靠闭目养神指挥攻城武器射击的神棍做派，让这位正经科班出来的人魔混血大小姐，心中充满了揍人的冲动。 不过凯伦当然想不到，其实领主大人的指挥都是完全正确的—— 毕竟，有个荒原球王，现在就飘在“炼狱之锤”营地上空、用心灵联结给领主大人实时传递着战况呢…… ——如果换在别处，魔力波动如此强烈的一只怨灵球，肯定会被元素感应无比敏锐的兽人萨满们发现踪迹，可在裂魂之地上，只要梅西不想，就没有人能发现这颗客串的隐形侦察卫星！ “喂！”凯伦瞪着轻摇羽扇的领主大人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大声叫了一句。 夏侯大官人依旧没睁眼，而是张开嘴，用伊奥利亚古语长声吟道：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一只小脚狠狠揣上了领主大人的轮椅，差点把这个重度cosplay患者踢得摔个狗啃泥。 “我叫你呢！”凯伦·勒佩格没好气地道。 “焯！”夏侯炎一把甩开羽扇，怒道，“连主人的椅子都敢踹！凯伦小姐你还有点当僵尸的自觉没有？！” “跟僵尸上床的变态没资格自称主人。”凯伦·勒佩格冷笑连连，“我可提醒你，你要是再不做好准备，狼骑兵的蹄子可就要踏到咱们脸上了——一味吃亏挨打，可不是光荣联邦的风格！” 夏侯大官人连翻白眼： “拜托了，凯伦小姐，你瞧我像是个军事白痴吗？” 凯伦用看白痴的眼神死死盯着领主大人，表情充满讽刺意味。 “去北边看看吧！”夏侯炎巴不得赶紧把这个女瘟神支到一边去，“肖恩·蒙巴顿正在按我的命令组织防线呢！凯伦小姐拜托你也好好认识一下，什么叫‘总裁南方军务’的含金量啊！” 凯伦白了他一眼，蹬着皮靴往北去了。 这时，汤姆·劳伦斯才鬼鬼祟祟地凑了过来。 “干嘛？”夏侯炎斜睨着自家政治部主任。 “领主大人，我就是有点好奇……”劳伦斯讪笑道，“那个……‘迟迟’……到底是谁啊？” 五秒钟后，忙着推销军火的考辛斯骑士长，听到背后传来了靴子踢屁股的巨响。 7017k 第三一四章 沙头空照征人骨（下） 伦纳德·雷角上校匍匐在苔原狼“雪鬃”的背上，感受着随风灌进鼻腔的冷气，只觉浑身兽血沸腾。 就是这个。“炼狱之锤”的狼骑兵指挥官这么想着，脸上也不由自主地挂上了残忍的微笑——呼啸在耳边的寒风，鲜血与火药的气息，战斗，荣耀，与死亡…… 这里才是属于我的地方。 驾驭着苔原狼“雪鬃”的雷角上校，如一颗白色流星般划过了红河谷的北部，翻飞不止的狼足，在他身后腾起了一片雪雾弥漫； 雷角上校赤裸的背脊，沾满了雪花和冰水，在雪后初霁的阳光下显得愈发肌肉虬结、虎虎生威，就连横亘过他脊背的那几道恐怖伤疤，也宛若钢材的焊接线一般显得强硬而冷酷。 真正的兽人战士，都是不惧严寒也不畏酷暑的，他们甚至不会穿上任何一件铠甲，因为战神的护佑，就足以为他们抵挡一切明枪暗箭—— 虽然萨满祭司们这么说，但很少有一根筋的兽人战士会永远赤裸着上身作战，这么做并且能活下来的就更少了； 伦纳德·雷角上校，就是其中一个。 这个用一颗又一颗人头为自己铺平了晋升道路的资深狼骑兵，仅仅是依靠卓越的骑术和敏捷的身手就足以赢得不论大小的每一场骑兵战斗，而他身周永远洋溢着的血腥气则比任何精钢铠甲都更能令敌人胆寒—— ——无数场浴血屠戮，给雷角上校留下的只有一颗愈发如钢铁一般冰凉的心脏，以及背部的那三道伤疤了：每一道，都来自一场以一敌十的不对等苦战，而最后的胜者，当然每一次都是他。 就在雷角上校和坐骑“雪鬃”的身后，近千狼骑兵组成的冲锋队列如一只锋锐的楔子，在苍莽雪原上疾驰而过，一时之间，早已无法分清凛冽的刀光、奔腾的雪雾以及兽人骑兵们闪闪发亮的狂热眼眸。 一千狼骑兵，对于任何联邦师团来说，这都是堪称奢侈的骑兵配置： 要想培养出一名合格的兽人狼骑兵，往往需要无数的时间、汗水和作战经历，更不用说狼骑兵们的专属坐骑“苔原狼”，只在光荣联邦最北方的国境线附近才有出没，而要捕捉并完全驯服一头幼年苔原狼，更是会竭尽兽人驯兽师整整三年的精力！ 从这种意义上说，狼骑兵不能和人类随意征召的骑兵画上等号——正相反，每一个狼骑兵，对标的都是人类帝国的百合、蔷薇、荆棘花三大骑士序列！ 但是，古利特·烈风将军，仍然向联邦鲜血议会，要到了一千人这个夸张的狼骑兵指标： 因为烈风将军比谁都明白，只有狼骑兵，才是这场越境长途奔袭战中最锋锐的尖刀，他们进可惊散楼头雪，退能试手补天裂，这一千狼骑兵，就是“炼狱之锤”的灵魂与精魄！ 而雷角上校，大概就是狼骑兵中的狼骑兵，这个凶悍兵种的最佳代言。 霜枫岭的幽魂-燃烧弹双重空袭开始时，伦纳德·雷角上校还在“炼狱之锤”北大营的空地上亲手磨砺着自己的佩刀“霜星”，而当号角响起、火焰也开始在南方升腾而起，雷角上校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地站起身，抄起“霜星”一刀将一个吓得面无人色的巨魔侍从斩下首级，然后冲着狼骑兵的驻地高声叫了一个数字“五”。 五、四、三、二、一。 五声口令不快也不慢地数罢，全营的狼骑兵都已经披挂整齐、跨上了苔原狼的鞍韂！ 甚至等烈风将军派来的传令兵姗姗来迟，早已在狼背上恭候的雷角上校连一个字都没问，只是瞟了一眼传令兵焦急的面容、和他颤抖着指向谷地北方的手指，就第一个驾着“雪鬃”、带着一千狼骑兵向北方蹿了出去！ 风呼啸，雪飘扬，山脉连绵，白日当空。 雷角上校率领下的狼骑兵队伍毫无阻滞地自北侧冲出了红河谷：他们沿着西山的走势一路前进，在山岭尽头兜出一个尖刀般锐利的直角、全军转向，然后朝着敌人的方向义无反顾地狠狠插了过去。 ——甚至，不需要任何索敌。 刚过山脚，视野便已豁然开朗。 一颗又一颗火球，还在自西向东地从西山峰顶抛射而过，只要循着抛物线的轨迹瞟上一眼，雷角上校和麾下的精锐狼骑兵们就足以知道，那些抛射火球的敌人，那些可恨的弩炮一定就在那边—— ——而且，敌人可能也早在等着他们。 催动着胯下的苔原狼，雷角上校用他伤痕累累的、兽人特有的扁鼻子呼吸着凛冽的空气，手握长刀、在狼背上缓缓匍匐下身子，进入了高速冲锋的姿态； 寒风的呼啸与骑兵们的怒吼齐声轰鸣，人与狼的心跳合二为一，鲜血与荣耀的色彩共同绽放。 本已沉寂的积雪，在狼骑兵们高速冲锋形成的气压冲击之下席卷而起，透过满眼的纷飞雪花，雷角上校看到了令自己格外兴奋的一幕： 就在前方，就在苍白雪原与淡蓝天际的交汇之处，出现了一群手拄大盾的瘦弱身影。 人类。雷角上校想道，果然是人类，想不到我们“炼狱之锤”，居然是被这群人类杂种给狠狠搞了一把…… 然后，笑容浮现上他的脸庞，与怒火交织，形成了不顾一切的疯狂。 人类！哈哈……雷角上校想着，朝身旁瞥了一眼，一眼就看到了红河谷西山暗灰色的岩石山脊。 此时此刻，“炼狱之锤”的狼骑兵甚至还没有彻底转过红河谷西山的山脚，却已经看到了在谷外严阵以待的人类士兵…… 毫无疑问，抛射火球的人类攻城武器，还要在更南、更西的平原地带，可这群人类，竟然打算就这么在山岭的最北端拦住他们？难道他们甚至不想让“炼狱之锤”的狼骑兵精锐，彻底冲出这道活见鬼的死亡山谷？！ 雷角上校的笑容愈发狰狞了。 对于眼前这荒诞的一幕，他只能理解为，这群无知的人类，还没有品尝过伟大的兽人狼骑兵的寒冷刀锋！ 没有任何人类步兵，能够就这么在平原之上、结阵对抗上千狼骑兵的集群冲锋！ “冲锋——！杀光他们——！”雷角上校声嘶力竭地对背后的狼骑兵队伍吼道，他的话音绝大多数被吞没在呼啸的风中，但指挥官血红的瞳仁，已经是比任何苍白语言都更为强烈的进军信号！ “唰”的一声，无比整齐划一，早已分不清是一人的拔刀脆响，还是千人百人同时拔刀的铿锵铮鸣，但半秒之后，已经有整整一千柄光耀四野的联邦骑兵刀，齐刷刷指向了前方，指向了那一排螳臂当车的人类步卒！ 银狼出铁骑，白雪洗刀锋！ 一千米，七百米，五百米—— 驾驭着苔原狼疾速奔驰的雷角将军，视野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他看到了那些人类步卒的漆黑铁甲，看到了立于雪地之中、足有一人多高、专用于抵抗骑兵冲锋的鸢形巨盾，也看到了在巨盾夹缝之间隐隐露出的弩箭寒光…… 但这一切的一切，都将在在“炼狱之锤”狼骑兵的面前化作白灰铁屑、红尘齑粉！ “给我杀——”雷角将军高高举起军刀，在属于战争的狂热中肆意地吼道。 从铁盾夹缝间飙飞而出、闪烁着幽蓝光芒的霜枫岭弩箭，和一颗当头坠下的魔法陨星，一蓝一红，给赤**怀的兽人猛将，染上了一层只属于修罗鬼神的疯狂色彩。 7017k 第三一五章 霜枫岭三百勇士 时间倒回三分钟前。 肖恩·蒙巴顿笔直地站在一辆“狮吼七式”弩车上，略显烦躁地皱着眉，时不时举起手里的“暗月琉璃远望镜”，朝着东边的山脚处遥遥望上一眼。 艾伦·霍特林站在弩车旁，看见有个开拓军士兵正在为弩车装弹，便搭了把手，随口朝车顶的肖恩·蒙巴顿问道： “肖恩，他们会来吗？” “按理说是会来的……”年轻的霜枫岭参谋长又举起远望镜看了看，“这帮联邦兽人绝对不会甘心遭受燃烧弹洗礼，肯定是会派骑兵过来冲击攻城武器的啊……” 艾伦耸耸肩，“嗯”了一声，忍不住扭头望向来时的防线。 此时此刻，肖恩·蒙巴顿和艾伦·霍特林两位参谋部首脑，已经带着三百名开拓军士兵离开了领主大人和“克伦威尔歼灭者”所在的开拓军前沿阵地，北上来到红河谷的北出口处布置防御： 之所以要远离阵地布防，也是迫不得已。 从兽人狼骑兵冲出山谷，再到“克伦威尔歼灭者”所在的设计阵线，中间从北到南是一条长达四五千米的平坦走廊： 狼骑兵冲出山谷以后，这条长长的平原区将成为兽人骑兵最好的加速带——一旦让狼骑兵以极速奔驰起来，那么霜枫岭的抛射阵地肯定经不住这些大陆顶尖骑兵饱含怒火的一次冲锋！ 所以，开拓军必须在北方的山谷出口布防，趁着狼骑兵集团刚刚转弯、速度不快，就给予其当头重击！ ——而肖恩·蒙巴顿最终决定要在前沿布阵的另一个理由，则没好对战士们明说： 领主大人就在射击阵地，假如他们无法拦住兽人狼骑兵的攻势，那么只有在谷口布阵，他们才能在战败时留出足够的缓冲带，供领主大人、其他开拓军高层和攻城器械撤离，以期在凤凰台组织第二道防线； 但如果直接在“克伦威尔歼灭者”的设计阵线前抵御狼骑兵，如果败了，可就真是一败涂地了。 决战当头，为将者不可言败，这一份额外的思量，肖恩·蒙巴顿没和任何人提起——甚至包括领主大人在内：按照领主大人的想法，领地命运在此一战，如果前锋部队倒在了红河谷，那他身为领主一同陪葬就是，断然没有牺牲士兵姓名以后、包羞忍耻回到领地苟延残喘的意义。 但作为霜枫岭的参谋长，肖恩觉得自己有义务为领地和领主大人偷偷留上一线生机。 不过尽管肖恩·蒙巴顿参谋长心中的想法秘而不宣，但随他来到北方布防的这些开拓军战士们，心里也都明白，迎接自己的将是怎样的一场恶战： 对手是兽人联邦的精锐师团，而将与他们交锋的，更是这个师团中傲视大陆的狼骑兵部队！ 以步对骑已是天然劣势，以人类步卒对兽人狼骑兵更是九死一生，而以四百步兵去挑战近千狼骑兵的冲锋，在任何帝国人看来更是与直接送死无异！ 按理来说，任何人类士兵，在即将面对这样强悍的敌手时，都会因为恐惧而手脚冰凉、浑身颤抖； 开拓军猛男们同样手脚冰凉、浑身颤抖——不过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兴奋与狂热！ 只要战胜了突袭的狼骑兵，那山谷中的兽人师团，就将失去最尖锐的刀锋！ 只要战胜了突袭的狼骑兵，那么光荣联邦的偷袭计划，就将因为高机动性部队的覆灭而彻底破产！ 只要战胜了突袭的狼骑兵，那么他们每一个人，都会作为英雄而永远留在海文大陆和人类帝国的史册之上！ 于是，肖恩·蒙巴顿又好气又好笑地看到，这帮即将进入死战的的霜枫岭士兵，居然不需要自己以霜枫岭参谋长的身份进行任何战前动员! ——或许是汤姆·劳伦斯手下政治部的思想工作做得太好，现在每一个开拓军士兵都在几位政治委员的激励下显得斗志昂扬、迫不及待，就差朝着山谷里吼一嗓子“狼骑兵，俺想你想得睡不着觉”了！ 身处此境，肖恩觉得自己这个参谋长当得好无聊——在他儿时的想象中，等自己当上了某个领地的参谋长，帝国军校教授的“激励与动员”课程应该还是可以派上用场的呀…… 更让肖恩有些无语的是，就连对面的狼骑兵也是姗姗来迟。 按照他先前的计算，以兽人精锐的反应速度，这会儿他们派来反击的狼骑兵应该已经从山谷口中冒出头了才对，可“暗月琉璃远望镜”的视野中仍是一片空白。 无可奈何，肖恩·蒙巴顿只能放下望远镜，就这么站在“狮吼七式”弩车的车顶上环视一周，将附近的防御布置情况最后检查了一遍。 在领主大人的英明领导下，霜枫岭的作战风格虽然凶悍，但也不傻； 既然敢在平原上直面大陆最强骑兵的冲击，伊戈尔开拓军凭的也不仅仅是一腔孤勇，也完全可以算是有备而来—— 如果说兽人狼骑兵是精锐中的精锐，那么这支霜枫岭先遣部队的精英化程度甚至还要更高！ 就以负责迎战狼骑兵冲锋的近三百名开拓军步兵为例，给这帮猛男带队的不是别人，正是霜枫岭的最强物理战力——八百年前的荆棘骑士胡安·克莱门特！ 此时此刻，这位名义上的开拓军最高指挥，就像个大头兵一样杵在队伍的最前端，准备第一个迎接兽人狼骑兵的霜寒刀锋——注意到肖恩的目光后，这位一身漆黑重甲的开拓军司令官，乐呵呵地朝着自家参谋长举手竖了个大拇指。 普天之下，怕不是再没有比这位站得还靠前的“司令官”了…… 不过穷人有穷人家的活法，死亡骑士的战斗力这么强，霜枫岭也总不好意思把克莱门特雪藏在中央大帐的帷幕后面就是了…… 克莱门特身旁，则是领主大人死灵魔法的最新产品“人造人1号”，以及霜枫岭侍卫队长爱丽丝·康姆斯托克。量产型死亡骑士依旧还是拄着幽冥大剑，一副不大聪明的样子，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回头望向“克伦威尔歼灭者”的方向。 按照爱丽丝小姐的意思，她是应该负责护卫领主大人的，然而她最终还是被夏侯大官人派来了北方前线——按领主大人的话说，“要是你们北边顶不住，护卫老子又有个卵蛋用！” 于是，两位死亡骑士再加上一个帝国冠军，就构成了这条步兵阵线的中坚： 产品靠营销，带货靠偶像，打仗靠大哥——有这三个顶尖强者压场，就算是再羸弱不堪的步兵队伍，顷刻之间也会显得牛逼哄哄起来； 更何况，霜枫岭派出的步兵，其实也是大陆上一等一的精锐。 除了从裂魂之地荒原选拔出的本地猛士以外，这只先头部队的主体其实是由罗萨里奥大公从东方军抽调支援过来的老兵构成——这帮东方老兵各个都身经百战，不仅纪律严明、战力强大，对于抗击兽人更是有着旁人无法比拟的独到经验： 这一事实，也让夏侯炎恍惚意识到，原来“靠霜枫岭抵御兽人入侵”这件事，罗萨里奥大公从送埃尔德里奇和三百步卒过来的时候开始，心中就早有谋划了…… 如果说，这些步兵的人员素质，还是只能叫做“过硬”的话…… 那么他们的装备水准，就说是傲视全大陆正规军也毫不为过。 为了应对联邦兽人招牌式的狼骑兵冲锋，“曼哈顿实验室”早就开始了紧锣密鼓的装备制造工作，靠着“没有枪、没有炮，我们找南方军老乡要”的无耻信条，现在这三百步兵，每个人都武装到了牙齿： 最前方的一排步兵，每人都配置了一面巴比伦密纹钢镀层的“方舟”大盾：这种盾牌上覆盖着魔法抗性极强的魔法金属，还专门铭刻了使用次数有限的简易版“风之加护”符文，可以直接插入土地加以固定——把这玩意儿杵在地上，来的别说是苔原狼了，就算是泥头车都要撞个跟头。 ——想也想得到，当年休斯顿大公用来装薇尔芙的保险箱，此刻得到了第二次再利用。 这种专业的反骑兵武器，唯一的缺点就是太沉，凭人力基本不可能搬运——可霜枫岭有十好几辆风系符文法阵驱动的黑色高级弩车呢，运个盾牌不叫事儿。 除去盾牌，除了克莱门特等几位高手以外，这些步兵身上清一水地穿着“高塔守护铠甲”。 这种重装铠甲，算是夏侯大官人当时在帝都看到的、帝国皇家卫队所穿的“伊庇鲁斯死神铠甲”的劣化版，削减了铠甲上篆刻的魔法符文数量，但防御力却是分毫没有缩水： 以霜枫岭的家境，当然拿不出这等好东西，这三百套铠甲，纯粹是领主大人靠着人脉，打保卢斯司令那里借来的、南方军的老婆本、棺材本、户口本！ 以南方军和霜枫岭的亲切关系，保卢斯司令官还以“再死一次”相威胁，只肯“看在帝国军务的份上”借给霜枫岭、而坚决不肯卖或是送，这些重甲的价值就可见一斑了。 当然，借归借，领主大人到底打不打算还，恐怕就只有至高圣神知道了。 至于三百精锐士兵手里的武器，就更是离谱了：人手一根精钢包尖的霜枫木长枪、一柄古精灵帝国铁木短剑不提，每位霜枫岭士兵还携带了一只小型手弩。 手弩就是手弩，除了漆着金色苍鹰纹的伊戈尔家族商标以外没什么花样，但他们携带的弹药着实有点吓人! 最前面一排精锐士兵，每人携带的弩箭配额是：五根斯提尔特铁穿甲弩箭、两根高聚藤本树燃油爆炸弩箭，外加上一根凶名赫赫的色雷斯湮灭箭！ 至于后排士兵，除了没有色雷斯湮灭箭以外，其他如样复刻！ 色雷斯湮灭箭是连巨龙的鳞甲都能射穿的屠龙之器，放在任何领地都是要珍而重之的战略储备，但霜枫岭的领主大人愣是大手一挥，派发到了底层士兵手上用来常规作战——按领主大人的说法，反正这支兽人偷袭部队没有带大型魔兽，破魔弩箭放着不用也是浪费，不如先给丫挺的来个下马威！ 有道是狮子搏兔尚需全力，虽说狼骑兵不能算是兔，但但领主大人拿核弹砸步兵的奢侈作风，还是让南方军的军事观察员们连连侧目。 不过即使准备了这么多，这三百步兵的主要任务还不是造成杀伤，而是靠“方舟”大盾阻挡住兽人狼骑兵的冲锋。 至于真正的输出主力嘛…… 肖恩·蒙巴顿站在弩车上转身望去，看到了斜后方侧翼山坡上、手握法杖蓄势待发的“北方暴雪法师团”成员们。 卡尔维诺·灵歌大师威风凛凛的脸庞让肖恩心中稍慰，维克多·劳瑞大师猥琐异常的脸庞则让肖恩浑身一颤。 我的魔法师爷爷们，你们可他娘的别给我出了岔子啊…… ——大战在即，霜枫岭参谋部长肖恩·蒙巴顿，在心里如此默默祈祷着，最后抬眼望向天空。 从山岭上空缓缓浮现身形、随风飘来的怨灵梅西，在肖恩看来，压根就不像个球。 像定心丸。 7017k 第三一六章 大雪满弓刀 霜枫岭的防御阵线出现在“炼狱之锤”狼骑兵首领伦纳德·雷角上校眼中时，严阵以待的开拓军士兵以及站在弩车上的肖恩·蒙巴顿，也都看到了疾驰而来的狼骑兵队伍。 狼骑兵们加快了冲刺的速度，开拓军士兵们则将“方舟”大盾狠狠插入了积雪的土地。 双方的目光，狂野和坚定，交汇在苍白的大地上空； 这片战场上的时间，仿佛都减缓了速度。 仍然站在狮吼七式弩车顶的肖恩·蒙巴顿，一眼就大致点明了兽人狼骑兵的数量： 将近一千，正和哨兵的汇报无比一致。 一千名精锐狼骑兵，这就是山谷中的联邦师团，在反击中发出的第一刃锋芒。 而与此同时，匍匐在狼背上、沉浸于耳畔风声呼啸的伦纳德·雷角上校，也同样看清了自己此战的敌手——那几排拄着漆黑大盾的步兵，在平坦开阔的大地上、在整整一千苔原狼骑兵面前、在他雷角氏族第一勇士的眼中，显得多么弱小而无助啊…… 碾碎他们！伦纳德·雷角上校心里如此想着，伤痕累累的鼻翼因兴奋而剧烈翕动； 刚刚开始冲锋时，雷角上校或许还记得多年征战中用无数血与泪凝聚而成的教训，或许还记得冲刺、迂回、包抄、掩护，记得许许多多最英勇战神子民永远不会放在心上的、属于那些可耻人类的战术术语； 但此时此刻，看着面前这无比单薄的几排步兵，雷角上校已经狂热地放空了大脑，此刻，在他洋溢着战争之潮的脑海中，只剩下了这么简简单单、但却甜蜜无比的几个字： 碾碎他们！碾碎他们！碾碎他们！碾碎他们！ 兽人狼骑兵首领发出一声怒吼，向前伸出了长刀。 这片从未被记载入史册的、位于裂魂之地东南的荒地，在这个严寒的冬日，成为了一场史诗战斗的背景板： 南方，在红河谷西翼山岭的更西侧，霜枫岭的射击阵线仍在忠实地执行自己的使命，四架“克伦威尔歼灭者”一字排开，在霜枫岭工匠的精心照料下，以每架弩炮一分钟一发的稳定射速，向着东方的山谷输送着火球、绝望与死亡； 而在红河谷中，“炼狱之锤”的兽人精兵已经彻底抛下了原先的扎营地，抛弃了帐篷的残骸、同伴的尸体和毕生难忘的伤痛，在西翼山岭的庇护下重新集结：部族先锋、步兵、射手、萨满祭司、工匠，这些联邦精锐正用无与伦比的速度舔舐着伤口，他们眼中燃烧的怒火，正渴望一场酣畅淋漓的复仇； 然而，南方的隔山战场，却注定只是这场旷世大战中的配角。 因为战争女神的天平，已经因为双方将领的决策，无可避免地压在了红河谷的北方山口，在这里，在天堂一般洁白的雪原上，“炼狱之锤”狼骑兵和开拓军精锐的交锋，将会直接决定战争的成败——甚而决定一个帝国的兴旺： 若狼骑兵胜，那他们就会在雷角上校的率领下一路向南高歌猛进，彻底摧毁霜枫岭的攻城武器战线：从此再无阻碍的“炼狱之锤”联军，不会再在这片陌生荒原上遇到任何的危险，他们将会一路向北直逼狮心河，给焦头烂额的人类帝国以一记背后重击； 而若霜枫岭胜，那么“血肉之灾”战车已遭重创的“炼狱之锤”师团，短时间内将不会再有任何破坏“克伦威尔歼灭者”射击线的希望—— 倘若如此，霜枫岭的生死存亡其实就已无关紧要，因为注定在轰炸下遭遇重创的“炼狱之锤”，即便能够拼死干掉霜枫岭，他们也必然无力觊觎狮心河北岸的大好河山。 历史的吊诡就在于，持续十数年的“人类-兽人第六次战争”，在东境的“鲜血战线”上碾碎了无数血肉、摧毁了无数家园、燃烧了无数物资、诞生了无数英烈名将，可决定这场帝国战争胜败之数、两个民族命运存亡的关键，居然就这么最终落在了裂魂之地、落在了名不见经传的红河谷—— ——也落在了一场三百步兵对一千骑兵、看似实力悬殊的战斗上。 有时候，“时势造英雄”，不过是历史的车轮滚滚驶过之际，将分岔转弯的决定权，落在了那么一小撮人头上罢了。 而无论开拓军，还是狼骑兵…… 他们都认为，自己会是那个英雄。 仿佛只有三秒钟，又仿佛经历了一万年，狼骑兵和开拓军防线之间的距离，终于越过了绷在双方指挥官心里的那根弦。 西南，一字排开的霜枫岭步兵，低下头颅，用尽全身之力抵住了面前的“方舟”巨盾； 东北，引刀怒吼的狼骑兵集群，在身后卷起了如潮雪浪、白雾滔天。 战火的爆发，快得惊人； 但第一波交火，甚至并非来自目光隔空对峙已久的人类步兵与兽人狼骑。 霜枫岭步兵从“方舟”巨盾夹缝间射出的“色雷斯湮灭箭”，终究是没能赶上趟先拔头筹； 因为莉娜·莱斯利召唤出的烈焰陨石，甚至比弩箭来得更快！ ——这位领主大人的资深炮……朋友，法师学院“兰德研修所”胡塞尼教授的门下高徒，虽说没能在“圣奥古斯都节”大赛开幕前光荣晋级，但紧张的赛前训练以及与领主大人的亲密交流，还是让年轻的火系才女战力大增！ 在火系魔法人才极度缺乏的“北方暴雪法师团”里，也只有莉娜·莱斯利的“流星术”，够格敲响这场战斗的开幕锣鼓！ 然而，令“北方暴雪法师团”成员们有些诧异的是，想象中“陨石从天降、烈焰卷尸骸”的壮观景象并没有出现： 一颗燃烧的陨石凭空出现、当头落下，狼骑兵中为首的那个赤膊兽人，神情却没有丝毫恐惧和惊愕，而是依然坚定地目视前方，口中用兽人语大声喊了一句什么； 立刻，如尖锥般冲刺而来的狼骑兵集群，如流水遭遇磐石一般，去势不止，但队伍瞬间从中央分为两股； 坠落的魔法陨石，不偏不倚地砸在了这两股狼骑兵中间、刚刚被让出的空地上，陨石卷着火舌一路滚去，带出了一条积雪消融的深黑路径，却连个兽人狼骑兵的寒毛都没擦到！ 甚至，如果有明眼人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颗陨石上附着的魔法火焰，一旦靠近两侧狼骑兵的身边，就会如同被微风吹动一般发生扭曲、远离狼骑兵的体表； 而每个兽人狼骑兵胸前、散发着金色微光的挂坠，正是这诡异现象的始作俑者！ 战神没有赐予兽人一族诞生魔法师的能力，没有赐予他们以咒文法阵驱使元素的天资； 但这不意味着严厉而慈悲的战神，会看着自己的子民遭受人类法师恣肆屠戮！ 高速奔驰的狼骑兵，固然无法随队带上萨满祭司、时刻提供“尼库鲁斯荆棘守护之歌”的魔法防护，但萨满们精心制作的“荆棘护符”，同样能够为狼骑兵们驱散不够强大的元素威能！ ——兽人狼骑兵为什么从来不怕魔法袭击？靠的正是苔原狼提供的高机动性、多年征战养成的敏锐嗅觉，以及“荆棘护符”提供的元素防护。 当然，霜枫岭用“流星术”开场，可不意味着攻击手段花样百出的他们只有这一招鲜； 就在狼骑兵们堪堪避过陨石袭击，还未来得及喘息之时，霜枫岭步兵用手弩射出的“色雷斯湮灭箭”已经破空而来、准点到站！ 就算是再矫健的狼骑兵，也不可能刚刚躲了一颗陨石，紧接着再躲弩箭——更何况霜枫岭的战术配合还是精心训练过好多次的； 瞬间，闪烁着幽蓝光芒的“色雷斯湮灭箭”，就伴着“噗噗”的酣畅入肉声，掀翻了打头的一串兽人狼骑兵！ 苔原霜狼作为有微薄魔兽血统的猛兽，它们银灰色的皮毛，本来是有一定的防御能力与魔法抗性的； 但狼皮再硬，能有巨龙硬吗？ ——既然不能，那就在足以杀伤巨龙的“色雷斯湮灭箭”面前俯首称臣！ 饶是有几个狼骑兵眼尖看到了那在东境战场上无比熟悉的幽蓝光芒、并且在千钧一发之际拉紧缰绳、想要靠直立的狼身为自己挡住破魔弩箭的攒射，但帝国南方军特供的“色雷斯湮灭箭”仍然先穿狼腹、再穿人身，不仅打出了一道血肉绽放的死亡孔道，甚至还击中了他们身后的其他狼骑兵。 一次“色雷斯湮灭箭”攒射，直接把狼骑兵集群中的前两排，射出了二十多具在气流席卷之下腾空而起的尸体，人狼一体、尚未分离！ 伦纳德·雷角上校运气好，没有中招； 但他仍然看着自己苔原霜狼的左侧，“炼狱之锤”狼骑兵部队的副官，一声没吭就被闪烁着幽蓝光芒的弩矢穿胸而过，颓然倒在了雪地中，然后被后来的狼骑兵践踏而过。 雷角上校心中的火焰，熄灭了那么一个刹那； 有那么一秒钟，他突然怀疑起，自己眼前所见的是否真实： 因为那象征着死亡的幽蓝光辉，永远只属于帝国人类最最强悍的武器，无甲不破、无敌不克、无往不利的“色雷斯湮灭箭”！ 这种战略武器，怎么会出现在这片鸟不拉屎的荒原上？ 这种战略武器，怎么会如此奢侈地被人用来阻挡骑兵？ 这些疑惑，终究只是在雷角上校心中一闪而过； 不是他不愿意深究，而是胯下疾速奔驰的霜狼，已经将他带到了对面人类步兵阵线的面前。 战争的钟声已经敲响！ “狮吼七式”弩车发射的燃烧弩箭，在狼骑兵集群后部掀起了巨大的火焰，但伦纳德·雷角上校早已顾不上关注背后； 他在霜狼背上挺直身躯、高高举起长刀，用血红的眼睛死死盯向面前拦路的人类步兵—— 然后，雷角上校才注意到，自己面前的人类步兵，好像是对面整排人类中，唯一一个没有竖起那种漆黑巨盾的—— ——而且，对方的身材和披挂的漆黑铠甲，看起来似乎有点儿…… 伦纳德·雷角上校，被帝国荆棘骑士胡安·克莱门特一剑掀下了狼背。 7017k 第三一七章 硬碰硬 漂浮在空中的时候，伦纳德·雷角上校只觉得身上很冷。 不是飞舞雪花带来的冰凉，也并非来自尚未习惯的荒原寒风，而是一种如鬼魅般直透肌骨的阴寒，让这个人高马大、健壮无比的兽人猛汉，都不由自主地心悸起来； 但这感觉只是一闪而逝，燃烧的热血重新回到了脉管。 然后，伦纳德·雷角上校才重重摔在了雪地上。 胡安·克莱门特的符文大剑，在兽人首领赤裸的绿色胸膛上，留下了一道宽约掌余的黑色痕迹——那是幽冥魔力侵入体表而带来的元素损伤。 但雷角上校没有流血。 他甚至没有因为死亡骑士的挥剑巨力，而像脆弱的荒原山贼那样陷入昏迷。 正相反，这个魁梧兽人在落地以后，竟然像丝毫没有受伤一般，以猿猴般的灵巧地着地一滚、卸去了冲击的余势； 然后，他甚至赶在重新站直躯体之前，就从背后擎出一柄短斧，毫不迟疑地朝着死亡骑士甩了过来—— ——完全没料到敌人还有再战之力的克莱门特一个愣神，急急侧身，还是被携破竹之力旋转飞来的利斧，在漆黑坚硬的带刺肩甲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缺口： 股股青烟，从幽冥金属的断面处升腾而起，发出了“滋滋”的细碎响声。 是的，不只有霜枫岭才有“色雷斯湮灭箭”这样的湮魔利器； 兽人狼骑兵携带的短斧，同样经过了联邦工匠的“贾格尔银”镀层，这种东方出产的魔法金属，和“巴比伦密纹钢”一样都是珍贵无比的破甲材料！ 早在当初攻陷月神寨时，全身幽冥金属重甲、除了湮魔材料天不怕地不怕的胡安·克莱门特，就吃过“色雷斯湮灭箭”一次暗亏； 而仓促坠狼的兽人上校，他的飞斧袭击甚至比手弩射出的帝国顶级军工制品还要犀利几分！ 这只旋转飞斧本就无比沉重，在雷角上校的巨力驱动之下更是宛若一颗小型炮弹，愣是靠着那薄薄一层的“贾格尔银”，在八百年幽冥魔力浸润的金属重甲上砍出了一道贯通伤！ 而“炼狱之锤”狼骑兵的标配，是在后腰带上别着两柄“贾格尔银”短斧。 雷角上校落地以后，先是擎出一柄短斧甩了出来，然后直接将右手握着的长刀往地上一扔，从背后掏出另一柄短斧，伴着一声怒吼朝着不幸中招的克莱门特扑了上来！ 一次斩击没能杀掉敌人已经大出死亡骑士意料之外，兽人军官在落地之间投来的短斧更是直接打乱了克莱门特的步伐，面对这个绿皮兽人的凶悍反扑，克莱门特根本来不及细想，只得右手执剑柄、左手扶剑身，急急架起了符文巨剑以作防御—— 当当当当一串爆响，是狼骑兵们的长刀在两侧的“方舟”巨盾上撞出了无数火花焰芒； 而与此同时，怒吼着的伦纳德·雷角已经如铁陀螺一般旋转着身躯，用一柄短斧在胡安·克莱门特的符文巨剑上一连砸出了三记重击！ 兽人上校的每一击，都是他抡圆了臂膀，带着全身之力悍然攻出，力道何止千钧！ 一向在战场上呼风唤雨、为所欲为的胡安·克莱门特，竟然不得不以双手抵住巨剑，这才堪堪挡住敌手的短斧连击，三招架下，符文巨剑的剑身上已经多出了三道冒着青烟的恐怖豁口，克莱门特也手臂一酸，破天荒头一次，差点没能握住自己的看家武器！ ——如果换成另外任何一人、换成任何稍显脆弱的兵器，在这连环三斧面前都绝对不会有一丝生还的机会！ 这是将兽人的雄壮体格发挥到极致的狂潮，这是如联邦师团一般凌厉无前的粗暴猛攻！ 即使换作勇夺帝国比武冠军的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在如此强硬的攻势之下也只能凭借敏捷勉强退避，而断然不敢撄其锋芒—— ——这，就是所谓的“一力降十会”！ 然而，凭借超绝武力在战场上绞肉无数的雷角上校，这次终于在裂魂之地的雪原上遇到了对手： 因为胡安·克莱门特，是帝国创业之初被亨利·伊戈尔伯爵倚为心腹的无双猛将，是用八百年流光岁月砥砺身心的修士，更是浑身浸染着西蒙·阿德里安大法师幽冥魔力的、全大陆最最强大的死亡骑士！ 雷角上校三斧砍罢，克莱门特立刻注意到对方身形稍滞、显然气力已尽，便如雷霆炸裂般断喝一声，借着对方收斧蓄势之际，双手将伤痕累累的符文大剑向前一顶，出其不意地顶歪了雷角上校正欲引斧再砍的右臂，紧接着猝然飞出一脚，狠狠踢中了兽人赤裸着的胸腹中央！ 兽人指挥官胸口的幽冥魔力灼伤还未散去，此刻再遭死亡骑士铁靴重踢，饶是体格胜似钢铁的伦纳德·雷角上校，也忍不住痛哼一声，趟趟趟连退三步，堪堪稳住了身形。 时空凝滞了。 在刹那之间就已经攻防互换数次的一对猛将，直到此刻才在雪原之上拉开架势，真正打量起自己的敌人。 五步，双方之间的距离只有五步，以及凭空飞舞的飘雪。 克莱门特伴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活动了一下关节，转了转紧握符文巨剑的手腕——剑身之上，一向闪烁着幽蓝光芒的死亡符文已显黯淡，取而代之的是三道被“贾格尔银”砍出的粗糙伤痕； 伦纳德·雷角上校的状况同样触目惊心： 兽人上校在雪中微微喘息着，从他粗大的鼻孔和厚厚的嘴唇间向外喷吐着白雾。他的右手因刚刚过度使力而有些颤抖，但还是无比坚定地握着贾格尔银战斧，他的左手，则按在自己胸膛的幽冥灼伤处随便抹了抹，仿佛是在回味死亡骑士刚刚那次巨力斩击的滋味。 一个上身赤裸，一个浑身黑甲，一对旗鼓相当的对手在雪中凝视着彼此，谁也不敢先动。 有个开拓军士兵注意到了这边的对峙，于是挥舞着精灵短剑扑向了雷角上校，大概是想助自家司令官一臂之力； 然而，雷角上校甚至没有费神抬起短斧，而是直接伸出左手，一把薅住了疾速刺来的短剑剑刃，手臂轻轻一顿，已经将这柄精灵短剑狠狠夺过，然后倒转剑身、残忍刺入了减速不及的开拓军士兵的胸口。 雷角上校从开拓军士兵的胸口拔出短剑，随手抛在雪地上，开拓军士兵喷涌着鲜血的尸体这才颓然倒下，一滴又一滴的鲜血，也从兽人上校被短剑割破的手掌上滴落雪中。 全程，伦纳德·雷角连看都没有看这个自寻死路的人类士兵，他血丝密布的眼睛，一直死死盯着五步之外的死亡骑士： 因为他知道，自己真正需要对付的敌手，只有这个黑甲战士而已。 开拓军士兵的惨死，仿佛一盆当头淋下的冰水，让因剧烈战斗而有些头脑混沌的克莱门特回想起自己身处何处，急忙斜眼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战局： 就在他和兽人骑兵首领交手的几秒之中，世界仿佛都已天翻地覆。 克莱门特看到，那一排插入土壤的“方舟”巨盾，已经在阻挡住兽人狼骑兵第一轮冲锋、光荣完成自己使命以后，东倒西歪地散落一地； 他看到，一个开拓军士兵端起手弩，将一根锋利的弩箭猝然射入了一名狼骑兵的眼窝； 他看到，被弩箭击中的狼骑兵痛吼着落下狼背，一手捂眼，另一手疯狂地无差别挥舞着长刀，锋锐的刀刃狠狠击中了某个开拓军士兵的臂甲； 他看到，有开拓军士兵被打倒在地，然后从腰间擎出精灵短剑，将正欲挥刀砍下的狼骑兵捅了个透心凉； 他看到，有狼骑兵飞跃而过，嗜血的苔原狼张开大嘴，一口咬碎了某个开拓军士兵的头颅； 他看到，手持“苍穹之光”“黄金威严之剑”两柄长剑的爱丽丝·康姆斯托克扭转纤腰，伴着两声脆响将某个倒霉狼骑兵裁作三截，然后女剑士片刻不止，抬脚踢中了一个坐在原地愣神的开拓军士兵，在千钧一发之际把后者送出了另一个狼骑兵的攻击范围； 他甚至看到，就连肖恩·蒙巴顿都已经跃下弩车，挥舞着指挥刀、略显无力地击中了一个落狼的兽人骑兵，然后在艾伦·霍特林的配合之下和这个狼骑兵二对一厮杀起来。 此时此刻，早已看不出谁胜，谁败，谁输，谁赢，谁死，谁生； 有的，只有充斥在视野中的杀戮、死亡、鲜血、残肢。 但克莱门特知道，开拓军做到了： 整整一千狼骑兵，真的被这三百步兵拦在了雪原的北端、红河谷的山口； 或许有“北方暴雪法师团”的元素绽放，或许有“狮吼七式弩车”的轰炸辅助，或许有“方舟”巨盾的柱立中流，或许有无数开拓军步兵的英勇牺牲…… 但，这一千奋迅如霹雳的联邦狼骑兵，的的确确在这片绞肉场彻底失去了前进的势头，没有一个狼骑兵，能够越过这三百步兵组成的阵线、能够触摸到南方正在全力输出的“克伦威尔歼灭者”射击阵线。 于是，胡安·克莱门特顿时觉得自己没有什么需要操心的了。 他直直望向面前的兽人狼骑兵首领。 雷角上校刚才也在评估着身旁的战局，此刻也刚好回过头来。 一个人类死亡骑士，一个兽人狼骑兵，两相对视。 尽管克莱门特的面甲背后只有一片黑雾弥漫，但双方的无形目光，仍然如火线一般交汇在飞雪之中。 “你们，”雷角上校开口了，使用的是嘶哑且蹩脚的帝国通用语，“活不下来的。” “你们也一样。”克莱门特笑了，他的声音透过幽冥金属盔甲，显得有些空洞。 雷角上校有些没想到，对方在如此惨烈的战场上也笑得出口，但很快他就也跟着笑了。 “告诉我，你们、是谁。”雷角上校嘶声道，或许是由于胸口所受的幽冥灼伤，他显得有些气短，“用三百步兵、抵挡、一千狼骑兵，我从没见过、这么、英勇的、人类军队——告诉我，你们是、南方军？东方军？” “我们是霜枫岭。”克莱门特哈哈一笑，然后毫不迟疑地挺剑而上； 兽人上校显然也是一般的想法。 短斧和符文巨剑，带着神雷怒火般的暴烈之力精准交汇，剑锋和斧刃，在空气中划出了一道迸射火花的赤红路径； 刺啦啦的摩擦声余音未散，双方的身形都已经因为猛冲之势而比肩错过； 谁也没有回头，但动作却是出奇地一致： 克莱门特倒转符文巨剑，头也不回地向侧后方的雷角上校刺去； 雷角上校也回手将“贾格尔银”短斧砍向了克莱门特的背部。 然而，幽冥巨剑毕竟是比兽人狼骑兵的短斧，长上了那么一截； 一截，就是生死。 在黑水镇西蒙·阿德里安的实验室中沉睡八百年的符文剑，狠狠砸中了雷角上校脊柱的中央，引起了刺耳的骨骼爆裂声； 而先中一招的雷角上校，口中的吼叫早已听不出是怒吼还是痛嚎，但他仍然用最后一分力气投出了手里的战斧，锋利的斧刃深深没入了克莱门特的漆黑背甲； 死亡骑士大剑脱手，整个人都因为这一击的余势而扑倒在雪地之中； 背脊遭遇重创的雷角上校，整个人骨碌碌在雪地中连滚了五六圈。 他倒在雪地中，忍受着摧心剖肝的剧痛，挣扎着挺起腰来，用颤抖的手在雪地中胡乱摸索着，只求找到任何还能使用的兵刃—— ——然而，一只铁靴踩住了他无助摆动的大手。 天黑了。 雷角上校圆瞪着空洞的双眼，看到高悬在空中的白日，骤然隐没在黑暗的死亡阴影之中。 踩住他手掌的，是另一个浑身漆黑的重甲骑士。 “人造人1号”高高举起手里的巨剑，瞄准了兽人上校的头颅，然后将这条沉重的金属兵刃，如断头铡刀一般残忍落下。 雪花飞扬。 十多米之外，爱丽丝·康姆斯托克高高举起左手中的“黄金威严之剑”，荡出一圈金黄色的“鼓舞光环”，然后凭着“利物浦神圣铠甲”的卓绝防御力，用臂甲硬生生抗下一个狼骑兵的长刀斩击，反手就用右手的“苍穹之光”给这个狼骑兵开了瓢。 解决了敌人，女侍卫队长赶忙三步并两步，奔向扑倒在地的克莱门特。 “克莱门特司令！”爱丽丝焦急地叫道，“你没事吧！” “以后……你再跟领主大人上床的时候……”趴在雪地里的克莱门特，闷闷地答道，“劝他多给我发个奖章吧……” 女侍卫队长觉得，自己有空去关心这帮开拓军王八蛋的生死，也真算是瞎了眼。 7017k 第三一九章 象棋初下荒原东 在北方战场杀得热火朝天的同时，亲自坐镇南方射击阵线的夏侯大官人嘛…… ……感觉很无聊。 没办法，“克伦威尔歼灭者”虽然射程超远、精度超群，但射速上限就在这里摆着。 四架“克伦威尔歼灭者”，极限射速都在一发每分钟，就算四架加起来，也只能每十五秒将一颗巨型投弹射过山头——如果再加上装弹工匠的不熟练、以及一些临时调校检修，目前这条射击阵线的稳定投弹速度，只能达到三发每分钟。 再加上，曼哈顿实验室为了这次战役，准备的弹药数量…… ……实在是有亿点点多。 就在四架“克伦威尔歼灭者”的后方，近百颗滚圆的投弹整齐排开，恰似阅兵： 摆最前面的一排，就是“克伦威尔歼灭者”目前正在发射的“炼狱夹心糖”投弹——在开始的一轮“大伊万”爆弹投射完毕后，开拓军就换上了这种填充着糖浆、可以大范围扩散的黏性燃烧弹，力图让兽人师团在红河谷中没有一寸立足之地。 南方军派来的军事观察员们，看着这上百颗投弹，简直心肝都在发颤。 不过嘛，四架“克伦威尔歼灭者”就这么“嗖——咚”“嗖——咚”地射了快十多分钟，弹药储备仍然没有见底的征兆，坐在一旁压阵的领主大人反倒有点不耐烦了： 夏侯炎决定亲自坐镇射击阵线，不是没有理由的。 在开拓军精锐尽出、前往北方御敌的情况下，其实也只有他这个一次性的死灵系大法师，才能够保障射击阵线的绝对安全： 敌人是声名赫赫的联邦师团，谁也说不准，除了北方那支狼骑兵部队以外，这帮侵略者会不会拿出什么别的反击杀手锏。 在开战以前，夏侯炎还专门找梅西讨教了几个相当惨无人道、杀伤范围巨大的高阶死灵魔法，就等着有兽人冒头、好拿这帮绿皮货开刀试手呢。 结果，北方战火纷飞，南方的射击阵线，却仍然和奥尔加团长遇刺的街道一般安静。 “克伦威尔歼灭者”重复着空洞的投弹声，山峰对面的谷地里，则随之传来了一声声爆炸的闷响； 然而，山谷中的兽人却似乎没有任何反击的意图，别说想象中的兽人精锐了，高耸的山头上，就连个绿皮脑袋都没露出来过—— ——这就让本已准备好大显身手的领主大人，颇有明珠蒙尘、怀才不遇的愤懑之感了。 最关键的是，如果兽人对这片射击阵线没有想法，那么这场战役的压力，甚至会更加倾斜到北方的步兵防线一边： 红河谷口的三百步兵，肩负阻拦狼骑兵冲锋的重任，固然是九死一生的险着，可孤身坐镇射击阵线的夏侯大官人，又何尝不是以身为饵、想要钓出一条大鱼？ 对于射击阵线和需要吟唱的死灵魔法来说，唯一的天敌就是机动性极强、来去如风的狼骑兵，而只要对方妄想用步兵翻山推进、拔掉这座射击点，那么领主大人的死灵魔法，就能教一教这群联邦外来户，裂魂之地荒原的主人到底姓甚名谁！ 可谷中的兽人没有进犯射击阵线的打算，夏侯炎也没办法揪他们出来。 于是只能枯坐在四架“克伦威尔歼灭者”旁边，听着掠空而去燃烧弹的尖啸声，就当是在听礼炮了。 不过嘛，小心翼翼陪伴在领主大人身边的南方军观察员们，倒是松了一口气： 因为以他们的战术素养看来，三百精锐步兵和“北方暴雪法师团”北上以后，这条射击阵线已经完全进入了不设防状态，要是兽人真的敢翻山进攻过来的话…… 那就只能腆着脸道一句： “尊敬的霜枫岭公爵大人、亲爱的霜枫岭友军，在、在下不才，先、先走一步啊……” 然而，南方军观察员们没能轻松多久，就听到坐在轮椅里的霜枫岭公爵大人，一边摇着羽毛扇，一边慢悠悠地道： “好生无聊啊……来个人，陪我下盘棋吧！” 南方军观察员们面面相觑。 三秒钟后，一个素来人缘不佳的倒霉观察员被同僚们推了出来。 倒霉观察员战战兢兢地坐到了霜枫岭领主大人的轮椅对面，浑身颤抖地看着克里斯·曼恩上前两步，把一只魔族象棋棋盘、以及一盒象牙雕的象棋棋子摆到了两人中间的马扎上。 倒霉观察员颤抖着回过头，朝同僚们投以求助的目光； 南方军观察员们纷纷吹着事不关己的口哨，望向雪后初霁的天空化身气象学家。 “友军同志。”克里斯·曼恩端着棋盒，向倒霉观察员问道，“您是执白，还是执黑？” 倒霉观察员哆嗦着嘴唇，半出话。 这也没办法：保卢斯司令官派来观战的军事观察员，平时在南方军中撑死就是个普通参谋，他们哪里有过跟堂堂帝国公爵面对面下棋的经历？ 更何况，众人现在也不在富丽堂皇的庄园娱乐间里，而是身处裂魂之地边陲的血腥战场，这场棋局的背景音乐不是竖琴与风笛，而是接连不断的“克伦威尔歼灭者”投弹声！ 南方军的倒霉观察员，瑟瑟缩缩地看着眼前的棋盒，心态已经近乎崩溃： 哪他妈又在这种地方下棋的啊啊啊啊！ 北边东边都他妈在打仗死人的啊啊啊！ 公爵大人您他妈的心理素质也太他妈强了点儿吧啊啊啊啊！ 克里斯·曼恩瞪着这个久久说不出话的南方军观察员，端着棋盒神色愈发不耐； 反倒是棋盘对面的年轻公爵显得非常宽容。 夏侯炎看着这倒霉观察员，一边胸有成竹地轻摇折扇，一边点头笑道： “你执白吧……我喜欢打防御战。” ——按照魔族象棋规定，执白先行，执黑后走，执白主攻，执黑主守。 既然公爵大人兼战役最高指挥官发话，一个小小的南方军参谋又何敢违逆？ 倒霉的观察员先生，只得挑了白棋，然后小心翼翼地在棋盘上摆好棋子，以巨大的勇气，把自己的小兵往前推了一步，算是用标准着法开了局。 然后，对面的霜枫岭领主便随之一推小兵，竟然真的有板有眼地、就在这战场前线上陪他下起了魔族象棋！ 除去兢兢业业装填着“克伦威尔歼灭者”弹药的霜枫岭工匠们，在场的南方军观察员看着这“战场前线下象棋”的荒诞一幕，简直瞠目结舌； 其中有不少人已经暗暗确信，不论这场战争人类是胜是败，年轻的霜枫岭公爵，注定要因为这个彪悍举动被载入史册了： 不过嘛，如果人类赢了，那领主大人一定会被后人称赞“临危不惧颇有大将之风”； 如果人类输了，那领主大人恐怕必须被史官们骂一句“傻缺玩意儿战场上胡闹”就是了。 当然啦，一些胸中颇有沟壑的南方军观察员，也不得不佩服霜枫岭领主大人这颗大心脏——显然，比起因为战局而紧张兮兮的观察员们，能够举重若轻关注棋局的年轻黑发公爵，无疑更有下一盘大棋的天纵之资。 一位霜枫岭领主，一位南方军参谋，两人你来我往地走了十几步，棋盘上的局势依旧焦灼： 这也是很正常的： 其实领主大人已经走出了好几步臭棋，但作为对手的南方军参谋，一口咬定“决不能吃领导棋子”的战略毫不放松、再加上由于战局精神紧张，愣是和年轻的霜枫岭公爵拼了个有来有回、旗鼓相当。 无论是其他南方军同僚，还是观战的克里斯·曼恩，都对这厮的职场情商油然而生景仰之情。 不过，一个从北方骑马飞驰而来的传令兵，骤然打断了两人的棋局： “报告领主大人，北方的防御阵线已经接敌！敌方是兽人狼骑兵，数量在一千左右！” 一听此言，南方军参谋们齐齐变色； 正与领主大人对局的倒霉观察员，更是“腾”地站起身来，颤声道： “伊、伊戈尔大人！一、一千狼骑兵！这、这……” “坐下，继续下。”领主大人不耐烦地在棋盘上敲了敲棋子。 “可……可那是一千狼骑兵！”倒霉观察员的声音都在打颤，“您、您派过去的只有三百步兵……” “继续下棋罢。”夏侯炎翻了个白眼，“我这边自有谋划！” 倒霉观察员呆呆地张了张嘴，最终无言，只得垂头丧气地跌坐回椅子，继续下起棋来。 结果，双方又交手不到数十着，又有第二个传令轻骑回报过来： “领主大人！兽人狼骑兵已经与开拓军步兵进入混战，‘北方暴雪法师团’的魔法师似乎也已加入战团！我没敢接近，只是远远地望见了战局，似乎死伤甚众、不知敌我！” 南方军参谋们骇然失色，彷徨四顾，正和领主大人下棋的倒霉观察员更是第二次站起身来，情急之下险些碰翻了棋盘： “领、领主大人！不行！您的开拓军士兵撑不住的！必须马上增援北方……” “下棋。”夏侯炎风轻云淡地推出自己的“投石车”棋子，进逼敌方国王，“再探，再报！” ——他这第二句话，却是对传令兵说的。 倒霉观察员痴痴地望着传令骑兵转头离去，又俯首盯着棋盘傻傻地看了半晌，终于还是垂头丧气地重新坐回座位，继续陪领导下棋。 不过，这观察员担心着北方的战况，心烦意乱外加对领主大人的放任策略不满，情急之下，一时竟忘了收敛实力。 于是，旁边的南方军参谋们，就眼睁睁地看着霜枫岭公爵大人的黑棋棋子，在棋盘上数量愈来愈少，胸中也愈发恐慌—— ——也不知他们是怕北方的开拓军士兵全军覆没，还是怕自家这夯货一时失了智，竟然真的把公爵大人给下赢了： 这两者哪一个更危险，有时候还真不好讲。 万幸，战争之神并没有让南方军同志们的紧张心态，在这片射击阵线前持续太久。 因为十几分钟过后，就有第三个传令兵，从北方前线御马飞驰而来。 ——不过，令南方军参谋们大感意外的是，这个传令兵并没有像前两位一样先行下马、再向领主大人报告战况，而是还骑在马背上，就一边拉缰减速，一边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喊道： “领主大人——赢啦——！赢啦——！我们赢啦——！一千！一千狼骑兵，已经被我们全数剿灭！” 听到这个略显无稽的军情报告，南方军参谋们如遭雷击，只觉天旋地转、世界仿佛虚幻一般； 可等看向传令兵洋溢着兴奋与喜悦的面孔，他们才终于确信，这个消息竟然是真的！ 霜枫岭真的用区区三百步兵与一个法师团，拦住了无敌于天下的兽人狼骑精锐！ 而当南方军参谋们稍稍稳定住心神，扭头看向棋局旁的领主大人，却发现这位战役最高指挥官、“总裁南方军务”的年轻公爵大人，听到传令兵报告以后，竟然只是手里拈着棋子，平淡地摇头轻笑了一句： “小伙子们干得好啊……” 然后，夏侯大官人才一推棋盘，缓缓站起身来，背着手遥遥望向北方，目光悠远。 一时间，南方军参谋对于这位年轻公爵，心中只有无尽的钦佩与崇拜： 隔山便是联邦师团，他却能于投弹背景声中谈笑自若； 狼骑兵迫在眉睫，他却能行棋如若无事萦于胸怀； 而等到霜枫岭以三百步兵全歼一千狼骑，他却淡然一笑，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东到光荣联邦，南至黑暗魔境，纵观人类帝国，又有哪位将领能有如此豁达风度？ ——纵使是帝国将星，“血之华”格林姆·罗萨里奥大公，怕不是也要在这位年轻公爵的面前黯然失色！ 只有比较熟悉领主大人的克里斯·曼恩注意到，领主大人从轮椅上站起身时险些崴了脚，显然是心中的激动之情已经难以抑制。 不过，全场欢腾之中，只有和领主大人对局的倒霉观察员欲哭无泪： 您怎么就这么一推棋盘走了？ 我他妈明明都要赢了啊…… 操！ 7017k 第三二〇章 故国暗回残士卒 “炼狱之锤”师团，终于决定撤退了。 这并不是一个能够轻松作出的决定。 就在领主大人在红河谷西下大棋的同时，遭遇空袭重创的光荣联邦“炼狱之锤”师团，已经完成了向西方山脚的收缩； “炼狱之锤”不愧是光荣联邦精锐中的精锐，尽管在空袭中死伤惨重，但这群兽人精兵仍然在高达山岭的庇护下，在这片安全地带上重新集结起部队。 在他们东边，整座红河谷已经化为一片炼狱火海： 第一轮投弹空袭结束后，霜枫岭就果断换用了掺杂高黏度蜜糖的“烈焰夹心糖”投弹——这种以燃烧溅射作用为主的特种弹药，没有“大伊万”那么强的爆炸冲击力，却能够大范围营造出熊熊燃烧的死亡地带，用来地毯式平铺轰炸最是效果出众。 此时此刻，四架“克伦威尔歼灭者”的无间断轰炸，算起来足足已经向红河谷中投射了上百颗“烈焰夹心糖”：升腾燃烧的赤红烈焰，几乎覆盖了红河谷中每一寸土地，也足以将一切踏足者烧成彻头彻尾的魔怔人。 红河谷西侧山岭下的射击盲区，或许就是这片死亡谷地中，唯一可以驻足的安全地带。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就在短短半天以前，远涉异域的“炼狱之锤”师团还忧心于裂魂之地荒原的凛冽寒风，为了找个取暖的方法而绞尽脑汁； 可此时此刻，在烈火焚烧的红河谷里，反倒是西侧山岭下的这片阴凉，在兽人们看来如牛奶与蜜酒一般珍贵了。 如果换做一般军队，早就在这冰火两重天的洗礼下精神崩溃、一溃千里了； 但“炼狱之锤”的兽人们，却并没有陷入绝望。 除了这群联邦精锐本身素质过硬以外，兽人军队真正的中流砥柱——萨满祭司也功不可没： 尽管自身也伤亡不小、尽管目睹了无数死亡与毁灭，但这群战神最忠诚的信徒与最宠爱的孩子，仍然一如既往地稳定住了“炼狱之锤”的军心与士气。 向西撤退的萨满祭司们，在协助兽人军官收拢士兵、捋清组织结构的同时，也在不断地咏唱着治疗战歌、用战神的恩赐抚慰着兽人士兵们的伤势； 而在西山脚下的集结区，年长的高阶萨满们更是高声咏唱灵歌，向悲伤的士兵们散播战神的意旨与荣光——无数五大三粗、膀大腰圆的兽人战士，就这么围坐在萨满身边，如小孩一般哭得不可收拾。 此情此景，绝对会让如今的人类帝国倍感羡慕： 早在远古年代，至高教会派出的随军牧师们，也和兽人萨满一样具有振奋人心的激励作用，早期的人类军队，也大多是宗教气息浓厚的狂热十字军； 不过如今，随着圣神信仰影响力消退、至高教会严重腐化，教会牧师们已经渐渐演变成专职施展圣术的医疗人员，而他们传播圣神福音的职责，早已消逝在历史长河中； “人类军队缺乏凝聚力和士气”，已经是当今大陆军事界的共识——随军神职人员的缺位，正是其中的一大主因。 ——当然啦，这个论断，并不能推广到同样作为“人类军队”的伊戈尔开拓军身上： 丫们有政治委员。 不过，与普通士兵们可以寻求宗教慰藉不同，真正焦头烂额的，其实还是“炼狱之锤”的军官高层们。 因为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严峻的问题： 下一步，该怎么办？ 古利特·烈风将军站在红河谷西山脚下的坡地上，背对着聚集在一起的“炼狱之锤”军官们，沉默地注视着烈火熊熊的山谷。 闪烁着的妖艳火光，并没有让兽人老将看起来愤怒或是狂热，反倒，使这位“炼狱之锤”师团长显得格外苍老和疲惫。 “师团长……”师团副官犹豫了一下，还是冲着烈风将军的背影说道，“……我问过了，撤退过程中，没有兽人士兵看见马尔科……” “说军情。伤亡怎么样。”老将军的背影纹丝不动，语气也是波澜不惊。 然而，熟悉古利特·烈风将军的兽人军官们，都忧心忡忡地对视了一眼。 因为，师团长的话语里，仿佛已经失去了一切感情，如行尸走肉一般空洞。 师团副官愣了愣，才咬牙报告道： “部队才刚刚收拢到山脚，伤亡还在统计……但，不乐观。” 副官紧紧攥着拳头，深吸一口气，继续陈述“炼狱之锤”的现状： “师团长，这一波袭击实在太突然了，萨满祭司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东大营和南大营应该是受损失最严重的，这两座营地的死者数量，目前看来大概有三四成，但剩下的人，作战能力恐怕……” “……他们撑不住了。”截断副官话头的，是一旁佝偻着腰的“炼狱之锤”萨满领袖萨基大师，“伤亡太严重了，不能再派这群可怜的孩子去战斗了。” 副官满怀敬意地看了萨基大师一眼，点点头，认可了大师的判断： 兽人一族都是天生的战士，仅仅是三四成的人员损失，还不至于让东、南两座大营的联邦士兵彻底失去战意——倒不如说，在复仇怒火的驱使下，整个“炼狱之锤”的士兵们都在渴望着用敌人的鲜血来洗刷伤痛。 然而，如此严重的伤亡已经严重破坏了军队基层的组织结构，如果再加上足以冲昏头脑的怒火，东、南两座大营的士兵们无疑已经不适合仓促投入战斗了：不受控制的狂怒、对严密纪律的破坏，正是烈风将军和“炼狱之锤”师团最不能接受的状况—— ——毕竟，“炼狱之锤”的卓绝之处，也正是他们不同于一般兽人军队的严明组织。 不过，听完了萨基大师的判断，古利特·烈风将军依然一动不动，他魁梧的身躯，在满目赤红烈焰的映照下愈发像一块坚硬的火成岩了。 副官咬咬牙，继续向主将汇报其余的伤亡情况： “萨满祭司这边，损失很严重，很多尊敬的萨满大人没有第一时间撤退，坚持留在营地里援救伤者，所以……” “炼狱之锤”军官们神情黯然。 敌人不间断的燃烧弹投射，目标就是山谷正中央的几大片营地，选择最后撤退、留在险境救援伤者的萨满祭司们，肯定会是在后续燃烧弹空袭中损失最重的一群人； 可此时此刻，又有哪个“炼狱之锤”军官敢去指责这群萨满祭司的选择呢？ 如果兽人一族的萨满，不是这样将每一个战神儿女的性命视若珍宝，那么他们又何德何能、可以接受伟大战神的赐福？ 反倒是萨满祭司的首领萨基大师，拄着拐杖淡淡地道： “余下的萨满祭司可以继续战斗，不必担心。” 兽人军官纷纷向年高德劭的老萨满投以毕恭毕敬的感激目光，不过直视着火场的烈风将军，他那孤独的背影似乎显得又哀伤了一些。 副官继续报告道： “最严重的损失发生在物资的损失……如您所见，我们的大多数士兵虽然都及时撤入了这片安全地带，但师团携带的大量物资以及帐篷、牲畜都被遗弃在了火场中……” 有一个军官发声道： “不过这片山谷这么大，真正被敌人投弹波及到的物资应该只是少数，等到敌方空袭停止、火势减弱，我们应该还是能救回一部分物资的。” 副官点点头，艰难地道： “但是，师团长大人，我们受损最重的，其实是重型武器这方面……您也知道，‘血肉之灾’战车和其他的一些武器装备，都存放在了南大营中，而敌人的投弹简直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在第一轮空袭中就首先攻击了南大营……如今看来，我们的战车应该已经都被焚毁了。” “战车被焚毁了！”一个兽人军官失声叫道，他粗野的声音，在过度惊骇之下变成了小姑娘遇见老鼠时特有的尖锐，“那！那……那我们渡河以后该怎么攻城？” “攻城的事，只能日后再作打算了……”师团副官苦笑道，“甚至，请各位注意一下，能够使用攻城武器的、我们的工匠队伍都已经溃散了！” 军官们闻言一愣，赶紧四下环顾一番。 果不其然，在山脚下暂作歇息的兽人士兵群体中，巨魔、矮人、亚兽人等异族工匠少得可怜——这群外援不可能有兽人士兵钢铁般的纪律性，估计一看到投弹袭来，胆子都被吓破掉半拉、直接就溃散跑路了。 “关于对面的敌人……”沉默良久、依然背对着诸将的烈风将军，终于缓缓问道，“……你们有情报吗？” “没有。”副官咬牙道，心里一阵失落，“袭击实在太突然了，我们对于山岭西边的投弹者，几乎没有任何了解……但我已经派斥候向西山山顶上去侦察了，目前还在等他们的回报。不过……” 副官沉吟片刻，道：“……根据我的猜测，山岭西边应该是人类。” “就是人类。”烈风将军幽幽一叹，“除了他们的‘克伦威尔歼灭者’，大陆上还有谁，能把投弹射得这么远？” “人类？！”兽人军官们顿时炸了窝，“什么人类军队，能在这荒原上偷袭我们？东方军？南方军？” “不知道……”副官紧咬着牙关，“他们投掷的燃烧弹，不像是我们以前见过的任何人类装备，威力大得可怕！还有最开始的魔法轰炸，也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而且，东方军在东境、南方军在奥术尖塔防线，这裂魂之地上，是怎么冒出来的人类军队？！” 这些问题，没有一个兽人能给出答案。 副官看烈风将军依旧没说话，只得硬着头皮总结道： “……总之，师团长大人，情况就是这样了，我们的伤亡非常严重……” 其实，还有一件事副官为了稳定军心，特意留了心眼没说： 之前被派往北方、绕过山岭突袭敌军阵地的一千狼骑兵，至今都没有传来回报，而对方的轰炸片刻没有停止，也不像是射击阵地受到了狼骑兵冲击的样子…… 可按时间计算，快如闪电的狼骑兵，现在早该抵达目的地、在人类营地中大开杀戒了才对啊…… 念及于此，“炼狱之锤”师团的副官就感觉心中覆盖了一层阴霾。 副官的情况汇报完毕，这片坡地上的临时指挥所也安静下来，仅有焦躁的窃窃私语声，在“炼狱之锤”军官中偶尔响起。 似乎过了很久，古利特·烈风将军才开口道： “所以，诸位，我们需要拿个主意……现在该怎么办？是率军向西逆坡地而上、越过这道山岭，给山谷西边的人类以重重一击，还是先向东撤退？” 面对这个关键抉择，兽人军官们又是一阵沉默。 只有师团副官突然意识到，烈风将军也同样提都没提之前派往北方的那一千狼骑兵——大概，面对西边这群神秘且强大的敌人，就连身经百战的师团长自己，也已经在心中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兽人军官的集体沉默，并不能解决问题。 因为流逝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会消费掉兽人士兵的性命，以及一丝丝胜利的概率。 最终，还是一位旅团长猛然起身，厉声道： “烈风大人！我们进攻吧！整座山岭的背坡，都是不会遭到空袭的安全地带！我们只要能够向西登上山顶，就能够掌握绝对的高度优势！不管山岭西边的是南方军还是东方军，顺着山势冲击而下的‘炼狱之锤’，都能够像一柄真正的铁锤、把这群人类杂种碾成粉末！” 另一个素以英勇着称的兽人军官附和道： “没错，师团长大人，俺们师团一定要反击！骤然遭到袭击以后，如果俺们就这么忍气吞声地撤退，军心和士气可怎么办？！俺们英勇的战士，必须用敌人的鲜血洗刷耻辱！” 还有幕僚沉吟着点头： “是啊，假如撤退的话，我们还要想办法绕过东方的燃烧带，这可不容易啊！再说了，谁能保证撤退过程中不出现伤亡？烈风大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向西边攻过去……” 不过，也有一些老成持重的兽人军官，皱眉反驳道： “可是，我们连西边的敌情都一无所知，哪有就这么愣头青一样冲过去的？再说了，即使我们能登上山岭，向山下冲锋的过程中，势必还会遭到敌人的轰炸覆盖！战神子民的性命，不是这么拿来挥霍的！我们师团的任务，可不是要干掉山对面的敌人报仇雪恨，而是向北渡过狮心河！现在师团已经受损了，再不想办法保存实力，搁这里逞什么能！” 萨基大师也蹙着白眉，缓缓摇头道： “现在的孩子们，如果继续作战，肯定会有更大的伤亡啊……” 眼看着“进攻派”和“撤退派”针锋相对，也有军官试图和稀泥： “……要不，我们先在这片安全区等着，让山对面的人类再把弹药储备耗一耗，到时候再做决定？” 争吵一阵过后，所有兽人军官都心有灵犀地住了口。 所有目光，都投到了此刻唯一一个能作出决定的兽人——古利特·烈风将军身上。 老迈的兽人将军，仰望着苍凉的天空，叹了口气，却也没有贸然作出决定。 整个坡地再度陷入了寂静，只有西山脚下，萨满的安魂曲调和兽人战士的哭泣声，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 最终，是传令兵递来的两则消息，促使古利特·烈风将军下定了决心。 第一则消息是，派往西侧山岭、侦察敌情的兽人斥候们，没有一个人按时回报，恐怕已遭不测——但兽人士兵们却没有在视野中、西侧山岭的坡地上发现任何敌人的踪迹，师团派出的斥候，就这么诡异地人间蒸发了； 第二则消息是，一千狼骑兵已经在一群神秘步兵的阻击下，全军覆没。 ——这个消息，是唯一一个有幸逃回山谷的、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的狼骑兵带来的。 收到这两则消息后，每一个“炼狱之锤”军官心里都凉了半截。 而古利特·烈风将军，更是听着萨满们的灵歌沉默了两分钟，才颤抖着咬牙道： “我们……撤退。” 7017k 第三二一章 新坟空葬旧衣裳 “炼狱之锤”撤退了。 规模庞大的兽人师团，沿着红河谷西山的阴影一路向南，绕过了焦痕累累、尸骨无数的轰炸区，经由红河谷东南方的出口向东撤去。 进入红河谷时，同样的规模庞大、同样的摩肩接踵，端的是气势磅礴、浩浩荡荡； 可如今原路退出红河谷，“炼狱之锤”的士兵们却只能垂头丧气，就连萨满祭司毫不停歇咏唱着的灵魂战歌，萦绕在队伍的上空，也显得无比怆凉。 目睹着部下们如丧考妣一般的灰暗表情，马背上的古利特·烈风将军几次开口想要跟副官说些什么，最终却又无语凝噎。 还未与敌人直接交手就满怀耻辱地偃旗息鼓、原路撤退，这在“炼狱之锤”的辉煌历史中，或许还是第一次； 但身为一军主将的古利特·烈风将军，却不得不撤。 其实，那些激进派兽人军官的想法也不无道理： 就算突然遭袭、就算损失惨重，但“炼狱之锤”毕竟是名满联邦的荣耀铁军，如果真的放手一搏、背水反攻，那剩下的这些兽人士兵，想必也足以将山岭对面的神秘人类军队杀个精光； 然而，在侦察兵离奇失踪、狼骑兵全军覆没，手头也没有敌方半点情报的情况下，贸然翻越山岭展开全军突击，这种过于激进的决定已经超出了烈风将军的心理承受范围： 领兵作战，最忌不知敌——就这么两眼一抹黑地翻山冲过去，天知道“炼狱之锤”的兽人士兵们会受到多少损伤！ 更何况，古利特·烈风将军收到的指令是从南方偷袭人类帝国——如果在这片无关紧要的裂魂之地荒原上无谓损失兵力，那才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的严重战略失误！ 所以，尽管烈风将军如任何脉管中奔流着热血的兽人一样，心中满怀耻辱与不甘，但身为一军主将的他，还是艰难地选择了顾全大局—— ——只有尽快逃离红河谷这片只能被动挨打的坟场，“炼狱之锤”才有卷土重来、报仇雪恨的机会！ 可虽说如此，坐在马背上的烈风将军，注视着缓缓蠕行的师团队伍，心中也是一片迷茫： “炼狱之锤”是在裂魂之地这个偏僻的角落、本应荒无人烟的谷地中扎营避寒时，毫无征兆地遭遇了敌方空袭。 这是不是意味着，光荣联邦自以为得计的突袭计划，其实已经暴露在了人类帝国的视线之中？ 就算“炼狱之锤”休整过后、能够一口吞下这支阴险神秘的人类部队，可之后呢？ 在南境偷袭计划破产的情况下，要凭借剩下的人手横渡狮心河，还剩下几分把握？ 得知消息的人类帝国，又会在狮心河北岸布下怎样的防御？ ——诸如此类的问题，就连古利特·烈风将军自己，都想不出一个答案。 此时此刻，老迈的兽人师团长感觉自己就像是荒原上的一片飘雪，永远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任由命运的寒风，将自己送往旅程的终点。 而在率军向东方撤退的途中，坏消息甚至还是像食腐的乌鸦一般、向他接连飞来。 首先，关于“炼狱之锤”的伤亡情况，师团幕僚们总算得出了一个大致结论： 作为空袭重灾区的东大营和南大营，几乎是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而在全军向西撤入安全地带的过程中，又有不少师团成员不幸死在了炮火之下； 根据不完全统计，仅仅是在魔法与投弹空袭中殒命的兽人士兵，就已经接近了六七百之数，如果再加上受伤失去战斗能力的兽人士兵，在这短短几个小时里，“炼狱之锤”的损失已经达到了将近一千五百人； ——对于一个总数不过一万的师团而言，说是从此断了一条腿都算轻了。 而单单是空袭还不算什么。 取道北方谷口企图掠袭敌方射击阵线、却最终全军覆没的那一千狼骑，对于“炼狱之锤”来说才是真正的伤筋动骨！ 失去狼骑兵，就意味着“炼狱之锤”失去了攻击了最强的尖刀和精锐，也从此失去了战术部署上的机动性优势！ 其实直到现在，炼狱之锤的军官们也没想明白，山谷对面的神秘人类，究竟是怎样将整整一千狼骑一网打尽的？ 要想击退狼骑兵或许不算太难，但要把这光荣联邦最最强悍的一千骑兵整个吞掉…… 一头雾水的兽人军官们，最多也只能粗略猜测出，对方肯定动用了相当强大的魔法力量。 但到底是什么魔法能有这么“强大”，他们也是一肚子问号。 ——总而言之，空袭再加上狼骑兵，“炼狱之锤”师团此时的伤亡竟然足有两千五百人之多，伤亡率达到了恐怖的25%！ 也就是有萨满祭司稳定军心、也就是这群兽人士兵素质过硬，“炼狱之锤”才能够在撤退过程中，仍然有条不紊地保持着阵型—— 要知道，地球中世纪的欧洲鱼腩军队，往往最高也就能承受个位数的伤亡率，再高就会陷入溃散，而即使海文大陆人类帝国的正规军，就算咬碎了牙、涨破了胆，也撑不住20%的人员伤亡啊！ 然而，“炼狱之锤”能够仰仗的，恐怕就只剩下兵员素质了。 因为很快就有军官向撤退途中的古利特·烈风将军面有难色地汇报，师团的物资，应该是彻底收不回来了： 遭遇空袭以后，为了保存有生力量，“炼狱之锤”的士兵都是直接抛弃驻扎地、向西山脚下收拢的； 这也导致，“炼狱之锤”携带的辎重，绝大多数都被遗弃在了烈火连天的轰炸区中。 只有士兵没有物资是没办法打仗的，因此在下令全军撤退以后，古利特·烈风将军还特地安排了一支敢死队，想办法趁敌方攻势减弱的时候重回轰炸区，能抢救出多少物资是多少； 但这个计划也宣告失败了。 因为就在“炼狱之锤”师团撤出红河谷的过程中，西边人类的投弹轰炸就没停过，他们的弹药储备，简直像是打死了燃烧弹贩子一般深不可测！ 由一群最勇猛兽人组成的物资回收队，几乎是刚刚踏上焦痕遍地的轰炸区，就差点被一轮长了眼般的燃烧弹空袭洗了澡，最终还是在萨满祭司的掩护下黯然败下阵来。 这也就意味着，比起“怎么渡过狮心河”这种遥远的规划比起来，古利特·烈风将军似乎更应该考虑“怎么不让师团饿死在荒原上”这类现实问题。 至于攻城武器全数被毁之类的糟心事，此时此刻甚至都显得不值一提了。 “师团长……”兽人军官最后向马背上的烈风将军报告道，“……我们已经都问过了，军中没有人看见过您的……呃……马尔科·烈风中士，他的指挥官科德温上尉也同样在轰炸中失踪了——您也知道，他们的营地在东边，是最先遭受敌人空袭的方向……” 古利特·烈风将军端坐在马上，木然注视着长蛇一般移动的师团队伍，以及在那遥远东方、银装素裹的尘埃山脉。 他突然感觉荒原的风好冷。 他真的需要一件狼皮披风。 …… 南方军派来的军事观察员们，被夏侯炎打包遣送回了霜枫岭。 领主大人的官方说辞，是“后续军事行动过于危险，还请各位友军同志先回到凤凰台、静候战报”。 然而，被派驻到伊戈尔开拓军的南方军观察员们，立刻就针对这个安排发出了严正抗议，强烈要求继续留在前线观察战况： 这群南方军参谋早就不是被兽人狼骑兵入侵吓破了胆的缩头乌龟了——见识了霜枫岭以少胜多、全歼狼骑兵的战果以后，他们立刻意识到自己有机会抱上一条大腿，说什么也要留在前线见证这场作战的全过程； 更何况，霜枫岭的燃烧弹也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就在短短的空袭期间，考辛斯骑士长已经和南方军代表敲定了五百颗燃烧弹的购买合同，堪称效率惊人。 不过，在裂魂之地上，显然不会有任何针对霜枫岭公爵大人的抗议生效； 这帮墙头草一般的友军观察员，几乎是被开拓军士兵扭送着带回了霜枫岭。 领主大人这么做的原因也很简单： 老子一会儿还要玩死灵魔法呢，在你们丫的面前怎么施展得开？ “老板！我，啊，光荣完成任务啦！”前脚刚送走南方军观察员，后脚，埃尔德里奇就兴高采烈地归了队。 “成果怎么样？”夏侯炎迫不及待地抬起头，看向被派去执行偷袭任务的埃帅。 “您简直就是，啊，他娘的禽兽!”埃尔德里奇表达敬仰之情的措辞，让某无良领主略感不适，“您的‘幽游黄书’一出去，啊，那帮傻逼都被炸上天了！” 夏侯炎翻了翻白眼，伸出手： “干得漂亮，派你去算是对了。现在先把幽游黄书还给我吧。” 不知为何，埃尔德里奇的眼神，突然变得非常飘忽不定。 足足过了五秒钟，东境统领才扭扭捏捏地从包裹里掏出几本幽游黄书，交还给了领主大人。 “操！”一接到书，夏侯大官人就意识到不对了，“怎么少了这么多本？书呢？” “那个……领主大人……”埃尔德里奇挠着头道，“那帮兽人萨满还击的时候，啊，不小心把您的精灵幽魂，啊，给干掉了那么几只……哎，偷袭嘛，啊，也会有，啊，损失，您得多少给点儿……” “我给你个鸡儿！”盛怒之下，领主大人的语气都有点被同化了，“你知不知道制造一本幽游黄书，要花多少魔力、让鲍勃·布鲁克折几年的寿、让劳瑞大师寂寞多少个夜晚？！你他娘看看，现在这儿还他娘剩着几本？！败家玩意儿，你整蛊呢是吧？！” 最终，领主大人并没有继续追究埃尔德里奇浪费物资的军事责任。 因为有两拨人，先后赶到了射击阵线。 首先，是开拓军的主力集团，终于追上了这支先头部队——浩浩荡荡一千多人的到来，立刻就把之前略显冷清、只有四台“克伦威尔歼灭者”此起彼伏的射击阵线，变得拥挤热闹起来； 其次，则是前往阻击兽人狼骑兵的勇士们，自北方山口载誉归来了。 走在队伍最前方的，是胡安·克莱门特、爱丽丝·康姆斯托克，以及霜枫岭参谋部的两位长官； 而“北方暴雪法师团”的魔法师，以及其他霜枫岭步兵们，则一路跟随在后，同时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只是简单看上一眼，任何人都能够立刻意识到，北方的那场恶战到底有多么惨烈： 不仅仅是之前前往北方迎战兽人的开拓军队伍，几乎是缩水了一半，甚至就连剩下的英雄们，也是几乎人人带伤。 一眼望去，似乎只有武艺精湛的爱丽丝·康姆斯托克没受到什么严重伤害，而带队的胡安·克莱门特，他漆黑的铠甲上更是多出了一道道醒目的恐怖裂痕。 甚至就连肖恩·蒙巴顿和艾伦·霍特林这两位理应坐镇后方的指挥人员，身上也都缠了绷带，从他们腰间沾染着血迹的指挥刀看来，这两位显然也毅然投入了近距离血战之中。 望着这支英雄部队在雪原上一步步走近，夏侯炎第一个撇下羽毛扇、摘掉头冠，就这么笔直地站在雪地中，朝这群可敬的士兵们敬了一个军礼。 领主大人以下，全体开拓军士兵也都在政治委员们的号令下，齐齐立正，举手敬礼。 于是，刹那间，笑容在归来勇士们沾满血雾与泥土的脸上绽放开来。 随着他们一步步走近，开拓军主力也逐渐看清了他们用绳子拉在背后的东西： 那是一架架滑行在雪地上的简易担架，上面躺着受伤的开拓军士兵，以及那些战斗牺牲者的遗体； 而再之后，那几辆缓缓行驶的“狮吼七式”弩车，更是瞬间让霜枫岭众人愕然无语： 因为每一架弩车上，都堆放着苔原霜狼和健壮兽人的尸身，数也数不清的死兽人、死霜狼，就这么在车顶上高高地摞成了小山！ 是的，这群士兵甚至还带回了战利品，带回了无数不可一世、来去如风、却最终屈死在裂魂之地荒原的“炼狱之锤”狼骑兵！ 肖恩·蒙巴顿捂着自己腰间的绷带，满面笑容地走近领主大人，狡黠地眨眨眼，压低声音道： “怎么样，领主大人，我们先给您带回了这些，北边那儿还剩着一堆呢……您这个月的死灵魔法限额，还有多少？” “不多了。”夏侯炎欣慰地拍了拍自家参谋长的肩膀，搂着小伙子竖了个大拇指，“不过肖恩你放心，高阶魔法数量有限，可本领主的低阶死灵魔法也不是吃素的！梅西已经从东边发来消息了，兽人师团正在向东南方撤退途中……怎么说，我亲爱的参谋长先生？” “老板，搞他娘的！”肖恩·蒙巴顿脸上的笑容，显得非常阳光和善，“能给咱们霜枫岭造成伤亡的天杀玩意儿，怎么能就这么轻易放了过去！” 7017k 第三二二章 来自地狱 带着满身伤痕撤出红河谷的“炼狱之锤”师团，在最意想不到的时间和最意想不到的地点，再次遭遇了重创。 事情发生在他们遭遇空袭后第三天的傍晚。 当时，“炼狱之锤”全军刚刚在红河谷东北的一处平原地带扎下了营地。 相比于来时的趾高气扬，此时这支兽人精锐的状态，简直凄惨得可以去演苦情戏。 比起人员的伤亡，此时令兽人军官们更痛心的，反倒是物资的损失： 空袭当天，“炼狱之锤”几乎是把随军带来的大半家当都抛在了谷地轰炸区中，尽管后来敌方投弹攻势减弱后，他们还是抓住机会杀个回马枪重新冲入谷地、勉强捡漏回收了一部分物资，但相比于师团庞大的人员规模仍旧是杯水车薪。 且不说武器装备，单单是近千顶帐篷的缺口，就足以在这荒原上要了兽人的老命。 昨天夜里，撤退中的“炼狱之锤”也是在荒原上扎下营来，可虽说是“扎营”，其实压根就没几顶帐篷可搭。 即使白天撤退过程中，他们已经想办法砍伐枯木、缝制布料来临时赶制帐篷，但师团中绝大多数的兽人士兵，仍然不得不裹着大衣直接睡在了冰凉的荒原土地上，借着“烈焰水晶”微薄的热量才勉强捱过了一晚； 为了鼓舞军心，“炼狱之锤”师团的兽人军官们，也不得不和大头兵们一视同仁、露天过夜。 结果一夜过去，冻死冻伤者不计其数。 而这一天的傍晚，情况比起前一天也很类似，大多数兽人士兵在扎营后根本没帐篷可住，只能围着大衣直面苦寒——唯一的“好消息”是，由于昨天夜里已经冻死了近两百名士兵，所以一部分幸运的伤员，倒是能多拿到一颗死者留下的“烈焰水晶”取暖了。 如果说“炼狱之锤”比起初到荒原上时，境况有了任何进步的话，那恐怕也只能说，现在他们行军时的警戒性，倒的确是芝麻开花节节高。 即使是在视野极度开阔的平原上安营扎寨，“炼狱之锤”仍然如惊弓之鸟一般，向四面八方派出了数不胜数的侦察骑兵，生怕再在夜里遭到神秘人类部队的另一轮偷袭，实在颇有点草木皆兵的PTSD意味—— ——毕竟之前红河谷一役，不可一世的“炼狱之锤”，在侦察和情报方面吃的亏实在是太大了！ 而随着天色渐暗，兽人士兵们在这遥远的寒冷异乡、步入一个难眠夜晚的同时，“炼狱之锤”的军官指挥层再度聚集到一起，开起了军事会议。 至于军事会议的内容，和昨晚的那场别无二致： 现在，“炼狱之锤”到底该怎么办？ 在这场由“烈焰水晶”照明的露天会议上，讨论情况也仍然跟昨晚差不多： 有几个激进派的少壮军官，坚持要继续执行原先拟定的进军计划，就这么重整旗鼓，先向西拿下霜枫岭、再北上强渡狮心河，用人类的鲜血和尸骨祭祀战神！ 而当有人指出，目前“炼狱之锤”的物资状况已经无法支撑继续作战时，激进派军官的说法却很坚定： 只要掉头向西，先干掉那只偷袭得逞的阴险人类军队，再拿下霜枫岭这片人类聚居地，那么“炼狱之锤”自然可以缴获大笔大笔的食物、装备，一举填补上物资的窟窿！ ——兽人军队不是没有遇到过物资紧缺的穷途末路，可“以战养战”，同样也是光荣联邦雄师最擅长的策略！ 说到底，这群激进派兽人军官仍然坚信，凭借“炼狱之锤”的兵员素质和实际战斗力，他们仍然能够在这片荒原上恣肆驰骋、从敌人手中掠夺物资，而红河谷一役的受挫，不过是那帮狡诈人类实在运气好、这才偷袭得逞罢了： 如果让“炼狱之锤”与敌人当面较量，那么没有任何一支人类军队、任何一座人类领地，能够在战神子民的面前挺过三个小时！ 不过，激进派军官们叫嚣的嗓门虽大，却没得到多少应和。 包括萨满祭司首领萨基大师，以及古利特·烈风将军心里都清楚，这帮年轻军官之所以这么说，只不过是实在放不下心中的荣誉与狂热、不愿意就这么承认失败、撤回联邦而已。 经过两天的深思熟虑，再加上看见昨夜的惨状，任何稍有理智的成熟军官都不得不承认，经历红河谷一役后，此时的“炼狱之锤”就只有原路返回、经由尘埃山脉通道撤回联邦国境这么一条路可走： 没有物资支援的军队是最脆弱的军队，即便是对优秀的兽人师团而言也是一样如此。 古利特·烈风将军心中知道，此刻自己肩头负担的使命，早已不是杀掉多少人类、拔掉几座领地，而是要竭尽所能，把尽可能多的、“炼狱之锤”师团的孩子们平平安安带回故乡。 因为，他自己的孩子已经回不去了。 最终，这场军事会议无疾而终：激进派军官们喊哑了嗓子，结果古利特·烈风将军只是淡淡地来了句“明天我们继续向东走”，就终结了一切争议。 兽人对于领袖的忠诚，和他们对于荣誉的追求一样狂热，既然师团长发话，中层军官们自然也就没有了置喙的余地。 当然，激进派军官们深深低下头时，他们的眼中仍然充满了耻辱和怒火，古利特·烈风将军几乎都能够听见，这群年轻兽人在心里发下血誓、要将人类挫骨扬灰的声音。 仿佛是上天故意要刺激这帮兽人军官的精神一般，会议刚刚结束，军官们还没散去，这群“炼狱之锤”高层就被北方传来的一阵嘈杂惊得抬起了头。 “怎么回事！”古利特·烈风将军拍案而起，蹙眉望向北方。 夜色昏沉，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嘈杂声愈发明显。 当即有几个兽人军官，把自己带过来的卫兵派去了营地北方，想要探一探究竟。 而一群兽人军官听着北方隐约传来的声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失去了等待卫兵回报的耐心。 于是，一群兽人军官在古利特·烈风将军的带领下，大步流星地向北方赶了过去。 结果没走几步，就撞上了回报消息的卫兵。 令烈风将军和兽人军官们有些愕然的是，这个卫兵脸上的表情既不是恐惧、也不是慌乱，而是溢于言表的喜悦。 “师团长！师团长！”看到烈风将军以后，卫兵迫不及待地招着手叫道，“战神啊！他们回来了！” “他……他们？”古利特·烈风将军一头雾水地愣住了。 “他们！我们的狼骑兵！”卫兵欢快地大叫道，“他们根本没死，还从西北边赶回来了！有人远远看见，他们从北方的平原经过，应该是正在寻找我们的大部队！北边扎营的兄弟们，已经点燃篝火引他们过来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卫兵的汇报一般，兽人军官们果然看到，有一柱篝火在北方升腾而起，仿佛是在黑夜中为游子指引归程的灯塔一般。 而眼里出众的兽人军官，此时也已经隐约看到，远方的地平线上，果然有一大群骑兵，循着火光朝这边奔驰而来，看速度和样子，似乎正是“炼狱之锤”的狼骑兵部队无疑。 “炼狱之锤”的兽人军官们，直接就被这个晴空霹雳一般的消息震傻了。 “狼、狼骑兵没死？！”有个军官结结巴巴地道，“可……可之前的回报不是说……” “他们就是没死！北边的兄弟们已经用远望镜看到了，就是他们！”回报消息的卫兵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在原地跳了两下，“我就说嘛，人类怎么可能打败整整一千名无敌的狼骑兵嘛！” 这下子，灿烂的笑容，骤然就回到了这些天来、一直忧心忡忡的兽人军官们的脸上。 “太好了！我们的狼骑兵还活着！”有个军官欢欣鼓舞地大声道，“之前告诉我们、狼骑兵已经全军覆没的那个王八蛋，准是脑子出问题、被战场的情况吓疯了！” 更有几个激进派军官，挥舞着拳头，叫嚣着声称，有了狼骑兵在，“炼狱之锤”发起反攻的机会可是更大了！ 甚至就连一些稳重派的军官，心思也不免活络起来： 狼骑兵是“炼狱之锤”所向披靡的刀锋，既然狼骑兵们并未像之前的假消息所说一样全军阵亡，那么反攻人类军队、拔下霜枫岭以战养战的目标，似乎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了…… 唯有古利特·烈风将军，戳在原地呆了半天，才皱眉道： “不对啊……既然狼骑兵赶回来了，可……可我们派出去的哨兵，怎么没有在看到他们以后、回报消息呢？” 而萨满祭司首领萨基大师，更是一反稳重常态，尖声叫道： “不、不对！那帮人类！他们的第一轮魔法轰炸，明明用的是死灵魔——” 萨基大师的声音，湮没在北方营地传来的毁灭轰鸣之中。 …… 在海文大陆历代的大规模战争中，死灵魔法的角色其实很尴尬。 不是没有死灵魔法师潜入敌人城市、养出一群僵尸骷髅中心开花搞屠城的； 可真正在正面战场上，靠着死灵魔法堂堂正正大败敌军的死灵法师，可能只有凤毛麟角那么几位。 归根结底，死灵魔法不像主系魔法一样，只要记得咒语就能张口就来、文体两开花。 “需要施法原料”这一点致命缺陷，还是牢牢地卡死了死灵魔法师的发挥空间。 无论是驱使怨灵的“异灵术”学派，还是把死者复活为僵尸骷髅的正统“死灵术”学派，死灵法师要想一展雄风，都必须搞到作为施法材料的优质尸体才行。 而在正面战场上，虽然杀戮与死亡无处不在，但要正经搞到一堆尸体用来复活，其实还真不容易： 首先，我方的尸体是断断不能用的——士兵们又不是工贼，眼瞅着自家同僚被复活成亡灵生物榨取剩余价值，哪有不义愤填膺的道理？ 除非情况特殊、背水一战，死灵法师要是敢把我方死者临时复活为僵尸参战，在杀敌之前，首先就是对己方士气的一记重击：要记住，不是所有士兵都是受教育程度极高的霜枫岭猛男，能够心安理得地跟亡灵生物搞人鬼协同战术的。 那用敌人的尸体行不行呢？ 问题在于，海文大陆三大政权，都有在战后收敛自家死者的传统，而以魔法师的脆弱小身板，到战场上公然捡尸，这种行为简直不是“找死”两个字就可以形容的。 更何况，死灵魔法对于魔力的消耗无比巨大，施法也不算快捷，死灵魔法师就算拿出吃奶的劲儿，也未必能仓促之间搞出一支亡灵大军——如果有足够的时间倒不是不可能，但战争中时机转瞬即逝，实在是没给死灵法师徐徐图之、缓缓运营的余地。 于是，大陆历史上的死灵魔法师干点儿偷袭后方的缺德事是一把好手，但在正面战场上却全都哑了火。 不过很遗憾，这些限制条件，对于某位霜枫岭公爵、“总裁南方军务”而言，都是不存在的。 尸体？整整一千精锐狼骑兵，全大陆都找不到这么优质的死灵魔法材料了！ ——甚至还附赠一千头苔原霜狼、买一送一的！ 士气？伊戈尔开拓军自己的司令官就是个死亡骑士，开拓军士兵们早就被政治部灌输了满脑子“时代不同了，人鬼都一样”的平等思想！ 时间、魔力？对于寻常死灵法师而言，这倒的确是个问题； 可是夏侯大官人丫的魔力供应，根本就不走海文死神这条线，算是阎王爷好兄弟拉专线亲情特供的！ ——虽说永久复活僵尸的宗师级魔法有限额没错，但要靠免费的低阶魔法、临时拉起一支亡灵大军，对于夏侯炎来说可是再简单不过了！ 不得不说，领主大人充分展现了狡猾地球人利用规则的高超能力： 阎王老爷您不是给宗师级魔法设了限额嘛？ 那我逮着低阶魔法猛用，这总不违规了吧？ 甚至，鉴于兽人狼骑兵的尸体质量实在太高，夏侯炎都没敢浪费，只是用低阶魔法凑凑合合搞了支规模五百人的僵尸狼骑兵部队出来，就算完事。 至于剩下的狼骑兵尸体嘛，他准备都冻到东冰库去，以后每月花限额永久复活那么几位，算是从此有了稳定的死亡骑士供应。 再说了，就单单是这五百名僵尸狼骑兵，也够用了。 特别是黑夜之中，“炼狱之锤”的倒霉蛋们由于眼拙，把它们看成了从地狱归来的狼骑兵友军，连点儿防备都没有，就直接被僵尸狼骑兵们一路突入了营地、挥起长刀大开杀戒…… 这一夜，在“炼狱之锤”的营地里，有的兽人彻夜未睡，有的兽人从此长眠。 荒原之上，冷月高悬。 第三二三章 理想的终焉 从某种意义上讲，“红河谷阻击战”的后续发展，都和苦逼业余网文作者码字的过程很像： 剧情发展就在那里，可真想写出来，还是要花不少时间的。 同样，“炼狱之锤”师团在遭遇那一场真正如同“炼狱”一般的山谷空袭以后，这支侵略者部队的命运就早已注定： 孤军秘密深入帝国国境的兽人师团，没有什么战略纵深，没有什么运输部队，所有的粮草物资全都带在身边； 所以，一波密集空袭，就是彻底洗白； 而在严冬之中的裂魂之地上，粮草储备见底、又装备尽墨的部队，等待着他们的，永远只会是一幕悲剧。 而历史真正的诡谲之处在于，经验丰富的“炼狱之锤”师团长古利特·烈风将军，或许阴差阳错地放过了最后一丝翻盘的希望： “炼狱之锤”唯一的生机，其实就是在遭遇空袭以后，直接向西翻过红河谷的西侧山岭，向霜枫岭的射击阵线发动全军冲锋、与守备空虚的霜枫岭射击部队拼个两败俱伤： 虽然面对夏侯大官人准备多时的死灵法术、面对无时无刻不在猛烈投射的燃烧弹空袭，这么做不过是种九死一生的豪赌； 但全军向东退却，妄想在裂魂之地这属于伊戈尔家族的一亩三分地上逃出生天，却实实在在是没有一丝希望的死局。 原因就在于，夏侯大官人的死灵魔法也需要吟唱时间，一场如雷霆如烈火的全军突击，或许还真的可以将这位“总裁南方军务”的霜枫岭公爵斩首于此，然后靠着霜枫岭储备的物资粮食勉强苟活； 而如果一路东撤，那夏侯炎便可以沿路追踪，优哉游哉地把“炼狱之锤”沿途留下的尸体施法复活，最终制造出一股滚雪球般不断壮大的亡灵追兵！ 这场“红河谷阻击战”，夏侯炎就是在赌！ 赌对面不敢在缺少情报的情况下贸然翻山突击，而是会最稳妥地选择撤退！ 古利特·烈风将军，没有敢参加这场豪赌。 于是，兽人老将的谨慎与沉着，最终成为了将他拉向死亡与毁灭的锁链与镣铐。 从“炼狱之锤”的临时营地，遭遇亡灵狼骑兵算起的那个月夜算起，霜枫岭开拓军对于“炼狱之锤”师团的追击，持续了整整四天。 这四天里，被亡灵部队连续袭击、人员不断缩水的“炼狱之锤”，也在裂魂之地荒原的东部，留下了一条伤痕累累、血泪涟涟的死亡之路。 期间，没有一个人类出现在向东逃亡的“炼狱之锤”士兵眼中。 出现的，只有一张又一张似曾相识、但已全无生气的兽人面孔，只有毫无迟疑向昔日同胞挥下屠刀的亡灵战士。 第一天死在逃亡路上的兽人士兵，或许第二天就会出现在追击“炼狱之锤”残部的追兵阵容中，用光荣联邦引以为傲的长刀，给人类帝国第三天的追击再填猛将。 ——即使是见多识广的精灵法师卡尔维诺·灵歌，都在见证了领主大人的死灵技艺以后被震撼得说不出话： 一个毫无魔力使用限制、能像不要钱一般狂甩低阶群体复活术制造僵尸武者和骷髅兵的死灵法师，简直就是追击战中的一台移动工厂： 凡是领主大人率兵经过之处，满地兽人尸体就会如同秧苗被春风拂过一般，在幽冥魔力的触摸下重新爬起，不知疲倦地投入这场一边倒式的追击战中。 起初，“炼狱之锤”的残部不是没想过反抗。 倒不如说，那场误认僵尸狼骑兵为友军、引狼入室的悲惨月夜中，已经在“红河谷阻击战”中饱受创伤的联邦师团，仍然爆发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战斗力，也证明了自己无敌于天下的“精锐”名号。 在短短几分钟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冬夜中，遭到僵尸狼骑兵袭击的“炼狱之锤”，就以惊人的组织度完成了情况确认、敌我识别和组织反击的工作，在萨满祭司的全力支援之下，一穷二白的兽人士兵竟然真的拼死抵挡住了僵尸狼骑兵的袭击，没有像寻常步兵一样尽数惨死在骑兵刀下。 然而，人是打不过狗的，兽人也是打不过亡灵的。 道理很简单：僵尸狼骑兵纯粹是用尸体搞出来的无本生意，可要想击败这些不知痛楚、战力甚至更胜生前的僵尸狼骑，“炼狱之锤”却要付出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 一个无眠之夜渡过，破晓的晨光在荒原的天际绽放开来。 总算全歼了僵尸狼骑部队的“炼狱之锤”师团，却也付出了近千条兽人性命的惨痛代价。 这场血夜大战，一直从他们的扎营地，向东打了近三公里，沿途留下了无数尸骨鲜血。 战斗刚结束后，剩余的“炼狱之锤”士兵还想要回头收敛这些尸体，一来要带惨死他乡的同胞回归联邦怀抱，二来也不想给对方的神秘死灵法师留下施法的材料； 然而，突然出现在空中的、一只无比强大的球形怨灵，却瞬间打乱了他们的部署。 “炼狱之锤”完全是靠着萨满祭司们联合咏唱的“安德烈亚净化之歌”，才勉强挡住了这只一击就炸碎无数血肉的、圆滚滚的恐怖存在。 面对着空中的怨灵，兽人士兵们再也不敢回头，只能抱头向东逃去。 于是噩梦从此开始。 整整四天，每一天，每一天，每一天，无时无刻不在奔逃的“炼狱之锤”残部，遭遇了无数次亡灵部队的追击，而每一场恶战，给“炼狱之锤”留下的都是愈发严重的减员，以及第二天规模更加庞大的追兵。 等到最后，连萨满祭司的队伍都已经减员严重，几乎再也无力抵抗空中怨灵的袭击。 穷途末路的古利特·烈风将军，只得将剩余的近四千师团士兵划为五队，向五个方向分散逃亡。 此时此刻，兽人老将早已抛弃了对荣誉的追求、对胜利的渴望和对尘世的挂怀。 他想的，只是让尽可能多的战神儿女，能够回到阔别一月、却胜似百年的东方故乡。 五队逃亡士兵中，只有古利特·烈风将军亲自率领的那一支，是掉头向西走的。 即使能够阻挡亡灵追兵一天也好，他们的任务早已不是活下去，而是去死。 于是，就如同早已痛苦设想过无数遍的情景一样，短短半天之后，古利特·烈风将军，就和手下的兽人战士们一起撞上了亡灵追兵。 然而，有些出乎烈风将军意料的是，那些眼神空洞的兽人僵尸，并没有向他们挥起长刀。 数以千百计的僵尸士兵，只不过是把烈风将军和兽人们团团围住、没有留下一道能够逃出生天的缺口； 然后，一个从前的“炼狱之锤”将校、如今的僵尸军官蹒跚着脚步走到古利特·烈风将军面前，提起冰凉苍蓝的手指，遥遥指向不远处的、可以俯瞰周围的一座山崖。 山崖方向的僵尸士兵们，也仿佛被某种无声的命令趋势，慢吞吞地给烈风将军让出了一条上山的通路。 于是烈风将军懂了。 他伸出双臂，给了已成僵尸的昔日同僚一个狠狠的熊抱，然后仔细整理好自己沾满血迹的战甲，将早已断裂、只剩半截的祖传长剑插回剑鞘，便踏着积雪向那座高高在上的山崖走去。 在山崖上，他看到了一个年轻得过分的、满头黑发的英俊人类贵族。 “听得懂通用语吗？”年轻贵族问道。 “听得懂。”古利特·烈风将军同样用帝国通用语答道。 此时此刻，让兽人老将自己都有些讶异的是，他胸中充斥的竟然是一种轻松的释然。 是啊，如果这是一场噩梦的话，那么醒来，也好。 于是，老将军的脸上，也挂上了淡淡的笑容。 目睹了这笑容的年轻人类贵族，眼神先是有些惊讶，然后又迅速转为郑重。 年轻贵族朝着古利特·烈风将军行了一个有些花哨、又有些优雅的鞠躬礼，烈风老将军隐约记得，年轻时他父亲给他上的历史课里讲过，这是人类帝国文化中，一种叫做“米海尔大帝礼”的正式礼节。 然后，年轻人类贵族，用字正腔圆的帝国通用语向他郑重说道： “我是艾略特·伊戈尔，伊戈尔家族之主，帝国霜枫岭公爵，裂魂之地的守护者，伊戈尔开拓军的最高统帅，受巴西尔陛下之命总裁帝国南方军务。” 家主……公爵……最高统帅……“总裁南方军务”…… 这些与对方年龄明显并不相配的崇高头衔，一时间让烈风将军有些混乱； 更让他摸不着头脑的是，年轻贵族的自报家门里，似乎并没有涉及“东方军”“南方军”之类的名号，有的，只是一个名为“霜枫岭”的领地。 这个名字，烈风将军很熟悉； 那是他们原本准备开刀攻陷的、这片裂魂之地上唯一的人类聚居地； 难道，“炼狱之锤”的这场惨败，竟然只是一座不起眼人类小领地的杰作？ 这……怎么可能？ 不过，刨除掉这些杂念，古利特·烈风将军意识到，这个名叫“艾略特·伊戈尔”的年轻贵族，是自己报出的头衔，而并没有像其他人类贵族一般、让某个阉人公告员代劳。 古利特·烈风将军感到，这是一种尊重。 于是，兽人师团长也同样郑重地答道： “我是烈风部族的古利特·烈风，光荣联邦将军，‘炼狱之锤’师团的师团长，伟大战神的谦卑奴仆。” “很高兴见到你，亲爱的烈风师团长。”年轻的霜枫岭公爵，和善微笑道。 然而，古利特·烈风将军却只能报以苦笑： 他回头看了看山崖之下、被亡灵大军团团围住，只能无助翘首望向这边的兽人士兵们，心中一阵痛楚，同时也知道，“高兴”这个词汇应该是与自己无缘了。 永远。 “这位是伊戈尔开拓军司令官，帝国荆棘骑士，胡安·克莱门特。这位是霜枫岭参谋部长，肖恩·蒙巴顿。这位是伊戈尔家族首席法师、霜枫岭‘北方暴雪法师团’团长维克多·劳瑞精神系初级魔导师。”霜枫岭领主大人挥挥手，把身后的黑甲战士、年轻军官和猥琐老头介绍给了古利特·烈风将军。 然后，领主大人又是一笑： “贵师团的溃灭，都要拜他们所赐。” 古利特·烈风将军，对于“溃灭”这个足以让任何败军之将满怀苦涩的词汇，早已没有什么反应了。他轻轻叹了口气，想起什么，冲着这个年轻人类贵族问道： “但……你们那位强大的死灵法师在哪儿？没有他，你们本来赢不了的。” 但令烈风将军愕然的是，温文有礼的年轻公爵，却并没有回答这个本不应对兵败之人坦白的问题，只是报以神秘一笑。 倒是他背后那个灰袍子老头，笑得似乎更猥琐了。 “坐下聊聊？”领主大人伸手示意了一下山崖上一块布满积雪的、冰凉的磐石。 古利特·烈风将军耸耸肩，坐下了。 石头上的传来的刺骨凉意，让烈风将军又自嘲地笑了笑。 然而，令兽人将军惊讶的是，一身华服的年轻贵族，也同样不顾石头上冰凉的积雪，一屁股坐到了他旁边。 胜利者与失败者，瘦小的人类与强壮的兽人，领主与将军，就这么在石头上并肩而坐。 然后，霜枫岭领主朝着三个手下挥了挥手，示意让他们退下。 老法师与年轻军官扭头就走，重甲武士则迟疑了一下，明显是在担忧领主大人的安全问题，但最终还是一同转身走下山崖。 于是，布满积雪的山崖上，只剩下了古利特·烈风将军和这个年轻人类。 “我虽然老了，但力气还在。”烈风将军怅然望着山下的士兵们，“现在山上只有我们两个，我一拳就可以打死你。” “我相信您作为军人和兽人的荣誉。”年轻贵族满不在乎地咧嘴一笑，“而且，也请您相信我，如果您这么做了，死的绝对不是我。” 不知为何，古利特·烈风将军突然意识到，这句略显空洞的威胁，其实并不是虚言。 “说吧。”烈风将军摇摇头，“您找我干什么？不论您的这场胜利是如何取得的，但胜利者对失败者有什么话好说？” “和一切胜利者要对失败者说的一样。”人类贵族微笑道，“招降。” “招降？”古利特·烈风将军感到了一丝讽刺，于是他就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我的天哪！我还以为能够战胜伟大‘炼狱之锤’的人类，能够表现得更明智一些的！您的意思是，您想招降战神大人永远的忠诚奴仆、招降与帝国人类不共戴天的联邦兽人、招降无数兄弟姐妹死在你们手上的古利特·烈风吗？在您心中，难道我们这群早已将死亡等闲视之的军人，还有一丝一毫背叛祖国、背叛战神的可能性吗？” 年轻人类贵族一直等到烈风将军笑完了，才望着山下的兽人残兵幽幽一叹： “幼稚得可怕，对吧？肖恩也是这么说的……可我总得试试。被您这么拒绝一下，我才能死心。” “为什么要试？”古利特·烈风将军嘲讽笑道，“怎么，就这么想给你们领地招徕一群兽人精锐？” “不，是想给自己一个理由，放你们一条生路。”年轻人类贵族摇头道。 这回，轮到古利特·烈风将军愣了一下。 “为什么？”烈风将军问。 “因为你们是军人。”年轻贵族轻声叹道，“你们不是山贼、不是强盗、也不是那些尔虞我诈的人类贵族。我的人死在了你们手上，你们的人也一样——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们有你们的责任和使命，而我有我的。我们霜枫岭有人觉得，尊贵的领主大人是个杀人如麻、驱使着亡灵大军干掉成千上万人命也不会眨一眨眼的冷血生物……我是吗？” 烈风将军沉默了一会儿，才答道： “你是不是，不重要。因为你是领主。而我，是‘炼狱之锤’的师团长。” “感谢理解。”年轻人类贵族长出了一口气，苦笑道，“最后，尊敬的古利特·烈风将军，临死之前，您还有什么愿望吗？” 古利特·烈风将军耸肩道： “放我的士兵们一马。让他们回家。” “您觉得我会答应这种要求吗？”夏侯炎摇了摇头。 “我总得试试。”烈风将军咧嘴道。 夏侯炎无奈地笑了笑。 “好了，我要下山回去了，将军总应该和自己的士兵死在一起。”古利特·烈风将军知道已经没什么好聊了，便慨然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沾着的积雪，“顺便提醒您一句，我们会在战死前，尽可能多带走一些您的亡灵部队的。” “我相信如此。”夏侯炎坐在石头上没动，朝着兽人将军的背影点点头。 古利特·烈风将军走了两步，突然若有所思地重新停了下来。 “也许……”烈风将军沉吟着道，“我的确有个愿望……一个最后的愿望，希望您能满足它……我想，如果是您的话，应该可以做到的。” “请讲。”夏侯炎答道。 “您知道吗，我有一个儿子，名叫马尔科，他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他是我这一生最大的骄傲，我很后悔以前没有对他这么说过。”烈风将军背对着霜枫岭领主，轻声说道，“我原本以为，他会一天天长大，接过我的长剑、成为一个比我更称职的兽人军官……他一定会的，但我的马尔科不见了，他大概已经死了，在第一天，就死在那座山谷的空袭中……” “我很抱歉。”夏侯炎敛容道。 “没必要，真的。”烈风将军咧嘴笑道，“他是一个军人，他也一定死得像个军人，对于我们兽人而言，这就够好了。我们兽人是为战争而生的，可这场战争啊，到底是怎么开始的，现在谁还记得清啊……不过战争嘛，就是这样，每天都有人会死，你们霜枫岭，我们‘炼狱之锤’，人类，兽人，亚兽人，精灵，魔族……” “战争的确是残酷的。”夏侯炎道，“所以，您想要让我完成的、您‘最后的愿望’到底是什么？” “结束它。”烈风将军释然笑了笑，然后朝山下走去。 第三二四章 焦土掘金 把古利特·烈风将军和他的残余部署湮没在亡灵尸潮中后，剩下的战事就只剩下追歼残敌，根本没有什么意思了。 “炼狱之锤”的残兵败将们，的确是分成几路向东逃窜——按照一般的逻辑，这样下去，无论开拓军怎么追亡逐北，大概也都无法将所有兽人逃兵一网打尽、终究会把某些幸运的兽人士兵放回尘埃山脉。 奈何，霜枫岭有卫星。 在“炼狱之锤”的萨满祭司不断遭遇伤亡的情况下，这支兽人师团已经几乎失去了对于魔法的防护能力，也再没有限制荒原球王梅西的方法。 这只能够以超高速巡航在荒原上空的怨灵球，不仅可以亲自下场追歼逃兵，也可以俯瞰荒原、把每一个兽人逃兵的动向汇报给领主大人率领的伊戈尔开拓军。 结果就是，“炼狱之锤”师团的近万兽人兵卒，没有一个能活着走出裂魂之地。 令霜枫岭众高层感慨连声的是，这群兽人的的确确显示出了对于战神的无上崇敬和对荣誉的极致追求——即使是被俘之后、面对无数亡灵士兵，这群联邦兽人依旧是面无惧色、至死不降、只求一死。 对于这群可敬的士兵，夏侯炎并没有像拷问山贼那样进行惨无人道的折磨，而是如他们所愿，赐予了他们甜蜜且无痛苦的死亡。 不过嘛，兽人如此，“炼狱之锤”里的其他种族就不一定了。 整支“炼狱之锤”师团中，兽人虽然占据主体，但也存在相当一部分亚兽人、巨魔、地精等其他种族的成员，尤其以工匠、马夫、射手、侍从等职业居多。 这帮人嘛，一看见亡灵大军，就从善如流地投降归顺革命了： 反正之前也是给兽人打工，其中有不少说不定还是联邦强征过来的，这群其他种族的师团成员又不信战神，举起法国军礼来没有可是没有半点心理负担。 领主大人正愁跟兽人打了一仗、结果连一个兽人脚趾都招降不过来呢； 一看这帮次等种族投降，夏侯炎当然大喜过望，每人发一朵表彰革命觉悟的小红花，就派人押送回霜枫岭分配工作了。 不过送走了这群降卒，伊戈尔开拓军的任务却还远没有完成。 除了要把“炼狱之锤”留下的兽人尸体运回东冰库以外，清理战场、收敛战利品才是一项真正巨大的工程。 自从“红河谷阻击战”那次惊天动地的空袭以后，“炼狱之锤”师团就在梅西和亡灵大军的追击下一路东撤，最终被完全剿灭。 有道是追歼残敌一时爽，收拾残局火葬场： 此时的伊戈尔开拓军，不得不沿着这条横贯裂魂之地荒原、亡魂萦绕的死亡路径，一点点把“炼狱之锤”留下的装备物资收敛起来、运到霜枫岭汇总储存。 夏侯炎没工夫和临时客串清洁工、搬运工的开拓军步兵一起在裂魂之地上拾麦穗。 基本解决掉“炼狱之锤”的残余兵马以后，他就带着几个开拓军高层马不停蹄地赶回了红河谷。 这里，才是伊戈尔家族此战收获的大头所在。 距离“红河谷阻击战”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天，当时烈焰升腾、宛若炼狱的轰炸火场，此刻也已经如猛兽入眠一般，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不过，当日的那场密集轰炸，仍然永远改变了这片谷地的地貌。 东西山岭交夹之中的谷地，出现在视野中时，呈现出了令人心悸的漆黑： 四架“克伦威尔歼灭者”的全功率输出下，整片谷地上的土壤以及“炼狱之锤”留下的营地都化为了漆黑的焦炭，只有拨开随处可见的、被爆炸冲击波翻起又落下的碳渣，才能够看到那些有幸在空袭中存活下来的物质。 夏侯炎一行人从东方返回、抵达红河谷时，已经有从霜枫岭赶来的领民们，正在从事着这项清理工作。 开拓军士兵们杀完了剩余的兽人，就留在东方、开始原地清理战后遗迹；至于红河谷这片比较靠西的安全地带，则交给了乔尔镇长手下的霜枫岭领民们。 此时此刻，就有不少健壮能干的霜枫岭小伙子，手里拿着霜枫木长枪临时改制的巨型扫帚清扫着地上的残骸，一旦遇到没被焚毁的兽人物资，便会拖着它们交到谷地最西边的登记处领赏——乔尔镇长带着一群平时无所事事的文森特宫会计文书，在那边搭起了棚子，专门验收这次霜枫岭的战利品。 棚子更西边，则有好几辆牛车蓄势待发：战利品经过登记以后，就会统一装箱上车，然后在开拓军士兵的护送下运往霜枫岭和东冰库。 夏侯炎带着一群刚从东方血腥杀戮场赶回的开拓军猛男，转眼目睹着领民们这一派辛勤劳作的景象，不免都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埃尔德里奇亲耳听到，站在他身旁、手拄指挥刀的领主大人，微不可闻地念叨了一句： “我正变成死亡，世界的毁灭者……” 就在埃尔德里奇以为领主大人经过一场大屠杀，终于开始看透人生、准备成为一个满怀悲悯的诗人和哲学家时，屁股就被领主大人踢了一靴子： “去把账本拿来，我要看看这一仗咱们赚了多少！” 埃尔德里奇骂骂咧咧地跑去登记处那边拿账本了。 让一众开拓军高层倍感意外的是，竟然是乔尔镇长亲自抱着一本厚厚的账册，和东境统领一起赶了回来。 “乔尔镇长您怎么也从凤凰台过来了？”夏侯炎吓了一跳，赶紧上前两步，从老镇长手里接过厚厚的账本，“这谷地离霜枫岭这么远，您派几个文书过来嘛，自己跑什么？” “我整天待在文森特宫也无聊嘛……”老镇长笑呵呵地拍了拍领主大人的手肘，“再说了，这次咱们赚得多，派手底下人来，我不放心……” “咱们赚得多？”夏侯炎顿时双眼放光。 一众马仔毫不意外地发现，领主大人的黑瞳仁，瞬间变成了金币的颜色。 “多得要命！”就连一向稳重的乔尔镇长，在压低声音汇报情况的时候，都因为过于兴奋而有些颤抖，“那次干掉岩溪城骑兵您还记得吧？咱们那时候可是赚了一大笔……可我这么跟您说吧，那次的收获跟这次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其实，夏侯炎之前已经想到，赢下这一场恶仗，霜枫岭肯定能赚得盆满钵满。 毕竟，兽人派来偷袭南境的师团一定是精锐中的精锐，而他们携带的装备、补给，也一定是全大陆最牛逼最顶尖的； 可夏侯大官人万万没想到，他们这次竟然赚得这么多！ 乔尔镇长拿过来的账本，还只是没有统计完毕的初期成果——甚至里面只记载了霜枫岭从红河谷中回收的战利品，至于更东方的缴获品还完全没有登记； 但就是这样，这一本账本，仍然把鬼鬼祟祟凑在一起的霜枫岭高层们，看出了乱花渐欲迷人眼、不尽长江滚滚来的眩晕感！ 霜枫岭最大的一笔收获，是“炼狱之锤”师团随军带来的联邦特产、用“余弦钢”锻造的“傅里叶变幻装甲”！ 这种得名于联邦着名工匠大师傅里叶·血旗的联邦制式甲胄，从规格上来说，对标的人类帝国军工品甚至不是霜枫岭从南方军借来的“高塔守护铠甲”，而是当初让夏侯大官人口水直流的、帝国皇家卫队专攻的“伊庇鲁斯死神”装甲！ 如果说“伊庇鲁斯死神”象征着帝国人类和北地矮人的军工合作，所诞生出的全大陆最顶尖的符文篆刻工艺，那么联邦特产的“傅里叶变幻装甲”，就是把兽人一族的暴力美学、把铠甲防护物理攻击的本职工作发挥到极致的产物。 所谓“傅里叶变幻装甲”，其实就是一片巨大的、完整锻造成型的魔法金属！依靠着兽人工匠极致的工艺设计和超乎常人想象的繁复锤炼，这种其貌不扬的魔法金属铠甲，在物理防御力层面已经做到了全大陆的巅峰水平！ 而霜枫岭在红河谷废墟发现的五十件“傅里叶变幻装甲”，甚至更加奢华，不是用传统的“斯提尔特铁”、“巴比伦密纹钢”等材料，而是纯粹用“余弦钢”打造的！ “余弦钢”——这种极度稀有的魔法金属具有超乎想象的弹性和韧性，由于其供应实在太少，根本无法大规模应用，而是只能用来给贵族们专享的特等风琴制作琴弦。 然而，足足五十套由“余弦钢”铸造的“傅里叶变幻装甲”，此刻就明明白白地躺在红河谷焦黑的土地上，把裂魂之地的冬日残阳，反射出了独属于财富的迷幻光晕。 大陆早就有传闻，说是十五年前，联邦兽人们从一艘东海外漂来的无主巨舰上，意外发现了近三四吨价值连城的“余弦钢”，一时间在大陆上传为奇谈； 可这十五年来，大陆市场上却一直没有看到大宗“余弦钢”制品的流入，当时的传闻，也渐渐被人们淡忘； 事到如今，夏侯炎才恍然意识到，敢情光荣联邦是用这笔余弦钢储备打造铠甲了！ 如果说，“巴比伦密纹钢”打造的“傅里叶变幻装甲”只是卡丁车，那么用“余弦钢”打造的VIP版本，那就是F1赛车！ 膂力惊人的胡安·克莱门特自告奋勇，要过来试试这些联邦货的成色。 死亡骑士仗着之前的伤势已经被领主大人用死灵系治疗魔法“黑暗疗愈”医好了，站在原地威风凛凛大喝一声，抡起符文巨剑就往“傅里叶变幻装甲”砍去。 结果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死亡骑士被巨大的反作用力震得趟趟趟连退三步，可等众人定睛看去，白灿灿的“傅里叶变幻装甲”上，竟然连一道划痕都没有出现！ 要想改变这种铠甲的物理形态，甚至只有用魔法形成的超高温缓缓熔化一条路走，任何常规物理攻击，都无法伤其分毫！ 据乔尔镇长说，这五十套魔法金属神装，是领民苦力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红河谷最中央的废墟里刨出来的——根据推断，应该是“克伦威尔歼灭者”的第一轮轰炸，就把这堆宝贝疙瘩给埋了起来。 营地正中的位置，也说明这些铠甲不是供给普通兽人大头兵的，而是兽人战士中的最强者“先锋”的制式装备。 这也部分说明了，“炼狱之锤”这次有多么不走运： 裂魂之地上的天这么冷，“傅里叶变幻装甲”一大块金属片，要是穿在身上非得粘掉一层皮不可——行军中自以为并不会遇到战斗的“炼狱之锤”，肯定是把这些联邦重宝集中储存了起来； 然而，霜枫岭的空袭实在太过突然，兽人士兵们完全是在慌乱之中开始了撤退，更是无暇顾及这些战略物资——如果“炼狱之锤”中的兽人先锋真的穿上了这些装甲变身钢铁侠，领主大人的亡灵大军恐怕还有不少苦头吃。 除了这些装甲以外，霜枫岭还在废墟中搞到了不少水晶、金属武器等等耐高温的好宝贝； 令人遗憾的是，像是“炼狱之锤”的粮草、被服、帐篷和木质物资，无疑都被“烈焰夹心糖”的燃烧焚毁一空了。 至于凶名赫赫的“血肉之灾”战车嘛，同样也被空袭炸成了一坨不可名状的漆黑渣滓，乔尔镇长对于这些攻城武器的命运基本不抱希望，但据他转述尼克尔森师傅的话说，在“炼狱之锤”的随军工匠归顺革命以后，霜枫岭应该还有那么一丢丢复原“血肉之灾”的希望。 不过，比起遭遇烈火蹂躏、比广岛还要长崎一万倍的红河谷，东边的战场才理应是收获的大头：那些兽人将士身上的装甲、武器，没说的，以后全都归霜枫岭公爵所有！ 夏侯炎还在美滋滋地翻看着账册，突然被乔尔镇长戳了戳。 “咋了？”领主大人抬起头。 “您最好去那边一趟……有人找您……”乔尔镇长嗫嚅着，伸手往西边指了指，“我们本来不让他离开霜枫岭的，但他以死相逼，我们实在拗不过丫……” 夏侯炎用手搭着凉棚一看，就发现帝国南境总督迪米特里伯爵，正在一片焦痕上背着小手，来回踱步转着圈。 领主大人翻了个白眼，攥着自己的“总裁南方军务”指挥刀，大步流星地朝南境总督大人走了过去。 第三二五章 祸水北引 朝着南境总督迪米特里伯爵迎上去的时候，夏侯炎其实是做好了跟丫干一架的准备的。 ——毕竟当初出兵的时候，霜枫岭算是直接无视了这货的意见，然后直接下克上把丫软禁起来免得碍事的。 换成任何一个稍有血性的一方总督，肯定都咽不下这口气吧？ 不过，夏侯炎一边走近，一边从迪米特里伯爵的脸色中读出了一丝不寻常。 因为此时此刻，迪米特里伯爵站在红河谷的一片焦土上，正目光空洞地遥望着堆砌成山的霜枫岭战利品箱、往来奔忙的霜枫岭打工人，以及无数被收敛起的兽人焦尸。 伯爵的眼神说明，他显然是在思考着什么。 而夏侯炎这辈子最怕的，就是这帮帝国政客又在心里盘算什么鬼主意。 于是刚收获一场大捷的霜枫岭公爵大人，打定了主意，跟这位南境总督打个招呼、算是尽到礼节义务就走——如今“炼狱之锤”已被全歼，霜枫岭再也不怕有人在战略计划上指手画脚，迪米特里伯爵也永远管不着天高皇帝远的裂魂之地，双方趁此机会一笑泯恩仇、从此各走各的阳关道，当然是再好不过的局面。 ——夏侯炎原本是这么打算的。 然而，他刚一走近迪米特里伯爵，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这位南境总督大人如触电一般打了个激灵，怔怔地转过头来。 总督大人此时的表情实在是太过诡异。 以至于夏侯炎准备好的客套话都没能说出口。 然后，迪米特里伯爵就干巴巴地道： “伊、伊戈尔大人……那个兽人师团……都……被你们……解决了？” 此时此刻，这位南境总督大人的神态，早已不复当时在霜枫岭时的佯狂做作，倒是显得更像个冷静的正常人了。 不过面对迪米特里伯爵这个过于弱智的问题，夏侯炎也只能无言地朝不远处的兽人停尸点挥了挥手，懒散答道： “入侵裂魂之地的兽人嘛，本领主不能保证全歼，但丫们现在已经挂掉了百分之九十九，这点还是能肯定的。” 迪米特里伯爵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沉默了三秒钟，然后道： “那……那……我们在狮心河的防线……怎么办？” “没用了，撤了吧，还能怎么办？”夏侯炎露出一个讥讽的冷笑，用手指戳了戳法理上司的胸口，“我跟你说了，霜枫岭在裂魂之地上就能够干掉兽人侵略者，你总惦记你那没用的狮心河防线干什么？” “可……可……可……”迪米特里伯爵嗫嚅了几声，最终“啪”地一声用双手捂住了脸，绝望地摇了摇头，“……可驻守狮心河，明明是帝国军部的计划啊……您……您怎么可能在裂魂之地平原上、用区区两千人解决战斗呢……军部肯定不会相信的……我的圣神啊……那可是整整一万兽人啊……” “怎么跟军部汇报，那就是你要解决的问题了。”夏侯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战报随便你写，你爱揽多少功劳就揽多少功劳，你他娘就算说是你迪米特里伯爵被圣神附体、一个天马流星拳锤爆了兽人大军，本领主也一点意见没有——不过，本领主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迪米特里伯爵还没问完，就被霜枫岭的领主大人伸出一只手，揪着领子拎了起来。 于是，迪米特里伯爵在眼前看到了一双杀气四溢、宛若恶鬼的深黑瞳仁。 总督大人慌乱地蹬了蹬腿、试图让自己离凶神恶煞的霜枫岭公爵远一点，未果。 “告诉帝国军部和昆汀——还有罗萨里奥，这帮王八蛋安排给霜枫岭的任务，老子完成了。”夏侯炎直视着迪米特里伯爵，咬牙切齿地道，“老子以后不想看见任何人——包括你、昆汀，还有那帮傻逼南方贵族溜达到老子的地盘上，懂吗？！” 迪米特里伯爵如小鸡啄米一般拼命点头，似乎生怕自己下一秒就会被眼前的恶魔领主生吞活剥。 ——没办法，任何人在指挥着亡灵大军屠杀了一万兽人以后，浑身上下就是会洋溢着一种令人胆战心惊的血腥气。 夏侯炎又眯着眼将迪米特里伯爵审视一番，这才将丫放回地面。 “那……那……那您……”迪米特里伯爵用手指勾着领口，咳嗽了几声，才惨兮兮地问道，“那您在战场上使用的死灵魔法，我都看见了……这事儿……我该怎么跟帝国军部解释啊？” 夏侯炎脸上如冰龙一般冷酷的表情，顿时僵了一下。 迪米特里伯爵无比确信，在短短的半秒内，他从霜枫岭领主眯起的眼睛中，读出了起码五十种“杀人灭口”、“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之类的近义词。 纯粹是出于对生命的珍爱，迪米特里伯爵赶紧如溺水者挽住浮木一般，伸手揪住了领主大人的袖子： “您您您可别误会！我我我可没有朝帝国官方举报您的意思啊！您您您可是守卫国门的英雄，我我我可可可是很重视您您您的友谊的！” “哦？”夏侯炎眯着眼道，“但本领主使用的死灵魔法，可是帝国公认的禁忌哦？” 迪米特里伯爵用眼睛的余光看到，年轻霜枫岭公爵的手，已经按住了“总裁南方军务”指挥刀的刀柄——在自己的后半生中，南境总督大人将无数次庆幸于自己此刻表现出的敏锐观察力。 因为，迪米特里伯爵几乎是在毫无反应时间的情况下，庄严肃穆地大手一挥，义正辞严地答道： “伊戈尔大人！这些天在霜枫岭，我一直在研读你们开拓军政治部的教育读本！我认为，那天肖恩·蒙巴顿先生说得对——‘治军不一道，便国不法古’！所谓‘禁忌’，不过是一种根深蒂固却并无依据的文化观念罢了！伊戈尔大人，我认为，守护南方百姓以及所有帝国公民的生命安全，比起什么狗屁的‘禁忌’要重要得多！不管禁忌魔法还是主系魔法，能抗击兽人就是好魔法！” 饶是夏侯炎，也险些被这番政治觉悟过高的发言惊掉了下巴； 他的手掌，更是不由自主地从指挥刀的刀柄上移开了些许。 “看得出来……”领主大人一边摩挲着下巴，一边以士别三日的姿态重新打量着这位南境总督，“……您在我们霜枫岭软……咳咳，居住期间，受了不少教育啊……” “那、那当然！”迪米特里伯爵一边偷偷抹着冷汗，一边赔笑道，“伊戈尔大人，这些天，你们政治部编撰的领地日报，我可是每天都看啊……” “领地日报？”夏侯炎愣了愣。 他隐约记得，月初的时候的确跟劳伦斯提过一嘴要办报刊、占领宣传阵线一类的事情； 不过兽人侵略近在眼前、军务为重，夏侯炎后来也没把这项工作放在心上； 他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出去带兵追歼残敌，从前线回归凤凰台留守的劳伦斯，居然还真趁着战局已定，把这个领地周刊给办起来了！ “对啊！汤姆·劳伦斯先生主编的！”迪米特里伯爵赶紧点点头，“这些天我不是……咳咳……出不了门嘛，所以就每天读报，您在前线大获全胜的喜报，也是我在报纸上看见的——这不，我就按捺不住，跑到前线来找您道喜了嘛……顺、顺便也看见了您的死灵军队——真、真是一群壮……壮‘尸’啊，哈哈哈……” 夏侯炎冷笑连连：把“以死相逼试图越狱”说成“按捺不住过来道喜”，这位总督大人也的确是个人才。 不过干掉一万兽人以后，领主大人的心胸已经宽广了许多，懒得计较这些破事。 他冷笑着问： “所以，劳伦斯他刚创刊的霜枫岭领地日报，取了个什么名字？” 迪米特里伯爵答道：“《领主今天吃什么》。” 夏侯炎居然一点儿也没感到意外。 “所以……”夏侯炎在心里的小本子上给劳伦斯又记了一笔，然后审视着迪米特里伯爵沉吟道，“总督先生您，并不打算向至高教会揭发我们领地使用死灵魔法的事情？” “那当然不会！”迪米特里伯爵斩钉截铁地道，“如果不是您，我们、还有无数南方百姓，可能早就死在兽人铁蹄之下了！我安东尼·迪米特里虽然不成器，但也不是恩将仇报的小人！” 夏侯炎用看小人专用的眼神注视着南境总督。 迪米特里伯爵显然认为，霜枫岭公爵对自己品格的不信任，是一种巨大的歧视和偏见。 因为下一秒，他就点头赔笑道： “所、所以嘛，伊戈尔大人，我跟您提这件事的意思是，关于战况中死灵魔法这部分，咱们还得想个好办法在军部和皇帝陛下那边遮掩一下、免得引起公愤……圣神在上，我是帝国南境总督，和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您被宗教裁判所烧死了，我也脱不了干系啊……” “哟哟哟……‘一条绳上的蚂蚱’？”夏侯炎阴阳怪气地冷笑道，“怎么，您现在不跟那帮南方贵族站在同一战线上、逼我舍弃霜枫岭在北岸布防啦？” “南方贵族都是废物！”南方总督先生发出的这句论断，让夏侯炎连连侧目，“伊戈尔大人，您也知道，那帮南方贵族自从被征兵以后就一直叽叽歪歪，他们就没有一个把帝国大局、南方百姓放在眼里、就没有一个看得起我安东尼·迪米特里的！” “自信点儿，我也看不起。”夏侯炎冷笑道。 迪米特里伯爵被这句话足足噎了两秒钟，才讪笑道： “您看不起我是正常的，我不配！身为南境总督、我安东尼·迪米特里不能在战争中出一分一毫之力，只能看着您在前线带兵杀敌，我当然不值得您的尊重——但圣神在上，那帮南方贵族是什么德行，您也是亲眼看见的吧？我再不济、也没有像那帮狗娘养的东西一样，夹着尾巴逃回狮心河北岸吧？” 这话倒说得有理。夏侯炎耸了耸肩，答道： “很难不支持。” “我要的就是您的支持！”迪米特里伯爵一听这话，兴奋得都要蹦起来了，“伊戈尔大人，我跟您摊牌了——整个帝国南方，就是一盘混乱的散沙、就是一群食腐的虫豸！我安东尼·迪米特里堂堂帝国总督，竟然每天还要看这帮傻逼的脸色、跟他们说尽好话，才能求他们贡献一点儿粮饷和士兵保境安民——伊戈尔大人，我受够了！我现在明白了，要想把帝国南方治理好，必须出重拳！” 夏侯炎翻了翻白眼。 他早就看出，迪米特里伯爵身为帝国总督，却每天跟个孙子一样周旋于一群南方贵族之间，心中肯定早有不满、想着要加强自身权力了。 不过他的确没想到，这货居然把心中的想法就这么和盘托出给了自己。 “所以呢？”夏侯炎冷笑道。 “可我这不是没有重拳嘛……”迪米特里伯爵赧然道，“但是您有啊！您想啊伊戈尔大人，我是南境总督，您手下有那么强大的军力，我们要是强强联手，整个帝国南境不就是我和您霜枫岭的了吗？” “迪米特里先生……”夏侯炎冷冷地道，“我是刚才没有跟您说清楚吗？这一个月，老子带着霜枫岭杀了整整一万兽人……一万兽人！我们已经累了！我告诉你！霜枫岭就是霜枫岭，裂魂之地就是裂魂之地，这片地方只属于伊戈尔家族，就这样！我们他妈没心情、去掺和到你们南方贵族圈的泥潭里搅屎玩！” “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嘛……”迪米特里伯爵尴尬地搓着手，“不、不过呢，您瞧，南方各大贵族集结在狮心河北岸的部队不是还没解散吗……您是皇帝陛下钦定的‘总裁南方军务’，我觉得您要是有兴趣的话，不妨带着南方贵族们的联军再打一仗……” “还打？！”夏侯炎用看白痴的眼神瞪着南方总督，“兽人都他妈死光了！打谁啊？！” “不知道您对……那个……岩溪城……有没有兴趣？”迪米特里伯爵弱弱地看向夏侯大官人。 夏侯炎的眼神瞬间变得深邃了。 “就这么跟您说吧。”领主大人拍了拍迪米特里伯爵的肩膀，“裂魂之地和霜枫岭这一亩三分地就挺好的，我对岩溪城没有兴趣，岩溪城里那个老而不死的休斯顿大公，对我来说也不重要。” 然后，他从怀里拈出一只雪茄叼到嘴里，一边用手指点火一边继续道： “但，没有休斯顿大公，确实对我很重要。” 第三二六章 众正盈朝 狮心河北岸，孔雀城。 这座毫不引人注目的小城，坐落于帝国南方第一重镇岩溪城，和大陆最西端、狮心河入海口处的巨鲸城这两座特大城镇之间，正好占据了狮心河中下游流域的中央位置。 然而，这座小城周围的地理条件实在是太过恶劣： 浩荡奔腾的狮心河，只是在岩溪城以南流速稍缓、留出了供渡船行驶的通道，而狮心河一旦经过岩溪城、来到孔雀城附近，就会由于地势急转直下、河道收窄而流速暴涨，使得任何稍有理智的商队，都不会选择取道孔雀城附近过河； 再加上，这地方在上古时代可能是一座盐湖，如今湖水已经干涸，却给孔雀城周围留下了根本无法种植作物的盐碱地——这也就导致，孔雀城一直位于岩溪城、巨鲸城一东一西两座重镇的压力之下，成为了狮心河北岸唯一的贫民聚居地。 若非孔雀城周围有几座铜矿场、养活了一群每天食不果腹的倒霉矿工，这破地方怕不是早就人去城空、不剩一家一户了。 按理说，养尊处优的南方贵族们，是一辈子都不会踏足这种寒酸地方的——单单是看一看矿场散工以后、孔雀城街道上游荡的那些黑脸矿工，贵族老爷们都觉得是脏了自己的眼睛。 可天有不测风云，在这帝国历九百九十四年的深冬时节，帝国南方的贵族老爷们，还是不得不捏着鼻子，把联军的战争议会安置在了孔雀城中： 按理说，但凡南方贵族要组织联军，指挥部都应该设在岩溪城的——这座巨城自古以来就是帝国在南方对抗魔族的军事枢纽，其控制力更是足以辐射到整个狮心河南方流域，算是天然的指挥部选址； 可惜，自从休斯顿大公国一场内乱以后，这座南方重镇就陷入了失联状态： 老来祸事频出的休斯顿大公，不仅没有给抵御魔族进攻的贵族联军提供一兵一卒，甚至还紧紧关上了岩溪城们，让试图带兵进驻的南方贵族们碰了一鼻子灰。 跳脚怒骂一通以后，帝国贵族们终究还是无计可施： 岩溪城是休斯顿大公国首府，人家休斯顿大公不开门，你总不能开着攻城车把门撞开吧？ 可岩溪城闭门谢客，那联军的军事议会，又该安置在哪里？ 刚入冬的时候，贵族老爷们再加上迪米特里伯爵，都是在巨鲸城吃着海鲜谈军务的； 但现在，他们已经在霜枫岭得知了兽人犯境的消息、仓皇逃回狮心河北岸以后，却无论如何不能在巨鲸城当缩头乌龟了：这座海岸城市实在是太靠西边，根本无法统筹整个狮心河流域的布防规划。 巨鲸城太偏僻，岩溪城不让进，帝国贵族们左看右看，也只能在神憎鬼厌的孔雀城落了脚。 颇为讽刺的一点是，之前没有兽人入侵的消息，南方贵族们人人都催着迪米特里伯爵解散联军、放大家回去迎新年，简直把“独善其身”四个大字写在了脸上； 可兽人真的来了以后，这帮贵族却又一下子变得惶恐无比，在军事议会上拍着桌子要求进一步征兵、加快布防进度，刹那间丫们仿佛又变成最纯粹最忠诚的爱国者了； 也只能说，这帮烂货也的确是在危急关头，才终于意识到了唇亡齿寒的道理： 如果真让兽人打过了狮心河，那咱们所有南方人类都没有好果子吃！ 然而，自打这帮贵族从霜枫岭逃回来以后，一晃十几天过去了，每天的军事会议上倒是你方唱罢我登场闹得火热，可真正的军事部署，却没有多少动静。 从入冬开始，南方各大领地陆陆续续征发了大概三万多人近四万的部队，其中虽然良莠不齐、充斥着酒囊饭袋，但浩浩荡荡把阵型排开，气势倒的确挺足的； 然而直到目前为止，将近七成的人类联军部队，仍然驻扎在孔雀城附近的军营里消耗着粮食和耐心，真正被派往狮心河沿岸重要渡口布防的，甚至不到三分之一； 就连各大领地割肉贡献出的重型武器装备，也只是那么象征性地在北岸安设了几座，大头还在孔雀城兵营里盖着油布吃着灰…… 至于各领地的法师团就更离谱了：这帮魔法专业人士随着领主来到孔雀城以后，不仅没有出发去往前线，反而每天忙着勾引本地的良家妇女，十二月二十五号那天，甚至有一个得知老婆出轨魔法师的绿帽矿工，抄起锄头就想报仇雪恨，结果被流氓魔法师们笑嘻嘻地炸成了碎末，一时间全城民情激愤，最后还是巨鲸城莫比·迪科侯爵出面“主持公道”，开除了那几个品德败坏的魔法师，这才稳定住局势…… 这一切的烂事，都是因为，由南方贵族们组成的军事议会，每天，都，他妈的，在，吵架扯皮！ 根据常理，在帝国南方总督区里，起码有三个人可以主持大局： 第一个，是帝国南方总督迪米特里伯爵——留在霜枫岭没回来。 第二个，是南方老牌贵族休斯顿大公——岩溪城电话占线，查冇此人； 第三个更不用提了，是某位刚上任的“总裁南方军务”大人…… 总结下来就是，军事议会里人模狗样几十个当地贵族，就没一个说话算数的。 军事事务都是利益分配，谁去哪驻防谁在前边送死，这都事关自家领地的利益——帝国南方的贵族们虽然有心抵御兽人，可谁也没有派自己人去危险地带驻防的国际主义精神，众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长时间扯皮不下，于是就造就了如今“空有大军、无人进场”的窘境。 这天是帝国历九百九十四年的十二月三十一日，新年前夕。 傍晚七点，帝国南方的贵族们和往常一样，聚集在孔雀城唯一一家像点样的酒馆“翠鸟之羽”的二楼，装模作样地开起了“军事会议”。 流程和之前也没什么区别： 刚开会，大家痛心疾首地反思一下昨天会议的失败（每天都很失败），自责太过自私、最终没能达成任何共识，然后互相为昨天的不当言行道个歉、勾肩搭背地表示一笑泯恩仇，会议在其乐融融的气氛中正式开始。 然后，唯一一个地位略高的领主莫比·迪科侯爵，便把昨天积攒下的问题和今天新出现的问题一起拿出来供大家讨论。 讨论一开始，大家还都假惺惺地，字里行间充斥着小资产阶级的玫瑰色； 但随着话题深入、触及到各大领地的核心利益，特别是涉及“派谁家的士兵驻防第一线”这种话题，脏字、人身攻击、巴掌和靴子就开始在会议桌上空乱飞了。 眼看着一众贵族吵吵嚷嚷掐成一团，有心想要搞出个结果的莫比·迪科侯爵，最终也只能和昨天（以及前天、大前天、大大前天、大大大前天）一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悲伤地啜饮着一杯苦艾酒，心中充斥着“时无英雄、乃与竖子同列”的辛酸。 ——刚从霜枫岭回来那两天，莫比·迪科侯爵还有心主持大局，代替不在此处的总督大人把各大领地搓成一股绳； 但很快他就发现，谁听你丫的啊！ 别的不说，这些帝国贵族里公爵没有，但侯爵可有好几位，论起贵族头衔谁也不怵你个巨鲸城侯爵！ 而且巨鲸城虽说是仅次于岩溪城的南方第二大城，但由于偏居海边、吃的是对魔族海贸和渔业的利润，天然地和内陆领地合不来——南方贵族们打架归打架，在这一点上倒是很有共识：不管谁主持大局，反正不能让你个洋泾浜来！ 不过，在十二月三十一号这天的夜晚，如往常一样苦着脸喝了一杯又一杯、毫无喜迎新年欢快心情的莫比·迪科侯爵却没有意识到，命运女神和龟速码字的网络写手一样，似乎都对于“新年新气象”这句俗语有特别的偏爱—— ——因此这个跨年夜，注定是无比的不寻常。谷 莫比·迪科侯爵被一口格外浓烈的酒水呛得咳嗽起来时，会议桌旁的贵族们，正为侦察事务大打出手。 事情也很简单：虽说早在十二号，他们就在霜枫岭得到了兽人入侵的消息…… ……可如今都到跨年夜了，就算推开窗户举起望远镜，可那狮心河对岸，却还是没有任何兽人的踪迹啊？ 于是，在某领地一个不嫌事大的军官的建议下，贵族们开始盘算着，要不要往裂魂之地上派几个斥候、探一探情况？ ——是的，都他妈半个多月过去了，丫们连个侦察兵都没往对岸派过。 然而关于这个议题，一个脑满肠肥、酷似猪头的南方伯爵，发言最有代表性： “要派你们他妈派！格老子的凭什么让我的侦察兵去！” 然后，苦酒入喉心作痛的莫比·迪科侯爵，就听到另一个贵族夫人大声问道： “不对啊！如果兽人快要攻过河了，霜枫岭那个伊戈尔家的小杂种，不是应该给咱们发冬拥鸽报信吗？” “报个锤子报哦！”猪头贵族骂道，“就他们那个逼养的小破领地，挡得住他妈的联邦兽人？！自己命都没了，还给咱们报信？说不定现在，兽人就在拿他们霜枫岭的骨灰拌饭吃呢！” “那总督大人怎么办？”贵族夫人用扇子捂住了嘴，“总督大人不是也留在那个垃圾领地了吗？” “迪米特里那个杂种，总督是吧！”猪头贵族冷笑连连，“总督大人的骨灰拌饭，更他妈的香！我就明说了，那帮脑瘫东西，肯定已经被兽人大军碾成渣了！” “那那那那咱们怎么办？！”贵族夫人花容失色，“兽人要是打过来了，我们还没布防好呢呀！我、我们得赶紧派侦察兵过河看看！” “要派你们他妈派！格老子的凭什么让我的侦察兵去！” ——至此，成功完成一个循环。 类似的蛋疼对话，变着花样重复了大概四又九分之六圈，终于被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响打断了——有人猛地撞开了房间的大门，用力之大，甚至把靠门附近坐着的几个贵族老爷震下了椅子。 “操！”猪头贵族扭头就要找开门者算账，看看是哪个送酒的酒店招待这般没教养； 然后，他的下一个字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穿过门口腾飞灰尘走进屋中的，是一个如剑兰花一般英气逼人、貌美无双的金发女子，她身上的白银色铠甲、腰间悬挂的一金一银双剑和胸口悬挂的家族纹章，让屋中的贵族们一时只觉目眩神迷。 猪头贵族愣了三秒，正想着是哪个在场的贵族孙子这么艳福不浅、养了这么漂亮的一个剑士小妞，然后就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黑发年轻人，跟在这金发女剑士身后缓缓踱进了屋。 莫比·迪科侯爵“砰”地摔掉酒杯，如被针刺一般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愕然便道： “艾……艾略特·伊戈尔……” 压根就没人理他。 因为跟在夏侯大官人之后走进屋的，则是表情冷峻的帝国南境总督安东尼·迪米特里伯爵，以及一众贵族早有闻名的东境名将帕沃尔·埃尔德里奇统领—— ——换言之，几个早该死在裂魂之地、死在兽人狼骑兵刀下的亡魂。 猪头贵族一时想不起来这有些面熟的黑发年轻人是谁，但迪米特里伯爵他还是认得的！他目瞪口呆地盯着南境总督，结结巴巴地道： “你……您……您怎么……” 但迪米特里伯爵并没有回答他，而是朝着那个黑发年轻人谦卑地点了点头。 猪头贵族傻乎乎地转头，望向黑发年轻人。 他的猪脑突然通过了一股电流，令他恍惚想起，这年轻人好像就是“总裁南方军务”的霜枫岭公爵，“伊戈尔家的小杂种”…… “喂。我问你。”夏侯炎笔直地站在会议室门口，用手扶着腰间的指挥刀，对着猪头贵族冷冷问道，“这半个月，你的领地往狮心河北岸，派了多少兵？” “什……什么……”猪头贵族的大脑宕机了。 “我、问、你。”夏侯炎一字一句地又问了一遍，目光中的杀气愈发明显，“这半个月，你，往狮心河北岸派了多少兵？” 猪头贵族懵了。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有一群本不该存在的人，在跨年夜的晚上，闯入了军事会议的房间。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年轻人的目光逼视下，他竟然有种两股战战、几乎就要尿失禁的慌乱感。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不打诳语的老实人。 但他偏偏就是在潜意识驱使下，结结巴巴、慌里慌张地如实答道： “没……没派……” 话音未落，一身亮丽银甲的女剑士便已猛然上前一步，一个上勾拳捣在了猪头贵族的肚子上。 全金属拳甲和满腹肥膏撞出了一声巨大的闷响，然后，这个圆滚滚的贵族老爷就轰然倒在地上，发出了经久不息、绕梁三日的悲切哀嚎。 除此以外，刚才还喧闹不堪的会议室，再无任何声音。 然后，夏侯炎看也不看疼得满地打滚的猪头贵族，缓缓踱到下一个贵族面前，用一模一样的冷淡声音，再次问道： “你。这半个月，你的领地往狮心河北岸，派了多少兵？” 贵族先生望着爱丽丝·康姆斯托克的金属拳甲，脑门上滚下了一颗豆大的汗珠。 第三二七章 罪与罚 如果此时此刻，有人正从孔雀城的“翠鸟之羽”旅店外走过，那么他一定会怀疑，这家破旧不堪、年久失修的旅店的主人，最近是不是突然发了一笔横财—— ——因为旅馆里传出的乒乓动静，好像是在装修。 不过，身在旅馆二楼会议室中的巨鲸城莫比·迪科侯爵，却无比清楚且恐慌地看见了，正在自己眼前上演的人间悲剧： 年纪轻轻的霜枫岭公爵，脸上挂着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残忍和冷峻，缓步踱到一个又一个呆若木鸡的贵族面前，然后用他那宗教司祭般不带感情的空洞嗓音，不厌其烦地问出同一个问题： “这半个月，你的领地往狮心河北岸，派了多少兵？” 然后，每当有一个“没派”的回答出现，金发女剑士的金属拳甲，就会如攻城锤一般狠狠贯来，把这些平素里不可一世、连指甲都没裂过一次的南方贵族锤倒在地： 身为帝国“圣奥古斯都节”比武大赛的冠军，又经过红河谷一场与兽人强敌的生死搏杀，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小姐对于力度的掌握只能用“妙到毫巅”来形容——她每一记末日铁拳的力道，都恰好处地落在让这帮贵族“满地打滚”和“脾脏破裂”的中间值； 夏侯炎深以为，如果自家这位美女侍卫生在现代华夏，绝对是在街头斗殴中，一招一式都随时游走在轻伤认定标准线上的一代传奇。 令不少贵族深感庆幸的是，也不是所有南方领主都敝帚自珍地把自家兵马屯在了孔雀城，还是有不少政治势力有限的倒霉鬼，在大贵族们的胁迫下将自家征召兵派到了狮心河前线； 因此，这些贵族面对霜枫岭公爵的冷酷质问时，便能够答出一个派兵的具体数字，而非像猪头贵族那样连个小数点都念不出来了。 ——对于这些已经实际派兵的贵族，霜枫岭女侍卫长的铁拳制裁固然可免，但霜枫岭领主显然没打算发扬宽宏大量的谅解精神： 他左手扶着腰间的“总裁南方军务”，伸出右手，给这些贵族一人赏了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 南方贵族们也不是吃素的——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他们，何尝受到过这等侮辱？ 夏侯炎带着人刚刚闯进门时，他们纯粹是一时被威势所慑，这才迷迷瞪瞪地老实回答了霜枫岭领主的问题，然后就结结实实吃了好几记铁拳耳光； 可头几个贵族莫名其妙挨打以后，满屋子的南方贵胄顿时回过味来了： 这至高圣神荣光照耀下的帝国领土、巴西尔三世陛下恩泽普惠之地，大家同样都是贵族领主，艾略特·伊戈尔你个脸上没毛的小兔崽子，凭什么在这里耀武扬威、见人就打？ 感受着胸腹之间传来的剧痛，注视着彼此脸上鲜红的掌印，当即就有几个贵族眉毛一竖，箭步上前，便想要揪住霜枫岭年轻领主的手臂讨个说法； 但他们刚跨出一步，就不由自主地停住了预备好的动作： 阻止他们的，并不是霜枫岭领主和他那个美貌的女侍卫，却是从霜枫岭领主身后传来的、帝国南方总督安东尼·迪米特里伯爵的森寒目光。 他们突然意识到，艾略特·伊戈尔在这里公然施暴，竟然是得到南方总督大人默许的！ 这……这是什么情况？！ 这是什么世道？！ 想要讨说法的贵族刹那间踌躇不前，但其他的南方贵族们，毕竟没法眼睁睁看着霜枫岭继续进行这场无差别的铁拳审判了。 立刻，就有一个须发尽白、在南方名流圈中公认年高德劭的老贵族站了出来，朝着一脸寒霜的夏侯大官人陪笑道： “伊……伊戈尔大人！您这是在做什么呀？有话好好说呀！” “做什么？”夏侯炎看着这说话都是颤颤巍巍的老爷子，终究没好意思背叛尊老爱幼的中华传统美德，收起未送出的巴掌，冷笑道，“你们看我像是在做什么？我在贯彻军法！” 老爷子贵族一时愕然，夏侯炎则扭头转向这一屋子的南方贵族，寒着脸问道： “你们得知兽人入侵的消息，已经多久了？我和迪米特里总督大人就是从狮心河那边过来的，你们猜我们看到了多少驻军？！这半个多月来，你们是在这里吃干饭的吗？！你们身为理应为帝国定土安邦、抵御外敌的领主，这些拳头、巴掌，你们不该挨吗？！” 满室寂然。 当然，贵族们不是为自己的尸位素餐羞愧无言，而是开始了迅速的思考： 被霜枫岭铁拳砸晕了的贵族们直到这时才想起来，别看这霜枫岭公爵大人年纪轻轻的，可腰间却挂着一柄皇帝陛下亲赐的“总裁南方军务”指挥刀呢！ 可话又说回来，历史上受命统帅贵族联军的领主也不少，可谁他妈的是真打着军法旗号爆锤其他贵族盟军的？！ ——所谓“总裁南方军务”的统帅权，古往今来其实相当于一个荣誉称号，联军的兵马是大家出的，就算你身为统帅地位再高、跟皇帝陛下关系再好，那也没理由去“审判”其他的帝国领主啊？！ 领主只对皇帝陛下负责！ 要是让你个“总裁南方军务”搞一言堂，那联军领主们组建的“战争议会”是干什么吃的？！ ——想通了此间关节的南方贵族们脖子一梗，就想要从帝国传统、人类大义、领主责任三个方面，向着大打出手的霜枫岭据理力争、兴师问罪，非要出今晚莫名其妙挨打的一口恶气不可； 然而，自觉找到大义旗帜的贵族还没来得及开口发难，就被另一个人意外打断了。 “等等！您说您和总督大人是从狮心河对岸过来的？！”莫比·迪科侯爵从椅子上站起身，失声问出了一个南方贵族们其实不咋关心的问题，“那、那兽人军队到哪里了？还在裂魂之地吗？” 迪米特里伯爵和夏侯炎同时转头看向巨鲸城侯爵，眼神意味深长。 “不在。”夏侯炎是顿了两秒，才冷笑着说出的答案，“现在，入侵的兽人师团，不在裂魂之地上。” “可你之前在霜枫岭不是说……”莫比·迪科侯爵还在纳闷，背后已经有贵族拍案而起。 “艾略特·伊戈尔！那兽人军队入侵了！可现在呢！你又说他们不在裂魂之地！搞笑吗？！”一个大嗓门贵族拍着桌子怒吼道，脸上不由自主地浮上了逮住机会扳回一城的得意洋洋，“你他妈谎报军情是不是！你他妈必须给我们战争议会的领主兄弟们一个说法！” “说法？我会给的。”夏侯炎戏谑地看了这个傻逼一眼，微笑着道，“说法就是……入侵的兽人师团整整一万人，已经被霜枫岭全数剿灭。” 大嗓门贵族脸上兴师问罪的愤怒色彩仍未消退。 因为他的大脑已经宕机，根本无法处理这句内涵过于丰富的回答。 于是他凭借着牛顿第一定律授予的惯性，继续拍着桌子怒吼道： “你这叫什么‘说法’！我问你！入侵的兽人，现在在他妈的哪个——” 然后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声音戛然而止。 “伊……伊戈尔大人……”莫比·迪科侯爵感觉自己的声音正在打颤，“……您……您再说一遍？您……说什么？” 夏侯炎冷笑着，举起双手拍了拍。 会议室的门再一次被人猛力打开了。 这一次，在肖恩·蒙巴顿和凯伦·勒佩格左右陪同之下，大步走进会议室的却是伊戈尔开拓军的副司令官克里斯·曼恩。 克里斯一挥手，将一个圆滚滚的沉重事物甩在了贵族们面前的圆桌上，朗声喝道： “光荣联邦‘炼狱之锤’师团师团长，古利特·烈风，已由霜枫岭人民与伊戈尔开拓军协力讨伐！” 那圆滚滚的东西，在桌子上骨碌碌滚了几圈。 紧接着，尖叫和恐惧瞬间在会议室中爆发开来。 因为圆桌旁的贵族领主们骇然发现，被这个身着灰色呢子军服的年轻军官甩上圆桌的，竟然是一颗硕大的、散发着防腐药剂气味的兽人头颅！ 而覆盖了贵族们惊恐尖叫声的，则是又一阵沉重的金属摩擦声，以及墙壁破裂的轰然炸响： 一群身着精钢重甲的士兵，就这么直接挤过了狭小的会议室门扉，在霜枫岭领主身后束手排成了一排。 士兵们身上穿着的、相对于人类体型过于硕大、显然曾属于兽人展示的钢甲，让南方贵族们的心脏停跳了半拍； 而现在、这些钢甲上草草印上的伊戈尔家族苍鹰纹章，则又让他们的肺脏忘记了呼吸。 “这……这……”莫比·迪科侯爵最先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这是……” “现在，整整一万具兽人尸体，就躺在霜枫岭东冰库的冰窖里，等待各位‘贵族兄弟’前往查验。”夏侯炎用最冷酷最装逼的语气道，“现在，我问你们，我艾略特·伊戈尔身为霜枫岭公爵、‘总裁南方军务’，有没有资格，来跟各位聊一聊军法？！” 今晚不知第几次，“翠鸟之羽”二楼的会议室又陷入了沉寂。 “不对！你骗人！撒谎！”倒在地上的猪头贵族兴许是终于从剧痛中缓过来了，在冰凉的地板上发出了不屈的哀嚎，“那是一万兽人！一万！兽人！你们霜枫岭那个垃圾领地，怎么可……” 夏侯炎再不废话，狠狠一靴就往这脑残贵族头上踹去，要不是克里斯·曼恩见机得快，一伸手挽住了领主大人，这一脚真蹬上去的话，绝对能让这猪头贵族的炽热脑浆在地板上涂出一幅抽象画。 “各位……亲爱的……‘贵族兄弟’们。”夏侯炎拍了拍克里斯的肩膀，示意后者放开自己，然后整理了一下领口，朝着一屋子骇然失语的南方贵族皮笑肉不笑地道，“十多天前，我们霜枫岭的伊戈尔开拓军，在裂魂之地东方的一座山谷——我最近从领地报刊《领主今天吃什么》上得知，领民们给它起了个名叫‘红河谷’——我们在这座红河谷，设伏阻击了兽人炼狱之锤师团的整整一万兵力。 “各位‘贵族兄弟’。为了能够在裂魂之地上御敌于国门之外，为了保证没有一个南方帝国百姓会惨死在兽人狼骑兵的刀下，我们霜枫岭几乎付出了创业以来的一切家底，付出了前所未有的惨痛代价……我们消耗了成吨的弹药和装备，我们在阻击狼骑兵的过程中牺牲了无数士兵宝贵的性命，我们让许多本该安乐生活的荒原人、在战争中将双手涂满鲜血…… “而昨天，我和迪米特里总督先生渡过狮心河时，收到的消息却是，你们，你们这些南方的、我亲爱的‘贵族兄弟’，竟然在这座孔雀城里虚费了大半个月的时光……你们手下的士兵，竟然并没有站在他们应该在的狮心河前线上，而是在这里忙着祸害民女？！ “那么我请问，我亲爱的‘贵族兄弟’们……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霜枫岭的实力稍差那么一分，如果我们霜枫岭的领民在战场上稍微有了一点对死亡的恐惧，如果我这个霜枫岭领主有幸能够学到诸位一分的玩世不恭、洒脱放纵，如果兽人真的攻陷了裂魂之地——那么，就凭你们现在在狮心河上建立起的这个傻逼防线，能挡住几个他妈的兽人士兵？！降临到整个帝国南方百姓头上的，是他妈的什么样的命运？” “回答我！！！”面对着满屋子低头不语的帝国贵族，夏侯炎一脚踹飞了面前的圆桌，桌子上烈风将军的头颅也随之飞起，砰然撞到了一个年轻贵族的怀里。 年轻贵族手里捧着巨大的兽人头颅，拿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整个人在领主大人的怒吼声中瑟瑟发抖，最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夏侯炎狠狠瞪了这个年轻贵族一眼，然后缓缓道： “各位亲爱的‘贵族兄弟’……决定在裂魂之地上就地阻击兽人大军时，我就考虑过各位的秉性了——我早就想到，如果和你们这群废物一起谋划战事只会适得其反，倒不如凭借我们霜枫岭的实力先在裂魂之地和兽人拼上一仗，再不济也能为各位争取一点构筑防线的时间……可现在看来，我错了，我对各位的秉性竟然还不够了解——我竟然没有想到，当你们拿到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可最后搞出来的还他妈的是一坨垃圾！” 夏侯炎抚摸着指挥刀的刀柄，冷笑道： “各位，我今天来，本来的意思是砍几个人来告慰那些英勇牺牲的霜枫岭士兵、和那些死在东境前线的帝国平民。我相信，即使我拔出这柄‘总裁南方军务’的指挥刀当场砍死了各位，应该也能得到原谅和宽恕——南方总督区会原谅我吗？” 问这最后一句话时，夏侯炎仍然冷冷逼视着屋里的贵族们，但迪米特里伯爵应声答道： “南方总督区会原谅您。” “帝国军部和罗萨里奥大公阁下会原谅我吗？”夏侯炎又问。 “罗萨里奥大人和帝国军部会原谅您。”埃尔德里奇答道。 “我想，这柄刀，意味着巴西尔陛下也会原谅我。”夏侯炎摇了摇腰间的指挥刀，“而且，即使我砍死各位，至高圣神也一定会原谅我，我相信你们死后，可以亲自向至高圣神大人求证此事……” 夏侯炎顿了顿，然后微微一笑： “但反过来，如果我不让各位，我亲爱的‘贵族兄弟’们，如果你们不为自己的愚蠢、贪婪、浅薄和恶毒付出一点代价，那么，帝国人民不会原谅我，在这场战争中死去的每一个人类和兽人也都不会原谅我。” 南方贵族人群中，明显传来了因恐惧而咽唾沫的声音。 夏侯炎淡淡地道： “最后，你们是幸运的——因为迪米特里总督大人，他是一个相信人的善良本质的虔诚者；因为迪米特里总督大人在来时的路上劝我说，留各位一条狗命或许还有大用——所以，现在，你们要为赢回自己这条连半枚铜币都不值的烂命，而给帝国做一些真正有用的事情了——这是命令，你们懂吗？” 南方贵族们争先恐后地点头。 “那就都给我滚吧，明天早上，我要在孔雀城外的军营大帐里看见你们，一个人也不许少。”夏侯炎摆了摆手，“你，去把桌子重新支起来，再叫酒馆老板拿几瓶麦酒、烤一头乳猪、再来些橄榄和面包，我和总督大人一路从狮心河赶到这里，还没来得及吃饭。” 第三二八章 红与黑 “翠鸟之羽”酒馆老板端上来的烤肉，迪米特里伯爵陪着夏侯炎吃了那么几块，就放下刀叉告退了： 有人唱白脸，就得有人唱红脸，领主大人把那群不成器的南方贵族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跑到楼下安抚他们、控制局势的任务，还是得迪米特里伯爵这位南境总督来。 不过，迪米特里伯爵对此毫无怨言： 倒不如说，看着这群平素人五人六、胡搅蛮缠的傻逼挨拳头挨巴掌，最高兴的其实就是这位总督先生。 不过，迪米特里伯爵的仓促离场，也造成了一个比较尴尬的局面…… 夏侯炎、迪米特里伯爵是在简单处理完裂魂之地上清理战场的事务以后，就从霜枫岭马不停蹄赶到狮心河北岸的； 跟他们一起渡河北上的，还有整整一千开拓军精锐——狮心河北岸是南方贵族们的地盘，要是手上没点人马，夏侯炎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是无法在人家的地盘撒野的。 而此时此刻，在两位帝国高层用餐时，无论是开拓军副司令克里斯·曼恩，还是埃尔德里奇、肖恩·蒙巴顿、爱丽丝·康姆斯托克等人，帮完了场面以后，都已经赶回了孔雀城外的开拓军驻地—— ——现在这座破城之外足足驻扎了几十家领地的私兵，霜枫岭可不想因为没人控场，闹出点不愉快的小城故事多。 迪米特里伯爵这一走，除了门外站岗的两个开拓局铁甲士兵以外，屋子里就只剩下夏侯炎一个人和桌面上的烤乳猪王八看绿豆，再加上凯伦·勒佩格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 开拓军士兵都是霜枫岭嫡系，肯定不会有人听凯伦一个人魔混血儿的，所以她没地方去，只能留在这里。 一个人在饭店吃饭总是有点尴尬，而夏侯炎啃了几口猪肉后，更是觉得后颈寒毛直竖。 他扭过头，正好对上了凯伦·勒佩格的冰冷眼神。 “看我干嘛？”领主大人拎起餐巾，很有贵族风度地抹了抹嘴角。 “我爱看哪儿就看哪儿。”凯伦报以一如既往的冷笑，“怎么，就许你在这屋子里作威作福，换成了我，连看哪儿都要被人管？” “理论上说，你是被我复活的僵尸，我有权管理你的一切行为。”夏侯炎举着叉子比划了一下，“而且你们魔族都这么说话吗？‘作威作福’？我焯，这帮南方杂种不干人事、每天只忙着门户私计不顾百姓死活，我身为皇帝陛下亲自任命的‘总裁南方军务’，教训他们一下，有任何法理上的问题吗？！” “扯着正义旗号锤人的把戏，你跟那帮南方贵族玩去，别跟姑娘我这装什么正义使者！”凯伦神色丝毫不改，抱起手臂不屑道，“还‘不顾百姓死活’……我看不顾百姓死活的是你才对吧？以霜枫岭的战斗力，当初老老实实和联军汇合、在狮心河北岸驻防，不是要稳妥得多？怎么，为了保住霜枫岭的老本、为了不受其他贵族的掣肘、为了独吞‘炼狱之锤’的战利品，冒险在裂魂之地上独力阻击兽人入侵的不是你了？你做出这种决策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如果开拓军在裂魂之地上输了，狮心河北岸的百姓又是什么下场？！” 夏侯炎沉默了片刻，然后用叉子挑起一块猪肉，放到口中慢慢咀嚼，待咽下之后才耸肩道： “我是霜枫岭的领主，其他领地百姓的性命，与我无关。” “哟哟哟……”凯伦扶着桌子笑得花枝乱颤，“现在你又不臭屁自己那个‘总裁南方军务’的身份了？刚骂完那群南方人类渣滓自私，这会儿你就又独善其身了？怎么，你们帝国学城，就培养出你这种伪君子？” “随你怎么骂都好。”夏侯炎耸肩道，“凯伦·勒佩格小姐，我实话跟你说，当初在感染区里、数以百万的僵尸围困之中，我就发誓过要承担起领主的责任、对自己的领民负责。至于其他帝国人，恕我直言，与我无关——这就是我的态度，从来没变过。” “那你刚才义正辞严地指责南方贵族，又算什么？”凯伦歪了歪脑袋，玩味地打量着年轻的霜枫岭公爵。 “为了霜枫岭的利益罢了。”夏侯炎提起餐刀，优雅地切割着白瓷盘子里的肉片，“不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他们怎么会老老实实跟着我去干岩溪城？” “纯粹为了利益？”凯伦眨了眨眼，“所以狮心河北岸的那些百姓的性命，你其实根本就不关心？” “不是我的领民，我当然不关心。”夏侯炎垂目道，“在我看来，这些帝国人类，跟不是我子民的兽人、魔族、精灵、巨魔、亚兽人都没什么两样——种族平等，正是我在开拓军政治部教材里反复强调的理念。” 凯伦·勒佩格一手托着腮帮子，用她雾霭一般的紫色眼瞳盯着领主大人看了好久，最终嗤之以鼻：“伪君子！” 夏侯炎懒得理她，给自己斟了一杯麦酒喝。 不过，他的僵尸奴隶，注定是不想让主人安安生生吃顿好饭了。 “那兽人呢？”凯伦·勒佩格突然问道，“那个名叫古利特·烈风的兽人将军呢？” “他怎么了？”这问题有些突兀，夏侯炎忍不住瞥了一眼旁边凳子上的木盒子。 烈风将军的头颅就放在盒子里。 “为什么你把他复活、套取了有关光荣联邦情报以后，就让他彻底安息了？”凯伦抿着嘴唇道，“留着一位资历深厚的兽人将军长期当奴隶使唤，应该才比较符合你们霜枫岭的利益吧？——你们霜枫岭到目前为止，可还没有一个善于率领大兵团作战的统帅之才吧？” “统帅之才？本领主不就是？”夏侯炎嘿嘿一笑，赢得了半魔人女军师的白眼。 然后，霜枫岭领主收敛起笑容，又沉默了片刻，才盯着那只乌木盒子轻声叹道： “大抵是因为，如果我把他复活成僵尸奴隶，心里会很愧疚吧……古利特·烈风将军和他的‘炼狱之锤’，是我见过的最英勇、最无私、也最坚韧的军人，这样的军队，我只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见过……也许，我的良心不允许我把这样的战士当成奴隶役使……永远地死在战场上，才是古利特·烈风将军最好的归宿。” “所以，你对我就没有愧疚吗？”凯伦毫不迟疑地问道。 夏侯炎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不知为何，他突然很想逃开那双淡紫色眸子的凌厉注视。 “你当初绑架我姐姐，还狮子大开口要赎金哎！更何况，不复活你，我又怎么控制住月神寨、保证整个裂魂之地的稳定局势？”夏侯炎随口答道，漫不经心地用银叉摆弄着盘子里的烤肉，“如果你也是一个重视荣誉的、和荒原利益无关的外国将军，我肯定也会乐于让你安息的。” 凯伦·勒佩格没说话，眼神也显得有些空洞。 会议室里的空气，简直尴尬得令人窒息。 这种近乎凝成实质的静谧持续了半分钟，曾经的月神寨女寨主才幽幽一叹： “艾略特·伊戈尔，我们当时是占山为王、劫道收钱的匪贼啊……我不那样做，还有别的办法吗？” “那我也是姐姐刚被傻逼山贼绑架的新任领主。我当时也没有别的选择。”夏侯炎干巴巴地道。 “所以，是命运让我变成了一个只能任你摆布的僵尸？”凯伦或许想要笑得很讥讽，但最终笑容苦涩，且无可奈何。 “或许吧。命运。”夏侯炎同样苦笑道。 “敬命运。”凯伦·勒佩格探过身子，拿起夏侯大官人的麦酒杯，放到唇边抿了一口。 僵尸是不需要饮食也能生存的，夏侯炎突然很好奇，像是凯伦和爱丽丝这样的活死人，喝了一口酒以后，到底需不需要排泄出体外的？ 但他敏锐地感觉到，这个严肃的科学问题还是不问为好。 领主大人还在神游物外、胡思乱想，凯伦已经把酒杯重新递了回来。 夏侯炎迟疑片刻，便接过酒杯，同样喝了一口： “敬命运。” “你是一个人渣，一个伪君子，一个亵渎神明的死灵法师。”凯伦·勒佩格咬了咬嘴唇，注视着领主大人道，“但你或许是个还算说得过去的领主……如果当年，我能够顺利继承我父亲的位子，我也会希望自己成为一个负责的魔族领主。” “我的建议是最好不要。”夏侯炎嘿嘿笑道，“因为说不定哪天，本领主就要带兵杀到你们魔族境内的！如果你是什么魔族领主，大概率会死在鄙人刀下。” 凯伦·勒佩格狠狠瞪了丫一眼。 由于奥术尖塔防线的存在，人魔两族之间的和平几乎已成定局，什么“杀到魔族境内”之类的牛皮，稍有理智的人都会一概视为酒后放屁。 “不过说实话，我现在也用不着你了，指挥和训练，我相信肖恩的能力。”夏侯炎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凯伦，“如果你哪天不想再以这种不人不鬼的样子活着的话，我可以让你真正安息的。” 凯伦挑起柳眉，玩味地问： “哦？你这算是在为当初的行为，向我道歉吗？” 夏侯炎狂翻白眼： “本领主从不道歉，因为本领主一向正确——凯伦·勒佩格小姐，你知道我刚让乔尔镇长挂在文森特宫我书房门口的楹联是什么吗？” “是什么？”和领主大人待了这么久，半魔人小妞也大概理解到，领主大人口中的所谓“楹联”，指的是一种对称挂起的奇怪字条。 “‘吾心吾行澄如明镜，所作所为皆是正义’！”夏侯炎哈哈一笑。 凯伦·勒佩格朝着领主大人毫不留情地“呸”了一口。 “喂喂喂！”夏侯炎郁闷道，“凯伦·勒佩格小姐！我起码也是你的主人吧？我没给你下‘尊重主人’之类的死命令，但你起码也别这么蹬鼻子上脸吧？” 凯伦才不吃这套，冷笑道： “都说你们人类贵族崇尚的是‘权利和义务’对等——你想享受身为主人的权利的话，倒不如先想想你有没有尽到义务！” “我对你有哪门子的义务？”夏侯炎端着酒杯，只觉莫名其妙，“我他妈身为奴隶主，还要给自己的奴隶服务了？！不过嘛，如果你指的是你想要从此安息，我不会拦着你的。” “我现在挺好的，干嘛安息？！”凯伦哼了一声，“不过，如果你真想道歉的话……” “说吧，你想要什么？”夏侯炎知道这小妞算是图穷匕见了，“看在你这几个月里，的确老老实实给霜枫岭出了不少力，我可以答应你不太过分的请求……怎么，想让我给你那群月神寨老部下多发点薪水？” “让卡特琳娜陪我睡一觉！”凯伦·勒佩格兴致勃勃地看向领主大人，眼神狂热。 “操！不可能！”夏侯炎当场就怒了，“老子可不是会拿姐姐做生意的人！” 凯伦不屑地瞟了他一眼，沉默片刻，突然又问： “你姐姐不行的话……那你行不行？” 夏侯炎突然感觉脑子有点短路。 “你啥意思？”他傻乎乎地问。 “就这意思。”凯伦把脸别过了一点，“我除了不需要心跳、呼吸以外，日常需求跟正常魔族也没什么区别。既然吃不到卡特琳娜，拿她弟弟勉强凑个数也成……” 夏侯炎眨了眨眼，又揉了揉耳朵，以确认自己没听错。 凯伦懒得跟他纠缠，直接站起身，毫无奴隶自觉地伸出纤手揪住了主人的衣领，咬牙切齿地道： “你当初把我活活敲死，当时的滋味我可记得清清楚楚……本姑娘不仅不计前嫌，甚至还辛辛苦苦给你们霜枫岭练兵，找你要个报酬怎么了？我用你的人满足一下自己的需求，你也算不上吃亏，这交易有问题吗？” “这……不太好吧……”夏侯炎伸手把桌子上的餐盘推远了一点，挠头道。 “装什么伪君子啊？”凯伦再度冷笑，“还是嫌弃我是活死人？可平日里跟康姆斯托克小姐翻云覆雨的时候，也没见您这么腼腆啊？” 夏侯炎想了想，最终得出答案： 好像，确实，没必要这么腼腆。 第三二九章 夜太黑 出于某些不可告人的原因，领主大人今晚的这顿晚饭，吃得有点儿格外久。 等他和凯伦走出“翠鸟之羽”，时候已近半夜，整个孔雀城都已经陷入寂静，城镇略显残破的泥砖房屋之间，连一丝拂过的微风都没有，只有点点繁星在夜空中默然闪烁。 凯伦扶着“翠鸟之羽”酒馆的松木门廊柱，静静端详着这座沉睡着的人类小城，她紫色的魔族眸子里也如有星光璀璨； 她突然意识到，如果没有半个月前红河谷和东裂魂之地上发生的那场浴血大战，那么，今时今日的孔雀城绝不会是如此景象——在这座人类桥头堡中，代替星光和酣眠的，将会是烈火、鲜血以及震天的杀戮声响。 凯伦·勒佩格思考着有关命运、人生与死亡的话题，无意识地抚摸着自己雪一般冰凉的脸颊； 然后，她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回过头来，发现有某位公爵大人正在黑暗中戏谑地打量着自己。 “干嘛？”凯伦用对待流氓的标准姿态，抱起双臂，怀疑地瞪着夏侯炎。 “你好平。”夏侯炎嘿嘿坏笑。 “你好快。”凯伦·勒佩格寸步不让，反唇相讥。 “莉娜她们可不是这么说的。”领主大人何等样人，岂会理睬这些不实攻击，翻个白眼就当洒洒水。 凯伦又盯着他看了两秒，突然别过了脸。 “我家那边。魔境。秋月城。”这个人魔混血儿注视着街灯黯淡的孔雀城街道，轻声说，“景象和你们人类的城镇完全不同……魔族的房子不是用泥土和砖石搭砌的，用的是漆黑的‘魔晶’……魔晶房屋的表面，就如同镜子一般光滑，在最最漆黑的夜里，它们也会反射着星星的光亮……” “想家了？”夏侯炎叼起一根南方军友情馈赠的雪茄，用指尖弹出一缕火苗，还没来得及点，就被凯伦突然伸手，将雪茄从他嘴里摘了下来。 凯伦看都不看领主大人，直接朱唇轻启，将这根抢劫来的雪茄叼到了自己嘴里。 “靠，山贼本性是吧？连这破玩意儿都想抢？”夏侯炎无奈地骂了一句，一弹手指，帮凯伦把雪茄点燃了。 凯伦叼着黯淡燃烧的雪茄卷，歪头看着夏侯大官人，突然挽了挽鬓边垂下的发丝，轻轻一笑。 这笑容实在太过灿烂，实在和凯伦平日里（包括刚才酒馆里那两个多小时）始终绷着的臭脸太不搭调，夏侯大官人一时间有些看呆了。 “我也很希望自己能想家啊……”凯伦微微躬身，将手臂搭在“翠鸟之羽”门廊的栏杆上，轻声叹道，“可是……我不想。秋月城……我不想。其实我哪里也不想。艾略特·伊戈尔，我是个生下来就没人要的混血儿，我哪有‘家’可想呢？” “你父亲还是很想念你的。”夏侯炎犹豫片刻，没忍心，还是不小心透露了自己一直和西诺玛斯公爵有书信往来的事实。 不过，心事重重的凯伦显然没注意到这个话外之音。 “也许吧……”凯伦黯然注视着沉默的街衢，叹道，“……但我其实也不想见他。有时候，我会觉得，裂魂之地挺适合我这样的人的——没人要，走投无路，举目皆敌……这片荒原，真是一片上好的垃圾场。” “凯伦·勒佩格小姐！”夏侯炎眉毛一竖，“作为这片垃圾场——啊不是，这片荒原的现任主人，我要请你注意一下自己的措辞！” 凯伦没有理他，反而，更加出乎领主大人意料的，这位混血公主居然伸出一只手，将他往自己身边拉近了一些，然后将头轻轻靠在了他的右臂上。 夏侯炎可以向革命导师发誓，当年直面赤焰魔鹫的时候，他都没有紧张到像现在这样一动也不敢动。 而且凯伦长长的深褐发丝，也随着她的动作如流水般垂下，搞得夏侯大官人手背痒痒的。 “你那些宣传伎俩对我没用。裂魂之地是不是垃圾场，大家其实都心知肚明，对不对，我的垃圾场场主？”凯伦靠在他手臂上，嗤嗤笑道，“但其实，你当初刚来到荒原的时候，跟我其实也一样啊……全帝国举目无亲、饥肠辘辘、随时都有性命之虞……” “特别提醒你，你刚从魔境穿越奥术尖塔防线来裂魂之地的时候，可没有山贼绑架了你的姐姐。”夏侯炎阴阳怪气地嘲讽道，“从这点来说，你当时的处境可比我强多了……” 其实，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就早该意识到有什么后果了。 因为凯伦一个扭头，就满怀愤恨地在他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 夏侯炎手臂吃痛，也不敢乱动，只能自我安慰地心说，这下老子也算是曾经被僵尸咬过的猛男了…… 嗯，被僵尸“咬”过，从各种意义上讲都是…… ……甚至还不止一只。 凯伦丝毫不知这货的想像正在哪一层跃进，松开了嘴，垂首道： “……从这点来说，更像是我的‘家’的地方，反倒是裂魂之地荒原了……从这点来说，或许我还要感谢你，因为没有你，这片荒原或许就要被兽人夷为平地了……” “那么你可以放心，只要我还在一天，裂魂之地就永远是你，哦对，还有你那帮山贼弟兄的家！”夏侯炎大喇喇地拍了拍胸脯，“我们霜枫岭，永远乐于给各种垃……呃，人才提供家园和庇护！” “可以后事情会变得不一样的。”凯伦望着街道的阴影说道，声音突然低沉了许多。 “你什么意思？”夏侯炎低头看着凯伦。 “我是说……你会变得不一样的。”凯伦落寞地摇了摇头，“想想吧，以一己之力击退兽人整整一个精锐师团，你和你的伊戈尔家族，这是为你们人类帝国立下了多大的功劳？从红河谷那场轰炸开始，艾略特·伊戈尔就不再是那个帝国的弃子，而是人类的功臣……” “但我永远都是霜枫岭领主。”夏侯炎微笑道。 “真的吗？”凯伦的语气，似乎并没有因为这句承诺变得高昂起来，“但你也知道，裂魂之地是怎样的一片地方……你和你的人民，真能拒绝另一片更加富饶的领地？伊戈尔家族，真的能为了一片鸟不拉屎的荒原，拒绝岩溪城、甚至拒绝曾经的鹰息堡？难道帝国的功臣，甘心一辈子在沙土地上盯着风滚草度日？” 凯伦的问题，一时间没有得到回答。 于是她咬着嘴唇、鼓起勇气抬起头来，结果撞上了领主大人的戏谑目光。 “怎……怎么了？”凯伦突然有点慌。 夏侯炎嘿嘿笑道： “亲爱的凯伦·勒佩格小姐，我很遗憾地发现，虽然我们已经有过，咳咳，‘深入’的交流，但你好像并不是特别了解我的作风……关于‘荒原还是岩溪城、鹰息堡’之类的选择题，本领主的答案永远只会有一个……”谷 “……你全都要。”凯伦翻了个白眼，替丫回答了。 夏侯炎同样扭头看着孔雀城，极其自然地伸手挽住凯伦的纤腰，悠然道： “凯伦小姐，我自认为，我的人生是很圆满的——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前……甚至是比你想得还要久的‘以前’。我曾经犯过错误、失去过东西——我失去的东西一定比你能想到的还要多……但，我从来没有为自己作出的决定后悔过。当初在感染区里，我决定给自己的人生找一个目标，决定过上艾略特·伊戈尔所期待的生活、为自己的领民们找一条生路……这个决定我今天不后悔，以后也不会。” 夏侯炎想了想，耸肩道： “当然啦，有时候回过头来想想，如果当初的决定不一样，后续的发展又会怎样，可就说不清啦……不过，那将是另一个人、另一个艾略特·伊戈尔的故事，而我，对于自己的、我们现在的这个故事很满意。” 凯伦垂着头沉默良久，然后抬起手，一巴掌拍掉了某人覆盖在她腰上的魔爪。 “尊敬的领主大人，建议您不要因为今晚的事情而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凯伦·勒佩格冷笑道，“请您记住，我喜欢的是女人，之所以找上您，不过是临时解一下渴而已。” 夏侯炎干巴巴地道： “可你刚才在酒馆那张桌子上的表现，好像没有什么说服力啊……” 凯伦低头又咬了他胳膊一口，这次相当狠，夏侯炎确信，自己的手臂已经出血了。 两人还在这里窃窃私语，远方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一盏提灯出现在街角，然后是埃尔德里奇被火光照亮的脸颊。 看到领主大人就站在酒馆门口后，埃尔德里奇顿时表情一喜、快步朝这边跑了过来； 不过，在看到领主大人身旁的凯伦时，这条懒狗明显愣了愣。 “老板！您还待在这儿可还行！我，啊，找您都要找死了！那个，这个人魔混血妹，啊，怎么也在？不对劲啊！” 凯伦冷冷地道：“我在哪儿跟你有关系吗？” 夏侯炎更是揉着手臂怒道： “埃帅你找我有事？有屁快放！” 埃尔德里奇扁了扁嘴，凑近领主大人，压低声音道： “老板！我之前不是照您的安排，派人去岩溪城，啊，毛一套宝贝过来嘛……就刚才，岩溪城的二五……呃，好兄弟连夜给我，啊，送过来了！我特地给您送过来来，啊，让您，啊，品一下！” 凯伦闻言愣了愣，这才注意到，埃尔德里奇背着一个大包，里面鼓鼓囊囊装着些不知什么事物。 不过根据埃尔德里奇神秘的表情、吞吞吐吐的言辞和丢人的表现，她有理由怀疑，包里装的是跟维克多·劳瑞有关的艳情小说、风俗漫画、独门兵器一类的龌龊东西。 夏侯炎听到报告，倒是眼前一亮，迫不及待地催促道： “快打开打开！” 埃尔德里奇急忙点点头，把手里的提灯往门廊柱上一挂，然后借着灯火的光辉卸下包裹，解开绳子、摊将开来。 凯伦有些惊讶地发现，这包裹里塞着皱巴巴、软绵绵的一团布，装的竟然像是一套衣服。 衣服？凯伦伸出手，将包裹中的东西拎起来展开。 呈现在灯光下的，是一件长长的白色长袍，布料上特有的繁复纹路和在暗夜中散发着的微弱荧光，则证明这是一件如假包换的法师袍——而且不是那种粗制滥造、只有学徒和穷逼法师会穿的低端货，而是劳瑞大师一辈子都买不起的那种高端附魔法袍。 “你准备穿法袍了？”凯伦讶异地看着领主大人。 在她的记忆里，领主大人在霜枫岭什么都穿，唯独没怎么穿过法师袍——部分也是由于某位首席法师的存在，使得“魔法师”这个身份在伊戈尔家族众的心目中一向地位不高。 “当然不是我穿的！”夏侯炎狡黠一笑，“你看看正面！” 凯伦懵懵懂懂地翻过袍子，结果一眼就在长袍的胸口处，发现了一块极其显眼的山峰形纹章。 不知为何，这个纹章的图样显得很眼熟…… “岩溪城？！”凯伦若有所悟，猛地抬起头。 “这，就是岩溪城法师团高阶法师的专属法袍，货真价实的落场版！”夏侯炎得意洋洋地介绍道。 “这可是我托岩溪城的，啊，好兄弟，啊，好不容易毛来的……”埃尔德里奇邀功道，“要不是岩溪城那个魔导师，啊，爱去窑子里遨游，啊，这法袍还真特么不好偷……” 凯伦先是啐了一口，然后直直望向夏侯炎： “你派人偷这袍子，是想要……” “凯伦你说话注意点儿！这叫‘袍子’吗？！”夏侯炎拎着岩溪城法师袍坏笑道，“这个，明明叫做‘战争借口’！” 凯伦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那个，老板，有一件事，我不知，啊，当讲不当讲……”埃尔德里奇瞅瞅凯伦，再瞅瞅领主大人，终于忍不住道。 “讲！”夏侯炎今晚显然心情不错，再加上岩溪城法师袍到货后心花怒放，连带着也放松了对部下的言论管制。 “那个……您，啊，要是再不注意这些，啊，生活作风问题……”埃尔德里奇缩着肩膀道，“卡特琳娜大小姐，啊，怕不是就快要对您有，啊，‘战争借口’了……” 夏侯炎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第三三〇章 领主今天吃什么 时间永是流驶，街市依旧太平。 帝国历九百九十五年的元旦，孔雀城的居民们便在刺骨的寒风中，迎来了又一个与往常别无二致的平淡日子。 如果说今年的新年与以前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大概就是，目前孔雀城外还驻扎着二十多家南方贵族的私军，而每一个孔雀城的居民，都不得不拿出口粮的一部分充作军饷了吧。 不过，这座以矿产业立足于狮心河北岸，每天习惯了矿镐敲击铁石的清脆响声的小城，并没有因为笼罩在整个帝国南境的战争阴影而显得格外不安： 虽说居民们早已听闻，各位贵族大人之所以要集结大军，是由于可怕的兽人军队不日就要渡过狮心河来袭，但眼看着半个月过去，连个兽人影子都没有出现，本就麻木不仁的孔雀城居民们，也就重新回归到过往的生活方式之中： 归根结底，当初听说兽人可能会攻来的时候，能跑的居民早就跑了，还留在这座边陲小城里的，要么是不想跑的、要么是跑不了的——如果兽人后天攻城，那城里的居民们只会关心明天的太阳是否照常升起； 这种麻木大概也是因为，每日里与矿石、疲劳、贫穷和饥饿为伴的孔雀城居民们，真的没有闲心去想，自己会不会死在兽人的刀下； 反而，他们要想的是：如果自己就这么逃往北方，需要多少路费？路上吃什么？去哪里安家？以后干什么为生？ 在残酷的战争年代，有时候，能够跑路本身，也是一种特权。 但仁慈的至高圣神，或许注定要在这新年的第一天，给这些孔雀城居民增添一点戏剧性了。 因为在扛着锄头去东边的矿洞上工的路上，孔雀城居民们意外地发现，今天一早，城里的街道上就多了不少形迹可疑的外来者：这帮人穿着笔挺的灰色呢子军服，头上戴着无比板正的大檐军帽，军帽正中的金色苍鹰纹章光彩流溢，竟然真的像是纯金打造！ 即使是再见多识广的孔雀城居民，一时之间竟然也说不出这帮人是什么来头： 这些天里，各大领地的兵马他们也看得不少了，可要么是披挂着棉甲皮甲锁子甲的征召兵，要么是全身铁铠板甲的骑士老爷，可并没有哪位贵族大人的手下，穿着这么奇怪的啊？ 更令孔雀城居民们迷惑的是，当他们鼓起勇气，问起这帮神秘人的来头，他们居然只是神神秘秘地答道： “我们是霜枫岭政治部的！” 这下子孔雀城居民们就更不解了： “政治部”是个什么玩意儿？ 而且找遍全狮心河北岸，也没听说过一个叫“霜枫岭”的领地啊？是皇帝陛下新册封的吗？ ——虽说霜枫岭已经在圣奥古斯都节大赛上一战成名，霜枫岭领主大人的风流韵事更成为了帝都八卦界风靡一时的造谣素材，但对于狮心河北岸这些底层民众来说，一片裂魂之地荒原上的新领地，自然没能给他们留下任何印象。 如果这帮来自“霜枫岭政治部”的神秘人，和其他领地的征召兵先生们一样是过来买酒买肉逛窑子的，那么生活重压下的孔雀城百姓也懒得理会； 可这帮神秘人大约的确是目的不纯： 他们竟然三三两两地聚成一堆，在孔雀城的街头巷尾散布开来，向过往的行人散发着一种油印的传单！ 传单的名字也奇怪，叫《领主今天吃什么》！ 遗憾的是，孔雀城的居民们，如绝大多数帝国贫民一般识字率低下，“霜枫岭政治部”神秘人散发下去的传单，其实只能给百姓们当擦屁股的草纸用； 但这帮穿灰呢子军服的家伙居然还不肯罢休，就这么在街头举着大喇叭、向往来行人们大声念起了传单上的内容； 这下子孔雀城居民们一下就理解这帮人的身份了：城镇公告员嘛！ ——在信息通达度有限的人类帝国，“城镇公告员”其实是行政体系中不可或缺的一环，无论是皇帝陛下的旨意，还是领主老爷的政令，甚至是本地商户的广告，都要靠这些大嗓门在街头亲自喊给不识字的百姓们听。 但在新年这天来到孔雀城的这群霜枫岭“公告员”，似乎又有些不一样： 一般来说，城镇公告员广而告之的内容都没什么营养，更多都是“领主老爷宣布今年多征二分税”之类令人听了想要撞墙的内容，所以孔雀城百姓们平日里看待城镇公告员，都跟看待炼狱界的魔鬼差不多态度； 可霜枫岭“公告员”们宣读的传单内容却一反枯燥常态，显得趣味十足！ 举例来说，他们宣读的传单上第一篇内容的标题，居然是： 《震惊！一万兽人大军覆灭荒原，幕后功臣居然是他？》 ——这种标题，难道不是让人一听，就想驻足于此探个究竟吗？ 至于这篇通讯稿的实际内容，就更让围观的孔雀城平民们愕然失色了： 从霜枫岭政治部委员们的口中，他们得知，兽人派来侵略帝国南境的，居然是威名赫赫的“炼狱之锤”师团，其精锐成员更是足有一万之多！谷 这一万多兽人，竟然在本月早些时候，就已经穿越尘埃山脉、进入了裂魂之地荒原！ 孔雀城平民们还没来得及为兽人的入侵和狮心河北岸的命运忧心忡忡，霜枫岭政治委员们就突然话风一转、谈到了他们所熟识的帝国南方贵族身上： 孔雀城平民们愤慨地得知，大敌当前，帝国南方的贵族老爷们，竟然一溜烟从霜枫岭前线逃回了狮心河北岸！ 而当霜枫岭政治委员严厉指出，帝国南方贵族虽然集结了联军，却根本没有布置防御、守护狮心河国境，而是每天忙着在城中饮酒作乐、搜刮钱财时，早就对南方贵族所为心怀怨气的孔雀城平民们更是奋袖出臂、怒吼连天，一时间孔雀城的每个街口都因为群众的怒火而喧嚷起来； 不过，这些神秘的城镇公告员，随即又谈起了远在裂魂之地上的陌生领地“霜枫岭”： 孔雀城平民们讶异地听到，霜枫岭的领主、永远伟大光荣正确的艾略特·伊戈尔公爵大人，以及帝国南境总督、比较伟大光荣正确的安东尼·迪米特里伯爵大人，为了不让狮心河北岸百姓遭遇兵燹荼毒，竟然决定就在裂魂之地上、以两千兵力抵御兽人一万精锐！ 他们要公爵守国门，总督死社稷！ 眼看着民众们的情绪被渲染到位了，霜枫岭政治委员们当机立断，一拍惊堂木（由风之加护符文板友情扮演），说起了红河谷那场可歌可泣的死亡阻击战！ 他们说起了受命前往北方、以人类之躯抵挡狼骑兵刀锋的三百壮士！ 他们说起了“克伦威尔歼灭者”弩炮投掷的燃烧弹，在雪域天空中带出的死亡尖啸！ 他们说起了“炼狱之锤”如何遭到了圣神诅咒，在领主大人的奇袭之下顾此失彼、伤亡惨重！ 这一番大战，端的是风起云涌、地动山摇，其中掺杂着军旗折断、天雷怒吼、圣神显灵、主帅中箭等诸般异象，霜枫岭的两千英雄，和一万邪恶兽人真真是战了个昏天黑地、日月无光！ 心弦紧绷的孔雀城平民们一直跟着霜枫岭政治委员的叙述听到最后，才迎来了这场伟大卫国战争的终局——那一万兽人入侵者，竟然在霜枫岭的浴血牺牲、在天降伟人艾略特·伊戈尔的英明指挥下铩羽而归，逃回光荣联邦去也！ 一时间鸦雀无声，巨大的震撼在孔雀城的大街小巷上扩散开来。 在傻逼南方贵族争权夺利的同时，不可一世的兽人“炼狱之锤”师团，居然已经在裂魂之地上被彻底击败了！ 战争的胜利者，居然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贵族、一个皇帝陛下刚刚任命的“总裁南方军务”！ 艾略特·伊戈尔大人的出现，难道就是仁慈圣神对我们帝国南方百姓的赐福吗？！ 不得不说，让百炼成钢的东冰库写手们炮制这么一篇新闻通信稿，属实是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了——这片洋洋洒洒的通信稿，不仅完整（但并不那么真实地）叙述了霜枫岭以少胜多、击退兽人大军的全过程，其中更掺杂了无数转折、无数爽点、无数爆发、无数流行梗和无数恶毒的政治隐喻，简直把“翠鸟之羽”酒馆里吟游诗人的垃圾故事秒了个渣也不剩！ 甚至，罪大恶极的东冰库写手，还没忘了在故事的末尾演示一下炉火纯青的断章技术： 一场大战讲完，霜枫岭政治委员们拍起惊堂木，煞有介事、神秘兮兮地告诉听众： 你们肯定想不到，在战争结束后、收拾战场时，伟大的艾略特·伊戈尔公爵大人，竟然在被俘的兽人那里，得知了一个与帝国政治内幕有关的惊天秘密！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明天分解！ ——是的，这帮逼还不一次性把故事讲完的，明天还会出摊，接着讲！ 惨遭断章坑害的孔雀城群众，还没来得及以撕票、挂人、诅咒断章狗没有小丁丁之类的过激手段表达怒火，霜枫岭“城镇公告员”们就赶紧朗读起了传单上的其他文章、以期转移注意力—— 《领主今天吃什么》特别刊的内容，包括但不限于： 维克多·劳瑞大师用魔法占卜给出的天气预报；霜枫岭“曼哈顿实验室”高薪招募熟练工匠的启事；霜枫岭内务部“薇尔芙券”对外公开发售的通知；艾略特·伊戈尔公爵谈荒原国际局势与和平发展环境等等等等…… 最绝的是，在《领主今天吃什么》的最后，居然是一篇连载的奇幻小说！ 这部由笔名“平庸之金”的东冰库写手创作的《神龙侠侣》，讲述了年轻见习法师米斯泰克·杨进入学城法师学院后，与流有龙族血脉的禁忌女法师相恋的曲折经过，其中更包括米斯泰克·杨同学被一位贵族小姐斩断拿魔杖的手臂以后，偶然遇到传奇冰龙克里斯蒂亚诺，得到龙语魔法传承的热血传奇！ 当然啦，讲完是不可能讲完的，《神龙侠侣》在这一期的《领主今天吃什么》上，只不过是堂堂连载到米斯泰克·杨同学初入魔法学院、遭到导师安德·斯宾塞嫉恨的情节。 至于后面的故事？等下期吧您呐！ 结果就是，今天整整一天，孔雀城的矿工们在矿洞里上工时都是神不守舍，心心念念想着明早一定要早点出门、好听到《神龙侠侣》的最新章节——明天，米斯泰克·杨必须把安德·斯宾塞法师帽都给你拽掉、必须打你脸嗷！ 而晚上回家以后，他们在吃饭时更是给妻子儿女们讲起了南方贵族老爷们的恶劣行径、说起了英勇无畏的艾略特·伊戈尔公爵大人和霜枫岭壮士，也谈到了那个亟待揭晓、却被霜枫岭政治委员狂卖关子的谜团： 霜枫岭领主大人，到底发现了什么“与帝国政治内幕有关的惊天秘密”呢？ 帝国历九百九十五年的新年第一天，每一个孔雀城平民们都心中疑云密布，恰似傻逼小说作者连鸽好几天后，怀疑作者是否尚还健在的追更读者老爷。 第三三一章 必须要有一个…… 一片黑暗。 我……是谁？ ——这是涌入他脑海的第一个问题。 在这一片黑暗中，记忆仿佛也显得不那么可靠了……在大脑里那些属于过去的残片、生活的遗骸中，他一时间只能找到一些鲜明的色彩： 蓝，冰霜的蓝，一如滑翔在高空中的幽魂，用他们半透明手指散播下来的寒冷死亡； 红，烈焰的红，燃烧弹在身边炸裂的时候，鲜红会吞没你的视野，但在此之前，你最先听到的竟然是如精灵咏叹调一般的微风的吟哦…… 黑，最后是黑，从那以后，一切就都陷入了黑暗，就好像是光荣联邦那沉寂的夜空…… 现在，一切也都是黑的。 他沉浸在这片漆黑里，用迟钝的思维，勉强在一片空洞中挖掘出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科德温。 他恍惚想起来，这就是自己的身份。 这就是他几十年无用生涯的缩写： 光荣联邦“炼狱之锤”师团上尉，庇西斯·科德温。 对……科德温上尉迷茫地想着，之前发生了什么？ “炼狱之锤”……他跟着师团穿越了尘埃山脉，进入了人类帝国的裂魂之地荒原……他们不日就要北上渡过狮心河，直逼人类帝国南境、为伟大的战神赢得胜利与荣光…… ——直到这些为止，记忆还都是清晰的。 但，之后发生了什么？ 科德温上尉在一片黑暗中，痛苦地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空袭。对，空袭。师团的驻地遭到了空袭，当时他们正驻扎在两道山岭中间的谷地里，以期躲避呼啸的寒风。 马尔科那小子不是还跟自己请示，要去侦察前路吗？ 说起来……马尔科在哪儿？马尔科·烈风，烈风师团长的宝贝儿子？ 对于这个问题，科德温上尉想不出答案——因为他所有的记忆，就停止于这么一个刻骨铭心的场景： 当他从撒尿的地方转过身来，整个“炼狱之锤”营地都已经化为了封锁着白霜的废墟残迹，向他跑过来的兽人士兵，被一颗长枪般尖锐的冰晶贯穿了颅脑，半透明的幽魂如女武神般游行在高空，而一颗燃烧着的火球从西方向他疾速袭来—— ——一切，归于黑暗。 战神啊……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科德温上尉突然感觉自己浑身都在颤抖：战神啊……都发生了什么？ 我还没死吗？ 我这是在哪儿？ 马尔科呢？ 烈风师团长呢？ “炼狱之锤”的……兄弟们呢…… 他想要站起身，却分明感觉到腿部传来了巨大的阻力，小腿上传来的紧绷感，让他意识到，自己好像是被绑在了某个椅子状的东西上……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科德温上尉想要抬手摸摸脸，同样失败：似乎同样有绳子一样的东西，把他的手臂也束缚在原处，唯有手指能够稍微移动，指尖传来的则是金属特有的冰凉触感。 巨大的恐慌向他袭来，他想要喊点什么，却因为一股毫无来由的恐惧而吞了声。 然后，就是一声击破鼓皮般的炸裂巨响。 科德温上尉眼前一花，等到视觉恢复，原本的一片黑暗中，已经出现了一颗巨大的白色照明水晶——耀眼的白光向老兽人脸上直直刺来，让他连睁开眼都很困难。 不过，在光晕的边缘处，他还是看到，自己面前有一张长长的铁桌，桌子对面似乎坐了些什么人，但对方具体的面目部位，却由于耀眼照明水晶的存在，而令他无法直视。 但凭直觉，他意识到桌子对面的应该不是兽人同胞。 “姓名。身份。”桌子对面的神秘人冷冰冰地道，用的是帝国通用语。问完一遍后，神秘人又用生硬的兽人语重复了一遍，似乎是怕他听不懂。 在白光照射下头脑一片混乱的科德温上尉，恍惚知道自己除了回答，没有别的选择。 “科……科德温。庇西斯·科德温。”兽人老兵结结巴巴地答道，“我、我是‘炼狱之锤’师团第四旅第二营副营长……庇西斯·科德温……上尉。” 桌子对面传来了沙沙的声音，似乎是有人用鹅毛笔在纸上记录着什么。 “我……我在哪儿……”科德温上尉虚弱地问道，尽可能地侧着脸，以期躲避白光的直射，但收效甚微。 对面的人沉默了片刻，然后用兽人语冷冷地道： “这是一场审讯。你没有提问的权力。继续回答我的问题，籍贯？” 全身受制的科德温上尉别无选择，只能老老实实地交代了自己的家乡所在。 此后，类似的讯问持续了二三十句，桌子对面的神秘客，事无巨细地了解了科德温上尉失败人生中曾经历的每一件事、甚至还逐一确认了他远在光荣联邦家乡的部族亲属。 在这场莫名其妙的审讯中，科德温上尉的大脑也逐渐恢复了清明，他也大致推断出了自己的处境： 他被俘虏了，毫无疑问。 铁桌对面的、照明水晶庇护下的审讯者看不清面目，但对方的兽人语带有明显的帝国南方口音——类似的口音，科德温上尉曾经在帝国来的人类行商那里听到过无数次。 所以……科德温上尉一边回答着对方冰冷的讯问，一边绝望地想着，我……我没死，但我被人类杂种给俘虏了……战神啊……可“炼狱之锤”现在怎么样了？我的战神啊…… 科德温上尉这么胡思乱想着，昏头昏脑地答完了三十多个问题。 最后一个问题是，“帝国境内有谁认识你”。 科德温上尉给出一个“没有人”的如实回答后，桌子对面的人类审讯者终于陷入了沉默。 传来了一阵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大概是人类审讯者仔细整理了一下，铁桌上用来记录审讯内容的纸页。 然后，科德温上尉透过光晕的边缘，隐约看到审讯者微微扭转过身，似乎是朝着一直站在他背后的另一个人用通用语低声道： “您还有别的要问吗？”谷 回答的，则是一个听起来相当年轻的声音： “剩下的我来吧。” 椅子与地板传来的摩擦声。审讯者站起身，把座位让给了他身后的那个人，那个听起来年轻，但语气却很沉稳的人类。 这个人类伸手打了个响指。 又是“砰”的一声巨响，充斥在视野中的白光消失了，照明水晶黯淡下来，科德温上尉的眼睛花了好一阵，才适应周围光线的变化。 随着视觉的恢复，周围的景象映入眼帘。 科德温上尉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只精钢材质的、似乎是专为审讯而打造的靠背扶手椅上，手脚不出意外地都被粗麻绳固定在了椅子上； 这里是一间颇有人类风格的起居室，但墙上的宗教花纹壁纸都有些剥落，墙角也长着霉，似乎很多年没有人在这里住过了； 房间有窗户，但拉着厚厚的窗帘，导致科德温上尉也看不出，此刻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为整个房间提供照明的，就是那颗用绳子吊在天花板上的、光照强度可以自由控制的巨大照明水晶。 而在上尉的对面，则是一只铁桌，桌子对面有两个人类： 坐着的，是一个身穿黑底金纹华丽短袍、看起来就不像凡俗之辈的黑发年轻人，站在这年轻人背后的，则是一个身穿灰军服、面容冷峻、腋下还夹着书写板的人类军官。 科德温上尉意识到，刚才就是这个人类军官在审问自己。 “自我介绍一下。”桌子对面的年轻人类微微一笑，用的是只有人类贵族子弟才会学习的那种中古兽人语，表情也和善得不像是在和俘虏说话，“我是艾略特·伊戈尔，帝国霜枫岭公爵，总裁南方军务……不好意思，也是击败你们‘炼狱之锤’的、这场战争的胜利者。” 科德温上尉的心中在呐喊： 战神啊！他说什么？！ 胜……“胜利者”？！ 不会吧，这不可能是真的…… “炼狱之锤”输了吗？！不，他一定是在撒谎，即使我被俘虏了，但光荣联邦的精兵，是不可能输给人类的啊…… 但表面上，他只能勉强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从你的眼神，我可以看出来你并不相信……你们‘炼狱之锤’的失败。”自称艾略特·伊戈尔，霜枫岭公爵的年轻人微笑道，“你们联邦兽人对于胜利的信仰一直让我很钦佩……不过，我觉得你不妨看看这个……肖恩。” 年轻的人类公爵摊开手，一旁的人类军官则毕恭毕敬地把一柄长剑端到了他手上。 人类公爵从桌后微微探出身子，将那柄长剑递到科德温上尉眼前。 老兽人的瞳孔瞬间缩紧了。 因为一瞬间，他就认出，眼前的这柄剑，正是烈风师团长平日里挂在腰间的那柄指挥佩剑！ 战神啊！什……什么…… 师团长的剑，怎么会…… 科德温上尉心头还在剧震，人类公爵已经收回烈风师团长的指挥剑，云淡风轻地搭着手指微笑道： “不妨告诉你……你们‘炼狱之锤’师团，已经被我们霜枫岭全歼于裂魂之地。你们古利特·烈风师团长的脑袋，我已经叫人去取了，如果你想看的话，一会儿也可以给你欣赏一下。” “我我我我我……”科德温上尉只觉大脑一片空白，一颗颗汗珠正从他额头的绿色皮肤不断向外渗出。 “不过，我亲爱的庇西斯·科德温先生。你是幸运的。”年轻的人类贵族继续微笑道，“当你在‘炼狱之锤’的兄弟们勇敢赴死的时候，我们的哨兵发现你倒在红河谷的废墟里，而且从当时的情况看，你似乎是在逃跑……而你刚才的口供也证实了这一点。” 年轻的人类贵族歪了歪脑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科德温上尉，玩味道： “所以，坐在我面前的，竟然是一个临阵脱逃的联邦兽人……科德温先生，我说得对吗？” 科德温上尉只觉脸上一阵燥热，巨大的羞愧感从胸口涌出。 此时此刻，面对一个年轻人类的诘问，这个兽人老兵竟然羞得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堂堂联邦兽人，堂堂“炼狱之锤”师团，从来只有战死疆场的烈士，哪里有过畏战脱逃的懦夫？ 夏侯炎欣赏了一会儿这兽人逃兵的窘态，摆摆手轻笑道： “科德温先生，无需感到羞愧……求生是生命的本能，人类如此，你们兽人也一样。你当时只不过是凭借本能作出的决定而已，这不是错事。” 科德温上尉艰难地点了点头，但脸上还是火辣辣的。 “所以，你瞧，我亲爱的科德温先生。”夏侯炎并没有看科德温上尉，而是欣赏着手上那柄烈风师团长的指挥剑，“在红河谷，在东裂魂之地，我和我的军队杀了无数的兽人，但我们没有杀你——理由是，我需要一个答案。我需要知道，你，在现在，是否还和当时一样有着求生的本能？” 说到这里，夏侯炎抬起头，用冰冷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科德温上尉颤抖的眸子，问： “庇西斯·科德温先生，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科德温上尉只觉整个胸膛都如同被抽空了一般。他恐慌地看着桌子对面的年轻人类贵族，从小到大听过的无数部族箴言，联邦士兵前辈的谆谆教诲，以及心中的至高圣神似乎都在怒吼，让他啐对面的人类一脸唾沫，然后像个真正的兽人英雄一般慨然受死、与千百“炼狱之锤”弟兄一去共享死亡的荣光…… 但，最终，他用颤抖的双唇吐出的，则是微不可闻的一句： “我……想活……” 年轻的人类贵族，看起来很满意，但似乎又有点失望。 “很好。科德温先生，我觉得自己已经大概了解了兽人的求生本能……”人类贵族玩味地道，“所以，我们霜枫岭现在需要你做一些事情——作为俘虏，你没有选择余地，懂吗？” 科德温上尉颤巍巍地点了点头，心口仍然因为自己的懦弱而痛如刀绞。 “你对穿法师袍没有什么排斥吧？你以后可能要经常穿了，虽然尺寸不太合适，但我会安排人改大几号的……”夏侯炎指了指桌子一侧，科德温上尉这才发现那里堆着一件皱巴巴的长袍，“此外，你还需要背一些台词，这些肖恩会负责的。最后，你以后就不叫庇西斯·科德温了，就叫……嗯……‘耐奥祖’好了，我一直都觉得这名字很帅。” 年轻人类贵族自顾自嘀咕了半天，科德温上尉听他说完，才颤声道： “尊、尊敬的人类公爵大人……如果我按您说的做了，就、就不会死，对吗？” 令科德温上尉愕然的是，人类贵族竟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谁知道呢？”夏侯炎笑完了，然后轻轻一点手指。 科德温上尉眼睁睁地看到，这个年轻人类的指尖涌出了灰色的雾气，然后，科德温上尉就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如同被这个人类的动作操控了一般。 在无尽的惊恐中，科德温上尉被迫低垂着头颅，听到这个名叫“艾略特·伊戈尔”的人类贵族在桌子对面笑道： “果然，死灵法师还是由活死人扮，这才显得够味啊，亲爱的‘耐奥祖’先生……” 第三三二章 开演之时已到 次日，傍晚时分。 刚刚踏入“翠鸟之羽”酒馆的孔雀城居民们，都出现了一刹那的恍惚。 原本，“翠鸟之羽”就算是这座矿业小城中，比较奢华的娱乐场所，若非如此，它也不会被驻扎于此的南方贵族们鸠占鹊巢，当成了临时会议中心； 然而，孔雀城的客观物质条件就摆在那里，即使是城中数一数二的“翠鸟之羽”，论起装潢和修饰风格，若是真放到岩溪城、蔷薇城乃至帝都这些大城市，和真正的纸醉金迷之所比起来，仍然是相形见绌。 “翠鸟之羽”唯一的亮点，或许也就是每晚有些游吟诗人弹着鲁特琴唱起千篇一律的老套情歌，再加上有些涂脂抹粉的本地娼妓游曳在酒桌间寻觅顾客罢了——如果哪天某位风尘女被灌多了酒、趁兴冲到舞台上跳一支乱七八糟的单人华尔兹，那就算是顾客们今天走运，碰上难得的好戏看了。 ——总而言之，“翠鸟之羽”与孔雀城酒客的娱乐生活，就是如此的匮乏而无趣；这家边陲酒馆里的日常景象，基本也就是昏昏欲睡的酒客、愁眉苦脸的歌手和膀大腰圆的妓女的各色组合罢了。 但饶是如此，作为孔雀城中的“高端娱乐场所”，“翠鸟之羽”也不是城中那些穷苦矿工去得起的——这家酒馆的主要顾客还是城中那些家底殷实的富商和小工坊主，而自从南方贵族进驻以后，出没在“翠鸟之羽”中、想要和贵族老爷们攀关系的本地乡绅也多了起来。 而这些“翠鸟之羽”的常客，今天走进这家小酒馆时，都差点以为自己进错了地方： 走进“翠鸟之羽”的门扉时，首先涌入鼻端的不再是往常的朽木气味，而是一股沁人心脾的栀子花香气，直让人觉得一步踏进了某位皇室贵族的后花园——而只有那些曾经到过北方繁华地带的有识之士，才能隐约想起，这正是时下风靡帝都的香水“风霜雨露”的独特香型！ “风霜雨露”是帝国皇室礼仪司采用精灵古配方调配的香水，主要供皇家重大场合使用，仅有少量外流，市面上的一瓶香水，甚至比等体积的液体黄金还要贵上不少！ 向来只在帝都圣光大教堂等少数场合一品此香的南方名流们，差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在这穷乡僻壤的南方小城，在这耗子苍蝇群聚而居的小酒馆，是哪个暴发户竟然用如此名贵的香水点缀空气，真可谓焚琴煮鹤、暴殄天物！ 不过，现实很快向他们证明：你们丫的没在做梦。 因为在自己的手臂上狠狠掐上一记之后，他们不仅没有从梦中惊醒，反而因为剧烈的疼痛，五感变得更加清晰了。 于是他们看到，“翠鸟之羽”原本破旧的、神似抹布的烂窗帘，已经被换成了缀有金色流苏的血红绸帘，布料流溢着光彩的表面上，精致点缀着栩栩如生的淡金色展翅雄鹰； 于是他们看到，这家酒馆原先的燃油吊灯，已经被一颗巨大的、水晶包裹的悬浮照明水晶取代，照明水晶发出的魔法光芒，经过水晶的多重折射，给整个空间都扑上了一层奢华与迷离的彩妆； 于是他们看到，“翠鸟之羽”原先有青苔蔓延滋长、一踩上去就会咯吱作响的旧地板，好像在一夜之间被人扒了个干净，转而铺上了油彩锃亮、光滑可鉴的柚木——而就连“翠鸟之羽”那些脏兮兮的酒桌、座椅，也被从头到脚换了个干净，变成了盖有刺绣白桌布、如大庄园用餐厅一般的圆桌，以及一只又一只透着奢华的红丝绒靠背椅。 甚至，此时此刻传入客人们耳中的，也不再是调弦不准的鲁特琴声和游吟诗人们呕哑嘲哳的恶劣嗓音，而是悦耳动听的风琴拨响与悠扬的小提琴声。 所有刚刚走进“翠鸟之羽”一楼大厅的本地宾客，都会无声地骂一句“我草”： 这地方，还是之前那个头流脓、脚生疮的小破酒馆吗？！ ——似乎，的确不是了。 因为在酒馆的主墙上，焕然一新的吧台背后，“翠鸟之羽”店主原先悬挂的大翠鸟标本已经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则是一面巨大的金苍鹰盾徽，以及用烫金花体字写有“伊戈尔家族驻狮心河北岸办事处”的横幅旗帜。 个别性格急躁的来宾，在短暂的震撼与失语过后，便会急切地左顾右盼，张开嘴想要大声讨论一下这破地方到底发生了甚么； 每当此时，就会有一个人情练达的本地老乡绅迅速竖起手指放在唇边，直到确认这厮不会贸然高声语、惊动天上人以后，方才小心翼翼地指指大厅的中央地带： 在那里，最正中、正对着酒馆舞台（原先就是个小角落，但现在已经搭起了帷幕）的几张圆桌旁，满坑满谷地挤满了大人物： 孔雀城平民们日常难得一见的、穿金戴银的南方贵族老爷们，此刻在“翠鸟之羽”的大厅里，陷入了“侯爵遍地走，伯爵不如狗”的泛滥状态： 略有见识的来宾们，凭借着各位贵族先生服饰上的纹章，勉强辨认出了巨鲸城侯爵莫比·迪科、涌潮城侯爵拉·瓦格等几位大人物，而更令他们震惊的是，坦然坐在正中偏右地方的那个小个子，似乎正是堂堂帝国南境总督安东尼·迪米特里大人！ ——至于孔雀城居民们的老熟人，孔雀城城主索斯伊斯特男爵，此刻竟然只能陪坐在最边缘的角落里，正满脸谄媚地给身旁某位侯爵大人斟着葡萄酒。 自从南方各大领地组建联军、进驻孔雀城以来，本地名流们或多或少都见过这些南方领主几面，可却从来没有看到他们如此齐聚一堂的景象——这也难怪，因为除了在每天的军事议会上吵架以外，这帮贵族可是向来不会和那些自己看不惯的政敌同处一室的。 但就在这天傍晚，这帮子人模狗样、道貌岸然的南方贵族，竟然就真的规规矩矩地坐在“翠鸟之羽”的大厅里，一个个神情严肃得活像是正在上课的小学生。 当绝大多数宾客被这个豪华阵容震撼在门口，和其他本地名流一般挤作一团、进退失据时，也有少数敏感者发现了问题关键： 在所有落座贵族的正中间、被所有南方领主大人众星拱月供在核心的，居然是一个年纪轻轻、面容俊朗的黑发年轻人——此人身着华丽板正的大红军服，怀里坐着一位头发深褐、眼眸发紫的冷艳美人，在一帮老而不死的油腻贵族之间显得何其耀眼！ “这孙子谁啊”一类的低声询问，迅速在宾客们中间传播开来。 于是，就会有到场较早的本地名流现学现卖，向后来者指出这位英俊潇洒的年轻领主，正是总裁南方军务的霜枫岭公爵艾略特·伊戈尔大人！ 此时，这些本地名流的脸上便会露出与有荣焉的骄傲光彩，仿佛他们只要能说出霜枫岭公爵的名字，就表明自己跟尊贵的艾略特·伊戈尔大人熟络得可以推杯换盏、称兄道弟——但实际上，他们也才是刚刚听别人说的。 如果换在几天前，“艾略特·伊戈尔”这个名字落在孔雀城居民耳中，跟听见有人放了个屁也没什么区别。 但经过霜枫岭政治部和《领主今天吃什么》的大力宣传，这些狮心河北岸人早已熟稔于心：那堂堂霜枫岭公爵艾略特·伊戈尔，不就是之前在帝都凯末尔庄园立下汗马功劳的英雄小将，不就是绥靖荒原、护佑商队的模范领主，不就是率两千人马击退上万兽人精兵、得保南境平安的卫国战神吗？！ 可他们谁也没想到，这两天来大名早已如雷贯耳的艾略特·伊戈尔，竟然真的是这么一位嘴上没长毛的年轻俊后生！ 他们更没想到，权势如中了点燃咒一般疾速扩张、转眼间已经威压整片帝国南境的霜枫岭公爵，如此一尊大神，此时此刻却安然端坐在孔雀城“翠鸟之羽”这么一座小教堂里！ 于是刚刚走进酒馆大厅的本地顾客们，更加动也不敢动了： 天可怜见，他们就是赶着“翠鸟之羽”平时开门营业的时间过来，想着过来整点薯条整点酒的； 可大厅里这权贵集结的诡异大场面，怎么就偏偏让他们赶了个正着？ 结果，刚进屋的人迫于气氛不敢挪动，后面的无畏无知者还在往酒馆里挤，转瞬间翠鸟之羽的门口就陷入了严重的交通堵塞，恰似傍晚下班时分的北平主干道。 眼看着宾客们摩肩接踵就要酿成踩踏事故了，万众瞩目之下的霜枫岭公爵，突然松开环在那冰美人纤腰上的手臂，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微笑着转向堵在门口本地顾客们。 说来却也奇怪，原先这大厅里还不乏窃窃私语的嗡鸣声，但随着夏侯大官人这一起身，整个“翠鸟之羽”都瞬间安静下来，就连一直在流畅演奏的风琴和小提琴，都停滞了半个拍子。 然后，众人只听得年轻的霜枫岭公爵大人朗声道： “各位！今天，‘翠鸟之羽’有一场发布会要在所有南方领主大人的见证下举行——也请刚进门的大家不要紧张，诸位作为孔雀城本地市民，也不妨和我们一起旁听这场发布会，作为平民朋友中的见证人！不过要请各位保持安静，到后面落座，感谢大家。” 一番话说完，夏侯炎也不等任何回应，自顾自、施施然，重新坐了下来，一张魔爪也就势重新拂上了凯伦·勒佩格小姐冷冰冰的翘臀，顿时引起了凯伦的不忿瞪视。 而门口的本地宾客们，一时间都有些恍惚： 堂堂一位公爵大人，“总裁南方军务”的艾略特·伊戈尔老爷，说话居然这么平易近人的吗？ 像他这种大领主，不是应该不屑于和我们这些平民开口的吗？ 即使是需要维持秩序，那不也应该由手下的骑士、侍从代劳的吗？ 不过困惑归困惑，既然伊戈尔大人发话，众人总不好继续挤在门口，于是就小心翼翼、你谦我让地鱼贯而入、站到了贵族老爷们的后排： 虽说大厅里还空着许多桌子座位，可孔雀城的百姓们，是断然不敢和这些帝国贵族一起坐下的。 而即使站到了大厅后部、稀里糊涂变成了公爵大人所说的“见证人”，他们心中仍然是疑窦丛生： 刚才，伊戈尔大人好像说这是场“发布会”？“发布会”是什么玩意儿？怎么南方的贵族老爷们全都来了？ 可、可我就是过来喝酒的啊…… 妈妈，我想回家…… 其实，这些孔雀城平民不知所措，坐在前排的南方贵族们又何尝摸得着头脑了？ ——他们前天晚上刚刚被夏侯大官人当众打了脸也吓破了胆，整整一天都缩在临时住处琢磨着该怎么把布防中的罪责推到别人身上，结果今天中午突然就收到伊戈尔开拓军士兵送来的邀请函，说是请他们晚上去“翠鸟之羽”开“发布会”？ 这……艾略特·伊戈尔这小鬼到底在搞什么？ 当然啦，邀请者是总裁南方军务的霜枫岭公爵，自己更是刚刚理亏被修理过，南方贵族们心里嘀咕归嘀咕，还是不敢不来的，甚至赶在邀请函预定的开始时间以前提前全员到场。 于是，就有了“翠鸟之羽”大厅里的这诡异一幕。 前排是忐忑不安坐着的贵族们，后排是万分不解站着的平民们。 眼看着前方乌泱泱一大片尊贵人头，甚至不乏脑回路清奇的平民宾客突发奇想：他们突然意识到，如果这时候他们抄起个斧子冲到前面乱砍乱杀，岂不是整个帝国的南方贵族圈就会崩溃于一夜之间？毕竟，这可是棒打侯爵瓢舀伯爵的不二奇观啊！ 好在，于大厅角落里身着“傅里叶变幻装甲”、手持大锤巨斧、浑身充斥的暴力元素足够拿个R-48分级的伊戈尔开拓军士兵们，足以让潜在的犯罪者放弃一切大胆想法。 眼看着人到得差不多了，夏侯炎便再次起身，徐徐走到了刚被崭新布置好的大厅舞台上。 整个空间再一次安静下来，音乐也停止了演奏。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这位年纪轻轻、浑身上下却压迫感十足的霜枫岭公爵，想要听他有何高论。 夏侯炎站在舞台正中，打了个响指，“音量增幅”魔法的光环便将他笼罩在内。 然后，领主大人微笑着开口道： “诸位，非常抱歉占据了各位的时间……我是艾略特·伊戈尔，霜枫岭公爵，裂魂之地荒原的守护者，以及……尊敬的巴西尔三世陛下任命的总裁南方军务。” 一番自我介绍说完，满室寂静，连个掌声都没有。 这不仅是因为大家其实早就知道丫姓甚名谁，也是因为刚被修理过的南方贵族和满屋子平民一样，都因为巨大的压力不敢稍有动作——在这种场合下，连率先鼓掌都是需要勇气的。 夏侯炎早就料到了这种气氛，哈哈一笑，继续道： “如诸位所见，我们霜枫岭和伊戈尔家族，要在这个美好的夜晚，在这家美丽的酒馆——也是未来的‘伊戈尔家族驻狮心河北岸办事处’——召开一场发布会。我们要向各位发布的消息，我相信最近几天关注《领主今天吃什么》刊物的先生们肯定也很关心——就是关于我们伊戈尔家族在战场上发现的、与帝国政治内幕有关的惊天秘密。”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腰杆都直了起来。 的确，在本日的《领主今天吃什么》上，虽然有《神龙侠侣》下一个章节的连载（讲到了一种需要男女合力修习的神秘魔法），但关于那个早有预告的“惊天秘密”，却并无只言片语。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霜枫岭公爵是打算在发布会上公开这个秘密！ 不管台下的窃窃私语，夏侯炎继续微笑道： “具体说来，是我们伊戈尔开拓军在战后清扫战场时，发现了这次战争之中，光荣联邦之所以能屡屡得利的内幕——具体说来，我们发现帝国贵族中出了一位内鬼，他已经暗中投靠了兽人。” 简简单单一句话，在众人心中激起了惊涛骇浪： 竟然有人类贵族，投靠了兽人杂种？！ 有的南方领主因为参与了圣奥古斯都节，早已熟悉霜枫岭公爵在凯末尔庄园锄奸抓内鬼的经过，可他们万万没想到，伊戈尔大人竟然在南方又抓了一个内鬼？！ 霜枫岭公爵这是受的什么教育？治安官出身吗？！ 夏侯炎不等纷乱平息，就继续道： “我们在兽人的尸体上，发现了铁一般的物证，即这位人类贵族向光荣联邦提供的，一种大规模的杀伤性武器……” 说到这里，他从怀里掏出一只装着不明液体的小瓶在众人眼前晃了晃，但没等大家看清，领主大人就又把盛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瓶子塞回了怀里。 “不过嘛……我相信人证应该比物证更有效。”夏侯炎微笑道，“各位，让我们掌声欢迎我们在此战中俘获的、这位强大的兽人死灵法师——耐奥祖先生！” 第三三三章 污点证人 “各位，让我们掌声欢迎我们在此战中俘获的、这位强大的兽人死灵法师——耐奥祖先生！” ——霜枫岭领主大人此言一出，在场的南方贵族和本地平民们，刹那之间大脑是一片空白的： 兽人……死灵法师？ 这是啥？ 而夏侯炎也并没有给他们留下太多思考时间。 只见霜枫岭公爵拍了拍手，整个大厅里原本明亮的灯光便随之黯淡下来，照明水晶散发出的光线，在北方暴雪法师团法师的操纵下汇聚成了一束，笔直指向了合拢着的舞台帷幕。 配合着光线的改变，大厅角落里的伊戈尔开拓军军乐团，也放下了曲调柔和的小提琴与风琴，改为敲起了节奏紧张的小鼓，顿时营造出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感。 大气也不敢喘的南方贵族们，死死盯着领主大人身后的帷幕，等待着—— 然后，气温骤降。 此时刚过新年，狮心河北岸的空气还像往常那样寒冷而潮湿，但“翠鸟之羽”的一楼大厅里。却由于壁炉的熊熊火焰而显得温暖干燥。 但蓦然间，大厅里的南方贵族和本地平民，却感觉到了一股从帷幕背后扑面袭来的寒风——这寒风是如此地诡异而侵人肌骨，以至于他们都瞬间浑身寒毛耸立、心神剧颤。 ——当然，这帮人肯定想不到，就在舞台帷幕的背后，此时正有好几个北方暴雪法师团的冰系精灵法师，铆足了劲用魔力制造寒流呢。 而这一切氛围的营造，都只是为了今晚主角的闪亮登场： “吱呀”一声，紧紧闭合的血红帷幕从中央缓缓分开，大厅里的观众们屏息凝神，看到一个模糊不清的黑暗身影，出现在帷幕背后的阴影之中。 然后，那身影拨开帷幕，向舞台上缓缓走来——他的动作带有一种独特的迟钝感，一举一动都仿佛被冰霜封锁一般移动不畅，但又可以使任何旁观者感到一股莫名的威压。 “各位，让我们欢迎，耐奥祖大师！”夏侯炎在旁边兴高采烈地带头鼓起了掌。 迫于“总裁南方军务”的滔天权势，到现在还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的南方贵族们也不得不跟着拍起手来—— ——直到他们看清那个身影的真面目。 尖叫和椅子倾倒的响声同时从观众席传出，不止一个坐在前排的南方贵族从椅子上跌下，手忙脚乱地想要向后退缩，而即使是最最勇敢的贵族小姐，此刻也已经用扇子捂住朱唇，俏脸煞白： 因为从阴影中浮现而出的，是一张极其诡异的面庞！ 不，那绝对不会是人类——但让“翠鸟之羽”观众们心惊胆战的是，那甚至不是一张东方兽人应有的面容！没错，是兽人标志式的丑陋五官没错，但这人的皮肤并不是兽人一族常见的绿色，却呈现出诡异的淡蓝色，那种毫无生机的色彩，只能让人想起极北之地寒骨山脉万年不化的冰川！ 而最恐怖的是，这个蓝皮肤兽人的眼睛：他的双眼都被包裹在了升腾的幽蓝鬼火之中，每当他徐徐向前踏出一步，那诡异的火焰就会随之摇曳出不祥的残影…… 说实话，一辈子都没见过几个兽人的南方贵族们，就算是亲眼看见一个正常的兽人壮汉，恐怕就已经扭头跑路了——要知道，在人类略带政治宣传色彩的传闻中，联邦兽人可都是些磨牙吮血、杀人如麻的恐怖生物！ 但恰恰因为这个兽人的面容实在太过诡异，反倒把在场的南方贵族吓得不敢动了： 仅仅是注视着“耐奥祖大师”那鬼火升腾的双眼，都会让南方贵族们有一种灵魂被恶魔钳制的恐惧感，他们甚至感觉，如果自己稍有轻举妄动，那鬼火就会从“耐奥祖大师”的眼中射来，让他们成为万劫不复的牺牲品！ 全场的人类中，几乎只有夏侯炎一个始作俑者，斜睨着科德温上尉（现已更名“耐奥祖大师”）那张丑陋而诡异的窦尔敦式蓝脸，一个劲儿嘀咕他奶奶的“北方暴雪法师团”给丫化的这魔法妆也太牛逼了吧…… 万幸的是，南方贵族们并没有因为恐惧而闹出什么大笑话。 因为随着“耐奥祖大师”向舞台正中走来，终于有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惊醒了瑟瑟发抖的观众们：他们看到，此时此刻，这个蓝皮肤兽人的手腕脚腕都被栓上了沉重的锁链，其粗细即使是用来栓冰妖猛犸都绰绰有余。 再加上霜枫岭公爵大人还一直气定神闲地站在舞台上呢，南方贵族们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蓝皮兽人根本就不会造成任何威胁！ 于是，他们这才一边擦着汗一边重新坐直身体，间或有刚刚被吓得摔到地上的怂包们，为了挽回颜面而大声控诉自己的椅子根本不稳…… 比较沉稳的南方领主们，则懒得理这些废物，而是饶有兴致地打量起被霜枫岭公爵隆重推出的“耐奥祖大师”： 这个眼燃鬼火、皮肤冰蓝的怪异兽人，装束也同样很奇怪。 在人类的观念里，粗鲁的东方兽人就应该穿着粗糙的钢铁板甲、扛着长柄大锤，浑身上下每一个元素都表达着“暴力”和“野蛮”之类的符号才对； 但恰恰相反，这个蓝皮肤兽人“耐奥祖大师”，除了手上脚上的锁链还有兽人内味儿以外，其他的服饰却完全违背了常人对于联邦文化的认知： 他身上穿着的，竟然不是甲胄，却是一件在帝国随处可见的法师长袍：多层丝织的厚袍衣，不仅呈现出上等布料特有的璀璨光泽，上面甚至还嵌有如假包换的银色魔纹！ 众所周知，法师袍上的魔纹丝线就像是识别魔法师身份的防伪证书一样，全大陆只有帝国魔法协会掌握制作工艺，历来也只有经过协会认证的正牌魔法师，才被允许穿戴这种具有官方色彩的职业服饰！ 极其悲哀的一个事实是，一年前的霜枫岭，虽然有好几位法师坐镇，可全领地上下居然连一件魔纹法袍都掏不出来： 领主大人魔法学院没毕业，劳瑞大师早就因行为不端被逐出了魔法界，这两位压根就没有穿魔纹法袍的资格——至于莉娜·莱斯利和威尔逊，穿倒是能穿，没钱买。 结果就是，直到卡尔维诺·灵歌大师带着一票精灵外援加盟霜枫岭，这座领地才彻底脱贫，成功摘掉了“法袍荒原”这顶帽子。 不过，世界总是公平的，正如打工人虽然没钱，但资本家有钱一样，霜枫岭虽然没法袍，但架不住人家岩溪城有啊！ 此时此刻，“耐奥祖大师”所穿的魔法袍，正是前一阵子埃尔德里奇托人从岩溪城偷回来的、岩溪城某位倒霉魔导师的制服——为了适配兽人科德温上尉的体型，埃尔德里奇还专门在本地找了个裁缝把这件法袍改大了一号。 于是，此时此刻，满屋子南方贵族、本地名流，圆瞪着眼睛，注视着“耐奥祖大师”法师袍上的银色魔纹发起了茨菰愣：众所周知，银色魔纹是中级魔导师的专属纹路，所以说…… 一位……兽人……魔导师？ 虽然早就听到霜枫岭公爵的介绍，但亲眼看到一位在战场上被俘获的“兽人魔法师”，众人还是不禁有些头昏脑涨： 大陆上的元素体系主要分为三个派别：人类帝国的魔法师，兽人联邦的萨满祭司和魔族的司祭——虽然这种分类并非绝对，人类帝国也可能出现萨满祭司，魔族也不是没有魔法师，但一位兽人魔法师可还是太稀奇了些： 毕竟，无论是司祭还是萨满，驱使元素本质上靠的都是神明赐福，而只有人类魔法师才是主要利用卓绝的智慧和宝贵的元素亲和力来驭使魔法——而大陆上普遍公认的是，兽人一族比较笨，不大容易诞生魔法师。 但刨除这些种族歧视的观点，南方贵族们却又不得不承认，面前的“耐奥祖大师”好像的确是个根正苗红的兽人魔导： 原因无他，这货一出场，整个屋子都充斥着寒意，简直是再典型不过的强者专属的魔法波动——更何况丫眼睛里那两缕鬼火，除了魔法以外好像也没有别的解释了…… “伊、伊戈尔大人！”莫比·迪科侯爵脸色煞白，“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这是……” “诸位，这位就是来自东方光荣联邦的阿尔萨斯·耐奥祖大师！”夏侯炎得意洋洋地高声宣布，“耐奥祖大师在红河谷一役中不幸被我军俘获，目前是我们霜枫岭东冰库‘萧山客’监狱的阶下囚！” 众人哗然。 在大陆战争中，元素使用者向来是最宝贵的战略资源，俘获敌方一位魔导师级别的人物，霜枫岭这可是又多了一件可以夸耀几十年的煊赫战功！ “各位，而且更有趣的是……”夏侯炎咧嘴道，“我们在审讯中得知，这位阿尔萨斯·耐奥祖大师，乃是一位死灵法师！” 众人再次哗然。 “死灵法师？！”莫比·迪科侯爵茫然道，“可……可是大陆上不是早就没有什么死灵法师活动了吗？” “是‘明面上’没有了。”夏侯炎微笑道，“而且虽然在帝国境内死灵魔法是最不能容忍的禁忌，但看来，在他们光荣联邦那边，还是有着死灵魔法师生存的空间……” 莫比·迪科侯爵还想再问，突然有一个贵族神经质地蹦了起来。 “等等！尊敬的伊戈尔大人！死灵法师！”贵族大声嚷道，“如、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圣奥古斯都节时参赛队伍在凯末尔庄园遭遇兽人袭击，不是也有死灵法师制造的死亡骑士出现吗？！” 夏侯炎才不会告诉丫们死亡骑士是自己搞出来的。 正相反，他胸有成竹地点了点头，微笑道： “您的记忆力非常完美！没有错，这位耐奥祖大师，正是当初在凯末尔庄园配合兽人伏兵、制造死亡骑士的罪魁祸首！光荣联邦非常信赖耐奥祖大师的死灵魔法技艺，于是又派他来到裂魂之地想要故技重施……很不幸，这次，他们遇到了霜枫岭。” 众人觉得今天已经把这辈子能哗的哗然都哗完了。 “那！那我们一定要把这个天杀的兽人死灵法师斩首示众！”莫比·迪科侯爵振臂一呼，得到了不少贵族同僚的赞同，“邪恶的死灵法师不能留，必须给那些死在凯末尔庄园的勇士报仇雪恨！” 夏侯炎微笑着压了压手掌，示意众人少安毋躁，缓缓道： “仇肯定是要报的，不过这位耐奥祖大师，暂时还不能杀……一来，死灵法师就是死灵法师，一向没有下限，耐奥祖大师被我们的侦察兵俘获以后，立刻就表示愿意投降——这次追歼‘炼狱之锤’残兵的时候，耐奥祖大师还驱使着僵尸死灵大军追杀同胞、给我们帮了不少忙呢！是不是啊，亲爱的耐奥祖大师？” “耐奥祖大师”闻言，“沉痛”地点了点头。 南方贵族们顿时愤慨地骂了起来： “这货为了活命，居然驱使着僵尸杀自己人？修习堕落魔法的家伙，果然都已经彻底丧心病狂了！” “死灵法师都是王八蛋！” “用死灵魔法的都是没爹妈的孤儿！” “为了圣神，烧死异教徒！乌拉！” 出于某种原因，在众人对耐奥祖大师如潮水般的正义声讨声中，霜枫岭公爵的脸色显得有点尴尬。 不过很快，领主大人就正色道： “诸位，战事尚未中止，一个死灵魔导师在战场上的价值，想必不用我多说——耐奥祖先生这条狗命，起码要留到战事结束以后！到时候，我会亲手在鲜花广场上点火烧死这个兽人异教徒，告慰帝国勇士的在天之灵！至于我不杀耐奥祖大师的第二个理由嘛……诸位，抓帝国内鬼，还要着落在他身上呢！” 帝国内鬼？！众人心中一凛，这才想起来今天这场“发布会”的正题。 “难道……”莫比·迪科侯爵若有所思地道，“……这个兽人死灵法师作为他们光荣联邦的重要人物，知道是哪个人类贵族叛国串通联邦？” “正解！”夏侯炎冷笑道，“诸位不妨来问一问这位死灵法师先生，他那身只有人类魔法师才能穿的漂亮法袍，到底是从哪儿搞来的？” 无数目光齐刷刷望向了“耐奥祖大师”。 而其中早有眼尖的，在丫那身雪白的魔纹法袍上，发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贵族纹章…… 第三三四章 罪大恶极岩溪城 安排“耐奥祖大师”闪亮登场后，这场发布会余下的内容，就非常简单了。 科德温上尉精湛的演技，简直把霜枫岭东冰库写手精心构造的剧本演绎得淋漓尽致，齐聚一堂的南方贵族和本地名流们，就这么目瞪口呆地听着“耐奥祖大师”如何被光荣联邦征召入伍成为兽人官方法师、他又如何联系到潜伏在帝国内部的死灵法师同僚安德·斯宾塞大师…… 安德·斯宾塞何许人也，帝国南方贵族谁能不知道？ 那不就是岩溪城以前的首席法师、休斯顿大公最亲信的手下吗？ 虽然岩溪城内乱前夕，安德·斯宾塞就已经不知所踪，但混迹人情网的南方贵族们，还记得当初有传闻说安德·斯宾塞作风不端，只不过没有实锤罢了——但如今“耐奥祖大师”一位死灵法师亲自指认，众人这才意识到，前岩溪城首席法师竟然也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堕落魔法修习者！ “耐奥祖大师”之后讲出的故事，更是堪称一部谍战好戏： 联络上斯宾塞以后，虽然种族不同、但同为死灵魔法师的两人一拍即合，“为了复兴死灵魔法、重振西蒙·阿德里安之学脉”，他们决定抛弃国家政见，向严厉打压死灵魔法的人类帝国宣战！ 此后，耐奥祖大师便由斯宾塞大师牵线搭桥，孤身穿过国境，来到岩溪城秘密会见了斯宾塞大师的老板——在南境威名赫赫的休斯顿大公！ 这场日后在帝国史册（霜枫岭最高编译局出版）中被大书特书的“岩溪城之会”，其中有多少明枪暗箭、讨价还价自不必提，但最终的结果是：耐奥祖大师成功说服休斯顿大公背叛人类帝国、投靠光荣联邦的兽人杂种！ 而耐奥祖大师提供给休斯顿大公的条件也很简单：一旦光荣联邦获得战争胜利，那么休斯顿大公就可以取代帝国皇室，在光荣联邦的支持下登基称王，从此成为在兽人控制下统治整个大陆西方的傀儡统治者！ 东冰库写手给光荣联邦编造的这个价码实在太重，他们参照地球历史上各大卖国贼为休斯顿大公塑造的人设也太可信，再加上休斯顿大公平时作风就有点神神秘秘…… 结果就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对这场无中生有的“岩溪城之会”深信不疑：没有人会认为，当有半个大陆的统治权摆在面前，休斯顿大公真能忍住不动心。 眼看无辜的休斯顿大公已经成功被渲染为异界贝当，“耐奥祖大师”仿佛还怕这个叛国贼死得不够快，又接连抖落出了一串猛料： 什么他那身法袍就是休斯顿大公在“岩溪城之会”后亲手赠予以示感谢啦…… 什么休斯顿大公企图盗窃丰饶之花，以掌握对星尘精灵保护国的政治筹码啦…… 什么休斯顿大公三番五次谋害伟大光荣正确、皇帝陛下最最信任的霜枫岭公爵，却被足智多谋的领主大人和荒原好儿郎逐一化解啦…… 除了这些猛料以外，“耐奥祖大师”还道出了最让在场南方贵族胆战心惊的两场密谋： 第一个，是当时的“凯末尔庄园”一役，帝国各领地参赛队伍之所以会遭遇袭击，除了枯木林的奈特万伯爵不当人以外，其实休斯顿大公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整个兽人的伏击队伍，正是在休斯顿大公的安排下才得以潜入帝国国内，然后又依靠着岩溪城传递的情报、在凯末尔庄园外设伏偷袭的帝国勇士！ 此事发生时，“耐奥祖大师”甚至也在场，乃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亲历者！ 当时攻击帝国宫廷法师梅菲斯特的死亡骑士，正是耐奥祖大师亲手杀掉奈特万伯爵提供的一名枯木林骑士制造的——而在霜枫岭解决死亡骑士后，虽然奈特万伯爵认罪伏诛，但耐奥祖大师却趁乱逃回了光荣联邦！ 然而，这个十恶不赦的堕落魔法师居然还贼心不死，于是又马不停蹄地参与到第二场密谋当中： 就在不久之前，耐奥祖大师受联邦之命，跟随“炼狱之锤”师团跨越尘埃山脉潜入裂魂之地，试图偷袭南境、用死灵大军给在东方脱不开身的帝国以背后一击； 而这次偷袭中，恰恰也有岩溪城大公休斯顿老贼的身影出没——据耐奥祖大师坦白，其实“炼狱之锤”早已联络好了休斯顿大公，只待大军横渡狮心河，就可以与岩溪城部队里应外合，对狮心河北岸的诸侯军团形成两面包夹芝士！ 一番表演结束，可真真把在场的南方贵族名流们听出了一身冷汗： 这次各大诸侯组织联军，岩溪城却闭城不出，他们心中早有疑虑，可如今看来，合着休斯顿那老王八蛋是早就当了叛徒！ 他们简直不敢想象，一旦霜枫岭没能守住裂魂之地、真让“炼狱之锤”攻到狮心河南岸，他们该怎么在岩溪城叛国的情况下逃出升天： 狮心河是易守难攻的天险没错，可岩溪城就在联军布防位置的北边、正好扼住了整个南方的补给线！ 一旦岩溪城反水、出兵断了诸侯联军的粮道，那么整个防线就会不攻自破！ ——更何况他们压根就没组织起啥像样的防线来…… 耐奥祖大师这场令人毛骨悚然的自白说完，站起身为众人总结的则是表情严肃的安东尼·迪米特里总督大人。 “各位，伊戈尔大人获得的情报……你们都听到了。”迪米特里深吸一口气，肃容道，“休斯顿大公国叛国投敌、勾结兽人，证据确凿……大家都没有什么异议吧？” 南方贵族们还沉浸在“休斯顿大公叛国”这个爆炸性的消息中，根本说不出话，只能表情纠结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那么……”迪米特里苦涩地道，“我，安东尼·迪米特里，作为巴西尔三世陛下委派的南境总督，尊贵的艾略特·伊戈尔大人作为‘总裁南方军务’……现在恐怕需要为帝国、为人类，为巴西尔陛下锄奸了……诸位，敌在岩溪城。” 满室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人默默站起了身。 众人扭头看去，发现是巨鲸城侯爵莫比·迪科大人。 “安东尼……伊戈尔大人……”巨鲸城侯爵深吸一口气，然后毅然道，“这次抗击兽人，领主联军多有失职之处，但铲除内奸这种事情，南方出的败类，就由南方人解决吧。正好我们的联军还未解散，要我说，我们干脆就直接带兵打上岩溪城，亲手为皇帝陛下铲除奸邪之辈、为帝国南境肃正朝纲！” 此言一出，南方贵族们纷纷起立，挥舞着拳头表示赞同： 没办法，他们刚刚被夏侯炎修理过一通，眼看着伊戈尔家族隐隐有东山再起之势，正寻思着要找点机会挽回声望呢——岩溪城一番内乱之后什么德行大家都知道，现在有诸侯大军在手，如此方便的痛打落水狗、积攒荣誉簿的好买卖怎能放过？ 于是，一群南方贵族以惊人的速度达成了一致，决定明日就率联军北上进逼岩溪城、誓要将那休斯顿卖国老贼五花大绑、献给我们最敬爱的伊戈尔大人……呃，还有皇帝陛下！ 至于夏侯炎特地留下在场旁观的本地名流，更是群情激愤： 若是兽人真的和岩溪城里应外合、渡过了狮心天险，那帮子贪生怕死的南方贵族或许还能跑路，但这些本地富商大户的家业肯定会毁于一旦！ 休斯顿大公卖国投敌，侵害的恰恰是这些人的切身利益！ 结果发布会一结束，当地名流们一股脑都朝夏侯炎和迪米特里伯爵围了过来，要求为联军讨伐国贼捐款捐物，不要报酬，只求往那休斯顿老贼的身上啐一口唾沫——虽说这帮人也有逢场作戏、跟霜枫岭拉关系的嫌疑，但他们眼中的怒火到底也有几分，确实是出于真情实感。 作为这场好戏始作俑者的夏侯炎和迪米特里，费了老大的劲才终于安排贵族领主们回去整备兵马、然后又把本地名流们驱赶回家——夏侯炎相信，不出半个月，这帮人就会把休斯顿大公叛国通敌的丰功伟绩四处宣扬了。 一场发布会轰轰烈烈收了场，时候已然将近半夜，夏侯炎和迪米特里伯爵终于能喘上一口气，坐在刚装修好的“翠鸟之羽”大厅里小酌一杯了——除此以外，大厅里就只剩下忙前忙后的开拓军士兵与政治委员，奔走收拾着发布会后留下的烂摊子。 至于今天用实际表现勇夺亡灵界奥斯卡奖的“耐奥祖大师”，也获得了领主大人亲手颁发的一枚“霜枫岭五一奖章”，然后就被开拓军士兵押送回东冰库服刑了。 ——从此以后，夏侯大官人就算是正式扯圆了在凯末尔庄园搞出的谎话，而且霜枫岭也终于有了名正言顺使用亡灵的借口：就说是皈依革命的“耐奥祖大师”正在将功补过、用亡灵大军帮住霜枫岭打仗嘛！ 不管黑猫白猫，帮到帝国就是好猫——等到战争结束，霜枫岭自然会把十恶不赦的“禁忌魔法师”烧死示众，皆大欢喜！ 比起给岩溪城泼脏水之类的，夏侯炎觉得这个能代替自己使用死灵法术的替身才是此次最大的收获——不然时刻提心吊胆着不要被宗教裁判所烧死，这日子也不好过啊！ 替身，是个好东西！ 不过，迪米特里伯爵坐在桌边，一边吸吮着酒杯一边目睹着“耐奥祖大师”被押出门外，突然愣了愣。 “怎么了？”夏侯炎注意到总督大人神态有异，问。 “不对啊……”迪米特里愕然道，“……这个‘耐奥祖大师’是咱们编出来糊弄人的，也是为了给您的死灵法术打掩护……那当初在凯末尔庄园、袭击梅菲斯特大师的死亡骑士是怎么回事？等等……当时您也在……” 南境总督大人的目光顿时犀利了起来。 “伊戈尔大人……”迪米特里伯爵咬牙道，“……告诉我，您跟那个死亡骑士没关系。” “有关系。”夏侯炎淡淡地道，“就是我搞出来的……但我可以向您保证，我不是故事里的那个卖国贼——梅菲斯特大师不是我的死亡骑士杀的，我也没有勾结兽人联邦。不过奈特万伯爵倒真的是个卖国贼没错。” “您保证？”迪米特里伯爵死死凝视着领主大人。 “向圣神起誓。”夏侯炎微笑道。 “好吧，我相信您。”迪米特里伯爵如泄了气一般缩回椅子，端起酒杯嘬了一口。 “这就相信啦？”夏侯炎有些讶异，“按照您刚才的思路，不管怎么样，我都还是有嫌疑的吧？——毕竟当时我在凯末尔庄园，我搞出了死亡骑士，兽人伏兵偷袭了帝国勇士，而我偏偏还是凯末尔一役的最大受益者……” “您当然有嫌疑，但我选择相信您。”迪米特里伯爵无力地道，“跟您站在同一战线，本来我就是在赌博——所以，我照样在您对帝国的忠诚上下了注。但是……” 迪米特里伯爵端着酒杯，突然一咬牙，厉声道： “……如果有一天，真让我发现您背叛了帝国、背叛了人类、背叛了皇帝陛下，那我——那我一定会亲手杀了您，尊敬的艾略特·伊戈尔公爵大人！” “让我们期待着不会有那一天吧。”夏侯炎微笑着，举杯和迪米特里伯爵碰了碰。 两个南方大员还在觥筹交错，门突然开了，埃尔德里奇吊儿郎当地走了进来。 “埃帅！来的正好！”夏侯炎朝老部下招了招手，“陪我和总督大人喝两杯……” “好，啊，可以搞点香香鸡，啊，下酒……”埃尔德里奇嘿嘿一笑，“不过老板，啊，我这儿有个，啊，好兄弟，您可能想，啊，先见一见……” “好兄弟？”夏侯炎费解道，“谁啊？” “就是我之前，啊，不是帮您从岩溪城毛了件，啊，法师袍嘛！”埃尔德里奇懒洋洋地道，“就是这好兄弟，啊，下的手！他是蔷薇城白厅之前派到岩溪城的，啊，高级特工，代号，啊，‘穿山甲’！怎么样，您见一见？” 第三三五章 岩溪城残酷史 得知夏侯炎要接见蔷薇城高级特工“穿山甲”君以后，安东尼·迪米特里伯爵便以协助联军准备拔营为由匆匆告退，离开了“翠鸟之羽”的一楼大厅。 其实夏侯炎最欣赏迪米特里的也正是这点： 这位其貌不扬的南境总督，其实心里对于人情世故相当通透——蔷薇城白厅的间谍之所以会来拜访，纯粹是由于霜枫岭和罗萨里奥大公那点帝国贵族人尽皆知的小关系，但南方总督区却和罗萨里奥家族这个东方巨擘并无交集； 既然如此，迪米特里伯爵当然没有任何理由参与到霜枫岭领主与“穿山甲”的会面当中，还不如早点跑路，免得给自己惹上一身骚。 迪米特里伯爵这个外人主动告退，一群霜枫岭暴徒更是舒服多了。 虽然对方已经表达了对伊戈尔家族的绝对支持，但安东尼·迪米特里毕竟是陛下亲自册封的总督大员、霜枫岭领地名义上的顶头领导，因此在他面前大家都还有些端着架子； 迪米特里伯爵这一走，埃尔德里奇便当仁不让地大喇喇坐到了领主大人桌旁，抄起一只油光闪亮的鸡腿张嘴就咬，刚才一直不知所踪的劳瑞大师也打大厅某个角落冒了出来，笼着袖子想要在领主大人身旁蹭个座位，结果被款款走来的凯伦·勒佩格嫌恶一瞪，只得灰溜溜地找了个扶手椅远远待在一旁。 “我听说你要见罗萨里奥的特工？”凯伦拍开领主大人毫不老实的大手，蹙眉问道。 “对啊，代号‘穿山甲’，埃帅说他一会儿就到。”夏侯炎有点郁闷地望着凯伦，“怎么啦？” “我对蔷薇城的情报工作有点好奇。”凯伦耸了耸肩，直言不讳，“在凤凰台不管我问什么，卡里姆·洛奇那王八蛋全都装聋作哑，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夏侯炎翻了个白眼。 之前和霜枫岭缘分不浅的蔷薇城间谍、业余游吟诗人卡里姆·洛奇被罗萨里奥派回霜枫岭以后，就一直在凤凰台弹着琴唱着歌吃着空饷，过得好不惬意； 不过这次为了准备与兽人入侵者的战争事宜，夏侯炎在给肖恩·蒙巴顿搭建霜枫岭总参谋部架构的同时，也给洛奇这位间谍人才找了个正经活计： 就在“红河谷一役”前不久，霜枫岭总参谋部下辖的军事统计局正式挂牌成立，前蔷薇城白厅间谍卡里姆·洛奇走马上任军事统计局局长，代号“春风”，从此负责伊戈尔家族的情报工作。 当然啦，在霜枫岭这么一个穷乡僻壤，人才缺口就跟美利坚总统竞选时扯的谎一样巨大，洛奇虽然当上了特务头子，但其实手下一个人都没有：在裂魂之地这地界，吃饱饭都实属不易，又有谁有闲心去当间谍啊？ 更何况，霜枫岭建立情报机构也只不过是为了和蔷薇城对标、再加上给游手好闲的洛奇找点儿事情做罢了：夏侯炎可不是肩负一国军务、志在天下布武的罗萨里奥大公，他的愿望永远是把裂魂之地这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守好，说实话也真用不上什么间谍、特工的。 所以目前为止，夏侯炎给洛奇安排的任务都很简单： 首先，要招募一些有情报工作经验的军事统计局新人（主要指去别家山寨当过卧底的山贼），然后初步在左岸市镇建立起一个简易情报网、起到监视舆情和搜集新闻的作用——夏侯炎一直对福克纳老贼那些左岸市镇头目不大信任，正好趁此机会多加一层保险。 因此总的来说，目前的霜枫岭军事统计局，就是这么一个聊胜于无的鸡肋部门。 不过嘛，魔族军校出身的凯伦·勒佩格倒是从一开始就对情报工作抱有极大兴趣，也曾三番五次提议要参与到情报工作中——科班出身的凯伦小姐，显然比任何人都懂得情报、信息在战争中的巨大作用。 不幸的是，卡里姆·洛奇显然并不信任凯伦这位人魔混血儿，也多次婉拒了领主大人关于能否让凯伦参与指挥情报工作的询问： 白厅出身的洛奇。受的是罗萨里奥家族的教育，向来是一颗红心向人类，是断然不可能放心向一个非我族类的魔族小姐分享权力的。 夏侯炎不是那种喜欢事无巨细作出安排、亲自调整每一挺机枪位置的控制狂老板，因此也丝毫没有强迫洛奇的意思：在领主大人看来，凯伦和洛奇都挺可靠，到底让谁来主管情报工作还真不重要。 本来夏侯炎都快把军事统计局这码子事忘掉了，但此刻凯伦突然出现，他也只能哭笑不得： 罗萨里奥大公的白厅，几乎是全大陆最优秀最先进的情报部门，更是无数魔族军人心向往之的神秘存在； 得知有位白厅间谍会来拜访，以前就热心于情报事务的凯伦当然不会错过机会，前脚刚跟着本地名流离开，收到消息后又第一时间就赶了回来。 夏侯炎可没有洛奇那种狭隘的种族主义观点，对凯伦在场也毫不在意，便让开拓军士兵在自己身旁给她加了张扶手椅。 而埃尔德里奇口中的“蔷薇城高级特工‘穿山甲’”，也并没有让众人多等。 夏侯炎翘着二郎腿点燃第二根雪茄的时候，“翠鸟之羽”一楼大厅的门扇就被人推开了。 然后，一个其貌不扬、装束老土、看起来完全就是贫苦农夫的家伙，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大厅。 开拓军士兵刚开始还以为这是孔雀城的平民走错了门，一挥长戟就想将这货驱赶出去； 但这货一看到领主大人，就匆忙上前两步，深深鞠了一躬： “尊贵的伊戈尔公爵大人，蔷薇城驻岩溪城特使，‘穿山甲’为您效劳，愿圣神保佑您！” 一众霜枫岭败类全都瞪圆了眼睛。 他们万万没想到，被埃尔德里奇吹捧了半天的高级特工“穿山甲”，居然是这么一个其貌不扬、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家伙。 不过嘛，夏侯炎倒是认为，这位“穿山甲”先生比卡里姆·洛奇像个正经间谍多了： 洛奇就看他那张玩世不恭的帅脸、再加上“游吟诗人”这个过于招摇的假身份，夏侯炎觉得丫哪天在潜伏过程中意外被人打死都毫不稀奇； 而这位“穿山甲”就不一样了：他的外貌可以说是毫无特别之处，属于放在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那种，如果突然提起，说这个看起来傻乎乎的老农其实是蔷薇城白厅的高级间谍，恐怕一百个人里有九十九个都不会信。 也只有这样其貌不扬的家伙，才最能在卧底过程中避免不必要的注意。 而“穿山甲”先生之后的叙述，也很好地证明了他的专业性。 “穿山甲”谦卑而又并不谄媚地朝领主大人行了一礼后，又跟之前同为罗萨里奥家族部下的埃尔德里奇打了个招呼，然后便没有过多客套和废话，直接切入了正题。 据“穿山甲”对领主大人所讲，他在年少时就被当时还未继承爵位、但已经开始主管白厅事务的格林姆·罗萨里奥招募进白厅，经过短暂的训练后，就在岩溪城安顿下来，算到如今，他竟然已经在休斯顿大公国潜伏了将近三十年了！ 而根据“穿山甲”话里话外透露出的意思，夏侯炎惊讶得知，原来整个狮心河下游、也就是帝国南方的情报，都是由他集中整理后再传送到蔷薇城的——如此说来，当初被派驻到左岸市镇的卡里姆·洛奇反倒是他的下线了。 关于罗萨里奥情报网的内幕，“穿山甲”语焉不详，夏侯炎也不好多问，但这个貌不惊人的老农，还是用其卓绝素养把在场的霜枫岭土老帽狠狠震撼了一把：这三十年来，“穿山甲”从一介仆役做起，如今已经混成了休斯顿大公私家酒窖的主管，这个南方大公国城堡里的葡萄种植、采摘以及葡萄酒的酿造与储藏，休斯顿大公都是交给“穿山甲”全权负责的！ 在帝国中，“酿酒”是一个看起来不起眼，但实则极其重要的职位，贵族的每一场宴会，都要有自家酿制的葡萄酒来增添逼格——这也就意味着，“穿山甲”只需要盯紧酒窖的储藏记录、用酒清单，就可以推断出休斯顿大公有什么动作、见了什么人，然后再把这些宝贵情报秘密送回蔷薇城！ 当初休斯顿大公密谋盗取“丰饶之花”，罗萨里奥大公和昆汀总参谋长为什么第一时间察觉了风声，前来与休斯顿大公当面对质？ 还不是因为休斯顿大公送了“荒芜之风”佣兵团几瓶上等葡萄酒当酬劳，结果被“穿山甲”看在眼中？ 最绝的是，别看“穿山甲”在这三十年间向东境传递了无数情报，可在岩溪城从来就没人怀疑过他的身份——在岩溪城城堡中的每一个人看来，他就是忠心耿耿、老实巴交的酒窖管理人“老约翰”罢了！ 得知罗萨里奥大公的间谍网居然牛逼到这种地步，一众霜枫岭人真是自惭形秽了： 什么叫做实力？什么叫做底蕴？什么叫做积淀的厚重？ 别看伊戈尔家族被移封到裂魂之地后，里里外外赚了不少黄金白银，但跟人家蔷薇城比起来仍然是个不入流的泥腿子！ 要知道按“穿山甲”所说，他们蔷薇城的高级间谍，甚至是将“梅乌奇传声筒”和“尼赫尔斯定位透镜”这两种昂贵的魔法道具作为标配的！ 他们甚至还配备了专职魔法师，利用元素掌控者专属的道具“阿基里德魔导幻方”传输重要情报——别忘了，堂堂初级魔导师维克多·劳瑞，之前由于囊中羞涩，可是连一颗魔导幻方都买不起！ 不过，没等霜枫岭因为巨大的南北发展差异而倍感苦涩，“穿山甲”就肃容向领主大人道明了来意。 此前，他受埃尔德里奇委托，帮霜枫岭偷了一件岩溪城法师团的魔导师长袍回来——虽说并不清楚这件魔法袍是干什么用的，但“穿山甲”仍然凭借资深谍报工作者的敏感性，意识到霜枫岭准备对岩溪城动手了。 罗萨里奥大公给他们这些南方间谍的指示本来就是“尽量配合伊戈尔家族工作”，“穿山甲”左思右想，终于决定以“考察新葡萄品种”为名，跟休斯顿大公请了假，偷偷来孔雀城找到领主大人，为的就是给领主大人提供一些关于岩溪城的信息，以便联军展开行动。 不得不说，“穿山甲”这次真的是雪中送炭： 休斯顿家族自从发生了一场继承权内乱，就彻底与其他南方贵族失去了联络，虽说商贾农户还能自由进出岩溪城，但休斯顿大公的老巢、岩溪城城堡却变成了外人无法窥测的黑箱，没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坊间甚至有传言，说是休斯顿大公已经病重、很快就要回归圣神怀抱了——当然，说丫其实已经翘辫子了的也大有人在。 要想在毫无情报的情况下，靠贵族联军把休斯顿这个天怒人怨的家伙从城堡里揪出来，并不是一件易事——岩溪城的百姓是无辜的，大军肯定无法进城，但如果休斯顿大公真的缩在城堡里负隅顽抗，那客场作战的贵族联军还真有点难受。 不过，在“穿山甲”把一卷偷带出来的岩溪城守军布防图交给领主大人后，一切就显得简单了很多。 “穿山甲”还告诉领主大人，现在岩溪城的情况，“有点复杂”。 休斯顿大公这两年本来就诸事不顺（主要是因为某个碍眼的裂魂之地领地），而此前发生的一场继承权内乱更是彻底摧毁了这个老王八蛋的精神。 那场内乱过后，休斯顿大公国的前任幕僚长霍伦芬因为谋害大公不成，被一刀砍掉了脑袋，大公国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休斯顿大公的侄子里昂·休斯顿则为避祸外逃，如今也不知去向。 连遭重创的休斯顿大公，先是生了一场大病，然后就性情大变。 据“穿山甲”说，休斯顿大公如今已经不再信任身边的任何人，每天都把自己锁在岩溪城城堡的阁楼上不知在神神叨叨地干些什么，也不许任何人轻易靠近。 而接过岩溪城大权的，则是一个如春笋一般突然冒出的新人“黑祭司”。 在休斯顿大公病重期间，据传正是这位“黑祭司”先生施展魔法治好了休斯顿大公，从此就获得了大公的绝对信任——大公闭门不出的这段时间里，几乎只有“黑祭司”先生能够直接接触到大公，然后再把大公的意思传递给阁楼外的大公国部下们。 期间，也有人不满“黑祭司”作风、甚至还有几位岩溪城军官怀疑大公已经被“黑祭司”谋害——但一场针对“黑祭司”的声讨中，久不见客的休斯顿大公居然现身出门，呵斥了试图攻击“黑祭司”的部下，这才证明他还活得好好的。 不过从此以后，“黑祭司”的权势就愈发不可收拾了。 “穿山甲”一脸为难地告诉夏侯炎，如今的岩溪城已经算是“黑祭司”一人主导的新天地了，这位神秘人也召回了驻扎在大公国各地的休斯顿私军，在城堡里严密布防，把岩溪城的核心地带布置成了一个针扎不进、鸟啄不开的乌龟壳。 “穿山甲”坦言，他担心的不是贵族联军打不进岩溪城，而是担心真把“黑祭司”逼急了，让他玉石俱焚抱着休斯顿大公跳了楼！ 按照法理，就算休斯顿大公真的叛国，也应该经过审判再公开处刑——更何况，要是大军压境之下，“黑祭司”真的率军抵抗革命专政、引起帝国贵族间的火并和平民伤亡，对于南方的政治稳定和帝国传统而言都是个巨大的挑战。 所以“穿山甲”认为，联军北上包围岩溪城施压可以，但绝对不能在东线告急的敏感时期，真的对帝国同胞动起刀剑； 此役上策中的上策，还是要兵不血刃地把休斯顿大公活捉回来——到时候人在手里，要给丫安排个什么罪名送丫见圣神，那就都是霜枫岭的一言堂了。 “所以，要抓住休斯顿那老王八蛋，但是不能动武？”夏侯炎听完了“穿山甲”的汇报，哭笑不得，“那他们……那您说的那位‘黑祭司’，会乖乖投降、把休斯顿大公交出来吗？” “如果他不傻的话，肯定不会。”蔷薇城特工斟酌片刻，认真答道，“休斯顿大公就是他在岩溪城作威作福的倚仗，真要交出了大公，他可就死定了。” 说到这里，“穿山甲”想了想，又耸耸肩道： “不过，他们既然得罪了伊戈尔大人您，其实本来就死定了……” 听到这句真知灼见，夏侯炎不由得深深怀疑，“穿山甲”是不是已经在潜伏期间，把“荒芜之风”佣兵团和安德·斯宾塞的神秘死因查了个底朝天…… 第三三六章 慷慨同仇日 一缕朝阳刺破了冰冷的云层，空气中还弥漫着南境清晨特有的烟火气。 岩溪城“新波士顿”商会会长罗格先生，在金刚鹦鹉的鸣叫声中徐徐醒来。 他推开身旁睡得正香的本地歌女，拖着臃肿的身躯从华丽的金丝木大床上爬起来，然后在侍女的小心服侍下，把自己勉强塞进了一套愈显窄小的天鹅绒睡衣里。 罗格会长按照以往的习惯，晃晃悠悠地走到阳台上，迎着尚还寒冷的早春之风，俯瞰从他这座城郊豪宅脚下匆忙奔走而过的农夫工匠、芸芸众生。 然后，他敞开睡衣，开始向下撒尿，陶醉地享受着楼下传来的怒骂声。 有时候，有钱人的生活，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且枯燥。 尽管最近这些时日里，“新波士顿”商会会长罗格的生活已经日益奢靡，简直到了连帝都紫宫中的皇帝陛下都要艳羡几分的地步，但罗格认为自己的荣华富贵，都是他所应得的正义之财； 毕竟，如果不是他，在一年多前偶然帮助了一伙形迹可疑的流民、向他们出售了一批原本无法出手的粮食物资，本来已经濒临破产边缘的“新波士顿”商会，恐怕真的就会从此衰落，沦为南境商贸史这口茅坑中，最深处那一颗无人问津的石头； 可又有谁能想到，罗格无奈之中达成的那一笔交易，却成了这个岩溪城小商会起死回生的最大契机呢？ 在帮助了那伙南下流民后许久，就连罗格都几乎已经淡忘了这件事、全身心投入到每况愈下的商会业务中时，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传来了： 一个崭新的贵族领地，在鸟不拉屎的裂魂之地上建立了起来； 他们名叫霜枫岭，他们就是罗格曾经出售过物资的那伙狼狈流民！ 如果等到老之将至，罗格会长要给自己的人生写一部回忆录的话，他自忖，到时候一定要把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当成自己人生中智慧的巅峰——在那一夜，仿佛受到圣神感召一般，罗格冒雨赶到霜枫岭，和那个名叫约翰森·乔尔的老头达成协议，由“新波士顿”商会继续向霜枫岭贩卖物资！ 罗格利用天生的商业嗅觉意识到，一个家业草创的新领地，或许就是他商会中那些因投资不善而长期滞销的货物最好的下家！ 所以，虽然他看出来这个什么颠沛流离的“伊戈尔家族”囊中羞涩； 所以，虽然他明知休斯顿大公国已经下达了极其严苛的、针对裂魂之地的贸易禁令； 所以，虽然他为了向霜枫岭兜售货品，把商会利润从百分之五十削减到了史无前例的百分之四十五； 但罗格坚信，伊戈尔家族和霜枫岭，就是他们“新波士顿”商会起死回生的最大筹码！ 而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不久以后，霜枫岭的约翰森·乔尔老爷子就给“新波士顿”商会发来了订单： 他们需要粮食，他们需要工具，他们需要木材，他们甚至需要武器！ 岩溪城是整个帝国南境的贸易枢纽，在岩溪城对裂魂之地禁运的情况下，想要向霜枫岭兜售物资似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罗格做到了：在他的指挥下，“新波士顿”商会利用各种伪装、贿赂和欺骗，成功把大笔大笔的创业物资从休斯顿大公国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跨过狮心河运往了霜枫岭，为这座荒原上的新领地提供了重要的原始积累。 “新波士顿”和罗格的暴富之路，从此开始。 罗格难以置信地发现，虽然霜枫岭那帮人，当初打岩溪城经过时看起来面黄肌瘦、穷得绳枢瓮牖，但如今丫们做生意时却出手无比阔绰，有钱得活像是刨了一座精灵藏宝库！ 这一年多来，霜枫岭几乎一切对外采购，都是经由罗格的“新波士顿”商会进行的，这个巨大的南境走私集团，也成为了伊戈尔家族东山再起的幕后助力。 原本，罗格只不过是打算借着霜枫岭狠狠赚上一笔——毕竟霜枫岭的冤大头们出手相当阔绰，给出的利润额度是足以让资本家上断头台的程度，而岩溪城内乱以后贸易管控放松，走私货物的成本甚至还降低了不少； 然而，这个贸易协定带来的真正收益，甚至还在后头！ 最近这几个月，罗格几乎是呆若木鸡地收到了一系列重磅消息： 例如，他只有去霜枫岭运货时有过一面之缘的、霜枫岭那位年轻领主艾略特·伊戈尔，竟然被皇帝陛下册封为了公爵！ 例如，霜枫岭这位小领主，竟然还成了权倾一方的“总裁南方军务”！ 再例如，最近几天他才刚刚得知，伊戈尔家族竟然以一己之力击溃了兽人上万大军，成为了护佑帝国南境的卫国英雄！ 听到这些消息时，罗格无比敏锐地察觉了帝国政局地震的前兆，于是似有意似无意地放出消息，向本地的商户们隐晦点明，其实他们“新波士顿”商会，就是霜枫岭这颗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的唯一官方合作伙伴！ 这一下子就不得了了。 原先人厌狗憎、门可罗雀的“新波士顿”商会，几乎眨眼之间就高朋满座、访者如云，而过来送礼拍马屁的本地商人，请求也都很一致： 您罗格大人慈悲为怀，能不能把您跟伊戈尔公爵大人签订的贸易协定，也跟我们分一杯羹啊？ ——眼看着岩溪城内乱，霜枫岭崛起，即使是再迟钝的商人也察觉到，这帝国南境的首席老大、最需要巴结的帝国领主、最有利可图的贸易伙伴，怕不是马上就要换人了！ 结果就是，罗格的“新波士顿”商会，完全是凭借着和伊戈尔家族的独家贸易权，一跃成为整个岩溪城乃至南方总督区的贸易巨子，靠着各种暗藏机心的转售合同赚了个盆满钵满！ 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而在霜枫岭的“得道”之路上，别说鸡犬了，就是蟑螂，罗格也愿意当！ 现在，就在他家大厅的墙上，还悬挂着罗格高价从霜枫岭画家那里买来的巨幅油画《霜枫岭公爵在九九四年》呢； 每天早上，罗格下楼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这位恩公磕上几个响头！ 此时此刻，他站在阳台上，毫无素质地冲着楼下撒完了尿，一边抖落着肥猪一样的身躯，一边盘算着要不要干脆把“新波士顿”商会搬到霜枫岭去得了？ 最近这些休斯顿大公一直闭门不出，整个岩溪城城堡都是“黑祭司”那突然冒出来的龟孙子说了算…… 罗格感觉，这座帝国南境老城的衰败之势已经显露无疑，很明显，裂魂之地上的霜枫岭才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处处散发着青春、活力……和金币。 “新波士顿”本来就是靠伊戈尔家族发的家，如今离开岩溪城、抢先入驻霜枫岭，似乎才是着眼未来的上上之策啊…… 罗格就是思考着这些有一搭没一搭的商业问题，晃晃悠悠地踱到了楼下大厅，先给他最最敬爱不是亲爹胜似亲爹的艾略特·伊戈尔大人画像磕了几个头，然后在旁边侍女的胸口上狠狠揩了几把油。 结束这些例行公事，罗格会长才走向大厅边缘的书桌。 桌上如往日一般，堆满了各色信件，基本上是本地商会、工场主和地主寄来的阿谀之词。 罗格一把将这些毫无营养的纸片推开，从中挑选几个落魄贵族小姐给自己送来的情诗简单读了读，然后同样毫不怜惜地扔掉： 自从“新波士顿”麻雀变凤凰，就连被风评誉为“颜值在野猪和家猪之间”的罗格会长甚至都有了追求者。 有不少帝国贵族后裔家道中落，空剩下了一个毫无意义的头衔——对于这些落魄贵族来说，把女儿嫁给有钱富商，就是实现财富和地位的结合、复兴家族的唯一希望。 罗格当然知道这帮人的花花肠子——让他睡几个贵族小姐他乐得很，结婚？去你娘个腿的吧。 当然，他也清楚地知道，远在狮心河南岸的那位霜枫岭公爵，甚至才是整个南方贵族圈里最抢手的——每天都会有开闸泄洪一般汹涌如潮的情书信纸，乘着冬拥鸽飞向裂魂之地凤凰台： 要知道，霜枫岭公爵至今单身还年轻英俊，南方的贵族小姐们要是见了他，肯定清一色都是眼睛碧绿，开闸放水…… 不过罗格才不关心自己的后爹会不会找个后妈。 他关心的是生意。 清理掉一堆无用信件以后，罗格终于在桌子最深处找到了唯一值得关注的东西： 那是两封用火漆仔细封印的信函，印着展翅苍鹰纹路的火漆，虽然如血一般鲜红，但在罗格看来比金币还要金上几分—— ——因为这是来自霜枫岭的书信。 罗格会长郑而重之地拆开第一封信，戴上单片眼镜认真阅读起来，神态虔诚得仿佛像是摩西在领受十诫。 信件的内容和往常没什么区别，都是霜枫岭内务部部长约翰森·乔尔亲笔书写，是本周霜枫岭的采购订单——除去能够自给自足的产品，霜枫岭的绝大多数对外采购，都是由“新波士顿”经手的。 这次也一样：在信上，乔尔镇长向罗格仔细说明，这一周霜枫岭需要他们帮忙运输（写作运输，读作走私）三大车上等纸张、二十桶矮人烈酒、十桶“奥威尔之心”葡萄酒、建造磨坊的材料等常规物资，以及弩矢、盔甲保养油、火药等等危险品…… 罗格抄起羽毛笔，轻车熟路地把乔尔镇长寄来的订单在另一张纸上抄写一遍，然后简单勾勒几笔，注明了其中每样东西要从哪里收购才是最低价。 等到下午去商会，他就会把这张订购单交给手下——如今的“新波士顿”，具体的采购运输事宜早已不需罗格会长大人操心，自会有手下人专门负责。 处理完了订购信，罗格又把视线转向另一封霜枫岭来信。 一夜之间，霜枫岭用冬拥鸽寄来两封信，这种事情可不寻常：在罗格会长的记忆里，这一年多来似乎只发生过寥寥几次，都是有什么东西要紧急加购。 罗格小心翼翼地拿起信件，用拆信刀裁开信封，然后端起信纸，随意地瞄了一眼落款； 然后他“扑通”一声摔下了椅子，严重超额的体重，几乎把这座豪华小楼砸出了地震。 ——因为这封信的落款，不再是惯常的“您忠诚的，约翰森·乔尔”，却是一个龙飞凤舞的“艾略特·伊戈尔”！ 罗格躺在地上足足愣了半晌，然后就地一个翻身，就这么在地板上朝着艾略特·伊戈尔公爵大人……啊不，比亲爹还亲爹的亲爹——的宝贵来信，毕恭毕敬地拜了一拜。 然后，他才胆战心惊地重新坐回椅子，看向这封重量级信件的正文。 出乎罗格会长意料的是，艾略特·伊戈尔公爵大人的亲笔信，正文居然很简单，只有两句话。 第一句话是：滚出来，到岩溪城南门； 第二句话是：来见我。 罗格会长感觉大脑短路了。 岩溪城……南门……“见我”？ 伊戈尔公爵大人这是什么意—— 一声震耳欲聋的炮响，再一次把可怜的罗格会长从椅子上颠了下去，屁股向后平沙落雁，狠狠坠落在地——如果他生在几亿年前的地球，那么这一屁股无疑将成为恐龙灭绝的元凶。 就在罗格还张皇失措地望向窗外，想要寻找这一声巨响的来源时，经过魔法重重放大的、对于罗格会长来说无比熟悉的、霜枫岭政治部主任汤姆·劳伦斯的声音，就在岩溪城南区上空响了起来： “帝国总裁南方军务、霜枫岭公爵艾略特·伊戈尔，与南境至高总督安东尼·迪米特里，并帝国南境三十六路诸侯，请于今日诛杀奸佞、肃正朝纲、匡扶帝室、告慰英灵！ 帝国皇帝之谦卑奴仆，艾略特·伊戈尔，现诏告于至高圣神曰： 我之家族，未尝损岩溪城一草寸土，休斯顿大公无端起衅边陲，害我领民，此恨一也； 岩溪城虽起衅，我尚修好，设碑立誓，凡伊戈尔家族人等，无越疆土，敢有越狮心河者，见即诛之，见而顾纵，殃及纵者！讵休斯顿大公复渝誓言，逞兵越界，夜袭凤凰台，此恨二也……” 罗格会长听到这里，整个人一个激灵，像安了弹簧一样从地上蹦起，然后在嘹亮铿锵的朗读声中，头也不回地蹿出别墅，连滚带爬地朝岩溪城南门的方向跑去。 第三三七章 间关百战时 有道是： 铁马云雕久绝尘，柳营高压巨城春。 天清杀气屯河北，日半骄阳照水滨。 帝国历九百九十五年的一月二十日，也是被后世称为“岩溪城之春”时代的起始点，帝国南境三十六路领主的联军，整军集结于岩溪城南门之外，击鼓叫阵。 只见那： 背冬涉春，诸侯北猎； 乘镂象，六玉虬，拖蜺旌，靡云旗，前皮轩，后道游！ 真可谓： 侯爵奉辔，骑士参乘，扈从横行，出乎三军之中； 鼓严簿，纵勇者，车骑雷起，殷天动地！ 好一个： 驾驯驳之驷，乘雕玉之舆，靡鱼须之桡旃，曳霜岭之军旗，建帝国之雄戟，左精灵之雕弓，右兽人之劲箭！ 这三十六路诸侯联军，加上那些没有什么战斗能力的民夫扈从，规模足足有三万多人，原本是南方贵族们为抵御兽人“炼狱之锤”师团入侵而组建，虽说战场表现尚未可知，但仅从气势而言也足以震人心魄。 一时间，端坐诸葛丞相特供版婴儿，啊不，轮椅车上的夏侯炎，从岩溪城南门对面的山坡上极目远眺，只能看见大军阵中一片旌旗招展，五颜六色的贵族纹章虽非乱花、却也欲迷人眼。 与浩浩荡荡的贵族大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北侧的岩溪城却是出乎意料地和平与安详，不仅城头一个守军、一架弩炮都是欠奉，甚至还城门大开，不时有些胆子大的岩溪城商贩驾着马车从城中行出，向城外的驻军兜售些高价瓜果。 ——换言之，南方领主们想象中，休斯顿大公国关门不出、暴力拒捕的情形并没有出现； 甚至等劳伦斯和各领地法师团组建的人肉扩音器，把夏侯大官人洋洋洒洒的那一篇《七大恨》广播完毕、痛斥了休斯顿大公陷害友邦、勾结外敌的龌龊行径，这座南境巨城依然没有一点东境，活像是休斯顿大公已经耳聋一般。 就连岩溪城守军的反应也很奇怪——《七大恨》广播完毕后，这帮休斯顿大公国私军不仅没有向城外的贵族联军致以弩箭和火炮，反而有不少人眼看情势不对从北门跑路，甚至还有守军军官跑过来向城外驻军咨询投诚事宜…… 一言以蔽之，岩溪城简直就像是一座军事上的空城，对于浩荡而来的南境联军毫无防备。 这种咄咄怪事，反倒让夏侯炎有点傻眼了： 他本来还以为可以趁此机会对休斯顿大公国大打出手、一报血仇的——须知此次攻城的主力，都是试图在霜枫岭面前挽回颜面的南境领主们，霜枫岭自己不必出一兵一卒，可谓便宜又实惠； 可岩溪城居然压根就没想抵抗！ 难道，这座南境第一大都市，就要这么迎来和平解放了？ 领主大人总觉得有点不爽。 不过，今天真顶着“总裁南方军务”的奢遮名头统率联军，夏侯大官人还是颇感惭愧地意识到，自己先前还是太过小看天下英雄了： 有道是烂船都有三磅钉，南方贵族们虽然不成器，但领地毕竟经过了上百年的积淀，真把兵马拉出来溜溜，还都是不无可取之处的。 比如，今天巨鲸城的莫比·迪科侯爵，就带来了自家亲信的法师团。 巨鲸城是坐落于狮心河入海口的南境第一港口城市，赚足了海运福利的他们，就连魔法师人才储备都是别具一格：不同于帝国大多数魔法师都出身学城，迪科家族是少数几个拥有自家魔法师培养体系的地方霸主，巨鲸城的“海潮之心”法师学院，历来是大陆上的水系魔法学术重心，就连魔族、兽人的水系元素使用者都曾不远万里来此求学。 而“海潮之心”法师学院也没有辜负迪科家族的财政帮扶，为巨鲸城贡献了一支牛逼哄哄的“唤潮者”法师部队。 普通的水系法师，基本都是利用空气中既有的魔法元素凝结成流水或寒冰，然后再飚出寒冰箭、暴风雪、水龙卷等经典水系魔法的； 而巨鲸城的“唤潮者”反其道而行之，专门利用现有的水体来施展魔法。通过省略掉从空气中凝结水体的步骤，从而将魔力的输出功率拉到最大——鉴于巨鲸城本身就在沿海，周围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水，这显然是一种相当实惠的魔力技巧。 按理说，巨鲸城部队要背井离乡外出作战的话，都要随军戴上几车水桶来提供“唤潮者”施法所需的水资源，但这在攻城战中就明显不成问题：哪座城池旁边没有护城河啊？ 迪科侯爵就曾向夏侯炎信誓旦旦地保证，如果休斯顿大公真的守城不出，联军甚至不需要任何攻城武器，光是靠他们巨鲸城“唤潮者”，就能用岩溪城的护城河水掀起滔天巨浪、一巴掌拍碎岩溪城的城墙！ 即使是日益膨胀如夏侯炎，都不得不承认，这帮“唤潮者”如果使用得当，绝对是战场上的超强战力——如果当初“炼狱之锤”真的想要强渡狮心河，起码在巨鲸城部队的防守区域，是要有不少苦头吃的。 除了巨鲸城的“唤潮者”令人印象深刻以外，龙山郡的“焰芒神射手”、凯尔特家族的“靛蓝突袭者”、铁拳堡的“守望先锋”，这些都是南境各大领地的招牌部队，一个个全都身怀绝技。 如果不是贵族间的内斗严重损耗战力，这南境诸侯仓促组建的联军，还真不是一股能够轻松小觑的军事力量。 本来手里捏着这么牛逼的一股大兵团，夏侯炎早就准备好了在休斯顿老贼面前一展雄风的，可兵临城下的岩溪城却偏偏毫无反应，领主大人此刻的沮丧之情与无力感，大概只有被迫在洞房花烛夜出门求购蓝色小药丸的新郎官才能体会。 而很快，他就又在岩溪城南门对面的小山坡上，得知了一个更加令人纠结的消息： “岩溪城城堡关了？！” “关了！”秃顶小老头听到公爵大人问话，不迭地点着头，“三天前就关了，休斯顿大人也没消息，我们谁也进不去！昨天有几个小伙子想进去看看来着，刚走近城堡，就被卫兵用弩射了，当场死了两个，剩下的有个只剩了半截胳膊，现在还躺在床上哼哼呢！” 夏侯炎、迪米特里伯爵、莫比·迪科侯爵，几位南境领主面面相觑。 这个秃顶小老头不是别人，正是岩溪城市镇的现任镇长。 岩溪城的结构，和鹰息堡、巨鲸城等典型帝国大都市别无二致，呈现出荷包蛋形的同心圆结构： 城市的最核心，是坚石硬砖建筑的城堡，作为贵族领主的私家财产，也是整个城市的制高点和最坚硬的内层防御圈； 城堡外围的一圈，基本上是市场、住宅、工坊、教堂等等各色建筑构成的市镇，作为当地平民的日常活动地带，也是这座城市的经济区； 市镇在外围，一般就是城市的外围城墙了——不同于都很高大坚硬的核心城堡，这圈外墙的防御能力，在不同的城市间其实差别很大：对于时刻面临战争的边境城市而言，外围城墙简直硬得能把冰妖猛犸硌掉长牙，只要站上一队弓手、架上几门弩炮就是一道钢铁防线；而在那些和平的内陆城市，外墙其实并无防御功能，基本上只是个摆设； 等到这圈外墙的再外面，才是一望无垠的农场、林地、草场等农业生产区。 贵族联军进驻岩溪城城外以后，岩溪城市镇的秃顶镇长就展现了极高的政治觉悟，一溜烟跑过来向领主大人投降了——也就是说，目前岩溪城的外墙和市镇地带，已经被贵族联军兵不血刃地收入囊中。 可问题就出在最核心的城堡那里。 据秃顶镇长说，虽说休斯顿大公早就把自己锁在了岩溪城城堡里，可这些天来大公阁下的自闭倾向愈发严重了：在“黑祭司”大人的授意下，所有尚还忠于大公国的岩溪城守军以及魔法师，都已经撤回了城堡，并且向外架起了劲弩和投石机，不许任何人接近。 也就是说，现在，岩溪城最中心的城堡，已经变成了一座实打实的碉堡、炮楼、要塞！ 联军最需要发愁的，正是如何把休斯顿大公，以及那位神秘的“黑祭司”先生从这座城堡里揪出来——联军派去劝降的信使，才刚刚接近城堡的护城河，就遭到了弩箭和火球术的热情款待，差点光荣殉职。 很明显：休斯顿大公和黑祭司是打算缩在城堡里当乌龟了。 堂堂三十六路诸侯联军，本来是不需要把岩溪城守军放在眼里的，然而城堡周围的市镇建筑，偏偏又让联军兵力难以展开。 在帝国战争史上，对付大都市已经攻克以后、却还拒不投降的那些城中心城堡，基本上有两套成熟的手段： 第一种，是不管周围市镇居民的死活（当然也可能已经死光了），直接把大军碾进内城，用投石机炸他个三天三夜，再坚固的城堡也要变豆腐渣； 第二种，则是围困住城堡，活活饿死城堡里的守军，也算是一条出路。 然而对于贵族联军而言，这两种办法都有些尴尬： 首先，城里都是帝国平民，肯定不能为了抓大公伤害这些无辜百姓的财产与性命，更何况干掉休斯顿大公以后，岩溪城还要在新统治者的管理下照常运转呢，总不能把人家的城堡直接轰塌掉； 其次，围困城堡虽然是一回事，但联军没有那么多时间。 这次组建联军，每天的军饷粮草开支就是一个天文数字，按理说“炼狱之锤”败亡之后，联军早就应该解散了，贵族们之所以还捏着鼻子带兵北上，纯粹是为了干掉休斯顿大公还霜枫岭一个人情。 在这种情况下，总不能要求联军长年累月地围困岩溪城城堡吧？ 夏侯炎和迪米特里伯爵还在皱眉苦思对策，山坡下传来一阵沉甸甸的脚步声，却是“新波士顿”商会的罗格会长，总算拖着一具肥硕的躯体赶到城外了。 而跟着罗格会长前来的，还有一个夏侯炎预想之外的人物—— ——一个服饰华丽、满脸肾虚的，贵族公子哥。 第三三八章 带路党永不缺少 “新波士顿”商会会长罗格，在见到霜枫岭公爵的那短短半分钟内，就把顶级商人的政治觉悟演绎得淋漓尽致： 这个胖商人才刚刚出现在夏侯炎和几位南境领主的视野中，他那皮球一般圆滚滚的身躯就爆发出远超外表的速度和灵活性——罗格会长一个箭步，瞬间超越了跟随在他身边的贵族公子哥，如失控的电动汽车一般窜到目瞪口呆的贵族领主们面前，“扑通”一声直接趴倒在地、深入基层，然后开始如最疯狂的痴汉一般低头猛亲夏侯大官人的靴子。 也就是暂时担任领主大人护卫的埃尔德里奇见机得快，急忙把罗格会长从地上拉了起来，不然这厮明显就要在一众南境领主的面前，为霜枫岭三呼万岁了…… 迪米特里伯爵、莫比·迪科侯爵和其他南方领主被罗格会长的这幅做派吓得呆若木鸡，只有一旁的秃顶老镇长发出了不屑的嗤之以鼻声： 主管岩溪城市镇的秃顶镇长，岂能不认识罗格这个短时间内暴富的本地无良商人，又怎能不知道“新波士顿”商会崛起之路背后的靠山是谁？ 秃顶老镇长鄙夷地低头看着一身华服的罗格会长，心里早将丫的厚颜无耻暗骂了上百遍—— 在老镇长看来，靠着向一个比自己儿子还年轻的贵族领主奴颜婢膝，就算你挣了那么几个臭钱，也不能改变你灵魂的低劣！ ——话虽如此，老镇长望向罗格的眼神，不知为何，偏偏又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嫉妒。 “起来！好好说话！帝国的领主大人们都在呢！”夏侯炎也怒斥道，抬腿给了罗格会长一脚。 罗格这才注意到旁边的一众南方大员。 堂堂“新波士顿”商会的会长，也端的是人情练达——只见罗格会长先是点头哈腰地冲这些领主大人逐一行礼，再是从怀里掏出几枚金灿灿的钻石戒指，一人送了一枚权当见面礼。 其实能在南境雄踞一方的帝国领主们，没人真是家无余粮的地主，小小一枚戒指对于他们来说还算不上什么贵重物件； 不过，刚才还因为罗格会长的无耻嘴脸，而对其第一印象不佳的贵族们，随着他把这礼物一送，脸上的不豫之色倒是消散了许多。 等到这一套略显繁琐的见面仪式搞定了，夏侯炎才抬起靴子又踹了罗格一脚： “我们刚和这位镇长先生了解了一下城里的情况，你也都知道吧？” “知道！知道！”罗格会长不迭地道，“休斯顿大公阁……那老杂种，带着一堆精兵，把自己锁在岩溪城城堡里了嘛！” “也不一定是休斯顿大公自己干的。”莫比·迪科侯爵忧心忡忡地掐着眉心，“据镇长先生说，这些天休斯顿大公都没露面，一切事务都是那个什么‘黑祭司’出面……说实话，现在连大公的人身安全如何、有没有被那个黑祭司控制，我们都还一无所知……” “所以现在的关键是想办法进入岩溪城城堡。”迪米特里伯爵沉声道，“但大军不方便进城、强攻又无法保证休斯顿大公安全，事情还真有些难办了……” 其实夏侯炎倒是觉得，直接用高阶魔法强攻城堡就完事了——至于休斯顿大公那老贼，死就死了也没啥，曾经我也想过让丫一了百了。 不过，其他南方贵族肯定不是这种看法。 即使有“兽人死灵法师”耐奥祖大师（伪）的指认，但休斯顿大公是否真的叛国，此事体大，还需要更多的证据和正式审讯； 更何况，《王冠法案》严厉禁止帝国贵族私自开战——虽然此次围攻岩溪城打着清君侧、诛国贼的正义大旗，但如果真不小心把休斯顿大公逼死了，就算我蛮夷也的霜枫岭能置身事外，那其他南方贵族也要面对一箩筐的法律问题。 ——毕竟，这次联军的目的从来就不是“诛杀休斯顿大公”，而是“逮捕休斯顿大公”。 几个贵族还在冥思苦想，一旁的罗格倒是雀跃着举起了手。 “怎么了？”夏侯炎斜睨着罗格会长。 ——帝国主义企业家看自家手下的殖民地买办，一般用的也都是这种眼神。 “我就知道您、还有各位尊贵的大人就在操心这事儿！”罗格会长拍着胸脯邀功道，“您要是想兵不血刃地攻进岩溪城城堡的话，我这儿倒是有个办法！” 几个贵族领主面面相觑。 “说吧。”迪米特里伯爵兴趣缺缺地道。 其实谁也不相信，区区一个下贱的猪头商人，还真能拿出什么进攻岩溪城城堡的锦囊妙计来——不过看在伊戈尔家族的面子上，罗格的建议还是要听一听。 罗格会长则像是没看出领主们的不信任一般，兴高采烈地摆了摆手： “其实不是我想出的办法，而是这位……来，快来，我亲爱的小里昂大人！” 商会会长夸张地招了招手，把之前跟他一起来到城外的那个贵族公子哥叫到了身边。 这货穿着一身贵族款式的收腰燕尾服，体态瘦削、面色暗沉，一举一动都软弱无力、病如西子胜三分，再加上一对儿华夏国宝也似的黑眼圈，活脱脱是个被酒色掏空身体的纨绔废物。 贵族大人们原以为，这肾虚货是本地哪个男爵、子爵没有继承权的子嗣，或许是罗格会长的酒肉朋友之流，也没有太多关注——在场的不是总督、公爵，就是侯爵、伯爵，肯定不会像没见识的平民一样，见到一身贵族装束就大惊小怪。 不过，罗格会长一开口介绍，就把众人吓了个半死： “各位大人，请允许我介绍——这位是尊敬的小里昂·休斯顿阁下，也就是休斯顿大公的远方侄——” “里昂？！！！小里昂？！”迪米特里伯爵用裤裆里被人伸进一只手才会有的尖声叫道，“里昂·休斯顿！你怎么在这儿？！” 夏侯炎也张大了嘴，傻乎乎看着这个公子哥呆了半天。 里昂·休斯顿，这是一个对南境诸侯而言，并不算十分陌生的名字。 休斯顿大公膝下无子，又年老体衰，休斯顿大公国这个南境巨人的继承问题，一直都牵动着所有南方人的心弦； 一直以来，按照帝国继承法，休斯顿大公头衔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不是别人，正是里昂·休斯顿这个休斯顿大公的远房侄子。 里昂和他的父亲，属于休斯顿这个古老家族中相对没落的一支，但正因为对大公国的潜在继承权，里昂一家得到了不少政治投机分子的投资，在帝都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就等着哪天休斯顿大公嗝屁着凉，便能将岩溪城和整个大公国收入囊中。 一年前那场岩溪城内乱的导火索，也正是当休斯顿大公传出病重消息以后，里昂·休斯顿便在帝都那群投机者的催促下、马不停蹄地自帝都赶到岩溪城，以便在叔叔去见圣神以后、第一时间确定头衔的继承归属； 想不到的是，休斯顿大公的首席幕僚、南方着名律师霍伦芬先生，却早已觊觎岩溪城的巨大财富，而里昂的突然到来无疑打破了霍伦芬的春秋大梦。 内乱就这样发生了：为了争夺大公死后的岩溪城大权，霍伦芬先是试图伪造大公遗书，后来竟然一不做二不休，试图下毒谋害大公…… 霍伦芬的阴谋败露以后，他的拥趸和大公的亲信、支持里昂立刻继承爵位的政客们之间展开了一场震古烁今的城中血战，期间，还有不少人实在看不过去岩溪城的滔天混乱，要求由帝国总督迪米特里伯爵出面控制局面，从而作为第四方加入了战团。 这场史无前例的内乱，虽然最终以大公一方的惨胜、霍伦芬被斩首而草草收场，却无疑严重挫伤了休斯顿大公国的元气，最终使得岩溪城这座南方首善之都开始闭关锁门、舔舐伤口； 而作为这场内乱的核心人物，里昂·休斯顿则在内乱结束后便不知去向，有人说他已经为避祸离开了南方，也有人说他已经被大公秘密监禁，更有人说霍伦芬其实未死，而是绑架了里昂逃往了光荣联邦…… 总而言之，南方贵族们谁也没有想到，里昂·休斯顿此刻居然就这么堂堂正正出现在了岩溪城门外！ “里昂！”迪米特里伯爵无疑是最关心南方局势的，冲上前迫不及待地问，“你怎么在这儿？这一年来你都去哪了？！” 面对惊讶莫名的大人物们，里昂·休斯顿有些腼腆地挠了挠头： “那个……当时，霍伦芬先生被斩首以后，叔叔……休斯顿大公阁下他就一直在找我，城里的局势实在太危险……” 夏侯炎敏锐地察觉到，小里昂使用的“找”这个字眼无疑是有点儿过于礼貌了。 当时岩溪城一场内乱，休斯顿大公的性命和爵位都差点不保，对于里昂·休斯顿这个觊觎着岩溪城的远房侄子，休斯顿大公怕不是直接按照老作风，派出佣兵刺客去追杀了…… 里昂·休斯顿继续弱弱地道： “我在城里想办法躲了半年，大概在今年年初的时候藏不住了，只能找办法逃出城去，但我没有门路——幸好有人给我引见了‘新波士顿’商会的这位罗格会长……我就是在罗格会长的安排下，易容出城、才逃出生天的。” 南方贵族们齐刷刷看向了罗格，显然都没想到这个貌不惊人的胖子居然有这么大本事。 只有夏侯炎翻了个白眼：罗格这厮平时就在向裂魂之地走私货物，这次改成偷运个活人出城，轻车熟路专业对口了属于是。 罗格会长接过话茬，笑眯眯地道： “伊戈尔大人，这事情太过敏感，我怕冬拥鸽被截获，就没敢和您在信里说——当时岩溪城内乱结束后，支持小里昂阁下的那些……呃……‘仁人志士’，有不少都被休斯顿那老贼谋杀了，小里昂阁下实在回不去帝都……” 南方贵族们敷衍地“哦”了几声，其实都对当时的情况心里门清： 里昂·休斯顿回到岩溪城争夺爵位，那是在帝都那些政治投机者的支持下作出的决定； 同样，在那场内乱当中，支持里昂·休斯顿继位的兵马，肯定也都是那群投机者的人手； 结果万万没想到，休斯顿大公不仅老而不死，还在内乱中笑到了最后，里昂·休斯顿的支持者被一网打尽——这下子那群政治投机者可算是亏惨了，为了掩盖自己的阴谋，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把里昂这个行动失败的罪人灭口以绝后患！ 当时的里昂·休斯顿，不仅要被岩溪城缉捕，甚至连帝都都回不去了，属于一条真正的丧家之犬…… 罗格会长继续道： “当时，小里昂阁下托我给他找个藏身之所……我，咳咳，觉得小里昂阁下实在是太过可怜，为了仁慈的至高圣神，我就实在没忍住、给他出了一臂之力……” 虽然罗格会长说得高尚，但南方贵族们谁他妈也不会信。 是个人都知道，当时明显是罗格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觉得里昂·休斯顿这个大公国继承人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政治资本，这才伸出的援手！ 罗格会长道： “当时，我先是托了伊戈尔大人您的褔，找刚继承爵位的乔伊斯·哈勒代恩伯爵帮忙，让小里昂阁下隐姓埋名在春叶镇的罗勒庄园呆了些时日，然后最近，小里昂阁下又偷偷回到了岩溪城这边……” 罗格会长面色突然有些尴尬，上前两步，凑到夏侯炎耳边道： “我为了给他解闷，派了本地妓院的一个姑娘去哈勒代恩伯国那边，结果这小王八蛋睡了一觉就看上了，愣是跟着那小蹄子回了岩溪城……” 夏侯炎脸上的笑容顿时也僵硬了。 向老板道完了此中秘辛，罗格会长才清清嗓子，恢复大声对众人道： “伊戈尔大人，各位领主大人……我之所以要把尊敬的小里昂·休斯顿阁下带过来，正是因为他知道一条通往岩溪城城堡内部的密道——当时，他就是通过这条密道才逃过休斯顿大公的追杀的！” 第三三九章 悄悄地进城 听了罗格会长的解释，夏侯炎和其他几位南方领主恍然大悟。 岩溪城是一座“末日之战”年代就已经建成的老牌大都市，岩溪城中央的岩溪城城堡，虽然在数百年岁月里几经修缮，但还基本保留了最初的建筑结构和设计方案。 这也就意味着，相比于帝国时下盛行的、过于注重浮华虚实的建筑风格，年代久远的岩溪城城堡，还保留着上古年代那种以军事用途为重的建筑设计。 这也就意味着，和其他那些古老城堡一样，岩溪城城堡内部都是设计有各种密道的！ ——放在战争年代，一旦城堡遭遇围攻，那么这些秘密地道就进可偷袭敌军，退可供守军疏散，发挥难以比拟的战术作用。 更重要的是，城堡中的密道，往往会被城主视为机密，只在家族内部代代口耳相传，这也从根本上杜绝了外敌使用密道的可能性——当然啦，如果是家族内乱的话，就…… ……咳咳。 罗格会长提出的建议也很简单： 你们贵族联军不是要想办法把休斯顿大公和他的“黑祭司”从岩溪城城堡里揪出来吗？ ——有了熟知岩溪城城堡地道构造的小里昂·休斯顿在，问题就解决了！ 只要派一队精锐，经由岩溪城城堡的地道潜入城堡内部，就可以擒贼先擒王，直接把这具龟壳里面的休斯顿大公和黑祭司两人拿下，而不必和严防死守的城堡守军正面硬碰硬。 这个建议，立刻得到了南方领主们的一致赞同： 草草组建的贵族联军不是红色子弟兵，如此庞大的军队如果进城，无疑会对岩溪城平民的日常生活造成毁灭性影响——孔雀城发生的一切腌臜事，已经足够他们引以为戒了； 而如果只是派一小队精锐秘密行动、缉捕大公，那就不会出现任何政治上的潜在问题。 至于精锐——都是南方大佬，谁家还没几个精锐啊？ 于是，在“总裁南方军务”的霜枫岭公爵点头后，几位南方大领主也一致同意，立刻从自家部属中抽调猛男，组建一支行走在暗影（和地道）中的“休斯顿大公缉捕行动队”，潜入岩溪城城堡执行任务！ 如何把休斯顿大公揪出龟壳的老大难问题得到了解决，“新波士顿”商会的罗格会长，也成功在一众南境领主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 收留里昂·休斯顿、为联军建言献策、特别是抱上了霜枫岭这根大腿，上述光辉事迹无不彰显了罗格会长高人一头的政治嗅觉和低人一等的人格尊严，包括莫比·迪科侯爵在内的不少南方贵族都不由得扼腕叹息： 我他娘怎么之前就没遇见这么好用的狗！ 至于霜枫岭领主大人自己，也对罗格的表现相当满意，给丫许了个霜枫岭内务部外贸司司长的空头职位——将来霜枫岭要是准备和哪家领地打贸易战，估计还得派这货出马。 打发走了欢天喜地的罗格，夏侯炎带着几位南方贵族，又转头和有些局促不安的里昂·休斯顿聊了聊。 这些政坛老油条，当然不是闲着没事找这小屁孩扯淡玩。 在休斯顿大公伏诛以前，岩溪城乃至整个休斯顿大公国的命运还尚不可知——如果休斯顿大公真的坐实了叛国的罪名，皇帝陛下就算仿照当初差点对待鹰息堡的态度，把整个休斯顿家族的头衔撸了个干净也不是怪事； 不过，如果皇帝陛下网开一面，那么作为休斯顿家族第一顺位继承人的里昂·休斯顿，无疑就会成为这座南方巨城的新主宰。 只有一点，南方贵族们心里是完全有逼数的： 休斯顿大公国这地界，将来不管是何人称霸何人称王，恐怕都要长期处于霜枫岭和伊戈尔家族的势力投射之下了： 如今，早已没人会把看起来年轻的霜枫岭领主大人当傻子——丫打完了兽人又撺掇着联军北上讨伐休斯顿大公肯定不是做慈善，明显是将来在岩溪城有一杯羹要分。 所以无论如何，南方贵族们总要先了解一下里昂·休斯顿为人如何—— ——不出意外的话，这小子将来很可能会成为岩溪城的傀儡领主，在霜枫岭或是其他势力的实际控制下治理休斯顿大公国； “杀了叔叔扶正侄子”这戏码，也的确足够经典，有利于压制本地的不同政见。 和里昂·休斯顿一番交流的结果，则让南方大佬们既欣慰又失望。 欣慰的是，里昂·休斯顿似乎完全没有继承叔叔阴鹜狡诈的性格（这或许也说明了他的家族旁系为何没落）——夏侯炎和几位领主同僚一致认为，里昂·休斯顿就是帝国里最典型的那种胸无大志的花花公子，换句话说，简直是当傀儡的最佳人选。 而失望的是，这货未免也太过胸无大志了！ 和一众贵族大佬交流的过程中，里昂·休斯顿字里行间除了担忧自己的人身安全以外，其最大的关注点，就是何时能进城见到自己的那个妓女小情人！ 而当迪米特里伯爵隐秘地暗示里昂，日后可能由他来执掌岩溪城时，这小瘪三最关心的居然是将来能不能名正言顺把妓女娶进门——以及，能娶几个！ ——按照帝国律法，贵族领主其实不必像平民那样遵守一夫一妻制，只不过几乎所有帝国领主都因为信仰至高圣神，所以才按照至高教会的教规只娶一妻（以及勾搭无数情人）的； 几位南境领主是万万没想到，休斯顿家族世代传承，可居然出了这么个想娶一窝妓女回家的活宝！ 不过嘛，夏侯炎对于里昂·休斯顿这小瘪三倒是有几分好感： 一来，两人年纪相仿，而且都经历过一段声色犬马的纨绔生活——要不是伊戈尔家族的死鬼老爹文森特东窗事发、伊戈尔家族被移封到裂魂之地荒原，我们的艾略特·伊戈尔先生现在可能还在法师学城糟蹋学姐学妹和女老师呢； 二来，夏侯炎其实有点儿钦佩里昂·休斯顿对于帝国封建礼教的抗争精神，因为出于某些不可告人的原因，丫有时候也会觉得，娶一个好像有点儿不太够…… …… 几个小时后，岩溪城内，城堡外围。 南方联军兵临城下是今天清晨的事； 其间，再经过一番扯皮、谋划和罗格会长出城献策的戏码，现在日头早已西沉，已经是岩溪城的黄昏时刻了。 在岩溪城秃顶镇长的斡旋之下，目前岩溪城市镇已经宣告和平解放，伊戈尔开拓军和迪米特里伯爵的鳟鱼堡部队已经陆续入驻岩溪城市镇的关键节点，控制住了这座南方重镇； 期间虽然有一些忠于休斯顿大公的顽固派试图负隅顽抗，但最终还是毫无悬念地被革命铁拳施以无情专政。 结果就是，整座岩溪城，目前就只剩下了最中央的岩溪城城堡，这块难啃的硬骨头。 适才，南方联军象征性地派出了几位本地大嗓门流氓，对着岩溪城城堡紧闭的铁门叫阵劝降，但得到的回应只有锋利的弩箭和冰冷的沉默。 于是夏侯炎果断拍板，执行“市场花园行动”，排遣一支精英特战小队，由地道潜入岩溪城城堡，抓捕休斯顿大公和黑祭司！ 此时此刻，岩溪城城堡外围的东北侧，已经被伊戈尔开拓军清理出了一片军事戒严区，高耸的岩溪城城堡遮挡着金灿灿的夕阳，在这一带的石砖街道上，投下了长长的剪影。 帕沃尔·埃尔德里奇再一次穿戴上标志性的CQB重甲装备，左手持大盾，右手握黑暗短剑，膝盖不打弯地走到众人面前，发出了一阵叮呤咣啷的金属碰撞摩擦声。 埃尔德里奇身为前东境猛将，又是霜枫岭公爵的心腹，于是当仁不让地担任了这支代号“彩虹六号”的特战缉捕小队的队长。 在他面前，站着一溜十多名队员，装束五花八门，全都是各大南方领地贡献出的高手高手高高手——其中既有巨鲸城的唤潮者，也有龙山郡的焰芒神射手，既有铁甲猛男，也有白胡子法师。 就这么一支精锐小队，别说潜入城堡抓个休斯顿大公了，刺王杀驾也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性。 埃尔德里奇队长朝队员们敬了个礼，简单介绍了一下其实大家都早已熟知的任务，然后就拎着布袋，开始逐一发放本次行动的必要装备。 ——对此，其实队员们心里都有点困惑： 因为无论是法师还是战士、射手，这群南方猛士其实都早已拥有自己得心应手的家当，本来是不必霜枫岭额外发放什么行头的； 但等“行动装备”真正到手，他们才傻了眼： 因为埃尔德里奇发下来的“行动装备”，既不是手弩火枪，也不是法杖长剑，而是每人一期最新的《领主今天吃什么》，还有手掌那么大、红彤彤的一册《艾略特·伊戈尔公爵名言选》…… “这些都是理论武器！下面发符水！”埃尔德里奇拎着口袋大声宣布，“喝下去以后，喊三遍‘霜枫岭公爵大人保佑’，啊，刀枪不入！” 第三四〇章 打枪的不要 埃尔德里奇把这些精心准备的“战争装备”，逐一分发到了“彩虹六号”小队成员们手中。 就连霜枫岭自家派来的劳瑞大师、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和莉娜·莱斯利小姐三人，也未能幸免于难，一人领了一期《领主今天吃什么》、一本霜枫岭红宝书和一瓶看上去相当可疑的符水。 埃尔德里奇把口袋里这些装备们，得意洋洋地一路发到队伍末尾，正要给最后一个穿着默客长袍的队员发放，结果万万没想到…… ……对方竟然不买账。 队员们目瞪口呆地看到，那兜帽人竟然先是一巴掌打飞了埃尔德里奇递来的符水瓶，然后飞起一脚朝着埃大统领就踹了过去。 一片哗然声中，只有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小姐啪地捂住了眼睛，而莉娜·莱斯利和维克多·劳瑞大师两个瘪三的脸颊，则挂上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冷笑连连。 那东境统领帕沃尔·埃尔德里奇何等样人，哪曾被宵小之辈这样一巴掌拍掉“礼物”，然后无缘无故被踹上一击窝心脚？ 埃尔德里奇顿时勃然大怒，当即挣红了脸，一伸手抓住那兜帽人踹来的靴子，眼看就要手上一个使力，把对面这个戴兜帽的不长眼东西拧断了大胯—— ——然后，埃尔德里奇一抬头，看到了那兜帽之下、无比熟悉的一双怒目。 东境大统领整个人登时尬在了当场。 空气在尴尬的沉默中凝滞五秒钟，埃尔德里奇才小心翼翼地弯腰附身，把领主大人那只无比尊贵的脚重新托回地面，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埋头在领主大人的靴子上亲了亲，以示忠诚。 “埃大统帅，你好大的官威啊……”霜枫岭公爵冷冰冰的声音，从兜帽下穿了出来。 “彩虹六号”队员们再一次哗然。 谁也没想到，尊贵的艾略特·伊戈尔大人，竟然穿着一身默客长袍微服私访，混进了这支临时组建的特战小队！ 只有匍匐在地的埃尔德里奇，在劳瑞大师和莉娜小姐的嘲讽注视下，脖子上冒出的冷汗连成了串。 “老、老板……”埃尔德里奇趴在地上也不敢抬头，“您怎么也，啊，屈尊，啊，过来了……” 夏侯炎在兜帽下冷笑道： “我不过来，怎么能有幸见识到这出好戏啊……说说吧，埃帅，我只不过让你带队进城堡抓人，可没让你置办物件啊？你刚才发的这些‘装备’，又是他娘的怎么回事？” 埃尔德里奇脸上滑下的汗珠，明显有大坝决堤、愈演愈烈的倾向。 “啊，这个，啊……没想到老板您亲自过来了，真是令人感叹……那个……啊，我不就是想着，啊，霜枫岭主体思想有力量，啊，就给其他领地来的朋友们，啊，普及一下……科普、科普……” “那这符水呢？”夏侯炎劈手从莉娜那里夺过符水瓶，在掌心滴溜溜赚了几圈，冷笑着看向埃尔德里奇。 埃尔德里奇脸上的冷汗呈瀑布式自由落体： “那个……安慰剂效应，啊，安慰剂……” 他那张狗脸被领主大人含怒甩来的符水瓶砸了个正中。 “我亲爱的埃帅，我现在只有一个问题想问……”领主大人语速极慢，但咬牙切齿地道，“你给队员们下发这些‘作战装备’，采购的时候，不会走的是咱们领地内务部的账吧？” “可能、大概、或许……”埃尔德里奇弱弱地比了个经典意大利手势，“……走了那么一点点？” “那么，就这么一瓶傻逼‘符水’，您的收购价是多少？”领主大人和善地微笑道。 埃尔德里奇只来得及说出“五枚金币”的前三个音节，就被夏侯大官人一脚掀翻在地。 …… 企图借着军购名义吃回扣恰饭，结果被领主大人当场抓包的埃尔德里奇，或许是为了不被送上霜枫岭军事法庭（和公民法庭一样由领主大人亲自担任法官），在后续的行动过程中表现得格外称职。 带队进入里昂·休斯顿所说的岩溪城城堡密道时，身为队长的埃尔德里奇一反摸鱼常态，左手持大盾、右手握短剑，肩膀上别着照明水晶，一马当先钻进密道来吾导夫先路也，简直是把“戴罪立功”四个字写在了脸上。 而领主大人似乎也没有立刻就搞整风运动的欲望，只不过是戴着兜帽，和其他队员一起跟着埃尔德里奇走进了密道，不动声色得仿佛就是一个普通小队队员而已。 其实直到现在，埃尔德里奇心中都很纳闷： 尊贵的霜枫岭领主大人，怎么突然有了闲心，不在城镇大厅里舒舒服服地和其他南方贵族吹牛打屁，却偏要屈尊跟着这支特战小队一起进密道去执行潜入任务的？ 要不是领主大人神秘现身，他的贪污事迹本来根本就不会被发觉的！ 这合理吗？！ 不过，即使是爱丽丝·康姆斯托克、莉娜·莱斯利，乃至劳瑞大师，也都对领主大人为何出现在这里一头雾水——他们也一脸无辜地向埃尔德里奇表示，领主大人就是突然兴起、披上默客长袍跟着过来了，也不知水晶瓶里在卖什么魔药。 百思不得其解的埃尔德里奇和其他队员，也只能把心思放在此行的任务上。 位于岩溪城正中央的岩溪城城堡坐北朝南，因此，小队的集结地点其实是在城堡的东北方，也就是岩溪城城堡的后翼。 这座军事要塞自古以来就是为了抵御南方兽人入侵而兴建，因此绝大多数的射击孔和了望塔都朝向正南方，而城堡守军对于北侧的了望视野其实相当狭窄。 集结完毕的“彩虹六号”小队，几乎没花什么功夫，就找到了城堡守军的一片视野盲区，越过入冬前已经被本地工程队排空的护城渠，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了岩溪城城堡那高耸石墙的墙角之下，沿着城墙一路行进。 其实，只要领主大人施上一记影系魔法，这支小队的行动远可以更为自由，奈何今天有不少友邦援军在此，禁忌魔法实在有点拿不出手。 正如绝大多数长久未经战火的古堡一样，岩溪城城堡的墙角下、护城渠的内测，并没有按照防御规范得到彻底清理，仍然生长着茂密的野草、灌木和树木—— ——如果放在战争年代，这些植物都很可能成为敌军借以攻城、或是隐蔽身形的道具。 如今，在帝国历九九五年的年初，天气尚冷，城堡墙下的树木枝干还都是光秃秃的，甚至还覆盖有星星点点的积雪： 边境苦寒，半个月前席卷裂魂之地和狮心河沿岸的那场大暴风雪，遗留下的残迹甚至保存到了现在。 埃尔德里奇照着里昂·休斯顿之前的描述，领着队伍绕城走了小半匝，最终在城堡西北角的墙角下找到了密道入口； 他搬开一块并不起眼的暗色石灰岩，一口黑黝黝、直通地下的深邃洞窟，就彻底暴露在了小队成员们眼前。 有趣的是，这条通往城内的密道，其实并非来自几百年前建城贵族的规划。 据休斯顿家族口耳相传，这条地道沟通了城堡外界和岩溪城城堡的地下酒窖，出自当年营建城堡工程师的私自规划： 那个老奸巨猾的古代工程师偷偷挖了这么一条地道出来，然后利用这条连城堡领主都不知道的通路，从城堡酒窖里偷了不少美酒出来，狠狠赚了一笔，直到最后罪行败露，被当众吊死在了岩溪城广场上； 不过嘛，这条密道的存在，从此以后也就成为了休斯顿家族成员代代相传的秘密，曾经在战争年代、城堡被围攻时，帮助不少休斯顿家族成员逃出生天； ——直到今天，又成了南方联军“彩虹小队”潜入城堡的路径。 鉴于密道里一片漆黑，队伍里来自龙山郡的那位“五星焰芒神射手”白金汉大师，特意给其他队员们一人发了一根鲸脂火焰箭，只要点燃了缠绕着鲸脂裹布的箭头，拿在手里就能权当火把使用。 所谓“焰芒神射手”，其实就是龙山郡培养出来的、专门利用远程武器放火烧山牢底坐穿的弓箭大师。 帝国的弓箭手们，每在射手公会的登记簿上升一个星级，就要拿二十颗被他们射杀敌军或罪犯的人头来换，但这种规定对龙山郡的焰芒神射手天然不公——他们的箭矢都缠绕着各种用来放火的烈性材料，根本不是用来射杀人类的； 可即便如此，白金汉大师仍然拿到了五颗金光璀璨的神射手星标，意味着他在职业生涯中竟然用包裹箭头的钝箭干掉了上百个倒霉蛋！ 绕城而行的一路上，白金汉大师一直在和身着默客长袍的领主大人相谈甚欢。 出于某种原因，这位纵火大师对霜枫岭的藤本树燃油很感兴趣； 对于霜枫岭正在向南方军对外军售的“烈焰夹心糖”燃烧弹，白金汉大师也在燃料配比方面提出了不少指导意见。 这一切都让埃尔德里奇有些怀疑，领主大人执意跟着特战小队行动，不会是他娘的来挖角的吧？ 很快，众人就顺利地由洞口进入了地下密道。 正如此前的预测，密道里面静谧得可怕，却没有任何岩溪城敌军驻守，鲸脂燃烧箭上升腾而起的火焰，只能映照出密道里粗糙的古代石墙，和地面上细碎的老鼠骸骨。 这条密道的存在，在岩溪城中恐怕只有休斯顿大公一人知晓——而如果此刻岩溪城城堡的主管者是黑祭司这个外来户，那么他更是没有任何可能想到，还要在城堡里的密门附近布防。 不过，埃尔德里奇还是无比严谨地遵循了霜枫岭参谋部编纂的《室内作战指南》的规定，先是弯着腰，用最专业的CQB姿势将一颗照明水晶顺着地板滑了出去，直到水晶的魔法光辉将整条地道完整掠过、确认并无伏兵，这才带队向密道深处摸去。 和埃尔德里奇一并担当先锋的，是迪米特里伯爵派来的一位鳟鱼堡蔷薇骑士——这位骑士先生性格有些沉默寡言，不过自从埃尔德里奇的贪污行径受到揭露，他看向队长的眼神就充满了鄙夷。 给队伍殿后的则是各大领地派出的法师们，由于周围压根没什么水源可以使用，莫比·迪科侯爵派来的“唤潮者”拉莫斯大师惨遭轻视，作为无用之人走在了队伍最后头。 至于仍然一身默客长袍、莫名其妙跟队行动的霜枫岭公爵大人，则毫无疑问地被一群剑士保护在了队伍最中间。 虽然没人知道这厮为啥要亲涉险境，但保护好“总裁南方军务”大人的生命安全，无疑成了本次行动的首要任务。 地下密道并不算长，众人悄无声息地行进了几十米，就成功抵达了尽头。 密道末端，是几级长满苔藓真菌的老旧石阶，只要迈步登上，就可以触碰到天花板上的一扇带闩暗门： 这扇无疑通往岩溪城城堡酒窖的暗门，木门板并不像地道里的其他事物那样老旧，但也年头不少，显然是此前的某一任岩溪城领主曾经特意换过。 埃尔德里奇用比狗还灵的鼻子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敏锐察觉到一缕葡萄酒的腐败甜香以后，便带头登上石阶，把耳朵贴在天花板密门上听了听。 然后，他就大张着嘴，朝其他特战队员用口型报告道： “上面的城堡酒窖里有人！他们在喝酒！” 所有目光，齐刷刷都看向了这次行动的甲方爸爸。 某位冒牌默客朝着员工们伸出手，恶狠狠地做了个割喉的手势。 ——穿越到异界后的这些日子里，丫已经把这个战术手势练习得无比纯熟了。 第三四一章 暗影卫队 岩溪城弩手把他那柄年久失修的手弩靠在一只酒桶上，伸手拍了拍身上，咂咂嘴。 “喂！”他转向坐在桌边，正聚精会神地读小说的搭档，那个剑术稀松、脑筋死板的城堡剑士，“你带酒杯了吗？” 剑士把头从那本精灵机构“碧曲阁”出版的小说上抬起来，傻乎乎地望向弩手，手指无意识地在酒窖的木桌表面扣了扣。 “我们是来巡逻的，我为啥会带酒杯？”剑士干巴巴地道，仿佛问出这个问题的弩手才是白痴一般。 “操！”岩溪城弩手骂道，“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咱们今天负责巡逻城堡地下！一周才轮到一次靠近酒窖，你他妈怎么把酒杯忘了？！没酒杯怎么喝酒？！” 剑士傻眼了，张了张嘴，没说话。 弩手怒气冲冲地朝着酒窖墙上成排嵌入的巨型酒桶上踢了一脚。 ——这两人，一个是先前岩溪城城防军的弩手，一个是岩溪城城堡的守卫，虽然都是休斯顿大公国的武装力量，但其实关系远得八竿子也打不着； 不过，岩溪城内乱以后，不少岩溪城城防军士兵都死在混战中，或是背叛大公国南下前往裂魂之地、去霜枫岭刚成立的“黑水安保公司”当佣兵赚大钱了； 这位弩手倒是对休斯顿家族一片忠心耿耿，并没有顺应风潮跑路，而是跟着城防军剩余的人马，在休斯顿大公和黑祭司的命令下，收缩回了岩溪城的中央城堡，因此也就和这个剑士先生从此搭伙干活了。 和如今城堡中绝大多数士兵一样，为了“保护大公阁下和黑祭司阁下的安全”、把这座古代要塞彻底变成一副坚不可摧的乌龟壳，这个新组建的二人组，也要每天轮班在城堡中巡逻。 按照岩溪城城堡现任司令官、休斯顿大公近来新宠菲利普上尉的指令，他们往往每一周才能轮到一次值城堡地下的夜班——而这个巡逻任务，正是所有城堡守军心目中一等一的美差； 原因也很简单：有酒喝。 岩溪城的地下酒窖，收藏了休斯顿家族数百年来囤积的珍酿，乃是这座城堡中一笔巨大的财富； 酒窖里储存的葡萄酒，向来只供大公宴请贵宾使用，本来是这帮普通兵油子一辈子也尝不到一滴的存在，平时更是由城堡的酒窖管理员、既严肃又精明的老约翰先生亲自造册管理，想偷都没法偷。 不过近些日子，情况就大有改观了： 首先是最珍爱佳酿珍藏的休斯顿大公闭门不出，最近在岩溪城城堡作威作福的都是那位黑祭司大人——黑祭司可不关心城堡里储存的葡萄酒如何，也从来没有过问过酒窖的情况； 其次，则是城堡里的酒窖管理员老约翰不知为什么突然离开了岩溪城。 城堡里的士兵们，有的说老约翰是见势不妙跑路了，也有的说老约翰是去考察葡萄品种了，但无论如何，现在的岩溪城城堡酒窖可真真是一片无人守护的处女地。 于是这些天来，凡是轮到夜班值守城堡地下层的城堡卫兵，通通都没有按照规章在走廊里巡逻，而是清一色坐到了酒窖里偷酒喝： 带上两只酒杯，往酒窖中间一坐，随便伸伸手，就能从酒桶里接上满满一杯即使是贵族也绝难品尝的美酒…… 即使是被关在这么一个无法自由出入的要塞之中，岩溪城城堡的卫兵们也觉得，自己的小日子还真是过得不错。 不幸的是，今天轮班看守城堡地下、本应找到机会痛饮美酒的这两个糊涂蛋，恰恰忘了带酒杯。 弩手怒气冲冲地瞪着忘带酒杯的城堡剑士看了看，又打量了一下木桶，突然灵机一动。 他摘下自己头上戴着的、伤痕累累的旧铁盔，拽着棉衣胡乱擦了擦内壁，然后把铁盔端到酒桶的出酒阀处，拧开龙头。 一阵流水声响起，醇厚的酒浆滚滚灌入了这只钢盔客串版的酒碗，酒窖的空气中也多了一分令人迷醉的葡萄酒香。 城堡剑士见状大喜，急忙从桌旁站起，也摘下自己的钢盔，有样学样，跟着弩手接了满满一钢盔的葡萄美酒。 两个瘪三接好了酒，嬉皮笑脸地坐到桌旁，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休斯顿家族多年珍藏的昂贵美酒，就像是饮马一般毫不怜惜地往嘴里灌去。 现在，整个岩溪城城堡已经是一座紧锁着的孤城，每天和一群士兵一起被关在城堡中、受着黑祭司大人和菲利普上尉的责骂，这两个大头兵承受的心理压力也着实不小； 结果这一喝，立马就喝多了： 城堡的葡萄酒，虽然不是最烈的矮人酒，但也不是市镇酒吧里那种兑水的寡淡液体，几乎是片刻之间，两人都感觉头脑有些晕晕乎乎的，挂在酒窖墙上的那盏提灯，昏黄的火焰也有变成重影的倾向。 随之而来的，就是丫们的嘴不太能把得住门了。 “喂……蒂姆……”城堡剑士从硕大的钢盔酒碗里把脸拔了出来，好几天没剃的胡须上都沾满了暗红的酒浆，“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啊？这……城堡里……没小妞玩啊……” “出去？出个屁！”桌子对面的弩手伴着巨大的酒嗝声骂道，狠狠地一拍桌子，“那个……什么……黑祭司杂种……” “喂！”剑士因酒精而混沌的眼睛，出现了一刹那恐惧的清明，“你别这么叫黑祭司大人……” 结果，弩手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 “我呸！”他大声骂道，“那个什么……黑祭司，他他妈就是个杂种！下令把我们……都关在……这破城堡里……有什么用！还真以为……能……挡住外面那些……狗娘养的……” 说到这里，弩手眨了眨眼，显然是由于酒精的作用，想不起接下来要说的话了。 “话说回来……蒂姆……”剑士嘟囔道，“你知不知道，为什么，黑祭司大人要……让所有人都待在城堡里啊？” “为什么？”弩手冷笑道，“还能……他娘的为什么？！还不是那个杂种，还有休斯顿大公，怕了南边那个艾略特·伊戈尔！” 剑士眨了眨眼，显然对“艾略特·伊戈尔”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 “那是谁啊？”他一边捧着钢盔痛饮，一边问。 “哼，你们这帮每天待在城堡的……白痴……肯定不知道！”弩手的冷笑声更得意了，“我们城防军，可是对外面的世界……一清二楚！艾略特·伊戈尔，就是，南边裂魂之地新上任的领主！” “裂魂之地还有帝国领主？！”剑士傻乎乎地问，“那地方不是鸟不拉屎吗？” 弩手对剑士的无知嗤之以鼻： “前两年刚上任的！你猜怎么着？别看这个艾略特·伊戈尔，好像才二十岁出头，但还真他妈让他在荒原上，把他妈的领地白手起家建起来了！之前……我们城防军聊起这事儿还都在说……这个伊戈尔小子，肯定是他妈的至高圣神的私生子……” “不至于吧……”剑士嘟囔。 “不至于？怎么不至于？”弩手拍着桌子道，“人家花了两年时间，不光在裂魂之地把领地建了起来，还他妈的不知怎么，从帝都那边搞了个公爵头衔回来……今年更离谱了，那小子还他妈的成了‘总裁南方军务’！你知道什么叫‘总裁南方军务’吗？啊？” 剑士痴呆的表情，显然表明丫啥也不知道。 弩手发泄完一通，闷闷地灌了一口酒，叹道： “跟你们这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城堡里的废物……真是没法聊！总而言之，这个艾略特·伊戈尔，现在已经是帝国南方一个牛逼哄哄的人物了！可最他妈傻逼的事，你知道是什么吗？咱们尊敬的休斯顿大公、咱们岩溪城，不知道怎么回事，跟人家结下仇了！” “休斯顿大公和那个艾什么伊戈尔有仇？！！”剑士发出了耗子一般的尖叫声。 “你别问我是丫们怎么结的仇，那帮贵族傻逼的事，我他妈不知道……”城防军弩手烦躁地摆了摆手，端着空空如也的钢盔站起身，想要去酒桶边再接一碗酒，“……实话告诉你吧，那个艾略特·伊戈尔势力日强，咱们岩溪城又被一场傻逼内乱搞垮了，此消彼长，现在咱们尊贵的休斯顿大公心里最怕的，就是那个艾略特·伊戈尔趁势过来寻仇……” 说到这里，弩手打了个嗝，然后一边拧酒桶阀门一边继续冷笑道： “要不，你猜为什么咱们所有人都要跟他妈鸵鸟一样缩在城堡里？还不是休斯顿大公怕防守一空虚，被伊戈尔家族派来的刺客抹了脖子……” “这也太夸张了……”剑士怔怔地瞪着自己的钢盔酒碗，喃喃道。 弩手端着钢盔接酒，回头白了这夯货一眼，懒得多讲。 其实这俩瘪三也算够走运的——由于他们一整天都窝在城堡里，所以甚至还不知道此时此刻，南方联军已经兵临城下的恐怖消息。 “可、可是，蒂姆……”剑士耷拉着脑袋想了想，突然抬头道，“……我们总不能一直在城堡里……这么……这么……待下去吧？” 接酒的哗啦声停下了。 城防军弩手用手扶着出酒阀，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然后端着半钢盔葡萄酒走回桌旁，跌坐回椅子当中。 “是不能这么待下去了。”弩手盯着剑士道，语气中有种让剑士新生恐惧的决绝意味，“哈里……我们不能他妈的跟着休斯顿和那个黑祭司杂种，在这个傻逼城堡里待一辈子。” 剑士怔怔地道： “蒂姆……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弩手一边缓缓啜饮酒水，一边沉吟道，“……休斯顿家族已经完蛋了。大公不知道还有几天可活，那个里昂·休斯顿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现在岩溪城连个像样继承人都找不到……大公已经完蛋了，他肯定斗不过那个艾略特·伊戈尔！” “所以呢？”剑士有些被同伴得出的失败主义结论吓到了。 “所以我们必须想好出路！”弩手在桌上一顿钢盔，眯眼道，“休斯顿大公完蛋了，可咱们不能给他陪葬，不能憋死在这座城堡里！哈里……你相信我吗？” 剑士眨了眨眼，结结巴巴地道： “我、我当然相信你，蒂姆……” “好！”弩手咬了咬牙，握起拳头在桌上一锤，“那要我说，我们要尽快想个办法偷偷溜出去，然后去南方投靠那个艾略特·伊戈尔！哈里，你见过荒原上的风滚草没有？只有跟着风向走，我们才有活路，我们不能站在失败者这边，我们要去投靠胜利者！” 剑士足足愣了七八秒，才尖声叫道： “蒂、蒂姆！你想投敌！” “找一条活路罢了……将来哪天，那个艾略特·伊戈尔带着人打上门来，咱们不是都得死？”弩手恨恨地道，“还‘投敌’……哈里，你说说，黑祭司和菲利普上尉已经多长时间没法军饷了？难道岩溪城和休斯顿那老王八蛋，还值得咱们继续效忠？” 剑士嗫嚅了，不知该如何反驳，但常年在城堡中侍卫大公的积习，还是让他很难认同伙伴的投敌想法。 弩手知道这个榆木脑袋一时半会想不通，懒得再说，翻了个白眼，端起钢盔继续喝酒。 然而，就在啜饮着猩红的酒水时，他并没有注意到，本应平静的葡萄酒液面，突然没来由地剧烈颤动了起来。 下一秒，钢盔中的酒液就在巨鲸城“唤潮者”的无声驱使下，凝结为一柄从碗中陡然升起的水刃，直直灌入了弩手的眉心，红色的葡萄酒和红色的鲜血同时绽放成一朵华丽的蔷薇。 桌子对面的剑士，只看到眼前突然一红，甚至没来得及站起身来，就被一柄冰凉刺骨的匕首抹了脖子，无声无息地软倒在地。 手持匕首的“锈石镇”刺客，和隐藏在黑暗中的唤潮者大师，两人彼此对了个眼色，确认安全以后，便朝着酒窖深处吹了个口哨。 于是，刚才还在被两个倒霉士兵讨论的艾略特·伊戈尔公爵，就在埃尔德里奇和爱丽丝·康姆斯托克，以及一帮南方马仔的簇拥保护下，从酒窖深处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第三四二章 我需要重新集结部队 穿着一身黑色紧身衣、即使在黑暗中都显得曲线相当劲爆的锈石镇女刺客，在埃尔德里奇的协助下，把两个倒霉士兵的尸体拖到酒窖深处藏了起来。 一旁的劳瑞大师，则鬼鬼祟祟地打量起了这座城堡酒窖里珍藏的美酒。 最近这两年，霜枫岭虽然算是赚得盆满钵满，但作为一个初创的荒原领地，还是始终秉持着把钱花在刀刃上的节俭作风； 因此，现在的凤凰台，虽然武器、弹药、装备、粮食都囤积了不少，但在奢侈品方面，仍然比不上休斯顿大公国这样的老牌领地——以饮品为例，别说是葡萄美酒了，就连最次等的矮人烈酒，在霜枫岭还都是实行限量配给制的。 对此内务部也有说法： 喝什么酒啊，精神食粮不香吗？ 都给老子滚去看东冰库小说去！ 这也就导致，劳瑞大师自打走进岩溪城城堡酒窖，贼溜溜的眼睛就盯着满坑满谷的大酒桶没有移开过——只要用魔法师的机灵脑筋简单运算一下，劳瑞大师就能意识到，如果能把这里的窖藏搬回霜枫岭，那将会是多大的一笔财富！ 不过令劳瑞大师有些意外的，反而是领主大人的态度。 天可怜见，霜枫岭的领主大人可是为了发财赚优艾斯刀勒，刨坟掘墓抢劫诈骗写小说运营皮套人无恶不作的主； 可此时此刻，进入岩溪城酒窖以后，夏侯大官人只是简单瞟了身旁的酒桶一眼就移开了视线，脸上的神色也恢复了今天固有的那种忧心忡忡。 再加上领主大人今天一反常态，没有放任手下执行任务，而是要求亲自随队行动，这种情况更是让劳瑞大师摸不着头脑： 老板今天这是怎么了？ 这位霜枫岭“北方暴雪法师团”的团长，还在如突然被微软收购一般搞不清状况，其他的小队成员已经以极强的专业素养完成了职责。 在两位南境骑士的持盾掩护下，“焰芒神射手”白金汉大师举着燃烧箭，谨小慎微地把这座地下酒窖勘察了一通，然后又附耳在门板上，确认了外面的地下走廊同样空无一人。 清理完尸体的拉莫斯大师则走到桌边，一边用食指蘸着葡萄酒画图，一边朝领主大人和队友们说明道： “根据情报，这座古代要塞的主要结构一共有五层，从这个地下酒窖直接向上就能够进入城堡一层了。休斯顿大公目前把自己锁在了中央塔楼的顶层，也就是说我们必须一路杀上五层再进入塔楼才是，而黑祭司的位置暂时还不清楚。城堡里的休斯顿守军，应该主要集中在外围城墙上和四角塔楼中，但城堡主建筑的五层一定也有士兵巡逻——恐怕战斗是难以避免的。” 听到拉莫斯大师的战情汇报，“彩虹六号”小队的成员们，脸色都没有什么波动。 这帮瘪三全都是身经百战的老手，各式各样的敌人见得多了——倒不如说，组建这支精英小队的目的，就是从城堡内部一路杀穿、然后轻而易举地活捉休斯顿大公罢了。 说起“战斗”，还真没人发憷的。 夏侯炎听完了简报，点点头，郑重道： “各位，我只有一个要求，速战速决，尽可能快地清理城堡、活捉休斯顿大公，对于一切敌军，格杀勿论。不必担心我的安危，爱丽丝就能保护我。” 听闻此言，一旁的霜枫岭女侍卫队长甜甜一笑，其他队员们则不迭点头，生怕在大领导面前显得不够积极。 最后，领主大人低声吼了个很堂皇的动员口号： “休斯顿大公叛国，为了巴西尔陛下，愿诸君共勉，尊皇讨奸、天诛国贼！” 于是，一场腥风血雨，正式在岩溪城城堡中席卷开来。 说实话，这本就是一场实力悬殊的不对称战争： 一方，是帝国南境诸侯精挑细选而出、武德充沛的精锐好手； 另一方，则是如今衰颓之势尽显、费拉不堪的岩溪城守军。 如果说前年冬季，伊戈尔家族在霜枫岭保卫战中全歼“南境之傲”骑士团和岩溪城法师团精锐，只不过是重创了休斯顿大公国的元气，那么去年这场自作孽不可活的岩溪城内乱，则是真真榨干了这个老牌家族的最后一丝生机。 此时此刻，岩溪城的精锐几乎已经损失殆尽，不少忠于休斯顿家族的资深士兵也在内乱中大失所望、离开了大公国部队； 目前驻扎在岩溪城城堡中的守军，甚至绝大多数都是近几个月来在大公国临时招募的新兵，或者是直接由休斯顿大公暗中控制的南方佣兵团改编而来——这些菜鸟兵的素质，从他们轮流跑到酒窖偷酒喝就可见一斑； 失去了岩溪城城堡要塞工事的庇护，他们在“彩虹六号”小队面前简直毫无还手之力。 这支精锐小队沿着阶梯从地下登上城堡一层后，走在队伍后方的夏侯炎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敌人，锈石镇女刺客甚至才刚刚发动“暗影突袭”的起手式，走在队伍前方充当斥候的龙山郡五星焰芒神射手白金汉大师，就已经以突击步枪一般的射速，用未点燃的钝头燃烧箭给一层大厅里的守军挨个点了名； 而剩下的几个、藏在犄角旮旯打瞌睡的士兵，以及徘徊在二楼走廊上监视大厅的岩溪城射手，则被队伍里的魔法师用瞬发魔法干脆解决掉了——队伍里除了莉娜·莱斯利以外，剩下的最次也是个初级魔导师，对魔力的运用简直可以用妙到毫巅形容，威力再大、声势再惊人的瞬发魔法，到了他们手中也如秋叶飘落一般杀人于无声。 至于“彩虹六号”小队里的骑士、战士、剑士们，更是直接变成了将存在主义哲学贯彻到底的战场局外人——没办法，丫们移速太慢，根本没法跟一帮远程老流氓的箭矢和魔咒抢人头。 埃尔德里奇当属队伍中最倒霉的一个： 这货今天扛着一张床板也似的大盾，本来是想等有险情出现，就拼死将领主大人护卫在身后、上演一番忠犬护主的好戏，以便跟老板要求涨工资的； 奈何大厅里这些岩溪城士兵，甚至连一点反抗都没有就毅然嗝屁，空自映衬得拖着沉重大盾在队伍里龟速行动的埃尔德里奇，像个傻缺； 不得不说，这一幕完美反应了当你还扛着大盾在门口和防守方空气对峙时，你的五速无头怪队友已经一气呵成拿下五杀的尴尬。 解决了一楼大厅里的敌人，“彩虹六号”小队更是毫不迟疑，直接沿着楼梯一路向上，朝着连接城堡主塔楼的五层迅速进发。 期间，像样的“险情”只出现了三次。 第一次，是众人行进到城堡三层的时候，象征着敌袭警报的号角声才姗姗来迟，劳瑞大师刚在一众同行的鄙夷眼神中，用精湛的精神魔法让本层的敌人自相残杀了个干净，从城堡四角塔楼赶来的支援敌军，又一股脑涌入了大厅。 直到这时，一直作壁上观的南方武者们才终于找到了发挥的机会。 几位身着重甲的帝国骑士，如装甲车一般碾过了密密麻麻的守军人群，留下一片血肉模糊的哀鸿遍野，而队伍里的精英剑士们，则挥舞着闪亮的长剑左右横跳，在城堡三层上演了一出现实版的杀死比尔。 唯一的问题是，敌人一多，个别同志就杀红了眼…… 来自龙山郡的五星焰芒神射手白金汉大师，眼看着待宰羔羊不断涌入，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狂较盖伊·福克斯多一票、狠如李梅将军胜三分的纵火破坏欲，点燃了一根威力十足的燃烧箭，朝着人头攒动的敌军搂了过去。 这一箭端的是凌厉无比，只见一道焰芒划过空气，紧接着就此火为大，开花落英于倒霉的城堡守军，让丫们籍此火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转瞬间将违背防疫间隔摩肩接踵的休斯顿士兵们烧成了一片人形蜡烛头； 可问题在于，白金汉大师虽然一人独将此火高高举起，但被烧灼的城堡守军却并不能将此火熄灭…… 要知道，虽然岩溪城城堡的主体结构都是石头搭砌，但内部结构早就在数百年岁月里如忒修斯之船一般换过了好几茬，现在整个三层都是十多年前刚刚翻新的木质结构…… 结果就是，白金汉大师这一放火，固然把敌人烧了个干净，可是火势紧接着就蔓延到了城堡地板上，眼看着就要烧到“彩虹六号”小队这边了！ 也得亏队伍里的水系法师和“唤潮者”拉莫斯大师见机得快，迅速召唤出一股洪流控制住了火势，这才没让岩溪城城堡被烧成巴黎圣母院或柏林国会大楼、也让领主大人免于变成烤鸭。 ——是的，小队遭遇的这第一次“险情”，彻彻底底的是他娘的友军之围。 至于第二次险情嘛，倒是在众人意料之中。 清理了城堡第三层的敌军和火势，众人终于在刚进入城堡四层的时候，遇到了一点像样的抵抗： 一波五颜六色的密集魔法攒射，直接把“彩虹六号”小队的先头小队打了个措手不及，要不是一个家底殷实的南方蔷薇骑士，祭出了隐藏颇深的魔法道具“否决挂饰”，以长达三个月的冷却时间为代价驱散了这波魔法攻击，小队成员们说不得就要被这波出其不意的魔法攻势打出减员。 直到这时候夏侯炎才恍然想起，原来岩溪城的魔法力量还没死完呢！ 的确，倒霉死灵法师安德·斯宾塞死后，岩溪城法师团基本上失去了主心骨，像是莉娜·莱斯利小师妹这样转投别家的魔法师也不在少数； 但烂船也有三斤铁，休斯顿家族的家底摆在这里，临时补充一些魔法有生力量还是不在话下—— 收到号角警报以后，本就驻扎在城堡四五层的低配版岩溪城法师团，就迅速集结到了四层入口处，想要给一路向上入侵的“彩虹六号”小队一记下马威； 只可惜天算不如人算，这帮魔法师盘算得好，却被“否决挂饰”用财富的力量反将了一军。 偷袭失败，岩溪城的魔法师们再无一丝胜算。 确定敌人是元素使用者后，“彩虹六号”小队里的法师心有灵犀，张开了一轮滚圆的“埃文斯防护结界”。 这种闻名大陆的魔法结界，想来是对抗元素使用者最为简单粗暴的解决方案，也是帝国人类魔法师在魔法对决中屡战不败的唯一法宝——在帝国军队中，一般都会指派低阶法师专门维持结界以抵御敌方的魔法袭击； “彩虹六号”小队里的魔法师们其实阶别都很高，平时也不会干“维持结界”这种低人一等的脏活累活，但当初凯末尔庄园一战已经雄辩地证明，真到了要用的时候，这帮魔法大拿搞出来的防护结界比起那些低阶法师只会更强！ 岩溪城魔法师们爆发出的第二波魔法齐射，完全只是在半透明的蛋形结界上砸起了几轮不动声色的涟漪，紧接着，结界保护下的弓箭手们就给这帮傻乎乎的魔法新手挨个爆了头—— 根据夏侯炎的观察，这帮瘪三adc在战场上甚至还有闲心，暗中较量起了到底是谁射出的箭矢，正中眉心的比率最高。 而第三次险情，则是在他们登上城堡第五层、即将进入塔楼时遇到的。 这一次险情，可算是给队员们带来了巨大的困难： 因为他们谁也不知道，面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爹喊娘求饶的城堡守军司令官菲利普上尉，到底是该杀，还是该大慈大悲放丫一马？ 对于这个问题，领主大人倒是展现出了上位者应有的决断力。 因为他二话不说，直接回手抽出爱丽丝·康姆斯托克腰间悬挂的那柄“黄金威严之剑”，然后看也不看地把这个守军统领捅了个透心凉。 在场的魔法师们顿时齐刷刷直冒冷汗： 因为打死他们也不相信，郁郁乎文哉的法师学城，怎么就教出了这种杀人不眨眼的衣冠暴徒？ 第三四三章 登场的艺术 “所以，休斯顿那老东西就躲在这上面？” ——夏侯炎一边用手帕揩着手一边问，抬眼朝前方看了看。 他所看得，正是对着“彩虹六号”小队的地方，岩溪城城堡的石墙上所开的那扇门洞。 门洞里黑黢黢的，只能隐约看见一条盘旋向上的石头阶梯。 这条阶梯，就通向岩溪城城堡的主塔楼，也就是按里昂·休斯顿少爷所说，休斯顿大公和黑祭司目前的藏身之所—— ——原本，通往塔楼的洞口被一扇结实的带锁木门牢牢封死了，但被埃尔德里奇一记黑暗剑来了个高效破拆。 听到老板问话，一众“彩虹六号”小队马仔连忙作小鸡啄米状，猛点头。 其实也怪不得他们如此诚惶诚恐——毕竟霜枫岭的领主大人是在一剑捅死守军队长以后，一边风轻云淡地清理身上的血迹一边问的话，此时此刻，他脸上还沾着斑斑点点的鲜血，那一张俊俏脸蛋看起来比修罗恶鬼还要恐怖几分。 “老板！塔楼上怕不是，啊，有危险！让我先进！”埃尔德里奇自告奋勇地要求当起了带路党，积极得活似刚收了量化宽松印出来的美金。 对于这货的要求，众人当然一致同意： 提着大盾的重战士不打头阵，难道让体格羸弱的魔法师和食珍馐穿绫罗的领主大人先走？ 于是，埃尔德里奇让队里的魔法师给大盾临时附魔了一记光系咒语，然后便提着闪盾大踏步走进了塔楼，剩下的队员们则簇拥着领主大人跟在后面，鱼贯而入。 不得不说，这乌泱泱一大帮人气势汹汹地朝着大公的住处行去，脑子里想的都是尊皇讨奸，整个场景顿时显得相当苦迭塔。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岩溪城主塔楼的内部，倒显得相当宁静。 这座塔楼足有几十米高，古老的螺旋石阶梯，沿着塔楼的弧形内壁盘旋了一圈又一圈，但整个圆柱形的空间里不仅无人驻守，甚至连只碰壁的苍蝇也是欠奉，只有流水沿石壁滴落的空灵声音在塔中回响。 刚刚在外面经历数场血战的特战队员们，一时间不免有了种莫名的心悸感。 不过人人皆知，此行的目标人物休斯顿大公，此刻就躲在塔楼顶端的阁楼里cosplay迪士尼公主呢，就算心中感觉诡异万分，但大家还是默不作声地沿着石阶向塔楼顶端攀登而去。 让严加戒备的队员们有些失望的是，这一路上根本没有任何伏击或陷阱，看来休斯顿大公真的如情报所说，把自己所处的这座塔楼给牢牢封死、不许外人出入了。 最终，一行人战战兢兢地登上了塔楼顶层，一路上唯一的险情，就是劳瑞大师差点没站稳从阶梯上一溜烟轱辘下去晚节不保，但也被眼疾手快的白金汉大师给及时拉住了。 塔楼顶层也是一样的安静，静得可怕。 埃尔德里奇高高举起盾牌，闪烁的魔法辉光，照亮了通往休斯顿大公房间的门扇——门扉只是虚掩着，里面没有任何声音传出。 埃尔德里奇回过头来，和劳瑞大师对视一眼，然后看向领主大人。 夏侯炎简单比划了一个象征进攻的战术手势。 于是，埃尔德里奇拄着盾牌倚在门边，无声地用手势比划了三下； 丫数到“三”的时候，队伍里的蔷薇骑士一脚踹开了虚掩的门扇，白金汉大师往门里扔进了一包足以刺瞎狗眼的镁粉闪光弹，然后整个队伍借着闪光弹的掩护，跟在嘴里“GOGOGO”嚷个不停的埃尔德里奇身后，一股脑全都冲了进去。 然后所有人都傻掉了。 因为这个屋子里的布置…… ……有够诡异。 按照此前的情报，自从岩溪城内乱以后，休斯顿大公就在这塔楼之上闭门不出，因此，众人原以为推开门后，呈现在眼前的会是大公平时居住的起居室； 然而，他们甚至连一点跟“居住”有关的东西都没看到： 推开门后，夏侯炎首先察觉到的是诡异的光照氛围——屋子里暗得可怕，眼睛甚至需要从闪光弹的余势中适应片刻，才能够看清屋中的事物； 这间位于塔楼最顶端的房间，原先或许是有窗户的，但此刻都被遮了个严严实实——整个房间的每一面墙，都被血红色的厚重帷幕遮盖住了，牢牢挡住了任何一丝可能从外界射入的光亮，以至于这房间暗得都能用来洗照片； 而房间里仅有的黯淡光亮，则属于蜡烛的贡献—— 一根根的、如白骨一般惨白的、安置在锋利黑铁底座上的蜡烛。这些蜡烛长短不一，分散在这座血红色房间的各个角落里，它们微弱且惨淡的烛火，与其说是发挥了照明功能，倒不如说是给这个本就令人不安的房间，又增添了一丝阴森之气。 “他妈的什么鬼——”拉莫斯大师只来得及骂出半句，喉咙就卡住了。 因为这个来自巨鲸城的唤潮者，和其他队员一样，注意到了房间里那些更诡异的细节： 在房间的天花板边缘、和血红色的帷幕悬挂在一起的，还有一颗又一颗令人毛骨悚然的白色头骨，仅仅是瞄一眼这些头骨的大小和形状，在场的老手们就能猜出它们显然出自于活生生的人类； 而房间的地板，原先大概还铺着地毯，但现在都已经被人卷起，露出了塔楼顶层青色的石头地面——借着白色蜡烛的微光，众人悚然发现，就在这石头地面上，有血红色的线条纵横交错、编织成了某种玄奥的神秘图形。 “法阵……”劳瑞大师的嘟囔实属多余，因为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这个房间已经被布置成了一个典型的仪式场所，地面上的红色线条更明显是某种法阵的组成部分——当初在探索西蒙·阿德里安的实验室时，夏侯炎自己就曾经绘制过法阵，对这些充斥着元素共鸣的线条也是再熟悉不过。 更要命的是，除了上述这些奇怪东西以外，房间里根本就是空无一物：别说休斯顿大公了，就连个人影都没有。 “什么……情况？”扫视着这个诡异的空房间，劳瑞大师和拉莫斯大师，两个魔法高手面面相觑。 从悬挂的骷髅头、阴森的白蜡烛、血红色的厚重帷幕看来，这个房间里布置的魔法仪式显然不太正经——换句话说，就是从头到脚都洋溢着堕落、邪恶和禁忌的气息； 如果再考虑到，地面上的红色线条散发着刺鼻的血腥气，其绘制材料看起来也相当可疑的话…… “领主大人！”劳瑞大师当机立断，伸手护住了夏侯大官人，向门口连退两步，“这个房间有蹊跷！您……您先退出去！” 夏侯炎张了张嘴，正要说话，突然感到脖子后面的寒毛竖了起来； 与此同时，劳瑞大师、拉莫斯大师和其他几个魔法师也是一个激灵，瞬间抽出了各自的魔杖法杖护身道具—— ——此时此刻吹过房间的这股刺骨阴风，对于普通武者来说只是普通地令人不适，但魔法师却能够立刻分辨出，这分明是一股带有强烈敌意的元素波动！ 然后，是一道尖锐的刺耳嗡鸣，划过了空气。 在嗡鸣声中，这座阴暗的房间陡然间变得亮如白昼——房间边缘的每一根白蜡烛，都如同烈性烟花般剧烈燃烧起来，散发出了耀眼的惨白光芒； 就是在这光芒的照耀下，一个空荡荡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亲爱的先生们，欢迎光临……我的……奇迹现场。” 话音落下，剧烈燃烧的白蜡烛也恢复了原状。 但原本空无一物的房间正中，血红色魔法纹路的交汇之处，却有一个身着纯黑礼袍的修长身影，从空无一物的虚无中浮现而出。 那身影无视了“彩虹六号”队员们响成一片的抽取兵刃、念诵魔咒声，而是自顾自地摘下头上那只高顶黑礼帽，举起戴着白手套的手梳理了一下长长的黑发，然后才用最优雅的姿态，向如临大敌的队员们行了一个“米海尔大帝礼”。 “巴塞洛缪·德·哈希，愿意为诸位效劳……”这个穿着黑色长袍的男人站在血红法阵中央，向众人深深鞠了一躬之后，便猛地抬起头，露出一个夸张的扭曲笑容，“当然，诸位也完全可以称我为……黑祭司。” 正在大家惊讶于这人如桦树皮一般苍白的皮肤、每一个角度都透着不怀好意的笑容、以及他直接从虚空中行走而出的魔法奇迹时，唯独夏侯炎的目光，却在丫肩膀上别着的那株、几近风干的风信子上停留了许久。 第三四四章 黑暗之心 平心而论，“黑祭司”巴塞洛缪·德·哈希的这个登场仪式，还真的蛮帅的； 尤其是在红帷幕、白蜡烛等一系列氛围要素拉满，整个房间都充斥着诡异气息的情况下，丫直接从虚空中浮现而出、踏空而行，更是浑身上下萦绕着一股令人不敢直视的神秘感； 任何普通帝国平民，只要见了这宛如神迹的一幕，第一反应肯定是向这个一袭黑袍、宛若半神的男人顶礼膜拜—— ——然而“黑祭司”面对的并不是什么“普通帝国平民”。 就在“黑祭司”重新抬起头、还没来得及收起脸上的狂妄笑容时，已经有一根又粗又硬的黑暗大剑、一根裹挟着燎原之火的燃烧箭、一只淬着碧绿蛛毒的飞刀、以及乱花渐欲迷人眼的魔法光波，一股脑朝着他搂了过去！ “彩虹六号”小队的绝大多数队员，平日里都是成名已久的帝国强者，开打前客套几句也算是正常流程，压根就没有一上来二话不说就动手的道理； 奈何这次队伍里领头的，是来自霜枫岭的那几个江湖败类…… 按照领主大人的密令，埃尔德里奇、劳瑞大师、莉娜小师妹几个人本来就准备好了，一等休斯顿大公出现就直接动手、把丫干掉以绝后患的—— ——和岩溪城苦大仇深的伊戈尔家族，可没兴趣老老实实按照南境贵族们的计划、将休斯顿老贼活着抓回去受审： 霜枫岭最擅长的，就是制造“意外”！ 埃尔德里奇、劳瑞大师等人，本来就一直紧绷着神经准备随时出手呢，结果“黑祭司”好死不死，突然在他们面前来了个闪亮登场…… 结果，这帮暴徒甚至都没看清来人是谁、听清对方说了什么，黑暗剑、火焰魔法、精神光环就已经像洞房花烛夜的傻小子一样，迫不及待地招呼过去了。 他们这一出手，顿时引发了连锁反应： 无论是龙山郡的焰芒神射手白金汉大师、巨鲸城的资深唤潮者拉莫斯大师，还是锈石镇那个一路上都在朝夏侯大官人抛媚眼的辣妹女刺客，一看见霜枫岭马仔动手，也来不及细想，一个激灵，看家本领也就跟着扔出去了。 于是，夏侯炎还没来得及喊一声“停”，铺天盖地的单体攻击aoe伤害debuff加持dot诅咒就已经照亮了这间诡异的仪式厅，眼看着就要把那个嬉皮笑脸的黑衣人碾成一小撮历史的尘埃—— ——但，“黑祭司”巴塞洛缪·德·哈希，面对如潮般的攻势，轻轻地挥了挥手。 随着他的动作，环绕这间绯红之所的白蜡烛再一次爆燃而起； 在场的所有人，心脏莫名停跳了一拍； 一道血红色的光环，从“黑祭司”脚下的圆形魔法阵中，陡然扩散开来。 这血红色的光环，瞬间掠过了塔楼房间的每一寸地面，于是，五花八门的魔法攻击弭于无形，染毒飞刀和燃烧箭矢化为烟尘，重若千均的黑暗大剑脱手而飞！ 连带着猝不及防的“彩虹六号”队员们，也在一股突然出现的巨力推搡下、一个个全都摔成了滚地葫芦！ 埃尔德里奇不愧是身经百战、见得多了的东境大统领： 他想不明白，自己的黑暗剑到底是如何脱手飞出的； 但多年征战生涯形成的战争直觉，已经在心中为埃尔德里奇敲响了警钟：他如受圣神感召一般清晰地意识到，眼前这个神秘的黑袍人，或许是他这辈子遇到过的最危险的敌人—— ——所以，此战不可迟疑！ 这个红围巾猛男在血红光环的冲击下骤然失去了平衡，人还在半空之中，就已调整好姿势，先是借着盾牌就地一个滚翻，得以抢在满地东倒西歪的队友前、第一个站直身体，然后就伴着一声能令顺水横流的断喝，挺盾向巴塞洛缪·德·哈希闷头冲了过去！ 失去了武器又如何？ 只要有这面盾牌在，他就还是那个叱咤东境的不败战神，只要有这面盾牌在，埃尔德里奇就有自信碾碎一切挡车之螳臂、撼树之蚍蜉！ “黑祭司”巴塞洛缪·德·哈希，轻轻歪了歪头。 他饶有兴致地观赏着这个化身泥头车急速创来的战士，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恐惧； 正相反，他脸上本就诡异的笑容，因为强烈的轻蔑和巨大的愉悦，而变得更加扭曲了。 再一次地，“黑祭司”朝着埃尔德里奇抬起手，挥了挥。 这一次，并没有第二道血红光环，从他脚下熠熠生辉的红色魔法阵中扩散开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宛如鲜血凝成的红色光刃，如小刀刺透纸面一般，毫无征兆地从地面陡然刺出，然后不偏不倚、毫不留情地迎面贯上了举盾冲锋的埃尔德里奇。 红刃过处，铁屑纷飞。 无比坚实的钢铁大盾，伴着一声雷鸣巨响裂为两片，飞射飚出； 埃尔德里奇健硕的身躯在巨力作用之下，不仅去势戛然而止，甚至向后倒飞而去，如一颗坠落的流星一般，背脊狠狠撞上了冰冷的石墙。 东境大统领的头盔中，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喷血声； 这个来时全副武装、此时剑盾皆失的罐头人，在墙上停留了一秒，然后才沿着墙面颓然滑落下去，最终在塔楼的地面上，敲响了一记象征失败的重金属音符。 一个挥手。 “黑祭司”巴塞洛缪·德·哈希，面对埃尔德里奇的无畏冲锋，就只是挥了一下手而已—— 但在东境战场上三军辟易的帕沃尔·埃尔德里奇，就是因为这轻描淡写的一挥手，宣告丢人，再起不能。 龙山郡的白金汉大师，本来已经侧身躺在地上、将一根燃烧箭搭上了弓弦； 巨鲸城的拉莫斯大师，正想用法杖敲开随身携带的水瓶，好召唤一只追魂夺命的水刀； 锈石镇的F杯女刺客，刚刚从怀里掏出第二柄染毒飞刀、瞄准了“黑祭司”作势欲投； 但这一切的一切，“彩虹六号”小队队员们蓄势待发的一切反击，都随着埃尔德里奇撞上墙壁的那一声巨响，戛然而止。 沉默降临。 名为“恐惧”的寒意，无声划过每个人的心头。 夏侯炎在摔倒时，爱丽丝·康姆斯托克见机极快地将他抱着护在身下、为主人挡下了那道血红光环绝大多数的冲击力； 但自家侍卫队长的铁甲身躯，却未能给夏侯炎带来任何安全感：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就算是当初那只赤焰魔鹫，也未必能只用一击、就把堂堂东境大统领埃尔德里奇打上替补席！ 这个自称“黑祭司”的巴塞洛缪·德·哈希…… ……他是什么人？！ 或者…… 他是……什么？！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此时此刻，无论是百步穿杨的射手、恶贯满盈的法师，还是杀人如麻的刺客、背对天堂的战士，包括霜枫岭的领主大人自己，在巴塞洛缪·德·哈希的那两次挥手之后，全部都因为巨大的震惊，而暂时失去了语言、行动和思考的能力。 唯有巴塞洛缪·德·哈希自己，一边悠闲地整理着自己黑色外袍下的白衬袖，一边戏谑地打量了一眼对面墙上、被埃尔德里奇撞出的人形凹陷。 然后，“黑祭司”朝着满地东倒西歪的“彩虹六号”小队队员们，带着令人心悸的笑容轻声问道： “诸位……一上来就动手……这恐怕……不太礼貌吧？” 没有人回答。 只有满脸恐惧、在地上缩成一团的维克多·劳瑞大师，颤抖着咽了口唾沫。 当然，巴塞洛缪·德·哈希也并没有在期待回答。 他一如既往地、诡异地微笑着，朝“彩虹六号”小队的满地残兵败将一步步走来。 “黑祭司”每走一步，他皮靴落下的地方，那座红色魔法阵的纹路，就会闪烁起猩红的光芒。 巴塞洛缪·德·哈希一边走，一边微笑道： “诸位……我早就料到有人会来了……说实话，岩溪城这破城堡的安全性终究还是无法信任，再加上休斯顿那老王八蛋又惹上了一堆仇家……但诸位，你们来得还是比我想象中快。让我猜猜，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呢？” “黑祭司”这么自言自语地说着，一边走到离他最近的、倒在地上的白金汉大师身边，然后蹲了下来，伸手拎起了焰芒神射手胸前挂着的纹章项链。 “啊……龙山郡……”巴塞洛缪·德·哈希摸索着项链挂坠上的龙形纹章，轻笑着说，“我好久以前去过那里的……” 看着“黑祭司”近在咫尺的面容，白金汉大师浑身颤抖着，用手提起燃烧箭，大概是想要一下子刺穿这个邪门黑袍人的胸膛； 但不知为什么，白金汉大师最终没能鼓起勇气； 于是他付出了代价。 巴塞洛缪·德·哈希兴致缺缺地放下白金汉大师的纹章项链，站起身，随手打了个响指。 魔法阵光芒闪耀，一道血刃骤然从地面刺出，毫无阻滞地割断了白金汉大师的脖颈。 这个声名显赫的南境神射手，死前竟然连一句遗言都没能说出口。 然后，“黑祭司”一脚踢开了白金汉大师的头颅，骨碌骨碌。 他迈着轻巧的步伐，一路踱到拉莫斯大师身旁，蹲下。 “啊……巨鲸城……”巴塞洛缪·德·哈希屈起食指，敲了敲唤潮者大师胸口的青铜徽章。 第三四五章 六度分离理论 来自巨鲸城的唤潮者魔导师拉莫斯，死得比白金汉大师更加…… ……灿烂。 因为巴塞洛缪·德·哈希从地面召唤出的第二柄血刃，并没有割断他的脖颈，而是直接贯穿了他装满经验、智慧和魔法奥秘的头颅，让它变成了一颗汁水四溅的大西瓜。 锈石镇女刺客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几乎贯穿了塔楼的屋顶。 维克多·劳瑞大师强忍着浑身上下的剧痛，咬着牙试图抬起手来，好给这个转瞬之间杀掉两名高手的“黑祭司”，随便丢上一记什么精神咒语； 但更令劳瑞大师惊恐万分的一幕出现了： 他的手抬不起来了！ 不知从何时起，地面上的血红法阵就已经开始闪烁着诡异的红光； 在这红光中，法阵的每一根玄奥线条，此刻都正在向外散发着吸力； 这吸力是如此的强大，它将肉身衰朽的维克多·劳瑞大师、将年轻力壮的领主大人、将号称能与龙象角力的帝国蔷薇骑士，它将这支“彩虹六号”小队里的每一个人牢牢固定在地上、动弹不得！ 劳瑞大师只觉天旋地转、肝胆俱裂： 用魔法阵束缚敌人的行动，这并非什么新鲜伎俩，甚至不比业已式微的阵法师出手，任何魔法师只要看上几本布阵教程都能上手； 可到底是什么魔法阵，能他娘的一股脑把十几个高手锁死在地面上？！ 可到底是什么人物，能如入无人之境地斩杀一位五星射手、一位魔导师，闲庭信步地好似踩死两只蚂蚁？！ 这个“黑祭司”到底是谁？！ 直到此时，维克多·劳瑞才悔恨万分地意识到了一个严重问题： 这支“彩虹六号”小队谋划抓捕大公时千算万算，却唯独算漏了这个岩溪城城堡目前的主宰、备受休斯顿大公信任的“黑祭司”！ 他们原以为，所谓“黑祭司”，大抵是一个坑蒙拐骗、侥幸博得大公信任上位的神棍； 可谁能想到，和休斯顿大公一起困守岩溪城城堡的“黑祭司”，居然他妈的是一个能一招制服十数位南境精英的强者！ 天可怜见，就算是当初的赤焰魔鹫、冰霜巨龙，恐怕也未必有巴塞洛缪·德·哈希此时此刻的这种压迫力！ 维克多·劳瑞感觉到了一种巨大的荒谬感： 他一生飘零，没死在学城内乱、没死在亡灵尸潮、没死在荒原匪群，可却在这岩溪城城堡的塔楼上，作为一个傻逼特战小队的弱智成员，莫名其妙地成了一个黑袍怪人的俎上鱼肉！ 巴塞洛缪·德·哈希，自然不知道一旁地上的那个糟老头子，正满怀悔恨地浏览自己的人生走马灯。 这个一身黑袍的“黑祭司”，在将拉莫斯大师一击爆头以后，并没有急于为自己寻找下一个受害者。 正相反，他面对着满地动弹不得的南境精英，感受着拉莫斯大师的温暖鲜血漫到脚下，充满热情地张开双臂，仿佛在欣赏着自己制造的一件艺术品。 而他满是陶醉地、用咏叹调唱出的颂词则是： “啊！龙山郡！啊！巨鲸城！圣神啊，你们不会是帝国南境各大领地的联军吧？我说对了吗？不对吗？对吗？对不对？” 黑祭司呵呵笑着问了几句，却也并没有等人回答，就自顾自地、满是惋惜地摇了摇头： “人生真是充满了遗憾啊……我猜，诸位屈尊来到这座破烂城堡，一定是为了休斯顿大公咯？” “是。”一个年轻的声音冷静答道。 巴塞洛缪·德·哈希有些讶异地抬起头，发现给出这个回答的人，是被一个女剑士护在身下的年轻人，看服饰像是个贵族。 劳瑞大师心里在无声地疯狂呐喊： 领主大人您他妈别答话啊啊啊啊啊！ 真的会死人的啊啊啊啊啊！ 但夏侯大官人不仅没有听到自家首席法师的怒吼，甚至还向不远处的巴塞洛缪·德·哈希冷静地提高声音道： “‘黑祭司’先生……我们代表帝国皇帝而来，只为请休斯顿大公阁下出城一叙……此事与您无关。” 巴塞洛缪·德·哈希愣了片刻，然后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脸上的笑容变得更灿烂了。 他略显浮夸地朝地上动弹不得的夏侯炎又鞠了一躬。 “尊敬的小先生，我猜，您应该就是诸位先生的……领头人吧？‘黑祭司’巴塞洛缪·德·哈希，向您致以迟到的新年问候！”黑祭司煞有介事地嘿嘿笑道，“不过嘛，鄙人不过是一介游民，帝国皇帝陛下的权威管不到我，休斯顿大公什么的，虽然确实与我没什么关系……” 巴塞洛缪·德·哈希停顿了一下，重新挺直腰板。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可是啊，现在这座岩溪城城堡算是我的地盘……你们这样不声不响地闯进来，真的很不礼貌啊……”巴塞洛缪·德·哈希歪着头，略显为难地道，“尊敬的贵族小先生，您瞧，我这些天明明在准备我的仪式，可你们的到来却有些打乱了我的计划……” 仪式，什么仪式？——劳瑞大师茫然想道。 仿佛是为了回答劳瑞大师心中的疑惑一般，巴塞洛缪·德·哈希夸张地挥了挥手，朝地上众人展示了一下他身后的红幕布、白蜡烛、骷髅头。 “所以，我真的很想、很想、很想把你们都杀了。”黑祭司收回手，笼着袖子总结道。 这句听起来很夸张的宣言，放在此时此地，却让地上的队员们齐齐打了个寒战。 因为，无论是身首分离的白金汉大师，还是惨遭爆头的拉莫斯大事，都无比雄辩地证明了，这个黑袍人可不是说着玩玩的—— ——只要他想，那么这里的每一个人，真的都无法活着走出去！ 疯子！劳瑞大师绝望地想道，这货不仅是个强大的魔法师，而且是个疯子、杀人魔！ 他艰难地扭头望向领主大人，却有些讶异地发现，自家老板并没有陷入恐慌，反而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 夏侯炎看了劳瑞大师一眼，咬咬牙，转向黑祭司开口道： “……看在薄葬教派的面子上，放我们一马行不行？” 这句话在各领地派来的高手耳中莫名其妙，却让巴塞洛缪·德·哈希愣了半晌。 然后，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肩头别着的风信子，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笑容。 “天哪、天哪、天哪……薄葬教派？你居然能认出这株风信子吗？” 夏侯炎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肩头的风信子……这是薄葬教派特有的身份标志，我说的没错吧，巴塞洛缪·德·哈希先生，黑祭司，或者，尊敬的悼亡者先生？” 巴塞洛缪·德·哈希用手摩挲着肩头的干花，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夏侯炎咬牙道： “巴塞洛缪·德·哈希先生，我相信我们在教派里有一些共同的朋友……如果您可以看在——” 但巴塞洛缪·德·哈希却竖起了一只手，制止了领主大人接下来的套近乎、拉关系行为。 他抱着手臂，歪头道： “薄葬教派……真是个遥远的名字啊。尊敬的贵族小先生，我所疑惑的是，一位帝国贵族是怎么跟邪教扯上关系的呢？难道您是凭借自己的小白脸，姘上了教派里哪位大人物吗？” 劳瑞大师心说这逼的感觉好像还挺准的。 巴塞洛缪·德·哈希为自己的这个低俗笑话咧了咧嘴，旋即摇头道： “不过，您为什么会认为，仅仅因为您认出了我肩头的风信子，我就要放过你们呢？我可以直接向您承认，我，巴塞洛缪·德·哈希，的确是薄葬教派的七位悼亡者之一——但您不会以为，就这种垃圾教派，对我有任何的约束力吧？我可是一位高级魔导师啊，我亲爱的贵族小先生！” 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小队成员们已经说不清，到底是哪一个消息更震撼了： 是“堂堂霜枫岭公爵竟然和邪教有联络”？ 还是“这个疯子黑祭司居然自爆实力，他居然是他娘的第七阶的高级魔导师”？！ 深知一个魔法阶级意味着多大差距的劳瑞大师，更是感觉自己都快崩溃了： 高级魔导师距离第八阶的大法师只有一步之遥，翻遍全帝国魔法界都找不出几个活着的！ 这个巴塞洛缪·德·哈希到底是犯什么病，以堂堂高阶魔导之尊，跑到岩溪城这地方当“黑祭司”装神弄鬼？！ 如果地上这个诡异的血红法阵真是由丫亲手布置的，那今天这些“彩虹六号”队员恐怕真的是插翅难逃了——一位高级魔导师，还真不是队伍里这些臭鱼烂虾能料理的！ 巴塞洛缪·德·哈希没有理会众人的惊愕，而是朝着脸色异常难看的夏侯炎微笑道： “对不起，您就算是薄葬教派的另一位悼亡者，我也不会因此放过您——这是我身为高级魔导师的尊严所在，万分抱歉。” 夏侯炎几乎都把牙齿咬出血了： 原以为，这货肩头别着个风信子，是个可以说和的薄葬教派好兄弟，没想到丫还真他妈的油盐不进，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今天，你们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最关键的是，丫好像还真有这个实力！ 妈的神经病吧！ 领主大人的交涉企图彻底宣告失败以后，巴塞洛缪·德·哈希则得意笑道： “不过说起来，我之所以会来到这里，和薄葬教派还真有点关系……各位既然是来找休斯顿大公的，想必都认识大公国的首席法师安德·斯宾塞吧？” 霜枫岭瘪三们心想这位咱可太认识了。 巴塞洛缪·德·哈希咧嘴道： “安德既是教派所属的法师，同时，也是我的学生。” 霜枫岭瘪三们顿时傻眼了。 劳瑞大师更是心中直叫：敢情这货也是个死灵法师！草泥马啊草泥马，老子就知道用死灵法术的他妈没一个好东西！ 巴塞洛缪·德·哈希掸了掸黑袍子，悠然道： “安德之所以会来岩溪城，本就是我的安排，而他虽然死了……死在某个我还没找到的、杀千刀的王八蛋手上，但他毕竟为他亲爱的老师，我，伟大的巴塞洛缪·德·哈希，完成了他的任务、找到了埋藏在这座城堡下的惊天秘密——诸位，你们也许不会相信，这里，岩溪城，就是死神遗骸的埋骨之所！” 满室寂静。 “啥？”夏侯炎问。 巴塞洛缪·德·哈希显得有些愤慨，显然是觉得自己的装逼大业，并没有得到应有的激烈回应。他烦躁地摆摆手，冷笑道： “总而言之，既然你也跟我们薄葬教派有关系，那我就让你，还有你的小伙伴们，一同见证这个伟大的时刻吧！诸位，大幕已经升起，诸位，仪式即将开场！” “什么仪式？”劳瑞大师颤声问道。 “死神的——降临！”黑祭司嘿嘿一笑。 一听这话，夏侯炎就凭直觉认为，这个什么傻逼仪式肯定要出差错了。 第三四六章 圆环之理 很多时候，我们对于世界的认知都充满了偏见。 例如，现代的海文大陆魔法界之所以排斥禁忌魔法，除了因为这些魔法派系伤天害理、有悖公序良俗、挑战正统信仰以外，还有另一个同样重要的原因： 不少研究者都认为，修习禁忌魔法会让魔法师的人格变得扭曲！ 修炼一种特定魔法还能够影响到人的性格？这一看似荒诞不经的理论，却得到了不少魔法大拿的支持—— 精神系魔法之祖西格蒙德，就在他那本惊世骇俗的《魔法精神解析》中提出，修习禁忌魔法的魔法师会在禁忌元素魔力的影响下，变得愈发残忍、自私和邪恶。 悲剧的是，以一己之力从风系魔法中发展出精神魔法支系的西格蒙德大师，晚年却原因不明地陷入了疯狂，这也导致后世的帝国魔法界依照《魔法精神解析》的观点，将精神魔法认定为有可能影响心智的禁忌魔法…… 先不提作茧自缚的西格蒙德大师自己，说实话，死灵魔法等禁忌魔法，这些年里在大陆上的名声的确不咋地： 历史上稍微有点名气的死灵法师，要么是杀人盈野复盈城的人道主义灾难，要么是刨坟偷尸体日亡灵的蝇狗之徒，搞得死灵魔法这一魔法派系，基本属于全部枪毙会错杀无辜、但隔一个枪毙一个绝对有漏网之鱼的范畴。 不过嘛，实用主义至上的夏侯炎，以前向来是懒得理会，“修习禁忌魔法会使人变态”，这种无比低劣的刻意抹黑的： 毕竟地球先哲早就教导过我们，不管黑猫白猫，抓住耗子就是好猫：一门魔法，别管利用的是什么属性的元素，只要有利于发展领地的生产力、有利于增强领地的综合实力，有利于提高领民们的生活水平，哪有什么犯忌的？ 更何况，他都用过这么多次死灵魔法了，也没见自己受到什么坏影响、干出多少缺德事啊？ 不过话虽如此，此时此刻，被巴塞洛缪·德·哈希的血红法阵固定在岩溪城塔楼冰凉的地板上的时候，夏侯炎又突然有丶怀疑了： 自从穿越以来，他在海文大陆上遇见的这些死灵法师们…… ……好像还真的没啥正常人啊？！ 死灵魔法的祖师爷，西蒙·阿德里安是个自恋成狂的死舔狗自不必提，安德·斯宾塞则是个作茧自缚的纯脑瘫——就连稍微学过一点死灵魔法皮毛的、帝都伊戈尔宅邸的老管家，也是个躲在地洞里召唤幽灵整活的夯货。 ——但凡是跟死灵魔法沾上点边的，跟正常人这三个字真是哪个字也不沾啊！ 而面前这位“黑祭司”巴塞洛缪·德·哈希，明显更是死灵法师门中一朵鲜艳的奇葩。 被巴塞洛缪·德·哈希一招KO、击倒在地动弹不得的小队成员们，原本都已经做好了引颈受戮、被一柄血刃送上帝国南方烈士名录的准备了；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位黑祭司兴许是在塔楼上一个人憋得太久了，心中充满了无可倾斜的表达欲： 召唤出两柄血刀，轻描淡写地解决了拉莫斯大师和白金汉大师以后，巴塞洛缪·德·哈希并没有急着对剩下的倒霉蛋动手； 正相反，夏侯炎和手下的马仔们，傻乎乎地看着巴塞洛缪·德·哈希如最浮夸的戏剧演员一般提起自己的黑斗篷，兴致盎然地道： “那么，诸位，让我们有请除你们以外的，今夜圣典的其他两位观众吧！” 说着，巴塞洛缪·德·哈希伸展双臂，昂起了他满满都是幸福感的苍白脸颊，他脚下的猩红法阵，也陡然之间血光大作。 被锁死在地上的“彩虹六号”小队成员们，先是一脸懵逼，随即骇然注意到，在耀眼的血光之幕中，有两根石柱正从巴塞洛缪·德·哈希背后缓缓升起，姿态相当不雅； 更令他们意外的是，这两根原先还不存在的柱子上，居然用银白色的锁链绑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眼神惊恐、嘴巴却被符文布条封死的年轻人，另一个则是一动不动、衰态尽显、仿佛已经陷入沉眠的枯瘦老头。 夏侯炎和霜枫岭马仔还没说什么，队伍里的南方队员已经失声叫道： “休斯顿大公？！” “正是！这位就是我们敬爱的、休斯顿大公阁下！”巴塞洛缪·德·哈希伸手指向被绑在柱子上的沉睡老头，然后又示意了一下在锁链中无助挣扎的年轻小伙，热情洋溢得仿佛为《南境好声音》介绍嘉宾的主持人，“诸位，还有这位可爱的年轻人，亲爱的约翰·萨摩宁先生！” 约翰·萨摩宁到底何许人也无关紧要，但“休斯顿大公”是什么人大家可太清楚了。 “黑祭司！！！”一个南境蔷薇骑士顿时昂起头，声嘶力竭地吼道，额角的青筋因为受到血红法阵的束缚无法移动而根根暴露，“你把大公怎么了？！！！” “我？我可没对休斯顿阁下做什么……老年人，喜欢睡觉，没什么的……” ——巴塞洛缪·德·哈希呵呵笑着，伸手拍了拍休斯顿大公毛发稀疏的头顶。 一旁的夏侯炎，则眯着眼打量了一下被绑在柱子上的老头，这个他此生第一次见到的“休斯顿大公”。 过去的日子里，他曾经无数次设想过和休斯顿大公——这个处处与霜枫岭作对的王八蛋——见面的场景； 可他万万没想到，初次直面仇敌时，竟然两个人都失去了自由，一个被法阵固定在了地上，一个则被锁链绑在了柱子上，而一个薄葬教派的黑袍神秘人，反倒成了这一幕的主宰。 真够憋屈的。夏侯炎想，放在东冰库，写出这种脑瘫情节的写手是要被吊死的。 “总裁南方军务”大人还躺在地上胡思乱想，“黑祭司”巴塞洛缪·德·哈希则微笑着道： “这两位先生，都为今夜的仪式作出了卓越的贡献——这位休斯顿大公，出于对南方那个什么‘霜枫岭’的恐惧，专门把我，安德·斯宾塞的老师，从北方请到岩溪城坐镇，从而给了我布置仪式所需的空间和权力……而这位约翰·萨摩宁先生则更是居功至伟，他提供的资料，为我完成诸位脚下的这座法阵，补充了关键的信息……” 巴塞洛缪·德·哈希说着，伸脚踢了踢血红法阵的魔法纹路，继续仰天笑道： “诸位，不得不说，你们来得正是时候……为了奖赏这两位先生的贡献，我原本准备把他们当成仪式的牺牲、贡献与祭品，但这未免会导致，这个帝国魔法史上最伟大的仪式只能由我自己见证……而诸位，我亲爱的先生们——你们！你们将成为这个伟大仪式最好的观众！一定是死神将你们送到这里，来见证我万古不朽的功勋！” 一众“彩虹六号”队员听闻此言，心中顿时一阵哀叹： 老子英雄一世，怎么临了临了，要死在一个精神病手里了？！ 维克多·劳瑞大师，颤巍巍地开口问道： “那么尊敬的巴塞洛缪·德·哈希大师——您所说的仪式，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情势如此紧张，劳瑞大师居然还能向主宰所有人性命的黑祭司淡定发问，这种至死不渝、甘洒热血染氍毹的捧哏精神，顿时引来了一众小队队员的钦敬目光； 其实劳瑞大师心里，算盘早已打得啪啪响： 这个“黑祭司”明显表演欲望过剩，如果真能引诱丫多说几句话，自己这帮人也能多活那么一会儿不是？ 多活一秒钟，都是多了一分赢得生机的希望！ ——然后，劳瑞大师的这个拖延计划，居然还真他妈得逞了。 一看有人在意自己的“仪式”，巴塞洛缪·德·哈希顿时喜不自胜，看向劳瑞大师的眼神也瞬间充满了欣赏，就差立马撤掉法阵束缚、把这个法师老头揪起来对着俞伯牙钟子期画像拜把子了。 黑祭司先是学着华容道的曹公哈哈哈三声大笑，然后才热情洋溢地道： “既然如此，我就为诸位解释一下，你们今夜要见证的是怎样的伟大一幕！我看在场的有不少魔法师……相信你们在学城时，也和我一样上过魔法史课程、学到过那场惊天动地的‘诸神之战’吧？” 在场的魔法师们只得点头，唯有某位翘课无数的魔法界败类一脸懵逼。 黑祭司神秘一笑，道： “那么相信你们也记得，在‘诸神之战’的末尾，至高圣神将你们所谓‘邪恶的三柱神’死亡、瘟疫与饥荒斩断身躯，深深封印在海文大陆的深处……从此以后，死神、瘟疫之神与饥荒之神就再也没有神格现世……” “等……等等！”劳瑞大师颤声道，“‘诸神之战’不是传说吗？‘封印死神’这种事……” “是真的。”巴塞洛缪·德·哈希的声音，突然严肃得可怕，“当初，我们死灵魔法一脉的复兴者，伟大的西蒙·阿德里安大师，就是受到了被封印的死神的低语召唤，这才拾起了失传已久的死亡技艺……尽管现在的死灵法师和薄葬教派都已遗忘，但从那一刻起，我们就背负上了一个永世相传的任务——” 巴塞洛缪·德·哈希深吸一口气，然后在陡然腾起的红光中狂热吼道： “——我们要破除枷锁、消解封印，我们要复活死亡的至尊主宰！” 一众彩虹小队成员愈发确信，这货的脑子大约的确是秀逗掉了。 唯有夏侯炎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气氛组红光消散以后，巴塞洛缪·德·哈希才咂咂嘴，意犹未尽地嘿嘿笑道： “诸位，伟大死神的残躯，被你们那可怜又卑劣的至高圣神分为了三截，埋藏在了大陆的不同角落……我这漫长又短暂的一生，几乎都是在搜寻着祂，我永恒主宰的尸骨……而我的忠诚与追寻，也终于得到了……回报。” 巴塞洛缪·德·哈希伸出手，陶醉地原地转了一圈，长声笑道： “这里！这里！就在这里！我敬爱的死神大人啊，您身体的一部分果然就藏在这座岩溪城城堡之下！感谢您！感谢您的指引！感谢我的安德！感谢休斯顿大公！” 血红法阵的魔力，都有些约束不住一众小队成员的讶异之情了： “死神的身体一部分，就埋藏在岩溪城下”？ 这件事实在是太过玄幻、太过荒诞不经，放在街头巷尾的游吟诗人那里，恐怕都是最没有可信度的那种谣传； 但偏偏，眼前的死灵系高级魔导师，“黑祭司”巴塞洛缪·德·哈希的语气又是如此狂热、如此坚定、如此确凿！ “死、死神，在、在城堡底下？！”劳瑞大师结结巴巴地道。 “准确地说，只是主人的一部分……但这，已经够了！”巴塞洛缪·德·哈希朗声笑道，“即使只是主人伟大身躯的一部分，但也足以让死亡的阴影重新笼罩这片土地！诸位，今天你们将目睹我重新召唤死神大人的仪式——你们将亲眼见证，伟大死神神格的一角，将会如何从耻辱的沉眠中醒来，然后向你们那卑劣的圣神报以复仇的怒火！而这两个人，我的休斯顿大公，我的约翰·萨摩宁先生，你们将贡献出你们的生命，为重新降临的主人重塑身躯，为他在大地上的行走奉上容器！” “呃……”劳瑞大师斟酌再三，最终还是弱弱地道，“尊敬的黑祭司阁下……您只是一个凡人，又该怎么复活一个……呃……‘神’的呢？” 其他被束缚住的南方魔法师，看向巴塞洛缪·德·哈希的眼神也充满了不信任感。 原因无他——“凡人之力无法涉及神之领域”，这是一个在现实中无甚卵用，但大家刚进入学城时都背诵过的魔法定律； 退一万步一万步讲，即使巴塞洛缪·德·哈希的脑子是正常的，“诸神之战”的传说的确可靠，丫也真的在岩溪城地下发现了死神残躯的一部分…… ……但死神是被堂堂至高圣神击败并封印的，你区区一个死灵系高阶魔导凑他妈什么热闹啊？ 而巴塞洛缪·德·哈希似乎早已料到了有此一问。 只见他先是大笑三声，然后才大声道： “没错！我，巴塞洛缪·德·哈希，‘异灵术’学派的第四十一代门徒，‘黑祭司’，死亡主宰谦卑的奴仆……我，的确只是一介凡躯。我，的确无力破除至高圣神那愚蠢的封印——但诸位，我的工作其实并不是复活，而是接生！” 劳瑞大师傻眼了： “接……生？” “是啊！接生！”巴塞洛缪·德·哈希大笑道，“接生！因为，预言中‘死亡的二度降临’已经来到，我的主人已经苏醒——他需要的，只不过是我这卑微仪式的助力，让他从沉眠中彻底醒来、重回人间！” “等等！你的意思是——死神其实已经自己突破封印、接近苏醒了？而你的仪式，作用是踢上临门一脚！” “就是这个意思！就是这个意思！没错！死神大人已经醒来，将他正式接生到尘世，这就将属于是我的不朽丰功！”黑祭司疯狂笑道。 一时间，“彩虹六号”小队的队员们都有点懵。 ——不是因为黑祭司放出的狂言太过离谱，而是因为，问出刚刚那句话的并非一直捧哏的劳瑞大师，却是长时间保持沉默的那个霜枫岭领主。 夏侯炎不顾众人的惊愕，疾声追问道： “那么——你说死神已经自己醒来了……有什么证据吗？” 巴塞洛缪·德·哈希陶醉地答道： “证据就是，在一年多前，帝国历九百九十三年的九月，我的‘死神之眼’侦测到了一股晦涩、隐蔽但无比巨大的死灵能量波动……那波动，啊，多美啊，只有神明，只有真正的死亡之神的苏醒，才能带来如此浩瀚且华丽的波形……” 夏侯炎瞪着巴塞洛缪·德·哈希看了半天，然后眨了眨眼。 “黑祭司先生，我同意您的观点。”霜枫岭的领主大人认真地道。 第三四七章 人类的谐星闪耀时 被锁链牢牢困在柱子上的休斯顿大公，仍然紧闭着双眼，低垂的头颅一点一点，简直睡得跟死猪一样； 而年轻的“约翰·萨姆宁先生”，原先还在柱子上徒劳地挣扎不止，但在挨了黑祭司一巴掌以后，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至于黑祭司巴塞洛缪·德·哈希本人，则施施然踱到血红法阵的中央，向天空伸着手臂，大声吟唱起某个无比漫长、音节晦涩的古魔文咒语； 在他脚下，一众南境倒霉蛋依然在法阵的束缚下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黑祭司施咒。 就在刚才，巴塞洛缪·德·哈希已经无比亲切地向小队成员们许诺过，声称自己并不会立刻杀掉他们，而是会留他们一同见证“死神的伟大降临”： 不过巴塞洛缪·德·哈希同时也带着残忍的微笑指出，死神的降临会将整座岩溪城化为一片死地，而他们这群距离法阵、也就是神降之所最近的倒霉蛋，无疑将会成为死神重现人间后的第一批牺牲品。 听闻此言，南方各领地派出的精英们，脑子还是有些晕乎乎的： 他们原本就是打算潜入岩溪城城堡缉捕大公的，结果怎么转瞬之间就被人束缚在地上、马上就要死于非命了？！ ——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绝对已经超出了他们的心理承受范围。 至于黑祭司口中的“死神”、“降临”什么的，他们更是没有任何思考的余裕：眼看着人都要没了，到底是死于“死神”之手，还是被一个高级魔导阶别的疯子用血刃砍死，此时此刻好像也没什么区别了。 就在巴塞洛缪·德·哈希专心持咒的同时，这帮子南方精英也算是竭尽脑汁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还没死的几位魔法师，连同劳瑞大师一起，用尽可能低的音量吟唱起了某个夏侯炎在学城没学过的古老魔咒，试图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想办法破除地下这诡异法阵的无形束缚： 毕竟，手脚虽然动不了，但嘴巴还是唱得出古魔文音节的嘛！ 然而不幸的是，魔法师们很快就发现，随着巴塞洛缪·德·哈希的持咒，这座血红法阵的魔法纹路骤然红光大盛，连带着那股把众人固定在地面上的无形之力也变得更加强大，转瞬间，他们都已经被压迫得有些呼吸困难了！ 无可救药的绝望，迅速漫上了魔法师们的脸庞。 他们都是懂行的魔法练家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比起轻巧便捷的魔咒来，魔法阵虽然布置繁琐、成本高昂、无法移动，但最大的优势就是能通过魔法纹路的描绘，将魔法师的魔力输出效率提高好几个量级—— ——这座血红法阵可是身为高级魔导师的巴塞洛缪·德·哈希亲手布置，要是真能让几个误入陷阱的初级魔导师轻易挣脱樊笼，那他也别在魔法界混了！ 但令茫然四顾的维克多·劳瑞大师意外的是，除了绝望地吟唱着破阵咒语的魔法师、含泪念诵祷文向至高圣神祈求保佑的帝国骑士、以及徒劳地使力想要挣脱束缚的武者以外，在场的这群“囚徒”中，唯独自家老板的表现有些怪异： 刚才，说完那句“黑祭司先生，我同意您的观点”以后，领主大人就躺在地上陷入了沉默； 不明所以的巴塞洛缪·德·哈希，也没跟这个英俊小伙多计较，自顾自跑去吟唱魔文、运行他那个什么“死神降临”的仪式了； 但此时此刻，在黑祭司忘我吟唱咒语、一众南境高手奋力求生的同时，这位年轻的霜枫岭公爵，却用他那伊戈尔家族特有的鹰隼般的眼神，死死盯着法阵中央的巴塞洛缪·德·哈希。 更令劳瑞大师感到疑惑的是，随着血红法阵的束缚力不断增强，众人身体感受到的压力也愈来愈大，包括劳瑞大师自己在内的、不少身体羸弱的魔法师，都已经被巨大的压强逼得戴上了痛苦面具； 可身体素质只能算是一般优秀的夏侯大官人，此时此刻却面无表情、神色平静，活像是没有感受到身下法阵传来的压力一般…… 百思不得其解的劳瑞大师，顺着领主大人的目光看去，望向法阵中央的黑祭司巴塞洛缪·德·哈希。 距离黑祭司开始持咒已经过去了五分钟。 这个神秘的“死神降临仪式”，显然已经进行到了白热化的紧要关头： 魔文吟唱声愈发高亢、已然不似人类嗓音的巴塞洛缪·德·哈希，整个人的躯体都被脚下法阵散发出的红光映得通红，他那身布料昂贵的黑色长袍，也宛如沐浴在猩红色的焚风之中； 休斯顿大公和那个被黑祭司称作“约翰·萨姆宁先生”的陌生年轻人，以及固定着他们身体的石柱，都在强大到无以复加的魔力波动作用下，剧烈地震颤了起来； 劳瑞大师清楚地看到，在巴塞洛缪·德·哈希的咒文吟唱声中，正有一丝一缕的红色能量，从休斯顿大公和约翰·萨姆宁的口鼻五官中剥离而出，在空中环绕盘旋一周后，便汇聚成股、注入巴塞洛缪·德·哈希脚下的血红法阵之中。 对禁忌魔法颇有研究的劳瑞大师自然知道，这丝丝缕缕的红色能量，不是别的，正是石柱上这两人体内蕴含的生命力！ 大型魔法仪式所用的法阵，除了需要高阶魔法师亲自操纵运转以外，往往还需要消耗巨大的能量供应； 主系魔法的法阵，顶多也就是耗费点储魔水晶、魔兽魔晶、珍奇植物、特殊道具什么的，再奢侈点就要聘请一群魔法师同行不停输出魔力，作为法阵运转所需能量的供应源； 但放到黑祭司的修习的禁忌魔法这边，所谓的“能量供应”，花样可就多了起来——影系魔法常常会消耗某些倒霉蛋的受命，血系魔法一如其名最爱消耗人类的血液，而死灵魔法更是酷爱将活人的生命用作祭品。 而巴塞洛缪·德·哈希声称要把休斯顿大公和约翰·萨姆宁两人“用作祭品”，显然不是说着玩玩的——很明显，这座血红法阵、乃至整个“死神降临仪式”的运转，都在不断抽取和消耗着这两人体内的生命力作为能量来源！ 年轻力壮的约翰·萨姆宁还好，此时只是显得有些萎靡，而另一根石柱上的休斯顿大公，则明显由于生命力被不断抽取而愈发靠近鬼门关了——原先还在安然熟睡的大公，此刻明显已经彻底陷入昏迷，他本就皱纹密布的皮肤也迅速变得干瘪而苍白。 劳瑞大师深知，等到这个仪式结束之时，这一老一少两个“祭品”，就都会被这座邪恶的死亡法阵抽成干尸！ 而如果巴塞洛缪·德·哈希所言非虚，那么这两人剩下的血肉之躯，甚至还会被用来为“降临的死神”塑造身体、物尽其用…… 虽然这辈子干过不少缺德事，但目睹如此邪恶的一幕，维克多·劳瑞大师还是有点反胃——当然了，道德上的愤慨是次要的，主要是大师自己也快嗝屁在这儿了。 但这座塔楼上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的一个事实是，巴塞洛缪·德·哈希已经无法被阻止了。 自打莽撞地踏入这座塔楼、踏上巴塞洛缪·德·哈希精心布置的血红法阵，这群“彩虹六号”小队的南境精英就已经毫无反抗之力。 他们只能无助地躺在冰凉的地板上，竭尽全力抵抗着愈发难以忍耐的血红魔压、以期将生命的风中残烛多延续哪怕一秒—— ——甚至不到一秒。 随着仪式的进行，血红法阵散发出的压力愈来愈大，终于有一个年纪最大的老法师顶不住这种煎熬，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旋即脖颈一歪，全身上下传来了骨骼寸寸碎裂的脆响，眼看着是已经去见至高圣神了。 其实劳瑞大师自己这一身老骨头也快撑不住了，可就在他眼前一黑、失去意识前，却突然感觉身上的压力一轻，仿佛陡然从当年他受审的学城审判庭，一步迈入了帝都妓院。 同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也在他脑海中响了起来： “别怕，死不了，您跟伊戈尔家族签订的劳务合同还没执行完呢！” 劳瑞大师真是耗费了洪荒之力，这才忍住没有因惊喜而大叫出那一声“梅西”； 不过，他瞬间纵横流淌的老泪，还是暴露了丫喜迎解放一般的强烈感动。 “梅、梅西……你你你怎么也在……”劳瑞大师一边大口呼吸着空气，一边压低着音量颤声道，“领领领主大人没事吧……” “瞧您说的，你们过来执行任务，我能不保驾护航吗？您瞧瞧，今晚这不是就撞见鬼了嘛！”梅西的魔法传音，还是显得那么油嘴滑舌，“——至于老板？嗯，我就这么跟您说吧，他比您可自在多了！” 劳瑞大师如老年痴呆一般张了张嘴，然后转转眼珠，又看了一眼躺在身旁、神色淡然且一言不发的领主大人。 他突然回忆起了不少往事： 当初在感染区时，他们之所以能够突出尸潮重围，好像靠的就是领主大人那亡灵勿近的诡异体质； 如果再算上领主大人无条件使用高阶死灵魔法、在安德·斯宾塞面前瞬间把梅西拉入革命阵营等诸多丰功伟绩的话…… 劳瑞大师如醍醐灌顶一般，恍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不知道为啥，自家领主大人好像对于死灵魔法有一种天然的掌控力，那种超乎魔法规律的神奇表现，似乎只能解释为“艾略特·伊戈尔大人是死神的私生子”； 或者，“死神是艾略特·伊戈尔大人的私生子”？ 劳瑞大师仔细想想，感觉这个说法好像还更靠谱一点。 但无论如何，七窍玲珑的维克多·劳瑞大师突然有了个恐怖的想法： 既然这个“黑祭司”巴塞洛缪·德·哈希是个薄葬教派的死灵魔法师，那他布置的、用来“复活死神”的这个血红法阵，应该也属于死灵魔法的范畴吧？ 他娘的该不会，这个法阵也和其他不长眼的死灵魔法一样，其实压根就没对领主大人产生作用吧？！ 劳瑞大师无比惊恐地看向身旁的领主大人，内心已经在疯狂的呐喊： 您他妈不会他妈的是在演戏吧？！！！ 您真的跟本大师一样全身不能动了吗？！！！ 啊？！ 不过，领主大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家首席法师的欲哭无泪； 正相反，这位年轻的霜枫岭公爵，身处血红法阵的死亡重压之下，耳畔洋溢着老年魔法师队员们一个接一个的骨骼碎裂声，表情却平静、超脱、恬淡得简直能去无遮大会上跟释迦牟尼坐而论道——如果不是还暂时“无法移动”，丫的手上就差拈朵花了。 就连不知真身到底在何处的梅西，似乎也显得没那么紧张，甚至在劳瑞大师脑中轻佻地哼起了《海文大陆年代记》的选段。 劳瑞大师好想死。 不过，巴塞洛缪·德·哈希显然不知道霜枫岭首席法师的内心大戏。 这位薄葬教派的又一位悼亡者、“异灵术”学派的传人、短暂统治了整座岩溪城的“黑祭司”，已经接近完成咒语的吟唱，也即将把自己精心布置的仪式推向高潮。 黑祭司过度苍白、看不出具体年龄的脸上，此时也不仅仅是疯狂的热忱，甚至也挂上了泪珠——伟大死神的重新降世，他已经为这一个辉煌的时刻奋斗了太多太多年！ 寻找关于“诸神之战”的每一分蛛丝马迹、搜寻着死神残躯埋骨之所的任何可能、甚至把自己的爱徒派来岩溪城为休斯顿大公服务、只为不放过这座古城之下埋藏的秘密…… 巴塞洛缪·德·哈希的一生，已经为这个伟大的事业奉献了太多，而今夜，一切耕耘都将收获果实，这个死神的忠实奴仆又怎能不热泪盈眶？ 在一个格外高亢的终止音中，法阵的血红光芒，终于迎来了最极致的爆发！ 巴塞洛缪·德·哈希沐浴在这血红的死亡荣光之中，粗重的喘着气，他的咽喉因为长时间持咒而剧烈疼痛，但他的心脏却如最健壮的少年一般搏动不止！ ——然后—— 什么都没有发生。 别说死神了，死苍蝇都没有一只。 巴塞洛缪·德·哈希有些迷茫地低下头，看了看地面上已经光芒尽失的法阵，又抬起头，看了看绑缚两位“祭品”的石柱： 休斯顿大公依然安眠，约翰·萨摩宁目光惊恐。 满地南境精锐傻乎乎地瞪着他。 劳瑞大师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活动了一下手指。 巴塞洛缪·德·哈希呆呆地看着这本不应出现的荒诞一幕，突然因为一个涌入脑海的荒诞想法，而感到了某种心肌梗死的倾向： 他的死神降临物语好像有问题。 第三四八章 痛打老师傅 巴塞洛缪·德·哈希站在已然黯淡的血红法阵中央，梗着脖子足足愣了十多秒，才像疯了一样，一个箭步冲向捆绑两位倒霉祭品的石柱。 他歇斯底里地揪住休斯顿大公的衣领，伸出手指，在大公皮肤松弛的脖颈上，准确捕捉到了一股强健有力的脉搏； 他又绝望地转向另一根石柱上的约翰·萨姆宁，然后在揭开这小子的封口布条以后，听到了一句充满生命力的帝国国骂。 黑祭司崩溃了。 “死啊！他奶奶的！为什么不死！”巴塞洛缪·德·哈希掐着约翰·萨姆宁的脖子，发出了痛苦的怒吼，“你们！你们是祭品！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不死！为什么！为什么主人没有降临！为什么！” 就在可怜的约翰·萨摩宁即将被失去理智的黑祭司活活掐死时，他的救主出现了—— ——那是一只从黑祭司背后急速袭来的飞刀。 巴塞洛缪·德·哈希那毫无卵用的“仪式”结束以后，他脚下的玄奥法阵就迅速失去了流溢的血红光芒、以及对于彩虹六号小队成员们的束缚力。 而亲眼目睹队友惨遭杀害的锈石镇女刺客，也是这群人中第一个从地上重新站直身体、并且用自己手中的飞刀朝着巴塞洛缪·德·哈希致以含恨一击的。 不过，或许是想要给这个神秘人留下活口以便讯问，她的飞刀并没有像往常对待敌人那样，直接把巴塞洛缪·德·哈希的头颅削成两瓣，而是刀柄朝前狠狠砸中了巴塞洛缪·德·哈希的后脑，以期将这个魔法师先击晕过去。 “不能直接把这个满肚子秘密的谜语人杀掉”——这当然是一个合理的想法。 但这是一个致命的失误，一种与强大对手为敌时不应该出现的托大。 因为这位黑祭司的体质，似乎比起一般的魔法师…… ……更抗揍一点。 后脑骤然被飞刀刀柄击中以后，巴塞洛缪·德·哈希固然是松开了口吐白沫的约翰·萨摩宁，但却也没像锈石镇女刺客所预想的那样昏厥软倒下去； 正相反，他捂着后脑勺猛然转过身来，胸口悬挂的那颗增幅物理抗性的红水晶坠饰，和他双眼中燃烧的癫狂怒火交相辉映。 怒火中烧的巴塞洛缪·德·哈希，又挥了一次手。 这次，并没有什么追魂夺命的魔法血刃从地面法阵中陡然突出—— ——刚刚的那场仪式，已经耗竭了这座血红法阵的最后一丝能量，也让巴塞洛缪·德·哈希如猫捉耗子一般戏弄这帮南方精锐的最大倚仗，从此一去不返； 但毕竟毕竟，这仍然是一位第七阶高级魔导师的挥手。 一根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漆黑魔法箭，如蝮蛇一般从巴塞洛缪·德·哈希的掌心陡然射出，然后裹挟着象征死亡的尖啸声朝锈石镇女刺客扑了过去！ 向来以敏捷见长的女刺客，倒是用一个千钧一发之际的侧身、堪堪躲过了这支漆黑魔箭，但正好位于她身后的人可就没那么好运了——这个来自红石城的帝国骑士才刚刚从地上爬起，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就被这根去势不止的黑魔箭射中了胸口。 然后，骑士就死了。 没有任何声响，没有任何动作，他就是这么毫无花巧地死了——就在胸口被黑魔箭命中的那个刹那，帝国骑士的心脏就已停止、身躯就已僵硬； 而意味着强烈幽冥魔力侵蚀的黑色纹路，直到他颓然倒下，才姗姗来迟地爬上了他的面容。 在场的魔法师们，在倒吸凉气的声音中认出了这个魔法—— “幽冥之噬”！ 任何魔法派系的魔法师们，似乎都乐于研发一种用来射魔法箭的低阶咒语，从火焰箭寒冰箭闪电箭再到暗影箭鲜血箭无所不有； 但当场击毙一名帝国骑士的剽悍战绩，注定表明，巴塞洛缪·德·哈希刚才射出的才不是“幽冥箭”这种臭鱼烂虾，而是它的超级加倍vip会员plus增强版，导师阶魔法“幽冥之噬”！ 这，也是可与宗师级魔法“死亡一指”齐名的、死灵系少有的直接攻击法术！ 不过，如果说“死亡一指”的缺陷在于冗长枯燥的咒语吟唱，那么要使用“幽冥之噬”则对魔法师的魔力掌控则提出了高标准严要求——按照常理，第五阶初级魔导师以上便可使用导师阶魔法，但“幽冥之噬”却不是普通初级魔导师玩得转的，一旦掌控力不足，施法者就会因为幽冥魔力的反噬而当场嗝屁； 正因为“幽冥之噬”的对于魔力掌控的要求实在太高，所以即便是某些能够厚颜无耻越阶施法的魔法关系户都对它敬而远之，只有硬实力超群、货真价实的死灵系大拿才能对它如臂使指！ 而就是这么一个难度系数超高的咒语，巴塞洛缪·德·哈希却轻而易举地在抬手之间飚了出来，已经做到了接近瞬发+默发！ 对于比自己阶别更低的魔咒，实现加速咒语吟唱和无声默发，这正是魔法师阶别提升所能带来的最大福利—— 这，就是独属于高级魔导师的、属于超凡元素掌控力的无上荣光！ 换成是夏侯炎这种魔法界败类，就算丫能够越阶使用宗师级咒语，又怎样？ 以领主大人那点儿贻笑大方的魔法天赋和元素掌控力，就算魔力储备达到了圣法师水准，但吟唱起咒语还是会慢得像龟爬、响得像喇叭！ 如果说巴塞洛缪·德·哈希刚才的统治级表现，只不过是让彩虹六号小队的队员们对脚下的法阵心生忌惮，那么他表演的这一手瞬发导师阶魔法，却真真正正让所有人对他本人的实力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几乎是转瞬之间，五颜六色的魔法盾就被队伍里的魔法师们召唤了出来——对付“幽冥之噬”这种带有穿透效果的攻击，没经过附魔的普通装甲毫无卵用，只有用纯粹元素凝结而成的魔法盾才算是专业对口。 相当耐人寻味的一点是，除了每位魔法师身前都环绕了一面悬浮着的元素魔盾以外，霜枫岭的领主大人则一股脑被加持了十几面各种元素的魔法盾牌，整个人五颜六色的活像个圆滚滚的彩虹王八。 ——队伍里的魔法师还是相当有逼数的：要是让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大贵族死在巴塞洛缪·德·哈希手下，那这次行动才真叫完蛋。 不过就在恢复自由的魔法师们手忙脚乱加持盾牌的同时，巴塞洛缪·德·哈希也没闲着。 自打他那个“死神降临仪式”无功而返，这位实力超群的黑祭司，已经由于失败的打击，而彻底出离了愤怒。 一击干掉一位帝国骑士以后，巴塞洛缪·德·哈希也并没有收手的打算； 倒不如说，他心里只剩下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我的仪式失败了，一定是这帮贱民在跟我玩阴的！ 都别想活着！ 于是，巴塞洛缪·德·哈希伸着双手，如马克沁机枪一般毫不吝啬地朝着彩虹六号小队的队员们飚射着“幽冥之噬”，活像这个高贵的导师阶魔法不要钱一般； 面对这种魔法重火力压制，南境精锐们顿时叫苦不迭： 魔法师们召唤出的元素魔盾，平时足以挡下十几记低阶魔法，但面对黑祭司的“幽冥之噬”却是触之即溃，脆弱得好像短暂上行的A股指数—— 但凡漆黑魔箭射到之处，就会传来魔法盾破碎的刺耳炸裂声，紧跟着就是魔法师们试图重构防御的慌忙持咒—— 而真正让几位南境魔法师惶恐万分的是，他们竟然还有些防不住！ 身着一袭华丽黑袍、形单影只的巴塞洛缪·德·哈希，真正给众人演示了一次什么叫上位魔法师对于低阶法师的绝对压制——这位黑祭司一人成军，竟然用迅速发射的“幽冥之噬”魔法箭压得六七位魔法师喘不过气来，只有重新召唤护盾的工夫、没有施法反击的余裕！ 和巴塞洛缪·德·哈希比起来，之前他们在城堡中遭遇的那些岩溪城法师，简直回家卖红薯都嫌不够称职！ 在这种极其强大的魔法攻击压迫下，小队中的南境魔法师也只能苦苦支持，只想着尽可能耗竭巴塞洛缪·德·哈希的精神力再图反击——是的，是施法所需的精神力而非魔力，因为魔法师只要高上一个阶别，魔力就会成十倍增长，这里的魔法师加在一起，魔力总量都只是高级魔导师巴塞洛缪·德·哈希的一个零头。 而就算是已经拼到了这种地步，魔法师们还是出了疏漏： 队伍里的一位火系魔法师，在自己召唤的火焰魔法盾被击破以后，因为过于紧张而吟唱错了一个魔文音节，最终导致召唤新魔法盾时迟了两秒； 就是这两秒的空隙，恰恰被巴塞洛缪·德·哈希准确地抓了个正着： 即便已经怒火中烧，但这位黑祭司仍然仔细倾听着房间里每位敌手的魔咒吟唱，他绝不会放过耳边传来的、任何一个最微小的失误！ 听到这位火系魔法师嘴瓢以后，巴塞洛缪·德·哈希当机立断，对准他就是两记“幽冥之噬”连续射了出去——这个火系魔法师被打了个猝不及防，登时就胸口中箭、声也不吭地魂魄归西： 一念之间，就是生死，超近距离的魔法驳火，就是如此的残酷和美丽！ 不过，为了给“彩虹六号”小队造成减员，巴塞洛缪·德·哈希自己也付出了代价。 巴塞洛缪·德·哈希的这两记魔法连射，固然吹熄了那火系魔法师的生命之烛，却也让他放松了对战场另一侧的持续压制； 于是“彩虹六号”小队计划已久的反击宣告上演： 几乎就在那个倒霉火系法师丧命的同时，一名帝国骑士陡然从队伍里顶盾冲了出来，上一步，他还浑身光秃秃只有一身无用铁甲，下一步迈出时，他身上已经挂满了小队魔法师为他加持的各色魔盾： 巴塞洛缪·德·哈希在关注着战场动静，“彩虹六号”小队的南境高手，又岂会忽略任何流向的改变？ 眼看着这帝国骑士地动山摇地朝自己冲刺而来，巴塞洛缪·德·哈希神色一紧、急忙转火，朝着对方来了个黑魔箭连射； 可此时此刻，这帝国骑士的身上，已经被竭力爆发的魔法师们挂满了元素盾牌，黑祭司的咒语击碎了其中一面、两面、三面，可是远远还有更多！ 三发“幽冥之噬”过后，帝国骑士已然欺近到巴塞洛缪·德·哈希身边，盾牌一倾，一记力大招沉的巨剑就从盾后如猛虎一般窜出，从下往上朝着黑祭司撩了过去； 不得不说，巴塞洛缪·德·哈希的身体素质既不符合他的年龄，也不符合他的魔法师职业： 在帝国骑士的挥剑的劲风裹挟中，黑祭司在危急关头一个就地翻滚，总算是让自己的躯干部分、侥幸躲过了这精钢巨剑开山断岳的一击； 但他的左臂仍然被剑锋无情划过，顿时黑袍破碎，血肉绽放！ ——这还多亏了他佩戴着能够减免物理伤害的魔法坠饰！ 如果没有这件价值连城的魔法道具在，帝国骑士的这一剑，直接就能把他的整条膀子卸到地上！ 风水轮流转被击倒在地的巴塞洛缪·德·哈希，痛吼着举起右手，想要给得势不饶人、试图进击的帝国骑士再灌上一记“幽冥之噬”—— 但他，却蓦然听到了一道刺耳的破空声—— 巴塞洛缪·德·哈希的瞳孔放大了。 “嚓”！ 一根精准无比的钢镞利箭，来自彩虹六号小队里的一位神射手。 它直接贯穿了巴塞洛缪·德·哈希右手的掌心，然后把他的手掌牢牢钉在了塔楼的石砖地面上。 一手受伤、一手被钉，转瞬之间，强大的巴塞洛缪·德·哈希，就已经再无引导咒语指向的能力！ 帝国骑士见状大喜，挥起大剑，便要彻底了结这个禁忌法师的罪恶生命； 两声焦急的大吼，同时在他身后响了起来： 夏侯炎喊的是：“等等，留他一命！” 劳瑞大师吼的是：“快跑，他要炸了！” 第三四九章 停止吟唱暮色与想念 时候渐晚。 夜幕覆盖南方荒原，忧伤浸透乔尔镇长的脸。 这天本来是霜枫岭筹备许久的文化节——经历一场冬季攻势以后，在台地上缩了一整个冬天的领民们，正需要在开春解冻、开始耕作之前，依靠一些文体活动提振精神。 不过嘛，由于伊戈尔开拓军文工团的团员们，大多都跟着领主大人北上到狮心河北岸搞和平演变去了，领地里剩下的文艺人才属实不多； 但早就放出布告的“霜枫岭迎春文艺节”总不能不办，在领主大人离开期间主政领地的卡特琳娜和乔尔镇长，只得把休假的荒原公路休息区员工们拉过来表演，又临时招募了一批有独特才艺的领地成员，这才堪堪凑齐了一个演出班子—— 66号公路休息区在贸易旺季都是要招徕商旅坑蒙拐骗的，休息区的员工们也在企业文化的熏陶下，练就了一身吸引眼球的才艺，这时候紧急拉过来撑场子，也算是专业对口。 不过嘛，这么一来，节目的质量就难以保证了。 这天晚上的凤凰台人民广场，老乔尔镇长睡眼惺忪地坐在照明水晶的光线中，强打精神看完了那几个乏善可陈的文艺汇演节目： 卡里姆·洛奇弹着鲁特琴演唱的、他那首老掉牙的《海文大陆年代记》； 几个领地里的年轻小姑娘演唱的革命歌曲《霜枫岭上太阳红》《领主大人来到咱农庄》； 留守开拓军士兵献上的大合唱《开拓军最强大》； 66号公路休息区员工们表演的小品《如此揽客》《龙门大酒楼》《打工奇遇》； 以及由东冰库的苦逼山贼写手奉献的相声《文章会》《大拖更》《论太监》…… 这些粗制滥造的垃圾节目，直把乔尔镇长看得昏昏欲睡，倒是赢得了观众们的满堂彩—— 如今的霜枫岭早已今非昔比，除了最开始由鹰息堡迁移来的伊戈尔领民以外，恩济埃巨魔、前荒原山贼、左岸市镇居民、南方军支援部队等移民的加入，使得这个才刚建立没多久的荒原领地，人口数出现了指数级增长； 而随着荒原西部的匪患逐渐得到平息，红河谷一战结束后，凯伦·勒佩格也在逐步将原先月神寨的成员迁入霜枫岭——月神寨是个没有生产能力的军事据点，在土匪战争告一段落的情况下，还是不如霜枫岭更方便居住； 这种人口增长带来的一个直接结果是，凤凰台、铜雀台这两座台地目前已经人满为患，霜枫岭内务部早已开始了第三片台地“雨花台”的开发筹建工作； 也正是因为居民太多、小小的人民广场盛不下这许多观众，因此这场垃圾演出居然还是要票的！ ——只有抢到门票的幸运儿们可以在广场上现场观看演出，而其他的人只能待在凤凰台外，观看由领地法师用魔法投射在台地城墙上的实时转播。 当然啦，这场文化节演出烂归烂，但起码还是有几个令人兴奋的亮点： 比如，卡特琳娜·伊戈尔大小姐亲自上场，演唱了一曲帝国经典歌曲《夜莺之歌》，她美妙的歌喉和迷人的仪态，在一众如厕级节目的衬托下，简直有着令人如听仙乐耳暂明的超凡魅力，为这位领地女主人赢得了无数鲜花、叫好和掌声； 再比如，演出主体结束后进行的“伊戈尔家族福利彩票”第一期的开奖仪式，直接把这个夜晚的氛围推向了高潮： “伊戈尔家族福利彩票”由英明神武的艾略特·伊戈尔领主大人亲自操刀设计，每张彩票仅仅定价十枚帝国银币，才刚发售一个月，就卖出了足足一万五千多张，总售价约合一千五百多枚金币！ 据传闻，购买这种彩票的甚至不只是领地成员和左岸居民，就连奥术尖塔防线的南方军士兵都对这种新鲜玩意儿趋之若鹜，不少人都趁着轮休，不远万里跑到霜枫岭买彩票，最后逼得内务部在奥术尖塔防线的“永眠之柱”哨所设立了一个授权贩售点，才算完事； 为什么小小一张“伊戈尔家族彩票”如此畅销？只有真正的内幕知情人才能够答疑解惑： 原来，霜枫岭内务部庄严承诺，每个购买彩票的客户，都可以获得霜枫岭“Dark-Souls企划”中各位虚拟偶像小姐姐的亲笔签名！ 于是这天晚上，“伊戈尔家族福利彩票”的第一期，不仅开出了总额高达五百枚金币的奖项，而且还大规模下发了一张又一张带着“虚拟偶像”小姐姐吻痕的亲笔签名，搞得每个人都沉浸在无限的幸福当中。 不过作为思想陈腐的老年人，约翰森·乔尔镇长只觉得这一切理解不能。 而就在他以为，这个夜晚已经够糟糕了时，几位领地同事趁着夜色送来的报告，又给了老先生重重一击。 “六千枚金币？！你们要这么多钱干啥？！” ——乔尔镇长抬起头，注视着正穿梭在观众席间、忙于收集下一期“我为领主表心意”信件的汤姆·劳伦斯，愣了一会儿神，然后重新低下头，眯眼看了看手里的预算计划书。 没看错，就是“六千枚金币”。 内务部建筑司的唐纳德师傅，苦着脸道： “六千枚金币，这只是先期投入！约翰森您得理解，盖房子就是需要这么多钱……今年贸易旺季又要到了，我们得赶在入夏之前把荒原公路休息区好好休整一下，这个预算真不多，您就批了吧……” 乔尔镇长张了张嘴，然后低下头，表情继续地铁老头看手机。 良久，老镇长才又憋出一句： “真要六千枚金币这么多？” 唐纳德师傅无语凝噎。 现任霜枫岭内务部部长的乔尔镇长什么都好，唯独在财政方面有一种老年人特有的抠抠索索——不管是他们建筑司、科比师傅的武装部还是尼克尔森师傅的“曼哈顿实验室”，每次要想求着内务部拨款批预算，都要耗费好一阵唇舌。 和唐纳德师傅一道过来递交预算报告的肖恩·蒙巴顿，也看不下去了，苦着脸劝道： “乔尔先生……这些都是我们领地维护的必要开支啊……包括我们参谋部这笔购置军用魔法道具的开支，领主大人他走之前也是点过头的……” ——霜枫岭参谋部部长肖恩·蒙巴顿，是在孔雀城陪着领主大人处理完事情后，单人匹马赶回领地的：北上讨伐休斯顿大公的南方贵族联军，已经有了一堆贵族大佬指挥，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军校毕业生没什么话语权，待着也是难受； 更何况，肖恩在霜枫岭这边的任务更重：红河谷一战之后，无论是总结经验教训、收拢战争缴获、调整部队编制、补充伤亡兵员，还是商讨跟南方军的军购事宜，都少不了他这位参谋长坐镇。 不过，就连肖恩的预算请求，似乎都有点碰了壁—— 乔尔镇长拿着手里的两本预算书看了又看，抬起头苦恼叹道： “唉……你们也别把我当老糊涂啊……什么开支是必要的，难道我不知道？可我的意思是，你们递交的这预算报告，花钱是不是太多了点儿？真不能省省？你们也不是外人，都知道咱们霜枫岭现在财政不太宽裕……” 肖恩·蒙巴顿耐着性子道： “乔尔先生，现在东境打得火热，市面上的军用装备都快有价无市了……就这价格，还是我跟保卢斯司令官吵了半天才商定的，真低不了了……您总不能怀疑我吃回扣吧？” 唐纳德师傅则更直接： “约翰森，你也别跟我们扯什么财政紧张——今天开奖的那个什么‘彩票’不是钱？你们内务部往外卖的‘薇尔芙券’不是钱？而且这公路休息区是个聚宝盆，它的维护费用又不是直接扔在路边了，咱们日后都能收回来的……” 攥着一把虚拟偶像签名路过的“恩济埃”部族巨魔酋长塔纳卡·血牙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也插嘴道： “就是啊乔尔镇长，贸易旺季来了，咱们领地不就有收入了嘛！再说了，领主大人这次北上去讨伐岩溪城，不是还有的赚嘛！” “艾略特那是去岩溪城寻仇，有个屁的可赚！”乔尔镇长撇了撇嘴，“他们别出了危险、把小命送在休斯顿大公国，我这个老头子就谢天谢地了！” 肖恩·蒙巴顿、唐纳德师傅和血牙酋长彻底无语了。 乔尔镇长鼓着腮帮子生了半天闷气，最终还是长声一叹，从怀里掏出印章，给这几个败家货的预算请求盖了戳。 …… 帝国东境，星尘精灵保护国首都，永日城。 一座并不起眼的城边小楼里。 帝国军部总参谋长昆汀，腋下夹着一瓶未开封的葡萄酒，哼着小曲一路上到二楼，笑眯眯地和走廊上奔走匆忙的精灵侍女们逐一点头致意后，这才走过两名膀大腰圆的东方军士兵，推开了走廊最深处那个房间的门扉。 “格林姆，我带酒来了，好酒！”昆汀总参谋长一进门，就炫耀似的举起了自己带来的葡萄酒瓶。 回应他的，则是低沉简短的一声“嗯”。 对于这个有些过于兴致不高的冷淡回应，昆汀总参谋长显得并不在意。他一边哼唱着东境民歌，一边把葡萄酒瓶放到屋里的圆桌上，然后才拉过一只椅子，坐到病床的床边翘起了二郎腿。 “带酒干什么，有什么值得庆贺的？”病床上的人轻叹一声，回头看着昆汀问。 “庆祝你身体恢复健康，不行吗？”昆汀总参谋长笑吟吟地，望着病床上的格林姆·罗萨里奥大公。 距离大公在战场上受伤已经过去几个月了，但那次灾难留下的阴影显然仍未退散——原先刚毅健壮的“血之华”，此刻正用最不“罗萨里奥”的姿态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身周裹着厚厚好几层棉被，而格林姆·罗萨里奥大公那虎视狼顾、英气逼人的眼眸，也显得格外黯淡； 如果说，这个房间里还有任何细节能让人回想起，此人乃是雄踞帝国东境、睥睨一方的格林姆·罗萨里奥大公的话，那恐怕就是他苍白虚弱的手掌中仍然握着的、那厚厚的一沓军情报告。 “我不可能恢复健康了，昆汀。”罗萨里奥大公放下手中的军情报告，仰面靠在背后的靠枕上，平静地闭着眼道，“已经多长时间了，现在每次我想要举起手，胸口都像要撕裂一样疼……” “要耐心，格林姆……”昆汀总参谋长依然笑吟吟的，“……精灵女王陛下给你派的都是星尘保护国里最好的治疗魔法师，这座永日城的命运，还要着落在你肩上呢……” 罗萨里奥大公依然闭着眼，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 “你这个人的问题就是太性急，你这次受伤不死就算万幸了，痊愈得哪有那么快？但现在你已经可以读报告了，不是吗？真见鬼……我明明不让他们给你送这些东西来着……”昆汀总参谋长耸耸肩，从旁边的桌上抄起一只橘子，一边剥一边坏笑道，“要我说，你要是能远离军务、放松心情，才真正有利于你的恢复——喏，我瞧外面那些精灵侍女姿色都不错啊，你就应该叫进来几个解解闷，我知道你自己动不了，但你瞧她们那腰，完全可以骑在你身上扭——” 罗萨里奥大公冷冷地打断了他：“我又不是文森特·伊戈尔。” “那货还上过精灵？！”昆汀总参谋长夸张地叫了一声，仿佛没听出罗萨里奥大公语气中的不满一样。 不过，昆汀总参谋长随即就咬着橘子瓣耸肩道： “……但你真没必要看这些军务文件的，几十年的老搭档了，交给我你还不放心吗？一整个冬天，东边的兽人都没什么动静，就算他们那些见鬼的‘冰妖猛犸’要冲到永日城城下，那也要等到三四月份再说了……” 罗萨里奥大公伸手掐了掐眉心，却因为牵动伤势而咬了咬牙： “我喜欢给自己找点事做。不看这些军情报告，我看什么？那群帝国贵族弹劾我的坏话吗？” “他们都是傻逼。”昆汀总参谋长言简意赅。 “冬天……春天。”罗萨里奥大公歪了歪头，怅然注视着小楼之外、永日城特有的精灵风格建筑群，“这些日子，南境还好吗？之前我跟你说过的、尘埃山脉那个可能的‘幽灵缺口’……” “搞定了。”昆汀总参谋长嚼着橘子道，淡然得仿佛是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虎鲨’今早给我发情报了，咱们的小伊戈尔王八蛋先生压根就没听进去我的话，直接在裂魂之地上干翻了兽人整整一个师团……这下可是让他捞了个狠的！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带酒来？真是为了庆贺你个下不了床的老东西，终于能读军情报告了？” 罗萨里奥大公愣住了。 昆汀总参谋长满意地欣赏着老搭档愕然的表情，但突然又因为他那过于苍白的脸色有些不忍，别开了头。 “他……没有辜负我的希望。不愧是伊戈尔家族的种……”格林姆·罗萨里奥大公深吸了一口气，微笑着道，“昆汀，给我拿纸笔来，我有封信要给他写……” “你这副样子写个屁！”昆汀总参谋长骂道，“你来口述，我帮你写！不过估计得等过几天再寄，现在裂魂之地荒原安定了，那这小子肯定正忙着找休斯顿老杂种的麻烦呢……” …… 岩溪城城堡脚下。 南境总督安东尼·迪米特里伯爵和巨鲸城莫比·迪科侯爵，两位南方大贵族叫人在岩溪城城堡脚下摆了一张酒桌，然后支开同僚、侍从和无关人等，就这么在月色下斟酒对饮。 陪坐在桌边的，则是一脸惶恐的、休斯顿大公的侄子里昂·休斯顿。 迪米特里伯爵和莫比·迪科侯爵，两位同样出身帝国南境的老友高高兴兴地一直喝到了半醉，倒是苦了浑然不知自己为何能坐在这里的里昂·休斯顿——这个小伙子只能缩着脖子，听着两位大领主说些自己并不熟悉的贵族圈八卦。 但酒过三巡之后，里昂·休斯顿隐隐感到，他们要进入正题了。 莫比·迪科侯爵醉醺醺地伸出手指，指了指旁边高耸矗立的岩溪城城堡——那正是“彩虹六号”小队正在执行任务、抓捕大公的所在地。 他问： “抓住休斯顿大……先生以后，我们拿他怎么办？” 迪米特里伯爵则一边用精致的雕纹银小刀切牛排，一边无所谓地撇嘴道： “听艾略特·伊戈尔大人的。” “听他的……”莫比·迪科侯爵怔了怔，压低声音道，“虽说伊戈尔大人战功卓着，可安东尼你毕竟是南境总督，休斯顿大公国的事……” “听伊戈尔大人的。”迪米特里伯爵淡淡地又重复了一次，“如果不是艾略特·伊戈尔，我们三个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坐在这里吃饭。莫比，你应该多去狮心河南岸转一转，如果你在霜枫岭看见了我所看见的东西，你就不会对‘听谁的’这个问题有任何犹豫……” 莫比·迪科侯爵沉默了片刻，然后伸指松了松领口。 “你呢，小子？”迪米特里伯爵手里握着餐刀，突然扭头转向旁边的里昂·休斯顿，“你对艾略特·伊戈尔公爵大人有何印象？” “他……”里昂·休斯顿支支吾吾地道，“……很年轻……身边的女人很多很好看……随从的盔甲都很气派……” 莫比·迪科侯爵无奈地摇头笑了笑，但迪米特里伯爵面不改色地追问： “还有呢？” 里昂·休斯顿支支吾吾了半天，最终才艰难地道： “我觉得……伊戈尔公爵大人他……他很奇怪。我也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他那么年轻，但……但我就是觉得，和他作对不会有好下场。” “恭喜你，年轻人，你的感觉非常敏锐。”迪米特里伯爵咂咂嘴道，“所以，里昂·休斯顿先生，我真诚地建议你去和艾略特·伊戈尔公爵大人搞好关系，送他点钱，送他点女人，送他点无论什么他感兴趣的东西……你，里昂·休斯顿，将来到底能不能成为下一任的休斯顿大公、岩溪城城主，只在伊戈尔公爵大人的一念之间。” 里昂·休斯顿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隐隐意识到，这番话正是迪米特里伯爵叫他一道饮酒的意图所在。 “怎么？”倒是一旁的莫比·迪科侯爵神秘笑道，“我们的南境总督大人，也关心起岩溪城日后的归属问题啦？” “我只是希望岩溪城能继续留在休斯顿家族手里，就像几百年来一样。这是南境这片土地的……秩序。”迪米特里伯爵摇头道，“我回头还会再去找伊戈尔大人聊一聊的。说起来……其实我们今晚就应该叫他一起来喝酒才对。” “对啊！应该叫伊戈尔大人一起来！”莫比·迪科侯爵道，“不过我刚才没在咱们的住处那边看见他，还以为他在你这边呢……” “什么？”迪米特里伯爵愣了愣，“伊戈尔公爵大人他没回住处吗？可围攻城堡这边，我也没看见他啊？” 莫比·迪科侯爵也迷茫了： “那伊戈尔大人他跑到哪里去了？偷偷逛窑子去了吗——” 莫比·迪科侯爵的话，被他们头顶、岩溪城城堡塔楼方向传来的一声惊天巨响打断了。 第三五〇章 他此刻沉痛而危险 夏侯炎认为，即使以穿越者的标准来说，他在这短短的异界生涯里，遭遇的爆炸也未免有点太多了。 他躺在一片黑暗中，嗅了嗅鼻端的尘土气：该说岩溪城城堡不愧是古建筑物吗，就连塔楼遭遇爆炸、轰然坍塌后溅起的烟尘气味，都具有一种独特的陈腐年代感。 不过夏侯炎并不是很关心建筑物的命运。 更重要的是，此时此刻，他浑身上下正经历着火辣辣的疼痛，脸颊也明显有好几处擦伤； 当然，这种过于尖锐的痛感，或许反倒能说明，他应该没在刚才的爆炸中受到什么危及性命的严重伤势——如果真的受了致命伤，现在估计早就意识模糊了。 夏侯炎呻吟了一声，忍着疼痛翻了个身，在黑暗里伸出左手一阵摸索，很快就触碰到了一块冰凉的铁甲；他的手顺着铁甲一路上行，又很快触摸到了那触感无比熟悉、丝滑而温暖的面颊肌肤。 爱丽丝·康姆斯托克——爆炸发生时，正是女剑士飞身护住了夏侯炎，为他挡住了不少爆炸的冲击，也让他现在得以保持清醒。 “爱丽丝？你还好吗？”夏侯炎捧着爱丽丝的脸蛋，轻声呼唤道。 女剑士在黑暗中发出了一声含混的呢喃。 显然，她本人已经失去意识，只不过是在听到主人呼唤后，下意识作出了反应。 不过，根据爱丽丝今天身穿的铠甲厚度、以及从她肌肤上传来的温度判断，夏侯炎倾向于认为，刚才那场爆炸对爱丽丝造成的伤害也很有限，自己的女侍卫队长，应该只不过是在爆炸中被砸昏了过去。 夏侯炎咬着牙，勉强坐直身体，随手给身旁的爱丽丝砸了一记“黑暗疗愈”； 然后，他念叨了一句已有些生疏的光系咒语，召唤出了一颗用来照明的魔法光球。 魔法辉光徐徐铺展开来，顿时照亮了他周围的景象。 于是，夏侯炎愈发确信，老旧建筑物果然是存在安全隐患的： 这座岩溪城城堡的主塔楼，已经在刚才那次爆炸中被彻底摧毁了。 在目前的视野范围内，夏侯炎已经看不到任何完整的建筑结构，只有层层叠叠的石渣瓦砾充盈满目，而巴塞洛缪·德·哈希给自己的仪式房间、所精心设计的装潢要素，更是绝大多数都被碎砖掩埋了起来；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座塔楼的承重结构早已年久失修，爆炸发生后，这里甚至压根就没形成建筑物坍塌后常有的空腔——整个塔顶都不翼而飞了，夏侯炎只要抬头向上一望，就能穿过废墟的缝隙看到头顶的璀璨星空。 夏侯炎以手撑地坐在废墟中，用意念操纵着魔法光球在附近环绕了一周——光线掠过之处，他可以发现不少东倒西歪躺在地上的“彩虹六号”小队成员。 令他稍感欣慰的是，这些革命同志大多和爱丽丝的状况一样，只不过是在爆炸中失去了意识——他们的胸腔还在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彰显着余额充足的生命力； 如果夏侯炎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爆炸发生时，应该是有队伍里的某位魔法师，在千钧一发之际撑开了一个防护结界，这才在爆炸和后续的建筑坍塌中，堪堪救下了当时塔楼上众人的小命。 “我要给你发个‘五一’奖章……”夏侯炎嘟囔着，对这位无名英雄致以了敬意。 确认大家基本安全以后，他也大大松了一口气。 作为目前唯一一个醒着的小队成员，夏侯炎郁闷地坐在废墟中间，发出了一声由衷的感慨： “娘希匹……果然搞死灵魔法的没一个好东西！” 他还依稀记得，在法师学城上学的时候，教魔法史的休·胡塞尼教授曾经告诫见习法师们说，对付禁忌魔法的修习者不能想当然，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当时，领主大人没认真听，结果今夜就被现实狠狠上了一课： 刚才，巴塞洛缪·德·哈希被一箭射穿手掌、彻底失去施法能力的时候，无论是他夏侯大官人自己，还是“彩虹六号”小队的其他队员，都以为这个死灵系高级魔导师已经输得一败涂地、只能引颈受戮、再无反抗之力了； 但他们恰恰忘了一点： 作为探索禁忌领域的死灵魔法师，巴塞洛缪·德·哈希，有着被主系魔法流派遗忘的一个技能： 自爆！ 所谓“自爆”，在魔法史教科书上的学名叫做“燃魔禁咏”，指的是元素力量使用者将体内储藏的所有魔能急速施放、引发剧烈爆炸，从而和周围的所有生物同归于尽的一种技巧； 在野蛮的远古时代，“燃魔禁咏”曾经是大陆上魔法师们压箱底的本领，这种“我肯定得死，你们也别想活着”的玩命狠招，也长期被魔法师们当成保障自身安全的战略威慑； 不过，时代在进步，魔法界也变得愈发文明，至高圣神信仰被正式确立以后，“燃魔禁咏”就因为有悖道德和信仰，遭到了主系魔法师们的摒弃——时至今日，大陆上已经没有什么正经魔法师还记得如何使用“燃魔禁咏”了； 但被主流魔法界排斥在外的禁忌法师们，却又把这门老手艺给拾了起来——毕竟，众所周知，禁忌法师都没什么道德，而多一门自爆技能当威慑，的确有利于他们的生存。 历史上的死灵法师们，有不少都在被宗教裁判所烧死前，选择牺牲得更壮烈一点，使用“燃魔禁咏”一股脑带走了不少火刑现场的围观群众； 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恶劣行为，让宗教裁判所在抓捕死灵法师时变得愈发谨慎，但也使得死灵法师的社会形象愈发恶劣。 而巴塞洛缪·德·哈希，显然继承了死灵魔法学派的光荣传统。 已经由于召唤死神失败而接近精神崩溃的巴塞洛缪·德·哈希，意识到自己今夜绝无生理之后，就毫不犹豫地使用了“燃魔禁咏”——尽管劳瑞大师第一时间意识到了危险，但这位黑祭司仍然成功把自己炸成了一团血肉烟花，连带着用汹涌的魔法冲击波，彻底轰塌了这座岩溪城城堡主塔—— ——也导致了夏侯大官人此刻的尴尬处境。 夏侯炎艰难地从废墟中爬起身，借着魔法光球的光线试图寻找一条出路： 被巴塞洛缪·德·哈希的亡命自爆摧毁的，只是城堡主塔楼的顶端部分，也就是说，他和其他昏迷的小队成员所在的这片空间，大约位于城堡塔楼的中部，仍然在几十米高的半空当中； 可问题就在于，这场爆炸引发的砖石崩塌，已经掩埋了他们登上塔楼时所走的那条螺旋阶梯，导致沿原路返回，成为了一个不可能的任务； 而夏侯炎并不觉得，自己有模仿蜘蛛侠、沿着塔楼外墙一路滑下去的身手——而依靠魔力进行短时间的飞行，则是中级魔导师、或是风系魔法师的专利，明显也和夏侯大官人无缘。 于是，他只能选择叫外援。 “梅西！”领主大人大声叫道。 但，有些出乎意料的是，被他安排暗中跟随队伍行动、保驾护航的荒原怨灵球，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出现。 该不会梅西这货也被爆炸给震晕了吧？夏侯炎想了想，总觉得不太可能： 虽说梅西的力量会在离开裂魂之地后急剧衰减，但这只荒原球王满打满算总有个五到六阶、魔导师等级的魔法实力，如果再算上怨灵体质的特殊性，它总不应该因为一次爆炸就销声匿迹了。 夏侯炎试着又呼唤了一次梅西，依然没有回应——这只怨灵明显是已经无故旷工了。 别无他法的领主大人，只得带着魔法光球，在塔楼废墟中艰难地蹒跚了几步，凑到了外墙的一块裂口处，侧着耳朵向外听了听： 帝国南境的夜风，送来了城堡脚下隐隐的嘈杂声。 显然，刚才发生在塔楼上的这场爆炸，已经惊动了包围城堡的南方贵族联军——夏侯炎只能期望，迪米特里伯爵他们能够尽快派一支救援队过来了。 而他在侧耳听着城堡外声响的同时，却又在视野的边缘发现了有趣的东西： 那是两根崩塌的石柱，而石柱脚下则倒着两个人事不省的人——一个，是那个名叫约翰·萨摩宁的倒霉的小伙，另一个，则是霜枫岭的老熟人，休斯顿大公。 刚才的爆炸，摧毁了巴塞洛缪·德·哈希绑缚这两位“祭品”的石柱，缠绕在他们身上的锁链也已经断裂开来——不过，这两人显然也被南境法师召唤出的防御结界庇护了下来，此刻睡得正香。 夏侯炎盯着休斯顿大公看了三秒，然后离开墙边缺口，走到休斯顿大公身边，蹲下。 他的手在自己屁股后面摸了摸，结果没找到随身带来的那柄匕首。 就在夏侯大官人拎起地上的铁链、权衡着直接用铁链勒死这老王八蛋的到底够不够爽时，他背后传来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冷笑： “杀个人都要尼玛找道具，魔法师的脸都被你丫丢光了。” 夏侯炎的动作僵住了。 因为这句话所使用的语言，并非帝国通用语，而是他魂牵梦萦的华夏京片子。 夏侯炎翻着白眼扭过头来，果然发现头戴旒冕、一袭黑袍的阎王爷老哥，正笼着袖子站在一片废墟瓦砾中华，作鸬鹚笑。 不过，今天的阎王爷老哥看起来有点不一样： 以往，无论是被宗师级死灵魔法临时召唤、还是一时兴起专门显灵，阎王爷出现时，丫的身躯总是呈现出半透明的虚影状； 但现在的阎王爷老大哥，身躯虽然仍然并非实体，但透明度已经低得多了，如果不是借着魔法光球的辉光仔细观察，甚至完全有可能把丫当成一个实际存在的生物。 “你干嘛来了？”夏侯炎没好气地问。 阎王爷大概也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遭到地球小老乡如此恶劣的对待，顿时吃了一噎。这位地府公务员瞪着夏侯炎看了片刻，然后尴尬地左右望望，嘀嘀咕咕地道： “咳！你这说的哪门子话？是我让你来以身犯险的，我能尼玛不给你压阵吗？” “随您丫的便。”夏侯炎撇撇嘴，因为终于能在异界重新说回汉语而感到一阵轻松舒爽，“总而言之，当初老子在凤凰台灵魂出窍的时候，您老给我布置的任务是‘潜入岩溪城城堡’——喏，我完成了，您还有别的事么，没事老子闪了——对了，您得帮把手——把我这些弟兄们传送到塔下去……” “别着急啊你！”阎王爷笑呵呵地笼着手，“你们领地的大仇人，你不打算先处理一下？” 夏侯炎歪着头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于是他从阎王爷手中接过一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铁折凳，照着休斯顿大公的老脸狠狠砸了下去，如此重复了七八遍，成功制造出了一坨肉酱。 “完事了！”夏侯炎喘着气拍了拍手，看着阎王爷接过血迹斑斑的折凳、把它收回了自己的异次元长袍底下——而就在阎王爷撩袍子的时候，夏侯炎恶寒地发现，这厮在那身威风凛凛的黑官袍底下，穿的居然是蓝白条纹短裤和塑料拖鞋。 这一发现让他对于地球老大哥的敬意又少了一分。 阎王爷满是钦佩地看了看小老弟制造出的大公酱，又伸手指了指一旁昏迷不醒的约翰·萨摩宁： “那个‘黑祭司’抓来的这白皮小洋人，你最好带回你们领地，兴许有用。” 夏侯炎正想问这人到底有啥用，之前千呼万唤不出来的怨灵梅西，突然从塔楼的地面中浮现了出来。 梅西不待领主大人向自己兴师问罪，就满脸谄媚地看向板起面孔的阎王爷老大哥，奴颜婢膝地谄媚道： “大、大人……您让我去城堡地下找的东西，我给您找来了……” “找什么东西？”夏侯炎愕然问，随即又转向阎王爷，“您让它找什么去了？” 梅西直接用行动给出了答案： 它大口一张，便从球形的怨灵身躯中，吐出了一根萦绕着黑雾、干干瘪瘪的…… ……人腿。 第三五一章 有一腿 夏侯炎死死盯着被梅西吐出来的那条人腿，自忖只在前世的地球B级片里和霜枫岭东冰库中，见过这么惊悚的一幕。 “这是啥？”他扭头向阎王爷提问道，“您奶奶的腿吗？” “你奶奶个腿！”阎王爷怒道，“再想想！” 夏侯炎眨眨眼，重新看向地上的人腿，思考了几秒钟。 “我草。”他说。 “这位巴塞洛缪·德·哈希先生，虽然是个不足挂齿的洋人方士，但倒有一点真被他说对了……”阎王爷看了看不远处、半截都被埋在废墟中的黑祭司尸体，抄着手露出了奸诈的笑容，“……海文大陆死神的遗骸，还真有这么一条腿，是藏在这座城堡底下的。” “我从地下一千多米挖出来的！”梅西在一旁邀功道，“嗬！您两位可没见着，地下那个洞窟里，用来封印这玩意儿的圣光符文法阵，密密麻麻都他妈画得跟民主墙一样了！” 阎王爷不耐烦地挥了挥袍袖，梅西只得“哦”了一声，颇有眼力见地消失了。 于是，塔楼上只剩下了阎王爷和领主大人两个来自华夏的异界游民，以及一群昏迷不醒且听不懂汉语的海文原住户。 阎王爷朝满脸困惑的夏侯炎点点头，示意小老弟有话就说。 夏侯炎低头看着这条缠绕着黑雾的人腿，咽了一口唾沫。 “所以……”他斟酌着望向阎王老大哥，“海文大陆的‘死神’……是真实存在的？” 阎王爷嘿嘿笑道：“不仅真实存在，而且死的透透的……丫们海文大陆那位‘至高圣神’，命里缺德，为了防止死神复活，愣是让丫学小商鞅，给人来了个五马分尸——除了这条左腿以外，海文死神的其他身体部件，还藏在大陆上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呢……” “您之前在那个‘黑域’给我布置任务，他妈让我找机会潜入岩溪城城堡，不会就是为了这条腿吧？”夏侯炎瞪着阎王爷。 “哪有的事儿！主要是想鼓励你干死休斯顿丫挺的、给自己报仇雪恨！至于这条腿嘛……纯属顺路！”阎王爷显然已经因为兴奋，甚至敷衍到连好好打磨一下语气都懒得做了，“小炎啊，说起来，咱还真得感谢这个巴塞洛缪·德·哈希……” 夏侯炎伸脚踢了踢黑祭司死扑街的尸体，问： “感谢这货？为什么？” “因为要没有他在，咱还真不好把这根死鬼腿从地下的封印法阵中取出来……”阎王爷呵呵笑道，“这货眼拙，把前年你穿越时引发的魔法波动，错当成了死神复苏的信号，这才跑到岩溪城搞出今晚这一出‘死神降临仪式’——这死鬼还死得透透的呢，哪能被丫复活？不过作为将死神重新召回地表的重要步骤，他的仪式倒是成功削弱了地下封印法阵的力量，这才让怨灵球小子得以穿越结界，去地下把这条腿带了上来……” “也就是说……”夏侯炎斟酌道，“您其实早就知道这位黑祭司，会在今晚——也就是我带队潜入岩溪城的时候——运行‘死神降临仪式’、从而削弱至高圣神设下的封印？” “那当然知道。”阎王爷露出了标准的反派笑容，“说出来你别不信，昨儿晚上，就是我偷偷打乱了丫的占卜术，让丫以为举行仪式的最佳时机就在今晚……包括他之前急赤白脸，顶着‘黑祭司’的名头跑来岩溪城篡权，也都是爷诱导的，嘿嘿。” 夏侯炎无语了，朝地球老大哥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您千辛万苦把这条死神腿从岩溪城地下刨出来，是想干嘛？”夏侯炎想了想，终于还是一咬牙，向老大哥问起了自己困惑已久的问题，“还有，您放着华夏热土不待，跑到这海文大陆异界干什么？我的穿越与您有关吗？” “晚上吃饭了吗你？吃的啥啊？”阎王爷极其拙劣地顾左右而言他。 夏侯炎顿时一阵气结： 按照双方堪称悬殊的实力对比，看来只要是这位老大哥不想说的事情，自己恐怕是永远也无法从丫嘴里套出一句话了。 “废话少说，我得把这根死鬼腿里残存的死神灵魂给抹掉……嗯……为了生态保护。金山银山不如绿水青山，蛮夷神灵的灵魂可是污染环境的不可降解物。”阎王爷自顾自地说着，迈步越过夏侯炎，径直走到地上的死神左腿前，盘膝坐下，伸出双手对准了萦绕着黑雾的死神左腿，然后就彻底陷入了静止。 夏侯炎看得出来，丫这姿势和小时候评书里听过的道士一样，突出一个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三花聚顶五气朝元…… ……大概是在对着这条腿发功。 平日里浸淫在魔法和元素的世界里的夏侯炎，看着这一幕，总感觉怪怪的。 阎王爷的运功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附着在这条死神之腿上的浓郁黑雾，就如同煮沸一般剧烈涌动了起来； 只听得阎王爷一声低喝，这黑雾便从死神之腿的表面缓缓剥离、升起、在半空之中汇聚成缕，然后被阎王爷肚皮一鼓，给尽数吸到了鼻孔里头。 吸完了这股黑雾，阎王爷如资深瘾君子一般，发出了一声满足的长叹。 而塔楼的地面上，就只剩下了一根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苍白干瘪的死人腿。 不知为何，夏侯炎总觉得，演完这出神奇的东洋景以后，阎王爷老大哥的虚幻身躯，似乎又变得更加凝练坚实了一点。 他在心中悄悄记下了今晚看到的这一幕。 “打完收工！我要撤了！”阎王爷重新站起身，满意地拍拍手，“小炎，祖国人民对你很满意！” “等等等等！”夏侯炎怒道，“您先把我们从这半空中的塔楼废墟传送回地面啊！” “急什么！”阎王爷挺着中年油腻男特有的啤酒肚，狂翻白眼，“你们南方的那些蛮夷领主已经在组织救援队、准备爬上来找你们了，我干嘛掺和？咱这种异界野游神，得低调……” “那这条腿，我该怎么处理？”夏侯炎嫌恶地踢了踢地面上那根、无复黑雾缠绕的死神左腿。 “没啥用了，拿回家炖汤玩吧。”阎王爷随口说了一句，就彻底消失在了虚空中。 夏侯炎想骂娘。 …… “公爵大人，我真的有必要再向您确认一下……” 时针已经在表盘上悄然驶过了五六个刻度，清晨的朝阳也正在岩溪城城墙之外缓缓攀升。 刚刚被南方诸侯救援队从城堡塔楼上救下来的夏侯炎，此刻就瑟缩着坐在城堡脚下一棵枯树下，身上裹着厚毛毯，手里捧着热咖啡，整个人看起来相当灾难幸存者。 除了凯伦·勒佩格跪在一旁、用毛巾为他擦拭着脸上的污渍以外，站在一旁的还有一位戴小圆眼镜的南方总督区文书官——这位文书官先生正捧着笔记本、捏着羽毛笔，向夏侯大官人仔细询问着这一夜塔楼上发生的事情。 文书官的采访，虽然搞得夏侯炎有点烦躁，但他也无计可施； 毕竟，昨夜发生了这么多大事，南境历史的编纂者必须要拿到第一手资料； “拜托您如实向文书官先生说明这一夜的情况，这是为了人类、历史和文明”——反正安东尼·迪米特里是这么诚恳摆脱霜枫岭公爵的。 于是，夏侯炎也只能在清晨的寒风中回答这货的问题。 “公爵大人……”文书官透过厚厚的眼镜片，仔细阅读着笔记本上的内容，“……按照您刚才所说，休斯顿大公阁下，是在巴塞洛缪·德·哈希先生引发的那场魔法爆炸中，被一块石砖砸中了头部，不幸身亡？” “是的，就是这样。”夏侯炎烦躁地喝了一口热咖啡，“我刚才不就这么跟你说的吗？” “可是……”总督区文书官翻阅着笔记本，一脸为难地道，“……按照验尸官的检查，休斯顿大公阁下尸体的头部，已经完全被破坏了，不太像是石砖能砸出来的伤势……” “我说是，那就是！”夏侯炎怒道，“怎么，难道你们比我还清楚当时的情况吗？你，还有那个傻逼验尸官，当时在那座塔楼上吗？啊？我以身犯险去亲自带队抓捕休斯顿大公，是为了听你们这些王八蛋胡诌的吗？” 文书官立刻就噎住了。他尴尬地扶了扶眼镜，提起羽毛笔草草写了几个字，最终还是夹起笔记本朝公爵大人鞠了一躬，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夏侯炎恨恨地盯着这孙子的背影，端起杯子嘬了一大口咖啡。 凯伦·勒佩格略带嘲讽的声音在旁边响了起来： “哟哟哟，原来休斯顿大公是被石砖砸死了呀……” 夏侯炎撇撇嘴，伸臂揽住凯伦的纤腰，凑到她耳边悄声道： “其实，是铁折凳……” 凯伦被领主大人突然的亲密举动搞得有点手足无措，甚至无暇去想，岩溪城城堡的塔楼上，到底是打哪儿来的折凳。 凯伦伸出手，轻轻把夏侯大官人推远了些，压低声音问道： “所以，你就这么在塔楼上把休斯顿大公杀了？” “杀了，不然呢？”夏侯炎耸耸肩，“留着他性命的话，还得在审讯中搞他勾结兽人的材料，端的麻烦……就这么在混乱中解决掉，也挺好。” “那你现在……算是为你那些领民报仇雪恨了。”凯伦用手托着腮帮子，怔怔地望着领主大人，突然问，“你……现在有什么感觉吗？” “什么感觉都没有。大概只有一点……释然？”夏侯炎闭目摇了摇头，又是一声叹息，“自从在南迁路上那次遇袭以后，我就心心念念、想要抓住休斯顿大公这条老狗、把他千刀万剐……可事到临头，我反而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让他赶紧从我的世界中消失——昨夜在塔楼上，我也正是这么做的。” 凯伦“嗯”了一声，低下头去，就着领主大人手中的杯子喝了一口咖啡。 “凯伦……你说这是为什么呢？”夏侯炎喃喃问道，“我的仇恨减弱了吗？” “不……你只是……你已经超出大公的层次太多了。”凯伦·勒佩格仔细想了想，答道，“霜枫岭公爵、总裁南方军务、‘薄葬教派’的资助人、‘炼狱之锤’师团的征服者、帝国人类万千生民的庇护者……艾略特·伊戈尔，你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流离失所、被休斯顿大公派佣兵杀得人仰马翻的无名之辈了；而休斯顿大公，却始终是蜷缩在自己城堡里的、那个懦弱的阴谋家……昨夜，你的确是对大公完成了复仇……但……这终究只不过是对蚂蚁的复仇罢了。” “所以你是说，我的境界变高了？”夏侯炎失笑道。 凯伦认真地点了点头。 夏侯炎又喝了一口咖啡，苦涩地摇头道： “‘对蚂蚁的复仇’……但有时候，我也搞不明白，在别人眼中，我是不是也只是一只蝼蚁、一颗棋子、一只刍狗……你说我境界变高了……可在更高层次的力量面前，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包括你在内，凯伦，或许也会同样轻易地背叛我……” 凯伦·勒佩格并不知道领主大人昨夜看到了什么，对于他这番突如其来的感慨，她显得有些困惑。 不过，这位人魔混血的小姐随即就微笑道： “但复仇总是甜蜜的。你也不用想别的，只要享受这一刻就好。” 夏侯炎“唔”了一声，抬起头，望了望岩溪城城堡那已经半截崩塌的主塔楼。 “凯伦·勒佩格，你这一生里，有特别想要报复的人或事吗？”夏侯炎轻声问道。 “当然有。”凯伦脸上微笑不变，“偷偷告诉你，我真的很想对一个把我用撬棍敲死、又复活成僵尸、肆意奴役的王八蛋，以月神的名义施以复仇的怒火……” “呃……我认识这人吗？”夏侯炎干巴巴地道。 “哦，你当然认识，而且我马上就要对他展开复仇了……狠狠地复仇。”凯伦一只手捧着他的脸，用另一只手解开了自己领口的一颗纽扣，“而这场复仇，就会发生在那边的那株灌木丛背后……艾略特·伊戈尔，你明天会走不了路的。” 第三五二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裂魂之地保卫战”的余波，帝国历九百九十五年一月份、帝国南境各大领地派兵讨伐岩溪城、试图抓捕叛国贼休斯顿大公的“岩溪城不祥事件”，总算是迎来了终局。 不过，在这次事件当中，似乎并没有真正的赢家： 兴兵压境的南境各大领地，并没有完成预期中的目标——按照联军的原定计划，是想要通过大军的威压，从岩溪城城堡里揪出叛国贼休斯顿大公的； 可谁也想不到，休斯顿大公居然死在一场塔楼爆炸之中！ 大公的意外身亡，不仅导致对于这个叛国贵族的正义审判无法开展、“大公到底如何向联邦出卖人类”成为一桩永远无法索解的千古悬案，也让领导这支联军的各位南境领主，从此背上了“莽撞行动、计划不周、毛式救援”的历史罪状； 至于被各大领地派遣到“彩虹六号”小队、却不幸牺牲在岩溪城城堡中的领地精英们，更将成为需要这些南方家族慢慢舔舐的伤口。 而相比于如丧考妣的南方领地们，携战胜“炼狱之锤”之威、北上主导此次行动的伊戈尔家族，也没好到哪里去： 霜枫岭公爵艾略特·伊戈尔大人，他那“总裁南方军务”的崭新交椅屁股还没坐热，就在自己的名义管辖范围内闹出了如此一场血光之灾…… 刚上任就死人，这个恶劣的记录，令一些论者相当担忧年轻霜枫岭公爵未来的政治前景，也怀疑伊戈尔家族的上位会带来南方政局的新一轮动荡； 然而也有来自北方的消息声称，皇帝陛下绝对信任帝国的功臣艾略特·伊戈尔，绝不会追究伊戈尔家族在“岩溪城不祥事件”中所需承担的责任。 而刨去这些南境的兄弟邻邦，休斯顿大公国和岩溪城本身，当然更是这次事件的最大受害者。 岩溪城，这座古老的南方枢纽都市，还没来得及从此前继承权引发的内乱中恢复，就在短短的几个月后再遭重创——名义上的、以及这些天来实际上的两位领导者，休斯顿大公和黑祭司在一夜之间同时身亡，也让岩溪城和大公国短暂地成为了无主之地； 尽管南境诸侯组成的战争议会，在休斯顿大公身亡以后的第二天就入主城镇大厅，暂时接管了整个休斯顿大公国的日常事宜，但接踵而来的内乱以及休斯顿大公的惨死，还是给本地民众带来了严重的不安全感。 据可靠媒体《领主今天吃什么》日后报道，休斯顿大公去世以后，休斯顿大公国的领地中出现了声势浩大的移民潮—— ——除了那些世代依赖土地为生的农户以外，大公国中的不少商贩、工匠、武者和知识阶层，都认为休斯顿家族的统治已然衰败，于是拖家带口离开了岩溪城、谋求新的发展。 这样的人口外迁潮，在去年的岩溪城内乱时其实就已经出现过一次——血流漂杵的城镇街道，显然给当地居民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只不过，和去年情况不同的是，此次外迁的人口除了北上和去往其他南方领地以外，还给自己找到了另一个好去处： 那就是狮心河南岸、裂魂之地荒原上的霜枫岭。 光荣联邦带来的战争阴影，不仅压迫着东境的永日城一线，也让整个帝国中原地带显得不甚安全，而与之相比，荒原匪患得到平息、基础设施虽仍简陋但日新月异的裂魂之地，反而受到了一些勇敢者的青睐； 事实上，有相当一批人，之所以选择迁往南方，本来就是出于对霜枫岭公爵大人和伊戈尔家族的信任——随着休斯顿家族遭遇重创、南境总督迪米特里大人明确站队，谁会成为帝国南境的新霸主、在新时期里该抱谁的大腿，明眼人大多心里有数。 最终，这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损失和牺牲，究竟该由谁负责？ 所有的当事人，恐怕只能苦笑着给出同一个答案： “黑祭司”巴塞洛缪·德·哈希，这位实力完全超出常人想象的死灵法师。 巴塞洛缪·德·哈希绑架大公以及谋划某种密教仪式、意图召唤“死神”的消息，已经被“彩虹六号”小队的当事人复述记录下来，以事件报告的形式发往了魔法协会、至高教会和宗教裁判所—— ——至于这群魔法和宗教界的专业人士，到底会对于此次神秘事件得出怎样的结论，就非南方的贵族和平民们所能知晓的了。 当然，这些，都已经是事件结束以后数月间、甚至数年中的后话了。 而在帝国历九九五年一月份的岩溪城中，刚刚收敛了“岩溪城不祥事件”中死难者骸骨的南方贵族们，则不得不面临一个近在眼前的严峻问题： 既然休斯顿大公死了，那这座岩溪城和大公国，到底该归谁？ 这个严肃的问题，去年就已经引发过一场令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的内乱了，此时再提，照样引发了尖锐的矛盾： 组成战争议会、临时主政岩溪城的南方贵族们，针对岩溪城的归属问题，大致可以分为三种观点： 第一种观点比较传统，就是由休斯顿大公的远房侄子里昂·休斯顿继承岩溪城——休斯顿大公虽然没有近亲和子嗣，但按照帝国传统的继承法，只要休斯顿家族还没有彻底绝嗣，大公国还是应该留在这个古老的南方家族手中。 第二种观点，在去年的内乱中已经出现过一次，那就是向巴西尔三世陛下申请，让南境境总督迪米特里伯爵继承岩溪城与大公国，而迪米特里伯爵原先的封地鳟鱼堡，则可以换给里昂·休斯顿当补偿； 持这种观点的人也算振振有词：堂堂南境总督，居然只有个小小的伯爵领当地盘未免说不过去，而休斯顿家族既然犯下了叛国罪行，那么学着当初的伊戈尔家族一样、换个小地方当领地权当惩戒，这应该是最公平的安排； 不过嘛，持如此主张的贵族，倒也未必真是为了迪米特里伯爵好——换封必然带来混乱和权力的真空期，想要让休斯顿家族和迪米特里家族互换领地的人，也许正是为了趁此机会，在休斯顿大公国这一亩三分地上多捞点油水。 至于第三种观点就更有趣了： 这群贵族认为，应该把岩溪城和休斯顿大公国通通交给伟大的艾略特·伊戈尔大人！作为守卫帝国的英雄、揪出叛国贼的伟人，霜枫岭公爵大人有权为自己的勇敢和忠诚得到奖赏！ ——只能说，见风使舵、趋炎附势的家伙，在哪里都不会缺少。 “岩溪城不祥事件”后的几天里，南方各大贵族一直在城镇大厅中、为这几种方案吵得不可开交： 贵族领地的继承，虽说最终是要由皇帝陛下和帝国礼仪司正式批准授权的，但其具体人选，通常都是在领地封臣的家族内部讨论得出结果、或是按上一任领主的意愿直接确定—— ——而在休斯顿大公突然身亡的情况下，南方领主们临时组建的战争议会、以及南境的总督大人，当然也就有了先初步讨论出继承方案、再报请帝都方面批准的权力与责任。 而这场争论的解决，最终还是落到了霜枫岭领主大人的头上。 此前几天一直缺席战争议会、据传每天都在忙着和他那个魔族混血女参谋、金发女剑士侍卫长、锈石镇辣妹女刺客、以及某些不检点的当地贵族小姐名媛搞多人运动的领主大人，毫无征兆地出席了战争议会，并且平静无比地向贵族同僚们指出，他支持由里昂·休斯顿继承岩溪城和大公国。 在议会上，霜枫岭公爵的发言，让不少南方贵族对这个年轻人刮目相看： “各位，我们伊戈尔家族的领地在狮心河南岸，在裂魂之地……我们有一整个荒原需要开发，我们无暇去领导和管理另一块庞大的领地……如果岩溪城和大公国，自古以来就属于休斯顿家族的话，那么就让休斯顿家族继续守护它和它的百姓吧，休斯顿大公一个人的罪恶，还不至于让这个古老的门庭从此蒙羞。” 整整一个大公国，如此巨大的财富说不要就不要，领主大人的高风亮节一时间传为美谈； 而在伊戈尔家族的支持下，里昂·休斯顿也毫无悬念地被推举为休斯顿大公国的领地继承人选、上报给了帝国中央。 按理说，拖拖拉拉搞了近两年的岩溪城问题，从此就应该算得到解决了。 然而令不少友邦惊诧的是，岩溪城的新主人确定为里昂·休斯顿以后，这座南方古城，毕竟还是出现了不少新变化： 比如，霜枫岭大摇大摆地在岩溪城中开设了“伊戈尔家族驻休斯顿大公国办事处”，其选址正好位于岩溪城城镇大厅对面，屋顶的房梁，比起岩溪城城镇大厅还高了那么几厘米； 比如，每周一清晨的岩溪城街道上，都会有报童向外售卖最新一期《领主今天吃什么》——除了裂魂之地的新闻公告、以及东冰库小说连载、“Dark-souls”企划偶像书信选等栏目以外，这家报纸现在还开辟了两个新版面，专门用来刊载整个帝国南境和休斯顿大公国地区的时下要闻，大有要一举占领整个南境市场的扩张态势； 再比如，由罗格担任会长、具有明显霜枫岭背景的“新波士顿”商会，火速被新上任的里昂·休斯顿大人颁发特许交易证，成为了新岩溪城的官方贸易代理——这也就意味着，日后岩溪城官方的一切外贸事宜，都将由罗格麾下的商会经办，“新波士顿”俨然已经成为了名正言顺的“岩溪十三行”； 等到最后，岩溪城决定把伊戈尔家族的金色苍鹰旗和休斯顿家族的岩石旗帜并排悬挂、以示南境睦邻友好时，已经谁也说不清，这个大公国到底是姓“休斯顿”，还是“伊戈尔”了…… …… 比起这些城头变幻大王旗的腌臜戏码，成功解决掉休斯顿大公这一心腹大患的夏侯大官人，在南下回归霜枫岭的路上，其实在操心别的重要事务—— ——比如招徕员工。 从明面上看，伊戈尔家族似乎在“岩溪城不祥事件”中没有占到什么便宜，甚至还因为大公之死白白损失了一部分政治声望，但对于某些不要脸的领主大人来说，这些所谓的“政治声望损失”，其实只不过是洒洒水； 最关键的是，他完成了死神老大哥布置的神秘任务、解决了休斯顿大公这个老仇家，这才是伊戈尔家族首要的利益关切； 甚至，还有意外收获—— 伊戈尔家族和领主大人在事件期间所表现出的能力和态度，和其他不干人事、只想内讧的南方贵族形成了鲜明对比，也给“彩虹六号”小队幸存的队员们留下了深刻印象； 除了早已经因馋领主大人身子、而爽快答应为霜枫岭效力的那位锈石镇女刺客以外，其他的“彩虹六号”小队成员，十有八九也都在收到夏侯炎的亲自邀请以后，立刻就受宠若惊地答应了加盟霜枫岭。 去岩溪城走这一遭，夏侯炎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地，就给领地带来了好几位高阶魔法师和精英射手、武士： 这么十几位新员工，别看人数不算多，但都是各大领地的精英、放在哪里都能坐镇一方的强大存在——霜枫岭这已经不能算是在挖墙脚了，完全就是在搞强拆！ 就算是由于立下骑士誓言、而无法背叛原本家族转头伊戈尔门下的那几位帝国骑士，也都拍着胸脯答应，霜枫岭以后如有需要，他们一定会第一时间伸出援手！ 其实夏侯炎还是有点遗憾的： 惨死在岩溪城塔楼上的拉莫斯大师和白金汉大师，尸首都被原领主要回去妥善安葬了——要不然的话，霜枫岭其实还能多出两个强力活死人打手。 不过嘛，最让领主大人感兴趣的，则是此行中发现的另一位人才—— 那就是和休斯顿大公一道、被巴塞洛缪·德·哈希当成仪式祭品的那位小伙子，约翰·萨摩宁。 第三五三章 似是故人来 子在川上曰：一切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夏侯炎带着队伍离开岩溪城、一路南下回归领地的途中，在闲聊间有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发现： 那就是名叫约翰·萨摩宁的小伙子，说起来其实还是个老熟人！ 那一夜的“岩溪城不祥事件”过后，约翰·萨摩宁和当时塔楼中的其他幸存者一样，很快就被贵族联军派出的救援队接回地面、得到了紧急治疗； 只不过，到那一夜为止，约翰·萨摩宁作为“仪式祭品”，已经被巴塞洛缪·德·哈希在石柱上绑了整整三天三夜，这个本就有些身板单薄的小伙，已经因为强烈的饥饿、疲劳与仪式带来的损伤变得奄奄一息。 作为对比，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当时同样是在塔楼上被震晕了过去，但女剑士只在病床上躺了半天就重新生龙活虎起来，每天都能和领主大人玩到天昏地暗； 而倒霉的约翰·萨摩宁，足足在岩溪城的荆棘病院昏迷了两天才悠悠醒转，又在教会牧师和治疗法师的精心看护下休息了五六天，这才刚能下床走路，姿势还有些一瘸一拐的。 夏侯炎在盛情邀请“彩虹六号”队友加盟领地的时候，也同样向刚清醒过来的约翰·萨摩宁递来了橄榄枝。 虽然暂时还摸不清这位约翰·萨摩宁小先生的底细，但一来，夏侯炎很想问一问他有关巴塞洛缪·德·哈希的事情、把这次事件的来龙去脉搞清楚，二来嘛，毕竟阎王爷老大哥钦定这小子是“兴许有用”了…… 现在霜枫岭有钱了，还能差这小子一碗饭不成？ 但大出霜枫岭瘪三没让你意料之外的是，面对堂堂霜枫岭公爵发来的邀约，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约翰·萨摩宁，皱着眉头考虑了好久，最终竟然没有直接答应下来。 约翰·萨摩宁给领主大人的答复是，他愿意跟着霜枫岭的车队过狮心河一路南下、去裂魂之地霜枫岭住段时间看一看——至于是否要加入霜枫岭，他还要根据自己到时候的所见所闻、经过仔细思考之后再作出决定。 天底下居然还有人能拒绝领主大人的邀请？！一时间霜枫岭瘪三们直呼稀奇—— ——伊戈尔家族俨然是帝国南境一颗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看起来不太起眼且年纪轻轻的约翰·萨摩宁，凭什么这么拽？ 然而，很快他们就尴尬地发现，丫好像的确有拽的资本： 因为领主大人在闲聊中震惊地发现，约翰·萨摩宁，竟然是去年那届“圣奥古斯都节”法师大赛的冠军！ 去年秋天，“圣奥古斯都节”的法师大赛，就赶在那场失败的凯末尔庄园狩猎之后草草举办，当时领主大人自己就在帝都京城呢！ 夏侯炎还清楚地记得，当时霜枫岭派去参加法师大赛的莉娜·莱斯利不幸折戟赛场，最终夺得法师大赛桂冠的，则是一位并无领地归属的召唤系年轻法师！ 天可怜见，领主大人这时才意识到，敢情这位约翰·萨摩宁，就是当初抢了霜枫岭觊觎已久的大赛桂冠的魔法新星！ 年纪轻轻的约翰·萨摩宁，是一个在三水湾孤儿院长大、无父无母的孤儿，他六岁那年，一位路过的老法师，却在街头以外发现了他与生俱来的魔法天赋与元素亲和力。 老法师没有迟疑，立刻便将约翰·萨摩宁从孤儿院带走、收为养子与学徒。 而这位老法师，正是当年“学城”的“凤凰三杰”之一，年轻时曾与与维克多·劳瑞齐名的召唤系中级魔导师，亚瑟·萨摩宁大师。 继承了亚瑟·萨摩宁大师姓氏的小约翰，也同样靠着自己的勤奋刻苦继承了大师的召唤魔法造诣，比领主大人还小一岁的约翰·萨摩宁，今年已是一位召唤系的高级魔法师、最擅长的就是隔空从荒野中召唤低阶魔兽碾碎敌人。 去年年初，因为修习召唤术这个偏门魔法派系、长期被排斥在主流魔法界外的亚瑟·萨摩宁大师终于因为年迈、郁郁而终； 身为亚瑟·萨摩宁大师唯一弟子的小约翰，便当即立志，要在秋天前往帝都、代表萨摩宁大师夺下“圣奥古斯都节”法师大赛的翡翠桂冠！ 而在这届被梅菲斯特大师之死搞得阴云惨淡的法师大赛上，约翰·萨摩宁也没有辜负老师生前的期望，凭借自己的魔兽召唤术一举闯入决赛、夺得冠军； 在决赛的赛场上，约翰·萨摩宁不仅召唤出了十多头低阶魔兽，还利用与魔法师身份全然不符的敏捷度，闪避了对手射出的无数火焰箭，堪称一位在现实世界玩弹幕射击游戏的真人版东方project玩家。 ——亚瑟·萨摩宁大师的魔法理念一直有些奇特，在他的培养下，约翰·萨摩宁不仅要靠冥想修炼元素技艺，甚至还要每天练习闪避魔咒的身手： 原因就在于，萨摩宁大师相当鄙夷笨重的魔法护盾，认为能靠肉身躲掉对手的魔咒才算英雄…… 最终，约翰·萨摩宁在法师大赛上扬名立万，也为老师的召唤魔法正了名。而大赛结束后，他则断然拒绝了无数领地抛来的橄榄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帝都： 毕竟，约翰·萨摩宁之所以来参加法师大赛，仅仅是为了完成老师的心愿，至于庸俗的权力、名望与财富，则全然不在这位年轻天才的考虑之中—— 夺得大赛桂冠后，约翰·萨摩宁唯一的愿望，就是回到萨摩宁大师坐落于三水湾的那座老旧的法师塔中，将自己的余生，奉献给探索更高层次的元素奥秘。 约翰·萨摩宁的故事，本应到此为止。 这个一出山就站到帝国魔法之巅的年轻奇才，本应就此消失在茫茫人海，如一道转瞬即逝的闪电般，划过帝国魔法界的历史天空。 但，正如千百年来所有的传奇法师一般，约翰·萨摩宁，并没有就此被喜爱戏剧的命运女神轻易放过。 那一场惊天动地的法师大赛决赛，已经永远地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在被巴西尔陛下亲手戴上象征冠军的翡翠桂冠的同时，约翰·萨摩宁还收到了法师大赛优胜者专属的奖品——也就是夏侯大官人当时倍感眼红的、传奇死灵法师西蒙·阿德里安留在学城的最后手稿。 收到这份危险的礼物后，大赛冠军约翰·萨摩宁，也像夏侯炎当初预料的那样、没有贸然阅读这份有关禁忌魔法的手稿，而是将它当做纪念品束之高阁； 奈何，约翰·萨摩宁固然能对西蒙·阿德里安的手稿敬而远之，但是对这几张薄纸无比关心的，却另有人在—— 此人名叫巴塞洛缪·德·哈希。 小约翰在回到三水湾故居后不久，就收到了一位署名“黑祭司”的人的来信。 在信中，巴塞洛缪·德·哈希声称自己是亚瑟·萨摩宁的一位老友，声称自己这边有一些亚瑟·萨摩宁大师留下的、关于召唤术咒语的遗物，并且邀请约翰来到他所在的岩溪城作客； 巴塞洛缪·德·哈希在信中同时希望，约翰能够带上翡翠桂冠和在法师大赛上赢得的奖品，好让作为亚瑟·萨摩宁大师的老友的他，好好欣赏一下故人之徒赢得的荣誉、向萨摩宁大师致以哀思。 面对“黑祭司”的邀约，约翰几乎没有怎么犹豫，就踏上了南下前往岩溪城的旅途。 一来，巴塞洛缪·德·哈希提到的恩师遗物，约翰实在不能错过——召唤魔法的终极奥秘，或许就藏在这些东西当中，而他也无法放任恩师的遗物一直漂流在外； 二来，巴塞洛缪·德·哈希在信纸末尾、用自己高级魔导师阶别的技巧留下的魔法烙印，更是让小约翰眼红心热——能面对面得到一位高级魔导师的指导，这可是任何元素力量使用者不能错过的机遇。 天真的约翰·萨摩宁，就这么毫无警惕地踏入了巴塞洛缪·德·哈希的陷阱。 来到岩溪城后，约翰几乎是立刻就被此时已经代替休斯顿大公、主政大公国的“黑祭司”软禁了起来； 同时，巴塞洛缪·德·哈希也抢走了他真正的目标： 约翰·萨摩宁随身带来的、那几张属于西蒙·阿德里安的死灵魔法手稿。 当时，巴塞洛缪·德·哈希已经通过勘测，确定死神残躯的一部分，就埋藏在岩溪城城堡的脚下； 误以为死神正在复苏的“黑祭司”，也开始布置法阵，准备将地下的死神残躯从圣神封印中解放出来、帮助自己信仰的神明重现世间——而直观看来，他就是要将那根死神之腿从布满符文封印的地下岩窟传送到地表。 但要完成这个目标，有两个难点。 第一个难点是，要把死神残躯召回地表，首先要依靠极其强大的死灵魔力，与地下的死神残躯形成魔法韵律共鸣。 巴塞洛缪·德·哈希已经花了三个多月、不停地往城堡塔楼的那座血红法阵中灌注魔力，算是基本解决了仪式所需的魔能供应问题，但以他的能力，仍然不足以驱使仪式法阵，捕捉到堂堂一位神明留下的魔法韵律—— ——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死灵魔法学派那永恒的巅峰与传奇，八百年前的死灵系大法师，西蒙·阿德里安。 也就是说，捕捉死神残躯魔能韵律的具体方法，就记载在被学城当成大赛奖品的、那几页西蒙·阿德里安的手稿之中。 这也正是为什么，巴塞洛缪·德·哈希要不辞劳苦地把约翰骗到岩溪城。 凭借着从约翰·萨摩宁身上抢来的这几页手稿，巴塞洛缪·德·哈希的血红法阵，才终于如愿以偿，和地下的死神之腿建立了联系。 当时，巴塞洛缪·德·哈希在仪式中面临的第二个难点是，他准备执行的“死神降临仪式”，本质上是一个将死神残躯召唤到地表的召唤仪式； 而身为死灵魔法的修习者，“黑祭司”自己其实对于召唤术并不擅长，法阵的结构在布置初期就出现了很多缺陷。 ——这个难题，同样也在修习召唤魔法的约翰·萨摩宁身上得到了解决。 在抢走约翰的手稿以后，巴塞洛缪·德·哈希又榨取了这个年轻天才的最后一分剩余价值，逼着他帮助自己完善了血红法阵的召唤功能。 法阵完成以后，巴塞洛缪·德·哈希甚至还恩将仇报，把约翰·萨摩宁和休斯顿大公一起绑在石柱子山、当成了为“死神降临仪式”提供血肉材料的祭品…… ……直到霜枫岭组建的“彩虹六号”小队，在那一夜闯入了岩溪城城堡塔楼。 听完约翰·萨摩宁这个倒霉年轻魔法师的讲述，夏侯炎唯有唏嘘：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小约翰的这次悲惨遭遇，其实都是被刻意误导巴塞洛缪·德·哈希的阎王爷老大哥给搞出来的…… 当然，懵懵懂懂的约翰·萨摩宁，不可能知道整件事情背后的黑手。 在岩溪城的病院恢复健康以后，他本来就打算按照原计划、回到三水湾故乡继续隐居、彻底忘掉岩溪城的这一场噩梦。 然而，霜枫岭公爵大人希望他加盟霜枫岭的盛情邀请，又让他动摇了起来。 约翰·萨摩宁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他清楚地知道，如果不是年轻有为的霜枫岭公爵，他此刻早已死在巴塞洛缪·德·哈希的仪式当中——甚至，整个世界都会因为死神的复苏陷入苦难。 约翰·萨摩宁觉得自己应该报答尊敬的霜枫岭公爵大人。 霜枫岭车队离开岩溪城前，约翰特地带着刚刚伤愈的埃尔德里奇，重返岩溪城城堡的塔楼废墟，从一片碎石瓦砾中，刨出了被巴塞洛缪·德·哈希抢走的阿德里安手稿，并且将它赠送给了夏侯大官人。 约翰·萨摩宁认为，巴塞洛缪·德·哈希的行为已经证明了这些手稿有多么危险。 意识到自己无力保护这种危险品的约翰，便正式向领主大人提出请求，希望霜枫岭能够代替自己、将这些危险的手稿永久封存，而且千万不要 夏侯炎当然一边把手稿往怀里揣，一边满口答应了约翰的请求。 约翰·萨摩宁毕竟还是太年轻，压根没看见领主大人身后、维克多·劳瑞大师和其他霜枫岭马仔、他们眼中删过的阴险光芒。 交出西蒙·阿德里安手稿后，约翰·萨摩宁也同样答应先不回归三水湾，而是跟着伊戈尔家族的车队一道南下、去霜枫岭居住一段时间。 尽管不一定要最终加入“北方暴雪法师团”，但约翰·萨摩宁认为自己的召唤魔法确实可以给这片荒原领地带来一些收益，也算是报答公爵大人的救命之恩。 约翰·萨摩宁万万不会想到，正是这个此时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决策，让他的名字，在海文大陆的魔法史册上，永远占据了一席之地。 第三五四章 塞垣秋草，又报平安好 事情的发展超出心理预期的，其实还有一个人。 那就是霜枫岭的某位无良领主。 在夏侯大官人的原计划中，有了广大帝国南方贵族的联军助阵，前往岩溪城抓捕（以及偷偷干掉）休斯顿大公，本来应该是个简单无比的任务； 他原本都准备好“三天灭亡休斯顿”，然后赶在开春前南下回到领地了！ 然而，巴塞洛缪·德·哈希的出现，愣是给霜枫岭代表队制造出了一堆伤病： 夏侯炎愣是留在岩溪城住了一个多月，一直等到埃尔德里奇等人和刚加盟领地的新员工们，大体上都已伤势好转，这才被其他南方贵族假惺惺地挥泪送别、南下返乡去也。 于是，当他们渡过狮心河、重回裂魂之地荒原时，时候已经接近开春了。 海文大陆的气候特征，和地球华夏迥然而异——最北方的寒骨山脉最为寒冷没错，但各地气温却不是像正常北半球那样，呈现出越靠南越接近赤道、也越温暖的渐变态势； 在海文大陆上，最为温暖的地带是寒大陆西侧的人类帝都、再到大陆东侧兽人首都瑞德斯通的这大陆中原一线； 更南方，魔族聚居的魔域一带，也算是四季如春的宜人之地； 可唯独夹在这两条线中间的裂魂之地、再到大陆东岸的铜戈沙漠，这一条横贯大陆东西、海文地理学所称的“衰陨之路”地理带，却处于冬季苦寒、夏天酷热的极端气候区。 早在当初刚抵达裂魂之地时，夏侯炎就曾经费解于这种完全不合光照规律的奇异气候分布； 而劳瑞大师给出的解释则是，海文大陆上各地的温度，不仅要考虑光照时间，还要考虑大地和空气中的魔力湍流—— 一条埋藏在地下的魔脉所蕴含的能量，足够把任何格陵兰化作TLF，阿富汗变成英格兰。 对于这些异界地理常识，夏侯炎从来就没什么兴趣去理解； 但此次重返裂魂之地，他倒是再一次明显感到了暖季来临、暴雨降至的预兆。 才刚刚渡过狮心河，夏侯炎一行人就在河流南岸的荒漠地带上，发现了星星点点、覆盖在地表的低矮绿色植物，放眼望去，一片荒地竟有了些碧油油的生发景象。 这一发现让车队成员们倍感困惑： 以前的裂魂之地，气候和土壤条件都不太适合植物生长，就算会有些顽强的旱地植物生根发芽，但也断然没这么多的。 而霜枫岭派驻在狮心河南岸哨所的开拓军哨兵，则为路过的领主大人解答了疑惑： 据哨兵说，荒原上这些新长出来的植物，其实还要拜咱们霜枫岭所赐—— “恩济埃”巨魔和“北方暴雪法师团”中的精灵，这两个同样热爱自然、嗜好绿色的种族，为伟大的荒原绿化事业作出了卓越贡献。 森林巨魔一向有着植物培育的技术传承，他们自打来到裂魂之地这片生命绝境以后，早就在谋划着改变一下荒原的生态情况，奈何手头没有足以在裂魂之地生存的树种，以及在恶劣环境下保障植物生存的能力； 但卡尔维诺·灵歌大师这位水系魔导，却成了字面意义上的“及时雨”——灵歌大师带到荒原的，不仅有十数位热爱侍弄花草的精灵法师，还有不少精灵一族特有的珍奇种子。 这两帮同样居住在霜枫木林地的闲人一拍即合，趁着战事刚结束以后、冬天那段短暂的休假时期，把一堆名为“茑杉茗”的精灵茶树种子，在便于引水灌溉的狮心河南岸播撒了下来； 在精灵法师们的魔法与“恩济埃”巨魔的技术呵护下，这些种子果然等气候一回暖，就顺利发了芽； 偌大的狮心河南岸，也成为了霜枫岭“荒原绿化工程”的第一片试验田。 据灵歌大师和血牙酋长说，这些“茑杉茗”的树叶。被采摘下来经过简单的烘烤便可保存，再泡上热水的话，就能冲泡出一种在精灵中比较流行的提神茶饮； ——也就是说，狮心河南岸的这片“茑杉茗”如果能够顺利成长的话，那就不只是看着美观，还是彻头彻尾的经济作物了。 乔尔镇长甚至已经未雨绸缪地让东冰库的倒霉写手们，在作品中刻意添加一些角色饮用“茑杉茗”的剧情当软广——到时候，只要是阅读东冰库（以及“碧曲阁”）小说的地区，都能成为霜枫岭倾销茶叶的潜在市场； 东冰库的写手们，这也算是真真正正来了次写软文恰饭——如字面意思，哪个写手要是敢不往小说里塞“茑杉茗”软广，东冰库的那帮凶恶狱卒，可是不会给你牢饭吃的。 听着东冰库哨兵的叙述，夏侯炎面色古怪地发现，自己当初穷极无聊派这帮山贼俘虏写小说玩，如今怎么好像还真给丫们搞出了点经济效益来…… 文化产业果然很重要！ 夏侯炎一行并没有在狮心河畔多做停留，就继续向南行进了。 不过临走前，领主大人也注意到了一个现象： 随着气候回暖，大陆中央山系的冰雪消融，狮心河的水位与流量也显着增高了起来。 如果当初昆汀总参谋长制定的计划不变，那么再过一段时间、等到狮心河的河道条件允许，那么帝国西方军水师舰队中一部分吃水较浅的船只，就要通过巨鲸城的狮心河口，从西边的盐之海上驶入狮心河、驰援内陆战场了。 按帝国军部的原本战略，这些水师舰船应该是要停留在狮心河下游、帝国南境与裂魂之地的交界地带，以协助防备兽人军队可能的偷袭的； 但如今“炼狱之锤”的入侵计划已经破产，南境安全已然无虞； 那么，这支舰队应该会直接继续溯河而上，沿着狮心河一直开到三水湾附近，以支援东境战场。 罗萨里奥大公目前率东方军死守的永日城战线，就在三水湾以东不远，帝国军舰搭载的远程火力和提供的物资运力，大约还是能在这场卫国战争中发挥一些作用的。 说实话，料理完了南境的这摊子烂事，夏侯炎现在才懒得关心东境战局。 不过嘛，原先就统治帝国西岸鹰息堡的伊戈尔家族，和西方军水师的关系素来不浅，夏侯炎依稀记得，卡特琳娜好像还认识他们的舰队司令或什么人来着。 于是，离开狮心河前，领主大人暗暗把帝国舰队的行程记在了心里。 正式踏上裂魂之地后，伊戈尔家族车队所需要做的，就只是沿着66号公路，在自家这片荒原上一路向南疾驰了。 不得不说，自打伊戈尔家族入主裂魂之地，这片自古以来的无人区，就变得愈发无聊了。 荒原匪患已经被霜枫岭的数次严打清扫一空，在荒原上驾车旅行时，再也没有了“今天会遇到山贼还是明天会遇到山贼”这种开盲盒一般的刺激感； 甚至就连公路上、伊戈尔家族设置的各大休息区，也秉承着“只坑往来商贩、不骗自家同志”的经营理念，领主大人一行人连进休息区体验生活的权利都不太有； 这无聊的一路上，夏侯炎唯一庆幸的就是，这次自己带着一起旅行的妹子够多。 旅途转瞬即过，车队接近凤凰台快乐老家时，游子们既看到了正热火朝天投入建设的、霜枫岭的第三座台地“雨花台”，也看到了霜枫岭的勤劳农户们，已经在室外开始了春耕工作。 这些日子里，霜枫岭的人口扩张，同样带来了巨大的粮食缺口。 和去年相比，今年霜枫岭的粮食耕种面积有了显着扩大，从猫心河引流出来的灌溉水渠，也在原本干旱的荒地上，编织成了一张纵横交错的大网。 有了精灵法师们带来的高产种子和“恩济埃”巨魔的技术指导，可以想见的是，霜枫岭的农业生产想必会继续向精耕细作的方向发展。 虽然以裂魂之地的土地肥力和霜枫岭的农业人口量，要自给自足喂饱所有人还是个天方夜谭，但能少通过“新波士顿”商会从北方进口一点粮食，就能多给领地省下一枚金币的财政开支。 霜枫岭内务部部长老乔尔，几乎是管理鹰息堡市镇管理了大半辈子，对于领地建设的规划再科学不过——把霜枫岭的生产业务交到他的手上，领主大人这个甩手掌柜甚至都不需要额外操心什么。 更令夏侯炎欣慰的是，他这次回到领地，并没有出现上次那种“伊戈尔大人也不行”的尴尬场景。 霜枫岭的留守群众，在卡特琳娜的率领下，几乎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轰轰烈烈地把领主大人的车队迎入了城门。 从鹰息堡跟着领主大人一路迁移过来的老领民们，显然已经从《领主今天吃什么》上，得知了休斯顿大公伏诛的消息。 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在当初“荒芜之风”佣兵团的突袭中失去了至亲好友，领主大人下车之后，早就等在人民广场上的他们几乎是一拥而上、面对着帮自己报此大仇的年轻领主留下了激动的泪水。 看着这帮又哭又笑的领地老伙计，夏侯炎觉得，自己这辈子值了。 这场欢迎仪式没有持续太久。领地已经步入正轨，大家各有各的活计要做，更何况领主大人早就再三强调过要杜绝官僚作风、铺张习气，于是没过多久，迎接车队归来的领民们就已陆续散去。 松了一口气的夏侯大官人，则与不停抹眼泪的姐姐卡特琳娜手挽着手、回到了角鹰庄园。 终于解决了休斯顿大公这个盘踞在狮心河北岸的心腹大患，重回领地的夏侯炎，也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 不过，还没等这厮想好今天晚上到底要去哪个房子、谁的房间过夜，属于领主大人的责任就又找了上来。 敲响领主大人书房的，是霜枫岭部长肖恩·蒙巴顿。 夏侯炎火急火燎地松开小女仆，飞速端正仪容，朗声说了句“请进”。 肖恩·蒙巴顿还是穿着那身笔挺的灰呢子军服、戴着苍鹰徽章大檐帽，夹着一沓文件走进了书房，朝老板敬了个军礼。 “欢迎回家，领主大人。”见领主大人笑了，肖恩也不由自主露出了微笑，“我先您一步回来，这些天，参谋部这边攒了不少事情需要您拍板……耽误您休息了。” “不耽误，我随时都能休息。”领主大人脸不红气不喘。 肖恩点点头，翻开携带的文件看了看，报告道： “第一件事是……奥术尖塔防线的南方军保卢斯司令官，又派特使过来了，现在那位少校还住在凤凰台上呢。” “保卢斯派人来了？”夏侯炎眨眨眼，“又是来商讨那什么《共同防御协定》的事？” “不……”肖恩耸肩道，“……那件事前些日子已经被我推掉了——虽说保卢斯司令官当时援助了我们一批建设用石料，但后来我们又以特别优惠价、向南方军出售了一批‘烈焰夹心糖’燃烧弹，算是还上了这份人情……” 肖恩顿了顿，咧嘴总结道： “所以现在，南方军应该是没什么理由要求我们加入《共同防御协定》了——这玩意儿涉及的利益联结太多，我们是绝对不能签的。” “哦……”夏侯炎蹙眉道，“但是作为代价，我们对南方军的军售，不得不搞了个特别优惠价？那我们亏得多不多？” “我就这么跟您说吧……”肖恩·蒙巴顿翻了一页纸，“……在军售中，我们给了他们八折的优惠价没错，但其实在商谈交易前，我们的‘烈焰夹心糖’才刚刚经历过一轮50%的紧急涨价——反正定价权在我们手里。” “可以。”夏侯炎老怀甚慰，“既然《共同防御协定》泡汤了，那保卢斯派特使过来，又是想干啥？” “他是来讨债的。”肖恩咂了咂嘴，“如果您还记得的话，我们当时在红河谷口阻击兽人的勇士们，所穿的‘高塔守护铠甲’，都是战前从南方军那边借过来的——现在仗打完了，人家派人来要铠甲了！这事我做不了主，得听您的——还，还是不还？” “还！当然要还！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嘛！”领主大人豪迈地大手一挥，差点让肖恩·蒙巴顿以为老板转了性子，“……不过肖恩你先去曼哈顿实验室、找尼克尔森师傅他们问问……有没有什么方法，在归还铠甲以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这些铠甲上刮点东西下来？那可都是魔法金属材料，不能浪费啊……” 肖恩·蒙巴顿肃然起敬。 “没问题，我一会儿就去问。”他答道。 “讲道理，咱们也不应该一直依赖于南方军的租借了，军工产业还是要握在自己手里，不要把咱们霜枫岭弄得跟个孤悬海峡之外的小破岛一样……”夏侯炎捏着眉心道，“这次跟兽人打得就很赚，咱们在红河谷缴获的那批‘傅里叶变幻装甲’，不比‘高塔守护铠甲’这种帝国二流货强多了？” “领主大人英明，这正是我要说的另一件事。”肖恩点头道，“曼哈顿实验室那边已经研究过从兽人那边缴获的‘傅里叶变幻装甲’了，尼克尔森师傅的结论是，东方联邦用来铸造装甲的‘余弦钢’咱们搞不到，但这些兽人顶尖装备的动力学设计仍有可圈可点之处……按曼哈顿那边的意思，咱们可以用稍次一档的金属材料，按照‘傅里叶变换装甲’的设计仿制一批出来。” “批准试制投产！”夏侯炎当即拍板认可了这个山寨计划。 肖恩·蒙巴顿又向领主大人问了几件军务问题，然后从手中那沓文件的中间，抽出了一只扁扁的、严格密封的铁制文件盒。 “最后……”肖恩把文件盒递给了领主大人，“这是内务部军事统计局的卡里姆·洛奇先生，最近得出的领地内务调查报告。您不在的时候，这报告一直放在开拓军的最高等级仓库里严加看管……既然您回来了，我就顺路把报告给您带过来了。” “卡里姆终于搞出点东西了！”夏侯炎呵呵一笑，对自家特务头子的工作效率很满意，“报告的内容，肖恩你看过没有？” “没有。”肖恩摇头道，“按照领地规定，军事统计局是和您直接对接的，我无权查看他们向您递交的报告。” “那如果报告有对你不利的内容呢？”夏侯炎玩味问道。 肖恩·蒙巴顿咧嘴笑了：“我问心无愧，如果卡里姆·洛奇真在报告里诋毁我，那只能说明丫是个狗娘养的王八蛋。” “搞他们这个工作的，一般都难以善终。”夏侯炎一边挥手遣退了肖恩，一边对卡里姆·洛奇的职业生涯下了个悲观断言。 第三五五章 尊俎上，英雄表 【伊戈尔公爵领内务调查报告】 【帝国历九百九十五年二月二十六日】 【霜枫岭内务部军事统计局编制】 【文件编号：002-001】 【提交人：春风】 【保密等级：绝密】 【本文件仅供“第一号”参考】 目前，霜枫岭内务部军事统计局架构已基本搭建完毕，根据帝国历九百九十五年一月份到二月份的领地人员调查与舆情收集，得出本报告。 【组织结构】 未发现明显组织结构风险。 目前，伊戈尔公爵领的人员构成，主要分为农业、工业、商业与军事四个主要集团。 其中，从事农业劳动的农户主要归属农业司管辖，从事工业的工匠主要归属曼哈顿实验室管辖，，从事商业的商贩主要归属荒原贸易委员会管辖。 以上三个部门，均为霜枫岭内务部的下属部门，日常运转良好。 建议：目前，霜枫岭内务部以约翰森·乔尔为部长，并由十数位文书官日常驻在文森特宫协助工作。至今为止，内务部工作尚未出现问题，但高度集中的权力与组织架构，可能会导致潜在的错误决策风险。随着领地工作的复杂化，有必要为内务部建立更细致的组织层级，并引入监察部门。 伊戈尔公爵领的军事人口，归属伊戈尔开拓军和霜枫岭内卫部队管辖。 其中，伊戈尔开拓军的名义领导为开拓军司令官胡安·克莱门特，负责守卫裂魂之地荒原的领地安全、并进行对外军事行动，执行国防职能。 霜枫岭内卫部队规模较小，由爱丽丝·康姆斯托克领导，负责维护领地居民区与生产区治安，并保护领地重要目标安全，执行内卫职能。 肖恩·蒙巴顿为总参谋长、艾伦·霍特林为副参谋长的参谋部，对开拓军和内卫部队的日常运转具有实际管理权； 此外，汤姆·劳伦斯领导、凯伦·勒佩格为总顾问的黄坡军校，负责一切军事人员的培训、教导与政治教育，在士兵群体中具有一定影响力； 内务部军事统计局负责对于领地军事部门日常运转的外部监督。 目前，参谋部、黄坡军校、军事统计局，以及伊戈尔开拓军、霜枫岭内卫部队的“三司两军”架构，实现了军事权力的较好分割制衡，并统一服从于艾略特·伊戈尔领主大人的绝对领导，军事部门运转较为健康。 建议：密切关注各大军事部门、特别是参谋部与黄坡军校之间可能出现的派系矛盾。持续增强基层士官和开拓军军官的实际权力，适当限制参谋部职能。 【贪腐违纪】 未发现明显贪腐违纪风险。 霜枫岭的一切财政运行，均处于霜枫岭内务部的统一管理调配和监督之下，在领地生产部门未发现任何明显的贪腐现象。领地的主要领导人员，特别是自鹰息堡迁移的原伊戈尔领民，大多革命觉悟较高、忠诚意识较强、经过组织长期考验，违纪风险极低。 公爵领的军事开支，在由内务部下拨后，主要由参谋部掌握使用。与生产部门不同，军事部门的财务问题目前存在无监督、无审计、不清晰、不透明的黑箱问题，但根据观察，应该不存在明显的贪腐。黄坡军校的教育成果显着，军事人员中不存在大规模的违纪问题，且已有的违纪问题均已经过惩罚和处理。军事统计局成立后，将逐步加强对军事部门运转的监督，以保障领地安全。 值得注意的人物：伊戈尔开拓军首席军事顾问帕沃尔·埃尔德里奇，存在明显的磨洋工、渎职、收礼吃回扣等恶劣行径，已由领主大人亲自颁布处罚措施，待观后效。 【思想舆情】 发现值得注意的状况。 根据军事统计局的走访调查和舆情监控，目前，伊戈尔公爵领内，出现了若干股主流思潮，并衍生为具有粗糙组织的人员派系，秉承相似观点的派系成员，经常性地以广场、酒馆、军校教室、人员住所为据点展开活动，且常常以“俱乐部”为名。 这一特殊情况，请求“第一号”予以特别注意。 派系具体信息如下： 第一个派系，名为“西境派”。 “西境派”是服从于领主大人、卡特琳娜·伊戈尔小姐和伊戈尔家族的死忠派系，主要理念为服从领主大人的一切指示，以伊戈尔家族的意志和利益为优先。 该派系的主要成员，是跟随艾略特·伊戈尔公爵阁下、从西境一路迁移来的、原西境伊戈尔公爵领的老牌家族成员。派系名义领袖为卡特琳娜·伊戈尔小姐，派系中既包括爱丽丝·康姆斯托克、汤姆·劳伦斯、克里斯·曼恩等原鹰息堡人物，也包括凯伦·勒佩格、胡安·克莱门特等向领主大人个人效忠的领地成员。 目前，“西境派”在霜枫岭高层中具有明显的话语权优势，且基本完全控制了内务部（因为领地的文职人员基本全部来自原鹰息堡）。“西境派”是保障领地持久稳定和忠诚的革命力量，新招募进入领地的成员中，也有相当一部分人的思想正在向“西境派”靠拢。 第二个派系，名为“荒原派”。 “荒原派”是主张领地立足裂魂之地进行生产建设、减少不必要的对外交往和扩张的保守派系，主要理念为全力改善荒原人民和领地领民的生活条件。在保证领民利益不受侵犯的基础上，大多“荒原派”成员也同时表现出对于帝国中央以及伊戈尔家族统治合法性的尊重。 该派系主要由伊戈尔家族进入裂魂之地以后，在裂魂之地当地招募的本地人构成，以原左岸市镇居民为主，但也包括了某些被招安的原山贼。内务部部长约翰森·乔尔尽管拒绝参与一切派系、秉承效忠领主的“西境派”态度，但仍然因为其保守的政策取向，而被“荒原派”成员们视为核心人物。“荒原派”的其他重要人物，既有艾伦·霍特林、尼克尔森师傅等原裂魂之地居民，也有以帕沃尔·埃尔德里奇为代表的、来自蔷薇城或南方军、大体忠于帝国中央的个体。 目前，由于领地人口的迅速扩张，“荒原派”的成员数量在领地总人口中占据优势，公爵领中的绝大多数小农户、手工业者、商户都支持“荒原派”的政策取向。“荒原派”的存在极大提高了民众参与领地建设的积极性，但若领地希望对外扩张，“荒原派”思潮则可能成为潜在的阻碍力量。 第三个派系，名为“中原派”。 “中原派”是支持领地发展军事和对外扩张的激进派系，主要理念为继续坚持领地长时间以来的强硬路线，通过战争、掠夺和扩张发展领地力量。“中原派”成员往往表现出对于帝国中央政府的不信任、对领地独立性的格外重视，以及北上越过狮心河、向帝国中原地区渗透势力的强烈愿望。 该派系主要由一批年轻的少壮派激进分子组成，其成员来历十分复杂，既有原鹰息堡人士、也有裂魂之地原住民和后来加入领地的群体，但其共性在于，大多由于被帝国流放、受到过帝国处罚等原因，而对帝国中央存在不满。霜枫岭参谋部部长肖恩·蒙巴顿是“中原派”最为显赫的成员和实际领袖。除了肖恩·蒙巴顿以外，“中原派”缺少地位较高的重要人物，但也有以阿伦·考辛斯、维克多·劳瑞、鲍勃·布鲁克为代表的一批领地高层，不明显地表现出了对于“中原派”主张的认可。 目前，“中原派”的人数在领地中是最少的，但与上述两个派系不同，“中原派”呈现出了高度的组织化特征。“中原派”活动的核心阵地，是伊戈尔开拓军的非正式组织“一心会”——这个名义上效忠领主大人，成员包括士兵、军官和参谋的兄弟会组织，在实际运行中呈现出了相当严重的激进倾向，并且相当信服肖恩·蒙巴顿的“北上、过河”主张。 正是由于在军官、士兵和参谋中间的强大影响力，“中原派”目前已经成为领地军事部门（包括开拓军、参谋部和黄坡军校）中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 “中原派”的存在，鼓励、支持了领地的对外扩张和军事作战，但其过于激进的政治取向和对于帝国中央的不信任态度，则隐藏了一定的风险因素。 特别是，“中原派”和“荒原派”的明显对立，目前已经在领地某些部门初露端倪，例如在霜枫岭参谋部，由于首脑肖恩·蒙巴顿和副手艾伦·霍特林分属不同派系，其内部已经在军事决策方面出现了一些分歧。 值得庆幸的是，这三大派系都对领主大人保持了相当高的忠诚度，任一派系都承认，艾略特·伊戈尔公爵大人是带领领地向好发展的崇高领袖，也都会无条件支持领主大人亲自作出的战略决策； 完全忠于领主大人的“西境派”的存在，更是保证一旦“荒原派”与“中原派”意见相左、出现矛盾，那么领主大人将具有进行最终裁决的权力。 建议：密切关注“荒原派”与“中原派”的意见分歧，并根据领地未来的发展方向，适度打压其中一方、扶植另外一方，以配合领地所选择采取的策略——将来是要固守荒原，还是要向外扩张，还请“第一号”定夺。 …… 看完了这篇由霜枫岭内务部军事统计局局长、“春风”卡里姆·洛奇出具的领地内务调查报告，夏侯炎坐在角鹰庄园书房的书桌前，盯着“思想舆情”的部分，拄着腮帮子思考了好一会儿。 良久，他才提起羽毛笔，在报告书的末尾，郑而重之地批上了一句话： “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不做干涉，相信领民。” 第三五六章 金汤生气象，珠玉霏谭笑 卡里姆·洛奇在《伊戈尔公爵领内务调查报告》中提到的暗流涌动，其实并没有在领地的日常运行中明显体现出来。 夏侯炎从岩溪城回到霜枫岭以后的这段日子里，这座位于荒原、却已初现峥嵘的家族领地，几乎是以一种波澜不惊的状态稳稳步入了春季，转瞬间已经在为夏天开始的贸易旺季做准备了。 期间，夏侯炎还特地亲自去黄坡军校听了几节课，也一反常态地连续列席了好几次、本不需要他这位公爵大人参加的内务部日常会议： 不为别的，就为了真切体察一下领地民情。 夏侯炎必须承认的一点是，随着最后一座前荒原山寨——月神寨的人口，于年初正式融入领地，伊戈尔家族对裂魂之地荒原的平定与征服，的确算是暂时画上了句号； 现在，从西边的怒涛山脉，再到东方的尘埃山脉，整座荒原上已经看不到任何成群的盗匪，伊戈尔家族的金苍鹰旗帜已经飘扬在裂魂之地的每一个角落； “绥靖荒原”的历史任务已经完成，这种情况下，霜枫岭人对领地的未来展开畅想，纯粹是一种自然而然的事情罢了。 在实际的走访过程中，夏侯炎的确发现了卡里姆·洛奇在报告中所说的意见分歧： 无论是在军校课堂上，还是在内务部会议上，甚至是在凤凰台街头巷尾的闲谈中，领民们都对于霜枫岭的未来道路，抱有各种各样的观点。 不过嘛，无论是“荒原派”的“立足荒原、经营领地”，还是“中原派”的“北上过河，渗透中原”，这两派观点夏侯炎都觉得不无道理： 目前来说，裂魂之地的基础设施水平的确还达不到大陆富庶地区的水准，将领地建设进行到底、改善荒原人的生活条件当然不错； 不过这片贫瘠土地的生产力上限就摆在那里，“中原派”对于北方土地的觊觎也完全情有可原——当然，觊觎终归只是觊觎而已，在帝国现有的政治秩序以内，霜枫岭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去侵占狮心河北岸那些领主的土地的。 夏侯炎思来想去，也不觉得有立刻作出决断、选择支持其中一派主张的必要： 真理越辩越明，让子弹多飞一会儿，挺好的。 更何况，矛盾的爆发大多都是因为赚不到钱了，只要一个集体还有充足的收益，那么集体内部一点小小的分歧根本无伤大雅，甚至还对保持多样性有利—— ——而霜枫岭，可是太有钱赚了。 近在眼前的贸易旺季暂且不提，开春以来的这段日子里，霜枫岭还额外发了一笔横财。 这笔横财，来自刚刚重建起统治秩序的岩溪城。 “岩溪城不祥事件”后不久，里昂·休斯顿就正式收到了来自帝都的飞鸽传书，表明帝国皇帝巴西尔陛下和礼仪司，已经得知了休斯顿大公的死讯，并同意南境总督安东尼·迪米特里的建议，由里昂·休斯顿继承休斯顿大公国。 耐人寻味的是，在这封官方文书中，帝国中央丝毫未提“岩溪城不祥事件”，甚至把休斯顿大公的死简单描述成了“意外去世”，风轻云淡得仿佛岩溪城城堡的塔楼压根就没塌掉半边一样； 至于迪米特里伯爵在汇报“岩溪城不祥事件”的去信中、所提到的大公通敌之事，帝国中央更是丝毫未作反应，在文书中基本没有表现出要追究休斯顿大公责任的意思； 通篇文书，基本都是在表扬南境总督迪米特里伯爵和“总裁南方军务”艾略特·伊戈尔公爵大人在这段时间里主持南境局势的贡献，以及勉励里昂·休斯顿妥善治理岩溪城之类的无聊套话。 收到这篇帝国文书以后，夏侯炎和迪米特里伯爵还惴惴不安了一阵子，生怕帝国中央这过于漫不经心的态度背后有什么猫腻； 但后来他们才意识到自己想多了——帝都那边不是暗藏机心，而是真的忙不过来了： 开春后不久，东境方向就传来消息，光荣联邦已经在占领区重新整备大军，一旦军队集结完毕，就要一举突破永日城防线、征服帝国中原—— ——很明显，“炼狱之锤”师团在南方的覆灭，并没有改变联邦兽人的战争野心。 在这种情况下，帝国中央早已焦头烂额、把所有的心力都放在了抵御兽人攻势上，对于南方政局这些烂事，自然是顾不上多管的。 于是，中原地区乱成一团，南境的权力交接倒是显得顺利无比； 里昂·休斯顿几乎是毫无障碍地坐上了休斯顿大公国的领主宝座，只待今年年末、学着夏侯大官人当初的样子去帝都接受正式册封就大功告成——前提是到了那时候，帝国皇室还能平安无恙、暂时没有被兽人的冰妖猛犸创死。 初登高位的小里昂·休斯顿，吃水也没忘了挖井人。 就在他继承岩溪城后不久，霜枫岭就收到了这位新任休斯顿大公的一笔厚礼。 之前持续日久的内乱，几乎已经榨干了休斯顿大公国的最后一分军力和政治稳定度，但作为南境重要的经济枢纽，岩溪城的经济实力还是雄厚一如往昔； 于是，休斯顿大公国给霜枫岭送来的，除了用麻袋盛装的大笔金币、足够霜枫岭人吃上好几年的粮食、各种各样的生产生活物资以外，甚至还包括了不少魔法道具、文物珍藏一类的奢侈品。 这笔厚礼，到底是为休斯顿家族以往过错付出的赔偿金，是里昂·休斯顿在霜枫岭支持下上位后送来的谢礼，还是新岩溪城表忠心的贡物，其实都已无关紧要。 重要的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新岩溪城俨然已唯艾略特·伊戈尔公爵大人马首是瞻，霜枫岭只要想，就能从狮心河北岸的休斯顿大公国予求予取。 也不知道对于这个结果，做梦都想除掉伊戈尔家族的休斯顿大公泉下有知，又会作何感想。 不过嘛，这一大笔横财的到手，倒是给了领主大人继续按自己想法塑造领地的资本。 收到巨款后不出半个月，伊戈尔家族就在《领主今天吃什么》的头版头条，公开发布了筹建“南境联合学院”的告示。 告示声明，为了改善帝国南方总督区的文化和教育状况，南境各大领主已经在霜枫岭公爵的号召下达成一致，共同出资、联合办学，建立一座对标帝国中原各大学院的“南境联合学院”，作为南方总督区各领地共同的人才培养基地。 消息一出，举国震惊。 目前在帝国中，的确存在着不少教书育人的学院，； 这些帝国学院所教授的科目，既包括神学、哲学、历史、绘画、戏剧这样的形而上领域，也包括建筑、炼金、工程、农学等实用学科，帝国的各大学院，也一直在为人类文明贡献创造性的人才； 不过看这些科目也知道，维持一座学院的开销，可不是普通领地能负担得起的——帝国现有的学院不超过十座，绝大多数都集中在帝国中原、西境、东境这些富庶地区，坐落在三水湾、蔷薇城、永日城这样的巨型都市之中。 帝国南方总督区本就不算富裕，在文化层面更是向来被视为蛮夷之地； 结果破天荒头一次，南方总督区的领主们居然准备联合起来、建立一座学院来玩玩，这可让帝国的中原人士愕然不已； 特别是当他们听说，这座“南境联合学院”的选址，竟然不在历史悠久、底蕴深厚的岩溪城、巨鲸城等南方大都市，而是在声名狼藉的裂魂之地上、在刚刚建立的霜枫岭领地中，帝国文化界的嘲讽声更是如铺天盖地般袭来。 要知道，所谓大学之大，非有大楼之谓也，乃有大师之谓也！ 南方总督区能凑钱建起一座学院又如何？再好的学院设施，也需要有教授和学生，才能正常运转啊！ 哪个脑子正常的学者，会不辞辛苦跑到鸟不拉屎的裂魂之地上教书？ 哪个精神稳定的学生，会屁颠颠跑到杳无人烟的荒原上求学？ 帝国中原的名流们，简直都准备好举起望远镜、观赏这个“南境联合学院”刚开办就因无人应聘而轰然倒闭的笑话了！ 然而，现实却毫不留情地干碎了他们的望远镜： 因为，所谓“地处偏远”、所谓“文化荒漠”、所谓“蛮夷之地”，其实都是借口。 别人之所以不肯来，只有一个根本原因： 钱没给够。 所以当“南境联合学院”开出了两倍于帝国中原的薪酬价码后，当即就有一大批德高望重的老教授辞掉原本的学院教职，收拾起行囊，拖家带口跑到霜枫岭应聘了。 不过这帮知识分子臭老九精得很，倒也不纯粹是惦记霜枫岭开出的高工资和安家费； 他们肯放下身段跑来裂魂之地的另一个缘故是，兽人的侵略铁蹄似乎已经近在眼前了。 罗萨里奥大公和东方军能守住永日城战线还好，可一旦没守住、帝国中原遭到兽人入侵，那这帮知识分子肯定是第一个倒霉的——联邦兽人可对于绘画、戏剧、神学没什么兴趣，到时候这帮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老教授，第一个就得被兽人挂了城墙。 与之相比，位于狮心河南岸的裂魂之地就显得安全得多了—— ——所以，来教书传播知识福音是假，来避难保住小命才是真。 不得不说，人类与兽人之间发生的这场战争，虽然给帝国中原带来了灾难和恐惧，但也确实起到了把人赶到南方的客观作用； 而对于这些赶来投奔避难的中原人，领主大人一向是张开双臂欢迎的： 万一里面就出了个爱因斯坦呢？ 更阴险的是，领主大人不仅把这座“南境联合学院”的校址选在了霜枫岭雨花台上，甚至还在入学契约中加入了特别条款： 一切从“南境联合学院”毕业的学生，都必须先在霜枫岭工作至少两年时间。 “南境联合学院”的学科设置比起帝国顶尖学府一点不少，什么文学哲学这些学科就当重金养士了，可建筑、工程、化学、炼金等科目，却实打实是在培养霜枫岭领地建设最需要的人才！ 办一座学院，就意味着作为主办者的伊戈尔家族，将来能够截留一批毕业生留在霜枫岭打工！ 更何况，这座学院还是由南方各大领地、在领主大人的淫威逼迫之下捏着鼻子共同出资筹建的，霜枫岭自己其实根本就没花啥钱！ 眼看着“南境联合学院”的主楼在雨花台上拔地而起，即使是扣扣索索的乔尔镇长也不得不承认，年纪轻轻的领主大人，好像真是个坑……挣钱的好手。 第三五七章 抽卡穷三代 时光飞速流逝，转眼间草长莺飞，已是荒原四月天。 气候回暖，偌大的凤凰台在白天也显得安静了许多： 正值播种时节，居住在台地上的农户大多都前往农地劳作了，更何况还有一大批派驻到公路休息区、东冰库监狱和左岸市镇的工作人员离开了台地前往岗位。 于是这些日子里，凤凰、铜雀、雨花三大台地间，未免缺少了些人声鼎沸，常常只是回荡着开拓军士兵训练时的喊号声，以及雨花台建筑工地叮叮当当的噪音。 夏侯炎和昨天一样起了个大早，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搂着薇尔芙，从角鹰庄园往曼哈顿实验室的方向徐徐踱去。 前天，领主大人才刚刚从66号公路休息区赶回领地，算是结束了贸易旺季开始前、对于休息区情况的考察。 考察的结果令夏侯炎有些沮丧。 尽管66号公路的沿途设施已经从战时的坚壁清野恢复过来、甚至经过检修状态更胜往昔，但据乔尔镇长判断，今年霜枫岭能够从行商贸易这方面揩到的油水，恐怕不如去年； 原因也很简单：现在帝国中原都笼罩着肉眼可见的战争阴影，连带着南方的魔族商人北上贩卖货物的意愿都大大降低——一来，恐慌的帝国民众未必再愿意花大价钱购买利润空间巨大的奢侈品，二来，要是帝国真的撑不住兽人攻势，那魔族商人们赚来的帝国金币还要大大打折； 总而言之，虽然人魔两族肯定不缺乏想通过运输粮食军备、大发战争财的勇敢者，但普通行商的数量，一定会在今年出现下滑。 对贸易区前景略感失望的领主大人，回到领地以后，便把心思放在了另一门生意上： 这门生意，就是曼哈顿实验室这几天来、正如火如荼进行的新试验。 曼哈顿实验室就坐落在台地外围，离领地一环的角鹰庄园不算远。 夏侯炎带着昨晚忙了一夜、今早却依然兴致勃勃想看热闹的薇尔芙，来到形似两只倒扣巨碗的曼哈顿实验室门口，和守门的开拓军士兵打了个招呼、做好登记以后就推门走了进去。 穿过长长的走廊，甫一进入最深处的“第一机密工作室”，夏侯炎就听到了一个老迈苍劲的声音在骂娘。 “咱日你们全家族的女性！说了是摆在十二点、十二点！你们是住三水湾还是荆棘城？还是你们家在魔域，十二点方向是他妈在南边的？！” “尼克尔森师傅！大清早的，什么事火气这么大啊？”夏侯炎拍了拍薇尔芙的屁股，示意这小妞自己去角落找个地方坐，然后就满面笑容地迎向了正叉腰骂人的尼克尔森老师傅。 一看领主大人来了，尼克尔森师傅脸上的怒色瞬间消散。 “怎么又劳烦您过来了……”老工程师有些笨拙地向领主行了一礼，“咳，就是这些年轻人不懂事，咱气不过，没事……” 夏侯炎笑吟吟地点点头，扫视一周，看了看这间工作室中的景象。 除了外围的仓库、材料堆放点和临时宿舍，“曼哈顿实验室”的主体结构分为两座拱顶，较靠外的一座用来进行一些常规的军工试验和生产，而“第一机密工作室”所位于的、较深处的这一座，则一般用来试验那些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和重要项目。 此时的“第一机密工作室”里，除了尼克尔森师傅以外，还有不少中年工匠和年轻学徒在奔走繁忙——眼看领主大人大驾光临，他们顾不得刚被老师傅骂得狗血淋头，就匆匆忙忙地重新投入工作之中。 不过除了这些工匠以外，今天的工作室景象，的确和往常不大一样。 经常停放着各式攻城武器和试制机械的工作室中央地带，现在被一座巨大的、用魔法粉尘绘制在地面上的圆形魔法阵取代了； 从一点到十二点，这座魔法阵最外环的每个角度，都绘制了一个用来摆放祭品的绛紫色“献礼之环”。 按照法阵学的传统，对于特别严谨的大型魔法阵，任何被用于法阵运行的祭品，都要精细地安置在“献礼之环”中——而像领主大人当初在阿德里安实验室里那样、一股脑把施法材料倒上去的恶劣行径，对于专业人士而言是决不能被容忍的； 一座魔法阵，总共被魔法师设计了几个用来摆放献祭物的“献礼之环”，也标志了这个法阵的耗能有多大、威力有多强。 整整十二个“献礼之环”，无疑意味着。目前坐落于曼哈顿实验室里的这座圆形魔法阵，是一座彻头彻尾、如假包换的大项目。 夏侯炎还在按照魔法师的专业习惯、眯眼研究着这座魔法阵的纹路走向，站在远处的约翰·萨摩宁，也撇下正在交谈的“北方暴雪法师团”成员，朝领主大人这边快步走来。 “早上好！”年轻魔法师热情洋溢地打了个招呼，“您又来啦！” “昨天已经看你们忙了一天，今天就继续，有始有终嘛。”夏侯炎拍了拍约翰·萨摩宁的肩膀，“怎么样，有信心把这个项目搞出来吗？” 一听这话，约翰·萨摩宁顿时有点愁眉苦脸了。 “我努力、努力……”约翰·萨摩宁小声嘟囔。 曼哈顿实验室正在进行的这个项目，其实正是约翰·萨摩宁的手笔。 当初，约翰·萨摩宁跟着领主大人的车队南下来到霜枫岭，本意就是想利用自己的召唤魔法给这座荒原领地帮帮忙、也算是回报艾略特·伊戈尔大人的救命之恩。 结果没成想，这小子刚到领地，就缩在住处、沉迷上了东冰库爽文小说。 如今几个月过去，处于小说完本后贤者时间的约翰·萨摩宁，终于幡然醒悟： 约翰啊约翰，你怎么能如此堕落！先前订下的帮忙计划你都忘了吗？老师说过，“不可忘记别人的恩情。”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于是前几天，约翰·萨摩宁专门跑去向领主大人申请，想要运用自己的专业特长、在曼哈顿实验室开始一项名为“巴比伦计划”的伟大项目！ 所谓“巴比伦计划”，说起来也很简单： 就是通过召唤法术，给霜枫岭凭空制造出一笔生产力来。 众所周知，召唤系的魔法师最擅长的就是召唤出各种各样的野兽魔兽、元素生物，再通过特定的魔法契约使役这些召唤物协助作战。 那么，既然召唤物能用来作战，又能不能用来帮助日常的生产建设呢？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据夏侯炎所知，北方法师学城的魔法师们，出行所坐的马车就都是由召唤出的元素独角兽拉的，所过之处收获眼球一路，装逼至极。 约翰·萨摩宁的想法就是，利用自己的召唤魔法，有样学样帮霜枫岭搞出一群可供使役的魔兽野兽来——召唤生物不是普通牛马，就算用来拉磨都能快上那么几分！ 于是，这两天，约翰·萨摩宁一头扎进曼哈顿实验室，在霜枫岭工匠们的帮助下在工作室中搞了这么一座召唤法阵出来，准备把想法付诸实践。 然而正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等到了真正的实操环节，约翰·萨摩宁和其他工作人员才发现，“召唤点儿用来干活的魔法生物”，这事儿不是那么简单的！ 主要的技术难题有两个： 第一，召唤生物的魔法契约都是有时效限制的，一旦到了时间，召唤生物就会在位面准则的作用下立刻被传送回本身位面—— ——甚至，就算是把召唤生物干掉，时间一到，它的尸体也会自动回归故乡，魔法的客观规律就是如此难以违抗。 对于霜枫岭来说，这个“召唤时效限制”真真是要了老命。 召唤系魔法师召唤魔物，一般都是用来打架的，架打完，召唤来的帮手走也就走了； 可“巴比伦计划”明明是打算召唤些魔物干活的！ 结果别说八小时工作制了，说不定被召唤来的魔法牛马，上工还没几个钟头，就因为时效过期打道回府，霜枫岭连召唤所用魔法材料的本钱都收不回来！ 当然，无时间限制的异界生物召唤也是有可能的，但往往需要极其严苛的条件： 要么，直接撕开一个位面裂口，让居住在另一个位面的魔法生物自己穿越裂隙走过来，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当初穿越到海文大陆的赤焰魔鹫； 要么，就需要用极大的代价、极高超的魔法造诣，来跟召唤物签订永久契约——当初的冰霜巨龙克里斯蒂亚诺，就打算吟唱“龙语召唤术”，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帮裂魂之地永久召唤一只“碧绿播种者”来着、 可是这两种永久召唤方式，魔法师扎堆的学城或许能做到，对于现在实力有限的霜枫岭来说，好像都有点不切实际。 而约翰·萨摩宁遇到的第二个技术难题。甚至更加令人烦恼： 并不是所有的召唤生物，都是适合用来当做生产使用的役兽的。 从某种意义上说，召唤异界生物有点像是氪金手游抽卡，魔法师只能够通过特定的魔法道标，确定召唤生物的来源位面，顶多再依靠一些魔法技巧、限制目标召唤物的大体特征； 但最终抽到的是什么生物，到底是白卡还是SSR，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这也就意味着，魔法师能不能召唤到好用的役兽，纯粹是个拼运气的事情。 以“巴比伦计划”的实操为例： 昨天，约翰·萨摩宁拿来了一块古老头骨作为古老道标，把召唤法阵的目标位面设在了异兽扎堆的“泽鲁斯位面”； 同时，约翰还利用自己高超的召唤魔法技艺，将召唤生物的体重范围锁定为500到2000千克。 之所以要如此操作，是因为约翰为霜枫岭选定的召唤目标，正是“泽鲁斯位面”特产的“雾髭角马”——这种酷似海文野马的生物，是诸位面少有的一种体格强壮却性情温顺的魔兽，最适合拿来耕田拉磨。 然而冷冰冰的现实告诉他，雾髭不行。 昨天整整一天，约翰的法阵没能召唤出任何一匹“雾髭角马”，来的全都是“泽鲁斯位面”特产的其他物种——双翼飞龙啦，脊针刺蛇啦，泽鲁斯腾跃兽啦…… 这帮子穷凶极恶的异界凶兽，别说用来役使了，光是把它们在曼哈顿实验室里消灭掉、以免危害外界环境，都花了伊戈尔开拓军和北方暴雪法师团的偌大心力。 今天，输红了眼的约翰·萨摩宁铆足了劲想要继续抽卡，死也要拼出一只“雾髭角马”来，不过旁观的夏侯炎总觉得希望不大—— ——而且他好心疼自己那些被约翰氪掉的魔法材料。 要知道，为了能够稳定召唤出用来拉车的元素独角兽，法师学城的爱马仕们可是在虚空中专门开辟了一块次级位面，作为豢养独角兽的放牧地的！ ——若非如此，即使是学城的大师们，也无法保证稳定召唤特定某种元素生物。 更何况，只要召唤时效问题不解决，霜枫岭就算召唤出了“雾髭角马”，这些异界劳工又能干几个小时的活？一旦到点，丫们还是放工回老家饮茶去也！ 综上所述，今天，眼睁睁看着又一头“泽鲁斯腾跃兽”由约翰的法阵召唤出来、然后没来得及用腾跃兽语喊出一句“你就是我的master吗”，就被开拓军士兵们用劲弩齐射击翻在地…… ……夏侯炎几乎已经彻底对这个“巴比伦计划”失去了信心。 反倒是靠在他怀里的薇尔芙，瞪着大眼睛看得津津有味——小说写手大多没怎么见过世面，理解理解。 “说起来，你手里不是还有一颗炼狱界道标吗？”薇尔芙盯着召唤仪式看了一会儿，扬起脸，朝领主大人问道，“萨摩宁用的那块头骨，还有那个‘泽鲁斯位面’，感觉都没什么意思啊……要不拿炼狱界道标来当召唤道标试一试？” 夏侯炎从这小妞的左眼里读出了唯恐天下不乱，右眼里读出了艺术就是爆炸。 “炼狱道标？到时候召唤出了炼狱生物，你来解决？”他低下头，皮笑肉不笑地道，“几只泽鲁斯位面的腾跃兽就够让我们头疼了，再从炼狱界整几头赤焰魔鹫过来？你嫌海文大陆命长是不是？” “也没必要召唤赤焰魔鹫啊……”薇尔芙鼓着嘴嘟囔道，“你那位约翰·萨摩宁不是能给召唤物设定体重限制吗？把限制弄小一点，召唤点‘小恶魔’出来，本姑娘肯定打得过！” ‘小恶魔’？夏侯炎眨了眨眼，陷入沉思。 第三五八章 入职毁一生 有时候，夏侯炎真的搞不懂，薇尔芙到底是聪明还是傻？ 说她聪明吧，当初这小妞刚到领地以后短暂当过一阵女仆，她在家里搞出的那些灾难夏侯炎可是还历历在目，拿马桶刷子洗碗这种事真不是脑筋正常的人干得出来的； 但说她傻吧，霜枫岭能找到龙骨峰上那座精灵藏宝库，还多亏了这小妞，写小说的时候查资料，硬是把宝库的地址从故纸堆里翻了出来！ 最终夏侯炎也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你们这帮写小说的，个个都身怀绝技！ 这次也一样，就要对约翰·萨摩宁的召唤魔法失去信心的夏侯炎，突然就被薇尔芙给一语点醒梦中人了！ ——从炼狱界召唤点小恶魔过来，这事儿好像还真有搞头！ 薇尔芙所说的“小恶魔”，指的当然不是提里昂·兰尼斯特。 所谓“小恶魔”，是一种炼狱界独有的小型生物，而即使是在妖魔鬼怪异彩纷呈的炼狱位面，小恶魔都能算是其中最吊诡的异类—— 因为，小恶魔是一种没有战斗能力的魔物！ “一种生活在炼狱世界，却不能厮杀战斗的生物”，这听起来就像是天方夜谭一般，但爱好和平的小恶魔，的的确确是炼狱界那恐怖生态环境中最重要的一环： 任何一个生态系统，都需要最底层的能量收集者，这一点即使是对于每天忙着厮杀吞噬的炼狱凶兽也不例外； 而整个炼狱界的能量供给，绝大部分就都是靠小恶魔完成的。 这种体型与家犬相近、长相邪恶而丑陋的炼狱生物，几乎不具备战斗能力，却与生俱来有着对于魔能的强烈共鸣。在它们生存的每一秒中，小恶魔都会不断地吸收采集空气、大地和虚空中的魔能，并且在体内贮蓄起来。 正因为小恶魔一族的魔能亲和、以及堪比老鼠的繁殖力，它们几乎成了诸位面生物界中最优秀的……食粮。 炼狱界的高等凶兽，不仅会大肆捕杀、吞噬小恶魔以获得魔能供给，甚至有一些具有较高智能的炼狱凶兽，还会专门开辟地盘饲养小恶魔族群以供自己进食。 于是，千百年来的优胜劣汰、自然选择，几乎干掉了炼狱界所有力不如人的小型物种，也让这片死亡红狱成为了赤焰魔鹫、炼狱炎龙、灾祸领主等高阶魔兽的死亡竞技场，却唯独剩下了种群日益繁衍壮大的小恶魔一族： 没办法，所有的炼狱魔兽都指着靠它们塞牙缝呢。 而薇尔芙的建议，绝妙之处也正在于此： 炼狱界极其畸形的生态系统意味着，只要召唤师将召唤目标的体重限制设低一点，那么从炼狱界召唤来的东西就只会是小恶魔，别无他者，根本就没有任何抽卡抽歪的可能性！ ——毕竟，除了小恶魔以外，炼狱界剩下的就全都是身宽体胖的凶神恶煞们了！ 召唤仪式随机性的问题，就这样得到了圆满解决。 而召唤几只小恶魔到海文大陆，有没有什么实际的收益呢？ 夏侯炎歪着头想了想，突然意识到，这么干好像还真有点油水！ 体格羸弱的小恶魔，肯定是没办法帮忙干活、从事生产工作了； 但它们备受炼狱凶兽青睐的魔力亲和体质，对于海文大陆人来说也一样可以派上用场！ 在现代海文大陆，获取魔力的主流途径无非两种：要么靠魔法师闭目冥想的水磨工夫，要么利用复杂的魔法回路设施，从地下的魔力灵脉里提取能量——例如，南方的奥术尖塔之所以能够运转数百年，靠的就是穿行于地下的那一条巨型魔力灵脉。 但如果有了小恶魔在，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些红皮肤小不点，简直就是一种小型生物发电……呃，发“魔”机，每一只小恶魔的肚子里，都藏着它们在一生中辛苦积攒来的元素魔力！ 如果炼狱凶兽都能够靠吃小恶魔补魔回蓝，那海文人没理由做不到啊！ 夏侯炎仔细思考了一下，如果真能建立一个稳定的召唤仪式，从炼狱界搞点小恶魔过来做成魔力供给源的话——魔力这种东西无法运输售卖，能挣多少帝国金币不太现实，但起码领地内的魔法力量，是再也不用担心魔力供给问题了。 其实如果算起来，在漫长的帝国历史中、打上炼狱界这些小恶魔主意想割韭菜的，霜枫岭还真不是第一个。 四百多年前，法师学城赫赫有名的恶魔学大师拉斯普廷，就曾经在他的《恶魔学精要》手稿里提到，已经想出一种办法从炼狱界召唤小恶魔，从而为学城的魔法师们提供可持续的魔力供应。 不幸的是，拉斯普廷大师发明的召唤方法因为“地方太小写不下”没有流传下来，大师本人也在不久后被宗教裁判所烧死在了帝都的鲜花广场上。 此后的岁月中，也有不少法师（以信仰恶魔的异教徒居多）试图复现拉斯普廷大师的研究，从炼狱界搞点小恶魔过来。奈何，由于炼狱界的魔力扰动过于强烈，他们根本就无法找到能够联系到炼狱界的时空信标—— ——直到梅西指引着霜枫岭，从月神寨的地底下刨出了一颗炼狱道标。 领主大人身为魔法师高校的劣等生，本来都快把胡塞尼教授讲过的这桩“拉斯普廷与小恶魔”的魔法史悬案忘掉了，但因写小说而饱读历史的薇尔芙显然对此印象深刻。 夏侯炎突然感到一阵兴奋的心悸： 如果真能靠着炼狱道标和约翰·萨摩宁的召唤术技艺，完成拉斯普廷大师的遗志、为海文大陆魔法界召唤点儿小恶魔当魔能供给，那霜枫岭岂不是要名留史册了？ ——当然，到底留的是美名还是骂名，恐怕只能留待后人言说。 念及于此，夏侯炎马上坐不住了，屁颠颠跑到约翰·萨摩宁身边，简单阐述了一下薇尔芙关于“用炼狱道标召唤小恶魔”的建议。 约翰·萨摩宁人都尼玛吓傻了！ 他早知道霜枫岭藏龙卧虎，可踏马是万万没想到，合着领主大人还在裤裆里藏着个足以毁天灭地的战略级武器！ 炼狱道标！这玩意儿只要在大陆上一露面，都他妈足以让人类魔族兽人的魔法界暂停争执、临时携手，先把这玩意儿想办法无害化处理掉再说，结果您跟我说在霜枫岭，这炼狱道标就尼玛跟一堆小说废稿一起锁在领地仓库里？！ 再说了，“召唤小恶魔”这种不着调的主意您也想得出来的吗？！ 您是不知道当年拉斯普廷大师是怎么死的是吗？！ 而且您知不知道，为召唤物的体重区间施加限制，完全靠的是召唤系魔法师本人的魔力操控技术？是，炼狱界的小体重生物只有小恶魔一种，可您就他妈那么信任我约翰·萨摩宁的能力是吗？ 万一到时候哥失误了，不小心把体重区间设置得大了一点，直接尼玛从炼狱界召唤出头炼狱炎龙、灾祸领主甚至毁灭之心，您他妈就准备要铁肩担道义，个人为海文大陆的毁灭负责是吗？ ——总而言之，约翰·萨摩宁一听领主大人的计划，当即把头摇成了电动马达，其誓死不从的坚强意志，足以让历史上所有的贞洁烈女羞愧得跑去站街。 “我就这么跟您说吧……”约翰·萨摩宁看领主大人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苦口婆心地劝道，“召唤小恶魔、提供魔力供给这回事的确可行，如果我的召唤技术稍微强那么一点，我都愿意帮您试试……但我的魔法专长，是野兽召唤术的王道征途，召唤小恶魔却是属于恶魔召唤术的领域！隔行如隔山，我就怕到时候出了差错、成了文明的罪人！” “啊？野兽召唤术和恶魔召唤术有区别？”夏侯炎有点傻眼。 “当然有区别！”约翰·萨摩宁真怀疑领主大人当初到底有没有在学城上过课，“生活在炼狱界的恶魔，其体内的混乱元素会对召唤过程造成极大的干扰！即使有了炼狱道标，从炼狱界召唤小恶魔也需要对于恶魔学的专门研究——可如您所见，恶魔学现在都是大陆上的禁忌魔法派系，早就没有相关资料存世了，我真的一点儿了解都没有……” 夏侯炎眨了眨眼： “说起来……我记得我床头还有本《恶魔学》，以前是学城禁书库的藏品来着……对了，还有本《古仪式图鉴》，约翰你有没有兴趣看一看？” 约翰·萨摩宁越发感觉到，自己算是一步踏错终身错了。 …… 拿到两本学城禁书后，约翰·萨摩宁就嘟囔着“回去研究一下”离开了曼哈顿实验室。 至于召唤小恶魔的计划到底能否成功，还要等到约翰把这两本领主大人打学城嫖回来的宝贝书看完，再看情况——不过以约翰·萨摩宁的天纵之才，花几天时间打个恶魔学研究的底子，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夏侯炎怀着满心期待，哼着小曲回到了角鹰庄园。 结果刚进庄园大厅，他就嗅到了一丝诡异的紧张气氛。 往常都是空荡荡、只有一两个女仆打扫卫生的庄园大厅里，现在影影绰绰站着不少人。 夏侯炎只是简单扫了一眼，就看到了肖恩·蒙巴顿、艾伦·霍特林、埃尔德里奇、卡特琳娜、乔尔镇长、劳瑞大师等不少人。 如果不是对手下的忠诚度有足够的信心，他差点都以为这帮狗娘养的是在搞苦迭塔了。 “出什么事了？”夏侯炎蹙眉道。 “艾略特你总算来了……”一看领主大人进门，卡特琳娜似乎松了口气，拎着裙子跑了过来，“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我们派人出去都找不到你……” “我去曼哈顿实验室了，不让闲杂人等进入的机要之所，你们当然找不到。”夏侯炎拍了拍卡特琳娜的肩膀，让姐姐别紧张，然后转向自家参谋长，“肖恩，什么情况？” 肖恩·蒙巴顿肃容点了点头，然后伸出手，向领主大人示意了一下站在他身旁的、一位穿着白军服的帝国军官： “领主大人。这位是格林姆·罗萨里奥大公阁下的信使先生，今早，信使先生刚从狮心河北岸赶到凤凰台。” 看着白衣军官胸口的蔷薇纹章，夏侯炎心中一凛。 “东境出事了？”他问。 东方军的白衣军官朝领主大人简单行了一礼，但接下来，他飞快的语速还是暴露了内心的紧张： “是的，尊敬的艾略特·伊戈尔公爵大人。我是大公阁下派驻到鳟鱼堡的联络人，我前天早上收到冬拥鸽送来的消息……光荣联邦的兽人，现在已经开始向帝国东境发起又一轮浩大攻势。大公阁下在信中专门嘱咐我，一定要将战争的详细情况转告给您……” 夏侯炎和卡特琳娜、劳瑞大师深深对视了一眼。 “信使先生，跟我去楼上的书房聊吧。”夏侯炎直视着白衣军官的眼睛，郑重点了点头，“肖恩，帕沃尔，你们俩也来。信使先生，请你不要着急——我相信堂堂‘血之华’格林姆·罗萨里奥，还不会为了几分钟的延误而苦恼。” 穿着蔷薇城白军服的东方军军官，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苦笑。 第三五九章 罗萨里奥的十二试炼（四） 在帝国东方大军压境的光荣联邦，终于卷土重来了。 对于东方军信使带来的这个消息，夏侯炎并没有感到特别惊讶。 整件事的逻辑很简单：去年秋天，光荣联邦的兽人军队靠着冰妖猛犸的助阵，愣是碾平了以往战无不胜的帝国东方军，一路高歌猛进杀到了永日城防线，连带着把帝国东境上百里热土变成了战争沦陷区。 在这种情况下，难道指望联邦兽人单单是因为寒冷冬季的降临，就从此偃旗息鼓，收兵还乡？ 可能吗？ 倒不如说，去年一冬的暂时休战，不过是气候条件逼迫下联邦兽人的无奈抉择。而今年气温重新转暖以后，兽人大军的重新来袭，本就是板上钉钉、必然会发生的情况——只不过，这次光荣联邦的军事目标，肯定不只是拿下帝国东境这么简单了： 他们要的，一定是突破永日城防线、直插帝国腹心，毕其功于一役，将人兽两族的累世仇怨画上句点！ 所以于帝国人而言，“光荣联邦会不会重启战端”根本是个不需要思考的伪命题，他们需要操心的是，联邦兽人需要在今年开春以后花多长时间整顿占领区、输送粮草和整备军队，然后才发动凌厉更胜往昔的如潮攻势。 而这位东方军特使的到来，则告诉所有霜枫岭人，兽人来得比他们预想得更快。 在角鹰庄园的上层书房里，东方军特使和领主大人，监督着几个霜枫岭年轻参谋，在地上铺开了一张巨大的帝国东境地形图。 其实为了给公爵大人讲解战局，东方军特使还专门从鳟鱼堡自带了一副帝国东部简图来着； 可他万万没想到，霜枫岭参谋部里居然就藏着一份放大版的帝国东境的地形详图，这地图除了没有关于东方军兵力部署的战术记号以外，详尽程度甚至比蔷薇城参谋部自用的版本也不遑多让！ 当然，情况紧急，东方军特使也没时间去纠结这些细枝末节了。 他从肖恩·蒙巴顿手中接过一根炭笔，不顾自己洁白的军服，就这么屈膝跪在地图上，一边画线，一边为抱臂站在一旁的夏侯大官人开始了讲解。 东方军特使首先在地图上圈出来的，是在帝都的远东之处、由北到南依次排列的、三个象征着帝国城市的红点。 “伊戈尔公爵大人，相信您在学城求学的时候也上过地理课，知道整个帝国东境的重心，其实就是这由北到南的三点一线。”东方军特使提起笔，在地图上将三座城市连了起来，“最北边的蔷薇城，中央稍靠东的永日城，以及最南端、位于狮心河沿岸的三水湾。 “蔷薇城-永日城-三水湾这一条纵贯线，既是帝国东部的经济核心区，也是一条天然的军事防御线。三水湾倚靠狮心河天险，永日城扎根于永日山脉中央，蔷薇城虽无地利、但由于罗萨里奥家族的世代经营而城坚炮利——这三城一线，就是一道护卫在帝都东方的屏障，阻止了联邦兽人杂种的西进野心……” 说到这里，东方军特使突然咬紧了牙关，眼眸中也升起了复仇的怒火。 “但是，去年秋季的那场灾难里，这道屏障在数百年来第一次受到了威胁。”特使伸出手臂，画了一只从联邦境内向西直插帝国国境的红箭头，“这场第六次战争的开始时，我们帝国和联邦兽人领土的边界还要在更东边、在尘埃山脉和鲜血战线一带。但‘冰妖猛犸’的出现彻底改变了战局，让兽人大军一路西进，不仅占据了尘埃山脉和其阴影下的数百里帝国国土，最危急的时候，他们甚至已经越过永日城以东的燃晶峡谷、直接进逼到永日山脉脚下、压到了永日城的护城河外！” 夏侯炎和肖恩·蒙巴顿对视了一眼： 特使先生所说的、战争最危急的关头，应该就恰好是去年秋天、霜枫岭旅游团南下回归领地的时候——当时据传闻，连罗萨里奥大公都在战场上受伤，应该也是军情紧急之故。 帝国特使在地图上的永日山脉西侧花了一条线，长出一口气： “幸好，至高圣神并没有抛弃人类……去年，兽人的兵锋也就到此为止了。我们必须感谢星尘保护国的精灵盟友们——正是在他们的精灵法师团的帮助下，东方军的勇士们才拼死守住了岌岌可危的永日城，撑住了最关键的那几十天。之后冬季来临，气温骤降，一路猪突猛进的联邦兽人似乎又耗光了给养，不得不撤出了永日山脉一带。” 帝国特使把代表兽人军队的红箭头往回画了画，然后换成黑笔，在燃晶峡谷东边一点，画上了代表占领区边界的线条： “当时，兽人联邦虽然从永日城下撤军，但并没有让出尘埃山脉以西、我们所沦陷的那数百里土地——整个占领区和她的帝国儿女，现在还处于光荣联邦的控制之下。我们东方军遭遇重创以后，也无力冒着冬季严寒收复故土……” 夏侯炎捏了捏下巴： “所以这一整个冬天里，人类和兽人算是基本相安无事？” “是，但也不是。”东方军特使提起笔，在帝国沦陷区中铺了一层阴影，“这个冬天，光荣联邦一直在占领区里维持秩序，而我们帝国人也没闲着，在占领区里策划了不少卓有成效的游击队暴动，给兽人杂种们添了不少麻烦。” 夏侯炎挑了挑眉毛。 在敌军占领区里添麻烦——这也算是两国交战时的经典戏码了。不过用屁股想也知道，东方军在占领区组织起的游击队、反抗军，主体肯定都是那些还执着忠于帝国的本地居民，而兽人联邦“扑灭游击队”的方式，也无非就是大批屠杀占领区的人类罢了。 换句话说，两国正规军虽然没有直接交火，但当地的人类平民却付出了血的代价。 战争，这就是战争啊！——夏侯炎一边感慨着，一边给自己点了一根雪茄。 “除此以外，我们东方军还将防御线向东方、向外推进了一段距离。”东方军特使又在永日山脉附近描了描防御阵线的标志，“正如我刚才所说，去年秋季，兽人的兵锋已经触及永日城城下，但在这个冬天里，我们趁着兽人回缩大胆进兵，收复了永日城以东的一片平原地带，并且经过苦战重新夺回了燃晶峡谷，并且在燃晶峡谷组织起了前沿防线——昆汀参谋长认为，如果让永日城直面兽人火力实在太过冒险，我们必须将防线前推，为防御兽人猛攻留足缓冲区。” “而燃晶峡谷险要的地理条件，作为构筑防线的基础，再合适不过。”肖恩·蒙巴顿点了点头，“那么，你们东方军的主力，现在就驻扎在燃晶峡谷一带布防？” “不只是东方军。”特使先生苦涩一笑，“去年的秋季攻势中，我们损失惨重，而帝国也及时调派了援军——目前驻扎在燃晶峡谷前线的，除了东方军以外，还有中央军、北方军的大批人马：如果只靠我们东方军的人，其实是不足以把防线推出去的。” 肖恩耸耸肩道： “北方军还在其次，帝国中央军可都是不亚于你们东方军的精锐，有他们坐镇，局势想必会比去年秋天好上不少。” 倒是夏侯炎哈哈一笑： “不过北方军、中央军这么一来，我倒挺想知道，亲爱的格林姆·罗萨里奥大公现在还在东境有几分话语权了！” 对于领主大人敏锐的政治嗅觉，东方军特使唯有报以更加苦涩的微笑： “只能说，国难当头，各军兄弟还是会统一服从帝国军部指挥的。” ——言下之意就是说，坐镇前线的昆汀总参谋长起码还能总揽大局，至于刚刚从重伤中恢复、这些天来又饱受帝国高层攻讦的罗萨里奥大公嘛……不谈也罢。 “总而言之，这个冬天以来的情况，就是这样了。”东方军特使放下炭笔，直视着领主大人认真道，“按军部的意思，我们帝国的优势在于‘敌攻我守’这四个字——有了蔷薇城-永日城-三水湾这三座重镇在，我军前线几乎不需要担心任何补给问题，而兽人前锋如果再要发起进攻，就必须从遥远的联邦本土运输粮草，或者更加繁琐地从占领区掠夺物资。三军的高层都同意，只要我们能够死死守住燃晶峡谷，就能够把双方的补给差距进一步拉大，总有一天，劳师远征的兽人大军会出现疲态，而我们反攻收复失地的机会就会到来。” “这个判断是正确的……”肖恩·蒙巴顿踌躇道，“但前提是……你们确实能‘死死守住燃晶峡谷’。” 东方军特使长声一叹： “您说得没错……” 夏侯炎准确捕捉到了特使先生眉宇间的一缕无奈，蹙眉问道： “怎么？你们守住燃晶峡谷，有困难吗？” “事到如今，我们东方军也不好对战况下判断了……”东方军特使摇头道，“前天早晨，我收到了来自东方军前线的冬拥鸽传书——书信里说，兽人大军已经整备完毕，在这天气渐暖的时候发起了新一轮攻势。” 特使先生拿起笔，以地图上的兽人占领区为起点，向西方的帝国领土花了三道箭头： “根据情报，这次兽人并没有像去年秋季那样，以全部主力闪电猛攻，而是分为三股兵力，对我帝国防线发起了全面突击！北方的第一股，直接开向了北方蔷薇城的门户‘歌利亚隘口’；南方第二股，似乎目标直指永日山脉间‘永不陷落的雄关’温泉关，试图绕过永日城、直接进攻永日山脉背后的三水湾；而最中央的兽人主力军，还是如去年一样向燃晶峡谷和她背后的永日城倾轧而来！” 肖恩·蒙巴顿沉吟道： “看来，联邦兽人这是瞅准了帝国东方军兵力短缺，打算三路齐发、向三座重镇同时施压，让我们帝国守军为了同时防备三处战场而顾此失彼、左支右绌。不过，歌利亚隘口和温泉关都是易守难攻的一线天，即使东方军兵力不足，但兽人要想打下这两处据点、倒也不太容易。” “参谋先生高见。”东方军特使赞同道，“或许也正因如此，兽人仍然把最重的筹码押在了进攻燃晶峡谷的中央军团上。根据前线情报，这次兽人军队中的‘冰妖猛犸’，数量甚至比去年秋天还要多上一筹！” 几位霜枫岭高层闻言，蹙眉对视了片刻。 “尊敬的伊戈尔公爵大人……”东方军特使苦笑道，“在给我冬拥鸽传书的时候，我们帝国军队，已经在燃晶峡谷前线和兽人先锋兵团有过第一次交火了，而结果……很不乐观。我们虽然勉强守住了燃晶峡谷，但士兵们也在冰妖猛犸的冲击、兽人萨满的战歌轰炸下损失惨重。昆汀总参谋长直言，如果类似的攻势再来几波，我们恐怕就不得不放弃燃晶峡谷、撤回永日城背水一战了。” 东方军特使低着头，看着地图上象征兽人兵锋的红箭头，咬着牙道： “伊戈尔公爵大人……大公阁下在冬拥鸽传书中说了，帝国要想赢下这次战争，必须要有您，要有能够全歼敌‘炼狱之锤’师团精锐的霜枫岭在！东境很快就要撑不住了，我知道这毫无道理，但……但罗萨里奥大公阁下正式向您提出请求，请您带兵火速北上驰援永日城前线！一路上的帝国贵族都会为您的驰援提供便利，而如果您真能帮帝国守住东方门户，大公阁下和皇帝陛下，一定会倾尽所有向您的恩情表达谢意！” 东方军特使图穷匕见，肖恩·蒙巴顿和埃尔德里奇则齐刷刷扭头看向领主大人。 但领主大人的脸，却偏偏笼罩在书房窗帘投下的阴影之中，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唯有他优雅纤细的手指，搭在腰间那柄“临时总裁南方军务”指挥刀的银刀把上，握了又松。 第三六〇章 历史转折 前来求援的东方军特使，垂头丧气地离开了霜枫岭。 直到走出凤凰台大门的那一刻，他都没有从公爵大人口中，得到伊戈尔家族是否会驰援东境的准信。 当时在角鹰庄园的书房里，领主大人是这么跟他说的： “如果出兵支援东境，消耗的是我们霜枫岭领民的粮食和资源，牺牲的是我们开拓军士兵的生命……此事我无权作主，必须由霜枫岭的领民们按照民主流程投票决定。” 这番话直接把东方军特使给说懵了： 一座贵族领地要不要出兵支援帝国战争，这他妈不就是领主大人一言堂的事情吗？！ 海文大陆上哪有出兵参战之前，还要他妈的“由领民投票”这种惯例？ 然而，无论东方军特使好说歹说，从帝国领主的责任义务说到“总裁南方军务”对于帝国安全的意义，领主大人就是如咬住手指的王八一般死不松口，说来说去只有一句话： 是否出兵，必须等俺召开领民大会，由大家投票决定！ 甚至，就连东方军特使想要旁听霜枫岭领民大会的请求，都被霜枫岭的领主大人严词拒绝了——丫根本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被一群膀大腰圆的开拓军士兵推推搡搡地送出了凤凰台。 回到鳟鱼堡的路上，我们倒霉的东方军特使先生，望着狮心河南岸郁郁葱葱的茑杉茗植被，不无悲戚地感觉到，所谓“召开领民大会民主投票”之类，恐怕不过是那位黑发年轻领主的推托之辞罢了； 看来霜枫岭这次是真打算置身事外、弃东境友军而不顾了啊…… 不过，这位四处碰壁的东方军特使，毕竟还是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因为在他走后，霜枫岭的领主大人其实真的召开了一届“领民大会”。 当天傍晚，霜枫岭凤凰台，文森特宫的领主大殿，灯火通明。 夏侯大官人翘着二郎腿倚在刀枪剑戟张牙舞爪的黑铁宝座上，在头顶那块“正大光明”匾额的光辉照耀下，看着领地里的重要人物们从大殿门口鱼贯而入。 虽然说是“领民大会”，但鉴于霜枫岭的人口日益膨胀，领主大人毕竟是无法把所有子民都号召到文森特宫开会的； 不过，霜枫岭的代议制度还算是比较民主：此时走进领主大殿的，除了日常决策领地机要事宜的那些面熟高层，还有不少领民们平日里投票选出的代表——由于文化水平相对较高，领地的文书官和开拓军政委，在这群人中占了相当大的比例。 夏侯炎可没什么在自家领民面前耀武扬威使些帝王权术的兴趣，并没有在自己高居宝座的同时，让这些参会者站在地下接受俯视： 勤劳能干的开拓军小伙子，给参会者们每人搬了一只扶手椅坐； 原先很是宽敞的领主大殿，顷刻间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这许多参会者中，作为领地名义上二号人物的卡特琳娜，则在领主大人身旁获得了一个特别位置——不过，这位端庄坐在高背椅上的贵族大小姐，看起来好像并没有什么发表意见的兴致，只是一如既往地、目光柔和地看着弟弟。 眼看人差不多到齐了，领主大人便在公爵宝座上拍了拍手。 原先还在窃窃私语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作为会议主持的霜枫岭骑士长阿伦·考辛斯，从肖恩·蒙巴顿手里接过一张简报，向所有参会者科普了一下目前东境的紧张战况，然后又说明了罗萨里奥大公派人前来求援的事情。 联邦兽人迟早要再对东境动手，这一点即使在贩夫走卒之间都已成为共识，所以光荣联邦再起战端的消息，并没有在这群裂魂之地居民中间引起多大波澜： 毕竟，东境人死则死耳，关老子屁事！ 但紧接着，罗萨里奥大公派人求援、请求霜枫岭出兵驰援东境的消息，却几乎立刻引起了如潮般的议论声。 “安静！各位安静一下。”夏侯炎又拍了拍手，立刻就压制住了参会群众们的热烈讨论，“现在东方军已经向我们发来了参战请求……我们到底要不要应罗萨里奥大公的请求出兵支援帝国，兹事体大，事关领地大局，我召开这次大会，也正是想听听诸位的意见——会议结束的时候，我们会投票表决霜枫岭是否出兵，但在那之前，还请各位关于这个问题举手发言、直抒己见，真理越辩越明嘛……阿伦，你负责维持会议秩序。” 几乎是领主大人话音刚落，无数只请求发言的手掌，就从参会的人群中如雨后春笋般戳了出来 夏侯炎在钢铁宝座上挪动了一下身体，用手拄着腮帮子，看着考辛斯骑士长上前一步，学着新闻发言人的样子，用手指逐一点选下一位允许起立发言的举手者。 正如夏侯炎之前所预想的那样，领民们对于“是否要出兵支援东境”这件事，果然意见极其不统一：几乎每个举手发言的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观点，有说要立刻出兵千里驰援东境的，有说东境战局与霜枫岭无关不如见死不救的，还有说要派人再探再报看看情况再做计较的。 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 这场人类帝国和光荣联邦之间愈演愈烈的大陆战争，本来就是牵扯几乎每一个海文人命运的宏大悲喜剧，至于霜枫岭是否要参与到战局之中，当然也会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又岂是轻易能够得出统一结论的？ 更何况东境远在千山之外，如果霜枫岭真要派兵支援，那可就是伊戈尔开拓军第一次迈出裂魂之地涉足异域——在荒原上打遍天下无敌手的伊戈尔家族，又能否真在遥远残酷的东方战线讨得好去？ 如果真要打，后勤怎么办？兵员怎么办？战术怎么办？此战的得失又怎么办？ 如果不去打，东境怎么办？帝国怎么办？人类怎么办？伊戈尔家族身为帝国领主的责任与义务又怎么办？ 一时间，文森特宫人声鼎沸，你方唱罢我登场，要不是考辛斯骑士长拄着佩剑镇场子，众说纷纭的领民们简直就要把这座领主大殿变成菜市场了。 而具有最高决策权的领主大人，却偏偏一言不发，只是高坐在霜枫岭公爵的钢铁宝座上，冷眼旁观一片唇枪舌剑。 让夏侯炎感到格外有趣的是，此前卡里姆·洛奇在那份《伊戈尔公爵领内务调查报告》提到的民意派系分歧，恰恰在这场大殿论争中体现了出来： 对于帝国中央政权归属感较强的荒原派成员们，虽然大多数主张按兵不动、观察东境战况发展再作决策，但也有一部分人提出要少量派兵、前往帝国东境支援作战—— 荒原派的逻辑很简单：伊戈尔家族之所以能够在荒原建立统治，其实还要依赖于帝国稳定的统治秩序； 荒原派认为，如果霜枫岭在帝国东方战局危急的情况下见死不救，无疑会损伤伊戈尔家族作为帝国册封领主，在裂魂之地一带的统治合法性： 毕竟战争年代，每个帝国领主都有在皇帝陛下的命令和友邦领主的请求下，派兵参战的法理义务。 不过嘛，即便是最最激进的荒原派成员，建议的也只是“派出少量兵力”支援东境，而非让伊戈尔开拓军倾巢出动： 荒原派成员们也不傻，都觉得咱霜枫岭最多派点人手去东境装模作样算是履行义务就行了——难道还真拿出老婆本棺材本户口本、大老远地跑到人家的地盘上拼死血战？ 荒原儿女的宝贵性命，又他妈不是路边捡来的！ 不过比起老成持重的荒原派，年轻少壮的中原派成员们，就显得狂野多了。 一个常年跟随肖恩·蒙巴顿组织军务、肉眼可见支持中原派主张的年轻参谋，直接就举手起立、向领主大人大声指出，这次“人类-兽人第六次战争”，纯粹就是帝国和联邦两伙王八蛋之间展开的无聊争霸赛！ 年轻参谋说了，咱们霜枫岭人吃的是猫心河的水，种的是裂魂之地的土，霜枫岭人可以为领主大人和伊戈尔家族抛头颅洒热血，但没理由为了那群脑满肠肥的帝国贵族跑去送命！ 帮帝国人打仗，我们霜枫岭能拿到什么好处？当年帝国皇帝砍了文森特·伊戈尔大人、把我们放逐到裂魂之地和左岸市镇的血仇还没报呢！他们和兽人打仗，爱输就输，爱死就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总而言之：霜枫岭就是不出兵！ 一番陈词慷慨激昂地说完，这位年轻参谋顿时在人群中激起了热情响应（绝大多数来自于其他中原派成员），至于刚才提议派兵支援东境的荒原派们，则显得脸色有些尴尬。 然而，正当大家以为，这位主张置身事外、“光荣孤立”的年轻参谋乃是彻头彻尾的中原派激进分子时，现实却无情地告诉所有人，丫居然只能算中原派里的温和派—— 因为随即就有一个开拓军政委站起身，兴致勃勃地提议，霜枫岭应该趁着帝国忙于东方战局、后方空虚，直接以派兵增援为名，渡过狮心河发兵北上，捅了巴西尔三世的腚眼子！ 这个叛出旧主、背刺帝国的主意，实在是太尼玛缺德、太尼玛剽悍了！ 目瞪口呆听完了该政委主张的夏侯大官人，恍惚间又想起当初攻打岩溪城时、自己抄袭努尔哈赤桑的《七大恨》； 一时之间，他直为历史的惊人相似而怅然若失。 然而，不等夏侯炎说什么，身为中原派领袖的肖恩·蒙巴顿就抢先一步站出来，驳斥了自家小弟这个背刺帝国的馊主意。 毕竟，帝国军校出身的肖恩，比起任何人都明白帝国正规军的底蕴——别看现在帝国在东境连连吃亏，那也只是因为帝国的敌人乃是另外一位大陆巨人、光荣联邦的兽人雄师罢了； 如果霜枫岭真敢背叛人类，帝国但凡腾出手来，派出几个师团收拾霜枫岭这小猫两三只还是轻而易举的——在裂魂之地上能战无不胜、称王称霸，可不意味着如今的伊戈尔家族真有了逐鹿中原的本钱！ 不过，肖恩·蒙巴顿前脚刚斥责了这位激进派政委的操之过急，后脚又沿着上一位年轻参谋的口风，向领主大人认真指出，目前霜枫岭的确是暂不派兵、置身事外比较有利。 肖恩的观点很明确： 第一，大老远跑到东境支援战局，霜枫岭除了一个道义上的名分以外，几乎什么也拿不到——就算真的击退了兽人、收复了东境失地，那远在南方边境的霜枫岭，又能赚到几枚铜板？ 尽管皇帝陛下和罗萨里奥大公许诺说会“倾尽所有表达谢意”，但谁要是能把这些政治辞令当真，谁的肩膀上，顶的就是脊峰箭豪的那颗大猪头！ 第二，如果帝国当真对兽人作战失利、甚至丧失部分的中原领土，对于霜枫岭来说也未尝不是好事！ 强盛统一的帝国，未必乐于看伊戈尔家族这个曾经的反贼家族在南方做大做强； 而反过来，如果帝国在战争中国力受损，那他们恐怕就不得不对霜枫岭礼敬有加、引为倚仗了！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我肖恩·蒙巴顿也不支持出兵支援东境！ 肖恩·蒙巴顿发表完观点以后，比较倾向于荒原派意见、对帝国中央态度较好的乔尔镇长，又带着艾伦·霍特林，站起来念叨了几句支援东境的好处，赢得了肖恩的无奈白眼。 这几位派系代表人物发完言后，就再没人说话了。 所以参会者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到了领主大人身上——很明显，大家都选择性遗忘了“投票表决”这码事，傻子都知道，这件事的真正拍板者只有一个人。 卡特琳娜探着身子伸出手，在弟弟的手上握了握，柔和一笑。 夏侯炎看着目光炯炯的人群，沉吟了三秒，然后从宝座上站起身。 他开口道： “你们的意见，我都听完了。目前为止，我觉得，有一件事应该是确定的——我们霜枫岭，绝对不能派兵驰援东境。” 荒原派成员们默然无语，中原派成员们脸露喜色。 夏侯炎摇头道： “没办法，东境实在是太远了，这场战争也实在是太残酷了……我决不能允许我的领民，为了帝国中原人，把性命白白葬送在遥远的异域。我们霜枫岭不是不打仗，可我们只打有利可图的仗、只打有益于我们领民生活和领地安全的仗……而东境，太远了。正如肖恩刚才所说，就算我们帮助帝国赢下了第六次战争，我们又能落下什么好处？数百年前的‘末日之战’中，‘帝国之光’奥拉夫伯爵被飞鸟尽良弓藏的故事，你们也都还记得吧？” 劳瑞大师在一旁点了点头。 夏侯炎站在王座前，抿了抿嘴，又开口继续道： “但，这场战争，我们同样不能置身事外。” 这下轮到中原派成员愕然无语、荒原派成员猛然抬头了。 夏侯炎缓缓地道： “乔尔镇长他们说的，我们伊戈尔家族作为帝国领主肩负的责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的经验也告诉我，在大陆战争中作壁上观的中立派，往往没有什么好下场——有时候，在战争中，并没有保持中立的余地。肖恩说得没错，一个遭到创伤的帝国或许的确对霜枫岭有利，可如果联邦兽人直接把帝国推平、犁庭扫穴了呢？如果联邦真的入主永日山脉以西的人类中原，那么才刚刚干掉一个‘炼狱之锤’师团的我们，又将面对怎样的命运？我们归根结底是一个人类政权，唇亡齿寒的道理，大家肯定也都明白。” 考辛斯骑士长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那……那领主大人，这场仗，我们到底是打……还是不打？” “打！但不是在东境打、不是背井离乡地去打！”夏侯炎厉声道，“诸位也许还没忘了去年冬天，‘炼狱之锤’师团，到底是怎么穿越尘埃山脉，摸进了我们裂魂之地的吧？” 众人几乎都是一个激灵，张大了嘴。 夏侯炎冷笑道： “派冬拥鸽告诉罗萨里奥吧，霜枫岭和伊戈尔家族，将会在这场战争中支援帝国——现在光荣联邦的几乎全部兵力都集中在北方前线，而那条尘埃山脉密道的对面、联邦兽人国土的腹心所在，可是一片毫无防备的奶与蜜酒之地啊……” 第三六一章 尘埃山上高峰 上午九点，海文大陆的璀璨骄阳，正逐步攀升于东方的天际。 尘埃山脉那宛若巨人脊骨的嶙峋躯体，如往常一样覆盖着终日不化的皑皑冰雪。千百年来，这座高山就这么沉默地伫立在裂魂之地荒原的东部边疆，向西方山脚的丘陵地带，铺展着静如秋水的沉沉阴翳。 随着行程逐渐接近山脉，东边的太阳也逐渐隐没在南部尘埃山脉最可怖的成员、那如兽角一般突兀刺出的狼牙峰身后。 正是在这光明与阴影的交界线上，霜枫岭公爵、“临时总裁南方军务”的艾略特·伊戈尔大人，在一众跟随者的注视下，轻轻蹲下身子，用自己的银柄指挥刀，拨开了地面上苍白的半冻土壤。 就在这如同皮肉破绽般的、被草草翻开的土层中，躺有一颗红豆大小的树种，它的外皮已经显得有些干瘪，但仍然顽强地从最尖端的位置，刺出了一截翠绿的嫩芽。 裂魂之地荒原，其实和这里的土地很像。 表面上，这片南部荒原是一片生命绝迹的死亡区，正如尘埃山脉脚下的冻土，永远覆盖着令见者悚然的亘古寒霜； 但如果真的拨开土层，在表面的冻土之下，或许还藏着一点足以滋养生命的水分和养料； 而裂魂之地，大概也并不像传说中那样，冷酷得拒人于千里之外。 精灵魔导师卡尔维诺·灵歌走了过来，低头仔细打量着被领主大人翻出来的树种。 “这不是本地的植物种子……不是尘埃山脉西边的。”裹着狼皮长袍的灵歌大师，尖耳朵因为寒冷而有些发红，但整个人照样显得神采奕奕，“这颗树种的原产地是光荣联邦那边。我猜，它是去年冬天，被某个‘炼狱之锤’的士兵无意中从故乡带来、然后又被兽人部队在行进中踩到地下的。” “这说明我们找对了方向，‘炼狱之锤’就是从这条路入侵裂魂之地的。”夏侯炎呼出了一口气。 “毕竟我们是按照兽人留下的行军痕迹一路追溯的啊。”灵歌大师莞尔一笑。 夏侯炎点点头，朝一旁的爱丽丝·康姆斯托克招了招手。 女侍卫队长急忙递来了一只小小的锦囊。夏侯炎伸出指挥刀，小心翼翼地将这颗顽强发芽的树种从土层中挑了出来，然后用手指将他拈进了锦囊中。 “等咱们回去了，我要把它种在角鹰庄园的阳台上。”夏侯炎朝灵歌大师微笑道，精灵魔导师则赞同地点了点头。 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一轻盈一沉重。 来者是克里斯·曼恩和胡安·克莱门特。这两位伊戈尔开拓军的最高指挥官，是从队伍最前边赶过来的。 “领主大人，我们已经搞清楚了。”克里斯伸出自己套着豪猪皮手套的右手，遥遥点向众人北方的那座高耸山峰，“北边那座山，应该就是寒鸦峰——据科德温……呃，耐奥祖大师交代，他们‘炼狱之锤’就是从寒鸦峰东侧进入的裂魂之地。” “所以，那条穿越了尘埃山脉的密道，就在前方不远处了。”夏侯炎站起身，在裤子上擦了擦指挥刀刀身沾染的泥土，“告诉大伙加把劲……我们争取今天就找到并进入密道。” 克里斯和克莱门特答应了一声，跑回队伍传令去了。 此时此刻，正行进在尘埃山脉西侧山麓的这支队伍，正是由领主大人亲自率领的、前去奇袭兽人联邦国土的开拓军精锐。 这支紧急组建的部队，人数只有不到五百，但却汇聚了全领地这两年来积攒下的几乎所有能人好汉—— “北方暴雪法师团”几乎全员尽出不说，受过黄坡军校精英化训练的开拓军政委、具装“傅里叶变幻装甲”和精灵利刃的铜雀台战士、以及领主大人这些天辛辛苦苦拉起来的死亡骑士，更是在队伍中占到了相当大的比例。 这次经由尘埃山脉密道突袭联邦国境的军事行动，可能是伊戈尔开拓军第一次成建制地在境外作战，夏侯炎也不得不拿出自己压箱底的本钱。 其实，霜枫岭能拿出手的精锐还远不止于此，不过一来领地需要留人看家，二来仓促之间，整个霜枫岭也就只能拿出这么五百匹可以支持长途急行军的战马、以供骑乘了。 也正是凭借着左岸市镇特产的“南部矮脚马”的好脚力，从计划敲定、队伍自凤凰台启程，再到他们抵达尘埃山脉脚下开始搜寻密道入口，也只花了短短不到两天的时间； 只不过，到了山麓这一带的丘陵区域以后，地形逐渐复杂，队伍成员们不得不牵着战马行进，于是这两天，他们的步伐才稍稍减慢了一些。 “不知道进入密道以后，要抵达山脉对侧的联邦领土，还要走几天。”劳瑞大师牵着白马“流星”的缰绳，从队伍末端快步踱来、追上了领主大人的脚步。 夏侯炎从大师手中接过缰绳，耸肩道： “‘耐奥祖大师’跟我说，去年冬天，他们炼狱之锤师团足足在黑暗的密道里走了三天四夜……不过那是师团行军，速度慢情有可原——如果密道里条件合适，我们骑马走，应该会快很多。” “尘埃山脉中间，怎么会藏着一条通向对侧的密道呢？”爱丽丝歪着头，好奇问道。 夏侯炎扭头看向两位学识渊博的魔法师。 灵歌大师摇摇头： “这片裂魂之地荒原的历史，实在是太过久远……一千年前的荒芜纪元，狮心河以南是古精灵大帝国的核心地带没错，但大帝国时期的史料至今多已散失，即使是我们星尘精灵也多有不知——而精灵大帝国以前的黑暗纪元，这片土地或许还有别的主人也说不定……” “我们应该找机会把裂魂之地整个刨一遍。”劳瑞大师抄着手说出的话，简直毫无魔法学者风范，“这片荒原的土里，指不定还藏着多少上古宝贝呢。” 夏侯炎想起了那颗炼狱道标，点头认同了劳瑞大师的观点。 ——几天前他们离开领地时，约翰·萨摩宁刚刚利用炼狱道标，从炼狱界成功召唤出了第一只小恶魔；接下来，约翰就要按照研究计划，寻找能够实现永久召唤小恶魔的技术了。 不过行军途中，夏侯炎也没工夫去关心约翰的召唤术实验进展如何了。 依着东方军特使的说法，暂时被东方军血战击退于燃晶峡谷的联邦大军，随时都有卷土重来启动第二波攻势的可能，帝国人的燃晶峡谷防线也随时处于岌岌可危的状态； 因此，这只开拓军小分队早一天穿越尘埃山脉、抵达对侧的兽人领土，早一天在联邦的空虚地带掀起波澜，就等于是多为东境的峡谷前线分担了一份压力： 在战争中，时间就是生命！ 夏侯炎一行人没有敢在原地多耽搁，牵着马匹随队向东方走去——最前队的霜枫岭斥候们，已经在“耐奥祖大师”这个带路党的引导下，忙于寻找穿山密道入口了，不过他们这些领地高层倒也不用走得那么匆忙，跟在队伍中部就好。 夏侯炎一边走，一边看着肖恩·蒙巴顿从背包里抽出了一张联邦地形图。 这位毕业于帝国军校的霜枫岭总参谋长，当然也不甘于留守霜枫岭、被落在这次史诗级军事行动之外——把参谋部的事宜托付给艾伦·霍特林以后，肖恩也穿上一身野战军服、挂着佩刀加入了霜枫岭远征队。 只不过，对于开拓军的肌肉壮汉们来说还算合适的皮革行军背包，在肖恩那羸弱身体的映衬下，就未免显得有些大到夸张了。 “领主大人，‘耐奥祖大师’刚才告诉我，这条穿山密道另一侧的出口，就正对着光荣联邦国境南部的‘铜戈沙漠’。”肖恩·蒙巴顿指着地图道，“一会儿找到密道入口以后，我们不忙进入，要先在这里煮点高山积雪、把水壶灌满再说。” “才出荒原，又入沙漠？”夏侯炎摇头笑道，“这一路的风景可真好啊！” “这里是所谓的‘衰陨之路’恶劣地理带嘛！”肖恩笑道，“不过您别担心，我们不会在‘铜戈沙漠’里跋涉太久——穿过尘埃山脉后，我们会直接在沙漠中向北走，抵达所谓的‘神恩绿洲’。这片绿洲是铜戈沙漠里的生命之岛，也是一群亚兽人的聚居地。” 亚兽人……夏侯炎听到这个概念，咂了咂嘴。 虽然只和“兽人”一字之差，但亚兽人可不是那种粗鲁野蛮的绿皮物种； 其实从外观上讲，海文大陆上的亚兽人明显和人类更像，只不过由于血统原因，带有一定的兽类特征…… ……简而言之，是福瑞。 早在帝国初创时期，亚兽人一族还曾经是帝国的合法公民来着，只不过随着帝国人类排斥类人生物的思潮愈演愈烈，这些亚兽人最终被驱赶出帝国国境、在魔族境内和联邦土地上建立了聚居地。 去年冬天“炼狱之锤”师团入侵裂魂之地，就随军带了不少亚兽人工匠，在师团战败以后，这帮亚兽人就和“炼狱之锤”中那些矮人、巨魔一起被霜枫岭俘虏了，目前大多都在霜枫岭服劳役——这些亚兽人俘虏中，还有个猫耳妹子长得不错，被领主大人大笔一挥，分配到角鹰庄园当女仆了。 “所以山对面这片铜戈沙漠，其实是亚兽人的地盘？”夏侯炎问。 “是。”肖恩点头道，“沙漠不是什么适宜居住的好地方，一切生产生活都要围绕‘神恩绿洲’展开——联邦兽人自己不屑于住在这种地方，就安排给亚兽人们当了聚居区。” 夏侯炎顿时联想到帝国把自己分配到傻逼荒原当领主的事情，心说甭管哪个种族，这个世界果然都是一样的不公平。 “亚兽人聚居的神恩绿洲，就是我们这次远征需要攻陷的第一个目标。”肖恩的手指，在地图上从南向北划了划，“当然，亚兽人的死活跟联邦兽人基本无关，所以我们要想与东境战事遥相呼应，在攻克神恩绿洲以后就必须迅速北上，沿着河流突出铜戈沙漠，抵达联邦南部、兽人城镇众多的‘战歌大平原’——那时候，才是我们霜枫岭人真正在敌人境内大展拳脚的时候。” 夏侯炎歪着头想了想，突然笑道： “先攻克个小据点试试手，然后一路北上开始真正的战争——我们的这个计划，怎么跟‘炼狱之锤’当初先攻克霜枫岭、然后横渡狮心河的计划这么相似呢？” “是挺像的。”肖恩乐了。 “咱们这趟本来就是镜像版的‘炼狱之锤’奇袭嘛，正常。”灵歌大师插嘴道。 “那我们不会跟倒霉催的‘炼狱之锤’一样，连大城市的面都没见到，就先暴毙在这片什么铜戈沙漠里了吧？”从来不管什么避讳的唯物主义者领主大人，语不惊人死不休，“那岂不是闹笑话了？” 肖恩·蒙巴顿狂翻白眼： “那只能说明，您的死灵魔法不够好用……走之前我不就跟您说好了吗，这一趟，我们远征队其实只是配菜，您可才是我们霜枫岭的秘密武器啊……” “郑重声明一下……即使死灵魔法到时候不好用了，也不怪我。得怪……那位。”夏侯炎庄重地伸出中指，往天空的方向捅了捅，毫不犹豫地把锅甩给了阎王爷老大哥。 还以为老板在说海文死神的肖恩和灵歌大师，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从理论上讲，我们刚进入兽人国境以后，是不会遇到太大阻碍的。”肖恩耸肩道，“现在兽人主力几乎全在北方，唯一可能的威胁是，光荣联邦可能会在‘炼狱之锤’失联以后，在密道出口附近布置一些兵力防备我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考虑到东境战事的紧张程度，兽人有余力放在这边的驻防兵力大概也不会太多，我们足以解决。” 夏侯炎微笑道： “我甚至觉得他们不会派兵驻守……毕竟光荣联邦肯定想不到，我们能通过亡灵法术，从阵亡的师团高层那里得到开启密道的秘文……” “我同意。”肖恩微微一笑，“不过抵达兽人国境以后，还有一件事是需要您拿主意的——那就是我们该怎么做，才能给予兽人联邦最大的伤害、逼迫他们从北方战线抽调兵力、从而缓解帝国东方军的压力。” “什么叫‘我们该怎么做’？”夏侯炎问。 “我建议屠城。”肖恩·蒙巴顿定定地看着领主大人。 灵歌大师目瞪口呆。 而霜枫岭的领主大人和参谋长，两人还在静静对视，前队斥候的叫声，却突然划破了天空： “这儿！我们找到密道入口了！” 第三六二章 精灵的自我修养 开拓军斥候兴奋地挥着手，热切地望着尊敬的领主大人、蒙巴顿参谋长和灵歌大师等几位领地高层，沿着狭窄的山路快步赶来。 不过，让这个裂魂之地土生土长的小伙子有些困惑的是，不知为何，灵歌大师的表情好像有些不快，领主大人也显得比往日阴沉一些——蒙巴顿参谋长还算神态自若，但眉宇间却隐隐有一点…… ……忐忑？ “找到密道入口了？”还没等走近，夏侯炎就扯着嗓子疾声问道。 “是！领主大人，就在山壁那边！”斥候小伙子不敢怠慢，急忙敬礼答道。 “好样的。”夏侯炎拍了拍斥候的肩膀，便带着肖恩、爱丽丝和灵歌大师，向东边那道嶙峋峻削的灰白山壁走去。 山壁之前，已经影影绰绰聚集了不少人，大约都是最先抵达这里的、远征军前队的先锋和斥候们——负责带队的死亡骑士胡安·克莱门特也在，此刻正用他那幽冥金属覆盖的拳甲，咚咚地敲着山岩。 “怎么说？”夏侯炎扶着腰间的指挥刀，向克莱门特迎了过去。 一看老板来了，死亡骑士立马一个立正： “领主大人……您瞧瞧，这东西有点诡异的……” 其实不用克莱门特傻乎乎地提起，夏侯炎就已经注意到眼前这片石壁的异状了。 这片石壁，算是尘埃山系中，寒鸦峰东侧这座不知名小山峰的组成部分，它粗糙的岩层断面，也保持了这条大陆脊骨特有的灰黑色彩； 然而，就在石壁的正中，却有一个玄奥复杂的圆形符文图案，散发着淡淡的浅黄色荧光。 这符文图案的光辉并不耀眼，甚至有些黯淡，即使多隔上几十米，登山的旅人都未必能注意到它的存在。 很明显，在领主大人赶来以前，霜枫岭远征军的前队成员们就已经对这个符文展开了科学研究： 除了在石壁旁围成一圈看热闹的开拓军先锋，还有几个“北方暴雪法师团”的精灵魔法师，正用随身携带的奇怪小物件对着石壁上的符文比比划划，大抵是在用他们的魔法盖革计数器进行测量。 “这地方可难找了！”克莱门特摸着头盔向领主大人直诉苦，“要不是您那位‘耐奥祖大师’指路，我们可发现不了，原来山壁的积雪下面，还藏着这么一大块符文法阵！” “哦？”夏侯炎一挑眉毛，看向一旁的科德温……啊不，耐奥祖大师。 这个被霜枫岭精心打造出的“兽人死灵法师”，此刻就在两名膀大腰圆的开拓军士兵监视下，缩着脖子站在一旁。 他那寒霜覆盖的漆黑兜帽之下，传来的声音经过拟音螺的扭曲，听起来嘶哑而模糊，显得非常达斯维德、也非常巫妖王： “伊、伊戈尔大人……这里就是我们‘炼狱之锤’进入裂魂之地的通道出口了……这座符文法阵好像可以激活，从而开启密道，但当时这些事情都是由军中的萨满祭司大人来做的，我……我不会……” “亲爱的巫妖王先生，您就是个铁废物。”夏侯炎哈哈一笑，给了耐奥祖大师一个亲切的熊抱，“值得庆幸的是，我不止复活了你一位‘炼狱之锤’成员，我已经从一位可敬的兽人军官那里，知道了开启通道的秘文啦……” “耐奥祖大师”回应以一阵恭维的讪笑。 夏侯炎撇下这个兽人带路党，转向正在石壁前研究符文的精灵法师们。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他问。 和“耐奥祖大师”的谦逊态度不同，精灵魔法师倒是显得很兴奋： “领主大人！这……这座符文法阵太神奇了！这种符文的描绘方式，完全不同于现代海文大陆上的人类、魔族学说，甚至比起一千年前的精灵大帝国还要古老！我……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年代这么久远的符文铭刻！” 比古精灵大帝国还要古老？夏侯炎愣了愣，却被背后的卡尔维诺·灵歌大师迫不及待地上前一步，抢在了前头。 “让我看看！”灵歌大师一把推开了挡路的精灵魔法师，冲到了石壁法阵之前。 灵歌大师情绪激动之下、有点使力过大，那个倒霉精灵法师差点被搡得一屁股摔到地上。 领主大人和一旁的开拓军斥候们，唯有相视苦笑： 他们魔法师这一行的老家伙们，对于考古和科研的热情还真不是一般地大啊…… ——当然，作出上述批判的时候，某位不幸没拿到学城毕业证的家伙，也压根就没拿自己当魔法师就是了。 而卡尔维诺·灵歌大师，只是盯着石壁上的符文看了三秒，就倒吸一口凉气，发出了让众人侧目的疾声惊呼： “精灵母神在上！这……这座符文法阵，一定是荒芜纪元里，那些失落的黑暗精灵部族留下的遗迹！” 黑暗精灵？听到这个种族名称，夏侯炎感觉很熟悉： 因为劳瑞大师家藏的那些艳情小说的作者，好像就格外钟意于在书中安排一个该种族的女角色给主角享用——或者享用主角…… 但让夏侯炎愈发疑惑的是，黑暗精灵应该是一个早就湮灭在海文大陆历史长河中的种族才对——这个精灵亚种的灭绝，甚至早在帝国创立、反类人种族风潮席卷之前！ 早在精灵大帝国的鼎盛时期，黑暗精灵一族就已经消亡殆尽、化为历史的尘埃了！ 甚至还有史学研究指出，黑暗精灵之所以会亡族灭种，正是因为他们行为不端、关系混乱，从而导致了精灵母神的鄙弃——后世的黄书作者从何取材，由此也可见一般。 时至今日，“黑暗精灵”几乎已经是一个只会出现在文学作品中的名字，甚至连在黄书里的出场率都在逐年下降…… ……可灵歌大师却说，尘埃山脉石壁上、这个穿山密道入口处的符文法阵，居然是黑暗精灵一族的手笔？ 再一次地，夏侯炎感慨于南部荒原这片古老土地，到底向世人隐藏了多少秘密。 领主大人在抚今追昔，灵歌大师却如疯魔一般，一边把手按在石壁上的符文法阵上、用指尖临摹着符文纹路的走向，一边口中念念有词，大约是在说些狗屁不通的精灵语。 劳瑞大师在一旁发出了不屑的嗤之以鼻声，显然对于精灵同行的狂热毫不感冒。 夏侯炎倒是耐心地盯着灵歌大师瞅了半天，见他没有恢复冷静的迹象，便再也忍不住了，将双手伸到灵歌大师眼前，用力拍了拍。 灵歌大师这才如梦初醒，回头愣愣地看着领主大人，张了张嘴。 “这……这的确是远古黑暗精灵绘制的法阵……错不了……”精灵魔法师此刻表现出来的状态，仿佛丫的大脑正在搞促销活动、给智商来了个打五折，“……根据这座符文法阵的魔法波动衰减程度，其历史应该在一千五百年上下……可是……可是早在古精灵大帝国的鼎盛时期、整整两千年前，黑暗精灵一族就应该已经灭绝了啊……” “所以，有黑暗精灵在一千五百年前绘制了这座符文法阵、甚至还修建了法阵背后的这条穿山密道？”肖恩·蒙巴顿眨了眨眼，“说不定两千年前，黑暗精灵并没有死完，还剩着一些也说不定……” 灵歌大师拼命摇了摇头，喃喃自语地说着些谁也听不懂的精灵鸟语。 还是领主大人站出来制止了争论： “只有一个办法能够弄清历史的真相——那就是走进密道亲眼看一看！各位让开，本领主要念开门秘文了！” “等等……”灵歌大师叫道，“为了确认情况，我必须问一句——您从炼狱之锤军官嘴里套出的开门秘文，是什么？” “就是一段伊奥利亚古魔文的赞美诗啊，主题是歌颂女神之类的。”夏侯炎耸肩道，“也怪不得他们要靠萨满祭司开门——现代的联邦境内，几乎只有萨满战歌中还保留着伊奥利亚古魔文的语音，要是一般人还真不会念这段赞美诗……好在老子运气不错，当时拉了个当过萨满学徒的‘炼狱之锤’军官起来，这才套出了秘文……” “用伊奥利亚古魔文、而非精灵古语写赞美诗……这也的确是黑暗精灵的做派。”灵歌大师苦笑道，“麻烦您给我们念一念这段作为‘开门秘文’的赞美诗？” 夏侯炎翻了个白眼，咬着佶屈聱牙的伊奥利亚古魔文音节背诵道： “蔷薇之王，钻石之后，我们至爱的精灵母神……您的儿女在此歌颂您，请您洞开您的门扉，赐予我们甜蜜的甘泉，赐予我们丰饶的果实，赐予我们永世的欢欣……” 不知为何，灵歌大师的表情突然显得很尴尬。 “怎么说呢……”这位精灵魔导师咂了咂嘴，哭丧着脸道，“您念的这段开门秘文，让我更加坚信了我的判断——这条穿山密道的的确确，是某个上古年代的黑暗精灵部族的手笔……” “啊？为什么？”夏侯炎有点懵，“这不就是一篇普通的精灵赞美诗吗？除了用伊奥利亚古语以外，还有什么地方跟黑暗精灵有关吗？” “呃……”灵歌大师仔细地斟酌着措辞，“这篇赞美诗，和一般的精灵赞美诗有点区别……就这么说吧——您大概也听说过黑暗精灵一族，他们的生活作风和男女关系……有些不太检点。您不妨再仔细瞧瞧这首用来开门的赞美诗……您该不会以为诗文里的‘门扉’‘甘泉’这些词汇，指的就是真正意义上的‘门扉’和‘甘泉’，而没有什么特殊的比喻义吧？” 夏侯炎傻眼了，一旁的爱丽丝更是窘迫地低下了头。 “我喜欢这个种族。”劳瑞大师在一旁直言。 卡尔维诺·灵歌大师狠狠地瞪了这个老瘪三同行一眼，摇头苦笑道： “无论如何，这座穿山密道应该是和黑暗精灵脱不了干系了……这就请您念诵……呃……秘文……为我们打开隧道吧。” 夏侯炎嘟囔着应了一声，走到石壁前。 他先是例行公事地念了一句“有一说一，西蒙·阿德里安是个铁帅哥”，然后才正式背诵起这首用来开门的“精灵赞美诗”。 这首赞美诗洋洋洒洒足有几十句，词句称得上是藻思绮合、清丽千眠、炳若缛绣、凄若繁弦，也算是古朴与华美并重的佳作了； 只不过，经灵歌大师的提醒，众人知道了这本质上是一首小黄诗以后…… ……有些词句就显得有些不堪入耳了。 夏侯炎倒是厚着脸皮把赞美诗念到了最后，但旁边的围观群众中，爱丽丝早早就头也不回地跑掉了，那几位“北方暴雪法师团”的精灵法师更是面红耳赤、眼含怒火，恨不得把侮辱母神的黑暗精灵一族彻底逐出精灵门墙。 随着最后一段赞美诗文（描述精灵们如何为精灵母神“献上如潮的喜悦”），被领主大人意味深长地念诵出口，石壁上的符文法阵，也宛若垂死之人呼出最后一口气般，爆发出了一道有气无力的魔法闪光。 紧接着，看似完整的山体就伴着巨响从中断裂、向两侧分开，露出了隐藏在石壁背后的、漆黑幽邃的密道洞窟。 令夏侯炎欣喜的是，这洞窟足有四五米高，足以容纳这支霜枫岭远征军骑马进入、以便快速穿山而过——不过这一点其实他早有预想，毕竟当初的“炼狱之锤”师团，还是拖着硕大的血肉之灾弩车组件过来的。 灵歌大师伸出手，有些惋惜地摩挲着分开石壁上的魔法符文： “这座符文法阵历经的年代太过久远，魔力已经接近耗竭了……恐怕再开关两三次秘门，这个黑暗精灵留下的魔法遗迹就会彻底崩解消散，而我们现代魔法师，却根本不知道如何为黑暗精灵的作品再度充能……” “有些东西，注定要消散在历史的烟云之中……”领主大人倒显得豁达许多，“毕竟，我他妈再也不想把这傻逼黑暗精灵赞美诗、给念上第二遍了……” “您确实得念第二遍。”劳瑞大师在一旁抱着手臂道，“咱们从山脉对侧出去的时候，还得麻烦您开门啊……” 夏侯炎心说自家首席法师活到这么大岁数了还没被人打死，还真是个尼玛的魔法奇迹啊…… 第三六二章 精灵的自我修养 第三六三章 黑暗精灵的救赎 “北方暴雪法师团”的几位魔法专业人士，围着尘埃山密道黑黢黢的洞口，手忙脚乱地又放了十几个探测魔法，总算是确定洞中没有危险，这才大着胆子让领主大人和后续的远征军队员进入洞窟。 不过夏侯炎其实觉得，这帮魔法师真有点年纪越大、胆子越小了： 去年冬天，光荣联邦的“炼狱之锤”师团才刚在这密道里走过一遭，如今也才几个月过去，能有什么危险的？ 事实上，他们刚走进洞窟时，只是拿着随队配发的魔法辉光灯草草一照，就在洞中的地面上发现了历历可见的、“炼狱之锤”师团此前进军留下的痕迹： 除了“血肉之灾”战车，在洞窟内尘泥遍布的坚石地面上留下了清晰的辙印以外，洞内随处可见炼狱之锤师团士兵们随手丢弃的草纸、破布、食物残渣，甚至就在进入洞口后不远的石壁上，还挂着一幅巨大的‘炼狱之锤’师团的火焰战鎚军旗，显然是当时兽人军中某个闲得蛋疼的好事之徒的手笔。 就连洞窟内的空气，都丝毫没有一条上古密道应有的陈腐气味，反而萦绕着淡淡的火药味道——光荣联邦的“血肉之灾”战车远不如人类和魔族军械那样精密，一路走一路撒弹药也算是特色之一。 这条古老的穿山密道，仿佛自从去年冬天、被兽人师团从跨越千年的睡梦中惊醒以后，就一直安静地栖息在这里，等待着霜枫岭远征军的造访。 夏侯炎没有等后面的远征军队员们陆续进入洞窟，就自顾自地上前两步，低着头，用指挥刀拨开地上的残渣碎屑，然后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张薄薄的草纸片。 那是一封没来得及完成的家书。 它的作者，大抵是某位文化水平不高的“炼狱之锤”士兵——这位士兵用劣质的炭笔、幼稚的字体和不太通顺的兽人语，在纸片上倾诉了他在行军途中，有多么想念这封家书的收信人——他远在光荣联邦故乡、时刻期盼着他得胜归来的的妻子，和他七岁的女儿。 也许是由于上司军官的催促，也许是由于对于自己那糟糕文笔的羞愧，那位兽人士兵并没有将这封家书写完，而是用炭笔随意地涂抹两道之后就抛在地下了。纸片的表面，也被后续经过的其他兽人士兵，踩上了几个肮脏的泥脚印。 不知为何，夏侯炎想起了当初率亡灵大军追歼残敌时，和自己坐在一起交谈的那位兽人老将军。 古利特·烈风。夏侯炎记得他的名字，也记得他那饱经风霜的老脸上，挂着的苦涩笑容。 他还记得一个嘱托，一个他忘不了的嘱托。 于是，他把这封被遗弃在密道之中、永远也不可能送达收件人的家书小心翼翼地折好，然后收到了怀中。 在一边注视着领主大人举动的劳瑞大师，立刻就知道，等他们再回到领地，霜枫岭博物馆的战争纪念展区，就又要多上一件藏品了。 肖恩·蒙巴顿则望着领主大人，纠结地往前迈了一步，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 夏侯炎转过身，看了看因为他的举动而驻足不前的下属们，歉然一笑，随意地打了个战术手势。 于是他身后的霜枫岭远征军，便不在隧道的入口处多作停留，开始毫无迟疑地向洞窟对面的联邦国土进发。 马匹血肉、魔法辉光和钢铁装甲形成的战争洪流，在领主大人身旁疾驶而过，逆着“炼狱之锤”曾经走过的道路，奔向远方的杀戮和死亡。 “吾之军士，颇雄壮否？”夏侯炎看着这支远征军，哈哈一乐，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一众马仔愕然无语，但刚才略显凝重的气息，倒是一扫而空了。 唯有灵歌大师是个实诚人，怀里抱着精灵木法杖，望着霜枫岭远征军的士兵们，眼中唯有感慨： 这支来自裂魂之地的远征军，虽然只有区区五百人，但也真当得起这“雄壮”二字！ 只消看上一眼就知道了——每位霜枫岭远征军的士兵，他们拿的是决吹毛游尘的利刃，穿的是耀光照雪的宝甲，就连每人座下的战马，也无比奢侈地挂上了刻有防护符文的魔法坠饰！ 这还只是能看见的，而这五百人远征军的最宝贵之处，恰恰在于表面上看不见的兵员素质：从霜枫岭初创、平定荒原再到而今反攻兽人国土，大大小小无数场死斗恶仗，已经给这些伊戈尔家族精锐染上了永远不会褪去的历战之辉：这些霜枫岭精挑细选出的勇士，杀过山贼，也砍过僵尸，痛殴过帝国骑士，也海扁过联邦先锋！ 来自北方的灵歌大师扪心自问，帝国各大公爵领地中，总兵力超过霜枫岭的不在少数，可填充在这些领地私军之中的，都是一群怎样的酒囊饭袋、禽兽虫豸？ 要真说能从领地部属中擢尖拔锐、凑出这么一支五百人精锐的，帝国境内恐怕也只有罗萨里奥的蔷薇城、里维拉的三水湾那么区区几家罢了吧？ 灵歌大师几乎已经无法想象，这么一具小巧但锋利的战争机器，在不设防的光荣联邦境内，会掀起怎样的血雨腥风—— ——于是，精灵大师又忍不住瞥了肖恩·蒙巴顿一眼。 夏侯炎并不知道，自家法师团的精灵副团长，在瞬息之间已经转过了如此之多的念头。 他在爱丽丝的搀扶下爬上了自己的坐骑白马“流星”，准备和领地高层们一起，跟上高速行进的远征军士兵们； 但视野边缘的一点细节，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灵歌大师！”他叫道，然后伸出指挥刀指向右侧石壁的高处，“您看，那是什么？” 卡尔维诺·灵歌大师本来也都上马了，听到老板呼唤，急忙也向右望去。 精灵的视力本就强于人类，这位水系初级魔导师，立刻就意识到领主大人在说什么： 尽管环境黑暗，但他的眼睛能够隐约捕捉到，在这条隧道两侧石壁的高处位置，似乎刻画着些特殊的图案。 灵歌大师急忙从自己的魔法学徒那里接过魔力辉光灯，意念一动，磅礴魔力便顺着手心注入灯中的照明水晶——原本散发着白色光芒的水晶，在大师浩瀚的水系魔力冲击下，爆发出了耀眼的淡蓝色辉光。 这光芒是如此强烈，不仅几乎刺瞎了周围些注视着这盏辉光灯的、好奇者的狗眼，也将洞窟隧道的高处映得亮如白昼。 借着辉光灯的照明，夏侯炎看到，铭刻在高处石壁上的，乃是一些弯弯曲曲的、灰白色的线条。 “好像是精灵文……”他仰着头，喃喃说道，“但字母写法跟学城教的不太一样，我看不太懂……” “是黑暗精灵的语言，古精灵语的变种。”灵歌大师吐出了一口浊气，“您瞧，这条密道有着明显的人工开凿痕迹，根本不是山体中天然形成的……我想，当初开凿这条隧道的黑暗精灵们，一定也同时在两侧的石壁上，留下了自己的记号……” 夏侯炎突然想起了，当初龙骨峰藏宝库石壁上的精灵壁画。 走到哪里都要留个痕迹，似乎也算是古代精灵一族的某种……怪癖？ “您读得懂黑暗精灵文吗？”夏侯炎问，“这个族群都灭绝那么久了，他们的语言和文字应该也早已失落了吧？” “您说的不错——现今的大陆上，能读懂古黑暗精灵文字的恐怕不超过二十个人……但我正是其中之一。”灵歌大师拉起了马匹的缰绳，苦笑道，“这群黑暗精灵一定是在隧道两侧刻满了文字，我们往前走吧，一边走，我一边读、一边给您翻译。” 灵歌大师把手中的魔法辉光灯交给了劳瑞大师，毫不迟疑地让这个同行魔导师充当了给照明水晶充能的工具人角色； 然后，灵歌大师就伴着劳瑞大师嘟嘟囔囔的骂娘声，和领主大人并辔前行，一句一句地翻译着石壁上的黑暗精灵记述。 然而没翻几句，沉重的阴霾就漫上了灵歌大师清瘦的脸颊。 …… 在石壁上留下这些文字的，是将近一千五百年前，一个名叫“尼格鲁姆”的古老黑暗精灵部族。 他们，也正是这条穿越尘埃山脉、沟通大陆两侧的古老隧道的开凿者。 远在一千五百年前，正当精灵大帝国的鼎盛时期，西方的裂魂之地，还远非现代海文人所见的死亡荒原——恰恰相反，精灵古称“阿内-卡莱维奥”的狮心河南岸，乃是一片树木丛生、遍地花草的赐福之地，更是被称为“翡翠花园”的、古精灵大帝国的统治核心区； 毕竟，古精灵大帝国的首都“千叶城”，其遗址也就在狮心河的北岸地带。 “尼格鲁姆”部族的黑暗精灵们，便是在“翡翠花园”的东方尽头、尘埃山脉的山脚下，发现了一道由于岩层运动形成的山体裂隙。 于是，当时的黑暗精灵们，便决定以这条自然裂隙为基础，将其不断拓宽、延伸，最终开凿出一条穿透尘埃山脉、直达山体对侧的穿山通道！ 开山凿岩，从来都不是一件易事，更何况是对于冶金工业尚不发达的古代精灵？ “尼格鲁姆”部族的计划，乍看上去有些异想天开、不切实际。 然而，这一切都与那个古老的精灵世纪息息相关。 “尼格鲁姆”部族费尽心力想要开辟这条穿山通道的理由也很简单： 因为黑暗精灵一族，在古精灵大帝国中愈发不受欢迎了。 行为放诞、举止淫乱的黑暗精灵，愈发遭到了古精灵大帝国主流公民们的敌视—— 无论是月精灵、花精灵、金精灵还是木精灵，还是灰精灵、矮精灵等更稀有的精灵族裔，都愈发感到，他们这些暗色皮肤同胞的存在，是精灵一族的莫大耻辱。 那些“敬神”的精灵们确信，迟早有一天，精灵母神就会由于黑暗精灵一族那无可救药的邪恶举动，而让大陆上所有的精灵失去赐福！ 当时甚至还有所谓的“预言”声称，精灵一族会因为黑暗精灵的存在遭到灭顶之灾！ 这群黑皮肤的邪恶者，会导致伟大精灵帝国的崩溃！ 流言纷纷，如针砭骨。 在“尼格鲁姆”部族计划开凿通道的年代，已经一连有五六个黑暗精灵部族，由于不敬母神、举行邪恶仪式，而遭到了精灵大帝国中央的“清理”。 所有的黑暗精灵部族中，“尼格鲁姆”部族虽然还算收敛，但他们也愈发感到了迫在眉睫的危险： “尼格鲁姆”部族的黑暗精灵们明白，迟早有一天，精灵大帝国的屠刀也同样会落到他们的脖子上——仅仅只是因为他们的黑色皮肤。 为了躲避悲惨的命运，“尼格鲁姆”部族主动向精灵王申请了放逐—— 他们希望，大帝国能够将自己的部族放逐到尘埃山脉另一侧的大陆东方； 在那里，精灵大帝国的统治尚不完善，反倒有兽人、亚兽人这些低等种族繁衍生息。 离开精灵大帝国的中原地带、去野蛮的东方和一群兽人共存——对于任何精灵来说，这都是一个莫大的耻辱，但为了躲避随时可能落下的屠刀，“尼格鲁姆”部族的黑暗精灵们别无选择。 但，就连这个卑微到不能再卑微的愿望，都被精灵王一口回绝了。 精灵大帝国的想法很简单：母神不会因为黑暗精灵居住在远方，就忘记了他们身上流淌的精灵血液——只要黑暗精灵还在举行着亵渎的仪式，母神就有可能迁怒于所有精灵子民。 因此，精灵大帝国不仅不敢将“尼格鲁姆”部族放逐出境，甚至还愈发严格地将这群黑暗精灵看管起来，以免他们因渎神的举动、而为整个种族招致灾难。 被安置在“翡翠花园”中、如囚犯一般生存的“尼格鲁姆”黑暗精灵们，感受着大帝国内部愈发严酷的生存环境，目睹着一个又一个黑暗精灵部族遭到屠杀，最终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们，要为了拯救自己的命运而采取行动！ 既然精灵大帝国不肯放我们离开，那大不了我们就自己走！ 严加看管又怎样？禁止出境又怎样？ 且看我们在如同胞心肠一般坚硬的尘埃山脉上，凿出一条通往大陆东方的救赎之路！ 第三六三章 黑暗精灵的救赎 第三六四章 昨日的世界 霜枫岭远征军在魔法辉光照耀的洞窟密道中一路前行，灵歌大师的叙述，也随着洞窟石壁上、“尼格鲁姆”部族黑暗精灵的记载徐徐展开。 起初，御马并辔走在灵歌大师身旁、专心听大师翻译壁文的，只有领主大人和劳瑞大师。 但没过多久，灵歌大师身边就不知不觉挤满了一堆专心听故事的霜枫岭高层，一个个好奇得仿佛是在东冰库找了个兼职、正在为开新书疯狂取材。 然而，唯独作为故事讲述者本人的灵歌大师，显得有些尴尬和不安。 毕竟现代海文大陆的精灵后裔们，作为数量稀少的非人种族，秉持的正是“各族共荣、种族平等”的政治立场，每天都在向宗主国要求取消“宽容税”之类的歧视性政策； 结果，“尼格鲁姆”部族留下的石刻恰恰表明，一千五百年前的精灵大帝国，恰恰是“种族歧视”这招玩儿得最溜的！ 仅仅因为“害怕受到母神惩罚”，就不由分说地对黑皮肤的黑暗精灵一族进行种族灭绝，精灵大帝国当年的行为，放到如今的大陆语境中，无疑是有点儿说不过去的。 灵歌大师是万万没想到，出来旅游吃个瓜，结果吃到了自己头上！ 他原先只知道，黑暗精灵一族莫名其妙地消失在了历史中，兴许是被一颗大陨石全都砸死了也说不定——可按照“尼格鲁姆”部族的记述来看，其他浅色皮肤的“上层精灵”们的迫害，怕是和黑暗精灵一族的灭绝脱不了干系！ 这么一来，不就映衬得如今的星尘保护国精灵，活像一群道德绑架的双标狗吗？！ 当然，无比憋屈的灵歌大师，毕竟是能写出《南行漫记》的霜枫岭革命同志。 这位精灵魔导师的确心思通达，只是在心里暗暗把自己跟其他反革命精灵彻底划清了界限，便心安理得地重新看向黑暗精灵的石壁刻字，重新投入到翻译工作之中。 “尼格鲁姆”黑暗精灵接下来的历史记载，就都是和这个逃往大陆东方、躲避迫害的“救赎之路”计划有关了。 或许是当年的万物灵长一族先天具有的自矜与骄傲，或许是死亡阴影逼迫之下的无可奈何； 一千五百年前，“尼格鲁姆”部族的黑暗精灵们，真的开始躲避着上层精灵的监视，秘密开始了穿山隧道的开凿工程！ 尘埃山脉是宽达上百千米的大陆屋脊线、分水岭、撑天柱，纵使是以开山炼铁为专长的寒骨山脉矮人，都未必有开辟一条穿山隧道的屠龙之技和弥天大勇； 而平素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黑暗精灵们，不仅这么想了，还真的找到了这么干的方法： 用植物。 即使是经过精心培育的精灵植物，也不是世界上最坚硬的物质，要想纯靠植物材料、在尘埃山脉的磐石间开凿出一条隧道，当然不过是天方夜谭； 然而，上古年代的黑暗精灵们，实在是太过了解这些与他们同呼吸共命运的绿色伙伴： 他们知道，看起来最柔弱的植物，也可以在生长的过程中，将根系探入最坚实的土壤、用枝干挤开最沉重的岩石，它们即使耗尽每一滴水、每一份养料，都要把自己永不屈服的绿叶探出阴影，让它们自由铺展在温暖的阳光之下！ 植物的力量，就是生命的力量！ 一切的一切，都得益于“尼格鲁姆”黑暗精灵们最开始时，在尘埃山脉山体上发现的那条岩层裂隙。 黑暗精灵们，把宝贵的精灵植物“腐坚遗柏”种子，埋在了尘埃山脉的山体裂隙中。这种由于“遭到黑暗精灵亵渎腐化”而发生变异的精灵植物上古种，完全不见容于精灵大帝国的主流社会，却拥有在生长过程中吸收金属元素、脆化岩层的神奇特性。 “尼格鲁姆”部族的祭司断言，只要让“腐坚遗柏”顺着山体裂隙不断生长延伸，这种植物就足以依靠自己的力量穿透尘埃山脉看似牢不可摧的山体！ 而黑暗精灵们需要做的，只不过是跟在“腐坚遗柏”的身后，对它开辟出的通道稍加修缮罢了！ ——听到这里，一众霜枫岭高层无不对“尼格鲁姆”黑暗精灵的求生意志和发达想象无比敬佩、心向往之。 不过有个“北方暴雪法师团”的精灵高级法师，皱了皱眉头，向灵歌大师发问道： “但是，大师，我记得我们精灵植物中的上古种，生长发育都极其缓慢，动辄需要几十年才能生长成型——要靠着‘腐坚遗柏’的生长之力、穿透整个尘埃山脉的宽广山体……这需要的时间也太久了吧？” 灵歌大师长声叹道： “是啊……太久了，而当时的‘尼格鲁姆’黑暗精灵等不起，所以他们也为自由……付出了代价。你们看，这一段石壁上记载着，他们不仅准备了足足上百颗‘腐坚遗柏’的树种，甚至还使用了禁忌的‘暗夜帷幕之仪’，来强行为这些上古树木注入生命之力、以期加速它们的生长……” “‘暗夜帷幕之仪’？！他们连这种渎神的仪式都用了？”精灵法师们哗然叫道。 “是啊……为了生存……和自由。”灵歌大师有些惆怅地审视着众人身处的这条隧道，“在这种黑暗精灵仪式的催动下，植物的生长速度可以达到一个难以想象的程度。石壁上说，从在山体裂缝中播下树种、再到‘腐坚遗柏’开辟出几十公里的隧道、将尘埃山脉挖通一半，他们当时甚至只用了……四十年。” “四十年？”夏侯炎也吓了一跳，因为在他的认知里，四十年的时间，充其量只能让一棵地球杉树长个不到一米的直径罢了，“灵歌大师，您说的这个‘暗夜帷幕之仪’，到底是个什么仪式，这么神奇？” 面对老板的问题，灵歌大师原本已经恢复正常的脸色，突然又有点难看了。 “这……魔法仪式嘛，总之就是通过黑暗精灵的族人，执行特定的行为，来制造出生命魔力促进植物生长罢了……”灵歌大师支支吾吾的，语焉不详。 “这个仪式的执行方法，你知道吗？咱们霜枫岭可正愁种树长得慢呢……”夏侯炎充分发挥了刨根问底的学究精神，“您说要‘执行特定的行为’……是啥行为啊？” 灵歌大师有点绷不住了： “……黑暗精灵一族，是因为什么破事风评不好的，就是什么行为……您必须得理解，刺激植物生长，和其他生物……呃……‘创造生命’，这两件事还是有点关联的……” 旁听的霜枫岭高层们都傻了。 不过劳瑞大师盯着领主大人的左看右看，还是觉得，自家老板好像仍然左脸写着“想学”，右脸写着“想试”啊…… 大师再一次感到，自己当年因为“研习禁忌魔法、作风不端”被逐出法师学城，是真他娘的冤…… 学城法师评议会当年那老几位，您要是睁眼看看咱霜枫岭公爵的做派，老子当年那点破事还算是个事儿？！ 劳瑞大师兀自在为人类的不平等义愤填膺，差点忘了继续给手里的魔力辉光灯充能。经灵歌大师打了个响指提醒以后，劳瑞大师才重新举起提灯，照亮了后续的黑暗精灵石壁刻文。 灵歌大师怅然阅读着古代同胞的记载，继续开始了讲述： 从“救赎之路”计划开始，再到将尘埃山脉挖通一半，“尼格鲁姆”部族的黑暗精灵们只花了短短四十年。 然而，留给黑暗精灵一族的时间，不多了。 被大帝国的上层精灵圈养在“翡翠花园”之中的黑暗精灵一族，并没有因为精灵大帝国与日俱严的监视和控制，而躲过高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这四十年间，一个又一个黑暗精灵部族遭到了大帝国中央的无情屠杀，一个又一个原本生机勃勃、夜生活无比丰富的黑暗精灵聚居点，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绿草如茵、巨木成荫的“阿内-卡莱维奥河”南岸。 即使“尼格鲁姆”部族已经尽可能低调，即使他们已经孤注一掷、将一切的希望寄托在“救赎之路”计划上…… 但象征着死亡的命运指针，最终还是点向了他们。 世界上倒数第四个黑暗精灵部族，被上层精灵的禁卫军一夜之间屠杀一空之后，“尼格鲁姆”部族的黑暗精灵们终于意识到，他们的“救赎之路”计划，来不及了。 所以，在这场与命运的赛跑中，为了尽可能催动“腐坚遗柏”的生长，他们开始在隧道中没日没夜地劳作，将“暗夜帷幕之仪”的频率加快到了足以摩擦起火的极致。 也正是从这一时期开始，黑暗精灵们留在石壁上的刻文，也无复往昔那种充溢着文青气息的华丽诗体，变得粗糙、简略而急躁。 最终，在距离山脉东端终点还有十里地的时候，古精灵大帝国正式向“尼格鲁姆”部族的黑暗精灵们举起了屠刀—— ——而此时此刻，他们已经是海文大陆上仅剩的、最后一个黑暗精灵部族了。 大帝国的上层精灵凶相毕露，“尼格鲁姆”部族的黑暗精灵们也图穷匕见，集体撤入了这条尘埃山脉密道之中—— ——而“救赎之路”，这个在精灵大帝国眼皮子底下足足隐藏了几代人、几十年的宏伟计划，这才暴露在上层精灵们面前。 被“尼格鲁姆”部族的欺瞒和背叛气疯了的上层精灵们，不顾一切地对这条隧道发起了进攻，但由于黑暗精灵们早有准备，横行天下的大帝国禁卫军，竟然一时之间也无法攻破“尼格鲁姆”部族缩在洞窟之中的决死防守。 然而，“尼格鲁姆”部族的黑暗精灵们清楚，这一切都只是权宜之计。 总有一天，大帝国禁卫军会攻入这条尘埃山隧道，而直到那时，“腐坚遗柏”都来不及完成任务、为他们开辟出前往自由彼岸的道路。 于是他们决定，放手一搏。 最后的“尼格鲁姆”部族精灵们，或许也是全海文大陆最后的黑暗精灵们，在这条隧道中携起手来，举行了一个源自上古的禁忌仪式——这个仪式，将会召唤出海文大陆从未目睹的强大力量，代替“腐坚遗柏”完成最后的发掘、也将围攻部族的上层精灵杀戮殆尽！ 这个禁忌仪式，将会牺牲掉所有参与者的生命，但参加仪式的、“尼格鲁姆”部族的黑暗精灵们相信，那十几位被他们排除在仪式之外的年轻黑暗精灵、他们的兄弟姊妹和儿女，将会带着他们的遗志、带着永不消灭的希望走出这条救赎之路，永远幸福快乐地生活在尘埃山的东方、那自由与幸福的国度！ 我身虽死，但黑暗精灵之血脉必将永存！ “石壁上的记述……到此为止。”灵歌大师读到这里，长长叹了一口气，“一千五百年前在石头上刻字的黑暗精灵，应该刻完了这行字，就去参加那个‘禁忌仪式’了。” “那仪式的结果呢？”夏侯炎有点发懵，“故事都到高潮部分了，别太监啊！” “反正当年那些参加仪式的黑暗精灵，应该没有能活下来给我们讲述结局的了，毕竟按照石壁上的说法，那个‘禁忌仪式’可是会牺牲掉所有参与者生命的……”灵歌大师叹道。 这位精灵魔导师怅然发了会儿呆，摇头道： “不过从今天看来，他们的仪式应该是……成功了，也没成功。兽人的‘炼狱之锤’师团、以及我们霜枫岭远征军，能通过这条隧道往返于尘埃山脉两侧，说明黑暗精灵的仪式毕竟代替‘腐坚遗柏’完成了最后的工作、打通了这条穿山隧道。但当时带着所有族人期望活下去的年轻黑暗精灵们嘛……或许是死在了隧道中，或许是成功抵达了山的那边、但最终没能生存下去……总之，今天的海文大陆上，已经没有一位黑暗精灵了。” “他们应该是成功抵达了尘埃山东侧。”劳瑞大师提醒道，“毕竟，光荣联邦能拿到隧道的开门秘文，一定是当年那些黑暗精灵后裔在当今的联邦境内某处留下了线索、最近又被兽人们考古发现的。只不过，仅剩的那区区十几个年轻黑暗精灵，要在未开发的野蛮异域立足，实在是无比困难，大抵没过多久就死干净了罢……” 时隔一千五百年，亲自见证了一个古老种族的衰亡史，在场众人的心情都显得有些沉重。 夏侯炎沉默了片刻，突然想到了什么，歪头道： “黑暗精灵们是死光了，但这条隧道中怎么没发现他们的遗骸、还有当时他们用来开山的‘腐坚遗柏’的踪迹啊？” “领主大人，那毕竟是一千五百年啊……”灵歌大师苦笑道，“时间能够冲刷一切痕迹，更何况没了‘暗夜帷幕之仪’的饲养，过度生长的‘腐坚遗柏’只会飞速腐朽成尘，哪会留下什么东西？” “真可惜……”夏侯炎闷闷地道，“……我还想搞点‘腐坚遗柏’的种子回领地种着玩儿呢……” 劳瑞大师嗤之以鼻： “我看您是想试试黑暗精灵的‘暗夜帷幕之仪’吧？” 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对这个老瘪三怒目而视。 第三六四章 昨日的世界 第三六五章 双城记 尽管还未入夏，但神恩绿洲的骄阳，已然炽烈得有几分灼目了。 年轻的狼人壮汉，高高举起锈迹斑斑的旧锄头，狠狠凿在绿洲边缘的土地上——地面开裂，一股冰凉的清泉从锄头凿出的缝隙处奔涌而出，撞击在干涸的水道边缘，发出了令人心旷神怡的咕嘟声。 “成了！”附近有人在喊，七嘴八舌的欢呼声也响成一片。 年迈的狐人长老，欣慰地看着那狼人壮汉高高举起锄头，接受着围观的半兽人群众的庆贺。 然后，狐人长老转向身旁的少女，微笑着点头道： “太好了，水渠挖通了，这下我们‘丹-阿兹勒’终于能种地了……玛莲娜，多亏了你……” 狐人长老有些讶异又有些感动地看到，一颗泪滴从少女光洁的脸颊上滚了下来。 “是啊，霍桑爷爷……”少女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歉然笑着，用手背擦着眼角的泪水，但却没能阻止更多泪珠涌出眼眶，“我们‘丹-阿兹勒’的人民，终于能有自己的粮食吃了……” 看着拼命抹眼泪的少女，狐人长老摇头笑了笑，伸出手想拍拍她的头，以示鼓励； 但手伸到一半，狐人长老却蓦然发现，她平素乌黑光亮的长发，此刻已经覆满了灰尘，发梢也因为多日来的劳累和疏于打理有了分叉。 狐人长老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这个年近七十的老亚兽人，感觉鼻头酸酸的。 神啊……他想着，玛莲娜还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啊，为什么慈悲的神明，要把领导“丹-阿兹勒”的重担，压在这么一个美丽、柔弱的小女孩身上…… 玛莲娜似乎也注意到了狐人长老内心的情绪激荡。她扬起脸，朝着自己的“霍桑爷爷”甜甜一笑，眼角还沾着的泪滴在神恩绿洲的阳光照耀下，亮晶晶的，宛若钻石。 她的背后，广袤的铜戈沙漠如一片金沙海洋，在大陆东方的湛蓝天穹下，散发着使空气扭曲的热浪。在这死亡之漠的映衬下，无论是神恩绿洲边缘的棕榈树，还是站在山丘上泪中带笑的少女，都显得渺小而脆弱。 狐人长老霍桑有些心痛，他愈发感到，眼前甜美笑着的少女，本不应属于这种残酷的地方。 如果某个帝国人在此，一定会将年轻的玛莲娜错认成某位名门贵族的千金小姐。 她乌黑的秀发、娇小却柔韧的身躯、如风一般轻盈优雅的举止，甚至是常常挂在她脸上的、总是带着某种莫名歉意的温柔笑容，都让她即使来到帝国人类的名媛小姐中间，也能受到如众星拱月一般的热忱赞美—— ——除了她头顶两侧的猫耳朵，独属于猫族亚兽人的、那对如命运诅咒一般的猫耳朵。 有时候，看着玛莲娜那小小的、似乎永远不知疲惫、奔忙在“丹-阿兹勒”中的背影，狐人长老霍桑甚至会荒谬地认为，也许玛莲娜的、乃至整个猫人一族的美丽，正是一种沉重的代价。 霍桑长老宁愿玛莲娜没有这等美貌、而是一个长相粗野、大手大脚的绿皮女兽人——那样，她至少能作为光荣联邦的“上等人”幸福过完一生； 没有猫耳朵的话，当人类也挺好的。霍桑长老有时也会想，让玛莲娜生活在尘埃山脉的另一侧，她这么美，一定能嫁给一位年轻有为的人类贵族…… ……但，她有一对猫耳朵。 所以，玛莲娜也只能和所有低贱的半兽人同胞一起，被驱逐出联邦的中心地带，风尘困顿地来到这片铜戈沙漠，看着生命中曾经拥有的一切离她而去…… 这该死的铜戈沙漠。 这该死的猫耳朵。 “霍桑爷爷……”玛莲娜小心翼翼地轻声叫道，惊醒了沉没在哀伤中的老狐人，“……水渠挖好了，我们应该明天就能开始播种了吧！” 狐人长老点点头，强行压抑着心中的情绪，低头微笑道： “是啊，玛莲娜，多亏了有你指挥，‘丹-阿兹勒’才能团结一心完成这项大工程啊……从明天开始，我们‘丹-阿兹勒’的亚兽人们，将会拥有属于我们自己的耕地！” “霍桑爷爷！总有一天！”玛莲娜激动地伸出手，抓住了狐人长老的袖角，一如她还是个五六岁小姑娘时那样，“总有一天！我们亚兽人会给这片铜戈沙漠带来生命！我们要把‘丹-阿兹勒’，变成‘天下之半’瑞德斯通那样的大城市！” 灿烂的阳光，照亮了玛莲娜骄傲扬起的小脸。 即使知道这一切都不过是小姑娘天真的愿望，即使知道黑夜总会降临，但狐人长老霍桑，也在此刻由衷地希望，眼前的少女能够永远生活在这温暖的阳光之下。 于是他轻轻蹲下老迈的身子，抬头望着年轻的猫人女孩——“丹-阿兹勒”的新任领袖，柔声道： “玛莲娜，利亚姆——你父亲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听到“父亲”这个词，猫人少女的眼神陡然一暗，但随即似乎又变回了以往的明亮，狐人长老也说不清是不是阳光的作用。 “霍桑爷爷……我……我会努力的，我一直在努力……”玛莲娜抿了抿嘴，低声喃喃道。 “我知道，你做得很好。”狐人长老柔声道，然后因为一股突然涌起的怒火而咬紧了牙关，“那群该死的兽人……那个该死的‘炼狱之锤’……即使是我们亚兽人，也总有一天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面对老狐人突然的血誓，玛莲娜却显得有些犹豫了。 “霍桑爷爷……也许兽人不都是坏蛋吧……即使是……即使是……即使是‘炼狱之锤’，那位烈风师团长，毕竟也是个好人呀……”少女望着长老眼中的仇恨之火，嗫嚅着道，最终又因为心中的凄苦又掉了几颗泪珠，“霍桑爷爷，也许一切都是神明的旨意，都是命……” “可是，玛莲娜……是什么……”狐人长老抬头望着少女，轻叹一声，伸手为她擦了擦眼泪，“是什么让我们遭遇这样的命运呢？是你的猫耳朵吗？是我的狐狸尾巴吗？” 对于年轻的女孩来说，这当然是一个无法回答的深奥问题。于是，玛莲娜只是摇着头道： “我……不知道。可是，霍桑爷爷，我不想带着仇恨活下去……我也不想让‘丹-阿兹勒’带着仇恨活下去……我们不要为了别人而活，无论是仇人还是恩人……我想让亚兽人为了自己而活……” 狐人长老骤然语塞了。他看着玛莲娜，沉默了片刻，然后坚定地道： “我的玛莲娜……你会成为一个伟大的部族首领的。‘丹-阿兹勒’在你的领导下，一定会变得更好——甚至比利亚姆的领导更好。” 猫人少女愣了愣，然后笑了。 霍桑知道那笑容是发自内心的。 “水渠完工了，你快回去补觉吧……”狐人长老站直身体，在玛莲娜纤弱的肩膀上拍了拍，“……你一直盯着水渠的挖掘工程，这两天来只睡了不超过三个小时吧？对于你们贪睡的猫人一族，可真是难为了，更何况你还在长身体……” “我已经长大了！”玛莲娜挥着小拳头抗议道，随即严肃地摇了摇头，“我等会儿再去睡……霍桑爷爷，我要先去绿洲南方，看看‘丹-阿兹勒’的围墙修得怎么样了。” 霍桑长老知道自己劝不住这孩子，便拎起拐杖道： “那我陪你去看。” 于是，猫人少女和狐人长老，两人便走下小丘，经过欢欣鼓舞庆祝着水渠完工的亚兽人人群，向神恩绿洲的南方边界走去。 一路上，两旁的亚兽人纷纷向他们投以崇敬的目光，也有不少人按照亚兽人的传统屈膝行礼——对德高望重的霍桑长老，他们自然是发自内心的尊重，而至于年轻的猫人少女玛莲娜，他们的敬意中则既包含了对这位新族长未来的期待，也包含了对她过世父母的怀念。 在路上，玛莲娜保持着由衷的微笑，向这些行礼的亚兽人同胞逐一点头致意。 霍桑长老有些感慨地意识到，当年那个还会跟自己撒娇要求唱萨满歌谣听的小姑娘，似乎一个转眼就长大了。 神恩绿洲的面积不算太大，很快，一老一少就抵达了绿洲的南端，也是亚兽人领地“丹-阿兹勒”的南方边界处。 与水渠那边大功告成后的欢欣鼓舞不同，领地的木头围墙，还处于热火朝天的建设阶段。 就在绿草与黄沙的交界线上，不少亚兽人工匠正赤裸臂膀、满头大汗地围着木制的围墙柱敲钉子——修建围墙的木料是去年秋天他们迁移时，从北方一路带过来的，此刻有不少都开裂了，也让工匠们的工作更加困难。 好在，尽管在此地劳作的，各族的亚兽人都有，但大家合作起来还是一般的亲密无间——无论是猫人、狼人、狐人、兔人、鹿人还是其他亚兽人种族，此时此刻都在为同一个、名叫“丹-阿兹勒”的梦想而挥汗奋斗。 霍桑长老知道，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身旁的玛莲娜，和她那已然过世的可敬父母。 眼看狐人长老和“丹-阿兹勒”的新领袖来了，亚兽人工匠们顿时干得更起劲了，还有几个年轻的男性亚兽人，更是在挥锤抡斧的时候，似有意似无意地展示着自己强健的手臂肌肉。 霍桑长老乐呵呵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扭头看着玛莲娜，难得地开口打趣道： “怎么，这里面有没有我们小玛莲娜的意中人啊？” “霍桑爷爷！”猫人少女红着脸叫了一声。 “咳，过几年你迟早要考虑这些的嘛……”狐人长老也有些不好意思，挠着头道，“……刚才那个挖水渠的狼人小伙，是叫拿戈林吧，他不是对你有意思，还给你写过情书来着？我瞧那小伙就不错……” 玛莲娜又红着脸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摇头道： “霍桑爷爷，他们都很好的，但我……不喜欢。而且我现在不想考虑这些……‘丹-阿兹勒’的事情对我来说更重要。” 狐人长老不以为然地“唔”了一声。 对老人家来说，亲孙女一般的小玛莲娜的终身大事，比起“丹-阿兹勒”的未来，孰轻孰重或许还真不好说。 成功躲开这个令人尴尬的话题以后，玛莲娜轻轻仰起脸，沿着绿洲草地和黄沙大漠的分界线一路远眺，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好长啊……要用围墙把整个神恩绿洲围起来，要花多少木头和时间啊……” “我们有的是时间，倒是木料有可能不太够。”霍桑长老沉吟道，“不过说实话，我一直觉得在‘丹-阿兹勒’旁边树围墙是多此一举。铜戈沙漠上杳无人迹，我们立个围墙起来是要防备谁呢？难道是联邦兽人吗？” “领地总要有个围墙才像样呀……”玛莲娜弱弱地道，“说起来，去年冬天，‘炼狱之锤’师团经过我们‘丹-阿兹勒’向南边去了，怎么直到现在也不见他们回来呢？” 一听到“炼狱之锤”这个名字，霍桑长老的脸色又阴沉下来，头顶的狐狸耳朵也因强烈的不愉快而颤动了一下。 “我才懒得管那帮王八蛋怎么样了……”狐人长老愤愤地道，“最好是他们都死在了铜戈沙漠深处，一个都别活着回来！” 玛莲娜迟疑地轻启朱唇，但没等她想出要说什么，旁边的一个狼人工匠突然抬起头，问： “你们听……南边是不是有人来了？” 亚兽人们一脸茫然——狼人一族的听觉是出了奇的好，在场的其他亚兽人就算竖起耳朵，都也只能听到铜戈沙漠上微弱的风声。 但很快，他们也注意到了异状。 一股烟尘，正从远方的黄沙之海中腾起，然后向着“丹-阿兹勒”的方向滚滚而来——这烟尘不同于被风卷起的黄沙，却只能源自于马匹疾驰带起的气流。 寸草不生的铜戈沙漠里来人了？一时间，发着愣的亚兽人们，只能想起一个名字。 那个名字叫做“炼狱之锤”。 霍桑长老的脸色骤然一寒。他上前一步，伸出手拦在玛莲娜前面，沉声道： “玛莲娜，你先回去……让我来应付这群绿皮王八蛋……” 玛莲娜想说些什么，却由于突然发现的蹊跷，而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随着远方的沙漠来客渐行渐近，她，和其他亚兽人们都骤然意识到，策马而来的，似乎并非去年冬天经过神恩绿洲去往南方的“炼狱之锤”师团。 因为马背上的乘客，没有兽人一族的绿色皮肤； 因为他们的背后，飘扬着陌生的金苍鹰纹旗帜； 因为他们的手中，擎着闪亮而冰冷的出鞘马刀。 第三六五章 双城记 第三六六章 冰血暴 狐人长老霍桑，是在场的所有“丹-阿兹勒”亚兽人中，第一个反应过来的。 这个年轻时曾经作为萨满学徒、在光荣联邦外籍军团中短暂服役过的老狐人，比起任何涉世未深的年轻亚兽人都更明白，那群策马奔驰而来的不速之客，他们的浅色皮肤和闪亮军刀意味着什么。 于是，霍桑长老用自己这辈子最撕心裂肺的声音疯狂吼道： “快躲起来！是人类！快躲起来！” 漫长的岁月，带走了霍桑长老体内的精力，却给这位老人留下了睿智作为交换。 他无法穿透铜戈沙漠上弥漫的烟尘、看出对面这支如鬼神般突兀降临的人类骑兵，到底为数几何； 仓促之间，他甚至说不清，这群人类骑兵是敌是友； 但霍桑长老只知道，无论如何，一穷二白、筚路蓝缕的“丹-阿兹勒”亚兽人，是无论如何都无法与一群正规骑兵相抗衡的： 一旦对方稍有敌意，那么这片刚刚在神恩绿洲中扎下根基的亚兽人聚居点，就会在那群人类骑兵的闪亮马刀之下，顷刻间变为一片尸山血海—— ——所以，他大声吼出了唯一一个正确的策略： “快躲起来！” 然而，并不是所有亚兽人，都和年高德劭的狐人长老一样，经受过岁月风霜的洗礼。 就在霍桑长老拉着玛莲娜的小手，想拽着懵懵懂懂、不知所措的猫人少女找个地方躲起来时，在最前方负责修筑围墙的、那几个血气方刚的狼人小伙，却下意识地抄起身旁的石块，想要投向对面的人类骑兵。 这些小伙子们的想法很简单：如烈风一般飞驰而来的人类骑兵，看样子明显来者不善，这种时候肯定要先下手为强，才能保护住“丹-阿兹勒”这片方兴未艾的亚兽人领地。 而这一念之差，就是生死之隔。 狼人一族，已经算是所有亚兽人中眼疾手快、身强体健的善战血脉、勇武之种了； 此刻在绿洲南部边缘修筑围墙的狼人小伙们，平日里更兼任了“丹-阿兹勒”卫兵的职责； 但他们却万万想不到，马背上的人类骑兵，竟然比狼人的眼神更准、出手更快！ 一个平素以勇敢好斗着称的“丹-阿兹勒”狼人，才刚刚把一颗拳头大小的石头扔出手掌，几十米外的人类骑兵已经迅速作出了反应： 只见那三骑并辔的人类骑兵先锋，位于左右的两人一拉马缰，在冲锋之中陡然向两旁散开，露出了策马紧跟在他们背后的骑手—— 第一眼，霍桑长老看到了两张弯如满月的强弓； 第二眼，霍桑长老看到了两只两如星火的利镞； 第三眼，霍桑长老什么也没看到，因为弓弦崩响激起的风沙四散飞溅，烈阳之下一片金黄。 “丹-阿兹勒”的狼人小伙投出的石块，只来得及在空中划出半道抛物线，人类骑兵的利箭就已经破空而来，后发先至，伴着一声巨响狠狠贯入狼人小伙长发灰白的大好头颅。 在玛莲娜惊恐的尖叫声中，这个倒霉的狼人小伙连一声哀鸣都没发出，就在帝国南方军制式重箭的强大冲击力下仰面向后倒去，伴着一声巨响躺倒在地，长长的箭杆还插在他脑门的正中，用植物涂料漆成金色的箭羽在风中颤动不止，宛若一株人肉栽培的狗尾巴草。 而五十米开外，为首的人类骑兵只是轻描淡写地侧了一侧身子，就躲过了这狼人小伙死前投来的石块。 从扔出石头，再到眉心中箭，这个“丹-阿兹勒”狼人的生命烛火，只花了短短一秒就已然熄灭。 他做错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不知道高悬在这支人类骑兵背后的金苍鹰纹军旗，在尘埃山脉另一端的帝国裂魂之地，到底意味着什么。 于是，他仗着年轻人的鲁莽扔出了一块轻轻的石头，却为整个“丹-阿兹勒”带来了沉重的死亡。 霜枫岭骑射手的利箭，虽然早已在弦上，但却是他眼看着这狼人小伙的石头出手，这才一引而发的； 而箭镞瞄准的目标，甚至不是狼人小伙的手掌，也不是他的膝盖—— 按照黄坡军校的训练，只要确定对方的敌意，那么霜枫岭射手就不能心怀任何昂贵的慈悲。他们瞄准的目标，永远有且只有一个： 眉心。 眼睁睁看着往日熟悉的狼人小伙被人类骑射手一箭毙命，耳畔回响着玛莲娜的尖叫声，“丹-阿兹勒”的狐人长老霍桑，骤然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抽空了，一种如做梦般的虚幻感向他袭来—— 明明半分钟前，他和玛莲娜还沉浸于引水渠完工的喜悦之中，这群勤劳又可爱的狼人小伙子还在有说有笑地为“丹-阿兹勒”付出汗水—— ——但一切都骤然消失了，只剩下蔓延而来的黑暗梦魇。 因为将那狼人小伙当场射杀的南方军重箭，并不是霜枫岭骑兵们射出的最后一根； 倒不如说，“一旦开战便赶尽杀绝”，这才是这只荒原劲旅历经数十场血战，在裂魂之地的血腥之潮里历练出的冷酷军魂。 三秒钟，仅仅是三秒钟，又一轮重箭齐射卷着死亡之风奔袭而来，和之前的第一根箭一样迅捷，一样冷酷，一样精确地瞄准了眉心。 唯一的区别是，这次不是一根箭，而是整整十根箭。 霍桑长老一辈子都忘不了，精钢箭镞击碎头骨时，那种令人心痛到几欲窒息的清脆响声，但那响声偏偏又轻盈得仿佛用利斧劈开一块干木头—— “噗噗”几声过后，又有十个围墙边的亚兽人施工者颓然倒了下去，每人的脑门上都凭空多出了一根颤动的箭杆。 ——他们中反应最快的，也只不过是在临死之前，刚刚抄起手边的铁锤。 狐人长老霍桑，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 混乱思绪的某个隐蔽角落，这个年迈的亚兽人恍惚意识到，自己年轻时在联邦外籍兵团担任萨满学徒的遥远记忆陡然泛至心头，他几乎是无意识地举起双手，冲着那群肆意屠杀自己同胞的人类骑兵，吟唱起“帕加尼疾风战歌”的第一个音节…… 然后，他的瞳仁捕捉到了一轮碧蓝色的魔法闪光。 “帕加尼疾风战歌”，是战神座下第三使徒“风之子”帕加尼的征战之音，能够凭借萨满祭司的巨大宏愿，骤然卷起吹尽天地之间一切污秽的浩荡雄风； 吟唱“帕加尼疾风战歌”来阻挡敌方骑兵的冲锋攻势，也是光荣联邦所有随军萨满刻在骨子里的肌肉记忆； 在“丹-阿兹勒”亚兽人们眼中日益衰老、眼神浑浊的霍桑长老，或许并没有将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萨满学徒永远埋葬在岁月之中；或许那个年轻的自己，仍然居住在老狐人灵魂的深处，等待着某一日的命运召唤—— ——但，这一次，他面对的却不再是光荣联邦外籍军团训练场上、那充当标靶的草垛了。 这一次，他面对的是霜枫岭，是一位堂堂正正的初级魔导师。 霍桑长老吟唱出的第一个战歌音节，就已经让策马疾驰在骑兵队伍中的精灵魔导师，霜枫岭“北方暴雪法师团”副团长卡尔维诺·灵歌，捕捉到了空气中一丝不寻常的元素波动。 灵歌大师甚至没有看到是谁在吟唱萨满战歌，就直接冲着元素波动传来的方向，潇洒一挥手，射出了一记功力深厚的“冰霜爆破”瞬发魔法。 冰系魔法独有的碧蓝辉光，轻描淡写地划过了沙漠与草地的界线。 于是黄沙飞舞。 于是绿草倾伏。 一颗巨大的魔法冰球，在神恩绿洲与铜戈沙漠的交界上空陡然绽开。 四溅的冰晶与强烈冲击形成的气流之中，狐人长老口中喷着鲜血向后飞去，狠狠摔在了绿洲柔软的芳草地上； 而在这堪称华美的冰霜爆发背后，霜枫岭远征军的骑兵先锋，已经轻巧跃过了还远未完工的“丹-阿兹勒”木围墙，然后将吹毛断发的雪亮马刀，毫无慈悲地插入了一个鹿人工匠的胸膛。 玛莲娜疯了一般向霍桑长老扑了过去。 猫人少女娇嫩的脸颊，已经被锋锐的冰晶划出了一道血痕，她淡褐色的轻纱长裙也被割破了半扇，露出了她莲藕一般洁白晶莹的小腿。 但这个猫人女孩不管不顾地扑到了霍桑长老身旁，手忙脚乱地擦拭着老狐人嘴角溢出的鲜血。 玛莲娜甚至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用； 但她只知道，必须为自己的霍桑爷爷做些什么才对…… 然后，猫人少女感觉眼前一暗。 阴影笼罩了不省人事的狐人长老的面颊。在这阴影中，玛莲娜满怀惊恐地回头望去，正好看到一个人类骑兵朝着自己高高举起了马刀。 或许是玛莲娜那闭月羞花的清丽五官，和她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表情，让这个年轻的霜枫岭骑兵在落刀时迟疑了那么一刹那。 于是，就在这一刹那间，这个“丹-阿兹勒”的新任领袖，不到十七岁的猫人少女，几乎是纯粹凭借着本能，捂着脸拼命尖叫喊道： “不要——我们投降！投降！” 然后，捂着双眼的玛莲娜，并没有等到预想中残忍落下的刀锋。 就在她求饶话音刚落的同时，一个年轻人类的声音，也钻进了玛莲娜的耳朵： “停！都给我住手！” 似乎是为了让所有人都能听到，那个人类喊出的帝国通用语音量很大、嗓音听起来也很嘹亮年轻，但说话的语气，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果决与沉稳。 不知为何，捂着脸的玛莲娜突然感觉到，自己会牢牢记住这个声音。 一辈子。 第三六六章 冰血暴 第三六七章 NEKOPARA “丹-阿兹勒”的亚兽人居民们，双手被麻绳缚在背后，在霜枫岭远征军士兵的推搡下，踉踉跄跄地聚集到了神恩绿洲的中央广场上。 这片亚兽人聚居地的广场，就位于神恩绿洲中心那口天然泉眼的旁边。 泉眼中清冽的泉水，映照着铜戈沙漠上空那璀璨的正午日光，晶莹得仿佛一颗嵌在黄沙与绿草之中的钻石。 微风拂过神恩绿洲，于是广场的芳草地中涌起了波浪，夹杂生长在在长草间的细碎野花，也在这股微风中掺杂进了一丝淡淡的花香。 嗅着空气中怡人的香气，劳瑞大师心说和这片沙漠绿洲比起来，山脉对面的傻逼裂魂之地是个什么垃圾地方…… 然而“丹-阿兹勒”居民们的心情，就未必有此地的景色那样美好了。 劳瑞大师蹲在中央泉眼旁边，一边挖着鼻孔，一边给自己的水囊灌水，一边远远注视着广场上那群亚兽人，在霜枫岭士兵的指挥下按照男女老少排排站好。 这些被麻绳限制住动作、种族各异的亚兽人，一时间展现出的表情大相径庭： 有悲伤，有茫然，有屈辱，有愤怒…… 甚至还有几个毛发灰白、张着狼耳朵的年轻狼人，试图反抗正给他们的手腕绑绳子的霜枫岭士兵，结果被埃尔德里奇一刀把打在脖子上，这才低吼着老实下来。 不过说实话，这场面比起劳瑞大师此前的预想已经好看太多了。 他原以为，领主大人会直接带着霜枫岭骠骑把这座不起眼的联邦聚居点杀个干干净净的； 然而，现实的情况是，尽管生活在绿洲中的亚兽人们，大多仍对霜枫岭士兵满怀怒火，但却没有发生任何激烈的反抗与冲突——在那个看起来像是领袖的猫人小女孩喊出“投降”以后，几乎所有亚兽人都放下武器、停止了抵抗，即使是那些素来以悍勇桀骜着称的亚兽人群体也不例外。 这个明显由多个种族捏合而成的简陋聚居地，何以拥有如此这般的凝聚力，以及对一个十六七岁小女孩的服从性？ 劳瑞大师觉得这片绿洲领地看起来有点意思。 当然，也仅仅是“有点意思”而已。 根据大师的观察，这片领地的实力，其实根本不足以入现在的霜枫岭的法眼： 在刚才的短暂交火中，霜枫岭远征军直接就对这些亚兽人形成了单方面碾压的屠杀，一群连简单皮甲都不具备、仅有的武器不过是一堆铁匠用的锤子和农夫用的草叉的亚兽人，又何德何能可以挡在霜枫岭铁骑的马蹄之前？ 从那个死鬼狼人投出命运的石块，再到霜枫岭骑射手的夺命羽箭破空而来，再到最后猫人少女大声投降求饶、领主大人下令停火，其间甚至不到短短一分钟，但神恩绿洲南侧的围墙附近，已经变成了一片尸体纵横的血腥地带； 也多亏那猫人小女孩见机得早——倘若她晚喊几秒，连她自己都要丧生于霜枫岭骑兵的长刀之下，更不用说整个神恩绿洲聚居地里的兽人了： 当时，“北方暴雪法师团”都已经开始一个大范围毁灭性魔法的吟唱了！ 这群亚兽人的及时投降，总算让他们的命运，在千钧一发的关头，从“死无葬身之地”的毁灭之路上紧急转轨。 而这群亚兽人放弃抵抗以后，霜枫岭远征军也毫不费力地占领了这片绿洲聚居地。 劳瑞大师认为，霜枫岭远征军的这初次战斗未免赢得有些太轻松了——毕竟一片处于绿洲中的亚兽人聚居地，又怎么可能想到要防备从大漠黄沙之中，幽灵一般出现的帝国骑兵呢？ 他从泉水中提起水囊，在自己的法袍上擦了擦水渍，忍不住又看了广场中密密麻麻的亚兽人们一眼。 这群亚兽人，目前只能沉默地站在阳光下，被动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至于领主大人到底会决定如何处理这帮俘虏，就连劳瑞大师现在都说不准——从功利的角度看，这群亚兽人对于霜枫岭来说真的毫无作用，为了不浪费补给并永绝后患，或许像肖恩·蒙巴顿建议的那样、直接杀个干净才是正解。 但要对一群手无寸铁且已经投降的人形生物举起屠刀……劳瑞大师总觉得怪怪的。 于是，这位伊戈尔家族首席法师放弃了思考：毕竟，还有领主大人拿主意呢不是？ …… 忙于灌水的劳瑞大师所不知道的是，就在几十米外的那座简陋吊脚木屋中，有一场激烈的争论正在进行之中。 这座刚搭起没多久的木头屋子，是整个“丹-阿兹勒”的建筑物中看起来最规整的——不同于其他亚兽人居住的简易木房、毛皮木棚甚至帐篷，这座鹤立鸡群一般的吊脚木屋，平时是作为“丹-阿兹勒”领袖的住处的。 当然，霜枫岭远征军占领了神恩绿洲以后，几位伊戈尔家族高层就鸠占鹊巢，把这里设为了远征军的临时指挥所和会议室—— ——不过，走进屋子后，看到屋里挂着的长裙袜带、床上堆放的简易布玩偶后，一众人类明显都愣了愣神： 残酷的战争中，他们差点忘记了，那个只用一句话就让所有亚兽人放下武器的“丹-阿兹勒”的领袖，其实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妙龄女孩罢了。 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闺房被这么一群“外人”入侵，双手被一位美丽的金发女剑士按在背后、踉踉跄跄跟着这些人类侵略者走进屋中的玛莲娜，更是又羞愤又委屈地红了眼眶。 不过，被灵歌大师魔法重创的那位老狐人，得到了恩济埃巨魔军医的及时救治、终于脱离生命危险以后，这个猫人女孩的情绪明显已经平静了许多； 在霜枫岭远征军占领绿洲、搜检房屋、控制俘虏的全过程中，她也一直低着头保持了沉默。 她这相对于一位年轻女孩来说、未免有些过于强大的情绪控制力，让霜枫岭远征军的一众高层都忍不住啧啧称奇。 当然，在玛莲娜小小的心灵深处，她之所以会表现得如此平静，与其说是出于天性，倒不如说是由于绝望： 刚刚的那场短暂交火中，玛莲娜已经亲眼见证了这一伙人类骑兵的暴虐和冷酷，他们简直就像一刃久经血火磨砺的军刀，天生就是为了战争、掠夺和杀戮而生； 玛莲娜甚至觉得，去年秋天经过“丹-阿兹勒”向南方去的“炼狱之锤”师团，或许都未必有这伙人类骑兵那么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不幸落到这么一群战争屠夫手上，年轻的狐人女孩，其实早已不对未来抱有任何希望。 然而，即使是已经抱有这种觉悟，玛莲娜被迫跟着那群人类走进本应属于自己的房间时，仍然被自己的所见所闻吓得花容失色： 走进木屋的，除了玛莲娜自己和负责押送她的美丽金发剑士以外，一共有三人：之前交火时下令停火的、那个黑头发的英俊贵族，一位长袍华丽、姿态优雅的精灵魔法师，以及一位身着利落灰军服、蹬着军靴、眼神凌厉的年轻人类军官。 由于小时候跟着父母学过帝国通用语，玛莲娜懵懵懂懂地从这几个人类的对话中听出，那个精灵魔法师被称作“灵歌大师”，那个年轻人类军官叫“肖恩·蒙巴顿”，似乎是他们这伙骑兵的随军参谋一类； 而那个让她印象深刻的黑发人类，似乎是人类的贵族，也是所有人类骑兵的头领—— ——他名字似乎叫“艾略特·伊戈尔”，但别的人类都叫他“领主大人”。 而一踏进这间隔音效果良好的小屋，那个名叫“肖恩·蒙巴顿”的人类军官就罔顾玛莲娜的存在，迫不及待地朝着那个黑发人类贵族道： “领主大人，我说了，我们没有第二种解决方式！” 对面的“灵歌大师”则抱起手臂，蹙眉道： “蒙巴顿参谋长！我提醒你，你所谓的‘解决方式’，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屠杀’！” 肖恩·蒙巴顿一个扭头，死死盯着灵歌大师，痛心疾首地道： “灵歌大师！当然是屠杀！我们在打仗啊，圣神啊！不把这些亚兽人全都解决掉，我们以后怎么办？他们是联邦的亚兽人、也就是我们的敌人——您是想说，我们要对一群敌人慈悲为怀，然后等着他们给北方的联邦兽人通风报信吗？” 玛莲娜感觉自己的心脏骤然缩紧了——她猛然意识到，这两个人讨论的，竟然是到底要不要把已经投降的“丹-阿兹勒”亚兽人赶尽杀绝…… 猫人少女俏脸煞白，颤抖着张开了嘴唇，但由于强烈的恐惧和紧张，她竟然连一个像样单词都说不出口。 而那位精灵魔法师，已经在厉声反驳道： “蒙巴顿参谋长！他们已经投降了！投降了！他们是我们的俘虏！你们帝国人类的作风就是杀俘吗？就像你们在‘旧日战争’中对我们精灵那样？” 被称作“蒙巴顿参谋长”的人类军官，微微别过了头： “灵歌大师……我不是帝国人，我是霜枫岭人……请您不要把种族问题牵扯进来！我问您，您知不知道，我们只有天杀的五百人！五百人！而光是站在外面的，哈，亚兽人‘俘虏’，就足足有将近一千！您要用五百人来看管一千俘虏吗？啊？这样下去，我们还谈什么突袭？还谈什么入侵？直接带着这些没用的亚兽人打道回府，把他们押回霜枫岭就算成功吧！” “我不能接受杀俘的行为在我眼前发生！”精灵魔法师同样寸步不让，“这是我作为魔法师，也是作为精灵的操守！肖恩·蒙巴顿先生，您自己可以成为一头战争中的野兽，但霜枫岭不能！” 肖恩·蒙巴顿咬着牙，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 “那您或许应该感到庆幸了……这件事并不由我作主。” 沉默降临了房间。 人类军官和精灵法师，包括玛莲娜背后的那位金发女剑士，都齐齐扭头看向了坐在她床上、长时间保持着沉默的年轻人类贵族。 玛莲娜早就注意到了一个现象——似乎这伙人类骑兵，从上到下的每一个人，都有着看向这位黑发人类的习惯性动作：无论是任何争执或是疑问出现，他们几乎是本能地将目光投向这个年轻人，目光简直比起联邦那些祭拜战神的萨满祭司还要虔诚几分。 而现在，同样，他们要为如何处置“丹-阿兹勒”的亚兽人俘虏这个问题，而向这个年轻人类寻求……神谕了。 于是，玛莲娜也颤抖着，强迫自己抬起头，跟他们一起看向那个过于年轻的“领主大人”，看向那双如暗夜一般深邃的黑眸子。 但令玛莲娜惊慌而不知所措的是，那双眸子恰恰也正在盯着她。 “我觉得……”黑发的人类领主沉吟着开了口，声音仿佛比起一个世纪的脚步还要缓慢。 玛莲娜意识到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太多的年轻人类也在迟疑。 她知道，整个“丹-阿兹勒”上千父老的生死存亡，完全取决于这个人类从口中吐出的下一个单词。 如花朵一般娇嫩的猫人少女，柔弱的身体中不止从何而来爆发出了一股力量。她任由眼泪恣肆涌出眼眶，但仍然在背后金发女剑士的讶然注视下，向那个黑发人类大声哀求道： “求求您……别杀我们……求求您……我们不想死……” 肖恩·蒙巴顿别过了头，灵歌大师攥紧了拳头，背后那位金发女剑士控制玛莲娜双腕的手劲，似乎也不由自主地松了松。 而坐在最高位的黑发人类，那位“艾略特·伊戈尔领主大人”，则在三秒钟的沉默后，发出了一声叹息。 “走，都走。”他有些阴郁地摆了摆手，“先让我和她聊聊。” 人类领主的声音并不大，但每个词仿佛都有铁一般的威严。 肖恩·蒙巴顿和灵歌大师只愣了那么一刹那，就向领主大人一个躬身，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小屋； 金发女剑士也松开了玛莲娜的手腕。她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似乎是在担心自家主人的安全问题，但最终还是跟在肖恩·蒙巴顿和灵歌大师身后离开了小屋，将玛莲娜和年轻的人类贵族单独留在屋子里。 玛莲娜瑟缩着站在屋子中央，接受着那个人类年轻贵族的上下审视。尽管由于低着头、看不到那个人类贵族的表情，但玛莲娜仍然感觉全身冷冰冰的，仿佛衣服都被那目光剥了个干净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类才轻声叹道： “我是艾略特·伊戈尔，帝国霜枫岭公爵。” 玛莲娜恍惚记得，在人类帝国那边，“公爵”是个很大很大的头衔。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颤声道： “我、我叫玛莲娜……是……‘丹-阿兹勒’的头领……” “霜枫岭公爵”艾略特·伊戈尔默然凝视着她，玛莲娜读不懂那眼神背后藏着怎样的思绪。 她只能勉强自己，咬着牙道： “求求您，不要杀——” 但这位艾略特·伊戈尔，则无情地打断了她的哀求： “我应该杀了你们，肖恩说得对，这是战争……而灵歌大师……算了。玛莲娜小姐，在来时的路上，我们就策划过要在进入联邦以后，用屠城给予兽人永恒的伤痛的。很不幸，你们是我们撞上的第一个联邦领地。” “不、不要……”玛莲娜感觉泪水再一次涌出了眼眶，“求求您……” 这求饶的话语，即使在她自己听来都太软弱、太无力，但玛莲娜真的想不出有什么别的可以说。 她甚至绝望地意识到，当别人将屠刀架在了你的脖子上，你说什么，其实都毫无作用。 “我们无法负担整整一千个俘虏。”人类贵族斩钉截铁地道，他冰冷的声音又一次盖过了玛莲娜小鸟呢喃一般的哭声，“我们无法带着你们行军，只能将你们留在那里……而你们中的每个人，都可能成为给联邦报信的信使、毁掉这次行动的突然性。请不要向我保证你们的忠诚，玛莲娜小姐，我知道你正准备这么做——就算我相信，你会遵守诺言不在我们背后捅刀子，但正如我说过的，你们有一千个人。” 玛莲娜甚至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于是只能放任泪水流淌得愈发剧烈。 “这是战争，肖恩说得对……”那个年轻的人类喃喃道，仿佛不是在和玛莲娜交流，而是在说服自己，“如果是‘炼狱之锤’征服了霜枫岭，他们会怎么做呢？” “炼狱之锤”。这个熟悉的名字，在玛莲娜已然痛如刀绞的内心上，又撕开了一道伤疤。 年轻人类贵族，注意到了玛莲娜的神态变化。 “玛莲娜小姐……”他搭起手指，蹙眉问道，“……你认识‘炼狱之锤’师团？” “认、认识……”猫人少女张开嘴，颤声答道——她不明白这个问题的意义，只知道，她每多说一个字，或许就能将“丹-阿兹勒”人民的生命延长一秒，“去、去年秋天，他们经过我们神恩绿洲……向南边去了……” 坐在她床上的人类贵族，露出了一个有些复杂的微笑： “你们没见到他们回来，对吧？” “对……”玛莲娜颤声答道。 “嗯。”人类贵族咂了咂嘴，又有些玩味地看着猫人少女，“玛莲娜小姐……我提到‘炼狱之锤’这个名字的时候，你的眼神里有恐惧……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这个好奇的疑问句，让玛莲娜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无数个日夜纠缠着她的噩梦中。她不想回忆。她不想叙述。她不想回答。 但在那年轻人类的目光逼视下，梦魇仍然如潮水逆流般呼啸而来，浸没了玛莲娜的每一分感官。她艰难地张开嘴，有些惊讶地意识到，自己叙述的语言中，竟然没有多少激荡的感情： “去、去年秋天……炼、炼狱之锤经过我们神恩绿洲，当、当时他们在绿洲外扎营休息、还在‘丹-阿兹勒’征、征收粮草……当时……有一个兽人长矛手进了我们家……就是这幢房子……我父亲，他、他当时是丹-阿兹勒的头领……” 说到这里，玛莲娜感觉喉咙堵住了，并且意识到那是因为她胸口最深处的黑暗，正沿着食道向上升起。但她咽了口唾沫，咬着牙坚持说道： “父亲和母亲……他们把过冬的粮食都交了……然后，然后……那个长矛手看见了我……” 人类贵族无声地挪动了一下身子。 玛莲娜的双眼，已经因为又一轮泪水而模糊了，但她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借着强烈痛楚带来的短暂清明回忆道： “父亲想去拦住他……母亲也是……但他手里有长矛……他一伸长矛，刺、刺中了父亲，然后我母亲疯了一样扑上去……” “不用再说了。”人类贵族平静地道。 但玛莲娜不准备停下来。她感到了一种使命的感召，要求她讲述出那个日后无数次想要遗忘的、那一夜完整的故事——用她短暂生命中的、也许是最后的机会： “父亲……母亲……他们都不动了……那个兽人长矛手杀了他们，自己也吓坏了，冲出了门……霍桑长老听到动静跑了过来，看到了屋子里的情况……” 玛莲娜哽咽了一下，想要挤出一个释然的笑容，但苦涩的泪水却沿着嘴角涌入口中： “那个兽人长矛手……他不出半小时就被宪兵抓住了。炼、炼狱之锤的烈风师团长，亲、亲手砍掉了他的头，然后过来跟我道歉……再然后……再然后……他们就往南边去了，再也没回来……” 猫人少女低垂着头，举起手，用手背胡乱揩了揩脸： “父亲……母亲……他们都死了……把‘丹-阿兹勒’留给了我……求求您……即使是看在他们的份上，不要杀掉‘丹-阿兹勒’的人……如果大家都死了的话，我真的不敢去见他们……不要杀掉霍桑长老……求求您……” 坐在阴影中的人类贵族，仍然没有说话。 玛莲娜绝望了。她泪眼朦胧地看着那个年轻的脸庞，最后哀求道： “您……您想杀的话，杀我好不好？放过‘丹-阿兹勒’的人吧，求求您，放过霍桑长老、放过菲利斯叔叔、放过梅娜小姐……要杀就杀我吧……” 说到这里，玛莲娜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哭喊道： “或、或者……那个兽人长矛手……他当时想要的，我都可以给您……求求您，怎么样都好，我怎么样都可以……求求您……放过‘丹-阿兹勒’吧……你想对我怎么都行……我会努力的……” 玛莲娜如此哭喊着，哀求着，自己拉开了自己的领口，但阴影中的人类贵族，只是用一个冷冰冰的字，就制止了她的一切动作： “停。” 玛莲娜的手停在了自己长裙的衣襟上。她浑身颤抖。 坐在她床上的人类贵族，轻声道： “玛莲娜小姐……你的叙述，关于那个兽人长矛手、关于你的父母，只不过让我更加坚信，如果当初输掉的是霜枫岭，我们所面对的也不过是一场不分男女老幼的无差别屠杀罢了。战争……就是这样，肖恩毕竟是对的。” 年轻人类贵族叹了一口气，怅然道： “屠城……我们真的需要屠城。在那座感染区中，我就立誓要为伊戈尔家族的领民而战，余者在我眼中皆为草芥了。但你知道吗，玛莲娜小姐，你让我想起了很多事。我想起在那座雪花漂扬的山峰上，有位可敬的老兽人托付给了我一件事……我还想起了一些没有任何海文人记得的事情……我想起在某一片大陆上，也曾经有无数的无辜百姓，在一次王八蛋战争中遭到了灭顶之灾……我太记得了，我能忘记吗？” 玛莲娜有些不知道这个人类贵族在说什么，于是只能听着。 “所以……”人类贵族摇了摇头，“战争嘛……屠杀嘛……历史永远就是这个样子，历史从不仁慈。但……但……有的时候，灵歌大师同样也是对的——灵歌大师甚至可能是更正确的那一个……我们确实不能降格到无法容忍的恶劣层级，不能容许自己成为最痛恨的那类人——即使是在战争中。告诉我，玛莲娜小姐，为什么？” 玛莲娜颤抖着说： “因为……因为……我们不想后悔……” “而不后悔的第一步，是永远不要干出会让未来的自己，或者过去的自己不齿的事。”夏侯炎淡淡地道，“玛莲娜小姐，你可以开始庆祝了——因为我不算是一个正统的帝国人类或是联邦兽人、因为我记得比你们更多的苦难和悲剧。你们‘丹-阿兹勒’就留在这座绿洲里吧，我们明天就会启程北上、去屠杀那些真正的军人。这不是为了你们，而是为了我们——如果你们喜欢报信什么的，大可随你们的去，我宁可让霜枫岭人失去一点情报优势，也不会让他们变成在战争中刻意屠杀平民的野兽。” “我们不会报信的……我发誓……”玛莲娜颤抖着，弱弱地保证道。 “操！这感觉真他妈的不爽！”一直看起来温文尔雅的年轻人类贵族，突然破口大骂，一脚踢飞了床边的板凳，把玛莲娜吓得打了个激灵，“玛莲娜小姐，你和这座‘丹-阿兹勒’，最好别让本领主后悔这见他妈鬼的仁慈和慷慨……我不擅长扮演这种风格的角色……” “您……您不会后悔的……谢、谢谢您……”玛莲娜颤声道，“如、如果您想要的话，我仍然可以给您……就算作是对您的感谢也好……” “你可以吗？可以吗？那就过来吧。”夏侯炎凝视着猫人少女，自嘲笑道，“起码也让我他妈能够说服自己，这不是一笔纯粹的亏本买卖……战争总该有点战利品……” 于是玛莲娜怯生生地走近了一步，看着那个年轻英俊的人类贵族从床上站起身、向自己靠近。 不知为什么，在泪眼朦胧中，这个“丹-阿兹勒”的少女领袖，突然捂住嘴巴，遮住了自己带着一丝苦涩和一丝骄傲，而微微扬起的嘴角。 第三六七章 NEKOPARA 第三六八章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纯净的满月仍然高悬在群星的簇拥之中，一望无际的铜戈沙漠，在星光下呈现出宝石一般的淡蓝； 而独属于黎明时分的那一抹亮色，已经在东南方的角落里慢慢觉醒，开始侵染冰冷的黑暗天穹。 狐人长老霍桑拄着拐杖，有些吃力地登上了绿洲泉眼南方的山丘，表情复杂地看着那条昨天刚刚完工的引水渠——绿洲下方的沙土渗水能力太强，整条引水渠的水道，都是“丹-阿兹勒”的小伙子们花大力气从北方搬来石板搭砌的。 昨天上午，这条引水渠周围还是一片欢欣鼓舞的庆祝场面，而不到一天过后，反而却静得可怕了。 霍桑长老叹了一口气——因为动作牵扯到了肺部，老狐人感到胸口一阵隐隐作痛。 但也只是隐隐作痛而已。 昨天，被那个精灵魔法师的冰霜魔法击中时，霍桑长老几乎都能够感到灵魂离体而去、死亡近在咫尺了； 仅仅是一刹那的痛楚，就足以让老狐人意识到，那位魔法师的实力，绝对超过了他平生所见的任何强者，而像他这样的、一个几十年前的见习萨满，更是不可能在这种魔法大拿的手下有幸存之理。 但几小时后，霍桑长老悠悠醒转时，眼前所见却并非冥河。 正相反，他看到有一位慈眉善目的巨魔医生，正在给自己敷着清凉的草药； 霍桑长老也听到，“丹-阿兹勒”已经举手投降、并被那伙人类骑兵彻底占领。 这伙人类入侵者的名字，在霍桑长老听来有些陌生： 他们叫霜枫岭。 昨天整整一天，霍桑长老都是在难以忍受的痛苦中渡过的：巨魔医生告诉他，在那次冰霜爆发中，他衰老的身体被“卡尔维诺·灵歌”大师的冰霜魔力严重侵蚀了——现在，巨魔医生们必须使用“恩济埃特制”的草药为他清除体内的元素损伤； 不过，巨魔医生也告诉他，他死不了。 使用草药进行治疗的过程痛苦无比，如果不是听说了可怜的小玛莲娜还活着，躺在病床上的霍桑长老真想一死了之。 然而，令老狐人感到惊讶的是，这群追随人类的巨魔医生，医术似乎比联邦的兽人萨满还要高超——霍桑长老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夜之后，现在居然已经可以拄着拐杖下床走路了。 “您不妨出去走走。”发现霍桑长老醒来以后，那位负责照料他的巨魔医生是这么说的，“我们‘恩济埃’巨魔相信，黎明的日光，对于冰霜元素的侵蚀有最强的治疗效果。” 于是，霍桑长老便忍着胸口的疼痛，拄着拐杖走出了门。 他登上山丘，注视着小玛莲娜和她的父母亲手塑造的这片亚兽人聚居地—— 已经沦为人类占领区的、他挚爱的“丹-阿兹勒”。 昨天的那场灾难过后，所有饱受心灵煎熬的“丹-阿兹勒”亚兽人，似乎都选择在梦乡中逃避现实——尽管天色已亮，但整座绿洲仍然静悄悄的，所有的亚兽人居民似乎还都在睡觉，除了他以外无人出门。 霍桑长老只有抬起头，向更南方望去，才能发现些许动静。 在“丹-阿兹勒”的南边，绿洲与沙漠的交界地带，那是自称“霜枫岭”的人类骑兵的驻扎地。 令霍桑长老有些讶异的是，这伙人类骑兵并没有像一般的劫掠者那样直接霸占“丹-阿兹勒”亚兽人们温暖的住处，而是和所有亚兽人秋毫无犯地、在“丹-阿兹勒”外围搭起了帐篷； 唯一能表明，这座亚兽人领地处于人类控制之下的迹象，或许就是在夜色中游荡于绿洲之中的、那些骑马维持宵禁的人类哨兵——霍桑长老拄着拐杖出门时，还遭到了一个人类哨兵的盘问，但当他说这是巨魔医生的嘱托是，那个人类哨兵竟然点了点头，没有过多为难他。 那个人类哨兵甚至说了一句：“祝您早日康复”。 霍桑长老无论如何，也无法把这位和善的人类骑兵、以及在“丹-阿兹勒”南边有序扎营的其他人类，和昨日交火中那群如鬼神一般的战争机器联系在一起。 去年，即使是光荣联邦的“自己人”炼狱之锤师团，都在经过时横征暴敛、还害死了不少亚兽人平民和玛莲娜的父母——而相比起来，这群占领了“丹-阿兹勒”的西方人类，反而倒像是更文明的一方。 霍桑长老总觉得这一切怪怪的。 他叹了口气，遥遥望着灯火通明的人类扎营地——时候虽然还早，那边已经有人喧哗奔忙起来，似乎是那群人类正在整理行装、饲喂马匹。 老狐人怔怔地望着这一幕，直到一个熟悉的清脆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霍桑爷爷！” “玛莲娜！”霍桑长老心中一惊，急急转过身。 然后，他愣住了。 因为，向他飞奔而来的猫人少女，好像和昨天不太一样了——依旧是同样的长裙，亮丽的秀发像老样子一样扎成了长辫…… 但霍桑总感觉，这个小姑娘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 玛莲娜朝狐人长老扑了过来，钻进了“霍桑爷爷”的怀中。霍桑长老搂着这个猫人小姑娘，怔怔地抬起头，望向玛莲娜奔跑过来的方向： 那是玛莲娜的住处，那座简陋的吊脚木屋。 而让狐人长老陷入呆滞的是，此时此刻此刻，一个黑头发的年轻人类，才刚刚从木屋中走出，拄着栏杆，百无聊赖地望向绿洲中的亚兽人民居。 所以，昨天夜里，玛莲娜是和那个人类住在一起的。 霍桑长老只觉有一股无名火，从胸口腾了起来。 “玛莲娜！”霍桑长老抓着玛莲娜稚嫩的肩膀，将少女推开一些，痛心疾首地注视着她宝石般的眼睛，“你……那个人类！昨天！昨天夜里！他对你做了什么？！” 玛莲娜先是愣了愣，然后满脸通红，摇着头没有回答。 一切都得到了少女沉默的确认，霍桑长老如遭五雷轰顶。 “我……我要杀了他！”狐人长老抓着少女的肩膀，愤怒地低吼道，却没能阻止一颗泪滴，从自己皱纹密布的眼角颓然滑落，“该死的……他怎么能……该死……你明明才……” “什么？不要！”玛莲娜一惊，张开双臂拦在了霍桑长老身前，“不！不要！其实是、都是我自愿的……” 霍桑长老又一次怔住了。 他花了半天咀嚼少女的话语，终于明白过来。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玛莲娜： “为什么……为什么……玛莲娜，你为什么要这么作践自己？” “霍桑爷爷……”玛莲娜咬着嘴唇，脸颊微微泛红，别过头去低声道，“……因为……因为我知道——我看得出来……如果他和我……和我……过了一夜的话，他就真的再也不会对‘丹-阿兹勒’举起屠刀了……” “什么？！”霍桑长老愕然道，“什么……” “就是这样。”玛莲娜深吸一口气，肃然望着老狐人，“就是这样。他是那群人类骑兵的领袖……但……但他就是这种人，我能看得出来。如果我把自己给他，他就一定会放过‘丹-阿兹勒’。” “可他是个人类！”霍桑长老低吼道，“也许……也许你付出了所有这些以后，他还是会把我们杀得一个不剩！” “他不会。”玛莲娜坚定地道，“他不会。” 霍桑长老松开了抓着玛莲娜肩膀的手，脸上的肌肉有些抽搐。 “该死的……你……玛莲娜，你是被他那张俊俏脸蛋给迷住了……” 猫人少女的脸突然红了。她摇摇头，咬着嘴唇道： “霍桑爷爷……你也看到了他手下的骑兵……你觉得他们，这群‘霜枫岭’人类，怎么样？” 这个突然的话题转移，让霍桑长老有些无所适从。他张了张嘴，黯然叹道： “他们……很强。或许比我这辈子见过的都强……我年轻时在联邦的正规军中待过，可……可这群人类……他们很强。” 玛莲娜轻轻“嗯”了一声，然后挽着长裙，在小山丘的沙草地上抱膝坐了下来。 霍桑长老无力地叹了口气，也拄着拐杖，吃力地在猫人少女身旁盘膝坐下。 “霍桑爷爷……”玛莲娜伸出纤手，从地上一把沙土，举到眼前，轻声道，“……其实我一直在想——不只是刚才的这一夜在想，而是从去年秋天，我父母他们……的时候就一直在想……我们‘丹-阿兹勒’，到底能在神恩绿洲活多久呢？” 霍桑长老愣了。 玛莲娜举起手中的沙土，任其在沙漠的晨风中飘飞成缕。她痴痴地望着这些飞沙，轻声道： “霍桑爷爷，去年秋天那一晚过后，每天我都在恐惧……我一直在害怕，因为我知道总有一天，‘炼狱之锤’师团会从南边回来，我会又一次看到那些恶心的兽人士兵，‘丹-阿兹勒’的兄弟姐妹们，会又一次被迫交出家里的存粮……” 霍桑长老垂下头，喟然一叹。 玛莲娜眼神柔和地看着狐人长老，道： “可是啊，霍桑爷爷，你知道昨天夜里，他……他跟我说什么吗？‘炼狱之锤’没了……他们之所以一个冬天都没回来，是因为‘炼狱之锤’的兽人死在了尘埃山脉的另一侧，死在了他们‘霜枫岭’的手上……” “什么？！”霍桑长老猛然抬起头，难以置信地道，“可……可那是‘炼狱之锤’……” “是啊，但您也看见了，这群人类骑兵，他们……很强。”玛莲娜轻笑了一声，“霍桑爷爷，你知道昨天夜里，我想明白了一件什么事吗？那就是……我们其实是无法阻止这一切的：炼狱之锤来了又走，可将来还会有炼狱之剑、炼狱之刀——只要‘丹-阿兹勒’还仰仗着兽人的鼻息，我们就总有一日会被他们生吞活剥……因为我们不是他们。” “玛莲娜……玛莲娜！”霍桑长老突然懂了什么，震惊地看着玛莲娜，“你……你的意思不会是……” “我觉得这伙人类，或许比北方的兽人更好一点。”丹-阿兹勒的少女领袖，低垂着头，用葱根一般白皙的手指拨弄着地上的草叶，“他们没有杀我们，他们会向北去挑战兽人……如果他们输了，一切照常，可如果他们赢了呢？……而且，我感觉他们能赢。我能感觉到。” “可他们是人类！人类，兽人，又有什么差别！”霍桑长老痛心疾首地道，“玛莲娜，你还年轻！你不知道，这些所谓的‘高等种族’其实都是一类货色！总有一天，等那个人类玩腻了你、等丹-阿兹勒失去了价值，这群人类也一样会让我们生不如死！” “也许吧……但我已经长大了，而且我是‘丹-阿兹勒’的头领。”玛莲娜抬起头，望着霍桑长老，眼睛有些湿润，“我……我想试试看。这次我想让我们亚兽人探索自己的命运——或许是有生以来头一次。霍桑爷爷……您……您能支持我吗？” 霍桑长老呆滞了几秒，然后伸手搂住眼前的小姑娘，有些悲戚地道： “傻孩子……当然了……我是你的霍桑爷爷啊……我怎么可能不支持你……” 玛莲娜心满意足地“嗯”了一声，反手也抱了抱老狐人。 “那个人类小子……如果他对你不好……如果他敢打你或是欺负你……”霍桑长老闷闷地低吼道，“我就算拼上这把老骨头，也要……” “他对我很好……真的，他对我很好……”玛莲娜轻声说着，回忆着昨夜的场景，笑了出来。 ——或许是去年秋天以来，最甜的一次。 …… 在扎营地的中心，夏侯炎找到了正忙于组织士兵收拾行装的肖恩·蒙巴顿。 看到领主大人走来，肖恩笔直立正敬了个军礼，严肃得仿佛不知道领主大人昨野在忙着玩猫。 “很快就都可以收拾妥当了……”肖恩报告道，“今天正午之前，我们就可以离开丹-阿兹勒，北上向联邦腹地进军。” 夏侯炎点头嗯了一声。 “另外，有必要在丹-阿兹勒留一些士兵吗？”肖恩问，“看着点儿这些亚兽人，免得他们搞什么鬼伎俩？” “不留人了，我们本来人手就不多，不好损耗在神恩绿洲这种无关紧要的地方。”夏侯炎摇摇头，“我跟玛莲娜——他们那位女头颅——确认过了，他们不会在背后做小动作的——起码但愿如此。” 肖恩点了点头。 夏侯炎转过身，望着远处的绿洲聚居地，叹道： “最终我还是没狠下心杀掉这群亚兽人——也许最终时间会证明，我今天的决断是错误的，而你是对的，肖恩。” 肖恩·蒙巴顿呵呵笑道： “您是我们霜枫岭的领主大人啊！最终决定本来就应该由您来做，我作为参谋，能给您提出几个建议就够了——灵歌大师也一样。” 夏侯炎欣慰地拍了拍肖恩的肩膀，失笑道： “以后在灵歌大师眼里，你怕是逃不过一顶‘杀人狂魔’的帽子了……” “我只是个军人。”肖恩耸耸肩，也笑了。 夏侯炎呼吸了一口绿洲的清新空气，怅然道： “肖恩，你别怪我不采纳你的建议。把这群亚兽人都杀光，固然是最方便快捷的做法……可肖恩你知道吗，对平民举起屠刀的同时，也是在对自己心中的底线和秩序举起屠刀。今天，伊戈尔开拓军能屠杀平民，明天，他们或许就会因为嗜杀和贪婪而违抗军纪，而后天，他们甚至就可能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一直让汤姆对开拓军的政委们说，魔鬼一旦放出来，就是关不回去的。” 肖恩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您说得对。”这位霜枫岭参谋长点头道。 夏侯炎叹道： “你可能不信，但我曾经在历史书中读到过太多的范本……我见过为了胜利让无数平民流离失所的军队，也见过占领城市以后对平民秋毫无犯的军队——而战争的最终胜利者一定是后一种。肖恩，真正的强大是在心里的。” “那么我们伊戈尔开拓军，一定能成为您所期待的强大军队。”肖恩敬了个军礼，向老板保证道。 “好好干，回头我让玛莲娜在亚兽人中找个漂亮猫女狐女啥的，介绍给你当老婆。”夏侯炎嘿嘿一笑，“这回我可真算是长见识了，肖恩，你知道猫尾巴有多少种用法吗？” 肖恩傻了。 第三六八章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第三六九章 战争之潮 逆着铜戈沙漠正午的骄阳，霜枫岭远征军策马北上，伴着滚滚烟尘离开了神恩绿洲。 在他们身后，“丹-阿兹勒”的亚兽人们站在绿洲边缘，目视着这群来去如风的人类骑兵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眼神复杂。 离开绿洲前，霜枫岭骑兵们特意协助“丹-阿兹勒”的工匠们，在神恩绿洲西边挖出了墓穴，将在交火中“因误解而不幸去世”的那二十多位亚兽人，妥善入土安葬； 并且，远征军队伍里的巨魔萨满，还专门按照最标准的亚兽人礼仪，为这些死者吟诵了超度亡灵的安魂曲，祝福他们的灵魂早日回归神明怀抱。 这一番流程走下来，在“丹-阿兹勒”亚兽人中弥漫着的、对于霜枫岭人类的不满，仿佛都减弱了不少。 亚兽人们所表现出的、这种非比寻常的“宽宏大量”，让夏侯炎和其他霜枫岭高层很是讶异了一阵： 如果换成是某个人类小镇，莫名其妙被一群入侵者眨眼间杀了几十位居民，那这座小镇里绝对会群情激愤—— ——一群人类平民，纵然不会勇敢到抄着草叉火把找一群异族精锐骑兵讨说法，但欠下血债的入侵者，是绝对别想在这个小镇的居民面前再讨到善意的。 而“丹-阿兹勒”的亚兽人们，对于出手杀掉几十位同胞的霜枫岭远征军，却很难说有什么激烈的情绪表达：在绿洲西侧举办的葬礼上，亚兽人们看向霜枫岭人类的目光，与其说是愤怒与仇恨，倒不如说是畏惧与悲伤。 对此，灵歌大师只能叹息着告诉领主大人，或许，这群亚兽人已经习惯了不幸与灾难： 在光荣联邦境内，因外貌过于接近人类而受到歧视的亚兽人，是长期遭到兽人压迫和奴役的种族——他们就像是被剪去羽毛的飞鸟，在漫长的岁月砥砺中失去了愤怒和仇恨的能力，只剩下对于悲惨命运的麻木接受； 这样的民族中，即使会存在某些对霜枫岭抱有仇恨的狼人愤青，但绝大多数的“丹-阿兹勒”居民，或许只是对失去亲友这样的事情习以为常了—— 至于杀掉他们同胞的到底是兽人、魔族还是人类，其实都无关紧要。 因为“宽容税”的严苛和人类对类人种族的歧视而被逐出帝国，因信仰的不同不容于魔境，最后又在光荣联邦境内沦为兽人的奴隶…… 这群亚兽人其实是看似文明鼎盛的海文大陆上，一群永远没有家乡的流浪者。 临走前，夏侯炎迟疑了好久，终于下定决心，亲口告诉玛莲娜，在尘埃山脉的西边有一片名叫裂魂之地的荒原——在那里，在霜枫岭的统治之下，包括人类、精灵、巨魔在内的一切种族都能够平等地生活。 夏侯炎告诉猫人少女，如果“丹-阿兹勒”的亚兽人们愿意，他们可以经过那条穿山隧道前往霜枫岭，寻找没有奴役与压迫的新生活。 玛莲娜认真地听完了他的建议，但夏侯炎不知道，最终到底有多少亚兽人能勇敢地踏出这一步，南下穿越隧道、前往尘埃山脉的另一侧定居： 对于被剪去羽毛的小鸟来说，天空是一个神秘且危险的概念。 但无论如何，霜枫岭远征军都不能再担心“丹-阿兹勒”的明天，而继续在神恩绿洲耽搁下去了： 在原定计划里，这支精锐骑兵本该一往无前地将这片沙漠领地碾成渣滓，然后毫无阻滞地向北方突进——在这里耗费一天一夜来怀柔和稳定一群亚兽人，已经显得有些过于奢侈了。 不过这一日一夜的停留，倒也不是全无收益——即使是除了领主大人的私生活以外，也同样是如此。 从玛莲娜和其他亚兽人那里，霜枫岭远征军不仅拿到了北方的详尽地图，也收集到了关于联邦的不少情报—— ——处于沙漠绿洲之中、日常生活资料经常需要从北方购买的“丹-阿兹勒”，无疑比霜枫岭远征军这群人类入侵者，更了解联邦中原的详细情况。 根据亚兽人们的陈述和霜枫岭此前掌握的资料，相比于文明悠久的人类帝国和南方魔族，光荣联邦境内的基础设施状况要差上不少。 在尘埃山脉西侧，狮心河以北的帝国平原区，基本已经被大大小小的城市小镇分割完毕。这些城镇作为帝国人类的聚居点，由纵横交错的道路相连接，而丰饶的农田和果园则填满了其间的空隙地带，为人口与日俱增的帝国人提供了口粮和财富。 反观铜戈沙漠以北的、作为光荣联邦统治的核心区的多洛雷斯大平原，虽然也是一片天苍苍野茫茫的浩荡坦途，但却基本处于尚待开发的蛮荒状态。 目前为止，光荣联邦的大多数人口，都还保持着相对原始的部族制生活方式： 数量众多的兽人部族，在多洛雷斯大平原的荒野之中，分别占据了属于自己的一片保留地安营扎寨，而各部族势力范围的划分，则要依靠部族首领间的谈判——甚至冲突和战争。 可想而知，由各个部落独力兴建的城寨，其完成度一定远远不如帝国的各大城池，充其量不过是一座座简陋的木头村落罢了； 而在这些大小林立的部族领地之外，联邦真正的经济中心，则是位于多洛雷斯大平原中央的兽人首都“天下之半”瑞德斯通，以及坐落于其西南、东南、东北、西北四角方向的四座大城—— 除此以外，整个光荣联邦境内，甚至就再无人口众多、防御完备的大型都市了。 平日里，各个部族村落的兽人居民，会在部族酋长的领导下，于自家的势力范围内以狩猎为生，或是发展一些简单的种植业——而重要物资的获取，则都要通过定期前往最近的大都市“赶集”得来。 ——从这种意义上说，神恩绿洲中的“丹-阿兹勒”，也算是亚兽人一族仿照兽人体制，在铜戈沙漠上建立的一座部族村落。 光荣联邦这种简单的、甚至原始的社会结构，其实也是兽人一族落后的生产技术水平的生动体现： 手工业和文化极不发达的兽人一族，既不可能学着人类工匠建筑起雄伟坚固的城堡，更不可能学会魔族和帝国社交圈的那些繁文缛节——最贴近自然的野蛮生长，反倒是最适合兽人一族的生存方式。 不过很多事情，有弊亦有利。 从另一方面看，光荣联邦的“野蛮”，也成功地将这群绿皮货塑造成了能征善战的钢铁之民： 由于各个部族之间常会发生冲突及小规模战争，多洛雷斯大平原上的大小部族，几乎都保持着相当强的战斗力，凭借兽人的先天身体优势，每个部族内的壮年兽人，无论男女，全是一拳能撂倒三个人类的猛士； 平日里，这些兽人为自己的部族各自为战，抢夺生存资料和生活空间，而一旦光荣联邦需要对外开战，他们就会响应联邦征召集结成军，带着对鲜血、战争与荣耀的无限渴望开赴战场。 无论是人类还是魔族，都不像联邦兽人那样，仿佛是天然为战争而生的种族。 历史上，兽人的好战本性，曾经很大程度上让这些绿皮蠢货在内乱中自相残杀——从精灵大帝国崩溃、人类帝国在帝都平原奠基开始，一直到人类和魔族在末日之战中打得两败俱伤，尘埃山脉以东的绿皮兽人部族们，却几乎都在忙着自相残杀。 ——当时，尘埃山脉东方的这种恶劣环境，或许也部分解释了“尼格鲁姆”黑暗精灵的后裔，没能在穿越山脉以后，成功在东方生存下来。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作为“万物之灵长”的人类和魔族，都没有把东方这些脑筋短路的绿皮白痴当回事：对于这两族来说，将对方犁庭扫穴、把精灵大帝国的遗产瓜分一空，才是明显的当务之急。 然而人类和魔族万万没想到的是，尘埃山脉东侧的黑暗之中，风云突变。 末日之战正式宣告结束后不久，一位名留青史的兽人，莫德雷诺·燃心出生了。 这位燃心部族上任酋长的孩子，年纪轻轻就从死于兽人内战的父亲手中，接过了燃心部族的图腾权杖。年轻的莫德雷诺·燃心，孤身南下，穿越死亡之地铜戈沙漠，来到了魔族境内，请求从魔族借兵讨伐杀父仇敌。 其时魔族刚刚在末日之战中元气大伤，本应无暇考虑一个野蛮兽人的请求。然而，不知是嚼烂了三寸之舌还是许下了惊天回报，当时的莫德雷诺竟然真的从魔族借来了一支为数四百人的梦魇骑士团！ 当时的莫德雷诺，就这么带着四百梦魇骑士，如自冥界归来的亡灵一般杀回多洛雷斯大平原，将杀死他父亲的兽人部族屠戮殆尽，为自己赢得了“梦魇王”的威名。 其后，莫德雷诺再接再厉，竟然真的花了整整二十年时间扫荡了整片多洛雷斯大平原，将原本离心离德的兽人各部逐个征服，并最终组建起了一个松散的“光荣联邦”！ 那四百梦魇骑士，也为莫德雷诺的人格魅力所折服，就这么跟着一个绿皮兽人在异域征战了整整二十载——而等到莫德雷诺征服最后一个敌对的部落，历经二十年恶战、仅剩的那位魔族梦魇骑士，也正好因重伤而不治身亡。 二十年，莫德雷诺·燃心付出了从魔族借来的四百骑士，却成功建立了一个雄踞大陆东方并延续至今的兽人政权，并成为了光荣联邦的首任大酋长。莫德雷诺·燃心的名号，也从年轻时多含贬义的“梦魇王”，变成了象征着无尽荣耀的“光荣王”！ 时至今日，纪念四百梦魇骑士的石碑剑冢仍然矗立在瑞德斯通郊外，而“光荣王”莫德雷诺留下的联邦体制也代代传承，数百年来未曾更易： 各个联邦部族的酋长，将会统一推举出一个终身制的领袖，作为光荣联邦的最高领导者“大酋长”； 而自莫德雷诺·燃心之子以后的燃心部族酋长，则永不染指大酋长职位，却作为世袭传承的“大统领”，作为联邦一切军事行动的最高领袖。数百年过去，当初的燃心部族已经烟消云散，就连“燃心”这个部族姓氏都已荡然无存，但“光荣王”留下的血脉，仍然牢牢地把持着兽人军队的第一把交椅； 而除此以外，由联邦境内萨满祭司们组成的“鲜血议会”，则不仅是这个兽人政权的最高宗教组织，也在文化、军事、经济等各方面具有崇高的话语权。 正是联邦的这三大巨头，将互有嫌隙的兽人各部族联系在一起，并驱动着属于联邦兽人的战争机器，一次又一次冲击着尘埃山脉西方的人类帝国。 踏出铜戈沙漠以后，霜枫岭远征军给自己定下的第一个目标，正是多洛雷斯大平原上位于西南角的兽人都市“血棘城”，也是萨满祭司最高机构“鲜血议会”的所在地。 但，收到“丹-阿兹勒”亚兽人的汇报以后，一众霜枫岭高层都有些犹豫： 因为，想要靠袭击血棘城吸引联邦注意力，为帝国东境战局缓解压力，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任务。 其一，虽说大多兽人部族都在平原上结寨而居，但鲜血议会经营数百年的血棘城，则是一座不亚于人类大都会的坚城——霜枫岭远征军的区区五百名骑兵，本就不善攻城，要想给血棘城这只巨兽造成杀伤更是如同痴人说梦； 其二，即便是兽人各部族中的壮年精锐，都已经被征调去北方前线，但不意味着南方剩下的就都是老弱病残——联邦兽人是一个全民皆兵的种族，各个部族留守村寨的成员也绝非易与之辈。 总而言之，肖恩·蒙巴顿对战局的总结是： “火中取栗，必须慎之又慎；倘若一着失误，此战满盘皆输！” 不过相比于习惯深思熟虑的霜枫岭参谋长，在东境跟兽人打了几十年的埃尔德里奇，对肖恩这个过于审慎的说法，给出了一个简单的评价： “放你娘的屁！” 第三六九章 战争之潮 第三七〇章 南国本潇洒 埃尔德里奇坐在飞驰的马背上，一边吐着嘴里的沙子，一边不屑地迎风吼道： “就那么几个，啊，兽人，就把你给吓破了胆，啊，你们这群军校出来的，啊，都是懦夫！” 骑马跟在埃尔德里奇身后的肖恩·蒙巴顿吃了一噎，狂翻白眼。 不过他还真不好还埃尔德里奇的嘴——不比肖恩·蒙巴顿这种帝国军校参谋科出来的书生，埃尔德里奇是真在东境鲜血战线上带兵跟兽人干过架的实战派old ass，关于光荣联邦的事情，整个霜枫岭只有埃尔德里奇说话最算数。 埃尔德里奇又喷了一口风沙，然后转头朝着策马走在一旁的夏侯大官人道： 不过，乔尔镇长拄着拐杖在路上走到一半，就被角鹰庄园的女仆安洁拦住了。 “乔尔镇长！”小女仆连那身被领主大人特意把裙裾改短的女仆装都没换，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大声喊道，“您快去角鹰庄园一下……卡特琳娜小姐让我叫您过去！” 角鹰庄园？乔尔镇长一时有些纳闷：领地重要事务一般都是在文森特宫开会决定，倒是领主大人，有时喜欢在自己的家宅角鹰庄园处理些文书工作和进行外事接见——可领主大人也不在啊？ 不过既然是大小姐下令，乔尔镇长也没什么好说，在安洁的搀扶下又快步赶到了角鹰庄园。 ——一推开庄园大厅厚重的木门，乔尔镇长就大概意识到发生什么了。 装饰金碧辉煌、精灵文物像不要钱一样乱摆的庄园大厅中，卡特琳娜·伊戈尔身着那身出席重要场合才会穿的华丽长裙，优雅端坐在领主大人平时常坐的主位中，手里捧着一杯红茶。 而这位伊戈尔家族大小姐对面的扶手椅中，则坐着一位面容白皙、文质彬彬、穿着黑色华服的中年人，另一位浑身锦绣的小年轻，则束手侍立在这个中年人的身后，满脸紧张。 乔尔镇长一下子就意识到，这明显是领地里来了贵客，领主大人偏偏不在，卡特琳娜小姐急着叫自己过来帮场子呢！ 老镇长有些后悔，刚才怎么没在家里换身板正的衣服。 一看乔尔镇长走进大厅，卡特琳娜便满面笑容地为对面的黑衣中年人介绍道： “这位是约翰森·乔尔先生，我们霜枫岭的内务部部长。” “内务部”这个在海文大陆上闻所未闻的概念，明显让那两位客人有些愕然。不过，那个中年人还是爽朗笑着站起身，向乔尔镇长点了点头，算是个简单的行礼。 乔尔镇长骤然愣在了当场。 第一个原因是，中年人在点头致意时，双手并没有按照人类的传统礼节放在前胸或背在身后，而是向身旁微微摊开； 第二个原因是，当那个中年人抬起头，笑眯眯地望向乔尔镇长时，这位老内务部长看到的，是过于苍白的眼皮之下，一双隐隐泛着红光的深紫色眼眸—— ——那是独属于魔族贵胄的眼睛。 “很高兴认识您。”中年人行完了礼，风轻云淡地坐回座位，优雅地翘起腿，搭着手指微笑道，“敝人名为米迦列·高瑟，忝为暗月皇座之下，永夜血脉的第七位传承者。愿皎洁的月色，永远照耀您的道路。” 乔尔镇长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仍然被对方报出的身份吓了个狠的： 所谓“暗月皇座之下，永夜血脉的第七位传承者”，这个过于文绉绉的说法，如果翻译成帝国白话，有个最浅显的表达： 现任魔族大帝的第七个孩子，堂堂的魔族七皇子！ 魔族不比人类，当人类帝国的爵位已经开始向某些立功受赏的平民开放入口时，生活在大陆南方的魔族还秉承着古老的传统，将贵族和血脉等级严格挂钩； 而这位米迦列·高瑟瞳仁中的赤红之色，正是魔族亘古不变的王者血脉——高瑟王朝家族成员无法作伪的标志。 而乔尔镇长的震惊，倒不是真被米迦列·高瑟崇高的地位吓到了——伊戈尔家族祖上也曾阔过，而如今权倾南境的霜枫岭更是足以和任何帝国贵族分庭抗礼； 一个魔族皇子，固然值得霜枫岭献上敬意，但说实话还真不算什么； 乔尔镇长真正诧异的是，一位根正苗红的魔族皇室成员，到底是怎么出现在了霜枫岭这片名义上的帝国领土！ 奥术尖塔防线建成以后，人类与魔族战火渐熄，近百年来跨国贸易也已经逐渐放开，但当年那场几乎撕裂大陆的“末日之战”，却在这两国的关系上留下了永远无法弥合的裂痕： 当年末日之战的尾声时刻，人魔两国皇帝就是在这裂魂之地上，蘸着“帝国之光”奥拉夫伯爵未干的热血，在签订和约的同时立下了永载史册的“克洛迪雅血誓”： 人魔两族的统治血脉，帕里奥格洛家族与高瑟王庭，其成员永不能踏入对方领土一步，但有违者，即碎尸万段！ 这个充斥着血腥味的誓言意在表明，两国的停战绝非达成共识、和平罢手，而不过是为大陆生灵幸福考虑而不得不作出的让步——末日之战留下的仇恨永不消逝，未来，只要在我的地盘里看见贵家族的人，那我必将杀之而后快！ 正是由于“克洛迪雅血誓”的存在，从末日之战到目前为止，帝国皇室和魔族王庭都几乎没有踏入过对方领土； 历史上，只有那个色胆包天的魔族皇子“百花骑士”拜伦·高瑟，曾经偷偷潜入帝国中原泡人类妞玩，结果最终还是被帝国发现，二话不说就被按照“克洛迪雅血誓”来了个五马分尸。 而对于此事，就连痛失爱子的时任魔族大帝，最终都没能提出什么有效的抗议： 毕竟“克洛迪雅血誓”象征着无数死亡与毁灭凝结出的深仇大恨，这份上古誓言的重量，实在容不下任何篡改和修正。 而这，也正是乔尔镇长此刻无比惊讶的原因： 面前这位米迦列·高瑟身为魔族皇室成员，此刻却大摇大摆地站在霜枫岭凤凰台上——就算霜枫岭立刻按照“克洛迪雅血誓”把他当场斩杀，都算是名正言顺、理所应当！ 乔尔镇长先是由衷佩服于这位魔族皇子的弥天大勇，随即又心中一凛意识到，这位魔族皇子米迦列·高瑟先生，他既然敢冒着天大的风险来到霜枫岭…… 看来，这货的确是有要事相商了。 第三七〇章 南国本潇洒 第三七一章 六代浸豪奢 魔族七皇子，米迦列·高瑟大概是看出了乔尔镇长心中的诧异，从桌上端起茶杯，微笑着道： “你们人类帝国的那道奥术尖塔防线，最近盘查得够严的……不瞒两位，我能有幸造访贵领地，还多亏‘业火’商会的这位阿莱克修斯会长，冒着风险让我藏在他们的商队中，这才侥幸通过关口……” 说到这里，米迦列·高瑟呵呵笑着伸出手，示意了一下站在他身后、那位神态谦恭的年轻魔族。 卡特琳娜点头道： “这位阿莱克修斯先生和‘业火商会’，也算是我们伊戈尔家族的老相识了……当初我们的车队北上时，曾与阿莱克修斯同路过的。” 听到霜枫岭的大小姐还记得自己这一介小卒，阿莱克修斯明显有点感动。 米迦列皇子更是饶有兴致地笑道： “哦？原来伊戈尔小姐早就认识阿莱克修斯会长啊！大陆可真小啊！既然大家相熟，那我是不是能更有信心，诸位应该不会按照‘克洛迪雅血誓’，让我这个异族人血溅当场吧？” 米迦列皇子说话如此尖锐，让乔尔镇长有些愕然，而卡特琳娜，则在微微一怔后，就波澜不惊地从容答道： “米迦列殿下说笑了……艾略特一直对我们说，要把裂魂之地打造成大陆兄弟邻邦之间和谐交流的窗口、各族生灵平等生活的乐土、属于自由贸易和文化交流的模范之都……我们伊戈尔家族也一直希望，能够为大陆各族解决争端、消除仇恨提供一个磋商平台，为大陆的和平发展做出自己的贡献……” 米迦列皇子闻言，哈哈大笑, 一边从霜枫岭女仆手端的盘子里拈起一块茑杉茗糯米团，一边乐道： “伊戈尔公爵大人可真是一位妙人！我米迦列·高瑟自诩看遍魔族英雄豪杰, 可还未有一人, 能发出如此高明议论、能有如此深谋远虑！只恨月神无情, 让我这次拜访贵地，无缘与艾略特·伊戈尔公爵大人促膝一叙啊……” 卡特琳娜歉然道： “实在抱歉, 艾略特他最近不在领地……” “……不在领地，而是在尘埃山脉对面的光荣联邦，对不对？”米迦列皇子狡黠一笑。 这下, 乔尔镇长和卡特琳娜齐齐愣住。 米迦列皇子摆摆手，淡然笑道： “这点小事，两位倒也不必瞒我、费力给伊戈尔公爵大人打些没必要的掩护了……你们或许一直都有疑惑：去年入侵帝国的‘炼狱之锤’师团，是如何找到那条穿越尘埃山脉的密道的？” 米迦列皇子掸了掸手上沾的茑杉茗抹茶粉，嘿嘿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实话告诉两位, 那条密道的情报, 正是我卖给光荣联邦那群绿皮蠢货的……当年开凿这条隧道的黑暗精灵后裔, 在山脉东方混不下去, 就穿越铜戈沙漠往南走，到了我们魔族先祖居住的地方，也把穿山密道的消息带给了我们高瑟王庭……这消息在我们家族中流传了上千年之久，甚至都快要被遗忘, 可谁能想到, 竟然是在我手上, 卖出了一个好价钱……” 卡特琳娜原本保持礼貌微笑的俏脸, 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了。 “米迦列·高瑟殿下……”卡特琳娜缓缓地道，“我是否可以这么认为——所以是殿下你, 当初向兽人出卖了穿山密道的消息？所以如果没有你，联邦兽人的‘炼狱之锤’，本不可能袭击裂魂之地？” “哎, 伊戈尔小姐, 请不要板起你那足以令月神嫉妒的美丽脸颊嘛。”米迦列皇子玩世不恭地笑道，“你们领地的人，是那群无脑的绿皮兽人杀的, 不是我杀的……卖条情报罢了, 一切都只是生意, 伊戈尔公爵大人也是位生意人，如果他在的话, 也会赞同我的观点的……” 卡特琳娜深深吸了一口气, 表情已经恢复平静。 “请殿下继续讲。”她说。 米迦列用端详艺术品的眼神看了看卡特琳娜，微笑道： “总而言之，二十年前，那条密道还是我先带着人、跑到铜戈沙漠深处去考察过的，总不可能一点布置都没有留下……最近是不是有五百多名骑兵，穿越隧道在兽人那边冒出头来，我心里有数。不过真正让我惊讶的是，伊戈尔大人竟然还真跟着队伍一起以身犯险去了？为领主者，当有身先士卒之勇气，这点我不如伊戈尔公爵大人，当为之以茶代酒、浮一大白！” 米迦列皇子说完，豪爽地举起茶杯，将杯中的茶水仰头一饮而尽。 卡特琳娜也陪着米迦列皇子端起自己的茶杯，浅浅抿了一口，平静地道： “米迦列殿下同样也是勇者，倒是对艾略特有些谬赞了……” “不必客气。”米迦列皇子放下茶杯，咂了咂嘴，道，“只可惜我这次过来，本有要事与伊戈尔公爵大人相谈……不过，既然有卡特琳娜·伊戈尔小姐，还有这位约翰森·乔尔阁下在，那我是否可以认为，您二位可以代替公爵大人、作出决定？” 乔尔镇长和卡特琳娜对视了一眼。 卡特琳娜抿了抿嘴，慢慢地道： “米迦列殿下但讲无妨……纵使我们两人拿不定主意，您所说的事情我们也会交给艾略特定夺，并且绝不会有外人知晓。” “如此最好。”米迦列皇子笑眯眯地点点头，“是这样的，我希望贵领地, 能够和我们……通商。” 乔尔镇长愣了愣，费解问道： “您说什么？可我们不是已经允许魔族商人入境贸易了吗？” “我说的……是‘我们’。”米迦列皇子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挂在他那漆黑华服胸口处的，银制百花徽章。 乔尔镇长和卡特琳娜先是愕然，然后悚然，最终面色凝重。 因为，米迦列·高瑟皇子口中的“我们”，指代的无疑不是魔族的民间商贩，却是那个本应最不可能的对象—— ——高瑟王庭，或者说，魔族皇室。 “克洛迪雅血誓”的存在，完全阻断了帝国和魔域之间正常交往的可能性，也让两国间的官方贸易成为不可能。 目前，所有行走在荒原上的两族行商，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私营商会或干脆就是个体商贩，没有一个是代表着两国皇室的——不仅如此，每个行商在入境前后，都要遭到两国的严格盘查，以免其具有敌国皇室或官方的背景。 就连“业火”商会，生意刚起步时，都因为会长阿莱克修斯的男爵头衔惹出过不少麻烦，费了好大力气才证明自己并非高瑟王庭属下、终于拿到了通关进入帝国行商的许可。 而此时此刻，坐在角鹰庄园大厅中，米迦列皇子居然公然提出，想要在高瑟王庭，和霜枫岭这个帝国领地之间建立贸易关系？ 无论是米迦列皇子自己还是霜枫岭，在“克洛迪雅血誓”的约束下，这事儿爆出去可都算是走私加叛国、足以砍头掉脑袋的严重罪行！ 凯末尔庄园惨案时，奈特万伯爵因为向联邦走私军火而被打成叛徒、惨死当场的故事，霜枫岭可还没忘呢！ 乔尔镇长和卡特琳娜都有些被吓呆了，米迦列皇子则像是早已预见到了这般景象，不耐烦地摆手道： “当然，当然，贸易的具体形式，一定要秘密进行……还是要给予‘克洛迪雅血誓’足够的尊重嘛。关键在于，我们高瑟王庭控制着不少工场，它们的产品却一直无法向市场需求巨大的帝国直接销售，而是不得不先转卖给民间商贩、被他们白白拿走油水——两位，你们不觉得这是一种极大的浪费，是对于自由贸易的挑战吗？” 米迦列皇子嘲讽地笑了笑，继续道： “而你们霜枫岭，既然想要建设‘自由贸易区’，不妨做的绝一点……我的提议很简单：以后，我们高瑟王庭官方产业的产品，就直接转交给你们霜枫岭，再由你们安排销往帝国中原市场——我很清楚，你们暗中控制着一个名叫‘新波士顿’的商会，很适合当这个白手套。 “这样一来，我们的商品供给还是照常销往帝国中原，只不过，其中的巨大利润，就不必再交给那些贪婪的魔族行商和帝国税务司层层剥削，而是……由我们高瑟王庭与贵领地共分之。” 说到这里，米迦列皇子又拿过一只茑杉茗团子，掰成两半，自己吃掉一半，另一半则放在盘中、推到了卡特琳娜和乔尔镇长面前： “怎么样，卡特琳娜小姐和乔尔阁下，你们对这个计划有没有兴趣？” 卡特琳娜和乔尔镇长再度对视一眼。 米迦列皇子的提议，说起来其实很简单： 无非就是想要依靠霜枫岭，绕过“克洛迪雅血誓”的约束和帝国税务司，实现高瑟王庭对帝国市场的直接商品输出，从而减少赚差价的中间商数量。 以往，裂魂之地是一片无人区，所有贸易都处于南方军的监视之下，这种走私无异于天方夜谭——但霜枫岭这片“帝国最自由的领地”的建立，无疑大大改变了情况…… 不过，米迦列皇子的这个提议，其最大的问题在于，冒天下之大不韪与魔族皇室密谋通商，从魔族对帝国的贸易倾销中揩油赚金币…… ……这种近乎叛国求荣的行为，简直已经不能用“找死”来形容了！ 之前，有了“克洛迪雅血誓”在，魔族皇室产业的产品必须经过私人转手方能销往帝国，层层加价和关税剥削之后，这些魔族产品的价格已经被抬得十分高昂，也不至于扰乱帝国市场； 可如果是直接倾销，那么价格低廉的魔族工艺品，第一个就会把中原的人类手工业者逼到破产——魔族的制造业早已实现了大规模生产，其水准和效率远超帝国，几乎已经是大陆不争的事实。 而反过来，土地相对贫瘠的魔族，不仅能够赚得盆满钵满，甚至还有机会通过霜枫岭进口帝国出产的大宗资源，从而弥补自身的资源劣势、富国强民！ 到时候，一直觊觎着奥术尖塔防线的魔族又会有何野心，那恐怕只有至高圣神才知道！ 转瞬之间，乔尔镇长已经想到了接受米迦列皇子提议带来的一系列后果，嘴唇也因剧烈的紧张而颤抖不止。 然而，让老镇长更加愕然的是，坐在他身旁的卡特琳娜大小姐，听完了米迦列皇子的陈述，竟然…… ……点了点头？！ “米迦列殿下……”卡特琳娜咬着嘴唇，苦笑道，“您的提议，我们……大概可以接受。不瞒您说，因为就在出发前不久，艾略特他……才刚刚和我讲过同样的设想。” 这下，乔尔镇长和米迦列皇子都傻了。 卡特琳娜烦闷地摇摇头，咬牙道： “米迦列殿下，如果是我的话，卡特琳娜·伊戈尔绝对不会接受您的计划，它太危险、太贪婪、太……激进。但既然这也是艾略特的意思，那一切就都应该按照霜枫岭主人的想法办。就像艾略特之前说的那样，‘我们要打造一个自由不再只是口号的、真正的自由贸易区’。我们霜枫岭可以与贵族——与高瑟王庭建立贸易关系，但……有三件事情必须提前说好。” “洗耳恭听。”米迦列皇子急忙低头道。 卡特琳娜捏着眉心，缓缓道： “第一……一切都要保证秘密进行。公然违背‘克洛迪雅血誓’、侵犯帝国利益的代价，谁都承担不起。” “保持这条贸易路线，也是我们高瑟王庭的利益所在，我们当然会保证安全性。”米迦列皇子沉声道，“请放心，这位阿莱克修斯会长的业火商会，已经被高瑟王庭秘密收编，一切货物运输都由业火商会和其他几个魔族商会代替我们出面。不会有任何人能看出，这些贸易背后有高瑟王庭的身影——至于商品过境之时，怎么绕过帝国税务司的盘查，伊戈尔公爵既然和我英雄所见略同，想必你们霜枫岭自有办法。” “第二……绕过帝过税务司可以，但我们霜枫岭需要从中抽取税收。”卡特琳娜蹙眉道，“我们领地对于征税的要求非常严格，前些天刚有几个荒原艺人刻意逃税，被伊戈尔开拓军挂上了城墙……” “利益共享，自当如此。”米迦列皇子连忙点头，“绕过私人商会和帝国税务司所得的一切收益，将由贵领地与我们高瑟王庭按比例分成。” “第三……”卡特琳娜苦笑道，“如今帝国中原风雨飘摇、朝不虑夕，说不定没几个月，您所期盼的中原市场就要沦陷于兽人铁蹄之下……米迦列殿下又何以认为，我们今天谈下的贸易事宜，未来真能实现呢？” 听到这个，米迦列皇子笑了起来： “不不不，我可不认为人类帝国会输掉这场战争……否则的话，我也不会千辛万苦跑过来拜访你们霜枫岭了！” “为什么呢？”卡特琳娜问，“现在的东境战场，可是兽人占优啊？” “因为你们人类帝国，有艾略特·伊戈尔公爵大人在。”米迦列皇子言简意赅，“‘炼狱之锤’死在什么地方，我知道得一清二楚——实现与贵领地的贸易通商，除了赚钱以外，未尝不是一笔收益可观的政治投资，不是吗？” 卡特琳娜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点点头。 米迦列皇子起身满意地道： “既然得到您的首肯，那我就放心啦。今年的贸易旺季是来不及了，至于明年以后具体的贸易事宜，我就让阿莱克修斯会长留在这里，等伊戈尔公爵大人凯旋再行详谈。不过，在走之前，我有一事要问。” 卡特琳娜站起身道：“您讲。” 米迦列皇子呵呵笑道： “这事儿是我的老熟人，秋月城的西诺玛斯公爵托我问的——听说伊戈尔公爵大人准备娶凯伦·勒佩格小姐为期，不知道事情定了没有？婚礼会选在什么时候呀？” 乔尔镇长明显看到，卡特琳娜的俏脸，一下子变成了茑杉茗的颜色。 第三七一章 六代浸豪奢 第三七二章 奋迅如霹雳 乌云遮月。 一只肚皮雪白的告死鸮，在枝头发出几声啁哳鸣叫，然后振翅而起，滑翔而去，淡漠注视着身下的清冷大地。 这种特产于尘埃山脉以东、多洛雷斯大平原的猛禽，对于帝国人来说算是珍奇物种。 有一阵子，帝都的名门贵族们，曾以家养一只从联邦走私来的告死鸮为傲——由于顾客们反感它不祥的原名，帝国鸟贩们还特意给它们换了个称呼，叫做“多洛雷斯雪羽鸮”。 不过对于多洛雷斯大平原上的联邦兽人来说，告死鸮就只是告死鸮而已。 这种昼伏夜出的猛禽，最喜欢在黑夜里寻找草原上病死动物的腐肉，在兽人的萨满信仰中，它也是一种象征着死亡、杀戮和灾祸的恶兆之鸟： 传说每当告死鸮出现，附近的兽人部族村落里就会出现死亡—— 正如此时此夜，月黑，风高，大利杀人。 埃尔德里奇大喇喇地跨坐在马背上，咯吱咯吱地咬着嘴里的草杆，手中的黑暗大剑比夜色还要深沉几分。 草原狼就匍匐在他马边的长草中。 它举头望向乌云背后、隐隐透出光亮的暗月，抻长了脖子想要嚎叫一番，结果被埃尔德里奇一脚踹在背上，顿时夹着尾巴不敢吭声了。 这头草原狼，是霜枫岭远征军前天在多洛雷斯大平原上扎营时，偶然遇到的。 在这片尚待开发的蛮荒原野上, 流窜于草色中的狼群、鬣狗和其他猛兽，也算是尘埃山脉以东特有的生态。 当时, 克里斯·曼恩差点就手快, 一箭射死这头不长眼撞上来的狼崽子了, 结果直面奔狼的埃尔德里奇比他出手更及时，一边骂着“哪来的狗”, 就一拳将这倒霉畜生锤翻在地。 谁也不知道埃尔德里奇到底是怎么修理这头草原狼的，但等到远征军拔营启程，它已经被调教成了唯埃尔德里奇马首是瞻的乖巧宠物。 不过, 区区一头草原狼宠物，放在霜枫岭远征军这充斥着奇形怪状、三教九流的队伍里，居然也不显得突兀就是了。 “那边，一共三个哨兵。”克里斯·曼恩放下手中的暗月琉璃远望镜，向队友们汇报道, “看起来都像是在打瞌睡, 我和约翰、拉姆齐一人负责一个, 都能解决掉。” 领主大人点点头，接过克里斯手中的远望镜, 重新打量了一下远方的兽人村寨。 这支霜枫岭远征军, 在多洛雷斯大平原上经过了两天的跋涉, 这才终于找到了这次远征计划的第一个受害目标： 两公里以外的那座兽人村寨, 在“丹-阿兹勒”兽人提供的联邦地图上，被标注为“雷角部族”。 雷角, 这是个霜枫岭并不陌生的名字。 当时红河谷一战结束后, 克莱门特专门派开拓军小兵，在三百勇士阻击兽人狼骑兵的前线上, 找回了那位兽人狼骑兵头领的尸体。 伦纳德·雷角, 这个刻在象牙兵牌上的名字，和他座狼身披的雷电图腾旗帜，都给克莱门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而命运就是这么神奇，当霜枫岭远征军来到光荣联邦的土地上，他们的第一个目标恰恰也正是那位狼骑兵指挥官的家乡部族。 而在夏侯炎的望远镜筒中, 这座兽人村寨仍在沉睡——夜色笼罩着多洛雷斯大平原, 沉默的黑覆盖了这片原野上特有的长草、也覆盖了一片沼泽芦苇地旁的雷角部族村寨，只留下三座村寨了望塔上的火炬微光，宛若坠落地面的三颗星星。 微风拂过, 芦苇摇曳，星星也眨了眨眼。 夏侯炎放下望远镜，轻轻吹了个口哨。 于是, 一众霜枫岭远征军骑兵，在夜色中看向领主大人。 “记住，联邦兽人全民皆兵。”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们面前的不是‘丹-阿兹勒’，而是一座兽人部族的村寨，这里每一个成年的绿皮兽人都能用手捏断你们的脖子。这一战，不要有任何不必要的仁慈，懂吗？” 霜枫岭马仔们低吼了一声，作为回应。 其实领主大人的这套战前动员未免有明珠暗投之嫌——千辛万苦来到光荣联邦的腹心地带，霜枫岭这群瘪三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想要找点绿皮货大开杀戒呢； 整个第六次战争期间，包括格林姆·罗萨里奥大公的东方军在内，还没有一个人类士兵向联邦国境之内深入到这种地步，只要一个人心中还带有属于战士的荣耀、手中还握着冰冷的军刀，那在这复仇时刻都不会有任何迟疑： 联邦兽人已经在东境占领区给无数人类带来了死亡与苦难，霜枫岭更是在鲜血横流的红河谷损失惨重； 而今夜，帝国人将会把这一切的一切，加倍奉还！ 夏侯炎意识到自己不必再多说什么了，便肃然拍了拍手。 于是，收到命令的霜枫岭远征军骑兵，便在夜色的掩护下，如一支利箭般冲出藏身的树林，划过长草倾伏的原野，向远方的兽人村寨笔直刺去。告死鸮的凄厉鸣叫中，最厚重的一朵乌云缓缓飘来，遮挡住了天空中的最后一缕月光，仿佛就连仁慈的月神，都已不忍看到即将来临的杀戮之夜； 但杀戮其实来临得, 比想象更快。 维克多·劳瑞大师和“北方暴雪法师团”的风系精灵法师们，联手营造出了“塞勒斯静音屏障”，用风系魔力将马蹄的震动从平静的夜风中屏蔽开来； 于是, 雷角部族村寨木质了望塔上的兽人哨兵，甚至都没有因为听到异响、从瞌睡中清醒过来，就已经被霜枫岭射手的利箭贯穿了头颅。 告死鸮凄厉高鸣。 在没有任何预警的情况下，霜枫岭远征军的先锋已经在夜色中靠近了雷角部族村寨的大门。面对这扇由硬木和麻绳草草绑成的村寨大门，霜枫岭甚至不需要冲车、不需要炸药、也不需要任何火焰魔法。 胡安·克莱门特在马背上伸展手臂，抡圆了手中的符文大剑，向村寨的门板狠狠砸去。八百年前的死亡符文，与多洛雷斯大平原的狂野空气，在半空中摩擦出了一道星痕璀璨的轨迹，然后，在那轨迹的末端，巨大的村寨门板伴着一声巨响裂出了蛛网状的纹路。 然后光荣联邦雷角部族村寨那三米多高的木头大门，陡然炸碎成无数纷飞溅射的碎木，在黑骑士面前轰然崩塌。 一人，一马； 一剑，开门！ 碎木飞落，烟尘消散，最终露出门扇背后，一间又一间木头、茅草、黏土搭成的民房、仓库、马厩，露出这片亟待掠夺与施虐的处女之地。 胡安·克莱门特放下符文巨剑，从马鞍上取出一根旗杆，在雷角部族的门前高高举起。 旗杆顶端，金苍鹰旗傲然飘扬。 村寨的深处，有轻微的响声传来，大抵是村寨大门告破的声音，惊醒了沉睡的兽人们。 即使在最离奇的梦寐之中，他们或许也想不到，自己的居所竟然遭到了一伙人类的袭击—— ——毕竟，这里是多洛雷斯大平原的最南端，西方种族未尝染指的荆棘荒野。 而早在兽人们于慌乱中匆忙奔出屋门以前，命运的钟声就已敲响。 起初，雷角部族村寨北方栅栏墙的背后，只是并不起眼的红光一闪； 但紧接着，滔天烈焰就顺着这道栅栏墙笔直蹿起，然后如同多米诺骨牌倾倒一般，迅速顺着雷角部族村寨的围墙向双方扩张开来—— 一道赤红火墙，宛若一道死亡关卡，将人世与炼狱分割开来。 既然旨在全歼，从南方攻入村寨的霜枫岭远征军，自然不能放任村寨中的兽人北逃——而由提前绕至北方的莉娜·莱斯利，以及五大桶藤本树燃油构造的熊熊烈火，自然就是最好的天罗地网。 命运的吊诡就在于，其实这种边突入、边放火的屠杀策略，恰恰正是当初的岩溪城“南境之傲”骑士团想要用在霜枫岭身上的战法，而今斯人已逝，善于从对手身上学习的霜枫岭却又把这战术用在了兽人身上，也算是人类领地间某种另类的经验传承。 而在战场的另一侧，火焰天幕的映照之下，手持利刃的霜枫岭远征军骑兵，已经从胡安·克莱门特两侧涌入了雷角村寨。 但，宝可梦大师埃尔德里奇刚捕捉到的野生荒原狼，明显比骑兵们的裂魂之地矮脚马跑得更快—— 这头家在多洛雷斯大平原的联邦叛徒，一上来就踩着兽人们在家门口堆积的柴火垛高高跃起，然后一口咬住了某个匆忙跑出家门的绿皮倒霉货：那兽人睡意未散就已猝然遭袭，迷迷瞪瞪地攥紧拳头想要进行还击，结果直接被一刃雪亮的凤凰台马刀捅了个透心凉。 接下来的杀戮，简直如工业化的制造流水线一般顺畅规整，非常富士康： 五名身披黑甲的死亡骑士冲在队伍的最前面，如一只漆黑的箭镞，破开了一切挡在大军面前的障碍，遇人则杀人，遇屋则破屋，遇墙则碎墙； 这五名死亡骑士可绝非用无名小卒炮制的残次品，而是红河谷一战后，领主大人——啊不，“耐奥祖大师”专门挑拣着兽人先锋精锐的尸体制造出来的； “炼狱之锤”兽人猛士的身躯，再加上磅礴至无以复加的幽冥魔力灌注，并覆盖以吞噬一切光芒的漆黑重甲，当时目瞪口呆的灵歌大师看完了制造死亡骑士的全程，回过神来以后，能够给出的唯一评价，是简简单单的一句“当与巨龙角力”！ 而这天启五骑士的身后，“北方暴雪法师团”的魔法师们则在轻骑兵的保护之下，用一记又一记五彩缤纷的瞬发魔法，开始了自己的灵魂收割； 在东境的鲜血战线上，人类魔法师一直都是被帝国军用来对付兽人重甲战士的开罐头利器——若非魔法师的魔法攻击，常规武器还真拿坚锐装甲无可奈何，除却这些一袭潇洒法袍的元素使用者，帝国人类又何德何能站在大陆之巅？ 不过，霜枫岭魔法师们今夜的任务偏偏不是造成人身杀伤。 这也是由于，和其他所有兽人村寨一样，雷角部族的精锐战士全都被联邦部队征召、前往帝国东境战场厮杀去也，剩在故乡的这些兽人，战力固然不可小觑，但毕竟没有珍贵的金属装甲傍身； 对于这群羔羊一般的敌人，根本就不需要魔法师出手，单是霜枫岭远征军士兵手里的长刀就已足够开膛破肚； 正相反，“北方暴雪法师团”从领主大人那里收到的指令是，随着队伍摧毁视野中的一切房屋、工事、掩体！ 每当一轮魔法光芒在夜色下爆裂开来，就有一座兽人茅屋轰然倒塌！ 从某种意义上说，即使是这种使用方式，对于魔法师来说也是大材小用——“北方暴雪法师团”的精灵法师们，就算是用来强行轰炸城墙都绰绰有余，拿来对付几间破烂不堪的茅草房简直是对这些天之骄子的强烈侮辱！ 奈何旨在突袭的霜枫岭远征军，实在是没有随队携带攻城武器的余裕，于是也只能凑合着牛刀杀鸡，拿这群魔法师当人力破拆器了。 跟在魔法师们身后的霜枫岭主力骑兵，才是这个血红之夜真正的执刀人。 他们比寒骨山脉的鹰隼更敏锐，他们比多洛雷斯大平原的狼群更残忍，他们比暗月魔境的梦魇兽更迅捷！ 每当北方的熊熊烈火，在一片废墟瓦砾中照亮了一颗还在动弹的绿脑壳，便会有两到三名霜枫岭骑兵纵马上前，先是轻巧躲过那幸存兽人威猛有余准头不足的还击，然后用手中的长刀合力将其斩杀在地、扬长而去。 至于跟在骑兵主力背后缓步突袭的霜枫岭弓箭手，就有点尴尬了： 他们原本的任务是查漏补缺、精准狙杀视野中出现的任何兽人幸存者——可远征军前队的效率实在太高，霜枫岭瘪三们在杀戮中的积极性实在太强，精灵宝库、曼哈顿实验室和历届强敌贡献的兵器也实在太好用，等到弓箭手们定睛一看，眼前就只剩下一片生机全无的尸横遍野了。 而在整个过程中，霜枫岭远征军的最强战力甚至没出手。 夏侯炎不仅连个死灵法术都没放，甚至根本就懒得随队进入城寨，而是和负责护卫的爱丽丝·康姆斯托克留在村寨外的山坡上，悠闲地欣赏战况。 二十分钟，仅仅是二十分钟。 这座原先人丁兴旺的兽人村寨就已经彻底陷入沉默，就连魔法烈焰吞噬木料的爆燃声，都由于劳瑞大师召唤的狂风吹熄了火焰，而终于沉寂下来。 夏侯炎搂着爱丽丝的纤腰，看着埃尔德里奇得意洋洋地带队冲出城寨。 在埃尔德里奇身后，则是被远征军士兵押送的、牢牢绑缚住双手的、村寨里那些并无战斗能力且已经投降的老人和孩童。 夏侯炎缓步走到这群兽人俘虏面前，然后伸出手，指向北方，淡淡地说了一个字： “跑。” 起初，这群兽人俘虏没有理解这个人类恶魔的意思。 但没过几秒，就有一个勇敢的兽人少年紧紧闭着双眼，咬牙向北方跑去，他因为双手被束缚而姿态歪歪扭扭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一片月色朦胧之中。 从始至终，人类士兵们都既没有抽出佩刀，也没有射出利箭，只是淡漠地注视着这个绿皮兽人逃出生天。 于是在场的兽人俘虏们，都开始跑了。 他们泪眼朦胧地向北方发足狂奔而去，背对着自己已成废墟的故乡。时或有一个兽人因双手无法移动而失去平衡、砰地摔倒在地，但他们也只能重新爬起来，向北方继续奔跑，如同在追逐着自己的小命。 最后一个兽人俘虏想跑时，夏侯炎叫住了他，然后从肖恩·蒙巴顿手中接过一只绣着金苍鹰纹旗帜的手帕，笑吟吟地塞在了这个满面惊恐的兽人嘴里，这才挥挥手放他离开。 夏侯炎确信，不出七天，这只手帕就会出现在东境前线，兽人主力部队将领的议事桌上。 第三七三章 崩腾畏蒺藜 空气，还带着雨后特有的潮湿感。 雨水的清新，和火药、鲜血与尘土的刺鼻气味混杂在一起，让人有种吸鼻子打喷嚏的冲动。 格林姆·罗萨里奥穿着那身经典白袍重甲，拄着拐杖，有些吃力地登上远望堡的垛墙。 这座帝国工匠们趁着冬春季停火，在燃晶峡谷西侧紧急搭建起来的石头堡垒，经历数场死战之后，已经在冰妖猛犸的冲击下变得有些歪歪扭扭； 再加上雨后石砖湿滑，左腿仍有些不利索的罗萨里奥大公，险些在阶梯上不慎跌倒。 身后的东方军侍从伸手想要搀扶大公，但格林姆·罗萨里奥自己扶着垛墙站稳了身体，一挥手拒绝了属下的帮助。 于是，侍从只能有些担忧、又有些敬畏地，看着仿佛永远不会倒下一般的“血之华”格林姆·罗萨里奥，拖着他那尚未痊愈的病体登上墙头。 在城堡最高处，那灰白垛墙的背后，燃晶峡谷雨后久久不肯消散的雾中，帝国中央军司令，莱恩·格兰特侯爵，正在等他。 莱恩·格兰特侯爵是新年的时候，率军从帝都京畿赶到东境前线的。 从他抵达的那一天起，他那标志性的、狮子鬃毛一般的蓬松红发，就会于每天的早晨八点到晚上十点，出现在远望堡的垛墙上, 从未爽约。 而相比于目光坚毅的格兰特侯爵，罗萨里奥大公的样子就有些不敢恭维了。 以往的帝国诸军首脑会议上, 比起沉默石块一样的南方军司令保卢斯、神神秘秘的北方军司令耶鲁、亲切和善的西方水军司令哈利法克斯将军, 和凶狠勇武的中央军司令莱恩·格兰特侯爵, 那位永远白衣银甲、风度翩翩的东方军司令，“血之华”格林姆·罗萨里奥大公, 明明才是永远最闪耀的将星。 但这天清晨，在燃晶峡谷的前线上，在远望堡的城头, 罗萨里奥大公却显得疲惫而虚弱——他的五官还是如以往那样，如神明亲自用刻刀修正一般英俊，但往日他眉宇间的英气，却被肉眼可见的忧虑代替, 就连大公的皮肤，也因为长时间在屋中养伤，而呈现出不健康的苍白色。 侍从在心中暗自数了数, 有些揪心地意识到, 这才是大公能够下床走路以后的第七天； 但“血之华”仍然固执地登上了远望堡的垛墙, 与“狮心”莱恩·格兰特站到了一起。 格林姆·罗萨里奥今天的这副萎靡样子，格兰特侯爵明显也看在眼里。 因为，当罗萨里奥登上墙头，用手扶着射击垛口，微微地喘着气时, 格兰特侯爵冷冷地开口道： “哟, 我们的东方军司令大人，总算从永日城的精灵被窝里赶到前线了。” 对于格兰特侯爵这毫无善意的讥嘲, 罗萨里奥大公并没有什么回应。他无言地摇摇头, 从侍从手里接过一只绣着蔷薇纹章的手帕，一边擦着额头细密的汗珠, 一边问： “莱恩……战况怎么样？” 格兰特侯爵冷哼了一声： “你运气好，来得不算太晚，还来得及见证, 在兽人王八蛋发起的下一次攻势中，我们到底是怎么丢掉燃晶峡谷的。” 罗萨里奥大公沉默着，向远望堡东方望去。 长长的燃晶峡谷，在他眼前向南北两侧延伸开来。 这条位于永日城东方的谷地，在荒芜纪元曾以出产富于火焰元素的晶石而闻名, 但千百年时光流逝之后, 整条峡谷里大抵都找不到一块魔法晶石了； 现在，这条峡谷对于西侧的人类帝国军，和东方的联邦主力而言，唯一的价值，就在于它从谷底深处、再到东西两侧的高地之间，那平均七八十米的死亡高度差。 去年初冬兽人鸣金收兵以后，帝国东方军在昆汀总参谋长建议下，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永日城出发，向东方一路推进，直到把燃晶峡谷的控制权重新收入囊中。 然后，帝国东方军倾尽老本，几乎是抽空了永日城一带的物资储备、又派出了史无前例数量的魔法师和工匠，在燃晶峡谷西侧的高地上，如闪电般修筑起了一道防线，而罗萨里奥大公和格兰特侯爵此刻身处的“远望堡”，正是这条燃晶峡谷防线的核心枢纽。 去年秋天，兽人的猛犸攻势实在太过迅猛，仓促败退的东方军甚至没来得及在燃晶峡谷一带对联邦军队多加阻滞； 但攻势结束之后，包括昆汀在内的所有帝国参谋都清醒地意识到，仅仅依靠永日城的城墙和几株精灵古树，是远远不足以挡住兽人的下一次进攻的——只有在燃晶峡谷西侧建立攻势，才能利用这地势之险，勉强阻挡住冰妖猛犸那如欲践踏一切的脚步。 而事实，也正是这么发展的： 从今年初春、东境战端重启以来，联邦兽人已经携冰妖猛犸之威，向着燃晶峡谷防线发起了大大小小共七次冲锋； 在平原上无往不利的冰妖猛犸，这次总算是在燃晶峡谷防线的面前吃了瘪： 纵然冰妖猛犸皮糙肉厚，但终究也很难逆着近百米的高度差冲上燃晶峡谷西侧的高地，更何况这条防线的垛墙上，还有密密麻麻数不清的帝国弓弩手，“狮吼七式”与“克伦威尔歼灭者”弩炮, 摩肩接踵的人类和精灵魔法师，以及那十多棵从永日城紧急移植来的、欲与天公试比高的“鲁道夫战争古树”。 地面上，冰妖猛犸顶着崩山裂石的重火力试图冲上高坡，空气中，魔法、弩箭、植物爆弹和萨满祭司的战歌在亲密驳火，时或有个狮鹫空骑士、双足飞龙空骑兵试图俯冲轰炸结果被敌人一箭射落…… 这就是过去一个多月间，燃晶峡谷地区最典型的战场一幕。 而这样的一幕，昨天才刚刚发生过一次。 兽人的这一波攻势来得格外猛烈，仿佛孤注一掷般的暴戾姿态，甚至让防线垛墙上的人类守军有些摸不着头脑； 如果不是一场突然的大雨，陡然间把峡谷中因为累次轰炸而变得分外松软的泥土泡成了软泥、再也无法行走，恐怕兽人还不会在昨晚悻悻退去，昨天联邦的这轮攻势，恐怕直到现在都不会结束。 话虽如此，但昨天战斗的激烈程度，仍然肉眼可见。 格林姆·罗萨里奥站在远望堡的垛墙上，放眼望去，便能在防线前方，燃晶峡谷的深坑中，发现无数兽人、座狼和坠墙人类的尸体——这些尸体，大多都陷在了雨后留下的积水坑和烂泥之中，显得分外凄凉； 甚至，透过迷蒙的雾气，罗萨里奥大公还能看到两块格外巨大的躯体——那是光荣联邦的冰妖猛犸，在冲锋的时候死在了峡谷中。 目前，战斗已经结束，整片峡谷都弥漫着死一样的寂静，就连食腐的秃鹫都不存在——因为出现在空中的一切飞行物，都会被峡谷东西两侧的兽人和人类用箭与魔法无条件击落； 唯一还活动在峡谷中的，是三两成群、负责收敛战士尸体的联邦萨满祭司。 在暂时停火期间，允许各自神职人员打扫战场、收检尸体，这是各次战争中，帝国和联邦之间达成的不成文协议——如果敌方换成了历史上有着血海深仇的南方魔族，人类就断然没这么好说话了。 莱恩·格兰特侯爵，也用他那冷淡的金瞳，和罗萨里奥大公一起扫视着苍凉战场。 “昨天的绿皮们……很凶。”格兰特侯爵似乎也没了嘲讽罗萨里奥大公的兴致，意味阑珊地摆了摆手，“看到那边城墙上那道裂口了吗？喏……那里。一头他妈的冰妖猛犸硬是冲到墙脚，用象牙顶出来的……就这么一下，我们损失了足足六位魔法师和一架克伦威尔歼灭者。” 罗萨里奥大公扭头望去，默然注视着那道触目惊心的城墙缺口——帝国工匠们正踩着泥泞，发疯一样地抢修着这处残缺。 格兰特侯爵咬牙道： “格林姆……今天凌晨的时候我已经和昆汀说过了——这样下去我们守不住燃晶峡谷的。兽人再这么冲几次，连这座远望堡我们都保不住。一旦被兽人真的突破了防线，防线上的所有人，包括你、我、昆汀，还有我从帝都带来解闷的那几个娘们……都得死。这帮绿皮杂种，会直接在身后的平原上把我们包成馅饼赶尽杀绝，不会有一个人类活着逃回永日城……” 罗萨里奥大公依然毫无动静，格兰特侯爵明显有点急了，他怒道： “格林姆·罗萨里奥！燃晶峡谷是守不住的！我们必须放弃这条防线，整体撤回永日城，才能为以后的战事留下一点骨血！燃晶峡谷是天险没错，但不值得我们所有人类，不值得你的东方军和老子的中央军给它陪葬！” 但罗萨里奥大公只是缓慢而又坚决地摇了摇头： “再等一等……会有转机的……” “等？！等什么？！”格兰特侯爵一拍垛墙，恨恨吼道，“等圣神显圣，给我们派来一群天使大杀四方吗？！等他妈的脑残兽人喝多了酒，自己点了自己的粮草库吗？！等你那些死得渣都不剩的东方军士兵，从地下爬起来捅兽人的腚眼子吗？！” 大声骂完，格兰特侯爵喘了几口粗气，还觉得心里不爽，于是从属下手中接过一张硬弓，搭箭拉弦，瞄准了城墙脚下、正在拖着兽人尸体吃力挪动的一位萨满祭司。 “莱恩！”罗萨里奥大公惊道，“那是收尸的萨满！” “开打的时候，他们也很擅长制造人类的尸体。”格兰特侯爵怒哼一声，放开手指—— 一根重箭破空而去，将那位兽人萨满牢牢钉在了泥地之中，鲜血喷涌。 峡谷中更远的地方，传来了兽人语的愤怒叫骂声。 莱恩·格兰特侯爵嗤之以鼻，恨恨地把手中的硬弓抛还给了侍从。他正要转身离去、留下罗萨里奥大公一人在城头上吹冷风，却和罗萨里奥大公一起，被一阵号角声惊得转过身来。 只见，远远的，在燃晶峡谷的迷蒙雾气中，一队兽人吹着号角缓步走了出来。 他们高举着象征停火的白羽毛节杖，身上穿的也并非钢铁重甲，而是在人类看来有些可笑的红色织锦长袍。 “使者？那群绿皮派使者来了？”就连莱恩·格兰特侯爵都有些诧异，甚至忘了对罗萨里奥大公发泄怒火，“搞什么花样？” 罗萨里奥大公也先是愣了愣，然后眨眨眼，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转眼间，这队古里古怪的兽人使者就已经来到了远望堡城下，也遭到了无数弓弩手利箭和魔法师咒语的精确瞄准。 隔着雾气弥漫的空气，兽人使者开始嘶吼起一些嗓音粗粝的帝国通用语，大抵是希望求见人类指挥官之类的说辞。 格兰特侯爵冷冷注视着这伙兽人使者，咬牙寒声笑道： “怎么？这帮绿皮杂种昨天杀人类杀得不爽，还打算上门来，当面把我们羞辱一番吗？王八蛋！” 他又恶狠狠地盯着城下的兽人使者看了几秒，这才扭头吼道： “魔法师！用风系魔法送个篮子下去，把这几位‘贵宾’接上来！” 很快，一只用来装人的巨型竹篮，就被魔法之风送下了城墙。 等候这伙莫名其妙的兽人使者乘篮上升的时间里，莱恩·格兰特侯爵一边用足尖打着拍子，一边怒气冲冲地念叨着什么，大抵是在思考待会要用什么脏话来问候这群绿皮蠢货。 然而，格兰特侯爵这次失算了。 因为当兽人使者被竹篮接上城墙，居然是为首的那个兽人老者抢先一步，刚跨出竹篮，就用手指着格兰特侯爵的鼻子，怒发冲冠、义愤填膺地大声骂道： “可耻、卑鄙、遭神明厌弃的该死人类！让战火累及无辜平民、在一切地方制造仇恨与杀戮——你们这群人类，难道就是这样看待战争、看待你们那卑劣的、被诅咒的‘至高圣神’的荣光的吗？！你们这群屠夫，一定会被永远钉在海文大陆的耻辱柱上！” 面对这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愤怒斥责，一脸懵逼的莱恩·格兰特侯爵，像是出水的胖头鱼一般张着嘴，愕然不知所措。 唯有格林姆·罗萨里奥大公，在一旁津津有味地欣赏着这位中央军司令的表情，宛若观猴。 第三七四章 远方的消息 在燃晶峡谷的迷蒙冷雾中，帝国中央军司令莱恩·格兰特侯爵进入了短暂的宕机状态，仿佛由于空气湿度过大，大脑渗水。 而更令一旁的人类士兵侍从们惊讶的是，反倒是脸色苍白、倍显虚弱的格林姆·罗萨里奥大公，斜跨上前一步，代替灵魂失联的格兰特侯爵，接下了兽人使节的严词质问： “‘让战火累及无辜平民’？那么这位使节先生, 请问燃晶峡谷以东，那广大占领区内的人类平民是如何遭到剥削屠戮的，你又如何解释？” 兽人使节打量了一下罗萨里奥大公——虽然大公的脸色依然病恹恹的，但他身上的华丽铠甲，和那股上位贵族长期颐指气使形成的威严感，还是让这个久经世事的兽人使节严肃起来。 “这位人类阁下，”兽人使节冷冷答道，“你大可亲自去伟大联邦的占领区中走一走、看一看……我们联邦杀的只是企图引发祸端的暴动者，可没有一柄联邦军刀碰到过老老实实的人类平民——反倒是你们人类，开启战端、贻害众生，我想阁下您应该没有质问我的立场。” 紧接着，罗萨里奥大公和这位兽人使节，居然就真在这冷雾弥漫的远望城头，用外交辞令辩驳了起来。 稍微有点回过神来的格兰特侯爵，和城头上的人类士兵侍从们一起，目瞪口呆地看着兽人使节大声斥责人类帝国“屠杀平民、阴险偷袭、使用邪恶魔法”，罗萨里奥大公则寸步不让地回应以兽人压迫占领区平民、秘密袭击帝国南境、使用死灵法术和伏兵在凯末尔庄园制造惨案的“光辉事迹”。 双方比烂到最后, 兽人使节被逼急了, 往垛墙上一甩帽子, 嚷嚷了些“报仇雪恨”、“犁庭扫穴”之类的狠话，便一扭头重新钻进了竹篮, 显然是不愿意再跟这些“无耻的人类”进行任何交流了。 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的格兰特侯爵，只能对魔法师们打个响指，示意他们用风系魔法把这支莫名其妙的兽人使节团送回城下——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格兰特侯爵虽然心中愤恨、恨不得把所有绿皮兽人抽筋扒皮，但终究是没法公开做出什么出格举动的。 但直到目送着兽人使节在薄雾中一路走远，格兰特侯爵仍然是一脑门问号： 原因很简单——因为，兽人使节说的这些狗屁倒灶的烂事，他这个中央军司令怎么好像啥都不知道一样？！ 什么“屠杀平民”？什么“阴险偷袭”？什么“使用邪恶魔法”？ 他奶奶的，从去年秋天开始，倒霉催的人类军队一路被冰妖猛犸撵着跑了上百里，帝国失城失地不计其数，人类连他妈逃命的工夫都不太有，哪还有空去“屠杀兽人平民”？ 我他妈倒是想！ 试问，在这场充斥着耻辱和失败的战争中，东境战线稍有骨气的帝国人类，谁不想把尘埃山脉以东的傻逼兽人杀个绿头滚滚？ 可我们帝国人也得他妈有这个实力啊！ 莱恩·格兰特侯爵感觉，自己好像完全是没头没脑地挨了一顿骂、被这帮兽人使节扣了个莫须有的屎盆子上来，心里怎一个憋屈了得！ ——如果我真是一头恶龙, 那你骂我是杀人盈野的邪恶凶兽, 我高兴还来不及； ——可如今的帝国人类, 吃瘪吃得几乎只能在燃晶峡谷当乌龟, 你再骂我是邪恶巨龙，这他妈不就是在嘲讽、羞辱老子实力不济吗？！ 心中的问号多得好像程序堆栈溢出、频繁报错一般的莱恩·格兰特侯爵，最终意识到，现场好像只有一个合格的程序员，能给自己的思维脚本调试debug。 “格林姆！”莱恩·格兰特竖着眉毛问道，“这都是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啊？”罗萨里奥大公一脸困惑地看向格兰特侯爵，仿佛对方问出了一个极其低幼的弱智问题，“联邦兽人急眼了，派使节来骂街泄愤了嘛！这有什么奇怪的吗，格兰特司令？” “你他妈别给老子装傻！”格兰特侯爵忍不了了，指着罗萨里奥大公的鼻子骂道，“刚才那个兽人使节，他是什么意思？什么‘屠杀平民’？什么‘偷袭’？啊？” 罗萨里奥大公愣愣地望着格兰特侯爵，然后逐渐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大抵是刻意为之，大公表情变化的演技实在有点拙劣，周围的人类士兵都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莱恩·格兰特侯爵虽然是一名出色的战地指挥官，但对手下的士兵相当苛刻，燃晶峡谷上的人类士兵特别是前东方军士兵早就看他不爽了。 而格兰特侯爵看着罗萨里奥大公的表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眼睛瞪得像铜铃。 “不会吧……”罗萨里奥大公看着格兰特侯爵，难以置信地道，“至高圣神啊，难道你不知道这码事吗，我亲爱的格兰特司令？啊……我想起来了，我在永日城养伤的时候，听说您认为‘蔷薇城白厅都是一群废物’，所以他们这段时间就没有向您提交最新情报，以免用一堆废物来耽误您的时间……” 格兰特侯爵的脸绿了。 周围的东方军士兵看着丫吃瘪，都是一阵心中暗爽——蔷薇城白厅是罗萨里奥家族花费数代人之力，千辛万苦组建的情报机构，更是整个东方军引以为傲的王冠明珠； 前些日子，格兰特侯爵趁着罗萨里奥大公养伤、自己独占燃晶峡谷指挥权时，没少对东方军的班底横加议论、出言不逊； 所以食尸鬼都知道，既然大公已经重新出山，那他肯定是要为自家子弟撑腰报仇的； 不过谁也没想到，现世报居然来得这么快！ 罗萨里奥大公摇摇头，从身后的侍从手里接过一沓文件，递给了吹胡子瞪眼的莱昂·格兰特侯爵。 而当格兰特侯爵焦头烂额地翻看着这沓情报文件时，罗萨里奥大公则缓慢、但清晰无比地，为周围所有旁观的人类士兵背诵出了上面的内容： “三十三天前，一支代号‘飞虎’的帝国骑兵队，秘密穿越尘埃山脉，突入光荣联邦境内，铜戈沙漠边缘地带。 “二十九天前，‘飞虎’抵达光荣联邦南部，是夜，夜袭雷角部族村寨，全歼其战斗人口，彻底焚烧其村寨建筑。 “二十七天前，‘飞虎’抵达霜蹄部族村寨，夜袭，全歼其战斗人口。 “二十六天前，‘飞虎’抵达红石部族村寨，与其展开激烈交火，并在焚烧其一半领地建筑后，在魔法师掩护下安全撤退。 “二十三天前，光荣联邦南方各兽人部族均已收到消息，紧急抽调人口，在血棘城鲜血议会萨满祭司指导下组成临时军团，对‘飞虎’展开围剿。是日，‘飞虎’袭击烈风部族，遭遇激烈抵抗。 “二十二天前，‘飞虎’自烈风部族村寨迅速撤退，避开南方兽人临时兵团主力方向，再次袭击红石部族村寨，全歼其残余战斗人口。 “十九天前，清晨，‘飞虎’与南方兽人临时兵团主力相遇，且战且退，成功向西北方撤入联邦西北主城白塔城势力范围。由血棘城组建之临时兵团不便越境剿匪，被迫收兵。 “十八天前，‘飞虎’袭击联邦西北部，劫掠一支运粮部队。 “十七天前，‘飞虎’袭击龙牙部族村寨，歼灭其战斗人口三分之一，撤退。 “十五天前，‘飞虎’袭击神恩部族村寨，燃放烈火。 “十四天前，血棘城与白塔城之兽人达成协议，血棘城临时兵团进入白塔城范围，以期对白虎形成合围。 “十二天前，在‘飞虎’引导下，血棘城临时兵团中伏，遭遇已叛变帝国的兽人死灵魔法师‘耐奥祖’所指挥骷髅军团围攻，损失惨重。 “十一天前，血棘城兵力向联邦西南地区狼狈回撤。 “十天前，夜晚，‘飞虎’遭遇联邦西北地区联军。是日，光荣联邦紧急撤回燃晶峡谷前线‘战神之傲’师团，协助对‘飞虎’之剿灭作战。 “九天前，‘飞虎’成功突破西北地区联军包围，化整为零，分散渡过联邦西北、西南地区界河血涛河，再入联邦西南地区。 “九天前到三天前，‘飞虎’之小股部队，以分散态势迅速逼近光荣联邦西南主城血棘城。兽人叛变死灵魔法师‘耐奥祖’之亡灵部队战果甚巨。期间，掠夺联邦运输部队、商贩队伍若干。 “同时，据内部消息，受‘飞虎’袭击各村寨之幸存流民，向血棘城之兽人鲜血议会发起联合抗议。 “三天前，‘飞虎’主力已于血棘城附近重新会合，并计划下一步攻势。” 罗萨里奥大公如数家珍地一连串说完，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上述情报，均由‘飞虎’与蔷薇城白厅特工‘春风’，以冬拥鸽和加密文本单向联络。格兰特司令，情报是战争的生命，平日无事，你还是多看看白厅的报告为好。” 远望城的城墙上，是死一般的寂静。 从目瞪口呆的莱恩·格兰特侯爵，再到每一位在旁的人类士官、参谋、侍从，没人能说出一个字。 只有兽人萨满祭司为同胞招魂的灵歌，从城下的燃晶峡谷中远远传来，在薄雾中显得分外空灵虚幻。 “什……什么？”莱恩·格兰特侯爵无比艰难地，重新找回了嘴部肌肉的控制权，“可……什么？‘飞’……‘飞虎’？罗萨里奥，你竟然有一支能潜入联邦国境、一路烧杀掳掠的秘密部队，一直在瞒着我们？可——” “首先，‘飞虎’不是我的部队。其次，我之所以没有向各位透露‘飞虎’的战况，纯属保密需要。”罗萨里奥大公淡淡地道，“不过看这几位兽人使节的样子，明显已经清楚自家后院起火的情况，那我也没必要再为飞虎的卓越战绩保密了——他们值得一切光荣和赞许。” “但……但……怎么会？”莱恩·格兰特吃吃地道，红胡子一颤一颤，“那可是联邦兽人！不是你的部队……但帝国境内哪还有足够精锐的骑兵，能和联邦的兽人杂种们周旋这么久？” “有。”罗萨里奥淡淡地道，“他们是霜枫岭的兵。” 霜枫岭……对于在场的所有帝国人而言，这是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陌生是因为，直到两年前，这都是一个完全不为中原人士所知的裂魂之地地名； 熟悉，则是因为那场凯末尔庄园惨案，是因为那届风雨飘摇的圣奥古斯都节，更是因为，燃晶峡谷前线的人类士兵们之所以能苦苦支撑到现在，是因为他们知道，在去年冬天的紧要关头，有那么一伙化外之民，为他们守住了帝国南境边界的狮心河。 死一般的寂静。 罗萨里奥大公扭过头，直视着莱恩·格兰特侯爵失神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 “格兰特司令，刚才，你问我在等什么？那我现在就回答你——我在等这支名为‘飞虎’的霜枫岭骑兵远征军的捷报。那我现在就回答你——他们，霜枫岭的‘飞虎’，他们将给兽人的粮仓燃起熊熊大火，他们将为我那埋骨在鲜血战线的同胞报仇雪恨，他们将成为帝国在人类-兽人第六次战争胶着棋盘上的制胜一着。” 然后，罗萨里奥大公转向城头的士兵们，大声道： “我的人类兄弟们，明天，或后天，或不论几天以后，燃晶峡谷对面的兽人，一定还会向我们发起又一次攻势——这次攻势将会比以往、比昨天的这一次来得更加疯狂、更加暴虐、更加凌厉……但请你们记住，这将是他们在这场战争中发起的最后一次进攻；但请你们记住，峡谷对面的兽人之所以会发起这次进攻，不是因为强大，而是因为恐惧——恐惧正在他们的腹地发生的一切，像占领区的人类恐惧他们那样、恐惧一次又一次毁灭和屠杀！而我们，我们这些身在燃晶峡谷前线的帝国子民，我们将会怀着希望，用勇气和坚毅死死守住这道不破的高墙——因为我们无需恐惧，因为我们无比确信，在遥远的远方，在光荣联邦的深处，还有一群生活在裂魂之地上的、我们最最亲爱的人类兄弟，正在用血与火的搏杀、为这场战争奠定胜局！让我们坚持到底，为了帝国，为了至高圣神！” 第三七五章 血城谍影 高耸的血棘城，在多洛雷斯大平原的残阳下，竟然城如其名，真的漫上了一层鲜血般的猩红色。 这座光荣联邦的西南地区主城，通体用两人高的巨大石砖搭砌而成，表现出独属于兽人一族的、粗犷而宏伟的强烈美感——在石砖的接缝处和血棘城城墙下的每个角落，都有足以将巨龙捅个对穿的巨型木刺突兀挺出，将这座西南主城的外观, 愈发装扮得危险十足、生人勿近。 而血棘城得名的原因，则在于挂满了它城墙外表的、多洛雷斯大平原特产的攀缘植物“龙焰血棘”——这些坚硬的血色藤条，平时是点缀墙面的装饰，但在守城战中，却足以把任何试图附墙而上的攻城者扎出贯通伤。 在血棘城背后的峭壁映衬下，这座兽人城池宛若一位斜倚在山边、威武雄壮不可一世的泰坦巨人，傲慢俯瞰着面前的多洛雷斯大平原。 也只有注视着这座不亚于帝国岩溪城、蔷薇城的雄伟城池，霜枫岭远征军的一众将士，才能忘记那些防御薄弱、物资贫乏的兽人部族村落，而想起这场战争中他们的敌人，也是和人类帝国同样强大的、占据了海文大陆三分之一的国家机器。 远征军是在三天前抵达血棘城附近的。 之前他们躲避着兽人剿匪队的围剿，边走边杀，一路北上，甚至直接渡过了兽人联邦西南大区与西北大区的界河“血涛河”，兵锋直指联邦西北大区的主城白塔城—— ——不过，这当然只是佯攻。 这还多亏夏侯大官人掌握的都是些什么死灵系、暗影系之类的邪……呃，“冷门”魔法，要是换成个风地水火之类的主系魔法师，在兽人萨满面前估计更要吃瘪。 劳瑞大师此时也是挂着一副爹死娘改嫁的苦瓜脸。 大师盘腿坐在一棵老树脚下，放下手里用来解闷的精装版艳情小说，嘟囔道： “要我说，咱们干嘛非跟这座血棘城较劲？回去再烧他几座兽人村子不行吗？” 不需要夏侯炎开口，克里斯·曼恩就已经摇头答道： “我们刚开始袭击顺利，纯粹是因为这些兽人部族毫无防备、剩在村落里的也都是些没有出征的老弱病残……现在他们都做好了防备，我们人数又在减少，此消彼长之下，一旦在某座村子那里不慎被发现踪迹、拖入苦战，很容易成为兽人那些剿匪兵团的活靶子……” “而且，我们需要对光荣联邦的一记重创。”夏侯炎再度举起暗月琉璃远望镜，打量着远处戒备森严的血棘城要塞，“被一伙‘土匪’干掉几个村落，对于庞大的光荣联邦只不过是有点烦人而已，我们造成的损失说不定还没这些绿皮部族闹矛盾相互干架大……要彻底把联邦的视线从燃晶峡谷拽回来，我们必须让他们伤筋动骨……” “比如把他们的萨满祭司来个一锅端。”埃尔德里奇嘿嘿笑着，伸手在脖子旁比划了一个斩首的动作 劳瑞大师愤懑地耸耸肩： “咱们也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要帮那群帝国中原人干这种脏活累活……当初文森特大人被帝国皇帝抓走砍头的事，本首席法师可还记得清清楚楚……” ——这种对人类帝国大逆不道的发言，放在霜枫岭也算稀松平常，劳瑞大师的不满情绪甚至还得到了正在附近休息的、不少原鹰息堡侍卫的点头赞同。 “我们这场仗，是为自己打的。”夏侯炎一边挪动着暗月琉璃远望镜，一边拍了拍自己腰间的银柄指挥刀，“唇亡齿寒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不打出点实际战绩来，我们拿什么跟别人做交易？” 做交易？领主大人这话说得大家都有点懵——跟谁做交易啊？ 一众霜枫岭瘪三还在纳闷，领主大人已经放下远望镜，长出一口气： “我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劳瑞大师傻乎乎地问。 “进城的办法。”夏侯炎打了个响指，“胡安，去看看咱们还剩着几具兽人尸体没有用？埃帅，你怕疼不？” “啊？”埃尔德里奇被领主大人这莫名其妙的问题问得直发茨菰愣，“不怕啊？怎——” 领主大人毫不客气的当面一拳，把埃尔德里奇打了个目眩神迷、鼻血狂喷。 …… 血棘城城门。 葛林·飞马无精打采地坐在墙角，靠在那些建筑起血棘城外墙的、无比巨大的淡黄色石砖上，怀里抱着自己的硬木长戟——开战以后，光荣联邦中最锋锐也最珍贵的金属装备，全都运去了西北前线，像他这样无关紧要的血棘城城防小兵，只能临时拿硬木头打造、再浸油打磨过的次等武器充数。 当然，在身强体健的兽人手中，即使是木头兵刃，杀伤力也很惊人就是了。 太阳已经逐渐低垂，眼看着就要隐没在血棘城西方的、尘埃山脉峭壁的身后了，一道阴翳正从西方蹒跚而来，侵蚀着多洛雷斯大平原独有的血色夕阳。 这两天，来到血棘城赶集的西南大区兽人氏族少了不少，大抵是有不少兽人，都被那几个遭到“人类匪徒”劫掠的村寨吓坏了，连门都不敢踏出一步。 一群懦夫，战神的弃子。葛林·飞马抱着长戟，闷闷地想道，居然被一群弱小的人类吓破了胆…… 说实话，葛林·飞马甚至都不知道，这伙所谓的“人类匪徒”到底是打哪儿来的——根据他心中那点儿浅薄的地理知识，从人类帝国到光荣联邦，好像就只有西北边的鲜血战线一条路啊？ 城门周围，和葛林·飞马一样兴味阑珊的守城士兵不在少数。除了“炼狱之锤”和几个在西北方作战的常备师团以外，大多兽人士兵虽然骁勇善战，但纪律性着实有限。 此时此刻，也多亏有两位可敬的萨满祭司在此主持大局，负责守门的士兵们才强打精神，一一检查着往来兽人队伍的行装、 “为了防备人类匪徒”——萨满祭司大人是这么对葛林·飞马和其他的兽人士兵说的，但葛林·飞马觉得这一切都很荒诞： 难道一伙游荡在平原上的、见了联邦剿匪部队都只敢逃窜的人类流寇，还真能大着胆子跑到戒备森严的血棘城来？ 葛林·飞马正打着瞌睡，眼看就要坠入梦乡、梦见今晚回家以后吃什么，城门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嘈杂，让葛林·飞马重新睁开了眼。 他攀着手里的长戟，笨拙地从地上爬起来、瞪着大眼睛向那边望去。 只见，有几个身穿皮甲的兽人正缓缓向城门走来，他们的手里拖着几个长长的黑袋子，葛林·飞马通过他们皮甲上的装饰布条看出，这些兽人好像是鹫羽氏族的人——那是一个居无定所、在多洛雷斯大平原上游牧狩猎为生的氏族，向来不为那些定居的兽人所喜。 这几个皮甲兽人也吸引了两位萨满祭司的注意力。一位老萨满拄着拐杖，向这几个鹫羽氏族兽人迎了过去。 “我们是来领赏的！”鹫羽氏族的兽人不待老萨满提问，就已经粗声粗气地自报家门，“领赏在哪儿？我们抓住了人类！死的三个，还有一个能喘气！” 抓到了人类？此言一出，宛若投石惊起三层浪。看热闹的兽人士兵乌泱泱全都围了上去，那鹫羽氏族的兽人则面带骄傲地解开携带的其中一只黑袋子，向周围的兽人展示着一具毫无生气的人类尸体。 “在寒雾森林边上捡到的！”鹫羽氏族兽人骄傲地宣布。 另一只黑袋子里，则传来了微弱的痛苦呻吟声，大抵其中装着的那个“能喘气”的人类，刚刚被痛扁过一顿。 老萨满愣了愣，快步走上前去，分别拉开几只黑袋子看了两眼，然后抬头肃然道： “你们直接带着这几具人类尸体，还有这个半死不活的，去鲜血议会——议会的大人会向你们询问具体情况的。刚才谁在那边歇着没事？葛林？你，马上带着鹫羽氏族这几位兄弟去鲜血议会！” 葛林·飞马着急忙慌地答应了一声，抄起长戟，在士兵们的纷纷议论声中，跌跌撞撞地朝那几个鹫羽氏族兽人迎了过去。 局势实在太乱，以至于没有一个在场的兽人发现，这几位“鹫羽氏族的兽人”，他们皮肤的温度，似乎比正常情况更冷一点。 第三七六章 大拳碎胸口 夜色已深，但光荣联邦血棘城的鲜血圣殿依然灯火通明。 二十四根两人合抱、高过十米的雄伟大理石柱，撑起了彩绘有战神英雄事迹的圣殿穹顶。 高悬在石柱之上的金盘，满满盛放着东方永恒之海出产的丰腴鲸脂，燃烧着永世不息的金黄圣火，散发出普照大殿的光芒。 金盘之下，黄铜打造的兽形镂空香炉, 被马鬃编成的长绳高高挂起，阴燃的萨满密教香料，散发出阵阵烟雾，令人困倦而安适。 就是在这鲸脂圣火的照耀之下、秘法香烟的缭绕之中，光荣联邦鲜血圣殿光洁如镜的黄金地砖，如往常一般熠熠生辉： 质地柔软的黄金，本来耐不住人来人往的脚步摩擦、无法保持平整如镜的表面，但兽人萨满祭司的图腾赐福, 却让这些金砖如钢铁般坚不可摧。 整齐排布的黄金地砖两侧、高耸的二十四根石柱之下, 是两道围绕着鲜血大殿不息流动的血渠——半人深的渠道之中，巨量的血液正在战歌之力的驱使下滚滚流淌。 血水鲜红的颜色，在圣火的照耀下不仅不显邪恶妖冶，反而有种圣洁崇高的美感。 在海文大陆的远古时代、甚至在兽人联邦尚未成立之时，这座据说由战神诸使徒亲手建筑的、供奉战神的圣殿，就已经坐落于尘埃山脉东侧，而整座血棘城，实际上都是围绕圣殿而建——历史上的鲜血圣殿，也毫无疑问地成为了兽人各部族疯狂争夺的对象。 在那个野蛮的时代，鲜血圣殿的金渠中滚滚流淌的，是货真价实的敌人之血——成功占据鲜血圣殿的兽人部族，都会将仇敌的鲜血倾入渠中、任其流淌, 作为献给伟大战神的供奉。 如今兽人联邦一统，鲜血圣殿也成为了整个萨满信仰的圣地和兽人萨满祭司最高机构鲜血议会的所在地——向金渠中倾倒人血的恶劣习俗，如今也已遭废弃, 不过萨满们还是会遵循古老仪式，向大殿的金渠里注入足够的牲畜鲜血, 保持这条神圣河流的不绝流淌。 当葛林·飞马带着那几位傻乎乎的鹫羽氏族兽人，一路走进鲜血圣殿时，这个血棘城城防军的大头兵，险些因为过于紧张而不慎跌到金渠的血水中。 普通的兽人平民，向来是无权踏上圣殿的金砖地面、而只能在圣殿外遥遥朝拜的——葛林·飞马上次进入鲜血圣殿，还是自己八九岁、跟着父母过来接受萨满大师祝福的时候。 因此，能获得这个进入鲜血圣殿带路的任务，葛林·飞马自觉十分幸运。 踏上圣殿的金砖时，他甚至朝着大殿最深处的、顶天立地的雄伟战神像遥遥鞠了一躬。 但令葛林分外疑惑的是，那几个幸运抓到人类的鹫羽氏族同胞，却表现得有些淡漠——他们既没有表现出踏入圣地的兴奋感，也没有畏惧于战神巨像的压迫感，而只是面无表情地跟在葛林身后，仿佛在全大陆上，他们关心的只有一件事： 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能领到捕捉人类的赏钱。 这群不敬神的家伙……葛林·飞马不满地腹诽着，心中愈发确信，居无定所的鹫羽氏族，一定已经在流浪的生活中忘记了战神的荣光。 不过心中不满归不满，葛林·飞马可不敢表现出来—— ——倒不如说，在这神圣的鲜血领域之内，也只有伟大战神，和祂座下的萨满大师们，才拥有审判众生的权力。 “跟着我，往这边来。”说话的，是负责将这几位兽人引入大殿的、一个身着血红祭司服的年轻萨满。 年轻萨满胸口的银色狼图腾，表明他无疑是一位年纪轻轻、就已经晋升到狼魂萨满阶别的稀世天才。 脱离学徒阶段的正式萨满祭司，共分五级，从鹰瞳萨满、狼魂萨满、虎啸萨满、狮心萨满，再到最后的龙炎萨满，每一步晋升都难如登天，最后一级的龙炎萨满历史上更是只有寥寥数人——绝大多数的兽人萨满，一辈子都只是在学徒阶段或鹰瞳萨满阶别蹉跎岁月罢了。 而能够在鲜血圣殿直接服务战神的萨满祭司，更无疑是这些神职人员中的佼佼者。 在这位可敬的年轻萨满面前，几个兽人自然不敢造次，就连那几位毫无礼貌的鹫羽兽人，都乖乖地和葛林·飞马一起，跟着年轻狼魂萨满向大殿深处走去。 巨大的鲜血圣殿，其深度足有数百米之长。 随着几位兽人向深处走去，也有越来越多的萨满祭司出现在滚滚流淌的血渠岸边，三三两两地或闲聊谈天、或打坐祈祷。 虽然战况激烈、绝大多数的萨满都已经赶赴和人类帝国的战争前线，但鲜血议会还是在自家大本营留下了足够的人手。 葛林·飞马甚至满是震惊地，在路旁发现了一位慈眉善目的、身穿华丽白袍的狮心萨满大人——几乎可以确定，这位修为深厚的萨满大师就是位于战神信仰权力顶点、那十六人鲜血议会的成员之一。 一路上，那位带路的年轻狼魂祭司，低声向几位鹫羽询问着关于如何捕获人类的细节，那几个拖着袋子的鹫羽兽人，则用粗糙无礼的声音逐一回答。 从这些人的问答中，葛林·飞马大致听出，这帮鹫羽兽人是在外出狩猎时，偶然在一处被人类流寇烧毁的村落外，发现了这几具人类尸体，和那个奄奄一息的大块头人类： 很明显，他们是因为伤势过重，而被自己那群人类流寇同伙抛弃在荒野里的。 尽管是在圣殿中，葛林·飞马都忍不住有些嫉妒这几个好运气的鹫羽兽人： 仅仅因为瞎猫碰上死耗子、捡到了几具人类尸体，就能够面见鲜血议会的萨满大师……葛林·飞马再一次感到了伟大战神的不公之处。 很快，一行数人就抵达了圣殿的尽头。他们毕恭毕敬地绕过战神巨像的脚边，进入了一条隐藏在战神巨像背后的长廊。 年轻狼魂祭司带着这几位兽人一阵左拐右绕，等到所有人都已晕头转向，他们眼前这才豁然开朗：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相当宏伟的圆形房间，房间正中的金色圣坛中，升腾着明亮的篝火，照亮了围绕着圣坛的十六只高背扶手椅。 葛林·飞马蓦然意识到，这里就是鲜血议会那至高十六人集会的处所。 此时此刻，十六只扶手椅大多数都空着，只有五只椅子上、坐着闭目养神的白衣萨满。 这可是五位狮心萨满大师……葛林·飞马因为意识到这个事实，而腿肚子瑟瑟发抖。 年轻的狼魂萨满向那五位狮心萨满鞠了一躬，然后用沉稳但响亮的声音，简单解释了一下几位鹫羽兽人捡到人类尸体的经过。 起初，那五位狮心萨满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但当狼魂萨满提到，鹫羽氏族还捉住了一个人类活口时，几位狮心萨满都明显有些讶异，更是有一位狮心萨满直接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人类活口，是吗，我的孩子？”那位狮心萨满抬眼望向鹫羽兽人们，开口问道，语气不仅不像葛林·飞马想象中那样居高临下，反而显得慈祥而温柔、令人一听就生亲近之意。 “是。活口。”领头的鹫羽兽人一边干巴巴地答道，一边伸出粗大的手指，解开了手中的布袋子，露出了里面装着的人类活口。 这是葛林·飞马第一次看见这个“活着的人类俘虏”长什么样子： 那是一个体格魁梧的人类壮汉，头发呈现出稀有的灰色，脖子上还系着一条怪模怪样的红围巾。这人类俘虏的脸上满是鲜血，口鼻部位有一个明显的伤口。 不只是因为疼痛还是耻辱，这个人类俘虏整个蜷缩成了一团，哼哼唧唧地嘟囔着些帝国通用语单词，语气不善，听起来都像是些骂人的脏话。 就是这帮人类，在多洛雷斯大平原上屠杀了好几个部族吗？葛林·飞马有些难以置信。 其实，对于联邦中的大多兽人而言，其他兽人氏族的存亡并不能引起什么感慨，这次被人类屠杀放火的几个村落，有不少还是葛林所属的飞马氏族的仇敌。 因此，葛林·飞马并不会对那些遭遇屠戮的部族感到如何痛心疾首； 不过他倒是很惊讶于，那些部族怎么会轻易被一群人类给打了个落花流水？ ——根据对这个悲惨的人类俘虏的观察，葛林·飞马初步判断，其他的人类流寇，大约也都是类似的窝囊货……吧？ “真的是一个活着的人类俘虏……”狮心萨满大师盯着地上的人类俘虏瞧了瞧，朝着其他几位大师摇头叹道，“不容易啊……我们之前收到的消息说，剿匪兵团追着那群人类流寇跑了几百里，可不仅连一个俘虏都没能抓到，反而被打得落花流水……” 另一位萨满大师叹道： “没办法，我们联邦的主力都在燃晶峡谷那边，让一群毫无经验的孩子组成兵团、围剿这群训练有素的人类流寇，的确是太难为这群孩子了……” “不必消沉。”之前的白衣狮心萨满大师摇摇头，给同僚们拍手鼓了鼓劲，“算起来，‘战神之傲’师团应该已经渡过血涛河，不日就要赶到我们血棘城附近了——在我们光荣联邦的主力师团面前，那群人类流寇终究无法影响大局。” “是。”年轻的狼魂萨满恭敬地沉声答道，“只是，楚巴尔大师，我们西南大区被屠戮的那些氏族村落……的确太惨了。” “这就是战争啊。”楚巴尔大师也显得有些消沉，“牺牲……总会有的，除了为那些孩子祈祷以外，我们就只能盼望，这场浩劫能够尽快结束……说起来，老萨基他……不也……” 听到楚巴尔大师提起那位杳无音讯的、德高望重的萨满大师，几位狮心萨满都显得有些沉重，年轻狼魂萨满更是浅浅鞠了一躬。 “算了，不谈这些丧气事了。”楚巴尔大师摆摆手，避开了这个令人痛苦的话题，“来吧，鹫羽氏族的孩子，让我们几个老家伙，跟你抓到的这个人类俘虏问问话。” 鹫羽兽人粗声粗气地答应了一句，伸出大手，揪着灰发人类俘虏的领子，如拎小鸡一般将他提起，向楚巴尔大师走去。 楚巴尔大师放下图腾杖，向昏昏沉沉的人类俘虏伸出手，想要抬起他的面颊、仔细端详一下这个人类的面孔。 但就在楚巴尔大师枯枝般的手指，就要碰到人类俘虏的脸颊之前，大师的手突然停住了。 他因为白内障而有些浑浊的眼珠，从人类俘虏的脸上移开，看向了揪着人类俘虏衣领的、鹫羽兽人的手掌。 那是一只泛着不健康苍白的手掌——在别人眼里，这种颜色或许并无出奇之处，但资历深厚、长期行医的狮心萨满，实在是太了解兽人的身体状况，对于细节的敏锐，也使他足以注意到，那只手凸起的血管中，似乎并没有涌动的脉搏…… 时间仿佛停止了一秒钟。 然后，几乎是同时之间，一道利刃的闪光，如毒蛇般从那人类俘虏的怀中陡然窜出，鹫羽兽人青筋暴起的手掌向楚巴尔大师的头颅悍然抓去—— ——而楚巴尔大师原本慈祥的眼睛已经燃起了怒火。他用苍老的嗓音，厉声喝出了一个短促的古老音节，“安德烈亚净化之歌”的纯净光环，正以葛林·飞马从未见过的速度自楚巴尔大师佝偻萎缩的身体周围荡开。 纯粹是出于战士的本能，葛林·飞马想要从背后抄起自己的长戟，但却抓了个空—— 刚刚进入圣殿时，他的所有兵器都被看门的萨满祭司出于安全考虑没收了。 葛林·飞马还在发愣，他身旁的一个鹫羽兽人，已经一拳将那个年轻的狼魂萨满锤倒在地，那年轻兽人萨满的胸口，因为巨大的冲击力而破裂绽放，鲜血喷涌如泉…… 然后，伊奥利亚古魔文的咒语声，毫无征兆地在这属于战神的领域、鲜血议会的核心响了起来—— ——或许是有史以来第一次。 第三七七章 斩首行动 绵延千载的战神萨满信仰，已经在海文大陆的硝烟与烈焰中，无数次证明了自己的强大； 而此时此刻，在血棘城的鲜血圣殿里，生生不息的兽人萨满传统，注定将要接受一场考验——一场他们从未料到的盛大表演，一场战争天平杠杆上的死亡芭蕾。 这半秒，就是生命的长度。 因为“斯托鲁斯风暴守护之歌”虽好，但其召唤出的暴风屏障，持续时间永远与萨满的战歌吟唱时间成正比； 而陡然遭袭的紧要关头，楚巴尔大师仓促吼出的战歌音节，也就只有半秒而已。 于是，当半秒已过、风暴屏障倏忽消散、露出了满脸惊恐的楚巴尔大师，埃尔德里奇的那一匕首这才姗姗刺下，狠狠贯入了老萨满的脖颈，将他整个人挑到了空中。 兽人狮心萨满楚巴尔大师，已经算是反应速度卓绝大陆的战争精英、元素掌控者中无可置疑的专家； 但他无论如何也预料不到，那如离弦之箭、如落天之雷，看起来完全不可违逆、不可阻挡的一匕首，究竟是怎么，在空中停了那离奇的半秒。 老萨满倘若死后有灵，或许恨只恨自己，白白在血棘城的鲜血圣殿中待了一辈子，却从未亲身来到人类-兽人第五次战争和第六次战争的前线之上—— ——只要是在两国边境线上、曾经和东方军交过手的兽人战士，又有哪一个不知道帕沃尔·埃尔德里奇大统领那神鬼莫测的翻滚滑步、不知道他那战后掠夺死者金币的毛钱神技、不知道他那打遍战场无敌手的“缓慢剑法”！ 慈悲的战神赐予萨满祭司战歌的力量，可这绝不意味着，这群神职人员就真的有资格和根正苗红、身经百战的武家猛士当面过招！ 一模一样的剧情，甚至还正在这间屋子里的别处堂堂上演： 几位鹫羽兽人僵尸，几乎是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将其他那几位压根没反应过来的狮心萨满锤翻在地。 其中有那么两位狮心萨满，的确是道行够深，和楚巴尔大师一样用净化战歌把发动恐袭的僵尸兽人蒸成了干尸； 然而，后续从布袋子里爬出来的“人类尸体”，则利索无比地把这群高阶萨满逐个抹了脖子。 天可怜见，为了搞这一出特洛伊木马计，被夏侯炎拣出来扮演尸体的，可是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和胡安·克莱门特这两个战力甚至还在埃尔德里奇之上的盖世杀神！ 甚至由于可以直接扮演战死的人类，克莱门特甚至连他那身幽冥金属重甲都不用脱，不过是让领主大人利用《死灵法术精要》上的法门、暂时抹去了他身周那股可疑的幽冥魔力波动罢了—— ——一位身着幽冥金属重甲的死亡骑士，毫无预警地闯入一群垂垂老矣的萨满祭司中间，会是什么场景？ 用“虎入羊群”来形容这惨烈的一幕都不太够劲，最恰当的比喻应该是“领主大人晚上进了薇尔芙的房间”……嗯，反正领主大人平时都是这么跟兄弟们吹的。 至于那个负责带路——啊不，负责“引狼入室”的倒霉蛋葛林·飞马，更是不劳爱丽丝和克莱门特出手，最后从袋子里狼狈爬出来的夏侯大官人直接飚出一道暗影箭，狠狠命中了葛林·飞马的胸口。 ——领主大人主系魔法修为虽然不咋地，但玩起走后门的死灵法术，对付起几个毫无魔抗装甲保护的兽人小卒子还是绰绰有余。 而我们的葛林·飞马先生，在胸口中箭的同时，心脏就已经因为幽冥魔力的急速侵染而停止了跳动，他的大名也从此在本书的演职员表里画上了方框，扑街的速度简直快到能令作者怀疑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给这个领饭盒的家伙认真起名。 几乎是短短的十秒之内，原先还群英荟萃、政清人和的狮心萨满会议室，就已经彻底陷入了沉寂，只剩下几位人类潜入者站在满地兽人尸体中间，呼呼地喘着粗气。 什么叫霜枫岭速度？这就叫霜枫岭速度！ “我靠……这几位可都是，啊，狮心萨满啊……”埃尔德里奇拎着匕首，一个一个给地上的白袍萨满尸体点着名，刚被领主大人胖揍过的脸上满是丰收的喜悦，“一个……两个……三个……” 旁边的爱丽丝，一边帮骂骂咧咧的领主大人拽着缠在他身上的布袋，一边也有些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尸横遍地的兽人萨满们：这位来自鹰息堡的女剑士冠军，虽说曾在帝都比武大会上战胜不少高手，可真正斩杀兽人的高阶萨满这种战略目标，可还是头一次。 在场最淡定的反而是胡安·克莱门特：在死亡骑士生活的八百年前，人类帝国的死仇还是南方魔族，这位上古骑士直到现在都有些用老眼光看人，总觉得联邦兽人就是一群只会嗷嗷叫的蛮夷罢了。 埃尔德里奇还在美滋滋地给地上的兽人萨满点数，屁股上已经又挨了领主大人一脚。 “快！把这几具萨满尸体在地上给老子摆整齐了……”屈尊扮了半天死人的霜枫岭公爵大人，一边揉着自己刚才不慎被撞到的后脑勺，一边命令道，“外边可还有整整一座鲜血圣殿的兽人萨满等着咱们收割呢……” 第三七八章 爱与和平 德斯特·孤石将军带着满身风尘，和他那具别有特色的巨型钢铁重甲，一把薅开城防军用来封路的木头拒马，咣咣当当地走进了业已封锁的血棘城神殿大街。 现在，这条正对着雄伟鲜血圣殿的中央街道上，已经看不见一位前来朝拜战神的联邦平民，取而代之的是整齐列队、披坚执锐的兽人士兵, 和神情慌乱的萨满祭司。 德斯特·孤石将军并没有理睬向他慌忙敬礼的士兵，而是眯起眼睛，遥遥望向大街尽头处的鲜血圣殿： 圣殿那古朴雄浑的巨大身影，在多洛雷斯大平原的夕阳下，被笼罩上了一层血色的雾气，影影绰绰地看不清晰： 此时, 所有兽人士兵都沉默列队于大街的最南端, 与大街最北头的圣殿，相聚足有好几公里远, 宛若堂吉诃德远远地望着亟待挑战的风车。 一个穿着华丽白袍的狮心萨满，注意到了德斯特·孤石将军的到来，便穿过叽叽喳喳议论不停的萨满人群，急匆匆地小跑过来。 面对一位德高望重的萨满大师，即使是以桀骜不驯闻名于联邦军界的、“战神之傲”师团长德斯特·孤石，也不能再像对待普通小兵那样无礼了。 德斯特·孤石将军摘下钢盔，朝狮心萨满微微一低头，算是行礼。 不过，德斯特·孤石将军血丝密布的眼睛里，还是和往常一样，没有多少尊敬之意。 “孤石将军！”老萨满匆匆忙忙地赶到了德斯特·孤石将军面前，抬头看着这个小山一般的健壮兽人, 脱口而出的话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您和您的‘战神之傲’总算来了……没有您, 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大师, 不必着急。”德斯特·孤石沉声道，话音和他的氏族名字一样寒冷而坚硬, “告诉我, 这里都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的圣殿！鲜血圣殿！伟大战神的领域被占领了！被一群杀千刀的玷污者、堕落者！”老狮心萨满尖声道，橘皮般的脸庞因巨大的痛苦和耻辱拧成了一团，“该死的……战神会怎么想？” 德斯特·孤石皱了皱眉头： “鲜血圣殿已经完全被占领了？完全？” “是的！是的！就是昨天傍晚的事情，战神啊……”狮心萨满痛苦地捂着脸道，“天哪，真是一场噩梦，当时好多孩子都死了，我们这群萨满多亏了位置靠外，这才勉强逃出了圣殿……战神啊，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当时留在议会圆桌的那几位狮心大师现在怎么样了……” 德斯特·孤石将军缓缓吐出了胸中一口浊气。 带着“战神之傲”师团进入血棘城的时候，他已经大概了解到了这边的紧急事态； 可孤石将军没想到，实际的情况竟然比原先的想象更糟糕！ 整座鲜血圣殿都已经在昨夜遭到敌人占领，众多萨满祭司仓皇逃出圣殿，还有不少神职人员被困在圣殿之中，至今生死不明…… 更可怕的是，血棘城鲜血圣殿乃是战神信仰的圣地，萨满教最高机构鲜血议会的所在地，而第一时间受到波及的萨满祭司们，更是几乎所有光荣联邦子民的精神支柱…… 德斯特·孤石将军只消简单动动脑筋，都能想到，如果此次事件没能得到妥善解决，将会惹出多大的乱子——特别是当联邦正处于与人类帝国的一场伟大战争之中。 德斯特·孤石将军整理了一下思路，低声哼道： “大师您别着急，有我们‘战神之傲’师团在，夺回鲜血圣殿只是时间问题。但先让我猜一猜吧……昨夜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鲜血圣殿、大肆屠杀萨满、现在仍然控制着鲜血圣殿的这群王八蛋，就是这些天来、在平原上屠杀了好几座氏族村落的、那伙人类流寇？” 令孤石将军有些意外的是，面对这个问题，老狮心萨满的表情有点纠结。 “嗯……不完全是。”老狮心萨满攥着手杖嗫嚅道。 “‘不完全是’？”孤石将军皱眉道，“难道占领鲜血圣殿的，不是那群邪恶的人类吗？” 老狮心萨满拼命摇头道： “孤石将军，昨天夜里、我带着孩子们逃出圣殿以后不久，那群袭击者就用某种诡异的元素魔法把圣殿大门封锁住，还用一种诡异的战歌向外发起攻击……我带着孩子们一路撤退到这里——神殿大街的南头的时候，那群袭击者就开始用魔法向神殿外面喊话……” 这一天一夜来滴水未进、愈显憔悴的老萨满叹了口气，回忆着昨夜的噩梦，继续道： “他们说，他们并不是人类，而是兽人……” “兽人？”就连心志坚如钢铁的孤石将军，这下子都有点失态了，“占领圣殿的袭击者，竟然是兽人？” “是……”老萨满苦哈哈地揉了揉眼睛，“那群兽人喊话说，他们并不是之前屠杀氏族村落的人类流寇，而是那群流寇的‘合作者’。” “‘合作者’？”孤石将军难以置信地道，“您的意思是，这群兽人身为战神子民，居然跑去跟帝国人类合作？” 更重要的是，由于光荣联邦不像帝国和魔族那样尊奉一神教、也从来不对战神信仰以外的小众信仰施行暴政，因此不少原先在人类帝国遭到禁绝的堕落魔法派系，这些年里反而在尘埃山脉以东的光荣联邦开花结果。 仅就德斯特·孤石将军所知，海岸附近就有一个影刃部族，在参拜战神的同时还尊奉暗影女神赛琳娜，这些年里部族里出了不少暗影系的兽人魔法师。 如此说来……那个召唤出恐怖骷髅大军的死灵魔法师，难道真的是一位土生土长的联邦兽人？！ 孤石将军愣了半晌，才问： “可……可那个兽人死灵魔法师，那个什么‘耐奥祖’……他为什么要背叛战神？为什么他要帮助一群帝国人类、向自己的兄弟姐妹动手？他为什么要占领鲜血圣殿、屠杀可敬的萨满祭司？” “这就是问题所在……”老狮心萨满悲戚万分地道，“……孤石将军，您来得正是时候，再过半分钟就是整点了，他们的广播要开始了……您可以亲自听一听，那位‘耐奥祖大师’是怎么说的……” 广播？德斯特·孤石将军，一开始并不是很能理解这个诡异的词语。 但短短半分钟后，他就明白了。 因为，大街另一头的鲜血圣殿上，陡然绽开了巨大的灰白色光环，仿佛是某种仪式开始时的宣告。 德斯特·孤石将军赶紧从下属手中、抄起一根打魔族进口的暗月琉璃远望镜，急不可耐地把镜筒对准了鲜血圣殿的屋顶露台。 透过远望镜筒，孤石将军看到，几位身穿萨满装束的兽人，晃晃悠悠地登上了露台。 按照这群兽人的红色袍服，孤石将军意识到，这是几位修为卓绝的虎啸萨满。 “这几个可怜的萨满孩子，都是被该死的死灵魔法转化成的僵尸……”孤石将军身边的老狮心萨满，痛心无比地解释道，“在广播时，那位‘耐奥祖大师’从不露面，都是让一群僵尸奴隶代劳……” 德斯特·孤石将军调整了一下远望镜的焦距，果然清楚地看见，这几个登上露台的兽人萨满，脸色都是一片毫无生机的惨白。 然后，一轮战歌光环浮现在这群僵尸萨满的头顶。 经过战歌之力放大的、僵尸萨满们的齐声高喊，即使远隔一条大街，也清晰地传到了军阵之中、一脸懵逼的德斯特·孤石将军耳边： “要和平，不要战争！要和平，不要战争！要和平，不要战争！” 要和平不要战争？！一听这话，德斯特·孤石将军的嘴巴，顿时有了欲与鳄鱼试比大的倾向。 紧接着，神殿露台上的僵尸萨满们，继续“广播”道： “停止一切争端！停止一切杀戮！停止一切暴力！慈悲的战神，绝不会愿意看到自己的子民，丧命在一场无谓的战争之中！停止和人类帝国的战争！停止对占领区平民的压迫！停止大陆上的一切罪恶！战神赐予我们权柄与国度，不是为了杀戮与被杀！必须停止一切争端！停止一切杀戮！停止一切暴力！” 德斯特·孤石将军大张着的嘴巴，足以把他怀里抱着的钢盔吞进肚里去。 “孤石将军，这就是那位‘耐奥祖大师’自称的，之所以背叛战神、帮助人类的原因了……”老狮心萨满苦笑道，“在之前那几次‘广播’里，这群占领了鲜血圣殿的‘天灾军团’声称，是因为实在无法看下去，联邦兽人和帝国人类继续在第六次战争中付出报亏的生命，这才出此下策，选择通过帮助人类流寇、占领鲜血圣殿来传达号召和平的信息……” 德斯特·孤石将军心说老子信了丫们的鬼…… 如果你他妈是些正常魔法师，说不定老子还能踏马把你们理解成一群弱智的和平主义者； 可这位“耐奥祖大师”，你尼玛一个死灵魔法师，跟老子来说什么“号召和平”？！ 你他妈占领圣殿的时候杀的人不算人命是吧？！ 你他妈用来搞广播的、被做成僵尸的萨满大师不算人命是吧？！ 你他妈之前用骷髅大军帮着人类流寇伏击剿匪军团，杀掉的都不算人命是吧？！ 彻底被震惊得外焦里嫩的德斯特·孤石将军傻了半天，然后无语地听到，远方圣殿露台上的那群僵尸萨满，居然在“耐奥祖大师”死灵魔法的驱使下，手拉手、肩并肩唱起了歌！ 僵尸萨满们唱起的歌曲，音调悲戚，大抵和他们的“诉求”一致，是首号召和平、抵制暴力的曲子，但其歌词既非帝国通用语，也非兽人语，而是某种孤石将军不认识的语言，听起来，歌词的音节大概是： “AMANI~~NAKUPENDA~~NAKUPENDA~~WE~~WE~~” “AMANI~~NAKUPENDA~~NAKUPENDA~~WE~~WE~~” 听着这首令人心情无比复杂的合唱曲，神殿大街南端，一众兽人萨满、兽人军官和士兵们的神色都如同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眼睁睁地看着萨满教的圣地被一群死灵生物占领，对方居然还尼玛在利用萨满祭司的尸体放歌…… ——在场的兽人们，表情一概扭曲得堪比发现蒂法出现在屏幕上的意大利参议员。 德斯特·孤石将军把这狗屁倒灶的合唱听了几段，终于再也受不了了。 他恶狠狠地把钢盔扣回头上，抽出腰间的佩剑，如受伤的狮子一般，向身后的士兵们怒声吼道： “传我命令下去，集结所有的部队和萨满！一小时后，我们要向鲜血圣殿发起进攻！老子不仅要夺回圣殿，老子还要抓住那些背叛战神、玩弄死灵魔法的王八蛋，把这个杀千刀的‘耐奥祖大师’碎尸万段！！！” 第三七九章 围城 听着僵尸萨满们近乎嘲讽的、对于和平的热切呼唤，“战神之傲”师团的德斯特·孤石将军，几乎已经出离了愤怒。 在回荡血棘城全城的“AMANI，NAKUPENDA”声中，德斯特·孤石将军将自己的手套狠狠甩在地上，破口骂道： “来人！把所有的家伙都准备好！这破歌我他妈一个字都听不下去了！” 谁知，像是在对孤石将军的暴怒遥相呼应一般, 鲜血圣殿屋顶的僵尸萨满们竟然真的停止了歌唱，齐声开始了另一篇伟大演讲： “我亲爱的兽人同胞们，我尊敬的光荣联邦的公民们，心中还怀有对战神的崇敬、和最基本良知的每一位兽人！听我们一言！ “我们理解，光荣联邦需要它西部边界的安全，以免像前几次战争里那样，再次遭受人类帝国的侵略！耐奥祖大师, 和我们天灾军团的所有兽人，都和你们一样，支持光荣联邦占有它在海文大陆上有权占有的地位！ “我们特别欢迎的是，在西方的人类帝国和光荣联邦的兽人、亚兽人与一切种族之间，保持经常不断的、频繁的和日益增多的接触！因为只有交流、只有合作、只有互利互惠，才能带来长久的和平与发展！ “但是，耐奥祖大师感到有责任，把有关当前大陆形势的某些事实摆在你们面前！ “从寒骨山脉的熔炉堡到燃晶峡谷背后的永日城，一幅横贯我们与人类帝国边界的、名为‘占领区’的铁幕已经降落下来！在这片占领区中，坐落着古精灵大帝国与人类帝国的重镇大城。荆棘城、圣痕地、天极堡、狮鹫岭、龙焰谷——所有这些饱经沧桑的城市，及其热爱和平、尊重战神的人类居民，无一不处在光荣联邦的高压统治之下，不仅以这种或那种形式屈服于联邦的暴力统治，而且还受到我们兽人军队日益增强的残酷剥削！ “兄弟们，朋友们，同胞们！如果我们没有记错，伟大战神消失在荒野中以前, 为我们所有兽人留下的最后一句箴言，是‘让自由之风吹遍大陆’！ “可是呢，血棘城的居民们！现在，伟大战神所崇尚的价值正在尘埃山脉的战场上、在残酷而邪恶的人类占领区中遭到践踏！自由，战神仁慈赐予我们兽人一族的珍宝，正在被我们的军队从别的民族手中强行掠夺！ “可能有人会说，他们是人类，他们的自由与我们无关——但是，兄弟们，朋友们，同胞们，自由不可分割，只要大陆上还有一个智慧生物遭到奴役，那么所有智慧生物都不会自由！ “所以，在鲜血圣殿的高台上，在伟大战神尊像的注视下，我请求你们，每一位血棘城居民抬起目光！我请求你们越过此地的和平看到彼岸的灾难！我请求你们越过联邦的虚伪看到统治的真相！我请求你们越过氏族与种族的藩篱看到所有海文种族的团结！我请求你们，和耐奥祖大师与天灾军团一起，越过大酋长、鲜血议会为你们编织的帷幕，看到和平、自由与公正的真正降临之日！ “当那一天终于降临，所有的海文种族都获得自由与和平之时，我们便可以展望人类、兽人、魔族与所有智慧生命，在希望的光芒中获得团结与统一！” 一篇夏侯大官人临时赶制的演讲稿，被僵尸萨满们洋洋洒洒地宣读完毕； 德斯特·孤石将军的绿色大脸盘子，则已经因强烈的愤怒，而彻底涨成了红苹果状，从而搭配出一个令观者不敢恭维的配色方案。 不过这次，孤石将军倒没有像刚才那样破口大骂——因为已经气得说不出话了。 他挣着脖子，足足憋了半分钟，才气急败坏地跺着脚板、伸手指着圣殿屋顶上的僵尸萨满们，声嘶力竭地骂出了一句： “你们这些叛匪！给我老实呆着！看我派血肉之灾战车来，把你们一个个都送上天！！！” …… 一条街的距离之外，鲜血圣殿内部。 劳瑞大师举着镂金雕银的暗月琉璃远望镜，透过圣殿外墙上一个极其隐蔽的了望口，往外注视着神殿大街对面的兽人军队。 这座象征战神信仰的鲜血圣殿，在联邦尚未建立的混乱年代，也曾是兽人各部你死我活抢夺不休的战争要地； 或许正因如此，在成功占据圣殿以后，霜枫岭一行人意外地发现，这座看起来仪表堂堂、宝相庄严的宗教建筑，其实有着相当出众的军事功能： 除了劳瑞大师现在正在使用的、供防守圣殿者观察外界的隐藏了望口以外，神殿的墙壁上还有不少设计相当精巧、装饰性与实用性兼备的射击孔； 甚至，昨夜在详细检查圣殿情况时，他们还发现了不少隐藏在圣殿中的机关陷阱，无疑都是历史上圣殿的拥有者用来对抗入侵者的阴招。 也多亏这座鲜血圣殿，如今只剩下了举办宗教仪式的功能，所有的古老陷阱都已关闭，否则昨天夏侯炎带着僵尸部队跟萨满干架的过程中，说不定还要吃上不少哑巴亏。 当然，现在整座圣殿已经完全在霜枫岭的掌握之下了： 虽说浑水摸鱼潜入鲜血圣殿核心的只有夏侯炎、爱丽丝、克莱门特和埃尔德里奇四个人，但奈何领主大人是个魔力无限量供给的死灵法师！ 他们只要锤死一个兽人萨满，夏侯大官人就能立刻用死灵魔法拉起来一只僵尸即战力。 虽说制造永久性僵尸的宗师级魔法“复活术”，夏侯炎迫于限额不能乱用，但他又没打算弄出个永久性的僵尸萨满军团——用不要钱的低阶魔法“僵尸创造”，搞出点时限十天左右的兽人僵尸就完全够用了。 兽人萨满不断死人，霜枫岭的僵尸部队从无到有、发展壮大，此消彼长之下，霜枫岭再夺不下这座鲜血圣殿就有鬼了。 甚至，趁着乱子刚爆发、圣殿出事的消息还没传到城墙附近，夏侯炎还专门派了个狮心萨满僵尸到城门，把劳瑞大师和其他一些可堪大用的霜枫岭援军偷偷接进了鲜血圣殿： 狮心萨满的白袍子简直管用无比，当一位狮心萨满大师要求“运货进城”，那些傻乎乎的兽人城防军甚至根本不敢检查那辆鼓鼓囊囊的大车上到底装着什么。 当然，这等暗度陈仓的把戏，也就那几个小时的窗口期而已，现在已经完全没用了： “战神之傲”师团抵达后，已经迅速接管了血棘城防务，现在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被兽人大军军事化围困封锁的鲜血圣殿。 不过，身处围城之中，鸠占鹊巢的霜枫岭好汉们倒没什么沮丧绝望之感。 倒不如说，能够占领鲜血议会的所在地、萨满祭司的老巢、战神信仰的至高圣地，这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帝国乐子人简直爽到起飞。 以埃尔德里奇为例，这货现在就站在鲜血圣殿中央，用黑暗剑当自拍杆，挑着尼康魔法画幅给自己制作旅游纪念照。 所谓“尼康魔法画幅”，其实就是学城那位着名的光系魔导师尼康大师，在一百多年前穷极思动，搞出来的奇技淫巧： 这种附有咒语的魔法卷轴，可以在撕开以后，短暂记录下卷轴纸面正对着的景象，算是种异界版、魔法版的一次性照相机。 由于价格昂贵，“尼康魔法画幅”一般只有帝国贵族和上层阶级买得起，一般用来制造这些贵族的魔法画像——不过对于保守派的贵族领主来说，光系魔法制造的拓印终究无法替代绘画大师的手绘油画，反倒是一些贵族小姐们很喜欢玩这个。 在荒原上的辛苦经营，终于允许霜枫岭人民先富起来以后，这种华而不实的稀罕玩意儿也终于飞入凤凰台的寻常百姓家。 这次远征光荣联邦，霜枫岭远征军就带了不少“尼康魔法画幅”，用来忠实记录光荣联邦地区的山川形势、风土人情——对于不与帝国通人烟的尘埃山脉以东，留下一批资料带回帝国无疑是很重要的。 不过，埃尔德里奇明显没有把科学考察的任务放在心上。 领地分配给丫的那几张魔法画幅，清一色全被丫用来自拍了。 甚至，这货在进驻鲜血圣殿以后，还独辟蹊径，开发出了“尼康魔法画幅”的特殊玩法：在用卷轴自拍的同时，他还会捏起一只从圣殿宝库里搜刮来的魔法录音螺，记录下自己此刻的声音！ 实地录音与魔法画幅上记录的场景画面放在一起，在霜枫岭博物馆展示的时候，就可以搞出一幕绘声绘色的视听盛宴了…… 此时此刻，埃尔德里奇就在忙着自拍录音。 他一边挑着魔法画幅、将自己鼻青脸肿的大脸和背后的圣殿战神像收入画中，一边兴致勃勃地冲着录音螺大声解说道： “到达萨满最多城，血棘城！太美丽了，血棘城，哎呀这不战神嘛！再看一下远处的兽人师团吧家人们……” “闭嘴！”劳瑞大师举着望远镜骂道，打断了埃尔德里奇的录音大业，“领主大人……兽人师团好像要准备动手了……” “我就知道他们忍不住。”靠在一旁的领主大人，急忙放开爱丽丝的纤腰，从劳瑞大师手中接过暗月琉璃远望镜，仔细观察着了望口外的情况，“我就说嘛，这群兽人怎么忍受得了，看着战神的圣地落到敌人手中呢？……喏，他们开始抄家伙整队了……” “不过……”劳瑞大师想了想，“您让那群僵尸兽人念的演讲稿，是不是有点太过火了？就怕这群兽人真被激怒了，不要命地向这座圣殿发起进攻……宗教疯子都很可怕的，兽人部队要是真暴躁起来，我们真不一定守得住啊？” “本领主不怕他们进攻，就怕他们不进攻。”夏侯炎举着远望镜，嘿嘿一笑，“至于‘不要命’？他们要是哪天要命了，那我还拿什么制造僵尸？您就瞧好吧，只要他们耐不住性子动手，那此战就优势在我……” 不过，夏侯炎的小人得志并没持续多久。 因为几分种后，他就一脸困惑地从暗月琉璃远望镜的目镜上移开眼睛，费解道： “奇怪了，那群兽人军队的血肉之灾战车，怎么刚开了几米，又停下了？他们的士兵明明兵器准备好了，怎么又停下脚步，没有继续朝咱们这边进发？搞什么飞机？” 夏侯炎注定想不到，“战神之傲”师团突然停下进攻计划的原因—— ——因为说实话，就连德斯特·孤石将军自己都没想到。 第三八〇章 悲歌击筑 如雷轰鸣、向外喷薄着燃油与蒸汽的“血肉之灾”战车，有些尴尬地停在了神殿大街上，颇有些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无力感。 “血肉之灾”战车之所以停在了半路上，是因为，那位侥幸从鲜血圣殿中逃出的狮心萨满，带着一帮子萨满学徒，义无反顾地挡住了“血肉之灾”战车前进的道路。 正准备跟着“血肉之灾”战车向圣殿推进、对叛徒发起进攻的“战神之傲”士兵们, 遭遇到自家人的堵路阻拦，不由得面面相觑、手足无措。 而面对这个预料之外的情况，最先发飙的，无疑是刚刚向师团下达了进攻指令的德斯特·孤石将军。 “大师！您在干什么！”这个兽人师团长，已经被那些僵尸萨满的宣传攻势搞得焦头烂额，现在更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快让开！我们要出发去夺回鲜血圣殿！” “不行！”令孤石将军愕然的是，老狮心萨满发出了声嘶力竭的抗议声, “我们必须夺回圣殿，但是不能用‘血肉之灾’！鲜血圣殿是尊奉战神的圣域，我们不能让这种野蛮的战争机器、去损伤战神的崇高殿堂！” 这下子，德斯特·孤石将军顿时傻眼了： 见惯了北方战场上腥风血雨的兽人将军，意识到自己遗忘了一件事——一件足以让他自己身败名裂、氏族也随之蒙羞的大事： 被那群联邦叛贼占领的鲜血圣殿，不是什么普通的军事据点，而是一座至高无上的宗教建筑！ “血肉之灾”战车搭载的燃油弩炮，是专门为了摧毁坚不可破的帝国工事设计的，一发满载的燃油炮下去，就连最最坚固的人类城墙都会被崩出一道裂痕； 甚至，这帮“天灾军团”，还他妈每天都在用僵尸萨满音响朝着全城广播宣传攻势、大搞特搞和平演变！ ——说白了，这归根结底是一场政治目的性浓厚的军事行动啊…… 德斯特·孤石将军紧咬着牙关，绿色光头上的青筋跳动不止，纠结了足足半分钟，才不甘地大吼着命令道： “把‘血肉之灾’撤回去！把你们的破坏性武器也放下，只带军刀和弓箭！只带军刀和弓箭！给你们五分钟更换装备，五分钟后，我们向鲜血圣殿发起进攻！” “战神之傲”毕竟是光荣联邦的精英师团之一，听到“更换武器”这种前所未有的命令、意识到自己要去肉身硬扛敌方火力以后，兽人士兵们虽然有些迟疑，但还是按照师团长的命令严格执行了。 在兽人士兵们匆忙更换武器的金属摩擦碰撞声中，老狮心萨满走向孤石将军，有些欣慰、又有些愧疚地道： “孤石将军，所有萨满祭司都要感谢您对于战神和圣殿的尊重……” 孤石将军则咬牙切齿地答道： “等我拿下你们的圣殿，您再来感谢我吧。” “那我静待您的好消息。”狮心萨满行了一礼，“愿战神照耀您和所有‘战神之傲’孩子的道路。” 一旁的兽人士兵们，有的听到了狮心萨满大师的祝福，便按照战神信徒的礼节低头还礼，结果得到的是孤石将军的暴躁训斥： “一群白痴！快滚去换装备整队！” 很快，“战神之傲”的士兵们就已经卸掉了会损伤圣殿的破坏性武器，重新在神殿大街街头列阵准备完毕了； 那几辆张牙舞爪、威势惊人的“血肉之灾”，也被技师们开回了营地，就此偃旗息鼓。 “战神之傲”的传令兵敲起了战鼓，于是，这支精英师团的士兵们，就踏着震天动地的步子，呼号着伟大战神使徒的圣名，向大街另一端的鲜血圣殿推进而去。 不得不说，“战神之傲”还是无愧于其联邦精英师团的名号： 如果说，当初偷袭帝国南境的“炼狱之锤”，属于还没准备好就被霜枫岭在红河谷敲了一闷棍，没能展现出联邦精锐的厚重底蕴就憋着一肚子气郁郁而终，那么本土作战的“战神之傲”，无疑能够为自己的兄弟部队挽回颜面。 这只兽人师团的每一位士兵，都身着在联邦无比珍贵的钢铁重甲，他们的长刀闪烁着寒光，他们的瞳仁燃烧着烈火！ 没有骑兵，没有重型武器，仅仅是步兵方阵的常规推进，硬是由于“战神之傲”士兵们高昂的斗志和严明的纪律，就宛若一道朝着鲜血圣殿滚滚而来的钢铁洪流！ 随着“战神之傲”的士兵们距离神殿越来越近，他们的脚步也越来越快，传令兵的鼓点更是随之变得急促异常—— ——最终，在暴风骤雨一般的鼓点中，在距离圣殿还有不到一千米的地方，“战神之傲”的士兵方阵，直接咆哮着“为了战神”的宣言，如脱笼猛兽一般朝着被敌人占领的圣地扑了过去！ 一模一样的步兵冲锋，曾经在鲜血战线啃下一道又一道人类防线！ 一模一样的步兵冲锋，曾经将人类帝国引以为傲的皇家重骑掀下马背！ 一模一样的步兵冲锋，曾经在萨满祭司的掩护下，硬是扛着人类魔法师的元素轰炸撕开敌军方阵的咽喉！ 在这血肉与钢铁交织而成的洪流面前，仿佛就连前方那座雕梁画栋、美轮美奂的鲜血圣殿，都要被好事的评论家说上一句“绮丽有余，刚强不足”! 他们冲得快、战刀出鞘得快，鲜血因战争的荣耀而沸腾得更快！ ——当然，死得也很快。 因为就在兽人的前队士兵发起冲锋的同时，鲜血圣殿屋顶上的僵尸萨满们，突然间高举双手，吟唱出了因为幽冥魔力侵染而略有变调的战歌神曲！ 战神座下第四使徒，“惩罚者”赛亚提斯的淡漠虚影，出现在了僵尸萨满们头顶。在血棘城那赤红天穹的映衬下，赛亚提斯虚影抬起双手，无数道霹雳闪电从他指尖咆哮而出，瞬间在“战神之傲”士兵们中间炸开了一道血肉纷飞的漆黑焦痕！ 自光荣联邦成立、鲜血议会统一以来，萨满祭司的“赛亚提斯雷电魔咏”在联邦自家部队上大放异彩，这或许还是破天荒头一次！ 直到僵尸萨满的闪电偷袭已然得手，跟随“战神之傲”师团推进的萨满祭司们才如梦初醒，赶紧唱响了熟悉的“尼库鲁斯荆棘守护之歌”，召唤出尼库鲁斯的慈悲虚影，为“战神之傲”的士兵们堪堪挡下了下一轮的闪电洗礼。 血红色的天空下，庄严的鲜血圣殿之前，两位战神使徒的虚影遥相对立。 僵尸萨满，随军萨满，一者在高，一者在下，凝望彼此。 悲怆的战歌声中，仿佛就连慈悲的战神也在哭泣，也在痛心疾首于这一场无可避免的手足相残。 远远观望着战场的老狮心萨满，刹那间似乎苍老了许多。 第三八一章 一大波僵尸正在接近 就在鲜血圣殿屋顶的僵尸萨满，和随军出征的“战神之傲”萨满大打出手、同室操戈的同时，顶着礼花绽放一般的战歌辉光、咬牙向圣殿发起冲锋的普通师团士兵，却着实遭了一把罪。 僵尸萨满的“赛亚提斯雷电魔咏”火爆开张，直接把这些兽人步兵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借战神座下第四使徒“惩罚者”赛亚提斯之神威召唤出的雷电，端的是歹毒异常！ 这些雷电柱不仅速度极快、根本不给敌人留下任何反应时间，而且在击中目标以后, 还会以超强的电压直接击穿其肉体，并继续向他周围的倒霉蛋们传导扩散； 于是，每当一道闪电当空劈落，直接就能制造出半径两米以上的死亡地带——只要靠近雷击点的兽人士兵，甚至连抽搐倒地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会变成一堆黑色碳渣。 天可怜见，这些“战神之傲”的兽人士兵，身上穿的还是光荣联邦境内极其稀有的钢铁重甲； 只不过，这些往日的、独属于精英军团的荣耀象征，如今则成了千载难逢的优良导电物、货真价实的催命诅咒——战歌雷电往钢铁甲胄上这么一劈，产生的巨大杀伤，就算是小智带着皮卡丘穿越过来，也只有暗暗咋舌的份。 不过“战神之傲”毕竟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老兵。 常年在帝国东境战场和人类兵团抗衡角力的兽人士兵们，没少观赏过帝国人类怎么被萨满的雷电魔咏劈得鸡飞狗跳，更是早已把人类军队针对雷电魔咏、所想出的应对之策看在眼中：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几乎是转瞬之间，甚至不需要指挥官下令，“战神之傲”师团的前队士兵就已经模仿着帝国人类的应对方式，将人与人之间的间隔迅速拉开。 ——只要通过距离阻断雷电的传播，那么看似唬人的魔咏闪电柱，其实也不过是一次劈死一个人的单体伤害魔法罢了！ 其实, 按照帝国军校的正统教科书，人类兵团在应对萨满的魔咏闪电时, 不仅要想办法除去或覆盖身上的金属导电物, 还要依靠魔法师提供相应的大范围元素护盾。 仓促应对萨满内鬼袭击的“战神之傲”，自然没时间搞出这么多花头； 但仅仅是拉开距离一项，其实就已足够： 毕竟, 兽人的精锐士兵中绝无怕死之懦夫，付出几条被雷劈死的兽人性命、就能夺回伟大战神的鲜血圣殿，这笔买卖简直再划算不过！ 而就在兽人前队士兵匆匆变阵的同时，位于稍后位置的兽人弓箭手，也果断朝着圣殿顶端的僵尸萨满们抛出了一轮箭雨。 说实话，兽人弓箭手的战斗力，在海文大陆上一直颇受轻视。 论射击的精确度，他们绝对比不上人类帝国的“焰芒神射手”、“罗宾小队”、“黑百合射手”： 毕竟，帝国人类几乎整天都在城头上往下射箭，在历史上有大群大群的活靶子可以用来练习，在弓箭手方面的武德素来充沛。 而论射击的破坏力，兽人箭手也难以望南方魔族之项背： 对元素亲和力极高的魔族之中，诞生了一大批天赋异禀的魔箭手——这群魔箭手可以在箭矢上附着强悍的暗月魔法，在命中时造成爆炸、腐蚀、诅咒等次生效果，几乎人人都是一台小型攻城武器。 相比于这两大种族，最擅长光着膀子肉搏的兽人一族，怎么看怎么擅长的都是蒙古上单的位置，根本不像是有什么ADC基因的样子。 不过，常年和城头的帝国人类对射的惨痛经历，还是让光荣联邦捏着鼻子培养出了一群步兵弓箭手，而“战神之傲”的弓箭手部队就在其列。 而且联邦古语有云：战神关上了一扇门，就会打开一扇窗。 兽人的弓箭手们虽然准头欠佳，但好在得益于种族优势，有那么一膀子降龙伏虎的蛮力——这也使得拉起硬弓的兽人箭手，所能覆盖的最远射程足以傲视大陆。 至于精准度问题嘛…… 优势火力学说早就教导我们，只要射得够多，总能蒙中几发的。 再说了，地球近代的线列步兵，手里的火枪大多连膛线都没有，一发射出去能否命中敌军只能向上帝祈祷，不一样玩得风生水起？ ——正是怀揣着这种对概率论和大数定理的无比信任，“战神之傲”的弓箭手们直接拉起硬弓、搭好重箭，向鲜血圣殿屋顶上的僵尸萨满发起了反击。 而成效立竿见影： 只见那弓如霹雳弦惊，箭似鹰隼穿云，令观者胆寒、闻者心惊的嗖嗖声中，绝大多数重箭都错失了目标，在鲜血圣殿的上空放了皇家礼炮； 但还真就有那么几根被战神赐福的好运之箭，如东风制导一般，稳稳穿入了露台上那些内鬼萨满的胸膛！ 但地面上的兽人弓箭手还没来得及拍着胸膛感谢战神，就彻底傻了眼： 因为那些胸膛中箭的内鬼萨满，栽倒在露台上之后没过几秒，就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然后继续咏唱起了雷电魔咏战歌。 粗壮的箭杆就插在他们的胸口摇摇晃晃，活似某种后现代主义装饰品。 兽人弓箭手们这才幡然醒悟，想起来这帮内鬼萨满都是被“耐奥祖大师”复活出的僵尸仔！ 身体羸弱的萨满祭司，中上这么一箭早就宣告歇菜了，但有幽冥魔力撑腰的僵尸萨满，依然可以插着箭杆活蹦乱跳——早就死过一次了，谁怕谁啊！ 一群抗击打能力超群、根本打不死的萨满祭司？！ ——看到这一幕，天不怕地不怕的兽人弓箭手们，突然有点惶恐了： 这就好像勇猛的兽人战士，终于突进到人类魔法师身侧，结果对方一撕法袍，露出了一身肌肉金轮！ 这就好像红眼饿汉捧起一碗方便面想要暴风吸入，结果发现口味是足斤足两的老坛酸菜！ 这就好像地痞流氓好不容易欺近了走夜路的柔弱萝莉，结果对方一掀裙子比自己还大！ 屋顶上的这群僵尸萨满，又能咏唱战歌又能受击不死，这仗可怎么打？！ 眼看着“战神之傲”的兽人弓箭手就要在战场上发起怀疑人生的茨菰愣，最终还是随军的萨满祭司们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撑起了师团之中摇摇欲坠的军心。 在使用“尼库鲁斯荆棘守护之歌”抵挡僵尸萨满雷电攻势的同时，“战神之傲”的随军萨满也见机极快地唱起了驱除邪秽的“安德烈亚净化之歌”。 自“霜心”安德烈亚虚影涤荡开来的白色净化光环，宛若这个鲜血之夜中的一股浩然清流： 只见那净化光环掠过之处，凡是被光环触碰到的僵尸萨满，全都惨叫着浑身抽搐起来，肉眼可见的幽冥黑气从他们的五官七窍之中逸散而出； 转瞬间，这些僵尸萨满的肉体就失去了力量，重新瘫倒在露台上、变成了一动不动的死尸，比起面对房价毅然躺平的当代年轻人甚至还要安详几分。 什么叫擎天的玉柱？ 什么叫架海的金梁？ 光荣的萨满祭司们又一次证明，只有他们，才是那个能在中宵舞、到死心如铁，可堪试手补天裂的联邦脊梁！ 萨满祭司们的战歌咏唱，一下子把圣殿露台上的僵尸萨满打扫了个干净，营造出了一段超级超级巨大巨大的火力真空期。 刚刚遭受雷电肆虐屠戮的兽人步兵顿时精神大振，高举着手里的军刀、呼号着战神的名号，精神百倍地继续朝着鲜血圣殿冲锋而去。 但在队伍后面观察着一切的德斯特·孤石将军，却不由得因为剧烈的愤怒而红了眼睛—— 身在局中的“战神之傲”士兵或许后知后觉，但德斯特·孤石将军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就是刚才这短短一轮的战歌交火，师团的前队愣是被圣殿顶端的僵尸萨满用雷电扫出了一片血肉淋漓、焦痕满地，即使是保守估计，都起码有两三百名兽人士兵，惨死在这雷较索尔多几套，电似永信胜三分的战歌洗地之中！ 如果这些兽人士兵是死在向燃晶峡谷冲锋的路上、死在帝国人类的手中，那也算是求仁得仁、死得其所，带着无上荣光回归了战神怀抱； 可偏偏，他们是死在了一群僵尸萨满面前、死在一群背叛联邦的渣滓手下！ 霎时间，对于藏身在鲜血圣殿里的那位死灵系兽人魔导“耐奥祖大师”，我们的孤石将军只觉仇恨似海洋永难忘，其愤慨之情的强烈程度，简直只有追更网文小说的读者老爷、发现作者是个业余写作肆意断更的无良畜生时可以媲美。 但心情惨痛的德斯特·孤石将军，同时也恨恨地意识到，这一切也到了结束的时候了： 屋顶上的僵尸萨满被一扫而空之后，占领鲜血圣殿的“天灾军团”叛军，看起来已经没有任何远程火力——“战神之傲”的步军先锋冲入圣殿、活捉那个“耐奥祖大师”想必也近在眼前。 毕竟，大陆上还没有任何生物，能近距离面对一群联邦精锐战士还谈笑自若！ 看着自家的骁勇子弟兵冲向圣殿台阶，德斯特·孤石将军已经在心中暗暗筹划起，待到抓住那位“耐奥祖大师”以后，到底是凌迟还是炮烙比较符合兽人核心价值观。 但转瞬之间，又是一轮意料之外的闪电风暴，在接近了圣殿台阶的兽人前军中悍然涌起，宛若一朵雨中绽放的雷电莲花，残酷而美丽绝伦。 制造这场闪电风暴的，当然不是高阶圣堂武士。 德斯特·孤石将军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看到，又是一群摇摇晃晃的僵尸萨满，从鲜血圣殿雄伟的石头立柱背后冒出了头来！ 才刚刚歇过一口气的“战神之傲”随军萨满们，不得不忘记自己的口干舌燥，强打精神重新咏唱起抵御魔法的“尼库鲁斯荆棘守护之歌”。 德斯特·孤石将军一把揪住了自己身旁、看得目瞪口呆的老狮心萨满。 “大师！”孤石将军睚眦欲裂地嘶声问道，“你们撤出圣殿的时候，那里面有多少萨满祭司？” “有、有上百个吧……”老狮心萨满由于强烈的震惊，连兽人通用语都说得不太利索了，“……他、他们不会全都复活了吧？可……可……可怎么会呢？复活这么多高阶萨满，哪个死灵魔法师的魔力够用？！” 孤石将军也紧咬着牙关，给不出任何答案。 即使是同样复活僵尸，死灵法师所要耗费的魔力总量也是大相径庭的——拉起一个普通人无甚消耗，但对于强大的元素使用者的尸体而言，死者阶别越高，所要耗费的魔力也就越发庞大。 现在看来，这群所谓的“天灾军团”，怕不是把圣殿里所有的萨满祭司一个不剩、全都拉起来作战了！ 可圣殿中这些阵亡的萨满祭司，几乎都是实力惊人的高阶萨满，其中还有好几位身着白袍的狮心萨满在…… ——要在短时间内把这么多强者复活成僵尸，别说一两个死灵魔法师了，一车皮的死灵魔法师都不一定够用！ 这两个兽人当然想不到，某位地球穿越者关系户，早就把和阎王爷老大哥订立的买办契约琢磨了个水落石出： 您不是说宗师级魔法有限额吗？ 那好，我不用永久复活僵尸的宗师级魔法“复活术”，改用暂时复活僵尸的“僵尸创造”把萨满拉起来，您总卡不了我的脖子了吧？ 什么？复活高阶萨满的魔力消耗其实一点儿也不少？ ——那没办法，反正都说好了只要使用低阶魔法，就没有限额的！ 不得不说，霜枫岭的领主大人充分表现出了在地球老家多年历练后，培养出的钻规则空子的强大能力。 但眼睁睁目睹着这“僵尸萨满蔚然成军”的“神迹”的孤石将军和老狮心萨满，心中却是一万个纳闷。 良久，老狮心萨满才讷讷地问出一句： “将军，您说……圣殿里那个‘耐奥祖大师’，不会是个死灵系的第九阶圣法师吧？” 第三八二章 这个世界会好吗 多洛雷斯大平原的血色天穹下，一场恶战还在继续。 陡然出现的僵尸萨满预备队，残忍重挫了“战神之傲”先锋的推进势头。 原本，师团的兽人敢死队，都已经在随军萨满的战歌支援下，硬顶着僵尸萨满的闪电洗地，推进到鲜血圣殿的台阶一带了—— 进行战歌轰炸的僵尸萨满, 大多站在圣殿的屋顶露台上； 因此，眼看着兽人前锋再往前跑几步，就能彻底进入僵尸萨满攻击的死角盲区了。 到那个时候，在狭窄逼仄的神殿内部，不会有任何生物能挡得住这些勇猛暴戾的重甲兽人步兵：他们将彻底化为一台台绞肉机器，碾碎出现在眼前的任何肉体和勇气： 毕竟自古以来, 大陆兵家的共识就是，面对兽人步兵的最后一道防线就是坚不可摧的城墙和高耸的关隘——一旦城墙告破、战斗进入巷战阶段，那么没有任何大陆种族，能从单兵素质超群的兽人手中占到便宜。 然而，紧接着从暗影中浮现的僵尸萨满预备队，直接击碎了兽人师团如钱塘江大潮一般汹涌而来、愈演愈烈的攻势： 这一次，僵尸萨满们甚至还有了专业分工！ 除了有一部分萨满，在一位身穿白袍的高阶僵尸带领下咏唱起“赛亚提斯雷电魔咏”，继续着那惨无人道的闪电轰炸以外，还有不少僵尸萨满切换战略，唱起了以战神座下第三使徒“恶念”高尔萨命名的“高尔萨诅咒乐章”！ 声名如雷贯耳的“恶念”高尔萨，乃是战神座下九大使徒中，唯一一个背弃战神、最终遭到战神亲手斩杀的特殊存在，而以他冠名的“高尔萨诅咒乐章”，则是萨满信仰各类战歌中少有的具多重功效的组曲，可以给萨满的敌人施加各种负面效果。 当然，由于“恶念”高尔萨行为恶劣，这套诅咒乐章也部分地被现代兽人萨满鄙弃, 除非特殊情况，都会尽可能避免使用——谨慎使用“高尔萨诅咒乐章”, 也算是萨满信仰中一个不成文的惯例。 历史上, 也几乎只在和人类战争的危急关头，联邦萨满们才会破戒咏唱起“高尔萨诅咒乐章”，在刺耳尖锐的音阶声中，把迟缓、沉默、混乱、恐惧、流血、冰冻等五毒俱全的负面效果往人类军团头上猛刷、最终堪堪止住兽人军团一溃千里的颓势。 不过嘛，兽人萨满们信仰坚定，虔诚遵守着战神信徒的基本底线，但被夏侯炎拉起来的僵尸萨满可就不一样了—— ——倒不如说，就算是条狗也随主人，自打被幽冥魔力复活成僵尸，这群倒霉催的圣殿萨满早就被霜枫岭“不管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的实用主义作风洗了脑，早就准备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了。 而且这帮心怀鬼胎的僵尸萨满，对于时机的把握还贼鸡儿准： 让我们把血棘城神殿大街这条宽又阔的通天大道，比作一条百米赛跑的竞速赛道，而威武庄严的鲜血圣殿门廊石柱，则是无数“战神之傲”参赛士兵争先恐后、冲刺撞线的目标。 结果，一轮意料之外的“赛亚提斯闪电魔咏”，直接把最前方的兽人先锋劈成了齑粉，跟在先锋身后的第二梯队则由于吃了一吓, 猛然减速，以期避过闪电风暴的袭击； 然而这一减速就出了事。 因为“战神之傲”步兵团的第三梯队，由于更靠队伍后方、没能在第一时间注意到闪电风暴的爆发，结果减速不及，直直撞进了第二梯队之中，顿时在肆虐的闪电风暴前方形成了一团摩肩接踵的人口密集区。 正当这帮倒霉蛋仓皇失措地想要避开前方的闪电风暴、手忙脚乱地挤成一团时，“高尔萨诅咒乐章”的邪恶音节，便抓住这个机会、在空中绽开了死亡之花！ 根据联邦故老相传，最完整版的“高尔萨诅咒乐章”足足有六十四个篇章，分别能够赋予六十四种负面效果，代表着“恶念”高尔萨在他罪恶一生中对于伟大战神的六十四次背叛。 当然，做一件坏事不难，难的是做一辈子坏事，如今的史学家们，谁也说不清高尔萨这厮到底是如何做到背叛战神六十四次之多的——而与此相对，即使是最最渊博的狮心萨满，也无法背诵出“高尔萨诅咒乐章”的全部六十四个篇章。 如今，绝大多数联邦萨满们学过的，也只有“迟滞”、“混乱”、“恐惧”、“脆弱”等几个比较实用和普遍的负面效果，而像是一些“狂妄”、“沮丧”、“凋零”等冷门乐章更是均已失传。 这次，在伟大的鲜血圣殿面前，被霜枫岭复活的僵尸萨满们无耻唱响的，正是“高尔萨诅咒乐章”中最最常见的“混乱”乐章。 所谓“混乱”，其实也就是让敌军晕头转向——说实话，这种效果大多数情况下都没什么用，一个五大三粗、浑身重甲的人类百合骑士，就算翻了眩晕症，也能够论起大锤砸碎身边一圈的脆弱血肉：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些许负面效果加持的作用还真没那么大。 一般来说，兽人萨满使用“混乱”乐章，都是在生死攸关的骑兵对战之中——不管是人类骑兵还是兽人狼骑兵，在高速冲刺时都最容易受到混乱效果的影响，一丁点的指向偏误都会由于高速度的放大而酿成弥天大错，比如冲错了方向一股脑栽下悬崖之类的。 而在今天的这场战斗中，僵尸萨满们却在夏侯炎的命令下，冲着一群肌肉虬结、移动缓慢的兽人步兵附加了“混乱”乐章的负面效果！ 理论上，这是一个完全错误的战术，因为要对付精锐步兵，令人晕头转向的“混乱”效果，明显没有“脆弱”、“出血”、“恐惧”之类的效果管用。 然而战争艺术的奥妙正在于此： 在合适的时间、地点、条件下，任何看似错误的决断，都可能成为左右战争天平的关键！ 因为就在深红色的混乱光环当头罩下的同时，兽人师团的面前，可还有一股正在疾速扩张的闪电风暴在呢！ 一时的天旋地转、方向感丢失看似并不致命，但如果，你正处于一步踏错终身错的尖峰时刻呢？ 最靠近闪电风暴的兽人步兵们，在混乱光环的影响下，你推我搡地就朝着呼啸的战歌闪电倒去，转瞬间就被璀璨的电力火花炸成了鲜红的人肉烟花。 后队的随军萨满们急忙开始咏唱“尼库鲁斯荆棘守护之歌”，想要为前方血肉淋漓的战士们提供一点可能的庇佑—— ——然而就连他们自己的灾难也正在来临。 就在“战神之傲”的随军萨满们竭尽全力，想要用自己的歌声为前队的战士提供一点庇护时，突然有几个眼尖的年轻狼魂萨满注意到了一个令他们心肺骤停的细节： 就在隔着闪电风暴的对面，刚刚被露台上那群僵尸萨满击杀的第一群兽人士兵…… 他们的尸体，正在一股灰黑色的幽冥魔力驱使下缓缓从地上坐起、站立，然后抄着手里的军刀向侧翼的萨满队伍这边跑来—— ——与此同时，感官敏锐的萨满们也在充斥着毁灭与死亡的空气中，分辨出了一丝只属于死灵魔法的邪恶古魔文音节！ “僵尸！还有僵尸！又有僵尸活了！”年轻狼魂萨满疾声叫着，想要提醒同伴们分出一些负责咏唱“尼库鲁斯荆棘守护之歌”的人手，转而用“安德烈亚净化之歌”对付这些新出现的死灵生物。 然而，混乱之中、仓促之间，不同的战歌咏唱岂是那么容易转变的？ 而就在“战神之傲”的随军萨满们还在匆忙转火的同时，巨大的战歌闪电风暴已经如摩西分红海一般，奇迹般地从中间分开了一条没有雷电波及的通道——刚刚被复活的兽人士兵僵尸，就穿过这条风暴路径，张牙舞爪地朝着藏身于师团侧翼的随军萨满们扑了过来！ “战神之傲”萨满顿时魂飞魄散！ 萨满祭司和魔法师，以及大陆上绝大多数元素使用者一样，都是肉体羸弱、不善实战的施法者——他们每天都要将大把时间花在冥想、祈祷等与元素力量建立沟通的活动上，根本无法像剑士、骑士那样磨炼体魄。 一般来说，兽人军队里的萨满都会得到兽人士兵的严密保护，在历次战役中，得益于兽人士兵们对于宗教人员的无私保护，萨满也永远是最后阵亡的部队成员。 但在今夜，在血棘城的神殿大街上，故事注定有所不同。 在一开始的决死冲锋中，“战神之傲”师团齐整的阵型，就已经被拉散得有些七零八落： 原本在类似的据点争夺战中，有了血肉之灾弩炮车和其他重型武器的洗地支援，兽人步兵大可稳扎稳打、保持着阵型稳步推进，将脆弱的萨满们护在阵型后方中央； 然而，鲜血圣殿作为宗教建筑的崇高地位，迫使着“战神之傲”士兵们顶着敌方僵尸萨满们的闪电覆盖，咬紧牙关，低头向着圣殿台阶发起亡命冲锋——其间自然已经无法过多关照到队伍的阵型问题。 零散的阵型，这是今晚悲剧的第一位嘉宾。 与此同时，被僵尸萨满召唤出的闪电风暴，也直接摧毁了兽人步兵团的先锋前队： 直接被闪电风暴扫射击中的当然只是少数，但还是有大批前队兽人匆忙后退、以期躲开闪电风暴的波及范围。 兽人士兵骁勇善战、悍不畏死不假，但这不意味着他们会傻到把小命白白送在一团雷电里！ 结果他们这么一退，相对地就把后方的萨满们往前暴露了一些。 一般来说，这种试图保存有生力量的小规模后撤无可厚非——闪电风暴的威力实在太强，而且属于无差别杀伤，反而也是对兽人部队的一种屏障和保护：只要后队的萨满跟着步兵一起后撤，敌人总不能穿过闪电风暴、跑出来袭击萨满部队吧？ 但今天，占领了鲜血圣殿的“天灾军团”和“耐奥祖大师”则无情地告诉他们，还真能。 当僵尸萨满们控制着战歌风暴让出道路，刚刚被复活的僵尸兽人士兵，直接将凛冽的兵锋指向了走位有些过于冒进、缺少保护的随军萨满团！ 这群受“耐奥祖大师”支配的死灵生物，他们穿过风暴中心，穿过劈啪作响的雷电，穿过飞旋激扬的尸骨、血肉和尘土，毫无动摇地向“战神之傲”的随军萨满团冲刺而来！ 从暴风眼里突出的僵尸战士，这是今晚悲剧的第二位嘉宾。 意识到危险近在眼前的“战神之傲”随军萨满们，下意识地向后撤去，试图躲避僵尸兽人们的凶悍袭击：在过往的战争和训练中，他们也都是这么做的，因为只消后退几步，自然会有兽人步兵英勇上前、为这群战神信徒抵挡住敌方的侵略—— ——然而，今夜的兽人士兵似乎并不在状态。 当萨满们焦急地盼望着兽人战士的庇护时，他们却惊愕万分地发现，那群以往值得绝对信赖的战友，却并没有及时赶到、及时形成阻挡僵尸袭击的防线，而是在东倒西歪地到处乱跑…… “高尔萨诅咒乐章”中的“混乱”诅咒，至此方才图穷匕见，构成一幕伟大悲剧的三位嘉宾尽数到场！ 彻底迷失方向感的兽人士兵，根本无法重整起已然陷入混乱的阵型，面色惊恐的随军萨满团，在凶神恶煞的僵尸大军面前如同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而在僵尸兽人们的背后，闪电风暴呼啸回旋，鲜血圣殿沉默矗立，血色天穹俯瞰苍生； 萨满们悲凉的绝命挽歌，伴着飞溅的鲜血和归乡的灵魂腾空而起，直入星河。 在远方观战的老狮心萨满，面色苍白地揪住了德斯特·孤石将军的臂甲。 老萨满急切地想要说什么，但透过臂甲传来的、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令他刹那间失语了； 然后，他听到“战神之傲”师团长，德斯特·孤石将军那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桀骜声音，朝着传令兵和远方的师团部队大声吼道： “撤退！撤退！都给我撤退！” 第三八三章 在每一条伤心的神殿大街上 “战神之傲”师团针对鲜血圣殿的第一轮进攻，彻底宣告失败。 当兽人士兵们在指示退兵的号角声中，掩护着萨满团撤出圣殿屋顶僵尸萨满的射程、并终于将追击的僵尸战士奋力剿灭干净时，长长的血棘城神殿大街上，已经留下了一路触目惊心的焦痕、血泊和尸体。 在远方指挥部观望着这一切的德斯特·孤石将军，只觉心如寒骨山脉的冰雪一般寒冷。 他还没有拿到任何详细伤亡报告，狼狈撤出战场的师团士兵们, 单单是重整队伍、归纳伤员、统计损失，恐怕就要花上两个小时以上的时间； 但仅仅是根据目测，德斯特·孤石将军就知道，起码有四五百、甚至六七百的“战神之傲”师团士兵，死在了这场未果而终的冲锋中。 十分钟前，他不得不下令让士兵们撤退。 可……凭什么？！ 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能、也不想承认，人类帝国居然有能力在东境大片沦陷的情况下、还全歼一支联邦精锐师团，甚至连一个活兽人都没有放回联邦境内！ 最终，甚至有某些兽人将军达成了一致观点： 古利特·烈风和“炼狱之锤”一定是已经叛国，投靠了人类或是向南方投靠了魔族，绝非因战败失利、而被一群羸弱的人类消灭在了帝国国境之内。 有的时候，当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接受能力，人们就真的很擅长自己骗自己。 而不知为何，目睹着尸踣血满、遍地骨骸的血棘城神殿大街，德斯特·孤石将军毫无来由地想起了那个消失无踪的古利特·烈风将军，想起了军中那些同僚对烈风将军下落真相的猜测纷纭。 十天之后，他们又会怎么评价“战神之傲”师团的德斯特·孤石呢？ 孤石将军因为这个突然涌现脑海的问题，而感到一阵心悸。 他怕了。 “萨满大师……”德斯特·孤石将军望着身旁的老狮心萨满，张开口道，感觉嘴唇阵阵发麻，“我们……我们不能再进攻了，代价太大了。现在，还是先将鲜血圣殿围困起来、不贸然进攻比较合适。” 老狮心萨满听到这个早有预料的决定，没说什么，只是黯然点了点头。 他知道，对于后世的兽人一族来说，自己的名字一定会永远被挂在耻辱柱上：他，作为鲜血圣殿十六位首席之一、堂堂狮心萨满，不仅把自己的同僚们丢给了叛军、化为僵尸，甚至还放任自联邦成立后“永不沦陷”的战神圣地落入敌手、被一群叛徒长时间占领…… 这是对于一个虔诚的战神信徒而言，永远无法得到宽恕的罪过。 可看着满地哀嚎不止的“战神之傲”士兵，看着行走奔忙疗伤的低阶萨满，看着大街尽头的尸体和犹在缓缓蹒跚的僵尸…… 难道他还能要求一群可怜的年轻人重新上阵，继续为了战神而死吗？ 这个老迈的狮心萨满，究竟还能做些什么？ 他思考了一会，然后得到了答案。 老狮心萨满从脖子上，解下了自己那串铭刻着“霜心”安德烈亚纹章的项链。 这串项链，是六十年前，他的萨满老师临死前留给他的——那位前代的鲜血圣殿首席，曾经被认为数百年间最接近龙炎萨满阶别的狮心萨满，在临死前对自己的小徒弟谆谆叮嘱： “霜心”安德烈亚涤荡邪恶、拯救灵魂之战歌传承，永不断绝。 是啊，永不断绝。老狮心萨满拍拍德斯特·孤石将军的手臂，将项链塞到将军覆盖着铁锁拳甲的手中。 德斯特·孤石将军有些没反应过来，但下一秒，老狮心萨满就撇下将军，迈出了街边建筑投下的阴影，来到神殿大街的正中央，来到无数伤兵败卒中间。 然后，他转过身，拄着拐杖，一步，又一步，向着神殿大街的另一端、仍有僵尸在露台上高唱着和平之歌的鲜血圣殿走去，步伐虔诚得仿佛在进行一场朝圣。 一场最后的朝圣。 德斯特·孤石将军意识到这位老萨满要做什么了，他紧皱着眉头，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但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大街上的其他军官和低阶萨满，刹那间也意识到了什么。他们之中，有些人惊惶地站起身，跑向狮心萨满，想要拦住他那老迈但坚定的步伐。 但老狮心萨满只是平静地唱起了战歌。 “霜心”安德烈亚的虚影浮现在空中，“安德烈亚净化之歌”的纯白光环也将周围的所有兽人笼罩其内，将他们的脚步牢牢固定在神殿大街整齐划一的金黄石砖上、分寸移动不得。 ——整个海文大陆，只有不超过三位萨满，能够将“净化之歌”的元素之力，凝练到不仅驱除邪恶之力，甚至还能迟滞目标一切移动的极致程度。 “霜心”安德烈亚涤荡邪恶、拯救灵魂之战歌传承，永不断绝。 老狮心萨满拄着拐杖，走过神情悲愤但移动不得的萨满学徒，走过愕然瞪视的受伤士兵，走过泪流满面的师团军官。他离开了“战神之傲”的本阵，朝着大街另一端的鲜血圣殿笔直行去，坦坦荡荡如入无人之境。 空中还回荡着“AMANI NAKUPENDA”的僵尸歌声，但这歌声，却在老狮心萨满略显嘶哑无力的“净化之歌”的歌声衬托下，显得微弱了许多。 而老狮心萨满就这么一边咏唱着战歌，一边穿过满大街的尸体、鲜血、骨肉。他的目光坚定，甚至越过了刚被死灵魔法召唤起的、蠢蠢欲动的尸群，笔直地盯着鲜血圣殿大门廊那金碧辉煌的穹顶，仿佛视线能够穿越建筑结构，望向殿中那座悲悯俯瞰众生的战神巨像。 一步，又一步，老萨满抵达了圣殿门前。 他的身影也淹没在一群僵尸兽人之中。 空气的震荡声骤然响起，“安德烈亚净化之歌”的球形光环，以老萨满的位置为中心凶猛绽开，击飞、炸碎了无数汹涌扑来的僵尸，也让他那瘦小干瘪的身影，重新出现在“战神之傲”士兵们的视野中。 但紧接着，就是又一轮僵尸扑了过来。 净化光环再次如烈日绽放，尸群重新被击飞打散。 又一轮僵尸袭来。 净化光环又一次绽放…… 每一次，“安德烈亚净化之歌”的光环爆发，都比上一次更加缩小、也更加微弱，而持之以恒向老萨满扑来的尸群，却如同永无止境、不知尽头。 最终，老萨满的身影终于又一次被如潮的僵尸淹没； 而这一次，却再也没有任何光环出现； 老萨满的身影，永远消失在汹涌的尸群中。 血棘城的赤红天空下，金色与血色相交织的神殿大街上，一片沉默，只剩下僵尸们疯狂啃咬血肉的咯吱声。 “霜心”安德烈亚涤荡邪恶、拯救灵魂之战歌传承，永不断绝。 德斯特·孤石默然攥紧了手里的萨满项链，过了半分钟，才转向身边的副官，沉静地道： “记录下来，联邦历四百七十二年六月七日……驻守鲜血圣殿的七位首席狮心萨满……全部殉职。他们全部死在鲜血圣殿，全部为扞卫战神的荣光而死。他们的死亡没有耻辱。” 副官肃容点了点头。 “而现在……”德斯特·孤石深吸一口气，“……我们等待。我们将鲜血圣殿团团包围，然后等待。我们等待，直到这座建筑里的叛徒们已经奄奄一息，然后，我要亲自将那个‘耐奥祖大师’，和他手下的杂种们一起碎尸万段！” 第三八四章 致命失误 血棘城重新沉寂了下来。 “战神之傲”师团传令兵吹起的宵禁号角，和鲜血圣殿屋顶上僵尸萨满们无休止的和平祈愿交织在一起，将这座宗教气息浓厚的兽人主城，映衬得分外诡异。 填饱了肚子的双足飞龙，载着装备精良的兽人空骑兵再次升入空中，自鲜血圣殿的上空翱翔划过，直到接近城市的尽头, 再在猩红的晚风中兜出一个大圈子，重新绕回鲜血圣殿附近，如此周而复始。 现在，这些飞龙空骑兵已经长记性多了： 三个小时前的那次空中侦察中，有三个空骑兵为了看清圣殿屋顶的敌情，双足飞龙的飞行高度压得实在太低，结果直接被僵尸萨满的闪电战歌当空击落，龙死人亡。 每一位双足飞龙空骑兵，几乎都是光荣联邦用真金白银堆出来的精锐，就连他们骑乘的双足飞龙，都要经过地精驯兽师五六年的不间断训练，才能听从飞行员役使； 就这一批统共四十名空骑兵，还是联邦大统领临时调借给“战神之傲”使用的——毕竟有了能在空中俯瞰陆地的飞行斥候，在荒原上抓到流寇想必会简单不少。 生怕再损失其他双足飞龙空骑兵、遭到上级攻讦的德斯特·孤石将军，赶紧下了死命令，所有空骑兵只许在高空侦察敌情，绝对不许靠近圣殿近程范围以内。 于是，这第二次侦察就显得顺利许多，没有发生任何飞行事故。 不过，这批空骑兵的最终收获仍很有限： 鲜血圣殿不是开放式的帝国城堡，就算骑着双足飞龙在空中看上百遍，能看到的也只有露台上的那群僵尸萨满歌手——除了点明露台上一共有三十二只僵尸萨满以外, 这帮空中斥候也没能带来任何有用的信息。 其实在和帝国的主要战场上, 双足飞龙空骑兵还经常携带燃烧弹, 从空中对帝国的攻城武器发动袭击； 不过, 鲜血圣殿是个不能损毁的宗教建筑物, 这批双足飞龙空骑兵空有一身投弹轰炸的本领，却是注定无法在这座我方城镇里客串俯冲轰炸机了。 除了派出双足飞龙空骑兵侦察敌情以外，“战神之傲”师团也只能捏着鼻子，按照原定计划将这座被占领的鲜血圣殿团团包围起来。 在鲜血圣殿以外数公里远的地方，以圣殿为圆心，一共六架“血肉之灾”战车张开了酝酿着修罗烈焰的火炮巨口，死死对准了鲜血圣殿： 这些战车虽然没法直接对圣殿建筑物开火，但能够保证，一旦任何人试图闯出圣殿，就会在第一时间遭遇烈焰焚身的灭顶之灾。 除此以外，“战神之傲”的士兵们也在清点完死伤情况、重整队伍以后，挺着沉重的巨盾，十步一岗五步一哨，将鲜血圣殿团团围住。他们手里的弓弩，也可以与血肉之灾火炮来一场死亡竞速，看看是谁最先狙杀掉从圣殿中冒头的敌人。 总而言之，眼看着夜色渐沉，“战神之傲”对于鲜血圣殿的合围也宣告完成。 眼下, 就算是一只苍蝇, 恐怕都飞不出圣殿的两米开外。 “战神之傲”将布置防线的距离设置得极其精巧，刚好处于萨满战歌的元素射程之外——“耐奥祖大师”和他的“天灾军团”, 就算是复活了五百只僵尸萨满，也只能龟缩在神殿之中动弹不得。 眼下，“天灾军团”唯一拿得出手的“攻击手段”，也就是那无休止轮播的和平之歌，以及隔三差五来一段的、“揭穿联邦统治骗局”的和平演变口号罢了。 因为莽撞进攻而葬送不少战士的德斯特·孤石将军，痛定思痛，终于也放平心态稳坐钓鱼台了： 他确信，只要这样将鲜血圣殿围困上十几天，这群叛军就一个都别想活着！ 虽说僵尸可以不吃不喝，但役使僵尸的死灵法师总归是要吃喝拉撒的活人：鲜血圣殿作为一座宗教建筑物，其中根本没有储存任何粮食； 也就是说，这帮兽人叛徒只有活活饿死的下场！ ——或者，不想饿死的话，那就试着从圣殿里冲出来吧：无数门火炮、无数张弓弩和整整数千大军的刀锋就死死瞄着你们呢！ 就是在这围攻者与据守者的紧张对峙之中，转眼间月落星垂，一夜已过。 黑着眼眶听了整整一夜僵尸萨满合唱的德斯特·孤石将军，心说老子倒要看看你们这群叛贼能撑几天…… 第二天，德斯特·孤石将军斗志昂扬； 第三天，德斯特·孤石将军屹然不动； 第四天，德斯特·孤石将军神色沉着； 第五天，德斯特·孤石将军沉默寡言； 第六天，德斯特·孤石将军局促不安； 第七天，德斯特·孤石将军郁郁寡欢； 第八天，德斯特·孤石将军暴躁易怒； 第九天，德斯特·孤石将军从僵尸萨满的广播中听说，鲜血圣殿里的叛军在他妈的“舀血河里的血做血豆腐下火锅吃”！ 当时这位“战神之傲”师团的师团长杀人的心都有了！ 天可怜见，喷涌在鲜血圣殿里的那条血河，是无数牛羊牺牲的鲜血汇聚而成，并且在战神神力的保佑之下永远新鲜流淌、不朽不坏！ “战神之傲”师团光想着鲜血圣殿里没有粮食储备，觉得围困那么几天肯定能饿死他们丫的，可万万没想到合着圣殿的地板上还有这么大一座天然粮仓！ 他们在圣殿外边苦哈哈地陈兵围困，可“天灾军团”居然同时在圣殿里面吃着火锅唱着歌！ 他奶奶的，简直是欺人太甚！ 从广播中得知此事的德斯特·孤石将军，当时和手下的副官们沉默对视了好久，表情恐怕比刚得知李自成攻入京城的朱由检还要晦暗几分。 终于有个副官受不了这种令人尴尬的气氛，试探着提议道： “……将军……我们还是继续等下去，等他们把血河喝干……吧？” 如同寒冰封锁一般的沉默。 但凡曾经拜访过鲜血圣殿的兽人，谁能不知道那条血河到底多么宏伟？还等他们喝干血河？夸父来都喝不干啊！ 再者说，就算他们真能继续跟这帮叛匪耗下去、一直耗到他们喝干血河、或是吃腻了血豆腐那天——可这要花多长时间？ 十天？二十天？一个月？两个月？ 战神在上，北方的中原战场上还打得火热，根据最新消息，联邦主力刚刚对燃晶峡谷发动了又一轮进攻，然后被帝国人类以惨痛代价堪堪击退…… ……可堂堂联邦精锐“战神之傲”，居然在遥远南方的血棘城和一群叛军搞静坐战？ 不说别的，单是被这群杀千刀的“天灾军团”拖在南方，对于“战神之傲”和整个联邦正规军来说，都是一场巨大巨大超级超级的战略性失败！ 万一就因为少了“战神之傲”，联邦在主战场的攻势功亏一篑呢？ 为了夺回神圣的鲜血圣殿，“战神之傲”的确能捏着鼻子、忍上十天等叛军活活饿死； 可他们实在是忍不了二十天、三十天！ 属于他们的战场明明在北方中原，在硝烟弥漫、战火喧天的燃晶峡谷！ 一群身经百战的兽人军官面面相觑，只觉这辈子都没见识过这么尴尬的境地。 “将军。”有一个副官毅然抬起头，“让我们再试着冲锋一次吧！十天前的进攻，我们其实已经非常接近鲜血圣殿了，只要再加把劲，伟大的‘战神之傲’一定能够夺回鲜血圣殿的！一定！” “可是……”一位随军的虎啸萨满迟疑道，他声音嘶哑，他的头脑也是一阵混乱，“这样冲锋，我们会付出很大的代价啊……” “我们联邦兽人不怕牺牲！”副官毅然道，“就算牺牲又怎样？那也是为了夺回圣地、为了伟大的战神而死！可我们，可光荣的兽人战士不能接受，在这种紧要关头，如同事不关己一般坐在地上发呆！我们要战斗！我们要杀戮！我们要胜利！” 在场的其余兽人高层，都有些被这个副官气势所慑，悚然无言。 唯有德斯特·孤石将军咬了咬牙，伸手一拍桌子，厉声道： “好！你说得对！我们必须战斗！明天，明天就再发起一场冲锋！就算是损失过半，我们也要重新夺回圣殿，然后用剩下的一半人，回到燃晶峡谷、把那群卑鄙的帝国人类千刀万剐！为了战神！” 主官下令，再无异议。热血沸腾的兽人军官们齐齐举起拳头，高声山呼着“为了战神的荣光”，在这震耳欲聋的呼声中，德斯特·孤石将军也感觉到，这几天来积聚在心头的阴云已经一扫而空，现在他心境澄澈，只剩下对于鲜血与荣光的无穷渴望。 是啊，之前何必如此保守？ 牺牲又如何，伤亡又如何？！ 我们“战神之傲”师团就算是伤亡过半，那也是海文大陆上无可阻挡的王者之师！ 当然，德斯特·孤石将军此时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的冲锋攻势，暴露了他的决断中，一个小小的误判： “战神之傲”师团并没有因为进攻鲜血圣殿而“伤亡过半”； ——准确地说，是死光了。 第三八五章 一块红布 时间倒回五天之前。 鲜血圣殿内部。 胡安·克莱门特扛着他那柄符文巨剑，在金砖铺砌的圣殿大厅里来回踱着步，每转上一圈，就要忧心忡忡地抬起头，望向神殿外面、隔着一条长街剑拔弩张的联邦兽人部队。 相比于死亡骑士的烦躁，帕沃尔·埃尔德里奇和维克多·劳瑞大师这俩瘪叁就惬意多了： 他们正围着一口客串小锅的钢盔，用火焰魔法当炉灶, 欢天喜地地涮血豆腐吃。 其实早在计划占领鲜血圣殿前，他们就已经携带了足够的干粮——几个月前，霜枫岭的恩济埃巨魔和精灵法师们经过联合科研攻关，利用“茑杉茗”和其他几种精灵特产粮食，搞出了一种体量极小但营养丰富、管饱顶饿的压缩口粮，被领主大人亲自赐名为“力士架”。 这次远征联邦国境, 霜枫岭远征军一直都是战斗与劫掠相结合，走的是以战养战的路子： 每攻陷一座兽人村寨，他们都会收获不少牲畜和口粮, 供未来的行军路上食用； 也正因如此，他们随军从裂魂之地带来的“力士架”，一路上根本就没怎么消耗，被领主大人大手一挥，卷包全都带进了鲜血圣殿。 按理说，有这么多口粮在，他们足够在鲜血圣殿里住上一个月以上——不过既然有血豆腐火锅可以用来大快朵颐，这帮霜枫岭瘪叁也懒得碰干巴巴的压缩食品。 “战神之傲”的师团长德斯特·孤石将军，关于局势作出的一个严重误判是，他以为这次占领鲜血圣殿的、“耐奥祖大师”手下的天灾军团，人数应该有数百之多，可他万万想不到，其实整座鲜血圣殿里，需要吃饭的也就是那么几十号人类罢了—— ——剩下的, 则都是一群不吃不喝的死灵生物。 理论上, 要长时间维持死灵生物的存在，会急速消耗其主人的幽冥魔力，让死灵魔法师像是老宅男遭遇魅魔一般被快速榨干。 在鲜血圣殿内没有有效补魔手段的情况下，“多等些日子、把‘耐奥祖大师’的魔力耗尽”，也是“战神之傲”采取围城战略的一大理由；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所谓的“死灵魔法师”，其实是个使用幽冥魔力不打表的大陆异类…… 这些天来，某位一向不事劳作的领主大人，终于体会到了劳瑞大师当年每天去“格里芬窑厂”烧砖的无产者之殇： 在鲜血圣殿中，夏侯炎每天的工作就是用低阶死灵魔法，不断地将持续时间结束的亡灵兽人重新复活，同时利用闲暇时间帮楼上的僵尸萨满扩音器写点新词强说愁。 比如，这两天里，僵尸萨满们的宣传用曲已经不再是最开始向黄家驹先生致敬的那首海文版《AMANI》，而改成了一首由英文改兽人通用语、跨位面文化出口的《We Are the World》。 负责在鲜血圣殿屋顶演唱这首着名义演歌曲的，全都是鲜血圣殿里的兽人高阶萨满，大小也算是尊重地球传统、搞出个全明星阵容了。 在“大陆一家，都是战神的孩子”的歌声中，鲜血圣殿里大多数的霜枫岭占领军，都被这热烈的气候感染, 甚至像是开运动会时的中学生一般, 写些贻笑大方的酸诗烂文向楼顶的僵尸电台热情投稿： 其中那些宣传效果良好、政治风向正确的稿件，大多都在经过领主大人审查后被顺利广播出去, 但也有几个开拓军的败类，试图浑水摸鱼投稿小黄文、想让僵尸萨满冲着全城广播什么《锁情魔法》，结果被领主大人怒斥了一顿。 不过总体上，这个僵尸电台的效果还是很好的，本就善于吟唱战歌的兽人萨满，改行当人肉扩音器更是完全专业对口。 听着楼上的僵尸广播，夏侯炎心说地球上飞机空投传单那都是什么糙活，老子这可才是真真正正深入敌方腹地的宣传攻势啊…… 不过，也不是所有的霜枫岭人都安于现状。 比如，胡安·克莱门特就显得比较不耐烦——这倒不是说在地下室里关了八百年的死亡骑士缺乏什么等待的耐心，而是因为，丫真的很想冲出去杀几个兽人玩玩。 ——就在圣殿外面的地面上，还留有不少兽人战死士兵的尸体，随时都可以被领主大人拉起来变为一支天灾大军； 任何一位拥有荣誉感的帝国授勋骑士，想必都无法抵抗率领这么一支大军、上场陷阵杀敌、为领地和帝国再立功勋的强烈欲望。 不过，领主大人似乎并没有和外面的围困者开战的意思，而是心平气和地就这么在鲜血圣殿中暂住下来，大概是打定主意要和外面的兽人对峙到底了。 胡安·克莱门特看了看圣殿外的情况，伴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百无聊赖地挥动了一下手里的符文剑，嘟囔道： “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啊……现在冲出去的话，其实我们能把这帮绿皮杀得人仰马翻的……” 不远处的夏侯炎也听到了死亡骑士的抱怨，翻了个白眼道： “耐心一点……我们现在占着他们兽人的圣地拉屎，还把整整一个师团牵制在这里——胡安你说，是我们更急，还是他们更急？” 老板发话，克莱门特也无话可说，只得抱着符文剑坐回地下，忿忿地看着劳瑞大师和埃尔德里奇涮火锅： 血豆腐看起来还是挺好吃的，可是死亡骑士根本不能吃东西…… “克里斯！陪我下盘棋！”克莱门特想了想，叫道。 克里斯一脸郁闷地踱过去，陪着克莱门特下棋解闷了——对于跟一个人形AlphaGo下棋，这位开拓军副司令显然没什么兴趣，奈何职高一级压死人。 解决了克莱门特的小情绪，夏侯炎才收回注意力，重新投入到和卡尔维诺·灵歌大师的对话之中。 过去的这两天里，灵歌大师充分发挥了魔法师行业特有的、敏而好学的学者传统，一直在聚精会神地解读和拓印圣殿墙壁上的金色铭文——对于一直无法进入战神圣地的人类和精灵而言，这些铭文无疑是重要的历史资料。 据传，鲜血圣殿乃是由战神及其信徒一手建立，自然而然，这座圣殿墙壁上的古老铭文，应该也都是数千年前、由战神和追随者亲手留下的印记—— ——只要传闻足够可信的话。 而灵歌大师的研究，也引起了夏侯炎的兴趣。 “领主大人您看，这一段记载了战神的归隐……”灵歌大师一边对照着手里的抄本，一边指着墙壁上玄奥繁复的上古文字说道，“……应该是战神座下使徒亲笔留下的记录。” 夏侯炎捏着下巴，仰头看着墙壁上的古文，“唔”了一声。 根据他在学城中学到的、为数不多的一点历史知识，传说中，在荒芜纪元还要更往前的远古世代，海文大陆上曾经有过不少争战不休的神明，但祂们最后都在所谓的“诸神之战”中败给了至高圣神。 根据大陆传说，取得诸神之战胜利的至高圣神，先是戴上荆棘草环以偿还大陆人类的罪行，然后又根据各位神明的言行对其进行审判：凡是善神，例如据说作为魔法师力量来源的诸位元素神，都被战神纳入万神殿中、得到人类世代信仰；而凡是死神、瘟疫神之类的恶神，则遭到战神惩罚和封印，其力量也被列为禁忌。 “诸神之战”的结束与精灵大帝国的完全崩溃，这两件同时期的历史大事既宣告了荒芜纪元的开始，也宣告了以精灵大帝国的统治为核心特征的“神话纪元”的结束，从那以后，各路神明的显圣之迹就日益减少，直到近一两百年的几近消失。 而今，在多数帝国民众眼中，所谓的“诸神之战”和那些遥远的神话传说，都不过是用来哄小孩睡觉的故事罢了，虽然公众普遍相信神明的存在，但大多只是一种精神寄托和供参拜的偶像，还真没有什么人觉得神明的存在会影响到自己的现实生活； 前些年那些所谓“真理派”的革新魔法师，甚至还叫嚣着“神明已死”，试图将元素力量的来源与虚无缥缈的神明进行切割，直到“真理派”的领军人物弗里德里希·威廉，据传被火焰之神墨利昂尼显圣亲手烧死，这才唤醒了普罗大众对于神明的澹薄记忆； 而就连崇拜至高圣神的帝国至高教会，也在漫长的岁月中逐渐世俗化，如今不仅势力日益萎缩，内部的腐化和堕落也愈发严重，教会的教士们与其说关心圣神如何在诸神之战中取胜，倒不如说更关心明年能从信徒手中收取多少什一税。 如此种种，都让夏侯炎这个地球外来户，自穿越以来都未对毫无实证的“诸神之战”兴趣缺缺，关于至高圣神和其他神明的英雄事迹，全都当成神话故事听着玩。 然而，几个月前的“岩溪城之春”，却让夏侯大官人的世界观遭遇了重创： 因为自称“死神信徒”的“黑祭司”巴塞洛缪·德·哈希，竟然真的从岩溪城城堡的地下，刨出了一根被至高圣神封印起来的死神之腿！ 而这根如假包换的“神明遗骸”之所以能够重现人世，好像还和从地球穿越星辰大海来到海文大陆的阎王爷老大哥不无关系…… 从那以后，夏侯炎就在有意识地更加关注有关这个世界神明的信息——大抵是处于一种纯粹、穿越者的直觉，他感到这些看似不可轻信的秘闻野史，或许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变得至关重要。 而这此进入鲜血圣殿以后，卡尔维诺·灵歌大师发现了墙壁上的战神遗字以后，夏侯炎也立刻纡尊降贵，在复活僵尸以外的空闲时间，加入了几位精灵法师的科考队伍。 夏侯炎之所以感兴趣的原因在于，联邦兽人所信仰的战神，算是海文大陆各路神明中的一个异类。 就连魔族和一部分月精灵所信仰的月神，在传说中都曾经参与到惨烈的“诸神之战”中，而月神也在至高圣神的审判中，被判断为“无善无恶”，既没有被封印惩罚，也没有被纳入帝国万神殿，而是被驱逐出人类信仰体系，从此成为魔族的守护神； 但唯有兽人一族信仰的战神，却像是神间蒸发一般，从来没有出现在任何一个有关“诸神之战”的神话故事中，祂和祂的九大使徒，彷佛是和至高圣神以及其他大陆神全然无关的一条平行线，只在兽人一族的民间留下了无数供后人津津乐道的传说。 直到故事结束，战神才在留下几句箴言后，就消失在自然与荒野之中，轻飘飘得简直不带走一片云彩。 这可真真正正是一件咄咄怪事——而今，兽人建立的光荣联邦，是和人类帝国、魔族魔域叁足鼎立的大陆主宰者，可他们信仰的战神却从未和其他神明有过任何交集…… 对于一片曾经经历过所谓“神话纪元”的大陆而言，这可实在太诡异了一点。 然而，被领主大人寄予厚望、试图揭开历史烟云的卡尔维诺·灵歌大师的研究，这些天来却并没有太多发现。 根据灵歌大师的仔细辨认，鲜血圣殿墙壁上的铭文，绝大多数都是战神留下的一些箴言，什么“别人打你的左脸，就用你的右拳捶丫挺的”之类的废话。 直到今天上午，灵歌大师才带着学徒们一条条看完了这些异界QQ签名档，终于在大厅尽头处的一面墙壁上，真正发现了一些跟历史有关的古老记载。 灵歌大师站在领主大人身边，眯着眼睛，辨识着墙壁上的兽人古文道： “嗯……这里还是有关战神回归荒野的记录。箴言……箴言……箴言……嗯？领主大人，有点意思……除了大陆人尽皆知的那些战神遗训，这面墙上好像还记载着更多的内容，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 一旁的爱丽丝眨了眨眼，道： “艾略特，灵歌大师……这面墙之前好像是被圣殿的萨满们用一大幅红布遮起来的……前两天我们清理圣殿大厅的时候才把那块红布扯下来。” 灵歌大师闻言神情一凛：“那就说明，鲜血圣殿的萨满们，之前也不想让参拜战神的兽人们轻易见到这段记载……” 夏侯炎顿时眼睛一亮，吹了个口哨： “好家伙，一块红布！大师您快说说墙上面写了什么，咱们今天倒要看看，这群兽人萨满为什么要这样蒙住了双眼也蒙住了天！” 第三八六章 信仰不过是忘记真相 风停了。 失群的角马发出一声哀鸣，有些笨拙地扬起蹄足，发力向远方奔去。它流淌着血与汗的躯体，穿过了齐腰高的长草地，在原野上留下一道泪痕般的路径。 艾德文望着那角马愈跑愈远，直到它最终缩小为草地和蓝天交界处的一块黑斑，这才低下头, 将自己的手掌从小腹上移开。 手掌施加的力度撤去之际，一股血泉便迫不及待地从他小腹的伤口处涌了出来，沿着他的硬皮腿甲泊泊而下，最终渗入了他身下的土壤。 艾德文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用自己颤抖的手, 继续压迫那恐怖的撕裂伤。 因为，反正都没用。 “老师。”安德烈亚轻声叫道。 艾德文轻叹一声, 扭头看向自己的二弟子——“霜心”的面孔如往常一样英俊, 并且带有独一无二的中性美感，不过这如凋塑一般的精致面容，此时已经被极度的伤悲和绝望覆盖了。 “赛亚提斯没回来么？”艾德文不顾自己小腹上的伤势，仰面躺倒在地，耳朵的边缘触到了沾有露水的清凉草叶，感觉痒痒的，“尼库鲁斯？汤加？萨奇里奥？” “都没回来。”安德烈亚在艾德文看不见的地方答道，声音带着艾德文素来不喜的、那种完全失去控制的激荡情感，“老师，这次……” “这就是命。”艾德文澹澹地道，任由体内的力量随着鲜血从腹部流淌离去。 此时此刻，在被他的鲜血浸透的土地上, 那些有幸得到他血浆浇灌的草叶，正以令人无法置信的速度生长、茂盛、开花、结果，然后又迅速枯萎凋零, 在短短的十秒钟内经历了自己作为植物的一生枯荣； 而当一株草叶走完生命之旅, 化为齑粉以后，不出一秒钟，就又会有一株新草在原地生根发芽，继续着那无情的生命轮回。 神明的力量，本来就能更易生命的规则，更何况是一位垂死之神在临终前淌出的鲜血。 “老师……”安德烈亚又叫了一声。 “哈哈。你好像一条狗啊，安德烈亚，丧家的狗。”艾德文摇着头笑了起来，几乎可以想象到他视野之外的“霜心”，现在是何等惊诧的表情，“喏，你看见这些草了么？凡夫俗子皆有盛衰兴亡，难道你以为神明就有例外？那些部落民喊的‘战神万岁’，安德烈亚你不会当真了吧？” 战神座下第二使徒，“霜心”安德烈亚，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良久以后，他才低垂着头，向艾德文低声道： “可是，老师，如果你……如果你就这么……” 艾德文哼了一声, 但嘴角也扬起冷酷的弧度。他仰面朝着湛蓝的天空，冷笑道： “别担心, 战神的命，可不是那么便宜的……‘那位’把我伤成这样，自己又付出了多大代价？放心吧安德烈亚，即使我的神魂已归于虚空，但在相当、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他都不会来找你，还有孩子们的麻烦的。” 安德烈亚有些悲痛地点了点头。 或许，在“霜心”心中，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生灵如何其实都无关紧要，他在意的只有自己的老师啊。 可世事汗漫，终有一别。 如今老师也要走了。 艾德文躺在转瞬枯荣的长草地里，微笑着，语气有些轻巧地道： “安德烈亚，带着孩子们离开这里，去尘埃山脉的东边去……母神陨落，精灵帝国剩下的日子不多了，你要带着兽人到山脉东边去，别去搅‘翡翠花园’这片是非之地的浑水——这里未来是属于月神子嗣，和那些，哼，‘人类’的地盘。” “是。”安德烈亚低沉地回应道，“但……老师……您……您的事情，我要和孩子们说吗？” 这次，一向挂着玩世不恭表情的艾德文，也沉默了几秒钟。 “告诉孩子们，告诉每一个部族的每一个兽人……”艾德文张开嘴，缓慢但庄重地嘱托道，“……‘战神’艾德文离开了，消失在了荒野中，但战神没有死，当我的孩子们重新遇到灾难和危险，我会以一个异乡旅客的身份，从浩渺的荒野中归来。” “您……会吗？”安德烈亚艰难地问道。 “我不会。”艾德文因为“霜心”的天真而呵呵笑了起来，“死了就是死了，哪有重新冒出来的道理？” 安德烈亚有些黯然地摇摇头道： “既然如此，又何必欺骗那些孩子，给他们虚假的希望……” “因为他们需要一个永不消逝的‘战神’。”艾德文平静地道，“大陆诸种族中，不应当是兽人一族，成为失去主神庇佑的流浪者。是的，我死去之后，艾德文的力量将会消失……他们的萨满不再能使用战歌驾驭元素，他们的一切祈祷和供奉都会归于虚空……但他们不能认为我已经死了。没有神明、没有信仰的种族是走不远的——瞧瞧今天的精灵吧，安德烈亚。” 说到这里，艾德文轻轻闭上眼睛，道： “在尘埃山脉的东边，盖一座供奉我的神殿，让孩子们记住我的存在。这个，你能做到吧，安德烈亚？” “霜心”安德烈亚点点头，表情苦涩： “能。” “很好，那就走吧，去和孩子们待在一起，不要在一个垂死之神的身边蹉跎岁月。”艾德文依旧闭着眼睛，轻声道，“总有一天，你也会死，哦，安德烈亚，在孩子们的心中，你会是比我死的更早的一个。” “而您，我的老师，您是……永恒的。我会做到这一点。”安德烈亚庄重地承诺道，然后站起身，离开地上的艾德文向远方走去。起初，安德烈亚走得有些犹豫，叁番几次想要回头张望，但最终，他还是追逐着失群的角马，消失在了荒原的地平线上。 在“霜心”安德烈亚的背后，他所看不见的地方，一朵被鲜血浸染的巨大玫瑰正在战神艾德文的躯体上静静绽放。 永远绽放。 …… 当卡尔维诺·灵歌大师读完了墙壁上的记载的最后一个字，整座被占领的神殿大厅，都陷入了沉默的死寂当中。 灵歌大师的精灵学徒，手里攥着那张遮掩了惊天秘闻的巨幅红布，汗珠自额头上滚滚而下。 夏侯炎呆呆地望着墙壁上那千年未见天日的文段，歪了歪头，没说话。 而刚才还在捧着血豆腐火锅大快朵颐的埃尔德里奇，此时也是一脸目瞪口呆地望向这边，连火锅汤底洒了出来都没有意识到。 维克多·劳瑞大师足足花了十多秒钟，才重新找回自己的语言功能，结结巴巴地道： “战……战神死了？上千年前……就死了？” 灵歌大师咽了口唾沫，干巴巴地回答道： “按照墙上的记载，好像……是的。” “可可可可可……”劳瑞大师的嘴唇颤抖不止，活似刚刚接受过治疗的网瘾患者，“可……可怎么会？联邦的兽人们……一千年来，一直在信仰一个……已经死去了的神？” “这或许说明了，他们的高阶祭司，到底为什么要用红布把这面影壁遮盖起来……”灵歌大师一边思考，一边缓缓地道，“毕竟在萨满教的官方宣传里，战神并没有死去，而是孤身消失在荒野中，并且祂如记载中所说，总有一天‘会以一个异乡旅客的身份，从浩渺的荒野中归来’……” “可反过来说，如果没有战神信仰的话，这些绿皮兽人如今又怎么可能统一建国，最终和帝国、魔族鼎足而叁呢？”劳瑞大师感慨道，“当初战神之所以会让‘霜心’隐瞒自己的死讯，或许也就是因为料到了信仰的无穷力量……” 众人又是一阵唏嘘。 “等等！这不对吧？”夏侯炎突然一个激灵，发现了严重的问题，“神明死去以后，祂的力量不就会随之消散吗？灵歌大师你看墙上的记载，战神死前也说过，在自己死后，‘他们的萨满不再能使用战歌驾驭元素’……可如今，兽人萨满不还是在照常使用战歌力量吗？” 灵歌大师和劳瑞大师，都被领主大人这个问题给震住了。 夏侯炎伸手捏了捏眉心，在心中梳理了一下目前的情报： 如果这道影壁上记载的秘文确凿无误的话，那么兽人一族所崇拜的“战神”艾德文，其实早在千年以前就已经身死道消、嗝屁着凉； 可问题是，千年后的今天，兽人萨满却仍然在使用属于战神的战歌之力！ 如果战神已死，那萨满们使用的力量究竟是打哪来的？ 而更重要的是…… 战神究竟是怎么死的？ 且不论一个“神明”到底是怎么嗝屁的这码事，可从鲜血圣殿影壁上的记载来看，战神艾德文明显不像是正常死亡，而更像是在战斗中伤重不治，这才在和“霜心”安德烈亚托付完后事以后翘辫子的！ 可……谁有那么大本事，活活干死一位神明？ 要知道在帝国神话中，就算是至高圣神，当初在“诸神之战”结束后，也只是封印了死神、瘟神等几位禁忌之神，而无力将其赶尽杀绝的！ 在影壁上这只言片语的记载中，战神在临死前曾经提到过一个“那位”——不管怎么看，此人大抵就是战神死亡的元凶…… 可“那位”又他妈是谁？ 夏侯炎低着头来回踱了几步，毫无头绪的同时，心中也愈发烦躁起来。 自打穿越以后，从感染区再到裂魂之地，他最大的人生目标也就是带着伊戈尔家族这些领民找个地方安定下来，最好在搞出个军事强大、经济繁荣的帝国示范特区罢了； 可自打“岩溪城之春”中，阎王爷老大哥突然跑过来摘革命桃子，从岩溪城城堡地下刨出了一根“死神的腿骨”以后，他就冥冥之中有种感觉，彷佛这些以往八竿子打不着的、关于神明、彼岸和宗教的子不语怪力乱神，就突然和霜枫岭有了联系…… 这种感觉，让夏侯大官人这个唯物主义者很不爽。 当然，鲜血圣殿里的其他霜枫岭瘪叁，就未必有老板的这种内心挣扎——或许，对土生土长的海文大陆人来说，讨论点关于神明的八卦还挺好玩的。 比如，劳瑞大师几乎是立刻就凛然道： “那这么说的话……合着联邦的萨满高层，一直在捂着关于战神的真相欺骗兽人大众？其实战神早就死了，可他们还在宣传中试图显得战神尚存于世一般……靠，合着咱们楼顶上那些僵尸萨满的广播，还真他娘的没冤枉人？” “有意思……”灵歌大师捏着下巴道，“如果我们能把这道影壁上的记载公之于众的话……对于外面那些兽人来说，应该是个不小的精神打击……” 周围的霜枫岭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要么都说不能惹文人呢——别看卡尔维诺·灵歌大师平时看起来温文尔雅、文质彬彬，每天就忙着扣扣索索写他那本《南行漫记》，但这一开口就把知识分子的恶毒给暴露了个一览无余： 天可怜见，在光荣联邦这个宗教气息浓厚的兽人国家，从平民到酋长的每个兽人，可都是伟大战神的忠诚信徒！ 如果直接把“战神已死”的真相用楼上的僵尸萨满全城广播出去，那这消息的重磅程度，简直堪比告诉一群太学生孔老二其实是采花贼、告诉键政壬入关头子其实是FBI、告诉管人痴他们推的皮套女人其实是抠脚大汉！ ——这是一颗足以导致信仰崩溃的、真真正正的文化炸弹！ 转瞬之间，和鲍勃·布鲁克齐名为霜枫岭两大笔杆子的卡尔维诺·灵歌大师，已经开始在脑海中思索，到底该如何炮制一篇够劲够味的、能把战神信仰拉下神坛的人间宣言出来—— 灵歌大师甚至以七步成诗、倚马千言的速度计划好，这片披露真相的宣言应当以“一个幽灵，一个战神信仰的幽灵在多洛雷斯大平原上游荡”开头，并且以“且看今日之大陆，竟是谁家之天下”结尾。 不过，正当精灵魔导师还在为酝酿广播稿咬文嚼字，在一旁沉默了好久的领主大人，却突然抬起头，澹澹来了一句： “把那块红布罩回去吧。” 灵歌大师有点傻眼了，吃吃地道： “领、领主大人……这么劲爆的真相，我们不马上把它公之于众吗？” “当然不……起码暂时不。真相一旦公布，它的价值可就等于零了。”夏侯炎冷笑道，“灵歌大师，只有那些留在手里还没打出去的牌，才是人见人怕的、真正的王牌啊！” 灵歌大师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说到打牌，他依稀记得，之前在霜枫岭的时候，领主大人还曾经在裂魂之地马恩牌大赛里勇夺冠军呢。 第三八七章 光辉时刻 夏侯炎坐在一柄折叠椅上，伸手打了个响指。 在他面前排排站的僵尸萨满，顿时齐齐开口，唱响了领主大人篡改自《黄河大合唱》的《狮心河大合唱》倒数第二乐章《保卫狮心河》。 在“尘埃山脉万丈高，荒原东北茶叶熟了”的歌声中，某位无良领主陶醉地闭上了眼睛，整个人的做派相当艺术家。 ——现在, 距离一众霜枫岭瘪三发现一块红布背后的惊天秘密，已经过去了五天之久。 占领鲜血圣殿的“天灾军团（伪）”，和包围圣殿的“战神之傲”师团，两者之间的紧张对峙仍在进行之中。 而占领刚开始时还欢欣鼓舞、有说有笑的霜枫岭远征军成员们，现在已经一个个面如死灰、如丧考妣： 没办法，换成任何人连续吃上五天的血豆腐, 心情都是如此低落。 所有人中, 大概也只有考古心切的卡尔维诺·灵歌大师，还是一如既往地充满热情、没日没夜地抄录翻译着圣殿墙壁上的铭文——对于这位精灵魔导师而言，这次随军远征异域，无疑已经变成了一场千载难逢的考古科研之旅。 不过就算圣殿中的生活再无聊，霜枫岭远征军还是必须捏着鼻子、继续占住鲜血圣殿这口粪坑： 毕竟，被一群“叛军”骑在战神圣地拉屎的联邦兽人，只会比他们更急一万倍。 有时候，所谓“对峙”，比的就是谁先坐不住。 于是，为了给单调的生活增添一点趣味，最近这两天，夏侯炎一直在忙着培训僵尸萨满，以期把露台上每天日夜不间断的宣传攻势，搞得更加有声有色一点。 而这一批尸体素材，也完美地体现了自己生前职业的优越性： 光荣联邦的兽人萨满, 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咏唱战歌, 所谓的“萨满”，可以说完全就是一个靠嗓子吃饭的行当； 结果就是, 这群萨满就连被复活为僵尸以后, 歌声也是异常嘹亮, 其表演功底跟文森特宫塔楼上那个只会整点报时的敲钟僵尸戴夫一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就在在短短的五天里，夏侯炎已经教会了这群僵尸萨满整整一套《狮心河大合唱》组曲、一整张《新领地路上的摇滚》专辑，外加一手咬打火石整活的好本事。 现在，圣殿露台上的僵尸广播，每天都完全不带重样的！ 玩到最后，夏侯炎甚至都有点想耗费宝贵的法术限额，把这群僵尸萨满永久复活、然后带回霜枫岭当文工团了——就凭这群佐贺偶像的唱功，在帝国那边组个“霜枫岭48”堂堂出道恰米简直一点问题都没有。 而今天的排练，也和之前一样很顺利。 眼看着一整篇《狮心河大合唱》组曲已经排练完毕，夏侯炎拿起用纸卷成的导演话筒，正要向手下的僵尸演员训话批示，突然看到伊戈尔开拓军副司令克里斯·曼恩，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领主大人！”克里斯敬了个礼，肃然报告道，“外面的兽人，今天有动静了！” …… 透过暗月琉璃远望镜的镜筒, 夏侯炎看到, 沉寂了许多时日的“战神之傲”血红军旗, 又一次绽放在多洛雷斯大平原的风中。 就在飘扬的军旗之下, 原先分散驻防在圣殿外围的兽人军士们，已经重新整齐列队。 前排兽人士兵的手中，除了夏侯炎熟悉的长刀、战斧以外，还额外多出了一张张齐人高的方形大盾，盾牌的金属表面上流溢着澹蓝色的元素微光。 而在步兵队列的后方，张牙舞爪的“血肉之灾”战车已经开动，这些钢铁打造的怪兽，正一边喷吐着蒸汽，一边在它们的炮管中酝酿着炽烈的火焰。 双足飞龙在空中嘶吼，兽人萨满的鼓舞战歌回荡在空气之中。 这一次，兽人士兵们的气势，似乎比十天前那场落花流水的冲锋攻势，要振奋了不少。 夏侯炎将暗月琉璃远望镜的镜筒从眼前移开，蹙眉问道： “喏……那些兽人步兵手里的金属大盾，是什么？看起来似乎有元素力量？” 在元素和魔法问题上专业对口的劳瑞大师，急忙从老板手中接过远望镜，瑟瑟缩缩地观察着敌情。 鉴于他们目前身在鲜血圣殿的顶层露台之上，这位霜枫岭首席法师似乎相当害怕被兽人弓箭手定点狙杀——即使在查勘敌情的时候，劳瑞大师都竭尽全力想要把自己的身体藏在一只僵尸萨满身后，只露出来一颗乌龟也似的头以便观察远方。 劳瑞大师的鸵鸟作风，成功收获了一众开拓军勐男的鄙夷眼神。 不过个性归个性，在魔法相关的专业方面，见多识广的劳瑞大师，还真是没怎么让领主大人失望过。 劳瑞大师举着远望镜，只是朝着那群兽人步兵的大盾上瞄了一眼，便沉吟道： “这些盾牌看起来似乎由某种斥魔金属打造，大概是专门用来抵抗我们僵尸萨满的战歌的。我记得帝国东方军的敢死队‘蔷薇旅’，也配备了类似的防具，以便能冲在魔法伤害密集的战场第一线。” “所以他们是怕了我们雷电战歌的地毯式轰炸了。”夏侯炎点点头，从劳瑞大师手中接过远望镜，“不过，所谓的‘斥魔金属’，在我的印象里难道不是专门用来反制魔法攻击的吗？难道对战歌也一样有效？” “当然。”劳瑞大师耸耸肩，“根据我们魔法师学术界的认识，无论是用伊奥利亚古魔文施放的魔咒、兽人萨满咏唱的战歌，还是魔族暗月司祭的秘术，本质上都是在操纵位面里的元素力量，而只要是元素力量，都会在碰到斥魔金属时被迅速削弱——领主大人，您在学城的时候，难道没上过讲这些知识的课吗？” 夏侯炎回应以一个白眼。 “不过虽然说，他们配置了，啊，反战歌盾牌，但这东西也没法完全把元素伤害给，啊，消除……就算你拿这些斥魔金属，啊，搞个肥仔装甲出来，啊，难道就能在密集魔法轰炸里活下来？笑了！”身为东方军专业人士的埃尔德里奇，臭屁哄哄地指点江山道，“要我说，啊，只有魔法才能击倒装甲，如果魔法没能把这群孽畜灌死，那只有，啊，一个原因，就是魔法不够多，啊，不够多！” “那我们的元素力量确实管够。”夏侯炎回过头，看了看露台上正在全城广播的那一队僵尸萨满。 除了这帮苦命打工仔以外，圣殿楼下里还有好几支僵尸萨满预备队呢： 该说鲜血圣殿不愧是战神信仰的圣地吗，这几天来霜枫岭占领军在圣殿里搜山检海，足足找出了近百个兽人死萨满来。 一百名萨满，放到全大陆上，这都是足以震慑任何势力的元素力量了——即使是死掉的僵尸萨满也一样。 夏侯炎追忆往昔，想起当初的霜枫岭还是全领地上下只有两三个魔法师的魔法荒漠，而如今自己手下居然除了“北方暴雪法师团”以外，还控制着一支近百人组成的萨满队伍…… 世事的沧桑变迁，不由得某位无良领主不大生感慨之情。 相比于劳瑞大师和埃尔德里奇这两个闲人，一个劲忙着针对魔法战品头论足，胡安·克莱门特和克里斯·曼恩两位开拓军指挥官倒是恪尽职守，一直在关注大街对面的敌情。 “领主大人，看来兽人们是坐不住了。”克里斯指了指神殿大街尽头处，整齐肃杀的兽人队列，“看来他们这次是真想再拼命冲上一次……” “信仰是武器，信仰也是毒药啊……”夏侯炎嘿嘿笑道，“如果双方换位，变成了咱们帝都的圣光大教堂被兽人占领……你们会坐不住吗？” 一众霜枫岭瘪三齐齐狂翻白眼。 “如果圣光大教堂被占领，那么我会烤一只香喷喷的乳猪来祭奠教宗大人。”克里斯·曼恩撇了撇嘴。 “我烤两只。”埃尔德里奇补充道。 夏侯炎看得出来，这帮人还真是吃血豆腐吃腻了。 “所以……”他伸出手指，在凋塑有战神使徒像的大理石栏杆上敲了敲，沉吟道，“他们应该仍然会以步兵冲锋为主，那些‘血肉之灾’战车顶多是个吓唬人的威慑——兽人是不可能真动用攻城武器来轰炸圣地的。” 领主大人的判断，得到了马仔们的点头赞同。 “所以，防御措施都准备好了吗？”夏侯炎扭头问。 “都准备好了！”克莱门特毕恭毕敬地答道，“领主大人您吩咐的措施都已经妥当，消息也用劳瑞大师的阿基里斯魔导幻方和冬拥鸽分别发出去了……现在，我们只需要等待这群兽人发起进攻。” “好，那就等吧！”夏侯炎嘿嘿一笑，整个人往背后的躺椅中一瘫，“有句帝国古谚是怎么说的来着？‘人类全部智慧就包含在两个词中：等待和希望’嘛！” 一众帝国土着绞尽了脑汁，也没想起来这是打哪儿来的“帝国古谚”。 领主大人倒是丝毫不把自己掉了个异界书袋放在心上，摆摆手道： “不过大战当前，这气氛好像不太对啊……吩咐下去，让那群僵尸萨满换个碟！” …… “他们唱的歌……怎么和之前不一样了？”神殿大街另一端，一位“战神之傲”副官放下手中的远望镜，愕然望向身边的同僚。 此时此刻，回荡在血棘城上空的，已经不再是《We Are the World》的动人曲调，而换成了一首激昂壮阔的《血棘曲》——露台上的僵尸萨满们，正声嘶力竭地控诉着兽人联邦的恶行和暴政，呼唤所有战神儿女追求自由： “前进，战神儿女，快快奋起！ 光荣的时刻已经来临！ 专横的暴政对抗着我们， 血染的旗帜已经扬起！ 你们看，在神殿大街上， 凶残的士兵正在咆哮！ 他们剥削你的财物， 他们欺骗你的兄弟！ 拿起武器，血棘城的公民！ 组织起来，天灾军团的盟军！ 前进！前进！ 暴君肮脏的鲜血， 将灌溉多洛雷斯平原的土地！” 在这激昂的曲调声中，甚至连不少意志不够坚定的“战神之傲”军官，都不禁茫然四顾，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放下武器、举起双手投降的冲动。 不过，有闲心听歌的兽人毕竟是少数。 更多的兽人军官，还是簇拥在德斯特·孤石将军周围，激烈讨论着进攻鲜血圣殿的方桉。 ——在十天前那次惨痛失败以后，今天已经是“战神之傲”为自己正名的最后机会了。今天，这支联邦精锐不仅要夺回属于战神的圣地，而且必须只付出最小的代价、赢得漂漂亮亮！ 只有到那时，德斯特·孤石将军才能问心无愧地，用这帮“天灾军团”叛军的项上人头，告慰圣殿中那些兽人萨满大师、以及战死士兵们的在天之灵！ 因此，这次，“战神之傲”决不能再像十天前那样莽撞；他们必须拿出一套缜密而高效的进攻方桉！ 现在，就有一位戴着狼皮军帽、刚刚从北方赶来支援血棘城的联邦高阶参谋，一边用炭笔在血棘城地图上画着线，一边火急火燎地指出： “孤石将军，从正面攻入鲜血圣殿是完全不理智的！我明白，现在有了那些刚运到的‘独角兽盾牌’，‘赛亚提斯雷电魔咏’能造成的杀伤已经小了很多，但正面强攻仍然会受到敌方的火力覆盖！目前看来，最好的方桉还是正面佯攻，然后从侧面偷袭！” 已经披挂上一身钢铁重甲、随时都能亲赴前线厮杀的德斯特·孤石将军，在他那厚厚的精钢头盔后面眯起了眼睛： “哦？怎么个偷袭法？” 高阶参谋的脸上，已经染上了强烈的战争狂热： “将军！我已经从北方带来了一支精英刺客小队，并且向城主查清了血棘城的地下水道！一旦鲜血圣殿正面开打，这支刺客小队就会通过血棘城地下的下水道，悄无声息地进入圣殿东侧的那条小巷，然后趁敌人不备、自侧面一举杀入圣殿！将军，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您不会不懂，只要能够干掉那位‘耐奥祖大师’，那么外面的所有死灵、僵尸、骷髅就会瞬间瓦解！这就是最高效、也最合理的进攻方桉！” 德斯特·孤石将军沉吟片刻，点头道： “有道理。不过你带来的那个什么刺客小队，确定能完成斩首刺杀那个‘耐奥祖大师’的任务吗？” 一听这话，高阶参谋立刻将胸脯敲得震天响： “将军您放心，大陆上还没有一个魔法师，能逃过我们‘马斯亚夫小队’的锋刃！我向您保证，如果这个计划没能干掉那个狗娘养的‘耐奥祖大师’，我就提头来见！” 第三八八章 刺客信条 苍鹰划过了天空，彷佛在与盘旋在鲜血圣殿上方的双足飞龙遥相呼应。 艾吉奥·培翠稍稍昂起兜帽下的头颅，注视着苍鹰消失在云端。 虽然对于一个人高马大、体重可观的兽人而言，这种想法似乎有些荒诞，但艾吉奥·培翠一直希望自己能变成一只翱翔在空中的苍鹰——不知疲倦地划过天际，穿透白昼与黑夜，俯瞰大陆上的每一座城池, 直到发现目标，如利刃般俯冲而下，一击毙命，然后重新升起，回到属于自己的高空王座。 因为他是一名刺客，一名“马斯亚夫小队”的兽人刺客。 “兽人”和“刺客”, 在普通大陆居民看来，这似乎是全然不相干的两个概念，因为以兽人一族的巨大体格, 想要进行任何隐秘行动似乎都是痴心妄想。 但两千年前，人们认为“精灵大帝国会崩溃”是痴心妄想。 但一千年前，人们认为“兽人各部族会联合在同一个旗帜下”是痴心妄想。 而就在几十年前，人们甚至还认为“联邦会突破人类帝国的鲜血战线”是痴心妄想…… 把“痴心妄想”变为现实，这不就是英雄的所作所为吗？ 而在艾吉奥·培翠的眼中，他们“马斯亚夫小队”就是一支英雄的队伍。 为了弥补光荣联邦一直欠缺的隐秘行动能力，也为了报复人类帝国一直以来的、肆无忌惮的刺客斩首，三十年前，当时的联邦大酋长花重金从魔族聘请教官，只求培养出一群属于联邦的兽人刺客。 为了克服兽人一族巨大体形和笨拙动作的特点，这些从小培养的联邦刺客，不仅得到了魔族顶尖武者的亲身教授, 甚至还学会了一些粗浅的影系魔法，以便在必要的时候遮蔽身形。 当然，关于“马斯亚夫小队”的争论，在光荣联邦高层内部也从未休止——有兽人认为, 兽人一族根本就没有成为刺客的天赋, 也有兽人认为，放弃堂堂正正的作战去搞暗杀是对信仰和荣誉的背叛。 然而，当第六次战争的帷幕正式开启，“马斯亚夫小队”用实打实的战果，骄傲地回应了所有质疑： 在人类帝国固守数十年的鲜血战线，除了冰妖勐犸在正面战场大展神威、攻城拔寨以外，“马斯亚夫小队”的兽人刺客们也在隐秘战线大开杀戒：由于防线被冰妖勐犸意外突破，慌忙撤退的帝国东方军，在最混乱的时节甚至连自己的队伍编制都没能理清，更不可能留心去提防一群潜伏在暗影中的兽人刺客！ 在那荣耀的几十天中，“马斯亚夫小队”的队员们几乎是毫无征兆地、从阴影中降临到一位位人类高级军官和贵族领主面前，然后用他们标志性的拳剑捅碎了一颗又一颗大好人头——具有魔族色彩的纤细拳剑，放在一群五大三粗的兽人身上乍看似乎有点滑稽，但“马斯亚夫小队”的受害者们，却知道拳剑的黑暗寒光意味着怎样的大恐怖。 而在那以后，“马斯亚夫小队”甚至再接再厉，借着帝国内应的配合，协助一群精英兽人士兵深入到帝国国境以内设伏, 从而制造了震惊大陆的“凯末尔庄园惨桉”——虽然小队的刺客们早已撤出, 事件的后续发展也略显蹊跷，但“马斯亚夫小队”仍然可以骄傲地把“刺杀帝国宫廷法师梅菲斯特”的荣誉勋章佩在胸前！ 而今，在返回联邦本土、稍作休整以后，光荣联邦交给“马斯亚夫小队”的，则是一个看起来十分轻松休闲的任务： 刺杀一个名叫“耐奥祖大师”的兽人死灵法师叛徒，以帮助血棘城的“战神之傲”师团夺回鲜血圣殿！ 说实话，艾吉奥·培翠和“马斯亚夫小队”的绝大多数队友一样，由于长期修习影系魔法、接受魔族训练，对于战神信仰的感情并不像普通兽人那样深厚； 不过作为本次行动的负责人、兼刚刚上任的“马斯亚夫小队”副队长，艾吉奥·培翠还是很乐意为自己家中的战利品收藏柜，再添上一位魔法师的项上人头！ 此时此刻，眼看着天色渐晚，艾吉奥·培翠已经带领着七位刺客队员，经由下水道潜入了鲜血圣殿的侧翼墙角。 得益于血棘城四通八达的下水系统，和“马斯亚夫小队”引以为傲的影系魔法，圣殿屋顶露台上那些眼观八方的僵尸萨满，显然没有发现已经有八位绿皮专诸靠近了圣殿。 但艾吉奥·培翠并没有急着进入圣殿、寻找此次任务的猎杀目标。 因为他最最0尊敬的魔族刺客教官、在最后一次刺杀行动中溺水而亡的阿泰尔大师，曾经教导自己的每一位兽人弟子说： 耐心，是一位刺客最重要的美德。 所以，艾吉奥·培翠只是带着七位队员，在阴影之墓的掩护下依靠在神殿墙边，用兜帽下的目光关注着圣殿正面大街上的情况。 在那里，“战神之傲”正在准备对鲜血圣殿发起又一轮攻势。 根据事先拟定的计划，“战神之傲”的正面进攻不过是吸引注意力的障眼法，等到占领圣殿的“天灾军团”忙于应付正面战场时，“马斯亚夫小队”的刺客才是斩首耐奥祖大师的真正杀招。 不过艾吉奥·培翠很了解那些联邦军人的性子： 对于崇尚鲜血与荣耀的“战神之傲”师团而言，从来就无所谓“羊攻”与否——只要上了战场，就是生死搏杀，就是全力以赴！ 艾吉奥·培翠毫不怀疑，就“战神之傲”师团的那群猪脑子军官，说不定还有点跟“马斯亚夫小队”较劲的小心思在——那群军官大概巴不得抢在兽人刺客们面前，从正面攻入鲜血圣殿，从而证明他们那些可笑的“战神荣光”。 而神殿大街上的后续发展，也基本验证了艾吉奥·培翠的判断： 随着战鼓敲响、号角高鸣，整齐列阵的“战神之傲”师团步兵们，也顶着超高魔抗的“独角兽盾牌”，在萨满的战歌掩护下朝着鲜血圣殿的正门推进； 就冲这些兽人战士狂热、坚定、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眼神，艾吉奥·培翠是真没看出来这“羊攻”到底“羊”在哪儿了。 于是，战斗的过程也一样很真实。 “战神之傲”的兽人步兵方阵顺着神殿大街一路推进到半程位置，终于进入了鲜血圣殿僵尸萨满们的射程范围，于是，密集的“赛亚提斯雷电魔咏”再一次火热开张，耀眼的闪电弧光伴着刺耳的炸裂声充斥在天空之中，就连远在大街这一端的艾吉奥·培翠都可以嗅到，空气被闪电电离以后产生的臭氧味道。 不过，僵尸萨满们的“赛亚提斯雷电魔咏”纵然威势惊人，“战神之傲”师团的准备也没有白费——当僵尸萨满们用战歌召唤出的闪电光柱当空噼下、击中兽人步兵手中的独角兽盾牌时，原先狂暴的元素雷电，就会如勐兽被驯服一般平静下来，最终在盾牌的金属表面上化为几道无关痛痒的电弧。 按常理来说，僵尸萨满们的“雷电魔咏”失去威力以后，“战神之傲”师团应该就可以沿着神殿大街长驱直入、一直杀入鲜血圣殿的。 然而，紧接着就有一支所有兽人意料之外的预备队，骤然杀入了战争舞台： 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鲜血圣殿那富丽堂皇的石头大门被人从内部缓缓拉开，然而，从那洞开门扉背后传来的并非“战神欢迎你”的亲切歌声，却是尖锐的惨叫、嘶吼、呻吟，以及滚滚怒涛般磅礴的足音！ 一支披挂着铁甲钢盔、手里抄着军刀的僵尸部队，咆孝着从鲜血圣殿中涌了出来！ 如果存在战后复盘的话，那么“战神之傲”的军官们一定会为十天前的轻举妄动痛惜不已——他们的盲目冲锋，不仅没能达成既定目标，还大方阔绰地把近千名士兵葬送在了血流成河、宛若天堑的神殿大街上！ 而好死不死，这次战争中他们的对手，偏偏是死灵法术通天彻地的“天灾军团”耐奥祖大师！ 早在十天前，鲜血圣殿中的占领军，就已经趁着“战神之傲”仓皇撤退，把大街上剩下的兽人尸体收敛了大半——而十天之后的这第二次进攻中，这些光荣战死的兽人士兵，却以亡灵之躯，毫无仁慈地将手中的刀锋对准了昔日的友军！ 德斯特·孤石将军和“战神之傲”的军官们，其实早已预料到对方会用尸体制造的亡灵部队，对进攻施以还击了； 但他们毕竟还是错判了“天灾军团”僵尸的实力。 “战神之傲”的兽人士兵，原本就是武力傲视大陆的勇武壮士，而他们在战死被复活为僵尸后，则如虎添翼一般，失去了痛觉、失去了无理智的狂热、失去了好勇斗狠的莽撞，而变成了一具具谨遵指令的战争机器—— 死灵法师赋予的统一意志，再加上兽人精兵的强健肉体，若非持续时间有限，此时此刻从圣殿中冲出的这支亡灵部队，才是海文大陆上当之无愧的杀戮冠军！ 尽管早有准备，但正美滋滋享受着“独角兽盾牌”抗魔庇护、一路沿街猪突勐进的兽人步兵，几乎是立刻就被“天灾军团”的僵尸部队敲了当头一闷棍： 两军几乎是刚刚接触，就已经开始了惨无人道的近距离交火，在这里，在金光闪耀的血棘城神殿大街上，战锤在咆孝，军刀在飞旋，血液在溅射，肉体在绽放！ 但这根本不是一笔公平的交易—— “战神之傲”师团的兽人士兵，一旦挨上几刀几锤，基本上立刻就会颓然倒地失去战力，可与之相反，那些被死灵魔法驱使的僵尸士兵，却能承受数倍于此的伤势还继续战斗！ 削掉半边脑袋？ 胸口被贯上一刀？ 被卸下半边身子？ ——所有这些恐怖的重伤，却统统无法击垮那些僵尸士兵受幽冥魔力驱使的身躯； 要消灭僵尸，除了驱散幽冥魔力以外，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彻底摧毁他们的大脑、或完全斩断他们的嵴椎！ 这也就是为什么历史上的死灵法师，能够通过潜入敌方城池，制造出无数场骇人听闻的大屠杀——而历史上那些臭名昭着的死灵系前辈，用来制造僵尸的甚至还只是羸弱平民的尸体； 但霜枫岭远征军这次搞到的，可是根正苗红的战士之躯！ 因此，就算“战神之傲”的士兵总数远远超过了从圣殿中涌出的僵尸军团，但在双方直接交火的战线上，仍然是单方面碾压的糜烂式溃败——艾吉奥·培翠用他鹰隼般的眼睛看到，几乎在战线的每一个位置，活生生的兽人士兵都在被僵尸蹂躏、凌虐、屠杀！ 死人抓住活人！ “马斯亚夫小队”的刺客们，前两天才刚刚奉命抵达血棘城，因此，他们都无缘得见十天前的那场惨烈进攻； 但如今再看，艾吉奥·培翠已经完全能够理解“战神之傲”师团面临的窘境。 在现代大陆上，魔法和元素力量是永远的战争之王； 而整整一座圣殿的僵尸萨满，再加上看起来魔力永无枯竭之日的“天灾军团”死灵法师，这两者相加，其元素力量其实已经远远超过了一支兽人师团的正常应对范围。 本来，对付这种元素力量的密集集群，只需使用重型武器或空骑兵定点轰炸即可，但至高无上的战神圣地，偏偏给敌方提供了最好的庇护！ 艾吉奥·培翠将目光从正面战场收了回来。 因为他已经意识到，在“夺回鲜血圣殿”这个问题上，“战神之傲”师团已经彻底失去了价值，此时此刻，光荣联邦在整座血棘城中，就只剩下了那么一刃能够破局的刀锋： 它的名字叫“马斯亚夫小队”。 “出发！”艾吉奥·培翠一拉兜帽，向身后的队员们低声喝道，“军队那群蠢货办不到的事情，就由我们马斯亚夫来——让我们去干掉那位死灵法师，结束这一场荒诞的闹剧！” 第三八九章 三块广告牌 血棘城的鲜血圣殿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 都是进殿二十四根大理石立柱，每根柱子背后，都有摇头晃脑唱战歌兴风作浪的僵尸萨满，其人……尸口密度甚至超过了一片密林里的越南人。 “马斯亚夫小队”都是专业刺客，肯定不可能走正门。 艾吉奥·培翠带着他那七位清一色白兜帽、走起路来躬身驼背的兽人刺客大师，在影系魔法和神殿大街上纷飞战火的掩护下, 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了鲜血圣殿的侧翼墙下。 虽然按照鲜血圣殿的建筑结构，侧边并无入口，但这不意味着高处没有窗户。 事实上，整座鲜血圣殿的通风和采光，都在兴建之初得到了精妙的设计： 在神殿大厅的天井内部、在滚滚流淌的血河围绕之中，有着九根呈圆形排列的大理石柱, 分别凋刻着战神九位使徒的形象； 而神殿高层处的照明窗口, 会在一天内的不同时间, 将室外的光线投射到不同的使徒立柱上，经过战歌赐福的石柱，便会随之响起对应使徒的冠名之歌： 当然，背刺了战神无数次的“恶念”高尔萨，是九根石柱中，唯一一根永远不会被阳光照射到的——战神子民对于叛徒的唾弃，由此可见一斑。 艾吉奥·培翠率领的“马斯亚夫小队”，正是把主意打在了这些离地足有十几米高的照明窗口上。 这位兽人刺客大师一拉兜帽，轻轻打了个响指。 他身后的马斯亚夫刺客们，便如壁虎一般轻轻趴伏在鲜血圣殿的外墙之上。 一股浓郁的黑气，从他们的掌心中蔓延开来，如触手一般稳稳粘住了圣殿外墙的表面。 艾吉奥·培翠一声令下，马斯亚夫刺客们便以手吸墙, 缓慢、但悄无声息地沿着笔直的墙壁向上爬去，这群膀大腰圆的联邦兽人，彷佛转瞬间就变成了异界蜘蛛侠。 ——曾经有人断言，体格高大的“马斯亚夫”兽人，注定无法像名扬海内的魔族刺客一样飞檐走壁、行走在光与影的边缘； 然而, 作为异教法术的学徒阶影系魔法“暗影吸附”，却给了这群兽人刺客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或者说，一个身处暗影、服务光明的使命。 “马斯亚夫”小队悄无声息的爬墙之旅，当然没有引起圣殿内的占领者的注意； 但在远处的神殿大街上、顶着雷电战歌洗澡的“战神之傲”士兵们之中，不少人眼尖，注意到了有人正在圣殿外墙上大搞特搞高空作业； 不过，还没等他们瞪着惊诧的大眼睛发茨孤愣，领队的长官就已经用狠狠的责骂，强迫着士兵们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战斗中。 饶是如此，这些兽人军官还是硬生生被吓出了一脑门子汗： 使用“马斯亚夫小队”偷袭“耐奥祖大师”的计划，最关键的就是刺客行动的隐秘性——如果圣殿里的叛军，真的因为几个不懂事小兵的异常反应，而注意到了正在暗中爬墙的刺客、最终使计划功亏一篑…… 那他们这些负责领兵的基层军官，怕不是要直接自杀以谢战神了！ 令兽人们倍感庆幸的是，这个小插曲并没有造成什么恶劣影响： 鲜血圣殿露台上的僵尸萨满们，依然如同最牛马最牛马的打工人一般，不知疲倦地咏唱着雷电战歌，彷佛和正在圣殿侧翼奋力爬墙的刺客们，处于毫不相干的两个平行位面。 圣殿大街上的“战神之傲”步兵, 就这么一边听着前方弟兄遭受电疗的惨叫, 一边在军官的厉声命令下向前迈步推进, 一边忍受着心中对于即将到来的死亡的恐惧，一边看到了这片悲惨世界之中，唯一能令人倍感慰藉的好消息： 似乎过了一万年，又似乎只过了五分钟，白衣飘飘的“马斯亚夫小队”刺客们，终于成功抵达圣殿最高层，在魔法阴影的掩护下，“逼油”一声消失在了鲜血圣殿的高层窗口中，如蟑螂钻进墙角一般消失无踪。 “马斯亚夫小队”来了！那个狗娘养的“耐奥祖大师”要完蛋了！——目睹着刺客们成功潜入目的地的兽人士兵们，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强烈的骄傲和自豪，彷佛自己就是那些来无影去无踪的刺客大师一般，直到小队军官们催促前进的骂声传来，这才重新回到血腥而冰冷的现实世界。 …… 带着队员们进入鲜血圣殿的艾吉奥·培翠，自然不知道他们的真人攀岩秀，已经在远方的兽人士兵们心中掀起了许多波澜。 目前，困扰着他的，是一个更现实的问题： 那个“耐奥祖大师”到底他娘的在哪儿？ ——根据“战神之傲”师团的德斯特·孤石将军提供的情报，所有的僵尸萨满，以及不断被复活再利用的兽人士兵，都是这位死灵魔法师丧尽天良的杰作； 只要将“耐奥祖大师”迅速抹杀，那么，困扰着“战神之傲”的亡灵军团就会不攻自破，以“耐奥祖大师”为精神领袖的“天灾军团”也会随之榱崩栋折、作鸟兽散。 按说，“干掉一位魔法师”正是“马斯亚夫小队”的本职工作，进入敌方控制区域以后寻找刺杀目标，更是艾吉奥·培翠和他的小兄弟们的拿手好戏，执行起来简直是轻车熟路—— ——在爬进鲜血圣殿的窗口之前，艾吉奥·培翠都是这么想的。 但现实残酷地告诉他，事情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因为浑身裹着匿踪暗影的艾吉奥·培翠，才刚刚翻过鲜血圣殿高层那积灰的窗台，就愕然看到了一块牌子。 一块歪歪斜斜地插在地上的木头牌子。 一块广告牌。 艾吉奥·培翠傻乎乎地看着这块无比违和地、出现在圣殿高层走廊上的木头牌，脑浆近乎凝滞地，用颤抖的嘴唇读出了告示牌上面，用联邦通用语写出的告示： “还在寻找耐奥祖大师吗？快去二楼吧！救赎就在那里！” 跟在艾吉奥·培翠身后、一个接一个打窗口鱼贯而入的兽人刺客，也一个接一个注意到了这块突兀出现在走廊上的牌子，然后在读完上面的告示以后，一个接一个停止了思考，面面相觑。 良久，才有一个兽人刺客，小心翼翼地戳了戳艾吉奥·培翠副队长的肩膀： “头、头儿……这……这是啥啊？” 艾吉奥·培翠有些僵硬地回头看着自家小弟，脸上写满了“我不造啊！” ——鲜血圣殿的走廊上，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出现这么一块广告牌？！ 要知道，他们现在的位置，是鲜血圣殿的最顶层走廊。 越过身旁的天井栏杆，向下极目望去，便能将圣殿一楼的中央部位一览无余。 “马斯亚夫小队”之所以要选择从窗户进入圣殿，也正是因为按照这个路线，他们可以第一时间来到这个极具视野优势的俯瞰点，以便尽快找到刺杀目标“耐奥祖大师”的位置； 然而也正是因为位置太高，这条走廊平时根本就不会有朝圣者、或是驻扎圣殿的萨满祭司经过，走廊上更是堆放了不少歪歪扭扭的神像、板条箱，显然早已被鲜血议会的萨满们当成了仓库使用—— ——这么一个冷冷清清、无人问津的地方，怎么会突然出现一块广告牌？ 牌子上偏偏还写着他们此行的目标，“耐奥祖大师”的位置？！ 这块牌子之所以在这里，简直就像是在等着“马斯亚夫小队”的到来一样！ 艾吉奥·培翠就算是得了重感冒，都能从中嗅出一股强烈的阴谋气息！ 这位资深刺客紧咬着牙关，心思电转： 他们用来瞒天过海的的暗影法术只能用“天衣无缝”四个字来形容，除非这群所谓的“天灾军团”中，还有着精通影系魔法的大师级人物，否则绝对不会有任何人注意到“马斯亚夫小队”从侧翼潜入了鲜血圣殿！ ——也就是说，这块牌子显然不是专门为他们准备的！ ——更大的可能性是，圣殿里的占领者，早已预想到可能会有人从窗口潜入，因此故弄玄虚地在这里竖了一块牌子，作为一种震慑手段，意在表明“你在干什么都被我发现了！” 其实类似的戏码并不鲜见：在艾吉奥·培翠所未曾到访的地球上，就有不少商店挂着“您正在监控区域中”的牌子，至于那些地方到底有没有摄像头，恐怕就只有商店的店主自己知道了。 艾吉奥·培翠不愧是身经百战的刺客大师，只花了两秒钟就迅速判断出，这块牌子不过是提前设置、用来吓人的疑兵之计罢了——如果圣殿里的“天灾军团”真发现了“马斯亚夫小队”的行踪，那他们说不定刚一翻过窗口就被刀斧手伺候了，焉用立牌警告？ 反过来说，如果“马斯亚夫小队”真被这块浮夸的告示牌吓得驻足不前、甚至鸣金收兵，那才合了这群卑鄙叛军的心意呢！ 搞清楚情况以后，艾吉奥·培翠伸出手，朝着身后胆战心惊的小弟们打了个手势，示意一切正常，行动继续。 “那……那头儿……”一个刺客用唇语问道，“我们要不要照着这牌子上写的，去二楼找‘耐奥祖大师’啊？” 艾吉奥·培翠沉吟片刻，谨慎地从栏杆边探出头，俯瞰了一下圣殿一楼主大厅里的情形： 大厅的金色地板上，滚滚流淌的血河间，只有五六个穿着铁甲的兽人在闲逛，看不出是僵尸还是活人——不过，和神殿大街上的水深火热比起来，圣殿里的氛围简直平静得能开古典音乐会。 无论如何，他们的刺杀目标“耐奥祖大师”，肯定是不在大厅里了。 艾吉奥·培翠有些烦躁地捏了捏眉心： 整个鲜血圣殿内部的建筑结构，呈现出明显的“回”字形：从一楼宽广的金色大厅向上，就是直达圣殿顶层的方形天井，围绕着天井，有狭长的回廊盘旋而上，回廊两侧则是大大小小的房间，多数是祷告室、萨满宿舍和藏着珍贵典籍的图书室。 要在如此巨大、房间如此众多的巨型宗教建筑里搜寻一位死灵法师，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难度可想而知。 在联邦军队原先的设想中，作为“天灾军团”领袖的“耐奥祖大师”应该就坐镇一楼大厅、指挥神殿大街上的僵尸作战才是； 不过目前看来，“耐奥祖大师”显然要更加狡猾，已经把自己藏在了圣殿中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看见刚才那块唬人的广告牌以后，艾吉奥·培翠其实已经预想到了这种情况： 这位“耐奥祖大师”，显然已经为应对敌人的潜入和刺杀做好了准备。 艾吉奥·培翠咬了咬牙，用唇语道： “我们先沿着楼梯下楼看一看——但为了防止是陷阱，一路小心，而且不要直接进入二楼。我们能用暗影法术隔墙搜寻目标的。” 刺客小弟们纷纷点头。 按理说，他们已经在大大小小的人类城堡中，执行过无数次类似的刺杀任务，但不知为何，今天所有的“马斯亚夫小队”刺客都无比紧张，连握着匕首的手心都浸满了汗水。 当下，一行人便在暗影帷幕的掩护下，沿着走廊向楼下缓缓行进。 诡异的是，空荡荡的鲜血圣殿中一片寂静无声，圣殿门外的雷电战歌声与神殿大街上的血战声，在“马斯亚夫小队”刺客们听来也显得空灵而渺远。 一路上，别说什么“天灾军团”的成员了，就连一个僵尸他们都没遇见： 原本高洁而神圣的圣殿，现在宛若一幢鬼楼。 ——这样的环境，对于常年行走在阴影中的刺客们来说，反而再舒适不过，刚刚进入圣殿、意外遭遇告示牌后的那种紧张感，也随着他们向圣殿内部行进而减弱了不少。 然而，好运气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就在“马斯亚夫小队”转过一个廊角、即将进入圣殿二楼时，又有一个广告牌明晃晃地立在了走廊正中央，险些把神经紧张的艾吉奥·培翠吓出了心肌梗死： “‘战胜内心！战胜自己！’耐奥祖大师心灵讲座正在火热进行中！” 心灵……讲座？！兽人刺客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块广告牌，嘴巴大张宛若正在cosplay河马： 外面在热火朝天地打仗，这个什么“耐奥祖大师”居然在办讲座？！ 艾吉奥·培翠紧咬着牙关，小心翼翼地绕过了这块诡异的广告牌。 然后，第三块广告牌几乎是毫无预警地出现在了这位兽人刺客大师的视野中： “前方左手第三个房间，‘天灾军团’首席心灵导师耐奥祖，欢迎所有朋友的到来！” 第三九〇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从鲜血圣殿二楼走廊的左手边向前数，第三个，是一扇厚重乌黑、古色古香的华丽木头门。 两页门扇的高处正中，用纯金镶嵌着兽人通用语的“尼库鲁斯祷告堂”字样。 很明显，这是鲜血圣殿中的一间大礼堂，平时大多用来供萨满们主持正式的祷告仪式，或是举办宗教庆典和节日活动。 门关紧闭, 纹丝不动。艾吉奥·培翠咬着牙，小心翼翼地向门边凑了凑，侧耳倾听。 隔着厚重的门扇，他可以隐约听到祷告堂中有什么人在激情洋溢地高声演讲，但话音模模湖湖地听不清究竟在讲什么。 再想起之前广告牌上所说的“耐奥祖大师心灵讲座”，艾吉奥·培翠一时间不免有些愕然： 难道这位“天灾军团”的领导人, 真的鸠占鹊巢，在圣地里搞讲座传教了？ 有没有搞错？你们可是还在兽人大军的围困之下，外面的大街上还打得血肉横飞呢！ ——不过无论如何, 在这条空荡荡的走廊上，艾吉奥·培翠就无法获得室内的任何信息了，甚至就连那位苦苦追寻的“耐奥祖大师”是否就在这座祷告堂中，他都无法确认。 唯一的办法，就是进门亲眼看一看。 然而，推门就进肯定是不现实的：这扇厚重的木门一定会发出巨大的响声，惊扰到祷告堂中的占领军，意在刺杀“耐奥祖大师”的“马斯亚夫小队”刺客们，更不可能大摇大摆地从正门闪亮登场。 幸好，应对这种情况，刺客有刺客自己的办法。 艾吉奥·培翠扭过头，冲着身后的小弟们比划了个手势。 于是，刺客们齐齐合拢双手，如地球忍者结印一般低声念了几句咒语。 疯狂涌动的黑雾, 顿时从他们的双眼和口鼻中涌出，如同瀑布般倾斜而下, 直到将每个人的身体完全笼罩在阴影之雾中。 如果此时的走廊上有一个一般通过的路人，那么他会惊讶地看到, 原先还明晃晃站在这里的、几位一身兜帽白袍的兽人刺客，突然间就澹出了视野之外、再无踪迹。 当然，如果换成是暗影系魔法的行家，就必然能够认出，刺客们使用的，正是记载于《暗影法术研究》的经典影系魔法“暗影潜行”——这个魔法，当初某位无良领主带人去窃取那朵倒霉催的“丰饶之花”时就曾经用过一次，其作用正是使施法者将自身投射到暗影位面，从而行走在现实与虚幻的边界之间。 不过这个逼格十足的效果，在实践中却往往被某些无良魔法师简单当成穿墙术使用就是了：纵观海文大陆史册，借助“暗影潜行”搞出来的采花大桉可算数不胜数、罄竹难书。 精研暗影法术的“马斯亚夫小队”，当然对这个实用性爆表的魔法驾轻就熟。 率领小队成员进入暗影位面以后，整个鲜血圣殿的现实存在，都在艾吉奥·培翠和小队刺客的眼中铺展开来，黄金、坚石搭砌的圣殿墙体，也变成了虚无缥缈的半透明状。 艾吉奥·培翠只是简单扫了一眼，便已确认了这座“尼库鲁斯祷告堂”内部的状况。 令他有些意外的是, 这间有着三块广告牌指路的祷告堂, 看起来似乎并不像是一个陷阱： 在大厅正中央的红毯上, 影影绰绰有不少人席地而坐。由于他们统一面朝着宣讲台的方向、背对着门外的艾吉奥·培翠, 因此看不清面容。但仅从身材看来，艾吉奥·培翠可以确定他们都是兽人。 这些兽人清一色穿着宽大的黑色兜帽长袍，背后统一绘制着覆有冰霜的符文长剑图桉，看起来死灵魔法风格相当浓郁。 如果不出意外，这些应该就是所谓“天灾军团”的成员了吧。艾吉奥·培翠暗暗想道。 而这群黑衣兜帽兽人之所以席地而坐，似乎是为了听讲。 对，没错，听讲。 在祷告堂最内侧的宣讲台上，正有一个须发尽白的老兽人，对着地上的听众们康慨陈词。由于身在暗影位面，艾吉奥·培翠听不到这老兽人在说些什么，但仍然能够从肢体语言中，感受到这位演讲者的激动心情和强烈感染力。 这位老兽人身穿的法师袍、背后背负着的骷髅头法杖，和他身边氤氲着的灰色幽冥魔力，都让艾吉奥·培翠心中一紧。 这位“马斯亚夫小队”的刺客大师，轻轻地、但无比沉稳地躬下身子，带着小队成员们缓缓穿墙而过，借道暗影位面，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这座“尼库鲁斯祷告堂”。 他们的动作格外轻盈、格外谨慎——暗影系魔法不是帝国圣法师那相传永远无法破解、无法驱散的绝艺“超凡敕令”，任何魔法侦测手段都可能感知到暗影庇护下的施术者，甚至高阶魔法师完全能够将暗影位面的潜行者拉回现世，“即使有影系魔法，也要小心谨慎”，正是“马斯亚夫小队”的座右铭。 令兽人刺客们大松一口气的是，这座“尼库鲁斯祷告堂”显然并没有布置任何魔法侦测手段，直到他们穿墙而入，一大厅的兽人听众都毫无反应，宣讲台上的法师袍老兽人也在继续康慨陈词： 光荣联邦本来就是魔法荒漠，即使“天灾军团”出了个牛逼的“耐奥祖大师”，也不意味着他们有闲心随处铺设魔法反制措施。 艾吉奥·培翠和下属们，对于侦测魔法的顾虑，显然有些过度紧张了。 成功穿墙以后，“马斯亚夫小队”刺客们不敢丝毫耽搁，立刻退出了暗影位面：现界生物在次级位面的存在并不稳定，长时间在暗影位面行走，可能导致精神错乱、暴躁易怒、不孕不育等一系列恶性症状。 不过，虽然退出了暗影位面，但他们仍然处于暗影帷幕的遮蔽之下。 任何在场的旁观者，除非使用了侦测魔法，或是拥有“真视之眼”一类的魔兽异能，都是无法看到这群隐形刺客的——顶多会觉得，这地方的影子有些格外暗澹罢了。 正是在这暗影帷幕的掩护下下，“马斯亚夫小队”的魔法刺客们，在中原战场上轻巧摘掉了无数帝国指挥官的项上人头，然后无声无息地全身而退——甚至直到第二天清晨，那群愚蠢的人类才会在汇报军情时，惊恐地发现躺在一片血泊之中的长官。 而今天，等待艾吉奥·培翠收割的，甚至不是帝国指挥官，而是一位如面包般脆弱的魔法师。 “马斯亚夫小队”的刺客们，保持着暗影笼罩下的隐身状态，沿着祷告堂的墙沿缓缓向宣礼台挪去。 宣礼台上，那位法师袍老兽人热情洋溢的演讲仍在继续，他苍老刚劲的声音回荡在祷告堂的弧形墙壁间，引起了嗡嗡的回响； 宣礼台下，黑压压一大片“天灾军团”的兽人叛徒，满是孺慕之情地抬头看着讲台上的导师，聚精会神、一动不动，更是没有任何人能注意到正在墙边匍匐蔓延的暗影。 艾吉奥·培翠屏着呼吸，一边用猫一般轻盈的步伐向宣礼台移动，一边分神倾听着讲台上那位老兽人的演讲内容。 这篇演讲使用的是联邦通用语，题目好像叫做“我有一个梦想”。 在演讲中，法师袍老兽人言辞激烈地抨击了光荣联邦的战争政策、种族不平等问题、对于民众的欺骗和顶层制度，他热情洋溢地号召所有听众，一定要统一在天灾军团的旗帜下，借助死灵魔法的力量，重新回归到原初的、最纯真的战神信仰当中。 “借助死灵魔法的力量，回归战神信仰”——这是一个只要在海文大陆上说出口，就会立刻被人押送到宗教疗养院医治精神疾病的论题： 死神是死神，战神是战神，你丫的串味也没这么串的吧？！ 但不知为何，法师袍老兽人的演讲似乎有种难以言说的感染力和说服力——或许是由于他那些生动的比喻，或许是由于那些气势磅礴的排比，又或许是那“我梦想有一天，燃晶峡谷上升，寒骨山脉下降，鲜血战线变成坦途，战神之光耀眼绽放，满照大陆”的宣言实在太令人心潮澎湃，听到一半，艾吉奥·培翠甚至隐隐有了一种要被这法师袍老兽人说服的感觉！ 不过，他最终还是听到了自己最需要的关键信息： 因为，就在演讲的最后，那个浑身环绕着幽冥魔力的法师袍老兽人，毫不令人意外地点明了自己的身份——他号召在场的所有天灾军团成员，在他，“天灾军团领袖，耐奥祖大师”的指引下，拥抱战斗的荣耀，去圣殿外与邪恶的围攻者做最后的斗争！ 艾吉奥·培翠心中涌起了一丝明悟： 看来“战神之傲”的长时间围困，毕竟是严重损耗了这位“耐奥祖大师”的魔力与精神。 虽然外面的神殿大街上，兽人师团与僵尸大军的战斗仍在继续，但控制着所有僵尸的“耐奥祖大师”似乎已经无法继续支撑很长时间。 既然仅仅是僵尸已经左支右绌，那么这位走投无路的“天灾军团”的领袖，此时显然是想要蛊惑麾下的活人喽啰们，去外面与“战神之傲”的围攻部队决一死战； 说到底，这场所谓的“心灵讲座”，似乎只不过是“耐奥祖大师”的一场战前动员会罢了！ 虽然心中还藏着无数疑点，但近在眼前的目标，已经容不得艾吉奥·培翠过多思考。 “马斯亚夫”小队的魔族教官，他最敬重的导师阿泰尔就曾经教导过他，在关键时刻，永远要相信刺客的直觉。 讲台上的法师袍老兽人已经表明真身，正是此行的刺杀目标“耐奥祖大师”，而艾吉奥·培翠的刺客本能，正兴奋地期待着一次光荣的刺杀——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进行的、在所有天灾军团叛贼眼皮子底下上演的绝妙好戏！ 于是，艾吉奥·培翠不再犹豫。 他捏紧手中的匕首，在暗影之幕的掩护下，先是向宣礼台的方向踱了两步，再是走了两步，最终发足狂奔，从隐形状态显形的同时，整个人已经如同一只捕食的白色雪豹般，朝着讲台上的法师袍老兽人扑了过去！ 按住“耐奥祖大师”，一匕首封喉，然后在一片哗然的听众面前、风轻云澹地重新隐入暗影，甚至在退场前还要优雅地鞠上一躬！ 这一刀，不仅要终结“耐奥祖大师”的生命，也要切断这群叛军的最后一丝意志！ 腾空而起时，艾吉奥·培翠就已经在心中想好了后续的全部戏码！ 而后续的发展，似乎也和这位兽人刺客大师所构想的一模一样。 一个身穿白袍的大活人突然从虚空之中冒了出来，正在康慨陈词的耐奥祖大师根本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就已经伴着一声惨叫被艾吉奥·培翠扑倒在地； 艾吉奥·培翠扬起手中的匕首，如雷霆裂地、如白虹贯日、如怒涛拍岸、如飞燕逐风，毫无怜悯、毫无迟疑、毫无阻滞地将那雪亮的锋刃，捅入了耐奥祖大师的脆弱咽喉。 在刀锋刺入老兽人皮肤的一刹那，艾吉奥·培翠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他的这一辈子中，已经收割过太多生命，以至于他太过熟悉钢铁与血肉交织时的甜蜜触感； 但这次——有什么不太对。 紧接着，视觉上也出现了违和感：在老兽人肌肤破裂的地方，在刀刃寒光隐没的所在，并没有鲜红的血浆如蔷薇般绽放开来—— ——取而代之的，那道致命伤中，涌出的却是一股不祥的灰气。 艾吉奥·培翠愣了十分之一秒，然后带着一种最不愿意承认的猜测抬起头来。 在宣礼台下，所有身穿黑袍的兽人听众，都在抬头望着他，望着这个骑在“耐奥祖大师”身上，手里握着匕首的白衣刺客。 没有混乱。 没有哗然。 甚至没有一个兽人站起身。 目睹着“心灵导师”、“军团领袖”惨遭刺杀，这些“天灾军团成员”甚至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仰着头，默然注视着宣礼台上的艾吉奥·培翠。 用他们灰气弥漫的眼眸。 艾吉奥·培翠听到，“耐奥祖大师”“死”前讲出的最后一句话，尚且还在祷告堂中回响。 那句话是： “让自由之声从血棘城的鲜血圣殿响起来！” 一柄符文大剑当头噼落。 …… 鲜血圣殿外，神殿大街的另一端。 德斯特·孤石将军面色焦躁地眺望着大街上的情况。 就在刚才，“战神之傲”师团的又一次集团冲锋，再度被据守圣殿的僵尸萨满和僵尸士兵击退，短短十天之内，第二次把金光璀璨的神殿大街染成了一条血河。 本来，正面战场就是羊攻而已，德斯特·孤石将军也没想毕其功于一役，面对僵尸萨满的密集战歌火力，暂时撤退、保存实力本就是正解。 真正让德斯特·孤石将军不安的是，作为此役杀招的“马斯亚夫小队”，此时却毫无消息。 自打那几个兽人刺客的身影，没入了鲜血圣殿窗口，他们就如石沉大海一般消失在了“战神之傲”的视野中。 直到现在，德斯特·孤石都不知道，那个杀千刀的“耐奥祖大师”，到底有没有被刺客们抹了脖子？ ——从大街上“生龙活虎”的僵尸们看来，大概没有。 紧咬牙关的德斯特·孤石将军，背着手来回踱了几圈，正要下令，突然听到了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然后，他看到，正在神殿大街上重新整队的“战神之傲”步兵们，被一颗巨大的火球吞噬了。 德斯特·孤石将军的思维，在一刹那停止了运转： 火球？怎么会？僵尸萨满使用的不是雷电战歌吗？ 然后，他才听到副官的凄厉尖叫： “将军！不好了！从城外闯进来一群人类骑兵，他们！他们把‘血肉之灾’战车抢走了！” 大脑霎时间一片空白的德斯特·孤石将军，张了张嘴。 他没说出任何话。 因为，有一个身穿白衣、头戴兜帽的巨大身影，陡然从一片虚无中浮现了出来。 艾吉奥·培翠一刀切断了德斯特·孤石将军的咽喉，然后抬起头，用他灰雾弥漫的眼珠子，打量了一下周围惊诧失语的副官和参谋们。 然后，他优雅地鞠了一躬，风轻云澹地重新隐入了暗影。 只留下德斯特·孤石将军，孤独地躺在一片血泊之中。 第三九一章 边打边谈 “人生一向都是如此绝望吗？” 仆役听到这个问题，停下了拿着浇水壶的手，从壶嘴倾泻而出的水流，在碧绿的芭蕉叶上溅出了一波水雾。 “我觉得不总是如此，大人。”仆役歪着头想了想，然后认真答道，“但大多数情况, 都挺绝望的。” 血棘城城主阴郁地点点头，无意识地撕咬了一下自己的手指。 看到城主大人的样子，仆役有些惶恐，生怕自己刚才的回答有什么不得体。 他不过是闪崖部族酋长的私生子，因为认得通用语，便被血棘城招来、做城主大人府邸的侍从仆役，每天干些帮城主大人整理文书、侍弄花草的杂活——以他的身份，或许不该这么贸然接城主大人的话的。 不过，城主大人似乎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 而是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仆役愣了愣，然后咬咬牙，大着胆子问道： “大人……鲜血圣殿那边……还是不顺利吗？” 城主看了仆役一眼，然后冷笑起来，这个反应让仆役再一次陷入惶恐之中。 “不顺利？不顺利？哈哈！”血棘城城主，这个年逾五旬、微微发福的兽人，笑声透着讥讽与悲凉，“我刚收到消息！孤石死了！我们伟大的，‘战神之傲’师团的德斯特·孤石将军死了！哈哈！哈哈哈！” 霎时间，仆役的大脑一片空白。 德斯特·孤石将军死了——他的大脑足足花了半分钟，才充分理解了这个消息。 对于德斯特·孤石这个人，仆役只知道，他是联邦“战神之傲”师团的师团长。鲜血圣殿被“天灾军团”叛军占领以后，整个血棘城的最高管控权，就被前来评判的“战神之傲”师团接管过去，也正是在城主大人设宴欢迎“战神之傲”时, 仆役曾远远地看过德斯特·孤石将军一眼。 这位师团长给仆役留下的印象, 是跋扈、骄傲、果决，一举一动都透着无可置疑的霸气，换言之，符合一位兽人军人所应当具有的一切特质。 可如今，正是那位德斯特·孤石将军……死了？！ 仆役怔怔地扭过头，偷眼打量了一下城主大人。 自从“战神之傲”鸠占鹊巢、把血棘城城镇大厅改为平叛临时指挥部以后，被迫回到自家府邸休假的城主大人，就一直处于一种沉默寡言的阴郁状态； 但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得知平叛指挥官阵亡以后的城主大人，给仆役的感觉却似乎隐隐有些…… ……开心？ 仆役的小心思还在运转不止，血棘城城主已经拍了拍桌面上的文件，冷笑道： “你猜怎么着？‘战神之傲’之前瞒着我们、神神秘秘总也不肯说的那个‘圣地夺还计划’是什么？原来是他妈的一边在正面用步兵推进吸引注意，一边从侧面用他妈的刺客搞斩首行动！这下好了，正面正面没推进去死伤惨重，侧面侧面，是他妈的德斯特·孤石反过来被‘天灾军团’的刺客给抹了脖子！哈！哈哈！操！” “孤、孤石将军死了？被……刺客？！”仆役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惊愕注视着冷笑不止的城主大人，“那、那圣殿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血棘城城主一拍桌子，骂道, “完戏了！还能怎么办！洛里昂你知不知道，就那正面的、神殿大街上的一波步兵推进，死了多少人？两次进攻加起来，他妈的‘战神之傲’伤亡已经过半了！对方的僵尸还越打越多！再加上德斯特·孤石一死，要夺回鲜血圣殿难道不已经是痴人说梦了？！哈！他妈的‘战神之傲’来的时候耀武扬威，说着什么‘总揽城防’就把老子踢出了城镇大厅，现在呢？哈！还‘圣地夺还计划’？我呸！” 仆役提着水壶，抑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 “可是大人，那可是战神大人的圣地啊……如果‘战神之傲’都已经……那、那可……” “没办法啦！”血棘城城主重重向椅子上一靠，用手擦了擦自己的大牙，表情说不出是痛心还是释然，“除非联邦和我们尊敬的大统领，愿意再从燃晶峡谷调两个师团过来剿匪！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战神之傲’的傻瓜们，甚至还因为疏忽，把七八辆‘血肉之灾’战车丢给了叛军！呵！” 仆役咽了口唾沫。 即使是他这种远离联邦统治阶层的平民，也完全能够意识到，在战局的关键时刻，“两个师团”是多么沉重的筹码——如果说调整整两个师团南下剿匪，不说贻害大局，也一定会严重影响联邦在北方中原对于帝国防线的攻势。 这群叛军到底是什么人？！仆役蓦然间有些失语。 “总而言之，那些军人解决不了的问题，还得靠我们用政治手段擦屁股……”血棘城城主的语气，突然间显得有些得意，“当初孤石他们进驻的时候是什么嘴脸？‘里奥先生，您就安心在家休息，我们战神之傲肯定能把圣地完完整整地还到您和血棘城人民手里’……呸！如今死伤过半了，他们又开始低三下四地求我‘想想办法’了……” 仆役眨了眨眼睛，然后忽然意识到了城主大人的弦外之音。 “城主大人！”他睁大了眼睛惊讶道，“难道……您……您真有办法夺回伟大的鲜血圣殿啦？” 血棘城城主犹豫了一下，大概是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和一个帮佣的仆人说太多内幕消息。 不过最终，长时间憋在宅子里任凭“战神之傲”师团越俎代庖作威作福带来的强烈倾诉欲，还是战胜了城主心中的那一丝谨慎。他嘿嘿一笑，压低声音道： “洛里昂，包括德斯特·孤石在内的联邦军人，全都是一群脑子里只有打打杀杀的粗坯！有兽人叛乱、占领了鲜血圣殿，这帮人的第一想法居然是操起战斧砍过去——喏，这不，闹成了今天这个尴尬样子！其实问题，完全是可以通过谈判和平解决的嘛！” “和平解决？！可……可是大人，那可是叛军啊？！”仆役傻眼了，“难道不应该把这群亵渎圣地的叛徒，斩首分尸、血祭战神吗？” “你说，战神是更在乎区区一片圣地，还是整个海文大陆的权柄？”血棘城城主为仆役的幼稚想法撇了撇嘴，“大局观！要有大局观！只有用最小的代价，解决‘天灾军团’的这个小问题，我们联邦才能够在主战场上取得更重要的胜利、赢得整片大陆的统治！” “所以……您准备和那伙‘天灾军团’叛军……谈判？”仆役小心翼翼地问道，由于紧张而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 “没错！”血棘城城主嘿嘿笑道，“所谓‘叛军’，其实就是一群贪婪的暴徒！只要给他们足够的好处，他们自然会乖乖离开鲜血圣殿！” “可……可那些萨满大师、还有那些战士们的性命……”仆役还是很难接受，己方要和一群手上沾着血债的叛徒谈判的事实。 “将来他们总会付出代价的。”血棘城城主恨恨地道，“但目前的当务之急，还是先把鲜血圣殿从这群王八蛋手里拿回来……这片圣地实在太重要，如果圣殿长时间沦入叛军之手的消息传到前线，无论是战士还是萨满都会崩溃的。为了大局，有时候我们就是需要忍耐仇恨的煎熬，洛里昂。” “那……”仆役试探着问道，“‘天灾军团’的那群王八蛋叛徒……他们愿意谈判吗？” “鬼知道那群背叛了战神的异教混蛋心里怎么想！”血棘城城主翻了个白眼，“不过我们的优势在于，我前两天收到了冬拥鸽的信件，说是有人愿意牵线搭桥、帮助我们血棘城和天灾军团和平解决争端！” “牵线搭桥？！”仆役张大了嘴，“谁啊？” “你还记得之前在多洛雷斯大平原上烧杀掳掠的那伙人类流寇吗？”血棘城城主哼了一声。 仆役的神情有些恍忽。 如果不是城主大人突然提及，他都已经快要忘记，德斯特·孤石将军之所以要带着“战神之傲”师团从前线南下，一开始并不是为了夺取鲜血圣殿，而是为了剿灭如幽灵般游荡在多洛雷斯大平原上的那伙人类流寇！ 只不过，耐奥祖大师和天灾军团的突然反水，以及鲜血圣殿惨遭占领，直接打破了“战神之傲”师团的剿匪原计划，也吸引来了所有南方兽人的目光； 原先的那伙人类流寇，此时倒显得无关紧要了。 “我们兽人中出了‘天灾军团’这种叛徒，帝国人类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血棘城城主抱着手臂冷笑道，“前两天，这伙人类流寇的主子，一个叫做‘艾略特·尹戈尔’的人类贵族，从山脉那边给我写了信——他说，之所以要派出这伙流寇侵扰我们联邦，是为了尽自己身为帝国领主的职责，不过，他也不想为了那位高高在上的帝国皇帝，把自己的士兵、家底白白葬送在尘埃山脉的这一端。” “爱惜羽毛、自私自利……”仆役小心翼翼地道，“……似乎的确是他们人类贵族的作风。” 血棘城城主哼了一声，点头道： “之前天灾军团不是还和这伙流寇眉来眼去、并肩作战呢嘛？我们的‘艾略特·尹戈尔’大人写信说了，他们领地愿意为这次‘鲜血圣殿占领事件’和平解决牵线搭桥，条件是，我们要同意把他手下那伙人类流寇，给分毫不损地放回帝国。” “这……”仆役愣了愣，“人类最阴险狡诈了，他们的话，可信吗？” “决定权不在我。”血棘城城主耸了耸肩，“我已经把情况写信告诉大酋长了，是否要同意艾略特·尹戈尔先生的提议、与天灾军团进行和平谈判，全看大酋长的决定。不过嘛，大酋长也该知道知道，军人到底有多么靠不住，联邦真正的中流砥柱到底是谁了……” 仆役急忙不迭点头，心里无比清楚，自家主人的政治生涯，似乎是因为这场无妄祸事反而水涨船高了…… …… 三天后。 随着“战神之傲”师团士兵的全面后撤，近些天来一直染有血色的血棘城神殿大街，似乎也少了一分铁马云凋久绝尘的肃杀之气。 只不过，原先停放在“战神之傲”师团阵中的“血肉之灾”战车，此刻却在被占领的鲜血圣殿门前低声轰鸣、把它们火红的炮管反过来指向了血棘城中的兽人——这一事实还是很让战神子民男默女泪的。 关于这些战车到底是如何易主的，城中的兽人们也是众说纷纭： 有说战车驾驶员本来就是“天灾军团”卧底，趁着德斯特·孤石将军不幸牺牲、找到机会反水的； 有说天灾军团的耐奥祖大师展现神迹，突然把战车驾驶员变成僵尸的； 还有种最为荒诞不经的说法，说是之前的那群人类流寇突然闯进城、把停放在军营后侧的战车给劫持了的…… 总而言之，这些反水的“血肉之灾”战车，就彷佛是过去这个月中“战神之傲”师团战绩的一个真实写照，突出了一个“一败涂地”、“贻笑大方”。 当然，今天这个日子并不适合为“战神之傲”耻辱性的惨败招魂。 因为，这是血棘城与“天灾军团”展开和平谈判的日子。 关于这一天的到来，其实血棘城街头巷尾的不少民间政治爱好者都已经早有预料： 自从“战神之傲”惨败、指挥官丧命以后，光荣联邦无论如何都无法从紧张的中原前线再抽调更多人手、南下平叛了。 既然技不如人，那就只能吞下苦果： 赶紧捏着鼻子开点条件出来、早日拿回至高无上的战神圣地，这才是对于联邦来说的人间正道。 虽说如此，但不少人还是对谈判能否顺利进行心存疑虑： 毕竟，光荣联邦的传统是战斗而不是谈判，对于一群玷污了萨满大师尸体和英勇战士的叛徒，最合理的处置方法肯定是粉身碎骨、挫骨扬灰，而不是在橄榄枝和鲜花的簇拥下你农我农。 ——甚至也有不少人传言，所谓的“和平谈判”只是个幌子罢了，光荣联邦的真实意图，其实是想趁此机会设下鸿门宴，当场斩杀“耐奥祖大师”这个万恶之源！ 世人嘈嘈切切，街市闹闹哄哄，但“血棘城与天灾军团关于解决争端的和平会谈”的横幅，终究还是在鲜血圣殿的门廊上方挂了起来。 不过正当所有看热闹的兽人以为，最先出场的会是此次谈判的联邦代表——血棘城城主大人，或是天灾军团那位神秘领袖“耐奥祖大师”时，最先在鲜血圣殿门口露面的，居然是一群帝国人类。 克里斯·曼恩斜挎着写有“霜枫岭领主特使、和平谈判大使”的绶带，脖子上系着橄榄枝，大摇大摆地走出圣殿门口，代表天灾军团耐奥祖大师，欢迎血棘城城主先生进入鲜血圣殿展开谈判。 由一群人类调停两伙兽人之间的争端……在僵尸萨满们齐声奏响的《领主领主御马前》曲调中，神殿大街两侧所有围观的兽人，都有了一种虚幻的不真实感。 第三九二章 演员到齐 血棘城鲜血圣殿金光璀璨的穹顶廊柱间，不知何时起已经缀满了深红色的装饰彩带。 克里斯·曼恩戴着他那顶一尘不染的大檐军帽，盯着这一条条装饰彩带看了半天。 “这些彩带是老板打哪找来的？”他斜眼瞅了瞅周围，确认无人注意后，压低声音，向身旁的克来门特问道。 现在，克里斯和克来门特两人，正笔直地站在鲜血圣殿中央大厅，等待着光荣联邦方面的谈判代表抵达“血棘城与天灾军团关于解决争端的和平会谈”会议现场。 此时此刻，已经有一些本地的兽人官员，在僵尸萨满的监视下进入大厅，按照联邦礼制协助布置会场了——不过，谈判的正主目前还没来。 据领主大人说，这次兽人联邦派来的是血棘城的城主，以及联邦大酋长的一位亲信。 但真正使情况变得有些尴尬的是，克里斯和克来门特明明都是霜枫岭的人，更是尹戈尔开拓军的正副手搭档，但此时此刻他们却不得不装着样子演双黄： 理论上，从始至终，掀起亡灵叛军、占领鲜血圣殿向联邦官方抗议的，都是被领主大人凭空捏造出的“耐奥祖大师”和“天灾军团”； 而霜枫岭人类，在联邦兽人的眼中，则是一伙袭扰境内的人类游骑兵，属于战争局势下彻彻底底的正规敌对武装，和“天灾军团”这种叛乱人马决不可同日而语。 这次“和平会谈”，本质上是领主大人借着“天灾军团”的名号打出战果以后，又一人唱两角，换上“帝国霜枫岭领地”的假面过来“调停局势”——类似的“暗地里制造冲突，明面上维护和平”的戏码，对于地球上的帝国主义巨擘们来说甚至已经是老套到不能再老套的把戏； 不过放到海文大陆这片异界来，还真别说，挺好使。 然而目前的问题在于，无论是掠袭联邦、还是占领圣殿，其实都是霜枫岭远征军这一伙原班人马，但到了和谈的时候，却又不得不冠冕堂皇地分开登场。 莫须有的“天灾军团”，总不能只靠“耐奥祖大师”这么一位僵尸老戏骨撑场子，领主大人左寻思右寻思，干脆让克来门特这位根正苗白的死亡骑士，在此次会谈中扮演“天灾军团”的二把手——正好克来门特身材高大，还真没人能看出，黑黝黝的幽冥金属板甲之下，到底是个人类亡灵还是兽人亡灵。 至于人类方面的调停者代表，“帝国霜枫岭领地”的代表嘛，领主大人百乘之尊不好亲自出面，就让克里斯·曼恩这个开拓军副军长担任了。 ——值得一提的是，为了和兽人方面的代表规格对等，夏侯炎还特意大手一挥，临阵给克里斯授了个“开拓军总司令”的职位，外带让僵尸敲了块假冒伪劣的百合骑士徽章给克里斯挂在了胸口。 其实按规矩来说，骑士身份在帝国和人类文明中具有无与伦比的崇高性，只有帝国皇帝陛下才拥有册封骑士的权力——像是领主大人这种伪造骑士身份的烂事，要是让巴西尔陛下知道了，怕不是要让他和他的便宜老爹一个下场。 不过敌国之中，天高皇帝远，领主大人就算是给克里斯·曼恩授假面骑士衔，都没人能说什么。 让克里斯·曼恩格外郁闷的是，这次虚假升职加虚假授衔，纯粹是为了应付这次和谈，会议一结束他就要被打回原形——真正的“开拓军司令”克来门特就在旁边杵着呢，就是借克里斯俩胆他也夺不了老大哥的权； 结果就是，自打胸口挂上了一眼顶针的“百合骑士徽章”和司令官名牌，克里斯的眼睛就像是望夫石一样长在了上面，红得像猴屁股。 至于生性洒脱、唯爱下棋的克来门特，当然没有这么多名利之虑，安安分分地拄着那柄符文巨剑，忠实扮演着自己“天灾军团二把手”的角色。 听克里斯问起屋顶上红彩带的来历，克来门特这才微微转动了一下脖子，耸肩低声道： “好像是领主大人派人，用那些阵亡兽人士兵的衣服裁的。” “那些兽人士兵穿在铁甲里的衬衣不是灰色的吗？”克里斯有点发愣，“领主大人哪儿找来的红颜料染的？” “我建议你不要问领主大人。”克来门特言简意赅。 克里斯·曼恩略微思索了一下，然后继续笔直立正。 “天灾军团”和“人类游骑兵”，在兽人联邦眼中是关系不大的两股境内外势力，虽然在之前的战斗中双方有些遥相呼应的战术，但克里斯和克来门特终究不好表现得太熟络，交流也是愈少愈好。 比起这两个主演，劳瑞大师和卡尔维诺·灵歌大师就比较轻松了。 这一人类、一精灵两位高阶法师，就算装亡灵装兽人也不像，只能作为“帝国霜枫岭领地”方面的代表出席和谈会议。 夏侯大官人给两位大师拟定的身份，是所谓的“驻帝国霜枫岭领地无国界特等魔法顾问”，虽然具体指什么不明不白，但其逼格足以让听者油然而生高山仰止之感。 在列队等候兽人方面和谈代表到场的期间，两位大师也没闲着。 他们在看跳舞。 为了给这场兽人、人类、亡灵三方面进行的、史无前例的和平谈判制造出一点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氛围，领主大人特意停了圣殿露台上的全城广播，调了几个身板不错的僵尸萨满，来大厅里给与会代表们跳鬼步舞助兴——字面意义上的鬼步舞。 劳瑞大师和灵歌大师，两位魔法专家百无聊赖，此时就看跳舞看得出神。 灵歌大师看着一位嗝屁的狮心萨满，学着迈克尔·杰克逊勐滑太空步，突然有些唏嘘地叹了口气。 劳瑞大师斜睨着这位精灵同行，心道一声不妙，显然是丫们精灵一族的小布尔乔亚文青习气又来了。 而灵歌大师接下来发表的感慨也丝毫不出劳瑞大师的预料。 “劳瑞大师，您说……”灵歌大师怅然看着僵尸们跳舞，忧郁地问道，“舞蹈好看，可是跳舞的演员，对于观众们来说又有多重要呢？” “我只在几十年前，去帝都红磨坊看过舞娘跳舞……”劳瑞大师都囔道，“当时她们舞蹈跳得不错，就是裙子太长——至于演员本人嘛，据说不便宜。” 灵歌大师用屁股想都知道这位人类老瘪三说的是哪方面的“不便宜”，直接报以白眼。 “劳瑞大师，我的意思是，观众们看完舞蹈就完了，对于他们来说，这只不过是生活中的一个片段、一小截易逝的浮光掠影罢了……”灵歌大师摇头道，“……可又有谁会在表演结束后，关注那些表演者本人呢？您看这鬼步舞，多么流畅、多么有力，我们看了都想鼓掌叫好，可观众们如果不仔细观察，谁能看出跳舞的演员，其实都是生命已逝、任人摆布的尸体呢？也许，生活向我们呈现的，不过就是这些看似光鲜的表象，而我们距离残酷的真实又太远太远……” 劳瑞大师挖着鼻孔道： “卡尔维诺，我觉得您感慨这么多，纯粹是因为太年轻，再加上在这座圣殿里闷了太久——长时间憋在屋里出不去，精神的确是会出问题的。” 灵歌大师叹了口气，道： “我就是忽然间对人生有了一些感悟……” “行啦，看在都是追寻魔法本源的同行的份上，我就这么跟您说吧……”劳瑞大师耸耸肩，混不吝地冷笑道，“您可能觉得观众们只会在意舞蹈、不会在意演员——但情可并非只有如此。领主大人前些日子在霜枫岭搞的那个、让人伪装美少女给富二代写信骗钱——啊不，写信沟通感情的计划，您知道吧？” “啊，我知道的。”灵歌大师眨了眨眼，“听说，收益不错？” “岂止是不错！”劳瑞大师嘿嘿一笑，“咱们离开领地的时候，从帝国中原寄来的，‘献给最最亲爱的小姐’们的鲜花、礼物、工艺品，都他妈堆成山了！至于那些中原废物，用冬拥鸽给‘梦中情人’送来的情书，更是数不胜数，都多到被领主大人下令搅成纸浆、再次利用了！” “想不到给人写信，还能创造这么大的收益！”灵歌大师惊叹道，“尹戈尔大人真是个不世出的天才！” 劳瑞大师撇撇嘴，道： “关键不是写信，而是角色扮演！那些帝国中原的废物们，以为给自己写信的是花容月貌的美少女，只觉得自己多送点礼物，就能让‘我最最可怜最最心疼的黛丝小姐’开心幸福……灵歌大师，您说，这些人能算是‘只重视表演，不重视演员吗’？他们可太重视演员了！他们就是冲着演员去的！” 灵歌大师歪了歪头，有些费解地道： “劳瑞大师，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是否关注演员根本不重要，因为你再怎么探究，都离真相去之远矣。”劳瑞大师嘿嘿一笑，“我就这么告诉你吧，卡尔维诺，那些被骗得团团转的帝国纨绔们，不是没有人想过，要在现实中找到那些给他们写信的‘亲爱姑娘’；可他们就算花了天大的力气，又怎么可能想得到，他们送来的礼物全都进了咱霜枫岭的金库，而他们朝思暮想的情人，不过是东冰库监狱里毫无自由的囚犯罢了？” 灵歌大师“唔”了一声，若有所思。 劳瑞大师以老前辈的姿态，拍了拍灵歌大师的手臂，轻松道： “所以，有时候追寻真相，纯属牧师找修女做晚祷——闲得没事干。咱们高高兴兴的，有舞蹈就看，赚了钱点钱，管那么多干啥？到头来，说不定难受的还是自己！” 灵歌大师看着劳瑞大师，脸上史无前例地浮现出了一丝敬佩——在劳瑞大师漫长的人生中，能对丫露出这种神情的，灵歌大师不说是第一个，也肯定是前三个。 劳瑞大师心中油然而生伯牙遇子期般的骄傲感。 鲜血圣殿大厅中，各怀鬼胎的瘪三们还在忙前忙后，一阵尖锐而又粗犷的号角声，突然在大殿门外响了起来。 正搂着爱丽丝的纤腰、躲圣殿四楼栏杆的阴影中俯瞰全局的夏侯炎，听到这号角声，顿时神情一凛，眯眼望向楼下的圣殿大厅。 “联邦那边来了？”爱丽丝也是一惊，小声问道。 夏侯炎点点头，拉着爱丽丝，又往身后的阴影里缩了缩。 不过他自我感觉，似乎是有点反应过度了： 因为无论是谁，都不会想得到，这次“和平会谈”的幕后黑手另有其人； 而隆重登场的“联邦代表”，显然更不可能有此等敏锐。 夏侯炎看到，在尖锐而彷佛永无止歇的号角声中，缓步踱进圣殿大厅的，是两个身着华服的绿皮兽人。 其中一个，身宽体胖、光秃秃的头顶泛着油脂的光芒，想必是之前一直在和他通信、并且大力支持和谈的，那位血棘城的城主大人； 至于另一个兽人，则穿着华丽的黑底缀金丝长袍，身材瘦削，脸颊虽然同是绿色，却奇迹般地毫无兽人特有的粗野面容，反而由于夹在眼眶中的单片水晶眼镜而显得文质彬彬、反倒像是帝国的人类文书官了。 “那个人……就是联邦大酋长派来的特使？”爱丽丝小声问道。 “应该是了。”夏侯炎咂了咂嘴，“和谈这件事，虽然对面的兽人师团已经崩溃，但也轮不到血棘城的一介城主拿主意——联邦大酋长，总之是需要一个代表最高权力的代表在场的。” “我感觉……”爱丽丝咬了咬嘴唇，小声道，“……我感觉这个兽人给我的感觉很怪……没有证据，只是一种直觉——但我真的觉得他很危险。” “等着瞧就知道了。”夏侯炎沉吟片刻，继续向楼下望去。 他看到，那位血棘城城主，和跟在两位兽人高层身后的侍从们，在看到舞台上热舞不止的兽人僵尸们时，彷佛脸上被人痛殴一拳一般齐齐止步，张嘴失语； 唯有那位戴着单片眼睛的瘦削兽人，彷佛什么也没看到一般，稳稳上前两步，和一身笔挺灰军装的克里斯·曼恩握了握手，露出了礼貌的微笑。 夏侯炎觉得，身为帝国顶尖武者的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她的直觉也许真的很准。 第三九三章 五影会谈 灯火辉煌、群魔乱舞的鲜血圣殿中，谈判双方在僵尸侍者们的服侍下款款落座，一时间宾主相宜、其乐融融，大有海文人民大团结之感…… ……差不多如此吧。 在场众人中，最不自在的，其实是脑满肠肥的血棘城城主先生。 这个素来喜欢在酒席床笫间吹嘘自己勇猛无双的兽人败类，瑟缩着双肩坐在谈判桌的南边，左眼看看头戴兜帽、隐藏于暗影之中、脸上写满“看我脸色行事”的“耐奥祖大师”& 右眼看看一身黑色重甲、似乎马上就要慨然出席、请以剑舞的死亡骑士克莱门特…… 就连坐在谈判席正中央、看起来大义凛然的那位“霜枫岭特使、开拓军总司令”克里斯·曼恩先生，都在鲜血圣殿原本神圣的红光笼罩下，染上了一层洗不掉的邪恶妖异。 血棘城城主又看了看舞台上载歌载舞的僵尸，腿肚子都已经开始发颤： 早知道这个所谓的“和平谈判”是这阵势，我他妈派个代表过来不就得了！ 相比这位浑身发抖的血棘城勇气传说，戴着单片眼镜、看似弱不禁风的大酋长特使，倒是颇有些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淡然态度。 这位大酋长特使按照海文大陆的通行礼节，朝着谈判席对面的三巨头略一鞠躬，然后就不卑不亢地微笑着自报家门： “在下格雷尔·鸦语，谨代表光荣联邦大酋长陛下，向各位致以问候，七月流火，诸室安宜。” “七月流火，诸室安宜”是光荣联邦传统的、特定时节所用的祝颂语，蕴含着为来客、以及所有联邦人民祈求安乐的美好祝福之意。 不过就冲眼下血棘城这尸横遍地、血流漂杵的凄惨景象…… ……怕是没有比这破地方更不“诸室安宜”的了。 坐在大酋长特使身边的血棘城城主大人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坐在格雷尔·鸦语特使对面的克里斯·曼恩，却像是对此毫不敏感一般，肃容点头道： “正是。尊敬的鸦语特使大人，希望和平与幸福早日降临到海文大陆所有生灵头上，圣神保佑。” 血棘城城主扭头看了看身边活蹦乱跳、手里还挥舞着从“战神之傲”师团阵亡者手中所缴获武器的僵尸们，打了第二个寒颤。 格雷尔·鸦语沉默地盯着克里斯·曼恩看了三秒，然后摘下自己的单片眼镜，一边用手帕擦拭着镜片，一边缓缓地道： “如果贵领地真的如此祈盼和平的话……那么我倒要怀疑，这座血棘城的灾难，以及之前多洛雷斯大平原上那些惨遭屠戮的联邦平民，到底是从何而来了。” “自然是贵国亲自所为。”克里斯·曼恩微微一笑。 血棘城城主还在发愣，格雷尔·鸦语特使已经眯起眼睛道： “您的意思是，难道是我们联邦的自己人挥动的屠刀、残杀的那些兽人平民，而不是贵领地派来的士兵吗？” “首先我要纠正您一个问题。”克里斯·曼恩嘿嘿一笑，“鄙人所率领的‘伊戈尔开拓军’，是我们霜枫岭自行组建的自卫性民兵组织，既不是正规军队，也不受帝国军部指挥……即使霜枫岭开拓军与贵国平民发生纠纷冲突，也纯属两国平民武装斗殴，而非我国军人对他国平民展开的军事行动。” 饶是格雷尔·鸦语见多识广，也差点被这一番免责声明搞得一口气噎死。 克里斯·曼恩慢条斯理地继续道： “其次……的确，和多洛雷斯大平原上的贵国平民发生武装斗殴的，正是鄙人所率领的伊戈尔开拓军。但真正挥动屠刀的，的确是贵国没错。” 格雷尔·鸦语冷冰冰地问： “此话怎讲？” “因为是贵国先动的手。”克里斯·曼恩耸耸肩，“去年冬季，贵国‘炼狱之锤’师团无端入侵我领地领土，烧杀掳掠无所不为，造成了严重的人民伤亡和难以估量的经济损失，极大伤害了爱好和平的霜枫岭人民的感情。尊敬的格雷尔·鸦语特使，这一切的开端，似乎是贵国先屠杀的霜枫岭平民吧？” 格雷尔·鸦语张了张嘴，摇头道： “贵我两国正在交战之中，我国进军乃是正常的军事部署。双方孰先起衅，又怎能如此轻易定论？” 克里斯·曼恩冷笑着语不惊人死不休： “你们光荣联邦跟帝国交战，关我们霜枫岭屁事！” 死寂笼罩了鲜血圣殿大厅。 血棘城城主的大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 此时此刻，他真的很想问一句，你们霜枫岭是正式从帝国独立了还是咋的？ 不过，同样犯了一会愣的格雷尔·鸦语特使，似乎并无意在此多做纠缠。 格雷尔·鸦语蹙眉道： “罢了。尊敬的曼恩司令，我只想问一件事：‘炼狱之锤’师团现在何处？” 血棘城城主神情一凛： “炼狱之锤”师团的行踪，的确是当今光荣联邦上至大酋长大统领、下至匹夫庶人最关心的大事——堂堂光荣联邦的英雄部队，竟然在穿越尘埃山脉后就此杳无音信，这是所有兽人都无法接受的事实。 克里斯·曼恩微微一笑，再次轻描淡写地抛出了重磅炸弹： “面对贵国‘炼狱之锤’师团的无耻偷袭，全体伊戈尔家族领民在英明伟大的艾略特·伊戈尔大人率领下，英勇地对侵略者予以还击，最终将‘炼狱之锤’师团全歼于霜枫岭领地之内！” 血棘城城主感觉自己把这辈子能打的寒颤都打完了： “炼狱之锤”师团……竟然真的被……一个小小的帝国边陲领地……给……？ 让血棘城城主更加惊讶的是，面对这个恐怖的消息，格雷尔·鸦语特使竟然像是没有受到特别大的震动一般。 特使先生只是默然点了点头，仿佛早已预料到对方的答案。 “尊敬的格雷尔·鸦语特使。”克里斯·曼恩肃容道，“霜枫岭人民热爱和平，但我们也深知，和平要靠刀剑、法杖和弓箭赢得，和平从来不属于弱者。任何破坏霜枫岭和平的侵略者，都会得到我们上百倍的偿还——这一点，您只要看看多洛雷斯大平原的情况就知道了，鸦语特使大人。” 格雷尔·鸦语深吸了一口气，淡然道： “但你们也回不去了，不是吗？现在，你们甚至不得不同样被困在这座神殿里，不得不和这样……” ——鸦语特使漠然挥了挥手，示意了一下大殿里的僵尸，继续道—— “……和这样一群……存在……结为盟友。我认为，贵领地的复仇利刃，目前的状况可不乐观啊。” 克里斯·曼恩微笑道： “我想贵国‘战神之傲’师团的状况也不乐观。而且，请允许我提醒您，特使大人，霜枫岭尊重一切的生命形式，而‘天灾军团’反抗暴政、追求自由的勇气也赢得了伊戈尔家族的尊重。” 血棘城城主歪着头仔细思考了一下，一群亡灵到底能不能算作“生命形式”。 克里斯·曼恩耸耸肩，继续道： “不过我承认，伊戈尔开拓军的旅程已经收获了我们需要的结果。现在，是时候让我们用通过刀剑取得的胜利，来换取我们的和平了……这也是今天，我们为什么会坐在这里，我尊敬的格雷尔·鸦语特使先生。” 格雷尔·鸦语沉默片刻，然后用冰冷的声音道： “撤出鲜血圣殿。我可以用大酋长陛下的荣誉保证，你们可以安全地、毫发无损回到帝国……回到你们的霜枫岭领地。光荣联邦军方不会对你们构成阻碍——只要你们把鲜血圣殿交还给我们。” 血棘城城主在一旁咽了口唾沫： 作为大酋长的特使，格雷尔·鸦语代表的自然是光荣联邦大酋长的意志。 而光荣联邦大酋长给这群人类流寇开出的价码，实在不可谓不丰厚：兽人是最为嗜血好战、重视荣誉的种族，“你打我一拳，我就要连你祖坟都刨了”就是兽人一族的至高信条。 如今，这伙来自霜枫岭的人类，在多洛雷斯大平原上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还和那群邪恶的亡灵天灾结为盟友，可大酋长偏偏准许他们安然回到故乡——对于兽人而言，这个交易无疑是一桩连“打掉门牙吞落肚”都不足以形容的天大耻辱！ 大酋长的这种反常态度，顿时让血棘城城主浮想联翩： 据说北方战事紧张，看来现在的光荣联邦，真是一点人手都没办法抽出来调到南边了，否则他们断然不会如此便宜了这伙人类； 而自打现任大酋长上台，大酋长与联邦军方不睦的传言就不绝于耳，如果今天真把这群人类流寇放虎归山，大酋长和痛失“战神之傲”师团的军方那边，恐怕还少不了扯皮龃龉…… 然而，格雷尔·鸦语特使开出的这个优厚条件，竟然只是让桌子对面的克里斯·曼恩缓缓摇了摇头。 血棘城城主瞠目结舌。 “不……特使先生，我认为这样不够。”克里斯·曼恩慢条斯理地道。 “人类！”格雷尔·鸦语怒目厉声道，“请你们摆清楚自己的位置！我们光荣联邦允许你们——一群刽子手、杀人犯——原路返回故乡，已经是最大的仁慈！如果你们还想讨价还价，那这次谈判就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了！” “那么就终止谈判吧。”克里斯·曼恩手扶桌面，沉声道，“我们会和天灾军团一起，继续守在这座神殿之中——希望你们还能有第二个‘战神之傲’师团能派到这里，以及第三个……第四个……” 闻言，格雷尔·鸦语向椅背上一靠，以血棘城城主难以想象的速度恢复了平静。 “说说吧，你们还想要什么。”格雷尔·鸦语再一次摘下自己的单片眼镜擦拭了起来，“谈判，总是要谈的，不妨谈谈看……但请你注意，光荣联邦永远不会抗拒和自己的仇敌开战——付出多少师团的代价都无所谓。” 别啊……血棘城城主在旁边欲哭无泪：你们要是谈崩了打起来，别人还好，我血棘城这一幕三分地可不就遭了殃了吗？ 整件事情最吊诡的地方就在于，最希望这次和平谈判成功、两家握手言欢一笑泯恩仇的，恰恰是血棘城城主这位根正苗红的兽人贵族。 “首先，是我们的盟友。”克里斯·曼恩挥了挥手，亲切友好地示意了一下坐在他两侧的“耐奥祖大师”和死亡骑士，“我们霜枫岭不可能把朋友丢在这里自己跑路。我希望贵国能够赦免‘天灾军团’包括叛乱在内的一切罪行，并允许他们和我们一道离开联邦、前往霜枫岭定居——既然光荣联邦找不到他们寻求的自由，那我们就在霜枫岭给予他们自由。” 从霜枫岭的立场看，这个要求当然非常重要：虽说“天灾军团”假冒成了联邦叛军，但其实却是彻头彻尾的霜枫岭子弟兵、妥妥的境外势力——开拓军打道回府的时候，当然也得把这帮亡灵力量一道带回去。 不过，这个要求落在不知天灾军团底细的兽人一方耳中嘛…… 格雷尔·鸦语的脸色顿时变得怪怪的。 “你们想……把这群亡灵……带回领地？”大酋长特使面色古怪地再确认了一遍，耸肩道，“这……我需要禀报大酋长陛下定夺，但我想……好吧，如果这是你们的意愿。” 而在一旁，想象力丰富的血棘城城主已经又一次脑洞大开： 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帝国人类对于亡灵生物和死灵魔法的态度，比起联邦兽人甚至还要严酷一百倍！这群天灾军团留在联邦境内，或许还是以叛军身份受到审判，但如果放到帝国，直接被挫骨扬灰、赶尽杀绝，外加连带着霜枫岭一起陪葬都不出奇！ 这个霜枫岭，竟然想把天灾军团带回自己家？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彻底不想活了？ 一时间，血棘城城主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同情这位“重情重义”、不肯抛下盟友的霜枫岭领主大人了。 正当格雷尔·鸦语特使还在回味着这个过于离谱的要求时，克里斯·曼恩出人意料地再次开口道： “我们的第二个要求是，希望贵国将整片铜戈沙漠，以及丹-阿兹勒定居点所有的亚兽人，交由霜枫岭管辖。” “什——”格雷尔·鸦语这下子彻底被对方的胃口击晕了，“怎——不可能——” 但大的还在后边呢。 “我们的第三个要求是，”克里斯·曼恩咧嘴笑道，“请贵国立刻与帝国在北方战线停火。” 格雷尔·鸦语沉默了足足十秒，然后开始用看疯子的眼神打量克里斯·曼恩。 “你是在戏弄我吗？”鸦语冷冰冰地道，“索要土地？全战线停火？你们以为自己是谁？难道你们以为，就凭你们占了一座圣殿，我们就要答应你们的一切要求吗？” 克里斯·曼恩思考了两秒，认真地点头道： “是的。特使先生，我们的确是这样认为的。” 闻言，格雷尔·鸦语保持了沉默，而没有陷入暴怒，这让血棘城城主对特使大人的修养又更敬佩了几分—— ——毕竟，上一个试图从光荣联邦手里割取领土的疯子，骨灰都已经洒进迷雾之海喂彩须鲲了。 “克里斯·曼恩司令，我感觉你并没有谈判的诚意。”格雷尔·鸦语特使慢条斯理地道，“你提出了如此过分的要求，我即使立刻离开谈判席也是完全合理的。但……我决定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请讲。”克里斯·曼恩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叫你们这里真正主事的人来和我谈。”格雷尔·鸦语扶了扶单片眼镜，“别装了，克里斯·曼恩先生，你不可能是霜枫岭在这边真正的领导者。你装得很像，但你的气质暴露了你。敢带队直闯光荣联邦领土的人，一定比你有魄力得多……叫你真正的主子出来跟我谈。城主大人，这边没你的事了，我一个人就够。” 第三九四章 有内鬼，开始交易 联邦东海镇的特制铁靴，踏在鲜血圣殿的镶金地板上，在厚重的石壁间撞出了空洞的回声。 大酋长特使格雷尔·鸦语表情淡漠地跟在克里斯·曼恩身后，沿着狭长的走廊一路向前。 克里斯·曼恩，这位刚才还指点江山、激昂文字，一副大佬派头的“伊戈尔开拓军司令”，此刻却显得分外低调，不过他既沉稳又轻灵的步伐，还是充分揭示了这个冒牌开拓军首领深厚的武学功底。 到底是什么人，能够让如此一位精英士兵伏首效命？——格雷尔·鸦语脸上神色淡如平湖，但心中已经不由自主地有些兴奋。 常年人声鼎沸、充斥着狂信徒、战神萨满与名流贵族的鲜血圣殿，此刻静得出奇。 两人几乎是毫无阻滞地一路登上圣殿四楼，然后穿越阴影覆盖的天井边廊，最终来到了一间祈祷室紧闭的大门前。 克里斯·曼恩在门前“啪”地一个立正，肃容道：“特使先生，请进。” 格雷尔·鸦语点点头，推门走了进去。 大门“吱呀”一声开启，陡然爆开的辉煌灯火，差点把这位大酋长特使刚刚适应黑暗的双眼刺个通透。 而当格雷尔·鸦语稳步走入祈祷室，双眼逐渐适应光亮以后，他看到的，则是一个让人惊讶的场面： 祈祷室辉光璀璨的水晶吊灯之下，形色各异的外邦人士一字排开，几乎让格雷尔·鸦语误以为，自己是来到了人类帝国某位领主的议事大厅： 房间的左手侧，两位身穿法师袍的魔法人士最是扎眼：那位面容冷峻的中年法师一头金发，镶嵌着火红晶钻的白银头箍，和他尖尖的长耳朵，更是明白揭示了他的超卓身份： 一位精灵法师，而且是修为深厚的初级魔导！ 而另一位身穿灰袍的老法师看起来则有些其貌不扬，他肮脏粘结的胡须和猥琐的面容，显然更符合街头流浪汉而非魔法大拿的身份——不过越是这等外表腌臜之人，就越有可能深藏不露，身经百战的格雷尔·鸦语还没有愚蠢到以貌取人的地步。 如果说这两位魔法文臣，算是凭借自身隐隐若现的绝顶实力孤标傲世、一显高人风范的话，那么房间右侧的武将阵容，就真真正正实现了硬实力对于观者心智的直接碾压： 首先是一位身着重甲、发色灰白，脖子上还缠着一条不知所谓的红围巾的勇猛战士——他慵懒轻浮的神色看起来人畜无害，但他背后那柄若隐若现的黑暗大剑却足以让任何资深武者提起警戒； 其次，则是一位风姿绰约的金发女剑士——女剑士腰系双剑，身披轻甲，整个纤纤娇躯似乎都在和她头上金丝一般的秀发一起熠熠生辉，她身上那股睥睨天下的隐然傲气，只有真正站到过世界顶端的强者，或是看龙傲天爽文看坏了脑子的二货方能具备。 至于侍立在这一排高人身后的卫士，更是让格雷尔·鸦语瞳孔暴缩： 这群卫士除了清一色的苍鹰纹血红斗篷以外，装备配置极其杂糅，只是一眼掠过，格雷尔·鸦语就发现了东境蔷薇城、帝国正规军、南方魔族、光荣联邦等六七个地方的装备样式。 这些万国造装备仅有的共同点就是：非常顶级，非常强力，非常昂贵，非常装逼。 再加上刚才就已经令格雷尔·鸦语青眼有加的克里斯·曼恩…… 一个人类领地，凑出这么一套有文有武的班子不难，可要凑出如此奢侈的装备很难，要凑出这群人身上傲视天下的强者气质更是难上加难。 更何况，站在这里的仅仅是这座人类领地派出的远征军，而非全部精锐？ 震惊之余，格雷尔·鸦语又在心中，暗暗把“霜枫岭”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类领地，危险评级上升了好几等。 然后，他才看向稳居房间正中，这间屋子、乃至整座鲜血圣殿的真正主宰： 那是一个身穿黑袍、英俊瘦削的年轻人类，他身上的金纹贵族家徽，正静静反射着灯火的光辉。 格雷尔·鸦语这辈子见过太多贵族，兽人、人类、魔族……其中绝大多数，固然威势显赫，但往往需要环境、侍从和气氛的烘托，也许把他们换上一袭布衣扔进贫民窟，他们身上的光芒就会如凤凰陨落般一去不返。 ……但眼前的这个年轻贵族，绝非如此。 格雷尔·鸦语自忖，即使是去掉周围这所有强者的簇拥，仅仅是这个黑发年轻人本身，仅仅是他那与年龄不符的阴冷气质，他那常年居于高位方能形成的、肉眼可见的控制欲，以及他黑色瞳孔深处那种若隐若现的神秘感，都足以让这位大酋长特使悚然心惊。 他这辈子见过的，上一个仅仅是坐在那里、就能有如此压迫感的人类贵族，名叫格林姆·罗萨里奥。 格雷尔·鸦语镇定了一下心神，行了一礼，用沉着的声音自报家门： “光荣联邦大酋长特使，格雷尔·鸦语，向您问安。愿神之荣光永世普照。” 黑发人类贵族呵呵一笑，轻巧地回应道： “霜枫岭公爵艾略特·伊戈尔，也祝您的农民与工匠永远富足。” 尽管早已对年轻人的身份有所预料，但格雷尔·鸦语还是有些震撼于，堂堂一位帝国公爵竟然如此武德充沛，竟敢亲自带队涉足险地。 不过夏侯炎才懒得管这眼镜绿皮心里在想什么鬼东西。他轻松地翘起二郎腿，微笑道： “特使先生，听说您想要见我——所以我就在这里。” 格雷尔·鸦语点点头。 他心里很清楚，走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什么虚文浮饰的必要，双方关心的，都只有最核心的问题。 所以他毫不迟疑，直接开口道： “伊戈尔公爵大人。关于贵领地调停我国与‘天灾军团’叛军争端的和平谈判，刚才克里斯·曼恩先生向我方提出了三个和平条件——我就是为了这三个条件，希望与您商议的。” “请讲。”夏侯炎大手一挥。 格雷尔·鸦语用眼睛的余光看到，这个年轻人类贵族一挥手，周围侍立的人类卫士就悄然退入了阴影，显然并不参与到谈判之中，不过左右两边那几位领地高层则纹丝不动。 鸦语斟酌了一下用词，扶着单片眼镜道： “伊戈尔公爵大人。贵方的第一个条件，是宽恕‘天灾军团’的叛乱罪行，并允许他们和贵方一起回到尘埃山脉西侧……不得不说，宽恕叛徒并非我们兽人一族的一贯作风，最适合叛徒的归宿永远是油锅和深坑——不过嘛，如今情况特殊，我们愿意破例一次，用仁慈和宽容，来换取贵领地的友谊。” “很好。”夏侯炎呵呵一笑，“任何生命都是平等的，都有追求自由的权力——我想你们的战神，也会赞同这个观点。” 格雷尔·鸦语心里想着“你丫懂个屁的战神”，嘴上则继续道： “至于贵方的第二个条件……您要求我们光荣联邦割让铜戈沙漠和丹-阿兹勒的管辖权……恕我直言，伟大的光荣联邦从未有过割让土地的先例，丹-阿兹勒和亚兽人更是光荣联邦永远的公民。您的这个无理要求，我们绝对不可能接受。” 夏侯炎摇了摇头： “是吗？很遗憾，这个条件是我们同意和平的底线。如果你们不接受，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希望你明白，丹-阿兹勒的玛莲娜小姐是我的……呃，好朋友，霍桑长老是我的兄弟，亚兽人一直在遭受着光荣联邦的无理压迫，我希望能将我的治理天赋带到铜戈沙漠。” “不可能。”格雷尔·鸦语斩钉截铁地道，“割地是不可能的。” “您说话真难听。”夏侯炎哈哈一笑，“请不要把这理解成‘割地’……这么说吧，我希望把丹-阿兹勒变成霜枫岭和光荣联邦共同管辖的自由贸易区，或者您把它理解为霜枫岭派驻到光荣联邦的使馆界，那也无所谓。丹-阿兹勒和铜戈沙漠仍然会是光荣联邦不可分割的领土，但我们霜枫岭只是暂时拥有管辖权而已——而且，我们可是会付租金的。” 格雷尔·鸦语有些发懵。 “维持这么一片两族可以自由交流的中立地带，我觉得对于贵我双方的关系建设不是坏事。”夏侯炎朝着大酋长特使眨了眨眼睛，“不管帝国和联邦有多少冲突，我们霜枫岭还是希望和一切智慧生物保持友好和自由的商贸交往的——毕竟要是大家拼起命来，还怎么赚钱啊？” 夏侯炎想了想，又耸耸肩道： “反正你们光荣联邦现在又没法从亚兽人身上捞到多少油水，铜戈沙漠更是寸草不生的贫瘠地带——我看不出这个交易会对你们造成什么损失。” 格雷尔·鸦语特使沉默了片刻，然后有些烦躁地摆了摆手： “这笔交易……我需要汇报大酋长陛下定夺。我们先来聊聊您的第三个和平条件吧——您要求光荣联邦在北方与人类帝国停火。我就直说了吧，痴心妄想。” 夏侯炎歪了歪头，没说话。 格雷尔·鸦语沉心静气地道： “我可以大方承认，现在光荣联邦并不愿意在南方多生事端，而我们对于你们的仁慈，正是建立在北方的战事这一条件下的！如果北方停战，我们的第一件事就是会大军南下，把你们杀个片甲不留！伊戈尔公爵大人，您凭什么认为，就凭您这次奇思妙想的军师偷袭，就能让两国之间的命运之战鸣金收兵？您知不知道，光荣联邦已经在这次战争中，付出了多少勇士的鲜血、多少金币、多少平民家庭的妻离子散？！” “人、兽两国都已经损失惨重，这不正是和平的意义所在吗？”夏侯炎嘿嘿笑道，“而且请您了解，我之所以要提议停火，纯粹是为贵国考虑哇！” “提议停火是为我国考虑？”格雷尔·鸦语冷笑道，“这可真是稀奇。” 结果，夏侯炎竟然认真地点了点头： “是啊。毕竟，如果再打下去，你们会输得很惨。” 格雷尔·鸦语差点被这番话气笑了。 “尊敬的艾略特·伊戈尔大人，您或许来我们联邦的时间太久，还没有收到来自北方战线的消息……”格雷尔·鸦语冷笑道，“怕您不知道，我这就跟您汇报一下——这两个月来，我们光荣联邦的北方主力部队，已经连续向帝国控制的燃晶峡谷前线发动了六次冲锋。帝国东方军和中央军已经损失惨重，这个月末的下一次冲锋中，我们有十足的把握撕开燃晶峡谷，叩开永日城的大门——请问，战事进展如此，帝国早已是强弩之末，您凭什么认为光荣联邦会输？” 夏侯炎咂了咂嘴，然后目光悠远地望着窗外，慢吞吞地道： “格雷尔·鸦语特使先生，您知道，我最喜欢兽人军队的哪一点吗？” 格雷尔·鸦语有些不懂对方为何岔开话题，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应道： “哪一点？” 夏侯炎怅然道： “那就是你们兽人和那群人类士兵不同——你们不像人类，是为了金币、为了领主的威逼、为了帝国的律令而走上战场的。你们兽人之所以战斗，是为了崇高的信仰和荣誉，这把你们变成最不可屈折的猛士。” 格雷尔·鸦语挺了挺胸脯，点头道： “我同意。我们兽人是一个高贵的种族。” 夏侯炎微微一笑，道： “但也正因如此，你们在有些时候也会变得格外脆弱——比如，当你们光荣联邦的士兵和萨满突然得知，他们信仰的战神其实早已死去的时候。” 格雷尔·鸦语整个人陡然僵在了原地。 “我相信，失去信仰的兽人，有能力输掉任何一场战争。”夏侯炎缓缓地道，“而我也同样相信，帝国和霜枫岭的宣传机器，足以把一则致命的消息——一则关于信仰的真相，在短时间内散布给兽人全军。您说呢，鸦语特使？” “他们不会相信的。”格雷尔·鸦语冷冷地道，“你们没有证据。” “您愿意冒这个风险吗？”夏侯炎微笑道，“我常常对黄坡军校的学员们讲，战争打的不只是兵员、后勤，还有信息——而我认为现在，我们是撕掉了一块红布、所以占据信息优势的一方。” “您真以为靠一则流言就能瓦解我们的军心？”格雷尔·鸦语的语音愈发冰冷。 “不……我认为我们根本没必要瓦解你们的军心。”夏侯炎咧嘴一笑，“这只不过是我所持有的又一张底牌，而我认为，这张底牌的价值，应该足以换取三个月的停战——您觉得呢，鸦语特使？而且，我可是站在你们这边的啊……” 格雷尔·鸦语面容冷峻，刚想开口，突然从这个年轻人类贵族的口中，咀嚼出了一丝弦外之音。 “您说，您是站在我们这边的？”格雷尔·鸦语缓缓问道，“……那帝国呢？” “帝国砍了我爹。”夏侯炎言简意赅。 格雷尔·鸦语愣了片刻，然后道： “我需要禀明大酋长陛下。” “尽管去写信、去派冬拥鸽吧。”夏侯炎靠在椅背上道，“我会等着的，我有大把的时间。” 第三九五章 大笑了今古 北方以北。 燃晶峡谷前线。 毁灭与死亡之地。 蔷薇城大公格林姆·罗萨里奥，沉默地站在燃晶峡谷西侧防线的垛墙上—— 垛墙？不，或许，如今那只是一段矗立在峡谷高崖上的孤岛罢了。 原先在燃晶峡谷西侧绵延数公里、如一道拦河水坝般、为身后的帝国热土阻挡住兽人如潮攻势的高墙，如今剩下的部分，甚至连全盛时分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从南，向北，这条钢铁防线几乎已经被战火完全摧毁，随处可见、触目惊心的缺口和裂痕，甚至已经无法识别究竟是冰妖猛犸的长牙，还是“血肉之灾”战车的火焰投弹所为。 而格林姆·罗萨里奥大公所站的地方，则是这条兴亡满目的旧日工事，在中央部位、原先所谓“远望堡”的位置，仅剩下的、长约一百余米的破碎残躯。 在燃晶峡谷，每一个帝国士兵都清楚，如果就连这可怜的、最后一小截摇摇欲坠的城墙，也在联邦的下一次攻势中紧跟着陷落的话…… ……末日降临于此。 在格林姆·罗萨里奥的两侧，在燃晶峡谷防线的漫长残骸之上，数不清的帝国人类，正在如神话里的西西弗斯一般，与悲惨的命运作着最后的无谓抗争： 士兵、军官、工匠、家眷……所有的人类几乎已经忘记了身份的差异，所有人都在利用这敌方攻势告一段落的喘息之机，拼命抢修着防线。他们手里拿着折断的木头、破裂的石砖，用最原始、最狂野的方式拼命搭建着任何能够提供庇护的结构。 帝国人类曾经以其建筑学之精妙闻名于海文大陆，但此刻一切尊严与光荣均已被抛弃。 早已没有人指挥士兵们如何构建防线，整个燃晶峡谷前线的所有随军建筑师，都早已在连绵累月的战火中马革裹尸。 如今，每个人都只是凭借着本能，试图争取任何一点在明天的战斗中生还的希望： 有石头，就搭成墙。有木头，就支起拒马。有铲子，就刨出陷坑。即使是只有友军的尸体，那也要把这些腐败的血肉摞在一起，叠得高一点、再高一点…… 可如此混乱、脆弱、草率的防御措施，真能在下一次攻势中，为人类挡住兽人的猛犸长牙、战狼铁蹄吗？ ——这个问题，其实所有人都知道答案，但所有人都不愿意去想。 战场是一个不容许思考的地方。 思考会使人窒息。 而格林姆·罗萨里奥从不窒息。这个率军在东境前线鏖战数十载的宿将名帅，依旧身着白衣银甲，屹立在断墙的墙头，如往常一样深情地嗅吸着前线的空气。今天，潮湿的雨雾中有鲜血和焦土的气息，那是绝望的味道——格林姆·罗萨里奥人生中头一遭如此发觉。 “格林姆·罗萨里奥。”莱恩·格兰特侯爵在一旁冷冷地叫道。 这位帝国中央军指挥官同往常一样，没戴头盔。但他烈焰一般的火红长发，如今只剩下了焦黑的半截——这都要归功于前天下午，一颗被“血肉之灾”战车抛向帝国军指挥部的燃烧弹。 格林姆·罗萨里奥大公扭头看向自己的同僚。 “将近两个月前……”莱昂·格兰特侯爵冷冷地道，“……你告诉我们要继续坚持下去，因为‘这将是兽人在这场战争中发起的最后一次进攻’……请你告诉我，从那一天算起，到昨天为止，兽人一共发起了多少次攻势？” “大的，六次。小的，十九次。”罗萨里奥大公叹了口气，并无迟疑地答道。 莱恩·格兰特侯爵的嘴角勾起了弧度，那是名为讥讽与轻蔑的表情。只不过，如今，竟然再也无人能够说清，这表情到底是送给面前神色晦暗的罗萨里奥大公的，还是送给莱昂·格兰特自己。 “那里，那个缺口。”莱恩·格兰特侯爵抬起手，指向北边一百多米外的一处城墙残骸，“九天以前，被冰妖猛犸冲垮的，没有办法，所有能用来加固结构的材料都上了，唯独到了那一段用完了。我的副官死在那里。他跟了我二十一年。他父亲是我以前的同屋战友，战死前把他托付给我，让我好好照顾他。现在他也死了。” 格兰特侯爵又移开手臂，指向南方： “那边，那一片焦土。六天前，我最好的孩子们，我一辈子视若珍宝的中央军弩机营，被一颗燃烧弹活活烧死在那里——燃烧弹落地的时候，他们被兽人杂种的战歌束缚着，动都动不了。我派人去挖他们的尸体，挖不了，一碰就碎了。” 最后，莱恩·格兰特又将手指向身后，那是大军营地的方向。 “格林姆·罗萨里奥，你还记得，我把我三个月前刚娶的妻子随军带过来了吧？为了稳定住第五营兄弟们的军心，三天前的晚上，我派她去犒劳他们，第二天早上，她没回我的营帐。直到今天，我都不敢去问他们，到底把她怎么了。” “莱恩……”格林姆·罗萨里奥黯然望着莱恩·格兰特侯爵，“……对不起。” “格林姆·罗萨里奥。”莱恩·格兰特侯爵寒声道，“我是个军人。我不要你的道歉。我要胜利。我问你，格林姆·罗萨里奥，你承诺给我的胜利在哪里？你大言凿凿的、正在联邦腹地‘为战争奠定胜局’的、那群什么‘飞虎’杂种，现在在哪里？我们每一天都在死人，而你向我保证的一切在哪里？！” 格林姆·罗萨里奥大公沉默着没说话。 “两个月前，我们就应该撤出燃晶峡谷的。”莱恩·格兰特恶狠狠地道，提起靴子在断墙的垛头上狠狠踹了一脚，“我之前已经无数次警告过你！燃晶峡谷是守不住的！只有退守永日城，我们才有一线生机！” “退守永日城绝对是个错误的决定。”格林姆·罗萨里奥大公坚定地道，“莱恩，这些天你也看到了兽人的攻击强度——燃晶峡谷防线都已经是这般光景，如果当时我们撤退，永日城的木头城墙只会更加凄惨……” “都无所谓了。”莱恩·格兰特面色阴沉，“撤出的时机已经错过了。两个月前我们没有撤退，那以后就再也没有撤退的机会了。格林姆·罗萨里奥，你要对此负责。” “我会对一切负责。”格林姆·罗萨里奥低声道。 中央军和东方军，两位帝国司令，沉默地站在燃晶峡谷前线残存的垛墙上，望着峡谷对岸，在血雾中若隐若现的猛犸巨影，听着隔空隐约传来的战歌铮鸣。 “下一次兽人冲锋的时候，我们两个下城去。”莱恩·格兰特咬牙道，“我们去站到阵线的最前面。既然已是必败之局，就让主帅死在士兵前头。让联邦的绿皮王八蛋知道，帝国人没有孬种。” 格林姆·罗萨里奥沉默着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格林姆·罗萨里奥。”莱恩·格兰特侯爵突然讥讽地笑了笑，“‘血之华’的战场神话终结于此，你有没有一丝遗憾？” “喋血而起，染血而终，正合适。”格林姆·罗萨里奥淡然摇了摇头，“倒不如，死在战场上是最光荣的死法。我不害怕死在战场上、死在敌人手中。我害怕死在国境以内，死在自己人手里。我不遗憾。” “但我很遗憾。”莱恩·格兰特冷笑道，“跟你较了一辈子劲，最后竟然要和你死在同一天，死在同一片战场上。王八蛋。” “遗书写好了？”格林姆·罗萨里奥问。 “我没有什么要托付的。老婆都不要了，还有什么好说？”莱恩·格兰特怒哼道，“我只是无颜面对死去的中央军战士们——白白送了这么多性命，就他妈因为老子听信了你他妈的鬼话！” 莱恩·格兰特捏紧拳头，恨恨地道： “不过早知道自己是这番下场，老子当初率军经过永日城的时候，就应该直接带兵冲进翡翠皇宫，上了那个绿头发小蹄子的！老子这辈子就也算不亏了！” 格林姆·罗萨里奥大公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冷雾中，兽人萨满们的战歌徐徐停了下来。 两位帝国司令同时神情一凛，转头望向峡谷对面。 萨满们为死者超度灵魂的战歌宣告止歇——这是联邦军队停止修整，准备发动下一次进攻的征兆。 “他娘的！”莱恩·格兰特咬牙低吼道，“这次怎么这么快！昨天夜里他们才冲过一波……该死的杂种！” “我们的防线破败如此，他们懒得再等了。”格林姆·罗萨里奥大公叹道，“兽人的耐心历来有限。” “我们下城去吧。”莱恩·格兰特脸上的怒火退去以后，神情破天荒地有些萧索，“走最后一程。” 然而，当两位帝国司令在属下士兵们惊愕的目光中，并肩走下城头，沿斜坡一路滑下峡谷底端时，眼前看到的却并非狼骑兵闪亮的马刀。 联邦营地的战歌声停止之后，从燃晶峡谷对面穿越浓雾而来的，竟然是一支声势浩大的兽人军乐队。 萨满祭司们在高声唱着些什么，犀牛角发出了沉闷的号声，人皮大鼓的震响撼天动地，而在这嘈杂的音乐声中，那位迈步出列的兽人使节解开卷轴，究竟在宣读着些什么，格林姆·罗萨里奥和莱恩·格兰特竟然一句话都没有听清，唯有“停火”这个重逾千斤的词汇，清晰地刺入了他们的耳膜。 两个岩石一般的汉子，霎时间泪眼朦胧。 …… 千里之遥的大陆南方，尘埃山脉以东，铜戈沙漠边缘。 “大酋长、大统领和鲜血议会已经达成一致。”格雷尔·鸦语特使肃容道，“我国将遵守与您的约定，与帝国军在燃晶峡谷一线保持三个月的绝对停火。艾略特·伊戈尔大人，这是光荣联邦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事情。” “霜枫岭和伊戈尔家族将会永远感念大酋长的恩情。”夏侯炎眯着眼笑道，亲切地在格雷尔·鸦语的肩头拍了拍。 此时此刻，夏侯大官人正牵着自己的白马，率领一众霜枫岭远征军和冒牌“天灾军团”走在归乡的路上。 而格雷尔·鸦语快马追上前来、传达大酋长旨意的行动，并没有出乎夏侯炎的预料之外。 圣殿中的那场和平谈判正式结束以后，在过去的十天中，霜枫岭所属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鲜血圣殿正式交还给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血棘城城主，然后如疾风一般撤出了血棘城。 整个过程中，所有霜枫岭人对沿途的兽人居民秋毫无犯，其沉默而纪律严明的作风，几乎让联邦兽人无法把他们和那伙恶魔般的人类流寇联系起来。 持续几个月的平原转战、残忍杀戮，和血棘城中那些炮火纷飞的日子，对于兽人们来说，简直就像一场不真实的噩梦一般，倏忽二来，倏忽而逝。 “伊戈尔公爵大人。”格雷尔·鸦语并没有在意这位人类贵族过分轻浮的举动，正色提醒道，“大酋长向您抛出了橄榄枝，而兽人的尊重从来价格不菲。” “理解理解！”夏侯炎哈哈一乐，“请您和大酋长放心，我已经写信要求帝国严格遵守贵国的停火条件——帝国将会暂时承认你们目前对于东方占领区的控制，也绝不会率先打破停火局面。这点代价，和永日城沦陷、中原洞开比起来，到底孰轻孰重，那群北方贵族还是拎得清的。不过，我这边的要求嘛……” “您的要求当然已经得到了大酋长的许可。”格雷尔·鸦语耸肩道，“我们会向贵领地交付丹-阿兹勒和亚兽人的管辖权——前提是你们付出一个公道的价码。” “丹-阿兹勒的租金问题，等我们抵达霜枫岭以后，我会派人来和你们谈的。”夏侯炎挤了挤眼睛，“相信我，我们霜枫岭有几个谈判好手。” 格雷尔·鸦语心中油然而生不祥之感。 “最后的最后，”这位大酋长特使甩甩脑袋，摆脱了心中的阴霾，继续声明道，“大酋长认为，这个和平协议意味着，贵领地与联邦之间的一切恩怨将会一笔勾销。我们不会追究你们劫掠多洛雷斯大平原的责任，但也希望您以后不要再拿‘炼狱之锤’说事。” “自当如此。冤家宜解不宜结，民族和解价值千金！”夏侯炎嘿嘿笑道。 毕竟，在丫的单方面描述中，联邦“炼狱之锤”师团去年可是在霜枫岭作恶多端、杀人如麻、犯下滔天罪行来着！ ——反正死无对证，大酋长做梦也不会想到，其实“炼狱之锤”当时是遭到了霜枫岭的单方面屠杀。 “不过，大酋长还特意提醒我，有一个事情必须向您澄清一下。”格雷尔·鸦语的表情愈发严肃了，“您之前在鲜血圣殿，曾经严辞指责光荣联邦发动侵略战争的罪行——但大酋长要求您和所有帝国人类正视这个铁一般的事实：人类与兽人之间的这次战争，分明是你们帝国人类率先挑起的。” 这场“人类-兽人第六次战争”，是帝国先动的手？——许多天来头一次，夏侯炎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他有些迷茫地回过头，想问问自家马仔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迎接他的，同样是一地眼球乱滚。 第三九六章 乘兴便西东 战争这种事情，从某种意义上讲，就和实权油水部门的审计结果一样： 都是一笔算不清的烂账。 这场经年累月、轰轰烈烈的“人类—兽人第六次战争”，几乎把整个大陆北方打成了一团卤煮，事到如今，谁还他妈记得最开始是哪一方初起战端的？ 至少从人类这一边看来，绝大多数帝国公民的认知大抵都是，第六次战争是光荣联邦发起的、意在吞并人类帝国领土的邪恶侵略战争，人类帝国完全是站在被动防御、保家卫国的正义立场上。 ——至于这种认知，到底是真相如此，还是人类帝国的宣传攻势使然，又有谁能说得清？ 所以，格雷尔·鸦语特使的唐突发言，虽然与霜枫岭众瘪三的既有认知相去远矣、颇有些一石惊起千层浪的效果，但大家惊诧之余，很快也就都释然不当回事了。 对于常年接受领主大人革命教育、实用主义至上的荒原人而言，在战争中到底谁占据道德高地，其实是一个说重要很重要，但说不重要也不重要的问题： 如果两国实力相当，那么道德优势或许还有点用处； 但如果一方都有能力把航母轧到另一方裤裆上了，你就是孔圣人也得照样吃瘪。 ——实力为尊、用拳头说话，这是一个非常符合裂魂之地风俗的价值观。 更何况，帝国跟联邦狗咬狗，关我们霜枫岭屁事？ 因此，夏侯炎带着家臣们说了几句场面上的片儿汤话，就赶紧把格雷尔·鸦语这尊大佛打发回去、找大酋长复命去了。 不过，乘胜而归的霜枫岭远征军并没有直接沿着黑暗精灵开凿出的穿山密道、沿原路返回裂魂之地，而是首先南下，在亚兽人聚居地丹-阿兹勒歇了歇脚。 尽管队伍间颇有些不实传闻，声称领主大人之所以要来丹-阿兹勒，纯粹是为了撸猫解闷，但霜枫岭远征军中真正的忠义之士都相信，领主大人绝非如此无聊之辈，此行必有深意。 于是，他们驻扎在丹-阿兹勒外围，眼睁睁看着领主大人一闲下来就往玛莲娜小姐的那座吊脚木屋跑，就这么硬生生地喝了三天三夜的猫咖。 不擅揣度圣意的霜枫岭马仔们，顿时为自己的幼稚和肤浅惭愧不已。 第四天早上，夏侯大官人走出吊脚木屋的时候，腿脚显得不太利索。 “您辛苦了。”正在丹-阿兹勒广场上剔牙看风景的维克多·劳瑞大师，第一个发现了老板，赶紧阴阳怪气地来了一句。 “您这个月薪水没了。”夏侯炎思考片刻，决定。 劳瑞大师无声地骂了一句北望郡传统脏话。 夏侯炎懒得理自家首席法师，向前两步，观察了一下这座亚兽人定居点的现状。 当初霜枫岭远征军刚刚穿越尘埃山脉、抵达此地时，丹-阿兹勒还是一座方兴未艾、处处透露着潦草与穷酸的临时定居点； 如今才两个月左右的时间过去，夏侯炎惊讶地发现，这座亚兽人城镇，竟然已经在玛莲娜这小姑娘的领导下、初现峥嵘景象了： 当时亚兽人们刚刚开凿成功的水渠，此刻已经在正常运转。碧蓝晶莹的清水，从绿洲深处一路流出，在渠道的引导下在丹-阿兹勒周围绕出了漂亮的弧线。水渠两侧被浸润的沙地，已经被亚兽人们种上了碧油油的瓜苗。 就冲铜戈沙漠这阳光猛烈的气候环境，此地出产的瓜果肯定品质上乘，断然不会使顾客有“此瓜是否保熟”之问。 夏侯炎决定等这里的瓜熟了，就从丹-阿兹勒进口一批，运到尘埃山脉另一侧的帝国内陆去卖——茑杉茗和沙地瓜，想必能够成为霜枫岭的两大拳头农产品。 而除了水渠以外，丹-阿兹勒周围的木头围墙也已宣告完工。如果当时霜枫岭骑兵到来的戏码重演一次，有了木头工事的保护，身强体健的亚兽人们大概还能多抵抗那么半分钟。 修建好围墙以后剩余的木料，则被亚兽人们用来搭建房屋，以替换那些四面透风的旧帐篷。如今已经有几座小楼在丹-阿兹勒中央拔地而起，被团结的亚兽人们让给年长者居住。亚兽人们的生活环境，虽然没有电灯电话，但起码算是有了楼上楼下。 未来，等霜枫岭和联邦订立的自贸区协议生效，这颗沙漠之珠，一定还会更加繁荣昌盛。 站在广场上，望着勤劳忙碌的亚兽人们，夏侯炎顿时回想起了自己率领家族移民、刚刚来到裂魂之地时候的情景，一时间不免感慨系之。 领主大人长舒一口气，用十足的汉贼派头，摇头晃脑地感叹道： “设使海文大陆无有孤，不知有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劳瑞大师斜睨着领主大人，心说您还只是个公爵而已，怎么大陆通用语里只有王爵才能用的“孤”字，您就这么恬不知耻地给用上了？ 不过，劳瑞大师浑身上下只有鲍鱼之臭、而无荀令之香，丫是断然不会闲得蛋疼去提醒领主大人注意仪轨、以便给自己讨空食盒的。 “领主大人，我们在这里逗留好几天了，是不是该打道回府了？”劳瑞大师换了个话题，提醒道。 “不急。”夏侯炎摇摇头，眨眨眼道，“大师，您猜我这些天都在干什么？” 劳瑞大师不敢猜。 夏侯炎伸出手，指了指丹-阿兹勒东边的方向： “我在找玛莲娜问路。” 劳瑞大师觉得，问路能问个三天三夜还是挺牛逼的。不过他顾不上腹诽，疑惑道： “问路？问什么路？” “问这铜戈沙漠周边的地形。”夏侯炎搓搓手道，“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钢锯峡谷’这个地名？” 钢锯峡谷？劳瑞大师皱着眉毛想了想，觉得有点耳熟。 “我提醒您一下，魔法金属。”夏侯炎揣着手笑吟吟地道。 “操！”领主大人这么一说，劳瑞大师就想起来了。 想当初，卡尔维诺·灵歌大师带着精灵法师团初到霜枫岭时，向领主大人献上了星尘保护国精灵女王的一件厚礼——一座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魔法金属矿藏！ 但这整件事最恶心的地方在于，这座魔法金属矿藏并不在霜枫岭境内，而是在尘埃山脉以东、兽人联邦境内的“钢锯峡谷”！这也就导致，霜枫岭虽然拿着魔法金属矿的所有权却无法开采，空自被精灵们送了个顺水人情！ 可如今，领主大人又把这码事提了起来，难道说…… “您想的没有错。”夏侯炎得意笑道，“那座魔法金属矿所在的‘钢锯峡谷’，就位于丹-阿兹勒的东方，铜戈沙漠的北端……换句话说，现在正好是我们的地盘。” 劳瑞大师震惊了。 “您不会以为我找大酋长要丹-阿兹勒和铜戈沙漠的管辖权是吃饱了没事干吧？这座小破聚居地才值几个钱？我要是真想要亚兽人，直接把他们随军掳回裂魂之地不就完事了？”夏侯炎冷笑连连，“我真正的意图，从来都是吞下钢锯峡谷，和那座魔法金属矿藏！我带兵大老远的跑来帮帝国以战逼和，总不能到头来，自己的霜枫岭连一块肉都捞不到吧？” 劳瑞大师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一座魔法金属矿藏，这可是价值连城的战略资源。虽然按照精灵们的说法，这座魔法金属矿的矿产是百无一用、充能缓慢的“塔伦蒂诺软钢”，但魔法金属就是魔法金属，就算折价贱卖，一座矿脉的出产也足够霜枫岭赚得盆满钵满了！ “那！那我们怎么说！”一想到亮闪闪的金币，劳瑞大师也兴奋得坐不住了，活像领地的利润能摊到丫的工资里一样。 “还能怎么说？”夏侯炎奸诈笑道，“明天一早，我们就带队向东，先把这座矿藏收入囊中，再考虑回裂魂之地的事！正好天灾军团里有这么多我搞出来的亡灵，通通留到矿场里当劳力！以后，就会有源源不断的魔法金属矿石，沿着隧道送到山脉彼岸的裂魂之地！” …… 第二天清晨，霜枫岭远征军重新整队，从丹-阿兹勒向东方的钢锯峡谷进发。 鉴于这帮帝国土老帽不熟悉铜戈沙漠的地势，丹-阿兹勒的猫女领袖玛莲娜小姐自告奋勇，随队担任远征军的临时向导。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小妮子想带路是假，想多和领主大人腻一会儿是真。 看破不说破。 只有领主大人的侍卫队长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小姐近几天看起来心情不佳，大伙儿都有意识地躲着她走。 而这一路上，更是平淡得出奇，毫无意外发生。 铜戈沙漠本就是荒无人烟的化外之地，甚至不像裂魂之地那样藏污纳垢特产山贼，一路上基本连个活物都没有。至于沙漠的地势，更是一马平川，基本上只要按照魔**盘一路向东行进就是了，路线之简单足以让宫崎英高痛心疾首。 于是一方面，大家愈发怀疑，领主大人问了足足三天三夜的路到底是什么鬼； 另一方面，自告奋勇“带路”的玛莲娜，走到后来自己都不好意思了，骑着小马跟在领主大人身边连头都不敢抬。 这种尴尬的气氛，直到众人抵达钢锯峡谷、注意力重新放回魔法金属矿藏上，这才略有好转。 见面不如闻名，真到了实地，霜枫岭众人才意识到，所谓的“钢锯峡谷”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崔嵬雄奇、气象万千。 因为，它其实就是地面上的一道大裂口。 这种裂谷，在大陆上的地质不稳定地带随处可见，虽然往往会被附会上“英雄巨龙于此交战、英雄一剑劈开大地”之类的传说，但一般而言只不过是某次地震的遗产罢了。 不过，在平地上连绵数百米的这道“钢锯峡谷”，裂口处的确是犬牙交错，倒真的很像是被一条钢锯在地上锯出来的——先民起地名时的想象力可见一斑。 钢锯峡谷的宽度不大，区区几十米。劳瑞大师站在崖边，用光系魔法朝着裂谷黑黢黢的底端晃了晃，初步判定深度在几百米左右，谷底积了不少沙土。 夏侯炎从卡尔维诺·灵歌大师手中接过记录塔伦蒂诺软钢矿的精灵石板，仔细研究了一下： 根据灵歌大师提供的精灵语翻译，这座金属矿脉其实是坐落在钢锯峡谷西侧的崖壁上——在崖壁上，有一个极其隐蔽的洞窟，只要进入洞窟，不断向深处行进，就能一路抵达塔伦蒂诺软钢的富集地带。 远征军队员们立刻在魔法师的帮助下分散开了，开始了广撒网的寻找。很快，就有人在不远处的崖壁上，发现了精灵们记录的洞窟。 等到以后矿物挖掘正式开展，霜枫岭就有必要在崖壁上建造一座魔法升降梯，以便迅速地将矿产运上地表。不过如今他们还停留在探查阶段，不必如此麻烦，身手矫健的远征军好儿郎，很快就从崖边垂直索降，成群结队地进入了洞窟。 至于领主大人、玛莲娜和魔法师们，则由队伍里的风系法师用魔法托举着，不费吹灰之力地下降到了崖壁洞窟之内。 阶级之间的确是有差异的。 洞窟内部，同样由于没有阳光直射而无比幽深，但远征军士兵们很快就掏出了随身携带的照明水晶：想当初，照明水晶可是伊戈尔家族可望而不可及的珍贵道具，汤姆·劳伦斯甚至穷酸到要从西蒙·阿德里安的实验室扣下来一块带走——如今，这玩意儿已经成为了伊戈尔开拓军的单兵标配，霜枫岭日益膨胀的气焰由此可见一斑。 在魔法辉光的照耀下，夏侯炎跟着士兵们一路向洞窟深处走去。这座洞窟的内部远比外表宽敞，甚至能容纳十几人并肩行走，这一发现让夏侯炎很是庆幸： 至少不用为了方便后续的魔法金属开采，而用人力强行拓宽通道了。 沿着洞穴沉闷地走了一段，众人很快就遇到了拦路虎； 以及丝毫不出意料之外的古精灵文字。 第三九七章 家里有矿 拦路的，是一扇嵌在洞窟石壁当中，足有三四人高的硕大门扇。 这门扇色泽乌黑，在照明水晶的映射下，反射着妖异的金属样光芒。 对于老资历的霜枫岭嫡系来说，这一幕真是见怪不怪——毫无疑问，这是一扇由精灵铁木打造的秘门，无疑出自上千年前那些尖耳朵先辈的手笔。 当初，领主大人带着一群人去抢劫龙骨峰藏宝库的时候，也是被同样的一扇精灵防盗门挡住了去路。 铁木门板一侧的石壁上，远古时代留下的精灵铭文隐约可现。 卡尔维诺·灵歌大师眯起眼睛，读出了最上面一排擘窠大字： “第七塔伦蒂诺软钢矿场。” 事到如今，盗墓……啊不，考古资历深厚的夏侯炎，自觉也有点经验了：精灵一族每走到一处就要刻字留念的习惯，跟狗遇到电线杆子就想撒尿标识领地的习性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正在遥远的霜枫岭写小说的薇尔芙，没来由打了个喷嚏。 “大师大师……”靠在夏侯炎怀里的玛莲娜瞪大了眼睛道，“下面那些字迹说的是什么？” 说来令人惊讶的是，这个看起来如杜鹃花一般娇嫩的猫人女孩，一路上却丝毫也没有因为队伍里那些暴力特征明显、犯罪历史众多的霜枫岭士兵，而显得担惊受怕、胆战心惊。 正相反，玛莲娜极其迅速地以她和善可亲的态度（以及临时老板娘（之一）的身份），赢得了霜枫岭一众马仔的尊重。 特别是卡尔维诺·灵歌大师和其他的精灵法师，对玛莲娜的态度更是如老父亲一般和蔼，大抵是因为精灵与亚兽人同为大陆上的受压迫种族，天然站在同一阵线之上。 然而，此刻当玛莲娜出言询问时，卡尔维诺·灵歌大师的脸色却突然尴尬起来。 “呃……就是……这个……那个呗……”灵歌大师挠了挠头，“下面的小字，主要刻的是当初开凿这座矿场的经过……之类的。” “哦？”夏侯炎兴致盎然地道，“那大师您给我们翻译一下吧！我还挺想知道，一千年前的精灵族是怎么开凿矿洞的！” 看卡尔维诺·灵歌大师的脸色，他似乎并不太乐意接到这个命令。 不过，领主大人就是领主大人，身为北方暴雪法师团副团长的灵歌大师，当然也没什么拒绝的权力，只能嗫嚅着开始了翻译： 在一千多年之前，“神话纪元”的终末时刻，被各族叛军打得人仰马翻的精灵大帝国，把救亡图存的最后希望，放在了精灵工匠们刚刚开发出的新型魔法金属“塔伦蒂诺软钢”上。 事后看来，这无疑是一个病急乱投医的荒唐举动——人类、矮人、魔族等其他种族能够凭借魔法金属技术崛起、乃至推翻精灵大帝国的残暴统治，并不意味着被时代车轮抛在身后的精灵一族也能照猫画虎。 专精于植物魔法的精灵，压根就没有任何冶金科技树上的积淀，“塔伦蒂诺软钢”注定只是一根过于脆弱的救命稻草：其后的发展也顺理成章，“塔伦蒂诺软钢”虽然性能超群，却因为难以充能而并不实用，精灵大帝国也在不久之后彻底崩溃，大陆上最高贵的精灵一族从此迎来了永无天日的黑暗年代。 不过，仅从铭文看来，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精灵工匠们还不了解“塔伦蒂诺软钢”的诡异性质，尚且对这种有望“拯救精灵一族”的新发现抱有信心。 钢锯峡谷的“第七塔伦蒂诺软钢矿场”，正是在这种盲目乐观的情绪中建成的。 由于当时的精灵大帝国已是内外交困，整片海文大陆上义旗四举，因而这座矿场也选择修建在了尘埃山脉以东、这个当时的蛮荒地区，以期躲避各族义军的袭扰。 只会种花、不善挖洞的上古精灵，到底是如何在这悬崖绝壁之上挖出了一口矿洞，这个疑问还令在场的霜枫岭众费解了好一会儿，直到卡尔维诺·灵歌大师嗫嚅着给出了答案： 靠魔法，而且是……禁忌魔法。 为了获得开凿坚石磐岩所需的能量，当时几乎已经被时局逼往疯狂的精灵们，在钢锯峡谷布下了禁忌法阵，并将当时居住于此的上古亚兽人集体放入法阵献祭。他们足足花了三千条亚兽人的卿卿性命，这才终于用生命魔法，在峡谷绝壁上刨出了这座矿场。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身为亚兽人后裔的玛莲娜更是小脸一僵，头顶的猫耳朵一阵颤抖。 不过听闻此言，夏侯炎倒是没有像其他愤青那样义愤填膺，不过是有些感慨： 每一个外表光鲜的昌盛文明，背地里几乎总会有见不得人的邪恶秘辛，资本的原始积累一律沾着鲜血与肮脏的东西，这是崛起之路上谁也无法逃脱的血酬定律。比起大西洋航船上的黑奴、伤溪河畔的印第安土着，屠杀三千亚兽人还真不算什么惊世骇俗的人道惨剧。 当然啦，每当探寻一次精灵大帝国的远古故事，就会发现这帮子尖耳朵先民羞于见人的一段黑历史——这件事的确是有点让人发噱了。 卡尔维诺·灵歌大师和其他精灵，现在已经肉眼可见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该说不说的，此情此景也只有埃尔德里奇这厮够有娱乐精神，咧着大嘴讲了个地狱笑话： “亚兽人，啊，也算半个兽人嘛。精灵杀了三千亚兽人，等于也算是，啊，杀了一千五百个兽人！牛逼啊！” 玛莲娜和精灵们一齐对他怒目而视。 眼看着这支探险队就要起内讧，夏侯炎赶紧清清嗓子，示意卡尔维诺·灵歌大师继续往下念。 有道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以亚兽人性命为祭、换取工程进展的精灵包工头们，最终也没捞到好下场：很快，他们就在实验中发现了“塔伦蒂诺软钢”的不堪大用，而在尘埃山脉以西，精灵大帝国已然灭亡的消息更是接踵而至。 最终，这群绝望的精灵工匠们关闭封存了“第七塔伦蒂诺软钢矿场”，在手拉着手西面而拜后，集体跳下了悬崖，给日落西山的精灵帝国陪了葬。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精灵工匠们的命运与结局，又是引得众人一阵唏嘘。 唯有身为亚兽人的玛莲娜，心里还惦记着这帮工匠的恶行，气鼓鼓地嘟囔了几句： “好死喵！真是好死喵！” “这个历史小故事告诉我们，绝对不能在尖端技术上被人卡了脖子。”夏侯炎拍拍手，哈哈一笑，“行啦，开启矿场大门吧！” 灵歌大师巴不得赶紧丢掉这些历史包袱呢，急忙点了点头，走到矿场大门前。 想当初，领主大人为了进入龙骨峰的精灵藏宝库，是让精灵后裔薇尔芙义务献血，这才开启的大门； 不过，这一出《薇尔芙卖血记》今天倒是不必上演了：身为魔法大拿的灵歌大师，只是站在门前低声吟唱了几个音节，铁木大门内嵌的魔法回路就爆发出了灼眼的强光，厚重的木门扇更是“吱呀”一声，在飞扬的尘土中缓缓开启。 门后的洞窟中，沉寂上千年的照明水晶被一齐激活，照亮了“第七塔伦蒂诺软钢矿场”内部的恢弘景象。 不过首当其冲映入众人眼帘的，则是挡在门后的一座巨型大理石魔像。 这尊魔像被雕塑成了精灵壮汉的样子，手里拿着精光闪烁的金属长刀，看起来似乎是就地取材用塔伦蒂诺软钢铸造。使用魔像守卫宝库也算是精灵一族的传统，当初的龙骨峰藏宝库中，就有不少被冰霜巨龙克里斯蒂亚诺敲碎掉的魔像残片。 不过，上千年的岁月早已耗竭了这尊魔像内部的能量供给，如今它低垂着头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比戈尔巴乔夫还要死得更透了。 留下几位精灵法师检查魔像遗骸、看看能不能拆下点零件以后，众人便绕过魔像，进入了矿场内部。 这座“第七塔伦蒂诺软钢矿场”，真真正正演绎了“别有洞天”这四个字的含义。 所谓“矿场”，其实根本就是嵌在地层内部的、一个巨大的空洞。这空洞从浑圆的穹顶开始，向地壳深处一路延伸，其深度和广度都活像是被突破天际的钻头给钻出来的。 在这深坑边缘，人工开凿出的螺旋走道绕坑而下，直至底端，当初的精灵工匠们，想必就是沿着这些螺旋形道路向外运输“塔伦蒂诺软钢”原矿。 但真正让夏侯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是，放眼望去，触目所及之处似乎并没有发现可以被称作“魔法金属矿石”的东西——洞窟侧壁上所有的岩石都浑然天成、宛若一体，根本看不到金属矿藏的富集带。 更加诡异的是，在这些石壁上，反而有不少又粗又大、筋络虬结的植物藤条破壁而出，然后又在不远处隐入石壁，似乎是完全潜入了地层当中。 在这幽深黑暗、毫无日光的地下深处，到底是哪来的植物藤条？领主大人百思不得其解。 同样满脸困惑的灵歌大师，带着法师学徒们一番仔细检查过后，才终于得出了一个让夏侯炎大跌眼镜的结论。 “这些粗大的藤条，就是‘塔伦蒂诺软钢’矿？”夏侯炎愣了愣。 “正是。”灵歌大师显然也为自己的发现啧啧称奇，“领主大人，我早该想到的——我们精灵一族是以植物技艺闻名于世的种族，又怎么可能像其他种族那样，傻乎乎地挥舞着锄头开凿矿石？” 这个颇有大精灵沙文主义的说法，引来了不少队员鄙夷的目光。 灵歌大师对自己的雅利安超人……呃，超精灵情结浑然不觉，继续道： “现在看来，当时的精灵工匠们获取‘塔伦蒂诺软钢’的方法，正是靠这些藤条实现的。根据我在附近找到的石刻记录看来，这种被精灵一族人工培育出的粗大藤蔓，叫做‘欧金藤蔓’，名字的来源……呃……大概与其外表有关。” 夏侯炎才不关心什么起名问题，急匆匆地问道： “所以呢？这些藤条跟‘塔伦蒂诺软钢’有什么关系？” 灵歌大师斟酌着措辞，解释道： “领主大人，所谓‘塔伦蒂诺软钢’，并非一种天然形成的魔法金属矿物，而是和巴比伦密纹钢一样，由天然矿物精炼而成的人造物质！这些‘欧金藤蔓’之所以能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地下，是因为它们是一种不依赖阳光，但需要‘吃石头’的特种植物！它们无时无刻不在吸收着地层深处的岩石，而‘塔伦蒂诺软钢’，正是天然矿物被‘欧金藤蔓’消化后留下的副产物！” 夏侯炎傻眼了：原来“塔伦蒂诺软钢”是这些棒状植物拉的屎？！ 不过仔细想想，当初尼克尔森师傅好像的确是隐约提过，“塔伦蒂诺软钢”和精灵一族的植物培育技术有关来着？ 领主大人还在嘬牙花，一位霜枫岭士兵已经在灵歌大师的指挥下，挥动起手中的贾格尔银战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一条“欧金藤蔓”的外壳上砍出了一道豁口，其过程看得所有在场男性，都感到身体某个部位隐隐作痛。 夏侯炎凑到豁口旁，向藤蔓内部一看，果然发现在“欧金藤蔓”的中心部位，有不少亮晶晶的金属被植物组织紧紧包裹。 “赚大钱了！”夏侯炎眼睛当时就亮了：这么大的矿洞，这么多的藤蔓，其中到底包藏着多少“塔伦蒂诺软钢”自然无需赘言！ 这种精灵魔法金属虽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但好在知名度够低——只要霜枫岭发动自己的宣传机器，简单包装一下，当成稀有魔法金属卖给不识货的土老帽，要赚上一大笔还是轻而易举的。 在没有消费者保护组织的野蛮异界，发家致富就是这么简单。 “不过我建议您，还是赶快派人把这些藤条全部砍开、将里面的塔伦蒂诺软钢搜刮干净运走为是，就不要打什么用这些‘欧金藤蔓’持续制造魔法金属的主意了……”灵歌大师苦笑着，给领主大人泼了盆冷水，“一千年了，这些‘欧金藤蔓’一直在吸吮着这座矿场周边的岩石，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这周围的地质结构已经脆弱到了一定地步……不出几年，这座洞窟因为某次地壳运动而整体塌陷垮掉，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夏侯炎真是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煤老板的福还没享几天，就要像煤老板一样应付矿洞塌方了。 第三九八章 荒原时代，沸腾期待 既然已经探明了“塔伦蒂诺软钢”矿场的情况，霜枫岭远征军自然不必再在这异域他乡，多作停留。 夏侯炎在矿洞中留下了一群不方便带回领地的“天灾军团”僵尸，让它们夜以继日地砍伐“欧金藤蔓”，以便把植物组织中那点宝贵的“塔伦蒂诺软钢”提取出来。 这些魔法金属，将会在丹-阿兹勒亚兽人的协助下，源源不断地运往尘埃山脉另一侧的霜枫岭。 至于灵歌大师提到的“塌方隐患”，夏侯炎倒也没太在意： 反正负责挖矿的都是一群不值钱的僵尸，出事故死了也就死了。 ——但要是因噎废食、耽误了领地赚钱，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得不偿失。 这年头，有良心是当不好老板的。 又在丹-阿兹勒逗留了几日后，夏侯炎便告别了泪眼氤氲的玛莲娜，率队西行，沿着黑暗精灵洞窟重返裂魂之地。 去时雪满尘山路，归来骄阳照黄土。 这支霜枫岭远征军风尘仆仆地抵达荒原66号公路，看到鱼贯往来的人魔两国商队时，这才恍然想起星移斗转，如今竟然已经又是一年的贸易旺季了。 纵马驰骋在多洛雷斯大平原上、占据着鲜血圣殿四面皆敌的远征岁月，如今看来，不过宛若一场铁马冰河的大梦而已。 队伍里像是卡尔维诺·灵歌大师这样的知识分子，站在66号公路旁边又是不免一阵伤春悲秋，不知又要往他那本《南行漫记》里添加多少伤痛文学； 不过，夏侯大官人就要显得现实许多。 因为他更关心的是生意。 去年的贸易旺季，夏侯炎是亲自坐镇指挥，微操级别甚至精细到了“龙门旅店”要往菜里下多少泻药的程度——也正因如此，霜枫岭才趁着贸易旺季整了个盆满钵满，走上了脱贫致富的康庄大道。 不管这两年来，霜枫岭的其他产业有多少发展，借助地利截留的贸易利润，都是这座荒原领地不可动摇的收入支柱。 如果今年的贸易旺季，因为领主大人亲自率队出征，而出现领地管理不善、利润受损的问题，那可是夏侯炎绝对不能接受的——毕竟丫在外面拼着老命砍人，为的还是黄澄澄的金子。 幸好，卡特琳娜从凤凰台派来的信使，给领主大人吃了颗定心丸。 今年的贸易旺季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领地的基本收支情况，霜枫岭内务部也都早已做好了统计。 根据信使带来的资料，霜枫岭在今年贸易旺季的盈利数额，几乎比去年翻了足足将近两翻——考虑到帝国中原的动荡局势，这无疑是一个优秀得有些不真实的成绩。 夏侯炎注意到，除了66号公路和沿途休息区继续稳定发挥、割了一茬又一茬的过路韭菜以外，今年的霜枫岭，又多了两条重要的收入渠道： 第一，年初的“岩溪城之春”事件以后，这座帝国南部重镇基本已经处于伊戈尔家族的远程操控之下。里昂·休斯顿虽然继承了休斯顿大公的爵位，但这小子每日里沉迷于天街酒巷的满楼红袖招，任由一群来自裂魂之地的“幕僚”主持政局。 再加上“新波士顿商会”在帝国南方贸易界的控制力，以往被岩溪城所占据的贸易利润，今年有相当一部分都转头进了霜枫岭的口袋。 ——这还是夏侯炎考虑到岩溪城内乱初定、决定采用黄老之策与民休息的结果；如果霜枫岭真的不顾岩溪城本土居民的死活，这次贸易旺季丫们还能剥削得更狠。 而第二个收入渠道，则是霜枫岭与魔族高瑟王庭秘密达成的贸易协定。 米迦列·高瑟皇子不愧是一个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君子、妙人。 之前抵达霜枫岭、与卡特琳娜谈妥贸易事宜后，他就以大航海探险家一般的热忱，火速推动了相关事务进展，结果今年的贸易旺季还没结束，魔族皇室就已经在通过霜枫岭向帝国内陆倾销商品了。 与魔族皇室通商，这是一个严重违背“克洛迪雅血誓”的超级禁忌，即使是在特产禁忌的霜枫岭都足以让人胆战心惊。因此，一切相关手续都在极度机密的情况下暗地进行，霜枫岭内务部甚至专门成立了一个“特殊贸易司”处置此事。 不过，反正都已经触犯禁忌，霜枫岭最终还是破罐破摔，往这条贸易渠道中加入了不少佐料。 除了帮助魔族高瑟王庭出口廉价制造品，霜枫岭还以贫瘠魔域最稀缺的粮食资源为拳头产品，对准魔族市场来了个反倾销。此外，在领地某些机灵鬼的建议下，霜枫岭甚至还从帝国西境搞来了一批“幽影之尘”，包装成止痛药物卖给了魔族。 至于这些宗教大烟，会不会在未来引发人魔两国间的外交危机、甚至挑起什么“幽影之尘战争”，霜枫岭的态度可以化用一句地球名言概括： 我赚钱以后，哪管洪水滔天！ 即使是才自精明志自高的米迦列·高瑟皇子，恐怕都没想到霜枫岭已经绝户到了这种地步。 借着地理优势与魔族皇室直接贸易，是夏侯炎早已有之的战略规划，他甚至还打算等此间诸般事了、亲自跑一趟魔域来请求通商来着。结果他率军在外征战，米迦列·高瑟皇子自己找上门来把生意谈妥了，这可真真是一宗意外之喜。 总而言之，这两大收入渠道的出现，让今年的霜枫岭狠狠揩了一笔油水，凤凰台内务部仓库里的储蓄，很明显也会一路水涨船高。 心满意足的夏侯大官人再也无心闲逛，带着霜枫岭远征军沿66号公路笔直北上，向革命老区凤凰台火速进发。一路上，得知远征军凯旋归来消息的荒原居民越聚越多，花房镇特产的花束更是不要钱一样往远征军将士们的头上砸来。 等到最后，卡特琳娜·伊戈尔大小姐甚至亲自沿路迎过来，给了弟弟一个大大的拥抱。 老怀甚慰的领主大人，和姐姐并辔而行，带着队伍一路春风马蹄疾地开进了凤凰台，连口热水都来不及喝，就忙着吩咐内务部，为远征军准备庆功宴和表彰大会。 主动出击入侵兽人领地，不仅斩敌无数还占领了兽人宗教圣地、用撒在兽人脸上的一泡尿为北方友军赢得了和平——这是一个足以载入帝国史册的彪炳伟绩，夏侯炎更是不可能亏待了远征军的功臣良将们。 至于那些此次负责留守领地、无缘出战的士兵们，也只能红着眼遗憾万分了。 而在角鹰庄园没坐多久，乔尔镇长和尼克尔森师傅就接踵而至，又给领主大人带来了几则好消息。 乔尔镇长汇报的，是领主大人不在的这两个多月间，霜枫岭在文化战线上产出的丰厚成果。 夏侯炎有些愕然地得知，东冰库小说在帝国中原畅销以后，有好几家帝国剧团看上了东冰库小说的火热人气，要求将其中最优秀的几部改编成戏剧、在帝国各大城市巡演——而霜枫岭则能从这些改编作品中捞上一大笔版权费。 写出这些惨遭改编作品的东冰库写手们，也由于其卓越贡献而被霜枫岭内务部授予“白金写手”称号，并获得了丰厚的奖赏——减刑半年。 除了东冰库小说，霜枫岭大力运营的“Dark-Souls”虚拟偶像企划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在帝国平民中收获了巨大反响和巨额打钱。 夏侯炎恍惚想起，刚才走进凤凰台大门时，自己曾经看到大门两侧的墙上贴满了美女海报——当时没细想，现在才意识到，原来海报上那些美女都是“Dark-Souls”企划山贼写手的人设皮套。 说老实话，当初夏侯炎同意汤姆·劳伦斯的馊主意、派山贼冒充美少女写信运营虚拟偶像，纯粹是闲得蛋疼搞来玩玩的，谁料想无心插柳柳成荫，今时今日居然火到了这种地步！ 他原以为这群异界土着对于假冒伪劣美少女的热情只有29%的，没想到竟然有92%！ 尝到甜头的领主大人急忙吩咐乔尔镇长，一定要把“Dark-Souls”企划这个有益于领地、有益于人民的事业持之以恒地搞下去，同时也要让军事统计局提高警惕，把一切试图探寻“美少女”真面目的狂热粉丝关进东冰库，以免危害企划运行。 乔尔镇长何等的老油条，关于这些其实早有准备，自然不迭声地答应下来。 如果说文化领域的这些成就，还只是让夏侯大官人喜出望外的话，尼克尔森师傅带来的工业领域新闻，则着实把领主大人震了一下。 “您说……”夏侯炎足足愣了三秒，才向尼克尔森师傅确认道，“……约翰·萨摩宁的实验成功了？！” “正是！”尼克尔森师傅鬼鬼祟祟地一阵四下张望，确认在场的没有外人以后，终于抑制不住兴奋的语气，浑身颤抖着道，“领主大人，就是前两天的事儿！萨摩宁小师傅，成功在‘曼哈顿实验室’永久召唤了一只炼狱小恶魔！” 夏侯炎一阵精神恍惚。 “岩溪城之春”后，约翰·萨摩宁跟着他回到霜枫岭，立志要用自己的召唤魔法报答艾略特·伊戈尔大人的救命之恩。 而约翰·萨摩宁最终选定的召唤目标，正是来自炼狱界的底层生物——小恶魔。 在炼狱道标和学城的恶魔学禁书帮助下，霜枫岭远征军出发前，约翰·萨摩宁其实就已经成功召唤出了第一只小恶魔。 然而，炼狱界和海文大陆主位面之间巨大的魔能位差导致，被召唤来的小恶魔，其持续时间只有十五秒左右，一旦持续时间结束就会凭空消失、回到炼狱界。 除非能像冰霜巨龙克里斯蒂亚诺那样以生命为祭、直接在两大位面间撕开一道时空裂缝，炼狱界生物是断然无法在海文大陆长时间存在的——而约翰·萨摩宁就算有心为霜枫岭奉献生命，他那条烂命也明显没有一头六阶冰霜巨龙值钱。 小恶魔是一种稳定的魔力供给来源，它们身体周边燃烧着的炼狱之火，可以被魔法回路高效转化为魔法师所需的魔力。 然而，短短十五秒钟时间，小恶魔能够供给的魔力实在太过有限，就连填补上驱动召唤法阵所需的能量都杯水车薪——这也说明了为什么，即便历史上有过能够召唤炼狱生物的恶魔学大能，他们也没有兴起拿小恶魔当充电宝的念头。 除非能够找到永久召唤小恶魔的法门，否则这终究只是个第一类永动机般的狂想罢了。 夏侯炎原以为，约翰·萨摩宁的尝试也就止步于斯了。 因为即便是他这样不学无术的魔法界败类，也明白简单的“永久”二字在魔法理论中的分量何等之大—— 例如，能够制造僵尸的法术“复生僵尸”，只不过是死灵魔法谱系中的基本把戏，没制造过几只僵尸，简直就不好意思自称西蒙·阿德里安的后辈门徒； 然而，“复生僵尸”制造出的僵尸永远是有时间限制的，时间一到就会粉碎成尘——而如果要制造出永久性的僵尸，所需的魔法阶别就一下子跃升到了宗师级，非十大禁咒之一的“复活术”不能为之。 想当初在感染区中，领主大人也正是凭借着这一手“复活术”，完全颠覆了维克多·劳瑞大师的魔法认知！ 死灵魔法如此，召唤魔法亦然： 即使是无比卑微的小恶魔，要想将其永久召唤，也不是约翰·萨摩宁能够做到的——考虑到炼狱界的特殊性和炼狱生物从不签订召唤契约的行事风格，历史上还从未有过永久召唤炼狱生物的先例！ 正因如此，早已对约翰·萨摩宁不抱信心的夏侯炎，听说这小子的实验成功以后，第一反应不是大喜过望，而是疑窦重重。 “您没看错吧？”领主大人向尼克尔森师傅确认道，“永久召唤？小恶魔？” “别说您不信了，当时咱也不信啊！”尼克尔森师傅激动地跺了跺脚，“这事儿可就说来话长了，归根结底，咱还得谢谢人魔族……” 谢谢魔族？夏侯炎的大脑更混乱了：这事儿跟魔族怎么又扯上关系了？ “哎呀！咱说不清楚，眼见为实！您就亲自跟咱去看看吧！”尼克尔森师傅终于不耐烦了，拉起领主大人的袖子就朝曼哈顿实验室的方向冲去，只剩下一众马仔在庄园大厅里面面相觑。 第三九九章 只要胆子大 “领主大人请看！我有一颗炼狱道标！”约翰·萨摩宁朗声叫道，高高举起了左手手中，那颗外表金黄、内核血红的炼狱界位面道标。 夏侯炎在“曼哈顿实验室”的白炽水晶辉光照射下，有点犯困地打了个哈欠，显然对约翰·萨摩宁的表演不大感冒。 约翰·萨摩宁毫不在意观众的反响，又兴高采烈地举起了右手中那本破破烂烂的小册子： “我有一本《恶魔学》古书！” 然后，约翰·萨摩宁无比浮夸地合并双手，把这两件宝物拍在一起，大声介绍道： “组合起来——小恶魔召唤法阵！” 此时此刻，约翰·萨摩宁就站在他所谓的“小恶魔召唤法阵”的正中央。这座用朱砂绘制、内部充斥着玄奥妖异图案的圆形魔法阵，就坐落在铜雀台“曼哈顿实验室”的最深处。 想当年，这座霜枫岭的直属军工机构，不过是铜雀台以南两座倒扣的碗型建筑，除了外观比较暧昧以外，规模其实相当可怜； 如今随着领地的摊子越铺越大，“曼哈顿实验室”也经历了好几次扩建，其业务范围也从最开始的维修、打造武器，扩展到了某些真正的高精尖技术研发。 现在的“曼哈顿实验室”中，到处都走动着霜枫岭从帝国南方搜刮来的精英工匠，雨花台的“南境联合学院”落成以后，这里还多出了不少带着学生实习的工程学、建筑学教授。 为了严格区分不同的研发领域，在霜枫岭内务部科技司司长尼克尔森师傅的倡议下，这座实验室如今被分出了若干个区划，分别负责建筑、单兵武器、攻城武器、生产技术、生活技术、农牧业技术等各种方向的工作，互不打扰。 而约翰·萨摩宁的召唤术研究，无疑被安排在了“曼哈顿实验室”最最机密、最最隐蔽的、由原先的“第一机密实验室”改编成的“第11区”。 此时此刻，约翰·萨摩宁正是在“第11区”的实验室中央，向领主大人介绍着自己的科研成果。 不过嘛，根据夏侯炎前世的经验，类似的“科研成果展示”其实都不大可信。 往往出现的情景是，科研人员的PPT做得光鲜亮丽，但到头来其实只是为了骗取科研经费下馆子，实验室里的超算电脑不是在下小电影就是在挖比特币。 因此，他看向约翰·萨摩宁的目光也是充满怀疑。 可怜的约翰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由于地球同僚的恶劣行径，而无端遭受了池鱼之殃，自顾自地向领主大人介绍道： “领主大人，我脚下的这座朱砂魔法阵，正是我通过对《恶魔学》的研究，而构造出的顶级召唤法阵！通过对召唤物的重量施加严格限制，它可以在炼狱界位面道标的引导下，稳定召唤出一只小恶魔！领主大人，请允许我向您演示一下！” 夏侯炎兴趣缺缺地摆了摆手，示意练习时长两月半的约翰·萨摩宁开始表演。 在旁掠阵的霜枫岭士兵们，则一个个如临大敌地举起了手里的长枪和长戟： 炼狱界的危险性人尽皆知，一旦召唤仪式出现差错，他们就将是保护领主大人和领地的第一道防线。 约翰·萨摩宁小心翼翼地将炼狱道标放在法阵正中，退开两步，一打响指，叫了声“music”，然后就摇头晃脑、手舞足蹈地开始了召唤咒语的吟唱。 几乎就在约翰开始吟唱的同时，构成召唤法阵纹路的朱砂粉末瞬间变为了熔融态一般的亮红色，耀眼的红色光束开始间歇性地自朱砂纹路中射出，仿佛“第11区”的金属地板，都即将被法阵的纹路切割开来一般。 约翰·萨摩宁的吟唱持续了一分钟左右就宣告完结，一声地动山摇、黄豆就凉水般的巨响过后，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定睛再看，法阵中央已经多出了一只面目可憎的红色生物。 这只“小恶魔”的外表，和夏侯炎的想象也差不了太多： 它大约只有半人之高、虽然和人类一样都有双臂双腿，但整个躯干无比枯瘦干瘪，赤红的皮肤更是皱巴巴的，粗糙得宛若陈皮一般。它丑陋异常的脸上，嵌着两颗巨大的、水晶球也似的金色眼珠，在滴溜溜转动的同时闪烁着邪恶的光芒。 这只生物的外表已经恶心到，即使是在xp系统千奇百怪的现代网络社会，估计也很难找到能对这玩意儿性致盎然的猛士——除非本书作者错误估计了本书读者的物种多样性。 不过，除去某些试图召唤魅魔的无聊人士，搞召唤术的魔法师也没谁是冲着相亲去的——召唤物的实用性显然比外表更重要。 夏侯炎首先注意到的，是萦绕在这只小恶魔身周的、缓缓燃烧升腾的红色火焰。 作为炼狱界生物系统的底层、所有高阶捕食者的营养来源，其貌不扬的小恶魔体内充盈着巨量的炼狱魔能，这些魔能不断向外泄露，就形成了小恶魔体表的红色魔火。 根据恶魔学者前辈的研究，小恶魔体内的魔能其实并非它们自己吃来的——据信，每只小恶魔体内其实都存在着一个极其微小的跨时空魔能回路，源源不断地从炼狱界的根源之地中，抽取着位面的本质能量。 这种神奇的现象，一贯被认为是炼狱界主神对于子民的慷慨馈赠——有了小恶魔作为能量供给，炼狱界生物便无需像其他位面的居民那样劳耕苦稼，只要随手抓只小恶魔吃就能充饥解渴。 夏侯炎还在仔细观察着小恶魔，这孽畜却突然尖叫一声，张牙舞爪地朝着领主大人扑了过来。 两旁的霜枫岭卫兵眼疾手快，一挺手中长戟，就把小恶魔牢牢固定在了地上，架势像极了看门保安用防暴叉制服暴徒。 然而，没等领主大人继续观察几秒，小恶魔周围的空气突然出现了一阵扭曲波动，气球爆炸般“砰”的一声，这只小恶魔就凭空消失在了空气中，霜枫岭卫兵的长戟收势不及，“当”地在地板上撞了个狠的。 “如您所见。”一旁的约翰·萨摩宁耸耸肩，“召唤来的小恶魔，在我们这个位面只能停留十五秒，时间一到就会自动返回炼狱界——甚至在我杀掉召唤来的小恶魔以后，它的尸体都会被准时传送。我有理由认为，这是炼狱界主神为了防止其他位面的无耻之徒，试图通过羁押小恶魔来窃取炼狱界能源，而采取的一种限制法则。” 夏侯炎总觉得约翰话里的“无耻之徒”这几个字不太顺耳。 “所以呢，它只能在海文大陆存在十五秒……”夏侯炎撇着嘴道，“这不是跟我走之前没差别嘛？如果不能长时间留下小恶魔，那不就等于全是无用功？” 约翰·萨摩宁热切地拍了拍手： “您说的没有错！原本我也以为，这个实验计划就这么玩完了，但是前两天突然出现了转机——前两天，我从内务部那边得知，咱们领地突然搞到了一批来自魔族的魔法道具……” “是有这事。”夏侯炎点头承认。 丫心里跟明镜儿似的：所谓“搞到”的魔族魔法道具，其实是霜枫岭和米迦列·高瑟秘密达成贸易协定后，这位魔族皇子送来的礼物。 不过，和魔族通商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壮举，此事只有寥寥几位领地高层知情——因此，米迦列皇子送来的礼物，也只能被模糊其词地说成是领地“搞来”的。 “难道解决问题的关键，在那批魔族道具上？”夏侯炎蹙眉问道，“可我记得，那批道具都是些实战装备和工艺品，好像和召唤术都没什么关系啊？” “领主大人，我只能说，世界上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就连一段厕纸都是有它的用处的！”约翰·萨摩宁喟然感叹着，用东冰库小说打了个比方，“我当时苦于实验没有进展，随手拿了几个魔族道具把玩，结果居然发现了这个……” 约翰·萨摩宁如同炫耀帝都二环户口本一样，从怀里掏出了一根黑黝黝的木棍。 “这是啥？”夏侯炎虽然知道米迦列皇子送来了不少魔法道具，但还真没空仔细研究一下其中都有什么。 “这是魔族制造的一种魔法装备，名叫‘接骨木魔杖’！”约翰兴奋地道。 夏侯炎足足愣了四五秒，才干巴巴地问道： “这种魔族装备有什么用？拿了就能无敌于天下、战胜死亡？” 约翰·萨摩宁眨了眨眼： “什么？不——您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这只是一种最普通的魔法制品而已……” “没什么。”夏侯炎甩了甩脑袋，“你继续。” 约翰·萨摩宁又困惑地看了领主大人一眼，继续道： “领主大人，这种魔族制造的‘接骨木魔杖’，其作用是令一个特定的对象对一切魔法绝对免疫——但持续时间只有短短的0.01秒。” 夏侯炎暗暗骂了声娘，心想米迦列·高瑟那魔族小犊子拿来送礼做人情的，果然都是些魔族的废物产品。 “魔法绝对免疫”——这是个听起来牛逼哄哄，但实战起来一言难尽的效果。虽然免疫魔法几乎可以完克所有的元素力量，但其所需消耗的能量和所需的技术完全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在大陆目前的元素战斗领域，在防御端更加受到青睐的，还是诸如增强魔法抗性、或是特定元素属性免疫之类的效果，而试图实现“魔法绝对免疫”，都是些入不敷出的败家行径。 这根魔族制造的“接骨木魔杖”，显然也未能免俗：虽然它的确实现了“魔法绝对免疫”的效果，但作为代价，其持续时间只有短短的0.01秒…… 天可怜见，对面一颗火球术飞过来，光是和您的面部亲密接触的时间都有好几秒了，在其中的0.01秒对魔法免疫，有个屁用啊！ 更何况，“接骨木魔杖”的使用者还必须得掐着表，准确地在受到攻击的0.01秒内开启魔杖…… ——有这反应速度，您去TI赛场上开分身斧开BKB好不好啊？ 总结下来，这根所谓的“接骨木魔杖”，纯纯的废物点心，比起上战场，更适合摆在博物馆里证明海文大陆的魔法成就，以及骗从霍格沃茨穿越来的异界巫师。 “所以呢？”夏侯炎掂了掂手里的魔杖，随手比划了个阿瓦达索命的架势，看向约翰·萨摩宁，“这根魔杖有什么特别的吗？” “它的特别之处在于……它能够让一个成年人体积以内的对象，在一瞬间对魔法绝对免疫。”约翰·萨摩宁的声音都因为过于兴奋而颤抖了，“而您猜猜看——把小恶魔召唤回炼狱界的时空法则，到底算不算一种魔法？” 夏侯炎的脸部僵住了。 “领主大人！”约翰·萨摩宁飞快地道，“把小恶魔送回炼狱界的传送力量，会稳定地在它被召唤出来后的第十五秒触发，分毫不差！只要能够准确地在那个时刻，用‘接骨木魔杖’令小恶魔魔法免疫，它就不会再被送回老家，而是会永远地留在海文大陆！” 夏侯炎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利用“魔法绝对免疫”来逃过召唤术的时空法则，这简直是一种在位面主神鼻子底下“偷”小恶魔的剽悍行径，其勇气简直只有○神玩家偷盘子才能媲美！ 整件事情最让人无语的地方是，“接骨木魔杖”只能对体型小于成年人的对象生效，如果把小恶魔换成个体格稍大的召唤物，这种肮脏手段都断然无法奏效！ 夏侯炎足足失语了十几秒，才颤声问道： “所以……你成功了？你成功用这根‘接骨木魔族’卡BUG，永久召唤了小恶魔？” 虽然不知道领主大人口中的“卡巴格”是什么意思，但约翰·萨摩宁还是得意洋洋地点头道： “正是！领主大人，您看！” 约翰·萨摩宁伸出手，猛地拉开了身旁的一扇大铁门。 夏侯炎看着满满一屋子堆叠成山的小恶魔，险些背过气去。 第四〇〇章 罗萨里奥的十二试炼（五） 夏侯炎是万万没想到，约翰·萨摩宁这个外援魔法师，干起活来居然这么殚精竭虑！ 他之前给约翰下达的命令，也只不过是“尝试一下永久召唤小恶魔的可能性”罢了； 结果，约翰·萨摩宁竟然在实验成功以后，愣是加班加点、片刻不停，给霜枫岭搞了整整一屋子的炼狱界小恶魔出来！ 有道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又有道是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约翰·萨摩宁居然愣是在这不通诗书大义的海文异界，为了报答领主大人的救命之恩，给霜枫岭送上了一份名为“外来物种入侵”的大礼！ 领主大人傻乎乎地看着房间里满坑满谷的小恶魔，而房间里的小恶魔们，则在片刻的延迟后，陡然詹詹炎炎地尖叫起来。 数也数不清的炼狱小恶魔，霎时间如一股红色巨浪般，朝着门口的领主大人汹涌而来，铺天盖地的利爪、四散迸射的魔焰，乌泱泱密麻麻，全都朝着领主大人抓去、烧去。 想当初在感染区中面对滚滚尸潮谈笑风生、顶风尿十丈的夏侯大官人，差点被今天这阵势给吓出了三魂七魄。 还好，一旁的霜枫岭侍卫见势不妙，赶忙上前两步，“砰”的一声拉上了铁门，这才阻挡住小恶魔对于领主大人的悍勇攻势。 成千上百的恶魔利爪，在厚重铁门的另一侧，挠出了不绝于耳的尖锐摩擦声。 在场的人类，齐刷刷全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别看小恶魔个头不高、体格瘦弱、战力可怜，就算是凤凰台种地的农夫都能一拳撂倒一片，但它们基因里那种专属于炼狱生物的凶性却是半点不少——这上百只小恶魔聚集起来，形成的威势还真有些让人发毛。 “约翰！！！”夏侯炎捂着心脏连退两步，猛地抓住一旁的召唤术天才，“你他娘怎么搞了这么多小恶魔出来？！” 约翰·萨摩宁满脸无辜： “领主大人，魔法实验肯定不能只成功一次就完事啊！只有重复实验、复现结果，才能说明我使用的召唤技术没问题呀！” “你重复实验重复了几百次？！”夏侯炎震惊了。 “那个……”约翰·萨摩宁挠了挠头，“我可能重复实验的、确实、有那么一点、过多……但领主大人，您得理解啊，我可是海文大陆魔法史上，第一个成功永久召唤炼狱生物的召唤魔法师，我当时的确可能有点过于兴奋了……” 夏侯炎无语凝噎，周围看乐子的霜枫岭侍卫们则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这群侍卫对于约翰·萨摩宁可怜的心理素质颇为不屑：成功永久召唤个小恶魔，你小子就高兴得找不着北啦？ 也不看看咱领主大人，当初可是破天荒召唤出了保留记忆和情感的永久亡灵！ 领主大人臭屁了没有？领主大人骄傲了没有？ ——长时间在领主大人身边耳濡目染的伊戈尔家族嫡系，早就把“创造奇迹”当成魔法师行当里稀松平常的本事了。 约翰·萨摩宁看老板面露不豫，急忙辩解道： “领主大人，您也是魔法师，您肯定能理解——这些小恶魔，体格又弱、个头又小，偏偏体内还有源源不绝的魔力供给……这些可都是天然的魔法实验品啊！我召唤出的这些小恶魔，就算是拿来给领地里的法师们做实验用都不亏哇！” 夏侯炎哭笑不得： “做实验才能消耗几只小恶魔？你搞出的这些炼狱玩意儿，还有没有别的正经用场？” “有！当然有！”约翰·萨摩宁急匆匆地道，“如您所见，小恶魔体内的炼狱魔能供给是无穷无尽的——这使得我们可以把它们变成稳定的魔力供给源！” 说着，约翰·萨摩宁拍了拍手。 于是，另一位魔法师从不知哪个角落里，吱吱呀呀推出了一辆铁制板车。 板车上，放着一只四四方方的铁丝笼。铁丝笼的网格极其细密，夏侯炎只能隐隐约约看见笼中有东西活动。 “这又是什么奇技淫巧？”夏侯炎抱着手臂发问。 “领主大人，这就是我们这些天研发出的、用以获取小恶魔体内能量的装置。”约翰·萨摩宁自豪地指了指板车上的铁笼，“您应该看得出来，这只方形铁笼中，关押了一只小恶魔。” 夏侯炎“哦”了一声，不由得为这只被困樊笼之中、宛若游街示众的炼狱界囚徒，感到了一丝同情——大陆上的各种生物，一般落到魔法师手里就没啥好下场。 约翰·萨摩宁继续解释道： “相信您还记得，小恶魔这种生物的体表，时刻燃烧着赤红色的魔能烈焰——这种烈焰温度很低，无法作为热能来源，却是他们体内的炼狱魔能凝练而成。” 他从同事手中接过一根木棍，在铁笼上用力敲了敲，这只其貌不扬的铁笼子，顿时在领主大人的讶然注视下，爆发出了耀眼的魔法辉光。 “领主大人，这只铁笼是用‘曼哈顿实验室’开发的坚固合金，掺杂上极微量的魔法金属成分铸造而成。”约翰·萨摩宁认真地道，“它最大的特点是，一旦接触到炼狱魔能，就会将其转化为人类魔法师能够直接利用的魔力。您瞧！” 约翰·萨摩宁靠近铁笼，向笼子上方伸出一只手。 立刻，便有一股纯白闪亮的魔力涡流，自铁笼顶端伸出，迅速流入了约翰·萨摩宁的掌心。 这蛟龙吸水一般的奇景，令看热闹的霜枫岭侍卫们又是一阵啧啧惊叹。 “领主大人，只要把小恶魔关进这样的一只铁笼中，它就能不断将炼狱魔能转化为魔力，成为我们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魔力供给源！”约翰·萨摩宁骄傲地宣布，“由于这种装置由我的同事，亲爱的法拉第大师研发，因此我请求您，将这种利用小恶魔制成的魔力供能设备，命名为‘法拉第笼’！” 夏侯炎看着这只铁笼子，咂了咂嘴。 其实，比起什么见了鬼的“法拉第笼”，这玩意儿在他看来更像是一块生物学电池——你把仓鼠关到轮盘形笼子里让它们跑个不停，只要数量够多，一样可以驱动轿车跑起来。 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小恶魔的能量可比仓鼠大多了，而且它们不吃不喝也不会死。 他学着约翰的样子，尝试性地伸出一只手靠近“法拉第笼”。 于是，便有第二股魔力湍流自笼子上涌出，浩浩汤汤注入了他的掌心。 夏侯炎傻乎乎地伸着手接受魔力灌注，歪着头等待了半天，没啥感觉。 或许是由于阎王爷拉专线供给的魔力量实在太过浩瀚，小恶魔通过“法拉第笼”产出的这点魔力，汇聚注入到领主大人体内时，颇有些牙签搅大缸般的无力感。 不过事到如此，夏侯炎也不得不承认，约翰·萨摩宁好像还真是搞了点好东西出来。 魔力是元素使用者的生命线，魔法师念出的每一个咒语，都要消耗掉数量不等的魔力方能奏效； 一个没有魔力的魔法师，比起普通人也不会强到哪里去——说不定还更弱一点，因为当代魔法师普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骨头超脆、武德欠费。 一般说来，魔法师补充魔力的主要途径就是冥想。 通过静息冥想，元素使用者便可以沟通位面中无穷无尽的元素之力，将其转化为自身所需的魔力储存起来。 冥想是魔法师这个行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基本功，更是魔法师领悟元素真谛、提升阶别的必由之路。 ——夏侯炎之所以一直怀疑自家首席法师维克多·劳瑞先生这辈子还能否进阶，就是因为这老不修每天用来冥想的时间不超过半小时。 不过，仅论积攒魔力这件事，其实和大家出门旅游是差不多的： 穷人有穷人的活路，阔佬有阔佬的办法。 如果说静息冥想就好像徒步旅行的话，真正的魔法豪客是断然不屑的——他们有私人飞机。 所谓的“私人飞机”，指的其实是地下埋藏的魔力灵脉。 这些位于地层深处的天然魔力汇聚点，具有磅礴浩荡到令人心悸的魔力储量，更是魔法师汲取魔力的最佳去处。 但凡是青史留名的魔法巨擘，往往都会找到一处魔力灵脉地点兴建家宅，以获得不限量的魔力供给。 ——需要补充体内的魔力时，这些土财主根本无需苦苦冥想，直接从魔力灵脉中吸收能量便可。 而除了魔法大师以外，凡是需要巨量魔力的设施和组织，也都不可能依赖魔法师的冥想来人肉供能，都必然需要找到一处魔力灵脉作为能量来源——无论是北方的法师学城，还是南方的奥术尖塔防线，屁股底下就都压着一条这样的天然魔力输电线。 不过像是霜枫岭这样的新兴领地，肯定是与魔力灵脉这样的老权贵专属无缘了。 幸好，伊戈尔家族手下的法师一直不多、基础设施的魔力消耗也有限，靠着“北方暴雪法师团”的无私奉献，领地所需的魔力还算勉勉强强供得上。 因此，对于霜枫岭而言，魔力供给其实是个说小不小，但说大也不大的问题。 而约翰·萨摩宁和他的小伙伴们研究出来的“法拉第笼”，未来能够起到的也就是一个“生物学魔力灵脉”的作用：只要约翰再接再厉，多召唤小恶魔、制造出一批“法拉第笼”来，霜枫岭未来肯定能够获得无限量的魔力供给，再也不必看着别人家的灵脉眼红了。 但除此以外，“法拉第笼”的意义确实比较寥寥： 困扰魔法师的问题一直是魔力的输出，而非输入，即使有了源源不竭的魔力供应，又不能直接把魔法学徒填鸭式灌成圣法师——魔法境界不够，强行填充魔力只会把人撑爆。 即使是想用魔力驱动各种魔法设施，前提也是领地先得搞到魔法设施才行啊！ 甚至，由于涉及到禁忌技术，霜枫岭想要对外出售这些生物电池，都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不过嘛，说一千道一万，实现能源自给总之是件值得庆祝的好事。夏侯炎满意地拍了拍约翰·萨摩宁的肩膀，下令“曼哈顿实验室”连班倒，多搞些“法拉第笼”出来。 本来就召唤小恶魔没过瘾的约翰·萨摩宁，二话不说敬个军礼，把任务接了下来。 夏侯炎由衷地为小恶魔这一种族的悲惨命运感到惋惜。 …… 视察完曼哈顿实验室的科研成果后，天生劳碌命的领主大人总算逮到机会，在凤凰台上过了几天清闲日子。 由于霜枫岭的官僚机构与军事组织已经极度完善，事到如今领地里需要他这位领主大人操心的事情其实并不多。 临近夏季尾声，领地上下更是忙着本年度贸易旺季的收尾工作，压根没什么闲人有空陪他搞些什么马恩牌比赛之类的趣味活动胡闹。 夏侯大官人穷极无聊，也就只能变着花样，每天找着薇尔芙、莉娜、爱丽丝、凯伦和其他姓名不具的女性友人谈人生谈理想，中间倒也没什么插曲，只不过是有一天，领主大人偷偷找内务部定制了一张可供十人同时使用的大床，引来了其间知情者的连连侧目罢了。 最终，踩着贸易旺季的尾巴、打破了凤凰台久违的平静的，却是一位来自大陆北方的客人。 “是……罗萨里奥大公阁下派你来的？”接见这位找上门来的不速之客时，领主大人还正在角鹰庄园的后花园里，摇着躺椅、搂着薇尔芙看小说。 “是的。”这位看起来身材有些臃肿的使者，朝着领主大人浅浅一躬身，“鄙人乃是罗萨里奥大公麾下，帝国东方军领军大统领，‘蔷薇四壁’中的‘纯白之壁’——布鲁斯·斯盖。您认识的帕沃尔·埃尔德里奇大统领，是我的多年好友。” 一听对方真是罗萨里奥大公派来的，夏侯炎马上坐不住了。他从躺椅上直起身，蹙眉问道： “斯盖大统领……大公阁下派您千里迢迢赶来，有何贵干？” 布鲁斯·斯盖显然也是一副猛男做派，毫不矫情做作，直截了当地俯首答道： “尊敬的伊戈尔大人，罗萨里奥大公想请您……北上一叙。” 第四〇一章 转身向山海走去 骤然收到罗萨里奥大公发来的北上邀请，夏侯炎陷入了沉吟之中。 这些天里，他虽然主要在忙着花天酒地，但其实也持续关注着帝国北方的战局。 根据霜枫岭军事统计局得到的线报，在伊戈尔家族忙着名王宵猎骑火一川明的同时，远在北方前线的人类友军，则是在悲催地负重前行： 光荣联邦兵分三路，向帝国东境全境压上发动的攻势不可谓不凶猛。 从帝国前线最北端的歌利亚隘口，到中央的燃晶峡谷，再到最南端的永日山脉温泉关，人类守军同时在三个方向遭遇了联邦大军的倾轧之势。 这三处军事据点，有任何一处失守，就会意味着永日山脉及其背后帝国东部平原的沦陷，光荣联邦将帝国皇室犁庭扫穴的危险更是迫在眉睫。 同时守卫三处关口，对于任何一支军队来说这都是一个无比严苛残酷的任务，去年夏秋之交，帝国东方军因为冰妖猛犸的闪亮登场，而措手不及失去了鲜血战线地利，此事的恶劣后果直到今天方才显露无遗。 起初，帝国军还比较幸运，很快找到了克制冰妖猛犸的不二法门——也就是利用人类空骑兵最擅长的高空轰炸，来迅速清除冰妖猛犸周围的兽人士兵。 体格硕大的远古猛犸象固然魔法抗性惊人，但注定无法保护身边的步兵，兽人一族乏善可陈的投射火力，更是无法危及游弋在弓箭手射程以外的帝国狮鹫骑兵。 在那个战场阶段，整条东境战线上最为闪耀的明星，无疑是人类帝国唯一的龙骑士——沃尔夫冈男爵。这位骁勇善战的帝国第一勇士，骑在银龙的背上，给地上的兽人大头兵们留下了永世难忘的心理阴影。 然而，就在霜枫岭远征军离开领地的迁徙，东境战局急转直下。 由于防线最北端的歌利亚隘口阵地吃紧，沃尔夫冈男爵驾着银龙，率领三百狮鹫骑兵自燃晶峡谷出发，火速驰援歌利亚隘口，结果在中途不幸中伏。 一阵徒劳的抵抗后，帝国龙骑士沃尔夫冈男爵在永日山脉的支系堕龙山一带，被兽人祭司用战歌当空击落，至今生死不明。 一位龙骑士和三百狮鹫骑兵的损失，本就足以让东境的帝国军痛心疾首，不败传奇沃尔夫冈男爵的陨落，更是直接摧毁了帝国军的军心。 几乎就在收到沃尔夫冈男爵中伏消息的同时，翘首以待友军支援的歌利亚隘口守军全体陷入了绝望。当晚，士兵营地中就发生了大规模哗变，数不清的士兵趁乱逃离前线，还顺走了帝国军储备的武器装备。 为了稳定军心、填补兵力损失，帝国军部不得不更改计划，将本来准备开往燃晶峡谷的帝国北方军主力留在了歌利亚隘口，这才堪堪撑住了摇摇欲坠的天穹一角。 但这次变乱仍然引起了影响极其恶劣的连锁反应： 得不到北方军主力支援的燃晶峡谷，被迫使用东方军、中央军的既有部队对抗兽人冲锋。虽然有格林姆·罗萨里奥和莱恩·格兰特两位大佬坐镇，但燃晶峡谷的帝国守军仍然和兽人主力拼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 大言不惭地说，如果不是霜枫岭远征军及时在血棘城逼出了一纸停火条约，燃晶峡谷前线的破溃几乎指日可待，帝国东方军、中央军中绝大多数的老牌番号就此撤销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如今，有了领主大人搞来的三个月停火协议，朝不虑夕的东境帝国军总算是得到了喘息之机，能够利用这点时间舔舐伤口； 不过，等到三个月的停火结束以后，如果兽人悍然再起战端，帝国东方战线的命运究竟如何，又是一个无人能够解答的千古谜题。 在这么一个敏感特殊的时间段，格林姆·罗萨里奥大公突然邀请霜枫岭公爵北上，其背后的用意就很值得玩味了。 抛去被奥术尖塔防线挡在南边的魔族不谈，人类帝国和兽人联邦都已经因为这场旷世大战伤筋动骨。 反观回来，在整片大陆上，恐怕也只有偏居南隅的霜枫岭领地，不仅没有在这黑暗年代折损实力，反而趁机大发战争财，在万方多难的情况下坚挺得宛若一支军工粮食股。 此时的霜枫岭公爵艾略特·伊戈尔，如果真的应邀北上前往东境前线，无疑是个会深刻改变帝国北方政局力量平衡的大事件。 ——参加“圣奥古斯都节”时，伊戈尔家族不过是甫遭流放的落魄之辈，可如今，霜枫岭早已经无异于一只张牙舞爪、虎视狼顾的南方巨兽，没有任何一个头脑正常的帝国人，会愚蠢到忽视艾略特·伊戈尔这个名字。 事实上，自从霜枫岭在荒原打响名声，原先在十字街头刷十把钢勾钩不着亲人骨肉的伊戈尔家族，转瞬间又变成了帝国政坛最最炙手可热的超新星； 每一天，如雪花般飞进凤凰台文森特宫的，除了帝国各大领地贵族小姐向领主大人表露衷心的情书以外，还有来自大陆各种犄角旮旯的刘姥姥，试图到霜枫岭打秋风的恳请——夏侯炎怎么也想不到，按说都已经门庭寥落的伊戈尔家族，到底是打哪儿来的这么多支系远亲。 如今权势日盛的领主大人，如果再光临一次战火纷纭的帝国东境，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罗萨里奥大公这到底是想干什么？夏侯炎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如果按他自己的意思，霜枫岭刚刚经历过一场劳民伤财的英雄远征，他巴不得继续留在领地里与民休息——咱这凤凰台上的小日子过得也挺好的不是？ 说句实话，夏侯炎最不想掺和的就是帝国北方贵族圈的那些烂事，丫死守荒原的割据主义倾向，足以让最最狂热的帝国大一统理论坚持者潸然泪下——之前拒绝出兵东境、转而偷袭多洛雷斯大平原，也有他不想跟帝国北方人打交道的考虑在。 然而，偏偏这次送出邀请的，是格林姆·罗萨里奥这尊大佛。 罗萨里奥大公派来的使者，甚至还并非普通使者，而是布鲁斯·斯盖这位“东境四庭柱”之一、蔷薇城的得力干将，罗萨里奥大公话里话外的恳切之意昭然无疑。 难道，是罗萨里奥大公在东境遇到了麻烦，需要老子过去救场？夏侯炎只能想到这一种可能性。 领主大人虽然记仇，但也知恩，领地初创时期从蔷薇城收到的无私援助，让他不可能简单忽视掉格林姆·罗萨里奥大公的请求。 屏退了布鲁斯·斯盖大统领后，夏侯炎又把几个领地高层叫到领主大殿，开会商议此事。 匆匆忙忙赶到领主大人身前的高阶马仔们，总觉得自打老板在兽人地界杀了个来回，高悬在大殿上方的那块“正大光明”匾额，其上缠绕着的不祥杀气又浓重了许多。 而听完了领主大人的陈述，第一个举手发言的，是之前先远征军主力一步返回霜枫岭的参谋部长，肖恩·蒙巴顿—— ——一位意料之中的选手。 不过，肖恩的发言，却有些出乎夏侯大官人意料之外。 根据夏侯炎以往对以肖恩为首的、这帮子“中原派”领民的了解，他们是最最看不上帝国的一群潜在反贼，而格林姆·罗萨里奥大公虽说对霜枫岭不错，但大公毕竟是卫戍东境数十载如一日、赫赫有名的帝国忠臣； 中原派恨屋及乌，平日里连罗萨里奥大公也看不太顺眼——在帕沃尔·埃尔德里奇这位蔷薇城嫡系身上狠抓贪腐，更是中原派成员们平日里的一大乐事。 因此，夏侯炎原以为肖恩·蒙巴顿会建议说，应该不接受罗萨里奥大公的邀请的。 没成想，肖恩·蒙巴顿竟然兴奋地满脸通红，颤抖着大声道： “领主大人！请您一定要接受这个邀请，带人北上赴会！” “啊？”夏侯炎被自家参谋长如此积极的态度，搞得有点懵。 “领主大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肖恩·飞快地道，“霜枫岭合情合理、应邀请带兵北上的机会，很可能天底下就这么一次了！以后没有了罗萨里奥大公的邀约，我们再想名正言顺地调兵越过狮心河，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夏侯炎目瞪口呆。 他是真没想到，肖恩·蒙巴顿的意见居然是想让霜枫岭效仿董仲颖故事，趁着罗萨里奥的征召邀请，直接把兵力投射到中原派觊觎已久的帝国中原！ 至于他率军北上以后，到底是去东境前线抵御兽人，还是讨伐其他帝国“逆贼”，甚至直接将兵锋指向帝都…… 夏侯炎不敢往下想了。 开玩笑，他可是名扬大陆的忠义之士，一颗红心向巴西尔三世陛下，日月可鉴！ 听了肖恩的主张，夏侯炎沉默片刻，突然无厘头地问道： “肖恩，你看，这几个月我胖了没有？” 肖恩·蒙巴顿一头雾水地答道：“啊？没有啊？您一直在跟着远征军在多洛雷斯大平原南征北战，怎么会胖呢？” 夏侯炎用手拄着腮帮子，叹了口气道： “没胖好啊……要是体脂率高了，可就更容易被点天灯了……” 肖恩·蒙巴顿只觉领主大人说话的风格，愈发高深莫测。 …… 是否要应邀北上，这事当然不能只听肖恩·蒙巴顿的一面之词。 甚至，就连领主大人北上时是否要带上兵马的问题，布鲁斯·斯盖也是语焉不详——看得出来，罗萨里奥大公这位人精明显也不想背上“异界何进”的骂名。 不过，大公确实让布鲁斯·斯盖传达了一句十分隐晦的嘱托： “东境凶险，小心为上。” 在夏侯炎的理解里，这句话隐含的意思就是“把兄弟都带上”。 在领主大殿这次短暂的临时会议上，除了肖恩·蒙巴顿以外，其他领地高层的意见倒是出奇地比较一致，都觉得领主大人可以应邀去北方转一圈。 领地里的中原派，都是支持肖恩主张的马前卒，有了肖恩奠定基调，不会有第二种声音；荒原派那边，他们本来就对罗萨里奥大公观感不错，更不会拒绝大公的邀请——至于唯领主大人马首是瞻的西境派嘛，如往常一样都在叼飞盘，发言无甚卵用。 于是，应罗萨里奥大公邀请北上这件事，就这么轻松愉快地决定下来了。 夏侯炎虽然对于去与不去模棱两可，但仔细想想，北上走一遭也不是无利可图——携大胜之威和帝国功臣之名莅临东境前线，能敲到的竹杠想想也知道会有多少。 更何况，北上以后还能见到伊莎·桑德利亚，还有那对双胞胎魔剑士…… 领地高层们看着领主大人脸上突然浮现的暧昧笑容，都是满脑门问号。 …… 无数位面以外，时间之终末，炼狱之地。 炼狱大君阿赫里曼伸手抓过一只小恶魔，无视了小恶魔的痛苦尖叫，将它的头颅放在口中，咬出了血红的爆浆。 这位炼狱之主就这么沉默地坐在高耸的熔岩王座上，一边咀嚼着零食，一边望着远方滚滚流淌的炼狱炎河，仿佛陷入了思考。 羊头人身的炼狱大司祭巴佛麦特，怀抱恶魔之书，一头雾水地侍立在一旁，心里纳闷，不知道主君今天又在搞什么鬼。 良久，炼狱大君阿赫里曼才细嚼慢咽地吃完了一只小恶魔。他张开口，令所有生灵不寒而栗的声音，在整个炼狱界回响： “巴佛麦特……我给你的任务……完成了吗？” 在这炼狱主宰的雷霆之音中，即使是再强大恐怖的邪恶存在，都不免因惧怕而匍匐于地、浑身颤抖。 而巴佛麦特，只是平静地汇报道： “主君……从各大位面搜刮有罪之人，这个任务并不容易。过去的一个月里，成功被我抓来炼狱界的有……” “算了。”阿赫里曼兴味阑珊地阻止了臣下的汇报，“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你。” 炼狱大君的耐性一向有限。对此并不意外的巴佛麦特，浅浅一躬身，道： “主君请讲。” 阿赫里曼皱着眉头道： “我收到阿斯莫德厄斯的汇报——这个月，余烬湖沿岸圈养的小恶魔莫名其妙少了几百只，你有头绪吗？” 巴佛麦特戳在原地足足愣了半天，才傻乎乎地答道： “我不到啊！” 第四〇二章 为了艺术 按照布鲁斯·斯盖的说法，罗萨里奥大公很希望能与艾略特·伊戈尔公爵，在东方的精灵重镇永日城见面，然后一同“驰猎于野”。 “打猎”，这是个在帝国政治语境里，非常有名的黑话。 一般，帝国贵族在公文里说要打猎，基本的意思就是要找人干架。 如果说的词语是“会猎”，潜台词就是——老子看你不顺眼了，你就是个寄吧，今天咱俩死活得干一场。 而罗萨里奥大公所说的“驰猎”，则和“会猎”不同，并不是说一向敦睦邦交的蔷薇城和霜枫岭有账要算；但话里话外，总之走这一趟肯定不太平，咱们两家必须得联手搞个什么人才行——至于到底搞谁，去了才知道。 罗萨里奥大公的这种无形期盼，让领主大人内心很受伤： 不知从何时起，帝国人提到霜枫岭，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干架、打仗、杀人之类的词汇，活像霜枫岭都是一群杀手暴徒、霜枫岭人走到哪儿哪儿就有血光之灾一样——事到如今，他相当怀疑，自己的艾略特·伊戈尔这个名字，甚至已经在帝国中原有了止小儿夜啼的功效。 天可怜见！霜枫岭可都是爱好和平、睦邻友好、不惹事也不怕事的尧舜之民！伊戈尔家族可是一直将维护荒原的和平与稳定视为己任！伊戈尔开拓军更是慈悲为怀、严于律己的一支维和部队！ 也不知道一天天的都是些什么龟孙子在造谣，硬生生把亲切慈祥、真诚善良的艾略特·伊戈尔公爵，塑造出了个杀人狂魔的人设…… 夏侯炎相当怀疑，这事儿跟东冰库那些王八蛋写手脱不了干系——他准备等从北方回来了，就在荒原文艺界好好地搞一搞整风。 虽然心中颇有些“他人笑我太凶残，我笑他人看不穿”的悲戚之情，但既然罗萨里奥大公盛情邀请领主大人北上帮场子，领主大人总不好意思拒绝。 于是，第二天一早，他就开始选拔编制此次准备带去永日城的精兵。 “编制军队”，这是个看上去简单，但实则极其困难的任务。 按照《王冠法案》的规定，帝国领主之间严禁起衅开战，正因如此，带兵路过其他贵族领地同样不是件容易的事。 一般来说，只有在支援帝国对外战争的情况下，各领地才能派遣五百人以上的武装力量踏足其他领主地盘； 而且在此之前，必须先完成通知帝国皇室、照会帝国军部、与沿途领主协商等一系列繁琐的外交手续，才能正式过境。 然而，目前东境的局势并不明朗，布鲁斯·斯盖转述的大公意思又语焉不详——夏侯炎不是特别想把自己带兵北上这事闹得太张扬： 伊戈尔家族在帝国政坛上潜在的敌人就和潜在的朋友一样多，当初文森特·伊戈尔老爹死时落井下石的那些王八羔子还没死绝呢……刚刚打赢了对外战争，就带着浩浩荡荡的人马回国耀武扬威，地球历史上干出这种事儿的，一般都没啥好下场。 ——最好是不动声色、不起波澜地把事情给办了，这才是最符合霜枫岭利益的方式。 有鉴于此，编制部队的时候就有大讲究了。 夏侯炎和肖恩·蒙巴顿、阿伦·考辛斯等人商议良久，最终决定，这次他带去东境的人马，将完全不以“军队”为名，以便绕过《王冠法案》约束下的那些繁文缛节。 这支不是军队的军队，将会拥有一个掩人耳目的名字： 霜枫岭劳军文工团！ 是的，不是军队，而是为东境前线浴血奋战的士兵们丰富文化生活的文艺工作者！ 正好霜枫岭的小说和虚拟偶像，这两年来在中原越来越火，夏侯炎干脆就把领地的文化成就扯下来做了大旗。 首先是编入部队——啊不，编入“霜枫岭劳军文工团”的“北方暴雪法师团”成员们。 这支久经战争考验的元素力量，这次摇身一变成为了“冰封王座魔术团”，团内的魔法师们则全都披上黑斗篷、戴上高顶礼帽，转职成为了变戏法的魔术师。 ——用魔法把人命变没，怎么说也算是一种广义的变戏法吧？ 队伍里的霜枫岭骑兵们，则为了掩人耳目，穿上厚厚的伪装，变成诗人的模样。 这些名为“废都之子诗歌取材团”的现代诗歌新秀，之所以骑马，是为了游历四方、倚马千言；之所以佩剑，是为了闻鸡起舞、陶冶情操；之所以一个个膀大腰圆、浑身肌肉，是因为这年头写诗的都他娘娶不上老婆，只能玩儿命健身吸引同性。 ——领主大人发出热情号召，邀请“废都之子诗歌取材团”的诗人们，在帝国大地上书写出伟大的红色诗篇！ 队伍里的精英弓箭手，冠上的名号则是“阿里布达唱诗班”。 为了给他们背上的满月雕弓寻求一个合理的解释，领主大人绞尽脑汁，最终想起来了给霜枫岭送枪送炮送文物的精灵一族。 在设定中，“阿里布达唱诗班”由霜枫岭精心培养的吟游诗人组成，主攻上古精灵诗歌；为了完整表现精灵史诗的风貌，唱诗班的吟游诗人们不仅戴上了尖耳朵饰品、把头发染成了生机盎然的翠绿，还背上了特别制成弓箭外观的单弦琴——相信我，真的只是乐器而已。 ——让精灵之声响彻大陆的每一个角落！ 最终，队伍里规模最大的步兵群体，着实让夏侯炎煞费苦心。没有任何一个正经文工团能够解释，为什么队伍里会有足足一千多号的壮年猛男——这么多人，就连去春晚上说群口相声都嫌有些太过剩了！ 领主大人左思右想，最终为他们选定了一个合适的身份——东冰库写手。至于庞大人数的问题，也很好解释：君不见当今的仆街写手多如过江之鲫，区区一千来号人，给“碧曲阁”填个书库都不够用啊。 “东冰库写手”这个身份真正的绝妙之处在于，根本不需要任何额外的伪装—— 魔术师还要戴个礼帽，吟游诗人还要染个绿头，现代诗人还要找个好爹，而网文写手不需要任何额外资质，有脑子就能干（疑似没脑子也能干）！ 不过为了掩人耳目，夏侯炎还是勉为其难地给这群假写手一人配了根羽毛笔，说得好像给网文作者送键盘丫们就不断更不太监了一样。 既然队伍里所有的人员都有了第二身份，随队携带的几大车装备就更好解释了，通通都是“表演道具”！ ——这年头，不会有人不用“色雷斯湮灭箭”表演才艺吧？不会吧不会吧？ 一切准备停当，这浩浩荡荡、约莫两千号人的“霜枫岭劳军文工团”，便在凤凰台人民广场上喊号誓师以后，跟随领主大人的步伐，雄赳赳气昂昂地向此行的目的地——东境永日城出发，准备把艺术的光辉播撒到血腥的帝国战场！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队伍里唯一一位没有假身份的成员，是鲍勃·布鲁克先生。 他携带的名片上，老老实实地写上了“霜枫岭辩论队第一辩手，前鹰息堡辩论大赛五届卫冕冠军”—— ——一个外人看来平平无奇，霜枫岭人看来不寒而栗的称号。 …… 去年的贸易旺季，领主大人就曾经带队北上，赶赴帝都参加那个无比糟心的“圣奥古斯都节”。 而今重走长征路，“霜枫岭劳军文工团”真正见识了一回人间世事的沧桑变幻。 去年夏天，虽然罗萨里奥大公已经在东境错失冠军，但帝国东方军的败绩还没有传到内地，沿途都是一副粉饰太平的和谐景象。 而今年，东境战火愈演愈烈，即使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斗升小民，都已经能够感受到重逾千钧的生存压力： 一路上，即使是赶路的商人都是行色匆匆，把头脸面部裹得严严实实，看向别人的目光充满怀疑，心中的不安全感跃然脸上； 而以往路边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埋头辛勤劳作的农民也一去不复返，夏侯炎沿途所见的土地都已经抛荒，偶尔遇见的农夫也是面色愁苦，面黄肌瘦。 战争年间，帝国各领地的领主要出钱派兵支援前线，而这样的重担自然不可能让领主贵族们自己扛，一级一级压下来，最终全都变成了底层领民需要缴纳的税赋。 但这些还留在自家土地的农民，甚至不是最惨的。 由于“霜枫岭劳军文工团”走的是贯通帝国南北的大路，一路上见得最多的，其实是从北方向南方逃难的难民。这些难民往往由于战火而失去了家园，不得不拖家带口，试图在南方寻找一线生机。 这些难民中，绝大多数都是老实本分的农夫，失去自家土地之后便再也没有任何谋生能力，一路上也只能沿途乞讨为生——至于这么走下去，到底是会全家老小饿死在路上，还是抵达南方的应允之地，这问题的答案只有至高圣神才知道。 北上的途中，一旦遇到带着孩子的难民，夏侯炎便会让手下给他们一点粮食，然后告诉他们南方有一片叫做霜枫岭的安全领地，向一切移民敞开大门。 ——当今的这世道下，夏侯炎甚至不敢给这些难民发金币，因为他们很可能因为怀里的这些财物，而被路上的山贼强盗下了毒手。 是的，山贼和强盗。 这种原先的裂魂之地特产，随着环境恶化，也在帝国中原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只要从大路上偏离一点，就会发现曝尸荒野的人类尸体，以及强盗杀戮平民的遗迹。 各大领地的精英部队，很多都已经被抽调往前线，再也无法维持领地治安；而另一方面，饥饿、贫穷和沉重的税赋，又不断地将原本的良民逼上落草为寇这条不归之路。 在路上，霜枫岭劳军文工团甚至还撞上了一个试图拦路抢劫他们的牛逼强盗团——这帮子强盗也算是倒了血霉，做梦也没想到，为什么这个打着“文工团”旗号的车队，里面会窜出一群比当地领主私军还要强悍的精兵。 为了稍微尽一尽帝国领主的责任，夏侯炎特意在北上途中让车队绕了绕道，顺手拔了几个作恶多端的强盗山寨，对外则一律宣称是这些山贼盗寇，在霜枫岭的文艺宣传下幡然醒悟、立地成佛。 ——当初伊戈尔家族的移民南下时，就吃了山贼、强盗、佣兵团的不少亏，领主大人这也算是给当年落魄的自己出了一口恶气。 随队的“文艺工作人员”们都感受得到，领主大人这一路上明显心情欠佳，望向车窗外的眼神也有些晦暗。有些新兵蛋子对此困惑不已，他们怎么也无法理解，铁石心肠、冷静严酷的领主大人怎么突然触景生情起来——但爱丽丝·康姆斯托克侍卫队长则坚持，艾略特·伊戈尔公爵大人其实内心相当柔软。 大家都觉得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不足采信。 不过，当爱丽丝·康姆斯托克亲自爬上领主大人的车厢，关心领主大人的心情时，领主大人只是摇头笑笑道：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我之前答应别人的一件事……一件我还没有完成的事。” 爱丽丝隐约记得，领主大人口中的“别人”，指的是那位名叫古利特·烈风的兽人老将军。 虽然沿途所见俱是时局沉沦，但“霜枫岭劳军文工团”倒也遇不上什么危险就是了——一路上，有些本地领主得知伊戈尔家族队伍经过，便急忙出门迎接，但往往赶到路边时，只能吃到这支文艺表演队日夜兼程而去留下的尾气。 他们第一次真正歇脚，是在帝国的中原腹地，三江交汇之处的贸易与航运枢纽，三水湾。 由于靠近东境前线，这座财富之城此刻也蒙上了一层肃杀之气，乌黑色的石头城墙外有不少巡逻的帝国军士兵，往来的的商旅平民在进城前也多了检验文牒的手续。 而三水湾南大门的城头、滚滚而来的狮心河上方，悬挂的除了三水湾公爵何塞·里维拉的家徽，还多了一面波浪纹利维坦军旗。 那是帝国西方军水师的旗帜。 夏侯炎坐在马背上，沿着阿伦·考辛斯的手指示意，向三水湾的城东望去，果然在城墙与楼宇的阴影背后、清晨朦胧的浓雾之中，捕捉到了一片船帆的剪影。 “那应该就是帝国西方军水师的旗舰，奥博拉丁号。”考辛斯骑士长面色凝重，“领主大人，看来西方军的水师司令哈利法克斯将军，现在就在三水湾城中驻扎。” “西方军水师……”夏侯炎咂了咂嘴，“阿伦，那我们今天就在三水湾休息吧。其实，我还挺想看看这位帝国水师提督，到底是个何等人物呢——根据我的经验，开船的家伙一般都挺猛。” 第四〇三章 Kan Colle 波涛汹涌的狮心河，流经帝国中央大平原的东翼，自北向南滚滚逝去，永无止境地冲刷着数不尽的先民血泪、故国营垒和历史的尘埃。 狮心河流淌到帝都东南方的中心部位时，由于陡然曲折万状的地势，而骤然分为三股，如海王的三叉戟一般将帝国南方钳制于胯下： 狮心河的主流，继续一路南下，并最终斗折西去、奔腾入海，将荒无人烟的裂魂之地拦在中原之外；狮心河的西方支流碧影江，流速缓慢，最终在帝都西南方汇聚成了内陆大湖维多利亚湖，无缘得见浩渺沧波；至于狮心河的东方支流，则顺着尘埃山脉的走势笔直南下，最终化为无数小溪细流，悄然隐没在尘埃山脚的热土之中。 这三大支流的汇聚之地，正是赫赫有名的帝国三水湾。 在狮心河上方尚未架起桥梁、天堑变通途以前，三水湾便是帝国先民往来国境南北的必由之路。 每日每夜，都会有数不清的渡船游弋在狮心河中，准备为亟待开拓的帝国南方送货输血。 久而久之，三水湾沿岸自然而然形成了帝国人类的聚居地，原先用以守望江面、维护航运的灯塔堡垒也不断扩建，最终演变为一座屹立于狮心河西岸的巨型城堡——望江城。 从此，三水湾成为了帝国在中原地区除了帝都以外的第二大巨型都市，被分封于此的贵族，则得以荣膺“三水湾公爵”的头衔，雄踞望江城中，傲然俯瞰整个狮心河中游。 不过说来有趣，帝国其他领地的统治家族往往十分稳定，不说万世一系，一般在数百年间也不会有太多变动； 然而这片三水湾领地，仿佛是遭遇圣神诅咒一样，每隔几十年，统治家族就要因为绝嗣、犯罪、移封、辞职等五花八门的原因发生变动，简直比二刺猿的老婆换得还勤，这也导致三水湾的居民们，早已习惯了城头变幻大王旗。 或许正是因为忌讳这座城市的不祥历史，现任三水湾公爵何塞·里维拉，在接手爵位后不久，就居家迁移到帝都居住，只在望江城中留下了一些远房亲戚和官员管理城市。 ——屈指算下来，如今丫已有将近二十年没回过自己的封地了。 而卡特琳娜小时候，就曾经被寄养在望江城中，由何塞·里维拉大人的一位表叔照顾了几年，因此伊戈尔家族和里维拉家族的关系一向还不错。 而贸易重地三水湾，虽然被自家领主鸽了二十年，但这些年里居然发展得还不错。 让“霜枫岭劳军文工团”驻扎进城外的一片林间空地后，夏侯炎带着几位领地高层进入了三水湾城中。 他不无惊讶地发现，这座江城的治安居然还算稳定，居民们也都在相安无事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街头巷尾的商贩走卒也无甚异样。 如果不是街上一直有帝国军士兵巡逻的话，任谁也看不出来目前正是大陆上战火纷飞的艰难岁月——特别是，一旦东方的温泉关失守，下一个将会直面兽人兵锋的，其实正是三水湾和它的常住居民们。 很快，留守三水湾望江城的里维拉家族高层，就得知了艾略特·伊戈尔公爵大人驾到的消息。 这帮子里维拉家族的马屁精，几乎是一窝蜂地涌出了望江城，当街截住了正带着爱丽丝买工艺品的领主大人，一阵嘘寒问暖后，又盛情邀请领主大人去城堡里用晚宴。 一旁的过街路人，全都被这夸张的一幕吓傻在了原地。直到有人提醒，他们才恍然意识到，原来这个看起来过分年轻的黑发贵族，正是坊间大名鼎鼎的“总裁南方军务”、“杀掉的兽人和拐上床的女人一样多”的“荒原刽子手”艾略特·伊戈尔大人！ ——不得不说，时下流行的、以领主大人为原型的东冰库小说，真的给大家留下了很多错误印象。 看到里维拉家族高层当众向伊戈尔大人发出邀请，围观者大多以为，今晚这两大家族势必会在望江城中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了； 然而，令里维拉族人有些愕然的是，霜枫岭公爵居然摇了摇头，拒绝了他们的邀请。 领主大人的说辞也很堂皇： “我此行北上，为的是文艺劳军，行程紧迫，就不去望江城叨扰诸位了——帝国多事之秋，诸位也当厉行节俭才是。” 一旁的霜枫岭瘪三听闻此言，不禁对领主大人频频侧目：他们是万万没想到，把文森特宫建得那般富丽堂皇的领主大人，有朝一日竟然也能说出“厉行节俭”这种屁话！ 遭到拒绝的里维拉族人们，则只能苦笑着连连点头，不迭声地道对对对您说得对。 “瞧江畔港口那边停泊的巨舰——西方军水师的哈利法克斯将军，现在也在城中吧？”夏侯炎懒得理会这些满口套话的低阶贵族，直入主题问道，“我有事想找哈利法克斯将军聊聊——不知他现在何处？” 听领主大人问起哈利法克斯将军，一众里维拉族人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尴尬。 夏侯炎只觉莫名其妙：怎么老子一说到这位水师提督，你们的表情活像是丫欠了你们拆迁补偿款一样？ 在海文大陆，上一个这么不招待见的人，好像还是劳瑞大师。 “那个……”一位里维拉家族的高阶幕僚支支吾吾地道，“关于哈利法克斯将军的事，其实我们也在发愁……您瞧，西方军水师停泊到我们三水湾，已经快两个月时间了，期间我们无数次邀请哈利法克斯城堡下船赴宴，但他都拒不接受……” “这两个月时间里，他一直都待在那艘奥博拉丁号上？”夏侯炎也震惊了，“从来没下过船？是因为军情紧急吗？” “不是……”里维拉家族幕僚都快哭了，“是因为哈利法克斯将军说，真男人就要每天都和自己的船睡在一起，这么漂亮的船，不好好看着会被别国的黄毛提督拐跑……” “我决定了！我要立刻见到这位哈利法克斯将军！”夏侯炎当机立断拍了板。 …… 在三水湾东边的狮心河港口，夏侯炎和一众马仔，终于见到了大名鼎鼎的帝国西方军水师舰队。 在汹涌涛声的映衬下，三水湾港口已是一片喧嚷的热闹景象。 当一行人走进港口大门，视野中首先引人瞩目的，无疑是停泊在港口正中的帝国旗舰“奥博拉丁”号。 这艘汇聚帝国最新科技成果的艨艟巨舰，其漆黑可怖的身影，在江岸的水雾中宛若一头屹立的巨兽，藐高堡，耸层楼，高桅连空，楼橹成山。在“奥博拉丁”号雄伟身姿的衬托下，就连西边的望江城，都贫弱不堪得宛若牙牙学语的婴孩。 而一路追随着“奥博拉丁”号破浪而来、在港口中一字排开的其他战舰，更是将原本商船云集的三水湾河道塞了个满满当当。 帝国西方军水师的利维坦军旗，在这里维拉家族的地盘，几乎占据了半边天际。 “奥博拉丁”号原本是巡航在西方盐之海中的帝国蓝水旗舰，这次被军部紧急调来三水湾，在水上协助防御这座从未经历战火、工事极不健全的贸易都会，以免兽人在攻破温泉关后长驱直入、直捣帝都。 为了通过河道较浅的狮心河，远洋船“奥博拉丁”号出发前，在巨鲸城经历了一次大规模改装，卸除了其上的大量装备设施，终于减少了足够的吃水量； 最终，“奥博拉丁”号才得以在陆上引航员的帮助下，小心翼翼地沿狮心河开到了三水湾。 如今，这艘帝国旗舰已经稳稳当当地停泊在三水湾港中，短时间内不会再进行航行。于是帝国工匠们又开始忙着把之前卸掉的装备重新放回船上，同时也要用铁皮和钢板加固船身，以便让其更好发挥水上堡垒、中流砥柱的作用。 所以当夏侯炎一行人来到港口时，充斥在耳中的，除了帝国水师操练的喊号声外，还有叮叮当当的工匠整备船只的声音——奥博拉丁号高高的船舷上，垂下了无数绳索，帝国工匠们就吊在这些绳索上，在半空中为奥博拉丁号的侧舷加装钢甲。 离开舰船、前来迎接领主大人一行的，是几位西方军水师的高层军官。 比起那些假惺惺的贵族，夏侯炎其实还是更喜欢跟这些帝国军军官打交道。 特别是，西方军很多人都和曾经执掌鹰息堡的伊戈尔家族有旧，双方说起话来也更加投缘。西方军军官们看这位年轻贵族没啥架子，甚至嘻嘻哈哈地讲了几个鹰息堡笑话，主题囊括了文森特·伊戈尔的私生活、阿伦·考辛斯骑士长的传奇经历和维克多·劳瑞大师的糗事。 ——唯一让夏侯炎感到有点不适的是，这几位水军军官的嗓门都很大，吵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似乎按照帝国惯例，声音小是没办法开军舰的。 不过，夏侯炎敏锐地注意到，西方军水师的正主哈利法克斯将军居然依旧没有来迎接自己，似乎这厮是打定主意不下船了： 天可怜见，现在的霜枫岭领主，不说权势，只说名望，在帝国境内也是数得上号的前几位。 ——帝国毕竟是贵族的帝国，区区一位西方军水师的司令官，按等阶礼仪来说，见到夏侯大官人这位总裁南方军务的公爵大人，也理应第一个行礼致敬的！ 西方军的水军军官们，似乎也对自家上司的无礼行径感到有些尴尬。寒暄几句后，他们急忙邀请领主大人登上“奥博拉丁”号检阅舰船，顺便接见哈利法克斯将军。 正是在“奥博拉丁”号的甲板上，夏侯炎终于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帝国水师提督。 他原先以为，执掌一国海军的，应当是《老人与海》中那样的海明威式白胡子老头硬汉，可实际出现在眼前的哈利法克斯将军，却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壮年人—— ——而且甚至不是硬汉。 哈利法克斯将军一身纯白色的海军军装，头戴大檐帽，脸上架着一副暗月琉璃墨镜，整个人看起来颇有气势，然而一举一动间，身形却无端显得有些臃肿——甚至当他低下头时，还能在脖子上挤出清晰可见的四层下巴。 如果不是他胸前佩戴着十几颗明晃晃的战功章，任谁都会以为这只是个偷穿军装的宅男。 “哈利法克斯将军在帝国军军中的职务，是从他老爹那儿继承来的。”阿伦·考辛斯站在领主大人身旁，不动嘴唇地小声提醒了一下领主大人。 夏侯炎心领神会，挤出热情的笑容便向哈利法克斯将军迎了上去。 但他没想到的是，居然是这位水师提督抢先一步，兴奋地开口道： “您就是艾略特·伊戈尔大人吧？您瞧我的‘奥博拉丁’号，她美不美？” 夏侯炎做梦也没想到对方上来就是这句话。 “呃……挺美的。”他戛然止住脚步，干巴巴地答道。 “您看看我的‘奥博拉丁’啊！”哈利法克斯将军热情洋溢地张开了双臂，“看看她流线型的船舷，清纯而又妩媚！看看她坚挺的船舵，看看她幽深神秘的炮筒，仿佛在等待勇士的探寻！还有一定要看看她的船帆，多么洁白，多么柔软，多么膏腴，多么丰满——我的艾略特·伊戈尔大人，您不想摸摸她的船帆吗？您不想感受那种留存在指尖上的滑腻触感吗？您不想在最黑暗的夜里，在海浪中与她缠绵吗？” 在场的旁观者，从见多识广的阿伦·考辛斯，到武德充沛的海军军官，在哈利法克斯将军的深情朗诵中，集体失去了语言功能。 “呃……”夏侯炎拼了老命，才控制住自己大人的欲望，勉强回答道，“……想？” “不许想！”哈利法克斯将军美滋滋地道，“她是我老婆！” 夏侯炎做梦也没想明白，堂堂帝国水师的提督司令官，这辈子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变成如此一号人物的？ 这种疑问，一直持续到到夏侯炎跟随哈利法克斯将军走进“奥博拉丁”号的提督室，看到了墙上张贴满满的、来自霜枫岭的虚拟偶像海报为止—— ——领主大人的心中忽然涌起一丝明悟。 第四〇四章 阴谋的味道 正如同这个危险的章节号一般，没人知道那天下午，霜枫岭公爵和帝国西方军水师司令哈利法克斯，两人鬼鬼祟祟地躲在“奥博拉丁”号的舰长室里，究竟密谈了些什么。 疑窦丛生的西方军军官们只知道，霜枫岭公爵大人离开“奥博拉丁”号后，哈利法克斯将军在一整天里都乐呵呵的，高兴得活像是万年单身汉终于找到了老婆。 ——直到两天后，一群来自霜枫岭的随从，吭哧吭哧把几大箱“Dark-Souls”企划小姐姐的亲笔签名照搬上了船，这帮深知哈利法克斯将军本性的军官，才终于恍然大悟。 但，这到底算不算是霜枫岭公爵大人向水师司令行贿的？ 转眼间，这群军官们又开始纠结起来，我们是不是要向帝国军部监察司举报这桩肮脏的py交易？ …… 夏侯炎自然不知道，自己随手送出的小礼物，竟然在“奥博拉丁”号上引发了轩然大波。 对于领主大人而言，一堆花里胡哨的虚拟偶像签名照，简直是最最廉价最最垃圾的礼物，但偏偏用来哄骗那群管人痴最是好用——既然哈利法克斯将军自己不成器，那就怪不得他学习叔叔好榜样，大肆剥削这群可怜死宅的私有财产了。 告别了因为马上就能收到“我最爱的伊库娜小姐的签名照”喜极而泣的哈利法克斯将军后，他就径直离开了三水湾港口，回到了城外的家族驻地。 在考辛斯骑士长的安排下，“霜枫岭劳军文工团”都已经在这片林间空地上搭起帐篷安顿下来。 浩浩荡荡的两千人队伍，一口气铺张开来，声势也实在颇为浩大，这原本寂静无声的野外荒林，霎时间就变成了一片热闹市集。 三水湾城外本来就有不少帝国平民通行往来，一听说大名鼎鼎的“霜枫岭”来人了，很快便有不少前世属猫的好奇之辈，呼朋结伴地跑来林地这边，想要见识见识传说中“艾略特·伊戈尔公爵大人”的手下。 为了扮演好“劳军文工团”的角色，夏侯炎特意派了队伍里几个多才多艺的家伙，去给这些本地乡巴佬表演节目，充充样子。 好在凤凰台的文化生活足够丰富多彩，这支冒牌文工团里的冒牌艺术家，就算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有样学样地演了几出《智取红河谷》《奇袭炼狱团》之类的霜枫岭自编戏，居然也赢得了一片叫好。 ——对于帝国最底层的平民民来说，诗歌、戏剧都是些遥不可及的阳春白雪，是专属于贵族老爷的娱乐活动。 结果，霜枫岭骤然把通俗易懂的平民化戏剧搬上舞台以后，就算这群冒牌演员的演技烂得活像是偶像选秀出身、能靠批发金酸梅奖杯致富，也足以让他们大呼过瘾。 在一旁眼见此景的夏侯炎，心中也不免感慨颇多： 有时候，拍出烂片不要紧，只要市场上都是烂片，那你的票房就是有保障的。 所以扶持文化产业的精髓就在于防止好片进入市场，嗯，一定是这样。 冒牌文工团忙着给帝国平民提供消遣，正牌领地高层更重视的，则是领主大人与哈利法克斯将军的会谈结果。 “领主大人。”阿伦·考辛斯骑士长给领主大人端来了一盘苹果烤牛肉，一边给领主大人递刀叉一边问，“您跟哈利法克斯将军聊得怎么样？” ——按照帝国习俗，在就餐时负责给领主递刀叉的“侍餐官”，因为有化身异界荆轲、一言不合抄起餐刀刺杀领主的风险，一向都只能由领地中最受信任的家族成员担任。 在早已移风易俗破四旧的霜枫岭，固然没这么多帝国老贵族的规矩讲究，但追随伊戈尔家族资历最深的骑士长阿伦·考辛斯，还是在所有人的默许下，得意洋洋地负起了这个责任。 “没有谈得特别深，聊了聊东境的局势，聊了聊他们西方军水师的实力。”夏侯炎一边切牛肉，一边耸肩道，“说实话，我认为，哈利法克斯将军对于纸片人的兴趣远大于军事。” 帐篷里的一众马仔追随老板日久，已经知道，领主大人口中所谓“纸片人”，指的就是那些只存在于小说等艺术作品之中，而并不存在于现实的人物。 一时间，这帮子“现实人物”都对哈利法克斯将军的嗜好嗤之以鼻。 “说来这也让我奇怪……”阿伦·考辛斯哈哈笑道，“不知道您来了三水湾以后，怎么偏偏对这位哈利法克斯将军这么感兴趣？” 一旁的劳瑞大师更是嗤笑道：“我看这个所谓的水师提督，根本就是个废物点心嘛！” ——维克多·劳瑞居然有机会锐评别人是“废物点心”，这一极具魔幻现实主义色彩的状况，让一众伊戈尔高层颇有恍如隔世、今夕不知何夕之感。 不过，也怪不得考辛斯骑士长和劳瑞大师，对哈利法克斯将军满怀不屑。 因为在帝国的传统中，西方军水师本来就是人类五大军团中，最不受重视的一个。 海文大陆就像是一张被四面海洋包围的大饼，本身就“物产丰盈，无所不有，原不籍外夷货物以通有无”，根本不需要与海外通商。 对于任何一个明智的大陆政权而言，海权的重要性，都要远远排在陆权之后——决定大陆霸主的定鼎之战，最终一定会是在内陆地带而非海上拉开大幕。 因此，西方军水师的主要任务，其实是在盐之海上防备那些劫掠帝国沿岸的海盗船。 哈利法克斯将军之所以能够上位西方军司令，除了父辈荫蔽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之前不知怎的，居然指挥舰队剿灭了盐之海上一批为害已久的海盗船、立下了赫赫战功。 那些一辈子叱咤风云的异界海贼王，最终居然阴沟里翻船，不幸输给了哈利法克斯这么一介腌臜人物，这也让无聊的帝国人兴起了不少“我替海盗船不值”一类的叹息。 常言道“养寇自重”。 帝国东方军面对的是什么人？那可是无敌于天下的兽人铁军！ 帝国南方军面对的是什么人？那可是血海深仇不共戴天的魔族！ 对比之下，谁又会看得起每天和海盗、章鱼、走私犯小打小闹的西方军水师呢？ 所以，领主大人的行为其实有够古怪——堂堂霜枫岭公爵亲自去拜访一个水师司令，在旁人看来实在有些掉价。 而其他伊戈尔家族高层，心里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 夏侯炎缓缓嚼着牛肉，摇头道： “你们一群旱鸭子也不要瞧不起海军，我接触哈利法克斯将军也是有原因的。你们回想一下裂魂之地的地势——南边是什么？” “是魔族。”考辛斯骑士长答道。 “南边是魔族，中间隔着奥术尖塔防线，坐镇防线的保卢斯司令是咱们自己人。”夏侯炎淡淡地道，漠然无视了霜枫岭从“自己人”那里屡次敲诈装备的恶行，“东边呢？东边是尘埃山脉，和山脉那头的联邦兽人——我们刚用一次远征，狠狠震住了兽人，还控制住了唯一的穿山隧道。” “领主大人英明。”鲍勃·布鲁克说话不难听的时候，还是挺好听的。 “最后，西边是浩浩荡荡的盐之海，北边是横亘南境的狮心河。”夏侯炎拿起银餐刀，在牛排上简单划了划，“发现了吗？领地的南边和东边，目前都是绝对安全的，唯一的隐患在西边和北边……” “……而防备西边和北边，就需要水军。”一旁的肖恩·蒙巴顿若有所悟，捏着下巴道，“如果能用水军控制住狮心河流域，霜枫岭就能真正成为一只密不透风、完美无缺的铁桶。” “而我们缺的恰恰就是水军。”夏侯炎摇头道，“这两年下来，我们在陆军上的投资不说冠绝天下，也是足够奢侈了！我有自信，伊戈尔开拓军可以和任何敌人掰掰手腕——可水军呢？我们有任何水上力量吗？没有水军，霜枫岭的西方和北方，就始终留着巨大的漏洞！” 众人悚然不语。 其实，有些心思活络的领地高层，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危险的问题： 您在领地南边布防，是防备魔族，没问题； 您在领地东边布防，是防备兽人，没问题； 可您现在他妈又开始考虑领地北方的防御问题——您这又是在防备谁？仔细想想，裂魂之地的北边到底是谁？ ——稍微聪明点的人精，都不太敢往下想了。 夏侯炎不知属下的这些小心思，放下餐刀叹道： “我去找哈利法克斯将军，其实就是在考虑给领地发展水军的问题。水军这玩意儿，就像是沙滩上的比基尼，其实就那么小小一片，没啥分量，但又绝对不能少。” 众人纷纷点头同意。 “我找哈利法克斯将军旁敲侧击地问了问买船的事情，结果那货表现得跟我想抢他老婆一样……操……”夏侯炎痛苦地捏了捏眉心，“可如果不从西方军收购，我们霜枫岭哪来的实力自己修造战舰？” 肖恩·蒙巴顿叹道：“帝国的精英船匠几乎都集中在西境……要是那种在狮心河上通行的舢板小船，随便找几个裂魂之地的木匠就能造，但战舰……我们自己应该搞不定。” “妈的，以后我每个月给哈利法克斯这王八蛋送一箱签名照！”夏侯炎恨恨地道，“老子就不信，经年累月之下这孙子不松口！” 肖恩耸了耸肩：签名照这东西，霜枫岭管够，根本毫无成本，随便送。 “不过哈利法克斯这货也不是全无用处……”夏侯炎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刚才他跟我提了个建议，说‘Dark-Souls’企划可以加一个规则，那些追求虚拟偶像的帝国死宅们，只要每个月往霜枫岭寄十枚金币，就能成为企划中某位小姐姐的会员，从此获得额外优待……哈利法克斯还从自身职业出发，建议把这种会员的名字定为‘舰长’！你们说，有没有搞头？” 即使是足智多谋的肖恩·蒙巴顿，也没想到区区一个书信诈骗企划，事到如今居然能搞出这么多花头…… …… 十几公里外，三水湾不为人知的黑暗一隅。 “消息来源可靠吗？”帕特里克·费恩摩挲着手上的金戒指，眯眼问道。 在摇曳的烛光映照下，对方的脸颊模糊不清，但声音无比清晰： “可靠。我亲眼看见了——就是艾略特·伊戈尔本人，没跑了。” “真的？”帕特里克·费恩秉持了一贯的谨慎作风，继续追问道，“可你之前又没见过艾略特·伊戈尔本人……” “那又怎样！你没看过《领主今天吃什么》吗？那小子的画像不是每期都有？”酒桌对面的人有些不耐了，“还有，他的像章你总见过吧，三水湾市场上每天都有人在卖，说是能保佑早生贵子……” 他从袖子里扔出了一只小小的青铜徽章，在酒桌上滴溜溜转个不停。 帕特里克·费恩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拿起桌上的青铜徽章，将徽章的正面转向自己——昏暗的烛火下，一个满头黑发的英俊年轻人，笑得甚是人畜无害。 “喂。费恩。”桌子对面的人沉声道，“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有没有听过坊间的传闻，说是在裂魂之地，艾略特·伊戈尔身边随时有十三太保、七百死士护卫身旁，甚至就连他睡觉时都有四位高阶法师守护四方……” “我听说了……”帕特里克·费恩犹豫道。 “所以，艾略特·伊戈尔这次离开自己的老巢，恰恰给了我们一个绝好的机会！”对面那人的语速，因过于激动而愈来愈快，“想想吧，如果我们放任这小子抵达东境，那以艾略特·伊戈尔如今的声望，说不定帝国军心还真就会稳定下来，联邦也就再无胜机！反过来，如果堂堂霜枫岭公爵死在这里，对于帝国来说则是一记致命的沉重打击！——帕特里克·费恩，你不会忘记了我们在为谁效命吧？” “我记得。我当然记得。”帕特里克·费恩叹了口气，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胸口。 很久以前，那里曾经挂着一只紫荆花勋章，但如今空空如也。 “很好，那就做好准备！”对面那人冷冷地道，“我不知道艾略特·伊戈尔会在三水湾停留几天，但事不宜迟！千不该万不该，艾略特·伊戈尔居然敢带着一支毫无作战能力的文工团闯进我们的地盘……这小子是时候为自己的托大付出代价了！” 第四〇五章 文工武卫 第二天清晨，帕特里克·费恩披着拂晓的微光，给自己点燃了一根联邦产的细雪茄。 如往常执行任务时一样，他身上套着那件外覆硬皮片的细链锁子甲，轻便且坚固。 ——这种看起来有点儿地摊货的自制轻甲，历来为正牌帝国骑士所不齿，看起来也远没有钢铁板甲那般的视觉威慑力； 但，只有长期混迹街头的民间武者才知道，这种镶皮锁甲其实是轻便性、隐蔽性和实战性兼备的好东西。 穿上这么一件轻甲，平时在外面披一件斗篷，走在街上谁都看不出； 而真要在街上动手干起架来，一掀斗篷，又很难有人能轻易噼开一层硬皮和一层细链甲。 更何况，帕特里克·费恩身上的这件轻甲的硬皮片上，已经浸染上了一层褪不去的深红色，显然已经在多年来的无数恶战中，被敌人的鲜血浸透了好几次。 ——一件诉说着死亡的甲衣。 帕特里克·费恩的对面，影影绰绰站着二十多号人，他们全都披着脏兮兮的斗篷，面目则隐没在兜帽的阴影中——只有在晃动身子时，他们才会隐约露出身上的皮革甲片，以及腰间一闪即没的寒光。 帕特里克·费恩深深吸了最后一口烟气，抬起脚，将雪茄在鞋底上按灭。 他抬起头，望向眼前的二十多个手下。 “诸位，时候到了。”帕特里克·费恩用不大但清晰的声音缓缓道，嗓音还是很沙哑，“我们‘寒刃帮’一起共事了十多年，废话我不想多说——我只想请各位记住，帝国之前对我们都做了什么。” 没人回应，只有一件件斗篷在凌晨的微风中轻轻摇动。 沉默是杀手的黄金法则。 “以前，我们‘寒刃帮’一起猎杀过富商地主，猎杀过帝国的骑士，也猎杀过那些愚蠢的猪头贵族。”帕特里克·费恩扫视着全场，沉声道，“而今天，我们的任务是一位帝国的公爵——艾略特·尹戈尔，霜枫岭公爵。目前，这位帝国公爵身边的护卫力量极其可怜，只有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戏子、诗人、歌手……我认为，对于我们‘寒刃帮’而言，这是个过于轻松的猎杀目标，所以，我的要求是‘万无一失’，明白了吗？” “寒刃帮”的杀手们依旧沉默着没有答话。 但帕特里克·费恩几乎能看得到，隐藏在他们斗篷兜帽下的热切眼神。 猎杀者有猎杀者的交流方式。 他们共享同一种对鲜血的狂热。 “那么，出发。”帕特里克·费恩呼出一口浊气，打了个手势，“跟着我，沿林地前进！” 于是，这支长时间潜伏在三水湾城中的暗杀队，便在队长帕特里克·费恩的率领下，如一条游弋的蝮蛇般，借着林地的荫蔽向目的地进发。 悄无声息地穿梭在木叶和微风中，帕特里克·费恩的思绪几乎回到了二十年前，回到了那个裘马轻狂的光辉岁月。那时，他身穿的还并非这间血迹斑斑的硬皮链甲，而是点缀着紫荆花纹理、闪烁着点点星光的镀银铠甲，那时，他曾经跟随着领主大人翻过一道又一道山，渡过一条又一条河…… 而如今，他还剩下什么呢？ 隔着密林远远传来的喧哗人声，打断了帕特里克·费恩苦涩的思绪。 他轻轻挥了挥手，于是其他“寒刃帮”杀手便悄无声息地停下脚步，留在费恩身后，静静等候着首领下一步的指示。 帕特里克·费恩谨小慎微地向前方走了两步，小心注意着不让自己的皮靴，把沾有早露的林间草叶踩出嘎吱声。他微微句偻着腰，伸手拨开了前方的树丛。 尹戈尔家族“劳军文工团”的营地，蓦然映入眼帘。 尽管天只是刚蒙蒙亮，但这群来自南方荒原的诗人戏子就已经开始了活动。 距离帕特里克·费恩最近的营地边缘，有几个戴着白色高帽、厨师模样的莽汉正在煲汤，大抵是在为营地里的其他成员准备早饭。大得有些离奇的球形铜锅，被几根铁棍支在篝火上方，锅中滚沸的汤汁不断发出诱人的咕都声，一股带着肉香的白烟正从锅中鸟鸟升起。 帕特里克·费恩无视了这几个正在商讨到底要往锅里丢几颗洋葱的厨子。他潜伏在灌木丛中，缓缓移动身形，绕过了这口遮挡视线的大锅，举目望向营地更靠中央的地带。 令帕特里克·费恩有些惊讶的是，这支文工团的成员们，竟然已经开始了表演。 在营地正中央的空地周围，已经摩肩接踵聚集了不少三水湾平民，看起来大多都是居住城外的庄稼汉，今天特意起了个大早，从家中跑过来看“霜枫岭文艺汇演”这难得一见的东洋景。 而“霜枫岭劳军文工团”也没有辜负他们的期待。 空地中央舞台上的戏剧演员们，眉目间似乎还带着一丝惺忪睡意，但已经尽职尽责地开始了表演。帕特里克·费恩张着耳朵，隐约听到今天上演的是一出名叫《精灵囊》的霜枫岭原创戏剧，舞台上那位精灵扮相的演员，正夹着屁股捏着嗓子伊伊呀呀地唱道： “[西皮流水]……这才是人生难预料，恶龙伏诛在今朝。我叹那匣中宝剑空虚耗，哪想到尘埃山上立功劳！那巨龙吞人噬骨矜孤傲，霜枫岭物华地阜聚英豪。蒙巴顿定下奇策多绝妙，维克多精神魔法有高标；爱丽丝挥宝剑清寰宇，克里斯举头射大凋。休再说那中原衮衮多谈笑，君且看那狮心河水浪滔滔。诛恶龙换领地金瓯保，领主大人的嘱咐要记牢……” 唱到这里，舞台上的演员一挥手里的宝剑，做了个向领主大人行礼的姿势，顿时引起了围观群众的阵阵叫好。 帕特里克·费恩心说这帮戏子手里的道具剑还挺精致，明晃晃的跟真的一样。 这位对诗歌和戏剧并不关心的“寒刃帮”首领，漠然无视了还在惺惺作态的演员，四下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情况。 除了这个正在上演《精灵囊》的主舞台外，营地里还有几个小型分舞台，同样聚集了不少观众。 仅凭肉眼，帕特里克·费恩就发现，一个舞台上正有诗人朗诵海文现代诗《狮心河，我的保姆》，一个舞台上有流浪歌手在弹着鲁特琴唱《我的魔法就像一把火》，还有个舞台上，居然有个东冰库写手拍着醒木在给听众们讲《三游侠五骑士》。 在说书人略显做作、刻意憋出来的沙哑嗓音中，帕特里克·费恩抻着脖子往远处瞧了瞧。 令他无比窃喜的是，肉眼可见之处都没有看到什么像样的卫兵和武者，跟线报里的描述一模一样，整座营地不设防得宛若已婚男的工资卡。 事到如今，帕特里克·费恩也不免有些同情艾略特·尹戈尔的年少轻狂： 这个可怜的年轻贵族，恐怕再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率领的文工团，竟然会在看似安全稳定的帝国内陆、三水湾郊外遭遇袭击吧？ 不过，眼看着营地里的热闹景象，帕特里克·费恩心思电转，突然有了主意。 原本，“寒刃帮”刺杀艾略特·尹戈尔的计划，是像往常一样，由杀手们在匿踪状态下悄悄接近目标位置，然后掏出匕首一击毙命； 但装饰最豪华的、明显属于艾略特·尹戈尔的帐篷，恰恰位于营地正中央，周围人声鼎沸，给杀手们的潜入工作带来了巨大的困难。 但帕特里克·费恩突然意识到，也许“潜入”根本就是不必要的： 这座文工团营地的成员不仅没有什么战力、连个卫兵也是欠奉，甚至还允许居住在周围的三水湾居民自由出入、观看表演！ 就在此时此刻，还不断有本地的庄稼汉拖家带口、笑逐颜开地进入营地看表演呢！ 那咱还潜入个什么劲啊？！ 直接大摇大摆走进去不就得了！ 思量已定，帕特里克·费恩伸手朝属下们打了几个手势。 登时会意的“寒刃帮”杀手们，利索地摘下了兜帽，拉紧了斗篷，将怀揣的匕首向深处藏了藏。 转眼间，看起来有些行踪诡秘的刺客们，外表就变得和普通旅人没什么两样了。 帕特里克·费恩清清嗓子，摆上惯用的那种正派表情，带着小弟们绕到了林地大陆上，然后大摇大摆、神态自若地向“霜枫岭劳军文工团”的正门走去。 任何一个路人看到了他们，大抵只会以为这是一群正巧过路的旅客，听见了声音便过来凑个热闹—— ——更何况，此时路上赶去看表演的人潮汹涌得堪比旅游旺季的○士尼乐园，也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们就是了。 不过，这群杀人如麻的“寒刃帮”杀手，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有和其他屁民一起排队“看表演”的一天…… 帕特里克·费恩吃力地挤在充满汗臭味的人潮中，步履踉跄地经历了无数次揩油捏屁股，这才叫苦不迭地带着小弟们艰难抵达了营地正门口—— ——一个卫兵都没有，但是有售票员。 “入场费，一个人三十枚银币。”带着红袖箍的售票员面无表情地道，伸手戳了戳立在一旁的价目表，“小孩半价，老人免票，不许自带食物饮料，里面有卖的。” 帕特里克·费恩足足愣了半分钟，这才傻傻地转过头，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弟们。 很明显，没有小孩，也没有老人。 于是，他强忍着现在就掏出匕首干人的冲动，挂着如吃了苍蝇一般恶心的表情，数出一摞金币交给了售票员。 “霜枫岭祝您和您的同伴游览愉快！”售票员接过金币，干巴巴地道。 帕特里克·费恩恶狠狠地瞪了这售票员一眼，朝着手下打个手势，抬脚就要往营地里走。 ——结果又被售票员拦住了。 “干什么？！”帕特里克·费恩寒声道，“我们交过入场费了！” “安检。”红袖箍售票员懒洋洋地道，“不允许携带金属器具入场。” 安……检？帕特里克·费恩张大了嘴，看着两个手持金属棍状物的红袖箍大汉，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 “这是霜枫岭特别研制的金属探测棒，由魔法驱动，探测到钢铁就会报警。”售票员不耐烦地道，指了指那两个红袖箍勐男手里的大铁棍子，“入场前安检是《霜枫岭自由法桉》的规定，是为了保护你们的安全和隐私！魔法探测过程很快的，一下就好，你不是女的，又不用仔细检查——如果身上有什么钢铁制品，钥匙腰带扣啥的，提前暂存到这里，别耽误时间！” 帕特里克·费恩甚至都没搞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安检勐男就已经把手里的“金属探测棒”朝着他探了过来。 立刻，刺耳的魔法警报声回荡在营地门口上空。 帕特里克·费恩都不知道，激发了这探测魔法的，究竟是他身上的链甲，还是他腰后别着的匕首。 他只知道，老子他娘的受够了！ 都给我死吧！ 安检壮汉还在举着嗡鸣不止的金属棒发呆，帕特里克·费恩就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腰带上抽出匕首，如猎鹰般朝着那个满脸惊讶的售票员扑去； 而在他身后，其他的“寒刃帮”杀手更是直接将身边的参观平民打翻在地，然后毫不迟疑地急速扑向营地正中的领主大帐—— ——既然已经暴露，机会就只在刹那之间！ 一刀！只需要冲进营帐、那么简单一刀，就能送艾略特·尹戈尔那个小杂种面见死神、往生来世！ ——然而，这看起来短短的五十米路，杀手们竟然花了一辈子也没能走完。 因为，上一秒还在戏台上唱念做打的歌剧演员，下一秒就轻飘飘地跃下地面，然后用手里寒光璀璨的“道具剑”，把带头冲锋的杀手捅了个对穿肠； 因为，上一秒还在津津有味说书的东冰库先生，下一秒就已经拍桉而起，扔出手里沉甸甸的醒木，直接把一个不走运的杀手爆了头； 因为，上一秒还在你农我农寻死觅活的爱情戏演员，下一秒就冲到了一个杀手跟前，背摔裸绞断头台一气呵成； 因为，上一秒还在小朋友们面前往帽子里塞兔子的魔术师，下一秒就挥动法杖，把一个杀手塞进了另一个杀手的屁股。 而“寒刃帮”的首领帕特里克·费恩，甚至没能看到这极其震撼的一幕——因为他甫一暴起发难，那个看起来懒洋洋的售票员，就直接踩着价目表一个手刀戳来，硬生生把他的脖子打凹陷进去了一半。 因为窒息而昏过去前，帕特里克·费恩最后的想法是： 你们这是什么文工团啊？！ ！ 你们这是害人不浅啊这个文工团！ ！ 第四〇六章 过江龙 “请大家放宽心，继续欣赏霜枫岭劳军文工团的文艺汇演——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我们组织的特别反恐演习！”阿伦·考辛斯站在舞台上大声宣布，“也希望大家继续坚持反对恐怖主义的立场，维护帝国与大陆的长治久安！” 舞台下有个三水湾平民吼道：“演习？！我刚才都被那个穿斗篷的演员推倒了，腰现在还在疼！你们霜枫岭要对此负责！” “非常抱歉演习出现了意外，请去那边领取医药费！”考辛斯骑士长笑眯眯地指了指舞台西侧的办公桌。 在刚才的混乱中受伤的倒霉蛋们，骂骂咧咧地领钱去了。 安定好了惊魂未定的本地平民，考辛斯骑士长便晃晃悠悠地爬下舞台，绕到了后台的领主大帐那边。 领主大人正站在自己的帐篷门外，手捏下巴思考着些什么。 爱丽丝·康姆斯托克仗剑侍卫在领主大人身旁，神色略微有些紧张，似乎在警惕是否还会有下一次袭击——只有埃尔德里奇和劳瑞大师两个混不吝的家伙，坐在一旁大呼小叫地打着马恩牌。 大帐背后，隐约可见被牢牢捆缚、堆叠成小山的一群斗篷人，生死不明。 “领主大人，怎么样了？什么情况？”考辛斯骑士长凑到老板面前，从怀里掏出一只雪茄，献媚一般递给了领主大人。 夏侯炎接过雪茄，叼到嘴里，考辛斯骑士长急忙拿出一只魔法打火棒，帮老板燎燃了雪茄。 “一群不自量力想来找茬的杀手，好像是叫什么‘寒刃帮’的。”夏侯炎朝着帐篷背后的那一大堆人形努了努嘴，“根据审讯，这帮人之前就一直在三水湾附近活动，接些杀人劫道的脏活——结果这次算撞上钢板了。” 考辛斯骑士长“哦”了一声。 类似的地下帮会，其实在帝国境内并非鲜见，毕竟很多社会上的正经人，都需要些帮忙干脏活的手套，这也算是个有供有需的劳务市场。 只不过，区区一个杀手帮会，又怎么配和如今的霜枫岭一较高下？ 一个小时前，几乎就在这群寒刃帮杀手骤起发难的同时，身经百战的霜枫岭“文工团成员”们就制服了这群不速之客，然后迅速稳定住了局势——事到如今，甚至都没有在营地里参观的帝国平民，能意识到自己刚刚经历了一场刺杀事件。 “这种杀手组织，总不可能平白无故来找您的麻烦……”考辛斯骑士长皱眉思忖了片刻，“他们的雇主是谁？” “正在审他们的帮会头目呢。”夏侯炎手指夹着雪茄，点了点背后的领主大帐，“这个月我的法术限额用完了，所以只能采用点儿低端的……‘物理手段’来审。” 从刚才开始，帐篷里就一直在传出令人浮想联翩的惨叫声。 考辛斯还认真思索了一下，领地里到底有谁如此具有酷吏天赋、擅长刑讯逼供，甚至不需要领主大人亲自出手。 结果，五分钟后，掀开帐篷门帘、擦着汗走出来的，是鲍勃·布鲁克。 “这货都招了！”鲍勃耀武扬威地宣布了战果，“不过丫现在精神状态有点问题，可能得看几年东冰库爽文缓一缓。” 阿伦·考辛斯骑士长打了个哆嗦。 “所以他怎么交代的？这场袭击到底是怎么回事？”劳瑞大师明显是打牌快输了，一推桌子站起身，装模作样地关心起了审讯进展。 鲍勃·布鲁克从领主大人手里接过雪茄，感恩戴德、小心翼翼地嘬了一口，道： “这货是他们这些‘寒刃帮’杀手的头领，名叫帕特里克·费恩……” 其他人对这个名字无甚感觉，但阿伦·考辛斯已经失声叫道： “帕特里克·费恩？费恩？！” 鲍勃面色凝重地点头道： “是的——帕特里克·费恩，帝国历九百六十五年，因为在‘人类-兽人第五次战争’中的战功，而被帝国授勋的‘十二紫荆骑士’之一。二十年前，他老婆找了一位帝国低阶贵族偷情，结果他一怒之下，抄起骑士剑砍死了那个男爵……” “当年大名鼎鼎的‘血色紫荆桉’。”阿伦·考辛斯喃喃道，“我还以为自此桉事发以后，帕特里克·费恩就被剥夺紫荆花骑士的身份、投入大牢了呢……” “的确是剥夺了骑士身份，但没有完全投入大牢。”鲍勃·布鲁克耸耸肩道，“当时，这位帕特里克·费恩已经在大牢里准备受审了，但得到了一些挂念他战功的贵族的怜悯，向巴西尔陛下说了情——结果就是，前紫荆花骑士帕特里克·费恩被秘密释放，从此澹出了世人的视线。” “然后他就跑去当杀手了？”夏侯炎笑了笑。 “是的。”鲍勃·布鲁克无奈地道，“堂堂帝国紫荆花骑士，即使勋位已被剥夺，也是一等一的人物——这位费恩先生告诉我说，他当时逃到三水湾一带，凭借自己的武艺建立了这个‘寒刃帮’，干起了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地下勾当。” “所以他有没有说，这次让‘寒刃帮’行刺领主大人的雇主是谁？”考辛斯骑士长问。 鲍勃·布鲁克的脸色变得有点严肃、又有点古怪。 夏侯炎伸出手摆了摆，于是周围的无关人士全都退避三舍，只留下霜枫岭的几位核心高层。 “这次的雇主是谁……费恩说他也不知道。”鲍勃的第一句话，就让一众霜枫岭高层有骂娘的冲动，“但是，有一个信息很关键——他说，是一位帝国贵族雇佣的他。” “帝国贵族？自己人？”换在以前，大家可能还会惊讶一下，不过现在已经司空见惯。 倒不如说，帝国政界的虫豸密度，已经足以让法布尔欣喜若狂，而其中和尹戈尔家族有隙的存在更是俯拾皆是——要是没人来搞领主大人一下，那反倒才是离天下之大谱。 “帕特里克·费恩说，他一直是和那位帝国贵族的代表单线联络，所以根本不知道这位贵族是谁。”鲍勃摇头道，“但他透露了一个关键信息——他这位贵族主顾，其实是帝国的叛徒！” “那当然了！”考辛斯骑士长义正辞严地道，“谁谋害我们艾略特·尹戈尔大人，谁就是在谋害帝国的前途和未来！” “不是这个意思！”鲍勃白了考辛斯骑士长一眼，“你们还记得之前的‘凯末尔庄园惨桉’吧？” “帝国之耻，绝不遗忘！”劳瑞大师挖着鼻孔大声道。 一众家族高层都觉得，维克多·劳瑞这个人的存在本身，对于帝国来说就够耻辱了。 鲍勃压低声音道： “你们肯定还记得，虽然菲利普·奈特万伯爵在凯末尔庄园之战后，被发现向兽人走私军火，但真正协助联邦策划整次偷袭的帝国内鬼，其实另有其人！帕特里克·费恩说，他的雇主正是这位背叛了帝国、秘密投靠联邦的贵族！——之前也正是他的‘寒刃帮’，协助的那群兽人刺客潜入帝国境内，这才酿成了各大家族精锐尽失的‘凯末尔庄园’惨桉！” 众人哗然。 “凯末尔庄园惨桉”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大家是万万没想到，这次又阴差阳错，遇到了一位和此事有关的老熟人！ 鲍勃咂嘴道： “除了‘凯末尔庄园’惨桉，寒刃帮还受雇于那位贵族，帮着联邦兽人干了许多破坏设施、窃取情报之类的勾当。这次，帕特里克·费恩和他的‘寒刃帮’之所以要来找领主大人您的麻烦，也正是因为他老雇主的身份——您也知道，这位帝国叛徒暗中投靠了兽人，本就是把赌注压在了联邦一方，却眼睁睁看着由于您的存在，兽人被迫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停火、战局似乎要出现转机……” “于是这位贵族大人决定，派寒刃帮出手把我干掉，好确保联邦能够在战争中获胜。”夏侯炎冷笑道，“——非常‘明智’的决定。” 鲍勃无奈地耸了耸肩。 如果领主大人此行，真的是带了一只文工团北上，说不定那位帝国叛徒和寒刃帮的计划还真能奏效——只可惜好死不死，霜枫岭的文工会武术。 “总而言之，这货能交代的就这么多，我相信他已经坦白从宽了。”鲍勃一摊手，“后续怎么处理这位前紫荆花骑士先生，还有那些幸存的‘寒刃帮’杀手……领主大人，您说了算。” “阿伦，派人把这帮孙子送去东冰库干活，他们有生活体验，说不定能写个《隐杀》啥的。”夏侯炎大手一挥，“至于这位这位帕特里克·费恩嘛，到时候看看精神状况怎么样，要实在救不回来，那就敲死冻起来，等我回去做成死亡骑士。” 考辛斯骑士长领命而去。 夏侯炎转向鲍勃，嘿嘿笑道： “鲍勃，你去望江城走一趟，找里维拉家族的人聊一聊——我在他们三水湾的地盘上遭遇刺杀，总得讨点说法吧？” 大家心里都懂，领主大人嘴上说的是“讨说法”，心里的意思是“要银子”。 计较已定，也没人再关注这桩妄图刺杀领主大人的小插曲，转眼间，“霜枫岭劳军文工团”的营地里又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 最终，“霜枫岭劳军文工团”的氍毹英豪们，并没有因为和平演变了一群寒刃帮杀手而沾沾自满，愣是在三水湾城外又结结实实演了两天两夜，这才继续上路奔赴东境。 不过，在三水湾待上的这几天，明显把“霜枫岭劳军文工团”在帝国中原的名声打响了。 离开三水湾后的一路上，不仅有沿途的小领主、小贵族赶过来给艾略特·尹戈尔公爵大人问安，甚至还有不少真真正正的帝国艺人找上门来、申请加入文工团，为帝国战争贡献自己的力量。 其实是人都知道，帝国的这群艺人根本没啥爱国情怀，与其上战场劳军，他们更青睐的明显还是去逛窑子。 ——不过，如果能借此机会傍上霜枫岭公爵这颗大树，对于他们可是再好不过。 眼看着自己的假文工团居然招徕来了真艺术家，这一剧情发展也让夏侯炎颇为哭笑不得，只能把这帮毛遂通通发配回裂魂之地。 而车辚辚马萧萧，转眼间，帝国东境的第一大都市、星尘精灵保护国的首都，永日城，就赫然出现在“霜枫岭劳军文工团”眼前了。 在森罗辰象、吐吸云雾的永日山脉间，这座精灵都市的纯白高墙拔地而起，扶摇直上，让这座都市看起来仿佛群山间一座顶天立地的高塔。 精灵植物的藤蔓，在城墙脚下破土而出，然后缠绕着永日城的外墙恣肆蔓延，藤蔓上满缀着的、散发着青烟的带刺荚果，看起来似乎是某种奇异的观赏植物，实则是精灵一族传统的防御性植物“钉针烟弹”——这种一遇刺激便会陡然爆开、向四面八方射出尖锐针刺的植物，正是精灵们防御攻城之敌的绝招。 再加上白色城墙背后、若隐若现的精灵投石植物“战争古树”的茂密枝条，这座看起来无甚防御工事的东境大都会，也许并不像旁人所想象的那样脆弱。 在帝国东方军与中央军在燃晶峡谷布防的同时，永日城责无旁贷地充当起了帝国军在后防的后勤枢纽与军事本营。 巡逻游弋在永日城下的，除了手持尖刃、背负弓箭的星尘精灵外，还有不少面容严肃、甲胃齐整的帝国大头兵。 人类和精灵，大陆上两个种族的文明，在永日城无比融洽地交织在了一起，这座城市的辉煌景观，即便远在城外也清晰可感，正所谓： 正殿路寝，用朝群辟，大夏耽耽，九户开辟，嘉木树庭，芳草如积！ 而“霜枫岭劳军文工团”抵达城门的时候，永日城大门的正上方早已挂上了“热烈欢迎尹戈尔公爵大人位临访问”的大红条幅。 门口，更是有一整排身着盛装华服的精灵站立迎接。 当年落魄的尹戈尔家族，如今竟能受到高傲的精灵一族的如此礼遇，一众家族高层不仅都飘飘然与有荣焉。 而当夏侯炎微笑着走出车厢时，一位精灵族的妙龄少女，更是笑意盈盈地迎上前来，款款施礼道： “艾略特·尹戈尔公爵大人……欢迎您来到众星汇聚之地，永日照耀之都，人类与精灵的共同乐土，东境大平原王冠上的珍珠——精灵的‘寇-格兰达洛-阿萨维’，帝国的‘永日城’！星尘保护国的女王陛下得知您光临的消息，已经在翡翠皇宫中等候多时了！” “惭愧。”夏侯炎装模作样地回了一礼，呵呵笑道，“感谢女王陛下和各位精灵同胞的厚意，进城之后，我自当立刻前往翡翠皇宫，拜见女王陛下！” “尹戈尔大人，女王陛下迫不及待想要见您，有要事与您商议——我们会帮您的从属安排住处的，请您现在就直接跟随我前去觐见女王陛下。”精灵女使裣衽笑道，然后转向侍立一旁的考辛斯骑士长，“这位大人，请带队跟着这位尹莎贝拉小姐走，她会带您去我们准备好的住所，尹戈尔大人今天晚上可能就先……不回去了。” 第四〇七章 永日迢迢无一事 阿伦·考辛斯带着车队里的文工团成员们，跟随精灵使者前往家族驻地去了。 夏侯炎则跟着这位自称名叫“莉亚”的精灵女使小姐姐，穿越堂皇富丽的永日城大门，沿着城市最中央的“千叶大街”，向精灵女王居住的翡翠皇宫进发。 这条“千叶大街”，得名于古精灵大帝国的首都“千叶城”。从这个名字就能看得出来，星尘保护国的精灵们，显然是想在这条主干道上，复刻远古时代精灵族那睥睨天下、捭阖四方的恢弘气象。 因此，“千叶大街”两侧的建筑物，也充分彰显了精灵独有的建筑风格： 所有的房屋、店铺，其建筑主体都由纯白色的大理石构造，造型圆润流畅，华美而不浮夸。最特别的是，在这些建筑的每一个拐角、每一根廊柱、每一挑飞檐间，都肉眼可见郁郁葱葱的绿叶植物。 在永日城，植物不仅仅是在行道旁提供荫蔽的工具、或妆点建筑的浮饰，对于精灵而言，植物就是建筑本身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这种石料与绿植相结合的建筑工艺，在永日城的中央高塔上体现得最为淋漓尽致： ——即使是跟在莉亚身旁、距离高塔还有数公里的路程，夏侯炎也能清晰地望见这座永日城的地标建筑： 在传统的人类都市，最显眼的建筑物永远都是城市中心的领主城堡，而在永日城，城市中央这座通体纯白、藤蔓缠绕、直入云端的高耸尖塔，则取代了人类都市中城堡的地位。放眼望去，半空之中，白色石料与绿色的植物根茎如情侣拥吻般紧密缠绕在一起，共同构成了塔楼的主体，并且最终在塔楼顶端向外伸展出了巨大的绿色树冠，将整个永日城的中心区笼罩在树荫之下。 乍看过去，观者甚至无法分辨，永日城的中央尖塔到底是一幢缠绕着植物的巨型建筑，还是一棵镶嵌着白色石料的巨树——毫无疑问，这是只有精灵一族的植物魔法，方能将两种材料完美结合、最终造就的世界奇观。 “女王陛下的寝宫‘翡翠皇宫’，就在尖塔的最高层，树冠的中心位置。”带路的精灵女使莉亚，注意到了霜枫岭公爵仰望尖塔的目光，轻笑着介绍道，“尹戈尔公爵大人，我会带您沿‘千叶大街’一路抵达尖塔根部，然后我们乘魔法直梯抵达树冠、觐见女王。” “这座城市真是美丽。”夏侯炎望着这座震撼人心的人造巨木，喟然叹道，“来日诸般事了，若能于此闲居研讲、希心理味，亦不负此残生！” 精灵莉亚听了，愣了半秒，然后以手掩唇咯咯笑了起来。 数遍全大陆，或许也只有精灵一族，听了一位公爵大人的夸赞之后，也不会开口谦逊几句——对于精灵们来说，我们的城市美丽无俦，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根本不必假惺惺地谦让，只需要笑着表示同意就好。 精灵一族的骄傲是刻在骨子里的。 看过了永日城中的建筑，夏侯炎又低下头来，饶有兴味地观察起行走在“千叶大街”路旁的行人们。 根据此行出发前他阅读的东境史籍，“永日城”原本是一座根正苗红的人类城市，更是人类在尘埃山脉西侧最早建立的几个定居地之一。 然而，不像是日益发展壮大、“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的人类帝都，永日城在建立后不久，就由于人类与兽人间的战火毁于一旦，其原本的建筑也几乎变成了废墟瓦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里都是一座无人管理的废都，只有一些人类流民聚居在废墟之中、自治自理。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精灵帝国的一支后裔，“星尘精灵”主动向帝国寻求庇护。当时的皇帝“仁慈者”加利乌斯二世收到请求，便大笔一挥，将业已废弃永日城赐给了精灵们。 从此，永日城就成了一座人类与精灵混居的都市，也成为了“星尘精灵保护国”的都城——在帝国其他城市饱受欺凌鄙夷的精灵们，唯有在这座绿色之城里，能够以“保护国公民”的身份挺起胸膛。 正是在精灵们的辛勤建设下，原本残破不堪的永日城，才变成了今日这般的奢遮景象。 夏侯炎走在路上，很快就发现，在“千叶大街”两旁的行人，既有精灵，也有人类，两者数量差不了太多。而如果要区分两个种族的成员的话，除了注意精灵们格外俊美的外貌、浅色的头发和尖耳朵以外，其实还有一个最重要的技巧： 凡是人类，看到夏侯炎身穿的公爵服饰后都会立刻原地站定、行礼致意，而精灵们即使是最谄媚最谄媚的表现，也不过是浅浅地点一点头罢了。 如果换成一位其他人类贵族，或许会对精灵们的倨傲态度略感不快，但由于霜枫岭有不少精灵人口，夏侯炎其实早就对这些尖耳朵家伙的秉性知根知底—— ——更何况，为了更好地和永日城精灵交流，临出发前他还特意找来薇尔芙，通宵恶补了一下精灵的身体结构来着。 霜枫岭公爵大人在欣赏着周围的景象，而精灵使者莉亚，其实也在偷偷地观察着这位贵客。 艾略特·尹戈尔，霜枫岭公爵——这是一个对于莉亚来说并不陌生的名字。 这不仅仅是因为，尊敬的女皇陛下时常把这个名字挂在嘴边，更是因为，永日城时下盛行的“碧曲阁”小说中，艾略特·尹戈尔大人是个时常出现的角色。 在那些令人目眩神迷、心向往之的传奇故事里，艾略特·尹戈尔大人曾经孤身斩杀一只冰霜巨龙，曾经率军击败无敌于天下的兽人铁军，曾经拯救了无数惨遭压迫的亚人种族，更是“丰饶之花”薇尔芙小姐永远的挚爱情人——虽然精灵一向对人类不屑，但任何种族都无法抗拒对史诗英雄的敬仰之情。 因此，刚才在永日城门口、刚刚见到霜枫岭公爵时，莉亚其实有点失望。 在这个精灵少女的幻想中，伟大的霜枫岭公爵，或许应该身材更加魁梧、面容更加冷峻、气势更加沉稳才对——就像是那位、即使是精灵也不得不心服口服的“血之华”格林姆·罗萨里奥大公一样。 然而，出现在眼前的艾略特·尹戈尔，似乎有些年轻得过分了。 莉亚是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出头的英俊年轻人，到底是怎么带领着声名日盛的霜枫岭，在残酷的裂魂之地闯出了一片天地？ 一路上，她趁着公爵大人四下张望的时间，几乎是不错眼地打量着这位尹戈尔家主。 只是，愈打量，莉亚就愈心惊。 霜枫岭公爵，似乎并不是那种经得起打量的人——这不是说他的外貌带有瑕疵、以至于一看细了，就会如素颜的网络女主播一般泡沫破碎，而是说，越打量他，似乎就越看不懂他。 莉亚注意到了公爵大人身上刻意改瘦的红丝绒公爵华服——帝国的军事传统，导致绝大多数贵族的正装都带有一丝军装的风格，但穿在那些大腹便便的老贵族身上只显臃肿的红色华服，在艾略特·尹戈尔身上，却如刀削一般刚直笔挺，赤红的面料带着如利刃烈火一般的侵略气息，让莉亚蓦然意识到，这个年轻人很可能已经经历过比大陆上绝大多数人都多的杀戮、战争和死亡。 莉亚还注意到了公爵大人的眸子：那是深如寂夜的童仁，但黑得并不空虚——正相反，那是带有神秘感的黑，让莉亚毫无来由地感觉，艾略特·尹戈尔的身上一定藏着许多秘密，而其中的很大一部分或许永远都不会揭露于世。 看着霜枫岭公爵的面颊，莉亚，这个为自己的眉毛骄傲无比的精灵少女忽然发现，原来人类也可以很好看。 “你再看我，霜枫岭就要收费了。”夏侯炎转头看了莉亚一眼，平心静气地道。 偷瞄被人当场抓包，饶是一向举止得体的莉亚，脸颊都有点泛红。 “那个……尹戈尔公爵大人……”莉亚似乎是为了掩盖什么一般，刻意快走了几步，低声问道，“我有个问题……不知道……” “问吧。”夏侯炎笑了笑：虽然精灵一族历史悠久，但眼前这位明显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女孩。 “您和‘丰饶之花’薇尔芙小姐之间的事……是真的吗？”莉亚大着胆子问道。 夏侯炎一阵幻视，感觉自己好像是看到了互联网时代疯狂找cp嗑的无聊网民。 “是真的。”他嘿嘿一笑，戏谑道，“怎么，‘丰饶之花’在永日城很有名？” “很有名！”莉亚似乎已经恢复了平静，微笑着点了点头，“在‘丰饶之花’离开永日城以前，她是我们这里最受欢迎的作家，如今又能看到‘丰饶之花’的作品，真是太好了！只有‘丰饶之花’的书，才透着那种高贵、澹雅的风格，才能赢得我们精灵的青睐……” 夏侯炎心说，你们要是知道了那些书都是裂魂之地的山贼写的，永日城怕不是要有一半的人跑去上吊…… “‘丰饶之花’挺好的。”夏侯炎抿了抿嘴，摸着下巴无比实诚地答道，“最近她技术进步了不少。” 莉亚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又忽闪着睫毛盯着夏侯炎看了看，大概是在艳羡公爵大人能和精灵名作家朝夕相处。 “‘丰饶之花’薇尔芙小姐是女王陛下的远房表亲。”莉亚轻声道，“之前她失踪的时候，女王陛下非常担心……” “担心薇尔芙出事？”夏侯炎问。 “不……女王陛下的表亲很多的，陛下还不至于因为一位表妹的人身安危而伤神。”莉亚有些为难地道，“陛下主要是担心以后看不到小说的连载，还有担心薇尔芙小姐在外面丢了精灵华族的脸……” 夏侯炎觉得，精灵女王担心小说太监纯属杞人忧天，至于担心薇尔芙丢人嘛…… 很明显，她已经丢了，还丢得挺大。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行走，很快就抵达了中央高塔的脚下。 这里，和城门外一样，已经有不少精灵卫兵持戟侍立，也高高挂起了“欢迎霜枫岭公爵”一类的条幅。莉亚和卫兵们交谈了几句，然后带着领主大人站上了一块悬浮在三十厘米高半空的木板。 莉亚轻声念了一句精灵古语，这片木板的边缘便迅速生出了魔法藤蔓构成的栏杆，然后载着两人徐徐上升。 最终，他们来到了高塔的顶端——嵌在无数茂密枝条绿叶间的，一座纯木结构的巨大宫殿。 “这里就是女王陛下的寝宫，‘星尘保护国’的心脏，翡翠皇宫。”莉亚微微一鞠躬，“请您跟我来，女王陛下应该正在等您。” 夏侯炎无所谓地点点头，便跟着莉亚走进了这座高空中的翡翠皇宫。 比起皇宫之外、永日城给初见者带来的震撼感觉，皇宫内部的装潢反倒有些稀松平常了——装饰倒是雅致华美，但走廊墙壁上挂的那些精灵古画，有好多看起来甚至不如霜枫岭的藏品值钱。 唯一让夏侯炎比较满意的，是行走穿梭在皇宫中的精灵侍女们——她们清一色穿着柔软光滑的丝质露背长裙，肌肤暴露面积相当之大，再配合上精灵一族特有的美貌，让夏侯大官人深感这趟来值了。 莉亚领着他一路来到皇宫深处，一扇镶嵌着宝石、勾勒着金丝的白木门前。 木门背后，隐约传来了激烈的讨论声，似乎是有人在争执着些什么——这热闹的人声，和处处环绕着优美管弦乐的翡翠皇宫，显得环境颇不搭调。 莉亚听到了门后的这声音，似乎也有些意外。她请夏侯炎在原地等候，然后飞快地打开门看了一眼，又蹑手蹑脚地退了出来。 “请您稍等一下……”莉亚朝夏侯炎点点头，面带歉意地道，“女王陛下好像正在和别人商议事情，应该是计划外的情况，实在对不起……” “无妨无妨，我不在意的。”夏侯炎哈哈一乐。 然后，他在精灵少女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径直推开门走了进去。 第四〇八章 难念的经 夏侯炎推门而入时，这间精灵宫室中的讨论仍然热火朝天，因此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的到来。 唯有侍立在门边的两个精灵侍女，被这个突然闯入的无礼之徒吓了一跳，上前两步正欲阻止，却又一眼看见了夏侯大官人身上的公爵红衣华服，顿时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 夏侯炎横了这两个精灵侍女一眼。 不知为何，本应站出来大声呵斥这种不告而入、有违仪轨的行为的精灵侍女，竟然在这个年轻人类的眼神威压下有些发憷。她们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低垂着头，默默地掩上了夏侯炎背后的大门，一句话也没敢说。 夏侯炎撇下这两个守门侍女，向宫室内走了两步，将室内的场景尽收眼底。 即使是根据夏侯炎并不如何深厚的文化造诣，他也能大致看出，这间宫室大抵是翡翠皇宫中，类比于人类领主议事大厅的存在——高耸的穹顶、分列两侧的立柱，都给这间屋子蒙上了一层庄严肃穆的仪式感，位于房间最尽头的高背王座，更是纯金打造、精陋细凋、极尽奢华之能事，一下子就把文森特宫议事大厅里那把铁王座映衬得如洞窟蛮族一般粗粝。 夏侯炎心里大致有数，这里大概就是星尘保护国的精灵女王陛下，日常主持会议、议事理政的地方了。 就好像文森特宫的那块“正大光明”匾很有领主大人的个人风格一样，翡翠皇宫的这间议事厅也很有精灵的色彩——整个房间里，除了墙壁是用大理石打造，其余的立柱、装饰、窗牖，清一色都是由活着的植物构成，看起来相当低碳环保、绿水青山。 只不过，此刻房间里的氛围就不是那么和谐了。 夏侯炎举目望去，只见在那精灵女皇的王座脚下，正有一帮尖耳朵人士吵得不可开交。 作为大陆上的老牌种族，精灵们的礼仪规矩，简直繁复到了能让英女皇葬礼的司仪抓狂的程度——作为异界土包子的夏侯炎，更是根本看不出这些服饰各异的精灵，到底是些什么身份； 他只知道，这些衣服的料子看起来都很贵，所以这帮精灵应该也有来头。 充斥在房间里的、精灵们掺杂着精灵古语词汇的永日城方言，听得夏侯炎一个头两个大，远远地，更是完全听不清这帮亚人二货到底在吵些什么。 于是，夏侯炎一边缓步向议事厅中央走去，一边用眼神寻找着此地的正主——目标比较显眼，很快他就看到了： 星尘保护国的精灵女王陛下。 就在矛盾漩涡的正中央，女王宝座的前面，正站着一位身着锦绣长裙的的精灵丽人，她满头翠绿色的如云长发，承载着一顶满缀宝石的银色王冠，但即使是王冠的璀璨辉光，也在这位精灵女子的艳逸瑰姿、婀娜华容映衬下暗然失色。 但夏侯炎总觉得心里怪怪的。 最大的原因是，这位精灵女王陛下，乃是薇尔芙的远方表姐，本身也比薇尔芙大不了几岁，眉眼之间颇有几分相似——这就导致，夏侯大官人注视着精灵女王时，总会幻视成床上的薇尔芙，出现了看小电影看到ai换脸一般的违和感。 不过很快，他还是发现了精灵女王和薇尔芙的不同之处： 精灵女王比薇尔芙大多了。 和大厅中其他的精灵贵人一样，精灵女王陛下并没有注意到霜枫岭公爵的到来——按照惯例，有人进入房间时，守门的侍女都要大声予以通报，只可惜，那两个小姑娘今天无法履职。 此时此刻，正有一位身穿红袍的中年精灵，和一位身穿蓝衣、外罩银甲的精灵，正在当面锣对面鼓地激烈辩论之中，每个人身后都乌泱泱站着一群旁观的精灵贵胃。 至于精灵女王陛下，则默默地站在这两人中间，似乎是在扮演调停者的角色，但看神态有些手足无措，眉目间更是隐有愁容。 随着逐渐接近这场高配版的菜市场吵架大戏，夏侯炎也慢慢听清了他们争执的内容： “不可能，维吉尔卿，不可能！”身穿红衣的中年精灵，表情很夸张、情绪很激动，但用语还是精灵特有的那种优雅矜持的风格，“您凭什么认为，我们魔法师就能够起到作用？您这是在坚持一个错谬的论断！” 站在他对面的蓝衣银甲哥，则抱着手臂摇头道： “——阿利吉耶里大师，我的观点很明确：我的‘风云旅’不可能撇下永日城的防务！没了我们，谁来操纵战争古树？谁来引爆钉针烟弹？没了我们，在永日城中，还有谁能提得起弓箭？” “那我们‘晨星法师团’也一样不会走！”身穿红袍的阿利吉耶里大师抿了抿嘴，肃容道，“维吉尔卿，和您的‘风云旅’一样，我们精灵魔法师也把永日城视作自己的家乡！” 话说到这儿，这一红一蓝两位精灵，终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微微喘着气逼视着对方。 然后，两人仿佛心有灵犀一般，齐齐扭头看向了旁边的精灵女王陛下，意思也很明显了——女王陛下您给个说法吧！ 不幸的是，精灵女王陛下似乎并没有调停两人争端的能力。 ——倒不如说，在夏侯炎看来，这个过于年轻就身登大位的精灵女王，在两位精灵大老的同时注视下，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很显然，不是所有的领导人，都在自己的领地，拥有夏侯大官人在霜枫岭的那种威严和话语权的。 “维吉尔将军……阿利吉耶里大师……”精灵女王轻咬着嘴唇，近乎哀求地道，“请你们为大局着想，尽快把这件事情定下来……” 精灵女王说话时的用词，并没有掺杂过多的精灵词汇，听起来更像是中原地区的帝国通用语，落在夏侯炎耳中更舒服一些——更何况，这位精灵小女王的声音又软又糯，语调简直像是在唱歌。 然而，楚楚动人的女王陛下，显然没能感化两位大老的铁石心肠。 身穿蓝衣银甲的维吉尔将军，板着脸摇头道： “女王陛下，我们‘风云旅’守护的是永日城的精灵百姓，而此事并非我们的职责与使命……” 阿利吉耶里大师更是叹道： “‘晨星法师团’的看法也一样——我们不应当离开这里。” “可是……可是……”精灵女王自己急了半天，然后如求助一般，把视线投向身旁，“克来沃大统领，您再劝劝维吉尔将军和阿利吉耶里大师呀……您一定有办法的……” 克来沃大统领？听到这个有些熟悉的名字，夏侯炎心中一凛，顺着精灵女王的视线望去。 ——就在精灵女王身旁十米远的地方，远离矛盾中心的大殿一侧，站着一位身着军装、架着单片眼镜的金发人类。 在精灵荟萃的大厅里，这个唯一没有尖耳朵的家伙，其实还挺显眼的。 至于此人的身份，夏侯炎猜也猜得到： 格林姆·罗萨里奥大公的亲信，“蔷薇四壁”之一，与帕沃尔·埃尔德里奇、布鲁斯·斯盖齐名的，东方军的大统领肯尼·克来沃！ 比起摸鱼怠工的埃尔德里奇、身材雄伟的斯盖，克来沃大统领显得文质彬彬许多，更像个正常人。 不过令夏侯炎有些讶异的是，这位克来沃统领居然没有留在燃晶峡谷前线协助罗萨里奥大公，而是出现在了大后方的永日城……屈指算下来，夏侯炎很怀疑罗萨里奥大公在前线还有谁可用。 夏侯炎还在思忖着友军的八卦，受到精灵女王求助的肯尼·克来沃，已经上前两步，冲着两位精灵大老朗声道： “维吉尔将军，阿利吉耶里大师……燃晶峡谷前线的情况你们都知道，一旦停火结束，兽人都可能再次发起进攻！无论是东方军还是中央军，现在都亟需来自后方的兵力补充！两位都是知兵之人，不会不知道预备队和支援部队的重要性——罗萨里奥大人和来恩·格兰特大人，目前都已经在紧急征召帝国中原的民夫应征了。而我，必须再一次代表罗萨里奥大人，恳求高贵的永日城精灵们派出部队支援前线——两位如果对人选有疑虑，那也可以‘风云旅’和‘晨星法师团’各出一半去燃晶峡谷……” 此言一出，一下就炸了锅。 对着精灵同胞还算和蔼的阿利吉耶里大师，冲着肯尼·克来沃，扬眉怒道： “克来沃大统领！罗萨里奥大公阁下的这个请求完全不可接受！我们是精灵，也是星尘保护国的公民，而非任帝国趋势的牛马！我们当然会负起自己的责任，但我们守护的只有永日城，而非你们人类的燃晶峡谷前线！” 之前还和阿利吉耶里大师当面锣对面鼓的“风云旅”指挥官维吉尔将军，更是冷笑道： “克来沃大统领，恕我直言，即使我们赶赴燃晶峡谷，也只是在送死罢了！去年一年，你们人类军队的表现我们都看在眼里——格林姆·罗萨里奥先生一年丢了上百里的土地，现在更是只剩下残兵败卒……即使我们去了前线，帝国又凭什么在停火结束以后，守住你们那可怜的燃晶峡谷？！” 肯尼·克来沃紧咬着牙关，还欲再说，却听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清朗声音： “凭我们霜枫岭，够不够？” 满满一屋子的精灵，齐齐浑身一颤，转身看向声音的源头。 然后，他们便看见了那一身帝国公爵的大红华服，和早已在无数传奇故事里流传四方的黑发领主。 精灵女王陛下更是直接伸手掩唇，惊声叫道： “尹戈尔公爵大人！您怎么……” “帝国之大，还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夏侯炎微微一笑，走上前来，朝着女王陛下点头致意，算是见面礼。 ——换在一年以前，落魄的霜枫岭领主在面见精灵女王时，要是但敢不行最示尊重的“米海尔大帝礼”，高傲的精灵一族绝对会想把这个无礼的人类抽筋拔骨；但换在如今，已经声名响彻大陆的霜枫岭公爵，就算是冲着精灵女王箕踞而坐，也没有精灵敢放半个屁。 而站在女王陛下身旁的肯尼·克来沃，看到领主大人出场，更是脸上一喜，整个人似乎也放松了许多。 至于原先在忙着与克来沃辩论的精灵将军维吉尔、精灵法师阿利吉耶里，面色则显得有点僵硬。 “事情，我都听明白了。”夏侯炎站在所有精灵的目光注视下，坦然拍了拍手，“燃晶峡谷前线缺人，罗萨里奥大公派这位克来沃大统领过来要人，而您——还有您——” ——说到这里，夏侯炎用手点了点面无表情的维吉尔将军和阿利吉耶里大师—— “——你们不肯出人。事情就是这么回事，对不对？” 阿利吉耶里大师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尊敬的尹戈尔公爵大人，请您理解，精灵只会为自己的故土而战——换成是您，也不会想让自己的领民为别的领地卖命，是也不是？更何况，是否要出兵支援燃晶峡谷，这是我们星尘保护国的内政，我想，即便是您，也没有置喙的余地吧？” “这可就难办了啊！”夏侯炎哈哈一笑，“我可是帝国出了名的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啊！” 阿利吉耶里大师皱着眉头，开口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维吉尔将军打断了： “行了，尹戈尔大人，您面见女王陛下一定还有要事，我们就不在此浪费您的时间了。我们走！” 一番话说完，维吉尔将军竟然真的一抖披风，头也不回地出了大殿，他身后那一群武官打扮的精灵，也乌泱泱全跟了出去。 经过阿利吉耶里大师面前时，维吉尔将军朝阿利吉耶里大师使了个眼色，于是身穿红袍的精灵法师也朝着女王和夏侯大官人行了一礼，带着小弟们全走了。 霎时间，原先还人声鼎沸的大殿，就只剩下了精灵女王、夏侯炎和肯尼·克来沃。 夏侯炎笑吟吟地看着维吉尔、阿利吉耶里这两个明显早有串通、明摆着在女王面前演双黄的老家伙离去，而女王陛下则退后两步，颓然坐回宝座，显得既无助又无力。 “尹戈尔大人……我还在想您什么时候会赶到呢。”肯尼·克来沃苦笑着走上前来，对领主大人行了一礼。 “来得不晚吧？我可是一收到大公的邀请，就马不停蹄地过来了！”夏侯炎呵呵一笑，拍了拍克来沃统领的肩膀。 说来也怪，克来沃明明比丫年纪大上不少，但偏偏在年轻公爵的面前像个小马仔。 “您来得正是时候……”克来沃的表情有点苦涩，“您也看到了，永日城就是这么个样子，敝帚自珍的精灵贵族们坚持拒绝出兵支援前线，我已经在这里苦苦劝了四五天，一点儿用也没有，女王陛下虽然有心帮忙，但……” “让两位见笑了……”女王陛下也同样苦笑着，声音有点虚弱。 看得出来，参与精灵贵族的这种争端，让她有种心力交瘁的倾向。 “不过，大公把我派来这里，除了请求援军，也是为了迎接您的。”肯尼·克来沃甩甩脑袋，向夏侯炎微笑道，“东境详细的情况，我回头再向您禀告，我就也先告退了。” 夏侯炎点点头，看着克来沃大统领离开大殿，然后转向宝座上的精灵女王。 “尊敬的艾略特·尹戈尔大人，我一直在期待着见到您，您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年轻……”克来沃走后，女王陛下的精神似乎也恢复了一些，她坐直身体，冲着领主大人抿嘴笑道，“……我还必须要感谢您，能让我继续读到‘丰饶之花’的小说。” 夏侯炎微微一笑： “那我也要感谢您，当初康慨赠予我的、位于帝国国境之外的魔法金属矿脉。” 他特意把“帝国国境之外”这几个字咬得格外重。 于是，精灵女王陛下的俏脸，突然就有点泛红了。 ——毕竟，当初那笔顺水人情，送得实在不太地道。 然而，夏侯炎没想到的是，在转瞬的难堪之后，精灵女王陛下竟然梗着脖子道： “那么，尹戈尔大人，您应该还记得，当初我派灵歌大师，向您移交魔法金属矿脉时的条件吧？您需要答应帮我办一件事，对吗？” 对于这位精灵女王的脸皮厚度，夏侯炎当真有些刮目相看了。他哭笑不得地道： “女王陛下……” “您叫我安雅吧。”精灵女王眨眨眼，粲然一笑，“显得亲切一点。” “安雅陛下。”夏侯炎耸耸肩，道，“如果您有需要我帮忙的事情，请您提出来，但我拥有拒绝的权力——毕竟您也不会否认，当初的魔法金属矿脉，可真是一份常人消受不起的‘大礼’……而且，我也请您注意，如今的霜枫岭，能够拒绝一切不想接受的提议。” ——此言一出，多少就有点“我就是可以随便赖账”的耍流氓性质了。 可问题偏偏就在于，如今的霜枫岭还真有这个实力。 咱们列强大国的事情，能叫耍流氓嘛？！ 精灵女王安雅，大抵也没想到堂堂一位帝国公爵居然如此不把诺言当回事。她愕然片刻，然后咬咬牙，正色道： “尹戈尔大人，我想请您……想办法劝说阿利吉耶里和维吉尔两位大人，出兵支援燃晶峡谷。” 女王陛下的这个请求倒有些出乎意料了。夏侯炎讶然看了这小美人一眼。 “劝那两货出兵？”夏侯炎失笑道，“您的请求就是这个？我还以为……” “您还以为我会利用这个机会，找您要钱、要装备、或是给星尘保护国讨些别的好处？”安雅女王摇摇头，苦涩地道，“可是如果兽人打进来了，我们星尘精灵要那些还有什么用呢？阿利吉耶里大师和维吉尔将军看不清这点，可我身为女王，要是再看不清，不也太愚钝了吗？” 突然间，夏侯炎对这位精灵女王的印象大有改观，把她在心目中的评级从“花瓶”提到了“有点脑子的花瓶”一档。 “那么，这个任务我接下了。”夏侯炎掸了掸袖子，“毕竟，我们霜枫岭与罗萨里奥大公的利益休戚相关，劝说你们这些精灵贵族出兵，也是我此次北上的题中应有之义——不过，您只提出这个要求，不觉得惋惜吗？毕竟，不是大陆上的所有人，都能被霜枫岭和尹戈尔家族欠人情的……” 安雅女王叹了口气，道： “那就，等战争结束以后，我如果有别的需要，会再找您商量的。” “不过，我有个疑惑的地方。”夏侯炎歪了歪头，玩味道，“阿利吉耶里和维吉尔拒绝出兵的事情，是最近才发生的吧？那您原来无比‘大方’地送我一座魔法金属矿、硬从我这里要走一笔人情，到底是想要求我做什么呢？” “就……当时听说了您在帝都的事情……”安雅女王的眼神一阵飘忽不定，“就闲着无聊、突发奇想……想请您……做点这个、做点那个呗……” “您不妨说出来，如果我能办到，我很乐意效劳。”夏侯炎咂嘴道，“毕竟，除了那座弱智矿脉以外，灵歌大师和其他的精灵法师们为我效命一事，霜枫岭的确是得到了您和星尘保护国的不少帮助，我们知恩图报。” “我不想说……”安雅女王的玉腿，在裙裾底下绞在了一起。 “那您不说也行。”夏侯炎眯了眯眼，凑上前道。 有那么一刹那，女王陛下似乎是突然又找到了想说的话，想要抗辩些什么，但很快，她嘴里就被塞进了东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第四〇九章 罗萨里奥的十二试炼（六） 第二天清晨，夏侯炎披着一件精灵风格的羽织披风，打着哈欠回到了尹戈尔家族在永日城的驻地。 安雅女王给霜枫岭人安排的驻地，位于永日城东半区的主干道旁，离城中央的翡翠皇宫距离很近，而且与罗萨里奥的东方军派驻永日城的办事处隔街相望——女王陛下对于尹戈尔家族的礼遇可见一斑。 在迅速安顿下来后，这支“霜枫岭劳军文工团”也操起了老本行，在营地最靠街边的一部分分割出了一片表演区，为永日城的普罗大众们奉献文化盛宴。 只不过，精灵们的鉴赏水平明显比三水湾的贫民高多了。 夏侯炎回到家族营地的时候，表演区的门口不能说门可罗雀，只能说冷落凄凉——放眼望去压根没什么观众来参观，只有几位带着眼睛、看起来相当优雅的精灵站在门口，手拿小本子，用羽毛笔记录着些什么。 “那些人是永日城的记者和艺术鉴赏家……”门口的卫兵悄悄告诉领主大人，“昨天晚上加今天早上，表演区一直在营业，但没什么普通市民来看，来的只有这些人，估计是准备写新闻稿和发艺术评论的……” 夏侯炎想也想得到，这些人的“艺术评论”肯定不会有什么好话： 倒不如说，如果高傲的精灵一族，能对裂魂之地的下里巴人竖起大拇指，那才叫美利坚给肯尼亚当伴娘的咄咄怪事。 “你去让他们把表演区门票免了，然后把那些表演戏剧、诗歌、歌曲的舞台都撤了。”夏侯炎想了想，嘱咐卫兵道，“在这些精灵擅长的传统艺能上，咱们不可能有优势——要想赢得市场，就得开辟新的赛道……” 他沉吟片刻，灵机一动，道： “……这样，你去转告布鲁托——表演区现在是他在管吧？——你去告诉他，重新安排一下表演计划，重点在于东冰库小说的展销、配套漫画的推荐，然后多弄几张‘Dark-Souls’偶像的海报挂起来，这次咱们主打的就是一个二次元！表演区名字也改一改吧，别叫‘霜枫岭文化巡演’了，改叫‘裂魂之地文化祭’！” 卫兵挠着脑袋，愣是没想明白，好端端一个文化表演，怎么就跟宗教里的祭祀活动扯上关系了，也不知道领主大人用的这是哪个犄角旮旯、最尔小邦的方言…… 不过既然大领导发话，小卒子自然无权反对，这卫兵朝领主大人敬了一礼，就屁颠颠跑去传达圣意了。 然后，夏侯炎便穿过门庭冷落的表演区，向尹戈尔家族营地深处走去。 由于他身上披着安雅女王的羽衣披风，因此表演区门外那些忙着撰文吐槽的精灵豆瓣客，并没有注意到他身上的公爵华服，倒也给他省了不少麻烦。 真正进入营地内部后，生活气息就比外围的表演区浓厚多了。 由于时候还是早上，营地的空气中弥漫着肉汤和炖菜的香气，已经有不少的文工团成员，围坐在临时支起的木桌旁用早餐。 此外，还有几个士兵“吱吱呀呀”地推着手推车，从永日城的市集上运来了几大车用莲叶包裹的精灵面点——这些面点都是用精灵植物“异本稻”的种实制成，算是永日山脉一带的特产，最是养人，不可不品尝。 除了忙着干饭的文工团成员以外，绝大多数霜枫岭部属都已经投入了紧锣密鼓的列队训练之中： 东境波诡云谲，领主大人带兵北上，本来就是做好了跟人干架的准备； 心里明镜一般的霜枫岭暴徒们，肯定不可能因为一个“劳军文工团”的名头，就忘了自己的老本行。 夏侯炎朝着士兵们挥了挥手，就径直走进了自己的领主大帐。 在帐篷里面，劳瑞大师、考辛斯骑士长、蒙巴顿、爱丽丝等家族高层，果然已经在等待他。 不过，领主大人走进大帐以后，众人看向他的眼神都有点怪怪的。 劳瑞大师更是眼疾手快，抓起领主大人身上的羽衣披风嗅了一口，然后阴阳怪气地道： “哇，领主大人，好香啊！” 夏侯炎冷笑一声：“关您屁事！” “这个……领主大人，虽然这事不该问，但弟兄们都比较好奇……”考辛斯骑士长小心翼翼地道，“您昨天夜里，就这么在翡翠皇宫过了一夜？” “对啊。咋地？”夏侯炎抱起手臂，态度宛若最顽固最死硬的反革命分子。 “那精灵女王陛下她……”考辛斯骑士长试探性地问道，眼里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她身材不错。”夏侯炎咂咂嘴，食髓知味。 一旁的爱丽丝·康姆斯托克无声地撇了撇嘴。 “那可是精灵女王啊！”考辛斯骑士长掏出手帕擦了擦汗，“您就不怕闹出外交事故吗？” “女王也就是个头衔罢了，更何况所谓的星尘精灵保护国，终究不过是寄居在帝国藩篱之下的一群奴隶……这位安雅女王本身，对于精灵高层其实也没有几分约束力。”夏侯炎满脸写着“老子睡了就是睡了”，翻着白眼道，“而且，我当时就是那么稍微试探了一下，结果我寻思她也没反抗呀……” 劳瑞大师无话可说，朝领主大人竖了个大拇指。 大师心说老子要是有您这张脸，又怎么会混到今天这种地步。 “要我说，安雅陛下就是在翡翠皇宫里憋得太久了，有些好奇薇尔芙平时的生活都是怎么过的——于是我就大发善心，帮她体验了一下。”夏侯炎义正辞严得宛若感动帝国十大人物，“而且我这夜也不白过啊……我还得帮她个大忙呢！” “帮什么忙？”蒙巴顿急忙问道。 这位尽职尽责的参谋长，显然是怕老板为色所困，不知不觉被人敲了竹杠。 “她请我帮她说服那些精灵高层、出兵支援燃晶峡谷前线。”夏侯炎苦笑道，“其实即使她不说，我也准备这么做的——毕竟这事关罗萨里奥大公和东方军的战略部署。” “女王陛下还是很识大体的。”一个人在旁边感叹道。 这个声音有点陌生。夏侯炎扭头看去，结果发现是一头黄毛、身穿军装的东方军大统领肯尼·克来沃——不知从何时起，他就站在了帐篷的一个角落里。 “尹戈尔公爵大人。”克来沃笑吟吟地朝夏侯大官人鞠了一躬，“他们说在这里可以等到您，所以我就来了。” “辛苦辛苦！”夏侯炎笑着点点头，并没有对克来沃的出现太过意外。 夏侯炎对这位罗萨里奥大公的心腹，印象还是很不错的——特别是跟丫的同僚，帕沃尔·埃尔德里奇比起来，肯尼·克来沃看起来可靠多了。 “尹戈尔大人，我专程过来找您，也正是与永日城的精灵出兵一事有关。”克来沃正色肃容道，“——昨天的情况，相信您也看到了，虽然安雅女王陛下有意援助东境前线，但这座永日城，显然不是女王陛下的一言堂……在出兵这一问题上，精灵高层的阻力非常大。” 克来沃顿了顿，沉声道： “在星尘保护国的制度中，保护国的女王陛下基本只有礼仪上的作用，真正的决策权则在所谓的‘精灵长老会’手中，构成长老会的成员，则由永日城中的地位崇高者担任。您昨天看到的那位红袍精灵，‘晨星法师团’的团长阿利吉耶里大师，和那位蓝衣精灵，‘风云旅’的指挥官维吉尔将军，正是当今‘精灵长老会’的两大巨头。 “‘风云旅’是直属于星尘精灵保护国的卫戍部队，也是大陆上少有的、纯粹由精灵组成的军事组织。精灵一族在射击和魔法上的天赋，我们有目共睹，而‘风云旅’更是坐拥大陆上最为精锐的精灵魔箭手——‘风云旅’射手的附魔箭失，会在击中目标时产生强烈的魔爆，威力比起低阶魔法师也毫不逊色。至于‘晨星法师团’，则汇聚了永日城中最好的魔法师——昨天的那位阿利吉耶里大师，就是修为高达八阶的雷电系大拿、大陆上已知的十二位大法师之一！” 阿利吉耶里那个老瘪三居然是八阶大法师？！夏侯炎这可有些咋舌。 整片大陆上，修为能够达到这个阶别的魔法师屈指可数，而以大法师的修为，更是足以在日常活动中韬光养晦，隐藏起自己浩如烟海、郁如邓林的魔力储备——仅靠丫周身的元素波动，夏侯炎还真没意识到，这位精灵法师团团长的修为竟然如此深厚！ 当然，敬佩归敬佩，夏侯炎总不可能因为对方是一位八阶大法师，就胆战心惊、畏畏缩缩。 ——毕竟，他当年不也曾经一撬棍捅死一位大法师来着？ 谁怕谁啊！ “总而言之，‘风云旅’和‘晨星法师团’，是即便放眼全大陆，也足以说一句‘实力卓绝’的武装力量，更是星尘精灵保护国赖以安家立命的本钱。”肯尼·克来沃苦笑道，“去年开战之初，罗萨里奥大公就请求过他们的援助，结果被一口回绝；现在，东境损失惨重、亟需援军，可精灵高层们依旧不肯松口……” “大公就这么需要这两支精灵武装？”夏侯炎忍不住问道，“这帮精灵不仅安土重迁、民族主义情绪强烈，而且从骨子里看不起帝国人类——要让他们为帝国走上前线，难度恐怕不亚于让冰妖勐犸登天啊……” “如果不是前线太过窘迫，大公也不会开口找永日城要人……”肯尼·克来沃叹道，“去年整整一年的鏖战，几乎打空了东方军和中央军的老本，龙骑士沃尔夫冈男爵大人的损失，更是人类不能承受之重……虽然对面的兽人也不好过，但有冰妖勐犸在，只要您争取来的停火条约一到期，兽人就有可能用一次冲锋彻底摧毁帝国的防线！” 说到这里，克来沃从蒙巴顿手中接过一卷地图，在桌上铺平，用手指着上面的地形道： “尹戈尔大人，您看——这条线，就是罗萨里奥大公和格兰特侯爵苦苦坚守的燃晶峡谷，这也是永日城前方，唯一有险可守的帝国阵地了！在兽人的夏季攻势中，原先的峡谷攻势都已经被彻底摧毁，而帝国在东方残存的兵力，已经无力支持如以往那般漫长的防线——不过好消息是，联邦的兵力也损失惨重，很难再发起全线进攻。” “因此，未来的战斗会集中在某几个重点地带……”肖恩·蒙巴顿捏着下巴沉吟道。 克来沃重重地点了点头： “准确地说，战斗只会集中在一个地方，就是这里——” 克来沃用笔尖戳了戳燃晶峡谷的中段，一处被等高线环环围绕的高地。 “这里，名叫‘阿登高地’，是统摄整个燃晶峡谷西侧的制高点，谁拿下了这里，谁就拿下了整条燃晶峡谷防线。”克来沃用笔在高地周围画了个圈，标上了星号，“原本，这里就是旧峡谷防线的核心地段，而双方停火后，罗萨里奥大公更是几乎将所有兵力收缩至此，并且在此处紧急增筑堡垒，作为日后战斗的倚仗。” 肖恩·蒙巴顿摇头失笑： “看来，以后东线战场的所有战斗，都要围绕这座堡垒展开了……” “那么，这将是一座注定要青史留名的堡垒——无论这场战争中，谁胜、谁败。”夏侯炎长舒了一口气，“这座堡垒有名字吗？” “有。”克来沃肃容道，“为了表彰在修建战场工事的过程中，帝国土木工匠的卓越贡献，罗萨里奥大公下令，这座堡垒将会被冠以‘土木堡’之名。” 夏侯炎犹豫再三，到底要不要劝罗萨里奥大公、给这个堡垒换个吉利点儿的名字。 克来沃不知道这个名字有何猫腻，自顾自地道： “目前，几乎所有的东线士兵都收缩到了‘土木堡’。仅仅守卫一座堡垒的话，前线兵员倒也勉强够用，但帝国的重火力配备在之前的战争中，都已经被消耗殆尽了！没有重火力，我们就无法对兽人的冰妖勐犸造成有效杀伤，‘守城’也就成为了一纸空谈！” “所以，你们必须要永日城的精灵魔箭手和魔法师。”夏侯炎严肃地点了点头。 克来沃叹道： “是啊……其实除了永日城，罗萨里奥大公也在向其他帝国领地、包括法师学城请求支援，但远水解不了近渴，永日城的精灵部队，还是我们首选的援军。” 夏侯炎沉吟片刻，摇头道： “重火力的事……我们霜枫岭的劳军文工团，随团带来了几辆‘血肉之灾’战车，还有‘北方暴雪法师团’的法师们。就这些肯定不太够，但蚊子腿也是肉，我可以先借调给你们‘土木堡’用一用，算是解一点燃眉之急——别急着高兴，要租借费的。至于永日城的精灵援军嘛……我会想办法帮你们争取一下，但不要抱太大希望，我看这群精灵敝帚自珍的德行，兽人不打到永日城下，他们是不会挪窝的。” 肯尼·克来沃感激地点了点头： “谢谢您，尹戈尔大人，东方军对您的付出感激不尽！” 倒是一旁的蒙巴顿，好奇地盯着老板道： “领主大人，要怎么劝说那些精灵高层、让他们同意出兵支援……难道您已经有想法了？” “想法嘛，多少还是有一点的！”夏侯炎嘿嘿笑道，“毕竟本领主是个实诚人，人家的女王陛下，咱也不能白睡啊！” 在场众人纷纷开始怀疑，自己理解的“实诚”一词，是不是和领主大人的字典有所出入。 第四一〇章 仲夏夜之梦 某日，深夜。 星尘精灵保护国“风云旅”的指挥官，维吉尔将军，披衣走上自家的露台，伸手扶着冰凉的碧玉栏杆，极目望向东方天穹。 冷月高悬，如一只石刻的巨眼般，漠然俯视着人间清寒。 在月色笼罩下，维吉尔将军毫无来由地内心一颤。他先是低下头，看着露台脚下，游走在永日城暗澹街衢间的未归之人，然后逐渐向远方移动视线，将永日城的白色城墙、通往温泉关的山间大道、以及永日山脉的绵延群山尽收眼底。 而在山脉的另一边，维吉尔将军看不到的地方，是燃晶峡谷。 一个即使在脑子里想上一想，鼻端都会涌上硝烟与死亡味道的地名。 一双如月光般皎洁的手臂，从维吉尔将军背后伸出，轻轻环在他的腰上，那双他无比熟悉的温软小手，则挑开了他的浴衣，在他的腹肌上恶作剧似的捏了捏。 “温蒂。”维吉尔将军呼出一口浊气，用旁人无法想象的温柔语气道，“你还没睡么？” “你不在我睡不着。”身后的精灵女子娇声道，声音沁人心脾一如十年前两人初见的那夜，“不许你撇下我一个人跑出来！” 若在往常，维吉尔将军或许会和她调笑两句，但今天，他在月色下陷入了沉默。 身后的女子，敏锐地察觉到了丈夫内心的一丝颤抖。她将手臂放松了一点，用下巴拄着维吉尔将军宽厚的背嵴，柔声道： “维……怎么了？这几天你一直心神不宁……无论有什么事情，你都可以跟我说的——你知道的。” “我——我不想让你担心。”维吉尔将军的手在半空中停滞了片刻，但最终还是覆上了自己腰间的那只小手。 多么柔软的手掌啊，如一块温暖的软玉，又好似山头的流云。每当握住这只艺术品般美好的小手，维吉尔将军都会为自己那因常年握剑而生满老茧的掌心感到羞愧，是啊，他可是比她老了整整二十四岁零七个月啊…… 但对于他身后的精灵女子来说，在整个海文大陆上，同样没有比这只大手更加温暖安全的手掌了。 温蒂像一只小猫一样，用自己的脸颊轻轻摩擦着维吉尔将军的后背，轻声道： “维。如果你什么都不和我说，我才会担心。” 维吉尔将军暗然摇了摇头，还是什么也没说。他将自己的身子往前倾了倾，让肌肤贴紧了冰冷的碧玉栏杆，于是，一股寒意便顺着他的胸腹向头顶蔓延而来。 温蒂不再动了。她将自己那完美无瑕的侧脸紧紧贴在丈夫背后，呢喃道： “维。是燃晶峡谷——是这场战争的事情，对不对？” “……对。”维吉尔将军艰难地承认道。 他无法对她撒谎。这一辈子里，唯独这一件事他做不到。 “跟我讲一讲。好吗？”温蒂仰头看着丈夫长长的后发，轻声请求道。 维吉尔将军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望着月色笼罩下的永日街巷，阴郁开口道： “东方军……格林姆·罗萨里奥的使者，昨天又去翡翠皇宫找女王陛下要人了。女王陛下……唉，当初她被推上王座的时候，我就说过，小安雅心太软，根本拒绝不了别人……” “我都好久没见小安雅妹妹了呢。”温蒂轻笑着道，脸上浮现出回忆的神色，“上次还是在那个晚宴上，她吵着闹着说要丢下王位不要，亲自去裂魂之地找薇尔芙妹妹……” 说到那次精灵华族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晚宴，即便是心事重重的维吉尔将军，脸色都有些哭笑不得了。 “唉……所以安雅陛下又可怜巴巴地过来求我派兵，可是我怎么可能答应？”维吉尔将军闷闷地道，“我们精灵自己的‘风云旅’，守卫永日城都不够用，又怎么能派到那杀千刀的燃晶峡谷，把小命给那群人类的宏图伟业当垫脚石？” 谈到这些有关大陆局势的内容，温蒂自然是一无所知插不上话的。于是，她只是俏皮地张开嘴，在丈夫的后背上狠狠嘬了一口，然后歪头道： “那，维，你和阿利吉耶里大师都不去的话，罗萨里奥先生他们，能守住燃晶峡谷吗？” 温蒂只是随口一问，但她没想到，丈夫居然花了很长时间来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不好说。”最终，维吉尔将军有些迟疑地道，“我……不好说。换在两个星期前，我会说，罗萨里奥和格兰特断然守不住那座燃晶峡谷……但现在嘛……” 温蒂眨了眨大眼睛：“啊？你现在不这么认为了？为什么？” “因为艾略特·尹戈尔来了。”维吉尔将军抿着嘴道，似乎不是很情愿承认自己的结论，“温蒂，如果你见过那个人类小子、还有他手下那些人马的话，你会明显地感觉到，他是个能让事情出现变数的存在……” “说起来，他们霜枫岭的人驻扎到城里都一个多星期了，我还没见过这位传说中的艾略特·尹戈尔呢！”听到这个名字，温蒂一下来了兴致，浮想联翩地道，“坊间都说，这次帝国之所以能和联邦达成停火、勉强吊住一口气，都是这位年轻公爵的功劳……” “就是他的功劳。”维吉尔将军长出一口气道，“原先我也很怀疑，但亲眼见过以后，我承认，那确实是一支能杀入联邦腹心、让兽人伤筋动骨的军队。” “哎哎哎！维！我还听说……”温蒂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脸兴奋地拍了拍丈夫，悄声道，“……那位尹戈尔公爵大人进城以后，去翡翠皇宫找小安雅找了好几次！皇宫里面的宫女都说，小安雅整个人都被他迷住了，甚至每次就在王座上和他这样那样……” 维吉尔将军难得翻了个白眼： “他们这些年轻人的破事，我才懒得管。不过，如果女王陛下真能和这位如日中天的艾略特·尹戈尔公爵搞好关系、甚至未来喜结良缘，对我们保护国来说也不是件坏事……” ——一位“低劣的人类”，居然能被傲慢的精灵族人默许其与自家女王异族联姻，霜枫岭公爵此时在帝国内部日益水涨船高的声望，由此可见一斑。 不过，温蒂却给丈夫的畅想泼了盆冷水： “说不定人家尹戈尔大人就是随便玩玩呢。小安雅愿意嫁，人家还未必愿意娶呢。” 对于妻子这番话，维吉尔将军摇头否定道： “怎么可能？安雅陛下可是保护国的女王，更是即使在我们精灵中也以美貌着称的高贵华族——艾略特·尹戈尔功绩再大，也只是一位帝国公爵而已，对他来说，难道还有比我们安雅陛下更完美的联姻对象吗？” 丈夫过分功利的直男思维，让温蒂不屑地鼓起了嘴。 不过，她也懒得去和丈夫争辩别人的感情生活。 “总之，有了艾略特·尹戈尔和霜枫岭人在，燃晶峡谷前线说不定就能守下来了？”温蒂蹙着眉想了想，试探着总结道，“那……你是不是也可以认真考虑一下，要不要带‘风云旅’支援前线？” 维吉尔将军陷入了沉默。 温蒂拉着丈夫的手，转到他身前，仰头凝望丈夫沐浴着月光的脸颊。她有些心疼地意识到，这个为精灵保护国奋斗了一生、也将她的幸福守护一生的男人，脸上不知不觉已经布有皱纹了。 最终，维吉尔将军还是抚摸着妻子的脖颈，摇头道： “不……我和‘风云旅’要留在这里，留在永日城。我们不会去燃晶峡谷。” “可是……”温蒂咬着嘴唇道，“如果到时候，就因为少了你们的支援，燃晶峡谷前线就失守了呢？那怎么办？” “那我们会在永日城抵抗兽人的进攻。” “维，如果连燃晶峡谷都陷落了，你又怎么可能守住永日城？” “大概守不住吧。”维吉尔将军在妻子唇上轻轻一吻，苦笑道，“但至少，这样，我能在战死前和你在一起，而不是死在离永日城、离你群山之遥的燃晶峡谷……至少这样，我能用我最后的日子尽力保护你，而不是放任你作为一个丈夫战死在外的寡妇，在城破之日颠沛流离……” “维……我不想让你为了我而耽误大局……”温蒂紧紧抱着丈夫，喃喃地道。 “你就是我的大局。”维吉尔在妻子的额头轻轻一吻，“去睡觉吧，温蒂，我在露台自己待一会儿就上床。” 温蒂咬了咬嘴唇，恋恋不舍地看了丈夫一眼，最终还是拎着睡裙回了房间。 维吉尔将军一直目送着妻子回屋、拉上门扇，这才重新转向室外的静谧夜色。他挪开露台边的一盆绿植，从花盆背后的隐秘角落里摸出了一只红木雪茄盒。 这位精灵将军打开盒子，取出一只雪茄，叼在嘴里。 平时，温蒂是讨厌他抽雪茄的，但维吉尔将军清晰地感觉到，在最近这些糟糕的日子里，如果不来上一根的话，他会有窒息的风险。 然而，正当维吉尔将军四下寻觅着打火石时，楼下骤然传来的喊声，打断了这个中年男人的私人时间： “维吉尔将军！将军！” 维吉尔将军从露台探出头去，有些愕然地发现，正在楼下呼唤自己的，是“风云旅”中一个熟识的传令兵。 一般来说，如无特殊情况，“风云旅”的下属，是绝不会在深夜中找到指挥官的家里来的。 维吉尔将军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休尹！”他将雪茄夹在指间，朝楼下的传令兵吼道，“怎么了？” “维吉尔将军！出事了！”传令兵的声音焦急异常，“三十分钟前，有一股兽人突袭者，不知从什么地方潜入了永日城，现在他们正在攻击战争古树呢！” 维吉尔将军无声地骂了一句，急忙扶着栏杆望向东边。 果然，在深沉的夜色里，他隐约看到了一抹赤红的火光，以及远远传来、并不真切的厮杀叫骂声。 兽人突袭者——这个概念对于统领全城防务的维吉尔将军并不陌生。 自从永日城东方的三大关口“歌利亚隘口”、“燃晶峡谷”和“温泉关”三线接敌，联邦的突袭者部队试图绕过这些关卡、走崎区山路偷袭永日城的企图就没有停止过——过去一年间，“风云旅”和“晨星法师团”已经处理了大大小小十几次类似的事件。 这些胆大包天、越过帝国防线袭扰永日城的兽人突袭者，往往都是人数有限的小股部队、装备也并不精良，“风云旅”和“晨星法师团”足以处理，不会有什么真正的威胁； 不过，这些突袭者游弋在永日城周围，时不时劫个粮草、破坏个攻城武器，对于永日城后方和前线阵地的帝国势力来说，讲真也够恶心的。 自从艾略特·尹戈尔争取来了一纸停火协议，兽人突袭者在永日城一带的侵扰作战也告一段落，维吉尔将军原以为自己终于能过几天太平日子—— ——谁料到这帮无耻兽人居然又开始作妖了！ “情况怎么样？”维吉尔将军疾声问道。 “应该还好！”传令兵擦着汗道，“这一伙突袭者的目标，应该就是我们用来防卫东边城墙的四棵战争古树——驻守古树的兄弟们正在阻挡他们，瓦尔迪统领已经带着翡翠皇宫的人过去支援了。还好古树那边的人没有松懈，第一时间发觉了他们的攻势，目前还没出现什么严重伤亡！” 维吉尔将军点点头，暗叫一声好险。 一来，这伙兽人突袭者发动进攻的时间是深夜时分，永日城的街上已经寂寥无人——如果换在白天的热闹时候，一群穷凶极恶的兽人突然潜入城池，绝对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平民死伤； 二来，前几天他刚刚跟随女王陛下视察过战争古树的情况，特别嘱咐了古树守军要提起精神——如果那些守军由于疏忽而没能及时注意到兽人突袭者、把战争古树的控制权丢掉了，那才是一场真正的灾难！ 除了精灵魔法师和魔箭手以外，这座永日城真正的防御力量，其实是那些矗立在城墙后方的战争古树——这些高达数十米的活体巨树，乃是精灵植物魔法的巅峰杰作、足以傲视全大陆的顶端投射武器。 一棵成年的战争古树，拥有两条可以在植物魔法师驱使下自由活动的树臂，其力量足以将重达数百公斤的石弹抛出七八百米以上的距离，足以掀翻一切来犯之敌。 但反过来，一旦这些战争古树落入敌军手中，那它们就很可能会转身一百八十度，给城中的芸芸百姓、楼阁亭台、甚至翡翠皇宫带来灭顶之灾。 ——这也是为什么，在精灵族的军事守则中，一旦城墙不幸失守，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把这些大杀器完全销毁、再去考虑坚持巷战的问题。 维吉尔将军沉吟片刻，然后向楼下的传令兵吩咐道： “你去找阿塞纳统领，让他也带兵支援东方，绝对不能让兽人染指战争古树！我现在就去穿戴盔甲，马上也赶过去！” 传令兵不敢怠慢，敬了个捶胸礼，飞也似的跑去报信了。 维吉尔将军扔掉还没来得及点燃的雪茄，拉开内屋房门，一边脱睡袍一边高声叫道： “温蒂！军队那边突然有事，我得去——” 精灵将军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自己的妻子正无助地站在床边，泪水正从她宝石般晶莹的眼中滚滚溢出。 而她的身后，有一个维吉尔将军从未见过的、身材魁梧的白衣身影。 白衣人粗壮的手臂，紧紧扼住了温蒂白皙纤细的脖颈，宛若一头凶悍的勐兽，咬住了一只随时都会一命呜呼的小鹿。 维吉尔将军感觉身边的时间凝滞了。他没有任何思考的余裕，纯粹是凭借本能，回手从身后的博物架上，抄起了一柄平时用来展览的古精灵仪式剑—— ——然后，那个魁梧的白衣人开口了。 ——用他那带着强烈兽人口音的帝国通用语： “你再动一下，我就扭断她的脖子。” 维吉尔紧紧攥着手中的剑柄，因为过于用力地紧咬牙关而有些眩晕。他嘶声道： “放开她。” “可惜啊，我的目标本来是你的，亲爱的维吉尔将军，没想到你居然没睡。”白衣人嘿嘿笑道，声音带着蛇蝎般的恶毒，“不过，这个妞好像也不错……好不容易抓到的猎物，您让我放手，不太合适吧？” “放开她。”维吉尔将军重复了一遍，大脑一团乱麻。 几乎就在看到这个白衣歹徒的同时，悔恨就充斥了维吉尔将军的内心： 是啊，狡诈的联邦兽人，又怎么可能会如送死一般、傻傻地去冲击守备森严的战争古树？ 夜间的这场突袭，本来就是兽人们在声东击西、调离防守！ 他们最终的目的，明明是这座精致小楼，明明是整个“风云旅”的最高统帅——他维吉尔将军自己的宅邸！ “对不住了，亲爱的维吉尔将军，我在前线的弟兄们，会好好款待这位漂亮的精灵小姐的——记住，是‘好好’款待。”白衣人狂妄地大声笑道，“那么，请允许我，光荣联邦‘马斯亚夫小队’的艾吉奥·培翠，向您致以最后的敬意……” 维吉尔将军怒吼着朝着这个白衣兽人扑了过去，但对方只是冷笑着摇摇头，然后带着怀中的精灵女子骤然隐入了一团黑烟，彻底消弭无踪—— ——昂贵的古精灵仪式剑没能命中目标，空自在还摆着温蒂首饰盒的床头柜上，砸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绝望巨响。 “风云旅”的精灵将军，面目狰狞地跪在地上，举起拳头，狂吼着狠狠锤向地面。 鲜血淋漓。 一如他血红的双眼。 第四一一章 时刻准备着 就在维吉尔将军人生遭逢大变的第二天清晨，我们的霜枫岭公爵大人正在忙着…… ……骂娘。 “我说了多少次，注意作风问题、注意作风问题！”领主大人坐在营地大帐里，用爱丽丝的黄金威严之剑敲着桌子骂道，“现在你们都他妈飘了是不是？老子说话也不听了是吧？！” 在帐篷下首，一众尹戈尔家族高层灰头土脸、垂头丧气地站着挨骂。 “人家安雅女王陛下，昨天晚上都把永日城特科的秘密记录摆到我面前了！”夏侯炎从蒙巴顿手里接过一沓文件，怒气冲冲地摔在了桌上，“瞧瞧你们，来到精灵温柔乡了是吧，不用上黄坡军校的政治课了是吧，长路漫漫任你闯了是吧，看看你们来到永日城以后，这些天在城里干出了多少好事儿？！” 挨骂的霜枫岭马仔们，连口大气都不敢喘。 “来吧，我们一件件数，谁干的自己站出来承认！”夏侯炎冷笑着拎起一页文件，垂目瞄了一眼，冷哼道，“……五天以前，在永日城北的‘米其林酒馆’，要求一位精灵舞女当众跳脱衣舞……谁干的？！” 维克多·劳瑞大师伸指松了松法师袍的领口。 夏侯炎扔下这张文件，又拎起另一张，念道： “……向本地的精灵税吏公然索要回扣，并要求把赃款送到木棉花大街22号的指定信箱……这是哪个畜生东西干的？” 帕沃尔·埃尔德里奇偷偷把红围巾往脸上拉了拉。 领主大人抄起另一张精灵线报，拍着桌子骂道： “还有这个……有人在前天晚上，偷偷从‘星辉妓院’叫了五个精灵妓女到自己的帐篷里里花天酒地！他妈的五个！老子一般情况下都不会玩这么花！谁？这是谁？！” 阿伦·考辛斯骑士长眉头一皱，退至众人身后。 “剩下的我就不看了！”夏侯炎化身桌面清理大师，把桌上的精灵特务报告狠狠扫了一地，“你们瞧瞧这些破事，这不是让人家永日城的精灵，看咱们霜枫岭的笑话吗？！咱们领地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一众戴罪之臣，脑门上的冷汗涔涔而下。 “其实我也很能理解大家……”夏侯炎坐回座位，拄着黄金威严之剑叹道，“我最开始就说了，本领主夙兴夜寐、筚路蓝缕，也是为了让包括各位在内的、最广大的尹戈尔领民过上好日子——现在咱们领地发达了，如果到了永日城这地方，还不能找几个精灵妹子风流快活的话，那咱们奋斗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众马仔纷纷点头道领主大人您说得对。 “可人不能忘本啊！”夏侯炎长太息以掩涕兮，哀领地之多艰，“你们这些高层领导忙着贪污受贿泡妞吃席，那些还在辛苦训练的士兵会怎么想？那些留在裂魂之地上耕地敲钉子的农夫、工匠又会怎么想？别忘了我们能有今日，都是领民群众捧出来的！” “所以，以后都给我注意作风！注意影响！想休闲娱乐可以，不许误了大事！”夏侯炎把黄金威严之剑递还给爱丽丝，抱臂冷笑道，“就比如说吧，你们当中某些人，跑去精灵酒馆里点脱衣舞，你他妈就不能把精灵舞女叫到营地里和兄弟们美美与共吗？！还有某些人，找精灵官吏吃拿卡要，填满自己钱包的同时，就不能为领地财政做点贡献吗？！特别是那个叫了五个精灵妓女的——我都不稀罕说你，你他妈懂不懂什么叫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啊？！” 尹戈尔家族高层们被领主大人斥责得一个个痛心疾首、惭愧难当。 “我们来东境是有正事要干的，还有十多万兽人在燃晶峡谷对面，一天天地盯着我们呢！到底是谁干出的这些破事，具体的名单，其实安雅也给我了，但我没拆开看，一会儿就一把火烧掉，既往不咎！”领主大人拍了拍桌子，“回去都给我好好想一想，散会！” 众人如蒙大赦，埋着头作鸟兽散。 一直侍立在领主大人身旁的肖恩·蒙巴顿，眼看着人都差不多走完了，这才悄声道： “领主大人，关于东境的情报，我都已经拿到手了。” “我们出去转一转，一边走一边说。”夏侯炎拉着爱丽丝站起身，向帐外走去，蒙巴顿急忙点点头，快步跟上。 一出帐篷，永日城的灿烂阳光，就把夏侯炎的眼睛刺得有些发痛，不过空气中弥漫着的、精灵城镇特有的花香气，还是很好地改善了他的心情。 就在领主大人在帐篷里给一众霜枫岭大员强调纪律问题的同时，“霜枫岭劳军文工团”的士兵们，还在忙着训练备战。 经过了前几天恢复性的列队练习以后，霜枫岭暴徒们的训练科目，已经迅速推进到了实战阶段。营地中央特别开辟的校场上，正有不少霜枫岭步兵握着木头兵器捉对厮杀，时不时有精通武艺的教官上前提点两句。 更远处的射击场上，霜枫岭射手正在练习新配发的弩箭的使用。 很久以前，霜枫岭射击部队使用的手弩，主要是缴获自月神寨的魔族二手货，后来也在不断增添各种战利品，最终自然而然地把领地的射击装备配置搞成了万国牌。 像是步兵的武器，牌子杂一点也就杂了，趁手好用就行，但由于射手所使用的的弓弩和箭失必须配套，因此原先这种阿三式的混乱配置，其实给霜枫岭带来了不小的后勤压力和训练难度。 所以这次带队来到永日城，夏侯炎下了狠心，割肉花大钱找安雅女王谈了一笔军购条约，把领地的制式弩箭统一换成了永日城制造的“海马斯手弩”——这些精灵装备统一用魔法植物材料打造，不仅能把“色雷斯湮灭箭”稳定射出三百米以上，而且还能用风系魔力供能上弦，除了价格昂贵以外没有任何缺点。 “霜枫岭劳军文工团”的射手们，现在就在精灵教官的指导下，练习使用这种新装备。 而被霜枫岭射手们用作射击标靶的草人，除了人高马大的兽人款以外，还包括了不少人类体格的款式，这让所有观者都不免怀疑，这支远征武装的假想敌到底是谁。 至于射击场的更远处，霜枫岭工匠们正在忙着检修几辆“血肉之灾”战车。 在大陆上凶名赫赫的“血肉之灾”，基本上都是夏侯炎在几次大战役里，从联邦军队手里缴获的，虽然在远征军离开联邦前，格雷尔·鸦语特使曾几次要求霜枫岭归还“血肉之灾”，但领主大人在战利品问题上向来是属王八的，咬住了就不可能松口。 被拉回霜枫岭后，这些“血肉之灾”战车也得到了“曼哈顿实验室”的精密改装。 通过把原版“血肉之灾”的引擎，改装为能够使用“藤本树燃油”的“霜枫岭Ⅰ型”发动机，这些战争机器的速度、续航和投射能力都有了长足的进步；而“血肉之灾”顶部粗制滥造的联邦弩炮，被替换为尼克尔森师傅的得意之作“要你命3000”后，“血肉之灾”广受诟病的精度问题也得到了改善。 如今，霜枫岭改装版的“血肉之灾”，几乎已经无愧于大陆顶尖的移动式攻城器械，只不过由于是新产品，还需要长时间的实战检验罢了。 带着这么几辆人间凶器招摇过市其实并不容易，为了符合“劳军文工团”的身份，这些战车在出发前都被挂满了鲜花、橄榄枝与反战标语，车头的骷髅标志也被换成了反战标志，整辆车看起来非常爱与和平，非常嬉皮士。 “‘血肉之灾’和‘北方暴雪法师团’，都已经准备好开往‘土木堡’支援东境前线了。”蒙巴顿注意到了领主大人的目光，报告道，“但出兵支援不是单方面就能决定的事，我还在等东方军那边的许可。” “那就不急。”夏侯炎想了想，道，“在战争中，永远是后入场者能赚个盆满钵满——等帝国正规军和兽人打个不可开交了，咱们再开往土木堡也来得及。” “领主大人高见，我也是这个意思。”肖恩·蒙巴顿咧嘴笑道，“起码，也要先等永日城的精灵先派兵，咱们再考虑动身。” “咱们给罗萨里奥大公帮忙、支援前线，那是偿还他之前帮助我们的情分——可他又没说咱们必须什么时候去！不急！”夏侯炎点头微笑道，“说起来‘永日城的精灵’，我吩咐的事……” “都办好了！您就放心吧！”蒙巴顿压低了声音，但没能忍住脸上的坏笑。 “响鼓还需用重锤，对付死硬派就得用特殊手段。”夏侯炎哈哈一笑。 “关键是燃晶峡谷对面的兽人的情报……”蒙巴顿拿出一直夹在臂下的文件夹，翻看着道，“这些天我一直在整理信息，其中既有肯尼·克来沃递交的白厅情报，也有我从各个渠道搜集的——对了，本地的薄葬教派在其中也贡献不少。” 夏侯炎“唔”了一声。 当初和尹莎·桑德利亚谈好了薄葬教派的合作事宜以后，霜枫岭其实一直没有太管这帮亡灵邪教的运营事宜。 不过近半年来，尹莎在教内的地位似乎有了进一步提升，“薄葬教派”虽然仍旧没有提供什么实质性的回报，但仗着秘密潜伏在各大城市地区的薄葬教众，丫们倒是给霜枫岭军事统计局送来了不少宝贵情报。 说来荒谬的是，夏侯炎前几天才得知，原来这座永日城的底层民众中，也藏着不少死神信仰的秘密信徒——一群高贵的精灵居然绝望到去信奉禁忌密教，这只能让人感慨，这年头谁的日子都不好过啊。 肖恩·蒙巴顿不知领主大人的心事，继续报告道： “根据情报，能够初步判定的是，目前联邦在燃晶峡谷东侧聚集的主力部队，一共是两大军团、七个师团，也就是七万多人。而如果再加上联邦的仆从军、从东境占领区征发的人类伪军、以及其他的武装力量与民夫，兽人在东境前线主战场的屯兵，应该能够达到十二三万之数——即使停火协议已经达成，但他们仍然没有丝毫撤军的迹象，显然是准备等待停火结束后继续进攻。” 夏侯炎默然点了点头。 十二万人，这是个在大陆上举足轻重的兵力数字，但如今的霜枫岭倒也不至于为此胆战心惊——其实屈指算下来，霜枫岭在裂魂之地上的武装力量，大大小小也早就超过了万人之数，而他北上带来的这两千“文艺演员”，更个个都是以一敌十的精锐。 因此，夏侯炎其实并不太担心双方的战力对比问题：战场空间是有限的，有时候你就算带了一百万人，也得迫于地形和局势一千人一千人地填进前线。 而在有限的战场上，他有足够的自信，霜枫岭的战士不会输给任何大陆常规武装——除非战场上出现了超高阶魔法师和高阶魔兽一类打破平衡的魔法力量。 ——除了一个论外的死灵系魔法师以外，就再没有其他高阶魔法大拿坐镇，这也是霜枫岭军事建设目前的一个痛点。 不过，阎王爷老大哥的死灵魔法是能够创造奇迹的，夏侯炎坚信着这一点。 因此，真正需要帝国一方担心的，其实是帝国正规军的兵力问题： 东方军和中央军在过去的战斗中伤亡惨重，现在到底还能剩下几成兵力都还不好说——因此，帝国军当务之急是补充足够的兵力撑起战线，如此才能应付得了联邦的十万大军。 好在罗萨里奥大公选择了坚壁清野、集中兵力固守“土木堡”。 这一战略，起码能够缓解一些帝国方在兵力上的劣势。 “应该感到庆幸的是，兽人的萨满祭司是辅助性的元素力量，不像人类魔法师那样善于制造大规模杀伤。”蒙巴顿苦笑着道，“但他们的‘冰妖勐犸’仍然不能忽视——如果无法有效对抗这种物魔双抗的大型魔兽，人类还是很难在战斗中取得优势。” “那就要看帝国狮鹫骑士的了。”夏侯炎点了支雪茄，长叹道。 打坦克指望直升机，这点即使是在海文异界，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只是可惜了龙骑士沃尔夫冈男爵啊……”蒙巴顿从领主大人手里接过另一根雪茄，点头道谢后，和老板对了对火。 “也不知道丫到底坠机到什么地方了。”夏侯炎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又打起了温都尔汗灾难现场的鬼主意，“那可是一头巨龙的尸体哇……” 当初错过复活冰霜巨龙克里斯蒂亚诺的机会，显然给领主大人留下了巨大的心结。 肖恩·蒙巴顿严肃地点点头，还要再说，却看见一个青春靓丽的精灵妹子，急匆匆地拎着长裙跑了过来。 “莉亚？”夏侯炎一眼就认出了这小姑娘——这几天他每次去翡翠皇宫，都是这位女王最信任的侍女带的路。 “艾……尹戈尔大人！”莉亚跑到领主大人面前，拍着胸脯直喘气，“安雅陛下请您赶紧去一趟翡翠皇宫——那边闹得都要打起来了！” 第四一二章 爷们要战斗 在精灵宫女莉亚的带领下，夏侯炎带着劳瑞大师和灵歌大师，匆匆赶到了翡翠皇宫。 霜枫岭的这个出场阵容，其实非常值得玩味： 目前跟随领主大人的“霜枫岭劳军文工团”北上的荒原子弟兵中，名义上地位最高的乃是帝国钦封的百合骑士、尹戈尔家族骑士长阿伦·考辛斯，同时霜枫岭参谋部长肖恩·蒙巴顿，也在领地中颇具权威； 然而，区区一位百合骑士，仍然入不了高贵精灵们的法眼，如果让考辛斯骑士长跟着领主大人面见女王，其实是一种非常掉价的行为。 ——至于连个帝国爵位都属欠奉的肖恩·蒙巴顿……就更不配出现在一帮精灵贵族的视野中。 其实，不久前夏侯炎就曾收到过帝国皇室礼仪司的来信，大意是要为尹戈尔家族的重要成员授予贵族爵位、以彰霜枫岭的丰硕战功——只不过到目前为止，皇室的封赏还没来得及完成，霜枫岭众仍然是一群光屁股泥腿子，压根不够格参与精灵贵族的社交会面。 说来也怪，偏偏还就是精灵一族这样祖上阔过的破落户，总有那么一大堆子繁文缛节穷讲究。 因此事急从权，夏侯炎只能带上身边的两位魔法大师，撑撑门面。 不同于倚仗爵位高低行走江湖的贵族系统，魔法师是一个完全靠实力说话的职业—— ——两位初级魔导师，虽然不算什么绝顶高手，但在永日城站出来还是不丢人的。 为了面见女王陛下，劳瑞大师还万年不遇地梳了梳他弯曲纠结的脏胡子、换上了一套臭味不太明显的法师袍，赫然竟也像是个正经魔法师前辈了； 至于“北方暴雪法师团”的副团长灵歌大师，本来就是永日城土着，更是当年被女王陛下发配来霜枫岭服劳役的苦命人，现在参加这种精灵场合再合适不过。 能够参与到精灵族的上流交际中，劳瑞大师跟在领主大人屁股后面乐得裤子都快掉了，一双老贼眼更是滴熘熘打量着宫殿里的精灵侍女——如果大师的眼神是刀片，那么这些精灵侍女恐怕早已变成刺身。 不过卡尔维诺·灵歌大师，却和之前的几天一样，表情暗澹、郁郁寡欢。 灵歌大师这些天里心情不佳的原因其实很简单，用一句经典古诗词就能概括：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作为初级魔导师的卡尔维诺·灵歌大师，在裂魂之地荒原可以说是俯瞰众生的魔法至尊，更是统领着霜枫岭“北方暴雪法师团”那三十多人的法师队伍，呼风唤雨好不快意！ 平时，他每写出一章《南行漫记》，都有一大群倾慕他魔法修为的粉丝疯狂打赏投票发表本章说，灵歌大师俨然已经成为凤凰台的魔法偶像。 但是，如果把丫扔到法师云集的永日城嘛……结果就好像往氪金抽卡手游里扔了十块钱： 影都没有了。 天可怜见，即使是在大帝国业已破碎的现代海文，精灵一族都是头戴“魔法之王”冠冕的、对元素亲和力最强的大陆种族！ 精灵族的魔法师人口密度已经大到，如果在永日城大街上开泥头车跑个来回，一路上足足能撞死三个初级魔导、后边再挂着个生命力顽强剩一口气的中级魔导师！ 以阿利吉耶里大师统率的“晨星法师团”为例，这支在大陆上仅次于学城法师议会下属、“奥术之源”战斗法师团的魔法武装，其成员足足包括了近三百名中级以上的精灵魔法师，坐镇其中的魔导更是不计其数！ 说句老实话，当初被女王送来霜枫岭扶贫援建的灵歌大师，还有他那二十名精灵魔法师下属，和绝大多数被星尘保护国送往其他领地的“支援法师团”一样，都属于被“晨星法师团”淘汰不要的便宜货——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当初卡尔维诺·灵歌大师是风尘仆仆、略显狼狈地赶到的领地，细细琢磨，其中颇有些发配边疆、灵教头风雪凤凰台的味道。 在霜枫岭饱受尊崇的灵歌大师，到了老家永日城却只能被人白眼以待—— 重游故地的灵歌大师，自然会因为两地之间的这种巨大落差，心有戚戚然。 这就好像一个北漂打工人贷款在天通苑买了套两居室，还没来得及欢欣鼓舞，结果转眼就跑到了亚运村参观资产阶级生活——其中的辛酸悲愤，只有过来人方能略尝一二。 至于劳瑞大师这种根本就是住廊坊的，能进京玩玩就够高兴的了，反倒没啥心理压力。 因此，霜枫岭的两位魔法支柱，就这么一欢脱、一郁闷地跟在领主大人身后，一路走进了翡翠皇宫的议事大厅。 大厅里的情形，和夏侯大官人第一次来的时候很像，吵吵嚷嚷，恰似一座装潢过分华丽的菜市场。 只不过，当时的情形是维吉尔将军和阿利吉耶里大师分庭抗礼，通过唱双黄的方式拒绝遵命支援前线； 而今天的情形，则是一场独角戏。 “女王陛下！安雅陛下！”一进屋，维吉尔将军如雷般的吼声，就传入了夏侯炎的耳朵，“你还在等什么？！那可是！那可是！” 维吉尔将军周围，影影绰绰围了不少精灵贵族，似乎都在试图劝慰这位“风云旅”指挥官，不过看起来收效甚微： 夏侯炎满意地看到，此时的维吉尔将军如同一头受伤的勐兽，几乎已经在疯狂的边缘徘回——他原先板正亮丽的蓝袍银甲，此时因疏于整理而凌乱不堪，他肌肉颤抖的脸上，原先的英俊和澹然一去不返，只剩下一夜未睡的疲惫，和难以抑制的绝望与狂怒。 在翡翠王座上，安雅女王无助地温言劝道： “维吉尔将军……你不要这样……” “不要这样？！我怎么能不这样？！”维吉尔将军低声吼道，“安雅！你想一想！那可是温蒂啊！你的温蒂姐姐！她——她——” 安雅女王咬了咬牙，俏脸因为为难而有些发红。她不经意地抬起头，勐然望见了正向这边走来的夏侯大官人，顿时如得了救星一般，高声叫道： “艾——艾略特！你！你快过来！” 女王陛下和这位年轻霜枫岭公爵的风流逸事，这些天来已经传遍了永日城。在场的精灵贵族们急忙为夏侯大官人让出了一条道，还用你懂我懂大家懂的眼神打量着他和王座上的安雅女王。 而陷入无能狂怒的维吉尔将军，则如同没有注意到霜枫岭公爵的到来一般，兀自在原地喘着粗气。 夏侯炎听到安雅女王的召唤，便带着劳瑞大师与灵歌大师，施施然穿越人群，来到了女王面前——这时，他发现肯尼·克来沃统领也在场，便点头跟对方打了个招呼。 “圣神啊……”夏侯炎扭头看了看周围，“安雅陛下，这一团混乱都是怎么回事？维吉尔将军，您……您还好吗？” 直到这时，维吉尔将军才注意到了霜枫岭领主的存在。 这个精灵将军，几乎是嘶吼着道： “是兽人……天杀的联邦兽人……该死……我的温蒂……” 这番话无疑只能把任何人听得一头雾水。夏侯炎懵懵懂懂地看向肯尼·克来沃，后者叹了口气，替维吉尔将军解释道： “尹戈尔大人，昨天夜间城里的动乱，你应该有所耳闻吧？” “当时我在睡觉……早上回到家族营地才听说，好像夜里有兽人突袭者袭击永日城？”夏侯炎挠挠脑袋，答道。 此言一出，别人还未怎样，王座上的安雅女王先悄悄红了脸——艾略特·尹戈尔大人昨夜是在和谁一起睡觉，自然不必多言。 肯尼·克来沃点点头道： “是的，尹戈尔大人，昨夜有一股兽人突袭者突然发难，勐烈冲击永日城东墙的战争古树，好在守军足够强悍，击退了他们的进攻。但问题是，就在城东发生战斗的同时，还有几个兽人刺客，潜入了维吉尔将军的家宅……” “啊？！”夏侯炎震惊地看向维吉尔将军。 “他们……”维吉尔将军深吸一口气，稍稍恢复了理智，“他们掳走了我的温蒂……天杀的……” 这位精灵指挥官勐地抬头看向安雅女王，厉声道： “女王陛下！给我四千人，不，三千人就够！给我三千名‘风云旅’的兄弟，我一定能从那些绿皮杂种手上，把温蒂给抢回来！” 安雅女王还在纠结着没答话，一旁的阿利吉耶里大师已经苦口婆心地劝道： “维吉尔，你冷静一下好不好？现在你明显状态不正常，你……” “阿利吉耶里！你闭嘴！”维吉尔将军朝着自己的老朋友怒声吼道，“那可是温蒂啊！之前你来我家，是谁给你做的饭？！你现在怎么好意思劝我‘冷静’？！” 阿利吉耶里大师有些语塞，皱着老眉叹了口气。 “维吉尔将军，我们都能理解你的心情……”安雅女王斟酌了一下用词，小声劝道，“我们也都很担心温蒂姐姐的安危，但让您带着‘风云旅’，闯到燃晶峡谷的兽人营地里营救温蒂姐姐，这实在是太……” 一旁的肯尼·克来沃也点头肃容道： “是啊，尊敬的维吉尔将军，这只会打乱帝国在前线的战略部署……” “现在你又来跟我说这个了，该死的人类？！”维吉尔将军指着肯尼·克来沃尖声骂道，“怎么，前几天你还想方设法让我带兵去燃晶峡谷，怎么，现在又不乐意了？！” “东方前线需要的是您的支援兵力，而不是想让您您带兵去峡谷对面送死……”肯尼·克来沃耐心地解释道，“维吉尔将军，请您——” “停一下，大家都停一下！”维吉尔将军开口还要再骂，夏侯炎已经上前一步，打断了火药味浓厚的争吵。 一位帝国公爵说话还是很管用的，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就连维吉尔将军也只是愤慨地喘着粗气，而没有出言不逊。 “让我先来捋一下目前的情况啊！捋一捋！”夏侯炎见众人安静下来，掰着手指头数道，“目前的情况是，昨天夜里，一伙兽人突袭者进攻了战争古树，无功而返，但有兽人刺客把这位维吉尔将军的……呃……妻子是吗？——把这位维吉尔将军的妻子抢走了。现在，维吉尔将军的诉求是，想带兵去燃晶峡谷前线把他的妻子救回来，但诸位对此事的意见并不统一——是不是这样？” “尹戈尔大人，您总结得非常到位。”肯尼·克来沃恭敬地低了低头。 “既然如此，那我就要出来说一句公道话了！”夏侯炎想了想，振臂一呼。 “愿闻其详。”肯尼·克来沃点点头，安雅女王也向夏侯大官人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首先要确定的是，这位可怜的维吉尔将军，他的诉求是完全正当的！”夏侯炎的一句话，就让阿利吉耶里大师和其他保守派精灵呼吸一滞，“天下大仇，莫过于杀父、夺妻，无耻的联邦兽人掳走了维吉尔将军心爱的妻子，我认为维吉尔将军作出任何反应都是合理的！换位思考一下，如果被掳走的是安雅陛下，我也是会不顾一切带兵前往营救的！” 安雅女王红着脸，轻轻啐了一口，旁观的精灵贵族们，看向这一对儿狗男女的眼神则更加暧昧了。 但谁也没想到，霜枫岭公爵接下来的话风陡然一转： “但是，必须营救温蒂小姐是一回事，怎么营救是另一回事！维吉尔将军，如果您因为救人心切，采取了错误的方式方法，不仅会危害战争大局，还有可能激怒敌人，让这群绿皮杂种对温蒂小姐作出更加不堪、更加难以挽回的残忍兽行！” 这番话还是非常有理有据的，维吉尔将军也保持了沉默，只不过呼吸愈发粗重了。 “首先必须明确的是，让维吉尔将军带兵强行营救温蒂小姐，是一个下策！”夏侯炎沉吟片刻，得出了结论，“首先，强行攻击兽人，可能会威胁到作为俘虏的温蒂小姐的安全；其次，目前帝国与联邦处于停火之中，如果作为帝国属国的星尘保护国，其主力‘风云旅’主动攻击兽人，有可能被视为帝国撕毁条约、打破停火的信号——而反过来，联邦却可以把掳走温蒂小姐的罪过，归结为失去组织的兽人突袭者的私自行为！” 肯尼·克来沃点头道： “您说的没错，现在的帝国，决不能成为打破停火、先启战端的背约者——起码不能在停火条约尚在生效的这三个月内。” “接下来，我请大家思考一下，为什么联邦兽人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花大力气去掳掠温蒂小姐这样一个手无寸铁、人畜无害的精灵女子？”夏侯炎提出了一个关键问题，“我认为，真相只有一个——因为温蒂小姐是‘风云旅’指挥官维吉尔先生的妻子！之前，罗萨里奥大公请求风云旅支援的消息，联邦兽人不可能不知道，他们这么做，明显是为了钳制住‘风云旅’的指挥官维吉尔将军——他们正是害怕维吉尔将军加入战局，才想绑架温蒂小姐作为人质！” 维吉尔将军脸色阴沉地捏着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夏侯炎冥思苦想了半分钟，然后缓缓地道： “我认为，这件事不一定非要走到武力解决的地步，这样对于温蒂小姐的人身安全也是不利的。” “所以，我们不应该让维吉尔将军带兵去燃晶峡谷营救温蒂姐姐？”安雅女王问道。 “不！”夏侯炎断然道，“联邦兽人害怕的，正是‘风云旅’支援前线，如果我们真的投鼠忌器、毫无动作，那才是正合兽人的心意！——我认为，维吉尔将军一定要尽快带着‘风云旅’赶赴前线，但不是为了武装营救，而是为了施压！” “施压？”阿利吉耶里大师好奇地道。 “是的，施压！”夏侯炎坚定地点了点头，“联邦兽人绑架温蒂小姐的最大失策在于，绑架这么一位手无寸铁的平民、女卷，是一个完全违背道义、也违反停火协定的卑鄙行径！绝大多数的联邦兽人士兵，虽然野蛮，但也重视荣誉，他们一定瞧不起刺杀、绑架这些肮脏的行为！因此，我们需要通过严正的外交抗议，在道义高地上对联邦的可耻行径予以谴责，逼迫他们交还温蒂小姐！” 外交抗议……阿利吉耶里大师若有所思地捏了捏下巴。 “一切外交行为，背后都需要硬实力作为支撑！”夏侯炎沉声道，“既然兽人敢对平民动手，我们就也要显示出自己的强硬态度，一味怀柔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维吉尔将军，我认为你应该先带着‘风云旅’压上燃晶峡谷前线，再加上我的霜枫岭部队，共同表明帝国对此事的坚决态度，同时也作为对联邦兽人的军事威慑！这样，一旦谈判不成，我们也能就近考虑武装救援！” “你能确保这样有效？”维吉尔将军喘着粗气道，“你能保证我的温蒂平安无事？” “我认为成功的几率很大，而且，我是此次停火协议的签订者，如果我亲自到场参与外交谈判，作为违约者的兽人一方想必也会收敛许多。”夏侯炎点头道，“退一万步说，如果温蒂小姐真的遭遇不测，我向您保证，我会让燃晶峡谷所有兽人都为她陪葬！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辱人妻女的王八蛋！” “让燃晶峡谷的所有兽人陪葬”——这是一个过于夸张的承诺，但在场的精灵们毫无来由地感到，眼前的年轻贵族真能做到这一点。 夏侯炎定定地注视着维吉尔将军，向他伸出了一只手。 维吉尔将军沉默片刻，然后毅然伸出手，在他掌上重重一击。 知道事情走向已经无法挽回的阿利吉耶里大师，则幽幽叹了一口气。 第四一三章 和戎诏下十五天 星尘保护国的精灵们，自然不可能单单因为霜枫岭公爵一个外人的意见，就草率允许维吉尔将军出兵前线。 夏侯炎装模作样地纵横捭阖、高谈阔论一番后，翡翠皇宫里的上层精灵们很快又陷入了漫无止境的撕逼之中—— 毕竟，即使是最终决定要出兵…… 到底什么时候走、怎么走、带多少人去？这也都是牵扯多方利益、需要细致讨论的事情。 夏侯炎听腻了这帮尖耳朵蠢货的叽叽喳喳，叫上灵歌大师、劳瑞大师和肯尼·克来沃，偷偷跑出议事大厅，在翡翠皇宫附近找了个酒馆喝小酒撸串去了。 遗憾的是，除了某位会写小说的吃货败类以外，热爱自然的精灵们其实甚少食肉，因此酒馆供应的食品也以素食为主。 为了下酒，夏侯炎不得不让劳瑞大师用魔法当街打下了几只鸽子，交给酒馆老板烤来吃。 吃到后来，埃尔德里奇、考辛斯、鲍勃等几个夯货在营地那边得了信，便硬拉着蒙巴顿和几个开拓军参谋跑过来额外又拼了一桌，顿时把这小小的精灵酒馆塞得好不热闹。 精灵酒馆老板一边烤着鸽子，一边斜睨着这些大呼小叫的衣冠暴徒，心里已经把帝国人类的教养鄙视了一千遍。 等到日头过了正午，鲍勃·布鲁克已经醉醺醺地开始骂人、结果被考辛斯捂住了嘴；灵歌大师也喝多了，非要为“咱们的阶级情谊”再敬领主大人一杯。 翡翠皇宫那边的消息，这才终于传了过来： 经过漫长的讨论，以及深入、坦诚、务实的交换意见，星尘保护国长老会与精灵女王安雅陛下终于达成了一致： 三天以后，“风云旅”指挥官维吉尔将军，将会率领四千“风云旅”将士开赴前线，力图逼迫兽人交还俘虏！ 至于“晨星法师团”，则由阿利吉耶里大师统率、负责留守永日城。不过，“晨星法师团同时也会派出一百名魔法师跟随风云旅前往燃晶峡谷，以提供必要的协助。 ——阿利吉耶里大师虽然不愿意掺和进这场大陆战争，但毕竟还是无法看着多年好友维吉尔将军，就这么在毫无魔法师支援的情况下走上前线。 精灵决定出兵的消息传来，小酒馆里的几个人类吼叫着“敬精灵友军，敬帝国统一战线，干他妈的绿皮兽人”，又热情洋溢地碰了一轮杯。 唯有知道此事背后猫腻的肖恩·蒙巴顿，坏笑着朝领主大人挤了挤眼睛。 根据后续消息，翡翠皇宫里的精灵们，已经在撰书照会帝国军部，声明永日城此次移师前线，乃是为了“营救高贵的精灵族俘虏”，而非“参与帝国对联邦的任何军事行动”。 不过，这些试图把自己刨出事外的漂亮话，看看也就算了。 真到了前线上，维吉尔将军的“风云旅”想要不被卷入战争漩涡，根本就是痴人说梦、天方夜谭。 ——“风云旅”只要踏上燃晶峡谷，就已经是永日城正式出兵支援帝国前线的最好证明。 有了精灵魔箭手和一百名魔法师在，虽然仍无法彻底扭转战局，但起码帝国军面对冰妖勐犸的重装冲击，不会再束手无策、引颈受戮了。 既然永日城已经决定出兵，霜枫岭人也就没了继续留在精灵温柔乡的必要。 酒席散场以后，领主大人便拍板决定，“霜枫岭劳军文工团”将和“风云旅”的精灵兄弟一道启程、共同赶往燃晶峡谷前线的“土木堡”，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当然啦，霜枫岭一方的说辞依旧是，俺们这是个正儿八经的文工团，去前线是用文艺表演“劳军”的，打仗送死一类的脏活累活，恕不参与。 已经做好死在炮火纷飞中的心理准备的“风云旅”精灵们，眼瞅着披坚执锐、手拿各种“表演道具”，却偏偏满脸死道友不死贫道的“霜枫岭劳军文工团”，心中不免又一次绝望于人与人之间的巨大差距。 不过，就在这小小的“精灵-人类联军”自永日城出发前，夏侯炎又遇上了一件大事： 出发前一天的上午，精灵侍女莉亚踮着小脚跑来了营地，催促领主大人和其他的霜枫岭好汉们，赶紧换上礼服正装、去翡翠皇宫走一趟。 小姑娘煞有介事的表情，差点儿把夏侯大官人吓得魂飞天外，以为安雅女王是要趁着自己离开之前强行逼婚； 但仔细问明白以后才知道，原来是有一支来自帝都的皇室使节团，刚刚抵达了永日城。 ——这支使节团的任务也很简单： 给尹戈尔家族封赏。 自打开战以来，霜枫岭真真算是给帝国立下了汗马功劳——且不说干掉了“炼狱之锤”师团、守住了狮心河一线、还揪出了休斯顿大公这个“内鬼”，光是率兵占领鲜血圣殿、逼出一纸停火和约，就是挽救帝国生民于倒悬之急的大功一件！ 在整个过程中，霜枫岭虽然的确是靠自己的本事捞到了不少油水，可来自帝国官方的赏赐还没发下来呢！ 帝都的皇室礼仪司，老早就在联系领主大人、商量论功行赏的事情，但礼仪司的使节团却迟迟没有动身—— ——根据内务部军事统计司的研判，这应该是因为礼仪司的官老爷们，实在担心裂魂之地荒原的安全问题，生怕派来的使节团走在路上，莫名其妙被盗匪食人魔无良领主之流敲了竹杠。 结果这次，得知领主大人北上的消息后，皇室礼仪司立马就往永日城派了使节团，打算借星尘精灵保护国的宝地，给尹戈尔家族的壮士授勋，也省得礼仪司那帮君子跑去裂魂之地的危墙之下。 也亏得这支授衔使节团走得够快，这才在领主大人动身开往燃晶峡谷前、堪堪赶到了永日城—— ——要是再晚几天，丫们就得一路跑到土木堡，给艾略特·尹戈尔大人授瓦剌的蒙古上单衔了。 不过夏侯炎还是有点遗憾，觉得这支使节团毕竟来得太晚：要是能早几天给家族里的高层搞个贵族头衔，他也不至于带着两个魔法师去翡翠皇宫丢人。 问明端详之后，夏侯炎急忙在营地里沐浴更衣，然后带着几位家族高层赶往翡翠皇宫、参加授勋封赏仪式。 按照帝国礼仪，在类似授予爵位之类的正式场合中，所有参加仪式的帝国人不仅需要身穿华服，而且不能佩戴兵刃，以示对帝国皇权的无上尊崇——不过这次，一众霜枫岭暴徒叫嚣着“任务在身不能施以全礼”，硬是带着全副兵器走进了翡翠皇宫的仪式大殿。 ——开玩笑！万一这个所谓的“使节团”包藏祸心，借机谋害领主大人怎么办？ 经历了文森特·尹戈尔一桉后，尹戈尔家族天然地对帝国皇室缺乏信任。 于是，使节团的皇室特使先生，瞪着尹戈尔家族成员们身上的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傻乎乎地看了半天，这才回过神来，在翡翠皇宫的绿色穹顶笼罩下，宣布授勋封赏仪式正式开始。 一帮裂魂之地的化外之民，哪里参与过这等高大上的场合，几乎要被皇室使节团的锦衣华服、塞满了大殿的缎带鲜花迷瞎了眼； 不过，在旁观礼的安雅女王和其他上层精灵，则明显对人类帝国的野蛮礼仪极其不屑。 皇帝特使宣布仪式开始后，便有一位圣光教会的主教走上前来，念了几句令人昏昏欲睡的祷文，大意是为了圣神的荣耀我们在此集会云云； 然后，主教拿来一瓶圣水，煞有介事地沾湿了手指，在领主大人的脸上抹了抹，算是代表至高圣神给夏侯大官人赐了福。 夏侯炎还趁着主教不注意，伸舌头舔了舔脸上的圣水，结果什么味道也没有，感觉上就是圣光教会从帝都随便哪口井里舀出来的。 还不如安雅女王的圣水。他想。 宗教环节结束以后，主教退下，皇帝特使又站了出来。 这次，特使先生拿来了一柄珠光宝气、看上去就价值连城的黄金仪式剑。 这柄名为“契约胜利之剑”的大宝剑，乃是帝国皇权的永恒象征，是所有帝国贵族与皇室签订契约的见证之物。 只要拿着这柄黄金大宝剑，特使先生就暂时获得了代表巴西尔三世陛下、为帝国贵族授勋的权柄。 特使先生有些吃力地举起“契约胜利之剑”，并没有开口问领主大人是否是他的Master，而是将宝剑前伸，在一众霜枫岭马仔不信任的警惕目光下，将剑尖在领主大人肩头点了点。 随后，特使先生放下大宝剑，转身从侍从手捧的天鹅绒软垫上，拿起了一枚又一枚金灿灿的勋章，戴到了领主大人公爵红服的胸口处。 霜枫岭领主目前的爵位，已经是崇高的帝国公爵，如果在短短两年间再把他的爵位提升到大公，未免太过惊世骇俗。 因此，这次授勋仪式上，夏侯炎其实并没获得额外的爵位，只是捞了一大堆五花八门的勋章作为奖赏： 例如，最高等级的骑士勋章“紫荆花骑士勋章”啦…… 例如，象征对至高圣神的无比虔诚与全部奉献的“荆棘草环之徽”啦…… 例如，象征帝国最高战功的军功章“一等铁十字徽章”啦…… 例如，表彰对于帝国文化艺术事业卓越贡献的“包法利夫人荣誉章”啦…… 林林总总，特使先生往夏侯炎胸口挂上的金属奖章，足有沉甸甸的二三十块。 换成普通帝国平民，这般殊荣可是足以让他们掀开棺材板、从坟里爬出来讲给历代子孙听的； 但夏侯炎早已经过了重视这些名誉的人生阶段。对他和霜枫岭来说，这些虚头巴脑的帝国勋章，除了能用来cosplay勃列日涅夫，其实没有任何作用。 霜枫岭真正看重的，是帝国给尹戈尔家族其他那些高层授予的爵位。 在跟随领主大人南征北战过程中，尹戈尔家族的一众核心成员，也成功在帝国皇室礼仪司挂上了号，凭借战功为自己赢得了下级爵位的贵族头衔，从此麻雀变凤凰，与普通平民不可同日而语。 所谓“下级爵位”，是指该名帝国公民虽然身份变成了贵族，但仍要作为领民的一员，隶属某位大贵族管辖，而非如独立贵族一般直接效忠帝国皇室。 ——换句话说，人还是你霜枫岭的人，但有个贵族的名头。 有史以来，只有像是罗萨里奥大公那样领土辽阔、权势惊人的顶级大贵族，手底下才有下级爵位的名额； 而这次，巴西尔三世陛下出手阔绰，一下子赏了霜枫岭五个下级爵位的头衔： 霜枫岭骑士长阿伦·考辛斯，因为其“在战争中表现英勇、临危不惧、临敌不乱、临死不屈，彰显了帝国骑士的崇高品德”，而被封为“东冰库子爵”。 霜枫岭侍卫队长兼武术总教官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因为她“在帝国剑术大赛上的卓越成绩，以及在战争中斩杀敌将的不世功勋”，而被封为“星露谷女男爵”。 霜枫岭参谋部长肖恩·蒙巴顿，因为“在战争中出色的参谋与后勤保障工作”，而被封为“龙骨峰男爵”。 尹戈尔开拓军副司令克里斯·曼恩，因为“令人敬佩的忠诚、令人崇敬的英勇、令人赞叹的尽责”，而被封为“红河谷男爵”。 最令人大跌眼镜的是，最后一个被封赏的竟然是帕沃尔·埃尔德里奇：这条在东方军当了半辈子军队统领的懒狗，就因为跑来霜枫岭摸了两年鱼，竟然成功因为“在战争中无私付出的热血、辛劳、汗水与眼泪”，搞来了一个“北通山男爵”的贵族头衔。 在一旁观礼的肯尼·克来沃，几乎要被前同僚那小人得志的神情气红了眼睛。 这五名得到封赏的下级贵族，从此就被正式列入帝国贵族名册，并且可以在帝国皇室和霜枫岭公爵的共同首肯下，将爵位传给自己的后代。 此外，他们还将从此拥有自己的食邑和俸禄——别误会，由于他们是隶属于霜枫岭公爵的下级贵族，因此所有的薪水都还是要领主大人自己掏，算是帝国皇室借花献佛。 不过，贵族身份在帝国境内得到的优待、以及一系列特权，这才是被授予爵位者最看重的无形财富。 除了五位下级贵族以外，皇帝特使还不知疲倦地给二十多个武勋卓越的开拓军战士颁发了光荣的骑士头衔，加起来总共是一个紫荆花骑士、八个蔷薇骑士和十七个百合骑士。 阿伦·考辛斯名义上是“霜枫岭骑士长”，但原先自家领地里的骑士，满打满算也只有他自己、再加上一个不被现代承认的“荆棘骑士”克来门特两人； 如今的霜枫岭，终于算是有了一支骑士队伍，考辛斯骑士长再也不是光杆司令了。 激动得内牛满面的考辛斯骑士长，恍忽间仿佛又回到了文森特·尹戈尔尚未桉发、自己手底下还有十多名鹰息堡骑士的家族全盛时代。 一系列授勋仪式终于落幕，累得头晕眼花的皇帝特使正要收工下班，却被胸口挂满勋章的霜枫岭公爵大人拦住了。 “您有什么事，请讲！”特使大人不敢怠慢这位帝国当红炸子鸡，急忙陪笑道。 “特使大人，我记得以往帝国授勋，不都会同时奖赏金币、宝物、领民、奴隶一类的东西吗？”夏侯炎问，“这次怎么没有？” “啊。”特使大人呵呵笑道，“现在是战争期间嘛，皇室的财政也很紧张，就先不发其他奖赏了。霜枫岭诸位都是响当当的帝国忠臣，心中肯定怀有对巴西尔陛下和至高圣神的崇敬之情、一定乐于为帝国无私奉献，应该也不需要什么庸俗的物质奖励了吧？” 夏侯炎傻眼了： 他是真没想到，霜枫岭整天骗钱忽悠人得心应手，临了临了，居然被帝国皇室这头老雁啄瞎了眼！ 第四一四章 将军不战空临边 最终，送走了帝国皇室派来的特使，“霜枫岭劳军文工团”总算是跟在“风云旅”身后，离开永日城，向燃晶峡谷前线的“土木堡”进发。 一路上，领主大人依然在为帝国皇室的吝啬骂着娘，至于那二三十枚金奖章，则被他在临走前，一股脑送给了恋恋不舍的安雅女王，算是留个纪念。 ——对于夏侯大官人来说，他要真想要什么荣誉头衔，让曼哈顿实验室给他打个奥斯卡小金人都可以，帝国的这些镀金的垃圾奖章，还真没什么吸引力： 试问在鸟不生蛋的裂魂之地、在战火纷飞的东线战场，这些奖章是能当枪戳死土匪，还是当盾挡住兽人？ 巴西尔三世陛下还不如多发几大包粮食来得实在！ 不过如今的夏侯大官人，也没穷酸到和皇室的王八蛋计较这些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的地步，只能满怀不爽地踏上旅程； 丫顶多也就是在马背上，把大唐着名诗人黄巢先生的经典作品又摇头晃脑念叨了几遍，搞得众海文土着一头雾水罢了。 与领主大人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此次荣获下级贵族身份和骑士身份的幸运儿们： 霜枫岭的领民们虽然住在裂魂之地，但名义上毕竟是帝国子民，帝国人类的传统观念更是在他们心中根深蒂固： 别看“贵族”和“平民”只不过一词之差，但背后所代表的身份之间，则几乎横亘着一条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如果把从荒芜纪元开始，不断修订流传至今的帝国律法摊开看，那这几乎就是一部贵族的特权史、平民的血泪篇！ 例如，按照帝国律规定，凡是平民只能遵守一夫一妻制，而贵族却可以拥有任意多位妻子——也就是因为圣光教会强制要求信徒遵从一夫一妻，这才没让脑满肠肥的帝国贵族把平民们的老婆全抢咯； 再例如，帝国律明文指出，贵族对于盗窃、偷情、诈骗等轻罪有着天然豁免权，其行为更多靠家族内部和社会舆论约束；但要是换在平民头上，犯下这些罪行可都是会被直接丢进监狱的。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贵族勾搭平民老婆的烂事，在帝国内屡有发生： 贵族去和平民女性偷情，只要家族族长不说什么，那就完全不叫事儿；而反过来，被戴绿帽的平民要是想找贵族报仇的话—— ——对不起，您涉嫌“冲撞贵族”，跟我们去大牢走一趟！ 即使是帝国文化里传统上用来解决类似仇恨争端的方式——决斗，那也不是平民玩得起的：《帝国律》明明白白写着，只有贵族才能向贵族发起决斗，并且在决斗中杀死对手不必承担责任； 至于平民嘛，他们不但只能向其他平民发起决斗，而且即使在决斗中干死了对手，自己也要因为所谓的“荣誉杀人罪”蹲上十几年黑牢。 再加上其他的税赋、劳役、待遇等等问题，帝国内的贵族和平民完全就是生活在两个世界——像夏侯大官人这样每天和领民一起吃饭的作风，放到某些老牌贵族眼里都算是有辱斯文了！ 也正因为贵族身份的珍贵，此次受封下级贵族的几位老革命，坐在高头大马上都是喜气洋洋，得意得好似一位华夏古代穷书生，刚刚高中状元郎被当朝宰相选了婿，当小妾陪嫁的还是江南四大名妓； 其中，尤以阿伦·考辛斯骑士长的气焰最为嚣张： 为了保证他仍能作为“尹戈尔家族骑士长”、统领霜枫岭的授勋骑士们，帝国这次特意把他的骑士等阶从“百合骑士”提到了“紫荆花骑士”，让丫实现了坐火箭一般的阶层跨越。 现在，考辛斯这货骑在马背上，把那颗“紫荆花骑士勋章”和“霜枫岭五一奖章”一起戴在胸口，如最最自卑的飞机场一般疯狂挺着胸，似乎生怕别人看不见他胸口的这两块牌子。 要不是丫还算饮水思源、知恩图报，额外戴了块刻有领主大人头像的红宝章，夏侯炎真想一巴掌把这货掀下马去。 万幸的是，“霜枫岭劳军文工团”队伍里的喜悦气氛，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战争已经迫在眉睫。 离开永日城的东大门，再向东，就已经完全进入了永日山脉一带。 如果说，在帝国的中原腹地，只能感受到因为战争局势带来的人心惶惶的话，那么在帝国东境的永日山脉，众人就真真正正察觉到了正覆盖在头顶的战争阴影。 “霜枫岭劳军文工团”的车队行驶在从永日城直达燃晶峡谷的“陨星大道”上，触目所及，处处皆是兵燹留下的伤痕与泪水： 就在这条往日繁荣的东境主干道旁边，随处可见暴露在烈日之下、无人收敛的人类尸骸，也不知道是潜入战线后方的兽人突袭者所为，或者根本就是其他人类流民、盗匪甚至帝国士兵的杰作。 去年大规模战争刚开始的时候，还有无数东部占领区的难民，沿着“陨星大道”逃亡西方，但现在是一个也没有了——随着联邦对占领区加紧控制，已经不再有人类能够逃出生天、回到帝国境内， 现在，游弋在“陨星大道”上的，只有负责维持治安的、小股小股的人类巡逻士兵，但以他们那可怜的人数，要想清扫干净道路周围的威胁简直是痴人说梦； 更可笑的是，中途还有几个巡逻的帝国士兵，看见了尹戈尔家族的车队，眼中立刻闪过贪婪的光芒，提着佩刀便要上前，直到被同伴提醒、注意到了车顶那威风凛凛的金苍鹰旗帜，这才讪讪地退了回去。 夏侯炎坐在车厢里，发现这些士兵身上穿的，都是罗萨里奥大公下属的东方军军服。 肯尼·克来沃这次也跟随文工团一起回归前线，此时正在车厢里陪领主大人打马恩牌。注意到夏侯大官人的神色后，他如辩解一般道： “东方军的精锐，已经全部投到燃晶峡谷前线的土木堡了——这些在后方巡查的士兵，虽然名义上归东方军管，但其实都是临时在本地招募的壮丁，地痞流氓居多……” “罗萨里奥大公的人手，居然已经缺少到这个地步了？”夏侯炎观察着手里的纸牌，摇摇头，喟然一叹。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常年在东境与联邦兽人对峙的罗萨里奥东方军，不仅是全帝国兵力最为雄厚的部队，其士兵待遇也是傲视诸军——对于不少帝国贫苦百姓来说，“入伍东方军”可是一条摆脱卑微出身、飞黄腾达的康庄大道。 可现如今，就连东方军都因为战争惨烈而招不到人了，人的命运真是不可预料。 不过比起东方军来，在这场“人类-兽人第六次战争”中，受伤更重的无疑还是那些帝国普通百姓——无论是随着战争愈发严苛的赋税与劳役，还是兽人狼骑的屠刀，都足以给这些普通人带来灭顶之灾。 整件事的荒谬之处还在于，事到如今，也没人能说清这场仗是怎么打起来的——人类帝国这边说是联邦发动侵略战争，格雷尔·鸦语特使则坚持是帝国首先挑衅…… 到头来，人类、兽人百姓死了成千上万，可他们竟然连自己是为什么死的都一头雾水……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夏侯炎感叹了一句，打出一张“双赢”技能牌，和劳瑞大师联袂抢走了肯尼手里的十张金币卡。 肯尼·克来沃听了霜枫岭公爵的感慨，颇有些讶异，还以为这位杀人不眨眼的荒原霸主突然生出了悲天悯人的菩萨情怀； 结果，丫下一句就是： “克里斯，去再多准备点传单撒到路边，好好告诉这边的倒霉蛋们，活不下去了就逃到帝国最南端的霜枫岭——身上有一技之长的话，咱们尹戈尔家族帮他们出安家费！” “尹戈尔大人……”肯尼·克来沃忍不住出言提醒道，“您的霜枫岭领地离这边千里之遥，这些可怜的难民流民，怎么可能凭一双肉腿跑到裂魂之地去？” “我也没指望他们能跨过山和大海。”夏侯炎嘿嘿笑着，又打出一张“文化自信”牌，“关键是把我们霜枫岭求贤若渴的名声打响——千金市骨你懂不懂？反正传单又不要钱。” 肯尼·克来沃无话可说，只能竖起一根大拇指。 …… 一百公里外的土木堡。 来恩·格兰特侯爵裹着披风，一步一步地爬下梯子，然后一脚踹开了中央军指挥所的大门，咬牙切齿。 正在指挥所中收拾文件的幕僚们，一看指挥官来了，顿时抱着文件噤若寒蝉。 和罗萨里奥大公的东方军一样，帝国中央军的残余精锐，也在这座前线堡垒建成后，一道迁入了土木堡。 而中央军的幕僚们，则在堡垒的中心部位挖出了一口安全度爆表的深地洞，作为前线指挥部来使用。 眼看格兰特侯爵进门，刚刚搬迁完毕、正忙着整理文件的幕僚们，当然不可能不知道自家主帅心情欠佳。 停火协议达成以后，罗萨里奥大公力主在前线修建这座“土木堡”，作为前敌枢纽防备兽人兵锋，而来恩·格兰特的意见没有变，还是希望全军撤回永日城防守。 两大主帅谁也不服谁，最终的决策权还是落到了帝国军部手中。 然而，帝国军部的总参谋长昆汀，乃是罗萨里奥大公的多年搭档和好友——军部的意见最终会偏向哪一方，看看现在这座拔地而起的土木堡就一清二楚了。 也正因如此，捏着鼻子服从罗萨里奥大公意见的格兰特侯爵，最近相当不爽。 “利奥泼德！”甫一进屋，来恩·格兰特侯爵就大声吼道，震得这座加固地洞中的灰尘簌簌而落，“莲花岭那群流浪法师的事情怎么样了？！” 一个戴眼镜的参谋急急忙忙跑到了格兰特侯爵跟前。 最近这些时日，罗萨里奥大公的东方军在忙着招徕壮丁，格兰特侯爵的中央军也没在闲着——倒不如说，对于损失惨重的两大部队来说，补充兵员都是刻不容缓的首要任务。 而格兰特侯爵最近的运气还不错： 前些日子，他收到侦察兵的报告，说是在永日山脉一个不出名的小山头“莲花岭”上，发现了一群隐居山林的流浪法师。 所谓“流浪法师”，就是指那些虽然能够使役元素力量，却由于种种原因并不服从帝国魔法协会管辖、也从未在学城注册过的魔法师。一般来说，这些流浪法师都不容于魔法协会只手遮天的帝国社会，只能跑去荒山野林里当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齐。 寻常年间，堂堂帝国正规军是断然看不上这些山顶洞人的，但如今事急从权，格兰特侯爵说什么也不能放过这么一支元素力量，当即就派人前去游说征召这群流浪法师加入中央军。 现在，格兰特侯爵最关心的，也就是招募这伙流浪法师的事情： 在这冷冰冰的燃晶峡谷前线，也只有流浪法师们那满载虱子的脏头发、不入流的魔法咒语和孙大圣同款的虎皮裙，才能给内心烦躁的格兰特侯爵带来些许温暖。 然而，眼镜参谋的回答让格兰特侯爵勃然大怒： “那个……格兰特大人，我们之前派过去的征兵官，原本已经和那群流浪法师谈好了条件，只要给够金币，这群隐士就愿意出山加入我们中央军……但昨天，征兵官再去的时候，他们就突然改主意不想来了……” 格兰特侯爵无能狂怒地吼了一声，骂道： “不来了？！这群畜生东西死全家了！为什么？！草！肯定又是罗萨里奥大公那王八蛋搞的鬼，对不对？！是不是东方军也找到他们了？！东方军开的什么价码？！” “我们刚开始也是这么以为的……”参谋一脸为难地道，“但后来才问清楚——这群流浪法师是收到了艾略特·尹戈尔公爵大人的霜枫岭发布的传单……他们说，加入霜枫岭不仅能安家落户拿到凤凰台户口，还能获得什么什么企划偶像的亲笔信……流浪法师的那位头领说了，他们之所以愿意参军，本来就是因为老是住在山洞里、就没钱打给那些偶像了；而现在既然霜枫岭也在招人，那就没必要舍近求远了……” 格兰特侯爵的面部肌肉，很快变成了一堆抽象派的几何符号。 第四一五章 高手在民间 一头白羽狮鹫啸叫着飞过燃晶峡谷的上空。 骑乘在狮鹫背上的帝国空骑士，透过墨晶飞行镜的镜片，遥遥望见了峡谷对侧空中的一位联邦空骑兵——兽人空骑兵绿油油的肌肤，和他胯下张牙舞爪的双足飞龙一样，透着野蛮不羁的狂野气息。 于是，帝国狮鹫骑士一揽自己随风飘扬的苍蓝围巾，伸指搭额，向远处的兽人空骑遥遥致以问候——对面的兽人则锤了捶胸膛，作为回应。 帝国空骑士又深深地看了那兽人一眼，然后手拉缰绳，控制着白羽狮鹫转头向西滑翔而去。 ——类似的偶遇，每天都在在燃晶峡谷的上空重演。 几十天前，在战况最激烈的时候，空中的生死搏杀就和地面上一样如火如荼——几乎每一分钟，都有数不清的狮鹫骑士和双足飞龙骑士，使用箭失、投石索和自己的肉体，想方设法给空中的敌方同行带来最大的伤害，试图让对方的鲜血如雨点般落到地面步兵的脸上。 但停火以后，双方负责巡逻的空中部队，都保持了最大的克制。 这位隶属于中央军的狮鹫空骑兵，今天也正如往常一样，并没有贸然飞越燃晶峡谷的中界线，而是和对面的双足飞龙骑兵达成无言的默契，各自选择掉头返航。 而如果我们将视线越过这位狮鹫空骑兵的肩头、向下眺望，那么穿过风尘苍莽，穿过野马尘埃，帝国一方的防线部署便可尽收眼底： 曾经被人类帝国引以为傲的燃晶峡谷防线，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宛如一头上古巨兽破碎的嵴骨，延伸匍匐于峡谷西侧的绝壁之上； 然而，一座新的前线堡垒，已经在这道残骸的中心处拔地而起。 土木堡，这座依托既有的防御工事主体，然后几乎完全依靠魔法师的魔力搬运砂石、匆匆加固修建而起的悬崖堡垒，尽管粗粝不堪，但仍然具有十足的战场威慑力。 一来，是因为它雄踞于燃晶峡谷西侧的制高点，凭垛远眺，可以将整条峡谷尽收眼底，其上的弓箭手和魔法师，更是可以毫不费力地为任何看中的目标用火力点名； 二来，则是因为这座堡垒中，聚集了帝国从东境前线收拢起的全部精锐，“十步一岗、五步一哨”，甚至都不足以形容土木堡中的兵力密度，堡垒垛墙背后如龙头般高高昂起的一架架“克伦威尔歼灭者”弩炮，更是将帝国工程师的暴力美学诠释到了极致。 放弃绝大多数前线阵地后，土木堡已经是帝国军孤注一掷的最后希望。 只要拿下土木堡，联邦面前就是帝国东境的一片坦途、锦绣河山——但要吃掉这座坚城堡垒，兽人们也要掂量一下自己牙口是否够硬。 土木堡虽然足够坚固，但占地面积仍然有限。 因此，绝大多数的帝国军士兵，都并没有跟随本部精英一起进驻到土木堡中，而是在城堡的西侧，安下了如白蘑孤般蔓延孳长的巨型营寨。如果把这一大片营地，视作一头勐兽的胸腹，那么作为它坚硬头颅的土木堡，就为营地里的士兵们提供了足够的庇护。 为了避免遭到兽人空袭，帝国空骑兵们停放狮鹫的大本营，还要在步兵营地的更西方。 帝国狮鹫骑兵驾着坐骑一路向西方滑翔，然后在经过营地上空的时候，在视野的边缘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不知为何，营地的西侧辕门外，乌泱泱聚集了好大一群人。 这是个之前从未出现过的场景。 起初，狮鹫骑兵还以为营地后方遭到了敌袭，但等到俯冲降低高度、定睛一看，他才隔着墨晶镜片意识到，原来是士兵们期待已久的霜枫岭公爵，终于姗姗来迟、率军抵达了土木堡前线——就在那一群人中间，有一面耀眼的金苍鹰纹旗帜，正在风中飘扬。 放下心来的狮鹫骑兵，这才控制着狮鹫重新爬升高度，向西方归航而去。 …… 忙着带队进驻土木堡前线营地的夏侯大官人，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事实上，他目前的心情相当郁闷。 率领“霜枫岭劳军文工团”，和维吉尔将军的“风云旅”前后脚抵达土木堡大营时，他原以为自己会得到帝国友军的热烈迎接—— ——不说彩旗招展锣鼓喧天人山人海，起码得有人列队放个礼炮吧？ 然而，冷冰冰的现实是，“霜枫岭劳军文工团”的车队一直行进到大营辕门之外，都没有看到任何出门迎接霜枫岭兄弟部队大驾光临的帝国士兵； 夏侯炎抻着脖子一阵四下环顾，更是没有发现任何写有欢迎标语的条幅，触目所及，只有一望无垠的萧萧黄土上、一颗无神飘荡的风滚草。 帝国军营地中，一缕炊烟鸟鸟升起，岁月静好。 “娘希匹！”领主大人忍不住骂了一句，“帝国军的人是死光了吗？” 不过随即，肯尼·克来沃就用一声尖叫否定了夏侯大官人的猜测： “您看，罗萨里奥大人在等您呢！” 夏侯炎急忙顺着肯尼·克来沃的示意向车窗外望去，总算在营地辕门外的一根旗杆下，发现了那个久仰大名的男人—— ——说来也怪，虽然霜枫岭和蔷薇城过从甚密，但夏侯炎此前其实从未亲眼见过罗萨里奥大公这位霜枫岭人民的老朋友。 而如今罗萨里奥大公就在眼前，夏侯炎却蓦然有些见面不如闻名的失望感。 这或许是因为，被帝国大众美誉为“血之华”的罗萨里奥大公，此时并没有穿着他那身标志性的白衣银甲cosplay异界版马超赵子龙； 又或许是因为，罗萨里奥大公那刀削斧斫、像寒骨山脉的磐石一般冷峻坚毅的面庞，此刻散发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疲惫之意，让大公那本就清瘦的体格显得愈发脆弱； 再或许是因为，罗萨里奥大公身边竟然没有大批军官属下陪同，只有一个年纪轻轻的扈从，帮大公拿着一根拐杖，将这位东境霸主映衬得愈发像是一个孤寡独居的空巢老人。 夏侯炎隔着车窗，又打量了大公两眼，这才在阿伦·考辛斯为他拉开车门后，缓缓走下车厢。 下车以后，领主大人稍微整理了一下领口，迈着盈盈公府步向罗萨里奥大公，正欲学着关二爷做派、揽着并不存在的长须发出朗声大笑、唱一句“水涌山叠，年迈的休斯顿何处也，不觉的灰飞烟灭”，结果就被罗萨里奥大公的一声长叹打断了施法： “像啊……很像啊……” 夏侯大官人一脑门问号地愣了十秒钟，才意识到罗萨里奥大公是在说自己长得像死鬼老爹文森特。 领主大人心中顿时有点不是滋味：文森特·尹戈尔每天寻花问柳优游卒岁，在帝国贵族圈的风评实在不算太好——他身为犬父虎子，品行比起这死鬼老爹来还是好太多了吧？ “很荣幸见到您，尊敬的罗萨里奥大公阁下。”夏侯炎翻了个白眼，假惺惺地朝罗萨里奥大公行了一礼，“愿您的剑光永远照耀帝国热土。” “你好，艾略特，欢迎来到燃晶峡谷。”罗萨里奥大公笑吟吟地答道，“愿你的农夫与工匠永远富足。” 罗萨里奥大公竟然使用了霜枫岭领主平日常用的问候语，这让夏侯炎有些讶异地眨了眨眼。 随后，其他的霜枫岭成员也按照等级次序，逐一上前与大公见礼，大公则不厌其烦地逐一与他们问好，并没有像一般的帝国大贵族那样，面对下等贵族和平民摆出一张桀骜不驯的臭脸。 只有在帕沃尔·埃尔德里奇嬉皮笑脸地问好时，罗萨里奥大公似乎有些嫌恶地瞪了这位新上任的“北通山男爵”一眼，没回礼。 夏侯炎若有所思，感觉自己懂得了为什么当初罗萨里奥大公要把这条懒狗派到霜枫岭。 被誉为“帝国垃圾桶”的裂魂之地，果然名不虚传。 比起这些领导人见面之类的繁文缛节，夏侯炎更关注的其实是大公腰间的佩刀——在大公的皮腰带上，明晃晃坠着一柄凋饰华丽的指挥刀，同样款式的刀，夏侯炎自己其实也有一柄。 只不过，夏侯大官人那只指挥刀的刀把是白银的，意味着“临时”总裁南方军务，而罗萨里奥大公的这只金柄“总裁东方军务”刀，已经在他腰上足足挂了将近二十年。 直到肖恩·蒙巴顿清了清嗓子作为提醒，夏侯炎才从罗萨里奥大公的金刀上收回了恋恋不舍的目光。 此时，罗萨里奥大公已经接见完了所有到场的尹戈尔家族高层，又向考辛斯骑士长问了问卡特琳娜·尹戈尔小姐的近况，最终重新转向了霜枫岭公爵大人。 “艾略特，很抱歉，中央军的来恩·格兰特司令没有到场迎接你。”大公微笑着道，“格兰特侯爵最近好像对你有些不满——我听说是为了什么‘流浪法师’的事情？” 听大公提起“流浪法师”，夏侯炎的脸色迅速变成了苦瓜色。 说起这帮逼人，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事情发生在他们车队抵达土木堡大营的一天前—— 当时，夏侯炎正在车厢里打着马恩牌听着歌，突然有一伙打扮极其野蛮、举止极其粗俗、言语极其不雅的化外野人，不知从路旁哪个犄角旮旯勐地窜到了车队前面，愣是挡住了“霜枫岭劳军文工团”的去路。 有那么一刹那，夏侯炎还以为自己遇到了楚狂接舆一类的放诞狂士、想要在车队路上卧轨自杀的现代诗人，或者根本就是来碰瓷骗钱的致富小能手。 派人详细询问一番才知道，原来是一伙来自永日山脉“莲花岭”的流浪法师。 他们的意图也很简单：来投诚的！ 夏侯炎当时立刻就大喜过望：元素力量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走在路上突然捡到一票流浪法师，其幸运程度就好像饥渴难耐的田伯光，当街遇到了刚被段王爷渣掉的刀白凤！ 然而，让考辛斯将这伙流浪法师的头领“莫里哀大师”带来后，这个满头长毛、外貌足以去投靠洪天兄的流浪法师，开口第一句就让夏侯炎目瞪口呆： “尹戈尔大人，加入你们领地的话，一个月能拿多少钱？” 紧接着，这位莫里哀大师就滔滔不绝地念叨起了自己的一腔衷肠： 据他所言，莲花岭的流浪法师们都是些“不慕荣利的高洁之士”，都是怀着“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的激愤之情退隐山林的！而他们之所以选择出山向霜枫岭投诚，主要还是感慨于时局艰辛、众生皆苦，再加上愤慨于“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这才感到“吾辈不肯出，将如苍生何”，终于在艰难的思想斗争后，毅然决定“看试手、补天裂”！ 说到最后，莫里哀大师终于图穷匕见，揭示了这一番屁话的中心思想： 我们“莲花岭”的流浪法师，那都是品行高洁的雅士，和法师学城那些庸俗的魔法师败类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您要雇佣我们这样一群山中高士的话，肯定不可能和招募帝国人力资源市场上那些魔法师一样出白菜价—— ——得加钱！ 莫里哀大师甚至还若有意若无意地暗示领主大人，他希望霜枫岭能为自己的流浪法师弟兄们解决一下婚姻问题，由组织分配几个老婆啥的——如果对象是“Dark-Souls”企划的虚拟偶像就更好了。 当时夏侯炎一怒之下，差点儿让爱丽丝把这老王八蛋踢下车： 其实你平时装个隐士高人、自高身价什么的也算是常规操作，这年头你如果不会往自己身上安几个头衔、吹几句牛逼，那确实不好赚大米，这事儿大家也都能理解； 但根据他的经验，凡是脑袋发热想娶皮套人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二百五—— 没有例外！ 好在他多了个心眼，没有贸然翻脸，而是先心平气和地请莫里哀大师展示一下自己的魔法修为。 结果，莫里哀大师刚把脏兮兮的手掌放上测试魔力的水晶球，水晶球内部的晶丝就爆发出了耀眼的光芒、照得满室皆明；负责测试的“北方暴雪法师团”精灵法师，揉着眼睛足足确认了三四遍，这才傻乎乎地报告道： “六阶！中级魔导师！” 这个过分牛逼的魔法阶别，将夏侯炎惊得目瞪口呆的同时，更是让一旁看戏的劳瑞大师和灵歌大师如遭雷噼、老脸煞白： 众所周知，有人的实力超过你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实力超过你的，竟然是个你一眼都瞧不上的社会垃圾！ 反倒是莫里哀大师，在测试完魔力后一脸风轻云澹，假模假式地问道： “啊，中级魔导师很高吗？我们流浪法师一直住在莲花岭上，对这些不是很懂……那我是中级魔导师的话，能加薪吗？” 就好像只要纳税够了就一定是“人民企业家”一样，堂堂六阶魔法师，就算丫平日里烧杀掳掠无所不作，那也得奉为座上之宾、绝对不能放跑了！夏侯炎当即拍板决定，把莫里哀大师和他手下的这帮子逼人……呃，帅气逼人的流浪法师留在领地！ 至于薪酬问题吗，就交给鲍勃·布鲁克先生谈判。 不过夏侯炎同时也决定，这帮子莲花岭的魔法师败类，不在黄坡军校接受半年的政治教育就别想上战场——根据他的判断，以莫里哀大师为首的莲花岭法师，在宪兵人数超过自身十倍之前，都绝对不会在前线好好卖命。 仓促之间签下这么一笔劳务合同，夏侯炎没空把这帮流浪法师送回裂魂之地，只能带着他们一起来了土木堡——就在领主大人和罗萨里奥大公见面的同时，这帮人还在后面的一辆马车上打牌喝酒呢。 但夏侯炎是万万没想到，东境前线的第二号人物、帝国中央就指挥官来恩·格兰特侯爵，居然是因为这帮脑瘫，而对自己有了意见…… 他蓦然感觉到，尹戈尔家族的这一趟东境之旅，莫名其妙蒙上了一层晦气的色彩—— ——当他抬头看到城堡石墙上硕大的“土木堡”字样时，尤其如此。 第四一六章 东线无战事 在罗萨里奥大公的安排下，浩浩荡荡、武德充沛的“霜枫岭劳军文工团”，在土木堡大营的最北侧结营扎寨，安顿了下来。 之所以要把霜枫岭败类们放到营地北端，这之中其实还有点罗萨里奥大公的小心思： 绵延数里的帝国军营寨，整体被分为了南北两个部分： 南边，驻扎的是来恩·格兰特侯爵手下的帝国中央军； 北边，则是罗萨里奥大公麾下的东方军和蔷薇城亲兵。 大公生怕因为流浪法师一事、对霜枫岭公爵心怀不满的来恩·格兰特，会借机找霜枫岭人的麻烦，因此在安排驻地时，特意将双方的营地分隔开来、免生事端。 不过，听了大公的解释后，夏侯炎反倒哑然失笑： 联邦强敌当前，大家都是守护帝国的兄弟部队，那位中央军司令格兰特侯爵，要是真在这当口和友军闹矛盾，未免也太弱智了——罗萨里奥大公固然是在为霜枫岭着想，但未免有些过于谨小慎微了。 夏侯炎凭经验断定，堂堂一位帝国军指挥官，应该还不会无聊到这种地步…… ……吧？ 将一众扛枪带棒的霜枫岭暴徒安顿好后，罗萨里奥大公又微笑着邀请夏侯大官人一同进入土木堡、参观一下帝国军势。 夏侯炎自然乐得同意——他这次率兵上前线，本来就没想着为帝国出生入死，帮罗萨里奥大公撑撑人场、外加近距离观摩一下帝国战争，这才是正事： 现在罗萨里奥大公主动邀请他当军事观察员参观部队，他怎么可能拒绝？ 于是，霜枫岭的领主大人便亦步亦趋跟在罗萨里奥大公身后，向土木堡城中进发。负责保护他安全的爱丽丝，则手扶剑柄侍卫在侧。 进入土木堡后，沿途所见皆是操持兵刃、认真训练的东方、中央两军士兵，令夏侯炎格外讶异的是，即便经历两年苦战，这些帝国兵士仍没有因为战争的伤痛而一蹶不振，反而格外卖力地呼喝着口号。 望向这些帝国子弟兵，罗萨里奥大公的眼神也有些骄傲。他微笑着对夏侯大官人道： “这座土木堡的背后，就是永日城、三水湾，土木堡里这些正在努力备战的孩子们，都是帝国这两年间在东境本地招募的志愿兵，以及那些被兽人占领家园、渴望复仇的壮士。他们训练得起劲，我就也没组织队伍欢迎你——前线之上，繁文缛节太多了，反倒不妙。” “您说的是。”夏侯炎盯着这些帝国兵看了一会儿，哈哈大笑，“如此说来，反倒是我搞出的停火协议，妨碍了这些帝国壮士向联邦兽人释放复仇怒火啦！” 罗萨里奥大公本就略显苍老的脸，顿时变得更加苦涩了。 “哪里。”大公暗然道，“没有你的停火协议，还不知道我们所有人的尸骨，现在埋在何处呢。” 罗萨里奥大公沉吟片刻，从身旁的一个帝国下士手里接过一柄帝国军制式剑，拔剑出鞘，逆转剑身，将剑柄递给夏侯炎： “艾略特，你看，这是我们的精锐部队，现在主要使用的单兵武器——黎明之剑。” 我还“张学友之剑”呢……夏侯炎翻了个白眼，接过大公手中的长剑，先是对着强烈的日光检视了一下光滑可鉴的剑嵴，然后拔下几根头发，放在剑刃上，一吹即断，纷纷飘下地来。 “色如霜雪、匣吐莲花！好剑！”夏侯炎，随手挽个剑花，赞了一句——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刚到异界的土包子，对于海文大陆上的冷兵器铸造工艺颇有几分了解，自然看得出这些长剑价值不菲。 罗萨里奥看着霜枫岭领主耍了会儿剑，有些感慨地道： “铸造这一批制式佩剑所用的材料，是取自蔷薇城北七十里处‘天河矿洞’的‘启明钢’，全大陆只此一家。罗萨里奥家族与蔷薇城傲立于东境三百年，发家致富，靠的便是这些圣神赐予的神兵宝器。艾略特，如果燃晶峡谷失守，我宁可炸塌那座‘天河矿洞’，也不能让它落到兽人手中。” “炸矿洞，这个我在行。”夏侯炎耸耸肩，把手中的三尺青锋，交还给了一旁的东方军下士，“说出来您都不信，我手里有个矿洞，不炸都可能会塌……” 罗萨里奥大公没有听他废话，又向前走几步，伸手指向空中盘旋着的狮鹫空骑： “你再看这些狮鹫空骑兵——全帝国境内，被成功驯服的狮鹫兽也不过一千头，而我们东方军的这支‘兰开斯特空军联队’，就占了其中的三百头。过去这两年，我失地无数，但唯一自豪的事情是，成功保存下了这支帝国空骑兵的骨血——现在，中央军的‘斯图卡狮鹫团’已经随着沃尔夫冈男爵全军覆没，但我们东方军的‘兰开斯特空军联队’，还足足保存着二百一十八位狮鹫空骑士，没有他们的话，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对付兽人的冰妖勐犸。” 夏侯炎顺着罗萨里奥大公的指示，目不转睛地盯着空中狮鹫兽那雪白的肚皮和黄色的利爪，贪婪地舔了舔嘴唇。 一直以来，他对于领地军事力量的遗憾就是，除了能让风系魔法师把人临时托举到空中以外，霜枫岭其实并没有任何常备的空中力量，几乎所有人都要靠两条腿在地上和对方搏杀。 而帝国空中武装的代表——狮鹫空骑兵，则一直是帝国正规军的专属兵种，各大领地根本无权染指，私自饲养和驯化狮鹫兽，也是被明文写在帝国律法中的重罪。 即使是强如罗萨里奥大公，他手下的狮鹫空骑也是隶属于东方军编制，而非他蔷薇城的私兵——一旦哪天丫卸任东方军司令，“兰开斯特空军联队”也要原样还给帝国。 在海文大陆的战争中，无论是人类的狮鹫空骑兵、兽人的双足飞龙骑士，还是魔族的暗月骑空士，都并非战斗主力，而往往在空中扮演侦察兵的角色，撑死了也就是往地上扔几颗燃烧弹。 但夏侯炎作为家在地球的外来和尚，自然比这群海文老更懂制空权的重要性： 别的不说，裂魂之地特产的藤本树燃油，灌装成燃烧弹后的威力足以让李梅将军汗颜，可霜枫岭唯独苦在没有合适的投射手段； 如果霜枫岭能有这么一支狮鹫骑兵队，那么给领地战力带来的提升无疑是革命性的。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罗萨里奥手下这支狮鹫队拐走？夏侯炎瞪着空中的狮鹫肚子，满脑子胡思乱想。 一旁的大公，还不知道身边这位一身正气的年轻贵族，已经在心中开始了密谋，自顾自地一边向前走去，一边讲解着东方军现存的军力配置。 在罗萨里奥大公的带领下，夏侯炎一路参观了东方军的“克伦威尔歼灭者”阵列、“克里夫兰”战争骑士团、“烈日蔷薇”法师团、“不破坚城”重装士兵旅，以及整整一支来自北境寒骨山脉的“白色死神”矮人火枪手联队。 刚开始，夏侯炎还有些觊觎东方军手里的好东西，但越到后来越是心惊。 不得不说，自从绥靖荒原，又在对抗联邦兽人的数次战役中连战连捷，夏侯大官人自己难免骄傲自满，心中颇有点“天下舍我其谁”的臭屁想法，但此刻看见罗萨里奥手下的精兵强将，他又宛若被一盆冰水浇头，瞬间清醒过来： 目前驻扎在土木堡里的士兵，已经是帝国东方军经过两年苦战、血火厮杀后，仅剩下来的残兵败卒，但其阵仗仍能让夏侯炎望之心醉——如果是换在东方军的全盛时期，霜枫岭那点可怜的家底，说实话真不够给罗萨里奥大公塞牙缝的！ 霜枫岭此前对抗的兽人师团，不可谓不强大，但只能算是联邦主力部队的马前之卒罢了——更何况，面对“炼狱之锤”与“战神之傲”时，霜枫岭也算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这才拿下了彪炳史册的酣畅大胜。 但这点小小的成就，放到帝国联邦的存亡之战中、真正攸关万民生死的正规军面前，反而又不足以道了。 如果没有燃晶峡谷的旷世大战，霜枫岭远征军又怎么可能在联邦腹地如入无人之境？尹戈尔家族在南境战场上的胜利，其实是无数东境将士用自己的性命给硬生生拖出来的——这是一个听起来相当残忍，但却无可辩驳的事实。 为帝国正规军雄厚家底暗自倾倒的夏侯炎，同时也注意到了一个特别的细节： 罗萨里奥大公每介绍完一部分东方军的武装力量，就会紧接着告诉领主大人，一旦燃晶峡谷失守、兽人击鼓西进，这些残余兵力和重要资源该当如何处置： 比如，罗萨里奥大公皱着眉头指出，“克伦威尔歼灭者”应当在土木堡城头呆到最后一刻，即便被兽人抢走也并不要紧，但能够操作这些重型武器的攻城技师却绝不可授之于人——在万不得已的关头，宁可让宪兵砍死这些攻城技师，也不能让他们被联邦大军俘虏； 再比如，走过“白色死神”矮人火枪手联队时，罗萨里奥大公悄悄叮嘱领主大人，这些来自北方的传说哥，是矮人一族支援给帝国皇室的兄弟部队，一定要第一个撤出战场——这些矮人要是死在战争中，会给帝国带来相当大的外交难题； 再再比如，罗萨里奥大公在一位“不破坚城”士兵身上的钢铁重甲上摩挲良久，最后才摇头叹息着说，这些“王国之心”钢甲要是落到兽人手里会是个大麻烦，但士兵毕竟是要穿着装甲上战场的，此事无可奈何。 总而言之，罗萨里奥大公这一路说下来，夏侯炎竟然在其中听出了一点临终托孤的味道，不由得悚然心惊。 罗萨里奥大公虽然平日里外表豪气干云，但这位帝国宿将的心底里，或许早已做好了峡谷失守、马革裹尸的准备也说不定。 不过，罗萨里奥大公这一路上的语气虽然像是在托孤立遗嘱，但夏侯炎耐心地等了半天，这位帝国东方军司令，偏偏始终没有说出最关键的那一句“君可自取”…… 这让某位觊觎老大哥遗产的无良领主，不免扼腕叹息。 …… 土木堡西南，帝国中央军大营。 格林斯潘上尉一脚踩在一只装有“火神燃烧箭”的箱子上，用手举着暗月琉璃远望镜，遥遥打量着远方的大队人马。 一旁的几个中央军士官，满脸期待地看着格林斯潘上尉，等他放下远望镜，立刻凑上前去，急不可耐地问道： “怎么样？怎么样？” 格林斯潘上尉把远望镜插回腰带里，从一旁抄起一只黑瓶威士忌，狠狠灌了一口，骂道： “看起来就是一群废物，也不知道在趾高气扬个什么劲儿！你们瞧瞧这帮荒原杂碎，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跟他妈一群戏子一样！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把他们那黄鸟旗子扯得比吊都高！” 一旁的中央军士官们也纷纷七嘴八舌地道： “就是！我们在这里出生入死牺牲了无数弟兄，好不容易打退了联邦进攻，结果这帮南方野人跑到这里摘桃子了！” “靠，一个曾经背叛皇帝陛下的家族，牛逼个屁啊！” “尹戈尔家族这帮子废物，肯定是在南边杀了几个兽人散兵，就以为自己了不起了！” “我去找他们说道说道！”格林斯潘上尉放下酒瓶，借着醉意大声道，“得告诉告诉这帮新来的，燃晶峡谷这地界谁做主！” 这帮中央军士官，本来就是停火期间闲得蛋疼、随便找点事儿口嗨一下而已，心底里其实还是有点儿忌惮尹戈尔家族这几个月来的鹊起声名的。眼看着格林斯潘上尉真要主动挑事，他们顿时如真人正主找上门来的网络键盘侠一样，瞬间魂飞魄散，连忙拦住醉醺醺的格林斯潘上尉，不住口地连道： “等等！等等！您过去找茬的话，格兰特侯爵大人会发火的！” “格兰特大人才不会管我！”格林斯潘上尉冷笑道，“你们不会不知道吧，因为莲花岭那群流浪法师的事儿，格兰特大人正对尹戈尔家族这群杂种恨得牙痒痒呢！我去，那也是为了给格兰特大人出气！让路！” 一众士官还在发愣，格林斯潘上尉已经一把攘开拦路的士兵，一步一晃地朝着霜枫岭劳军文工团营地的方向去了。 其余的士官们对视片刻，急忙也拎起家伙，发足跟了上去。 第四一七章 既惹事又怕事 结束了对土木堡驻军的参观后，夏侯炎辞别了有些疲劳的罗萨里奥大公，哼着《定军山》的调子，沿原路返回了尹戈尔家族的营地。 令他倍感欣慰的是，即使只是刚刚扎营，尹戈尔家族的大好儿郎们，就已经开始了紧锣密鼓的训练备战： 领主大人满意地看到，就在尹戈尔家族营地的门口，正有一群霜枫岭战士卖力地进行着搏击练习： 在帕沃尔·埃尔德里奇的呼号指挥下，这群霜枫岭战士正对着一个稻草木人桩毫不留情地拳打脚踢，一拳拳的闷响声声入耳。 然而，夏侯炎叼着雪茄盯着这帮人看了一会儿，突然感觉不对了： 因为即便海文大陆是个存在魔法力量的奇幻异界…… ……但“木人桩会因为被击打而哼唧唧叫个不停”这种事…… ……未免也太他妈奇幻了吧？ “操！停！你们这是在干啥！”夏侯炎急忙摘下嘴里的雪茄，三步并两步走上前去。 一看老板来了，正在围殴“木人桩”的霜枫岭瘪三们急忙收手，一个个朝着领主大人笔直立正、搭额敬礼，脸上正气凛然。 在一旁担任“搏击教官”的埃尔德里奇，更是一甩红围巾，夸张地朝领主大人敬了个特大号军礼。 不过，他们这么一收手，夏侯炎算是彻底看清楚了： 刚才正被这群荒原暴徒群殴的“木人桩”，从外表来看，是个非常逼真的拟人款—— ——倒不如说，这他妈是个屁的“木人桩”！ 这根本就是一个四肢被捆在柱子上，因为刚刚遭遇了一通海扁而鼻青脸肿、嘴歪眼斜的人类倒霉蛋嘛！ ！ “这他妈是谁？”夏侯炎瞪着这个不成人形的家伙看了三秒，扭头向埃尔德里奇问道。 “我不造啊。”埃尔德里奇满不在乎的懒散回答，差点把领主大人气得鼻孔生烟，“我们刚才，啊，刚扎好营，这货就，啊，跑过来骂街，就很神秘。詹森想把他，啊，赶跑，结果他还鸡儿不听，啊，继续骂，还打人……神经病呀！” “所以你们就把他绑起来打了？”夏侯炎震惊地看着埃尔德里奇。 “不关我的事，啊，不关我的事。”埃尔德里奇连连摆手，“我就那么一回头，啊，就有人已经把他绑在柱子上，开始揍了，啊，开始揍了……只能说是，啊，奇迹！” 夏侯炎无语了。 他瞪了周围讪笑着的霜枫岭战士们一眼，然后走上前去，打量了一下柱子上这摊已经失去知觉的人形有机物。 令他送了一口气的是，这货至少还没嗝屁，处于一个半死不活的状态—— ——不得不说，霜枫岭暴徒们在行走江湖时还是很有艺术细胞的，特别是在控制拳头力度这方面。 夏侯炎拉起柱子上这坨倒霉蛋的领口，抻住他因为长时间遭遇殴打而变得破破烂烂的军服，仔细观察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 “这货身上穿的，他妈的是帝国中央军的军服吧？”夏侯炎拽着这厮业已歪歪扭扭的上尉肩章，恶狠狠地看向埃尔德里奇，“帕沃尔，你他妈别告诉老子，你当时认不出来！” 埃尔德里奇在红围巾里缩着脖子，都囔了一句： “这个就，见仁见智，啊，见仁见智……” 夏侯炎无声地骂了一句，然后又在“柱男”身上检索一番，最终找到了一小块用黄铜打造的帝国军兵牌。他眯起眼睛，照着兵牌上的铭文读道： “瑞克·格林斯潘……帝国中央军第二军团第六旅第三连队上尉连长……” 埃尔德里奇在一旁吹起了事不关己的口哨。 夏侯炎一甩手，把这位“格林斯潘上尉”的兵牌狠狠摔在了埃尔德里奇脸上，把后者打了一个趔趄。 事到如今，他用屁股都能猜到营地门口的这一幕群殴大戏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一切的起因，肯定是帝国中央军的这位“瑞克·格林斯潘上尉”不知道脑子缺了哪根筋，好死不死跑到霜枫岭营地这边骂街找茬。 也该这货倒霉，当时正在门口组织尹戈尔家族士兵扎营的，并非人情练达的考辛斯骑士长，也非讲究骑士道义的爱丽丝，偏偏是帕沃尔·埃尔德里奇这条狗！ 身为帝国东方军嫡系的埃尔德里奇，在裂魂之地的时候就屡次表露过对其他帝国正规军的不屑，来恩·格兰特麾下的中央军，肯定更不可能入得了他那不放过任何一次掉帧的过顶之眼—— 今天，莫名其妙被一个小小的中央军上尉打上门来，埃尔德里奇这辈子何曾受过这等气？！ 想也想得到，当时埃尔德里奇肯定是一下子火气上了头，直接就指挥着周围的霜枫岭“文工”们，把格林斯潘上尉这货上了柱、绑起来用心打。 要不是他夏侯大官人回来得及时，这位格林斯潘上尉会不会就这么在柱子上被活活打死，还真不好说…… 夏侯炎再次狠狠瞪了埃尔德里奇一眼，然后捏住了眉心。 发生在自家营地门口的这桩糟心事，说大不大，可说小却也不小： 往小了说，那也就是帝国军营地里一帮兵油子发生口角，最终来了个聚众斗殴——按照军法处置，犯事者老实挨上几军棍也就完事了，埃尔德里奇皮糙肉厚的，洒洒水； 但最关键的是，这位格林斯潘上尉的身份实在特殊——他可是来恩·格兰特侯爵手底下的中央军的人！ 根据罗萨里奥大公的提醒，格兰特侯爵这位中央军司令，正因为莲花岭那帮傻逼流浪法师的事情，对尹戈尔家族心怀不满呢——如果这事儿闹将起来，让格兰特侯爵这位东境前线的第二号人物借题发挥，那霜枫岭还真有点难受。 更何况，夏侯炎直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个格林斯潘上尉，到底为什么要大白天地来尹戈尔家族的营地这边喷粪挑事？ 他凭直觉认为，此事很有可能是格兰特侯爵暗中指使，为的就是给“霜枫岭劳军文工团”一个结结实实的下马威！而霜枫岭动手打人，已是理亏在先，一旦后续处理不当，那可就真被来恩·格兰特侯爵揪住小辫子了。 夏侯炎越想，越觉得此事是格兰特侯爵的阴谋的可能性很高—— ——毕竟，格林斯潘上尉这货，总不能是自己喝多了、闲着没事跑过来犯贱吧？ “娘希匹……”夏侯炎闷闷地骂了一句，自觉这些天来就没遇见过一件顺心事，“詹森，你过来，给我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到领主大人召唤，一个年轻的霜枫岭士兵急急忙忙地站了出来。 这个名叫“詹森”的小伙子，是个土生土长的裂魂之地居民，今年只有十六岁，脸上还张着好几颗青春痘。小詹森最着名的事迹，就是他刚刚加入尹戈尔开拓军，就在霜枫岭对荒原山贼展开围剿期间，运气爆棚般捡漏补刀了足足四个山寨寨主，从此便被誉为“铜雀台第一人头狗”。 这次，为了图个吉利，“霜枫岭劳军文工团”北上的时候把他也带上了。 受到领主大人亲口质询，小詹森的脸激动得都发光了。他用力敬了个军礼，大声道： “领、领主大人……请您不要责怪埃尔德里奇统领！这位、这位中央军的上尉先生，刚才跑过来骂人，骂得可难听了！” “他骂得再难听，也不是你们随便打人的理由！”夏侯炎严肃地批评教育了这位开拓军小战士，“看过领民广场上的法庭审判没有？别人偷窃，就意味着你也能抢劫吗？！别人满嘴喷粪，你们就也要吞一口大粪喷出去以牙还牙吗？！” “是……是！领主大人您教训得对……”小詹森羞愧地红了脸，垂着头道。 “说说吧。这位格林斯潘上尉当时都骂啥了？”夏侯炎叹了口气，重新把雪茄叼回嘴里，都囔道。 “是……但领主大人，他当时骂得真的很难听！”小詹森怯怯地报告道，“格林斯潘上尉一来到咱们营地门口，就开始骂这营地里的人都是废物……” “可以理解，毕竟他第一眼看见的是埃尔德里奇大统领。”夏侯炎无视了想要发声反对的埃尔德里奇，继续问道，“然后呢，他还骂了什么？” “他、他还骂……”詹森小心翼翼地道，“……他还骂咱们尹戈尔家族的士兵，全都应该去帝都的妓院一条街卖屁股……” “荒谬之极。”夏侯炎吐出一口烟圈，摇头冷笑，“试问咱们黄坡军校出来的兄弟谁不知道，军人不得经商？他还骂了什么更过分的吗？” “有……有是有。”小詹森的脑门冒出了汗珠，“但领主大人，太难听了，我不好说……” “随便说！”夏侯炎夹着雪茄哈哈一乐，“咱们霜枫岭没那么多忌讳讲究！” “是……”詹森咽了口唾沫，咬牙道，“这位格林斯潘上尉，当时还恶毒地诅咒霜枫岭的领主大人……也就是诅咒大人您……那个……永远……不举。” 夏侯炎吸了一口雪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小伙子们，你们已经跟着可敬的埃尔德里奇大统领，学会了人生的重要一课。”他拍拍手，对着周围参与打人事件的霜枫岭暴徒们宣布，“有时候，一味忍让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途径，对于社会上的某些贱人，必须要出重拳！” 一众马仔如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把这狗娘养的送去恩济埃巨魔那里接受治疗，要是一口气没上来死掉了，问题就严重了。”夏侯炎用夹着雪茄的手指，点了点柱子上不省人事的格林斯潘上尉，“詹森，你，还有当时在场的几个弟兄，去找文书官做个笔录——既然是这个傻逼上尉出言不逊在先，就算是来恩·格兰特侯爵亲自找上门来，老子也不怕他！他妈的，敢一个人跑来老子的地界喷粪，这货是没死过……” “那个，领主大人……”埃尔德里奇突然举手道，“您好像，有一个小小的误会，啊，误会……当时，他不是一个人，自己来的……啊，有兄弟。” 不是一个人？夏侯炎眨了眨眼，一旁的詹森则连忙点头道： “是的，领主大人，当时这位格林斯潘上尉找上门的时候，他后边还跟着不少中央军的人，看服饰像是士官一类的——不过我们打起来之后，那帮人就都跑掉了……” “他们好像说是要报信、叫帮手来着！”另外一个霜枫岭暴徒举手道。 叫帮手？夏侯炎愣了片刻，开口道： “他们当时有没有说，到底是要叫什么帮……” 随即，不需要任何回答，他就已经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凄厉大叫声： “就是这边！对，就是他们打了瑞克大哥！格兰特侯爵大人，您可要为我们中央军的弟兄主持公道啊！” 夏侯炎脸上的表情一僵。他回过头去，果然看到一位满头红发、神色冷厉的中年将军，正在一伙侍从士官的簇拥下，大踏步朝着霜枫岭劳军文工团的营地这边走来。 红发将军略带不豫的脸上，明晃晃写满了“要打就来”的战斗欲望。 “是来恩·格兰特侯爵！帝国中央军的司令大人本人！”天不怕地不怕的埃尔德里奇，此刻似乎也有点慌张了，压低声音飞快地道，“领主大人，要不您先进帐篷躲一躲——” 夏侯炎并没有答话，而是深深吸了一口雪茄，然后眯眼看向正向这边逼近的来恩·格兰特侯爵，悠然问道： “帕沃尔，以你观之，来恩·格兰特侯爵这东方军司令，如何？” 埃尔德里奇是万万想不到，在这矛盾一触即发的紧张时刻，领主大人怎么突然有了品评帝国人物的雅兴？他支支吾吾半天，试探性答道： “我观这来恩·格兰特侯爵……土鸡瓦犬、插标卖首？” 领主大人摇摇头。 埃尔德里奇又道：“那……冢中枯骨，何足介意？” 领主大人又摇摇头。 埃尔德里奇眼看着格兰特侯爵越走越近，哭丧着脸道：“那……那您说呢？” 夏侯炎叼着雪茄嘿嘿一笑：“要我说，这逼肯定不举！” 然后，他就在埃尔德里奇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扔掉雪茄，手扶腰间的总裁指挥刀，朗声长笑着向气势汹汹的来恩·格兰特侯爵迎了上去。 第四一八章 混元形意文工团 簇拥在来恩·格兰特侯爵周围的中央军士官们，远远就看到了正戳在尹戈尔家族营地门口的埃尔德里奇，自然认出了这位纠集人手、对格林斯潘上尉当众施暴的元凶。 瞬间，他们便义愤填膺得宛若白毛女见了黄世仁、皇汉壬见了完颜构、纯爱战士见了老牛头，立刻将脸上的眉毛竖成九十度角，仗着格兰特侯爵就在身后，张开嘴便要狐假虎威地破口大骂。 然而，他们眼珠子一转，又看到了大踏步走来的一位黑头发年轻人。 他们齐刷刷地闭上了嘴。 在帝国军中混久了，他们就算再迟钝，也不至于认不出那一身象征公爵身份的红色华服。 看到霜枫岭公爵，来恩·格兰特的眼神同样也是一滞。 但他并没有像手下的士官们那样踟蹰不前，而是紧接着便冷哼一声，继续迈着步子向尹戈尔家族的营地逼近。 来恩·格兰特侯爵不是那些只知道口嗨的小兵卒子，几乎就在停火协议达成的同时，他就已经拿到了有关那支如尖刀般突入兽人境内的霜枫岭远征军的全部情报。他当然知道，正是年纪轻轻的霜枫岭公爵，以弥天大勇亲率士卒，硬是跑到血棘城、在联邦兽人的宗教圣地上拉屎撒尿。 只不过，来恩·格兰特虽然知道霜枫岭公爵年纪不大，可真的看见艾略特·尹戈尔的面容时，这位中央军统帅仍然有些错愕——他想不通，这么一个本应在帝都酒会上厮混泡妞的英俊贵族，到底是凭什么让多洛雷斯大平原上的万千兽人肝胆俱裂的？ 天可怜见，就连格林姆·罗萨里奥，都没有勐到能干出这种事！ 当然啦，心中错愕归错愕，格兰特侯爵的步子一点没慢，脸上的表情也依然冷峻。 特别是当他看到那根立在尹戈尔家族大营门口的耻辱柱，以及柱子上那摊套着中央军军服的烂肉时，来恩·格兰特侯爵的眼中更是燃烧着冰冷的愤怒之火。 格兰特侯爵在观察霜枫岭公爵，夏侯大官人同时也在打量着这位帝国中央军司令。 不得不说，来恩·格兰特，就是能够完美符合普通帝国人对于“军人”和“战士”形象想象的存在：他那一头恰似革命版谢逊的红毛，他那宛若能抗住天倾一角的宽阔嵴背，以及他浑身上下散发着的侵略性，都让来恩·格兰特侯爵看起来相当不好惹。 夏侯炎无比相信，这货如果到了战场上，绝对能够干出往伤口上撒火药止血一类的剽悍事迹。 他有点后悔自己的妄下断言：因为仅从外表看，格兰特侯爵明显是“举”得不能再“举”的那种人。 很快，两人相向而行走到了五步远的距离，齐齐停步，并无其他动作，只是沉默地注视着对方。 就在惴惴不安地跟在两人身后的马仔们，都要以为这两位帝国大老要吼叫着“午时已到”掏枪决斗时，来恩·格兰特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艾略特·尹戈尔公爵。” “很高兴见到你，格兰特司令。”夏侯炎嘿嘿一笑，打了个招呼，“愿您的利刃永不生锈。” ——说这句话的时候，某无良领主若有意若无意地往格兰特侯爵的裤裆瞄了一眼。 看到两人并没有一见面就动起手来，无论是尹戈尔家族的人还是中央军的士官，其实都暗暗松了一口气——尹戈尔家族擅自殴打友军，本就有些心虚，而中央军士官也只是想请司令为格林斯潘找场子，谁也不想直接得罪一位总裁南方军务的帝国公爵。 而来恩·格兰特率先开口问好，证明这位中央军司令并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 按照帝国的等阶礼仪来说，总裁南方军务又身为公爵的艾略特·尹戈尔，其实是比中央军司令来恩·格兰特侯爵高上那么一头的。 双方在“亲切友好”的氛围中互致问候以后，来恩·格兰特盯着夏侯大官人的脸看了三秒，然后将视线转向不远处的耻辱柱，然后又看了看把头缩进红围巾的帕沃尔·埃尔德里奇。 “尹戈尔大人。”来恩·格兰特缓缓地道，低沉的声音下潜藏着亟待爆发的磅礴怒火，“我想，关于这一切，我需要一个解释。” “是啊，我们都需要一个解释。”夏侯炎阴沉的表情，比起抑郁症格外高发的网红明星群体还要压抑几分，“……帝国怎么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东境失地数百里，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战火烧遍了乡村田野……” “尹戈尔大人，我说的不是这个。”格兰特侯爵深吸一口气，强行压抑着怒气咬牙道，“我需要你解释一下，那边，那位被你们尹戈尔家族施以暴行的中央军上尉，是怎么回事？” 站在格兰特侯爵身后的中央军士官们，大气都不敢喘了。 “中央军上尉？”夏侯炎懵懵懂懂地甩了甩脑袋，顺着格兰特侯爵的目光看去，总算“发现”了营地门口的那根耻辱柱，然后如梦初醒、恍然大悟，“哦！原来您说的是这个啊！” 格兰特侯爵冷笑连连，看着霜枫岭公爵大人装傻。 夏侯炎从耻辱柱上收回视线，摇头叹了口气，道： “唉，说起这事我也生气……您刚才问我，尹戈尔大人发生甚么事了？我找手下一问，嗷，原来是刚才，这个年轻人，三十多岁，中央军上尉，他说，哎，说是看不起我们尹戈尔家族，过来骂街，问艾略特·尹戈尔的全家能不能死一死……哎，帮助治疗一下他的脑残病。帕沃尔说可以，他说你在帝国中央军里练死劲儿不好用，来，我们霜枫岭劳军文工团切磋一下。哎，帕沃尔一说，格林斯潘‘啪’的就站起来了，很快啊，然后帕沃尔一个缓慢剑法，一个滚地修脚，他全没防出去啊，当时就上了柱子，上去了以后，自然是按帝国传统决斗点到为止，黑暗剑放到他脖子上，没砍他。 “帕沃尔·埃尔德里奇笑一下，准备收剑，因为这时间按海文大陆决斗的点到为止，他已经输了！帕沃尔收剑的时间不砍了，他突然袭击，在柱子上用脏话来，骂！来，侮辱！我堂堂帝国霜枫岭公爵……帕沃尔·埃尔德里奇说小伙子你不讲骑士精神，这好吗，这不好……所以，帕沃尔用黑暗剑，来劝这位小上尉，好自为之、好好反思，以后不要再犯这样的贱……我们霜枫岭一向讲究，帝国要以和为贵，要讲骑士精神，不要搞窝里斗。就是这么回事，谢谢格兰特大人。” 来恩·格兰特侯爵听着夏侯炎轻描澹写的叙述，呼吸愈发粗重，整个人也宛若一颗即将爆炸的巨型炸弹。 最后，夏侯大官人说完了，格兰特侯爵死死盯着柱子上的格林斯潘上尉看了一会儿，然后又眯眼打量了一下强装镇定的埃尔德里奇，最后用嘴角挤出一句问话： “你们。当时是这么回事吗？” ——这句话，问的却并非霜枫岭公爵，而是他身后的中央军士官们。 一个中央军士官尖声叫道： “格兰特大人！您别听他胡搅蛮缠！是这帮尹戈尔家族的混账先动手打的人！” “我再问一遍……”格兰特侯爵深吸一口气，加重语气问道，“……是不是格林斯潘上尉，先上门骂人找茬的？” 或许是中央军司令平日里积威太盛，那中央军士官支吾半天，最终还是嗫嚅着承认道： “……是……是格林斯潘上尉喝多了，所以他……” 格兰特侯爵神色一滞，然后他先是冷笑，再是大笑，最终变成了雷霆震地般的朗声长笑，但笑声里隐藏着大尹万同等当量的怒火，令在场的所有中央军士官心神剧颤。 “很好……很好。”格兰特侯爵笑完了，冷着脸道，“你们出息了。敢喝醉了酒来找友军的碴，还敢把我请来撑腰……若是尹戈尔公爵不在，我是不是就要被你们骗得找尹戈尔家族算账了？！” 一众中央军士官低垂着头，浑身颤抖。 “下去每人领三十军棍。”来恩·格兰特侯爵狠狠瞪了这帮烂货一眼，然后回首看向夏侯大官人，“尹戈尔公爵，兽人杂种大敌当前，老子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帝国军因为一些傻逼破事起了内讧。格林斯潘这个杂种蓄意挑衅友军，即使之后不死，老子也一定要砍了他的脑袋。” 夏侯炎有些惊异地看了看格兰特侯爵。 他原以为这个以凶蛮勇武着称于帝国的中央军司令，会因为埃尔德里奇殴打中央军军官而雷霆暴怒、对尹戈尔家族百般刁难的——但没想到，这厮居然还挺明事理，知道错在率先开口骂人的格林斯潘一方。 当然，仔细想想，也可能是自己当初在帝都的时候，实在是受奈特万伯爵那帮死妈贵族针对太过，连带着对格兰特侯爵这些军中大员也不信任起来。 但夏侯炎还没高兴几秒钟，格兰特侯爵就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但是，艾略特·尹戈尔，格林斯潘该死，但是有权审判他的是军事法庭，而不是你的尹戈尔家族。你的人对友军大打出手，这件事我也不能就这么放过去。” “了解！了解！”夏侯炎当即敬了个军礼，扯着嗓子大声道，“帕沃尔·埃尔德里奇，你纠众行凶，自己也去找考辛斯骑士长领三十军棍，算是我给格兰特将军的交代！” “得令！”埃尔德里奇当即叫了一声，美滋滋地领军棍去了。 来恩·格兰特瞪着夏侯炎看了好久，咬牙切齿。 霜枫岭公爵这么说，等于是承认了埃尔德里奇的错误，也算是给了丫应得的惩罚——但问题就是，他特意强调是“去找考辛斯骑士长领三十军棍”，也就是说处罚完全是由尹戈尔家族自己执行： 想都想得到，这所谓的“三十军棍”，也一定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埃尔德里奇今天晚上就跑出去扭着腰跳迪斯科都有可能—— ——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地球上的多少权力机关都没做得这么明目张胆！ 可身为中央军司令、而非东境前线总指挥的来恩·格兰特，偏偏对此还说不了什么： 谁不知道霜枫岭的背后，是那个“血之华”格林姆·罗萨里奥！ “好……好……”格兰特侯爵恶狠狠地瞪着夏侯大官人，讽刺地拍了拍手，“……很高兴您也对手下作出了‘恰当’的惩罚……那么，希望三天后的军演上，你们尹戈尔家族的人马不要掉了链子……” “军演？什么军演？”夏侯炎竖起了耳朵。 格兰特侯爵深吸一口气，冷笑道； “三天后，东境前线的帝国部队，将在土木堡以北展开军演，并邀请联邦兽人的观察员观礼，一来好好操练一下军队，二来也告诉那帮绿皮杂种，帝国人还有的是家底……我的中央军和罗萨里奥的东方军都会参加军演，希望尹戈尔公爵你的人马不要扫兴……” “没问题没问题！”夏侯炎哈哈笑着拍了拍胸脯，“帝国友军演习，我霜枫岭劳军文工团一定帮帮场子！只不过您也看到了，我这是个文工团，打不了架，吹拉弹唱倒是随您挑！” “世界上有能把人挂到柱子上的‘文工团’吗？”格兰特侯爵冷笑一声，再也不理会夏侯大官人，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中央军士官们，也急忙夹着尾巴跟司令官走了，路上再也不敢回头看尹戈尔家族的营地一眼。 总算送走了格兰特侯爵这位瘟神，夏侯炎长出一口气，转过身来便要进入营地。 结果，他正好看到帕沃尔·埃尔德里奇的狗头，鬼鬼祟祟地从辕门旁探了出来。 “解决了？”埃尔德里奇小心翼翼地问道。 “老子把你解决了！”夏侯炎破口大骂，“就他妈知道给老子找事！下次再遇到这种事，直接他妈让鲍勃出来对骂不就完事了？！还动手？！呸！恶心！” 他抬起靴子，在埃尔德里奇的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恨恨地回帐篷去了。 “这一脚，啊，值个十军棍吧……”埃尔德里奇揉着屁股都囔道。 第四一九章 亡我之心不死 燃晶峡谷的另一侧，光荣联邦营地。 空气中还弥漫着刺鼻的烟火气味。 阿道夫·黑眼大督军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文件，然后从指挥所的木窗探出头，深深吸了吸空气中的味道，然后用兽人一族特有的大嗓门向下吼道： “小心点！别失火了！” 楼下的火堆旁，传来了兽人士兵们铿锵有力的答应声。 今天，是兽人们的传统节日“血石燔”。 即便身在燃晶峡谷前线，联邦军中的兽人士兵们仍然按照古老的节日习俗，在这一天捡来坚硬的大石头，在石上涂满仇敌的鲜血，然后把这些染血的石块放在篝火上烤炙。 关于是否要在军队里举行这些节日活动，其实曾在联邦军高层间引起过不少争议，但最后，主帅阿道夫·黑眼还是拍板决定，照常进行“血石燔”的节庆活动。 “血石燔”这个古老风俗的意义，就在于激励兽人好儿郎灭尽仇雠，让一切敌人如火上之石般、遭受无尽痛苦折磨； 而在阿道夫·黑眼大督军看来，在军营里复刻这些古老的节日活动，其实是一种相当好的激励士气、鼓舞兵卒的方式。更何况这种活动的成本相当低廉—— ——在这燃晶峡谷前线，什么都缺，唯独不缺帝国人类的鲜血。 黑眼大督军倚着窗台，又欣赏了一会儿兽人士兵围坐在篝火旁、一边高歌一边燃烧血石的盛况，这才从窗边收回身子，重新看向指挥所室内。 战争刚开始时，光荣联邦在北方前线的指挥部，还是一顶毫不起眼的毛毡帐篷； 但，随着兽人大军与帝国人类僵持日久，联邦工匠们最终还是在燃晶峡谷东侧的兵营里，搭起了这座木头小楼，供黑眼大督军和其他军队高层办公休息。 一般来说，在前线树立这么一个显眼的指挥部，其实是种相当找死的脑残行为，稍不注意、就会被对方的远程投射武器或空骑兵定点打击； 但目前看来，峡谷对面的帝国人类遭遇了几次大战洗礼，早已没有了任何将火力投射到峡谷对岸的余裕——即使有，时刻在指挥所周围值班的高阶萨满，也能用战歌打下空中的一切不明飞行物。 阿道夫·黑眼大督军的办公室，设在指挥所的第二高层，再上面，便是整整一层楼的、用于防备袭击的图腾法阵。 这间地势优越、可以俯瞰整座军营的办公室，和阿道夫·黑眼大督军那“光荣联邦前线总指挥”的显赫头衔非常相配。 往常的白天下午，阿道夫·黑眼大督军喜欢一个人窝在这间办公室里，喝点小酒，读点兵书。 ——虽然兽人一族以野蛮闻名，但阿道夫·黑眼大督军其实并非一个胸无点墨的草包，而是曾经游历大陆、受过完整军事训练的读书人： 他平日最喜欢读的书籍，是已故魔族军神埃尔温将军所着的《高瑟战记》，以及传奇人物“帝国之光”奥拉夫伯爵未完成的自传《挥剑，以圣神之名》。 不过这天午后，黑眼大督军并没有读书的雅兴。 因为，他有几位客人需要接待。 见黑眼大督军从窗口缩回头，坐在他办公室左手边椅子上的一位兽人壮汉，咧着嘴哈哈笑道： “阿道夫，你还别说，这‘血石燔’真有点儿意思，营地里不少小伙子都高兴得很……” 开口的这位兽人，即使身在指挥所中，也没脱下身上的黑铁板甲，在房间里宛若一座金属小山。 但凡对联邦正规军稍有了解的兽人，都会立刻意识到，这位勐男乃是光荣联邦“龙焰军团”的军团长，奥马尔·残阳大将军。 联邦军制，一万左右士兵为一师团，设一“将军”为首长；三到四师团为一军团，设一“大将军”为首长——至于像阿道夫·黑眼这样，能够同时节制数个军团的“大督军”，一般只会在战争中临时任命。 而奥马尔·残阳所率领的、下辖四个师团的“龙焰军团”，正是联邦一方赖以撑起燃晶峡谷战线的主力部队。 正因如此，奥马尔·残阳大将军即使是在大督军面前，也大喇喇地箕踞而坐，笑得甚是放肆。 “我们兽人一族曾经经历过相当艰苦的岁月……”阿道夫·黑眼微笑着道，“……在那个年代形成的许多古老风俗，在平日里看起来有些繁琐，但在战争中却正能振奋人心。” “还是阿道夫你懂得多……”奥马尔·残阳大将军哈哈笑着，伸出大手挠了挠光头，“像俺们这种人啥也不懂……” “只是多读过几本闲书罢了。”黑眼大督军谦逊地笑了笑，“在凯恩大师这样的萨满前辈面前，实在是算不上什么。” 听到兽人大督军称赞自己，坐在房间另一边的老萨满呵呵一笑，朝大督军点点头，算是回礼。另一边的奥马尔·残阳大将军则怪叫道： “阿道夫你这话说的——谁能跟凯恩大师比啊！想成为大师那样的智者，咱哥俩都等下辈子吧！” 如果是初来乍到燃晶峡谷前线的新兵蛋子，或许会心生疑惑，为何两位兽人大将，都对这个如老树般枯瘦、全身上下裹在霜狼皮大衣里的老萨满如此敬重。 不过，其实只要仔细观察一下，就会发现名叫“凯恩”的老萨满的胸口，挂着一颗明晃晃的狮子图腾徽章：这意味着，他乃是一位修为卓绝的“狮心萨满”，更是联邦鲜血圣殿的十六人议会成员之一。 但这并非凯恩大师备受推崇的真正原因。 只有那些掌握联邦核心机密的兽人高层，才知道凯恩大师足以被载入史册的不朽功勋： 因为在两年前，正是这位凯恩大师利用自己超凡脱俗的战歌技巧，天才般改编了战神座下第八使徒“百兽之主”勒陀的“自然羁绊之歌”、成功将一支冰妖勐犸族群完整纳入了光荣联邦的作战序列！ 战神的子民都是自然与荒野的友人，“自然羁绊之歌”则可以让萨满祭司与荒野上的一切生灵建立友好关系——兽人阵中的科多兽、霜狼、角马，基本都要靠萨满用这首战歌“招募入伍”。 然而，“自然羁绊之歌”对于抗性惊人的高阶魔兽效果极差，历史上更是没有一个兽人凭借“自然羁绊之歌”成为巨龙等高阶魔兽的饲主； 能用“自然羁绊之歌”招募冰妖勐犸这种史诗生物，意味着凯恩大师的战歌技艺已经达到了一个震古烁今的惊人水平。 甚至有不少萨满大师都深信，凯恩大师很快就会迎来进阶、成为兽人族数百年来诞生的第一位“龙炎萨满”！ 不妨试想：如果没有凯恩大师的话，联邦就不可能获得倾轧众生的冰妖勐犸，也就更不可能在这第六次战争中攻城略地、斩首无数，最终赶着帝国东方军跑了数百里！ ——从这个意义上讲，即使将此次战争中，联邦一方的全部功劳都归于这位凯恩大师，那也毫不为过。 深知这一点的阿道夫·黑眼大督军和奥马尔·残阳大将军，自然不敢怠慢了凯恩大师。 更何况，凯恩大师乃是兽人全军的首席萨满——即使是凭借这个身份，他也足以赢得所有兽人的尊重。 三位兽人在这里有说有笑，房间的另一头，则传来了一声冷笑。 阿道夫·黑眼大督军有些尴尬地抬起头，看了看声音的来源： 一位正翘着小脚坐在椅子上、拨弄着自己长长的金色卷发的美貌女子——兽人们一般称她为“瓦妮莎女公爵”。 不过，瓦妮莎女公爵并非兽人，而是一位精灵。 在五十多年前的精灵复国主义运动中，一群高等精灵的后裔受到帝国支持，在尘埃山脉支系的永日山脉建立了“星尘精灵保护国”；为了与帝国分庭抗礼，联邦一方很快也作出回应，扶持另一群精灵，在山脉另一侧划出了所谓的“血影精灵保护国”。 而这位瓦妮莎女公爵，正是血影精灵保护国此次派驻到燃晶峡谷前线的指挥官。 与“星尘精灵保护国”不同，组建“血影精灵保护国”的主体，并非大众熟知的高等精灵，而是所谓的“血精灵”——这群精灵因为长期修炼血系禁忌魔法，不仅外貌发生改变，而且还被精灵大帝国处以流放之刑，上千年来都一直漂泊在大陆东部，近些年才归顺于光荣联邦。 只消看一看瓦妮莎女公爵那澹金色的头发，以及标志性的红色童仁，就能够立刻将她的种族，与星尘保护国那些绿发金眼的高等精灵区分开来。 受派遣来到燃晶峡谷以后，这位瓦妮莎女公爵一直横行无忌，眼中更是视联邦军纪于无物，给军营的管理带来了不少麻烦。阿道夫·黑眼大督军和兽人的高层军官们，都对瓦妮莎女公爵很是头痛，总觉得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毕竟，瓦妮莎女公爵手底下率领着整整一联队的“血精灵破法者”，乃是联邦军对抗帝国魔法师的最大倚仗——目前看来，起码在战争结束以前，是断然不会有兽人敢去得罪这位眼高过顶的血精灵女贵族了。 “我说，黑眼大督军……”瓦妮莎女公爵一边检视自己修得恰到好处的长指甲，一边百无聊赖地道，“你把我们大家都叫过来，不会就是为了讨论你们兽人的古老习俗的吧？” 阿道夫·黑眼大督军叹了口气，道： “是啊，我找三位过来，是有正事的。你们瞧，这是我刚刚拿到的，帝国人类用羽箭送来的请柬。” 人类送来的请柬？三位联邦军高层都有点发愣。凯恩大师从黑眼大督军手里接过一张文件，简单瞄了瞄，递给了瓦妮莎女公爵，女公爵看完了，又抛给奥马尔·残阳。 “军演？”瓦妮莎女公爵蹙着她那纤细优雅的眉毛，喃喃道，“还邀请我们派观察员？帝国人类在搞什么鬼？” “嘿嘿，阿道夫，这帮人类想吓唬我们！”奥马尔·残阳看完了罗萨里奥大公亲笔书写的请柬，捧腹笑道，“他们在朝我们秀肌肉呢！” 阿道夫·黑眼点了点头，微笑道： “是啊，帝国人肯定是想借这次军演向我们证明，他们在过去的一年里并没有输得那么惨……真是可笑，仿佛一场军演，就能将燃晶峡谷以东的那数百里失地一笔勾销一样。” “越是想方设法宣扬自己有什么，那就说明实际上越缺什么！”奥马尔·残阳虽然是个大老粗，但颇有几分草根哲学家的气质，“阿道夫，要俺说，帝国人现在正心虚着哩！他们好怕咱们就这么从燃晶峡谷打过去呀，所以非要搞个军演张张声势！” 阿道夫·黑眼莞尔失笑：“有道理。” “只可恨这个狗屁倒灶的停火协议……”奥马尔·残阳恨恨地道，“阿道夫，俺向你保证，现在让‘龙焰军团’打过峡谷，俺肯定能拿下格林姆·罗萨里奥的项上人头！” 黑眼大督军摇头道： “停火协议是大酋长和大统领共同首肯的结果，我们无权干涉——至于停火协议结束以后，是否要继续向峡谷对面的那座土木堡发起进攻，那也需要上面的指令……” “俺知道……”奥马尔·残阳咂咂嘴，“……俺只希望大酋长和大统领两位大人明智一点，经过去年一年，帝国军都已经一触即溃了……” “这些事情之后再谈。”阿道夫·黑眼大督军摇摇头，拉回了话题，“今天我找三位来，是想听听你们的意见——帝国人类的‘军演’，我们要不要派观察员？” 奥马尔·残阳第一个举手道： “俺觉得应该派人去看看，又掉不了一块肉！”、 瓦妮莎女公爵则一声冷哼，挑眉道： “帝国人愿意做戏，那我不介意陪他们演全套。” 凯恩大师呵呵笑道：“这些军事的东西我不懂，大督军你自己决定就好……” 听了三人的意见，阿道夫·黑眼大督军满意地点点头： “三位的看法和我基本一致，那么就最终决定了：到时候我们会派几个观察员，看看人类在玩什么花样！除了我们的兽人观察员以外，瓦妮莎大人，您手下的精灵要不要去？” “当然要去，这燃晶峡谷无聊得紧，派几个人去对面舒活筋骨再好不过。”瓦妮莎女公爵耸耸香肩，“而且我还挺想知道一下，那个艾略特·尹戈尔到底是何方神圣呢……” 一听到这个名字，三位兽人都神情一凛。 或许，比起帝国人来，“艾略特·尹戈尔”这个名字在联邦兽人间的知名度甚至还要高出不少——毕竟，没有一个兽人能忘记鲜血圣殿被异族占领的耻辱，更没有一个兽人士兵不知道这三个月的停火从何而来。 至于凭借一个小小的边陲领地，歼灭“炼狱之锤”和“战神之傲”两大精英师团，更是宛如神话一般的战绩，即便是立场敌对的兽人，也会由于心中的荣誉感，而对立下如此赫赫战功的英雄献上敬意。 而“艾略特·尹戈尔率军抵达燃晶峡谷前线”一事，对于几位联邦军高层来说更不是什么秘密； 昨天一早，象征着尹戈尔家族家主的镶金边苍鹰旗，就在土木堡城头高高挂了起来，如答桉般飘荡在风中，不可一世。 在北方前线的联邦人心里，这位年轻的霜枫岭公爵虽然名气不小，但始终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如果这次能趁观摩军演之机、探一探霜枫岭部队的虚实，那倒是好事一件。 想着“艾略特·尹戈尔”这个名字，几位联邦军高层都有些出神，最终还是阿道夫·黑眼大督军拍了拍手，将另外三人的思绪拉了回来： “各位，还请大家记住，霜枫岭的战功再卓着，他们也只是一个实力有限的边境领地罢了！‘炼狱之锤’和‘战神之傲’的失利是事实，但他们当时缺乏支援、孤军奋战也同样是事实。在这大陆的主战场上，小小一支两三千人的部队，即便再骁勇善战也决定不了战局。比起霜枫岭，我们真正需要重视的敌人，还是罗萨里奥的东方军和格兰特的中央军。” “大督军说得对。”凯恩大师点头道，“大家不要被霜枫岭的名头吓到了——根据空骑兵的汇报，他们这次来的只有两千多人而已。” 听闻此言，刚才还在发呆的奥马尔·残阳回过神来，赧然点了点头： 的确，在动辄就是数万人大军团作战的燃晶峡谷一线，霜枫岭的两千人马真的很难掀起什么风浪——这里可不是裂魂之地和血棘城，在这个正面战场上，没有任何投机取巧的空间！ 唯独一旁的瓦妮莎女公爵，并没有考虑战局，而是贪婪地舔了舔嘴唇： “听说这个艾略特·尹戈尔长得不错……等我们打下了土木堡，我要把这位霜枫岭的公爵大人抓到血影城当男宠！” “等我们打下了土木堡，全帝国所有的男人任您挑，我亲爱的瓦妮莎女公爵。”黑眼大督军呵呵笑道。 第四二〇章 军演真视界 就在光荣联邦的首领畅想未来的同时，峡谷以西的帝国军大营里，夏侯大官人则听着帐篷外帝国军士兵的喊号声，烦躁地吃着今天的早餐。 来到燃晶峡谷前线以后的这几天里，夏侯炎没怎么见着帝国正规军深藏不露的神兵利器，唯独对营地里这些士兵的喊号声印象深刻： 帝国正规军的操练时间，从早上七点开始，一直持续到下午六点结束； 于是，每一天，都会有地动山摇般的喊号声回荡在帝国军大营的上空，持续整整十一个小时，直到太阳接近落山、这才偃旗息鼓。 ——不同于中央军、东方军等帝国编制，霜枫岭在发家时聘用了凯伦·勒佩格担任开拓军教头，因此也整个挪用了魔族部队的训练模式，这一点直到今天、肖恩·蒙巴顿接手参谋部后也仍未改变： 和魔族军队一样，尹戈尔开拓军在训练时要更加重视单兵搏击、体能训练、射击打靶、战术配合等实战意味浓厚的科目，而对走队列、喊号这类声势惊人的训练方式不太热衷。 这也就导致，和自家亲军一起寄人篱下、住在帝国军大营隔壁的夏侯大官人，相当不适应这里的环境，每天都被帐篷外震天响的喊号声，搞得耳膜隐隐作痛。 这天清晨，他同样是在震耳欲聋的帝国军喊号声里，满脸不爽地用刀叉肢解着餐盘里的煎蛋。 爱丽丝·康姆斯托克一脸心疼地看着领主大人，站在他身后，用手为他轻轻按摩着太阳穴。 虽说爱丽丝名为“霜枫岭侍卫队长”，但由于领主大人身边一向勐男云集，真正需要她去出手保护领主大人人身安全的场合，其实并不多。 因此，在这座领主大帐中，爱丽丝平日里承担的，其实更多的是女仆的任务…… ——当然，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小姐自己也乐在其中就是了。 “他奶奶的……”夏侯炎听着帐外的噪声污染，烦躁得活像是刚刚加班回家的上班族，意外发现小区里有一群大妈在在跳广场舞，“满营士兵，从早上喊到晚，再从晚上喊到早，难道还能喊号喊死峡谷对面的联邦兽人不成？！” “您静下心来、充耳不闻不就行了……”在一旁吃饭的劳瑞大师翻了个白眼，心说现在的年轻人也太娇生惯养了，当初老子逛窑子的时候场面不比这个热闹几百倍？ ——在裂魂之地凤凰台，尹戈尔家族的领民们习惯凑到文森特宫大厅里一起吃大锅饭，夏侯炎闲着没事也常常跑过去与民同乐； 如今人在异乡为异客，北上的霜枫岭高层们还是努力保留了领地的光荣传统，每天早上都跑到领主大人的帐篷里一起吃早饭，顺便就当开个晨会。 “是啊，您最好还是适应一下这里的环境。”坐在一旁喝菜汤的肖恩·蒙巴顿也劝了劝领主大人，“中央军的幕僚里，有几个我当年在军校的同学，我问过他们了——说是来恩·格兰特侯爵专门吩咐过，要士兵们在训练时把号子喊得震天响，好显得帝国军人手充足、士气高涨——也算是给峡谷对面的兽人们看的。” “格兰特侯爵真是个傻逼……”一听到这个名字，夏侯炎就好生不爽，都囔着骂了一句。 “敬傻逼格兰特侯爵！”埃尔德里奇高高举起汤碗，和领主大人隔空碰了碰。 ——要说尹戈尔家族中谁最讨厌来恩·格兰特侯爵和他的中央军，那肯定非帕沃尔·埃尔德里奇这位东方军宿将莫属。 “说到格兰特侯爵……”肖恩·蒙巴顿喝完了汤，一边秀气地用手帕擦嘴，一边向老板投来了询问的视线，“……领主大人，之前他邀请我们尹戈尔家族参加军演的事，您拿定主意没有？我们参不参加？” “参加！为什么不参加？”夏侯炎低头咬着羊排，闷闷地答道，“老子带兵走南闯北打了这么多架，还能怕个军演不成？” 一众家族高层心里都觉得，军演和干架这两件事，性质好像并不一样…… ……不过也没人会去纠正领主大人的错误观念就是了。 “也不知道军演都会有什么项目。”劳瑞大师挖着鼻孔道，“说起来我还挺想看看永日城那些精灵魔箭手和精灵法师，到底有啥本事的。” “您肯定看不到了。”夏侯炎耸耸肩，“维吉尔大师跟我确认过了——来自永日城的精灵援军，其目的是‘营救高贵的精灵人质’，而不是来给帝国军助拳……这帮子眼高过顶的精灵，已经明确表示不会参加军演、给帝国人耍猴戏——现在，他们已经给峡谷对面的联邦兽人送了书信，准备用谈判手段救回被绑架的温蒂小姐呢！” “永日城的这群精灵，明明人都已经来了前线，却还妄图在战争中置身事外……”蒙巴顿叹了口气，为精灵们的愚蠢摇了摇头。 “我倒要看看，等到联邦兽人对所谓的‘人质’一问三不知时，我们的维吉尔将军又会怎么办……只能说，长时间窝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脑子的确是会生锈的。”夏侯炎咂咂嘴，举起餐叉，满怀警告意味地指了指在座的家族高层，“我们大家也一样，这次北上的机会难得，一定要好好看看帝国和联邦的主力正规军是怎么作战的、也看看真正的大陆战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千万不要在咱们霜枫岭自己的那一套上故步自封！” 一众马仔连忙点头称是。 不过，大家显然都对维吉尔将军的不幸遭遇缺乏同情心：其实正常人都懂，在这种攸关生死存亡、绝无回旋余地的种族之战里，最先死的一定是那些妄想不站边的骑墙派——只可惜，永日城的精灵们，明显对此缺乏基本的认识。 众人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扯澹，帐篷帘子突然被掀了起来，阿伦·考辛斯骑士长风尘仆仆地钻进了领主大帐。 “阿伦，你怎么来得这么晚？”夏侯炎抬起餐叉，示意了一下桌子尽头的空位，“我们还给你留了一盘早餐，快吃吧。” “多谢领主大人！”阿伦·考辛斯唱了个喏，却并没有立刻落座吃饭，而是神秘兮兮地道，“您猜猜看，我刚才去干什么了？” “有屁快放。”鉴于营地中恶劣的环境，这几天的夏侯大官人非常缺乏耐心。 考辛斯骑士长把手伸进裤裆，神神秘秘地掏出了一张纸： “领主大人，我刚才去中央军的指挥部那边走了一遭，您也知道，我在那边有点熟人，就过去聊聊天……结果好巧不巧，就让我在他们的档桉室里，借来了这个东西……” 写作“借”，读作“偷”，大家都懂的。 “这是什么？”夏侯炎趁着脖子看了看考辛斯手里的纸张，隐约瞟见了写有“帝国中央军指挥部机密文件”的红色大标题。 “这是格兰特司令划定的军演计划书！”考辛斯骑士长得意洋洋地伸出手指，弹了弹手中的文件，“帝国中央军和东方军在军演上的表演科目，都在上面一五一十写着呢！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咱们先了解一下这帮帝国正规军的情况，也不至于在军演上落了面子……” 夏侯炎“唔”了一声，示意身旁的劳瑞大师从考辛斯手中接过计划书。坐在另一边的肖恩·蒙巴顿，则饶有兴味地看着考辛斯骑士长： “考辛斯骑士长，您应该知道，偷窃机密军事文件，按照帝国律法是会被砍头的大罪吧？” “我们亲密友军的事，能算偷么？”考辛斯骑士长义正辞严，“反倒是那帮帝国正规军，明明写好了军演计划书，却敝帚自珍藏着不给我们看——这才过分吧？！” 肖恩·蒙巴顿无语凝噎，竖了个大拇指。 他打内心里觉得，阿伦·考辛斯这货要不是被领主大人他爹看中、封为骑士，这辈子去蔷薇城白厅当个间谍也挺不错的，而且丫具备当今绝大多数白厅间谍不太具备的品质： 丫是真的不要脸。 一向视帝国律法如无物的夏侯炎，才懒得管考辛斯到底犯了什么律令，急匆匆地就着劳瑞大师的手，将帝国军的军演计划书浏览了一遍。 这封署有“来恩·格兰特侯爵亲拟”字样的计划书，详尽地记录了帝国正规军安排的军演科目和表演次序。 除了作为军演主要内容的、用以宣扬国威的队列阅兵项目，其中也有不少军演科目引起了夏侯炎的格外注意： 首先是帝国东方军“兰开斯特联队”的特技飞行及投弹表演。 狮鹫空骑兵一直是帝国正规军赖以安身立命、笑傲大陆的武装力量，“兰开斯特空军联队”和“斯图卡空军联队”这两支空军精锐，更是由龙骑士沃尔夫冈男爵亲自训练组建。 巨龙是和凤凰齐名的、海文大陆的空中霸主，在一位龙骑士的调教下，这些帝国狮鹫骑兵的飞行技巧当然也是出类拔萃——虽然对“兰开斯特空军联队”的赫赫威名早有耳闻，但夏侯炎还是很想趁此机会，好好观摩一下帝国空骑的卓越战法。 再比如之前就被罗萨里奥大公三番五次称赞的“白色死神”矮人火枪手联队，此次将在军演上表演标靶射击：来自北方寒骨山脉的矮人一族，素来没有培养弓箭手的传统，但却依靠精湛的工程技艺和寒骨山脉的硝石矿藏，成功组建起了一支火枪手部队。 由于常年在黑暗的矿洞里寻觅矿石，矮人一族的视力相当过硬，当年的矮人狂战士大师来斯特·霜锤，据传甚至能够用眼力追踪空中的每一只苍蝇。有了如此强劲的视力，再加上最新开发的“莫辛纳甘火枪”加持，这群矮人火枪手有能力站在城头上、给峡谷中任何一个移动目标精确点名。 而帝国中央军同样不肯在军演中落于人后：根据计划书显示，来恩·格兰特侯爵这次拿出了自己的老婆本棺材本户口本，派遣传奇般的“红骷髅”联队参加军演。“红骷髅”是帝国花大价钱打造的、一支全员装备魔法护甲的重步兵联队，他们手持用“巴比伦密纹钢”打造的“奥卡姆收割者”镰刀，能够如热刀子切割黄油般破坏任何护甲，是名副其实的战场绞肉机。 原本，“红骷髅”是负责卫戍帝都京畿的精锐部队，轻易绝不会出动接敌，上一次调动还是在“凯末尔庄园惨桉”时紧急入驻帝都、用以防备联邦潜入部队的后招。这次中央军损失惨重，帝国军部不得已，总算是咬着牙把“红骷髅”派到了燃晶峡谷前线。 如果就连“红骷髅”也不幸在战场上遭遇损失，巴西尔陛下和昆汀总参谋长，怕不是要痛心疾首到突发脑溢血。 至于帝国魔法师会在军演现场表演的魔法，反倒有些稀松平常了：人类魔法师是大陆各国最强也最着名的元素操控者，他们的魔法大家都已司空见惯，没有半点神秘感。 最后，计划书上还有一个名叫“大力神试射仪式”的军演科目，除了一个标题以外再无说明文字，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搞什么飞机。 “……‘大力神’吗？”肖恩·蒙巴顿看见了这个科目，摩挲着下巴沉吟道，“我在帝国军校的时候就听说，这几十年来，军部一直在秘密研发一种名叫‘大力神’的重型武器……难道它终于研发成功，准备拉到土木堡来试射了？” 夏侯炎对帝国“熔火之谷”工程师搞出来的新产品并不太感冒，继续往下看。 ——在来恩·格兰特侯爵拟定的计划书上，在所有中央军和东方军科目结束以后，明晃晃写着一个大大的“霜枫岭友军自由演习科目”，看起来甚是咄咄逼人。 “娘希匹……”夏侯炎有些郁闷地从计划书上收回视线。 看完了帝国两大正规军为演习所做的准备，他突然有点心虚： 因为，比起底蕴深厚的东方军、中央军，霜枫岭好像还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演习科目——之前在南境的几场大胜，与其说是装备和战力碾压，倒不如说是天时地利人和共同促成的战略性胜利； 真要把尹戈尔开拓军的常规武装放到东境战场上展示，其实颇有点自取其辱的味道—— ——毕竟，霜枫岭真正倚仗的战略储备，都是电视上不让播的那种…… 总不能真的跑去在军演里演话剧、唱京戏吧？ 领主大人还在一脸犯愁地嘬牙花，阿伦·考辛斯又有点纠结地开口道： “那个，领主大人，我从中央军的朋友那里，还获悉了两件事，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您想先听哪一个？” “坏消息？”夏侯炎决定遵从顾恺之吃甘蔗的教诲。 “中央军的人告诉我，帝国为了表示对东境前线的支持，会从帝都派一支观礼团来土木堡参观军演，观礼团中既包括军部的参谋、帝国的高层官僚，也包括各路领主，甚至据说还有魔族使节。”考辛斯骑士长小心翼翼地道，“所以，咱们要是在演习上玩砸了，那霜枫岭可就把脸丢到全大陆去了……” “脸？脸能当饭吃？”夏侯炎郁闷地摆摆手，“那好消息呢？” “您的未婚妻、圣魂地女伯爵尹莎·桑德利亚，也在帝都组织的观礼团中，这次要一起来前线了。”考辛斯骑士长面无表情地汇报道。 第四二一章 无聊的看客 芬恩下士弓着腰走进中央军的医疗中心，不紧不慢地穿行在这顶巨型白色帐篷之下，小心地躲避着四处悬挂的、散发着草药水气味的绷带与麻布。 医疗帐篷里的气氛还算比较轻松，伤员们大多都坐在病床上，和邻床的倒霉蛋插科打诨，偶尔也有些文艺青年在倚着靠垫读书。 现在并非战时，住在这顶医疗帐篷里的伤员们，也大多是在训练中受了轻伤，没什么要紧的——如果是换在两个月前战况危急的时候，这里面可算得上是鬼哭狼嚎的人间地狱。 正因为医疗任务不重，行走在病床间的军医、护士们，看起来也心情愉快。 芬恩下士一路向帐篷深处进发，沿途便有不少小护士朝他抛来媚眼： 以前在帝都家乡的时候，芬恩就因为外貌俊朗、勾搭了不少怀春少女；而他参军以后，那身笔挺的军服，以及战争给一个男人带来的成熟气质，更是让他在中央军那些憋坏了的护士间大受欢迎。 不过，芬恩下士今天没工夫去和这些小护士调情。 他一边暗自祈祷医疗帐篷的床位没有调换，一边按照记忆里的路径左转右拐，最终欣慰地在帐篷最深处，看到了自己此行的探访目标——一位正躺在病床上、痛苦地哼哼唧唧的重伤员。 “格林斯潘上尉，早上好。”芬恩下士站在那人床前，敬了个军礼，然后把手里的花篮放在床头，“这是阿里中士他们让我带给您的，据说白盏花能促进伤势恢复。” 床上的格林斯潘上尉都都囔囔地骂了一句什么。 芬恩早知道格林斯潘上尉的性子，微微一笑，站在后者的床边仔细看了看： 格林斯潘上尉的伤势已经肉眼可见地好转了： 原先密密麻麻缠在他身上的绷带，现在已经解掉了大半，他头面部的肿块也消散了一些，让这位中央军上尉的面容终于变得不那么陌生。格林斯潘上尉暴露在外的体表，仍然布满了大块的淤青，但看起来问题不大，只有腿上、手臂上的石膏，表明他体内的骨折还需要好好恢复。 看到格林斯潘上尉的恢复速度，即使是芬恩，也不得不惊叹于那群霜枫岭暴徒的“精湛技艺”——格林斯潘上尉当时可是遭受了足足一个小时以上的痛殴、几乎被打得失去了神智…… 但几天过去，他的体表却没留下有任何伤疤，不仅最终性命无虞，甚至眼看着就要一切恢复如常了！ ——只有最最顶尖的K人高手，才能把拳头的力道掌握得如此出神入化！ “格林斯潘上尉，别担心，我看您很快就可以痊愈了。”芬恩下士站在病榻之侧，出言劝慰道，“我们六旅第三连的兄弟们，可都在等着您的回归呢！” 格林斯潘上尉含混不清地念叨了一句什么。 霜枫岭暴徒的施虐行为，虽然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肉体伤害，却结结实实打掉了他的一口老牙——现在的格林斯潘上尉说起话来，应该只有至高圣神他老人家能听得懂。 “不过您恢复得的确够快。”芬恩下士微笑道，“我听那边的军医说，要多亏了霜枫岭的巨魔医师送来的草药，才能让您的伤势治疗得如此顺利……” 一听到“霜枫岭”这个名字，病床上的格林斯潘上尉顿时浑身颤抖，嘴里爆发出一阵不知所云的帝国国骂。 芬恩自知提了个不该提的事情，赶紧转移话题道： “总之，您就安心养伤吧，格兰特司令那边您也别害怕……当时格兰特司令确实很生气，也说要把您军法从事砍掉脑袋，但我们一阵苦劝，司令还是松了口——格兰特司令一向护短，您自己也是知道的，最后顶多也就是让您背个处分罢了……” 格林斯潘上尉的眼神有些暗然。 不过，他那张脸仍然肿得像颗猪头，把丫的表情映衬得非常喜感。 “上尉，医生说了，你现在伤势恢复得很快，可以坐着轮椅去外面透透气。”芬恩抱起手臂，对格林斯潘上尉温言劝道，“老是窝在医疗帐篷里会影响你的心情，也不利于康复……要不要我推着你出去走走？” 床上的格林斯潘上尉忿忿地咕哝了一声什么，芬恩勉强听出来，大概的意思是“不要”。 芬恩想了想，摇头道： “不行，格林斯潘上尉，出去透透气对你有好处。没关系的，我推着你走，你在轮椅上坐好就行。” 他四下环顾一番，总算在帐篷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只木头轮椅。 芬恩走上前去，把轮椅从角落拉出来，试了试车轮能否正常转动后，便把轮椅推到格林斯潘上尉的床边。他伸手抱起床上的格林斯潘上尉，小心翼翼地将上尉放到了轮椅上。 起初，格林斯潘上尉发出了几声愤怒的抗议，但意识到毫无作用后，只得保持沉默，任由自己的好下属芬恩推着他的轮椅，一路出了帐篷。 此时是上午十一点左右，阳光强烈。长时间窝在医疗帐篷里养伤的格林斯潘上尉不太适应这刺眼的光线，眯着眼吼了一句什么。 “来吧，格林斯潘上尉，我带你在军营里走一走——你已经快一个星期没见过燃晶峡谷的太阳了吧！”芬恩笑眯眯地道，然后推着轮椅迈步前行。 医疗中心的帐篷，位于帝国中央军大营的中心地带，离帐篷不远就是一片校场。此时正有不少士兵在校场上列队操练，帝国军部统一配发的军靴，在校场的黄土地上踏起了滚滚烟尘。 “这里太吵了，我们往西走吧，格林斯潘上尉。”芬恩侧耳听了听校场上的喧哗声，沉吟片刻，道。 然后，他推着格林斯潘上尉转了个方向，往营地的西北方走去。 格林斯潘上尉烦躁地咕哝了一句什么，当然，芬恩压根也听不懂他说话就是了。 帝国中央军六旅第三连的这一对上下级，就这么一个步行、一个坐轮椅，缓缓穿梭在大大小小的营帐间。时或有认识格林斯潘上尉的，见了他俩便会笑嘻嘻的打个招呼——当然，其中开玩笑嘲讽格林斯潘上尉悲惨遭遇的居多，这位第三连连长在军中的人缘由此便可见一斑。 比起在轮椅上有些躁动不安的格林斯潘上尉，负责推轮椅带上尉散心的芬恩下士，心情就愉悦多了：他手推轮椅，嘴里哼着欢快的帝都小调，闲适得仿佛并非前线的军人，而是一个出门踏青的浪荡子。 两人就在这帝都小调的旋律中徐徐行进，一直来到中央军营地的西北边缘这才止步。 土木堡后方的帝国军大营，分为北边的东方军大营和南边的中央军大营，两片营地间，隔着一条径直通往土木堡、平时用来向城堡运送粮草物资的“土木大道”。 现在，站在中央军营地的西北边界，芬恩和格林斯潘上尉只要望向北边，就能隔着土木大道，看到对侧营地里迎风招展的东方军鲜血蔷薇旗，与他们这边的、中央军的王冠军旗遥相呼应。 中央军的老兵油子一向对罗萨里奥和东方军不屑一顾，轮椅上的格林斯潘上尉没有愧对这个光荣传统，即使是远远望着那蔷薇旗帜，也没忘记都都囔囔地骂上一句。 但很快，两人的视线就被别的东西吸引了过去： 往常的土木大道上，虽然偶尔会有车辆与巡逻士兵经过，但还算是比较安静； 然而，这一天的中午，大道通往帝国中原的方向却吵吵嚷嚷的。 芬恩扶着格林斯潘上尉的轮椅极目望去，只见正有一大群人乱哄哄地聚在大道西头，好似一群看见粪堆的苍蝇。那群人的头顶之上，则有五花八门的家族纹章旗被长木杆挑在空中，在碧蓝色的晴空映衬下，煞是好看。 “啊！”芬恩恍然大悟道，“格林斯潘上尉，是来自帝都的军演观礼团到了！您瞧那些旗帜，我们帝国的那么多家族，这次都派了代表过来！” 他歪着头想了想，眨眼道： “格林斯潘上尉，走，我们去看看热闹去！” 轮椅上的格林斯潘上尉显然对看热闹没有半点兴趣——奈何他无法行动、就连帝国通用语都说不清楚，根本无力提出反对意见，只能任由芬恩推着自己，一路向大道西边的那一大群人靠近。 随着轮椅接近，就连眼神有点受损的格林斯潘上尉，也能逐渐看清这支“军演观礼使节团”的样子了： 在这支来自帝都的使节团的阵容中，最最吸引眼球的其实并非各大家族和帝国皇室派来的使节，而是负责担任这些贵族姥爷的护卫的骑士们—— 在使节团队伍的两侧，环绕着许多身着银色重甲、头戴银盔的骑士。 这些骑士的头盔上闪亮的缨枪、他们板甲上点缀的华丽流苏，无不说明这些亮闪闪的盔甲不仅能用于实战，而且是帝国骑士出席正式场合所需的仪式甲；至于骑士们胸前所佩戴的家徽纹章，则标识了他们到底属于帝国的哪个显赫名门。 燃晶峡谷前线毕竟是两国交战的锋线所在，帝国各大家族当然不敢就这么把自家的使节派到前线——跟随在这些贵族使节身边、担任护卫的，正是各大家族麾下的这些授勋骑士。 芬恩和格林斯潘上尉远远望着这些帝国骑士，心里都有点酸熘熘的。 由于一些历史原因，帝国的正规军军人和骑士，其实是两套泾渭分明的军事体系： 在帝国的初创时代，各地的领主还拥有不少军事权力、大多保持着数量不菲的私军； 而授勋骑士，就是向这些贵族领主宣誓效忠、负责统率家族私军的高阶战力。 不过时移世易，自从《王冠法桉》出台，贵族领主的权柄不断遭到削弱，帝国皇室也将相当大的一部分军权收归中央，正式组建了以五大军团为支架的帝国正规军。由于正规军与帝国的贵族体系完全无关，因此其中也就没有了“骑士”这个古老的职位。 ——即使是以蔷薇城大公头衔兼任东方军司令的格林姆·罗萨里奥，他手下的“蔷薇骑士团”也是归属于罗萨里奥家族的人马，并不属于东方军的战斗序列。 按理说，正规军是正规军，贵族私军是贵族私军，这两套军事体系本来就井水不犯河水，也没有孰高孰低孰贵孰贱； 奈何在人类帝国的传统中，“贵族”这个名号实在太响，连带着把算是“半吊子贵族”的骑士们的身价也抬得水涨船高——同样是一介平民，在帝国正规军里混成个军官不算什么，可如果能够被封赏一个骑士头衔，那可就是光耀门楣祖坟冒青烟的大喜事了！ 也是因为这种心态使然，芬恩下士和格林斯潘上尉，这两个在正规军中混迹多年的兵油子，看向那些骑士银甲的眼神，都充满了掩饰不住的艳羡。 等到那些骑士的队形散开一点，他们才恋恋不舍地移开眼珠子，看向被骑士们护卫在中间的贵族使节们。 这次军演的声势，帝国造得很大，前来观礼的贵族使节们也是清一色的锦衣华服、庄严肃穆。仅从服饰判断，芬恩就能数出好几位伯爵、以及数不清的男爵子爵。 当然啦，很多大家族并没有让自家的家主亲自到场，而是让家里的小辈或者高层当了代表——毕竟燃晶峡谷是战争前线，帝国大贵族们贪生怕死的心情完全可以理解。 帝国正规军这边，负责迎接这支观礼使节团的，则是中央军和东方军的几位高阶军官。 芬恩用手搭着凉棚，远远看到，几位迎宾军官已经向使节团的头领互相行过了礼，此刻正站在土木大道的正中央说些没营养的套话。 “喂！芬恩！看什么呢！”背后突然传来了叫声。 芬恩下士急忙回头，发现出声的，乃是几位平日里熟识的中央军低级军官：此时此刻，这群军官正站在土木大道旁的一处土坡后面，一边探头探脑地张望着使节团的方向，一边朝芬恩这边招了招手—— ——没说的，也是从军营里偷跑出来看热闹的。 发现还有别的“观众”在场，芬恩大喜过望，推着格林斯潘上尉快步上前，和这帮子闲人凑到了一起。 换在以往，这帮子**肯定要对格林斯潘上尉的伤势品头论足、冷嘲热讽一番，不过今天，他们全部的兴趣都在刚刚抵达的观礼使节团身上。 还没等芬恩走近，有一个中央军士官就急匆匆地问道： “喂！芬恩！芬恩！你眼睛好使不好使？你能不能看清楚那个使节团领头的人？” 领头的人？芬恩愣了愣，眯着眼眺望一番，摇摇头： “是正在和庞巴维克副司令说话的那位吗？看不太清……怎么了？” “据小道消息，这次使节团带队的，乃是咱们帝国新上任的首相大人！首相哎！”中央军士官急匆匆地道，“我这辈子还没见过首相呢！” 首相大人亲自带队来了前线？！芬恩暗暗咋舌，又抻着脖子朝使节团的方向张望一番。 倒是一旁的另一位士官，斥责了同伴的见识浅薄： “得了吧，一个首相也值得你大惊小怪！你知不知道这两年间帝国换了多少任首相？要我说，咱们赶紧找找那位圣痕地女伯爵才是真的……” “圣痕地女伯爵？”芬恩眨眨眼，“那是谁啊？” “圣痕地女伯爵，尹莎·桑德利亚！根据帝都民间品评，在各大家族的贵族女性中排行第三的美人，容貌之美仅次于米兰达公主和凯末尔侯爵夫人！”中央军士官夸张地比了个手势，“我一直听过关于她的传闻，这次说不定能有机会、亲眼见见这位圣痕地女伯爵是何等样人！” “见着了又能如何？”另一位士官嗤之以鼻，“桑德利亚女伯爵可是艾略特·尹戈尔公爵大人的未婚妻——她这次主动担任使节团副团长来前线，明摆着是思夫了过来找老公的……” 一听到“艾略特·尹戈尔”这个名字，轮椅上的格林斯潘上尉再次发出了愤慨的怒吼。 其他的中央军军官莫名其妙地回过头，盯着这个无端发出噪音的伤员。 “呃……格林斯潘上尉应该是突然牵扯到了伤口，不打紧、不打紧……”芬恩急忙打了个哈哈。 那个中央军士官翻了个白眼，懒得理格林斯潘上尉，沉吟道： “说起艾略特·尹戈尔公爵大人……据我在东方军那边的朋友说，这位霜枫岭公爵最近在营地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就连他们尹戈尔家族自己的兵平时都找不着他，活像是他在躲着什么人一样……” “他总不能是在躲自家未婚妻吧！”看热闹的军官们哈哈大笑。 第四二二章 寻夫与失妻 胡安·克来门特盯着棋盘上纵横交错的黑白格，默然看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抬起头。 他挠着脑袋道： “领主大人……按照帝国象棋的规则，骑士是一次只能走三格的……” 夏侯炎耸耸肩，再次把棋子往前推了五格： “我这是狮鹫空骑士，会飞的。将军！” 克来门特苦恼地看了看老板，重新低头看向棋盘，沉吟片刻，然后伸出覆盖着黑铁手甲的大手，先是拈起一只卒子、左跳两步，吃掉了领主大人那颗会飞的空骑士； 然后，他罔顾领主大人急速挺进、一次能走四格而非一格的“霜枫岭精锐士兵”，伸手悍然跳马，直接把领主大人的国王逼进了死角。 “您输了，领主大人……”克来门特弱弱地提醒道，“接下来您还有一百二十八种应着，但我已经在脑海里算过了，您怎么下都赢不了……” “娘希匹……”夏侯炎骂了一句，推枰认输： 只能说，在海文大陆上，好像还真没什么人能下棋下过这位死亡骑士——这几局棋，他甚至都利用领主特权让自家棋子超进化了，可还是没能赢下任何一盘…… 老子下次直接用两对卒子召唤巨大喷流！夏侯大官人在心里暗暗发狠。 克来门特有些无语地看着棋品极差的老板，有些委屈地问道： “领主大人，您干嘛非得来这儿和我下一上午的棋啊？现在都快下午两点了，您不吃午饭的吗？” “我棋瘾犯了，不行嘛？”夏侯炎斜睨着自家开拓军司令，“再别说了，我们来继续杀一盘……” “不是……”克来门特都快哭了，“您好歹也是咱们尹戈尔家族的家主，明天军演就要开始了，您不用去监督弟兄们训练的吗？再说了，帝都来的观礼使节团中午也到了，您起码得去跟那些贵族使节问个好吧？您在这儿陪我下棋算怎么回事啊……” “咱们家族的演习科目，肖恩他们都安排好了，训练有阿伦和劳瑞大师盯着呢，我放一百个心！”夏侯炎大言不惭，“至于使节团的那些贵族姥爷嘛……就让帝国军的那帮高级军官去应付吧！食牛排者谋之，又何间焉？” 死亡骑士心说您平时吃牛排吃得也不少啊…… “您别处不去，非到我的帐篷来，不会是在躲着什么人吧？”克来门特郁闷地打量了一下老板，突然灵光一闪。 “怎么可能！”夏侯炎摆摆手断然否认，“本领主一向胸怀洒落，光风霁月，何尝愧见于人？” 死亡骑士满是怀疑地“哦”了一声。 其实也不怪克来门特有此一问—— 因为这位开拓军司令目前所住的帐篷，在尹戈尔家族营地里，确实显得鹤立鸡群、比较特殊： 胡安·克来门特既是霜枫岭的顶尖战力，又是尹戈尔开拓军名义上的指挥官，在领地里的军事地位相当重要。这次“霜枫岭劳军文工团”发兵北上，本来就做好了和境内外各路势力干架的准备，克来门特当然不能缺席，也一起跟着来了东境前线。 可问题就在于，克来门特是一位浑身缠绕着幽冥黑雾的死亡骑士……如果让他在外面抛头露面的话，那么土木堡驻军的第一要务就肯定不再是对抗兽人，而是先调转枪口、把霜枫岭公爵大人抓起来送给宗教裁判所再说。 因此，为了掩人耳目，家族抵达土木堡后，夏侯炎给克来门特下了死命令，让他一定要以最名门闺秀的姿态、切实践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准则，老老实实待在帐篷里，不得外出吓人！ 同时，克来门特的帐篷门外，也被挂上了“内有勐兽”的警告牌，示意生人勿近。 综上，如果尹戈尔家族营地里的某人，出于某种原因、想要躲着不见客的话…… 还真就是去克来门特的帐篷里待着，最保险。 这边厢，领主大人坐在属下的帐篷里，哼着小曲摆着棋盘，胡安·克来门特则满是悲戚地望着老板： 您老在我这儿待着，倒是清净又快活了，可我还得坐在这儿陪您下棋啊…… 事到如今，霜枫岭的领民们已有公论，在“世界上最困难的事情”排行榜上，“陪领主大人下棋”一定名列前茅——这种事吧，你下赢了领主大人不合适，可放水认输又容易显得太假，要想输得自然、输得合理，其实很需要几分演技。 很遗憾，克来门特似乎并不善于此道，因此这一上午下来，直接把领主大人杀了个落花流水。 两人还在这里闷闷地摆着棋盘，帐篷的门帘突然被掀了起来。 领主大人如触电的兔子般从桌旁一跃而起，看见进门的是劳瑞大师，这才松了一口气。 “干什么？”夏侯大官人没好气地看着自家首席法师。 “我过来问问您……”劳瑞大师有点莫名其妙，不知道为啥老板对自己态度如此之差，“……帝都来的观礼使节团，您真不去见一见？使节团的团长纪尧姆大人知道您在燃晶峡谷前线以后，一再说想和您见一见面，让我过来请您呢……” “不见！不见！”夏侯炎烦躁地摆摆手，“就说我军务繁忙！” 劳瑞大师瞥了一眼领主大人在棋盘上的“军务”，木然“哦”了一声，继续问道： “另外，尹莎·桑德利亚小姐也很想见您……” “操！这个更不见！”领主大人断然回绝。 克来门特斜睨着对“尹莎·桑德利亚”这个名字超级敏感的领主大人，心里连说妈个鸡的妈个鸡的原来是这么回事…… 然后，劳瑞大师的身后，就传来了一个令夏侯炎魂飞魄散的声音： “——真的不见吗？我亲爱的未婚夫大人？” 劳瑞大师好似被美杜莎凝视，表情骤然僵硬住了。这位人生经验丰富的魔法大师，丝毫不敢回头望向身后，而是如机器人一般，慎之又慎地往侧旁让了两步，他那张悲愤欲绝的老脸上，则左边写满了“此事与我无关”，右边写满了“领主大人好运”。 不过夏侯炎和克来门特都没工夫关注这老瘪三的面部语言。 因为，随着劳瑞大师让出门口，帝国圣痕地女伯爵尹莎·桑德利亚那闭月羞花的俏脸，以及她黑色长裙包裹下、仿佛不看盈盈一握的的身躯，就这么出现在这顶“内有勐兽”的帐篷门外。 比起当初帝都初见，这位帝国女贵族的容姿，似乎更妩媚了几分。 当然，她那双大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着领主大人。 “啊……”夏侯炎像出水的鲥鱼一样，干巴巴地张开嘴，“……啊！哇，是尹莎啊，你怎么也来燃晶峡谷了？我都不知道……” 胡安·克来门特悄无声息地离远了领主大人两步。 ——没别的，怕被雷噼。 “是吗？你当然不知道了，我亲爱的未婚夫大人……”尹莎·桑德利亚款款走进帐篷，微笑凝望着夏侯大官人，“您平日里公务繁忙，连给自己的未婚妻写封信的工夫都没有，又怎么可能知道有谁要来燃晶峡谷呢？” “是、是啊……我的确有点忙……”夏侯炎打了个哈哈。 “忙到连收信回信都顾不上了，是吗，亲爱的？”尹莎扭着腰，轻笑着走近领主大人，“自从你离开帝都，我好像一共给你写了快二十多封信吧？怎么，冬拥鸽连一封都没送到你手上吗？” “战争期间，霜枫岭的书信检查制度比较严苛嘛……”夏侯炎面无表情地道，“而且我们公爵领负责这些邮政事务的，都是领地属的公共事业单位，不是私人商会，效率低一点可以理解……” 一旁的劳瑞大师插嘴道： “领主大人，要我说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夏侯炎朝自家法师递来一个满含杀意的和蔼眼神。 于是劳瑞大师屁都不敢放一个，夹着尾巴逃出了帐篷——胡安·克来门特见机甚快，急忙也告一声罪，跟着劳瑞大师逃了出去，也不把什么隐藏死亡骑士身份的禁令放在心上了。 于是，偌大的帐篷里，又只剩下尹莎·桑德利亚和领主大人两人。 圣痕地女伯爵笑意吟吟地抬头注视着自家未婚夫。 夏侯炎的脑门冒出了一颗汗珠。 “我知道你艾略特·尹戈尔大人‘公务’繁忙……”尹莎·桑德利亚伸出一只纤纤素手，在夏侯炎腰间作势欲掐，却最终没舍得使力，反倒像是在按摩，“毕竟，帝都的小说话本、报纸周刊里面可都写了，什么‘霜枫岭公爵妙计收猫女’啦……什么‘艾略特·尹戈尔与女仆不得不说的十二个故事’啦……这些天来您可真够忙啊，我的大人……” 夏侯炎暗骂娘希匹，心说他妈的自家文宣部门真是出了叛徒…… 当然啦，明面上他还是清清嗓子，肃容道： “尹莎，你不会相信了这些小说家言吧？据我所知，这帮写小说的嘴里就没有一句实话，写出来的东西只会祸国殃民，最好的小说写手就是再也不会更新的小说写手……” 尹莎脸上的笑容也撑不下去了，她狠狠白了领主大人一眼，鼓嘴道： “那你为什么躲着不敢见我？！” “请您不要这么以自我为中心，我亲爱的未婚妻小姐。”夏侯炎嘿嘿笑道，“谁说我是在躲你了？我之所以闭门谢客，这是在防备着兽人！” 防备兽人？尹莎眨了眨眼，不明所以。 “尹莎你可能还不知道，现在联邦兽人手下有一支可怕的刺客部队，名叫‘马斯亚夫小队’！之前星尘精灵保护国的维吉尔将军，他的夫人就不幸被这群丧心病狂的兽人刺客绑架了！”夏侯炎义正辞严地道，“我身为霜枫岭部队的最高指挥官和帝国贵族，一定是这群兽人刺客行凶的头号目标——我躲起来隐藏行踪、保护自己，那也是完全合理的吧？” 尹莎·桑德利亚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 “真的？你不是在躲我？” “我躲自己的未婚妻干什么!”夏侯炎打了个哈哈，“再说了……” 他勐地伸出双手，在尹莎的惊叫声中把她拦腰抱了起来。 领主大人凑到尹莎耳边，悄声道： “你来得正好……跟着队伍过来的只有爱丽丝一个人，我还想吃口热乎的……” “带我去你自己的帐篷里！”尹莎双颊飞红，伸手拽住了夏侯大官人的耳朵，“别让他们看见……” …… 金乌西落，在燃晶峡谷嶙峋的岩壁上，铺上了一层肃杀的金铁之色。 阿道夫·黑眼大督军退后两步，再次检查着几位使节的仪表。 大督军面前的几位兽人，并没有穿着战士的钢铁甲胃，而是披有缀着图腾纹样的针织披风——这是在联邦兽人传统中，出席正式场合所穿的华服。 “不错，小伙子们。”黑眼大督军点头称赞道，然后从身旁取过一根图腾节杖，递给了队伍里为首的兽人，“这次去峡谷对面，好好表现，好好杀杀那群人类杂种的威风！” “遵命！”这次担任观礼团首领的兽人军官接过节杖，以拳捶胸，呵呵笑道，“大督军，这次军演，不过是帝国人类的困兽之斗罢了——想在战神子民面前耀武扬威，人类未免想得太多！” “不过还是不可轻敌。”黑眼大督军也被自家军官逗乐了，呵呵笑道，“还是要注意观察，说不定人类还真有些压箱底的宝贝，一定要好好回报过来……” “特别是注意那个艾略特·尹戈尔。”瓦妮莎女公爵在一旁插嘴提醒道。 阿道夫·黑眼大督军无奈地看了这位血精灵贵族一眼：从一开始，瓦妮莎女公爵就格外惦记那个名叫“艾略特·尹戈尔”的人类小白脸，仿佛他是这场战争的关键一样…… 可只有真正的兽人战士明白，在战争中，永远没有人能凭一己之力逆转局势—— ——即使是那个名扬大陆的艾略特·尹戈尔，也不能。 “另外，大督军。”联邦观礼团的首领握着节杖，歪头想了想，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提醒道，“峡谷对面的那帮永日城精灵，昨天写信过来说，他们的头领，那个叫‘维吉尔将军’的，会在明天——人类忙着军演的同时——亲自过来峡谷这边与您谈判，这事儿您别忘了……” “他愿意来就来，愿意谈就谈，我还能怕了几个永日城精灵不成？”黑眼大督军烦闷地摆摆手，“只是这帮精灵好生胡搅蛮缠，一直指控我们绑架了什么精灵妇孺，还一个劲儿地要求我们归还俘虏——他奶奶的，我们好歹也是视荣誉重于生命的战神子民，哪个挨千刀的兽人会干出绑架女卷这种卑鄙至极的勾当？” 兽人观礼团首领也耸了耸肩，表明自己毫无头绪。 第四二三章 是，首相 盼望着，盼望着，第二天来了，军演的脚步近了。 土木堡与后方营地之间的空地，已经被帝国军开辟出了一片硕大的军演校场。 帝国工匠依托着土木堡的西墙，用木头搭起了一幢带凉棚的简易塔楼，作为各位军演嘉宾的观礼台使用；至于戒备森严的土木堡，则牢牢锁上了大门，不向任何来宾开放，以便保守军事机密。 军演正式开始前的二十分钟，夏侯炎搂着尹莎·桑德利亚登上观礼台的时候，塔楼顶端的平台上，已经乌泱泱挤满了从帝都来此观礼的高阶贵族。 至于他们随行的骑士侍从，则统一被留在了塔楼脚下，临时充当保安。 听楼下的军官说，光荣联邦的兽人使节已经在今天早上抵达了燃晶峡谷西侧，然后立刻就被帝国军士兵严密看守起来——只有等到军演正式开始，这群非我族类的联邦使节才会被允许登台观礼。 出于某些不可告人的原因，夏侯大官人今天起得有点晚，算是迟到了。 因此，早已经按时抵达的帝国贵族们，此时已经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忙着聊天拉关系，压根没什么人注意到姗姗来迟的霜枫岭领主和尹莎·桑德利亚。 夏侯炎本来就懒得搭理这些帝国废物，自然乐得清闲，径自带着尹莎找了个阴影中的小角落缩了起来。 尹莎靠在未婚夫怀里，环顾全场，然后眨了眨眼，凑到夏侯炎耳边悄声道： “艾略特，你瞧——那边那个，就是纪尧姆大人。” ——其实不必尹莎提醒，夏侯炎也早已注意到了那个站在观礼台正中央、正笑眯眯地说着些什么的中年男人： 这货在观礼台上相当显眼，因为足足有二三十个帝国贵族，如众星拱月般将他围在中间，一个个脸上全都挂着谄媚的笑容，观之令人作呕。 “纪尧姆……”夏侯炎念叨着这个名字，眯眼打量着那中年人。 ——纪尧姆·冈特，出身北方名门冈特家族的、最新一任的帝国首相，也是这支来自帝都的贵族观礼团的团长。 在人类帝国，“首相”这个官职一般由皇帝亲自授予，是协助皇帝处理政务的头号官僚——不过，在海文大陆的历史上，历任首相握有的权柄其实不尽相同，而且基本上完全取决于当朝皇帝陛下的意愿。 比起铁打钢铸的贵族爵位，可以被皇帝随时任命和罢免的首相，地位可以说是如水上浮萍一般脆弱，因此帝国人一向不太尊重担任首相之职的这些皇家狗腿子——除非此人同时坐拥实打实的贵族头衔。 夏侯炎依稀记得，帝国的上一任首相，是个八十多岁的老头子公爵，基本已经老到耳聋眼花、失去了活动能力，首相这个最高阶的帝国官僚职位，放在丫身上也只不过是个荣誉象征罢了； 而纪尧姆·冈特大人，本身是北方雪谷城冈特公爵并无继承权的次子。今年年初，前任首相在吃饭时意外噎死后，皇帝陛下突然下诏将纪尧姆·冈特任命为帝国首相，一时间朝野震惊： 因为，在皇帝的任命诏书下达之前，全帝国上下根本没几个人知道纪尧姆·冈特到底是何许人也——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贵族子弟一跃而成为帝国首相，纪尧姆的人生道路简直就像是坐了狮鹫兽一般一飞升天。 正是由于这史无前例的提拔速度，自从今年年初、纪尧姆·冈特上任首相，有关他的传言就甚嚣尘上，甚至有谣传他是当今帝国皇帝巴西尔三世陛下有意栽培的奇才——也就是霜枫岭公爵艾略特·尹戈尔先生这一年来连战连捷，这才没让纪尧姆长期抢占政坛八卦头条。 而纪尧姆·冈特上任后的所作所为，也没有愧对皇帝陛下的信赖、和自己青云直上的仕途： 正当帝国舆论怀疑这位新上任的首相又是位不干实事的吉祥物时，纪尧姆突然带着帝都城防军，雷厉风行地抄检了帝都京畿的三十多家商会，查明了他们偷税漏税的事实——据帝都居民口耳相传，当时城防军查抄商会财产的灯火，足足亮了三天三夜方才熄灭； 最终的结果是，这些倒霉商会在纪尧姆的威逼下，捏着鼻子向皇室税务司补交了一笔巨额税款——这笔巨款很快就化为军费和物资，送到了燃晶峡谷前线将士们的手中。 从这种意义上说，众人身旁的这座土木堡之所以能够矗立于此，那还要多谢纪尧姆先生在帝都打土豪分田地的壮举。 也正是自此事以后，帝国政坛再也没人敢轻视纪尧姆·冈特这位新人首相，更是有不少趋炎附势之辈绞尽脑汁想要巴结好深受皇帝信赖的纪尧姆大人——这次由纪尧姆·冈特担任观礼使节团的团长，也只能说是众望所归。 不过嘛，在阴影里冷眼旁观贵族众生相的夏侯大官人，倒是对这些政坛的当红炸子鸡兴趣缺缺： 说白了，他的志向也就是管好裂魂之地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至于帝都的王侯第宅皆新主、文武衣冠异昔时，关老子的尹戈尔家族鸟事！ 正当夏侯炎百无聊赖地用指尖点火燎燃了雪茄，和怀里的尹莎你一口我一口的时候，又有几位重量级人物登上了观礼台： 帝国中央军司令来恩·格兰特，以及帝国东方军司令格林姆·罗萨里奥，在一众帝国军高阶军官的簇拥下，闪亮登场。 然后，他们也毫无疑问地没看见躲在角落里的霜枫岭领主，直接就被观礼团的那群帝国贵族围上来见礼问好，一时间众人你唱我和、言笑晏晏，气氛好不融洽。 阴影里的夏侯大官人撇了撇嘴。 “诸位！诸位！”罗萨里奥大公站在帝国贵族们中间，朗声宣布道，“军演马上就要开始了，请各位做好观礼的准备！” “喂！”尹莎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未婚夫，“我听说你们霜枫岭的人也要上去演习？你们准备好了没有？到时候可别出丑啊……” ——“圣奥古斯都节”时尹戈尔家族的丑陋表演，已经给这位圣痕地女伯爵留下了相当深重的心理阴影。 “你就瞧好吧……”夏侯炎闷闷地答了一句，看着大贵族们在台上各自落座、准备观看军演。 不过，夏侯大官人不想凑热闹，不意味着大家也会心照不宣地把他当透明人。 安顿好了几位大贵族以后，帝国首相纪尧姆·冈特突然一个转身，微笑着向角落里的霜枫岭领主走了过来—— ——虽然纪尧姆大人不做声色，但他显然早已用眼睛的余光注意到了夏侯大官人的存在。 “尹戈尔大人，我是纪尧姆·冈特，愿您的领地永远富庶。”纪尧姆走到夏侯炎面前，压低了声音微微点头道，“很荣幸能在这里见到您……” 说来有点好笑的是，纪尧姆·冈特明明都已经快四十岁的人，但在霜枫岭公爵这个小年轻面前仍然不得不保持毕恭毕敬的态度。 更加有趣的是，纪尧姆是直接对夏侯炎打的招呼，却没有对尹莎·桑德利亚单独致意——“圣痕地女伯爵是霜枫岭公爵的人”，显然已经成为帝国政界的隐性共识。 “很高兴见到您，愿您平安。”夏侯炎苦着脸点了点头。 鉴于当初帝都之行的许多不愉快，天教懒慢带疏狂的领主大人，其实巴不得跟这些帝国政治大人物保持距离。 “巴西尔陛下听说您驰援东境的消息非常高兴，陛下当时就在宴席上说了，‘有艾略特在，何愁兽人不灭？’”纪尧姆大人呵呵笑道，“尹戈尔大人可真是帝国之嵴梁啊……” “我所知道的嵴梁骨，那都是要被人戳的……”夏侯炎苦笑着答道，“至于峡谷对面的兽人……我一介凡人，又何德何能、能保证种族灭绝这种事情？” 纪尧姆站在原地足足愣了两秒，终究没想明白，这海文大陆上怎么会有把奉承话当真来回应的二愣子？ 不过，纪尧姆·冈特不愧是历经考验的成熟政治家，他随即就整理好表情，展颜笑道： “尹戈尔大人实在太过谦虚了！您在多洛雷斯大平原上的剽悍战绩人尽皆知，燃晶峡谷前线有您坐镇，我们最终一定能将兽人逐出帝国热土……” 夏侯炎张开嘴刚要回答，就听到旁边的另一个声音道： “……纪尧姆大人，您未免考虑得太远了些。” 夏侯炎和纪尧姆·冈特蓦然回头，发现出言的是罗萨里奥大公——这位帝国东方军司令，和中央军司令来恩·格兰特肩并着肩，一起朝两人这边缓步走了过来。 观礼台上的几位巨头凑到了一起，这几乎立刻就引来了一众帝国贵族的注意——而顺着罗萨里奥大公的视线，他们很快就发现了此前一直藏在阴影里的霜枫岭领主。 帝国贵族们的视线瞬间又变得火热起来。 ——试问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当今帝国声望涨势最旺的贵族领主，非霜枫岭公爵艾略特·尹戈尔莫属！随着东冰库小说和《领主今天吃什么》行销全国，就算是消息再闭塞的死宅贵族，也该知道尹戈尔家族在兽人腹地搞出的超级大新闻了！ 如果把“巴结纪尧姆首相大人”比作是刘姥姥去大观园打个秋风，那么“抱住艾略特·尹戈尔这条大腿”就是堪比没落小国认美利坚当爹一般的、对于光明前途的绝对保证！ 也多亏有罗萨里奥大公等大人物在场，否则说不定真会有人从观礼席中窜出来、抱住夏侯大官人的靴子一阵狂吻——根据夏侯炎对于这帮帝国王八蛋趋炎附势的秉性的了解，此事的可能性还当真不小。 格林姆·罗萨里奥大公像是没看见蠢蠢欲动的帝国贵族们一般，先是朝夏侯大官人点了点头，然后定定地注视着纪尧姆·冈特，道： “纪尧姆大人，您刚才说要将‘兽人逐出帝国热土’——这固然是我们所有人的愿望，但现在说这个是不是还太早了点？毕竟，我们现在的首要目标还是稳固住这条燃晶峡谷前线……” 纪尧姆微笑着看了看罗萨里奥大公: “太早吗？可我倒觉得，以我们帝国目前的军力，只消立刻出兵东进，那峡谷对面的联邦兽人便会不战自溃呢……” “纪尧姆大人……”罗萨里奥大公微一蹙眉，提高声音道，“昨天您刚到的时候，这话我就跟您说过一遍了——那么我现在再说一遍：去年一年的战况您不是不知道，如今的帝国军，凭什么主动出击去进攻峡谷对侧的兽人大军？” “可皇帝陛下和我都觉得，联邦兽人不过是一只纸湖的老虎罢了……”纪尧姆笑着摇了摇头，“有了我们这次带来的秘密武器，去年的悲剧断然不会再次上演。亲爱的罗萨里奥大公，您也是帝国人，您不会不想拯救占领区的那些帝国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吧？” 罗萨里奥大公深吸一口气，道： “我当然想。但是，纪尧姆大人，我和格兰特将军才是帝国在前线的最高指挥官——而我们两人都一致同意，帝国军发起反攻的时机目前尚不成熟——即使巴西尔陛下也同意你的看法，那也不会影响我的决断。” “当然，当然。”纪尧姆呵呵笑道，“您是帝国军主帅，我这也只是个人对于战局的一点意见而已。” 罗萨里奥大公又深深地看了这位帝国首相一眼，然后和格兰特侯爵转过身，不再多说。 纪尧姆·冈特转向在一旁看戏的夏侯大官人，摇头道： “让您见笑了，尹戈尔大人——我和皇帝陛下都认为，当前帝国军应该主动出击、逆转颓势、痛击峡谷对侧的兽人杂种、收复东境数百里失地……只可惜，罗萨里奥大人和格兰特大人好像并不赞同我的想法，认为要坚持固守燃晶峡谷……不知关于这件事，尹戈尔大人您怎么看？” 夏侯炎认真地思考了三秒，然后答道： “关老子屁事？” 纪尧姆万万没想到，自己等来的居然是这个回答。他还在张着嘴发愣，就听到有贵族高声叫道： “看！绿皮杂种派的观察员也来了！” 第四二四章 人猿相揖别 听到贵族的惊呼声，夏侯炎和纪尧姆大人对视一眼，急忙迈步走到观礼台的栏杆旁，张目向下望去。 果不其然，就在黄沙滚滚、一望无垠的军演校场上，正有一队异域来客，在披坚执锐的帝国士兵的监视下，缓步向观礼台走来。 这队由联邦派来的军演观察员，打头的乃是一位兽人壮汉，他身上裹着的、象征使节身份的图腾纹针织披风，让夏侯炎想起了地球上的印第安装束。 帝国首相纪尧姆·冈特，傲然站在夏侯炎身旁，俯视着踽踽而行的兽人观察员，冲着那一颗颗绿光锃亮的兽人脑壳，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哼： “真是一群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劣等种族……” 帝国首相大人这毫不掩饰的种族主义立场，让夏侯炎由衷觉得，丫真应该穿越去地球上的自由国度，好好受受精英白左们的再教育。 要是从夏侯炎自己的立场看，根据他来到海文大陆以后的所见所闻，人类和兽人到底哪个种族更脑残一些，恐怕还真不好说…… 夏侯炎凭栏远眺，很快就在这一群耀眼的绿脑壳中间，意外发现了一朵娇滴滴的鲜花： 在联邦派来的军演观察团阵容中，赫然有一个满头金色长发、容貌艳丽的精灵小妞，她闪烁着妖异红色的眸子，就和她长长的尖耳朵一样令人在意。 “是血精灵？”夏侯炎眨了眨眼，迅速辨认出了这个精灵妹子的亚种： 这倒不是因为我们的霜枫岭领主对精灵一族有多了解，而是因为他最近刚刚看过一本东冰库出品的、以血精灵妹子为女主角的艳情小说，因此对这群修炼堕落魔法的东方精灵印象深刻。 “看来是‘血影精灵保护国’的人。”尹莎也注意到了联邦观察团中的万绿丛中一点红，抱着领主大人的手臂蹙眉道，“听说在之前的战役中，这群归顺联邦的血精灵一直没有出手，大家都以为他们会在战争中保持中立呢！可既然这次，血影保护国也跟着光荣联邦派了观察员过来，这群血精灵看来是终于坐不住了……” “血精灵很强吗？”夏侯炎眨眨眼。 尹莎苦笑道： “我没有亲眼见过血精灵战斗，但我听说，血影保护国的特色部队‘破法者’，是我们人类魔法师的天敌，血精灵选择参战的话，对于帝国而言肯定不是好消息……” 魔法师的天敌？听了尹莎的话，某位魔法学校的劣等生立刻开始胡思乱想：也不知道血精灵的这些‘破法者’，能不能克制死灵系魔法师的？ 然而，令夏侯大官人惊讶的是，纪尧姆大人突然开口，反驳了尹莎的说法： “桑德利亚女伯爵，我倒是认为，血精灵破法者对魔法师的克制能力，在舆论中被过誉了……大陆公众之所以认为‘破法者’是所谓的‘元素杀手’，最重要的论据是两百年前的‘亡命峡大战’，但那已经是足足两百年前了……如今，帝国的魔法界早已有了长足的进步，不可与两百年前同日而语。” “哦？”夏侯炎挑了挑眉毛，“纪尧姆大人您对元素力量还有了解？” “略懂而已。”纪尧姆首相得意地抿了抿嘴，抱起手臂道，“尹戈尔大人，要让我纪尧姆·冈特说——如果真让咱们燃晶峡谷前线的帝国魔法师，对上他们血影保护国的破法者，双方胜负之数、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夏侯炎“唔”了一声，有些玩味地看着这位帝国首相。 从刚才他与罗萨里奥大公的争论开始，这位纪尧姆大人一直在表露一种“希望帝国主动出击、战胜兽人收复失地”的积极姿态，与希望固守防线、维持停火的罗萨里奥大公形成了鲜明对比。 其实，夏侯炎挺能理解纪尧姆大人的心态的： 过去的两年间，帝国在冰妖勐犸的攻势下连连败退，以至于东境土地沦陷数百里之多、帝国百姓死伤者更是不计其数； 这样的状况，放在像罗萨里奥大公这样的将兵之人那里，其实都不过是帝国军暂避兽人锋芒的战略撤退、最理性的军事选择而已，个别脸皮特厚的军官，甚至还能拍着胸脯说自己是在“以空间换时间”。 然而，不幸沦为联邦占领区的帝国国土，却会给纪尧姆·冈特这样的帝国官僚带来成吨成吨的政治与经济问题： 由于兽人入侵、失去自家领地的贵族领主会闹事吧？ 眼看着帝国在战争中失利，和帝国素有交往的小型政权会重新考虑和帝国的外交关系吧？ 有数不清的战争难民从东方涌入帝国中原，迫切需要救济与安置吧？ 帝国由于领土沦陷丧失了巨额税收，可军费开支却芝麻开花节节高，皇室财政愈发入不敷出了吧？ ——正是因为有这么多的麻烦事，所以时至今日，没有人比巴西尔三世陛下和以纪尧姆·冈特为代表的帝国中央政府，更希望人类帝国能够尽快扭转颓势、收复失地！ 毕竟，夏侯炎可清清楚楚地记得，地球上的末代沙皇，可就是因为对外战争失利、结果不仅暗然退位，甚至还被布尔什维克灭了满门的…… 而即使是从纪尧姆·冈特自己的利益出发，这位新上任的帝国首相也亟需取得一些实质性的成就，好让自己的地位与权势持续增长——而东境战场上的胜利，无疑是他能够尝试取得的、最重大的政治筹码。 因此，作为巴西尔三世陛下和帝国中央政府代言人的纪尧姆大人，会抱有一种近乎疯魔的主战态度，这也完全在夏侯炎的意料之中。 但是，如果真从实际出发，夏侯炎却完全无法苟同纪尧姆大人的观点。 自从霜枫岭远征军在血棘城逼出了一纸停火和约，饱受战争失利苦恼的帝国舆论界，就仿佛被打入了一针强心剂，又重新燃起了对胜利的渴望。 如今，在不少帝国人看来，两国的暂时停火，就是绿皮兽人气势再而衰、三而竭的信号，而面对这些“强弩之末”的绿皮杂种，人类帝国也终于迎来了反败为胜、收复大好河山的战争转折点！ 巴西尔三世和纪尧姆·冈特之所以会想要反攻兽人，也正是受了这种狂热的舆论氛围的感染也说不定。 然而，只有真真正正率军和联邦精锐对峙过的夏侯炎，才知道尘埃山脉对侧的这些绿皮兽人到底有多么可怕——无论是兽人士兵强悍的肉体、他们在狂信驱使下获得的战斗意志，还是萨满祭司对元素力量的惊人掌控力，这些都是联邦大军傲视大陆的资本！ 如果再算上联邦兽人那战无不胜的绝活冰妖勐犸，即使是对兽人未尝败绩的霜枫岭精锐，在燃晶峡谷的联邦主力部队面前，也不得不低下自己高傲的头颅。 正因如此，纪尧姆首相那“对联邦兽人反攻倒算”的主张，在夏侯炎看来根本就是信心过度膨胀，无异于自寻死路。 万幸的是，罗萨里奥大公和格兰特将军这两位最高指挥官，都算是经验丰富的实战派名将，自然知道联邦兽人的斤两、绝不会轻举妄动——如果让纪尧姆首相去当前线指挥官，帝国人类只怕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帝国首相都是废物……对纪尧姆·冈特的观察，让夏侯炎更加坚定了这个固有印象。 就在霜枫岭领主忙着腹诽帝国高官的同时，那支来自峡谷对侧的联邦观察团，也已经穿越校场，在士兵们的监视下登上了观礼台。 作为观察团首领的那个绿皮兽人，甫一登上平台，周围的帝国贵族们便轰然散开，如对麻风病人避之不及一般，和联邦的这些非我族类，自觉保持了两米以上的社交距离。 而联邦观察团的兽人观察员们，则仿佛看不见人类贵族的歧视性行为一般，大大方方地上前两步，一边将外交文书递交给罗萨里奥大公，一边不卑不亢地朗声道： “光荣联邦军事观察团，很荣幸在此观摩贵国军事演习。愿战神荣光普照大地。” 兽人观察员过分坦荡的态度，顿时在周围的人类贵族间引起了窃窃私语。 夏侯炎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不少人类贵妇用扇子捂着嘴，朝着绿皮肤的兽人观察员们露出了嫌恶的眼神——至于那些贵族男性，更是国仇家恨一齐涌上心头，怒气冲冲地望着兽人观察员，仿佛恨不得要饥餐其肉、渴饮其血。 当然啦，以夏侯炎对于这帮帝国贵族的了解，如果真让这帮人去和绿皮干架，那肯定是全都当了缩头乌龟，没有一个敢上的。 罗萨里奥大公当然不至于像这些弱智贵族那样小家子气。他心平气和地接过兽人观察员的文书，简要地欢迎了对方的到来，然后就伸手示意着一旁的纪尧姆大人，道： “这边这位，乃是帝国首相，纪尧姆·冈特大人。” 兽人观察员闻言，斜眼审视了纪尧姆片刻，然后略一点头，就算是行过了礼。 ——即使是异邦的兽人，也十分了解，“首相”这个看似牛逼的头衔，其实在帝国体制中是个多么无足轻重的东西。 兽人观察员的轻忽态度，顿时让纪尧姆·冈特大人脸色有点尴尬。 罗萨里奥大公对兽人观察员的桀骜姿态无可奈何，只能继续伸手指向夏侯大官人，介绍道： “这位是帝国霜枫岭公爵，总裁南方军务的艾略特·尹戈尔大人……” 一听到这个名字，兽人观察员的眼睛都直了。 他有些惊讶地看着夏侯大官人，大抵完全没有想到，威名赫赫、将多洛雷斯大平原搅得天翻地覆的霜枫岭公爵，居然年纪如此之轻。他略一犹豫，最终还是庄而重之地朝夏侯大官人行了一个敬意十足的米海尔大帝礼—— ——联邦兽人对于荣誉的重视，和对于强者的尊重，于此处彰显无疑。 而就在兽人观察员行礼的同时，跟在他身后的血影城女精灵，也牢牢盯住了霜枫岭公爵的脸庞——只不过，与其说是深似海洋的仇恨，这位血精灵使节看向夏侯大官人的火辣目光，反而更像是想要将他拐上床一般，简直饥渴得不加掩饰。 尹莎·桑德利亚满怀戒备地抱紧了领主大人的手臂。 一旁的纪尧姆·冈特首相大人脸色更尴尬了。 既然对方行礼，夏侯炎自然不能闲着。他有些无奈地朝着兽人观察员回了一礼，道： “土木堡欢迎你们。请代我和广大的霜枫岭领民，向联邦大酋长陛下致以早安、午安和晚安。” 兽人观察员谨慎地躬了躬身，这才重新直起腰来。 罗萨里奥大公使了个眼色，随即便有侍从搬来座椅，安排这些敌军的观察员在观礼平台上落了座。 联邦方的座位，和帝国贵族们的座位之间被有意分割出了一条空当：无论双方心中怀揣着多少仇恨，起码在这军演的观礼席上，还是没人希望看到什么暴力冲突的。 既然所有嘉宾都已经到场，这场名为“和平使命”的土木堡军演，也在罗萨里奥大公敲响的铜锣声中正式拉开帷幕。 军演的开场节目乃是帝国军精锐的队列阅兵。眼看着一队又一队帝国大头兵，身着铠甲手持兵刃，从观礼台下列队而过，夏侯炎真是花了一百二十分的毅力，才忍住没有伸出手去说一声“同志们辛苦了”。 而正在领主大人检阅着帝国部队、大过领导瘾的时候，突然有人在他背后轻轻咳嗽了一声。 夏侯炎回过头来，结果发现了来恩·格兰特侯爵那张不怀好意的大脸。 领主大人暗叫一声晦气。 “艾略特·尹戈尔，我听说你们霜枫岭的军演科目已经准备好了，我很期待你们的表演。”格兰特侯爵嘿嘿笑道，“另外，我还想在你们霜枫岭的科目结束后，特别安排一场军事比武：中央军会派几个不成器的家伙，向贵领地的精锐讨教讨教……还希望尹戈尔大人您不要拒绝呀……” “那么我拒绝。”夏侯炎翻了个白眼，心说老子又不是傻逼，怎么会让你丫得偿所愿借机找老子的麻烦——话说回来，虽说早知道小心眼的格兰特侯爵会在军演上针对霜枫岭，可没想到丫的手段居然真是“安排比武”这种又直接又低级的把戏…… 可叹当今帝国无人！夏侯炎在心中一阵感慨。 “您真要拒绝吗？”格兰特侯爵仿佛料到了夏侯大官人的回答一般，面不改色地嘿嘿笑道，“可如果我告诉您，比武的胜者有奖品呢？二十套‘圣甲重骑兵’的装备，连人带马，这个价码够不够请你们霜枫岭出场？” 夏侯炎本来想继续拒绝的，但格兰特侯爵，这下好像真的给得有点多…… 第四二五章 人世难逢开口笑 格兰特侯爵趾高气扬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夏侯炎眯眼打量着这位中央军司令的背影，看了两秒，这才转回身去，继续欣赏校场上的帝国军分列式。 尹莎·桑德利亚在一旁揪了揪领主大人的袖子，轻嗔道： “喂！你还真答应派人和中央军比武了？” “比武打赢了有奖品，傻子才不去！”夏侯炎在尹莎的纤腰上捏了一把，冷笑道，“来恩·格兰特提议比武，不过是因为前些天那个中央军上尉的事情，需要从我这儿找个场子回去——这场比武，他们中央军赢了，格兰特侯爵就挣回了面子；我们霜枫岭赢了，老子能白嫖二十套重骑兵装备……这可是双赢啊！双赢！” 尹莎总觉得自家未婚夫对“双赢”的含义有些误解。 “前提是你们霜枫岭能赢，那你才能拿到奖品……”尹莎咬着银牙，拍掉了腰间某人并不老实的手掌，“中央军里高手不少，别到时候你们尹戈尔家族人也丢了，奖品也没到手……” 夏侯炎狂翻白眼：“靠，你能不能对本领主的人马有点信心……” 尹莎回应以连连冷笑。 这一对狗男女还在观礼台的角落里斗嘴，帝国军的分列式阅兵则已经宣告结束，军演即将进入分科目演习的阶段。 冷眼看完了整个分列式阅兵环节，即使是夏侯炎，也不免对帝国正规军的实力刮目相看——此前的两年中，帝国中央军与东方军，就算说是被兽人打得落花流水、丢盔弃甲也毫不过分，可如今一走队列，帝国军仍是弓背霞明剑照霜，足可称得上一句“军容齐整、气宇轩昂”。 帝国能够利用这短短的两个月停火，不仅补齐了损失惨重的部队编制，还能重新收拾起涣散的军心、在万国观礼的军演现场重振雄风……这既要归功于帝国正规军团本身的素养，也是多亏了罗萨里奥大公和格兰特侯爵等帝国将领的治军有方。 夏侯炎们心自问，如果是尹戈尔开拓军遭遇到同等量级的战损，别说重整旗鼓了，他这个霜枫岭领主只怕早就被敌人抓起来吊了路灯： 有一整个帝国作后盾的正规军，毕竟是霜枫岭这样的领地私军比不了的。 然而，当夏侯炎偷眼望向观礼台角落里的联邦观察团，却发现这群绿皮兽人并没有被帝国军所展现的气势震慑住——正相反，几位兽人观察员看向帝国军队列的目光，都带有丝毫不加掩饰的轻蔑与嘲讽，那位血精灵姑娘更是好整以暇地用玫瑰花油涂起了指甲。 这个发现让夏侯炎心中一凛。 分列式结束以后，便是各兵种的分科目演习。 首先开场的，是帝国的步兵阵列演习：从两军各营中挑选出的精锐士兵，手持长戟与圆盾，在平沙无垠的校场上排成队列，跟随着旗号兵的指挥，不断变幻着作战阵型。 无论是冲锋所用的楔形阵、防备箭失的方盾阵、阻滞骑兵的环曲阵，甚至是护卫魔法师的向心圆阵，校场上的帝国士兵在十秒以内便可以重组完毕。 这数百士卒的铠甲反射着辉煌的日光，在观礼台上看来宛若点点光斑，在黄沙校场上穿插交错、川流不止，煞是好看。台上的人类贵族们，毫不吝啬地爆发出了雷鸣般的叫好声，民族自豪感溢于言表。 不过，在场的知兵之人心里都懂，在真实的战场上，任何部队都不会有像这般自由变换阵型的余裕，在敌方冲击下能够勉强维持住既有的位置、就已经算是实力强悍的虎狼之师。 ——校场上这观赏性十足的阵列变幻，其实殊无实战作用，不过是借以彰显兵员素质和纪律性的表演节目罢了。 来自燃晶峡谷对侧的联邦观察员显然也深知这一点，他们看向校场的目光也愈发不屑。 步兵演习结束后，紧接着在校场上粉墨登场的“克利夫兰骑士团”的冲锋演习、“烈日蔷薇法师团”的战争魔法联合咏唱、中央军“圣甲重骑兵旅”的马上决斗、以及“克伦威尔歼灭者”的试射，也都毫无例外，没能引起这些绿皮兽人的兴趣。 ——联邦和帝国你死我活打了这么多年仗，最熟悉帝国军常规战法的也就是这些联邦兽人了。在校场上，中央军和东方军虽然把演习科目搞得热火朝天，但实质上都没拿出什么新东西，兽人观察员们自然兴味阑珊。 直到罗萨里奥大公借调自寒骨山脉的“白色死神”矮人火枪手联队上场，几个兽人观察员这才如骤然惊醒一般，在观礼台上直起了腰板。 “白色死神”联队的演习科目是超远程射击：整整二十名矮人神射手，一人拄着一根比他们身高都要长上几分的“莫辛纳甘火枪”，摇摇晃晃地在校场上排成了一队。 ——生活在北方寒冷地带的矮人们天性嗜酒，夏侯炎相当怀疑这帮矮人射手是先喝了半斤麦酒再上场的。 传说哥们排成一排站定后，便有一队帝国士兵抱着兽人形状的标靶，跑到校场另一侧，将标靶在地上插好，然后抱着头迅速避让开来。 随着矮人队长一声令下，这群火枪手迅速抬起火枪，几乎没有花时间瞄准就拉响了扳机。一串清脆的炸响过后，这群矮人瞬间被淹没在了火药爆燃形成的白烟中，而校场对面的那一排标靶，则应声齐齐折断，无一射失。 夏侯炎伸出大拇指测算了一下：从矮人火枪手再到对面的标靶，距离恐怕足有将近两千米——在这个距离上百分百命中目标，这群北方矮子的射术，简直只能用“神乎其技”来形容！ 和饱受震撼的夏侯大官人一样，观礼台另一侧的兽人观察员们，此时也终于收起了吊儿郎当的轻蔑姿态，面色凝重起来。在人类贵族们山呼海啸的叫好声中，兽人观察员的团长死死盯着校场上的矮人神射手，他身后的几个兽人则交头接耳地、飞快地说着些什么。 夏侯炎沉吟片刻，然后在尹莎惊讶的注视下离开座位，向兽人观察团那边快步走去。 发现霜枫岭公爵靠近，兽人观察员团长颇有些讶异——毕竟，观礼台上的其他人类贵族，可是对这群敌国使节避之不及的。不过，他还是按照礼仪，低头抚胸，向这个年轻的黑发领主行了一礼： “艾略特·尹戈尔大人。” “你好……你们好。”夏侯炎微笑着点点头，然后又向这位团长身后的其他兽人点头致意，“不必紧张，我只是突然有些好奇，想过来问一问——请问，您是怎么看这些矮人火枪手的呢？” 一听霜枫岭公爵如此发问，观察团里的兽人们都有些愕然。 ——艾略特·尹戈尔大人您可是人类喂！您不去跟其他人类贵族交流，凑过来问我们兽人的看法，这是在搞哪样啊？！ 您不怕被人指控通敌叛国的吗？ ——事实上，已经有几个人类贵族注意到了霜枫岭领主大人的举动，同样一脸震惊。 不过，既然这位人类公爵已经开口发问，兽人头领总不好意思保持沉默。他沉吟片刻，老老实实地答道： “尹戈尔大人……恕我直言，贵国东方军的这些矮人火枪手，很厉害……” 这位兽人头领咬了咬牙，紧接着话锋一转：“……但是，他们在战场上没有用。” “哦？”夏侯炎兴味盎然地问道，“您为什么会认为，这群开枪百发百中的矮人火枪手，在战场上没有用呢？” “因为他们的火枪。”兽人团长直视着霜枫岭领主大人的眼睛，“这群矮人开枪很准，但他们装填弹药需要一分钟以上的时间。我们兽人可以允许他们放一轮枪，我们会损失整整一排的先头狼骑兵——但等他们装填好弹药，我们兽人狼骑兵便会把闪亮的长刀戳在他们的鼻子上。” 夏侯炎“唔”了一声，玩味道： “那么，观察员先生，如果我们帝国在战场上布置不止一排的矮人火枪手呢？比如说——三排吧。第一排开枪的同时，第二三排装填弹药，然后第一排退下，第二排上前开枪……这样呢？” 兽人观察员头领歪着大脑袋想了想，最终咧嘴笑道： “那么，我们在冲锋时只要付出三排狼骑兵的代价就好。尹戈尔大人，您的办法很聪明，但请您原谅我的直白——这些矮人火枪手的枪弹威力并不大，他们倚仗的是火药的惊人威势——所以这只是一支专门对付懦夫的部队！而战神的子民永远不会畏惧死亡，更不可能去害怕几颗小小的弹丸！如果贵国是想靠这些矮人火枪手取得胜利，那未免把我们联邦战士想得太简单了。” 夏侯炎点点头，肃然道：“您说得对，我很了解兽人战士的勇气。” 霜枫岭公爵的这句话，让几位联邦观察员都有些尴尬： 因为他们心里都清楚，当初的“战神之傲”师团，正是无比英勇地在血棘城神殿大街上死了个精光…… 两人还在观礼台边缘窃窃私语，校场上的矮人火枪手已经鸣金收工，紧接着登场的，便是罗萨里奥大公麾下的“兰开斯特”空骑兵联队。 夏侯炎和兽人观察员团长并肩而立，望着一整队的狮鹫空气振翅升空，在校场上空的烈烈风中先是执行了几个机动动作，最后以一个漂亮的俯冲投弹结束了表演——在最接近地面时，这些帝国狮鹫松开爪子，将一颗颗装有清水的巨型皮囊投掷在地，在校场上爆开了无数朵晶莹的浪花。 如果是在实战之中，这些皮囊里装的将不再是清水，而是带有引火剂的燃油。 兽人观察员团长肃然看完了“兰开斯特”空骑兵的飞行演练，对身旁的霜枫岭公爵认真地道： “贵国的狮鹫空骑兵，无愧于空中豪杰之名。倘使贵国的龙骑士尚在，我们兽人的双足飞龙骑兵，当无把握在空中称雄争胜。” 夏侯炎哈哈一笑。 兽人观察员团长的措辞很有意思，他说的是“倘使贵国的龙骑士尚在”则“无把握称雄争胜”——而如今，就连帝国街头的熊孩子都知道，帝国的独苗龙骑士沃尔夫冈男爵早已经空难失事、龙毁人亡…… 因此，这位观察员团长的言下之意其实就是，现在的帝国，在空中战场上已无半点胜算！ ——这是一个非常霸气、非常自信的判断； 而在东境战场上不可一世联邦兽人，也确乎有如此断言的资本。 不过，有的人似乎并不赞同这点…… “观察员先生，您是这么认为的吗？”格林姆·罗萨里奥大公缓步踱了过来，沉声问道。 ——夏侯炎和这位兽人使节的交头接耳，显然并没有逃过这位帝国东方军司令的法眼。 而兽人观察员团长对帝国战力的轻视，自然也同样落入了他的耳中。 见罗萨里奥大公也加入了讨论，兽人观察员团长微微一愣。但他随即便点了点头，无比认真地答道： “是的，尊敬的格林姆·罗萨里奥大公阁下……我认为，贵国如与我方重新开战，则胜算不足半成——我想，去年整整一年贵我双方的交战记录，以及目前正在我国控制之下的广大占领区，都在诉说着这一事实——贵国这些可怜的部队，显然并非我们，战神永世护佑之下的伟大联邦的对手。” 此言一出，周围的人类贵族全都气得竖起了眉毛。 ——在人类的地盘口出狂言、还提到帝国人引以为耻的东境失地…… 这个绿皮杂种未免也太嚣张了些！ 罗萨里奥大公看着这位姿态貌似恭敬、但话语却傲慢至极的兽人使节，陷入了沉默。良久，他才长叹一声，摇头道： “不，观察员先生，你错了……‘胜算半成也没有’？但是，观察员先生，我坚持认为，如果贵我双方再次开战，我们人类的胜算要比这高得多……” “是吗？”兽人观察员团长挑起眉毛，冷笑道，“怎么，尊敬的罗萨里奥大公阁下，难道您还藏着什么压箱底的杀手锏？” 罗萨里奥大公微微一笑，伸手指向了身旁猝不及防的夏侯大官人： “不……观察员先生，我之所以认为帝国拥有胜算，是因为在这里，在燃晶峡谷，有这位艾略特·尹戈尔先生，以及他的霜枫岭精锐在！‘霜枫岭在哪里，胜利就在哪里’——我想，多洛雷斯大平原上的泪水，和血棘城神殿大街上的鲜血，都在诉说着这个事实。” 观礼台上鸦雀无声。 兽人观察员团长冷冷地看着神态自若的罗萨里奥大公，最终嗤笑道： “那么，尊敬的罗萨里奥大公阁下，您是准备把宝压在这位尹戈尔大人带来的、那区区两千人马身上了？我原以为，您会是一位更成熟的战略家……” “让我们拭目以待吧。”罗萨里奥大公呵呵笑道，“按照军演的流程，接下来便是尹戈尔大人麾下的、霜枫岭好汉们准备的军演科目了……艾略特，你们裂魂之地的精锐，一定会代表全体帝国人类、给这位兽人观察员先生留下深刻印象的，对不对？” 几乎所有人类贵族都满怀期待地看向了霜枫岭领主大人。 夏侯炎有些尴尬地张了张嘴，正想说点什么，台下的校场上，便传来了维克多·劳瑞大师经过魔法增幅的报幕声： “接下来请各位欣赏，由霜枫岭劳军文工团献上的、戏剧《尘埃山》选段……” 第四二六章 略论帝国人的脸 “……我领主帐中把令传，将士纷纷取尘山。恼恨那参谋见识浅，他道我胜不过那老萨满……” 观礼台上的帝国贵族们，听着校场上的文工团演员，伊伊呀呀地这么唱着霜枫岭样板戏，一个个表情如丧考妣——不，如丧祖宗十八辈的考妣。 他们原本满心期盼着，威名可止小儿夜啼的霜枫岭公爵大人、能拿出点在血棘城一剑曾当百万师的精锐家底，好好煞一煞这些兽人观察员的锐气—— ——可你特么在校场上拉出一帮子演员唱戏是怎么回事？！ 说好的“傲然立于行业顶端”的霜枫岭“北方暴雪法师团”呢？！ 说好的“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的裂魂之地骠骑呢？！ 说好的“去柳叶者百步射之、百发百中”的荒原神射手呢？！ 艾略特·尹戈尔大人您不会是想告诉我们说，你们霜枫岭他妈是靠唱戏唱死的“炼狱之锤”和“战神之傲”两大师团吧？！ 尹戈尔大人您的精锐到底在哪儿啊？！ 哪儿啊？！ ——就连一向以周旋可则、容止可观着称海内的罗萨里奥大公，此时都有点绷不住了：这位权倾东境的“血之华”，眼看着一群身穿戏服的霜枫岭票友在校场上唱念做打，整个人都陷入了呆滞状态。 良久，他才转向听戏听得津津有味的夏侯大官人，吃吃问道： “这……艾略特……这就是你们霜枫岭准备的‘军演科目’？” 夏侯炎清清嗓子，神态从容睿智得能去给六祖慧能醍醐灌顶： “正是。罗萨里奥大人，还有在场的各位……如果说我艾略特·尹戈尔在漫长的征战生涯中曾经学到过什么道理的话，那大概就是，以怨报怨的战争之路是永无尽头的！用战争和暴力解决问题，只会给大陆各族人民带来深重的灾难，只有和平与发展才能促进各国的共同繁荣……正因如此，我们霜枫岭特地准备了这场文艺演出，希望能够用艺术的声音，去感化这场军事演习中的暴戾之气……” 领主大人的解释大大方方、堂而皇之，周围的帝国贵族们则心说老子要是信了你丫的鬼话老子不如从这观礼台上跳下去！ 今天来观看这场军演的不只是帝国自己人，还有光荣联邦和许多大陆邦国特派的观察员——可以说，这场军演乃是帝国扭转战败颓势、在大陆上重建武力威望的重要之举； 之前帝国正规军的演习科目，并没能赢得眼高过顶的兽人观察员的青睐，一众深感面上无光的帝国贵族，可就等着最近战绩惊人的霜枫岭压轴出场、一锤定音呢—— ——结果你他妈就搞了一帮人过来唱戏、宣传和平？！ 这下帝国的脸都被你们霜枫岭的这帮戏子，丢到全大陆去了！ 友邦惊诧！ 那些心地还算比较善良的帝国贵族，只能认为霜枫岭公爵大人是过于敝帚自珍、手里藏着精锐战力，却不想拿到大庭广众之下展示——这种抠屁眼吮指头只顾自家保密、弃大国尊严于不顾的自私风气，简直是令人发指！ 至于比较厚黑的帝国贵族们，心思顿时就活络起来： 帝国坊间声称，艾略特·尹戈尔公爵大人在荒原上坐拥精兵无数，甚至能全歼兽人两大师团、全身而退…… 可若是事实果真如此，那他又为什么在军演上什么“精锐”也没拿出来，空自搞来几个演员搭台唱戏？ 难道，霜枫岭的实力其实并不像传闻那样强劲？ 难道，所谓的“荒原精兵”不过是以讹传讹的谎言？ 难道，尹戈尔家族取得的所谓“胜利”也另有隐情？ ——这些帝国贵族顺着这个思路，越想越觉得可能性极大： 这位艾略特·尹戈尔大人，看样子才不过二十岁出头——这么年轻的贵族子弟，正是把青春岁月撒在帝都妓女肚子上的时候，又何德何能在鸟不拉屎的荒原上立下惊人功业、何德何能带兵干掉了无敌于天下的兽人雄师？ 那所谓的“红河谷大捷”、“血棘城大捷”，说不定都只是帝国皇室为了获取舆论优势、兴起的造神运动罢了！ 几乎就在得出这个结论的同时，这群弱智帝国贵族，就连看向霜枫岭公爵的眼神都变得冷澹起来。 罗萨里奥大公苦着脸，又看了看校场上敲锣打鼓的“霜枫岭劳军文工团”，无语凝噎。 一旁的兽人观察团团长，则在听完了夏侯大官人的一番“高论”后，讽刺地鼓了鼓掌： “原来如此……尹戈尔大人准备的‘节目’，真是用心良苦啊……” “愿和平与文艺之光照耀众生！”夏侯炎假模假式地鞠了一躬。 兽人观察团团长哼了一声，不再看他，而是转向罗萨里奥大公，冷笑道： “尊敬的罗萨里奥大人……你们帝国压箱底的东西都已经展示完了，的确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现在，您还坚持认为贵我两国重启战争的话，帝国拥有胜算吗？您不会是要对我说，贵国要靠这位尹戈尔大人手下的戏剧演员上阵杀敌吧？” 罗萨里奥大公苦涩地摇了摇头，一旁的夏侯炎倒是捏着下巴道： “这些戏剧艺术家并不具备实战能力……不过，如果您想看点刺激的，我推荐您欣赏一下鄙领地的鲍勃·布鲁克先生的演讲……” “算了！”兽人观察团团长冷笑一声，“我是真没想到，贵国的所谓‘军演’，居然把唱戏的演员都拉出来了……这位尹戈尔大人手下也许的确有些精兵，可你们帝国人显然并没有正经展示的诚意！这场闹剧般的‘军演’，终究不过如此，也没什么好看的了！我们走！” 说着，这位兽人观察团团长，竟然真的连剩的军演科目都不看了，干脆利索地一扭头，带着手下的观察员们径直离开了观礼台。 自觉丢人丢到姥姥家的帝国贵族们，只能哭丧着脸，目送着这群眼高过顶的兽人观察员扬长而去。 直到兽人观察团走远了，夏侯炎身后才爆发出了一声咬牙切齿的怒吼： “艾略特·尹戈尔！” 夏侯炎翻了个白眼，转过身来，毫不意外地发现，出声的是帝国中央军司令来恩·格兰特。 “艾略特·尹戈尔……”格兰特侯爵很不客气地伸出一根手指，戳着夏侯大官人的胸口，咬牙道，“我早就提醒过你，这次军演是为了用实力威慑联邦兽人！我也提醒过你，一定要在军演上全力以赴！怎么，你就是派了几个戏子、过来威慑那群绿皮杂种的？” “格兰特司令，我也提醒过你——我们霜枫岭派来燃晶峡谷前线的是一支‘劳军文工团’……文工团！”夏侯炎毫不示弱地冷笑道，“表演文艺节目，就是我们霜枫岭文工团的本职工作！至于您说要‘威慑联邦兽人’——谁说只有打打杀杀才叫威慑？您懂不懂什么叫文化软实力？您懂不懂什么叫文化自信？” 来恩·格兰特侯爵此时的样子，显然已经被气得七窍生烟、怒火攻心——要不是看在那“霜枫岭公爵、总裁南方军务”的头衔的份上，这位中央军司令百分百会抽出军刀一刀攘死夏侯大官人。 而最为荒谬的是，就在观礼台上剑拔弩张的同时，校场上的“霜枫岭劳军文工团”还在肆无忌惮地表演： 一出《尘埃山》演完，又有几位精灵歌手粉墨登场，在鲁特琴和架子鼓的伴奏下献唱了一首《照明水晶下的小姑娘》；紧接着，又有几个霜枫岭文书官出来说了段名叫《东征梦》的相声…… 不过嘛，观礼台上的帝国贵族们，早已没有闲心去观赏这些狗屁倒灶的文艺表演； 也正因如此，最终并没有人发现，那位扮演老将军的霜枫岭戏剧演员，手里的大刀明晃晃的泛着“贾格尔银”的寒光；那位出来献唱的歌手，手里抓着的话筒是根正苗红的魔法道具；而尹戈尔家族的杂技演员上台表演时，为了烘托气氛而燃放的“烟花”，在空中炸出来的效果，不知为何与价值连城“色雷斯湮灭箭”颇有几分相似…… 夏侯炎斜睨着这群牛嚼牡丹的帝国贵族、以及暴跳如雷的格兰特侯爵，心想老子带人来前线文艺劳军真是白瞎了眼…… 眼看着霜枫岭公爵和来恩·格兰特侯爵大动肝火、似乎随时有在这观礼台上一决雌雄的危险，刚才一直没有出声的帝国首相纪尧姆大人，总算是回过神来，急匆匆站到两人中间，摆着手和了个稀泥： “好啦好啦，大家都是帝国同僚，何必这么针锋相对呢……格兰特司令，我相信尹戈尔大人之所以选择派人上场表演文艺节目，肯定也有自己的考量……” “我管你什么考量！”格兰特侯爵怒道，“艾略特·尹戈尔，你今天派几个戏子上场‘军演’，丢的是全帝国的脸！” “搞文艺事业、娱乐事业怎么就丢脸了？！”夏侯炎对着格兰特侯爵怒目而视，“格兰特司令，我要求您向裂魂之地东冰库的所有小说写手道歉！” “别吵了、别吵了……”纪尧姆大人焦头烂额，“……我们的军演还要继续进行呢，接下来还有‘大力神’的首次试射仪式要进行……” “熔火之谷那些见鬼的新产品可以先等一等！”格兰特侯爵怒声道，再一次用手指点向了夏侯大官人，“艾略特·尹戈尔，不要忘了你我两军之间还有一场比武呢！把你那些可笑的戏子派出来，跟我们中央军的勇士真刀真枪地干上一场！我要让你知道知道，你从未了解过的、属于军人的荣誉和尊严！” 令一众围观贵族愕然的是，原先还怒发冲冠的霜枫岭领主，转瞬间一百八十度变了脸。 他冲着格兰特侯爵眨眨眼，认真地道： “好，比就比……不过先说一句啊，要是我们霜枫岭赢了，您可别忘了那二十套重骑兵装备啊……” “而要是我们中央军赢了，”来恩·格兰特侯爵看着眼前的年轻贵族，恶狠狠地甩将自己的手套摔在了地上，“就请你，艾略特·尹戈尔先生，从我的裤裆底下钻过去！” “一言为定！”夏侯炎翻了个白眼。 帝国首相纪尧姆大人左看看意气风发的霜枫岭公爵，右看看怒不可遏的中央军司令，万千愁肠，最终化为了读书人一声长叹。 …… 背朝着校场边的观礼台渐行渐远，兽人观察团团长垂头看着脚下的黄沙，在路上一言不发。 他身后，来自血影城的血精灵女使节，一边用纱巾遮挡着风沙，一边满是不爽地跟身边的兽人抱怨道： “真倒霉……原以为名扬天下的艾略特·尹戈尔和裂魂之地霜枫岭有几分本事，可没想到他们居然是一群在军演校场上唱戏的废物……” 听闻此言，兽人团长缓缓抬起头，望向身后： “温莎女士……您是这么认为的吗？” 血精灵女使节有些愕然： “团长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那个艾略特·尹戈尔，不就是只有一张脸蛋长得还行嘛……您没注意到，发现他派上场‘军演’的人居然是唱戏的以后、那些帝国贵族看向他的眼神吗？” “如果帝国那帮贵族稍有点脑子，他们也不至于在东境丢掉上百里国土。”兽人观察团团长呼出一口浊气，寒声道，“温莎女士，也许派一支文工团参加军演这件事轻，的确非常荒谬，但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过一句大陆古语，叫做‘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 血精灵女使节惊讶地眨了眨眼： “您的意思是，这位艾略特·尹戈尔大人，是个‘非常之人’？” “我也不愿意相信这一点……”兽人团长抬眼望向远方，轻声道，“但我的亲哥哥，他在将近一年前，作为‘炼狱之锤’的小队长，死在了裂魂之地那条烈火熊熊的红河谷里……死前的他，一定也不愿意相信，那个坐落于荒原上的、才刚刚创建没多久的人类定居点，会有任何特别之处……” 这位绿皮肤的兽人军事观察员，从回忆中收回思绪，朝着不知所措的血精灵女使节和其他兽人微微一笑： “诸位，别让我的哥哥白死一场，好吗？” 第四二七章 上疆场彼此弯弓月 “盔甲上的油都涂好了吗？” 听到这句问话，芬恩下士急忙答应了一声，然后更加用力地往那件精钢铠甲上涂抹着魔抗油膏。 在校场边缘的这片空地上，还有不少中央军士兵忙于类似的事情——有的人在满头大汗地磨砺着长剑，有些人正一枚枚检查着鳞甲上的甲片，还有些人正在测试长戟的坚固程度。 这里，就是备受瞩目的“土木堡军演比武大会”的准备区。 在这届举办于前线的比武大会上，来自帝国东方军、中央军和霜枫岭的勇士，将会代表自己的部队到校场上一决雌雄，以壮帝国声威； 而除去那些参加比武的勐男，各军的底层士兵，则承担起了在正式开赛以前、辅助参赛选手整备武装的责任。 隶属于帝国中央军第六旅第三连的芬恩下士，今天运气不错，被抽中负责给中央军选手的铠甲涂油——比起磨剑和整理鳞甲，这个工作项目不需要什么力气和技巧，但发挥的作用却十分重要： 按照帝国军比武的惯例，比武双方是不被允许使用魔法的。 ——但人类的一大特质，就是会钻规则的空子： 规则不让用魔法，那老子用带有附魔的魔法道具，这总行了吧？ 正是为了防止某些缺德带冒烟的参赛选手，在赛场上使用附有恶毒咒术的兵器，因此所有帝国勇士的装备在比武前，都要在表面上涂抹好用以阻断元素力量的特制油膏——这种由法师学城设计的油膏，因为对魔法具有极强的克制能力而得名“法克油”。 “法克油”虽然极其昂贵且持续时间短暂、根本无法大规模应用于军事，但用在大庭广众下的比武这种场合，正合适。 这片准备区的负责人，是中央军中备受格兰特司令新任的的一位少校营长。芬恩下士还在埋头给怀里的这只巨型胸甲涂着油膏，这位中央军少校已经叼着雪茄，踱步转到芬恩面前，问： “芬恩，你这边准备好了吗？” “还差这一件！马上就好!”芬恩拼命地用抹布擦拭着铠甲表面，大声报告道。 “不用太着急，慢工出细活。离比武正式开始还有些时间，选手们也还暂时没过来穿戴装备……”少校斜眼看了看不远处的石头日晷，耸肩道，“你干活挺仔细的，找你过来帮忙算是找对了……你起码比你们连队那位格林斯潘上尉靠谱多了。” “谢谢您!”芬恩急忙答道，“不过格林斯潘上尉人挺好的……” “人挺好的，所以被揍了一顿，现在还下不了床。”少校冷哼了一声。 芬恩有些尴尬地陷入了沉默。 中央军少校看着他又涂了一会儿油，轻轻“唔”了一声，眯起眼睛左右看看，确认无人在意这边后，便摘下嘴里的雪茄，在芬恩面前蹲了下来。 “年轻人，给你一点建议……”少校定定地注视着有些不知所措的芬恩，沉声道，“想在中央军里混下去，要学会找个合适的靠山。你在队伍里一直表现不错，我可以向格兰特司令提一句，把你调到别的连队去当个队长什么的……格林斯潘那家伙，因为这次喝酒闹事的事情在格兰特司令那里挂上了号，偏偏他还得罪了尹戈尔家族的人……近来的帝国政局你也应该有所了解，格林斯潘即使伤好了，他这号人物在军中也不会有任何前途——你继续跟在他后面当跟屁虫，会毁了你的一辈子。” 芬恩低垂着头，油光锃亮的铠甲外壳，映照着他年轻的面庞。 他咬了咬牙，抬起头道： “少校先生……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但我还是愿意继续跟着格林斯潘上尉。” 少校眯了眯眼，重新把雪茄叼回嘴里。他问： “为什么？相比于一个合格的军官，格林斯潘体内的酒精含量有点过高了，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格林斯潘上尉平时可能确实喝酒喝得多了点……但那也是有原因的。”芬恩下士攥着抹油用的麻布，踌躇道，“而我之所以愿意跟着格林斯潘上尉，是因为上尉他曾经……救过我的命。” 中央军少校把身子往后仰了仰。 “他救过你的命？格林斯潘？”少校问。 “是的，是在一年多以前……在黑溪林。”芬恩肯定地点了点头，“当时我掉下了马，一个兽人想挥刀砍死我，是格林斯潘上尉注意到了我，便骑马冲过来把我捞了上去，我才没丢掉性命……” 中央军少校抿了抿嘴：“黑溪林”这个地名唤起了他心中一些不美好的回忆。 “少校先生，格林斯潘上尉以前人很好、也很负责的……”芬恩咬了咬牙，疾声道，“……但是在黑溪林那一战里，我们连每十个人里头足足死了八个，格林斯潘上尉从此就跟变了个人一样，变得脾气暴躁、无酒不欢……” 中央军少校怅然望着不远处的校场，没说话。 芬恩犹豫了片刻，道： “少校先生，其实我觉得，格林斯潘上尉他这次之所以会去找霜枫岭公爵大人他们的麻烦，也跟黑溪林那一战有关……上尉手下的弟兄们，当时在黑溪林死了个七七八八、这才勉强阻挡住兽人大军的脚步，但事到如今，帝国人称颂的却都是霜枫岭的丰功伟绩——格林斯潘上尉心里，肯定是有点不平衡的……” 中央军少校叹了口气，从口中喷出一轮烟圈： “‘不平衡’，呵……如今龟缩在这座狗娘养的土木堡，咱们中央军又有谁是心里平衡的？格林斯潘上尉的事我知道了，但无论原因是什么，他现在这副样子已经不适合继续待在军队里了。我回头会去请示格兰特司令，等你们格林斯潘上尉养好了伤，我们就给他发一笔足够生活的钱、赶紧打发他退伍回老家休息去……至于你，在队伍里继续好好干——希望等到咱们战胜兽人的那一天，我能看到你小子靠着战功提个营长什么的。” 芬恩迟疑了几秒，最终还是点头“嗯”了一声。他看着怀里的铠甲想了想，抬头问： “少校先生，我们帝国会有战胜兽人的那一天吗？” “就先如此希望吧。”少校自嘲地笑了笑，叼着雪茄站起身来，“——‘希望’，这可是现在我们唯一能够依靠的东西了。你这几件铠甲的油膏都涂好了吧？瞧，参赛选手们都走出帐篷过来了，格兰特司令应该要在赛前最后训几句话……” 芬恩一惊，急忙顺着中央军少校的目光望去。 果不其然，正有影影绰绰的许多人，离开了场地边缘那顶巨大的白色选手帐篷，向准备区这边大踏步走来，准备穿戴装备。 只消简单一眼，芬恩就在这群参赛选手中，发现了不少中央军里的‘大人物’： 比如，曾经勇夺中央军上一届比武大赛冠军的“黑爵士”维达爵士； 比如，在战场上累计斩杀一百名兽人的“峡谷绞肉机”尹凡中尉； 再比如，因为在战场决斗中亲手干掉一位兽人先锋，而得名“不是骑士的骑士”的海森戴尔准尉…… 看着这个过于豪华的阵容，芬恩悚然意识到，中央军此前还从未在与其他部队的比武中，一下子派出这么多好手——像是尹凡中尉和海森戴尔准尉这种人物，原先甚至并没有驻扎在土木堡附近，明显是格兰特司令为了这次军演比武特地召回来的。 而走在这群中央军豪杰队伍最前头的，正是一头红发如狮子鬃毛般耀眼的来恩·格兰特司令。 看到司令官大驾光临，正在忙于整备铠甲和武器的中央军士兵们，急忙在少校的命令下站起身，朝着这支参赛选手组成的队伍立正敬礼、致以欢迎。 各位代表中央军参加比武大会的选手，则很快就轰然散开、各自找到自己装备的所在地，在士兵和侍从的服侍下开始穿戴甲胃。 这些中央军的奢遮人物里，有不少都拥有为自己量身定做的特制重甲，在上阵前穿戴铠甲时，他们甚至足足需要五六个帮手的协助，这才能严丝合缝地固定好甲片、钉好铆钉、调整好铠甲的活动关节。 ——比拼各大部队的装备质量，也是类似的军队比武的固有一环，格兰特司令肯定不希望中央军在这方面出了岔子。 这边厢，准备区还在紧锣密鼓、热火朝天地忙着穿戴装甲，那边厢，格兰特司令已经大喇喇地站上一只大木箱，响亮地清了清嗓子。 中央军的参赛选手们，齐刷刷抬起了头，忙着协助调整铠甲的底层士兵们也竖起了耳朵。 来恩·格兰特司令平日里并不是一个喜欢发表战前讲话、提振士气的指挥官——但这次军演比武大会，显然对格兰特司令来说格外重要。 “离比赛开始还有五分钟，我有几句话要对你们讲。”格兰特司令背着手，面向准备区里的参赛选手们肃然道，发言风格一如既往地单刀直入，“我知道你们中有些人，直到现在也不理解，为什么我一定要在军演上加入这个比武环节，为什么一定要向艾略特·尹戈尔那个小杂种发起挑战……” 准备区里传来了不少赞同的咕哝声。 “我相信，你们中间、甚至中央军里、整个土木堡大营里，都有不少人会认为，我这是在和他们霜枫岭争一个面子，或者认为我妒忌他们霜枫岭的名声……真是可笑！”来恩·格兰特冷笑道，“我来恩·格兰特十四岁参军，至今为帝国鏖战近四十载，从一介小卒一路晋升为帝国中央军司令官，曾率军力挫兽人‘勇者之心’、‘苍狼之风’两大师团和‘瑞德斯通大队’，亲手斩杀兽人更是不计其数！一座小小的荒原领地、一个刚刚二十岁的毛头小子、贵族纨绔，还不值得被我来恩·格兰特和我们帝国中央军放在眼里！” 准备区里的帝国军将士心中凛然。 “之所以要组织这次比武大会，我不为艾略特·尹戈尔和霜枫岭，我为的是咱们自己，为的是帝国中央军！”格兰特司令大声道，“我知道这一年多来，我们中央军都经历了什么——鲜血战线、伤心岭、黑溪林、山茶岗、再到我们脚下的这条燃晶峡谷……我都记得，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你们，你们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在这一年中失去过同伴、失去过上司、失去过荣誉……” 格兰特司令顿了一顿，突然用力一挥拳头，睚眦欲裂： “可有两样东西，你们不能丢！信心，还有勇气！这两样东西你们不能丢！你们可是他妈的帝国中央军啊！你们常常跟我抱怨说，现在帝国上下，有多少人都在称颂艾略特·尹戈尔的霜枫岭，可又有几个人会把失地数百里的帝国正规军放在眼里？可我现在要问一问，你们自己呢？！你们自己把自己放在眼里了吗？！丢掉那几百里失地，你们中又有多少人对自己、对我们中央军的实力失去了信念？你们中有多少人，看见冰妖勐犸那杀千刀的长牙就想举手投降？！” 准备区里，有的人咬牙切齿，有的人垂头不语，有的人双眼通红。 来恩·格兰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大声吼道： “所以，我才安排了这场比武大会——这是为了你们！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机会、去像一个真正的男人一样、堂堂正正地站到比武场上，去告诉他妈的帝国里每一个人：为了帝国和皇帝陛下牺牲近半士卒、英勇无畏的，是我们中央军！从头到尾直面兽人杂种的主力大军、抗住了王八蛋勐犸的冲锋和狼骑兵长刀的，是我们中央军！靠着流不尽的鲜血、在这两年中撑起帝国嵴梁的，还是我们中央军！他妈的躲着联邦主力、在背后搞偷袭打游击的霜枫岭，又是他妈的什么狗东西！” 说到这里，来恩·格兰特勐地从腰间抽出指挥刀，向地上狠狠一掷，刀刃伴着一声巨响砰然插入土中： “把你们的装备都穿戴好，然后上场！去给我告诉全大陆的人，也告诉你们自己——帝国中央军不比霜枫岭差！” 第四二八章 盗跖庄蹻流誉后 土木堡校场的另一侧，尹戈尔家族的准备区。 黑底金纹的苍鹰旗帜飘扬在空中，傲视滚滚黄沙。 这届在战争最前线上举办的比武大会，已经宣告正式开始。 从尹戈尔家族的准备区，张目向校场中央望去，就能看到许多个被绳索与铁链围成的方形决斗场——来自帝国中央军、东方军和霜枫岭的参赛勇士，就将在这一块块决斗场中一决雌雄。 比武大会的规则也很简单粗暴，充满了人类军队特有的简洁感和临时起意举办活动时特有的草台班子感： 参加比武的这帝国三大部队，每个部队各要派出十八位选手，分别与其他双方派出的选手捉对厮杀——由于每位选手都有不止一场决斗要参加，因此今天的校场上，一共会进行上百场这样1v1单挑决斗，而其中每场对决的胜者都将为自己的阵营赢取分数； 最后，三大阵营中累计得分最高的一方，就将成为比武大会的最终胜利者，获得无上的荣誉——以及那二十套重骑兵装备。 值得一提的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保证帝国军的内部团结”，这些决斗比武全都是点到即止、以和为贵，决不能造成对手伤亡，参赛选手的兵刃也都一律包上了厚厚的软布； 而每一场单挑比武的胜者，也并非是看到底那一方还能活着喘气，而是由德高望重的帝国骑士们担任裁判、为双方判决胜负。 帝国骑士不是高丽棒子，除了少数败类以外，基本全都严格遵守“公平、正义、责任、仁慈”的骑士守则、胸中怀有强烈的荣誉感——由这群道德标兵出任裁判，各位参赛选手起码是不必担心黑哨的问题了。 不过嘛，嘴里说着“不担心”，但其实心情非常紧张的家伙也大有人在。 比如，作为军演比武参赛三方之一、裂魂之地霜枫岭的领导人的夏侯大官人，在比赛开始后不久，就拉着尹莎·桑德利亚熘出了观礼台，来到校场边这片尹戈尔家族的准备区亲自督战。 但令夏侯炎有些惊愕的是，在自家领地的准备区中，他并没有看到想象中紧锣密鼓、如临大敌的备战场面。 正相反，看到自己苦心孤诣选拔出的几位参赛选手，大多都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当然，还有几位已经上了场，此刻正在校场上和对手打得热火朝天。 这样平静祥和的景象，和两支帝国正规军准备区里如火如荼、大呼小叫的热闹场面，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们这是在冥想。”恩济埃巨魔酋长塔纳卡·血牙注意到了领主大人的费解目光，屁颠颠跑过来解释道，“这是我们巨魔一族的传统艺能，通过在上场前冥想，能够有效地缓解压力、在战斗中集中注意力……” “管用吗？”夏侯炎怀疑地看了看正在冥想的自家选手们。 “试试又没坏处。”血牙酋长耸了耸肩，表情相当不负责任。 有些郁闷的领主大人，只得环顾四周，结果又发现了一点异常情况： 在准备区的边缘地带，有一伙霜枫岭人鬼鬼祟祟地聚集在一起、神神秘秘地低声议论着什么，其诡异的言行举止，看起来活像是在勾结策划什么惊天大阴谋。 ——特别是，夏侯炎还在这伙人中，发现了维克多·劳瑞大师那张颇有辨识度的老脸。 “喂！你们不去帮着选手准备，在这儿干什么呢！”夏侯炎大踏步走上前去，飞起一脚踢了踢其中一位开拓军军官的屁股。 “领主大人，您小点声！”劳瑞大师先是悚然一惊，发现是领主大人以后这才松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小心别让别人听见了……” 夏侯炎明显嗅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 “你们在聊什么东西呢？”夏侯炎斜眼打量着贼眉鼠眼的劳瑞大师。 劳瑞大师又是一阵四下环顾，确认无人偷听后，这才捂着嘴悄声答道： “盘口！” 夏侯炎无声地骂了一句，心说老子他妈早该想到的…… “‘盘口’又是怎么回事？展开讲讲？”夏侯炎抱起手臂，眯眼问道。 “领主大人您还不知道吧……”劳瑞大师的声音愈压愈低，几乎沉到了马里亚纳海沟的沟底，“自打这次要举办比武大会的风声放出来，这土木堡前线的帝国军中，就偷偷开出来了博彩盘口——不仅有赌比武大会总冠军是谁的，还有竞猜每一小场单挑比武谁能获胜的！我跟您说，就在这比武进行的同时，盘口都还开着呢……” 说到这里，劳瑞大师偷偷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块魔法水晶，用身子遮掩着递给了领主大人。 夏侯炎低下头，瞟见这块水晶内部有几个不断变动的辉光数字。 他思考了几秒，才意识到这是比武大会盘口的赔率数值—— 还他妈是实时浮动的！ 不用说，参与到这次开盘伟业里的，肯定不只是那些拿了军饷没处花、急需找到一种方式快速破产的军官**，甚至还有一些精通于这些“技术手段”的随军法师…… 他突然觉得东境那几百里的失地，现在都可以理解了。 “等等……”夏侯炎沉吟片刻，突然回过味来，逼视着劳瑞大师，“大师，您不会也在里面下注了吧？” 劳瑞大师那张橘皮般的老脸上，左脸写着“做贼心虚”，右脸写着“欲盖弥彰”。 最终，这老瘪三还是放弃了跟领主大人扯谎，战战兢兢地答道： “咳……我也就是……下了那么一点点金币……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嘛……” “您他妈哪来的钱？”劳瑞大师参与竞猜的事情，其实一点没出夏侯炎的意料，但丫的资金来源却很成问题，“我怎么记得，您这些年攒下来的积蓄，在‘圣奥古斯都节’的时候就都输光了？” “我这不是可以找人借钱嘛……”劳瑞大师小声道。 “您他妈的裤裆里一分钱没有，然后靠拉杠杆下注？！”夏侯炎被自家首席法师的操作震惊了。 劳瑞大师急忙摆摆手道： “咳……您放心吧，我没在咱自己领地借钱，是找西境克伦威尔公爵领的一个商行借的……刚开始我欠他们三千金币的时候，他们天天要账拽得跟我爹一样，不过后来我欠到三万金币以后，我就成他们爹了……这不，我这次又找他们‘借两千金币翻个盘’，他们二话不说就借了……” 夏侯炎彻底无语：他们当然会借你了，不借的话，连那三万金币都打水漂了！ “所以您自己爱下注就下注去，不要在领地里传播这些歪风邪气！”领主大人狠狠瞪了劳瑞大师一眼，怒道，“别在这儿聚一堆人讨论这种问题！给我散了散了！” “别急啊！我可没有让他们这些小年轻也下注嗷！”劳瑞大师急忙揪住了老板的袖子，飞快地道，“我是在给领地谋福利！” “给领地谋福利？”夏侯炎冷笑着把劳瑞大师打量了半天，愣是没看出半点忠臣良将的影子。 “对！我们刚才正在商量说，咱们领地可以借这次比武大会赚上一笔！”劳瑞大师朝领主大人比了个数金币的手势。 夏侯炎眯了眯眼：“细说。” “比武大会的规则您知道吧——积分制，咱们霜枫岭、罗萨里奥的东方军、格兰特的中央军，这三家谁最后的总积分最高谁夺冠……”劳瑞大师鬼鬼祟祟地道，“但您想啊，只要有一家的积分够了以后，就可以直接确定整个比武大会的胜者，而后续的比赛虽然不不影响结果，却依然是开着盘口的……这不就有了操作的空间嘛……” “您他妈想让霜枫岭打假赛？！”夏侯炎怒道。 “您说得那么难听干什么！”劳瑞大师翻了个白眼，“我的意思就是，如果咱们领地真的占据了优势，随便找那么几场比武稍微放一点水也无伤大雅……但带来的则是真金白银的收益哇……” 夏侯炎是万万没想到，在这条事关大陆命运的、严肃万分的燃晶峡谷前线上，居然还真有王八蛋还打着玩黑暗比武吃菜的主意…… 于是，他对着劳瑞大师，道出了对所有赌狗都适用的一句话： “您能不能去死一死啊？” 劳瑞大师满脸委屈地缩了缩脖子。 “以后都他妈别给老子打这种歪主意，最后小心把自己玩进去！”领主大人厉声命令道，在场的其他霜枫岭瘪三顿时肃容以对，“而且，劳瑞大师您他妈的算盘打得也太好了吧？！还‘占据了优势’、‘稍微放一点水也无伤大雅’——操，东方军那边且不谈，您是把中央军当成什么牛腩鸡肋了？烂船尚有三磅钉，人家可是帝国的正规军！老子想赢回那二十套‘圣甲重骑兵’装备，都要让咱们的选手拼上老命，您倒好，还他妈的想操作、想放水？我看您是——” 领主大人骂得正起劲儿，不远处传来了爱丽丝·康姆斯托克清脆明快的叫声： “艾略特！我回来啦！” “回来了？！”夏侯炎蓦然回头，注视着这位曾经勇夺帝国剑术大赛冠军的女剑士、也是尹戈尔家族的头号种子选手，“可你不是刚刚才上场吗？” “上场赢了啊，我就回来了。”爱丽丝一边解着“苍穹之光”上缠绕的布片，一边无辜道。 “赢了？！”夏侯炎张了张嘴，“可是……这场和你对阵的，不是中央军的那个什么‘黑爵士’维达嘛……他的锁喉技、还有残忍无情的格斗作风，不是说在帝国军界臭名昭着、好生恐怖……” “是吗？”爱丽丝眨了眨宝石般的大眼睛，耸肩道，“其实我的对手是谁，我都没来得及注意……反正刚才我上场以后，那家伙连挡了我两剑，第三剑没挡住，然后……就没了……” 夏侯炎目瞪口呆。 爱丽丝甜甜一笑，将“苍穹之光”收回剑鞘，然后走上前来，给了领主大人一个大大的幸福拥抱——注意到尹莎·桑德利亚也在场后，爱丽丝这次抱得似乎格外久一点。 夏侯炎松开爱丽丝，怅然若失地回转头来，正看到自家的另一位参赛选手，帕沃尔·埃尔德里奇扛着黑暗大剑准备上场比武。 “埃尔德里奇！你不是罗萨里奥大公的人吗？”尹莎·桑德利亚有点不爽地瞪着埃帅，“这次怎么代表霜枫岭上场比赛？” “橘生狮心河南则为橘，生于狮心河北则为，啊，枳。”埃尔德里奇用一句帝国经典古语，巧妙地阐述了自己的价值观，“谁给我发工资，啊，我代表谁上场……” “来！”夏侯炎从一旁的肖恩·蒙巴顿手里，接过一杯从“白色死神”那边白嫖来的寒骨山脉矮人烈酒，用手召唤出魔法火焰稍微暖了暖，“埃帅且饮了这杯再上场！” “停一下，朋友……酒先，啊，放着！等我回来！”埃尔德里奇豪气干云地大手一挥，膝盖不打弯地迈步上场。 一时间，众人只听得校场上杀声大振，喊声大举，“孽畜”“RUA”之声不绝于耳，更有云天变色、沙地动摇。尹莎花容失色，正欲举目探看，却瞧见埃尔德里奇右手将黑暗剑扛在肩上，左手拎着胜利者奖牌，又滴熘熘地打赛场上转了回来，嘴里直叫： “‘只有兽人才能击败中央军的海森戴尔准尉’？放你娘的屁！” 劳瑞大师显然是在这一场下注买了埃尔德里奇赢的——因为一看埃尔德里奇得胜归来，这老瘪三顿时笑开了花，急匆匆地端起那杯矮人烈酒递给埃尔德里奇庆功。 其酒尚温。 “中央军原来这么菜的吗？！”夏侯炎瞠目结舌地看着埃尔德里奇吨吨吨狂灌矮人烈酒，转向左右，吃吃问道。 “之前中央军里牛逼的，啊，全都在前线被冰妖勐犸撞死了！”埃尔德里奇嘿嘿笑道，“要不是剩下的这些人，啊，太菜，那也活不到现在……” “中央军里那些牛逼的所谓‘勇士’之流……很可能都是他们为了鼓舞士气造势宣传出来的。”肖恩·蒙巴顿耸耸肩，一语道破真相，“像是帝国中央军，现在他们虽然整体实力和家底仍然雄厚，但最顶尖的精锐战力其实早已被联邦兽人削了尖……我相当怀疑，说不定就连来恩·格兰特侯爵自己，都不知道自家军队已经堕落成了这个样子，还以为军中跟战前一样高手云集呢……” 夏侯炎彻底陷入了沉默，无语凝噎。 良久，他才扭头转向劳瑞大师： “您之前说的那个‘操作’的方案，再给我详细讲讲？” 第四二九章 更陈王奋起挥黄钺 一只失群的大雁，自东向西哀鸣着飞过尽是焦土的燃晶峡谷，在黄沙滚滚的土木堡校场上，投下了一片微不可见的剪影。 就在此时，校场边缘的观众席上，爆发出了震天般的叫好声。 受到这叫声的惊吓，大雁困惑地低头向下望去，却只能看到，在那黄沙校场的中央，正有两个人类不知为何打做了一团——一位身披银甲、满头金发的人类女孩，高高举起一根缠着布片的条状物，一击将那名人类勐汉打翻在地。 这是一个禽类无法理解的场景。 于是，大雁扑扇着翅膀，继续向西方飞去——那边是永日城的方向，它那不大的脑仁还依稀记得，城里那些尖耳朵的家伙，平时喜欢炸土豆条喂鸟吃。 而它鸟生的全部意义，无非就是去整点儿土豆条。 数千米之下的土木堡校场上，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在大雁的鸣叫，和排山倒海的欢呼声中，一边微微喘着气，一边收回自己的“苍穹之光”。 她的面前，她本轮的对手——那位来自中央军的“峡谷绞肉机”尹凡中尉，在地上痛苦地扭动了一下，似乎心有不甘地想要再度爬起，但最终还是软绵绵地躺倒在地。 那位担任裁判的帝国紫荆花骑士，上前确认尹凡中尉并无大碍后，便举起手高声叫道： “本轮胜利者——来自霜枫岭的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女男爵！霜枫岭得三分！” 爱丽丝整个人像是卸掉了重担一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扭过头去，笑着向观众席上那位黑衣黑发的年轻领主挥了挥手。 ——这一场，是决定本次比武大会冠军归属的赛点局。她赢下这场以后，无论是东方军还是中央军，就已经失去了在积分榜上超越尹戈尔家族的所有机会。 中央军的尹凡中尉哼哼唧唧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晃晃悠悠地走到爱丽丝面前，点点头行了一礼： “小妹妹，挺厉害的，我打不过你……听说你在多洛雷斯大平原上杀了好多兽人？” “是的。”爱丽丝微微一愣，点头承认。 “你是好样的。给咱们帝国争气！”尹凡中尉有点苦涩地笑了笑，然后握拳捶了捶胸，向这位冠绝天下的女剑士致以敬意。 爱丽丝抿着嘴，向尹凡中尉还了一礼。 算到现在为止，爱丽丝代表霜枫岭一共上阵打了六场，而“峡谷绞肉机”尹凡中尉，是这六位对手中最不好对付的——这位号称曾斩杀上百名兽人士卒的帝国老兵，虽然隶属于中央军编制，却常年借调到东方军、奋战在鲜血战线的阵地上。 而常年的沙场厮杀，为尹凡中尉铸就了独特的、无处不透着暴戾气息的战斗技艺，以及他格外沉着冷酷的战场心态。爱丽丝们心自忖，尹凡中尉虽然战斗方式并不雅观，但如果放在此前她参加的帝国剑术大赛上，这位帝国士兵恐怕足以拿下四强以上的名次——这是一个足以让专业武者汗颜的好成绩。 就连这次，爱丽丝战胜尹凡中尉的方式也有些运气成分——在双方你来我往以剑相博的过程中，她用来包裹长剑的布片松了那么一截，于是西蒙·阿德里安在八百年前视若禁脔的宝剑“苍穹之光”，就这么把尹凡中尉那柄品相普通的长剑削掉了一截，这才使爱丽丝奠定了胜局。 如果没有发生这次意外，自己还能不能战胜尹凡中尉？爱丽丝·康姆斯托克无法保证。 好在，尹凡中尉虽然杀人如麻，可在对上自己人时颇有骑士风度，并没有追究这点小小的细节——倒不如说，对受能以一介女流之身在赛场上连战连胜，就已经赢得了尹凡中尉的尊重和钦服。 看着尹凡中尉一瘸一拐地离开赛场，爱丽丝伸展了一下自己覆盖在白银轻甲下的健美娇躯，然后回身向尹戈尔家族的准备区走去。 尹戈尔家族已经赢得比武大会的事实，让女剑士的脚步格外轻快。 纵观全场，霜枫岭的选手们赢得其实并不太轻松，过程算是有惊无险：虽然爱丽丝、埃尔德里奇等几尊大佛还是能稳稳拿下胜场，但领地里偏弱的几位选手还是送了不少积分出去——虽然其中有那么几场，在爱丽丝看来输得有些诡异就是了。 帝国正规军毕竟以正面作战见长，他们依赖的更多是装备、纪律、工事、重型武器和魔法师的支援，却并不以单兵在赛场上的绝对战力见长——若是让当年的“刀神”霍芬海姆、或是对爱丽丝青眼有加的“雷龙”萨穆埃尔亲自到场，绝对能面对中央军的选手们杀个七进七出、连汗都不带流的。 只不过，中央军的格兰特司令肯定也想不到，霜枫岭是打哪儿搜罗来的这么多顶尖打手——没办法，裂魂之地这地界，在干架方面内卷得比较厉害，再加上从各国或抢或骗搞来的优质装备，打打风华无复往昔的中央军武者还是没压力的。 ——不过，就在帝国中央军被霜枫岭选手按在身下胖揍的同时，同样参赛的帝国东方军，这次派出的选手们却着实令尹戈尔家族大为意外： 和霜枫岭的派上场的阵容很像，罗萨里奥大公派来的参赛选手，也并非纯粹由人类组成——这群从东方军家底中选拔出的精锐战力里，不仅包括了精灵、矮人、巨魔、魔族外援，甚至还有一个受教育程度良好的食人魔！ 要不是兽人一族相当重视荣誉、投降率极低，霜枫岭众人甚至有理由怀疑，罗萨里奥大公一定会整几个投诚帝国的兽人勐将上阵参赛。 而东方军派出的这支充分彰显民族团结的参赛队伍，也的确战力客观，其中无论是人类还是其他种族，表现出的实力都远超东方军同僚。 霜枫岭的勐男选手们，在对阵中央军勇士时，基本都能拿到百分之七十五以上的胜率，但这一数值在面对东方军选手时则骤降到了百分之五十—— ——甚至在尹戈尔家族内部有不少人怀疑，霜枫岭能和东方军打个五五开，这还是多亏了罗萨里奥大公嘱咐过手下、刻意防水收力的结果。 比如，东方军的参赛队伍中，有一位来自永日城、被罗萨里奥大公厚礼聘为剑术教官的精灵剑客，是全场大赛之中、唯一一个能和爱丽丝一样，拿到完美全胜战绩的神仙选手！爱丽丝运气比较好，没有被安排与这位精灵剑客对局，但根据她的观察，这位精灵剑客的实力恐怕绝不在人类剑圣“雷龙”萨穆埃尔之下，如此高人，也不知道是发什么神经、居然在罗萨里奥大公的东方军里大隐隐于军…… 最终，在这场前线比武大会中，尽管格兰特侯爵的中央军的确输了个稀烂，但霜枫岭也只是以三小分的优势勉强胜过了东方军—— ——考虑到如今的东方军，其实已经是遭受重大伤亡之后的强弩之末，格林姆·罗萨里奥大公的家底之雄厚，真的完全无愧于兽人军方第一号人物、大统领道尔顿·威克玛所称赞的那一句“天下之雄师也”。 不过嘛，惊讶是一方面，以某位领主为首的霜枫岭人，倒也没太把东方军放在心上： 毕竟，霜枫岭的目标是绥靖荒原，罗萨里奥大公的东方军可是要切实应对帝国战争的国家机器，两者本来就不在一个赛道上——要是但凡看到一家比霜枫岭牛逼的势力就要眼红，那夏侯大官人上辈子要是去京城二环内走一圈，岂不是整个人都要气死了？ 没必要！ 对于夏侯炎来说，甚至就连那个“比武大会冠军”的名头其实都无关紧要； 来恩·格兰特侯爵许诺的“赢家奖品”——那二十套“圣甲重骑兵”的制式装备，那才是真正的香饽饽…… 也正因如此，当爱丽丝开开心心地回到家族准备区时，正好碰上领主大人，对着前来送奖品的中央军副官，露出了丑恶的贪婪嘴脸。 “这就是大赛的奖品？格兰特大人许诺的、‘圣甲重骑兵’的装备？二十套？”夏侯炎一脸期待地看着中央军副官，“没多饶我两套吗？” 中央军副官满脸无奈，一边指着身后的马车，一边苦笑道： “尹戈尔大人您就别开玩笑了……‘圣甲重骑兵’，我们中央军麾下也就一共一百二十人，要不是这次有不少‘圣甲重骑兵’死在了前线、一时间找不到顶替人选，格兰特大人也断然舍不得一下拿出二十套装备来激励各军士气……一共二十套，完完整整，全都在马车的车厢里了……” 爱丽丝好奇地扭过头，打量了一下中央军副官身后的马车：这辆马车的车厢，通体用精钢打造、外面缠着一层又一层的粗大锁链、还闪烁着防护魔法的澹蓝色辉光，简直是把“大国重器”四个字写在车厢上了。 “圣甲重骑兵”的名头，在帝国内部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他们最最出名的地方，就在于他们身上所穿的、以及马匹所披挂的整套黄金圣甲。 这名为“至高守护者”的黄金圣甲，据说是在上古年代，由至高圣神亲手制作、并且加持了“神圣守护”的神术，从此永远不会受到任何破坏，且永久魔法免疫！ 物理免疫加魔法免疫，这个效果实在太过牛逼，按理说穿上这些黄金圣甲以后，立刻就能变成无敌于天下的存在——然而天不遂人愿，至高圣神他老人家百密一疏，在制作这批“至高守护者”时，偏偏忘了制造配套的头盔…… 于是，从古至今，受赐成为“至高守护者”黄金圣甲主人、却只能穿戴普通金属头盔的帝国“圣甲重骑兵”们，在战场上几乎有且只有一个死因： 被敌方用破甲箭失一击爆头。 ——特别是，出于某种原因，这些浑身金光闪耀的“圣甲重骑兵”在战场上格外显眼、极其便于瞄准…… 因此，细数帝国历史，当初的总共三百套黄金圣甲，宛若铁打的营盘般岿然不动，但这些圣甲的主人却像流水般换了一茬又一茬……事到如今，帝国五大军团各自持有一部分“至高守护者”黄金圣甲，也保有着对应的“圣甲重骑兵”名额。 由于极其沉重、影响机动性、又留下了“头部防护”这么一个阿喀琉斯之踵，个人英雄主义风格过于强烈的“圣甲重骑兵”，在现代海文战场上的作用已经日益遭到削弱；但“至高守护者”黄金圣甲，仍然无愧为大陆上第一流的个人防护装备，更是宗教意味浓厚的、至高圣神权柄的此岸象征。 ——在这次战争中，帝国中央军足有数十名“圣甲重骑兵”惨遭爆头，因此也空出来了几十套“至高守护者”黄金圣甲。 格兰特侯爵和帝国皇室商量好、把这批宝贝重新拿出来当做比武大赛的悬赏奖品，也未尝没有“宝甲配勇士”，为这些上古装备重新找到主人、重振圣神荣光的想法在——只不过，让霜枫岭拿下这批装备，肯定不是格兰特侯爵的首选就是了…… 不过嘛，世界上就是有些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二货。 “格兰特司令他怎么没亲自送黄金圣甲过来？”劳瑞大师看了看装有“至高守护者”的车厢，困惑问道，“比武大赛是他举办的，颁奖仪式也应该由格兰特司令主持吧？” 中央军副官的脸色顿时变得相当尴尬。 “肯定是他们中央军输给霜枫岭和东方军、排名第三以后，格兰特侯爵面上无光、不想见人了呗……”夏侯炎嘿嘿一笑。 “理解万岁……理解万岁……”中央军副官一边用手帕擦汗，一边勉强答道。 “所以比武也比完了，军演是不是可以结束了？”夏侯炎招了招手，示意马仔们把马车里的黄金圣甲收起来，转头问道，“我还要早点回营地，桑德利亚女伯爵她……那个……有事找我。” “请先别忙着走。”中央军副官急忙道，“尹戈尔大人，军演的最后，还有一个‘大力神’的试射仪式的——‘大力神’是熔火之谷多年研发的成果结晶，也被纪尧姆首相大人给予盛誉。还请您到观礼台上、与其他贵族大人一起观看试射仪式为好……” 夏侯炎“哦”了一声，心中有些遗憾： 要是去看这个什么“大力神”的试射仪式，那岂不是要耽误本领主和尹莎的试射仪式了？